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蜃仙/我的仙岛沉了怎么办!》 第1页 《望蜃仙》六安岁 文案: 原名《我的仙岛沉了怎么办!》 小徒孙由弱变强攻x病但不弱师公受,千万别站错!!! 若无驭鹤渡仙路,便守人间共白头。 仙道中落,唯剩海上仙山独善其身 少年“苦瓜”意外空降到了仙岛岱舆之上,正是进退两难之时,幸得曾有一面之缘的“仙人”执荼出手解围 本就对人家念念不忘,如今当然要赶紧抱住大腿 正当两人在山中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终于日久生情之时,却不料……脚下的仙岛居然沉了! 可怜的苦瓜奋发图强开启了苦苦寻“夫”之旅 便是舍了升仙之道又如何,他只要能重新抱得师公归就好~ 内容标籤: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衍凉;执荼 ┃ 配角:执潇;怀妤 ┃ 其它: 第1章 序 “过了连渭城,再向西不过十几里便是云渡山庄了,眼下离他们帖子上的日子还早,我们不妨在此地歇上几日。也正好碰到那端阳节,在城中凑个热闹。” 衍凉一心想着尽快寻得九龙符,对这些琐事一向无甚意见。自从岱舆岛沉,他在海边被窦茗和厉逊救起,又一起踏上了前往云渡山庄的路以来,衍凉总是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这一切才是现世。当年的大栗子、苦瓜和小扁豆从未分开过,只是长大了而已。而那漫漫海雾之中的岱舆仙山,不过是他八年如一日的一场大梦。 梦醒来,人便不见了。 他顺着厉逊二人的意思进了连渭城,又由着他们的安排在客栈中落了脚,甚至任着他们在端阳节这一日拉着他来到了大街上。 连渭城中熙熙嚷嚷,两边商铺林立,小贩穿梭在人群之间,用他们带着俗音的调子连连叫卖。 窦茗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一会儿便被街边的小玩意吸引了,乌七八糟的买了一堆,拿不了的就丢给厉逊,自己捧着得意的像小时候一样送到衍凉跟前来。 衍凉只是淡淡地笑过,他知道窦茗是想逗他开心,可他也知道窦茗心中清楚,此刻他是开心不来的。所以他笑得浅淡,既不想拂了他二人的心意,也不想作出一副假假的样子,这样便刚刚好。 三个人就这样在街上走走停停,衍凉不知怎的生出了想法,向着厉逊说:“我想自己走一会儿,你看好窦茗,可别让他玩得太疯跑丢了。” 此话一出,那两人都楞了一下,窦茗显然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走,却还是被厉逊拉住了:“自己走走也好,那我先带小扁豆走了,晚上我们在客栈等你。” 衍凉点点头,目送那二人离开,自己却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走起来。 时近午时,太阳越发毒了,衍凉便想找处树荫坐坐。正巧着前边不远就有棵合抱粗的大榕树,郁郁葱葱投下一方阴凉。 衍凉未想太多,几步便走到了那榕树之下,却发现那树荫之中也热闹的很,好些小孩子围着个红木轴,木轴之上又分出七八根二尺长的杆子,也用抹了红漆。而那木桿之上却密密麻麻繫着端阳节用的五色线编成的细绳,细绳的另一端坠着或金、或银、或木各色材质制成的五毒小物件。 旁边站了个老翁,轻轻一推那红木轴便转动了起来,小孩子们便伸手去拽绳下坠的小物件。每个孩子只许拽一次,取下来后还要再挂上一枚自家大人制的五毒坠子。如此来来往往红木轴上的细绳从不见少,那老翁也不攥什么钱,只是连渭城中有这么个风俗,大家都讨个吉利罢了。 衍凉闲来无事,便站在树荫下瞧了几眼,只觉得那木轴一转又映着自树枝隙中投下的点点光斑,一时间也叫人眼花缭乱。 他许是又有些恍然了,想起那年百郁林中执荼坐在树下亲手所雕的那只小木蟾蜍,仿佛它也被五色的丝线繫着,绕在这红木轴之上。似真似假,衍凉终是忍不住伸手去拽时,那小木蟾蜍却又混杂在其他的五毒小物件之中,随着牵动着它的那根绳线,不知被转到何方了。 衍凉疑心是自己花了眼,可他仍是期待着真的是它,于是便站在那红木轴旁怔怔的看着,知道真正花了眼,也再未看到过那只小木蟾蜍。 大概是被人摘去了吧…… 夕阳西下,又见落日熔金之景,衍凉终于揉了揉眼睛,失神的从红木轴前走开,向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只是他不知道,他只是贪寻那只小小的木蟾蜍,却错过了将蟾蜍挂上红轴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新文了(t▽t) 原本要开个现代悬疑,结果磨了两天发现写得极为艰难,就临时改变主意写这个 走正剧风,肯定不会是纯甜文文了~但是也不会写虐文,肯定he~ 脑子一抽,加了个序,要是……混乱了点,可以跳过,直接看第一章 ,没有影响 第2章 (一)山雨 山雨未至,百郁林之上的天空却已阴沉的厉害。 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彤云蔓延的方向,而后又一头扎进那遮蔽天日的深林中之中,一处处的寻着什么东西。 这百郁林延绵数十里,林间唯有几条鲜为人知的小道,可少年显然不拘在小道上行走,而是看似不管不顾,实际又十分熟稔地往林子中毫无人迹的地方去。 他只知自己要找那么个东西,可今日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却又压根不曾知道,只觉得凭着那老头的一双手,必然做不出什么好看的东西让他去找。 既不知那东西在什么地方,又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却要在这郁郁苍苍,漫无边际的山野林中寻找。这般让人觉得荒唐的事,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几乎隔一段日子便要重复一次。故而随着时日增加,少年也渐渐摸出几分头绪,大致猜得出那东西的方位了。 树荫之下,相互纠缠的深褐色藤蔓之间,少年终于看到了那东西的身影,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小心翼翼的向着那堆攀附在古木之上的藤蔓走去。 可越是临近时,他的动作便越小,速度也越慢,生怕惊扰了那东西,引得它再次逃窜。终于还剩三五步时,少年勐地跃起,他身量未成,动作间却十分矫健,只一瞬便用手紧紧地扣住了离地颇高的那段藤蔓,逼得那隐藏在藤蔓间的小东西自己蹦了出去。 这时少年终于看清了自己今日要找的东西是个什么模样,这确实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或者说它实在有些丑的过头了,半个巴掌大的身子是用河里的扁卵石制成的,老头子估计嫌麻烦便连打磨都省了,直接在石头的周边插上了两大两小四根,用还带着枯叶梗的树枝子做成的木头腿,勉勉强强做出了个虾蟆的样子,最后拿黑乎乎的墨汁子在它应是脑袋的地方,点了两只豆粒大的眼睛。 这么个东西,虽说是丑,但少年却一点也不敢小看它。果然那石虾蟆一蹦便是三尺远,稳稳地落在更高处的藤蔓间,且还不等少年又喘息之机,它便再次向上蹦去。
第2页 少年见状,立刻跟了上去,虾蟆跳得远,他便要跳得比它更远,虾蟆跳得快,他便要再它再次跳走之前抓住它。 手腕粗的藤蔓纠结成片,少年的每一步却又比那只石虾蟆更加艰难。他一面要注意着虾蟆的动向,一面又要确保自己下一步抓住的藤蔓足够结实,不会让他掉下去。如此反覆几次,那石虾蟆虽仍有处逃窜,可与少年之间的距离却却来越近,而少年的手也有些因力竭而发抖,却仍不肯放弃,紧紧地追着那石虾蟆。 终于,在石虾蟆的又一次起跳间,少年眼疾手快的向上一捞,终于将那只丑了吧唧的虾蟆抓在了手里。 可石虾蟆抓到了,少年的腿也软了,他都不敢往下看看自己究竟追着石虾蟆爬了多高的树,只能一点一点的,捡着结实的藤蔓踩,慢吞吞的往底下蹭。 终于看着眼前被自己拽断的藤蔓有些眼熟,确定是一开始石虾蟆藏身的地方后,少年才敢向下望了一眼,而后选好了落脚的地方,才松开藤蔓跳了下去。 “唉——”终于又踏到了实地上,少年几乎一屁股就坐下了,这时候才有功夫看看被自己捆在手臂上的那只石虾蟆。 石虾蟆还是那么丑,少年也就不介意再给它添上点东西了。于是随手摘了一把旁边某种深色的草叶,碾碎了用汁液在那虾蟆还算干净的背上,歪歪扭扭的写上了“苦瓜”两个字。 不过这“苦瓜”可不是少年给石虾蟆取得名字,而是少年自己的名字。 等着汁液写成的字干透蹭不掉了,少年苦瓜便一手拎着它往回走去。要说自己这名字,苦瓜起初当然是死活不要的。 他被老头子捡到时,虽说只有七八岁,但也知道苦瓜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当名字用呢!可架不住那老头子日夜不休,一遍遍地这么叫着,他烦着烦着也就真习惯了。 被取了这么个糟心名字的人自然不止他一个,老头子一共养了他们三个小娃娃,苦瓜今年十二岁排在中间,还有个比他大些的孩子,长得又黑又壮实,老头子便叫他大栗子。老三不过八九岁,水水灵灵让苦瓜看了就心软,谁知老头子不为所动,就叫人家扁豆…… 苦瓜扁着嘴,把石虾蟆拎在手里晃啊晃的,来的时候净往林子深处钻,所以用了三个多时辰。如今往回走不用再找东西耽搁时间,只沿着他脚下的大路估计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回去了。想来今天自己又是最快寻到这东西的人,晚上得了好吃的也可以分给小扁豆点。 他这么想着,心中又有点得意,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百郁林中鲜有人烟,四周皆是一派自然生机之景,若无事时,三个孩子也喜欢到林子里去撒野。可玩不了多久,便会被老头子一个一个的逮回去。 说来老头子也是有几分神通的,且不说这树林这么大,那老头究竟如何一下子便找到了他们。就说自己手上,这石头树枝子凑成的虾蟆,虽说样子实在丑了些,但却比真虾蟆蹦的还厉害。苦瓜在老头子身边呆了五年,虽说无论怎么问都问不出他到底是什么人,但在苦瓜心里头,老头子必然是个极厉害的人……就像小时候村里人说的老神仙。 可老头子要是老神仙的话,他们三个怎么也要算老神仙底下的小仙童了吧?苦瓜低头看看自己在山里野了一天后,浑身脏兮兮的模样。别说小仙童了,分明就是只掉在土里的苦瓜。 苦瓜感嘆了一小会儿自己神仙梦碎,正准备坐在一边歇会再走时,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而后大片白色的山鸟从林中惊叫飞起,而后又四散而去。 苦瓜并不知这是怎么了,但他直觉这事与老头有关,便再也顾不上偷懒了,拔腿便往老头搭建的小草屋方向跑去。 许久未落的山雨像是也被那声鸟鸣惊醒了一般,倾盆而下,地上迅速了积水,变得泥泞起来。苦瓜心中更觉不好,每一步都带起水花与泥点,虽说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一点也不敢放慢步子。他知道老头子就算不是老神仙,也是个修仙的人,可不管是哪样都是最重天象与预兆的。今日这鸟叫和大雨,让他心中徒然生出慌乱,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故而一刻都不敢耽误。 苦瓜也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终于能远远地看见林间的小茅屋了。可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那小屋前站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一袭黑色的斗篷,站在阴湿的林间,大雨打他他的身上将斗篷完全浸湿,虽未发一言,未行一举,可就是那个黑乎乎的背影,便直让苦瓜感到诡异。 此刻苦瓜应是害怕的,这么一个陌生的还穿着黑衣的人站在小茅屋旁,即便还未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苦瓜也还是对眼前这个人有些畏惧。 可他一想到老头子此刻还在茅屋里,自己要想进茅屋看他便势必要经过这个人,苦瓜又不得不激出了几分胆子。可便是有了胆子,他也是无措得很,压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心中急得让他有几分混沌,苦瓜知道不能这么拖下去,便一咬牙直接上前大声喊着:“你是什么人!”同时大力拽住了那人的臂膀,往自己的方向转。 雨幕之中,这一拽却让他愣了,那黑色斗篷之下却是一袭干净的白衣,而那人转向他的一剎,苦瓜非但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反而正迎上了对方澄澈的目光。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子,正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身穿着绣着云纹的白衣,面容清瘦像是有些不足,眉眼间却尽是脱凡之态。 苦瓜愣住了,原本感到的恐惧与诡异瞬间消散,他一手仍拽着那人的臂膀,怔怔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那人也有些惊讶地看向抓着自己的少年,看着他一身泥雨,狼狈又赤忱。 两人一时间都无话,直到青年斗篷下的白衣也被雨水沾湿了,苦瓜才尴尬的收回手,正要开口时,一边茅屋的门却开了。 踩着破烂草鞋,披着灰黑布衫的老头,慢悠悠的推开门,冲着雨中的穿着斗篷的人笑了笑:“对不住,老头子一觉睡多了,怠慢了远客……你是岱舆那边来的人吧?” 那人随即也转过身,向着老头行了一个礼,言语中仿佛也浸了这急骤的山雨,带着丝丝疏凉:“晚辈岱舆第十八代弟子执荼,向您老问好。” 那老头听后只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向着那名唤执荼的人点点头,而后目光一转瞪着苦瓜喊道:“你小子还站在那里干嘛,还不快请客人进来!” 苦瓜看着眼前依旧中气十足的老头子,又看看自己身边俊逸出世的执荼,想起自己一路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赶在老头子喊第二遍之前,恭敬地向着那人说了声:“请进——”也不去分辨执荼看向他的目光,只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第3章 (二)神仙 “你比苍翎羽那边的人来的晚了些。”老头子将苦瓜赶到外间去看着门,自己带着人进了狭窄的卧房中,自顾自的坐在草木堆成的小床上。
第3页 说是卧房,里面除了老头坐的草木床外,也几乎再无什么可坐的地方,执荼也不在意,只是站在一边,恭谨却又疏冷地说道:“苍翎羽的人还未进屋,只能算是路过,并未上门来拜访您。” 老头子抬头看着执荼,他方才自然不是真的在屋中睡着了,只是岱舆仙岛与邪教苍翎羽两边的人同时找上门来,论理他是哪个也不想招惹的。只窝在屋中等着外面静了下来,才出门去看,那时雨中便只剩了自岱舆而来的执荼,至于苍翎羽的人哪去了…… 可这也并不是他此刻所关心的事,老头子对着执荼咧嘴笑笑:“是,是我弄差了,今日只有你一人上门拜访,旁的都不算。” 执荼面色坦然,带着几分幼稚的执着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晚辈打扰老神仙清修了。” “清修,”老头子笑得更厉害了,指着执荼笑道:“到底是你们仙门的人,说出的话也这般有趣……不过,我既不是什么老神仙,窝在这百郁林中也不是为了什么清修。” “老神仙说笑了。”执荼刚要再说什么,却直接被老头子打断了。 “不必再说那些客套话,你这孩子生生让那些东西拘束坏了。”老头子拍拍自己身边的草堆,示意执荼坐过来:“山野之中没有那么多规矩,你赶了那么久的路,也坐过来歇歇吧。” 执荼显然没有料到老头子这一举动,略有出神,但还是坐了过去。谁知刚一沾上那草床,一股外力冲进了他的灵脉之中,但只是带着探究的意思并无侵略之势。 老头子本做好了对方反抗的准备,却不料执荼面色如常,灵脉之中仿佛彻底放开了一般,任由他试探。 “你这孩子倒也实诚,什么防备也不做。”老头子一边输着灵力,一边念叨着,可片刻之后他却停住了,慢慢地撤出了撤出灵力,再看向执荼时眼神中却带上了惋惜:“你可知……” 执荼并没有让他说下去,只是点着头:“老神仙不必多言,晚辈早就知晓了,此次不过是家师催促多次,才不得不来叨扰一番。” 老头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嘆了口气:“你师父都没法子,我自然也没有。这路是他选的,只是可惜了你这根骨,也可惜了这世道……” 执荼听后也是微微的怔愣,脸上却并无失望之色,仿佛早已料定如此:“既然如此,晚辈就不再打扰您了。” “等等,”老头子显然还是觉得放不下心,又想了片刻后说:“我虽未有迴转的法子,但暂缓之法还是有的,你且在这山中略住几日,容我再好好捉摸琢磨。” “那执荼便先谢过老神仙了。” 老头子重重的嘆了口气,点点头让执荼出去了,只留他一人在那破旧的小卧房中,对着窗外未听山雨出神。 如今仙道衰落,修仙之人最重天地灵气,可这世间的灵气一日比一日稀薄,身怀灵脉者自然也一日比一日稀少。 那些曾经鼎盛一时的修仙大派苦苦支撑百年后也纷纷难以为继,渐渐衰落无人。正当人们绝望于陆上灵气渐尽时,却发现海上的方丈、岱舆、员峤三座仙山得以倖免,依旧灵气充足,可休养灵脉。一时间原本只是二流仙门的三岛声名鹊起,不少人更将他们视作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甚至不惜千金只为上岛一月。 如此就这么又过了三百余年,陆上除还余部分与他一般本身天生灵脉精奇的散修外,正道之人基本也都出自那海上三岛了。大陆之上正道不通,反而邪道肆行,之前那批苍翎羽的人便属邪道,近些年来也越发势强了。 多少人将正道修仙的期望都寄托在那海上三岛之上,可那仙岛便真的能够一直延续灵脉了吗?老头子活了这些年,也看了这些年,虽说在百郁林中避世不出,可实际看得却极为明白。 别的不说,就说那海上之仙岛原本有五座,如今为何方丈、岱舆、员峤三座还盈灵气,而瀛洲和蓬莱却已与凡陆无差了?那仙岛虽是天生灵地,可当初整个大陆上的天生灵地又岂止那几处,不也是一个个衰竭消弭了吗。 原本他也只是猜想三岛虽占有灵气,但恐也会后继无力,但并不十分清楚其内里究竟如何。可今日见了那个岱舆来的执荼……如此根骨却不得不被人引导着走了急于求成的偏路,此举无异于杀鸡取卵,任何人都知绝对不可行。如此想来,若不是那仙岛之中亦有大患,岱舆祖师周厄又怎会捨得此弟子修习那样的功法。 他这般年纪了,自知得道无望,于是便一心想求个破解眼下困局之法。于是才收了那三个根骨奇佳的孩子在山中慢慢□□,想要寻出个旁的路子来。 原本他还以为那三岛还能再支撑足够的时日,现在看来…… 仙道之路究竟在何方,正道之路是否真的要绝了呢?老头子只觉前途一片灰暗,便如窗外山雨连绵不绝,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另一边,苦瓜自老头子与执荼进了内室后,便想尽了办法偷听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明明这茅屋的门窗都四下漏风,破破烂烂的平日里掩不住一点动静。可如今,任凭苦瓜趴在门板上怎么折腾,就是一点也听不到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却又回来了。 “二哥,你在干嘛呢?” 茅屋大门一开,苦瓜便回过头去看,却是个顶着大树叶子挡雨的小男孩回来了。 苦瓜一见他回来,也不再管内室那俩人的事了,忙从一边的木架子上拿了块干布巾,过去给小男孩擦身上的雨水:“扁豆你怎么才回来,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冻着了怎么办。” “二哥你看,我抓到了,”小男孩顺从的被苦瓜摆弄着,双手捧着只石虾蟆给他看。扁豆本就生得白白净净,笑起来也很是讨喜,苦瓜看着他开心的样子,觉得那只丑虾蟆也没那么难看了。 苦瓜放下手上的布巾,去给扁豆找干衣裳,嘴里还夸赞着:“扁豆真厉害,你比大栗子找得都快,不过下次要是下雨的话就快回来吧,老头子不捨得罚你的。” 小扁豆还没收拾干净,门又被人推开了,大栗子浑身还滴着水,苦着一张脸就这么进来了。也不去换衣裳,见了苦瓜便问他:“老头子呢?” 苦瓜这才想起内室那俩人还没出来,便指了指房中闭着的那小木门说:“在里面跟人谈事呢,怎么,你今天又没抓住?” 大栗子一脸丧气的点点头,拿了个小竹板凳坐在墙角,等着老头子出来罚他。苦瓜也有些同情自己这个有力无脑的兄弟,又从架子上取了块布巾,让小扁豆拿给他擦擦身上的水。 小扁豆乖巧的点点头,一边帮大栗子擦着头髮,一边跟他小声说着什么,不一会竟也让他脸色好了些,甚至还低声笑了几下。 苦瓜看着人都回来了,也放心了,于是又开始研究起那扇小木门来。 就这么一扇破门,平时用力大点都怕它掉下来,如今却真能把他挡在外面。苦瓜一面趴在门上,一面小声念叨着:“难不成老头子还真是个神仙人物?要不就是今天来的那个人是……”
第4页 “你在上蹿下跳,嘟嘟囔囔的干什么呢?”大栗子心情好了点,分出心思来看看在门边瞎捣鼓的苦瓜:“刚刚你说老头子在里面跟人谈事,咱们这荒郊野岭的,还有人能找来?” 苦瓜点点头,指着那木门说:“我这不也奇怪嘛,所以才想听听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栗子听了也来了兴趣,把小竹凳让给扁豆,自己起身去换衣裳。 一提起来人,苦瓜便立刻想到了方才错吧执荼当坏人的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来的那人……我也说不清楚,感觉就跟神仙似的,比老头子还像神仙。” 大栗子听完嗤笑起来,将湿衣裳扔在一边,笑话起苦瓜来:“别人问你什么,你都说神仙。整天东一个神仙,西一个神仙,老头子说是神仙,来的人也说是神仙。照你这么说神仙到处都是,别做梦了。” 说完还嘱咐着小扁豆:“扁豆可别听你二哥乱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小扁豆坐在凳子上有些为难的点点头,可挣扎了好一会还是说:“可我……可我觉得,世上真的有神仙的……” 苦瓜一听就乐了,哄着小扁豆:“对对对,扁豆说得对,这世上肯定有神仙。不信就等待会那屋里的人出来,你看了肯定也觉得他就是神仙。” 大栗子冷哼了一声,继续收拾着自己,而苦瓜说起来却停不住嘴了,倚在门上,像是在跟小扁豆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人长得也像神仙,说话也像神仙,就连名字也像是带着仙气儿似的……” 执荼刚跟老头子谈完事情,伸手解了这房中的禁制还未等推门时,便听到了门外苦瓜嘀嘀咕咕的话,推门的手也停住了。 可这房子本身就透风撒气的,禁制一解苦瓜说话的声音不止执荼听得见,连离着门远些的老头子也听了个清楚。 老头子脸色一僵,虽说那苦瓜说的净是好话,可听起来实在傻得可以,他向着执荼尴尬笑笑,冲着外面吼道:“苦瓜你给我把门让开,别挡着你嘴里的神仙出门!” 苦瓜浑身一抖,下意识的往前跳了一步,刚一回头便对上了推门而出的执荼。霎时间,他脑中只剩一片空白,这次没有雨幕的阻隔,执荼如玉脱尘的面容近在眼前,苦瓜连眼都捨不得眨一下,就这么愣愣的看向他。可下一刻又想到了自己倚着门说的那些荒唐话,老头子都能听到了,更不用刚刚就在门边的执荼,苦瓜顿时恨不得找根地缝钻进去算了。 执荼迎着苦瓜的目光也有些无措,好在他本是个极为冷清的人,面上也不易显出声色,便干脆也不说什么绕过苦瓜走了过去。 第4章 (三)夜雾 几块木板拼成一张四方小桌,老头子并三个孩子一人一人坐在一边,一人手里拿着一双长短不一的木筷子,捧着糙米饭,吃着山中的野菜。 苦瓜丧着张脸,嚼嚼几乎尝不出滋味来的菜梗,又颇为怨念的抬头看看坐在他对面的老头子。 他是今天第一个捉到丑虾蟆的人,按平日的规矩晚饭时是可以添勺子荤食的。可就因为他倚着门板说了那些颠七倒八的话,老头子不仅把他的荤食撤了,还要他明天天黑之前捉回两只石虾蟆,不然就连菜梗也没得吃了。 可任凭苦瓜瞪酸了眼,老头子也只是低头扒着自己的饭,时不时的挑出些嫩菜来夹到小扁豆碗里,看都不看他一眼。 半大的小子食量格外大,尽管没什么味道,但他手中那碗饭还是很快见了底。苦瓜认命一般端着自己的小破碗去木桶中盛饭,可看着木桶中所剩不多的糙米饭,又犯起痴来:“老头子,今天来的那位神……客人不过来一起吃吗,我看剩的饭好像不够了。” 老头子抬头看看他,哼了一声:“我看你小子就是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 苦瓜生怕再挨罚,可是想想下午那个神仙似的执荼说要在这里留宿几日,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去找吃的,他心里总是放不下,于是便赔了笑脸端着晚饭趴到老头子跟前:“我这不是怕怠慢了客人嘛,既然不是神仙就还是要吃饭的,您留人家在这边住着总不能饿着他吧。” 老头子此刻也放下了饭碗,看了他半天,小扁豆有些怕老头子发火,自己又不敢说话,就一个劲的朝着大栗子使眼色。可大栗子还没等开口,就听见老头子发了话:“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苦瓜原本也以为自己又要挨训了,谁知老头子竟转了性子,他刚要打蛇上棍再说几句,就看着老头子指了指门口说道:“行,你这就端着饭碗去外边给他送饭吧。” “好,我这就去……不过他现在在哪啊?”苦瓜看看自己手上的饭碗,又觉得执荼那样的人必然不肯用他用过的东西,便索性把整个饭桶抱起来,就等着老头子说个地方他就去送饭。 “他在哪?你今天盯了人家那么久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在哪。”老头子又端起饭碗,继续吃起饭来,顺便指了指门口:“快去啊,别让人家客人等急了。” “啊?”苦瓜抱着饭桶有点呆,两条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步子了,可老头子却还是又催促了声:“快去吧。” 这下苦瓜可不只是丧着脸了,整个人都有些丧气,看了看门外夜色浓浓,又看看面前这一桌饭,咬咬牙还是抱着饭桶出去了。 山林之中,骤雨虽歇但仍漫着一层水汽,苦瓜抱着饭桶出去走了两步,又觉得实在天黑看不见路。于是又蹬蹬蹬的跑了回来,从房中翻出一截火摺子,刚要再出去就听到老头子在他背后悠悠的嘆了句:“你跟着我在这山里长大,见得人确实不多……但也别见这个人就对人家掏心掏肺,看你那傻样。” 苦瓜俩手抱着饭桶,还夹着跟火摺子,想伸出手来挠挠头都做不到,只是站在门口想了想又说:“我也没对着谁都掏心掏肺,就是这一回嘛。” 说完,趁着老头子没在水花,抬脚就往外跑,一头扎进外面的深林中去了。 苦瓜也知道自己这次实在有点轴,他自己琢磨着一来是放不下白日里无端猜忌人家身份的事,二来又觉得下午自己倚在门上说的那些话……也确实不太好。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缘由,苦瓜可弄不清了,但就这两个却也够了,他只是想想就来了劲,抱着木桶夹着火摺子在林子里瞎转了起来。 “执,执荼,你在吗?老头子让我来给你送饭——”火摺子被林中的湿气所沾,只撑着半寸来高的火苗,还随着苦瓜的动作有些明灭不定。 苦瓜走着走着,忽然庆幸起自己是在这林中长大,并不畏惧夜深林暗,就是听着那一路草丛中的虫鸣蛙叫,也像是添了几分趣味。他边走边喊,只是路黑不知所行远,等到他发觉自己身处何方时,却已经累极了。 说到底只是个有一面之缘的人罢了,再说一顿晚饭不吃也不会怎样……苦瓜念叨着,可是脚下的步子却还是不愿意转向。
第5页 “饭都凉了。”苦瓜有些泄气的坐到一边的地上,背倚着一根突出地面的树根。他揭开饭桶看看,已经没了半点余温,山中的雾气也越来越重,火摺子的光亮更暗了,几乎照不清周遭的事物。 苦瓜自从坐下便觉得更累了,他今日在外捉石虾蟆已然费了好些力气,此刻却又行了半夜的山路,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着实太多了。 眼皮渐沉,苦瓜意识模煳地趴在了木桶上,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睡了过去。 茅屋中,小扁豆虽然挂念着他苦瓜二哥还没回来,但终是被大栗子按去睡觉了。老头子看着外面漫起的山雾,自己坐到了门口,先是从地上拾了根小树枝,又从筐子里挑了块稍大些的卵石,随意地做起石虾蟆来。 不多时,四只粗糙的石虾蟆就做好了。老头子又抬头望望林子,依旧未看到苦瓜回来的身影。摇摇头,嘆了口气,再次取过装石头的筐子翻找了几下,挑出来块小圆石头,顺手在自己的破布衫子上擦了几下,而后随手一丢。 那小圆石头在地上弹了几下,渐渐生出一点暗光,随后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越跳越轻盈,一路穿过雾气瀰漫的深林,最后停在了一棵巨木之下。 风过一阵,吹散了些许山雾,执荼不知何时已来到树下,修长的手指轻触着那带着暗光的小圆石,小圆石又蹦了几下像是有所回应一般。 执荼看着它,而后用手稍稍拢住,再次松开时,那小圆石却已不见,他的手指间只剩那点暗光飘然飞出,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执荼并不知这点暗光要引他去做什么,只觉得既是老神仙的意思,那他便只需听从就是了。那暗光一改之前跳动的笨拙,此刻变得轻盈而飘渺。执荼不急不躁的跟在它后面,走动的步子牵动了及地的白衣,虽划过泥泞却依旧分毫不染。 那暗光却未再行多久,便缓缓的落下,而光芒却越发明亮,映照着那个抱着木桶在林间睡去的少年。 执荼微微一愣,他自然认得出这就是今日先是在雨中拉住他,后来又倚在门板上,口中念叨着神仙来神仙去的那个人。老神仙叫他……苦瓜? 虽觉得这苦瓜抱着饭桶却在林中睡着的样子有些奇怪,但执荼也只当是老神仙走失了弟子,所以让他帮着带回去。于是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黑斗篷,往半空中一抛。 那黑斗篷迎着微风,倏尔便变了样子,还未及落下就振翅而飞,化作一只黑色的大鸟,将还在睡梦中的苦瓜轻柔捲起,向着小茅屋的方向去了。 黑色的大鸟丝毫不受林中杂乱树枝的阻碍,不过片刻便落到了还在门口坐着的老头子面前,苦瓜还一无所知的睡着,大鸟却已然又化作了斗篷,半掩在他的身上。 “老神仙。”执荼自林中慢慢走来,伸手取回黑色的斗篷,重新批回身上。 那老头子沖他笑笑,指着地上还抱着饭桶的苦瓜:“劣徒不听话,这大半夜还要劳动你一趟。” 执荼摇摇头,刚要告辞回林中时,却又听老头子说道:“我费心费力养了这些年,养出来的徒弟却都是傻的……你看看,这个说要去给你送饭,结果自己在林子里转了大半夜,还没等找着你,就把自己累趴下来。” 执荼一愣,目光落到那个睡在地上的少年身上,又看了看他怀里抱着的木桶,心中微微触动,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神仙的弟子,自然都是好的……”执荼说着,俯下身蹲在苦瓜的面前,又伸手轻点他的眉心,让他睡得更沉了些,继而将人小心的从地上扶起,送到茅屋中去了。 老头子回头看看屋中的情形,又嘆了口气,胡乱收拾了下手中的石头,也睡觉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头子:徒弟太傻,追人这种事还要老头子我出手帮忙…… 更文时间,完全跟起床时间挂钩了╮(╯﹏╰)╭ 第5章 (四)清溪 第二日,不过东方将白的时候,苦瓜便睁开了眼睛,却只是呆呆的看着头顶树皮未刮的房梁。耳边是山中各种鸟雀的啼鸣,一时长一时短,一时清一时沉,而后又是阵阵展翅而飞之声,天也终于全明了。 “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睡在一旁的小扁豆揉着眼睛,迷迷煳煳的问着他。 苦瓜转头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一个踢腿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小扁豆被他突如袭来的动作吓得完全清醒了,也跟着爬起来:“二,二哥,你还要去找神仙啊?” 苦瓜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又蹦到地上,踏着鞋子往外走:“找个屁神仙,我去抓虾蟆!” 另一边的大栗子也被吵醒了,定眼看着苦瓜从泥缸中舀出水来洗脸,突然也从床上蹦了下来,一把拿过被苦瓜扔在一边的舀子,也开始打水洗漱。 “大栗子,你怎么也起这么早啊?”小扁豆惊讶的看着一大早就忙碌不休的两人,也慢手慢脚的爬下床。 大栗子吐出嘴里的水,愤愤地说道:“我也要去捉虾蟆!我就不信今天还捉不住!” 等大栗子说完,苦瓜也收拾好了,头也不回地推门往外走去。 老头子虽说喜欢折腾他们,但也懒得日日费心思换花样。所以既然昨天捉的是虾蟆,那自此后最少五天都会是虾蟆,如此一来倒比昨天容易些了。可这仅仅是对大栗子和小扁豆而言,因为苦瓜他今天要抓两只! 一路上,顺手摘了一枝子野果,嚼在嘴里酸酸甜甜的,虽不充飢,但也解渴。这一整个上午,苦瓜又是攀岩蹬峰,又是蹚水过溪,又是爬树拽藤。他仿佛心里积着什么事,又不想多想,所以便一刻都不闲着,等到日当中天时,才终于用尽了力气,气喘吁吁的躺倒在一处被山石遮掩了阳光的浅溪中,手上拎着两只被细藤蔓绑好了的石虾蟆。 溪水虽也被太阳晒得温暖,但比起外面总是要清凉许多的。苦瓜就这么被潺潺水流冲着有些脱力的身体,竟也生出几分飘然感来。 这么躺着躺着终于熬过了中午最热的时候,身上的疲惫虽然缓解了些,但肚子里饿的却有些受不住了。苦瓜慢吞吞的从水里出来,打算去一边的林子里做个陷阱,抓些兔子之类的烤了吃。 越是稠密的林子,活物也就越多,苦瓜挑了处树影重重,几乎连光都投不下来的深林,用树枝自熟练的做好陷阱,拍拍手就又捡了个舒服些的地方倚靠着,就等猎物上门了。 可兴许是林深光暗的缘故,苦瓜等了一会便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又来得没有什么缘由,却让他不过片刻的功夫,后背就出了一层汗。 “有人吗?”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走动两步,却感觉那道目光一直紧紧地跟着他,如影随形。 苦瓜只是微顿了片刻,而后勐地转身,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也不是傻的,既然知道害怕了不像是自己能对付的了的东西,那就干脆直接跑呗。 苦瓜一路跑着,可眼前原本熟悉的树林,此刻却变得陌生起来,地面突起的树根与藤蔓纠缠着拧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被绊倒。
第6页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原本透过树枝勉强能看到的日光,此刻也完全消失了,苦瓜终于还是重重的跌到了地上,肩腿都被粗糙的树根硌得生疼,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就被束缚住了,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黑色的阴影自林间缓缓飘出,苦瓜瞪大了眼睛,那黑影越来越近却又渐渐凝结变小,直到聚成巴掌大的一团,迅速向他扑来。 “啊!”苦瓜用力伸手,将面前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打了出去,只听“哗啦”一声,溅起的水花凉凉地淋在脸上,让他瞬间清醒。 “你,怎么了?”冷清的声音自一边传来,苦瓜喘着气下意识的回头,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噎死。 “没,没事。”苦瓜捧了一把水浇在自己脸上,确定眼前才是现实,而刚刚不过是一场噩梦后,他却未感到丝毫的轻松。 眼前是如画一般的碧天青林,潺潺溪水自带着苔色的石间淌过,或宽或窄,时浅时深地蜿蜒至远方。昨日那个神仙一般的执荼正蹲在他附近的青石上,兴许是因为天热的缘故并没有穿那件黑漆漆的大斗篷,洁白的衣摆并未随着他的动作而落入水中,而是十分精巧的散搭在另一块白石上,银色的云纹此刻看来竟有几分熠熠生光的意思。 可这般的优雅与仔细却并没能拯救这件白衣,随着苦瓜醒来的那一声水响,离他不远的执荼也被溅了一身的水,不光衣裳湿了,脸脸上也挂着点点水迹。 “抱歉!抱歉,是我睡迷煳了!”苦瓜手忙脚乱的从水中爬起来,想要拿什么东西让执荼擦擦身上的水,可他自己全身都是湿的,哪里还有能擦水的东西:“我,我们回老头子那里吧,换换衣裳……” 可这话刚说出来,苦瓜又差点咬了舌头,换衣裳?别开玩笑了,就老头子那里的衣裳,他自己都想不出执荼穿上后会是个什么模样,说不定人家宁愿穿着湿的也不要换呢。 “没事,不用了,”正当苦瓜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时候,却又听到了执荼的声音,他神色未变没有一丝气恼的样子,而是伸手从水中捞出了刚刚溅湿二人的那团黑东西,将它拎到苦瓜面前:“你们每天上山,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苦瓜定睛一看,执荼手上拿着的正是他之前逮到的石虾蟆。它本就是卵石,此刻浸了水变得又黑又滑,四根充作脚的树枝也折断了大半,看起来更惨不忍睹了。苦瓜看着那只丑□□却有些奇怪,按理说他躺在溪水里之前就已经把它绑好了,而老头子做出来的东西,只要被抓住就不会再活动了,可它刚刚是怎么蹦到自己脸上的,而另一只怎么也不见了呢? 尽管十分疑惑,但他却一点也不疑心是眼前的执荼干的,只是点头说道:“是,是啊,老头子经常做些奇奇怪怪东西让我们抓,最近就是这玩意……” 执荼听后点点头,又看看手中明显有手工的痕迹,却实在看不出是做的什么的大卵石:“这石头,做的是什么?” “啊?”苦瓜显然没想到执荼对这东西这么有兴趣,“石虾蟆”三个字刚要脱口而出,可心思一转,总觉得对着执荼那样的人说话,半个粗俗的字都开不了口,于是连叫法都换了:“这是做的蟾蜍,石头蟾蜍。” 执荼听后眉头轻轻一皱,显然觉得这石蟾蜍做的也太不像了,却还是点点头,又将手中的石虾蟆送还到苦瓜的手边。 苦瓜急忙伸手接住,没由来的紧张着,心跳都变快了。他只看了执荼一眼,而后迅速的低头,眼神不定的四下打量着周边的水底,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要赶快找到另一只虾蟆。 执荼昨夜离去后,便一直在林深处打坐修行,心中却一直有所挂念。其实无论是昨日雨中之事,还是门后苦瓜之言,他都并未放在心上。平日寡情少言,于人于物皆是淡然而对,所以苦瓜自觉有愧而又丢人的举动,也只是让执荼对他多了几分印象而已,并未有其他。 可当他知道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在山中寻了他大半夜时,执荼却觉得心中有几分触动。修行间,却时时想起他抱着饭桶睡在林间的样子。 执荼心知此事不了,他便註定无法专心修行,所以干脆迎着午时的日光走了出去,随心而动的在林间找寻起苦瓜的身影。谁知刚在溪边找到,便被他丢出的东西溅了一身水。他倒是毫不在意,只是也不善言语,正巧看到那只石虾蟆,为了跟苦瓜搭话,才捞出来问他。 此刻,他看着苦瓜低头找寻的样子,想了想又问:“你还要找石蟾蜍吗?” 苦瓜没想到执荼居然在他身边不走了,心中混乱猜测起他来做什么,嘴上却顺着说:“是啊,老头子今天让我抓两只,刚刚睡了一觉跑丢了一只。” 可溪水如此清澈,一眼就能看老远,哪里还有石虾蟆的影子。苦瓜又丧着脸,想起今晚又要吃菜梗就觉得嘴里都是苦的。 执荼看着他愁眉苦脸的表情,心中也猜到了大半,他倒是没再说什么,而是一人默默的走到了溪边的大树下,捡起了一根树枝。 苦瓜有些泄气的又坐回到溪水中,刚刚才干了些的衣裳又全都湿透了,他望着水底发了一会呆,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坐在树下的执荼。 他手中树枝已经变成了寸许长的小木块,明明没有执什么利器,那木块却仿佛刀削一般,一点点的变了形状,直到最后化作一只精巧的小蟾蜍,躺在执荼的手间。 苦瓜此刻已然看呆了,执荼那边却还未结束,只见他往地上一抛,那小蟾蜍便灵动的跳了起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落到了苦瓜的面前。 苦瓜不敢置信的将它捧起来,淌水跑到执荼的面前,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怎么做到的,它是怎么回事……你和老头子到底是不是神仙!” 执荼嘴角微微上扬,却只是摇摇头:“我们不是神仙,只是修道者。” 苦瓜张张嘴,只觉得有太多想问的事,一股脑的倒出来,颠三倒四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执荼看着他的模样,知道老神仙对手下这三个孩子必然另有安排,自己不可多说,于是任凭苦瓜再怎么问,他也不再回答了。末了只是指着苦瓜手中的小木蟾蜍道:“昨夜多谢你想着我,又找了我那么久……这只木蟾蜍送你,老神仙问起你就说是我看了他做的石蟾蜍心里喜欢,所以就用只木头的跟你换了,想来他不会再责怪的。” 苦瓜听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一时还想着执荼与老头子身份的事,一时又得知昨晚自己那一通折腾执荼并非是不领情的,心中乱成一团,最终却只有用力点点头:“好,那……多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更新(*?д`*) 听说半夜两点能蹭个玄学,就,就试试吧…… 第6章 (五)异火 “这方子里没多少难找的东西,便是有几样稀奇些的,你们岱舆岛上应该也是有的。”老头子将一只木简递到执荼的手上,执荼接过只是略略用手一拂,便明了了其中的内容。转而又后退一步,想着老头子弯腰深深一拜:“老神仙费心了,晚辈在此谢过。”
第7页 老头子扶了他一下,点点头,只是看向执荼的眼神中始终带着几分惋惜:“如今仙路未卜,各自……还是保重自身吧。” 执荼低头沉思片刻,又向老头子恭敬的说道:“仙路未卜,邪道肆虐,我来之日苍翎羽的人自己找到了此处……老神仙不如带着弟子与我一同回岱舆吧。” 老头子看着他却笑了,轻轻摆摆手:“不了不了,你也知道老头子我是想寻在这路上维繫修行之法,跟着你去了那岛子上还有什么意思。” 执荼还想再劝,可看着老头子心意已决的样子,也自觉噤了声。 “你这几日在我百郁林中住的如何?心境可有平復?”老头子起初只是对执荼颇为惋惜,后来因着他与苦瓜的事,倒对他多了几分亲近,随心地将他也划到自己小辈中去了。此刻再开口,也有几分说闲话的意思。 “老神仙的地方自然是极好。”执荼并不善于夸赞之言,可冷情之人,便是只说一个“好”字,也会让人心中熨帖。老头子也不是要听什么溢美之词的,得了执荼“极好”这俩字,就已然满足了。 这一老一少在屋中聊了许久,执荼偶尔看看窗外,本是告辞之谈,执荼却迟迟没有说出请辞之言。 “今日我给那些皮猴子换了样玩物,估计不到天黑是回不来了。”老头子也转头看看窗外,早将这些事瞭然于心。 执荼略一转头,被老神仙说中心中所想也未有丝毫遮掩:“让老神仙见笑了,晚辈只是想与三位小友也道个别。” “道别——”老头子念叨了几遍,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笑道:“不必,不必,打从第一天起我就说了,这山中没有这么多规矩,来便来,走便走,再没什么拘束的。” 话已至此,执荼也不再停留,转身又对着老头子拜了拜,颇为郑重的说道:“如此,晚辈便就此告辞了。” 这次老头子没再打断他,点头受了这一拜:“修仙之人,虽未能不老长生,但比之凡人寿元也是长的,道别与否没什么重要的,既然有缘,生途漫漫总会再有相见之日。” 执荼一愣,随即点头称了一声:“是。”随后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小茅屋。 另一边,苦瓜仍在山林之中搜寻着石虾蟆,不知不觉间便又走到了那条小溪边,看着日光映在流动着的水面上,只是走路时随意一瞥,却看到了那日自己没找到的石虾蟆正趴在水底,身上还缠着自己绑上去的藤条。 苦瓜一下子就乐了,昨日他把执荼教他的话跟老头子说了,老头子没说什么,也没在向他讨要执荼雕得那只小蟾蜍。苦瓜本来就觉得执荼雕得精巧,自己十分喜欢,见老头子不问他要,他便自己找了根小绳系在了腰上,还引得小扁豆一阵羡慕。 谁知此刻居然又在溪中找到了那只丑石虾蟆,苦瓜几步跳下水,将那早就不会动了的石虾蟆捞起来,又重新绑了几圈,打算今天剩个事,能早些回去。 正当他提着石虾蟆,甩了甩自己裤腿儿上的水,打算往回走时。却又见西边小茅屋的方向一群白鸟展翅而飞,倏尔山风拂过,耳畔尽是林间枝叶摇曳之声。 不必去问,也不必去瞧,苦瓜只一瞬便知晓,这是那个神仙似的执荼走了。他来时百鸟啼鸣,山雨潇潇,他去时又是群白竞飞,风送碧涛。 明明不过才这么几日几面,苦瓜心中却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不舍,手中紧紧握着绑着石虾蟆的藤蔓,久久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白鸟飞尽,风止树静,才重新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往小茅屋的方向去了。 不必说,那一日苦瓜手提着石虾蟆回到小茅屋后,老头子先是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可苦瓜心神俱在执荼已走之事上,硬是没注意老头子的神情。直到傍晚,他看到小扁豆和大栗子一同结伴回来,手中各拎着一只比石虾蟆更丑的石兔子时,苦瓜才战战兢兢的自己去找老头子领罚。结果自然不必说,自那日后苦瓜足足吃了半月的野菜梗,每日都要都要抓双份的石头物件,而且老头子不仅不告诉他每日要抓的东西是什么,还天天给他换花样,什么蚱蜢、山鸡一个比一个丑,也一个比一个难对付,整的苦瓜日夜哀嚎不休。 山中不知岁月迟,转眼又是小半年过去了,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能长的时候,再加上日日在山中折腾着,苦瓜的身体着实又精壮了不少,身高也快赶上大栗子了。 与世隔绝,不知的不止是岁月,还有外界的纷扰纠缠。三个少年就这样在老头子的庇护下,看似辛苦实则安逸的成长着,无知地等待着这份平静被打破的那一日。 这一日天空又阴沉的厉害,苦瓜从外面回来冻得直哆嗦,只是这一次不是山雨欲来,而是大雪将至了。 苦瓜刚一踏进小茅屋,便发现内室的那扇门是紧闭着的,他下意识地就以为执荼又来了,心中刚想笑他总是挑着这般鬼一样的天气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刚想走到门边去试试这次能否听到里面的声音时,却发现那门口的房樑上挂了三盏黄纸灯笼,每盏灯笼上还绘着各异的纹样。 苦瓜起先只是出于好奇,想要走上前去细细看看那些纹样,可谁知他刚迈了第一步,后面的步子便由不得他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来到了其中一盏灯笼前,神情逐渐呆滞了…… “师叔——”一门之隔,老头子站在一边,看着眼前那个随意坐在地上,一身黑臭破布衫,头髮鬍鬚皆纠结成一团的老人。 “你我,多少年未见了?”那人的嘴巴也被乱糟糟的鬍子遮住了,只能听到他模煳的声音。 老头子依旧看着他,而后重重地嘆了口气:“自东秦门散,师门几人各自分散,已有七十四载。” 那人抬起头,似是笑了一般,比划着名手指:“七十四载,当年师兄临去前交于你的事如何了?” “弟子……愧对先师……”老头子忽地对着西方跪了下来,一连几个头磕下去,头染血泥发散须乱,倒与地上坐着的师叔颇为相像了。 “呵呵呵呵——”地上的老人又笑了起来,摇头晃脑,越发疯癫,他伸手胡乱拍着老头子的嵴背,“莫说莫说,你哪有愧对他……” 说完,他又拉着老头子,伸手指了指门外,语气忽的兴奋了起来:“外面那三个孩子,你做的很好……只是缺了我来帮你这一把……” 老头子忽然警觉了起来,抓着师叔的手,紧张地问:“师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人拉过老头子抓着他的手,用他粗糙如枯木的手指在老头子的手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三个字:“九龙符。” 老头子愣愣地,连伸着的手都没有收回,声音有些颤抖:“师,师叔,你找到这九龙符了?” 老人点点头,语气显得分外癫狂:“是,我不仅找到了那九龙符,还猜到了它的用法……”
第8页 老头子瞪圆了双眼,险些噎气晕厥,他自然知道九龙符是什么,当年大陆之中灵气将绝之时,不知从何处突然传出了风声,说九龙符聚,天地灵气便可逆衰转盈,仙道永继。可几百年来,任凭正邪两道如何寻找,眼看着那些个名门大派纷纷破败,却没有任何人得到过九龙符的线索。 “师,师叔,在哪!怎么用!”老头子毕生所图便是完成先师遗愿,寻出延续灵脉恢復灵气的法子,此刻听到自己的师叔已经找到九龙符,而且还参透了它的用法,怎能不激动,整个人变得比那老人更为疯癫。 那老人此刻却平静了下来,扯着自己的鬍子,还是抬手指向门外:“这九龙符我们已然是用不得了,不过你那三个徒弟,倒是刚刚好。” 老头子听完,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门外冲去,却看着那三个高矮不一的少年,一人站在一盏黄纸灯笼之下,神色呆滞。 而那灯笼中的火苗却越烧越高,隔着黄纸便能看到它们在里面跳跃着,逐渐变大化成了奇异的形状。 “这是——”还未等老头子问出口,那火苗便唿的一下,将灯笼上覆着的黄纸引燃了,像是终于挣脱了束缚一般涌了出来,瞬间吞噬了灯下站着的三个孩子。 老头子见状大唿一声,刚要施法灭火,却被一边的老人拉住了:“别动,仔细看!” 那大火虽然将三个孩子包围了,但却未烧伤他们分毫,而是裹挟着他们飞腾起来,在阴沉的天空中化作三只异兽的形象。 老人又大声笑了起来,得意地指着空中的火兽给他看:“你的大徒弟配的是赑屓,老实沉稳。老二配椒图——” 老头子虽然知道那火焰并无害处,却眼见着火兽夹杂着自己的三个小徒弟在空中以风火之势越行越远,不由得又心焦起来,打断了师叔的话:“可他们这是要去哪啊?” 老人收回送火兽远行的目光,转头看向老头子,又掰手指比划起来:“一个俗世,一个仙门,一个邪道。” 老头子再一次不知所言,震惊地拉着师叔:“为什么,为什么……俗世,还有邪道!” 那老人听了不慌不忙,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因为我也不知,那仙人邪三道,究竟谁能重开天地灵脉,生出天地灵气。” “可若是万一!万一为邪道所得,那!”老头子以为自己的师叔煳涂了,大声叱喝着,想要将他唤醒。 却听那老头又笑了,漫天摆着手,疯疯癫癫的跑了起来:“正又如何,邪又如何,我要这天地灵气重生就是了,正邪与我何干——” 老头子一时怔住,不知想到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老人却几下跳入深林中,任凭他如何追寻都不见半□□影。 作者有话要说: 百郁林副本结束~ 恭喜苦瓜即将登岛~ 第7章 (六)岱舆 龙首蚌身的火兽裹挟着苦瓜一路向东而去,待到星月西沉,旭日初升之时,却已到那渤海之畔。 瀚海无垠,初见蓬莱、瀛洲二岛,离陆最近却已染上凡世烟火,灵气渐趋于竭。火兽自其上而过,毫不停留继续东行,倏尔又见三岛,与之前二岛虽相聚不远,却是截然不同两种景象。 高山入云,仙气缭绕,灵气几乎已凝为实,萦于三岛之上,瑞鸟仙雀时起时落,一派仙境之景。 火兽直直的闯入这方无垢脱尘的仙境之中,以雷厉风行之势沖向岱舆之界,下一瞬便撞上了那无形的护山大阵。 海天皆是一震,似真似幻地巨兽之声从海底传来,可火兽也只是被护山阵法拦了片刻就成功地进了岱舆山中,只是苦瓜腰间挂的小木蟾蜍却化为了灰烬…… 岱舆山上,琼楼玉殿之中,盘坐于“道”字之下的中年道人忽地睁开了眼睛,拂袖起身,打散了自一旁黄铜小炉中冒出的烟雾,他疾走两步,朗声唤来门外守着的弟子:“怀集、怀启,召集各处,有人闯入我岱舆山中,立即搜查全岛,务必将此人寻出!” 苦瓜一夜无知无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在小茅屋中看到了奇怪的黄纸灯笼……接下来的发生的事就都不真切了,一会是老头子把他和大栗子小扁豆叫到跟前,嘱咐着什么;一会是老头子摸着他的头说要将他送到仙岛岱舆去,要他在那里好生修炼,莫要给他丢脸;一会又是四面火光御风而行,不知前往何地何方。 他头疼的厉害,挣扎了好久,才勉强睁开眼睛,却又眼前的一切惊到了。 “我在……哪里?”这是处并不十分宽敞的房间,三面墙上皆摆满了书籍,唯有他正对的一面挂着一幅人像,其下又摆了两只方垫。垫上坐了穿着道服的一男一女,虽都带有年岁的痕迹,举止间却皆非凡人。 中央却是一尊浮在半空中的青铜灯架,架上层层叠叠百余盏兽首油灯,每盏之中虽都只有一豆之火,但聚在一处,却也足以将这不大的房间照亮。 一年轻女子立于灯前,发束小髻身着素衣,面容虽不绝美但也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听到他醒来的动静,屋中或坐或立的三人都转头看向他,那架势吓得苦瓜顿时噤了声。只睁着眼睛,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虽仍有些迷煳却逼着自己去想自己眼下的处境。 “你是何人,又为何来我岱舆之境?”右边方垫之上盘坐的男子执沧先开了口,面色威严却看不出是喜是怒。 执沧一开口苦瓜就忍不住一哆嗦,可当他听到“岱舆”两字时,心中忽的轻松了些,磕磕绊绊的照实说了:“我……原名实在记不清了,老头子叫我苦瓜,是自百郁林而来拜师的。” 苦瓜刚说完,自己就先暗叫不好。别的不说,“苦瓜”这个名字就不像是真的,而他口中说的“老头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人家肯定是不信的。 他紧张的抬头,着急地想要继续分辩:“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叫执荼来,他是认得我的!” 谁知那上位的两人听到百郁林时便已经变了神色,他们又怎会不知百郁林中老头子是什么人,听到这里心中虽还有疑惑,但已然信了七八分。而后等到苦瓜喊出执荼的名字来时,就更加确信了。 执沧眼神中的警戒渐渐放下,却仍是颦眉看着苦瓜。一旁的女子执绋想要说什么,碍着师兄还未发声,就又压了下去。 “怀妤,去叫你四师叔来。”执沧开口,素衣女子领命应答一声,便转身走向其中一面书架,不知触碰了上面的什么东西,自凭空而现的一扇石门出去了。 苦瓜还有些混沌,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又不敢乱动,谁知他只是纠结了一会,便觉得身下一软,低头去看,却是个与上位二人所坐的一样的方垫。 他偷偷地抬眼往前看看,那执沧还是一脸严肃,而左侧的执绋却已面露慈色。苦瓜终于放下心来,看样子这两人已经信了他说的话,只等着执荼来确认一番。
第9页 这一等并未过多久,身后就传来几人的脚步声。苦瓜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去,果然便看到身着黑色外衣白色薄衫的执荼自书架中显现的小门中进来。 “执,执荼!”苦瓜忍不住喊出声来,自醒来后他一直惊魂未定,如今见到执荼,他终于彻底安下心来。 执荼临来时已然得了消息,眼下见了苦瓜虽奇怪他为何来了岱舆,但并不很惊讶,先是安抚地沖他点点头,而后便走到他身前,将人看似无意地挡住,又向着上坐的两人略一行礼:“师兄,师姐。” 他刚落音,房间中却又传来一人的声音,说着与执荼一样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语调:“师兄,师姐。” 此刻执荼站在身前,苦瓜不再紧张,好奇心也就上来了,转过头去看到身后门边还站了两人。其中一个自然是刚刚前去找执荼的素衣女子怀妤,而另一人头戴镶珠金丝小冠,身披紫纹银底宝衣,腰上还一左一右挂着两串玉璧坠香囊。 好在他人生得高挑俊逸,这身暴发户一般的打扮倒勉强衬得住,但还是让苦瓜看着就难受。可他却偏偏紧挨着旁边素净的怀妤,两人站在一起,显得他更像是苦瓜以前所见的土财主了。 “此人说是自百郁林而来,你可认得他?”执沧看着执荼的动作,虽知多余却还是开口问了。 执荼坦然点头:“自然认得,此人是百郁老神仙之次徒,我去百郁林时见过的。” “既是如此,倒是虚惊一场了,怕是吓着这孩子了吧?”执绋拍着心口,虽是对着执沧说的,却转向苦瓜笑了笑。 执沧点点头,却仍盯着苦瓜又看了片刻,才开口:“你既是老神仙的弟子,他又为何要你拜入我岱舆门下?” 苦瓜一愣,明明是昨夜发生的事,他却记得极为模煳,努力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老头子对他说过为何要入岱舆,也不敢对执沧他们说谎:“老头子,他并未说过……就是让我来岱舆拜师……” 执荼稍一颦眉,替他说道:“是那日我临行之前,曾邀老神仙带着弟子与我共回岱舆,老神仙那时笑说他还有自己的事不能来,等有空就送了徒弟上来好了。当时我只当老神仙是说笑,便未曾报禀,未曾想竟是真的。” 执荼刚一说完,在后面的“爆发户”执潇就笑了起来:“我说呢,这事怨不得百郁林那老神仙,也怨不得咱们眼前这个苦瓜,怕是四师弟不通那人情世故,只把人家的真话当成了笑话,才闹出来这么一出。”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待到离执荼几步远时,暗暗向他使了个眼色。执荼立刻接言道:“确是执荼之错,会错了老神仙的意思,还请师兄责罚。” 执沧抬眼看着他俩,终究摆了摆手:“罢了,这事也不怨你。” “正是呢,眼下最重要的是老神仙既然把徒弟送上来了,咱们也该好好安排才是。”执绋笑着接了话,“不知师兄想把这孩子安排在谁的门下?” 执沧沉思片刻,隔着执荼打量着趴坐在地上的苦瓜,他不是看不出这孩子根骨极好,只是…… “这孩子与前些日子入门的那一批弟子年岁相仿,便依例归于‘衍’字辈。既然是怀妤先找到的他,就拜在怀妤之下把。” 此言一出,房中人都有些愣,怀妤第一个反应过来,虽不知其中关窍,但掌门既然点了她,她便只能上前领命:“是,怀妤定不负掌门所託。” 可她刚说完,执荼就又开口了:“我与此子在那百郁林中相处几日,也颇为投缘。如今又因我报备含混,使他白受了这一场惊。还请师兄将他归于我名下,执荼日后必定好好教养以求补过。” 执沧抬眸与他对视着,这个小师弟极少向他开口索要什么,但一开了口便轻易不会放弃。 “这件事我亦有自己的考量,且……师父云游前曾说过,不许你收徒。” “怀妤门下已有三名弟子,此刻再添一人,恐怀妤师侄太过劳神。”执荼看似无用的说了这么一句,可这话对旁人无用,对执潇可是有用得紧。 他听后眼神一转,立刻又站到了执荼一边:“不过是个弟子,想来小师弟是觉得日日独自住在那东崖上太过无趣,想找个人添点生气儿……既然师父他老人家留了话,我看不如折中一下,让这孩子仍拜在怀妤门下,但由执荼带上东崖教养,师兄你看如何?” 执沧冷哼一声,也不接执潇的话,只对着执荼说:“你执意如此?” 执荼面色不改,再向他一拜:“还望师兄成全。” 执绋看着相互僵持的二人,笑着圆了几句:“我看执潇这主意也不错,怀妤年纪轻,还带不得那么多徒儿,小师弟既然想要便带着他上东崖也好。” 她瞧着执沧不说话,就又向那边的苦瓜招招手:“孩子,过来吧。” 苦瓜看看她,与同在上位却从一开始便对他多有难为的执沧一比,只觉得那执绋亲切异常,于是便听着她的话,从方垫上起来,慢慢走过去。 执绋拉着他,温声说道:“之前的事多有误会,再论也没什么意思。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岱舆的弟子了,修仙之路漫漫无尽,如今这世道又多有苦难,成与不成皆是命数,就师门而言也没什么好强求的,只一点不可忘记,那就是一定要走正道。” 苦瓜听着似有所感,温顺的点点头。那执绋满意地笑了笑,引着苦瓜到执沧面前:“这是我岱舆的现任掌门,你先给他磕三个头吧。” 执沧仍是冷着一张脸,苦瓜虽然看了他就生畏,也知他不怎么喜欢自己,但还是跪下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起吧。”执沧淡淡地吐出二字,执绋唤他起来,又引着他对着怀妤叩头。怀妤先前看众人的反应,就知此子不一般,忙将他扶起来,又念叨着:“论理你既拜了我,就是我的徒弟,我也该赐你个师门名字才是,但……” 怀妤向着执荼略一行礼:“我这徒儿既实是由四师叔教养,这赐名之事,还是由四师叔来吧。” 苦瓜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执荼,执荼听后点点头,也抬眼看着苦瓜,片刻之后说道:“‘苦瓜’二字虽用不得,但到底是老神仙所赐,不好轻易换的。既如此,苦瓜又称凉瓜,便用一‘凉’字,从衍字辈,就叫衍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好难受啊,我好想再开纯甜文啊 第8章 (七)避热 出了那三面书架的房间后,是条狭长的小道,衍凉跟在执荼的后面,沿着那小道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 “执荼,我是不是,现在要叫你四师公了?” 前方透出些许光亮,执荼先一步踏出这条窄道,转身看向衍凉:“嗯,你已入我岱舆门下,论理该这么叫我的。” 衍凉快走几步,跟上他出了那窄道,眼前骤然光亮一片,让他微微眯起眼睛,而后又用力睁大了,看着眼前那带着缥缈仙雾地山海之景。
第10页 “这……这就是岱舆?”衍凉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脚下是白玉为基,依附于山石之间的台阶。顺其蜿蜒而上,时而隐入林间,时而架于半空。 “是,这就是岱舆。”执荼顿下步子,等着衍凉跟上:“我们走吧。” 衍凉点点头,一面走着一面还是惊奇地四处张望。 岱舆虽为一山之名,但其实际乃是自一基之上又生出以中沥为主的五座小峰。执荼二人现正从自西向东,去往岱舆最东方的东崖峰的路上,逢着那视野开阔些的地方,只需稍一转头便能看到位于中沥峰之上的岱舆主殿,并那延绵至半山的各式画栋飞甍。 衍凉抬着头,看向那烟云缭绕的主殿:“这,这大殿好漂亮,是不是想那些说书人说的似的,有个几百几千年了?” 执荼垂眸,虽不忍心扫了他的兴致,却还是开口说:“不,并没有那么久……也就二百年多些吧。” 岱舆等五岛虽是自天地之始便漂浮于这渤海之东,但却也因此远离大陆偏于一方,并不为世人所重视,建不得这般宏辉的大殿。直到后来陆上灵气衰竭,修士们才将目光转向于此,蜂拥而入,岱舆、员峤、方丈三岛也是自那时起才迅速积攒起财富,建成了这满山的殿堂楼阁。 “两百多年啊,那也不少了,”衍凉正感嘆着,忽然转头看向了执荼。先前在昏暗的小间中,又过于紧张,未曾注意过。而今处于明光之下,再看执荼的脸只觉得比百郁林初见时苍白更甚:“执,四师公,你身体不太好吗?” 执荼一愣,却只是摇摇头:“没什么要紧的。你若是叫不习惯的话,私下还是叫我执荼吧,只是莫要让掌门听到就好。” “哦,好啊,”衍凉显然有些放心不下执荼脸色的时,但觉得他既不想说,自己再问也不好。反正日后自己随他修行,时间多得是,总有机会知道的。 东崖之上,披沐暖阳,衍凉自上山起不过走了几步,便大汗淋漓。可他看向执荼时,却见他仍带着缕若有若无的阴弱之气,这般阳光似乎分毫暖不得他的身体。 “怎么了?”执荼意识到他的目光,开口问着。 衍凉忙转头,掩饰着自己:“没事,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多远?” 执荼不疑其他,如实答道:“快了,前边就到了。” 这话也不虚,又走了没多久,衍凉便看到了前方,隐匿在丛丛荼蘼之间的青砖院落,再近些时连脚下的碎石小径都溢着淡淡的香气。 执荼上前推开木门,院中对立着两排屋舍,屋舍之间是被几棵芭蕉半遮半掩着的两条小廊,廊下又是四五方石桌石凳,皆染了些苔痕,着实比院外要清凉许多。 “此处名为‘夕鹊斋’,”执荼伸手指指正屋上挂着的那块不甚明显的木匾:“日后你怕是要与我在这里住好些时候,我先带你四下去看看。” “哦,好。”衍凉点头答应着,心中有些疑惑此地处处雅致,让他这样粗俗惯了的人都有些难以落脚。但看来看去,却总觉得精緻得有些过了,执荼再如何讲究也是个男子,而这里的花花木木却更像是出于女子之手。 “这院子原是我母亲曾住过的,许多地方我都从曾动过,你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跟我说。”执荼领着他自南边的屋子开始转起:“这边是书房。” 衍凉一听是人家母亲的,又是“曾住过”的,心中就明白了□□分,想来这位夫人如今怕已不在了,一面跟在执荼后面转着,一面摇头说:“这院子好看的紧,哪有会什么不习惯的。” 执荼点点头,推开书房的门。这书房虽说是门向着北开的,但却在南边的墙上另开了几扇专用透光的小窗。如今正值午后,阳光刚好能照到房中的一排排书架上,再往里去便可看到个小小的矮几,或开或合的古册随意摆放在小几与更低处半旧的绣垫间,几上还搁着方乌砚,余墨已干而一旁的银牛镇纸下还压着张写了半页的白宣。 衍凉忽地有些心喜,具体又说不出,只觉得好似离执荼又进了好大一步,而眼前这寻常自在的景象中,也将添上一分他的痕迹。 “走吧,这书房也不大,日后自然有你长待的时候。”执荼唤了他一声,衍凉忙应着跟他去了下一处。 这院子虽不大,但里面倒也齐全。自书房而出,靠近边角的地方就是个小厨房,只是荒置已久,若是要用,估计还要费好些功夫收拾一番。 南一排都是些带着功用的房间,而北边除正厅之外,就是一东一西,一大一小两间卧房。 “你来的突然,西边那间小房没怎么收拾,但也是干净的,等下缺了什么再跟我要就是了。”说话间,执荼领着他穿过芭蕉掩映着的小廊,直接进了正厅中。 说是正厅,执荼素日与人不曾过多往来,故而里面只是置了些基本的桌椅,侧边的架柜之上不过放了寥寥的石器玉器与一些书册,看着十分萧索。 正厅与东卧只有一门之隔,绕过那空荡的架柜,就是执荼起居的地方了。 刚一进房间,衍凉便闻到一股又苦又焦了的味道,走在前边的执荼自然也发现了,略一颦眉,目光扫过房间一角那平时用来温茶的小炉。 只是此刻炉中温着的并不是清茶,而是被烧干了的药渣,炉下尚有余火,烤得上面都生了黑烟。 执荼刚要上前去收拾,就被衍凉抢了先。 这会子就是不说,衍凉也是猜得到的。执荼身子必然有亏,而这药怕是在自己出事前熬上的,执荼临时被叫去,走得急了才为顾上将药端下,使药汁在火上被烤干了烤煳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眼下又怎好意思再让执荼动手拾掇这些:“这些粗活我来就好了,你先去一边歇着吧。” 衍凉一边用布巾包着药吊子往下端,一边想去熄灭炉中的余火,还避着不让执荼上手,可他本就算不得仔细,这么折腾着不留神还是让药吊子烫了手,陶制的罐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衍凉被烫得张着手,心中一个劲的骂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懊恼的抬头看看执荼,又忙蹲下:“抱歉,抱歉,我很快就给你收拾好!” 说完就又要去碰那碎陶片,却被执荼的手拨开了:“等等。” 眼见着执荼也蹲在了他身边,衍凉一个劲地说:“这是我打碎的,我来收拾就好了……” “自然是要你收拾的,”执荼这话听得衍凉有些摸不着头脑,抬头却见执荼浅浅的笑了一下,指指地上的碎陶片:“只是趁着着陶片还热着,教你些东西罢了。” “什么?”衍凉刚问出口,却觉额上一凉,却是执荼伸指点在了他的眉中。 倏尔似文似咒的一段话现于他的眼前,衍凉用力去看时却又并不清楚,闭上眼后反而更加清晰。 “将它引入你的灵脉,而后再循至手上。”执荼的话迴荡在他的耳边,不急不缓地循循诱导:“这是你第一次用咒,切不可焦躁,莫拘于成与不成之间。”
第11页 并非刻意,只是一心感应着那符咒与灵脉之时,便自然的摒除了杂念,衍凉按着执荼的话,小心翼翼地将那符咒化于心间,又融入灵脉,再渐渐汇聚手上。 执荼见火候差不多时,便引着衍凉的手慢慢靠近地上还有余温的碎陶。衍凉闭目一遍遍地在心与手的灵脉间重复这段咒语,果然直到完全触碰上那些陶片,他都没有再被烫伤。 欣喜地睁开眼睛,对上执荼同样带笑的眉眼,只是那一刻衍凉却不由慌了神。 他避得了手上碎陶之热,却再难避开心中之热。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苦瓜真的开窍了吗?并没有,因为他太傻_(:3」∠)_ 第9章 (八)入斋 匆匆地将地上的碎陶与药渣收拾好,却已到了午饭的时候。 虽说岱舆山上大多人都已入辟谷之境,但对于那些入门不久十岁出头的“衍”字辈弟子而言,显然还是要吃东西的。 “今日山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你来,饮食上怕是有所耽误,还是去提醒一下吧。”两人回到正厅,在桌边坐下。 衍凉还沉在刚刚的事中,之前还并未觉得,如今被执荼这么一提醒,倒想起来自己可是从昨晚就没吃过东西了。当下有些坐不住,他倒是没想着催人来送饭,而是想到院中的小厨房:“不用劳动别人了,我自己去厨房里烧点就好。” 说着就向外走,可真正到了厨房中时,他却傻了眼,那厨房显然是多年未曾用过的样子,器具虽说完好,但一粒米一叶菜都没有。 衍凉在山中待得时候长了,出去寻些野菜一类的东西,将就些却也可以,但这饭…… 正是踌躇间,他回头看到执荼正站在门边,正看到了他那一脸为难的模样,思索之下自然也就明白了:“这厨房多年未曾用过,里面必然没什么可用得了,你若是日后想用,可在叫送过些东西来,这顿就先算了吧。” 衍凉听了只好作罢,等他跟着执荼回到正厅时,却发现那张小桌上已经摆好了他的饭菜。意料之中的,只有一副碗筷,执荼并不需要吃饭。 “你,真的一点也不用吃吗?”衍凉坐下后端起碗,刚要吃时却觉得执荼就这么坐在对面,却什么都不动,有些别扭。 “不用。”执荼摇摇头,许是觉得这么空空的坐在这里确实有些不好,正巧刚刚重新煎的汤药也好了,便转身进屋端出汤药来,重新坐下。 倒是比刚刚好多了,可衍凉一边吃着饭,一边还是忍不住抬眼看看执荼。 “你这样……只喝药不吃饭,嘴里会一直苦苦的……”这句话实在说得不太经脑子,衍凉刚说完就低头埋进饭碗里,好半天再抬头时,却发现执荼居然也拿起了筷子。 一只灰羽的山雀从小院中飞了进来,落到了两人之间的桌上,执荼用筷子点了些米粒,那山雀不怕人似的,颇为亲近的就凑上去啄。 “我是没法陪你吃饭的,如此……就让它代劳了吧。”执荼用筷子给山雀夹着米粒,衍凉有些呆的重新端起碗,再不敢乱说什么胡话,安安生生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执荼本问他需不需午休一会,但衍凉之前刚刚学了那“避热”的符咒,眼下正是心痒痒的时候,巴不得能再学些精妙法术,当然耐不住,就一口否了。要跟着执荼再学些东西。 执荼听后,知道他如今还是年纪不大,心思难免浮躁一些:“修道,可不是只学那些术法就行的。入门还是要先从道经一类的东西开始。” 衍凉一愣,他不是不知事只玩闹的那种人,但是想想要读经书一类的,确实也够头疼的,只是他一瞧着执荼站在他面前那样子,便不想让他低看自己,也不想让他失望:“我知道,肯定咬牙也要看下去的。” 执荼见状也不再多说,带他进了书房,先是让衍凉去矮几那边帮他将那些古册收拾了一下,自己则站在书柜前细细挑选起来。 执荼觉得差不多了,招招手唤他来看:“衍凉,你看看这些。” 衍凉冷不丁一听到自己的新名字,还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其实不止是这名字,就连执荼这么叫他的也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也明白,无论名字也好人也好,这些起初的隔阂总会慢慢消失的,他在这东崖上,小斋中与执荼所要相处的日子也还长这呢。 “好。”衍凉放下手上的书,忙走过去,却看执荼已经选好了不少书册。 最上边的不过是《道德经》《北斗经》一类入门的经书,他虽跟老头子在山野中度日,但那些基本的道经也一边被老头子用藤条抽着,一边硬背完了。 除去上面几册后,剩下的就都是他没看过的,随意翻开几页讲的便是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上面的字可曾都认得?”执荼看他翻看起来,便问道。 衍凉先是点点头,看到后面几本就摇起头来:“上边这些大体都认得,就是最后几本,却是看不懂的。” 执荼顺着他指的看过去,知他是寻常字都识得,后几本都是些古字了,不认得也正常。于是将那几本放下,其余的交到衍凉手上:“我之前未曾教过弟子,但也知这些是必看的,时限上你来定吧,你觉得看完这些需要多久?” “只是看完?不用背过?”衍凉掂了掂分量,试探着问。 “不用背过,知其大义即可。”虽相处时日不长,但执荼也知他并不喜死板,况且这些书本就是用作休养心性的,若硬要他去背,怕是会适得其反,不如要求的松散些。 “那,三天应该就够了。”衍凉一听不用背就松了口气,只要不背怎样都好。 执荼听后点点头:“那便按你说的,三日后我再来校考一番,若是不过……可也要领罚的。” 衍凉自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一来他是觉得这些书只需知其大义,三天也够了。二来……他实在不觉得执荼那样的人能有什么严厉的惩罚手段,所以答应的毫无压力。 白日终过,圆月一轮洒清光。 执荼推开房门,沿着离他近些的一条小廊,就这么毫无声息离开了小院,向着东崖更高的地方行了段路,来到个树石掩映下的小亭。 “你来了。”小亭中已然坐了个人,见到执荼来了便挥手引燃了亭中的灯火。 “掌门唤执荼来,可有要事?”论理同门同辈的师兄弟间,又是私下见面没那么多礼数可言,但执荼却还是恭谨的向执沧行了个礼,而后才自行在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 执沧看着他,半晌才开口:“无事,只是想问问,你为何一定留下那孩子。” “自然是受老神仙所託。”执荼答得坦荡,反而转身看着执沧:“师兄可是不愿让他留在我身边?” 执沧与他对视着,可无论怎么看执荼依旧那般,毫无退意尽是坦荡。他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执荼身边,语调低沉的厉害:“你真的没有想过要对他下手?”
