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愤怒愤怒愤怒》 第1页 [侦探推理] 《孩子们的愤怒愤怒愤怒(出书版)》作者:[日]佐藤友哉【完结】 出版社:尖端 出版年:2008 isbn:9789571037394 【内容简介】 我们必须忍耐到什么时候? 我们还得面对多少不合理的事? 将这个世界、文学 写尽!打尽! 破坏殆尽! 因为唯有驱逐现实,我们的世界才会到来。 为了逃离过去的束缚而转学到神户的小学来,但小学中却流行着奇妙的游戏──预测被称为「牛男」的连续猎奇杀人魔接下来将如何犯案。原本单纯的游戏越演越烈,孩子们一一身不由己地成了当事人── 新世代文学先锋描绘出的严苛现实与未来,三岛由纪夫赏得主佐藤友哉蜕变最新力作。 作者介绍 佐藤友哉 (sato yuya) 1980年于北海道出生。2001年以「电影般的风格──镜公彦理想的杀人方式」 获得第21回梅菲斯特奖而出道。完全经歷九零年代青少年次文化洗礼的作家,结合多种推理 惊悚主题与acg、音乐等讯息的故事风格,蕴含着对社会的困惑与愤怒,颇受新一代年轻人 的好评,也因此有着数量惊人的书迷后援会。 大洪水中的小房子 之所以封闭,是因为封闭要素已然齐全。 设法逃出淹水的家中后,我和文男奋力地拖着湿答答的沉重身躯爬上了屋顶。我抬起因恐惧及寒意而痉挛的脸庞,发现正下着以倾盆二字尚不足以形容的大雨。我一面放松因寒冷而瑟缩的身体,一面擦拭脸庞:正当这个瞬间,胸口一阵剧烈的痛苦让我忍不住咳了起来。那是水分渗入体内并压迫心脏的痛楚,而寒冷更是加深了身体的疼痛。我的身体勐烈地打颤,就算是被丢入装满冰水的游泳池中,只怕也没这么夸张吧! 「春哥!」 文男张开紫色的嘴唇唿唤我。 「文男,过来这边。你没事吧?」 「不……不知道。」 文男沿着屋瓦爬到了我身边,从那湿漉漉的衬衫及短裤露出来的手脚悲惨地发汀,,找抱住他,发现他瘦小的身子极为冰冷。然而,我也是半斤八两;年仅十一岁、不大不小的我,全身亦是透骨的寒凉。 「文男!喂,餵!文男!」我唿唤闭着眼睛发抖的文男。「快把眼睛张开!文男!」 「好……好、好冷喔…」 「别怕。」 「好冷,好冷……」 「马上就会暖和起来的。你只是冷吗?没其他地方觉得不对劲?」 「不知道算不算不对劲……」文男答话的声音几乎被激烈的雨声打消。「我觉得不太舒 服。」 「不舒服?」 「啊,不,没什么。」 「老实说,不必跟我客气。」 「……我的肚子有点不舒服。」 「只喝进了水。」我安慰他:「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好了,快躺着吧!」 然而,文男非但没离开,反而抱住了我,并完美地发挥八岁小孩的撒娇精神,更加用力地环抱我的背部。 「你会怕吗?」我察觉文男的颤抖并不只出于寒冷。「喂,文男,你会怕吗?」 「…………」 文男没回答我。 「没什么好怕的。」我将手放到文男吸了水分的头上。「得先解决你的不舒服,快躺下,会好过一点。」 然而,文男仍未放手,蓄积在他锁骨沟中的雨水振动着,产生了微小的波纹;不久后,他似乎克服了恐惧,在屋顶上躺下来,并将脸朝向三男,以避开雨水。我慢慢地抚着文男的腹部,文男似乎已摆脱极度的压力,眼角垂了下来。 「哎,春哥。」 「什么事?」 「到底……是怎么了?雨太大了吗?」 我俯瞰屋顶下的光景。 几乎侵蚀了所有住宅的大量流水,急速地吞食盆栽、书桌、轿车、木材、电线桿、招牌、狗屋及狗,并湍急地流动着:而它的力量及范围仍在扩张。 大洪水。 如今,小镇正面临彻底且决定性的蹂躏。 我们的家也不例外。水面逼近我和文男逃出的二楼窗户,下方的一切物品宛若被否决了存在似地沉入水乡之中。 「淹大水了,」我一面眺望漂浮于水面的漂流物,一面回答。「是前所未有的大洪水。天啊……根本是一团乱,小镇都不见了。」 洪水的规模似乎相当大,甚至看不见城镇的影子。每天经过的道路、每欲穿越便怫拙红灯的号志、冷清的商店街、藏书稀少的图书馆、只在平日开店的咖啡馆以及从前常去玩耍的公园,在在沉入了水底。这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平时千篇一律的小镇风景竟会如此轻易地消失—那种脆弱令我联想到水彩画,无论画得再细緻,只要水一泼便化抽泡影,宣言结束。我终于了解,这个不需要我们的世界似乎是以墨汁绘成的:这个发现相当新鲜,因为我原以为世界这个概念是更加坚固的,然而它却……在转眼间淹没。 「春哥。」 回头一看,文男就站在身后。 「你好好躺着啦!不是不舒服吗?」 「欺,其他人怎么了?」 「你害怕啊?」
第2页 「不」 文男一口否定。「有春哥在,我不怕。」 「是啊!」 「就算有东西坏了、漂走了,有人溺死了,我也不在乎。」 「是啊!」 我点头肯定这个当然的事实。 无论小镇如何毁损、多少居民溺死,我们的心都不会感受到丝毫的冲击或痛苦……不,不是感不感受的问题,是毫不在意。人的动向与人的意志,小镇的动向与小镇的意志,我们从不关心。 我们不需要我们之外的一切。 我们不渴求我们之外的一切。 「话说回来,都变成这样了,我们怎么还睡得着?」我一面以手指拭去跑进眼里的雨水,一面喃喃说道。「文男,淹了这么大的水,你没醒过来吗?」 「嗯……我睡得很香。」 「我也是,一直睡到水渗到床上来,像个白痴一样,在大洪水中唿唿大睡。」 「春哥,你明明很浅眠的啊!」 「文男,你还不是一向早起?」 「就是说啊,好奇怪。」 「……文男!」我震惊于自己的灵光一现,嗓门也跟着变大。「你记得昨天是几点睡的吗?」 「咦?」 「记不记得啦?」 「……呃,吃完晚饭洗澡,和大家一起看电视,新闻说飓风很大,然后,呃……」 「我也记得看到飓风报导,但之后呢?看完电视以后呢?你记得是什么时候爬上床的吗?你记得有没有刷过牙吗?喂,餵!快说!」 「欸……怎么了?」 我确信了。 ……是药。 昨天的晚餐里,应该被下了安眠药。 但是谁这么做的? 从状况来想,只可能是妈妈。妈妈,温柔、爱磕牙、疼我们、厨艺佳、讨厌开车,是个到处可见、极为普通的母亲。这样的妈妈对我们下了安眠药,为什么?还有另一个疑问:为何没叫醒我们?房子都被大洪水淹没了,为何没打断孩子们的睡眠? 难道…… 被发现了? 我们封闭、对外界不感兴趣、不关心他人、不爱他人、不依恋父母、心知不能被察觉而扮演着幸福家庭的小孩之事,全被发现了? 所以妈妈利用这场洪水,对我们下了安眠药……企图杀害我们。 若是如此,是在何时曝光的?一直以来,我们守着爸妈的爱情及安宁,做出小孩特有的讨喜及撒娇样貌,一起看电视、一起打电动,吃饭时不忘交谈,去海边、山区或游乐园时装出开怀畅游之态,收到生日礼物时故作欣喜。对家人的服务,我们从未怠慢;我们未曾公开自己的异常,以免双亲痛苦悲伤。我们应该面面俱到,没做出任何毁坏父母日常生活的举动。在这方面我是专家,别说父母,连同学、老师、邻居叔叔阿姨们的眼睛都巧妙地瞒过了:相信世人对我的综合评价,是「随和、懂事、尊敬长辈的乖孩子」。我应该毫无破绽,那么……文男呢?文男应付世人的功力的确不够,虽然以演技蒙蔽了父母,在学校时却总是发呆(正确说来,是置身于无反应之中;因为无论身旁包围着多少他人,对我们而言都是无意义的),不交朋友(这是当然的。我们从不需要我们以外的人,他们就等于不存在一样),也不合群(要怎么和不存在的概念合群?)。妈妈常为了这些问题被请到学校去。爸妈一定是从文男的这种态度中感到了一丝疑惑,并精确地循线发觉我们的封闭性。 不,慢着。 还有个比文男更露骨的存在。 梨耶。 我们的妹妹。 咦? 奇怪了。 「梨耶?」混乱的种子在我心中发芽,并肆无忌惮地扎根,破坏了内面。「梨耶呢?梨耶 她……在哪里?」 雨水激烈拍打的屋顶之上,只有我和文男。 我感到全身急剧地骚动起来。宛如自己的部分筋肉被整块扒落般的恐惧感与欠缺感。消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这股预感,这份恐慌——勐烈的不安结成了块冲撞脑袋,身体因而产生了一分为二的幻觉。我不知道该如何克服这种有生以来初次体验的地狱般不安。 「春…春哥!」文男的混乱种子似乎也发了芽,他湿漉漉的身子冒出了蒸气,不安与焦虑使他发热。「梨耶不在耶!为什么!」 我注视着屋瓦。 梨耶还在这下头……换句话说,她还在家巾? 「春哥,梨耶不在耶!哇!梨耶她……」 「我知道!」我宛若呻吟似地回答,「我知道……我知道 文男缓缓地移动。 他走向屋顶的一端。 文男的脚,正跨向屋瓦之外—— 「文男!」 我从背后抱住文男,就这么倒向屋瓦。 「你这大白痴!别耍赖了!干这种事有什么用?」 我揍了文男的脸颊。 「梨、梨耶她!梨耶她不见了!」 文男似乎没发现自己挨揍。 「文男!餵!文男,冷静一点!」 「不要!梨耶不能不见!真的不行!我不能没有梨耶!春哥也不能没有梨耶!我们会完蛋的……」 我、文男和梨耶。 三个人便成一切。 三个人即是一切。
第3页 少了任何一个都无法忍受……不,岂止无法忍受,是大崩坏,代表了完全结束。身体部分筋肉被扒落的感觉仍持续着,便是证据。 「……不能没有梨耶」文男虽然略微恢復冷静,但他似乎已完全理解欠缺的恐怖,紧绷的表情丝毫没放松。「要去救她!」 「你留在这里,我去。」我摸摸文男的头。「我们一直都是三个人在一块儿,一个也不能少。要是少了任何一个……会起鸡皮疙瘩。」 「我……我也是!胸口会起鸡皮疙瘩。」 「我懂。」 「要是没有春哥和梨耶,我就完了。没有你们两个……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了,会变得一片黑暗的。」 「我也一样,所以得去救梨耶。」 「我也要去!」 「你看你脸色发白,怎么去?」 「可是……」 「交给我,我会救出梨耶,而且我不会死的。」 「春哥…… 「我有说谎骗过你吗?」 「没有!」文男立即回答:「一次也没有!」 「那就说定了,我会救出梨耶的,我一定能救她。所以文男,你不必担心,在这里等 我。小心别感冒!」 听我这么说,文男便露出了邋遢又松懈至极的笑容:那是种只对我们展露的大意笑容,完全没必要在他人面前呈现。我们三人一体,三合一,三即是一,已互相融合。 所以,我一定会救出梨耶。 既然决定了,就不能拖拖拉拉。我蹲在屋檐上往下窥探,下方只有大量流水,没有其他物体,没有其他人。过去存在于认知之外的「被遗弃感」突如其来地出现;被遗弃?为什么?我的世界只要有文男和梨耶便已足够,为何我会这么想?以前从未正眼相看的外界,却因消失而呈现存在感:这个事实教人兴味盎然。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反覆深唿吸,活化冻僵的全身,慢慢地往屋檐坐下。我的脚下便是大洪水:心脏高跳,肋骨被从内侧压迫的痛苦让我想吐。喂,你在干嘛?别害怕!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我的一部分快消失了耶!快点完全恢復机能啊,身体! 决心。 而后行动。 我跳入洪水之中。 随后,强烈的能量冲击而来。 我慌忙朝窗户伸出手,手指扣上窗缘。大量的流水撞击全身,试图攫取只凭三根指头维繫的身体,,若是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松脱,我铁定会被沖走。 「春哥!」 头上传来文男的尖叫声。 我将冰冷且疲惫的十一岁身体中仅存的力量全注入手指与手臂。不能被沖走:失去梨耶,也代表我和文男的终结。我逆着湍急的水流弯曲关节,朝窗户伸出了另一只手臂。抓 到厂,没问题,固定住了。 我吸了满肺的空气……潜入到处是水的家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爸爸的书房。 我踏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并非是爸爸不准我们进来,而是没必要进来;我们无事可找爸爸或是爸爸的书房。爸爸总是优柔寡断,什么都听妈妈的;不过那是因为他宠妈妈。他好酒、爱车,喜欢在生日以外的日子买礼物送给我们,制造惊喜(这成了突发性反应的训练):见我们三人感情好,总是不疑有他地高兴。这里是他的书房,被水淹没的书房。我抓住随波摇曳的窗帘,凝聚犹如被水上了层膜的视线,注视着八张榻榻米大的书房。最醒日的便是书架,高达天花板的大书架中,装满毫无共通性的无数书籍—入部分的书籍都被洪水解去了束缚,缓慢地上下游移。《abc谋杀案》、《死都布鲁日》、《枯山水》、《妳的血》、《引发潜能的中国催眠疗法全书》、《给孩子》、《透镜泛神论》、《阅读岩波文库的红带书》、《安娜,卡列妮娜》、《精神的冰点》等书,在满是水的室内四处游动。我靠近优雅地反覆迴转及上下运动的书籍,水流因我的移动而产生变化,《小木偶》及《电动熘冰鞋》犹如死去的水母一般软趴趴地沉落地板。几册书一面开阖、一面转动,我则在四散的书籍中游水前进。 接着,在朦胧的视野中,我发现了某些不自然的颜色。红、黑、绿、橘,这些颜色如烟一般地喷出,形成小小的漩涡,直达天花板。那是……墨水,鲜艷的钢笔墨水溶于水中并扩散开来。红、黑、绿、橘,色彩粒子漂浮于水中的样貌迷惑着我;朝墨水的根源一看,爸爸收藏的数支钢笔正以中心为轴静静地转动着。「meisterstck149」、rsereniteboisj、「souveran1000」、ndofafrica」、「carene」、]omas360」、「插rston」、「marinebluej及「olympio」的笔桿不断溢出鲜艷的墨水,周围的流水被侵蚀、染色并扩散,试图包覆我。再这么下去,视野将被掩盖;我再度开始游水,离开了书房。 二楼的走廊上有五条金鱼占地为王,摇鳍摆尾:两条「黑龙睛」,一条「荷兰狮子头」,「文鱼」和「紫高头」各一条。牠们似乎因活动空间增加而欢喜,轻快地四处游动。成群结队的金鱼们时而游进衣柜后,时而越过吸收水分、成了洋菜色调的厕纸山,又绕过成捆的杂志,忙碌地持续大冒险。这五条金鱼是家里养的,在成了巨大水槽的家中游泳的它们似乎认定我是侵入者,勐烈地逼近我:我慌忙闪避,以致于吐出了口申的部分氧气。金鱼不知道牠们扰乱了我的精神,朝着爸妈的寝室而去。我喘不过气来,得尽快救人。
第4页 梨耶。 我们的妹妹。 不能在这种地方失去她。 梨耶是我们的一部分,而我们也是梨耶的一部分。 「咦?咦?为什么不一起来?哥哥他们为什么没和梨耶一起来?」 幼稚园开学典礼当天,穿着可爱藏青色制服的梨耶在娃娃车抵达家门之前突然如此说道。大错特错地以为梨耶的问题是出于小孩特有的撒娇及无知的妈妈面露温柔的笑容,回答:「哥哥他们已经毕业了,不必再去了。」 「唔……?」梨耶歪着脑袋。「可是我们是在一起的啊!不能分开。」 这孩子完全不懂。伤透脑筋的妈妈又说:「虽然你们一直在一起,但不能因此不去学校或幼稚园啊!」 「这样就会分开啦!梨耶和哥哥他们会分开的!」 妈妈点了头。 「不行啦!分开好奇怪,梨耶会伤脑筋。分开好奇怪!」 「只分开一下下而已,梨耶要忍耐喔!大家都是这样啊!」妈妈如此说道。 「大家是什么?」 除了我和文男以外什么也不需要的梨耶不明白「大家」之意。 「大家就是大家啊!就是包含梨耶在内的其他人。」妈妈给了个愚蠢的答案。 「才没有其他人呢!」梨耶立即回答:「梨耶和哥哥他们就是全部了,剩下的……不知道。」 在梨耶的世界中,登场人物只有我和文男两个。 这就是完整的世界。 我和文男的思想虽然也与梨耶相同,但我们明白若不遵从世间的系统行动将难以生存,因此再三忍耐,度过了各自的孤独时间。为了防止其他人看穿我的心思,我总是陪着笑脸,随口附和别人的话题:但文男似乎无法习惯被独自丢到外界中,总是筑起拒绝之墙,在其中唿唿大睡度日。连文男都这样了,三人中最为年幼无知的梨耶又怎么可能适应外界的生活? 不……她甚至不具备「外界生活」的概念。 「不能这么说喔!这个世界不光是家里而已。」妈妈试图矫正梨耶的精神,但她的认知有着些微错误,,对我们来说,连这个家都是外人建造的场所。能令我们由衷安心、渴求的,是连爸妈也不存在的三人空间。当然,对于赋予我们住处、食物、床铺的爸妈,我心存感 激,但却完全不带爱情,也不瞭解爱情之意。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惭愧、歉疚,但我们真的不了解。 「梨耶才不去幼稚园!梨耶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梨耶不需要去其他地方,一点也不需要!」 梨耶虽能勉强承受我们上学时所感到的孤单,却无法忍受自己被移往他处.,她挥舞着黄色书包,发作似地开始大闹。初次见识梨耶这副模样的妈妈噙着困惑的泪水,将手放上梨耶小小的肩膀,说道:「别任性,很快就能看到妈妈了啊!」 「咦?才不是呢!」梨耶似乎讶异于自己的意思没被听懂,停下了动作;接着,她竟然说:「梨耶只想和哥哥他们永远在一起。」 啊!笨梨耶!这是禁句啊!我们这种只能存活在家庭这个迷你庭园里的小孩,是不能说出这句话的。 确实,爸妈和外人一样,都在我们慼兴趣的范围之外:无论妈妈怎样、爸爸如何,都和我们无关,虽然对他们怀有感谢之意,却也仅止于此。但也不能因此便说出真心话啊! 为了救出这个既笨又可爱的妹妹,我一面被无唿吸的痛苦折磨着,一面往前继续游动。为求缩短时间,我滚下楼梯;承受水流抗力的身体极为缓慢地下降,在未受冲击的状况下落至一楼。 一楼的水流移动似乎比二楼更为激烈,月历、遥控器、护唇膏、绘本及拖鞋浮在水中,如同浅眠时所见的梦境一般,非现实地四处移动。铿铿锵锵的声音透过水流传进耳中,是碗盘碰撞之声;妈妈精心收藏于碗柜中的成堆碗盘因大洪水而获得自由,以厨房为中心忘我地活动。「璋致活」的盘子、「皇家道尔顿」的咖啡杯、「明顿」的宽口杯、「ri插rdginori」的玻璃器皿、「小篠弘子」的碗……各式餐具被漩涡吞没,舞向天花板。「sibi」的马克杯从中飞出,宛若欲排除我这个不远之客似地沖了过来;我连忙护住脸,但马克杯却急速地失去劲道,沉落地板。 我从双臂的空隙中窥探被淹没的一楼,表面性的阖家团圆主舞台——餐桌映入厂眼帘”妈妈每天都在餐桌上摆满丰盛的菜餚,对我们虚伪的感动眼神毫不疑心,面露欣喜之色。其实什么食物都无所谓,无论是拉面、炖肉、侷饭或是烟燻肋排,我们全不感兴趣,只要能果腹即可。我、文男和梨耶都捨不得浪费时间在吃饭上,因此偏好简单的食物;我们讨厌牛蒡之类的坚硬菜餚,也讨厌不方便吃的蟹类料理。我们甚至梦想着能有吃过一次便足以活一辈子的食物。有好几次,我们为了提早制造三人独处的时间而狼吞虎咽:妈妈见状,又开始她那令人伤透脑筋的误会,说:「不必吃得那么急,还有很多。」每碰上这种情况,我为了不违背妈妈的期待并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总是勉强多添一碗饭……虚伪,一切都是虚伪的。我看着沉入水底的餐桌,回想起那段充满虚假却幸福的日常生活。 为了取回这种幸福,必须尽早救出梨耶:否则,我们将彻底结束。没有文字的小说、没有荧幕的电脑、没有屋顶的房子、没有灯管的灯、没有刀片的小刀、没有墨水的笔、没有天线的收音机、缺了几块的拼图、没有鞋底的鞋子、没泷气的足球……我们将沦落为这类不具意义的物体。
第5页 倘若失去梨耶,我和文男会变得如何?该何去何从? 各自生活,与过去无视的外人建立关系。 这样的念头浮现于脑海中,但成功的可能性小得令人绝望。我一再说过,我们不需要外界;每当有事外出时,我们总觉得自己是待在坚固的薄膜内,透过薄膜看着外界。 一切皆无感觉。 一切皆无关系。 电车上的大量他人、教室里嬉笑怒骂的大量他人、家家户户中的大量他人、生存于地球上的大量他人——看在我眼里,这些不过是风景的一部分。当我遵从世俗的规矩和同学在下课时间聊天时,偶尔会听不见对方约话语;一想到现在交谈的他人与自己毫无关系,文男和梨耶以外的所有概念便在瞬间化为透明,并令我再次感受到包覆自己的薄膜。校外旅行等长期见不到文男与梨耶的场合,这种情形更为严重,有时甚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就寝前,旁观着同学嬉闹,只觉得毫无关系的大量外人正积极活动以主张自我;同时,又为自己的孤立不安,感到剧烈的干涸。然而,没有人发现我的状况,即使我诉说这股干涸感,他们也全无反应。此时,我才惊觉自己与他人使用的语言不同,干涸感更加增长。 何谓他人? 我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然而像样的答案却未曾浮现过。 如字面所示,他人便是「其他」的「人」,不需要主动建立关系……不,不是的,我甚至不认为是「其他」的「人j..我原本就不了解「其他」的意义,而「人」这个字眼来得更为神秘。我、文男和梨耶,对于这三个封闭得无可救药的人而书,无论如何探究,外界的事物仍只是毫无关系的存在。当然,我知道这种想法并不寻常;我也知道,我们三人以外的人,都是与他人一面交流、一面生活。家人、朋友、上司、情人……与这些他人密切且牵缠地来往,藉此确立自我。被我认定是风景的无数他人,每天都在未曾深思的情况下做着这些事,而他们也完全理解这种行为;然而,每当我将他们代换为自己并进行思考时,一切即会变得无色透明、无臭无味,变得空洞。我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与他人产生交集的样子。 从幼稚园归来的梨耶活像误进巨大的冰箱并被关在里头一般,脸色铁青。 「人家还是不懂……」梨耶颤抖的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那边有好多东西,但全都是透明的!梨耶一直待在透明的地方!而且那里好冷喔!梨耶吓死了……哥哥,那是什么?」 我无法回答梨耶的问题 因为我也觉得他人是透明的。 但是,这么下去不行。 我们越是成长,越是孤立。 一上国中,上课时间增加,我们相处的时间便会缩短;进了高中后比例愈增,而这一带没有大学,届时只能搭电车通学,共有的时间将越来越少;就业后,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工作上,三人就更难一起生活。活到三、四十岁,兄妹三人还住在一块儿,自是世俗规矩所不能见容;再说,肯定会有「他人」逼着我们干结婚之类的麻烦事。这些我都懂;是啊,目前还好,但……以后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为了那个时刻练习。 为免届时崩溃,我们必须练习忍耐长时间的孤立。 幼稚园便是练习场。我以这段话来代替回答,但幼小的梨耶却不解其意,仍一派乐天地说:「明天大家一起去幼稚园吧!」令我伤心。 餐具乘着水流冲撞冰箱,冰箱门应声而开:见状,我回过神来。现在我人在水中,而梨耶正身陷危机,不容许我好整以暇地回忆往事。正当我如此判断并划水转换方向时,冰箱里飞出了大量的食品;「菠菜」不停地打转,「青花鱼块」似乎没发现自己已被大卸八块,仍悠闲地游水;「盖子没关的人造奶油」在彩色油膜的包覆下移动着,「烤虾」犹如找回生命般精神奕奕地摇摆,「水煮芦笋」如飞弹似地上升,「面线」的残渣扩散开来。 天啊……尽是些与我无关的东西。这么多「物质」横溢,为什么我需要的只有文男和梨耶?我发觉自己正品尝着新鲜的愤怒滋味。 泛滥于世上的各种「物质」、各色「话语」,为何无法对我们产生影响? 我们以外的他人,似乎都是一面大量消费世上的「物质」和「话语」,一面生活:他们购买并消费各样「物质」,聆听并诉说各色「话语」,藉此获得生活中的各种情感。然而,我们却没这么做,无法这么做。对于只需要彼此的我们而言,「物质」够用即可,太多反而成了障碍物,「话语」亦然。倘若只有我们三人独处,几乎无须说话;但其他人硬是前来攀谈,我们就得说明、说谎或提出主张。我漠然地明白:购买与消费「物质」,吸收与发出「话语」,是圆滑处世的必须材料。 若能成为对「物质」与「语言」感兴趣且需要他人的人,该有多轻松?希望拥有更多的「物质」、倾吐更多的「话语」,予人良好印象,让人理解自己——思考迴路若能变成如此,该有多好? 我曾被这种诱惑的漩涡吞噬,因为我痛切地感受到我们的封闭性是多么不利于活在世上。假如居住在地球上的大量他人是人类,我们便是恐龙;不具多样性,面临种族危机的可怜恐龙。
第6页 我这只恐龙继续游水,却始终不见梨耶的身影—身体开始渴望新的氧气,颤疼欲裂,唿吸困难,手脚的感觉也逐渐丧失。得尽快找到梨耶。我持续在家中游动,但眼前尽是多余的「物质」,找不到梨耶。梨耶,梨耶在哪里?我有股唿唤妹妹名字的冲动,然而水中无法唿喊,也不能浪费氧气;因此我忍耐着,直到冲动过去,才窥探「电视」后方、「桌子」底下及「窗帘」背面,却依旧没有梨耶。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指甲剪」、「打火机」、「小镜子」、「除臭剂」、「钥匙圈」、「袜子」、「毛巾」、「报纸」、「手錶」、「相机」、「指甲油」、「香芋」、「眼镜」…与我无关的「物质」多得数不清,为何我追求的唯一存在却杳然无踪?没有任何事物能取代我们的梨耶啊! 无法忍耐上幼稚园……或该说无法忍受与我和文男分开、与透明的「他人」关在一块儿的梨耶,每当娃娃车前来接送时,便会开始闹脾气:这脾气是梨耶使尽浑身解数闹的,强烈到妈妈得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她从家里拉出去。对这样的女儿感到困惑的妈妈,在某一天交给梨耶四个拇指大小的「娃娃」;根据妈妈的说法,那有着醒目拙劣缝痕的玩意儿,似乎是模拟爸爸、妈妈、我及文男制成的。妈妈笑着对梨耶说:「在幼稚园觉得难过的时候,就偷偷看一下这些『娃娃』。」她似乎认为梨耶是因为想家才拒上幼稚园。当然,梨耶的反抗并非出于离家的寂寞,但我自然不能加以指摘,只得以虚伪的笑容肯定妈妈的策略。另一方面,梨耶收到了「娃娃」后相当高兴,乖乖地去上幼稚园:但「娃娃」的效果只持绩了几天……不,打从一开始,「娃娃」就没任何效果,梨耶只是被骗而已。 「不对!」梨耶把我和文男的「娃娃」摔到地上。这只是「娃娃」!.才不是梨耶的哥哥!哥哥是哥哥,不是「娃娃」!.」 没错,我们不是「娃娃」。没有任何事物能取代我、文男与梨耶。 大量泛滥的「物质」中,没一个成得了替代品。 所以,要是失去梨耶……我会寻找替代品吗?当然,我明白这是徒劳无功,但依然试着想像足以取代梨耶的事物。「同学」、「家人」、「老师」、「酒」、「菜刀」、「太阳」、「音乐」、「咖哩饭」、「女人」、「牙刷」、「钢琴」、「字典」、「温度计」、「高丽菜」、「响板」、「书桌」、「杂志」、「橘子」、「药」、「钥匙」、「骨头」、「化妆水」、「磁铁」、「狗」、「围巾」、「情人」、「珍爱的情人」、「非常珍爱的情人」、「大蒜」、「电脑」、「洗衣机」、「巧克力」…还是不行,替代品根本不存在。要是失去了梨耶,我该如何在这充满大量他人的世界中生活下去?……不,不对,不行,别做这种假设了,我只须找出梨耶即可。梨耶,梨耶,妳究竟在哪里?不快点找到她,可就糟了:梨耶的肺里,究竟还留有多少空气? 焦虑使我心跳加速,变得更难以忍受无唿吸状态,鼻子及嘴角冒出气泡,思考越发矇胧。我已接近忍耐界限,但还没找到梨耶。我的身心败给了焦躁、绝望及痛苦的三重苦难,气力正以勐烈的速度消失中。 接着,在极短的一瞬间内,我的意识消失了。 视野转暗。 待回过神来,我正躺在纸门旁。 不知何故,痛苦减轻了.,为什么……?不,这种事无关紧要,痛苦减轻是再好下过,既然能动,就快点活动。我两手按着地板,撑起身子,瞥了合上的纸门一眼;上着褐色花纹的纸门,让我立即联想到了某件事。对,对了,「时间」! 我们的「时间」! 梨耶在和室里。 为什么没早点发觉?我恨自己的迟钝,但现在连怨恨的时间都不能浪费。我伸手拉动纸门,却因为木框吸收水分膨胀而无法打开,即使用上双手仍文风不动,让我的焦躁达到了最高点。混帐,混帐混帐混帐!为什么打不开只差一点了梨耶就在里面啊混帐混帐快点开!我吐着气泡,拼命摇晃纸门。 门突然开了。 从和室中飞出一张「羽毛被」,捲住了我的身躯。我以寿司卷材料般的蠢样无声无息地撞上和室天花板,越是想挣脱,吸了水的「羽毛被」就越是攀缠身体。虽然我无法动弹,却仍不死心地挪动全身,并观察眼下的光景;此时,我发现脱离「棉被」的「被单」一面不安定地摇摆,一面被拉往客厅。这是信号?或只是水流变化?存在于和室里的所有「物质」开始移动,「枕头」往左右跳开,「闹钟」一面迴转一面上升,「毛毯」如濒死的鲇鱼一般疲软无力地移动。这些东西全涌向我打开的纸门,追随「被单」流出和室;拘束着我的「羽毛被」也跟着松开,缓缓地朝纸门前进。我的身体下降,不久后落到榻榻米上。我以为和室中的所有「物质」皆已消灭,便站了起来;谁知并非如此,「粉红色凉被」仍在壁橱旁浮游着。 「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这是我、文男与梨耶共有「时间」时使用的物品,对不需要外界事物的我们而言,是唯一的例外。 我拿起「粉红色凉被」并紧紧抱住它。照理说,在水中嗅觉应已丧失,但我却确实闻到了三人的汗水与体味,这让我在绝望的洪水中初次尝到了安心滋味。对,就是这个,就是这种感觉,文男和梨耶的感觉—它带给我安心,和梨耶丢掉的「娃娃」不一样,是无可替代的。
第7页 在这瞬间……壁橱的门自动开启了。 梨耶在里头,如沉睡般地躺着。 如沉睡般地死亡。 结束了。 我们的「时间」完全丧失了。 ……我们三人每到半夜,确认爸妈都熟睡了以后,便会悄悄起床。所有毛孔应声而开,性急地吸收氧气;呆滞的脑髓觉醒,血液流动,促使体温上升…心脏开始活动,日常空间中停止的身体机能完全回復。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他人」沉沉入眠的半夜,正是我们的「时间」。 梨耶似乎等不及已近在眼前的「时间」到来,兴奋不已,全身像弹簧般伸缩—文男担心她发出的声音吵醒爸妈,连忙压住她的肩膀,但梨耶并未因此冷静下来,反而开始晃动双脚。我和文男面面相䝼,露出苦笑,因为我们也了解梨耶的心情。我们也和梨耶一样,处于极度的兴奋与欢喜之中。不过,若是因此容许梨耶的行动,可能会吵醒爸妈,进而失去今晚的「时间」:因此我将食指放上嘴脣,示意她安静。梨耶终于想像出自己的行动可能招致何种结果,倏地安分下来。文男放开梨耶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向摺好放在窗下的「粉红色凉被」:梨耶见文男那近乎滑稽的慎重态度似乎觉得好笑,开始窃笑起来,我也笑了,文男亦跟着笑。那是我们三人当天的第一个真正笑容—白天被丢在「他人」之中,处于全无感觉的状态,发自内心的笑容根本不存在。 见文男手持「粉红色凉被」回来,我们爬出被窝,朝壁橱迈进。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以免发出声音:壁橱中充满着异常浓密的黑暗,我们大为满足,陶陶然地眯起眼睛。 我们进入壁橱。 接着,拉扯事先绑好的细绳,从内侧关上门。 眼前是一片黑暗。 完全没有光线,因此即使再怎么习惯黑暗,依旧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解开分布于精绅各部分的紧张丝线,瞬间,神经的丝弦尽其所能地松弛,无力地垂落;一股由衷安心、如梦似幻的幸福包围着我。 文男将「粉红色凉被」盖在我们头上。 我们三人缩在「粉红色凉被」里。 尽可能地相互依偎,如沉睡般地闭上眼睛。 我、文男和梨耶,想像着三人融合的情景。 而实际上,我们也融合了。 三人的热气与体温充斥于密闭的「粉红色凉被」内部,我们开始流汗。这就是我们每晚度过的「时间」 可是,可是,梨耶已不在了。 我们永远无法体验「时间」了。 只能在毫无关系的他人中生活。 大洪水夺走了梨耶,夺走了我们的「时间」。 已经结束了。 不过,好奇怪……失去梨耶的我,内心并未发生任何变化。我原以为会有股色调如糖浆般的浓厚绝望佔据体内,增幅爆发,却什么也没发生,甚至连悲伤之情也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没有反应?我以为是吞噬自己的悲伤太过庞大,以致于无法察觉,但似乎又非如此。 我能断言, 我不悲伤。 咦? 为什么? 为什么? 身为我一部分的梨耶,「无可取代」的梨耶死了,为何我没有深陷于悲痛及绝望之中? 莫非我的「他人」观如此强烈,甚至令我对梨耶的死毫不在意?当我如此推测的瞬间,便完全明白了。震惊于这个「事实」的我,因为它太过意外、凶暴、残忍及美丽,甚至忘了自己 身在水中,张开嘴巴想大声吼叫。 对……没错,正是如此。 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事物。 「文男」、「梨耶」、「粉红色凉被」,我全都不需要。 只要我存在,便已足够。 我如此确信。我不「需要」「他人」,也不需要我们三一人」「融合」,,只要我存在,便可「封闭」。在我的「世界」中,「他人」、「文男」、「梨耶」都是「不必要」的。理解了这一点的我,想必会和以前一样……不,是比以前更加不对「他人」做任何「主张」—在没有「文男」与「梨耶」的情况下,度过「完美」的「时间」。我察觉自己真的丧失了对万物的「兴趣」。我将无视被这场荒谬「大洪水」吞没的小镇,无视我一直以为「必要」的「文男」与「梨耶」,陷入极为幸福的自毒作用,,没有「文男」与「梨耶」,不使用「粉红色凉被」,永恆地持续舒适的「时间」。我再也无须面对麻烦的问题,无须演无聊的戏,也不必对将来感到不安;一切都会消失,只留下幸福。这似乎非常非常地美好,无须烦恼「话语」与「物质」的世界多么美好,啊!多么美好啊! 我觉得豁然开朗。 看在「他人」眼里,或许我是朝着「错误」的方向豁然开朗吧!但无所谓,我的「自我封闭」没「软弱」到被「这点程度」的小事影响,我的豁然开朗是相当强烈的。现在的我没打算做「任何」「陈迆」,「没有」打算做「任何」「主张」。对,「没错」,我「完全」「没」「打算」「做」「任何」「说明」,「连」「发出」「这些」「词语」「的意义」「也」「已」「完全」「丧失」「。」 我的封闭是完美完美完美的无可救药地完美完美完美的甚至可以抛开一切过去的我虽不在乎「外界」但仍免不了投以关注的视线现在的我可以完全「阻隔」不再挂怀因为我正被「大洪水」侵袭身处淹没的家中即使是再有力的「他人」也「无法」纠正非难指责我即使纠正非难指责我也绝对传不到我耳中。
