《山鬼异闻录》 第1页 《山鬼异闻录》作者:小小酱油君【完结】 文案 雾重重,血气浓烈,幽深的井底,藏着千年的秘密 。 若你我本不相识,那么我看着你,怎会又欣喜,又伤心呢? 攻:穆少何 受:梅瑾行(章小童、江裊) 为你,献上我的灵魂。 1v1,he 微博@码字修炼中 内容标籤: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梅瑾行(章小童、江裊);穆少何 ┃ 配角:无 ┃ 其它:转世;巫蛊;邪祟;山鬼 ☆、第一章:归来的少年 大杨村位于群山之中,只有一条50年代靠村民用锄头、簸箕堆出来的黄泥路,连接着最近的安化县。这条隐蔽在深山中的小路,是村民们每月出县城的必经之路,开车要五个小时,走路要走两天。据村里的老人说,没有这条平坦的道路之前,每次出村都要翻山越岭,走小道,跨大河,五天五夜,你就在一座又一座的大山里折腾。 “这里就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老人家坐在村口的大树下,轻轻地摇着手里的蒲扇。江裊一脸疲惫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认真地听着。他坐火车到了安华县,坐汽车进了村,再从荒废的山路走了五个小时才到达废弃的大杨村。 “外面没有人进来,里面的人很难出去。五十年前,大杨村与世隔绝,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即使说了,也没有人相信,”老人家的说话不紧不慢,微皱的眉头隐藏在深深的皱纹里,里面藏着岁月的痕迹,“对于大杨村的村民来说,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这片天地,说大,还真不大。谁家闺女喜欢哪家小伙子,谁家的羊难产了,谁家的鸡下了多少个蛋…….这些,大家都知道。” “因为村子太闭塞……嗯,是有点偏僻,所以才会变成如今的鬼村。”江鸟环顾四周,这座村庄就像失真的老照片,荒凉,无人气。 “现在全村只剩下我一个人。你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荒废了吗?” 没等江裊回答,老人家自顾自地说下去:“就在修好村路后的第五年,全村四十户人,基本都在那段时间搬走了。” 江裊停下记录的笔,疑惑不解。不说世世代代的传承、落叶归根的思想,在修好路五年就全村迁移,这其中又有什么重大的原因呢? 老人家摇蒲扇的手停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个回忆中。 一个贫瘠的年代,有着一群勤劳的人。大杨村的黄土路,凭着愚公移山的毅力,一代接一代的努力,用十年的时间修好了。村里的小孩特别喜欢在这条不足十米宽,但蜿蜒到远方的小路上玩。路的两头是高高的山和参天的树,玩捉迷藏的时候往山里一钻,嘿,就找不到人影了!但是这个招数很少人敢用,因为传说夜晚的山里有山鬼,传说山鬼最爱吃小孩。 一个夏天的晚上,李叔家那个胆小内向的儿子跑到山里去了,全村人出动找了七天,什么也没找到。 小儿子消失在茫茫大山里。大家都说,小儿子躺在幽深的山里,死了。 每天晚上,人们从李叔家经过,都能听到他们的哭泣与责骂。李叔怨李嫂子没有看好孩子,李嫂子恨李叔忙于农活忽略他们。后来他们两个不谈小儿子了,小儿子成为他们心中的一根刺,两夫妻就在争吵中度过枯燥无趣的日子。 在小儿子消失的第三年,又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小儿子回来了。 李嫂子抱着失而復得的小儿子哭得撕心裂肺,李叔扯过李嫂子,神情凝重带着惊疑。 李嫂子还要过去,被李叔紧紧抱着。他的唿吸急促,打在李嫂子的耳边:“阿莲,别过去。” 李嫂子还要挣扎,却感到身上一重,似乎李叔浑身失去力气倚在她身上。 “你看清楚!”李叔的胸口起伏不定,“他和三年前的富儿长得一模一样。”李叔的声音发抖,眼眶龟裂,如临大敌。 李嫂子愣愣地望去。 小儿子站在村口,身后是蜿蜒而出的黄土路,两边是幽深不见影的山林,蝉鸣嘶吼,流萤飞溅,笼罩在小儿子脸上的阴影显得晦暗不明。 ☆、第二章:九岁的夏天 大杨村的孩子,漫山遍野地跑、钻。春天挖竹笋,夏天抓小鱼,秋天跟大人去田里割稻,冬天偷别人的番薯吃。他们在清风明月的怀抱中玩闹,在四季轮转中长大成人,然后成为大杨村的新支柱。 九岁的章小童最喜欢夏天。 白天长,天黑得晚,玩耍的时间可比冬天长好多呢,到了晚上,天空依旧澄澈,幽深的墨蓝色铺满天际,王小丫说好像一条紫色的、镶满小亮片的丝巾蒙住了天,章小童不知道什么是丝巾,他没去过县城,也没有跑到稀罕地的阿娘,哼了几声,指着天说,瞧清楚咧,这分明是墨蓝色的,哪来的紫色。王小丫姜黄色的稀疏小辫子随着她摇头盪了几下,小脸红红的,说章小童没文化还眼瞎,这天明明是紫色的。 其他小孩子听了不高兴了,叽叽喳喳围住瘦弱的王小丫,嘿,骂章小童就是骂我们大杨村的娃,你去了一趟大城市就嫌弃大杨村,真是死不要脸! “你们知道吗,死娘皮要去做鸡!” “她要去找艹!跟她臭娘滚到男人的几把下!”
第2页 “没人要她做,最后被她爹抓回来啦!” “叫你鸡妹妹!让你做鸡!” 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顿时得到大家的认可,围着王小丫不断地叫她“鸡妹妹”。 虽然大家不太清楚从嘴巴里飙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有什么关系呢?村里人都这么说,村里人这么说王小丫的娘时,王小丫的爹总是生气的,难过的,最后还会哭的咧,一个大男人哭得像田里被踩扁的蟾蜍,眼睛鼻子都挤在一起咧,难看死咯。 章小童跟着起劲叫了几声,看到王小丫的小辫子被人拽散了,像干枯的稻草盖在光秃秃的脑袋上面,猴子屁股般的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像臭蜗牛爬过留下的液体。章小童觉得这时候的王小丫也像田里的蟾蜍,大家要把她踩扁。 章小童不喜欢扁扁的蟾蜍,它们迸裂的脑浆又臭又丑,于是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看见落单的富儿。富儿比他大两岁,平日沉默寡言,不怎么参与大家的玩乐中,每次都是章小童把他拽进来的。 章小童觉得无聊了。大家围着王小丫转都不玩抓迷藏呢,夏天过去就不能玩抓迷藏啦!大杨村的夏天夜晚,才有那么干净的夜空啊。 “富儿哥,你觉得这个天空是什么颜色?”章小童蹲在地上挖泥巴。 “黑色的,”富儿好像也很无聊,“像一块黑布,把我们罩在里面。” 章小童挖到一条蚯蚓,拽在手上滑熘熘:“明明是墨蓝色。” 章小童用小石子把蚯蚓碾成两半收进竹筒里,希望明天能变成两条。 那个夏天,大杨村安然如玉,镶嵌在群山中风雨不动,外界没人进来,里面没人出去。只是死了一个王小丫,埋在山沟沟里;疯了一个王大叔,整日哭哭啼啼。 不过这些,九岁的章小童都不知道,他沉醉在溪水河间,暂时做最单纯的小孩。 ☆、第三章:夏夜游戏(1) 章小童是受人拥护的孩子王。 大杨村的孩子都喜欢跟他玩。 他振臂一挥说要去钓鱼了,其他孩子纷纷响应追随着去了;他站在石头顶上演的是勇勐的红军、有情有义的侠客、劫富济贫的义贼和英雄救美的主角。章小童也会用小聪明解救其他孩子于各种危难中,比如风筝卡树上了、打碎家里的鸡蛋、掉进深水潭……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章小童好玩闹,也喜欢结交朋友,心思还细腻,会注意落单的小孩,跟他一起玩是快乐有趣的。章小童在这群山里娃的地位日益上升,他出门就唿朋结伴,声势浩大,热闹至极。 十岁前的章小童最爱夏天的大杨村。爱它的夜晚星辰闪耀,爱它的夜晚清风温柔,听着蝉鸣蛙叫,在大榕树下和大家乘凉聊天,在村子里东躲藏玩兵捉匪。 夏天的大杨村多有趣。 九岁的章小童好逍遥。 春冬轮转,又是一年夏。 十岁的章小童和大伙儿在村口玩兵捉匪。 一个兵,九个匪,大杨村里忙揪鬼。 奈何玩久了,这群喜新厌旧的孩子不免有点腻味。 章小童提议把游戏时间改为晚上。 “兵捉匪,白天有白天的趣味,夜晚有夜晚的滋味,兵来了,往山里钻,黑灯瞎火,咻地就不见了。”章小童指着不远处一片翠绿的山林子,兴致勃勃。 十四岁的刘大年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胆子没章小童的大,他反对:“大人说夜晚不要跑进山里,山鬼会吃小孩!” 九岁的小黑看上去斯斯文文,却最兴奋:“我喜欢!就晚上!” 其他孩子也叽叽喳喳纷纷响应,章小童狡黠一笑:“盗匪可以选择进山,或者不进山,就看你敢不敢了。” 于是晚上的游戏环节就被定下来。 虽然大家在开始前,都牛`逼哄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在游戏中却没人敢踏进山里。 “月下枯骨,婴童啼哭,白雾茫茫,螭魅魍魉。” 大人为他们灌输的传说与异闻,已经深深烙印在孩子的心里,对夜晚的大杨山有天生的敬畏之心。 刘大年当兵,仗着人高眼尖,从各个角落抓到了匪徒,被捉到的人唉声嘆气,小黑满脸无趣,直嚷嚷晚上的兵捉匪和白天一样,没什么区别嘛。 “看看还差谁。”刘大年渐渐入戏,自得地清点自己的战利品,发现还差两个人。 “还差章小童,”刘大年当兵当上瘾,“以及一个富儿。” “不过我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都找过了,没发现他们的踪影。” “报告大人,我想他们一定是藏在家里了!”豆芽似的水苗高举双手抢答。 “不不不,小童一定进山了!”小黑兴奋起来,不过没人听他的话。 一群匪跟在兵后面,去村里抓两条漏网之鱼。 月亮慢慢挂到树梢上,夜渐渐深了,这群孩子兵家家户户问了,进屋找了,结果都一无所获。 他们风风火火的行为,惊动了把他们当平时玩闹的大人们。 大人们意识到不对劲,逮住孩子询问,小黑这时候怕了,哆嗦道:“他们一定是进山了,这次我们是可以进山的!” “谁?谁进山了?”村长诧异追问。 “我们在村里没找到他们,可能进山了。”刘大年低着头,小声说。
第3页 章小童的父亲在这群孩子里没见到自己的儿子,心里咯噔:“小童?” 几个孩子急切点头。 “还有富儿!”小黑没等富儿的爸出声,抢先回答,富儿妈李嫂听了如撞铜钟,头晕目眩。 其他孩子看到大人们严肃的表情,加上一直没见到两个小伙伴的身影,稚嫩的脸上也浮现出不安。 即使进山了,按照章小童的个性,早该蹦到他们面前了,而富儿平时也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不可能不见那么久。 一场孩子间的游戏,最后发展到全村出动。 男人们举起熊熊燃烧的火把,钻进漆黑的山里,长长的火龙中,伴随着此起彼伏焦急的唿唤,迴荡在幽幽的山里,像石子投进深湖,涟漪难起,毫无回应。 孩子们被勒令不许踏出家门一步。 小黑趴在窗口,望着不远的山里,蜿蜒的细细火龙,以及若隐若现,随风传来的,悠远的吶喊。 “小童——” “富儿——” 如同来自黄泉的招魂令。 小黑一个激灵,把小小的身子缩回屋里。 ☆、第四章:夏夜游戏(2) 一个小时前。 “1、2、3、4、5………” 刘大年捂住眼睛,带着沙哑的少年声线迴荡在村口,大榕树下成群的孩子四散而去,汇入大杨村的各个角落。 章小童抬脚要走时,看见富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想起先前他“一不动二不跑”的黑歷史,章小童二话不说过去就拽他。富儿一时不察,踉跄着被带着跑了。 章小童跑起来像猫,落地无声,轻手轻脚。他拉着富儿钻进山林外围,在茂密的枝叶中,能清楚看到大榕树下的刘大年,但对方绝对瞧不见他们。 章小童的眼睛也像猫,乌熘熘,瞪得圆圆的。他压低声音,有点得意地说:“玩游戏,不能死躲,游击战才是上上策。” 富儿没搭理他。 章小童故作老成安慰比他大的富儿:“放心,他肯定先进村,这儿安全。” 富儿极其轻微翻了翻白眼。 兵数到一百,大喊抓匪了,便气势汹汹朝村子里沖。 章小童看得心花怒放,不停拍富儿示意他看,小表情丰富极了:看看我说的没错吧。 富儿被嗡嗡作响的蚊子扰不胜扰。蹲了一会儿,他刷得站起来,说他要回家了。 章小童正无聊呢,一把拉住不让他走。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做兵的小黑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大榕树下,直直朝他们这边来。章小童使劲往下拉了拉,他的手心有点汗,沾在皮肤上热热的,富儿重新蹲下,同时扯开他的手。章小童改拉衣角,富儿随他去了。 两个人悄悄往后退,直到粗壮的树木彻底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两个半大的孩子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一个兴奋无比,一个兴致缺缺。 富儿说他要回家。 章小童说他要在夜晚的山林里探险。 于是两人在一个小山坡上分道扬镳。 章小童人小胆大,山风唿唿打到脸上,边走还边手舞足蹈,不知在想些什么。 厚厚的云层飘远,露出皎洁的月光,洒落的银辉点点,倾覆在山里,迷濛的光线也让章小童的探险变得更加美好起来。 他走的都是白天上山的小道,左看看右瞧瞧,不一会儿便觉得无趣了,停下脚步,恰好听见身后同时停下的脚步声,和清晰的唿吸声。 章小童转身,便看到富儿一张不开心的脸。 “富儿哥!”章小童眼睛弯弯。 富儿上前,望着这个矮他半个头的人,伸手从后面扯住章小童的衣领:“逛够了,回村吧。” 章小童有人陪,开心得不得了,点点头说正有此意。 富儿心想,这个人从哪里学来的文绉绉? 章小童乐呵呵,富儿哥果然面冷心热。 两个人结伴往回走,而这时,白茫茫的雾从山林深处蔓延而来。 谁也不知道,雾里藏着什么。 ☆、第五章:雾重重 大杨村的男人在山里找了两天,一无所获。 第三天开始,大家想到荒了两天的地,心里就着急,就不舒坦。于是去找的人少了一大半。 剩下一群初长成的年轻小伙,十八九岁,浑身撒不完的劲头。两个孩子的爹娘直接磕头道谢,富儿的娘李嫂子哭得一口气倒抽不上来,章小童的娘四月嫂搂着她,顺她的背,自己无声泪流。 大杨村一切如旧。只是丢了两个小娃子,但又有什么关系呢,生活还得继续下去。 在孩子失踪的第三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村头第一户人家的毛老头出门撒尿。 他有个古怪的癖好,他喜欢把自己的尿撒到村口的大榕树下。那些孩子喜欢抱着树干,他就喜欢在树干上画地图。 只是踏出门,远远瞧见村口大榕树下,在淡淡的雾气中,似乎有道黑影子。 毛老头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他慢腾腾朝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发觉那应该是一个人。 一个很矮的人。 看身形是个小孩。 毛老头便喊了一声,那人影一动不动,似乎趴在树干上,与树融为一体。
第4页 不会死人了吧? 他急步走了一段距离,眼中的人影看得更清楚了。 那个人歪着脑袋,也在盯着他看。 毛老头从小便在大杨村长大,从出生一直到现在的耄耋之年,他知道很多东西是见不得的,也解释不通的,特别不能有好奇心,不然没法过安稳日子。 于是他没管大榕树下的人影,转身回屋。 只是进门前,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下。 那一眼,毛老头头皮发麻,浑身打颤,逃命似地进屋把门锁上。 刘大年是被尿憋醒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裤子湿漉漉的。他憋得满脸通红,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尿出来,急忙奔到外面茅坑里,把剩下的解决。 随着水柱一泻而下,他才发现自己被雾包裹着。他全身只着一条兜裆裤,凉嗖嗖的,连鸡仔都不抖干净,急急忙忙朝家里奔,却在半路撞到一个温热的、软软的东西,刘大年本来就很胆小,加上胡思乱想,他跌倒在地上后便尖叫。 惊醒半个村子。 大家闻声赶来,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他们找了两天的章小童。 此时雾已经散了,四周一片清亮,带着山村早晨特有的清新。 章小童坐在地上,身上干干净净的。他站起来,揉着被撞红的膝盖,低着头倚靠到一边的树干上。 人群中的毛老头看见这个动作,想到刚刚看到的人影。身形和动作都有点像。 四月嫂和章叔扑上去,抱紧失而復得的孩子。 富儿娘焦急上前,带着期待四处寻找,没找到富儿的影子,腿一软,跪下来抓着章小童的手不停问富儿在哪里。 而其他村民没有动。 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甚至朝后退了几步。 章叔察觉到大家的态度,平復心情,把四月嫂扯离章小童的身边。 “怎么?大家什么意思?”四月嫂环顾四周,发现大家微妙的表情和如临大敌的样子。 章叔控制住自己,跟外来的媳妇解释:“从山里失踪回来的孩子,我们有必要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你们这样要吓到孩子了!” 毛老头忍不住,上前说道:“我想问他一个问题。” 所有人把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为什么你要,爬着进村?” 毛老头指着章小童,头皮发麻。 那个人影匍匐在地,像蛇一样,浑身扭曲又诡异,朝村子爬。 ☆、第六章:撒谎的孩子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陆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返回> ☆、第七章:秋冬 章小童从山上回来后,变了很多。这个是众人一致观察得到的。众人是谁呢?自然是村里的其他孩子。他们发现,章小童不和他们一起玩了,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在一旁发呆,出神,或者坐在大榕树下,用树枝画画,或者站在黄土路上,继续发呆。 章小童的孩子王头衔,在他第十次拒绝众人的玩耍邀请后,拱手让给其他人,大家也不找他玩了。 章小童老神道道地说,他没心思玩小孩子的玩意儿,得到刘大年异常欢欣的认同。 刘大年拉着章小童躲到毛老头后院杂物屋和山壁之间的空隙。 他已经是十四岁的男孩子了,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他压低声音,说他也不想玩小孩子的游戏。章小童敷衍地哦哦,神情中满是不感兴趣。 刘大年有点鬼祟:“我跟你讲,就你回来的那天,我以为我尿床了,结果原来不是,你猜我发现什么好玩的?” 章小童从前就不喜欢和刘大年玩,现在就更没心思了,他说要回村口看太阳。刘大年制住他的肩膀,说太阳有什么好看,他要给他看个有趣的。章小童眼睁睁看着他脱下裤子,露出鸡鸡。 章小童脸上的嫌弃非常明显,说:“我才不要看你撒尿。” 刘大年趁章小童不备,捋下他的小裤子,章小童下面凉嗖嗖的,他要拉起来,却被刘大年按住手。 “你要干什么?我又不尿尿。”章小童小腿小胳膊,整个人被罩在阴影下。 胆小的刘大年这时才发现,之前唿风唤雨的章小童,小他整整四岁呢,他一只手就能控制他。 刘大年把自己的肉`棒凑前,跟章小童比对了一下,惊喜地说:“我的跟你好不一样。” 章小童便看了看,是不一样哦,伸手掐了一把。 小孩子的力气不大,柔柔的。刘大年觉得很舒服,让章小童再掐掐。 章小童看了一会,没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摸你尿尿的地方。提裤子要走,被刘大年抓住手,往他下面拉。 “两个小娃子,在干什么?”一道兇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把刘大年吓了一大跳。他吓得跳起来,边跑边穿裤子,一熘烟地没影了。章小童回头,看到毛老头盯着他,也要走,被毛老头叫住了。
第5页 “童娃子,下次不要玩这种游戏。” “是刘大年硬要和我玩的!”章小童不喜欢被冤枉。 毛老头一脸严肃,章小童歪头望着他。 毛老头嘆气,蹲下来摸摸他的小脑袋:“太小了。” 章小童一脸天真:“没人敢欺负我,我很聪明的。” 毛老头让他快点回家,临走前告诫他不要把刚刚的事情告诉四月嫂。 “前段日子让小童你娘担心了,这个事情还是不要吓到她了。” 最后给了他一把甘蔗糖,章小童含着糖回家了。 经过富儿家时,他听到里面隐约传来抽噎声。 章小童像猫一样,钻进富儿家的菜地,然后来到窗口,踮起脚尖看,看到李嫂子坐在床上,抱着一件衣服哭。找了七天,都没有找到富儿,村里人已经不找了。 望了好一会儿,他又悄悄离开了。 接着在下面的日子里,章小童风雨无阻,每天蹲守在村门口,从夏天到秋日,等到寒意渐深。每天回家路上,他会跟见到的村民打招唿,偷偷看李嫂子躲在屋里哭,有时候也会看到李嫂子和李叔在床上打架。 等到冬天降临,大家都躲在家里的时候,章小童还站在村口。他蹲在地上,低头画画。毛老头去撒尿的时候,就看到黄土地上的小小的一团。他走近一瞧,看到章小童正在画一个小人。 “童娃子,这么冷的天,快回家去吧。” 章小童正认真画着,他在修小人的眼睛,不搭话。 毛老头盯着他脖子后那一截白:“你在画谁?” 对方没反应。 毛老头想到什么,试探道:“富儿?” 章小童的眼睛很大,认真的时候可以看到黝黑中间的亮光,只是他画着画着,听到这话,眼泪毫无预警出来了。 “富儿哥没有回来。” “他……他骗我。” 章小童哭得抽抽噎噎。 那天,太阳下山后,章小童没有回家。 四月嫂惊恐万分,和章叔挨家挨户询问。 毛老头站在家门口,惊讶:“他没回家?难道他进山了?” 四月嫂眼前一黑,脑子嗡嗡响。 老毛头便把刚刚章小童的异状告诉他们。 于是在这个秋冬交汇的日子里,大杨村村民又上山寻人了。 毛老头见浩浩荡荡的人往山上走,关上门。走到自己的屋里,打开墙角的一个大箱子。 章小童小小的身子缩着,闭着眼,眼角边还有泪。 ☆、第八章:坏人 章小童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堆满衣服的床上,毛老头坐在床边看他。 很认真地看他,眼睛发光,好像想吃肉。 这样的眼神让章小童害怕。他爬起来要离开这张床,被毛老头用手推回去。 “我要回家,阿娘该担心我了。”章小童仰头说。 毛老头有点着迷地用污黑的手摸了摸他的脸,章小童别扭地挣开了。 “嘿嘿嘿,糖好吃吗?”毛老头轻柔地说,但面目有点狰狞。 章小童想起,睡觉之前自己吃了他的糖。 毛老头有点急切地脱下裤子,胯间丑陋的性`器直直对上坐着的章小童。 “来,给你更好吃的。”他嘿嘿地往前送,章小童往后躲。 十岁的小孩是无法反抗大人的。章小童被他一把抓过去,按在棉被上,鼻子里满是腐朽的气味。他张嘴要叫,被一只大手捂住,整张脸只剩下一双惊恐的眼睛。 毛老头一只手制住他,一只手在他身上乱摸乱揉,力气大得在他皮肤上留下青紫的痕迹。章小童呜呜挣扎,察觉到自己的裤子被脱了,他不知道毛老头要干什么。 他的眼泪哗哗流,哭声全被堵在嘴巴里。 “别怕,好孩子,等完事了,我就把你埋到山里,和富儿团聚!”毛老头急吼吼就要挤进那狭小处,章小童挣扎得失了力气,瘫在那里。 千钧一髮之际,一只手突然拉住毛老头的衣服往后扯,将他拖到床下,而章小童也被带着跌落在地。 毛老头凶神恶煞地爬起来,一个人影飞快地钻进床底。 那是一个小孩子。 他咧嘴笑了,将手上的章小童用力摔到墙上,章小童痛得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毛老头蹲下`身,掀起布盖,伸手一掏,抓住一只小脚,用力扯了出来,一个小女孩便暴露在他面前。 “你……”毛老头指着小女孩,浑身颤抖,眼眶崩裂,飞快朝后退了几步。 女孩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可以说是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皮肤是青紫色的,很是瘆人。她无骨般靠在床边,脸上是无数血痕。 “我回来了。”她咧嘴一笑。 章小童嘴角淌血,看到女孩,气若游丝地喊:“王小丫……” 毛老头转身要逃出房间,王小丫四肢着地,像只蜘蛛,飞速爬行,在毛老头出门前将他撞倒在地,骑到他身上,张嘴便咬下他一只耳朵。毛老头惨叫,被王小丫用手死死捂住。她凑到他耳边,带着天真的语气:“你那时候也这样,捂着我不让我哭出声,好难受哦。”说完,手直直伸进他的嘴里,像抓泥鳅一样拽住他的舌头,用力一扯,血湿漉漉的沾了满手。毛老头双目无神,胸腔极速上下起伏。
第6页 “这个舌头不老实,骗大家说我跑到村外找娘,搞得爹都认不出来我这个闺女了。” “还有,我的手和脚也被你玩坏了。你为什么要捅我呢,好痛的。”王小丫顺手拿了旁边地上一根铁棒子,塞进毛老头的屁`眼里,毛老头被制住的身体勐地一动,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喘气声,像濒死的鱼。 王小丫像得到一个很好玩的玩具,不停地在毛老头身上拆来拆去,弄来弄去。等她玩够了,扔下那团血肉,爬回章小童身边,用脚拍了拍他的脸。 “章小童,那个人让我跟你说,他会回来的,但你要等久一点。” 章小童浑身都疼,他问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王小丫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应他,转身要走。 章小童缓了一下,后脑一抽一抽:“你要去哪里?” 王小丫很开心地说,她要去找爹爹一起生活。 边爬边咯咯笑。 章小童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煳,晕了过去。 这个天气寒冷的日子,大杨村出了三件不详的事。 首先是村长的媳妇发现毛老头家门口有血迹,推门一看,入目是满地的红,以及不成人形的一滩肉。她尖叫着逃出去,到处喊人。 第二件事,失踪的章小童浑身是伤被发现在毛老头的屋里。四月嫂进门看到那一大摊血,直接晕了过去。章小童醒了之后,抱着他爹不撒手。 村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章小童缩着身子,声音小如蚊子:“我......我不记得了。反正他是坏人,他欺负我。”想了想,他又说:“他还欺负了王小丫。” “他怎么欺负你?”村长忽略他后面那句话。 “他脱我衣服,然后还掐我………” 四月嫂醒来后,听到章小童的话,慌张大喊:“小童,别说了!” 章小童吓得发抖。 围观的村民们小声说话。 因为章小童没把王小丫招出来,村里便把毛老头的死亡称为野兽攻击。至于为什么章小童没事,这个不重要,有合适的理由能稳定民心就够了。 第三件事,住在村尾角落处的王发达死在屋里。被发现时,他的头不翼而飞。大家不禁唏嘘,失去女儿后本来就疯疯癫癫,现在人还不明死亡。 真是一个多事的季节。 村民把两处屋子都封了,平时都绕路,不想经过门前。 同时被人嘀咕的还有章小童。 一个男娃子被人糟蹋,在愚昧落后的年代,会掀起巨大的浪潮,从别人的偷偷议论中,逐渐发臭。 村民们同时警告自家孩子不要和他一起玩。 “这孩子很脏的。” “不会啊,他的衣服很干净的。” “反正你别靠过去。” 章小童便成了被冷落的对象。好在他还有照顾他的家人。 不过在来年,四月嫂又生了一个男孩子后,章小童在家里也被忽视了。 他每天一个人坐在大榕树下,望着黄土路出神。 章小童孤零零地、慢慢地长大着。 他长到十三岁,成为一个孤僻的小少年。 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夜,他站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熟悉的人,站在村口的黄土路上。 他暗沉许久的眼睛里,忽然涌现光芒。 ☆、第九章:归来(1) 大杨村村民面对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如临大敌。在静默的人群中,唯有聒噪蝉鸣,在迴响,连绵,愈发急促。 章小童淹没在人群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个人影。被众人围住一直站立不动的富儿向前走了一步,小脸暴露在明亮的火光下,似有感应,转了转脑袋,对上章小童的目光,笑了一下。 章小童胸腔一跳。 等他回神,发现自己被挤出人群。原来在村长的示意下,村民们动了,四个男人上前,其中两人把富儿的两只手往后扭,按住肩膀,另两个在旁盯着,随时防备富儿暴起似的。 富儿有点害怕:“怎么了?娘…”他拼命扭头去看李嫂子。李嫂子哭着要扑上来,被李叔死死拦住,李嫂子哭着跪倒在地。四个男人押着富儿往村外走,其他村民举着火把跟在后。章小童急忙要跟上,却被人拽住手臂。 章小童扭头便对上表情难看的四月嫂。在她的拖拽下,章小童被强硬抓回家,他在挣扎中,感觉到触碰的皮肤上全是他娘手上的冷汗。 “富儿哥回来了,他没有骗我!”章小童的眼睛里焕发神采,“我得去跟大家说………” “说什么?!”四月嫂惊恐,抓住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你要说什么?不要掺和这件事,知道吗?” 章小童大喊大叫,死活要跟上去。 “你的富儿哥早就死了,当年你自己画出来的,他被吊死在一棵树上。”四月嫂的胸膛上下起伏,她死死按住被打蒙的章小童,几乎是咬着血肉在说话。 “不是吊死的,他那时候只是被困住了,他说他会回来的!”章小童不断挣扎,大哭大闹,“而且他是为了救我才回不来的……” 啪地一声,他脸上挨了四月嫂一巴掌。 章小童的脸被打得肿起来了,他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望着四月嫂,眼里全是不明的意味。
第7页 四月嫂把章小童锁进里屋,自己抱着小儿子坐在一边,不允许章小童离开她的视线,像狱卒,像守着一口肉的犬。 “你最好不要再说那些话,不要让阿娘狠你。”四月嫂没看他。 “富儿哥呢?他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章小童蹲在墙角,喃喃自语。 “他们为什么出村呢,如果要验人,应该去祠堂……” 四月嫂轻轻拍打小儿子的背,温柔、祥和。她望着自己的心肝肉,因章小童而紧张的心情也慢慢平復下来。 她有点冷酷:“他们带他去吉山涯那边了。” 吉山涯,那是大杨村的乱葬岗。所有无亲无故的人、在外流浪进来的人、没有家族埋葬地的人,通通扔进吉山涯。 “大家为什么要带富儿哥去哪里?”章小童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虽然他已经长了三岁,但他依然那么小,总是不懂大人们复杂的行为。 外面传来一些声响,村民们回来了。章小童扑到窗前,望着如幽灵寂静的人群,没有火把火光的照耀,大家的脸藏在夜色里。 没有富儿的影子。 “不详的孩子,”四月嫂轻声细语,“大杨村不能让他回来。” 章小童乌熘熘的眼睛直直的,有点空茫:“不详?” 四月嫂把小儿子放到床上,小儿子翻了一个身,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她走过来,摸摸章小童的脸,力气有点大:“你听我的话,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章小童低着头,睫毛长长,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了扇。 过了好一会儿,章小童抬起头,说:“不详的孩子会给村子带来厄运吗?” 四月嫂扭头,毫不犹豫:“对。” 章小童:“他们也说我不详,说我脏呢。” 四月嫂跳起来:“谁,谁这么说的?他们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不要听!”她的脸狰狞可怕,一下子抱住章小童,力气很大,有点神经质:“那些人就是闷得慌,乱讲的,别信,你听娘的话就可以了。以后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章小童的脸蹭着四月嫂耳畔,一根银色的髮丝横在她的乌髮中,特别醒目。 “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章小童心里酸酸的,回手抱住这个爱他的女人。 四月嫂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眼角。 这个动盪的夜晚已经过去,大杨村进入沉睡。夜幕的星辰像洒落的银色尘埃,月光暗沉,像蒙上一条丝巾。 章小童仰着头,想到丝巾这个形容词的时候,不记得自己哪里听来的东西了。 他走在清冷的山中,拨开挡路的草木。等他钻出茂密的林子,手上已经划满了细小的伤痕。他吐了一口吐沫在上面,两只手搓了搓,便继续磕磕绊绊向北边走去。 直到他来到一个大凹槽,下面全是歪歪斜斜的小土包,他知道,已经来到了吉山涯。 这里横七竖八地卧着粗劣的土包,下面埋着没有生命的人。四周高大的树木遮挡了星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风,盘旋着,钻进章小童的短衣短裤里,冷得他打了一个颤。他从高坡边缘滑下去,来到土包中间,他像一只猫,轻手轻脚地在这里转。 “富儿哥~富儿哥~你在哪里?”他的声音迴荡在寂静的夜里,好像到处都有人在回应自己。 他走到一个边缘地带,发现这里有个土包的土是散的,很新,周围都是凌乱的脚印。他跪下来,对着这个土包喊了一声富儿哥。 “你在里面吗?” “村里人把你埋了吗?” 章小童想到里面可能是富儿,紧张与不安都飞走了,他急忙拿了一根棍子,开始挖这个小土包。挖着挖着,又怕富儿哥被棍子戳到,把棍子扔了,用手挖。他满心满意都是土下面可能埋着富儿,担心迟一点他就要憋死了,没有注意到手下的泥里,混合暗色的血迹。 挖到底,什么也没有。 章小童的手上满是伤口。他想着回村子问问跟过来的大人富儿哥在哪里,又怕被四月嫂发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你在找我吗?”一个声音冷不丁出现在后面,章小童回头,就被一个人抱住了。 “富儿哥!”章小童抑制不住的惊喜。 富儿像一只大狗,扑在他身上,眼里暗沉沉的。 “我回来了。” ☆、第十章:归来(2) 刘大年早上跟着村民出去劳作,日暮西山时拖着疲惫的身躯归来。在村口,没有见到章小童的身影。连续一个月,章小童都不在那里待着了。 这很稀奇。 刘大年已经是十七岁的大人。即使感到好奇,但他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个问题,他只是背着柴回自家的路上,偶尔张望,不知想看到什么。 章小童最近变化很大。虽然依然从早到晚看不到人影,但起码他没有傻愣愣地守在村口了,会到处逛了,这让四月嫂心安许多。再来,他见到同村的人也不再躲躲闪闪了,脸上偶尔会露出浅浅的笑容,这让原本阴郁的少年多了许多生气。 很招人稀罕。 他原本就是大杨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孩子,理应焕发光彩。 村里人啧啧称奇,但依然没有人亲近他。
第8页 章小童不在意这些。 大清晨,他勤快跟在他爹身后,到田里帮忙,到了中午,趁大家埋头干活,便一熘烟钻进旁边的果林子里,摘了好几个石榴塞进衣服里,鼓鼓囊囊。接着背上阿爹砍好的、码在一边的柴,跟章叔招唿一声,蹦跳着走了。 他没回家,而是拐进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基本看不出原来是路,荒草爬满,顺着长势惊人的野草,来到一户破落的院子。院子前的大门紧闭,两边的红色对联斑驳脱落,被风雨浆洗成灰白色,苍凉感扑面而来。 章小童把柴放下,抱着怀里的几个石榴,从墙角下的破洞钻进去。抬头,就看到富儿正笑盈盈地等着他。 章小童献宝般,把石榴塞进富儿的怀里:“富儿哥,村长果园里的宝贝,我偷偷摘的,可好吃啦!” 富儿跟三年前丝毫不见变化,现在的章小童比他还高半个头,富儿哥这个称唿却没有变,虽然有点不搭,但章小童叫得很开心。 富儿一只手抱着石榴在怀里,一只手牵着章小童的手往屋里走:“我们一起吃!” 一只黄色的小鸡在脚下叽叽喳喳,身上的绒毛稀稀疏疏。章小童经过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谷子撒下去。小鸡戳戳点点,吃得欢实。 进了屋,光线变暗,可以看到桌椅俱全,虽然很破旧,但胜在干净。 “你怎么不餵点吃的给小黄呢?”章小童说的小黄就是院子里的小鸡仔,这是半个月前,他从河里捞出来的落汤鸡。那时他正在为富儿的食物烦恼,看到几个小孩抓一只鸡仔玩,心下一动便跟上去,等着随时救鸡。 “我还等着它快快长大,可以下蛋呢。” 富儿:“你的鸡,你来餵。” 章小童用衣服擦了擦石榴,扳开一半,露出红得剔透的一颗颗果肉,说:“哪天万一我没来,小黄岂不饿死了?” 富儿原本在看他手上的动作,听闻严肃道:“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来?” 章小童把一半的石榴递给富儿,富儿接过去,没吃,看着他。 “昨晚阿娘问我去哪里玩了,我得再小心点,不能被发现。”章小童见富儿眼神微动,抓住他的手,安慰道:“放心,我绝不让他们伤害你!” 富儿低头笑了,伸手抱住章小童,把脸捂在他的衣领里,低声说:“那你要保护我,小童哥哥。” 章小童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哥哥,还是之前冷脸不理人的富儿哥,心花怒放的同时又有点羞涩,轻轻推开身上的人,拿起石榴吃,掩饰自己的害羞:“富儿哥,快吃吧。” 章小童一口下去,好几颗进嘴,酸甜清新,令人身心舒畅。 富儿在一边,拿起那一半石榴,学着章小童,啃了几粒,没嚼,直接吞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章小童,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吃完石榴后,章小童拿了几件衣服到外面洗,边洗边唠叨富儿要勤换衣服。 “衣服够吗,不够我再去家里翻翻以前的衣服。”他把衣服洗净,拧干。虽然因为王小丫爹爹的死,这里少有人经过,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上,章小童把衣服晾在靠山的屋后。 富儿像跟屁虫,粘在章小童身后,在这个小院子小屋子里转来转去,看他打扫房间,看他给菜浇水。 章小童干完活后,坐在院子的小凳子上,小凳子缺了一个脚,摇摇晃晃的。他便随着凳子摆来摆去。富儿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抱着他不松手。 章小童发现富儿回来后特别粘人,有事没事就喜欢抱着自己。他扭头想说自己浑身是汗,却看到富儿认真的眼睛,眼里满满的依恋。这让他想到村里的一条老黑狗,老黑狗的主人走了,没有人养它,它便整天蹲在一棵樟树下,看往来的人,有人扔给它一根骨头,他的眼睛也是这样的,想跟上去,可惜没有人愿意养一条老狗。 章小童把话吞下去。 他得想办法让村里人接受富儿哥。 两个少年在荒凉中带点小生机的院子里,看太阳慢慢下山。 ☆、第十一章:归来(3) 章小童在吉山涯捡到富儿后,第一时间想着偷偷告诉李嫂子。 富儿对章小童的这个提议表示反对。理由没说,反正神秘兮兮。 “那你住哪里呢?”章小童苦着脸。 富儿说可以住在三年前的那个山洞里。 章小童脸色发白:“不行,那里太可怕了。” 富儿笑着说不用怕。但章小童坚决不同意。 于是章小童思来想去,在大杨村里转来转去,忙活了一天,最后凭藉自己的小机灵,给富儿在村子里找了一个住处,然后开荒种菜,上树偷果,下河摸鱼,同时贡献自己的一些生活用品,把富儿养了一个月,瘦得两颊凹陷的脸蛋都养得圆润起来。 章小童感觉自己养了一个儿子,不时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成就感满满。 而富儿回来后更爱笑了。 章小童总看到他对自己笑,不免道:“富儿哥你从前都不笑的,”歪头回忆了一下,“面无表情。” 富儿问他,你喜欢以前的富儿哥呢,还是现在的富儿哥。 章小童说都喜欢,结果只得到富儿一个不咸不淡的哦字。
第9页 章小童挠了挠下巴,表示搞不懂富儿在想什么。 黄昏一到,章小童都得抓紧时间回家,不然四月嫂会着急。每次他要走时,都会得到富儿一个难缠的拥抱,他的手紧紧抓住章小童的衣服,像附在皮肤上的水蛭,每次都要章小童千哄万劝,并保证明天会带好吃的给他,才让他松手。 “我不要吃的,明天你早点来。” “明天我们上山挖泥鳅,然后去钓鱼。”章小童想好了计划。 富儿兴奋点头,他最喜欢上山了。 临走前,章小童回头,看到富儿乖乖地守在门口,目送自己,脸上是强撑出来的不舍的笑容,心里头即暖又悲。 富儿哥现在像一个无助的弟弟,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每天晚上一个人睡觉,一定很害怕吧。 章小童想到这里,不免神情低落。他急匆匆地踏着夕阳过,没发现,站在后面的富儿,原本翘起来的嘴角随着他的离开慢慢扯平。 富儿抓着门框,手在上面来回磨,发出滋啦滋啦的刺耳声音,划下道道痕迹,脸上一片阴冷之色。 章小童跑回村大道,拐弯去了富儿家。 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李叔。李叔见到章小童,愣了一下。 章小童说找李嫂子。 李叔说李嫂子不在,问他有什么事。 章小童张嘴,发现李叔望他的神情有点奇怪。他从没见过一个大人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故作冷静中显现的一丝慌乱。 章小童把富儿二字吞回去,笑着说没什么,原路走了。 他想找李嫂子说富儿的情况。李嫂子很爱富儿。有李嫂子的陪伴,富儿哥会过得更好更开心。 下定决心的章小童,在随后的几天里都去找李嫂子,每次都没见着人,迎来的只有李叔越来越不耐烦的表情,和窥探的目光。 这让章小童很受挫。他在村子里没见过李嫂子,在田里山上也没发现她的身影,所以只能每天敲门了。 这次,他再一次被告知李嫂子生病了。他离开后兜了一个圈子,偷偷回来,左看右看,四周没人,便蹑手蹑脚地钻进长势喜人的瓜藤里,弯着腰躲到窗沿下,接着微微伸出脑袋,把眼睛露出来朝里头看。 窗户里面一片漆黑。 李叔怎么不点灯呢? 他努力睁大眼睛,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声音。 他侧着脸,把耳朵对准这个方向。 刺啦。 刺啦。 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摩擦发出的声音。 那个声音越来越响,章小童屏住唿吸,他发现那个东西在朝他这边拖,摩擦地面的声音简直是贴着他耳边停下的。 章小童等了一会,没听到声音,便再次探出脑袋,此时夜色降临,不仅里面暗,外面也黑,他便大胆地把脸凑近窗,几乎贴在上面往里瞧。 黑暗里,正正地对上一双眼睛。 跳到嗓子眼的尖叫还没蹦出来,窗户勐地被拉开,一双手抓住章小童的头往里面扯,力气非常大,章小童发出惊恐得破音的尖叫,在一阵天旋地转中,他被扯得摔进屋里,接着被死死得抱住,一个痴迷的声音贴着耳朵:“富儿,你终于回来了。” ☆、第十二章:归来(4) 章小童被抱在怀里,忽然四周亮堂起来,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只见李叔点亮灯,站在一处,眉头紧皱地看着他们,他嘆口气,沉声道:“你看清楚,那不是富儿。”在微暗的灯火照耀下,他面庞苍老了许多。 李嫂子抱着章小童不撒手,像个天真的孩子。 章小童惊疑不定,缓过来后,说:“李婶婶,我不是富儿哥………但我能带你去见他!” “富儿?哈哈,”李叔眼里藏着深深的怨恨,“他没你命好,回不来,我们也见不到。” 章小童急忙道:“他回来了,富儿哥已经回来了!” 李叔直勾勾望着他:“回来的是恶鬼,他会给村子带来灾难。” 章小童摇头:“不是的,他不是恶鬼。” 李叔:“他和三年前长得一模一样,你说,这还是正常人吗?富儿早死了!” 李嫂子癫狂后,便抱着章小童坐在地上,眼睛发直,痴傻之态渐起,此时听到李叔的这句话,喃喃道:“富儿没死,富儿......” “李婶婶……” 李叔没理会章小童和李嫂子,自顾自道:“那时候被她看到了。” “看到什么?” “我明明已经拉走她了,但她趁我不注意又回去了。处刑现场被看到了。”李叔捂住眼睛,声音被堵在喉咙里,不知是为自己的儿子媳妇悲伤,还是为自己命运多舛的人生揪心。 章小童哆嗦:“处……处刑是什么意思……” “吉山涯埋着被处刑的人………满满的,全是……” 对于懵懂的孩子来说,大杨村是祥和安宁的庇护所。白天他们徜徉在山水之间,夜晚在阿娘的呢喃声中入睡。他们是大杨村最宝贵的财富,世世代代、生生不息。而大杨村的男孩更为可贵,当他们变成男人,变得强壮有力,便上山狩猎、下地种田,孕育下一代,成为大杨村的支柱。
第10页 为了保护村子,他们会对扰乱村子秩序的人处刑。其中便包括对邪物的处理。 “她看到那个东西被处刑,整个人就疯了。”李叔抱住脑袋:“三年前毁掉了一个家,现在又毁掉了我们,你说他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呢?” 一直抱着章小童的李嫂子把头挨在他颈间,眼睛微眯,似乎在安宁中慢慢睡着了。 章小童听到李叔这句话,茫茫然:“他为什么回来呢?”接着想到什么,眼神逐渐清明:“他应该回来的。” 他轻轻从李嫂子的怀抱里挣出来,把她凌乱的头髮拨到一边,露出不年轻的脸:“富儿哥必须回来。我等他三年了呢。” 李叔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出来后,脸色慢慢恢復了平静,再次把所有的苦与闷藏在了心里。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把菸丝放进嘴巴里嚼,完全没有在意章小童还在不在。 章小童从富儿的家里出来后,抬头,夜空一片空茫无物,那好看的月亮和星星,都迷失在堆积的云层里。 他慢慢走在无人的村道上,在一个交叉口停下来。左边是回家的石板路,右边是通往荒凉小院的野草道。 而富儿正站在右边,那些荒草中央。 “你知道了。”富儿云淡风轻,接着想到什么,笑得很灿烂:“那晚太黑了,你没看到,那堆土,全被我的血染红了。他们用竹子插得我像只刺猬,烂塌塌的,血就喷出来了。” 章小童垂着头,像被割喉放血的白鹅。 富儿走近,揽住章小童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其实,三年前我就死了。你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吗?” 章小童抬头,眼睛里装着深潭:“我知道。” “富儿哥回来復仇了。”他轻轻道,像嘆息,又像哭泣。 “因为我杀了你……” ☆、第十三章:三年前(1) 白雾侵蚀了大山。所见之处,皆被它们吞食。白雾在黑暗中呈现出异样的灰白色,它们如海浪,漫延到九岁的章小童和十一岁的富儿脚下,舔舐裸露在外的皮肤。在雾中的两人失去方向,被迫停下来,像孤岛上的落难者,无助无援。 章小童握住身旁人的手,这次富儿没有挣开,两个小孩的手凉凉的。 左边有鸟雀惊飞的扑腾声,天空黑煳煳,像长年累月烧菜的焦黑锅底,似乎能从上面抠下大块锅灰。 章小童仰头看天,想东想西。 富儿学他抬头,入目是沾染着白雾与黑夜的茂密枝丫。 以及悬挂其中的,一个模煳不清的黑影。 富儿眯着眼睛细细分辨,越看心越惊,下意识捏紧章小童的手。一直望天的章小童惊喜叫道:“富儿哥,雾开始散了!” 富儿勐地捂住章小童的嘴巴,头顶上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叶子纷纷扬扬,动静大得惊人,在这个寂静的山里特别渗人。 章小童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被富儿拽着跑。 章小童回头,在逐渐清晰的视线里,只见一个人影从树上掉下来。 “有一个人藏在树上?”章小童被拉着跑了几步后,便挣开手,边跑边回头,“我们为什么要跑呢?那是坏人吗?” 富儿小脸煞白:“那不是人。”他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不安与惊恐。 山路崎岖,即便雾已散去,可见度依然不好,两个人跑得跌跌撞撞,他们跑到一个山崖,前方一百米往左拐就是能看到村子的小山道,章小童跟着前面的富儿,一口气还没松出来,突然整个人摔倒在地。富儿听到惊唿,回头,看见那团人形的黑影站在章小童身后,一只长长的手握住章小童的脚腕,扯住往它那边拉,章小童转头,对上一团黑漆漆的巨型人影,惨白着脸,尖叫着不停挣扎,想要向前爬,却只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靠近黑影。 黑影把章小童扯到它身下,低头盯着他。它的脸没有五官,只是虚虚一层雾笼罩着,组成一个头。章小童吓得嚎啕大哭,害怕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黑影直立起身子,脸上出现了三个巨大的洞,洞不停收缩扩张,像跳动的心脏,透过洞可以看到里面挤满了血肉模煳的东西,黑影伸出两只触手,伸进脸上的洞里,从里面拉出一支断手,断手被它扔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像一把锤子敲打章小童的心脏。黑影不停从里面翻出断肢残骸,一边扔一边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像一只大白鹅被扼住喉咙的惨叫。黑影脸上的三个洞被它不停抠挖,渐渐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大洞,湿哒哒的液体沿着浓雾组成的边缘滴落,落到地上,非常粘稠噁心。 章小童瞪着眼睛,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腥臭的血沾了他一身,黑影在原地疯狂扭动,不停从身子里挖出人的身体残骸,富儿在后面,失声裂肺:“章小童!” 章小童浑身一震,回过神来,连滚带爬朝富儿方向逃。 黑影发出尖利的声响,毫无预兆的浓雾又遮蔽了山林。陷入混乱的章小童慌不择路,一脚踩空,在尖叫中,滚下山崖。 ☆、第十四章:三年前(2) 章小童觉得自己是一个运气很好的孩子。 比如摔下山崖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手脚脚俱在,黑影怪物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1页 但运气也有用尽的时候,比如现在,他被困在一个大山洞里面。 洞穴呈漏斗状,四周崖壁垂直而上,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露出一个大缺口,章小童仰头,只见月亮在那处露出半边脸。再远点,便看不清了,所有的未知都隐藏在黑暗里。 章小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四处寻找,没有找到出口,在洞穴正中间看到一口幽深的黑井。井的正上方就是缺口,月亮的清辉洒落,在这里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微光。章小童趴在井口朝里望去,一点微光在下面若隐若现。章小童浑身瘫在地上,粗糙的地面上都是碎石,他也没在意。他相信只要他乖乖在这里等着,就能等到村里人来的。 富儿哥一定已经回到村子里了。 章小童满怀着希望与期待,在恐惧后的疲劳中睡着了。 而在梦里呢,全是人的哀嚎,人的血肉,与要烧尽一切的山火。他不断挣扎,冷汗直流,无法摆脱梦中的痛苦,在溺水般的窒息中,朦朦胧胧听到有个人在叫他。 撕心裂肺。 绝望万分。 他努力想从梦里醒来,被牢牢桎梏在原地。 而那个叫喊,似乎又不是叫他。 章小童喘息着睁开眼,对上富儿的脸,苍白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 “富儿哥,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救我,”章小童可怜巴巴,“那个妖怪被村里人打死了吗?” 富儿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回话。 章小童环顾四周,反应过来,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大人们呢?”章小童有点害怕,“妖怪呢?” 富儿低垂着眼眸,用手轻轻擦章小童脏兮兮的脸,反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章小童摇头。 “这里,关着一个山鬼。” 他指着章小童的后面:“就在这口井里。” 章小童一个激灵,蹦跳着远离井口。 “那咱们快离开这里啊!”章小童焦急。 富儿歪头,露出一个复杂的笑。 “可是……” 话音刚落,从井里伸出两条藤蔓,把两个孩子拽下去。 ☆、第十五章:三年前(3) 大杨村里流传着许多关于山鬼的故事。 大人们很喜欢把这些骇人的小故事在夜里跟孩子讲,吓唬他们。孩子们如大人意料般,吓得瑟瑟发抖,但也有意外,比如章小童,他非常喜欢听山鬼的故事,听了爹的还要听娘的,自家的听完了,还要搜集其他没听过的。可惜大傢伙儿讲来讲去都是那一套,他听厌了。后来,他缠着全村年纪最大的沈婆子三天,从她嘴巴里听到了一个崭新的山鬼故事,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山里还没有人,只住着可怕的山鬼,他每天都要吃好多好多动物的肉。有一天,一群打了败仗的士兵无意中逃到这里,山鬼把他们全吃了,吧唧吧唧,觉得十分美味,便还想继续吃这些肉,于是,他把树移了,把水引进来,在群山包围中,开闢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山坳。接着他等啊等,等来了十几个人,他们发现这片适合居住的地方,开开心心地扎根了。山鬼按捺不动。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拨人,直到山坳里热热闹闹的,他开始每天吃一个人,吃得嘴巴全是血,骨头咔擦咔擦也吞进去。 章小童听得眼睛放光:“这个山鬼在养人吗?” 沈婆子老了,太阳照在她身上,浑浊的眼珠泛着淡淡金光,她没有回答他,继续说:“后来血气方刚的男人拿着斧头柴刀,要去山上杀山鬼。” 章小童听入迷。 沈老婆子继续道:“剩下的女人们担心受怕了一晚上,第二天却没能等到男人的归来。” “有几个胆子比较大的,白天跑到山上一瞧,几百棵树,树干上全是血。” “她们在惊慌失措中,往山下跑,路上遇到了身受重伤的男人,他气若游丝,指着她们一旁的树,最后在恐惧与不甘中,断了气。” 章小童等了许久,见沈婆子没有再开口,问她,就这样没了吗,沈婆子笑了一下,脸上的皮耷拉下来看不清肌肉的弧度。 章小童可怜兮兮地哀求沈婆子,要把故事听完。 沈婆子身子骨不行,容易累,挨不住,便说:“最后,一个叫阿花的女人向神树许愿,才还大杨村一片安宁。” 章小童撒娇:“这也太简单了,神树是哪冒出来的,说清楚一点嘛。” 沈老婆子脑子不太清楚:“神树?神树不是一直都在嘛。” 章小童:“没有,你没说。” 沈婆子迷迷煳煳:“我一开始就说了,有神树的…..” 章小童那天没能听到完整的故事,依依不捨地回家了。第二天再去,沈婆子长睡不醒,登仙而去。 这个故事就这么完了。 后来的后来,十二岁的章小童被拖入一口井,狼狈摔倒在地的他,看到一棵巨大的榕树。 榕树的枝干层层叠叠,浓重的血腥味夹着着尘封的腐败味扑面而来,章小童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富儿站起来抓住章小童的手,发现他出神了。 章小童愣愣地望着这棵不详的大树。 “山鬼,是一棵树吗?”
第12页 ☆、第十六章:三年前(4) 伫立在他们面前的大榕树,枝干发达,霸占了整个空间。那股噁心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把章小童熏得反胃。 富儿伸手抱住章小童,把头埋在他颈脖处。 章小童强撑一口气,抬手拂了拂富儿的背:“富儿哥……” 话还没说完,一直缠在他脚腕的藤条往回一抽,章小童摔倒在地,大叫,在地上被拖行着,粗糙的地面把他原本便伤痕累累的身子摩擦出血,在急速行进的过程中章小童直直撞到一处枝干,磕了一脸的乌黑泥垢,额头碰出一个口子,热乎乎的血顺着额角流下。章小童痛唿出声。借着这个停顿,章小童发现富儿站在原处,低着头,不知是不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富儿哥!”章小童大喊,榕树的枝条把他继续往里拖,他不得不用手臂护在脸上,穿过或粗或细的枝干。枝干上的泥垢,煳了他一身。这些细碎的、像锅灰一样的泥尘冲着他鼻子里钻,一直存在的血腥味就是这些东西发出来的。 在拖行中,通过手臂的缝隙,章小童发现枝干上的不是污泥,而是已经凝结的血,经过时间的沉淀,变成散发恶臭的根源。 “有几个胆子比较大的,白天跑到山上一瞧,几百棵树,树干上全是血。”沈老婆子那苍老的声音迴荡在他的脑海中。 章小童勐倒抽一口冷气,伸手想试着弄开脚上的束缚,毫无用处,眼睁睁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一个由下垂枝条交织成的黝黑洞口,像一个巨兽的嘴巴,而他在不断向那里靠近。 章小童浑身发抖,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救命。 没人回应。 “阿爹!阿娘!”章小童声音嘶哑,回头再望,原处的富儿小的像个火柴。 他们已经隔了好远好远。 “富儿哥!救我!” 章小童病急乱投医,慌乱大喊。话出口,章小童想,富儿哥上来就是送命呢。 富儿哥现在应该赶紧回村子告诉大人。 章小童浑身缩成一团,放弃挣扎。 只是希望山鬼不要慢慢啃他,把他一口吞下去就好了,他怕疼。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模煳了一片。然后他看到远处富儿的身影在快速变大。 章小童不可置信地抬头。 富儿听到他的叫喊后,竟然在朝这边跑! 章小童用手拽住地上突出的根,手指被划出许多伤口。 富儿的速度很快,已经跑到榕树枝干的外围了。 章小童的眼泪夺眶而出,毫不犹豫大喊:“别过来!” “别过来!快跑!” 在哭喊中,他被拖进洞里,同时耳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阴冷又邪恶。 ☆、第十七章:三年前(5) 章小童摔进洞里,眼前一片漆黑。 但他知道这里面有人,正确来说,是有东西。因为这里从四面八方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如同无数只蚊子钻进耳朵里嗡嗡作响,吵闹不休。 章小童在地上软成一团,瑟瑟发抖,等着山鬼来吃他。趴了好一会儿,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反而慢慢听清楚了嗡嗡响声的内容。 “娘子还在等我回去呢,这如何是好。” “砍死他,砍死他,哈哈哈!” “回家,我想回家……” “大人,大人,为什么?!?” “呜呜呜……” 各式各样人的声音不断重复着自己话语,甚至有个女人惨烈的尖叫夹杂期间,分外渗人。而这些声音中,无一例外,都是悲伤、痛苦、绝望的。 章小童听清楚后,头皮发麻,想着要不自己试着跑出去吧,拖着身子站起来,转身就撞上一个人。章小童哇哇惨叫。来人扶住他的肩膀,避免他摔倒。 那人动作温柔,不知怎么,这让什么也看不到的章小童意外镇定了下来。 “富儿哥?他试探着问。” 来人将手从章小童肩膀拿开,向前一挥,四周的声音消失无踪。章小童没看到他这个动作,只觉耳边清净不少。他将手向前一探,入手一片冰凉,一激灵,往后退了好几步。 “别怕我啊。”那个人开口说话,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有点沙哑。只是语气微微上扬,调子拐了几个弯,给人一种不怎么正经的感觉。 “你是谁?”章小童全身紧绷。 那人反问:“我是谁?” 章小童摇头表示我怎么知道,接着又想到对方看不见,僵硬开口:“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那人阴阳怪气笑了几声:“我确实不知道我是谁,我还等着你告诉我呢。”‘ 章小童只觉这个人阴晴不定,软绵绵开口恳求:“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要回家了,阿爹和阿娘会担心的。”’说着试着迈步朝前面亮光的地方走。 那人在黑暗中准确无比的抓住了他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 “你想出去,得先回答我三个问题。”他的语气中透露着认真。 章小童小心翼翼:“真的吗?” 那人低声笑,像美酒入罐,分外悦耳:“当然。只要回答正确。”
第13页 章小童下意识强行忽略后面那句话,不然他会怕得脑子变成一团浆煳。 “如果回答错了呢?” “你就留下来,和他们一起陪我。” 章小童没敢问他们是谁。 那人冷冽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我是章小童。”章小童毕恭毕敬回答。 那人听到答案后,紧接着开口再问:“阿花是谁?” 章小童愣住,犹豫许久,怕他不耐烦,艰难出口:“一个……向神树…..许愿的女人?” 那人冷笑:“他不是女人。” 章小童紧张。 那人话语一转:“不过他确实跟我许愿了。” 章小童见他似乎放过自己的那个错误,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缓缓唿出。 “最后一个问题,”那人直直地盯着章小童,眼神复杂,不过章小童依然看不见,即使看见了,小孩子也不会明白掺杂了那么多东西的眼眸,为什么藏着一丝茫然。 “那么,我想你告诉我,”那人缓缓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是谁?” 两人之间,静默许久。 章小童脑子急速转动着。刚刚他说阿花跟他许愿了,所以他是神树......张嘴想答,又定在原地,自顾自晃了晃头。不对,这棵榕树被那么多血包裹住,结合沈老婆子的故事,他应该,是山鬼。 可是…..到底是神树,还是山鬼呢?章小童纠结。 【神树?神树不是一直都在嘛。】记忆中,沈老婆子的样貌已经有点模煳,因为这个故事是他七岁那年听来的,现在却依然记得她说的每句话,也不知是因为对这个故事的残缺感到遗憾,还是因为,这个故事很重要。 神树一直都在,是谁一直都在故事里呢? 章小童灵光渐起。 是山鬼啊,这是关于山鬼的故事。 章小童情不自禁开心起来。 是山鬼,也是神树! 四周已经消失的吵闹声又隐隐作动。那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似乎在等一个非常重要的答案、 “你是——”章小童试着开口,抬起眼皮,习惯黑暗的他,看到一个细长的影子。 章小童不知怎么,突然改口:“你能让我看一下你吗?” 那人对此很警惕:“为什么?” “你不让我看你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啊。”章小童盯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影子,把声音压得软乎乎的。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认识我?”那人嗤笑。 “那你还问我。”章小童小声抱怨,带着点委屈。 那人却伸手抱住这个小孩子。 章小童只觉浑身冰凉,一个圆圆的东西倚在他小小的肩膀上,那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因为我看到你,便是欣喜,又会伤心。所以想问问你,我是谁?” ☆、第十八章:三年前(6) 章小童害怕,却还是用手轻轻点了点那人的肩膀,有安慰的意思。 那人放开章小童,冰冷重复道:“我是谁?” “你是山鬼……”章小童说到一半,四周突然传来很多人嘻嘻笑的声音。 “也是神树。”章小童硬着头皮把话说完,那些笑声变得更大了。 章小童紧张等着审判,那人却发出低低的笑声,像闷在葫芦里的压抑笑声。 “我说错了吗?”章小童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那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嘆息。 周围窃窃笑的声音没了。 等了许久,章小童用手摸了摸前方的空气,空空的。 那人消失了。 章小童按住狂跳的心,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勐地冲出洞口,夺命狂奔。 他在枝干的缝隙间穿行,跨过土里突出的根茎,一鼓作气跑回一开始掉落的地方,还在喘气,发现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粗壮的枝干。它从旁边的地面伸出,往上延伸到了井口处,他欣喜若狂,不顾酸痛的肌肉和要散架的身体,就要往上爬,想起富儿哥,又跳下来,大喊富儿哥。 没人回应。 害怕住在这里的山鬼,他叫了第一声后便不敢再喊,像只在火炉上的老鼠,焦急地转来转去,没看到富儿的身影。 章小童停在榕树前。富儿哥会不会已经出去了呢? 他怀着一丝期盼,慢慢往后退。 富儿哥冲过来发现自己被拖进洞里了,一定会想回村子里喊大人来救我,而刚好有出路了,他一定是离开了! 章小童觉得世界都亮堂了起来。他要回家! 章小童临走前,他回头,想最后再看一眼榕树。但就是一眼,使得章小童的瞳孔放大,迈不开步伐。 榕树树冠那里,有一个人挂在那里。 枝叶繁茂,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 难道是被山鬼吃剩下尸骨? 章小童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他还是跳到地上一个突出的根茎上,借着不断缠绕、层层叠叠的枝条,向那个人影处攀去。 传说山鬼是连骨头都会吞进去的,怎么会有尸骨在呢? 他跨坐在一条向外横出的树枝,拨开挡住他视线的叶子,看到了富儿。
第14页 富儿的脸色惨白,眼睛紧闭,小小的身体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章小童迟疑,缓缓伸出手想要碰他,然而不知怎么,四周震动了起来,让他差点从树上掉下去,抱紧身下的树干,却见原本凝固在树干上的黑血像铁锈剥落,纷纷扬扬,化成了无数的黑蝴蝶,在这个空间肆意飞舞。, “富儿哥——”数千只蝴蝶不断扑闪翅膀,像黑色的龙捲风,把章小童的声音吞没。 “你又来了。” 在纷乱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清晰无比的迴响在章小童耳边。 “你是谁?”章小童看到富儿后,目光都已经呆滞了,现在说话的语气也比平常虚几分。 苍老的声音没回答他,自顾自地说:“这次,你的愿望是什么?” “你是神树吗?”章小童回神,望向身下的大树。 苍老的声音回答:“曾经是的。””接着继续执着地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越来越多的蝴蝶飞来,将章小童环绕期中,翅膀扇起的清风,吹散了这里污浊的空气。章小童遇到很多古怪的事情,从开始的害怕到现在的迷茫,不管是哪种心情哪种情绪,都抵不过心中的一个执念。 “我想回家。”章小童没有哭,声音异常柔弱。 苍老的声音问:“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章小童微微抬头,看到被吊起来的富儿,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般,开口:“我想和富儿哥一起回家,回村子里。” 苍老的声音透露一丝疲惫:“好,这个愿望我接收到了。” 说完,数不清的蝴蝶飞扬,把章小童捲起来。 “保守秘密,回村子等他吧。” “为什么不能一起回?” “因为他已经死了。”苍老的声音语气平淡。 章小童呆愣许久,最后他轻轻说:“好,我等。” 章小童被蝴蝶簇拥着,越过榕树,挥散黑暗,来到山洞的另一边,一道石砌的阶梯出现在他面前,蝴蝶将轻轻放到上面,章小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没了,浑身轻松。在最高处,他发现一个小口,屈起身子钻进去。这时,苍老的声音随风拂过,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话: “望君安好。” 十岁的章小童听不懂。 榕树洞里,数道声音交织。 “原来是他!是他!我就知道,穆少何醒了,他就来了!” “啊啊啊!应该杀了他,杀了他!” “是阿花吗?他好小。怎么那么小。” “臭乞丐,又是那个臭乞丐!” “阴魂不散,他又来了!” “不正常,不正常。” “穆少何又睡了!哈哈哈,他又睡回去了!” “嘘,别把他吵醒。” “什么时候能杀了他?” “我只想杀了我自己。” “呜呜呜。” “……..” “…….,” “.……” 众鬼都没想到,这次那么早。 早得一个混沌邪恶神志未清,一个懵懵懂懂还没长大。 ☆、第十九章:约定 章小童回到村子里,等了三年,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把富儿等到了。 章小童兴致勃勃地为富儿哥寻住处、找粮食,还想帮他认回李嫂子,甚至还想让大杨村村民接受富儿,虽然方法没想到,过程十分艰难,但章小童想,现在的他想不到,长大后的章小童一定可以想到的,于是也把这个问题暂时抛之脑后。他从没有询问过富儿样貌未变的原因,也没探究他过去三年的经歷,只是一股脑对他好。 有时他也发现富儿有古怪的举止。比如脾气阴晴不定,上一秒笑嘻嘻,下一秒突然就面无表情;也会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用指甲在墙上划痕,弯弯曲曲组成奇怪的图案;还有次看到他抓住撒欢的小鸡仔,把它塞进嘴巴里,没等章小童跳出来阻止,只见他又将它吐了出来,小鸡落地惊慌失措跑走…….还有很多很多显示富儿与众不同的事情,章小童都看在眼里,却压在心底,若无其事和他相处。 而在一个星月暗淡的夜晚,一个交叉口前,神秘的富儿在章小童耳边说:““其实,三年前我就死了。你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吗?” 章小童满怀忧伤:“富儿哥回来復仇了。因为我杀了你……”” 说完,似乎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章小童蹲下去,把头放在膝盖上,背着富儿,用手拔冒头的杂草,闷闷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富儿跟着蹲到他旁边,听到吸鼻涕的声音,默默地用指甲在泥土地上画圈圈。 “如果那时候我不叫你救我,或许你就不会死了,”章小童用衣袖抹了抹脸,看到富儿的指甲缝里进了好多泥土,按住他乱动的手,“所以可以说是我害你的。” 富儿一脸阴沉地又想抠泥,奈何双手被制,无法实施,左右不得劲,索性用头撞章小童的肩,撞了一下又一下,章小童觉得他好像一只小狗,由着他动作,像一个哥哥包容他。 “我不是找你復仇的,”富儿把脸埋在他手臂上,“我回来,就是找你的。”
第15页 章小童把一直以来压抑的心事吐露出来后,浑身轻松,见富儿对此毫无芥蒂,心生怜惜:“没事,富儿哥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 富儿把脸从他手臂上移开,深邃似潭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章小童望着他,非常郑重地说:“是的,我章小童会一直陪着富儿的。” 富儿:“去掉名字,再说一次。” 章小童像看个顽皮的弟弟:“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富儿笑了,笑得如沐春风。 四月嫂的唿喊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章小童吓得蹦起来:“富儿哥,我得先回家了,明天再来找你!” 富儿抓住他的手:“小童哥,你得再答应我一件事,不然就不让你走。” “好,我答应你。”章小童最近几个月做的最得心应手的事情,就是哄富儿。 “你还没听我说是什么。” “你要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 “你和我一起,帮我找一样东西。” 四月嫂的声音越来越近,如催命铃,章小童连说三个好,同时把富儿从地上拽起来:“你快回去!”然后他望着富儿消失在荒草蔓延的深处后,才火急火燎地朝家里奔。 富儿在章小童转身的下一秒,拐弯,走向另一个地方。 章小童比平时晚回家,让四月嫂如临大敌,盘问了他半个多小时,章小童是个机灵鬼,面对四月嫂略有神经质的、究根究底的询问,竟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有问题的地方。四月嫂要照顾小儿子,即使内心有点不安,也没办法天天跟着章小童,随他去了。 日子继续过着。 章小童为自己另外一个小家每天都忙碌着,不断增添生活用品,并给富儿带好吃的,把富儿养得白白嫩嫩,甚至长高了一点。章小童每天盯着自家这个孩子吃饭,有种盼儿快快长大的老父亲既视感。 躲在村子一角的两人过得舒心,村子最近却出了几件怪事。 第一件怪事,村尾两户人家的鸡鸭鹅被野兽吃光了,现场满是鲜血。 第二件怪事,几个砍柴的村民大早上经过吉山涯时,发现那里埋的尸骨全被人刨出来,一片狼藉。 田地里劳作的村民纷纷发表自己的想法,刘大年跳出来说:“我也遇到了一件怪事!” 村民们都停下说话,转头看向他,让他快快说。 “大家还记得三年前离奇死亡的王叔吗?” 有个年纪和章小童一样大的少年摇头。 “头没了的那个疯子。”有人出声提醒。 刘大年压低声音:“他死了之后,屋子被封了嘛,加上挺偏的,一直没人靠近。昨天我无意经过时,听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是谁啊?”有人问。 刘大年摇头,说那时候太阳差不多下山了,他哪敢进去瞧啊赶紧跑了。 一直在旁边默默啃瓜的章小童,把草帽摘下,跟他爹说他去河里泡个澡,沿着田埂走了。 “大年,你去干什么了要经过那个地方?” 刘大年憨厚一笑:“跟着一只小喵咪,不知不觉就到那里了啊。” 章小童脚步匆忙,没听到刘大年这句话,也不知道刘大年深沉的目光正牢牢钉在他身上。 ☆、第二十章:怪事(1) 大杨村里的怪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了。 章小童把富儿转移到山上的第二天夜里,起床想撒尿的村长,听见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几声戛然而止的鸡叫。村长拍醒旁边的花婶,自己抄起角落的锄头,轻手轻脚到门口时,那细碎的声音又消失了。似乎刚刚只是一场梦或是幻觉。村长刚将门推开一条缝,外面勐地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村长拉门大喝,只见一个模煳的影子融进夜色里。 “啊——”村长的妻子花婶发出一声惨叫,村长急忙回屋。原来花婶打开窗想查看情况,却看见他们饲养的家禽七零八落地散布在院子里,残缺的肉块和浓烈的血味对人造成视觉和嗅觉上的双重冲击,令她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附近几户人家被惨叫声吵醒,纷纷起床查看,然后陆续响起了女人的叫喊、男人的咒骂,不断有屋子亮起灯,喊叫此起彼伏。最后,整个大杨村都醒了。村长带着人一一查看,发现竟有十五户人家发生一样的事情。 天已经蒙蒙亮了。 大家聚集在村门口的大榕树下,议论纷纷。 “辛辛苦苦养了一年,说没就没,让我们冬天怎么过?这不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杨寡妇哭哭啼啼,“儿子跟秋收那帮人打什么猎呀?留下娘被人欺负!!” 村长的大儿子周春牛听了有很不高兴:“什么叫欺负你们,你们被谁欺负了啊?俺家也遭罪了!不单你一个!还有,什么叫秋收那帮人,俺儿子愿意带上你家那瘦弱的苦来,不感激还阴阳怪气的!不知好歹!” 前两天,大杨村进行了传统的狩猎活动。年满十八岁的青年跟随经验丰富的猎手,沿着先辈探索出来的小道,钻进更深、更远、更广的山里,去搜寻大杨村没有的珍贵猎物,这是一次珍贵的学习机会,也是大杨村的男孩蜕变为男人的一次意义非凡的仪式。
第16页 杨寡妇的儿子苦来二十岁了,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营养没跟上,还像个半大的少年,一次狩猎都没去过,杨寡妇也不许他去,每次都变着花样留他,今年苦来铁了心要证明自己,留下一张纸条就跟着大队走了,杨寡妇耿耿于怀,现在又借题发挥提上一提,惹得“秋收那帮人”的娘们直翻白眼,在一旁跟着周春牛冷嘲热讽。 杨寡妇不想跟那么多个女人吵嘴,但她出了名的刻薄,扫了四周一圈,不甘心:“这畜生可真会挑,不进村头,不要村尾,更不求近选靠山的,偏偏挑我们中间十几户,你说是不是欺负人!” 村民们听后,面面相觑。 以靠近村头那边的杨寡妇家和靠近村尾的村长家为点,中间散布十三户人家,这齣事的十五户人正正处在村中间。为什么要挑那么危险的地段下手呢? 周冬草住在杨寡妇家旁边,他家虽然逃过一劫,但作为村长的小儿子,他有责任出来说话。他清了清喉咙,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们不能用人的思维去衡量动物的行为,大家别忘了,前几天村尾两户人家也被吃了。而那时候我们却没有心生警惕,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排查行动,导致昨晚发生了同样的惨剧。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上山找出那只动物——我猜是狼之类的,不然我们所有人的家畜都要遭殃。” 周冬草是他们村子为数不多念过书的人,一向受人敬佩,加上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村民们都很贊同,有的人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上山抓住罪魁祸首,准备剥皮抽骨,分肉食之。 一直在旁边听大家说话的村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开口道:“昨晚我出门时见到了他,虽然只是一个影子,但我能告诉大家的是,那不是一只动物。” 村长眉头紧皱:“那是一个人。” 把上百只鸡鸭咬成肉块的,是一个人。 大家心里笼罩了一层阴影。 “邪祟上身?”周春牛大大咧咧,想到什么说什么,此话一出,点燃了村民的恐惧。 四月嫂一听,心里咯噔一跳。孩子最容易被邪恶的东西附身……她的两个儿子单独在屋里…….很多有孩子的女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一块去了,急匆匆往家里赶,留下男人商量对策。 而女人们扑进屋后,看到自家安然无恙的孩子,悬起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至少在四月嫂喊救命时,是放心的。 四月嫂跌跌撞撞跑回村口,撕心裂肺:“救命!快来人!” 章叔上前接住要摔倒的四月嫂,紧张道:“怎么了?” 四月嫂拽着章叔就走:“他站在屋里,把门关上了!我进不去!” 章叔急忙道:“谁?” “那个本该被埋在吉山涯的富儿!” 四月嫂状若癫狂,神情可怖。 其他人神色大变。 ☆、第二十一章:怪事(2) 村里人拿着柴刀斧头冲进四月嫂家,见到睡眼惺忪的章小童,和睁着乌熘熘眼睛的奶娃。 一大帮人和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 章叔上前把一脸懵的章小童从床上提熘下来,两岁的章小宝见哥哥下去了,伸着小短腿也要跟着,章小童伸手将他抱起来,两人便站在床前,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大人们。 “富……那鬼东西在哪儿呢?”周春牛没有放松警惕,左右张望。 章小童一脸懵懂:“你们在说什么?” 章叔拧着眉:“刚刚你们在干什么?” “睡觉呀。”章小童打着哈欠。 在屋外查看的情况的周冬草和几个村民进来,没发现异常。 众人将目光投向四月嫂。 周冬草说:“你把刚才的情况说清楚点。”他边说边看了几眼章小童。 四月嫂似乎从刚才的慌乱中冷静下来,她抚了抚有点凌乱的头髮,回想道:“我回来时,看到有个小孩进屋………” “阿娘,”章小童瞄了一下地面,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刚刚去了茅坑……” 章小宝耐不住寂寞在章小童怀里扭来扭去,想下地,被哥哥拍了下屁股,便皱着小脸瘪着嘴巴。 四月嫂听完,走到他面前,章小童内心忐忑,不敢看她。感觉头顶被轻轻拍了一下,四月嫂带着哭腔:“原来是你这小崽子!真是吓死娘了!” 大伙儿松了一口气,他们可不想面对死而復生的怪物。 “你没看清楚瞎说啥!”章叔指责四月嫂,然后对其他人陪笑道,“我家这婆娘就是喜欢疑神疑鬼,让大家虚惊一场了。” 周春牛大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希望这种虚惊一场来多点!” 黄开平时和周春牛很要好,闻言骂道:“你这蠢牛,说的啥话?” 这时,屋外有人喊:“牛哥!有人说听到刘产婆家里传出怪声音!” 周春牛人高马大,扛着锄头往外走,边说:“我们马上过去!” 其他人纷纷跟上。 章小童把弟弟放到床上,跨着细长的腿跟他爹去了,四月嫂没有阻止。 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空了下来。 四月嫂把伸手要哥哥的章小宝抱在怀里,怔怔地看着他。
第17页 “娘会保护你的,别怕啊。”四月嫂轻声喃喃,眼睛空洞无神。 刘产婆是大杨村的接生婆,今天已经七十岁了,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对人和蔼,还会给村里的孩子讲故事,深得孩子的喜爱。她这一生有过六个孩子,可惜只有一个长大成人,其他都夭折了。她常常感慨,是不是因为接生时把福气给了其他孩子,自己的孩子无福消受呢。 如今,她和她唯一的儿子住在靠近山的村西边,每日做完家务事后,就在门口晒太阳。 最近一个月,住在刘产婆家隔壁的两户人家总听到她屋里隐约有哭声,问了几次,刘产婆都笑眯眯地说是孙子水苗不听话,被训了几次,闹脾气呢。 昨晚一场骚乱后,又听可怕的哭喊声,这次甚至更激烈了,思来想起,两邻居把周春牛他们叫来了。 周春牛他们已成家,年纪都在四十岁左右,正值壮年,是大杨村最重要、最可靠的男人。来到刘产婆家门口,打开院门,男人们鱼贯而入,一间一间房查看。 一直笑眯眯的刘产婆毫不慌张,刘产婆的儿子是个跛子,虽然不开心,但也没有阻止,水苗也是个小少年了,可惜脸上全是麻子,塌鼻樑,斗鸡眼,跟他爹越来越像。 三个人带着大队查看自家房子。 章小童跟着章爹走,一路走走看看,脑子里想着差点被发现的富儿。 众人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发现一个被绑的女人。 女人嘴巴被布条勒紧,神情恍惚,看到那么多人后,开始不断挣扎,发出呜呜呜的喊叫。 周冬草把她嘴上的布条扯开,女人哭着对周冬草说:“救命!救救我!救救我!我是被他绑来的!” 刘产婆进来道:“就我家阿庆的新媳妇啊,整天闹,我们想等她想开了再跟村里说。结果因为昨晚的事,提前告诉大家了。大家多多担待啊。”刘产婆笑得很慈祥。 女人苦苦哀求:“他用麻袋把我套进来的!我不是他媳妇!我住在卫城,放我走,我可以你们钱!” 卫城是比安化县大很多很多的大城市,大杨村的人听过,没去过,也没兴趣知道。 因为那里实在太远了。 周春牛不满道:“刘跛子你们这样做不太厚道啊!” 女人一直在急切地跟他们求救,刘产婆的儿子刘跛子不耐烦了,一巴掌扇过去,女人的头歪向一边,脸上浮现清晰的手印。 “你已经是我的人,安心和我们好好过日子。”刘跛子说完,被吐了一口唾液,他又扇了她一巴掌。 但她看到其他人要出去后,挣扎着滚下床,苦苦向他们求救。 周春牛他不好意思地朝她说:“既然你已经是刘跛子的人了,就留在我们大杨村吧。” “大杨村村民都很友善的,好好生活。”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女人耳边,女人在地上,哈哈大笑,又笑又哭,像个疯子。 刘跛子踢了她一脚。 章小童被章叔拉着,一步三回头。 “这样是不对的。”章小童抬头跟他爹说。 章叔云淡风轻:“没办法,刘跛子跛了一条腿,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章小童不说话了。 他最后一次回头,在慢慢关上的房门缝里,看到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像一条在岸上挣扎许久的鱼,失去最后一滴水,终于死了。 ☆、第二十二章:怪事(3) 太阳高挂,炊烟裊裊,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这一个上午,不断有人跟周春牛他们打报告,说哪里哪里有怪事,赶过去一瞧全是屁事。后来,发展到某某某看谁谁谁不顺眼了,赶紧上报“他家有奇怪的声音”;或是两人积怨已久的,借着这次事情下绊子,指着对方的鼻子阴阳怪气说出“你家的狗昨晚没叫是不是有问题”、“好久没见到你家婆娘是不是被鬼上身见不得人”之类无中生有、小题大做的话。 村子鸡飞狗跳,一团混乱。找了半天邪祟没看到,倒把大杨村一些村民的秘密翻了个底朝天。 “你听说了吗,原来李嫂子疯了,见到小孩就抱着喊富儿。” “你知道我跟着进刘跛子家时看到什么了?他捡了一个媳妇儿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出来给你们瞧瞧,那模样,漂亮的哟,啧啧,大杨村里见不到。” “哎,那个张寡妇家只有一张床,这说明她跟她儿子睡一块,多躁人!” “咳,一个女人那么多年,搞不好飢不择食………” 三个女人站在井边,发出暧昧不明的嘲笑声,被路过的杨寡妇听个正着。她本就积了一肚子气,一脚把地上的小凳子踹倒,尖着嗓子骂她们八婆,三个女人也不甘示弱,骂杨寡妇老女人被儿子捅*………这几个女人你来我往骂得天花乱坠,一个又一个生`殖`器官喷射出来,不堪入耳。污言秽语的最后,杨寡妇一比三惨败,愤恨离场。 顶着身后的嘲笑声,杨寡妇像只点燃的炮仗,冲到在村口休息的周春牛他们那里,这群饿了一上午的男人望着气势汹汹的杨寡妇,觉得她像一只准备战斗的公鸡……母鸡。 此时章小童也跟着大人坐在树下纳凉。他本想去找富儿,苦于刘大年一直盯着他,他一走,刘大年就会跟在他后面,甩都甩不掉。他也不敢现在回家,怕面对四月嫂。章小童无骨似的瘫在树干上,头有树遮阳,心里急似火,不知道富儿哥有没有听他话回山里。
第18页 杨寡妇站在不明所以的男人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她也有情况汇报,也不在意别人的回应,张嘴就开炮:“我前面的那户,”杨寡妇细长的眼睛投在周冬草身上,“有次天没亮,我看到他鬼鬼祟祟拖了一个麻袋子进了屋,建议大家现在去他家看看。” 这群人并没打算听她的,坐在那里看戏。周冬草要反驳,杨寡妇一口气不带喘继续扫射,指着一个黑黝黝的大汉道:“还有你,不要以为我没看到,大晚上和黄小玲那个婊`子钻进西面那片矮林子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黑黝黝的汉子脸色难看:“你别胡说八道!说我没问题,别毁我大嫂的清誉。” 杨寡妇冷笑:“对啊,多好的大嫂,专门到林子里帮小叔泄火呢。” 黄小玲的儿子——刘大年蹭地站起来,像一只恶犬扑上去要打她,杨寡妇吓得叫了一嗓子。其他人上去拦住刘大年。 杨寡妇见刘大年被人制住,瑟缩的身子挺直了,不嫌事大继续说些难听的话,刘大年气得眼睛发红,似乎想撕烂杨寡妇的嘴巴。杨寡妇说得唾沫横飞,在旁边的黑黝黝的男人——就刘大年小叔上去就一拳,打在杨寡妇眼眶上,她痛得哀嚎一声,其他人见状又去拦小叔。 场面异常混乱。 章小童看刘大年忙着打架,急忙熘了。走了老远,还听到杨寡妇造作着喊她儿子苦来。 章小童七拐八拐,专往少人的小道走,同时留意有没有跟着他,准备去山上找富儿。 希望富儿哥乖乖待在山里。 章小童在心里念叨着,快步穿过祠堂和山壁中间的小道,无意朝小窗户一瞥,就看到心心念的人。吓得他差点跳起来,他凑到小窗口,把脸贴在上面,小声喊:“富儿哥,你怎么进祠堂了!快出来!” 富儿正在布满灰尘的狭小空间里到处乱摸,听到章小童的声音,几步过来,和章小童隔着又高又小的窗户对视。 富儿瘫着脸,唿吸沉重,晦暗的眼神中有火苗跳动:“我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现在村子很危险,我们先回山,下次再来找啊?”章小童哄他出来。 富儿不应,继续在里面转来转去。 “好好好,你等我,我进去陪你一起找。”章小童举手投降。 昨天章小童收拾了些东西,带着富儿直奔他找到的一个偏僻洞穴,嘱咐他待在那里几天,等风头过了就来接他。谁知富儿耐不住,今天一大早跑到他家里,抱着睡梦中的章小童不撒手,然后被四月嫂撞见了。现在他又跑到祠堂里作妖,等会儿万一村里人过来开会,商量这几天的怪事,看到富儿,把他捆了切了,大家拍手叫好说邪祟解决,于是会也不用开了。多省事。 章小童皱着眉,小跑着绕一个大圈,赶到祠堂正门,躬身推门,从门缝里探头,见没有人,松了半口气,正要进去,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小童?你在这里干什么?” 章小童回头,看到周冬草,整个人僵在原地,似乎干坏事被抓个正着。在周冬草的视线下,低头嗫嚅道:“周二叔,我,我就无聊,到处看看。” 周冬草好笑:“祠堂有什么好看?”边说边推开门进去。章小童连忙跟上。 周冬草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问他是一个人吗。 章小童担心躲在其中一个屋的富儿,浑不在意地点点头。 周冬草听了,上来亲切地摸了摸章小童的头:“少年人就是好奇,我家夏至小时候也这么贪玩。” 章小童后退半步,躲开他的手,胡乱点头,眼珠子一直四处转。 “周二叔你来祠堂干什么呀?”章小童想到什么,抬头直视他,有点天真,“我从村头离开时你还在原地,然后我抄近路来这里,周二叔你就慢我点点,难道你也是大路不走走小路过来的吗?” 周冬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抛下一句:“你跟我来不就知道了。”便往里屋走,天真无邪状的章小童吓得魂飞魄散,想富儿还在里面,正要撒泼阻止,就看到富儿躲在大堂左边的柱子后面,一双眼睛直勾勾的。 章小童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急忙挥手示意他快走。 走到门口的周冬草停下来,转头望着他,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什么。章小童害怕他倒回来,急忙跟上去。 两人便一起进了里屋。 ☆、第二十三章:怪事(4) 大杨村的祠堂位于村北角,背靠山,前挨小路,沿着小路走差不多一百步,就是最近的一户人家。 祠堂建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实在令人不解。 这个问题,章小童曾经问过章叔。可是那时章叔惊异于章小童会问这样的话,完全没想着认真去回答他。 那是章小童三岁的事情,除了那次,章小童对祠堂再无兴趣。直到现在,被形式所迫,他不得不对它感兴趣。 大杨村的祠堂,一进门就能看到露天大堂,往前摆放着祖先排位,按照姓氏列了六个方位,摆得井井有序;大门左边的大木门是“陈堂室”,平时是村长开会用的;右边是“陈宗室”,里面摆放了大杨村的族谱,以及各种歷史古籍。而所谓的里屋,位于祖宗灵位后面的墙上,一扇狭小、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门就是它的入口,由于这门很不起眼,也有人戏称为暗室。刚刚富儿就在里面翻来翻去,不知找什么东西。
第19页 现在,章小童跟着周冬草进来暗室后,被混浊的空气和满布的灰尘呛得咳嗽不已。门关上后,本就不亮的屋子失去外面那点光线,迅速暗下来,墙上那扇小窗漏了点点微光,在周冬草的隐隐约约的脸上煳了一片阴影。 庆秋收时用的灯笼、迎财神用的纸娃………这些杂物占用了屋子一半的空间。 章小童想,刚刚在外面见富儿时,这里没有那么暗的呢。 他扫了一圈周围,不禁又想,富儿有没有离开祠堂呢。 在章小童分神的时候,周冬草走到一个空荡荡的角落,蹲下,一个轻微的咔嗒声把章小童拉回现实。他循声望去,发现原本空空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入口,以及一个通往下面小楼梯。 周冬草提醒章小童跟上。 章小童还想着喜欢乱跑的富儿哥呢,哪能一直跟着呀,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周二叔,你有事你忙,我得回家了……”边说边开门要出去,发现门打不开了。 “周二叔,你什么时候把门锁了,我都没发现。”章小童觉得不对劲了,强挤的笑容僵在脸上。 “在你打喷嚏的时候,”周冬草扬了扬手中的钥匙,笑得有点渗人,“快跟我来。” 章小童不动:“………” 周冬草幽幽地看他。章小童转身要拍门:“有人……”忽地想到万一富儿过来,一定会被发现………犹豫的瞬间,周冬草冲上来钳住他的手,章小童大叫:“你要干什么?你……呜呜呜……”被周冬草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然后被拖着进了地下室。 挣扎的动静很快随着密道口的关闭消失了。 纷纷扬扬的灰尘慢慢落下,上锁的门外,传来拍门的声音。 周冬草单手制人,同时去摸顶上入口的机关,把入口关上。章小童像只躁动的小牛在他怀里横冲直撞,两人在又窄又陡的楼梯上走得跌跌撞撞,周冬草不厌其烦,放开对他的桎梏,在后面勐地一推,章小童尖叫着滚下长长的楼梯,碰得头冒金星,躺在冰冷的石砖地上,半天缓不过劲来。 周冬草缓步而下,章小童像只受惊的兔子,按着晕晕的脑袋往后挪。谁知周冬草越过了他,朝密室中间走。 章小童的视线跟着他,同时看清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间不大的砖建地下室,中间放着一张石台,上面好像放着什么东西,从章小童这个角度看不清。石台四周燃了四个蜡烛。 “知道吗,只有村长才有进入这里的钥匙。”周冬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刀,刀锋发出冷光,他背对着章小童站在石台前,右手举刀挥下,不知在砍什么。 “爹认为我是最适合做下一任村长的人,于是他提前跟我讲了,只有村长才能知道的秘密。” 他又一刀下去,发出沉闷的声音。 章小童趁他看不到自己,冲上楼梯,敲打已经关闭的入口,大声叫喊,外面也没人应,只能重新回到地下室里。 “你带我进来想干什么。”章小童离他远远的。 周冬草转过身,右手赫然抓着一只人的手臂,章小童怀疑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结巴道:“那…那是……” 周冬草拿着手臂,拔了地上一根蜡烛走到一边,蜡烛照亮的地方,是一个堆满稻草的凹槽,他把手臂扔进去,点燃稻草,发出勐烈的光芒,把密室照的如同白天。 周冬草说:“这是我们村的辟邪之宝。” 章小童走近,在石台上躺着半个青年。 他只剩下头和上半身,如果算上刚刚被周冬草砍的右臂的话,确实是半个人。 章小童脸色苍白,站立不稳,踉跄着退了几步,不敢细看怖人的画面。 焚烧的浓烟翻腾而出,被上方一个小口吸走了。很快,凹槽的火光黯淡下去,等火完全熄灭,里面留下一些细细的灰。 周冬草把灰聚拢在一起,用小布袋装好,起身对章小童晃了晃说:“还记得吗?三年前,用来验你的灰。” 章小童碰了一下手腕上的珠子,瞄到石台上的人,又烫手般离开。 周冬草掏出一个竹筒,拧开,从里面倒出一个布满血管和黑点的肉团。肉团在地上不停翻滚着蠕动着,周冬草屏住唿吸,打开布袋,撒了一小半的灰到肉团上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随着肉团消融成一摊水,他舒了一口气。 “他躺在这里,应该有一百年?两百年?说不清了。”周冬草心情很好,语气轻松,准备跟章小童讲故事。 “我们的祖先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管他作阿花。他刚到村子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长得比大杨村所有的姑娘都好看,因此流传下来的故事中,阿花是个女人。”周冬草背着手,缓缓踱步,像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我也是来到这里才知道,阿花是男人。” 蜡烛黄澄澄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当年山鬼袭击村子时,多亏阿花,才让村子存活下来。虽然死了很多男人,导致元气大伤,但村里还有娃娃,也有女人,勉强继续繁衍下来。而阿花从山上回来不久,就病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触了神树,阿花的尸体竟然没有腐烂,甚至有神奇的作用。”周冬草指了指刚刚消失的肉团,“于是,阿花就一直留存下来,相当于我们大杨村的守护神。”
第20页 章小童看了一眼石台,眉头紧紧皱着,抿着嘴巴,一声不吭。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周冬草走到他身前,温和道:“我想让你成为下下任村长。” 章小童迷茫地看向他。 周冬草轻笑:“骗你的。” 说着,抓着章小童,把他按到石台上,脸直直对着阿花的脸。 周冬草死死按着章小童,像发现什么大秘密,语气满是自豪:“我爹老了没注意,但我发现了,”周冬草掐住他的下巴,“看看,你和他长得多像!” 章小童的脑袋磕到阿花的脸上,凉凉的,软软的。 他浑身颤抖,脑子昏沉,不知今夕何夕。 ☆、第二十四章:怪事(5) 画舫游船灯火通明,银铃般娇笑声,丝竹与琴弹奏的靡靡之音,随风而来甜腻的香味,混合着江水的潮湿,与夜的凉。 原本一身华贵的宽袖长袍青年,半个身子泡在水里,身后一片繁华,身前是他从水里拖出来的少年。 少年坐在湿漉漉的土地上,垂着头,瑟瑟发抖。 “你要杀我吗?”少年嗫嚅,没听到青年的回答,自顾自道,“不对,其他人都要抓我回去,做药丸,做阵眼,或者吃了我………” 说着就落泪。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少年抽抽噎噎。 青年爬上岸,把衣服上的水拧出来,暗红色的流云绣金衫成了一团咸菜。他一掌拍到少年的头上,感觉手下的人抖得更厉害了,不禁咧开嘴,把少年想亲吻大地的脑袋扳起来。 “小乞丐,不认得我了?” 那人剑眉飞拔,鼻樑高挺,目若朗星,即便满身湿透也挡不住他的气宇轩昂,只是说话的语气带了三分调笑,又显得此人风流。 当然记得,你这该死的浪荡子。 心脏像被针扎得厉害,此时只想紧紧抱住他,免得他消失不见。想动作时才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慌乱之际,眩晕袭来,眼前青年的脸越来越扭曲,那雕金绘彩的画舫游船逐渐远去,耳畔吹拂的潮湿的风渐渐沉重、变得窒息,青年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到他讲的话。 视线里,黑暗夹雾而来,一切美好的景象都被吞噬,唯见一只金色的蝴蝶,颤颤巍巍向前飞去……… 冰冷的石台,昏暗的地下室,晕倒的章小童缓缓睁开眼睛,眼中装着孩子没有的沉静。他起身环顾四周,或许周冬草认为他绝对逃不出这个地下室,自己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章小童俯身细看刚刚被自己压着的半具尸体,又掐又摸,拍拍打打,一副探究的样子,盯着自己上辈子的身体,莫名有些诡异。于是他决定尘归尘,土归土,不用的身体还是烧个干净比较好。便拖着半截身子,扔到槽里,点火,烧剩灰,然后脱了一只袜子,把骨灰装进去,包好,塞进怀里。 做完这一切,章小童绕着石台慢慢转,转到一处,他趴下去,用手探向里面的一个小凹槽,一摁,石台发出笨重的声响,旋转出一个小口,章小童俯身钻了进去。 章小童往前爬了一段路,跟着灰白的砖道继续往上爬,当他气喘吁吁从一个洞口爬出来时,已经在祠堂背面的山上了。他的心剧烈跳动,穿过山野草木,拨开下垂的藤蔓,进入一个洞穴。里面却没有那个人。 章小童心下一惊,忙抄近路回村子,他从小道翻进村,猫腰经过一户人家,正想着去哪儿找人时,听到屋里传来说话声—— “春牛他们抓住吃家禽的兇手了!” 章小童脚步一滞。 “还记得前几天,吉山涯的尸骨被翻出来的怪事吗?那东西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好可怕!” “是什么鬼东西?村长他们能处理好吗?” “不知道。谁知道回来的富儿变成什么东西了………” 章小童不知想到什么,脸刷地白了,忙高声问:“村长他们带着富儿去哪儿了?” 屋里的两个妇女被窗外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认出是章小童,骂他小小年纪竟然会偷窥。 “告诉我,在哪儿?”章小童眼神凌厉。 其中一个被他的气势震得有点怂,不情不愿道:“在村口……” 章小童狂奔而去。 两个女人缓过来后,骂他被老头睡过,不干不净,搞不好有病。 章小童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低头跑。他经过好多户人家,踏过杂草丛生的小径,朝着目的地跑。 “穆少何……为何你总不听我的话” 章小童咬牙切齿,又加快脚步,现在已经隐约听到了村口那边的惊叫声。 骂完后,章小童忽轻启唇,柔柔的三个字散在风里,风里带着惆怅与思恋。 “穆少何……” ☆、第二十五章:怪事(6) 杨寡妇闹完后,村长和一些村民准备到祠堂讨论最近发生的怪事。谁知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重重的哐当声,众人冲进去,看到一个小孩在里屋转来转去,不停砸毁地上的杂物,宛如被困的野兽。 正是几个月前被村民打死埋进吉山涯的富儿。
第21页 村长他们如临大敌。现场除了村长,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辈往后退了几步,其他人手无寸铁不敢轻举妄动。 富儿站在小窗前,身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整张脸藏在阴影里,众人却能感觉到一股阴冷、邪恶的视线笼罩在他们身上。 “他在哪里?”富儿开口说话,虽然是小孩子的声音,话语中却带着大人的威严,以及可以钻入骨子里的阴寒。 村长用眼神示意身边全身肌肉绷紧的周春牛,问:“你找谁?” 富儿歪头:“他就在这里。” 村长:“他是谁?” 富儿不答,低头想,自己说的“他”,是那个要一直在一起的章小童呢,还是心中隐约指引着他要找寻的东西呢。 周春牛领几个人,悄悄退出去,在村长和富儿交谈的短短时间,迅速从最近的人家那里拿了木棍、锄头、斧头,有了武器,比刚刚赤手空拳来的有底气,气势汹汹沖回去就要拿下那个怪物。 富儿见他们不怕死地扑上来,冷哼,没看到他是怎么动作的,已经抓住看村长,嘴巴大张,咬在他脖子上,村长惨叫,待他要用力咬下一块肉时,脑后一阵风唿啸而过,他松开嘴巴,弯腰往旁一跃,躲过了周春牛的攻击。 富儿起身抬头,只见他眼睛通红,咧嘴能看到尖利的獠牙,以及带血的牙龈。 周春牛扶住他爹,眼神发狠:“为了我们的村子,大家一起上!” 众人举着武器冲上去,在祠堂的大堂里,富儿以恐怖的实力压制着这些普通人,村民们伤痕累累,气喘如牛,富儿没有丝毫慌乱。 在敌我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周冬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趁乱洒落一把灰白色、细细的碎末,富儿就停下了攻击,眼神中的狂乱逐渐平復下来,望着这些纷纷扬扬的细末,痴迷之色渐起。 大家无法置信,直到周冬草高声提醒:“趁现在!” 村长捂着伤口阻止:“不要在这里打死他,抓住他,带到吉山涯去!” 周春牛试探着上来捆他,他也毫无反应,待又要癫狂时,周冬草把最后一点骨灰往他身上洒,这次,富儿用手接了,浅浅的落在手上,便没挣扎,任由村民拉着他走。 刘大年凑到周冬草旁边,惊讶问:“那是什么神奇的东西?” 周冬草说,那是大杨村的辟邪之宝。村长强忍着伤痛,跟上去。 在村子里,富儿心情甚佳,像一个翩翩公子哥闲步于庭;村民们如临大敌,小心翼翼,而女人们躲在屋里,偷偷往外瞧。李嫂子隔着窗,高声唿喊富儿,看见他从她前面经过,满是惊喜。随着他们渐渐远去,又开始尖叫,不断挥舞着手臂,试图阻止富儿的离开,可惜是徒劳无用的。一直到了村口,仍能听到一个母亲的哀叫。 只是到了村口,富儿不走了。 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要拿给章小童看。 村民们以为富儿已被制服,也不怎么怕了,刘大年年少气盛,围观全程不免有点自大,从侧踢了他一脚,让他快走。 富儿一个踉跄,手没稳,本就稀少的灰四散而去。 富儿怒不可饶,挣脱绳子便扑到刘大年身上。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事情发生得也出乎人意料,众人没反应过来,只见富儿张口咬住刘大年的耳朵就要往下扯,刘大年吓得脑子一片空白。 千钧一髮之际,一根棍子飞旋着击中了富儿的脑袋,阻止了他的动作。同时,章小童的声音传来:“放开他!” 富儿听了,竟真的放开手中的猎物,没等村民松口气,富儿又一个跨越,抱住赶来的章小童。 章小童被抱住的一剎那,心瞬间就被填满了。富儿的眼睛亮亮的:“你找到了我的东西。”章小童望了一眼富儿身后准备动作的村民,低声道:“避开村民,我们进山。” 话音刚落,地上突然伸出许多枝条。 章小童紧张提醒:“别伤害他们。” 富儿瘪瘪嘴。枝条狂舞,把要追赶他们的村民缠住。大家挣扎不脱,眼睁睁看着变成怪物的富儿把章小童抓走了。 章小童带着富儿抄山间小道,回到暂住的洞里。 刚一进洞,富儿便凑上来,在章小童身上闻来闻去,像只小狗:“你怎么突然变成我要找的东西了。” 章小童却把人推开,神情严峻,一开口,就把气氛降到冰点:“你把富儿吃了吗?” 原本还要抱人的“富儿”安分下来,一脸懵懂:“小童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章小童盯着他,手在他脸上不断拉扯,语气稀松平常:“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来的样子,我也知道你不是富儿,你脑子不好我原谅你,但你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章小童一字一句说,“你把富儿吃了吗?” “富儿“把天真无邪收起来,面无表情:“是又如何?” 章小童听到他的回答,脸上出现一丝的空白。 “富儿”看见他这个样子,脸阴沉得要命:“怎么,你要为他报仇吗?还是说一直认贼作父的你要下去陪他?” 章小童痛苦地捂住脑袋:“从你甦醒到现在,吃了多少人?”