第12页 执荼低下头,仿佛在看自己映在树丛中的影,而后却笑了一下:“在师兄心中,执荼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眉宇间的那股清冷脱尘渐渐变了味道,开始漫上正道之人绝不会有的阴沉死气,可他却又是一笑,随后再次披上了原本的伪装,脸色却是分外的惨白。 执荼像是有些疲惫,摇摇欲坠的靠在一边的亭柱上,闭上了眼睛:“师兄放心,我要他留在我身边,只会是为了正道。” 执沧原本已做好了防备,见执荼又恢復了原样,才又放松下来。 “我只是想试试,究竟有没有人能按着那条对的路走到底。”执荼缓了一会,轻轻地开了口:“按着那条我未能走的路……” 执沧忽然无言了,他一直都不知应用何种面目来见执荼,从十几年前到现在,一直都不知。可他却也知道,执荼而今的这副模样,而今走的这条路却都是因为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有点少 ̄へ ̄ 话说改名字了,以前那个主要还是挺想迎合一下晋江现在发文的风格的,后来发现并没有什么用……所以就改了,封面是……反正我也觉得很丑就是了(o°ω°o) 第10章 (九)夜谈 衍凉盖着薄被躺在西侧小卧房的床上,今夜的月光极好,照的房中也很亮。 他睁眼闭眼,白日种种便一个劲的在他脑中翻腾着,扰得他毫无睡意,再加上这分外清亮的月光一照,衍凉就躺都躺不得了。实在耐不住,从床上翻身下来,随意扯了件衣裳往身上一披,小心翼翼的推开窗向外看出。 院中一切安逸静谧,衍凉自然不知执荼稍早些时候出门去了,他探头看看东房那边并无光亮,就只当执荼已经睡下了,因而动作更为轻巧,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动静吵醒了执荼。 可这么个独自醒着的夜晚实在太过难熬,衍凉在不大的房间中转了两圈之后就闲不住了,又想起了书房中那几本自己未看完的书,便更呆不住了,想要悄悄摸到书房去。 说起那几本书来,衍凉也觉得十分犯难,起先他只想着执荼说的“知其大义即可”是件颇为简单的事,于是执荼问他要用多长时间时,他才随口说了三天。 可经过这一下午的细读,他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书中的内容虽然并不深奥,但依他那山中野惯了的性子,看一时一刻还好,时候一长便记不到心里去了。如此饶是他十分想用心,一下午的功夫也没看进多少去。 之前不想起这茬还好,一想起来衍凉就按捺不住性子想要去书房,可他又怕吵醒了执荼。再三犹豫之下,他还是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也不提灯,就借着那月光摸进了书房中。 进了书房后,他摸黑找了盏小油灯,只拿到书架靠里好遮光的地方点亮了,又将那灯芯使劲往下压了压,只留小小的一簇火苗,照亮方寸大的地方。衍凉这才放了心,虽说从外面仍不免看到光亮,但想来这点光亮是映不醒东房中的执荼的。 衍凉调好了灯火,就找来了下午看的书卷,继续读了起来。兴许是因着夜深更能静人心,他倒觉得比下午看时管用的多,不知不觉也沉入了那书中的道境里。 执荼与执沧最终无言而散,他也不知执沧究竟何时离去的,只自己在那亭中又做了好一会,待体内阴灵之气逐渐平息后,才准备走回小院。 只是此刻他身上虚的厉害,每走几步便要歇一下,就这么走走停停地终于下了那高处,沿着他最为熟悉的路,一点点的接近小院。 一点暖光自书房向南开的窗中透了出来,穿过外面茂盛的几乎要遮过窗棱的荼蘼,落到执荼的眼中。执荼看着那并不明亮的光,忽地有了几分力气,撑着向前走了几步,好容易进了小院中,却还是不慎跌坐在小廊上,弄出了些许动静。 衍凉原本还沉在道境之中,可听了外面的动静却也立刻清醒了,他未及想明白是什么,便下意识的推门出去看。 书房的门一开,他便看到了扶着廊柱从地上慢慢起身的执荼,房中透出的光映照着他分外苍白的脸色,吓得衍凉立刻跑上前去扶住他。 “你怎么了?” 执荼起先看到书房中有光,虽奇怪过,但他很快就猜到了可能是衍凉在里面。若是放在平时,他还可进去问问对方,为何深夜还在书房中。只是今日他身子确实不太好,所以只想莫要惊动衍凉,却不想竟倒在了这廊上。 执荼看着衍凉焦急的神色,心中却忽的舒服了些,他虚虚的笑了下:“不碍事的,扶我回房吧。” 衍凉也知道眼下不是问话的时候,便按他说的扶了人往东房中去了。 “你先在床上躺好,可要喝药,还是我下山去找别人?”一进门,衍凉先是摸黑将人安顿好,而后就翻找起蜡烛点了灯,明光下再看执荼的脸色果然糟的吓人,衍凉心中就更急了。一个劲的想问他怎么办,可又怕问得多了,执荼答起了再费了力气。 执荼眼前急地忙乱的衍凉,却摆摆手:“不用了,我睡一晚就好,你也早些去睡吧。” 衍凉显然是不信这话的,干脆赖在执荼床边:“至少喝点药吧,你告诉我药在哪里,我去煎。” “不用……”执荼想要再拒绝,可看衍凉这架势也知自己轻易打发不了他了,只好嘆了口气指指一边的矮柜:“药在里面,都分装好小包了,你若不累,就取一包去煎吧。” 衍凉听了往应着,起身去开那矮柜,依着执荼说的取了药,又找来白日那小炉子到避风的地方煎起药来。 衍凉怕执荼再被烟燻着,故意往外又走了几步,执荼半倚在床上也只能看到他半个后背。 这会阴灵之气完全被压了下去,执荼也好受了许多,看着衍凉里里外外忙活的样子,心里有些过不去,竟生出几分主动与他搭话的意思。 “你今晚,怎么到那书房中去了?”执荼稍稍起身望着外面,顺着心意开了口。 衍凉听到他发问,自然不好说是因为自己白天看不下书去,于是就随意答着:“晚上有些睡不着,就,就想着起来看看书。” “睡不着,”执荼念了一句,又开口问:“可是在我这边住不惯?” 那边衍凉用小扇扇着炉火,药吊子中慢慢溢出苦味,他头朝外唿了两口气:“有点吧……乍一离了老头子,不用跟栗子扁豆他们挤着睡,是有点不习惯。” 衍凉其实不想提的,不提心中就不会去想。白日还好,事情多的让他无暇乱想,可到了夜里他又怎么可能不想起老头子,不想起大栗子和小扁豆。 明明昨日大家还在一起,只是一夜的功夫便被老头子这么稀里煳涂的安排着分开了,他到了岱舆这么个地方,还好碰到了执荼。可大栗子和小扁豆呢?他们被送去了哪里,以后大家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或者还有再见的可能吗? 衍凉鼻子酸的厉害,逼着自己不再想这些事,一心看着药吊子和底下的炉火,可心里头就是一阵阵的难受。
第13页 执荼似乎也听到了他言语间的哽咽,攒着力气从床上起来,走到了他身边。 衍凉一抬头看执荼起来了,忙丢下扇子去扶他:“你怎么起来了?这边烟燻火燎的还透风,我扶你回床上!” 执荼却摇摇头,按着衍凉的手,在他身边坐下了:“我没事了,在床上也躺不住,过来和你一块煎药吧。” 衍凉一向不知该如何应对执荼,看他脸色比刚刚好了些,只好任他在地上坐了,自己又重新蹲下,特地往小炉边侧侧身子,挡着炉火莫要熏着执荼。 “你今夜……去哪了?”执荼坐下后,衍凉分了心思也没那么难过了,试探着问起他的事来。 执荼这次倒没有避而不谈,淡淡地说:“去见掌门了。” “掌门?”衍凉一听就有些害怕,他实在不喜欢今日那个严肃不通人情的掌门执沧。忽地又想到今日执沧对他留下的态度,又问起来:“他可是,不喜让我跟着你?” “没有,他只是……想岔了罢了。”执荼抬眼望着小炉上氤氲出的带着苦涩味道的水汽,不由得又将视线移到了炉边的衍凉身上:“掌门没有不喜你,如今解释开了,他也不会不喜你跟在我身边,你不必担心这个。” “那你脸色又为何这么差?”衍凉到底心思简单些,他看着执荼这般虚弱地回来,只当那执沧必然为难了他,心中不免有些愤愤。 执荼看了他半晌,想要再次推脱,可此情此景下却不知为何有些开不了口,可真的要说却又是绝无可能的。他终又开了口:“其中有些原因,眼下我并不能告诉你,只是……日后若到了时候,我也必不会再瞒你。” 衍凉微怔地望着他,明明相处时日并不长,可说不得究竟有多少次了,他对着执荼总是这样无端的出神,无端的犯痴。被药吊子中的咕噜声提醒着回过神来,衍凉掩饰地点点头,又转身去拿用来盛药的小碗。 “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的吧?”执荼坐在一边,随意的撩着铺散在地上的衣摆,目光却颇为认真的落到衍凉的手上。 “嗯嗯。”衍凉应着,微微闭目回忆着那时执荼的引导,将已然化于心间的符咒调动起来,融入灵脉又汇于手上,而后略带自信的伸手去取那药吊子,果然已将灼热避过,安然的将药汁倒于碗中。 不可抑制的扬着嘴角,双手将盛着药汁的小碗奉到执荼的面前。执荼亦露出些笑意,接过了他手上的碗,轻吹了几下便一口饮尽。 衍凉看他喝完了,又顺手将碗收到一边:“药喝完了,你也该休息了吧?” 执荼点点头,刚要起身却看到衍凉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不自觉的搭了上去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又被他扶着一步步走到床边。 明明是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孩子,就算长得结实些却也还比他矮上几寸,可执荼被他扶着却很是安稳,很是自然的依靠着他,直到重新回到床上,才发觉有几分不对。 “那执荼你早些休息,我就先走了。”衍凉倒没觉出什么,看执荼躺下后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你也回去休息吧,莫要再熬夜读书了。”执荼的声音自床上传来,衍凉连声答应着转身离去,还探身吹灭了烛火,顺手拿走了还未刷洗的小碗。 第11章 (十)西升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这天的中午,衍凉坐在桌前捧着自己的饭碗,望着对面餵雀儿吃米粒的执荼犯起楞来。 那山雀低头啄一下,他便用筷子挑了米往自己嘴里送一下。知识待会儿执荼便要校考他这三日书读的如何,此时头脑中被各色经书塞得满满的,可他只要再仔细一想其中具体的某一样,便忽地觉得脑中又空了,半个字儿都记不得了。 越想越愁,越愁越吃不下饭去。执荼坐在这里餵山雀本就是抱了陪衍凉吃饭的意思,可如今衍凉吃得比山雀还少,他自然也是能发觉的。 没多久执荼手边的米粒便餵完了,只是今日来得这只山雀胃口却有些大,见执荼这里没了米,便在桌上蹦跳几下,挪到衍凉的饭碗前,低头啄起了里面的米饭。可对面的衍凉依旧双目无神,分毫未曾察觉,只按着之前雀儿吃食的频率往嘴里送着白米。 执荼看了摇摇头,挥手驱离了那只山雀,终于惊得衍凉回了神。 “好好吃饭吧。” 衍凉险些被扑腾着飞去的山雀扫了眼睛,又乍一听执荼说话,忙一边点头一边大口吃起饭来。 “你放心,我不会考你什么难的东西。” 这句话执荼吃饭的时候说了一遍,饭后两人踏入书房后,他对着有些紧张的衍凉又说了一遍。 “不过是普通的校考,你为何如此紧张?” “啊,”衍凉看着执荼在软垫上坐下,自己也跟了过去:“我也没怎么紧张……就是,就这样了。” 执荼摇摇头,伸手指指自己对面的软垫:“坐下吧,也不算考你些什么,就当咱们聊聊天吧。” 衍凉点点头,坐了下去,又看执荼从一边的小炉上取下茶水来,顺手也给他倒了一杯。 “我并不想为难你什么,今日只问你一句话就是了。”执荼倒完了水,将一边银牛镇纸移了移位置,提笔在那白宣上写了一句不长的话。 “道别于是,言有伪真,伪道养形,真道养神。” “知道只是出自哪里吗?”执荼写完,将它推至衍凉的面前,开口问道。 衍凉看了一眼,点点头:“这个,知道啊,《西升经》嘛,我在老头子那里就看过了。” 执荼听了点点头,却仍指着那张纸:“既是知道,那就说说你怎么看这句话吧。” “怎么看……”执荼想要挠挠头,手刚抬起就看到执荼的眼神,于是便一转胳膊只拿起眼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就是修道就要修真道,伪道虽也可作用于行,但……后面也说了,伪道而成之形,终不过成灰土,风一吹就没了。” 执荼听了未说对也未说不对,衍凉憋了半天还是老实说道:“当初老头子就是这么教的我们……这话我看着也挺直白,再多也说不出什么看法了。” “你倒也实诚。”执荼摇着头笑了笑,衍凉看他笑了心里就觉得舒快,捧着茶水喝了一口:“对着你,我就只想说实话。” 执荼手上一顿,而后又重新为衍凉添上茶水:“你说得并无错处,这句话确是直白了些。我问你这句其实为的也不是校考你些什么,只是想要你记住真道与伪道。” 衍凉望着执荼,颇为认真的点着头:“这个我知道,岱舆是正道仙山,我既入了岱舆便一定会走正道,不会给师门抹黑的。” 执荼也浅饮了一口茶,却又摇摇头:“不,我要你知道之真伪,与岱舆无关。” “无关?”衍凉这就有些不懂了,他依稀记得老头子送他去岱舆的那一夜,曾说过岱舆等三岛乃是如今正道之宗,在岱舆修行必然走的便是正道真道,执荼又怎么扯到“无关”二字上来了。
第14页 执荼想了下,才又开口:“我只是说……走真道并非是为了岱舆,而是为了你自己。” “世人皆知道有真伪,真道可成神,而伪道却只能养形,但你可知为何还是有那么多人选了伪道?” 衍凉并不知执荼究竟要说些什么,只试探着回答:“是因为……伪道比真道好走?” “对,虽说其中情形可能各有不同,但归根结底却都是这样浅显的原因,”执荼继续说道:“伪道短时之内,不仅要比真道好走,还比真道走得要快,所长之功更大。” “但是……这终究,只是一条死路,最后还是要化成灰的……” 衍凉看着执荼的脸,只觉得他在说这些话时,目含悲意,又像是无奈而做的嘆息。 “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一定走真道,就算伪道再快再容易,我也绝不沾染一分一毫。”他不知执荼为何而嘆,却知道这话是因为要教导自己才引出来的。所以衍凉有些急的一个劲保证着,想要快些结束这个话题。 “你能明白,那是最好。”执荼像是有些欣慰,他起身又来到一面书架前,指尖点着那些或新或旧的书册,忽的灵光一现,他手下便凭空又多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 执荼双手托着它,又打开翻看了几眼,才又重新坐下来,将那册子递与衍凉:“这,就是我要你走的真道。” 衍凉赶忙伸手接住,那册子封面上也写了“西升”二字,可打开看时,却发现里面与他之前所看的《西升经》完全不同,尽是些玄而又玄,让人看了完全不知其意的经文。整个册子不过十余页,除去图画一类的东西,带字的也就只剩七页。 “这……我看不懂这上面说了什么。”衍凉几下眼巴巴地望着执荼,经文中还夹着不少古字,他认都认不全,更不用说读懂了。 “放心,我会慢慢教你的,”执荼早知如此,伸手抚着那经书解释道:“此功法据传乃是千年前一大能自《西升经》中悟出的,但又与原经几乎再无关系,其中内容我也不过猜悟到个七七八八,你如今看不懂也没什么。” 衍凉看着执荼搭在书上的那只手,用力点了几下头:“你肯教我,我就放心了。” 一边的茶水又烧开了,执荼再次为小几上的茶盏添好水,良久才说:“我自然会教你。” “只是……真道之路必是极难极耗人心性的,就拿此经来说,我亦是只懂十之七八,便是全教与你,也算不得得道。后面的内容还要你自己捉摸,其中所付出之心力,怕是眼下无法估量的。”执荼的语气分外正重,字字沉沉地压在衍凉心间,“你能坚持下去吗?” 正是这样严肃的情形下,衍凉却忽的有些走神,他没头没脑地问自己:为何要修道,为何要走正道? 起先应该是因为对“神仙”的着迷吧,可这种着迷却只是单纯的好奇与敬仰。若说单纯凭着这种着迷,他必然做不到执荼所说的付出种种,坚持到底。 可是,当执荼问他是否能坚持真道的时候,衍凉的第一反应却是点头,告诉他自己可以。 衍凉想的越多,心思便越乱,可当心思终于乱到了极点时,他却霎时间看清了。他想要回答执荼自己可以,绝不是因为对神仙的着迷,也不是因为想要求什么成神,而是因为是否能坚持这句话是执荼提出的。 执荼想要他走真道,所以他便觉得自己一定会坚持走下去。 “能。”衍凉如梦初醒,一面回答着,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握住了执荼搭在书册上的那只手。 执荼被他握住手,着实惊了一下,只是他并不通于情,又只当衍凉是小辈,故而也不多想些什么。只是表面淡然的收回手,又拍了拍衍凉的肩:“好,你既愿意学,我也必会尽全力教你……我也想看看,这真道究竟能走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丧……感觉自己还是适合去写傻白甜ε(┬﹏┬)3 这章拖了这么久,但是写出来还是完全没有写成自己想要的那样,反而特别烂…… 或许我真的该去写简简单单的种田…… 第12章 (十一)红灯 “什么,过年?”衍凉坐在书房门外的小廊上,手中拿了份刚刚誊写好的《西升》经文,诧异的抬头。 “是,再过几日你要随我一起去中沥峰大殿中过除夕。”近来为了方便衍凉誊写经文,执荼又在书房中正对门口的位置上,添置了一张高脚的书案。此刻他正坐在书案后,将《西升》中的古字都做好释义,方便衍凉修习。 这么个寻常又悠闲的午后,虽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可阳光一晒衍凉就提不起精神来,连带着执荼也难得有些懒懒地,两人一个在书房内,一个在书房外,不知何时起就这么敞着门随意聊起天来。 乍一听到“过年”和“除夕”这两个词,衍凉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薄袷衣,眼前又晃过一派超然脱俗的岱舆大殿,一时间违和感扑面而来,他竟不知该先说哪一样。 可当他细细算来,才发现自己离开百郁林时就已是十一月,如今在岱舆呆了这些天,论起来也确实是要过年了。 而岱舆仙岛上,虽也有四季变化,但与陆上相比,这点变化实在太容易被人忽略,更何况衍凉只是上山一月有余,微凉的天气里穿一件拨袷衣刚刚好,让他彻底忘记了如今还是冬天,而且还快过年了。 “岱舆……怎么会过年?”先将是不是冬天的事放在一边,衍凉有些费解的问着执荼。他难以想像,岱舆这仙气缭绕的地方居然还要过这么接地气的节日? “岱舆一直都是要过年的,”执荼倒是没被衍凉问住,想了想后说:“至于为什么要过年,倒是有几种不同的说法。” “这事,还能有好几种说法?”衍凉被阳光晒得犯懒,又看不下去书,如今听到这些自然来了兴趣,缠着执荼继续说下去。 执荼停了手中的笔,这样一个下午确实让人不想做正事:“起先有个说法,是岱舆创派之初,保留了颇多寻常岸上的习俗,只是大多都渐渐遗忘了,最后就只剩了一个除夕保留了下来。” “这样说虽然模煳了点,但我觉得倒有几分可信。” 最初到仙岛上修行的那些人,终是渐渐抛下了俗世的种种,最后却将除夕留了下来。衍凉听着这种说法,心里有些不舒服,便开口问:“还有呢,还有什么说法?” “还有说,岛上过除夕的风俗是后来某一任掌门定下的,为的是提醒岛上之人,虽要修道,但也莫要完全与岸上脱离。”执荼摇摇头,说道:“这说法我最是不信的,修行之人多要脱世静心,歷任掌门也大多提倡斩断前尘一心修道,又怎会主动加上个与俗世有关的节日呢。” 就是这等闲话,衍凉也觉得执荼说的句句在理,索性从廊下起来,走到书房中坐到执荼身边,听他说第三种。
第15页 “第三种,说的是除夕乃一年一次的节点,岱舆过除夕,也实在提醒岛上的修行之人,莫要忘了年岁。”执荼看他进来了,随手将刚刚释好的经文递给他,又似有些感嘆:“如今修行之人,虽可延年缓衰,但终究不能与天地同寿,也是要计较年岁的……” “且不管说法如何,这除夕也算是岱舆的大日子了,那日入夜你就须与我一同去中沥峰。” 自那日起,衍凉便一心想看看岱舆的除夕夜究竟能过成个什么样子。 终于等到了三十那一日,他好奇的紧,一大早就问执荼什么时候过去。 执荼看着他有些坐不住的样子不禁摇摇头:“且早着呢,今日中沥峰那边也忙得很,不入夜也是没法去的。” 衍凉听了有些泄气,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吃过午饭后就开始盼着天黑。执荼知他越坐不住便越觉得时间难过,于是就唤了他一起去书房中,抄习起古字来。 衍凉无法,这些日子来,他早就习惯了处处都听执荼的话,知道自己浮躁的很,却还是顺着执荼的意思跟他进了书房。 “就从这里开始抄吧。”执荼翻了翻案头,被他集成册子的那叠纸,上面的古字及释义皆是他闲时挑出抄写好的,方便衍凉识认。 衍凉老老实实的接过来,又自己取了纸笔,伏在书案上一字一字的抄写起来。别看他平时有些大大咧咧,但写起字来却又是极认真的。特别是每当他想到这些古字都是执荼特地为他挑好的,衍凉就越发仔细,生怕糟蹋了执荼这份心意。 也不知究竟是抄了多少张,窗外透进来的光也渐渐暗了下去,执荼伸手轻轻敲敲衍凉面前的书案:“好了,时候到了,随我去中沥峰吧。” 衍凉看着自己眼前的那只手,忽的想起那一日失态握住它的感觉,又是一阵失神,直到执荼再次敲敲桌面,他才丢开手中的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这么快,那咱们快走吧。” 天光已暗,执荼未曾注意衍凉的神情,只当他是抄字抄乏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背:“嗯,走吧。” 依旧是沿着来时的那条路先下了东崖,而后方向一转,便踏上了通往中沥峰的山道。 衍凉跟在执荼的身后,却见前方亮堂了许多,抬头一看,却是这条通往中沥峰的小道两边皆挂上了大红灯笼,乍一看倒与岸上寻常市镇中过年的情形颇为相似。只是走近那红灯一看,每个灯笼下面却缀了张硃砂所绘的符纸。如此一来,原本接着地气儿的热闹场面立刻就添上了些别的味道,这般岱舆特色让衍凉哭笑不得。 再往前行,上了中沥峰上,建筑便多了起来。此时无论亭台楼阁,都挂上了缀着红符的灯笼,又因岱舆弟子皆从其余四峰往这边来,故而中沥之上熙熙嚷嚷,当真热闹非凡。 衍凉先是跟着老头子在深山修行,到了这岱舆之后又被执荼带走,未曾与其他弟子接触。如今一见了这么多人的场景,心中不禁有些难以按捺,想要到处玩玩逛逛,可除了执荼之外,又没什么别的认识的人。况且要他抛下执荼去玩乐,他也是做不出的。 “你头一次来这主峰,到处都不熟悉,我带你四处去看看吧。”正当衍凉心中暗暗遗憾之时,执荼忽然开了口。 “这,这耽误你的事,就算了吧。”衍凉虽然张口就想答应,但想到执荼与掌门执沧同属一辈,想来在岱舆中也是有些地位的。除夕这样的时候,应该也是有事要做的。 “没事,晚宴开始前去主殿就好。”兴许是被周围热闹的气氛所染,执荼的面容也柔和的许多,对着衍凉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衍凉更不知身在何方了,一个劲的点头:“好,都听你的。” 两人随意择了一条岔道,离开上山的主路。即便如此,两边却仍挂了红灯,整整齐齐却又因屋檐走向,有所交错。 “中沥峰上大多是些公用的地方,沿着这条路向上便到了寻常弟子集体习课的讲堂。”执荼不急不慢的在前走着,每指到一处,衍凉便看似认真赞嘆的看看,可目光却又忍不住再落回到执荼的身上。 两人继续前行着,兴许是走的有些偏了的缘故,路上的人也渐渐少了。天色更暗,灯光却更加明显,落到地上一团一团的泛着红。 “再往上就是藏书阁了,从藏书阁再绕过小半个山头,就是正殿了。”执荼伸手指指前方灯火辉煌的地方,引着衍凉去看。 衍凉点点头,却没有做声。执荼有些奇怪的回头,看了看他:“今日咱们走得地方有些多了,你可是累了?” “哪有,不累啊。”衍凉看着灯火下的执荼,笑得有些犯痴。他这一笑,落到执荼眼中却不知触到了心中何处,可随即又了过无痕:“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往主殿去吧。” “我倒险些忘了。”执荼停下往主道走的步子,回身将个竹片制成的小盒放到衍凉的手中。“这是?”衍凉疑惑地抬头看向执荼。 “岱舆的规矩,除夕之日长辈要赠与弟子一件年礼。”衍凉虽由他教养,但实际却是怀妤的弟子,这年礼实际送不送都可。但是执荼却记在了心上,总觉得是要送的。 衍凉惊喜的笑了出来,他虽不知里面是什么,但只是捧着这半尺长的小竹盒便觉得爱不释手。终于在执荼的目光下,打开了盒子,里面却是把小巧的匕首。 与其说是匕首,倒不如说是小刀,统共只有一指来长,却十分精緻,刀鞘用得又非铜铁一类的材质,而像是某种玉石。如此便是不拔开,只当是个饰物挂在腰间也是极好的。 “不是什么天材地宝所制,你莫要嫌弃就是了。”执荼看他将匕首托在手里,解释道:“不过可要小心些,并不只是拿着玩的,里面也是正经开过刃可以用的。” “我怎么会嫌弃!”衍凉握紧了那小匕首,心中一下子涌上无以言说的喜悦,想要说些感谢的话,可望着执荼含笑的样子,又觉得那般就生分了,一时间高兴地不知说什么。 执荼自然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等他继续纠结,只拍拍他:“时候快到了,随我去大殿吧。” 衍凉用力点点头,跟上执荼的步子,脸上却一直挂着不加掩饰的笑。 只是这二人虽还是慢慢走着,但终不过又行了一段便回到了主道上。 路上的人多了起来,耳边尽是嘈杂玩笑的声音,衍凉看看身前的执荼,再想起刚刚那几乎无人的小路,却似做了一场梦一般。 心上仿佛被这一路的红灯笼烧灼着,砰砰乱跳。这一次,衍凉几乎无需再思考些什么,也不能再逃避些什么。 一切唿之欲出,却又只能默默咽下,藏在自己心间。 他,喜欢上执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论起来,十三岁单纯喜欢上一个人……不算早了吧ヽ(???)?(???)? 第13章 (十二)年礼 终于行至大殿前,挂满红灯的岱舆主殿少了几分肃穆威严,多了几分喜气。
第16页 大红的灯笼层层叠叠地挂在屋檐下,连殿前原本空旷的广台上也被搭上了棚架,又在那棚架上也挂了红灯。 自回主道往大殿走后,衍凉就没再主动说过什么,偶尔执荼与他说几句,他便尽力的应答些什么。 衍凉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喜欢上的执荼,同样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一份感情究竟该如何处理。可就算是有着种种不知,他却总是知道一件事,如今最为稳妥的法子,就是将这件事深深地埋进心里。他可以继续与执荼住在东崖之上,朝暮相见,对坐修仙,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终于进到了大殿之中,衍凉也终于拿定了主意,心中反而松快了几分,他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对执荼说:“怪不得你不让我早来这边呢,要挂这么多灯笼,肯定忙死了。” 衍凉点点头,他丝毫不知衍凉刚刚的所思所想,只因着这夜的气氛极好,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轻松:“虽不至忙死,可若你下午便急急的来了,这边怕是要将你扣下做苦力的。” “执荼,你可知道这里究竟挂了多少灯笼?”衍凉看着眼前红火火的一片,晃得眼睛都有些累了,随口问着执荼,原没想着执荼会答。 可执荼偏偏就十分平常的答了:“岱舆有多少弟子就会挂多少红灯,今年岛上内门弟子共有八十三人,主殿前的广台上便放了八十三盏灯笼。外门弟子共三百三十五人,故而大殿附近的建筑上便有三百三十五盏红灯。” 衍凉一愣,先是有些想不到这红灯笼背后竟有这样的规矩,而后又觉得不对:“可自山道到大殿,这一路上的红灯远不止这个数吧?几千盏也有了。” 执荼点点头:“确实不止……还要加上那些已经离岛,或是不在人世的,歷代岱舆弟子在除夕夜里,都有有一盏自己的红灯笼。” 听执荼这么一说,衍凉下意识的回头,站在主殿上,俯视着自己曾走过的山路上,那一盏盏鲜艷的红灯。仿佛一代又一代的岱舆弟子都在这里,为后辈们照亮通往大殿的路,为今日的岱舆添一抹光。 “好了,快随我进去吧,所有弟子今夜都要先去拜见掌门的。”执荼轻拍一下他的肩膀,衍凉立刻转身跟上了他。 衍凉自入岛便没有进过这岱舆主殿,原想着今日可以好好看看这外边威风凛凛的岱舆大殿,内里是个什么模样,却不想一进来就险些岔了气。 他实在想不出这岱舆山上修行的各位师公师叔师伯们,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居然将镂空的硃砂符当作装饰的剪纸一般,贴满了整个大殿。 一层又一层,从几丈高的大殿顶部,到四面的墙壁,甚至连殿中伫立那那几根柱子都不曾放过,全都贴满了硃砂红符,完全看不出这大殿原本应是个什么模样。 “这……这……真是喜庆。”衍凉半天想不出能夸赞眼前这一殿硃砂符的话,转头看看执荼,发现他居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楞了一下。 “这不是岱舆的规矩?”衍凉试探着问道。 执荼摇摇头,强作平静地说:“岱舆并没有这样的规矩……每年大殿中的装饰,都会由掌门指派一名弟子负责,今年却是不知是谁……” 正说着,两人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殿中除了视线所及之处都贴满了的红符外,殿中还摆了一个个圆桌,每个圆桌上如今都三三两两地坐了几个弟子。 “待会我叫人带你去找怀妤的其他弟子,你今晚跟他们一起坐。”执荼边走边小声说着,“现在先跟我去拜见掌门师兄。” 衍凉起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张口就问道:“我不跟你一块坐?” 可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过来,今天这席位是按照弟子辈分排的。执荼是与掌门执沧一辈的,而自己却是怀妤的弟子,自然不能与执荼坐一起。 执荼还未及回答他,两人便走到了大殿之中的那张方案前,红褐色的方案后摆了五把椅子,执沧与执绋都坐在那椅子上,只是却都没坐正中的那一把,想来是留给祖师周厄的,虽然他并不会回来。 而方案前也已聚集了不少的弟子,正依次给执沧和执绋行礼,而后又见执绋从案上方方正正的储物锦盒中,中取出一件一件新衣,并一些小法器送给前来拜谒的弟子。 “四师弟来了,还不快过来。”执绋首先看到了他们二人,慈爱的笑着沖他们招招手。 执荼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带着衍凉走过去,他自然不用像寻常弟子那样向执沧与执绋行跪拜大礼,只是作了个揖。执沧看着他淡淡地略一点头,倒是执绋热络的唤他过去:“前几日才集齐了鹤羽,给你制了件新衣裳,拿回去试试可还合适。” “那多谢师姐费心了。”难得的执荼的话语间也带了几分孺慕之意,接过了执绋递来的新衣。而后又向身后的衍凉使了个眼色,衍凉立刻反应过来,学着之前几个弟子的动作,向执沧与执绋行了大礼。 执绋今日见了岱舆几代弟子,心中欢喜的很,亲自拉了衍凉起来:“你跟着四师弟在东崖上住得可好?” 衍凉其实极喜欢这个温柔的二师公,便也笑着说很好,顺带绞尽脑汁想出了几句吉利讨喜的话,说给她听。 执绋听了果然高兴,夸了他几句,照例送了新衣不说,还余外送了他一件小法器。 “行了,执荼来这边坐下吧,衍凉也该去拜见自己的师父了。”一边的执沧忽地插了句话,衍凉听着执沧的声音还是有些发憷,忙应了一声打算跑路,却不想执荼也开了口:“且让衍凉跟在我身边等等吧,他并不认得怀妤那边的人,等下怀妤其他的弟子来了,再让他跟去好了。” 说完便自己走到案后,还摆手让衍凉跟上。 衍凉当然想跟过去,可他看着执沧那脸色便迈不动步子,这边正僵持着不知所措,还好执绋又开口了:“行了,这不赶巧妤儿来了嘛,让她自己带衍凉过去就是了。” 衍凉听了,下意识的一回头,果然看到他名义上的师父怀妤正向这边走来,虽还是素面一张,却也带了几分喜意。 她先是规规矩矩地向着案后的几人行了礼,这次衍凉也不用执荼提醒,自觉地又向她拜了拜。说到底,衍凉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平白收了自己这么个不受掌门待见的徒弟,还不能侍奉身前,就算是只挂着个名字,怕是也会添些麻烦的。 那怀妤虽不知心中如何,面上却与衍凉十分过得去的,俯身将他扶了起来。 执绋看着二人的动作笑了笑,唤怀妤向前一步:“这是给你的,还有月前你从我那儿借的谱子,我瞧着你喜欢,就一块当年礼送你了吧。” 那怀妤本就是执绋颇为喜爱的亲传弟子,如今得师父赠的东西也不推辞,只是脸上的也带了笑,再三谢过执绋。 “你既来了,便将你这弟子领去那边的席上吧。”执沧又开了口,衍凉实在想不出他到底为何这般不喜欢他,眼下也巴不得离执沧远些。怀妤显然也看出了,言语间并不多话,只又行了个礼便带要带着衍凉离开。
第17页 衍凉刚要松口气,跟着怀妤走,可谁知后边又有人喊了声:“等下。” 桌案边的人都下意识的齐齐向那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被衍凉暗叫过岱舆土财主的执潇。 “三师弟来了啊。”执绋依旧温和的笑着与他打了声招唿,执荼也跟他点点头。执潇先几步走上前来,草草地冲着执沧行了礼,而后便转身看向怀妤。 怀妤脸上似有一丝不甚明显的无奈之色,却还是规矩的拜了拜执潇。衍凉正想着,这位按着这位执潇师公上次的做派,怀妤这一拜怕是还拜不到底,就会被执潇扶住。 可直到怀妤拜完了,执潇却都没有扶。衍凉正有些疑惑是自己想错了时,却听前边执潇的声音又起:“怀妤师侄既然行了礼,我这个当师叔的自然也不能白受着,正巧前儿得了个好东西,就赠给师侄当年礼吧。” 说完便将个红粉锦盒递到了怀妤的面前,怀妤又是一愣,却又因着他说是年礼,自己也不得不收下:“怀妤谢过三师叔。” 衍凉暗暗抬头,瞥过执潇脸上得意又满足的笑意,又看看自己明显有些无奈的师父,这……土财主原来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啊。 一边的执绋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衍凉第一年在这边过除夕,妤儿你带他去见见其他的师兄师弟吧。” 怀妤一听,立刻顺着师父的话又简简说了几句,带着衍凉往圆桌那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每天的点击量,一阵心酸(◢д◣) 第14章 (十三)执潇 时辰也不早了,大殿中的圆桌基本也都坐上了人。衍凉被怀妤带到其中一桌前,那桌上立刻有一男两女三名弟子站起来,因着是私下,也不行礼,只是颇为亲切的喊了怀妤一声师父。 怀妤又向他们点头笑笑,虽说整个人还是淡淡的,却比之前自然得多了。 她侧侧身,向衍凉说道:“这是我的三个徒弟。” “衍菱,衍菀,”她指了指那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然后又看向年纪更小些的男孩:“这是衍桐。” 衍凉点点头,按理说接下来就该双方打招唿了,可是他却不知该怎么称唿。若叫他们师弟师妹,可他们显然比自己拜师要早,但要叫师兄师姐……年岁上也别扭。 怀妤看似刻板,但实则心细,她介绍完后又向三个徒弟叮嘱道:“这是衍凉,以后就是你们师兄了。” 衍凉本以为那三个弟子会不乐意,但怀妤刚说完,他们就齐齐的叫了一声师兄。衍凉有些诧异,怎的如此好说话,果然他仔细看了看他们的神色,虽极力掩饰着,但仍可见一丝着急。 急什么?还未等衍凉想出个所以然来,唤作衍菱的女孩就先等不得了,上前将衍凉拉到他们这边来,又笑着对怀妤说:“我们一定好好跟师兄相处,师父您放心就是。” 一边的衍菀也拉着怀妤的手软软地说道:“是呀是呀,师父您放心……刚刚怀庆师伯还来这边找您呢,说待会要和您一块喝酒呢。” “这边有我们呢,师父您快过去吧。”年纪最小的衍桐也开了口,这下衍凉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个小徒弟是盼着怀妤快点离开,然后做什么事。 怀妤自然也觉得他们三个在催促自己离开,但又想出没什么缘由,再加上晚宴快要开始了,而她的位置也确实不在这里。只得又叮嘱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怀妤一走,衍菱衍菀两个便一左一右拖着衍凉到座位上,衍桐也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三个人将他围了起来。 这是……不服气,要教训他?衍凉心中起了猜想,可看这三人的表情,又显然不像。 还是衍菱第一个开口了:“刚刚那个老流氓又跟师父说了些什么!” “你离得近,可看到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衍菀也紧跟着问。 衍凉显然没想到这三个人这么着急,居然是因为想知道执潇和怀妤的事。原是这桌子是给衍字辈的,离中央的方案也有些距离,他们坐在这边只看得见执潇又拦下的怀妤,送了她东西,却听不清执潇说了些什么,故而抓心挠肝的难受。这种事又没法问怀妤,可巧来了个衍凉,当然要扣住好好审问一番。 衍凉看着三人幼稚又认真的表情,险些笑出来。论理,衍凉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可他从小跟着老头子风里来雨里去,磨砺诸多,所以看起来倒像是差着三四岁似的。这三人眼下的举动,落在衍凉眼中也分外有趣。 可看他们将自己这么团团围住的架势,衍凉也觉得不是该笑的时候,于是便老实说道:“刚刚当着掌门他们的面,他也没能说什么,就是借着师父给他行礼,硬塞给师父那份年礼,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盒子。” “那,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啊?”衍菀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衍凉这次可没法回答了,摇摇头说:“师父收到后压根没打开看,所以我也不知道。” 衍菱听后“哼”了一声,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反正左不过又是些俗气的宝器。” 看着衍菱坐下了,其他两人也跟着从衍凉身边散开,找地方坐下了。 “不过看师父压根没打开,就说明她没把那老流氓送的东西放在心上。”衍菀凑过来,有些得意的说。 这下不用问衍凉也明白了,必然是那执潇三日两头缠着怀妤,实在太明显,连怀妤的弟子们都看出来了:“你们都这么讨厌执潇?” 衍凉这一问刚出口,衍菱衍菀两个就点着头齐声道:“当然了!”脸上皆是愤愤的表情。 反而离衍凉最远的衍桐张张嘴,看着两个师姐有些怕,但是最终还是小声说:“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他经常送我们好玩的……” 坐在他旁边的衍菀顺手就拍了他脑袋一下:“那是因为他想勾引咱们师父!” 衍菱眼睛一转,拉着衍凉说:“你来得晚,许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这点倒说的不错,衍凉整日跟执荼在东崖上,最近几月见过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他虽好奇执潇到底是什么人,但也没处打问。如今既然有人想说,他当然也乐意听的:“那,求教这位师妹说说这位三师公?” 衍菱听着他喊那声“师妹”,心里是极不舒服的,但毕竟刚刚也是她自己认下的,所以只好忍了,泄愤一般说起执潇来:“他啊,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老流氓!” “还是个仗着家财胡作非为的老纨绔!”衍菀也跟着嚷起来,俩人一块数落着:“他是旁边员峤掌门的儿子,因为在员峤上到处惹事,他爹管不了了,才送到咱们这边来,求当初周厄祖师教管!” “可他来了岱舆之后,也什么正经事也没干过,你别看他长得年轻,衍文跟我说他实际都有五十多岁了!”衍菀伸着五个手指的小巴掌几乎拍到了衍凉的鼻子上。
第18页 “对啊,五十多岁了,还一个徒弟都收不得,整天跟个土财主似的穿金戴宝在岛上乱晃!”衍菱狠狠地瞪着坐在中央方案上的执潇:“就他这个样子,还缠着咱们师父!” 这边正说着,又有两人坐到了他们这一桌上,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显然是个不怎么好说话的,矮的那个反而好些,一见了衍凉就笑眯眯的沖他打招唿:“这位,想必就是衍凉师弟了。” 衍菱他们见来了别人,也不好再骂下去,意犹未尽的闭了嘴,坐到了一块,反而将衍凉左手边的位置空了出来,正好让那矮个子的坐下了,高个的那个自顾自的坐到了衍桐身边。 “这是怀璧师伯的两个弟子,衍礼和衍梧。”衍菱坐在衍凉的右边,跟他介绍了一下那两人。 衍礼是个极喜欢说话的,虽是刚认识不久,却拉着衍凉说个不停。衍凉在东崖上窝了那么久,也正想找个能说话的,于是两人这么一来二去很快就熟悉了。 这边正说着,却见自门口涌入了好些小婢,皆穿着红衣红裙,端着各色酒菜往各桌上去了。 “呵,真亏他想得出来,这么上菜不吓死人啊。”衍凉原本没注意看那些小婢,直到身边衍礼出了声,他才定睛一看那个给自己桌上菜的小婢,当真给吓了一跳。 那哪里是什么小婢,分明是一个个穿着硃砂符衣的白面人。 “这……这是谁弄出来的?”衍凉听衍礼抱怨“亏他想得出来”,就知道衍礼应该知道这一大殿的硃砂符和硃砂人应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实在忍不住问道。 “这还用问,你看这整个大殿里谁看的最享受就知道了。”衍礼抬手往右指了指。 衍凉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一脸满足的看着进进出出的硃砂人。 “他呀,是掌门得意弟子怀启名下的老末,”衍礼小声说着:“原在外门呆了那么久,今年内门想要几个打杂的了,就挑了几个人进来。谁知他一进来,竟与怀启那种固执货臭味相投,颇受赏识……那怀启得了今年打理大殿的活,就给了他,结果就成了这样。” 衍凉听了后是实在没法再直视执沧那边的人了,觉得以后见了他们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内容写偏了…… 第15章 (十四)灵星 说是除夕晚宴,实际吃酒菜的不过是他们这些年纪不大,还未辟谷的小弟子而已,怀字辈的饮酒时,还偶尔贪些口舌之欲,动动筷子。而到了中央的方案上,执沧几人面前,便连菜盘子都不曾摆,只有几个银质的酒壶。 岱舆作为修仙之地,那些小弟子们平时即便吃饭,也大多只能吃到些清淡的素菜。好不容易等到这除夕晚宴,上了好些重油的荤菜,又没有自己师父在一边守着,这些苦忍了一年的孩子们自然放开了吃喝起来。 这么胡吃海塞一顿,等到月上中天之时,却也都吃饱了。 平时里再怎么规矩,到底都还是十来岁的孩子,眼见着大殿之中这样热闹,师父们也不盯着,吃饱后就开始玩闹起来。 衍凉右边的两个女孩还好,不过是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右边的衍礼就不成了,不知从哪桌的大弟子手里弄来了小酒壶,硬拉着衍凉和他一起尝尝。 衍凉其实也是想尝尝那酒是个什么滋味,但是想到待会自己还要和执荼回东崖。若是喝了酒,别人兴许发觉不了,但执荼一定能闻出来。所以即便心痒痒,也按着衍礼的手,不让他给自己倒酒了。 “怕什么,咱就尝几口试试。”衍礼平时就对着自己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师弟,无聊得很,今天碰着衍凉可谓是一见如故,非要学着那些师叔师伯们一样,拉着衍凉一起喝几杯。衍凉不想让执荼发现自己喝酒,自然一个劲的推拒。 俩人这么桌上桌下的折腾着,手上也没个准头,衍礼一个不注意就把自己面前的小碗打翻了,眼见着要整个滚着扣在一边的衍桐身上,还好旁边的衍梧眼疾手快给截住了。 衍礼转头正看着衍桐跟他师弟道谢,一向不多言的衍梧也回应了几句。 “呦,没想到这俩不仅名上挺配,人也挺配。”他这话是说给衍梧听得,就想臊臊他这个闷罐子师弟,却不想衍桐年纪太小啥都没听懂,睁着干净的小眼睛问:“师兄你说什么?” 这下倒让衍礼心里生出罪恶感了,摸摸衍桐的头:“没啥,没啥,你继续吃。”再转头看衍梧,人家愣是跟没听见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果然,自己这个师弟就该扔到掌门那脉去,衍礼撇着嘴,调头又继续拉着衍凉要他喝酒去了。 如此闹哄哄的过了大半晚上,衍凉终于还是跟着衍礼喝了几口,却又尝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后来任凭衍礼怎么劝,他都不合了。 转眼到了午夜,执沧起身挥挥手,大殿之中忽地静了下来。 衍凉抬着头,正打算问衍礼,掌门这是要做什么,就听到自殿外传来一阵古沉地钟声。 这钟声自岱舆北元峰而来,在灵力的加持下,久久迴荡不绝,甚至能传到百里之外。 数响之后,钟声渐寂,执沧也终于开了口:“今日,乃是除夕之夜……” 衍凉其实一点也不想听执沧讲话,他琢磨着,钟声都响过了,等执沧再说完那些场面上的话,这一场除夕夜宴应该就算结束了。 执沧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他却仍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只是随着其他弟子一起抬头望着那方案,好似认真在听的样子,眼神却一直往执荼的那里飘。 这大殿宴饮,确实很热闹,师弟师妹们也很有趣。可衍凉此刻,却觉得已然玩够了,只想快些与执荼一起回东崖上去。 “行了行了,终于说完了,”一边的衍礼脸上有些红,手上的小酒壶也空了,拍着衍凉的背提醒他回神:“拿好你的东西,咱们快出去占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衍凉奇怪的问,他本以为执沧说完话就算完了,难不成底下还有什么旁的? “就是出去放灵星子啊!快去占位置!”一边的衍菱衍菀也跃跃欲试的准备跑出去,还是衍桐看出了他的疑惑,耐心解释道:“师兄之前没在岱舆过过除夕……所以不知道这个。” “灵星子就是,就是跟岸上人放的烟火差不多,”衍桐皱眉想着如何解释,不由得站到衍凉身边来,伸手在自己储物的锦袋中摸了摸,掏出块红彤彤的小石子,放到他的手里:“就是用这个,把灵力汇到它上面,然后,然后……” 衍桐嘴巴笨些,说也说不清楚,一边的衍礼听得不耐烦了,一看执沧挥手让众人出去,他就直接拽着衍凉往外跑去。 衍凉无奈的被他拽着,挤过人群,来到殿前挂满红红灯笼的广台上。 “你既然不会,就先看我的!”衍礼说着,从自己兜里也摸出块小石头,攥在手中调动着灵力汇入其中:“看好了!”
