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小药铺》 1 第 一 章 雷暴对异能者冲级有效,但只有三成成功几率。 唐乐筠天赋不错,可惜运气不够,成了七成中的大多数,在末世第二十年香消玉殒。 她知道自己死了,但看到自己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里时,又觉得自己还好好地活着…… 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小院落:倒座房房顶的灰瓦间长了十几棵枯草,廊柱上的漆褪去了原本的颜色,两侧厢房的窗纸破破烂烂,窗棂被虫蛀过,千疮百孔。 天井里有一大块奇石,石头旁立着一簇枯黄的竹,西厢的北墙山还有一棵生机黯然的梅树。 太阳忽然挂上屋脊,有几缕暖光倾泻下来,惊动了栖息在梅树上的两只麻雀。 翅膀扑啦啦震动的声音让唐乐筠意识到,她眼前的这片景物是真实的。 这个认知就像一道闸门,将将开启,一大段不属于她的记忆便洪水般涌了出来。 良久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末世,她也不再是她,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记忆,是属于架空小说《重生之唐门女将军》中重生女主的堂姐唐乐筠的。 她与她同名,每个字都一样。 那是一本轻武侠小说,以武侠世界为社会基础背景,讲述女主如何纠正上一世的错误,放弃国公府心有所属、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嫁给侯门小纨绔,宅斗成功,驯夫成功,最终以唐门机关辅助夫婿平叛乱世、辅佐一代新皇上位的古代爱情故事。 原身在书中是绿茶人设,对女主有衬托和对照的作用。 她今年十六岁,出身唐门庶支,四年前父亲病亡,和弟弟一起被唐门嫡支收养。 弟弟有习武天赋,被送去唐门本家学习武学,原身容貌姣好,头脑清楚,由女主所在的唐家嫡二房接进京城,准备在其及笄后为其择一桩合适的婚事。 原身是她在书中最同情也是最厌恶的一个角色。 同情,是因为她们都父母双亡;厌恶,是因为原身阴险狡诈,总妄想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伏低做小的同时又心比天高,想凭借几分姿色踩着同族姐妹嫁入豪门,搏得一世荣华。 她在唐家装乖卖巧,努力讨好每一个人,了解她们的喜好,洞察她们的秘密,再以此为要挟达到自己的目的。 尽管她坏得不那么明显,但时间一长,唐家人吃亏多了,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当她被重生女主设计,在生云寺后山的放生池旁拦住男二纪霈之,假意摔倒,纪霈之闪身躲过,被他的小厮不假思索地一脚勾进池塘时,唐家的兄弟姐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事一出,唐家担心自家儿女的名声被原身毁掉,由唐老夫人出面与原身谈判,以其弟弟的前程为要挟,要将其送回京郊老家。 原身对别人不行,和弟弟的感情一向不错,她深知,其他唐家人终究是外人,靠不住,能靠的只有亲弟弟。 权衡之后,她不得不三缄其口,收下唐家赠与的五百两纹银和一门合适亲事的承诺,回到了这座带门脸的两进小院落。 勉强住到第三个月,她遇到了刚刚丧偶的禁军指挥使,便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作为填房嫁了进去…… “咚咚。”院门被叩了两声。 唐乐筠的回忆被打断,她警惕地朝二门看了过去,就见一个身形微胖的妇人探了个半个身子进来,“可是……唐家大侄女回来了?” 此人三十多岁,衣着朴素,肤色微黑,圆脸盘,浓眉大眼,目光慈和,看起来能干且和善。 应该是某个邻居吧? 书里对原身在这座宅院的生活经历没有交代,唐乐筠只觉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好挤出一丝假笑,“对,回来了。” 那妇人有些错愕,推开二门,快步走了过来,“真的是你!大侄女,你怎么还……” 唐乐筠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我怎么了?” 妇人的目光落在院心里随意堆放的七八个箱笼上,她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丫头,当年投亲不就是为了找个好婆家吗,怎么还回来了呢?” 也是…… 原身离开这里时,左邻右舍的女人都曾羡慕她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如今她落魄回归,只怕会引来不少流言蜚语。 唐乐筠言简意赅:“出了点事。”别人怎么看原身,她并不在意,实话实说即可,顺便还能看看这位看似热心肠的女人是不是真的热心肠。 “出什……”女人把滚到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算了,不问了,我帮你收拾收拾吧。” 唐乐筠道:“谢谢您,就不麻烦了,我自己把东西搬进去就行。” “这怎么成?”女人转身往外走,“你且等着,田婶子给你拿个盆,再拿两把扫帚,这都一两年没住人了,到处是灰和蛛网……” 她一边说一边出去了。 唐乐筠点点头,自报家门,性格爽利,看来是个不错的人。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钥匙,走到上房门前,打开铜锁,暗想,单身女子在这个时代独自生活确实不容易,但只要能活着,辛苦点儿不算什么。 “8238号宿主你好。”一道机械声出现在唐乐筠的脑海里。 唐乐筠顺手拎起门栓,厉声问道:“谁?!” 机械声回道:“我是小时空管理局的医药开发系统。” 医药开发系统?唐乐筠虽然出生于末世初年,但对末世前的科技文明并不陌生,而且,她发现这道声音出自她的脑海,而非其他精神系异能者的精神攻击。 甭管它是什么东西,至少威胁不到她的安全。 唐乐筠松开蹙起的眉头,拎着门栓继续往里走。 系统大概读懂了她的脑电波:“是的,我威胁不到宿主的安全,但宿主若想在此间存活,需要接受并完成小时空管理局发布的任务。” 唐乐筠心道,什么任务? 也不知那系统是如何操作的,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光晕,光晕上有一行浓墨重彩的行书:请宿主务必拯救男二,男二活宿主活,男二死宿主死——接受任务可在面板任何一处按下右手指印。 男二是纪霈之,智慧最高,性格古怪,全书最为诡谲难懂的人物,没有之一。八岁时,他亲手杀了皇后宫中的三个大太监和两个大宫女,之后便中了一种奇毒,药王谷和神医李无病除了提供压制此毒的方法外,均束手无策…… 任务是难了一点,这个没关系,关键在于这人心理有问题,若不是有外界压力迫使他必须活下去,他也许并不是很想活着。 救一个不想活的人难度非常大。 算了,考虑他做什么,只要她自己想活就足够了。 必须接受! 末世那么艰难,她都坚持着活了二十年,这里有吃有喝还有安全的大自然,活一天就等同于享受一天,没有道理不接受! 唐乐筠抬起水葱般的手,果断按了下去。 “任务已接受,医药典籍输入正在开启,请宿主好自为之,再见。” 随着系统声音的消退,唐乐筠感觉脑海中刺痛了一下,随即便检索到了关于医药方面的系统知识,从草药种植到熬制,从《黄帝内经》到末世前的所有中医典籍,可谓应有尽有。 填鸭式教学! 唐乐筠摇了摇头,“系统,系统?” 系统久久没有回应。 居然不在了。 唐乐筠摊开左手,心思一动,一团鸽子蛋大小绿色光晕在手心凝实,再一动,绿色光晕外包裹了一层棒球大小的莹白色透明光晕。 她让绿色光晕顺时针旋转,白色光晕反之,旋转速度分别加快,减慢,然后交叉,形成白绿相间的网格或条纹,旋转,再放大…… 片刻后,她收起精神异能,用木系异能仿照梅树的样子做了一棵三寸高的仿生梅树。 原来的她可以做到九寸。 换了副皮囊,木系异能大打折扣,精神力虽然有所加强,但使用上没有以往流畅了。 不过没关系,种植草药、看病治病肯定不在话下。 “咚咚……”院子里传来了田婶子快且重的脚步声,唐乐筠满意地收手,快步迎了出去。 田婶子拿着扫帚和木盆走了进来,“唐大侄女,咱先扫后擦,一会儿就干完了。下午你买点窗纸,重新糊一糊,晚上住人就不成问题了。” 在末世欠了人情债,往往要用命还。 唐乐筠下意识地拒绝:“田婶子,你家里也有活,还是……” “你这丫头,瞎客气什么。”田婶子放下木盆,把一只扫帚塞到她手里,“当年你爹开药铺时没少接济我家,我公公能活到现在全靠他,别说帮你干点活,就是天天给你洗衣做饭我都心甘情愿。” 她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进了屋,笤帚凌空一划,就把悬在堂屋顶上的一大缕蛛丝扫了下来。 唐乐筠阻止不了,只好跟着干了起来。 房子是住了二十年的老屋,青砖地基本完好,柱子、吊顶、墙面都损坏不少,屋顶还有漏水的痕迹。 家具七成新,黄榉木打造,桩桩件件都有,擦干净即可。 厨房在东厢,灶台尚好,大铁锅满是铁锈,竹筷子发霉了,碗是好的,从繁多的种类和花俏的器型上看,原主人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房屋要修理,卫生就不用做得太仔细了,二人很快就到了铺子里。 药柜还在,装药的抽屉已然空了。 风带走了积年的药香,却在挂对联的柱子上留下了厚厚的尘。 “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恙。” 唐乐筠默念一遍,踮着脚,用干抹布擦掉尘土,又遗憾地摇了摇头。 原身父母作为医者不能自医,她作为高阶双系异能者不能在雷击后自救,都足以说明美好的愿景抵挡不了现实的残酷。 等铺子装修时,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字……算了,还是留着吧,纪念也好,理想也罢,总归是个不错的门店装饰。 “好了,干完了。”田婶子把垃圾扫到门口,直起了腰身,“筠筠,用别人睡过的床垫不好,你去买窗纸时买张新的。中午就在我家吃,你田奶奶已经带出你的份了。” 唐乐筠道:“谢谢田婶子,我这就去。” “谢啥,我回去帮忙做饭,你快着点儿哈。”她拿上笤帚和盆,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 唐乐筠锁好门,抬头看了看铺门上方的牌匾。 比起铺子里的旧药柜,这块牌子新多了,原木色配黑色大字,工整端庄地刻着“泰来药房”四个大字。 这是前任租客留下来的。 虽然门前的生云镇主街是官道,不但通往七八里外的生云寺,还通往生云山附近的十三个温泉山庄,集市繁荣,人丁兴盛。 但唐家铺面的位置不好,在街道尽头,风水上不聚财,留不住客。 四年间换了两个租户,都因赔钱提前退租了,第二个租户走后,负责帮原身打理宅子的唐家管事就不管了,任它荒废了两年有余。 还有一块一亩多的地,和唐家的院墙隔一条小路,在一座高约二三十米的矮山下。 唐乐筠往右手边走了几步,站在地头望了望…… 说是地,其实和菜园子差不多,地头有竹篱笆围着,是个宽十五六米,长度差不多四十米的长方形地块。 里面荒草丛生,阳光明媚处隐约着几分绿意,看叶片,应该是韭菜。 有钱有地有铺子,即便光景都不太好,也比末世里的朝不保夕强了好多倍。 唐乐筠冷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发自内心的笑意,快步朝不远处的赵记杂货铺走了过去。 刚过马路,就有三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子迎了上来,其中一个二十多岁、蓄着小胡子的男子朝唐乐筠扬了扬下巴,“诶,新搬来的?” 唐乐筠愣了一下,略一颔首,脚下不停,与他们擦肩而过。 “老子跟你说话呢?”小胡子男子伸出大手抓向唐乐筠的右臂。 唐乐筠没有回头,后脑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身子一偏,精准地避开那人的手,右脚迈出一大步,暂时与那三人拉开了距离。 “什么事?”回身时,她习惯性地在唇角挂上了假笑,“你们认识我吗?” 原身皮肤冷白,长了一双大而明亮的丹凤眼,眉弓偏高,下巴偏尖,属于那种不笑时寡淡冷漠,笑了就会让人感觉惊艳的长相。 小胡子看呆了,傻里傻气地说道:“你俩看见了吧,大美人,大美人儿啊。” 一个年龄稍小的少年连连点头,“发兄,确实是少见的大美人,依我看,正符合邵公子的要求。” 唐乐筠敛了笑意,“我姓唐,生云镇老户。” “姓唐,老户?”小胡子吓了一跳,“你是从药铺出来的,玄衣卫唐指挥使那个唐?” 唐乐筠道:“那位是我大伯父。” “打扰了,告辞。”小胡子忙不迭地长揖一礼,不待唐乐筠反应,他拉上两个同伙慌里慌张地跑了。 唐乐筠挑眉,她知道作者为什么安排原身当继室,一定要离开这里了。 其一是,古代单身女子只身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不科学。 邵公子是其二,毕竟,唐将军也惹不起只手遮天的首辅邵大人。 原身武艺平平,却长了张倾城的俏脸,在这乱象渐生的封建王朝根本无法自保。 还挺麻烦。 不过也行吧,乱世而已,打打杀杀这种事她很擅长。 2 第 二 章 赵记杂货铺斜对面的升云酒楼,是镇上最大的酒楼。 酒楼二楼最南边有间包房,面积大,装修奢华,但从不对外接客。 今天中午,这间包房不但名草有主,掌柜还以二楼没有空闲包房为名,拒绝了所有食客。 午时初,一楼开始闹哄哄地上客了,二楼却始终静悄悄的,直到木楼梯上响起轻且快的脚步声。 一个圆脸小厮端着茶盘上来,敲敲南面包房的门,得到允许后方推门而入。 绕过一张黄花梨底座的六扇双面绣屏风,小厮把茶盘放在中间的大八仙桌上,偷瞄一眼窗前站着的年轻男子,倒出两杯热茶,压低声音对坐在桌旁的男子说道:“薛三爷,请用茶。” 说完,他放下茶壶,走到罗汉床前,用火钳把冒轻烟的银丝炭扒拉一番,待燃烧充分后无声无息地退到了屏风后面。 屋子里只有两位客人,一位是薛三爷薛焕,另一个就是立在窗前的那位了。 二人年龄相仿,都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包房里很热,薛焕的额头见汗了,窗前那位还裹着天水碧的素面锦缎斗篷。 薛焕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擦擦汗,起身走了过去,“表弟在看什么?” 他是魏国公府三公子,容长脸,单眼皮丹凤眼,薄唇,长得干净斯文,以读书见长。 他小姑母是当今圣上的已故嫡皇后,这位皇后只有一个儿子,所以,他此刻喊的这位表弟就是皇上的第九子,纪霈之。 凉风从窗口灌进来,纪霈之裹紧了斗篷,领口的白狐狸毛遮住流畅的下颌线,却遮不住精致的五官和比纸苍白的皮肤,黑色瞳仁陷在深眼窝里,如同雪地中的两汪深井。 他淡淡说道:“一个不相干的人。” 薛焕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在街面上一扫,确实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遂笑道:“表弟也会关注不相干的人吗?” 赵记杂货铺前,一男一女把抬出来的山棕垫子放到平板拖车上——车子的护栏上已经架了同样的一张垫子,垫子和车板间的间隙堆得满满当当,铁锅、被子、笤帚、大小木盆……一看就知道有人在置办家当。 纪霈之轻咳几声,“随便看看而已。” “这姑娘身量不矮。”薛焕感叹一句,视线从抬垫子的女子身上收回来,“生云镇再热闹也是小地方,着实无趣了些。” 他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准备关窗,恰好瞧见那女子抬头,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他们,随即又没事人似的低下头,对穿着短打的伙计说了句什么,二人便一个拖,一个推,快速往南边去了。 “这不是在生云寺遇到的那位姓唐的姑娘吗?”薛焕的记性不错,精准地叫出了对方的姓氏。 “咳咳咳……”纪霈之剧烈地咳了起来,因为瘦削而凸显的颧骨上泛起了两团红晕。 薛焕迅速关窗,关切地问道:“要不要把姚大夫请过来?” 纪霈之摆摆手,深吸一口气,把咳意压了下去,“不要紧,呛几口冷风而已。” 小厮赶紧把热茶奉上来,“王爷,请用茶。” 纪霈之接过来,呷一大口,热气一压,果然不再咳了,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天青色压手杯,并未回复薛焕关于请大夫的提议。 不理会,就是不用请。 薛焕了解他,在他对面坐下了,“我打听过,她叫唐乐筠,是个孤女,与玄衣卫指挥使同族,表弟,你来这里,不会是为了……” 纪霈之抬眸,“怎么,三表哥怕我报复她?她又没把我怎么样,我为什么要报复她?” 因为你最恨别人算计你,打你的主意,所以凡是算计过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薛焕避开他的目光,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纪霈之勾起一侧唇角,狡黠地笑了笑:“你只是同情她,想给我提个醒,是吧?” 薛焕额头上的汗流了下来,“真没有那个意思,绝对没有。” 熟悉纪霈之的人都知道,他的语气越淡,脾气就越犟,小厮往后缩了缩,一直贴到了墙皮上。 纪霈之道:“那三表哥是何意?” “唉……”薛焕拿出帕子,在额头上抹了又抹,“我刚才和她对视了一眼,感觉长得还挺好看,就顺便问一嘴。” 纪霈之心情好时,或者会卖他一个面子,一旦心情不好,别人越说他就越来劲,他不如换个方向,或者还有转机。 “怜香惜玉,三表哥看上了?”纪霈之剑眉微挑,“以她的身份,做个妾也算恰当。” 总算不再咄咄逼人了。 薛焕喝口热茶缓了缓紧张的心绪,“听说唐姑娘会武,怜香惜玉还轮不到我,见色起意还差不多。长得好看的人,如果身世凄惨,得到的同情也会比平常人多一些。” “这一点我倒是深有感触,呵~”纪霈之哂笑一声,“如果邵明诚知道这位唐姑娘在此,只怕那些庸脂俗粉就看不上眼了吧。” 嘶…… 居然算到这里了,他不用出手,也能兵不血刃地报复那位唐姑娘。 薛焕只觉脊背发凉,茶盏停在半空,良久后才慢慢放下。 包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小厮屏住呼吸,头低得快要掉下去了,生怕纪霈之注意到他。 “咚咚,咚咚……”外面的楼梯上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一轻一重,说明一个习武一个不习武。 薛焕精神一振,放下茶盏,笑道:“表弟,瑞王和时表哥到了。” 纪霈之瞥他一眼,吩咐小厮:“开门,传菜。” 小厮如蒙大赦,匆匆一礼,狗撵似的绕过了屏风…… …… …… 平板拖车从后门进入唐家后院,唐乐筠和赵记的伙计一起卸了车。 送走伙计,唐乐筠正要把东西归置一番,就见一个大眼睛圆脸盘的小姑娘跑了进来。 她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可能有点害羞,小手扒着门框只露出个脑袋,“筠筠姐,我娘让我喊你回家吃饭呐。” 唐乐筠问道:“田婶子?” 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 唐乐筠拎起一只装着点心的竹篮子朝她走了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道:“田小霜。” “我叫唐乐筠。”唐乐筠自我介绍一句,和田小霜出了后门,锁好门,往隔壁去了。 田家是镇上唯一的一家木器行,老板是田婶子的男人,叫田家荣。 唐乐筠进去时,铺子里乌烟瘴气,四个男子一起忙碌着,锯子和凿子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 田小霜回到自家地盘顿时活跃多了,她松开唐乐筠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身边,仰着头说道:“爹,我把筠筠姐叫来啦!” 田家荣放下锯子,朝唐乐筠走了过来,拱手道:“唐姑娘,好久不见。” “田叔,好久不见。”唐乐筠学着记忆里的样子福了福,“给您和婶子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田家荣不善言辞,说了这句就不知道下句说什么了,他看看身边的家具,又看看田小霜,“小霜,你带唐姑娘进去找你娘和你奶,爹马上就忙完了。” 他交代女儿的时候,唐乐筠看了看摆在墙角的家具成品——木料不错,做工精细,雕工也可圈可点。 她心里一动,说道:“田叔,我家房子需要修缮,您能帮我找几个可靠的人吗?” 田家荣迟疑了一下:“你想怎么修?” 唐乐筠道:“整体大修。田叔,我要长住,干我爹的老本行。” 田家荣吓了一跳,声音也大了几分,“你要开药铺?” 唐乐筠道:“是的,我从小在药铺长大,药材能认个七七八八,药理也懂一二。” 原身小时候聪明伶俐,启蒙教材就是《神农百草经》,她从小在生云镇长大,这番际遇邻居们早就略有耳闻。 田家荣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哦”了一声说道:“那倒也是。” 这个时代对女子还算宽容,官府和宫廷有女官,社会上有女医女老板,唐乐筠开个铺子不足为奇。 一个伙计好心提醒道:“唐姑娘,镇上有医馆,医馆也卖药。” 唐乐筠道:“没关系。” 那伙计笑笑,和同伴对视一眼,一拉一拽地锯起了木头。 田家荣道:“如果你不嫌弃,你家的活儿田叔包了。” 唐乐筠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赶紧谢过,和田小霜一起去了正院。 田家人勤快,日子好过,田婶子置办的饭菜也丰盛,凉拌菠菜,鸡蛋炒韭菜,鲫鱼豆腐汤,还有一大碗香喷喷的粉蒸肉。 唐乐筠刚从末世出来,一闻到饭菜味儿就不自觉地吞口水,一拿到筷子就忍不住要加快速度,若非有精神力辅助,自制力非同寻常,她绝对能把筷子舞出残影来。 好在田婶子和田奶奶热情,不是添饭就是夹菜,让她不用忙活就吃了十成十的饱。 吃完饭,田家荣把唐乐筠请到起居室,就修缮问题进行详谈。 聊到药铺如何改造时,田婶子送茶来了,站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登时吓了一大跳。 她把茶杯放到唐乐筠旁边的茶几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殷殷劝道:“筠筠啊,生云山下有个别院叫康园,那里住着一位姓邵的公子,已经从咱镇上连抢带买的带走三四个姑娘了,现在有点姿色的姑娘都不敢在镇上呆,不是早早嫁了,就是去亲戚家躲灾。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不敢抛头露面啊。” 唐乐筠还是第一次喝茶呢,端起来闻闻茶香,清新的味道让人心情舒畅。 她说道:“婶子放心,我已经碰到邵公子的人了,他们知道我是唐家人,不敢拿我怎样。” 田婶子还是有些担心,“筠筠啊,听说邵大人是……” “咳~” 田家荣咳嗽一声,她便没说下去,毕竟唐乐筠在唐家住了四年,对官场形势的了解比平头百姓多得多。 唐乐筠道:“婶子放心,我知道轻重。” 田婶子还是一副不赞成的样子,无奈地扔下一句“你这孩子”,端着茶盘出去了。 唐乐筠和田家荣继续研究修缮的事。 唐乐筠不了解行情,但她在末世时见多了卑劣的人性,能看得出田家夫妇的善良和实诚,他们说怎么办,她就怎么办,双方很快达成了一致。 从田家回来时,她走了前门,刚要用钥匙开门,便又有了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唐乐筠回望过去,隔着马路,与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对了个正着,眸子里射出的目光阴冷难懂。 她下意识地以为那是末世里的高阶精神系丧尸,精神力快速积聚,正要发力,大脑就尖锐地刺痛了一下。 这刺痛提醒了她,她不在末世,已经换了副皮囊,这具肉身的大脑暂时承担不了发动精神攻击时过载的精神力。 而且,再也没有末世了,他是人,不是丧尸! 唐乐筠在心里提醒自己,正要转头回去,就见那小白脸忽的一笑,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这是谁,原身的熟人吗,和在酒楼二楼偷偷观察她的是不是同一个? 3 第 三 章 唐乐筠还在思忖着,小白脸已经到跟前了,后面跟着一个身形微胖、脸颊溜圆,表情紧张的小厮。 小厮手里提着一只大荷包,灰蓝配色,遍绣金钱纹,里面鼓鼓囊囊。 荷包! 这玩意儿瞬间让小白脸有了名字。 纪霈之,这人就是纪霈之。 原身和纪霈之不在一个社交层级上,可谓素不相识。 她在生云寺时要拦的人原本是原书男主顾时——顾时是京城纨绔,江湖浪子,在唐家颇有些名声——并不知道纪霈之也在生云寺。 加之有女主安排的人在一旁怂恿,促使她见到一个前簇后拥的华服公子就冒冒失失地冲了上去。 不过,她当时留了后手——如果顾时爱她美貌,她就万事大吉;反之,如果顾时对她不感兴趣,她就以江湖儿女自居,并诚恳向对方认错。 然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碰到的不是顾时,而是纪霈之。 纪霈之的小厮深知自家主子的禁忌,直接把原身放倒,原身摔落放生池,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个大脸。 在整个过程中,她连纪霈之的正脸都没看清楚。 唐乐筠看书毛躁,对男二的长相描写没什么印象,但对他的文玩核桃记忆深刻——那金钱纹的荷包就是装核桃的。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了,他常年在附近的小温泉庄子养病,镇上也有他的产业,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既然不认识,那就不必招呼了。 她镇定转身,用钥匙打开了药铺的小门…… 纪霈之被唐乐筠的骚操作搞懵了,活了二十三年,他靠这张脸就能所向披靡,还是头一回被姑娘家无视得这么彻底。 他略一迟疑,到底跟着她进了空荡荡的药铺。 唐乐筠本以为,只要她装作不认识,凭纪霈之的傲娇人设,肯定不会主动跟随,之前的事即便不那么算了,也不至于当面刁难她。 但他既然跟进来了,不招呼必定会再得罪一次,那就得不偿失了。 唐乐筠福了福,“公子万福,有事么?” 纪霈之没搭理她,径直走到后门门口,观望一番,这才淡淡问道:“你不认识我?”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声线不粗不细,就像泉水流过山涧,不徐不疾,清澈悦耳。 唐乐筠道:“不认识。” “你撒谎!”拎荷包的小厮应该就是推原身落水那位,他言辞激烈地揭穿了唐乐筠,“你在生云寺冲撞我家王爷,掉到了放生池里,差点被淹死,怎么可能不认识?” “哦……”唐乐筠不太会演戏,嘴里发出了然的声音,表情却是冷清和刻板的,“原来如此,不过……当时我想冲撞的另有其人,因为没看清王爷的脸,所以才闹出了那个小误会。” 她没敢提及女主,以免影响后面的剧情走向。 纪霈之走过来,定定地看着唐乐筠,黑眸深邃,艰涩难懂。 唐乐筠回视他,寸步不让。 纪霈之的精神力没有攻击性,可他的容貌有——即便皮肤苍白得可怕,形体也较常人瘦弱,但五官、脸型都不错,骨相尤为完美,让人见之难忘。 末世二十年的人类只剩一息尚存,大家都疲于奔命,难得遇到这么干净好看的年轻男子。 小厮见她看得一瞬不瞬,冷哼一声,“大胆,居然敢与我家王爷对视,你配吗?” “哦,确实不配。”唐乐筠从善如流,扭开脸不再看纪霈之,“抱歉,两件事都很抱歉。” 认个错而已,走嘴不走心,比想方设法的活着容易多了。 纪霈之的目光落在唐乐筠发红的耳朵上,他左眉高挑,眼神戏谑,再开口便换了话题,“你这店还想开么,如果开,打算做什么?” 唐乐筠心里一紧,“想开,也许是花店,也许是药店。”她不想说真话,但说假话也没什么必要。 纪霈之抓住重点,“药店?” 唐乐筠道:“想法而已……王爷有何见教?” 纪霈之嗤笑一声,朝门口走了过去,出门前留下一句:“这里做什么赔什么,你还是找个好人嫁了吧。” 纪霈之有经商头脑,生意遍布大炎,资财比如今的国库还多,是以,他这一句是忠告。 只是……他有这么好心么? 唐乐筠狐疑地看着他瘦削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刺眼的太阳光线里。 人心最是难测,不猜也罢。 她收回视线,心道,毒在血液里,已然病入膏肓,却还能有如此精神气,药王谷和神医的手段可见一般,要说服他来自己这里治疗,只怕不那么容易。 “看看再说吧。”她耸了一下肩膀,把小门从里面插上,进了一进院。 …… 纪霈之上了马车,双手抱上一只暖炉,靠在大迎枕上闭目眼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懒洋洋地问小厮:“说说看,她的话有几分真?” 小厮叫元宝,闻言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王爷,小的觉得都是真的。” 如果他说唐乐筠说的是假的,便说明纪霈之被骗了,纪霈之不允许有人骗他。 另外,主子被骗了,奴才也有责任,必须是真的。 “可以肯定的是,她确实不认识我,而且不怕我。”纪霈之睁开眼,“但后来好像又认识了,为什么?” 这是他进入药铺的根本原因。 元宝的头又低了两分,跪着往后退了一小步,“王爷相貌英俊,才名远播,她多看两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吧。” “嗤!”