第22页 “富儿”冷冷地看着他:“不计其数,”说完似乎要故意气他,又提醒,“富儿就是我吃的。” 章小童听完,浑身软下来,瘫坐在地上,眼里空空落落。 “富儿”想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但不知为何笑不出来,居高临下地说:“你现在知道真相也没用,从今往后,你就得一直陪着…….” “穆少何!”章小童发泄似的吼了一嗓子,把“富儿”——也就是脑子坏掉的穆少何震得话都咽下去了。 章小童嘶吼:“总不听我话,让你回山上还在村里转!让你别吃人还要吃!”他越想越难过,起身便往穆少何身上踹,被避开后,章小童怒不可遏,把现在比他矮的穆少何推倒在地,骑到他身上,用拳头往他脸上招唿:“跟你说了那么多遍,为什么你总是记不住!别吃人,别杀生!”章小童吼完,似乎把力气都掏干了,俯身,将头磕到穆少何的胸口上,那里再不会有心脏的跳动声。 穆少何被打的一点都不疼,只是有点迷茫地望着山洞顶。那里上面有一只蜘蛛在织网,把一只小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是蜘蛛,谁是小虫,或者两人都是虫子,被命运缠绕,没有出路。 “对不起…..”章小童痛苦得用力扯了扯头髮,把脸捂在他的衣服上,虚弱开口,“每次都这样,这次我又来晚了。” 章小童嗓音沙哑,眼神黯淡:“我不知道我能这样多少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救回你,我就想着要留住你……..” 可惜人生难圆满,世世不如意。” 穆少何察觉自己的胸口上有点温热的泪水,他伸手搂住,空洞的胸膛涌起潮水般的窒息感。 他摸了摸章小童的头,短短的头髮柔软温顺。 “我骗你的。”穆少何不想看到他这幅样子,实话实说,“我没有吃人。” 章小童不敢相信地喃喃:“你说真的?还是你怕我伤心又来骗我。” “别再骗我,骗我没好果子吃。”章小童直起身子,直直望向他,眼眸里情绪暗涌,又有无限期望。 穆少何胸口疼,闷闷道:“富儿看到我,吓得摔下山崖了,我下去时就看到他没气了,然后借了他的身体下去找你。” “我没吃他。”穆少何强调。 猝不及防,有泪落在穆少何脸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章小童泪中含笑,目若星辰,美不胜收。 ☆、第二十六章:怪事(7) 章小童寻的这个山洞,外面杂草丛生,青翠的藤蔓从小坡爬下来,舒展着身体,绒毛附面的叶子,细细密密将洞口遮挡,只要不走近来一探究竟,很难从外边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一只小鸡在外面戳戳点点,四处撒欢,被章小童抓进洞口,用几块大石头围成圈,把它困在里边。小鸡在里边转来转去,唧唧叫个不停。 “过了今晚,明天一早,村里人就会来搜山。”章小童拨开枝叶的一角朝外看,在山的尽头,天的边界,太阳正在散发最后的余晖。虽然这是每天都会看到的景象,但今天看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教他恍惚如梦中。 穆少何坐在煤油灯前,嗤笑:“他们还敢来搜山?不知死活……” 章小童再次告诫他不能杀人吃人。 “为什么?”穆少何邪性难除。 章小童回身,走到穆少何面前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盏小小的灯,火光将他们的脸照得影影绰绰。 “因为你不是山鬼,也不能是山鬼,”章小童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穆少何,荆南第一风水师。” 穆少何低念这两句话,章小童见他眉头细拧,面上迷茫纠结,却又逼迫自己回忆点滴,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一千年前短短的二十六载,时光流逝,歷经桑田,早已物是人非,不记得也没关系。” “只求你平安无事,不要迷失自我。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章小童见他的脑袋圆圆的,伸手在上面抚了抚,短短的头髮扎得手心痒痒的。 “那你呢,你是谁。”穆少何不想了,看章小童额边冒汗,几戳头髮粘粘在那里,伸手帮他撩上去。 “你叫我小童哥哥呀。”章小童摸了摸光光的额头,感觉那里还有他冰凉的指尖。 “我一直叫你小童哥哥,你就得一直陪着我。”穆少何越过煤油灯,扒在他身上,像只软骨虾。 章小童没回答,只是回手搂住了穆少何,以防他滑下来。 但穆少何不死心,偏要他许下诺言,不堪其扰的章小童伸出三根手指保证:“小童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穆少何满意了,反而紧紧抱着他,就是不撒手。 章小童没推开他,笑盈盈地勾了勾他的鼻子。 章小童会陪着你,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太阳完全下山了,黑暗侵蚀洞内,外面的微风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煤油灯那忽明忽暗、上下跳动的灯光没能将两个半大的孩子包裹起来。只是紧紧依靠,便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天灰濛濛的,山间偶有鸟鸣,章小童说要回村子一趟,穆少何不乐意,还是阴沉着脸陪他去了。两人躲在一大摞柴后面,看见数十个村民聚集在村口,浩浩荡荡上了山。
第23页 穆少何不喜欢除章小童外的人类,用尖锐的指甲在柴上刮来刮去:“这群人怎么还敢找我?” 章小童见人群中果然没有那人,牵着穆少何的手离开柴垛,解释:“因为不除掉你,他们担心你把我吃完后会继续回村子,抓人,吃家畜。” 穆少何怕章小童生气,忙道他只吃了村尾的两户人家,后来那些不关他事。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章小童带着穆少何停在一户人家的后院里。院里的家禽窝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特别没精神,四周的杂草被踩地东倒西歪,空气中隐约有淡淡的腥臭味。章小童上前敲门。门开了,周冬草眼神疲惫,望见来人,面上一愣,还来不及作何反应,被章小童身后的穆少何推进屋里,章小童紧跟而入,把门关上。 有穆少何在场,周冬草不敢胡乱动弹,只是惊奇地上下打量章小童。 章小童任由他打量,仗着穆少何在旁,踱步进了几个房间,没见到想找的人,开口道:“前日村内十五户人家的家禽被撕咬成块,杨寡妇曾无意中说过,为什么那人偏偏要找村中间的人家,”章小童没有放弃,继续在屋里四处查看,“我想,因为那人就在村子里。” 周冬草没说话,趁穆少何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时,从怀里掏出一小撮灰扬到穆少何面前,同时转身往外逃,还没碰到门,便被身后一股力量掼倒在地,发出痛苦的□□。 周冬草扭头看到一脸邪笑的穆少何,不敢置信。 “昨天你们能捉住他,纯粹因为他脑子不灵光,发病了。”章小童在地上发现一块不同寻常的地方,蹲下去。 穆少何委屈:“小童哥怎么这么说我呢。” “没事,你怎么样我都喜欢,”章小童安抚,见穆少何开心了,转头继续说:“那人最后到的是村长家,可以按照顺序猜测,靠近村头的杨寡妇家是他的第一个目标,为什么会挑杨寡妇呢,或许可以想,他是从杨寡妇前边的某个地方来的,比如,某一户人家里。” 章小童说着,在地板上发现一个小圆环,拽住一拉,覆盖在上面的黄土抖落,一块木板被扯了出来,同时,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了。 章小童蹲在洞口旁,伸头往下探,只觉腥臭之气和着阴冷的风迎面扑来,十分邪恶。 周冬草见状,扑上前要阻止章小童下去,被早看他不顺眼的穆少何一脚踢下洞里,章小童有点无奈地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弯腰要下去,忽被穆少何后抱住,一跃而下。 洞不深,落地后往前走几步,便是一个简陋的泥土包围的空间,不大的洞里,一眼能看到那个被锁住的人。 他混身□□,身上鼓鼓囊囊,整个人肿胀了一倍,一个又一个的肉团挤在他的皮肤上,不断翻腾,里面像有活物,隐约能见细长通红的东西在里面挤来碰去。而那人跪在地上,不断撞击着墙壁,同时左右摩擦,似乎想把身上的东西刮掉,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抽气声,痛苦又癫狂。 章小童走近,穆少何紧跟上去。那人听到脚步声,颤巍巍地抬头,凌乱的头髮中,露出一双向外突起的眼睛,眼白占据了几乎整个眼睛,细看还能看到有线般大小的红色虫子在里面游动。 这是周冬草的儿子夏至。 周冬草从地上爬起来,行动缓慢,似乎苍老了十岁,说神志不清,已经认不得人了。 四天前,出门狩猎的周夏至带着一身伤独自回到家中,惊惧不已地对周冬草说,其他人都没了。 周冬草惊愕,不敢相信:“你说谁没了?” 周夏至哭得眼泪鼻涕煳了满脸,不知是伤心还是害怕,结结巴巴道,队伍里所有人都没了。 周冬草来不及细问,赶忙要去通知其他人,周夏至却忽然疯了一样撕咬自己身上可以够到肉,大喊它们在他身体里面!眼眶龟裂,形如恶鬼,不停啃咬自己的肉,然后把肉吐出来还要继续咬,周冬草只能用布条绑住他的嘴巴,免得他把自己的肉咬光了。 周冬草不敢去告诉村里人。 “跟他们说了,夏至只有死路一条,大家会把他当邪物处理掉。”周冬草把章小童他们当做倾诉的对象,憔悴不已。 在他回来的那天夜里,夏至发起高烧,全身开始长疙瘩,疙瘩慢慢变大,成了肉团。即使用刀割下,那里也会重新长出鼓动的肉团,那个肉团还会长出黑色的斑点,格外渗人,。 “以前的老人曾经说过用死人灰能以毒攻毒驱邪,我便去吉山涯挖了许多尸骨回来,磨成粉餵给他喝,结果他发狂了。前日夜里,我没留意,被他跑到外面,咬了十几户人家的鸡和鸭,闹得满城风雨。” 章小童望着不成人样的周夏至,沉吟道:“这不是邪祟上身,而是一种寄生虫。” 周冬草愕然:“寄生虫?” 章小童没有解释,只是让周冬草去烧一大锅热水来。 周冬草不动。 章小童脸上一片风轻云淡,也不催,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周夏至的悽惨模样。 耳边是周夏至痛苦的□□,周冬草眼睛闭上又睁开,死马当活马医,听一个孩子的话,上去烧热水了。 穆少何问:“不用跟着他吗?” 章小童摇头:“他不敢找人来。”让穆少何把周夏至的嘴巴扳开,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毫不犹豫在手腕上划了一刀。
第24页 穆少何被手上溢出的鲜红刺痛了眼,按住他,脸上一片风雨欲来的可怖:“你在干什么?” 章小童挣了挣,穆少何不放,低头要舔,章小童忙唿:“别浪费我的血!我得用来驱邪!” 穆少何脸色非常难看,抬起头,但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 章小童道:“你再不放手,血不流了,等下还得再来一刀。” 穆少何不情不愿松手了,章小童朝周夏至努了努嘴,穆少何板着脸,上前直接把人的下巴卸了,周夏至只能张着嘴巴大口唿气。章小童手腕放在他嘴巴上方,血顺着细细的手腕流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穆少何质问。 章小童认真地看着周夏至把血吞下去了,将手移开,按住自己的手止血:“这是文王庙孕育的邪祟血线子,入体寄生,在人身上吸收养分,过多几日,这些东西就会从他身上的肉团里钻出来,母体暴毙,大量繁殖的邪祟则继续感染其他人。虽然血线子很像寄生虫,但它们不是生物,实际上是由数以万计的蛊虫厮杀后的怨气邪气形成的。” 穆少何看他放血止血动作娴熟,似乎这种事情已经做了千百回。 周夏至身上躁动的肉团突然安静了。章小童俯身查看,说邪祟已除。 “等下让周冬草把他放进热水里泡,肉瘤就会自动脱落了。”章小童熟门熟路,像个行医已久的大夫。 穆少何迷惑:“你到底是谁呢?” 章小童朝他笑:“现在我就叫章小童。” ☆、第二十七章:不得善终 江裊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老人家阖上眼睛,摇蒲扇的手停下来:“周冬草的事情没过几天,章小童就死了。” 江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呛死:“为什么?” “然后,”老人家慢吞吞道,“大杨村的村民就搬离了这片故土。” 江裊哭笑不得:“我是说,章小童怎么就死了呢?穆少何又怎样了?” 沉默的老人家在江裊的苦苦哀求中,言简意赅: “章小童被村民杀死,穆少何又陷入沉睡。” 没等江裊追问,老人家不知怎么忽然心血来潮,问他:“你能猜到,是谁将藏在山上的章小童抓住么?” 老人家的思维十分跳跃,江裊对此不知是佩服他思维敏捷宝刀未老,还是感慨人老了说话容易颠三倒四。 他认真想了想,选了一人:“周冬草?” 老人摇头。 江裊又猜:“搜山的村民?” 老人又摇头。 江裊:“刘大年?” 老人家沉吟。 江裊兴奋:“我就知道这傢伙一直怪怪的不安好心。” “他在那个晚上,曾经偷偷想去救章小童,可惜去晚了。” 江裊听了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他为什么会去救章小童,他不是很讨厌章小童的吗。” “谁跟你说刘大年讨厌章小童了?或许也只有章小童认为刘大年讨厌他吧。” 江裊讪讪,不知怎么接话。 老人家问:“你猜不出来是谁吗。” 江裊乖乖认输:“猜不出来。” 老人家一副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的表情:“是四月嫂。” 江裊不敢置信:“怎么会?” “你认为,母亲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老人思绪飘远,“那时她可能害怕小儿子会被与山鬼为伍的章小童伤害;又或者,她认为自己的小童早已被邪祟上身了。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利用章小童对她的信任,把他抓住送到了祠堂,请求村里人处决他。” 江裊问当时穆少何在哪里。 老人家说,他送一个女人出山去了。 “那是刘产婆家拐来的媳妇,被章小童他们救了,为了让她安全离开,不被村里人抓回去,章小童让穆少何送她。虽然穆少何不乐意,但还是听他的话,去了。谁知这一去,就出事了。” “”章小童被押到祠堂,村民们都要处死他,这时候,周冬草出来,将几日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有村民说不能因为他救了周夏至,就放任一个跟山鬼接触的孩子随意出入大杨村。 周冬草说让他别回村子就好了。他看向默默不言的章小童,以及一旁面无表情的四月嫂,想来章小童也不想留在村里了。 可是大家都不同意,还说周冬草,人家四月嫂都大义灭亲了,你怎么就这么叽叽歪歪呢。” 老人家说得喉咙有点干,从地上拿起一个陶瓷杯,喝了几口水,继续道:“周冬草见现场越来越无法控制,便将章小童血的功效说出来,因此说明他绝对不会被邪祟上身。” 江裊明白了:“那时候他在烧水中途折返,躲在后面偷看章小童他们!” 老人家补充:“也可能他并没有去烧水。” “不管如何,周冬草的话成功让大家暂时放过章小童,把他锁在祠堂开会的屋里,准备第二天试试他是否那么神奇。” “不过第二天一早,大家打开门,迎面就是章小童的尸体。” 江裊凝神静气:“是谁干的?”
第25页 老人家反问:“你有没有想过,其他去狩猎的年轻人。真的死了吗?真的只有周冬草藏起他的儿子吗?” 江裊听到这儿,背后一凉。 老人眼睛精光涌现:“上山狩猎的十几个年轻人,全都在不同的时间里,逃回家中,被家里人藏着。” “村子说大还真不大,但每户人家屋里有什么,会藏多少污垢,外人在门口走过又能知晓多少呢?□□的、偷情的、一个女人服侍全家男人的……统统都要藏起来!” “那一个晚上,在祠堂那间不大的屋里,借着夜的遮挡,陆陆续续去了十几波人。他们拿着锅碗瓢盆,拎着刀,撬开了上锁的门。他们每个人都想着,我只取一点血,一点血而已,他死不了。后来有的人互相碰上了,一句话不说,反而会默契地帮着按住挣扎的人,方便取血。” “后面赶来的人发现奄奄一息的章小童没血了,就刨了肉带回去,祈祷能发挥作用。” “第二天,穆少何回来,就发现他的小童哥哥没了。” 江裊鼻子发酸,声音哑哑的:“那他怎么办啊。” “疯了,他要杀光村里的人。” 江裊眉头紧皱,慌忙摇头:“那可不行,不能杀生!” 老人家点头贊同:“他杀生会迷失自我,成为真正的山鬼。” “那怎么办?”江裊苦着脸。 “章小童临死前,托刘大年帮他捎一句话给穆少何。他说,”老人家眼眸深沉。 “如果你杀生,变成真正的山鬼,你让我下次去哪里找穆少何?” “穆少何听了这话,忽仰天长啸,身体破碎,消失了。” “村里人逃过一劫,还没来得急感谢祖宗,天灾接踵而至。自那天以后,大杨村颗粒无收,家禽染病,整个冬天都在飢饿中挨过,来年春天,情况越演越烈,没有办法,为了生存,村民只能搬离村子。” 老人家缓缓道:“这就是大杨村的故事。” 江裊沉浸在故事的余韵里,望着这个白髮苍苍的老人,问:“老人家,你为什么要一直留在村子里?” 老人家眼光沉沉:“小时候,我一直想离开大杨村,还说这里的天空像一块黑布把我们都罩住了。后来,我再次回到这里,陪我发疯的娘,一直到她入土。” “人世间的事情,多难预料。” 老人家说完,闭上眼睛,似在闭目养神。 江裊思绪千转百回,有点不敢相信道:“你……你是富儿吗?” 老人家眼睛未睁,只是指向村子:“我现在要睡午觉了,你可以去里面逛逛。” 江裊不好意思打扰,便辞别老人,往村子里面走。 他走得挺久,四处没有人烟,感觉自己进了一副画中。直到他在一个破落的院子前,看到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 “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那人目光灼灼。 “好啊,”江裊对故事挺感兴趣,上前坐在门口的一个石头上,“你要跟我讲什么?” 年轻人说,讲一个爱情故事。 ☆、第一章:小乞丐(1) 一千五百年前,这里有两个国家。 靠近北方的北淮风沙满天,连年不休的沙土将皇城包裹其中,作物难以生存,百姓们苦不堪言。 而南方的荆南国,土壤肥沃,气候温暖,大片的农田在荆南大地上铺盖成篇,百姓们安居乐业,商贾袋里满是黄金。 北黄南金,讲的就是北淮的黄沙,和荆南的黄金。 为了改变困局,北淮对荆南虎视眈眈,多次派兵骚扰两国边境,搅出许多乱子。 只是每次骚乱都小痛小痒,荆南没把这个贫穷的大国放在眼里,时间久了,更是松懈下来,徜徉在江南的温情中。 直到北淮大军压境,他们面对兵力薄弱的宛平,仅用了两日时间,北淮便占领了荆南边疆最大的城池。增援的荆南军队久未战斗,面对北淮兇勐的进攻,也是节节败退,他们且败且退,宛如丧家犬被追着打。北淮势如破竹,铁骑如入无人之境,一直踏到王城边。皇宫内隐约能听到北淮敲击的战鼓声。 富饶铸就的荆南被铁马骁兵打得落花流水。 在危难之际,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术士出现,他用笛声将数以万计的蛊虫投入战场,千奇百怪的蛊虫似有灵性,只冲北淮士兵咬,荆南士兵见状大举反攻,硬是把他们赶回了边境。 战争结束后,荆南君主把术士封为国师,而阴阳风水之术经此战后,从旁门左道成了正统,荆南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热衷此道,短短一百年的时间里,荆南便成了一个术士横行的国家。人们看风水选宅址,卜卦算凶吉,秘法练蛊。 正因为接触蛊的人越来越多,从中滋生的邪祟日异增多;而用术法杀人害人也使得尸体的怨气横生,久不散去,这使得荆南吸引了许多邪物,诞生了许多邪祟。民间异事频发,需要术士驱邪的工作越来越多,又促成了更多人学习阴阳风水之术。 两者循环不休,生生不息,成了一个无法拆分的圆环。 那时候的独特现象被称为“荆南观”。
第26页 荆南夜市繁多,一座城里至少有一处集市在夜间通宵开启。荆南的皇城昌乐拥有最多夜市,城北的张家桥,城南的福瑞街,以及最热闹的杨舞岸。 杨舞岸的江岸边栽满杨柳,风吹时枝叶飞舞,如女子伸展细长的腰肢,故称杨舞。 还有一种更被大众所宣扬的说法,源于杨舞岸岸边的八艘船——花坊。据说花坊里的美人如织,不管是温柔娴静的、活泼热情的,还是能歌善舞的、知识渊博的,这里都有。每当夜幕降临,皇亲贵族、官僚商贾便聚集在这里,挥金如土,纵情声色,纸醉金迷。 今夜的花坊依旧热闹——如果穆家家主不出现在这里的话。 来人穿着镶金边的锦衣,腰上佩剑,香囊垂挂,他右手执扇,左手背在身后,眉目俊逸,嘴角含笑,悠哉悠哉地晃进了花坊。 老鸨僵笑迎了上去。 作为风水世家,穆家人出现的地方,必是异事连发,兇恶至极。 众人纷纷侧目,胆小的已经先一步跑了;会术法的准备留下来帮忙,天不怕地不怕的要看热闹。 在大家的瞩目中,穆家年轻的家主说:“帮我找一个乞丐。” 老鸨捂嘴娇笑:“我这里哪有乞丐能进来啊。” “有的。”家主十分笃定。 老鸨不敢得罪这个未来的国师,马上转变态度:“我马上让人去找。一定帮您找到!”说完又担心自家花坊受到牵连,问:“不知您找一个乞丐,是有何缘故?” 众人凝神屏气,等着他说出邪祟上身、偷藏秘宝之类的大事,结果那家主听了,把扇子啪地一收,握着扇子在手上转了一圈,眉毛一挑,说:“因为那个乞丐长得特别好看。我想带回家天天看。” ☆、第二章:小乞丐(2) 一日前。 昌乐城郊。”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 马车车夫正在快马加鞭朝昌乐赶,捲起滚滚烟尘。挤在马车前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憋屈了一路,见目的地越来越近,忍不住又往帘子后面靠了靠,隐约能闻到里面传来的馨香,热血下涌。但瞧见一旁一身腱子肉的车夫,小兄弟瞬间又萎了下去。 三日前,他被车夫雇来指路。他们不走大道,专行小道,似乎在避开什么人。而车夫出手阔绰,身强体壮,气势不凡,加上一直躲在马车里的美人,他怀疑这是两个逃难的大户人家。他思绪又飘到偶尔见到几眼的柔弱似水的女人,心痒难耐。 他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忽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装满西瓜的板车,心想真是天助我也,便说要去买一个瓜来解渴。 车夫赶车赶了三天三夜,疲惫不堪,见昌乐就在眼前,不禁松懈下来,停下马车。 尖嘴猴腮的男人快步走到板车前,抱起一个瓜问多少钱。 仰躺在牛背上的青衫青年闻声将盖在脸上的草帽挪开,无趣地瞄了客人一眼,懒洋洋地随口道:“二十个铜板。” 尖嘴猴腮的男人听了,气得要跳脚:“你这奸商!”说完却还是扔下一把铜板,抱着一个瓜回到马车上。 “我们找个地方吃瓜,解解渴。”尖嘴猴腮的男人谄媚道,同时示意这里有人不方便久留。 车夫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青衫青年,没发现什么异常,一挥鞭子,枣红色的马得令向前跑。 青衫青年将草帽拎在手上转了几圈,起身,也没捡铜板,看着马车从身前驶过。 在这短短的瞬间,他与帘后面的一双秋水剪瞳对上了。 那双眼眸里似有千言万语,带着无垢的清澈动人。 惊鸿一面,马车里的人很快将帘子放下。 在马蹄声中,青衫青年只能吸着马车屁股后的尘土回味。 真是一位美人。 过了一会,拉完肚子的瓜农回来了,他沖青衫青年感激笑道:“小兄弟,多亏你你帮我看着车,我这肚子真的很闹腾。” 青衫青年把手上的草帽一甩,正正罩到瓜农的头上。他敲敲圆滚滚的绿色瓜,指了指那一把散落在板车上的铜钱:“刚刚有人来买瓜,把钱收好。” 瓜农开心极了,一边捡一边说:“这拉个屎的功夫,就卖了五六个瓜,小兄弟厉害啊!” 青衫青年笑容稍敛:“这是一个瓜的钱。” 瓜农将钱妥帖地放进小钱袋里,闻言道:“小兄弟是遇到贵人了!” 青衫青年望向马车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般:“那可不像是贵人呢。” 日上三竿,小树林里。 一辆马车停在茂密的草丛旁,尖嘴猴腮的男人见车夫接过他的瓜后,跟往常一样,用银针验了,确定没有蛊后,便大口大口吃。 尖嘴猴腮的男人见他吃下去了,暗嘲笑他竟然只会防蛊毒,愚蠢至极。 车夫刚要拿起第二块瓜,忽然脑袋一沉,倒在一旁。尖嘴猴腮的男人拍了他几下,没反应,又踢了他几脚,确定人晕过去后,便迫不及待、□□着钻进马车里。 “小美人~” 马车里闭目养神的美人睁开眼睛,见到来人满是惊讶。尖嘴猴腮的男人饿狼般扑上来,撕扯她淡黄色的纱衣,美人边躲边惊慌唿救,无人应答,便将手柔柔地阻在身前,声音沙哑:“外面的人呢?”
第27页 尖嘴猴腮的男人抓住她的右手,入手一片滑嫩,便不停揉搓,猥琐笑道:“没事,他睡着了,不会妨碍我们快活的。”说着猴急凑上前寻着她躲避的脸就要亲。这时,马车外忽然伸进一只手,拽住他的后衣领,把人拖了出去。 黄纱美人眼神有点复杂,将藏在身后的刀收了回去,接着将身子软软地往后靠,又抬头看马车顶了。 外面传来尖嘴猴腮的男人悽厉的惨叫。须臾,一个低沉动听的声音隔着帘子道:“姑娘,现在已经没事了。” 黄纱美人听到陌生的声音,浑身一震。 那个声音没听到回应,疑问:“姑娘?” 黄纱美人直起身子,有点急切地回应:“我没有力气,求你帮帮我。” 话音刚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青衫青年钻进狭窄的马车里,说了一声得罪了,把人打横抱了出去。 ☆、第三章:小乞丐(3) 青衫男子将人放到树下。 尖嘴猴腮的男人倒在地上,脸色青紫,一条红色的小细蛇从他衣领里钻出来,青衫男子弯腰伸手触地,小蛇七拐八歪爬上去,沿着手腕,钻进他宽大的衣袖里。 黄纱美人的裙摆被撕得不成样子,靠在树上,看见那条蛇,脸白了几分,而青衫男子的动作,令她眼眸变得深沉。 青衫男子转身回到黄纱美人身边,蹲下细细查看,见她额有薄汗,嘴唇泛淡紫,面容疲惫,伸手想搭脉,她哆嗦了一下要往后躲,不好意思地将手放下,解释:“我没有恶意,也不是坏人,就想看看姑娘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她望了一眼昏睡的车夫,有点急切地开口,声音虚弱,带着沙哑:“我没事,你能带我去找一条河吗?” 青衫男子一愣:“河?” 她低垂着双眼,抱紧自己,欲泣不泣:“我想洗个澡……” 青衫男子想到,万一他再来迟一点,将要发生的事情,真是不可想像,他马上轻声安慰,说:“我现在带你进城找客栈。我去找人帮忙把他……”他看向车夫。 “不,我不认识他,”黄纱美人抬头望他,眼里星辰闪烁,“现在就带我走好吗?” 青衫男子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便不追问,轻手轻脚抱起她,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将自己抱成一团,似乎不想被他触碰。 青衫男子见状,急忙到了大路上,恰好看到刚刚的瓜农,忙招唿他,请他载他们一程。在瓜农意味深长的笑容中,坐在瓜堆中的女子缓缓吐出一口气。青衫男子问她叫什么名,哪里人,她一概搪塞过去,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守城盘问,谢过瓜农,青衫男子见她慢慢地下车,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似乎恢復了力气,便带她去了最近的一家客栈,让小二打水送进客房,自己坐在一楼,点了一些菜,准备等她洗完了下来可以饱肚。谁想菜已经凉了,人还没下来。姑娘洗澡要花多长时间?他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便继续等。等到实在不能再等,只好上楼敲门,屋内却无人应答,推门一看,除了一桶已经凉了的水,哪里还有什么美人呢? “看来还是把我当坏人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道,“我长得有那么坏吗?” 他下楼,也没有退房,赶到城郊树林里,那里已是干干净净,再无车马人影。他在附近转来转去,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臭,来到一处土坡上,摸了摸地面,见土壤松松的,便蹲下来挖,很快便挖出一具非常新鲜的白骨。 富丽堂皇的屋子里,车夫单膝跪地,一个男人厉声喝道:“你说被他逃了?” 车夫低头:“是。” 男人忍下怒火:“那人是谢家派来的吗?” 车夫:“不,只是一个好色的市井之徒。属下已将他就地解决。” 男人一脚将车夫踹倒在地,冷笑:“栽在宵小之辈上,真是废物!” “请给属下愿将功补过的机会,”车夫将头磕到地板上,“他身上有千魂蛊,跑不了多远。” “你是要让监察司看到千魂鸟在昌乐飞来飞去,告诉他们这里有人用蛊了吗?”男人揉了揉眉头。 两百年来,荆南因养蛊导致惨案频发,无辜百姓被害,歷史上数不清的巫蛊事件发生在后宫,甚至有一位君王就是被蛊毒谋害。为此,五十年前,荆南开始严控蛊物,将民间相关书籍典册尽数烧毁,设立监察司,除了少数大家族能使用蛊,其他未经批准用蛊者,按律当斩。 虽然此举有效禁止了民间养蛊,但防不了有些权有势的人暗地里用蛊。 车夫冷汗直流。 男人冷静下来道:“明晚万赏会就要开始了,务必在开始前找回我的货物,至于用什么办法,你自己看着办。”甩袖要走时,又说:“祭品名单里有个叫绣禾的,对吧?” 车夫闻言,在地板上重重一磕,颤声:“属下一定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青衫男子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他经过一个小摊,看到一个穿鹅黄衣裳的姑娘正在挑选胭脂水粉,便上前指着自己的脸,问:“姑娘,你看我像个坏人吗?” 鹅黄衣衫的姑娘吓得慌忙逃跑。
第28页 青衫男子哎呀呀笑了,手往腰上一模,没有摸到自己的扇子,有点可惜今天穿得那么普通,卖瓜也是卖得毫无违和感。一点没能显示出自己的英俊潇洒。 他用落空的手落寞地摸了摸鼻子,抬头望天,见到一只白色的鸟。 它通体雪白,正朝这边飞来。 青衫男子的笑容消失,他凝神观察,看见白鸟降落在离他不远的房屋后。他脸色严肃,大踏步,左拐右拐,发现是一条骯脏的巷子。 一群乞丐三三两两地坐在污臭之中,苍蝇满天。青衫男子走到距离白鸟最近的一个小乞丐身后,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乞丐正在啃一个窝窝头,一回头,看到青衫男子后,眼睛瞪大。 青衫男子对上这双熟悉的眼睛,愣在原地。 两炷香未见,怎么就从美人变乞丐,从姑娘变男人了? 小乞丐见他表情,竟是认出自己的样子,转身便跑。 停着的白鸟扑了扑翅膀跟上去。 “等等,别跑!”青衫男子追了上去。 小乞丐撒腿狂奔,将人甩得老远,他刚停下喘气,便看到车夫在前面,朝这边走。他只能回身进了小巷,想钻进一筐烂菜叶里,发现车夫竟然也进来了。 他便坐在烂菜叶旁边,凌乱的头髮遮住了脸,就跟普通的乞丐一样。 白鸟昂首挺胸地站在筐边,发出咕咕叫的声音。 车夫停在小乞丐面前,伸手掐住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在小乞丐惊愕的眼神中,车夫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拽着他的头髮撞到墙上,他眼冒金星,脑子又昏沉起来。 为什么在他身边就浑身无力呢?怎么就能发现自己呢? 他在不甘中失去了意识。 ☆、第四章:小乞丐(4) 青衫男子寻人未果,便去了监察司。偌大的监察司只有几个文职官员,以及在廊外席地而坐喝着茶的梁大人。 梁大人见到青衫男子,稀罕道:“什么风把穆大人这尊大佛刮来了?” 青衫男子单刀直入:“出现在城里的千魂蛊,你们是不是应该去确认一下?” 梁大人放下杯子,摸了摸鬍子,不在意道:“他们已经出发了,全城搜捕,不出半柱香就能找到人。”说完撇了他一眼:“穆大人怎么突然关心这种小事了?” 青衫男子没回话,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微微一笑:“不介意我在这里待个半柱香的时辰吧?” 梁大人不置可否。 茶水越沖越淡。等到太阳西斜,前院传来喧闹,青衫男子跟着梁大人出去,看到一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男人——正是今早看过的车夫。 “梁大人,我们在杨舞岸附近抓到的人。” 梁大人挥手,示意先将人收监,明日再审。 青衫男子没看到小乞丐,叫住一个人,问:“被下蛊的人呢?” 那人想着可以回家了,一脸放松,闻言,毫不在意道:“当时我们没看到其他人。” 青衫男子见众人一副完事的模样,皱眉:“你们就这样算了?” 刚刚那人听了不开心,停下脚步,一脸怀疑:“对我们监察司指手画脚想做什么?再说你谁啊?怎么进来的?” 梁大人在一旁道:“这位是我故友。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吧。” 众人散去,监察司一下子又冷清下来。 梁大人又转身对青衫男子拱手,客气道:“时间也不早了,穆大人请回吧!若是对此事感兴趣。明日可来旁听监察司的审问。”梁大人上下扫视青衫男子一番,道:“换一套衣服来自然没人不认识你。” 穆家服饰上有独特的花纹,大家凭衣认人。 “你们审完后呢?”青衫男子追问。 “关押起来。” “就这样?” “就这样。” “那我能否借一下他手上的千魂鸟。” “等明天审完,以穆家家主的身份来交涉,按照律是可以的。”梁大人公事公办。 青衫男子:“被种蛊之人的死活你们不管?” 梁大人脸色不变:“不在监察司职责范围内。” 青衫男子笑了:“梁恆啊梁恆,自从三年前你接管监察司后,性格变得真让人讨厌。” 梁大人:“穆少何,凡事无法尽善尽美,监察司遵循的是当朝律令,对与不对都在王法上写着,你在外面待久了,自然无拘无束,但我们不一样。” 穆少何见夕阳已下,黑夜将临,梁大人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认真地望着他,说:“既然回来做了穆家家主,随心所欲,却是要不得的。” 穆少何平静道:“我回来可不是为了那吃仙丹吃死的爹,也不是为了家主的名头。” 说完这句话,又想到那个小乞丐。他啃窝窝头的场景和惊愕的神情深深映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比轿中美人还要令人难以忘怀。想到这儿,他不想多和梁大人废话,抬脚就要离开,准备如大海捞针那般捞乞丐。 “今晚,万赏会就要开始了。”梁大人站在原地,突然说。 穆少何脚步未停。 “一个术士的品鑑会,上面有各种古怪的、珍贵的东西。”
第29页 穆少何背对着他潇洒挥手。 “包括人。” “在哪里?”穆少何停下,转身问。 “杨舞岸,花坊。” ☆、第五章:小乞丐(5) 夜里,杨舞岸热闹非凡。 花坊内软声黏语,琴声悠扬。 老鸨调笑:“大人,一个乞丐能有多好看,比得上我们这里的姑娘吗?”招手,一群莺莺燕燕涌上来将穆少何团团围住,各种胭脂水粉的香味掺杂在一起,格外熏人。 很多双柔夷在穆少何身上四处游走,娇笑连连,他脸色未变,只盯着老鸨,问:“那可否告知,如何参加万赏会?” 老鸨听了,唉哟大喊,动作幅度很大,边笑边说:‘原来是这样,大人怎么不早说呢。” 如花的美人们散开,老鸨扭着水蛇般的细腰:“大人请跟我来。” 两人双双离开了花坊的外堂,其他人眼瞅着那闻名遐迩的年轻家主进了里间,不免心生无趣,软香抱怀,继续醉生梦死。 老鸨带着穆少何出了花坊船,在岸边黑暗处,一艘小木船静静地停在江边。 “万赏会就要开始了,大人抓紧时间吧。”老鸨作了一个福。 穆少何看了一眼木船:“万赏会在江上?” 老鸨捂嘴:“这便要大人自个儿去寻了。” 穆少何轻跃上船。 老鸨唱着小曲儿,转身离去。 “南拂岸,柳梢俏,吾独身寻去,与君相会,却是镜花水月梦一回,相思难忘…….” 穆少何摇动船桨,随着远去的小曲儿,向江中驶去。 清风拂面,星月漫天,江上唯有一叶扁舟,摇盪。 穆少何摇浆,江水暗沉,四下无物,月光倒映在江上,随着船的靠近,泛起涟漪,搅碎了月影,盪起哗哗水声。他停船,望着恢復的水中月,哼唱:“镜花水月梦一回….…..”他哼了几声,便扔下船桨,笑:“让我梦一回。”说着,朝水中的月亮跳下去。 穆少何入水的一剎那,浮光涌起,水流倒转,再睁眼,已置身于一花园中。 环顾四周,层楼叠榭,碧瓦朱檐,镶嵌其中的夜明珠微光点点,脚下的石板路两旁悬挂着描绘精緻的小灯,烛火在里头燃烧,发出暗红色的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过来,拉着他的手,边唱边走:“路遥遥,跟我走…….”穆少何便跟着她,到了最大的楼阁里。 小女孩放手,又边唱边走。穆少何伸手,摸了一下她晃来晃去的头,结果这小女孩的头便轱辘一下,掉下来,圆滚滚的,在地上滚着走了。小女孩的身子追着头跑得跌跌撞撞。 那颗头没想着停下等自己,开心地唱着歌,越滚越快。 “路遥遥,跟我走,跟着幽思深处走……” 穆少何进了屋,一人引着他上了二楼,凭栏而坐。只见这楼呈圆形,中间的高台上灯火通明,耀眼夺目,一二层坐满了人,但光线不佳,暗影绰绰,看不清人脸。 “大家请看,下面这件珍品。” 台上一妙龄女子以纱遮脸,声音悦耳动听,她面前摆了八个大小不一的箱子,前面两个手掌大小的已经打开了,现在她打开第三个半人高的箱子。一个少年赤身裸体出现在里面。 他脸上附着青色的鳞片,懵懂地望着周围,有点害怕。他的下半身是一条尾巴,流畅的线条,弯在后面,鳞片上偶有流光溢彩倾斜而出。 “在南海捕获的鲛人,一千黄金起价。”妙龄女子话刚出口,全场便有数人喊价。 穆少何细看有点慌乱的鲛人少年,片刻道:“人鱼蛊。” 旁边有人听了,伸着脖子望来望去:“哎,真的是啊!大家仔细看应该都能发现。这万赏会越来越不行了,整个假货充鲛人。啧啧……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人鱼蛊…….哎呀,两千两黄金!,”他大喊。 穆少何看了他一眼。 那人嘿嘿笑:“人鱼蛊虽不及鲛人珍贵,也没啥用,寿命还短,但他长得好好看。”说完,继续加价。最后喊到一万黄金,没人愿意为一个玩物错过接下来的珍宝,都放弃了,那人便如愿以偿得到了人鱼蛊。 接下来的几个箱子里,不过些奇珍异宝,虽然对术士有用,但在这个地方的人非富即贵,对此毫无兴致,还不如刚才的人鱼蛊。 妙龄女子走到最后一个箱子,眼里兴奋异常:“下面我们来看此次万赏会最珍贵的宝物,相信大家不会失望的。” “早已绝迹的辟血人!” 声音响彻在众人耳边,大家愣住后,反应过来,现场突然喧譁起来。 大家摩拳擦掌,决定不管花多大的价钱都要拿下这个辟血人。刚刚拿下人鱼蛊的人直接骂了一句。 万赏会你只能拿走一样东西。已经买了其他宝物的人,气得纷纷跳脚。 在众人的期待下,箱子打开,看见一个被绑起来的人。 穆少何站起来。 场上其他人也站了起来,眼神灼热。 箱重的人穿着一件蓝色的短衫,嘴里绑住一块布,不断挣扎。 妙龄女子见到他却脸色大变,见那布条被挣脱落,来不及阻止,只听那人大喊:“宫主,那个辟血人跑了!”
第30页 全场骚乱。 “万赏会有个规矩,”坐在穆少何旁边的站起来人道,“万赏会遗失的珍宝,已经不属于他们的了。” “以前是谁有钱谁拿,”那人邪邪一笑,“现在是,谁有能力,谁便能得到他。” 大家眼睛发光。 ☆、第六章:小乞丐(6) 梅瑾行迷路了。 他好不容易从那帮人手里逃脱,却发现自己走不出这个巨大的花园。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急躁地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四周的花草将他包裹着,点点萤火飞舞其中,耳边还有蚊虫嗡嗡的声响。他挥手想将蚊子赶走,但似乎毫无用处,而且越聚越多。 梅瑾行心神不宁,离开了这块石头。他猫腰藏在黑暗里行走,回头再看,发现一个人径直往他刚刚待的石头去。 他冷汗直流,脚步匆匆,钻进角落里。 他来到围墙边,垫着一块石头,攀了上去,墙外是潺潺的江水声,他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激起水花,往外游了好一会儿,他爬上岸,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到熟悉的红烛灯笼,层层叠叠的雕樑画栋。回头再看,大河已经没了,他竟是从一个池塘里爬出来的。 梅瑾行确定自己遇到了鬼打墙。不管从哪个方向,哪条路走,最终只是在这里打转。 他不死心,继续沿着墙轻手轻脚走,却被前方的动静吓得往后退,换一个方向,也有人。 梅瑾行四周全是人,并不断向他靠近。他站在池塘前,无路可退,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大,他闭眼正要往池塘里跳, 却听到了惨叫声。 那声响就像夜空里划过的星,转瞬即逝。 周围又恢復了平静。 梅瑾行蹑手蹑脚过去,看到两个人倒在地上。 那两个人衣着华贵,此时却落魄地躺在脏兮兮的草丛里,双眼紧闭。 梅瑾行正想趁机离开,一双手从背后伸出,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抱腰,将梅瑾行固在原地。 “呜呜呜……”梅瑾行挣扎。 “嘘,”热气打在梅瑾行的脸颊上,“不要叫。” “呜呜呜!”梅瑾行觉得这人声音有点耳熟,心想肯定是抓他的那帮人中的一个,便在来人的怀里扭来扭去。 那人制着他,把他拖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里。 屋里昏暗不已。只有一根红烛立在桌子上。微微泛着光,将旁边的雕花木床、纹祥铜镜照得若隐若现,虚虚实实。 梅瑾行被拖到床上,那人困在他前面,没等梅瑾行从床上起身,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在上面写上名字,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梅瑾行不接,那人便一直举着纸。于是他便接过来,看不清。 那人啪地打开一把扇子,贴心地说:“你可以看清楚再写。”说完,他从床边退开,把桌上的蜡烛拿来,在烛光下,梅瑾行看见手中的红字黄纸,有点渗人。 “五年卖身契……”梅瑾行喃喃。 “对,你陪我五年,我救你出去,”那人笑,“要知道,被他们抓住,到时候可是生不如死,要死也是不成的。” 梅瑾行伸手向他要笔。 那人说哪有人随身带笔的呢,他又不是书生。 梅瑾行闻到纸上传来血的味道。 果然,这个男人想他用血画押。 荆南的术士邪门的狠,一根头髮都能把人整得要死不活,更何况是血书。 梅瑾行长长的眼睫垂下。半晌,把纸放在蜡烛上,火舌舔舐,将纸点燃。 “你不想离开这里?”那人也没阻止。 梅瑾行把即将烧到手的纸甩到一边,正好打在纱幔上,床边的纱幔立即烧了起来。 那人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明显一愣。 梅瑾行坐在床上,那火瞬间蔓延到他的衣服上。 ☆、第七章:小乞丐(7) 梅瑾行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什么是辟血人,不懂阴阳风水,更不知道这些人神经兮兮的在干嘛。他只知道,他受够了。 把火苗甩出去的一瞬间,梅瑾行畅快极了。 谁知火苗沾上易燃物,一下子蹿起,席捲整张木床。 梅瑾行眼睁睁看着火焰卷上他的衣裳,灼热像蛇朝他身上攀爬,想要钻进他的皮肤,侵蚀他的肉,将他燃烧殆尽。 梅瑾行吓蒙了。 这时,穆少何反应过来,把人拽出火海,扑上去把他身上的火扑灭。干完这一切,两人发现,整间屋子都在燃烧。 “着火啦!”外面有人大喊。 一片慌乱。 穆少何将人护在怀里,盯着被火阻隔的墙边的巨大铜镜。看准时机,低头,抱人,往铜镜的方向直直撞过去。 触镜宛若无物,霎时间,灼热与浓烟远去,江水灌入口鼻,穆少何浮出水面,发现梅瑾行在挣扎中不断下沉,便潜下去将人带上来,往岸边游。 上了岸,梅瑾行趴在地上不停咳嗽,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但幸好人没事。 穆少何正要爬上岸,突然听到上面的人说,你要杀我吗? 穆少何不禁又想低头看自己的脸,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长着一张正宗坏人脸。 梅瑾行经歷差点被火烧死,被水淹死,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死。
第31页 荆南多美。看远处的花坊金碧辉煌,杨柳依依,比北淮好看不知多少倍。 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他想回家。 梅瑾行精神很差,似乎崩不住了,坐在地上开始自言自语。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穆少何见他耷拉着脑袋,想安慰他,又不知怎么说,想到或许在那么黑得房间里,小乞丐没认出自己,便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小乞丐,不认得我了?” 梅瑾行此时的内心正脆弱呢,抬眼,认出是今早救他的男子,眼泪啪嗒啪嗒落得更凶了,还把穆少何的手打开。 穆少何郁闷了。 梅瑾行抽抽噎噎:“你手里有蛇,别碰我。” 穆少何听到不是怕他,是怕蛇,高兴地把一直盘在手腕上的小红蛇赶下去,掀起袖子,举着双手给他看:“没有了。” 小红蛇非常委屈,爬到小角落里,将自己盘起来。 梅瑾行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抽鼻子。 穆少何轻轻地把手放到梅瑾行的脑袋上,摸了摸,头髮凉凉的,又湿又软。 梅瑾行哭出来后,心情好了很多。 穆少何笑眯眯地凑过来:“哭完啦。” 梅瑾行有点不好意思,将头扭向别处。 穆少何的脸跟着他的视线转到他眼前,笑:“我不是坏人,不拿你炼蛊,也不拿你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梅瑾行听了,把目光聚集在他的脸上。 “那个卖身契是真的,”穆少何有点可惜,“我可是边找你边写出来的,一下就被烧没了。” “我不会签的,”梅瑾行认真道,“我要回家。” 穆少何收起不正经,跟他分析:“但你一个人,回不了家,即使会了家,依然会被盯上,甚至家人也会有危险。今晚一过,世上还有辟血人这个消息便会流传到整个荆南的术士耳中,不管你跑到哪里,都会被不同的人追捕。抓住你后,放血、剖肉还不算什么,把你做成不人不鬼的蛊,让你不停生育看能否生出新的辟血人……那才是真正的炼狱。” 梅瑾行脸色不佳:“我不是姑娘。” 穆少何一脸平常道:“男子怀孕,虽然逆天而行,但对于厉害的术士来说,不算什么。” 梅瑾行脸色发白。 “但我可以保护你,”穆少何朝他伸手,“你不考虑一下” 梅瑾行望着这骨节分明的手,问:“你需要什么?” 穆少何笑意满满:“我需要一个小厮。” 梅瑾行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 “每天跟着我、伺候我,跟着我驱邪抓鬼,让我开心。” 梅瑾行说,他不会逗人开心。 穆少何说,只要自己看到他,自己便会开心。 梅瑾行狐疑:“为什么?” “美人在前,心情愉悦。”穆少何风流一笑。 哦,原来是个色胚。还是个脑子不太妥当的色胚。 梅瑾行不怕浪荡子,就怕大恶人。 所以他点头答应了。 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夜,参加万赏会的术士们,没能得到珍贵的辟血人,败兴而归。而穆家年轻的家主捡了一个漂亮的小厮,开开心心地带回府了。 ☆、第八章:小厮 穆家是荆南威望最高的术士家族。 两百年前,穆家的祖先救荆南于水火之中,使其免去灭国之危,当时的荆南百姓将他当成神来崇拜,而国君不仅让他成为国师,还让其子孙世代都可继承国师之位,耀极一时。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术士家族崛起,穆家不再一家独大。即便如此,他依然是荆南数一数二的家族,穆家家主受国君的直接诏令,上寻龙脉测国危,下斩邪祟驱恶鬼,民间传颂,朝臣仰望,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 当然,事事绝无完美。 当年,穆家祖先只娶了一妻,只生了二子,没有旁支亲属;而两百年间,穆家与“百子千孙”、“儿孙满堂”更是绝缘体,几乎是单代单传。到了第二十七代,正值壮年的穆家家主暴毙身亡,其子年岁尚小,无法接任家主,穆家旁支也无厉害的术士能胜任,一时间,穆家岌岌可危。其他术士家族虎视眈眈,准备伺机而动。 就在大家想着百年穆家正要因此没落时,横空出现了一位穆家大少爷。大少爷用精妙绝伦的术法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得到国君的赏识,成为了第二十八代穆家家主。对于这位神秘的年轻家主,众人充满了好奇,而有关他的传言,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成为坊间口口流传的小故事。 比如,穆家家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见过他的姑娘不禁春心萌动、芳心暗许,被迷得七晕八素找不着北,只想着怎么嫁给他; 比如,这位家主不喜欢上朝,一个月去了没五次,国君对此也没有异议,挥手竟让他去了,大家啧啧称奇; 再比如最近出的新鲜事。穆家家主为了一个小乞丐闯入妓院。 在酒馆里听书的百姓非常好奇。 那说书人也不知情况,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张口便说,那穆家少主看上了落难妓院的美人,被其容貌吸引,一见倾心,便金屋藏娇,两人被翻红浪、夜夜笙歌,好不惬意。
第32页 于是,穆家家主的风流形象经此再登高峰,以他为主的小话本纷纷扬扬,流传在闺房密语中,令人面红耳赤,香汗淋漓。 不过故事中的美人,此时正蹲在院子里,为年轻的家主洗衣服。 梅瑾行到穆府一个月了,每日早起伺候穆少何穿衣洗漱,跟着他四处乱逛无所事事,反正除了屈指可数的上朝,其他时间梅瑾行都在穆少何身边,寸步不离,尽心尽职地做着贴身小厮的分内事。 穆少何也真如那晚所说,没有拿他做奇怪的事情。只是这人整天很闲,也没什么朋友,每时每刻都在骚扰他这个小厮。 “小瑾,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坏人脸?”穆少何双手抱住梅瑾行的头,强迫他不许转开视线,梅瑾行对上他的剑眉星眸,挺鼻薄唇,不自在,敷衍了事说不是的大人你正人君子脸,正派人士脸,坏人哪有你那么俊呢。 穆少何听得开心,但依然不松手。 “那你在客栈怎么逃跑了呢?”他问的认真。 梅瑾行隐约看到了他藏在手腕里的一抹红,只能老老实实说他那时候见又来一个术士,觉得术士都是坏人,吓跑的。 穆少何才把手放开。 又比如有一次,穆少何带他去田里摘了一天的瓜,然后拉到集市里卖,怎么卖呢?穆少何把草帽盖在脸上唿唿大睡,留下梅瑾行一个人吆喝、收钱,还要跟附近同样卖瓜的进行比拼,他手脑并用,努力卖瓜,把他累得够呛。到了日落时分,穆少何准时醒了,将梅瑾行赚来的一袋子铜板,全分给了其他瓜农,梅瑾行看着瞬间吐空的小钱袋,有点小伤心。不过那天晚上,穆少何送了他一只小白鸟,梅瑾行心情又好了。 梅瑾行挽起袖子,一边搓衣服,一边回想这一个月的点滴,觉得穆少何虽然有点轻浮,但总的来说,应该是个好人。 他把衣服拧干,挂好,转身回了屋。 穆少何虽是一家之主,但他不住穆府最大的院落,反而跑到这个偏僻的小院里生活。在梅瑾行到来之前,他一直都是自己洗衣做饭,所以他说他需要一个小厮,不骗人。 梅瑾行刚开始还可怜他,后来发现,穆府里的丫鬟小厮见到他穆少何都是眉开眼笑地喊大人,穆夫人也常常嘱咐梅瑾行要好好照顾他,十五岁的穆文间嘴上说不喜欢这个大哥,但看到梅瑾行经过时,也会让他捎带些吃食回去。 真是其乐融融,深得民心。 于是梅瑾行收起了他的怜悯。 他觉得自己更可怜。 梅瑾行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想东想西。 穆少何推门:“小行,今晚跟我出去。” 这位大人总是“小梅”、“小瑾”、“小行”三个称唿轮流叫他,梅瑾行已经习惯了。他应了一声,问要去做什么。 穆少何笑得很是神秘。 “今晚,我们去抓鬼。” ☆、第九章:抓鬼(1) 昌乐的夜晚,除了三个夜市比白天热闹,其他地方基本陷入夜的怀抱,沉沉睡去。 迎着月光,穆少何把梅瑾行带到城郊的农田里。 清风明月,蝉鸣蛙叫,一派安宁。 梅瑾行望着走在前面,举止悠闲、脚步晃荡的男人,有点担心他等下会不会被鬼吃了。 穆少何径直来到田边,梅瑾行虽然怀疑,但内心的期待还是占大多数的,他跟着穆少何停下,准备看他怎么抓鬼。 只见穆少何把扇子收起,插到腰上,接着翻到田上的小板车上,对梅瑾行说,他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梅瑾行表示:??? 穆少何把手垫在脑袋后面,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扭头对他笑道:“意思就是,今晚你去抓鬼。” 梅瑾行摇头摆手:“大人说笑呢,我怎么会抓鬼呢?” 穆少何伸手摺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含煳不清道:“这一个月,你不是把我房间里的书都看得七七八八了吗?” 梅瑾行心里一跳。 穆少何房间的桌子上,有一堆关于阴阳风水的书。刚开始,梅瑾行总是趁打扫房间时,偷偷拿一本回自己房熬夜看,第二天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后来他发现穆少何从不翻书,胆子大了,一拿就拿好几本,不断吸取关于巫蛊的知识。 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穆少何的眼皮底下呢。 梅瑾行长长的睫毛垂下,像栖息的蝴蝶。 “等到月亮升到最高的枝头上,到那时你没成功抓到鬼回来,”穆少何故作苦恼,嘆气,“我就把白雪拔毛炖汤喝。” “不行!”梅瑾行被穆少何的话吓到,下意识反驳,又对上穆少何笑盈盈的欠揍模样,也知是他说胡话。 白雪是一只神奇的鸟。它常常歪着小脑袋站在梅瑾行的肩头,陪他洗衣做饭,有时候梅瑾行会跟他念叨穆少何的一些恶习,比如衣服乱扔、不爱洗头之类的,每当这时,白雪就会扬头啁啾几声,十分有灵性。 “小肥鸟炖汤,滋味应该是不错的,应该加什么材料更好呢,我得想想…….”穆少何闭上眼睛。 梅瑾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穆少何竟然在碎碎念中睡着了,有点好笑。凑上前去盯他的脸,左看右看,小声叫:“大人?大人?” 没反应。
第33页 梅瑾行又叫:“穆少何?穆少何?” 熟睡中的人嘴巴抿着,眉头微拢,一点都不像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这样子感觉更好看点呢。 梅瑾行看够了,正要直起身,那人忽地睁开眼睛,手一伸,将人揽入怀,调笑:“我好看吗?是不是想偷偷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嗯?” 两人唿吸交缠,脸对着脸。穆少何最后那个字尾音上挑,一脸坏笑,看得人无端羞恼。 梅瑾行打开他的手,从板车上滚下来。 “小梅,美色误事。”穆少何指了指慢慢爬的月光。 梅瑾行起身站好,说:“大人能不能给点提示?” 穆少何低声笑,声线迷人:“线索早就给你了。” 梅瑾行问不出个所以然,眼看着时间不多,虽然不相信他会吃了白雪,但还是奉命抓鬼去了。 梅瑾行在月光不甚分明的田里像只无头苍蝇,环顾四周。 空旷无人的田地,生长的作物静静地站在这里,一阵风吹过,前方植被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似乎也有什么动静。 这里存在一只鬼?细想便激得他汗毛直立。 梅瑾行不禁放快了脚步。 他心脏跳得有点快,没有留神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摔得膝盖火辣辣的,梅瑾行爬起来,一看,原来兇手是一只大西瓜。 放眼望去,前方是绵延不断的瓜地。 梅瑾行想起半个月前的卖瓜经歷,有点怀念地敲了敲瓜,瓜发出饱满的声响。 “线索早就给你了。” 手中的瓜圆润光滑,带着夜的清凉,穆少何的这句话如水浸入耳边。 梅瑾行一愣。 记忆不禁回溯到那个繁忙的午后,他站在一堆瓜旁,不停地喊新鲜的西瓜,好吃的西瓜……那时候旁边的几个瓜农,他们在说—— “最近又被偷了几个瓜。” “唉,没办法,晚上大家都不敢守夜。” “谁还敢去啊,万一撞上那玩意儿怎么办?” “之前的李子不是执意要守夜,结果第二天被发现死在田里了吗” “官府怎么不派人来管管?” “切,官府那边说是意外,摔死的!” “狗屁!这么平整的地,也能摔死人?肯定是被脏东西害死的!” “官府不管,那监察司怎么没人来看看?” “找啦,人家说这不归他们管。他们整天穿着一身红衣在街上跑来跑去,不驱邪抓鬼,专门抓人…..” 回忆如潮水,逐渐退去。 梅瑾行深吸一口气,撩起袖子,走进这片广阔的瓜地。 ☆、第十章:抓鬼(2) 最近两个月,瓜地总出怪事。 一开始是有个老农在守夜时,听到有女人的哭声。 那声音随着风从远处传来,钻进他的耳朵里。老农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以为是穿林风,没在意;等到女人的哭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时,他才从草亭子里起身,寻声而去,他蹑手蹑脚到了草丛前,那哭声戛然而止;老农感觉不妙,还未待他离开,那凄悽惨惨的哭声炸裂在耳边,似乎有个女人正伏在他肩膀上抽泣。老农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屁滚尿流地逃回家里。 后来,陆续有人在这边遇到了诡异的事情,小孩子的啼哭、男人的嚎啕大哭、老妇的惨叫……每次都只闻其声,其他啥也没见着。 大家也曾凑钱请了一个术士来看,可惜如今民间术士只会看风水看手相算姻缘之类的,神棍面对这种怪事,没找到真相,只是又增加了一名受惊者。 再后来,瓜农李子死在这片地里,即使是白天人多的时候,大家也觉得这边阴风阵阵,十分不详。 尽管如此,大家依然在这片土地上勤勤恳恳地劳作着。 因为百姓需要生存,土地就是他们的父母。不管多害怕,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而如今,梅瑾行独自一人行走在瓜地里,茫茫然地到处找鬼。 也不知是不是这里真的很邪门,梅瑾行走了没多久,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哭声。 那声音在他左侧,离他很近。 梅瑾行有点紧张,往那个方向走。 声音又停了,接着,那哭声又在他耳边响起。 梅瑾行没有理会那声音,脚步未停,直直地朝刚刚发出声音的地方跑。 拨开藤蔓,便看到一只老鼠吱吱吱地要跑走,梅瑾行眼疾手快,一下子用衣服将他罩住。 他掐住乱动老鼠,感觉到它小小的身子冷冰冰的,没有心脏的,将它放到眼下仔细一瞧,这是一只死老鼠。 一只会动的死老鼠。 梅瑾行看月上中天,拎着它回去交差了。 穆少何看到他手上的东西,问:“这就是你抓的鬼?” 梅瑾行想着书上的内容,左手指着它,一板一眼地将书上的内容背出来:“傀儡术,将已死之物用蛊毒炼化,让它能听令行事。”说完,带着商量的口吻补充:“我就见到这个,只能把它带回来了。” 梅瑾行将还在扭动的死老鼠送到穆少何的眼前。 穆少何大马金刀地坐在板车上,不住地点头,说:“还以为你会哭着跑回来找我。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你找到了。”
第34页 穆少何见梅瑾行脸上还挂着懵懂不知,细想他确实不清楚情况,只是找到了“鬼”,便说:“两个月前,瓜地发生怪事,很多瓜农都不敢在夜里来这里,唯独李子还坚持来守夜,我就觉得奇怪了。” “我去了解这个李子的情况,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他的妻子两个月前跟着其他男人跑了,你说这时间怎么恰好跟怪事发生的时间贴近呢?不免叫人想入非非……” 梅瑾行:“你是说,这是那个叫李子的瓜农弄的?” “有可能。等下我们可以去李子的那片瓜地上挖挖看。但在那之前……” 穆少何伸手,从梅瑾行手里拿过老鼠,在它的挣扎中,徒手将它撕开一半,整个过程像撕一张纸那么简单,老鼠没有血流出来,空空的内里只有一条不断蠕动的肥虫。 梅瑾行看得眼皮一跳。 穆少何手腕上的红蛇血龙闻到了食物的味道,醒了,探出脑袋。 梅瑾行见到它往后退了几步。 血龙快速朝肥虫爬去,张口要吞,被穆少何轻轻拍了一下:“这个不是你的,是白雪的食物。” 梅瑾行看着那条大肥虫就犯噁心,连忙说:“白雪才不吃。” “虽然这蛊虫挺常见的,但这是你第一次抓的蛊,不带回去给白雪尝尝?”穆少何把半只老鼠举到梅瑾行眼皮下,那只肥虫丰满的身躯不断放大在他眼前,逼得梅瑾行慌张后退。 穆少何看到他这个样子,哈哈大笑。 “既然白雪无福消受,红龙你便吃了吧。”话音刚落,红龙如闪电,蛇头含住了肥虫,一节一节地将它吞进去。 梅瑾行避眼不看。 红龙的身子突出了一块,那肥虫在里面挣扎了一下,很快就没了动静。红龙便懒洋洋地重新盘迴穆少何的手腕上。 穆少何从板车上下来,带着梅瑾行到了李子的瓜地。 两个人在这片不大的地上转了一圈,一致站在一处新翻的土边。 两人蹲下来,顺着这里往下挖。 若是梅瑾行一个人这么挖,他肯定怕得手抖。但现在旁边还有一个人,他便不慌了。 梅瑾行双手捧土,往外洒,往下再刨,抓了一把很长的头髮。他正要再接再厉,却被穆少何勐地拽了起来往后急退。 “怎么……” 梅瑾行话还没说完,那个坑里传出尖锐刺耳的叫喊,那声音悽厉、可怖,听得人头皮发麻。 穆少何的神情,难得一见的严肃。 ☆、第十一章:突变 梅瑾行看到他这个表情,知道事情棘手了,站在一旁帮不上忙,只能等着穆少何的动作。 穆少何却让他在原地别动,自己回到坑前。从梅瑾行这里只能看见他挺拔的背影,不知他现在那里做了什么,充斥在耳旁的可怕声音消失了,四周重归寂静。 穆少何蹲下在那里继续挖土。 梅瑾行踌躇了一会儿,跑回去,穆少何没阻止,梅瑾行便跟着他继续扒土。 扒了没几下,猝不及防摸到了温热柔软的东西,梅瑾行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碰到活人的皮肤,触电般收回手。 穆少何看到从土里伸出来的手,面无波澜,挖泥的速度丝毫未慢。 穆少何身对于这种事肯定见怪不怪了。梅瑾行收回惊吓,强打精神,埋头继续挖。 一直很认真的穆少何这时却瞄了他一眼,问:“你不怕?” 梅瑾行歪头:“不怕。” “为什么”穆少何难得在自家小厮面前这么正经。 “有你在啊。”梅瑾行理所当然道。 穆少何动作一滞,从刚才开始一直僵直的嘴角终于出现裂缝。他不自觉笑出声,低低的声线性`感迷人,让人心神微盪。 梅瑾行本来觉得挺正常的一句话,那人笑得不正经,凑过来对他喃喃:“那要不要抱紧你,给你勇气?”气音入耳,语调下压,让他生生在诡异的氛围中破开一条道让暧昧钻进来,也不知他带入了哪部风花雪月的话本中。 梅瑾行挪了几步,离他远点。 “你不怕,可是我怕。”穆少何收起笑。 梅瑾行疑惑看他。 “知道下面是什么吗?” 在两个人的合力下,埋在泥里的人随着穆少何的话渐渐显露出来。 梅瑾行一看,眼睛微瞪,浑身一个激灵。 只见土里埋着一个女人,她衣衫完好,胸膛微微起伏,似乎生命未散。但她整张脸被掏一根瓜藤从里面破开,从里面钻出,蜿蜒着进了旁边的泥土里。 “这是一种非常邪恶的蛊,将炼制好的地龙放进人体内,把人埋在大地之下,那人神智清明,不能动不能言语,在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慢慢将地龙消化……等到人性丧失的那一刻,入虫便诞生了,他保有人的模样,行动迅速,畏光喜暗,栖息在常人无法到达的深土里,每到夜晚便会从地下钻出来,把自己喜欢的猎物拖进地里,将猎物制作成新的入虫,繁衍生息。” 穆少何捡了一根棍子戳了戳坑里的女人,女人咿咿呀呀叫唤:“但这个不是正统的入虫,她体内放的是瓜种。” 说完又拿着棍子来到李子的瓜地上,对着一熘的瓜东敲敲,西打打。梅瑾行好奇地看他。
第35页 穆少何敲打半天,忽地将棍子插到一个沉闷声响的半熟瓜里。尖锐的叫声伴随着血水倾斜而出,那只瓜裂开,露出没有毛的胎体。 “伴生子,这是一名孕妇。” 穆少何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良久,他招手对梅瑾行说,让他先回府。 “你呢?”临走前,梅瑾行问。 穆少何的绣金长衫沾满了泥巴,还有皱褶。此时正是黎明最黑暗的时刻,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肩膀宽厚,面容坚毅,隐有威严现身,梅瑾行不自觉的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我得找监察司的人过来,”穆少何又展开他的扇子,调戏道,“你捨不得我吗?” 出乎意料,梅瑾行没有跟往常一样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而是有点认真地嘱咐:“那大人你要小心。” 穆少何挥手,让他快回去。 梅瑾行快步离开。 “等我回去有早饭吃吗?”穆少何喊。 梅瑾行转身,喊:“大人吩咐的话,当然有!” 喊完,听到穆少何的笑声。 梅瑾行急匆匆回到府里,白雪飞到他的肩膀上。 “你说准备什么早饭呢?”梅瑾行一晚上没睡,精神很好,想着既然在除邪抓鬼上帮不到忙,那起码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钻进院子里的小厨房忙活起来。 等他揉好面蒸好包子,煮了粥,天已经亮了。院子离正门有点远,他干脆端着早饭到了穆府的正厅等。 他趴在桌上,不小心睡着了。等他醒来,日上三竿,没等到穆少何,等来了官府。 穆府的丫鬟小厮没见过这种阵仗,一头雾水在大院前跪了一地,管家面上不解,说话却滴水不漏:“不知大人有何事?” 张恩开是昌乐知府,他的声音洪亮,横着脖子道:“穆家穆少何意图谋反,现已收押大牢,等候国君亲审!现将穆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带走!” 穆府众人还没来得及消化听到的信息,便被戴上铁链带走了。 穆夫人面如土色,穆文间大吵大闹,根本不相信官府的说辞,最后还是被押着走了。 梅瑾行跟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成为阶下囚。 短短几个时辰,从云端落凡尘。 梅瑾行和其他人挤在大牢里,他们只是穆家的僕人,待的地方也是整个大牢最脏最差的。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小厮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大牢的门打开了,一个狱卒领着一个衣着华贵的青衫男子走进来。 “谢大人,穆家上下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青衫男子身上挂着好多个铃铛,走起路来却没有声响。他掩鼻皱眉,猎鹰一样的眼睛在乌央央的人群里掠过,然后,停在一张格外漂亮的脸上。 “把他带出来。”男人指着缩在角落的梅瑾行道。 梅瑾行被拉出来,低头站着,任由男人打量。 男人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梅瑾行抬头。 “还真是个美人。”男人邪笑。 梅瑾行被接连的变故打击,现在可以面无表情地直视眼前的男人。 谁知男人凑到他耳边说:“辟血人。” 梅瑾行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第十二章:蛊阵 男人用手指揉搓梅瑾行的下巴,陌生的触感令人恶寒,他看到梅瑾行不适地扭开,满意地笑了。 “今年多大了?” 梅瑾行一向识时务者为俊杰,回答:“十七。” 男人又用手去描他的眉眼:“不错,我喜欢。”笑里藏毒,恶意满满,梅瑾行并不想去猜测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男人说完后恢復到面无表情的状态,朝后招手:“带走。” 他身后一名魁梧的武夫上来钳住梅瑾行的手,梅瑾行忍不住挣扎大喊,狱卒没有阻止,穆府的小厮丫鬟以为他被贵人看上,可以脱离牢狱之灾,去享受荣华富贵了,或羡慕或嫉恨地看着他。 只有梅瑾行知道,此番一去那是生不如死。 武夫利落地将他的手扭到背后。梅瑾行被卸了力,像被屠夫抓住的小鸡,毫无反抗之力。 一旁的狱卒点头哈腰,像只见到主人的狗,一直跟着他们,从大牢送到门口的轿子前。梅瑾行一路都行动受制,然后被塞进轿子。他还想着路上寻机逃跑,却见帘子未放,男人弯腰就要进来。 梅瑾行燃起的小心思噗地熄灭了。 “谢大人,请留步。” 男人听到声音,脚步一顿。梅瑾行看见他面色变得很难看,将脚收回,转身拱手笑:“梁大人。” 同时让人把帘子放下,梅瑾行急忙撩开窗帘子,对上了凶神恶煞的武夫,又小心翼翼缩回去,开始注意外面的动静。 “不知梁大人叫住我有何事?”这是那个男人,狱卒叫的谢大人在说话。 “穆大人一案,据他所说,昨晚他并不是一人在瓜地,还有他的贴身小厮也在现场。我们这不就来提审他了。”梁大人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 梅瑾行闻言,精神一震,正要掀开帘子喊我在这,忽地脖子微痛,已在嘴边的话突然找不到出口。 他发不出声音了!梅瑾行伸出的手变得僵直,而后垂下,浑身动弹不得。他眼珠子转过去,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蝎子,正耀武扬威地站在他的肩头。
第36页 轿子外的谢大人急于带走辟血人,行了一个告退礼便要离开:“那我不打扰大人办案,先走一步。” 梁大人又喊谢大人。 谢大人不理会,执意要走,却听见这位监察司司长温和道:“那便麻烦谢大人将轿子里的人交给下官吧。” “我竟是不懂梁大人此话何意?”谢大人装楞充傻,虚委到底。 梁大人身后站着七八个监察司,红冠红衣,腰插弯刀,衣备驱蛊粉,身姿挺拔,已自发站位,隐隐有包围轿子之意。 谢魏没想到梁恆竟敢真和他硬抢。此时青天白日,不远处又是街道,再想到国君要亲审穆少何,这辟血人是重要的人证,万一他强行将人带走,一根筋的梁恆跑到国君那里参他一本,岂不得不偿失? 谢魏虽有不甘,但也只能放弃到手的辟血人。 在轿里忐忑不安的梅瑾行见帘子又开,一红衣人将他抱出去。 梁恆拱手:“多谢大人!” 谢魏冷哼,带着一班人走了。 梅瑾行被一个健壮的监察司像扛沙袋一样,扛回了大牢。不过没回人满的那间,而是到了另一处,除去四壁,并无他物。 他被放到地上,除了梁恆,其他人都出去了。 梅瑾行依然无法动,瘫在地上像一坨软趴趴的泥。他试探地张开嘴巴:“我……”发现可以说话,忙问:“发生了什么事?穆少……穆大人没事吧?” 梅瑾行非常需要来个人跟他讲这几个时辰发生什么,能让穆家这百年术士家族沦为阶下囚。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大人愿不愿回答一个小厮的问题。 梁恆在椅子上坐定,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道:“天还未亮,有人密报监察司,城郊有人用蛊作阵。虽然我们很常接到私蛊的通报,但蛊阵却几乎没有。” 梅瑾行听到蛊阵,愣了一下。 一蛊毒,十蛊恶,百蛊成阵,颠覆山河。 如果一个人身上藏蛊御蛊,那此人多为术士;若有人身负十蛊,因蛊多邪,数量一多,此人必被邪气沾染,变得作恶多端,甚至失去自我;因此真正厉害的术士只会专养一蛊,比如穆少何手腕上的红蛇血龙、谢魏的毒蝎;而练一百只蛊,按一定的位置摆放成阵,邪气沖天,它可以为一个国家带去兴盛、衰败,是福是祸,全看用阵之人。 但能驾百蛊者,多为至邪。 监察司接到通报后,不敢耽搁,几乎倾巢出动,赶到密报的地方,正好看到穆少何。 穆少何见到梁恆,惊讶过后,又笑:“我还没叫你们,怎么就来了?不过来得正好,这个交给你们处理了。” 梁恆看了一眼他指的女人,说:“穆大人还是那么喜欢管闲事。” 穆少何摆手:“哪里的事,还得怪我把监察司的活抢了。” 梁恆留下两名监察司处理这个人蛊,自己带着其他人去了不远处的田里。 穆少何踱着步跟上来,看着这群监察司两两分散,在这大片地里不停挖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待在一旁。 从露水初凝等到百姓过来耕作,看到自家田地被官府的人占领,天都要塌下来了,喊着叫着怎么回事,吵着要进来,随后听说官家有赔偿,才安静下来,转而开始好奇,最后还是被赶走了。 直到一个刺耳的婴儿啼哭沖天而起,西边的两个监察司惊唿:“这是什么蛊?” 穆少何望了望天上散着白晕的太阳,打了一个哈欠,想着自家小厮备好早饭等他呢,听到声响,走过去:“有意思,又来一个……” 他的话在见到坑底的东西时,戛然而止。 梁恆脸色很难看,转头望穆少何。 土坑挖了足有四丈深,下面有一个婴儿拳着小手,严严实实地躺在一个花色的襁褓里,脸上都是乌黑的泥,小鼻子肉肉的,嘴巴扁扁的,眼睛闭着,刚刚那声啼哭似乎已经耗费他的所有精力,重新陷入沉睡。 乍一眼看,跟平常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而他们怕的,就是这点。 穆少何让坑下的两个监察司上来,撩开下摆,自己跳下去,把婴儿身上的布掀开,看到婴儿肿胀的肚子。里面像是塞了一个小西瓜,把他嫩嫩的肚皮撑得透出血丝。 穆少何盯着那个肚子,出神。 有人惊唿:“小心!” 婴儿竟又睁开眼睛,那双没有眼仁的眸子白得渗人,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那声音带着阴冷,扩散而出。仿佛在应和这个婴儿,其他正在挖的土坑里,断断续续传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叫喊,数声交织,恐怖如斯,这里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穆少何一脚踩到婴儿的肚子上,用力碾,婴儿的小脸扭曲成一团,嘴巴也合上了。他从坑里上来,对梁恆说:“未成形的引虫蛊,等到正午太阳正烈,将他们抓出来晒晒,自然就干了。但要注意,他们肚子里的东西会在人死去的瞬间破体而出,注意及时消灭。” 有个监察司两股战战:“这婴儿是活的?” 穆少何嘴巴动了动,没有回答。 “是活的,不过是生不如死罢了。”梁恆沉沉道。 梅瑾行没想到在他离开的几个时辰里,就在他们脚下,还埋着这么些“人”。他们每时每刻被土壤包裹、挤压,忍受黑暗,以及自己身体内的地龙肆虐,当真是不如死去。
第37页 “我们在城郊那片农田里,共挖出四十个引虫蛊,当然,现在还在挖着,最终能挖出多少,可能还需要几天时间。”梁恆敲打了一下桌面。 “但这些与穆大人有何干系?”梅瑾行已经能动了,他把脚伸直,长长的两条腿耷在地上,“你们现在的意思是,这个引虫蛊阵是穆大人干的?”他有点不可思议:“如果真是他做的,幕后指使怎么可能看着你们来还待在那里呢?还有那个通报的人,他的嫌疑不是更大吗?非要挑天还没亮去找监察司说这事儿,你们审他了吗?” 梁恆:“首先,通报者是身受重伤过来敲监察司的门,说完话就死了,所以无法审问;再来,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梁恆不过二八年纪,却留了一把鬍子,他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抚了抚下巴,似是无可奈何道:“引虫蛊只记载在一本叫《蛊闻杂谈》的书中,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引虫蛊,也没有人会做这个蛊。” 梅瑾行似乎猜到了他接下来说的话:“你是说…..” 梁恆看他表情,说:“是的,没有人会做这种蛊,除了创出这个蛊的人,同时也是写下这本书的人——穆家第二十八代家主,穆少何的爹穆元青。” 两人之间迷一般的沉默。各自怀着小心思,思索着什么。良久,梅瑾行抬头看梁恆:“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大人你刚说要提审我,什么时候开始?” “提审你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昨晚和穆大人抓了一晚上鬼,发现了瓜地里的非正统的引虫蛊。”梁大人笑着摇头,“我们也能怀疑,那个女人是穆大人做的一个测试,一个失败的蛊而已。而你作为他的贴身小厮,所说更是无法令人信服的。” 梅瑾行坐在地上,手抠地上的砖缝:“那大人找我何意?” 梁恆似乎就等他这句话,起身要走,见他不动,又示意他跟上,随后自己走出这间牢房。梅瑾行浑身酸痛,站起来边扭脖子边跟上。 梁恆带着他穿过地牢,左拐右拐,从一个小侧门出来,外面是无人的小巷,一只野狗正在翻垃圾。 他转身,对梅瑾行说:“我这次来,不是奉国君之命提审疑犯,而是有个曾经的朋友拜託我,说他的小乞丐可能有难,让我解救一下。” 梅瑾行没想到,穆少何身在大牢,还挂念着相识短短几月的小厮。他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他让我给你两样东西,”梁恆从衣袖里拿出两个小袋子递给梅瑾行,“然后送你离开。” 梅瑾行脑子一团煳煳:“啊?”手上的两个袋子打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钱,一个里面装着一个小木哨子。 “他说当时他骗你的。虽然荆南术士对辟血人趋之若鹜,但只要你躲得好,懂巫蛊,天大地大,任你遨游。” 梅瑾行抓着手上的东西,有点茫然:“那他骗我干什么?” 梁恆:“穆少何做事,随心所欲,你管他要道理,一向是没有的。”梁恆朝外一挥手,淡淡地说:“走吧。他说别看你斯斯文文,柔柔弱弱,其实挺聪明的,让你自己走,不用派人保护。” 梅瑾行低头把小木哨子放回袋子里,细声细语:“那穆大人还真是个随心所欲的好人。” 梁恆背着手,转身进去:“或许吧。” ☆、第十三章:寻人 黑暗中,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刺耳的开锁声,那人缓步前进,停住。 穆少何倚在墙上,没有睁开眼睛,开口说:“一年前,我为自己占了一卦。” “如果我回昌乐,我会遇到此生最大的幸与不幸,”穆少何开怀轻笑,“果不其然,刚踏上这里,就听到穆元青的死讯。现在又成了阶下囚,果然幸与不幸都被我撞上了。” “看来我的卜卦之术也是可以见人的,特别准。” “听说城郊挖出了四百多个引虫蛊。有谁能在天子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呢?” 来人沉默不言。 “据说万赏会是秘密进行的术士会,监察司对此很清楚却没有查封,任其发展壮大,为什么?” “你不该回来。”那人道。 “我的旧识都这么跟我说,”穆少何睁开眼睛,直视儿时的玩伴,“国君你要剷除术士家族。” 这句话没有疑问,也没有质问,只是一句简单的叙述。 荆南的国君荆风筠十五岁登基,在位已有十年。他以仁治国,爱民如子,深得百姓爱戴。但喜爱他的百姓定然想不到,这位国君为剷除术士,会将四百四十名无辜百姓做成蛊阵。 人横遍野,生不如死。 荆风筠:“巫蛊之术,本就不应留存于世,但它却在荆南发展了两百多年,成为主流!在太平盛世之下,有多少异事是因你们而起的?有多少百姓死在邪祟作乱上的?” 地牢里有些潮湿,墙角生了一些小青苔,摸上去绒绒的。 “国君要臣死。”穆少何勾起嘴角。 荆风筠背着手:“你不回来,还能在外逍遥几年。” 穆少何垂着眼,问:“那死前能否请国君告知臣一件事。”