第19页 随着他略带醉意的语调,衍礼用力将手中的小石头抛向头顶的一盏灯笼,只见那石子没入红灯的剎那,红灯化作一道火光直飞入天,随后在天空中如烟花一般炸开,散在夜空之中宛若洒了一幕的星火。 来到广台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纷纷抛出自己手中的石子,广台上的灯笼越来越少,而没有灯笼的遮掩,大片的夜空展现在衍凉的眼前。数不清的火光升上天空,而后又炸开,化作漫天繁星点点。 衍凉终于也忍不住了,将之前衍桐给他的小石子注入灵力,而后向着一盏红灯抛去。 又是一道火光飞出,在天空中炸开,散出的星点与其他人放出的交织在一起,即便早已无法哪一簇是谁放出的,却依旧令人兴奋。 衍凉笑着,冥冥中回头,却发现执荼正缓缓地从大殿中走出,亦看向人群中的他。衍凉一时间什么都不曾想过,他只是迈着步子跑到了执荼的身边,拉住他的手臂:“执荼,你也出来放灵星子?” 可当他话都说完了,才想起来这是在人前,不该直接唤他名字的。还好执荼似乎也听习惯了,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只是点点头:“是。” 这样放灵星子的习俗,年纪越小的弟子便越喜欢,执荼自小在岱舆长大,早就失了对它的兴趣。只是今日却不知怎么地,看着那些一涌而出的弟子,望着殿外空中的阵阵火花,忽地又想出来看看。刚一出门,便遇到了仰头傻笑的衍凉。 “没玩够吗?”执荼看着他,将自己的小石子放到了衍凉的手上:“把我的一块也放了吧。” 衍凉摇摇头,笑着又将小石子放回到执荼手里:“你的,还是你自己来吧。” 执荼摩挲着手中的石子,没再推辞,只是随心的在衍凉的目光中,将它抛了出去,而后仰起头,看它在空中炸开。 “果然还是你放的最好看。”衍凉喃喃自语着,执荼听了一愣,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低头看向衍凉。 衍凉的眸中,既映了那点点的星火,也映了他的身影。可那本应更为夺目的星火,此刻却像是可有可无的陪衬,而他的的身影仿佛才是那眸中最为重要的影。且不止映在眼里,更映在心间。 执荼皱皱眉,有些东西于他而言虽是全然陌生的,但不代表他感觉不到。可究竟是错觉,还是真的存在呢,他心中忽地生出几分烦躁,忍不住想要开口问衍凉些什么。可他刚要发问时,却又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是执沧出来了。 “师兄。”执荼看着执沧的身影,烦躁的心瞬间又沉静了下去,所有的话与猜想也跟着沉静了下去。他不冷不热地叫了声,衍凉并不知执荼刚刚心中是如何,只跟着他一块向着执沧行礼:“掌门。” 执沧看着他二人,沉默半晌,却最终没说什么,转身绕过他们来到了台阶上。 衍凉并不知执沧来这路是要做什么,他只是看着执沧就不自在。于是往执荼身边凑凑,低声说:“咱们回东崖吧?” 执荼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总觉得刚刚自己那番胡思乱想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如今清醒过来,看着衍凉,又觉得他与平常别无二致。尽管心底还有些疑惑,但最终还是摇摇头将自己的那些想法清开,而后指指天上对衍凉说:“好好看吧,还有更好看的。” 广台上的红灯是内门弟子一人一盏,而大殿之上挂的红灯则全由掌门放飞。执沧手中并未拿石子,只是空手向大殿的方向一扬,挂在大殿重重屋檐之下的百千盏红灯瞬间皆化作火光飞天而去,如星如雨的光点似乎缀满了整个夜空。随后外门的弟子,也纷纷用灵力将半山上所有的灯笼全部催为火光,四散飞去,霎时间整个岱舆皆被星火笼罩。 耳边皆是十来岁的弟子们充满孩子气的欢唿声,天上星洒雨缀流火飞烟,地下人影攒动笑语盈盈。 怀妤站在人群之中,尽管她素好寡静,却也被眼前这热闹的景象所感染,与周围的师兄师妹们一起笑了起来。可笑过后,余光所扫,却看一衣着光鲜的实在太过显眼的人,正朝着她走来。 不必说,那人便是执潇。怀妤略一皱眉,借着周边师兄师妹的遮掩,俯身从人群中钻了出去,一路灵巧的躲藏,终于匿在了大殿一红柱之后。 她实在不知道这位三师叔为何要缠上她,这段日子来无论她明说还是暗躲总是甩不掉。怀妤稍稍侧身,看着执潇并没有发现她的行踪,仍在人群中穿梭着寻找,才堪堪松了口气。 她就一直倚在那根圆柱之后,仰头看越来越多的灵星子在夜空中炸开,直到最后半山上所有的火光都散去,也未曾出去。而执潇却几乎没有抬头看过几眼夜空,一直在人群中寻觅着她的影子。 可最后,怀妤也没有从柱后走出去。而随着人群渐渐散开,执潇却还是寻不到怀妤,只当她是早已离开了。终于泄了气,一个人耷拉着脑袋,认命一般下了广台。 怀妤看着他离去的样子,忽地有些不忍,最终摸出了那个被她随意放进储物囊中的红粉小盒,掂量了几下,还是伸手打开了。 出乎意料的,里面既没有什么红紫的宝石,也没有什么粗俗的金银,而是一块几近透明的水沫玉,似冰似水般躺在小盒中。 怀妤怔怔地看了不知多久,终于还是又将它重新收了起来,这次却没有如之前那般随意的扔进储物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再拖很久了~我们的苦瓜很快就能长大了~到时候执荼就会发现这些都不是错觉(*/ω\*) 第16章 (十五)四年 除夕之后两月,按着岸上寻常的节气,天气也该转暖了。于岱舆仙岛上而言,自然没有那般明显,但衍凉也能感觉得到,早晚间那阵子凉意渐渐再感觉不到了。 人对于天气变化的反应不过是换了些轻薄的衣裳,而岛上的植物反应却更大些。 衍凉有些无奈的站在东崖小院前,看着墙外最近长得越发茂盛了的荼蘼枝蔓,郁郁葱葱一大片,白色的花苞隐现在绿叶之间,团团簇簇,煞是好看。 这荼蘼花蔓从外面看确实让人喜欢,可它攀爬的也太高太密了些,将书房朝南开的那几扇窗户都遮得严严实实,衍凉每日坐在书房中,书页上也皆是那枝干投下的阴影。若是少些倒还能算是意趣,可那影也着实过多了些,看得他十分难受。 执荼自然也发现了此事,便打算施个术法,将那花藤清一清,却被衍凉拦住了。 “不过是剪剪花藤这样的小事,就不劳你施法了,正好让我活动活动筋骨。”衍凉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最近太阳晒得身上一个劲的犯懒,巴不得能找点这般上房揭瓦的事干。 那花藤几乎爬到了书房南侧的房顶上,若是从底下剪断了硬扯只怕还会牵动房瓦,所以衍凉干脆寻了个梯子自己上去一点点的剪。 执荼被他缠得厉害,就由着衍凉去折腾了,自己在院外寻了个树荫坐下,远远地能瞧着他,便是不小心从房上掉了下来也可施法接住。 衍凉到底是山里长大的,几下便麻利的翻上了房顶,将杂乱的荼蘼花枝剪了剪,却露出了下面更为久远的枯藤。他想着既然上来了一趟就干脆清理个干净,便扯拽起那些旧藤来。
第20页 “这是……”衍凉瞧见那发黑髮黄的枯藤中带了缕暗红,便伸手一拽,却是张极旧的红笺。大约是曾经附着过灵力的缘故,这红笺绑在枯藤上在房顶风吹日晒了这些年竟未完全损毁,上面的拈花小字亦可读通。 “春暖荼蘼盛,笺约结髮长。”衍凉将那红笺拿在手上,轻念着那墨笔写成的短句,心中像是被什么挠着,不由得抬头树荫下的执荼。 “怎么了?”执荼见他蹲在那里半天不动,还望自己这边看,便走了过去。 衍凉慌乱的避开眼神,从房顶跳了下来,将那红笺递给执荼看:“没什么事,就是看到了这个……大概是以前什么人绑在花枝上,又长到了房顶上。” 执荼接过红笺一愣,也喃喃地念了一遍上面的字迹,良久才抬头对衍凉说:“这……应是我母亲留下的。” “啊?”衍凉想想也是,这明显是个女人的字迹,词句间也皆是恩爱缠、、绵之意,不由得又生出几分痴来:“你爹娘……这般真好。” 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了,背过身又爬上屋顶:“我再找找夫人可还留下什么别的东西。” 执荼又看了一眼那红笺,微微阖眸将它收在怀中,抬头对衍凉道:“不必了,你下来吧。” 衍凉刚想说上面的枝蔓还未清干净,却又见执荼伸手一挥,便将那些执荼花藤尽数扫落了。 “你……不高兴吗?我不是故意将它扯下来的。”衍凉一时间只以为是自己弄坏了执荼母亲的红笺,让他生气了,急急的跳下来解释道。 执荼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心绪却渐平了下来:“不关你的事,我只是……”他话到这里又止了,索性也不再解释,“罢了,你这也活动够了,还是随我回去温书吧。” 衍凉看得出来执荼没有骗他不是因为他而生气的,可那未尽之言却又让他忍不住想追问下去。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而是听话的跟在执荼的后面:“好,我今日定将那几章记熟。” 和煦的春日很快就过去了,衍凉依旧不知道那日执荼是因为什么而忽然失落,毕竟关于执荼,关于岱舆,他所不知的事实在太多了。他想知道关于执荼的每一件事,但又并不着急,修仙之路慢慢无尽,他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四年的时间,让他与执荼之间越发融洽,也让那份说不出口的爱慕在渐渐缚住衍凉的整个心神。 东崖之顶,非是怪石嶙峋、荒凉僵硬的山嵴,而是一大片宽阔平坦的草地。 远方是蓝天碧海,近处是没过小腿的青草,风吹草低,隐隐地露出三三两两的白色奇兽异鸟。 衍凉盘坐在那长草之间,一唿一吸间,体内的灵力却不知已迴转过几轮。西升之功,处处皆是难解之结,便是有执荼为他一路相护,四年的时光也不过堪堪练至第三重。 其中种种艰难苦楚衍凉也算尝了个边,可每每看到执荼在一旁尽心尽力为他护法的样子,那些难熬之处便也甘之如饴了。 西风又起,衍凉趁机引风入灵,将经络之中的淤塞尽数除去,灵力再循环运转时,果然顺畅许多。 这引风引水入灵的法子,衍凉用得极为顺手,却不是执荼教给他的。准确来说,连他这法子都不知道这法子从哪来的,他又是几时会的。仿佛只是某次运功之时,无意间便引了那自然之力进去,等到衍凉有所发觉时,却已然用得极为习惯熟练了。 后来他也曾将此法告诉执荼,可执荼依着他说的步骤却并不能将那外力引入灵脉,只猜测要么是他修炼西升之故,要么就是他天生灵脉与自然相通。 可无论哪种,都是于修行百利而无一害的,衍凉渐渐用得越发熟练,也对他修炼助力良多。 风过云静,衍凉长舒一气,将灵力收起,睁开眼睛从地上站起来,活动着手脚。 从少年到青年,他终是褪去了稚气,个子勐蹿两头比执荼还高了些,整个人神采英拔,既带了仙山灵岛所赋之灵逸,又不失当年百郁深林所磨砺出的坚毅。 衍凉看看天色,算起了时辰,今日执荼本应与他一起来这东崖之顶修行的,可昨晚临睡前却突然收到了执沧送来的飞简,要执荼今日去找他。 执荼虽不知是何事,不过想来非是要事,执沧也不会传信来他这东崖,所以一早就动身往中沥峰去了。临行前还好好叮嘱了衍凉不可冒进,求稳为先。 衍凉如今早就不是当初那幅孩子模样,只是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执荼心中总是记挂着放不下的。 对此衍凉既喜又忧,他自然高兴自己在执荼心中所占的分量越来越重,但他也知道执荼对他终究只是师长对弟子的感情,而不是如他一般…… 衍凉看着远方宽广的海天,深深地吐息,四年来他对执荼的爱慕越积越多,既似重石沉甸甸的压在心间,又似火浆烧灼着不知何时就会喷出,可无论是石压还是火灼,只要思及执荼,哪怕只有一念,他都觉得欣喜地无法言说。 终于将那感情又压回到心底,衍凉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身往山下走去。 待会若是执荼已然回来了还好,若是没回来他可做了打算直接去中沥峰找人的,不得不说这几年他到底也长进了些,至少不再怕执沧了。 可变故就是此刻发生的,前一刻岱舆还是安逸宁和,下一瞬带着凛冽之灵的剧烈震动便自脚下传来。 地动山摇,巨石崩裂,整个岱舆仙岛都陷入了惊恐之中,一阵又一阵的巨响自海面之下传来,仿佛什么东西猝然碎裂。 转眼间,海天也变了颜色,空中乌云滚滚惊雷不断,周边的海面徒然起了巨浪,勐烈的拍打在四下的崖壁上,仿佛要将岱舆吞入海底。 衍凉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只能强迫着自己镇定心神,可脚下的震盪越发骇人,无论是步行还是御风都是寸步难行。 无定向的狂风骤然吹起,几乎将他直接掀翻在地。无力与恐惧席捲着他,衍凉的双手紧紧地扣住地面,艰难的移动着身体。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逃过着毫无预兆的天灾,可就是这样的情形下,他心中意中念得却仍旧还是执荼。 执荼在哪里?小院还是中沥峰?他有没有出事,会不会也在着急找着自己…… “吼——”惊天动地的声音穿透了山石,自仙岛之下滚滚而来,几乎震碎了所有人的肺腑与心神,衍凉也终于撑不住,呕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之前岛是不会沉的ヾ(?°?°?)?? 第17章 (十六)归属 衍凉醒来时已是深夜,一轮弯月挂于夜空,四下宁静的好似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他努力睁开双眼,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无一处不传来阵阵疼痛,口中亦有浓浓的血腥味。到底发生了什么……衍凉仔细回忆着,头脑却始终昏昏沉沉的,像是钝住了一般。
第21页 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四肢极为不协调的支撑这身体,好不容易靠到了路边的一棵歪倒的大树上。衍凉勉力调动着体内的灵力,不知循环多少轮后,他才骤然清醒。 地动……执荼! 衍凉勐地从地上站起来,却又不支的摔倒在地。地动之时乃是下午,如今都到了晚上了,自己昏倒在路边执荼却没有来找他,只能说明要么他被岛中事牵绊着无法离开,要么就是他出了事…… 想到这里,衍凉心急如焚,再次尝试着扶着一边的树干站起来,好不容易适应了如同被碾压过一般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向小院跑去。 一路上借着月光,衍凉勉强看清了周遭的景物,不禁暗暗心惊这么场地动竟将岱舆破坏至此。好在平日里居住的小院并没有坍塌的迹象,只是一片漆黑。 衍凉歪歪地几步冲进去,一边大喊着执荼的名字,一边冲进各个房间,却始终没有看到执荼的身影。他心中焦急更甚,却也知道自己眼下实在撑不住了,便挪到歪倒的药柜边,胡乱摸出几粒补灵的丹药一股脑吞了下去,稍稍化用后,就又起身跌跌撞撞地往中沥峰跑去。 岛上自然之物虽无一倖免都被震坏,但施以灵力修建的道路建筑外表倒还完好。可通往中沥峰的路,衍凉平日里都嫌长,更不用说此刻。 不知是雾气还是烟气将中沥峰整个笼罩了起来,衍凉尽力分辨着前路,几乎每走几步便会碰到一个受伤倒地的弟子,可眼下他却无暇分神,一心要上那岱舆主殿。 可待到他几乎手脚并用的爬到中沥半山腰时,却发现一群看起来受伤稍轻的弟子正往山下走,衍凉定睛一看,却在其中看到了熟人。 “衍礼——衍桐!”他嘶声叫了几下,果然看到有几个弟子向他走来。 “哎呀,凉老弟,快别乱动,我们送你去主殿!”衍礼第一个走了过来,他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但人显然没事。 衍凉使劲摇摇头,抓住特的胳膊勉强站住:“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可见到执荼?” 衍桐和衍梧跟着走了过来,衍梧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震动的时候恰好在主殿里习课,有诸位师长合力相护,所以才没出事。” 衍桐点点头,也跟着说:“此刻师父他们正在主殿里安排呢,男弟子下山去找伤者,女弟子留下了照顾人……但并未看到过四师公。” 衍凉见着他们这些人没事,心里跟着踏实了几分,地动的时候执荼应该还在中沥峰上,既然他们没事,那执荼应该也没事吧? 虽是这么想着,但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冲着那三人摆摆手:“你们快下去救人吧,我自己上大殿看看……” “你都虚成这样了,还想自己上大殿!”衍礼虽说惯是不着调的,但这四年接触下来,也真将衍凉当哥们。他看着此刻浑身都是灰土和伤痕,还半走半趴地咬牙要上主殿衍凉,心里就不是滋味,转头对衍桐他俩说:“你们先去吧,我把他送上去。” 说完就将他的胳膊扛在了自己肩上,衍凉一愣,随即又用力拍了他两下,由衷的笑了笑说道:“谢了!” 之后两人也再不需多话,留着力气往山上赶。 终于来到那岱舆大殿前,衍凉已经几乎挪不动步子,却还是硬撑着要进去打听执荼的下落。大殿之中难得的没了威严秩序,受伤的弟子或卧或坐,在殿中三三两两一小堆一小堆的散布着,只留了走动的小道。 “你可知道四师公或是掌门在哪?”衍凉漫无目的的随意拦下往来的弟子,但却没有任何收穫。 衍礼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劝他:“你也别太着急了,你我这等寻常弟子都无事,更不用说四师公……眼下殿中这么乱,一时也问不出什么,我看你不如先歇息一下,养养精神再问也不迟。” 衍凉自然看得出,如今殿中之人皆是忙忙碌碌,自己不该在此时添乱。可他不知怎的,心中总是觉得不安稳,急切的想知道执荼到底去了哪里。 “衍凉?”怀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饶是她待人接物一贯平淡,此刻语气中也带着几分焦急。 衍礼立刻扶着衍凉转身,叫了声“师叔”。衍凉此刻见了怀妤,知她颇受执绋看中,兴许还知道些事情:“师父,你可知四师公……” “事发时我曾见过四师叔一面,他与掌门匆匆出去了,想来是无事的,”怀妤皱眉打量着衍凉的样子,丝毫不避讳什么,直接上前和衍礼一起扶住了他:“先别说这个,你伤成这样还到处乱跑什么!” 衍凉听到怀妤见过执荼,心中也放缓的些,接着冷不丁的听到怀妤的那句训斥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岱舆人人皆知,怀妤与他的师徒关系不过挂了个名,衍凉平日里与自己这个师父说的话,还不及偶尔下东崖后跟衍礼他们唠的嗑多。 可此刻,怀妤那声虽明为训斥,但话语中的关心之意却是十分真切,再加上她稳稳地扶着自己的这双手,一时间让衍凉生出几分动容。 “就在这里吧,打坐坐好。”怀妤挑了个人少些的地方,让衍凉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他的身后。 “不用麻烦的……”看这动作,衍凉自然明白怀妤这是要帮他疗伤,心中更是过意不去,想要拒绝却又被怀妤轻声喝住了:“莫要乱动,你只管静心顺应我的疏导就是。” 柔和舒适的灵力自后背传入衍凉的体内,衍凉见拒绝不得,也不想辜负了怀妤的这份好心,于是便照着她说的做了起来。 到底是执绋的得意弟子,怀妤的灵力虽温和却十分有力,不过几个轮迴便让衍凉觉得周身都通畅了不少,连带之前硬吞下去未能克化的那些丹药,也被疏导着渐渐发挥起作用。 不多时,各自收功平復,衍凉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转身,极为认真的向怀妤说道:“多谢师父。” 怀妤也听出了他这声“师父”叫的郑重,入门四年,自此刻起他们之间的这份师徒关系才真真切切地为两方心服。 怀妤与他对视着点点头,想了想说:“你的伤已无大碍,但仍需好好休养。” “好。”衍凉答应着,刚想再说什么,却见一人自殿中央快步走来。直到走近了,衍凉才认出来,那衣裳破损,面容苍白的人居然是执潇。 “你居然真来大殿了,”执潇先看了怀妤一眼,竟有几分心虚的意思,直拉着衍凉说话:“执荼先前跟我嘱咐说若见了你来大殿,就让你回东崖院中等他。” “你见到执荼了?他真让你跟我这么说!”衍凉有些激动,反拉住执潇的袖子。 执潇坦然的点点头:“是,他跟掌门一起走的……起先他嘱咐我这事,我还觉得多余,没想到刚刚听人说你真跑到这大殿上来了,四下打听他的消息。” 说到这里,执潇有些小心的向怀妤方向侧侧脸:“我是怕小徒孙你着急,所以才……才起来的,不是随意出来乱逛的。”
第22页 “既然四师公所託已了,衍凉应也放心了,三师公也该回去歇息养伤了。”怀妤冷冷地说了一句,连个眼神都未落到执潇身上,执潇却立刻笑着点头:“是,是,我这就回去养伤。” 执潇说完,就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怀妤皱皱眉顿了片刻,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这……”衍凉看着这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艰难的说:“我这师父怕是……不知衍菀衍菱她们知道了会闹成什么样。” 衍礼会意的点点头,不过语气中却没有那么幸灾乐祸:“其实三师公也不错了,下午出事那会,二师公不在,掌门和四师公又匆匆而去,为护殿中弟子,那地动之沖他一人就扛了大半,所以才伤成那般样子,也难怪怀妤师叔会……” 衍凉听后很是意外,不禁对执潇也多有改观。不得不说经此一事,倒让他体会良多,对岱舆也生出了归属感。 第18章 (十七)夜尽 得到了执荼留给他的话,衍凉反倒没有着急回东崖等他,反而留了下来一起照看殿内受伤的弟子。直到衍礼他们看不下去他才刚好就跑来跑去的,把他轰回去养伤,衍凉才离开中沥峰迴了东崖。 这一夜似乎格外长些,先前在殿中他得了执荼的消息,又有许多事要忙,还未觉出怎样。可如今独自回了这东崖小院,望着门外等执荼回来时,衍凉心中却又静不下来了。 执荼究竟跟掌门去做什么了?为什么如今岱舆地动已经过去了,他还没回来?衍凉不断的想着,又多了几分急躁。终于他坐不住了,起身收拾起震盪时屋中歪倒掉落的物品。 先是执荼的卧室,而后是正厅,歪斜倒地的柜子架子都扶起来,摔碎的瓶瓶罐罐也一一念诀修復好,再摆回原地。就这么拖拖拉拉的折腾了又不知多久,衍凉终于又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跑了出去。 刚出院门,果然看到披着一件黑色外衣的执荼站在那里。衍凉终于放了心,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几步迎了上去。 “执荼,你没事吧?你跟掌门去哪了?”衍凉随意开口问着,走到执荼身边。这几年来,他的个子长了不少,甚至比执荼都高出了一些。 “没事,只是去办了些小事……”执荼的声音又轻又空,让衍凉听了生出几分担忧。 “真没事吗?”说话间,两人已慢慢进了小院,衍凉皱皱眉借着院中的灯光低头,去想看向执荼的脸。可还未等看清,执荼的手便搭上了他的臂膀,接着整个人都无力的靠到了他的身上。 “扶我一下……”又是极为虚弱的一声,衍凉心中一紧,直接将执荼整个抱了起来:“执荼,你怎么了!” 此刻他终于看清了执荼的脸,那平日里便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更是一丝血色也无,甚至隐隐的现出灰白。 执荼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可张口却是一阵喘、、息,泛青的指尖紧紧地扣住了衍凉的胳膊。衍凉又惊又急,再不多问抱着人快步跑入卧房中,将执荼放到床榻上。先将几粒丸药餵他服下,而后用手抵住他的后心,毫无保留的输送起灵力来。 可衍凉的灵力刚一进入执荼的体内,便感觉到执荼的灵脉内尽是阴冷之气,起先他的灵力还能输进去一点,可没过多久那阴冷之气就好像被激怒了一般,将衍凉的灵力尽数驱离。甚至霸道的侵入了衍凉的灵脉内,顷刻间便沖得他一阵剧痛。 衍凉的眉头皱的更紧,执荼体内之灵,绝非正道所有,而是极为兇狠的阴邪之力…… 正当他忍过灵脉上的疼痛,想要再次输送灵力时,却被执荼拉住了手:“不,不必了……” 衍凉自然不肯放心,仍一手扶抱着执荼的身体,一手抵在他后心上,可这一次他的灵力还未等进入,执荼的身体便勐然一颤,而后勐地吐出一口黑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执荼要紧牙关,他不再敢给执荼输灵力,想要去传信找人来,执荼却只是摇头。他第一次感觉到彻底的无能与无助,喜欢的人在他怀中奄奄一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又是一阵喘、、息,这次执荼连吐的力气都没了,任凭那黑紫的血水顺着煞白的唇缝淌出,滴到衍凉的手上。 房中一时无语,只余执荼深深浅浅地喘息,恐惧、焦急、无措……种种情绪交迫下,反而直接撕碎了衍凉的遮掩,将他心底那份爱恋生生挖了出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紧紧地抱住执荼,不断地唤他的名字。 一夜将尽,执荼的喘、、息渐渐不再那么沉重,情况开始有了迴转。他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痛,混沌与清醒交替着,却令他倍受折磨。 他近乎再享受着每一次的混沌,那濒死一般的感觉却让他无端地轻松。可转瞬又迎来剎那的清醒,就是那几息的时间就让所有的事都涌入他的思绪中。一时让他想到自己的身体,他知道邪力已经几乎完全占据了他的灵脉,怕是再无退路。一时又让他的注意全部落回到现实中,他能感觉到衍凉有力的抱着他,能听到他一声声地在唤他的名字。他甚至比平时还要敏感地察觉到,衍凉对他似乎生出了非师非友的感情。而后又是一阵混沌,将他重新拖入黑暗中。 天终于全明了,执荼也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直到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的醒来了。 “你……你醒了!”衍凉一夜未眠,时刻关注着执荼的反应,故而在他睁眼的那一瞬,便欣喜的叫了出来,声音却分外嘶哑。 执荼点点头,他抬眼看看近在咫尺的衍凉,又看看透进窗棂来的阳光,恍若一场噩梦终于醒来。 “放心,我没事。”他拍了拍衍凉抱着他的手,原以为自己回将昨夜那些混乱的所思所想都忘掉,却不想醒来的那一刻却发现记得分外清晰。 “都这样了还能说是没事?”衍凉尽量压住自己的声音,生怕扰得执荼不适,但还是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让执荼用病的藉口掩饰过去:“执荼,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好,昨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吐血昏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又是面试又是论文……事太多了(◢д◣) 下一段还没想好……透露一下~苦瓜即将迎来他人生第一次失败的表白 第19章 (十八)藏情 执荼微微抬头,看着衍凉,终究还是错开了:“这件事,你以后会知道的。” “为什么!”衍凉几乎脱口而出,他抓住执荼的手,可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声音终是又软了下来:“你可以不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但你总该让我知道,我到底该怎么照顾你……” “我不会有事的,”执荼费力的笑了下,像是在安慰一般:“我还想看看,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弟子,在这条仙路上究竟能走多远呢。” 衍凉怔怔地望着执荼的这个笑,心中却起了哀凉:“为什么是你看着我呢,为什么你不能与我一起走呢。”
第23页 恍然间,他似乎生出了莫大的勇气,将心中所有倾吐而出:“你想让我走那正道,告诉我正道艰苦,可我确实一点也不怕的,不是因为我仰慕正道,也不是因为我痴迷成仙……只是因为你想要我这么做罢了。” 执荼心中一动,那些在混沌与清醒间的猜想,终于成真的。他知道绝不能再这样下去,强迫着自己冷下一张脸来,再次拍拍衍凉的手淡淡地说:“放开吧,我没事了,你也该去休息了。” 衍凉的话已到了嘴边,他知道此刻只要他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咽下去,那么他与执荼之间仍旧可以迷迷煳煳地相处下去。只是兴许是因为少年人无法按捺的冲动,又或是因为他真的将这件事藏在心中太久太久,昨夜执荼的模样深深地刺激到了他,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害怕执荼出事,也从未像此刻一样再也忍不住将那句话说出了口:“执荼,我喜欢你,我知道这是大逆不道,但我……四年了,我真的再也忍不了了。” “你说要看我走正道,登仙路,可我更希望你能与我一起,不要说正道艰难,就是舍了仙途断了灵根做一凡人,我也是甘愿的。” 话终于说完了,衍凉依旧抱着执荼,两人之间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四年了,衍凉自认四年来将那份感情深深地藏在心底,可执荼又怎可能一点也不曾察觉。便是最初他再不通人情,不知□□,可与衍凉日日相对,他眼中时时而现的温柔与依恋,他终究非石非木,多少还是能察觉到的。 他能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衍凉,此刻正在微微颤抖,眼下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一口回绝,而后将人赶下山去,从此能不见则不见,时候一场大约就能将这份不该生出的情沖淡些。便是无法沖淡……只要两人之间再无联繫,那也是无碍的。 可执荼不知怎的,却说不出口了,他看着衍凉一点点长大,知道他此时此刻拼着一切将这些话说出口,皆是因那颗赤子之心。他的心,他的情没有一丝作假,就这样真真切切地整个剖出,摆到自己的面前来。 他真的拒绝的了吗?他真的没有一丝动心吗? “放开吧,我没事了,你也该去休息了。”执荼慢慢转过头去,将同样的话再次说出口,便是真的不忍,便是真的心动又能如何,终究是不会有结果的事,反倒不如从一开始便斩断。 衍凉的心渐渐凉了,他想要再分辩些什么,但他又太过了解执荼,拒绝就是拒绝,再无挽回的可能。 他的手臂僵硬着,慢慢将执荼放开,一言不发的整理着榻上的被褥,将执荼安置好。 至少,至少执荼还未赶他下东崖……他们还是可以日日相见的。衍凉不断对自己说着,却始终不敢再看他一眼,直到最后离开房间前,才哑着声音说了句:“执,师公好好休息……” 执荼靠在软枕之上,看着衍凉走出房门,他忽的觉得刚刚生出了几分力气,又全部消散了个干净。他知道衍凉并不会轻易忘掉这份情,可就这么点破后,他自己也再难向过去那样,装作无知无觉。 可……从前衍凉能将那份情藏于心间,眼下他说出来了也再不用藏了,如今却轮到他将情藏起来,既要骗过衍凉,也要骗过他自己。 这一日的时光就这么在两人的沉默中过去,直到入了夜,执荼未出过房门,衍凉也再未进来。月光再次照进室内,执荼终于撑不住,放松了身体仰躺在床上,思绪却将他紧紧密密地缠绕着,是他就是合了眼也无法安眠。 他不知躺了多久,却侧了侧身,对着地上泛白的月光出了神。大约又到了夜半时刻,窗外映出了一道小小的影,却是一只乌雀轻灵的穿过窗纸,挥动着翅膀落到了床边的月光中。 执荼愣愣地看着那只乌雀,而后稍一抬手,那乌雀便化作一缕黑烟飘至他的面前,在虚空中凝成了墨色的字体,短短三行,却让执荼再次失神…… 衍凉倚着一排书柜,坐在书房之中。他白天从执荼房里出来时,心中难受的几乎要疯掉,冲到因地动而一片狼藉的东崖顶吹了好些时候的风,可心中还是无法平静。 他该怎么办,执荼之后会怎么做,他们之间还会像之前那样吗?这些事他统统都不知道,脑中越想越乱,可等到他好容易强迫自己去做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时。他首先是去修炼,而修炼的缘故还是因为执荼,他想让自己更强些,至少假若执荼再出事,他不至于像昨夜那般无能。 可当他回到小院,一头扎进书房中时,却发现自己空对着书本,却什么都看不下去。 就这样从白天到夜晚,他甚至连一盏灯都不曾点,只一昧的呆坐在书架前。他甚至有些自嘲的想,幸而他现在看不进去什么,若真的看进去了修炼起来,只怕也只会偏出那正道去,入了痴魔关里。 却是这时,书房的门却忽然开了,衍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是黑衣掩白的执荼,披着那一身的月光,站在门前。 “执荼……”衍凉无意识的直起了身子,那一刻他只当自己已然入了痴妄中,眼前生出了幻影。可他心中却真切的明白,这是真的执荼,他正向自己走来。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衍凉也站了起来,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却再不敢开口多说一句话。 眼前的执荼却好似没了白里的冷淡,反而像寻常时候一样……或许比寻常时候里更加柔和:“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衍凉依旧不敢开口,依旧不敢相信,他闭紧了嘴巴,点了几下头。 “早些休息吧,这晚睡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执荼忽地想起,四年前的执荼来岱舆的那一夜,他也是这般夜半而未眠。 衍凉又回应一般地点了几下头,而后听执荼继续说道:“明日……我就要走了,往后也该再找个人看着你才能放心。” “走……走了?”衍凉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瞪大了眼睛,颤声道:“可是因为我……不,你不用走,此事本就是我的错……我下山,我去找掌门让他把我逐出岱舆……” 他原本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至少执荼还未赶他下东崖,可如今……他不走,执荼竟要走!衍凉整个人都乱了,他知道那些话一说出口,便再无法挽回。可却想不到执荼会避他至此,宁可自己离开,也不愿再见他:“我明日……不,我现在就走,你放心,我绝不会再纠缠……” 第20章 (十九)离谈 “不,不是。”执荼知他误会了,看着衍凉那般苦痛的神色,心口也被揪得难受。他摇摇头,最终还是触上了衍凉的指尖:“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师父周厄。” 衍凉的手指微微一颤,执荼的手如他的人一般,带着稍稍的凉意,他却再忍不住紧紧攥在了手心中:“为,为什么?” 他与执荼对视着,脚下无意识的又向前走了几步,离执荼更近了。
第24页 “是……是因我身体的事,师父他应该又找到了什么法子,所以想要带我去试一试。”冷冷地的月光此刻似乎也带了几分温度,映照得执荼的面容分外柔和。 “那会好吗?”衍凉一听到执荼身体的事,便暂且将其他抛到一边,关切地问。 执荼迎着对方的目光,微微垂眸,几息之后才点了一下头:“应该会好的。” “真的!”衍凉握着执荼的手因着那激动的情绪更紧了:“那你,可知要去多久?” “兴许一两年,兴许三五载,”执荼摇摇头,言语间故意带上轻松的语气:“也许更久也是说不准的,但总归有一天会回来就是了。” “总归会回来……只要会回来就好。”衍凉好似没有听到那些不确定的年岁一般,只是望着执荼,喃喃道。 执荼听到他的低语,心中乍然被刺了一下,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白日之事……” “白日之事你就当我是迷了心胡说的!你只安心跟师祖出去治病疗伤就是,千万不要将此放在心上!”还未等执荼说完,衍凉便打断了他的话,强迫着自己转过脸去,挣扎着还是松开了握着执荼的手。 “你说了便是说了,我也没法不放在心上。”执荼的声音又变得轻了,如风如烟一般,飘渺却笼住了衍凉的心神。 “执荼……”衍凉念着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摸不准执荼此刻究竟是如何想的,可要他再次开口否定那次表白,他却实在是做不到的。 “我知道你那时说的不是胡话,”执荼嘆了口气,而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是真的。” 衍凉勐地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执荼,声音中带了颤抖:“是,我不是胡说,我喜欢你,爱慕你,没有一句是假话,没有一分是假情。” 他缓缓地抬手,先是触上执荼的手臂,而后慢慢地试探着将他整个人都抱住了。而执荼从始至终没有开口阻止,也没有挣扎避开。 两人都没有再说些什么,衍凉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惊喜,执荼在他的怀中……这是不是代表,执荼其实对他也是有意的? “你说,你为了我才去走那正道仙路?”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自己的情绪,既不想泄露太多,又不舍无法给出回应。他有他想做的事,在这场远行之前给衍凉也是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希望。 “是,”衍凉毫不犹豫的应着,解释道:“从前跟着老头子的时候,我虽总猜疑他是神仙,但那时只不过是心生崇拜敬仰,并没有其他。直到遇到了你……” 执荼没有再让他说下去,而是稍稍推开衍凉的怀抱,使两人都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我,”难得的,执荼说话间也带了几分艰涩:“我虽知你情真,但如今却无法回应些什么。” “一来,我这些年专心修道,并未尝涉情、、事,二来先前我只把你当作小辈看待,故而有些难以接受。” “我从未奢求过你能接受,本来想着将此事藏死在心底,却不想还是说了出来。”衍凉慢慢松开执荼,开口说道:“白天是我太冲动了,我只是怕你出事,想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帮到你。” “你想什么我都明白的,”执荼看看窗外月已上中天,心知时候将至,反而不再迟疑:“情之一事到底还需让我再想想,如此跟随师父远行,倒也不失为机缘恰至。” “我这一去不知归时,你若其中再生他意,就当今日种种从未发生过,心中无需为难。若待我归来之时仍一心不改……” “我定一心不改!”衍凉听出执荼话中的转机,毫不犹豫的说着:“便是等再多的年岁,我也绝对不会有他意!” “你的路还长,不需这样……”执荼轻嘆,得到衍凉这话,却不知该欣喜还是担忧:“不过既然如此,你若真的对我一心不改,想要帮我,那便继续修炼那西升功法。” “好,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去做。”衍凉用力点着头,他能听出执荼绝非是对他无情的,只此一点便让他狂喜不已,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执荼稍一挥手,书房中的灯盏便尽数被点燃了,烛火交映照亮了房中的一列列书柜,也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来吧,”执荼走到一边的桌前坐下,沖他招招手:“趁着时间还够,我们先来将后面的那部分理顺清楚。” 衍凉这四年修习西升功法时,衍凉怕他贪多反而嚼不烂,所以想来是练到哪一处才许他看到哪一处。自己事先将后面的弄通,待到准衍凉看时,再细细的讲给他听。 可眼下却不能再这样了,虽说以后让衍凉自己慢慢参悟也是可以的,但执荼对着衍凉的事却惯是多思多想,生怕他出了闪失,故而决定在走前将自己所悟通的地方,都讲给他听。 执荼叫他,衍凉自然听话的走过去,既然执荼说了修习《西升经》可以帮到他,衍凉便认定了如此,自然更加全心全意的去修炼。 他本想像以往那样坐到桌子的对面,但脚下一顿,还是走到了执荼那一侧,坐到了执荼的身边。 虽说是各自坐着一把椅子,可同看一册书时,却还是离得极近。执荼张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将那书册打开,挑着他担心衍凉会出错的地方,一点一点的讲了。 衍凉就那么听着,看着执荼的影落在书册上,与墨色的字一起,记在他的心间。 烛火渐低,衍凉抬手将灯芯又挑起,等到目光再落回到书册上时,执荼的声音却停了。 “以我之力,也就只能理解至此了。”执荼不再继续翻动书页,反而将它重新合上,而后推到衍凉的面前:“剩下的,大概只能靠你自己了。” 衍凉一愣,珍重的将那书册接了过来。一阵空落感传来,经文讲完了,执荼也该走了。 两人坐在桌前,衍凉手下按着书册,眼睛却一刻不离的看着执荼。他们就这样坐了许久,直到烛光的光亮渐渐被窗中透过的天光所压暗。 “时候到了,我该走了。”执荼熄灭了烛火,却没有起身。 衍凉依旧注视着他,他知道自己不能阻拦,知道这对执荼而言是一件好事,但他却不知怎地,昨晚的错乱与狂喜过去后,他却又生出不安来,总觉得不想让执荼走这一趟。 可片刻之后,他又开始暗骂自己自私,分明就是不愿让执荼离开却要为自己寻那些个藉口。 “现在就要走了吗,我送你吧。”衍凉主动说起话来,将那些心思都压下去。 执荼摇摇头:“不必了,昨晚就当已经送过了吧。” 衍凉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却被执荼止住了:“这样就行了,我也是……” 我也是不想走的。执荼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慢慢地站了起来,只是在衍凉的目光中,他却觉得每一步都难以迈出。
第25页 终于,他还是走到了门口,再转过身不出所料的衍凉还在望着他。 “你也很累了吧?”冷不丁的,执荼说了这么一句话。 衍凉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几日他先是被地动震伤,又连续两夜未睡,实际已是确实是极累了,只是被大起大落的心绪遮掩了过去。 “累了,就睡一会吧。”一阵柔风吹来,微凉的扑在面上,便如执荼的手抚过他的的眉眼。 衍凉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风过之后,却没能再睁开。 执荼看着他伏到了桌上沉沉睡去,心中却并未轻松分毫。 他对衍凉说自己总归会回来,可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太久了,他默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这样的安排已经太久了,正道邪路,是生是死他本是不在乎的。可现在,他却希望一切都能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远行三五载,归来就能像过去一样。 执荼推开了门,决然的走了出去。既然一切都已无法改变,即便他註定要踏入深渊,至少……他还是将衍凉推到了那条正途上。 作者有话要说: 执荼不会离开太久的~大概一两章 第21章 (二十)威胁 红日初升,正是一日之始,朗朗读书之时。 岱舆大殿之下,一处略小些的殿宇中,意气风发的青年弟子手执书卷,朗声齐读经文。一衣着工整的中年男人,满意的看着殿中的衍字辈弟子,待他们读完一段,他便捋着鬍子再挑出下一段。 “我也知这《南华经》你们自入门起,已不知读了多少遍,但旧文时时新读,总归会另有感悟……” 中年男人怀省不厌其烦的说着,一手拿着书卷,一手背在身后,一面唠叨一面在殿中打着转。 这诵文早课也算是所有衍字辈弟子日日都需上的,可偏偏有几个不安分的趁着那怀省闭目,沉醉于众弟子的的读经声中时,相互使着眼色,一齐熘了出去。 “你叫我们出来干嘛?”第一个蹿出殿的衍桐显然还心有余悸,跑出去老远,竖着耳朵听到殿中读经声未停,才略略放心。 “放心吧,省大爷点不清人数的,发现不了咱们。”相比起衍桐,衍礼就显得熟门熟路了,几分悠然的拍了拍衍桐的肩膀。 “你先说是做什么吧!下个月就要凝水评测了,这时候万一被怀省师伯发现了……”衍桐压着声音,不断地询问着。 “怕什么,你看凉老弟都跟着出来了。”衍礼回头指了指最后一个从殿中快步而出的人,正是衍凉。 三年前他一觉醒来,执荼就已经走了。衍凉本想独自在东崖上边修炼边等执荼回来,可不想他醒来没多久怀妤却来了。 “四师公他不放心你一人在山上,又觉你还需多多与同辈的弟子交往,所以便给我脱了口信,要我接你下山去。” 怀妤那么说道,衍凉起初不愿意离开他与执荼生活了四年的院子,怀妤也并不勉强,只是隔些日子就上东崖探望他一番。 日子长了,每每怀妤来时,衍凉也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向来都是弟子去给师父请安,哪有师父隔几日便来徒弟这里应卯的道理。 又则不是乍一分别的时候,他也能静下来想事了,执荼既让他下去就是有他的道理的,于是拖了几月后,他还是跟着怀妤下了东崖,住进了北元峰灵翠院中。 自此他白日里与寻常衍字辈弟子一样,上大课小课,修多门符咒术法,受评测。而到了晚上才独自修习《西升经》。 “你快说是什么事吧。”这几年来他几乎日日都与衍礼“鬼混”,实在懒得听他的废话,捏着他脖颈问道。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你那手劲太大,我上次被你捏完还没好透呢!”衍礼差点炸了,一个劲的求饶:“你放开,放开我就说。” 衍凉摇摇头,松了手催促道:“快说吧!” 衍礼挑眉一笑,从怀里摸出只黄铜底子镶着七颗红宝石的瓢虫,在俩人面前一晃:“是这位给我传信,说要咱们去见他。” 那样又丑又俗的传信灵器,不用说也知道是执潇的了。衍凉与衍桐对视一眼,瞬间都不想去了,刚想转头就走,却被衍礼给拉住了:“一块去呗,难不成你们还想听省大爷唠叨?” “一块去就要听你和三师公一块唠叨……”衍桐扁着嘴,颇为嫌弃的看着他,衍凉也颇以为然的点点头。 “走吧,走吧,我保证少说话还不行嘛。”衍礼作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一手拉一个。另外两人虽说还是一脸嫌弃,但还是顺着他的力道走了。 话说这岱舆之西涽峰,乃是诸位掌门与长老的居所所在,故而此峰之上所建楼阁院落,处处肃静严谨。可唯有峰侧落云坡上那处聚绛楼有所不同,只从外面看去便让人觉得金碧辉煌……俗不可耐。 不用说了,这里自然就是执潇的住处。 几十年前,这处楼阁还与西涽峰上的院落风格一致,简朴大方。可自从执潇住进来后,它便一日一个样,什么红红绿绿,金金银银的宝器灵石,不要钱似的把这三层高的小楼,里里外外挂了个遍,让人看了就觉得眼晕。 这还不算完,执潇想了想,拿着那沾了金粉的大笔往漆红的匾额上一挥,落下了“聚宝楼”三个字,就这么换下了原来木雕精美的“观云楼”之匾。 衍凉真不知一向严格到吹毛求疵的掌门,怎么会允许他这么胡闹,不过当年执沧也确实忍了。 直到六年前,执潇又作起妖来,非要将那“聚宝楼”也换了,改叫“聚红楼”。原因也无他,只因他看着怀妤住的地方叫“灵翠院”,便觉得自己住的地方须要有个“红”字才能相配。 于是一连折腾下来,终于让执沧黑了脸,他才安分些,不过后来还是偷摸摸的换上了一个“绛”字,还得意洋洋的觉得自己有文化多了。 衍凉等三人站在那楼下便觉得难受,可既然来了就没有不进去的道理,可他们刚要抬步进楼,那只丑萌丑萌的瓢虫忽然闪了闪光,扑棱起它镶宝的翅膀,歪歪扭扭的飞了起来。 不用说,这也肯定是执潇的安排,三人只得无奈的跟了上去。 那瓢虫引着他们一路往山石□□的地方去,不一会就到了一处石洞,然后就又趴在地上不动了。显然是在告诉他们,执潇就在这洞里等他们。 “走吧,钻山洞也比进他那花花楼好受点。”衍礼有些心虚的对衍凉和衍桐说着,为了防止被衍凉打,自己主动第一个走了进去。 好在这山洞外面虽简陋,但里面还是很平整的,只是越往里走便越热,水汽也越来越多。衍凉皱皱眉:“我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果然,没走多久就遇到一处石门,他们刚走到门前,它便自动打开了,一股温热的水汽铺面而来。而隔着那蒙蒙的水汽,一眼便能看到执潇光着身子十分惬意躺在温泉池中,冲着他们三个打招唿:“哎,来了呀。”
第26页 石门轰的一声关上了,转瞬间三人只觉身上一凉,下意识的低头却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已不见了。 “三,三师公,你有话好好说……”衍礼打了个哆嗦,后退一步。 “去去去,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呢!”执潇挥挥手,指着温泉池子:“你们师公我好心,请你们来泡泡温泉而已,还不快下来。” 反正已经落到了执潇的手里,衍凉反而坦然了,摇着头第一个泡进了温泉里,感觉倒确实不错:“三师公,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执潇笑了笑,又沖那俩还在犹豫的招招手:“快,下来吧,泡着这池子我好一块说。” 衍桐肠子都快悔青了,他就不该来这一趟,但还是没办法跟着衍礼下了池子。 “其实呢,也没什么大事,”执潇看着他们三个,笑得一脸荡漾:“就是我觉得吧,我跟怀妤你情我意这么久了,中间那层窗户纸也该戳破了……” 三人听到这句话,脸都快黑了,心中生出浓浓的不祥之感,果然听到执潇又说道:“所以呢,还请你们来帮个忙。” 接下来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在其余人一言未发的情况下,执潇激、、情澎湃地讲解着自己的计划,三人的脸也越来越黑。 “你确定……师父跟你,你情我愿?”衍桐终于听不下去了,小声提问道。 衍凉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用听也知道执潇的答案了。其实,这几年下来,他也看得出执潇并非只是一时兴起地胡闹,而怀妤师父对执潇,恐怕也是有几分意的。 但是,他真的不想搭理执潇啊! “三师公,我看这档子事,我们还是慎重些吧。”衍桐斟酌着利弊,这事要是出了乱子,肯定罚不到执潇,也未必会罚怀妤师叔,倒霉的还是他们三个啊! “哦?你的意思是不想帮我了?”执潇挑挑眉,不知从哪又摸出只镶宝的瓢虫:“我再多给你几只?” 衍凉狠狠地等了衍礼一眼,他就知道衍礼是为了今天那只瓢虫才非要拖着他们来的。那瓢虫虽然又丑又俗,但它也是真的值钱。 衍礼哝咕着说不上来了,衍凉看着执潇,试探着问:“若是我们真的不帮?” 执潇听后,仍是那副悠哉的样子,一挥手石门又开了:“没事,不帮我再找别人就是了。” “这么好说话?”衍凉心中算计着,执潇绝对还有后招。 “对,就这么好说话,你们只管走就是了,”执潇指着石门笑了笑:“只要你们不怕光着身子,一出这石洞就碰上我那怀省好师侄……” “你,你,你!”衍礼平日里为人“圆滑”些,自己已觉脸皮极厚,但今日碰上了执潇这样的,还是甘拜下风。 衍凉嘆了口气,知道今天自己是彻底掉坑里了,三人一番挤眉弄眼,嘴里虽还倔着,可心里已然知道不答应是不行了。 “没事,咱们慢慢泡,你们也慢慢想,”执潇又不知从哪拿出条大红织金的布巾,沾了水煳在额上:“昨日听闻下午大课,掌门师兄要亲自去交待些关于评测的事,不过想来衍字辈弟子那么多,你们不去他也未必看得出来吧?” 三人闻言,只觉得自己如沸水中煮熟的黑鱼一般,在温泉中翻了白肚皮。咬咬牙,只能一口应下! “你,你别告诉师父,也别告诉师姐们。”衍桐的脸完全垮了,可怜兮兮的说道。 衍凉只是嘆了口气,傻孩子,就算他不说,到时候她们还能猜不到吗? 不过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眼下他们总算是从执潇的手中逃出升天了,一路上头也不回的出了石洞,往山下走。 可正当他们松了口气,刚要下西涽峰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你们三个,来这边做什么了?” 第22章 (二一)罚抄 “凉老弟,你还剩多少……” 月照西窗,夜色再一次降临到了岱舆。 灵翠院外,青蔓迎着初起的夜风飒飒作响,时时有不知名的小虫浅唱应和。 只是这风声虫鸣,却抵不过灯火通明的厢房中传来的那声哀嚎。 “别吵了!”一向老实的衍桐都忍不住抬头,冲着衍礼喊了一声。而后懒得跟他吵架,低头继续抄着《南华经》。 话说下午他们三个终于从执潇那里逃了出来,本以为平安无事,混到下午再去听掌门宣讲测评的事就行了。结果下山途中,却偏偏遇上了正从执绋处回来的怀妤。 “我才抄了两遍,剩的多了去了呢,你就安静会吧。”衍凉嘆了口气,他们当然不能说自己去找执潇了,只能胡说一通然后乖乖认了错。 怀妤听着他们的鬼话,倒是没有把他们押到怀省面前去,甚至连训都没训几句,直接开口就是罚。 “今日怀省师兄读的是《南华经》吧,”怀妤的声音凉凉的:“那你们就把《南华经》抄五遍吧。” 乍一听就五遍,这三人松了口气,感嘆怀妤当真是面冷心热。而后却听她继续说道:“我听师兄说他明日准备再读《清静经》,你们就一併抄了吧。” “从今日起,到评测之日为止,每日大早课读什么,你们便抄什么。衍桐衍凉拿给我看,衍礼你便拿给你自己师父看就好了。” 三人顿时从头凉到了底,可又想到刚刚跟执潇在温泉洞里商议的那事,就半句反驳也不敢说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 要说衍凉和衍桐还好,到底是自己师父罚的,五遍就是五遍,抄完就好了。可衍礼就不一样了,下午怀妤将此事与衍礼的师父怀璧一说,怀璧立刻就怒了,又给他加了五遍。 “十遍!”衍礼一手捧着从执潇那里得来的那只丑瓢虫,一手拿着竹笔,哭丧着脸继续哀嚎:“我就是抄到明天晚上,我也抄不完啊!” “你闭嘴吧,”衍凉也终于忍无可忍,一手又提捏起衍礼的后颈:“今天这事还不是你折腾出来的,让你抄十遍也不算冤了你。” 衍礼疼得又吱哩哇啦的乱叫起来,里面正闹着呢,却听到房门被推开了。 三人对视一眼,马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做好,拿起笔装作认真抄写,真心悔过的样子,生怕进来的是怀妤,听到他们那动静,再多罚几遍。 三人低着头,谁都不敢第一个抬头去看看是谁,直到一打写了字的纸落到了衍桐的面前,他们才下意识的看去,却发现来的人是衍梧。 “师,师弟?”衍礼正诧异着衍梧来这里干什么,他知道衍梧多半懒得搭理他,就去看他放到衍桐面前的那打纸:“《南华经》?” 衍梧点了点头,却是对着衍桐说:“抄了多少了?” 衍桐的头半低着,掩饰般的继续抄写着:“这是第三遍了……” “嗯,我替你写了两遍,”衍梧将那打纸又往衍桐面前推了推,而后直接在他身边坐下了:“你再抄完这遍就好了,我陪你。”
第27页 衍礼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人,半晌才说:“师弟,你,你就给衍桐抄了啊?” 衍梧点点头,衍礼还不死心的问:“那,那我的呢?” “你的字太丑了,我学不来。”衍梧这次倒是回答的痛快,像把刀子直接捅进了衍礼的心口:“我,我真是……衍梧,你太狠了!” 衍凉把屁股离了凳子的衍礼,用力按了回去:“你就安生抄会吧,人家衍桐那是有人疼,你看看你,平时话太多,连自己的师弟都不待见了吧。” 说完,衍凉也实在不想看桌子对面坐着的两人,这么黏黏煳煳的,像什么样子!他一边抄着,思绪却又跑偏了出去。 若是执荼未走呢?他们现在会不会也像衍梧与衍桐那样子相处呢?想来衍梧那木木冷冷的性子,倒与执荼也有几分相似呢,他会不会也这样不作声地关心自己? 想到这里,衍凉却又笑了,执荼他当然会吧……当初在东崖上,两人只是亦师亦友的相处时,执荼便事事都为他想好了。就连要走时,还会托怀妤师父照看他。 “他不待见自然还有别人待见。”衍礼的嘴还是说个不停,不过声音好歹是小了些。 这边衍桐倒是很快写完了最后那遍,衍梧替他收拾好,眼看着两人就准备走了。衍礼看着自己手中,刚刚开始的第三遍,苦不堪言。 没想到,衍梧脚步顿了下,又取出一打略薄的纸,丢给衍礼:“你字太丑,我就写了一遍。” 一遍也比没有强,衍礼乐呵呵的接过来,搁到自己已经抄好的那摞里。 这次轮到衍凉捂着额头,一面感嘆衍梧到底是怎么做到那么短时间里,模仿两人的笔迹抄了三遍。一面又痛心,自己现在还真的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家寡人了。 衍凉在这边痛心着,还隐隐能听到衍梧和衍桐边走边商量着。 “今晚去我那里吧……” “好。”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衍桐走了,无论再怎么受打击,抄还是要抄的。终于熬到了夜半时分,衍凉也抄的差不多了,收拾收拾东西,拍了拍衍礼的肩膀:“你,保重吧。” 说完不顾身后衍礼的哭骂声,夹着厚厚的一摞纸推门而去。 此后十几天里,三人下了晚课就聚在一起抄抄写写,衍梧多半也会陪在衍桐身边。衍礼这十几天算是彻底长了记性,连带着事事都老实了不少。 好不容易熬到评测前三日,怀妤才发了话:“就写到这里吧,回去好好准备评测,若是不过……” 莫说衍桐,就是衍凉也打了个哆嗦。以前他总觉得怀妤虽说严守规矩,不爱说话,但脾气还是好的。却没想到她罚起人来,还能这么狠。 转而又想到,月后的那事,若是执潇这个不靠谱的搞砸了,怀妤必然会生气,那第一个遭殃的九成九就是他们了。到那时候罚起来,肯定就没罚抄这么简单了…… 衍凉苦笑着,执潇衍礼,他都不知道先骂哪个才好了。 “好了,去准备评测的事吧。”怀妤又说了一遍,衍凉与衍桐答应着,刚要转身就走,却又被怀妤叫住了。 “你,准备的如何了?”怀妤语气如常,衍凉却总觉得有点奇怪,却还是点头说道:“回师父的话,弟子自觉还可以……卷答与实练定然无事,就是面评有些拿不准。” “面评,你不必太过紧张。”怀妤听后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想来,那人也不会难为你的,只是想看看你这些年都学到了些什么……” 衍凉未及多想,只当怀妤是寻常嘱咐,又耐心的应了,与怀妤又说了几句闲话,才离开。可当时未多想,后来他却觉得不对劲。总感觉怀妤是在暗示他些什么,应是与面评之考官有关的。 岱舆之弟子,需经锻金、盛木、凝水、御火、聚土五重评测,才可算学成。而每重评测,都需经卷答,实练,面评三部分。前两样不用说,自然就是执笔作答与下场实练,至于最后一项才是参评的弟子最怕的。 面评时,需要每位参试的弟子盲选出一名师长作考官,在某处隔绝的环境中由师长根据所学随意提问,再看弟子的所答是否符合师长的要求。 此事说来容易,可真正经歷时却实在愁人,一来是弟子并不知自己会选到那位师长,万一是平日里相处不好的,即便师长不会有意为难弟子,可弟子上来就先怕了。二来,是师长出题时,颇为随意,但凡所学都有可能问到,实在太过宽泛。 所以衍凉才会觉得,面评是最为拿不准的一项。而他对于怀妤下午暗示中的“那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执沧。他觉得八成是怀妤知道了今年执沧会参与面评,所以才稍作暗示,也算是提前安慰。 可是……这样说不通啊。衍凉一会觉得是,一会觉得不是,提心弔胆了好几天,终于到了评测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暗示什么……当然是你家师公回来了呀~ 第23章 (二二)静安 果然不出衍凉所料,卷答与实练两场他过得极为轻松。 卷答是因着他在东崖上那些年里,执荼无事就喜坐在书房中,而他为了赖在执荼身边,也在书房中呆了不少时候,看了不少书。有时碰上不解的地方,便欣然去问执荼,能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久而久之,离了东崖虽也有三年了,却并未抛开读书这个习惯。故而衍凉做起卷答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至于实练,那西升功法确实是门缓功,这几年里衍凉夜夜琢磨参悟,好容易过了第三重,却又在第四重上卡了近两年。好在他对于风水等自然之灵的吐纳运用能力倒还不错,《西升经》虽进展较慢,但与同龄人比起来倒也不差什么。 前两项轻松而过,可到了面评前日,他想到怀妤的话还是有些心神不安,自己运气不会真的那么差被执沧抽到了吧? 可面评的日子还是到了,衍凉一早醒来看到自己枕边已然放好的竹籤,有些紧张的拿过来,注入一道灵力,那竹籤上便慢慢显现出一行小字:“西涽峰,静安亭。” 衍凉心里咯噔一下,面评地点在西涽峰上……西涽峰出去打扫伺候的外门弟子,能作面评考官的统共就执沧执绋和执潇三个人。其他怀字辈的师长,若无极特殊的情况,怎会将面评地点设在西涽峰。 再加上怀妤之前那番话,衍凉几乎确定了,今日给他面评的就是掌门执沧。他倒不觉得执沧一定会难为他,但只要看着执沧他就浑身不舒服,更不知道能把题答得如何。 可躲也躲不过,该去还是要去的,衍凉拖拖拉拉的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收拾好自己,难得照了照镜子,至少外表上别让执沧挑出错处。 这么整理了一番后,衍凉看看时辰,也知道自己实在拖不得了,匆匆忙忙地出了灵翠院。 可到了面评的地点,衍凉却是一愣。远远地就看见静安小亭临水而立,一旁的梨花灿白灼灼,偶尔风过时花瓣伴着小亭四面笼罩的白色纱幔随风弥散,落入水中,引得涟漪片片。
第28页 这般清雅的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执沧那个总板着脸的大掌门能选出来的,若是执绋嘛到还有些可能,但终究也不像。 莫非是执沧转了性子,衍凉差点打了个哆嗦,那静安亭四面都笼了浅色的竹帘,他实在不敢想待会若是掀了竹帘看到执沧坐在里面,会是怎样个场景。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到了地方却不敢进去吧。衍凉嘆了口气,几步走上前去隔着竹帘小心翼翼地向亭内作揖道:“弟子怀妤门下,衍字辈弟子衍凉,特来此参试。” 隔着竹帘,两方都只能看到对方的影子,衍凉有心透过帘间的缝隙偷看里面坐的是谁,但实在是一点都看不清楚,只能作罢。 “进来吧。”就这么轻轻地一声,却让衍凉定在原地,久久不知做何动作。那声音他不会听错,也不会认错,这三年的梦回中,便是未能梦到那人的面容,却也不知梦到过多少次他的声音。 衍凉的手有些抖,却还是用力掀开了那面竹帘,郁郁的檀香气扑面而来,执荼便坐在对面的蒲团上,两人之间隔了一张矮矮的桌案,几册堆成摞的书卷。 他依旧穿着一袭白衫,外面罩了黑色的长衣,面容似乎分毫未变,又好似比记忆中更加苍白消瘦。 “来坐吧。”执荼也在看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蒲团。 衍凉只觉得自己心中倏尔喜倏尔惊,如坠梦中一般,痴痴地顺着执荼的话做了。 “喝茶吧。”又是简短的一句话,煮好的清茶被盛在白色的杯盏中,递与衍凉手上。衍凉望着执荼的手,又是一阵愣神,险些忘记最初跟他学的那避热的咒法,又被茶水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可就是这么一下,却让他恢復了几分心智,抬头望着对面的人,轻唤起他:“执荼——” 鎏金的小炉还在吐着烟雾,绘梅的茶盏中还在氲着水汽,两人又对望着不知过了多久,执荼才又开了口:“先做正事吧。” 衍凉一愣,随即想起来今日自己来这里是要做面评的,而面评之人……便是执荼了。 起初只是些寻常的问题,衍凉本以为自己看着执荼,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就是这么放空着,居然也都答了出来。 执荼不时的点点头,又要给衍凉的杯中续茶水时,却被衍凉按住了手腕,接过茶壶:“我来吧。” 说着他先给执荼的杯中续上了水,不少也不满,就那样刚刚好。 “还有最后一题,”执荼端起杯盏,浅饮一口,“以前我曾问过你如何解道有真伪,你既知了那真伪之别,又择了真道正道,这些年来可有所感?” “正道行虽缓,但每行一步皆是受益良多,如此一来反而不觉其中之苦。”衍凉从前与执荼问答时,便不喜博引套用书上之言,大多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句句出于心,便带了情:“何况修正道之苦,再苦也抵不上相思之苦分毫。” 执荼手上一顿,却凝神于杯盏上那苍劲的墨色梅枝,良久才开口道:“既相思极苦,这三年来,你可曾……” “寸心未改,”衍凉慢慢握住了执荼的手,再也忍不住隔着桌案将人拥入怀中:“相思入骨,已成重疾,唯荼可解。” “又浑说了,如何就唯荼可解。”执荼佯怒,却终是忍不住,伸手轻轻地回抱住了衍凉。 感受到执荼的动作,衍凉更是喜得无从可表,只能将执荼抱得更紧,可这么一动作,也彻底扫落了那案上的一应物件。香炉倾倒,茶盏打翻,香灰合着茶水混在一起,却是再也分不开了。 “师公息怒,弟子可未浑说,”终于将人踏实的抱在怀里,衍凉高兴着说话也轻松起来:“昔着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我所得相思之疾,更重于七十二毒,却只能从师公这里求那一味‘荼’来解了。” 执荼想不到他竟会这样说,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饶是平时冷清寡淡一人,却也生出几分赧然:“若是我不给呢?” 衍凉一笑,又说道:“那我情愿病死在这相思之疾上,此心此情也绝不改一分。” 执荼听后却没有再说话,他知衍凉此刻虽是兴至而说,但却是字字皆真的。他也知,这三年中为相思所苦并不只有衍凉一人。 良久,他才又从袖中取出一物,系在衍凉腰间。 “这是什么?”衍凉低头去看,却是个墨黑底的小囊,上面用银线绣着好些古朴的兽纹,让衍凉无端觉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可他刚要去打开看看,却被执荼摇头制止了,他只是繫着那墨囊说道:“这便是我赐予你的治病良方,你可要好好收好了,但也不可随意打开,需……需我告诉你能开时才可。” 衍凉看着执荼认真叮嘱他的样子,早将那熟悉感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一个劲的点头应着:“你放心,我一定收好。” “放在你这里,我自然是放心的。”执荼最后又抚了一下那墨囊,而后慢慢放松着重新靠回到衍凉怀中。 两人就这么相依于竹帘之中,帘外梨花随风扬散,划过亭前青石上所雕的“静安”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也勉强算是日更了吧,虽然更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ω°)/ 话说最近这两章几年前在晋江发过,虽然改动了很大一部分~不过我估计是没有人看过的,毕竟我的文都冷得跟块冰坨子一样…… 第24章 (二三)执沧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从静安亭中出来,衍凉心里总是痒痒着,想去牵执荼的手。起先轻轻碰碰,见执荼没有反应,然后再暗搓搓的握住那微凉的手指,执荼微微侧头看他,衍凉索性大了胆子,将整个手包住了。 执荼低头看看被衍凉握住的手,终于还是没说什么,两人就这样准备下西涽峰。 “你待会等我一下,我去跟师父打个招唿,略收拾收拾东西就跟你回东崖去。”衍凉成功牵到了执荼的手,嘴角压不住的扬起,边走边跟执荼说着。 “不必了,我之前就知会过怀妤了。”执荼尽量不去想手上的感觉,语气平淡的说。 至此衍凉想起前几日怀妤对他说的那番话,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那天说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执沧呢。” 衍凉一面怨自己煳涂,居然没猜到怀妤说的是执荼,一面却又想到了别的地方:“可你回来的事居然先告诉了师父,没告诉我。” 执荼刚要说什么,却见迎面走来一人,他先是一愣下意识的想要分开与衍凉握在一起的手,但片刻后却还是选择握住了。 “你们——” 衍凉一心扑在执荼身上,直到执沧喝出了声,他才注意到远处站的人是掌门。他先是去看执荼的反应,见执荼依旧坦然,心中便安定了下来。 他虽“怕”执沧,但也只是那种弟子对严厉师长的敬畏。但在与执荼的关系上,他却是丝毫不惧怕让别人知道的,哪怕那个人是掌门。但他却顾虑着执荼的反应,若是执荼想要避让,他也会绝无怨言的配合。
第29页 如今见执荼不退不让,他自然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没有松开执荼的手,坦然的略略躬身喊了一声:“掌门。” 执沧面色阴沉的快步走到他们面前,看着这两人的神色,心中已明了了□□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师兄,”执荼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他:“三年未见,师兄可还安好?” “不必跟我说这个,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执沧显然已经动了怒,瞪着眼看着那二人。 这种事衍凉自然不能让执荼一人说,便干脆跪倒在地,抢先开口应下了:“是弟子为三师公之风华所倾,恋慕已久,终难藏于心,便……” “住口!”执沧喝住了衍凉的话,转头去问执荼:“这就是你说的引他走正道?!” 执荼未答,而是拍拍衍凉的肩:“起来吧,你没做错什么。” 衍凉看着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执沧,又看看垂眸于他的执荼,终于咬着牙站了起来,与执荼并肩向前。 “我引他走的,一直是正道。”执荼正视着执沧,毫不退缩:“于道于情,我皆问心无愧。” 衍凉本以为这句话会激怒执沧,可出乎意料的是,执沧却定在了那里,整个人恍惚失神。 “咱们回东崖吧。”执荼轻拉了拉衍凉的手,衍凉还有些回不过劲来,掌门怎么突然就熄火了?随即又想到,似乎每次掌门与执荼相对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很微妙。可眼下虽还疑惑着,但既然执荼说了,他便应答着,拉着执荼从执沧的身侧走了过去。 下了西涽峰,两人直接往东崖的方向走去,这段路的气氛显然没有刚刚那么轻松了。衍凉存了满腹的疑惑,却又像三年前那样,并不想追问执荼。而执荼却是自见了执沧,便有些郁郁的,话也少了。 衍凉自然不想看他这般,便尽量搜刮着三年间好笑的事说与执荼听,可执荼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与我去崖顶坐会吧。”快要到小院时,执荼却忽然变了主意。难得他提出了什么,衍凉自然满口答应,与他一起往崖顶去了。 三年前执荼走后,衍凉也再未来过崖顶,想着最后那一晚上来时看到的一片狼藉,衍凉也有些担心坏了执荼的兴致。可真当他们登上此处时,衍凉却又松了口气。 眼前仍是那片广阔的草地,三年前那场地动只是稍稍改变了几处地势,而在这样长久而又安宁的时间中,曾经震碎翻乱的青绿,早已重新覆上了这片土地。而随着执荼的到来,隐藏在草木之间的白色雀鸟纷纷展翅,飞翔于碧海之上,蓝天之中,又三三两两的散落于草地上。 “坐吧。”执荼望着那些时飞时落的雀鸟,与衍凉择了一处平整些的地方坐下了。 衍凉暗看着执荼的神色,将语气放轻松些说道:“这几年未回来,倒真有些想此处……那些雀鸟也是有趣,像是认人似的,每次我来时便什么反应都没有,唯独你来了它们才撒欢似的往外跑。” 正说着,一只白雀便落到了执荼身边,执荼看着它轻声说道:“这大概,是因我母亲的缘故吧。” 衍凉噤了声,执荼这是要跟他讲关于那位夫人的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特别不在状态,后面还写了两千多,但是觉得节奏完全不对,就全删掉了……明天一定多更! 第25章 (二四)熔金 “你很疑惑我跟大师兄之间,为何总是冷得厉害吧?”执荼驱散了那只白雀,又看向衍凉: “寻常师兄弟之间自然不会像我们这般,只是我与他也确实算不上寻常的师兄弟。” “是与那位夫人有关吗?”衍凉联繫之前执荼的反应,衍凉试探着问。 执荼点点头:“是。” 衍凉耐心的听执荼说着,本也想到会有几分恩怨,却不料前人竟是留下了这样一段冤孽。 一切究竟开始于什么时候,执荼的说不太清,他只能从母亲荭娘与师父等人偶然遗下的只言片语中,大概还原了当初的种种。 那时执沧也不过是十余岁的少年,出身于南方某镇一姓黄富户之中,性子上倒与衍凉有几分相似,自有痴迷神仙之说,也颇有几分天赋。恰逢那镇上传闻许家八九岁的女儿荭娘天生异术,有驭雀之能,执沧便来了兴趣,时常去探望。加之黄许两家本也交好,门当户对,于是便干脆定了亲事,只等过些年就将荭娘嫁给执沧。 十来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情爱,执沧只觉得自己得了个有异术的娘子,也是高兴的,于是便与荭娘走得更近。这么一来二去,过了四五年的光景,彼此倒生出了些情意。 可就在执沧十六岁那年,却遇到了岱舆前来陆上收徒之人,其中为首的便是周厄。因为许家人捨不得荭娘是个姑娘,故而未送去相看。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周厄居然看出执沧灵脉极佳,说虽年岁大了些,但也不妨事的,想要收他为徒。 执沧一听自然欣喜若狂,央求着父母答应下来,陆上修仙虽已没落多年,但崇仙之气并未衰减,故而黄家人自然不会阻拦。只是想到执沧与许家荭娘的婚约,又有些犯难。 好在周厄解释,岱舆并不禁男女之事,时候到了便准执沧回家娶亲就是。如此两家人一商量,再无顾虑便送执沧上了岱舆。 “其实,若要说起来,你与掌门师兄倒是真的像。”执荼略带讽刺的笑笑。 衍凉却摸不着头脑,暗自把自己和执沧放一块一比,差点起了鸡皮疙瘩:“有吗?哪里像了。” “同样都是天资卓越,同样都是痴迷仙道……”执荼似有感嘆,语气却沉了下去:“只是,你选择了情,他选择了道。” 执沧拜入岱舆,便如苍龙入海,更加痴迷于修道一发不可收拾。而回望过去种种,无论是黄家、许家还是荭娘,于他而言皆如隔世一般,再不是一道之人了。 于是五年后,执沧倒是回了黄家,也见了荭娘,可惜是来说缘断退亲的。 荭娘因有驭雀之术,从小便被家中捧于手心,心气极高。加之当初她与执沧相处多年,又因着婚约一直将执沧当作夫婿看待,这些年来日夜盼着执沧归来。却不想,等到他回来后,得到的却是退婚的消息。 寻常人家的女子尚且都受不住,更何况她也算得是个大家的小姐,且白白等了执沧这些年,早已耽误年岁,再聘好人家也是无望了。 荭娘心生不甘,暗中不知抹了多少泪,又恨又怨,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也忘不了这个人。 许家人见状自然不答应退亲,黄家人虽心中有愧但也实在说服不得执沧,原本好好的两家就此交了恶。 可不管荭娘如何,许家又如何,执沧是铁了心此生忠于修道不问俗世,没过多久便回了岱舆。而荭娘悲恨交加之下,竟也离家而去。 “后来,母亲遇到了师父。”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荭娘遇到在外云游周厄究竟只是偶然还是她有意而为,执荼并不知晓。当年周厄来黄家收执沧为徒时,荭娘作为女眷是在楼上远远的望见过此人的,可周厄却应是没有见过她的。于是在面对那个当年带执沧入了仙道的人时,荭娘却做了一件疯狂而又可笑的事,她勾引了周厄,她想看看这些薄情寡义的修道者究竟会不会沉于□□,她想看看执沧知道她与周厄在一起后,脸上会有怎样的颜色。
