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可否张执象》 1、一阳来复,始知长生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新皇朱厚熜登基称帝。 同日。 龙虎山下,张家村,张秀才家媳妇正待产子,此时,天降金莲,龙虎齐鸣,霞光一夜未散,老天师张彦頨连夜下山,代祖收徒。 奉香祖师,碟告三清。 选《道德经》第三十五章“执大象,天下往”为名,号为——张执象。 授太上大洞经箓。 从此天师府多了一个小师叔祖…… …… 嘉靖五年,冬。 大雪纷飞之时,一道圣旨伴随着浩浩汤汤的钦差队伍来到龙虎山,玉皇殿内,御前太监黄锦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师张彦頨斩妖除邪、持教护国……授正一嗣教葆光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 顿时礼乐齐鸣,拜谢皇恩。 但黄锦不急不慢又拿出另一道圣旨:“……朕闻登基之时,有仙人降世,以为祥瑞,故赐玉印金冠,加紫金法衣,授光禄大夫,请小仙人年后择日进京。” 府上一愣,随后大喜。 老天师拍了拍张执象的小肩膀,说道:“去吧。” 张执象便上前领了旨意,又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去换了紫金法衣,带着玉印金冠,端是一个活脱脱的神仙童子。 黄锦让画师为张执象作画,自己则向老天师示意了一下,走出玉皇殿,在外廊观雪。 大太监拢手而立,看着那鹅毛大雪忧愁道:“老天师是否觉得今年太冷了些?” “的确如此。” 张彦頨沉声认可,问道:“陛下今日厚赏,可是为此?” “正是。” 黄锦朝北方一拜,正色道:“天时大寒,钦天监以为这只是初兆,自元末以来,时日渐冷,可真正的大寒似乎才要来临。” “天时一冷,万物欠收,旱涝并至,天下大乱。” “万岁爷欲问天师可有改天之法,以救苍生。” 老天师沉默良久,答道:“贫道修为浅显,难以改天,但大寒之前有大暑,寒潮来临之前,必然是天地阳气最强劲之时。” “若能得此‘回光返照’之际诞一仙人。” “或能逆天改命,挽救苍生。” 黄锦呢喃:“大寒之前有大暑……何以见得?” 老天师:“今日便是冬至,一阳来复之时,且看葭管飞灰,定阳气之强弱。” 黄锦:“甚好!” …… 夜里,吃过饺子,老天师看着张执象含笑问道:“感觉如何?” 张执象拨弄了下头顶的金冠,苦着小脸说道:“感觉被请上了神坛,都不像自己了,师兄,我能把衣服换回来吗?” 张彦頨代祖收徒,所以张执象名义上的师傅是祖天师张道陵。 天师世系相传,皆可视为祖天师的弟子,故张彦頨与张执象这一老一幼以师兄弟相称。 而张执象,这位出生便带着祥瑞,被视为仙人降世的孩童。 其实是个穿越者。 他前世自幼体弱多病,各大医院都无法治疗,恰逢张至顺道长在他们慈利县来建造黄中宫,他父亲听闻道爷是得道高人,便带着他上门求医。 道爷医术非凡,可因为种种原因,曾经立下过誓言,此生不再行医。 但又不忍孩童早夭。 便收留他在黄中宫,教他以《八部金刚功》和《长寿功》,并日日为他推拿行气,只以修行之名,代行医之事。 然而道长时日年事已高,仅三年便仙逝飞升。 他病根未除,当年仅八岁,虽然按照道爷嘱咐,日日勤修不辍,但他的病气乃先天所得,修为浅显无法根治,终于在十六岁时因病去世。 临终前他手持乾坤圈,遗憾自己缘分不够,没能修得道法,但却不想再睁眼时,已是婴儿…… 时光荏苒。 五年时间过去,张执象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天师府小师叔祖的事实,前世遗憾能够弥补,他非常珍惜这份求道的机缘。 如果可以。 他并不想下山,更不想要皇帝的封赏,但老天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成仙之前,我们就还在人世当中,也就免不了俗,等钦差走了,再换衣服吧。” “师兄,我真的要去见皇帝么?” “陛下喜爱玄学,你去了自然被奉为上宾,只当闲游即可。” “哪有这么轻松……” 张执象嘟囔,老天师却笑了笑没有帮他的打算,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千字文还能背吗?” “嗯!” 