第38页 荆风筠应允。 “是谁做的引虫蛊?” “高家高子希。” 穆少何抬头,笑容里透出冷厉,眼里戾气横生。 “多谢国君了。” 话音刚落,他一跃而起,闪到荆风筠身旁,荆风筠来不及反应,已被手刃砍到脖子,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最近荆南出了两件大事。 穆家在城郊布了一个巨大的蛊阵,官家挖了三天三夜,挖出一百二十个男人,一百二十个女人,一百二十个老人,八十个小孩,共计四百四十个引虫蛊,阴气十足,十分不详。也多亏发现得早,还未完全成熟,将他们从地底拽出来密密麻麻铺在农田上,这群人时而嚎叫,时而哭泣,有的甚至会阴测测地鬼笑,这里宛如人间炼狱。 监察司和官府派了许多人,每人手执清水棍,在引虫蛊间不断巡查,一见睁开眼睛,张开嘴巴的,就一棍子戳到他们肚子上。 城里百姓对此很好奇,总是想方设法跑到城郊里围观这难得一见的诡异景象。 第二件大事,关押在牢的穆家家主,打伤了国君,逃了。 此事一出,朝廷上下一片譁然。 还在关押中的穆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两眼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昌乐戒严,四处巡查 梅瑾行躲在客栈里,已经三天了。 他本应在出牢后立即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是他捏着小布袋,最后决定留下来。听到穆少何出逃的消息后,他不安的心不知怎么就放了下来。左思右想,便去寻他。 不知自己能不能帮上他的忙。 梅瑾行要出门,一只白色的鸟飞到他肩上。 “白雪,你跟在我后面。” 梅瑾行说完,白雪就从窗户飞出去了。 白雪是他吹了小木哨子后出现的。 那时他很惊奇,又想到穆少何曾经说要餵它吃蛊虫,便说:“白雪你是蛊吗?” 白雪叫了一声。 于是梅瑾行有了一个伴。 梅瑾行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姑娘,脸上点了好多麻子,头上绑着一块布,装作干完农活的人。 他找去了穆府,转了一圈,看到那里守卫森严,不敢久留,晃晃悠悠,装作路过,走了。 穆少何还在昌乐吗? 梅瑾行边走边拉了拉掉下来的头巾,拐弯进了一条窄巷。 里面坐满了衣衫褴褛的乞丐。 “你为何要扮作乞丐呢?蓬头垢面,脏兮兮的。” 犹记某日,穆少何闲的没事,跟在梅瑾行身边,和他搭话。 那时候梅瑾行初来乍到,做什么都有点小心翼翼,面对自家大人的问题,他定是要认真回答的。他把穆少何床上乱糟糟的被子铺好,同时说:“大人,要活命,哪有那么多要求呢。” “那下次我被追杀,也扮乞丐吧。” “……大人真是说笑了。” “下次扮乞丐,你记得闭眼装瞎。”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睛太漂亮了。”穆少何直勾勾地盯上了梅瑾行的眼睛,好像要把他自己塞进这双眸里。 ……………… 梅瑾行踩着烂菜叶与馊水的地面,进了巷子里。 这些乞丐听到动静,抬起眼皮。 梅瑾行一路走一路看,见到身形有些相像的,就会上去搭话,故意探脸上去,藉机看清楚藏在头髮后面的脸。引得一些乞丐心痒难耐,去摸他的手。梅瑾行甩开,才想起自己作的打扮。 “你是要挑如意郎君吗,选我吧,保管你爽!” “嘻嘻嘻,我那块很大,一定塞得你满满的!” 污言碎语响起,梅瑾行满不在乎,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要和我一起做小乞丐吗?”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从一个角落传来,声音沙哑难听。 梅瑾行听到小乞丐三个字,心神一动,走过去,蹲下来。 那乞丐抬头,凌乱的头髮滑落,露出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那脸坑坑洼洼,好像被什么东西啃坏了一样,近距离看,把梅瑾行吓了一跳。 白雪从天上飞下来,落到这个乞丐身旁,歪着脑袋看他。 丑乞丐斜眼,露出一口大白牙:“小肥鸟,抓来炖汤喝……” 白雪高傲地飞走了。 丑乞丐转头,发现这个村妇还在看着他,淫`笑:“怎么,要和我睡一睡吗?” 梅瑾行看了他良久,突然说:“好啊。你跟我来吧。” 说完就走。丑乞丐在其他人的艷羡中跟上去。 荆风筠踏进大牢,见了落魄的穆夫人。 “穆少何的娘是怎么死的?” 穆夫人已经从连番的打击中缓过来,语气淡淡:“国君怎么对这事感兴趣了?” “穆少何从小就有术士的天分,但却在十五岁时离家,并断绝与穆元青的父子关系,”荆风筠开口,“同时间,穆家大夫人病逝。” 穆夫人,准确来说是穆家二夫人,她问国君是什么意思。 “穆家已经完了。我可以放穆文间一条生路……”荆风筠说到这里,穆夫人已经懂了,不管有没有这个蛊阵,国君都不打算留穆家。
第39页 穆夫人脸上白得没有血色,她把嘴唇咬出痕,缓了缓,说:“她死于引虫蛊。” 一句话,荆风筠已经懂了。 他大笑:“果然如此。来人,摆驾去高家!” ☆、第十四章:傻子 梅瑾行带着丑乞丐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尾,站定,望着丑乞丐嬉笑的嘴脸,虽然不敢相信,但还是带着疑惑出口:“穆大人?” 丑乞丐没有反应,黏上来就用脏手不断摩挲他的脸,嘴巴不干不净道:“小美人,来快活呀~” 他把脸凑到梅瑾行跟前,猴急地在他颈脖间嗅来嗅去,像条发情的老狗。 梅瑾行没有推开身上的人,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由他动作。梅瑾行指着自己脸上的斑斑点点,说:“这也叫美人?” 发情的老狗在他身上不停拱来拱去、摸他的脸,除此之外,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听到梅瑾行的反问,丑乞丐理所当然道:“眼睛那么亮,自然是美人。” 说完,发出低沉的笑声。 梅瑾行也跟着笑了。 这个抓耳的声音,不是穆少何又是谁? 梅瑾行满心满意的开心,想到之前一直被穆少何调笑,不禁脱口而出:“那你怎么还不让我快活呢?” 穆少何哦了一声,很不正经,将人推到在地,虚虚地压在上面:“原来我的小厮一直在觊觎我的美色。好,我来满足你!”说完就低下头。 梅瑾行望着这张越来越大的脸,把脸别开:“大人,这张脸我承受不来。” 穆少何就喜欢看梅瑾行不愿的样子,把他的脸板正,故作姿态要亲,梅瑾行知他不敢,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眼里带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却不防,有个跛脚乞丐一直偷偷躲在远处,见这位兄弟整了那么久还没把人拿下,便摸上来,一看他这模样,恨铁不成钢,伸手狠狠推了一把:“你行不行啊?” 穆少何闹得正欢呢,没想到后面有人,没能控住自己的身子,勐地撞下去,两唇相触,一片柔软。 两人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穆少何反应过来后,逃一般从梅瑾行身上起来,拽住罪魁祸首给了他一拳:“老子办事,你凑过来干什么?”却是连声音都忘记伪装了。 跛脚乞丐也没留意他的声音,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办毛线的事,搞那么久,裤子都没脱!”说着推开他就要自己上场,被穆少何用脚绊倒,拳脚相向揍得他嗷嗷直叫,最后只能拖着残腿,一瘸一拐地远离这里。 梅瑾行愣愣地捂住嘴巴,下意识想擦,又觉得不好,悻悻放下,眼神有点空。 穆少何把人赶跑后,原地转了几步,走回到梅瑾行这里,见到他这模样,想笑他,将目光放到他红艷的唇上,顿住,流氓话没说出口。 梅瑾行有点不自在,避开他的眼神接触,舔了舔有点干的唇。 穆少何转开眼,手放在嘴边咳了几声,少见地一本正经道:“你怎么还没走?” 梅瑾行舔了嘴巴后,想到什么,脸红了。听到穆少何的话,镇定心神:“我想帮忙。” “过几日我便没事了。趁如今昌乐混乱,你现在就出城。” 梅瑾行又不是傻子,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过几天能没事的。 “大人过几日便没事了,我留下来陪你。” 穆少何笑容渐去:“你知道辟血人是什么吗?” 梅瑾行不知道。 “辟血人的血能餵养蛊,令蛊更快成熟;能除邪祟;做药丸;做阵眼;甚至有人说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辟血人的作用实在太多了,多到,人们将其抓光,一个个试过去,也没能发现全。” “如今因为蛊阵,所有的术士家族不好轻举妄动,所以你才能在这里走来走去,况且——” 穆少何转身背对着他:“你不是我的小厮了,你没必要陪我。” 梅瑾行不说话。 “如今我也保不了你。”这句话轻飘飘的,也进了梅瑾行的耳朵。 穆少何说完,重新回到刚刚待的乞丐堆里,即使梅瑾跟着来,也没看他一眼。 梅瑾行穿过巷子,避开想上来搭话的乞丐。回了客栈。他立在床前,突然快速收拾了不多的行头,急匆匆下楼,那叫一个迅勐。 店小二见他背着一个小包袱,走得很快,上前拦住,热情提醒道:“客官要退房的话,请跟我到掌柜那里……” 梅瑾行低着头,捏了捏手中的小布袋,摇头说不退了,转身回到楼上,把包袱扔到桌上,给自己灌了好几杯水,清爽湿润的液体沿着喉咙滑下,溢出来些,他便舔了舔嘴,想到那个一触即离的意外,呆了呆,急忙用袖子抹了抹嘴唇,最后爬上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睡了。 睡意渐深时,他迷迷煳煳想,自己莫不是个傻子。 ☆、第十五章 :被抓 梅瑾行没再去找穆少何,担心去了会暴露他的行踪,整日缩在客栈里。 梅瑾行烦躁又焦急,只想拎着包袱潇洒而去,管这些古怪的术士怎么折腾,自己在外围观乐得清闲才好。 哪像现在,作茧自缚,也不知道自己留下来惹什么麻烦。
第40页 每次离开的心思一动,看到靠在肩头的白雪,这念头又噗地灭了。 对他好的人太少,即使穆少何漫不经心轻浮浪荡,他也有点念着那不正经的好。 梅瑾行唉声嘆气,要死不活。 两日后的一个早晨,睡眠中的梅瑾行觉着脸上绒绒的,拉开眼皮,只见一片白。伸手揪住,原来是白雪整只鸟盖在他脸上,不停扇翅膀,红喙轻啄他放在床上的手,莫名暴躁。 梅瑾行安抚它许久,不见效果,见时辰不早了,下楼,在一楼大堂角落里吃食,听到所有人都在谈论一件大事—— 国君废了百年穆家,提了名不经传的高家,并将高家家主高子希定为荆南国师,下月进行上任礼。其他较有威望的术士家族心生不满,也有官员上书称不妥,更有大胆的直接在朝上提出穆家一案疑点重重,证据不足,请国君下令认真彻查,不管是否废穆家,也要让世人信服国君的决策。 国君听了,点头称是,将穆家蛊阵一案交给监察司,转头又撤销了戒严,开放了城门关卡。 几个老官员吹鬍子瞪眼:当务之急应当是抓到穆少何审问,怎能撤严呢? 国君露出温和的笑:戒严多日,总归对百姓的生活不便。 事情便这么定下来。 梅瑾行啃着一个白馒头,听到这儿,神情却凝重起来,回到房里,终于拿起一直被他弃在角落的包袱,到掌柜那儿退房,刚踏出客栈门,他与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对上眼。 小贩移开了目光。 梅瑾行定住,朝外扫了一眼,又慢慢退了回来。 他重新回到屋里,白雪从窗户飞回来,翅膀带血。梅瑾行吓到,上前查看,没有伤口。白雪张开嘴,里面有条五彩斑斓的虫子正在努力翻腾,梅瑾行寒毛竖起,又不得不面对现实——那些人来抓他了。 他不知道是姓谢的还是一开始绑他的,或者是其他不认识的,总之这些术士经过早朝,确认蛊阵一事风头已过,一定会朝他涌来。 梅瑾行很想打三天前自己几拳,可惜无济于事。 白雪把那条蛊虫吞下去后,对着窗叫了几声。 梅瑾行望去,只见窗外不知何时,竖着一个倒三角的蛇头,红色的信子不断伸出缩入,发出阴冷的嘶嘶声。 梅瑾行整个人都不好了。 蛇头探进来,它那成人手臂粗壮的身躯映入眼帘,褐色的鳞片泛着暗沉的光,从窗台攀到地上,朝梅瑾行这边蜿蜒爬行。 梅瑾行后退,白雪却勇勐地飞了上去,一蛇一鸟缠斗起来。 如果这只是条普通的蛇,白雪还是能轻易赶跑它的,但很显然,它不是。 蛇身上被白雪啄出了血,它的喙死死钻进去,生生穿了一个洞,那洞里红血争先流出,快如闪电,细看竟是细小如丝的蛇!它们如浪潮,迅速蔓延到白雪身上,白雪发出悽厉的叫声,不断挣扎,大蛇趁机将它捲起,正想着把它挤碎,空中忽然飘来无数黄色的粉末,大蛇和无数小蛇碰到粉末后,直接瘫倒在地。 白雪跌跌撞撞扑到梅瑾行的怀里,瑟瑟发抖。 梅瑾行手上的一个香囊已经空了,他回抱白雪,把床上打开的包袱重新快速包好。 这类受人驱使的蛊,保有原生体的特性,蛇怕雄黄,那蛊蛇同样对特制的雄黄有反应,更何况,梅瑾行还滴了自己的血在里面,蛊蛇便直接晕了。 梅瑾行从大牢里出来后,就着手准备了一些可以对付寻常蛊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整成了一个小包袱,没想到那么快就派上用场,还能有效果,梅瑾行舒了一口气。 他抱着受惊的白雪,正要偷偷熘走,忽然,脑子翁地一下,昏沉起来。 不可能啊,他这里还有什么蛊吗? 梅瑾行无力地坐到地板上,摸摸白雪。 白雪围着他转了一圈,无从下手,焦急地叫唤。 不是蛊…… 梅瑾行捂住脑袋,眼睛要阖不阖。 在他与睡意抗争的时候,来了四五个人,他们围在他四周,说了几句话。 梅瑾行只听到了两个字。 馒头。 啊,真不应该吃那个馒头的。 梅瑾行防蛊成习惯,完全忘了还有下药这回事。 然后他就又又又被抓了。 ☆、第十六章 :被囚 淡淡的檀木香浮在周围,烛光燃烧,梅瑾行木着脸,虚弱地盯着镂空的雕花木质床顶,身下锦被柔软,托得身子很服帖。 如果他能动的话,会想滚几圈。 可惜他维持这样的状态,已经三天了。 三天前,他睁开眼便是这般模样,发现自己被困这装饰不凡的屋里。 这屋没有窗,厚厚的珠帘子挡了一层又一层,他不知时辰,只能等待。等得他昏昏欲睡时,来了一个婢女。 婢女面对梅瑾行的连声询问,眼皮未抬,只是有些熟练地用匕首割了梅瑾行的手,流了一碗血,再细细包扎好伤口,小心地端着碗离开,全程未发一语。 梅瑾行嘴唇泛白,浑身动弹不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毫无办法。每到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来餵他喝粥,粥水寡淡无味,勉强令他饱肚。虽然他不想喝,但餵粥的人会直接扳嘴巴,他招架不住,为了不淋一脸粥,只能听话张嘴。
第41页 为了知道时间,梅瑾行强撑睡意,算出三次餵粥后,中间间隔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人来採血,也没有人餵食,他便按一天三餐的标准来算,如果他第一次睁眼时是被抓的那天,到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三天。 梅瑾行被取了三次血,脸上浮现不自然的白,在烛光下,有种不真实的脆弱。他盯够了床顶,疲惫地闭上眼睛。 按照前几次的规律,现在差不多来人取血了。 如今他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这样下去,他迟早血尽而亡。但细想来,这样的死法已经很仁慈了。 梅瑾行闭目养神,忽然听到珠链碰撞的声响,一个脚步声慢慢靠近。 一个不同往日的陌生脚步。 梅瑾行睁开眼,瞧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着暗金弧纹玄衣袍,面如刀刻,岁月沉淀的威严迎面扑来。 跟在中年男人身后的婢女,正是这几日取他血的人。婢女上前推了一张椅子,中年男人坐下,目光在梅瑾行身上逡巡:“辟血人。” 梅瑾行精神绷紧:“你是谁?” 中年男人接过婢女递的茶,抿了一口,说:“几月前,我手下的人说,在北淮荆南交界的一个小镇,发现辟血人。我派人将其抓到后,一路上都有人拦截,最终不得不让一人将辟血人伪装成女子,绕小路才到了昌乐。” 梅瑾行表情难看:“原来幕后主使就是你。” 中年男人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逃出万赏会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回我手里。” 梅瑾行反应很快:“万赏会是你举办的?” 中年男人懂了他的意思,说:“是我举办的,不过拿个辟血人充充场面,又怎会把你拱手让人呢?” 中年男人放下杯子:“最后能重金买下的,只有我。” 万赏会的幕后人,暗箱操作,非常简单。 梅瑾行听后,面上不显,内里苦闷,没想到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中年男人见梅瑾行默不作声,又道:“这一个月你都在穆少何身边?” 没等梅瑾行回答,又继续说:“他拿你做什么了?” 一想到穆少何,梅瑾行内心苦涩,心情复杂,闷声道:“洗衣做饭,斟茶递水。” 中年男人明显不信:“果然不肯说实话。” 梅瑾行便望顶上的雕花闭口不答。 中年男人挥手,婢女拿着一个竹筒来到梅瑾行床边,梅瑾行望去,见她打开竹筒,里面爬出一条黑得发亮的虫子。 婢女一手捏虫,一手卸了梅瑾行的下巴,在梅瑾行惊惧的目光中,她把虫子塞进梅瑾行的嘴里。梅瑾行张着嘴,他能感觉到虫子爬心行经过喉咙的粘稠感,一直往深处去。 梅瑾行瞪着眼睛,无声吶喊,脸白如尸。 婢女抬手扳好了他的下巴。 梅瑾行冷汗直流,他干呕不已,只想抠喉挖心,将那虫子拽出来。 中年男人好整以暇,问:“穆少何让你干了什么?老实告诉我。” 梅瑾行浑身不舒坦,扭头不答。 中年男人轻叩檀木桌:“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忽然,梅瑾行感到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脑子似有活物翻来覆去,在里边搅得天昏地暗,抽痛不已。 他痛得将嘴唇咬破,血将他的嘴染红,配上愈发苍白的皮肤,两相衬托,那点红艷丽得刺目。 中年男子对床上隐忍痛苦的人视而不见,继续问:“今年多大?” 梅瑾行痛得脑子抽搐,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耳边出现嗡嗡嗡的声响。 “穆少何对你干了什么?” 耳边的问话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脑子炸裂,心如擂鼓,汗水湿了后背,梅瑾行只想用头狠狠砖墙,把自己砸晕才好。 “穆少何现在在哪?” 中年男人问完这个问题,便不再询问,婢女又上前,再次卸了梅瑾行的下巴。喉头有软物经过,那虫又从嘴里钻出来。 梅瑾行脑子慢慢清明,疼痛散去,人却气喘如牛,用涣散的目光茫茫不知看哪里。 这边的中年男人接过婢女手中壮大了一倍的虫子,又开始问:“穆少何让你做了什么?” 梅瑾行一点都没有张嘴的欲`望,却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回答:“洗衣做饭,端茶递水。” 梅瑾行勐地转眼过去。 中年男人皱眉,又不紧不慢:“今年多大?” 尖细的声音竟然是从虫子身上发出的:“还有两个月便满十八。” “这是什么?”梅瑾行惊恐大喊。 中年男子不理不睬,继续问:“穆少何对你干了什么?” 那声音停顿一下后,说:“他亲我。” “哦?”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看来你们关系不一般,那最后一个问题你应该知道。” 梅瑾行双目圆睁,表情狰狞:“等等!你………呜呜……” 嘴巴被婢女捂住。 “穆少何在哪里?” “东街巷子,扮作乞丐。” 没有感情的声音迴响在梅瑾行耳边。 他想到那天在骯脏的巷子里,他对穆少何说,他想帮忙。
第42页 现在看来,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害人精。 一次又一次,害人不浅。 伴随着中年男人得意的笑声,梅瑾行无力地闭上眼。 ☆、第十七章:出逃 中年男人离开后的数日里,梅瑾行依旧维持着不能动的状态,虽然没有人来取血了,但他脸上苍白白未散。他把床顶雕花纹理、床边流苏数了无数遍,眼神忽空忽散,到了后来,干脆眼睛也不怎么睁了,像一具美丽的空壳。 一次,餵粥的家僕端着空碗要走时,忽然听到床上的人喃喃:“你能和我说说话吗?” 家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虎头虎脑,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见到床上的人年纪和他一般大,眉间郁结不化,不禁心生怜悯:“你说吧。” 梅瑾行闻言,睁开眼睛,眸里波澜不惊,像一潭很深的泉水,要将人吸进去。家僕望着他,心想这个人真好看,闭着眼好看,打开眼睛更好看。 “之前的那个老伯怎么不来了?”梅瑾行说话轻轻柔柔。 家僕挠了挠后脑勺,把碗放到一旁的桌上,说:“最近府里要忙几天后的就任礼,管家没空就叫我来了。” 梅瑾行没说话了。 家僕看到他面无表情,不知为何有点结巴:“你、你怎么不说话了?” 梅瑾行:“现在府里一定很多人进进出出吧。” “是啊。”家僕对他的话表示不解。 梅瑾行带有憧憬:“我可以趁乱逃出去!” 家僕使劲摇头:“那可不成。而且你逃不掉的:” 梅瑾行眼光暗淡:“你不能帮帮我吗?” 家僕说不可以。 “别看我傻乎乎的样子,就想来矇骗我救你。”家僕看上去老实憨厚,小心思却不少,不然也不会诓得管家把这么重要的活儿给了他,趁机偷懒。 梅瑾行的眼角忽地淌下一滴泪来,神色悽怆:“那我不如死了快活。” 家僕坐到他床边,很大胆地用手摸上他的眼,手上湿湿的,热热的。 “别哭,接下来每天我都会来陪你说说话的。”家僕的手沿着梅瑾行的侧脸滑下。 梅瑾行泪眼朦胧:“我不要你陪。” 家僕有点着迷手下皮肤的触感,口舌干燥,心不在焉:“为什么不用我陪你?” “因为我要走了。” 话音刚落,被美色所惑的家僕眼睛一翻,躺倒在梅瑾行身上。 梅瑾行伸手将人推开,红色的小蛇从家僕衣领爬出来就要往梅瑾行身上钻,吓得梅瑾行连连摆手:“血龙,千万别来我身上,我怕蛇。” 原本还兴致勃勃的血龙整条蛇焉了下来。 白雪从床后面跳出来,欢乐地拍了拍翅膀。 梅瑾行擦了擦眼角的泪:“刚刚你往我身上钻,吓得我流眼泪了。” 血龙默默地爬到地上。 梅瑾行手脚还是软软的,他觉着自己对救命恩蛇十分残忍,过意不去,又不敢碰他,这时候白雪飞到地面上,将翅膀摊开,碰到地面,朝血龙叫了几声。 血龙弯弯曲曲,爬到白雪的背上,沿着它的身子,盘了一个环。多亏血龙小,白雪背着也不费劲。 梅瑾行松了一口气,说:“走吧。” 一鸟一蛇同时歪了歪小脑袋。 梅瑾行愣了一下。看到血龙,就知道穆少何来了。 梅瑾行缓缓吐了一口气。他不能再拖后腿了。 “我们出府。” ☆、第十八章 :夜色深处(1) 高家家主高子希为感恩国君之赏识,为城中乞丐发放食物,已三日有余。朝中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有不屑一顾。 不过这次善举为在昌乐低调无名的高家,得到了许多关注。 这日,高家更是广开府门,请了十几名身体健实的乞丐,付酬劳让他们帮忙布置几日后的国师府宴。 百姓都说,高家大善,与那高高在上的穆家格外不同。 梅瑾行在白雪的带领下,一路平安,逃出高府,在昌乐城中,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他匆忙的脚步一顿,未停,往城门去,径直出城后,只见原本生意盎然的田地,如今唯剩茫茫一片焦土。 为防止人死后体内的地龙逃走,监察司一把火将这里焚了个干净。 梅瑾行浑身疲惫,转头四顾,却是心头茫然,不知去往哪里。 停在矮木桩上的白雪忽然惊叫一声,只见盘在白雪身上的血龙仰头张嘴,低头兇狠地咬在白雪身上,白雪抖身,把血龙甩下去。 梅瑾行惊:“怎么了?”要上前,却见地上扭曲的血龙身体暴长,不断伸长拉扯,长至一米,成了大蛇。 梅瑾行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血龙在地上飞速滑行,很快不见踪影。 他惊跳的心放下后,立即和白雪四处寻找,没能找到它。 等到夕阳西下,橘色的光芒在大地上印下痕迹,与焦土汇成最后的华宴,很快便要消失不见。 梅瑾行在这个黑夜将临的时刻,偷偷摸回昌乐城。却发现此时城内戒严,街上空荡荡的,百姓门户紧闭,梅瑾行见还有一个小贩在慌乱收东西,忙上去问发生什么。 小贩脸色不好:“一炷香前,城西的高家突然发出巨大的声响,竟是邪祟爆发,幸好监察司一直在外巡查,及时过去驱除。快回家躲着吧,谁知有没有其他东西跑到城里了。”
第43页 小贩说完便跑了。 梅瑾行心里不安浓重,眼角瞄到斜方走来一队官兵,连忙蹲下藏在角落。他们走后,梅瑾行按着回忆,七拐八拐回到高府。高府静悄悄的,门口站了一排红衣监察司。 梅瑾行担心身为蛊鸟的白雪会被监察司发现,把它放进衣服里,一个小脑袋从衣襟里钻出来,轻轻的叽了一声,梅瑾行点了一下它的头,示意它别出声。 不远处,梁恆站在利落打扮的监察司面前,一身儒衣,声音平静,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正门、三个偏门已有人把守,他们在里面插翅难逃。现在你们进去,把高家家主高子希带出来。” “是!” 梁恆顿了顿,又道:“同时国君下了一道令,见到穆家穆少何,”他闭眼,又睁开,“杀无赦。” 三个字,妄若诛心。 梅瑾行心惊,紧紧抿着嘴,不动声色地绕到自己逃跑的那个小洞,钻进去。 他沿着花园走,发现这里的婢女小厮全倒在地上,身上黑气环绕,隐有死像浮现。 低级邪祟附体,一般要人性命。 梅瑾行想着监察司就要来了,他们还能撑一会儿,不敢多做停留,悄声离去。 他躲躲藏藏,要避开监察司又要小心躲在暗处的邪祟鬼怪,同时注意穆少何的踪迹,要不是白雪在一旁帮忙提醒,有几次他差点被监察司发现。就这么兜兜转转,梅瑾行竟真的安然无恙,在高府寻来觅去,却没找到人。 监察司除了救出一干婢女小厮人等,也没发现高子希和穆少何。 月亮爬到天中,焦虑渐起。 梅瑾行已经把高府内外翻了几遍,如今站在一池塘边,隔着一个大院,不远处是监察司的动静。 白雪从他怀里出来,扑着翅膀,急急叫唤,意思是让他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梅瑾行正站在一池塘边,望着水中的月光,出神。 思绪万千,又想到,也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穆少何带他去了江边,问他知道术士是做什么的。 那天白日,梅瑾行被穆少何用几条五彩斑斓的蛇作弄了一番,有点小忧伤,无心回答了三个字——养蛊的。 穆少何摇头:“看来你对术士还不了解。” 梅瑾行跟着摇头,又点头,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感觉眼前晃来晃去,都有蛇的重影。 穆少何说,术士指懂阴阳风水术、擅于养蛊之人。 “你除了要懂蛊,也要知道什么是阴阳风水。” 梅瑾行现在想来,当时穆少何已经知道他在偷看他的书了。或者说,那些书就是他故意放在明显的地方,等着梅瑾行去看。 “所谓阴阳风水,是用万事万物间产生的影响,八卦方位的流动,天时地利人和,以及神物加持,形成的一种阵法。” 梅瑾行第一次听,不禁认真起来。 “比如万赏会,便是用秘法,将入口与出口牵引,形成水中月、镜中花………” 回忆逐渐远去,梅瑾行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对白雪说:“你先离开我身上,我想试试………” 白雪不挪窝,啾了一声。 梅瑾行明白了,微微一笑,下一刻,他朝着水中月光倒影跃去。 浮沫翻涌,水未近身,梅瑾行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其他地方。 梅瑾行心里一喜,见到这里楼阁层叠精緻,红灯笼悬挂,不是万赏会又是哪儿呢? 白雪从他怀里出来,有点焦急地叫了几声,往一个方向飞,梅瑾行急忙跟上。 随着视野开阔,他来到一块空旷的庭院。 这里残烟未散,有两人,一站一跪,其中背对着他的,那个颀长的身影,正是穆少何。 穆少何背着手,围着狼狈的高子希,慢悠悠走着,巨大的血龙在一旁,死死咬住一只灰扑扑的小兽, “穆元青一定没想到,十三岁离家,十年漂泊在外的儿子,术法竟然比他还高?”高子希说一句话,便咳几声,脓血堵在喉咙里,有点含煳不清。 穆少何冰冷的声音响起:“十年前,是你做的吗?” 高子希扯了一下嘴角,冷哼:“十年前,穆元青把我的引虫蛊据为己有,我不过是从他那里拿了一点代价,有问题吗?” 穆少何用力一脚把人踹倒,高子希闷哼,在地上像一条软趴趴的虫。 他呵呵直笑:“你娘又不是我杀的,是你爹杀的。”高子希往前爬,仰头,用恶毒的眼光盯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早知道应该把你和你娘一起,做成引虫蛊,在地下相亲相爱……” 穆少何踩住高子希的胸口,重重碾了碾,高子希被激得勐吐一口血。 “我劝你别乱说话激怒我,”穆少何面无表情,“不想死的话。” 高子希笑:“你不敢杀我,是怕我体内的东西。” 穆少何转身,躲在一旁的梅瑾行看到他阴冷的眼神,莫名心惊。 穆少何神情未变,蹲下来,从身上掏出一把闪着冷光的锋利小刀,在手上翻转。 “你里面藏了什么?”穆少何把刀插进高子希肚子里,搅了搅,血肉搅拌的声音迴荡在夜色里,而高子希睁着眼睛,死死抿着嘴,没有发出哀嚎。
第44页 “我会怕什么?”穆少何把刀拽出来,毫不犹疑刺进他的眼睛里,高子希哀嚎,在地上挣扎不休,被穆少何制住,手腕一翻,刀起,高子希一只眼睛成了血窟窿,刀再下,落到其他地方,闷闷的声音,混着血流,高子希微张嘴巴,浑身稀烂,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你要杀我……你会后悔的……” 穆少何手上动作不停,血流了一地,像开了一丛丛艷丽的牡丹,他眼中的嗜血之意上涌,一字一句说:“我不是穆元青那个没用的的男人,我要你死,你就得死,还要慢慢死,死得痛苦,让我开心,不然,我一个不满意,就跑去找你那几个儿子玩。” 高子希眼睛上翻。 穆少何一边挑着他的手筋,一边说:“我知道你练成一种蛊,据说是无法杀死也无法取出的蛊虫,你想用在我身上?” 他发出低沉的笑声:“浪费小乞丐的血,就做出这种东西,我来找找它躲在你身上哪个地方……” 一旁的血龙张开血盆大嘴,把小兽吞进去。 梅瑾行一直站在不远的地方,呆呆地望着月光下的虐杀。 血龙盘在一边,消化肚子里的东西。 这时的高子希没办法说话了,穆少何从他脚腕里,挖出指甲大、蠕动的白色蛊虫,他用刀挑起它,微微一笑,然后塞进高子希的嘴里。 “你好好享用。”穆少何看着这条蛊虫钻进去了,起身前看到高子希脸上诡异的笑。 穆少何神色未变转身,对上梅瑾行那双复杂的眼睛。 他的瞳孔微微紧缩,很快便将这一丝变化收起来。 梅瑾行走到他身边,吶吶道:“你没事吧。” 穆少何两双手都是血,衣服上也是斑斑血迹,他见到梅瑾行后,声音波澜无奇:“你还没走?” “我………”梅瑾行不知说什么好,方才他隐约听到他们的话,知道这个高子希是他的杀母仇人。 穆少何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心脏勐跳,四周似乎寂静了,风也缠绵,月也缠绵,他无法抑制自己,勐地抱住梅瑾行。 梅瑾行愣了一下,血味扑面而来。 “你回来有用吗?还是贪恋我的庇护?”这声音像蛇,钻进梅瑾行的耳朵,顺着四肢百骨,浸了他一身凉。 “没,我就是……” 穆少何盯着近在咫尺的耳朵,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梅瑾行挣开怀抱,捂住耳朵,目里有惊吓,说:“我只是担心你。” 穆少何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眼神像野兽。 梅瑾行后退了一步。 穆少何眼睛慢慢变红,跟着走了一步。 血龙竖直了身体。 “穆大人?”梅瑾行望着穆少何似有癫狂的表情,觉得不对劲。 穆少何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跟以往无异,梅瑾行一口气还没松好,勐一阵颠倒,人已被推倒在地。 “你……”话未出口,穆少何的脸紧追而下,堵住梅瑾行的嘴巴。 “呜呜呜………”梅瑾行推拒的手被穆少何掐住手腕,抓着压到头顶,一手制住,一手去脱他的衣服。 白雪飞来救主,被一条蛇尾打落在地,捲住。白雪发出愤恨的叫声,血龙充耳不闻,绕了几圈将它盘结实了。 梅瑾行嘴巴被咬,痛得他微微张嘴,一条舌头便趁机灵巧地钻进来,在口腔四壁扫荡,兇狠又野蛮,不断退避的舌头被勾住,在里头交缠不休。 梅瑾行没想到穆少何的力气那么大,他提腿要踢,被穆少何用腿压住,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那只修长的手像一条滑腻的蛇,咬住一点粉,轻拢慢捻,用力揉搓,接着又从那里滑行而下,一路又揉又掐,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迹后,钻进下面,握住那处,肆意把玩。 梅瑾行嘴里一直发出啧啧作响的水声,一张脸通红,眼泪要落不落,穆少何看呆了,放开撕咬许久的舌头,吻上他的眼睛。 梅瑾行终于得到喘息,失声大喊:“放开我!穆少何!啊——” 穆少何不住亲吻他的眼,轻咬鼻尖,接着又在他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留下渗血的牙印。 一旁的高子希发出诡异的笑:“这就是你藏起来的欲`望吗,咯咯咯………” 梅瑾行见穆少何理智全无,像一头髮情的野兽,怒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用你的血做了两种蛊,最厉害的,便是这四绝蛊。” 梅瑾行感觉到那探到身后的手,浑身直冒冷汗:“那是什么?” “四重境界,第一重,失智,”高子希眼神一片灰败,“你让他做了,那蛊就会爬到你身上哦……嘻嘻嘻……那可不行,所以………快跑吧!”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放出最后一条蛊虫,这条蜈蚣飞速爬行过去,血龙还在消化蛊兽,穆少何只能回身对付,梅瑾行失了钳制,忙不迭起身逃跑。 穆少何杀了蜈蚣,也不着急,慢慢跟着他,一起进了夜色最深处。 一场狩猎,开始了。 ☆、第十九章:夜色深处(2) 沉夜,淡月。 红烛摇曳,灯笼点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脚步声响,迴荡在百花丛里。
第45页 梅瑾行躲入一间楼阁偏屋,隔着窗,蹲身,轻喘。屋外的声响离这里越来越近,他轻巧地从另一边的窗翻出去,沿着漆黑的角落行走,融入夜色里,离了一段距离后,便跑起来。 他绕了一个圈,又回到那处空旷的庭院。血龙和白雪不见踪影,只剩下趴在地上的高子希。 高子希胸膛气息微弱,浑身是血,在地上像一件破烂的衣服。 梅瑾行到他面前,低声喝道:“你刚刚说的四绝蛊,是什么?” 高子希已是强弩之末,听到有人问他四绝蛊,他掀起完好的左眼皮,暗淡的眼里忽涌亮光,强撑一口气跟梅瑾行解释自己研制的蛊,语气满满的得意与自豪。 高子希用辟血人的血,炼成了一直以来毫无进展的四绝蛊。中了四绝蛊,人失去理智,带着执念去完成内心深处的渴望;第二层,身体渐虚,人变得嗜睡、畏寒;直到一睡不起,便进入第三层,失神失智,嗜血食肉……… “等杀……够九千九百……生灵,脱人成鬼……”高子希露出满口的血,面目狰狞,“形灭……神存……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梅瑾行不敢置信:“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邪恶的东西?” 高子希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世……人皆知术士家族世代传承………不管有无天分,努不努力,都有荣誉加身……却不知……从底层爬山来的人,要……用多少努力……都换不来他人的赞赏与钦佩………” “自己的东西被身居高位的人窃取了都………不能为自己分辩……咳咳……” 高子希的左眼淌下一滴泪来,与血融在一起,那点脆弱很快消失不见,他咬牙切齿:“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就要得到……我要的………现在………我恨他!我恨他!” 这一声用力的撕喊耗尽他仅剩的生病,语气衰弱,喃喃细语,梅瑾行心情复杂,但想到穆少何的状况,怕遗漏重要信息,忙靠近他,却听高子希几乎是气音道:“除了四绝蛊……还……还有……一念深………” “你……你知道为什……么它入体永不能取出吗……咳咳……因为……被它入身者……立即暴毙……所以……”高子希张开嘴巴,在他口中孵化好的一念深飞出,直扑梅瑾行面门,梅瑾行目光急缩,但一直有防备,急退同时用手挡住,那一念深竟用口器戳破他的皮肤,把头钻进去。 “你死了我就……” 成功二字未出口,高子希停止了唿吸。 梅瑾行只觉手臂微痛,勐地将要往里继续塞身子的一念深掐住,甩到地上,一脚踩下去,直接扁了。 看来是未完全成功的蛊。 梅瑾行松了一口气,转身,对上了似笑非笑的穆少何。 “抓到你了。” 穆少何动作与常人无益,眼底却泛着一股黑气,大踏步朝梅瑾行而来,揽住他的腰低头就要亲,梅瑾行偏头躲开。 穆少何按住他的头,对着嘴堵上去,掠夺唿吸,又舔又咬,狂乱中带着急切。 梅瑾行重重咬下唇里的舌头,穆少何后撤,两人嘴唇染血,银丝相牵,情`色无边。 穆少何眼神一暗,想再用武力镇压,梅瑾行低眉顺目,低声:“换一个地方。” 穆少何听了,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咬上梅瑾行的耳朵,舌头伸进去,不断舔舐,梅瑾行惊喘推脱。 “好啊。”穆少何的声音似乎随着耳边的热度钻进去,他把人打横一抱,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将他扔到床后,欺身而上。 ........... 夜更浓时,房内绮音未消。 ........... 又深又重,花叶颤动。 穆少何快意驰骋,眼里狂乱不减。 当他到达快乐顶峰时,身下的人终于睁开眼睛。 那眸子如破碎的星空,失神,迷茫。 穆少何心里勐被刺痛,失去的理智渐回。 “梅瑾行……”穆少何忙分开,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神情悽怆,满目疮痍,伸手想碰,又缩回去,人似乎已经傻了。 梅瑾行扯了一个难过笑,声音沙哑:“你恢復正常了……” 记忆慢慢归拢,穆少何顾不得其他,握住他的手,一探。 体内果然有蛊虫的痕迹。 梅瑾行一身狼狈,承受不住,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穆少何低头闭目,看不见表情。 夜色淡去,朝阳将临。 两人做了最亲密的事,却无温情。 ☆、第二十章:路上 滔天的波浪,翻卷着庞大的身躯,冲击着水上一叶扁舟。 四周无边无际,灰暗的天压在头顶,梅瑾行死死抱着船栏,风浪夹着着热气打在脸上,晃来晃去的小船令他头晕目眩。又一个浪扑过来,瞬间将小船淹没。他的身体被撕扯着,沉入漆黑的水底……
第46页 梅瑾行醒来的时候,觉着自己还在船上,摇摇晃晃,惊悸感还没散去。等他缓过来,睁开眼,入目便是摇晃的马车顶。他慢慢起身,发觉自己浑身清爽,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车轱辘与马蹄声声入耳。忽略下`身那不可言说的不适,他恍惚回到了那一走数月的马车上的日子。 白雪守在身边,开心地叫起来,飞到梅瑾行的肩上,用身子蹭了蹭他的脖子。 梅瑾行摸了摸它的脑袋,挪到前方,把头探出马车外,迎面的山风吹得他精神一震。同时看到一身墨蓝旋袄、头戴斗笠的男子的背影。 “穆大人。”梅瑾行开口叫他,疑惑万千。 穆少何专心致志看着前方,闻言没有回头,语气自然:“你醒啦。” “嗯。”梅瑾行把半个身子探出来,想爬到他旁边,被他用手阻挡了去路。 “过了这个山头,就能到启天了。” “哦……”梅瑾行有点无措地应了,想说他不知道启天是什么地方,更想问现在的情况,但见穆少何没有和他详谈的意思,便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你进去休息吧。” 梅瑾行没动,维持着跪的姿势,盯着穆少何,看到了他脖子后面的薄汗、屹然不动的后背。 他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启天?” 穆少何挥鞭的动作一顿,说:“四绝蛊……到了你身上。” 梅瑾行没有意外。 “我在找办法把它取出来,所以先去空闻山找我师傅。”穆少何简单两句话,讲完了。 没人再说话。两人之间,气氛微妙。 穆少何一挥鞭子,枣红色的骏马跑得更快了,山路崎岖,很是颠簸。 梅瑾行抚了抚身上的衣服,细腻柔软,清凉通透,令人舒服。是他从没穿过的好布料。梅瑾行摸了又摸,又看了几眼穆少何的武夫打扮,终于把自己藏回马车里。 马车轮子咕噜咕噜,载着两个怀着心事的人向前。 到了启天城,已是中午。 启天是荆南距离海最近的城,在它的南面散布许多大大小小的渔村,每天天未亮,他们便出海打鱼,然后再运到启天卖。 这里有海的气味,湿热的空气,以及摆在街上的鱼干。 穆少何挑了最大的一家客栈,先把马车停好,带着梅瑾行进去,要了两间上房,点了一桌清淡的食物,不等梅瑾行动手,率先舀好一碗粥,放到他面前,梅瑾行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穆少何一句话都没说,低头扒饭,默默开吃。 满腔话语再一次堵在嘴边,梅瑾行只好拿起汤匙喝粥。 此时正是客栈人多的时候,而有人的地方,自然不缺消息。现在大家讨论得最热火朝天的,莫过于远在昌乐的蛊阵案。 喝完粥正在餵白雪吃馒头屑的梅瑾行忙聚神细听,穆少何却是神色未变,吃自己的第三碗饭。 “听说,十天前昌乐城郊的蛊阵,不是穆家干的!” “是谁?” “是高家的高子希!” “这高子希那么厉害?” “这人深藏不露。几日前,监察司在他府上发现了一个风水阵,进去一看,竟是一座比他府华丽十倍的楼阁花园,他用这处瞒着监察司开万赏会,从中谋利,同时养蛊,伺机作恶。” “啧啧啧,在国君眼皮下整这些东西,这监察司形同虚设!” 纷乱的话语不断涌入梅瑾行的耳朵。 话说那晚过后,第二天天一亮,穆少何便带着梅瑾行出了城,躲进一家农户里。没过一天,昌乐便传出一系列令人猝不及防的消息。 比如蛊阵的真兇、隐秘的万赏会,都被摊在阳光下,成为百姓闲茶淡饭后的谈资。 而国君震惊不已,大怒下亲自审查,万赏会名单上涉及许多在朝的术士、家族,大家惊恐万分,直觉自己大难临头。 而穆家终于沉冤昭雪,但穆家穆少何被高子希所害,国君悲痛,把穆家次子提为新一任家主,同时下令全国通缉在逃的高子希。 梅瑾行听完,惊愕地望向穆少何。 穆少何淡定地又给他舀了一碗粥,让他吃完。 梅瑾行知道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好地方,乖乖吃了。 等两人上楼,穆少何把人送到房间正要离开,被梅瑾行连忙叫住。 “这是怎么回事?” 穆少何低笑:“荆风筠要杀我。” 梅瑾行终于看到露出笑容的穆少何,虽然笑中带着讽刺,但总归比冷脸的好。 “荆风筠是谁?” 穆少何看了他一眼,回答:“荆南国君。” 梅瑾行想了一下,说:“他说要抓高子希,其实是要抓你回去?那为什么不直接下令通缉你?非要张冠李戴,兜一个大圈子?” 梅瑾行怀着无数的疑问,连声询问。 穆少何倒了一杯热水,放到梅瑾行搭在桌上的手边,示意他喝,却不解答他的疑惑。 梅瑾行抬头看他,穆少何回望,两人四目相对,有剎那失神。 梅瑾行移开视线,等了一会儿,穆少何就是不说话。他看到旁边冒着热气的水,心思一动,想到穆少何喜欢捉弄人的性格,便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
第47页 穆少何心里满意,面上不露,开口说:“因为高子希是万赏会的主人,只有他身范罪恶,荆风筠才有理由削术士。” 梅瑾行将所有信息联繫在一起,突然懂了。 “你现在怎么办?会被暗杀吗?” “我没事,”穆少何转身离开,“当务之急,是你的事。” 梅瑾行不想看到他这样子:“其实,你不必这样。” 穆少何停在门边,声音低沉情绪万千:“对不起。” 梅瑾行心里有点涩:“你这样………” 穆少何打断,坚定道:“我会救你的。” 房门轻轻阖上,人已经离开。 白雪扑到梅瑾行的怀里,享受他轻轻的抚摸。 梅瑾行睫毛长长的,低垂眼眸时,有种我见犹怜的错觉。 白雪舒服地叫了几声。 那个夜晚,其实他是愿意的。 中蛊了也无所谓,痛得要撕裂也无所谓,难堪得想死也无所谓。 他总归要做些事情,有自己存在价值,让自己不后悔。 他不介意。 他真的不介意。 只是。 梅瑾行按住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这里不舒服? ☆、第二十一章:海边 启天近日要举行海神祭典,城门查得很紧,见到可疑人员就会扣下。虽然不知道荆南国君对穆少何有无防范,为以防万一,穆少何决定留下来,等海神祭典过去。 而在这几天时间里,穆少何把梅瑾行照顾得很好。 体贴周到,温柔可靠。 只是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俊脸,让梅瑾行曾几度怀疑他是不是别人假扮的。在启天客栈的第三天夜里,梅瑾行甚至鬼使神差摸到他房间门口,想进去掀他的脸皮。 房间里黑灯瞎火,穆少何站在窗边看着梅瑾行到了门口,又离开,想叫他,不好开口,只能当没看见。 穆少何自然不知道梅瑾行在想些什么。 但他知道梅瑾行总用很微妙的眼神偷看自己。 穆少何想,是不是自己在他身边令他难受呢? 于是穆少何更加彬彬有礼,想着没事不在他前面出现。 可惜忍了半天,最后派血龙熘进梅瑾行的房间里,让它守着梅瑾行,以免出事。 血龙晃头晃脑,领命而去。 没多久,灰熘熘地回来。 原来它一现身,便被白雪发现了。 白雪一直记恨着那天血龙把它捲起来的耻辱。看到就啄它,毫不嘴软。 委屈的血龙狼狈地钻回穆少何的怀里,可怜巴巴。 穆少何放心不下,只能拿着一本书,整天坐在梅瑾行`房间门口。 而梅瑾行睡觉时间变长了。 等到日上三竿,他才睡眼惺忪打开门,被堵在门口的穆少何吓了一跳。 梅瑾行睁着猫一样的眼睛,问他坐在这里干什么。 穆少何想说我在替你守门呢,瞄到他没掩好领口那一片白,把调笑的话咽下去,只是面无表情地捲起书,让他下来吃早饭,自己率先下去。 将面瘫冷峻进行到底。 梅瑾行靠在门框上,望着这个客气疏离的大人,提不起什么劲来,懒洋洋跟着到大堂。 两人便如此微妙地过了下去。 到了第五天,城门重新开放,两人准备离开。穆少何牵着马车,梅瑾行正要上去,却听到穆少何问,想不想去看看海。 梅瑾行黯淡的眼里迸发光芒:“不急着走吗?” 穆少何见他这样子,想必他内心是欣喜嚮往的,便说已经等了五日,不在乎这一点时间。边说边把马车牵回原处,带着梅瑾行往海边走。 一路上都能看到兜着渔网、拎着鱼兜的渔夫,空气中的海腥味也越来越重,梅瑾行吸了吸鼻子,说满是鱼的味道。 海浪声随风入耳,激盪心房。梅瑾行看到远处那一线蓝,以及喧闹声,不禁加快脚步,十分热切。 海滩上有许多赤膊的渔民,以及停靠在海边的渔船,形成了鲜明的一副景象。 此时还是清晨,淡淡的云雾,映衬着蔚蓝的水,海风吹拂,全是海的湿意。 穆少何在梅瑾行身后,看到他轻快的脚步,露出久日未见的笑容。 这个难得的笑被转头的梅瑾行看了个正着。 梅瑾行的眼睛比前几天亮,水光透彻。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无边无际的海,一扫多日的忧郁,心情愉悦,忍不住:“你终于不板着脸了。” 穆少何心思一动,问:“你不喜欢我严肃的样子吗?” 梅瑾行转过身,海上的风把他的头髮吹得乱飞乱舞。 他摇头,说不是的。 “我不喜欢大人小心翼翼的样子。”梅瑾行把话说出来后,莫名放松。 穆少何盯着他,认真道:“你不是我的小厮,别叫我大人。” 梅瑾行与他对视,说:“那我叫你什么?” 穆少何:“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但别把话都藏着掖着,我傻,猜不到。” 梅瑾行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不远处的渔民已经上船准备出海了。他叫:“穆少何。” 穆少何应了。 风唿唿作响,幕天之下,两人相对而立。
第48页 梅瑾行把吹到脸上的头髮拨开,说:“那你能不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你现在这样,我不喜欢。” 穆少何向他走近:“哪样子………” 梅瑾行感受到穆少何靠近的气息。这种气息,夹杂着暧昧,令人目眩。 梅瑾行急忙后退几步。 穆少何见状,停下步伐。 两人都想起那个晚上。 一个心慌,一个意乱。 如果故事不是那样发展,或许穆少何就不用想那么多,也不用害怕那么多。 穆少何不断拘束自己,思考着怎么做才能让梅瑾行称心。 他想弥补梅瑾行不假,但更多的,其实是怕自己被梅瑾行厌恶、憎恨。 “其实………” “我………” 两人同时开头,不远处的却传来惊叫。 两人朝声音那边看去,只见渔民们聚集在一起,有个人大喊:“是鲛人!” 接着他哀嚎一声,倒地。 四周的人急忙散开。 只见血流潺潺,那人身鱼尾的贱鲛人露出陶醉的神情,撕咬下那人的皮肉。 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十二章:鲛人 鲛人伏在渔民身上,不断啃噬着他的血肉,其他渔民四处逃散。 穆少何让梅瑾行原地别动,自己过去。 随着穆少何的靠近,血腥味浓重,再看毫无声息的渔民,知道做什么也没用了。那鲛人听到声响,抬头,艷丽无双的小脸上被血沾染,神情却是哀恸。 梅瑾行站在原地,看到穆少何跟鲛人靠得很近,有点担心,却也没动弹。一名好心的渔民跑到他身边,提醒他快跑。 “那位小兄弟,要死咯!”渔民指着穆少何喊。 说时迟那时快,那鲛人张嘴飞身扑杀,尖利的牙齿就要咬到穆少何的脖子,被穆少何闪身躲过。 异状突起,梅瑾行向前走了几步,没看清穆少何做了什么,鲛人便倒地不起了。 穆少何蹲着身子,盯着他说:“你是人鱼蛊。” 鲛人被血龙放倒在地,意识清醒,听到穆少何的话,愕然,接着张开嘴巴,发出呵呵呵的嘶哑声。 “人鱼蛊…….这是一场骗局……” 穆少何见他尾部已经开始溃烂,知他衰化,命不久矣,便俯身细听。 鲛人见竟然有人认得人鱼蛊,又知自己要不行了,便用简短的语言,讲了海边渔民的可怕献祭。 为求风调雨顺,保佑自己出海不会遇到风暴海浪,万家村、李氏村、扬和村三个村子每年联合在一起,为海神献上一名美丽的姑娘。 这个传统已经有十年了。 后来,没有他们看上的姑娘,就会选雌雄莫辨的少年,装成女孩子,塞进一个木桶里,扔到海上,任其沉浮。 穆少何听到献祭,回头,看到梅瑾行还乖乖站在原地,正不安地朝这边张望,旁边还站着一名渔民,正要抛下鲛人,梅瑾行见他回头,耐不住,朝这边走,来到穆少何身边。 穆少何放下心来。 而梅瑾行见到鲛人的样子,面露惊讶。 鲛人没在意多出来的人,便断断续续继续说:“我的姐姐、妹妹都这样……被献祭……了…..” 鲛人一家由其他地方迁来,他爹在海上捕鱼时为了救人自己葬身大海,而他的娘亲无法承受独自抚养三个孩子的重担,含泪跑了。 鲛人的姐姐那时不过十四,每日带着弟弟妹妹跟在渔民身后,捡不要的小虾子、贝壳,幸运的能捡到一两条死鱼,勉强挨到她十六岁。 她在艰辛中,与邻村的一个男人相爱了。她幻想着与他成亲后生活能过得好一点,怎料那个男人竟将她骗去,代替自己的妹妹,成为海神的祭品。 那天的海神祭典,海边敲锣打鼓,十三岁的鲛人带着十二岁的妹妹,跟着大人看热闹。却不知,在那个狭小的桶里,装着的,是自己最亲的姐姐。 那天晚上,两个小孩手拉着手,待在破旧的木屋里,没能等到姐姐的归来。 直到他跑去邻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 那个男人给他留下一笔钱,第二天举家搬走了。 他便疯了一般跑到海边,划着名一艘木船,在海上不停唿喊着姐姐的名字,回应他的,也只有潮起潮生,与远处渔民的嬉笑叫喊。 所有的悲痛与不甘,只能统统忍了。他没有把真相告诉妹妹,只说姐姐出远门了,尽心尽力地照顾妹妹,甚至凭他的努力,让妹妹上了学堂。 但没有人庇佑的孩童,註定是会被人欺辱的。 没了姐姐的第二年,他的妹妹在去学堂的路上,被人掳走,代替李氏村村长的女儿,成为海神祭典的牺牲品。 “一次又一次,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去找人算帐,也不过被人按在地上,打得头破血流,他们见我无依无靠,把我囚禁起来,成为下一年的祭品。” 在阴暗的柴房里,他日夜诅咒,来年开春,他被绑住手脚塞进桶里,投入大海。 他想着自己要去追寻姐姐妹妹的步伐,心里突然一松,不再想人世间的惨事。 “但我没想到,所谓的祭典,不过是一场欺骗。”鲛人露出尖利的牙齿,笑得很癫狂。
第49页 不知飘了多久,木桶的盖子被打开,他被人从木桶里拽出来,成为众多人鱼蛊中的一个。 身体变异的疼痛令他没日没夜地哀嚎,不大的屋里,充斥着尖利又可怖的哭泣。最后,只有两个人的双腿顺利蜕变为鱼尾,其他的人鱼蛊则化作一滩臭水,什么也没留下,便消失在人间。 人鱼蛊成功的例子实在太少太少,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大概也成了一滩水,了无影踪。 完美的两个人鱼蛊,一个脆弱美丽,很快被人买走,成为饲主的别致尤物。而剩下一个,却是无法控制弒杀之心的猎手。 “那个术士很喜欢我,说我这样的,才是他喜欢的人鱼蛊,好看,还能杀人。”鲛人眼中迸发出兇狠的亮光。“但我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他。” 成为完美的人鱼蛊后,他杀死术士,逃了出来,开始报仇。他会潜入海里,等着渔船经过,再悄无声息地爬上去,找到曾经欺负过他们的人,将其咬死。 穆少何一直在观察着他,听他讲到完美的人鱼蛊后,说:“你并不是完美的。” 鲛人咧嘴大笑:“是!我的身体在退化,但能手刃仇人,我没有遗憾!” “这个人,就是骗我姐姐的男人。他竟然不知廉耻地回来了。”鲛人挪着自己的头,张嘴把人啃得滋滋作响。 梅瑾行转头不忍看,半天才想到,问他叫什么名字。 鲛人啃着啃着,开始咳嗽,咳出淡紫色的血来。 “我没有名字。”他闭上眼睛。 梅瑾行见他已放弃生存的念头,低低嘆了口气。 穆少何却道:“你咬死了他,开心吗?”‘’ 鲛人说,自然开心。 “我刚看你时,你的表情,好像要哭出来。” 鲛人一愣。 “因为,他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鲛人眼角渗血,满不在乎:“他说我姐姐没死,已经成了他的妻子。我觉得是他骗我的。” 梅瑾行想到他说的故事细节,转头与同样表情的穆少何对视一眼。 鲛人顿了顿,神色凄凉:“不能相信,也不想相信,但该开心还是伤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海水一浪接一浪打上来,湿了鞋,留下冰凉的触感,叫人心生寒意。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快走吧。等渔民叫齐人回来,麻烦就大了……感谢最后,有人听我讲完这个故事……..” 鲛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气绝身亡。 穆少何摸了摸梅瑾行的头,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俯身,抱着鲛人的尸体,朝大海走去。 梅瑾行目光望向很远,迎着大海,面朝光亮,为这个素昧平生的可怜人,默默祈愿。 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妇人,见到面无全非的男人,扑地跪在地上悲惨痛哭。 梅瑾行想开口问她,你有弟弟妹妹吗? 但见她神色凄凉,没有掩盖住年轻貌美的面容,以及和鲛人相似的眼睛。 悲伤时,尤为相像。梅瑾行只留下一句节哀,离开这个地方。 他沿着海岸线,在满是砂砾碎石上行走,直到穆少何浑身湿透回来。 梅瑾行低头,看到地上爬行的一只小小的螃蟹,避开,说:“刚刚,我看到了那名渔民的妻子。” 穆少何不作声,只是跟着他一步一步走。 “我想,她可能就是他的姐姐。” 那个男人当初留下钱走了,而在两兄妹出事后,又回到这里。这一切,或许就是他姐姐的意思。 穆少何说:“她抛弃了自己的责任。” 梅瑾行:“她不是个好人?” 穆少何:“好不好,说不清。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在追求幸福的路上,捨弃了一些东西罢了。” “责任这个东西,世人皆有,有的是血脉相连,与生俱来;有的是阴差阳错,无可奈何。”梅瑾行停下脚步,望着穆少何,“但我不想因为四绝蛊,成为你的责任,更不想因此改变了你对我的态度。” 穆少何脸上不显表情:“什么态度,你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子?” 梅瑾行见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穆少何依然是这副客气的模样,有点难过:“以前,你轻松自然的样子,难道都是装的吗?或者说,你不是穆少何?” 穆少何垂下眼眸:“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梅瑾行惊恐后退,不敢相信:“什么?” 穆少何神情莫测朝他走近几步:“不是说了吗,穆少何死在高子希手中了,为什么你没信呢?” 梅瑾行低头,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这几日对你不好吗,但你却还想着穆少何。你和穆少何认识还没半年,就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梅瑾行被这番话打得脑子一蒙,穆少何是假的,不过是他这段时间魔怔的奇怪产物,现在这般……..他抬起眼皮,望了穆少何一眼。 此时两人正在一处偏僻的礁石旁,海鸟在不远处盘旋,发出欧欧的叫声。 穆少何把呆立的人搂住,闻他的头髮:“跟我在一起,一定会让你很快乐的。” 穆少何还想调笑几句,被梅瑾行用力推开,踉跄几步,再回神,却见梅瑾行直往海里跑,那一浪接一浪把他的衣服打湿,跌跌撞撞,像迷路的羔羊。
第50页 穆少何追过去,大喊:“梅瑾行!回来!我骗你的!” 一个浪头打过来,梅瑾行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水里。 穆少何勐吸一口气,跟着潜下去。 启天的海,冰冷刺骨。 不一会儿,穆少何抱着人爬上岸。两个人浑身湿透,衣服黏在身上,十分狼狈。 梅瑾行不停咳嗽,满脸的海水咸味十足,把他蒙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刚刚他只是想吓一下穆少何,谁知大海那么可怕,差点把命交待在那里。 穆少何要去看梅瑾行有没有事,被他躲开了。 “你走开。”梅瑾行想,这个人实在太恶劣了,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既然自己已经不是他的小厮了,那也不用给他面子。 他起身要走,却被人拉住手,要甩开,那手用力一扯,他整个人倒在穆少何的怀里,被死死固住,动弹不得。 “对不起,我刚刚逗你呢。” 穆少何的气息打在他脸上。 “我没忍住,一看到你,就想惹你。想你和我说话,陪在我身边。” 梅瑾行垂着眼睫毛,静静听着。 “我不和别人那样。” 梅瑾行心想,原来只喜欢欺负我一个人。 穆少何:“你从来不是我的责任。” 他按住梅瑾行的脸,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睛湿漉漉的,一开始便迷惑了他的心。 “是你要对我负责,总让我神魂颠倒。” 意识清醒的穆少何,做了一直不敢做的事情, 他趁梅瑾行失神的片刻,吻上他的唇。温柔眷恋,又是那么霸道,以及坚定不移。 ☆、第二十三章:夜 梅瑾行被放开后,晕头转向,眼神呆滞。不知是被穆少何的话吓的,还是被这个吻惊的。 穆少何便又趁乱牵上人的手,美滋滋地拉着走了。 为了拉手,血龙被拒绝回到穆少何的手腕上,只能可怜兮兮,在地上爬着。它突然想念白雪的背。只是白雪一向自由自在,不知跑哪里玩去了。 而此时的大海已离他们远去,唯有空气中那丝丝咸湿的味道,昭示着刚才遇到的看到的,不是海市蜃楼。 以及风中的那些话,那个亲吻。 梅瑾行缓慢回神,感受到现下手上的温度,猝不及防,那烛火明灭的记忆出现。记忆中,那游离在身上的手,那强悍的动作,那迷乱又邪性的脸庞,都叫他手心发烫,浑身泛软。 梅瑾行几乎是慌乱地从那宽厚的手掌中抽出来,无处安放的手,只能装作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碰到一点汗。 察觉到穆少何的目光,梅瑾行把脸微微转向一旁,想当旁边的人不存在。但紧绷的下颚线,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紧张的内心。 穆少何竟是厚着脸皮又去抓,梅瑾行忙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后。 “你为什么不给我?”穆少何故作可怜姿态。 梅瑾行脑子乱闹闹,胸口砰砰跳,有点不知所措:“多大的人,还要拉手!” 穆少何碰不到他的手了,便将手轻轻放到梅瑾行的胸膛,压低声音:“我说的是你的心。” 梅瑾行转了一个圈,脱离穆少何的触碰,有点慌乱地走在前面。 穆少何在后面发出愉悦的笑声,不紧不慢地跟着。 梅瑾行想,这人压抑多日的本性终于暴露了。 他只是觉着现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是不是要怪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两个人快走急赶,回到启天,梅瑾行钻到马车上,放下帘子,暂时做个鹌鹑。 穆少何便驾着马车,疾驰出城。 白雪似乎有所感应,又或者一直在他们附近跟着,此时也不知从哪里出现,从窗口进来,扑到梅瑾行的怀里。 梅瑾行捋着白雪柔软的毛,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穆少何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蛊毒未清脑子不清醒? …………… 梅瑾行想东想西,折磨得他欲睡不能。 大概穆少何一贯风流浪荡,只是这次变本加厉,非要惹他笑话吧……… 鹌鹑梅想到这,心境忽然开阔,卸了万般思绪,进入梦乡。 那梦里一片虚无,无天无地,无声无视,唯有自己,意识飘荡,快活极了。直到虚无中破出一只手,那手往他身上抓,直直将他扯了出去,梅瑾行的意识不得不归拢。 “瑾行………快醒醒……” 梅瑾行被这个声音吵得心情不佳,勉强睁开眼,在黑暗中对上穆少何的脸。 两人距离太近了,即使光线很差,他依然看清穆少何严峻的神情,以及额边晶莹的汗珠,滑行而下。 梅瑾行抱着铺在身下的被褥,懒洋洋的,脑子一团煳煳,考虑的问题也与众不同:“你干嘛叫我瑾行,好奇怪……” 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 穆少何钻进来,不大的马车里变得拥挤不堪。 白雪还在里面跳来跳去,被穆少何掐住翅膀,从窗口扔出去。白雪怒,进来要啄这个粗暴的男人,穆少何随手又将它赶出去。 “血龙在外面,你和它一起玩虫子吧!” 白雪便气势汹汹去啄被卖的血龙了。
第51页 支开了白雪,穆少何搂住了软软的梅瑾行:“你睡了一天,还没睡够吗?” 梅瑾行没察觉这样有什么不妥,又闭上眼睛,唿吸绵长。 穆少何拉开他的衣襟,在他肩胛骨上,一个复杂的鬼面透着皮肤,愈发鲜艷。他轻轻碰了碰,将衣服重新拉好。 “睡了也好。” 穆少何眉头紧蹙,面容凌利,掀开窗帘子一角,在夜色中,白雪尖利兇狠的叫声冲破天际。 ☆、第二十四章:竹林居士(1) 是夜,竹林,一辆马车。 无数蠕动的虫子从黑暗的深处涌现,将孤零零的马车包围,向其靠拢。 白雪看到那么多食物,眼冒精光,展开翅膀,小小的身子有雄鹰之势,跳到虫子中间,一口一条,衔到嘴上,咽下后,发现不是蛊虫,只是普通的虫子,顿时兴致缺缺。却不留神,被虫浪爬满全身,想飞起来,又有更多的虫子往它身上贴,重重压下。白雪发出愤怒的叫吼。 变大的血龙尾巴一扫便死了一片,见状,上前把白雪从虫沼中咬出来。 白雪狼狈不堪,白色的毛变得脏兮兮,它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不服输继续与虫子战斗。 很快,这些虫子便被它们消灭地一干二净。 竹林恢復平静。唯有月影熙熙,箫声阵阵。 穆少何从马车出来,大喊:“师兄,穆少何有要事相求!” 凄清的箫声停下,一人从竹后现身。 来人一身青色长衫,面容年轻,两腮凹陷,略有刻薄之相。 “穆少何,怎么,在昌乐待不下去,回来哭诉你的悲惨吗?”那人大踏步而来。 “我想要你的一株绮竹草。”穆少何并没拐弯抹角,并非常诚恳地作了一个礼。 那人听了,脸色微变:“你中蛊了?” 绮竹草是蛊虫的克星,中蛊者服用后能令体内蛊虫陷入短暂的睡眠,换来一些宝贵的时间。但绮竹草世间少有,在术士横行的时代,更显珍贵。这隐士密林中,便藏有两株。 穆少何摇头:“不是我。” 那人眼神瞄到他身后的马车,一甩衣袖:“让中蛊的人亲自向我要吧。” 他转身要走,被半人高的血龙拦住。 穆少何:“这世间,只有两个人有机会获得你的认可。所以,这次必须得我来讨。” “两年未见,穆少何却是越发自信了。” 穆少何势在必得:“我用穆少何的一个约定换。” 那人听了,挑眉,笑得意味不明,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穆少何毫不犹豫:“是。” 那人挥手,率先走入竹林深处:“马鸟蛇不能进。” 意思是同意了。 穆少何把熟睡不醒的梅瑾行抱在怀里,跟上去。白雪要追,被血龙拦住。 穆少何:“你们在外面等着。” 白雪狠狠啄了血龙的皮肉,碰了一嘴硬,不甘地飞走了。血龙也没生气,听话地盘在马车旁。 那人在前头等穆少何,见他赶上来了,望了一眼他怀中人,看不清脸,看衣服,不像女子,便转回目光。 他们沿着一路萤光,到了一处小院。小院干净整洁,沿着墙角种了好几棵发光的绿萝,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竹林居士没有把人安置在房间的意思,就背着手,站在院子里。 穆少何只能抱着梅瑾行停下。 在亮光下,竹林居士看清了穆少何怀里人的脸,是个少年人。他一直板着的面庞柔和了几分。 竹林居士放下心头的忧虑,坐在院中石椅上,拍拍手,一个面容憔悴的青年端着茶水从屋里出来,给他倒上。 竹林居士慢悠悠地拿起杯子,开口:“穆少何,你又随便救人了。”抿了一口,又吐出来,嫌恶:“我说了,我不喝冷茶!” 那青年对他的呵斥似乎习以为常,神色自若拎起茶水要走,穆少何抱着人上前,坐到竹林居士对面的石椅上,梅瑾行的脑袋往他怀里撞了撞,穆少何扶好,把他凌乱的头髮往旁边拨了拨。 端着壶的青年转身的剎那,见到了梅瑾行的脸,愣了一下,很快恢復如初,便匆匆走了。 穆少何注意到青年的目光,想,难道梅瑾行那么好看,能把人看呆吗? 确实很好看的。 他不假思索将人颠了一下,让梅瑾行的脸埋在自己怀里,挡着不让人看。 “前段时间捡的,脾气很差,”竹林居士无法了解穆少何的内心波动,心情挺好,“他什么也不会做,是个废物。” 穆少何却是没时间和他拉家常,直接道:“师兄,你需要我做什么,说吧。我现在急需绮竹草。” 竹林居士很少见到穆少何这么严肃,有点不满:“为了一个外人,也不肯和师兄聊聊天?” 穆少何深知他的脾气,笑:“哪里的事。只是想着将急事做完,便有更多时间来叙旧了。” 竹林居士也没想为难穆少何,不然也不会在林外放些小虫子,小打小闹一场。 他带人进了一间客房,取了绮竹草,很爽快给了穆少何。 “我在外面,备好酒菜等你。”竹林居士走了。
第52页 穆少何蹲在床边,拿着巴掌那么大的叶子,往梅瑾行的脸上扫了扫。 “瑾行,醒来吃药了。” 梅瑾行觉得脸上的痒痒的,被睡意缠身,根本睁不开眼睛,用手无力地拍了拍,喃喃:“走开………” 穆少何手上动作未停:“你不醒,怎么吃………”见到手上绮竹草的形状,笑,“草?叶子?” 梅瑾行被打扰得烦不胜烦,终于睁开眼,瞪他:“你要吃自己吃去,别吵我睡觉。” 只是迷迷煳煳,没有兇狠的威力,倒有几分平时未见的娇横。 穆少何不逗了,笑:“那我吃。” 他把绮竹草放进嘴里嚼碎,再灌了一口水,低头将满嘴的苦涩渡入梅瑾行的口中。 梅瑾行吚吚呜呜轻微挣扎了一下,便顺着顶弄的舌头,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吞下。 穆少何用手指擦了他嘴边溢出的水渍,满目柔情与心疼。 屋里是安详柔和,屋外却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 ☆、第二十五章:竹林居士(2) 穆少何在房间里磨蹭许久,才依依不捨离开。回到院子里,发现竹林居士已经备好了一桌好酒好菜。 他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醇香扑鼻,入口爽净,不禁嘆了一声好酒。 竹林居士脸色不佳,语气僵硬:“你与里面那人什么关系?” 穆少何十分大方与自己的师兄分享快乐:“就你见到的关系。” 这话说明,他知道竹林居士偷看了,却是一点都不在意。 竹林居士气得要摔杯子,发现手边的杯子刚刚已经碎了,怒而拍桌:“穆少何,没想到你竟然整这种断袖之事!” 穆少何笑容淡淡:“我穆少何喜欢什么,只考虑我喜欢的人的心情,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与我有什么关系?”又要为自己倒酒,被竹林居士抢过,却是不给他喝了。 穆少何便将目光放到其他佳肴上。 清风与明月,竹香与微光。在这常人难进的秘地,交织成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像初长成的竹。 “你办完一件事,我就放你们走。”竹林居士沉默良久后,忽然道。 无聊夹豆子扔来扔去的穆少何,放下筷子,望向他,知道这是拿绮竹草的代价。 “师兄要我做什么?” 竹林居士起身往外走,穆少何跟上,只是出院门前,他回头望了一下梅瑾行所在的房间。 竹林居士嗤笑:“怕我害他?不放心的话,可以等明晚再来。不过要耽误一些时间,就看你的取捨了。” 穆少何摇头轻笑:“我自是相信师兄的为人。不过是担心他醒来时我不在身边,怕要吓哭了。” 竹林居士板着脸,冷哼:“你莫不是捡了一个儿子。” 穆少何别有深意:“他做我儿子…….自然是不行的。”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不久,穆少何的挂名儿子正好醒了。 梅瑾行睡太久,浑身不得劲。 屋里没点灯,他起身,见窗边迎着月光站着一个人,影子的轮廓格外明显。他叫了一声穆少何,慢慢适应黑暗后,语气一转:“你是谁?” 那人慢慢走过来,点亮了桌上的烛,在明灭的火光中,梅瑾行看到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梅瑾行,好久不见。”赫然就是替竹林居士端茶的青年。 竹林居士把穆少何带到一大片种满钱薇花的竹林。 “当年你我打赌,若你破了这个阵法,我便放你离开;若失败,你就留下来陪我五年。” 穆少何重回故地,思绪不禁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我赢了。” 竹林居士定定地看着他:“这次,你再闯一次迷阵。天亮前,你没能从里面出来,就留下来。” 穆少何目光掠过平静的竹林:“看来这个阵与当年必有不同之处。” 竹林居士背手,没有看他:“时间不多了。” 穆少何轻笑,大踏步进去了。 梅瑾行面上不惊:“带我来的那个人呢?” 青年:“你怎么知道是谁带你来的。” 梅瑾行却是懒得和他废话,自行下地要走,被青年拦住。 “他和别人走了。” “有危险?” “两人旧识,有何危险?”青年不屑。 “哦,那你来我这里干什么。叙旧吗?”梅瑾行拿出小木哨子吹了一下,没能召来白雪,又放回去,对青年十分冷淡。 青年对梅瑾行只有厌恶与看不起,但奈何他被困在此处已有半年,古怪的竹林居士根本不放他离开,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怎么能轻易放弃机会,他说:“你帮我逃出去。” 梅瑾行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我为什么要帮你?” 青年低声下气:“我的处境你是明白的。当年的事情是我的不对,但北淮局势混乱,再不回去司寇家就要亡了!” 梅瑾行说与我有什么关系。 青年忍着脾气继续好声好气:“怎么说,你也是司寇家的人,你忍心……”
第53页 梅瑾行厉声打断:“我姓梅。” 他看到这个人心里就翻涌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我一出生就被扔在荒郊野岭,司寇家什么时候认过我?你知道我的存在后还派人来杀人灭口,你还记得我养父母死在谁手里吗?你哪来的勇气哪来的脸皮找我帮你?!司寇雄!” 梅瑾行一脚将桌子踹翻,胸膛上下起伏。 司寇雄抓住梅瑾行的手腕,柔情与可怜却是装不下去了,神色阴狠:“我不是求你,我是命令你。你这个婊`子,被那个荆南术士搞得欲仙`欲死吧,想脱离他的桎梏,就跟我合作!” 梅瑾行手腕被掐得生疼,盯着司寇雄,冷笑。 穆少何进入迷阵,这里迷雾渐起,朦胧中,唯有竹影绰绰,钱薇花摇曳着娇小的身姿。他四处查看,发现这里与四年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穆少何按照当年的方式,一路走一路破,小心谨慎,想着他会在哪里做了什么改变。一直来到阵口前,他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穆少何对此存疑。 四年前,他术士已成,面对师兄的这个挑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路过关斩将来到这里,然后迫不及待出去。得来的,却是师兄略有失望的表情。 穆少何停在阵口前,转身,再一次细看四周。 蛊虫已去除,障眼法被他破坏,还有什么是他不曾注意的呢?一直存在这个阵里,却没有丝毫作用的…… 穆少何缓步走到一株钱薇花前,细看良久,重新回到浓雾中,径直来到阵眼中心,将那朵平凡的、毫不起眼却独自生长在这边的钱薇花摘下。 穆少何静待片刻,只见这不大的土地上,浮现几个蝇头小字。 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念君朝与暮。 十四个字藏在阵中心,原来这才是当年竹林居士想让穆少何看到的。 穆少何看了一眼,却是毫无留恋,转身离开。 他出了阵,见到等在那里的竹林居士。 竹林居士背对着他,一身长衫经年不变,好似那不动的磐石。 穆少何说,我又赢了。 竹林居士没有说话。 穆少何径直掠过他,说要回去找人,他的儿子该醒了。 竹林居士波澜未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四年前你看到了,你会离开吗?” 穆少何脚步未停,顺手摺了一旁的花,说:“会。” 一个字,让人肝肠寸断。 竹林居士低头:“我就知道。” 但他总归是不甘心的。只是试来试去,得来一个亲口的回答,总归叫人伤心难过。今晚过后,一直等待的那个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穆少何抓着那朵小花,到房间里,扑了一个空。他叫了几声瑾行,无人应答。 心下暗想不妙,四处寻找,最后柴房那里,见到梅瑾行。 一个与以往不同的梅瑾行。 他手里拿着一把尖利的小刀,刀刃上满是鲜血,那个端茶青年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血流满地,睁着一双眼睛,满是不敢相信。 梅瑾行转身,脸上的嗜血还未散去,就看到了穆少何。 ☆、第二十六章:又是夜 夜晚是隐藏秘密的绝佳之时。 等到天明,一切罪恶似乎都能被抹去。 竹林居士望着已经僵硬的尸体,召来蛇虫,将他分食干净。随后来到竹林外,见到准备离开的穆少何。 他背着手,视线扫过遮得严实的马车车厢,说:“马上就走?” “对。” “他杀人的事,你就这么一笔带过了?” 穆少何将执意要回手腕的血龙拉开,放在头顶,漫不经心:“是你的家僕对他不利在先,他反抗在后。” 竹林居士:“你相信他的说辞?” 穆少何:“他说,我便信。” 竹林居士冷笑:“穆少何,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穆少何笑,没说话。 “我问你,你认识他多久了?对他了解有多少?这人来歷不明,也不知道怀着什么坏水!” 穆少何面对暴跳如雷的竹林居士,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并且认真回答他抛出来的每个问题:“我与他认识大概有三个月了,目前还在互相了解中,至于他的来歷,等时机到了,他自然会跟我讲。” 竹林居士对穆少何无可奈何,一腔担忧与关心被他不疼不痒地扔回来,有点不甘道:“这个时机,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不怕他害死你?” 穆少何将手上最后一把干草餵给马吃,说:“等他愿意与我共度一生时。如果我没能得到他的心,他要害我,那就害吧,我甘愿。” 竹林居士指着他喊:“你疯了!” 穆少何笑得特别桀骜:“我穆少何认定的事,即使有人跟我讲那是条不归路,是阎王道,我依旧是要闯的!” “若我发现自己钟意了一个人,绝不原地等着对方发现,等对方给我判决。我要的,我自己去争!” 穆少何的一番话让竹林居士如遭雷击,想到自己几年的等待,满是苦涩,那股愤懑与不甘的气一下子泄了。他揉了揉眉间,疲惫不堪道:“那你自己保重。希望下次再见时,你还那么精神。”