纪霈之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真的是才名远播吗?如果是,为什么一个寄居在唐家的民女都只瞧中了顾时,而非本王。本王又为何至今未婚?” 这是诛心之问。 元宝怕的就是这一句,他眨了眨喜庆的小眼睛,不敢回答,宽宽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纪霈之收紧握住暖炉的手,随着黄铜盖子上的镂空花纹慢慢收缩,整个暖炉都在发生形变。 元宝头上的小汗珠凝结变大,一颗一颗地流了下来,“王爷,李神医说过,不可擅动内力啊。再说了,唐姑娘不认识顾小公子,所以她才错认了王爷呀……王爷切莫自苦,在小的看来,王爷武功高强、貌若潘安、财比石崇、智比诸葛,坊间那些流言不过是小人作祟罢了。” 他这番言辞颇为恳切,额头不住地磕在车板上,发出“嘭嘭”的声响。 “你慌什么。”纪霈之厌弃地丢开小暖炉,“罢了。你去找伍畅,让他盯着唐乐筠,定时汇报她的情况。” 元宝松一口气,忙不迭地把暖炉捡起来,从小几下面的抽屉里再拿一个新的,“是,王爷,小的马上照办。” …… 唐乐筠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她还在欣赏自己的新产业。 一进院是个长方形,地面铺了规则的长石板,东西两侧的院墙旁各有两口大缸,缸里没有水,但有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和一层干硬的泥。 二门便是那倒座房,门洞两侧各有一间房,原身父亲活着时,左侧是书房,右侧是客厅。 从门洞进去,沿回廊路过西厢,左转,走过梅树,就是正院通往后院的甬道。 后院比前院大多了。 东边墙角有个车马棚,棚外是一整片小花园,园心种着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因为去年先旱后涝,灾情严重,它和前院的梅树和竹子一样,都只剩一线生机。 车马棚的棚顶是茅草做的,烂得差不多了,但木材是好的,重新做顶即可。 原身父亲在棚子的东南角挖了个地窖,很隐蔽,里面大概有三四平米的样子。 唐乐筠此番到后院,就是想看看维修时会不会暴露这个地点。 唐家总共有四个简单机关,一个在倒座房的书房,一个在正房东次间,一个在西厢的拔步床上,还有一个就是这里了。 前三处很小,藏钱和小物件可以,储物不成。 唐乐筠找来扫帚,先把散落的茅草扫到一边,再推开喂牲口的木质食槽,露出一块一米宽一米半长的木盖板来。 因为年久失修,木盖板腐烂大半,糯米浆混合的防水三合土也有了裂痕。 打开木盖板,沿着笨重宽阔的木梯下到里面,唐乐筠惊喜地发现地窖里的防水还是完好的,四壁干燥,涂了桐油的木架子依然结实,架子上的木匣子、瓦罐、瓷瓶摆得整整齐齐。 等工匠换好棚顶,她再弄点三合土把地面重做一遍,换块新木板,这一处就可以启用了。 想着囤得满满当当的吃食,唐乐筠心满意足地出了地窖,走到那棵桂树之下——她是木系异能,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植物去死。 右手按在树的根部,将木系异能顺着树干向泥土里延展,用精神异能辅助木系,找到每一根活着的根须,持续滋养它们,树根得到能量,打鸡血般地精神了起来,本能地向下伸展…… 这回死不了了。 唐乐筠收了手,回到二院,把梅树和竹子如法炮制一番,然后回屋整理带回来的衣物和新买的东西。 搬家的活计琐碎,一忙活就是小半天。 到了傍晚,田婶子又打发田小霜叫她吃饭,唐乐筠不好意思打扰,婉言谢绝了,独自去了街面上的秦记小面馆。 面馆里食客不少,大多是操着外地口音的外地人,大家边吃边聊,声音鼎沸,极是热闹。 唐乐筠在角落里找到一张空桌,点了两碗面——一碗臊子面,一碗炸酱面。 人多上菜就慢,好在她中午吃的多,耐性足够好,坐着听人聊天也觉得颇有意思。 “诶,你们听说了吗,顺州一带有老百姓造反了!” “真的假的?” “先旱后涝,老百姓有点余粮也不多,那还能有假?” “会不会波及到京城?” “已经压下去了,听说赈灾的粮食正往北边运呢。” “去年遭灾的地方不在少数,官府还有余粮吗?” “那不知道……” …… 他们不知道,唐乐筠却是知道的,国库空虚,贪腐盛行,官员尸位素餐,大炎的太平日子最多坚持半年,然后就硝烟四起了。 北边的大苍国和西边的大弘国趁机扩张领土,大炎四面楚歌,民不聊生,直到重生女主和男主辅佐新皇平定四方后,老百姓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唐姑娘,面来了!”老板娘端着餐盘过来,放下两碗面和一碟子咸萝卜,“好久不见,送一碟子小咸菜爽爽口,慢用。” 她说完就回厨房了。 唐乐筠刚要向她的背影道声谢,就见右前方有两个男性食客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胖男人嘀咕道:“唐姑娘,莫不是唐家药铺的唐姑娘?” 另一个男子岁数大,嗓门儿也大一些,“这条街就她家姓唐,肯定是了。她不是投奔大官亲戚去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胖男人道:“估计出事了吧,听说她在赵记买了不少东西,一看就是要长住的。” 大嗓门儿问:“知道是跟谁回来的吗?” 胖男人压低了声音,“自己回来的,一个丫鬟没带,肯定被人赶回来了。” 大嗓门儿点点头,“这丫头生得忒好,听说还会点武艺,不像个安生的,可能是出大事了。” “大事啊。”胖男人斜睨着唐乐筠,“看着就是个小骚货,肯定勾引人来的。” 他话音将落,就见一道人影蹿到了身边,随着“咄”的一声,一把匕首深深地扎进了桌子里。 与此同时,一小块指甲掉了下来。 胖男人呆呆地看着那块指甲,大嗓门儿则看着面无表情的唐乐筠,脸色变得煞白。 唐乐筠拔起匕首,拨了拨指甲,对胖男人说道:“逼死一个我,对你们没什么好处,你说呢?” 她在末世时绰号“毒医”,毒是狠毒的毒,收高额诊费、杀丧尸、斗恶人,从来不软。 胖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看唐乐筠的座位,又看看同伴,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你都听见了?” 唐乐筠道:“习武之人,耳力很好。” 胖男人一哆嗦,“我们没没没说你,你你你误会了。”他一边说一边给同伴使眼色,站起身,转身就往柜台去了,高声叫老板结账。 大嗓门儿也起身开溜了。 唐乐筠转了转手中的匕首,看也不看地塞回皮套里,对赶过来的老板娘说道:“老板娘,桌子被我扎坏了,多少钱我赔。” 桌子是旧的,原本的伤痕就不少。 老板娘扫了一眼,笑着说道:“不用陪,这不好好的吗,唐姑娘不用客气,赶紧用饭,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她又招呼旁人去了。 唐乐筠大声道了谢,回到座位上,飞快地吃了起来。 末世的土地污染严重,气候恶劣,暖棚和催熟食物居多,味道与这个时候无法相提并论。 肉臊子浓香扑鼻,肥而不腻,炸酱味道浓厚却盖不住面条本身的面香,根根劲道,两种面都好吃极了。 二十年来,唐乐筠还是第一次如此畅快地大吃特吃,心里别提多惬意了。 结了账,她刚要转身离开,就听老板娘说道:“那胖子是医馆的伙计,平日最是嘴臭,今日受了惊吓,只怕唐姑娘将来还要受些委屈。” 居然是医馆的人。 唐乐筠蹙了蹙眉头,随即道:“谢谢,我晓得了。” 4 第 四 章 次日,老宅开始修缮。 田家荣包工包料,唐乐筠除了掏银子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她给弟弟唐悦白写了封信,搭乘镇上的马车,包袱款款地去了汤县。 驿站坐落城南,唐乐筠寄完信就在城中逛了起来。 汤县在顺天府治下,城小,治安还算良好,只是不如生云镇热闹,摆摊、担担的小商贩不多,店铺萧条,门可罗雀,经济很不发达。 唐乐筠觉得还好,毕竟她见多了废墟,见多了丧尸,见多了变异的动植物,就是没见识过正常社会到底什么样子。 是以,她遇到包子买包子,遇到烧饼买烧饼,遇到板栗买板栗,就连两个孩童在胡同口吵架,都要停下来听一耳朵,学习人家是怎么骂街的。 从南城到西城,所有铺子走了个遍,还在两个药铺买了三副常用药。 找到客栈住下之前,她把生活物品的基本价格摸了一遍。 晚上宿在南城的小客栈里,距离县衙不到两公里——唐乐筠来汤县有两个主要目的,寄信是其一,其二便是去衙门办理营业证照。 跟衙门办事,男子的身份更方便些,但城里没有成衣铺,买不到男装。 穿过来的第三天早上,她不得不以女子身份进了县衙大门。 在户房办事的老百姓不少。 唐乐筠排了小半个时辰,总算走到了典吏的书案前。 说明来意后,唇上蓄着短须的中年典吏审视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本人要开药铺?” 唐乐筠点头。 “真是胡闹!”典吏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抓错一味药就可能害死一个人,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唐乐筠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她不慌不忙地说道:“大人被便秘之症困扰,已有不少时日了吧。” 典吏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惊讶地“啊”了一声。 唐乐筠继续:“大人面色发红,唇有疮,口气颇重,想必尿短且赤,舌红,舌苔黄燥,有大便秘结之症。如果党参、乌药、甘草、干姜等药不起作用,可在饭后服用麻子仁丸通便润肠。” 她在末世主要靠木系异能救人,且主要医治外伤,学习资源有限,理论和实践基本脱节,中医水平很一般,但她的五感远强于普通人类,在望闻问切方面可谓登峰造极。 所以,尽管不曾问诊,不曾脉诊,只用看,就能发现典吏表露在外的身体状况。 “脸红?”典吏扭头问一旁的小吏,“你觉得我脸红吗?” 小吏摇摇头,“不觉得,但是……” 典吏道:“你闻到我嘴有味?” 小吏嘿嘿一笑,“大人恕罪,确实有。” 典吏正色地看着唐乐筠,“你懂医?” 唐乐筠道:“我给您背黄帝内经。素问篇,五脏生成篇,‘心之合脉也,其荣色也,其主肾也。肺之合皮也,其荣毛也,其主心也……’” “够了够了。”典吏制止她,拿起放在书案上的户籍材料,看一眼,又忙不迭地问道,“唐锐新是你父亲,你们和京城唐家是同族?” 唐乐筠颔首。 典吏脸上的笑容大了起来,“原来是蕴州唐家,那就没问题了。” 蕴州唐家是武林世家,擅长机关术,威名远播,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手脚麻利地登记造册,办好后,又亲自把唐乐筠送了出来。 开店手续最难办理,这一关过了,其他准备工作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从衙门出来,唐乐筠找了家做匾额的铺子,定制一块牌匾,再买一辆马车,从汤县赶去了京城。 汤县到京城,比从生云镇到京城路途更遥远一些,紧赶慢赶,在关闭城门之前赶到了。 唐乐筠跳下马车,牵着马,排在百多米的长队后面。 太阳落山了,天边大团的火烧云渐次熄灭,巍峨的西城门慢慢隐匿在灰暗之中,像头巨大而凶猛的守城神兽。 唐乐筠喜欢这样的建筑,正兀自欣赏着,身后忽然响起了纷杂的马蹄声,听声音就知道人数不少。 她回头望去,就见一队衣着光鲜的人马裹在一团烟尘中奔腾而来,打头的男子扬声道:“快让开,让开让开,否则后果自负!” 在这样的关卡要塞飙马,这是何等的唯我独尊啊! 唐乐筠心里有气,却不想惹麻烦,甩了甩鞭子,带着马车离开队伍,把通道让了出来。 负责检查的士兵开始对老百姓推推搡搡,“让开,快点让开,都聋了?赶紧的,赶紧让开!” 大部分人一边骂一边动了起来,在几息内避到了一侧。 有大部分,自然就有小部分。 一辆普通马车非但不让,还不慌不忙地越过排在前面的人,朝城门口去了。 守城士兵面面相觑,无人敢拦——这里是京城,从来都不缺贵人——即便这辆马车制式一般,平平无奇。 唐乐筠用余光瞄了眼后来之人,只见十几个护卫护持着一辆豪华马车,速度仍然不减。 马蹄声隆隆,大地彷佛震颤了起来。 再看前面,普通马车在城门口停住了,完全没有进城的意思。 哟,豪门狗咬狗,这下有热闹看了。 唐乐筠小小地期待了一下。 很快…… 队伍里出来一个腰间挂着长剑的年轻男子,面对豪华马车的方向站着,姿势看似随意,实则蓄势待发,显然有功夫在身。 这位是那辆普通马车的打手吧。 “啪,啪,啪……”车队中的一个护卫脱颖而出,一圈一圈地挥舞着长鞭,“让开,都给我让开!” 年轻男子纹丝不动。 护卫便催着骏马笔直地冲了上去…… “小伙子快让让吧!” “不要命了?” 随着两声提醒,护卫的长鞭到了,带着风声朝年轻男子的脸上抽了过去。 年轻男子弓步,挥剑,长剑便指向了长鞭,鞭稍与剑尖纠缠,借着惯性绕了三圈。 他右臂一震,大声喝道:“下去吧!” 护卫反应不及,被鞭柄上传来的大力甩出去,摔到地上,滚了几圈后,开始呲牙咧嘴地哼唧,显然是爬不起来了。 唐乐筠有点遗憾,看着嚣张,实力很一般嘛。 豪华马车减速了,三名护卫拔出长刀赶了过来。 一个守城士兵说道:“好像是邵大公子的人。” 他声音不小,像是在提醒普通马车上的主人,又像是提醒那名一招制敌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不为所动,甚至还冷哼了一声。 三名护卫转眼就到,他们跳下马,挥舞长刀朝年轻男子砍了过去…… 一众旁观者开始四下逃窜。 唐乐筠倒是不怕,但她的马没见过什么世面,吧嗒吧嗒地往旁边走了好几步,带着她离开了是非中心。 这是一场四个人的混战。 年轻男子剑法娴熟、身法奇快,出招稳准狠,在三人之间左挡右格,竟然还略占上风。 三个护卫久攻不下,豪华马车上的人坐不住了,车窗里伸出一只圆润白胖的大手,摆了摆,剩下的护卫便一起下马,气势汹汹地朝马车逼了过去。 太嚣张了。 普通马车里的人也太镇定了。 欸? 唐乐筠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猜到普通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了。 纪霈之! 她记得书中交代过一句,若非邵家太嚣张,得罪了他,以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绝对不会管男主和瑞王的“闲事”。 他和首辅邵文昌的矛盾,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 “啊!”邵大公子的一名护卫惊叫一声,捂着胸口软软地倒了下去。 “核桃!” “居然是核桃!” 一干护卫退了好几大步,其中一个慌里慌张地朝豪华马车跑了过去。 以核桃为暗器,说明普通马车的主人就是端王纪霈之——纪霈之武功高强,文玩核桃随盘随扔,是其行走江湖的重要标志。 那么,邵大公子要如何应对,他会下车请罪吗? 唐乐筠又回头看了一眼——豪华马车的厚帘子依然紧闭,没有下车的打算。 这时,报信的护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来了,对一干围住马车的护卫说道:“主子说了,你们不要惹事,马上退回去!” 邵明诚把这起纷争的根源归结为手下惹事。 护卫们不敢二话,拖着中招的护卫往回走——那人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已然没有了生机。 居然死人了! 排队的老百姓惊恐极了,又往旁边让了好几米,上百人的现场鸦雀无声。 唐乐筠摇了摇头,靠内力压制毒素的人居然为了这一点小事擅动内力,真是不知所谓。 疯子就是疯子。 不过,邵明诚拒不道歉,纪霈之要发飙了吧。 她的念头刚刚转过,就见那年轻男子提着长剑一步一步地朝豪华马车走了过去。 十几个护卫再次亮出长刀,呈扇形护在豪华马车前面。 年轻男子开了口:“多谢邵大公子让路之恩。”挺好的一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 唐乐筠挑了挑眉,还真是邵明诚! 不过,再怎么示威,纪霈之都输了一局……也是,一个被皇帝厌弃,且没有封地和实权的郡王而已,不该在明面上跟盛宠不衰的邵家过不去。 他小不忍乱大谋了。 邵大公子装孙子,藏在车里一声不吭。 年轻男子没有多话,回到普通马车旁边,同车里人说几句,马车便启动了,木质的车轱辘压在油光锃亮的青石板上,发出辚辚的声响。 守城士兵不敢阻拦,直接放行。 马车过了城门,跪坐在门口的元宝抹了把汗,从小几的抽屉里取出一对新核桃,毕恭毕敬地说道:“王爷息怒,身体要紧。” 纪霈之阴着一张俊脸躺了回去,接过核桃,在手里“嚓嚓”地盘了起来。 元宝知道,今天这事只是个开端,未来的邵家肯定要倒霉了。 隔了一会儿,纪霈之道:“等会儿把唐姑娘给我拦下。” “啊?”元宝脸上闪过瞬间的茫然,但职业本能还是让他恭恭敬敬地应了个“是”。 5 第 五 章 唐乐筠的马车上除了吃的什么都没有,她顺利通过检查,牵着马匹穿过城门洞,踏上了宽阔的京城西大街。 天色黯淡,沿街的铺子都上了门板,街上行人寥落,西北风穿街而行,吹得店家门口的红灯笼摇摇晃晃,像极了鬼怪小说中描写的诡秘氛围。 有些时候,人心比鬼可怕多了。 唐乐筠不怕鬼,但还是左顾右看了一下。 纪霈之居然没有走远,他的马车就停在她前面不足百米处——持剑的年轻男子应该是暗卫,不知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他想干什么,等邵明诚道歉吗? 唐乐筠回头看了眼,护卫们拱卫着邵大公子的豪华马车来了,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咴咴~”她的马不安地叫了两声。 唐乐筠用了些木系异能,安抚地在马头上摩挲两下,它便安静了下来。 “锵!”风中传来一声长剑出鞘的细小嗡鸣。 唐乐筠神经一紧,准确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道黑影从房檐上飞身下来,姿态飘飘地落在豪华马车的车顶上。 黑影停了两息,待稳住身形后,长剑在空中挽了几道剑花,“噌噌噌噌……”与他的动作相和,剑光所及之处,车厢也发出几道低沉且不易察觉的响声。 护卫们呼呼喝喝地勒住缰绳,靠近豪华马车,一起围攻上来,然而黑影并不恋战,单脚一蹬,飞身而起,上了另一侧房顶,消失不见了。 唐乐筠愕然,比起她的简单粗暴的攻击方式,此人的剑法可谓艺术——宝剑削铁如泥,招式漂亮有效,太帅了! 她在心里把招式比划一遍,打算回去练一练,占为己有。 “咔嚓,咔嚓咔嚓……”车厢被黑影的利刃所伤,四壁四分五裂,咣咣铛铛落了一地,露出一个衣衫不整、美人在怀的大白胖子。 唐乐筠回过神,心道,这就是邵明诚了吧。 从背后看,他身量不低,膀大腰圆,皮肤白皙,大概是吃的太好了,后背上长了一大片红疖子,一看就是平日里吃的油腻,皮脂腺分泌旺盛导致的。 车顶落地的巨大声响导致马车的两匹骏马受惊,它们“咴咴”地叫了两声,放开四蹄就要狂奔。 两个车夫反应不慢,立刻扯住缰绳拼了命地拉,“吁,吁吁……” “驾驾……”护卫们纷纷策马,簇拥在二马旁边,陪跑四五十米,才把惊马稳了下来。 “草!” 危急解除,邵明诚大骂出声,从车厢板扯起一团棉被,盖住了自己和美人。 “你他娘……”他大概还想再骂,不知怎地,又硬生生把脏话吞了回去,恶狠狠地叫道,“还不走快点,你个小畜生,一看就他娘的活腻了。” 这就是指桑骂槐了,唐乐筠佩服他的勇气。 但邵明诚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他偏着头,似乎在仇视地看着纪霈之的马车。 “呵~” 两车错车时,纪霈之的车里传出一声轻笑。 邵明诚打不得、骂不得,无能狂怒,猛地扇了怀里女人一记耳光,“贱/人,贱/人……” 邵明诚一路走一路骂地远去了,纪霈之的车依然没动。 唐乐筠迟疑片刻,到底跳上马车,加快速度朝前面驶了过去。 “唐姑娘,我家王爷有请。”纪霈之的小厮大喇喇地拦在了马车前面。 “吁……”唐乐筠勒了缰绳,抗拒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元宝哪知道有什么事,他态度坚决地再揖一礼,“唐姑娘请。” 唐乐筠无法,蹙着眉头下车,跟过去,在车窗下福了福,“民女见过王爷。” 车窗开着一指宽的缝隙,露出纪霈之惨白的半张脸,“热闹看得开心吗?” 唐乐筠心里一个咯噔,纪霈之身为王爷,却被一个狗屁不是的公子哥给欺辱了,可谓脸面全无,他这是想找自己撒气吗? 她斟酌着说道:“民女不想看热闹,只是被吓坏了。而且那人太过乖张……总之,谢谢王爷仗义出手!”为了解释清楚,她说了很长的一句。 “吓坏了。”纪霈之的声音似乎没那么冷了,“依我看,被吓坏的应该是小面馆里的客人们。” 唐乐筠:“……”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监视了,所以纪霈之的消息才如此之快。 纪霈之又道:“江湖险恶,靠花拳绣腿无法立足,唐姑娘还是寻个好人嫁了吧。” 他拉上窗户,敲了敲。 元宝便道:“出发。” 他有这么好心,平白无故地关心一个试图算计他的女子? 还是别有所图? 不,原主是孤女,没什么好图谋的,大概率是恶趣味发作,拿别人的人生当话本子看了。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站在楼上看你。”唐乐筠念了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一句,难看地耸耸肩,“随王爷大小便吧。” …… 住店还是南城胡同便宜些。 唐乐筠本钱少,花钱的地方多,必须精打细算,她循着原主的记忆,在夜市街的来福小客栈办了入住手续。 她看着伙计喂完马,出了客栈,循着香味找到一家烧鸡铺子。 烧鸡一只只地吊钩挂在窗口,油汪汪,黄澄澄,香喷喷,光是看着就口水横流。 唐乐筠买了一只,在馄饨摊旁落座,又点了一大碗酸汤馄饨。 馄饨摊没什么客人,她一来,摊主就把刚煮好的馄饨端了上来。 二月中旬,夜晚还有些寒凉,水蒸气格外明显,碗口冒着腾腾的白气,汤底微红,上面飘着大量绿莹莹的韭菜碎,搭配着白瓷碗和微黄的薄皮馄饨,颜色鲜亮,酸味扑鼻。 赶了大半天的路,唐乐筠又渴又饿,当下端起碗,吹了吹,轻轻嘬一小口:馄饨汤的酸味恰到好处,粘稠适度,虾皮增加了汤底的鲜,又好喝又开胃。 再用瓷勺舀一只白胖的大馅儿馄饨……肉馅调得很香,面皮劲道,面香味十足。 唐乐筠美滋滋地饱餐一顿,结了账,溜溜达达地往一旁的布庄去了。 京城的布比县城种类多,质量也稍好一些,她相中三匹府绸,四匹布,打算回家前再买。 在药铺逛了逛,出来时碰到一个卖盆栽的小推车,君子兰、倒挂金钟、梅花、老松,几盆造型独特的菖蒲盆景,还有十几块小景观石。 木系异能的人怎能不买花呢? 唐乐筠挑了盆长势旺盛的君子兰和一小棵倒挂金钟。 老板收了铜板,笑着说道:“姑娘,再来几棵蒲草吧,金钱、虎须、香苗都有,招财的哦。” 招财呀,那正好。 唐乐筠在十几棵蒲草苗上扫了一眼,“这三棵便宜些?” 她说的三棵苗叶子黄了,蔫蔫巴巴地窝在推车角落里。 老板很实诚,“姑娘,这几棵不好活,就怕买了也养不成。” 唐乐筠道:“多少钱?”她和不熟悉的人话很少,一般捡重要的说。 老板见她执意,“好几天不开张了,姑娘既然要买,就三棵给一棵的钱吧,五文。” 唐乐筠爽快地付了钱,谢过,回客栈休息去了。 …… 京城有个药材批发大集,在西城城隍庙前面的庙前街上。 每月三个集,月初、月中和月末,每集都从早上辰初开始,巳时结束。 唐乐筠吃过早饭才去,不免有些迟了,药材商们沿街摆了两条长排,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大多是拉车进货的买家。 她稍微观察了一下,跟在两个中年人身后,准备偷个师——她经验少,需要行家带一带,记一记买家与卖家的行话,以及进货量和价格,省得被卖家骗了。 两个中年人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话又多又密。 “诶,九孔海决,不错不错,多少钱?” “又他娘的涨价了,这日子还有办法过吗?” “兄弟,别抱怨了,现在有不涨价的东西吗,米面都多少钱了?” “确实,估计还得涨,这世道越来越难混了。” “唉,多囤些吧,没看今天进货的人比往日多好几成吗。” “娘的,有些人不干人事,依我看,这世道还得乱。” “兄弟小点声,玄衣卫无孔不入,一旦被听见可了不得。” 说话的中年男子一边提醒同伴,一边看看左右,还回头扫了唐乐筠一眼。 唐乐筠假装看药,心里却想,自己手头只有本钱六百六十五两,接下来要精打细算了,不如少买些药,把柴米油盐早早地预备起来。 中年男子见没人注意他们,放了心,却也不敢继续议论时政,专心买药,进度便快了起来。 唐乐筠跟着走一遍,心里就有了些底,因为担心买不到货,第二趟就下手了。 甘草、桂皮、麻黄、田仲、黄芩、雄黄、苍术、麻黄苍术、黄芩等,她有异能辅助,什么鲜活买什么。 老板们大多很实在,一口价,不会因为唐乐筠是姑娘就有意欺骗,有人还殷殷地告诉她如何炮制药效更好。 但哪一行都有坏人,走到最西面,再往回折返时就遇到了一个。 那老板见她车上药品丰富,知道是大主顾,热情地招呼道:“姑娘,我家的黄精好,去年的货,年份长,保证九蒸九晒,来点儿吧。” 唐乐筠的手摸上药材,停留片刻,面无表情地收起异能,继续往前走。 老板热脸贴个冷屁股,心里很不高兴,对下一个买家说道:“世风日下,小娘子都敢来咱们爷们儿的地界了,难道是个小寡妇不成?” 那买家年纪不小,没搭理他的话茬,拿起黄精闻了闻,再掰开看看,“老板,你这黄精发霉了吧。” 老板变了脸色,“不买拉倒,埋汰人可是不行。” 那买家冷笑道:“老子当然不买,人家姑娘看穿了你的药,却没揭穿你这个人,已然很厚道了,你还编排人家是寡妇,何其毒也。” “老东西,你是不想活了吧。”那老板一个耳光扇过去,买家灵活地躲了过去,后面的小厮立刻上前,三人扭打在一起。 “打架啦!” 赶集的买家瞬间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唐乐筠快走几步,逃出包围圈,但也因此停了下来——她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觉得有人在观察她。 她顺着第六感看过去,与一个熟悉的面孔对了个正着——那人是唐家的大管家,姓申,名字不详。 申管家三十多岁,蓄短须,看向她的目光不仅傲慢,还带着一种轻蔑。 唐乐筠年纪轻,但并不中二,妈妈一直告诉过她,在末世,诸如傲慢、轻蔑、挑衅、正义等情绪只会给人带来厄运,低调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这也是她发现黄精变质,却选择沉默的根本原因。 唐乐筠无视了申管家,转身继续往前,停在一个卖草药种子和根系的摊子前。 种药材性价比高,她把摊子上的所有种子都买了一遍。 …… 6 第 六 章 赶在散集之前,唐乐筠离开庙前街,顺原路返回到客栈。 她进了一车药材,不但车厢塞满了,车顶上还绑了两只鼓囊囊的油布大袋子。 考虑到货物的安全问题,唐乐筠决定马上回家。 她与掌柜结了账,去布庄拿上布匹,便带着刚出炉的热乎大包子往生云镇去了。 姑娘家带着货物独自跑长途,肯定是不安全的。 但唐乐筠运气不错,出城门时遇到了一个豪门大户——五辆马车,二十号仆人,护卫、侍女、婆子、管事等一应俱全。 她便不着急赶路了,戴上一顶竹编斗笠,默默跟在车队后面,就像车队有了第六辆车一样,任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春风温煦,太阳很大,晒得身上暖融融的。 马儿听话,走得不徐不疾,唐乐筠靠在车厢上,身体随着车厢的节奏惬意地摇晃着,大脑却打开了脑海中的基础医学典籍,开始系统性地学习中医药知识。 如此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后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唐乐筠调整了坐姿,略略抬起斗笠,扭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男子带着长随追了上来。 “吁吁!”那公子开始减速了。 可能是追着车队来的。 有了这个认知,唐乐筠把斗笠按回原位,又靠到了车厢上。 两匹马从她身边跑过去了,前面的仆从隐约喊道:“快去禀报郡主,二爷来了。” 片刻之后,车队在路边停了下来。 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唐乐筠不便继续跟着,她“驾”了一声,从车队中驶出来,准备超车过去。 那年轻公子跳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从,飞快地上了中间那辆最舒适最宽大的一架马车。 不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唐乐筠与之交错时,听见里面传出“啪”的一声,像是有人重重拍了桌子。 旋即,那年轻公子喊了起来,“母亲!郡主昏过去了,赵医女,赵医女。” “赶紧派人去找御医!” “调头,调头,马上回府!” 命令一叠声指派了下来,可见病情紧急。 一干仆从立刻行动起来,快而不乱,训练有素。 可官道不宽,他们动了,唐乐筠的车就走不顺当了,两厢别在一起,谁都过不去了。 一个车夫礼貌地说道:“姑娘,劳烦让让,容我们调个头。” 唐乐筠建议道:“你们把车顺一下,我先过去,你们再调头。” 那车夫知道她说的对,为难地看了一眼前面正在调头的伙伴。 这时,郡主的马车里有了女子焦急的声音:“二爷,郡主不好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呀!刚才还好好的,怎会如此?