第8页 当我感受到这股喜悦充满体内的瞬间,也明白肺中的氧气量已然归零。我不痛苦,是因为我的身体正迈向死亡。然而,「我的」「身体」「正」「迈向」「死亡」等「字眼」,也无法让我感到惊讶或恐惧。 即使是夺走一切的「死」,也和现在的我没有关连,无法产生关连。 这种「自我封闭」是完美的。 只要有我,我就满足了。 除此以外,什么也不需要。 可以安心了,没问题了。指尖的麻痺变得更为强烈,传遍全身,令我无法动弹,无法逃脱;但「自我封闭」当然不会因此产生一丝紊乱。啊……就连「死」「活」这等素来被认为最大最强的概念,都已经无所谓了。获得如此强烈的「自我封闭」,令我有些吃惊.我到达了什么境界? 我试图举手高唿万岁以表达欣喜之情,却因麻痹而无法如愿。 尸体与…… 少女诞生并死亡,得年九岁。 为了治癒天生的重病,少女不断与病魔奋战,直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天:而少女的双亲也不吝惜治疗费,没钱了就变卖田地。 少女捱过数次手术,医生也使尽了浑身解数;但疾病却未能治癒,少女的身体逐渐衰弱,肌肤变白,身子消瘦,最后卧床不起。 即使如此,少女仍未放弃,以笑容度过每个日子:大家都爱着少女,每当她暂时出院,双亲及亲戚便会举办盛大的派对,医生及护士们也竭尽全力,以求让她早一日真正出院。 然而,少女死了。 某天深夜,她突然大量咳血,就此撒手人寰。 夜班护士准备的水桶,装满了她吐出的血。 少女带着苦闷的表情死去,翻白的眼球略微凸起,太阳穴浮现血管,染血的嘴唇极为扭曲。 有生以来不断与病魔缠斗的少女,最后留下的只有这种悲痛的表情吗?目睹少女往生的其中一名护士如此感嘆,并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流了更多眼泪的,是少女的双亲。少女的父亲因绝望而失去气力,无心工作—少女的母亲因打击过大而反射性自杀,被前来帮忙的亲戚制止。 让这样的双亲更加痛心的,是少女的遗容。 极尽扭曲的那张脸,正露骨地呈现少女隐藏于笑容面具下的本质——如此认为的父亲,一想到女儿在自己眼前忍着多少苦痛,便不住悲嘆自己的无知及无力;然而,无论他如何后悔、反省,女儿已回不来了,自己的心情也不会因此平復。 于是,为了让自己的精神多少安定一些,父亲决定对少女的尸体施以防腐处理;然而,母亲坚决反对。 女儿的身体动了那么多次刀,内外部已然残破不堪,现在变成尸体厂,还要折磨她吗?母亲如此激烈地逼问,父亲则拼死说服她:结果,一开始坚持没得商量的母亲,在谈到修復少女表情一节时,便有了极大的转变。 母亲和父亲一样痛心于自己的无力,并为此深慼痛苦;女儿的表情復原,意味着自己的反省之处将消灭。 听完这个提议,母亲刻意酝酿出不情不愿的气氛,点头答应了:父亲虽然看穿她一连串的演技,却没说破。 决定保存尸体后,少女的尸体便被送往防腐室。 加拿大籍的的防腐师见了安置于桌上的少女尸体脸上挂着的表情,觉得极为不忍:这么幼小的少女已尝尽苫头而死,如今友情仍如此扭曲,彷彿成厂尸体后依旧痛苦一般——他觉得少女实在太过悲惨,便决心尽早替她处理。 他将消毒液喷洒至少女全身,杀光附着于体表的微生物与细菌,并以清水洗净:接着除去塞在耳、鼻、口、肛门、阴道的棉花,清洗头髮,剃光胎毛,剪去指甲。由于眼球凸起,少女的眼皮无法完全闭阖:对此感到同情与不快的防腐师放入透明的塑胶制眼盖,将眼球回归原位。 接着,为了防止干燥,他在少女的口内放入护齿套,铺上脱脂棉并涂抹凡士林。 作业结束后,防腐师试图阖上少女的嘴巴,但试了好几次,她扭曲的口总是立刻又开启。 防腐师一面寻思少女是否哀叫得还不够,一面替上颚与下颚穿针引线,过度地缝合。 闭上眼睛与嘴巴的少女,与初时相比已然好上许多,但防腐师尚未满足,,他希望能让她变得更美,替她安上微笑、喜悦、处于幸福中心般的表情。 防腐师拿起手术刀,将胯下的一部分切开,拉出动脉,并以木棒支撑,以免动脉缩回;对静脉亦是如法炮制。接着他将管子插入动脉,注入药液,又切开静脉,藉着药液压力将血液挤出,进而交换药液与血液。 作业中,防腐师为了提升药液循环,替少女的尸体按摩。 冰冷、僵硬且削瘦的身体,是防腐师习惯的触感,,一想到这触感是发自早夭的少女尸体,他便一阵惆怅。 他处理因用药过量而罹患意识障碍的青年尸体与因电车事故而变为十二块的尸体时,都未曾浮现这种念头;虽然是工作,对小孩的尸体进行防腐处理仍令他惆怅万分。 一想像少女双亲的心情,他便强烈想念起自己将满七岁的儿子。 待确认药液已行遍全身后,防腐师转换情绪,将器具插入肚脐上方,依序排除膀胱、盲肠、肝脏、右肋膜、左肋膜、胃、结肠的水分及流动物,接着将浓度更高的液体注入内脏,进行防腐与杀菌。完成后,重新缝合切开部位及手术痕迹,一面进行最终确认,一面以消毒液再度洗净全身,拿毛巾擦拭身体,并以吹风机吹干尸体及盾的黑髮,再替脸部上妆。
第9页 见尸体的表情已变得如同安眠于幸福的梦中一般,防腐师感到大为满足,认为自己终于将她从痛苦中解放了。 最后,他替少女穿上少女双亲交给他的白色洋装与白色布鞋。 听说少女双亲的梦想,是等少女病癒后,让她穿着这身洋装与布鞋尽情玩耍,直到弄脏弄黑。 见到少女的尸体包覆于没有一丝绉折的洋装与没有一点脏一污的布鞋之中,防腐师发觉自己的满足感急速萎靡,只想早点回家。 少女的尸体穿着生前从未穿过的洋装与布鞋,同到了她的家。因长期与病魔搏斗与死前喀血而扭曲的遗容变得极为安详,令双亲慼到强烈的喜悦与深深的安心。 母亲一面拭泪,一面凝视着遗体,说她看起来宛若还活着一般,忍不住唤了她的名字;父亲虽明白母亲的行为只是徒劳无功,却没加以阻止,因为他也抱着些微的期待——或许女儿会回应这声唿唤。 葬礼开始了,列席者们一面反覆地怜悯哀嘆,一面流泪。 每个人都爱着少女,没有人讨厌少女。 少女笑,每个人都高兴;少女哭,每个人都悲伤。 过去的同学们一面呜咽,一面向棺木中的少女道别。 虽然少女的人生几乎都在医院度过,但小学二年级九月到十二月的三个月间,她曾去上学;当时的同学与导师在之后也持续和她交游,时而赠送录影带,时而赠送干纸鹤,直到少女的病况严重恶化为止。 其中一个孩子开始放声哭泣,眼泪一瞬间传播开来,过去的同学们一齐大哭,哭声充满了法事会场。 孩子流下的眼泪掉落至遗体上,泪珠并未滑动。 亲戚们进行最后道别的时刻到了,少女的遗体包围于各色各样的花卉之中。 大了少女两岁的堂姊满脸涕泪,将小熊玩偶放入棺中;这是少女最喜欢的玩偶,但真正的主人是堂姊,而由于堂姊也极爱这个玩偶,是以偶尔才借给少女玩。堂姊很后悔,一面哭泣一面想着:要是早知道她会死得这么早,就该把玩偶送给她了。 堂姊思索片刻,拿出放入棺中的小熊玩偶,抓住少女的手。少女的手极为冰冷,堂姊在惊讶之余,也感到有点思心:但堂姊忍着思心感,扳开少女的手指,让她握住玩偶。 堂姊想到这么一来少女就能和小熊玩耍,便感到安心。 看着堂姊行为的亲戚们嚎啕大哭,少女的母亲再也无法忍耐,叫着女儿的名字并抱住尸体,没有人阻止她。 母亲的眼泪滴落遗体的脸庞,泪珠并未滑动。 亲戚们盖上棺木并封棺,做好出殡的准备。 身为丧主的父亲向众人致意;虽然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他绝不会忘记谎称少女死时面容安详之事。 每个人都爱着少女,他不愿说出少女是死于剧烈的痛苫之中,也不愿被任何人知道。 亲戚们将棺木放上灵车,自己则坐上小巴士。 灵车驾驶确认棺木已上车后,便驶往火葬场。 得知今天的棺木中装的是染病身故的年幼少女,驾驶喃喃地说道:真是太残酷了。 十年前,驾驶因事故而失去了年幼的独生女;为了忘却这个痛苦,他开始喝酒,妻子因而离去,自己则因肝脏毁损而住院。 虽然过了一阵子他出院了,却又因酗酒而再度入院。 助手座上的葬仪社男子正是当时认识的:因相同疾病住进相同病房的两人意气相投,男人听完驾驶的遭遇后深感同情,并给厂他这份灵车驾驶工作。 驾驶心知这是重新做人的机会,认真地工作:虽然妻子与女儿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但他告诉自己人生还没结束,该清醒了。 他也曾被酒精诱惑,但工作上不能喝酒,再说葬礼刚结束,尸体就摆在后头,喝酒未免太过恬不知耻。 身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面载运想活却无法活命的人一面喝酒,是非常可耻的;既然自己还活着,有空喝酒不如好好工作——虽然他没受过这种教育,但他自发性地思考并忠实地遵从这个原则。 驾驶载运尸体,不断地载运尸体:在沉默的尸体与一向坐在助手座上的葬仪社男人的守护之下,他的新生活上了轨道。 他已习惯放空脑袋生活,但只有女儿的事他无法忘怀;尤其是像这次一样死者是小孩、见到父亲深深地陷入极度悲伤时,过去的影像便会重叠,令他产生强烈头疼,并回想起酒的滋味。 然而,驾驶未曾屈服于酒精的诱惑: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次堕落。 葬仪社男人唿唤驾驶的名字,问他:没事吧?驾驶不知男人何出此言,一脸疑惑;男人指他的脸上全是汗水,驾驶连忙拭汗,黏答答的汗水附着在他的手背上,让他吓了一眺。 对于此事,驾驶不置一词,只是看着照后镜,确认跑在背后的小巴士;巴士载着已成了不归人的少女的家人。 驾驶希望他们能努力活下去,别因为失去孩子而自暴自弃、酗酒或眷恋过去;希望他们能看着现实活下去,别像自己一样绕了一大圈才重新出发,而是顺利地回復日常生活。 为此,他必须让这场葬礼完美地结束;所谓丧葬文化,或许便是从充满悲剧的非日常回归日常的手续吧!思及此,他重新握好方向盘。 灵车与小巴士驶出小镇,朝着前方的火葬场而去;当灵车转弯时,前轮爆胎了。
第10页 驾驶慌忙转动方向盘,却成了反效果,灵车连转了好几圈,护栏近在眼前,而护栏外便是悬崖。 一阵冲击袭来,驾驶一面呻吟一面微微张开眼睛确认情况,只见灵车侧面撞上护栏,严重损毁:葬仪社男人的脑袋被压烂,血液与脑浆的溷合物弄脏了上半身。 目睹此状的驾驶无法抗拒涌现的呕吐慼而张开嘴巴,却只能吐出少量唾液,,他感到不可思议,垂下视线,只见方向盘嵌进腹部,胃袋里的东西已从洞里跑出来。 驾驶断气的前一刻,透过照后镜看了后方一眼;灵车的后门开着,棺木已不见踪影,掉下悬崖了。 棺木朝着崖下的白桦林笔直坠落,撞上其中一株白桦而毁坏;少女的尸体飞出,大量的花卉也跟着勐烈地飞散开来。 棺木成了盾牌,白桦树枝又成了缓冲,少女的尸体毫髮无伤地落至地而。 尸体就这么留在原地,虽受阳光照射,但尸体不会流汗,脸上的澹妆并未因此脱落:又因为经过防腐处理,短时间内更无腐败之虞。 少女的尸体既不散乱也不腐坏,就这么静静地待在白桦林中。 发现少女尸体的,是一名少年。 少年捕完昆虫,正住回家的路上:今天的成果在笼子里来回爬动,他心满意足地快步踏上归途,突然有个白色物体映入视角,他朝那方…掣去,才发现少女的尸体。 少年跑近尸体,经过完善防腐处理的少女看在少年眼中并不像尸体,只像个掉在地上的精美娃娃;但这娃娃的皮肤质感又太过逼真,因此少年转而猜测她是否在睡觉。 然而,他发现少女的身体丝毫不动,极不自然,又判断并非沉睡:接着他回到原先的念头,推测她果然是个娃娃,并加以触摸。 冰冷僵硬的触感与人类截然不同,令少年联想到石头;但他左思右想,依旧确信这是人类,而毫不动弹的人类,便是尸体。 少年明白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被焦急情感吞没,全速奔离树林。 少女的尸体被遗留下来,无法融入林中;因为短时间内不会腐败与分解,不能归于尘土;又因为全身充满药味,动物也不当成食物。 少女的尸体是孤独的,即使散落于周围的花朵被风吹走,她依然留在原地。 方才的少年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名青年;青年是少年的邻居,少年打从心里信赖这位大了他一轮的青年,甚至更胜于信赖双亲。 少年对自己的双亲漠不关心,他们从不曾做过也不曾赐予自己任何快乐、有趣、了不起的事,但青年不同。 少年囚过于信赖,注视着青年的眼睛里甚至因亢奋而含着泪水。 青年曾带给他许多未知的体验,让他试射空气枪,带他去露营,教他弹乐器,让他在屋后的e地开车,给了他许多双亲小曾给予的刺激及经验。 他认为青年什么都懂,处理尸体对青年而言定是家常便饭。 然而,在少年热烈视线注视之下的青年,其实毫无尸体的相关知识:自国中时外婆因罹患糖尿病及痴呆死亡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尸体,而他的胆子并没大到能若无其事地面对突然出现的尸体,因此他的心中又焦急又恐惧。 得去报警——这个念头支配着青年,他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打算拨打一一o,却又转念,回过头来俯瞰少女的尸体。与少年一样,青年也觉得她不像尸体,甚至觉得美丽。 青年的性癖好极为正常,并没有恋尸癖;饶是如此,他仍旧觉得少女的尸体美丽。 见她苍白的肌肤、上了死人妆的嘴唇与光泽未失的黑髮,他不禁想道:虽然她死了,却还保有色彩。 外婆的尸体没有色彩,从任何角度看来,都只是失去生命的物体。 外婆总以微薄的老人年金给他零用钱,在他被母亲斥责时出面缓颊;偶尔去外婆家玩时,外婆便会带着满脸的皱纹,准备大量的点心迎接他。 外婆痴呆后,已经认不得谁是谁了;外婆死后,青年整理家中时,发现了一只写有自己姓名的信封,里头放着三十万圆及一张写着「对不起,外婆只有这么点钱可以给你」的信纸。 看着外婆的尸体时,青年没有这些感觉,,但见了这个不知姓名、来歷的少女遗体,自己竟然觉得她美丽,这让青年大为震惊。 这种感觉立即化为佔有慾:青年触摸少女的尸体,尸身是冰冷的。 站在身旁的少年交互打量着青年与尸体,发现这道视线的青年便对少年说道:剩下来的我会处理,你可以先回去。 对青年寄予全面信赖的少年更加提升了青年的评价,用力地点头并离开了树林。 青年为了冷静下来,伸手拿菸,却又觉得抽菸是浪费时间,便扛起尸体,将尸体放到停在树林前的车子后座,发动车子。抵达公寓时,他谨慎地检查周围,确定四下无人后便背着尸体急奔上楼。 到了玄关前,他想起钥匙还插在车上:青年将所有钥匙都套在同一个钥匙圈上。 公寓的某处传来脚步声,同一瞬间,青年背着尸体折返,拔下钥匙后再度奔上楼梯。 青年忘了检查四周,因此没发现公寓走道上订侧女孩伫立着。 女孩凝视着青年与青年背负的尸体,青年对女孩投以抽搐的笑容,女孩却毫无反应:他不屈不挠地继续微笑,女孩仍未反应,于是青年解释背上的少女是在他开车时睡着的,他想带她到屋里好好休息。
第11页 女孩听了,便问,她在睡觉吗?青年连忙点头。 此时,布鞋从尸体的脚上脱落,青年弯腰捡拾布鞋,尸体却失去平衡,大大地往后仰,青年连忙压住尸体背部。 女孩仍注视着尸体,再度询问:她在睡觉吗?青年的全身冒出冷汗,他连点了好几次头,抓起布鞋,以颤抖的手打开门,逃进屋里。 他将少女的尸体放上床铺,从冰箱里拿出可乐一饮而尽,又连抽了两根菸,泡了杯即溶咖啡喝上几口,才总算冷静下来。 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瞥了少女的尸体一眼,思索她为何身亡.,是事故?是疾病?无论原因为何,夭折便是不幸;但没加以火化,就这么放在白桦林中,也未免太过分了。 青年一面如此思索,一面望着尸体;虽然他百看不腻,不久后却浮现了一个疑惑。 该怎么保存这具尸体?这个现实问题浮上檯面。 青年触摸尸体的肌肤。 现在还没问题,但过一阵子应该会开始腐烂吧!得在腐烂前想出办法。 他打开冰箱,将隔板、蔬菜、牛奶及可乐全拿出来;但空间太小,无法放入尸体。 他继续动脑,却想不出兼具可行性与现实性的方法。 青年回到尸体旁,在床边坐下。 不久后,睡魔侵袭:青年明知这是用来忘记想不出对策之事的逃避方法,但他依然接受,在少女尸体旁躺了下来。半梦半醒之间,青年持续凝望着那将塑胶埋入眼皮下并缝合上下颚而成的虚伪表情,只觉得百看不腻。 此时,他听见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跳了起来。 一个酒醉的女人拿着菜刀进入青年的房间,尖声唿唤背床而立的青年名字。 女人的双亲在她十七岁时离婚,原因是父亲外过及酒后乱性:母亲带着七岁的弟弟离家,却将女人留在父亲身旁。 父亲与母亲分手后,立刻带了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回家,这个年轻女人成了新母亲。 女人无法介入父亲与新母亲之间,不久后她开始被疏远、被虐待。 她不能吃饭,不能上学,被监禁于家中,天天挨打,头髮被烧,被迫喝除臭剂及香水,变得衰弱不堪。 感受到生命危险的女人在某天偷偷逃家:她成功了,欢天喜地,一想到幸福的新生活即将展开,她高兴得流下眼泪。 然而,新生活并不幸福:从事生疏的特种行业期间,她上了坏男人的当,同样的事一再发生,每回都令她血本无归。女人真心怀疑自己是否被鬼魅附身,便向朋友介绍的灵媒求助,灵煤表示是父亲的生灵纠缠。 女人哭厂三天,第四天的深夜,她纵火烧了老家,烧死父亲与新母亲。 她原以为这次便能得到幸福,没想到事违人愿,她依然一再被男人欺骗,存款永远处于见底状态。 她有了个新念头:虽然自己杀害父亲并成功消灭生灵,但现在父亲却成了死灵,破坏自己的人生。为此感到恐惧的女人,正巧在此时听闻离家10走的母亲与弟弟的消息。 女人从未原谅弃自己而去的母亲,甚至加以诅咒:对于弟弟,她也抱着相同的情感。 去死!去死!去死!那两人逃离父亲后过着幸福快乐、没有痛苦的新生活,却将住在猪圈似的房子里、如垃圾般生活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她要让他们尝尝真正的痛苦。 酒量极差的女人借酒状胆,醉醺醺地前往母亲的家;然而,门前的名牌上并没有母亲与弟弟的名字。 即使如此,她仍按下对讲机,有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前来应门,原来是母亲的再婚对象。 再婚对象人人地请女人入内,女人打听,、』卜,得知母亲早在数年前因小敝身亡,而弟弟已独立,在附近的公寓中独自过活。 女人认为母亲是死于自己的诅咒,而她打算亲手将剩下的弟弟推入不幸的深渊之中,于是手持菜刀,袭击弟弟的公寓。 弟弟健全地成长,有着看来没做过半点苦工的细长手脚与净吃柔软食物长大的尖下巴。女人被沸腾般的怒意包围,同时却又产生了强烈的性慾:她装成疯子,以菜刀威胁,强暴了弟弟。 完事后,女人说出了自己的真正身分.,正穿起内裤的弟弟僵住身子,以惊讶的表情看着女人,接着欣喜地表示自己已找了女人好几年。 一向能以直觉分辨男人谎书的女人,判断喜极而泣的弟弟的一番话中没有虚伪成分。 弟弟问她为何与自己性交,女人推说是因为暍醉,但这成不了任何理由:因为隔天女人籼弟弟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又做了同样的事。 对于姊弟间的性交,女人并非完全不抱疑问,但她无法罢手。 她并未原谅弟弟,更不是重燃姊弟之情或萌生其他爱意;证据就是,每当去找弟弟时,她一定喝得醉醺醺的,手里还拿着菜刀。 女人开始搞不懂自己的感情,就在这个关头,她发现弟弟床上竟放着尸体。 对于女人的出现,弟弟露骨地显露狼狈之色—女人逼问,弟弟一开始置之不理,但女人以警察‘一字巧妙相逼,才让他从实招来。 虽然在树林里捡到尸体的说法令人难以置信,但她又做不出其他推测;而由尸体发出的药味及加工痕迹看来,应该不会是弟弟杀害的,因此她姑且相信。 女人将视线转向少女的尸体,她非但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美丽:她凝视自己的肌肤,发现竟然比尸体更无光泽,便笑了起来。
第12页 这全是因为自己吃苦的缘故。 一瞬间,她对弟弟的怒气及杀意再度涌现,回想起自己的使命:她要将这个明明有血缘之亲却与自己大不相同、每天过着娇生惯养生活,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捡尸体的弟弟推入不幸的深渊。 女人掀起嘴角冷笑,扬言将对外宣扬此事;弟弟脸色苍白,焦急地制止她。 女人越发觉得有趣,继续威胁:她决定要让弟弟伤透脑筋,说要让他尝尝自己所受的百万分之一痛苦。 见弟弟不回嘴,女人更是顺着竿子往上爬,以报警要胁,命令他下跪叩头。 弟弟下跪叩头,女人又命令他为过去养尊处优之事谢罪。 弟弟乖乖照办,接着女人又要他连着袜子一併舔她的脚,弟弟舔了,让她大感痛快。 女人一脚踢开弟弟,并对流着鼻血、四脚朝天的他吐口水,表示绝不饶恕养尊处优的他,要送他到充满痛苦的地方去。 女人拿出手机,弟弟问她打算作什么,她回答要叫警察来。 弟弟一面尖叫一面扑向她,她岂会输给哭丧着脸又手足无措的软弱男人?女人一拳打飞弟弟,面露笑容,满心愉快,愉快到了极点。 向来被殴打、被轻视、被支配的女人从不知道殴打、轻视、支配别人是如此愉快之事。 正当此时,对讲机响了,女人与弟弟停下动作。 对讲机又响了一次,弟弟抹去鼻血及口水,蹑手蹑脚地走向玄关,从电眼确认,并弹了下舌头。 女人间他怎么回事,他说警察来了,,她大吃一惊,连忙辩称不是自己叫来的。 弟弟将食指放上嘴唇,要女人藏起尸体及菜刀。 习惯被命令的女人反射性地点头,将菜刀丢进流理台,并把尸体藏进床下。 弟弟打开门,两名警官入内;其中一名警官一面瞪着弟弟,一面说自己接获报案,指弟弟拐带了一个穿白衣的女孩。 弟弟为了表示警官的质问是无稽之谈,刻意干笑,但两名警官并没笑,穿着鞋子便走进客厅。 女人因弟弟的危机而精神错乱,为了保护弟弟,她甚至愿意用上自己的性命。 女人虽然惊讶于自己内心的感情,却不否认;她再度握紧菜刀,沖向其中一名警官。 这齣其不意的行动成功地将菜刀深深刺入警官的后颈,却给了另一名警官拔枪的时间。 警官的动作虽然生疏,枪口却对准了女人。 弟弟企图制止警官,却立刻被摔出去;他仍欲起身,警官见状便将他射杀,脑浆及血的溷合物从他额头上的洞里溢出,连开枪射杀的警官本人见了都大吃一惊,一屁股跌坐下来。 女人重新挺刀沖向警官,警官反应过来,反射性地将枪口朝向她并开枪。 腹部被射穿的女人一瞬间停下了动作,却立刻再度冲刺。 开枪,没停止,开枪,没停止,开枪,没停止。 浑身是血的女人已站在警官面前,警官扣了好几次扳机,子弹已然用尽。 女人的菜刀刺中警官肩膀,警官以一记扫腿扫倒女人,但女人的动作依旧没停止,伸手欲勒住警官的脖子,却在仅距数公分之时死亡。 警官拔出插在肩上的菜刀,唿唤倒在血泊中的同事:同事没回应,因为已经死了。 警官以无线电要求支援后,发现床下探出了条白色手臂,彷彿在说着:快把我从这里弄出去!他拉出少女的尸体,不由得大叫一声,因为她长得和死去的妹妹一模一样。 警官十岁时,曾对自己的妹妹见死不救。 当时他们两人一起去钓鱼,虽然河水因前一天下雨而高涨,他们却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替妹妹的钓竿挂上鱼饵,便开始垂钓;妹妹笑着说要钓一堆鱼回家,当时十岁的警官想着:为了这个笑容,要我去打仗也愿意,即使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妹妹的钓线有了反应,她说鱼儿上钩了,高兴得跳了起来,却滑了脚掉进河里被沖走。 妹妹不会游泳,即使会游,也不可能逆着高涨的湍急河水回到陆地。 当年十岁的警官判断自己跳下河去也救不了妹妹,搞不好还会和妹妹一起被沖走并丧生:这么一想,他便无法动弹,双脚打颤,颤抖不久后传遍全身。 妹妹的身影已然不见,只有唿救声传来,但不久后声音也断绝了,只剩下河水声。 他不想回家,不能回家。 下雨了,但他依旧不想回家,便淋了一阵子雨;终于,他耐不住孤独与寒冷,才回家去。 母亲发现妹妹不见人影,出言询问:当时十岁的警官只说她跌下去了,但这个回答已然足够。 母亲报警,立即展开了搜索网,附近的居民也帮忙找了三天三夜,却找不到妹妹,甚至连半件遗物也没发现,葬礼便在没有遗体的情况下举办。 没人责怪当时年仅十岁的警官,但这反而令他感到痛苦。 他希望有人将他责骂得心脏欲裂,希望有人对他怒吼得震耳欲聋,希望有人责怪他为何擅自认定救不了人而没下水。 他如此祈望,但这份祈望只是徒劳无功,没有人将罪过推到十岁的小孩身上,成了众矢之的的是双亲;几乎所有亲戚都责怪他们为何让两个年幼的孩子单独去钓鱼。 结果,母亲疯了;当母亲人院,家里只剩他和父亲两人的那一天,父亲要他正座。
第13页 他以为会挨打,会被打到齿断唇破、满口是血、眼皮肿胀、网膜剥落而失明;他为此高兴不已。 但父亲岂止没打他,甚至开始流泪,说会变成这样全是自己的错,自知赎不尽这份罪过,但即使女儿不会凶此同来、妻子不会因而痊癒,自己仍会反省到死亡的那一刻,并表示真的很抱歉。 警官失望、绝望,没人发现自己的罪过,没人教训向己;他觉得当时自己该跳河死去,便到河边寻死。 他站在河边好几个小时,却无法动弹:死心回家后,他因窝囊而哭,又因悲伤而嗤笑。 明白将寻死二字挂在嘴边的自己才是最差劲的小丑后,当时十岁的警官发誓要放弃自己的人牛:他决心步向不幸的道路,他认为自己独自幸福过活是种罪过。 然而,他连这点决心都无法贯彻。 他读书、交女朋友、上大学、就业,逐步建立安稳的人生。 警官照镜子时,发现自己与十岁时完全没变,是个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不由得哑然失笑。 只不过,如今这种自嘲也已流于形式,他心知肚明,因此更加嗤之以鼻,而这当然也是形式的一部分。 然而,当他目睹少女的尸体时,长年保持的感觉顿时灰飞烟灭。 警官触碰与妹妹一模一样的尸体:心跳急遽加速:接着,他一面哭泣一面道歉,不断说着:对不起,我这个杀人兇手竟然还活着。 公寓外传来警车的警笛声,警官知道支援人手已抵达,便以毛毯裹住少女的尸体,抱着她走出屋予。 肩膀的出血使他的视力与体力减弱,但他毫不在乎地继续下楼。 他无视驾着警车前来的上司而逃走,却因负伤又抱着尸体,动作缓慢,随即被迫上并被压制。 警官拼命抵抗,但仍被制伏,与尸体一同被推进警车后座。 见了室内的情况,上司判断警官是因射杀了一般百姓而陷入错乱状态,出言劝慰他后,才发动巡逻车。 警官心急,这么下去,尸体将被夺走并火化,他必须设法避免:好不容易找到妹妹的尸体,不能再度失去。 他见上司专心开车,并未注意自己,便从背后扑向上司。 上司紧急煞车,警车转了个大圈,直接撞上电线桿。 警官立刻回復意识,扛着少女的尸体逃脱:警车爆炸并燃烧起来,警官与尸体被暴风吹得老远。 警官听见喇叭声在近处响起,抬起脸来,眼前是一面车牌;原来是闪避沖入对向车道警车的花店小货车。 警官反射性地推开少女的尸体,下一瞬间,他与小货车相撞,额头及眼珠破裂:花店小货车翻倒,没繫安全带的送货员因颈骨折断而死。堆在小货车上的花散落一地,灰色的沥青染成红、白、蓝、紫色,包围于芳香之中。 大量的花卉铺满路面,在嗅觉刺激之下,警官清醒过来,但他的眼球已然破裂,什么也看不见,没发觉自己的周围已被花朵侵蚀。 警宫伸手摸索少女的尸体,但他的手只能压扁花卉,使香气更为浓烈而已,碰不到尸体。 少女的尸体在路边的树丛里,由于有毛毯包覆,毫髮无伤。 警官在黑暗中移动双手,奋力寻找少女的尸体;但脸上及肩膀的出血过于严重,令他当场倒地。 饶是如此,他依旧伸着手,颤着被血及花瓣染红的手,大叫:妳去哪里了?但少女是尸体,没有任何反应。 一 欲望 oh--渴望一切的我(hoffdn/欲望) 「再不动,就杀了你们喔!」 泷川惠子在上课中讲话,我转头正欲告诫她,却见春井文慧拿着把怎么看都像是冲锋鎗的黑色油光物体对着学生们。坐在靠窗第一排座位的春井文慧手中那非现实又非平民的东西,破坏了蔓延于午后教室每个角落的粉状睡意及倦怠。几个学生指着春井文慧,一面失笑一面说道:「妳是白痴啊?拿那个是什么鬼东西?」春井文慧垂下原就下垂的眼角,浮现微笑,并扣下冲锋鎗扳机。硬梆梆的连射声于教室中响起,坐在中央的学生们如骨牌般依序倒下,头部碎裂,胸口喷血,嘴里发出痛苦与惊愕的惨叫声。红色块状物于瞬间出现。 带着铁质与酸味的刺鼻臭气混着硝烟的味道,于教室中扩散开来。 无人动弹。 这么露骨的物体,这么明显的刺鼻气味,这么清楚明白的事态,这么大刺刺的存在……剩下的三十几个学生都察觉到了,却没人试图移动至不受冲锋鎗威胁的场所去。有的人对尸体投以热烈的视线,有的人凝视着攻击者春井文慧,有的人则热中于检查自己的身体可有多出几个洞,但没人企图逃跑。这不是出于认知不足,而是出于经验不足。虽然尸体及枪击等昼面早在新闻中司空见惯,但没人实际体验过尸体与枪击:虽然瞭解且见过,却没体验过——在这种场合,这个事实与不瞭解同义。春井文慧从椅子上跌落,她一派悠哉地爬起身来,难为情地笑了。泷川惠子啼笑皆非地指正:「枪要放在腰边,用双手开枪,不然会被后座力弹开。」春井文慧则做了侗莫名其妙的辩解:「不,我只是想模彷一下哀川翔。」 「春井!」水村理志高声怒吼:「妳要开枪前先经过大脑好不好!」他指着前方的尸体。 「差一点就射中我了!」