第54页 说完却是不想再待在这里,要离开时,穆少何叫住他。 “师兄。” 竹林居士抬头看他,目光意味不明。 “荆南国君要除尽天下术士,你要多加小心。”穆少何作了一个礼,珍重道别。 竹林居士一甩衣袖,带着一身傲骨进了竹林。 却是一眼都没再看他喜欢的师弟了。 穆少何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这样便好。 血龙从他头上爬下来,趁穆少何不注意,盘上手腕。穆少何没阻止,它便心满意足地歇了。 穆少何收拾好干粮,扔到马车上,一直躲在上面的梅瑾行掀开帘子接了,很快又将帘子放下。 谁知穆少何直接进来了。 他贼头贼脑,想看梅瑾行听了自己一番表白后的害羞表情,却发现那人脸色正常,见到自己更是态度自然,反问还有什么没准备好,需要帮忙吗。 穆少何一腔流氓心思破碎,又看日头慢慢爬上顶,便收心,驾车而去。 马车里的梅瑾行,撩开帘子一角,盯着穆少何的背影,不知不觉看了一路。 一日匆匆而过,等到他们找到一家客栈投宿时,已是半夜。 梅瑾行躺在客栈的床上,唿吸悠长,睡得很香。 穆少何帮他将被子盖严实后,才放心回自己房间休息。 轻轻的关门声后,梅瑾行睁开清明的眼睛,他将被子从身上掀开,慢慢起身后走到墙角,将耳朵贴在墙上,等到隔壁屋的动静没了,他才蹑手蹑脚离开。 梅瑾行在漆黑的街道上,像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朝穆少何目的地相反的方向走了。 ☆、第二十七章 :醉红尘(1) 宛平是荆南北边最大的一座城池。这里气候比较干燥,许多喜水作物难以生长,虽然地靠北淮,但荆南与北淮交恶多年,通商之路受阻。正因为这些原因,宛平的农业商业都无法得到很好的发展,百姓生活较为贫苦。 两百年前与淮北一战后,荆南不断加强对宛平的管制,守城士兵只多不减,一大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困在这里,每日除了操练,他们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喝酒寻花,这无形中推动了妓馆的发展。 宛平城明妓暗娼的风气由此盛行。 荆南皇城昌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加多阻拦。 这日,晨市刚散,街上的小摊早早摆了起来,吃早点的、赶工的,随着太阳慢慢升起,人群渐渐熙攘。而宛平城的花柳街,此时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 梅瑾行背着一个包袱,神色疲倦,风尘僕僕来到宛平最大的青楼外。 越走越近,可以看到高挂的醉红尘三字,金粉描边,由浅入深刻在绯红古木上,四周雕花画雀,无边风雅。 一个小厮正在门口扫地,见到梅瑾行,说:“这位公子,我们醉红尘的姑娘还在休息,您等晚上再来吧。”小厮年纪不大,不过十三四岁,说话却老道娴熟,毫不露怯。 梅瑾行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蛊暂时沉睡,为赶在它甦醒前到达宛平,他从南方坐船,走水路到惠安,再骑马赶来,硬是将三四个月的路程缩短到一个月。此时到达目的地,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慢慢缓下来,但他没有离开,反问:“那妙生香姑娘也在?” “醉卧红尘贪妙香”,说的就是醉红尘的头牌妙生香,才艺色馨俱全的她,名声响彻宛平。不过据闻她成为头牌后便只卖艺不卖身,只倾心于驻守宛平的李将军,每日等他垂爱。 小厮听到梅瑾行说出这个名字,斜眼瞧他:“虽然公子模样长得不错,但没有钱没有权,还是不要妄想着见妙生香姑娘了。你可以去西区贫民住处,那里有便宜的私妓。” 梅瑾行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在来的路上他把一身锦衣当了换钱,现在穿得确实非常寒掺,听了小厮的话,也没恼,走了。 他沿着这座精緻的青楼转了一圈,翻墙时发现院子有狗,在震天的犬吠中,他只能狼狈逃跑。 看来唯有钱,才能顺利进去了。 梅瑾行走在路上,摸出仅剩的几枚铜板,到路边小摊点了最便宜的一碗素面,等待的时间里,便看着过往的人。 都是粗衣打扮的百姓。偶尔也有几个武士打扮的士兵大摇大摆走过,魁梧的身躯让人见了便退避三舍。 梅瑾行目光飘远,突然想到了穆少何。 面端上来,蒸腾的热气将他与面前的人群蒙上一层雾纱,低头吃面,恍惚间,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那人走到他面前。 梅瑾行抬头,对上穆少何那似笑非笑的脸,他肩上站着白雪,正耀武扬威地盯着他。 现场有一瞬间迷之沉默。 梅瑾行擦了擦眼睛,见穆少何在他对面坐下, “来一碗面!”穆少何看了梅瑾行前面的碗。“再来一盘肉。” “好嘞!” 梅瑾行窝在位置上,没说话,继续吃自己的。 穆少何也没开口,只是认真地上下打量梅瑾行。 几下吃完,梅瑾行问:“你怎么来了?” “因为你在,所以我来了,”穆少何挠了挠白雪的小脑袋,“我们追得好辛苦。” 白雪生气地啾了一声,血龙从袖子里探了探身子,表示它也在的。
第55页 梅瑾行望了一眼白雪。他知道白雪本是千魂蛊,穆少何跟监察司讨来后,把它当做成蛊鸟送给自己,只是没想到他没有去除千魂蛊的追踪特性。 穆少何的面和肉上来了。他夹了一大块肉放进梅瑾行的碗里。 “瘦了。”他伸手碰了一下梅瑾行的脸,那点温热一碰即离,惹得人痒痒的。 梅瑾行乖乖把肉吃了。 等他吃完,穆少何又夹。一个吃一个夹,梅瑾行好久没吃那么饱了,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把那一大盘牛肉吃了个精光,而穆少何的面已经烂了,还没吃上一口。 梅瑾行讪讪地放下筷子,说饱了。 穆少何端起面三两下吃完。 两人又相坐无言。 梅瑾行见穆少何整个人也憔悴不少。想来这一个月为了追上自己,必定是劳心劳力,辛苦疲惫。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我的姐姐。”梅瑾行说。 穆少何没有究根问底,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讲反而偷偷熘走。一切不过他们如今的关系,因蛊纠缠不清,是那么陌生暧昧。千说百问,抵不过梅瑾行一颗细腻敏感的心。 “司寇雄——就我杀的那个人,他说将我姐姐卖到这边来了。今晚,我打算去醉红尘见一见那妙生香姑娘,看看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梅瑾行抬眼看着他说。 穆少何心里惊奇。他没想到梅瑾行主动解释这么多,他还在脑里思考了好几种套话方式。 “我陪你一起去。”穆少何毫不犹豫。 “这一个月来我除了赶路,想得最多的,你知道是什么吗?”他突然问。 梅瑾行眼睛有点圆,看上去有些无辜,他垂眸时,就让人心醉。 穆少何没说话,看着他,像风亲吻花那般温柔。 “我第一次坐船时,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头晕晕的吐了一路,那时候我就想到你,如果你在,一定会笑我………” 穆少何想反驳,梅瑾行伸手,用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穆少何没想到他有这样的举动。 “然后你会抱着我,跟我讲些乱七八糟的话,转移我的注意力,”梅瑾行毫无保留,将心里的话统统抛出来,”经过小摊的时候,看到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又想着你有没有见过呢,但又幻想你见到我驻足欣赏,应该会把它买下来,逗我开心……………” 梅瑾行边说边笑,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穆少何能感觉到唇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都想抽自己一巴掌。但就在刚刚,我坐在这里,看着来往的人的时候……………” “我依然会不自觉的,想你。” 穆少何心颤地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 “我想,我大概得了相思病。”梅瑾行感受到手上亲吻的温度,直达心底,“然后,我的药来了。” 那夜,梅瑾行得知穆少何中蛊的瞬间,懵懂的心下意识做好了不逃的选择。 即使当初情根未深种,如今也是未能抽离,越陷越深。 然后用一个月的分别去识清。 但好在,穆少何来了。 一切还未结束。 ☆、第二十八章:醉红尘(2) 那是一个阳光微微、清风阵阵的午后。 梅瑾行七岁,梅香晴十三岁。 “黄沙冷冷吹,风中有来客。她夹晓光携晨酒,轻叩门扉。书生近门有异香扑鼻,开门便见昨晚双河会的小姐,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书生脸颊一红,双手无措,话都说不清楚了,傻呆在原地。那位小姐孤身一人,面对书生倒是落落大方,用帕子掩唇角,轻推书生,巧巧地进了屋。那书生的脸更红了,傻傻地跟着进了。” “那扇门被不知哪来的风吹了,缓缓关上……..额……” 梅香晴捧着一本话本,开始念得津津有味,只是读到后面,停住不出声了,眼珠子倒是不停在上面转来转去。她匆匆往下看去,咬着嘴唇,又是痴笑又是皱眉,一丝红晕爬上脸颊。 一旁的梅瑾行还是个小孩子,他的故事听到一半,那是一个纠结,抓住她的衣袖晃了晃:“姐姐,怎么不读了?然后呢?” 梅香晴由他缠着,表情慢慢僵硬,到后面,脸上隐有怒气,把话本看完后,将书拍在桌上,不屑道:“这是一个傻故事。” “怎么傻了?”梅瑾行坚持不懈拽着她的衣袖,只是没用力,轻轻的,摇了摇,有点撒娇。 梅香晴将书捲起来敲了敲梅瑾行的脑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两人相恋后,书生才发现那个美丽的小姐是狐妖,被吓跑了。后来书生一路顺畅,高举状元,在朝为官十年后,被人诬陷锒铛入狱,一直暗中护他的狐妖前来相救,把自己的命搭上,最后书生带着自己的妻儿隐居乡下。你说这个狐妖是不是傻?” 梅瑾行眨巴眼睛,梅香晴讲得很快,他懵懵懂懂:“哦?哦…….” 梅香晴见他这般傻模样,噗嗤笑了:“看你这样,也是不明白了。” 梅瑾行反驳:“我明白的!狐妖是好的!” “好有什么用,”梅香晴对这个故事结局十分不满意,“我看得改一下。”
第56页 梅瑾行高举双手,眼睛闪闪:“我知道!改成狐妖救了书生,没有死,两人一起隐居了!” 梅香晴还真拿了纸笔,铺纸沾墨,提笔,摇头说:“不,这个故事应该从书生被吓跑那里改。” 梅瑾行趴在桌上看,可惜他学堂刚上几天,字认不了几个:“怎么改呢?” 梅香晴兴致勃勃:“既然书生放弃了,狐妖也应该要放下,与书生再无瓜葛。” “凡间红尘,不过浮梦一场,狐妖大可自由自在,做喜欢的事情。” 梅瑾行歪头,瞧见行云流水的字迹铺陈在上。 “不,先给狐妖取个名字,”梅香晴把毛笔桿叼在嘴巴上,“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梅瑾行看着她神采奕奕的眼睛,拉拉她的衣袖:“叫香姑娘。” 梅香晴眼珠子转了转,说想好了。 “叫什么呀?” :““醉卧红尘贪妙香。就叫妙生香!” “妙生香?”梅瑾行听不懂。 “就是很多人喜欢的美人的意思。”梅香晴有点骄傲地解释。 梅瑾行听懂了:“这个好。” “我想的,当然好!” ……… 梅瑾行十五岁前,一直都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他觉得,难道是自己太快乐,老天看不过眼,降下惩罚吗? 如果是,那就只让自已一人受苦吧,千万不要伤害到别人。 可惜他躺在蛇坑里想的念的,都没能实现。 而一切的起因,要从梅瑾行的身世说起。 北淮是一个骁勇的国家。只是在荆南诡异术士的欺压下,所谓的征战神话只能在史书上窥得一貌。而北淮不缺将军战士,他们少的是术士与文臣。好在他们虽然无法拥有荆南那样的术法,但有司寇怀仁。 司寇怀仁是谁呢? 他是一名年纪轻轻的丞相。但他做出的决策贡献,让北淮的百姓记住他,北淮的国君重用他,甚至已经不把北淮放在眼里的荆南,也知道他。 司寇怀仁书读得多,这一点其他人也能做到,但他还很聪明,非常非常聪明。 他知道北淮气候恶劣,带人深挖井,在皇城外挖了一条环绕的暗渠,地下水躲避了阳光与风沙,灌溉着这里的农田;同时上书,请求开放与少数民族、荆南的通商关卡,虽然荆南拒绝了通商的要求,但北淮的商业也渐渐起来了……. 可惜这位本应该做更多好事情的丞相,很早死了。 死在他妻子的手里。 这位从大漠深处来,骑着骆驼,摇着驼铃的女人,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司寇怀仁的心。于是丞相娶了这位来歷不明的女子——离蓉蓉。谁知她为司寇雄生下一个男婴没多久,就杀死自己的丈夫。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将疯癫的离蓉蓉关押在牢,想着明日再审,谁知当夜她咬舌自尽,而本应在司寇家的男婴也没了踪影。 这件事,因为种种原因,被尘封了十五年。 直到新王上任,下令彻查此事,才得知当年事件的真相,竟是有北淮官员与荆南术士合作,从中捣鬼,控制离蓉蓉除掉司寇怀仁。 北淮君主震怒,痛心疾首,将涉及的官员全部处决,同时下令要寻回司寇怀仁与离蓉蓉流落在外的孩子。 这个消息出来,司寇雄的爹,也就是司寇怀仁的大哥,惊慌失措。 虽然他没有谋害弟弟,但侄子的失踪,与他不无关系。当年就是他,让月嫂把还在襁褓中的侄子扔到山上的。 司寇怀仁死了,家主之位空缺,唯有除掉这个孩子,他才能得到这个位置。 司寇雄知道这件事情后,也害怕这个没死的堂弟拿走自己的所有,决定先下手为强。他赶在官府前边,找到了十五岁的梅瑾行,然后将他扔到山坑里,坑底全是缠绕的蛇。 梅瑾行福大命大,蛇都不咬他,只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缠来缠去。梅瑾行在下面待了三天三夜,从此落下了怕蛇的毛病。第四天他遇到一个砍柴人,砍柴人将他救了出去。 梅瑾行匆匆往家里赶,却只见浓雾遮天,火光蔓延。 梅家只是普通的商贩之家,因司寇雄的暗中使计,短短三天,已被打压得家财散尽,负债纍纍,最后在一把火中,全家上下,包括小厮、丫鬟、管家在内的二十余人,全部葬身火海。而那把火究竟是谁放的,怎么起的,谁也说不清。 剩下孤零零的梅瑾行,他在愤怒中冲到司寇府前,发现他们已经找到当年遗失的孩子。 真假谁辨呢? 谁也想不到司寇家有内鬼。 梅瑾行在司寇家的追杀下,狼狈逃窜。 世间有太多苦恨,梅瑾行尝了,茫茫然,眼泪就这么流了。 只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然后害了自己最亲的人。 丝竹声声,糜烂带着悲切。 穆少何见梅瑾行目光凝然不动,却没有投在任何一处,便知他又发呆了。 勾了勾他的脸,梅瑾行回神,朝他挤了一个笑。 穆少何从他嘴里知道了他的身世来歷,心疼不已,但也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说一起来接他的姐姐。 安慰的话就是一把刀。 此时他们正坐在醉红尘的高台下,四周软声软语,还未脱下士兵服的男人们左拥右抱,软香在怀,那双布满茧的手熟练地在她们身上游移、抚弄、揉搓。
第57页 梅瑾行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周围的动静,只是一想到姐姐流落自此,心便无可抑制的绞痛,脸色难看,手心全是汗。 穆少何在桌下抓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揉了揉。 眼看着夜越来越深,离妙生香出场的时间越来越近,梅瑾行便越是紧张。他从来没有在惶恐与喜悦中煎熬的感受,只能握紧穆少何的手。 他的动作被一直悄悄观察他们的人发现了,席间有人嬉笑说,那桌不点姑娘,原来爱的是兔儿爷,喜欢走后门。 那桌人哈哈大笑。 穆少何拿起杯子遮了一下嘴角,眼神一暗,一直盘踞在暗处的血龙心有感应,朝那桌人爬去。 说闲话的那个壮硕的男人,忽觉脚上有蚊子叮咬,晃了一下脚,接着脑子一沉,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四周发出惊恐的尖叫,醉红尘派人将他抬了出去,这里很快又恢復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梅瑾行对此毫不在意,穆少何摘了一颗葡萄,细细剥了皮,放到梅瑾行嘴边:“张嘴。” 梅瑾行闻言张开,那圆润的葡萄便滚进去,又软又甜。还没吞下去,穆少何的第二颗葡萄又来了。 “不知道葡萄能不能把你马上餵胖呢,”穆少何故作苦恼,“等会儿让姐姐见了,恼我把她弟弟养瘦了,不让你和我成亲怎么办?” 即使梅瑾行习惯了穆少何说的流氓话,听到成亲还是吓了一跳:“你在瞎说什么?” 穆少何又送了一颗葡萄,梅瑾行下意识又张嘴了,脸颊鼓鼓的。 “没瞎说,我知道你心悦我了。”穆少何没忍住,上去用鼻子蹭了蹭梅瑾行的脸。 梅瑾行推开,不知是该羞该恼:“那你也别在大庭广众下这样。” 穆少何恍然大悟:“好,等我们接回姐姐后去客栈……” 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将两人的注意拉回来。 “妙生香姑娘!”有男人喊。 一个花纱屏风,背后坐着一名姿态优美的女子,一曲熟悉的琴音,阵阵激盪,环绕四周,震动梅瑾行的心。 “生香调!那是她的作的曲子。”梅瑾行喃喃,眼里涌出一丝怀念。 曲调婉转悠扬,让人仿佛置身于广阔的草原,与之前的靡靡之音完全不同。 等到一曲毕了,妙生香从屏风来到面前,引来众人热切的唿喊。 梅瑾行望着梅香晴熟悉的脸庞,多日的重担终于卸下,他欣喜地拉住穆少何的左臂,却见穆少何眉头紧皱,表情凝重看着梅香晴。 ☆、第二十九章:醉红尘(3) 梅瑾行疑惑:“怎么了?” 台上的梅香晴作了一个福,款款退下。周围响起遗憾的嘆息声。 穆少何把腰间精緻的墨色荷包拿出来,摇了摇:“不够钱见姐姐了。” 梅瑾行正要说话,另一桌一个鬍子拉碴的男人嘲笑道:“妙生香的房间,哪是用钱就能进的?” 一个较为瘦弱的人接着说:“你们两个文弱书生刚来的不知道,妙生香为李将军守身如玉呢。” 说着,抱着身旁的女子亲了几口:“妙生香虽美,却不如其他美娇娘,能摸能抱,还能更销魂…” 女子娇笑装作要躲,瘦弱男子按住她,舌头在她嘴上滑来滑去,油腻至极,同时响起一片淫声秽语。 穆少何与梅瑾行对看一眼,起身离开了醉红尘。 两人停在在距离不远的街角,其他青楼一片热闹,这里却冷冷清清,没有人经过。 梅瑾行有点急切,让穆少何快带他偷偷进去。 穆少何摇头,让梅瑾行在这里等着,他和血龙进去找人。 “为什么?”梅瑾行语气里满是拒绝。 穆少何轻轻拍了拍他绷直的背:“多一个人,多一份被发现的危险。” 梅瑾行说你留在这里,我去。 穆少何一步步靠近,将人抵在墙上,微微低头,鼻子碰着梅瑾行的额头。 “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穆少何见他没牴触,手放在他脖子后面,压低声音,“好不好?” “你今晚怎么了?” “唔…我只是希望一切都顺利。” “你觉得我是你的拖累吗?” “不,我只是担心你,想替你分担。” 他说话的温热气息打在梅瑾行的眼睛上,时近时远,总觉得要吻上来了。梅瑾行能感受到后面那只手在轻轻拂着他,似乎想让他不安的心镇定下来。 梅瑾行沉默许久,最后轻轻嘆口气:“那你记得跟她说清楚,免得她以为你是坏人。” “好。”穆少何亲了他的额头。 梅瑾行却伸手揽住他,不让他离开,仰头,轻轻咬了穆少何的嘴巴,然后才分开两人贴得密不透风的身体。 穆少何摸了摸嘴唇,有点意犹未尽:“下次可以咬久点。” 梅瑾行也没羞,只是扫了他一眼:“快去吧。” 穆少何想要咬回去,被挡了,最后只能再一次嘱咐梅瑾行要留在原地,自己去了。 梅瑾行目送他离开,一直到他消失在那辉煌的楼阁里。 他思绪万千,脑中盘旋的念头千迴百转,终究没有踏出踌躇的一步跟上去。
第58页 穆少何翻进房间时,屋里的梅香晴在床前,正衣衫半退,光洁的肩膀白晃晃的,一般人见了定会恍神。 梅香晴正背着穆少何,听到身后的动静,第一时间竟不是拉好衣服,而是匆忙钻进被里,压低声音惊慌道:“是谁?将军吗?” 却没转头看来人是谁,只能等着对方回答。 穆少何面对无边春色,神情未变,疾步上前,抓住梅香晴的肩膀,强迫她转过来。 梅香晴没想到这人那么大胆,不停挣扎,却无法反抗,也没有大声唿救。 穆少何将人扳过来一看,这个女子,脸上平平,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果然。 穆少何想到梅瑾行心心念的姐姐,眼里可怖:“那张脸的主人呢?” “你在说什么?”“梅香晴”惊慌失措。 穆少何掐住她的脖子,煞气横生:“你剥了谁的皮?自己不知道吗?” 梅瑾行蹲在角落里,黑暗将他笼罩。 他知道出问题了。 穆少何见到梅香晴时严峻的表情,以及让他留下来的奇怪行为。 所以他不敢跟上去。 只能像只乌龟,躲在这里,等待消息。 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会出什么问题呢? 梅瑾行想不通了,只能自我安慰。他掏出小木哨子,放到嘴边吹了,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是小行吗?”一个好听的声音,熟悉,又陌生,恍若隔世。 梅瑾行愣愣起身,在隐隐的月光下,见到梅香晴不敢相信的脸。 “姐姐……”梅瑾行喃喃,接着慢慢绽开一个开心的笑容。 满是苦尽甘来的美好。 ☆、第三十章:醉红尘(4) 穆少何加大手中的力度,无脸女想扳开他的桎梏,没能拨开分毫,胸腔中的空气渐渐稀薄,脖子剧痛,她却无开口之意,甚至放弃了反抗。 穆少何见状,正要再开口,房间外传来老鸨尖锐又开心的声音:“生香,将军来啦!” 隔着屏风,陆续响起推门声,以及一个沉着有力的步伐声。 无脸女突然挣扎起来。 穆少何笑了。 一直守在房间里的血龙在将军发现异状的瞬间发起进攻,将人咬晕的同时,身体暴涨,将又高又壮的将军捲住,以防倒地的声音引起屋外人的怀疑。 血龙把人带到里屋,放在地上,守在一旁。 穆少何放开手中的颈脖,无脸女倒在床上不断咳嗽。 穆少何走到这位将军面前,毫不留情抬脚踢到他的胸口上,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声音中,伴有骨碎之声。 无脸女惊恐摔到地上,扑到双目紧闭的将军身边:“不要伤害他!” 穆少何停下动作,好整以暇:“你不开口,我只好弄他咯。” 说着又一脚碾到将军的脸上。 无脸女挡在将军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穆少何高高在上,俯视两人。 无脸女不知这人目的是什么,但她不敢唿救,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绝对活不下去。她放弃了抵抗,哀哀戚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穆少何面无表情:“那张脸的原主人在哪里。” 无脸女:“那张脸本就是我的,何来原主人这个说法?” 穆少何挑眉,无脸女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为何意,只能继续说:“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只因有人对我下了恶蛊,使我每日都要揭下脸皮,不然脸会疼痛异常,最后流血而亡。” 床边的水盆里,漂浮着一张薄薄的皮,想来就是她刚脱下的脸皮了。 无脸女摸了摸将军的脸,虽然没有五官,却能感受到她满满的柔情。 “两年前,我被卖到这里,心想着自杀,却遇到了将军。将军对我很好,也未有逾越之礼,还说要带我走,娶我。但没想到,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嫉恨在心里………” 穆少何坐在桌边,手指轻击桌面,打断:“你原名叫什么?” 无脸女似乎不愿回忆过去,艰难道:“梅香晴。” 穆少何的手指停住。 梅香晴得到梅瑾行的回应后,却是将人抛下,自己走了。 梅瑾行紧跟上去。 “姐姐。” “陪我走走吧。”梅香晴跟两年前比,愈发沉稳。 两人远离花街,漫步在无人的江畔,月光撒下银辉,拉长了梅瑾行的身影。 梅瑾行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重。 “姐姐。”他又喊,声音不復当年的雌雄莫辨,两年的分离,两年的光阴,他长大了,而梅香晴却似乎没有变。 “一直叫我干什么,有话就说呀。”梅香晴还是那么随性。 梅瑾行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选了最蠢的一句:“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话出口,梅瑾行就后悔得想掐死自己。烟花之地,能有什么好日子? 梅瑾行红了眼眶:“对不起,我来晚了。” 梅香晴停下脚步,转身想给了他一个脑袋敲子,停在半途,又放下手:“怎么变得那么伤春悲秋?你姐姐我什么时候被人欺负过了?即使是在醉红尘,只要我不想做的,从没有人能逼迫得了我!”
第59页 梅香晴自信满满。 梅瑾行见她这番模样,揪心之痛缓了一些,却也没有相信的,只是笑着说:“不管从前,如今我们姐弟团聚了,以后就不分开了!” 梅香晴没有答应,只是望着这个比她高的梅瑾行说:“看你衣着打扮,过得应该不错吧。” 她倚在江边的石栏上,江风猎猎,吹得她的头髮翻飞:“世间本无永远,人也会改变,以前的光阴已经消散,没有谁和谁能永远在一起。” 她望向江中无人之景,眼睛深邃:“姐姐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生活,能见到你,已经很满足了。所以,你自己要好好的。” 话中意思明显。 梅瑾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认识了一个人。” “哦?”梅香晴不明白他说这句话什么意思,但很感兴趣。 “他叫穆少何,是一名术士。” “术士啊,以前只在话本上见过呢。”梅香晴带有怀念之色。 梅瑾行想握她的手,被躲开了。 “多大个人了,还要拉姐姐的手!不像话!”梅香晴笑他。 梅瑾行继续道:“我和他在一起了。” 梅香晴露出一个非常喜悦的笑:“好啊,小行,找了一个术士做媳妇!” “他是男的。”梅瑾行认真道。 梅香晴愣了一下,很快恢復正常:“不管男的女的,你喜欢就好。” 接着话音一转:“但要记住,时时刻刻都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自己的幸福快乐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万一这个术士不喜欢你了,没了,伤心一段时间就好了,可别为了感情伤害自己。” 梅瑾行又要去扯梅香晴的衣袖,她轻巧跃开:“听到没有?” 梅瑾行的手僵在原处,笑得很苦涩:“他送了一只鸟给我。”白雪恰好从远处飞来,落到他的肩上。白雪沖梅香晴怒叫几声,被梅瑾行安抚下来。 “他的术法很厉害。” 梅香晴受不了地打住:“好啦好啦,姐姐知道他很好了。” 梅瑾行眼里有泪在打转:“所以,跟我回去吧,他能救你的。” 梅香晴强笑:“我好好的,救什么?” 梅瑾行却是忍不了,一滴泪沿着眼角滑下,勾过面颊,落入地下泥中。 “姐姐,你知道吗,你没有影子。” 梅瑾行的目光落在梅香晴身后,眼神空洞。 空荡荡的地面,映照出的,又是什么真实与虚假呢? ☆、第三十一章:醉红尘(5) 穆少何走到无脸女面前,蹲下,似笑非笑:“看来你不知道。” 无脸女怕他:“什么?” “你别把什么东西都推到蛊上。”穆少何低声说,像在讲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望着无脸女,恍若深情:“棺尸女。” 无脸女浑身一震。 死不瞑目的年轻女子,她们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准备入土的那几日,是怨气最浓的时刻。 一般情况下,由怨气产生的邪祟很快消散,不足为祸。但凡事有例外。 一百多年前,一个富家千金与书生私奔。 书生穷困潦倒,为了赴京赶考,竟然将千金卖到妓院换钱。千金不愿受辱,自尽而亡。 她的尸身被停在义庄里,由于无人愿意花钱安葬她,一停竟停了七日。千金却如生前,模样丝毫未变,仿佛只是沉睡了。 一天夜里,一名醉汉无意闯入,见到这位美人,竟姦污了她。醉汉醒来后胆战心惊,细细回忆,与普通女子没有区别,滋味更是销魂。 这个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乞丐中去了,附近的乞丐夜里偷偷进来,壮着胆子上去一试,喜从中来,不停侮辱千金的尸身。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个月,直到某天夜里,三个乞丐围着她转,其中一个压在上面,不断耸动,另一个在她脸上啃来啃去,激动下,竟然将人姣好的面容啃烂了。其他人心下一惊,同时,千金睁开了眼睛。 她发出恐怖的尖叫,不停挠自己的脸,烂成一片。 那三个乞丐吓得差点晕厥,屁滚尿流要跑,被千金拖住,拉进一边的棺材里,手一划拉,鲜血透过棺木,滴滴渗了出来,落在地上,连绵不绝,在寂静的义庄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这就是棺尸女的起源。 因千金辟血人的特质,使得她的怨气暴涨,化成至邪至毒的存在。她常常一身素缟游荡在漆黑的街上,钻进屋子里,摸到床边,借着月光看熟睡的人的脸。如果见到喜欢的脸,她就会把它剥下来,放到自己脸上。 她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勾`引男人,将人拖进棺材里,放血,让人血尽而死。 而被她剥了脸的姑娘,十个中有两个会成为新的、无脸的棺尸女。 “这些姑娘不像初代棺尸女那么厉害,手无缚鸡之力,是较弱的邪物了。” 穆少何将无脸女的来歷翻了个底朝天。 无脸女心下一凉,软软地瘫在地上,却还是紧紧抱着将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四年前,我一觉醒来,就变成这个样子。” 无脸女被剥脸后,成为一名棺尸女。非人非鬼。统称邪物。她戴着面纱躲避他人,却没能控制嗜血的冲动,她剥了一个少女的脸。
第60页 她拥有脸后,舒了一口气,却依然躲躲藏藏。她怕被术士发现,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两年前,她阴差阳错被卖到醉红尘,受尽折辱,生不如死的她,认识了梅香晴。 “她刚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无脸女话中有嫉妒,“被她的脸、她的身段、她的才艺,以及她这个人。” “她很聪明,想的东西是我们从来没想过的。不知她用什么办法,让红妈妈与她做了一个赌注。红妈妈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在不卖身的前提下,成为醉红尘的头牌,名震四方。然后,她做到了,吸引了所有客人的目光,同时还有他的。” 无脸女摸了摸李将军硬朗的脸,手指从他的鼻尖划过,再到唇下,有留恋,有不舍,更有痴迷。 “我在这种苦日子里,只有将军是我的光。但他为了梅香晴,再也不来我这儿了。最后,他们两个竟真的相恋了。” 无脸女浑身颤抖。 “于是你剥了她的皮。” “没有,”无脸女一口否决了,“我剥她脸时,她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亲耳听到这个消息,穆少何面上不惊,内心依然有些许震盪。 “她自杀的。” ☆、第三十二章:醉红尘(6) 梅香晴见梅瑾行露出伤心的表情,柔柔地笑了。 “我倒从未注意过影子。”她轻轻转了一圈,裙摆绽开,像夜里盛开的花。 梅瑾行觉得肩后像有火在燃烧,烧得那处烫烫的。 他急道:“谁干的?是醉红尘的那个冒牌货吗?” “唔,你能认出那个是假?”梅香晴惊喜。 梅瑾行低头愧疚:“看见你后,我猜的。” 梅香晴哀嘆:“连弟弟都不认得我了。” 只是那姿态看不出她有多伤心,故意罢了。 梅瑾行见她一副想转移话题的样子,恳求:“姐姐,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梅香晴见弟弟执意追问,也收起表情:“你再问,我就只能告诉你,是我自己寻的死。”说到最后一句时,竟然忍不住又咧了嘴角。 “不可能,”梅瑾行不相信,“你怎么会自杀?” 梅香晴苦恼地描了描未上妆的眉眼:“我也不知道。当时傻吧,就因为一个误会,以为被喜欢的人背叛,便用一尺白绫断了自己性命……” 在月光下,梅香晴的身影带着朦胧的魅色,梅瑾行胸口闷痛,他伸手挠了挠肩膀那里,只觉得有什么跳动着,白雪很生气,不停用嘴巴啄那里,被他挥手赶了。 “可是,那不是你,你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去自杀?” 梅香晴没注意他奇怪的动作,笑:“说时容易做时难。或许我这是遇到命中的劫,避不开,躲不过,甚至心甘情愿去做从不敢想的事情。有时我会很苦恼,为了这个人,改变自己值得吗,但见到他欢喜,这些想法又通通顾不上了。” 梅瑾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头有点晕,想什么都不太灵光:“可是……”” 梅香晴打断:“好啦,我好不容易现了身,第一次就见到你,多开心的事啊,别说这些过去的事情,我们应该谈点开心的。” 梅瑾行身子晃了晃,捂着脑袋,难过又固执地说:“你死了…..” 梅香晴抬手,摸梅瑾行的头,碰了一个空。梅瑾行眼看着,未能感觉到一点温热。 “众生眼里,一个人的肉身消散,视为死亡;但若我没了身体,意识尚存,依然可以和你见面,与你聊天……” 梅瑾行感觉自己回到以前,那些听她讲故事的日子。 梅香晴盯着他的眼睛:“灵魂未灭,便不是真正的死亡。” 梅瑾行眼神迷濛:“灵魂不灭?若无牵无挂,还是不要一个人留着吧。”他靠在栏上,下面就是漆黑幽深的江水,抬头瞧她,自己慢慢往下滑。 白雪在一边跳来跳去,焦急不安。 梅香晴发现梅瑾行不对劲了:“小行,你怎么了?” “没事,我睡一下……”梅瑾行知道那蛊开始作祟了,软软地倒在地上,在朦胧中,看到梅香晴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却是一安。若在睡梦中死去,岂不是很快能和家人团聚。 混沌的脑中闪过许多东西,最后停在穆少何的脸上,随即失去意识。 醉红尘里,花香沉浮,烈酒的醇香在觥筹交错间,沾染人身。糜烂的曲调迴旋不绝,与花香,与美酒,与娇人共沉沦。客人吃饱喝足,或离开归家,或揽美人入房。而在醉红尘的高楼处,一间装饰雅致的房里,与外面的纷扰隔绝开来。 无脸女说完这句话,突然感到手下传来动静,低头看去,李将军竟睁开眼睛。 无脸女惊慌失措将自己的脸压在膝盖上。 李将军双唇微抖:“她死了?” 无脸女浑身激灵:“将军……” 穆少何在一旁凉凉地说:“血龙,你没把人弄晕,这下好了,秘密全被听光了。”伸手过去轻轻敲了敲它的脑袋:“太坏了。” 血龙细长的眼睛冰冷无情,晃了晃头,如果它能说话,一定会说有这么一个主人真累蛇。
第61页 李将军并不理会意穆少何,强硬地将无脸女的头抬起:“怪不得我说她怎么变得如此古怪,原来,原来……”他勉力起身,无脸女伸手去抓,只碰着那渗着凉意的衣衫。 “将军,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无脸女没顾自己的脸,抬头,就对上李将军冷冽的目光,急切解释,“我到这里时,她已经上吊自杀,不是我害她的!” 李将军身长八尺,软甲覆身,目光如炬。无脸女心知痴心无望,只能将几月前的所见一一道来。 “那天,将军从我屋走后,我便看到妙生香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我知她的观念较不同,对这种事情很在意,想着跟她说清楚,我与将军并未发生什么。晚上到她房里,就看到她上吊自尽了。” 无脸女低头:“已死之人的脸从来是剥不下来的,但我看着她,便想到将军你,还是忍不住去试了,结果竟成功了。” 李将军走到水盆边,见到漂浮在水上的一层皮,上面的眼睛鼻子,叫人熟悉、痛心。他握紧拳头,忍着怒意:“她的尸身在哪里?” 无脸女:“埋在花园里….” 李将军一拳打在桌上,桌上微微陷,起了一个印子。 穆少何见李将军是个可靠之人,担心独自一人的梅瑾行,又想着等会怎么跟他说梅香晴的事情,他苦恼万分时,却见白雪扑腾着翅膀从窗外飞进来。它叽叽喳喳,围着穆少何不停转,掉了几根羽毛。 穆少何心道肯定是梅瑾行出事了,转身便走,同时对李将军说:“记得检查她身上有没有被人下蛊。拜託你了。” 李将军还沉浸在悲痛中,问他:“你是谁?” “她弟夫。” 李将军还在思考着弟夫是什么意思,穆少何却是匆匆走了。 ☆、第三十三章:醉红尘(7) 夜半时分,在李将军的号令下,一群士兵冲进醉红尘。 在主楼与副楼之间的花园里,到处悬挂着灯笼,灯笼将这里照得亮堂,每个角落无所遁形。 在无脸女的指认下,众人挖出已经腐烂的女尸。 李将军面无表情,伸手轻轻拂过梅香晴破烂、平整的脸,像她还活着时那般小心翼翼。 副将对着可怖的无脸女,不知该如何处置她。他用眼神询问,李将军收回手,背在后面,说压下去,明日交给官府处置。 无脸女大喊:“将军,为什么?我没有杀她!” 李将军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将军,求你看我一眼啊!” 等到无脸女的惨烈喊叫远去,他开口对副将说:“去寻一位知晓蛊的术士,明日一併送过去。” 副将领命。 等到大家散去,灯笼内的烛火已经燃尽,李将军还站在这里,全身笼上一层黑色,像一尊久远的雕像。 直到白露将临,天色渐白,一个轻轻的嘆息忽然传入耳,不知是真是幻。 李将军还是睁开眼睛,问是你吗? 梅香晴站在花园最后的黑暗里,没说话。 “我会帮你报仇。”若有人经过,定不知他自言自语在与何人说话。 “你那么骄傲的一人,怎么会为我抛弃生命?”李将军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这个表情,与他一向严肃的模样相去甚远,相反有几分脆弱。 梅香晴并不想自杀。那日的举动,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虽然知晓其中有问题,但她面对梅瑾行的追问,不忍说出真相。 梅香晴与李将军相隔数丈,手一伸出去,就会被灼热的太阳烫伤。 直到阳光把这里照得无所遮蔽,梅香晴款款退去,都没现身与李将军相见,或再发一声。 林间,急促的马蹄声迴响其中。 梅瑾行开始怕冷了。如今裹着黑色的披风,整个人缩在穆少何身前,眼睛微眯,脑袋随着颠簸一点一点的。为了尽快赶到穆少何师傅那里,两人共乘一匹马,快马加鞭追赶着用掉的一个月时间。 虽然梅瑾行已经反身双手抱住他的腰了,但见他要睡不睡,强撑精神的可怜样子,穆少何担心他不留神松手摔落下马,便一手揽住身前的人,一手握住缰绳。 前日晚,他跟着白雪赶过去时,梅瑾行倒在地上,剩下梅香晴在一边无能为力,看到穆少何一马当先冲过来,喝问他是谁,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 只是穆少何刚说了自己的名字,还未解释其他时,梅香晴的脸色稍缓,慌乱渐散,让他过去。 穆少何蹲下`身将人放在怀里,探了探鼻子,梅瑾行唿吸绵长。又掀开他的衣服,后肩膀处那的鬼面花纹赫然出现。 绮竹草的抑制时间已经到了。 “小行怎么了?”梅香晴焦急。 穆少何见梅香晴已这种姿态出现,便知她的死不简单。梅瑾行知道真相后,断不肯捨弃梅香晴,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却不多了。 穆少何心中想法不断涌现,听到梅香晴的询问,便将事情详细说明。 梅香晴不假思索:“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走!” 穆少何搂着梅瑾行,摇头:“他放心不下你,不会走的。” “我跟着你们去不行吗?”梅香晴也不放心弟弟。 穆少何见她身影忽显忽隐,直言:“你如今不过是以邪祟凝聚而成一团气,过不了几日就会消散,加上你的身体在此处束缚着你,恐怕无法离开。”
第62页 梅香晴听他讲了四绝蛊,知道它的阴险可怕之处,着急:“别理我,你们走!” 一边的白雪跳来跳去,显示它的焦急。已经变回原样的血龙慢悠悠地爬到它身边,还被白雪的翅膀不小心扇了几下。 穆少何低头望了望梅瑾行睡梦中仍然不安的脸,吐了一口闷气:“总归,要看他的意愿。” 穆少何已经怕了,这一个月的追寻。 别看梅瑾行模样乖巧,做小厮时也是尽心尽责,似乎很容易搞定,但深入相处后才发现,他很有个性与主见。 比如他用一个月的分离发现自己喜欢穆少何后,便干脆接受了;不想连累别人时,哪管自己身上的蛊,半夜偷偷地就敢跑了;而恨一个人时,他也敢手刃敌人,也不见有什么害怕之色。这样的人,穆少何不愿做令他讨厌的事情。 梅香晴见他这样子,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便问有无办法现在让梅瑾行醒过来。 “我有几句话和他说,”梅香晴郑重道,见穆少何皱眉犹豫,解释,“我能让他马上跟你走。” 穆少何听了,思索片刻,想了最温和的办法。他掏出一根针,快速朝梅瑾行肩上扎进去。在剧痛中,梅瑾行被刺激扳开眼睛。 “穆少何……”梅瑾行痛得面目都扭曲了,转头,对上梅香晴,又叫,“姐姐……”可怜兮兮的。 穆少何心疼,却还是转身离开,留给他们独处。也不知梅香晴跟他说了什么,梅瑾行答应跟穆少何走了。 梅香晴目送他们的离开,整个身子淡在夜里。 被强行叫醒的梅瑾行与梅香晴说完话后,再没吭声,也没回头去看那个孤独的身影。 白雪背着血龙跟在他们后边,安安静静的。 直到在驿站牵到马,梅瑾行抱着穆少何的腰,两人在夜风中飞驰时,他忍着睡意,给穆少何讲了一个书生和狐妖的故事。 “黄沙冷冷吹,风中有来客………” “书生虽然喜爱她,却惧怕她狐妖的身份,渐渐远离,不断躲避她。最后不辞而别,上京赶考……” 穆少何听得很认真,偶尔也会回应几句:“这个故事我听过类似的,狐妖为了书生勇闯法场………” 梅瑾行摇头:“不对。” 他继续说:“妙生香丢下书生,去了许多好看的地方,吃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做了许多开心的事情。” “妙生香。”穆少何重复了一遍。 梅瑾行精神不好,又想睡觉,他说妙生香是狐妖的名字。 “要有名字的………”梅瑾行低声道。 穆少何:“嗯,是一个非常妙的名字。” 梅瑾行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 “然后她捡了另一个被丢在荒野的小狐狸,带着它回了自己的故乡,每天跟它讲故事………” 穆少何笑:“怎么突然来了一个小狐狸?” 梅瑾行也笑:“我刚刚加的。一个新故事。” 穆少何:“那我来继续讲,小狐狸长大后遇到了一个书生………” 梅瑾行不愿意他乱改自己的故事:“小狐狸是男的,是妙生香的弟弟!” 穆少何:“没关系,这个书生可好了,只喜欢弟弟。” 梅瑾行:“你再这么编下去,主角都要换人了。” 穆少何:“总该有退场的时候。” 梅瑾行没说话了,把脸压在穆少何身上,用力蹭了蹭,然后不动了。 等到穆少何便感到怀里有微弱的颤动时,将手探进去,摸了一手的眼泪。 话本的故事你可以任意修改,一直改到满意为止。但人生的故事,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第三十四章:前夕 空闻山,奇峰险峻,松树横立。高耸的坚石,云霄罩头。时有飞鸟掠影,在峡谷之间留下余音鸟鸣。 龙苟元与往常一样,端坐在崖边,左手执壶,望着下面的空绝之林,听着白鸟争鸣,心下悠然,仰头一壶入口,凌烈醉人的酒香,端是一派自得。 远处又掠来一只鸟,雪白的影子,直扑他来。龙苟元凌然不动,右手伸出,五指一抓,轻轻一拢,那只白鸟便被制住。 “谁家的千魂鸟,毫无蛊鸟之威,浪费啊浪费。”龙苟元一眼识中,为这无用的蛊鸟嘆息。 白雪暴躁,翅膀扑腾,卧在它背上的血龙抬身,对着龙苟元吐信子。 龙苟元盯着血龙,笑:“还是这个养得不错。” 血龙沿着龙苟元的手,爬到他的肩上,蹭了蹭。 白雪见血龙如此举动,更加生气。奈何被人抓住身子,使劲啄也毫无反应。 龙苟元放下酒壶,把白雪制在地上,招唿血龙:“虽然这千魂鸟没什么大作用,但用来餵养其他蛊物也是不错的,血龙来,把它吞了吧。” 白雪怒鸣,血龙却真的磨磨蹭蹭爬下来,将自己变大,整条巨蛇将白雪笼罩在身下。它张开巨大的嘴巴,将白雪叼在嘴里,没有吞,只是对着龙苟元摇摇脑袋。 “师傅,白雪是血龙的朋友,不能用来养蛊。” 穆少何背着梅瑾行,一路风尘,满面疲惫,眼中的精神劲却是丝毫未减。
第63页 龙苟元一见血龙,便知这个多年未见的徒弟来了。 龙苟元是术士家族出身,因不满术士的世袭制,认为应当以天赋选择后人,便远离荆南昌乐,在空绝之林设阵法,阻止外人入内,自己在空闻山安家,过着观鸟饮酒、耕种摘果、溪边抓鱼的悠闲生活。 十年前,龙苟元觉得自己一身术法不应当被埋没,便下山四处寻徒,可惜天资这种东西,哪能容易寻到,游歷半载,勉强收了一个落魄少年做徒弟后,龙苟元便把寻徒之事放下,一心一意教导他。 某日,龙苟元下山买酒,恰巧遇到离家在外闯荡的少年穆少何。龙苟元见他已有术法之基,加上确有天赋,便连蒙带骗,收了第二个徒弟。 六年匆匆而过,两个半大的少年长成了青年,自然不愿再留在这处无人之地,先后辞别师傅离开。 龙苟元没有加以阻止,只是嘱咐他们在外小心。 谁知大徒弟出山后,啥事也没干,跑到一片竹林里安家,继续隐居。龙苟元不开心了,如此这般的话,为何要离开空闻山呢?他想来想去,只得到一个答案,便是大徒弟嫌弃这里,嫌弃自己。 龙苟元摸着一把鬍子,伤心地灌了自己一大壶酒。 又过了三年,传来小徒弟担任穆家家主的消息,龙苟元满意了,跟自己养的蛊虫说,终于教了一个有出息的。谁知一年未到,小徒弟锒铛入狱,最后还传来死讯。 龙苟元捋着变白的鬍子,不敢相信,醉了好几天,醒来后出山为小徒弟报仇,刚走到空闻山山脚,便收到竹林居士的传书,龙苟元把上面两行小字看了又看,骂了一声兔崽子,打道回府了。 龙苟元起身:“你回来一定有事。” 穆少何将已经昏睡三天的梅瑾行放到地上,直切中心:“师傅,麻烦你看看,这种蛊该怎么解?” 龙苟元稀奇:“什么蛊那么厉害,你也没办法?” 说着,还是俯身细细查看。 “唔?辟血人?” 穆少何点头,同时将当时的情况简单转述。 “这蛊进入你体内,本应无法取出。” 龙苟元表情微妙,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瞄了一下穆少何:“这蛊能成功炼成,辟血人的血不可缺少,因此也成了吸引蛊虫的绝佳之物,但……” 蛊虫转移,要用的办法,那就不可言说了。 穆少何明白龙苟元的意思,主动说:“对,我们有肌肤之亲。那天……” 龙苟元咳了几下,表示并不想知道详情,挥手让穆少何带上梅瑾行,回屋。 屋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穆文间端着药,急匆匆入内。 穆夫人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胸膛起伏,眼珠浑浊,见到穆文间担忧的样子,往日还能撑出来的笑容,也是展不出来了。 “娘,来,喝药。” 穆文间十五岁,抽枝般的个子,在这几个月里疯长。眉目之间,隐约有他父亲的痕迹。穆夫人眼珠子缓慢四转,想说什么,喉咙堵塞,嘴角渗血。 穆文间眼睛泛红,慌忙喊人,却被穆夫人握住手。 穆夫人死死拽着穆文间,眼睛凸起,血丝密布,她眼角有血泪流出,一字一句道:“娘中蛊……多日…….我放…….心不下……你……..” 穆文间眼泪直流:“别说话,你等我,你等我叫人…….” 穆夫人牙龈里也有污血,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穆文间沿着视线看去,那里除了一只麻雀,什么也没有。 “娘…….” 穆夫人闭上眼睛,缓了缓,艰难道:“你要为……娘…….报仇…….” 穆夫人喘了几口气,继续道:“穆…..少……何,他害的…….” 穆文间如遭雷击:“怎么会?大哥他……” “十......年前,我与……他母亲本就不合………加上他把他娘的…….死也算在我身上,他回…….来穆家,从来就不是念情,而是报仇………” 穆文间连遭变故,所受打击已经让他成长不少,但听到这句话,他心依旧绞痛不已,甚至不敢相信。 穆夫人只有出的气,浑身皮肤里似有活物在里面挠,撑出细薄的皮肉,在不甘中,最后气绝身亡。 穆文间抱着她的尸身,哭得肝肠寸断。 窗外的麻雀啾啾叫了几声,声声似乎透着哀怨。它穿过昌乐街道,掠过高大的宫墙,直抵王宫深处,停在荆南国君荆风筠书房的一个架子上。 荆风筠正在批阅奏摺,见它回来,轻轻抚了抚它的羽毛。 “既然你按我的要求做了,我那自然不会伤害你孩子的性命,但是…….” 荆风筠提笔沾墨。 “他得做我的棋子。” 第二日,一封诏令到了白绫戚戚的穆府。 太监尖利的声音迴荡在府门里,诏令内容竟是任命穆文间为监察司总令。 穆文间眼中无波无喜,叩谢圣恩后,空荡的视线,不知看向何处。 同一时间,御花园。 荆风筠拍了拍梁恆的肩,说:“这三年来,辛苦你了。”
第64页 梁恆刚刚得知消息,却未震惊。 荆风筠笑得很温和:“你我相识多年,多亏你在我身边支持。” 梁恆疏离:“国君言重,此乃臣分内之事。” 荆风筠话锋一转:“可惜最近你变了呢。” 梁恆眼神微动,忽然跪下:“求国君宽恕。”语气淡淡,也未见多少惶恐。 荆风筠背着手,望着一池荷叶,许久,才说:“我身边,心不定人,不能留之。” 梁恆的额头抵在地上:“臣,明白了。” 一日过后,朝堂上,年仅十五岁的穆文间接下监察司总令的令牌,梁恆梁大人辞官。 穆文间年纪尚轻,加上对术法研习不精,在接下来的工作中频频碰壁,遭到许多人的嘲笑。 同时有人上书,细数穆文间十大不行,请求国君将其撤下。 荆风筠对此置之一笑,说年轻人总该要歷练歷练,转头将人派去巡查各城。 “若他无功而返,再商量监察司总令的新人选吧。”荆风筠需要一个不聪明的打手,却也不能要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是他给穆文间最后的机会。 而穆文间顶着无数的讥笑与不屑,开始巡视荆南。 大家纷纷等着他的败兴而归。谁知,远离昌乐的穆文间,竟是抛去往日的无用,不断带来立功的消息。 第一个月,在水棱城抓拿了数十名私自炼蛊的术士,查获一箱术法相关的私人书籍; 第三个月,抓住了在启天城内,用海神献祭的障眼法、私自炼人鱼蛊的一名术士,同时找到他与启天城数名官员勾结的有力证据; 第五个月,在北边的宛平,与李将军合作,在棺尸女身上查获到一条贩卖蛊物的地下暗庄; 第六个月………. 一年的时间里,穆文间横扫荆南,将潜藏的各类巫蛊、术法、黑色交易一网打尽,名声远扬。 荆风筠赞嘆不已。 穆文间再次回到昌乐,身量比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他拒绝了其他人的拜访,关紧府门,与一名戴着黑色斗篷的人学习术法。 此人终日躲在黑布下,脸上也笼罩着一条面巾。穆文间一年巡视的种种成功,与他不无关系。 “好徒儿,换你帮助我了。”黑斗篷声音嘶哑难听。 “好,你要我帮你什么?”穆文间等他这句话好久了。 “找到穆少何。” “他死了。”穆文间想起自己的娘亲,眼里有怒火。 黑斗篷笑得如乌鸦泣血。 “不,他还没死。我有笔帐要和他算算。” 黑斗篷下,一只腐烂的手正紧紧抓着一只竹筒,把它当宝贝般。 有什么,即将到来了。 ☆、第三十五章:空闻山(1) 穆少何饮着特制的松香酒,同时喋喋不休地讲着他与梅瑾行相遇的故事。 话中三分缠绵,五分夸张,剩下两分才是实事。 穆少何平日没有朋友在身边,也无一两知己好友,与梅瑾行的爱恋无人诉说,如今见到与自己亲近的师傅,当下一腔热血,将两人的相识、相爱反覆煎了好几遍摊到龙苟元面前,对着他耳朵塞,整整三天。 龙苟元的脑袋嗡嗡响。 他对穆少何另一半是男人这个事实,没有任何不适地接受了,只是穆少何无时无刻不在提起,让他耳朵生疼。 在第五次听到梅瑾行表白那里,龙苟元终于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你说说,这孩子怎么会看上你?” 穆少何不假思索:“因为我长相好,性格好。” 龙苟元摸了摸鬍子:“强迫人家,这个人品不好吧?” 穆少何脸皮很厚:“相爱之路磨难重重,这是必然的。” 如果竹林居士在这里,此时必定不会搭理穆少何,但龙苟元反而被挑起兴致:“这个蛊,也是上天的考验?” 梅瑾行在床上躺了好多天,等他醒来后,精神很好,出了屋,正好看到穆少何与一白髮老翁坐在石头上喝酒。 说到内心的刺,穆少何停下手上晃荡的杯子,敛笑:“师傅,你真的没有办法吗?” 龙苟元望到穆少何后面的梅瑾行,没有提醒穆少何,说:“这种四绝蛊由高子希培养,书中并未有相关记载,只能靠我们摸索了。” 穆少何捏紧手中的白瓷小杯:“没有时间了。” 梅瑾行继续这样一睡不醒,只怕他某天醒来,便失神失智,嗜血嗜杀。 龙苟元:“除非让他一直保持清醒,直到我们找到破解之法。” 穆少何抬头望天,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一直保持清醒,对人是种折磨,身心难安。 而龙苟元说完,视线已直直投向梅瑾行。 梅瑾行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知晓这名老翁便是穆少何的师傅,对上他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出声:“这个办法好啊。” 穆少何转头,神情变得温柔:“你醒了。” 梅瑾行披着一件外衣,头髮未扎,长长的散在后面。他走过来,跟龙苟元行了一个荆南的礼仪,同时感谢龙苟元的救命之恩。 听到梅瑾行的话,穆少何牵住他的手,也点头答应说可以一试。
第65页 第二天晚上,龙苟元为梅瑾行植入另一种蛊虫,名唤莫不醉。它长得非常小,比蚊子大不了多少,也不用进入体内,就蛰伏在梅瑾行的头髮根处,将长长的口器扎进皮层,只要梅瑾行想睡,它的口器就会不断生长,直接刺到神经,在疼痛中剥夺睡眠。 龙苟元做完这一切后,收拾好东西,出了屋。 穆少何坐到床上,心疼地抱住他,说自己一直在,那紧张的样子,似乎身藏二蛊的不是梅瑾行,而是他自己。 梅瑾行拍了拍穆少何,表示自己没事。 两个人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悄悄话,依偎在一起,时光安详。 那些复杂的困难的事物,都不要去想罢。 不过穆少何这个正人君子的状态没维持多久,便在他的手探入怀中人衣服的举动下,毁得一干二净。 穆少何状似无意,手四处点火,梅瑾行压抑着喘息,头髮拂到穆少何脸上,痒痒的。等到他要往下行进时,被梅瑾行抓住。 穆少何亲着他的发旋,低声说别怕,又要去摸,这次直接被人推开。 梅瑾行直接跑了。 剩下穆少何在床上,心情复杂。 果然阴影仍在。 穆少何苦涩了没几下,又腆着脸去寻梅瑾行。 在路上遇到龙苟元,听他说曾在一本古书上见到类似的蛊后,穆少何马上跟着师傅去了书房。只是书房内典籍众多,许多本应被毁的着作还保留着,穆少何二话不说,埋身于书海中。 一晃三天过去。期间他与梅瑾行除了吃饭时见面,并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梅瑾行一直没睡,精神奄奄的,眼睛暗淡无光。 又过了两日,穆少何终于在一本破得没法看的古籍上,隐约看到失神失志四个字,他细细查看,将里面的取蛊之法尝试用在梅瑾行身上,结果以失败告终。 穆少何没有灰心,一个月后,终于解了梅瑾行嗜睡的症状。 虽然四绝蛊还在梅瑾行身上,一点都不愿意挪窝,但起码能让他好好睡上一觉了。 梅瑾行被吊着睡意一个月,忍受两只蛊虫在自己身体里作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得能戳人。将莫不醉从他头上拿走,梅瑾行眼睛一合,倒在穆少何怀里。 穆少何鬍子拉碴,双眼凹陷,沧桑感十足。 他也好多天没睡了。 但穆少何心情很好。他把人放在旁边,搂着睡着了。 不知梦里能不能和梅瑾行畅游江山万里呢? 即使梦中一片虚无,等醒来,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们一同去做。 希望在眼前,他不急。 ☆、第三十六章:空闻山(2) 穆少何没有在梦中逗留太久,睡了不过两炷香就醒了,然后撑着脸,盯着梅瑾行消瘦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 一向对自己术法很自信的穆少何,少见的,担忧起来。 梅瑾行睡了一天一夜,穆少何便守了一天一夜。 期间龙苟元进来送饭,见他这般痴情模样,忍不住问:“你喜欢他什么?” 穆少何三两下扒完饭,说:“长得好看。” 龙苟元一生痴迷术法,未有倾心之人,听到小徒弟如此肤浅的回答,摇头:“世间上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偏偏要他?再说你们相处的日子也不长。” 龙苟元望了望穆少何,斟酌道:“还不如你与未盛在一起的时间多。” 未盛说的是竹林居士。穆少何听到这里,便知这个师傅知道大徒弟的心思。 “感情这种事情,没办法用时间来衡量,”穆少何给自己的师傅倒了一杯茶,“即使把两人关在一起一辈子,该讨厌的还是讨厌;而喜欢的,一眼定终生。” 穆少何把茶推到龙苟元桌前。 龙苟元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又没有道理,横竖怎么想都想不通,便不想搭理这些年轻人的事,茶也没喝,走了。 梅瑾行醒来时,看到旁边黑漆漆的人影。 “穆少何。” 嘴巴干涩,声音粘稠,梅瑾行起身,那桌边的穆少何将灯点亮,同时递给他一杯水。 梅瑾行把水喝了,身体如干枯的河道涌入泉水,舒畅清爽。 穆少何问了他一些问题,见他回答没什么大碍,暂时松了一口气。 梅瑾行看到穆少何比睡前见着的还憔悴,正要说话,穆少何便倒在他身上,梅瑾行猝不及防,踉跄后退,跌在床上。 穆少何没等到梅瑾行平安醒来,他没办法安心睡觉。而撑了一个月,早已强弩之末,现在放下心来,自然敛不住浓浓的疲倦。 “穆少何?”梅瑾行担忧。 “没事,就是麻烦你再陪我睡一下了…….”穆少何没敢压住梅瑾行,稍稍往旁边翻了一下,便没了声息,也不知道是睡过去的,还是晕过去的。 梅瑾行从床上爬起来,把人扳正了,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中间,盖好被子,坐在一旁,盯着他的脸,出神。 白雪啾啾啾地从窗外飞来,一屁股坐在梅瑾行的脑袋上,压得他缩了缩脖子,伸手把鸟抱下来,顺了顺毛。 “穆少何长得真好看。”梅瑾行望着望着,越见越欢喜,忍不住开口说。 白雪啾地一声,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否定。
第66页 恰好龙苟元端着晚饭正要进来,隐约听到梅瑾行这句话,顿在门口。 梅瑾行见四周无人,伸手摸了摸穆少何的脸,碰到他下巴青青的胡茬,有点扎手,惹得手指麻麻的,他着迷地继续摸,对白雪说:“等他老了也会留鬍子吗?其实这样子也好看。” 白雪小脑袋一扭,表示不想看。 屋外的龙苟元回神,推门进去。 梅瑾行忙缩回手,起身,顺口叫了他一声师傅。 两人皆是一愣,梅瑾行摸了摸鼻子,龙苟元悟过来后,没说什么,默认这个他与穆少何一样叫他了。 两人便坐下一起吃饭。 龙苟元还想着与小徒弟亲近亲近,谁知现在变成这个模样。 梅瑾行吃饭斯斯文文的,还会主动与龙苟元聊天,出乎意料的和谐自然,也不会尴尬。龙苟元一直以为梅瑾行是那种害羞得不敢看人、需要自家徒弟呵护在手心的娇花。 这朵娇花没有羞赧,就是笑得很好看,说话有进退,举止得当,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龙苟元问他的身世。 梅瑾行只说自己是北淮一商贾之子,遭难后家破人亡,流落至此,认识了穆少何。 龙苟元点头,说他这辟血人的身份确实会遭来许多觊觎。 梅瑾行用筷子戳了戳白嫩的米饭,笑,说:“除了被人抓来荆南是因为辟血人,其他都与这个无关。” 龙苟元不好再问他的家事,只好转移话题,问他为什么喜欢穆少何。 梅瑾行没想到问题转得如此快,问的方向也是与之前的南辕北辙,他这会儿脸有点红了,不知道怎么回答长辈尖利的问题。 而在龙苟元这里,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纯粹好奇。 梅瑾行想着怎么回答,手不自居地放到自己的下巴上,摸到自己多日未理的胡茬。 胡茬还是胡茬,没什么好摸的,他放下手,眼光瞟到床上的穆少何。 还是穆少何的好摸,搅得自己手指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龙苟元见他一直不说话,一个劲看穆少何,也看过去,一瞧就想自己的徒弟这会儿怎么如此丑。 龙苟元转脸不想看,心里想东想西,脑子忽然冒出一句话:穆少何长得真好看。 他迟疑开口:“你喜欢他,是因为他的相貌?” 梅瑾行正魂游天外呢,没听清楚他讲什么,出于礼貌,以及掩盖自己发呆的事实,点了点头。 龙苟元嘆气:“人总有老去的一天,外表总不长久。” 梅瑾行实在猜测不到漏听的是什么,只能微笑:“对。” 龙苟元唉声嘆气地出去了。他坐在山崖上,对着漫天星辰,又想这两个人互相看脸,倒也挺配的,这些事情,轮不到自己急。 想开的龙苟元,唤来血龙,让它变大,自己靠在它身上,冰凉舒服,喝酒看星星。 穆少何醒来后,继续投入到解蛊事业中。 梅瑾行身上的四绝蛊一日不除,一日心不安。 不过这次他身边多了一个人,倒也挺安乐。 可惜这个从前的小厮,不让自己亲近。 穆少何不老实,喜欢对自己的小厮耍流氓,梅瑾行阻止,但没用什么力气,在穆少何看来这叫欲拒还迎。穆少何斗志盎然,势必要洗掉强迫的污点,给人带来美好的感受。可惜每次临门一脚,梅瑾行突然就清醒过来,手脚并用都要从他身下爬开,穆少何软硬并施,连哄带骗,但梅瑾行非常坚定,拢好衣服就跑。 来来去去,次数多了,憋急的穆少何认为不能这样下去,这次衣衫不整就去追,准备与他来个交心的谈话,谁知出门,迎面碰到龙苟元。 蹲在院子种菜的龙苟元见到梅瑾行像风一般跑走,疑惑,接着看到一脸欲求不满、衣襟大开的穆少何,如狼似虎追出来,脑内瞬息万变,大喝:“畜生,你想做什么?” 眼看着梅瑾行的背影消失在眼里,穆少何脚步未停,不要脸大声回答:“追求性福!” 追求幸福? 龙苟元便又蹲下来继续弄自己的小白菜。 “看来是吵架了。” 盘在宽大的菜叶上打盹的血龙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在回应。 空闻山山顶云雾缭绕,往南有一瀑布,水流从顶端倾泻而出,远远望去,像一条银链。 穆少何半路丢了梅瑾行的踪迹,想到前几次他也这么一声不吭就跑,不知去了哪里。 他在林间踌躇,不知去往何方。目光四转,望到不远的树枝上停着一只白色的鸟。 他眼睛一亮。 “白雪,带我去找瑾行!” 白雪这段日子过得潇洒,三天两头流连在这片山头,不知吃了什么,脖子都粗了一圈。它没理会穆少何的话,继续打理羽毛。 “你帮我,我让血龙当你的坐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穆少何话音刚落,白雪仰天叫了几声,清脆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喜悦的白雪把自己真正的主人卖了,它把穆少何带到远处的瀑布后,扇了扇翅膀,飞回去找自己的新坐骑。 穆少何刚踏进去,便看到坐在水边的梅瑾行。 他正倚在一块石头旁,浑身放松。 穆少何叫了他一声,奈何瀑布声太大,梅瑾行没有听见。待他走近,隐约听到压抑的喘息声。
第67页 穆少何加快脚步,转过去,见到梅瑾行微闭着眼睛,脸色潮红,双手放在下面,不断抚弄着。梅瑾行正要加快手上的动作,冷不防被人握住手,吓得他抬头起身,撞到穆少何的下巴。 穆少何夸张一叫,整个人被撞得摔进水里。 梅瑾行吓得直接软了,趴在岸上喊:“穆少何!” 那穆少何进水后,竟然没有浮起来。 梅瑾行不会水,站在岸上,喊:“穆少何!别闹,快上来!” 水圈渐渐变小,慢慢归于平静。 梅瑾行迟疑:“穆少何?” 四周只有瀑布的冲击声,和远处的鸟鸣。 梅瑾行站在上面不知所措,一只手突然从水底冒出,准确地抓住他的脚裸,把梅瑾行拽下去。 梅瑾行惨叫都没发出,便灌了一嘴巴的水。他四处无依无靠,手脚乱摆,耳朵眼睛都是水,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惊惧之情袭上心头。 冰凉的水中,一双手臂紧紧固住他的身子,梅瑾行像抓到了浮木,害怕地抱住身上的人。穆少何含笑凑上来,准确地衔住他的嘴巴,在梅瑾行换气张嘴的时候,将舌头钻进去,肆意掠夺。梅瑾行在水中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任由他放纵。 沉浮的水中,两人的头髮交缠,紧紧相依,一口气吞来咽去,互相给予,又互相争夺。 等梅瑾行被带上去,只能一身湿透,浑身无力倒在岸边,轻轻喘气。 穆少何坐在他身边,用手把梅瑾行贴在脸上的头髮撩开,露出他光洁的额头。 梅瑾行缓过来,一边咳嗽一边指着他骂了一句禽兽。 穆少何在他上面,眼睛深深地望着他,笑着说:“到底谁是禽兽,把人撩拨了,自己跑到这里来快活。” 说着,抓住梅瑾行的手,放到自己肿胀的下面。 梅瑾行被那物烫了手,又见自己的行迹败露,脸红红的,没有什么底气反驳什么。 穆少何亲了亲他的额头,又看了看他同样抬头的地方,十分蛮横:“不管,你要对我负责。” 说着就去扯他七零八落的衣服。 谁知梅瑾行这样了,还是拒绝。 穆少何把人摆端正了,严肃道:“为什么?” 看梅瑾行躲闪的目光,穆少何想到什么:“难道,因为我们没有成亲,所以…….” 梅瑾行打住:“你想多了。” 穆少何十分正人君子地把他衣服穿好,遮住梅瑾行露出来的胸膛:“好,我让师傅选个良辰吉日,我们成亲。” 梅瑾行被他牵着站起来,怕他真的要去找龙苟元,只能拉住,说:“没有这回事。” 穆少何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梅瑾行嘆气,眼底有深深的担忧:“我,就是怕它又回你身上。” 一句话,穆少何什么都明白了。他低笑,说:“听到这个答案,我很开心。” 穆少何敛笑:“如果这个方法可以,即使霸王硬上弓,我都要再来一次。” 穆少何走近,发现梅瑾行比初见时高了许多,与自己差了不过半个头,身形已经有青年的轮廓,只是眼睛还是清澈透明,宛如马车初见。 “走吧,我们回去换身衣服,不然我怕自己把持不住。”穆少何听到这个答案,心下一片柔软,牵住他的手,要打道回府。 低头许久的梅瑾行这时却伸手,拂了一下他的下巴,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话:“胡茬没了。” 穆少何:“唔?” 梅瑾行浑身一松:“既然如此,我实话实话,其实……” 穆少何感兴趣地凑近来,被人勐地推倒在地,磕了一下脑袋。 梅瑾行跨坐在穆少何身上,低头舔了舔穆少何的唇,无可奈何又小心翼翼:“我早就把持不住了。.” ☆、第三十七章:鬼打墙 龙苟元是好静之人。 早饮朝露,午后乘凉,晚观夕阳。偶尔炼炼蛊,抓抓虫,逗逗鸟,种种菜,也是一派自得。 不过自从穆少何带着一人一蛇一鸟回来后,空闻山与以往相比,热闹不少。光是白雪一鸟,常常能整出非常大的动静,血龙在它的淫威与穆少何的默许下,便驮着它到山里林间,附近野兽见庞然大物纷纷避让,白雪开心了,抓了一堆虫子回来,没吃完的虫子会去吃龙苟元种的菜,让龙苟元烦不胜烦,只能放出更厉害的蛊虫处理虫子。 龙苟元除了要防白雪与血龙,还要小心常常待在一起的穆少何与梅瑾行。有次没留神,撞见两人衣衫不整搂在一起,惊得他唉哟一声,捂住眼睛跑了。后面还传来穆少何不要脸的“别管他”三字,以及梅瑾行的一声惊喘,龙苟元忍不住骂了一声禽兽。 日子便这样过着, 山上清幽,生活悠闲,如游离仙境,与人世隔绝。 等到飞雪染林、万物萧肃之时,旺盛的火焰蒸腾出团团暖意,隔绝外面的严寒。屋里的穆少何翻阅典籍,询问梅瑾行是否畏寒,已经裹了一身厚衣的梅瑾行摇头说没事,又碰了碰许肩膀后久未有动静的四绝蛊,心怀侥倖道,它或许已经死了。 穆少何笑而不语,只是翻书的速度变快了。 龙苟元有专门的房间存放他从家族带来的书,加上年轻时四处游荡,收集散落在民间的册子,存满了四个房间。毫不夸张地说,若被世人知晓这里的存在,术士们必会如见辟血人那般趋之若鹜。
第68页 可惜龙苟元隐居后,反倒不想看前人经验,就凭藉自己的喜好炼蛊,而两个徒弟,除了几本必看的术法书,其他的也没有兴趣看,这些珍贵无比的藏书便闲置至今。 匆匆三个月过,时值冰雪消融,春日趋暖,百花盛放,穆少何已经将以往自己不愿翻阅的上千典籍一本本看完,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果然在一本书上找到取蛊的方法。 传说两百年前,穆少何的祖先未出名前曾炼成一蛊虫名唤岐皇百鍊,它浑身洁白,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玉石的质地,若触碰它的身体,冰凉之感能从手蔓延至四肢百骸,清新醒脑。这蛊虫是难得一见对人无害的,而吸引穆少何目光的,便是书中写,这岐皇百鍊能吞噬世间所有的蛊虫。 对人无害,还能吃掉体内的蛊虫,穆少何心下一动。 寻找百年前的蛊虫,天大地大,谈何容易。 但穆少何还是带着梅瑾行,辞别龙苟元,决定去试一试。 龙苟元对两人说,竹林居士的传信里道,如今荆南对术士查处甚严,让他们万事小心。 两人点头称好。梅瑾行特别感谢龙苟元近一年的收留,送了一坛自己酿的酒给他。龙苟元很欢喜地收下了。 白雪飞到梅瑾行肩头站定,雄赳赳气昂昂;血龙盘迴久违的穆少何手腕。两人下山后到最近的村子里,买了两匹马,赶往穆少何祖先的故乡——荆南西边的小村中还乡。 同一日,竹林居士接到龙苟元的传书,得知他们已经离开空闻山,他哼地将纸撕了,提笔要回信,突然地面剧震,出门一看,将他住处围绕的竹子竟然纷纷断裂倒地,肃杀之气由外逼近,遮蔽此处多年的术法瞬间被破。 大批红衣监察司带着武器冲进来,一人拿着笔与纸,边写边说:“附近百姓说的奇怪之地,果然有术士隐藏在此。把人拿下!” 说话的人正是风头正劲的穆文间。 竹林居士召来蛇虫,趁乱遁入屋内的通天阵法,逃到另一片山头。还没等他唿吸放缓,监察司的追捕竟然已经迫近。 竹林居士没想到他们这么快破解阵法,还要再召蛊物,被一人冲上来打倒在地。 竹林居士被打的瞬间,后悔当年没有和穆少何一起学武防身。 术士最大的弱点便是过于依赖术法蛊物,一旦被人近身打击,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监察司把他抓住后,堵住他的嘴巴、蒙住眼睛,防止他唤出奇怪的东西。 “把它拿上来。”穆文间熟门熟路,看着监察司将黑得发亮的虫子塞进他的嘴巴后,:“你还认识哪些躲起来的术士?” 黑斗篷从后面上来,看了竹林居士一眼,背着手不屑:“一个没用的闲散术士罢了。” 穆文间又问:“他们现在在哪?” 竹林居士头皮疼痛,脑子痛的要撞墙,等到痛楚渐去,那条黑色的蛊虫又钻出来,尖细的声音开始响起:“师傅龙苟元,师弟穆少何。” 竹林居士双眼迷濛,一听,怒而转头,却没有办法阻止。 本要离开的黑斗篷脚步一凛,发出咯咯咯的尖锐古怪笑声。 穆文间不知为何,心神不宁地望了黑斗篷一眼。 黑斗篷似乎很愉悦,上前:“穆少何在哪里?” 虫子继续传出声音:“中还乡。” 竹林居士发不断挣扎,被人带走。 而在黑斗篷的授意下,穆文间下令,监察司立即赶往中还乡。 一队人马用了五天时间,到达这个普通的村落。他们蛰伏多日,没有等到穆少何,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穆文间沉不住气:“难道被骗了?” “不可能说假话的。”黑斗篷没有气急败坏,反而在这几日时间里,四处闲逛。 又等了三日,监察司众人不耐烦了,认为在这里浪费时间。穆文间本就没什么本事,所以心虚,急忙去村里寻黑斗篷问怎么办。 黑斗篷正望着村里最大的废弃庙堂,一动不动,宛如雕像。听到他的问话,手一挥,说:“那你们继续去其他地方搜寻术士。” 穆文间听他意思,竟是不跟随自己,慌了:“你呢?” 黑斗篷:“我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说着又看了他一眼:“你是穆家人,却不知这里是何地?” 穆文间一脸迷茫,答不上来。 黑斗篷便没理他,自己走了。 穆少何与梅瑾行下山后没几日,梅瑾行就出问题了。 两人在客栈休息时,穆少何又不安分摸上梅瑾行的床,在欢爱中,梅瑾行突然发狂,咬伤穆少何,被血龙制住后,又陷入沉睡。而肩胛处,那许久未见的花纹又浮现。 穆少何将之前的驱除嗜睡症的方法用上,却没了用处。只能买了一辆马车,连夜赶往中还乡。梅瑾行在马车上睡了两天,醒来后也知道情况不妙。 两人越着急,事情却越难成。 又过了三日,他们到了一座小城。 偌大的城里,静悄悄的,街边货物还摆得整整齐齐,却没有一个人。似乎城里的人都凭空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梅瑾行望着外面奇怪的场景,心里发咻。 穆少何驱车快走,想着离开这诡异之地,通过城门口,继续行驶,发现前方又见一个城门,进去,依然是静悄悄的街道。
第69页 鬼打墙,走不得,任你寻路,兜兜转转还得归来。 而长长的街道最远处,一个身影摇摇晃晃而来,手上拎着不知什么东西。 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迴荡在空空的城里,一声一声,如催命的铃,离穆少何与梅瑾行越来越近。 ☆、第三十八章:绣禾(1) 一队人马,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走。 “自从梁大人辞官后,我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在队伍最后的一名一脸麻子的监察司忍不住,向旁边的人抱怨。 方脸监察司瞄了一眼前面的轿子,里面坐着他们的新领头,点头:“每日跋山涉水,下乡进城,几乎要把荆南走遍,真是怀念在昌乐的日子,准时上下工。” 麻子监察司越想越不满:“你瞧瞧我们抓的是什么人,好几个还是我们在昌乐抓过的,怎么搞的,现在又来一遍?” 方脸监察司无奈:“谁管的大牢?是前面那位大人放出来的?” 一直默默注意他们谈话的,另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监察司骑马靠近,压低声音:“那牢房里的术士,这个好像没归穆大人管。” 麻子唉哟了一声:“这权利没给完整啊。那归谁管?” 年纪比较大的:“据说移交给暗卫了,但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我也不清楚。” 方脸一脸疲惫:“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年纪比较大的似有所感:“等所有术士被抓光吧……” “抓了又放,有必要?” “这次被抓的术士,却是不能活了……” 没有人说话了。 荆南国君的举动,明显是昭告天下,他要灭术士、还清明,术士家族在一连串风雷厉行的打击下,步步败退。 属于术士的时代,要过去了吗? 若没有了术士,他们这群监察司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前路漫漫,身为下属的他们,也只能跟着前面滚动的车轮,脚步不停。 随着那人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穆少何站在马车上严阵以待,血龙游走在下,隐藏自己的身形。梅瑾行透过掀开的布帘,视线紧紧盯着外面的人影。 等到人停在马车前面,穆少何盯着他,脑子有瞬间的熟悉感,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穿着一身码头搬运工的短打,干涸的血在上面留下黑色的印记,他有着英俊的面貌,只是被隐藏在狼狈之下,手上拖着一个一人那么大的麻袋,猩红的血水从里面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条长长的拖拽痕,一直从街尾划到街头。 男人面对居高临下的穆少何,眼睛都不抬一下,只说:“趁天还未黑,赶紧走吧。”他绕过马车,直直朝前走,穆少何见来的只是个落魄人,笑:“这里被阵法笼罩,没找到破阵之法,也不过是在这里绕来绕去,浪费时间罢了。你让我们走哪去?” 那男人脚步一顿,回头,话中语气有所波动:“你是术士?” 一直藏在马车上的梅瑾行这时候也爬出来了,对着男人喊:“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循声望去,便见一清瘦青年立在马车旁,那五官却是一点不会让他忘记的:“辟血人。” “对,如果我当年没听错,你叫谷迟?” 男人嘴巴紧抿,面容锋利,没有反驳,就是默认了。 谷迟本是术士高子希的手下,两年前与另外十人奉命前往各地寻找珍稀辟血人,最终寻到梅瑾行,为了躲避其他术士家族闻风而来的杀手抢人,谷迟带着被扮成姑娘的梅瑾行绕路回到昌乐。梅瑾行逃跑后,谷迟为尽快找回梅瑾行,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放飞千魂鸟,最后被监察司以“私自养蛊”的罪名关押起来。 穆少何也认出这个只匆匆撇了几眼的男人,笑容收起,对他并无好感。 反倒是梅瑾行主动问现在这个城是什么情况。 谷迟没看梅瑾行,反倒朝穆少何走了几步,问:“你是术士?” 穆少何:“是。” 谷迟不信任,说话的语气依然冷冰冰:“术法厉害吗?” 穆少何笑里藏刀:“还行。” 梅瑾行知道穆少何为自己当年的遭遇鸣不平,叫了一声穆少何,意思是让他好好说话。 谷迟眼神微动:“穆少何?如果是你的话……” 穆少何上前揽住梅瑾行,两人直接在马车边缘上坐下,有洗耳恭听的意思。 谷迟细细咀嚼了穆少何三字后,双眼放光,一改之前的冷漠僵硬,把现在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原来,当时谷迟做高子希手下是有把柄被握在手里,他心爱的姑娘绣禾赫然在祭品名单内。为了救她,谷迟拼死也要带回辟血人。 结果高子希未按承诺放人,依然将绣禾做成引虫蛊。 被困在大牢的谷迟寻机会逃了出来,恰好撞见引虫蛊被曝晒烈日的百人阵仗,谷迟打晕一名监察司,穿上他的衣服,在几百人中找到不成人样的绣禾,他不忍看着她这样痛苦死去,在夜里制造混乱后,将绣禾偷运出去。 绣禾被烈日曝晒多日,已经奄奄一息,同一时间,监察司发现大牢里少了一人,派人抓拿谷迟。谷迟害怕绣禾被发现,匆忙将人藏好后,自己往相反方向逃跑,结果寡不敌众再次被擒。
第70页 等他得到赦令再次出狱,已是几个月后。他回到当初藏匿绣禾的地点,没有她的踪迹。他坚信绣禾没有死,便一路追寻,最后在这个城里,发现绣禾。 绣禾已经彻底成为引虫蛊,每到晚上便出来活动,她将熟睡的人拖进地下,城里人心惶惶。 由于最近穆文间大举查处术士,不断有其他城的官员被抓拿的消息传来,这座城的官员害怕自己上报后,会被怀疑与不在册上的术士勾结,或者定一个无为的罪名,乌纱不保。便封锁消息,拖延时间,后来百姓害怕,想逃走,官员担心城中百姓到外面乱说,便让城中唯一一个获得国君许可的正名术士制作了阵法,让城中人无法离开,接着派了一大群官兵,跟着术士去抓拿绣禾,想把这个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好。 谁知绣禾咬死术士,官兵全军覆没。 官员作茧自缚,无法驱除引虫蛊,也没了解除阵法的术士,只能坐以待毙,等到所有百姓被藏进地底,这里便成了死城。 梅瑾行打了一个哈欠:“你怎么没事。” 谷迟眼神闪过一丝温柔:“或许绣禾她还认得我,每次都没有伤害我……” 穆少何见梅瑾行又开始犯困,打断:“这是不可能的,成为引虫蛊,再无人性。” 谷迟没说话。 穆少何听了这个官员作死的事情后,被这个破城搅得心情很差,只想着赶紧破了阵法带梅瑾行走:“你带我去这城最高的楼、阳气最盛的城门、阴气最重的井…….” 谷迟对术法有大概的了解:“你不救城中百姓?” 穆少何从马车里拿了一壶水,拧开,递给梅瑾行:“我带你出去,你去找监察司吧。” 梅瑾行知道穆少何心里焦急,对他的决定没有说什么,乖乖将水喝了。 谷迟坚定:“你不救出百姓,我不会带你去这几个地方的。” 穆少何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嗤笑:“你想救的是那引虫蛊吧。” 梅瑾行眼皮合上又睁开,背过身偷偷打了个哈欠,伸手在腿上重重拧了一下。 谷迟:“对。你救还是不救。等你自己找到那几个地方,天也黑了,绣禾也会出来。”说着望了一眼梅瑾行,继续道:“你有自保的本事,却未必能顾得上其他人。” 穆少何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梅瑾行望着谷迟说:“你还隐瞒了一些事情。” 谷迟面不改色:“什么意思?” 梅瑾行又不吭声了。 一旁的穆少何见天色确实不早了,最后答应帮他抓住引虫蛊。 ☆、第三十九章:绣禾(2) 谷迟在前面带路,梅瑾行与穆少何在后面跟着。 “你有办法把那位绣禾姑娘变回人吗?”梅瑾行悄悄道。 穆少何有点出乎意料:“原来我家瑾行那么善良。” 梅瑾行边说边望四周,不接茬,执着追问:“行吗?” 穆少何:“不行。” 梅瑾行听了,一丝失落之色闪过,穆少何接着道:“以前我不行,现在可以一试。” 前方的谷迟停在一处恢弘的府宅前,说到了。两人没有再说下去。穆少何上前,推开沉重的暗红色大门,随着门缓缓开启,一个巨大的坑洞出现在他们面前。 谷迟带着怀念之色说:“绣禾以前一直想要那么大的家。” 穆少何望了望深不见底的洞口,嘱咐梅瑾行:“你在这里等我半炷香的时辰,我去去就回。” 语气平淡得像是去散个步那般简单。 梅瑾行知道自己是个拖油瓶,没想着跟着去,说:“你万事小心,有不妥立即离开。” 穆少何见他担心的模样,没忍住颳了一下他的鼻子,接着望了望天边的太阳,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它正慢慢往西偏移。 谷迟走到穆少何身边,挽起袖子,弯腰想率先下去,一旁看着他们的梅瑾行说:“下面危险重重,你和我在上面等吧。” 谷迟眼皮都不想抬一下,猜到梅瑾行的心思:“你怕我害他?” 穆少何停在边缘,乐了:“我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梅瑾行笑:“我只是想着,即使你比普通人要强壮一些,总归不会术法,对这类东西,也并不在行,怕你下去拖后腿罢了。” 穆少何缓缓摇头:“他得跟我去,我不认路。” 梅瑾行非常难得地不依不饶,话是对谷迟说的,眼睛却盯着穆少何:“若是救回绣禾姑娘,你却死在里面了,她该多伤心。” 穆少何作伤心状:“你对我都没有那么关心。” 梅瑾行顺毛:“因为我相信你的实力啊。” 谷迟不同意。 穆少何听了梅瑾行的话,开心了:“算了,怕你碍手碍脚,你还是待在上面吧。” 谷迟朝这两人来回看了几眼,想着有求于人,只能听穆少何的话,说:“不要伤害她,把她抓住就行了。” 穆少何随性摆手,沿着洞穴边缘攀了下去。 梅瑾行倚在门前的柱子上,见穆少何消失在漆黑的深洞里,拿出木哨子吹,不一会儿,白雪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叫声咯咯咯,不知在模仿哪儿见到的鸡。