郡主,郡主!” 唐乐筠看向马车,心道,要不要看病人一眼呢……还是算了,这么急的病应该是心衰,而且与那年轻公子有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即便救不了,试试自家异能水平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对车夫说道:“我是大夫,车上拉的都是药材,如果……”她朝郡主的大马车扬了扬下巴。 那车夫秒懂,转身要去禀报,但被同伴叫住了,“她才多大,万一因为她耽搁了,咱有俩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也是。”那车夫道,“姑娘赶紧让让吧。” 人各有命,病死比被丧尸啃咬致死舒服多了。 唐乐筠不想管了,松开车闸,拍拍马屁股,准备让路。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磨磨蹭蹭,不要命了?”一个管事婆子大声呵斥了起来。 那车夫缩了一下脖子,辩解道:“李妈妈,这位姑娘说她是大夫,车上有药……” “她要是大夫,老婆子就是御医了。”管事婆子没好气地搡了他一句,“你给她的马来一鞭子,让她的车到地里去,赶紧的!” 这就不讲道理了。 唐乐筠道:“谁打我的马,我就打谁。” 那婆子道:“你这丫头不知好歹,今天要是因为你耽搁……” “姑娘是大夫?”大马车里的年轻公子下了车,袖子在眼睛上飞快地抹了一把,快步朝唐乐筠走了过来,“敢问,会看心疾吗?” 唐乐筠见他态度恳切,便道:“会一点儿。” 年轻公子长揖一礼:“请姑娘救我母亲。” 唐乐筠从包袱里取出一副银针,嘱咐道:“照顾好我的车。” “好。”年轻公子正要吩咐下去,李婆子开了口,“二爷,这姑娘顶多十七八岁,郡主病重,可耽搁不得啊。” “我知道。”年轻公子给身后的长随使了个眼色,又对唐乐筠说道,“姑娘这边请。” 这人挺有意思,礼貌到位,谁都不得罪,但谁也别想左右他。 唐乐筠略一颔首,跟着他上了马车。 车里跪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妇人,见年轻公子回来,哭道:“二爷,郡主不行了,怎么办,怎么办?” 年轻公子趔趄一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抓着女人的手痛哭道:“母亲,儿子错了,儿子不该来找母亲的,娘你醒醒,醒醒啊……” 他的身形矮下去了,唐乐筠便看到了仰面躺在车板上的贵妇人,她容貌姣好,四十左右岁,面色灰败,胸口和鼻翼几乎没有起伏,如果没有急救措施,确实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要不要救呢? 救的话,肯定要胸外心脏按压,也许还要人工呼吸,解释起来颇为麻烦…… 不救的话,她即将成为这个世界的医者,名声和良心缺一不可。 罢了,救吧。 唐乐筠打定了主意,对那哭泣的妇人说道:“我要救人,你下去!” 她这话说得又快又急,乃至于那妇人直愣愣地看着她,一脸茫然。 唐乐筠盯着她的眼,不自觉地用上了精神力,“下去,马上下去!” 精神攻击暂时做不到,但气势够足,就可以给对方造成心理上的巨大威压。 “哦,下去,我下去。”妇人的表情更茫然了,双腿不受控地站起来,转身下了车。 年轻公子还在痛哭,唐乐筠不客气地推开他,跪坐在女子身边,探探呼吸,又摸了摸脉,旋即取出一只三棱锋利的鑱针,捏着女子冰冷的手指挨个放血。 年轻公子虽被冒犯了,却也因此振作了起来,一脸期待地问道:“我母亲还有救吗?” 唐乐筠正忙着,没空理他,稳准狠地放完十个手指头的血,抬起女子的下巴,跪坐在其旁边,将木系异能集中于右手,左手按在右手上,按胸外心脏按压的规范流程开始操作…… 年轻公子的反应一开始还好,待唐乐筠给女子吹气时,他终于坐不住了,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唐乐筠吹完两下,继续按压,但做好了阻挡干扰的准备。 年轻男子见她一意孤行,果然过来拉她,“不许你轻薄我母亲。” 唐乐筠道:“如果……” “嗯……”她的话被女子低低的一声呻/吟拦住了。 唐乐筠去探女子的鼻息,已经有了自主呼吸,遂道:“你不要动她,我去取药。” 年轻公子顿时由惊吓转为了惊喜,扑到女子身边,“娘,娘,儿子在呢,没事了,没事了啊!” 唐乐筠下了车,与在马车旁听壁角的两个妇人对了个正着。 被她从车上赶下来的妇人念了一声佛号,慌慌张张地上了车。 另一个妇人是李妈妈,她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唐乐筠,“姑娘,刚刚得罪了。郡主的药一向都是老婆子煎的,姑娘尽管把药交给老婆子,保证妥妥当当。” 此人前倨后恭,唐乐筠不喜欢,但事情紧急,没时间计较,她说道:“你先去烧水,有开水的话就用开水煎药,明白。” “武火急煎,明白了。”李妈妈转身就跑,对不远处的粗使丫头喊道,“去看看还有多少热水,赶紧烧上,烧开它。” 唐乐筠往自己的马车去了。 掀开车门的帘子,她回忆了一下,又闭着眼嗅了嗅,准确地从车厢右手边的角落里找出一包附子,干姜不怕压,放在最里面,炙甘草怕压,在上面一层…… 循着记忆和味道,她很快找齐了药材,但称重时遇到了麻烦——药戥子在家里,车上没有。 她问看车的车夫,“带药戥子了吗?” 车夫道:“肯定有,姑娘稍等。”他去找同伴要了。 唐乐筠取出几张草纸,打开那包附子,捧起一些掂掂,放回去少许,再掂掂…… 原身七八岁开始用药戥子,对重量的感知颇为敏感。 她熟悉了一下,凭感觉把药抓出来,每一种木系草药都用异能处理一下,再一一放在草纸上。 照顾郡主的妇人又来了,看到草纸堆放的大剂量附子瞪大了眼睛,“这么多附子?!你想干什么?!” 恰好车夫拿着戥子回来了,“找到了找到了。” 唐乐筠把戥子接过来,将附子放在紫铜打造的戥子盘上,戥砣移到后毫,找到三两八的戥星刻度…… 平秤! 也就是说,她靠手抓的分量与秤称的完全一致。 再看干姜,一两九钱;人参,一两;山萸净肉,不到三两…… 唐乐筠靠手感拿对了所有药材的分量,她笑着对李妈妈说道:“人参另煎浓汁对服,麝香分次冲服,其他药武火急煎,随煎随服。” 李妈妈没有应她,看向正在下车的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问道:“姑娘,我听赵医女说你用了大量附子,这是何意?” 唐乐筠道:“你母亲心衰,处在危险期,附子虽然有毒,但它是强心主药,必须重用。而且,我用炙甘草解毒,其他药收敛元气、固涩滑脱、流通血脉,配伍也算得当。当然,如果你信不着我,我也不必多此一举,把药收了继续赶路便是。” 她来自人情冷漠的末世,有良心,却也仅限于对方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做不来那种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的大善人。 年轻公子回头看看郡主的马车,又看看赵医女,显然犹豫了。 唐乐筠在心里数十五个数,时间一到就把附子拿起来,准备倒回原来的包装里。 “慢着。”年轻公子叫停了她,对李妈妈说道,“就按照这位姑娘说的做。” “二爷!”赵医女吓了一大跳,“附子有毒,她放那么多绝对居心不良!” 7 第 七 章 年轻公子道:“如果她不出手,郡主刚才就过去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赵医女被问住了,隔了两息,又呛声道,“二爷,用这样的虎狼之药,就算一时救了郡主,后面也一样难以为继。” 年轻公子逼视着她:“不然怎么办,御医等不到,你束手无策,所以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母亲赴死?” 赵医女道:“二爷,民女冤枉,民女绝没有那个意思,民女只是想,既然郡主已经醒了,说不定能坚持到御医赶过来,或者,我们加快速度往回赶,半路与御医碰面,也许还来得及。” 她不是坏人,抵制唐乐筠的用药,也只是出于谨慎,而且这番话也有些道理。 年轻公子迟疑了。 唐乐筠看得清楚,便不把抓出来的药倒回去了,每种药团成一包,一起塞回了车厢里。 天色不早了,还有一大半路程,必须继续赶路了。 她捅了捅马屁股,“我们走吧!” 马儿很乖,打个响鼻,迈开步子就往前走。 “且慢!”年轻公子急吼吼地上前一步,扯住唐乐筠的袖子,“请姑娘救我母亲。” 唐乐筠蹙起柳眉,“你想好了吗?” 年轻公子道:“想好了,我母亲危在旦夕,容不得半点拖延,请姑娘用药。” 唐乐筠想了想,“好。但事先声明,我只对我的药我的方子和我的病人负责,如果这位赵姓医女拿我的方子治疗别的病人,出事我是不负责任的,你们明白吗?” 赵医女自以为拿到了她的把柄,立刻用一种“二爷你看,她自己都这么说”的眼神看向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不为所动,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有劳姑娘。” 唐乐筠便把几包药重新掏出来,交给了跃跃欲试的李妈妈。 其实,如果按照原方抓药,需要的附子更多,但她在取药时调动木系异能,对所有的木系药材进行了小幅度净化,药效增加,毒性减弱,即便这副药救不了郡主,基本上也伤不到她。 但别人的药她就不知道了,毕竟她只有药方,毫无用药经验,而且,中医讲究辩证施治,每个病人情况不同,用药也不同。 唐乐筠回到马车上,在郡主身侧坐定,用异能按压内关和合谷穴,疏膈理气,通经活络。 如果是以往,她的木系异能可以透过经络直抵心脏,郡主不吃药也能得到缓解和治疗。 可现在不行了,人和树木的材质不同,难度也不同,纵然有效果,也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大局。 这两天,唐乐筠试着修炼过,但这个世界的五行能量平衡稳定,用末世时的修炼方法收效甚微,需要习练原身的内功心法,打通所有经络,之后再想办法吸收木系能量。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修为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高度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小世界不发生大异变,她就能平安快乐地终老,即便失去所有异能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接下来该如何用药,有异能辅助,药方不能全盘照搬,各种草药的剂量需要审慎地加加减减,不能冒失…… “母亲,你醒啦。”耳边传来年轻公子微微颤抖的声音。 唐乐筠从深思中回过神,发现郡主的自主呼吸明显了,微微点头的动作也说明她的意识也基本上恢复了。 她说道:“郡主很累,你暂时不要同她说话。” 年轻公子跪转过来,对着她拜了下去,“秦国公府子弟杨晞,拜谢姑娘。” 杨晞,居然是杨晞! 唐乐筠忙着思考药量该如何调整,琢磨药材计量单位的转换,就是没想过这二位在书中的角色。 杨晞,十八岁,大炎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女主重生前的夫君,出身秦国公府,行二;汝阳郡主是杨晞的生母,也是看不上女主的未来婆母。 在书里,汝阳郡主这一次是死了的。 国公府办丧事时,重生女主利用重生前掌握的信息,戳破杨晞与其表姐的私情,迈出了解除婚约的第一步,并给男主顾时留下了深刻印象。 穿来不过四天,她居然把主线剧情改了,这叫什么事啊! 千万念头瞬间闪过。 唐乐筠一边唏嘘,一边挡住了杨晞的拜礼,“杨二公子,危急还未解除,不必如此。” 车厢狭窄,容不得来回礼让,杨晞不再坚持,拱手道:“还请姑娘多多费心。” “杨二公子客气了。”唐乐筠喜欢银货两讫,不擅长这种交际,摆了摆手,又给汝阳郡主做起了按摩。 关于汝阳郡主的这场病,书里交代过。 她之所以突发心梗,是因为她的大儿媳——秦国公世子夫人昨日进宫后,一夜未归,今天中午有人传出消息,世子夫人在静妃的宫里被皇帝染指,跳井自尽了——静妃,是杨晞的嫡长姐。 世子杨晔与妻子感情极好,听到消息就发疯了,欲进宫找皇帝要个说法,被杨晞拦住了。 杨晞绑了杨晔,一面派人去找秦国公回家,一面亲自带人出城追汝阳郡主。 汝阳郡主的死点燃了整个秦国公府的怒火,在兵部当侍郎的秦国公联合庶出的二皇子齐王谋逆,杨晞也被拉上了战车。 半年后,在重生女主的暗箱操作下,谋逆之事败露,秦国公府落得个满门抄斩。 上百号人的鲜血,染红了西市街口。 唐乐筠看故事时很爽,但当真身临其境,与当事人面对面接触了,感官上就微妙了起来。 秦国公府确实谋逆,但皇帝也罪有应得。 杨晞于重生女主来说确实不算好人,可他罪不至死,国公府的一家老小无辜,更不该被株连。 那么,她救活了郡主,秦国公还会和齐王勾结吗,故事该怎么继续…… 唐乐筠不得而知,只当这件事和她没关系,专注治病,确定她的异能能做到哪个程度才是重点。 她继续按压两个穴道…… 直到第一碗汤药熬好,汝阳郡主的心疾也未发生实质性好转。 由此可见,想用木系异能快速拔出纪霈之的毒有点异想天开,研究如何用药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二爷。”李妈妈来了,打断了唐乐筠的思考,“药熬好了,也凉得差不多了。” 赵医女道:“二爷,郡主情况如何了?如果可以,还是赶紧回京吧,二爷三思啊。” 杨晞不为所动:“把药拿进来。” 唐乐筠在心里点点头,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个少年,却敢在不懂医药、母亲病危的情况下,坚持信任素不相识的路人,确实不同寻常。 李妈妈端着药碗上了车。 唐乐筠问:“药还在煎着吗?” 李妈妈把药碗放在小几上,“姑娘放心,煎着呢,得了老奴就端过来。” 唐乐筠把地方让开了,“你来喂。”她不会伺候人,也无须献那个殷勤。 李妈妈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又看杨晞一眼,见后者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坐过去,小心翼翼地喂了起来。 …… 接连喂下三碗汤药,郡主的情况有了明显好转,呼吸虽不畅,但面色好看多了,脉搏也更加有力了。 唐乐筠摸完脉象,对杨晞说道:“基本上稳定了,杨公子可以慢慢回京了。” 杨晞拱手:“姑娘怎么称呼,家在何处?” 唐乐筠真诚地说道:“杨公子不必客气,我说过,我家开药铺,这虽然是我第一次出诊,但疗效还算不错,如果可以,请杨公子付我二百两诊金。” 在末世时,她救一个人收五斤粮,无粮不救,从不做烂好人,更不图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杨晞愣住了。 他大概从未想过,居然会有人不要国公府的人情和谢仪,只要诊金。 唐乐筠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她在京城举目无亲,当然想要人情,但国公府前途未卜,自身难保,除了医患关系,她不想和国公府有任何往来。 她说道:“如果杨公子手头不方便,诊金可以改日送来,我姓唐,家在生云镇主街最南边,不用打听也能找得到。” 杨晞家里有事,母亲病重,无暇多加思考,听唐乐筠这么说,立刻从袖子里取出几张银票:“这里有一百五十两,剩下五十,待我忙完家事,亲自给唐姑娘送过去。” “那就一百五,五十免了吧,感谢杨公子信任。”唐乐筠接过银票,起身下车,对车下的赵医女说道,“麻烦你跟我过来一趟,我再抓两副药,等下你就煎上,如果郡主回京后,情况仍不好转,继续喂服。” 赵医女嗫嚅道:“郡主回京后自有御医看顾……” “赵医女,烦劳你去照顾郡主。”杨晞跟下来,打断了赵医女的话,“唐姑娘,我跟你去拿。” 唐乐筠点点头,大步走到自家马车旁,重新抓药。 这一次,她将附子分量减少十分之一,其他药剂量不变。 药多了,异能分解毒性所需的时间就长。 杨晞着急回京,见她动作不紧不慢,每一味药都要在手心里拿捏片刻,遂道:“唐姑娘,我帮你称重吧。” 唐乐筠道:“谢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杨晞抿了抿薄唇,转身吩咐小厮,让车队先行出发。 一刻钟后,唐乐筠总算“做法”完毕,把两包药递给杨晞,再次嘱咐道:“杨公子,如果到京后,郡主的情况仍然没有彻底逆转,这些药便日夜连服,不要断,如果御医说已经脱险,那么便每日一剂,煎好后,分三次服用。我收了银子,可以为此负责。另外,请你一定记住,我只对我的药和药方负责,任何人用我的药方出事,都不要找我。” 她面色严肃,目光也有了几分凌厉。 杨晞拱手道:“唐姑娘放心,我一定谨记。” 8 第 八 章 郡主病重,赶路求稳,马车走得很慢,差不多申正才与御医王文宏在西城门外汇合。 情况紧急,顾不上寒暄,王文宏上车就把脉,左右手都诊完方皱着眉头说道:“脉象沉微迟弱,虽非雀啄屋漏之象,却也不甚乐观啊。”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到了郡主的指尖上,叹息一声又道,“幸好遇到行家了,救治及时,不然……”接下来的话太晦气,他没再说下去。 杨晞道:“路上遇到一位唐姑娘,使了些非常手段,将家母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赵医女躬身立在一旁,目光始终在杨晞身上,希望他问一问药的事,但是他没有,而且似乎没有提及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必须开口了,“王御医,唐姑娘给郡主开了药,您给瞧瞧,是不是稳妥。” 杨晞目光阴森地瞥了她一眼,“郡主还处在危险之中,王御医有办法吗?” “这……现在只有四逆汤可以一用,但效果不会很好,需要再斟酌斟酌。”王御医有些为难,“那位唐姑娘用了什么药?既然有效果,老朽想参详一二。” 赵医女不再征求杨晞的意见,献宝似的把一包药放在小几上,摊开草纸,指着附子说道:“王御医请看。” 王御医吓了一跳,“这么多附子!” 赵医女附和:“是啊,民女也被吓到了。” 杨晞面无表情,“或者会有不妥,但唐姑娘把郡主从鬼门关里抢了回来。” 其实,他认为他母亲能活过来,唐姑娘按压胸部、向嘴里吹气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但这件事有点匪夷所思,而且他没有权利替唐姑娘把治病的看家手段宣扬出去,便对此选择了沉默。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但大剂量地服用这样的药后续很难预料。”王御医取出一支银针,在药堆里拨了拨,“附子多,炙甘草增加了,此药可解附子之毒,重用山萸肉救脱,生龙牡固肾摄精,麝香省神……想法非常好,但老朽有个疑问,这么多的附子,毒性真的能解吗?郡主身体虚弱,老朽以为,这样用药还是冒险了,太冒险了啊!” 听他这样说,杨晞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赵医女问:“那……这副药还能用吗?” 不待王御医回复,杨晞道:“既然此药不妥,就请王御医斟酌个稳妥的方子,我这就派人去抓药。” 王御医眼观鼻鼻观心地思谋了好一会儿,“郡主病势危重,老朽办法不多,不如杨二公子去请一请夏院判,他老人家在心疾上颇有研究,我们会诊一下也许更好。” 夏院判医术精湛,是皇上的专用御医,脾气不小,权贵们向来请不到,别说仆人,就是杨晞亲自去也不成,现在只能期待秦国公有这个面子了。 杨晞道:“先回府再说。” 王御医明白他的难处,立刻起身下车,“二公子,这个方子暂时不要用,老朽去开个稳妥的。” 杨晞同他一起下去,拿着新方子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李妈妈端着药碗过来。 李妈妈问:“二爷,这药……” 杨晞把方子交给长随,压低声音道:“继续煎,继续喂,不要停。” 李妈妈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端着药上了马车。 …… 唐乐筠看到生云镇时,差不多戌正了。 天气晴朗,月色如水,从高处俯视,镇子的全貌一览无余。 生云镇繁华,建筑密集,灰压压的屋顶连成了一大片,如果没有窗上透出的暖橘色灯光,那里一定像极了天上的黑色积雨云。 更远处的两个小温泉庄子也可一览无余,一处在西北的矮山前,另一处在西南向的小树林后面,后者看不见全貌,只能瞧见隐约的亮光。 唐乐筠猜测,西南向的庄子隐蔽,不易被过路人窥探,大概率属于纪霈之。 想到这里,她暗道,纪霈之每擅动内力一次,毒素便深入一分,秦国公世子夫人的事情一发,他就要忍耐毒发的蚀骨之痛了,估计就是现在,不知人怎么样了,还有秦国公府,这会儿也该乱套了吧。 离开了杨晞,唐乐筠的参与感就弱了,又有了隔岸观火的兴趣。 她自语道:“纪霈之的死活先不用管,但杨家的事应该打探一二。” 如果杨家不谋反,说明小世界的逻辑符合社会普遍规律,书的逻辑无关紧要。 那么当她与主剧情发生交集时,就不能完全依靠书里的经验了。 唐乐筠未雨绸缪片刻,很快撂开手,一路哼着小曲进了镇子。 街道两侧的铺子大多关门了,只有酒楼和小饭馆开着,食物的香气被夜风带过来,引的肚子咕噜噜地叫。 唐乐筠把车停在秦记小面馆门口,刚要进门,就见老板娘拎着笤帚走了出来。 她问:“老板娘,还能吃饭吗?” 老板娘凑过来,辨认了一下,“唐姑娘啊,怎么这么晚?” 唐乐筠道:“我刚从京城回来。” 老板娘飞快地瞄一眼车厢,见里面没人,惊讶地“啧”了一声,但她没多问,只道:“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唐乐筠道:“两碗臊子面,一碗热面汤。老板娘,我车上有货,不方便进去,明天还你碗筷可以吗?” “你这孩子,那怎么不行?等着,马上就好。”老板娘把笤帚扔在门口,风风火火地进门了。 唐乐筠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还是这个时候的人好,朴实热情,但愿半年后,生云镇还是这样的民风。 后厨效率很高,她刚在脑海中温习五页医书,老板娘就端着面出来了,连带托盘一起端给了她,“都拿着,明天一并还我。” “好。”唐乐筠把托盘放在身侧,数出二十五个大钱,“谢谢老板娘。” “客气啥,又不是不收钱。”老板娘接过钱就塞进了荷包,拿着笤帚扫地去了。 唐乐筠带车往家走,刚走几步,就听到了一阵不属于人类的细碎脚步声。 她警惕地看了过去,发现一条小狗夹着尾巴追了上来——小狗骨架不小,身体极瘦弱,耷拉着两只耳朵,额头和脸蛋不是一种颜色,一片深棕一片黄白,界线十分明显。 “汪汪!”小狗跳着脚,朝她的臊子面叫了两声。 唐乐筠笑道:“看来是饿坏了呀。” 她以前养过一条变异的速度型白色细狗,名叫闪电,陪伴她五六年,三年前,为救她死在一次行动中了。 所以在她看来,有些时候,有些狗比某些人忠诚。 唐乐筠蹲了下去,直视小狗溜圆的大眼睛,“跟我回去吧,我养你。” 小狗听不懂,晃晃脑袋,清澈的目光看向臊子面,口水滴滴答答地从嘴里流了下来。 “走吧,到家就有饭吃了。”唐乐筠勾勾手指,站起身,带着马车过了马路。 小狗犹豫片刻,到底抵不住食物的魅力,走走停停地尾随着她进了后院。 来了就走不了啦! 唐乐筠迅速插上门栓,小狗转身要跑,却来不及了,跳着脚叫了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她笑道:“骂得还挺脏,等我卸完车再来收拾你。” 唐乐筠牵车到车棚,支上车厢,马则系到了拴马桩上。 黄骠马看着她,用马脸蹭了蹭她的手肘。 唐乐筠用了些异能,在它脑袋上摸摸,柔声道:“又渴又饿吧,辛苦了。” 黄骠马很舒服,亲昵地拱了她两下。 唐乐筠忙不迭地从车厢后面卸下一袋子饲料,倒满食槽,然后带上桶往水井去了。 唐家有两口井,前院的在一进院照壁前面,后院的离桂树不远。 木桶和绳子是唐乐筠新换的,她把桶扔下去,略沉一沉,拎上来就是清澈沁凉的一大桶水。 黄骠马真渴了,水一来嘴巴就扎到了桶里,大口地喝了起来。 唐乐筠再打一桶水,洗了手,拖着托盘领着小狗到了东厢。她从碗橱中找出一只大碗和一只大盘子,用面汤把其中一碗臊子面过一遍,去掉些许油盐,再倒在盘子里。 盘子将将落地,小狗便“嗷呜”一声扑了过去,“吧嗒吧嗒”地大吃起来。 唐乐筠在八仙桌旁坐下,喝一口剩下的热汤,看一眼小狗,美滋滋地端起了臊子面…… …… …… 唐乐筠吃完面,开始卸货的时候,重生女主唐乐音刚刚沐浴完毕。 她肩上披着夹棉的杏色大衣裳,端坐在梳妆台前,让小丫头帮她揉搓长且黑的湿头发。 澄澈的铜镜中映着一张秾丽娇美的脸,柳眉杏眼樱桃口,‘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施之粉则太白、施之朱则太赤’,形容的就是她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小丫头叫立冬,为人娇憨,一边擦一边痴痴地看着镜子里的唐乐音,“要说美,我们姑娘要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可不是?”正在铺床的大丫鬟立春立刻接上了,“最可笑的就是那位竹子姑娘,居然敢跟咱们姑娘比美,还处处都想压咱们姑娘一头。” “你去给我倒杯热水。”唐乐音从立冬手里接过手巾自己擦,“筠堂姐确实美,而且她与我不同,她是那种傲然风雪的美。” 如果说唐乐筠像梅,她就像牡丹,有的是人间富贵花的精致,却没有梅的孤高和坚毅。 当然,她说的仅仅是长相。 “她可配不上梅花,嘿嘿~”立冬嘿笑两声,“婢子下午去库房拿药,听大管家身边的小子说,竹子姑娘今天去城隍庙进药材去了。” 唐乐音放下手巾,惊讶道:“进药材,她要干她父亲的老本行,开药铺吗?” 立冬点头:“听说买的量很大。” “那就是真要开铺子了。”唐乐音的表情严肃了几分,“读过几本药典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简直岂有此理。” 立冬道:“姑娘管她做什么,又不是我们府里的姑娘。” 唐乐音若有所思,“开药铺,出了事就是大事,即便她的事不归咱们管,也会有人说咱们唐家人不团结,放任一个孤女不闻不问。” “确实。”立春深以为然,“姑娘要不要和二太太说一声。” 唐乐音生在长房,她母亲在她十二岁上没了,现在掌管他们长房的是比她大不了多少岁的继母。 唐老夫人认为大太太年轻,掌管不了后院,便让她二叔的太太掌家。 二太太精明得紧,只要她知道唐乐筠的事,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不过…… 唐乐音回想了一下上辈子。 上辈子,唐乐筠抢了她二表姐的婚事,嫁给了磨剑山庄的大公子,即便遭逢乱世,也一样过得很好,从未做过经营之事。 难道是因为自己把她赶出去了,所以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大抵如此吧。 想到这里,唐乐音说道:“这件事不用我们出面,二太太会知道的,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需要问问了,现在二更更鼓敲了吗?” 她话音刚落,清晰的更鼓声便传了进来,“咚,咚,咚……” 唐乐音面色一变,人就站了起来,“居然还没人报信吗?” 立春铺好床,转身走了过来,“姑娘在等谁的消息?” 唐乐筠没有回答,愣愣地坐下了。 汝阳郡主病势的消息在一刻钟以前就该到了,为什么没有了? 是因为人还没死,还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消息要晚些到? 唐乐音回想一遍重生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想不出哪里做得不对,乃至于影响了宫里的那件丑事。 她定了定神,道:“立春,你去老夫人那里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异常?” 立春问:“姑娘,什么样的事情算异常?” 唐乐音道:“不用到处打听,如果有,你去了就会知道。” 去世的汝阳郡主是她未来的婆母,唐家只有得到消息,必定会通知她的人,这就是异常。 立春答应一声去了。 唐乐音喝完热水,上了床,刚要拿起床头的书,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赶紧坐了起来。 立春一边关门一边说道:“姑娘,老夫人和二太太都睡下了,什么事都没有,姑娘也安睡吧。” 唐乐音的心彻底凉了,没事就是人活着,秦国公府就没有了丧事,那退婚的事怎么办? 9 第 九 章 唐乐音等不到的消息,纪霈之的人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王府管家白可进了起居室,小声问元宝:“王爷怎么样了,有危险吗?” 神医李无病把医书拍在八仙桌上,阴阳怪气地说道:“危险是没有,死路倒有一条!告诉你家王爷,下次再擅动内力,不必找我,直接找阎王爷去吧。” 这人三十多岁,穿一席苍色道袍,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淡长眉细长眼,嘴唇极薄像两片刀,书卷气浓,眼里的戾气更是十足。 白管家赶紧长揖一礼,“神医息怒,神医息怒。” 李无病冷哼一声,拎起椅子上的大衣裳,起身朝门口走了过去,“与其让我息怒,不如让你家王爷息怒。以后人要死了再来找我,其他时间不伺候,走了!” 元宝快步走到条案前,抓起一只木头匣子追了过去,“李神医千万别生气,我替我家王爷给您陪个不是。这是今年的新茶,我家王爷早早让人备下了。” 李无病脚下一顿,回身把匣子抢过去,旋即走得更快了。 元宝目送他消失在大门口,摇晃着脑袋走了回来,“太医院的御医,脾气大多不错,咱们这位无官无职的李神医咋就这么难伺候呢?” 