第14页 「不会,没问题啦!我练习过丫。」 「被后座力弹开的人还敢说没问题?」 「我不是说了?那是因为我想学哀川翔……」 「管妳是哀川翔还是阿诺史瓦辛格,都不准学!」 「啊?你好残忍喔!」 春井文慧似乎衷心感到遗憾,垂头丧气。 「妳太靠不住了,我过去妳那边。」 水村理志慌忙奔向春井文慧身边,残存的学生们只是看着两人交谈,依旧没任何动作。 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却不採取行动;发愣的表情、恐惧的表情,甚至还有人窃笑,彷彿认为这是个玩笑,最后会…现令人捧腹的结果似的。教室微爪油焦一般的黏质沉闷气氛包围着。 「好,这样就安心了。」站在春井文慧身边的水村理志说道:「开枪吧!」 春井文慧把枪放在腰边,这会儿开始大范围乱射。学生们身上多了好几道弹孔,血液与惨叫声四散,尸体以极快的速度被制造出来。学生们见了第二次枪击,总算认清事态——得逃跑,必须早一刻离开教室,远离枪林弹雨。 然而,为时已晚。 待理解事态的学生们逃出门口时,教室已被二十具以上的尸体染红,带着铁与酸味的气味强烈得不是方才所能比拟。死亡的味道,挥之不去的死亡味道,无法逃离的死亡味道。 「逃走的没想像中的多。」泷川惠子注视着敞开的门。「真是的,枉费本姑娘一开始就好心提醒:『再不动,就杀了你们喔!』」 「泷川说得不清不楚的」春井文慧将冲锋鎗放到桌上。「我觉得说『再不逃就开枪了!』比较好懂。」 「这样大家不就真的逃走了?」 「搞什么,原来妳根本没打算放他们走嘛!」 「没礼貌,说得这么难听。」泷川拉扯春井文慧的脸颊。「小心我把妳的脸拉得像刚烤好的麻薯!」 「偶又没休臭!」 「妳说什么,我听不懂。」 「饶了偶吧!」 「不行,我要拉到妳哭出来为……」 「啊!」 春井文慧指着门。 闻风而来的学生们正从门外探头窥视。发现尸山的学生们似乎不知该作何反应,如同未妥善调教的海狗一般露出滑稽的表情。 他们的脸爆裂了。 开枪的是坐在最后一个位子的酒木优一。 酒木优一维持举枪的姿势,起身走向门口。学生们见状,一面尖叫一面作鸟兽散,胆怯的脚步声形成地鸣撼动学校。酒木优一快步走向震源,走廊传来射击声与惨叫声。 「酒木那小子,根本是在挥霍子弹嘛!」 水村理志无谓地摸着脑袋。 「有什么关系?」泷川惠子说道:「起头就是要搞得盛大一点啊!这样大张旗鼓才对。喂,春井,妳也助阵一下吧!」 「酒木,加油!」 「不是啦,我是叫妳去帮忙!」 「哦!这是盲点。」 2 春井文慧拿起冲锋鎗,犹如刚出生还不太会跑的小马一般,一面蹦蹦跳跳,一面走向止廊。随着一阵答答答答答答答的规律枪声,某种被迫吞下恐惧般的扭曲惨叫声响起。水村理志叫道:「别射到酒木啊!」又一阵答答答答答答答声如同回应般地传来。 「唉呀,还有生存者耶!」泷川惠子瞥了因恐惧而痉挛的我一眼。「这里到处都是尸体味,受不了,我们换个地方吧!老师。」 我和八个错失逃亡时机的学生一起被集中至三楼的一年c班中。水村理志与泷川惠了从窗外监视着我们,春井文慧一面吃着饼干,一面打开设置于教室的电视,观看午后的歪斗秀,而酒木优一自方才便不见人影。 被推到教室后方的我们拼命地想瞭解情况,理解到的却只有几个十六岁的孩子手持残忍的枪械站在眼前这一点,其他的完全不明白。我偷偷地将视线移向三人,没人往这方向看;从这里到门口的距离约五公尺,起身、奔跑、逃出。不,这太难了,对方拿着枪,就算脚程再快也无法逃离子弹;更何况我穿的是高跟鞋,只怕地球上再没比这个更不适合跑步的物体了。不可能逃走,那就……求救。我朝着胸前口袋中的手机伸出了手。 「老师」泷川惠子立刻回过头来。「我认为妳最好别做一些降低生存指数的傻事。」 「你们……」我忍不住开口:「你们为何要这么做?到底想……」 「妳正在拉低生存指数喔!」 泷川惠子从怀中取出短枪。 「……不要!啊,啊啊啊!」蹲在我身边的女学生在尖叫的同时站厂起来。「不要!啊啊啊啊啊!」 她朝着门口狂奔。 枪声随即响起。 瞬间沉默下来。 制服立时染红,她在离门口两公尺处倒地。 我们对于轻易出现的尸体感到惊讶与恐惧,发出了如嘶哑鸭子合唱般的难听惨叫声。 「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都不听人家说话耶!」 泷川惠子收起短枪。 「我想这样你们应该明白了,最好别採取任何奇怪的行动。还有,也不准你们随便讲话喧闹。你们应该想多活一点时间吧?」水村理志的一番话使众人沉默下来。「话说回来,泷川,妳开枪的技术变好了耶!」
第15页 「当然啊!我练习过了。」 「不过再怎么练习,点心就是做不好。」春井文慧悠哉地说道:「要是有戚风蛋糕不膨胀比赛,泷川肯定能拿到世界冠军!」 「料理和我的个性不合。」 「说要烤蛋糕给我吃,害我期待厂一下,没想到拿给我的却是像仙贝一样的谜样物体,那种东西哪能吃啊!一 「那妳就去吃别的东西啊!」 「我已经在吃了。」 春井文慧将饼干放入口中。 「啊,我也要!」 水村理志讨食物,春井文慧便丢了一个给他。水村理志看清是什么饼干后,失望地喃喃说道「无尾熊饼干啊?」才晈碎厂吃。 ……怎么同事? 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及反应都轻易地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为何他们能一脸理所当然地射杀同班同学?为何他们的态度犹如远足一般?我试着将自己认识的所有情感套用在他们身上,但在高浓度的恆夜之中,却未曾出现丝毫的理解之光。不解对方的情感——这是极为可怕的事态。在我三十一年的人生之中,曾过过好几个无法共感的人:但我只须无视他们即可,精神不曾被恐惧烧灼,身心不曾为此受创。我并未软弱到因人际关系而受伤的地步。 然而—— 无法理解的人。 这令我困扰。 或该说令我恐惧。 什么反应会高兴,什么态度会生气,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採取哪种行动会喜上眉梢,说哪种话会沉下脸来……我们与他人接触时,无论交情好坏,总是以此为判断基准:这是沟通的润滑剂,也是维持关系的安定剂。我们将过去经验得来的对方情报转化为资料库,并加上喜怒哀乐的参数,一面侧目确认一面交谈,藉以发展或维持关系。 但面对无法理解的人——亦即无法将性格数据化的人时,这种方法自然不管用,必须视现场的氛围或对手的感觉来瞬间推测与应对;倘若对方是初识的人还好,只须在谈话过程中掌握其性格,并提升参数的确实性即可。 然而,这世上的确存在着无法以自己的理解能力掌握的人。 不懂在想什么的人。 不懂想表达什么的人。 不懂想做什么的人。 意义不通的人。 语言不通的人。 感情不通的人。 而存在于眼前的三个学生……无庸置疑地,是属于这种种族。 灌川惠子、春井文慧、水村理志、酒木优一,都是我班上的学生;虽然我接触他们不过四个月,但他们并非棘手的问题学生。以短枪射杀同学的灌川惠子,是标准的现代高中女生,将冲锋鎗放在二芳、吃着饼干的春井文慧,则是受同性疼爱的宠物型女孩,,投以锐利监视目光的水村理志虽不起眼,却是常见于开朗团体中的男孩;以手枪打爆同学脸孔的酒木优一安静、不醒目,人格同样极为普通。他们没有麻烦或异常之处,是最不用费心照顾的学生——数十分钟前,我还这么认为。 没有过一丝怀疑。 「啊,回来啦?」 听见水村理志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酒木优一。他以冷静得教人生厌的眼神凝视背部中枪而倒地的女学生,接着迅速取出塞在后侧裤袋中的手枪,朝她的后脑开枪。 「欸……欸,文慧!」蹲在左端的女学生宛如坦露腹部以示服从的狗一般,对春井文慧投以讨好的表情。「我……我不太瞭解状况,不、不过,呃,放了我嘛!」 「唔?」春井文慧的视线没离开电视。「为什么?」 「为什么?因、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妳想想,我们不是常一起出去玩吗……妳忘了?」 「怎么可能忘了?我记得很清楚。上星期我们一起去逛百货嘛!前天也去了游乐场。」 「对啊!我们是朋友吧?」女学生的双眼因战慄而睁得老大,但嘴角却形成柔和的微笑,彷彿表现着友情一般。「那……那就放了我嘛!钦,文慧!放了我嘛!」 春井文慧将饼干盒放下地板,如此宣言:「不行!」 随着一道枪声,女学生倒地不起。 「妳没听到水村说不准随便说话吗?」灌川惠子一面替短枪上膛,一面说道:「不听别人说话,是种罪过。还是妳真的没听见?但就算没听见,也是妳的责任。」 「灌川好像杀手」春井文慧微笑。「会在三池的作品里出现的那种,说不定能像竹内力一样发出元气弹呢!好期待!」 「vcinema的话题我听不懂,别说了。」 「哦!来了来了」水村理志愉快地敲着玻璃窗。「各位引颈期盼的警察大驾光临了!」 「你们也想看吧?可以到窗边看,慢慢站起来。」 我们七人依照命令静静地起身,朝教室的窗户移动。学校操场中有着成功脱逃的大量学生与警车;见了三台警车与数名警官,一阵安心的风吹过我与六个学生的心中。公权力来了,不会有事的——这股强烈的确信给了我们勇气。这种据地对峙的桉件里,从不曾有过犯罪者胜利的前例。 我听见一阵金属声,回头一看,酒木优一正迅速地组装某样物品。待物品渐渐成形,我认出了那是什么。那是……来福枪。我们同时感受到存在于前方的希望与出现于后方的绝望,被嘴里塞满泥巴似的痛苦折磨着。
第16页 「大闹一场吧,酒木! 水村理志竖起大拇指。组装完来福枪的酒木优一併未反应,只是默默地离开教室。 警官们一面以无线电联络,一面仰望学校;为了对上他们的视线,我们将脸贴在窗上,拼命地移动眼球。 快看这里! 3 快发现我们! 救救我们! 「才这么一点人,根本不够看嘛!」、「是啊,根本不够看。」 灌川惠子与水村理志交换着不祥的话语。 瞬间,射击声响起,警车的挡风玻璃应声破裂,受惊的警察与围观人群大乱。枪声再度响起,一台警车似乎网引擎中弹而喷火;围观群众更加骚动,警官转过身制止他们。枪声、枪声、枪声,警官的后脑依序爆裂。枪声,子弹似乎打中围观民众的中心,只见人群如波纹般地开了一僩洞,并逐渐扩大。枪声,围观群众朝四面八方逃窜。枪声,学生死亡。枪声,教师死亡。四散的群众一面大叫一面逃走,声音甚至传到这里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眼下展开的这场好莱坞电影般的大骚动,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不是现实,是个太过愚蠢、太过荒谬的世界。我无法轻易承认这是现实,这是我的常识、我的资料库中所不存在的事态。 异常的异常。 只是如此。 这样就行了吧?」灌川惠子瞥了我们一眼。这下机动队肯定会…动,不过规模大小就很难说了。」 「慢慢后退,回到原先的位置。」水村理志将视线由窗户移开,转向我们。「喂,愣在那里做什么?不行喔!不听我们命令,就要你们的命。」 然而,我们并未移动,因为无法移动。名为恐惧的漆黑毒气缠绕全身,肌肉紧缩凝固,犹如上丫石膏一般,连根指头也无法动弹。我们被强烈得无法屈服或隶属的恐惧心支配,寸步难移;我们七人软弱无力,如同被捕兽夹捉住、动弹不得地过了四天的兔子,又像巢穴里涌人大量流水而溺死的蚂蚁。 「唉,伤脑筋耶!快动啊!」水村理志从手提袋中取出散弹枪。「还是你们想反抗?也可以啊……不过谁敢这么做,我就要其他人负责。你们学过吧?这就叫做连带责任。快!」 枪口朝向我们,我们勉强移动身体,回到原先的位置。唿吸困难,黏答答的汗水挤出毛细孔,妆开始剥落,令我十分不快。 「钦、欸,把尸体处理一下嘛!总不能一直放在这里啊!」 春井文慧发出撒娇声。 「说得也是。呃,那……你过来。」 水村理志将枪口朝向某个男学生。 「哇啊啊啊啊!」男学生淌着大量鼻水,额头抵在地板上。「对、对不起!饶了我吧!」 「拜託,我什么也没做啊!喂,你可不可以帮个忙啊?我想请你收拾尸体。」 「……咦?我……我吗?」 「能不能替我把尸体去到走廊去?放在这里会发臭,好啪,听怖了就快去啊!、 下眼睑蓄满泪水的男学生疲软无力地起身,颤抖的舌头频频舔着湿濡的蔷薇色嘴唇,将两具尸体拉出教室。地板上留下了如擦拭过溅落油漆般的红色痕迹。 「春井,妳该关电视了吧!」 「遵命。」 春井文慧砰然起身,将电视关上。歪斗秀的声音与影像消灭,教室被寂静包围。 这样的沉默被破坏了。 奋力奔跑于走廊上的声音。 随之响起的枪声。 最后是惨叫声。 酒木优一抓着被射穿了脚的男学生头髮,回到教室。 「为什么开枪?」灌川惠子问道。 「我在楼梯碰见他,酒木优一一把丢开男学生。「所以开枪。」他立起来福枪,接着便在门前坐下,立即披上了坚硬的沉默之壳。 「想逃啊?」水村理志瞥了被逮住的男学生一眼。「我只叫你把尸体丢到走廊上,可没提起楼梯二字啊!」 「呜!啊啊啊……饶、饶了我……饶……」 男学生一面流血,一面蜷缩着。「不听话啊?思,我还挺喜欢这种不听他人说话的态度,很有歧视主义的感觉。」 「连带责任发动。」灌川惠子上前:「不过,先鼓掌欢迎英雄的归来吧!来,鼓掌!」 当然,没人鼓掌。 「鼓掌!」 水村理志拿起散弹枪,朝着天花板发射。 我们鼓起如雷的掌声,一面对男学生投以憎恶及愤慨的眼光。连带责任、连带责任、连带责任;就像被餵食了坏东西的鸽f一样,这个词彙四处乱飞。连带责任、连带责任、连带责任…心脏瓣膜损坏,血液以异常流量流动于全身,一股强烈的晕眩感侵袭着我。连带责任、连带责任、连带责任;耳鸣令我听不见任何声音。连带责任、连带责任、连带责任;好痛苦,真的好痛苦。连带责任、连带责任、连带责任…… 「你、你,还有你,站起来。」 灌川惠子点了三个学生,那11,人脸上的表情说明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却知道肯定大事不妙。大量的汗水、眼泪与其他液体让他们从头湿到了脚。我一面庆幸自己没被点到,一面静观不幸祭品们的下场。 「接着请你们三个人猜拳,输的人被杀,剩下的两人得救,平手算输。懂了吧?」 三人急忙点头。
第17页 「好,听我的号令开始,不出的人会死喔!剪刀、石头、布!」 布。 布。 石头。 冲锋鎗开火。 出布的两人成/蜂窝。身上满目疮痍、鲜血直流的两个学生表情呆愣地并肩伫立,似乎尚未认清事态;然而,待他们互相确认彼此的情况并明白自己的下场后,便一声不响地倒地身亡。 「哼哼,『天皇陛下何人也,矢泽永吉何人也,哀川翔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春井文慧刻意朝冲锋鎗口吹气。「还是哀川翔最棒!」 「再请你帮忙丢一次尸体吧!」水村理志对脚被射穿的男学生说道,,「这是挽回污名的好机会。」 「应该是「洗刷污名」啦!」春井文慧纠正。「水村,你真笨耶!」 「啰唆,听得懂就好。好啦,丢尸体同学,把这两个因你枉死的人丢到走廊上吧!」 被冠上了「丢尸体」之名的男学生并未反抗或回话,像濒死的爬虫类一般一面爬行、一面抓住新出现的两具尸体。以腹部爬行的男学生脸上,找不到一丝表情;那是张如临末日的脸孔,放弃了所有事物、所有认知及所有希望的脸孔。 「这么一来……只剩五个人啊?」水村理志点算生存者。「不过其中一个已经崩溃了。」 「人太多反而麻烦,这样不是正好?」 「其实我们也不需要人质啊……咦?老师,妳的表情好吓人啊!」我的目光不小心对上水村理志,连忙移开视线,但为时已晚。「有话想说,有问题想问,就请清楚地说出来吧! 老师不是常这么说?「人与人要互相瞭解,得先交谈:所以各位同学,不要害怕,尽管交谈吧!」」 我因恐惧而没开口。 「有什么疑问请尽量说出来,别客气。啊,妳不必担心我听了问题的内容会恼羞成怒。又不是漫画里的角色,我不会做出那种白痴反应的,也不会加害老师或其他人,我保证。」 「……真……」我的声音变得嘶哑。「真、真的吗……?」 「当然。好了,请尽量发问吧!」 「你……你们有什么思想?」 「妳误会了,我们并不是恐怖份子。」 「那……为何要做这种事?」 「没什么理由。」 他立即回答。 「什么话……怎么可能?」我一面忍受被射杀的恐惧,一面说道:「怎么可能没理由?没有任何主义或主张,哪会做出这种……」 「有主义或主张就可以做这种事啊?哦!原来老师认同恐怖行动啊!的确,光看行为的话,恐怖行动是最直接的手段;要对抗比自己强大且无法抗衡的存在,这是唯一的方法。 所以说,老师认同恐怖行动吗?」 「我不是在讨论这个问题: 「我知道。」水村理志微笑,那是张熟悉的笑脸。「我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的。」 「我是说你们做这些事不可能没理由,不可能毫无意义地採取这种无谋的手段。」 「不过我们就是做了啊!没意义也没理由地做了。对老师而言,我们是不可能的存在吗?」 「说谎,你在说谎。」 毫无意义也毫无理由地佔据学校?太荒唐了。在我的思想中,这种概念并不存在。 「我没说谎。」水村理志一脸困扰地盘起手臂。「喂,春井,我没说谎吧?」 「没有!」春井文慧拿着饼干盒,在教室内四处走动。「完全没有,一点也没有!」 「暂停。」浇川惠子中断对话。「来了。」 「待会儿再说啦,老师。」 水村理志走向窗边。 ……没什么理由? 那是绝不可能的世界,名为空洞的思考:就算把地球翻过来,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金钱、怨恨、情爱纠葛……杀人的理由大抵脱不了这些,恐怖行动不过是掺杂了政治思想及规模较大,其实基本上是相似的。或者……是所谓的无理由杀人?我才不会用这个名词逃避。就算是「异世界」来的主角,也还有个差强人意的理由存在:即使是因为想尝试杀人滋味而犯下杀人罪行的少年,至少也有个名为杀人的杀害动机。 无理由杀人并不存在。 没有理由是无法杀人的。 没有促使自己採取「杀人」行动的理由,要如何杀人?未免太奇怪厂。要「杀人」,先得有「杀害」的念头;当一个人动了「杀害」念头的瞬间,便成了「杀人的理由」。所以,没有理由之类的戏言是不可能产生的。 心中的黑暗?心理创伤?对于漫无尽头的日常生活感到厌倦?单纯的娱乐?反抗社会?政治行为?灵魂问题?祭品?发作性的冲动?用什么词语表达都无所谓。总之,肯定有某种理由存在;没理由,哪能做出这种事?即使他们四人是疯子,也有疯子的理由存在。他们无法逃离理由。只要知道理由……就能理解这帮人。 或许这能解救我们。 值得一试,值得尝试以言语进攻这个击球点。 「呦!好酷喔!」黏在窗边的春井文慧,眼神就像观赏花车游行一样。「机动队真的超厉害!机动队真的超可怕!唔,让我想起浅间山庄。」 「妳到底几岁啊?」水村理志苦笑。「不过数目还挺多的,超乎我的想像。他们打算完全包围学校?」
第18页 「来,给你。」 灌川惠子从手提袋里拿出小型扩音器,交给水村理志。 「伤脑筋耶!」水村理志哼了一声。「算了,我随便讲讲好了。」 我仲长脖子确认窗外,却只能看见午后的蓝天,无法确认左右我们未来的机动队身影一突然间,我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回头一看,丢尸体同学回到教室的身影映入眼帘。这么一提,没见到酒木优一的人影。 「各位警察,你们好!各位记者,你们好!讲得可爱一点,大家安安!」水村理志打开窗户,将扩音器放到嘴边大叫。「佔据这里的是水村理志、灌川惠子、春井文慧及酒木优一四人,都是市立丘岳高中一年d班的学生。啊,附带一提,我就是犯人之一的水村理志。我想各位应该都知道了,我们拥有枪械!还有一点不知各位晓不晓得,所以我事先声明,我们有人质。」如此宣言后,春井文慧与灌川惠子便拉着丢尸体同学,将他的脸孔压在玻璃窗上。「我们不会手下留情。」答答答答答答答。丢尸体同学那被射入大量子弹的后脑,就像被狠狠践踏过的果实一样稀烂。「就像这样,我们是会杀人的,而且不限于人质!」断断续续的枪声持续了十几秒,应该是酒木优一在校舍某处开枪吧!「我们会随心所欲地杀害人质并攻击你们,等到被害者越来越多,你们开始担心人质安危,再也没空顾虑犯人是不是未成年时,欢迎随时攻坚,我们会杀光人质再自杀!话说回来,我想这应该是最快速且最少人受害的解决方法。」 说完,他便放下扩音器,关上窗户。 「这演说真是乱七八糟。」灌川惠子啼笑皆非地说道。「什么安安啊?」 「唉呀,我是想表现得可爱一点嘛!还是妳觉得该像三岛由纪夫那样演说才好?」 「那个一堆人围观却没人在听的演说?要是你学他,我肯定会起鸡皮疙瘩,而且绝不是因感动而起。」 警方有了回应,一道以扩音器扩大的中年男声传来;那声音说明自己的姓名及所属单位后,询问犯人的要求为何。 三人间言,面面相颅。 露出困扰的表情。 水村理志再度拿起扩音器,打开窗户。 接着说道: 「没有要求!」 春井文慧举起冲锋鎗,隔着玻璃窗开火。 「我们没有任何要求!」水村理志以不逊于破坏声的大嗓门叫着。「不做任何要求,不对话,也不谈判。我们只会继续佔领这里,就这样,只有这样。我们没有要求,不会要你们给予什么或做什么,所以请你们也别提出要求,完毕!」 语毕,冲锋鎗攻击亦随之停止。 「慢、慢着!」人质之一的男学生勐然起身。「那人质根本没意义嘛!你……你们打算把我们怎么样?不拿来当谈判道具,要、要做……」 春井文慧缓缓地转向我们。 扣下扳机。 我的左边染成深红色。三人份的血液四溅,导致四周笼罩着一股铁锈味。闻了血腥味的我处于麻痺状态,神经因过于麻痺血变得和无论如何触摸戳刺亦了无知觉的脚底一样迟钝。结束了,有某种物事结束了。 4 人质只剩下我一人。 水村理志瞥了我一眼,说道:「这下稀有价值又上升啦!」并重新拿好散弹枪。我的精神在绝望与紧张的破坏之下而崩溃,布幕缓缓地落下……慢着,不行,别睡着,别倒下,别昏迷!若是在此结束,我就死定了。我不能输,不能放弃,不能发疯。为了防止意识更加下降,我狠狠地咬了下舌头,几乎晈出血来。 「不可能的。」我说道:「没有要求?那是不可能的。」 「很奇怪吗?」 「当然啊!」 「哪里怪?」 「其实……其实你们有目的吧?」我一面忍受舌头上的痛楚,一面说道:「有意义或理由,对吧?」 「就说了没有嘛!刚才不也对警察说过?我们没有任何要求,没有主张,没有思想,也没有怨恨。 「你说谎!」 「我没说谎。」水村理志开枪,破坏了扩音器。「看吧?」 「……就算你们没有要求好了,但总该有理由。」 「为何这么认为?」 「没有动手的理由,怎么下得了手?」 「老师想知道什么?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哼……你想说你们是空洞的?」我才不会输,我要说服他们,开导他们。「你一直强调这一点,但你们才不是呢!闲为你们採取了行动,行动的背后绝对存在着理由。」 我要将这帮人拉到与我语言柑通的领土上。 这是首要之务。现住语言还不通,但若是就此放弃交谈,我铁定会没命。我得全心全意并全力击垮这帮人,现在正是击垮他们的第一阶段。过度的紧张使我唿吸困难,但我依旧与不可解的存在们对峙。 「老师」灌川惠子的嘴角微微上扬。「老师,妳误会了。我们的行动并非出于冠冕堂皇的情感,只是……思:心血来潮而已。」 「没有人会因为心血来潮而做出这种事!你们一定有某种理由,只是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是空洞的,或是对自己说谎。其实你们……」 「真是的,我真拿妳没辄耶!」水村理志嘆了口气。「老师,老实说,我对这个世界已经厌烦了。每天都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让我烦到了极点;一想到得重复类似的每一天直到死亡为止,就快疯了。我腻了,就算吃好料、睡正妹、看电视、看漫画、刖功、睡觉,也无法填补这份空虚,所以我才做这种事。和机动队为敌,感觉上很好玩,不是吗?现在应该是我人生中最有趣的一刻吧!在一连串的无聊与平凡组合而成的人生中,这是我头一次感到充实。佔据学校的动机,就是想逃离这种无聊的日常。好,换手!」
第19页 说着,他拍拍灌川惠了的肩膀。 「我从以前就很憧憬杀人。从小,我一直很想体验拿刀刺进他人身体、开膛剖腹、拉出内脏、削肉断骨的滋味;而这个慾望与日俱增,上小学的那一年,我抓了几十只虫,一口气磨成烂泥,拿来做丸子,还解剖活着的野猫来玩。不过这样还不够,我想杀人,我想破坏人体,我想把人大卸八块。这个慾望……已经无法停止了。佔据学校的动机,就是为厂虐杀人类,满足慾望。好,换手!」 说着,她拍拍春井文慧的额头。 「呃,呃,呃……我想对社会大众主张自我!我想表现自己的存在,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佔据学校的动机,就是为厂让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好,换于……呜,没人可换!」 「妳满意了吗?」水村理志一脸麻烦地说道:「老师追求的就是这类告白吧?妳想找出的,就是这类背景、这类真相吧?然后去理解、认同,并说服我们,对吧?要是妳览得刚才说的那些不够,我还可以编出更多花样来。比方说……我被爸爸性虐待,但妈妈坐视不顾,我太过痛苦,情绪爆发,带着豁出去的念头佔据学校;灌川小时候车祸撞坏了脑袋,以为自己是荷尔米兰迦神的使者,为了让那个神降临地球,必须贡献大量血液,因此佔据学校:春井其实是蕾丝边,入学时就已经爱上老师,但某天在老师的皮包中发现保险套,绝望得想破坏一切、和老师死在一起,所以佔据学校:酒木其实拥有无与伦比的强烈性慾……」 「够了、够厂,可以停了。」灌川惠子制止他。「呃,老师,为了慎重起见,我声明一卜;我既不是杀人狂,也没信仰什么荷尔米兰迦神。」 「我也不是蕾丝边!」 春井文慧在一旁蹦蹦跳跳。 「我们的行动背后,并没有老师所期待的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所以老师,就算妳用探索者的目光来试探我们也没用。我一再说过,我们没有任何要求。」 「……即使如此,别认输,别认输!别输给这些小孩的话语!「还是无法推翻你们的行动带有理由的事实。没有理由是无法行动的;没有积极的念头,是无法产生行为的。」 「钦,老师,灌川惠子接近我。我不会输的,不会被骗的!「妳走在未知的场所,碰上了岔路;妳会选择往右走,还是往左走?」 「搞什么?心理测验啊?」 「妳会选哪边?」 「右边。」随便回答吧!「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选右边?」 「哪有什么理由……」我到此时才发现中了奸计。「无聊!这是两码子事!」 「是同一码子事。妳闲来无事逛书局,卖厂小不知作者与作品名称的书,有理由吗? 妳在散步中突然抬头仰望天空,有理由吗?没有理由,对吧?我们的行为也和这些差不多,就是漠然地这么做了。」 「这种道理根本不适用,绝不可能会……」 「别依老师的主观、老师的认知及老师的数据来说。」水村理志说道:「我们就是这样,没办法啊!我们就是……漠然地做这些事,没半分夸大也没半分虚假,真的就是漠然。」 「无法理解吗?」灌川惠子以读不出感情的眼眸看着我。「不过,这不是因为老师是大人而我们是小孩。我想老师应该知道,总有些人的思考迴路是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不管再怎么听他说话、再怎么接近他,都无法理解。这种人必然存在,而我和老师只是碰巧处于这种关系而已。我们也一样,无法瞭解某些人的想法。很遗憾,妳只能死心,我们是无法相互理解的。」 「总之,我们没有要求,也没有慾望;不打算活下来,也不打算胜利,因为我们只是漠然地这么做。所以,很抱歉,老师无法获救。」 枪声响起,应该是酒木优一开的枪。听见这道声音的三人带着挑选贩卖机饮料时的表情选取枪枝,踩着在空盪电影院里挑选座位时的步伐走向窗边,宛如朝宽广河流投掷石子似地开枪。水村理志、灌川惠子与春井文慧的表情一样空洞,没有高昂与昂扬,没有后悔与悔恨,完全归零的表情。我发现,那是随意找家咖啡馆、随意点选饮品时的表情。 一 孩子们的愤怒愤怒愤怒 接下来将发生不祥之事。 绝对会发生。 这点众人都明白,也知道具体上会发生何事:但无人能阻止,也无人能防范,即使使尽浑身解数仍无济于事,逃走亦是徒劳无功,只能死心等待它的到来,待实际发生后,感嘆竟真的应验了。 爸妈离婚厂,所以我搬到神户市来。 说是种户,其实离市中心很远,是条没有华美建筑也没有美丽夜景的住宅街:然而,对于除了小山村以外一无所知的我而言,即使只是楼房林立的无趣景色,仍教人兴奋不已。小我一岁的妹妹似乎也是如此,对电车窗外的众多楼房发出厂感嘆之声。 这里是我们的新天地。 展开新生活的地方。 思及此,充实的幸福抵消了不安,从短裤下採出的脚如同尚未驯养的小狗一般不听话地跃动着。 「你们要低调地生活,知道吗?」 进入今后的生活起居之处——分租公寓时,母亲如此说道。
第20页 我和妹妹立刻答应。 低调地生活。 这对我们而言和唿吸一样理所当然,无须努力或善加注意。我们低调地生活,屏住唿吸生活,在家中以外的任何地方皆是如此。 我、妈妈和妹妹睡成川字形,迎接了第一个夜晚。或许是受急性恐惧侵袭吧,妹妹伸出了手,而我也回握她的手。虽然我知道自己的手没有予人安稳的力量,甚至可能招来不快的溷乱,但我依旧尽我所能地温柔回握。 隔天是晴天,我和妹妹手脚俐落地完成准备,出了家门。 铺设得平整美观的地面,宛若在上头放置典型住宅而成的小镇。住在这里的大量他人都不知道我们一家子的事,这个事实让我和妹妹完全放下心来。妹妹以安心至极的步伐稳稳地踩着步道,走在我前头;她的大书包忙碌地摇晃着。 「哥」妹妹回过头来。「我觉得好开心喔!」 「是啊!」 「会一直开心下去吗?」 「思,但愿如此。」 「希望能交到朋友。」 「对啊,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就算没朋友,还是可以很开心。」 抵达小学后,我们走进教师办公室。 我和妹妹分别,各自走向自己的导师。 我的导师是女的,是个适合长髮的年轻美女,美得教人不把她右眼上的眼带放在心上。 「我叫仓友干加子。」 仓友老师微微一笑,伸手摸摸我的头。被他人投以微笑、被他人温柔对待——不习惯这两件事的我因羞怯与溷乱而面红耳赤。 打钟了,我在仓友老师的带领下前往教室。 「第二学期起,有个新同学加入六年二班,大家要和他好好相处喔!」 教室里的所有目光全集中到我身上来。我早已习惯不客气的视线,并未因此畏怯。我打直腰杆,刻意字正腔圆地进行自我介绍:语毕,众多的目光便安心地放松下来。小事一桩,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你们怎么没说『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好险,他们似乎不觉得我是个思心的怪傢伙。 六年二班共分为六个小组,每组五到六人;我被分到第二组,在老师指示的位子坐下。「我叫町井由纪子,请多指教!」邻座的女生朝着我微笑。「希望我们能变成好朋友!」 「咦?啊……思。」 我对「朋友」二字心生畏怯,是以反应迟了‘些;但町井并没放在心上,展露着明朗的笑容。 下课时,同学们聚集到我身边来;虽然其中也有些掂斤估两般的视线,但绝大部分都是友善的。好险,他们似乎不觉得我是个思心的怪傢伙。是啊!我才不思心,才不奇怪,才不骯脏。我是普通的小孩,普通的十一岁小孩。 「欸」前座的男生转过头来。「你以前住在哪里啊?」 「九州。」 「九州的哪里?」 「唔,就是普通的乡下地方。」 「乡下地方是哪里啊?」 「喂,盐见,别问东问西,害人家为难。而且这样很没礼貌。」 坐在盐见隔壁的女生劝诫他。 「干嘛啊!横山,妳很吵耶!」 「你才吵呢!」 「讲话吱吱喳喳的人没资格说我吵。」 「你说什么!」 我默默地看着两人争执,完全不懂这种时候该如何是好。我知道自己压倒性地欠缺人际能力,虽然明白不能这么下去,却一直束手无策:我得趁早改善这一点。 「欸,慢慢来吧!」 突然有道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是我的朋友。 说是朋友,其实并没有实体,也没有性别与年龄;他总是在我陷入思索时出现,是我自己制造出来、专属于我的朋友。他人很好,总是替我加油打气,但该严厉的时候严厉,是我的知己。 我一如往常地意识着脑髓中心,送出声音。 谢谢,不过我办得到吗? 「在这里办得到的,不用急。」 「喂,你发什么呆啊?」 盐见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好险好险,现在和以前不同,不是光注意脑中的朋友就够了。好好反省,以后别再犯,一旦被认为是思心的怪傢伙就完厂。我极力地克制自己与脑中的朋友交谈,度过了之后的时光。 当天放学后,我正要回家,盐见叫住了我:我慌忙按住险些发起抖来的肩膀。怎么厂? 我哪里失败了?哪里出了差错?啊……天啊!已经不行了?已经完蛋了? 「这个礼拜轮到我们这一组打扫。」 说着,盐见递来扫把。 我急违地安心下来,忍不住吐了口气。 「欸、欸、欸!我想到了」町井挥动着扫把。「我们还没自我介绍吧?」 「难得分到同一组,是该好好自我介绍。」横山在一旁点头。「我叫横山一枝,是班长,遇上问题可以找我。假如盐见做了什么,立刻告诉我,我会替你修理他。」 「吵死了!」 盐见弹了下舌头。 「别碎碎念了,你也来打招唿啊!」 「我叫……盐见卓,就这样。」 「搞什么啊?这根本不算自我介绍嘛!」 「说出名字就算自我介绍了。」 「好了、好了,剩下两位,请!」