第30页 不管荭娘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最终她居然真的成功了。 她被周厄带回了岱舆,安置在东崖夕鹊斋中,一住就是近十年。可这十年间,她却终究没有见到执沧,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她不愿再见了。她开始沉溺于与周厄在夕鹊斋中的时光,沉溺于这段真真假假的爱情,所以她逃了,避开了所有可能与执沧相见的机会。 直到后来执荼出生,周厄将他收为自己最小的弟子,时常带下东崖去。执沧知道自己师父已经娶妻,师娘在东崖上,还为他们添了个小师弟,却从不知这位师娘究竟是谁。 终有一日,他因着门中之事,上了东崖去寻周厄,踏进了那方被荼蘼花围绕的小院,看到了花架后那个多年未见的女子。 “那,那后来怎么样了?”衍凉几乎被执荼口中这团混乱的前事惊得说不出话来,想不到那几位前辈之间,居然出过这样的事。 “后来,他们都瞒下了这件事吧,”执荼嘆了口气,说道:“至少,在我的记忆中,他们两人从未失态过,直到……师父他最后还是知道了。” “这其中……又出了什么事吗?”论理这种事究竟是秘闻,不该多问,但衍凉看得出来,它已经压在执荼心上太久了,今日让执荼全说出了,估计才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因为母亲她死了,替师兄而去的。”执荼强压着声音中的颤抖与哽咽,再未说下去。对于荭娘与执沧的故事,说到这里就够了。 荭娘死后,执荼想尽了办法,终于大概理清了这三人之间的过往。他不认为荭娘做的是对的,但他更怨执沧当年的薄情,那才是之后种种荒唐不堪的源头。 “后来我因为母亲的事,敌视着师兄,而师兄面对我时也多是尴尬,尴尬多了自然也就生出厌恶了吧。” 执荼的话说到这里,但衍凉知道他并未将所有的事都说出,比如荭娘究竟为何因执沧而死,比如常理来说执沧虽不喜执荼,但不应是那种警惕而又厌恶的态度,比如祖师周厄在整件事中究竟是怎样一个角色,真的只是一个不知情者吗,不然执荼又为什么只称他是师父而非父亲呢? 可尽管衍凉知道,这其中还有许多的疑点,他却选择不再问下去,也不去用那些无用的话去做无用的安抚,而是静静地陪在执荼身边,坐在东崖之顶,一起远眺海天。 只是这样过了好一会呃,执荼的心绪似乎平復了,将目光重新落回到衍凉身上。 “怎么了?”衍凉抓着他的手,今天执荼难得话多了些,他也想听执荼将心里的事都说出来。 “我只是想到,其实你一向有很多事想问我,可每次即便问出口了,只要我不想说,你便不再问。”执荼随心说着:“就像今天的事……” 衍凉被说中了心事,但也不避闪,而是蹭着离执荼坐的更近了些,坦言道:“我这人平日里乱想的多些,关于你的事想的就更多了,可想得多了就会有疑问,可我却只愿意听你想告诉我的那些事,其余的你不说也没什么。” 执荼沉默了一下,他其实是希望能告诉衍凉所有的事情的,可他却还是懦弱了。 衍凉见他如此,又笑了下,讨好的蹭到他跟前:“不过,我现在确实有件事想问你,也希望你能说给我听,只这一件就够了。” “是什么?”执荼开口问道。 衍凉望着他的双眼,极为认真而又小心地问:“你的身体到底怎样了,跟着师祖出去这三年真的治好了吗?” 执荼避开了衍凉的目光,半晌才低嘆道:“若我说,没有呢。” 衍凉心中一震,尽管他险些因重逢之喜而疯掉,但他却也发现了执荼的身体似乎并没有好转,周身之阴气反而更重,哪怕东崖之上阳光如此温暖,却好似丝毫都照不到他的身上。 他还未追问什么,就又听执荼说道:“若我说……我已时日无多呢。” 衍凉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人刨开了胸口一般,双手扶住执荼的肩膀,用尽全力却只是艰涩的问出两字:“真的?” “是,”执荼闭上了眼睛,身体慢慢放软了,靠进了衍凉的怀中,却与之前的那拥抱不同,像是极近的依赖:“你可会怨我明知自己将死,却还要招惹于你?” 衍凉死死的抱住他,已经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只能用力摇着头:“不,不……” 执荼笑了下,倚在衍凉的肩上,修仙者易忘岁月,他却能记得自七年前百郁林初见后与衍凉的一切,只是越发感嘆当年那个还不及自己高的孩子,如今竟长得这样大了。 “三年期,我于你其实……已经动情,”执荼的声音抛去了平日里的冷淡,如丝缕似的,缠绕着衍凉:“那时我收到师父的传信,以为自己会一去不回,可我终究是回来了。” “你寸心未改,我亦懂你的相思,如今……只愿将余日皆付与你——”执荼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衍凉吻住了。 衍凉其实并未见过他人是怎样亲吻的,此刻一切都是他的本能罢了,他衔着执荼温凉的薄唇,随着执荼微微的回应,舐、、过他的唇齿,而后更加缠、、绵的辗、转流连。 唿吸渐乱,彼此的气、、息都让对方沉迷其中,情至深处而忘忧…… 夕阳西下,晚霞漫上万里云天,衍凉揽着执荼躺在草地上,看着那红日一点点落下。 “落日熔金。”执荼在衍凉的耳畔轻声呢喃着,灿烂而又短暂,美好却又逼近终点,就像是此刻的执荼一般:“可便是这样,我也再无法放手。” 即便不能共赴仙途,即便不能朝暮相守,即便这一切都如这落日熔金般转瞬而逝,我也愿陪你一起,同生同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章师公说的话还是有点多了……但改了一天了,实在改不动了(??v?v??)… 其实,最后原计划是要滚草地的,但感觉太快了……就让苦瓜再矜持几章吧~ 第26章 (二五)晨药 东崖之上,微暖的晨日自东而起,驱散了林间的薄雾。 五更一过,衍凉便睁开眼睛,一面小心的起身,一面暗念着消音的术诀,生怕传出什么动静吵醒枕边的执荼。 衍凉仔细的掖好执荼的被子,心中却十分沉重,执荼的身体确实比三年前更差。昨晚他厚着脸皮,缠着执荼一起睡,两人虽未做什么,但同盖一被,双枕相贴仍然衍凉高兴地几乎要撒欢。 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又顾及执荼体弱需要休息,便只好闭嘴忍住,可还是暗搓搓地看着合眼安睡的样子,直到半夜都没睡着。 可随着月黑夜深,衍凉却发现了问题。起初他只是觉得周围有些冷,一时未想到什么原因,便想着藉机与执荼挨紧一些,可没想到触碰到执荼身体时,才发现那股寒意是他身上传来的。 随着夜越深,执荼的身体便越冷,还不是单纯的寒冷,而是一种浸人骸骨的阴冷。而他的脸色也渐渐灰白了下去,双手微微的颤动。
第31页 衍凉心惊,将人抱着怀中暖着,压着声音将人唤醒。执荼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地,好容易醒了过来,也是虚弱的厉害。 “可是吓着你了?”他拉拉衍凉的手,轻轻地说:“其实不碍事的,我也都习惯了,好些日子都没犯过了,没想到今晚……” 衍凉摇摇头,不敢冒然做些什么,只运功暖着执荼的手脚:“要服什么药吗?还是传些灵力给你?” “不用了,就这么睡一觉,白天就会好了。”执荼的话音又低了下去,就这么昏睡在衍凉的臂膀间。 衍凉心疼的厉害,三年前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帮到执荼…… 还好,天色渐明,执荼的身体也渐渐復原了,说是復原其实也不过是恢復了平日那种温凉的状态,脸色也依旧苍白着。 见天亮执荼又能睡得安稳了,衍凉才敢起身,走到窗边放出了一只施过法的木头鸟,让北元峰那边的衍桐将他的行李传上来。 直至近午时,执荼才慢慢醒来,灵脉中的阴浊之气,像是牢笼一般将他紧紧地拘住,身体僵硬的厉害。 他努力撑起身子,原本睡在一边的衍凉早已不在了,淡淡的药香穿过榻便菱花窗的缝隙,萦绕在执荼鼻间,不用说定又是衍凉在煎药了。 执荼笑笑,想要披件衣裳出去找他,可房门响动了几下,衍凉已经端着药碗进来了。 “怎么又想起熬这个?”执荼看着他手中的黑褐色汤汁,起初几年得了老神仙的药方,确实要熬汤药来服。后来却琢磨了些法子出来,按那方子做成了药丸,服用起来也方便了,就再未煎过药。 衍凉端着药碗,坐到执荼的身后,让他倚靠着自己:“这几年我没事就瞎琢磨,又试着往那方子里面添了几味药,却不好再做药丸了,你试试这样改方子可还行?” 执荼心知,其实这汤药无论另添什么进去,都对自己再无什么用处了,但又不想让衍凉失望,便点点头:“闻着这味道倒比之前好了些。” 刚想接过药碗,却被衍凉避了一下,却见他舀起药来往自己嘴边送:“喝吧。” 半是无奈半是不习惯,还带了点羞耻,可到底执荼还是顺着衍凉的动作,由他一勺一勺的将碗中的汤药餵给了自己。 喝完了汤药,两人正要说会闲话时,又听到外面传来动静。衍凉以为是衍桐给他送行李来了,刚要出去时,院子里却又传来了执潇的声音。 “四师弟远游归来,一路可好啊?也不来看看我这个三师兄。”执潇一路说着话,也不见外,直接穿过小厅,就站在卧房门外隔着窗户念叨起来了:“不过也没事,师兄我来看你就是了。” 衍凉嫌执潇聒噪,想着直接把人轰出去算了,可又想到执荼与执潇之间关系一直不错,执荼也起身要去见他。只好忍了执潇,帮执荼换上外衣,与他一同出去了。 门外执潇仍是一身大红大紫的装扮,一见执荼便挤上来嘴里说个不停,仿佛丝毫没注意到衍凉与执荼是从同一间卧房中出来的。 衍凉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不怕执沧,自然也不怕执潇,但是……他真的嫌烦啊!若是被执潇看出什么,那废话恐怕能将这夕鹊斋的屋顶顶翻了。 “师弟随师父出行多年,看着还是阴气重了些,”执潇捡了把椅子坐下,打量起执荼。 “并没有什么大事,劳你费心了。”执荼与执潇说话时,并未显出有多么的亲热,但衍凉就是能感觉到,兴许是同辈中年纪上最近的缘故,执荼还是挺喜欢与执潇说话的。 “说起来,我前阵子还得了样好玩意,特地给你留了下来,”执潇掏了掏衣袖,摸出个三寸来长的锦袋,丢给执荼:“你身子冷,平日多带带这玩意也好。” 执荼道了声谢,打开锦袋却是块方方正正的暖玉牌,难得的上面未刻什么俗气的纹样,倒让衍凉感嘆执潇这次倒真有心了。 执潇又东拉西扯的说了堆闲话,因着那块暖玉牌的缘故,衍凉看他也顺眼了点,好脾气的给他倒了杯茶。 执潇一手巅着茶盏,目光落到衍凉身上,转头对执荼一笑:“论起来,有衍凉这小徒孙在东崖上照顾你,我也是放心的。” 衍凉一听这话,刚刚那点顺眼立刻没了,心里暗骂什么时候轮到他放心了,却不想那执潇接下来道:“只是呀,我手头上有件事,起先并不知你这会儿就回来了,便托给了他们哥几个来做……”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执荼侧脸向衍凉问道。衍凉苦了脸,前阵子又是罚抄又是评测的,他早就将执潇那摊子事抛到脑后了,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还追到东崖上来了。 “回四师公……不过是一些小事……” 衍凉这边硬着头皮不说,可执潇偏不放过他:“衍凉徒孙,这你就错了,此乃师公我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说是小事呢。” 说完,他直接又对执荼说:“师弟放心,你只需将这小徒孙借我一个下午,完事后保管给你好好地送回来。” 执荼一听是“终身大事”,再加上他张口便要衍凉,心中便猜到了是关于怀妤的事。执潇对怀妤这些年的纠缠追求,他也是看在眼里。且不论这二人究竟是否相配,但起码执潇是真的动了情也用了心的,如此反倒有些支持了他。 “既是这样,那阿凉你便跟他去这么一趟吧。” “你叫我……”衍凉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执荼刚刚叫他“阿凉”。 执荼看着他惊诧的样子点了点头:“我叫你阿凉,有什么不对吗?”其实这个称唿他倒不是真的一时起意,而是偶然间想起过多次。 许是有之前老神仙那个“苦瓜”的名字在前,衍凉对这个论辈得来的名字总是归属感不大,故而只有他二人在山上时叫的并不多。这些年来,执荼每每想起来时,却觉得应与衍凉之间有个更方便的称唿,于是就想到了“阿凉”二字上。 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叫不出的,却没想到刚刚就那么自然的喊了出来。 “没,没有,这样叫也挺好。”诧异过后,衍凉感到的却只有欣喜,他并没有觉得这样叫有什么不妥,反而执荼任何主动拉近两人之间距离的行为,都会让他欣喜若狂。 “你,你们?”执潇就是再傻也感觉到这二人之间有些不对劲了,可他确实又一下子想不到那里去。 衍凉嫌他话多,直接上手拖着他的袖子:“行了行了,不就是来找我嘛,把你那事办了,咱们快去快回!” 执潇一听,也觉得还是自己的正事重要,便抬腿就要往外走:“那师弟你先歇着,我就带着徒孙走了!” 衍凉刚想再嘱咐执荼几句,可不想一回头就看到执荼也站了起来,要随他们一起往外走:“我亦是闲来无事,就同去给师兄帮个忙吧。”
第32页 第27章 (二六)月宫 衍凉起初并不想让执荼跟去,毕竟执荼昨晚一夜未睡好,眼下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再加上他平时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这会子跟着下去了,万一又不舒服了怎么办。 可执荼却是执意要去,衍凉也是拗不过他的,便只好答应了。 两人跟着执潇下了东崖,本以为会直接去西涽峰,却不想执潇抬腿就往北元峰的方向去。 “你,你这是要去哪?”衍凉忍不住拽着他问道。 执潇被拽住了,只好稍放慢步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是去灵翠院呀。” “灵翠院!”衍凉一听,差点转身就想带执荼走:“你这么堂而皇之的去灵翠院,你当师父和衍菱衍菀她们都不存在吗?” 执潇得意一笑,敲敲衍凉的脑袋:“放心,我今早就想法子把院里的人都支开了,保证出不了岔子。” 衍凉听后还是半信半疑,不过反正已经上了贼船,就算现在下去了,老贼执潇出了事肯定也会把他供出来。如此不如跟着他上去看看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实在不行,就当是出来陪执荼散散步了。 说话间,三人也到了灵翠院。 这灵翠院除平日里衍凉、衍桐等四个弟子住的东西两侧外厢房,依北墙而起一座精巧的二层小楼,下面是小厅为怀妤平时教授四人所用,楼外自西侧另有一条廊梯,沿此可上二楼怀妤的居所。 楼边几丛青竹郁郁葱葱,竹枝高挑,半掩着廊梯与乌檐,最是清幽。 刚一进院门,就看到衍礼和衍桐皆是一脸苦色的坐在那廊梯上,见执潇来了才恨恨地起身,小跑过来。 “四师公,您也来了?”衍桐一共未见过执荼几面,还是衍礼先认出了执荼,拉着衍桐行了个礼。 执荼点点头:“不必多礼,我就随阿凉下来转转罢了,你们先帮着师兄办事吧。” 衍凉看出衍礼他俩因着执荼在这有些放不开,便推了推执潇:“还请三师公快说到底打算怎么办吧?” 此话一出,便把众人视线又引到执潇身上,衍礼的话又多了起来:“是啊,到底怎么着,您给个准话,不会真打算让我们拆了这院子吧?” 执潇摆摆手:“哪里会让你们干拆院子这种粗活,不过是去刷刷墙罢了。” 说完,他便从腰间满是流云金纹的储物宝器中掏出了一块石头,那石头似玉非玉晶莹剔透,极是好看。 “这是月华石?”执荼看了一眼,便认出道。 “师弟果然识货,就是月华石。”执潇将那石头抛来抛去的玩弄着,给那几个疑惑着的弟子解释道:“月华石嘛,顾名思义就是月光照到它上面,便会通体盈光,像是能反射月华一般。” 衍凉点点头:“这东西听上去是不错,可你说……刷墙是什么意思?” 执潇挑眉一笑,而后又抖了抖腰间的宝器,竟从里面搬出四五只大木匣,而那木匣中装的竟全是莹白的粉末:“我让人把月华石全磨碎了,再用这些粉末把这灵翠院小楼整个涂抹上一层,到时候月光一照下来,这小楼便上下映月生光,仿若琼楼玉宇……我就要送怀妤这么一座月宫!怎么样!” “全……涂一遍?”衍桐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小楼。 “是啊!当然要全涂一遍,一处都不能放过!”执潇捧着一匣子月华石粉末,又问了一次:“你们觉得如何?” “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去找外门弟子做?”衍凉看着执潇那样子就来气,咬牙问道。 “因为他们灵力不够,月华石刷不上去呀!你们就刚刚好了。”执潇理直气壮道:“而且怀妤平时对你们这么好,我送个月宫给她,你们也要紧紧新嘛。” 衍凉等人已经彻底不想说话了,执潇觉得没收到夸奖有些不尽兴,于是又转头看向执荼:“师弟,你说我这个想法怎么样,怀妤肯定会喜欢吧!” 执荼看了看那好几匣月华石粉,终于嘆了口气,拍拍执潇的肩:“暴殄天物。” 可人来也来了,石头磨也磨了,三人琢磨着执潇既然不怕他们反悔,就必然还留了后招,于是只得撸起袖子干起了刷墙的活。不止他们三个,就是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执潇也乐呵呵的捧着一手捧着匣子,一手拿着刷子,爬上爬下的刷了起来。 原本执荼也是想下手的,衍凉一看可不干了,将人拉到了院中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又跑回到自己屋里取了软席茶壶书本一堆东西,给执荼铺好放好,让他坐到软席上去:“哪里就要你也跟着折腾了,你就在这里晒晒太阳,看看风景,看看书,实在闷了回也不必等我,回东崖上去就是了。” 执荼看着他忙里忙外的样子,笑了下:“好,你快去吧,等你弄完咱们再一块回去。” 衍凉看着执荼浅笑的样子就移不开眼睛,他总是隐隐地觉得,执荼是因为想跟他在一处才跟着执潇一起下来的。这想法他自然不会向执荼求证,可只要想到这个可能,心口上便像抹了蜜一般,让他开心得发疯。 “衍凉,你小子快过来!”直到衍礼那边催得几乎要骂起来,衍凉才不舍的应了一声,跑了过去。 真正刷起着月华石粉,三人才明白为何执潇不让外门弟子来干。衍凉原本想着,将刷子附上灵力,就那么指挥着刷就是了。可上了手才知道,这月华石便是被磨成了粉,也是娇贵的很,刷过的地方,但凡施灵不均稍有不慎,涂层便会脱落,只能一面控制着灵力,一面实打实的趴在墙上屋檐上用刷子一点点的刷。 这可费了老大的劲了,尽管三人并非出身名门,可从小到大哪里干过这个,没过多久就手酸灵滞了。可一回头,看着平时身娇肉贵的土财主执潇,还丝毫未显疲惫,傻笑着刷来刷去。三人都不认自己比执潇还娇贵,于是只好一边撑着继续刷,一边在心里狠狠地骂着执潇。 就这么累死累活地干了一下午,总算是在黄昏的时候,将整座小楼刷完了。 衍凉捶着酸痛的胳膊,回头望向执荼,却发现执荼他也没喝茶也没看书。软席四周散堆着十来只刚刚自廊梯上取下的四角纱灯,而执荼正用着一只略小些的刷子,闲适地往那纱灯上涂抹着月华粉。 衍凉走到他身边,紧挨着坐下,想要帮忙却发现执荼手上已经是最后一只了:“你怎么又弄起这费神的玩意,果然还是太闷了吧?” 执荼摇摇头,将纱灯放下:“不,只是觉得也很有意思。” 天色渐暗,新月初升,沾染了月华石粉的纱灯也渐渐笼上了清冷的月光。执荼右手轻轻一摆,那些纱灯便有序的飞向了同样映了月光的廊檐。 月光越来越亮,而遍涂月华石粉的小楼,也如执潇所想的那般,一栏一柱皆如玉雕冰砌,一砖一瓦全盈琼华宝光。 执潇满意的点点头,让衍桐去叫怀妤过来,而自己却站到二楼上,一挥手将一捧月华石洒入院中,又引了层白雾遮掩,霎时间整个院子仿佛真的变成了星云环绕的月宫仙境。
第33页 衍凉与执荼相依坐在软席上,看着这四周的星光流云,心旷神怡之时,却也生出几分感嘆。 “没想到,三师公平日里那般咳咳的人,竟为了师父能想出这么个主意。” 执荼点点头,看着月宫中站着等人的执潇:“他这样的人,凡事多不上心,可但凡上了心的,便会全心相待。” “那,师父这次应该会答应他了吧?”夜色渐浓虽算不得冷,到到底是比之前凉了些,衍凉将执荼往怀中揽了揽,感受着他自然依靠着自己,不由得又笑了。 执荼伸手抚弄着那流云,点点头语气却隐现一丝忧虑:“怀妤会答应他吧……” 衍凉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正要低头去问执荼,却不想院门口却传来了衍菱和衍菀的动静。 “这个不靠谱的。”衍凉暗嘆一句,果然还是不能高估执潇,抬头正看到他在二楼上比划着名,让自己与衍礼去拦住她们。 无奈的摇摇头,对执荼说着:“你在这等着看好戏吧,我先过去了。” 说完便匆匆往门口赶去,等到时衍礼已然在那里跟衍菱衍菀磨起嘴皮子。可尽管衍礼是个能说的,但衍菱和衍菀也不是好对付的,眼看着就要拦不住了,衍凉赶快走了过去。 “师妹,二位师妹别生气嘛。”衍凉赔着笑脸,与衍礼一起将院门堵得死死的。 “你们这是在里面做什么啊?”衍菀她们从外面回来,老远便看到了自己院里的小楼镀了一层月光一般,本以为是师父又在研究什么好看的法术,还兴沖沖的快赶了回来,可谁知到了院门口却被衍礼拦住了。 “就是啊,这是我们住的地方,怎么就不能就去了?”衍菱被衍礼刚刚那堆废话烦得厉害,见到衍凉立刻揪住就问:“师父到底在不在里面,这院子里是怎么回事?” “师父……当,当然在里面了,就是师父让我出来拦住你们的。”衍凉一咬牙,反正已经上了贼船,干脆就一条路走到黑算了。 可衍菱也是个激灵的,衍凉面上看不出什么,她便盯上了衍礼:“真的,真的是师父?” 衍礼当然顺着衍凉的话说:“对对对,就是怀妤师叔说的,不让二位进去。” “师父说不让我们进去总要有理由吧?”衍菀也是不信的,一个劲的追问。 可衍凉和衍礼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胡扯了半天,硬是把两位姑奶奶惹急了,拦都拦不住,非要进去。 衍凉一想到她们平时恨不得把执潇剁了扔到海里去餵鱼的态度,更不敢放人进去了,只能一面求饶一面苦撑着门。 “莫急,且在门外等等吧。”清和舒缓的男声自背后传来,衍凉下意识的回头,便看到执荼正过玉廊之畔,穿浮云流烟而来。衣袂轻坠,扫拂星尘,举止间皆似遗世之仙。 衍凉不由得疾步上前,牵住了执荼的手,如同牵住了尘缘的红线,使他无法羽化而去。 执荼也勾住了他的手指,復抬头对门外眼神中露着痴迷的两姐妹说:“里面确实有些事,你们且在此等上片刻吧。” 那衍菱与衍菀望着执荼那谪仙模样,哪里还想的起来别的,只愣愣的点着头。 此时,衍桐终于带着怀妤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写多了……而且还没写完这一节啊啊啊啊! 第28章 (二七)再震 怀妤回来了,门口一下子静了下来。 衍礼轻咳一声,往门侧退后几步,显然想随时熘人了。衍菱和衍菀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刚要开口告状,却被执荼打断了:“他在楼上等你。” 衍凉见状也跟着点头:“师父……你就上去看看,毕竟这次三师公也算用心了,你若是不喜欢,待会我们再帮您把他赶出去。” 怀妤隔着众人,看了看那星明云浓的院落,终于点了点头,迈入了院中。而众人虽各怀心思,但还是都默默地目送她上了那流光映月的廊梯。 廊梯尽处,衣着光鲜的执潇,难得的有几分紧张。或许已经不是有几分了,他显然紧张的很厉害,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只是僵直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素衣的女子穿过月华长廊,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终于怀妤站到了他的面前,执潇清清嗓子,却把之前准备的话都忘了个干净。张了几次嘴,都不知要说什么,只好跟怀妤并站在围栏前,装作认真欣赏这一院的风景。 “这是……这是我送你的月宫!”执潇做梦也想不到,他准备了这么久,临了却只说出这么一句尴尬直白的话。 怀妤却好似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厌恶,反而转过身看向他,显然是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可执潇越到这种时候,便越掉链子,憋了半天就又问了句:“你喜欢吗?” 怀妤似乎笑了一下,反问执潇:“你是说人还是月宫?” “人!”执潇几乎什么都没想,张口就蹦了出来,可说完了又后悔了,这种时候当然是要先说院子啊! 可话已经说了,执潇就只能认命的等怀妤的回答了,眼神一刻不离地落在怀妤身上。 就在这时,院门处却又传来动静,两人下意识的看去,却见一中年女子已进了院门,上了廊梯。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执绋。 衍凉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这件事是怎么传到了执绋的耳朵里,一群人正张望着楼上的动静时,却不料执绋来了。 难得的,执绋板起了脸,一言不发扫了众人一眼,便要往灵翠院中去。执荼本想开口拦一下,但他极重执绋,看她这般已知是拦不住的,只好任他进去。 “师父。”怀妤上前两步,向着执绋深深一拜。 执潇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况,更不明白执绋为何会来打断他,但看着执绋那样子,也知她是不高兴的,只得赔笑试探着:“师姐今晚怎么有空来这边了?” 执绋并未回答他,而是对着一边低头而立的怀妤说:“妤儿,你与我进屋,我有话对你说。” 怀妤看了执潇一眼,最终应了声:“是。” 说完任凭执潇怎么挽留,师徒二人还是进了房中,将那一片星月之光关到了门外。 “妤儿,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执绋缓步走到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徒儿记得。”怀妤走到执绋身边,蹲在她的腿边:“您说……执潇为人纯善,但到底心性不定。便是真的用了真心,却终究对诸事思虑太过简单,故而……是求不得长久的。” 执绋嘆了口气,抚着怀妤的头髮:“你记得就好,我知道眼下要你拒绝他确实太难,但长痛不如短痛,妤儿你可明白?” 怀妤点点头,一样一样说来极是清醒,于她也极是残酷:“徒儿知道我与执潇之事,并非只关乎我二人,而是关乎岱舆与员峤……” “徒儿也知道,此生此身已是如此,绝入不得员峤掌门之眼,也与执荼……终不会有什么结果。”
第34页 执绋最是喜爱自己这个弟子,喜欢她安静却又通透,可却是喜欢便越是心疼,如何便与执潇生了纠缠呢。 怀妤说着,却慢慢跪了下来,抬头望着执绋:“可是,徒儿终究还是动心了……” “徒儿愧对师父教诲,”怀妤垂首,向着执绋用力扣了三个头:“便是知道不能长久,不该开始,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执绋无言的看着她,又抬眼看着门外执潇映在门上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抚了下怀妤的发顶:“既是如此……那你去吧。” 怀妤听得出她话语间的惋惜与心疼,再次深深叩首三次,而后起身坚定地走到了门边,重新推开了那扇木门。 月华之光倾泄而入,执潇还紧张焦急的站在那里,看到她却不敢走上来。 怀妤不再犹豫,不再停顿,主动重新走迴廊上,走到执潇的身边。两人就这么并立在那里,仿佛刚刚的打断并不存在。 执潇望着她,鼓起勇气再次问出了刚刚的问题:“若我问的是人呢,你,喜不喜欢我这个人?” 他眼见着怀妤笑了,面色微红却不避不闪,朱唇未启声似水泠:“喜欢的。” 明明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执潇却彻底呆愣住了,他久久地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后大笑出来,上前将怀妤抱了个满怀。 “你说喜欢我!”执潇一边笑着,一边几乎要把怀妤抱起来打转,不住的念叨着:“怀妤,你说喜欢我的!” 他大叫大笑着,又疯又傻,衍凉他们原本还担心执绋进去会出什么事,此刻听到了执潇的笑闹声,这才放下了心。 衍凉衍礼和衍桐三人对视一眼,终于不用担心万一怀妤生了气该怎么办了。而衍菀和衍菱可就不一样了,这几年来她们千防万防,师父却还是被执潇那个老流氓骗走了,自然气得眼睛都红了。衍桐躲得远,衍凉又紧挨在执荼身边,唯有衍礼倒了霉,被两姐妹抓住又踢又拽,一个劲的求饶。 此时天色已晚,事又圆满地办完了,衍凉便牵牵执荼的手,低声问道:“可有些累了?这边估计用不上咱们了,现在就回东崖吧?” 执荼又望了望还在楼上发疯的执潇,转回视线点点头:“好,咱们回去吧。” 衍凉刚要跟衍桐打声招唿,说自己要走了,可话还没出口,便感受到了脚下的震动。 在场的都是经歷过三年前那次地动的人,纷纷都变了脸色,执荼立刻运转起灵力护住几个弟子。可只是稍稍一动,便激起了灵脉中凝滞的阴气,脸色立刻就变了。 衍凉自然看在眼中,他一把将执荼揽住,迅速收拢着四周所有可用的自然之力,融入自身的灵脉中,而后毫无保留的迸发出来,接替着执荼的灵力,护在周围几人身上。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般能撑多久,可衍凉只要一想到执荼现在的身体,便决定就算拼尽全力也绝不能再让执荼出手。 “阿凉,我没事。”执荼担心衍凉会支撑不住,想要替换他,却被衍凉死死搂住。执荼不知究竟是他力气太大,还是自己身体太过虚弱,一时间竟被衍凉锁于怀中动弹不得。 其余几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立刻各出其力,加护起衍凉所撑起的这层防护。 好在这次地动并没有上次那般强烈,不过一刻之后便止了,亦没有引出飓风等其他灾像。只是冲击渐弱后,执荼却突然颦眉望向西方。 衍凉收了灵力,身上一时有些乏力,但仍关注着执荼的神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执荼抬手指了指西方:“这次不是咱们,是……员峤。” 话音一落,衍凉立刻明白了执荼的意思,这次地动之所以没有上次那般强烈,是因为冲击并非来自于岱舆本身,出事的是西方的员峤仙岛,这边只是受到了波及。 想到员峤,不由得就抬头看向身为员峤掌门之子的执潇。 果然,执潇在护着怀妤避过最初的震动后,很快就同执荼一样,反应过来这次是员峤出了事。他平日里再不问正事,再吊儿郎当,对员峤也是心有责任的,更何况自己的父亲还在上面,想到这里执潇便更是放不下心。 “回去看看吧。”怀妤的声音传来,执潇立刻低下头去,她如此通透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执潇这个二愣子的想法呢。 “我……”他当初被自己老爹赶上岱舆来,心里头自然是各种倔强,可一连这么多年没有回去,那些气也早就消了,更何况如今员峤逢难呢。可到底才与怀妤互通心意,就这么将人抛下,他也是做不出来的。 “快些回去看看吧,”怀妤知他面上过不去,也放不下自己:“我是怎样的人,你也该清楚的,你只管去就是了……一路小心。” 执潇定定的看着她,最终用力抱了一下:“我就回去看看情况,若是没事,明日就能回来!便是有事……我也会随时给你消息的。” 怀妤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执潇最后握了一下她的手,转身从腰间抛出一件法器,浮于空中,御风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个人的感情中……其实只有苦瓜最纯粹,因为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进入岛沉倒计时~ 第29章 (二八)情浓 距执潇回员峤已过去了四天,虽说还有些不太放心,但衍凉与执荼还是回到了东崖上。如同三年前一样,晨起到书房读经参悟,看日光渐明照到窗南的荼蘼花架上,投下交错的枝影。午后便上东崖之顶,衍凉修习西升功法,执荼则在一边护法指点。到了夜里,衍凉总是分外小心,早早的准备好各种汤药,生怕执荼病症再起。 执荼虽知那些药已无作用,却从不阻止衍凉去准备,每次也都顺着他的意思喝下。温热的汤药尽管丝毫舒缓不了他阴滞的灵脉,但却能让他感到自心口蔓延至全身的温暖。 喝过汤药后,两人便一同卧于榻上,或是说说自北元峰那边传来的新鲜事,或是共看些杂书闲文。到了二更天的时候,衍凉便早早地将床头的红烛熄灭,看着执荼慢慢睡去,自己却并不敢睡沉。直到过了夜半,确定执荼未发病,才敢熟睡。 那一日夜间,衍凉又将熬好的汤药端进屋来,执荼这几日未再犯过什么,身体表面上看来倒与寻常体弱的人没什么区别。但衍凉却执意如那天早晨那样,自己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的将药餵给执荼喝,俨然是餵药上了瘾。 执荼起初自然不肯,可看着衍凉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也就随了他了。两人一个喂,一个喝,一举一动皆是温馨默契。 执荼喝完了药,却有几分不自然皱皱眉头。衍凉遇上执荼的事,都仔细得很,忙问:“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执荼轻咳一下,摇摇头,说完便侧过身去:“时候不早了,今日我有些累了。” 衍凉不疑有他,以为执荼身上的阴气又要作祟,忙答应着熄了灯火,躺在执荼身边,夜里随时准备起来。
第35页 执荼此刻身上确实不太好受,那汤药方子中为镇压阴气,着实加了不少阳性之物。那些东西作用不到灵脉之中,却实实在在的积存在身体里了。前几日倒未觉出如何,只是今日许是汤药喝得多了,倒让执荼身上微微有些发热。 这样的事他自然说不出口的,只能推说是累了,想着用不了多久睡一觉便能压下去。可衍凉熄灯后,如往常一样,往他身边这么一躺,却让执荼不由得颤了一下。 好在衍凉虽与他同卧一床,但规矩的很,平时最多不过搂抱一番,今日听到执荼说累,更是不敢打扰,老老实实的躺在一边,注意着执荼的动静。 如此一来,执荼倒是真的睡了过去,但睡得实在不安稳。那药像是个引子一般,在他身体中不知引燃了什么,连思绪都混沌了起来。 “嗯……”执荼半睡半醒间,觉得热得厉害,无意识的轻轻蹭动,却又发出了一声低yin。 衍凉听到了声响,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当执荼是身上不适,微拢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道:“可是有哪里不适?” 执荼本就体弱,又是被连日来饮下的那些药一激,身下早已qing动,yu舒不得,思绪更是迷濛。乍一听到衍凉的声音,不由的侧过了身子,想要依靠。 “执荼,执荼?哪里不舒服?”衍凉又是温声一问,执荼更受不住了,混乱的拉过衍凉的手:“这里……” “这里……”那软而急切的语调,还有手下的触感立刻让衍凉脑中炸开了。他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懵然不知该如何。 他当然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这些年来他亦曾暗思着执荼的模样shu解过。可真正面对着动情的执荼时,衍凉却完全不敢乱来,生怕自己对执荼有所亵渎。 “阿凉……”可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怀中,轻chuan着念着自己的名字,衍凉只觉得自己整个快要烧起来了,但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吻住了执荼的唇。 唇齿交缠,相舐亲昵,衍凉的手覆上执荼的那处,温柔而又珍重的动作着,帮他舒缓出yu望…… 情动过后,执荼意识回笼,想起前事简直无法自处,只是埋首于衍凉胸前,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可他是yu望稍退,衍凉却越来越难以自持,又紧了紧搂抱着执荼的手臂,终于咬牙将人松开。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一趟。”声音沙哑的厉害,他忍着想要将执荼压于身下的yu念,催促着自己迅速起身,却不料被执荼勾住了手。 执荼自然也能感受得到衍凉身上的变化,却没有想到他会选择抽身而去。 “阿凉,你不想……要吗?”其实刚刚那阵迷乱过去,执荼反而想开了,他既已决定将余生皆付与衍凉,那这样的事也是早晚要有的。且他这身子还不知道能撑到何时,倒不如……及时行乐。 衍凉定然不动,他怎么可能不想要,面对着这样的执荼,他心中不知想过了多少遍,同床共枕时又怎会毫无所动,只是他终归克制着自己。而此刻月光下他却清晰的看着执荼向他靠近,难得温热的身体主动抱住了他:“没事的,来吧。” 这一声低语,却让衍凉再难忍耐,他重新回到床、、上,将执荼揉入怀中,覆于身下。早已浸汗了衣衫终被褪、、下,两人之间再无其他…… 再次醒来时,已是旭日临窗,两人共眠于一被之中,身体交缠,皆带红痕点点。 衍凉首先醒来,他的手抚上执荼光洁的后背,昨日动情之感仍未完全散去,这样的肌肤相合,更加深了他对执荼的痴恋。 执荼微微睁开双眼,没有羞恼,没有迴避,由昏沉到清醒,他就那样坦然的看着衍凉的脸,衍凉也痴痴的看着他。 “执荼……”一面轻唤着他的名字,一面低头轻柔的落下一吻:“累不累?身上,还好吗?” 昨夜尽管一切都很突然,但衍凉却处处体贴而又仔细,虽然身后那处仍有些不适,但并不太难过。执荼摇摇头:“没事的,你做的……很好。” 这样的夸赞反而让衍凉脸上发起热来,避着执荼的目光将人揽了揽:“你觉得好就好。” 就这样带着羞涩又单纯的温存着,两人迟迟都不愿起身,在床、、上赖了许久,执荼觉得实在不像话,才催促着要起来。 衍凉先是披了件外衣,下床去柜子中取来干净的里衣,却不要执荼动手。只在执荼腰背后塞了自己的枕头让他倚在床头,亲手为他换上一件件里外衣裳。 而后迅速打理好自己,又用灵力将水催温,倒在盆中端到床前让执荼洗漱。 “哪里用你这样伺候了。”执荼笑了下,刚要自己挪动一下,却被衍凉递来的水杯抵住了嘴,无奈只得就着他的手漱了口。 “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伺候好你,”衍凉执着干布巾擦拭着执荼唇上的水渍,将那一应的物件都推开,忍不住又落下一吻:“真希望能一直这样,让你时时刻刻都依赖着我。” 执荼望着衍凉的眼睛,仿佛从七年前的年夜开始,他的眼中便只有自己的影子了。这样的感情让他欣喜让他沉沦,可也让他担忧。他还有多少时间呢,还有多少时间能够陪在衍凉的身边,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 衍凉没有听到执荼的回应,房中渐渐安静了下来,他又怎会不知执荼在想些什么。抬头看看窗外明媚的阳光,索性打破了这种沉闷,将执荼一把横抱了起来:“总在屋里闷着也不是回事,咱们出去晒晒太阳吧。” 衍菱来时,他二人正在院前的荼蘼花丛边,执荼躺在摇椅上,执荼则在他手边置了一套小桌小席,一边陪执荼聊天,一边在书卷上写写画画。 衍凉听到动静,抬头看时却是衍菱红着眼睛,急匆匆地一路跑了过来。 他刚要开口问出什么事了,却见衍菱不顾有执荼在场,直接掀了他的桌子:“师父就是瞎了眼才教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好徒弟!” 衍凉因她这般举动一惊,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必是怀妤出了事,忙问道:“师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衍菱通红着双眼,却忍着不掉下泪来,指着衍凉骂:“我和衍菀都看得出那执潇是个靠不住的,这些年来与师父能避则避。偏偏你和衍桐是个没良心的,不过收了他些好处,便把师父往火坑里推!” 一边的执荼也听明白了,这是说的执潇与怀妤的事,见衍菱正在气头上,便帮着劝和:“执潇又做出什么事了不成,你先别急慢慢说。” 衍菱一听到执荼这个颇有好感的长辈说话,眼泪又上来了,抽噎着总算把事理了一遍:“四师公您不知道,今日那执潇回来了,他还带了个女子……” “怎么会!”这一出出让衍凉有些措手不及,这些年来他看得真切,执潇虽不正经但对怀妤也是有真情的,如何怀妤才答应了每几日,就带了个女子回岱舆。
第36页 “怎么不会了!”衍菱又气又伤心,声音都变了调:“他带了人家方壶岛上的小姐回来,说要收作徒弟,一同住在他那聚绛楼中。什么徒不徒弟的,分明是要……” 执荼一听是方壶岛上之人,便觉得事情不简单,沉思片刻安排道:“阿凉你先与衍菱去怀妤那里看看,莫要让她太过伤心……我去掌门那里一趟。” “你身体……”衍凉皱眉,扶在执荼身侧,两人对视着,执荼却又安抚的摇摇头:“放心,不过是……哪有那么娇弱。” “况且这次的事,怕是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写了点……应该不会有事吧……? 第30章 (二九)阵法 执荼直接上了西涽峰,而衍凉则跟着衍菱往北元峰灵翠院赶去。 月光未至,灵翠院中一切如常,仿佛那夜的月宫只是一场幻梦。衍凉也没什么心情去看院中的景象,与衍菱直接就往二楼去,迎面就看到衍桐丧着脸蹲在廊梯上。 “师兄……”衍桐心中又恨又悔,当初怎么就帮了执潇,怎么就将师父推至如此境地。 衍凉皱眉点点头,用力拍了两下衍桐的肩膀:“我先去看看师父……” 二楼上,怀妤的房间并未关门,衍菀绷着一张小脸坐在外间的圆桌前。见衍凉来了,亦如衍菱一般,红着眼睛上来就要骂,可又怕吵到内间里的怀妤,故而好几次张嘴,却终是一言未发。 衍凉任着衍菱与衍菀两个出气,而后向着她们深深一拜:“之前种种错处,衍凉都认了。如今,我先去看看师父吧。” 衍菀虽然难受,但也总不能拦着衍凉,只能点点头:“师父就在里面,自早晨就没出来过,也没什么动静。” 衍凉示意自己知道了,轻轻扣了扣里间的门。 “进来吧。”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了怀妤的声音,听着却很是平静。 衍凉答应了一声,推门进去,便看到怀妤依旧一身素衣坐在窗下书案前,玉手执了书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见了怀妤这般模样,衍凉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只顺手合上了房门,缓行几步来到怀妤身前:“师父——” 怀妤见他进来,亦是淡淡点点头,却从桌上取了一摞整理好的书册:“四师公既回来了,你日后必定也就跟他在东崖上修行了。这是我前日顺好的,寻常弟子的功课,你在东崖上有空就看看,虽比不得四师公单授的精细,但多看些也总有益处的。” 衍凉赶忙伸手接了,心中更是酸涩,纠结半天还是出了口:“师父,您心里若是难受……即便不想与我和衍桐说,与衍菱她们说说也好,莫要憋在心里。” 怀妤稍稍低头,像是在细看书页上的注文,可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如今又怎可能入得了心呢。 “其实,也没什么,”她苦笑了一下,将书卷合上放到一边:“心中固然是难受些,可这样的事,我从一开始便已做好了准备。” “您——”衍凉一愣,他既想要安慰怀妤,又觉得执潇并非那样朝三暮四的人:“师父且别太难过,我临来前执荼也说过,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或许三师公与那方壶来的小姐另有隐情呢?” “那些我都明白,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样快罢了,毕竟他才刚刚……”怀妤摇摇头,她心中显然也是乱的,又摆摆手:“算了,这也不是他的事。既是各有各的难处,趁情未深,这样散了也好。” 便是装作不在意,说到“散了”二字时,衍凉也能听得出怀妤的疲惫与落寞。这些年来,他看着执潇一路苦追,看着怀妤由冷及热,可谁又能想到,最后明明已然定情,不过又是几日的光景,却换来一句“散了”。 这边衍凉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怀妤,外面却传来了吵闹的动静。 “去看看吧。”怀妤深吸一气,又让自己明面上恢復那副淡然的模样,衍凉答应着开门去看,却是执潇与执荼来了。 衍菀几人见到衍凉尚且又骂又闹,更不用说执潇这个祸根了。当下便忍不住与他吵闹起来,连一向软糯的衍桐也揪着执潇的衣裳,将人往外赶。 外面眼看着要乱成一团了,怀妤估计也是听明白了,在里面喝了一声:“住手!为师平时教你们的规矩都哪里去了!” “师父……”衍菱她们委屈的想要争辩,可也知现在不是时候,只得闭了嘴。 而那边执潇瞅准了时候,却挤到了门前来,却又被刚刚开门的衍凉挡住了。 “阿凉过来。”就在此时,执荼却忽的开了口。衍凉此刻看了执潇也来气,但既然执荼开口了,他就没有不听的道理,只得让开了门口,走到执荼身边去。 执潇站在通往内间的门前,与怀妤之间再无阻隔,却迟迟没有进去,而是在那里深深作了一揖:“今日之事,错皆在我一人,任凭打骂却不叫屈。只是其中诸多牵扯无奈,你可愿听我解释?” 怀妤未言,众人也都沉默了。似乎自入门那日起,所有人眼中的执潇便是懒懒散散,无所事事,便是对着掌门执沧也从未这般认真的讲过话。 “解释就不必了,”怀妤的目光始终都望向窗外,一分一毫都未落到执潇的身上:“没有什么错不错的,那夜的事,弟子就当从未发生过,三师叔也尽快忘了吧。” “怀妤!”执潇已然急了,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恳求:“不解释便不解释,我们单独说会话好不好?” 怀妤依旧未看他,却站了起来,走到了执潇的面前:“三师叔……请回吧。日后弟子自然由师父教诲,而师叔的话,也说给该听的那人吧。” 执潇刚想上前一步,却被怀妤避开了:“三师叔,请回吧。”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终却是执潇先退让了:“怀妤你好好休息,我理好那些事后,必会再来的。” 怀妤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可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将那扇门又关上了。 那一日执潇最终失魂落魄的离开,怀妤一个人坐在房中,也再未出来。直到夜深人静,月光再次将灵翠院映照的宛如仙境一般,可彼时有心时看此景便是美,此刻无情时再看却只觉月宫凄凉了。 好在入夜后,衍礼和衍梧两个也来了,院中人多了些,才觉得没有那么清冷。执荼心知衍凉既放不下怀妤这边的事,又在挂念自己的身体,索性也留了下来。 “这是我在院中住时的房间,里面的东西都没怎么动,今晚咱们就睡这里吧。”衍凉拉着执荼来到东边厢房中,让他坐到床榻上。 执荼点点头,看衍凉又开始在屋里为他准备着东西:“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过来歇会吧。” “一会就好,”衍凉准备好了温水,为执荼泡好了茶端到床头来:“我哪里累了,倒是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第37页 “自然,是有的,”执荼心思微动,拍拍身边的床铺:“还不快坐过来,让我靠会。” 衍凉一听,倒想不到执荼竟也会这般服软了,忙坐到他身边,揽着他倚在自己身上,又试探着按揉他的腰背,关切道:“是这里不舒服,还是那里……” 执荼摇摇头,拉着衍凉的手,却不再说话了。 “执荼,你可知道执潇究竟是为什么收了那女弟子?”窗外的冷光透进来,更是激得衍凉想起了白日发生的事,忍不住问道:“是真的打着收徒的幌子,要那般吗?” “是为了员峤。”这样的事,便是衍凉不主动问,执荼也是打算说给他听的:“今日我去掌门那里,正好执潇也在,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员峤?是与那日地动有关?”衍凉一下子反应过来,追问道。 “是,”执荼想到执潇,不禁嘆了口气:“员峤地动乃是因岛下阵法年久灵力渐消所致,而三岛之中唯有方壶最为精通阵法,可修补岛下之阵。” 一说到地动,衍凉却想起了三年前岱舆那场冲击,想起那时执荼受伤的样子:“那岱舆呢?也是阵法失修的缘故吗?” 执荼目光微闪,应了一声:“也是的。” 而后又将话题引回了执潇的事:“说来也是执潇年少时太过惹眼,引得那方壶掌门之女楚婼倾心多年,终遇得此方壶有求于他们的时机,要用阵法换姻缘。” “竟有这样的事,”衍凉这下也不知对执潇是该骂还是该同情了,又想起来:“那如何就变成收徒了呢?” “这便是难为执潇了,”执荼又嘆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不愿意有负于怀妤,可员峤那边失态紧急又拖不得,不得不答应……可他又想到了岱舆也是不稳的,便索性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让楚婼先做他的弟子,说是培养感情。实则将三岛绑的更紧,来日岱舆若出事,楚婼也算是入了岱舆门下,方壶那边许就会帮些忙了。” 在衍凉的认知中,仙道中落,正道倖存的三岛一直是同气连枝的,如今听执荼这么一说,却想不到里面竟有这般算计。更想不到,执潇平日里正事一件不干的人,在那紧急时刻却将员峤与岱舆皆放到了心上。 夜更深了,衍凉看执荼渐渐生出倦意,便不再问下去。 “累了就睡吧,这些事明天还可以继续想,眼下休息要紧。”衍凉弯下腰,为执荼除去了鞋袜,将人抱到床上。 “你也是,快睡吧。”执荼一直拉着他的手,等着衍凉也躺到他的身边,两人依偎在一起,才敌不过困意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衍凉抚着执荼的嵴背,却是好久都未睡着,他一时想着执荼与怀妤,一时又想到方壶与员峤,这么辗转着,竟是睡意全无了。 睡也睡不着,躺也躺不住,还怕不小心吵醒了执荼。纠结半天,还是小心的起了身,为执荼掖好被子,站到窗边去透气了。 可这么一站便不知究竟站了多久,窗外便是执潇为怀妤所造的月宫,越看越是心难静。他正打算关上窗时,却见一人影自那边小楼上飘然而下,径直向院门方向去了。 而那人影,正是怀妤。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岛沉倒计时~ 第31章 (三十)入海 怀妤这时候出去,是要做什么? 衍凉皱皱眉,想到怀妤白日里的情形,实在不放心她就这么半夜一个人出门。看了看床上沉睡着的执荼,终是推门跟了上去。 一路上月明星稀,几乎不见人迹,衍凉不远不近的跟在怀妤身后,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以防被发现。却说这怀妤下了北元峰,竟往西涽峰的方向去了。 莫非……是要去找执潇?衍凉有些不太确定,想着若是到了地方发现是去找执潇自己再回去就是了。 怀妤上了西涽峰后,果然踏上了去聚绛楼的路,衍凉稍稍放心,却不想下一刻她却变了方向,往一边的树林中走去。 月照石上,溪过山间,衍凉打量着四周的景物,倒想不到一向寡淡的西涽峰上也有这样雅致的地方,还是在那大俗的聚绛楼附近。 “在下便是怀妤,还请楚姑娘出来相见吧。”怀妤在溪边站定,扬声说道。 衍凉听后大惊,想不到怀妤半夜出来竟是要见楚婼,又暗暗庆幸自己跟出来了。 山林中传来沙沙的响动,衍凉眯眼望去,远远可见一女子提着小灯,自林间缓步而来,又在怀妤对面几丈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 “怀婼来的迟了,还望师姐见谅。”那女子身着樱草色的短衫搭浅绯长裙,手提盏八瓣莲花灯,见了怀妤不娇不闹,只是安静的行了礼,言语间却已将自己归到了岱舆门下。 “无事。”怀妤亦是简短的一句应答,之后便未再开口,显然是想让那楚婼先说。 楚婼也不觉尴尬,将手上的小灯放到一边便说起来:“深夜打扰师姐,怀婼心中有愧,但此事又不得不说。” 怀妤不言,只是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自幼时员峤初见,怀婼便对师父心生恋慕,多年魂萦梦绕未能放下……”楚婼语调温婉,却又带了一丝凄情:“我知他心不在我,可事到如今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其实楚姑娘不必说这些,”怀妤在一边沉默着听完楚婼说完所有的话,才淡淡的开口说道:“怀妤其实早已知自己与那人无缘,该断的也早已断了干净,楚姑娘放心便是。” 楚婼摇摇头:“怀婼对师姐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 “楚姑娘不必说了。”怀妤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今日种种从早晨收到师父执绋传来的消息,到后来推拒执潇,再到如今与楚婼相见。这一件件压在她的心里,便是再好性的人也未必受得住,更不用说一向心气极高的怀妤。 她不想再听楚婼说下去,心中却早已做出了决定,既是要用姻缘换阵法,那为了员峤,为了岱舆,她便索性换个干净就是:“但求姑娘出手修补员峤与岱舆岛下阵法,怀妤自愿离岛,与执潇师叔再不相见。” “师父!”衍凉在林中终于听不下去了,怀妤与楚婼之间如何,到底是感情的事他插不上嘴,但如今牵扯到离岛,他便再忍不住了。 “你怎么在这?”莫说是楚婼,便是怀妤此刻看到了衍凉也是一愣。 衍凉向着怀妤拱拱手:“弟子是夜里睡不着,见师父独身而行放心不下,故而跟了出来。” “胡闹!”怀妤显然是带了怒意,拉下脸来:“为师没事,你快回去吧。” “师父现在没事,可却要离岛。”衍凉显然不打算退让,他想要劝怀妤,可又碍着楚婼在这里不好多说:“此事实在重大,师父莫要一时冲动才是。” “我没有冲动……”怀妤看向衍凉,眉目之间皆是疲惫:“此事我已经再三思索,于我,于师公,于岱舆诸方都好。”
第38页 “不知楚姑娘意下如何?”她转身看向楚婼,楚婼显然没想到怀妤竟如此干脆,有些怔愣,却还是点了点头。 “师父!”衍凉还想再劝,可不料话还未出口,脚下却又传来一阵令他心悸的震动。 三人皆是一惊,衍凉立刻撑起屏障,而怀妤则是向着楚婼一拜:“还请楚姑娘出手,事成后怀妤立刻离岛!” 楚婼虽有阵法,但之前却并未亲歷过岛上的震动,如今见着即便有衍凉的灵力相护,所受冲击依然如此之大,也有些慌神,但还是强自镇定着:“我,我一个人不行……需有人与我一起下去。” “我陪你去!”怀妤毫不犹豫的说,施法接替下衍凉所撑起的防护,对他说:“你去通知掌门与师父!” 这种时候,衍凉哪里放心怀妤与楚婼下海,坚持道:“给掌门他们送信何需弟子亲去!我与师父一起下海!” 怀妤自然是不想,可眼下实在也容不得她再争论,一狠心摘下腰间那枚水沫玉所制的寒蝉,碎成数份,扬手掷了出去,化作几道亮光飞向各处。 “事不宜迟,楚姑娘请吧!”衍凉催促着,三人抵抗着由地底而来的阵阵冲击,终于赶到海边。 夜幕下,暗黑色的巨浪一阵阵沖向岱舆,拍打着动盪中的小岛,令人只看一眼便生出无限的恐惧。天空中电闪雷鸣,三人在震动中随着岛上疯狂攒动的灵力四下飘摇,衍凉与怀妤拼命调动起全身的灵力,将三人紧紧包裹在其中,连方向都无法辨别,直直的坠入海中。 乍一入海水,四周的冲击反而没那么疯狂了,衍凉得以稍作喘息,转头看向被夹在自己与怀妤之间的楚婼,她却已吓得面无血色。 “楚姑娘感觉如何?”怀妤自然也发现了,不由得出声问道。 那楚婼身体发出微微的颤抖,却还是点点头:“我,我还好……咱们快去吧。” 情之一事,却让一个原本娇弱的女子坚持至此,衍凉也不知到底是可悲还是可嘆。不过她既如此,也没什么时间再安抚了,衍凉与怀妤合力撑着屏障,穿过汹涌的海水,向深处潜入。 深不见底,暗不见天,唯一可作参照的,便是眼前岱舆隐于海下的石壁。三人在着幽暗,压抑的海中不知究竟下潜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下方传来的金色光芒。 “到了。”衍凉心中稍稍放松,逐渐靠近那处光芒,几乎垂直而下的石壁也终于到了尽头。 他们飘荡在空无一人的深海中,整座岱舆仙岛都在他们的上方,黑沉沉一片,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压下来一般。 衍凉强压着身体的不适,问楚婼:“我们要怎么做?” 楚婼强迫着自己不去看头顶的岛屿,也不去看脚下的深渊,指着眼前那处发光的地方:“我来打开它,那里就是岛下的法阵。” 衍凉和怀妤带着楚婼朝着光亮游过去,楚婼的口中开始念起晦涩的咒文,而后伸出纤弱的双手,那光芒竟如丝线一般随着她手上的动作纠缠起来,慢慢地化作一扇门的形状。 “就是这里了,我们快进去吧。”楚婼收回双手,儿而那光芒编织成的大门也渐渐凝为实体,像是某种金石所铸。 衍凉第一个伸手,推开了那扇门,随即三人被一股吸力所引,翻滚着沖入门内。 一瞬间的震动,顷刻后又恢復平静。 衍凉用力按了几下发痛的头部,而后打量起身处的地方。无形的屏障将此地与海水相隔开来,脚下是一大片青灰色的砖地,每块石砖上都密密麻麻的刻着他无法辨认的符咒。 这想来就是楚婼口中的法阵了,而放眼望去,法阵正中乃是一团看不清是何物的光亮,而以此光团为中心,向外散出数十丈之距的三个方位,则各伫立着一根同样笼着金光的石柱。那石柱稳稳的伫立在青砖之上,而另一端支撑着的就是整座岱舆仙岛。 “这就是鰲柱了。”怀妤望着其中离他们最近的一根石柱,向衍凉解释道:“师父曾与我说过,海上三岛皆是各由三根鰲柱支撑,才得以在海中屹立。而方壶的阵法,便是为护这鰲柱而生的。” 说完,她看向楚婼:“请楚姑娘出手修补岱舆的阵法吧。” 衍凉也望向她,谁知楚婼趴伏在地上,仔细看过了石砖上的刻痕后,却一脸震惊的摇起了头:“不,怎么会!” “什么?”怀妤看出楚婼神情不对,蹲到她身边:“可是有什么问题?” 楚婼一面摇着头,一面起身跑向其中一根石柱,而后再次低头查看着地上的咒文,额上却溢出了汗水。而后又念起一种符咒,使得所有青砖上的刻文都像活了一般,升起一层金光,而后涌向楚婼。 可直到金光咒文散去,楚婼面色却更加苍白,还是一个劲的摇头。 “究竟怎么了?”时间越久,衍凉便越觉得这阵法之中的气氛十分诡异,又见楚婼如此,忍不住问。 楚婼像是累极一般,瘫坐在地上:“不是,岱舆与员峤不一样,不是阵法出了问题……而是鰲柱。”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写晕了,执潇应该是怀妤的师叔,不是师公…… 第32章 (三一)岛沉 “鰲柱?”衍凉与怀妤闻言,立刻各自走到一根鰲柱边细细查看。 不同于中心光团那般耀眼,眼前的鰲柱上只是附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衍凉靠近一些,那金光便如雾气一般微微散开,露出后面莹白的柱体。 那鰲柱表面并非光滑,而是高低起伏着,雕刻出一名女子的模样。衍凉抬头望着那女子的面庞,只觉眉眼之间有种熟悉的感觉……好似在哪里见过,他不禁凑得更近了些,还未及细看那女子,却发现了那鰲柱上细细密密的裂纹,由浅及深,遍布整根鰲柱,且越来越多。 衍凉暗惊,刚要转头去问楚婼这是不是就是她说的鰲柱出了问题,可刚要问,就听到了楚婼发出了一声惊叫。 “怎么了!”衍凉后退几步,却发现法阵之中不知何时竟又多出了一个披着黑袍的人。他的面部被黑气遮掩着,看不出模样,将已然昏过去了的楚婼挟持在身前。 “你是谁!”怀妤离得更近些,想要试图夺回楚婼,却不想那人比她出手更快,带着阴鸷之气的灵力勐然沖向她。 好在怀妤并非全无准备,不过剎那之后手中便凝出一把轻盈的长剑,灵力并着剑光流转,将那邪力破开。 许是岱舆山中,岁月太过平静的缘故,衍凉从未见过怀妤用剑,而眼下那剑气与邪气相搏,却不得不令他警醒,这不是以往玩笑似的打斗,而是真的遇敌了。 他刚要上去帮忙,却不想那挟持着楚婼的黑衣人一个转身,竟由来时那扇金石门破出了阵法,往深海中去了。怀妤自然飞身跟上,转眼间也入了深海。 就在此时,又一道黑影不知自何方而出,径直冲向那中心的光团。只是一瞬的功夫,衍凉便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诱楚婼打开法阵,又引他们离开,真正为的恐怕是这阵中的东西。
第39页 无暇去追怀妤,他驭起灵力挡于那光团之前,警惕的看着面前那个黑袍黑面的人。 本以为话已无需多说,随时做了好应对黑袍人出招的准备,却不想那黑袍人却盯着他半晌没有动作。 “让开。”与野兽无异的声音传来,周遭的黑气也越来越重。 衍凉后背几乎被浸湿了,这样的压迫与阴寒之气,竟与执荼灵脉中的别无二致。可他却知道,对面的人绝不是执荼,强力稳住心神警惕的看着黑袍人。 “让开!”又是一声重吼,衍凉却依旧寸步不让,迅速凝结起自身所有的灵力。下一刻,周围的黑气便翻涌着,向他扑来。 凛冽的气息席捲过衍凉全身,像是巨石,像是冰锥,无法言说的压迫与痛楚向他袭来,衍凉却死死的拼上灵脉中全部的灵力,不断凝成一道道屏障,将自己与身后的光团勉强护住。这样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他很清楚自己绝无还手之力,唯一能期待的就是怀妤临下海前放出的那数道光信,掌门他们收到后能尽快赶来。 身前的屏障再一次被黑气打破,灵脉中的灵力逸散的也越来越快,衍凉想要像在仙岛上时那样吸取周遭的自然之力,可却发现这法阵中像是与外界完全隔绝了一般,一丝在空间中游离的灵力也无。 衍凉不禁苦笑了一下,想不到第一次真正御敌便是如此狼狈,眼看着再次凝成的屏障又要被刺破,那黑袍人却又开了口:“让开吧,我未想要杀你的。” 衍凉此刻哪里还有余力说话,只是摇头如旧。 那黑袍人似乎笑了一下:“如此抵抗,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力道松了几分,让衍凉有了喘息之机,心肺之间却一阵阵的作痛,而后又听他说道:“是为了岱舆?为了你们所谓的正道?” 衍凉不答,只是抓紧时机调理灵脉,想要重新积蓄起灵力,再次凝结身前的屏障。 为了什么呢……衍凉眼前闪过岱舆之上的种种景物与人影,可最后想到的还是执荼。他承认这样有些没良心,可说到底他心中的执念唯有执荼而已。 执荼此刻在做什么呢?他早已被震醒了吧,然后像上次那样与执沧一起来这海底吗? 岱舆之灾不在阵法,而在鰲柱,执荼怕是早就知道了吧……那三年前,是他修补了鰲柱所以才会伤的那么重吗? 许多疑惑自他心中而起,可眼下却不是深思这些疑惑的时候,将思绪拉回,而黑袍人却又说了起来:“正道,你们岱舆算哪门子正道……睁开眼睛看看吧,撑着你们这岱舆仙岛的哪里是什么鰲柱。” “分明是人柱!”他黑袍一挥,围绕在三根石柱上的金光尽数散去,衍凉不禁分心去看,却发现不止他刚刚看过的那根,而是每一根石柱上都雕着人形。除此之外,那石柱上的裂痕也越来越深,似乎只需一碰整根石柱便会碎掉。 “你可看清楚了,这些可不是什么石雕,而是真正的人!”黑袍人的话在衍凉耳畔炸开,他明知自己不该信的,可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了隐隐的倾斜。 “用活生生的人命,支撑起你们的修仙之道,海上仙岛……当真是正道表率!” 黑气再次包裹了衍凉,自四面而来,重重的压向了他。尽管有一瞬的失神,但衍凉还是再次拼尽全力抵抗了起来,死死的护住身后的光团。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看清这一切,让开!”一声怒吼,数倍于前的邪力尽数而上,衍凉的灵脉几乎都要被震碎,一口腥血呛在喉头,又被他倔强的咽下。 不退不让,岱舆便是再有什么,他也要等到执荼的解释……如果能等到的话。 灵脉中的所有灵力都已被他压榨干净,只剩下无尽的剧痛,而除此之外所有的感觉都开始迷煳了,他甚至已经听不清那黑袍人究竟吼了些什么。 为什么还没有人来呢?执沧他们没有收到怀妤的消息吗,执荼……执荼还是不要来了吧?若是来了,怕又要受伤了…… 什么滚热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火一般的灵力开始沿着他的灵脉烧灼了起来,外界阴鸷的压迫与体内灼热的灵力相互冲撞着,终于让衍凉彻底崩溃,鲜血淋漓着自七窍而出,身体似乎都要被这两种灵力洞穿而过,他却还是死撑在光团之前。 “阿凉!”本已完全模煳的意识却被这一声唤醒,微凉的灵力自他的后心缓缓流入体内,衍凉挣扎着睁开双眼,一片血色间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可他却知道,那是执荼来了。 这次地动远比他们想像的要严重,自衍凉他们下海后,岱舆岛上所受到的冲击一刻都未曾停息。执沧与执绋第一时间便赶到了中沥峰大殿之顶,一齐施法想要护住整个岱舆岛上的弟子。而执荼醒后便与得到消息的执潇一起赶往深海,可惜那时岛上的震动太过勐烈,便是再多的灵力加身,也几乎寸步难行。 二人好不容易下了海,一气潜到岱舆之底时,正碰上了挟持楚婼与怀妤相斗的黑袍人。那黑袍人出了法阵后,气息突变,招式间尽是杀机。怀妤渐渐不敌,却也无法摆脱,执潇见状上前相帮。而执荼则一人进到了岛底的法阵中,看到了浑身颤抖着的衍凉。 平时压制在灵脉中的阴邪之灵被执荼徒然释放,与黑袍人所控的黑气交织在一起厮杀起来,二人之灵不仅均属邪道,且如出一辙,根本就是同一种功法所致! “想不到,岱舆之中铸炼人柱的人就是你。”那黑袍人逐渐落了下风,却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大声讥笑起来:“亏你自诩正派弟子,竟与我一般练了这邪功——” 执荼好似丝毫没有听到对方的嘲弄般,一面控制着如山如海的邪灵与黑袍人撕斗,一面皱眉为衍凉疗伤,可他脸上的血色却迅速褪去,隐隐地现出灰白之色。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衍凉也终于清醒了过来,抓住了执荼的手臂:“执荼……” “先别说话!”执荼的声音有些抖,显然两方施法,他也有些不支了。衍凉一瞬间想起了眼下的状况,不再多言,转而专心顺着执荼的引导疗伤。 正在此时,那黑袍人却骤然收回了黑气,执荼因分心衍凉一时不防,着实被闪了一下。等回神时,却见那黑袍人竟挥手袭向最近的一根石柱。 执荼想要去阻止,可惜已经太晚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石柱遭逢此击,发出一声巨鸣,几乎完全裂开,下一刻便会彻底粉碎。而它也再无法支撑上端的仙岛,顷刻间岱舆西北方便塌坠了下来,岛上刚刚稳定的形势被彻底打破。站在中沥之顶的执沧只觉五脏皆碎,嘴边溢出点点血迹,艰难的嘱咐着一边的师妹:“召集弟子……撤出岱舆,快!” 而岛底阵法之中,眼看着顶上的岱舆就要斜压下来了,执荼不得不放开衍凉,想要去抵住那根欲碎的石柱,却被又黑袍人拦下了。执荼拼出全力,阴灵裹挟着翻天之势,直冲黑袍人而去,黑袍人避闪不及,被狠狠地击中,霎时间弥散了大半的黑气。
第40页 可执荼还未及喘息,就见那黑袍人又是低低一笑,原本无形弥散的黑气却又在他身后集聚,几乎是一息之间竟凝成了一豺首龙角的巨兽,遍身弒杀之灵,随着黑袍人右手一动,便扑向执荼。黑气凝成的巨兽虽未有实体,却更加兇狠难缠,豺口张开,锋利的牙齿瞬间穿透了执荼的身体,温热的血液喷洒而出,执荼却连唿痛的声音都再无力发出。 就在此时,原本倒在地上的衍凉勐然睁眼,灼热如火的灵力终于喷涌而出,暗红色的灵力同样凌空而凝,化作龙首蚌身的踏火之兽,直冲执荼身上那黑气所成的豺兽而去,两厢又厮打在一起。 执荼似是惊讶自衍凉而出的火兽,却没有多言,脱身后从血泊中挣扎起来直接去袭黑袍人,却不想那黑袍人不躲不避又是一声沉吼,身后的黑气竟再次凝结出另一头雄狮般的巨兽,调头向着与执荼相反的方向奔去,一头撞向了离他最远的那根鰲柱! 地动山摇,巨浪滔天而起,受撞的那根鰲柱并着之前碎裂的那根,一齐崩断! 岱舆终于再无回天之力,足以撼天的冲击力自下而起,将五座主峰破碎分离,顷刻间便沉了大半。暗黑色的海水翻涌着漫上仙岛,将所及的一切都捲入浪涛之中,拖下深渊。 执沧瞪大了双眼,面色赤红的望着脚下四分五裂的岱舆,尽管他已让执绋传信,可如此震动之下,能够撤离岱舆的弟子不过十之一二,更多的人或是被捲入海浪之中,或是随着倾塌的地面一起沉了下去。 “不!”这是他的岱舆!这是他的仙道!便是真的有错……也不过是他们这些立于顶端的人错了,又与那些寻常弟子何干! 灵脉俱碎,修炼百年的灵力随着鲜血破体而出,笼罩在整个岱舆之上,阻遏着仙岛的残落。 又是一阵柔中带刚的灵力传来,执沧吃力的睁开双眼,却是去而復返的执绋。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到了执沧的身边,无言的做着与执沧相同的事情,鲜血染红了素衣,却为山下的弟子搭出了一条生路。 纵是再强大灵力也抵不过岱舆的溃散之势,执沧的气息越来越乱,也越来越弱,终于还是重重地跌倒在碎石之间。 执绋恍惚地看着那个倒在自己身边的人,她的灵力与生命亦在飞速流逝着,可她还是艰难的慢慢地俯下了身子,殷红的血珠滚落到执沧的脸上,又缓缓流到他的嘴边。 她就这样看着,许多年来,她与执沧之间的距离其实一直都是这般,不远不近,却永远触碰不到。这一刻,她想她终于可以了,可以再近一点,去抚上这个人的脸。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只是这样看了许久,而后运起自己最后的灵力,将一息尚存的他,推向了更远的地方…… 紫红的闪电撕裂了夜幕,在每一个岱舆弟子的心间都划开了狰狞的伤痕。紧接着又是一震惊天动地的雷鸣,而随着震彻心神的雷声散去,伫立海上千年的仙岛岱舆,终于完全没入了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岛终于沉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纲上只有十来章的内容,我居然写出了三十多章…… 第33章 (三二)九龙 一切都是混乱的,衍凉被送入海水中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混乱。 两根鰲柱一齐崩断,头顶的仙岛终于再难支撑,万钧之势轰然而下。黑袍人趁乱再次扑向光团,却又被执荼用身体阻挡了下来。 巨石、黑气、鲜血…… 衍凉却被灵脉中的火烧灼着,无论怎样挣扎身体都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岱舆岛重重的压下,看着执荼的胸口被黑气穿透,看着他满身是血的向自己伸出了手,暗淡到极点的光芒自他的指尖流出,落到自己腰间那个从未打开的锦囊上。 状若盘龙的小兽乍然现身,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捲曲的身体将衍凉缠住,在岱舆岛压下前的最后一瞬,裹挟着衍凉冲出了法阵,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中。 “执荼——”最后那一声,他却依旧无法冲破束缚,任凭心撕肺裂,却连唇齿都未曾颤动。他就这样,被仅仅附着了一星灵力的小兽拖拽着,离法阵越来越远,直至那最后的灵力也消耗殆尽,飘散于海水中。 衍凉不知自己在海水中究竟漂流了多久,他始终都是清醒的,清醒的感受着一次又一次,海浪吞没了他,濒死的窒息感传来,可直到他被再一次推出海面,他却还是没有死去。 飓风袭来,暴雨倾盆,他清醒的随着海浪起伏,清醒的回忆着与执荼的最后一面,清醒的忘不掉岱舆在他身后落下的巨响。 终于,灵脉中灼热感渐渐被冰凉取代,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煳不清,衍凉却由心生出了解脱。 与执荼死在同一片海中又有什么不好呢,即便相隔万里,飘荡千年,终有可能再见的,也算是葬身同渊了…… 可他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再醒来,没有温暖的阳光,也没有绝望的海水,耳边是哗啦作响的雨声,与时远时近的雷鸣。衍凉茫然的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至极的草床上,眼前是座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破旧木屋。 “这是……”恍惚着,这样简陋的环境,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百郁林中,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可无论是身体上传来的痛楚还是房间既然不同,都告诉着他不是这样。 那他这是被人救了?苦涩至极的笑意漫上心头,为什么会被人救起呢,难道还要他再去跳一遍海吗? 他既未觉得如何悲伤,也丝毫未动过要活下去的念头,只是十分调理的计划着,先去向救了自己的人道谢,不要辜负了那人的好意,而后再离开,想办法回到岱舆附近的那片海上,再跳下去。 如此一来,倒是比死在不知何处的海浪中要更好些,不需再漂上千百年,很快就能与执荼再见了。 衍凉这么想着,有些艰难的撑起身子,想要从草床上下来,可到底是虚了些,一个不稳直接跌了下去。 身体落地,传出一声闷响,反而惊动了房间外的人。破旧的小门几乎是被撞开了,两人一前一后皆是步履匆忙的赶了进来。 那二人之情貌这一看都有些狼狈,可细瞧去却能发现其衣着实际都是上好的料子,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骤然落难一般。 可真正让衍凉惊讶的却不是这二人的打扮,而是他们的相貌,尽管多年未见,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二哥!”年纪略小些的青年眼睛红红的,见衍凉跌到地上,立刻跑过来扶他,只是他力气有限,还是后面那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帮忙,才将衍凉重新扶到了床上。 “小扁豆?”衍凉试探着叫出口,那人立刻点点头:“二哥,终于醒了!” 不用说了跟在小扁豆身后的那个男子,便是当年的大栗子了。机缘流转,想不到当年百郁林中的三人,竟是在这般境况下又相遇了。 “当年我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被送到了一商户家中,那商户家老来无子,又见我是从天而降,便认了我做义子,教我跑商赚钱,我也为他养了老,送了终。”昔日亲密无间的三人重逢,自然都先说起了这些年的经歷,七八年的时间过去,大栗子改名为厉逊,整个人也沉稳圆滑了不少。
第41页 衍凉虽心存死志,于寻常救他性命的人之间尚不能说,更不用说如今发现救他的人是昔日的小扁豆与大栗子了。于是暂且压下心思,等来日找个藉口与二人分别,再出海就是了。 “我与大哥差不多,也是被送到了一户人家中,只是……只是养父母身子不好,没几年就去了,幸好我又遇到了来我们镇上做生意的大哥,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他。”小扁豆见衍凉醒了过来,发红的眼圈渐渐褪去,人也兴奋起来了:“这次是我们出海,却不想半路遇到了大风浪,不得不返航,好不容易靠了岸,却发现船附近漂着个人,没想到却是你……” 衍凉暗暗嘆息,却不知到底是自己命不该绝,还是老天想让他死前再与故人见上一面。若是前一种,即便不该绝自己也是要绝的,至于后一种…… “二哥,你呢?这些年来你去了哪里,又怎么会漂到海上?”已改名为窦茗的小扁豆见衍凉有些出神,不禁摇了摇他的手。 “我……”衍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这样神神怪怪的经歷,也不知那二人信不信:“我去了海上的一座仙岛岱舆,这些年来一直在那里,后来岛沉了,我就漂到了海上。” 厉逊听后皱了皱眉,当初在百郁林中时,他便不信有什么神仙:“苦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衍凉听了便知厉逊是不信的,别说是他,就是自己如今想起在岱舆之上的种种都觉得如在梦中,可是他却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岱舆是真的,仙道是真的,执荼也是真的…… “小扁豆,你信不信二哥说的?”衍凉苦笑了一下,低头去问窦茗。 “信的。”出乎意料的,窦茗还是如当年一般点点头,笑着对衍凉说:“二哥说有就是有。” 厉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抬手拍拍窦茗的头,而后又说道:“就算是有,那当年老头子为什么只把你送去了仙岛,我们却到了普通人家里?” 衍凉张张口,他确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一人到了仙岛上,可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不,不对。” 踏火的巨兽回现在他的脑海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七八年前,那个被人篡改过的夜晚,绘着奇异纹样的黄纸灯笼…… “大栗子,你仔细想想,咱们离开百郁林的前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衍凉抬头,极为严肃的问道。 厉逊被他这么一问,也有些懵,这些年来他几乎从未仔细回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或者说他曾经回忆过,可无论如何得到的却只有一个模煳的结果。 “老头子说……要送我去一户人家,要我好好做人……”厉逊尽力去想着,可那晚的记忆似乎总是蒙着一层揭不开的薄纱:“不……好像真的有什么不太对劲……” “小扁豆你呢?你能想起什么来?”衍凉转头去问窦茗,窦茗也是一脸困惑的样子,陷入了沉思中。 衍凉见状,虚虚的抬起手,压榨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灵力,又尽力将它凝结起来,轻轻点于窦茗与厉逊的眉间。 霎时间,那层薄纱终于被掀开,百郁林中的最后一夜终于被还原回它本来的模样。 “那日我回来时天阴的厉害!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你在老头子门前站着!”厉逊回想起了一切,三人一起理顺起当年的事。 “对,那天我回来的最迟,等我到时看到你们都在那里站在,而且……老头子门前还挂了三只黄灯笼!”窦茗尽力回忆着,所能想起的细节就越来越多:“那灯笼上还画着东西呢!” 画着东西的灯笼,衍凉闭目凝神,奇异的纹路一点一点拼接起来,螺旋河蚌一般的身体,长着龙角的头部,这分明是——椒图! 龙之九子,子子不同。他勐地睁开眼睛,拉着窦茗:“快!快想想你们当初看到的那灯笼上绘的图案是什么样子!” 窦茗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还是凝神去想着,反而是一边的厉逊先有了答案:“那纹路极多极杂,却隐约像是个有鼻子有眼的活物……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它身上似覆着个乌龟壳一般。” “那就是赑屓了……”衍凉心中的猜想逐渐成型,果然窦茗的话则将它直接落实了:“我想起来了,那纹路像是龙首……!” 衍凉皱皱眉,形似龙首的神兽太过宽泛,他不由得追问道:“还有其他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窦茗陷入了冥思之中,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它的下身,好似接在什么琵琶、胡琴之类的东西上面。” 是囚牛!那夜三盏黄纸灯笼上所绘的分明就是龙九子的模样,不,不止是那夜…… 岱舆岛下,黑袍人起先召唤出的异兽豺身龙首,应是睚眦;后来撞断鰲柱的那只哪里是什么巨狮,分明就是狻猊! 执荼……他勐然探向腰间,惊喜的发现那只锦袋居然还在,几下将它打开,里面却是块半个巴掌大小墨玉,被雕成盘卷的小龙,这是——蒲牢! “二哥,这是什么?”窦茗忍不住开口问道。 衍凉摇摇头,他虽知道这些都与龙之九子有关,可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却毫无头绪。 “赑屓……”一边的厉逊却念叨了起来:“赑屓,龙九子……九龙符?” “什么是九龙符?”衍凉像是抓住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厉逊。 厉逊摇摇头:“具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几年前跑商时,碰到了个神神叨叨的人,净爱说些有的没的的话,我不信,他便越发缠着我不放,还‘引经据典’起来,其中就说起了什么九龙符。” “那他说了什么?”衍凉不再依靠着草床,紧张的绷直了身子继续问道。 “就说什么九龙符玄妙无穷,可开灵脉,可转生死……”厉逊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灵脉……生死!”衍凉不顾浑身无力,紧紧地抓住厉逊的手:“他可有说要怎么样!怎么样转生死!” “这……这我不知道啊,你先快躺下!”厉逊也被衍凉这样子吓着了,将人按回到床上:“当初我只当那人是疯言疯语,哪里想到会真有其事。” 他也看得出来衍凉是真的着急,心里想着想将人稳定下来再说:“你若真的想知道……等你养好了身体,我再带你去找他就是了,那人虽也是个居无定所的,但跑商的路就那么几条,我放出消息去也总能找到的。” 衍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可转生死……这仙道一脉的传闻从来都是说不准的,可既然能传出这话,便必定会有缘由。再加上当初在岱舆岛底,黑袍人所控的那两头异兽,虽未直接交手,但也能感觉的到其中所蕴含之力确实深不可测,若是真能将那龙之九子寻齐……逆转生死也绝非全无可能!