白管家道:“医术好,脾气就大呗,没办法。难伺候也得伺候,不然……”他朝盘坐在罗汉床上运功的纪霈之努了努嘴。 纪霈之双目紧闭,脸色铁青,丝丝缕缕的水蒸气从头顶挥发出来,形成了一小片白雾。 元宝肉乎乎的脸上有了几分喜色,“李神医说,冒气就好了,说明王爷的内力压制住了奇毒,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太好了太好了。”白管家也松了口气,“元宝啊,你日后还是要多劝劝王爷。” 元宝撅了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管家知道自家主子的德行,便也罢了,又道:“李神医还说什么了?是就疼这一次,还是以后只要毒发都会这么疼?” 元宝道:“他说,从此以后,王爷每擅动内力一次,剧痛就发作一次,每发作一次,毒便侵入内腑一分。” “唉……”白管家长长地叹息一声,“王爷太固执了,太固执了呀。” 元宝“嘘”了一声,朝纪霈之抬了抬下巴,示意白管家不要乱讲话。 “人活着,如果不能痛痛快快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纪霈之收了功法,睁开眼,凉凉地看着他们俩,“你们说是不是?” 白管家摇摇头,“王爷可不能只顾着眼前痛快,不然岂不是如了那位的意?” 纪霈之默了默,若非不想如那老畜生的意,他也不会千忍万忍的活到现在。 说来也是有趣,人家都是父慈子孝,他这正好相反,不但不慈不孝,而且还不死不休。 这就是皇家的亲情。 他盯着脚下红得发赤的炭火,忽然转了话题,“白管家忽然上来所为何事?邵家有消息了吗?” 白管家道:“回王爷的话,邵家暂时没有,但秦国公府有。秦国公世子夫人于昨日上午被静妃请进宫中,晚上没回府,今天一早跳井自尽了。下午,本该去往温泉庄子的汝阳郡主在路上突然发病,听说当时病危了。杨晞请了王御医,现在已经返回秦国公府,生死难料。” “自尽了,哈~”纪霈之轻笑一声,“老畜生就是老畜生,这件事若说与他无关,我今晚就替汝阳郡主暴毙。” 他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皇帝让静妃帮忙,强/占了静妃的亲兄弟媳妇。 这可是天大的丑闻! 元宝垂着头,喜庆的小眼睛惊得滴溜溜地转。 “王爷。”白管家表情尴尬,“这种事不好乱说。” “哈哈哈……”纪霈之喋喋怪笑,苍白的脸颊上腾起两团殷红,“我又不是阎王老子,说让谁死谁就死,你怕什么?放心,那老畜生不死,我还舍不得死,他必须死在我前面。” 老畜生就是他的皇帝老子。 这话白管家附和不是,不附和也不是,为难得嘴角直抽抽。 纪霈之也没想得到他的回应,又道:“秦国公是兵部侍郎,世子夫人出身勇毅侯府陈家,勇毅侯府又是齐王的岳家,吩咐下去,我要知道这两家即将发生的所有情况,顺便,派人盯紧了齐王府。” 白管家垂下眼皮,遮住了震惊的目光,“王爷,勇毅侯府落败了。” 纪霈之道:“烂船还有三斤钉,老侯爷是武将,人脉在军中,即便不能一呼百应,也足以壮大齐王的野心。” 白管家点点头,“好,小人这就安排下去。”他打了一躬,准备转身出门。 纪霈之一抬手:“还有,传令下去,马上把此事宣扬出去,速度要快,范围要广,我要让大炎的所有百姓口口相传。” “这……”白管家提醒道,“王爷,如此一来,秦国公府和勇毅侯府颜面全无……” “怎么。”纪霈之下了地,双脚趿拉上丝绸制成的玄色绣万字纹的鞋,站起身,一抬头便对上了白管家中年发福的脸,“你觉得,是世子夫人的一条命不如他们的脸面重要,还是,你原本要维护的是那老畜生的脸面?” 白管家被两只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背心冒起一股寒气,赶紧拱手道:“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小人谨遵王爷命令,马上派人去办。” …… 唐乐筠赶一天路,干半宿活,身体疲劳,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嚓嚓嚓,嚓嚓嚓……”门口处传来密集的挠门声。 唐乐筠坐了起来。 那小狗听到床板的嘎吱声,立刻小跑过来,“汪汪,汪汪汪。” 唐乐筠看着它的眼睛,“你想拉屎尿尿?” 小狗歪了歪脑袋,像是答应了。 “好像还不笨。”唐乐筠下了床,“不要在前院拉,去后面的大树下,知道吗?” 小狗又歪了歪脑袋。 唐乐筠给它开了门,小家伙一溜烟地跑走了。 …… 唐乐筠给黄骠马上了水和饲料,正在欣赏整齐划一的灰瓦铺就的屋顶,就听到前院有人来了。 田婶子道:“筠筠,你在家吗?” “在家!”唐乐筠快步往前院去了,正在挠后门的小狗耸耸鼻子,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田婶子带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两个馒头,一碟酱菜,两个水煮蛋。 她笑着说道:“早上看你家门锁开了,就知道你回来了,早饭不用出去吃了,这些要是不够,婶子再给你盛去。” “谢谢婶子。”唐乐筠笑眯眯地接过来,“够了够了,连这小家伙的都够了。” 小狗趴在她脚下,眼巴巴地看着托盘。 田婶子“啧啧”两声,“这小东西太脏了,你想养着它?” 唐乐筠道:“养着吧,给我做个伴,还能看家护院。” 田婶子帮她打开东厢房的门,劝道:“筠筠啊,米面的价钱都在涨,这狗的体格将来小不了,吃的肯定不少。” “确实涨得很快,该囤点粮了。”唐乐筠看了她一眼,把粥分出半碗,馒头掰碎泡在粥里。 田婶子道:“我家粮食有富裕,菜也该种起来了,问题不大。” “粮价涨了,就什么都涨起来了。”唐乐筠把狗碗放在地上,小狗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田婶子明白她的意思,迟疑着说道:“那需要囤的东西可多了。” 唐乐筠道:“听说顺州一带造反来的,婶子家还有别的住处吗?” “不是说已经压下去了吗?”田婶子的消息不算闭塞,“你觉得还会大乱?” 唐乐筠道:“进药材的时候听人说了一嘴,而且,买药材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 这个消息很重要。 田婶子呆不住了,“筠筠你吃着,不够就来婶子家,婶子先回去了。” 唐乐筠送她出门,然后剥了只鸡蛋,放到了狗碗里。 小狗满意得直哼唧。 一人一狗刚吃完饭,田家荣就带人过来了,他们今天的目标是铺子的顶棚和窗户。 唐乐筠打了招呼,把秦记小面馆的托盘和碗还回去,顺道又往布庄去了。 早上客人不多,屋里温度又低,伙计们大多站在门口闲磕牙,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得热闹。 “孙大哥说了,只要唐姑娘的药铺敢开,他就有办法给她弄黄了。” “就他?别逗了,他就吹牛行。” “我觉得也是,唐姑娘会武,他会啥?” “这事真不好说,一个开医馆,一个药铺,到时候就说药效不好,唐姑娘也没辙。” …… 唐乐筠一边听,一边带着小狗从几个小伙计面前走了过去。 小伙计们不认识她,但知道是个大美女,停下话头,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唐乐筠感觉不自在,便加快了脚步。 布庄在医馆对面,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与那胖子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胖子挺着大肚子靠在门板上,用口型说道:“你等着。” 小狗大概察觉到了什么,冲着胖子呲牙咧嘴。 唐乐筠微微一笑,迈步进了布庄。 这种人没什么可怕的,他之所以敢当面叫嚣,是因为那晚没打服他,而把人打服这件事,她向来比较擅长。 10 第 十 章 布庄一进门处摆着裁缝用的宽大木案,上面堆着折叠整齐的布料,布料旁有一把大剪刀和一个针线笸箩,笸箩里是五彩的线和各种型号的针。 这就是裁缝呆的地方了,人呢? “唐姑娘,买布还是做衣裳?”一道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唐乐筠朝西边看过去,就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拿着抹布,从陈列布料的柜台后面站了起来。 此人认识自己。 唐乐筠回忆了一下,布庄东家姓袁,这位也是老板娘。原身母亲活着时,经常带她来这家买料子,而且她这张脸和小时候差别不大,认得才正常。 她说道:“袁婶子好久不见,我想做三套男装。”原身会绣几朵花,但不会做衣裳。 术业有专攻,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学的必要。 袁婶子走了过来,“男装?给你弟弟的吗?” 唐乐筠道:“给我做。” “穿男装,你当真要开药铺子?”袁婶子拿起一把木径尺,从案台后绕出来,走到门口时看了看对面,“你是姑娘家,这种生意可不好做。” 她没明着说,但提醒的意思很明显了。 唐乐筠福了福,“谢谢袁婶子提醒,主要是手里余钱不多。” “是啊,坐吃山空肯定不成,生计是个大问题。”袁婶子附和一句,不再多言,开始给她量尺寸,“不过四年罢了,你竟长这么高了,和一般男子无异。” 唐乐筠不太擅长和陌生人闲聊,干巴巴地应了个“是啊”,二人便不再攀谈了。 …… 量完尺寸,她回了趟家,把一匹布和两匹府绸送去布庄,再回来时,发现药铺门口多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子。 在铺子里干活的小木匠对他们说道:“药铺还没开,不卖药,你们去福安医馆吧。” 福安医馆就是那胖子所在的医馆。 唐乐筠看看四周,几家店铺的伙计都在瞄着她这边。 那中年男子道:“福安医馆我们去过,马大夫说缺了一味主药,抓不全,让我们拿着方子来这里看看。” 小木匠看见唐乐筠了,大声说道:“铺子都没修好呢,你想看什么?” 中年男子头一转,也发现了目标,赶紧把老头放到了台阶上——那老头捂着胸口,神色委顿地靠坐在门槛上,显然是坐都坐不住了。 他朝唐乐筠走了过来,打一躬,就不站起来了,弯着腰说道:“唐姑娘,我爹病重,听说你昨儿个进了药材,帮帮忙,行行好,给我抓副药吧,我们有钱。” 唐乐筠知道,镇子小,她开药铺的事传得一定很快,但不知道还有人盯着她的行踪,连进药材这种小事都瞒不过他们。 她闪到一旁,顺便朝医馆的方向望了过去,那胖子已经来了,见她看过来,立刻藏到了两个行人身后。 唐乐筠道:“我现在不卖药,你们另想办法吧。” 中年男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求姑娘救我爹一命。” 他膝盖将一弯,唐乐筠就避到了窗根底下,响头全磕给了几个过路人。 几个过路人一脸懵,纷纷停下脚步围了过来。 不知哪个说了一句,“姑娘既然进了药,就卖他一副呗,人家又不是不给钱,你这药铺也不是不开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 “做药铺最讲究口碑,见死不救,日后谁还敢买你的药!” “就是就是。” …… 唐乐筠明白,这就是孙胖子联合医馆,打击报复自己的方法。 她思谋着,目光落到了老头身上。 老头身形佝偻,摇摇欲坠,脸上瘦得脱了相,皮肤松垮,颜色灰败,目窠内陷,目光浑浊迷茫,呼吸急促,春风一吹,还带来一股腐朽衰败的臭气,一看就命不久矣了。 这样的病人是救不活的,即便在末世之前的高科技时代。 一旦她卖了药,老头两脚一蹬,中年男子就会来铺子闹上一闹,说他爹命不该绝,是吃了她的药才死的,届时她不但要赔钱,铺子也必定开不起来了。 这个办法毒,几乎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唐乐筠正要说话,就听田婶子说道:“二位,药铺的手续还没办呢,卖不了药。” 田婶子从木器行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唐乐筠的手臂,耳语道:“这老家伙一看就活不长了,肯定是来找茬的,别理他们,咱就是不卖。” 这个时候敢出来替她主持公道,田婶子绝对是个大好人。 唐乐筠领情,不想拖她下水,因而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道:“这位大叔快起来,咱们借一步说话。” 田婶子掐了她一把,“你这孩子,还搭理他干嘛!” 那中年男子麻利地站了起来,一脸喜色地说道:“姑娘,可以卖我们药了吗?” “婶子放心。”唐乐筠心里感激,去掉了田姓,言语上也亲热了几分。 她坚定地推开田婶子,带着中年男子往马路中间走了几步,靠近一干看热闹的人,说道:“大叔,我接下来的话不好听,不想让你家老爷子听见,但你可要听好了:并非我不卖药给你,而是你家老爷子只有四天好活了,与其拿钱买药,不如给他买点好吃的,让他舒舒服服地过完剩下的几天。” “你胡说!”中年男子陡然提高了嗓音,“你不卖药也就……” 唐乐筠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福安医馆的老病号吧,那里的大夫不可能不知道你爹是什么情况。他们让你来我药铺买药,四天后你父亲死了,便可说我卖假药,抓错药,害死了你的父亲,那时候你既能讹到我的赔偿,福安医馆又没有了对手,你们两全其美,是也不是?”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足够周围的七八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中年男子缩了缩脖子,脚下不安地动了动。摞着三四个补丁的布鞋,说明他身上过于肥大的新褂子不是他自己的衣裳,而是不知从哪里借来的。 周围的人议论了起来。 “你别说,这爷俩确实是福安医馆的常客,那老爷子病了两年了吧。” “来我家吃过饭,好像是胃上的毛病。” “这姑娘还挺好心,人家都算计到家门口了,她还舍不得老爷子受刺激呢。” “怎么是算计呢,算计她什么了,医馆缺一味药,让病人带着方子去药铺买,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别说你们没去县城抓过药。”说这话的便是那位孙胖子。 不过,一般铺子可以缺货,医馆一般不会。 尤其是在进货的次日(昨日是医馆进药的日子)仍然缺药,且让病人去一个没营业的药铺买药就更匪夷所思了。 孙胖子强词夺理,明显在拿大家当傻子。 众人纷纷侧目,却也无人反驳——镇上只有一家医馆,得罪谁,他们也不会得罪看病抓药的大夫们。 那中年男子从孙胖子身上收回视线,梗着脖子说道:“你不卖药就不卖药,为啥咒我爹死,大夫还没说啥呢,你算个什么东西?!还四天,你他娘的是阎王吗,说哪个时候死,就哪个时候死?要我看,你连我爹得的什么病都不知道。” “胃脘痛,现如今胃气全无,全身大肉已脱,唇角隐隐留有污血,显然已经吐血了,胃部糜烂,食道梗阻,食不下咽多日了吧,他顶多再活四天。”唐乐筠扫了众人一眼,又对那中年男子说道,“你不必在我门前闹了,我绝不会卖药给你,不管大家怎么说,也不管我的铺子日后有没有人来,都不卖!” 她转身就走,迈步进了铺子。 田婶子追了进来,絮絮叨叨地说道:“筠筠啊,婶子知道你懂点医术,但话不能说得太满,你这样一搞,那孙胖子找他师父马大夫想想办法,说不定就能多活几日,到时候你这药铺还没开,名头就先弱了。” 唐乐筠道:“婶子不要紧,我是卖药的,又不是大夫,看不准生死也没关系。” 四天,应该是准确时间,甭管马大夫还是牛大夫都无力回天——她有精神系异能,能清晰地感知对方的精神状态,一如末世时那些濒死的伤者。 田婶子和田家荣,以及干活的木匠们交换了一个眼色,无奈地笑了笑。 待唐乐筠进去后院,一个小木匠说道:“看准了还好,看不准就会说她咒人家死,德行不好,怎么会没关系呢?”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德行不好,谁还来买药?” 田家荣点点头,对田婶子说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那爷俩是不是又去医馆了?” “对对对。”田婶子小跑着出门,进了赵记杂货铺。 杂货铺的老板娘就在铺子门口,见她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唐丫头被人算计了,那俩人去医馆了,马大夫的医术还是可以的。” 田婶子抚掌:“真去了啊,这孩子。” 老板娘道:“一个镇,两家药铺,福安肯定要出手,我看你跟那丫头处得不错,不如劝劝她,找个好人嫁了算了,眼下粮价疯涨,别把嫁妆都赔进去了。” 田婶子道:“谁说不是呢?我是想劝那孩子,但那孩子跟小时候不一样了,话少,固执,油盐不进。” 老板娘道:“豪门大户出来的,心气高了呗。依我看啊,劝不动就别劝,省得生分了,等铺子赔了钱,她就老实本分了。” 田婶子长叹一声,没说话。 银子不好赚,一旦赔了,日子就不好过咯。 11 第 十一 章 福安医馆,内室。 孙胖子正在向马大夫马清泉说明刚才的情况。 马大夫坐在官帽椅上,右手捏着几根花白胡须,眉心拧成了“川”字形,“这丫头倒也看对了几分,她当真学过医?” 孙胖子道:“我打听过,应该没正经学过,就是会抓药。楚老爷子的病,看热闹的提起过,她不过是听风就是雨罢了。” 马大夫问:“看热闹的说楚老爷子要死了?” “那倒没有。”孙胖子的目光虚了虚,“师父,我也觉得楚爷子要不行了,但活四天没问题吧。” 马大夫起了身,“一个毛丫头而已,脉都没诊就给敢人断生死,不知所谓。” 孙胖子听他这么说,腰杆又直了几分,“就是,她真当自己是阎王爷呢!” 师徒二人出了门,进入医馆大堂。 马大夫在窗下的交椅上坐下,对那中年男子说道:“你不要慌,我再诊一诊,然后我们再谈。” 中年男子点点头,扶着老爷子,把他的手臂放到脉枕上,“马大夫,这姓唐的毛丫头,咱就讹不上了吧。” 马大夫不悦地轻咳一声。 孙胖子赶忙看看左右,谄笑道:“师父,没人听见,放心吧。” 马大夫这才摸上了楚老爷子的寸口脉,他半眯着老眼,“那怎么能叫讹呢,姓唐的丫头是玄衣卫指挥使唐锐安家出来的,唐家是什么来路,大家都知道,蕴州唐门出了名的机关陷阱多,钱多。楚老爷子病重,从她手里抠几个银子花不是天经地义吗?” 居然把讹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中年男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他下意识地躲开马大夫的目光,干笑道:“马大夫说的是,我在她爹手里买过药,她爹是好人,可惜不长命。” 孙胖子愤愤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明明镇上有医馆,非要再开个药铺,她安的什么心?蛇蝎美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中年男子敷衍地点点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马大夫的脸上。 马大夫的表情惊疑不定,摸完左手,又换到了右手。 中年男子问孙胖子,“大侄子,那唐家女不……” 孙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 马大夫恋恋不舍地放下老爷子的胳膊,对孙胖子和中年男子说道:“你们扶他去床上躺一会儿,我斟酌斟酌。” 二人答应着照办了。 马大夫独自回到内室,找出一本医术,把最后几页反复看了几遍。 孙胖子进来了,问道:“师父,怎么样,不会真的只有四天吧。” “这哪说的准,我又不是阎王。”马大夫斥了一句,又压低声音说道,“眼下还不到真脏脉,素问阴阳别论说,‘四日者,为木生数之余,木胜土也’,依我看脾未见悬绝,但我估摸着确实没有多少时日了。” 孙胖子道:“那怎么办?” 马大夫揪着几根花白胡子反复的捋,“其实啊,人总归要死,早一天晚一天不算什么,你说呢?” 孙胖子的嘴角抽抽了两下,“所以,师父的意思是,让他早走几天?” 马大夫怒了:“你这小子,哪只耳朵听见我那么说了?若非你和那小娘子有矛盾,我会趟这趟浑水?” “啊!?”孙胖子显然没料到自家师父是这种人,明明是他不想唐家药铺开起来,所以才把事情搞这么大,这会儿居然不认了,还暗示自己把楚老爷子提早弄死,但他不想承担任何责任。 他是爱说闲话,但不是傻子,当真杀了人,且不说良心上过不过得去,万一闹到官府,这辈子都完了,一个大钱的好处都拿不到,凭什么啊! “师父,我明白了,不过……”孙胖子心里那么想,白胖的脸上还是真诚听话的表情,“这事有银子吗?” “不是说好了吗?”马大夫白眼一翻,“闹成了大家都有好处,闹不成就当没这回事……算了,我去给他抓副四逆汤,人要死的时候灌下去,说不定能多活几日。” 孙胖子松了口气,“成,这样更好,我都听师父的。” …… 福安医馆搞唐家药铺的消息,在三天后的中午传到了京城唐家。 小丫头立冬得到消息时,唐乐音正坐在一张木工操作台前,手里捏着一把木贼草,细细打磨一小块木制零件。 小丫头絮絮叨叨的,“现在,生云镇上的人都在关注那位姓楚的老爷子,一旦竹子姑娘说不准,她即便开了药铺,只怕也不会有几个人敢买。” 唐乐音放下小零件,喝了口今年的春茶,柔声道:“她不开最好了。父亲说,他会看看手下的人,如果有合适的就把亲事定了。” 立春给她续上茶水,“姑娘这招釜底抽薪用的妙,就算那楚老爷子明天真死了,她这铺子也开不起来了。” 唐乐音温婉地一笑,“如今世道不好,若能嫁给玄衣卫,她日后就能稳稳当当过日子。她父亲与我父亲幼年交好,我总要对得起她。” 立冬道:“姑娘就是心善。” 唐乐音眨了眨眼,加快了木贼草在小零件上的摩擦速度,会做杀人武器的人可不敢谈心善,毕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唐家。 她问立冬:“你哥呢,回来了吗?” 立冬道:“还没回来呢。” 立春把做木匠活儿的工具一一归了位,“姑娘,秦国公府真的很奇怪,别人家主母重病,都会让亲戚探望探望,他们家可倒好,闭门谢客了。” “一点都不奇怪。”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快步走进来,附在唐乐音耳边说了几句。 唐乐音闻言愣了好一会儿,心道,上辈子这件事是被瞒下了的,秦国公和勇毅侯府一声不吭就和齐王绑在了一起,如今是怎么了。 难道汝阳郡主不死,两家的脸面就可以不要了吗? 那妇人担忧地说道:“姑娘,秦国公的官位要保不住了吧。” 唐乐音的面色沉了下去,缓缓说道:“应该保得住,这种事不会有人告诉那位的。” 而且,皇上越是昏聩,首辅大人就是鞠躬尽瘁的名臣,更有利于他长久地把持朝政。 汝阳郡主还活着,此人心高气傲,如今丑事传遍天下,她这一关只怕过不去。 谋反可能还会发生。 那么,婚约不解除,势必连累唐家,此时找父亲陈明利弊,让玄衣卫帮忙查探杨晞和其表姐的私情,应该更稳妥。 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我去找父亲。” …… 皇帝的丑事在豪门中盛传,几十公里外的生云镇也有人知道了,但不是像唐乐筠这样的平头百姓。 唐家还在按部就班地搞装修,药铺里的木质陈设重新油漆过了。 唐乐筠让田家荣打了两条简易长椅,靠窗口摆放,一方面可供客人休息,另一方面可在装修期间充当简易床,让她凑合睡上两天。 买来的花摆在柜台上,几棵蒲草都活了,兀自在瓷碗里郁郁葱葱。 唐乐筠还用小花瓶插了几根泛靑的杨柳枝,就放在窗边上。 随意,鲜活,恣意。 院子里的锯子、凿子在嘎嘎吱吱地叫,唐乐筠听着闹心,搬一把椅子坐在铺子外面,与那些闻讯而来、打算看她热闹的镇民们面对面。 小狗这几天吃的好,胖了几分,趴在她脚边晒太阳。 唐乐筠叫它小黄,黄骠马是大黄。 一辆普通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有点像纪霈之那一辆,但又看不出哪里像。 唐乐筠正在审视,车窗忽然开了,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和一对黑沉沉的眼。 还真是他! 唐乐筠不甚紧张地起了身,福了福,“王爷好。” 纪霈之看着窗口的那瓶柳枝,“为何你的柳枝格外绿些?” 唐乐筠道:“在向阳背风处折的,想必比其他地方的柳树长得快些。” 纪霈之收回视线,凉凉地落到唐乐筠清隽的脸上,“我听说,你给人断了生死?” 唐乐筠道:“是的。” 纪霈之的薄唇微微勾了起来,扭头对车里的人说道:“三表哥,我就说生云镇更有趣吧。” 唐乐筠听那三表哥说道:“镇子不大,勾心斗角一样不少。” 纪霈之道:“其实没多大意思,这里地理位置不好,就算唐姑娘开起来,不出一年也必定会倒……” “你谁啊,凭什么这么说?”一个少年的声音在马车前面响了起来,“我爹开了七八年呢。” 纪霈之没什么形象地钻出窗户,和唐乐筠一起看了过去,就见一个大眼睛、高鼻梁的漂亮少年绕过车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来。 他大约十一二岁,梳着时下江湖人流行的高马尾,腰间束革带,带上挂着一把长剑,手里还握着一只小巧的□□,□□弓背上刻着一个“唐”字,一看就是蕴州唐家的唐家人。 唐乐筠喜欢这个弟弟,不想他惹恼了纪霈之,立刻说道:“王爷,这是舍弟唐悦白,刚从蕴州回来,得罪了。” 纪霈之没有理会唐乐筠,审视着唐悦白,说道:“你爹开七八年就赔了七八年,不然你们唐家在镇上不会有这么好的口碑。” “王爷说的对。”唐乐筠没什么诚意地应承一句,又对唐悦白说道,“小白,快过来,见过端王殿下。” 纪霈之缩了回去,飞快地关上车窗。 马车走了。 唐悦白捏着拳头说道:“什么东西,我还不稀罕见你呢。” 12 第 十二 章 唐家姐弟年纪轻、经验浅,不理解古代上位者的骄矜自傲,四道目光中,两道讥讽,两道愤怒。 唐乐筠拍拍唐悦白的小肩膀,“算了,要死的人而已,不必计较。” 唐悦白在书中不算默默无名,作者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容貌俊俏的热血少年,他为人忠勇,头脑清醒,最后为男女主的大事业死在了战场上。 他是为数不多的死去的好人之一,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不想他死。 这是她即刻发信,让他回来的主要原因。 “好吧,二十多岁就面对死亡,确实可怜,我不跟他计较,不过……”唐悦白的目光转向唐乐筠,“姐,这种人就是死了,以咱们现在的身份也一样高攀不起,咱还是算了吧。” 小家伙是性情中人,性格宽厚,听唐乐筠一说就原谅了纪霈之的无礼。 唐乐筠道:“没想过高攀。他其实是来看我热闹的,他们也是。”她抬手朝四周一扫。 马路对面,木器行门前,站着男女老少七八个人,都在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姐弟。 唐悦白惊讶道:“怎么回事,你才回来这几天,就把人都得罪遍了?” 唐乐筠知道,唐乐音和蕴州一直都有频繁的书信往来,关于原身的所作所为唐悦白一清二楚。 她说道:“我要开药铺,得罪了福安医馆,医馆就找了个重病之人来搞我,我说那病人明天必死无疑,所以……” 唐悦白明白了,登时剑眉倒竖,右手按住了剑柄:“姐,福安医馆在哪儿,我去找他们理论。” 真是少年意气。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唐乐筠拉住他的胳膊往台阶上走,“你还这么小,他们就让你自己回来了?” 唐悦白挣了一下,没挣动,不得已跟了进去,“不是,送我的师兄们直接进京了,我在前面岔路口下车,自己走过来的。” 这还差不多。 唐乐筠点点头,“你的行李呢?” 唐悦白道:“我没带行李,我师父说,你的婚事他们会帮忙订个好人家,我来看看你,待几天就回去了。” 唐乐筠:“……” 二人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唐悦白抽出自己的手,像个大人一样语重心长地说道:“姐,药铺咱还是别开了吧。我不懂,你又是姑娘家,不大方便。我知道你心高气傲,想跟堂伯他们赌一口气,证明咱们兄妹不是废物,不是凡事都指望他们,想法是好的,真干起来就太难了,尤其是镇上还有医馆的情况下。” 唐乐筠问:“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或者,你听谁说的?” 唐悦白老老实实道:“有些是我自己想的,有些是师父说的。姐,我们说这些是为了你好。” 唐乐筠道:“为了我好,所以可以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干涉和安排我的生活;我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就要冒着一辈子不幸福的风险嫁给他,是吗?” “啊?”唐悦白被问住了,脚下不自觉地搓了好几下,“他们说的时候我觉得都是对的,但姐你现在这样问我,我觉得你说得也没错。” 唐乐筠清了清嗓子,“对于京城里的大堂伯而言,我或者是他联姻的棋子,或者是父母留给他的累赘。即便他肯负责,也未必像亲生父母那般事事周到,你说呢?” 这就是原身的想法,她觉得并没有错,原身只是用错了方法,以及努力的方向不对。 唐悦白沉默了。 唐乐筠又道:“而你,我不认识你师父,不做任何评价,但说到底,你出身旁系,唐门绝技不会教你,未来顶多是个小卒子,投入某人门下,办点小差,还有什么呢?” 唐悦白惊讶极了,“不然呢,不都是这样的吗?而且我师父说过,只要我好好习武,将来就一定能得到宗门重用。” 唐乐筠笑了,“你想一想,如果被宗门重用真有那么好,父亲为什么不回宗门?我们再换一个角度思考,如果你我开好这个铺子,将来你想读书就读书,想快意江湖就快意江湖,岂不是更好?” 为了身边能有个亲人陪伴着,她觉得她把末世二十年没说的话都说了。 唐悦白才十一岁,三观未成熟,理想多样化,此刻果然被她动摇了。 他迟疑着说道:“姐,你这个铺子能开得起来吗?