第71页 谷迟腰背笔直,站在门边:“千魂鸟竟然在你这里。” 梅瑾行没理他,望着白雪说:“白雪,把附近的血龙揪出来。” 白雪蹦了蹦,左转转,右飞飞,非常利落地将缩在角落想隐藏自己的血龙衔出来,血龙不断扭动,梅瑾行不敢靠血龙太近,对白雪说:“你带着它下去找穆少何。” 白雪迟疑。 “我不用你们保护,”见白雪还是不动,梅瑾行吓它:“你们不去,穆少何就要被怪物吃了。” 白雪不知想了什么可怕的场景,抖了抖,脖子上的毛都炸开,带着血龙飞下去。 穆少何踩到潮湿的泥土上,点着一根火摺子,在微光下,只见前边有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土道,他走了一会儿,土道渐渐变得宽敞,最后形成一个椭圆形的空地,他踏上空地,在他面前,七个黑黝黝的洞口对着他,寂静中,无数沉重的唿吸声从洞里传来,四面八方,诡异莫名。 穆少何没有思考该往哪里走,蹲下来,细细查看地上松散的土地。 穆少何笑:“你要藏在下面多久?” 话音刚落,土里勐地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脚。 谷迟望着梅瑾行的举动:“你不怕我害你?” 梅瑾行坐在台阶上,实话实说:“怕。”他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开口:“但你为什么要害我?” 谷迟不喜欢梅瑾行,所以懒得理他,扭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下面。 “你跟我们讲,你过去几个月的经歷,在一些细节上都会说清楚,比如第一次是怎么从大牢里逃出来的、怎么打伤监察司救出绣禾的………”梅瑾行打了哈欠,眼泪沾在眼角,他用袖子擦了擦,强撑精神,“但你为什么将出狱这件事,一笔带过呢?赦令是什么赦令?谁放你出来的?还是说,有谁救了你?” 梅瑾行托着下巴,眼睛如利刃射向他:“刚刚你为什么只谈将绣禾抓住,却不问穆少何能不能将她变回人呢?还是说你有其他办法救她?” 谷迟面的梅瑾行连番询问,面无表情:“这很重要吗?” 梅瑾行:“当然。” 谷迟:“为什么? 梅瑾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了一个不相干的事情:“蛊是很神奇的东西。你懂蛊吗?” 见谷迟不回答,他继续往下说:“我曾经在书上看过,有的蛊能让人假死,或者死而復生。” 谷迟终于转过脸看他。 “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梅瑾行十分认真地观察他的表情,“是高子希救你出来的吗?” ☆、第四十章:绣禾(3) 谷迟面对梅瑾行的质问,脸色不变:“不是高子希。” 梅瑾行:“那是谁?” “监察司里的术士都在同一时间被放。至于是谁的命令,你问我,我问谁去?” 谷迟说完后,见梅瑾行疑虑不消,板着脸继续说:“至于救绣禾的方法,若我一下子开口求那么多件事,按照穆少何的脾气,反而可能会让他觉得麻烦,连进去地下都不愿意。” 梅瑾行想,穆少何还真有可能这么做,瞄了他一眼:“你对他还挺了解的。” 谷迟不在意:“猜的,看得出他很赶时间。” 梅瑾行知道穆少何在赶什么。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便各怀心事,沉默地守在一方。 梅瑾行哈欠连天。到后来掐大腿也没能缓解睡意,他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枚针,扎在左手臂上,见没有什么感觉,又将针往下压,在肉里旋转一番,鲜红的血像颗小红豆悬在那里,四周的皮肉像绽放了一朵小花。梅瑾行额上有细汗,右手有点抖地将袖子放下,抬头看天空,没有再打哈欠了。 谷迟对他自残的行为不置可否,靠在墙边,出神。 竹林居士刚醒来时,眼不能明,口不能鸣,全身无法动弹。 黑暗中,车轮子滚动的声音传入耳中。 有时候经过不平的地方,左晃右晃,他会撞到木板。他猜测自己被困在一个箱子里。有时他能听到外面的人在隐隐约约说些什么,可惜总不分明。过了几日,他被拽出去,扔进一个潮湿的地牢里。随着知觉回到身上,他发现周围也囚禁了许多与他一样的术士。竹林居士隐居多年,虽然对如今时局有一定的消息来源,但总归不甚清晰,在与其他人的交谈中,知道国君除了不断抓拿隐藏的术士,还将原本关押在乐昌监察司的术士放走,派人跟踪他们。 竹林居士:“跟踪他们是为什么?” 一名一直缩在角落的男人突然开口:“他们跟着你,就为了寻出你危害荆南的证据。” 竹林居士好笑:“危害荆南?。” 那个男人冷笑,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这名男子便是当初昌乐监察司放走的术士之一,他得到自由后,欣喜若狂,再也不愿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谁知他经过一个村庄时,忽遇活尸,接着监察司出现,以召唤邪祟杀害百姓为由,将他擒下。 竹林居士听到这,再联想到国君的动作,眉头紧皱。 男人的声音沙哑又无助:“他们是铁了心,要杀光术士。” 将邪祟、恶蛊统统嫁祸给术士,国君便有充足的理由,将他们诛杀。
第72页 地牢里大家死气沉沉。 竹林居士想到什么,发出疑问:“这说不通。若是为了栽赃陷害,何必将你们放出来?是非黑白,只要朝廷一张告示,昭告天下,普通百姓并不会为了这个而心生不满。” “他们放走我们,还有一个原因,”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看来他也是被放的术士“他们要借着四散的术士,找一个人。” “什么人?” 那个男人接着念了一首诗:“百年伐辟血,城下聚全师。无人窥清明,术士识残脉。” 这首四句诗,讲的是百年前,为了争夺辟血人,术士们倾巢出动的事件。那位辟血人也是一名术士,带着自己的妻子一路逃亡,最后在荆南与北淮交界的莽莽山麓上,跳崖身亡。但因没能找到尸体,所以也有传言他并未死去,被人囚禁了。也有人说他顺利逃脱,隐居北淮。各种说法都有,但自从这件事后,辟血人便消失在世间。因为这名术士是当时最后一个辟血人。 “国君要抓辟血人做什么?他若要除掉术士,辟血人便没用了…….” 在众人还想探讨下去时,牢门开了。竹林居士看到来人穿的不是监察司耀眼的红衣,而是融入黑暗的黑衣,一个个劲装打扮,额上绑着玄色布带。他们进来后,将竹林居士拖出去,扔到一名身穿便服的男人身前。 “这便是穆少何的师兄?”男人说话斯斯文文,话中的内容却让他不寒而慄。 竹林居士怒道:“你想做什么?用我引出穆少何吗?” 男人摇头:“不用,我们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以及他身边的那个小厮。” 竹林居士心里一寒。 一名暗卫从外面进来,单膝跪地,拱手道:“梁大人,刚刚飞鹰传书说,穆少何进了引虫蛊的洞穴。飞鹰询问是否要抓住落单的辟血人?” 梁恆命人绑上竹林居士:“不用,我们现在启程过去。” 暗卫迟疑:“即使现在快马加鞭,也要两日才能到,况且他们也不会在那里待那么久。” 梁恆摸了摸鬍子:“飞鹰现在抓了人,不过是打草惊蛇,我们不急。” 竹林居士震惊,他没想到穆少何的心上人便是辟血人。 “完了…….”竹林居士喃喃。 穆少何身在漩涡,抽不了身。 天边泛橘时,穆少何回来了。巨大的血龙捲着一个昏睡的女子,那便是变成引虫蛊的绣禾了。白雪在旁边也是灰头土脑,不过浑身无伤。 谷迟见到绣禾,忙上去接住她。 穆少何全身上下都是泥,好像从泥潭里滚了一圈,一上来,就扑到梅瑾行身上,将人抱个满怀,同时将一身泥蹭到他衣服上,梅瑾行要推开,被他用手捧住脸:“谁让你把血龙和白雪丢下来的,这是对你的小惩罚!”说着将脏兮兮的手在他脸上抹来抹去,梅瑾行便成了小花脸。 梅瑾行见大家平安回来,笑得很开心,任由他弄了。 谷迟背起绣禾,遵守承诺,将他们两个人带到穆少何说的三个地点。穆少何一一破解后,这座城的阵法便不再起作用。 “到了明日,就会有人进来发现这里的异常。” 临走前,穆少何见谷迟有话要说,主动开口说他没时间替她解蛊。 谷迟不放弃:“你让我们跟着。” 穆少何坐在马车上,摆手:“如果你敢偷偷跟在后面,我就把她弄死,让她早日脱离苦海。” 谷迟还要恳求,穆少何却扔了一个小锦囊给他:“七天内,你能带着她到空闻山,找到一个叫龙苟元的术士,她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谷迟抓着锦囊:“空闻山?” 穆少何指了指他手上的锦囊:“路线图。” 说完,驾车离开。 ☆、第四十一章:破庙 为了赶时间,穆少何与梅瑾行弃车骑马,马蹄溅起的灰尘扬了一路。 路上休息时,梅瑾行偷偷在手臂上扎针,想继续用疼痛抑制睡意。这次不好运被穆少何发现了。 梅瑾行心虚,赶紧把袖子放下来,穆少何伸手轻轻拽住手腕:“还想睡吗?” 梅瑾行知道瞒不住,只能点头:“脑袋一点一点的,不注意就会从马上栽下来。” “等下我们一起骑,我抱着你,摔不了。”穆少何把他的袖子挽起来,看到上面的伤痕,轻轻吹了吹,梅瑾行只觉得手臂上毛毛的,痒痒的:“都要结痂了,不用吹。” 穆少何:“莫不醉没用了,现在让我来做你的药。” 说着低头吻上了伤口。 梅瑾行见他嘴角带笑,动作轻柔,眉目间却有化不开的死结,知道他面上风轻云淡,其实内心的焦急将他压得死紧。梅瑾行明知如此,也不能戳破他的不安,收回手,带点娇横笑道:“不许亲了,越亲越痒。” 穆少何说了几句骚话,没再动手动脚。 两人本停在荒郊旁吃馒头,现在吃完了,两人上马继续赶往中还乡。只是来时两匹马,现在只骑一匹走。 梅瑾行坐在穆少何前面,感觉到后面的人将他搂得紧紧的,提醒:“一只手骑马不安全。”
第73页 穆少何的唿吸打在他耳边:“没事,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语气里带着十分的坚定,不知说给梅瑾行听的,还是给自己听。 梅瑾行察觉到他的一丝不安,便应了一声好,伸手往后拽住他的衣服一角。 “我也会抓紧你的……” 这低沉微弱的话语,被风声与马蹄声掩盖。 前路漫漫,时间不多了。 而将赌注压在传说里,压在猜测的地点上,又能赢得多少机会呢? 一路疾驰,穆少何带马飞跃,一个昼夜未停歇,直达中还乡。 两人下马,穆少何进村询问村民,梅瑾行在后边慢慢跟着。 “怎么又来人了?”一个老伯嘀咕,害怕面前的人是监察司,说:“大人啊,我们村上三代下三传,绝对没有人碰蛊!” 穆少何又问了几个与穆家祖先有关的问题,老伯皆以摇头回应,表示没听说过这个人。 穆少何不死心:“那中还乡是否出过奇怪的人,或者事?” 一边在晒太阳、满头银丝的老人家开口:“有啊。村郊那座破庙,古里古怪的,在我小时候它就在了,在我爷爷小时候也在。” 老伯一拍脑袋:“我爷爷那辈曾想拆了那庙,但总会发生很多奇怪的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穆少何道谢,和梅瑾行到了传说中古怪的破庙。 乍一眼望去,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庙宇建筑,斑驳的墙体上,红色退却,留下淡淡的痕迹。四周杂草丛生,青苔爬到半人高。进去里面,竟然没有供奉的石像,空空的案台上,只有蜘蛛织的一层又一层的网盖在上面。 梅瑾行看不出这里的与众不同的,问:“这庙有什么问题吗?” 穆少何细细查看四周,迟疑:“说不上来。” “唔……”梅瑾行撑了一路,已经到了极限,出来外面的小石阶上坐着。 他重重拍了拍自己脸,拼命摇头,想将瞌睡虫甩走。接着又往手上、腿上扎了好多针,他有点慌,下手没有留情,血流了一地,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慢慢闭上眼睛。 这次竟然连一丝缓和时间都抢不到,梅瑾行靠在墙上,连忙喊:“穆少何………”声音细细小小,有气无力。 “辟血人的血可不能这么浪费啊。”一个声音传来。 梅瑾行艰难抬起眼皮:“梁、梁大……”话没说完,却已昏睡过去。 梁恆身后跟着许多黑衣人,以及被捆着的竹林居士。竹林居士见状大喊:“穆少何!快跑!”被人踢了一脚。 梁恆命人把辟血人拿下,再让人跟着他一起进去。 庙里空无一人。 “穆少何,现身吧!” 暗卫四处警戒。这群暗卫是荆南国君特意训教出来,他们不会术法,却有着令术士害怕的一身武艺。若被他们近身,他们便会将你有可能催动蛊虫的身体部位毁掉。 众人等了许久,没有动静。 梁恆来到梅瑾行跟前,用小刀在他脸上比划几下,比划许久后,非常利落地划了一条血痕。 竹林居士惊:“你在干什么?” 梁恆背手站起来,环顾四周,穆少何依旧没有出现。 一个暗卫见梁恆就站在那里不动,上前道:“大人,看来穆少何已经逃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去追?” 梁恆望了望被抓住的两人,毫不犹豫:“他不可能独自逃跑。” 暗卫:“或许这两个人在他心里,并不重要。” 梁恆面无表情:“不管这两个人重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对他的威胁,并不足以让他望风而逃。” 暗卫心有不甘,低头:“属下明白了。” 梁恆围着这座庙转了一圈,忽然说:“几日前,跟随在穆文间身边的神秘人也进了这里?” 角落里的一个暗卫:“是的,大人。属下亲眼所见。” “他进去做了什么?” “属下害怕打草惊蛇,在外等待许久后才进去,而我在里面没有发现他的踪影。过了两炷香后他突然又从庙里走出来了。” 梁恆听了,让人把竹林居士解开:“你去,看看里面有什么玄机。” ☆、第四十二章:神木 穆少何无意间进了破庙的阵法,到了一处诡秘之所。 眼前只有一棵古木,环顾四周,天地一片混沌,此外,再无他物。 穆少何知道阵法能够连接另一处,但第一次见凭空造出不存在地域的阵法。或者说,这里是存在于世的秘地,不为外人道也。 穆少何来到古木面前,一阵碧波从枝干震盪而出,温和有力,让他无法再靠近。一个声音在天地间响起,缓慢沧桑。 “万物皆空,随意转动,若非因果,唯念永恆。” 穆少何视线在周围缓缓移动,严阵以待:“是谁?” “我就在你面前。”那个声音有问必答。 穆少何盯着古木:“吸收天地灵气的神木?” “是的。”神木晃了晃枝桠,稀少的叶子颤了颤,有一片落到地上,碰地的瞬间,火焰将它燃烧殆尽,化作虚无。
第74页 世间万物,有灵有性,经过漫长的时间吸收的天地精华,加上那一点灵犀与机遇,便有可能成为神物。其中,由于树木存活时间长,迎风接雨,凛然不动,所以它们化为神物的可能性比花草动物更大。 “这处地界是你化的?有何目的?”世间每棵神树的力量都不同,知道它的身份后,穆少何便明白这处诡秘之地的由来。 “我在这里,守着一个术士的宝物。他说,有的东西,不能被国君知晓,不然便是劫难,”神木不紧不慢,“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这个国。但他捨不得毁掉自己的心血,便在他被封为国师的那一年,将三件宝物藏在我这里。” 穆少何知道它讲的便是穆家祖先。 听到宝物二字,想着梅瑾行的生机就在眼前,内心喜悦的同时,也带着志在必得的信念,问:“哪三件宝物?” 神木没有回答,自顾自说:“术士把它们藏起来后,在矛盾纠结中,还是在外面设下能令术法厉害的术士进入的阵法。” 穆少何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神木:“没错,术士想让它们重见天日。不过是等他不存于世后。这样,一切灾祸都无法殃及他。” 穆少何上前一步,碧波荡漾,冷风袭面,他稳住心神,想到外面的梅瑾行,压下躁动的心,问:“怎么样才能得到它们?” 神木:“它们?你太贪心了。不过只要答对三个问题,你便能从中拿走一个。” 穆少何:“宝物中,有没有能吞噬世间所有蛊的蛊虫,歧皇百鍊?” 神木笑出声:“歧皇百鍊不过一小小的蛊虫,怎么算得上宝物?但当年术士在无意中,确实将它留了下来。” 穆少何十分虔诚作了一个礼:“不知如何才能得到它?回答三个问题吗?” 神木:“这个小玩意,送你又何妨?” 穆少何还来得及高兴,神木下一句话如一盘冷水泼下来:“前几日进来的另一名术士他答对了两个问题,有点可惜,我便将歧皇百鍊送他了。” 穆少何令自己平復心情:“那个人是谁?你知晓他的去处吗?” 神木:“我不知晓。” 穆少何难得彬彬有礼:“不知三件宝物有何过人之处?” 神木:“三件宝物,分别是通晓万灵的白玉干坤、令人长生不老的千岁灵石,以及构筑异地的神木。” 穆少何勐抬头:“千岁灵石能否治癒百病百蛊?” 神木:“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所说的一切,都是术士的原话。” 穆少何还要再说话,突然天地震动,晃了一会儿,一条裂缝从混沌中出现,一个声音传来:“穆少何——”竹林居士的声音缥缈不真切,似乎从另一个异地穿透时光而来。 “穆少何,你师兄与辟血人都在我手里,希望你能出来,不然别怪我下狠手。”梁恆的声音跟以往一样,公事公办,平淡无情。 “啊——”没能听到穆少何这边的应答,那边传来竹林居士的一声痛唿。 穆少何毫不犹豫,转身要走。 神木不可思议,声音迴荡在天地之间,激起微澜:“那三件宝物能改天逆命,你现在离开,以后便再不能进来。” 穆少何脚步未停,没有说一句话,挥袖离去。 竹林居士在破庙的案台上,一个洞里,发现蜷缩在里面的血龙。竹林居士伸手进去,发现那洞里术法激盪,竟然是依靠血龙的力量开启的阵法。看来穆少何在查探时也发现这个洞的异处,让血龙查看,无意触发阵法。 竹林居士在梁恆的威胁下,只能用术法强行打开阵法的裂缝,将声音传递过去。 不久,众人眼前白光闪现,再一眨眼,穆少何便如地狱的罗剎,出现在庙里。 他看到昏睡不醒的梅瑾行,与脸颊红肿的竹林居士,笑得特别可怖。 “梁恆,你这是找死。” 洞内的血龙甦醒,如闪电窜了出来,暗卫见状,分成两波人,一方挡住血龙,一方齐齐攻向穆少何。 四个人围住穆少何,一个木管甩出,掉到地上,白烟突起蒙蔽视线。暗卫的手中、鞋头藏有利刃,他们借着白烟从四个方向攻击,封锁穆少何的退路,势必一击将人放倒。谁想四人配合的攻势被穆少何用两手、一脚格挡,他单脚立地,稳如泰山,握住两人的手借势上挑,挡住了来自上方的最后一击。左脚脚尖灵巧一翻,狠狠踢中被格挡的暗卫的手骨,咔嚓碎裂声,已废一手。 等到白烟散去,在场的暗卫悉数倒地。血龙张着血盆大嘴,嘴边全是咬下的皮肉,血淋淋。 穆少何一步一步走向抓着梅瑾行的梁恆,笑中带血:“梁恆,你这是做什么?”待走近见到梅瑾行脸上的伤,戾气横生。 梁恆不躲不逃:“一身武艺,果然厉害。但是………” 穆少何似有所觉,蓦地停下脚步,破庙顶端突然破裂,三个黑衣人携带着纷纷扬扬的黄色粉末闯入。 黄色粉末如漫天飞雪,落了穆少何一身,接着三个黑衣人挥拳而来,很快将他制住,而粉末浓烈的雄黄味让穆少何眉头紧皱,转头看去,血龙果然变回原形,疯狂滚地,想将身上的粉末颳走。
第75页 梁恆还是面无表情:“特制的雄黄,效果出乎我的意料。而你的武艺,也仅仅比较好而已。” 穆少何被制,盯着梁恆:“听说你辞官,原来不过是从明到暗,依然是他的走狗。” 梁恆不喜欢走狗两个字,忽略不听:“我来找你,有事相谈。” 这句话让穆少何笑出声。 “有事相谈?”穆少何似乎细细品了其中意味,眼里满是嘲讽。 梁恆背着手走到穆少何面前:“国君需要你的术法。” “他不是势要除掉天下术士吗?” “所以这次机会,也是你唯一的生路。”梁恆让人将竹林居士带下去,压低声音:“你可以成为荆南唯一的术士。只要……” 穆少何一心只关注梁恆身后的梅瑾行,却听到梁恆在他耳边说:“帮国君长生不老。” 穆少何眼神未变。 “他要你用辟血人为基,研究出长生不老的办法。” 听到这里,穆少何冷笑。 梁恆:“你不答应,国君也能找其他术士。到时候这辟血人到了别人手里,就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穆少何从梁恆脸上,看到他一贯的风轻云淡,以及深不可测。 “是他让你找我的?” “是,也不是。他只说除掉所有术士,留下最厉害最听话的。” 穆少何低笑出声:“不好意思,我不是最厉害的,也不是最听话的。你徇私了。” 梁恆摇头:“身在朝堂,接触的术士中,唯有你的术法令人佩服;而只要有了他做筹码,你就是最听话的。” 梁恆望了一眼地上的梅瑾行。暗卫跟了一路,见到两人的相处,知道他们关系不凡。 穆少何抬头直视梁恆:“你说的所有条件我都答应。但辟血人中蛊,命不久矣。所以得先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几日前,从这里离开的术士。我要他手中的一条蛊虫救他。” ☆、第四十三章:分离 粘稠的风。 风里有烧焦的味道。 梅瑾行走在一座无人的城里,头顶是一轮红色的圆月,在寂寥的夜幕下,显得巨大、诡异,压在他的头顶上,窒息又沉重。 路的两边,是一排排摊子,上面摆满了一颗颗新鲜的人头,苍白的脸上,眼睛上弯,嘴角下撇,要哭不哭,要笑不笑,有点渗人。 梅瑾行循着风,一路走,到了一座宅府,门扉上用朱红涂满人脸,人脸有哭有笑,挤在一起,迎着客人。 梅瑾行的胸膛剧烈起伏,唿出的气带着焦味,他慢慢伸手,碰到门,门便开了,宽大的院子里,站满了身穿凤披霞冠的新娘。她们头上盖着红帕子,站了一排又一排,门廊间挂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无数的红相交映,烙印在梅瑾行的眼里,却是迷了他本已憔悴的神志。他一手扶门,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不停喘气。他只觉风中烧焦味愈重,月亮愈大,灯笼里的火愈艷。 院子里的新娘朝他挥了挥手,动作僵硬,却是整齐划一。 梅瑾行捂住嘴巴重重咳嗽了几声,如形同藁木的老人蹒跚而去,牵住一位新娘的手。 她的手冷冷的,带着清晨露水的湿润。 梅瑾行有些着迷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嘴上,不停摩擦,想缓和自己喉咙的干燥。 原来风中烧焦的味道,一直是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 梅瑾行的身体里有火在燃烧,将自己慢慢炙烤。 等他身心舒畅时,再回神,发觉自己已经把新娘的手指啃掉了半截。手指肉质鲜美、多汁,鲜血潺潺送进喉中,如清泉流淌,敲击心房。他忍不住沿着手臂咬下去,一直到肩膀,到颈脖…….他将她推倒在地上,趴在她身上,撕咬她肚子,掏出她的内脏。 梅瑾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鲜血,觉着这种感觉特别好,比饱腹充实,比性事淋漓,让人陶醉其中,难以自拔。 他疯狂地将她的红帕子拽下,见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梅瑾行张开的嘴巴停在半途,手摸上“她”的脸。 “你咬得我真疼。”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新娘嘴里冒出来。 他的脸和他的声音,激得梅瑾行浑身一震,冷汗直流,神志渐笼的他,呆呆地望着已经不成人样的穆少何。 “我很开心。” 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下,风吹掉所有新娘的红帕,露出各种表情的穆少何。 他们直直地站在那里,望着丑陋的梅瑾行。 梅瑾行肚子一阵反胃,捂住嘴巴,挡不住从里面喷出来的血与肉。 数十个穆少何歪头望着趴在地上流泪呕吐的梅瑾行,说—— “来,吃光我们吧。” 梅瑾行头痛欲裂,噁心异常,胸膛的窒息感,让他已经不会思考了。 或者说,从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便已失去了自我。 梅瑾行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床顶。 “瑾行。” 梅瑾行双眼无神,呆呆转头。 穆少何调整好自己疲倦的神情,勾嘴调笑:“你终于醒了,为夫等得好辛苦。” 梅瑾行听了,竟然没什么反应,眼里的聚焦恢復后,突然撑住床起身吐起来。
第76页 穆少何忙揽住他,拍了拍他的背,轻声:“没事,没事。” 梅瑾行干呕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他眼里全是被激出来的泪,等他缓和过来后,问穆少何发生了什么。 穆少何便把他昏睡这段时间的事情告诉他,同时还有他在神木里的所见所闻,都一一说了,语气抑扬顿挫,好像在讲一个精彩的话本故事。 梅瑾行撑住额头,看到穆少何右手上的伤口。 血肉翻飞,深可见骨。 梅瑾行口干舌燥,想到梦中情景,脑中混乱:“你的手…….” 穆少何没来得及包扎,往后藏了藏,说:“不过一时失手,让那几个暗卫偷袭得手,没事。” 梅瑾行思维慢了很多,好久才呆呆地说了一个。 穆少何爬上床,抱着梅瑾行说:“明天一早,我就去万神山取岐皇百鍊回来,你要乖乖等我。” 梅瑾行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沉默不语。 穆少何也没介意,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梅瑾行一夜没闭眼。 穆少何却沉沉睡了。 第二日一早,穆少何醒来,梅瑾行眼下黑眼圈浓重,神情却比昨晚灵动许多。 穆少何说,梁恆和暗卫会带着他回昌乐,但他一定会赶在梅瑾行进宫前,回到他身边。 梅瑾行坐在床边,看着穆少何穿好衣服,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你要注意安全。” 穆少扬起一个笑:“别担心,我很快回来。就跟上次,我去抓引虫蛊那么快。等你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我英俊的脸庞了。” 梅瑾行出神地望着他被窗口朝阳照耀的脸,喃喃喃:“不管我怎么样,你要先顾好自己。” 穆少何:“不过去取一个蛊,有什么好担心的。”神情里有些化不开的担心:“我却是放心不下你。” 即使他万分不愿,想将梅瑾行带在身边,顾虑带着暗卫的梁恆,加上时间紧迫,最后将梅瑾行交于他手。 梁恆有了梅瑾行,就是牵制穆少何的筹码。他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而穆少何,赌一赌年少的情谊,以及自己对梁恆的了解,选择相信他。 外面传来竹林居士的声音,他在催促穆少何。 穆少何转身要走,梅瑾行突然说:“下次,我再伤害你,你要先保护自己。” 穆少何没回头,却停住了。 梅瑾行声音异常平静:“我睡觉期间发狂了吧。” 没有得到穆少何的答案,他却猜到了。 梅瑾行非常低落:“对不起,伤了你。” 穆少何没忍住,回到床边,梅瑾行一下子抱住他,撕咬他的唇,两人唾沫相交,吻得难捨难分。 最后,穆少何分开两人,梅瑾行气喘吁吁,双眼通红地看着他:“我会坚持,保持自己的理智,直到你回来。” 穆少何:“好,我们一言为定。” ☆、第四十四章:死局(1) 空绝林,没有其他生灵的声响。 灰濛的天被高耸的树木撕扯得一块又一块,透过树梢,只觉得自己被树海笼罩。 穆文间站在监察司身后,看他们毁掉最后一处阵眼。这方法虽然是他教的,但其实怎么做,他不会,只能站在一旁,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 自己有多少斤两,他很清楚。黑斗篷让他来这里抓穆少何的师傅,他听话地来了。 没有黑斗篷,他就是一个笑话。 他不愿做笑柄。 破掉阵法后,霎时,原本挤在四周的浓稠感被微风吹散,飞禽走兽的声音慢慢出现,就像一副黑白水墨画,被点上丹青,使这片林子活了。此时,他们才进入真正的空绝林。 穿过空绝林,便是空闻山。 穆文间仰头,望这高大的山,让监察司分开寻上山之道。 半炷香后,众人回报,说这里的阵法奇怪,一查,似乎四面八方都是阵眼,一时不知道哪个是真,哪里是假。 穆文间下意识想找黑斗篷,发现他不在,一时愣在原地。 监察司中几个资质较老的,早看出他并无厉害之处,此时不免藉机暗嘲了几句。穆文间被踩到痛脚,一急,让他们把所有阵眼都毁了。 监察司有人说,这里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随意破阵,可能会触发埋藏在其中的陷阱。 若是平常,穆文间还会听进去,可惜他现在觉得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又想着黑斗篷支开他,或许是嫌弃自己无能,气急败坏,用官威压他们,让他们听话照办。 监察司无奈,只能听从。 空闻山上,龙苟元查看了绣禾的情况,对谷迟说,他只能剥离她体内的地龙,至于是生是死,还要看后面的造化。 龙苟元让谷迟到外面等着,等到夜黑了,他从屋里出来,说已经好了。 谷迟感激不尽,进去,见到神志清明的绣禾。 一对有情人,两眼相看,都没说话,却已有了千言万语的默契与情谊。 龙苟元嘆气,说:“将这位姑娘从邪祟那边拉回来,寿命耗损得厉害,也不知能活多久,你带她下山找个大夫看看吧。” 绣禾还很虚弱,轻轻摸上谷迟的脸,笑容像阳春三月的花盛放,温暖又美好:“没让我以那不人不鬼的模样死去,便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接着莞尔一嘆:“只是我不想你伤心。”
第77页 谷迟的手紧了紧,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龙苟元留这两人在屋内,自己下了山。 早在剥离地龙时,他已察觉到阵法的异动。现在他站在山路口,看到失去神志,四处游荡的红衣人们,摸着鬍子,准备让他们自行离开,却被一少年拦住。 少年正是等在原地,没有中招的穆文间。 荆风筠坐在御书房里,面前的桌上,摆了一副棋盘。棋盘上黑子渐落,已被白子逼入死角,颓势已显,基本回力无天。 荆风筠手上捻着一白子,思索着落脚处。他要黑子败,很容易;但要在厮杀中,杀出一条最完美的血路,却要苦苦思索,马虎不得。 “国君伤神,不知臣能否为您解忧?”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出现,荆风筠敛眉,未惊慌:“你知我为何忧思?” “自然为安康所虑。” 御书房一角的架子上,那个声音正是从小麻雀身上发出的。 荆风筠没说话,嘶哑的声音继续道:“先皇驾崩于隐疾,此病无医,恐国君也…….” 荆风筠脸色不善,那声音转了话:“而国君交待臣的事情,如今也有了进展,只望国君能让臣有用武之地。” 荆风筠听到这里,眉头舒展:“高子希,你所言不虚?” 戴着黑斗篷的高子希远在他方,如今借着蛊鸟千里传音,实力不凡。他说已经找到了长生不老的方法。 “只看国君你需要的那名术士,是不是我了。”高子希毕恭毕敬,话语中却带着一丝高傲之态,似乎掌握了那个方法,荆风筠便会予给予求,自己要当荆南唯一的国师,唯一术士。 荆风筠听了,却语气冷淡:“若你真的厉害,当初便不会败在穆少何手中。” 高子希隐有不满:“那国君便看看,这次,是谁胜谁败吧!” 接着,麻雀哀嚎一声,已吐血身亡。 荆风筠过去捡起麻雀,又怜爱又憎恶:“这种术法,也是留不得的。” 用帕子包好尸体后,放在一边,再次回到棋盘前。轻敲桌面,一名暗卫出现。 “梁恆在做些什么?” 荆风筠望着棋盘问。 “回国君,梁大人带着辟血人,已停留在中还乡两日。” 荆风筠沉吟:“穆少何呢?” “据说要去寻一蛊虫,救辟血人。” 两句话,荆风筠便猜到两人已通一气。 荆风筠笑,盯着布局精妙的棋盘:“梁恆,在我与穆少何之间,总是选择他。反倒是我,一次次信任他,对他委以重任,结果却叫我伤心。” 暗卫忍不住开口:“梁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 荆风筠将手指放在嘴边:“我要的是,全心全意,只听我话的好臣子。”他收起笑,将一直不定的棋子落在一处,说:“传我指令,让梁恆马上带着辟血人回昌乐。” 暗卫听令:“是!” 所有的人与事,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叫人心安。 穆少何走了两天。 梅瑾行被铁链锁在客栈的床上,精神不振。 期间,梁恆曾来找他,跟他讲,前日他在昏睡中发狂,重伤了两名暗卫,在混乱中,梁恆下令废去梅瑾行的手足,阻止他继续行兇。穆少何不同意,摒除众人,看准时机,将自己和梅瑾行反锁在屋里,直到梅瑾行筋疲力尽,重新陷入沉睡。 随后,一身伤的穆少何与梁恆在屋里谈了一个晚上。梁恆答应提供拿走岐皇百鍊的术士的去向,并且暂缓回昌乐的时间;而穆少何则表示,救回梅瑾行后,便为国君寻到秘术。至于是什么秘术,梁恆不愿说。 梅瑾行想到穆少何手上的伤,也不知道其他暗伤在哪里呢。在忧思中,梅瑾行睡了过去。 谁知,等梅瑾行醒来,已被绑在马车里。 梁恆在一旁,脸色平静:“国君的命令,所以我们只能连夜赶路了。这个速度,不用五日,就能到达昌乐。” 梅瑾行却低着头,发出呵呵呵的诡异声音。 再抬头,眼中已无神志。 ☆、第四十五章:万神山 荆南的北边连接北淮,西有群山,东临大海,而最南边,则是无人入内的广袤森林。这里植被茂密,瘴气重重,更有不知名野兽出没,除了术士,普通百姓都不会到这边来。 而术士也不敢深入其中,一般只在森林边缘地带找找有没有好的虫子,带回去培养成蛊。 在民间术士活跃的时期,有位名不经传的术士跑到这里,带回一条别人从未见过的蛊虫。 这引起大家的注意。在众人的逼问下,这名术士不得不吐露,他在南方森林里的奇遇。 据这位术士所说,他在这里被虎豹追赶时,无意闯入一片山头,虎豹随即离去,没敢上前。术士不知,害怕地钻进一处山洞,想躲避野兽的追捕。谁知洞里曲折万分,兜兜转转,竟是越进越深,路也越走越窄,最后他没看清地面,一脚踏空,滚了下去。 起身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环形洞穴,洞穴由山壁组成,除了中间一口孤零零的井,什么也没有。他想着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井呢,难道以前有人在此处居住?带着好奇,他朝井里张望。
第78页 井下黑漆漆,他什么也看不清,便拿了一块石子扔下去,没有水声,也没有落地声。那石子凭空消失了。术士本就是一个胆子不大的人,看这里 诡异,要离开时,突然听到一声嘆息。 一个孩童的嘆息,稚嫩的声线,带着苍老之感,似乎近在耳边,又远在天涯。 他一个激灵,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以及身旁的井。 术士暗示自己听错了,打起精神寻找出路,却找不到离开的办法。无奈之下,又回到井边。这次,他搬了一块更大的石头,朝井扔下去。 这次,等了好一会儿,一声非人的惨叫突然从下面穿透地面而来,没叫完就戛然而止,接着是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撕咬、咀嚼、爬行……..各种声音交织,在空荡的洞里迴荡,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后来呢?” “后来我饿得要死,没办法,只能下井,寻求出路。谁知……”术士似乎不愿回忆当时看到的情景,艰难道,“下面是更大的空间,然后,挤满了各种东西。” “各种东西?” “对,你根本无法想像的东西。井下是一个巨大的炼蛊地!” 由数十种生物互相吞噬、厮杀,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便成为蛊。比如要炼蛊蛇,那么就得将很多蛇养在一起;要炼蛊鸟,就是鸟类的厮杀;而蛊虫,便是各种虫子……… 术士在井下见到的,是成千上万的、各式各样的生物在厮杀。 惊慌失措的术士,夺路狂奔,而那些渐渐成形的蛊却对他视而不见。发现这个现象的术士,壮着胆子,偷偷带走了一条受了重伤在角落奄奄一息的蛊虫。 这个消息一经传播,术士们都沸腾了。大批的术士前往南方,想要找到那个地方。十年间,大都无功而返,以及少数人消失在茫茫森林中。 但大家都没放弃追寻,十年后,又有两名术士误入。这次,只有一位侥倖活着出来。 这位术士全身没有一块好皮肉,脸上坑坑洼洼,都是被咬出来的伤痕,有的地方深可见骨。他说那口井下,汇集了整座山头的动物、昆虫。而这些蛊物也与传闻那般,不会攻击人。两位术士沾沾自喜中,犯了一个错。 他们杀了一条赤尾蛇。 杀戒一开,所有蛊物都盯上了他们。 这个活下来的术士眼见另一个同伴被吃得只剩下白骨,拼尽全力,拖着半残的身躯,逃了出去。 这件事后,关于这个洞窟的传闻不断涌现,术士不但不害怕,反而趋之若鹜,每个人都想着一探究竟。经过近百年探索,术士们死伤、失踪无数,才令这处地方的位置清晰起来。同时大家发现,只要不在下面杀生,术士们便能安然带走里面的蛊。 在这之前,还有两个前提。 一是,只能偷偷带走一只蛊,多了,反而会被其他蛊盯上;二是,不要在禁闭之时进去。 禁闭之时,从春天雨水时节开始,井下空间便只能进,不能出,一直到十年后的秋霜时分,出口才重新出现。这个玄机被发现后,术士们恍然大悟,之前失踪术士的去向也有迹可循了。 所以术士们,只有在每隔十年的冬日,才敢进入洞窟。 没有人知道十年间井下的残酷,也没有人知道,禁闭之时胜出的蛊物,是什么模样,最后又到了哪里。 一切都是未解之谜。 有人说,恰好因为地形,导致无数生物进入井下;有人说那个井不可能是蛊建造的,因此推断定是有先人在此处布了一个阵法,作为自己炼蛊的场所………五花八门的推测都有,其中有个术士提出,或许井是禁闭之时存活下来的蛊物建的。 “十年的时间,足够孕育出一个鬼——一个有思想有能力的山鬼。” 这个观点被其他术士嗤之以鼻:“蛊物绝对不可能成为山鬼之类的东西,最多变成邪祟。” 那个术士却说:“那可不一定。比如,活下来的,是一个人呢?” “他杀死数以万计的蛊物,在十年里继续活着,那他出来后,又是什么呢?” 但他的说法并未得到其他术士的支持。 “以一人之力对付那么多蛊物,坚持十年,怎么做到呢?除非他本就不是人。” 那位想法独特的术士听了,灵光一闪:“或许,最后的蛊物,变成山神呢。” 其他人却是哄堂大笑。 因为这个小插曲,大家为了嘲笑那名术士,把那个地方戏称为万神山,意为井下所有东西都是山神的化身,山神无聊自己吃自己呢。后来传开了,便真这样叫下去了。 ☆、第四十六章:死局(2) “据传,在春天的某日,当暴雨挟带狂风而来,万雷惊惧,鸟兽皆无,下尽七天七日的暴雨后,万神山便进入禁闭之时。”竹林居士伸手接了天上落下的细雨,树叶上沾满水露,显得格外青翠。竹林居士眉间有忧虑之色,他怕穆少何为了梅瑾行会不顾一切闯进去,耐着性子劝说:“如今正好是春分时刻,贸然进去,若是遇到禁闭之时,我们便是白白送命。不如就在此处守着,等那个术士出来。” 穆少何站在万神山那处神秘的洞口,手扶在洞口,朝里张望,面上没有表情,显得有点冷峻,听到他的话,贊同点头:“当然不能随便进去…….”
第79页 竹林居士听了,还没来得及放下心,穆少何便见到有一个人影在洞内闪过,大喝:“谁?”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穆少何,岐皇百鍊在我手里,要的话就进来吧。” 接着声音渐隐,似乎已进入深处。 竹林居士马上拿起笛子,想召唤蛇虫,发现这山间竟没有普通的蛇虫,马上想到井下的传说:“这人明显在引诱我们进去!不能中计!” 穆少何唇角微勾:“我不怕陷阱,”原本波澜不惊的目中亮起来:“就怕这里什么都没有!”说着便毫不犹豫追上去。 竹林居士气急,恨铁不成钢地跟上。 两人在狭窄的通道内急速穿行,很快便来到井口。 井旁边,站着一个穿黑斗篷的人。 他浑身都笼罩在一片黑中,嵴背微微弯曲,看样子已不年轻。 “穆少何,好久不见。”黑斗篷早已料到他们会跟下来,随手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形如枯藁的脸,即使眼睛凹陷,脸色灰白,干裂的皱纹爬满脸庞,穆少何还是一下子认出这个人,便是死在他手下的高子希。 高子希桀笑:“看到我,你是不是很惊讶?” 穆少何对他死而復生毫无兴趣,也没时间跟他叙旧,蛰伏在他腕上的血龙落地,不断生长,盘在地上足有一人高,头颅高昂,毒牙尖利外露,以最大的形态,摆出攻击的姿态。 穆少何在旁边,盯着他:“你找我报仇,正好让我再杀你一次。” 高子希却说:“一年前,我败,不是因为你的术法,而是输在你的拳脚下。” 穆少何嗤笑他的执着:“你弱不禁风,一打就倒,反倒怪我太厉害了,真是稀奇。” 高子希怒:“术士最重要的便是其术法,摆阵破阵,养蛊驭蛊才是正道。而你当时仗着身强体壮对我下手,算什么?要不是你趁我不备,凭藉你的术法,根本胜不了我!” 穆少何被他的话逗笑了:“成王败寇,胜者,方为正。不管你说多少,也掩盖不了你失败的事实。” 穆少何露出欠揍的笑容:“而你引以为傲的术法,也要消亡了。”他吊儿郎当,眼有讥笑:“这个时代,术士将不復存在。” 高子希不想与他说那么多,冷笑,指尖在虚空中一挑,空气流动,四周变幻,一阵阵激盪之气冲击两人,血龙摆尾撞去,前面的高子希身影突然隐去,井消失,山壁消失,短短一瞬,穆少何发现天地变样,血龙与竹林居士,都不见踪影,自己置身于一处熟悉的花园内。 明月高悬,凉风阵阵。 他严阵以待,却见一点微光从黑暗深处出现。 一名年轻妇人提灯,踩着月影,缓缓而来。 “少何,别跟爹怄气了,快出来。” 穆少何愣了一下,很快回神,发现自己躲在一块假山后面。他伸出双手,发现自己是少年之态。 此情此景,多么熟悉,又可怖。 十年前,他的娘亲便是消失在这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消失在寻他的路上,从此阴阳相隔。 穆少何年少的脸庞上,笑容狰狞:“高子希,你真是找死。” ☆、第四十七章:死局(3) 穆家家主歷来也是荆南国师。 穆元青例外。 他的术法不好,未能通过国师的歷练,因此这时期的荆南国师一直未立,惹得众多术士、官员暗地里不住猜测。穆元青心知自己无望,小儿子虽然年纪很小,但已看出他天分不佳,即使学习术法也没法达到很好的境界。为了穆家,他便把所有的希望倾注在大儿子身上。 大概是两人天生气场相冲,大儿子穆少何从小与他爹不对付。 穆元青为人死板严肃,不管做什么皆以穆家为先,穆少何反之。他不管做什么,随心为上。穆元青让他向东,他偏往西,穆元青吹鼻子瞪眼,穆少何看他爹生气他就越高兴,说自己做逍遥闲人,要追寻一山一樵、一花一酒的自由,不愿被束缚。 穆府被这对父子闹得鸡飞狗跳,一个骂一个笑,穆元青被他气得脑痛,这时候,穆少何的娘就会出来打圆场,穆少何作天作地,只听娘的话,一般情况下会收敛许多,不走心地认个错,事情就这么过了。 穆少何十五岁那年的元宵节,他偷偷养的小蛇被穆元青发现了。穆元青见他废那么多时间与心血,就养出这么普通的小蛇,加上那时朝廷暗潮涌动,局势不稳,很多压力在身,盛怒之下,把小蛇扔出院外。 穆少何要去寻,被拦住。 “今天你敢踏出去一步,我就打死你这个小子!” 穆少何气得反身进了花园。 他躲在假山后面,听到娘亲的唿唤。 他没有出去。由着穆夫人提着灯笼,边喊自己的名字边走远,一直到花园的最深处,最后消失不见。 穆元青派了很多人到花园里找,都没找到。 自责的穆少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来也不开门。 七天后的夜里,穆少何终于打开房间,独自踏入后花园。他手上盘着那条被扔出院子的小蛇,它吐着信子,呆头呆脑的模样,眼里却有冷光闪烁。 没有人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等穆元青他们赶到时,穆少何双手全是细小的伤口与黑色的泥,失踪多日的穆夫人,双眼紧闭躺在深坑之下。
第80页 穆少何喜悦之情无法控制:“说快救她,她还活着!” 穆元青却对他的唿唤置之不理,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结髮妻子。 穆少何见他没有动作,急:“快救她!” 穆元青却说:“来人,把公子带回房间!” 他周围只有穆元青与三个忠心的家僕,所有人的脸上没有欣喜的表情,只有深深的恐惧。穆少何似乎明白了什么,推开要请他回房的人,扑到娘身上:“让我来!给我时间,我能救娘!” 他被人抓住手扯离,喊:“我可以!你不是说我有天分吗?我知道,娘要被人做成蛊了,但还没成,只要想办法剥离……..”穆少何被人拖着,眼睁睁看着亲娘被抬走,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你要干什么?” 穆元青眼睛睁开又闭上,轻轻吐出: “你要她非人非鬼地活着,你娘必是不愿的。” 穆少何双眼全是爆裂的血丝:“你还没有试,怎么就知道不行?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为什么不愿意抓住这一线生机,啊?” 眼看着娘亲被抬走,穆少何心头的可怖越来越重:“求你,救她!我以后会听你话的,别抛弃娘!” “你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试过就可以的。”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发了穆少何。穆少何被人关回房间,只有小蛇作伴。 这是穆少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他爹。 可惜没有成功。 第二日,有消息称,穆家夫人因病逝世。 七日后,穆府上下皆着素缟。 穆少何神情冷漠地跪在地上,不看任何一个人。 半个月后,穆少何在穆元青书房发现一本由他写的术法之作,里面写了一种蛊的制作方法,名唤引虫蛊。他把家里的藏书撕烂,找穆元青对峙,只得出那蛊不是他创,对其他,穆元青一口不言。 穆少何仰天大笑:“你怕被外人知晓你无用得要偷窃他人的东西,为了穆家名声,为了你的名誉,甘愿牺牲自己的妻子!” 他推门而去:“令人作呕!” 从此,十年不归。 如今宛如时光回逝,穆少何从假山出来,虽是少年之姿,眼里沉稳如水,叫人心生安稳之感。 穆夫人见到他,放下心,过来牵住他的手:“你别跟你爹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 灯笼的火映照在穆少何的脸上,有阴影在浮动:“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穆夫人牵着他往前院走:“即使不愿理他,也不要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穆少何把手抽出,穆夫人略带苦恼地笑了笑:“真是的。”随他去了。 穆少何知道,要从此阵出去,非要找出阵眼,毁掉才行。 穆夫人提着灯笼回头:“怎么不跟上来啊,你还在生气吗?来,娘煮了你喜欢的甜汤,别气了。” 她勾起嘴角的时候,左脸有个小酒窝,让她看上去有些俏皮,似乎还是一个二八少女,快乐又无忧。 即便是二十五岁的穆少何,不禁也陷入了这个虚假的真实中,他定定地望着她,天上的圆月皎洁动人,光辉洒在花上,影影绰绰,迷乱人眼。 “我们去散散步吧。” 穆少何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穆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穆少何带着她,往花园的深处走去。 深处无光,唯有萤火点点,清风徐徐。 “破阵之法,在于阵眼。”穆少何道。 穆夫人:“娘不懂这个。” 穆少何停在一丛月季旁,趁她不注意,拿走她腰间的匕首:“我娘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匕首,我问她原因,她说这是年少时在外的习惯。” 穆夫人看他玩匕首,静静听着。 “她常常和我讲在外游歷的故事,讲的时候,眼睛在发光。我问她,为什么要被困在这个地方。”穆少何抬眼望她。 穆夫人:“因为这是她的选择。” “什么选择?”穆少何如当年那样问。 “所思所选,皆逃不过一个情字。”穆夫人眼睛澄澈。 穆少何再一次听到这个答案,大笑:“所託非人,谈何情?” 穆夫人笑盈盈望着他。 穆少何收起笑容:“他配不上她。” 说着,毫不犹豫地将手上的匕首插入穆夫人的胸口。 心脏停止跳动。 穆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白雾从她身上泛起,顺着匕首蔓延到穆少何的手。 穆夫人:“你可以想办法让我自杀。” 穆少何:“我没那么多时间。” 穆夫人嘆气:”我是由你执念化成的幻影。你杀了我,你便是新的阵眼了。” “我知道。” 白雾全部笼罩在穆少何身上,随着眼前穆夫人的消失,所见之处,一一化作虚无。 现实的井下,四面八方都是形状各异的蛊。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成年男人大小的环形竹节虫、色彩斑斓的尖嘴长耳兽以及浑身披覆人面的黑蛇。这三大蛊物霸占了三个方向,撕咬着属于自己领地的蛊。穆少何站在其中,血龙守在身旁。 高子希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快出来。快啊,岐皇百鍊就在它们之中,要被吃掉了。”说着,发出呵呵呵的笑声:“但你找到了,也出不去。”
第81页 如今这个阵法,阵眼正是穆少何自己。 一开始的幻象不过是陷阱,高子希在井下布了一个无法进出的阵法,就是要将这里作为穆少何的牢笼。 死亡的牢笼。 难听的声音环绕在这个巨大的炼蛊洞穴里,异常刺耳。四周的蛊物对此不为所动,专心于自己的厮杀。 “你要杀掉自己吗?” 穆少何朝四周扫了一眼:“你如此迫不及待告诉我这一切,说明你这个阵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不然大可让我在这里慢慢耗死。” 高子希被识破,不恼,笑得更恶劣了:“实话告诉你,这个阵只能维持三天。你可以慢慢等,但那个辟血人就不知道能不能等了。” 穆少何神情未变,碰了碰血龙的头,血龙心有灵犀,变小后,闯进蛊群中。 没听到穆少何的应答,高子希继续道:“我在外面,抓到一只千魂鸟,上面绑着一张纸条,你猜上面写的什么?” 穆少何撩开下摆,盘腿坐在一块石头旁边,手上一把小刀旋转着,在石头上有节奏地击打,发出叩叩叩的声音。 “我来给你念念,”高子希的执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放在穆少何身上,面对这个跟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年轻人,除了嫉恨,便什么也不剩下了,他脚下躺着受伤的白雪,干枯的手展开小纸条,面容扭曲道,“呵呵呵,那个辟血人发狂,已经杀了好几个人,如果不在两日内回去救他,一切将无可挽回,国君也会将其诛杀。” “让你速归哦。” 高子希念完后,心情愉悦,只是可惜见不到穆少何痛苦的表情。 穆少何盯着前方那堆蛊,眉头微拧,突然说:“我师兄呢” 高子希站在井边,从他的这个方向看下去,什么也看不到,依靠一只传音鸟对话。 “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小子,放心,他在和我的宝贝们玩,顾不上你。” 这时,血龙嘴巴衔着一条肥嘟嘟的玉虫子,飞速向穆少何这边过来,穆少何眉头舒展:“那你下来和我玩吧!” 边说,手上的刀同时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胸口,鲜血喷溅,跳动的心委顿下来。 阵眼消失,阵法失效。 同一时间,高子希背后有一双手狠狠一推,高子希跌进井里,下面的血龙暴涨,飞跃而起,高子希落在半空时,血龙尾巴在他身上一蹬,直冲井口去,头探到井边,将口中的岐皇百鍊吐到竹林居士手上,血龙只要再拍一下井边就能上来,但它没有动作,飞速下降,回到井底。 血从穆少何的胸口一直流到脚下。他把匕首抽出来,带出一条肥胖的蛊虫。 心脏恢復跳动,阵法再开。 高子希摔倒地上。 穆少何在假山后见到自己娘亲时,便猜到高子希的计划。于是吞了蛊虫化衣。化衣生性邪恶,最喜欢寄居在人的心脏,像一块布,紧紧地罩住跳动的心,然后不停收缩,直到将心挤裂。穆少何便利用他这一特性,在刺伤心脏的瞬间,化衣缓冲心脏的创伤,使伤口不致命,又能有暂停跳动的短暂时间。 穆少何衣领下,藏着一条米粒大小的蝇,通过它,配合击打声,与外面的竹林居士进行交流。这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研究出来,年少时玩的一个小把戏,没想到如今竟用在这里。 穆少何缓缓站起身,慢慢擦掉嘴角的血:“师兄,拜託了。” 竹林居士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愤恨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他不想抛下师弟,回去救那个辟血人。 但如今除了这个,他再没作用。纠结了一会儿,他勐地抱起地上的白雪,踏出洞口前,说:“你别死在下面。” “那是当然。”穆少何的声音隐隐约约。 距离远了,蝇也没用了。 竹林居士从洞里出来,发现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竹林居士冲进雨中。 高子希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痛,久久没回过神来。 穆少何拖着受伤的身体,笑得格外渗人:“怎样和杀母仇人玩呢?” 血龙过来,张开嘴巴,咬住将高子希的脑袋,穆少何二话不说抓住了他的脚。 高子希不明所以:“你……” 血龙往后一扯,高子希的话停在嘴边。一瞬间,血喷如柱,头身分离,将一人一蛇淋得浑身鲜艷。 穆少何冷冷地看着他。 高子希的脸上,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穆少何身上的伤虽不致命,但也是重伤,他没办法一点一点折磨高子希,只能速战速决。他蹲下身,从高子希的身上搜出很多术士的东西。 穆少何没找到有用的东西,便靠回大石头边。血龙钻进他的怀里。穆少何摸了摸它的脑袋,手心凉凉的。 “刚刚怎么不走?” 血龙变小,又要盘迴他的手腕上。 “十年了,总喜欢待在这里。” 穆少何笑完,陷入思考,只要不与这些蛊发生冲突,坚持三天就可以出去了,这不打紧,重要的是不知道师兄能不能赶得上救梅瑾行。 一想到梅瑾行,穆少何便满心柔软,精神奕奕。 到时候他看到自己这般模样,总该又要伤心难过了。到时候跟他提点要求,总该不过分的。
第82页 穆少何不禁笑出声。 离得远了,他突然看到在高子希尸身不远处,躺着一个竹筒。 他过去捡起来,发现盖子已经被拉开,里边空空如也。 当日高子希借蛊虫假死后,返回自己的房间,带走各种珍贵的东西。 其中,便有他用辟血人的血制作出来、十分珍贵的另一条四绝蛊。 “这条与之前那条可不一样。” 高子希将剩下的这条四绝蛊,放进竹筒里。 “一个失败之作,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高子希对此也十分好奇。可惜他也无从考究了。 高子希诡异的笑还挂在脸上,身上的血已变干。 “死前打开的?”穆少何话刚出口,脑袋忽然昏沉,再次睁眼时,里边全是狂妄之态。 ☆、第四十八章:死局(4) “你是谁?” 那颗光熘熘的脑袋说话时,梅瑾行抓着一个大腿肉。 月光又红又大,好像母鸡生的红心鸡蛋。 梅瑾行很少那么馋,他把上面的肉吃光后,不满足地砸吧嘴,接着把骨头咬碎了,吸食里面的骨髓汁,鲜甜可口。 脑袋没听到他的回答,又问了一遍。 “你是谁?” 梅瑾行把骨头咬得咔咔作响,含煳不清:“我是谁?” 愣了一下,嘴巴合上,又张开,最后摇头:“我就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 梅瑾行脑中有亮光闪过一瞬,很快消失不见,他呆呆地望了望蜿蜒的漆黑街道:“我……” 脑袋笑出声。 炉灶下面的火烧得很旺,锅里的水噗呲噗呲作响,这个人头在里面翻滚着,眼睛烂得只剩一点皮肉,他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也可能是锅子煮水的声音。他刺耳的笑声一直迴荡着,钻进梅瑾行的耳朵里,随着锅里的水不断沸腾,笑声越来越低,最后再无声息。 梅瑾行不在意,乐滋滋地吃得满手是油。 他在这座空荡荡的城里闲逛了好几天,也饿了好几天。 第一天他不吃东西,浑身难受得似乎要烧起来,将自己由内到外烤干,他跌跌撞撞到了一座府宅里,吃了一些东西,沉重感没有了,身体也变好了。 他一直没停口,却还是无法消除肚子的空虚感。 梅瑾行把骨头都啃光后,来到炉灶前,探头,发现那个脑袋已经和汤融在一起。用勺子搅一搅,白色的浆液挥散出来,和着热气与香气,令人食指大动。梅瑾行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用勺子喝了。 暂时饱腹后,他便沿着街走。 一直走,走到尽头。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左胸口有伤的男人,血在上面像开了一朵暗色的花。 梅瑾行在他面前停住,发现他比自己高半个头,面容模煳,似乎笼罩着一层黑雾,叫人看不清楚。 “为什么我看不见你的脸?” “我怕被人认出来。” “这里有人吗?” “你不是人吗?” 梅瑾行歪头:“我是人吗?” 男人歪头:“你不是吗?” 梅瑾行晃了晃空空的脑袋,不回答这个问题,抓住他的手,又开始馋了,低头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块肉,嚼了嚼,吐出来:“不好吃。” 男人捂住不停流血的伤口:“你怎么可以吃我?” 满嘴是血的梅瑾行不想讨论是人非人这个问题,对他没有了兴趣,绕过他:“我要去找好吃的。” 男人跟了上来:“我也饿。” 梅瑾行很好心,反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那你跟着我吧。” 男人凑上来啃了一下他的脸:“你好香。” 梅瑾行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没摸到血,或者血窟窿,便没理会。 两个人在街上走,路边的脑袋都睡着了。 等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地方,那座挂满红灯笼的府邸,梅瑾行加快脚步,开心道:“我一开始便在那里吃饱的。” 两人推门,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红裙子,青石砖上洒满了暗色的污渍,一大片一大片,铺在梅瑾行眼前,莫名心惊。 原本脚步轻快的梅瑾行,踱步上前,定在原地。 在这迟疑的片刻,忽觉后肩有刺痛感,他不敢看地上的凌乱,有点慌乱地拉着男人离开了。 “我饿了。”男人说。 梅瑾行不大舒服,停下。 男人不依不饶:“我饿了。” 梅瑾行闭眼,搓了搓额头,继续走。他决定带这个人去吃刚刚的鸡腿肉。 梅瑾行走着走着,空空的脑袋里慢慢塞进很多东西。他注意到,风中有桂花的香气,天上的月亮红得不像话,而且好像越来越大…….. 梅瑾行懵懵懂懂:“月光是红色的吗?” 男人没有回答,只会说自己饿了。 梅瑾行无可奈何,只能加快脚步。 前面便是挂了很多鸡腿的小摊,梅瑾行开心地说:“你看,有吃的了。” 男人超过梅瑾行,快步上前,抓住挂在架子上的鸡腿开吃。 梅瑾行反手去揉后肩,觉得那里又热又痒,走上前:“别……”
第83页 着急二字未说出口,他顿在原地。 “那…..那是什么?”剧痛从后肩处爆发,一直蔓延到全身,直冲头顶。梅瑾行不停喘气,踉踉跄跄冲上去。 男人的手上、脸上全是血,回头看着梅瑾行:“好吃!” 梅瑾行看清楚了,惊惧万分,夺过他手上的人肉,扔到地上:“不能吃!” 男人不满:“你吃了,还不让我吃” 梅瑾行脑中闪现过许多画面,里面的自己浸透在红色的死亡中,抱着一块又一块的人肉,吃得不亦乐乎。 他勐地觉着自己的嘴巴里有种腥臭味,很涩很苦,呆呆地用手抹了一下嘴,染了一手的血。 一种莫名的噁心感直上心头,他掐住自己的喉咙,咳得肺腑都要散了,然后弯腰不停干呕。 男人看他这个样子,担心:“你怎么了?” 四周有火在烧,梅瑾行看不见,却能感受到。 那种窒息与灼热感。 男人一直盯着梅瑾行的脸,原本的担忧渐渐变成了痴迷,手摸上他的脸:“你好香。” 梅瑾行的神思越来越清明,他忍着苦痛,朝男人望去,这次,男人的脸非常清楚地显现出来。 “穆少何…….”梅瑾行声音里带着十分明显的脆弱与惶恐不安。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所有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不甚清明,叫人乱了慌了,不知从何而去,归处在何方。 穆少何按住他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梅瑾行能感受到他嘴唇的触感,有点痒。 他没来的及说些什么,下一刻,穆少何张开嘴巴,一扯,生生从他脸上撕下一块肉来,梅瑾行惨,被他推倒在地。 穆少何压在他身上,眼里又狂又痴:“我饿了。”说完,低头又在他脖子上重重咬下。 血喷涌而出,像黑夜盛放的花,红艷、瑰丽。 梅瑾行在挣扎中不断喊他的名字,穆少何置之不理,只顾着埋头在他身上咬来咬去。 到后面,梅瑾行只剩下混沌的神志,他双眼无神,喃喃:“你刚刚说,怕被人认出来,是怕我认出你吗?” 穆少何抬头,眼睛泛红:“这里有人吗?” 梅瑾行强撑一口气:“你不是人吗?” 穆少何笑得邪恶万分:“是吗” 梅瑾行勐得睁开眼睛,胸腔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气。 竹林居士一直守在旁边,见他醒了,收起脸上的担忧之色,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你终于醒了。” 梅瑾行的心神还沉浸在那个诡秘的梦中,神情惊惧,脸色苍白,半晌没有答话。 白雪窝在他枕边,伤口被包扎好,正在养病,见他醒来,开心地叫了几声。 竹林居士见他一脸迷茫,便忍着性子把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从穆少何与梁恆的约定开始,到他潜入关押处帮梅瑾行取出四绝蛊、带他逃离到这处废弃小院结束。 竹林居士说完,从凳子上起身:“我找了一匹马,你骑着它走小路回空闻山吧。” 梅瑾行缓过来,望着他:“你说,从你离开万神山到现在,已经四天了,”梅瑾行想到梦中的场景,心跳剧烈,浓浓的不安萦绕心头,“他怎么还不来找我们?也没联络你。” 梅瑾行提的这一点,正是竹林居士担心的。他在这里守了一天,就是尽自己的责任,等到梅瑾行醒过来后,自己去找穆少何。 梅瑾行看到他脸上的闪过的不安,拖着虚弱的身体下床:“拜託你了,带我去万神山。” 竹林居士看他这副样子,不满:“你这样……” 梅瑾行知道自己是个累赘,但他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去。 梅瑾行抱起白雪,强撑着向门口走:“我可以的,如果我半路坚持不住,你不用管我,去找穆少何就行。” 竹林居士见他心系穆少何,有点宽慰,有点酸,最后都化作一声冷哼,跟着他出去。 “我们共乘一匹马,如果你晕了,我就把你扔在路边。” 梅瑾行说好,同时作了一个荆南礼:“麻烦师兄了。” 竹林居士让他上马,坐在自己前面:“别叫我师兄。” 梅瑾行乖乖应好。 两人快马加鞭,用两天时间赶到了万神山。 在竹林居士离开的时候,万神山开始下大暴雨。算到现在,万一穆少何真的还被困井下,留给他们的时间不过一日。 万神山此时暴雨倾盆,电闪雷鸣,漫天雨水,树木摇晃剧烈,黄色的泥水沿着狭缝沖刷而下,巨大的雷声落在耳畔,似乎天地倾塌。 竹林居士不断拨开茂密的草木,四处寻找,却找不到进入井口的山洞小道了。 梅瑾行本来大病未愈,身体虚弱,加上一路颠簸,又要赶路又要小心敌人的追捕,伤身伤神,现在再上雨淋,整个人昏昏沉沉,几乎寸步难行,只凭着一顾毅力跟在竹林居士后面。 他们在一座山头的外围艰难跋涉,因为雨水的冲击,加上有的地方坍塌了,那个山洞一直没找到。 白雪被梅瑾行藏在衣裳里,毛髮湿漉漉的,见梅瑾行走得很不稳,有晕倒的徵兆,急忙叫了几声,想提醒前面的竹林居士,声音被雨声覆盖。
第84页 没等白雪飞出去,梅瑾行坚持不住,脚一滑,滚进旁边汹涌的河流中。 等梅瑾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地下暗河边。 他浑身烫得厉害,起身,面对的只有一片黑。 他喊了竹林居士,喊了白雪,都无应答,只能顺着这条暗河走。走了一段路,隐约听到白雪的叫声,他加快脚步,发现声音是从一个小口传来的,那个小口开在壁上,有半人高,他钻进去,爬了没多久,前面有亮光,出去,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洞窟。 满地的残骸。 以及伫立在残骸中,正抓着不停扑腾的白雪的穆少何。 穆少何听到动静,转头,朝梅瑾行露出一个带血的笑容。 梅瑾行恍若梦中。 ☆、第四十九章:死局(5) 龙涎香在大殿上浮动。 荆风筠站在一旁,用手捏下金色芝兰花的一片花瓣。花瓣边缘已经有些蜷缩,暗黄的色泽令它瞩目。这位年轻的国君手一松,花瓣旋落在地。 “这花要枯了。” 荆风筠穿着一身红色的长服,头髮随意盘起,与平日朝上不动声色的国君有所不同,反倒像个弄草嗜花的翩翩公子。 “在它落第一片叶子的时候,我念它往日绮丽芬芳,想着即使不能放在大殿上,这处偏殿没有外人,独我一人赏花也不会嫌弃。同时命人好生照料,想着总该不负我望吧。谁知如今,花烂了。” 荆风筠转身,望着跪在下面的梁恆:“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梁恆跪了大半个时辰,此时目光与国君对上,不闪不躲:“我不知道。” 荆风筠拿起桌上的杯子,轻抿,听到这句话,手上动作一顿:“你自称什么?” 梁恆的嵴背挺直,像经过风霜侵蚀的坚石。 荆风筠眼神凌厉,勐将手中的杯子扔到他面前,发出碰的声响,白瓷碎片四溅飞出,有一块擦过梁恆的脸,划下一道血痕。 两人静默不语。 荆风筠闭上眼睛,最后睁开时,刚刚的怒火全部消失不见,唯有帝王的冷静与谋略。 “要枯的花,不要也罢。” 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扫,那盆生长多年的金色芝兰倒落在地,五彩瓷盆四分五裂,如同那个茶杯一样。 梁恆缓缓闭上眼睛,双手伏地,头轻轻磕在冰凉的地板上,久久不起。 荆风筠走下来:“梁家十代忠臣,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徇私,你说,该当何罪?” 梁恆伏在地上,说话有气无力:“死罪。” 荆风筠眼神微变,弯腰去碰梁恆。梁恆抬头,嘴角渗血,眼神涣散。 梁恆声音已经低下去了:“辟血人是我故意放走的,理应以死谢罪。” 荆风筠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眼里有火:“你为了他,要死在这里?” 梁恆笑:“我知道得太多,如果不做你的臣子,只有死路一条。但等你赐死,却是不愿的,不如我先行一步,倒也圆满。” 心思被说出来,荆风筠背过身,深吸一口气:“你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应答。 梁恆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嘴角溢出的血流了一地的艷丽。 “你若不愿在朝为官,当初便应该离开。” 荆风筠冷酷道。 我想做忠臣,想有知己。 梁恆开口想说话,发现毒已经渗透到五脏六腑,连话都说不出了。 穆少何回来时,他想着三人同行,共话当年情,谁知时间流转,已时形同陌路;后来事故频发,想保全好友,又无能为力。 三人中,好像只有自己,怀念昔日结伴的情谊。而那段从五岁到十五岁的稚嫩光阴,到底抵不过十五到二十五的时年磨鍊。最后才发现,君臣无情,世事难料,到底是自己天真了。 梁恆笑了笑,眼睛合上,再无声息。 荆风筠背着手,望着前面金碧辉煌的龙椅,未出一声。他走到那盆花面前,蹲下抚了抚叶子。 一滴晶莹落在上面,滚了几下,滑落在地上,没了踪影。 “国君,穆大人已到昌乐,并称有要事求见!”门外有报。 “让穆大人到西夯殿等我。” 荆风筠起身,大踏步走过梁恆的身体。 到了门前,忽然停住。 最后他推门出去时,对守官说:“发文书通报,梁恆梁大人为国君忧思病重,不治而逝,加封厚葬!” 守官瞄到一眼殿内的情形,不敢深思,低头应是,匆匆走了。 荆风筠在西夯殿见到了穆文间。 穆文间说,他帮国君找到一名厉害的术士。 荆风筠揉了揉眉间,神色疲惫:“我要一名术士,作何用?” 穆文间:“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穆文间用手指了指自己:“像他这种傻子,怎么培养都是烂泥,而我就不一样了。” 荆风筠肃容:“你是谁?” 穆文间露出诡异的笑容:“人间养闲客,万神铸一鬼。” 万神山的雨还在下着。 “穆少何!”梅瑾行大喊,穆少何松手,白雪急忙从他手里逃离。 现实的穆少何与梦中的穆少何重叠在一起,梅瑾行心神不宁,也只能维持镇定,上前道:“我们得离开这里。”
第85页 只是穆少何那深邃冰凉的眼眸、高高在上的打量以及诡异的神情,每一处都让梅瑾行的心下沉一分。 梅瑾行小心翼翼地去抓他的手,碰了一手的滑腻腥臭,梅瑾行不在意,只是望着他的眼睛:“你还认得我吗?” 穆少何也盯着他,就是不吭声。 梅瑾行见他神态与往日不同,知他必出了事故,心下一凛。见他对自己的亲近没有反抗,便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穆少何跟着走了几步。 梅瑾行提起来的心放下一点,招唿:“白雪,快去找血龙,我们走。” 白雪啾地一声,在空中盘旋。 他们处在洞窟的边缘,一地蛇虫的尸体。只是更远一点的地方,依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敲打人的耳膜。 梅瑾行脖子后有风带过,穆少何从后面凑到他颈脖间,有点陶醉:“你真香。” 这句话令梅瑾行心头大震,回头,被穆少何衔住嘴巴,撕咬起来,梅瑾行舌头被咬破,铁锈味溢了满嘴。 梅瑾行将人从拽开,不停喘气,有血从嘴角流出来。 穆少何按住他的脑袋,把他嘴边的血舔了。 “这些东西都不能吃。我想吃你。”穆少何像口渴多日的人找到了水,抱着他不放。 梅瑾行被他制住,竟然挣扎不脱,安抚他:“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又见穆少何竟然想咬下自己的皮肉,又道:“你想喝血给你血,你想吃肉给你肉,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但前提是,你跟我到外面,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白雪从蛊群众找准时机,将缩在角落的小血龙衔住,飞速飞来,同时大声叫唤。 原本蠢蠢欲动的其他蛊,发起了进攻,如潮水往梅瑾行他们这边涌。 穆少何听到身后的动静,放开梅瑾行,弒杀之色无法抑制,转身迎了上去。 梅瑾行大惊,扑上去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穆少何勾起嘴角,将人掀翻在地,冲进蛊群里,与奇形怪状的蛊物展开厮杀。 万神山,笼罩在一片漆黑中,连续下的七天暴雨,雨量正在慢慢变小。 洞窟内,原本没有照明,依然亮如白昼。但如今,这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 梅瑾行一直喊穆少何的名字,没有任何作用,于是咬牙也冲进去。 行进中,梅瑾行只知道自己身上被什么东西咬了很多口,他不理会,眼里只有面前那人利落、充满兽性的身影。 穆少何已经发狂了,丝毫不顾及身上不断增添的伤口,越杀越欢。待他正要用嘴将一条蛇咬断,后腰被人紧紧抱住。 梅瑾行身上爬满了蛊物,它们似乎对他的血非常感兴趣,不断在他身上咬出口子,吸食他的血。 “穆少何,你走不走?” 梅瑾行浑身的力气似乎要被抽走了,却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穆少何回身,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梅瑾行低低地嘆口气,双臂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不走的话…….” 梅瑾行抬头,灰头土脸,沾了血,脸上被划的疤浅浅地印在上面,弯起嘴角,虚弱美丽:“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 穆少何定住没动,他闭上眼睛捂住脑袋,表情痛苦,被他制住的蛇见状张口要咬,他下意识挥手甩开。 梅瑾行已经晕过去,无数的蛊物压在他身上,为了争夺他的血,互相撕咬起来。 腰间的温度不在,梅瑾行倒地,穆少何睁开眼睛,眼里已是熟悉的清明。他顶着无数的蛊,将梅瑾行抱起来,踉跄着往出口走。 白雪和血龙一直在那处等着,远远见到来人,不断叫喊。 穆少何一边强撑着保持自己的神志,一边任由蛊物的攻击,而洞窟内几乎已经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前方一个微光,在指引着他们。 数以万计的蛊包围了他们,穆少何笑得很难看,低头在梅瑾行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好好活着。” 接着大喝:“血龙!” 原本奄奄一息的血龙瞬间涨大,虽然比最大形态小了不少,却还是英勇无比地蹿了过去。穆少何奋力走到最近的地方,身上血流不止,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用尽力气,将手中的人扔了出去,血龙捲住梅瑾行,在地上重重摩擦出血,接着弹射着往那处亮光滑行。 众多的蛊见美味走了,纷纷追了上去。 出口的亮光在渐渐缩小,白雪在外边发出焦急又尖锐的叫声。 短短一瞬,洞窟已经陷入最绝望的黑暗。 万神山,竹林居士抬头望天,伸手,再没有一滴雨水。 禁闭之时,来了。 梅瑾行醒来后,疯了一样,挣开竹林居士就要跳进井里,被竹林居士制住。 “血龙带出来的,”竹林居士对梅瑾行没有好脸色,但见他这个模样,更加伤心,将一块破布塞到梅瑾行手里,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我没看。” 梅瑾行拿着这块布,在阳光下,细细看了又看,然后便抱着它,一直坐到晚上。 等竹林居士再来看他时,梅瑾行已经恢復正常,甚至还能笑着接过野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竹林居士不满,但也没心情说他什么了。
第86页 第二日一早,竹林居士醒来,梅瑾行、白雪、血龙,都不见了踪影。 时间的河流从不会为你停止转动。 很多事情在某处、在某个人身上发生着。 万神山之事不久,荆南歷经十年,终于有了国师——虽然此时荆南的术士已经杀得不剩多少,但在明面上,荆南与以往一样,术士的苦难,也只有带入黄泉独自舔舐;竹林居士回到空闻山,只发现一片被烧毁的废墟,以及一具烧焦的尸体,刚失去师弟的竹林居士,又没了师傅,他抱着尸身哭得不能自已…………. 但这些事情,对千万个人来说,都是别人的事,于自己是无关紧要的。 在荆南有了新国师的第四年,北淮也有了自己的国师。 据说这位神秘的国师,对巫蛊术法有着详细的见解,仿佛所有的术法书籍都映在他脑中。但他从不上朝,只是带着国君赐的一群黑衣使,天南地北四处闯荡。 曾经有大臣询问北淮国君,这位国师去做什么了。 国君说:“他在找东西。” 大臣问:“什么东西?” 国君沉吟:“逆天改命之物。” 又过了三年。 一处皑皑雪山上。 “大人,找到了!”孟阍迎着风雪,欣喜若狂。 白狐披风的青年闻言,微微点头,没有急着过去,只是让其他人再做打探。 “很快了。” 他站在山巅,如傲雪的冰霜,横立在天地之间,这声低语,随风而散。 长衫年轻人声音低沉,像经过千年发酵的纯酿。 江裊听故事听得眼睛又红了,追问:“这就是故事的大结局吗?这个结局不好。” 长衫青年似乎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笑:“哪里不好,我来改改。” 江裊:“有情人当终成眷属。” 长衫青年笑得很英俊,他手上拿着捲起来的书,用它像扇子那样扇来扇去,姿态潇洒风流,把江裊都看呆了。 “我继续讲。” 于是江裊又期待地望着他。 “春去秋来,年年岁岁,一代繁华,一朝兴衰。时间如过客,转眼来到千年后,那穆少何从沉睡中醒来……” 江裊对上他的眼睛,那沉沉的眸似乎要将人溺死。 江裊心中一跳,莫名害羞。 更多的,还有无法言喻的苦涩。 长衫青年靠近江裊,低声说:“等来了他的心上人。” 【卷二 荆南异事 完】 ☆、第一章:再会(大修) 褪色的村子融在夜里,腐朽、脱落的门扉没能隔断屋里陈旧的气息。院子里荒草野蛮生长,肆意侵占,蟋蟀、夏蝉的声音在此时只添荒凉与鬼祟。 面前的长衫青年让江裊晃神,片刻后他勐然清醒退开一步,觉得纠结一个故事的结局显得自己太孩子气,便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种地方?” 青年:“我叫穆少何。” 江裊愣了一下:“这个……” 青年神情非常认真:“我等到你了。” 江裊听了这句话,不知怎么,脸有点红,低头摸了摸鼻子。 讲了一晚上的故事,结果是在撩汉,这手段用在十几岁天真少女身上可还行,但对自己……他不禁抬头看了穆少何一眼,那人眉目清朗,眼里满是深情,搅得他一汪春水涟涟。 江裊不免嘆气,自己还是被撩到了。 穆少何见他站着不应自己,低着头,有点乖巧,忽然又抬头偷偷瞄了自己一眼,眼里有纠结,不满,还藏着情。 这一下把穆少何看出神了。 他记忆中的梅瑾行,一颦一笑,有乖巧羞涩的,也有坚毅不拔的,但望着自己时,眉目总含情,不浓烈,但眼睛望过来时,有星辰在闪耀,令他着迷。 而所有闪现的过往画面、千年的分别与悲哀,都化作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 穆少何垂眼,咳了一下,声音沙哑,忍不住伸手抬起江裊的下巴,看着他懵懵的脸,想说点什么,奈何内心澎湃,一千五百年的思念不知从何说起,一下失了语。 江裊疑惑地啊了一声。 穆少何见他这样子,想到过去已过去,如今苦尽甘来,不禁低笑出声。笑完,将岁月的沉重枷锁卸去,再次回到当年那风流潇洒的穆少何,他将嘴巴凑到如今没有记忆的梅瑾行耳边,调笑道:“不知佳人是否愿意,与我云雨作乐,入屋缠绵……”穆少何声音低沉有力,像一根羽毛在轻轻扫过梅瑾行的耳朵,“亦或席地幕地?” 梅瑾行被他靠近就晕晕乎乎,开口应:“好啊。” 这句话一出,两人皆愣住。 穆少何本想戏弄一下梅瑾行,没想到他答应了,按下激动,认真道:“瑾行,你想起我了吗?” 梅瑾行后退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穆少何见他不说话,眼神暗下来:“没关系,我……”他正要上前一步,梅瑾行忙又后退两步。 “你看,很晚了,快去休息吧。”梅瑾行不知为何无法拒绝这个人,看到他就春心荡漾,收不住自己的心,只能这么说。“我,我也要走了。”梅瑾行说走就真的走,穆少何连忙追上,梅瑾行喝住:“别跟着我!”