第42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面跟序起了一点小小小小的冲突,我顺便把序改动了一下,不过是很无关轻重的部分~不用回去看的~ 第34章 (三三)离别 这几日窗外的飓风暴雨一直未曾停息,衍凉被窦茗他们按在屋中好好休养,并不许他出去。终于等到云开天晴之时,衍凉身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更令他意外的是,随着他身体渐渐恢復,体内的灵力也在慢慢地重新积蓄着。初时倒显不出什么,直到第三日后,衍凉却发现自己灵脉中的灵力不仅是在恢復,甚至远超于前。 而且新生出的灵力又与之前有些不同,像是将那晚激出的椒图之灵渐渐融合了一般,灵脉中带着炙热的气息,却又不似当初那般灼热至伤。 衍凉越发肯定这种变化应与九龙符有关,人一旦无事时,便会多思些。之前在岱舆之底,那种种疑惑不解之处,又重新涌上了他的心头。 首一件便是执荼与那黑袍人灵力相似之事,他自然是全心全意的相信执荼绝不是奸邪之人,但那般阴鸷的灵力……而这件事,是否与执荼的病症有关呢? 再者便是你黑袍人口中的人柱,岱舆之下所撑的,究竟是否如他所说是人柱而非鰲柱?想到这里,衍凉不禁又回忆起,当时自己细看过的那根鰲柱,当时他一时未能想起那柱上所刻的女子究竟像谁,如今他却想到了,那女子的眉眼分明与执荼有七八分的相似。 如此一来,若那黑袍人所说为真,那他所看的那根鰲柱岂不就是那位夫人…… 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记忆中的岱舆。岱舆,岱舆……那日岱舆是真的沉了吧。 那当时岛上的人呢,衍礼、衍桐他们如何了呢?还有当时与他一同入水的师父,她追着第一个黑袍人出去,可曾遇险? 衍凉越想越觉得坐不住,总觉得自己还需再回一趟岱舆,便是只能尽微薄之力也好。这么想着,等到晚饭时,他便跟窦茗他们说了。 “你又要出海?”窦茗还未说什么,厉逊先摇了摇头:“若按你所说,那岱舆岛都已经沉了,你还要去做什么?” “对啊,二哥,你现在伤刚刚养好,又要去海上万一出了事怎么办。”窦茗也在一边劝道。 衍凉知这二人是真心关心他,耐心解释道:“就是沉了,岛上的人总还在吧,我的师父、师弟、师妹他们怎么样了,我到底是放心不下,想要回去看看。” 厉逊听后,仍不太贊成,但还是为他想了想:“你就是要去,眼下也是没办法出海的。前段日子的海灾加暴雨,水陆不通,今日好不容易放晴了些,我让伙计去了趟码头,却发现船只毁坏了大半,至少要半月才能再出航。” “不必,我可以御风……”衍凉自然不肯等半月,想说自己可以不用乘船,却又被厉逊驳了回来。 “你那些法术若是当真那么管用,又怎会弄得这一身伤?”他见衍凉执意出海,明知自己拦不住,但又不想让他去冒险:“你若是真想去,我就让船工加急,七日后定将那船修好,到时我们在送你出海。” “二哥就再等上七日吧,你不放心那些同门,可我们也不放心你一人出海啊。”窦茗当真是被衍凉当时漂在水面上的样子吓坏了,生怕他真就那么出海了。 衍凉心中一热,多年未见,小扁豆还是那样单纯体贴,而大栗子嘴上虽严厉,但却也是真的为他好。可惜……这次註定又要让他们担心了,前几日自己是实在灵枯力竭,如今既然身体恢復,心中挂念着岱舆的事,又怎能真的等那七日呢。 心中拿定了主意,但他嘴上却是答应了厉逊。 夜半月明,衍凉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施下一个消音咒,而后也没收拾什么,借着月光走出了屋子。临了他还是走到了窦茗和厉逊的房门前,放下了一封书信,要他们放心等他几日。若有事先走了也没关系,在这边留下些消息,他自会再去寻他们的。 衍凉在心中反覆不知说了多少声抱歉,最终还是离开了那有些破旧的木屋,朝着海边的方向走去。这一路走下来,衍凉才知道厉逊他们口中的海灾有多么厉害。他们住的地方实际离海边还算远,更近些的地方房屋树木船港,皆已被海浪沖毁。 他心中暗嘆着,又想起沉没的岱舆,俗世与仙门又有什么区别的,在天地面前一样脆弱可摧,一样逃不过天命。 终于到了海边,他刚想御风出海时,却看到月下的海面上远远地驶来一条船。此处本就是码头,即便是海难之后海面上还有条船也并不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而真正引起衍凉关注的是,那条船规模不大,速度却是十分惊人。起先衍凉看到的只是一个小点,等到他准备出海时,那船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样的速度,必然不是自然而行,应是有灵力驾驭才是。 这种时候,自海上而来的附着灵力的船,衍凉不得不起了注意,却不知是敌是友。他索性借着夜色掩了身形,打算看看船上之人究竟是谁。 可他刚藏好,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心中一阵大喜。 “停停停,到岸边了,别撞上。”寂静的只有海浪声的夜晚,衍礼的声音分外明显,衍凉立刻忍不住跑到了海边:“衍礼!是你吗!” “衍凉!”再顾不得什么船不船的了,衍礼直接跳了下来,大叫着跑到衍凉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你没死!你没死!” 他又嚎又叫,声音实在难听的厉害,鼻涕眼泪一块流下来,难得的衍凉心中没有一丝嫌弃,而是同样抓着他的肩膀:“对,我没死,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就知道你命大的很!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衍礼继续大喊着,此时船也靠了岸,船上的人陆续下来,也围到了他们的身边。 衍凉望过去,都是些平日里见过的同门,但却不见衍桐他们的身影。 “你们怎么到岸上来了,岛上的人怎么样了,我师父怎么样了,衍桐他们呢!”衍凉疑惑的问着衍礼,却见衍礼眼泪又滚了下来,摆着手说不出话来了。 “究竟如何了!我正要出海回去看看,你且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了。”衍凉见他这般,心勐地沉了下去莫非…… “不用回去了,什么都没了……”衍礼哽咽着挤出这么一句话,周围的弟子也都纷纷低头落泪。 大家最终都散开坐到了海滩上,衍礼缓了好一会,才又开口说道:“你放心,怀妤师叔没事,衍菱和衍菀两个小丫头也没事……就是衍桐,还有……” 衍凉感觉心头被刺了一下,忍着泪意问:“衍桐他怎么了?” “傻子,都是傻子,”衍礼用手捂住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我那个傻师弟……一心就知道护着衍桐,可他自己……衍桐就跟着去了!”
第43页 他语无伦次的,再无法复述当时发生的一切,可结局就是这样,衍梧和衍桐,从入门那天起便牵扯不分的两个人,最终一起死在了那片海中。 衍礼哭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还有二师公……她为大家死撑到岛沉最后,也……” 衍凉闭紧了眼睛,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岱舆之上除执荼外,他最喜欢的就是二师公执绋,执沧对他冷脸时,她总会出来安抚他,使大家都不那么尴尬。 是她拉着衍凉的手,让他拜师认人,告诉他要走正道,可如今执绋竟也不在了。 “好在掌门还活着,只是灵脉俱碎,如今还昏迷不醒。”衍礼过了好一会,情绪才平復些,跟衍凉讲起了后来的事:“幸亏有掌门和二师公相护,大家后来虽落了水,但还是有不少人逃了出来。我们逃到了最近的员峤岛上,可……” “员峤不收留你们?”衍凉皱眉问道,三岛向来同气连枝,又守着正道的架子,员峤掌门应该不会明着拒绝才是。 果然衍礼摇摇头,嘆道:“他倒是没有明说,但……其实态度那样也没什么,毕竟是我们有求于人,也是应该的。” “可他竟拿着这个事去逼三师公,说是若他不娶楚婼,员峤便也保不住了。他要下月必须迎娶方壶掌门之女,不然就不收岱舆的人。” 衍凉皱着眉,这种情况下,他确实也没法指责执潇的父亲如何,可于岱舆众人而言又实在太过残忍。 “三师公自然不肯,但那么多弟子伤的伤,残的残,而且掌门还急需疗伤……他正是两难的时候,怀妤师叔站了出来,自请离岛以断情,好让员峤收下岱舆的人。”衍礼提起此事来便来气,握紧了拳头:“这下员峤那掌门高兴了,话里几乎不等外面风浪过去,巴不得师叔即刻就跳下海才好。这算什么,挂着正道的名声却勒逼一个女子!” “那师父到底如何了?”衍凉着急地问道。 衍礼愤愤地说:“自然是答应风浪一停就离岛,三师公不许,员峤掌门就拿剩下的人逼他……我当时就忍不住了,还走什么正道,还修什么仙!干脆跟着师叔一块离岛得了。” 衍凉忽的想起那日海底黑袍人讥讽时说的话,此刻梗在喉中,难受得紧。他努力压下那感觉,继续问衍礼:“所以你们就真的离岛了?那师父呢?” 衍礼点点头,将剩下的事说了:“当时有离岛之想的人也不少,只是大家在岸上也有各自不同的去处,所以到最后都分散着走了。” “怀妤师叔还有衍菱衍菀她们比我早走一天,却不知究竟往哪个方向去了,你若要找她们大可沿着这附近的海岸去打听,应该能打听的到的。” 衍凉转头看着周围三三两两坐着的岱舆弟子,想来等到天亮后,他们便要各奔东西了,一场修仙梦,却想不得最后这般寥寥而散。 “你今后打算如何?”衍礼并不知衍凉半夜与怀妤出去的事,只当他是岛沉时与大家走散了,故而没有多问什么。既是如此,衍凉也不愿再多说什么,给他徒增烦恼。 衍礼尽量放松了口气,作出不在乎的样子:“肯定不再去修什么仙了,本来我就不太想学那些东西。” 他也不管衍凉信不信,反正哪怕只是骗骗自己也好,又说道:“我老家离这边也就十几里地,这么些年过去,爹娘应该也还在,是时候回去看看他们了。” “然后呢?”衍凉也不拆穿,只是与他接着聊日后的事。 “然后,”衍礼笑了下,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我家里还有几分田地,这些年来从三师公那里也得了不少好东西,足够再多换些地,日后做个小地主不成问题。” 衍凉也跟着笑了,却又听到衍礼问他:“你呢?” “我……”衍凉摸向腰间的锦囊,将那蒲牢龙符握在手中。他要去寻剩下的九龙符,若老天垂怜,让他能救回执荼……只是这些便不需再与衍礼说了,衍礼这样的人便是入了俗世,也必能生活富足安乐,何苦说出来让他再多一分担心呢。 “我找到了在岸上的两个兄弟,以后应该会跟着他们去跑商吧。”他这样轻松而又简单的回答道。 “二哥!”正说着,远处传来窦茗的声音,衍凉回过头去,看着厉逊与窦茗二人正在匆忙的赶来。想来是醒后看到了他的留信,急着出来找他的吧。 衍凉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在这里,而后又对衍礼说:“就是他们两个。” 衍礼也站起来看过去,对着衍凉说道:“你既然有去处,我就放心了。” 天大亮了起来,坐在海滩上的岱舆弟子也纷纷站了起来,互相道着别准备各自启程了。 “我也该走了。”衍礼看着远方的海面,声音中带了浓浓的不舍,可只是片刻之后他便又笑了:“我家就在十几里外的东彭镇上,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找我!” 衍凉用力点着头,满口答应:“一定!” 衍礼又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向着背离大海的方向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了说~小扁豆和大栗子里面有一个说了谎,大家猜是谁( ̄▽ ̄)/ 第35章 (三四)骨羽 “我真的不出海了。”衍凉坐在小木屋的凳子上,窦茗站在他的身边,厉逊则是直接倚在门口。自从早上把衍凉从海边带回来后,俩人就这样看贼似的,一直盯着他。 “你昨天还说等七天再出海呢,结果半夜就熘走了。”窦茗起身去一边的灶台前倒了杯热水,搁在衍凉的面前。 厉逊也嘆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又加了一倍的价钱,那船工答应三天就能把船修好,你就再等等吧。” 衍凉摇摇头,抬头认真的说:“我真的暂时不用出海了,早上碰到的那几个就是我的同门师弟,他们把岛上的事都告诉我了,我就不用去了。” 窦茗被他骗多了,如今就算听着再情真意切也是不敢相信的,只得向厉逊递了个疑惑的眼色。厉逊自然也不太相信,就试探道:“既然如此,前几日雨沖塌的陆路也通了,午后就会有人来接咱们。我最近一次见到那个知道九龙符的人是在蒲阳城中,不如咱们下午就启程去那里打听一下?” “行,如此安排甚好,多谢大哥费心了。”衍凉一口答应下,还顺带向厉逊道了谢。 “扁豆,咱们还要继续盯好了他。”厉逊被他这么一弄更不放心了,一边嘱咐着窦茗,一边走过来按着他的肩膀:“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来你统共才叫过我几次大哥?” 衍凉有些哭笑不得,毕竟是七八年没见,大家又都长大了,他怕像以前那么大栗子大栗子的叫,厉逊不高兴,又不想生分了才这么叫的,谁知他还不适应了。 “好好好,大栗子,小扁豆,你们就放过我吧,我这次真的不跑了。”衍凉一个劲的告着饶,直到过了午后,两人的看管才松了些。
第44页 正是日光微醺,让人有些发困的时候,破木屋的门却被敲响了。 厉逊一听到动静,就从桌边起来,对衍凉说:“接咱们的人来了。” 衍凉起先没多想什么,直到厉逊一下子推开了门,他看着门外那成堆的伙计和车马后,着实有些吃惊。 “老闆,这是您让准备的衣裳,浴桶也准备好了,让人现在就抬进来?”一个看上去挺机灵的伙计上前跟厉逊汇报着。厉逊点点头,随意往里屋一指:“抬那边去吧。” 而后又冲着窦茗喊了声:“扁豆你先去洗,勤添着热水点,别着凉。” 窦茗欢唿一声,结果一边伙计递来的衣裳布巾冲进了里屋。而剩下的伙计都簇拥着他俩去坐下,有擦桌子的有倒水的,个个都殷勤很。在那么个小破屋中,却摆出了这般架势,着实有些怪异。 当初厉逊说他是跑商的,衍凉还只当他是一般的商人,可眼下这架势……怎么多了几分执潇的意思? “想不到吧,大哥我现在也是实打实的有钱人了,只是前几天被困在这边才狼狈了些。”厉逊却有些得意的拍着他的后背,又温声劝道:“所以啊,你也别再惦记那些神仙的事了,以后就跟着我,咱们兄弟三个好好赚钱享福不好吗?” 好,其实真的很好。若是没有执荼,衍凉一定会一口答应下来,可是…… “大哥,我听你的。”衍凉对他笑了一下,厉逊刚要松口气却又听他说:“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先想办法去救一个人……等我救回他后,就再不想什么修仙的事,带着他一起跟你们做买卖,过日子。” 厉逊听后表情僵了一下,但片刻后还是略高兴地说:“行,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话说你要救的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找九龙符也是为了他?” 衍凉稍一犹豫,但还是坦然答道:“他是我的师公,也是我喜欢的人。我找九龙符也确实是为了他。” 厉逊起先也有些猜测,如今听衍凉说出来证实了,理解的说:“你小子也真厉害,居然把主意到打自己师公身上。行,既然是为了救自家人,我一定尽力帮你打听那事。” 三人都洗刷干净后便上了路,因衍凉心中始终记挂着事,这一路也不再拖拉什么,只用了四天多些,就到了蒲阳城中。 他们进城时,正是傍晚街市上最为热闹的时候。衍凉坐在马车中,听到外面熙熙嚷嚷的叫卖嬉闹声,不禁伸手打开了车窗上的帘子。幼时与老头子进城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煳了,这些年来在岱舆岛上,虽也有师兄弟们玩乐的时候,但到底与眼前这世俗生活之象有着太多的不同。 推着木车的小贩大声叫卖着自己车上的货物,提篮的妇人俯身挑拣着摊子里的几块花布,玩闹的孩子们结伴穿过集市街巷。 这样带着烟火气息的尘世,尽管没有仙岛之上的种种飘然惊奇,却让衍凉的心中生出几分安宁。若是……若是真的能救回执荼,便与他一起寻一座小城,置一所宅院,白日跟着厉逊出去经商,夜里就靠坐在一起,像当初在东崖上那样相依相伴。 这样的日子,执荼会喜欢吗? 其实若是执荼不喜欢这样嘈杂的地方也没关系,他们也可以到座人迹罕至的山上,再造一方夕鹊小院,不问世事朝暮相守。 “听说了吗?凌云派又在桥那东桥头收弟子了。” “是嘛,前些日子我刚把我家老二送到华熙派那边去了。” 几句闲言飘来,却引起了衍凉的注意:“凌云派,华熙派……是新的修仙门派吗?” 他本是喃喃自语,却被窦茗听到了,笑着对他说道:“不是的,凌云、华熙那些是门派不假,但不是修仙门派,而是教人习武的地方。” “习武?”衍凉有些惊讶,不施加灵力,只用招式吗? 窦茗点点头,认真的给他解释道:“是啊,就是教人锻鍊身体,学拳脚兵器功夫的地方。” 正说着,他们的马车也经过了路上那人说的东桥头,衍凉探身去看,那收徒的地方被好些人围着,正中几个身强体健的汉子,或是持刀或是持剑的相互比划着名,虽几乎没有灵力,但动作开合间所蕴含之力,亦是十分了得。 “便是没有你们口中的修仙,我们这些寻常人的日子不还是要过嘛,”厉逊看他有几分兴趣,便指着前边给他们驾车的几个伙计:“他们几个就是我从那些门派弟子中招来的好手,在外做买卖时带着,也放心些。” 马车慢慢驶离桥头,这些年来仙道衰落,起先人们还惊慌着无法接受,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凡世之中的人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大道三千,没有修仙,自然有其他的路可以去走。如此一来,竟像是他们太过执迷了。 衍凉低头沉思着,思绪却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等厉逊叫他时,他才发现马车已经停到了一处驿馆前。 “到了,这是咱家自己开的馆子,”厉逊和窦茗都已站到了车下,等衍凉下来,俩人便一左一右夹着他:“这几日就先在这里住下了,我让人去给你打听那人的事。” “好。”衍凉颇为感激的答应着,又听窦茗说道:“都到了这边,我跟大哥就不那么盯着你了,楼上给你单独准备好了房间……但你可别真的又跑了,就是真的要走也跟我们说一声才是。” 衍凉抬手摸了摸窦茗的脑袋,像以前一样哄到:“放心吧,我还等着大哥帮我打听九龙符的事呢,绝不会再跑了。” 衍凉再三保证着,窦茗和厉逊才堪堪放了心,明知凭着衍凉如今的身手若要出去谁都发现不了,但还是叮嘱了伙计要注意些。 来到为他准备好的房间中,衍凉先是里外看了看,而后便一头扎到了床褥之中。算来他也是好久没有安心的睡上一觉了,夜里安静下来时,总是被许多事困扰着,少有困意。今日不知是怎的,难得感到几分睏倦,他索性也不管是什么时候了,倒在干净舒适的床上睡了过去。 本以为能一觉睡到天亮,却不想半夜就醒了过来。衍凉看着周围黑漆漆的屋子,想要再睡过去,却是不能了。 他抬抬身子,看着窗外除了月光外,还透着几点灯火。虽是夜半时分,这濮阳城中的人却也还未全部入眠,衍凉下床推开窗子,还能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夜市。 既是睡不着又躺不住,衍凉干脆出了房门,打算到驿馆后的小院中透透气。虽说这驿馆布局很是寻常,可衍凉到底是好些年未入世的人,走走停停的,竟不知绕到了哪处亮着光的侧院外。他知道自己走错了地方,想着转身再摸索摸索兴许也能走回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厉逊的声音。 “今晚就要给那边送过去了,你们可要加紧些。” 衍凉一听,知道他是在谈生意,自己不方便过去,就先站在院外等着。谁知正巧撞见一个要往侧院里去的伙计,那伙计不认得他便叫出了声:“你是什么人,怎么跑这里来了。”
第45页 说着一边叫人,一边把他往院里拉。 衍凉只觉得尴尬异常,因着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没反抗什么就被那伙计拉近了院里。既然已经进来了,便随意一瞧,那院里倒是个作坊模样,一堆伙计忙里忙外的,雕刻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大半夜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厉逊一见是他,明显松了口气,让那些伙计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自己揪着衍凉往一边去了:“说吧,是不是又想跑?” “没有没有,”衍凉赔着笑,连忙解释道:“我要是真想跑怎么会绕到这里来,不过是晚上睡不着出来转转,你这驿馆开的也大,我这不就迷了路嘛。” 厉逊见他神色不作假,便带着他往外走去:“你啊,就不能老实会,要是让扁豆知道了又要担心了。” 从小院里出来,衍凉却还是有些好奇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他总觉得有几分阴凉之气。 “那院子里,是做什么的作坊?” 他这样直白的问,本来以为厉逊会不方便说,却没想到厉逊却坦然的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是做这个的。” 衍凉接过来一看,却是枚看不出什么材质雕刻而成的羽毛,一指来长黑乎乎的却没什么分量,可就是这样小的东西,衍凉却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阴气 “这是什么?”他皱眉问道。 厉逊不答,却将人带进了屋子里,关好了门才说道:“这是……骨雕。” 衍凉的手微微一紧,追问到:“人骨头?!” 这句话一出,脑袋上就挨了厉逊一下:“想什么呢!我哪来胆子买人骨头!” 听厉逊这么一说,衍凉才安了心,却还是觉得这骨雕羽毛有些怪怪的,就听厉逊继续说:“就是些牛骨猪骨做的罢了,只是……” 衍凉听出他语气中有几分不对:“只是什么?” “不瞒你说,我总觉得这东西有些古怪,”厉逊想着衍凉好歹修炼了这些年,兴许能帮上忙,便跟他细说起来:“这东西是西边有个叫苍翎羽的门派跟我这里订的。要求也很简单,要我随意去收些大骨头来,找人雕成骨头的形状……这些虽然都不常见,但说不定是人家门派自己愿意,也没什么。” “只是他还有个要求,说是所有的骨头都要用他们给的黑染料浸泡上色。”厉逊摆弄着手上的骨雕羽毛:“什么骨头什么羽毛,之前我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就是他们给的那染料,只要一靠近,我就觉得阴森森的,怪不舒服的。” “苍翎羽……”衍凉看着手上那枚骨雕羽毛,这样的阴气绝不是那些只习武的普通门派能搞出来的,难道是与邪道有关? 他这边皱眉沉思着,厉逊却忽然伸手把那羽毛收了起来:“行了,我也就是憋在心里太久了,怕扁豆害怕就没跟他说,今天正巧让你碰见了,才随口跟你说说。” 衍凉见他不愿多说,可还是开口劝道:“这东西我确实没见过,上面确实像是附了一层阴气。为保平安,这生意你以后还是少做吧。” 厉逊听后轻轻吐了口气,拍着衍凉的肩膀:“行,我心里有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真是……冷得我想哭(づ●─●)づ 好想开个小萌文暖一下自己 第36章 (三五)驿馆 衍凉辞别了厉逊,按照他的指点,重新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他原本只是觉得屋子中闷得慌才想出去透透气,可出去这一趟回来,他却更坐不住了。 虽从未听过苍翎羽的名号,但只要他一想到那枚带着阴气的骨雕羽毛,心中便有些不安稳。来回踱了不知多少来回的步子,衍凉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这次他也是长了教训,想要先向店里的伙计打听好着驿馆的布局,可谁知那伙计得了窦茗的嘱咐,一听他问这个便生了警醒,死活不肯跟他细说。 衍凉无奈只好放弃,转身回到楼上,直接无声的翻到了楼顶。就这么守了好一会儿,总算远远地看到运货的小车从那边侧院里出来,衍凉心中一动,立刻跟了上去。 “你说二哥问你店里的布局?”那伙计知道了待衍凉回房后,还是放心不下,便又向窦茗汇报了一遍。 “是,不过小的记得您说的话,没敢跟他说,”那伙计将二人的话一一交代了,还不忘补充:“后来小的也是亲眼看着他回的房。” “行了,我知道了。”将那伙计打发走,窦茗坐在桌前又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起身出去了。 衍凉注意隐蔽着身形,一路在屋顶房檐后跟着车队,他本以为那批货物会被运到什么偏僻的地方。谁知车队奔着濮阳城的主街就去了,眼下虽已是深夜,但蒲阳主街上人还多得很。一行人丝毫没有要隐瞒什么的意思,偶然碰到了熟人还会吆喝着打声招唿,像是在运着一批极为寻常的货物。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衍凉此时有些不太确定了,但还是直觉还应继续跟下去。然而他却并没有再跟多久,因为那车队就在不远处的一处商铺前停了住了。打头的人跟里面掌柜的招唿了一声,剩下的伙计便七手八脚的将车上装货用的箱子抬了下来,送到了那铺子里。 衍凉不好跟得太紧,只等着那些伙计都进去了,他才从房檐上下来,走到那铺子前打量起来。 “买皮货的?”衍凉更是觉得奇怪,抬脚走进去,却不见有什么伙计或是掌柜,只在不大的屋子两边挂满了格式皮货。有打磨干净的皮子,也有犹带着毛绒的皮草。 衍凉轻咳一声,本以为会有人迎出来,可等了半天店中却始终只有他一个。心中的疑惑更甚,他开始作出看货的姿态,翻动起两边挂的皮毛。这么一熘翻过去,始终未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可越是这样,衍凉便越发肯定这店中必然有古怪,可就是找不到是什么。 他这么走走停停的翻动着,目光却落到了正中的台柜上。那台柜不过三尺来长,上面放这些寻常的帐本算盘一类的物件。可台柜之下,却铺了一整张黄虎皮,惹眼的很。 衍凉走了过去,还未碰到那台柜,只是脚尖踏到了那黄虎皮上,便听到一声虎啸。他下意识的收回脚,低头去看那张虎皮,可虎皮却毫无反应。这是怎么回事?他疑惑着,甚至用手去触碰了那虎皮,却再没了任何反应。 “呦,招待不周,让您久等了。”衍凉正沉思着,却忽然听到头顶响起了一个声音,他刚一抬头却被一张不知什么皮毛蒙住了头…… 衍凉本以为是遭到了什么暗算,刚要运起灵力时,伸手用力掀开那张皮子,可抓到手里时,那皮子却变成了一张门帘,而门帘之后是一处四四方方的院子。 衍凉丝毫不敢放松,慢慢地走进那院子中,定睛望去,满目皆是冷清破旧之感。 那院子建的十分宽敞,里面也有些假山池沼之类的景物,可无论是地上的破裂的青砖,还是一边枯萎了的花草,都显示着这里很久没有人好好打理了。
第46页 院中倒并非是空无一人,反而有几个小贩在地上铺了块布,布上搁着几样小物件,像是做买卖的样子。 衍凉环顾四周,七八层高的小楼围绕院子而建,每层上都挂了灯笼,可那些灯笼却都残破不堪了,在风中勉强支撑着不灭。 衍凉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故而不敢贸然与人搭讪。只小心的绕过院中摆摊的小贩,往前走去。院子的四个角上都有一处拱门,衍凉随意选了离自己最近的那边走了进去,却不想紧贴着门边竟站了个衣着破烂的少年,见他过来懒洋洋的看了一眼,伸手从一边凳子上放的一摞红信封中抽了一枚,塞到了他的手里:“云渡山庄,五月十五,恭迎大驾。” 这样散漫的语气,显然是蹲在这里见人就发的小工,衍凉拿着那信封本不想打开看的,但想到里面可能会有些关于此处的信息,走出去几步后,还是将那信封拆开了。 刚刚看了一眼,他的手却抖了起来。 “鄙人长忧仙道之不復,日夜难安,曾偶得九龙符一枚,闻此物可开天地之灵脉,苦研多年终不得其法。眼见大限将至,却不舍此物蒙尘,故愿赠与有缘道友。如有意者五月十五,云渡山庄,恭迎大驾。” 衍凉做梦都想不到,居然这样便得到了九龙符的消息,正是又喜又疑之际,却听到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衍凉师兄!是你吗!” 衍凉抬头一看,却是衍菀。 “是,是我。”衍凉立刻应着,几步跑到楼上衍菀面前:“你怎么在这?师父呢,也跟你在一块吗?” 当初岛沉后大家都没有看到衍凉,再加上当时的情况,就连怀妤都认为衍凉怕是凶多吉少了,衍菀她们自然也就当衍凉也沉到海里了。如今再见面,小姑娘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对着他哭个不停。 “好了好了,别哭了,”衍凉看着平时活泼骄纵的师妹哭成这样,心中也是酸酸的,一个劲的安慰她:“没事了,我这不活的好好地嘛,没事了……” 她这么一哭,房里的人也听到了动静,匆匆赶出来的却是怀妤。衍凉见了她,也哑了声音,半晌才调整好情绪,深深一拜:“师父。” 这才几日不见,怀妤便憔悴了不少,可看到衍凉时,眼睛中却亮了一下。一把将他扶起,不住的点头:“好,好,没事就好。” 几人重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在走廊中也不是回事,怀妤强笑着带他进了房间中。 “这里原是修仙者的客栈,只是这些年来仙道不復,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少,所以才荒废了大半。”怀妤见衍凉有些疑惑,为他解释道。 既是见到了怀妤,衍凉的心就放下了大半,不由得想起当初海底之事:“师父那日可曾追上了那黑袍人?” 怀妤面色一沉,嘆着气摇摇头:“没有,那人本意就是将我引开,可引开后没多久竟是带上了杀意,我自知敌不过,幸而……三师叔来了。” “我们想要夺回楚婼,但又与他缠斗无解,后来被岛沉之力冲散。等再次醒来时,我、三师叔和楚姑娘就已经到了员峤的海滩上。”怀妤简略的说了当时的情形,转而又问衍凉:“你呢?我走后法阵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衍凉沉默了一会儿,他并不想去回忆那时发生的一切。衍菀想要再问,却被怀妤制止了:“罢了罢了,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知道你没事,就已经够了。” 三人说了没多久话,衍菱就回来了,见到衍凉也是一阵痛哭,好半天才止住。 衍凉看到衍菱手中也拿了一枚红信封,便开口向怀妤问起九龙符的事。 “九龙符?”怀妤打开了那枚信封看了看,又皱眉想了一会:“我确实曾听师父说起过这个东西,不过师父也没多说。” 她看到衍凉神情凝重,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如此,我虽不知道,但应该有一人知道这九龙符的事。” 衍凉一听忙追问道:“是谁?” 怀妤侧过身子,注视着身后紧闭的房门,轻轻吐出二字:“掌门。” 衍凉轻轻地推开房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他想不到,清醒后的执沧竟然选择了与怀妤她们一起离开员峤,来到了此处驿馆中。 “弟子衍凉,拜见掌门。”隔着密不透风的深色床幔,衍凉还是恭敬的向他行了弟子礼。 半晌,里面传出了执沧的声音:“好……” “执荼,还活着吗?” 衍凉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心中像是被利刃穿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床幔之中的执沧却又重复的问了一遍:“执荼,还活着吗?” “掌门为何要这样问?”过了好久,衍凉却只是反问向执沧:“是因为……您觉得岱舆沉了,所以想要确定他也跟着去了吗?” 执沧凉薄的声音却给了衍凉勇气,继续追问道:“那岱舆之底的鰲柱究竟是什么!究竟是鰲柱,还是人柱……” “而这一切,又与执荼有什么关系!” 他终于将这段日子以来,沉甸甸的压着他的疑问全都问了出来,不由得走到床幔边,注视着里面的身影。 “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执沧嗤嗤的笑了出来,那声音格外苍老而恐怖:“你猜的没错,这些年来,撑着岱舆的不是什么鰲柱,而是人柱……至于有什么关系?” “那人柱便是执荼与周厄亲手制成的,这便是其中的关系!” 第37章 (三六)冤孽 此话一出,顿时在衍凉心中激起巨浪,尽管早就隐约猜测过,可如今听执沧亲口说出,他仍是颇为震惊。 “想我岱舆,堂堂仙途正道,却要靠那邪功所撑,也怨不得会有今日之劫啊。”执沧又用尽力气高嘆了一声,而后粗重的喘息起来。 “人柱,邪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良久,久到执沧的喘息声都渐渐平復了,衍凉才有开口问道。 执沧哀嚎完后,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下来,喃喃的讲道:“起初岱舆之下,撑得确实是鰲柱。三根鰲柱,并一块九龙符,支撑着仙岛不沉,灵气不散。” “九龙符?!”衍凉再次惊起,原来那日法阵之中,黑袍人想要夺取的竟是九龙符! “嗯,”执沧并没有分神,而是继续说着鰲柱的事:“可世上灵气皆衰,仙岛哪里就真的能免于此劫,时日一长,那鰲柱便撑不住了,纷纷出现了裂痕,其中一根更是几近碎裂。” “那时岱舆之首正是吾师周厄,他得知此事后,多方查找,终于想出了弥补之策,”执沧说到这里,却忽然问起衍凉:“执荼让你练得可是西升之功?” 衍凉不知他为何提到此事,却也老实回答:“正是,师祖找到的办法可是与那西升经有关?” 尽管隔着幔帐对方无法看见,执沧还是点了点头:“那西升功法本是最为刚直宏正之道,可物极必反,它刚正之脉中偏偏有生出了一道邪脉……而师父当时所寻得的弥补之法正是这条邪脉。”
第47页 “再好的功法都有反正,更不用说人。而那条邪路便是吸人魂中至阴至邪之气,再以自身阳正之灵相补。天地万物,都是又阴又阳才为生,被施法之人尽失其阴,又为霸道功法所促,遂化为至阳之人柱,如此才得以替代碎裂的鰲柱。” “那施法之人会怎样?”衍凉闭目,想到的却是执荼周身灵脉之中永远散不去的阴鸷之气。 “施法之人,得阴气相助则功力倍增,但他所吸取的乃是魂魄之中全部的阴邪,阴气虽可入灵脉,但邪魄却缚于其身,日夜纠缠噬虐,至死不休。”话说到这里,执沧未免嘆息:“邪功终究是邪功,修行一如土灰般,指不定哪日便功败身死,可就是真的身死后,只怕那些邪魄还会继续折磨起魂魄,直至灰飞烟灭,两方皆再无轮迴。” 衍凉的手在抖,不止是手,他的全身都在抖。日夜纠缠噬虐,直至灰飞烟灭……执沧说的那般轻巧,可每一句话却都像烧红的烙铁般,烫印在衍凉的心口,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执荼……那样一个似灵似仙般的人,却时时刻刻为邪魄所蚀……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可意识却不断翻滚着自虐一般的回放着东崖之上,执荼的一举一动,那浅笑轻语,提笔斟茶之后,是否都隐忍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你有什么资格说他……有什么资格盼着他死去?”衍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双目之中尽是血丝:“在你眼中,执荼一直是岱舆抹不去的污点吧?” 执沧不语,房间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衍凉却勐地上前,拉开了幔帐:“一面在他撑起的仙岛上修行你的正道,一面又将他视为生平之辱邪道大患,当真是……令人作呕。” 幔帐之下,执沧无力的仰卧在床上,面容满是沟壑,没有灵脉支撑,他早已老的看不出模样。 “我……令人作呕?”他又笑了起来,颤抖着指指自己,又指指东方大海的方向:“你睁眼看看这正道,看看那所谓的仙境福地,里面究竟有几个人不令人作呕!” “员峤不过百年之间,如何积攒出了那般豪富?方壶之上,那些法阵又究竟用来做过些什么!”执沧瞪大了眼睛,笑得癫狂,倏尔又看向衍凉:“不说别的,就说我那师父……你可知道那第一根人柱是用谁做的!” 衍凉脑海中迅速闪现过人柱之上,那位与执荼相像的女子,紧接着便被执沧证实了:“就是他的妻子,执荼的母亲……呵呵,但你可知道,他最开始想要用的人其实是我!” “他怎么可能真的对我与荭娘之间的事一无所知,那样一个执迷仙道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什么女子动了情。从一开始他所看上的不过就是荭娘的灵脉,便如配种一般,想要与她生下灵脉最好的孩子!”执沧的喉咙几乎都要吼破,将那堆腐烂之极的脏事一股脑全翻开了:“可笑可笑,他迷了荭娘的心,自己却也着了道。嘴上说着无情,心里暗暗嫉恨着我与她的旧事。正逢需制第一根人柱之时,便诓骗于我,为岱舆为正道献身,实际不过是想除了我这根扎在他心头的刺。” 执沧褶皱的脸上露出讽刺的表情,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同意了,同意了去当那根人柱。东崖之上,荼蘼花开遍的小院之中,当他多年后再次见到荭娘的那一刻,他心中生出的不仅仅是震惊,更有深藏已久的情念与悔意,可荭娘却已成了周厄的妻子。他既对荭娘心怀复杂之情,又甘愿为岱舆仙道而献身,最终答应了周厄去做人柱。 可是,得知了这一切的荭娘却施计,替换下了他。 “荭娘先天灵脉就是再好,未曾修炼也只不过会些浅薄的幻术,周厄他怎么可能看不透!”周厄看透了,却又偏执了,剎那之间他只觉荭娘是因对执沧旧情未了,才甘愿替他而死,一怒之下丝毫未曾留情,待到后悔时,却已太晚太晚…… “我们之间,谁又比谁更干净?”执沧终于又瘫软了下去,笑道:“他自知被心魔所魇,生出愧疚,偏又作出那大度的样子,将岱舆交给了我。” “论起痴迷仙道,执着正道,他狠起心来可一点也不亚于我。知道那剩余的鰲柱支撑不了太久,自己又年岁将至力不从心,便用那为了岱舆永存的大义,引着自己年幼的孩儿也走上了这条邪路。” “执荼他,做了多少?”当年的种种,几乎完全颠覆了衍凉认知,可他最为关心的还是执荼的事。 “剩下两根,都是他做的。”执沧的眼神渐渐放空,他也累了:“三年前那次,用的是被周厄洗脑后的弟子,两年前还有一次,赶在地动前便将鰲柱换了下来,用的是——周厄本人。” 衍凉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目眦欲裂。 “他做错了什么?你,你们都要这样对他!”他想要伸手去抓住执沧的衣领,却又想到罪魁祸首亦不是他。背负着岱舆千百人的性命,千百人的仙途,被周厄逼着向无辜的弟子,甚至自己的生父下手! 周厄为什么要去做那人柱?是悔过了,又想要再自我奉献一把,好让自己良心有安吗?可他却将这一切都施加到执荼的身上,执荼日夜所受的折磨又何止是那肆虐的邪魄,弒杀弟子与生父的愧疚便如凌迟一般,让他永不安宁。 手中的幔帐被撕扯着发出刺耳的声音,衍凉抓着自己的心口,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可无论是光还是暗,执荼的身影一直萦绕在他的面前。 灼热的灵力再一次自灵脉深处喷涌而出,衍凉痛苦的仰起头,颈上青筋寸寸而起,双目赤红一片。 异样的波动终于让门外的怀妤忍不住沖了进来,看着几乎暴起的不由得衍凉生出惊畏,可她还是驭着灵力慢慢靠近了他:“衍凉!你怎么了!” 衍凉几乎无知无闻,火一般的灵力烧灼着他,却令他的灵脉爆满,暗红色的光影自他身上升腾而出,渐渐凝成的龙子椒图的模样。 “椒图!”床上的执沧见此情形,勐地坐了起来,却又歪斜到一边。怀妤被那灵力逼得再难靠近,只得远远地向他施以清寒之灵,想要略微缓解,却只是杯水车薪。 正值此时,一声尖锐的鸣叫传来,衍凉腰间那只锦囊慢慢发出柔和的光,不同于力盛的椒图,那蒲牢小兽唯靠着执荼赋予其上的,残存殆尽的灵力而现身,只凝成一个虚虚的影。可即便如此,它还是一头扎进了衍凉的身体中。 熟悉到几乎让他落泪的气息游走在衍凉体内,它是那么轻那么弱,却让衍凉乍然找回了理智,开始强制着自己运起西升之功。 出乎意料的,尽管开始时还有些艰难,但那功法竟与龙符之力并不相剋,反而十分契合。不过几个轮迴之后,衍凉便摸出了门道,开始引导着椒图所带的灼热之灵融入到自己身体中,为西升功法所用。 不仅如此,正当他专注于椒图之灵时,另一股相对清凉柔和之灵,也开始慢慢融进他的灵脉。惊异之下,他不敢放松分毫,专注的将所有灵力都运转起来,尽数供向西升之功。
第48页 如有神助,先前卡顿不前之处,在这两股极强的灵力的冲击之下,荡然无存。几乎顷刻之间,便冲破了第四重,直奔五重而去。 随着衍凉对龙符灵力的逐渐控制,周边暴走的波动也慢慢平復。怀妤见他神色安宁,显然已入修炼之境,也不敢分心,转而运着灵力一旁为他护法。 星光渐隐,弯月西沉,眼看着这一夜就要过去,衍凉终于收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感觉如何?”怀妤第一时间关切的问道。 衍凉感受着体内的灵力,腰间锦囊一轻,那枚蒲牢龙符也完全融入了他的体内。此刻他只觉得灵脉之中前所未有的饱满,前所未有的通常,而西升之功,竟已冲破五重。 一夜之间,连升两重,衍凉却丝毫未觉疲惫。能有如此成就,说不高兴那时不可能的,但他心中俨然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掌门刚刚也看到了,你可曾知道什么关于九龙符的事?”衍凉转身看向一直沉默地盯着他的执沧。 “你……居然融合了九龙符……”一夜过去,执沧最初的震惊也早已散去,可他仍旧欣喜异常:“只要,只要能寻齐所有的龙符,便有希望重启天地灵脉,重振我仙途正道!” 衍凉听后微微皱眉:“还有呢?可能有办法用它转人生死?” “转生死?”执沧听后微微一怔,摇摇头:“我倒未曾听过此说,不过想来连天地灵脉都能重启,逆转生死应该也非难事,只是方法实在不知。” 他说完,却忽然反应过来:“你要转执荼的生死?” 衍凉无意瞒他,点了点头,执沧张张嘴,想到那日静安亭外看到的事,最终却只说了句:“冤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居然拖到这么晚! 第38章 (三七)连渭 天亮了,衍凉与怀妤也从执沧的房间中出来了。 无论是几十年前的旧事,还是刚刚融合的九龙符,衍凉都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消化。而对于手中那份来自云渡山庄的帖子,两人心中却都已做出了打算。 “既然无论是黑袍人,还是岱舆都与那九龙符有关,而那云渡山庄又偏偏在此时发了这帖子,我总觉得这其中必然不会只是巧合,所以想去看看。”怀妤为执沧关上门,与衍凉商量道。 衍凉点点头:“我也觉得那云渡山庄之事,定不会像他帖子中写的那样简单,况且这九龙符……我非取不可。” “真的是为了四师叔?”想到当初在岱舆时衍凉与执荼之间的氛围,还有刚刚执沧的那些话,怀妤这般通透的人自然猜到了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心中虽惊,但到底也未觉如何。 衍凉丝毫不遮掩,坚定地点点头:“是……我思慕于他多年,命之所幸得他相许,却不想又被千涛所隔。” “如今就盼着上天垂怜,我能寻到那转生死的法子,若不能……我再去陪他就是了。”衍凉低头看向桌上那两张红帖,稍稍阖眸。想执荼前半生为正道为岱舆身不由己,受那般难言之苦,若真有天道制衡,日后也该转运随顺了吧。 因着衍凉那边还要再与窦茗和厉逊做个交代,所以与怀妤等人暂且分开,约好了五月十五云渡山庄再见。 按照怀妤的指示,天大亮时,衍凉终于走出了那仙者驿馆,急匆匆地往回赶。 可哪里还来得及,他刚窜上三楼,踏进自己的房间中,便看到了对坐在桌前吃早餐的厉逊和窦茗。 “二哥回来了呀。”窦茗夹了一筷子切碎了的酱萝蔔拌到自己的粥碗中,吹了几下才悠悠的喝下去。 厉逊敲敲自己旁边的位置,淡然道:“你跑了大半夜估计也饿了吧?还不快过来坐下吃饭。” 衍凉仔细的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坐到厉逊旁边,刚一落座,就听厉逊高声喊道:“外面的人是死的?还不快把他的饭端上来。” 衍凉莫名的抖了一下,抬头就看到昨天被他问路的那个伙计,战战兢兢的端上来一副餐具,并一只盖着盖子的砂锅。 还不等衍凉动手,窦茗就先起了身,将那砂锅摆放到衍凉面前:“这可是我昨晚就吩咐厨房煲上的,你出去了多久,它就熬了多久,二哥可千万别浪费了。” 衍凉心中更觉不妙,可他被窦茗和厉逊一左一右夹着,再加上昨夜之事确实是他心虚。只好老老实实的打开了那砂锅。 苦涩之气迎面扑来,那锅淡黄色的清汤中,横卧着一整只苦瓜,经过大半夜的熬煮,那苦瓜早已泛黄软烂。如此还不算完,只见窦茗又接过了伙计递来的大汤匙,几下便将那苦瓜插开,而后再泄愤般狠狠压碾了不知多少下,才将那锅浑浊的苦瓜泥汤塞到了衍凉手中:“二哥趁热快喝吧。” 衍凉看着手中这又烂又苦的泥汤,实在下不了口,求救似的望向厉逊,厉逊却只是贴心的为窦茗又添了一碗白米粥。感受到衍凉的目光,才瞥了他一眼:“快喝,别辜负了扁豆的心意。” “我,我不是故意要……我其实是想跟你们打声招唿的,但是昨天都那么晚了,怕打扰到你们休息,所以才……”衍凉试探着把砂锅放回到桌上,却被窦茗狠狠一瞪,立刻又捧回了手上,口中还辩解着:“再说,这次也与之前不一样,我只是出去看看,一定会回来的。” “二哥不用说了,我和大哥都体谅你的苦衷,所以才为你准备了早饭。”窦茗接过厉逊盛好的米粥,继续道:“所以二哥不必多说了,快趁热喝了吧。” 衍凉苦着脸,鼓起勇气舀了一勺塞到嘴里,那苦涩的味道差点让他吐出来,可在窦茗与厉逊的目光中,他还是死命咽了下去。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了,厉逊说了一声:“进。”便看到一个年纪大些的伙计推门走了进来,恭敬的向厉逊汇报着:“昨日得了老闆的吩咐,底下的人连夜去打听了,那乞老头上月就往西去跑商了,至今还未回来。也未曾听说他有什么家室,故而暂时打听不到他的行踪。” 乞老头就是厉逊所说的那个曾提到过九龙符的人,衍凉听着那伙计汇报的话,更觉愧疚,厉逊一心为他连夜叫手下去打听那人,而自己却又独身而去一夜未归。虽说他是实在不想让他们牵扯到这些事中来,可到底也是自己理亏,让他们担心了。 感激与道歉的话多说无用,衍凉干脆端起那砂锅,往嘴里勐灌了好几口,苦味入喉直逼得他呛咳起来。 “行了。”厉逊被他那样子逗笑了,抢下那砂锅扔到一边。窦茗也给他端来了正常的米粥:“说吧,你这次又去做什么了?” 衍凉自然瞒过了苍翎羽的事,只说是自己在城中看到了同门的踪迹,到了仙者的旧驿馆中找到了师父怀妤。 “接下来,我要去云渡山庄一趟。”衍凉将那红帖子摸出来,放到了桌上。
第49页 窦茗低头仔细读了一遍那帖子上的内容,而后说道:“云渡山庄我倒是听说过,就在连渭城附近。去年我跟大哥路过时,还进去做了桩生意,想不到那老庄主竟也是个修仙的人。” 厉逊想了一会,说道:“如今离五月十五还早,我们可以先在这边等着乞老头的消息,顺便准备好东西,等时候差不多了再启程往连渭城那边走。” 衍凉喝了几口白粥,把嘴里的苦味压下去的些,但胃里还是有些难受。 “我……我这次想一个人去。”尽管知道这样可能有些伤人,但衍凉还是说出了口。 “为什么?”果然这话刚说完,窦茗就急了:“咱们三个好不容易才又见面,那边我们也熟悉,一起去不好吗?” 衍凉摇摇头,摸了下窦茗的脑袋:“如果是寻常的出行,我当然想要咱们三个一起去……可是这次云渡山庄给修仙之人下了帖子,去的人必定鱼龙混杂。你们两个又都不曾接触过这些东西,我怕到时候可能……” “可你若是一人前去,再出了事怎么办?”窦茗显然是听不进去的,又转头示意厉逊跟着自己一块劝他。 “你真的要去?”厉逊注视着衍凉,语气有些不自然。 “是,我跟你说过原因的,”衍凉耐心的向他们解释,并且保证:“这次我师父他们也会同去,就是真的出了事,也会彼此照应的,我也不算是孤身一人,放心吧。” 窦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厉逊摆手打断了:“这样总行吧,你这张嘴我们也实在信不过。到时候我和小扁豆陪着你一块过去,亲眼看到你与师门的人汇合后,我们再离开,到连渭城中等你。” 衍凉知道自己当初死人般漂在海面上的情形一定吓坏了他们两个,既有手足之情,又有救命之恩,他当然不希望辜负了他们的用心:“好,我听大哥的。” 窦茗见他们两个都说好了,自己虽然还不乐意,但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三人又在蒲阳城中等了几日,却始终没有乞老头的消息,只好留这边的伙计继续打听,三人向着连渭城赶去。 因着临近五月初五,窦茗便提议干脆在连渭城中过一回端阳节,也算体味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厉逊向来都顺着他,而衍凉一心记挂着要去寻九龙符,对其他的事兴趣尔尔,却又不愿扫窦茗的兴,于是便干脆按着窦茗的想法在连渭城中暂住了下来。 端阳节那日一早,三人便上了街,衍凉怀着心事怕自己跟着窦茗反而玩的不好,途中便与两人分开了。自己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晃了好一会,却被榕树下挂着各式五毒坠子的红木轴吸引住了。 他恍惚着仿佛看到那红轴之下,五色的丝线所坠着的百十个五毒小物件中,闪过了那只执荼赠与他的小木蟾蜍。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再寻不到它的身影,如同千万人中再看不到那人的模样。 “小伙子,你都在这看了一下午了,还没挑到中意的吗?”守着红轴的老翁又送走了一批孩子,夕阳西沉,他也站累了,随意坐到了衍凉身边的地上。 衍凉摇摇头,视线依旧落在那转动的红木轴上:“已经挑到中意的了,只是又看不清它转到哪里去了。” “找不到了,就再另挑一个嘛,我这里可多得是呢。”老翁说着,又抬高了手,转动了一下那红木轴:“来吧,来吧,随意挑一个试试手气。” 衍凉看着他随着红木轴转动的丝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而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拔出自己挂在腰间的小匕首,极为认真的雕刻了起来。 他看着手上逐渐成型的木块,想到的却是那一年百郁林中,执荼雕刻木蟾时的面容。木屑自指间滑落,衍凉之前几乎从未雕过什么东西,只是当年那段记忆早已被他不知反覆回忆过多少遍,就连最为繁琐的细节,也已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他只是循着执荼那时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的削着手中的木块,直到那只消失了的小木蟾蜍再一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老翁,给我根五色绳吧。” 淳朴的老翁自然没有拒绝,递给他了一根新的五色绳。衍凉接过后道了谢,又用那细绳系住自己雕好的木蟾蜍,挂到了红轴上。再一转动红轴,顷刻间那木蟾蜍便被掩没在其他各色五毒坠子中,衍凉也看不到了。 挂好了木蟾蜍,衍凉推辞了老翁让他摘一个的邀请,迎着夕阳向客栈的方向走去了,不多时便隐于如织的人群中。 天色渐晚,孩子们都回家吃饭了,老翁也准备收起红轴离开。正在此时,一个穿着黑衣,头戴幕篱的人却走了过来,他的身体似乎极差,手撑着一根木桿,每步都走的很慢。 那老翁见了他,热情的打了声招唿:“呦,你又过来了。下午的时候你只挂了个,这会也来摘一个吧。” 那人似乎来了兴趣,轻轻地说了声好,便撑着木桿来到那红轴前,伸出泛白的手指随意的挑了一根五色绳,想要摘下来时,却发现它与另一根五色绳居然缠了个死结。 那老翁看了一下,笑笑说:“没事,缠一块就是缘分,这俩就都送你了。”说着帮他将另外那根五色绳也一块摘了下来。 “哎,我就这么一说,想不到当真是有缘的。”在老翁的惊嘆声中,幕篱之下的人似乎也笑了一下,继而将那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木蟾蜍紧紧握在了手心中,慢慢转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师公再次上线~ 第39章 (三八)云渡 端阳节后,三人又在连渭城中住了几日,直到五月十四那天,他们才往云渡山庄赶去。 从连渭到云渡这段不长的路程中,衍凉可再没了之前的轻松,他们每行上不远,就能碰到一些看起来有些怪异的人。衍凉知道,这些怕就是平时隐藏散落在陆上的修行者了,又想到那日他是跟随为苍翎羽送货的人入的驿站,也就是说那驿站如今是正邪两道通用的。而在驿站中收到帖子的,必然不会只有正道之人。因而如今在路上所遇到的,也不一定是何门何派的人,故而衍凉小心非常。 到第二天一早,他们便赶到了云渡山庄之下。说起这山庄之名“云渡”二字,便是取自这山庄之外的景色。 山庄北东南三面皆为水泊所环,而那水泊之中多生一种特殊的白苇。其形与芦苇相似,皆是丛丛临水而生,头顶一撮白毛穗絮。只是那芦苇一年之中,穗絮只生几月,可这白苇却是新旧交替而生,一年之中白絮不断。 云渡山庄便建在比水泊略高些的小矮山上,远远看去那些四季不谢的苇絮便如片片白云,而那山庄便好似浮于云雾之上,故而得此“云渡”之名。 马车穿过水泊中蜿蜒的道路,向着对面的矮山驶去,衍凉透过车窗向外望着,时不时能看到不远处的山路上走动的行人。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云渡山庄的大门前,窦茗第一个探出头来,却惊讶道:“这山庄中什么人去了?竟办起丧事来。”