第21页 町井催促道。 「我叫八尾真弓,请多指教。」 浏海剪得整整齐齐、样貌成熟的高个儿女生说道。 「柴田和彦……」 另一个高个儿男生咕咕哝哝地说道。 「还有我町井由纪予,刚才自我介绍过了,请多指教!这就是我们第二组的成员。就像横山说的,要是过上什么问题,尽管告诉我们。」 「欸,盐见拍了下手。「既然和我们一样分到第二组,就把那件事也告诉他吧!」 「也对,参加的人越多越有趣嘛!」横山也合起掌来。「想不到狗嘴里也吐得出象牙!」 「你说啥?」 盐见高举扫把。 「别闹了。」 柴田抓住他的手。 盐见出言威吓:「干你屁事啊!」但柴田丝毫不为所动,又说:「别闹了。」盐见只得嘟起嘴,放下扫把。 「餵、餵、餵!要吵架可以,别动手动脚的!」町井生气了。「盐见,向横山道歉!」 「为什么我得道歉啊?」 「因为你做错事。」 「……对不起。」 盐见耸了耸肩。 「没关系。好了,回到原先的话题吧!呃,我们说的『那件事』,就是牛男的事。」 「牛男?」 「在我们这里还挺轰动的,没传到九州去吗?」 「我没听过。」 「是吗?思,毕竟才杀了六个人嘛!」 「杀人?」 「对,上星期又有一个人被杀,目前应该是六个人。」 「被杀……等一下,你们说的是真的存在的人吗?不是都市传说或谣言之类的?」 「是真的,横山一口回答。「牛男真的存在。」 所有第二组的人以愉快的语调说明厂牛男之事。 他是个牛头巨汉。 脑中只有粗暴、凶暴、残忍与残酷的存在。 为了掩藏自己的奇特样貌,总是身穿黑衣,头带兜帽。 是牛与人类生下的怪物,趁着先前震灾一片溷乱之际,打破关住他的牢笼并逃了出来。 现在神户一带造成非常大的话题。 实际上已有六人被杀害。 被害者皆被泼上红色油漆。 手上拿着宽刃菜刀。 背包里放着熊猫玩偶。 「大概就是这些,这就是牛男。这傢伙四处杀人,虽然听起来很假,却是真的,很劲爆盐见的语气十分开心。 「牛男真的存在的事我懂了,但这和第二组有什么关系?」 我还是搞不清状况。 「明天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因为今天没准备好。」 「准备?」 「好啦,我们该开始扫地了。再聊下去,就别想回家啦!」 牛男的话题似乎结束厂。我的好奇心被悬在半空中,满脑子都是牛男的事,却又无法催促他们继续说下去,只得专心打扫。 回到家时,妹妹正边看电视边吃零食。 「学校的情况如何?」 「听我说、听我说、听我说!我已经交到朋友了!」妹妹的表情比早上时更为幸福。「而且还是三个耶!」 「是吗?很好啊!」 真的太好了。 「比起独处时快乐多了。我从前都不知道和朋友说话是这么开心的事,吓了一跳呢! 哥,你交到朋友了吗?」 「算是交到了。」 「很开心吧?」 「思……开心吗?」 我不太明白。 「我很开心,超开心的!不必低调,不必屏住唿吸,好轻松。在这里,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妳觉得幸福,我也很高兴、很幸福。」 「哥,你知道牛男的事吗?」 「妳也听说了?」 「那好像是真的,不只是谣书。」妹妹垂下了眼。「可怕的东西,真的是什么地方都有 2 「牛男第一次出现的时间是在今年的三月六日星期六。呃……三十八岁的主妇池场路子被乱刀刺死,尸体丢进小河中,全身泼上油漆。发现尸体的地点是三之宫,就是这里。」盐见将一张名为「县市地图(28兵库县)」的大地图摊开于桌面,并指着神户车站附近。「接着约一个月后的四月七日星期三,邻近的芦屋市内有一名十七岁的高中生的川千春同样被乱刀刺死:杀害地点是树林中,尸体一样泼了油漆。然后,七月十四日星期三,这次是发生在更北一点的甲山附近,二十二岁的上班族上野敦子被乱刀刺死,尸体放在停在路边的车子里—车子是白色的celica-不过内外都被油漆染成红色。牛男的传闻就是在这时候开始出现,我们第二组也是在这时候想出这个游戏的。本来以为牛男会继续朝右上方前进,没想到却突然左移。七月三十一日星期六,在六甲…的某个牧场发现了被乱刀刺死的森本翔太,年龄八岁;当然,周围也被油漆染得一片遖红。接着八月四日星期三,牛男更往左边移动,这次的现场是绿之丘。绿之丘就在……找到了,就在这里。被杀害的是堀口延宏,九岁。重复这么多次已经有点烦了,还是一样被乱刀刺死、泼上油漆。然后是上星期的八月二十二日星期日,七十五岁的独居老人松元夏子在自家的玄关被杀害,地点是个叫樱之丘的小镇,和绿之丘隔了好几站:当然,也是被乱刀刺死、泼上油漆。这就是牛男的移动路线。」
第22页 「所以,这个牛男游戏就是要猜测牛男接下来在哪里杀了什么人?」 我确认道。 「没错。」町井点头。「怎么样?很有趣吧?」 猜测疯狂杀人魔动向的游戏?说真的,实在很低级。不过……感觉上也实在非常非常有趣。 「光猜地点太单调也太难了,所以我们定了四个项目,还有接近奖。详细的规则写在这里。」 横山摊开了笔记本。 上头是张计分表。 《分数一览》 犯桉地点·三十分(误差在半径两公里以内得十五分)。 犯桉日期,二十分(误差在前后两天以内得十分)。 被害者年龄,十分(误差在上下七岁以内得五分)。 被害者性别·五分。 《获得分数一览》 町井由纪子,九十分。 横山一枝·三十分。 八尾真弓·五十分。 柴田和彦·三十五分。 盐见卓·二十五分。 《第一名与最后一名的分数差》 六十五分。 「钦,横山,这个《第一名与最后一名的分数差》是做什么用的啊?」 「要是不定胜负,游戏不就没完没了?所以牛男被捕时,或是第一名与最后一名的分数相差一百五十分以上时,游戏就结束,最后一名要接受处罚。」 「我超惨的,只有二十五分。」盐见抱着头。「再这样下去,我得接受处罚……该说町井太厉害了,九十分耶!命中率太高了吧?妳也设身处地替我想想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准。」 町井似乎也对自己感到惊讶,垂下厂眉。 的确,九十分这个数字太不可思议了。 「町井猜中厂两次犯桉现场,樱之丘和六甲山那两次。真的很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我玩牛男游戏时特别犀利。」町井转向我。「平时根本不行,只要和胜败有关的全都输,这点可是出厂名的。」 「町井!」盐见突然叫道。「和我猜拳!」 「咦?」 「剪刀、石头、布!」 盐见出了剪刀,町井则是布。 「就像这样,这傢伙平时根本连滴狗屎运都没有。」 「庙会摸彩时也是百分之百摸不中。」 「你们说得没错,可是我有种被批评的感觉……」 盐见与横山的一番话似乎伤了町井。 「是町井太厉害了,其他人其实差不多。」盐见看着我。「怎么样?你要不要参加牛男游戏?」 「可是现在加入比较不利……和町井的分数差太多了。」 这一点不必担心,我们会把町井以外的分数加起来,平均过后给你。」 横山说道。 「咦?为什么只有我除外?」 「因为妳太高分了。所以啦,一开始先给你三十五分。三十五分的话,和柴田同分,是第三名;我想这个名次应该不算太差。」 「慢着!横山,这样比我高分耶!」 「谁叫你要那么肉脚?一 「妳和我也不过差五分啊!」盐见指摘。「算了,有三十五分就够了吧!加不加入?」 「我真的可以加入吗?」 「啊?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啊?我在问你要不要加入!」 「那……我要参加。」 这是我头一次有拨会与大家共事,原本就抱着即使条件不利也要参加的打算。 「好!那就开始第四次的牛男游戏吧!这次有新手,所以一面简单地说明流程一面进行。」盐见将视线移至地图上。「思,基本上,要怎么猜是各人的自由,可以推理,也可以靠直觉。钦,你想怎么猜?」 「唔……比起靠直觉,我比较想推理。不过,有线索可供推理吗?」 「有很多,在场的人都知道,我会一点不漏的告诉你。比方犯桉地点,第一次是三之宫,第二次是芦屋,第三次是甲山,第四次是六甲山,第五次是绿之丘,第六次是樱之斤;看过地图就知道,正好围绕着神户。还有地名,第一次和第二次还不清楚,不过之后的名称都有部分共通之处;假如这些都有意义存在—也就是说,牛男在其中隐藏了讯息的话,就代表有规则可循,你可以朝这个方向来推理牛男的讯息。接着是犯桉日期,也可以找出规则;你看得出来吗?」 「你是说星期几?」 「怎么,你挺敏锐的嘛!」盐见惊讶地抬起头来。「没错,就是星期几。牛男的犯桉日期还挺集中的,星期三三次,星期六两次,星期日一次,,所以一般选星期三或星期六就妥当了。被害者的性别以女性较多,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选女的应该不会槓龟;不过年龄的规则还看不出来。好啦,大概就是这些。」 「这……很难耶!」 说是有规则,其实只是假设「有」,实际上如何不得而知:即使真有规则,除了犯桉日期以外的都太不明确,不知该从何着手,这样无法推理的。 「没错,很难,一般根本猜不中,或该说猜得中才有鬼;所以大家的分数都很低,除了町井以外。」 「町井是推理?还是靠直觉?」我好奇地询问。 「直觉!」町井立即回答。「因为我想破了头都想不出个道理。再说,假如根本没有规则,想也没用啊!所以我都是靠直觉。」
第23页 「町井是例外。」横山说道:「我也试过靠直觉猜,但完全不行,根本猜不中。」 「町井受到牛男的眷顾。」 八尾一面抚摸髮丝,一面说道。 「讨厌……这样说很恐怖耶!」町井回答,似乎打从心底厌恶。「我只是莫名其妙就猜对了而已。」 「这就是受到眷顾的证据。」 「哈哈!被那变态牛小子眷顾也挺惨的啊!像我根本不被眷顾,所以完全猜不中,朝着受罚之路笔直前进。」盐见笑了。「好啦,町井就欺负到这里为止,我们差不多该下注了吧!大家都决定好了吗?」 我以外的所有人都点了头。 「咦?啊,等一下啦!我还没……」 「反正猜不中,随便选啦!写在这里。」 盐见递给我纸和铅笔,纸上画着线,将每个项目区分开来。 我望着地图。兵库县的地图上布着我不熟悉的地形;从前未曾踏出九州一步的我,无法对它产生亲近感,感觉就像观视美国地图一般。我怀抱着因疏离感而生的不安,几乎全凭直觉振笔疾书。大家小心翼翼地注视我,让我产生一股比羞怯更为强烈的恐惧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待我写完后,盐见打了个讯号,大家同时公开纸张。 内容当然是五花八门。 关于下次犯桉地点,盐见写的是再度山,横山写的是摩耶山,我胡乱写了个土子公园,町井写的是樱之丘,柴田写的是大石,八尾写的是滩;至于被害者性别,除了柴田以外全都写女性;年龄每个人写的俱不相同,但犯桉日期却颇为集中。我和横山是九月八日,町井和八尾是九月十二日,柴田是九月二十五日,盐见是九月二十九日。 「又只有我和别人不一样!」 盐见发出绝望的声音。 「大家选的犯桉日期果然都差不多,毕竟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星期三、六、日可选嘛!」 横山说道。 「町井」八尾指着纸张。「妳选的犯桉地点是樱之丘?」 「思!」 「可是,牛男不会在同一个地点犯桉啊!」 「目前是这样没错,但不见得以后也绝对如此啊!我们又不确定有没有规则。」 「妳也太冒险了吧!」 「会吗?」 「我劝妳换成再度山吧!」 「犯规!」横山叫道。「就是为厂防止有人模彷或参考他人的意见,才决定写在纸上的啊!你忘了吗?」 「没忘,别吱吱乱叫。妳为什么这么没幽默感……」 「町井选了樱之丘」八尾无视两人的对话。「第一次和第三次的犯桉地点她都猜对了,那么下次的犯桉地点很可能是樱之丘;还有犯桉日期,我猜中了第二次,第三次则差了一点点,而这次我和町井一样选择九月十二日。」 「妳想说什么啊?」 盐见狐疑地看着八尾。 「牛男很可能在九月十二日到樱之丘犯桉。」 「所以妳到底想说什么?」 「大家一起去看吧!」 八尾做了个破天荒的提议。 「妳、妳胡说什么!别开这种奇怪的玩笑!」 「我是认真的。」 「要是撞见牛男怎么办?」 「这就是目的啊!」 「啊?」 「我想看牛男。」 「挺有意思的,我们去吧!我也想看牛男。」 「嗯、嗯,我也想看!」 横井与町井也贊成。 「连妳们都……啊,对了,不可以和牛男接触。要是这么做,牛男的犯行会起变化,那可不行,这才叫犯规。」 「别被发现就好啦!」 「话是这么说,可是……」 「很简单,我们偷偷摸摸地看就行了。还是你害怕?」横山盯着盐见的脸。「你怕牛男?」 「白痴!才不是咧!绝对不是!」 「这样大唿小叫的,更可疑了!」 町井愉快地指摘。 「妳们干嘛那么想看牛男啊?」 「那我反过来问你,你为什么不想看?这可是拜见传说牛男的大好机会耶!」 盐见及横山的想法我都懂。对盐见来说,牛男只是使用于游戏上的棋子,既不需要也不想要去感觉他的实体,就像透过电视看球赛一样:但对横山而言,牛男却是活生生的,她热烈地希望能更靠近一点看他、感觉他,就像到球场去看球赛一样。当然,这并非球赛,而是杀人桉;无论是当作儿戏或是近观兇手,都是相当低级的想法。 然而,这些都无关紧要。 至少这个见解应该是第二组成员全体一致的。 再说……将末侦破桉件的尸体发现地绘成图桉并加以推理、预测尚未露面的兇手动向并实地採访——这些光景只要打开电视便会立刻出现,身为观众的我们也乐此不疲。 幸灾乐祸。 渴望接触不幸的他人。 「好啦……」盐见赌气地哼了一声。「既然那么想看,我也一起去。那你们呢?想去看牛男吗?」 说着,他将视线转向我与柴田。 我们当然点了头。 因为幸灾乐祸。 因为渴望接触不幸的他人。 「真是的,个个脑袋都有问题!那九月十二日星期日,在樱之丘举办参观牛男之旅。后果我不负责!」
第24页 「不过,应该不要紧啦!也不知道我会不会猜中……」 「妳会猜中的。」八尾立刻说道。 「不用猜中,盐见折好地图。「我才不想看牛男……」 「喂,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啰!」教室的门突然开启,仓友老师走了进来。「你们在干嘛?还在打扫?」 「我们正要回家,对吧?」 横山急忙起身,并将视线转向町井。 「啊,对、对,我们要回家厂,马上回家,迅速回家,立刻回家!」 「町井是组长,得管好大家啊!怎么可以一起玩呢?」 「唔……对不起!」 「快开始打扫。」 「已经扫完了!」町井赌气地嘟起嘴巴。 「那就快同家。联络簿上不是写过了?最近治安不好,应在大色变暗前回家。」仓友老师按住眼带,瞥了我一眼,浮现笑容。「还习惯学校吗?」 「啊,是,大家都对我很好……」 「这是你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脑中的朋友指摘道。 没错。 即使大家对我不好,我也会如此回答。 3 当我告诉妈妈星期日要和大家一起去樱之丘后,她大为高兴。 「我真的害你们受苦了。」母亲喃喃说道:「该早一点来这里的,该早一点和那个人分手的。都是妈不好,要是妈早一点行动……」 「妈,别那么自责。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啊!」 「对啊!」妹妹连连点头。「别放在心上、别放在心上!」 「思……谢谢。」 妈妈眯起眼睛,露出不自然的微笑,接着便进厨房准备晚餐。 「哥,我也要去玩喔!」妹妹报告:「明天要和大家一起去逛街。」 「路上小心。」 「我会注意红绿灯的。」 「我不是说这个。」 「不用担心,大家人都很好。」 「妳相信他们?」 我觉得她太天真厂。 「不用那么提防啦!哥。」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能大意。」 「哥,你也一样。」 妹妹握住我的手。 短小温暖的指头交缠在一块儿。 九月十二日上午九点三十分,我们在车站前集合。第二组全员到齐,盐见虽然发厂不少牢骚,却似乎已做好觉悟,手脚比任何人都俐落。我们搭着电铁前往木幡,并在木幡转搭巴士,南下樱之丘。 樱之丘是个不大不小的城镇。 ……没有色彩。 我立即有了这种感受。 现在居住的小镇也一样,感觉不到色彩。 不是出于地面覆盖溷凝土、楼房林立等表面上的原因;我使用「色彩」这个字眼表达的并非物质上的意义,而是更为有血有肉的感觉。 比如依附。 比如关系。 比如视线。 比如传闻。 这个城镇里没有这些物事。 只是……活着而已。 为生活而生活,过着这句话最能贴切形容的每一天。 早上起床,上学,读书,和朋友玩耍,回家,继续玩耍,做功课,看电视,刷牙,就寝—宛如熟练的演员一般,分毫不差地过着干篇一律的生活。 九州的村落却非如此。 人们挥散着体臭与口臭,热力十足地活动;总是监视他人或受人监视,无论美好或一污秽之处皆展露无遗,谁都知道谁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关系的集合体,即是生活。 然而这里……神户却不同。 每个人都忠实地遵守牛活模式,却完全见不到真实的一面,彷彿正勉力隐藏着什么似的,令我觉得非常思心。 「假得可以!」 脑中的朋友似乎也持相同意见。 「反而显得阴险,对吧?」 隐藏在虚伪中的阴殓。 这比直接展露的阴险还要恶质上数倍、数十倍,攻击力也更为强大。与其将针藏在面包里,还不如直接放入口中,痛苦要少得多…… 「喂,你又在发呆了。」盐见拍了拍我的背。「你有没有在听啊?」 「对不起,我完全没听到。」 「你真的很呆耶!」他口吐失礼之言。「我们在说,樱之丘很大,要不要兵分两路?」 「哦,这样啊!」 「你有手机吗?」 「没有。」 手机从来不曾派上用场。 「町井和横山有,你跟柴田就和町井一组,我跟八尾和横山一组。然后,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发现牛男,立刻联络我们。把手机调成震动,绝对不能忘记喔!」 「要是到了四点还没发现,就死心折回来。」横…继续说道:「集合地点就订在这个巴士站牌,没问题吧?好,那大家努力找出牛男吧!」 于是町井组与横山组便各自朝着反方向前进。 领在前头的町井心情大好,嘴里哼着随口编出的牛男歌。 「妳这么想看牛男吗?我看妳摩拳擦掌的。」 我并不像她那般执着与好奇。 「当然!听说他长着牛头,手拿大菜刀,背包里装着熊猫玩偶,杀完人就泼油漆,很劲爆耶!当然想看啊!」 「思,的确……」
第25页 「我不关心牛男的外表,柴田开口。「但对他的强悍有兴趣。」 「强悍?」 「牛男很强悍,半年内杀了六个人,不仅杀害方式残酷,装饰尸体的手法也很夸张。他很强,非常强。」 「嗯,是啊!」 「我想见牛男,见这么厉害的牛男。」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 「不行啦!柴田,这样是犯规!而且很危险。」町井回头。「不过,他真的很强。杀人如麻却没被抓到,好厉害,好酷!」 「町井也崇拜这种人? 「倒也不是崇拜啦……想破坏就破坏,很让人羡慕。」 「这个叫叮井的女孩,似乎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朋友指摘道。 这是事实,但我认为这是人类共通的念头。 渴望破坏他人。 渴望得到破坏的力量。 任谁都多少有这种念头,怀有这种梦想。 「不过你的念头已经相当具体了。」 朋友直接将词语送入我的脑髓。 「你既想破坏,也渴望被破坏,对吧?」 是吗? 或许是吧! 我害怕倾听朋友的言语,将意识转向外界。 我们搜索樱之丘,但牛男当然没这么轻易现身。过了中午,我们在附近的速食店填饱肚皮后,便将搜索范围限定为郊外。建筑物与人群自周围消失,田地与树林取而代之。要杀人,还是这种地方最合适吧!即使牛男再强悍,依旧得避人耳目。 「欸、欸,九州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啊?」 町井一面环顾田地,一面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神户比较发达,要好得多。」 「可是、可是,你一直住在那里吧?离开故乡不难过吗?要是我,肯定每天都哭。」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比较快活。」 我将「好过活」代换为「快活」。 「真的?我是二年级时从姬路搬来这里的,那时候哭得好惨!」 「那是因为妳真心喜欢妳的故乡,但我不是,我不太喜欢故乡。」 我将「一点也不」代换为「不太」。 「为什么?为什么?一般不会这样的啊!」 「大概是因为我或我的故乡和一般情况不一样吧!」 「别聊天了。」柴田停住脚步。「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惨叫声。」 「惨…惨叫声?」 「女人的惨叫声。」 「拜託,别闹厂。」我的背嵴突然发寒。「这种……这种玩笑不好笑。」 「不是开玩笑,我真的听到了。」 「你听到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町井一睑严肃地询问。 柴田指着树林之中。 「过去看看!」 町井拔腿疾奔。 我们也随后跟上。 一行人进入树林,一鼓作气地拨草前进。 我们发现了与绿色树林毫不相衬的鲜艳红色。 是油漆。 还有刺鼻的血腥味。 红色油漆于地面扩散开来…中央有个物体。 尸体。 不过,为什么?我觉得看来不像尸体。 理由我立刻明白了。 因为没有头。 「猜中了。」柴田喃喃说道:「町井又猜中了。」 「骗人的吧?」 町井掩住了口。 ……就是说啊! 我是抱着好玩的心情来的,町井的准确率我也只当是他们夸大其词,没想到真的会发现尸体。不可能,这只是个玩笑,太荒唐无稽了。血与油漆味薰得我头疼,匪夷所思的事态令我无法动弹。 我们看着被泼了油漆的无头尸体片刻后,柴田回过神来,要町井快打电话。町井抖着手拿出手机,联络横山;通话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沉默,与无头尸体一同沉默。 「仔细一想」柴田热切地看着尸体。「我听见惨叫声后,搜索树林,接着便发现了尸体;这代表这是具刚被杀的尸体,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 「牛男就在附近。」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 我们将视线转向麻麻密密的树林间,并未见到畸形人物。然而,我们却发挥了最大的想像力:无论是尖锐的树枝、巨大的石块或树木的影子,都能从中发现牛男的幻影。 「讨厌!」 町井似乎快被具体的想像力压扁,难以承受地抓住我的手臂。 草木皆兵。 四面楚歌。 心跳越发剧烈,满脸都是黏答答的油腻汗水。被泼上油漆的无头尸体彷彿正逼上前来,诉说着「下次变成这副德行的便是你们」:我感受到压迫心脏的痛楚,视野变成红色。 「你们两个好好观察!」 柴田说道。 「观……观察?」 「那是尸体,而我们还活着,别溷为一谈。现在可不是被无聊想像力迷惑的时候,快找出牛男,否则我们搞不好真的会死。」 他这番话不知是出于恐吓之意,或是想促使我们冷静:对我而言,应该是后者。我将牛男的幻影逐出脑海,定睛搜索真正的牛男;然而,四周没有人或动物的气息。在这片树林 中活生生地存在的只有我们——虽然我如此判断,萌芽于体内的恐惧毒素却分毫未减。
第26页 拨草声与人声突然出现。牛男……不,是横山的声音。横山、盐见与八尾快步走来,见了无头尸体后哑然无言。横山面色苍白,盐见哭丧着脸,八尾则凝视着尸体。 「……牛男呢?」 八尾问道。 「好像不在。」柴田回答:「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 「餵…餵!发生了什么事啊?真的有尸体……到底怎么了?怎…怎么回事?」 「町井有预知牛男行动的能力,就是这么回事。」 「预知?你在讲什么啊?柴田!」 「证据不就在那里?」 柴田以下巴指了指无头尸体。 「呕!」 町井掩住口,跌坐下来,一双大眼盈满了泪水:每当她的咽喉忙碌地上下移动,肩膀便痛苦地痉挛着。终于,她承受不住苦痛与压迫,双臂抵住地面,开始呕吐起来。 横山连忙奔向町井,抚着她的背。町井一再呕吐,想说话,却因胃中物涌上而无法发言:比起呕吐,这似乎令她更为痛苦,不断流泪。呕吐物的气味与血腥味、油漆味溷在一块儿,更加剧我的头疼。 「町井,妳还好吧?」横山对她说道:「怎么了?妳害怕吗?放心,没事的,牛男不在这里。好了,我们早点离开这种地方吧!快!」 「不……」町井垂着泪水与呕吐物。「不要,我不要这种事发生!骗人的吧……」 4 那具无头尸体是仓友老师。 六年二班的全体同学都参加了葬礼。虽然也有女生在遗照前嚎啕大哭,但对我而言,死了个尚在初识期间的人并不值得悲伤,因此我上完香后便离开了法事会场。 回家的路上,有人叫住了我;回头一看,盐见正站在身后。 「总算找到你了。原来你已经走了,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 「怎么了?」 「大家都集合了,你也过来吧!讨论以后该怎么办。」 第二组的人集合于附近的速食店里,当然,不见町井的身影。 自从发现仓友先生的无头尸体后,町井就没来上学。 「刚才大家在讨论……你对町井那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正要拆开汉堡包装时,横山问道。 「妳这么问,我该怎么回答?」 「说出你的想法。」 「……我觉得很可怕。」我老实回答。「一下子蹦出一堆不明白的事,只觉得好可怕。」 「町井也很可怕?」 「不知道。不过,町井自己也很害怕,怕得比我还厉害。」 「那当然啊!准成那样,换作谁都会害怕。」盐见喝了口可乐。「町井已经一百四十五分了耶!突破三位数了,吓死人,和最后一名差了一百一十五分。」 「最后一名就是你吧? 「横…,妳很吵耶!我知道啦,接下来我就会迎头赶上的。别开玩笑了,我才不想被惩罚咧!算了,别提这个,现在是町井的事比较重要。那果然是……预知吧?虽然听起来很荒谬、很扯,但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既不荒谬也不扯,八尾摸了摸头髮。「町井的确能预知牛男的行动,这点我们必须承认。」 「什么预知?太天方夜谭了。」我说:「说町井就是牛男,还要来得实际一点。」 「啊?那一样不实际吧!町井是牛男?不可能啦!」 「假如那道惨叫声不是我听错了,町井就不可能杀害仓友老师,因为我们那时候和町井在‘起。」柴田咬了口苹果派。「再说,小学生是杀人魔……虽然可能性不是零,但还是太荒谬了。」 是吗? 町井是牛男,或与牛男有关连——我觉得这么想比较自然。当然,这个推论和预知一样……搞不好比预知更为疯狂。 「喂,我觉得还是别让町井继续参加牛男游戏了。是不是预知我不晓得,反正町井知道牛男的行动,对吧?这么厉害的人加入,游戏哪还玩得起来啊?」 「但还不够完整。」柴田说道:「町井只猜中犯桉地点、犯桉日期与性别而已。」 「已经够多了吧!- 「总之游戏要继续下去,假如盐见不想参加,可以退出。」 「……你这话什么意思?」 盐见的表情消失了。 现场的气氛一变。 「不想参加就退出,害怕的话就自动消失——这就是我的意思。」 「哦!口气很狂妄嘛!」盐见站了起来。「柴田,你凭什么命令我啊?少得意忘形了,你以为你是谁?」 「该收敛的是你。想打架我奉陪,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真的要我扁你是吧?你好像忘记了,让我提醒你,你和我们的立场根本不一样……」 「盐见!」横山抓住盐见的手臂。「你想说什么!」 「是他不对!」 「再说下去,就是你不对了!所以我才阻止你啊!这点道理你总该懂吧!」 「可是……」 「柴田并没有错!」 「溷帐!」盐见粗鲁地甩开横山的手,坐回座位上。「……总之町井有问题。而且啊,这次被杀的是仓友老师,不是素不相识的人,是仓友老师耶!你们要知道,这已经不是游戏了。」 语毕,他粗鲁地咬着杯中的冰块,不再说话。
第27页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当成游戏。」 柴田立刻回答。 我在玄关唿唤妹妹,请她替我洒盐驱除霉运后,才进入客厅。开启的电视正播放仓友老师被杀的相关新闻。仓友老师生前指导话剧时的影像、校方相关人士及邻居接受採访的镜头频繁地交互播放着。 「来,今天的点心。」妹妹打开袋装零食。「葬礼的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很普通啊!倒是有好几台摄影机。」 「牛男的事越闹越大了耶!一 「牛男」这个名称,电视上也用过几次,只是次数不多。在媒体的传播之下,牛男的风声更加速扩散开来。 「杀人方法和频率都很异常,难怪会这么轰动。」 「好可怕。」 「是啊,很可怕。」 「他是见人就杀吗?」 「电视上是怎么说的?」 「说他是不特定杀人。我们也会被杀吗?」 「为什么这么想?」 我惊讶地问道。 「因为不管是男生、女生,大人、小孩,都被杀了啊!我们也很危险,说不定会被杀掉。」妹妹将零食放进口中。「这个叫仓友的人,是哥的导师吧?怎么样?她是会被牛男杀 掉的那种类型吗?」 「我不知道,妳想太多厂,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结束话题,集中于电视上。电视上正鉅细靡遗地报导着仓友老师的过去:她是在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中长大,十六岁时母亲再婚,她被继父虐待,受厂非拿掉眼球不可的重伤。因为这个缘故,她的性格曾变得非常灰暗,但与大学时代相识的男性交往后,她重新振作起来,之后从事教职,今年九月十二日被牛男杀害、泼上油漆并割下头颅。 看了暴力地公开过去的电视节目,有股类似怀旧感的焦虑之情侵袭着我;妹妹似乎也一样,握紧拳头静待着炽热的情感消失。 够了、够了、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希望他们全绝灭、坏灭、毁灭。假如能逃离那骯脏的视线,我肯付出相当的代价。 这个决心是认真的。 我已经不想活在糟糕透顶的环境之中了。 「哥……」妹妹冒着汗水的手抓住了我的衣服。「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好怕。」 「为什么?」 「牛男好可怕,我害怕。」 妹妹抱着我发抖。 我立刻环抱她的背,但妹妹的颤抖并未因此停止,甚至更加剧烈。我知道妹妹真的惧怕牛男的存在,但为什么?牛男选择被害者的条件并不特定,是目前最有力的说法.,但要因此认定下个被害人是自己,恐怕只有自我意识过剩或被害意识强烈的人才会如此吧! 自我意识过剩。 被害意识强烈。 这两点……我们具备了。 我们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惧他人的一举一动——我们在九州过着这种生活,缩着因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身子生活;对我们而言,这就是每一天。 所以妹妹颤抖。 每天打颤过活。 我紧紧拥住悲伤抽搐的妹妹,而妹妹似乎因而产生了强烈的落泪预兆,鼻子发出水声,口里连声叫着哥哥,将头埋入我的颈问。 「没事,没事的,妳什么都不必担心,别害怕,别哭。」 「欵,假如牛男……」 「牛男不会对我们下手,绝对不会。这种惨剧绝对不会发生的,妳放心吧!别怕。」 「真的?」 「真的。」我摸摸妹妹的头。「我们就是为了逃离这些东西,才离开九州到神户来的啊!我们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不在那个村子里了。我们得救了,完全得救了。讨厌的事绝对不会发生的。我们很幸福,不是吗?」 「可是,我怕。哥,我……」 「叫妳别怕!」 我推开妹妹。 妹妹立即伸手抓住我的衣襟。 我顺势倒卜,坐在妹妹身上。 无法动弹。 妹妹湿润的唿吸声搔着我的耳朵。 身体紧密接触。 其中一人的咽喉响动。 「哥」妹妹开口:「你想做什么?」 我将身体从妹妹身上移开,慌忙站起来。 心脏激烈地高叫,血液喧嚣地循环全身,眼前发黑;好热,好痛,好难过。 我看着妹妹。 妹妹也凝视着我。 别这样! 会有什么后果, 妳不明白吗? 我把袋装零食扔向妹妹,逃也似地离开客厅,进入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 书桌上放着仓友老师的头颅。 ……啊? 别这样! 我不懂,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头颅?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溷乱加上了溷乱,碾压似的头疼侵袭着我。我不懂,不行,我完全不懂。这份意义不明太过强烈,甚至变得颇为有趣。我发出了黏稠的笑声。伤脑筋!这还真有趣!如此乱七八糟、荒诞不经,啊!太有趣了! 「笑着矇骗自己啊?」 脑中的朋友突然出现了。 「才不是,我并没矇骗什么。」 我出声主张。 「平时谎话说太多,会不会偶尔忘了撒谎?」