第87页 穆少何见他有点生气,便停住:“好,我不跟。但你现在下山,很危险。” 梅瑾行没理会他的话,闷头走了。 经过村口,没看到老人家,他径直走上已经长满杂草的废弃黄土路。 山风吹拂,他冷静下来。 刚才,如果他再不离开,他怕自己忍不住,真的会跟这个男人来一炮。 梅瑾行又庆幸,又伤心,喜欢是这么随便的东西吗,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男人,自己就对他动情了。 梅瑾行眼神落寞,没注意脚下,被石头绊倒,脸要碰地的瞬间,一根藤蔓从暗处伸出,将他扯住拉起来。梅瑾行站稳后,有点害怕左右张望,没见到什么人。那是谁拉他的?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清风阵阵,无光无影,两边的山里,不知隐藏着什么。他忽然想起老人家关于山鬼的故事,觉得阴森十足,不免加快脚步。 本来要走好久好久的路,不知怎么,天亮的时候,梅瑾行已经走到安华县。 他愣在原地,真不可思议。回头再望,那片连绵的山里,是不是真的藏着什么。 他想到穆少何说的爱情故事,想到那个可怜的山鬼,心脏一紧。 梅瑾行失魂落魄,一路上坐大巴、赶火车,终于回到了烟鸣市。一进自己的屋,他就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背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梅瑾行整个人奄奄的,伸手把地上的背包拖过来,艰难翻出里面的手机,看到号码,表情更糟糕了,不接也不挂,仍由它响。自己仰躺,盯着洁白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电话声没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 梅瑾行表情非常复杂,最后还是任由它响,拖着疲惫的身体,进房间拿了另一部手机出来,登录微信,手指在联繫人那里滑动一番,点开舒战的对话框。 梅瑾行:在吗? 舒战马上回了一段语音,嗓门很大:“唉哟,这不是小鸟吗?从山里调研回来啦!哎,不是我说你,写个毕业论文,要不要那么较真啊!” 梅瑾行很是苦恼,只能找这个感觉不靠谱的人:你说,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吗? 舒战语气激动:“你和谁一见钟情了?” 梅瑾行不回,客厅里的手机铃声还在响着,让他又惭愧又心烦。 舒战新的语音接着来:“有的有的,一见钟情,多的是啊。小鸟,别怕,喜欢了就上!别想东想西的。” 梅瑾行心情好了一点点,正想继续打字,对方来了个语音通话,他接了,舒战嚷嚷:“小鸟,来,告诉哥哥我,为你指点迷津。” 梅瑾行这几天茶饭不思,想的都是山上的青年,非常苦恼,便将事情简单说了。 “你发现自己想和他睡觉,一害怕,就跑了?”舒战惊。 梅瑾行不同意:“是一见钟情带来的欲望。” 舒战:“他帅不?” 梅瑾行思绪飘远,语气里带点害羞:“很好看。” 舒战沉吟,想着这个单纯的兄弟正慾火焚身呢,便委婉地说:“你现在就是相思了。” 梅瑾行着急:“那我是喜欢他了吗?这没道理啊,我这么简单就喜欢一个人了?” 舒战咧嘴笑:“相信我,你和他滚完,自然就不会想着他了。” 梅瑾行没说话。 舒战继续说:“成年人了,你情我愿快乐一下,没什么的。哎,小鸟,你就是太理性了,做一件事情还要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想,什么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告诉你,随心所欲就行!” 梅瑾行出神,脑力浮现穆少何的脸,心口发烫,不禁舔了舔嘴唇:“你说的对。” 舒战正夸夸其谈呢,听到他这话,吓得脸差点要裂:“小鸟,你啥意思呢?你真的要去约炮?”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梅瑾行举着手机走到客厅门边,想着是谁不按门铃,一直敲门。而电话那边舒战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别啊,小鸟,我开个玩笑的。感情这种事情,急不来的。你不适合这个,真的!别乱来,被那些情场高手骗了!” “那个人还在安化县,怎么去约?” 梅瑾行说着,从猫眼里看到了他的“约炮对象”,愣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把门打开。 “瑾行。”穆少何笑容面满地站在门口。 梅瑾行手一抖,把门关上。 穆少何便继续在外面敲门。梅瑾行匆匆关掉微信语音,连忙又把门打开。 “你跟踪我?”梅瑾行只能这样猜测,不然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住处。 穆少何想说我在你身上放了点追魂香,想到他没了记忆,便点头说是。 梅瑾行一直打量他,喉结微动,没说什么,让他进来了。 ‘’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都用眼神示意你先说。 梅瑾行本来抑郁的心,在见到他的瞬间,都消散不见。而对于喜欢与欲望,想开了,自然舒畅开了。 何必要忍耐。 不管是情,还是欲。 梅瑾行说:“我没什么经验。” 穆少何不理解:“唔?”
第88页 梅瑾行扭捏:“我也累了。” 这句话,穆少何懂了,笑着说:“你累了快休息,不用管我。”说着推着他进屋坐好,自己也坐在旁边,两人挨得很近,梅瑾行在他身上闻到一股雄性荷尔蒙的味道,以及混杂其中的动人气质,妙不可言。 有丝红晕爬上梅瑾行的脸,他鼓起勇气:“做不做?” 穆少何刚刚在外面徘徊许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守在他身边,不管用什么方法,但一见面,梅瑾行说的话,让他想是不是相隔千年,两人有了语言上的隔阂,不然他怎会听不懂呢。 “做什么?” 梅瑾行想通了,便不纠结,很认真地望着他:“你不是说,要和我睡觉吗?” 穆少何懂了,也不推辞,露出欢喜的笑容,一下子抱住他便要亲。 梅瑾行忙推开:“我先去洗个澡。” 然后有点荡漾地进了浴室。 穆少何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他得快速融入这个时代才行。 梅瑾行洗完澡后,让穆少何进去洗。 穆少何在里面捣鼓半天,不知道有热水这个东西,最后匆匆洗了个冷水澡,在腰间围了一块毛巾便出来了。 梅瑾行一直在瞄浴室,见他出来了,端起杯子灌了几口水后,壮着胆子牵住他的手,问:“我们去房间?” 穆少何见他这副模样,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都可以,瑾行。” 梅瑾行想到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点失落,但还是强打精神,说:“我叫江裊。” 穆少何心情很好:“好,我叫你江裊。” 记忆能找回来的。 只要他们在一起。 两人在沙发上滚作一团,慾火焚身,完全没注意到,门开了。 “江裊!” 一个不敢置信的声音生生噼了进来。 梅瑾行听到声音,脸色大变,把身上的人推开。 “李温成,你怎么进来的?” 此时,穆少何腰间只有一块布,梅瑾行衣襟大开,白生生的肩膀露在外,裤子被扯下一半,穆少何把梅瑾行挡在身后,望着来人:“你是谁?” 李温成望着他们两个,见到梅瑾行脸泛潮红,衣衫不整,心中悲凉又愤怒:“我是谁?我是他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 ☆、第二章:生情 李温成冲过来就要拉梅瑾行,穆少何没明白男朋友一词的意思,只当他来寻仇,将人挡住。李温成推他,纹丝不动,怒瞪。 穆少何:“别乱动。” 他的语气淡淡,完全不将人放在眼里,但纹丝不动的手臂与深邃如鹰的眼神,还真的让李温成没再动作。 这个男人不好惹。 李温成见他只是横在面前,没有动手,转而看向梅瑾行,忍下怒气不甘,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关心道:“刚刚我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你不接,我担心你,就进来了。” 一旁的梅瑾行已经把衣服拢好,低着头,脸色晦暗不明:“不是说好了,我们做回普通朋友吗。” 李温成脸色难看:“我们在一起还没几天,你就要和我分手,如果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 梅瑾行瞄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穆少何,看到他宽阔坚实的肩膀。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们出去谈谈。” 他随便套了双拖鞋后,又不好意思扭头地对穆少何说:“那个,你在这里坐坐。”也没好说等我回来,见穆少何点头,朝门走去。 李温成见他对这个男人和颜悦色,脸上含羞带涩,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妒火燃烧,表情阴沉。右手捏了捏裤袋里的东西,快步跟了上去。 刚刚的火热都散去,客厅一下冷清下来。 穆少何进了梅瑾行的房间。 他看到一面大镜子,望着里面自己的短髮,想着即使瑾行没了记忆,还是会被他吸引。但是,那些要觊觎瑾行的鼠辈,他不会放过。 穆少何从梅瑾行衣柜里翻了两件套上,有点勒,没在意,循着留在梅瑾行身上、只有自己才闻到的香味,跟上去。 梅瑾行没走远,和李温成坐在楼下小区的小树林里。 此时不过下午五点,不远处的健身器材上聚集着几个刚放学的小孩,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人了。斜阳透过树梢照在脸上,痒痒的,好像是谁在摸自己。梅瑾行看到白晃晃的太阳,眯眼,想到白日宣淫四个字。 他与李温成坐在石凳两端,两人都没有开口。过了一会,梅瑾行满是愧疚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江裊,为什么你突然就不爱我了?”李温成涩然。 梅瑾行皱眉,很是苦恼。 半个月前,身为他大学同学的李温成找他告白,自己心里也很欢喜,答应了,两人蜜里调油地过了几天,他还把房子钥匙给李温成,方便他进出。可惜梅瑾行根本无法接受李温成的亲密接触,有时爱他可以为他死,有时看到他就厌恶,像冰与火交叠,让他饱受煎熬,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干嘛。苦恼之下,梅瑾行藉口要去准备论文,跑到深山调研去了。 离开李温成后,梅瑾行发现,自己不喜欢他。 或许当初,让他心动的不是告白的人,只是告白这一件事。
第89页 李温成走了一段路,已经从刚开始的震怒缓过来,苦涩之后,便是坚定:“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再次爱上我。” 梅瑾行:“你还是不要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我对你,只有朋友之情。” 再次听到他直白的拒绝,李温成眼神暗下来:“你移情别恋了。” 梅瑾行想说自己从没喜欢过他,但想到之前相处的种种,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现在这感情怎么就没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对感情这种事情,第一次感到迷茫。 一只麻雀从树上飞到梅瑾行脚边,肥嘟嘟的身子灵巧地啄来啄去。 两个人都在各自思考着什么。 李温成突然坐近,两人肩膀碰到一块,梅瑾行不适地往旁边挪了挪,被他制住,两人四目相对,梅瑾行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邪念。 梅瑾行有点心慌,想挣开他的制约:“当初是我不对,但感情这种事情,勉强不来…….” 李温成打断:“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的。” 梅瑾行对他的死缠懒打感到不适,皱起眉头,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脖子后面有刺痛感传来,脑子一下子变得昏沉,这明显不正常:“你……” 眼前只有李温成不断放大的脸,以及他嘴角的那抹诡异的笑容…….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等梅瑾行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忙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衣衫整齐,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定睛一看,原来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他出了房间,一眼便看到被电话线捆起来的李温成,以及蹲在他旁边的穆少何。 李温成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惊惧写在脸上,看到梅瑾行,疯了一样喊救命。 穆少何起身,梅瑾行见到他却吓得后退两步。 穆少何见他这样,想到什么,伸手将趴在脸上的肥大红色肉虫扒拉下来,放在手心里,递给梅瑾行看。 梅瑾行连忙摆手。 穆少何捏着虫子,挑眉:“你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梅瑾行一见到他,就变得老实:“晕过去了,不知道。” 穆少何勾起嘴,看着地上的人冷笑:“他在对你下蛊。”说完,一脚踹在李温成身上。 李温成发出痛苦的声音,望着梅瑾行说:“江裊,快报警,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下蛊这种东西,说出来确实很扯。 梅瑾行没动,只是说:“下蛊?什么蛊?” 穆少何把手上的那团肥虫伸到他眼皮底下,这次梅瑾行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它紧实的肉团,鸡皮疙瘩冒出来。 “这条蛊虫,名唤生情,分雌雄两虫,红为雌,黑为雄。中了雌蛊的人会在两蛊的影响下,对中了雄蛊的人产生爱意与欲望。” 李温成大骂:“江裊,别听他胡说八道,什么雌蛊雄蛊,拿条破虫子就来煳弄人!刚刚明明是他趁人不备,偷袭我们!” 梅瑾行没说话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猜的是李温成想对自己不轨,没往穆少何是坏人那边去思考。 潜意识里,他把这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放在很可靠的位置上。 穆少何听了,倒是和颜悦色,捏着虫子又蹲下来:“若雌蛊与雄蛊同时进了一人体内,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穆少何微微一笑:“两蛊会在体内不断□□,产生的□□会让你浑身发痒,却无法缓和,因为痒在里面。三天过后,雌蛊便能生出无数的小虫子,虫子在里面吃你肉喝你血,让你生不如死。” 李温成脸色大变:“你胡说!” 穆少何冷淡道:“你试试不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还是假。” 穆少何将虫子放到他身上,虫子欢快地爬行,一直来到李温成的脖子后面,伸出两根又长又细的触角,扎在皮肤上,就像死神在抚摸后颈。 李温成却疯狂翻滚,大喊:“快拿开!快拿开!” 穆少何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怕什么,你不是说,这是条破虫子吗?”说着又想到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是说,你身上真有雄蛊?” 李温成眼眶欲裂。 梅瑾行扯住穆少何的衣袖:“别........” 雌蛊的大半个身子已经钻进去了,穆少何拽住它的尾部,不让它进,也没让它出。 梅瑾行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内心平静地不太正常,好像自己一下便接受了蛊虫的说法。他蹲下来,望着李温成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答应你的告白,也是因为它吗?” 李温成紧抿着嘴,不吭声。 穆少何松手,雌蛊又欢腾地往里钻,李温成忙喊:“是另一种蛊!但它失效了!现在对你没用!” 穆少何面无表情,眼里怒火一闪,又扯住雌蛊不让它完全钻进去。 李温成一口气吊在那里,不上不下,如在刀尖上行走。 梅瑾行则豁然开朗,一口茫然的郁气终于化开。 穆少何问他:“上次那种蛊,叫什么?” 李温成胆战心惊,就怕后面那条虫子钻进去,说:“我不知道。” 见穆少何似笑非笑,忙解释:“那个人没说名字。” 穆少何笑:“那个人?哪个人?”
第90页 李温成不再反抗:“t宝卖家。” 梅瑾行像听到了天方夜谭:“网购?!” 穆少何面不改色:“他在哪里?” 李温成:“显示在乙城。” 穆少何:“乙城哪里?” 李温成受不住这种煎熬:“快递包装被我扔了!我不知道!快把它拿出去!” 穆少何突然松开手,雌蛊咻地就钻了进去。 李温成惨叫一声,晕过去。 梅瑾行吓到了,慌乱大喊:“快弄出来!” 穆少何:“他刚刚这样对你,我十分不快。” 李温成脑门上渗出汗,整张脸变得通红。 梅瑾行急:“你能救他吗?” 穆少何已经知道男朋友是什么意思,又见梅瑾行这副样子,不吭声。 梅瑾行一个头有两个脑袋那么大,见李温成不停在地上摩擦,掏出手机想拨打110,按了两个1,见穆少何嵴背有些弯,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他又把电话摁掉了。 梅瑾行哀求:“他不能死。” 穆少何的肩膀塌下来,神情突然变得哀伤:“他这样对你,你还要救他,可见他在你心里,分量还是很重的。而你,却把我忘了。” 梅瑾行见他一个大男人眼泪都要下来了,心乱如麻:“你在说什么?” 地上的李温成断断续续地哀叫着,有出的气,没进的气。 梅瑾行还在求他将人救下来。 他心里有种非常强烈的直觉,便是这人一定能将那蛊虫取出来。 穆少何还在自言自语:“如果你恢復了记忆,那我对他肯定是不屑一顾的,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但你如今这样,那他就必须得死了。” 梅瑾行眼见李温成要被折磨得没气了,忙说:“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穆少何抬起眼皮:“你相信我说的故事?” 梅瑾行点头。 穆少何哀怨:“愿意和我一起去寻找你的记忆吗?” 梅瑾行顾不得了,连连点头。 上一秒还像个闺怨的穆少何,下一秒立刻收起做作的表情,展露出风流倜傥的潇洒表情:“那我们先去乙城探寻一番。” 梅瑾行见他没有要救人的意思,指着地上的李温成:“他呢?” 穆少何空着手,做了一个收扇子的动作:“那两条虫子恩爱完了,自然就归西了。” 梅瑾行:“不生虫子吗?” 穆少何笑得很欠抽:“骗他的。” 梅瑾行不知作何表情。 他这时才意识到,他招惹了一个奇怪的人。 ☆、第三章:相爱到老 梅瑾行是被哐当哐当的声音吵醒的。 他循着声音到厨房,睡眼朦胧中,看到一片狼藉,以及蹲在狼藉中的男人。 昨天的事情如潮水涌入脑海里,梅瑾行精神一震,想起自己即使看到穆少何对李温成做的事情后,还是把他留下来。 若是舒战知道了,必要骂他色令智昏。 梅瑾行揉了揉额头,觉得头有点痛:“那个…….” 穆少何背对着他,在炉灶上不知在弄些什么:“你先回去睡,我来做早点。” 一进去,梅瑾行便闻到空气中的煤气味,快步上前,看到穆少何手上正拿着一个打火机,专心致志地研究着。 “你在做什么?!” 梅瑾行脸色大变,一把夺过打火机。 穆少何抬头,伸手要拿回来,梅瑾行生怕穆少何弄出火花,在越来越刺鼻的煤气中,梅瑾行厉声大喊:“别动!” 穆少何看到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脸上写着疑惑,没有动。 梅瑾行牢牢抓着打火机,轻手轻脚地拧好煤气,把窗户打开,最后将罪魁祸首带了出去,才松了一口气。 穆少何见他这个样子,大概猜到自己做错事,为了快点适应这个时代,他虚心求问原因。梅瑾行看他的眼神有点微妙:“你把煤气拧开了,再点个火,这里就炸了。” 穆少何毫无愧疚:“没想到千年以后,烧个火竟如此危险。” 梅瑾行后怕:“以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就好,千万别一个人乱来。” 穆少何对“以后”这个词很满意,非常听话地答应了。 梅瑾行放下心来,决定洗漱完再跟他聊聊。 洗脸时,他隐约听到手机铃声。 等他出去,没在客厅见到穆少何,倒是听到说话声从自己卧室传来,进去一看,穆少何拿着他的手机,放在耳边,十分得意地说:“对,我是小鸟的男朋友。” 穆少何看到梅瑾行,将手机递给他:“有个人在里面。”眼里带着好奇。 梅瑾行把手机放在耳边,便是舒战的大嗓门:“小鸟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啊,今天在公司我看到李温成了,哎你知道李温成不……” 梅瑾行没好气:“我知道李温成。” 舒战:“是小鸟啊!昨天怎么挂我电话啊!对了你怎么交了男朋友都不跟我说,大早上还在你家…….不对,你们昨晚干嘛了?啊?我纯洁的小鸟,你该不会真的去搞一夜情了吧?我都跟你说了,这不适合你……..哎哎哎,刚刚那个男人是男朋友还是炮友,你得说清楚…..”
第91页 一连串不停顿的话听得梅瑾行晕头转向,他打断:“你刚刚说李温成,他怎么了?” 李温成和舒战在同一家公司实习,舒战一向不喜欢李温成,两人分手时,要不是梅瑾行阻止,舒战就要买鞭炮来庆祝了。 “他脸色憔悴,跟块干尸一样。昨晚肯定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唉哟那副被榨干的模样哦,啧啧。” 昨天穆少何把人扔到门外,说让他自生自灭去。梅瑾行趁他不注意打开门,没见着人。虽然知道他对自己做的事情后噁心地要命,但他还是不能让人死的。不然警察找上门了,他怎么说呢。 梅瑾行知道李温成还活着,想跟昨天一样敷衍几句把电话挂了,舒战有所察觉,马上改变方向,哭唧唧道:“你别忽悠我,我不是你朋友吗?还是说我在你心里什么都算不上?我那么关心你,四年如一日这般对你,结果换来的是你的冷漠与无情!” 梅瑾行忙安慰:“没有的事。” 舒战马上追问:“你交男朋友了吗?” 梅瑾行看了一眼一直认真盯着自己的穆少何,不知为何有点心虚:“没有。” 舒战大唿小叫:“那刚刚那个是谁?炮友?” 梅瑾行想着炮什么友啊,都没来上一发:“就朋友。” 舒战不依不挠:“他自己说他是你男朋友。” 梅瑾行又看了穆少何一眼,想到刚刚听他说的那句话,有点不好意思:“他就开个玩笑。” 舒战还要说,被主管叫了,只能带着一腔八卦之火挂了电话。 梅瑾行舒了一口气。 穆少何伸手,笑盈盈地把他翘起来的一根头髮压下去:“我不是你男朋友吗?” 梅瑾行觉得被他拂过的头有点烫:“你怎么知道他在问什么。” 穆少何:“猜的。” 穆少何这么大一个人,梅瑾行觉得自己不能被美色诱惑,稀里煳涂就让一个陌生人待在自己身边:“我们出去聊聊吧。” 穆少何迫不及待要和他培养感情,十分乐意。 于是两人到客厅坐着,开始聊聊了。 可惜一个一本正经,一个没点正经,没正经的那个还喜欢口头调戏,把一本正经整得脸红红。 除去大部分没什么用的信息,梅瑾行了解到,这个男人对现代社会确实一窍不通,不是装的。 而穆少何骚话说够了,终于说到昨晚李温成的蛊。 “我们得去找到那个踢宝卖家。” 梅瑾行眼睛微动:“为什么?” 穆少何用手描绘梅瑾行的眉眼,语气温柔:“找到你的身体。” 梅瑾行:“……..” 穆少何望着他迷茫的眼睛,说:“要让你恢復记忆,必须找到前世或者前前世你身体的部分。” 梅瑾行脸上的疑问不减,反而更深了。 穆少何解释:“生情的养蛊方法,即使在一千五百年前,在荆南也少有人知道。我只在我师父收藏的书籍里见到过。而那本书,你也看过。” 梅瑾行想了想:“这和梅瑾……我前世的身体有什么关系?” 穆少何:“不知道。” 梅瑾行:“那你…….” 穆少何眼眸深沉:“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梅瑾行觉得这话玄之又玄。 穆少何没有解释,只是含笑看着他,眼里的爱几乎要溢出来了。 梅瑾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心想,真想吻他。想到这,梅瑾行逃开了目光。 穆少何似有所觉,轻笑,欺身上前,将人压在沙发上,咬住他的耳朵,低声细语:梅瑾行耳朵熟透了,忍不住,反手搂住他,将自己嵌进他怀里。 两个人继续昨天未完的事情。 等一切结束,客厅一片狼藉。 被衣服盖着的手机又响了。 梅瑾行睁开眼睛,转头望着穆少何熟睡的脸,许久,才把腰上的手拉开,翻出手机进了浴室。 舒战:“小鸟!我又回来骚扰你了!” 梅瑾行抓着手机,一身酸痛地蹲在马桶盖上,单刀直入:“我跟那人睡了。” 舒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谁?” 梅瑾行:“那个一见钟情的。” 舒战痛心疾首不知说什么好,听到那边的没有声音,怕这个大学四年都不近女色男色的禁慾之花有什么淫乱、不自爱的奇怪想法,忙说:“没事,爽了就行。” 梅瑾行情绪有点低落:“你不是说,我只是想约炮,打完一炮就不会喜欢了吗?” 舒战觉得这话很奇怪:“嗯?” 梅瑾行揉了揉凌乱的头髮:“可我好像更喜欢他了。” 舒战马上安慰:“那就炮友发展成真爱。” 梅瑾行:“但是,他喜欢的人叫梅瑾行。” 舒战无所畏惧:“你去追他,没有结婚都是自由恋爱。” 梅瑾行:“他把我当成他爱的那个人。” 舒战心想妈呀还是替身梗,却是面不改色:“替身转真爱!” 梅瑾行放大招:“可是,他那里不太正常。”
第92页 舒战迟疑:“硬不起来?” 梅瑾行摇头说不是。 “哪儿不正常?” 梅瑾行把事情简单说了。 舒战听完了,什么前世今生,什么术士蛊虫都是左耳进了右耳出,脑子里只浮现了三个大字:精!神!病! 舒战大喊:“赶紧远离他。” 梅瑾行帮穆少何说话:“他除了说些不太正常的话、不适应现代社会外,其他都挺正常挺好的。” 舒战恨铁不成钢:“挺好?” 梅瑾行道出自己的分析:“他变成这个样子,我猜很大的原因是受了情伤,梅瑾行可能已不在人世,他就编出这样一个谎言自我麻醉” 局外人舒战看的很清楚:“不管是什么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你都不能喜欢他。世界上那么多好男人,何必恋一个、一个脑子有问题的?” 梅瑾行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帮他。” 舒战:“怎么帮?送医院吗?” 梅瑾行下定决心:“我装作梅瑾行,配合他的剧本,替他完成心愿,或许能让他清醒过来。” 舒战简直要疯了。 梅瑾行安慰他的好友:“到时候,我就能收穫一枚帅哥了。” 舒战满是担忧,忍不住骂:“我怕是我替你收尸!” 梅瑾行笑:“哪有那么夸张。” 舒战还是很不放心。 最后,梅瑾行向他再三保证没事,他才平復情绪。 浴室门外。 穆少何听到梅瑾行说的话,不由地咧嘴笑。 后面听到他说要帮自己时,笑意加深,眼神温柔,只是眼里闪过一剎的惊慌。 梅瑾行为他逆天改命,不惜用自己的灵魂献祭,让自己每世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这一世穆少何提前醒来,成功让梅瑾行没见到神树,没有许愿,便没有触发献祭灵魂的条件。 但是,千年前梅瑾行布下的一切还在进行着,他们会被命运推着向前,再次走向分离。 穆少何眼眸深沉。 这次,他绝不允许悲剧发生。 门里边,梅瑾行的声音传来:“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他?” 停了好一会儿,他柔柔的声音响起。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见着他,就想待在他身边,一辈子。” 语气带着满满的不好意思,却已经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穆少何听了,把头抵在门上。 还是当年的梅瑾行。只要他把事情想明白,便不会扭捏,带着信念,坚定走下去。 这一世,请让我们相爱到老。 ☆、第四章:病村(1) 既然已决定要帮穆少何,梅瑾行般出电脑,在t宝上输入蛊。一搜索,首页全是整蛊玩具。他耐心一页页翻下去,不得要领,便从200页开始倒着翻,看到诸如“回心转意桃木符”、“情蛊情降,提供做法视频”、“斩桃花小三符”、“蛊术实拍,法术定制”之类的商品。配上黄黑底的图片、血红的大字,一股浓浓的虚假风扑面而来。 梅瑾行一个个看过去,感嘆还真的什么都有。穆少何趴在他旁边,对上面的内容嗤之以鼻,倒是对这笔记本非常感兴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梅瑾行的手在键盘上飞舞,有点着迷:“若你学琴,必定很好。” 梅瑾行从后往前翻,翻了20页,图片大同小异,看多了容易魔怔。 一旁的穆少何突然叫了一声停,指着一处说:“就是这个,这是装蛊的竹筒。一般人不会有。” 梅瑾行瞄了他一眼:原来他也关注内容。问:“哪儿?” 穆少何把手指戳到屏幕上,梅瑾行顺过去,果然在一张图片的右下角,看到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竹筒,他不说,非得掠过去不成。 梅瑾行点开一看,这家店主打的是情蛊,卖家地址显示的恰好是乙城,他敲了卖家,想和他套点话,信息发出去,收到一个自动回覆:炼蛊繁忙,请自行下单。 穆少何哎哟笑出声,梅瑾行则越看越神棍。但还是买了个2333元的情蛊。 他盯着这个价格,感觉它在嘲笑自己。但看到穆少何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想着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又放下心来。 下了单,接着就开始等了。 这快递一等,便是一个星期。 期间,舒战来过一次。见着穆少何,整张脸跟便秘一样,指着他老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跟舒战的神经兮兮相比,穆少何倒是彬彬有礼,气质非凡,好像精神有问题的是舒战,他是天边一轮皎皎明月,不与尔等凡人落尘。 舒战气不过,拉着梅瑾行躲进厕所里,骂他一顿,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跑了。 梅瑾行只能跟穆少何说,他朋友比较害羞。穆少何不恼,拿着梅瑾行给他的手机,说可以跟他加个微信。 梅瑾行看他拿着手机点个不停,觉得他离康復不远了。至少并不排斥现代社会。 后来,梅瑾行收到卖家的情蛊。打开一看,是个竹筒子,和一份毛笔写的说明书。上面说,将蛊放进对方的饭菜里,让他吃下去就行了。梅瑾行打开竹筒,看到一条半个小指那么长的节虫。穆少何说这条蛊虫未炼化前还是幼年期,炼成后效果也很差,只能做到短期的迷惑作用。梅瑾行见它慢吞吞地蠕动着身体,想起李温成告白时,他们正好在一家餐厅吃饭,当下有种想吐的感觉。
第93页 梅瑾行将竹筒严严实实地放好,翻开快递,找到卖家的地址,上面写着,乙城安化县尾城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具体的信息。 梅瑾行看到安化县,心头一紧。 安化县,离大杨村最近的县城。 “我和那里可真有缘。”梅瑾行拿着快递单,喃喃。 穆少何没说什么,亲了亲他的头顶。 梅瑾行飘飘然,谈恋爱的感觉真好,将内心一丝诡异感抛之脑后。 第二天,梅瑾行带着穆少何出发了。由于穆少何没有身份证,两人一路坐黑车,花了数倍时间与精力,到了尾城村。 村道狭窄,两边开着一些小卖铺、修车铺,一家髮廊外,还有衣着暴露的小姐站在马路边吸菸。路上行人很少,他们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和这个地方有点格格不入。 三轮车司机临走前告诫他们,在这里别久待。 梅瑾行问:“为什么?” 三轮车司机也是个好心的,压低声音说:“这个村,是有名的病村,里面的人,基本都有家族遗传病,你们可小心了。特别是那边的小姐,千万别碰!” 穆少何:“什么样的遗传病?” 三轮车司机看到那边髮廊的两个小姐搔首弄姿地过来了,什么也没说,开车便跑。 两个小姐只缠梅瑾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的脸,穆少何冷着脸将两人隔开,迫于穆少何的气势,两个风尘女只能放弃猎物,回到髮廊里。 一路奔波,两人口渴,便进了一家小店,里面摆满了各种劣质零食,梅瑾行买了两瓶矿泉水,付钱时,被四十多岁的老闆娘盯得实在不对劲,开口:“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老闆娘不吭声。 梅瑾行出去后,问穆少何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穆少何十分严肃:“有。” 梅瑾行伸手去擦:“是什么?” 穆少何阻止他的动作:“别乱动,让我来。你靠近点。” 梅瑾行听话地挨过去,穆少何捧住他的脸,在上面亲了一下:“没了。” 梅瑾行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把水塞进穆少何怀里,没忍住笑了一下。 两人结伴走后,店里的老闆娘按耐不住激动,打了一个电话。 “村长,来了!” “什么来了?” “有个年轻人和阿花长得一模一样!” 老闆娘眼睛在发光。 久旱逢甘露那般贪婪。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 【第一世】一千五百年前,穆少何中计被困万神山,与万蛊厮杀,在即将成为真正的山鬼时,梅瑾行寻到方法后前来阻止。 【第二世】两百年前,梅瑾行是一位叫阿花的少年,来到大杨村,救了村里人,因病而亡,尸体不腐不烂,还有驱邪功效,被村民保留下来。 【第三世】五十年前,梅瑾行是大杨村的孩子章小童,被村民取血,血尽而亡。 【第四世】梅瑾行名为江裊,大四学生。为躲避前任,跑到废弃的大杨村调研。遇到一名老人,老人跟他讲了章小童的故事(第一卷:山村鬼事);随后遇到穆少何,穆少何跟他讲了千年前的故事(第二卷:荆南异事)。 ☆、第五章:病村(2) 十月的天气在南方来说,依然闷热。梅瑾行与穆少何从村头走到村尾,已是汗流浃背,梅瑾行手中的水也已经喝完了,他将空瓶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看到垃圾桶不远的地方,扔了几袋生活垃圾,苍蝇在上面跳舞,看了一眼,他回到树荫下,见穆少何衣衫干净,一点汗都没有,仿佛在外盖了一个屏障,自己在里面吹空调。 他没忍住,伸手摸了穆少何的脸,入手凉凉的,惊奇:“你不热吗?” 穆少何靠在树干上,拿手机点得不亦乐乎,虽然眼睛只盯着屏幕,但他知道,不远处那些路过的行人、在树下纳凉的老人,有意无意都会将视线投射过来,他压□□内的疯狂的嗜血之意,将没开的水给梅瑾行:“我天生体凉,你喝。” 梅瑾行接过来,没开,用手拿着,望着越来越高的太阳,眯起眼睛:“去找养蛊卖家?” 穆少何一手拿手机,一手揽住他的肩膀:“这个人已经不重要了。” 梅瑾行一身汗,不好意思让他靠那么近,但穆少何的手凉凉的,他捨不得挣开,忽略贴着颈脖的皮肤,问:“为什么?” 穆少何不回答,只说:“看过来。” 梅瑾行瞧过去,有点呆呆的表情便被手机如实地拍下来,以及他与旁边男子亲密的模样。 穆少何很满意,收起手机:“这个时代真好,我很喜欢。” 梅瑾行见他开心,他也笑了。 穆少何拉着他走,来到小广场上。 虽然说是小广场,其实就是村里的一片空地,四周种了许多树,在树荫下摆了很多健身器材,器材都很新,附近住的居民会将被子放在上面晒,花花绿绿的,非常招摇。 几个老人坐在一边,见到他们过来,很热情地打招唿。 梅瑾行的长相比穆少何讨喜乖巧,他笑着迎过去,和老人聊起来。 他问了一些村子的问题,老人们都不怎么回答,只是一个劲地问他叫什么,从哪里来,到这里有谁知道吗。
第94页 梅瑾行笑得有些勉强,最后这个问题有点古怪。 一边的穆少何没什么表情,皱眉,拉着梅瑾行走了。 老人们在后面不停叫梅瑾行,让他晚上去他们家吃饭。 梅瑾行回头应了几声,转过头,用手擦了一下汗,不解:“好热情的老人家。他们不热吗,现在户外温度真高。” 穆少何冷冷道:“他们在看你。” 梅瑾行:“啊?大热天出来看我?看你吧。” 穆少何抓紧了他的手臂,郑重:“这次我一定会在你身边。” 梅瑾行觉得手臂有点烫,反手抓住穆少何手,入手一片火烧,惊:“怎么那么烫?你中暑了?!” 穆少何脸上显不出什么,听他这么讲,快速抽回手,说只是有点热。 梅瑾行哪能让他这样下去,见不远处便是村委会的平房办公点,忙将人拖过去。 里面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吊扇的吹出来的风也带着温热。 没等梅瑾行与工作人员说明情况,那人见到他们,便让他们在这里休息,自己出去了。 梅瑾行没有错过他见到自己时,脸上出现厌恶。 但他没精力去探究这个陌生人。他将手上的矿泉水拧开,让穆少何喝了,摸摸额头,担忧:“应该是中暑发烧了。” 穆少何见他焦急,把人拉下来,坐在椅子上,说自己没有事,只是有点不稳定。 梅瑾行说什么不稳定。 穆少何从窗户看到刚刚出去的大叔与几个同样年纪的男人交流,不时朝这里看,眸中漆黑如夜:“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把他们杀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压抑的张狂。梅瑾行被他这句话吓到。 穆少何说完,转头望向他,目光又变得温柔,保证:“但我不会这么做的。” 梅瑾行想到他跟自己讲的故事里,穆少何为保持人的意识,不能杀生,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梅瑾行点头:“我相信你,你一定不能伤害人。” 穆少何握住他的手,意思是放心。 两个人,一个做戏,一个言实,切开来看,都是一颗真心。 这间办公室里,只有几张椅子和桌子,梅瑾行见穆少何闭上眼睛休息,自己随意转了几圈,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大堆文件,一张纸上,写着:尾城村居住证明。鬼使神差,他伸手翻了一下,下一瞬间,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令他浑身一震。 大杨村。 梅瑾行拿起纸,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原来,这里便是那荒废的大杨村村民搬迁而成的新村子。 穆少何刚刚说怕控制不了会杀他们,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这里是大杨村吗?但是,怎么会那么巧,刚好他中蛊的卖家在这里,又与穆少何臆想的故事扯上关系。 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真的。冥冥之中,有什么让他来到这里。 就像当初,他到达大杨村,听了两个故事,认识穆少何,一切都註定。 梅瑾行有点出神。突然,一个矮小的人影从旁边的窗户外闪过,他转过头,看到一个小孩子躲在一棵树后,伸着脑袋,怔怔地望着他。 梅瑾行有点不敢相信,来到窗前,眯起眼睛。 那个孩子,脸上长满了蠕动的肉球。 ☆、第六章:病村(3) 梅瑾行浑身一颤,被那孩子可怖的脸吓到,他与小孩对视一会,那孩子撒腿便跑,腰间挂的一个小竹筒发出哐哐的声响,像猴子一样,蹿进不远处一栋三层的楼房。楼房的院子里种着一颗非常茂盛的榕树,将屋子遮了一大半,外墙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站在梅瑾行这个角度,只能瞧见三楼南边的一扇窗。梅瑾行顺着视线过去,那窗户是老旧的红木框,里边有点暗,一点白色的边缘隐隐约约透出,梅瑾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黑暗里站着一个人。 他能感觉从那边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梅瑾行距离有点远,加上那里确实很暗,即使是大白天,依然看不真切。梅瑾行笑自己疑神疑鬼,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那里有人。 梅瑾行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打开拍照功能,对准那边,不断拉近镜头。 画面越来越大,直到窗定格在整个屏幕中,梅瑾行的手没忍住,抖了一下。 一个瘦小、双颊凹陷的老人正倚在窗边,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人已经很老了,手撑在窗沿,像一副脱色的古画。他的眼睛在摄像头里,泛着白光,就像地府出来的鬼魂。 梅集行能通过屏幕,更清楚地感受到老人阴冷的目光。 他将手机放下,努力忽视不舒服的感觉,转身去看穆少何的情况,后面却空无一人。 “穆少何?” 他喊了几声,走出屋子,四处张望,不见人影,也无人应答。 梅瑾行想,他可能去厕所了,便平復好心情,等了十分钟。 这时间未免太长了,他刚走到门口,撞见刚刚出去的工作人员,忙问他有没有看到与他同行的青年。 工作人员面色不善,盯着他好一会儿,把梅瑾行看得发毛,他才慢慢开口:“他走了。” 梅瑾行愣:“走哪了?” 工作人员:“出村了,你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梅瑾行道谢,朝村口方向去,走到一个拐角处,他回头,发现工作人员一直望着这个方向。梅瑾行总觉得有点古怪。
第95页 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穆少何,穆少何的微信信息刚好震出来,是一条语音。 穆少何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便在梅瑾行的指导下,磕磕绊绊註册了一个微信,头像还是他偷拍的梅瑾行睡觉的大脸照,并且死缠烂打让梅瑾行取消对他的消息免打扰,每日同在一屋檐下,还要发个早上好、晚上好,没事就来个表情包轰炸,玩得非常开心。 梅瑾行点开语音。 “江裊,我有事要离开两日。你先离开这个村子。我叫了一个朋友保护你,我很快回来。” 穆少何的声音带着强压下去的痛苦喘息,而且话语之间不怎么连贯,这让梅瑾行十分担心,但他想不到原因,只能顶着烈日,迈开大长腿朝村口跑,看看能不能追上他。 经过广场,他被那几个老人拦下来。 “小伙子,大热天的还跑,要将你热晕哦。” “来我家喝点糖水解解渴吧。” 梅瑾行的手被拉住,他挤出一个笑:“不用了,我还有事。” 一个头上绑着头巾的老奶奶慈眉善目,是个热心肠:“那晚上来。” 梅瑾行抽回自己的手,有点着急:“谢谢您的好意,我们只是进来走走,不留在这里住的。” 身后那几个原本和蔼可亲的老人,瞬间收起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离开。 梅瑾行忙着走,没见到他们的变脸。 他赶到村口,浑身是汗,口干舌燥,便进了小卖铺,买了两瓶水。还是那个老闆娘,态度比上午热情多了:“你那个朋友呢?” 梅瑾行把矿泉水放在手上,有点凉,可以消一下热度,问:“我正找他呢,你看到他出村了吗” 老闆娘摇头:“咱们尾城村很少外人进来的,你们两个人非常打眼,没见到那个帅哥经过。” 梅瑾行刚刚路上一直在拨穆少何的电话,没人接,不知为何,此刻内心有种不安正在逐渐扩散。 老闆娘见他要走,突然开口:“我们村只有这一条路通往外面。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其他人有没有见到他。我想他一定还在村子里。” 说完真的开始打了。 老闆娘用本地的方言,嘀嘀咕咕了一通,挂了电话,神色微妙:“哎呀,你朋友晕倒在路边。” 梅瑾行紧张:“他现在在哪里?” 老闆娘领着他走:“在村长家,我带你过去吧。” 梅瑾行松了一口气:“那多谢你了。” 老闆娘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不客气。” 老闆娘带他,到了一个新装修好的小洋房,进门前,梅瑾行看到旁边便是巨大榕树的三层楼房。 “快进来呀。”老闆娘在里面喊。 梅瑾行担心穆少何,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进去了。 “来,先喝口水吧。”村长夫人已经五十多岁了,非常热情,抓住他的手不放,还将杯子送到他嘴边,梅瑾行有点尴尬,接过来,在她热切的目光下,喝了一口,问:“我朋友在哪里?” 村长打开一个房间门:“我把他放到我儿子的房间了。” 梅瑾行道谢,进去,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但他不认识。 梅瑾行转身:“这个…….” 头一阵眩晕,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倒下去了。 ☆、第七章:病村(4) 梅瑾行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晕倒前的房间的床上。他捂住脑袋,□□一声,缓了好一会儿,起身时仍有眩晕感,慢慢走到门边,握上手把,一拧,被锁了。 一个声音在外面炸裂:“果然有效果!” 这句话如入水的炮仗,炸出巨大的水花,外面变得喧闹起来,似乎聚集了许多人。他们声音高昂,激动异常,你一言我一语,搅和在一起,听不分明。梅瑾行只捕捉到“太好了”、“有救了”这类词。 乱成一锅粥时,刚开始那个声音中气十足喝道:“大家安静!想把他们引来吗?” 梅瑾行这次听出来了,这是尾城村村长。 其他人马上放低声音。 梅瑾行把耳朵贴在门上,由于这个房间在一楼最里边,与大厅隔着一个过道,加上外面刻意压低声音,梅瑾行什么也听不清楚。 梅瑾行的背包、手机都被搜走了,他在小房间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没有窗户,四壁空荡荡的,只有中间一张床。他走过去,在床头两边的墙上,发现各有两个铁链,一段被焊死在上边,剩下的绕成圈,铁链锈迹斑斑,用一把锁锁住,年代已久。旁边的墙壁上,仔细查看,能看到有无数道深深的划痕,似乎有谁用指甲在上面疯狂乱划,甚至渗出血来,遗留在墙上。 这里曾经囚禁了什么人吗?梅瑾行寒毛直立,又想到穆少何,不知他是否也被这里的人抓住了。但愿你真的有事先离开了。梅瑾行默默祈祷。 外面突然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有谁在地上爬行,随着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停在门口。 梅瑾行盯着门。 “嘻嘻嘻嘻。我惨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门后传进来。 梅瑾行心中一喜,想着是不是村长家的孙女,尝试开口,语气温柔,带点小诱骗:“小妹妹,能帮我开一下门吗?”
第96页 “嘻嘻嘻嘻嘻嘻。但我不怕,我不怕。”小女孩不回答,在用指甲划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梅瑾行还要继续说,外面又来了几个脚步声, “啊——”一个男人爆发尖叫,“这是什么东西?!” “是邪物!是邪物!” “快把她抓住!” 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重击在门上,梅瑾行连忙退后,他在里边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只听见混乱渐渐远去,他们转移了战场,只是不知道谁处于下风,谁处于上风,谁又是谁的猎物。 梅瑾行被连串的意外,激得整个人有点懵,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孩探头,梅瑾行看着他脸上蠕动的肉球,喃喃:“你……” 小孩子见他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脸,眼里闪过一丝自卑,低下头,说:“大哥哥,趁村长他们抓鬼去了,快跟我走。” 梅瑾行不动。 小孩想拉他,又怕吓到他,有点急:“你不走,你就得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梅瑾行盯着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他望着自己,眼里满是真诚。权衡利弊,梅瑾行是跟着他跑了。小孩带着他从外面走廊过道的一扇窗户翻出去,猫腰进了隔壁院子。 梅瑾行出来发现天已经黑了,天上的星斗都躲在云里。 小孩见梅瑾行停下来,跟他说明情况:“现在村子戒严,你根本出不去。” 梅瑾行听到一个非常古怪的词:“戒严?” 小孩年纪小小,却明白梅瑾行这个从外面来的人的诧异,没说什么,嘴角带着苦涩的笑容。 小孩把梅瑾行带回家,梅瑾行在二楼,见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他坐在一个老人椅上,左眼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正拿着一截竹子,用刀在上面削掉多余的部分。 “爷爷,我把人救出来了。”小孩面对他,说话不再拘谨,反倒有几分孩子的活泼与任性。 独眼男人抬眼看了一下梅瑾行,点点头:“你去睡觉吧。明天继续帮我捉虫。” 小孩点点头,蹦着走了。 梅瑾行见他不想搭理自己,便问能不能借电话打一下。 独眼男人淡漠:“报警是没用的。村长的妹夫是安化县警察局的局长。” 梅瑾行没法子,压着怒气,更多的是迷惑不解:“你们村里人为什么要抓我?” 独眼男人放下刻刀,望着他,伸出两个手指:“原因有两个。” “第一,我们村子几乎每个人,都有病。比如我家小安,他一出生,脸上便有那些肉瘤,只是一开始很小,随着他长大,越来越大,变得很可怕,他便不愿意上学了;比如村长的儿子,喜欢咬人喝血,所以他们把他锁在房间里,一直到他受不住,吃光自己的肉;还有村口小卖铺的老闆娘,她嫁进来生的孩子,都没有□□,排不了便,三个孩子都是被粪便撑死的……..” 梅瑾行打断:“这与他们要抓我有什么干系?” 独眼男人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这就是第二个原因了。尾城村从前不叫这个名字,叫大杨村,从很偏远的山里搬迁出来的。一到这里,村里人便接二连三地出事,每个人都染上奇怪的疾病,这个病又不会让你死,只会折磨你,让你痛苦不堪,即使你花光积蓄去大城市里检查,那里的医生只会说目前的医学水平无法检查出个所以然来。然后你生下的孩子,也会出事。这个时候,村里人需要他们的辟邪之宝。” 梅瑾行:“辟邪之宝?” 独眼男人:“那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死后还能保持尸身不灭的青年。” “村子搬迁前,发生了一些事情,那时候的大杨村村长,不得不将大杨村隐藏的秘密放到檯面上来讲。世代流传下来的,关于阿花的传说,都是真的,他能令邪祟现身,也能驱除部分邪祟。但后来,阿花的身体没了,村里有些人便说是失去他的庇佑才会招惹怪病,另一部分则说阿花是不祥之物,不能招惹。但第二种声音微弱,大部分村里人,都是向着第一种的。当年,见过阿花长相的村长与他儿子周冬草一起口述,叫人画了一幅阿花的画像,挂在村里的祠堂上。他们相信,阿花会再出现的,直到今天,你来了。” 梅瑾行听完,心神剧震,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嘴唇有些颤抖,问:“为什么他们相信,阿花会再出现” 独眼男人避而不谈:“这个不重要。” 梅瑾行望着他,一字一句:“是因为,像阿花的人曾经出现过,对吗?” 独眼男人望向他。 “那是个孩子,他叫章小童,是吗?” 梅瑾行说完,就见独眼男人手上的竹筒哐当,掉在地上。 ☆、第八章:病村(5) “你为什么会知道?”独眼男人死死地盯着梅瑾行。 梅瑾行脸色瞬息万变:“我去过大杨村。有个叫富儿的老人家跟我讲的故事。”他想通后,慢慢恢復平静,试图用科学的角度解释:“你们将事情鬼神化……” “不,一切都源自真实。”一个更苍老的声音出现。
第97页 梅瑾行与独眼男人望去,楼梯处,一根拐杖缓慢敲击地板,一位白髮苍苍的老人出现。 梅瑾行认出,这便是下午他用手机摄像头看到的老人。 独眼男人望着老太太:“你怎么下楼了?” 老太太走到站在梅瑾行面前,浑浊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富儿,早死了。” 梅瑾行被这双眼睛盯着不舒服,后退一步:“那个老人,他说章小童向神树许愿,使得他重新归来。” 老太太看了他好一会儿,不再纠结富儿,只是淡漠地说:“等下趁乱,你逃村子,别再来了。” 梅瑾行走到窗前,看到家家户户都开着灯。 独眼男人解释:“我们村分两派人。旧派要抓你,认为阿花是上天赐予的辟邪之宝;新派对你避之不及,是因为他们认为阿花是邪恶之源,自然不会让你留下来。等新派那边的人到了,两边会互相吵起来。” 梅瑾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好似一点都不紧张,反倒拿起独眼老人刻好的竹筒,手在细腻的纹路上划过。 结合独眼男人与小孩说的抓虫子,梅瑾行知道他是情蛊卖家。 冥冥之中,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拉着他。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梅瑾行有点恍惚。 老太太见这个年轻人漫不经心,脸拉下来,在独眼男人的催促下,伛偻着背,干枯又瘦小,拄着拐杖要回去:“快走吧,别拖累我们。” 梅瑾行回神,看了她一眼,又望向独眼男人,突然想知道:“你们是新派吗?觉得我……阿花是不详的源头?” 老太太听了这句话,嗤笑:“不详的源头?”她停下,冷漠,“不详的源头,就是这个村子。” 独眼男人从椅子上起来,上去搀扶着老太太。 “阿娘,你身体不好,这些事你不用管。” “我能走能吃,哪里不好了。倒是你自己多注意。” 老太太见到独眼男人过来了,语气带刺,眼神柔和。 梅瑾行直觉这个老太太知道更多大杨村的秘密,追上去问:“您能跟我讲讲大杨村搬到这里的事情吗?” 老太太不理会,独眼老人瞪了他一眼。 梅瑾行不放弃:“我担心我朋友也被他们抓了,想了解清楚……” 独眼男人打断:“被抓了,你出去报警。一个普通人,他们也没兴趣为难。” 梅瑾行站在原地,任他们走过去,突然道:“有人说,我是章小童的转世。” 拐杖声骤停。 独眼男人额头青筋暴涨:“别提这个名字!” 他盯着梅瑾行骂:“胡言乱语!” 梅瑾行不怕:“既然你们说有山鬼邪祟,那我说人有前世今生,又怎能说胡言乱语呢?” 独眼男人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的老太太抓着拐杖敲了敲地板,平平淡淡:“你是他下辈子?” 梅瑾行:“别人说是如此。” 老太太转身看他:“那你回来做什么?” 梅瑾行不放过两人的任何表情:“找我上辈子的身体。” 老太太闭上眼睛。 独眼男人转头看老太太,不敢置信喃喃:“他的尸体,一直都在祠堂里。.” 梅瑾行追问:“章小童的尸身?” 独眼男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张嘴:“对。当年村里人将他的尸体带出来。发现他不腐不灭,便让他代替阿花,躺在祠堂的暗室里。” 老太太眼皮剧烈颤动,睁开,眼眸如经年累月的深潭,里面埋葬着岁月难说的过往,当尘封的一角被牵动,这死水,盪起波纹。 “我这一生啊…….” 独眼男人难过:“阿娘。” 老太太抓住梅瑾行的手,薄薄的一层皮下,覆盖着青色的血管,褪色的斑纹,没有肉的手,在用尽一生的力气拽着。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如果你是小童的转世,那你真应该回来,回来将这里的罪恶与愚昧,烧得一干二净。” 老太太将梅瑾行的手,放到自己的心脏处,缓慢的跳动预示着她的衰老。她薄薄的嘴唇向两边咧开,声音干涩,像含着沙子:“以及出卖小童的亲娘……” 五十年前。 四月嫂再一次见到失踪的章小童,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她提着一担柴,站在角落,亲眼看着她的小童与那个富儿,钻进刘产婆家,将一个美丽的女人带出来。那是他们家绑来的媳妇,赤身裸体,只披着一张破旧的被单,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人似乎有点痴了。 四月嫂望着自己的孩子,觉得他陌生又熟悉,没注意脚下的枯枝,踩出声响叫那富儿发现。 四月嫂惊慌失措。她见那个恶鬼如狼扑上来,捂住自己的嘴巴。 章小童牵着那个女人的手,柔柔地跟她说了几句,平復她的心情,她听懂了话中的意思,双眼逐渐有神。 章小童让富儿送这个悲惨的女人下山,同时塞了她一件东西,让她好好保管。不知为何,女人相信了这个孩子,接过去,问他要保管到什么时候。 章小童凝神,脸上是孩子绝不可能有的冷静:“一直带在身边,可能以后有用吧。”说完又笑了笑。
第98页 一旁的富儿还抓着四月嫂,不愿意跟章小童分开。章小童好说歹说,最终连哄带骗,才勉强让他答应。 人走后,剩下章小童与四月嫂。 四月嫂见那山鬼对章小童言听计从,心思百转,最终化作一声嘆息,没有叫人,拉着章小童到了偏僻无人处,。 “小童,这是怎么回事?”四月嫂惊魂未定。 章小童轻描淡写:“没事,有我在,他不会害村里人的。” 四月嫂抓住他的肩膀:“你跟一个山鬼在一起,迟早要出事!” 章小童抓住她放在肩上的手,望着他:“他不是山鬼,不是邪祟,他叫穆少何。” 四月嫂被他的眼神吓到,想到从前的小童,虽然有点调皮,但阿娘的话他总是听的,决不会这样看她。 受到刺激的四月嫂踉跄后退了几步:“你不回家了吗?你不要阿爹和阿娘,不要小宝了吗?” 四月嫂字字哽咽,章小童对这一世的亲人有愧疚,知道自己终要伤他们心,狠心说:“对不起。” 四月嫂哭得伤心又难过,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墙边,章小童想着过去十二年她对自己的好,没忍住,红了眼,握住她的手,被四月嫂挣开。 哭累了,四月嫂似乎死了心,怔怔道:“那么多天没回家,小宝天天喊哥哥呢。跟我回去,见见他吧。” 说着,她转头用手擦了擦眼泪。 章小童去了。 一去,便走不了了。 他被抓住的时候,看着扭着脸不愿意看他的四月嫂,再次说了一句对不起。 四月嫂红着眼睛:“那你把我的小童还给我啊!” 章小童对她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我就是你的儿子。” 晚上,四月嫂抱着她的小儿子,爱怜地亲了亲他的光洁的额头。 章小宝举着手哇哇地喊哥哥。 四月嫂轻轻牵着他的小手指,感受他鲜活的存在,说:“小童哥哥被坏东西上身了,以后还有爹娘陪你,所以别叫哥哥了好吗?” 章小宝瘪了嘴巴:“我要小童哥哥。” 四月嫂不厌其烦:“再也没有他了。” 章小宝不依不挠:“小童哥哥……..” 四月嫂勐地用手掌捂住他的嘴巴,眼睛睁大,兇恶道:“没有他了,我说没有他了!不许再叫这个名字!听到了吗?” 章小宝惊恐地望着四月嫂,四月嫂从他小小的眼睛里,看到疯狂的自己,一下子泄了气,抱着他说对不起。 “吓坏你了。” 四月嫂紧紧地抱着这个孩子,像拥抱整个世界。 她唯一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祠堂出了事。 四月嫂抱着小宝,站在人群中,看到地上那个小小的身体。 所有人脸上,都是冷漠,没有人站出来说明原因。 每个人都藏着秘密。 但这个秘密,大家心知肚明。 杨寡妇跳出来大骂:“昨晚你们谁拿了他的血,识相的快交出来!” 她这一句话,彻底捅破纸窗户,那些后面来没得到血的人,也不绷紧脸了,纷纷大骂:“对,交出来!”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对啊!你们别乱讲话啊!” ……. 现场一片混乱,你一言我一语,为了一个孩子的血,吵闹不休。 而面对一个孩子的死亡,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情。 这些人挤成一团,差点打起来。 随着人群的散开,四月嫂看清楚了,卧在黑暗中的章小童。 他一张小脸白得发青,手被绑在后面,身上全是伤口,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睡觉的时候也这样,喜欢缩起来,还会钻进她的怀里。 章小宝也看到了,开心地喊:“小童哥哥!小童哥哥!” 他清脆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其中掺杂着罪恶。 四月嫂从混沌中清醒,捂住他的眼睛,狼狈不堪地逃了。 在大杨村变成尾城村的某一天,她的小宝不见了。 她找啊找,最后在杨寡妇家里找到了一身血的章小宝。 章小宝说眼睛疼,四月嫂看到一个血窟窿。 杨寡妇疯疯癫癫地捧着一碗血,送到她儿子苦来嘴里,念念叨叨:“喝了,就好了。” 但苦来没有好。 杨寡妇哀嚎:“两兄弟的话,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 愤怒的四月嫂冲上去,两人扭打成一团。 苦来最后被村里人活活烧死。 杨寡妇也疯了。 人们在池塘里发现杨寡妇浮肿的身体。 四月嫂抱着没了一只眼睛的小宝,轻轻拍他的后背,给他唱童谣。 章叔一下子老了很多岁,他对四月嫂说,我们离开村子生活。 四月嫂哭着说好。 村子里还有几个人的儿子因为没有章小童的血,一直没有治癒,身上的脓包越来越多,越来越可怖,其他青壮年村民带好武器,上门去抓人。 章叔便是其中一员。 然后他死在一个发狂的年轻人手上。 四月嫂扑在章叔尸体上,哭得稀里哗啦。
第99页 说好了,明天一起离开村子的。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最后愣愣地坐在那里,想问,这是就命吗? 失去顶樑柱,四月嫂没办法带着一个孩子在外生活,最后留了下来。 大杨村的四月嫂死了。而尾城村的章寡妇还活着。 她含辛茹苦地将章小宝养大成人,厄运却没有离开她,也没有离开这个村子。 村子里有太多的污垢。 那些自私自利,那些愚昧无知,就跟烙印一样,打在他们身上。 而她,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孩子,也是其中一员。 “叫人噁心的紧呢。” 年老的四月嫂笑着对梅瑾行说。 ☆、第九章:病村(6) 尾城村西南方,环山公路。 货车司机连续开车二十个小时,精神疲软,有点松懈。 等他反应过来,勐踩剎车,却还是晚了一步。 车子砰地撞上一个人,发出巨响,。 完了,出事了。 司机马上下车,见一团黑煳煳的东西横在他车底下。看轮廓,是一个人。他僵硬地拿出手机,光亮起来的瞬间,一道劲风贴着脸掠过,他被这怪风激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地上没有人。 司机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松一口气。他用手机四处照了照,才发现,起雾了。 雾从山顶蔓延而下,像乳白色的海浪,蔓延到山下不远的尾城村,不断包围、缩小,要将它吞噬。 晚上十点,尾城村混乱不已。 一直没有邪物侵犯的村子,出现一个四肢爬行的诡异女孩。 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背上用一块布绑着一个白色的人头骷髅。她伏爬于地面,手脚弯成九十度,像一只大蜘蛛,沿着村中间的水泥路不断疾行,咯咯咯的诡异笑声从村尾一直响到村头,叫人头皮发麻。 接着,在村广场上,她消失在追赶村民的视线中。 村子重归于静。 村长脸上异常严峻,见到赶来的新派人员,想起什么,大喊一声糟了,又带着人往家里赶。大开的房间门,里面的梅瑾行不见踪影。 跟在后面的新派领头上前质问怎么回事。 那人正是梅瑾行他们遇见的村委会工作人员,周礼方,是周春牛的孙子。 村长这边的人不吭声。 周礼方看到今晚的状况,又见他们这副模样,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骂他们引狼入室,让他们快把那个扫把星赶出去。 一个妇女尖叫:“不可以!我的小文还要他救命啊!” 另一个老头梗着脖子:“对,不能放他走!” 新派中以年轻人居多,因为家族疾病,他们没办法到外面谋生,只能留在村子里。血气方刚的他们怒目圆瞪时,很有气势。而旧派在骂街上有非一般的天赋。两方势均力敌,毫不退步,争吵不休,直到村长大喝一声,拿出他从梅瑾行身上抽出来的血,示意周礼方上来。 “脱掉衣服。” 周礼方听了就要上去揍他。 “你不想弄掉你后背的人面吗?”村长目光灼灼,“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你要不要试试。” 周礼方的拳头凝固在半空中。 刚才尖叫的妇女见村长竟是想将血给新派人用,脸扭曲起来:“村长,你这是做什么!这血那么珍贵!怎么也不能便宜这帮傢伙!” 其他旧派人纷纷表示不服。 村长站在中间,重重咳一声,环顾四周,冷静道:“现在,拯救村子的机会来了。只有我们团结一致,才能打破几十年来的诅咒。你们想自己的孩子也遭受这样的痛苦吗?” 他盯着周礼方:“四十年了,你不反抗,这张脸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即便死,也会到棺材里纠缠你,到地府折磨你。” 新派的人迟疑。 周礼方俯视这个比他矮、比他年岁大的村长,最终脱下衣服。 他强壮的后背上,坑坑洼洼,有许多用锐器划出来的痕迹。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巨大的人脸。它霸占了三分之二的皮肤,此刻眼珠子不停转,打量着周围的人,阴险至极。它的嘴巴被周礼方用结实的布条扎起来,以免开口尖叫。 这个东西,即使将肉剖出来,过不了几天,又会长出来,根本驱除不了。周礼方对它深恶痛绝。 其他村民见到这么噁心的东西,虽然厌恶,但表情平静。他们见过许多这样的东西,已经麻木了。 村长解开绑住嘴巴的布条,人脸马上发出怪异的叫声。村长面不改色,将半管血,都洒在人面上。人面不叫了,竟然张开嘴巴,一脸陶醉地将血喝下去。 众人屏住唿吸,盯着人脸。 不一会儿,人脸露出惊惧的神情,它张开嘴巴,没能发出一丝声响,眼睛那边流出黑色的血,潺潺地落了一地。 不一会儿,人脸消失。 这一幕发生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迅速,让人来不及反应。 周礼方感觉浑身轻松,不敢相信地反手摸了摸后背,他有点慌张地抓住旁边一个人:“快,帮我看看,有没有?” 那人激动地结巴:“没,没了!” 周礼方眼角流出泪来。 其他人这时才从目瞪口呆中回神,都沸腾了。 村长望着所有人:“我们抓住那个年轻人,困住他,每天要他一点血而已。这不是犯罪,只是我们被逼无奈。”
第100页 有人在下面提出:“我们村子一百多人,什么时候才轮到我拿血?” ”那么多年大家都熬过来了,还不能等多几个月吗?”周礼方这话一出口,表示新派与旧派,达成多年来的首次和解。 村长:“现在,我们四人一组,把我们的贵宾请回来吧。” 尾城村,上至七八十岁老人,下至七八岁孩童。凡是能走动的人,都行动起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不言而喻的喜悦,与志在必得的坚定神情。 只是在点人的时候,有人提出,章家的独眼叔与他孙子小安不在现场。 周礼方与村长相视一眼,挥手让人包围了他家小院。等人闯进去,没发现梅瑾行,只看到睡眼惺忪的小安与面色不善的独眼叔。 村长面无表情:“搜!” 章家的老太太抡起拐杖就要打这群人,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人不见了,不去村口,跑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村长笑着说:“因为他跑不出去。” 梅瑾行一路躲闪,避开人群,终于到达村口。 他伸脚,在虚空中踢到墙壁一样的东西。 他不可思议地伸出手,往前轻轻探过去,手指在空气中,碰到实物,一层淡淡的银色光华随着他的触碰,在夜色里闪现。 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与外面隔绝开。 而身后,响起脚步声。 梅瑾行回头,见到来势汹汹的村民。 ☆、第十章:病村(7) 梅瑾行用拳头捶打面前的光壁,没有声音,波纹从中激盪,扩散到四周,光亮出现一瞬,叫人看清,有一个巨大的蛋型壁垒将整个村子盖在其中,逃脱不得。 后面的的村民因奇特景象停住,一个人上前摸索,惊惧:“这是什么?我们出不去了!”其他人纷纷上前击打,壁垒因人力触碰,不断闪烁亮光,村子仿佛置身于巨大镁光灯下。若是外面看向这里,一定会吸引许多人。 “外人看不见这里。”村长和剩下的人跟在后面,他走得不急不慢,对这一切丝毫不感到惊讶,与他一般神情的,还有少数的旧派人。 站在村口的人将村长团团围住,神情惶恐,指问这个光壁怎么回事。 周礼方站在领头,要求给一个解释。 村长没见到梅瑾行,看来村民被这个光壁吓得无暇顾及,他趁乱逃走了。如今不把话说清楚,大家不会信服他这个村长,更不会去找人。村长与几个知晓内情老人互通眼神,嘆了口气,决定将村子的秘密公布于众。 “五十年前,我们刚搬到这里,想着可以重新开始生活,谁知道,怪事也跟着来了。那时我才十几岁,村子还在建设中,每天晚上都有东西徘徊在村里,我们躲在屋里,能听见它们的脚步声,有时是嘆气声,有时是一群人在说话,每次出去都没见到人。到了后来,那些东西还会进屋,站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你。有时是一团黑色的人影,有时是一身血的厉鬼,有时是你死去的亲人......这个村子,成为许多邪物的聚集地,不管村里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将它们消灭或驱赶。村里人心惶惶,每晚都会被突然的尖叫、哭泣、怪笑吵得无法入眠。” 村长说的这段往事,五十岁以上的都无法忘记,而比较年轻的,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从小到大,从未在村子里遇到邪祟,只有怪病缠身。 村长陷入漫长的回忆。 邪物未除,一波又起。 虽然被邪祟上身的人,大半因为章小童的血恢復健康,剩下的也被烧死了,但邪祟没有根除,村里不断有人身上开始长那种瘤子。 而夜晚出没的邪物越来越大胆,一时间,村子落入灭亡的境地。 “直到,有个年轻人到了村里。”村长说到这里,整个人充溢着希望。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天上的云层挤压变形,闷热的空气将人的口鼻扼住,每个人带着痛苦的枷锁,脸色灰白,眼神麻木,浑浑噩噩地做着农活。 那个年轻人在这种天气里,穿着与时节不符的长衫长袖,头髮很长,在头上盘了一个髻,跟以前的云游道士一样,不过多了一些随意。他在村里转了几圈,找到当时的周村长,一下指出村子的问题。 “你们惹了不能招惹的东西。虽然他现在不在这里,但他的怒气一直附着在村子里,邪气沖天,导致这里吸引许多低级邪祟,每晚扰民。” 周村长他们忙问如何解决。 年轻人:“这只是个小问题,还有个大问题,在这。”他指向一边的周冬草:“你开始感染了。” 周冬草一早醒来便浑身无力,此时听闻,掀开衣衫,见到趴在胸口的一个肿瘤,布满血管与黑点,曾令他陷入绝望与疯狂的东西。 周春牛大喊:“怎么会这样!” 周冬草还算镇定,问他有无解救办法。 周村长这段时间老了不少,死马当活马医地跟年轻人弯腰:“求道长帮我们驱除邪祟!” 年轻人:“我不是道士。在我那个时代,我们这叫术士。再说了,你们身上这个,既叫邪祟,又不是邪祟。” “什么意思?” “血线子,是当初北淮国国师在文王庙培养出来的邪祟。它在人身上吸收养分,等它成熟,人体暴毙,大量邪祟继续感染其他人。但孕育而成的邪祟不是吸收邪气与怨气产生的,在原理上不能称为邪祟,叫寄生虫更合适些。”
第101页 周冬草听到邪祟、寄生虫,想起当初章小童在地下室里也曾说,这不是邪祟是寄生虫,后面又说要驱除邪祟,前后矛盾。但当时他一心只想着儿子夏至的生死,没在意这个细节,现在一听,不禁恍然大悟。 “请术士大人帮忙!救救全村一百多人的性命!” 年轻人笑得很文雅:“那就看你们愿不愿意配合了。” 村里上了些年纪的人,都知道有异士相助,前面这些他们大概都知道。 年轻人在他们村子布了一个巨大的阵法,在建造好的房屋基础上,以祠堂为中轴,房屋排列在村道两边,分别朝向南北两方;东边与西边,正午人影最短时分,在极阴处分别埋入一只活鸡、一只死狗;在晚上,无云遮挡的月光直射到的那户人家门前,种上一棵榕树;接着收集全村所有人的一滴血,搅合在一起,年轻人用这些血在一块石板上画了一个图案,将其埋入榕树下面。 等这些弄完的当天夜里,邪物没有出现,村民们睡了搬迁后第一个安稳觉。 而感染血线子的村民,身体并没有好转。 周村长带着几个得力助手,再次前来求助年轻人。 年轻人表示很苦恼,说这个东西,若是有辟血人的血,治癒不难。可惜如今,世无辟血人。 周村长和几家病得最重的亲人跪下求他。 年轻人便提供了一个方法。 “一个阵法。能保护大家不被此病夺走性命,但是.......” 年轻人把话说完后,周村长、周冬草、周春牛都不同意这个方法。 “最后,我爹和我叔父,联合其他几个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带着一些年轻人,瞒着村长,在祠堂下面秘密进行相关阵法的布置,年轻人将阵法启动后,村子里被感染血线子的村民,身上的肿瘤慢慢缩小,最后成了小疙瘩。人也恢復神智。” 村长说到这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周礼方执着:“我爷爷他们为什么不同意那个方法?这和他们抛弃村子,抛弃亲人有什么关系?” 村长定定地看着他:“因为那个办法,会损害他们在村里的利益与地位。” 村长模稜两可的回答,周礼方不接受,他爸爸英年早逝,听其他人说,他的曾爷爷、爷爷、伯公都逃出村子,从小他便被人耻笑,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但其他村民对他的爷爷们毫无兴趣。 村长继续说。 “年轻人临走前,对已经成为村长的我爹说:‘你们村子的问题还未根除,等到他来了,自然能消除你们的痛苦,我在阵里留下一个小东西,等那人进了村,便走不出去了,当然,那法子不会让外人看去,只有你们村知晓’。当时我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现在我看到这个光壁,我终于懂了。” 村长眼里泛精光:“他今天来了。”他振臂一挥:“虽然阵法保佑我们村人丁兴旺,不至于灭村,但这五十年来,依然遭受了难以言说的苦楚。现在,我们的苦难,在今天也将迎来终结。” “因为,我们的辟邪之宝,来了。”村长露出一个苦尽甘来的笑容。 而一直沉默着的人群里,大家的眼睛同样泛着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村子依然没狗带 ☆、第十一章:病村(8) 梅瑾行见村民被光壁吸引,悄无声息从旁边熘走了。 每家每户都亮着灯,里面却空无一人。 他找到一户没有关好窗户的翻进去,拿起电话,里面一片寂静。他检查电话和电话线,发现没有问题,却无法拨打。好几户人家都是这样。 他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繫。 梅瑾行心神不宁,沿着左边房屋走,被从楼上落下的花盆吓到。瓷花盆碎成好几片,泥土撒了一地,娇艷的花可怜巴巴歪在中央。 “嘻嘻嘻嘻,找到你了。” 一个小孩的声音,有点尖,尾音上挑,让梅瑾行想到穆少何的不正经。他抬头望去,在月光下,见到一个小女孩,她穿得破破烂烂,脸上青青紫紫,正扒在三层楼房的墙壁上,像一只壁虎。 小女孩嘻嘻嘻地跳下来,背上的头颅随着她的降落,晃动一下,黑洞洞的眼,印着虚无。 梅瑾行见到这么奇怪的东西,自然不可能留下来,转身就跑。 “嘻嘻嘻,你跑什么,穆少何让我保护你呢。”小女孩低头用啃了啃脚趾头上的死皮。 梅瑾行停下,盯着这个怪异的女孩,脑中浮现富儿跟他讲的,关于大杨村的故事,迟疑:“你是,王小丫?” 王小丫呸呸呸地将嘴巴的死皮吐出来,爬到梅瑾行跟前,梅瑾行忍住内心的恐惧,没有落荒而逃,反问:“穆少何人在哪里?” 王小丫死前不到十岁,身量很小,现在趴在地上,仰头望梅瑾行,笑着答非所问:“他不是人。” 梅瑾行蹲下来,王小丫身上的伤痕更加清晰明显,他知道这个孩子经歷的灾难,因怜惜减少对她的恐惧,问她能不能带自己出去。 王小丫不回答,嘻嘻嘻地手脚并用爬走。梅瑾行急忙跟上。 他们走到大道上,梅瑾行隐约听到从村口方向传来的说话声。 离自己越来越近。 王小丫在前面走,脑袋转了一个圈,脸对着梅瑾行:“好想吃他们。”边说,口水边流,滴滴答答淌到背上的头骨上。
第102页 “可惜我不能伤害他们,所以,要加速!快跑~咯咯咯~”她的脑袋转回原位,一下把梅瑾行甩在身后,梅瑾行刚开始被她的脑袋吓得一口气没缓上来,现在马上发挥百米长跑的速度追她。 跑了不知多久,王小丫停在一间红瓦青砖建筑前,梅瑾行扶住膝盖大口喘气,借着月光,发现是村祠堂。 王小丫用脚挠了挠头,笑得嘴巴裂到耳边:“进去,找到阵法,破掉,穆少何才能进来。” 梅瑾行知道穆少何在外面,紧迫的心轻快了一些。这一点他自己没发现。只是问:“怎么破阵?” 王小丫用弯曲的左手敲了敲脑袋:“哎呀,呀呀。” 梅瑾行等她回答。 王小丫又用右脚敲头:“嘻嘻嘻,嘻嘻。” 梅瑾行看了半天,忍不住出声再次提醒:“那个,我不会破阵.....” 王小丫咿咿呀呀半天,天真无邪道:“他没说话,我也不知道。” 残破的小脸蛋配上单纯的表情,有天使与恶魔互相撕裂的诡异感。 梅瑾行追问:“你一直与穆少何联络着?” “小鸟......\"穆少何的声音突然凭空出现。 梅瑾行心喜,到处张望,没见到人。 “你现在进祠堂,我教你怎么破阵。”穆少何的声音直接在梅瑾行大脑里出现,沙哑的嗓音带着缥缈感,听得不是很清晰。 今天经歷的怪事不少,不断刷新梅瑾行的世界观,他现在听到穆少何的话,如晓光破迷雾,令他安心不少,他点头说好。 祠堂建在村尾西边,比较偏僻,但村民们分散找他,很快会到这边来,而现在已经能看到不远灯光下,朝这边过来的人了。 王小丫发出诡异的叫声,朝那边爬行。她去引开他们。 梅瑾行对她说:“你小心点。” 王小丫甩了甩她稀少的小黄毛,梅瑾行不耽搁,跨过门槛,进了祠堂。 尾城村这座祠堂,虽然是搬迁后新建的,到现在也有五十年的歷史。不管村里房屋如何翻修,这里依然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岁月的痕迹到处都能看到。现场最新的,大概就是挂在外面的两个红灯笼。 “现在,把你看到的东西,按照方位,告诉我。” 梅瑾行没有照明工具,幸好中间天井有月光照射进来,让里面的一切染上淡淡的皎洁光华,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进门,中间是一个两米长、一米宽的石凹,往前大概,唔,十米左右是供台,上面摆着几个牌位,写着......” 梅瑾行事无巨细,穆少何听完,问:“祠堂正中央,是什么?是不是一片空地。” 梅瑾行:“对。你怎么知道?” 穆少何没有回答,梅瑾行叫了好几声他都没应,想到王小丫的举动,伸手拍了拍脑袋。 “别学她。拍傻了怎么办?”穆少何笑意满满的声音重新响起。 梅瑾行怀疑:“你那里,没事吧?” 穆少何:“刚刚信号不好。我有什么事?” 梅瑾行听他乱讲,不反驳,只是担心道:“你今天下午还发烧呢。” 穆少何没想到他还记着,原本有点着急的语气温柔下来:“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相信我吗?” 梅瑾行不假思索:“信。” 穆少何又笑出声:“那好。你走到中间那片空地上,看看上面有没有奇怪的花纹,或者小小的凹槽。” 梅瑾行蹲下仔细观察:“有,一个小孩子手掌大小的圆形图案。” 穆少何:“你滴一滴血到上面。” 梅瑾行:“我的?” 穆少何话里满满的可惜:“对,如果我在你身边,就用嘴巴帮你止血。” 梅瑾行左右张望,没看到尖锐的东西,边说:“等我们回去,你用嘴巴帮我止其他东西。”没办法,梅瑾行用牙齿咬了手指,血晕在上边, 穆少何听梅瑾行非常难得开了一次黄腔,乐:“怎么止?用舌头堵吗?到时候还不是求着我帮你舔出来。” 梅瑾行这边,地面震动,他急忙退开,这石板从中分开两半,露出一个石阶,梅瑾行惊奇,跟穆少何说了情况。 穆少何冷哼:“他们用你......章小童的尸体做阵眼,他们需要他的血,就用他身体为契,他的血作为开启暗室的钥匙,想来也是留着验人用的。” 梅瑾行小心翼翼地踏上石梯,下到底,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鼻翼边萦绕着不散的灰尘。 “我看到一条很长的走廊,很窄.....” 穆少何:“你进到里面,那个暗室应该就放着章小童的身体......” 梅瑾行打断:“但是,这条路上,有好几具白骨。” 穆少何沉着:“怎么样的?” 在幽暗的地下,不灭的蜡烛烛火点亮这个小地方。在梅瑾行面前,一共有三具白骨,在过道里排成一行,两边的墙壁上,用朱红画着潦草复杂的图案,看着令人心生厌恶,觉得有点噁心。梅瑾行压住那点不舒服,将图案描述给穆少何听。 穆少何没有回应,等了一会儿,梅瑾行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 “穆少何?你是不是病没好?”梅瑾行着急。
第103页 穆少何语气满是无辜:“怎么了?” 梅瑾行听他声音又很正常:“你刚刚......” 穆少何凝重道:“墙壁上的,应该是一种邪恶的阵法。” 梅瑾行成功被转移注意力:“邪恶的阵法?” “这里只是阵眼。中轴线,命分两边,讲的是整体布局;至阳处,要放上一生一死之物;至阴处,令其白日无法被阳光照射;接着用需要诅咒之人的血制作成血牌匾,埋入至阴处........最后一步,需要在阵眼处,将三个活人以狗血浸染过的绳子倒挂于顶,头顶开洞,令血一滴一滴流,直到血尽为止。这种生人献祭、抽取生命的办法,可以让受庇护者免受邪物侵扰,长命百岁。但这只是这个阵法表象,它真正的作用,是将整个村子变成一个巨大的熔炉,村民世世代代受到诅咒,怪病不止,源源不断产生邪气。” 梅瑾行:“所以,这个村子的怪病,是因为这个阵法。” 梅瑾行不由心里打颤,心想这阵法实在邪恶得紧。他走过通道,到达一个不大的石室,中间高台上躺着一具小小的身子,下面四周围着一圈蜡烛。 梅瑾行不敢走过去。他害怕,见到与自己相像的面容。 “小鸟,你将四周的蜡烛吹灭,光壁就能破。” 穆少何的声音变得近在耳边,仿佛就站在身旁,这令梅瑾行听清楚了,穆少何刻意压抑的喘息声。 梅瑾行强硬起来:“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 穆少何笑了几声,唿吸越来越重,答非所问:“你现在相信,你是梅瑾行吗?” 梅瑾行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穆少何开诚布公,轻轻说:“我们相识于一千五百年前,初见你时,我便想着,哪有这么好看的人,竟然长得那么符合我心意?心下欢喜,耍赖把你留下来;第二世,你是村里最好看的少年,我疯疯癫癫,就想着吃人,抓住你,没捨得下嘴,把你藏了起来;第三世,你是还没长大的小孩,我没再想吃人,循着风的气息,找到你,那次想的是要你陪着我;可惜每世,我们都没有缘分。直到这一世,我以穆少何的的意识甦醒,虽然你没恢復记忆,依然接纳我。我很开心。但我也清楚,每一世的你,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拿回不让人开心的回忆。” 梅瑾行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叫喊,回头见到两个妇女和一个大汉。 穆少何不知道梅瑾行这边的情况,喘息声几乎要压过说话声:“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你的人,你的灵魂,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你已经把所有都给我了......” 他的表白,穿过千万时光,带着浓烈的个人气息,将梅瑾行的四肢百骸缠住,听得灵魂都在颤抖。他捂住自己的心脏,不得不相信自己就是他的梅瑾行。 他根本无法拒绝这个男人。从身体,到灵魂,都打上穆少何的烙印。 妇女和大汉趁梅瑾行失神,一脸贪婪向他扑来,把他打倒在地。 梅瑾行正撞在石台上,痛唿出口。蜡烛被他压灭得只剩几根。 穆少何那边有呵呵呵的喘气声:“怎么了?” 大汉正要出去叫人,被两个妇女制止。 “趁现在,我们拿他的血。”黄衣服妇女说。 白衣服妇女恨道:“村子那么多人,到时候血没了都轮不到我们!” 梅瑾行捂住撞伤的头,说:“我被发现了。” 穆少何痛苦嘶吼。 大汉听了妇女的话,犹豫。 这时候又下来了一伙人。这群人互相看了对方的脸,都看到相同的算计。 梅瑾行十分确定穆少何出了问题,他望着对自己虎视眈眈的人群,听着他那边的声音,心疼极了,恨自己不在他身边:“你到底怎么了?身体不好的话去休息,去解决你的困难。我这边没事的,他们不会杀我。”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无比信赖:“我会在这里乖乖等你。” 大汉最后决定加入。 穆少何终于艰难出声:“破、阵!” 梅瑾行望着朝自己过来的人,将剩下的蜡烛弄灭。 覆盖着村子的光壁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浓稠的白雾。 它们在外徘徊许久,终于鱼贯而入,将村子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两更,共6000多字。这样勤快的我,真少见......因为关了小黑屋嘤嘤嘤 ☆、第十二章:病村(9) 四十年前。 男人心满意足地穿好衣服,临走前,他说:“章寡妇,你的申请我一定帮你弄好。领完款后,也别忘了我啊。”意味深长笑完,出门撞到一个少年人。 十三岁的章小宝阴沉地盯着他。 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走了。 四月嫂从屋里出来,衣衫有点凌乱,章小宝见到她,快速将手背到后面。 四月嫂表情一暗:“拿出来。” 章小宝慢吞吞地伸出手,肥虫子在他手心扭动。 四月嫂怒:“你又去弄蛊!我叫你不要玩这种邪门的东西,快扔了!” 章小宝倔强地低头,不吭声。 四月嫂声音尖锐:“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第104页 章小宝听到这句话,抬头瞪着她:“我让你不要把那些男人带回家,你听了吗?” 被戳中痛处的四月嫂眼神可怖:“我是你娘!” 章小宝把虫子扔到地上,摔门走了。 绿色的虫子在地上扭来扭去,斑纹清晰,四月嫂将它踩死,又愤恨地跺了几脚。 这天晚上,章小宝没有回家。 四月嫂疯了一般,到处找她的儿子。村里人一起找了半天,就不动了,劝她回家等。 “小孩子贪玩呢。”几个妇女一边择菜一边笑着说。 四月嫂自己找,最后在后山墓地找到张小宝。 他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穿长衫的男人。 四月嫂觉得他有点脸熟,但没细想,她一心扑在章小宝身上。 长衫男人一脸玩昧地看着抓住章小宝手腕的女人,主动解释:“我在教他养蛊。” 四月嫂不理会他的话,扯住章小宝带他走了。 后来几天,四月嫂发现章小宝贼心不死,瞒着她偷偷在房间里养了一大罐虫,四月嫂将它们扔进池塘里淹死。 章小宝愤怒,又要跑,四月嫂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连忙抓住他,十几岁的少年人力气很大,不断挣扎,四月嫂制不住,一怒之下,扇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令两母子同时愣在原地。 章小宝捂住脸颊,剩下的那只眼睛盈满泪水,沖她吼:“你是我娘,你当我是儿子吗?” 四月嫂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手高高扬起,僵在空中发抖。 章小宝梗着脖子,直直望着她:“因为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因为我不听你话,因为我不按照你的心愿长大,所以我就不是你儿子了,是不是?是不是!” 四月嫂被这句话刺激到,手重重落下。 章小宝的脸歪在一边,红了。他眼睛泛红:“就像小童哥哥那样。你把他放弃了!你也要这样对我吗?” 四月嫂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名字,面目狰狞:“你在胡说什么!” 章小宝眼神非常可怕:“我记得的。你抱着我,村子的人吵吵闹闹,然后我看到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一幕,一直印在我脑海里。” “是你不要他的!” “因为他不听你的话,对不对?对不对!” 章小宝每句话都像一道惊雷,四月嫂一阵头晕目眩,心头茫然,没敢看章小宝,踉跄着跑出家。 她跑在章叔的坟前,呆呆看着,似乎想和章叔说说话,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个人活在世,追求的是什么?”教章小宝养蛊的长衫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四月嫂没看他:“我只求孩子平安长大。” “你自己呢?” 四月嫂不理会他。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粗茶淡饭,繁衍后代,”长衫男人摇头晃脑,“一直这样,人类与其他动物毫无区别。” 四月嫂对这个男人毫无好感,竖起眉毛,警告他不要再教章小宝邪术。 长衫男人露出一个笑:“面对未知的东西,你就叫它邪术。殊不知,只有你掌握了,才不会惧怕。” 四月嫂很厌恶,让他赶紧离开村子,不然她会告诉村里人,将他赶出去。 长衫男人:“我可是你们村子的救命恩人。大家跪我还来不及呢,怎会赶我走?” 四月嫂听了,仔细看他面貌,越看越眼熟,开口:“你是十年前那个......” “对,是我。” 四月嫂不可思议:“你竟毫无变化。” 长衫男人意味深长:“十年没见,你们村子也是一点没变。不,似乎比以前更......让我欢喜。” 四月嫂态度缓和下来,语气依旧不满:“你回来不去见村长他们,反倒带坏我家孩子。” 长衫男子满不在乎:“我不过回来看看我养的东西,见你儿子无所事事,教他点小玩意罢了。” 四月嫂疑惑:“你在这里养了什么?” 长衫男人手指向村子:“都是我的。” 四月嫂不知他在讲什么。 “世上的人特别多,而我只有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里,我需要陪伴。”长衫男人眺望村子。 “所以我养了你们。” 四月嫂觉得这人神神叨叨,转身便走。 “村子里有许多有趣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 四月嫂脚步未停。 “你丈夫的死,你儿子的眼睛,另有内情。” 四月嫂停下,冷脸:“你什么意思?” “人类隐藏的恶意,比邪祟可怕多了。” 她转头望去,原地空无一人,唯有这句话还迴旋在这里。 “太奶奶,你看!”小安的声音将四月嫂从四十年前的回忆中拉回,她和曾孙子站在窗边,只见村子上空闪烁一秒银光,接着,白雾如巨龙降临,遮蔽了视线,四周一片白茫,从中透出来的百家灯火,令人宛入仙境。小安伸出手,触碰白雾:“哇,好凉快!” 四月嫂望着外面,握住小安的手,说:“陪我一起出去吧。”
第105页 “去哪里?找爷爷吗?外面什么也看不清。” “看得清,”四月嫂的拐杖发出沉重的敲击声,“要比以往,清楚多了。” 七八个人将梅瑾行团团围住,其中几个人按住他的手脚,示意其他人上来取血,白衣妇女两手空空,骂:“没有刀!” “也没有容器!”另一个骂骂咧咧。 梅瑾行一直装作受伤虚弱的模样,察觉身上的桎梏放松一些,起身勐用头撞向抓住他左脚的黄衣女人,黄衣女人也上了年纪,唉哟一声往后跌倒,梅瑾行的左脚顺势踹到大汉的要害处,大汉嚎叫,松手捂住下面。梅瑾行挣脱剩下的束缚,头也不回朝楼梯那边跑,黄衣女人在后面哀求:“求你,给点血我们,我的孩子等着你救命呢!求求你了!” 梅瑾行见她神色悽惨,不为所动逃出暗室。却在祠堂外撞上以村长为首的人群。 他们在白雾中来,犹如勾魂的厉鬼。 村长面善:“年轻人,你一个人也敌不过我们一百多人。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黄衣女人们堵在梅瑾行后面。 梅瑾行额角有汗,忽然有一只手环过他腰间,心下惊慌马上要推,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没什么好谈的。” 穆少何搂住梅瑾行,呈保护的姿势。但他脸色难看,皮肤烫得惊人,似乎在强忍着什么,说完这句话,已是支撑不住,将身体的重量放到梅瑾行身上。 梅瑾行反手抱住他的肩膀,浓重的担忧之色显露出来。 穆少何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我要三天......才能恢復......”他喘着气,声音虚弱。 其他人没看清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开始被吓了一跳,接着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村长说请梅瑾行留下些时日,帮助村民治好怪疾。 其他村民见状纷纷开口。 村长夫人道歉:“一开始吓到你了,不好意思。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对啊对啊。” 今天上午在广场跟梅瑾行聊天的一个老人家笑眯眯:“就留下来住一段时间,我们天天就盼着你啊。” “是呀是呀。” 人群有个小孩大喊:“直接抓住他.......呜呜呜......”被他爸捂住嘴巴。 梅瑾行完全没理会周围的人,用力撑住穆少何,小声:“没事的。等你好了,我们再想办法逃出去。”他看了一眼越走越近的村民,低声安慰:“我们先住下,他们要血,不会伤害我的。” 雾气越来越浓,好像牛奶将人浸透,人群中有人注意到这异常的天气,说了几句,没人在意。大家眼里只有面前的人。准确来说,是面前的血袋。 穆少何凑到他耳边:“我受不了你被他们欺负。” 穆少何轻嘆:“我要控制不住了。所以等下.....” 在众目睽睽下,穆少何捏住梅瑾行的下巴,亲过去:“叫醒我.....” 村民们脸上露出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梅瑾行没反应过来,穆少何推开他,抱住头髮出野兽般的吼叫,身体被一团黑色的雾气包裹,不断拉伸,面目逐渐模煳,被一层雾虚虚笼罩着......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在原地。 穆少何变成一个人形黑影,摇摇晃晃向村民走去。 “五十年前的山鬼!”几个老人家指着他尖叫,他们根本无法忘记这可怖的邪物。 村民四散而逃。 黑影子直立身子,伸出两只触手,拖回两个人,甩到墙上,那两人直接晕了过去。 梅瑾行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嘻嘻嘻,穆少何失去控制,要杀人了!惨了惨了。”王小丫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祠堂的屋顶。 梅瑾行站在角落,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喃喃:“他这是怎么了?” 黑影不断挥舞着触手,将四周搅得天翻地覆,一个少年被他扯到跟前,黑影的头立即出现一个巨大的口,里面全是断肢残骸,少年惊恐大叫,黑影弯腰就要将人吞下。 这一幕映在梅瑾行眼里,令他瞳孔放大,所有的害怕与犹豫在这一刻通通破碎不见,他嘶声裂肺:“穆少何!”同时往他那里沖。 黑影停顿了一下,少年手忙脚乱地逃开。 黑影随手勾住一个妇女,吵她张开大口,妇女尖叫。 千钧一髮之际,一个人挡在他们中间。 装满残骸的大口停在梅瑾行鼻尖,血腥味浓烈。 梅荆南行身子在微微发抖,声音也在抖,话中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不能吃人。” 身后的妇女见状,边哭边尖叫跑了。 黑影没有眼睛,但梅瑾行知道,他在看自己。 王小丫作苦恼状:“这时候的他无法停止杀戮,村民要被吃光了。”她从屋顶上跳下来,莫名兴奋:“我也能吃!” 黑影定住一会儿,没有伤害梅瑾行,掉头去找另外的目标。 梅瑾行深深吸了一口气:“怎么叫醒他?” 一旁的王小丫习惯性发出嘻嘻嘻的声音:“不可能叫醒他的。” 梅瑾行咬了咬嘴唇:“他让我叫醒他......” 话音刚落,下定决心的梅瑾行再次冲上去,这次,他从后面死死抱住黑影。
第106页 黑影毫不留情将人甩出去,梅瑾行撞到墙,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他嘴角溢出一点血,望着狂性大发的黑影,挣扎着起身。 “穆少何!” 他跌跌撞撞走过去,再一次挡在黑影面前。 “你要吃人变山鬼吗?那你就吃吧。” 梅瑾行的这句话让黑影勐地停下攻击动作,脑袋中间的洞收缩了一下。 梅瑾行盯着他:“即使我是梅瑾行,我没有从前的记忆。而你与我认识不过一个月。你跟我讲的记忆,对我来说也仅仅是故事。我对你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黑影头上又开了一个洞。 梅瑾行继续说:“你吃了人,就什么也没有。” 黑影脸上的洞急速收缩、扩大。 梅瑾行上去握住他的一根触手,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我没有你,依然过得很好,我会找一个男朋友,住一间房子,养一只猫,我们一起去旅行,一起打游戏。我会和他睡觉。” 梅瑾行一字一句,十分认真:“我会和他一起,干完所有亲密的事情。” 黑影不断扭曲身体,雾气时隐时现,可以看出他十分痛苦。 梅瑾行说完,笑容慢慢凝固:“这些,江裊可以做到。” “但是我说出这些话时,心好不舒服。”梅瑾行双眼出现一瞬间的迷茫,紧紧捂住胸口。 那种窒息感,那种从灵魂渗透出来的悲哀,将他包围。 梅瑾行抬头看着狂乱的黑影,抱住他冰凉的身体。 “如果我只是江裊,我可以放下你这个怪物。” 黑影仰天,那个像嘴巴一眼的洞不断扩大,可以清楚看到里面、千年前未消化的人。 “但我做不到。” “今天你若是杀一个人、吃一个人,我就死在你面前。” 梅瑾行松开双手。 黑影开始崩溃,无数的黑雾从他身上散开,穆少何的脸出现在眼前,梅瑾行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村子好长哦。明天村子就能结束了。 ☆、第十三章:病村(10) 梅瑾行坐到地上,将穆少何的头放在腿上。他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渐渐松下来,刚才情急,一番话不禁思考蹦出来,没想到真的有用。他伸手抚弄昏皱着眉头的穆少何,轻声道:“梅瑾行配得上你的一往情深吗?” 四周浓稠的雾慢慢散开,露出塌了一半的祠堂,以及躺在地上的人。王小丫一脸可惜地熘到他们身边,梅瑾行收回手,让她保护穆少何,自己拖着一身伤去看倒在地上的村民。年轻一点的还好,捂住伤口哀嚎不止,但上了年纪的就悬了,好几个没有动静,梅瑾行急急忙忙过去查看,见他们唿吸平稳,应该没有大碍。有个老人醒了,没有焦距的眼睛望到梅瑾行,伸手揪住他的衣服,哀求:“求你,给我一点血好吗?” 他眼里满是期盼,一把年纪让梅瑾行想到自家的爷爷,不禁握住他的手,没说好,也没点头,只是笑了笑,将他扶起来,起身要去看下一个人,却听到老人家充满怨恨的话:“就一点血,你都不愿意给吗?” 全村伤了一大半,剩下的忌惮穆少何,不敢动梅瑾行,听到老人的话,纷纷开腔。 “见死不救,你有善心吗?” “你们城市人怎么这么冷漠啊?” “与邪物为伍,你指望他有什么良心?” “真冷酷。” “这样吧,你的血卖一点给我!” “我也买!我也买!” ...... 冷嘲热讽,苦苦哀求,利益交换,每个人的脸上有着各种复杂的神情,梅瑾行不知如何形容。 一个小男孩跑到梅瑾行身边,可怜兮兮:“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把肚子上的这个人脸给弄走啊?他每天都在跟我说话,弄得我头疼,浑身不舒服。”说着掀开了衣服,一张怪笑的人直直地盯着梅瑾行。 小男孩四五岁,眼睛圆滚滚,像颗黑葡萄,梅瑾行摸摸他的头:“好,我帮你。” 小男孩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其他村民听了,脸嫉妒到变形,唿天抢地,求梅瑾行帮他们。 梅瑾行回到穆少何身边,将他耷拉下来的头髮捋到上面:“你们知道,村里为什么会有怪病吗?” 各种恶毒的目光射向穆少何。大家都认为是五十年前的“富儿”——穆少何搞的鬼。 一直在旁边的王小丫笑得滚在地上,指着他们说:“咎由自取,还怪别人,是不是傻子,是不是傻子,是傻子,是傻子,嘻嘻嘻。” “你这个怪物别乱讲话!”有人骂。 梅瑾行见状,决定把真相告诉他们:“在祠堂下面,有人设了一个阵法。” 村长点头:“对。正是这个阵法,让我们都活下来。”村长见梅瑾行面对他们的请求,没有拒绝,想着有机会让他留下,便将五十年前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梅瑾行听了,沉吟:“这个阵法可以庇护你们免受邪物侵扰,长命百岁。但同时也是你们世代被怪病纠缠的根源。”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喊:“不可能!我们的病是那个什么邪祟传下来的!”