就算开起来了,我就这么回来,岂不是对不起我师父?” 唐乐筠道:“姐姐懂药材,医术也会一点,开医馆或者吃力,但药铺不成问题。说不定还能把买卖做到京城去,爹娘就你我两个孩子,你就不想帮帮姐姐吗?” 唐悦白嗫嚅:“姐,我喜欢习武,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开药铺,而且,我武功未成……” 唐乐筠见他不松口,对他的坚持和义气颇有了几分敬佩,笑道:“算了,这件事不急,姐先带你吃饭去。” …… 中午,姐弟俩在秦记小面馆吃了面,晚上和田家一起,去升云酒楼吃大餐。 因着断人生死之事,唐乐筠就像动物园里偷溜出来的猴,走到哪里都有人侧目。 这惹得唐悦白极为不快,到处跟人瞪眼睛。 田家人也不大自在,只有唐乐筠安之若素。 酒过三巡,田婶子道:“筠筠,依我看,你不如跟白白去蕴州,找个好人家嫁了,比在这里吃苦受累强多了。” 唐悦白附和道:“婶子说得对,你离我近些,也方便互相照应嘛。” 唐乐筠笑而不语。 田家荣的老父亲也开了口,“筠筠啊,你要是断不准,这铺子还开不开啊?” 唐乐筠道:“开呀。” 田老爷子道:“明摆着赔钱也开?” 唐乐筠道:“我的药好,不会赔钱。” 他们没订到二楼包间,在一楼大堂对起来两张桌子,四周都是食客。 唐乐筠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了议论声。 “一个开药铺的,敢随意断人生死,德行不行,谁敢买你的药嘛。” “反正我不买,我去医馆买。” “笑话,都是一处进货,她的药能好到哪里去?” “就是就是。” …… 唐悦白红了脸,右手又按在了剑柄上。 唐乐筠拍拍他的手,“吃你的饭,我自有章程。” 田家荣父子对视一眼——你还有什么章程,只有姓楚的老爷子死了,你才能扳回一局,但人家的命有福安医馆保着呢,下午才打听过,人还清醒着,喝了不少鸡汤,你这是不输也得输啊。 …… 大约戌正,唐乐筠在酒楼说过的话到了纪霈之和薛焕耳朵里。 表兄弟泡在奶白色的温泉池里,对面而坐,中间是一张长方形有云纹浮雕的汉白玉石桌,上面摆着茶水、围棋、点心,还有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 薛焕往肉唧唧的胸膛上撩了些热水,评价道:“这姑娘脸皮够厚,是个干大事的料。” 纪霈之挑眉:“开个药铺也算干大事?” 薛焕认真道:“我一间铺子都没开过。” “哈~”纪霈之哂笑一声,“你行。但如果可以,我也想不劳而获。” 说到这里,他吩咐元宝,继续盯着楚老爷子,只要人一没,速速禀报。 元宝出去了。 薛焕劝道:“长生啊,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你身体不好,好好睡觉比什么都强。” 纪霈之道:“睡觉多无趣,‘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薛焕摇摇头,轻叹一声,靠在池壁上,拿起那本书看了起来。 纪霈之长臂一伸,将书扯过来,扔到了温泉池上面,“别看了,陪我下棋。” 薛焕无奈地说道:“又是下棋,我下十次输十次,你有意思吗?” 纪霈之道:“当然有意思,特别喜欢看你被我虐得体无完肤的样子。” 薛焕:“……” …… 二更更鼓敲响的时候,元宝进来禀报,说楚家还是一片祥和,楚老爷子连寿衣都没换。 薛焕道:“过了今晚就是第四天,唐姑娘赢一半了。” 纪霈之道:“亥时不到,你急什么。” 薛焕不急,就是觉得泡久了浑身没劲,呼吸不上来。 在他的极力主张下,二人出了温泉池,在起居室落了座。 春夜的风一吹,薛焕精神了几分,他看着条案上、玉色玉壶春瓶里插的柳枝,笑道:“你这几支确实不如唐姑娘的绿,难怪你要问她。” 纪霈之冷哼一声。 元宝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薛焕赶忙补救:“但你这几支姿态比她那个好,颇有禅意,而她的只有粗野。” “你只看到粗野,我却看到了欣欣向荣。”纪霈之不满地看了元宝一眼。 元宝正要解释,白管家敲了敲门,“王爷,楚老爷子不好了,楚家给他灌下了大剂量的四逆汤,喝下之后,人已经缓过来了。” 薛焕呆住了,“这个时候不好,死在第四天就大有可能了,这位唐姑娘的医术不简单啊!” 纪霈之道:“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福安医馆也是废物,这个时候不把人送走,还在等什么?” 薛焕呐呐:“长生,如果他们真那么做了,你打算怎么办?” 纪霈之理直气壮:“当然是扭送官府,不然我何必如此关注?” 薛焕:“……” 他以为自家表弟只是想看唐乐筠出丑,以报当初的算计之仇,没想到,那只是其中一环,他更想看到的是恶劣的人性,比如福安医馆,比如楚家。 他说道:“长生,人不都是坏的,你不要太悲观了。” 纪霈之不置可否。 13 第 十三 章 公鸡一叫,唐乐筠就醒了。 她刚要坐起来,睡在棉垫上的小黄就哼唧了一声。 唐乐筠道:“我练功,你乖乖的。” “呜呜……”小黄歪着脑袋答应了。 唐乐筠练的是改版的唐家内功心法。 所谓改版,是她根据经络在人体中的分布,在精神力和木系异能的辅助下,对内力在经络中如何运行做出的科学调整。 比起改版前,她现在的修炼方式时间短,效率高,而且能最大限度的调动木系异能进入经络,并在周围形成一小团木系能量场。 因而,她每次练功小黄都舍不得走,那小东西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趴着,彷佛入定一般。 寅时末,唐乐筠下床,去了二进院。 正房大门敞开着,里面显然没人,后院隐隐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 还挺自觉。 唐乐筠欣慰地点点头,去东厢房拿上两只小铜盆,穿过夹道去了后院。 唐悦白在练武场练剑。 少年依旧梳着高马尾,穿着昨日那套苍色短打,脚下是一双黑色布鞋。 他下盘稳,身法快,剑更快,颀长的身形裹在一团滚滚的剑光之中。 剑法很好看,可谓酣畅淋漓,但对比纪霈之的暗卫,少了一分果决、两分速度,以及三分舍我其谁的杀气,总体看来弱了不少。 唐乐筠精神力远胜常人,唐悦白的弱点几乎一目了然。 她很想和他对打一下,但忍住了,这小家伙眼底青黑,显然晚上没睡好,等他决定回蕴州时再说。 一盏茶的功夫后,唐悦白把长剑插回剑鞘里,目光在铜盆上一扫,“姐,早上吃什么?” 唐乐筠道:“今天早上不做饭,小黄吃包子,我吃油条豆浆,你呢?” 唐悦白走了过来,“我和你一样。” 唐乐筠道:“好,咱先把马喂了。” 姐弟俩给大黄喂了草料和水,带着小黄从后门离家,往街上去了。 到了油条摊前,唐乐筠对摊主说道:“六根油条,两碗豆浆。” 一个打豆浆的街坊调侃道:“唐姑娘还吃呐,不上火吗,那楚老头活得好好的,你断的也不准啊。” 唐乐筠道:“那不是正好么,说明我不是乌鸦嘴。” “噗嗤……”一个刚过来的小伙子笑了起来,“如果你说对了呢?” 唐乐筠耐着性子又抛出一个答案,“那说明我医术尚可,大家可以放心买药。”对于末世人而言,除死无大事,这点讥笑对她构不成任何伤害。 “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唐悦白的脸色很不好看,怒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唐乐筠捏上他的手腕,“笑就笑吧,你还能不让人家笑?” 唐悦白愤愤地跺了跺脚,“姐,他们欺负你,你还要忍着?!” 唐乐筠摇摇头,这算什么欺负,顶多不大厚道。 唐悦白有气没地撒,一整天都不大开心,闷闷不乐地把练武场旁边的地块翻完,又和唐乐筠一起,把外面的地收拾了。 傍晚,姐弟俩割完韭菜便收了工。 到家的时候,门口又围了好几个闲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楚家老爷子的病情。 “我去看过,人是不大行了,但今晚肯定没问题。” “你又不是大夫。” “我不是大夫,可我见过好几个死人,楚老爷子确实不到那一步。” “这两姐弟心真大,还割了韭菜呢。” “人家唐姑娘说了,不死更好,说明她不是乌鸦嘴。” “哈哈……小丫头挺有意思。” …… 人们看热闹归看热闹,善良的人还是大多数,起一起哄就散了。 唐悦白重重地关上铺子的门板,说道:“姐,你收拾收拾,随我去蕴州吧。” 唐乐筠道:“世道要乱了,去蕴州买房子置地花销太大,不去。” 唐悦白道:“乱了?哪里乱了?” 唐乐筠站在书案边,双手飞快地择着韭菜,“顺州闹过一次,被压下去了。现在物价飞涨,老百姓吃不上饭肯定还要闹。” “姐!”唐悦白蹿了过来,“那更应该跟我去唐家了,唐家人多,机关厉害,无人敢惹。” 唐乐筠摇头,“我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唐悦白昨晚上没怎么睡,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也不怎么想做棋子,但舍不得相处了四年的师父和师兄弟们。 …… 夜幕降临后,生云镇最西面的大胡同总算安静了下来。 孙胖子站在楚家大门口,叉着满是脂肪的水桶腰松了口气,骂道:“好事的真他娘的多,没见过要死的人吗,想看就回家守着你的太爷太奶去,什么东西!” “唉……”福安医馆的伙计栾旺叹了一声,“正常,镇上玩乐少,就指着这点闲事磕牙呢。” 孙胖子道:“一个糟老头子而已,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有什么好看的?!有那能耐扒唐姑娘大门去,那小娘们长得好,也有看头不是!” 这话太难听了。 栾旺没有应和,脚下一动,离他远了几分,“孙大哥,我穿的有点少,冷了,先进去了。” 孙胖子道:“我也进去,再熬一碗四逆汤,喝不下,咱就给他灌下去,前半夜务必不能死。” 栾旺小声道:“孙大哥,这样不好吧,人都要死了还遭这个罪。” 孙胖子道:“怕什么,楚家人收了东家的银子,他就该遭这份罪。” 栾旺缩了缩脖子,没敢多说什么。 …… 亥时正,升云客栈。 元宝从得到消息,迅速上到三楼,进了最里面不挂门牌的一间大客房。 薛焕扔下书本,问道:“怎么样,人死了吗?” 元宝道:“没死。原本是米水不进了,但福安医馆的人在前一个时辰撬开牙口,灌了一回加丹参的汤药,听说暂时死不了了。” 薛焕“啧”了一声,“不过多开一个药铺而已,居然拿垂死的老人作伐,真不是个东西。” 纪霈之面无表情地落下一枚棋子,“世上还是好人多吗?” 薛焕思忖片刻,“表弟,只是福安医馆而已,还谈不到‘世上’。” 纪霈之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嘴真硬。” 薛焕道:“这是事实。” 纪霈之懒得理他,问元宝,“那姐弟俩呢,这一整天都做了什么?” 元宝道:“吃饭,翻地,姐弟俩晚上还吃了韭菜盒子,现在已经睡下了。” 薛焕顺势又道:“如果按照表弟的看法,唐悦白会武,他应该去一趟楚家,仗着武功不让任何人靠近那老头,什么时候咽气,他什么时候走。” 纪霈之再落一子,“我只是说人性本恶,并非说所有人都恶。” “……”薛焕无法反驳,只好转移话题,“看来唐姑娘输定了,时辰不早了,休息吧。” 纪霈之道:“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算输,再等一等。” 薛焕问:“你希望唐姑娘赢,还是希望她输?” 纪霈之反问,“你呢?” 薛焕道:“我同情弱者,希望唐姑娘赢。” 纪霈之道:“唐姑娘弱吗?” 薛焕也反问他一句,“她不弱吗?” 纪霈之道:“如果她是弱者,当初就不会算计顾时,更不会在此时此刻酣然入睡。三表哥,我提醒你,厚脸皮的人一般都不是弱者。” 薛焕想了想,“福安医馆心术不正,唐姑娘脸皮虽厚,却很坦荡,我还是希望她赢。” 纪霈之不再说话,屋子里只剩棋子落盘的“啪啪”声。 不知过了几时,门被敲了两下。 元宝陡然惊醒,扑过去把门打开了,“怎么样,人死了吗?” 来人赫然是暗卫吕游,守在楚家等消息的人。 一股凉风袭来,纪霈之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人是几时死的?” 吕游拱手道:“回禀王爷,刚死,楚家人给穿上了寿衣,但孙胖子不让声张,打算到了子时再报丧。” 薛焕跳了起来,“真的吗?” 吕游道:“属下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薛焕惊讶道:“这都算对了,唐姑娘不但懂医,她还懂算命吧,厉害了呀!” 纪霈之道:“你立刻带几个人回去,戳破福安医馆的诡计,顺便让那孙胖子折一条腿。” “是。”吕游的目光亮了亮,孙胖子在门口说的那番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即便王爷不交代,他也想给其一个教训。 吕游出去了。 薛焕奇奇怪怪地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道:“怎么,想知道我为什么帮她?” 薛焕重重点头。 纪霈之道:“不为什么,我只是心情还算不错。” 薛焕:“……” 元宝默默点了点头,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他家王爷做事只凭心情,不讲道义。 …… 片刻后,一个黑影越过数十个屋脊,到楚家所在的胡同,大喊一声:“楚老爷子走了,楚老爷子魂归西天了!” “谁!哪个孙子在喊?”孙胖子气急败坏地跑出了大门。 “是啊,哪个孙子在喊?”黑影从楚家对面的屋顶上跳下来,就地一滚,带着剑鞘的长剑就朝孙胖子的小腿砸了过去。 “咔嚓!” “啊!” 孙胖子的惨叫声刺破浓稠的黑暗,点亮了附近的十几家烛火。 关注此事的人反应迅速,大门乒乒乓乓地响了几声,十几个人一边穿外套,一边就着月光跑了过来。 不等楚家人对大门口进行防卫,跑在前面的、穿着暗色短打的三个年轻人便冲进了院子,溜进了停尸的正房。 ——楚老爷子真的去了,白布盖脸,头顶的香也燃了起来。 “梆,梆梆……” 子时的梆子敲响了,一切都恰到好处。 14 第 十四 章 早上,唐乐筠练完功,洗漱完毕,准备去后院喂大黄。 刚要进二门,就遇到了神清气爽的唐悦白。 他小跑着迎上来,“姐,楚老爷子死了,真的死了。” 唐乐筠问:“他什么时候死的,你又什么时候知道的?” “子时之前就死了,我喂完大黄去买早点,包子大娘告诉我的。”唐悦白拉着她往前走,“我原本想着半夜出去一趟,查探查探,但前天晚上睡得太少,昨天又干了一整天活,一不小心睡沉了,没能起来。” 唐乐筠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依我看,你不是睡得太沉,而是认为我开不了铺子更好,那样,你就有借口劝我去蕴州了。” “哈哈!”唐悦白干笑两声,“姐,什么都瞒不过你。但不管怎么说,你赢了我更高兴。” 那倒是。 小少年的精气神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他的真诚。 唐悦白见唐乐筠不说话,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姐,你不会生我气了吧。” “我不生气也可以。”唐乐筠指了指四口大缸,“把水打满。” “这点活不算什么,交给我。”唐悦白笑嘻嘻地应了,“姐,我知道你在他们家读过几本医书,可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蒙这么准的,靠运气吗?” 唐乐筠道:“运气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恰好,我的准备很充足。” 唐乐音是唐家嫡系,精通机关术,原身为了不被比下去,就用医书装点门面,确实读过不少书,但因目的不纯,记住的也就不多。 唐悦白若有所思,隔了片刻,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姐,我这四年光习武、干杂务了,一本书没读过。” 二人一边说,一边进了东厢。 小黄早就到了,小小的一只,蹲在八仙桌下,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子上暄软肥胖淡黄色的大包子。 唐乐筠道:“包子没你的份,等会儿我去买两只鸡,切半只给你。” 唐悦白很喜欢小黄,抗议道:“我都给它买了,为什么不给它吃。” 唐乐筠道:“小黄是狗,吃太咸对身体没好处,你也一样。” 唐悦白半信半疑,“还有这种说法?” 唐乐筠“嗯”了一声,捏起大包子咬了一口…… “咚咚咚,咚咚咚!”后院传来战鼓般响亮且急促的敲门声。 唐悦白拿上一只包子,起身就往外跑,“我去开。” 来者不善呐。 唐乐筠把馅儿吃了,包子皮扔给小黄,也跟了上去,临出门前嘱咐一句,“小黄跟我走,不许偷吃包子。” 小黄一口接住,但它没有独自留下,而是一步三回头地跟了上去。 后门门口站着六个男子,为首的是个穿宝蓝色丝绸直缀的老男人,五十左右岁,个头不高,体态臃肿,肉鼻子肉眼,看着就很和善。 其余五个都是壮汉。 老男人笑眯眯地开了口:“唐小子,老朽姓黄,是生云镇的里长。” 唐悦白客气地拱了拱手,“黄里长好,有事吗?” “当然。”黄里长道,“孙健把你们姐弟告了。” “啊?”唐悦白吃了一大惊,“我们没告他就不错了,他还敢告我们?” 黄里长愣了一下,“人不是你打的吗?” “孙胖子怎么了?”唐乐筠赶到了,“他凭什么告我们?” 黄里长道:“昨夜亥时,他的腿被人打折了,一早赶去县衙告了你们。” 唐乐筠冷笑一声,“就凭他的腿折了,我们姐弟会武功,所以就断定是我们打折的,对吗?” 黄里长道:“情况就是这样,衙役很快就到。” 唐乐筠朝几个壮汉扬了扬下巴,“里长好大的威风,据我所知,你就是福安医馆的东家。” 黄里长但笑不语。 唐悦白的手又按在了剑柄上,因为生气,说出话的又急又脆,“你这笑面虎,打量带来五个人,我就打不过你们了?” 他这个称呼戳到了黄里长的痛处,后者的脸色变了又变,“唐小子,我绝没有那个意思,孙家人认定是你们砸折了孙健的腿,我防范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唐乐筠在唐悦白的背上轻轻一拍,示意他稍安勿躁,“凡事要讲证据,衙门不姓孙,也不是谁告谁有理,感谢黄里长亲自通知此事,此事我会妥善处理。” 黄里长的笑容重新圆滑了起来,“还是唐姑娘深明大义,那我就先告辞了。” 唐乐筠道:“慢走不送。” 几个壮汉步伐稳健,肌肉贲张,不像寻常百姓。 唐悦白也看出来了,“姐,这个姓黄的不简单。药铺还没开,就来了这么多牛鬼蛇神,即便勉强开了,将来也必定麻烦缠身。” 唐乐筠道:“干什么都不容易,你在唐家学武,不也要干杂务,处理师兄弟之间的关系吗?” 唐悦白不服气,“那不一样,他们很照顾我的。” 姐弟俩插上后门,回到东厢继续吃早饭。 唐悦白问道:“姐,打人的不是你吧。” 唐乐筠摇头:“应该是看热闹的人。” 唐悦白没反应过来,“哪个看热闹的人?” 唐乐筠道:“端王。” “啊?”唐悦白目瞪口呆,“他不是在看你的热闹吗,不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唐乐筠用筷子点点包子,“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 姐弟俩吃完早饭,田婶子就过来了。 她帮不上忙,却不避嫌,主动上门,也算一种声援。 唐乐筠安抚她一番,送其出门时,与围在铺门口看热闹的几十号人打了个照面。 有人提高声音问道:“唐姑娘,听说你打折了孙健的腿,是不是真的啊!” 众人纷纷应和:“对啊,是不是真的?” 唐悦白的小脸气白了,“当然不是真的!” 人群中静了静。 唐乐筠一字一句地说道:“对簿公堂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一边说一边关上铺子的小门,正要上门栓,就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声,“捕头来了。” 唐乐筠只好重新开了门。 黄里长带着三个官差走到了台阶下。 一个年纪颇长的中年捕快说道:“二位就是唐家姐弟吧,孙健把你们告了,跟我们去衙门一趟。” 唐悦白道:“他告我们,我们就得……” “捕头大叔。”唐乐筠拦住他的话头,“容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唐悦白气得直跺脚,“凭什么,就凭他长嘴了吗?那我还说,他庸医误人,害人性命呢。” 唐乐筠站在台阶上,目光在不远处的普通马车上一扫,又飞快地收了回来,“就凭他身后有人撑腰,而你虽在唐家,却只是无名小卒,遇事无法自主。” 唐悦白:“……”他很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 但唐乐筠并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普通马车里的纪霈之说的。 她知道,断孙健腿的人多半是他的人,叫破楚老爷子死期的人,也必然是他的安排。 帮一把,再祸害一把,还一大早跑来看热闹,真是个神经病。 不过,这人虽然软硬不吃,但一向喜欢客观公正,只要能摸准他的脉,说不定就能免了这一起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她拱了拱手:“无论如何,多谢替我出手的好汉,即替我证了名,又替我出了气,这场官司我担了。” …… 马车里。 薛焕打着呵欠夸赞道:“唐姑娘这份心胸当真了得。” 纪霈之从车窗的缝隙中看着唐乐筠,后者穿着桃红色夹袄,搭配一条墨绿色马面裙,身姿窈窕,拱手的动作却有着习武人的优容,表情平静。 每逢大事有静气,大概就是她这个样子了。 “我倒是很想看看她惊慌失措是什么样子……”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话头,闭了闭眼,“算了,元宝让吕游露个面,把这件事了结吧。” 里长黄有福有邵明诚撑腰,汤县县令是邵首辅的门生,若当真让唐乐筠姐弟陷到这场官司里,只怕很难全身而退。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当他日行一善好了。 薛焕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如果不能确定他说的是这位表弟想听的,则不如不说,省得给别人添堵。 …… 唐乐筠见元宝从车里钻出来,抬手朝某处做了个手势,心头顿时一松。 不错嘛。 只要你做人,我就送你一场长命百岁。 她拉上唐悦白,作势往铺子里走,就听人群外传来一个略熟悉的声音,“孙健的腿是我打折的,我跟你们走一趟。” 唐乐筠立刻转身,与一个腰挂长剑的年轻男子照了个面。 她认出来了,他便是在京城门口,与邵明诚的护卫交手的纪霈之的人。 那捕头问道:“你是何人?” 吕游钻过人群,进了包围圈,“昨晚在楚家大门外看热闹的人。” 那捕头又道:“你为何要打伤孙健,什么怨什么仇?” “无冤无仇。”吕游一指黄里长,“这位为了赢,给楚家人十两银子,让他们隐瞒楚老爷子的死讯。孙胖子不做人,硬是别开垂死之人的嘴,生生把药灌了下去,老子瞧不惯,就给他一点教训。” 那捕头道:“你与唐家姐弟什么关系?!” “没关系。”吕游冷笑道,“你怎么不问问,这些一早上跑到唐家门外看热闹的人与唐家人什么关系?” 那捕头被问住了。 黄里长立刻说道:“他肯定是唐门的人,唐家姐弟仗着京里的大官,仗着唐门,在我们云生镇作威作福、草菅人命来了。” 这话非常有煽动性,所有人都看向了唐家姐弟。 15 第 十五 章 黄里长的话把吕游气笑了。 他说道:“原来作为里长,也一样喜欢胡说八道。你且说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唐家或者唐门的人。” 黄里长道:“你替唐家人出头就是证据。” 吕游右手一扬,长剑出鞘,架到了黄里长的脖子上。 几个捕快吓一大跳,纷纷退后一步。 吕游道:“既然如此,我便杀了你,你去找唐家人算账便是,我看唐家人管不管这档子闲事。” 黄里长登时面如死灰,他身后的几个壮汉想上前,但顾忌着吕游手里的剑,又回到了原地。 中年捕头道:“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莫要动刀剑。他死了,你也得偿命不是?” 吕游“嘿嘿”冷笑,长剑在黄里长的脖子上蹭了蹭,“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拦住我?” 黄里长的身子便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好汉好汉,咱有话好好说。” 吕游道:“好啊,我好好说。首先,我与姓唐的所有人无关;其次,我会跟他们回衙门,一切由县太爷做主,而不是听你妖言惑众,明白吗?” 黄里长抖得厉害,长剑和皮肤摩擦,交接处渗出了一缕缕血丝,“明白明白明白,我都明白,好汉赶紧撤剑吧。” 吕游把剑拿开,挽了个剑花,看也不看地收回了剑鞘。 唐悦白羡慕地说道:“这一手不错。” “唯手熟尔。”吕游拱拱手,“抱歉,唐姑娘,给你们惹麻烦了。” 唐乐筠还礼:“无妨,‘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死者为大,感谢大侠为楚老爷子出头。” “是啊是啊,楚老爷子都要死了,还被孙胖子那般糟践,太过分了。” “楚家人也是,区区十两银子而已,孝道何在啊。” “倒也不用那么说,楚老爷子治病,楚家人花了不少银子。” “就是,都是穷闹的。” …… 马车里。 薛焕道:“唐姑娘有几分辩才嘛。” “无论如何,黄有福都恨上了她。”纪霈之关上车窗,“也许,她跟唐悦白离开云升镇是最好的安排。” 薛焕摇摇头,“唐姑娘目光坚定,不像轻易放弃之人。” 纪霈之把小几上的暖手炉放在怀里,左手盘起了核桃,他手指修长,关节灵活,两只核桃在手里各转各的,速度快,且默默无声。 就在薛焕以为他不会与自己交谈的时候,他又开了口,“不走更好,云生镇还能多点乐子瞧。” 薛焕在心里为唐乐筠掬了一把泪,“那位黄里长像是有点来头,他们姐弟还是应该走。” 纪霈之道:“不然唐家姐弟直接武力镇压,哪里还有乐子可瞧呢?” 薛焕:“……” …… 纪霈之的马车走了。 吕游也跟着捕快们走了。 黄里长恢复了镇定,他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对看热闹的街坊们说道:“乡亲们,孙健给楚老爷子灌药那是绝对没有的事。咱们做街坊这么多年,福安医馆也开了四年,声誉怎样,大家心里都有杆秤。那游侠信口雌黄,随意伤人,绝非善类,诸位眼明心亮,想必心中有数,老夫言尽于此,大家散了吧,莫要阻碍官道通行。” “黄里长所言不错,马大夫医技高超,医馆的药也都是好药,我们绝不会听信一个狂徒之言,走了走了,下地去了。” 说话之人声音不高,文绉绉,一看就是读书人,有几分号召力,有人一应和,人群就散了。 唐悦白咬牙切齿,“一群马屁精!” 黄里长朝唐乐筠拱了拱手,“唐姑娘,打扰了。” 唐乐筠福了福,没说话。 黄里长笑眯眯地,没事人似的带着壮汉们离开了。 田婶子跑了过来,把姐弟俩拉进铺子,急赤白脸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和那人没关系吧?” “不认识。”唐乐筠道,“可无论有没有关系,我们都得罪了黄里长,婶子,你以后少和我们来往吧。” 田婶子“嗐”了一声,“你这丫头说什么呢?那姓黄的虽然不是好人,但他外号笑面虎,绝不会因为你我两家是邻居,就明目张胆地对付我们。筠筠放心,婶子心里有数。” 唐乐筠道:“那就好。” 田婶子又道:“筠筠,你和白白走吧。” 唐悦白附和:“姐,走吧。” 唐乐筠道:“这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去。”区区几个人渣而已,还不在她的眼里。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田婶子对她有了几分了解,知道劝不动,便也不劝了。 她说道:“你们有唐家撑腰,情况倒也不至于太坏,走一步看一步吧。” 唐乐筠点了点头。 田婶子又嘱咐几句,便告辞回家去了。 唐悦白还想再劝劝,但唐乐筠用行动制止了他,他只好作罢,倔乎乎地挑水去了。 唐乐筠耸了耸肩,走是不可能走的,纪霈之在哪儿她就得在哪儿,至于黄里长等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她活不成了,他们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阴翳,唇角也拉直了。 她面无表情地去了西厢。 她在西厢南面房间的地上用青砖围了两块小花坛,里面铺了十几厘米厚的土,一块里面培着从京城买来的百合、萱草、天麻、丹参、白芍、赤芍等草药的根茎,另一块则撒了人参、何首乌、桔梗、苦参等种子。 种子种下的时间不长,但她由于每天抽空向土里输送木系异能一次,原本一周才能发芽的人参种子已经开裂,长出了莹白色的小嫩芽。 有些根茎的发育速度比种子快,不过四五天时间,百合已经冒出了一个个粉色的头,萱草是绿意盈盈的一片,瞧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唐乐筠把它们用木系异能挨个“抚摸”了一遍。 植物们总是很纯粹,她赋予它们一分,它们便努力回报一分,不像某些人,即便她付出了九成九,但只要有零点一的失误,所有心血便付之东流。 “还是你们最好了。”唐乐筠做完“法”,从窗台上拿下小锄头,将白芍和赤芍连土带根一起挖起来,放到一旁的竹筐里,“走吧,跟我去后院。” 这两种植物通常三到四年才能收获,唐乐筠种它首先是为了美学价值,其次才是药用价值。 她喜欢把植物从小养大的成就感。 到了后院,唐乐筠把竹筐放在青砖甬道上,用镐把练武场西侧的一小块正方形地块刨出菜畦,再挖出一个个小坑,把白芍和赤芍分成两个阵营栽下去。 地块大约是三米乘三米的正方形,两种芍药共五十棵,栽得横平竖直,正正好好。 