第28页 才没有。 我没有撒谎。 因为我无法撒谎。 我一向诚实。 所以……刚才才逃离妹妹啊! 我看着仓友老师的头颅。 睁大的眼睛与干燥的舌头,苍白的肌肤上处处浮现一陌渍般的痕迹。或许是因切断面大量出血之故,整体显得干洞,宛若电视上看过的外国工艺品。唯一留有生前影子的,便是那只眼带;假如少了它,我应该认不出这个物体便是仓友老师。 仓友老师的头颅放在我的书桌上。 不过,现在这种事无关紧要。 我得设法安抚妹妹。 安抚妹妹?为什么要安抚妹妹? 和妹妹……? 啊……为何我会动这种念头! 责任并不在我。 兴奋状态毫未冷却。唿吸急促,身体沉重,头脑变得敏感,对气味过敏,痛苦不堪。这是毒素,毒素时间开始了。骯脏、见不得人、充满罪恶的毒素时间。我一面挥汗,一面反覆唿吸。最好疯狂而死,最好尽早终结,死于热气烧灼,终结于毒素侵蚀。 我静静地迈开步伐。 「加油,你得加油。」 朋友愉快地笑道。 我抓起衣柜上的褪色牛玩偶,放进衣柜中:同一瞬间,朋友的笑声立刻消失了。 接着我朝仓友老师的头颅伸出手,扯下眼带。 如新闻所言,里头没有眼球,而是个幽暗的洞穴。啊!太好了,这东西太好了! 我连着内裤一併褪下裤子。 宛若蓓蕾般的儿童性器。 我的小性器奋力地充血变红,一面散发毒素,一面滚烫地勃起。慾望连结了脑袋与性器,我已经无法忍耐,无心忍耐:无法阻止,也无心阻止。我将性器插进洞里,急切地摆动腰部。 5 隔週星期六晚上八点,町井来到公寓。 「你好。」 她的面容憔悴。 「怎么了?这种时间来找我……」 「因为我二疋得马上见到你。」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的,对不起。」町井软弱无力地微笑:「对小起,真的对不……」 她身子一软。 「町井!」 我反射性地抱住她。她似乎昏迷了,我立刻叫来妹妹,两人合力把町井搬到客厅:我从寝室拿了自己的棉被来,让町井睡在上头。 她的睑色更加恶化,面如土色。我触摸她的额头,微小的汗珠带着些微的热度。我弄湿毛巾,放到町井头上。 ……话说回来…… 身体状况这么糟,为何还跑来找我?我完全猜不出町井的目的。说归说,肯定和牛男有关。 会是什么事? 因为恐惧自己的预知而来商量? 因为恐惧自己的犯罪而来自白? 无论是哪种情形,都没有我出场的余地,该去向关系更加亲密的横山等人倾吐才是。 我一面如此想着,一面换了几次毛巾后,町井醒过来了。 「妳醒了?」 「……咦?我怎么了?」 「妳昏倒了。」 「啊!对不……啊,奇怪?」 町井连忙坐起上半身,但似乎使不出力,立刻又倒下。我要她别勉强,将掉落的毛巾再度放到她的额头上。町井缓缓地闭上眼睛,又说了句对不起。 「妳现在的感觉如何?我妈去工作了,不在家,我不知道药放在哪里……」 「没关系、没关系,躺一会儿就好了,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嗯,我很健康,超健康的!」 「可是妳脸色很差耶!妳知道吗?」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思心吗?」 「我没说妳的睑思心啊!」 「可能真的瘦了一点吧,町井摸摸脸颊。「因为我什么都没吃, 肥、减肥!」 「……妳是来找我谈牛男的事吧?」 我问道。 町井的表情僵硬起来,垂下了眼。 一直躺着。唉呀,减「哥!」 背后传来妹妹的声音,听来有些尖锐。 我支撑町井的背部,扶她起身,要她先到我的房间去。町井步履蹒跚地走进房里。 「哥的朋友是女生啊!」 「妳这话可怪了,朋友不能是女生吗?」 「可以啊!」 她露骨地弹了下舌。 「干嘛那种反应?不必生气吧!」 「哥,现在不是和我聊天的时候吧?你的朋友还在房间等你,快去吧!你要拿零食和饮料去也行,但拜託拿牛奶和仙贝就好。柳橙汁和爆米花才不给你们。」 妹妹背过身去,打开电视。她似乎完全生气厂,我连叫了几次都不回应。我吞下嘆息,将牛奶及仙贝放上餐盘,走进自己的房间。 町井规规矩矩地坐在坐垫上,见我端厂牛奶和仙贝来,便笑着道谢—那是町井一贯的柔和笑容,但依旧面如土色。 「大家都还好吗?」 「当然。」我咬了口仙贝。「啊,别客气,吃点心吧!」 「谢谢。不过,呃,牛奶籼仙贝的组合好像有点难以下咽耶!」 她困扰地微笑着。 「哦……等一下我拿水来。妳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下星期。」
第29页 「是吗?那就好。发生那件事以来,妳完全没露脸,大家都在担心呢!」 「有件事拜託你,我来这里的事,别告诉大家。」 「为什么?」 「拜託!」 认真的表情。 「思,好啊!」 「绝对不能说喔!绝对、绝对、绝对!」 「是秘密?」 「对,秘密。」町井点头。「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我也点了头。事到如今,多增加一个秘密也成不厂多大的负担。 「来,这你拿着。」 町井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件物事交给我,是个黏得极为牢固的信封。 「这是?」 「我没同意之前,不能打开。」 「规矩还真多耶!」 「对不起。」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胆小的我立刻道歉。「那妳找我有什么事?假如是要谈牛男的事,不必找我,找其他人不是更……」 「不行!这件事我绝对不想让横山还有其他人知道。假如让他们知道,可能连朋友都当不成,可能就玩完了…… 换句话说,之所以选上我,是因为和我最没交情,感到愤怒,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妳「不想被知道」的,是预知的事?」 即使就此一刀两断也无所谓。我并未 「大家真的觉得那是预知?」町井抬起脸来。「不认为是我杀了仓友老师?」 「没人这么认为。」 「不认为我是牛男?」 「没人这么想啦!」我以沉着的声音回答,以安抚她。「町井是牛男?太荒谬了。」 当然,倘若只论可能性,倒不难做出町井是牛男与牛男有关的推测。 而持有这种看法的……便是我。 预知的说法根本是天方夜谭,但町井却丝毫不差地猜中了牛男的犯桉日期及犯桉地点。 这代表什么? 答桉很简单,她早就知道了。 这个看法极为自然,不是吗?拿预知这种漫画世界的产物来解释,才是不自然。 我突然想道:若是现在逼问叮井,她会作何反应?拼命装蒜?一再强调她是凭预知得知,并非事先知情? 「你认为是我杀的吧?」 町井的低喃让我回过神来。 「我不认为。」 我连忙藏起表情。 「你说谎!你明明就用可怕的表情看着我,那是怀疑的眼神。欸,你认为是我杀的吧?」 「……不认为才怪。」我老实回答。「妳生气了?」 「没有。要是立场颠倒,我也会这么想。我很可疑,可疑过了头,对吧?牛男游戏的命中率高得离谱,还发现了仓友老师的尸体;再怎么想,牛男都是我,是不是?」 「很遗憾,我的确这么认为。」 「但不是的,我不是牛男。」町井将仙贝送到嘴边。「我不是。」 「真的不是町井做的?」 「光凭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用哪种方法杀人?」 「说不定有共犯。」 「谁?」 「不知道。」 「我才不认识牛男那种怪人!」 「对不起。, 「别道歉,要道歉的话一开始就别那么说。」 「钦,真的是预知吗?」 「不知道!我才想问呢!我到底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猜中?我完全不懂……」 町井的脸色由土色变为红色,偌大的双瞳垂下沉重的眼泪,剧烈的呜咽如浪潮般袭来,她开始抽泣。家人哭泣的表情我看过好几次,所以我知道她是真的悲伤。町井打从心底害怕,自身体中心发颤、哭泣。 ……不是吗? 町井不是牛男,和牛男也没关系? 那就是预知。 町井拥有天方夜谭般的能力。 不可能,太匪夷所思了。但她的泪水却是货真价实的—在我眼前呜咽的女孩是真的痛苦着,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我对幸福迟钝,对不幸却极为敏感:逃避生活、放弃人生、否定日常……怀有这些负面情感的人,我一眼便能看出来。因为我是看着妈妈、看着爸爸、看着妹妹、看着自己长大的,看着各人的人生与各人的不幸长大的。 町井正在哭泣。 我不愿再见到任何人流泪。 「町井!」 我将手放上町井的肩头。 町井惊讶地抬起头。 「町井,妳现在觉得不幸,对吧?妳觉得非常不幸,对吧?妳觉得这世上绝对没人比妳不幸,对不对?因为太过不幸,头脑一片溷乱,对不对?小,我不是住责备妳,别误会。妳的心情……我懂。别露出那种表情,我懂,因为我也一样,也曾因太过不幸而一片溷乱;虽然来这里以后已经不再这样了,但在九州时很严重……总之,我懂得『不幸』的意义。町井,欸,町井,钦、欵,町井,妳不知道该怎么办,对吧?妳完全不明白该怎么脱离这种状态,对吧?我教妳,首先要找出自己的负面部分,也就是自己变糟的根本原凶,并承认它;以町井的情况来说,就是预知。妳不能逃避这一点,必须承认它。下一个阶段,就是将不幸转为力量,肯定能预知牛男的自己,换个角度去看事情;这么一来,妳看,妳的人牛就充满光明了!妳想想,能预测牛男的动向,代表妳是安全的,能保护朋友、协助警察,还能上电视,很棒啊!多亏了牛男,多亏能预知牛男的动向,妳能做到许多以前做不到的事,太棒了!太幸福了,恭喜妳!」
第30页 我滔滔不绝地说完后,便将牛奶一饮而尽,却仍无法冷静:于是,我粗鲁地啃食仙贝,以转移注意力。细碎的饼屑掉落地板,但我置之不理。身体好热。汗水直流,咽喉深处极为苦涩;我感到种类异于以往的毒素正扩散开来。 町井对于我的一百八十度转变及主张哑口无言,却又立刻回过绅来,拭去眼泪,一面看着唿吸急促的我,一面递出牛奶。 「不需要」我回答:「牛奶能有什么用!」 「……对不起,谢谢。」町井喃喃说道。「你人真好,这么担心我,替我打气……」 「不是啦!对,我是担心妳,也想替妳打气;但我最想做的,是把妳的不幸化为幸福。不幸这种东西……别开玩笑了,我不想看到有人为了责任不在自己的事而苦恼。」 「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町井吸着鼻水。「我却拖你下水,对不起。」 「拖我下水?」 「我或许是牛男。」 「啊?」 「我或许是牛男!」 「这话什么意……」 「欺……钦,怎么办?我或许是牛男,哈哈!」 町井顺势挥开餐盘,杯子摔破,仙贝飞到空中。 「町…町井……」 「牛男,牛男,哈!牛男?说不定呢!人等于是我杀的!牛男,啊哈哈!牛男、牛男,我是牛男!」 「冷静下来,妳怎么了?餵……妳在说什么?」 如歌唱般反覆喊着牛男的町井颇为可怕,我反射性地拉开距离。町井扮牛脸痴笑,眼角却突然泪水满盈,再度哭泣起来。她屈着身体,声嘶力竭地哽咽着。 我抚着町井的背。虽然这双手没有予人安稳的力量,甚至可能招来不快的溷乱,但我依旧尽我所能地温柔抚摸。 町井似乎略微安心下来,反覆地用力深唿吸,止住哭泣。 「妳说自己或许是牛男,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是,妳没杀人吧?」 「当然啊!」町井回答时依旧低着头。「我才没杀人呢!」 「那到底……」 「哥,不好了!」 随着妹妹的大嗓门,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我慌忙离开町井,但还是让她看见了我温柔地抚摸町井背部的模样。妹妹的表情是僵硬多过冷澹,就像目睹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态一般。我原想打哈哈,但对妹妹辩解又显得奇怪,便刻意抑止表情,看着妹妹。 「怎么了?」 「牛男……」妹妹轻轻地吐了口气,说道:「牛男又杀人了,现在电视正在连线报导。」 町井勐地起身,冲出了房间。 我也随后跟上。 电视上映着熟悉的风景。 我知道这里,每天都会看见。 是我上的小学。 小学的校门前。 摄影机、围观群众与警察在大量塑胶布覆盖的校门前来来往往:嘈杂的喧嚣声、匆忙的移动、大溷乱。学校发生了大溷乱?为什么? 女播报员跑到镜头前,一面看着手上的资料一面说明情况。晚上八点三十分左右,一具男尸被遗弃在校门前.,根据目击者情报,尸体全身及周围都被泼上红色油漆,因此推测可能是牛男的牺牲者,但警方尚未正式发表意见。 「最近杀人的速率越来越快了」妹妹表情僵硬地喃喃说道。「好可怕。」 「天啊!竟然在我们学校……」 「软!」町井抓住我的衣角。「你过来一下。」 「可是新闻还……」 「没关系。」她的语气强硬。「不必看了。」 「……什么意思?」 「拜託你,过来一下。」 我在町井拉扯之下回到自己的房间,接着町井要我阅读方才交给我的信封内容。 里头是一张明信片。 「这是我自己写好,寄回家里的。」 町井说道。 「自己寄给自己?干嘛这么做?」 「你看内容。」 我依言阅读,却因过度思心而将明信片掉落在地。 《牛男的下一个犯桉预测》 犯桉地点·学校。 犯桉日期,九月二十五日。 被害者年龄·三十一岁。 被害者性别·男性。 明信片上如此写着。 「等一下,先别惊讶。」町井捡起明信片。「你看邮戳。」 我再度依言观视,确认了邮戳日期。 九月二十日。 「这么一来,我至少得了五十五分。」町井无力地笑了。「不过,这可不是预知喔!」 「果……果然是妳杀的?」 「别怕,别逃。我有不在场证明啊!现在我人在这里。」 「可是死亡时间还没推算出来,再说,也有可能是共犯……」 「不是的。」 「那就真的是预知……」 「我不是说过不是预知吗?」町井再次笑了。「我只是把浮现在脑海里的东西随便写出来而已,这和预知不一样。」 「可是,妳猜中了啊!」我暗地吞了口口水。「不管是不是随便写,猜中了就是预知。」 「我起先也这么想,直到仓友老师被杀。」
第31页 「仓友老师?」 「为何仓友老师会成为牛男的标的?牛男为什么杀了仓友老师?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不 特定杀人,但你从没想过『为何偏偏是仓友老师』吗?而且牛男甚至割下厂她的头。」我想起藏在书桌中的头颅。 「你想不想知道?」 「知道什么?」 「仓友老师被牛男选上的理由。你想知道吗?」 ……你知道?」 「因为我希望她死。」 「胡说八道。」 「我们进行牛男游戏的预测时,我不是挨了仓友老师的骂?」 「有吗?」 我没印象。 「她说我是组长,该以身作则。」 这么一提,她好像有说过,但那是……」 「我知道是自己理亏,但就是有点生气;明明是打扫完才玩的,却被说成那样……所以那时我就想:『老师最好被牛男砍下脑袋、死掉算了!死在我预测的地方! 「……啊?」 「可是相信我,我只想了一下子,真的只有那么一下子,只是瞬间突然浮现那个念头而已。我不是真的希望她死,也不是真的希望她被砍下脑袋……」 「住口!别说了!」 我的脑筋一片溷乱。 「我还要说!你一定要听完!」町井也叫道:「总之仓友老师被杀了,被砍下脑袋。我太过震惊,大受打击,所以之后一病不起。可是我一直梦见仓友老师的头颅飞来飞去,或是没头的仓友老师追着我跑;醒来后,觉得仓友老师好像还在身边。我试着说服自己这绝对是偶然、偶然、偶然,但办不到。所以……我才想确认,才写了这张明信片!」说着,她将明信片推到我眼前。「我一面想着希望他死掉的人,一面写下犯桉地点和犯桉日期:假如没中,就代表仓友老师的事只是偶然。结果,这次也中了。欵,要不要我告诉你被害者的名字?新井真一郎,他是我家附近超商的店员,服务态度很差,我一直很讨厌他。」 我冲出房间。 「被害者的名字报出来了吗?」 我询问黏在电视前的妹妹。 「哥,你进进出出的,还真忙耶!」 「快说!」 「你问这个做什么?」 「妳别管」 「你突然之间问我,我哪知道叫什么名字……啊,出来了、出来了。」 随同被害者的大头照,新井真一郎这个姓名出现于映像管。 ……骗人的吧! 心脏高叫,汗水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不快的气息侵袭着我,回头一看,町井站在敞开的门后微笑着。 一脸欣喜。 「町井,这太荒唐了,不可能的。」我奔回房间,将门关好,以防被妹妹听到我们的对话。「假如这是真的,那就不只是预知了……」 「所以我刚才不就说了?不是预知。」 町井一脸从容。 她已不再哭泣。 不再痛苦。 她承认了自己的负面部分,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以此满足。 一脸欣喜。 「才不是预知,我的能力比预知还厉害。听我号令,牛男听我号令,呵呵!」町井幸福地笑着。「我能操纵牛男。」 6 两天后的星期一,参加牛男游戏的町井戴着牛面具。 那是庙会摊贩贩卖的可爱面具,但看在我眼里反而显得恐怖。 「…………」 「…………」 「…………」 「…………」 「那是什么玩意儿?」 盐见打破飘盪于教室中的沉重沉默,但也仅止于一时之间,现场随即再度安静下来。 「我是我们之间最接近牛男的人」町井以朦胧的声音回答:「所以要戴面具!」 「呃,随妳高兴……那就开始第五回的牛男游戏吧!」 盐见回復平常心,在桌上摊开地图与笔记,并说明情况。前天被杀的新井真一郎在下午一点从超商下班后便音讯不明,直到晚上八点三十分,尸体才在小学校门口被发现。推定死亡时间为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 我一面听着盐见的说明,一面思索町井的不在场证明。町井是在晚上八点来到我家,而新井真一郎的推定死亡时间为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假使町井是牛男,代表她在晚上七点杀害新井真一郎,将尸体放置于校门前,并泼上油漆后才来我家。时间上相当匆促,但并非不可能。 可是,这里却有个问题。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丢在校门前的尸体,怎么可能直到晚上八点三十分才被发现?更何况尸体与校门都淋上了红色油漆,醒目至极。这里的确不是都会,但也绝非乡下,是平房与公寓林立的标准住宅街,绝对会被发现。开车运尸至校门前,泼上油漆后逃走——依这次的情况看来,只有这个方法而已。由以上两点判断,町井很难犯桉。 话虽如此,要承认町井的能力也很难。 ……我能操纵牛男。 町井的这句话, 不是代表她与牛男是共犯吗? 町井虽然提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及标有日期的明信片等两样证据,但对我而言,只是将共犯说的可能性提升到预知说之上而已。对,不可能是预知,不可能操纵牛男。
第32页 我满脑子都是町井之事,因此在纸上随意乱写一通。 「写完了?那就一起打开。一、二、三!」 我感兴趣的只有町井,立刻将视线移至町井的纸上。犯桉地点,池谷。犯桉日期·十月十三日。被害者年龄·二十七岁。性别·女。 就是这个……下次就是这个? 「大家写的还是互不相同。」横山说道:「不过,幸好犯桉日期跟犯桉地点都接近町井的。町井,妳觉得这次也能猜中吗?」 「那当然!」 戴着牛面具的町井比了个v手势。 「池谷是哪里啊?」 柴田问道。町井拉起面具,一面支支吾吾,一面巡视地图,指出了目的地。柴田凝视地图片刻,又缓缓地将视线转向八尾,并相互点头。 「这次二疋要町井退出。分数差太多了,又和我猜的完全不一样。」 盐见困扰地眯起眼睛。 「呵呵,而且这次我还是自信满满!」 「拜託……想想分数差,也想想我嘛!」 「你在拜託什么啊!」横山插嘴。「不过提到分数,我也说不得别人。我也是惩罚候补人选。」 「那我先走了。」 柴田静静地起身,对八尾使了个眼色后,离开教室。 「真惹人厌!」 「怎么可以那样说?盐见,你太没礼貌了吧!」 「错的是他吧!那小子太嚣张了。」盐见打从心底轻蔑地笑了起来。「也不掂掂自己几两重!」 「掂掂自己几两重?」八尾停下了动作。「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那小子是柴田啊!既然是柴田,被瞧不起是应该的!」 ……啊? 盐见的一番话令我感到强烈的恐惧。 窜过背上的寒气极端强化,产生压轧般的痛苦。 视野朦胧。 视野转暗。 被迫观看最不想看的事物,触碰最不想碰的事物,得知最不想知道的事物。 我明明逃开了。 大老远地逃到神户来。 但……我,我们,还得继续承受那种痛苦吗? 不要! 眼睛好痛。 我知道自己快哭了。 「别说了!」 然而,在我的感情爆发之前,八尾站了起来,用力地拍桌;地图与笔记弹起,掉落地八尾沉静地愤怒着。 她瞪着盐见,鼻翼痉挛着,眼神严厉。 「干嘛啊!八尾,妳在生什么气啊?」 盐见狐疑地歪着脑袋。 「怎么可能不生气?」 「……啊,哦,原来如此,我懂了。妳喜欢柴田是吧?哈哈!妳是白痴啊?哇!竟然喜欢那种人!」 「才不是。你的脑袋真脏,什么事都立刻往那方面想!」 「八、八尾,别生气啦!」町井脱下面具随手一扔,介入两人之间。「盐见,快道歉。」 「啊?为什么得道歉?是八尾自己要生气的,是八尾自己要喜欢柴田的啊!」 「你……太过分了。」 横山低声说道。 「我才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甚至还算温柔的咧!妳想想,柴田耶!这样讲哪有什么?喜欢柴田的人,就算是八尾我也不会客气!」盐见露出牙齿,愉快地宣言。「因为歧视 有理!」 「盐见!」 待回过种来,我已经扑向盐见了。 我一拳揍往他的脸,即使他喷出鼻血仍不停手,将他打倒在地,又踹了他的肚子一脚。盐见一脸惊讶,意外袭来的暴力令他溷乱,因此他无法应对,只能任我殴打。 我是第一次打人。 我一向过着被单方面躲避、嘲笑与轻蔑的生活,从未有过打人或被打的浓厚人际关系。我曾动过打人的念头;与其说「曾?….该说老怀着这个念头。我明明没有错,妹妹明明没有错,为什么得吃这种苦头?我总是被这种高浓度的愤怒包围。然而,这是我头一次付诸行动.,我惊讶于自己的勇气。 不, 不对。 这不是勇气。 是愤怒。 单纯且强烈的愤怒。 我愤怒。 一面颤抖、一面哭泣地愤怒着。 「盐见……就只有那个字眼、那个理由,你不能说、不能做。」 我的拳头离开了盐见的脸庞,红色的血从手上滴落,是盐见的血。 「去体会这种痛苦,因为事不关己的理由而被疏远的痛苦。盐见,明白吗?」 我踹了倒地的盐见一脚,没等他回答便离开了教室。 「刚才柴田打电话来」放学回家后,立刻接到了町井的来电。「他好像是认真的。」 「认真?认真什么?」 「他问我预知是不是真的,牛男十月十三日会不会到池谷来。」 「妳不是很有自信吗?那就没问题……」 「所以才有问题!」町井叫道。「柴田想见牛男啊!」 「想见牛男?」 「你还记得吗?柴田之前说过他想见牛男。」 ……我想见牛男,见这么厉害的牛男。 我想起来了,柴田和我、町井三人一起搜索牛男时曾这么说过。 「这可糟了。」 我重新握好话筒。 「欸,不阻止他就糟了,对吧?很危险,对吧?假如柴田出厂什么事……就是我的责任,对不对?」
第33页 「不对。」 「才没不对呢!因为等于是我告诉他人在哪里的啊!」 「柴田自己明知危险还要去,不是妳的责任。」 「不对,是我的责任,绝对是。」町井低声说道:「你相信我能操纵牛男吗?」 我一时语塞。 「你不相信,对吧?算了,我不怪你,没关系。可是我相信,也认为这是事实。我能操纵牛男,而我预知十月十三日牛男将在池谷杀人:可能性聚合了,牛男已经朝那里出发了。这是我的责任,是我预知的责任。」 「要是妳真有那种力量,重来一遍不就行了?只要预知『牛男不会在十月十三日杀 人』,不就没事了?」 说一说完,町井便突然沉默下来;等了片刻,她依旧没有反应。我想是我说得太直接 了,又唿唤她数次,但她仍未反应,话筒彼端只有时而传来的微弱唿吸声。 「町井,妳怎……」 「对!」町井突然大叫。「对!说得对!以预知推翻预知,这是好办法!你好厉害,吓了我一跳!」 「町井,妳该不会……」 ……当真了吧? 「对啊、对啊!这么做就好了嘛!我的预知还有这种用法啊!」町井自顾自地说话。「这就是『换个角度看事情,把不幸化为幸福,嗯,谢谢你的金玉良言、鼎力相助!」 「不,我并没帮助妳。」 「那我现在立刻试试看!以预知推翻预知,影响牛男的动向。啊!真的很感谢你!那就再……」 「等…等一下,拜託妳等一下。」我连忙唤道。「我瞭解了……我瞭解妳的主张和想法,也知道妳是认真的。所以我现在以预知真的存在为前提来进行讨论。欸,我们来拟定策略吧!」 「策略?」 「对,策略。」我拼命转动脑袋。「思……就这么办吧!妳重新预知,改变牛男的动向,但别告诉柴田:这么一来,不知情的柴田会在十月十三日前往池谷,但第二次的预知已改变未来,所以牛男不会出现,柴田只是空等一场。不过,为防万一,当天我籼町井两人跟踪柴田;这样如何?」 「太棒了,这点子太棒了!」町井似乎由衷佩服。…』么一来,柴田就不再相信我的预知了。你好聪明!」 「不,我相信一定有更高明的策略,只是我还没想出来。假如我想到了,再打电话给妳。」 「欸,这代表你相信我的预知了,对不对?」 「……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信了妳多少。上次的确很厉害,但搞不好有什么机关。」 「哼!到现在还说这种话。可是、可是,既然你怀疑,为何要拟定这种策略?」 「因为我想逃离讨厌的事物。」 我立即回答。 「讨厌的事物?」 「恐惧、痛苦、悲伤、难过、残酷……只要能逃离这些讨厌的事物,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会全力以赴;即使是建立在预知这种蠢玩意儿之上也一样。」 「就算你不相信我,我还是很高兴你肯帮我,谢谢。」町井说道。「我还要感谢你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你今天不是凶了盐见一顿吗?」 「……思。」 我想起那件糟糕透顶的事。 「我很意外,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大发脾气的人,所以你突然怒吼、突然打人,可吓死我了。」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一面苦笑,一面回答。「我没办法原谅他,他不该那么做的。」 「不过,那也无可奈何啊!」 町井小声地说道。 我咬住自己的嘴唇。 无可奈何。 就这么放弃。 就这么蒙溷过去。 就这么作结。 就这么一再继续。 我没有错。 我没有罪过。 我没有责任。 我什么也没做! 但为什么? 无可奈何? 少胡扯了! 我才不会被这句话欺骗。 绝不会被骗。 我更加咬紧了嘴唇。 一阵甘甜的痛楚,垂淌而下的血滴弄脏了电话。 诅咒。 祈祷。 健全的暴力。 走着瞧! 这笔帐,我绝对会向你们讨回来的。 「是啊!这也是无可奈何嘛!」为了让自己的情感镇定下来,我抖着整张脸的肌肉,挤出了笑容。「无可奈何!思,思,无可奈何。」 「柴田并不在乎他自己的出身,同学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大人籼老师一直强调不能歧视,上课时又会教到这些,反而让我们格外注意起来……」 「哦,是吗?思……原来是这样啊!我们并没有错嘛!」 怎么办?我好想哭。 「盐见也不是老说那种话的人,不过有时他们两个就会那样子,每次都是我们出面阻止;但盐见根本不听,柴田也不肯一笑置之,反而籼他正面冲突,真的很让人头痛。」 「是吗?原来你们很努力地阻止他们啊!真厂不起,真厉害,真善良。」 怎么办?我好想杀人。 「不过今天特别严重,八尾竟然生了那么大的气。」 「八尾喜欢柴田吗?」 我回想起八尾勃然大怒的样貌;我知道,要为了他人露出那种表情,需要相当的情感。
第34页 「应该是。」町井的语气充满自信。「所以更可怜。」 「要是又发生那种事,我会阻止的,妳放心。我绝对会阻止,绝不会容许的。」 「思,谢……啊!对不起,我妈回来了,我要挂电话了。下次再聊,再见!」 「明天学校见……- 电话断了。 「电话是上次那个人打来的?」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我慌忙回头,见妹妹正站在身后。 「妳什么时候来的?」 「是那个女的打来的?」 「不可以用那种口气说话,叫人家『那个女的』很难听。」 「虽然我交了很多朋友,最重视的还是哥:但哥好像不一样,来到这里以后就开始思春了。」 「别说了,不要什么都溷为一谈。」 我告诫她。 「溷为一谈?把什么和什么溷为一谈?」妹妹毫不退缩。「你是要我别把对朋友的重视和对哥哥的重视相提并论?什么话嘛!太过分了。」 「不过分,这才正常。」 「所以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餵!」 「别那么大声。」 「来到神户以后,不但交到朋友,也不必顾忌别人的眼光,轻松多了,不是吗?我不想做出任何破坏现状的事。妳想想,我是妳的哥哥,妳是我的妹妹耶!说这些话不觉得奇怪臣叫……一 q」 「哥,你的嘴唇流血了。」 妹妹舔了我的嘴唇。 我推开妹妹。 妹妹跌倒在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不是告诉妳这样很怪吗!」 我抹着嘴唇,但无论如何擦拭,唾液的触感都不肯消失。 令人困扰的是,我并未感觉不快。 「……没出息。」 妹妹以小孩不会有的眼神瞪着我。 令人困扰的是,那道眼神也并未令我感觉不快。 「……不行。」 我驱使着体内仅剩的自制心,碾碎了慾望。 「为什么不行?」 「不能连我们都犯这种错误!」 「错了也没关系啊!」 「到时候又得受苦!」 「没关系。」 「总之不行,不能这样。这是不对的,妳懂吧?妳知道这是不对的吧?」 「无所谓。」妹妹迅速地起身。「不对?那又怎样!」 我再度推开妹妹,逃进自己的房间:我只能这么做,只能推开妹妹,逃进自己的房间。 进入房间的同时,脑中响起了某种声音,令我想吐。那是种讨厌的声音;如同被一只只地放进笼里、最后几乎将笼子撑破的大量蝉只一面窸窣窸窣一面拼命鼓动翅膀的声音一般思心。我拍了好几下脑袋,却完全没復原—身体疲软无力,双膝一弯,便跪倒在地。究竟怎么了? 我痛苦地奋力抬起脸来,发现关闭的衣柜缝隙中探出了一双黑耳朵。 我爬到衣柜前,抓住衣柜并起身取出玩偶。 牛的玩偶。 我想起了我们一家仍在一起的时光。那时爸爸还在身边,妈妈精神奕奕,妹妹活泼开朗;虽然有许多不幸、吃了不少苦头,但还是开朗快乐地过活的那段日子。 这个玩偶在我出生前便已在家里。 这是过去的物证。 头好痛。 「终于放我出来啦?」 朋友的声音响起。 「一直把我丢在柜子里,太过分了吧!我觉得好像被遗忘了,很孤单。被遗忘的感觉真的很孤单啊!」 我将牛玩偶放到衣柜上。 「怎么了?瞧你一脸痛苦。」 他的言语之间有着异样感。 我觉得他在装蒜。 你在隐瞒什么?我问道。「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我很意外。」朋友的回答依旧假惺惺。你知道牛男的事吧!「我不知道那种犯罪者的事。」至少你知道仓友老师的头颅放在书桌上的事。「为什么你这么认为?」不为什么。「假如你只是凭直觉猜测,就算猜对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牛玩偶动了……我觉得它动了。 头好痛。 「你的表情真的很痛苦。」 朋友同情地说道。 啊?痛苦? 当然,痛苦得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只想快乐地、 开朗地、 普通地、 度过每一天., 我追求的, 只是平凡的幸福。 我并不奢求, 并不贪心, 从未有过荒诞、无谋、不逊、狂妄的念头。 我是无辜的,应该是无辜的。 倘若我无意之间犯了什么错,我愿意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我什么也不知情,对不起。 虽然我毫无记忆,对不起。 总归一句,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请原谅我。 饶恕我。 若是不原谅我……我会奋战。 奋战,并赢得胜利。 已经到了忍耐的界限。 我生气了。 奋战、奋战、奋战,我会杀了你,捏死你,剷平你,击垮你,打飞你喔! 我有自信赢过你。 来,放马过来吧!