他这辈子的父亲叫张百川,是个秀才,所以从他三岁起就开始教他识字,三百千都读了,便依言开始背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张执象还待再背,老天师抬手打断了他,问道:“律吕调阳何解?” 张执象答:“律管和吕管可以调节阴阳。” “相传,古黄帝之时,定十二律,以十二支律管来定音阶,最长九寸,最短四寸六分,九寸者名为‘黄钟’,为第一律,也是地支之首的‘子’。” “今日便是冬至。” “将十二支律管斜埋在土里,只留一孔与地面齐平,管内放置新生芦苇内薄膜烧成的灰,再用竹膜封口,待一阳来复之时,‘黄钟’内的葭灰便会冲破竹膜喷涌而出。” “这是地气上升的缘故。” “故而,音乐是可以调节阴阳,确定节气的。” “父亲说。” “礼乐的重要性,就在于此。” “乐为国之根本,度量衡全部都是以‘黄钟’来定准的,是以古有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可惜自秦以后《乐》经失传,故今人不知飞龙之在天也。” 老天师抚须称赞:“你爹倒是个读书求甚解的。” 张执象苦笑道:“爹常说这些东西学了对科举无用,可每次他又忍不住去看这些书,反而是经义时文看不进去,所以才考不上举人。” 老天师打趣道:“读书哪有修仙好?你看,你不就是光禄大夫,一品的官衔了吗?” “我又不稀罕。” “呵呵……” 笑过之后,老天师看向院子,见黄锦已经过来,便拉着张执象的手说道:“走吧,去看看一阳来复,我们的钦差大人等不及了。” 一阳来复在冬至子时。 如今时候还早,但黄锦坐不住,就只能先行前往候气室外等待,明明是寒风当中,站在亭台下的黄锦也心头一片火热,期待着大寒之前有大暑。 候气室是三层叠架的房子,所以外部看来十分高大。 每层房子都只有一个门,而且分别南北对向,房子的所有缝隙都被堵死不说,每层房屋外面都有厚重的帷幔遮挡,保证最里面的房子绝对无风。 室内的十二支律管在每个节气都会发生反应。 每次观测之后,都会有弟子带走旧葭灰,添上新葭灰并封口,以待下次观测。 冬至之时,是天地之间阴气最重阳气最弱的时候,但却是一阳来复的否极泰来之势,所以地气涌动反而最为强烈。届时“黄钟”会发出“嗡”的声音,律管内的葭灰同时也会冲破竹膜喷涌而出。 老天师要判断大寒之前是否有大暑,只需听“嗡”声的大小便知。 时间尚早。 老天师便对冻得直哆嗦的张执象问道:“一阳来复是天地由阴极转阳的契机,而人体内的一阳来复,你可知是什么?” 张执象摇头,他没学过,自然不懂。 老天师拢袖道:“先天为阳,后天为阴,一阳来复,始返先天。” “返先天?” 老天师:“金丹大道,纯阳之法。先天一炁,人之本相。母胎之中,自是先天,诞生之后,已失先天。百日筑基,无漏无缺,一阳来复,天人萌发。” “是谓。” “一点元阳燃本炁,群阴褪尽始开来。本炁归真返先天,从此长生自可期。” “小师弟,可愿长生否?” 张执象自然愿意长生。 可老天师只是含笑抚须,并未教他金丹大道,他疑惑之际,大太监黄锦笑道:“小仙人,一阳来复还有一个意思呢。” “精满神足,无欲而举。” “你现在跟咱家一样,修不了的。” 张执象恍然大悟,问道:“那我要成年了才能修炼?” 老天师笑道:“正常来说,十六岁为乾卦,属于纯阳之时,此时开始修炼最好。” “另外。” “男子二八天癸至,八八天癸尽;女子二七天癸至,七七天癸尽。虽然也不是说这前后都不能修行,只是效果差强人意罢了。” 张执象疑惑道:“既然如此,师兄你为何现在就问我?” 一阵寒风吹来,身穿单衣道袍的老天师飘然如仙人,他深邃智慧的眼睛看向候气室,说道:“修道需先学道,时至而大道现,自当观之。” “师弟,记住了。”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道不在我的口中,也不在经史子集当中,而在天地当中。” “是以。” “我观天地,天地观我。” 言语之间,周天寒风大雪都为之一滞,随后老天师走出亭台,站于风雪之中,竟无片雪沾身,他缓缓转身,向张执象邀请道:“来,走出来,到师兄这来。” 张执象一呆。 