正要打水的时候,唐悦白来了,不由分说抢走桶,去水井打来水,把地浇了个透。 唐乐筠看着湿土地上的点点绿苗,心情大好,笑着说道:“待这些芍药开了花,剪下来,或者插在花瓶里,或者放在铺子卖,都是极好的。” 唐悦白正要说话,小黄呜呜咽咽地叫了几声,一边叫还一边朝后门歪头,因为太过用力,两只大耳朵呼扇呼扇的。 唐乐筠想起来了,这小家伙早上只吃了两个包子皮,到现在还饿着呢——它在跟她要鸡肉吃。 唐悦白显然也明白了,说道:“外面说什么的都有,还是我去买吧。” 唐乐筠道:“怕什么,将来你走了,我还不是要自己来?”她小小地卖了个惨。 唐悦白的脑袋耷拉下去了。 “好了,你去烧点开水,给田叔他们泡点茶,招呼一下。”唐乐筠不再逗他,朝小黄招招手,从后门出去了…… 镇上的菜市场在镇子的东北角,是专门的一块大场地,早上卯正开始营业,一直到午时,开放一整个上午。 唐乐筠来的时候正是菜市场人最多的时候,她一到,就引起了部分人的注意。 “诶诶,看见了吗,那就是唐姑娘。” “长得挺好看。” “带刺儿的,别瞎看。” “我听说有男人为了她,打折了孙胖子的腿?” “别说了别说了,她看过来了。” …… 唐乐筠苦笑,她算吃了纪霈之的暗亏,竟然凭空给她变出一个男人。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一般男子不敢打她的主意,少了许多麻烦。 唐乐筠不紧不慢地朝那几个议论的人走了过去,快路过的时候她忽的一笑,“如果那男人是我的,楚老爷子活不到昨夜亥时;如果那男人是我的,你们几个的腿都得折。” 众人的脸齐刷刷地白了。 唐乐筠满意地点点头,走到一个卖菠菜的摊子,说道:“给我称两斤菠菜。” 卖菜的大多是附近村里的,对唐乐筠既不认识更不了解,二人一个称菜,一个付钱,迅速地结束了交易。 然后是买鸡。 卖鸡的是婆媳二人,小媳妇二十多岁,个头不高,又黑又瘦,但杀鸡拔毛的动作干净利落,一双秀气的双手布满了老茧,仔细看,右手食指上还有冻疮。 那婆婆很胖,一百五六十斤,穿着大花衣裳,坐在小马扎上,跟隔壁卖鸡蛋的大姐聊得热火朝天。 小媳妇招呼完前面的大娘,问唐乐筠:“姑娘,你要啥样的,自己选,我给你宰。” 唐乐筠指了指两只大公鸡,“就这两只。” 小媳妇把盛鸡血的盆放到一边,起身去拿鸡,刚一起来,便摇晃了一下,眼睛一闭,就朝一边倒了下去。 “小心!”唐乐筠一个弓步蹿过去,抓住小媳妇的手往身前一扥,就把人拢在了怀里。 16 第 十六 章 卖鸡蛋的大姐跳了起来,“天爷诶,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那婆婆无动于衷,“鸡都会下蛋,她不会,还能怎么回事?有病呗!天天就挣那一点点银钱,都他娘的给她买药了!” 卖鸡蛋的大姐没理会她,“哎呀,快扶她坐下,坐我这里来。” 唐乐筠半抱半扶,把人带了过去,顺便把手叩在其左手寸尺关上片刻…… 没等坐下,小媳妇醒了,她下意识地挣扎一下,唐乐筠便松了手。 小媳妇走了两步,站稳了,“对不住了姑娘,实在对不住。” 唐乐筠道:“没关系。你怀孕了,身体劳损过度,有流产征兆,应该多休息。” 那婆婆总算跳起来了,“她月信刚走,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话提醒了唐乐筠:她在脉诊上空有理论,实践不多。 她回忆了一下小媳妇的脉象,确实是数脉且滑,只是滑得不那么明显,若非她有精神异能,很可能都感应不到。 而且,从神色倦怠、身形太过消瘦这两点看,小媳妇有劳损之相,所以才会晕倒。 她说道:“月信未必是月信,也许是劳损过度引起的流产,我说得明白一些,就是她干活太多,吃的不好。” 卖鸡蛋的大姐吓了一跳,神色复杂地看了那婆婆一眼。 那婆婆急了:“你自己还是个姑娘家,开口月信,闭口流产,羞不羞啊。我媳妇怀孕没怀孕我不知道?我儿子不知道?滚滚滚,我家不做你生意。” 唐乐筠生气了,但她没和那婆婆做口舌之争,对小媳妇说道:“你再这样当牛做马,这一胎必定保不住。我奉劝你,你不珍惜你的健康,别人更不会替你珍惜,明白吗。” 小媳妇呆若木鸡,彷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我怀孕了?不能吧,那个刚来过啊。” 唐乐筠耐着性子说道:“你是怀孕了。我警告你,如果你不信我,只怕这辈子都做不了娘了。” 说完,她厌恶地看那婆婆一眼,往对面卖鸡的摊位去了…… 两刻钟后,唐乐筠拎着两只鸡、两斤菠菜、四斤花生、五斤高粱米,以及十斤猪肉回去了。 冒尖的大竹筐,硕大的猪肉,全挂在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穿行在官道上,走得悠悠闲闲,毫不费力,走到哪里都让人为之侧目。 “母大虫”、“不好惹”等标签被生云镇的街坊们一一贴了上去。 那些议论声,唐乐筠听得清清楚楚,但她非但不气,反而引以为傲。 毕竟,在末世,软弱等于附庸,强横才能令人刮目相看。 回到家时,唐悦白正在书房,和田家荣研究他们的父亲留下的机关——因为事关机密,这一环其他木匠没有参与。 唐乐筠同他们打过招呼,带着摇头晃脑,盼着吃鸡的小黄去厨房了。 白水煮半只,是小黄的。 剩下一只半,唐乐筠用干香菇炖了,既能喝汤,又能吃肉。 菠菜开水烫过,用油炒过的花生米拌成凉菜。 一荤一素,营养健康。 做完饭就是中午,唐乐筠盛上一小盆,带着小黄给隔壁送了过去。 从田家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铺子门口两道中气十足的骂声,一男一女,男的年轻些,女的年迈些。 “庸医!庸医!福安医馆的马大夫看过了,我家媳妇什么病都没有,就你还开药铺呐,开了也得黄。” “我告诉你们,这铺子要是开了,可千万别来买,肯定要吃死人的。” “小贱人,你出来,出来!” …… 一个街坊劝道:“这位大兄弟,别一口一个贱人,这家姑娘姓唐,你可惹不起。” 那男子道:“你要说她姓纪、姓邵,那我是惹不起,她就是一个姓唐的小贱人……” 一道黑影忽然从唐家铺子跳了出来,在三米高的空中转体三周半,落地时恰好站在骂人的男子身前,一把长剑带着鞘顶到了男子凸出的喉结上。 唐乐筠走出大门时恰好看到这样的一幕,她说道:“小白,算了,搭理他干什么。” 小黄蹿到小白脚下,对那人“汪汪”乱叫。 “诶,诶诶!”那胖婆娘跳脚尖叫起来,“你干嘛,你干嘛,有话好好说!” 唐悦白看向她,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滚不滚,不滚就打!” 那婆婆拉着儿子退后一步,“走,马上就走。” 娘俩上了一辆驴车,屁滚尿流地往南边去了。 唐悦白埋怨道:“姐,又出什么事了?” 唐乐筠道:“一点小事而已,打走就算了。” …… 中午的菜很好吃,姐弟俩都有点吃撑了,一起收拾完厨房,又一起去了地窖。 地窖打扫过了,瓶瓶罐罐洗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唐乐筠道:“这是咱家最隐蔽的地方,除了你我谁都不知道。我买了些糯米,等有时间了,就把上面的土层加固一下,以后我们把粮食储存在这里。” 唐悦白摇了摇装者粳米的大肚瓷瓶,起身道:“我大师兄交代过,我在家最多能呆十天八天,明天就开始吧。” 唐乐筠把一只中号坛子拿在手里,转身上了木梯,“你真忍心把姐姐一个人扔下?” 唐悦白道:“不忍心,所以才让你跟我一起走嘛。” 出了地窖,唐乐筠把坛子放在一旁的旧柜子上,“不去。” 唐悦白噘嘴了,“姐,你不讲道理。” 唐乐筠道:“我跟你去唐家,就要听唐家的支配,我不想。” 唐悦白道:“那怎么会?” 唐乐筠道:“你师父都要做主我的终身大事了,为什么不会?” 唐悦白道:“他那是为了你好。” 唐乐筠道:“不需要!” “咚,咚。”后门被人礼貌地敲了两下。 唐悦白不想再谈,小跑着开门去了。 “这位就是白哥儿吧。”一个妇人带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 “我是,你是哪位。”唐悦白把大门让了出来。 唐乐筠关上地窖入口,快步走过去,她人还没到,就见一个熟面孔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位是唐指挥使的继室身边的老人王妈妈。 那继室年纪轻,脾气不大好,对自己的孩子尽心尽力,对原配和妾室的子女都是面子情,对原身只比陌生人好一点点。 唐乐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位是带着上意来的,而这上意,应该就是唐指挥使通知她未来另一半是谁,如果人性化一点,还可能有一场相亲。 隔着两三米,她停下来福了福,“王妈妈好,好久不见。” 王妈妈还礼:“筠姑娘,好久不见。” 寒暄几句,姐弟二人把客人请到了铺子里。 王妈妈左顾右盼,“见多了酱红色油漆的药柜,忽然瞧见这种原木色,感觉还挺新鲜,再加上花草,简直是画龙点睛,筠姑娘很有巧思。” “王妈妈过奖了。”唐乐筠懒得绕圈子,“不知您此来有何贵干?” 王妈妈不那么明显地愣了一下,旋即未语先笑:“呵呵,筠姑娘离开京城后,豪爽多了。” 唐乐筠承认:“在自己家,随便一些。” “的确。”王妈妈话头一转,立即入了正题,“老奴是奉大老爷的命来的。” 唐乐筠从唐悦白手里接过茶壶,亲自给这位徐娘半老的妇人倒了杯茶,“您只管说。” 王妈妈道:“恭喜筠姑娘,贺喜筠姑娘,大老爷给筠姑娘相看了一位青年才俊,姓齐,玄衣卫百户,蕴州人,今年二十二岁,武艺高强,家境殷实,先前曾娶过一房,因为难产去世了。筠姑娘虽然是继室,但婆母不在京城,嫁过去不用伺候一家老小,直接当家做主,一样自在得很呐。”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唐乐筠,“虽然官职不高,但姑娘也知道,咱家大老爷是玄衣卫指挥使,姑娘嫁了齐百户,齐百户就是大老爷的人,升官发财指日可待。筠姑娘以为如何啊?” 唐悦白拱了拱手,“敢问王妈妈,这婚事就定下了吗?” 王妈妈眨了眨眼,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唐乐筠,“筠姑娘不满意?” 唐乐筠道:“我并非不满意,只是药铺开业在即,目前无暇考虑婚嫁之事。感谢大堂伯和音堂妹的关心,请王妈妈替我转达他们,江湖儿女,爱恨随心,不想强求。” 不待王妈妈说什么,她又吩咐唐悦白,“这里离京城远,肯定赶不回去,你去收拾一间客房,再去升云酒楼要一桌席面来。” 唐悦白眼里满是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起了身。 王妈妈最擅长内宅交际,当然明白唐乐筠的意思——唐乐筠不想谈,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白哥儿不用忙。”她面色不变,也站了起来,“生云寺的桃花要开了,风景极其喜人,老奴还要跑一趟那里,筠姑娘就不用麻烦了。” …… 姐弟俩把王妈妈送到了马车上。 关后门的时候,唐悦白说道:“姐,你是觉得那个人的官不够大,还是觉得他的年纪太老了?” 唐乐筠反问道:“所以,连人都没见到,我就要答应吗?” “还不都是……”唐悦白停下话头,“我明白了。” 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师父的女儿相看了好几个呢! 唐乐筠欣慰地点点头,刚要说话,唐悦白又开口了:“没关系,既然姐姐不想嫁给当官的,那我就在江湖上替姐姐好好物色,严格把关。” 唐乐筠:“……”她有那么恨嫁吗? 17 第 十七 章 在末世,不听劝的人,命一般都不太长,残酷的生存环境会教育每一个不屈不挠的大犟种。 所以,唐乐筠对于说服教育这件事也没什么耐心。而且,她也知道,她的婚姻观和唐悦白的有巨大差别,不是简单几句就万事大吉的。 她想用行动让他明白,她的婚事只能她自己做主,而不是任何唐家人。 从二十二日当天开始,她不再理会唐悦白关于婚姻、关于蕴州的任何建议。 直到二月二十八这天晚上,姐弟俩打扫完正房的卫生,坐在书房喝水时,唐悦白再提此事。 他盯着唐乐筠的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姐,我过两天就得走了,你真不跟我去蕴州吗?” 明天,唐乐筠要去京城进药材,如果今天谈不妥这件事,他们姐弟很可能就没有机会谈了。 唐乐筠也认为是时候了:“小白,在你心里,姐姐重要,还是师兄弟重要?我不想听‘都重要’这样的屁话,换句话说,如果你把师兄弟看得跟我一样重要,我也不就必像以前那般看重姐弟亲情了。” 她这话说得够重,可以说,在逼着唐悦白选边站,而唐悦白只有十一岁,他和师兄弟们朝夕共处四年,几乎是记事之后的全部人生。 但是没办法,如果任他回到唐门,他就还是唐乐音的棋子。 而且,他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也想用“我都为了你好”这种借口把他绑在身边。 唐悦白白了脸。 唐乐筠垂着眼眸,避开了唐悦白狼狈的视线。 书房静谧得让人不安,趴在唐乐筠脚下的小黄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张开狗嘴,对着小白呜咽了两声。 唐悦白不知道它想表达什么,但它的存在提醒他注意到了一个事实——如果她姐姐不嫁,且真的把药铺开了起来,那么,她能指望上的人就只有他了,而他的师兄弟众多,师父有他没他都一样。 “姐。”他艰难地开了口,“姐姐最重要,我不去蕴州,我留下来陪你。” 尽管唐乐筠抱着——未来的日子有他没他都行的态度,但在这一刻,她还是听到了自己心花盛开的声音。 她抬手在他的头顶上揉搓了好几下,“好弟弟,委屈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对待唐悦白。 唐悦白忽然想起来,父亲去世前,她经常抱他,扛他,以及这般弄乱他的头发。 无法言表的亲密感,瞬间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他笑眯眯地把小脑袋凑过去,让唐乐筠随便揉。 她也曾经这样的,在妈妈的手心里撒娇过,眼睛里的酸涩感突然而来…… 唐乐筠眨了好几下,才勉强把泪意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都无条件地选择了她,那么,她的诚意也该释放一下了。 她说道:“从今以后,你的武功就由我来教吧。” “啊?”唐悦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抗议道,“姐,我教你还差不多。” 唐乐筠把手放在桌子上,“掰掰手腕你就知道了。” “掰就掰!”唐悦白做好决定,一颗心落到实处,孩子的心性就起来了,兴致勃勃地握住唐乐筠的手,“姐,我可来啦,你要用力哦!” 唐乐筠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来吧,你先用力。” 小男孩在唐门不是习武就是做杂物,一双手极粗糙,像个大老爷们。 唐悦白试探着用了一半的力气,唐乐筠的手纹丝不动。 于是,他加大了力气。 还是纹丝不动。 唐乐筠道:“来吧,让我看看你的真正实力。” 唐悦白重重点头,“我真的来了!” 小男孩瞪眼、屈鼻、嘴用力,最后上半身都压上来了…… 唐乐筠的纤长白皙的手只是微微地摇了摇,便又慢慢回到了直立状态。 她笑着说道:“怎么,还想耍赖吗?” 唐悦白讪讪地泄了力气,旋即又不服气地说道:“你比我大四岁,多了四年内力,这说明不了什么。” 唐乐筠道:“天黑了,就不欺负你了,我教你一套修改过的功法吧。” 唐悦白跳了起来,“姐,我只是年纪小,并不是傻。” 小黄被他吓了一跳,向后一蹿,“汪汪”叫了两声。 唐悦白朝它“嘘”了一声,又道:“姐,唐家内功虽然算不上顶顶好,但也是被前辈印证了多少年的。我师父说,练习内功必须集中精力,否则一个搞不好就会走火入魔,一辈子都甭想好了,你怎么能瞎改呢?” 唐乐筠懒得跟他废话,把人赶到罗汉床上,与他面对面坐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会害你,你相信我吗?” 唐悦白狐疑地看着她,但还是真心实意地说道:“我信姐姐,但不信姐姐的新功法。” 唐乐筠道:“信我就好,不用信功法。”她善意地撒了个谎。 唐悦白乖乖点头,“好。” 唐乐筠笑了,笑得像只小狐狸,烛火映在她清亮的眼睛里,格外的明媚动人。 唐悦白有些看呆了,旋即便进入了一种非常放松的状态。 他是小孩子,易于催眠,唐乐筠不费吹灰之力便搞定了。 接下来就好办了。 唐乐筠把改后的功法要点重复三遍,唐悦白记下来后,开始习练。 时间在不断缩短的蜡烛中过去了。 亥时的梆子声响起来时候,唐乐筠恰好结束第二个大循环。 她适时地停了下来,睁开眼时,与唐悦白对了个正着。 唐悦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姐,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他到底是个孩子,此时只有彻底的折服,丝毫没想过,自己为什么毫无反抗地修炼了新的功法。 唐乐筠道:“一点小改动而已,用不着这么惊讶。” 唐悦白摇头,“姐,这可不是一点小改动,我觉得这套功法至少可以媲美少林寺的易筋经。” “没有比较,就没有发言权。”唐乐筠下了罗汉床,“记住,不可外传。” 唐悦白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唐乐筠道:“如果外传,唐门不会放过我们。我说过,我不想做任何人的附庸。” “对对对。”唐悦白一拍脑袋,“我师父说过,这叫什么匹夫无壁,怀壁……不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唐乐筠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等我们从京城回来,你就去读书,不用学太好,至少不能做文盲。” “文盲?”唐悦白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好,对,我不能做文盲。” 唐乐筠推开书房门,带上小黄,沿着回廊往上房去了。 唐悦白吹熄蜡烛,屁颠屁颠地跟上去,“姐,我去给你打洗脸水吧。” 唐乐筠道:“一起去,姐给你掌灯。” 温和清越的少女的声音,透过浓浓的夜色传过来,抵达耳朵时仍有余温。 唐悦白彻底坚定了之前的想法,他选姐姐没有错,不回蕴州是件好事。 毕竟,他不用伺候师父一大家子,不用帮师兄弟们做杂事,更不用成为唐门的附庸,他想读书就读书,想睡懒觉就睡懒觉,这是他自己的家。 …… 二十九日,姐弟俩一起去了趟京城,驾轻就熟地进了药材,三十日下午返回。 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卸货,田婶子便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筠筠,筠筠呐,你可回来了。” 唐乐筠放下手里的麻袋,“婶子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唐悦白也道:“难道是我师兄他们到了?” 田婶子道:“不是不是,找白白的人没来,不相干的人来了。” 姐弟俩一起看着她,“那是谁?” 田婶子说道:“一个女子,黑瘦黑瘦的,听说是南边小马村的。她说她被婆家休了,娘家不要她。她还说,当初是你说她怀孕了,你给她出的主意,现在没路可走了,想找你给她拿个主意。如今人就在铺子外面坐着呐,等了一天一宿了,啧啧,你这丫头,怎么净惹是非啊。” 她也是恨铁不成钢,食指愤愤地在唐乐筠面前点了两下。 “原来是她。”唐乐筠道,“她在市场上卖过鸡,婆婆苛待她,身体劳损过度,怀孕了不知道,要流产了也不知道。” “啊!”田婶子一拍大腿,“就是前一阵子在门口叫骂的母子俩吧。” 唐乐筠点点头。 唐悦白道:“可恶,我当时应该揍他们一顿的。” 唐乐筠想了想,“小白把车卸了,我去看看。”她一边说,一边往前面走。 “你打算怎么办?”田婶子跟了上来,“这件事不好弄,她有那样的婆家和娘家,一旦人出事,咱就惹祸上身了。” 唐乐筠也在想这个问题,她在末世时变成“毒医”,就是被类似的事件逼出来的。 她说道:“婶子提醒的是,看看再说。” 药铺的小门一开,唐乐筠就看到了台阶上坐着的消瘦的背影。 小媳妇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姑娘,我知道不该来麻烦姑娘,我是白眼狼,但我实在是没有活路了,请姑娘给指条活路吧。” 唐乐筠问道:“你流产了?” 小媳妇梗了梗脖子,“没有,我没流产,自打你说我怀孕了,我就什么都不干了,我就躺着,躺了好几天,所以他们才休了我。” 18 第 十八 章 田婶子道:“我听说,你昨天中午去福安医馆了,马大夫不是说没怀孕吗?” 小媳妇看向唐乐筠,“他说了不算,这位姑娘说我怀了,那我就是怀了。” 唐乐筠的话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抓住就不松手了。 田婶子无奈地“啧”了一声。 唐乐筠道:“如果没流产,那就是怀了,现在看不出来是因为时间太短。” “马大夫在妇科上算不错的,这几年没失手过。”田婶子摇摇头,“楚家的事才过去,你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唐乐筠没和她争,把小媳妇扶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说话——她年纪轻,经验浅,一时想不出来怎么帮助这位。 她家房子大,常住人口只有她和唐悦白,按说留下这人不成问题,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留一个陌生的孕妇在家绝不是好主意。 但不管肯定是不成的。 唐乐筠思虑再三,从荷包里挖出两块碎银子,掂了掂,“这是三两,你在我家附近租个房子住,租好了过来找我,我给你抓一副安胎的药。” “好,太好了,恩人呐!大恩人呐!”小媳妇又要往下跪,“我叫邓翠翠,小马村人,这三两银子是我借的,将来一定还给姑娘。” 唐乐筠扶住了她。 田婶子叹了口气,抬手指向街对面,“那条胡同第三家有个西厢空着,上房住了两个书生,院子很安静,每月一百二十文。你是本地人,讲讲价,说不定少一点也是使得的,房东人很好,你去问问吧。” “好,好嘞。”小媳妇跪不下去,只好连连作揖,“谢谢姐姐,谢谢姑娘,我这就去。” 她扶着腰,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 田婶子又道:“可怜见的,你要真怀了,就少走动吧,这三两银子够用一阵子了。” 邓翠翠停下来,“我都听姐姐的。” 二人目送邓翠翠进了对面胡同。 唐乐筠失笑:“还没怎么着呢,就扶上腰了。” 田婶子表示理解:“二十多岁,最起码当了五六年媳妇,一个孩子没生,好不容易有消息了,不珍惜才怪呢。” 唐乐筠“哦”了一声,“那也是。” 田婶子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筠筠啊,这铺子后天就开张了,你要是不请大夫,就少看病,咱只卖药,就算生意不好做,也比三天两头有人找麻烦强,你说呢?” 唐乐筠本想拒绝她的提议,但人家实在是好意,遂道:“婶子,我会注意,您放心吧。” …… 姐弟二人一起卸了货,喂了马,又把药材搬到了药铺,分门别类地进行收纳。 正忙碌着,邓翠翠慢悠悠地进了门,“唐姑娘,我来了。” 唐乐筠站了起来,“怎么,你没租到房子?” 邓翠翠笑了,“租到了租到了,我来就是想告诉姑娘一声。” 唐乐筠想起了之前说的话,她指指放在书案前的交椅,“你稍坐一下,我给你诊诊脉,再抓一副保胎药。” 邓翠翠也不推辞,“多谢姑娘,姑娘这有砂锅和火炉吗?” 唐乐筠知道,她保胎心切,想尽早吃上药,所以才这般急不可耐,一而再地有求于她。 这样也好,说明她求生欲强,比纪霈之那样的强多了。 “有的。”唐乐筠看向唐悦白,“你去把小炉子、小炒锅,以及煎药的砂锅拿过来。” 唐悦白对邓翠翠一家原本极为反感,但此刻见她瘦得脱了相,怜悯油然而生,忙不迭地去东厢房取了。 唐乐筠在书案后坐下,拿过邓翠翠的手,扣在了寸尺关上…… 邓翠翠的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 唐乐筠不会安慰人,只当没看见,闭上眼,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脉象。 邓翠翠休息得不错,今天的脉明显好于上一次,胎儿确实还在,顶多一个多月,但劳损和营养缺失的征象依然明显。 她问道:“你怀过孕吧。” 邓翠翠没有回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唐乐筠在她手腕上拍拍,就当安慰了。 邓翠翠哭了很久才安静下来,抽抽噎噎地把过去的情况讲了一遍。 她确实怀过孕,还是刚过门没多久的时候,她那会儿十六岁,什么都不懂,怀了也不知道,丈夫索取无度,孩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流掉了。 为此,婆婆说她不知羞,丈夫责怪她废物,二人一骂就是几个月。 即便她因此大病一场,家务活也没少干,冬天洗衣,夏天种地,从此落下了病根,再也没怀过。 唐悦白有些唏嘘,他这才深切地了解,自家姐姐为什么对婚姻那么抗拒,原来并不是所有家庭都像他家和师父家一样和睦,还有像邓翠翠这样的,嫁给了坏蛋的可怜人。 唐乐筠在典籍库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用寿胎丸的配方。 她在药柜前跑了几趟,一边把药抓齐,一边用木系异能把能处理的都处理一遍,最后用戥子称重。 唐悦白把小炉子烧了起来,唐乐筠的药也搞好了——菟丝子、桑寄生、续断、真阿胶,因着邓翠翠体虚有热,她又加了人参和生地各二两。 前三味和生地轧细、炒制,人参文火煎水,将阿胶用人参汤化开,加入前几味,做成一分重的药丸。 弄完这些,天已经擦黑了。 唐乐筠取了二十丸药,让邓翠翠服了下去。 邓翠翠吃完药,满足地摸摸小腹,黑瘦的脸上有了几分释然,“唐姑娘,这回我的孩子稳了吧。” 唐乐筠道:“只要你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不生气,问题不大。” 唐悦白把做药的工具收拾了,好奇地问道:“翠翠姐,他们都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生这个孩子?将来生出来了,被他们要走怎么办?” 邓翠翠道:“我不争馒头蒸口气,就算要走我也生,我就是想告诉他们,我能生,能生!” 她那双枯瘦的手抓紧了椅子,仿佛是一松开,孩子就没有了似的。 唐乐筠道:“你还想回他们家吗?” 邓翠翠坚决地摇了摇头,“绝不回去,我宁可要饭也不回。” 唐乐筠点点头,“那行。你以后白天到我的铺子来,做点不费力气的杂事,我不给工钱,包你三餐和药,你看如何?” 邓翠翠麻利地把交椅往后一挪,右腿一迈,人便跪到了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姑娘大恩大德。” 唐乐筠躲避不及,硬着头皮接受了。 …… 邓翠翠能干,且细致麻利,有了她,姐弟俩少了不少麻烦事。 三月二日,春风和煦,诸事皆宜。 卯正三刻,唐悦白用火折子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地声音惊动了大半个生云镇。 身穿酱红色府绸短打,绑着马尾辫的唐乐筠,从台阶下一跃而起,直冲匾额,大有不撞房檐不罢休之势…… 田婶子牵着田小霜的手,双双扭过头,看向别处,生怕唐乐筠一个不慎,撞得头破血流。 田家老中少四个男人则瞪大了眼睛,纷纷在心里评判唐乐筠这一手到底厉不厉害。 只见唐乐筠流星赶月一般地飞到了匾额前,右手一挥,捏起蒙在上面的红色绸布,旋即潇洒回转,长长的红绸随着她的身形移动,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龙形波纹…… “好!”田江蔚和田江芮兄弟俩一起喝了一声。 田老爷子感慨:“真看不出来,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田家荣看了两个儿子一眼,若有所思。 田江蔚是他的大儿子。 他没注意到亲爹的眼色,“咦”了一声,问道:“怎么是有间药铺呢,难道不该叫唐家药铺吗?” 唐乐筠解释道:“唐家太大,叫了只怕有人会提意见。” 田婶子也没想到,唐乐筠居然给自家铺子起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名字。 但唐乐筠一解释,她就明白了。 她笑着说道:“名字虽然奇奇怪怪,但很好记,恭贺我们筠筠、白白开业大吉,财源广进。” 田家男人也想起了这一茬,齐齐拱手:“恭祝开业大吉,财源广进!” “哈哈,还财源广进呐。我今天让你开张,就算我输。”孙胖子坐在一辆平板车里,由几个年轻男子推了过来。 这些男的各个吊儿郎当,一看就是花钱雇来的帮闲。 唐悦白怒道:“你这狗贼,你爱输不输,干我屁事!” 唐乐筠把红绸缠起来,上了台阶,略一抬眸,就看到了从西南而来,沿着官道往东北去的普通马车,直觉告诉她,纪霈之就坐在马车里,白着一张脸看她的热闹。 她活了二十年,头一次知道看热闹也能看得勤勤恳恳,居然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他不是有病,而是有毒! 孙胖子见围观的人不多,没敢靠得太近,在赵记杂货铺附近停下,派来三个帮闲,站在官道上对着姐弟俩指指点点。 田婶子担忧地说道:“孙胖子找不来这么多帮闲,肯定是黄里长请的。” 唐乐筠道:“没事,我原本也没指望今天开张,婶子你们回家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田婶子和田家荣交换了一个眼色,果断带着孩子们撤了。 