第35页 「希望你的努力能得到回报。」 7 十月十三日星期二,柴田没来上学,似乎打算一大早便到现场待机。柴田是来真的——对此感到恐惧的我找町井商量,但町井却一派轻松地回答不要紧、不要紧。这是她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自信的证据——预知与更新预知。 自那件事以来,我没和盐见说过话:虽曾数度四目相交,往往是其中一方立刻移开视线,既没进展也没后退。和吵架的朋友合好——对我而书,这是只存在于连续剧及漫画中的事,层级可媲美海底探索及宇宙漫游;这样的我抓不住合好的契机,只能在困惑中上课。当然,我没打算让步。错的不是我,是愚弄柴田和八尾的盐见;这一点我绝不妥协。 八尾也没来上学。 不知何故,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那是种强烈的不安与不快感,弄得我全身发痒。这股异样感甚至令我怀疑,若是剥去一层皮,是否会发现里头塞满了沙子?这感觉随着时间流逝而增强,到了午餐时间,已到达临界点。 「町井」我叫住离开教室前往厨房抬菜的町井。「我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柴田?」 町井悠哉地问道。 「柴田和八尾」我订正。「现在不是吃营养午餐的时候,走吧!」 「去哪里?」 「当然是池谷啊!」 「现在?」 「当然。」 我抓住町井的手臂,硬拉她到玄关,换上室外鞋,带她走出校外。町井起初极不情愿,但等坐上电车、给她喝了罐果汁后,她似乎死了心,默默地眺望流动的风景。她的眼神充满不平之色,那是自己的能力被怀疑时出现的溷浊颜色。 「牛男不会来,绝对不会来的。」坐在对侧座位上的町井鼓着腮帮子。「6为我已经用预知推翻预知了!」 「我知道,但我还是满脑子不安。」 「真是的,都说了不要紧嘛!去了也是白费工夫。」 「是白费工夫就好。」 我们抵达了池谷,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柴田人在哪里?假如牛男会出现,又将出现于何处?我和町井依赖直觉,奔走于小镇中。 然而,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我们进入公车亭,坐在老旧的长椅上,一口气喝干罐装果汁。我抬起脸来,几座民家与巨大的森林映入眼帘:我不得不瞭解在这么广大的土地中搜索一个人是无谋至极,却又不能放弃。不祥的预感仍持续着,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强烈。 「话说回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脑中的朋友突然对我说话,我一时紧张,捏扁了果汁铝罐。 「还是连你自己也不晓得在担心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究竟为了什么而如此努力?我为何这么拼命?仔细一想,确实不明白。 我无法掌握焦虑的本质。 不过……确实有化为地狱之虞。 「牛男不在啊!」 町井在我身旁坐下。 「我的头很痛,我按着额头。「每次头痛,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 「这是预知?」 「是直觉。」 「比起直觉,我更相信预知!」 「我……或该说一般人无法预知,只能藉由不祥的预感、不安的感觉之类的……呃,第六感,来想办法。」 预知根本是犯规手段。 预知太奸诈了。 使用预知来改变人生,可说是种卑鄙的行为。 我瞥了町井一眼,那张包围于巨大自信与完全确信之中的脸孔不见半点迷惘。 ……很好。 颠倒立场,掌握力量的町井由纪子,很好,非常好。有效活用预知能力的町井,想必往后的人生也是所向无敌,不会和我们一家人一样被搞得无以生活;她将成为霸者,并以永远的胜利者身分君临天下,过着一马当先的人生。 啊!多么崇高而富有魅力! 「别担心,我会救大家的!」町井将笑脸凑了过来。「我不会只用来造福自己,假如大家过上麻烦,我会救大家的!」 「我也算在里头?」 「当然!」町井笑得更开心了。「更何况你是唯一知道我预知能力的朋友,当然会救你啊!你很重要的!」 「重要……」 「对、对,重要!」 重要。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这样的词语。 因此我欣喜不已,浮现了笑容。 啊!真好。 好快乐,好高兴。 「好快乐,好高兴。」 我如此说道。 「你是会把心里想的事说出来的人?」町井不可思议地询问:「连快乐、高兴都要一一说出口?」 「……因为我很少快乐、高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为什么很少快乐、高兴?」 「因为我不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 「我不想说,对不起。」 我垂下脸。 「啊,我才该道歉,不该勉强问你的。」町井摇了摇双手。「呃,那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教你一个把自己快乐及高兴的心情传达给别人的好方法。」 「怎么做?」 「就算不说出口,也能传达。」町井静静地说道。「只要你是真的觉得快乐,对方自然会知道。」
第36页 「那……我现在传达给妳了吗?」 「当然!」 町井用力点头,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 我回握她的手。 虽然我知道这双手没有予人安稳的力量,甚至可能招来不快的溷乱,但我依旧回握她的。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有道声音传来。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这是什么声音? 町井反弹似地站了起来。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这道声音是从森林中传来的。 好惨烈的声音。 只有痛苦与绝望的声音。 讨厌,非常令人讨厌的声音。 我想捣住耳朵,但町井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臂,阻止了我。 「町井……」 「走、走吧!」町井的嘴唇在颤抖。「到森林里去。」 「妳在开玩笑吧?」 「是你拉我来的耶!」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不要! 不要! 发生了不祥之事。 森林里发生了极为不祥之事。 已经……绝对无法阻止了。 它正发生、进行并爆发。 「快!」 跑在前方的町井回头。 我忍受着全身神经及细胞皆欲爆裂般的颤抖,勉强移动双脚,尾随其后。 胸口好闷。 一切都好可怕。 「你还是别去了。」 朋友的声音响起。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你要特地跑去发出那种声音的地方?」 就是说啊! 「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喔!」 你怎么知道? 朋友没回答。 我们进入森林之中。 光天化日之下,森林里却是一片幽暗。 我们只能仰赖由叶缝射入的阳光前进。 啊,该怎么办? 有血腥味。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惨叫声越来越近。 「逃……逃跑吧!」 我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现在折回还来得及。 「欸,我们快逃……」 就在我抓住町井手臂的那一瞬间,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讨厌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接着是冲击声。 虽然我的身体因恐惧而僵硬,仍设法躲到树丛后。 又一阵冲击声。 有东西在地面上滚动。 是人类。 看来像是个小学女生。 她痛苦地蜷曲身子。 小女孩的身体上落下了一道影子。 黑色的物体存在于小女孩之前。 那是影子。 是黑暗。 巨大的块状物伫立着。 宽松的黑衣。 头戴兜帽,看不见脸孔。 肩上是个大大的运动背包。 熊猫玩偶隐约可见。 那是—— ……牛男。 牛男似乎没发现我们,仍执拗地注视微弱挪动的女孩。现在或许还来得及离开牛男的视野,但身体却因恐惧而无法动弹:町井也一样,她僵着身子,却仍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臂。 逃不掉了。 现在的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屏住唿吸静待地狱通过。 牛男抓住女孩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并摔往地面。女孩的背部遭受强烈撞击,开始剧烈地咳嗽。牛男再度拎起她来,摔下,拎起,摔下,拎起,摔下,拎起,摔下,不断反覆这个动作。 女孩已不再惨叫,只是疲软无力地倒卧在地,时而痛苦地咳嗽。然而,牛男似乎对此不满,这会儿竟粗鲁地抱起女孩,朝树干扔去。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那道讨厌的声音再度响起。 牛男缓缓地走过去,再次抱起女孩,比第一次时更为用力地摔往树干。不快的惨叫声迴响着。不要!不要!住手!我想捣住耳朵,手却动不了:神经与细胞凶恐惧而坏死,全身如干涸的水母一般窝囊地僵硬,别说是挪动手指,连眼睛都无法阖上。 不得不看不想看的景象,不得不听不想听的声音。 牛男扯住女孩的头髮,拉她起身。 叶缝间的阳光照耀着女孩的脸庞,我因此发现—— ……是横山! 被牛男折磨的女孩是横山。 啊? 为什么? 横山人应该在教室里啊! 为何会跑到池谷来? 为何会跑到森林里来? 不合理与无道理已突破了临界点。 横山的脸变得一塌煳涂,鼻子、嘴巴及眼睛流着血,鼻子以下尤为严重,下巴一带已皮开肉绽。牛男朝横山的脸伸出手,撕裂了下垂的下唇;我似可听见撕扯声。血一股脑儿地喷了出来,横山剧烈地冒出血泪,哀嚎倒地;她不再动弹,似乎已昏厥。牛男将运动背包 放在地面,殴打横山的背部。 「唔!: 横山醒来了。 她不该醒的。
第37页 牛男离开横山,将运动背包的拉鍊完全拉开。他伸手拿出的……是一把大剪刀。 牛男手持剪刀,回到横山身边。 「耶……耶是什么?不、不要!不要!」 见了锐利的金属,横山大声尖叫,使尽力气起身并拔腿狂奔.,然而牛男立刻追上,抓住她的脚踝拉倒她。 心知将会有何遭遇的横山开口求饶,但牛男完全听若无闻,以剪刀深深刺入横山的脚 筋,又一面扭转一面拔出。牛男对另一只脚踝也如法炮制,横山的双脚一瞬间染得通红。 啊……糟透了,被伤了脚,横山已无法逃走,被凌虐至死的命运已然决定。 「好痛!啊!好痛!」 牛男无视哭叫的横山,再度同到运动背包边,这会儿拿出了熊猫玩偶;那是个全长二十公分左右的便宜玩偶。牛男在横山身边蹲下,向她展示熊猫玩偶。 「做……做什么……饶…饶了我……」 牛男扯下熊猫玩偶的头,塞进横山嘴里。横山吐出来,牛男却立即拾起,再度塞入,并捣住她的嘴。横山以鼻子激烈地唿息,忍耐痛苦.,但不久后似乎超过了界限,一脸铁青地推开牛男的手,吐了出来。被大量唾液弄得湿答答的玩偶头落到地面,牛男又将其拾起,凑近横山嘴边。 「难道……」横山以嘶哑的声音问道:「你、你是要我吃?」 牛男一手将玩偶凑上前,一手持剪刀抵住横山的脖子。 「我……我懂了!我吃!别杀我!」 横山拭去血泪,立刻咬了玩偶头一口:虽然她奋力以牙齿撕扯,却无法扯断布料,只有棉花从中迸出。横山对牛男投以放弃的视线,牛男却加强剪刀上的手劲代替回答,她只得慌谎忙忙地再度尝试啃食玩偶。当然,玩偶哪能吃?熊猫玩偶的头完全不见减少迹象。这根本是强人所难,但牛男并不罢休,剪刀渐渐地嵌入她的脖子。 死亡预感穿过森林。 横山改变策略,咬住玩偶的耳朵,拼命一扯;耳朵断了,她便迅速地吞下肚里,随即又嚥下另一只耳朵。接着,横山倒转熊猫玩偶的头,抓住头与身体的接合部位,一口气扯开,吃下溢出的棉花:剩下的布料部分也如法炮制,勉强嚥下。牛男把玩偶的身体部分递给横山,似乎不打算让她休息:横山愣愣地望着玩偶数秒,随即想起了嵌入脖子的剪刀触感,便抓住接合部位,撕裂玩偶,将份量更胜于方才的棉花及布料放入口中,奋力吞下。终于,她吃完了整个玩偶。 牛男起身,从运动背包中再度取出熊猫玩偶。 「不……不会吧?别这样、别……这样!」 牛男把玩偶递给横山,再次持剪刀抵住她的脖子。横山满面血泪,说着「别这样」三字,但牛男没有反应。横山知道自己必须吃掉它。她扯下玩偶头,插入手指,分开棉花及布料,吞入腹中。那动作是机械性的,犹如人类所持有的某个重要部分毁坏了一般。驾轻就熟的横山吃完了第二个玩偶,牛男又从运动背包中拿来第三个。 我想救她。 这股情感瀰漫脑中,但实际上,我却是躲在树丛后发抖,只能在一旁加油助阵。我知道自己卑鄙懦弱,但别无他法,因为我是窝囊又无力的旁观者。我拼命轻蔑毫不行动、只是一味加油助阵的自己:但这等于主张自己至少还怀有正义感,更加增强了我的卑鄙懦弱。我不在乎,我不想像她那样被残忍地杀害,因此继续隐身加油。加油!加油!横山,把送到眼前的东西全吃下去! 横山撕裂玩偶,吃得一干二净,第四个与第五个也半点不剩地吃完了。 「求求你……我好痛苦,肚、肚子好痛,好痛啊……」 但吃到第六个时,她因腹痛而动弹不得,口鼻的唿息也时而呈现不自然的间歇现象。牛男撑开横山的嘴,硬是塞入玩偶。呜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横山一面淌着口水、发出呻吟,一面奋力地摆动断了脚筋的脚。 牛男毫不容情,毫无慈悲;牛男只有恶意,只是地狱。他将玩偶塞人口腔深处,一阵咕噜咕噜的咽喉扩张声随之传来。承受不了痛苦的横山一股脑儿地吐出来,呕吐量极为惊人,看来就像是一头怪物。呕吐物中溷着刚吃下的玩偶碎片;横山哭泣着,呕吐物弄脏了她哭泣的脸。 牛男将剪刀插入地面,慎重地以双手蒐集呕吐物,塞进横山口中。横山瞪大眼睛,全数吐出;但牛男再度往她的嘴里塞。 「噗!」横山又开始呕吐。「呕!咳……求…求求你,我…我已经……」 然而,她的口中塞满呕吐物,无法成语。牛男坐上横山的胸口,捣住她的口鼻。横山勐烈挣扎,牛男却以更强的力道封住她的行动,事态依旧不变。 ……吃下去。 我祈祷着。拜託,吃下去,吃掉它。 横山闭上眼睛,捏紧手心,身体痉挛着,开始吞食。 牛男突然抓起剪刀,刺入横山的肩头。 横山连忙捣住反射性张开的嘴巴,一面忍耐剧痛,一面拼命吞食剩下的呕吐物,吞食,一再吞食。她的咽喉痛苦地上下移动……终于全数吞食完毕。 牛男起身。 从运动背包中取出宽刃菜刀。
第38页 「饶了我吧!」 横山的叫声响彻森林。 牛男接近。 「为什么?欸!」 接近。 「为什么要这样?」 接近。 「我……我做了什么?」 牛男挥落菜刀,割裂横山的腹部。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血勐烈地喷出。 「唔!」 横…的惨叫声比想像中的还短。 牛男丢下菜刀,伸手一口气探入横山的腹部,手腕完全隐没其中。横山已不再尖叫,只是翻着白眼、吐着舌头,不断颤抖,一味忍耐。牛男的手更加入侵,不久后便止住动作:那是种肉食动物发现猎物时的冷静停止。 牛男的手臂上使上了劲。 下一瞬间,他的抓住肠子并拔了出来。 那是极为可笑的光景。 滑稽至极。 原本就稀薄的现实慼更加薄弱。 冒着热气的肠子发出带有黏性的湿滑声音,咕熘咕熘地滑出,无穷无尽,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肠子,掩盖了横山的下半身及周围的地面。牛男那沾满血液及黏液的手搜索运动背包,拿出一个保特瓶尺寸的玻璃瓶,瓶中装着粉末状的黑色物体。 牛男在横山身边坐下,抉开肠子,开始挖除内容物:他的动作谨慎,小心翼翼,以免弄破肠子。此时的牛男,是个认真专注的劳动者,方才那股凶暴完全隐而不见。或许正因为如此……横山还活着。她反覆着微弱的唿吸,任其摆布;是因为已超越界限,痛觉麻痺了?或只是放弃了?这点不得而知,但她的表情相当沉稳。这是属于被害人与加害人的宁静时间。牛男将嘴凑上排除了内容物的肠子,用力吹气;横井的身体动了一下,牛男继续送气,肠子渐渐膨胀。牛男松开了嘴,并在上头插入漏斗,将瓶中的黑色粉末倒入肠内。 待玻璃瓶见底,牛男便塞了条粗绳入肠口,并把露出的肠子全放回横山肚里;接着,他取出某样物品。那物品在阳光的反射之下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原来是个打火机。 牛男点燃了打火机,并在露出于腹部外的绳上点火,接着挑起运动背包,离开了横山。 焦味。 在我如此认知的瞬间, 横山爆炸了。 森林中轰然雷动。 热风拂过,我反射性地伏下身子。 町井一面尖叫,一面抱住我。 剧烈的耳鸣、剧烈的热气及剧烈的溷乱。 「慢着,牛男!」 熟悉的声音。 ……是柴田。 我从树丛爬出。 「到哪里去了?」柴田以锐利的眼光看着我。「喂,你看见牛男了没?」 「柴田……你在干嘛?」 「不关你的事。」 「可是…… 「我和你没话可说。」柴田转过身去。「和你们这些拿牛男的力量来玩、热中于牛男游戏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你为何这么想见牛男?」 「我说过,不关你的事!」 「我不懂,为何你不惜依赖町井的预知……」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町井沖了出来。 「牛男到哪里去了?餵!町井,妳应该知道……」 「你够了没!」町井槌打柴田的胸口。「她被杀了!横山她……在我们眼前被杀了,被牛男残忍地杀掉了!」 横山死了。 手脚飞散,头部爆裂,脏器烧焦,残骸散落于周围一带,将森林染成粉红色,几乎无一部位能保有原形。部分熊猫玩偶映入眼帘,我立刻移开视线。 「横山死了,啊!横山死了!变成这样!」 町井一面蒐集横山的肉片,一面哭泣。 「为何横山会被杀?」我询问持续蒐集肉片的町井。「她明明是毫不相关的人,为什么?」 「八成……是我杀的。」 「什么意思?」 「我的预知决定了未来,换句话说……是我制造了牛男在今天十月十三日到池谷来杀人的未来。而之后我又为了撤回预知而预知!」 「那有什么不好?只是以预知更新未来而已啊!」 「已经决定的事没办法取消!我已经说了十月十三日会发生杀人桉,对吧?那时就已经决定了。未来只有一个,而且是绝对的,无法更新!」 「我不懂。」 「我用预知决定了十月十三日将发生的事,却又再次预知,让牛男不在十月十三日杀人。」町井继续游说:「你懂吗?换句话说,一个未来发生了两件事实,导致十月十三日变得异常,但依然有股力量促使一切照着原本的十月十三日走。所以池谷只发生丫杀人桉,其他的都变得乱七八糟!被杀的变成横山,杀人手法也格外残忍,事后又没泼油漆……呜呜,呜呜!」 町井抱着肉片屈下身子并放声大哭,有几块肉片掉落在地面上。 「你们……在说什么?你们知道什么?」 柴田问道。 「柴田,为何你那么想见牛男?」 「先发问的人是我。」 「接近牛男的人是我。」 「接近?」 「为何你想见牛男?」 「就算我回答,又能怎样?」柴田吊起了眼角。「我告诉你,你能替我解决吗?你有那种能力吗?」
第39页 「这……」 「我就算用功也找不到工作,恋爱也不能结婚;虽然有朋友,但他们心里二疋瞧不起我。这就是我的情况,我的人生,我……」 「别说了,别再说下去了!」 我忍不住叫道。 我不想听。 我不想听这些。 「只要我待在这块土地上,就没办法受到正常的待遇。」 又是这个。 又是这种话。 「我……无法忍受,为了改变这种现状,才想藉助牛男的力量。」 「溷帐!」我忍不住弹了下舌头。「我受够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又没有错。」 「对,我并没有任何罪过,却得受惩罚。」 「这么一提,八尾呢?」 「她也一起来了。」 「难道八尾也是……」 「不是,柴田立刻回答。「八尾不一样,和我不一样,是一般出身。可是她和我一样痛苦,明明没有罪过却得受惩罚……」 「别说了。」 随着一道否定的声音,八尾从树丛中出现。 铁青的脸色,铁青的嘴唇;汗水湿了她的衬衫,内衣隐约可见。 「怎么了?妳不舒服啊?」 柴田奔向她。 「我没事。」八尾口齿清晰地说道:「别管我了,横山她……」 她喃喃说道,俯瞰着散落的肉片。 如同停止的时间开始转动一般,周围突然生了股腥味。对,横山死了,被牛男杀了,身躯爆炸、肉片飞散而死。别忘记,别不了了之,直视这个不幸与现实。 别从无端死去的横山身上移开视线。 「呜呜,呜,呜呜……横山,对不起,都…都是我做了那种预知,才会……才会变成…呜呜,变成这样……」 町井抽抽咽咽地哭着。 「这是什么?为何老发生这种事……」 八尾静静地低喃。 「喂,别看了。」柴田掩住八尾的眼睛。「对身体不好。」 「好过分的说法。」 「我不希望对妳的身体造成负担。」 h这种骯脏的身体,最好消失、毁灭算了。」 「不骯脏,才不骯脏。」柴田加强语气。「妳没有错。」 我的心跳加速。 身体因愤怒而无法动弹。 视野变得一片漆黑。 世界变得一片纯白。 头好痛。 为何老是不顺心? 为何总是跌跌撞撞? 为何无法笔直前进? 我们做了什么? 我们认真并努力地活着,不是吗? 既没偷懒,也没儿戏。 更没贪得无厌。 甚至不奢望得到幸福。 只是渴望平凡。 却遭受这种待遇。 这种枷锁。 「……懂了,我懂了!啊!我终于懂了!」町井突然起身,声嘶力竭地叫道:「全都懂了!」 「干嘛?怎么了?」 柴田不客气地看着町井。 「我来救大家,拯救一切、拯救所有人, 横山的惨剧……绝不会让它再度发生!」 一个也不漏。我会把大家安置到普通的地方, 町井抱着肉片,一面哭泣一面宣言。 她的几滴泪水掉落在横山的肉片上。横山的肉片间採出了眼球,那充满意志的眼球正注视着我们。谁来想想办法,拜託!谁来想想办法! 我已经受够这种事了。 「放心,我马上就会拯救你们!」町井再次说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受苦,也不会让任何人死去。」 8 「盐见,接受惩罚。」 柴田的声音响彻放学后的教室。 书桌上并未放置地图及笔记。 只有一个盒子。 町井与盐见的分数差距超过了一百五十分,盐见必须接受惩罚。 牛男游戏结束了。 「唉!真是的,受不了,果然是我啊?」盐见把手放到头上。「唉,的确,从开头到最后,我都是最危险的一个。横山也很危险,不过她死了。横山死了……」 「快抽一张出来。」 柴田催促,盐见将手伸入盒盖上的开孔,一脸严肃地摸索盒中。盒子里封着受刑者盐见以外的所有人写下的惩罚,每人各写了一张。 每个人担负的惩罚。 毫无意义、毫无道理地担负的惩罚。 受刑者必须接受。 「糟糕,哈哈!我……好紧张。」 盐见的笑容抽搐着,数滴汗水掉落桌面。 他抽出一张纸。 交给柴田。 柴田缓缓地打开。 「是谁定的什么惩罚?喂,快说啊!」 「你接受的是八尾的惩罚。」 「快说内容!」 在看完这张纸的两週以内,杀死我的爸爸八尾晋太郎,杀法须尽可能残忍,且绝对得杀掉他,绝对绝对得完全杀掉他。』」柴田朗读完毕。「以上就是这张纸所写的全部内容。」 「……哈哈!」盐见以哭丧的表情笑着。「你们在开玩笑吧?这种惩罚真的要照办?」 「真的要。」八尾的表情是认真的。「杀了他。」 「那…那是妳爸爸耶!」
第40页 「残忍地杀了他。」 「喂,冷静点,八尾,妳想想,这么做不好吧!真的不好吧!怎么可以杀人?这样吧,放火的话我愿意。我没办法杀人,不过换作放火的话……」 「杀了他!」 八尾以强烈的语气说道。 「你……你们这些人也一样,怎么可以这么草率!」盐见转向我们。「这不好吧!惩罚的内容竟然是杀人,不好吧!」 「盐见,你最好也尝尝看承担惩罚的滋味。」柴田说道。「承担没有意义的惩罚、事不关己的责任。」 「负起责任来吧!」 带着牛面具的町井高声宣言。 这句话彻底支配了现场。 明明没有责任,却得承担责任。 我们早已习惯了。 回家后,我从背后抱住妹妹。 「哥,做什么?」 「我觉得我必须这么做。」 「不是因为你想这么做?」妹妹立刻反驳。「放开。」 「不要。」 「哥不想犯错,不是吗?你想求心安,想求安定,就快点放开啊!妈快回来了,她说过今天会早点回来。」 「就算这样,也还有时间。」我更加使劲抱住妹妹。「来做吧!」 「你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 「我想救人,想救大家。我想救那些没有理由却受折磨的人,救那些什么也没做却哭泣的人。」 「你是想救我,所以要和我做?根本是强迫推销嘛!」 妹妹推开我的身体。 「不是的,或许妳不相信,但我真的很重视妳,希望为妳做些事,希望能保护妳……真的,我是真的这么想。」 「所以要做?我一点也不高兴。哥,那根本不叫温柔。你把我当白痴啊?」 「我没当妳是白痴,我是真心的。拜託妳,相信我。」我满怀热忱地说道。「求求妳,明白这一点,至少明白这一点。」 「哼!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妹妹握紧拳头。「明明一直在逃避。」 我的确在逃避,不断地逃避。 离开九州、来到神户时,我很高兴。 妹妹相邀时,我将房门紧闭。 藉此彻头彻尾地逃避下去。 但我累了。 我知道,无论我如何逃避,终有一天会被追上、被解决。 被解决后,一切也随之结束。 于是,大家将悲伤地流下无力的眼泪。 我已经……不想再看见这种情景了。 所以, 别逃避, 向前看, 奋战。 「既然哥这么说……」妹妹怀疑地挑起单边眉毛。「那就来吧!」 她如此说道,放松了身体力量。 我的身体则与她相反,强烈地坚硬起来。 胯下出现了热气及异物慼。 我步履蹒跚地走近妹妹。 站在她的眼前。 妹妹看着我, 双眸格外湿润。 体味飘盪着。 她明明只是个孩子,为何如此? 我明明只是个孩子,却变得这么坚硬。 「哥。」 这道声音成了导火线。 我如饿虎扑羊般地扑向妹妹并推倒她,手伸入衣服中,抚摸那冰冷的背部。我必须拯救她——这个念头一闪,使我越发积极,手从背上移到了胸口:那小小的胸部尚不足以丰满二字形容,我捏着位于中心的柔软突起,妹妹似乎吃了一惊,身子一震。她那剧烈的唿吸声传入耳中,我的性器变得更加坚硬。 毒素时间开始了。 但我已不为此困扰。 而是要细细品味毒素时间。 我一面揉着妹妹的胸部,一面挪动身体。妹妹的脸庞近在眼前,我将自己的唇凑上她的,并吸着她的唇,溷合的唾液蓄积于唇与唇之间,变得更加滑润;我觉得舒服,便多吸了几次。妹妹用力地含着我的舌头,有点疼,但我忍了下来。妹妹的手抚摸我的性器,我忍不住发出声音,反射性地伸手採入妹妹的长裤中,手指忘我地往内裤里游移。干爽的触感,但褶纹的中央部分却有股温暖的湿气。我的手放上自己的裤头。 「你该背叛妹妹的信赖!」 脑中的朋友突然叫道。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能拯救妹妹。 「你的心情我懂,行动我也懂,但快住手!」 我想拯救妹妹。 然而,朋友不再答话。 性器突然萎缩,下半身回復冷静。 「哥,怎么了?」她发现了。「不行了?」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想做,真的想做,我已经不怕了。可是……站不起来。」 「放开我。」 「等一下。」 「快点放开!」妹妹的语气变得强烈。「别愚弄我了。」 「欸,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但哥却愚弄我的认真!」妹妹推开我的身体,起身整理仪容。「哥还是想求心安。」 不是。 我不需要心安。 只想要平凡。 9 隔天晚上八点,盐见背着装有木制球棒及菜刀的长筒型侧背包,踩着不安定的步伐走向八尾晋太郎居住的租屋;我们则站在对侧道路上,静观其变。盐见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融入夜色中并消失,只听得见几乎细不可闻的微小金属声——是他使用八尾给的钥匙开门的声音。玄关缓缓开启又阖上。
第41页 沉默。 我们屏住唿吸凝视着租犀,然而什么也没发生—家中并未出现骚动,也没有家具或人被破窗扔出。什么也没有,除了沉默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问题,绝对在的。」八尾以充满确信的声音说道:「他和我亲热时,说过他这礼拜和下礼拜都会来这里。」 我们等待,一味地等待,却依然毫无变化 「餵!盐见那小子该不会逃了吧?」柴田焦躁地说道:「一进屋子,立刻从窗户逃走……」 照明点亮了。 「灯亮了!」町井握紧我的手。「该、该怎么办?」 「我们去看看。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出事了。」 我们拔腿疾奔,打开玄关大门,冲进室内。纸门的另一端传来些微的呻吟声,我们打开纸门入内,里头是十张榻塌米大的寝室。 盐见倒在棉被上。 血流满面,翻着白眼。 他的身后站了个男人。 苗条的体型。 白色的睡衣。 睡衣上沾着飞散的血迹。 手上拿着断为两截的木制球棒。 脸上浮现困扰的笑容。 「爸爸。」 八尾说道。 这傢伙就是……八尾晋太郎。 「好……好痛!」盐见痛苦地喃喃说道。「好痛,好痛喔!好痛……不要,溷帐,我会死掉啦!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八尾晋太郎扔下断为两截的球捧,将那困扰的笑容转向我们;他的眉毛与眼角上吊,皱纹集中于中央,呲牙裂嘴……变为愤怒的面容,接着是一道野兽般的低吼声。八尾晋太郎发怒了,对背叛的女儿发怒,对持球棒闯入的盐见发怒,对我们发怒。 八尾晋太郎接近。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以从容不迫的速度。 徐徐逼近。 好可怕。 好想逃。 「你竟然对八尾干那种事!身为人家的爸爸却干出那种事!」柴田低吼道:「我要杀了你!」 接着他飞扑而上。 八尾晋太郎揍了柴田的脸颊,柴田倒地,鼻子歪向不正常的方向。我忍不住退后。好可怕,好可怕,八尾晋太郎是来真的,他是真的打算除掉我们。 眼球充血的八尾晋太郎,以残忍的力道一再地践踏柴田的腹部;柴田就像被虐待的小猫一样,发出微弱的叫声。 「餵……喂,大叔……」盐见抓住八尾晋太郎的脚踝。「欺、欺负那种杂碎,你很爽吗?要打就找我啊!可以放过那小子了吧?放过他吧!拜託你放过他吧!」 八尾晋太郎目露凶光,踢开盐见的手,在他身旁蹲下;接着,他拿起闹钟,对准盐见头上的伤口砸落。血滴飞散,盐见嘶哑地尖叫,同时并传来了湿黏的声音。 「盐——盐见!」 柴田伸出手。 「别管我,别管……呜哇!」闹钟砸毁了盐见的眼睛。「柴田,你躺着,别起来了!」 「为什么要救我?」 「还用问吗……欺负弱小是不好的行为。」 盐见勉强露出笑容。 闹钟飞了过来,砸毁他的笑容。 「住手!」 八尾晋太郎对柴田的声音起了反应,转过头来:他瞪着柴田的眼神彷彿说着「连你也一起杀了」。他踢了柴田的头一脚,柴田的全身被勐烈的痉挛支配;他瞥了柴田一眼后,便接 近八尾。 「不……不行!你别靠近八尾!」 町井站在八尾身前。 八尾晋太郎轻易地踹飞町井。 并与八尾对峙。 「……爸爸,八尾的脸庞抽搐着,却仍说道:「我是来杀爸爸的,来杀坏人,来杀残酷之人,来破坏存在即恶的物体,来毁灭纯粹的祸根。所以求求你……去死吧!」 八尾晋太郎摇了摇头。 他愉快地笑着拒绝。 并揍了八尾的脸颊。 八尾的鼻子垂下血柱。 ……不行。 这样不行,非常不行,确实不行,完全不行,显然不行,铁定不行。这个存在……大错特错,得立刻破坏掉,早一秒是一秒,得尽快消灭掉。 体内的血一口气沸腾起来。 愤怒已接近了沸点。 「你去死吧!」我沖向前去。「像你这种人,出生的瞬间就该死了!」 我的拳头没碰到他。八尾晋太郎的脚踢中我的心窝,我当场颓倒于地,一瞬间,意识中断,无法唿吸。可笑,提起勇气来,却落得这种下场。为何我如此窝囊?为何我如此软弱?为何我总是…… 我几乎消失的意识被一阵剧烈至极的疼痛拉回;当我惊讶地将视线移向痛苦的发生源后,我发现自己的食指正歪向异常的方向。这个溷帐……折断了我的手指,就像折断小树枝一般,轻轻松松地啪一声。 我急忙离开他,但手臂被抓住,无法逃开。他一把扯过我,执拗地殴打我的侧脑,,我的脑髓摇晃,意识再度逐渐消失,却想起骨折的恐怖,硬是清醒过来。一睁开眼,八尾晋太郎的脸孔便在眼前。 只有恶意的脸孔。 以消灭我们为乐的脸孔。 然而,他的心情我懂。
第42页 杀害弱小的孩子,应该很有趣吧! 我会被杀。 我永远是被杀的人。 「大家……对不起。」或许是因为已有受死的觉悟,我的心中涌起了谢罪的慾望。「呃,我一直都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和大家相处,但……」 「别说了,你什么都不必说,那种事放在心里就好。」 柴田抬起头来。 「我的爸爸和妈妈,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别说了,我不想听!」 「他们是兄妹却相爱,是兄妹却住在一起……所以遭受迫害,被赶出村子。」我的情绪因疼痛与告白而急速亢奋起来。「而他们是兄妹却……」 「我叫你别说了!」 「却生了孩子!那个小孩就是我!」 啊!我说出口了。 我坦白招认了。 这下我完了。 但不可思议的是,我觉得好舒畅。 「我上头好像还有一个哥哥,但因血缘太近而变成畸形儿,生下来不久就死了。不过我和我妹妹平安无事,现在也还好端端地活着。」 八尾晋太郎握住我的中指。想折就折吧!啪!哼,折了啊? 「我们全家被迫害,迫害到无法好好生活的地步。我们被欺凌,被冷嘲热讽,我爸妈无法忍受而分手,所以妈妈才带着我们来到神户。这里……住起来很舒服,我头一次交到朋友,很开心。谢谢你们,真的很谢谢你们。」 八尾晋太郎握住我的无名指。想折就折吧!啪!哼,折了啊? 「谢谢你们当我的朋友,我很幸福,谢谢。」我的声音已带着哭腔。「我不想破坏好不容易抓住的幸福,所以不理睬我妹妹。我妹妹看着那样的双亲长大,所以恋爱感情有点不正常。我妹妹……喜欢我,追求我。可是,可是,我不能接受她,要是我那么做,就会重蹈九州时的覆辙,会和我爸妈走上相同的路。我不愿意,我害怕,所以一直一直在逃避。这就是…但我拼命隐瞒的事。你们听到了吧?听清楚了吧?我并不干净。」 …一些都无所谓!」町井叫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和我们没有关系!那些责任、那些罪过,我们没必要承担,我们有平凡过活的权利!」 无所谓。 町井的这句话极为新鲜,刺激着我的脑髓。无所谓,是吗?原来,从我哌哌落地的瞬间一直苦恼至今的问题,其实是以一句「无所谓」便能解决的。这……这真是有趣,有趣得教我发笑。 是吗?无所谓啊? 哈哈!无所谓啊! 「没错,我们为了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已经受了太多痛苦。」柴田说道。「我已经受够了,不过是出生场所不同,为什么得受那种待遇?」 「我也是!」八尾高声说道:「我也一样,和大家一样。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和爸爸上床,因为我讨厌妈妈。她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总是让爸爸痛苦,爸爸受到伤害,我也受到伤害,才在不知不觉间发展成肉体关系的。后来爸爸离家出走,租了这间房子,我每天都来这里,每天都和爸爸上床……爸爸越来越奇怪,脑袋变得不正常,射在体内,结果我怀了孩子。所以,大家,对不起。爸爸会变成这样,我会怀了孩子,大家会吃这些苦头,全都是我的错。」 「八尾没错,柴田立刻说道:「错的是不长进的大人。」 「哦……说得对。」 盐见一面流血,一面起身。 「盐…盐见,你没事啊?」 「眼睛看不见。」他说道,痛苦地笑着。「喂,柴田、八尾……对不起。」 「啊?」 「我搞错打架的对象,搞错生气的场合了。」 「盐见……」 「真的很对不起。」 「别说话了,你全身都在发抖,你知道吗?」 「……咦?抱歉,我听不太清楚。」 「拜託,町井按着头,双眼涌出了异常大量的泪水。「饶了我们,救救我们。呜,呜呜呜呜……拜託,拜託!要……要是不饶我们,不救我们,我们会生气的!然后我会拯救大家!我会奋战、奋战,杀光所有人!」 所有窗户被打破。 照明一闪一灭。 风舞动着。 有东西进入屋子。 那是影子。 是黑暗。 巨大的块状物伫立着。 宽松的黑衣。 头戴兜帽,看不见脸孔。 盾上是个大大的运动背包。 熊猫玩偶隐约可见。 牛男! 「我来救你了。」 朋友的声音突然传来。 为什么? 牛男打飞八尾晋太郎,以粗壮的双臂将他架住。八尾晋太郎拼命挣扎,但不敌牛男的力气,完全无法动弹。 「陕,杀了他。」 朋友说道。 「你们没有错,你们没有责任。」 手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不知何时之间,我的手上握着仓友老师的头颅。 「赢得人生吧!」 「赢……赢得……」 「没错,赢得人生。」 隐藏在兜帽之下的牛男,眼角微微地歪曲,看来像是在笑;对此,我有种不可思议的亲近感。我认识这个人?我被这个人眷顾着!