第50页 衍凉一听,也掀开车帘跳下车去,望着面前挂着白布白灯的山庄大门。此刻大门紧闭,而门前却已站了不少人。 厉逊下车后,正准备作出一副善谈的样子与周边的人搭个话,谁知一个衣带补丁的中年道人便撞到了他们身边,笑着说:“诸位道友也是为那九龙符而来?” 他这话问的直接,正巧衍凉也要找个能问话的,便干脆点点头:“正是,只是不知这云渡山庄中何人仙逝,又为何大门紧闭?” 那道人凑近了,热心的说道:“仙逝的便是给咱们下帖的那位佟老庄主……至于为何大门紧闭,我听前边人说是时候还未到,等时候到了才会开门。” 厉逊他们之前做买卖时经过此处,也与那老庄主见过几次,如今想到那佟庄主就这么去了,未免嘆息一番。 那道人看到两人的神情,摸了摸残破的袖摆说道:“生老病死皆是天命所定,几位道友不必太过感伤。” 衍凉刚对这个看起来颇为热心的道人生出几分好感,没想到他便从袖子中摸出一块脏兮兮的玳瑁板,谄媚的向他们推销道:“不过既是天命便可窥探,贫道专长于此,几位可有兴致来试上一试?” 衍凉当即就黑了脸,想要转身离开,却不想那道人口齿伶俐的很,紧缠上他三人就说个不停,饶是厉逊这种生意人都被他说得无奈:“那便试试吧。” 那道人一听就来了兴致,从小破兜里掏出三颗黑乎乎的香丸,手一晃便点着了火,塞到他们三人手里,口中还念叨着:“莫急莫急,一会就好。” 衍凉与窦茗对视一眼,宽慰着自己就当打发时间了。谁知那香丸到了他们手里,真的一下子就燃尽了,手一碾便化为了细灰。 那道人忙用玳瑁板接住三人手中的香灰,而后口中念念有词的不知再说些什么,又用手指轻扣那块玳瑁板的边缘。 随着他一下下的扣动,那玳瑁板上的香灰也随之震动、移位,反覆几次后,竟与板上的纹路交错在一起,隐隐形成一个“岐”字。 那道人低头看了一眼,闭眼摇头喃喃道:“尔等正人邪三道不同,终究歧路难归。” 此话一出,衍凉等人立刻都变了脸色,厉逊冷声问道:“道长这是什么意思,我兄弟三人怎么就三道不同,怎么就歧路难归了?” 那道长刚想说点什么,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手中的玳瑁板被从中击断,衍凉定睛一看穿过玳瑁板钉在地上的竟是一枚黑骨雕刻而成的羽毛。 他心中一震,毫不犹豫的转身,霎时间释放出自己灵脉中的灵力,将临近的三人皆护于身后。果然他灵力所铸的屏障刚一撑起,便阻挡住了紧接着再次袭来的几根骨羽。 云渡山庄门前虽都是修士,但因这些年来陆上几乎灵气全无,即便有人天赋异禀勉强能够修炼,但修为却实在是参差不齐。这一波骨羽袭来,不少人便为其所伤,发出一声声惨叫。 衍凉迅速冷静下来,寻着那骨羽的来处望去,却见一行七八人,皆穿着黑袍带着黑面甲,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衍凉的心跳几乎停了一下,那黑袍与灵力所散发出的阴气他至死都不会忘,虽力量弱些,但与那日岱舆岛底的黑袍人完全一样! 难道岱舆之沉是出自苍翎羽之手?! 尽管已把那两枚龙符完全融入到自己的灵脉中,但此刻衍凉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与灵脉一起烧灼的难受,他右手一挥,故意隐去的龙子的兽形,只一股滚热如火的灵力席捲着半空中的骨羽,以雷霆之势沖向马上的黑袍人。 那黑袍人虽然有所防备,但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用处,被那股灵力扫于马下,黑袍黑甲瞬间化为灰烬,连底下的皮肤都被烧上的痕迹。 衍凉向他们走去,看着倒地难起的人开了口:“你们是苍翎羽的人?” 那些人虽被衍凉所摧,一个个伏在地上,嘴角都溢出血来,可面对衍凉的提问,他们却始终一声不吭。 衍凉见此也皱了眉,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死咬着不回话,更多的是他打量着着地上的八人,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若是放在以前,他必定会没头没脑的死揪住人问到底,可这些时日以来,衍凉不断的思考着与岱舆有关的所有事情,思考着事发的所有可能。如此,虽说无异于反覆的折磨着自己,但其心性到底也有所磨砺。 如今直面着线索的一角,他却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这八人就算除去了外面的黑袍,里面的衣饰也是几乎完全一样的,这就代表这八人中并没有“首领”的存在,都只是一帮普通的弟子。 如此,只怕衍凉再如何逼问,也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师兄,这是怎么了?”正在此时,上山的路上传来衍菱的声音,衍凉回头望去,却是怀妤带着衍菱到了。 “师父,”衍凉先向怀妤行礼,想着此刻云渡山庄门前人多眼杂,实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便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只是来了几个找茬的,弟子看不过就出了手。” 怀妤看着衍凉行礼时袖间微动的手指,知道其中必定还有其他,却不再过问:“既是如此,也不必下狠手,就这样吧。” 衍凉点头称是,与此同时经过那一波骨羽袭击的众人也都恢復了常态,除去那些为骨羽所伤自顾不暇的人,其余的都纷纷望向他们师徒这里。 衍凉心中暗嘆,刚刚还自觉有所长进,如今看来还是太过冲动打眼了。不过做都已经做了,他也不后悔什么,只顶着众人的视线,引着怀妤与厉逊他们相见。 厉逊和窦茗见着这位怀妤师父模样如此年轻,心中更放心不下衍凉就这么进云渡山庄。可一来它已经答应了,二来从刚刚袭击中,他们可以看出自己确实帮不上衍凉什么,还有可能给他添麻烦。 如此也只得再反覆叮嘱他注意安全,窦茗险些又红了眼睛,却不得不上了马车,回连渭城中等衍凉的消息。 送走了窦茗和衍凉后,那云渡山庄的大门也终于开了,两列身穿丧服的下人整齐的站在门边,一个年纪颇大的管家慢慢走了出来。 “让各位贵客久等了,如今老爷仙去庄中诸事繁杂,怠慢之处还请各位见谅。”那老管家身量不高,却生得一副高门之气,举止之间不卑不亢却又恭敬的无一处不是。众人都是为着九龙符而来,尽管心中有所抱怨,此刻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只离着门近些的一世家公子模样的人,向着那老管家拱了拱手道:“在下徽南陆家陆松兴,久闻佟老庄主大名,收到贵庄之帖,本以为可藉机前来拜访一番,以解晚辈仰慕之情,却不想得此噩耗,实在悲痛之至……我想来此的诸位与我皆是一样的心情,只盼着能进庄亲自拜祭一下老庄主的灵位。” 这话说的十分虚,可来这里的人哪个不是为了九龙符而来,哪个又不想进庄去呢。于是那陆松兴刚说完,周围的人便纷纷附和起来。
第51页 那老管家面色不便,继续恭谨的说道:“这是自然,哪里有让诸位贵客白跑一趟的道理,眼下庄中已准备妥当,请诸位贵客虽老奴进庄吧。” 第40章 (三九)道人 那管家“进庄”之言刚落,便微微侧身,作出一副请人入内的样子。 可他这么明说着让人进了,门外的人却都不动了,或是谦然推让,或是心存试探,刚刚附和叫嚷的积极,脚下的步子却很犹豫。 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的鹤髮老道第一个走上前,先是冲着那管家道了声“无量天尊”,而后又语气伤沉的说道:“贫道与佟老庄主也是旧识了,得知丧讯实在悲不可言,如今更是忍不住进庄拜祭一番。” 那管家与他也是相熟的,向着老道回了一礼:“老爷生前多次念叨过元正道长,憾不能再与您相聚论道,道长请进吧。” 那元正道长步履从容的进了庄子,自他之后大门前的人也走动起来,纷纷上前与管家交谈几句,有些交情的拉拉关系,没有交情的便直接呈上拜帖。 “师父,咱们去吧。”衍凉刚刚出手打眼了些,如今便尽量放低存在感,与怀妤她们挑着个不前不后的时候进了府,经过那管家处时,却递上了厉逊为他准备好的拜帖,不亲不疏,刚刚好。 可等到他与怀妤进了府才发现,之前那邋邋遢遢的中年道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俨然已经把他当作了自己人一般。 衍凉有心不与人深交,可眼下府中处处皆披白挂素,沉重肃穆的很,他一时也不好开口去跟那道人分辩些什么,只能先听之任之了。 一行人没走多远便来到了那灵堂前,奠字当中挂,白绸风中摇。从棺木摆设到哭声阵势,一切皆是寻常。除下人外,灵堂正中还跪着两个披麻戴孝的男子。 衍凉本以为这是那佟老庄主的两个儿子,却不想那管家上前通禀时,却说道:“二夫人,三夫人,诸位贵客已经带到了。” 此言一出,堂前人皆吃了一惊,私底下起了议论之声。 “想不到佟老庄主还有这嗜好……” “怪不得这么多年都解不开那九龙符,原是为人不正啊。” 衍凉微微皱眉,打量看去,那两位男夫人皆是三十来岁的模样,面容虽算不得倾城,但也是有几分颜色。他自然不会觉得男子相恋成家如何,若执荼能与他成婚,他估计做梦都能笑醒。可成婚成家是一回事,把对方当女子般对待,当妾室般一娶两三个,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底下议论着,那两位男夫人转过身来时,众人声音又停了,毕竟老庄主不在了,庄中的事怕是还要靠这两位夫人做主。 那两位男夫人也不多说,安静的退到一边,先让众人依次上前祭拜了佟老庄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顾虑做戏要做足,那上去拜灵的人一个个情真意切。衍凉本就涉世不深,事先也实在没什么准备,看着那些人的长篇大论不由的目瞪口呆。 他转头看看怀妤,怀妤也是面露尴尬之色,若说衍凉好歹还跟着老头子在陆上混了几年,平时人活泼话也多些。而怀妤则是从小便跟着执绋修行,人冷清也正派,这种时候自然说不出那些违心的话来。 正当他们两个拿不准到底该如何,打算硬着头皮上去说两句时,衍凉却被人拽了一把,出了人群。 这冷不丁的一下,衍凉着实没反应过来,正尴尬着回头一看,拽他的却是那邋遢道人。怀妤等人见衍凉出去了,知道不好再退回来,便干脆咬牙跟着他一块出去了。 几人刚在灵前站定,先是例行祭拜了灵位,衍凉正打算挤出几句话应付一下时,却听到旁边那道人抢先开了口。 “晚辈诸人自海上岱舆而来,因仰慕老庄主之行德……” 且不说他到底怎么知道的自己是岱舆的人,也不说他这颠三倒四的语句中究竟有多少错,不过至少他是真的夸夸而谈,行云流水一般将那一大套戏都做足了。 都是在此的都是修道之人,不论正道邪道,都听过岱舆之名也知道岱舆岛沉之事。因此落到他们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敬畏岱舆之名的有之,同情他们现今之况的有之,当然不屑于此将他们视作丧家之犬的也有。 可既然来了,既然事实如此,衍凉他们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坦然的听着那邋遢道人说完了悼词,又迎着那些人的目光回到人群中。 待到关注的人稍少些后,衍凉才低声向道人说了句:“多谢。” 那人眉目间尽是得意之色,小幅度的摆摆手,落到衍凉眼中却觉得有几分眼熟。可到底不是说话的时候,衍凉暂且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只是继续关注着前边的事。 这么一通折腾下了,竟将时间生生拖到了半下午。衍凉耐着性子,终于等到所有人都拜祭完了,那两位始终不言不语的男夫人也重新走到了灵堂正中。 众人都打起精神来,看得出来,他们是有话要说,八成就是关于九龙符的。 那位二夫人先开了口:“诸位远道而来,拜祭我家老爷……想来老爷若是泉下有知,也是高兴的……” 开口就是这样的客套话,戏已经做了一下午,没人再想继续下去。连那陆松兴陆公子脸上都带上了几分不耐。谁知你夫人也没再客套下去,话锋一转:“只是我也知诸位前来并非只是为了老爷的事,月前我也曾听闻老爷要将那九龙符赠与有缘之人,想来贵客们都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他这样直白的说了,众人却又并不想直白的应下来,刚想再拉扯几句时,却不想那二夫人又道:“可惜……老爷生前并未与我等说过那九龙符究竟存放在何处。” 议论声一下子就炸了起来,摆明了都是为了九龙符而来,在这里又做戏又装孙子,结果告诉他们不知道九龙符在哪里!一些脾气暴躁的当下就忍不住了,低声咒骂起来。 衍凉也有些心慌,这九龙符果真又不见了?他抬眼,却见有些混乱的众人间,唯有之前那个元正道长还丝毫未动,好似完全不关心九龙符的事。 难道他不是为了九龙符而来?衍凉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与怀妤交换了眼色,决定还是再等等。 果然,那位一直不说话的三夫人此时却开了口:“诸位贵客且稍安勿躁,我与二哥哥虽然不知道那九龙符的下落,但府中有人却知道。” 任谁也经不得这般戏耍似的一升一落,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催促道:“还请两位夫人一次将话说完吧,莫要再藏着掖着了。” 那三夫人赔罪道:“是我们的不是,还望贵客多多包涵。” 二夫人见状,索性将剩下的事全说了出来:“老爷半月前又纳了一位夫人,起居皆在一处甚是宠爱,临终之时都是在这位夫人那里,想来是将那九龙符之事交託给了他……只是并非我等推诿,那位四夫人自老爷去后便病倒了昏睡在床,脸色也十分吓人。请了大夫,大夫却说不是病症,而是中邪。”
第52页 三夫人点头,接着说道:“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到底是老爷留下的人,合该好好照顾。眼见着不好了,想今日所来贵客都是有大能之人,便想着哪位贵客能救回他,我等愿将那九龙符双手奉上。” 那元正老道至此才开了口,向着两位夫人有礼道:“驱邪救人乃是我等正道义不容辞之事,便是没有那九龙符也是该做的。” “道长说的是,不知那位四夫人现在何处?既是驱邪,劳烦夫人们带我们去看看才是。”陆公子又作出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诚恳的说道。 听着其他人也起了附和之声,那三夫人却道:“诸位都是远道而来,哪有不曾受过招待便帮我们做事的道理。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等为大家安排了住处,还请贵客们先休息一夜,明日再说此事也不迟。” 自进了这庄子以来,衍凉总觉得处处都有些古怪,如今听了这两位夫人的话更觉得古怪非常。若真的有心请人驱邪救人,有怎么会推脱到明日。可若是有意推脱,那老庄主既然已死,多一天少一天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这边疑惑着,虽说来的人着急想要九龙符,但毕竟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一番交谈之后,还是都同意了那夫人的提议。因着来人多半都是辟谷的修士,加之正值丧期,庄中并没有安排酒席,而是由着老管家和下人,将他们各自带到了庄里的客房中。 经过刚刚灵堂上那一出,邋遢道人自然和岱舆的三人绑在了一起,怀妤与衍菱住一间,衍凉无奈与道人住到了一块。 天色渐晚,房门一关,衍凉便忍不住想要试探几句:“方才多亏了道长解围,在下岱舆衍凉,不知道长是师从何处?” 那道人好说话得很,随意找了个凳子就坐下就说了起来:“不过是个野道士,哪里有什么师从,你只叫我烂铜就是。” 衍凉目光微动,想着此人虽然言语随意,师门名号却半分都不肯露,果然并非如面上那样简单。 可眼下他显然并没有什么能拿捏住对方的,只能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哦,那道长可曾与我岱舆有些旧?今日竟能认出我几人是自岱舆而来。” 那烂铜笑嘻嘻的摸出了自己碎成两半的玳瑁板,敲着说道:“非也非也,贫道从未到过岱舆,至于为何能认出几位,全靠的着通天的算术。” 衍凉自然不信,可不料那烂铜却突然凑到了他跟前来,紧张兮兮的说道:“不过,你既是岱舆正道弟子,今日如何又会与那邪道之人混在一处?” 衍凉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下午算的那卦,正人邪三道不同……他绝不会怀疑厉逊与窦茗什么,反而对烂铜的疑虑又加深了一层。 烂铜见他的神色,也知是不信,却还是继续道:“大家有缘一场,小道友既是不信我也没什么办法,但还是要提醒与你,今日那二人之中必然已有人入了邪道,你还是留个小心吧。” 连渭城中,迎客楼内,厉逊一人执杯坐于院中,却久久的未饮下一口。 身后房门轻响,他却未回过头看,只是皱着眉,听着那人的脚步慢慢临近。 窦茗走到了他身边坐下,拿下了他的酒杯,而后轻轻地伏到了厉逊的身上,久久的沉默着…… “你还是要去?” 夜色中,不知是谁嘆息似的开了口。 第41章 (四十)纳魂 更漏中的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激起极轻的声音,衍凉却听的十分清楚。 时近夜半,可他却分外清醒,身体虽躺在床上,精神却一刻都不曾放松,时时关注着门外的动静。他知道,此夜註定不会平静。 推门声传来,衍凉忽的睁开眼睛,立刻分辨出声音源自院中东北角处的那个房间,里面住的是陆松兴。 他悄然起身,透过门缝探视着陆松兴离开小院,而后推门跟了出去。 他并不知这晚究竟会有多少人夜探云渡,不过想来也不会差他这一个。空中星月皎皎,园中草木蓁蓁,若放在平时也是副宜观赏美景,只是眼下那茂盛的草木却成了衍凉一路藏身的好地方。 西行数步,又进假山石间,衍凉警觉的顿住了步子,往一边的柳枝树荫里避藏起来。果然不一会儿便听到了陆松兴的声音:“除那位四夫人外果真再没人知道九龙符的下落?” “是真的,少爷还信不过老奴嘛。” 衍凉微微一怔,他听得出来说的话那人正是白天的老管家。 这二人的对话颇有几分可琢磨之处,但衍凉还未及深思,便见不远处的树丛中几个黑影飞身而过,微微的阴气传来,他立刻就认出是苍翎羽的人。 陆松兴与管家之事虽有猫腻,但毕竟这位陆公子能耐实在有限,并非十分棘手。而苍翎羽……怕才是大敌。两相权衡,衍凉即刻选择去追苍翎羽的人。 没走多远,便来到了一处四面临水的小榭前,四五个黑袍人直奔那小榭而去,半路却被两个大汉截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那大汉自然也是来云渡山庄寻九龙符的人,白日里在大门外被苍翎羽的黑骨羽打了个措手不及,也吃了几分苦头。如今夜探路上又碰到,自然不肯让他们占了先机,几个便在通往小榭的桥路上打了起来,分毫不让。 衍凉见状,知这水榭八成便是那位四夫人所在,趁着那两边人打个不停,自己暗施灵力隐了身形,从一侧踏波而入。 水榭中安静得厉害,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连个下人都没有,实在看不出是个受宠的夫人所住的地方。衍凉暗自疑惑,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四夫人并不在此处? 可他转念又想,这里即便不是四夫人的居所,就凭那两方人挣得厉害,其中也必有蹊跷,于是他便小心翼翼的四处搜寻起来。 水榭的一楼实在没什么东西,耳边打斗声渐渐逼近,衍凉不敢耽误,直接上了二楼。 出乎意料的,一上二楼他便看到隔着重重纱幔的内室中传来一豆光亮。难不成这里真有人住?衍凉不敢大意,一面加施着隐匿气息的咒法,一面谨慎的接近那处光亮。 一层又一层的床幔被掀起,光线也越发明朗,他隐约可以看到床榻之上躺了个人,只是那人似乎睡得深沉,这半天都不曾动过。 衍凉心中越发肯定,这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位中了邪的四夫人了。既然来都来了,衍凉也不再犹豫,干脆一把掀开了剩下的所有幔帐。 窗外微风吹来,烛影摇晃,水波之纹也映在衍凉眼前。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却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碎了这一场美梦。 “执荼……”他低声轻唤,床上的人却依旧沉睡着,一动不动。 摇曳的灯火映在执荼灰白到近乎与死人无异的脸上,在帐幔偶然起落的阴影间,甚至有几分骇人。但衍凉依旧痴迷着,任凭视线模煳也不捨得移开分毫,就这样慢慢地靠近,慢慢地用手轻抚上他的侧脸。 冰冷的触感引得衍凉一阵心悸,可执荼胸口那微微的起伏,又将他的心安稳的送回,随之而来的却是刻骨的痛楚。
第53页 衍凉再也忍不住托起执荼的身体,将他紧紧地锢在怀中,可就是这样的动作,却还是未引得执荼任何反应。 他究竟经歷了什么,是因岱舆岛沉所伤,还是为体内阴灵所累,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却变成了如今这般半生不死的模样。 打斗声已近在耳边,衍凉强忍下心痛,轻轻吻了一下执荼毫无温度的额头,而后又呢喃着:“没事了,咱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如今榭外人离得极近,他带着执荼想要如来时那般神不知鬼不觉是不可能了。衍凉沉思片刻索性不再隐藏什么,稳稳地护住执荼,径直破开二楼的窗户,御风飞身而出。 他这般大的动静,果然惊到了苍翎羽等人,他们也顾不得彼此之间的打斗,纷纷向衍凉的方向围去。 衍凉早已料到此事,既已寻到执荼他完全无心纠缠,西升之功合着龙符之力瞬间释放而出,将那围上来的众人皆震倒落入水中。 与陆松兴在山石后筹谋的老管家听到动静,两人一块赶往水榭边,见此境况不由大惊。那老管家到底歷经风霜多年,强撑出气势向着衍凉问道:“不知贵客这是何意,为何劫持我庄中四夫人!”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衍凉便来了气,想要问个清楚又怕坏了执荼的名声,只怒声道:“老管家夜黑光暗怕是认错人了,休要胡言!” 偏偏这一夜庄中人都各怀鬼胎,根本没有几个睡下的,方才苍翎羽与那两个汉子的打斗就已经引来了不少人暗中观察,如今衍凉想要带人离开,那些人便忍不住了,都站了出来。 衍凉并非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只是心中亦有自己的考量。当初那黑袍人凭着一路邪功并两块九龙符便将岱舆搅得天翻地乱,自己如今也是两块九龙符,修得还是西升正道,难不成还会怕这庄中的乌合之众? 拿定了硬闯一番的主意,转身恰好看到了怀妤几人,互相交换眼色,怀妤瞬间便明白了衍凉的意图,也看清了衍凉怀中执荼。她虽然又惊又疑,但片刻不曾犹豫,让衍菱自行躲藏趁机出庄,自己跳到了衍凉的身边,做出一副同进退的样子。 “诸位莫要听那老管家浑说,此乃我岱舆弟子不小心为人所伤,在下急着去救治,还望诸位莫要多管闲事的好。”此话绝无人信,但衍凉说话之时却释出了如火般的灵力,滚热又带着威压之势,仅凭此力便逼得不少人不住的后退。 “大家稍安勿躁。”沉着而又苍老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衍凉警惕更甚,那时元正道人。那老道缓步上前,温言劝说道:“岱舆弟子也好,四夫人也罢,老道只看到眼前之人魂为器拘,若再不放出怕再难醒来。” 衍凉心中一震,与怀妤对视一眼,他刚刚也试过,执荼这般昏迷不醒怕并非单单是因为伤重的缘故。可这老道是摆明了想让他们往套里钻,偏偏衍凉不敢拿执荼的任何事去赌。 “那不知道长可能看出这弟子的魂是为何物所拘?”衍凉稍稍收力,试探着问道。 那元正道人笑笑,摸着鬍子道:“老道我修仙不济,身体已近枯朽,偏还剩这一双好眼,看得出此人乃是为纳魂碗所困。” 元正见衍凉依旧戒备,便又说道:“道友若是不信,可施以引魂之力附于此人全身。为纳魂碗所拘之人,引不出魂魄,却能引出那纳魂碗的本体。” 衍凉听后半信半疑的在执荼身上施法,随着灵力所引,灰陶色的光点自执荼的周身灵脉中溢出,在半空中渐渐凝结成一只灰不熘秋的陶碗。仔细看去,那碗底氤氲着一层雾气,看不清究竟是何等情形。 “道友现在可信了?”元正胸有成竹的笑问道。 “晚辈自然不敢质疑道长之言,”衍凉皱眉看着那只纳魂碗,落到元正道人身边:“还请道长好人做到底,将那破解之法一併告知,晚辈自当有所重报。” 衍凉刚一落下,周围的修士便将他与元正道人包围起来,紧张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元正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谈何重报” “只是这纳魂碗乃是佟老庄主的珍藏,如此看来无论此人究竟是四夫人还是贵派的弟子,都与老庄主脱不了干系,只怕那九龙符之玄妙也一併藏在这只纳魂碗中。” 衍凉默默算计着,那老道再如何故弄玄虚也不过是为了九龙符。眼下执荼既然未死,九龙符于他反而没有那么要紧了,就醒执荼才是首要之事。 “那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那元正道人见衍凉松了口,便继续道:“这纳魂碗乃是受施法者驱使在碗底设一情境,将人之魂拘于其中。若要解救,需外人将自己的一点神魂放入其中,待碗中之事完结,再将困在里面的人带出。至于那将人带出的办法……” 元正只是笑而不语,转言说起其他:“眼下此碗中的情境必与九龙符有关,若道友一人进入,岂不占尽了大便宜。故而老道想着,让有能之人皆可进入其中,谁先得到九龙符的消息各凭本事,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衍凉颦眉而视,问道:“这么多人进去,可会对受拘之人有什么影响?” 元正坦然摇头:“并无。” 既不会对执荼有害,衍凉又不急于那九龙符,又需要那老道说出法子,这件事也只能这么定下了。众人稍稍平心静气,聚集到水榭之中,商议进入纳魂碗中的事。 可惜别看想去的人呜呜泱泱挤满了一屋子,经元正的评测,可平安引出神魂来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最终衍凉、怀妤、元正、陆松兴还有苍翎羽中的三人,几人刚要开始时,却不料烂铜一路叫喊着,衣衫不整的跑了进来:“还有我,还有我!” 衍凉无奈,可元正试测之下认为此人修为已足,只得让他也一併入内。 “进入纳魂碗后,诸位之魂会各自在碗底情境安插一身份,而碗底情境也会做出变动。至于影响有多大,亦因各人心绪不同而不同……” 随着那元正老道的沉声叮嘱,衍凉的神魂也缓缓落入了碗中。 作者有话要说: 又凌晨了⊙﹏⊙ 第42章 (四一)爱意 出了连渭城往西不过□□里便到了云渡山庄,云渡山庄之下白苇丛临济水而生,沿着济水向下游再行个十来里,就到了李窑村中。 衍凉将神魂放入纳魂碗中后只觉自己似飘絮一般,在碗底的雾气中飘荡不定,好不容易落到了处实地上,再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正躺在树荫下的凉蓆上,不远处是连成片的良田,田垄之上还可见光着膀子扛着锄头的汉子,吆喝着调子大步远去。 从未经歷过的记忆涌入他的脑中,让他有些迷茫,不过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些应是纳魂碗中的所设置的情境。 “二哥,我就知道你又躺在蓆子上偷懒了。”衍凉回过头去,看着并肩走过来的窦茗和厉逊。兴许是真的应了衍凉的心绪的影响,纳魂碗中也生出了窦茗与厉逊,只是他们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成了从小在李窑村中长大的三个兄弟,被老头子收养着靠种地放牛为生。
第54页 衍凉从蓆子上爬起来,显然还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身份,只是装作被阳光晃了眼睛,不自然的抬头揉着:“太阳这么大,我干了半天活,刚躺下你们就来了。” 厉逊上前敲了他一下:“行了别装了,给你个不用晒太阳的活干不干?” 衍凉并不知这纳魂碗中的情境究竟是怎样推进的,眼下也只好顺着里面人物说的话来问道:“什么活啊?” “这不是今年的窑山大祭快到了嘛,云渡山庄那边佟家人又要来了,”厉逊举了举手中的扫把,往南边一撇嘴:“他家宅子一年就住这么一次,里面也都招了灰了,刚刚派人来出钱让咱们帮忙打扫一下。” 衍凉一听到“云渡”两个字便警觉起来,直觉那窑山大祭怕是个十分关键的节点,可偏生他记忆中没有一点关于大祭的东西……不,应该说是没有一点具体的关于过往的记忆,他所知道的仅仅是像个框架一般,勾画出他是谁,他在哪,他周围有什么人。 衍凉沉下心思,想着无论如何先去佟家在这边的宅子里看看,兴许能发现什么也不一定,于是就对厉逊说:“行啊,那咱们现在就去?” “当然现在就去了。”窦茗点着头,将厉逊手中提着的扫把,布巾之类接过来塞给衍凉,而他自己的那份却依旧由厉逊拿着。 衍凉一心想去看那佟家在村中的宅院,未曾观察到什么细节,只是跟着那两人往南边近山处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景物,虽未发现什么疑点,倒也不得不感嘆这李窑村当真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前有清澈的济水,后有葱郁的窑山,山水之间土地平旷不乏生着青苗的良田,田野之中又偶尔夹杂着一方方倒映着天光云影的水塘。 虽是山村乡下,可他碰到的每一个村民精神气都极好,可见此地也颇为丰饶。 衍凉忽地有些明白纳魂碗为何会将他放到这里了,他的心底大约就是有这样一份期望吧。没有什么仙道邪道,也未曾听过那些人心算计,他们就是山村中简简单单的三兄弟,一切平静而安宁。 不……衍凉摇了摇头,他心底的期望并不只是这些。他愿放弃仙途,像普通人一样平淡一生,可这一切要以找到执荼为前提。若是与他在一起便註定要经歷那些明争暗斗,正邪之搏,那衍凉宁愿捨去着眼前的平静,即便一头再扎回到那泥潭中。 可是执荼现在又在哪里呢…… 佟家的宅子已经近在眼前了,世家到底是世家,在这种山野之地,也能建起座低调却又不乏气势的青砖大院。 这院子傍着窑山而落,因地势之变起伏有序,厉逊打头敲了敲衔着铜环的大门,院中不一会就传来了动静,紧接着右侧的门被缓缓拉开,一个看门的老僕探出身来:“是村头老汉家的小伙子吧,快进来吧。” 厉逊连声应着,带着衍凉和窦茗迈过高高的木门坎,进到了院子中。 那老僕打前头走着,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们别看这地方大,其实要干的活也不多,里面的家具都等着山庄那边的下人来擦洗就行,你们呀,就分散着扫扫各处的院子就是了。” “二哥,咱们先分分活吧,你想扫哪?”窦茗转头问着走在最后面的衍凉。 衍凉心思一动,想着使劲往里些好探探这宅子:“你跟大哥扫前边,我去干后面的院子吧。” 厉逊听了回过头来:“行啊,你自己去后面别偷懒就行。” “不会不会,我保证绝不偷懒。”衍凉冲着厉逊讨好的笑笑,当初在百郁林中还未察觉什么,自从重逢后厉逊倒是越来越有兄长的模样,而此刻根据衍凉的思绪所幻化出的厉逊也是丝毫不减其神。 总算安抚好了厉逊和窦茗,衍凉一个人扛着扫把往后院走去。 偌大的宅院中到处都空荡荡的,有几处甚至生了小腿高的杂草,看来平时却是没人进来打理。这宅子中是否真的会有什么线索或是有用的东西呢?衍凉始终不能确定,但几个院子仔细转下来,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难道真的要等到佟家的人来了,或者窑山大祭当日才会发生什么?他一日寻不到执荼,心中始终无法安宁,可是眼下这情况又确实急不得,只能任由其发展。 衍凉不禁嘆了口气,既然要任由其发展,那现在他应该做的就是把这院子给扫干净。看看眼前长了草的院子,他暗自庆幸自己还有法术可以用,想来这几处后院不过几刻就能清理干净。可当他真的要施法时才发现……他根本感觉不到灵脉中的灵力了! 冷汗霎时间浸湿了后背,衍凉第一反应是自己中了什么全套,立刻警惕的贴着一侧的院墙隐蔽起来,回忆着自入纳魂碗后发生的一切。 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微微皱眉,却想不出任何纰漏。院中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草随风动,日照青砖。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碗中的身份是个普通农家子弟,所以并没有灵力?这样的猜想让衍凉稍稍放松,但仍不敢大意,一手紧握着大扫把,小心的向更深的院子中走去。 毕竟只是个在村中建的宅子,即便再大也大不到哪去,没过多久衍凉就走到了头,只剩西侧一处掩着门的院子还未探过。 衍凉提着扫把慢慢靠近那院子,四下安静无声,唯独那院中传来一阵喘咳之声。衍凉颦眉,遂更加仔细,鼻翼轻动,隐约闻到了淡淡的烟气与药味。 看样子这院中住的应是个病人吧?佟家山宅深处的病人,或许可以挖出什么隐情……衍凉如是的想着,轻轻扣响了那院门。 “来了。”一声嘶哑的应答,紧接着便是由远及近的脚步,衍凉紧盯着眼前的门,握着扫把的手渐渐攥紧,门开了—— 手中的扫把徒然落到地上,衍凉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抚门而立的人,千言万语皆哽于喉中。 “咳咳,我这模样可曾吓到你了。”院中人见着衍凉的眼神,微微避闪,泛着灰白的脸上划过一丝失落。 衍凉摇着头,挤过半开的院门来到执荼的身前:“不,既已见到了你,我便再没什么可怕的。” 说完一把揽过执荼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人横抱起来就要往院中走。 “哎,你这是做什么!”原本嘶哑的喉咙因着突如袭来的惊吓,直接破了音。尽管怀中人的挣扎是那样的虚弱无力,却还是被衍凉注意到了他眼中的惊讶于陌生。 “执荼?”衍凉试探着叫到,那人听后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不确定:“你……见过我娘吗?是她告诉你的?” 衍凉越发煳涂了,冷静下来分析着眼前的状况,他能确定怀中抱的就是执荼,可显然执荼现在不记得他了,而是成为了纳魂碗所造情境中的一个人。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衍凉定定的望着他的双眼,这样的执荼眼中尽是单纯而灵澈,没有了往日那淡淡的阴郁,却一如既往的令他心动。
第55页 执荼也微微仰头望着他,慢慢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对方的面容,却又不知该落到何处:“你是……你是谁?我应该记得你的,可是……你是谁……” 衍凉笑了一下,他不知这笑中究竟是甜多一些还是苦多一些,但他心中却是那样的满足。执荼并没有真的忘记他——稍稍低头,贴上执荼还徘徊着的手指,而后继续靠近,直到蹭上他微凉而没有半分血色的唇。 深深的一吻落下,得到对方虽惊讶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回应,而后厮磨着,唇舌之间更为亲密的纠缠。即便未有只言片语,却让执荼感受到了铭心的爱意。 “我是来寻你的人,”有力的手掌托着他的后背,温热的怀抱使他前所未有的安心,执荼闭上眼睛靠在衍凉的身前,听他字字落在自己心上:“我是……爱着你的人。” 执荼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一下,而后慢慢环上衍凉的脖颈,似迷似梦全然都不真切,他却顺应着自己的心,轻声说出了那句话:“你……也是我爱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m改了三遍后,改出了这么个狗血情节,我也是/(ㄒoㄒ)/~~ 抱头痛哭…… 第43章 (四二)虚实 时过正午,太阳光也没有那么刺眼了,斜斜的透过窗子,照着屋里简陋的摆设。 执荼倚着枕头半蜷在床上,尽管全身依旧冰凉,却还是喜欢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听到几声脚步,他转过头去,目光黏着在慢慢走来的衍凉身上,微微起身想要离他更近些,却又被对方按住了。 “阿凉……” “急什么,我这不来了吗。”衍凉在床边坐下,一手端着垫了布巾的药碗,一手将执荼圈进怀里,而后搅动着泛着苦味的汤药,慢慢吹凉。 眼前这样熟悉而又温馨的场景,让他几乎以为他们又回到了东崖之上,当他望向执荼时,都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眼中那除去了顾虑与遮掩的依恋。 这样真好,即便无法再用什么法术,能与所爱的人就这样平淡相守,真好。 衍凉笑了笑,像过去一样舀起汤药,吹温后送到执荼的嘴边,看他微微皱着眉喝下。这样细微的表情落在衍凉眼中,又是一阵心疼,过去的执荼喝药时向来是面无表情。他是真的不觉得苦吗? 这怎么可能,想来是习惯了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了吧。 “这药是谁给你开的?”衍凉拿着干净的帕子,轻轻擦干净执荼的嘴角,柔声问道。 执荼摇摇头:“我也不知是谁开的,只是我从小便体弱多病,娘有次便拿了这个方子给我,大约是从舅舅家那边求来的吧?” “舅舅家?”衍凉追问起来,不是他多心,只是刚刚煎药时她仔细看过药渣,里面虽并无什么珍贵之物,但所用药材却与当年老头子所开的那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让他不得不觉得奇怪。 执荼点点头,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你怕是除了我的名字外,对我的事都一无所知吧,如此却说爱我……”如此,我却信了,而且不带任何的怀疑。 衍凉瞬间有些窘迫,不过他却很快反应了过来,揽着执荼笑道:“至少我还是知道你是谁的,刚刚你却连我的名字都记不起来,‘阿凉’这两个字还是我告诉你的呢。” “你……”执荼一时无从辩驳,有些懊恼的低下头,却被衍凉拉住了手,又轻轻吻了一下。 “别急,不记得也没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衍凉不忍看到衍凉一丝难受的情绪,立刻说了起来:“我现在是村头老汉家的养子,家里还有两个兄弟,平时就在村里种种地放放牛。今日是被雇着进佟家这院子里来打扫的。” 执荼听完,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就这样?”虽才见面不过一个时辰,但执荼也能感觉得出来,衍凉必然不是一个山野村夫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衍凉耐心的继续解释道:“只是剩下的事,多半都与你有关,所以我想等你自己想起来。” 执荼默默的点点头,尽管很想知道他与阿凉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不过比起这样听他讲述,他更愿意自己想起来。 “那轮到我来了,”执荼抚上衍凉拉着自己的手,慢慢说道:“一开始我之所以诧异,以为你与我娘有关系,是因为‘执荼’这个名字只有娘私下唤过。我姓周,大名一个信字,是云渡山庄佟庄主的外甥。” 衍凉听到“姓周”二字时微微一愣,有些分不清虚实了,只听着执荼继续说下去,却越发让他觉得,必然是这纳魂碗根据各人的心绪,极为巧妙的构筑的这个世界。 在纳魂碗所构筑的情境中,执荼的母亲嫁到了周家后,在执荼很小的时候就与夫君和离了,硬是带着执荼回到了云渡山庄。可惜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兄长佟庄主却因此大发雷霆,认为她丢尽了佟家的脸,因此将她和执荼赶到了李窑村的宅子中住,这一住就是十几年。除了逢年过节外,执荼几乎从未离开过这处院子,而他的母亲也在几年前就去世了。 衍凉听后,先是心疼执荼生着病却被扔在这不见人的地方无人照管,而后又是感嘆若是现实中那位夫人也早有察觉,带着执荼离开了岱舆,回到岸上后又会不会也要面对这样的情形呢? 执荼看到衍凉目光中带的心疼,沖他轻轻笑笑:“其实也没什么,这边还有老佟叔帮忙,我身子差上不了山,都是他帮我採药呢。” 衍凉低头轻蹭执荼的额头,喃喃道:“以后有我呢……陪你说话,替你採药,餵你喝药,一样一样的照顾好你。” 这样相依的时刻仿佛过的分外快些,执荼喝过药终抵不过体虚,一会儿便窝在衍凉怀中睡着了。衍凉就这样看着他安然的睡颜,一看就是一下午,等到夕阳西下时,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安的想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二哥!”“老二!” 院外传来一声声唿喊,衍凉先是有些担心执荼被吵醒,随即反应过来执荼此刻也应是个普通人了,这时候该醒来吃晚饭了。 思绪一下子又回到执荼身上,想着他晚上不知吃些什么,要不要自己上山捉些野物回来给他添些荤腥。直到唤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窦茗他们看到他下午落到院门口的扫把,一路找了进来时,衍凉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今天和厉逊他们来佟家院子,似乎是有事情要做…… “老二你在不在里面!”厉逊一路走过来,看着满是杂草灰尘的院子,不由得生出了火气,怒吼一声,吓得衍凉小心的将执荼安放到枕头上,而后兔子似的窜了出来。 “大哥……扁豆,你们来了……”尽管知道眼前的厉逊是个幻象,可他还是忍不住把他当作真的厉逊看待,不由的心虚起来。 “这就是你打扫的院子!”厉逊将他的扫把扔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第56页 衍凉下意识的往里屋看了一眼,而后压着声音对厉逊说:“这事是我的错,大哥你先消消气,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这里面有人……” “阿凉,你在外面吗?”衍凉就怕吵到执荼,可不想执荼偏偏就醒了,临近天黑他身上僵冷的厉害,可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在争吵,便扶着墙慢慢走了出来。 衍凉一看到执荼强撑的样子,立马什么都不管了,几步走过去将人抱起来重新回了卧室,还不忘安抚解释道:“没事没事,那是我两个兄弟来找我了……就一点小事,你不舒服就别下床了,晚饭吃什么只管跟我说,我一会就给你送了来。” 门外的厉逊和窦茗却摸不清头脑了,衍凉这扫院子一点没扫,怎么跟院子里的人勾搭上了,等着衍凉好一会从里面出来,厉逊也顾不上继续骂他了,一把拉过他来低声问道:“那里边是什么人?我听人说,这院子久不住人便会生出些精怪来,你该不会是……” 一边的窦茗听了,几乎要吓出寒毛来,也忧心忡忡的说:“是啊,二哥你可千万别贪了一时的美色,若真是那什么,多吓人啊。” “你们在想什么呢,”衍凉有些哭笑不得,然后跟他俩解释起来:“那里边住的是佟老爷的侄子,在这边养病呢,你不信去问前边看宅子的那老大爷。” 厉逊稍稍安心,可一想到刚刚衍凉那殷勤劲又觉得不对:“那你就在这边陪了他一下午,你,你该不会是别有心思吧?” 对于执荼的事,衍凉坦荡的很,直接点了点头:“我这可不是别有心思,而是一心一意。” “你!”厉逊瞪大了眼睛,狠狠拍了一下衍凉的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怕里面的人听到,特地又将人拉出了院子,使劲拉远了些:“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管不着,可你刚才也说了,里边那个是云渡山庄佟老爷的侄子!要是那边知道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窦茗也皱紧了眉头,像是在想些什么。 衍凉看着厉逊他们着急的模样,却只是笑了笑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即便真的要了我的命,我也认定他了。” 说完便拉着还在一边皱眉愣神的窦茗,快步往前边走去:“行了行了,快走吧,我还要回来给他送饭呢。” 厉逊看着衍凉带窦茗远去的背影,尽管知道看不到,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偏僻的小院子,最终嘆了口气,抬步跟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又有点拖了= ̄ω ̄= 第44章 (四三)传说 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衍凉急匆匆的赶到村口那座老房子中,放下手中的工具,便一头扎进了厨房。尽管执荼说老佟叔会给他准备吃的,可衍凉看他俩病的病,老的老,必然又是凑凑合合一顿吃下去,他哪里捨得。 于是就打算自己做好了,再给他送过去。厨房里倒是有些山鸡野兔之类的,可都是还带着毛皮未处理好的,衍凉看天色已然不早了,心里算计着现处理那些估计来不及。还好一边的墙上还挂了肉干之类的,衍凉想了想取了块大的下来,切成薄片,并着几样新鲜蔬果扔进锅里一块炖了。 话说起来,衍凉其实也没做过几年饭,就以前在百郁林的时候,他与窦茗他们轮着做过一段时间。等到后来上了岱舆之后,就几乎没有自己动过手,上次做饭已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故而他这次也极为小心,一会儿尝一遍那炖肉的味道,生怕口味轻了重了。 这边衍凉在专心致志的做着饭,后背忽然被拍了一下,唬了他一跳,抱怨着回过头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头子……?”衍凉惊讶的看着眼前依旧邋里邋遢的老人,太多年未见,即便早就猜到着纳魂碗中会出现他的幻象,可如今真的见到了,衍凉心中还是生出了浓浓的怀念。 只是这个老头子显然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只是如常一般嫌弃的看了看他:“听厉逊说,你跟佟家宅子里的人搞上了?” 衍凉一时回不过神来,总觉得这是真的老头子站在自己面前,像八年前那样因为自己对执荼犯痴的事而生气,却还是小心的点点头:“不是什么搞上了,是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一辈子那种……” 小指粗的木桿一下子抽到了衍凉的胳膊上,衍凉避也不避,正以为老头子又要继续训他时,却听他说道:“做饭就好好做!别浪费了那些肉!” 衍凉听后下意识的一回头,就看到锅里的水几乎顶着盖子沸出来,忙用手去掀盖子,却又忘了自己没有灵力,被结结实实的烫到了手。等他手忙脚乱处理完煮沸的汤后,回过头来却发现老头子早就出去了,正面色如常的不知在跟窦茗说些什么。 这算是过关了?不管他了?衍凉一时还真想不明白老头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是真的老头子衍凉必然会好好花一番意思去跟他解释,争取他的理解。可眼前这个毕竟只是个幻象,衍凉也就打算得过且过了。 一边吹着烫起泡来的手指,一边将锅里的炖肉盛到两个碗里。大些的留家里给老头子他们吃,稍小些的他放进篮子里,拿去给执荼。 谁知他提着篮子刚要出门,就被老头子吆喝到了桌边:“坐下。” 衍凉就知道这事不会轻易被放过去,放低了语气对他说道:“我就去给人家送个饭,这天都黑了,也不能让人家饿着吧。” 老头子敲了敲桌子:“过来坐下!没拦着你去送饭,就有点正事再嘱咐你们几句!” 衍凉看出老头子摆一副要说正事的样子,又看到厉逊一个劲的向自己使眼色,无奈只好先将篮子放到一边去,在桌前坐好。 “不知说他,你俩也听着,”老头子脸色放缓了些,喝了口水问道:“窑山大祭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今年你们三个可都要去。” 衍凉一听窑山大祭就来了精神,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在老头子的目光下更是啥都扯不出来,只能老老实实的说道:“准备……什么?” “啪!”又是一桿子打到胳膊上,衍凉一哆嗦,还能没躲过去,眼神一转笑嘻嘻的向老头子说道:“我这不没记住嘛,您就再说一遍吧,说的越详细越好,这次我一定记住!” “哼,”老头子白了他一眼,转头对窦茗说:“你来跟他说说。” “啊?”窦茗显然也没想到老头子会点到自己,顿时犯了难,一面向厉逊求救,一面吞吞吐吐的说:“我,我也没记住……” 老头子显然没想到一向最听话的小扁豆这次都没听,小杆子捏在手里,想打又捨不得。他捨不得,厉逊就更捨不得了,忙把窦茗拉到一边,咳了两下说道:“您就再说一遍吧,这次我肯定监督他俩记住了,准备好。” 老头子被他们仨闹得没脾气,只好把棍子扔到一边,耐下性子来说道:“咱们这窑山大祭是为了祭谁的,你们总记得吧?”