唐乐筠朝唐悦白勾勾手,“你把小黄叫回来,咱们做些药丸。” 姐弟俩对这个局面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唐悦白之所以发火,不过是少年意气,听唐乐筠一说,他就罢了,叫回跳脚乱叫的小黄,回到了铺子里。 邓翠翠拿来做药工具,三人净了手,正要开干,就见四名男子从容自信地走了进来。 打头的人正是纪霈之。 唐乐筠蹙了蹙眉头,“贵客买药吗?” 纪霈之不答,往长椅走了过去,他身边的小厮忙不迭地把厚厚的锦垫铺了上去。 另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说道:“唐姑娘,唐指挥使的嫡长女昨夜宿在升云客栈了。” 唐乐筠道:“所以,你们要凑近了看我的热闹?” 那男子不答,脸红了。 纪霈之无动于衷。 19 第 十九 章 唐悦白胀红了小脸,他大步上前,抬手指向纪霈之:“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小黄跳脚跟上:“汪,汪汪,汪汪汪……” 纪霈之好整以暇地转着文玩核桃,对他的愤怒充耳不闻。 小厮元宝挡在他前面,“什么怎么回事,你这不是药铺吗,怎地,不让进?” 唐悦白反问:“不买药你进来干嘛?!” 元宝不屑:“买药?嘁!居然把主意打到我们爷头上了,我们爷吃的药,都是天南海北搜罗来的一等一的珍品,就你们也配。” “咳咳!”薛焕咳嗽两声。 元宝赶紧看了纪霈之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胸脯又挺了起来,还要再骂,就听到外面有人乱七八糟地接上了他的话茬。 “就是,两个黄口小儿也敢开门卖药,简直笑话!” “他们敢卖,咱们可不敢买。” “谁要是买了她家的药,就甭想来我福安找马大夫。” …… 元宝回头看一眼,是那伙儿帮闲,他晦气地“呸”了一口,闭嘴了。 “人家是贵客,好歹给咱壮了门面,白白不要无礼。”唐乐筠拍拍自家小弟的肩膀,又对那书生游说道,“我观公子最近睡眠不好,要不要安神的药?” “我姓薛,行三。”书生自我介绍一句,又道,“安神就不用了,回家好好睡觉就是最好的良药,多谢唐姑娘。” 唐乐筠知道他是谁了。 薛焕,魏国公府三公子,纪霈之的三表哥,烂好人一个——她听过他的声音。 此人性格好,人脉广,书里的很多关键人物都是他的好朋友。但因为多方面因素,他和纪霈之关系最铁,且从头到尾只挺纪霈之一个。 纪霈之死后,他被新皇流放,终身不得回京。 “薛三公子好。”唐乐筠行了礼,对纪霈之说道,“这位贵客要不要把把脉呢,我把脉很准的。” 她知道他绝不会答应,但动动嘴皮子不花钱,顶多被拒绝,又有什么关系呢? “姐!”唐悦白不依地叫了一声,“你又来了!” 纪霈之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落到了唐乐筠脸上,“你断了楚老爷子的生死,现在也想断断我的?” 他面色平静,语调和缓,但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杀意。 “哈哈~”薛焕干笑两声,“表弟,唐姑娘不可能是那个意思。” 纪霈之自顾自说道:“好啊,你不妨断一断,我不怪你。” 唐悦白不安地拉住了唐乐筠的手,“姐!” 唐乐筠捏了捏,示意他不必担心,说道:“贵客身体抱恙,确实不……” “筠姐姐!”一道柔婉但坚定的女声从嘈杂的嗡嗡声中脱颖而出,打断了唐乐筠的话。 唐乐筠看见了正在进来的牡丹花般漂亮的小姑娘。 这就是唐乐音,她真的来了。 唐乐筠回忆了一下原身和唐乐音的交往,遂迎了两步,“音妹妹好。” 薛焕站了起来,拱手笑道:“唐大姑娘。” 唐乐音吃了一惊,“薛三爷?!”她吃惊的样子很可爱,杏眼圆睁,嘴巴微张,像只受惊的小松鼠。 唐乐筠用余光扫了扫纪霈之,后者饶有兴致地看看唐乐音,然后把目光射向了她…… 唐乐音也看见纪霈之了,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唐乐筠知道,唐乐音从骨子里害怕纪霈之——她以灵魂存在的那段时日,曾亲耳听说,纪霈之弑/父、弑/兄,夺取皇位后,亲自带兵赶赴大苍和大炎边境,在战场上以一人之力砍杀大苍上百人,最后毒发身亡,死得又惨又烈。 纪霈之就是个疯子,没人不怕他! 纪霈之显然注意到了唐乐音的动作,嘴角挂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唐大姑娘,我很可怕吗?” 唐乐音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但她到底是女主,迅速地稳住了情绪,上前福了福:“小女见过……贵客。” 自己叫贵客,她便也叫贵客。 唐乐筠在心里点点头,女主就是女主,灵活机变,能力和容貌一样出色。 纪霈之略一点头,给元宝使了个眼色。 元宝便道:“我家主子在这里休息片刻就走,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薛焕表情尴尬,赶紧转身从窗口往外看。 纪霈之则越过唐家姐弟,走到药柜前,研究起了货柜上用毛笔书写的标签。 “哈~”他忽然轻笑一声。 唐乐筠脸红了。 字是她写的,一塌糊涂——原身耐心欠佳,毛笔字不好,她本人在末世时有根铅笔就不错了,又哪里写过毛笔字呢。 薛焕见那边有热闹,立刻丢下唐家人凑过去了。 “你就是小白。”唐乐音和颜悦色,“我们也算神交已久了吧。” 唐悦白打了一躬:“唐悦白见过音姐姐。” “小白!”一个男子叫了一声,旋即室内光线一暗,三个年轻男子鱼贯而入。 “大师兄、二师兄、五师兄!”唐悦白雀跃着迎了上去,“你们怎么才来?” 师兄弟三人,一是大块头,弱冠年纪;一个是瘦子,年纪比大块头大些,二十多岁;还有一个容貌斯文,算得上英俊帅气,十七八岁的模样。 替唐乐筠解答的是最小的那个。 “我们遇到些事情,多耽搁了几天。”他说道,“快去收拾行李吧,我们这就出发了。” 唐乐筠开了口:“不好意思,我不想让我弟去蕴州了。” 唐乐音与师兄们异口同声:“为什么?” 唐乐筠道:“家中只剩我们姐弟两个,我不想让他离我太远。” 大块头师兄蹙起眉头,“你可以去蕴州嘛。” 唐乐筠道:“我在蕴州无房无地无铺子无熟人,为什么要去蕴州?” 大块头道:“你把这里卖了,带着嫁妆到蕴州嫁人便是,有小白和我们在,怎会没有熟人。” 他三言两语,便决定了别人的人生。 唐乐筠道:“如果易地而处,我让你卖了父母的祖宅,你卖吗?” 大块头被她问住了,当即抱了抱拳:“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 瘦子道:“筠姑娘,小白有习武天赋,你这样留下他,将来要后悔的。而且,他已经拜了师,这样说走就走,唐门岂不是毫无规矩可言?” 唐乐音审视着唐乐筠,目光中隐隐有了一丝不以为然。 唐乐筠顿时意识到,她把这件事想得太浅,太理所当然了。 那怎么办呢? “你说得对,是我狂妄了。”她从善如流,也打了一躬,“既然如此,就请诸位师兄代我通禀一下,就说小铺刚刚开业,需要我弟帮忙几日,再过些日子,铺子有了起色,我亲自送他回去。” 唐乐筠聪明地用了“拖”字诀,只要把这三位送走,什么时候送唐悦白回去,她说了算。 开铺子,缺人手,情况摆在这里。 姐弟俩相依为命,这个时候带走唐悦白未免不近人情。 师兄弟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决定。 唐乐音道:“筠姐姐,我这次是替家里来的,为的就是铺子一事。” 唐乐筠猜到了,“你家里是什么意思?” 唐乐音略微提高了声音,“我家里的意思是,我们唐门是大族,不该与百姓争利,既然镇上有医馆,筠姐姐不妨考虑做些别的生意,去蕴州也可,届时族里会给你合适的安排。” 唐乐筠摇头:“对不起,铺子已经开了,我一定会继续做下去。” “筠姐姐,你不过是读过几本医术而已,何必呢?” “不管我读过几本医术,都不妨碍我进好药,卖好药,音妹妹你说呢?” “筠姐姐,你和小白在镇上孤立无援。” “放心,我本就没指望过唐门。” “你……唉……”唐乐音意识到硬碰硬不成,语气又软了下来,“筠姐姐,你这般要强做什么,我们女子,婚事才顶顶重要,你亲自做这里的掌柜,可有想过未来?” 唐乐筠道:“把我的铺子做大做强,难道就不是未来吗?” 唐乐音的唇角有了一丝讥讽的弧度,“筠姐姐,你太天真了。” 唐乐筠知道她在想什么,“放心,再苦再难,我都不会连累唐门。” “好吧。”唐乐音遗憾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请家父给族里去一封信,解除小白与师门的关系吧,你们就不必大老远跑一趟了,但筠姐姐要想好了,小白很有习武天赋。” 她在拿唐悦白的前途要挟唐乐筠。 只可惜,汝之□□我之蜜糖, 唐乐筠没想到还有这种美事,答应得极为脆快,“我想好了,多谢音妹妹。” 唐乐音对她如何反应不以为意,“没什么,我们姐妹一场,我能为你做的不多,就……多多保重吧。” 唐乐筠道:“你也一样。” 唐乐音略一颔首,转身朝两个明目张胆听壁角的厚脸皮福了福,旋即对堵在门口的一干帮闲说道:“诸位,我们是蕴州唐门,亦是京城唐家,我代表他们郑重告知父老乡亲,有间药铺的任何经营行为,都与我们无关,望周知!” “哈哈,我就知道!” “没有唐家撑腰,我看她能开几天。” “且看着吧,我赌她一个月开不了张。” …… 唐乐音回头看向唐乐筠姐弟,“对不住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唐悦白吃惊地看着她……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在书信中一直关心他、鼓励他的温柔可亲的大姐姐,手起刀落时竟是这样的狠辣决绝。 20 第 二十 章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唐乐筠姐弟非但不能给唐门带来利益,甚至还会带来巨大的风险,唐门放弃他们,不再给他们庇护便是顺理成章。 唐乐筠心平气和:“你们也一样。” 唐乐音笑了。 她的苹果肌略微肥厚,笑起来时颧骨突出,打破了和谐美,颜值便减了两分。 她对师兄们说道:“三位师兄,我在外面等你们。” 大块头略一迟疑:“好,我们马上就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仨也无心逗留,但小师弟即将脱离师门,又碰上铺子开业,一点表示都没有的话,成全不了那四年的情谊。 瘦子和大块头眉目传情一番,瘦子掏出了五两纹银,算是给了彼此一个交代。 唐悦白依依不舍地把他们送了出去。 唐乐音和丫鬟就站在人群之中,双双看着“有间药铺”四个大字出神。 大块头师兄对唐悦白说道:“小白,我觉着你姐的铺子一时半会儿开不起来,看见了吧,都是看热闹的,一个买药的没有。你现在后悔来得及,师妹那里我去替你说项。” 唐乐音闻言,朝唐悦白点点头,眼中满是鼓励之色。 但唐悦白刚刚被她吓到了,他看都没看她,大声道:“多谢大师兄,我不后悔。” 瘦子排排他的肩,摇头道:“你这傻孩子啊,保重吧!” 英俊少年也在他肩头轻轻一砸,“小师弟,后会有期!” “这孩子傻了,宁可要赔钱的破铺子,也不要唐门,造孽啊。” “你说他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活过来。” “年轻,太年轻了!” “小伙子长的不错,可惜没长脑子。” …… 围观的老百姓议论纷纷,全在为唐悦白感到惋惜。 唐悦白捏着拳头,额头沁出一层冷汗,低垂的眼皮盖住了眼里的泪意。 唐乐筠知道,他年纪小,心性不稳,情绪有波动很正常。 她走下两级台阶,搂了搂他的小肩膀,正要说话,就见一个面孔熟悉的中年妇人穿过人群,笔直地朝他们姐俩走了过来。 唐乐音也注意到了,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妇人。 那妇人福了福:“唐姑娘,我家主子让我买些药材回去。” 居然是汝阳郡主身边的管事婆子李妈妈! 唐乐筠没想到,杨晞居然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还她的人情。 她看向唐乐音,后者在秦国公府做媳妇多年,定然认识李妈妈,如今汝阳郡主没死,唐乐音会不会想到是她救了汝阳郡主? 不会的! 越是了解汝阳郡主的病情,越是了解原来的唐乐筠,唐乐音就越不会认为这里面有她的手笔。 唐乐音最多能猜到她的药救了汝阳郡主。 唐乐筠笑着说道:“妈妈请进,我亲自给您抓药。” 李妈妈行礼,“有劳姑娘。” 二人肩并肩进了药铺。 大约是脸疼,围观现场一片安静。 唐乐音自觉无趣,头一低,扶着丫鬟走出包围圈,上了马车。 唐悦白的小脸上有了笑意,拱手道:“感谢三位师兄,我送你们。” 师兄们齐齐叹气,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胖子喊道:“那婆娘,她家药不好,你千万别被她骗了,镇上还有一家福安医馆呐,要大夫有大夫要药有药!” “是啊是啊。” “你哪儿人啊,怎么上来就买。” 几个帮闲大声附和。 李妈妈对唐乐筠说道:“唐姑娘真是不容易,我家二爷……” 看到纪霈之和薛焕,她顿住了,膝盖本能地向下,旋即又直了起来。 唐乐筠解释道:“那二位是看药的客人,李妈妈不必多虑,这边请,您把方子给我。” 李妈妈是老油条,立刻明白唐乐筠的意思了,神经一松,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笺,“方子在这里,姑娘给抓十副吧。” 唐乐筠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一遍。 御医开的是炙甘草汤,总共九味药,小楷写的精致漂亮。 “您请坐,我去抓药。”唐乐筠把方子还给李妈妈,“小白,给李妈妈倒茶。翠翠姐,你洗洗手,帮我包药。” 小白脆快地答应一声,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邓翠翠闻言,也端着水盆出去了。 李妈妈坐在书案前的交椅上,一会儿看看窗台上青翠的柳枝,一会儿看看药柜角上长势喜人的蒲草,只觉得唐乐筠不但人漂亮,铺子也布置得漂亮,而且待人接物让人舒心,不枉她大老远跑来一趟。 另一侧的薛焕有些诧异了,他小声问纪霈之,“这妇人像是哪个庄上的老嬷嬷,怎会特地来这里买药?” 这附近的庄子都属于显贵之家。 纪霈之不答,问元宝:“她是谁?” 元宝记人脸最是厉害,他说道:“汝阳郡主身边的人。” 纪霈之道:“救人的原来是她。” 薛焕惊问:“你认为是她救了汝阳郡主?” 纪霈之道:“出事那天是十五,她也在京城。” 薛焕又问:“你怎么知道?” 纪霈之道:“碰到了。” 薛焕奇道:“她真有那么好的医术?” 纪霈之怜悯地看着他:“她只是恰好进药回来,她的药救了汝阳郡主。” 薛焕讪讪地看向唐乐筠。 唐乐筠抓药的动作不快,每次拿起来都在手中掂了又掂,就像某种仪式。 她抓好后,由邓翠翠称重,再倒在一张张铺好的草纸上。 薛焕道:“十份炙甘草,居然一次都没加减过,难怪开药铺,光是这一手就非常不错了。” 纪霈之裹了裹斗篷,难得地附和一句:“只可惜不是旺铺,不然就凭她的麻利劲儿,也能比别家多卖几副药。”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唐乐筠不自觉地反驳了一句:“贵客放心,不是旺铺也没关系,我们铺子保质就成,不用走量。” 纪霈之微微一笑,对薛焕说道:“三表哥听懂了吗,她的意思是,别人卖十副药,她卖一副就可以了,可见药价之贵。” 元宝很有眼力见,立刻对李妈妈说道:“这位妈妈,唐姑娘宰客呢。” 李妈妈笑而不语,她来这买药不就是变相送钱的吗,毕竟,府里任意一棵都比寻常药铺的好。 纪霈之也看到了唐乐筠正在拿出来的小人参,一转身就朝门外去了——靠人情开了一张,即便赢了孙胖子也没什么意思。 薛焕朝唐乐筠抱了抱拳,跟着走了。 唐乐筠扬声道:“白白,快送客。” 唐悦白噘着嘴送了出去,待这二位上了马车,他又高兴了,对孙胖子说道:“看什么看,小爷开张了,还开了个大的,气死你气死你个王八蛋!” 孙胖子的气势已然萎了,勉强叫嚣道:“不过头一天而已,咱看明天、后天的。” 唐悦白道:“明天后天怎么了,我姐说了,我家药药效好,得病要想好的快,有间药铺把药带!” 这是他想了半宿才想到的两句打油诗,又押韵又好记,此番说出来,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帮闲们嘘了他几声,但其他人不帮腔,已经一群群撤了。 …… 薛焕在纪霈之下首坐了,从窗缝中恰好看到唐悦白喜悦漂亮的小脸。 他笑着说道,“虽然无父无母,但姐弟俩同心协力,未尝做不好这个铺子。” 纪霈之抚摸着暖手炉,“为了一个即将倒闭的铺子,放弃了那么大的唐门,大炎眼见着就要乱了,我不知道他们姐弟是蠢呢,还是蠢呢?” 他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显然除了嘲讽,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薛焕“啧”了一声,“我没想到唐门居然这么狠,号称狭义,却也如此势力,令人好生失望。” 纪霈之冷笑:“不然呢,明知有坑也要往下跳?我早说过,人性本恶,趋利避害才是本能。” “王爷。”元宝推开车门,送进来一张小纸条。 纪霈之接过来,展开,又重新捻成一长条,塞进了暖手炉里。 他说道:“唐大姑娘很有意思,她在生云寺撞破杨晞与其表姐的奸情,退了婚,却也不肯放过秦国公府,让唐门的人监视了这么多时日,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啊?”薛焕坐直了,“你不是说秦国公、勇毅侯、齐王,最近往来频繁吗?难道,唐门也发现了什么?” 纪霈之放下暖手炉,无声无息地转着两只油润的文玩核桃,“唐锐安只忠于老畜生,所以才能执掌玄衣卫多年,如果是他有所发现,老畜生已然出手,不会至今没有行动。” 薛焕道:“那是不是说明,唐锐安现在的态度很暧昧,所以不用玄衣卫的人?” 纪霈之道:“还有可能是,用唐门中人的不是唐锐安,而是唐家这位嫡长女。” 薛焕连连点头,“我听说杨晞和其表姐的私会地点不在生云寺,而是生云寺附近的一条小溪旁,既不在官道,也不在寺庙,更与桃花无关,可谓隐蔽,但唐大姑娘依然找了上去,这说明唐门的人起了作用。” 他举一反三,立刻想通了关键之处。 纪霈之道:“有目的的退婚,有目的的监视,这位嫡长女还是机关设计的天才,不简单呢。” 薛焕道:“表弟,唐姑娘和这位嫡长女,哪一个更强?” 纪霈之反问:“你觉得呢?” 薛焕道:“唐姑娘在生云寺被人设计,之后发配乡下,又被唐门驱逐,而这位嫡长女代表唐门办事,直接抄了唐悦白的后路,还是嫡长女强些。” 纪霈之闭上了眼睛,“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薛焕也躺了下去,“表弟,明日的百花宴你打算如何应对?” 三月三花朝节,怡王府奉皇命设宴,为几位未婚皇子挑选皇子妃,纪霈之破天荒的榜上有名了。 纪霈之道:“你放心,那老畜生只会给我配冥婚。” 薛焕道:“可惜了,我听说这位嫡长女也要参加,以她的家世背景配你也算勉强。” 纪霈之瞥了他一眼:“快睡吧,路途遥远,梦里什么都有。” 21 第 二十一 章 唐乐筠把十副药包好,亲自拿到书案上,“李妈妈,我的药药效好,毒性小,分量比方子上的略有减少,且每种药的单价比市面上贵,所以药价不菲。” 李妈妈放下茶杯,没有立刻说话,表情相当微妙。 唐乐筠遂加了一句:“这并不是针对您,而是所有客人一视同仁。如果您不同意,这些药我可以收回。如果您仍要购买,那么回去后,不妨和其他药铺的药对比一下。” “唐姑娘不必如此,上次的药就很好,多贵我都要。”李妈妈笑着站了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这是一百两银票,唐姑娘请收好。” 在这些药中,人参最贵,但一斤才五两银(唐乐筠的定价),李妈妈却直接给了一百两,不用找零! 唐悦白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唐乐筠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明白了李妈妈代表的国公府的意思——这是变相的感谢。 她迟疑片刻,到底说道:“好,虽然生云镇和京城相距甚远,但也欢迎李妈妈常来常往。” 李妈妈点头:“好,唐姑娘的茶格外的清香,一定常常过来,告辞了。” 她福了福,转身向外走去。 唐乐筠把她送到了门口。 看热闹的街坊已经散了,只有附近几家铺子的伙计对他们药铺有所关注,见李妈妈手里提了两大串药包,纷纷和同伴小声议论了起来。 唐悦白问:“姐,你认识她,她家很有钱吗?” 唐乐筠道:“这位是秦国公府、汝阳郡主身边伺候的李妈妈,我上次救了她家主子的命。” 唐悦白满眼都是崇拜:“姐,你可真厉害,我也想学。” 唐乐筠道:“那就学。” 唐悦白又道:“姐,你说……给我写信的人真的是音姐姐吗?” 唐乐筠道:“当然。” 唐乐音给唐悦白写信,一开始没有功利之心,只是同情他们姐弟,单纯地想通过写信,给唐悦白的身份加一加砝码,好让他在唐门的日子好过一些。 重生后,她事故了,心狠了,唐悦白又义无反顾地选择脱离唐家,她自然就没有了怜惜。 唐悦白不知道细节,浅显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无须多说。 二人聊几句,一起回到铺子里,记账的记账,做药的做药。 …… 到了中午,升云酒楼把唐乐筠提早定的席面送来了,田家荣的徒弟和田家人一起列席,大家在东厢房吃了顿开业宴。 酒过三巡,田老爷子问唐乐筠:“筠筠,你们唐门是怎么收徒的,能不能让小白教教我家这两个孩子?” 唐乐筠道:“田爷爷,唐门刚把我弟弟除名,他们想学唐家武功肯定不成。” 田江蔚和田江芮“啊”了一声,双双耷拉了脑袋。 田老爷子遗憾地说道,“唉,为了一个不赚钱的铺子闹得这么僵,你们这是何苦。” 田婶子道:“白白,那入门的功夫还能教吗?” 唐悦白摇头,“不能。” “婶子别急,唐门不能教我能教。”唐乐筠朝田家哥俩扬了扬下巴,“不是唐门的功夫,你们还学吗?” 她在末世,学的是杀人的功夫,尽管不成章法,但高效快捷,教田家兄弟只需用现世的武功套路重新整理一下,应该不会比唐门的差。 唐悦白道:“姐,我也要学。” “当然。”唐乐筠摸了摸田小霜的小鬏鬏,“小霜也可以一起学。” 田婶子笑得合不拢嘴,“那敢情好,我是不年轻了,要是年轻我也学。” 唐乐筠苦笑,丧尸暴动时人类的惨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郑重说道:“一旦真的乱了,不会有人管你是不是年轻,婶子、田叔、田爷爷,只要你们想学,我都教。” 她最后一句是跟田家荣的三个徒弟说的。 三个徒弟面面相觑。 大徒弟刘泉说道:“嗐,我是想学,但总得先养家糊口吧,有活干活没活下地,晚上睡觉,哪有功夫呢?” 其他二人一起点头。 “可不是?”田婶子接过话茬,“别说他们,就是你田叔也是没工夫的,你田爷爷还差不多。” 田爷爷大笑:“对对对,我去,省得咱们筠筠不敢管他们两个猢狲。” 田江蔚做了个鬼脸:“爷你放心,念书我不喜欢,学武肯定好好学,不用你管。” 田江芮和小霜的性格像田家荣,腼腆话少,但都对大哥的话表示了赞同。 “那就这么说定了。”田婶子一锤定音,再开口就换了话题,“筠筠,我还想起个事,你这些日子得小心些,千万不能卖毒性大的药,知道吗?” 田老爷子一拍桌子,“这话太对了,儿媳妇不说我也想说呢。去年,汤县县城就出过一回事,城南的马家药铺卖出的药里有一味马钱子,吃死人啦。明明是方子里写了的,但买药的就是不认,开方子的大夫也说药铺给抓多了,马家人有嘴说不清,药铺都搭进去了,才捡回一条命。” 唐乐筠没想过这一茬,闻言心中一凛,福安医馆虎视眈眈,她确实要防一防。 她赶紧道谢:“谢谢田爷爷,谢谢婶子,下午我就拟个章程出来。” ……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唐乐筠让邓翠翠回家休息,唐悦白午睡,她自己看铺子。 章程一事,她没什么经验,思来想去就围绕“毒”字找到两个点,还是田婶子和汝阳郡主给她的灵感。 她把两点落到纸面上,修修改改,得到了自认为幽默轻松的两小段话:毒/药配吗?不配;虎狼之药配吗?不配不配! 备注:一、本店购药需出示药方;二、购买有毒药材者需留方画押;三、成品药除外。 初稿定了,唐乐筠找来一大张草纸,工工整整地誊写一遍,用浆糊贴在药铺的大门旁。 然后,她去西厢找到漆油漆的田家荣,请他打一块可以立住的板子,用来张贴店规。 弄完这些,唐乐筠马不停地用异能处理新购进的药材,以保证她卖的和唐悦白卖的药同一品质。 待到唐悦白睡醒,邓翠翠从家归来,姐弟俩一个采购粮食,一个下地种药,齐齐忙了起来。 忙碌的时间过得最快,眼睛一闭一争,就是开业第二天。 一大早,孙胖子就带着帮闲来了。 他搬了张板凳,坐在台阶下,对着唐乐筠的店规指指点点:“街坊邻居们,大爷大娘大哥大姐们,不懂医却非要卖药,不是毒药也是毒药,大家一定要慎重啊!” “慎重,肯定慎重。”有个围观的男街坊搭上了话茬,“孙胖子,你昨天说人家开不了张,结果人家开了个大的,你又说今天明天也开不了,她到底能不能开,咱要不要赌一把?” “不赌!”孙胖子果断拒绝,他问围观的二十几个人,“大家有买药的吗?” 围观的异口同声:“没有!” 孙胖子一摊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开不了!” 马蹄声响起,一个穿着苍色短打、腰间挎剑的年轻男子骑着马,慢慢吞吞地踱了过来。 孙胖子看了过去,脸色大变,站起来,拄着拐棍躲到了一个身形彪悍的帮闲背后。 其他看热闹的也看了过去。 那男子居高临下地笑了,“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子吗?” 看热闹的见他随和,顿时哄笑了起来。 男子看向有间药铺,见牌匾挂了,店规有了,又道:“哟,铺子开张了啊,进去瞧瞧,看看药效如何,也不枉我替她跑那么一趟。” 他一边说,一边极潇洒地跳下马,牵着马进了包围圈。 “诶,孙胖子,藏什么藏,老子早就看见你啦。”他把马栓在马桩上,“又来捣乱,就不怕老子宰了你?” 孙胖子被叫破行藏,只好站了出来,“好、好汉,我也是来看热闹的,没、没捣乱。” 年轻男子就是吕游,他当日跟捕快去了汤县,当日就从大狱打了出来,一个时辰都没耽搁。 吕游用手指点点他,“当大夫不好好当,你这是找死。” 孙胖子红了脸,“好汉,她开这家铺子,明摆着要抢我们医馆的买卖,分明是她欺人太甚。” 吕游哂笑一声进了铺子,对坐在书案后忙碌的唐乐筠说道:“唐小子,给我来几瓶金疮药。” “几瓶?”唐乐筠看了看手头正在勾兑的金疮药,“存货不多,而且价格昂贵,你要吗?” “哟,是唐姑娘啊,开业大吉!”吕游拱了拱手,“贵也要,就当那日连累你吃官司的赔礼了。” 唐乐筠道:“赔礼倒也不必,主要是我的药好。” 吕游笑着摇摇头,目光在书案上一扫,“随你吧,给我来十瓶。” 唐乐筠就做了十瓶,都在书案上,他是数着数买的。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带拎手的布袋子,一瓶一瓶装进去,“三两银一瓶,总共三十两。” “娘咧,这不是宰人吗,哪家金疮药卖这么贵?” “确实贵,太贵了。” “福安医馆有金疮药,只要一两。” …… 门口围了十几个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吕游也很惊讶,但想想那日的情形,两姐弟无端受惊吓,自觉没什么好说的,找出三张十两的银票,告辞离开,往京城去了。 22 第 二十二 章 京城,怡王府。 纪霈之躺在客院院心的一把藤制躺椅上。 春日的下午,太阳暖煦,微风徐徐。 隐隐间,悦耳的丝竹之音夹带着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飘过围墙,不经意地钻进很多人的耳朵里。 于一般男人来说,那些声音是美好,也是向往,但于纪霈之来说,只有魔音入耳,扰人清梦。 他闭着眼睛对元宝说道:“你去看看,唐家那位嫡长女是不是来了,和谁在一起。” 元宝答应一声,出了客院。 客院坐落在花园,原本是给所有宾客更衣休息的,但这里有了纪霈之,其他客人就不敢来了。 元宝穿过一小段林荫道,上了假山,在第二折山路上看到了唐乐音。 她站在凉亭边缘,目光恰好看着客院方向,其他几位姑娘在和侯府、国公府的公子聊天打趣。 唐乐音确实很美,眉目如画,身姿若仙,只是……她的眼里有着一抹化不开的轻愁。 她在愁什么,难道是为了他家王爷吗? 元宝站住了,正要转身,就见唐乐音忽然看了过来,目光凌厉而又警惕。 他立刻意识到,她应该是看着他过来的,而且,她不喜欢他家王爷。 是啊,谁会喜欢我家王爷呢?! 说是嫡皇子,其实半分皇子的尊贵也无,性格阴晴不定,行事狠辣,可谓臭名昭著。 真是一群瞎子! 啧…… 只怕是我瞎了吧,嘿嘿嘿…… 元宝嫌弃地在心里自我嘲笑一番,神色镇定地继续往上走,转了个弯,就遇到了瑞王和顾时。 瑞王纪雩之(yu,二声)身形魁梧健硕,眉眼舒朗,是皇上的第二任皇后的嫡子,行五。 他笑着问道:“你家王爷在客院吧?” 元宝行了礼:“回禀瑞王,我家王爷确实在客院小憩。” 瑞王对顾时说道:“你看看,这小奴才生怕我去骚扰他家王爷呢。” 元宝笑嘻嘻地赔罪。 “这小子。”顾时作势踢他一脚,“我替王爷教训他。” “你可别。”瑞王道,“我那九弟是个护犊子的,他的人他可以欺负,别人欺负可不成。”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下走了。 元宝想了想,也跟着下来了,目送他们去了唐乐音所在的凉亭,这才独自回了客院。 纪霈之没睡,门一开他便睁开了眼睛,“怎么样?” 元宝道:“禀王爷,唐大姑娘来了。小人还遇到了瑞王和顾小公子。瑞王知道王爷在这里,但他们好像没过来的打算。” 