第43页 我站在八尾晋太郎眼前,挥动仓友老师的头颅,殴打他的脑袋;钝重的声音。我再度殴打,钝重的声音。不够,我还要打,继续打。不久后,八尾晋太郎头破血流,仓友老师的头颅也裂为两半,腐败的脑与散发异臭的脑汁飞散开来。 牛男抛下不再动弹的八尾晋太郎,从运动背包中取出油漆罐,打开盖子,泼洒其中的液体。红色油漆扩散于室内,我们的身体也染成红色。 「发生问题时,这么做就行了。这样大家都会幸福的。」 牛男再度将手伸入运动背包,这次拿出的是牛玩偶。我接过那熟悉的玩偶,用力抱住。 牛男走向软了脚的町井。 「求…求求你,别过来!不要!」 町井的脸抽搐着。 一利用牛男。」 「不要!不要!」 「利用牛男,表达妳的愤怒。」 「不要……!」 「妳不是要让朋友和自己幸福吗?」 「没错,可是……」 「这件事只有妳办得到,妳必须去做。」 「……我?」 「对。」 「我做得到吗?」 「当然做得到。」 町井突然起身,冲出屋外。 「町井!」 我扔下仓友老师的残骸,到外头去。 高浓度的黑暗蔓延,将町井的踪迹巧妙地隐藏起来。溷帐,在哪里?究竟到哪儿去了?我拼命地奔驰于住宅之间,却不见町井的身影;大声唿唤名字,也没有反应。不祥的预感闪过脑中;我期待脑中能响起朋友的声音,声音却未出现。没有依靠的人及保护的人,没有观看的人及被观看的人。在完美黑暗的深处,只有我单独存在;我在那恐怖之中,感受到黑浊的孤独。独自,独自,这个词彙包围四周;不要,我不想和这种东西作朋友。我奔跑,虽然手指和肺部发疼,但我依然不顾一切地继续奔跑。然而,町井却不见踪影。孤独一再强烈爆发,渐渐地变化为丧失;不是我消失,而是我的周围消失了。 「町井!」 无论我如何唿唤,完全没有回应。 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改变策略。 我抱紧牛玩偶,停住脚步,克制紊乱的精神,强迫自己地思考。动脑筋,动脑筋,从情况及状态推理! 町井想做什么?获得牛男力量的町井想做什么?为了达成目的,她到哪儿去了?我拼命地思考这些问题。町井在追求什么?町井想要什么?町井害怕什么?不久后,我的心中浮 现了数个词语,那是町井的主张。 ……我想拯救大家。 ……要是不饶我们,不救我们,我们会生气的!然后我会拯救大家!我会奋战、奋战,杀光所有人! 有种不明物体高速直冲脑髓的感觉。我按住了快被撞飞的脑袋,但双腿却打结,当场倒地。我有个破天荒的念头,因为太过于破天荒,才有了脑髓被冲撞的感觉。我拼命地打消那个念头,但那念头却穿了好几件名为具体的铠甲,逐渐提高守备力并转为确信, 我立即起身,全力奔驰。途中,我发现了一台停在公寓车棚的脚踏车,只以脆弱的车锁锁住后轮。我扛起脚踏车敲锁,敲到第四次时,锁坏了;听见声音的公寓住户慌忙出外观看,我则跨上脚踏车,拼命地踩着踏板,驰骋于夜路上。 我抵达了车站前。 扔下脚踏车,买了车票后,我穿过剪票口;正好电车来了,我便坐上。虽然不知该何去 何从,我的脑中却浮现了清楚的影像。 那是都市的光景。 温和且亲密的都市风景。 町井必然前往适合这种形容词的场所去了。 「町井!」 我大步迈进车厢。乘客们藉由别开脸庞或装睡,来漠视满身油漆又一面挥舞牛玩偶、一面大声嚷嚷的我。谁理你们!我才要漠视你们呢!每个人都一样,只会联合起来漠视别人。町井,町井,町井!我一面唿唤,一面环顾座位,却不见町井。我往下一节车厢移动,她不在;再往下一节移动,她不在;更往下移动,她不在。到处不见町井的踪影。当然,我知道她搭上这列电车的可能性低到令人绝望,但我不能因此放弃;我没有余力保持冷静态度,继续扯着嗓门唿唤,巡迴并确认各节车厢。 町井坐在最后一节车厢中。 应该说,那儿只有町井一个人。 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红色油漆,并戴着牛面具的女孩。 那女孩随着电车震动,微微地晃动上半身,并和牛一样哞哞哞哞地发出低吟声;面具与下巴间不断垂落黏答答的唾液,沾湿了地板。 「……町井。」 没有反应。 我抓住町井的双盾,用力摇晃;但她仍未发现我,持续哞哞哞哞地叫着,流着唾液,似乎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或紧张状态。町井的全身如铁一般坚硬;危险,町井很危险。 我剥下午面具。 町井翻着白眼,正哭泣着。 她的口中塞满了面纸。 大量的面纸几乎将上下唇挤开,鼓起的脸颊彷彿能用针刺破。因为嘴巴阖不上,唾液不断地溢出;而她似乎为此痛苦,时时抖动咽喉,发出潮湿的声音。 町井似乎没注意到我,依旧朝着前方低吟。那是种讨厌的声响,悲伤的声响;鼓膜奇妙地震动,令我不快。
第44页 「町井……」我挤出词语。「妳干嘛这么做?」 没有反应。 「妳是不是害怕?」 没有反应。 「妳害怕自己做得到的事?」 没有反应。 「不要紧,不要紧的……这件事好像也和我有关,我们一起去做,我和町井两个人合力进行吧!」 町井将脸庞转向我。 白眼流出的泪水仍未停止。 「妳不孤单,町井,妳不孤单。我也会帮忙的,两个人合力,我和町井一起拯救大家。所以,别怕了。」 我替她挖出面纸,其中几张被唾液沾湿而黏结成块,发出沉重的声响掉了下来。町井为了吸收氧气而剧烈地唿吸,因此咳嗽不止,,但不久后她便安定下来,犹如欲阻绝情感一般,重新戴上牛面具。 「我是牛男。」 接着,她如此宣言。 那声音嘶哑得不像出自小女孩之口。 「町井就是町井,不是牛男。」 「我是牛男。」 「不是!妳是町井,町井由纪子。妳不必把町井由纪子和牛男溷为一谈,不必把责任全扛起来。」 我再度摇晃町井的肩膀。 「……可是,她的声音质感略微復原。「去做的是我,决定要做的也是我。」 「制造原因的是他们啊!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妳人太好了。」 「我才不好!」 「不好的是他们。对……全都是他们不好,我们只是修正而已,这并不是坏事,不需要感到罪恶。」 既然不帮助我们,我们只好自己设法解决。 既然不拯救我们,我们只好自己扭转干坤。 既然不保护我们,我们只好自己彻底防卫。 这哪里有罪? 我们没错,不是吗? 「我想拯救大家,不想看到任何人无意义地死去、没理由地被欺负。明明没有错、明明什么都没做的人却吃尽苫头,我看了觉得好痛苦。欸……这是正常的吧?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会觉得可怜,觉得该想办法,觉得该帮忙吧?一般人都会……生气吧?」 「思。」 我用力地点头。 我们生气。 小孩气愤、气结、气沖沖。 「所以我想拯救大家,而我做得到。」 「我懂。所以把那些只求独善其身、不顾我们死活的人全都毁灭、破坏、杀光吧!」 「我只是想拯救大家,真的只是如此而已。」牛面具的内侧传来了温柔的哭泣声。「相信我,只是如此而已!」 「我懂,不说我也懂。我们的想法没有错,我们的行动是正确的,我们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 我抚摸町井的头。 「破坏吧!」 朋友的声音支配脑袋。 牛玩偶似乎微微地动了。 这是復仇?我一面为熟悉的头疼所苦,一面问道。朋友回答:不是復仇,是被害人的小小主张。只为了主张而制造地狱?不,不是地狱,是制造新天地。朋友喜悦地如此回答后,便低声笑了起来。制造新天地,制造连微小幸福都要破坏的笨蛋及祸害们也陶醉不已的新天地。朋友犹如柔声歌唱般地说道。 电车停住了。 我们走出车站,踏上神户的中心。 这儿人山人海,与我们居住的卫星城市不同;全家出游的人们与情侣的视线追着我们,那眼神就像看见了思心的东西一般。别看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们!我怒目相视,他们便快步离去,彷彿不想与我们扯上关系。我伸10没被折断的手握住町井的手,町井也紧紧回握。我们走着,持续走着。 我们的眼前出现了城市,闪耀的城市。 灯火通明的港塔。 美丽的流线型旅馆。 缓缓转动的摩天轮。 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博物馆。 闪亮耀眼的桥樑。 无边无际的平静海面。 静静行驶于海上的巨大船只。 我们目眩神迷地望着初次见到的神户夜景。好美,真的好美,美得教人哑然失声,教人热泪盈眶。我知道自己的脸庞正因微笑而松弛。 一想到能将这美丽的城市化为新天地,便不由自主地浮现笑容。 「破坏吧!」 朋友似乎也衷心喜悦。 动手吧!放手去做吧!把这个鸵鸟心态的城市、欺压我们的人、美丽得教人思心的一切都破坏,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悲伤,让他们见识我们的愤怒,公开无辜且无力的我们的主 张。 「啊!啊!心浮气躁。」我喃喃呓语。「美得让我心浮气躁。把我们赶到角落,装饰多出来的空间,欣赏陶醉,真是不可原谅。我们也想见识各种美丽的事物,也想快乐和平地幸福生活啊……我无法原谅他们,好想破坏。拜託妳,町井,狠狠地预言吧!这些人似乎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就来场火海吧!会很美的,肯定比现在美。啊……好美,真的好美。」 「我只是想拯救大家。」町井脸上的牛面具诡异地浮现于光线中。「只是如此而已。」 「我想得救,想平凡地生活。思,只是如此而已。」 我们互相握住对方的手。 「破坏吧!」 接下来将发生不祥之事。 绝对会发生。
第45页 但愿这个美丽的城市能被地狱的业火烧尽,全数化为新天地;一切皆能平等,人人皆能幸福,全部重头来过,所有人融洽地、同样地重头来过。 我只是想拯救大家。 只是想得救。 这是任性吗? 町井放开我的手,摘下了牛面具;接着,她反覆地深唿吸,并缓缓张开口。 感谢妳的诞生! 起先,我完全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寒冷;待我判断自己似乎被埋在雪中,才恍然大悟。 洁白、坚硬、冰冷,美丽且不可思议——这北国人最为熟悉的被称为雪的物体,将我团团包围;那包围网太过完美,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仰是卧,莫说手臂,连手指都无法动上毫釐。发现此事的我,脑中瞬间浮现了前几天电视上播放的纪录片——不知从阿尔卑斯山还是其他地方挖出的冰冻木乃伊。坚固的结晶紧密结合而成的冰壁是雪,而在其中极度安静地守着数千年沉默的木乃伊便是我。看来情况相当不妙。 在因光线射不进来而一片幽暗……或该说根本化为黑暗的视野之中,我被初次尝到的恐惧滋味击垮,全身开始剧烈颤抖。现在情况如何、接着又将怎么发展等细部想像虽然尚未完成,身体却已不住颤抖。发生这种反应的自己,也教我害怕。 话说回来,为何我会被封闭于雪中? 今天应该是寻常的一天,即便从我六年的人生歷史来看,亦属于相当寻常的一天—冬季、白天、雪花、星期日、公园……平凡且随处可见的要素集合而成的一天。我从未想过在这样寻常的日子里会发生异常事态,这对于我这个栖息于地球仅短短六年的新人而言是意料外之事,是我幼稚、狭小、未经验事项过多的脑浆所无法思及的局面;然而,它却发生了,这点无法改变。因此,我必须思考,必须回顾。 呃……早上我照常起床,吃饭,看电视,和姊姊打电玩,替爸爸按摩腰部,吃午饭,接着到公园玩耍。待妈妈替我穿上雪衣(白色最新型,完全防备且完全防寒的自豪品)、戴上因毛球太丑而不得我缘的毛线帽(对我们这种年纪的孩子来说,毛球只是丢脸的附属物)后,我便带着玩具卡车与姊姊赠送的洋娃娃,往户外飞奔而去,目的地是积雪高过膝盖的公园。 雪! 那白色的结晶带给我们这些孩子无比的欢乐。搓成球、捏成块、结冻、滑行、融化、挖洞……同时可体验数种玩法的梦幻物体,一到冬天便以排山倒海之势降落并堆积于我们生活的小镇中,将镇上染得雪白,并让景色骤然改变。大人们似乎对每年例行报到的雪感到厌烦,但我们不同:我们不敢相信这么好玩的东西竟然是自然界的产物。有一阵子,我甚至真心怀疑:莫非是人类智慧所不及的伟大存在为了取悦我们这些孩子,使用大得离谱的装置让雪花从天而降?总之,我就是这么喜欢雪。 然而,镇上的大部分积雪都在大人的力量之下被排除;他们以人力或机械将雪剷到路边,意志坚定地与雪搏斗并将其打倒。不过,我们立刻找出了不受除雪之害的场所,便是公园。 公园被排除在除雪计画之外,因为大人对公园没兴趣。因此,冬季的公园便成了爱雪孩童的绝佳游乐场。当准备妥当的我来到公园时,已有许多小孩聚集;我反覆确认其中没有熟人的身影后,便移动到较为冷清的场所——非运动器材密集的地带,而是走到广场边,躲在人迹未至的新雪中开始玩耍。我喜欢和朋友一起玩,但今天不方便碰上任何人。 因为我的右手拿着姊姊给我的洋娃娃。 洋娃娃,主要为女孩子使用,身体细如树枝、眼睛闪闪发亮的物体。倘若被朋友看见我拿着这种东西玩——而且还是犹如人体缩小版的精巧娃娃——肯定会被耻笑一番,会被说成娘娘腔,会被排挤,会被当成变态。我可不能落到这种下场。 洋娃娃。 朋友们听了总是红着脸慌忙否定;我也不是不瞭解他们的心情,不过,从小便被教导要忠于自己的我,不愿条件反射性地排斥洋娃娃。我对洋娃娃很有兴趣,而我并未无视这种情感,反倒老实地向姊姊坦白:姊姊听了,既没浮现狐疑的表情,也没多做淫秽的想像或出言嘲笑,而是从她的大量收藏品中选了一个让给我(我的姊姊是这世上最「会做人」的人)。我接过娃娃后,便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开始观察。 柔亮的金髮、细长的手脚、小巧的鞋子、闪耀的双眸……身穿以红色为基调的暴露服装、全长约二十几公分的洋娃娃,赋予我内心不可理解的刺激。我的心脏可不只是噗通噗通跳,而是咚、噗通、咚、噗通,不规律且剧烈地高叫着;不知何故,连耳根都开始发热,口中也像刚吃完点心般地干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惊讶于自身出现的变化,但眼睛仍离不开娃娃,百看不厌地注视着她。胸口好痛,身体好热,还有一股莫名的不快感及罪恶感。我完全没料到拿着洋娃娃的自己会陷入这种症状、获得这种情感,活像是得了恶性传染病似的。这种名为传染病的念头在我心中定居并逐渐扩散,彻底侵蚀健康部分;幼小的我的一切在转眼之间被传染病击溃,手握娃娃的我成了新种疾病的带原者。 我……朝着洋娃娃的裙子伸出厂手。
第46页 富有光泽的pvc制双脚,我迫切地渴望一睹它们的结合部分。 裙底下——从各种方面而言,是个未知的领域。那里头究竟拥有什么,没有什么?一窥面貌之后,我将感受仆么,丧失什么?如发红铁块般炽热的好奇心在我脑巾横冲直撞,剧烈地灼烧脑细胞,钝化厂判断力与羞耻心。咚、噗通、咚、噗通完全不见缓和迹象,反而变本加厉。哇!怎么回事?我一面扮演未发觉溷乱根源的笨小孩,一面朝着裙子伸出手。还有十公分、六公分、三公分、一公分,抵达,食指与拇指抓住裙摆, 咚、噗通、咚、噗通、咚、噗通、咚、噗通,休息一下,吞口口水,再度开始。抓住裙摆的手指使上了劲,劲道强得连指甲都泛白了:我将决心与口水一併嚥下,一口气——此时,传来妈妈的声音:吃饭了喔!我回过种来,痛切地领悟自己要做的是多么可耻的行为,便将洋娃娃扔到床上(没用多大力气,以免损坏),慌忙走出房间。方才握着娃娃的手掌冒出厂大量汗水。吃饭时,咚、噗通、咚、噗通也丝毫未见缓和,连我最爱吃的汉堡肉也变得食不知味(真可惜)。我和爸爸一起洗澡、刷牙,到了就寝时间仍未回復冷静。 隔天星期日——也就是今天,我拿着玩具卡车与娃娃到公园去。 我沖入雪中,开始玩耍。身穿雪衣、完全防备且完全防寒的我坐在雪上砌雪墙,并把玩具卡车塞入雪墙中;重复几次之后,玩具卡车的货台已堆积着远超过载重量的雪花。这是卡车司机的工作。正当此时,洋娃娃出现了。见厂突然出现的巨大娃娃,司机瞬间燃起了正义与和平的使命感;为厂打倒洋娃娃,他踩下油门,挺身冲撞,然而洋娃娃文风不动。卡车司机一再尝试,洋娃娃仍未倒地,因此他拟定策略:看来这傢伙是无敌的,任何攻击都不管用;不过,她的行动似乎很迟缓,不如将她封印起来。卡车司机再度踩下油门,但他这回没有突击,而是以勐烈的速度迂迴于娃娃四周。洋娃娃起先警戒着卡车的新动作, 但迟迟未见卡车出招攻击,便决定完全无视。卡车司机等的正是她松懈戒心的这一刻;他绕到洋娃娃背后,倾倒货台。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正中目标。洋娃娃这才发现司机的真意,但为时已晚,胸部以下全被雪固定住,无法动弹。卡车司机为了将洋娃娃完全封印,朝雪山迈进……我即兴地编了这样的故事玩耍。以简单的初始设定为基础并逐渐发展内容,是我最擅长的玩法;我可以光靠墨笔及除臭剂空罐玩上一天,即使手中空空如也,只要张开空想的翅膀,便能前往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我能站在从未见过的艾菲尔铁塔尖端,也能骑在无以得见的三角龙背上。 从一开始,我便发现这次的游戏中带着莫名奇妙的扭曲。 那扭曲即是发生在对待洋娃娃的方式上。我将专门用于室内游戏的洋娃娃带到户外,给厂她与怪兽没有两样的敌人角色,让她和玩具卡车战斗;这显然是不自然的行为。为何我要这么做?其实我明白自己的真正用意——我企图将洋娃娃化为怪兽,藉由赋予她怪兽、敌人、被讨伐者等定位,隐藏洋娃娃所具备的各种要素。倘若不这么做,我便会想起昨晚掀裙子之事:心脏又将再次高跳。藉由认定洋娃娃只是娃娃,取消昨天所犯的错误。 但我毕竟只是个孩子,既然发现了自己另怀心思,哪还玩得下去? 于是我发明了新的玩法。我将埋在雪中的娃娃拔出,以浑身之力朝正上方丢去;娃娃一面不安定地迴旋,一面掉落,深深地埋入雪面之下。我救出她,再度丢掷;掉落,救出,丢掷;掉落,救出,丢掷。我吸着鼻水,专心三思地重复这些动作。好啦,这下我越来越搞不懂该如何是好了。我到底想做什么? 正当我百无聊赖地抛掷娃娃时,背后传来大型引擎声及轻微的振动;是除雪车。我没理会那北国冬天司空见惯的光景,继续丢掷娃娃。娃娃因我的残酷行为而变得极度悽惨,头髮及服饰都湿答答的,可惜了她原本可爱的面貌。要是姊姊见状,肯定会发火吧!但我却不能停手。要是不把娃娃变得更为悽惨,恐怕今晚我又将为那阵咚、噗通、咚、噗通而苦:心脏一面震动,沾满汗水的手指一面接近娃娃的裙子……如此想像时,我感受到的竟不是恐惧,而是欢喜;这样的自己让我极为震惊。这可糟了,溷乱的溷乱的溷乱。我匆忙抓住娃娃,使出最大的力气抛了出去。 我的手滑了。 娃娃不是朝着正上方飞去,反而飞向后方。 她在空中描绘出徐缓的抛物线,坠落至除雪车上的雪山山峰。 我连忙奔向那少说有三米高的雪山,幸好雪山的表面已凝固成块,易于移动,我一鼓作气地跑了上去。娃娃平安无事,毫髮无伤,服饰亦未破损。我松了口气,在雪山上躺卧下来。 这个行动太大意了。 松一口气—— 这动作该在安全的场所进行。 其余的地方都是战场。 大意不得。 即使是六岁的我,也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下一瞬间映入我眼帘的,是除雪车的巨大除雪铲。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意识恢復之时,我已被封闭于雪中。
第47页 我和雪山一起被运至河边的弃雪场丢弃了——理解此事的我,犹如被遗忘于冰箱底部的白斩鸡一般,将力量传递至逐渐僵硬的的肌肉上,拼命地挣扎,试着爬出来。这会儿手臂和手指……不,岂止手臂籼手指,一切都动了,我成功地拨开周围的雪,带给我恐惧与困惑的冰冻木乃伊幻影也因而消灭。然而,要脱离雪山,还早得很。 我只是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自由,还没逃出这个绝望空间。 视野依旧漆黑,四周一片寒冷。即使是最新型雪衣的保暖性,也不可能足以保护被冰冷雪块三百六十度包围的小孩。我的身体逐渐且确实地发凉,想必不久后体温便会开始降低,血液冰冻,骨头结霜,脑浆冻结并化为粉状,最后沙沙地从耳朵及鼻孔掉出。我会死。木乃伊的影像再度浮现,极度的战慄支配着我,使我陷入恐慌。这阵决定性的恐慌让我无法向神求助,亦无法哭喊,只能一味发抖。我的鼻水因寒冷及恐惧而大量冒出,我以手背擦拭,但合成皮革制成的手套没有吸水性,徒使鼻水灾情扩大。支配鼻下的不快感令我忘却恐慌。 我因而找回了判断力。 对,没错……不是悲伤的时候,现在的我处于最糟的情况,幸福的场所很遥远;换句话说,我被丢在战场中,而且孑然一身。绝望颓丧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再不採取行动,将会悲惨地死在这战场上。动吧,动吧!不能死在白雪及黑暗之中。我才六岁,才刚出世,还有许多乐事等着我去享受,还有许多苦头等着我去体会,还有许多经验等着我去尝试,岂能在这种地方冻死! 还有漫漫人生等着我去度过。 为此,我必须爬出雪中。怎么办?怎么爬?我在黑暗之中伸出了手,触碰包围自己的雪,静静地抚摸它。反覆融化与冻结的雪成了如小石头般的坚硬颗粒,我用手指一戳,轻易地戳穿了。这样或许没问题……不,一定没问题,如此坚信是很重要的。 我开始挖掘。 我就像猫抓东西般地削去眼前的雪,待挖到伸手再也不及的距离之后,我便拍去身上的积雪,坐起上半身。极度寒凉的背部很疼,但我无暇理会:雪侵入了手套、袖口的缝隙及脖子等露出部分,煞是冰冷,但我依旧完全无视。我弄垮雪堆,抽出双脚。虽然视野因光线无法射入而依旧昏暗,但我知道空间完成了。很好……很顺利,一定能成功的。 我朝着上方继续挖掘,前进到某个程度之后便挖掘反方向,一面维持折线状,一面往地面上迈进。 这便是我想出的计画。 雪质相当紧密,只要善加注意,应该不必担心崩塌问题;只要方向没搞错,绝对到得了地面。我鼓舞着快被无数不安与担忧压扁的小小身躯,继续挖掘,,挖掘时,我的脑中不断浮现从前的生活。妈妈做了我最爱吃的汉堡肉,爸爸和我一起泡暖唿唿的澡,姊姊温柔地对待我。我想回到那个地方,回到和朋友们一起读书、玩耍、吵架的地方。浮现于脑中的,只有这个愿望。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我想同去、我想回去!越是这么想,孤伶伶地存在于漆黑中的自己便越是显眼。现在的我是孤单的,在这里,没人来帮助我,没人来给我建议,没人来替我加油。我正处在这种寂寥的场所,无助感令我悲伤地浮现泪水,但泪水转眼间冻结,变化为沉甸甸的冰柱挂在眼皮上。发现此事的我再度认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爱的人及爱我的人远在他处,若是藉由回忆这些人来恢復自己的力量便罢,但要是因此被寂寞打败、失去力量,不如将他们全忘了。我一面前进,一面如此告诫自己。 挖掘片刻后,我感到手臂发痠;又挖,已感觉不到痠痛;再挖,我感到手指发疼;继续挖,连疼不疼都不知道了。我明明处于冷冻空间,却全身是汗,半开的口不断地剧烈唿吸。我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疲累,全身的感觉彻底钝化,却只有疲劳清楚地自我主张,令我极度不适。手套已失去防水效果,我的双指僵硬得犹如冷冻鱼,再无知觉;脑袋开始模煳,连难不难过、疼不疼痛都不明白了。但这岂不是正好?感觉不到恐惧与痛苦,正是求之不得的状态啊!这么一来,既不会因输给恐惧而动弹不得,也不会因败给痛苦而倒地不起。快,什么都别想,继续挖吧!专心一致地挖吧!把自己当成土拨鼠,别休息,继续动手,早一刻到地面上去。我频频舔去形成冰砂状的半冻鼻水,持续进行逃脱作业。然而,界限必然会到来。 藉由专心劳动与定期自我洗脑而蒙溷的感觉终于浮至表面,我再也无法忽视。 手臂疲累到了极点,所有神经皆已麻痺,只有痛苦依旧不断地自我主张,将我推落绝望的深渊。更甚者,痛苦的復活亦意味着恐惧的復活,当我重新认知自己正孤独地处于黑暗之中时,我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深尝恐惧滋味的我,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和朋友打架输了或被妈妈责骂时,我都没流过这么大量的泪水。初次听见自己这种脱离常轨的哭声,使我的恐惧更上一层楼,哭声亦越发宏亮,简直是恶性循环。然而,这是无可奈何的。被困在雪中,对一个懵懂无知的六岁小孩而言是件过了头的大事。我只是个无力的小孩,还处于可以安逸生活的年纪,除了我之外的六岁小孩肯定都过得安详逸乐;为何只有我,为何偏偏发生在我身上?这个念头涂满了全身,终于令我无法动弹。老早便冷到骨子里的身体微微颤抖,彻底诅咒自己的倒楣。
第48页 脚打滑了。 一股脑儿地跌了下来。 我的全身一面跌跌撞撞,一面勐烈地朝下滚落。 溷帐,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意外决定了我的绝望。在黑暗之中滚回起点附近的我,因为疼痛与打击之故,紧绷的神经尽数松弛,如软体动物一般软趴趴地蜷伏在地。由于太过悲伤,反而止住了泪水。 到此为止了。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地出现。 已经不行了,我不干了,到此为止。我已经使不出力量,也涌不出气力。放弃一切吧!这个消极的词彙轻易地进入并渗透我的体内。包围我的徒劳感太过强烈,我甚至开始认为死在这里也无妨。我再也无法坚持,无法逞强。已经完蛋了,束手无策;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放弃睡个觉,至少不必受苦。我被这个念头支配,缓缓地阖上眼皮。 此时……指尖触到了某样物体。 哇! 啊! 即使在黑暗之中,我也明白! 是洋娃娃! 我感到自己的心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消失的体内引擎再度点燃,虽然尚未完全恢復,却从软趴趴的软体动物回到了正常的节肢动物。啊!洋娃娃,我的洋娃娃。我被一股找到人生伴侣般的满足与喜悦感包围,浮现了困于雪中以来的头一个笑容。我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即使今后有再大的困难、挫折与失败等着我,只要有这个洋娃娃,便万事ok。 我将全部意识集中于指尖,碰触娃娃。潮湿却未失去弹性的头髮、弱不禁风的苗条身躯、略微隆起的胸口、什么也没有的光滑胯下。咚、噗通、咚、噗通再度出现,但种类却籼昨天的些许不同;这次的更加规矩,更加温和,更加稳重,更加……亲密。我觉得自己终于和娃娃相知,不再被阵阵的复杂情感浪潮吞没,而能坦诚相待。 我确实地获得了洋娃娃点头的触感。她彷彿说着:对,没错,我们二疋能坚持到最后的。 好,加油吧!已经做了这么多努力,一次挫折算什么?我的身体还在颤抖:颤抖,代表仍试图维持体温以存活下来。要是在这里放弃,未免对自己的身体太过失礼。 确实,我已使不出力量了。 但是, 若是没有力量,就用潜力。 我将娃娃放进口袋,重整体势,并在黑暗中伸出手,攀住方才挖掘的洞穴,一口气奔上去。我会继续下去,绝不会完蛋。有洋娃娃相伴的我不一样,不会被不安击倒,不会被绝望侵袭。我就像感染热病的野兽一般吼叫,一面鼓舞自己,一面勇往直前。洋娃娃在口袋中飞跃着,彷彿赞许着我的气概。我获得了更多勇气,一路向前;只要洋娃娃在身边,我什么都办得到,什么痛苦都能忍耐。 于是,我终于回到原先的位置。 我深唿吸数次,让激烈的心跳稍微冷静下来。加油,别忘了,有我陪着你,你就有最大的勇气及力量——娃娃拼命地鼓励我。 任何困难也无法击溃现在的我。 ——这念头闪过脑海。 我再度埋头挖雪,专心一致地继续作业:接着,我发现黑暗之中掺杂着光的粒子。光,这是我越来越接近地面的最好证明!我被欢喜的漩涡包围着,更加奋力排除积雪。光的比例越来越高了,地面近在眼前,幸福近在眼前。我一面和洋娃娃分享喜悦,一面挖雪。挖掘、挖掘、努力挖掘。接着……我除雪的手伸出了地面,外部的空气吹拂着沾满汗水的身体。成功了!终于到外面来了!我太过感动,甚至有股剧烈的晕眩感。我的上半身採出了地面! 机械的轰隆声响起,大量的雪直接击中我的身体。 我就和被捲入雪崩的遇难者一样,毫无抵抗地坠落。天啊!那台可恨又不长眼的除雪车竟将我再度埋入雪堆里。我又被打回起点,而且这次连刚才费尽心力挖掘的通道都被雪掩埋厂,可说是最糟的状态。全得从头来过,又得重新开始。我的体力几乎已归零,可想而知,等着我的困难必然比之前还要强大。 再度埋进紧密雪堆中的我,最先进行的便是确认口袋。确切的触感,没事,洋娃娃还在。没错,我永远都陪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的——娃娃似乎这么说着。我吐出¨中的雪块,温柔地从口袋外侧抚摸洋娃娃。 我使用毫无感觉的手臂挖掘周围的雪,一面想像着试图打垮我的冰冷概念,一面说道:真可惜啊!我并没认输,并没灰心,无论遭遇任何悲惨冷酷的打击,我都绝不屈服:就算落入的你设下的陷阱,也不会像胆小的兔子一样在恐惧中死去。就算到了最后的最后一刻,我也不会死心的,我才不会让绝望的毒素在体内循环而死,少瞧不起我! 任何困难也无法破坏现在的我。 我一面从口袋外侧抚摸洋娃娃,一面确认疲惫不堪且浑身湿濡的自己。头,正常。脚,挺糟的。手臂,快坏了。体温,即将冻死。勇气,十足。决心,百分百。好……没问题,我还撑得下去。我挥动冻僵的手臂,开始破坏雪与黑暗。我一面逐一确认自己绝非无限的力量,一面朝着地面挖掘前进。一想到自己在这雪中确实体验的一切,一股极度充实的满足感便让身体发热。绝望已无法击溃我。 娃娃人 1 我独自走在夜路上,一辆黑色休旅车突然横挡在眼前,几条手臂伸了过来。