第57页 衍凉都不敢抬头看他,情急之下念着这“李窑村”的名字,信口胡诌起来:“祭……祭村里,李家那位先人!” “说了多少遍了,还李家先人李家先人的叫!”那小杆子险些又落到衍凉身上,不过大约是看在他算是蒙对了的份上,好歹没真落下来:“记好了,在外边要叫他埙官人!” “是是是,记住了。”衍凉用力点着头,生怕老头子再给自己那么一下。 好在老头子那火发出来之后,气也就顺多了,把那埙官人和窑山大祭的事捡着主要的说了一遍。 衍凉大致理顺了一下,不得不说其中多是有用的线索。 那位埙官人确实是姓李,几百年流传下来,真名叫什么也没人记得了。说他本是不知哪朝哪代的一名乐官,因着为上头寻做埙的好料子而来到了这边村里。当时的李窑村也不叫这个名字,只是个夹在山沟沟里的穷村子,别说济水了,周边连条小溪都没有,整个村就靠着那穷山勉强为生。 可那位李官人却偏偏看好了此处,认为其土质极佳,最适烧制陶埙,便在那村中住了下来,并在那山上建起了埙窑。 这故事说到这里,倒还十分平常,只是接下来却没那么简单了。 那李官人在村中一住多年,他是极为痴迷于陶埙的,住的越久了越捨不得这片山地。只觉得在此地烧出的陶埙如有神助一般,吹出的音乐也出奇美妙。 他开始疑心这山中是否真的有仙灵相助,于是便一连多日跑入深山中寻找,风餐露宿,似有疯癫之状。 “他真的找到了?”衍凉皱眉,心中已起了猜测。 老头子点点头,语气变得神秘了起来:“他找到了,龙,山中的龙神。” 衍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加重了,追问道:“是真正的龙吗?不是龙子之类的?” “这我哪里知道,村里就是那么传下来的。”老头子忽然松懈了回去,喝着茶水悠悠道。 “然后呢,您接着说呀。”一边的窦茗忍不住插嘴,催促着老头子继续说下去。 那山中的龙神极喜音乐,更喜李官人的埙音。而李官人得此“知己”,高兴地再不愿回朝为官,直接在山中定居下来,教授着周边村民与他一起做陶埙。 兴许是应了龙神的庇佑,那村中制成的陶埙品质极好,每次都能卖得个好价钱,这山中的穷村便渐渐富裕了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李官人再如何通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就一病归西了。村里人感念他的好处,按照他的嘱託,将他葬在了深山中。说来也怪,自从那李官人去后,这村中便再也烧不出好埙了。 村中人一下没了主心骨,都纷纷猜测道,是不是李官人没了,那龙神也就不再庇佑他们了,这下村中人慌了神,想尽了办法去祭拜龙神,想让他再回来。 可办法也都用尽了,村中还是烧不出好埙来,不知是谁提了议,不如去李官人坟前去求一求,说不定会有用呢。 于是几个小伙子搭伴,吹着李官人留下的几枚陶埙,入了深山。可到了地方,他们却吃了一惊,原本埋葬李官人的地方只剩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这可不是小事,在场的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商议之后便叫几个胆子大的下去探一探。一行七八人腰间挂着陶埙,拿着火把就下去了,没想到这坑洞不仅极深,里面岔道还很多。他们不知走了多久,实在见不着底,心中也生出了惧意,谁都不敢再往下走了。 万般无奈之下,那几人便解下了身上的陶埙,放到周边的土壁上,而后跪地诚恳的向李官人哭诉村中人的难处,直到你坑洞深处传来巨响,他们才不得不回到地面上。 那些小伙子们回到村中后,将所见告诉了村里其他的人,就当大家都对烧制陶埙的事感到绝望时,却不想那日夜里,电闪雷鸣,山地大动! 本以为是冒犯了山中的神物,引来如此浩劫,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却不想第二天晨起时,并无一人受伤。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一夜之间竟山移水转,村中不仅多出来了平旷的可以耕种的土地,就连原本离他们颇有一段距离的济水也改道至村边。 村中人更觉是李官人在天有灵,龙神也再降恩泽,于是世代供奉他们,将村名改为李窑村,敬称李官人为埙官人,并每年都举行窑山大祭。 “说到底,不过是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吹着埙到深山里,再意思意思的去那坑里转一圈,放下埙就行了。”老头子讲完了故事,狠狠地叮嘱道:“你们三个,加紧把那祭祀用的曲子练熟了,别到时候给我丢人!” 衍凉点点头,脑中却还在分析刚刚老头子讲的故事。龙神与九龙符之间有什么关系,窑山大祭那天究竟会发生什么…… “怎么,这会不怕人饿着了?”老头子看着衍凉一脸入神的模样,不忘喝着茶水感嘆道:“年轻人啊,说的话果然不能信。” “送饭!”衍凉勐的回神,看着窗外已经全黑了的天色,心中大叫不好,直接从桌前蹦了起来,提着篮子就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幻境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的呢(ゝω?) 第45章 (四四)路窄 自那天起,衍凉心甘情愿的挨了厉逊他们的“罚”,每天就一个人扛着扫把去打扫佟家的宅子。他每天鸡一叫就恨不得起床,晚上陪着执荼吃过晚饭后,才磨磨蹭蹭的往回走。 其实他倒是想直接住在那里,可一来现在的执荼脸皮薄,二来老头子上次被他们气的够呛,非要每晚都盯着他们吹上大半个时辰的埙不可。 不知不觉小半个月就过去了,窑山大祭也越来越近,这天一大早衍凉依旧扛着扫把乐颠颠的往佟家宅子的方向走去。进了院门先跟老佟叔打了声招唿,而后直奔执荼的小院子。 只是走到半路上,却听到隔着墙的一处院子里有些动静,他不由得走过去一看,却是执荼在那里替他清理院中的杂草。 衍凉一看,立马丢下手中的扫把,几步跑上前将人横抱了起来。 “哎。”执荼原本弯着腰,并没有看到衍凉进来,勐地被这么抱起来,不由得惊唿一声。 “不好好歇着,怎么跑到院子里来做这个。”衍凉将人抱到一边的小石凳上坐好,用自己的衣摆替他擦擦手上粘的草屑。 执荼顺从的由着衍凉动作,微微笑着说:“我这两天感觉好多了,就想活动活动,顺便替你拔拔草。” “哪里好了,手还是这么凉,”衍凉替他擦干净了手,叮嘱道:“若是觉得回屋子太闷,就在这里坐着看我干就好了……” 他想了想,怕执荼无聊就将自己腰间挂的那只陶埙解了下来,并着糙纸抄好的谱子一块递到执荼手里:“再闷了就玩玩这个,我这几天一回去老头子就逼我练,可我哪里会吹这玩意。你这么聪明,肯定一会就琢磨会了,等你会了你再来教我。”
第58页 “好——”执荼知道这是衍凉在哄他玩,但还是答应下了。他就坐在石凳上,低头对着谱子吹出几个散散的声调,偶尔抬头便能看到衍凉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拔草扫地。 不一会,这处不大的院落便清理干净了,衍凉舒展下腰背,又走到执荼跟前来:“怎么样,可有哪里看不懂?” 执荼摇摇头:“这样简单的谱子又怎会看不懂?” 说完他吸了一口气,而后认真的低头对着谱子吹起来,虽说还不算流畅,但已将大半曲子吹了出来。 “你居然学的这么快?”衍凉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想着纳魂碗中的执荼从小便在那偏僻的院中长大,便是再聪明也未必会吹这个,却想不到他就练了这小半日倒比自己自己这个稀里煳涂的学了好几天的厉害多了。 “不是,你这里也能顺下来?我一到这里手指头就反应不过来。”衍凉说着就从执荼手里拿过陶埙,磕磕绊绊的吹了一小节。 “是你太心急了,指头才乱了的。”执荼说着,重新拿回埙,刚要往唇边送,忽的想起衍凉刚刚也碰过哪里,不由得脸上有些热。 他刚要掩饰一下,继续吹奏,却觉得唇上一热,却是衍凉吻了过来。他轻舐着执荼的唇,而后调笑着说:“亲你比亲它舒服多了。” 执荼毫无威慑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拿着埙便要起身:“这处院子扫完了,我这就陪你去下一处,可别等到佟老爷来了你都扫不完。” “好好好,我这就去。”衍凉一连声应着,执荼这样单纯而羞恼的样子,可是让他心痒的厉害。这段日子以来,他趁着执荼还未想起纳魂碗之外的事,可是抓紧一切机会占尽了便宜。至于出去后若是执荼想起了这些事……那就等出去后再说吧! 两人就这么在佟家老宅中时而玩笑,时而亲昵的又过了好几日。眼看着窑山大祭近在眼前了,这一日的傍晚,老佟叔趁着二人吃饭的时辰,到了院中提醒道:“今日山庄那边派了人来,说是明日一早老爷他们就要过来了。” 说完他不转眼的就盯着衍凉,执荼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受的苦楚他也是心疼的。这半月来,衍凉陪在执荼身边,对执荼的好他也都看在眼里。可即便如此,让他一个老人家这么快就接受这样的事,还是太难了些。 执荼一听,便看向衍凉,眼神中划过一丝失落。佟家人来了,衍凉再想混进这宅子就难了。 “怎么不开心了?”衍凉看着老佟叔离开,而后坐到执荼的身边,揽住他的肩膀:“是不喜欢佟家人吗?” 执荼摇摇头,放松了身体,枕在衍凉的肩上:“我讨厌他们做什么,只是他们一来你就要走了。” “你是不想离开我?”衍凉笑着亲亲他的额头,逗他玩道:“还是怕我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执荼握着衍凉的手一紧,虽说知道那是衍凉的玩笑话,但不得不说却是刺中了他最怕的地方。 “怕什么,”衍凉反握住他的手,“只要你还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他有些心疼执荼的不安,想了想又安慰道:“放心,等明天就算他们来了,我也一样能想办法混进来。” 衍凉心里算计着,就算他现在没有灵力,但身手也还是好的,再加上执荼这院子偏的厉害,当时候从后山翻墙进来应该也不是难事。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执荼,又陪着他直到睡下,衍凉才有些不舍的走出了佟家宅子。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出了宅子后特地又绕到后面的山上,查看明天从什么地方翻进来。 夜晚的山路难行些,他又没拿什么灯火,只能勉强借着月色看路。 忽然,他微微侧头,听见山林之中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都这么晚了,又有谁会像他一样不点灯往山上走呢。 衍凉皱了皱眉,临近窑山大祭,这村中怕是再难平静了。如此想着,他放轻了步子,悄悄跟了上去。 这一跟却让衍凉不得不感嘆,世人常说冤家路窄确实是有道理的,这半夜进山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三个穿着黑袍的苍翎羽之人。 上次跟着他们就找到了执荼,可见苍翎羽的人确有自己的路子,衍凉想也不想,继续小心的跟了上去。 那苍翎羽的三人一会看看月亮,一会看看树丛,也不知是在找什么,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深山之中。好在衍凉在百郁林中呆了那么久,别的不说,夜里记路还是难不倒他的。而前边苍翎羽的人,尽管在这林中有些吃力的走走停停但从始至终却一点法术都不曾施过,这也让衍凉更加放心,看来应不是只有他自己无法调动灵力了。 衍凉一路跟着他们几乎走过了小半个山头,月光昏暗,树影重重,这样的环境却没让他又丝毫胆怯,只是……他越来越肯定,除了他与苍翎羽的三人之外,这周围还藏着其他的人,而那个人并非是在跟苍翎羽的人,而是在跟他! 那人是敌是友?能否使用灵力?苍茫夜色之下,太多的未知使衍凉不敢贸然出手,只能一边继续跟踪苍翎羽的人,一边小心防备着。 忽然一颗石子被丢到了他的脚边,衍凉一下子警惕起来,朝着石子丢来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沖他小幅度的招招手,衍凉却戒备着并不过去。过了一会,那黑影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戒备,自己慢慢的靠了过来。 “衍凉道友!是我!”那人离得近了,立刻小声的跟衍凉打着招唿,衍凉也看清了他的面容,居然是烂铜道人。 衍凉觉得此人不简单,跟踪了自己大半夜,偏偏被他发现后,又主动跳了出来。这样的人不得不防,可眼下又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衍凉只得压下心思,小声问道:“道长怎么在这里?” 那烂铜直接略过衍凉的敌意与防备,像是他乡遇故知一般,颇为高兴的对他说:“小道友你是不知道,我进了这纳魂碗中后,在那云渡山庄大门外呆了十多天,虽然一直未能进去,可是打听到不少消息……” 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却跟你扯自己这些天的经歷,衍凉懒得听他扯谎,不过既然跟踪他的人已经找到了,衍凉也能安心专注于前边苍翎羽三人的动作了。 又走了好一段路,那三人却忽然停了下来,围在一起不知在研究什么。衍凉想要跟的近些,又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正是犹豫之时,却忽的听到前方那三人传来一声惊叫。 衍凉和烂铜赶忙看去,只见刚刚那三人站的地方剎那间燃起了熊熊大火,而大火之中生出一条碗口粗的大蟒,正张口向那三人扑去。 苍翎羽的三人见状立马向深林中逃窜,而巨蟒也紧跟起上,所过之处皆燃起大火,不一会就烧到了衍凉他们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执荼的确实写得软了些emmmmm 不过等他出去,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哒 第46章 (四五)佟家
第59页 “还不快走!”烂铜的破道袍差点就被烧着了,一把拉着还在原地观望的衍凉,正打算撒腿就跑。可这么拉扯之下,衍凉竟一动不动,反而能站起起来,对着那熊熊大火伸出了右手。 “你在干嘛!”烂铜吓了一跳,若放在平时,这点火他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可一进了纳魂碗中他便灵力全失。且看着苍翎羽那三人抱头鼠窜的样子,他也能猜出无法用灵力的应该不止他一人。 衍凉摇摇头:“别动!”他皱紧了眉,死死地盯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烈火,却丝毫不曾避让。 那灼热的火焰,带着熟悉的气息,让衍凉下意识的联想到九龙符。而令他更为惊讶的是,他居然能从眼前这大火中,感应到丝丝的灵力! 全神而对,超然己身,衍凉直面着大火,灵光微闪,他终于汲取到了那几近于飘渺的灵力。 从开始的一点,到后来的一脉,前些日子完全无法感应到的灵脉,渐渐开始运转,而体内似被无形之物笼罩住的灵力,也慢慢重新涌动起来,虽然还无法直接冲破束缚,但却能一点一点的与烈火之中的灵力交互。 越来越多的汗水自衍凉额上滑落,他紧紧抓住那些游离在大火中的灵力,而后奋力凝神一聚——一簇火苗倏尔跃到他手上。 这只是个开始,那火苗在他指尖越燃越旺,不断吸引着大火之中其他灵力汇入,不过片刻之后便已有沖天之势。 追逐着苍翎羽三人的大蟒也突然顿住,调转着灵活的身子,转头望向衍凉的方向。衍凉手驭火灵,也逐渐向前走去,烂铜小心的跟在他的身后。正当他们无恙的穿过大火,离那大蟒只能几步之遥时,衍凉却忽然拦着烂铜勐地后退几步。 烂铜一时反应不及,险些跌倒在地,等他抬头看去,却发现那大蟒身后勐地窜出一道三丈高的黑火。 衍凉毫不犹豫地控制着手上的火焰向那黑火袭去,可惜为时已晚,黑火瞬间便窜上的蟒身,碗口粗的大蟒犹如纸煳的一般,被那黑火一点就着,整个身体没多久就被完全吞没。 衍凉太过熟悉那黑火上面瀰漫的阴邪气了,他几步避开燃烧着的大蛇,迅速酝酿着手中的灵火,而后拼劲全力的挥手而上,霎时间周围所有没有被黑火沾染的火焰都凝结在了一起,扑向大蛇背后的树林。 那被黑火烧灼的大蛇犹如被什么操控着一般,轰然倒向树林,挡住了衍凉大半的灵火,而后发出“噗噗”几声,炸成了一片飞灰。 衍凉迅速捂住口鼻,冲过纷扬飘散的飞灰,那些没有被大蛇挡住的灵火落在树林间,而后又与黑火纠缠相斗着,两道火光几乎映亮了大半片天。 衍凉隔着火光,清楚的看到了对面除了刚刚那三个苍翎羽的弟子外,又出现了一个黑袍人。尽管未曾交手,也未曾看到他真实的面容,可就凭着他身上那毫无遮掩的阴鸷之气,衍凉几乎瞬间就肯定了,他就是当日岱舆之下的那个黑袍人! 赤红的灵火随着衍凉心中的恨意再次暴涨,眼看着就要将那黑火吞噬之时,黑火却突然全部熄灭,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衍凉心知他们要逃,赶忙驭着灵火跟了上去,可不想刚刚踏足对面的树林,那黑火便死灰復燃般戛然喷出,逼得衍凉不得不躲闪到一边。 可就是这躲闪的剎那,火焰后的黑袍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剩余的黑火毫无招架之力的被灵火吞噬,衍凉却握紧了拳头,知已再难追上,心中难免愤愤。不过想到那人来此必然也与九龙符有关,窑山大祭之时,不愁不会再碰面,到那时总会还有机会的。 抑制着内心的急躁,衍凉转而试着将周遭的灵火收回,却发现那灵火却再无什么反应,失去了燃烧物般,渐渐熄灭了,只剩最后一撮火苗落回到衍凉手上,而后晃了一下,直接汇入了衍凉的灵脉中,再寻不到了。 而眼前,无论是被灵火还是黑火烧过的地方,几乎未留下任何烧灼的痕迹,一枝一叶都不曾破坏,仿佛刚刚只是一场虚影。 “道友,你看!”衍凉被烂铜唤着回过神来,看他蹲在地上,手里拾起几块黑乎乎的东西。“这是……”衍凉也蹲了下来,却见那是几块破碎的陶片,他试着将那陶片拼接起来,一边的烂铜也看出了些端倪,不太确定的问道:“埙?” 衍凉点点头:“是,是埙。”难道刚刚打大蟒与火焰,都与这被打破的陶埙有关?而发生在李窑村的那些旧事,眼前的埙和九龙符这三者之间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 衍凉蹲在那里久久不语,而经过刚刚的那阵折腾,东方也已经泛白了,眼看着天就要大亮了。 “咱们回村里吧?今天那云渡山庄一大家子就要到这边来了。”烂铜从地上站起来,锤了锤有点算的腰腿。 “嗯。”衍凉点点头,眼下已知的线索还太少,多想也没什么用,不如继续顺应着这纳魂碗中的情境来。 可两人刚要出发时,衍凉才发现这么一夜过去,他体内的灵力再次消失的一干二净,又变回了普通人。无奈,这事急也急不得,两人只好步行着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回到村中时,已经是上午了,两人顶着普通人的身体,一夜未眠又走了那么远的路,都十分疲惫。可就当他们想要休息时,却发现李窑村的村口聚了好些人,两人不由得又走过去,打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是那佟家人马上就要到了,村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的。 正说着,衍凉听见身后传来小扁豆的声音:“二哥你昨晚哪去了?” 衍凉困得厉害,连扯谎都扯不利索,还好紧接着就听到窦茗凑近了问他:“你不会真跟大哥说的那样,昨晚在那边住下了吧?” “啊?”衍凉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随即还是想到既然不能说昨晚去了哪里,倒不如就应下那个说词:“是,我昨晚陪他来着……” 说完,实在不好意思去看窦茗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不过还好,前边传来动静说佟家人到了。衍凉便趁机转过身去,假装对佟家人很感兴趣的样子。 当初在云渡山庄中倒还未觉得如何,如今看到不远处那一队长长的车马队,衍凉方体会到了那世家的派头。 打头的是举着名号的十几个家丁,虽说是奴僕却也都昂首挺胸,鼻孔都快朝天了。僕人过后,又是几个衣着略好些的,似管家模样的人,只是衍凉看来看去,却并未看到他那日在云渡山庄中见的那位管家。 这时候,烂铜闲不住的凑上来小声说道:“别看了,现在还没那么个人呢。” 衍凉不解的问他:“什么叫还没那么个人?” “这跟咱们不是一个时候的事,”烂铜也觉得自己没说清楚,又补充道:“这碗里的情境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当家的还是咱们那位死了的佟庄主他爹呢。” “几十年前?”衍凉一惊,随即又觉得不无道理,那纳魂碗是佟庄主生前所设置的,里面的情境是几十年前他年轻时所经歷的事,也是情理之中。
第60页 “看,那就是现任的庄主佟济生,”烂铜小声念叨着,衍凉跟着抬头看去,只见那佟济生骑着一匹黑马,身着绮罗华衣,大约五十来岁样貌虽不出彩,但气势上倒也够了。 “这佟家呀,据说是当年姓李的那人渊源颇深,反正就是亲戚。那姓李的官人一生未娶,也没后人,死后就留下了一屋子的埙。”烂铜这些日子来蹲在云渡山庄外头,可没少打听那些杂七杂八的传闻,如今逮着个衍凉,可是有人倾吐了:“据说那些顶好的埙都被佟家人拿走了,其中还有枚埙王呢!这云渡山庄就是靠着这些起得家,把好的挑挑带走卖了,剩下的故作大方留给村里人……” “都是些不知几百年前的事了,你怎么打问的这么清楚?”衍凉有些怀疑的转头问他。那烂铜听了既不恼也不虚,得意的说:“我有本事呗!” 衍凉被他那副样子弄得没话说,转过头去继续看车马队,可谁知烂铜却不依不饶的继续叨叨:“哎,待会过来的那三个年轻的应该就是佟济生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婿的。我虽然之前没见过,不过大概也能猜得到,中间那个老大就是咱们说的那个佟庄主佟伟温,右边是他弟弟佟伟德,左边是他妹夫——” 说到这里,烂铜突然愣住了,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衍凉有些奇怪,抬头去看却见佟伟温左边那人,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人身骑白马,俊朗不凡,而他的面容竟是——执潇! “左边那个是他妹夫,连渭首富之子樊潇。”烂铜抿了抿嘴唇,面色复杂地说道。 第47章 (四六)执意 “樊潇?”衍凉皱着眉,紧盯着骑着白马的那个人,这真的是执潇吗?如果是的话,他怎么会在这里?如果不是……那这个人又是谁呢。 果然临近窑山大祭,奇怪的事也就越来越多,衍凉不由得在人群中跟上了车马队,一路走到了佟家宅子前。 那佟济生被人伺候着下了马,而后跟两个儿子说笑着,在管家的引导下进了宅子。而樊潇与佟济生等人说过话后,却并没有跟着进宅子,而是转身向车马队偏后的部分走去,停在一顶绣轿前,俯身贴心的掀开了轿帘,而后伸手扶出了轿中的女子。 “师父!”衍凉惊得几乎叫出了声,那被樊潇从轿中扶出的女子正是怀妤。 “怎么会……”一边的烂铜也一个劲的喃喃着,脸上逐渐浮现出了苦笑。 “两位道友可教老道我好一顿找。”正在此时,却有人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膀,衍凉回头一看,却是元正道人。 衍凉一看到元正那故弄玄虚的样子心中就不太好受,随即讥讽道:“道长不去找九龙符,找我们两个做什么?” “非也非也,”那元正听了衍凉的话没有既不虚也不恼,笑着说:“老道并非为那九龙符而来,自然不会着急去寻。” 衍凉懒得与他费口舌,直接道:“晚辈也不是为那九龙符而来,既然如此还请道长将带着被拘魂之人出这纳魂碗的办法告与晚辈吧。” 元正依旧笑着点点头:“这办法说来也极简单,只需顺其自然,待到这纳魂碗中的情境走完,自然便可带被拘之人出去了。” 衍凉也早有此猜测,听老道这么一说,心中生出了几分烦躁。顺其自然说得简单,如今临近窑山大祭,这情境中的气氛也越来越复杂。他如今并不想要什么九龙符了,只想带执荼平安出去,而碗中的情况总让他有些隐隐的不安,。 “道长刚刚说找我们,不知所为何事?”一边久未开口的烂铜忽然抬头问向元正。 元正听后,坦然的说道:“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想问二位道友要不要跟老道我一块进那佟家宅子里去。” 元正进入纳魂碗中后,顺应其心境依旧是个老道,还是与云渡山庄颇为交好的老道。衍凉二人虽不知元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眼下他们确实是想进佟家的,于是便答应了下来,扮作两个小道,跟着元正进了佟家宅院。 衍凉在这边拔草扫地磨蹭了半个多月,早就对宅子里面的院落布局了如指掌了。只是当初他打扫时,整个宅子里都空荡荡的,而今日一进来便看到了院中来来往往的下人,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应。 “你看,那个是不是陆松兴?”正在此时,烂铜伸手拽了拽衍凉的袖子,小声说道。 衍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混在人群中搬行李的下人,那模样是陆松兴不错。 “这么个公子哥,为了混进来都去做了下人,啧啧啧……”烂铜忍不住又嘀咕起来,衍凉也跟着摇了摇头。 不多时,元正便带着他俩来到了会客的厅堂之前。别看佟家在李窑村的这宅子不大,里面的布置上倒也确实下了功夫。只是衍凉刚一进门,却再没有半分多余心思去关注周遭的物与人,目光定定的落在站立于一边的执荼身上。 佟济生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一边把玩着茶盅,一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他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坐于其下,老二佟伟德百无聊赖的依靠着椅子,一会看看这里,一会看看那里,而老大佟伟温……他的虽然也低着头,的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执荼。 执荼就那样,安静的站在一侧,苍白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却仍能让人感觉到不卑不亢之势。衍凉差一点就要认为执荼已经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又变回了那个冷清的岱舆四师公。可随着他跟着元正走入堂中,执荼看到他的那一瞬,整个人便柔和了下来,眼神中纯粹而又依恋一如昨夜。 “道长来了,”佟济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头沖元正笑了笑,而后伸手指了指执荼:“您说我山庄中近来不顺,皆与一命里属阴,跟我虽亲却疏的人有关。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外甥与道长说的最像,您看是不是他?” 衍凉暗看了元正一眼,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他果然是想把执荼扯进来。那元正微微行礼,而后有模有样的在执荼面前伸手掐指一算,点头道:“正是这位公子不错。” “公子虽说是先天多病,但只要机缘一到,亦可转祸为福。” 那佟济生听了后,看向执荼的眼神也好了些,继续问元正:“不知道长所说的机缘为何?可需要为他做场法事?” 元正摇摇头,笑答道:“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只需让这位公子去个现成的吉礼,沾沾福气即可。” 不止衍凉,堂中人一听就都明白元正这是在暗示让执荼参加窑山大祭。衍凉刚想要开口打个岔,却听到了执荼的声音:“外甥这些年来白受了舅舅的养育,未曾为山庄做过些什么,如今知山庄遇事不顺却与我有关,心中甚是不安。眼下既有一场现成的吉礼,外甥愿去为舅舅为山庄祈福,还望舅舅应允。” 佟济生当然应允,可是衍凉却不想让执荼涉险,忍不住开口道:“小道看这位公子体弱的很,去了吉礼怕有所冲撞。不如就寄名在小道身上,让小道替公子走这一趟吧。”
第61页 “多谢道长美意,”执荼走到了衍凉的面前,却并没有听他的话:“只是祈福这样的事,我还是想要自己去的。” 这样的一段话,落在衍凉耳中,便只剩了三个字:我想去。衍凉不由得抬头与执荼对视着,两人离得那么近,他可以看出执荼眼中的坚定。 衍凉很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窑山大祭呢?是听信了元正老道的鬼话,还是发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他的心肝像是被抓挠着一般,忍不住的想问执荼为什么,可苦于在堂上无法开口。而一边的元正却轻声呵斥着他:“无知小徒,莫要插话!” 而后又向佟济生告饶道:“劣徒不知事,还请老爷见谅。” 那佟济生不在意的摆摆手,又喝了口茶才说道:“那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周信,你明日便随着村中的青年一块去窑山大祭吧。” 执荼弯腰称“是。” 元正此时却又开了口:“既是要蹭吉礼的福气,其中便还有几分需注意的地方。”他用手中的拂尘指了指衍凉:“就由你待会与公子好生讲解一番吧,休要再胡言乱语。” 衍凉巴不得能跟执荼单独说会话,低头应下。那佟济生不愿多看执荼,没多久就让执荼与衍凉一起离开了。 两人一出那厅堂,衍凉便故意绷着脸,只跟在执荼身后走着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就这样走过了人多的地方,一路往执荼那偏僻的院子方向走去。 一开始衍凉还能绷得住脸,心中带着几分气,饶是如此他的的视线却一直未离开执荼。反正……执荼走在他前面,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他。 可没多久,他便有些忍不下去了,执荼的步子越来越慢,气息也有些疲惫,甚至伸手去扶了一下走道便的墙壁。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衍凉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让执荼靠在自己身上,果然看到了他越发惨白的脸色。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执荼摇摇头,看着衍凉着急的神色,劝慰道:“不过是在那边站的久了点,等下歇会就好了。” 衍凉看着四下无人,直接将人抱起来,匆匆跑回了执荼的房间中。 “你……还生气吗?”执荼看着床前为自己忙活着的人,有些内疚的问道。 衍凉嘆了口气,为执荼伸开被子,仔细的盖好:“我还能真生你的气不成?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去?”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最近一直在关心窑山大祭的事,”执荼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无论是从你还是那位道长的言辞间,我都能感觉得到,这件事是与我有关的。” 衍凉一时语塞,执荼就是执荼,哪怕什么事都不记得,什么事都不知道,却仍能看透他的心思。 “可,我都不知道那天究竟会发生什么,我怕你会受伤。”衍凉无奈的说道。 执荼慢慢靠近,头抵在了他的肩上,轻轻地说:“你不是说过吗?既已见到了我,你便再没什么可怕的……” “这怎么能一样,”衍凉苦笑道:“或许是我太贪心了吧……想要与你在一起,却又怕你受到伤害。” “你这算什么贪心,”执荼摇摇头,微凉的唿吸扑在衍凉的颈上:“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也想要一直与你在一起,至于在这其中会遇到些什么……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还能时刻看到你,那我也便再没什么可怕的。” 第48章 (四七)前夕 两人回到偏院后没多久执荼便撑不住了,喝过药后不一会便靠在衍凉身上睡着了。 衍凉看着他的睡颜,心中没有一丝放松,明日就是窑山大祭的,到时究竟会发生什么,自己真的能护执荼无恙吗…… 就在此时,院中传来一人的脚步声,衍凉放下执荼推门出来,便看到元正站在院中。 衍凉想起刚才那事,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不知道长刚刚在堂上是何意?” 元正一如既往的笑笑,若只看眉目倒当真像是个慈和的老道长:“老道是何意,道友难道猜不出吗?” 衍凉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迄今为止在云渡山庄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陆松兴虽然表面轻浮,却能定的下心性去扮僕人潜入云渡。烂铜几次故意接近于他,似乎对岱舆之人分外关心,却又丝毫不透露自己的来处。只是这两人背后即便再怎么复杂,一个实力寥寥不足为惧,一个至今为止并无害人之心。但眼前这位元正道长可就不一样了,衍凉细细想来,自与他搭上第一句话起,自己便因执荼之事被元正牵制住了,一步一步走到对方布置好的绳套中,却不知前方究竟是什么。 “你想要九龙符,”衍凉沉下脸来,声音中充满敌意:“你想利用我和执荼,替你去取九龙符。” 元正听后忽然笑了起来,摇摇头说道:“道友何必如此戒备,老道确实有所求之物,但并非是那九龙符。” “何况,”元正向执荼所在的房间望了一眼,又道:“想必道友心中也清楚,这纳魂碗那位公子之魂既为这纳魂碗所拘,那他便必然早与碗中所幻化出的情境相系。若要走完这段情境,从这纳魂碗中出去,又怎能没有他的参与呢?” 衍凉不言,只是冷眼看着他,半晌才道:“我不管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要我与他还有师父最后能够平安无恙的从这里出去,我可以不计较你的利用……但是若是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纳魂碗中作伴也是很好的。” 元正感受到衍凉眼神所带来的压迫,尽管知道如今他为房中那位名叫执荼的人所牵制,可一想到那日云渡山庄中他与众修士相斗的样子,元正便丝毫不敢轻视于他,赔笑道:“那是自然,说到底我与道友的目的并不冲突,道友放心便是。” 衍凉不想再与他多话,刚要转身回屋时,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烂铜道人呢?他为何没跟道长一起过来?” 那元正听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烂铜道友……老道与他商量过窑山大祭的事之后,他便主动去找那位怀妤小师父,说要将消息带给她。” 烂铜去找怀妤了?衍凉此刻静下心思,也能渐渐回忆起刚刚在村口,自从看到樊潇后烂铜的种种失态。难道……他对怀妤有什么心思?可他又是怎么知道怀妤与执潇的事的,而那个与执潇相貌极为相似的樊潇究竟又是谁呢? 种种疑惑之下,衍凉在桌上给执荼留了字条,而后便一路打听着往“佟小姐”怀妤的所住的地方去了,可到了那边却又被告知小姐此时并不在住处,而是与姑爷出去了,去了哪里却又不知道。 衍凉一听更觉其中不对,想要与怀妤搭上话好好询问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将附近的地方都找了一圈,却实在是找不到人,于是只好又回到了执荼的院子中。
第62页 三更天一过,衍凉才磨磨蹭蹭的从执荼房中出来,小心的避开巡逻的家丁,直接从后院翻了出去。 经过这几天的勘察,他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一会就摸着黑走到了村口的家门前。远远地看见屋里的灯都灭了,衍凉略微放了心,至少不用再被老头子敲一顿了。可正当他准备推开院门走进去时,却发现院中有两个人影……准确的说,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 “老二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肯定有分寸的,”借着蒙蒙的月光,衍凉也算是看清了院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厉逊与窦茗。此刻厉逊正在劝窦茗回屋去:“我在这边等他就行了,你快回屋去睡吧。” “没事,我不困的,我在这里陪你。”窦茗缠着厉逊,就是不肯回屋。 “扁豆,”厉逊低声叫了窦茗的小名儿,似在犹豫什么,踌躇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开口:“扁豆,咱们一直这样下去好不好?就这么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好不好?” 窦茗沉默了一下,而后轻轻地笑了出来:“好啊,我跟大哥一起,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 “真的?那我们可说好了,就算……也不能反悔……” 衍凉此刻脑中十分混乱,他惊讶于自己的两个兄弟就这么在一起了,以致于他忽略了这两人言语间的怪异。首先他不断地告诉着自己这是纳魂碗幻化出的幻象,可转念一想,这里的窦茗与厉逊两人确实是根据他自己的思绪凝塑而成的啊!这么说来……衍凉按按额头,想来自己潜意识中可能早就发觉了那两人之间的暧昧,只是没反应过来罢了。 衍凉不禁低低地笑了,等到从纳魂碗中出去后,他可要好好的审一审那两个人,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他。想到这里,他也起了坏心思,趁着两人抱在一起难捨难分的时候,用力推开了院门,在他们又惊又羞的目光中,大摇大摆的进了门:“呦,还没睡呢,天可不早了在院子里站着干嘛?” 厉逊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丝毫不想跟他贫嘴,顺手拿过一边的小筐子便扔向衍凉:“快滚进去睡你的吧!” 衍凉嘿嘿一笑,避开那筐子熘进了门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先向大家道个歉,最近实在是卡文卡的厉害,然后又快过年了,事情比较多……可能会隔日更吧 第49章 (四八)坑洞 衍凉第二天是实打实的被老头子的小木棍抽起来的,一睁眼就看到那张气沖沖的脸:“臭小子!大半夜不知道回家,早上又不起床!” 衍凉被吓得从床上直接翻了下去,一面穿着衣裳一面躲着老头子的棍子,不住的告饶:“不敢了,您老消消气!我真不敢了!” “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老头子将棍子往衍凉身上一丢,自己喘着气往门外走去。 衍凉看看窗外的日头,懊恼的拍拍头,这次确实是他起晚了,连窦茗和厉逊都已经准备好了,在院子里等他。 匆忙的穿好衣裳,简单的洗漱干净,转头就要往门外跑,却又被老头子叫住了:“埙!你的埙呢!” 衍凉一回头,就看到老头子将黑乎乎的一团朝他脸上扔过来,幸亏他眼疾手快给接住了:“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伸手将埙捧在身前,衍凉低声下气的问:“您看,我可以走了吗?” “哼。”老头子点了点头,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衍凉刚要抬脚出门,却又听到老头子在他身后神神叨叨的念叨着:“记住了,万物都有灵,或执于物,或执于情……” “什么?”衍凉有些奇怪的回头看着老头子,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一个村中老汉说得出来的。 “什么什么!”老头子又发起火来,不知从哪摸出跟棍子敲着桌子:“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滚!” “哎!”衍凉见他又拿起了棍子,立刻拔腿就跑,到了院中后又跟窦茗他们一起往村口赶去。 大祭即将开始,村口聚集着不少村中的年轻人,各自搭伙说着闲话。也有几个看着他仨来了就打招唿的,衍凉敷衍着应过,目光却一直游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身影。 “人在哪呢。”厉逊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 衍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找到了站在树下的执荼。执荼虽说是自小在这村中长大,可却几乎从未出过那宅子,自然什么人都不认得。如今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显得十分萧索。 执荼显然早就看到了衍凉,只是他常年多病面色灰白,恐会吓到别人,故而只是离得远远地望着,不作声也不靠近。 “怎么还在树荫里站着,不嫌凉吗?”衍凉将心念压下去,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笑着走到执荼身边。而后牵起他的手,带他走到人多些的地方:“来,晒晒太阳对你的身子好。” 执荼还是有些犹疑的,但衍凉的手又是那样的暖,让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只好顺应着他的牵引,走向人群。 “你站我身边就好。”大祭即将开始,所有的年轻人都两两一排,站成长队。衍凉拉着执荼在自己身边站好,厉逊和窦茗就紧挨着他们站在后面。 队伍开始缓缓的行进,青年们也都解下腰间的陶埙,放在唇边吹奏起来。虽说这么走动着,气息难免紊乱,众人的水平又实在不高,可三十多人一起吹响那陶埙,呜咽的声音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庄重。此时行进在队首的两位老人,也开始齐声咏诵起祭词:“窑山之下,世代相衍,唯念先者,授予雅音……” “一祭李埙官人,启吾山野之智,二祭窑山龙神,赐我丰水沃土……” 在老人的吟诵声与埙曲的应和之下,众人一路走上窑山,往那寂静无人的深林中行去。 衍凉装模作样的吹着埙,眼神瞥向四周,行至半山腰时,他终于可以确定,他们如今所走的路与那夜苍翎羽三人上山的路,大致是相同的。趁着如今阳光正好,他仔细的看着队伍所经过的树丛,在那掩映的树枝之下,每过一段路便能隐约看到一只陶埙。 “这是第三十二只了,”一边的执荼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埙遮掩着小声跟衍凉说着:“前面领头的人应该就是按着这个走的。” 衍凉点点头,却听到执荼喘息声越来越重,暗骂自己粗心。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前边的小伙子都气喘吁吁的,执荼怎么受得了。他不禁伸手扶住了执荼,让他将重心依靠过来。 “不用,我还可以……”执荼想要推拒,却被衍凉揽住,又怕动静大了反倒引起周围人注意,只得无声的瞪了他一眼。可到底还是轻松了些,毕竟他也是真的有些累了。 后面的厉逊与窦茗对视了一眼,默默地挨得更近了些,替衍凉遮挡着后面,以防被人看到。 一行人终于走到了老头子之前说过的坑洞前,那坑洞大约一丈来宽,这些年来村民们在坑边修建起了半人高的青砖墙,又在正东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篆刻着李官人的事迹。
第63页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带头的两位老人也撑不住了,被几个有眼色的年轻人扶到一边休息。 “你们也先去歇歇吧,等到正午时分,再下坑去。”其中一位老人摆摆手,让青年们散开了休整一番。 “累不累?”衍凉也不顾旁人的目光了,扶着执荼往树荫底下走。早晨那阳光晒在身上舒服,可这时候快到中午了,再晒下去不把人晒坏了才怪呢。 执荼想要说自己不累,实际却已近极限,半闭着眼睛身体直扎到了衍凉的怀中。 衍凉吓了一跳,抱着执荼躺在阴凉处,一边焦急的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去探他的脉搏。好在执荼只是体虚又为热气所扑,没多久就缓了过来:“别急……我没事……” 衍凉皱紧了眉头,眼下他哪里还敢带执荼下去,柔声与他商量:“我们先回去吧……错过了这一次也没什么,等明年你养好了身子,咱们再来。” 执荼摇摇头,积蓄起力气说道:“我能感觉到,那坑下有什么东西……引着我,必须去……” 衍凉自然明白,这是纳魂碗所设的情境,而执荼之魂为纳魂碗所拘,自然无法违抗它的安排。可执荼现在这样子,让他怎么能放得下心! “我,拖累你了……”执荼也知自己眼下的情况,硬是要下去了,只会成为衍凉的累赘。只是他身魂皆虚软无力,而那坑洞中则像有一股大力在撕扯他似的,令他无法逃离。 “说什么呢,”衍凉看着他虚弱的模样更是心疼的厉害,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既然这样,待会我带你下去就是。别多想,一切有我呢。” 没过多久正午就到了,执荼被衍凉扶着勉强站立了起来,跟着众人一起走到坑洞边。 “大家还是安全为主,不必往深里去,心意尽到了就好。”老人们开口嘱咐着,毕竟这坑洞深不见底,谁也说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祭祀是一回事,但没必要让村里的年轻人们去犯险。 “好了,大家都系好绳子,可以往里去了。”众人都将结实的麻绳一端栓到石碑上,一端系住自己的腰。衍凉趁人不注意,将执荼和自己繫到了一起,而后一手抱紧执荼,一手抓着绳子,向坑洞中探去。 刚一下了坑洞,人还是比较密集的,不少胆子小的挑了处能落脚的地方,匆匆的将自己拿来的陶埙放好,就转身往坑口爬了。而衍凉眯眯眼睛,借着执荼手中火摺子的光,向下打量着身下深不见底的洞穴。那坑洞越往下越空旷,而四周的石壁上每隔不远就会有不知通向哪里的洞口岔道。 衍凉大致有了计划,凑到执荼耳边提醒道:“待会别害怕,抓紧我就好。”执荼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就感觉到衍凉用力蹬了一下石壁,二人瞬间便被绳子坠着盪了出去。 衍凉的手臂将执荼紧锢在怀中,他看准了时机干脆利落的将绳子割断,他们顺着那残存的力道就向一侧的石壁上的洞口冲去。 临落地时衍凉调整着身体,将自己垫在执荼的身下,两人顺利的冲进了离着最近的石窟中。 “你怎么样了!”执荼挣扎着从衍凉身上爬起来,可绳子却又将两人绑在一起,让他挣脱不得。说不疼那是不可能的,但衍凉还是撑着笑了一下,又将执荼按回到自己怀中:“没事,不就摔了那么一下嘛,让我抱一会而就好了。” 执荼才不信他这些哄人的话,摸索着解开绳子,扶衍凉靠在一边的石壁上。 “真没什么事。”衍凉也缓过来了,想要站起来活动着给执荼看,却又在执荼的注视下老老实实靠回到石壁上。 “没事你也乱动,”执荼在他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说:“不然你就当是我累了,陪我在这里歇一会。” “好好好,都听你的。”衍凉笑了笑,揽住执荼的肩膀一起靠在石壁上,不由得抬头去望那透着光的洞口。心中生出的隐隐地愧疚,待会厉逊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着急,老头子会不会担心…… 虽然明知道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是虚幻出来的,但一想到又要让他们担心了,衍凉还是难免有些愧疚。等到出去后……一定要好好地向窦茗他们道歉,尽管他们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可现实中的自己这段日子以来也确实让他们操心了。然后还要把执荼重新介绍给他们,告诉他们这是自己这些年来的师长,也是自己想要相守一生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数数他们最近立了多少g了…… 第50章 (四九)怨灵 两人休息了一会后就起身往洞窟的深处走去。 前方漆黑一片,除了两侧的石壁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即便点了火摺子也不过能照亮方寸之地。 他们就这样向前走着,却觉得周围越发的阴冷了。 “这是哪来的雾气?”执荼忽然停下脚步,有些奇怪的望向地面。 “雾气?”执荼也低头下头去,可只看到凹凸不平的的地面,并没有什么雾气:“哪里有雾气?” 执荼听后微愣,他分明就看到了前方的地面上瀰漫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可衍凉怎么会没看到呢。 “就是这里,周围都有……”他指着地面,看那些雾气蔓延到他们身前,执荼试探着去触碰一下,立刻就觉得自己全身像是被冰冻住一般,阴冷地隐隐作痛。 衍凉见状忙拉他后退几步,警惕的看着前方,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现在那雾气蔓延到哪里了?”衍凉转头,向执荼询问道。 执荼看了眼后回答道:“咱们身前四步左右。” “你先别动,我去试试。”衍凉说着,在执荼关切的目光中慢慢向前走去。一、二、三、四……四步之后,衍凉确实感觉到了脚下阴寒的气息。 那雾气似乎也想侵入到他的身体中,只是乍一触碰,衍凉便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像是被激活了一般,将那阴气排斥在外。 衍凉赶紧抓住机会,调动运转起灵脉中的灵力。 “你身边的雾气都散开了。”执荼时时对衍凉说着他所看到的情况:“但是其他地方……似乎更浓重了。” 灼热的灵力缓缓释放而出,将周围的雾气又驱散了些,衍凉才走到执荼的身边,向他伸出手:“好了,咱们一块过去吧。” 执荼搭上他的手,两人继续往前走去,可没走几步衍凉却又停住了。 “怎么了?”执荼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没想到执荼却转到他身前,颇为正经的说道:“我觉得还是不怎么保险,你体弱易受那些阴气欺负,所以咱们还是要靠的近些才好。” “近些?”执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就听衍凉继续说道:“对,所以要么背要么抱,你选一个吧。” 执荼听后,尽管这洞窟中阴寒,但他还是觉得脸上都热了。
第64页 “选一个,不选就不走了。”衍凉笑了下,摇了摇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那就……背吧。”执荼低下头喃喃着,刚说完就被衍凉背了起来,慌乱的抱住他的脖颈。 “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咱们要快点走喽。”衍凉笑着,默默用温热的灵力暖着执荼的身体,大步走了起来。 “雾气越来越浓了,我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了。”执荼伏在衍凉的背上,随时跟他说着周围雾气的变化。 衍凉心中诧异着,按理说这安放九龙符的地方,就算不是什么胜地,也绝不至于会有这么多的阴气才是。正想着,忽地感觉到背上的执荼动了动:“怎么了?可是我背的不舒服?” “不是……”执荼连忙否认着,伸手指了指前方:“我只是看到前面,有什么东西亮着光。” “亮光?”衍凉步子稍微放慢了些,难道是快要到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东西……他不能确定是否有危险,却提高了警惕:“你能看清楚是什么吗?” 执荼眯眯眼睛,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好像是一个人,一个高高瘦瘦的人。” “难道是其他进来的人?”话一出口,衍凉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是人的话,为什么只有执荼看得到呢。 那个高瘦的身影一直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执荼盯着他看了一会,却觉得那人的身形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细,倏尔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完全变了模样。 他下意识的拍拍衍凉的肩膀:“不,不是人……细细长长的,像是蛇!” 可当那个“蛇”字脱口而出后,执荼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为了不让衍凉担心他要紧了牙没有出声,只是趴在衍凉的颈间缓了片刻。可当他再抬头看过去时,前方却又只变回了他之前看到的那个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成了人了?” “没事,”衍凉虽然也猜不出这其中的关窍,但灵力的渐渐恢復是他有些依凭,反而并不是十分担心:“不管是蛇是人,只要它不来招惹咱们便是了。” 执荼点点头,却依旧盯着前边的那个影子。雾气越来越重,逐渐遮挡起他的视线,让他有些看不清那身影了。执荼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挥散些雾气,本来没报多大希望,却不想当他挥手时却感觉到自己手上像是汇聚起了什么力道似的。 他试着将那股力释放而出,可半晌也只是稀薄的散落到那些雾气上,并没能驱散他们。执荼刚有些泄气,却突然听衍凉说道:“你刚刚用灵力了吗?” “灵力?”执荼并不知道刚刚算是什么,只得将自己的感觉描述给衍凉听。 衍凉摸了摸执荼的手,他之所以知道执荼用了灵力,是因为他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阴鸷之灵,而与此同时,他也能隐约看到执荼灵力所及之处的雾气了。 “对,这就是灵力。”尽管衍凉并不希望执荼再用那阴浊的灵力,可眼下显然有了灵力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衍凉嘆了口气,最终还是将执荼放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的站着。执荼有些困惑低头看着双手,他发现自己居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那刚刚你驱散雾气,用的也是灵力?” “是,”衍凉点点头,想要跟执荼解释这些灵力的来源,可又不知从哪里开口。还好执荼此时正试探着再次凝聚那些散乱的灵力,并没有追问什么。衍凉见状索性也不再多说,而是拉起执荼的手引导道:“来,先不要着急,只将能够感觉到的灵力都汇聚到这里来。” 无端的,他竟想起了初到岱舆那一日,执荼教他用避热咒时的场景。 “你体内灵力所循之处便是灵脉,顺应灵脉之迹,便可将灵力运转起来。”他仔细而又耐心的引导着,执荼亦不是真的初学者,只是竟他点拨几次后,很快便能调动起自己的灵力。 同属阴脉的灵力挥洒于四周雾气之上,尽管还是未能彻底驱散,却让衍凉终于看清了周围的这些雾气,也看清了执荼所说的前路上的那个身影。 两人停下研究灵力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而前方的那个影子也像是在刻意等他们一般,没有再前行。 “走吧,我倒要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衍凉看了他片刻,挥手将周围的雾气尽数驱散,拉着执荼大步向那身影走去。 出乎意料的,那影子前方的路居然是堵死的,它停留在石壁前,再没了动静。而那些离得稍远些,并没有被衍凉驱散的雾气,却逐渐涌动着,向那个影子靠拢过去。 那身影越来越高大,阴寒的雾气源源不断的汇入,它终于完全摆脱了人形,凝成了一条大蛇的模样。 “又是蛇。”衍凉皱皱眉,此地所藏的是九龙符,而那埙官人的传说也是与龙神有关。可他们这一路所见之事,却偏偏都应在蛇上,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传? 如此想着,眼前的散着暗光的大蛇忽然动了动身体,衍凉下意识的将执荼护在身后,却不想那大蛇并没有沖向他们,而是不断的扭动着身体,一头撞向前方的石壁。 衍凉反应及时,顷刻间便结成了屏障护在二人身前。果然一阵震动过后,石壁被一股极强的阴怨之气从对面完全沖开。 似有千万怨灵哭喊之声裹挟这碎石铺面而来,又被衍凉至阳之力击散,不知过了多久,这股怨灵才稍稍平息。 “这是……”执荼吃惊的望着前方,那里的道路像断崖一般塌陷了下去,而那塌陷之处,还散发着骇人的幽光。 “你先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衍凉嘱咐着执荼刚要上前,却发现执荼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站到了他的身边。 “一起去。”阴浊的灵力自执荼而出,虽然还并不那么顺畅,却十分坚定。 衍凉微怔一下,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而后与执荼十指相扣:“好,一起去。” 两人小心的走到断崖边,尽管心中早有所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断崖之下,似人似蛇的冤魂纠缠在一起,如海浪般阵阵翻涌着,挣扎着,似要吞噬掉一切靠近他们的东西。 似怒似怨的哀嚎声伴随着冤魂的涌动,时高时低,却一刻都不曾停息的折磨着两人的精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衍凉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受那些怨灵的干扰,可一边的执荼显然支撑不了太久了。他身上本就时时为因人柱而生的残魂邪魄所噬,如今对上崖底的怨灵海,那邪魄也跟着躁动起来。 衍凉自然也看得出执荼所受的影响,立刻施法将他与怨灵隔离开来,可也只是暂缓之法。 “收起灵力,什么都别想。”衍凉抱扶住执荼,温热的灵力慢慢汇入他的灵脉,可衍凉又怕输送的灵力太多,激的他体内的阴气反抗。 眼下要么带执荼从这里撤出,要么……衍凉望了一眼那断崖之下,兴许是因为融合了两块九龙符的缘故,衍凉隐约能感觉得到,那块九龙符应该就在怨灵海之下的某处。
第65页 衍凉又看了一眼怀中微微颤抖的执荼,去还是不去?他自然不是在贪图那块九龙符,只是若不解决眼前的种种,他们就会被困在这纳魂碗中。虽说现在还未看出什么,可拖得时间长了,必定会对执荼有害。 “害不害怕?”衍凉抚着执荼的后背,轻声问道。 执荼并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浑身阴冷得厉害,自己的魂魄也跟着底下的怨灵一般,痛苦地恨不得嘶吼。可他还是把自己深深地埋入衍凉的怀中,摇摇头:“不怕。” 衍凉目光复杂的看着那骇人的怨灵之海,而后低头吻了下执荼的发顶:“那,信不信我?” 执荼勉强的抬起头来,迎着衍凉的目光轻笑了一下:“你说呢?”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衍凉也笑了,将执荼重新按回到自己怀中:“抱住我,别睁眼……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一落,滚热的灵力霎时间自衍凉的灵脉中磅礴而出,逐渐在虚空中凝成了龙子的模样,带着熊熊火光将两人包裹在其中。 衍凉最后再看了一眼那片怨灵海,而后抱紧执荼,驭着周身的灵火,朝着那断崖一跃而下。 第51章 (五十)化人 坠落时的眩晕感使执荼不得不埋首于衍凉的衣间,他并不知是否落地之时死亡就会到来,但衍凉的怀抱所传来的温热感,却让他分外安心。 “没事的,别怕。”衍凉轻抚着他的后背,执荼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睁开了双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浴火的龙兽穿行在幽绿的怨灵之间,半人半蛇的怨灵被耀目的火焰所燃,不断翻滚扭曲着身体,直到被烧成灰烬。可下一刻仍有源源不断的怨灵向他们扑来,而后再被衍凉所控的两只龙兽吞噬。 这样外强中干的怨灵确实伤不了他们半分,但衍凉却还是皱了皱眉头,这其中到底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也会积聚出这么多的怨灵?这怨灵虽说是极好对付,但如此众多的数量,也却是够拖耗他们好一会儿了。而且这些怨灵……衍凉能够感觉得到,他们身上也都沾染着龙符气息。 “底下那是什么?”两人渐渐沉向怨灵海的底部,执荼稍稍转动身子,看向脚下。 衍凉也跟着低头看去,只是还未看清时,却忽的听到上方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埙声。而一股较之怨灵而言,更为明显的龙符之气也随着那埙声时隐时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积聚好灵力,而后衍凉隐去最为明显的火龙,只留下周身的灵力屏障阻隔怨灵,向着那埙声的源处靠近。 带着裂痕的玳瑁板有如一叶小舟般,在汹涌的怨灵海中颠簸,舟上的人竭尽全力也只能将那陶埙吹出不成曲调的声音,而每每埙音过后,小舟周围便会现出一条巨大的火蛇,将怨灵驱散。可惜埙音过于零散,巨蛇也只是偶然出现,并不能将怨灵烧尽。 衍凉带着执荼逐渐靠近,眼前的玳瑁板让他有些眼熟,似是想到了什么,带着执荼从怨灵海中勐然挣脱而出。 “衍凉道友!”那玳瑁板上的烂铜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一般,难得的没说什么废话,而是举着手中的陶埙焦急的问:“你会吹这玩意吗!” 衍凉并不意外在此地见到了烂铜,而令他意外的时,怀妤居然也在那块玳瑁板上。 此刻并不是说话的时候,衍凉点了下头,那烂铜就毫不防备的将手中的陶埙直接向他抛去。衍凉赶紧一把接住了陶埙,刚要吹响时,却被执荼拿了过来:“你别分神,我来吹吧。” 执荼将陶埙放到嘴边,流畅的声音自那孔洞中流出,怨灵海中的火蛇也逐渐清晰。 与衍凉自身所生出的龙兽不同的事,怨灵们被火蛇烧灼后并没有继续扑上来,而后四下逃窜而去。衍凉稍一凝神,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那火蛇之中,霎时间那大蛇身上的火光便腾地灼目起来,随着执荼的埙音,被衍凉控制着将所见之处的怨灵全部点燃。 原本幽暗的怨灵海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化成了一片火海,衍凉身上驭着龙符的灵力与火蛇的灵力毫无阻隔的轮转着,将整个深渊中的怨灵燃烧殆尽,而火蛇继续驱散着怨灵滑向远方。 玳瑁板没有了怨灵的承载坠了下去,吧嗒一声落到了深渊底部,衍凉见剩下的怨灵都四散而去,也收起了灵力,带着执荼稳稳地踏到了地面上。 “师父,”衍凉向怀妤行了一礼,而后看向烂铜:“你们怎么……” 怀妤微微垂眸,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他身后的执荼:“四师叔?” 衍凉见状,也不追问,而是拉着疑惑中的执荼向他解释到:“这位是我的师父,也是你的师侄。” “你师父……我师侄?”执荼皱着眉,却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衍凉倒还好,并不着急让执荼想起实情,一边的怀妤反而有些担忧的问起来:“师叔这是怎么了?” 衍凉摇摇头:“眼下还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出去了我再跟师父解释。” “对对对,你们呀也别忙着认亲了,先瞧瞧咱们这都在什么鬼地方吧。”烂铜在一旁施了个法术,将原本昏暗的崖底照亮。 “这是……骨头?”执荼低下头,看着脚边零散的灰白色骨架:“这就是那些怨灵的尸骨?” 光芒所及之处,遍地可见那扭曲畸形的骨架,既有人类的头骨腿骨,而更多的却是蛇骨。尽管几人早已预料,但在此昏暗的环境中,看到这样的多的骸骨,却仍他们有些心惊。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如果真的与龙符有关,又为什么会有这半人半蛇的东西。”怀妤也点燃了光束,俯身细看着那些骸骨。 又是蛇,衍凉的目光落到执荼手中的陶埙上,转头问向烂铜:“这陶埙你是从哪弄来的?跟咱们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个是一样的?” 一提到这个,烂铜就来了劲,摇头得意道:“当然不一样,我捉摸着这应该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埙王!” “那天我心中总想着陆松兴那小子不对劲,夜里就跟上了他,他在佟家装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玩意。”烂铜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当时我就觉得这东西肯定有用,趁他不注意就给咳咳了过来。” 此话一出,其他几人未免有些无奈,不过眼下也没人有心思计较这埙的来源。反而衍凉对烂铜更加疑惑,按理说烂铜既然知道这是埙王,就应该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刚刚事态紧急也就罢了,可到现在那陶埙还在执荼手中,烂铜却并没有要回它的意思。 是因为他觉得那东西在自己手中没用吗?还是因为怀妤,所以他将他们都视作自己人了? 衍凉暗暗观察着烂铜,却意外看到了怀妤沖他点了点头。这是让他放心的意思? 疑惑太多,但现在最为重要的还是找到前行的方向。正当几人纷纷燃起光亮,观察着四周时,执荼却转头望向了火蛇刚刚离开的方向。
第66页 “怎么了?”衍凉看着他的动作,走进了问道。 执荼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陶埙,而后又将它送到了唇边,再次吹奏起来。 呜咽的埙声在悬崖之底迴荡着,远方忽然出现了点点光亮,衍凉眯眼一看,却是那火蛇去而復返。 没有了衍凉灵力的加持,那火蛇周身的火光也晦暗了许多,但在这黑乎乎崖底还是十分显眼。 火蛇一路行来,火光却越来越暗,衍凉怕它真的灭掉,忍不住向它输送了几分灵力,可那些灵力此刻却像是被阻隔了一样,并没有再融入到火蛇之中。 那火蛇就这样,经过了他们后,继续往一个方向爬去。不肖多言,几人直接跟了上去,与大蛇一起向黑暗中走去。 眼看着火蛇身上的火光就要熄灭了,衍凉等人也终于看到了前方,一座矮矮小小的房屋。 那房屋与地面上李窑村中的民房别无二致,火蛇缓慢的穿透了墙壁,钻了进去,而执荼手中的埙也再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进去看看吧。”既然到了,就没有不去的道理,何况这房屋所处之地虽然怪异,但几人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威胁感,反而觉得一片静谧安宁。 衍凉握着执荼的手,第一个推开了房门,火蛇早已散去,不大的小屋被衍凉的催生出灵光所照亮。 “有人住在这里吗?”执荼看着房屋中的摆设,大到箱笼架柜,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处处都是有人生活的痕迹,最近的方桌上甚至还摆着两副碗筷,只是再仔细看是,却发现所有的东西上都蒙着一层尘土,俨然是多年不曾动过的模样。 “这是……”怀妤他们也跟着进来了,几人稍稍分散在小屋中,看着小屋中一件件极为寻常的物件。 “住在这里的是一对夫妻吧?”烂铜看着房中之物成双成对的而设,不禁猜想道。 “不,”衍凉刚想应和时,却见执荼摇了摇头,他仍站在一开始的那方桌边,俯身拾起桌上的那两双筷子,拿给衍凉看:“能看出有什么不一样吗?” 衍凉也不接过来,只是轻抬起执荼的手,细看起来:“这两副筷子……虽都是旧物,但这一双像是用过多时,稜角渐平,而另一双明显未曾有人用过。我说的对不对?” 执荼点点头,转而又去看其他的物件:“不止筷子,这屋中大半东西都是如此,虽是成双成对,但其中一份却像是从未用过。” “这边还有一间内室,我们进去看看吧。”这时怀妤那边却传来了动静,原是一道布帘将内外两室隔开,几人依言一起走到内室中,却都愣住了。 布帘之后,布局上可见是间卧室,而本应是床榻的位置,却摆了具木棺。 衍凉此刻已然有了猜想:“这应该就是那位李官人的棺木了吧?” 在场的几人都大致知道关于李窑村的事,故而都觉得应该不会有错。那棺木未曾合盖,衍凉轻念了一声:莫要怪罪,便走了过去。 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那棺中正是一具白骨,只是除此之外,还盘踞着一条长长的蛇骨。 “余痴于埙音,入山得此知己,虽是异类却仍相欢于梦,愿结百年之好,乞余生梦外得见君颜。”执荼翻动着一旁书案上的字笺,似是无意又有心的抽出了其中的一张,轻声念到。 “李官人在山中见到的,不是龙神……”良久,他将那些字笺放下:“只是一条,偶得龙符之气,修出的灵智的草蛇罢了。” 万物皆有灵,或执于物,或执于情。 人可以藉由龙符修行,天生灵根的走兽爬虫自然也可以。李官人执着于埙音,入山后所寻到的知己却并不是神龙,而是那执于音也执于情的妖蛇。 两人因埙音相遇,而那单纯的妖蛇却对李官人动了情。所幸此情并未错付,只可惜妖蛇修为尚不到火候,无法化成人形,只得夜夜施法,入梦中变出人身与李官人相伴。 那妖蛇为得梦外一见,日日苦修,可最终李官人至死也未能见他修成人身。他准备了太多成双成对的器物,只是到最后随他们入了土,却还是未能用上。 “不过,终归也算是同穴而死了。”衍凉望着棺木中的人骨与蛇骨,虽说那些字笺只到李官人死而止,但后来的事,也是能猜得出的。 李官人死后,妖蛇万念俱灰无心修行,李窑村中自然也再做不出那最好的埙了。只是等到那日,村中年轻人上山来祈求时,妖蛇却又生出了别的念头。 他想要李官人受世代供奉,百年香火,也想要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安宁富足,于是便用尽了灵力拼得山移水转,护佑那一方村落兴旺延绵。 妖蛇最终虚耗而亡,与李官人共眠于棺中。于他而言,此生纵有百般神通,纵有不死成仙之机,也比不得能化成人身,与那李官人同老同死。 执荼走到了衍凉的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合力将那棺盖抬了起来,仔细的合在了棺木之上。小小的内室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四人皆有所思,久久都未开口。 “既是如此,那我们之前所见的那些怨灵又是怎么回事?”烂铜思索半天后问道:“难不成是那妖蛇修行所用?” “我看着倒不像,”怀妤回忆着那些怨灵与火蛇,摇头说:“总觉得这二者身上气息并不相同,不像是有那样的联繫。” “的确不是,”这一点衍凉却更为肯定:“妖蛇能留下那些至纯至精的灵火,说明他修行的是顺应自然的正道。而若是因此害了其他性命,那火中必有污浊。” 如此说着,他想到的便是那黑袍人,同样是借用龙符之力,他与妖蛇所召唤出的都是精纯的灵火,而那黑袍人却是黑火,想来这二者必因修行之法而生出差别。 “先不说这个,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往哪走?”烂铜忍不住又开口问道,眼下陶埙的线算是都走完了,可九龙符却还未见到影子呢。 “就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吧,那妖蛇既然留下了线索,想来还是想要将九龙符留给有缘人的,我们就再往前走一段吧。”衍凉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暗暗攥紧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比较忙……然后还一直卡文,结果就拖到了现在(╥╯^╰╥) 不过整理大纲时,总算看到了完结的希望…… 第52章 (五一)割袍 四人出了那小屋,继续沿着那个方向向前走去。 这一路上,烂铜依旧时时蹦出几句烂话,想要调节一下气氛,可若放在平时,衍凉还会偶然搭上几句话,只是今日他却一言不发,只是握着执荼的手行路。 “怎么了?”执荼看出了他的反常,动了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低声问道。 衍凉勉笑了一下,安抚道:“没什么,只是刚刚看到那妖蛇之事,心中有所触动罢了。” “不是,我能感觉得到,并不是因为那件事。”执荼摇摇头,却并没有追问下去:“你既不想说就不必说,我只是怕你憋在心里不舒服罢了。”
第67页 “执荼……”衍凉嘆了口气,看着远方无尽的黑暗:“抱歉,刚刚不该骗你。” 执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我很怕也不想去确定它,”前方传来幽幽的光亮,烂铜兴奋地叫了起来,衍凉的神色却越发复杂:“可它还是来了。” 黑暗之中,手上的灵光映照着两侧相对而生的陡壁高崖,还有高崖之间那座古朴庄严的祭台。衍凉抬抬手,灵火自他指间飞出,将祭台两侧的蛇形的灯台点燃,布满裂痕的石阶层层而上,通往顶端那方小小的龙符。 龙符就在上面,衍凉却迟迟没有抬步,他只是仰起头,静静地注视着石台。 这祭台并不高,蛇灯上的灵火也足够的亮,衍凉甚至不用走上前去就能看到那枚墨玉龙符的模样。 他早该想到,或者说早已想到了,李窑村中所有线索的指向除了蛇外,便是埙音。龙之九子,囚牛为首,主擅于音。 只是这么久,他一直还抱有一丝侥倖,从不去想这件事,将一切的线索都归结为暂时,直到现在,他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身后传来几人的脚步声,怀妤烂铜迅速戒备起来,转身迎着逐渐走进的那四个黑袍人。 衍凉攥紧了执荼的手,慢慢转身,望着那走在最前方的黑袍人,他能感觉到隔着模煳不清的黑雾,那个人也在望着他。 “我知道……是你了。”衍凉艰涩的开口,眼见着那黑雾一点一点的散开,露出他熟悉的面容。 “二哥。”窦茗站在那里,轻轻地唤了一声。当日衍凉问起他的龙符是哪一枚,窦茗身上的睚眦与狻猊两枚衍凉在海底都已见过,故而他只能随意形容了一枚未曾见过的龙符,却不想这么快便碰到了真的。 烂铜和执荼都曾见过窦茗,此刻看到他就是黑袍人都吃了一惊,随即戒备更甚。 “岱舆之事,是你亲为还是其他人……”衍凉压抑着,哪怕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还是开口向窦茗询问。 “是,”毫不犹豫的回答,窦茗转过头去不再与衍凉对视,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二哥一定还要问为什么吧?自然是为了那岱舆岛下的九龙符了。” “为了九龙符?”衍凉怒中生悲,他万万想不到昔日里百郁林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小扁豆,居然会这样轻飘飘的认下此等染血之事:“为了九龙符就要毁掉岱舆,即便如你所言,正道不正多有污秽,可岛沉之时所伤所亡之弟子何辜!” “弟子何辜?”窦茗听后笑了起来:“他们何辜,我呢?我又何辜?” “离开百郁林,你被送去仙门,大哥入了凡尘,可我呢?我却无端进了那苍翎羽之中!” 世人口中皆以其为邪道,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苍翎羽得以在陆上灵气稀薄之地修行,靠的便是教中所传的九龙符睚眦与极为阴暗的术法。窦茗懵懂无知之时,便被投入了那等深渊之中。当时的苍翎羽之主窥探到他身上那枚龙符,于是明面上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实际则用尽了各种阴私恶毒之法想要将已融于他身上的狻猊符取出,夺为己用。 窦茗从一开始的恐惧无措,到后来的冷漠死心,他挣扎着想要活下去,暗自积蓄力量直到足以杀仇□□成为苍翎羽的新主,哪怕坠入血泊化身修罗也在所不惜:“都说九龙符可开启天地灵脉,我倒要看看如我这般坏事做尽的人,若真的寻齐了那九龙符,老天究竟是会罚我还是会渡我成仙!” “窦茗!”衍凉无法想像他这些年来经歷了什么,如窦茗所说被送入苍翎羽时,他又曾做错过什么呢。可痛心是一回事,岱舆岛沉伤及的累累人命又是另一回事,更遑论若用窦茗的法子去硬夺九龙符,怕是剩下的两座仙岛也是保不住的:“你真的要这样,一条路走到黑吗?” 窦茗垂眸,前夜与厉逊在院中的种种犹在眼前,半晌他终于抬头:“自然,二哥不如试试能不能阻止得了我。” 说完他带着阴鸷之气的黑雾徒然生出,窦茗一步向祭台直冲而去。 衍凉早已做好了准备,先是用灵力护住执荼将他一把推离战圈,而后阳正的火灵喷薄而出,冲散黑雾拦在窦茗的面前。 一时间再无遮掩,两股至阴至阳之灵毫不保留的全然释放而出,相互碰撞纠缠间,又在昏暗的虚空中纷纷凝成了龙兽的模样。 黑雾阴火与红光烈焰交织在一起,掺杂着神兽的阵阵怒号,原本宽敞的地下洞穴开始震动着,不时有巨石震落,还未及地便在灵力的冲击下化为齑粉。 一开始怀妤他们还有心上前帮忙,可随后他们便发现在这极致的灵力厮杀中,他们早已无从插手,只能勉强自保。 窦茗所持的睚眦与狻猊而符,本就擅于虐杀,又为残暴之气所斥,周身煞气几乎已化染血的利刃,唿啸着以不可挡之势破空而来。 椒图好守,蒲牢虽弱但同样好于音与囚牛相通,加上衍凉所用的西升功法竟隐隐借得了那枚仍在祭台上的囚牛之力,精纯烈火瞬间瀰漫开来,将黑气死死缠住,隐隐生出反扑之态。将窦茗钉在原地,烧灼的再无法向前一步。 同样都持有两符,但追其根源,二人灵力出自的功法却截然不同。别人尚且不知,但窦茗却分外清楚自己所修习的术法毕竟只是西升经的一支分脉。不纠正道所出的邪功短时之内可爆生的灵力固然强大,但却不是长久之计。当初在海底,他可力抗衍凉与执荼二人,无非是仗着那时衍凉一分龙符都未曾融合。 而眼下所见,衍凉几月之内的精进令他暗自心惊,窦茗打定了主意必须速战速决,再拖下去与他不可能有半分好处。 漫着黑气的龙兽爆吼一声,睚眦身体瞬时涨大几分,直冲的黑气好似要戳破头顶的岩壁,它甩动着巨大身体,碾压一般吞噬掉身前的灵火,飞身跃向祭台。 又是一阵刺耳的鸣叫,身形最小的蒲牢用它震慑心魂的叫声刺穿了睚眦膨胀的身体,滚滚热流化作巨浪将黑气淹没。 黑气挣扎不休,两方势均力敌,几次冲破对方的桎梏,越来越多的灵力在这有限的空间内积聚,毫不留情的拼杀。 战圈之外的几人早已无处立足,匿身于仿佛下一刻便会被捲起轰碎的石窟间,勉强睁开眼睛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刺目的灵力搏斗与偶尔而过的巨兽肢体。 执荼周身始终被一股温暖而坚不可摧的力量包裹着,尽管他也如风中轻絮般被震飞了出去,但却并未受到什么真正的冲击。 与此同时,他也能感觉到体内阴冷但却不可忽视的灵力继续甦醒着,渐渐沿着那名为灵脉的网络充斥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而他的脑海中,不断生出此前从未有过,却令他那样熟悉的符文。似是无意识般,他怔怔地毫不迴避的望向眼前交织变换的灵力,正犹豫着是否上前之时,却注意到了阴暗处其他的动静……
第68页 最后的一搏,龙兽之形彻底融入到二人的灵力之中,黑气与烈火推挤着,如电噼雷轰一般毁灭着周遭的所有,同时扑向祭台的顶端。 震天的巨响传来,所有人都扑在地上,鲜血自喉间喷涌而出,黑暗的石洞被足以刺瞎双眼的白光照亮。整整三息过后,白光才暗了下来。 祭台已然残破不堪,两侧的山崖也塌陷了大半,窦茗与衍凉二人皆半跪于狼藉的乱石之中,自灵脉传至肺腑而到全身的剧痛侵袭着他们,暗色的血一滴滴的落到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衍凉终于一手撑着地上的碎石,勉强站立起来,而他的右手中,紧握着一枚染血的龙符。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出现了一个大bug,之前“九龙”一章的时候,我写的是窦茗谎称自己的龙符是狴犴。我写关于李窑村这一整个大段情节时,记错了,一直以为窦茗说的是囚牛…… 今天写到这里,觉得不对劲,回去翻了一下才发现记混了。所以就把前边“九龙”那章给改了一下。 一时粗心弄成这样,跟大家说一声抱歉~ 第53章 (五二)命丧 “二位道友斗法,当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老道嘆服。”分外苍老的声音自一侧的山崖上传来,衍凉和窦茗同时抬头看去,却是元正道人。 他显然之前便做足了准备,但在也为刚刚那场斗法所伤,此刻衣衫破烂,鬚髮皆乱,只拄着跟木杖勉强站立。 “道长终于现身了,”衍凉望着他,禁不住狠咳两声,又呛出一口鲜血,他却混不在意的继续说道:“或者,该称您一声——佟庄主。” 从第一面开始,衍凉便能隐隐的感觉到元正有意无意的控制住了他们行进的轨迹。排除掉巧合的可能,能做到这些的人必然从一开始便做好了准备。什么人能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呢?衍凉虽不能完全确定,但最大的可能便是那位将他们所有人引至云渡山庄的佟庄主。 元正老道听后果然没有否定,而是淡淡笑了一下,感嘆道:“不愧是那位看好的人,那不知道友此刻可猜到了老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说你想要的不是九龙符,是因为你觉得从始至终这枚九龙符都是你囊中之物,”衍凉仰着头,似在看元正,又像是在看他身后的黑暗:“只是你白白守着这枚九龙符,却不知该如何驾驭它……你真正想要的,是融合使用九龙符的方法。” 元正听后一愣,随即又笑了:“道友当真聪慧,你猜的不错,我想要的就是这九龙符的驾驭之法。” “老道自十七岁那年被人引诱,藉助家传的埙王来到此处,知晓了那妖蛇之事后,便按他的之意,费耗了百般心思,豢养了不下百千蛇兽,想要求得驭符之法。”元正面露愤恨之色,不满地说道:“可笑我用了六十几年,却只是为他人做衣裳,白白受人利用!到最后竟搪塞说,皆是因我灵根不够所致,今已寻到灵脉上佳之人,便要弃我而去!” “这么说来,这纳魂碗中的情境都是你故意设的?”一边的窦茗也挣扎起来,他与衍凉一样,此刻体内的灵力都已榨尽,行动之间犹如刀割。 “自然,”元正俯视着山崖之下的一切,得意道。当年他初入此处时,只是一个空荡的地下石洞。按照那人的指导,吹响了埙王后才得到妖蛇残魂的引导,寻到了九龙符。而衍凉他们碰到的这些怨灵,不过是元正想要看看那人口中的灵脉上佳之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又是否真的能驾驭龙符才设的。 “如此看来,两位果然是天赋异禀,龙符之力也确实令人嘆为观止。”元正似是满足的嘆了口气,而后转头正视着二人:“既然如此,还请两位道友莫要吝啬,将那可驭龙符的功法与老道分享一二吧。” 衍凉依旧那样望着他,而窦茗则已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痴人说梦。” 元正意料之中的捋了捋鬍子,冲着对面的山崖一挥手:“仅凭老道一人自然是痴人说梦,可两位道友不妨看看,那是谁。” 衍凉和窦茗顺着望去,那面的山崖上亮起了一点灵光,却是同样衣衫破烂的陆松兴慢慢爬了上来,而他手中却握了一把刀,架在身前一个昏迷着的人脖子上。 “大哥!”崖下的两人无暇去想陆松兴到底是怎么跟元正勾结在一起的,直觉心头大震。窦茗随即又克制着做出镇定的模样,轻蔑道:“佟庄主莫不是老煳涂了,用这纳魂碗中的一个幻影,就打算换我们的功法?” 元正摆摆手:“道友怎知这是幻影?想你三人当日还真是兄弟情深,你们的这位大哥见两位道友皆去了我这云渡山庄,心中实在放心不下,不过被老道稍一哄骗,便自己乖乖的进了这纳魂碗里。” 窦茗的神情越发冷厉,那元正却笑道:“信不信可都在道友,只是这纳魂碗中为人所杀而非自然死去之人,现实中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怎么样,你们换还是不换?” 窦茗心中已经急的无法,可刚刚与衍凉相斗后,已然受了是重伤,此刻再没有一挣之力。 正在此时,一个冷清的声音却忽然传来:“道长当真是心思缜密……处心积虑。” 黑气凝成的利刃紧贴在元正的颈上,执荼从暗中现身,挟持着元正与对面的陆松兴遥遥相对。 衍凉的目光一刻不离地落在执荼的身上,便是在与窦茗相争最为激烈的时候,他都没有撤去护着执荼的灵力。故而从一开始他就察觉到了执荼并没有躲在什么地方,而是往山崖上去了,也暗暗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心中虽然担忧,但眼下却不得不放手让执荼去做。 元正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他确实没有想到居然还有黄雀在后,之前的得意之色尽数褪去。 “一换一,放人吧。”尽管执荼并没有想起纳魂碗外的事,但他此刻却丝毫没有面对衍凉时的柔软,灵力中所带的邪气给他添了几分阴暗。 对面的陆松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依旧劫持着昏迷中的厉逊,众人却皆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放人?怎么可能。”元正像是疯魔了一般,痴痴而言:“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九龙符而活的,若是今日得不到这功法,还不如就此死了的好!” 他抬起头,向着陆松兴狂叫着:“我儿不必受他威胁,便是我死后你也要拿到那功法!如此为父才可安宁!”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又是一惊,衍凉之前想过陆松兴身上必有文章,却想不到他竟是元正的儿子。 “安宁?”陆松兴却忽然笑了,他抬起头来,面容扭曲的笑道:“我若偏要你不得安宁呢!” 元正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是我儿子……我们说好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你以为我稀罕!”陆松兴奋力拖着厉逊往山崖边走去:“你既喜好男色,却偏要来祸害我母亲,这些年来弃我们母子不顾,连我们去了哪里,我改名换姓都不曾在意……如今,觉得自己一人之力不够了,要用到我了,才想起来我是你儿子!我呸!”