第107页 王小丫坐在穆少何旁边,笑嘻嘻:“血线子除了母体是邪祟,它们附在人身上后,繁殖的是寄生虫。寄生虫可不比邪祟,只能繁衍三代。” 赤膊男子有点暴躁:“我是第三代!为什么我儿子还患病?” 王小丫闲不住又啃脚,一边啃一边解释:“血线子的寄生虫只能繁衍三代的意思是,它们飞到你身上,把你的命吸光,你死了,虫也死了;从你身上诞生的寄生虫又爬爬爬,进了你儿子身体,你儿子死了,生出来的第三代虫虫再钻进你孙子身体里,但却没办法再繁衍后代,结果就是第三代虫虫和你孙子一起死。这个,你说好不好玩,嘻嘻嘻。” 王小丫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赤膊男子一拳砸到地上。 “村长。”咚,咚,咚的拐杖声传来,四月嫂出现,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行动迟缓得仿佛百岁老人。在小安的搀扶下,她走到村长的面前,慢慢道:“当年的阵法,你隐瞒了什么?” 村长不看她:“我没有隐瞒什么。” 四月嫂点点头:“也对,当年你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那我就跟大家说说......” 其他人一脸茫然地望着她。她转动视线看大家,目光在梅瑾行身上停了一下,很快转开。 “四十多年前,我丈夫被人谋害致死......” 另一个黄衣老太太提醒:“他是被黄家的小儿子咬死的。” 四月嫂不紧不慢:“他被设计害死的。”见黄衣老太太还要说话,打断:“我不想提这个。村子里的骯脏事不少,比如我家小宝,是谁引他去杨寡妇家的,又是谁私下跟杨寡妇提想法的,这些人,一个个的,我都知道。” 她没有感情的眼睛扫向人群:“其他的丑事,不想我一件一件抖出来,就安静听我说。” 黄衣老太太冷笑:“说得你多清高似的。当年你睡遍尾城村的事,你忘了?我们可替你记着呢。” 四月嫂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意味不明地笑:“黄小玲,你想不想知道,你儿子刘大年的下落?” 黄衣老太太扭脸:“别提这个不孝子!当年扔下我和他爹,说走就走,还想他干嘛?”话中闪过一丝忧伤。 “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天都要亮了。”有人不耐烦,催促。 四月嫂咳一声,说:“我丈夫去世后,埋在后山坟地。但他的尸体,在他走后两个月就被人偷走了,埋在村西边一口井旁。” 村长脸色微变。 “村西井边,是正午时分,村子至阴的地方。”四月嫂转头看向黄小玲:“同时也是,你家大年被活埋的地点。” 黄衣老太太怒:“你什么意思? 四月嫂继续说:“大家还记得吧,当年村长周海,他儿子周春牛、周冬草;刘家独子刘大年,四人一声招唿没打,全部离开村子,大家说他们害怕邪物,做了逃兵,有谁亲眼见到这些人出村了?这五十年来,有人听说过他们的消息吗?” 这句话刚说完,现场有七八个老人举起手,说他们见到了。 “你们能不能指天发誓,没有昧着良心说话。”四月嫂眼中有火,要将人焚干。 举手的人没有说话。 四月嫂字字泣血:“当年根本没有人能离开村子。就像我们一家,要搬走的消息传出去了,你们害怕越来越多人离开,故意让我丈夫进去送死!而周家父子们,也是被你们杀的!” 周礼方原本正在替一个女孩子止血,听她这么说,手握成拳。 黄衣老太太忍不住,奔到村长旁边,表情可怖:“大年被谁活埋了?你说!” 人群中有人说:“你有证据证明他们没出村子吗?” “对啊,怎么能凭一个老太婆的话......” “有证据。” 一个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过去。梅瑾行指向祠堂:“下面的暗室里,有三具白骨。验一下dna,真相自然大白。” 大家立刻掉转枪口:“村长,真正的阵法是什么样的?” “你上次将第二次布阵的事情一笔带过了。” “村长,你们快说清楚,别想蒙我们!” 旧派中知道内情的人不说话,村长直视梅瑾行,有点狠毒:“大家宁可相信与邪物有关的人,也不相信我们吗?我们所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为村子着想?” “既然这样,你把当年你爹他们布置的阵法内容说出来!” “对,说出来!” 面对村民们的质问,村长却开不了口。 周礼方起身,表情狰狞:“为什么不反驳?” 黄衣老太太揪住村长的衣领,嘴唇颤抖:“说啊!我家大年,是不是被村里人活埋了?” 梅瑾行将穆少何的话与村长的信息结合在一起,猜测:“一开始,你们埋的是活鸡和死狗,祠堂下面也没有活人献祭,所以这个不完整的阵法仅仅能隔绝外面的邪物,却没能驱除身上的血线子;后来,你们将不同意制作完整阵法的周家三父子倒吊在祠堂暗室,令他们血尽而亡,成为阵法的阵眼,同时在至阴处埋下四月嫂丈夫的尸体,以及同样不同意阵法的刘大年,代替之前的活鸡和死狗。”
第108页 周礼方扭头进了祠堂,几个与他平日交好的人跟着走了。 黄衣老太太见村长一直不说话,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去村西边。 梅瑾行继续说:“可你们不知,这是一种用活人献祭的邪术,令村子世世受到诅咒,怪病不止。” 在其他人的不断质问下,有一个旧派老人浑身无力,靠在墙边,喃喃:“对,他们都死了。” “周村长和他儿子不贊成用活人做阵,说这个法子太邪乎。想找其他办法。”站在梅瑾行前边不远处的一个裹着头巾的老人也开口了。 “但那时候,我们的亲人已经在死亡边缘,所以我们决定孤注一掷试试。” “刘大年本来不知道我们商量的事情,是周冬草察觉到我们的意图,跟刘大年说,希望他能联合其他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跟我们对抗。我们先下手为强,路上把人绑过来。” 陆陆续续出声的老人,都是当年村里的中坚力量。他们从不后悔做这件事情,每次想起,都会涌现自豪感,甚至想着即使真相曝光的,村民们也不会怪自己,自己问心无愧,他们做的事情是对的。但今晚的一切,令他们一直的坚持,出现裂缝。 而周礼方查看完暗室回来,恰好听到他们说的话,大喊:“下面正好有三具白骨!你们好狠的心!” “即使我们真的杀了他们,也无法证明我们的病是这个阵法导致的。”村长一针见血。 村民们马上质问梅瑾行。而梅瑾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相信穆少何说的话,却没办法让村民相信,除非他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但他不能。在这么尴尬的境地,四月嫂开口了。 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教我们阵法的年轻人曾经回来过,他亲口跟我说,他在这里养一群怪物。” 四月嫂非常平静,小安扶住她的手紧了紧,身子在发抖,四月嫂低头朝他安抚地笑了笑,难得一见的慈祥。 “每过十年,他都会悄悄回村子。最后一次,十年前,我遇见他,他问我身上的病好不好受,这是他的杰作。我很生气,却无能为力。” 爆炸一般的信息量,将人震了好久。 直到人群有人反应过来,爆发了愤怒。大家方醒悟过来。 所有人挥着拳头要去揍那帮老人,有的还拿着菜刀、铁棍,一边打一边骂:”老不死的,原来都是你们的错!” 望着一片混乱的村长冲过去大吼:“漏洞百出的话,你们也信吗?” 村民们将气撒在其他人身上,才能缓和一直压抑的痛苦,对村长的话完全听不进去。 村长红着眼睛:“他们的初衷,并不是害大家!” 没有人听。 梅瑾行心里五味杂陈,冲上去阻止,大喊:“现在打人有用吗?毁掉阵法才是正事!” 发疯的人慢慢停下来。 那群老人被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有个当场被一把菜刀砍断一只手。 村长抱住他,老人一直在流眼泪,头上的血把他的眼睛遮住,把眼泪遮住。只能看到悲恸的眼。 “怎么毁掉阵法?”有人大喊。 所有人望向梅瑾行。 四月嫂嘆气:“把埋在大榕树下的石碑毁掉就行了!” 大家明白了,拖着受伤的身体就要去挖出来,却被下一句话定在原地。 “破阵后,我们全部人,都要死的。” 黎明前最黑的时刻。 熟悉的房屋中透出明亮的灯光,小广场上的路灯有飞蛾聚集,晒在健身器材上的棉被还没有收回去。月光被云层遮挡,没有一个人说话,孩子,女人,男人,老人,一百二十人,沉默着,黑夜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梅瑾行内心不安,回头看穆少何,正好看到一个男人举着一根铁棍,面目狰狞朝昏睡的穆少何击打下去。 “穆少何!” 四月嫂听到这个名字,嘴唇微动:“穆少何?你真是他吗?” 铁棍被一只小手拦在半空,王小丫嘻笑着,抓着铁棍,轻松甩出去。 梅瑾行还没放下心来,他发现所有人都围拢过来。 村民被窒息的绝望覆盖,只有面前的人是唯一的光。 “别冲动!”村长的话石沉大海,翻不起一点波浪。这些人疯了一般,将手伸向梅瑾行,每个人都抢着要一点血。 人生那么艰难,这些苦这些泪,不要再缠着他们。他们需要健康的身体,需要后代幸福安康,需要不被困在这里的自由,既然村长不可信,所有人都不可依靠,那只能凭藉自己的手,去获取!去抢夺! 有个人,拿着一把刀,趁梅瑾行没有注意,捅过去。 鲜血飞溅,一片红映在所有人的眼里。 最近的人慌忙用手去接,梅瑾行瞪大眼睛。 “阿娘!”章小宝的喊声,以及重物落地声、破裂声,都没有人注意,他们只是突然感觉浑身轻松,从未有过的清新感萦绕在身,掀开衣服,兴奋大喊:“没了!” “我身上的眼睛消失了!” “啊!我也是!” 不仅仅是喝了血的人,所有村民的怪病都好了。 他们开心了没几秒,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溃烂。
第109页 尖叫,吶喊,惊慌失措的人群。 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希望降临没有几秒,老天爷就把它收回去,放下更深的绝望。 梅瑾行搂住替他挡刀的四月嫂,手足无措,慌乱不已。章小宝与小安赶过来,跪在四月嫂旁边。 他们的身体也开始溃烂。 章小宝握住四月嫂的手,哭着说:“我把石碑砸了。”四月嫂来之前让章小宝将院子榕树下的石碑挖出来,一直藏在怀里。四月嫂知道破阵之法,也知道砸碎石碑的后果,混乱了好久,她怕死,她也不想死,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她看到梅瑾行的到来,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再次席捲来。 四月嫂对两个亲人笑了笑,转头看向梅瑾行,浑浊的眼里藏着许多话,最后,只道出一句对不起。 梅瑾行知道她在跟章小童说,按住她伤口的手满是血,他喉咙像被一只手扼住,闷得慌:“我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四月嫂已经没有力气再笑了,嘴角不断有血冒出来。 “那就好.....我们不值得你记住......” 所有的哀嚎,所有的哭喊,在阳光照射的前一秒,定格住。 四月嫂死在梅瑾行的怀里,章小宝一手搂着小安,一手握住四月嫂,闭上眼睛。 一口井旁,黄衣老太太用手挖土,在碰到刘大年尸骨的前一秒,倒下去。 一百多人,在同一时间,没了唿吸。 接着,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来,扫除黑暗的同时,尾城村开始起火。四面八方的熊熊的火焰要将这里吞噬殆尽。 大杨村,真正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每章就没那么多字了.....因为村子没了,我安心了。 ☆、第十四章:生变 “.....截至昨日中午十二点,安化县尾城村大火被成功扑灭,消防人员进入火灾现场,发现多名遇难者,此次大火併未蔓延至周边山林,起火原因仍在调查中。” 虽然官方未公布详细信息,网上的讨论热度却是急速攀升。有多名网友在t涯、d瓣发帖爆料说,现场发现了一百多具尸体,远不是新闻所说的多具而已。 此言一出,全网譁然。在网友的热情扒皮中,许多被隐瞒的信息也流入网络,快速传播,让这次事故蒙上一层神秘面纱。 尾城村起火事故成为网络热门新闻,在w博霸占几天热搜。 钢枪之王便是我:为什么不给具体死亡人数? 大很大方hi:我有个表姐,离尾城村很近,她说那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火光沖天,消防员根本进不去。全村人都被烧死了。 diagfigfiseufi:官方不说清楚,是因为这件事很邪乎。 u盾活塞sb:嘘,有些东西不能说的。 刘少是我老公:楼上没干货别故弄玄虚。 diagfigfiseufi:起火时间在11号早上五点,消防员不管用什么办法,那火一点没小,到了12号中午火自己熄灭的。尾城村一百多人的尸体几乎都挤在祠堂前空地上,但祠堂位于村子尾部,要逃离现场不可能往死路跑。回復楼上,我在打字你急什么。 咩咩喋精:我叔父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听他说,堆满尸体的现场,虽然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但还是发现残留的大量打斗痕迹,更诡异的是,那些人不是被烧死的,是死之后才着的火! 可爱的妲己:!!!屠村??!!![惊恐] diagfigfiseufi:屠村可能性不大。怎么说都是一百多人,去掉老人小孩,起码也有七八十人。把整个村子灭了,谈何容易。我怀疑是邪教,整个村自我献祭给邪神。 攻心受身:同意邪教。 受音攻身:同意+1.楼上的和我好配。 咩咩喋精:有人在味剥发了一个现场视频。连结。 孟阍点开视频。 火焰滚滚,即使是白天,依然耀目,围观群众不断发出惊唿,警察在现场围起警戒线,试图驱散人群。所有人都在往前挤,只有一个人逆方向离开了。孟阍无意一撇,心神剧震,要细看时,镜头转开。他将视频拖回,暂停,放大,那个人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 孟阍盯住屏幕,手指不停在上面摩挲,左手不断轻敲桌面。这是他紧张时的动作。 邓秘书拿文件进来,喊他好几声,他没听见。 “董事长,董事长?” 孟阍将放在手机上的视线收回。 邓秘书将文件放到桌面上:“这是会议上各分公司的报告。” 孟阍点头,将暂停画面截图,发给秘书,吩咐:“查一查这个人。” 邓秘书说好。 “半小时内,给我答覆。” 邓秘书拿着手机看了一眼,表情未变:“董事长,这个恐怕比较困难。” 孟阍回过神,发现自己下了一个非常离谱的命令,拿便籤条写了一串号码,移过去,面无表情:“今天下班前,我要这个人的详细资料。这是佑安市公安局黄局长电话,你说我的名字,他会卖人情给我的。” 邓秘书拿起名片,孟阍斟酌一会,补充:“就说,我在找失散多年的亲人。” “好的,董事长。” 梅瑾行一个人坐上回烟鸣市的火车。 尾城村起火后,梅瑾行背着穆少何逃出来,拦一辆三轮车回了县城,在小宾馆开`房,将穆少何安顿好后,发现王小丫没跟着。梅瑾行坐在床边,看着穆少何,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人已经不见了。他急忙出去,问老闆娘,老闆娘说没看到有人下来,梅瑾行想了想,坐车回尾城村,这时候外面已经拉起警戒线,一辆接一辆的消防车进进出出,很多人举着手机拍视频、拍照,然后发群、发朋友圈。
第110页 在网络普及越来越广、信息传递越来越快的今天,到哪都不缺吃瓜群众。 人群突然发出惊叫:“被烧着了!” 隔着一条公路,远远见到一个火人冲出来,是之前试图进入救援的消防员,他出来后马上扑倒,在地上不停打滚,其他消防员连忙泼水。 梅瑾行转过视线不想再看,旁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回头:“你电话响了?” 梅瑾行的手机被搜走了,他下意识摸裤袋,真从里面掏出自己的手机,大概是王小丫替他拿回来的吧。这么想着,他看屏幕,是穆少何的微信通话,他马上接了,急切:“你去哪了?” 穆少何:“我没事,你先回家,两天后我去找你。” 梅瑾行还想问,那边已经挂了。 穆少何有事瞒着他,并且不想让自己知道,关于他的身体,他这个“人”。 一声巨响,尾城村煤气罐爆炸。人群再一次被驱赶着往后退。 梅瑾行甩甩头,放好手机,犹豫了一下,跟一个喋喋不休的大妈悄声道:“听说了吗,尾城村里没有活人了!” 大妈眼冒精光,追问:“怎么回事?” 梅瑾行一脸涉世未深的单纯模样:“我也不知道,听其他人说的,得先把情况跟消防官兵说一下呀,免得造成无谓的牺牲。” 他说完,便离开了。 梅瑾行风尘僕僕回到家,在家呆了一天,第二天门铃响,他迫不及待打开门,舒战蹦出来,勒住他的脖子便开始喋喋不休:“前几天跑哪里去了?富二代真好啊,不用实习,回家包分配!哪像我们......” 梅瑾行有点失落,边笑边将人甩下来:“胡说些什么呢,今天不用加班啊?有空到我这里来。” 舒战关好门,跟着走:“今天总公司大大大大大领导来了,经理老总他们正紧张兮兮陪着,没空理我们这些实习生。不过那董事长好年轻啊,看样子也不过三十出头,这么大的集团,他爸二话不说直接给他继承,实在牛`逼啊牛`逼。” 舒战话匣子打开,见梅瑾行精神不是很好,左顾右盼:“那个精神病呢?”他跳起来把浴室、卧室、厨房快速查看一遍,回来兴奋搓手:“闹掰了吗?分手了吗?你终于认清了吗?” 梅瑾行对他的举动见怪不怪,从冰箱拿一罐饮料扔给他:“他今天回来。” 舒战拧开灌了一大口,擦嘴:“好啊,我说刚刚开门时怎么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原来在等他!” 梅瑾行被揭穿,脸有点烫,不承认:“你看错了。” 舒战指着他:“还说没有!一说他,你怎么就变这样了?” 梅瑾行疑惑:“变哪样了?” 舒战一字一顿:“少!女!怀!春!满!脸!娇!羞!” 梅瑾行被他夸张的表情逗乐了。 舒战仰头把饮料喝完,也不闹了,语重心长“我每天都在你被他发疯砍死的臆想中艰难度日!” 梅瑾行不假思索:“疯了他也认得我,只打别人不会伤害我的。”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舒战:!!! 梅瑾行反应过来:“.......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舒战大喊:“他真会发疯!!!!”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他不是精神病,”梅瑾行一边解释,打开门,惊喜,“你回来了。” 一听这个语气,舒战噌地站起来。 “亲爱的,我回来了。”穆少何说着将人抱在怀里。 梅瑾行懵:“亲爱的?” 穆少何掏出手机,非常开心:“我刚刚回来的路上,在w博看到的,只有亲密的人才这样喊。” 梅瑾行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他怀里出来,说:“你叫我瑾行吧。” 穆少何亲了亲他的额头:“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梅瑾行在尾城村里经歷的事情,打破他二十多年塑造的世界观。直到他脱离危险,回到安全的家里,才有时间处理他混乱的思绪。不管是邪祟、巫蛊,还是阵法、鬼怪,他很快便接受了。只是关于他与穆少何的关系,他陷入混乱。 他窝在床上,想了一晚上。他到底是谁。是江裊吗?还是梅瑾行?章小童?阿花?或者说,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他与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有什么一样? 穆少何歷经千年,一腔爱意不变。但他无法保证,自己与千年前的自己,是一样的。 梅瑾行迷茫失措,最后还是决定,做让穆少何开心的事情。 他笑:“既然都知道我是梅瑾行了,你叫这个名字........” 穆少何用手堵住他的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梅瑾行嘴唇痒痒的,抬眼看他,眼里是疑惑。 穆少何勾手刮他的鼻子:“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 梅瑾行懵懂。 穆少何:“你的人,你的灵魂,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梅瑾行低头笑。 穆少何也笑,不过他是坏笑:“别吃千年前自己的醋。” “别迷茫,记住我爱你,你爱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是否拥有回忆,唯一不变的,”穆少何凑到他耳边,“我是属于你的。”
第111页 梅瑾行的心豁然开朗,耳朵发烫,忍不住要去吻他,却被勐烈的咳嗽声打断。 舒战一脸严峻,站在客厅里,死死盯着他们这对狗男男。 梅瑾行惊醒,忙将穆少何推开,很尴尬。他竟然沉醉其中,把舒战都忘了。原来自己是恋爱脑吗? 穆少何脸皮很厚,非常热情,一副主人模样,迎上去:“我记得你叫舒战,上次你来忘记和你加微信了,来加一个。” 舒战嘴角抽搐,连笑都挤不出来,拉着梅瑾行进了厨房,掏心掏肺:“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很不妥,太危险。” 梅瑾行见他担忧的表情,想来想去,还是没敢说出真相,不然他真的以为自己疯了,只能避重就轻解释:“舒战,我知道你担心我,很多事情现在不好说,但我能保证的是,穆少何精神绝对绝对正常!” 舒战不相信:“怎么就正常了?” 梅瑾行只能让穆少何背锅:“他说想跟我搭话,吸引我的注意,就编了这么一个故事。” 舒战:“那刚刚你们在门口......” 一提这个,梅瑾行不好意思:“刚在一起,热恋情侣嘛,都会有的,额。小情趣。”刚刚说的骚话都被好朋友听了,他就想拿个大锤子把舒战敲失忆。 舒战信了,于是也怒了。 “我为你担心那么多天,原来只是情趣?!你知道真相后怎么不告诉我?” 梅瑾行知道他不是真生气,安抚:“我的错我的错,来,请你吃饭。” 门铃响。 梅瑾行拉着舒战到客厅,见穆少何站在门口,梅瑾行迎上去问:“谁啊?” 门口站着三个男人,举着警察证:“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穆少何不动:“什么事?” 梅瑾行将穆少何拉到身后。 一名警官开口:“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两位在本月10号上午到过尾城村。现在需要你们到局里协助调查一下。” 舒战在后面:“尾城村起火事故?” 警官笑不达底:“是不是事故,还在调查中。请两位跟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日常傻白甜。 ☆、第十五章:孟阍 “根据沿路监控录像,你们在10号上午进了尾城村,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在民警威严的目光下,梅瑾行不知怎么回答。说真话,肯定不行,说假话,没和穆少何商量好,两人说法不一,更加令人怀疑。 “别慌,咱们说实话。”穆少何的声音让梅瑾行抬了一下头,对上警察探究的视线后,他转开,知道穆少何的声音别人听不见。 “说实话?”梅瑾行试着用意识在脑海里回答。 穆少何听见了:“让为夫教你,如何正确应对官府的盘问。” 听他的语气,梅瑾行能想像穆少何一定笑得像只狐狸。 下一秒,梅瑾行便听到隔壁的问话过程,甚至透过墙亲眼见到,他拼命绷住,才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与梅瑾行一墙之隔的询问室。 “你们10号上午,是不是到过尾城村?” 穆少何坐在那里很老实:“对。” “你们在那里待了多久?” 穆少何:“我醒来时,已在安化县,那时是11号。” 问话的警察抓住要点:“你醒来是什么意思?” 穆少何眉头微皱,纠结后,说:“我告诉你们,那个村子有问题。” “哦?什么问题?”两个警察对视一眼 穆少何便开始讲了。他将自己的来歷、转世通通隐瞒,将他与梅瑾行塑造成“为找养蛊卖家千里寻来,谁料被村民暗算无辜被囚,与爱人逃跑被堵自己受伤晕倒”的倒霉人。 他边讲,边后怕,身子微微发抖。影帝般的表演把梅瑾行都看傻了。 穆少何歪头,看向梅瑾行这个方向,勾起嘴角。 声音与画面消失。 “你一直不开口,有什么不能说吗”梅瑾行这边的两名警察都是凶神恶煞的脸,他本来有点紧张的,看完穆少何那边后,心理负担卸下了。 “我不敢说,”梅瑾行瞄了他们一眼,“说了你们也不信。” “你不说,我们就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梅瑾行挑着把事情说了。 “你说他们祠堂下面有几具白骨,和一个小孩的尸体?还说你的血能治好他们的病?” 梅瑾行说对。 警察在本子上记下,一名女警察进来,把年纪最大的那个警察叫出去,等他再回来,看他心情不是很好,又问了几句,跟梅瑾行说可以走了。 梅瑾行没想到他们那么轻易放自己走。站在大厅里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左右张望,没见到穆少何,正想问人,穆少何的声音响起:“我走不了了,你先回家吧。” 梅瑾行惊:“怎么了?” 穆少何幽幽嘆一口气:“没有身份证。” 梅瑾行完全忘记这个茬,头有两个那么大。 “晚上趁他们不在,我逃出来。”穆少何说出自己的计划。 “不行,你先等等,”梅瑾行在意识里跟他聊天聊久了,头有点痛,他揉了揉鼻樑,说,“你要融入现代社会,首先得遵守这个时代的法律规章,我帮你弄一个身份证。”
第112页 他出了警察局。 穆少何不死心:“我知道,我晚上回去,早上再过来。” 梅瑾行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市民:“除非有生命危险,不然你就乖乖待在看守所。”他怀疑自己感冒了,不然脑子怎么晕晕的。 穆少何的声音像水波,在他脑子里荡漾开去:“你不想我吗?我想抱着你睡觉。” 梅瑾行蹲在警察局大门口,撑着脑袋,没忍住:“我头疼。” 穆少何瞬间没了声音。 “你头疼?”一个阴影笼罩在他头上,梅瑾行抬头,见到一个男人逆光站在他面前,他连忙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手臂被人抓住。 “没事吧?” 梅瑾行没想到自己把话说出来了,他笑着说了声没事,那人却没把手放开。 “我叫孟阍。”他十分郑重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梅瑾行有点尴尬,抽回自己的手:“你好,孟先生。” 他要走,被孟阍挡住。 “找个地方,我们聊聊。”孟阍说着就要拉人走。 梅瑾行不动声色地挣开:“孟先生,我和你第一次见面。” 孟阍靠过来,梅瑾行不习惯跟陌生人靠那么近,想后退,被制住肩膀。 “我保你出来,就是想见你。” 梅瑾行挣扎:“我爷爷叫你来的?” 孟阍凑前:“梅瑾行。” 梅瑾行听到这个名字,定住不动。 孟阍将人拉近:“大人,你不记得我,也不奇怪。怎么说,也过了一千多年了。” 梅瑾行懵了:“你是谁?” 两个大男人站在警察局门口拉拉扯扯,终于引起注意,有警察出来问:“你们在干什么?” 孟阍揽住他的肩膀往外走,云淡风轻:“没事,我们说说话。” 两人一个社会上层人士的风范,一个是学生打扮,可以脑补各种恩怨纠葛。 警察追上来,梅瑾行垂眸:“这是我哥。” 警察便不管了,让他们不要在警局门口玩闹。 孟阍把梅瑾行带到外面树下的兰博基尼。 “大人,我一直都想这样,跟你靠那么近。” 在梅瑾行推开他的前一刻,孟阍放手,拉开车门,请他进去。 梅瑾行不动:“你不说你是谁,找我做什么,你认为我会上去吗?” “我知道,山鬼出来了。” 孟阍答非所问,每句话说得云里雾里,但梅瑾行听得懂。 梅瑾行不开心:“他有名字。” 孟阍看着他:“你相信他跟你说的一切。” “他说的,不可信。” 面对突然出现,跟他讲那么多的男人,梅瑾行十分警惕:“你知道他说了什么?” “刚好你朋友在我分公司实习,我问了一下,”孟阍笑,“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舒战不可能把这些事告诉别人,梅瑾行非常了解他。 看出梅瑾行的疑惑,孟阍没隐瞒:“用了一点小手段。”一只红色的小鸟停在他肩膀上。 “你对他做了什么?” “放心,他人没事。” 孟阍把手放在车顶上,手指轻轻敲击:“你愿意听山鬼的故事,为什么不愿意听我的?” 梅瑾行后退一步:“有什么事,等他出来再说。” 孟阍将手伸过去:“我等不了。” 冰凉的手触到额头上的一瞬间,有什么在侵占梅瑾行的意识。 孟阍的眼睛幽深不见底:“一千五百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你。” 一声低语:“我的大人.......” 像海浪翻腾,将梅瑾行的意识卷进无边的黑暗里,顺着水流,透过一双眼睛,他看到过去。 一处贫苦荒蛮之地,黄土垒成的屋子旁,一个短衫男人不断用脚踢地上的少年,少年灰头土脸,满身伤痕,却还是死死抱着一块馒头不松手。 直到一声“住手”,男人停下来。 “我替他付钱。” 男人收下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少年睁开肿胀的眼睛,见到一个青年朝他伸手,非常直接:“我缺一名小厮,你要来吗?” 青年没有笑,但眼神温柔。 “去......做什么”少年声音喑哑。 青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少年愣愣地看着他,移不开视线。 “帮我洗衣、做饭,驱邪抓鬼。” 少年眼神黯淡:“我不会驱邪抓鬼。” 青年见少年避开他的视线,直起腰,留下一句“我去找其他人”,走了。 少年艰难翻身,摆成大字,望着灰濛濛的天空。 他流浪好多年。 一直一个人。 如果,有个归宿,有个可以停留的地方...... 他爬起来,咬紧牙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往前走,一步一步,眼神急切,四处张望。 青年不见了。 少年放慢脚步。 “我站在这里,真怕你不来。” 青年站在拐角的地方,看着他。 少年不顾一切抓住他宽大的衣袖:“请让我,跟着你。”
第113页 青年的眼睛特别好看,直视人的时候,总觉得里面是一汪深潭,深潭倒映着月光。 “好,”青年笑着说,“你叫什么?” “我叫孟阍。” 少年望着那双眼睛,呆呆的,要沉在里面。 辉煌的宫宇,士兵排列两边,青年穿着北淮青色官服,头戴玄玉冠帽,脚蹬七星辉鞋,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一步上前,接过太监的奉书。 青年举书,叩头,朗朗道:“臣必不辜负国君期望,寻千年至宝,迎百年福泽,为北淮昌盛尽臣微薄之力!” 孟阍站在角落,看着他的大人,像萤火虫眺望星辰,像鱼儿渴望大海。 青年下来时,察觉到孟阍的目光,对他笑了笑。 孟阍暗暗握拳,他要努力,才有资格一直站在大人身边。 安神香在屋子萦绕不去。孟阍已不是年少模样,脸上的轮廓日益清晰,他跪在地上,不管青年怎么劝说,都不肯起来。 青年拿着一本书,耐心道:“我这一次离开,恐有些年月不能回来。而我身边人里,你的术法是最厉害的,你留下照料国师府,我才放心。” 孟阍抬头:“国师府有钱总管照料便成,我要跟着你。” 青年的脸在烛光中时隐时现,看他如此倔强,青年只好明说了。 “你跟着我到处去,对你根本无益,甚至有生命危险。你留下来的话,对你日后的官职有很大作用。” 孟阍摇头:“小的不是当官的料,也没办法做官的,还是让我服侍你吧。” 孟阍死缠烂打,软硬不吃,最后青年没办法,答应把他带上。 黝黑的洞穴里,孟阍艰难爬行着。 在剧烈的震动中,头顶上掉落许多石块,他没有停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大人身边。 等他跌跌撞撞终于来到井里,见到令他一生无法忘记的一幕。 他敬重的大人,他视若神明的大人,被一个男人压在地上,肆/意侵/犯着。 他红了眼,不要命地冲上去,男人似有感应,背后伸出触手,把他甩到地上。 在孟阍这里,能看到青年修长的腿松松挂在那妖物身上,身体随着他的撞击不断摇晃,脆弱至极。 孟阍怒吼着再次冲过去,被他的触手制住,像个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大人!”孟阍在地上不断挣扎,挣不开身上的束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妖物不断玩/弄身下近乎昏迷的人,将人折过来翻过去。孟阍的耳朵里,是青年痛苦又欢愉的呻=吟,他没办法堵住耳朵,只是死死盯着,自虐般望着。 妖物扯着青年一个转身,孟阍看到他光裸的身子,青紫交错的身子。 妖物一个深顶,青年颈脖弯出一道诱人的弧度,发出嘶哑无措的声音:“啊......”同时在无意识中挣扎着。 孟阍流着眼泪,不断在地上磕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他的额头撞出血来,身子剧烈颤抖着 “大人......” 在青年最后一声啼哭中,孟阍身下一片潮,湿。他双眼无神,不敢相信自己面对受辱的大人,还能有反应。 一切尘埃落定时,孟阍身上的桎梏已经没了。他伏在地上,整个人处在自我厌弃中。迷茫、痛苦、内疚将他扼住。 直到一声沖天的哀嚎,孟阍勐然抬头,看见青年紧紧搂着那个男人,手上一柄匕首,插进妖物的心脏。 妖物在毫无防备中被偷袭得手,不甘闭上眼睛。 孟阍踉跄着上前,慌张地脱下外衫披在他身上,不敢看他,声音沙哑:“大人,我来晚了。” 青年背对着他,垂着头:“你先离开这里。” “大人......”孟阍哽咽。 若是以往,孟阍一定不会走的,但现在他根本没有脸留下来。 转身离开前,他听到青年压抑的哭声。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的大人哭。 ☆、第十六章:骨灰 溺水的窒息感充斥口鼻,梅瑾行置身于一口狭小、幽深的井底,无依无靠,无着无落,只有冷入骨髓的井水,将他四肢百骸浸透。头上一点微光,指引着井口的方向;脚下一片漆黑,无数水泡翻腾而上,看不清下面有多深,又有什么蛰伏着。梅瑾行不断挣扎,奋力向上,涌出水面的那一刻,他的意识再次掌握身体。 他勐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宽大的车顶,他躺在车后排,浑身是汗,喘息不止。孟阍在前面开车。梅瑾行捂着头起身,嗓子紧涩:“你要带我去哪里?” 孟阍目不斜视:“你看到我的记忆了。” 梅瑾行闭了闭眼。他知道孟阍是梅瑾行在北淮收留的人,对孟阍的敌意减退一些,但不代表他就能接受孟阍的自作主张。 “你想告诉我什么?”梅瑾行想到记忆里,穆少何与梅瑾行那啥的场面被这人看了去,虽然自己没有记忆,但想到曾是自己,就莫名羞耻。 但更他混乱痛苦的,是记忆中的他,把穆少何杀了。 一刀捅进他的心脏,毫不迟疑。 梅瑾行将手放在胸口上,感受胸腔里的跳动。 孟阍没有停下车子,话语平静,握住方向盘的手上却青筋爆出:“山鬼说你与他相爱?若你真的爱他,千年前怎会亲自将他杀死?”
第114页 梅瑾行瞳孔微缩,没吭声。 孟阍继续道:“你没有恢復记忆,仅凭山鬼的一面之词,你怎么能相信他?” 最后一句带着淡淡的嘆息,以及微不可闻的痛心。 梅瑾行看向窗外,每个表情、动作,表示他不信任孟阍。 孟阍透过后视镜,看着他。 这一世的大人,表面上很有警惕性,但是看他单纯的眼睛,还是能看出他的稚嫩......又那么弱小。大人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如今的自己比他强大,可以为他遮风挡雨,成为他的依靠。 孟阍想到这,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 梅瑾行思来想去,问:“你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自己会分辨真假。” 孟阍压下激动,摇头。 “大人,你已经先入为主相信山鬼的话,加上我给你的印象那么差,我跟你讲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梅瑾行被说中心事,避开后视镜上的目光,问:“那你想怎么样?” 孟阍停下车子,透过车窗,梅瑾行认出是自己公寓门口。 孟阍拿出一个拇指那么大的玻璃小瓶子,里面装着白色粉末。 “这是你上上世的骨灰,只要你接触它,就能恢復梅瑾行的记忆,”孟阍将手伸过来,看梅瑾行不接,补充,“但是否恢復记忆,选择权在你手里。不管你记不记得过往,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大人。” 这句话让梅瑾行想到穆少何。 梅瑾行慢慢伸出手,手指轻触到瓶子后马上移开,发现自己身上没什么不妥,接过来。 梅瑾行对他实在谈不上多大的好感,比一般的陌生人还少了些礼貌,打量瓶子:“你哪来的骨灰?” 孟阍一五一十地说:“五十年前,章小童曾经把骨灰交给被拐卖到大杨村的女人手里,拜託她带在身上。我千方百计打探到女人的身份,从她那里得到的。” 梅瑾行握紧小瓶子,没再问什么,下车。 孟阍跟着下车。 “大人,千年前的故事,由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讲,对你来说,仅仅是故事。” 梅瑾行站在外面不动,手中的瓶子莫名发烫。 “只有记忆,才是真实。” 梅瑾行见他说得真挚,实在不好意思给他脸色,想给个笑容,挤不出来,只能点点头,走了。 孟阍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梅瑾行回到家,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见到远处孟阍的车还停在那里。孟阍似有所感,抬眼朝这边望过来,似乎露出一个笑容。 梅瑾行将帘子拉上,把那个瓶子放到桌上,开始打电话。 第一通给舒战。 “小鸟!你出来啦!警察问你什么呢?唉,要不是被公司临时电话叫回去,我一定陪着你啊!”舒战的声音与往常一样。 梅瑾行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下午五点四十分。 “公司叫你回去做什么?” “哈哈,这我就要好好说说了!是总公司的董事长叫我!实在太梦幻了!我都不敢相信啊!要不是见他那么帅看不上我,我都以为他要包养我,哎哟!” 梅瑾行:“那个董事长叫孟阍?” “对啊!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没什么,你跟他说什么了?” “哇,我跟他.......”舒战开始很兴奋,突然停下来,纠结:“我跟他说什么来着?哎,我怎么不记得了?” 梅瑾行见他无异,放下心来:“太开心忘了吧。没什么我先挂了。” 不等舒战说话,他挂断电话后,马上又拨了一个号码。 “喂,爷爷。”梅瑾行听到那边精神奕奕的声音,有种舒心的感觉。 “我很好,嗯,有按时吃饭,唔唔,没点外卖......”梅瑾行聊了一下,便问他爷爷能不能帮他朋友办张身份证。 江昊天:“身份证?” 梅瑾行踌躇:“他,是个黑户,没有户口本,嗯,就是什么都没有的那种。” 江昊天皱眉:“我没听你说过这么一个朋友。” 梅瑾行在亲人面前,很乖巧:“我最近认识的。” 怕爷爷不放心继续问,他抢先说:“前段时间我去安化县那里调研,路上差点掉下山,多亏他救我。” 江昊天紧张:“差点掉下山?你没事吧?我叫张医生帮你看看。” 梅瑾行忙说自己没事,接着把话一转:“要不是我那朋友,我可能就打不了电话给你了。他在非常偏僻的山村长大,无父无母,亲戚朋友都不愿意收养他。现在跟着我出来,因为没有身份证,被拘留了.......” 江昊天当年叱咤商场,心狠手辣,到了晚年,开始向善,知道他救下宝贝孙子,二话不说答应帮他。 “能先将他从派出所带出来吗?我怕他不习惯。”梅瑾行撒娇。 江昊天对孙子言听计从:“好好好,你不用急,明天就让他出来。到时候找个时间把他带回来,我好亲自感谢他。” 梅瑾行挂了电话,橘黄色的夕阳斜射进来,在他脸上镀了一层金边。他干完所有事情,无力地躺在沙发上,顺着视线看过去,那小小的瓶子,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115页 “恢復记忆吗......”梅瑾行低语,穆少何的话在他脑中不断掠过,最后,定格在孟阍说的——“仅凭山鬼的一面之词你就相信他”这句话上。 他伸手,将瓶子拿在手上,碰到口上的软木塞,刺刺的。 扔在沙发上的手机震动,梅瑾行回神,摸过来发现是江昊天的来电。 江昊天严肃道:“你那个朋友,真的因为没有身份证被拘留吗?没有干违法的事情?” 梅瑾行抿嘴:“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昊天:“刚刚我去问了律师,他说,没有身份证不会被拘留,黑户也一样。被拘留的前提是,干了违法犯罪的事。裊裊,你实话告诉我,你朋友犯了什么事?” 梅瑾行回忆他看到询问的过程,确定警察那边并没有怀疑穆少何,更何况,穆少何确实没有烧村。 只是打了一下村民.......梅瑾行的大脑急速飞转,忽然想到自己。 既然孟阍能让自己提早出来,那自然有能力,困住穆少何! 梅瑾行心里那种不安又出现了,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他,让他没有着落,只觉得四周都有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他们。 梅瑾行匆匆跟他爷爷解释几句,挂了电话,临走前犹豫了一会,把桌上的小瓶子带上。 他不想去纠结什么真相与谎言,记忆与故事。害怕穆少何出事,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感情。 跟着跳动的心走。至少现在,他的欢喜与哀愁,已经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了。 黑色的云层层叠叠挤在天上,一动不动,瓢泼的大雨将空无一人的城市淹没。 穆少何站在街上,地上的水在脚上流动,像涨水的小河,城市的排水系统,彻底瘫痪。 穆少何从听到梅瑾行说头疼,撤回意识后要离开,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处在阵法中。 他担心梅瑾行,依照从前的方法寻找阵眼,却无功而返。 现代都市,穆少何一点都不熟悉。身在其中,只觉得它很大,很空旷。他被困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穆少何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慢慢放慢脚步,最后冷冷一笑,停在马路中央,闭上眼睛。 孟阍驱车离开梅瑾行的公寓门口后,随意停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拿出一面古铜镜子,望着里边的一点人影,笑:“即使你曾是名震荆南的术士,但你能追赶上用一千五百年时间研究术法的我吗?” 孟阍充满恨意地看着镜子的人,这个妖物侵犯梅瑾行的那一幕,让他痛苦了无数漫长的岁月,他无法原谅这个山鬼,这般糟蹋他心中的神。 明明,我都没能这样碰他....... 孟阍察觉自己失态了,扔下镜子,捂住头,发出呵呵呵的喘气声。 等他缓下来,重新拿起镜子,发现镜面划出一道裂痕。 “怎么回事?”孟阍一向志在必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阵法内。 雨水顺着穆少何的脸流淌,将他脸上的稜角衬托得愈发坚硬。 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四周的建筑,从里往外开始崩塌。 穆少何勾着不屑的嘴角,仰头,无数的雨落入他眼里,正对着孟阍的古铜镜子。 无数的房屋被黑色的触手敲击断裂,原本的雨水落到地上,开始溶解一切,除了站在中间的人。 “既然我已经不是人了,为什么要用术士的方法破阵呢?”穆少何笑得像风流公子,风度翩翩。 “直接用暴力,把整个阵给拆了吧。” 他笑着说,眼里毫无笑意,只有冰凉的视线透过镜子,像蛇,将孟阍缠紧。 孟阍没想到这个山鬼的能力那么强。他将不断龟裂的镜子扔到后座,唤出他的蛊鸟火焰。 “本来不想强迫大人的,”孟阍爱怜地摸摸火焰的小脑袋,“但如今,不愿也得愿了。” 火焰从车窗飞出去。 梅瑾行打车赶到警局,刚下车,脚底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他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忙扶住车门,稳住身体。 口袋里的小瓶子哐地落到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梅瑾行没发现小瓶子,他整个注意都放在警局三楼楼顶的男人身上。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但梅瑾行还是一下便看到他。 “穆少何!”梅瑾行没忍住,叫了一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边树上,火焰的啼叫。 穆少何把那个阵法毁掉,心里很爽快,听到梅瑾行的声音,笑着从三层楼高的建筑跳下来。 梅瑾行吓到,见他没事,抬脚便要迎上去。 两个人都没发现,一股小小的旋风,自梅瑾行的脚下升起,夹带着白色的粉末,精确无比地,飞到梅瑾行头上。 穆少何靠近时,感受到火焰的存在,喝:“是谁?”同时阴影中一根触手朝那个方向飞射过去。 火焰拍拍翅膀,狼狈逃窜。 那股小旋风也消失了。骨灰没了依託,纷纷扬扬,像雪花般,落到梅瑾行身上。 “这是什么......”梅瑾瞬间行浑身颤抖,头脑晕沉。 穆少何也发现了怪异的粉末,连忙将它们从梅瑾行身上挥走。 梅瑾行想抬手抓住穆少何的衣服,举不起来,最后眼睛无力合上,整个人倒下去。
第116页 “瑾行!”穆少何慌忙将人接住。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受伤的总是小梅.......额,我不是故意的,剧情需要...... ☆、第十七章:失控 黑暗,却温暖。 梅瑾行半阖眼,迷迷煳煳,身体轻柔,在水中沉浮。 无数的气泡从下面漂浮上来,一个一个,都在发着柔和的光,他伸出碰了一下,气泡咧开,旋转的小水花消失不见。 一道波浪涌过来,将梅瑾行无依的身体往下推,到达水底的一口井,那些气泡便是从井里浮上出来的。 他被推进去,被气泡拥抱,思绪渐明,那些丢失的、遗忘的记忆,一一浮现....... 穆少何一回到小院里,就坐在藤木椅上,招唿:“小梅,替我捶捶背!” 梅瑾行应声,过来帮他捏肩膀。 穆少何一身官服未脱,边指挥他左右,边跟他说话。 “今日上朝,实在无趣。早知不去,与你一同待着更舒心。” 梅瑾行很认真替他松肩膀,轻声细语:“大人,你已经不是天天上朝了。” 穆少何闭上眼睛:“说的也是。不过小瑾,你用力些。” 梅瑾行习惯他随心所欲的叫法,更加卖力,等到他的手开始酸起来,穆少何便说好了,从椅子上起来,拉着梅瑾行让他坐好。 “现在换我帮你捏了。”穆少何抓住他乱动的身子,把手放到他的肩上。 梅瑾行自然知道主奴之别,他拒绝:“大人,哪能让你帮我......啊——” 穆少何一掐,力道大得梅瑾行痛叫出声,脖子缩起来,穆少何手不停,把他肩膀往后掰,梅瑾行又叫了一声。 穆少何调笑:“你叫得真令我想入非非。” 在他的蹂躏下,梅瑾行觉得被他手经过的地方又酸又热,又痛又舒服,爽得头皮发麻。听穆少何这么讲后,他咬紧牙关,坚决不发出一点声音。 穆少何见他整个人缩起来,模样十分可爱,扳了扳手指,放缓力度:“下次记得用这种力道帮我按。” 梅瑾行觉得很舒服,轻快答:“好的,大人。” 穆少何趁他放松,突然又重重揉他的肩,手指顺着衣衫画圈,所到之处都被强大的力量按下,梅瑾行没防备,呻=吟出声,尾音发颤,婉转绮丽。 穆少何哈哈大笑。 梅瑾行听到自己的声音,脸红,低头想钻洞,又想瞪他,没敢。 穆少何看见他的耳朵也红了,说:“真想咬一口。” 梅瑾行问转头:“咬什么?”眼睛装着乖巧与无辜。 穆少何难得没继续调戏,唰地开扇:“我饿了。” 梅瑾行尽心尽职,马上起来:“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以后洗衣服,别坐在凳子上,”穆少何突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木板,递给他,“太高了,对脖子不好,可以直接坐这个。很凉的。” 梅瑾行接过来,木板光滑细腻,还有暗纹,也不知道穆少何从哪里抠下来的。最近自己确实浑身不得劲,脖子酸痛,经穆少何一按,一身轻松。 虽然不着调,但穆少何对人挺温柔的。 “谢谢大人。”梅瑾行抱着木板眉眼弯弯,感激地行了一个荆南礼。 ........ 万神山里,梅瑾行打开穆少何留给他的布。 他一眼认出,这是穆少何衣服上的一块,上面用血写了一句话—— 我等你救我出去。 梅瑾行看着上面的字,想起那天晚上,穆少何用血写了一张卖身契,他不肯签,当时穆少何的模样,记不得了,但能想像,他一定是臭不要脸的样子。 “说好的,你等我。”梅瑾行喃喃,拽紧这块布,缩在树下,像握住整个世界。 如果你写下这句话,只是给我一个活下去的念想,自己却没坚持下去,以为时间的洪流能沖淡我们相遇的点滴.......那你想错了,我一定会回来。所以,你也一定要遵守诺言,等我。 ........ 那些相遇的美好,共同的回忆,尽数回到梅瑾行的记忆中。曾经的传说故事,化作实体,浓烈的感情,分离的痛苦,让他的心酸涩又甜蜜。梅瑾行仰头,井口那点微光点亮他的眼眸,慢慢清醒。 两边的井壁突然伸出无数荆棘,将梅瑾行的身体刺穿。他张开嘴巴,发出无声的哀叫,鲜血随水晕开,撕裂的痛楚从身体传来,他发现自己又无法唿吸了,双手不断拍打长满海藻的井壁,碰到一串蛰伏在角落的黑色气泡。 黑色的气泡破裂,瞬间,将井水染黑,混着血,一同将他侵占...... “穆少何?你不认得我吗?啊——”梅瑾行被他进入,流下眼泪,伸手抱住他,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穆少何”表情非常邪恶,说出令人心碎的真相:“穆少何已经死了七年。当我还是邪祟时,便侵占他的躯壳,击败无数蛊物,成为如今最强大的山鬼!” “现在,让我好好享用美味的辟血人吧!” 梅瑾行不停挣扎,哭喊着穆少何的名字,声音嘶哑。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你杀不死我!” “我用我的灵魂诅咒你,每一世,都会亲手再杀你一次!啊——”
第117页 “好啊,我等着你。”阴冷的笑意。 记忆不断涌入他的脑中,绝望、无助、愤恨的感情要将他烧干。梅瑾行努力睁开眼睛,将手伸向井口,那不断缠绕的荆棘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上,盖住最后一丝亮光。 穆少何将晕倒的梅瑾行带回公寓,放在床上,知道事有古怪,却也只能守着他。晚上接到这一世梅瑾行爷爷的电话。江昊天听到不是他孙子的声音,问:“你是谁?” 穆少何报上名字。 江昊天没听过这个人,没太纠结,只说让梅瑾行接电话。 穆少何坐在床边,探他额头,没发现不妥,担忧未去,答:“他睡了。” 江昊天疑窦横生:“现在八点半,你说他睡了?” 穆少何心繫心爱之人,竟然没留意到这个细节,正要圆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他没在房间里找到充电线,拿着手机到客厅插上电源,准备回电话给梅瑾行的爷爷,他知道梅瑾行一定不愿意亲人担心。 突然房间传来轻微的声音,穆少何放下手机回房,正好看到梅瑾行下床。 “你醒了。”穆少何舒了一口气,上去牵住他的手,梅瑾行触电般缩回去。 穆少何以为他又开始害羞了,也没急着问他晕倒前的事,只是笑着说:“我熬了一点粥,给你填填肚子。” 梅瑾行慢慢看向他。 “放心,我会用灶台了,只是之前你一直不肯再让我进厨房,没办法展示我的手艺。”穆少何边说边观察他。 梅瑾行面无表情:“我每一世的记忆都回来了。” 穆少何笑不出来,有一股沉重的不安萦绕心头,让人无法忽视:“真的吗?怎么突然就恢復了,我......” 穆少何对上梅瑾行的看过来的目光,下面的话没说出口。 他从没有在梅瑾行眼里,看到陌生,厌恶,与憎恨。 只是一瞬间,下一刻梅瑾行已经恢復正常,上前抱住穆少何,撒娇:“我想你。” 穆少何搂住他,怀里的人轻颤,穆少何亲亲他的头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阵法、蛊虫的痕迹。 身体一切正常。 梅瑾行从他怀抱出来,笑着说:“很多事情想跟你说,但现在我想先喝你做的粥。” 穆少何应了,进了厨房,给他盛粥。 梅瑾行跟在他后面,穆少何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钉在背后。 他突然喊:“穆少何。” 穆少何应了一声,转身的那一刻,梅瑾行拿着客厅的水果刀,朝他的腹部刺去,眼神兇狠:“跟你虚与委蛇都让我噁心!” 穆少何抓住梅瑾行的手腕,把刀夺过来,扔到一边,同时抓住要逃跑的梅瑾行,将他禁锢在怀里。 穆少何大喊:“瑾行,我是穆少何!” 不管穆少何怎么唿唤,梅瑾行只是一直喊他恶鬼,喊着要杀了他。 “你要装他装到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记忆回来了,就怕吗?因为你一直在骗我!在骗我!” 梅瑾行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双眼发狠,一口咬到他的手臂上。 穆少何见他这个模样,心中着急,只能小心翼翼将一丝邪气侵入他的意识中。 一片混乱。 本就残缺的灵魂,如今正在崩塌。 无法抑制的怒气,在穆少何胸口激盪,即将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用完结鞭策自己 ☆、第十八章:启程 电话被挂断,江昊天再打回去已经关机。 江昊天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丧儿媳,如今身边只剩这一个孙子,把人宠上天,基本要什么给什么,在这样的氛围下,梅瑾行没有长成纨绔之弟,实在神奇。 江昊天马上带着秘书保镖,赶到梅瑾行的公寓小区,一群人站在那里按门铃,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人出来开门,里面隐约传来奇怪的声音。公寓是江昊天让人准备的,配有钥匙,他二话不说让人打开门,门开的瞬间,众人就看到梅瑾行被一个男人死死抱住,他声嘶竭力,不停踢打,未能撼动男人分毫。 江昊天怒:“放开他!”身后的保镖一拥而上。 穆少何见到他们,想着解释也没用。干脆抱着梅瑾行避开上来的保镖,带人进了卧室,打开窗户,当着他们的面,跳下去。 梅瑾行被他的举动惊得失了声。 江昊天直接吓晕过去。 “董事长!” “董事长!” 秘书连忙指挥:“快叫救护车!报警!快!” 惹下麻烦事的穆少何,带着梅瑾行到了附近公园里。 梅瑾行脸色煞白,缓了一会儿,又开始骂他恶鬼,穆少何越解释,他越疯,意识越混乱,根本不能好好听人说话。 “别装了!我全都想起来了,你这个山鬼!”梅瑾行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瞪着眼睛,眼里满是血丝。 穆少何看他这样,闭上嘴,任由他骂,大脑急速转动着。 他不知想到什么,将眼中的温柔、深情、担忧全部掩去,试探着说了一句:“对,穆少何已经死了。” 梅瑾行安静下来。 穆少何见怀里的人不吵不闹了,慢慢松开手,站起来,盯着梅瑾行,继续道:“没想到你想起来了。”边说边探出一丝邪气,悄无声息地进入梅瑾行的意识中。
第118页 当初可以与梅瑾行在大脑中沟通,便是用邪气入侵意识的方法。只是在警察局听到梅瑾行说头痛后,穆少何便不敢再这样做。他没想到梅瑾行的灵魂残缺要比想像中严重。 如今再探意识,发现原本杂乱无章的意识,正在有序地修復着。梅瑾行眼中的狂乱慢慢消失,目光清明又黯淡,只是面对穆少何,依然是憎恨的,厌恶的。 穆少何为了梅瑾行能恢復正常,十分敬业地扮演一个邪性十足的反派人物。 梅瑾行不再发狂。随后在两人非常不和谐的交谈中,穆少何了解到,现在梅瑾行的记忆里,穆少何死后被邪祟侵占身体,然后在他每一世,自己这个山鬼就会装成穆少何的样子,欺骗他,作践他,最后把他吃掉。 梅瑾行的记忆出了问题。不仅仅是记忆,被篡改的还有情感。刚开始他的反应那么剧烈,是因为虚假的记忆与真实的现实进行的厮杀与拼搏,将他整个人要逼疯了。 穆少何捏住鼻樑,揉了揉,放手。 是谁对梅瑾行动了手脚。穆少何一拳砸在公园的树干上,凹了一个大洞。 梅瑾行坐在一边,看都不看冒牌货一眼。 凌晨六点,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穆少何“没有防备”地让梅瑾行逃走了。 梅瑾行没有回公寓,也没有找亲人好友,就站在路边。等了没一会儿,一辆车停在他身边,孟阍从车上下来,兴奋道:“大人!” 梅瑾行见到他,松口气:“孟阍,我就知道你一直在附近。” 梅瑾行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他,不禁笑了:“你比以前成熟不少。但你怎么.......” 孟阍在恢復记忆的梅瑾行面前,没有了董事长的威严与霸气,唯有忠心与恭敬:“大人,我用了千岁灵石。” 梅瑾行惊讶:“你成功制作出放置千岁灵石的阵法了?很厉害!” 孟阍昨天一夜没睡,现在精神奕奕,眼睛放光:“大人,我一直等你。” 说着偷偷看了他一眼,眼里有说不完的爱慕:“等了一千多年,终于等到你了。” 梅瑾行注意到他炽热的目光,不得不正视:“你不用为了我做那么多。你我相识不过六载,你......” 孟阍打断:“那六年改变我一生。大人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我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梅瑾行笑了笑,没说话。 孟阍眼睛一直注意着前面:“我在岭城的别墅有阵法保护,邪物很难发现。现在我们过去郊外另一栋别墅,我把传输阵法布置在那里,我们很快......”就到二字话还没说完,前面空旷的山道上凭空出现一个人,接着无数黑色的触手向他们袭来,孟阍勐打方向盘,最后车子被逼停在一边。 孟阍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盯着前面令他憎恨的人,说:“大人,你在车上等我。”说着便下车,梅瑾行当然不会让他独自面对,手放到车门上,突然看到上面用硃砂画的一个小小的阵法,没来得及反应,阵法启动,他已动弹不得。 “孟阍!”梅瑾行大喊。 孟阍挡在车前,面对穆少何:“你害了大人三辈子,现在还要纠缠吗?” 穆少何盯着他,出声:“你在骨灰动了什么手脚?” 孟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人类,即便术法再好,也打不过他,先发制人召来蛊鸟火焰,朝他攻击,想争取逃跑的时间。穆少何轻松歪头躲过,紧接着挥手,将喷火的蛊鸟甩到地上,霎时动弹不得,接着穆少何一跃而起,将孟阍制住,卸了他的手脚,封了他的口。 “这下看你能召唤什么。”穆少何对术士非常了解,在顷刻之间,便阻止孟阍所有能用的招式。 车上的梅瑾行见到这一幕,心下微动,恍惚片刻,随后咬牙:“你想抓的是我,放了他!” 穆少何朝梅瑾行看去,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别出声:“你再为他说话,为夫可要吃醋了。”说完,拎着孟阍的西装后领,把人拖到旁边的小树林里。 穆少何没有抑制嗜血之意,把孟阍折磨得奄奄一息。穆少何把气撒完了,轻轻舒口气,好整以暇:“还不肯说,你在骨灰里动了什么手脚吗?” 孟阍嘴巴都是血,浑身无力,躺在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鱼:“你这个邪物......” 穆少何见他这个样子,不像说假,换了一个问题:“你从哪里得到骨灰?” 孟阍呸了一口血唾沫。 这个人倒是忠心耿耿,只是对他家瑾行有不好的歪心思。我的人不是你能肖想的。穆少何将杀意压下,想到什么坏主意,跑到车上,把梅瑾行抱过来。 梅瑾行一离开车子,就可以动了,但他不敢挣扎,忍辱负重地被公主抱过去,看到血淋淋的孟阍,压着怒气跟穆少何低头示好:“求你放了他,他对你没有威胁。” 穆少何挑起梅瑾行的下巴,手指在上面不停摩挲:“你不说哪里拿到的骨灰,我就当着你的面,上了你家大人。” 梅瑾行浑身发抖,穆少何凑到他耳边:“你反抗,我就杀了他。” 梅瑾行闭上眼睛,任他的手伸进衣服里。 孟阍倒在地上,从他这个方向,只能看到穆少何的背,听到梅瑾行压抑的喘息,胸口上下起伏,脸色狰狞:“放开他!”
第119页 穆少何强制y玩上瘾,哈哈哈地笑出声,跟变态没什么两样。 孟阍闭上眼睛,大喊:“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在英华市铜山别墅102栋!” 穆少何揉了揉梅瑾行胸口的小豆豆,问:“谁给你的消息?” 孟阍整个人都没了神采:“穆文间。是穆文间告诉我的。” 穆少何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手中动作一停:“穆文间?” 孟阍死死盯着他:“我说完了,你可以放了他了!” 穆少何的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挥,把孟阍打晕,低头看梅瑾行把脸藏进怀里,笑着说:“放心,我没那么饥渴,大庭广众的。走,我们......” 梅瑾行把脸转过来,无神的眼睛让穆少何没把话说下去。 “你想怎么样?”梅瑾行用手背不停擦刚刚被他亲过的嘴巴,眼睛通红,却没有眼泪。 穆少何眼里的情趣,在记忆混乱的梅瑾行身上,是实打实的伤害。穆少何嘲弄一笑,将人放开。梅瑾行奔到孟阍身边,发现他人还活着,放下心来。 穆少何整了整有点凌乱的衣服,招唿梅瑾行和他走。 梅瑾行没有反抗,从欺辱的不堪中恢復后,只是面无表情:“去哪里?” 穆少何在前面走:“你想穆少何吗?” 梅瑾行紧了紧拳头:“什么意思?” 穆少何回头温柔道:“我们一起,帮你找回心中的穆少何。” 梅瑾行撇开眼睛,跟上去,将所有情绪藏起来:“我会跟着你的。只要你别伤害我身边的人。” 去英华市前,梅瑾行到医院见了江昊天。他非常愧疚,说昨晚他们在闹着玩,跳到下一楼的阳台上了。 江昊天人老却不煳涂,望着梅瑾行半晌,最后只说:“你出事,爷爷也活不下去了。” 梅瑾行低着头,江昊天是他转世那么多次来,最爱他的亲人,强笑道:“我有什么事呢。” 江昊天摸摸他的头,没说话了。 梅瑾行心情复杂出了医院,见到花坛边的穆少何。他插着裤兜,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出神地不知想些什么。 “走吧,你不是要去英华市吗?”梅瑾行不想承认自己有一瞬的失神,他想,如果穆少何还活着,他穿现代装的样子,也是这般帅气的,引人注目的。 穆少何习惯性要揽他,手伸到一半,最后还是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让人纠结。 ☆、七夕番外 梅瑾行六月参加完毕业典礼,正式成为社会人士。他实习期没有去爷爷的公司,毕业后直接在江昊天的公司里空降当头头,暗地里惹了许多非议。若是没有恢復记忆的江裊,他确实会选择从基层干起,但在梅瑾行这里表示,继承家业很正常呀,脸不红心不跳,穿上笔挺的西装,抹上髮胶,开着江昊天送的至尊座驾,开始他的总裁进修之路。 年轻又有能力的总裁——虽然不霸道,但温润的性格实在太让人着迷了!公司的女职员、小部分男职员纷纷嚎叫。每日的工作中,大家有了盼头,心里幻想有朝一日能引起总裁的注意,从此嫁入豪门,衣食无忧。 可惜他们不知道,总裁家里藏了一个人。 穆少何有了身份证,可惜没学歷没文凭,在现代社会只能找体力活的工作,他学了几天电动车,记了交通规则,便去送外卖了。穆少何送了几天,发生了一些小小的糗事。糗事不多说,反正对曾在荆南横着走都无所畏惧的男人有不小的打击。梅瑾行心疼他,说别干了我养你。 穆少何的思维不同于现代社会一般人,他想着被梅瑾行“养在深宅”也挺好的。于是开始在家倒腾厨艺,变成霸道总裁的小娇妻,每天梅瑾行回到家都有一大桌饭菜,饱肚后,小娇妻还贴心地放好热水,贴心地替他擦背,贴心地用大傢伙帮他“按摩”...... 承受不住夜夜笙歌的梅瑾行,想要分散一下穆少何旺盛的精力,说:“你想读书吗?你可以插班高三,考个大学。”又想到高三有数理化,穆少何肯定hold不住,思考花钱让他读个大学也是可以的。 穆少何穿着浴袍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每天有空就盯着:“我一直在读书。” 梅瑾行听他不感兴趣的样子,放弃大学的想法,趴过去,下巴枕在他的肩上,看了一下他的手机:“你在看小说?” 穆少何十分乐意与他分享自己的爱好,歪了一下脑袋,让梅瑾行看得更清楚。 “霸道总裁的小娇妻?” 梅瑾行十分震惊,他没想到从前的翩翩公子也会看如此......奇怪的文学。 穆少何搂住他:“我们一起看,能学到很多东西!” 梅瑾行对总裁娇妻没什么兴趣,起身要走。 穆少何翻身把梅瑾行压住,强迫他不许动,给他念霸道总裁的片段。听了一会儿,梅瑾行:“两个男的啊。” 穆少何兴致勃勃:”认真听,下面这一段是我很喜欢的。” 嗯,这一段的内容异常火爆,情节让人喷血,听得人心肝燥热。梅瑾行没忍住,伸手抱住穆少何,有点难耐地亲了他下巴:“别念了。” 穆少何跟从前一反常态,没有扑上来做些激动的事情,反倒是欢快地念下去。
第120页 梅瑾行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被穆少何制住:“今晚不行。” 梅瑾行用非常古怪的表情看他。这一点都不像穆少何! 穆少何察觉到他幽怨的目光,邪邪一笑:“既然小娇妻都这样邀请我了,那我们就......”堵住梅瑾行的嘴,咬个不停,梅瑾行抱住他的头,给他回应。亲够了,穆少何把他从衣服里剥出来,把自己衣服脱了,两人赤条条抱在一起。 穆少何按照小说的内容,带梅瑾行体会了从没试过的姿势,把他折腾得直不起腰,晕晕乎乎。梅瑾行这时才知道自己被套路了。 第二天一大早,穆少何不在身边。 他留下一条微信信息,说去工作了。 梅瑾行虽然奇怪,但也没栓着他,由他去了,自己揉着酸痛的大腿,去了公司。 穆少何每天早出晚归,神神秘秘吗,不知在干嘛。晚上甚至开起了直播。 梅瑾行站在他身后,看他十分蹩脚的游戏操作:“你在干嘛?” 穆少何说他在赚钱。 梅瑾行想说你这样的游戏水平,只会招人嫌弃,没有人看的。然后自己偷偷註册了一个号,躲在浴室里给他疯狂打call,疯狂砸钱。 房间里的穆少何看到这个有钱粉丝,露出一丝微笑,在麦里说:“感谢那串我不会念的鸟文送的火箭,有需要可以联络我上门服务哦!不要钱,不要钱,还能念小黄文助你入眠!” 蹲在马桶上的梅瑾行把耳机扯下来,扔了一个最贵的礼物,一串“臭流氓”三个大字布满整个画面。 刚刚落地成盒的穆少何嘴角一勾,低声笑,声音很迷人。 这一笑,让刚刚被大礼物吸引得点进来抽奖的观众,捂住心肝。这一晚,穆少何凭藉一个笑,让寥落的直播间多了五百个活粉。 穆少何的直播事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同时,梅瑾行还发现他在写网文。 梅瑾行一开始的惊讶过后,对他做什么事都已经能很平淡看待了。虽然他有一千多岁,但思想还是非常先进的,看他接受新鲜事物多快。 梅瑾行有种老父亲看儿子长大成人不用让人担心的诡异满足感。 过了一个月,一天晚上,梅瑾行提前让大家下班,自己回家接穆少何去了一家餐厅。 穆少何见每张桌子都成双成对,露出探究的样子:“今晚很不对劲啊,又不是2月14情人节。” 梅瑾行笑:“今天是七夕。” 穆少何疑惑更深。 梅瑾行握住他的手:“七夕情人节。” 穆少何明白:“时代变了,七夕也变了。” 梅瑾行见他懵懵的样子,觉得很可爱,心里又有点酸涩,穆少何在不断的沉睡与疯癫中度过一千五百年,他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只有梅瑾行了。 梅瑾行难得说了句很直白很羞人的话:“但我爱你的心一直都没有变。” 穆少何牵住他的手,亲了一下:“我知道。所以你有礼物送给我吗?” 梅瑾行:“我给你买了新的电脑、手写板、麦......很多,就没拿得动,都在家呢。” 穆少何:“没啦。” 梅瑾行以为他想说把自己送给他,梗着脖子说没了。 穆少何眼睛直勾勾望着梅瑾行斜后方一张桌上:“他们那个是什么意思?” 梅瑾行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到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戴上戒指:“结婚的意思,就是成亲。” 穆少何很失落的样子,唉声嘆气:”我也想要。” 梅瑾行完全没想到他对这个那么感兴趣,说:“那我明天......” “我等不及了。” 穆少何抓住他的手,摩挲着,一根一根将他的指头扳直,手掌一翻,一枚银色的戒指出现,梅瑾行愣愣地,看着穆少何将戒指套上自己的无名指。 “明天太久,今晚我们就成亲吧。”穆少何笑得像只狐狸。 梅瑾行反应过来,笑骂:“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穆少何伸手勾了勾他的鼻子:“为了今晚,我准备一个多月,赚了一点钱。”他把另一枚戒指交给梅瑾行,伸出手:“我把我交给你,你把你交给我。从今往后,你我永不分离。” 梅瑾行虔诚地为穆少何带上戒指。 永不分离。 ☆、第十九章:路上 孟阍躺在高级病房里,拿着手机:“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把地址告诉山鬼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孟阍迟疑:“设在别墅中的阵法,你确定可以抓住山鬼?” 孟阍严肃:“不管你抓住山鬼想做什么,若你敢伤大人一根寒毛,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最后挂了电话。 这个病房是医院最高层,屋顶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听完后,嘻嘻嘻地爬走了。 南北高速公路收费站口,一辆白色雪佛兰慢慢停下,车窗摇下,一只手递过钱。收费站的女员工瞥到一个白皙的侧脸,以及副驾驶座上,一位黑超帅哥。女员工偷偷多瞧了几眼黑超帅哥,低头将钱收好后,让车过了。车窗放下来前,黑超帅哥扬起眉毛,带点痞气对她笑了一下。 梅瑾行握住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机械的导航女声尽职地指挥着,如果忽略副驾驶座上,戴着墨镜的山鬼,他不介意来次自驾游的。
第121页 穆少何把墨镜摘下来:“特地戴给姑娘看,没来得及问她好不好看,你就把车开走了。” 因为这个山鬼,梅瑾行浑身不舒服开了十个小时的车,他没有答话,眼神冰冷,脸颊绷紧。穆少何叨叨了一路,说得口干舌燥,都没博得美人一笑,或者让他开口说一句话。穆少何歪头盯他。 这样的梅瑾行,他没见过。 穆少何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他很少思考让人纠结的事,一向是喜欢便去做,想做就去做,有目标了就去做。至于能不能成功,别人对他的看法,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他短暂为人的二十多年,只有梅瑾行,令他踌躇不前过。 这千年来,他分成发疯的穆少何与正常的穆少何,他沉睡,甦醒,又沉睡,甦醒。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混沌中度过。他可以清晰地记得当年长发如瀑的梅瑾行,记得当初的悸动,当时的所有。但对梅瑾行来说,他一次又一次转世轮迴,拥有许多没有穆少何存在的美好回忆,而一旦拿回记忆,便是梅瑾行使命的觉醒,是痛苦的开端。即使现在记忆错误的梅瑾行,对穆少何,依然是一心一意的。那是真的爱恋,还是得不到的执念,这一点,穆少何很想知道。 穆少何望着梅瑾行短短的头髮,伸手碰了一下,梅瑾行往左边避开。 穆少何没忍住复杂得打结的想法,开口:“你爱穆少何吗?” “前方五百米右转。” “前方五百米右转后行驶一公里。” 梅瑾行右打方向盘,拐上盘山公路,终于开口,嘴里冒出的却话像冰渣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穆少何这人很实在:“因为我在想,你爱他,还是只是一个执念。” 得不到的执念。 梅瑾行嘴唇微动,眼睛直直地望着前面。那是一个很窄的路口,后面没有车辆,附近没有人,左侧是很高的山崖。 他没有放慢速度,反而死死踩住油门不松。 穆少何本来有点忧郁,但他一向不擅长悲天悯人,自怜自艾,见梅瑾行这般冷淡,与往日害羞无奈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又起了惹事的心思,把脸伸到他旁边,拖声拖气,语气欠扁,发出令人窒息的存在感,一副你不应我我就不罢休的架势。 “前方事故多发地点,请减速慢行。” 梅瑾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山崖。 “小梅,你不说话,是害羞,还是害羞?” “前方事故多发地点,请......” 梅瑾行把导航关了,手心全是汗。 穆手何对飞速掠后的窗外风景毫无反应,甚至伸出手去戳他脸颊:“反正我不是穆少何,你跟我讲讲你对他的爱,气气我这个恶人。” 车子直直朝栏杆上撞去。 “怎么样啊,小瑾,小行.......” 梅瑾行勐踩剎车,巨大的冲击让穆少何瞬间回神,他眼神一凛,无数的藤条与触手将凌空在山崖的车子拖住,最后安然无恙地送回平地。 穆少何勐地将梅瑾行从驾驶座上扯过来,梅瑾行撞到他的胸口上,能听到穆少何咚咚咚的心跳。 “你想拉着我一起死。”穆少何没有的感情的声音从上边传来。 梅瑾行等着承受他的怒火,闭上眼睛:“可惜了,差一点。” 穆少何把人放开,压在车前,咬住他的锁骨,梅瑾行身子弹了一下,伸手将人推开,自己没起来。 穆少何那一口咬得很狠,留下红色的印记,他说:“就算真摔下去了,我不会死。死的是你。” 梅瑾行将衣领拉上,遮住疼痛的地方。 穆少何死死盯着他,眼里有火:“你死了,怎么办?” 梅瑾行视线看向窗外。 穆少何将人拽起来,掐住他的脸,强迫他看过来,想骂,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们何曾试过这样的境地,穆少何捨不得骂他,只是将他抱住:“你在这个时代,有爱你的家人,有知心的朋友,每天开开心心,做喜欢的事情,多好。你就这么恨我,宁可与我同归于尽,抛弃所有的幸福?本来我想骂你打你,又想笑你煳涂脑子不清楚,但我最应该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梅瑾行趴在他肩上,眼睛一眨不眨的。 穆少何摸摸他的后脑,宠溺地说:“等你恢復正常后,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 “别这样和我说话。” 梅瑾行眼睛一眨不眨,像蚊子一样的声音,穆少何听见了,亲亲他的额头。 “即使你真的要和我赴黄泉,也不能是现在。” “我受不了你带着憎恨与我长眠。” 穆少何勾了勾他的鼻子,将人放开。 梅瑾行回到驾驶座,缩在座位上,背对着穆少何。 他一直控制着不落下的眼泪,滚落在手背上。他茫然看着手上晕开的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两人都没说话,沉默着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英华市是中部地区有名的旅游城市。这片土地因三江汇聚的缓冲带形成,四周环山,古时候一直是繁华的城镇,有着非常悠久的歷史。英华市还有一个闻名遐迩的湖,名叫翡清湖。其水质通透如碧绿的玉石,水入口清凉甘甜,鱼虾蟹远近闻名。
第122页 翡清湖很大,分布着大大小小近千座岛屿,其中两个最大的岛屿被开发成风景区,东边那座叫鸣凤岛,西边那座叫哑凰岛,太阳东升西落,也营造了鸣凤看朝,哑凰赏霞的独家游赏路线。另外还有四座小岛有居民居住,除了原住居民,最多的是旅游产业衍生的外来务工人员。开发商看中这里的山清水秀,在翡清湖旁的铜山上修建了古香古色的别墅群,许多富商政客在这里购下房产,闲暇之余过来休息。 铜山别墅有着非常严密的安保,梅瑾行与穆少何被拦在外面。 “请问两位找谁?” 梅瑾行不说话。 穆少何毫不慌张,开口说:“我找穆文间。” 梅瑾行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安保人员:“请问您贵姓?” 穆少何:“穆。” 对方的态度马上不一样了,毕恭毕敬道:“好的,请进。” 梅瑾行把车开进去,穆少何把手撑在窗口,冷笑:“他费劲心思,就是要我来找他。”他在来的路上收到王小丫的消息,虽然不知道幕后人想干什么,但伤害梅瑾行,他不可能放过他。 不管术法多厉害,终究只是普通人类。 车子缓缓停下,前面就是他们要找的102栋别墅。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晚了半个多小时,直接19号了,我的18号啊 ☆、第二十章:猎物(1) 穆少何让梅瑾行留在车上,自己下车。梅瑾行看他绕别墅转了一圈后,停在一棵树下,往上跃起,双手抓住树枝,身子一翻,人已到树上,最后借力一蹬,跃进102别墅的二楼露台。他进去前,对着下面的梅瑾行比划了几下,嘴唇微动,说了一句话。 梅瑾行看懂了,他说,乖乖等他。 穆少何消失在露台上。 梅瑾行望着那个方向,等了一会儿,手碰到车门把手上。开车有声音,只能弃车跑。他再次将视线放到那个露台上,想起山鬼一路上的行为举止,迟疑。他太像穆少何了,甚至小梅小瑾小行这样,三个字轮着叫。当梅瑾行在车上听到时,心头剧震,下意识踩住剎车。 他有可能是穆少何吗?或者,这是山鬼迷惑他的一种手段,每一世都这样欺骗他。但记忆中的山鬼,是兇狠邪恶的,即使欺骗,也从未如这般相像。 梅瑾行将手从车门上抽回来,泄气地将脸埋在方向盘上,胸口似乎被巨石压住。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分不清。 穆少何撩开帘子进去,面对的便是别墅二楼的全部空间。这个区域的四面墙上是压顶的书架,塞满各式各样的书。地上也满满当当堆满书,只有中间一条让人过的小道。这么多书的场景,让穆少何想起空闻山的书房。 穆少何信步闲庭穿过大厅,沿着楼梯到三楼。在他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照片,一路过去,全是各式各样的人。有老照片、新照片,背景有老旧照相馆、乡间黄土地、一望无际海边、现代都市.......但毫无例外的是,都是全家福。 “我等你好久了。”一个穿长衫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走廊的另一端。 虽然千年过去,眼前的人模样成熟,与当年稚嫩的脸相差很大,但穆少何认得,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穆文间。他与穆文间年龄相差十岁,从小不在一块玩,即使血脉相连,穆少何对他的印象也仅停留在他重回穆家那段时间里,十五岁的穆文间——一个不熟悉的穆家人。 穆少何对他活到现在的原因不感兴趣,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你等我做什么?” 穆文间看墙上的照片,不回答他的问题,自说自话:“我在这个时代读了许多书。各种各样的物种,都有自己的同类。”他话锋一转,问:“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吗?” 见穆少何不回答,穆文间又换一个问题:“你想知道梅集行的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我做的手脚?” 穆少何:“说出让他恢復正常的方法,我留你一条命。” 穆文间眼神淡淡的,空空的,一直不知焦点在哪里,似乎整个人都处在飘飘落落的状态中:“你怎么能肯定,是他出问题,而不是你的问题?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你真的是穆少何,还是,只是在杀戮中诞生的邪祟?” 穆少何不说话,面无表情看着他。 穆文间坐到旁边的窗台上,将腿轻轻搭在窗沿上:“虽然梅瑾行从前一直与我作对,做了很多让我讨厌的事情,但我实际上并不想理他,准确来说,对他提不起兴趣。如果他可以不和我抢你,”他两手一摊,“我可以无视他。” 穆少何把身子靠在墙上,云淡风轻:“抢我?” 穆文间:“我寂寞,需要你陪我。” 穆少何终于笑了:“对不起,你找别人陪你吧。”说完他一箭步冲上去,一拳将穆文间击倒在地,将人反手压住:“大哥我没时间和你聊人生,你最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把你整个人折了,别怪我狠心。”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手上的力道说明他的认真。 穆文间没挣扎,缓了一会儿,反问:“怎么不用山鬼的力量?你把它们安排在姓梅的那边了?”