纪霈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老畜生要来了,他们不敢找我。” “王爷!”元宝急得就差跳脚了,“诶呦喂!” 纪霈之不以为然地看了眼太阳,“老畜生很快就到了,少女们的噩梦也要开始了吧。” 元宝死盯着门口,生怕哪个不长眼地闯进来。 纪霈之轻笑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浓密卷曲的睫毛翘翘地搭在下眼皮上,黑黑的影子代替了冰冷深邃的目光,整个人都可爱了几分。 元宝松了口气。 纪霈之在思考。 尽管昨夜已经否定过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反复琢磨,在怡王府击杀老畜生的可能性。 算了算了,只要大炎不乱,邵昌文就不会让老畜生死。邵昌文大权在握,他手上没兵,想再多也是无用。 纪霈之继续询问:“唐家大姑娘和谁在一起?” 元宝道:“女宾有魏国公府的两位姑娘,邵家两位庶出的姑娘,还有怡王府的淳和县主,男宾有魏国公府的小表少爷,礼王世子,清平长公主的嫡长子,吏部张老大人家的嫡长孙,还有,瑞王和顾小公子刚刚也过去了。” 纪霈之心道,如果唐大姑娘有婚配目标,那会是谁呢?清平姑母看不上她的身世,瑞王娶侧妃,她不可能答应,礼王世子已经婚配,顾时是庶出,命硬,年纪大,而且不被长辈重视,如果没有瑞王,帖子都不会有他的份。 不过……老畜生要来了,以她的美貌只怕很难躲过这一劫。 她可以不来的,难道她想进宫? 这种可能性很小。 如果硬要选一个,那还是顾时吧。顾时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身手在众多世家子弟中出类拔萃,他看似爱玩不着调,实则性格沉稳,有勇有谋,有瑞王帮扶,即便现在艰难些,未来也一定不错。 呵~ 唐大美女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她盯着秦国公府,是不是等同于盯上齐王?同理,盯上顾时,是不是说明唐家有选择瑞王的可能性。 纪霈之蹙起了眉头…… 元宝见他如此,心中一紧,赶紧退后一步,脑子也飞快地转了起来。 难道王爷真的看上唐大姑娘了,她虽然家世一般,但唐指挥使年富力强,握有玄衣卫…… 呸呸呸,老畜生怎么可能让王爷娶唐大姑娘呢? 即便王爷看上了,也只有暗自神伤的份。 哎呀,可别是真的看上了吧,那可是要了命了! “谁?”纪霈之猛地坐了起来,目光笔直地朝门口看了过去。 “王爷。”吕游进了门,他腰上的长剑没了,手里提着一只食盒,苍色短打和怡王府的长随小厮一般无二。 纪霈之问:“邵昌武走了?” 邵昌武是首辅邵昌文的亲弟弟。 吕游抱拳回道:“早上辰正,带着邵明诚一起,往西南去了。” 纪霈之的文玩核桃在手里“格拉”一声,“传令下去,至少三天弄他们一次,在抵达洪安前停手。” “是。”吕游脚下一动,想了想,又挪了回来,“王爷,唐姑娘的药铺开张了,名字叫有间药铺。” 纪霈之道:“我知道。” 元宝看了纪霈之一眼,替他问道:“昨天开张了,不知道今天怎样。” 吕游以为自己说了句废话,正要脚底抹油,听到元宝发问,顿时松了口气,“今天也开张了。我买了几瓶金疮药,她宰我三十两。还毒/药不配,虎狼之药不配,我看那孙胖子说得也对,唐姑娘心狠手黑,比毒药还毒呐。” 纪霈之道:“什么毒/药不配?” 吕游笑道:“禀王爷,唐姑娘搞了个告示,上面说:‘毒/药配吗,不配;虎狼之药配吗,不配不配’,她还搞了个劳什子备注,说买药必须有药方。” 元宝若有所思:“谁家药铺搞这个,唐姑娘还真是奇怪。” 纪霈之道:“唐家的姑娘都不简单。” 墙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吕游和纪霈之交换了一个眼色,快步到了东墙根下,单脚起跳,一手扒住院墙墙头,身体飘然而上,不见了踪影。 元宝迎到了门口。 来人是怡王府的女管事和永宁帝身边的老太监,他们带来了皇帝口谕:宣纪霈之去前院正堂觐见。 …… 纪霈之上次见永宁帝还是在五年前,太皇太后驾崩的时候——若非有太皇太后的遗命,他不可能安安生生地活到现在。 纪霈之知道,永宁帝见他,与亲情无关,更与婚配无关,只是看看他还有多少时日罢了。 瑞王、齐王等人都到了,只有他是最后一个来的。 大堂里百十号人,除了永宁帝和怡王还在交谈,他的几个皇家兄弟,几十号权贵子弟,以及立在角落的男女下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纪霈之瞬间明白,永宁帝最后一个见他,为的就是让他长跪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此来羞辱他。 跪是不可能跪的,除非他死! 纪霈之果断调动内力,凝在左手掌心,将核桃捏得粉碎,内力和毒的平衡被瞬间打破,剧/毒由内而外,迅速攻击了他的脏腑。 他脸色一白,身形摇摇欲坠,旋即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人也摔到了地上…… “啊!” 不知是哪位女眷发出一声轻呼,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永宁帝和怡王也停止了寒暄,正堂比之前更加寂静,可谓鸦雀无声。 片刻后,永宁帝开了口:“你瞧,朕刚想给你赐婚,你就来这么一出,朕即便想替你做主,却也不能不为你未来的妻子着想……唉,罢了,朕替你问一问吧。” 说到这里,他停下话头左顾右盼起来,目光在一众姑娘的脸上缓缓扫过…… 纪霈之略微抬头,鄙夷的目光赤果地落在永宁帝的脸上。 永宁帝今年四十八岁,身材明显发福,比五年前苍老多了,头发花白,脸颊浮肿,眼袋巨大,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产生的恶果。 他的目光就像吐着信子的蟒蛇,冰冷而又粘稠。 所有姑娘都低下了头。 永宁帝满意地说道:“今儿花朝节,姑娘们不妨大胆一点,凡是中意我们端王的原地不动,其他姑娘后退一步。” 正堂内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所有姑娘都迫不及待地退后了一步。 “唉。”永宁帝摊了摊手,“朕都替你尴尬,罢了罢了,还是罢了吧,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终究是我们端王配不上,朕就不勉强了吧。端王,你意下如何?” “终究是我们端王配不上”,这句话启发了疼得汗如雨下的纪霈之。 他心中暗道,原来唐乐筠的告示是这样来的,配怎么不配,本王的寡妇你最配了! 人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走极端。 纪霈之也不例外,即便唐乐筠没有那个意思,他也一样迁怒了她。 他握紧文玩核桃的残渣,任由碎片刺入手心,血滴滴答答的流出来,落到砖地上,很快就汇成了一小滩。 永宁帝盯紧了他的手,脸色亦沉了下去:“端王,朕在问你话呢。” 纪霈之咬牙道:“皇上,臣确实配不上她们,臣与生云镇有间药铺的唐掌柜早有私情,还请皇上成全。” 永宁帝起了身,一步一步踱到纪霈之身前,阴鸷昏庸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纪霈之,“生云镇的唐掌柜是谁,某个男人的小寡妇吗?端王,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178 第 一七八 章 将自己的想法向萧飞讲了出来,后者也觉得很有道理,这也是唯一能够解释萧飞‘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都没有感受到景香‘玉’‘精’神力的原因了。 一般人的精神力不过是普通,修灵能够提高精神力,普通人修行到了幻灵师的时候就可以和魔兽签订契约,就是因为精神力也因此提高的缘故。 自她重生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如今的世界怕是已经要乱了,这华老爷会在这个时候公然对付叶府,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叶府隐藏着华老爷与北芪国勾结的证据?还是其他? 母妃碍于外祖母的面子,不能直接反驳,只是说了一句到时候再看。 “后花园,吃饱没?吃饱我带你们去溜溜。”饭太郎摸着肚皮站起来。 凌语柔一惊,幸好自己真没有把内力输进去,不然到时就像无底洞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填满了。 洛天晴变得沉默起来,对于冷庭这个美人师父,虽然她并未听过他的什么教导,但是却也始终是信任的。更何况,冷庭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骗他。 血痕立刻便出现在那白皙的颈部之上,显得格外的显眼,鲜色的血立刻就迫不及待的从那条伤口之中流了出来。 “好好好,我也不想长途跋涉。路这么颠簸,我怕还没到瀛洲命就没了。”宋三娘举双手双脚赞成。 刚刚说话的海卫军士官冷哼一声,已经不想跟他废话,招了招手,十几个海卫军接收到命令,手拿粗绳朝卡迪诺逼近,相比于击毙,他们更加侧重于选择活捉海盗。 凌修全然不理会这些声音,双眸凝视着杨诗云,嘴角露着一抹淡淡的浅笑:“你刚才最后一枪是故意打三环的?”虽然心里已经很肯定,可还是想确认一下。 她流着泪,摇着头,一步步的后退,脸上写满了痛苦、委屈,以及怨恨。 一个帝皇宗没了就没了,傻子知道他几斤几两,光靠一些人就能把帝皇宗给要回来,当初东极圣皇宗就不会平白消失了。 这是唐饶对紫晶兽的评价吗?为什么方锦绣看着这大玩意,心里还是会有些瘆得慌。 终于,在一座高耸入云的陡峭山峰之上,那柳茗蓦然顿在了虚空。 此时莫怜儿心有千言万语,只恨自己口不能言,无法一吐自己的情怀,最终只能化作一个暖心的拥抱,依偎在他的怀里。 王羽关了门,穿好衣服,将房间里仔细查看一遍,确认没有物品丢失,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双庆市是直辖市,但是和国内的北上南下一线城市比,还是有些差别,想要租下一层居民楼还是很容易。 继粗狂男子之后,又有好几名修士递出宝物,可一一都被老者给拒绝了。 似乎裕王少年时代真的没有悔棋过,只不过输了几次后,就会耍赖不玩了,然后换一种游戏,或者换一种玩法。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打断方知命的说话,反而是看着方知命,等待着方知命将他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一切因她起,可能,一切也要因她终。剧情果然对得起猪脚二字。 然而,黑雾之中涌出的阴魂灵体实在是太多了,便是以云昂释放出的电光能力也只是勉强维持自身周围的一片区域。 赵鄞的左臂中了一剑,虽然鲜血已被止住,但赵鄞知道一直有一股真气在自己的体内乱窜。 以他现在的情况和层次,想要寻找到一个比无相魔傀铜甲尸更为坚固以及体积更大的容器,难免有些自欺欺人,不切实际。 如果方知命不这么做,任由舆论发酵,哪怕他最终胜过了陈重,人们也会对他的天机门传人的身份有所怀疑的,那么,哪怕陈重倒了,仙洲派也是有能力再找一个李重,张重出来和他分庭抗礼。 最危急的时候,连独眼龙中年人也出手过两次,幸好一切都过去了。 看到碗里的两条鱼,陈阳突然有种想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不对,是两巴掌,左边一巴掌,右边一巴掌。 一切收拾妥当,沈菀正琢磨着要不要先把昨夜的姨妈巾洗了,就看到欧氏敲开房门,手里提了个包袱,一脸的神秘。 孙处瑞听完程咬金的话也不言语,坐在那里想了很长时间,笑着点头:“这是你当老子第一次教我道理,我记住了!”。 它所产生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或者可以说是外界独立工作室的一次灭顶之灾,当企鹅游戏没有那么多的业务外包出去了,大量的独立工作室不得不开始“绝地求生”。 皇甫嵩、曹操二人不禁愣在当场,这位英姿勃发的儒士竟然认刘战公子为主了? 要不然那些人为什么一个个费力的往里钻,你想想,这建设不用大唐掏钱,基本上都是咱们自己的掏的钱,最后吃果子的时候,大唐皇家能吃不到。 可笑她沈菀,居然还真的对这位表妹心生怜惜,将自己的好些物品都送了她,待她宛如亲妹妹,结果竟是养了个白眼狼。 “那不如,就按照试炼的内容,我们来试试看?”伊桓扇着羽扇,对霆乘说道。 “哈哈哈,朗生这份口舌功夫向来不输他的血龙吞天。”刘毅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从皇甫嵩身后传来,正是卢植朱儁联袂而至,前者在马上笑言,后者则是面带微笑连连颔首。 穆睿说着,为易乾把起脉来。他静静闭上双眼,感受易乾身体里魂力的流动。 牧惜尘挑眉,这次算是反客为主了。你是想继续给我招几只恶灵还是大粽子来杀我?还是又给我设计些机关让我中招? 179 第 一七九 章 虽说上回被龙骑军揍了个满头包,不过对于这个善于动脑筋的儿子,努尔哈赤还是给予了关照。 刚一靠近,天青马就打了一个响鼻,这种妖兽虽然智力低下,却拥有不错的本能。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得来全不费功夫,听到楚楚的介绍,天涯不由得心‘花’怒放,本来还想着怎么去接近这上杉医生,没想到这会就自己送上‘门’了,想到这,不由得暗暗窃喜。 破灭对上破灭,两股相同但相反的力量对碰在一起,绽放出骇然的能量,一瞬间,两股力量相互对抗相互抵消,最后通通化为了乌有。 何啸天便是在一场又一场生死厮杀之中挺立过来的,他杀戮了无数次,战斗了无数次,才让一个区区隐世势力的何家提升到了现世家族之一。 闪电雕怒鸣,直接一声嘶鸣,他张口吐出一道闪电,将这风暴击碎,然后穿越而过,急速追击过去。 高中能每个月回一次家都算不错了,我却回了好几次。是逃避,还是放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内心的自由。 他目前虽然不能祭出通天剑匣对敌,但是在丹田之中,却能短暂的控制。 其实躲在床下的萧伟也是紧张的不行,透过床单下面的缝隙,萧伟只看见了一双白色的旅游鞋,在眼前晃了几下,然后又看见了林果红穿着的红色棉拖鞋。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圆脸姑娘,脸如银盆,举止温柔,很有宝姐姐的派头,只是相貌平常一些。 “切,如果我面对的是我的心爱之人,我也能演那么好的。”凤不惊不满道。 至于那些说为了不让人难受,善意的隐瞒的话,云香更是不屑。古陌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他宁愿知道血淋淋的真相,也不会喜欢善意的谎言。 “呵呵,刘旭是我在临县的人,是他告诉我的!”曹汉程如实回答,怕步凡有误会,当他认为自己不怀好意。 冲鹤让她这段时间多跟有历练经验的同门交流,就是让她了解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的,不要听了几个故事,就以为行侠真那么容易;。 元锦玉挑了把椅子坐下,故意和郑侍妾离得远了些。她是不信任郑侍妾,一个和自己一点交情都没有的人,忽然来探望自己,能不让她防着点么。 不用猜纪云也知道,这个体魄魁梧、卷发浓须,不怒自威的中年人就是这间别墅的主人,整个希腊的守护神‘海神’。 卫楚秀咯咯笑着,挪揄地看着元锦玉:“当初你怀孕的时候,就是这样对待皇上的么? 云香心中有些遗憾,但是也不会感情用事。她知道南月是古陌的事业,不可能随手就这么抛下,何况那边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你想都别想。”那几个男人说的话,慕泽都看在了眼中,此刻他的手已经攥紧,下一刻就准备冲上去似的。 他觉得这长发妖灵绝对不能带在身边,说不定对方现在一副纯良的样子,就是在为她抢青铜戒指做铺垫。 袁绍也有些难办。如果让张杰兵马过境那他会不会假道伐虢?袁绍犹豫道。 “给你爹妈一些时间整理,让他们冷静下来,我带你去找长春谷,也好散散心!”张玄可不想管这家庭伦理的事情。 他也就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眉开眼阔,脸色红润,眼眸中流转着睿智,嘴角微微上翘,以俯瞰的姿态望着投向他的所有目光。 惨叫之声刚一响起,那家伙既然直接扔掉手中大刀,双手一把就捂住了裤裆。刷!邪风剑一剑横扫,直接就将那家伙开肠破肚了。 不过白轩和慕念烟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多少变化,如果这样的场景被叶梦涵和欧黎羽见到或许会有些难以接受。 此刻古锋身体之中流淌而出的鲜血,已经减少了一大半。这根棍子,就如同是一个储存鲜血的容器一般,不管从古锋身体之中流淌出多少鲜血,它都一股脑的占为己有。 车帘被方寒遮上,然后朝着城外的方向徐徐而去,那两个四品跟班脸都绿了。 叶若感觉等待的时间还是挺漫长的,看过了其他人后,反正她已经放弃了的,准备回去和那仨商量商量“原计划”。 “算了吧,我可不想在睡梦中被人一枪爆头。”汪凌瞅了一眼弹孔,嘟囔着说。 瞎婆婆长叹了一声,嘴唇却微微发起抖来,像是不想再提起往事。 承天刚到山顶附近,还没来得及查看一下周围环境,附近不远处,便传来一道破空之声。 一个菜板上的活鱼随时都会被宰,只要菜刀不高兴,就会随时砍下,活鱼随时也会死去。 抽动着、颤抖着、喘息着、盯着、瞧着,仿佛是地狱里多灾多难的冤鬼躲开刑法、重现人间,过度喜悦、过度欢愉的不知道自己是谁,静静的像一条条呆瓜似的,说不出的呆里呆气,不但显得可爱,也显得可笑。 虽然英袅袅喜欢胡闹,可她并不是没脑子,公孙鸿向来说一不二,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180 第 一八零 章 诡异仆从确实不是自己的对手,可他们召唤出来尊主,那就不一定了。 上官青鸾十分有成就感,她跟阿蛮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摸索出来的技能。 又一名元老开口了,他能感觉到那位先生的难处,真的很难,他们虽然不是从事医疗行业的,但是多少都知道这一方面的事情。 摸着他的身子不在滚烫,大哥的体温总算恢复正常了,夜安凝这才重重的出了口气。 她只想知道,每日的食物样本留没留,防护用具是否达到合格指标。 地下医学实验基地,也就彻底的交给了几名院士,接下来,就是龙腾公司的发展了。 不等千手诚开口,已经难以掩饰情绪的朽木白哉就迫切地开口问道。 只不过贝伦塔老师最近生病了,委托了一名哥廷根大学的校友授课。 大家都战力猛猛蹿到能对城市打砸抢了,自己还是只能砍三条街的水准,的确是有些跟不上队伍了——这种虽然没人在意这个,但当事人却会在不经意间升起的寂寞,虽然有点极东人,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果不其然,当这一名元老说出来了之后,顿时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震惊。 阿瑞斯上楼去换了一身衣服,下楼时,简单的白色衬衫搭配军绿色的长裤黑色军靴,显得男人肩宽腰窄腿长,再配上清隽的五官,绝对是走在路上会吸引目光的大帅哥。 沈绮珏无奈的想着,垂眸看着自己一身工作装,无奈又从后门去徐繁星办公室换了套衣服,然后才假装从正门回去。 一看高晴这个表情,谢燕来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高晴也不是真的要崭新的英国打字机,而是想要个打字机,就怕谢燕来不批,所以先提新的。 解如一直以为自己的幸福来自于自己有那么多的妻妾,而且妻妾都和自己相亲相爱。直到阿三不在了他才明白原来幸福只是因为有她一个而已。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了,那时候,阿三坟头的草已经长得有半人高了。 周伍氏像是看神经病一般的看了一眼阮秋,随后竟然不理她转身回了屋。 大家都不是傻子,在这个时候却也是看的分明,尤其是这周明胜两口子。 想到这,黎妤不禁想到了顾宴池跟沈绮珏合作的事,众所周知合作前期基本上都要见面的,沈绮珏该不会是整日在顾氏吧? “我没想法。”主要她也不知这里的行情是怎样的,起码要先听听对方能开出什么价位。 那夫人居然有钱买了这么多的地方,还建了个大庄子,可见那个夫人是家财万贯的。 唐风跟在欧阳雪的身后,看着前方雪儿那曼妙的背影,唐风不禁有些意动,他慌忙赶上前去,走到了欧阳雪的前方,为她披荆斩棘。 可这儿的门,被拥挤在碉堡里的牢牢的挡住,好不容易才被人打开。可当打开时,外面的俄国人没有一点的仁慈之心。 一切都显得那么富有勃勃生机,尤其是海岸之上,正在成排建立起来的,为了补充电力不足而建设的风力发电机组。白色的身躯矗立在海岸边,仿佛一堵白色的城墙。 不过这第四个空间和之间的空间又有所不同,因为林涛四人刚刚踏入这空间之中时,猝不及防下顿时感觉自己浑身众逾千斤,身上凭空就像是多了几个大石头一样。 这个一个外表看起來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上那股强大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这并不是华天宗的核心弟子,华天宗的那些核心弟子宋云都见过,这个武者绝不在其中。 唐世爵照样视若无睹,倒是削薄的唇抿紧了几分,看得出来在忍耐。 “战略同盟级别”,这当然不是战略伙伴关系可以比拟的。最少仅就军事科技而言,中华联邦倘若可以保持世界第一,那么世界第二就一定是俄罗斯帝国。 身边,一个工组人员端着一个水晶球走了过来,向林涛努了努嘴,示意林涛将手掌放到水晶球上。 出了人命,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没人报警,也没有亲属过来闹事,一切都风平浪静的,就好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辛曼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包厢里掉了,又返回去找了一遍,犄角旮旯都找了,最后没办法,只好找了酒楼的服务生,留了电话。 莫兰出手从来都是阔绰,二十块钱的谢礼,压根就拿不出手来,现在,却要坐在这样一个不干不净的拉面馆里,吃什么劳什子的拉面。 “夜悠然,你发什么呆!平躺在地板上,相信我!”那熟悉低沉的声音,充斥着焦急和暴躁。 “若你指认绿抚,我说不定可以让你的父母死的安乐一些”段如瑕看着团子,语气温柔,团子却扬起唇角,勾勒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最后这一人一猫,认命的去翻箱倒柜,找出了家里的存货,果然垃圾食品才是最美味的。 安亦柔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开口说道:“没什么。”她,是不是应该选择去相信他呢? “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去相信。”夏辰轩说完没看她一眼,绕过她往前走去,表情冰冷。 肖潇心里一阵触动,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对她,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怎么忍都忍不住,他的家,让她感觉很安心,他的家人,让她忍不住去信任,她的心,开始慢慢放松戒备。 她靠在长椅的靠背上,闭上眼睛,仔细地回想着他们前世的一些情景。 不过在李斌混元气弑仙指漫天花雨强势清场下,无人能冲进李斌周身一丈范围之内。几次冲击未果后,乱军士兵们不再理会军官们的催促命令,乱军士兵都摄于李斌高强功夫之之威,无人再敢去捋李斌虎威。 181 第 一八一 章 正是因为和邵家的生意逐年下滑,吴谦良才想着开辟新的生意,没想到直接掉了进去。 他自十岁开始便被家主暗中吩咐成为了南曦月的护卫,可家主却从来不让他在别人面前说起,也不让他去帮她做任何事情。 “对,浑身没力气,根本下不了床。”沈秀把脑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吕渊点了一头,表示没错,他先前就是想要问滕金凯这个问题,但是这家伙说自己忘记了,这让他感觉有些尴尬。 许之浑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的眼中流露出骇然。 因为洗不掉,到最后甚至会喜欢它,的确令人头疼。可是污渍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终究会被看见。 你们青梅竹马吵架管我什么事?合着她被秀恩爱虐狗还要当和事佬? 一看那臭脸是冲着谈振阳的就不奇怪了,师兄一向对他没什么好感,即使谈振阳也是受谈家迫害的一份子,但谁让他流着谈家的血液呢。 苍灵系统第一次没有先立刻回答南溪的问题,反而纠结起了她对它的称呼。 “我去,这效果也太神了吧,只是根据指纹,就可以分析出基因!”下面的众人听到这一点,不由发出感叹。 她的视线望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正透过教室的窗户,悄然洒落进来。 他站在鸟背上,海东青展开宽大的双翼,在低空中飞翔,忽高忽低,他却站得稳如泰山。 她拉着穆瑾,让卫宗陪着,三人日日去城南去找宋彦昭,眼睛哭的都肿成了核桃。 阎大人既然看到了,这下定然是心中不喜。最好是先赏你吃几棍子,再将你轰出去才最好。 正在把双手的黑光揉成了一面盾牌来阻挡蓝血之莲的达布立刻就遭到了重创。 对于这件事惊鸿心中早有主意,所以庆辉此言一出,她立刻就自某个储物袋里取了五百斤米、两只山猪、十只野兔、二十尾鱼以及若干蔬菜和蘑菇出来。 华尘对这个词极为敏感,脸色倏然就阴沉了下去。去年他便是被一个五阶妖将给伤的差点死掉。 如果叶钟鸣舍得那块中阶冰系宝石,那么对付这二百多二级兽骑自然可以胜利。可问题是他舍不得,他的打算是要用这东西换来一瓶三星进化药剂的。没有足够三级变异生命让他杀,他是不会用中阶冰系宝石出手的。 如果没有个几年的苦功夫,想要将放干切成丝,根本也是无从谈起。 在拿一瞬间,宋彦昭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知道穆瑾到底有没有从这儿走,如果从这儿走了,她是不是也掉落下去了。 可能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是百年后,还是半步天人。 “说什么呢你!”尹清悦还没开口,吴鹏先忍不住嚷嚷着撸了袖子。 水晶球内,白雾迷茫,只见徐威静静地盘坐在原地,他的头发和眉毛都被冰霜染成了白色,宛如一个雪人。 汪萌萌记得,那天在自己心情异常低落的时候,一向不会主动向她问好的人陆丹,竟破天荒地给自己发来了一条“晚安”的消息。 就是最后结账离开火锅店的时候,墨清花依旧没有动自己心爱的虾滑。 说罢二人上前同时将手推在这天门之上,推门同时,二人便感受道一股磅礴无尽,似宇宙星辰一般的力量浮现。 而他的条件则让林岐有些不愿接受,一来是对方只提供两枚钥匙,到时候自己带墨鳞进入,留下陶嫣在外面十分危险,他所修情道,便不能让自己关心之人出事,所以她必须带在身边。 “查清楚了没有,到底是谁私自发动战争!”恢宏的宫殿内,大汉皇朝皇帝怒道。 极端惊骇地两人退后几步,此刻再闻四周空气中弥漫血腥气息,便让他们感觉一阵恶心。 九大神龛天尸仿佛活过来一般。九道精气融入华胥山,孕育一枚天皇圣胎。 这道考题的难点在于,不能正面来硬的。具体怎么解决,她四婶已经给她提供了思路——效仿闵子骞,自己啥也不做,让能治得了郑氏的人自己去察觉郑氏的恶行,然后替她主持正义。 穿戴整齐职业装的二三十号人,把近十米长,宽2米的会议桌,坐得满满当当。 陆凡见此也不敢多做耽搁,运转功法,按照步骤将灵隐符祭起,等了一会儿发觉一切与之前一般无二。 “红霞姐,不要怕,郑哥没有恶意。”周敏忙拍了拍吴红霞的手。 柳云烟俏面肃然,全无笑意,双眼紧紧盯着试图偷溜回来的二人。 那样具有无穷的原动力,那样让人不可思议,他不能逃离,已经受制于人,他开始导引起来他,尽管,鬼王冥刑是反抗的,是完全不妥协的,是挣扎的。 “我与乔大哥,在聚贤庄相遇之日,也就是聚贤庄英雄大会召开之时。那日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四月十七日。薛神医,没错吧?”徐阳问道。 李白不解,鸿俊却嘴角抽搐,望向李景珑,李景珑示意由自己来处理就是。是时月出东山,洛水一片银光,鲲神到得临近黄河一带时,入夜后四荒野旷天低,渺无人烟,竟是一跃而起,升上夜空高处,没入了云海。 剑光上下翻飞,虽然并无丝毫杀气,却迫得鸠摩智一退再退,一直被逼到了门口。 但云秀不在,由她来开口,就未免就让人觉着,郑氏固然有错,但云秀把母亲的状告到婶娘面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略有涉及而已,这里面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材料,但仅仅就我知道的,已经是价值连城了,这柄剑的恐怕是罗素大师的毕生心血吧?”莱茵菲尔感慨道。 这些可都是泰伦帝国的精锐,拥有着无以伦比的战斗力。他们强行的撕开,虫族的防御拦截力量,为登陆部队提供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