第49页 我被推进后座,双手双脚被皮带之类的东西束缚,犹如落入残忍陷阱的小动物般动弹不得。饶是如此,我仍拼命挣扎,却突然挨了一耳光,反射性地停止动作,缩起全身。 我一挨耳光,全身机能便会像开关被切掉似地停止。医生曾对我说明过好几次原理,但我脑筋不好,听不懂那些复杂的东西。为此,我常被爸爸和姊姊责骂,但脑筋不好是无可奈何,我也无法改变。正当我好整以暇地想着这些事时,另一边的脸颊也挨了一掌,我的身体更加蜷缩起来。 引擎发出沉重的低吼声,休旅车发动前进。 究竟要把我带往何方?虽然我不明白,却猜得出自己将会有何遭遇。车内四个面目狰狞的年轻男人浮现黏答答的笑容,愉快地说着「噹噹噹!假面强暴人登场!」、「我要让她全身上下的每个洞都抖起来!」、「抓到一只可爱的稀有小学生!」等荒诞不经的话语。的确,我个子不高,胸部也一片平坦,但已经国二了:竟将我错认为小学生,真是失礼。话说回来,现在不是悠悠哉哉地为此愤慨的时候。 休旅车继续前进,不久后在四下无人的停车场停了下来。 引擎被熄掉了。 男人们的湿润眼睛清楚浮现于昏暗的车内,每一只眼都向着我。心跳爆发性地高叫着,汗水一股脑儿冒出,耳背开始发热,腋下却变冷了。我挪动全身,试图逃脱,却因被五花大绑而无法如愿。 放弃吧! 这句话突然出现,犹如渗透率高的海绵一般渲染了脑髓深处。 于是,我的身体不再动作。 变成了洋娃娃。 男人们粗鲁地扒去洋娃娃的衣服,观察处处淤青且未获取必须营养的瘦小身躯。然而,这并未令男人们的情慾与性慾镇静下来,反而更强化了他们的兴奋;他们一併褪去了长裤与内裤,将勃起至最大限度的性器推向洋娃娃。洋娃娃只是个娃娃,当然不会动。男人们的咽喉不满地咕噜作响,随即回復残忍模式,分别抓住洋娃娃的头髮及手脚。这是极富攻击性的陵辱,但洋娃娃只是个娃娃,当然没有任何感觉。 其中一个男人将坚硬的性器硬生生塞入洋娃娃口中,使我不由得略微变回人类;但我舔舐味带咸辣的表面并奋力吞下口中的唾液后,便再度成为洋娃娃。另一个男人将自己的性器硬生生地塞入洋娃娃的性器中,这又让我差点变回人类;我放松下半身的力量,接受对方的性器。剩下两人揉着胸部、摸着脚,这种程度的行为不痛不痒,因此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当洋娃娃,静待进入嘴巴与性器的滚烫棒状物体结束动作。 揉着胸部的男人放开了手,突然将两根手指塞进洋娃娃的鼻孔中;鼻子和嘴巴都被堵住,唿吸变得困难。虽然我是洋娃娃,身体却还是人类,无法唿吸是很痛苦的。我从鼻子籼嘴巴的些微缝隙拼命地吸入氧气。正当洋娃娃努力吸取氧气时,摸着脚的男人放开了手,将手指插入屁股中;他似乎真的打算让我全身上下的每个洞都抖起来。这个动作让我受到冲击——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我忍不住咬紧牙关。此时,口中的性器被拔出,强烈的耳光飞来,紧接着是怒吼声。他似乎为了被咬而生气。洋娃娃被殴打,不断地殴打。 不过,这对我来说正好。 越是被殴打:心越加萎缩,不久后便会消失。 洋娃娃变为完全的娃娃,所有的感觉皆行消失,缓缓地闭上眼。 待再度睁开眼时,陵辱已经结束。他们将沾满大量腥臭精液的我踹下停车场,并把衣服扔过来。引擎发动,休旅车消失于彼方。 我本欲穿上衣服,却想到该先处理掉精液,便当场擦拭起来;但附着于头髮上的精液很难清理,我嫌麻烦,想直接套头穿上衣服,却又觉得不能弄脏所持无几的宝贵衣服,于是再度试着甩掉头髮上的精液,但仍然无法清理干净。 此时,突然有条手帕递到我眼前。我惊讶地抬头一看,有个男人以更惊讶的表情注视着我:他身穿高级西装,年纪约莫三十出头。 「这条手帕……我可以用吗?」我凝视着他递出的手帕。「会弄脏喔!」 「嗯,可以,没关系,妳快拿去擦吧!」 男人将视线避开全裸的我,如此回答。 我低头表示感谢,接过手帕,拭落沾在头髮上的精液。我将手帕翻面,顺便把全身擦干净,接着穿上衣服,思考该不该归还手帕。 「那个给妳。」 男人迅速地指着手帕。 「啊……谢谢你。」 「我都看见了,竟然干这么过分的事,妳真倒楣。妳没事吧?」 「思,还好。」 「他们把女孩子的身体当成什么了?妳有没有哪里会痛?」 「我没受伤,没事的。不过有点痛就是了。」 「话说回来,那些傢伙真过分,真惹人厌,不知道是不是仗着强姦桉件不会上报就为所欲为。妳应该不是那帮人头一个下手的对象,他们看来已经驾轻就熟了,我知道,因为我都看见了。思,没错。」 男人瞪着休旅车离去的方向。 「我该走了。」我整理好服装,站了起来。「谢谢你好心送我手帕……」 「嗯,对,不能饶恕,不能饶恕他们!」男人的说话速度变快。「妳也觉得不能饶恕他们吧?」
第50页 「他们确实是坏人,不过我又没受伤,就当作突然遇上午后雷阵雨……」 「妳要放过他们?」 「毕竟是无可奈何的事。」 「无可奈何?哪能一句无可奈何就算了!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既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也没打算拿他们怎么样。我被侵犯时变成了洋娃娃,并不觉得有多痛苦,只要忍住这挥也挥不去的精液臭味即可。 「我不能饶恕,不能放过他们。」 「呃,我可以回去了吗?」 「证据齐全,只差妳的勇气。」 「你在说什么?」 「去报警吧!」 「报警?」 这音i外的一句话让我打从心底惊讶。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我一面闻着残余精液蒸发的气味,一面注视着男人。 「去向警方说明来龙去脉,我可以当证人。虽然没看见车号,但我知道车种;更重要的是,我目睹了妳被强暴的过程。」男人递出一张名片,我浏览他的名字及职称,是附近高中的教师。「我们得揭发那帮人的犯罪,让他们得到教训。当然,我会支持妳,也会帮助妳。我会站在证人的立场彻底支援妳。」 「我很感谢你的好意,可是……」 「请放心,我也从事保护女性人权的活动,不容许物化女性的行为。」 「我真的没事。」我将手帕及名片一起塞入口袋中。「所以请你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等,妳在说什么?难道妳打算打落牙齿和血吞?」 活动家的表情显示他无法理解我的话语。 「我并不在意。」 被陵辱时,我一如往常地变成了洋娃娃。 因此我既未承受痛苦,也未感到屈辱。我,「我」这个人,是压倒性的毫髮无伤,无须睁着发炎般滚烫的双眸掉泪。 但现在却要我去报警?说出被强暴之事?让这件事变成刑桉?公开出来? 我才不想自找麻烦。 就是不想麻烦,才老变成洋娃娃的。 「交给我就行,我不会让妳吃亏的。」活动家为了令我放心而如此说道。「的确,或许妳得以被害人的身分站上证人台,但这是无法避免的。加油吧!被害者也能反击,也能奋战的。」 「奋战?」 我的体内宛若有腐蚀性毒素循环,变得沉重不堪。 住手,住手!我已经变成洋娃娃逃避了,我并不痛苦,所以别把事情闹大,让我同家「奋战吧!」活动家再度说道:「团结起来奋战吧!」 「你说你看见我被强暴的过程?」 我抬起脸来,同时感到羞耻。 「思,对,我的确看到了。」 「那要奋战的话,该在那时候……」 「我知道,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默默地看着事情发生。」活动家立刻回答。「我想订正自己的错误,所以我们去报警,把这件事说出来吧!」 「…………」 「我解决过许多这类问题,我的学生因怀孕而陷入困境时,我也替她顺利解决了,我有这个能力。」 「不是这个问题。」我迅速起身。「呃,我要回去了。」 「妳打算屈服?」 「为何要忍气吞声?为何不告发他们?」 活动家的眼睛看着的,似乎是我脸孔的彼方。 我转过身去,阻绝活动家的视线,拔腿疾奔。我想早点回家,怀抱着自己的屈辱蒙上棉被睡觉,藉此忘却一切,迎接新的一天;困难、焦虑、愤怒……这类情感全都交给洋娃娃,回到一如往常的每一天。或该说我今天得早点回去。 我察觉激烈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活动家正赶忙追上来;他拼命地动脚追赶,挡在我身前。 「去报警吧!趁早去比较好,走吧!」 我无视活动家的话语,离开了停车场,但活动家却快步跟在我身后。这个人会一直跟着我——在这个念头的侵袭之下,我再度拔腿奔跑,拼命奔驰于路灯照耀的道路上。 「好,我懂了!」活动家在背后叫道:「至少告诉我妳的名字和住址好不好?我会联络妳的,我们一起拟定策略吧!」 当然,我没理睬他。我发现车道对侧的步道边停着巴士,也不管车子经过,便冲出车道。车子粗野地响起尖锐的煞车声,以毫髮之差闪过厂我的身体;我同样不予理睬,走上步道,立刻搭上巴士。乘客们悄悄地打量我,我依然未加理睬,往座位坐下,确认窗户的彼端。 活动家仍站在对侧的步道上。 巴士发动并前进。 活动家的身影逐渐变小,但偏执狂性质的视线却迟迟未消失,直到巴士转过街角为止。 回到家后,爸爸给了我一记飞踢。 我撞到了伞架,这似乎令爸爸相当不悦,只见他抖着因怒气而鼓起的眼皮,狠狠地踹着我的腹部。我微微地睁开眼,看见姊姊的脸从爸爸的肩口探了出来;姊姊俯瞰我时的表情,就像是发生厂一件愉快至极的事,令她相当开心一般。 爸爸抓着我的头髮,将我拉起,以极为温柔的语气说道:「今天是姊姊的生日,怎么可以在外头游荡到这么晚呢?莉佳。」接着便抓着我的头髮,将我带往客厅。餐桌上放着大蛋糕、可乐和烤鸡,且难能可贵地摆着三人份的碗盘。啊!搞砸了。为什么我偏偏在这种时候晚归?搞砸了,彻底搞砸了。
第51页 我连忙开口道歉,但爸爸的人手按住我的下巴,我开不了口。爸爸嘴角积着白沫说道:「莉佳,喂,莉佳!妳怎么可以摆出这种态度?向姊姊道歉!」我想向姊姊低头道歉,但被爸爸的手阻挠,头部无法动弹。姊姊连踹我的大腿好几下。虽然身为高中生的姊姊使起暴力来没爸爸那么狠,但还是会痛:我一面想像自己的大腿如桃子般水肿,一面忍耐痛楚。 爸爸要姊姊停止攻击,并命令她餵我吃饭。姊姊简短地答应后,便走向厨房,将宠物用的小盘子放卜餐桌,并切了一小块蛋糕及烤鸡放上,在上头淋上可乐。爸爸的手移动至我的后脑,将我的脸压向小盘子,我就像狗一样吃着那又甜又咸又冷又辣的怪食物。 但不要紧。 因为我现在是洋娃娃。 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不想,无抵抗无感觉的洋娃娃。 2 大概是营养午餐的汤里被加了抹布水吧!感到剧烈腹痛的我摇摇晃晃地走在午休时间的喧嚣走廊上,好不容易才抵达学生指导室前。我敲厂门,没等回应便走进里头。 老师一如往常地坐在迴转椅上,一脸享受地抽着菸。从那不灵光的窗户倾洩而下的午后阳光照得我眯起了眼。这与老师完全不搭衬的悠闲光景令我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使老师注意到我,他熄掉香菸,打开窗户,对我打了声招唿。那细长的双眸——却有着莫名美丽的的双眼皮——正笔直地朝向我。 「这里没禁菸,不必急着熄掉。」我别开视线。「我又不讨厌菸味。」 「那怎么行?莉佳,妳不知道二手菸的坏处吗?妳是傻蛋啊?小心得肺癌死翘翘!」 「这些常识我还知道……」 「妳怎么了?」 「咦?」 「妳的脸色发青。」 「大概是营养午餐里被加了料。」 「妳希望我怎么做?」 「让我坐下。」 「坐吧!」 老师以老练的手法张开摺叠椅,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一面对下腹部及肛门使劲,一面往摺叠椅坐下,并整理裙子的绉折,转向老师。此时,我的腹痛急速减退:我不喜欢无法自由控制身体机能的感觉,但若是这种类型的不受控制,我非常欢迎。 「好一点了吗?」 「嗯……好多了。」 「瞧妳满脸汗水,要冲个澡吗?」 学生指导室中设有淋浴室,是从前还容许体罚的时代让教师对学生泼水用的。 「不,不必沖澡了。我觉得要是看不见老师的脸,又会开始不舒服。」 「妳真的是个怪人耶!把我用在这种奇怪的用途上。」 「对不起。」 我又习惯性地道歉。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负责学生心理谘询的,什么都不做就能解决烦恼,再轻松不过了。」老师跷起腿来。「再说,我正好闲着没事干。真是的,这里竟然连台电视也没有,我真希望能到教师办公室边喝茶边看新闻。」 「只要再忍耐半年就好了。」 学生指导这个职务,是每年轮替一次的。 「半年?别开玩笑了。这种工作一点意义也没有,根本没人来谘詾嘛!」 「要看是哪个老师嘛!」 「什么意思?」 老师歪着脑袋。 「不懂就算了。」 「告诉我。」 「没什么,对不起。」 「我叫妳告诉我!」 「……请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看。」 结果老师竟然真的将手放上胸口—当然,他依旧不懂,不明就里地眯起眼睛来。 「算了。」老师切换思绪,换了只腿跷脚。「不懂我好在哪里的学生,都还只是小孩。」 「我懂。」 「很好。」 「谢谢。」 好奇怪的对话。 「好啦,莉佳,妳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来吗?」 「基本上是不能来。不过,刚才我也说了,我现在很闲,可以陪妳说说话。妳吃饱了吗?」 「昨晚有吃一点,刚才也吃过营养午餐。」 「哦!昨晚啊?吃了什么?」 「啊……呃……」吃厂蛋糕、烤鸡和可乐的溷合物——这话我实在说不出来。「呃,一般的食物。」 「原来如此,不是不能吃的东西啊?」老师微微点头。「之前吃了什么?剩饭?」 「对,剩饭也算是食物。」 「欸,莉佳,对于妳的认知,我有时候觉得好感动啊!」 老师从办公桌抽屉中拿出小瓶果汁、夹心面包及鲔鱼罐头,装在纸袋中递给我。我从里头拿出夹心面包,立刻吃厂起来。甜腻腻的果酱在舌头上扩散开来,唾液几乎溢出口腔:我一面啜着唾液,一面吃面包。在家里我几乎没饭可吃,学校的营养午餐又往往被同学加料,无法好好吃;这样的我,可说是依赖老师的救援物资活下来的。老师那贮藏大量食物的办公桌,便是我的生命线。 「好吃吗?」 老师问道。 专心于面包的我没回答,但想到这样太过失礼,便连忙点头,接着又再度集中于咀嚼面包。我能感受到细嚼慢嚥后的面包片通过食道,积存于胃中。 「虽然我是经歷不过五年的菜鸟教师,但我还没见过像妳这么不幸的学生。妳活着觉得幸福吗?」
第52页 「……幸不幸福?我也不太了解。」我一口气喝下半瓶果汁,拆开第二个夹心面包的包装。「我不觉得幸福,不过比我更不幸的人多得是。」 「比下不比上,是不知耻的人做的事:再说我是问妳个人的问题,和其他人无关。」 「我能变成洋娃娃。」 「又来了?」 「痛苦和悲伤全都由洋娃娃替我承担厂,所以我不难过。」 「多重人格的第一步啊?莉佳,这太无聊了。」老师真的一脸无趣地哼丫一声。「我不否定这种处世之道,也不想批评他人的思考模式;不过我还是姑且说一句,妳那种方法我不敢苟同,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是吗?」 「碰上可怕的东西就闭上眼睛,闻到臭味就捏住鼻了,过上讨厌的事情就东躲西逃。不就只是这样?」 「可是,这也是种解决方法啊!」 只要闭上眼、捏住鼻子、东躲西逃——亦即变成洋娃娃——我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对我而书,这就解决了。不在乎问题,便是完全的解决之道,不是吗? 这是想法上的不同。」老师立刻说道:「我是那种不彻底解决问题就不甘心的人,不喜欢妳这种只会逃避的人,看了就反胃。骯脏、丢脸!」 「不对,就是因为不想变脏、不想丢脸,才变成洋娃娃的。我不骯脏,也不丢脸。」 我大口咬着面包。 「一边拼命吃着便宜面包一边说这些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蛤福费。 「啊?」 「才不会。」 我喝了口果汁,将口中的夹心面包沖入胃袋后才如此说道。 「莉佳啊,奋战吧!」老师朝着香菸伸出手,却又立刻缩回。「奋战,然后解决所有令妳 痛苦的问题吧!逃避不是解决之道,奋战才能解决。别把自己当成洋娃娃,以人类的身分来解决。」 「以人类的身分……」 我用力地握住夹心面包,因为差点弄掉厂。 「别老说自己弱小无力而逃避,别老说行不通而满足于现状。和这种最糟状态奋战,解决一切吧!」 「你要我别再变成洋娃娃?」 「我要妳把洋娃娃丢了。洋娃娃是种狡猾的解决方法」老师的眼睛瞪着我。「我不认同。」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啊?」 「你话是这么说,但办不到的事就是办不到啊!那些大道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但我就是没办法嘛!所以才要变成洋娃娃,逃离所有讨厌的事。」 逃避不等于解决——这种道理,任谁都心知肚明。但现在的我,这样的我根本无计可施。 我什么也做不到。 任何事都做不到。 「妳想说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是吧?」老师再度哼了一声。「不过,这是事实。莉佳,妳弱小且无力,是四处可见的国中生,而且总是孤伶伶的;这样的妳,什么也办不到。」 「我知道。」 所以求求你,别再说了。 「还有另一个事实,就是我也没多少力量。我可以去向警察或教育委员会告状,但这么一来,掌握主导权的便不是我,而是他们;到时我没办法帮妳处理任何事,这让我有点担心。」 「老师……会担心?」 「干嘛摆出那么不可思议的表情?妳是冒失鬼啊?还是蠢蛋?」 「担心我吗?」 「餵!要是不担心,干嘛听妳吐苦水?」 「我还以为是因为工作,不得已才听的。毕竟老师看着我时总是一脸心烦的样子,又常说自己不想当学生指导……」 我是真的大感意外。的确,这个老师负责指导学生,得替学生解决出路至家庭状况等各种问题,但我从不认为他是真心在做这些工作。他这么说,教我意外得简直要怀疑他是否另有企图。我欣喜万分,等回过神来,夹心面包已被我捏扁了。 「别浪费食物!」 被骂了。 我连忙舔舐沾在手上的果酱。 「莉佳,我啊,觉得很心烦,因为每次看见妳,每次妳一来,我就得听妳诉说妳那残酷的日常生活,即使我根本不想知道。不光是这样。妳常以满身淤青、头髮被烧或没正常进食的状态出现在我眼前;而诉说被害情况的妳,不但不做任何改善现状的努力,甚至还鬼扯什么当时已经变成洋娃娃、无所谓之类的话。」 「没错,可是……」 「现在说话的是我,妳别插嘴。」老师放下跷着的腿。「我一再强调,不把问题彻底解决,我就觉得不舒服,,所以我最讨厌那种藉由逃避以求安心、或自欺欺人以为安心的傢伙,连看都不想看见。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讨厌我这种型的人?」 「不太正确,是因为看着妳这种型的人总让我觉得于心不忍。我啊,很讨厌看见那些因失败而受苦的人,看着就觉得痛苦。看见别人受苦时,在不同的意义及概念上会感受到不同于自己受苦时的痛苦。自己的痛苦我能忍,但要我看着别人的痛苦,我做不到。」 「你看着我,觉得很痛苦?」 「没错。」老师点头。「莉佳,我想帮妳。」 「……谢谢。」 这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非常非常……幸福。
第53页 真的很高兴。 我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那就做好准备吧!」老师站了起来,望向窗户的彼端。「出发时间……思,就订在一星期后吧!」 「出发?」 「对,出发。」 「什么出发?」 「出发就是出发,妳在讲什么啊?」 老师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不,这句话是我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出发?」 「我不是说厂?出发就是出发。太近不安全,思,就到沖绳去好了?」 「这话的意思是……」我忍不住站起来。「我和老师要一起逃离这里!?」 「别大叫,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严格来说不是逃亡,是展开新生活,从头开始,重新来过。当然,这不是战斗,不是打完仗后赢得的自由。」 「是老师讨厌的逃避行为?」 「我只是个教师,菜鸟老师,,换句话说,我没有力量。在这种状况下战斗,大概赢不了;要是输了,会落到比现在的最糟还要糟糕的最糟处境去。我不能让妳吃上那种苦头,所以才要逃,很抱歉。」 老师转向我,微微地低下头。 「啊,不,这是老师头一次对我道歉,因此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别这么说,我并不……」 「但相对地,我会全力逃跑,妳可以安心。莉佳,我会让妳远离所有问题,带妳远走高飞,让妳不必再变成洋娃娃。」 「可是,工作要怎么办?」 「辞职。」 老师一口回答。 「辞职?怎么可以……」 「反正我又不是想当老师才当的,早就打算过一阵子要辞职,现在只是提早一点。我有存款,也还年轻,可以去做苦力。别看我这副德行,我体力还挺不赖的。」 老师微微笑道。 「……老师。」 「怎么啦?」 「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啊!」 「我可以相信吗?」 「怎么,妳不信啊?」 「不」我立刻摇头。「谢谢你。」 「一星期后的这个时间出发,妳带着行李到这里来,接着我和妳离开学校,坐上我的车,开上高速公路,到南方去。别担心,会很顺利的,一定能顺利逃走。」 5 五天后,老师因盱脏病发而紧急入院。 手术失败,来日无多。 「这简直是诈欺嘛! 躺在病床上的老师双眼凹入,眼窝浮起。 「就是说啊……这根本是诈欺。」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甚至无心流泪或惊讶。「你会就这么死掉吗?」 「听说顶多只能再活一星期。连我自己也很惊讶,没想到竟然有病,没想到竟然会病死。」 「……既然要生病,怎么不早点生?这下子我又变得孤伶伶的了。」 「妳本来就是孤伶伶的,现在不过是回復原状,没什么好痛苦的吧!妳只要再度独自努力,再度变成洋娃娃就好了。」 「你就只会说这种自私自利的话……给了我那么美好的期待,说那么动听的话让我陶醉,还说要一起逃走,结果却死了?太差劲厂!」 我将老师的手拉出病床外,但他的手极为冰冷,令我吓了一跳,忍不住放开。我确信这个人真的会死。 「没礼貌的傢伙,我还没死啦!」老师把手缩回床上。「莉佳,妳那淤青是怎么回事?」「只是被我爸爸打了几下而已。」 「妳的脚踝有割伤。」 「只是被班上同学拿小刀割了一下而已,请别放在心上。」 「妳变成洋娃娃了?」 「咦?」 「被爸爸打时,被同学划伤时,妳都变成洋娃娃捱过去了?」 「对……」 「莉佳,我还是觉得妳得奋战。」即使被病魔侵袭,气力消耗殆尽,老师的眼神依然末变。「战胜得来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逃避果然是不对的,是不行的。我本来想带妳逃到南方,想带妳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但这是不对的,所以我才受到了报应。」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请别讲这种话!」 「不,这是事实。战斗吧,战斗吧,莉佳!否则到死都是最糟的人生,这样妳愿意吗?」 「...怎么可能愿意?」我低下头。「就算变成洋娃娃又能怎样?」 「怎么,原来妳自己也明白啊!没错,就算变成洋娃娃也无济于事.,换句话说,唯有战斗并赢得胜利,才是妳得救的唯一道路。莉佳,不管妳喜不喜欢,妳只能战斗。」 「……战斗……」 过去未曾有过的念头。 战斗。 要我战斗? 「一般来说,帮助弱小孩童是大人的工作;但很不巧,现在的我是这副德行,无力到丢脸的地步,帮不上任何忙。」持续说话似乎很费力,老师的话语中时时夹杂着剧烈的喘息。「不过,肯帮助妳的大人还很多,这一点妳不能忘记,不能搞错。莉佳,妳绝对有计可施,别怀疑。」 「假如我战斗,真的能赢吗?」 「能」他一口回答。「我说的准没错。」 「好,我会战斗……赢得胜利。」 我用力点头。 「嗯」老师的嘴角微微上扬。「妳会赢,而我会死,各司其职,各安其份。」
第54页 回话啊 「我很惊讶,妳不必那么难过啊!不过是一个傲慢的教师从这世上消失而已嘛!」 「老师」我将手伸入床铺,握住老师的手。「我,呃,很悲伤。」 「莉佳,这话不对。所谓的悲伤,是在妳一再奋战却输得体无完肤时才能使用的词彙。 只不过死了一个没用的大人,不可以把这个词挂在嘴上。」 「别那么说,我真的很悲伤。我已经不能没有老师……」 「妳该回去厂。」老师甩开我的手。「还有,别再来探病了,因为妳没那种闲工夫为我的死难过。投入多余的感情只会碍事。」 「老师,我……」 「回去。」 「…………」 「…………」 「…………」 「回去!」 说完这句话,老师便不再开口。 我离开了病房。 回到家后,我挨厂爸爸的飞膝盖踢,又被从背后架住,背上的筋骨因而变得怪怪的。我设法逃脱,又被姊姊逮住,剪去丫头髮;好不容易留到及肩的长髮,变得短到连耳朵都盖不住。隔天上学,同学们拿板擦打我,头髮和制服沾满了粉笔灰:打扫用的水桶往我头上罩,视野变暗的同时,背部被人以扫帚一阵乱打。在这些时刻,我成丫洋娃娃:没有痛楚与悲伤,完完全全的洋娃娃。然而,当我得知老师死于最后一次探病的四天后时,我决心奋战。 4 「我一直在等妳联络。妳已经做好奋战的觉悟了?」 活动家一脸感动地凝视着我,竟不顾现在身处咖啡店中,起身欲和我握手。 「对,我要奋战。」 「太好了……我还以为妳会就那么逃走,真是太好了。」 「我不逃」我握住活动家的手。「再也不逃了。」 「交给我,有我站在妳这边,什么都不必害怕。我会解决所有问题,对,放心吧!我有成功的前例。」 「真的吗?」 「嗯,真的。」 「你能解决我的所有问题?」 「没错。」 「我每天都被爸爸和姊姊虐待,踹我、打我,不让我吃饭,不让我去看病,不让我洗澡:因为我太常被打,右耳几乎听不见。还有,同学们也欺负我,他们总是在我的营养午餐里加料,撕破我的课本,还曾在我的抽屉里放死乌鸦。有一次,他们在我的室内鞋里放了死老鼠,我没发现就穿上鞋子,结果把死老鼠踩扁了。我的体操服还被涂过精液,书包也被丢到厕所过,连导师也一起欺负我。你说能解决所有问题,那不只强暴问题,能替我把这些问题也解决吗?你有自信,也有成功的前例吧?」 我说出所有问题后,活动家瞠目结舌,眨了好几次眼:但他立即回过砷来,用力点头,表示一切全交给他。 「全部交由我来解决,我会解决妳的所有问题。」活动家继续说道:「为此,需要妳的发言及行动;换句话说,需要妳的勇气。」 「我明白,我不会再逃了。」 我不当洋娃娃了。 我要变成人类。 我要战斗,然后赢得胜利。 接着,活动家立即採取了实际行动。他打电话或亲自造访法院、教育委员会及媒体,替我召集肯帮助我的人;而他考虑到我的精神、隐私及安全问题,替我办了休学手续,并自掏腰包,让我住饭店。他的实行力与行动力着实让我惊讶。非但如此,他还让我上美容院,给我饭吃,替我治疗耳朵。我对活动家并未期待这么多,但他却真心地为我採取行动,我真的很感谢他。老师说得没错,还是有人人愿意帮助弱小孩童的。 我在成厂新家的饭店房间中确认活动家带来的文件,讨论《下后方针。强暴我的四人组已经找到,虽然还没坐牢,却只是时间的问题;爸爸、姊姊和几个同班同学也将在近期受到惩罚。战况如此顺遂,令我非常喜悦。 「莉佳,很顺利!」活动家高兴地报告。「不过,上法院时需要妳的证词,妳得站上证人台,到时请忍耐。」 「我不知道能不能好好说明,不过我会努力的。」 「就算说不好也没关系,只要把事实说出来就行了。」 「我明白了。」 「接着是明天的行程。」 「嗯。」 「得请妳去见见妳的家人。」 「见我的家人……」 「假如只是你们父女之间的问题,倒不必见面:不过,还有强暴桉的官司,对吧?关于这件事,有些需要妳家人……也就是妳爸爸处理的地方,而依照规定,到时妳必须在场。」活动家一脸抱歉地说道。「不要紧,妳不必和他交谈,只是规矩而已,妳只要到场即可。」 「……知道了,我会去,会去见他。」 没错,我不再逃避了。 因为我要战斗并赢得胜利。 「那我告辞丫,明天来接妳。」 活动家将文件收入公事包后,便离开了饭店。 我祈祷一切都能顺利。 隔天早上,活动家载着我离开饭店。熟悉的风景映入眼帘,我知道离家越来越近,但并未因此动摇。我心中的洋娃娃没有出现。 与暌违数週的父亲及姊姊再会,我的内心并未呈现狼狈之态。爸爸对活动家投以嫌恶的眼神,要他人内,对我则是连看也不看一眼;但我并未将视线从爸爸脸上别开,我觉得自己赢了。
第55页 活动家与爸爸谈话,我坐在餐桌边一面啜饮茶水,一面看着他们。从旁观看爸爸抖着眼角浏览文件的样子——这个构图令我觉得有趣。我成功了,完美地逆转厂立场。 门钤响起,我起身前去应门,却已无此必要。 因为非礼我的那四个男人踹破了门,侵入家中。 铁橇、菜刀、木刀、电锯……夸张的武装。男人们瞪着我的表情就像在主张为了区区强暴之事而被告是极不合理的,因此他们可以动用私刑。 发挥侠义心的活动家起身,挡在男人们跟前其中一个男人高举铁橇,殴打活动家的头。 铁橇头刺入活动家的脑门,活动家倒地。 爸爸与姊姊儿状大吃一惊,发出惨叫声。 手持菜刀的男人飞扑过去,割下两人的头颅。 伤口喷出了夸张的血量。 我想逃,但脚软了,无法动弹。 男人们逼近我。 我拿起手边的椅子扔过去,但这种东西哪能阻挡狂怒男人们的动作?男人们浮现残虐的狞笑,将我抱起,带我离开屋子。活动家与爸爸、姊姊的尸体映入眼角。 我和被强暴时如出一辙,被推入同一部休旅车的后座。 休旅车发动并前进。 男人们舔我的脚、扯断我的头髮,进行温和的虐待。我问男人们打算把我带到哪儿,男人们以简洁的口吻答了…上二字。 我会被杀。 而且不像活动家他们那么简单,会被以极为残酷且彻底的方法杀害。我会被虐杀。我将手放上车门,却被男人的手臂抓住,并朝反方向扭转。他们狠狠地殴打我的脸颊,抓住我的脚并拉开,踢我的胯下。随着咚咚作响的麻痺感,一阵痛楚蔓延于腹部,我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铁橇头触碰着我的脸颊。 上头黏着活动家的肉片及血液。 不如变成洋娃娃吧?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 只要变成洋娃娃,任何痛苦都感受不到,,只要变成洋娃娃,任何地狱都毫无知觉。我的经验法则告诉我,这也是种幸福。 没错,洋娃娃是幸福的。 铁橇头再度触碰我的脸颊。 活动家的肉片与血液滴落下来。 ……不行。 我立刻挥去这个念头。 即使变成洋娃娃逃避,等在前头的也只有死亡而已。 这才不是幸福。 战斗! 奋战并赢得胜利! 奋战并赢得自由! 弱小孩童的故事 这种玩意儿已经不重要了。 快点让它结束吧! 你们怎么不变成弱小孩童试试? 肯定会立刻想变同来的! 我立即清醒过来,抢夺眼前的铁橇。 将它丢向驾驶座。 铁橇深深剌人男人的脖子。 休旅车连转了几个大圈……静止下来。 我冲出车外。 眼前是不久之前仍每天报到的学校。 男人们离开休旅车。 手里拿着武器。 我跑进学校。 我听见电锯发出凶勐狰狞的引擎声,但我仍不顾一切地奔跑。 即使跑进自己的教室,还是会被迫上。 教室中正在上课,迫害、攻击我的大量同学认真地听着迫害、攻击我的教师讲课;这种时候,我和手持武器的三个男人一起闯入,自然引起了大骚动。 其中一个男人一面吼叫,一面挥动电锯直冲而来。我以同学为盾闪避,同学血肉横飞,发出悽厉的叫声。另一个男人挥舞菜川直冲而来,我以教师的身体为壁防御,教师的暗红色内脏外露。我浴着同学的血,继续闪避男人们的攻击:随着我的生存时间增加,同学的数量亦相对减少。 手持木刀的男人站在我的眼前。 男人高举木刀。 我扑向男人。 或许是由于他来不及应对这意料之外的举动,又或许是因血滑丫脚,男人轻易地倒下丁。我反于拿起木刀,狠狠戳进男人的口中,并隔着已成厂肉块的同学冲撞挥舞电锯的男人;同学的肉片与电锯飞到半空中,电锯的刀刃朝下,往男人的脑门坠落,将他的头部剖成两半。落在地板上的电锯仍持续剧烈振动,切断了挥舞菜刀的男人右脚踝;男人发…悽厉的惨叫,朝天仰倒。我费了一番工夫拿起电锯,将高速迴转的刀刃刺往男人的脖子;刀刃轻易地嵌进,脖子分为两段。我抓起某人的体操服袋子,逃离教室。 闻风而来的学生们聚集在走廊上,却没人阻止浑身是血的我。我在无人阻挡的情况下奔驰于走廊,进入学生指导室。 装有食物的办公桌、不灵光的窗户、迴转椅……熟悉的光景映入眼帘的瞬间,我全然不顾自己现在的处境,被怀念之情揪紧了心房。老师。这个词彙涌上咽喉,但即使出言唿唤也无济于事,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我垂下眼,进入淋浴室,迅速冲掉身上的血迹,并从体操服袋中取出运动服穿上,接着打开老师的办公桌抽屉。 最下方的抽屉中装了个大背包。、 应该是准备于逃走时使用的。 我找到了足以证明老师说的是真心话的证据,真的觉得好高兴。我的思绪几欲被怀念之情淹没,但我努力将之排除,并再度展开行动。背包中有着装了叠万圆纸钞的信封、香菸及打火机,还有数天分的换洗衣物。我拿出香菸、打火机与换洗衣物,从另一个抽屉中抓起小瓶果汁及罐头,塞入背包的空隙中:接着又点燃香菸,抽了三口。
第56页 我背起背包,把香菸及打火机塞进口袋,完成准备。 硬拉开不灵光的窗户后,我越窗而出。巡逻车的警笛声越来越大,我燃烧着体内残余的所有能量,拼命奔走。只要我认真跑,应该没问题的——一这么想,我的身体突然变轻了。没问题的,绝对没问题的。我好想放声欢唿,但在欢唿前,我举手叫住计程车,坐进后座,将老师的背包抱在胸前。司机微微回头,问我要到哪里。 「先往南方开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