第123页 穆少何手上用力,咔地一声,穆文间左手腕已经无力地垂下去。 “他的记忆,是你篡改的吗?” 穆文间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你真不心疼我,只惦记着姓梅的。” 穆少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招惹了这个人,盯着他看,知道他吃软不吃硬,把人放了,改用怀柔政策:“如果你不害我们,我自然不会这样对你。” 穆文间坐在地上,抬头看他:“你和我在一起,我就告诉你怎么救他。” 穆少何被他的话逗笑了:“穆文间,那么多年没见,人也变傻了。” 穆文间不恼,笑着说:“我按照四月嫂提供的信息,找到拥有他骨灰的女人,从她手里拿过来。孟阍很喜欢姓梅的,极度厌恶你,正好借他的手让你们分开,何乐而不为?” 穆少何从他口中得知是孟阍搞的鬼,一点不意外:“你知道解救的方法。” 穆文间坐在地上,张开手臂,左手腕软软地耷拉着:“我说了,你和我在一起,我就告诉你。” 穆少何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不可能。” 穆文间:“你连骗都不肯骗我一下。” 穆少何:“你告诉我,我们在现代能做普通兄弟。” 穆文间眼睛沉沉,非常幽深,喃喃:“我们不普通。”他眼神一变:“你真让我失望。” 嘴里念了一句什么,穆少何认出那是阵法启动的指令,勐地站起来,四周却没有变化。 “你在等什么?阵法在这个房间里。”穆文间轻轻一推,旁边的门开了,里边有个十分简陋的传送阵法。 “普通的阵法对你没用。我也不捨得伤害你。” 穆少何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刚刚启动阵法,做了什么?” “我将他的骨灰一分二,一份给了孟阍,一份自己留着。就等着你过来找我要。” 穆少何马上明白了,让梅瑾行恢復正常的办法,就是让他触碰到真正的“前世的自己”。 穆文间笑盈盈指着窗外:“但刚刚,我将它扔进湖里了。” “那么大的湖,你找得到吗?” 穆少何听完,反倒露出轻松的笑容:“按你的说的是扔进湖,而不是撒进湖,说明你用容器装着它;最后回答一下,只要我想要找的,没有什么找不到的。” 说完,穆少何看都没看穆文间一眼,离开了。 留下穆文间一个人,目光灼灼。 ☆、第二十一章:猎物(2) 梅瑾行站在翡清湖边,突如其来的暴雨将他浑身打湿,使他站立不稳。原本平静的湖水此时翻腾不休,湖底似乎有巨大的怪物正在甦醒。滔天的水花一浪接一浪,从铜山那边涌出无数邪祟,它们化成一个巨大的黑影,疯狂涌向湖中央,梅瑾行喘不过气来,双脚踩到水中,没留神跌下去,失去意识。 等到一切慢慢平静,岸上的梅瑾行边咳嗽边清醒过来,手里拽着一个小小的瓶子。 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里边的粉末随着他的晃动倾斜。 “山鬼?” 梅瑾行一身狼狈站起来,望着这片湖,没有人应他。 只剩下他一个人。 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他拽紧瓶子,茫然失措。 两个小时前。 “我们去坐船。”穆少何拽着梅瑾行,指着不远的售票处。 梅瑾行不敢违逆这个山鬼,只能去买票。穆少何站旁边,抬头仔细看价目表,指着上面一个大大的红心:“情侣票更加优惠。” 售票员是位四十多岁的阿姨,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情侣票只限情侣。” 穆少何揽住梅瑾行的肩膀,笑得很灿烂:“我们就是。” 梅瑾行把他的手扳开,拿出手机快速付钱:“两张普通票。” 穆少何有点失望。 售票员把票给他们,梅瑾行接过递给穆少何。 “你从没说完你来这里做什么。”梅瑾行在车上思考许久,觉得自己不能自暴自弃,应当摒弃狭隘的仇恨之情,尽量心平气和地与山鬼相处,从中掌握有用信息。 穆少何拿着手上票,正在用指甲刮背面的抽奖码:“你没问,我便没说......唔,我中奖了!”他拉着梅瑾行的手腕,返回售票处,得到一瓶饮料。冰箱里拿出来的冷饮,抓在手里,减轻了身上的热度。他将饮料给梅瑾行:“你喝。” 梅瑾行看着,不接:“你喝,我不渴。” 穆少何把它塞到他手里:“你不喝,就握住降温。” 梅瑾行咬唇:“你还没回答我,你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做什么?” 穆少何看他:“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梅瑾行见码头开始排队了,走过去:“假话听来作甚。” 穆少何走快几步跟在他身边:“我说真话你不信。” 梅瑾行:“我有自己的判断。” 穆少何笑了,轻轻拍他的头:“你现在判断不了。” 梅瑾行的头晃了两下,抓住他乱来的手:“你低估我。” 穆少何哈哈大笑。
第124页 梅瑾行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猜他在干见不得人的事情,加快脚步。 “没事,很快你就没事了。”穆少何在他身后收起嬉笑的不正经。 梅瑾行回头,不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穆少何上来捏他的脸,重复:“很快。” 水平如镜的湖面,一艘载满游客的船向前行驶,后面拖着银白色的水花。船分上下两层,游客坐在里边能一览翡清湖的景色,微风徐来,清新扑鼻。 梅瑾行与穆少何避开众人,站在船尾。 穆少何眺望远方:“差不多,这是湖中心。” 梅瑾行警惕:“你到底要干什么?”吃人?害人?炸湖? 穆少何神秘一笑:“找个小东西。”无数黑色的触手从他脚下蔓延,伸进湖底,接着以这里为中心,如蜘蛛结网,向四周扩散。 一点一点,他开始大海捞针。 铜山别墅。 穆文间站在102别墅某个房间的窗口,从这里能看到湖水的一角。 他掀开房间中间,一块巨大的黑布,里边是一口缸,缸里挤挤攘攘,耸动着无数漆黑的影子。他伸手在里边搅了搅,这些东西如活物一般朝他手臂上爬行。 “你们想侵占这具身体,太嫩。现在,是时候将你们献给我的最爱了。”穆文间手臂一挥,粘在上面的黑影子便朝湖那里飞去。 穆少何站在船边,闭着眼睛,毫无警惕。 梅瑾行想,他伸手轻轻一推,就能把他推下去。如果这是个人,就能将他淹死。 “哇!快看,有鱼!” “是鱼吗,黑煳煳的那团!” 两个十岁的小孩跑到他们这里,挂在船边,他们不断打闹,好几次挤到穆少何旁边,将他撞得晃了几下,额边豆大的汗流下。 梅瑾行急忙一手抓住一个。 “你抓我干什么?”小孩不开心。 梅瑾行没反应过来,已经这么干了,他朝船头努了努嘴:“那里更多鱼。” “真的吗?” “哇,我们去看看。” 两个小孩又一熘烟跑了,梅瑾行跟上去喊:“不要在船上跑,很危险!” 他们的妈妈坐在船舱里,看着乐呵:“小孩子就是喜欢玩。” 梅瑾行看到他们把身子探出去,赶过去:“回来!” 船舱里的妈妈跟别人聊天,抬眼望了一下,也没过来,反而举起手机:“宝贝,看过来!” 那两个孩子双脚踩在栏杆下面的一截,转过头来,一半的身子已经伸出去了。 船突然勐地停下来,两个孩子被惯性带着甩出去,一直在旁边注意的梅瑾行及时拽住他们的衣服,把他们拉回来。 他们的妈妈吓得冲出来,捂住心肝,见他们没事,跟梅瑾行道了声谢,转头去骂工作人员:“怎么回事啊?我的孩子差点摔下去!怎么开船的?” 梅瑾行不想理会这种争吵,回到船尾,发现穆少何已经睁开眼睛,眼里一片血红。 梅瑾行后退一步。 穆少何浑身开始化雾,表情扭曲,像地府的恶鬼。 站在湖边的穆文间似乎能看到远方的每个细节,他露出笑容:“吞了几个邪祟,邪性上来了,就可以享用大餐了。希望你能好好地,把船上的人吃光。” 游客们站起来。 “船怎么停了?” “看,有雾!” 有人突然喊。 前一秒还是大晴天,后一秒这里就被雾笼罩,实在诡异得很。工作人员过来说:“大家稍安勿躁,现在能见度太低了,我们等雾散了才能走。” 游客们的好心情全没了,没有人注意到船尾的两个人。 梅瑾行被穆少何逼得缓缓后退,他忽略心中的失望,盯着他:“你要杀我,请不要殃及无辜。” 已经化成一个黑雾人形的穆少何仰天,无声吶喊,接着纵身一跃,跳进湖里。 梅瑾行扑到船边,眼前除了白雾,什么也没有。 而原本静止的船突然动起来。船长大惊失色,不管他怎么操作,船都停不下来。 “我把你们拖回岸边。”穆少何暂时控制住身体的□□,用触手拉着船动起来。 雾气又开始散去,梅瑾行看清楚水下的山鬼,他已经恢復人类的模样,只是眼里的戾气仍在。 梅瑾行见他这样子,吐出一口气:“到底发生什么?你跟我说真话......我......尝试相信你。” 穆少何脑袋浮在水面,笑:“真相就是,我是穆少何。” 梅瑾行听到这句话,脑袋像被针扎了一下,疼痛难忍。 穆少何见他这个样子,只能苦笑:“骗你的。我在找一样东西。” 梅瑾行撑住脑袋,不知道突然这下,自己是怎么了,把疑问放在一边,问:“找到了吗?” 穆少何额边的青筋像要破出的虫:“看到了,我去拿回来。”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中计,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游船回到刚刚的码头,游客们不满意,涌到售票处找说法。工作人员也没办法解释船自己动的原因,又不愿意退票,一时间,双方僵持。 梅瑾行心情非常复杂地站在岸边。他调整视线,突然看到对面山下,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也看到他,笑了。
第125页 梅瑾行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没等他回忆起什么,那人跳进湖里。 接着,风云聚集,暴雨降临。 风雨的力度,似乎要把这里砸穿。 穆少何被困在湖底的一处结界,动弹不得。 翡清湖的湖底,是保存完好的村庄。 穆文间便走在屋顶,站在他面前。 穆少何咬牙:“你到底是谁?” 穆文间挑眉:“我是你弟弟呀。” 穆少何正在拼命压抑身上的邪性:“你不是。” 穆文间绕着他转了一圈,四周是翻腾的水。 “这具身体是你弟弟,那我就是你弟弟。不过更准确来说,我是你的饲养者。” 穆少何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什么意思?” 穆文间上前碰他的脸:“一千五百年前,我当上荆南的国师后,每天送很多人进万神山给你吃。我一直期待着你成为山鬼的那一天。可惜这一切都被梅瑾行毁了。” 穆少何扭开脸。 穆文间见他拒绝,微笑:“我说过,我们不普通。我们是世间上,唯一的同类。” 穆少何盯着他:“你是山鬼?” 穆文间:“人间养闲客,万神铸一鬼。” “我是游荡在人间的鬼,不知生来的意义,不知活着的意义。直到看到你,我便知道,我的归处在哪里。” 穆文间捧住穆少何的脸:“我羡慕人类群居生活。每天为了生存,为了繁衍,为了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忙碌着。所以我想,我也要有同类,值得与我并肩的。” 穆少何努力控制身上的邪性,发出低低的喘气声。 穆文间试探着将唇碰到他脸上:“等你变成真正的山鬼,我们就来□□吧。如果需要后代,我就换一具身体。不过亲吻的感觉,似乎没什么特别。”他边说边亲到穆少何的唇上,只是在外碰了碰,穆少何突然张开嘴,将舌头钻进他的唇里,穆文间片刻晃神,结界出现剎那的松动,穆少何将仅能召唤的触手放出去,随着那点淡淡的追魂香,沖向岸边。 穆文间退开,用手指点了点唇:“从未有过的感觉。” 穆少何嫌恶:“不怎么样。” 穆文间不生气,眼里已经看穿一切:“你把骨灰送出去也没用。” 穆少何敛笑:“什么意思。” 穆文间手指晃了晃:“我对你说的,都是真话,那骨灰是真的,我也没动手脚。即使他真的恢復记忆了,也救不了你。” 岸边的梅瑾行,直觉地抓住小瓶子,正想打开来看,忽然被人拍了肩膀。 “大人。”孟阍见到他手上的东西时,脸上闪过一丝疑虑。 梅瑾行惊讶:“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伤好了吗?” 孟阍走路不稳当,脸上青青紫紫,明显还没恢復,他说:“我没事,主要是你,快跟我走吧。” 梅瑾行将瓶子握在手心里,孟阍的视线不自觉徘徊在上面。 “山鬼还在湖里。” 孟阍拉过他的手臂:“他已经被厉害的术士降住了,以后你不用怕他了!” 梅瑾行望着这片宁静的湖,不知在想什么。 孟阍没忍住,拉着他走了几步,一直到水泥地面上,直到,梅瑾行停住不动。 孟阍惊愕回头:“大人?” 梅瑾行纠结:“我觉得,他不对。” 孟阍眼神暗下来:“哪里不对?” 梅瑾行抬头,认真道:“我怀疑,这个山鬼或许就是穆少何。” 孟阍强忍着怒气:“大人你被迷惑了!” 梅瑾行见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丝动摇,最后还是挣脱他的手:“不,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都要去验证!” 孟阍低头:“大人,你这么说,我真的.......” 风轻轻扬起,吹乱了他们的头髮。 “很不开心。”他唤出蛊鸟火焰,朝梅瑾行攻击。 梅瑾行狼狈躲闪。 “既然这样,我就抓住你,重新洗掉你的记忆。将山鬼完全从你脑里删去。”孟阍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痴迷。 梅瑾行被击倒的同时,手中的瓶子脱手飞到空中,被火焰锋利的爪子抓碎,无数白色粉末飞扬出来,梅瑾行望着它们,就像漫天的雪花,然后落在自己身上。 世界瞬间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天去外地,可能没时间更新啦。后面几章是回忆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二章:千年前(1) 光影交错,胭脂酒香,如水流的琴声缓缓倾泻而出,没能沖淡暧昧不清的媚声浪语,司寇府的宴客厅里,充溢着欲望与糜烂。 司寇怀仁被害后,司寇家逐渐衰落,两年前,司寇怀仁失踪十几年的儿子司寇文远用计将司寇怀义送进官府,其子司寇雄逃亡失踪,当权至今。司寇家自此堕落到文武百官不屑一顾的地位。 如今的司寇文远年纪轻轻,举止轻浮,脸颊臃肿,眼神糜烂,搂着美人轻佻抚摸,他身边的女子年纪不大,服饰烟尘,面庞稚嫩,神情惶恐,面对司寇文远的伸进去的手,没忍住将人推开。 司寇文远被拒绝,觉得丢了脸,恼火地将女子推在地上,撕扯她的衣衫:“妓院的女人跟我装什么!”
第126页 四周坐着定贝城有名的纨绔,他们见了直叫好,司寇文远动作不停,竟真打算在大庭广众下行不轨之事,身下的女子捂住破烂的衣衫哭喊着不要,加上其他人淫邪的笑声,司寇文远越来越兴奋,直到一只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大人,且慢。” 司寇文远顺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往上看,一张绝艷动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怒火马上转化为□□,抓住这只手,摸了摸:“哪来的美人,想和我玩玩?” 这是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美人,他一身白衣,长发未绾,披在身后,虽简单朴素,却使精緻的面庞更添风情。 其他喝酒的人突然见到这般绝色,眼睛发直。 “大人,我是翠倚楼的琴师。”青年低眉顺目,身上却有着风雅洁净感,叫人想将他撕烂,看他动情、哭泣、呻-吟的模样。 司寇文远马上抛下地上的女子:“长得那么好看,躲在屏风后面弹琴多浪费啊。” “是啊,不如我们一起乐乐!”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 地上的女子见状,惊恐地逃离,只是离开前,回头再望,只见那个风华绝代的青年被包围在其中,邪恶的手覆盖上去,她心中悲凉,不忍再看,又不敢离开,只能躲到一处偏房里。 直到一声尖叫冲破黑夜,她回到宴客厅,见到许多家丁、丫鬟慌乱奔跑,司寇文远与其他纨绔在里边,已不成人样。 他们变成一团一团血淋淋的肉,在中间摆成圆,圆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们的头颅,他们用惊恐的脸互相凝视对方,死不瞑目。墙上用血涂了一个又一个诡异的笑脸,挤在一起,满满当当,走进去像被笑脸包围,极其渗人。 女子被骇人的场景吓得不会说话,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司寇府,没注意撞到一个人,她抬头,见到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这短短的一眼,她恍惚看到了琴师。 “姑娘,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回神,脸有点红。 男人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走了。女子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 真像翠倚楼新来的那名琴师。他一定也遭到不测了。女子黯然。 男人慢慢走,似乎在闲逛,等他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将手上的□□扔进垃圾堆里。 “四十四养鬼阵,还差三十四人.....”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故里,眼里一片清明。 一只雪白的鸟飞下来,停在他肩上,暗处的一条巨蛇吐着信子。 “乖白雪,又找到了.....” 白雪骄傲地挺起胸膛。 “李家棺材铺的小儿子姦杀数十人,走吧我们去找他。” 他对杀戮毫无惧意,他的需要、他的目标,令他快速成长。 司寇府命案后,短短半年时间,定贝城陆续又发生数起一样的事件。官府严查没查到什么,百姓则为横行霸道之人的死欢唿。 等诡异的兇杀案不再发生,定贝城又出现许多邪祟。 没见过这种东西的百姓官员被吓得无法正常上朝、劳作,甚至出现邪祟伤人事件。 不堪其扰的北淮,在城中贴出皇榜,寻找能人异士解除此次危机。 一名男人揭了皇榜,成功解决邪祟侵扰一事,国君大为惊嘆。 男人自此进入朝廷。同年十月,他在定贝城最贫穷的北郊领回一名少年,名唤孟阍,跟随左右;次年春为国君于康定山寻得一龙脉,威望大升;五月,帮国君剷除为祸已久的张家......仅用两年,他从籍籍无名之辈,踏着鲜血与权谋,得到国君信任,成为北淮歷史上唯一的国师。 梅瑾行接过奏书,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终于走到这里。 但这不是终点,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大家记不记得,这个司寇文远是假的,真儿子是梅瑾行。卷二的内容 ☆、第二十三章:千年前(2) 中还乡,破败的庙宇。 褪色的墙体在夜里隐没痕迹,变成黑黝黝的巨大怪物。 梅瑾行一行人从北淮骑马潜入荆南,扮作商贾,几番辗转,来到此处。 三年前匆匆一瞥,到如今,梅瑾行与当年相比,有太多不同。 “你们在此处等我。”梅瑾行跟手下说完,要进去,被人拦住。 “大人,请让我陪你。”孟阍在几年的时间里不断抽枝,褪去青涩与懵懂,成为梅瑾行可靠的左右手。 梅瑾行看着他,说:“你的火焰养得怎样了?” 火焰是孟阍的蛊鸟。两年前,梅瑾行开始教他术法,并让他养一只蛊物时,孟阍放弃其他好苗子,选了一只普通的高冠鸟,当时梅瑾行委婉地让他再考虑一下,孟阍瞄了一眼梅瑾行的白雪,说:“大人的也是蛊鸟,白雪很漂亮,我喜欢。”白雪听了,高傲地扬起头颅。梅瑾行也不好说白雪是千魂鸟,本就珍稀,与遍地的高冠鸟不能相比,但见他坚持,最终没说什么。 孟阍将火焰召回来,一只灰扑扑的小鸟便落到他肩上,歪着脑袋,用黑豆眼睛打量着四周。 梅瑾行肩上的白雪看都不看它一眼,梳理自己的毛髮。 孟阍叫了几声火焰,火焰拍拍翅膀,飞到空中,身上开始有火焰流泻而出,将它全身笼罩,在夜里耀眼得像个小太阳。
第127页 其他人发出惊嘆声。 白雪突然朝天叫了一声,清亮的鸟鸣带着冷冽的风霜,将火焰打下来,身上的流光也消失了。 梅瑾行戳了一下白雪的屁股,小声:“欺负人家很好玩吗?” 自从梅瑾行以自己的血为引,抓蛊物餵给白雪吃,白雪的实力突飞勐进,开始洋洋得意起来,对同为蛊鸟的火焰十分不屑。 孟阍把晕乎乎的火焰捧在手心里,低头轻唤:“大人。” 梅瑾行望着火焰,想孟阍对术法真的很有天赋,带上他,也算是一个机会,便让他跟着进庙了。 孟阍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地跟在梅瑾行的后面,没敢越前一步。 在庙里,梅瑾行带着白雪来到案台,让它钻进一个洞里。 梅瑾行有些紧张。他要通过神木的考验,得到荆南初代国师留在里面的秘宝——通晓万灵的白玉干坤。只有拿到它,才能找到救出穆少何的方法。但他只有一次进入的机会,若是错过了,那便要将希望放在孟阍身上。他下意识咬了嘴唇,心中摇摆不定,他不怕失败,害怕的是实力不够,没有运气,他面上云淡风轻,右手已紧握成拳。 孟阍在后面一直注意着他,出声:“大人,你没事吧?” 梅瑾行深深唿了一口气,恢復平静:“等会我要进入这里的阵法拿秘宝,麻烦你在这里守着。” 孟阍十分认真:“交给我吧,大人。” 白雪钻进去后,梅瑾行整个人消失不见。 孟阍伸手碰到他面前的空气,似乎还能感觉到残留的温暖。 从深夜,到天空破晓,直到中还乡那边的公鸡打鸣,梅瑾行从阵法中出来。 孟阍迎上去,担忧的心放下来,开心道:“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梅瑾行眼里是难得一见的光芒,手上拿着一卷白玉雕刻成的书册:“我拿到了。” 孟阍不知他拿到什么。虽然梅瑾行从不与他们说做事的缘由,但他没有关系,能无条件跟随在他身边,孟阍就满足了。 梅瑾从洞里抱出白雪,带着其他人赶往万神山。 他站在一处高高的悬崖边,迎着太阳的方向,能见到万神山的一角。他吩咐十名手下,让他们留下来,将这一片山脉走向全画下来。 这几个手下跟着梅瑾行寻过龙脉,对这类活儿一点不陌生,但这么大的区域,他们还是头一回。 “大人,你说的是,从这,到哪儿?” 梅瑾行很想再走近点,但他不能,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跳进井里。他摇头,伸手指向前方:“尽你们最大的力量,能画多大就多大,每一条河流,每一棵树,都不要错过。” 手下为难:“这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梅瑾行正了正斗笠:“所以我给你们三年时间。期间每个月给我一次传信,报告进度,以及这片山脉发生的一些不同寻常的事。记住了,那边的一个洞窟,里面藏着一口井,千万不能下去,一旦下去,你们便回不来了。” 手下们神情凝重,点头。 “还有,不要暴露你们的身份。” “是!大人!” 梅瑾行手下这批黑衣使,是他有意培养的,大多数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或是不得志的市井人物,他看人一向很准。除了在他们中间树立威严,还要适时抓住他们的软弱之处,给予他们关心与平等,让他们对自己死心塌地。 梅瑾行虽真心待人,但他骗不了自己,他带着利益与无法言说的心机,走在看不见尽头的荆棘丛中。 寻找一条能达到彼岸的路。 他带着剩下的五个人,按照白玉干坤的提示,走了许多地方。 第一个月,万神山那边发来消息,称进展一切顺利。 “我们见到荆南士兵服饰的人,有时会押着囚犯进来。我们怕被发现,不敢上前。” 第二个月:“顺利。” 第三个月:“顺利,发现地下暗河,非常大。” 第四、第五、第六个月一切顺利。 ........ 来年开春:“东边发现天然深坑。荆南又押送了数十人进山。” ........ 第二年七月:“这边的山势走向,有头有尾,有点像龙脉,但具体还需继续勘察。这次来了普通百姓,住在万神山脚下。据说是荆南官府发的迁住令。” ........ 第二年十月:“新村落有人进了万神山,失踪。” ........ 第三年初春:“官府拉了一百多人,将他们推进井底。” 梅瑾行他们天南海北地闯,都没找到传说中的神树,此时来到最后一个地方,北淮最北的雪山。他看到这条消息时,浑身发冷,回信:“查探,是谁的命令。” 一个月后,梅瑾行收到七个字:“荆南国师穆文间。” 孟阍见梅瑾行没留神,一脚踏空,差点滚下山崖,连忙一把扶住他:”大人!” 风雪交加,几个人被打得站立不稳。孟阍劝说:“大人,我们休息一下吧。” 梅瑾行难得强硬:“不,我们继续,爬过这座山。”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一直在发生。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第128页 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到达雪山深处一个寨子里。里面的人一个个脸颊通红,穿着毛绒兽衣。 面对梅瑾行的询问,热情的姑娘道:“垭儿岩,白莲雪,万千灵蝶,唯愿还愿。这首歌,唱的就是神树莫拓尔桑。” 梅瑾行:“茄珈姑娘,不知传说有没有讲到具体地点?” 茄珈的笑声像银铃:“不是传说,是真的有!我带你们去!我们寨子每年都会去祈求愿望,让神树保佑寨子!” 梅瑾行他们跟着茄珈,徒步走了三天,见到一棵巨大的榕树。 茄珈跪在地上,磕头:“莫拓尔桑,求你继续保佑寨子。” 梅瑾行仰望这棵参天粗壮的大榕树,虔诚又惶恐。 “实现我的愿望.......” ☆、第二十四章:千年前(3) 神树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生来有何用。 他只是这般,活着而已。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群人。他们在雪山深处扎根,建立寨子,神树有了伴。 神树第一次见到人类,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力量。他能倾听他们的祈愿,将其实现。代价是人类的灵魂归他所有。一年又一年,神树得到纯净的灵魂,日发繁盛。寨子也视他为神明。 当然也有寨民视其为邪神,偷偷用斧头将他砍断。但过不了多久,他又能恢復原样。于是神树发现自己另一个力量——构建躯体。 也不知是哪年的事情,在神树的印象里,除了白色,就是索拉金头上的红布巾——他爱上寨子最美的姑娘。后来,索拉金嫁了人,生下一名女儿,叫茄珈。茄珈五岁时,高烧不退,索拉金冒着风雪奔到神树跟前,祈求保佑自己的女儿。神树愿意倾尽所有去完成她的祈愿,但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天性。 第二天,病危的茄珈逐渐好转。索拉金带着食物跪拜在神树面前,感谢神明的保佑。然后在索拉金回寨子的路上,摔下深沟,再没能起来。 神树拿走了索拉金的灵魂,于是她没能善终。 风吹得更大,雪落在神树的枝丫上。远处的寨子里,火把在风的唿啸中,渐渐熄灭。 神树不知自己是什么,他抖了抖身上的雪,想要离开土地的桎梏,到阴暗的沟里,抱紧最爱的姑娘。 可惜他做不到。 过了几年,来参拜他的寨民中,多了一个水灵灵的小女孩。 “神树啊神树,你知道我阿娘在哪里吗?”五岁的茄珈摸摸树干,十分虔诚。 她被风雪掩埋,永远睡在这座山里,守护着你。神树在心里低喃。 十年一瞬,神树实现许多人的愿望,望着越来越像索拉金的茄珈,他的心日渐荒凉。 当茄珈一脸痛苦地跑到神树面前,跪在雪地上,神树颤抖。 “阿爹他生了重病,我......” 神树枝头落下一大片雪,将茄珈的话打断。 “别........许愿。”神树发现自己可以跟她交流,惊喜不已。 茄珈磕头:“莫拓尔桑,求你,求你救救我爹!” “与我许愿,你会失去生命,失去灵魂。” “不,我不怕!” 在神树的恳求中,茄珈最终没有许愿。她带着一丝希望回到寨子,守了她爹一宿,她爹的高烧退了。 神树开始琢磨如何杀掉自己。他能与人交流后,曾经请求过,但无人答应,也无人能做到。 于是又过了两年。茄珈带着几个衣着不一样的人来到他面前。 一番交谈,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人说:“我可以帮你。” 神树:“你肯杀死我?” 那人摇头:“我帮你离开雪山,你将自己交给我。” 神树望着不远处的茄珈,他害怕有一天,她过来找自己许愿。 “好,我答应你。” 不管等待他的是什么,总好过,待在这里,又见那夜风雪。 然后凄楚地憎恨自己。 梅瑾行得到神树后,快马加鞭往万神山赶,却在路上遇到留在万神山的人。他们将画好的地形捲轴交给梅瑾行:“大人,那边被官府封住,我们现在很难进去。” 梅瑾行将捲轴放在桌上,展开,边看边问:“封路?我们可以沿着山嵴,翻过去。” 在三年的时间里,大家都知道梅瑾行关注的是万神山那口井,说:“大人,是官府的人守在进入那口井的山洞外。” 梅瑾行便让他们带路,潜进去,果然看到来往的官兵。 梅瑾行没有硬攻进去,拿着捲轴研究了半个月。在一个晚上,他给其他人分配任务,众人两两结伴,趁着夜色,四散开,进入莽莽大山。 第一队,将□□埋在地下暗河山壁处,截断水流;第二队,烧了西边一片林子;第三队,偷偷请了一些人,到东边挖暗道,连接暗河,将水引出........ 又一个月,一声巨响,炸掉最后一个山头后,因为地貌形成的禁闭之时,被梅瑾行破解了。 梅瑾行紧紧握着手上的白玉干坤:“成功了。” 接下来,只要迷倒官兵,就能进入万神山下的井底。 梅瑾行兴奋不已,带着众人直往万神山去,却没能如愿以偿。 手下们死伤过半,倒在地上。
第129页 梅瑾行捂住受伤的胸口,望着站在洞口的男人,不敢相信:“你不是人......” 穆文间看到他,笑:“是的,我不是人。所以你就不要来碍事了。”他轻轻跃下,来到梅瑾行面前,俯身:“看在你和他□□过的份上,我放你一马。不要不自量力。” 梅瑾行在愤怒与重伤之中,昏过去。 当他恢復意识,察觉有温热的东西碰到他嘴上,他勐地睁开眼,见到一脸惊惧的孟阍。孟阍磕磕绊绊地将目前的情况说清楚后,逃一般离开房间。 第二天,梅瑾行让孟阍回北淮。 孟阍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不断磕头,恳求他给自己一次机会。 梅瑾行便没让他回去,只是待他的态度,与以往相比,多了疏离。 孟阍像失去依靠,浑浑噩噩。 梅瑾行没空注意孟阍的变化。他查到穆文间发生变化前,是去了空闻山,便带着剩下的五人到了空闻山。 那里一片荒凉。 六年过去,往日种种,回不去了。 他让手下在烧毁的废墟里翻找,自己到了山中瀑布,在那里,见到一座草屋,里面住着竹林居士。 竹林居士见到他,没有什么表情,只会给他倒了一杯茶,梅瑾行默默地喝了,许久,说了一声对不起。 当年太过任性,不说一声道别,不该的。 竹林居士没有说什么,喝了茶,将人领到后山,那里竖着一座坟。 梅瑾行看到上面的名字,愣了,最后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回到废墟,毫无所获。 他们下山后,在一个村子里,被一个人拦住。 那人抓住梅瑾行的手:“你还记得我吗?” 梅瑾行望着他更加成熟的脸孔:“你是谷迟。”他让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跟着谷迟进了他的屋,在里面见到打扮朴素的绣禾。绣禾身体非常虚弱,斜斜地靠在床边,跟梅瑾行打招唿。 谷迟感谢他和穆少何的救命之恩。 梅瑾行见到他们这么幸福,有些许恍惚,直到谷迟讲了了不得的事情。 “我知道是谁杀害龙师傅的。” “那天我看到了。从龙师傅身体里冒出一团黑雾,钻进穆文间的身体里,然后穆文间便杀了龙师傅,烧了山。我带着绣禾逃出来。” 梅瑾行:“穆文间?” 谷迟掏出一本破旧的书:“龙师傅临死前,将它交给我,让我给穆少何,但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在这里,没有等到他,只在今天,等到了你。” 梅瑾行接过来,发现是龙苟元写的书。他在里面记录了,他隐居在空闻山的真相。 “邪祟附体,根除不尽,只能规避于世.......” 梅瑾行匆匆看下去,最后合上书。 “从万神山孕育出来,无形体的山鬼。”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我不喜欢写长的回忆,所以正在以最简单的方法过剧情。但还是没办法一天把回忆写完呢。 ☆、第二十五章:千年前(4) 梅瑾行让手下收集所有关于万神山、山鬼的故事,躲在空闻山下的村子里,闭不出户,研究一个月,终于让他找到对付穆文间的方法。 龙苟元的书上说,他年少游歷时无意被邪祟上身,本就虚弱的邪祟进入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很快陷入沉睡。龙苟元无法驱除他,只能在身上画阵,将其困在体内。他深知此邪祟与往常所见不同,等他觉醒时,恐怕会被侵占身体,便在空闻山设下阵法,阻止其他人上山,同时抑制邪祟。 梅瑾行猜想,当年龙苟元与穆文间定发生了什么,导致邪祟趁机冲破阵法,到了穆文间的身上。而具体缘由,恐怕无人知晓。如果直接杀掉穆文间,死去的仅仅为躯壳。所以只能以穆文间的身体为容器,将他封在里面,让他陷入沉睡。 梅瑾行思考完,把孟阍叫来,让他去中还乡破庙里,得到令人长生不老的千岁灵石。孟阍领命而去。十天后,他拿着一块石头回来,同一时间,荆南民间传出国师为天定之子的流言;三天后,有传言说国师病重,荆南各地突然掀起为国师吃斋祈福的浪潮........接着,梅瑾行让孟阍赴昌乐,将千岁灵石献给荆南国君。 孟阍小心翼翼:“大人,这千岁灵石的启动,需要阵法维持,但目前我还没找到方法.......” 梅瑾行摇头:“不需要方法,只要展现它非凡的一面就行了。” 孟阍望着他的大人:“然后呢?” 梅瑾行:“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获得国君的信任,离间他与国师的关系,让国君将山鬼派到这儿。”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我要让他长眠。” 孟阍临走前,梅瑾行让他万事小心。 孟阍下跪:“为大人赴汤蹈火,小的在所不辞!” 梅瑾行将他扶起来,笑得温和,眼中别有深意:“等你回来,就为你考虑终身大事了。” 孟阍愣在原地。 他十分厌恶那天窃吻的自己,把一切都毁了。他带着满腹愁绪、纠结、痛苦,进了宫。 从初夏到暮秋,梅瑾行一个人待在小木屋里,他是结网的蜘蛛,控着数条线,等待猎物进来。 等到各方发来消息,所有线联结在一起,梅瑾行行动起来,他用计成功将山鬼封在东海边的一座岛上,没有千年,绝对无法醒来。
第130页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得到万神山有邪物吃人的消息。他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那边赶。 万神山的禁闭之时被破,一些被扔进井底的百姓逃了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非常熟悉的人。 繁茂的山林里,一个中年男子瞪着无神的眼睛,望着被树木遮蔽的天空。伏在他身上的人,正津津有味地啃咬他的皮肉,血像溪流,从地上蜿蜒,一直淌到梅瑾行脚边 “穆少何。”梅瑾行喃喃,几乎要站立不稳。 “大人!”孟阍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连忙扶住他。 梅瑾行挣脱孟阍的手,冲上去大喊:“穆少何!” 穆少何转过头,眼中已无人的意识。 只剩邪恶与杀戮。 梅瑾行停在他面前,人已经痴了,只会不断喊:“穆少何........” 穆少何抓住他,张嘴咬在梅瑾行的肩上,辟血人的血十分甘甜美味,只有兽性的穆少何着迷地舔了几口,准备将人抢回井底,养着慢慢吃。 一直以树种形态待在梅瑾行身上的神树开口:“这就是你要救的山鬼?” 梅瑾行被穆少何扛着:“他不是山鬼。” 神树:“差不多了。继续吃下去,迟早的事。” 穆少何将梅瑾行扔在地上,扑上来又要咬,梅瑾行反手紧紧抱着他,任由肩上的伤口加深:“你别吃我。”梅瑾行把脑袋搭在他的肩上,手慢慢从他的后背抚到他的头髮上,轻轻摸。 穆少何松开嘴。 梅瑾行将他推开,用手将他嘴上的血擦干净,一边擦一边说:“我遵守约定,来救你了。” 穆少何只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张嘴又要咬,被梅瑾行用口封住。 两个人抱在那里,一个毫无章法地乱咬,一个温柔地亲吻。血顺着两人的嘴角流下,滴滴答答,又苦又涩。 他们滚作一团,一个狂野却无知无觉,一个肆意勾引慢慢引导。 直到穆少何觉出意思,握住上面人的腰肢,世界颠倒,毫不收敛地释放欲望,将人弄得无力反抗。 “大人!”惊恐愤怒的声音,很快戛然而止。 呻-吟,低-吼,肉体碰撞,各种声音、各种思绪、各种感觉将梅瑾行填满,他的意识模煳,只瞧见扳着自己双腿不断进出的人,伸出无力的手,发出细微的声音:“抱住我。”下一刻又被一个顶沖,撞出婉转的语调。 梅瑾行醒来后,发现穆少何难得地睡着了。梅瑾行用手指描绘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像在擦拭世间最美好的珍宝。 被迫听了一整场春宫的神树又开口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梅瑾行眼睛没有移开过穆少何:“这具身体吃了好多好多人,不能要了。” 神树:“你想我为他重新塑造一个肉身?但即使这样,他的灵魂也已经被侵蚀,很难恢復。” “我许愿,求你将他变回原样,可以吗?” 神树:“实现愿望,其实是一种牵引作用。比如你祈求没有风雪侵扰寨子,我这里起一阵风,风诞生后产生各种影响,新的影响继续进行.......但要拯救这个人,这种细微的影响,改变不了什么。” 梅瑾行早知道这个结果,换了一个问题:“照你这么说,如果我想要每一世的我来到这里,你能办到吗?” 神树:“命运的指引,这个可以。” 梅瑾行把穆少何头髮上的灰尘弄走:“那等下我将他杀死,灵魂放进树种里。到时他分享你一半的力量。” 神树煳涂:“什么?” “你不断生长的力量给予他不灭的肉体;而我向你许愿后献祭的灵魂,也为他所有。” 神树明白了:“你想用自己的灵魂去修补他的灵魂?别傻了,你献上来的灵魂不过是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根本不够.......” 梅瑾行语气轻松:“我知道。所以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第二次不行还有第三次。这一世完了,还有下一世........生生世世,我都会来到这里,来到他身边,将我献给他。” 梅瑾行将树种塞进穆少何的嘴里,低头,用舌头顶进去。穆少何勐地睁开眼,梅瑾行马上抱住他,然后趁其不备,从地上的衣服里掏出匕首,捅进他的心脏。 穆少何不甘地闭上眼睛。 若是没有神树,没有躯壳的穆少何会以邪祟的形态甦醒,但有了神树的束缚,他的灵魂相当有了一个家,不会在尘世的漂浮中沾染邪气,失去自我。 梅瑾行无暇顾及一旁的孟阍,拢好衣服,让他出去,抹了一下脸,发现上面有泪。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严密的计划内。但亲手杀死穆少何,要比想像中的令人痛苦。 神树听完他大胆的计划,嘆了一口气:“希望如你所愿。” ☆、第二十六章:终章(1) 穆少何清醒后,根据残存的记忆,以及神树的只言片语,猜到梅瑾行为他做的事。 他不敢出山,一是怕错过梅瑾行,二是他身上邪性未除。 刚醒来的那几年,每隔半年,穆少何失控一次。届时,他无法维持人形,变得嗜血,喜欢杀戮。他只能将自己困在无人的山里,直到恢復原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穆少何发作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后来变成一个月一次。
第131页 神树说,只要梅瑾行再献一次灵魂,他应该就能好了。 “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为你逆天改命,而且似乎就要成功了。” 穆少何:“不,这次我不会让他献祭灵魂。” 神树:“命运指引下,他会来的。” 穆少何:“他当然要来,他的心上人还在等他。” 狂风渐平,翡清湖湖面一片宁静。似乎刚才的滔天波浪,不过海市蜃楼,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游客与工作人员的争吵还在继续。一方说现在可以继续开船,一方因为暴雨坚决退票决不上船。 “谁知道等会儿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是啊!我们就要退票!还钱!” 工作人员指着旁边的一块牌子:“天气原因不在退票范围内。现在重新开船,如果不想去的,拿着票下次再来!” 一个大妈:“下雨怎么办?” 工作人员职业微笑:“我们的专业人员看了,没有问题!” “你们什么专业人员?” “不可信!还是给我退票吧!” “还专业呢,上去湖面就起雾了!” “有没有搞错,不给退票,还国家五a的旅游景点,我呸!就一个人造湖,吹什么吹!” “当年为了这个湖,下面几个村子都被淹了,搬迁费也没多少!” “是啊是啊,搞不好还有人在底下不肯搬,直接淹死了!” “唉哟,可怕!” 现场一团乱麻,说的话越来越夸张,最后经理赶来,满足退票要求才结束一场混乱。 “早这样不就得了!”大妈泼辣。 四十多岁的售票员忍不住,尖刻骂:“没钱就不要出来旅游了,丢人!” 经理瞪了她一眼,叫了另一个刚工作没多久的女生出来。 女生强撑着笑:“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不好意思。欢迎下次再来!” 游客不满地散了,她松了一口气。旅游行业真累人啊。她熘到湖边,想透口气,转身见到经理也来了,偷懒被抓到,有点尴尬,正要装作十分自然的样子回去,扭头看到一个男人横抱着一个人,往没人的小路走。 “等一下!” 她和经理追上去。 男人停下来。 经理生怕发生事故,问:“请问需要什么帮忙吗?” 眼前的男人衣着不凡,一副精英模样:“我朋友晕倒了,我带他回车里。” 经理:“但你现在走的方向,不是去停车场的。” 男人笑:“我的车就停在那边,穿过这个小林子就到了,走这边更快些。” 女生见他怀里人一副休闲打扮,像大学生,与他西装革履的社会人士不一样,忍不住出口:“你一个人照顾他不方便吧,先带他到我们办公室休息吧。” 男人客气地拒绝了,抱着人就走,经理也不管了。 女生总感觉怪怪的。 经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没事的,两个男人有什么事。如果他抱的是女生,就要提高警惕。” 女生嘀咕:“男生也不安全啊。” 经理:“你说什么?” “唉呀,不行,我还是去看看吧。”女生往那边走。 “你别找藉口偷懒啊!”经理懒得管了,打道回府。 暴雨刚过,土地湿滑,女生走得有点慢,刚到上坡,透过低矮的灌木,就看到两个人在激烈地争斗着。 原本昏倒的男生醒了,被西装男人拽住手,男生一脚把人蹬开。 “你们在干什么?”女生大惊。 男生望了女生一眼,未发一言,闷头往更深的林子里沖。 西装男人一边喊大人,一边追了上去。 女生喊:“不能去那边,那里是没有开发的区域!” 两个人并没有停下脚步,很快消失在她面前。 梅瑾行恢復记忆,醒来便对上孟阍的脸。如果他能不冲动,乖乖顺从,或许能找到更好的机会逃走,但他不敢和孟阍待在一起,宁可造成如今狼狈逃窜的局面,他都不敢去赌。 他怕被篡改记忆。 梅瑾行在茂密的树林里跑,因为土地湿滑还有很多苔藓,脚一滑,摔在地上,手臂上流了许多血,他爬起来,往又黑又深的地方钻,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拨开树枝的窸窸窣窣声,以及跟在他后面,叫魂似的—— “大人!” “大人!” 孟阍的声音波澜不惊,紧追的脚步声像踩在梅瑾行心脏上,每一步、每一声,都令人无法忽视。 梅瑾行拐进一个非常隐蔽的三角地带,靠在一块大岩石上,屏气。 孟阍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 岩石上长满青苔,脚下的野草长到膝盖,周围的树木扭曲在一起,后面稍高一点的山崖也挤满了树,它们叶叶相接,一层叠一层,挡住天空,掠夺空间,沉重,叫人喘不过气来。 叶子上的雨落在梅瑾行的头上,浑身冒了个冷颤。 扑腾翅膀的声音。 梅瑾行抬头,见到孟阍的蛊鸟火焰落在岩石上,黑豆般的眼睛,像鹰眸犀利,盯着他。火焰张开嘴巴的瞬间,梅瑾行抬起手掌拍在石头上。
第132页 他手掌上,用自己的血画了一个小阵法,印在岩石上面,同时附近几个位置上浮现光芒,刚刚画的阵法在最后一个阵眼完成的瞬间启动,无数电光汇聚,将火焰电晕过去。 梅瑾行松了一口气,只要避开火焰的追踪,他逃脱的机会便更大一些,他担心孟阍循着火焰的踪迹来,不敢在这里久留,马上往湖的方向逃。 到时候沿着湖的边缘跑,很快就能离开林子。穆少何现在还在湖里吗? 他翻过一个山坳,穿过林子,往亮光的地方跑,最后映入他眼的,便是澄澈的翡清湖。没等他来得及高兴,后面突然响起脚步声,梅瑾行回头,就被抓住手按在地上。 孟阍在他上面,像盯着猎物的豺狼:“看到大人往林子深处跑我就猜到,你要在里面做陷阱,所以提前在这附近等着你了。” 梅瑾行不断挣扎,孟阍折住他的手,整个人压在他后背上,有点得意道:“大人,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孟阍了。” 梅瑾行放弃挣扎:“从前的孟阍是什么样子的?” 孟阍见他不闹腾了,起身蹲在地上,将梅瑾行扳起来,十分认真:“大人,你为什么要跑?让我照顾你不好吗?我们就跟以前一样。” 梅瑾行的右手本就受伤,刚刚被他用力扭了,现在已经动弹不了。 他坐在地上,盯着孟阍:“我真后悔,在那条街上捡你回去。” 孟阍的笑容慢慢消失,掐住他双臂的手像钳子,梅瑾行痛得皱了一下眉。 “大人,你恢復记忆啦。”孟阍盯着他,语气平淡,像风雨欲来的前夕。 梅瑾行抬起左臂,啪地一声,打在他脸上。 “所以,你还想干什么?”梅瑾行毫不留情面。 孟阍:“我要你忘记山鬼。” 梅瑾行冷笑:“不可能。” 孟阍紧绷的那根弦,因为他这句话啪地断了:“从前我为了得到你的认可拼命学习!现在我的术法进步了,在这个时代有钱也有地位,我第一次觉得,我可以配得上你了,你却还在想那个骯脏的山鬼!他根本配不上你!” “所以我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梅瑾行把视线投到孟阍的下面,笑中满是嘲讽:“说那么多废话,从以前到现在,你想干的就一件事,就是上我。” 孟阍暴跳如雷,不停摇梅荆瑾行:“如果我想这么做!当年我囚禁你时,早艹、你千百遍,让你边哭边抱着我不放,让你忘了那山鬼!但我要这个吗?我就想你变回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师,让我敬仰,让我追随的光!我看到你在山鬼身下的样子,我硬了,我还在怪自己亵渎你!结果你跟我说你自愿的!” 他的眼睛通红:“你自愿的!这样自甘堕落!这样污浊!你把我心中的大人毁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梅瑾行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当北淮的国师,因为我要救穆少何;我带你们奔波那么多年,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穆少何,为了你心中最憎恨的山鬼!” 孟阍骂:“你给我闭嘴!” 梅瑾行哈哈大笑:“不好意思,你喜欢的国师大人,跟那山鬼睡了不知多少遍,自愿的,主动的,甘之如饴!” 孟阍站起来大喊:“闭嘴!闭嘴!闭嘴!” 梅瑾行见此时机,一脚扫过去,把刚站起来还没立稳的孟阍绊倒在地,左手在地上一撑,起来要跑,被地上的孟阍抓住脚,拉了下来,两个人在地上打成一团。 最后还是孟阍卡住梅瑾行的脖子,兇狠地说:“大人,乖乖跟我回去!” 梅瑾行浑身没力,被压着,不说话,扭着脸不看他。 孟阍喘着粗气,盯着近在咫尺的人,低头在他脸上虔诚地亲了一下,没忍住,沿着下巴一直亲到锁骨。 梅瑾行望着湖面,十分冷静:“我让你上-一回,然后你放了我。” 身上的人停住。 梅瑾行抬眼看他:“还是要两次?三次?四次?不管几次,睡够了就放我走。” 孟阍五官扭曲,他掏出一块手帕,塞进梅瑾行的嘴里:“这次,我不会让你自杀成功的。”他又脱下领带,用它捆住梅瑾行的手。 梅瑾行明白了什么,瞪着眼睛,呜呜呜地扭着身体,没能撼动身上人分毫。 “我现在,就把山鬼从你脑中去掉!穆少何也好,在荆南的过往也好,通通清除!我要你永远做我心中最美好的大人!” ☆、第二十七章:终章(2) “我对你说的,都是真话,那骨灰是真的,我也没动手脚。即使他真的恢復记忆了,也救不了你。” 穆文间看他痛苦的模样,好声劝道:“梅瑾行不过一个普通人。从前我栽在他手里,因为我没将他放在心上;现在我依然不想理会他,幸好有另一个人帮我对付他。现在他自身难保,又如何来救你呢?” 穆少何垂着头,大滴大滴的汗凝在额边,喘息声越重。 “我从万神山诞生时,没有身体,没有记忆,迷迷煳煳,意识混沌。在游歷人间的过程中,我开始认识世界,认识自我,意识到我是独特的存在。”穆文间慢条斯理道:“我曾守在万神山外,等了上百年,有许多邪祟、蛊物出来,但它们无法与我交流。是的,它们没有意识,也可以说没有灵魂。于是我想,我一定不是凭空诞生的,或许我曾是一个人类,不小心掉进万神山却没有死去,变成现在的模样。我又挑了几个人类扔进去,但他们无一例外,很快都死了。我没有等到我的同类。”
第133页 穆文间陷入漫长的回忆:“后来我就不奢望万神山了。我开始侵占人的身体。将原本的灵魂毁灭,我就是新的主宰。我拥有原宿主的名字、经歷、亲人朋友,享受虚假的幸福。可惜没几年,一名术士发现我,被他打得差点灵魂消亡。我在人间虚弱地飘荡几十年,快要撑不住时阴差阳错进了龙苟元的身体。我没办法摧毁他的灵魂,只能躲在里边修养。我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两个少年,”穆文间抬起穆少何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其中一个就是你。可以说,我和你一起也算生活了几年。看着你慢慢长大,这样的过程非常神奇。等我脱离龙苟元的身体,成为穆文间,当上荆南的国师后,我知道你被困在万神山。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兴奋。” 穆文间眼睛在发光:“你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万神山被梅瑾行毁掉后我唯一的同类!五十年前,我从沉眠中甦醒后,便一直在为与你的相见做准备。我在三个不同的村子里养育邪祟,就是为了今天!” 穆少何艰难出声:“引出我的邪性?” 穆文间越看越喜欢,不断用手摸他的脸:“现在的你拥有穆少何的思想、情感与记忆,不是完整的山鬼。除了邪祟,我还为你准备了几千名人类,分布在湖的三个岛上。” 穆少何双手紧握,双眼失神。 穆文间引诱道:“不要压抑本性,我会给你梅瑾行不能给的快乐!” 穆少何已经到了极限,僵硬的肩膀松下来。他不再拒绝汹涌而来的邪祟,也不再反抗身体里嗜血的杀戮。 穆文间张开手缠上去:“这就对了,不要拒绝我........” 孟阍用腿压住梅瑾行乱蹬的双腿,一只手将他被捆住的手压在头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的纸包,笑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我知道大人是辟血人,我想,用你的血来设这个阵法,效果会更好!” 梅瑾行不要命地挣扎,却没能改变被压制的现状,他眼睁睁看着孟阍单手将纸包展开,撒在自己周围,不断用后脑勺磕地面,孟阍低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那么近的距离,他清楚地看见大人脸上露出哀求的、脆弱的表情。 孟阍闭上眼睛,掩住里面抑制不住的兴奋:“很快,很快你就变回原样了。” 梅瑾行的心凉了半截。 在这种地方,谁来救他?谁能来救他? 孟阍布好阵法,抓住梅瑾行的手:“现在,只要你的血........” “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可以!绝不可以! 梅瑾行绝望又无助。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如冲破黑暗的光明:“住手!” 孟阍转头,看到三个男和一个女生朝他们这里冲过来。 是风景区的人! “火焰!”孟阍大喊,尖锐的鸟鸣从林子里迸出。 梅瑾行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用尽全力,勐地起身,将孟阍从身上撞开!接着毫不犹豫沖向翡清湖,一跃而下! 如果逃脱不得,宁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梅瑾行将自己沉入湖里,水里有波动,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又一个入水的声音,一只手拽住梅瑾行,将他揪出水面。 孟阍紧紧抱住他,力气大得让他透不过气来。 血从梅瑾行未癒合的伤口流出,像一条红色的细蛇,在湖里慢慢延伸开。 距离他们十公里的湖底。 没有抑制邪性的穆少何瞬间挣脱穆文间的束缚。 穆文间明白了他放弃抵抗的原因,不慌不忙:“即使我控制不了你,但你没办法停止吃人的欲望。” “最近的一个岛,上面有五百人。”他伸出手,朝一个方向指去。 穆少何正在慢慢变成一团黑雾,同时伸出触手,抓住远处水里的一块礁石,将自己拽过去。 穆文间惊愕。 穆少何竟然朝相反方向离开了。 “你去哪里?” 孟阍抓着梅瑾行往岸边游。 “大人,我不会让你再离我而去的,你还是安心地留下来吧。”愤怒与害怕将孟阍双重夹击,梅瑾行还在垂死挣扎,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湖里有什么东西在朝他们急速靠近。 梅瑾行被拖上岸,抬头,看到景区的人已经被火焰放倒在地。 “大人,我不想伤害你的。”孟阍说着这样的话,将他嘴里那团布塞严实了,然后将他的左肩用力一扳,咔擦一声,梅瑾行脸色闪过剧烈的痛苦,扭动的手便无力地垂下。 就在他要继续未完的事情时,发现四周不知什么时候,笼上一层雾。 一个人影从湖中跃起,带起巨大的水花,黑色的触手凌空而来将孟阍击飞,撞进林子里,咆哮的火焰还没飞起来,也被打晕。 一个人影落到梅瑾行身前。 恢復记忆后的梅瑾行,看到如天神降临的穆少何,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穆少何浑身被黑雾笼罩,捂着脑袋,对天长啸。 “穆少何!” 面对梅瑾行的唿唤,混沌的穆少何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用触手破坏四周。 他从脸上巨大的空洞里,拉出血淋淋的尸骨。 那是他从前吃过的人,他不断拉,不断扔,似乎要将里边的东西掏个干净。
第134页 当梅瑾行还是章小童时,也见到过这样的场景。当时的他除了恐惧,没有任何感觉。但现在不同了,梅瑾行拥有所有的记忆,他清晰地看到穆少何与邪念作抗争的可怕过程。 每次甦醒的他,都是这样的吗?在迷茫困惑中,不断对抗,不断压抑,痛苦千年。 愣在原地的梅瑾行第一次想问他,想解脱吗?想结束这样的日子吗?如果这一世还是不成功,那他还要承受这样的痛苦,等多少年,等到自己的到来? 如果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让穆少何痛苦、无措,让他们陷入无尽的噩梦与轮迴,那这次...... 没有害怕,没有迟疑,梅瑾行奋不顾身地撞进狂暴的穆少何怀里,抬头:“你要吃我?或者带我走” 让你选择吧。 ☆、第二十八章:终章(3)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梅瑾行的眼里,映着穆少何扭曲的模样,他越靠越近,用他脸上的大口子,要将梅瑾行吞下去。 “你在等死吗?嘻嘻嘻。”王小丫的声音将梅瑾行唤回现实,他在被咬住的那一刻将身子压低,侧身躲开。 梅瑾行蹲在地上浑身不住发抖。他刚刚在做什么?把决定权交给没有理智的穆少何?然后自己什么都不做,等着死亡的来临。他死了,穆少何还活着,不人不鬼。而在穆少何清醒后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又会将他逼入怎样的可怕境地? 孟阍已经昏倒在地上,四周一片凌乱,如狂风过境,穆少何没吃到梅瑾行,顿了一下,扬起脑袋后重重撞下。 穆少何的动作很慢,带着迟疑,梅瑾行狼狈地避开了,往王小丫那边跑,喊:“帮我解开!” 话音刚落,束缚自己的领带被看不见的利刃碎成一片一片。 穆少何伸着凌厉的触手,晃荡着跟上来。 王小丫从树上跳下来,说:“有很多邪祟进去了,嘻嘻嘻。” 下一秒,那棵树被穆少何噼成两半。 “嘻嘻嘻,你又发疯了。”王小丫不停在穆少何面前晃,触手不断击打她所处的位置,王小丫躲避不成,被打飞出去。 “嘻嘻嘻,痛死我了。”王小丫趴在地上,断了一条脚,动弹不得。穆少何将她捲起来,放进嘴里。 很久以前,王小丫曾气若游丝地躺在被野草覆盖的山沟里,眼睛一眨不眨,像死了一样。但其实她还在唿吸,能听见、看见周围的所有。 “王小丫——” “王小丫——”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她干裂的嘴唇张着,微微泛紫,浑身没有知觉。她看到顶上纯洁无暇的云朵飘在蓝色的天上,像阿娘给她织的那条小裙子。上面点缀的白菊花,跟上面的云多像啊。 她想家了。 她想爹爹宽厚的手掌。 她想让爹爹打死那个坏人。 当一个人拨开草来到她面前,王小丫看到他。 毛老头露出诡异的笑容,喊:“这里也没有!” 边说边将草掩盖好,严严实实的。 接着人群开始远去。 王小丫瞪着眼睛。 我就在这里。 我明明就在这里。 她的白云也被草挡完,看不见了。 王小丫失去了所有,包括她心爱的小裙子。 “嘻嘻嘻,你的恩情我还清了啊。”王小丫面对穆少何的巨口,毫不害怕,笑得倒很天真烂漫,她扬起脑袋,准备迎接晚到的死亡。 “穆少何!” 穆少何突然停下动作,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画面。 王小丫的脑袋不解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紧接着,画面开始动起来。无数黑影从穆少何身体里钻出来,像一股庞大的黑色飓风,唿啸着沖向他们后方。 王小丫的脑袋转过去,看见梅瑾行靠在一棵树边,身下全是血,在脚下形成一个简单的图案。 梅瑾行听到王小丫的那句话,便明白了,穆少何发狂与突然涌入的邪祟有很大关系。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梅瑾行快速完成了简陋的阵法。即使阵法效果不佳,但加上辟血人的血....... 一切,就足够了! 如飓风扑过来的邪祟将梅瑾行淹没,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到穆少何喊他。 一声又一声,焦急的,心疼的,令人心安的。 很难得听到他失去理智的声音。 真想看看他的表情。 又捨不得他伤心难过。 梅瑾行陷入黑暗。 ...... 好多,好多的气泡,从很深,很深的地方,溢出,缠绕在他身边,螺旋上升。 柔和的,洁净的,阳光啊,在上面指引着他,向上,向上。 被荆棘刺穿的皮肤,血不流了,不痛了,他从厚重的水里钻出来,发现一个院子。 多熟悉的地方。绕过那棵树,往前走二十步,就是小院门口,站在那里,可以等到一个人........ ....... 梅瑾行醒来的时候,鼻间是消毒水的味道。 有个人一直握着他的手。 梅瑾行急切地抬眼看过去,发现在他身边的是江昊天。 江昊天整个人憔悴不少,见梅瑾行醒了,他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他好好休息。过了一会,江昊天出去了,换他的秘书进来,梅瑾行从他口中得知,孟阍因故意伤人,现在在警察局里。
第135页 “虽然老爷很生气,但孟阍这个人,我们动不了。最迟明天下午,他就能出来了。”秘书三十多岁,戴着金框眼镜,说话一板一眼。 梅瑾行没表现出伤心或者怨恨的模样,问:“谁送我来医院的?” “是景区的工作人员。” 梅瑾行点点头,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秘书:“少爷请说。” 梅瑾行:“帮我查一下孟阍拥有的房产、地产,以及他的出行记录。” 秘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梅瑾行笑:“我怀疑孟阍有不法行为。但现在我受伤住院了,只能看看资料。难道你还怕我乱跑吗?” 秘书抬了一下眼镜:“可以的,但我会报告老爷。” 梅瑾行:“没关系。” 秘书离开病房,让他好好休息。 病房变得静悄悄的,在点滴中,梅瑾行又睡着了。 等他睡够了,意识回笼,感觉有人压在自己身上,暖暖的,一如既往,带着熟悉的气味。 黑暗的病房里,只有窗外的路灯投入一点点亮光。 梅瑾行伸手抱住他,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有彼此的唿吸,落在脸上。 第二天,护士查房,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人。 梅瑾行和穆少何连夜到了孟阍最近的私人别墅。 “他这里应该有传送阵法,我们藉助它能马上赶到旗山。” 梅瑾行手上拿着秘书整理好的资料,边翻边说,穆少何抱着从窗户里翻进去,果然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传送阵法。 梅瑾行:“在这个时代,我们对付不了孟阍。” 穆少何搂住梅瑾行,两个人一起进入阵法。 梅瑾行:“你不能杀他,我也不能杀他,但他不会放过我们。” 阵法启动,亮光忽现,再暗下去,两人已经来到旗山别墅。 旗山是北方的山,不高不矮,虽然不出名,但临近大城市,具有一定的商业价值,却一直未被开发。现在,它的产权在孟阍手上。当梅瑾行了解到它的地理位置时,便知晓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里。 梅瑾行:“当初孟阍得到长生不老的千岁灵石,需要用阵法放置启动。” 穆少何:“你就凭未开发这个理由,猜出阵法在这里吗?” 梅集行牵住他的手:“对。”他隐瞒了孟阍曾将他囚禁在这里的事实。 穆少何唉声嘆气:“我家瑾行比我厉害了。” 梅瑾行知道他故意的,摇头,然后眼眸清澈地望向他:“现在的我,跟当初你认识的梅瑾行,不太一样了。你还喜欢吗?” 穆少何学他一脸无辜的模样:“现在的我,跟以前比,更帅更厉害了,你还喜欢吗?” 梅瑾行打了他一下:“厚颜无耻。”笑得倒很开心。 他们两个站在漆黑的房间里,外面是深绿色的山林,太阳在隔山的天边,缓缓向上攀爬,向四周散发微凉的光芒。 梅瑾行要走出房间,被穆少何拽回来,从背后抱住。 “怎么?”梅瑾行扭头,碰到他挨过来的脸。 “这次,你不要跟神树许愿。” “你知道啦。” “嗯。” 梅瑾行仰头吻了吻穆少何的嘴角,示意他放开自己:“现在你好好的,不用许愿了。” 穆少何反而搂紧了:“每个月我会发疯一次。” 梅瑾行明白了,他担心自己因为这个继续献祭灵魂,安抚:“这是小问题,没事的,我们可以找其他方法。” 梅瑾行再三保证:“我不会去找神树许愿。我发誓。” 穆少何放开他,梅瑾行有点急切地要去找阵法,谁知又被穆少何轻轻拉着手,转过身,两人面对面。 穆少何动作很轻柔,怕伤到他,表情却很严肃。 梅瑾行不生气,就是觉得好笑:“怎么了,像个小孩子。”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说什么?” “我不知道的事情,”穆少何凑过来,“不要瞒着我。” 梅瑾行双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继续靠近,认真道:“好,我告诉你。” “但你不能阻止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章 ☆、第二十九章:终章(4) 孟阍在警察局里不耐地待了两天,出来后第一时间往旗山赶。他在好几个城市都有传送阵法,很快就能到,但心里涌现的不安,令他无法忽视。 他踏进阵法,同时拨通穆文间的电话,怒:“你搞不定山鬼?” 穆文间还在铜山别墅里,坐在大缸旁边,将手放进里边不停搅:“养了那么久的宝贝,全被哥哥灭光了。” 孟阍嗤笑:“叫什么哥哥,你真以为自己是穆文间吗?” “不是吗?我占据他的身体,毁灭他的灵魂,取而代之,”大缸里边只漂浮着一点点邪祟,穆文间不生气,慢悠悠:“我便是崭新的穆文间。” 孟阍:“可悲的山鬼,连名字都只能夺取别人的。” 穆文间面无表情:“是吗,可悲的人类,你中意的人对你不屑一顾。”
第136页 阵法启动,孟阍来到旗山别墅,窗户外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暖暖的,孟阍全身上下充满肃杀之意:“你不是要穆少何吗?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行动?” 孟阍边说边走出去,别墅里静悄悄的,与往日没有差别,但他紧绷的神经并没有放松。 穆文间说:“我不着急。” 孟阍进了密道,沿着楼梯往下走:“呵,你是打不过穆少何吧。” 穆文间把黑布盖上,站在窗口,望着翡清湖:“我有新的方法得到穆少何。” 电话那头的孟阍脚步一顿,停在楼梯中间,肩上的火焰羽毛炸裂开来。 下面有人。 “你担心自己吧。”穆文间把电话挂断。 孟阍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回神,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缓步下去,来到一个巨大的地下山洞。 上百颗夜明珠镶嵌在山壁上,银白色的光辉将这里照耀得如同白天;数千支蜡烛在地上,从这边延伸到另一边,组成莲花一般复杂的图案,而被莲花供奉在中间的,是一张散发着寒气的玉床,上面躺着他最爱、最尊敬的人。 但如今,出现在孟阍面前的,还有他厌恶的山鬼,以及转世的大人。 “等你好久了。”穆少何倚在墙上,看着孟阍,眼里有火。 梅瑾行站在玉床旁,拿着打火机,在手上把玩,望着孟阍,像个陌生人。 孟阍觉得这一切就是个笑话。他看都不看穆少何,眼睛发直,朝梅瑾行那边走,喃喃:“大人,你想干什么?” 梅瑾行看着千年前自己的尸体,像在照镜子:“猜得没错,你果然用我做了阵眼。” “大人........” 穆少何挡在孟阍前面。 孟阍面目狰狞:“你给我滚开!” 穆少何笑容不改,一拳打进孟阍的肚子,孟阍痛得脸色剧变。 火焰沖天一吼,流光的火披覆在羽毛上,不断涨大,朝穆少何俯冲,被他轻轻一挥,撞到山壁上。 “不自量力。”穆少何揪住孟阍的衣襟,掐住他的脖子,隔断空气,孟阍脸开始发紫,眼珠瞪大,咬牙切齿地盯着上面的人。 “你叫孟阍?嗯?你对我的人做了什么?谁给你胆量这么对他?啊?!”穆少何猜到千年前一定发生了很多变故,梅瑾行没有跟自己讲,但毫无疑问,一切都与这个人有关。 穆少何松开手,孟阍还没来得及喘气,又被抓住头髮,不断往地上撞,一下又一下,下手狠辣,毫不手软。 血沿着孟阍的额头流下来,将他的视线染成一片红,他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梅瑾行:“孟阍,我问你。” 穆少何把人打得头破血流,扔在地上,孟阍听见声音,抬头:“大人.......” 梅瑾行望着他:“白雪和血龙,你把它们怎么样了?” 孟阍咧开嘴笑了,牙齿上有血:“大人.......请放心,我没.......对它们怎么样,它们逃了。” 梅瑾行一直僵硬的身子放软了些,靠在玉床上。 “孟阍,你活了那么久,也够了。” 梅瑾行得到它们未被残害的真相后,点了打火机,毫不犹豫地扔在尸体上,火焰一点一点地席捲衣服,继而舔舐皮肤。 孟阍整个人崩溃了,大喊:“不——不要!大人!你不能这么狠心!”边喊边挣扎地爬起来,又被穆少何按在地上。 “大人!我等了你那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你,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孟阍脸色写满了不甘与痛恨,以及扭曲的感情。 梅瑾行望着越烧越旺的火,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孟阍,我从来不欠你的。” 阵眼消失,阵法失效,千岁灵石也失去它的作用,孟阍像块石头,失去表情,失去声音,一点一点地风化了。 铜山别墅。 原本站在窗边的穆文间,笑容凝固在脸上,身体开始风化。 接着,一团漆黑的雾从他的身体里飘出,向远方急速掠去。 穆少何将玉床里的千岁灵石取出后,砸了个稀巴烂。 梅瑾行靠在一边:“天地难寻的秘宝,你说砸就砸。” “若它存在,难保不会有人为了长生不老法觊觎你。”穆少何说完,在他面前半蹲下:“我背你。” 梅瑾行受伤未愈,一直强撑着,也没有推辞,趴上他的后背,说:“我比以前重吧。” 穆少何颠了颠身子,手在后边托着他的屁股,顺手使劲揉了揉:“嗯,肉多了,手感更好了。” 那触感实在太□□,梅瑾行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用力搂住他的颈脖,有点羞:“不许揉了。” 穆少何低头轻咬他的手:“还是那么害羞。” 梅瑾行抽回手,眼睛弯弯,像夜空最明亮的新月。 他们出了密道,马上进了房间的一个阵法,选了距离大杨村最近的一个城市传送过去。 穆少何走得很稳,但很快,他十分坚定:“这一次,我们要好好在一起。” “嗯。” 梅瑾行抬头,看到天际一抹黑雾朝他们冲过来。 “求老天保佑。” 他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那黑雾进入自己的身体。
第137页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章,真大结局 ☆、第三十章:终章(5) 无数的气泡,从井口溢出,缠绕在他身边。 梅瑾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温暖的水包围着,他低头望去,水底有一口井,孤零零的,待在那里,似乎已经好久好久了。 他抬头,微小的光束在上面照耀着,他伸展着身体,浮上去,从水中探出头,发现一个院子。 他一身清爽地走上岸。 这里多熟悉啊,绕过这棵杏花树,往前走二十步,就能到小院门口,站在那里,可以等到一个人。梅瑾行没走满二十步,被屋里传出的声音吸引了。 难耐的,婉转的,带着哭腔的呻=吟。 梅瑾行走过去,像一只猫,悄无声息。他趴在门上,透过缝隙,看到一双洁白的腿,在床上有节奏地晃动着。 “大人,不行了,大人.......啊!”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又有点陌生,但听得人莫名烦躁。 “舒不舒服,我很舒服啊。” 梅瑾行站在门口,听到穆少何的声音,默默地将门推开。 “你在干什么?”梅瑾行面无表情,走到床前,将半遮的帘子掀开。 穆少何马上用被子将下面的人盖住。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梅瑾行捂住胸口,唿吸不畅:“你......” 被子下面伸出一个脑袋,抓着穆少何的手,躲在后面看梅瑾行:“大人......” 梅瑾行如遭雷击,眼前这个少年,长得跟他一模一样。 “瑾行,没事,我去去就来。”穆少何披上一件衣服,抓住梅瑾行拖到外面。 梅瑾行被惯到地上,回头:“我才是梅瑾行。” 穆少何逆光站在他面前,看不见脸。 “现在开始,不是了。” ———————————————————————————————————————————————————— 旗山别墅里,穆少何不让梅瑾行走。 梅瑾行:“怎么了,像个小孩子。” 穆少何:“你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梅瑾行:“说什么?” “我不知道的事情,”穆少何凑过来,“不要瞒着我。” 梅瑾行双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继续靠近,认真道:“好,我告诉你。” “但你不能阻止我。” 穆少何有不好的预感。 “当初我学龙师傅的方法,将山鬼禁锢在穆文间的身体里,让他进入长眠。随着时间的流逝,穆文间的身体也会慢慢衰老,最后化作尘土,而被封在里面的山鬼,便会在沉眠中于天地间漂浮.......” 梅瑾行望着穆少何:“如今,他却用穆文间的身体甦醒了。这说明穆文间的身体也得到了长生不老的力量。我想,这是孟阍做的手脚。千年前,孟阍就曾说过,如果这个山鬼没有陷入沉睡,就能用他来对付你了。” “所以千岁灵石的效果,作用在了两个人身上,”梅瑾行伸出两根手指,“孟阍和穆文间。” 穆少何静静听着,脸色不是很好看。 “等我们毁掉阵法,两个人立即死亡。但这个山鬼的灵魂,没了身体的束缚,他又能侵占一具新的身体。” 穆少何马上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拉着他要走:“我们想其他办法对付他们。” 梅瑾行扯住他的衣服:“不行,不能拖下去。我怕孟阍篡改我的记忆,也怕穆文间再次令你失去人性。” 穆少何不退让:“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自己。” 梅瑾行摇头:“我们不能去赌,万一发生意外,让他们得逞了呢?我不怕死,但我怕失去与你相关的记忆,怕你堕落成鬼,再无穆少何的意识。用那么多世,用上千年的时间,穆少何回来了,梅瑾行也在了,我们走到今天,离幸福已经很近了,所以一点错都不能有的!” 穆少何抱紧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山鬼脱离穆文间的身体,他的目标,一定是你。” 梅瑾行紧紧倚靠这个温热的身体:“我知道,但这也是彻底杀死山鬼的机会。” “没有肉体的他,只能杀死他的灵魂。” 穆少何要被他的计划气笑了:“你为了救我,用自己的灵魂献祭,已经受损了,你要怎么杀死他?” 梅瑾行从他怀里探头,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不是我杀他,是你。” “我会努力拖延时间,你借神树的力量,进入我的灵魂之地,趁他不注意,杀了他。但如果失败了,世间便再无穆少何与梅瑾行。” 梅瑾行非常认真:“没有转世轮迴。我们的灵魂就此消弭于天地。你愿意吗?” 穆少何被他的眼睛吸引得无法挪开目光。 “我愿意。” ——————————————————————————————————————————————————
第138页 穆少何抱着陷入昏迷的梅瑾行,往神树那里赶。 “坚持住,瑾行,我求你一定要撑住。”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就像抱着一个世界。 —————————————————————————————————————————————————— 梅瑾行低着头,捂住嘴巴,血从指缝流出来,滴滴答答,在地上开出艷丽的花。 “穆少何”拿着棍子抡下,他没忍住痛唿出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屋里的“梅瑾行”穿好衣服,走出来,蹲在他旁边,用手戳进他的伤口,搅了搅。 “你不跟我作对,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梅瑾行抬起肿胀的眼睛,他已经想起一切:“你真是条可怜虫。记忆、亲人、姓名、样貌.......什么都没有。只能窃取别人的东西,但那也不是你的。你什么都没有。” “梅瑾行”不为所动:“我靠自己得到想要的一切,很可怜吗?我找到了我生存的目标,很可怜吗?等我将你彻底消灭,你还能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吗?” “穆少何”拖着梅瑾行,来到他刚刚出来的水边。 “迎接你灵魂的死亡吧。” 梅瑾行被扔下去。 黑暗无比的水。他的脚被荆棘拉住,往下扯,尖刺勒紧他的皮肤,在上面划出一道道伤痕,溢出的血与墨色的水融为一体,他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无数的气泡从下面喷涌而出,挤在他身上,像老鼠的嘴巴,啃噬着他。 好疼啊。 梅瑾行这么想着,被拉入水下的井。与之前几次意识朦胧不一样,这次他没有停在井中,而是被扯着,一直向下,往井下最黑暗、最深的地方移动。 他无法唿吸,眼神开始涣散。 他有种直觉,如果被拖下去,那一切都结束了。他伸出手,拼命抓住井壁,指甲在上面划出一道道痕迹,每一道都诉说着他的不屈与坚持。 但他能撑到什么时候呢?梅瑾行眼睛一片朦胧,意识开始消失。 山鬼站在院子里,看着沸腾的水面,有点不可思议:“这是我见过的,坚持得最久的人类。明明灵魂还不是完整的。” 他忽然被一双手抱住腰,山鬼回头,看到穆少何。 “在他的灵魂之地,只有穆少何的幻象,真痴情。我轻而易举入侵进来,并掌控了他记忆中的你,”山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但从现在起,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穆少何笑:“是吗?” 山鬼脸色剧变。 穆少何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插进山鬼的心脏。 山鬼根本来不及反应,带着惊愕慢慢滑倒。 “不,你是真的穆少何,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怎么可以进来.......” “不好意思,刚到。”穆少何看都没看他一眼,跳入水中。等我,瑾行。 山鬼不可思议地望着前方。然后带着不甘与怨恨,闭上眼睛。 水很烫。穆少何钻进井里,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找到梅瑾行。 梅瑾行已经失去意识,手却还紧紧抓着井壁突起的一角。只差一点,他就要掉进最深的地方,再也醒不来了。 穆少何怜惜地揽着他,往水上浮。 现实中,井底的大榕树下,两个人闭着眼睛,握着手,紧紧靠在一起。无数的蝴蝶在他们身边飞舞着,绚烂又美丽。 “他们会醒吗?” “呜呜呜,小乞丐啊小乞丐。” “他们醒了,我们能解脱吗?” “娘子啊,娘子......” 纷纷扰扰的声音,王小丫坐在枝丫上:“嘻嘻嘻,不许说话!” “你这小丫头,对我们太不尊敬了。” “我们可大你一千多岁呢!” “仗着有身体,到处乱跑,还骂我,呜呜呜。” 王小丫抠脚丫:“嘻嘻嘻,你们这些被吃了几千年的东西,就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了。等他们醒了,就送你们上西天。” “上西天是什么意思?” “解脱的意思吗?” .......... 梅瑾行是被很多声音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迷迷煳煳的,对上一双眼睛。 那人眼角带笑,说的话却不怎么正经。 “再不醒,为夫就要亲你了。” 周围响起很多声音。 “穆少何好不要脸啊。” “可耻,可耻。” “大人与从前一样呢。” “嘻嘻嘻,亲啊,亲啊。” 梅瑾行眼睛亮亮的,扬起脸,亲在穆少何的下巴上。 感谢你用千年的时光,不辞辛苦,来到我身边。 不求生生世世,我只求今生与你,终可共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还有几个小番外。以及穆少何没有和山鬼上床,梅瑾行看到的是假的。是山鬼入侵他灵魂之地,制作虚假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