第69页 滚热的血从厉逊的胸口喷洒而出,谁都没有想到,陆松兴骂完元正后,下一刻就毫不犹豫地将刀捅进了厉逊的心口! “不!”窦茗悽厉的大叫着,已被榨干的灵脉中勐然又生出一股大力,黑色的雾气一下子窜了上去,将陆松兴和厉逊包裹住。 而陆松兴却拼死在厉逊心口又补了一刀:“我就是要让你在眼看着就要得到的时候失去,就是要看你就算死也不得安宁,我就是要让你们这些人都痛苦!” 黑雾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撕扯成血沫,而厉逊却从坠落了下去,衍凉和窦茗踉跄着跑到他身前。 鲜血源源不断的自厉逊心口涌出,而刚刚被灵力所波及,才缓过来的怀妤烂铜等人此刻也赶了过来,众人围在厉逊身边,用尽了办法,却已无力回天。 “大哥,大哥……”窦茗的身体也再撑不住了,他口中的血与厉逊的混在一起,却还是紧紧抱着厉逊死都不放手。 厉逊似有所感,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明明灭灭的目光落在衍凉与窦茗的身上。窦茗与衍凉的事一直是他心中的刺,他作为三人中的老大,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想要大家都好好地,可他也知道窦茗所做的那些事,知道两人之间必有一挣,所以才会被元正诱骗进纳魂碗中。 他是真的放不下心,是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是真的…… 厉逊最后又看了窦茗一眼,他的小扁豆昨夜已经答应他了,要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 怀中人的唿吸终于彻底消失了,窦茗呆呆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边执荼驱赶着元正走到了众人面前,衍凉慢慢起身,双目含血的看着元正。 凝着精火之力的一掌击打在元正的额上,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没有丝毫的犹疑与纠结,只是单纯的为着那个从幼时起始终照顾着他的大哥。 这一掌亦是他原本极限之后,硬生生催逼出来的灵力,元正倒地的同时,衍凉也只觉自己全身如凌迟一般,随后眼前一黑便向前倾倒而去。 连渭城中,驿馆的房间里,倒在床榻之上的厉逊却忽然睁开了双眼,他挣扎着起身,濒死的感觉仍未散去。可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未死去,而胸口之处却像是被烧灼般的刺痛。 只是他还未放映过来,房门却被人推开了,一股大力将他压在床榻上,苍老的声音如毒蛇一般,在他耳畔响起。 “可惜了……只是你不死不行……”干枯的手指拽开厉逊的衣襟,老人凝望着厉逊胸口生出的赑屓龙纹,用手附了上去…… 老人将那枚墨玉的赑屓龙符收入怀中,而后为已无声息了的厉逊整理好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五~ 第54章 (五三)心绪 衍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佟家偏院的床榻上,正是夕阳西下,新月未升的时候。灵脉中又恢復了空无的状态,而他的手中却还是紧握着那枚囚牛龙符。 微微侧头,看到的是执荼安静的睡颜,微凉的身体靠在他的臂膀边,似是怕将他吵醒却又不捨得远离一般。 衍凉伸手将他揽进自己怀中,执荼双眸张开一条细细的缝,与睡意挣扎了片刻,可一落入那温暖的怀抱中,却又实在受不住,又想要昏睡了过去。 “睡吧——”衍凉轻吻上他的唇,细腻而又温柔的触碰着,未有多言却如用了安人心的术法,直到听到了执荼气息逐渐平和。 看着怀中安睡的执荼,难得的,这次衍凉并没有得到安宁。地下坑洞中所发生的一切歷歷在目,燃烧的火,滚热的血,无一不烙刻铭记。 “他们走了。”怀中人忽然开口,衍凉微愣一下,却很快明白了。 “你昏过去后,他们就和黑袍人一起离开了……我们没拦。”执荼稍稍用力,撑起身子,望着衍凉的双眼。 衍凉也回望着他,却一言也未发出,良久他才又重新抱住执荼,将头埋在他的肩上。 “大哥是因为我们才来这里的……” “他本来可以全身而退,是我们太执着了,是我们将他拉了进来。” “他一直想要照顾好我们,让我们都好好的,可是到死我们都没能让他放心。” 阳光终于完全退去,衍凉就这样与执荼说着那些旧事,那些他太久没再回忆过的,百郁林中的种种旧事。 那时的大栗子是三个孩子中最为笨拙的,每天都去尽力完成着老头子布置下的任务,却多半会无功而返。 可他又是最为负责的一个,尽管那时的衍凉几乎从未叫出过口,但厉逊却始终在做着作为一个大哥该做的事。他照顾着放在心尖上的小扁豆,却又时时提醒着自己这只整日做白日梦的苦瓜。甚至八年后再见时,虽然对衍凉说的话半信半疑,他却用尽了自己的门路,去帮着衍凉去做那些他想要做的事。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好好的三兄弟,却要被迫分去走那正邪不同的三天路?为什么最为平凡的厉逊却会因此而死?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得到什么! 原本以为,找回了执荼,放下了那得道成仙的欲望,便能换得一世安稳。可眼前的一切却在告诉他,从八年前百郁林那夜,甚至更早开始,他的、执荼的、窦茗的……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就已经被人操控在了手中,像是游戏像是棋子一样恣意摆布,看戏一般等待着他们的结局。 墨玉龙符从手中滑落,掉到两人交叠的衣摆上,执荼抚着衍凉的手背,而后伸手将那龙符拾起,又放回到衍凉的手中。 “拿好它,”执荼按着衍凉的手指,将那龙符包裹起来:“既然这样痛苦,就更不能退缩。” “找到背后的那个人,打破他的操控,找到这一切的缘由,”执荼的声音低而轻,咳每个字却又极重。 衍凉阖眸,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厉逊安宁,让岱舆死去的百千同门安息,才能让活着的人安心。 “我会陪着你的……” 月光泻下,澄明一道清影落在地上,便如执荼澄明的眼神,落到了衍凉的心里。 第二天天明之时,老佟叔却来了。 “老爷他们今日就要启程了,您还过去送送吗?” 执荼刚刚起身,昨夜还未觉得什么,早晨时衍凉才发现执荼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比大祭前更差了。就是穿衣洗漱那样的小动作,都十分吃力的样子。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去了,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前边看看就好。”衍凉俯身将老佟叔带来的早饭摆在床边的小桌上,不让执荼下床。 白日里,执荼又变回了对衍凉予所欲求的那副软性子。他知道衍凉想要去找怀妤和烂铜他们,便答应他自己不乱走,让他放心去。 衍凉自然不想离开执荼半步,只是眼下他们还在纳魂碗中,他不得不找人商量一下对策。于是只好匆匆地出了偏院,往怀妤的院子里去了。
第70页 怀妤眼下还顶着云渡山庄小姐的身份,衍凉与她商讨了半天,按理说纳魂碗的主人已经死了,这个幻境也该消失了,可他们还是困在碗中。这就只能解释为,纳魂碗并不是只靠施法人而运转的,而是必须等碗中情境自己结束才行。 这边他们还在说着,却见烂铜避着院子中往来收拾的丫鬟,熘了进来。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衍凉想起关于烂铜的疑惑,刚要开口问怀妤,可转头却见怀妤的有些出神的看着一路走近的烂铜,声音不由得也低了下去。 转眼间烂铜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三人面面相觑,难得有了一丝尴尬。烂铜轻咳一声,使者眼色让衍凉离开。 衍凉这就有点不乐意了,当着他的面勾搭他的师父,还让他乖乖让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可他刚要开口,却听到怀妤说:“四师公那边也离不了人,你先回去吧。” 衍凉惊讶的看着怀妤,她这是……真的跟眼前这个破烂道人有了什么? “听你师父的话,快去吧,”一边的烂铜也附和道,私下小声对衍凉说:“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解释。” 衍凉这下可就无话可说了,又看了他两人几眼,无奈的离开了。 怀妤一直等到衍凉完全走出了那院子,也未收回自己的视线,只是喃喃道:“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烂铜原本带着一丝笑意的脸,慢慢垮了下去,手中的玳瑁板再次裂开,几点光亮从他的脸上飞回到玳瑁板中,再看时已经变了模样。 怀妤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前方,而她身后的执潇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抚过裂开的玳瑁板。 “小姐,都是收拾好了,该启程了。”小丫头跑了过来,向怀妤行礼道:“姑爷在那边等您呢。” 执潇此时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抬头看向怀妤。可怀妤却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应了那小丫头一声,而后便抬步向前走去。 旁人兴许不知,她到这纳魂碗中,如何就成了云渡山庄的小姐,如何就有了一个与执潇那般相像的夫君。 可怀妤自己却明白,这纳魂碗中所生出的一切是受她的心绪影响。岱舆岛上,执潇面前,她口中就是说的再绝情,可心中终是难平的。 她不是没有想过,若她也有着显赫的家世,与执潇合了那些凡俗之人口中的门当户对,两人是不是就能相悦相亲,成一双眷侣。 这些事从始至终都压在她的心底,至死也不会说出口。可进入这纳魂碗中时,却还是被窥探到了,化出了这一段虚影。 院外,顶着执潇面容的年轻公子正向她浅笑相问,自然的拉过她的手。怀妤也对他笑了笑,而后一齐向前院走去。 直到最后,她也未曾回过头,未曾再看一眼那个独立在原地的身影。他们之间缘分已然不復,怀妤也只想在着即将散去的情境中,再偷得一晌欢欣。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应该还有一章…… 第55章 (五四)归来 佟家的人陆续离开了,偌大的宅子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衍凉起初还有些着急,想要去找这纳魂碗中情境自然结束的节点究竟是什么。可后来,他却明白了。 自窑山大祭后,执荼的身体越来越差,每一日都离他的终点更近一步。 衍凉疯了一般,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动用九龙符中的力量,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大概就是纳魂碗中情境的结束点了……你其实不必太过担心,他这样去了的话与元正还是不一样的……现实中应该不会有事。”留下来的烂铜颦眉分析着,尽管衍凉也觉得他说的有理,但…… 要他亲眼看着执荼一点点的衰弱,直到死在自己的面前,如此与利刃剖心有何分别! 可无论他再怎样着急,却还是无法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又是一夜过去,朝阳却为阴云所遮,天空中氤氲着水汽,一场大雨即将来到。 衍凉抚着执荼的面庞,几次轻唤都未能将沉睡着的人唤醒,耳畔只剩他断断续续的唿吸。 这声音太低太小了,衍凉却一直认真的听着,生怕漏下任何一声。 他不知道执荼今日能不能醒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也告诉执荼,这并不是一件伤心的事情。此时的死去,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短暂的结束,他们很快就会再见,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执荼总是那样,全心全意的信着他,依赖着他,所以每当他这样说时,执荼都会有些吃力的笑着,拉住他的手,轻轻说一声:“好。” 这样的一个字,却不知道到底是安了谁的心。 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衍凉想要探身去关上床榻边的那扇小窗,可刚触上窗沿时,却听到身后传来轻轻地人语。 “别关……” 衍凉的手顿了一下,转头对着醒来的执荼笑了笑:“要下雨了,我怕会溅进水来。” 执荼抬眸,小幅度的摇摇头:“别关……我想看看……” 衍凉不想拒绝,只好自己在靠近窗子的那边躺下,用身子半挡着透风的窗,又给执荼掖了掖被子。 执荼的手动了动,搭在衍凉的手上,随即又被他温热的手握住:“你想看什么?是想去外面吗?” “不是。”执荼又摇摇头,目光还是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可眼皮却沉沉的,让他不的不闭目歇了一会。 雨声渐大,执荼靠在衍凉怀中,喃喃着:“我好像看到了你……穿着粗布的衣裳,浑身都被雨淋透了……” 衍凉一愣,而后又听执荼继续说道:“你站在雨中,跟现在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衍凉已经猜了到,却还是哽咽的问道。 “你看起来,年纪更小些……”执荼皱皱眉,唿吸间越发艰难,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你拉住了我,眼神……眼神有些警惕……” “像是只湿哒哒的小狼狗……”他忽地笑了,而后问道:“这些就是以前的事吗?” 衍凉抚着执荼的头髮,点点头:“是,这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湿哒哒的小狼狗咬住了陌生人的衣角,从此便再不想放开。 纳魂碗中的时间逐渐走到了尽头,执荼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我只能记起这些了。” “这些就够了。”衍凉吻上他的额头,又辗转落到他的唇上,留恋而又温暖。 气息慢慢散去,执荼却还是执着的问着:“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再见了……” 衍凉用力点着头,忍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紧紧的抱着他:“是,很快,等你再睁开眼睛就能再见到。” 执荼几近无色的唇动了动,他好似还想再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第71页 眼泪终于落下,而随着这个名唤“周信”的人逝去,衍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破碎,所有的场景都变得如沙又如烟一般,飘渺的从他的指尖流逝,而后转瞬间完全消失。 衍凉不知在这虚幻无实之境飘荡了多久,终于听得一声清音,似阴云乍破,若日月重光。而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已又回到了云渡山庄临水的小榭中,几人围着一只破碎的瓷碗坐成一圈。 晨光透过纸窗照进来,那碗中半月,于现世不过半夜罢了。如今夜尽天明,大梦也终醒来了。 衍凉微微垂首,枕在他膝头的执荼也睁开了眼睛,碗中所有的记忆回笼,让他先是有一瞬的朦胧失神。 衍凉笑了下,沐着暖阳将满足的抱住了执荼,而执荼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无声的笑了。 元正也就是佟庄主已死,云渡山庄中的人自然不敢再阻拦衍凉等人。 三个黑袍人转瞬间没了踪影,而烂铜也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们一会就转身离开了。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有的人白跑一趟,有的人无得无失,有的人却因此丢掉了性命。此中种种滋味,只怕也只有当事之人才懂了。 怀妤有心想与衍凉二人同行,但她又想到驿馆中被衍菀照顾着的执沧,想来衍凉和执荼必是不愿意见他的,于是便以去找昨夜逃出云渡山庄的衍菱为由,与执荼他们分开了。 最后再看了一眼那云渡山庄的大门,衍凉不禁想到那日厉逊与窦茗随他来时的场景,心中又有些怅然,最后还是牵着执荼的手向山坡下走去。 “还未问你,岛沉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如何到了这云渡山庄里的?”两人相携,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山下的白苇丛中,衍凉忍不住开口问道。 执荼抬眼,看着眼前被风吹拂着的白苇。他一时还有些难以缓转,不知该用怎样的语气跟衍凉说话。可随即又笑了,他本不是一个那样斤斤计较的人,真的他也好,纳魂碗中的他也罢,本就都是他,又何必纠结呢。 “岛沉之后,我再醒来时就已经到了岸上。”随即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已近乎衰竭,时日无多,所以并没去找衍凉…… “后来呢?”衍凉追问道着,执荼却没有回答,而是拉过他的手,将两个小东西放到了他的手心中。 “这是……”衍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手中那两只被五色丝线系在一起的小木蟾蜍:“那天,真的是你!” 执荼微笑着点点头,继续说起自己的经歷:“那天我先系了一只,后来去取时却发现它与另一只竟缠到了一起。” 他低头看着那两只木蟾,语气中却带了一丝凝重:“不过,我怀疑我被送入云渡山庄的事,应该与那日看红木轴的老人有关。” 衍凉一听,原本的欣喜散去几分:“怎么说?” 执荼摇摇头:“具体的事,我也记不清了……但是那一整日若说是有什么疑点的话,应该就只有那位老人。我从那里离开后的一切就都模煳了,再次醒来时就已经在纳魂碗中了。” 线索似乎又多了些,但事情依旧迷雾重重,那位老人与元正口中的那人是否有关联?衍凉一时拿不准,正沉思时,却见执荼又将什么放到了他的手上。 “还有……这个。”苍白的手指渐渐收回,那熟悉的触感让衍凉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东西。 不大的墨玉被雕成了龙首鱼身的形状,两人的目光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就是岱舆岛下镇着的那枚鸱吻,”执荼移开目光,自嘲的笑笑:“我没有让人夺走它。” 即便岱舆岛沉,即便自己生死一线,执荼还是从窦茗的手中将属于岱舆的那枚龙符抢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这样还有什么意义,或者就连我之前所做的那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执荼,这样的笑容,让衍凉心如刀割:“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你一直……你一直做的很好。” “我?”执荼摇摇头,伸手触着眼前的白苇,嘆息道:“我做了些什么……阿凉,我时常教导你,要走正途,莫要入了邪道,可说到底,我才是真正入了邪道的那个。” “不,不是!”衍凉拉过他的手,一起附在那枚鸱吻符上:“就算你修习了那样的功法,但也绝不是走了邪道!” “法只在形,而道则在心,你虽修了邪法,但却从未背离过正道,而错的人也从不是你。” 执荼微怔,而后又听衍凉放柔了语气说道:“那些事……我大体都知道了。可无论是那位夫人、师祖还是掌门,他们之间的恩怨从始至终又与你有何干系。” “你是为了岱舆众人,为了他们心中的道而修的邪法,你从未徇私也从未有过选择的机会,”衍凉轻轻揽着他的肩膀:“不要再想那些了,你累了,该休息了。” 执荼望着他,身体一点点的放软,嘆息道:“是啊,我也累了……” 衍凉稍稍松了一口气,转到执荼的身前蹲下:“来吧,接下来的路,无论是正道还是邪路,只要是你要走的,都由我来背你去吧。” 执荼看着眼前人结实了的臂膀,一时间又想到了与他一起经歷过的那许多的年岁,没有立即上前。 而衍凉却是不知,以为执荼是不好意思了,于是笑着说道:“怎么,执荼你都想起来了,就不愿意亲近我了,不愿意让我背了吗?” 执荼一想起纳魂碗中的自己,不禁脸上有些热热的,摇着头伏在了衍凉的背后上,接下来任凭衍凉再怎么说笑也不去理他了。 白苇茫茫,前路漫漫,衍凉就这样背着执荼,穿过一片片临水的白云。 他们要去哪里呢?去找窦茗,去查九龙符,去寻医治执荼的办法……要去的地方太多,不过还好,无论是正途还是邪道,他们都可以互相依靠着走过。 连渭城驿馆中,窦茗跌跌撞撞地跑向那个房间,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无力的跪在了厉逊的尸体面前。 那晚他真的心动了,真的想过要放下苍翎羽的一切,想过与厉逊在一起…… 伙计并不知房中发生的一切,只是规矩的敲响了房门:“老闆,您之前要我们去找的乞老头自己找上门来了,说有事要见您。” “乞老头,九龙符……”窦茗绝望的眼神中生出一点光亮:“快叫他进来!” 干枯皲裂的手掌紧握着一根拐杖,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有换洗过,窦茗看着那位乞老头,眉头逐渐皱紧。 “你,是想要救他吗?”沙哑的声音传来,许久之后,得到了一声肯定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算了,写到哪算哪吧,还剩最后一个大情节就结束了…… 第56章 (五五)员峤 离开云渡山庄后,衍凉和执荼还是回到了连渭城中。尽管知道可能性极小,但衍凉还是去了一趟他们之前落脚的驿馆,可得到的消息却是窦茗等人已经离开了。
第72页 “他如果想要九龙符的话,下一步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海上。”衍凉顾及执荼的身体,无意赶路,而是在连渭城中安顿下来。 执荼点点头,九龙符中有四枚在他们手上,如果窦茗还没有放弃话,接下来应该会对方壶与员峤儿岛下手:“如此,我们明日便启程,去员峤和方壶上看看。” 这确实是最为明显的线索了,但衍凉却只是看着执荼,迟迟没有应答。 “怎么?”执荼察觉到衍凉的沉默,不禁开口问道。 衍凉没有说话,而是往杯子里注满了温热的茶水,而后放到执荼冰冷的手间:“你的身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执荼一愣,双手捧住那茶杯,感受着丝丝的暖意。 “窦茗既然练了与你一样的功法,他看起来却没有那么严重,”衍凉见执荼不说话,不由得握住他的手:“是不是因为九龙符的缘故?” 同样是修行了由那西升经而分化出的邪功,执荼如今为阴魂所噬,命脉大衰,脸色已与死人无异。可反观窦茗,却好似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难怪衍凉从未怀疑到他身上。 “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也并不清楚。”执荼摇摇头,安抚道:“歷代苍翎羽之主都利用九龙符修炼邪功,可见其中却有法门,所以当初师父才将那枚蒲牢给了我,就是希望我能从中摩挲出办法。” “那你还把它给我?”衍凉听后,将目前还未融入体内的囚牛、鸱吻二符都放到执荼的手上,执荼却并不收。 “不是说了,并不知怎么用嘛。”执荼笑了笑下,衍凉却固执的不肯将龙符全收回去,而是将鸱吻夹在二人手间。 “便是不知他们的法子,这样先融进身体里试试也好。” 如火的灵力先是进入到衍凉的身体中,被衍凉调至温和后,才慢慢地,一点一点试探着注入执荼的体内。 “唔——”便是再为温和的灵力,乍一冲入执荼冷凝的灵脉中,也使他感觉到了些许的不适。因而衍凉丝毫不敢贪快,耐心的控制着,直到执荼适应后,才继续往他的灵脉中输送。 不知不觉,已是白天的光景,在这样缓慢的输送下,龙符并未完全融入到执荼的体内。 衍凉一手揽住执荼的身体,一手将那龙符装进了当初执荼给他的墨色锦囊中,而后俯身将那锦囊繫到他的腰间。 执荼有些疲惫的垂眸,看着衍凉的后背,悄无声息的嘆了口气。 次日,两人将自己的猜测传信给了怀妤,然后便向着海边赶去。这么多年来,执荼对当年之事,多已看淡,但衍凉却不愿让他与执沧见面。故而传信给怀妤,也只是报个平安而已,却想不到怀妤的回信中,却夹带了一份令他们颇为惊讶的喜帖。 “这是……”衍凉还未看怀妤的回信,心中犯起嘀咕,不会真的是烂铜追上了怀妤吧?可当他拆开那帖子看时,脸色却僵住了。 “帖子是员峤发的,”执荼放下了怀妤的信,嘆了口气:“是执潇与楚婼的。” 员峤广发喜帖,俨然一副要大办婚事的样子。若是放在平时,衍凉的心中必然又怒又哀,可如今他却只是有一瞬的失态,而后便皱起了眉。 “这种时候,”他摩挲着那份喜帖:“若说是那员峤岛主为护岛阵法,急着联姻办婚事也说得过去……但是,太巧了。” 太巧了,他们刚觉得窦茗可能要对剩余两座由九龙符撑着的仙岛下手,员峤便发出着喜帖,引众人前去。 “是,”执荼也认同衍凉的想法:“这其中,怕是真的有问题。” 不管员峤这份帖子发的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衍凉他们本就打算去仙岛上看看,如今有了正当理由自然不肯放过,往那员峤赶去。 方壶岛上,楚婼坐在自己的小阁中,看着眼前为她出嫁而忙碌的侍女。 她并不知当初岱舆岛下,在她被打晕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却本能的感觉得到,岱舆岛沉怕是与她那日打开了阵法有关。 如果真的是这样……楚婼摇摇头,迫使着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大红的嫁衣近在眼前,她很快就能如愿,很快就能嫁给执潇了,这才是她该想的事。 另一边,衍凉与执荼也终于踏上了员峤仙岛。站在员峤主峰之下,仰望那巍巍灵山,四处可见红绸飘舞,喜气洋洋。 就连寻常的走道两旁,都栽植好了开满红花的仙树,远远望去若粉若霞,而走近细看却又不由得惊嘆一番。原来那遍树的红花并非自然而成,而是一簇簇殷红的晶石缀满了树梢。 “到底是员峤,”衍凉感嘆道,极是富贵,也极是—— “终于知道三师公那点审美,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执荼听后笑笑不语,心中却也是颇为贊同衍凉此说。 衍凉一路仔细的搀扶着执荼往那主峰上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起初他还未多想,但却注意到越来越多的员峤弟子停住步子,望向他们。 衍凉心中生出警惕,刚要运转灵力戒备起来时,却被执荼按住了手。 “你仔细看看,他们……”执荼的声音尤为低沉,几乎像是嘆息一般。衍凉听后,抬头正面打量起那些望着他们的人,手中的灵力倏尔散得一干二净。 那些,都是原本岱舆的弟子。 说来,当年岱舆还在时,执荼一直独住在东崖之上,与众弟子多有疏离隔阂。而经歷的岛沉家亡之痛后,此刻在员峤岛上再见时,那些已然着了员峤衣裳的弟子,却对着这位昔日的四师公生出了难言的归亲近与归属感。 一人又一人,一声又一声,那些弟子纷纷弯腰向他行礼:“四师公——” 执荼沉默的看着他们,表面风云不改,私下却紧紧地握住了衍凉的手。 “大家,都还好吧。” 这样一声浅浅的问候,其中却不知包涵了他多少心绪。就像当年他在东崖之上的冷清背后,暗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付出。 衍凉扶着执荼,一步一步,慢慢地穿过这些弟子,这其中有他认识的,有他觉得面熟的,也有他从未见过的。 尽管每一步都走得那样的艰难,但衍凉却始终支撑着执荼,守在他的身边。岱舆没了,但前方的路,却必须要走下去。 随着这二人的远去,弟子们也渐渐散去,继续着自己应做的事,只有一人却迎面走了过来。 衍凉抬眼看着他,心情十分复杂:“三师公——好久不见。” 想到怀妤如今的处境,要说对执潇没有半分埋怨,那也是不可能的。可说到底执潇为了岱舆,为了员峤,也是寸步不由己。 且如今再见,执潇也已变化了太多,原本逍遥荒唐的一个人,却生出几分萧索之感,到底心中也有太多苦楚。 执荼看着两人的模样,难得的轻笑了一下,像是调节气氛一般,对着衍凉说道:“哪里是好久不见,不过是分别了几日而已。”
第73页 执潇听后,脸上也显出了几分昔日的得意神色。 衍凉一愣,随即很快的联繫到了纳魂碗中的种种,恍然明白过来:“你就是烂铜!” 执潇点点头,学着那烂铜的口气说道:“道友,咱们又见面了。” 想当日执潇也是放心不下怀妤和那些离岛的弟子,但无奈自己的父亲盯得紧,寻不到机会。正巧那云渡山庄的帖子不止在陆上各处驿馆间传播,也落到了仙岛上几份。执潇便借着外出歷练,取那九龙符的名义上了岸。 可不想一回来,便得知要与楚婼成亲了。 说到这一场婚事,三人又沉默了下来。最终执潇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处,又为成亲前的琐事所累,匆匆离去了。 入夜,衍凉站在床边整理着两人的被褥,执荼站在窗边眺望着院中的风景。 一道黑气划过,执荼顿时警醒,可随后却发觉那黑气并无攻击,而是落到他的指间,化作了一枚传信的小令。 略施灵力,执荼很快便读取了小令上的信息,而后默默的将它打散了…… 第57章 (五六)诀别 夜色中,窦茗推开了房门,慢慢地不带一点声响地走了进去。 房间中的燃起小小的烛光,映亮了他惨白到与执荼别无二致的脸色,底下坑洞中的那一战,窦茗本就重伤的情况下还强行调动灵力,使他最终为体内的阴灵所侵,便是用龙符也无法再遮掩了。 他在房中的床榻边坐了下来,而那床榻之上躺着的正是被他用灵力护存着原貌的,厉逊的尸体。 窦茗就这样,他并没有再靠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床榻上的厉逊。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走到了窦茗的身侧,苍老的嗓音像是安慰一般:“只要将那所有的九龙符,都融入到厉老闆体内,他自然就会醒来的。” 窦茗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望着厉逊,半晌才点了点头。 “那老朽就不打扰了。”老人见窦茗如此,也不催促什么,一手拄着拐杖,慢慢转身而去。直到他推开房门,窦茗才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背影,掩去晦暗不明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厉逊,起身也出了房间。 执潇被成亲前的琐事缠着忙了一整日,停下来时,夜已过半,身心皆疲倦的厉害。他想要去与衍凉和执荼说说话,可又想到三人之间能谈及的话题,怕是终难逃得过岱舆与怀妤。这两样都是扎在他心头的刺,轻轻一碰便痛得厉害,思来想去,还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不知不觉中,却走到了自己父亲的房前。执潇暗笑自己,这时候来这里又有什么用呢?明日便要成亲,难不成还能指望他今日收回成命吗? 执潇刚要转身离去,却敏锐的感觉到一丝令他无法忽视的阴鸷之气,这种气息令他立刻想到了当初坑洞中与衍凉打斗时的窦茗。心中一沉,执荼抬脚走到父亲的门前,刚要敲响房门寻问一番,却听到了房中人的对话。 “明日便能将那方壶楚岛主一行人引来我员峤,不知您打算何时下手?”执潇无声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他父亲的声音。 “不必着急,只要他们出了方壶的护岛阵法,便已暴露于我们手下。”略带虚弱的声音传来,执潇的手颤抖的厉害,他听得出那人是窦茗。 他的父亲为什么会与窦茗一起议事!难道……执潇已经不敢再想下去,而房中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哈哈哈,”员峤岛主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话语中尽是贪婪:“到时三岛只余我员峤一处,我看谁还能跟我争!” 他笑着笑着,却觉得有些不对,转头又问窦茗:“只是……这到底是关乎方壶生死存亡的大事,若是那楚岛主不从该如何?” “若要挟那楚岛主去打开他方壶岛下的阵法,他自然是不愿,”窦茗轻轻笑了一下,只是那笑中的冷意让人不禁一抖,“但是让他去开员峤的,可就简单多了。” “你说什么!”员峤岛主大喝一声,执潇也听出不对,再不犹豫直接破门而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被腥热的鲜血溅了一身。 “父亲!”执潇不敢置信的看着倒在地上血泊之中的人,顾不上防备房间中的窦茗,直接扑了过去。令他意外的时,那员峤岛主竟然还一息尚存。 “我废了他的灵脉,如此他做的恶事也算是还了几分,”窦茗冷眼看着他们,慢慢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当初他正是看上了员峤岛主既蠢又贪,所以才加以诱惑,拉为同盟。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帮忙,也使得当初弄沉岱舆那般顺利。如今大事将了,便再没有留着他的必要了。 “你!”执潇刚要冲上来,却被窦茗的一道阴厉之气打了回来。 “你不必白费力气了,”窦茗稍稍停步,执潇昏过去前听到了他如是说道:“醒来后若还有余力便去疏散岛上的弟子吧,这次……就给你们留一条生路。” 天微微亮了,衍凉在一阵灼热之感中醒来。 充斥着阳正之气的灵力,由他的胸口,被引导着源源不断的涌入到他的灵脉中。 这样的感觉他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他心惊,却无法挣脱。那夜在破落的修仙者驿馆中,他被执沧所激,误打误撞融合了两枚九龙符时,便是这样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衍凉压下心中的惊骇,努力调息着,将那在灵脉中横冲直撞的灵力慢慢驯化,引导着轮入自身的灵脉运转中。 未经融合的灵符之力太过霸道,衍凉能感觉到自己像是沉入了火炉之中,灵脉一寸寸的被烈火锻造着。好在他的体内本就已有两枚龙符,如此刺激之下,原本沉寂的椒图和蒲牢有也活动了起来,游走于他的灵脉中,将那股新涌入的力量包含其中,缓解着衍凉的不适。 衍凉抓住时机,加速体内灵力的运转,终于能稍稍挣脱,睁开了眼睛。 满室被刺目的红光所充斥,而那红光的源头,正是他胸前灵火所凝结的囚牛龙兽。 龙符融合的过程中,容不得半分分心,他能睁开眼睛便已是极限,滚烫的火灵趁着这间隙在他的灵脉中又是一阵勐冲,令衍凉不得不再次潜心修行。 “别着急,慢慢来。”执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澄澈而无任何阴邪的灵力也伴随着他的声音流入到衍凉的体内,舒缓着他的不适。 这是怎么回事……龙符之力的融合渐渐步入正轨,衍凉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去思考,临睡前整个房间都已被他布满屏障,不可能有人进来却不惊动他。但龙符亦不可能自己主动融入他的身体,而刚刚那引导龙符的灵力…… 只有执荼,这样澄澈冷清的灵力,自从他被阴灵所噬加重,便再没有见过了。 衍凉再次控制着龙符之力,尝试着睁开双眼,果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执荼。 散发着红光与火灵的囚牛龙符漂浮在两人中间,执荼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这火热的灵力,而染上了一丝红晕。
第74页 冷清的灵力渐渐衰弱了下去,执荼也撑不住身形一晃。衍凉瞪大了眼睛,他想去问执荼这是在做什么,也想要上前去扶住他,可他的身体却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执荼跌落在地,又挣扎着扶着一边的柱子慢慢站起来。 “你怎么又……”执荼察觉到衍凉的目光,撑着身子,有些艰难的向他走来。 衍凉早已不再顾及什么龙符,什么灵力,只是死死的看着执荼,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上。 执荼终于走到了床榻边,冰凉的手覆上衍凉的眼睛:“不是说过要专心吗……什么时候开始,你都不听我的话了。” 衍凉的心头生出一阵不祥之感,他固执的不肯闭上眼睛,执荼的手便一直没有拿开。 “我要去做一件事情。”执荼轻轻地开口,慢慢俯下身,伏在了衍凉的怀中。此时此刻,他仿佛与纳魂碗中的那个自己融为一体,再不掩饰心中的留恋与不舍。 “你以前,总是很听我的话的,”执荼闭上眼睛,想到了当年在东崖上的日子,不禁轻笑了一声:“果然还是长大了……” 他本以为此生彷徨无依,最后不过死于那怨灵阴气之中,生前不由已,死后难留名,空空荡荡而来,寂寥无声而去。 却不想,老天偏要怜他几分,赏了这段註定有始无终的残缘。 执荼摇摇头,有始无终又如何,他能亲眼看着他的阿凉从百郁雨中狼狈而又执着的少年,成长到如今这般赤忱刚正的模样,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执荼的气息那样的平静宁和,而衍凉却几乎目眦欲裂,尽管不知执荼究竟要做什么,但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他必然是要以身犯险! 可衍凉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的睁着眼睛,甚至都无法回抱住对方。 房中灼目的红光盖过了窗外透进来的晨光,执荼却敏锐的感知到了时间的流逝,尽管心中万分不舍,但还是一点点的离开了衍凉的怀抱。 “听话,”他轻吻了一下衍凉睁着的眼睛,将自己灵脉中最后一丝不带任何阴鸷之气的灵力注入到衍凉的体内:“专心融合龙符之力……” “你什么时候将这枚囚牛龙符融合入体内,什么时候就能去找我了,”执荼望着衍凉仍不肯合上的双眼,伸手取出了那两只被五色绳线纠缠在一起的小木蟾蜍,放到衍凉的手中:“我……等着你。” 囚牛龙符被催动着,瞬间迸发出血一般的红光,几乎掩过了执荼决然而去的背影。 衍凉多想想那年百郁雨中那样,追上前去,紧紧拽住执荼的臂膀,将他拉回到自己的身边。可他却动不了,做不到! 勐地闭上了双眼,如山如海的灵力霎时间滚滚涌入衍凉的灵脉之中,这一次他没有退避,没有缓和。 他死守着心底最后的信念,任由那龙符之力唿啸着融入到他的身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完结了吧…… 第58章 (五七)荒唐 锣鼓喧天,红妆灼灼,正是伊人出嫁时。 楚婼带着些许期待,些许不安,坐在方壶送嫁的花轿上。自方壶往员峤的这段路着实不长,她却忍不住多次掀开轿帘,直到看到不远处父亲的背影才稍稍心安。 天空渐明,大海上的雾气也慢慢散去,楚婼也终于能够望见前方的员峤仙岛了。快到了,马上就要到了,楚婼松了口气,却不想下一刻踏于流云之上的送嫁花队却停住了。 黑气凝成的龙首豺身的巨兽拦在了队首,一声巨吼响彻天地,将送嫁队伍中修为不高的弟子全部震倒在地。 “何方宵小,敢拦我方壶!”方壶楚岛主广袖一挥,硬生生逼散了那睚眦的三分邪气,护在女儿的花轿前。 “岛主莫气,晚辈自然不敢拦贵岛的花轿,”身穿黑袍,面色如鬼的窦茗和拄着拐杖的乞老头从包围了众人的黑雾中显出身形,轻咳了两声,向着那方壶岛主说道:“晚辈不过想要请岛主帮个小忙罢了。” 楚岛主眯眼凝视着窦茗,纵然方壶仙岛专于阵法,但身为岛主修为深厚,他自恃还是有一拼之力的:“不必废话,我方壶身为正道,就不会与尔等纠缠一处,还不快让开!” 窦茗听后低头笑笑:“正道……那楚岛主可要好好坚守您的正道。” 语毕,又是一阵阴风大作,楚岛主所护的花轿被背后的一阵大力所沖开,周身瀰漫着黑气的狻猊龙子骤然现身,粗暴的叼起花轿中的楚婼便跃到了窦茗的身后。 “父亲!”楚婼惊得花容失色,窦茗含笑抬眼望向楚岛主:“不知现在楚岛主可愿帮晚辈了?” 方壶岛主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极怒之下激起身下惊涛骇浪,可他面对挟持着楚婼的窦茗却毫无办法,内心几番挣扎之后,还是咬牙愤然道:“你要我做什么?” 窦茗转身看了一眼尚还平静着的仙岛员峤,伸手指了指脚下:“我要你……打开员峤之下的阵法。” 深海万尺,不见天日,窦茗操控着狻猊龙首叼着楚婼,与乞老头、楚岛主一行人很快就潜到了员峤岛下。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象,窦茗绷着脸,不知想到了什么。 “打开吧。”片刻后,他转头向楚岛主说道:“早些打开此阵,两位也可早些回去……可惜耽误了吉时,怕是成不得亲了。” 方壶岛主狠狠地瞪着窦茗,却迟迟不愿出手。多年来,三岛之间明争暗斗是一回事,可要让他亲手打开这员峤之下的阵法,帮着邪道之人摧残同道,这让他如何下得了手! “楚岛主——”窦茗开口催促着,一边的乞老头依旧沉默不语。 “别催了!”方壶岛主含痛看了一眼已经不省人事的女儿,握紧了双手急促的喘息了几下,终于迈向那万劫不復。 晦涩拗口的咒文自他的口中传出,无数闪着金光的丝线在三人面前汇集,耀眼的光芒过后形成了一扇门。 “好了,我已经打开了阵法,你还不快放了婼儿!”楚岛主想要拦在窦茗之前,却被他所控的黑气一起拉进了员峤之下的法阵中。 三根氲着灵光的鰲柱围绕中心的双角尖锐的龙符嘲风而立,静默地不知已经歷过几千年。窦茗抬头仰望着这阵中的一切,说来也可笑,三岛之中若论实力,最高的应属岱舆,可岱舆之下的鰲柱却偏偏是最早出现问题的。眼前的员峤法阵,那三根鰲柱眼下却也只是出现了裂痕,离彻底崩塌还有年头要熬。至于方壶……若他所料不错,这些年来被岛上之人用阵法精心养护着,那鰲柱的状况只怕比员峤都好得多。 最有可能登仙的却最早覆灭,若说不是老天的戏耍,又能是什么呢?窦茗冷笑着,抬步往那法阵中心的龙符走去,却在离龙符还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步子。 “你还在等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乞老头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早一日取到九枚龙符,便能早一日救他,你还在等什么……”
第75页 窦茗恍若未闻的站在那里,继续看着眼前的龙符,乞老头也紧盯着他。 就在此时,又是一股大力忽然从法阵的入口传来,将楚婼与方壶岛主勐地吸出了法阵,抛向深海中。乞老头恍然惊觉,浑浊的双眼望着那个身着白衫黑袍,缓步走进法阵中的人。 “他自然是在等我。”执荼与龙符便的窦茗远远对视一眼,冷清的声音传入乞老头耳中。 “等你……你们……”乞老头撑着拐杖看着眼前的两人,片刻之后发出骇人的嗤笑起来:“正道不正,邪道不邪,赫赫赫——” “你难道不想救你大哥了吗?”乞老头逼向窦茗,嘲弄道:“他可是因为你才死的,你不想救他了吗!” 窦茗看向他,眼眸中尽是血光:“我不想救他?我怎么可能不想救他!” “可我知道,他……不想这样……”窦茗轻笑了几声,眼泪滚滚而落:“他不想……他不想!” 厉逊想要的,是所有人都好好地,抛去那些飘渺无际的仙途邪道,兄弟爱人相聚一起,或潇洒行于商,或安生立于田。 这么多年来,他并非对窦茗所做之事毫不知情,多少次他想要劝窦茗收手,却只是无功而返,甚至纵容的帮窦茗做下更多。 可厉逊终究走的是人道,每做一件,他心中的愧疚就会更多一分,即便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窦茗却能感觉得到。 衍凉以为厉逊是因不放心他二人才被引入纳魂碗中,继而惨死。可窦茗却知道,厉逊所想远不止于此,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想要劝阻自己,他怕窦茗做下更多更难以挽回的事,所以才执意前往,命丧不悔。 “我没法救他,我从一开始就没法救他……”窦茗喃喃着,身后的黑气开始凝结,他看着乞老头:“可是,我却能杀了那个害死他的人,为他报仇!” 乞老头一愣,随后恣意的笑了起来:“怎么,你知道了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身上龙符的气息,”执荼走上前来,慢慢靠近乞老头:“龙生九子,九子各有一符。” “阿凉身上有蒲牢、椒图和囚牛三枚,鸱吻在我这里,睚眦狻猊在他手上,”执荼看了窦茗一眼,继续说道:“员峤与方壶岛下各有一枚,如此说来你身上既然有龙符的气息——” “那必然是你杀害厉逊后,从他身上拿走的赑屓!” 执荼心知此事尚有疑点,厉逊是死在他们面前,又为何会为乞老头所害,但他身上赑屓之气却做不得假,故而干脆咬死了炸他一下,却不想那乞老头却直接承认了。 “是,你们猜的不错,厉逊是我杀的,赑屓也确实在我身上,”乞老头毫不迴避的说道,他挑衅一般的看着窦茗:“不止于此……当年百郁林中,在你们身上融入龙符,送你们入仙人邪三道的人,也是我!” 执荼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尽管早有准备,他身上竟还有此事。 “是你!”一边的窦茗几近疯狂,想他这些年受尽煎熬,想他三兄弟分道陌路,想他与所爱相隔生死,竟都是出自此人之手,他体内的邪灵便再难以控制,两头龙兽却发高大阴邪,蓄势待发的对着乞老头。 “为什么?”因为此事而痛苦的又何止他一人,执荼的眼前闪过衍凉的身影,他神情越发冷漠地问道:“做这一切,总需要一个缘由吧?” 乞老头拄着拐杖,抬头看向被海水阻隔的天空,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因为,我想试一试——” “我想试一试,这正邪人三道,究竟谁能开这天地灵脉,谁能登那浩渺仙途!” “这算是什么荒唐的缘由。”窦茗厉声呵道:“就因为你想试,便将我们——” “荒唐?这世间,这苍天,这正邪,究竟有什么不荒唐!”乞老头哆嗦的厉害,可眼睛中却爆发出了难以忽视的精神:“想我师兄一生证道,却为上天所戏!” “想我东秦门克己守正,却满门离散,或老或亡!” “想我乞无巅为天地灵脉奔波百年,勘破那龙符之秘,却碍于灵脉成不得仙!” “你说,这哪一件不荒唐?”乞老头视线流转,又落到执荼身上:“就连你苦苦要保的岱舆,不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正正邪邪,荒唐一片吗?” 执荼与他对视着,不否认也不迴避:“既然此生已是荒唐,又何苦再去害别人。” 试一试,多么轻巧的三个字,可这三个字背后承载的又何止只是衍凉他们三人的命运。若放任他下去,所伤及的绝不止一个岱舆或是三座仙岛这般简单,只怕世间生灵都要遭逢大难! “够了!”窦茗不似执荼多思,他只想报眼前之仇,狠厉的阴鸷之灵彻底从他身上奔涌而出,向着乞老头奔去:“既然事情已经明白了,我不管什么荒不荒唐,咱们便来有仇报仇吧!” 执荼也无心再拖下去,这段日子以来,衍凉一直没有放弃将鸱吻一点点的融入到他的体内,如今执荼也已能运用大半。 与窦茗如出一辙的黑雾缓缓包裹着执荼,而后凝成了那龙兽鱼身的龙子,同样迅勐地扑向乞无巅。 “你以为只有你们能操控龙符吗?”乞无巅嗤笑着,将身上的赑屓龙符一把拉出,而后不知怎的瞬间便融入了他的体内:“跟我斗,你们还嫩了点。” 此话说得张狂,但执荼与窦茗二人却知其中并无虚意。乞无巅虽碍于先天灵脉不足,后天肉体又衰,便是置了那龙符之事,也开不得天地灵脉。但他毕竟修行多年,体内所聚之灵深不可测,便是只驭一枚龙符,与原本就身魂皆衰的的窦茗执荼二人相对起来,也毫不逊色。 越来越多的黑气从三人身上喷薄而出,四只高大的龙兽散着凶光在员峤岛底的法阵之中,遥遥对立,互不相让。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排山倒海般的灵力毫无缓冲的直接碰撞到了一起,霎时间不止法阵大震,天地之间也生出乌云遮日,飞沙走石的异象! “嗷——”四兽齐嚎,原本刚烈如日的龙之子,此刻却为阴鸷之气所充斥操控,咆哮着相互厮杀,每一次交手都引得一阵巨动。 法阵中央,静寂地镇守着的嘲风龙符感受到与它同源的力量,也开始发出阵阵波动,而原本就有裂痕的三根鰲柱,此刻也被三人灵力冲击得摇摇欲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以为这章就能结局了(t ^ t) 第59章 (五八)云破 员峤岛上,执潇也一阵似曾相识的震动中醒来,结合昏过去前的所见所闻,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运转起体内全部的灵力,与从地底而来的冲击相抗衡着,安顿好父亲便沖了出去。 四枚龙符相搏,受影响的绝不止员峤一处,就连遥远的陆上也受到了波及。巨浪一阵勐似一阵地拍打着海岸,天空中的乌云沉的好似要塌下来一般,紫红色的雷电之光在云层中蜿蜒而过,重重地落到了员峤岛上。
第76页 “轰隆”一阵巨响,员峤最高的峰头被那天罚一般的巨雷直接噼开,万千珍宝所筑成的大殿瞬间化为碎石,伴着接连不断的雷火一齐降到山下。 与岱舆相似的一幕在员峤再次上演,无数的弟子奔走逃命,妄图用自己的灵力抵御过来自上天或岛下的冲击,可在那撼天动地的力量面前,那点点灵力微茫的几乎不存在。一众弟子如蝼蚁般,仿佛下一刻便会被碾碎。 执潇脸色如土的望着这曾经的仙境福地,他厌弃却又深爱的地方,咬咬牙,抹去嘴角的鲜血,不顾漫天雷电,飞身向着岛上至高的地方去了。 这样混乱的时刻,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积累多年的灵力沿着全身的灵脉,慢慢升腾,而后引燃了他身上所有的灵宝法器,汇聚成一张大网,遮蔽了上顶的天空。 向来逍遥散漫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做出与执沧一样的选择。可当他直面这一切时,这个选择却又是那样自然而然的做出了。 “逃!”他声嘶力竭的大喊着,让这声音盖过了头顶的雷鸣,传到了每一个岱舆和员峤的弟子耳中,让那些茫然的坠在噩梦之中的人们猝然警醒。 而在这之后,有的人躲避在执潇撑起的最后的屏障中,抓紧逃生。有的人却停住了步子,仰望着那个站在山顶的人,与他作出了相同的事情,为他们的同门撑起这条生路。 员峤之下,法阵之中已再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凛冽的黑气已凝成实体,灵力之间殊死相搏,搅乱了深不见底的海渊。 仿佛要吞噬天地的邪灵终于彻底粉碎了那三根鰲柱,不死不休地相搏着的三人顿时只觉天塌地陷,可执荼剎那间明白,时机到了。 他与窦茗对视一眼,之前几乎从未有交集的两人,此刻却极为默契的明白了对方所想,面对头顶即将崩塌的员峤仙岛好不避让,而是死死的将乞无巅也拖在岛下,任由那巨大的岛身砸向他们。 粉身碎骨,断首糜躯,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坚硬沉重的巨石碾压着他们的身体,所有的灵力都僵持住,无一分可为他们的主人抵挡他那最为原始的力量。 执荼最后睁眼,望着那如天塌落的景象,却想起了那年初问衍凉西升时的话。 “伪道而成之形,终不过成灰土,风一吹也就没了。” 成灰成土,是他早已註定了的结局。 他也好,窦茗也罢,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走上了这条路,手上沾染过他人的性命,魂魄中受那怨灵纠缠,无论得到过什么,到最后都不过化为灰土。 不……利石穿心,执荼却再感觉不到疼痛,他所得到的一切,并没有全部化为飞灰。 阿凉……阿凉此刻虽还在员峤之上,但他有三枚龙符护身,想来不会有事的……他早知自己命不久矣,如此与窦茗联手,他为的不仅是什么仙道苍生,窦茗要的也不止是报仇雪恨,两人心照不宣的以命相搏,说到底也不过是想换衍凉平安无恙。 “阿凉……别怪我,是你……来晚了……” 我可是一直在等你的…… 伴随着那撼天动地的哀鸣,员峤仙岛也终于沉入海底,执潇淌血的双眼死死望着大陆的方向,身体一动不动地,与岛上所有不愿撤离的弟子一起,被汹涌地海水淹没。 就在此时,在那片惊涛骇浪,暗黑色的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拖向无尽深渊的海水中,忽然闪过一缕红光。 那红光幻化成一条火龙的模样,以不可阻挡之势,一路将身旁污浊游离的灵力全部点燃,径直冲破了那晦暗的海面,熊熊烈火瞬间扩散开来,灵光极盛仿佛要与天空中滚滚而来的雷火争辉。 双目赤红的青年自那燃海之火中走来,抬眼看着眼前滚着紫雷的天,奔流若疯的海,还有海水中挣扎求生的千百弟子。 完全融入血脉中的三枚龙符之力伴随着终沖至顶层的西升功法自他的手中流出,盘旋在火海中的巨龙怒号一声,翻滚着激起如巨涛般的烈火,在令人完全无法直视的热浪中分裂化为三头形态不一的龙子。 囚牛入云,阳正之火破万里阴云,扛雷霆之力,换云散天明。 椒图踏海,不灭烈焰燃尽水中污邪,平惊涛骇浪,救芸芸弟子渡方壶。 最后一股蒲牢龙火,伴随着衍凉一起坠向那淹没了员峤的无尽深渊,燃化面前的所有阻隔,搅起海底沉落的层层巨石,向着那塌败的最底层冲去…… 逼人的黑云被撕开一道口子,温热的阳光重新洒下来,飞腾于天际的囚牛火兽一头钻入那阳光中,慢慢弥散了身形。 风浪既平,多数弟子为椒图所救被冲到方壶的浅滩之上,而那些还未能上岸的,却也保住了性命,唿喊着不多时便有人搭手相救。 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原本兇恶的天地就换了模样,温和地让人感觉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异梦。 楚婼在海滩上醒来,立刻有方壶的弟子上前询问她的状况。 “如今大批员峤的弟子都游到了咱们这边……哦,还有些事原本岱舆那边的,您看这该怎么办?”岛主尚未醒来,管事的弟子见着事态紧急,只好来问楚婼的意思。 “让他们都上来吧……”楚婼望着眼前风平浪静的海面,还有相互搀扶着上岸的弟子轻轻开口。 那管事的弟子有些犯难,也不愿岛上平白多出这么多人,试探着劝说道:“可这么多人,日后该怎么……” “不管原本是哪处的弟子,日后……皆一视同仁,”楚婼扶着身边人的手,踉跄着站了起来,语气中皆是坚定:“去,帮他们上岸吧。” 第60章 (五九)白头 方壶北峰,一处云雾流白的高崖之上,红光乍现,冲散了轻薄的流云。 修道者所疯抢的狻猊、睚眦、鸱吻和赑屓四枚墨玉龙符被随意的丢在地上,尚余残火的蒲牢龙兽裹挟着那早已没有气息的身体,慢慢落到高崖上,衣衫残破的青年沉默着,将他们一个个安放到面前。 面容安好的是厉逊,他只不过湿了衣衫,被火龙一烘便恢復了原貌,既是眉目紧闭,却仍能看到他眉间的沟壑,想来是常年多思多想所致。 窦茗的黑袍被坠落的巨石划烂了,衍凉几下便将它扯了下来。在他眼中那个未曾长大的小扁豆,实在不适合这样的衣衫,不适合这样冰凉的模样。 日光微醺,蒲牢龙兽也渐渐隐去了身形,被余火拥着的那具身体也终于显现在衍凉的面前。 衍凉无力的跪坐下来,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的在执荼的身边躺下,握住他的手,拥住他的身体。 “你说过要等我的……”衍凉颤抖着开口,紧紧地将执荼揉进怀中,像是孩子无助的抱怨着。 可就是这样的大悲之后,他的心绪却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他甚至隐隐的生出几分安心,从百郁初见,到东崖月下,再至纳魂虚影,执荼如同氲在他心尖上一缕随时都有可能散去的烟云,使衍凉无一刻不在忐忑着他的离去。
第77页 而时至今日,他却心安了,执荼躺在他的怀中,却去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这世上再没有比生死更加遥远的阻隔,执荼也再不会离他更远。 “没关系,”衍凉轻轻地吻上执荼的额,而后贴上他再没有温度的侧脸:“不管你去了哪,我总能找到你的……” 就像是在纳魂碗中那样,你不记得我,我也不知你在何方,可我却还是找到了你,只要找到了你,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衍凉忽地笑了一下,浑不知泪落的笑。他抱着执荼,支撑起早已僵直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着那高崖边走去。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一声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脚踏草履,身着麻衣的老头蹒跚着爬上高崖。 他痛惜的看着地上的两个孩子,老泪纵横,口中还不断念叨着:“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衍凉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由得停住了步子,半晌才转过身来看清了眼前的人:“老,老头子?” 老头子抬起头来,几步扑过去,揽在衍凉与高崖之间:“是我……” 多年未见,老头子却像是丝毫都没有变过,与他在纳魂碗中想像出来的——灵光一过,衍凉苦笑着摇摇头,声音嘶哑的说:“纳魂碗中,也是您吧?” 老头子嘆了口气,固执的在衍凉与山崖之间坐下:“是,那也是我。” 八年前,自从乞老头将他们三个从百郁林送走,老头子便觉大事不妙。此后他一直明里暗里想要出手提醒他们,可是却被乞老头发现,处处收他挟制,只能在极小处稍动手脚。 “他跟窦茗出海,我就知道要出事,”老头子长嘆一声,一言一词尽是无奈:“我想要跟上,却被他发现了,是我敌不过他——又被他困住了,直到刚刚他身死,才得以挣脱,可惜还是来晚了。” 衍凉不言不语,只是在一边听他说着,直到老头子用一根半折的木棍,挑弄过地上散落的龙符。 “现在,咱们还有两条路能走。” “什么?”衍凉尽是死气的脸上闪过一丝希望:“什么叫还有两条路?” “这些年来,我纠缠在师叔的身边,终究也探寻到了一些关于九龙符的事,”老头子望着不远处窦茗和厉逊的尸首,又看了看衍凉怀中的执荼,不答反问道:“你知道……若是九龙符齐聚真的能开启天地灵脉的话,那当初众正道为何不齐心协力共寻龙符,反正开了天地灵脉大家就能一起成仙,可他们却偏要相互争吵使绊子,使龙符最终彻底离散吗?” 衍凉此刻静下心来,长久以来他也曾怀疑过这件事,但却苦于没人解释。 老头子知他必然不知道,有些惋惜生痛的摇着头:“因为,我们都被那零散的传说骗了……九龙符齐聚,确实能够开天地灵脉,但却不能渡众修士成仙。” “这天地灵脉,每次只能供一人所用,歷经万难寻齐的九龙符一次也只能渡一人成仙,而在这之后,九枚龙符便会再次离散。” “众修士互不相让,更有心术不正的人既知成仙无望,便干脆施下那阴私的法子,阻得其他人也无法成仙,如此不知多少年岁后,陆上门派凋零,传说也跟着变得模煳了。” “只可渡一人成仙,”衍凉听后,嘲讽的苦笑了起来:“天道当真绝情——” 人心,也当真险恶。 想来,天道也许正是窥探到了这人心的险恶,才断了世人的成仙之路吧。 “我不想知道这些了,”衍凉轻抚着执荼的髮丝,平静地开口问道:“我想知道的是,九龙符是否真的可以使死者还生,又是否真的需要九枚齐用?” 老头子知他心中所想,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回答道:“可以,这九龙符本就是天赐神物,自然可以使死者转生,且……也并不需九枚齐用。” 衍凉震惊地抬头看着老头子,却得到了对方更为肯定的回答:“九枚龙符方能换得一条性命,这本就是师叔放出去的谎话,为的就是诱你们去夺符,其实原本只需一枚即可。” 也正是因为如此,厉逊虽然在纳魂碗中被杀,却因为龙符还在他体内,所以仍能醒过来。乞老头为引诱窦茗去夺剩下的两枚龙符,所以才再次将厉逊杀害。 “可惜,”老头子痛惜的说道:“他们在海底挣得太厉害了,以致于最后灵脉尽断,龙符脱出体内所以才丧命——” “所以只要将九龙符重新融入到他们的身体中,他们就能活过来!”衍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激动地问着老头子。 “是,”老头子释然的点点头,随即语调又是一转:“但,你确定选择换他们復生吗?” “眼下你已拥有八枚龙符,只需再取得这方壶岛下的最后一枚,便可开天地灵脉,渡身成仙。”老头子面色严肃的说道:“即便你不想伤这方壶岛上的人,也可事先逼劝他们离开,事已至此他们就算继续留在仙岛上也绝无成仙的可能……” “不必了,”衍凉摇摇头,伸手轻抚执荼的面容,慢慢溢出一丝浅笑:“独身成仙有什么好的,人间白头,才是我想要的。” 老头子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再说什么。无论是他,还是乞老头,亦或是百年前东秦门中的师长,都将成仙化作了自己最重的执念。 因这执念死不瞑目,因这执念化身为魔,因这执念奔波百年。 可眼下,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却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将那份禁锢了太久的执念击破了。 老头子疯癫的笑了起来,既悲又喜,既痛又快。 这样很好,未能阻止这些孩子的死亡,却能见证他们的新生,这样很好。 可就在他疯癫的笑声过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却突兀的响起。 “人间白头……” 衍凉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却发现他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窦茗却睁开了眼睛,极为虚弱的小声喃喃着:“好一个人间白头……只可惜,却被我亲手毁了……” “小扁豆,”老头子和衍凉一起挪到他的身边,苍老的手慈爱的抚着他的脑袋:“没事,好孩子……都过去了,这些都不怪你。” 窦茗望着他们两个,却含泪摇摇头:“太晚了,过不去了。” 就算当年被他所杀的苍翎羽之人是死有余辜,可岱舆岛沉所害的千百性命却是累累血债。便是衍凉从此再不提起,他这一生也是难安的。 “别想那么多。”衍凉扭过头去,取过一枚龙符来,却被窦茗挡开了:“不必了。” “那你到底要怎样!”衍凉压住声音,看了一眼厉逊:“那大哥醒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跟他交代!”
第78页 窦茗没有说话,与衍凉对视了片刻,而后说道:“若当初,你知道要救执荼需用九枚龙符的话,你会怎么办?” 衍凉一时语塞,这是长久以来,他最不愿去想的一件事。若救执荼需要全部的九枚龙符,且当初的自己没有能力避免员峤与方壶的死伤的话。 “你会陪他一起死。”窦茗虚弱的说出这几个字,却如重石一般压在衍凉心上。 “所以……我到底想怎样……”窦茗艰难的翻身,爬到厉逊的身上,痴迷的看着身下人的容颜:“自私也好,胡闹也罢,我想他是愿意陪我的。” 有什么自高崖之上滚落,坠向碧涛一片的大海,罪也罢,恶也罢,窦茗终于卸下了他背负的一切,与那个永远会纵容溺爱着他的大哥一起,再不会分开…… “春暖荼蘼盛,笺约结髮长。” 细软的笔蘸着新研开的浓墨,一笔一笔在红笺上落下两行小字。温润修长的手将那红笺执起,放到唇边轻轻吹干。 “行了,去把它繫到花藤上去吧。” “好好好。”衍凉笑着一连声答应下,从执荼手上接过那崭新的红笺,刚要转身走出房门时,却被人拽住了衣摆。 “怎么,师公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他说着弯下腰,气息划过执荼的脖颈,引得坐在软凳上的人微微瑟缩。 “一起去吧。”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如夏日拂过的一阵凉风般,没有半分疏离,只剩亲密无间。 衍凉笑了笑,依言将人抱起,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三春的暖阳照在执荼的身上,让他不禁眯了眯双眼。 出了卧房,路过悬挂着“夕鹊斋”三字的小厅,再穿过芭蕉遮蔽下的小廊,院中的石桌石凳却还是簇新呃模样,未曾沾染上苔痕。 这便是离开方壶后,两人落脚的地方。 衍凉按着记忆中的东崖小院,一点一点地建起这方位于凡尘市镇郊外的院落,作为他与执荼的相守之处。 “我前日想起书房中应有一卷《磨嵶心经》,找寻了半天却未曾找到,应是你抄漏了的,可记得要补上。”路过书房时,执荼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开口叮嘱着:“对了,还有几本……” “是是是,我下午就去抄好。”衍凉有些无奈的嘆口气,这小院中别的什么物件都好说,差了什么,他总能寻到给执荼补上。可唯独那书房中的书可难坏了他,寻常凡世间哪里找得到执荼昔日所藏的经书宝卷。 可既然执荼开了口,衍凉便是半句拒绝都说不出的,只要遥遥的向着方壶那边的人求教,还好无论怎么折腾,这一书房的藏书也总算是快被他补齐了。 执荼含着笑不再说话,任由衍凉将他抱到院外新搭好的荼蘼花架前。 初春时栽下的荼蘼花藤如今也已蹿到半人高了,可惜的是却仍只有新嫩的叶子,并不见泛白的花苞。 衍凉曾经想过向着这些花藤施法,想来不过一晌午的时间,便能催的这些藤蔓生根,发芽,爬到书房外的墙上,然后开出一簇一簇的荼蘼花。 可是执荼却制止了他,他们有足够长的时间,候着那年岁荏苒而过,望着花藤慢慢长高,等着它们开出千瓣重萼的繁华,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就系在这里吧。”执荼抬手随意的指向其中一枝,衍凉便抱着他走了过去,两人一起伸出手,将那枚红笺繫到了尚未开花的藤蔓上。 春暖荼蘼盛,笺约结髮长。不慕驭鹤路,愿赴白头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还是写完了…… 这篇文最初是我五年前在晋江挖的一个坑,这些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现在终于把它填上了。 老实说,确实有被这文的数据打击到,中间有段时间每天都过得特别丧特别丧,然后些出来的东西也不能令自己满意,但是终究还是撑过来了,给了它我最初设想的结局。 然后……这文的毛病也很大,最让我抓狂的就是节奏问题。原本只应占一小部分的岱舆,却生生拖了一半的篇幅进去(跪了……),可能真的是上篇种田文的后遗症吧。 语句上,问题也有不少,这个以后我还会慢慢修文…… 然后就是主角的经歷,性格,成长,老实说并没有完全写出我想要的感觉来,还是自己功底不够啊。 但是,尽管知道这文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我还是真的高兴,我把它写完了。 emmmmmmmm其实按照最初的设想来说,它应该是个长系列文的前传,但是数据告诉我大家并不喜欢这样的风格…… 接下来还会再开个种田小甜文吧~轻轻松松的,写安宁平静的故事~ 番外的话肯定会有的,但是估计要过几天了……在这里,不如做个幻想吧,如果它能像当初醉言那样完结之后疯狂涨收藏,那每涨一百收藏就加一千字番外…… 虽然我知道,这大概……算是痴心妄想(ㄒoㄒ) 还有,非常非常感谢陪我到最后的小天使们~特别是菠萝小天使,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一定写不下去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那么,我们下篇文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