他缓缓的走出亭台,风雪自避…… 黄锦震惊的捂住嘴,随后眼中满是惊喜,小仙人不曾学过任何道法,竟然可以同于天地,真不愧是仙人降世! 大寒之前有大暑,诞一仙人可救世。 张执象便是上天送与大明的仙人!是上天给陛下的赐福! 天佑大明! 大明万福! 2、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候气室是三层叠套。 时辰快到时,先打开第一层屋子,老天师、张执象、黄锦三人持灯进入,大门重新关闭,放下帷幔,风很快便停了。 短暂的空气流通让屋内的气味好闻了一些,但依旧难受。 灯笼里蜡烛还在燃烧,张执象想着,如果待久了,怕是会氧气耗光而昏死过去。 三人都没有走动。 在等,等这一层室内的空气流动基本停止,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张彦頨才动身,两人跟上,走到南边打开第二扇门,黄锦亲自动手去放下帷幔。 这次走到第三扇门前,才停下等候。 这次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张执象都觉得闷气了,张彦頨才动手打开第三扇门的卡扣,将门上的一块木板推开,露出里面的一层薄纱,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到里面。 三人就站在门外,静静的等候着。 张执象只有好奇,老天师十分淡定,黄锦却非常紧张,他死死攥紧了拳头,全神贯注的盯着内室的地面,看着那十二支律管。 时间缓缓流过。 在张执象觉得呼吸越发困难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噗”的一声,黄钟里面甚至传出类似于火药爆破的声音,在封孔的竹膜被冲破后,葭灰迸发的满屋都是,“嗡”的声音十分巨大,甚至连地面都好似颤动一样,随后忽然一声异变,剩下十一支律管竟然依次爆发,十二个不同音阶的嗡声齐鸣,那声音仿佛直击于灵魂之上…… “怎么会!!” 黄锦没忍住,当即发出了惊呼,葭管飞灰向来是调节历法的有效手段,黄钟之宫更是律吕之本,钦天监有三分之一的人负责这个实验,每年都在进行矫正。 钦天监的纪录里面,可从来没有过这种现象。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大寒之前有大暑了,而是四时节气乱了,这是天崩地裂的征兆!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张执象虽然不懂,但也感觉不妙了,老天师幽幽一叹,说道:“物极而变,寒潮的强度超出常理之后,四时节序崩溃,旱灾、水灾、地震、蝗虫、瘟疫等等都会接踵而至。” “而且,不会是短短数年,而是持续上百年。” “昔日殷商之末,东汉之末,李唐之末……皆由此而发,神州大地,十室九空。” 老天师看到的是灾难对于苍生的劫难,而黄锦浑身颤抖,看到的却是王朝更替…… 这次寒潮比之前更加猛烈,大明能幸免于难吗? “老天师!!” “大寒之前有大暑,寒潮越强,诞生仙人的概率就越高,对吗?” 黄锦死死看着张彦頨,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老天师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拉起张执象转身离开,苍遒的声音落在黄锦的心头:“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值此大灾之世天人合发。” “陛下岂能只寄望于仙人乎?” 黄锦陡然惊醒,神情肃穆朝老天师身影一拜,便急忙召集队伍连夜赶回京都了…… 看着远处的灯火融入黑夜。 张执象好几次欲言又止,他一路跟着看下来,已经明白黄锦和老天师在说什么了。 明清小冰河。 从嘉靖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550开始,到公元1770年,整整220年的漫长冰期,最严重的时候连长江都要冻结一月有余,洞庭湖的冰层能有一尺之厚,两广地区能下七八天大雪,山川林木皆被大雪覆盖,眼里只剩白色…… 他前世病弱,但记忆极好,而且性格喜静,除了练功之外,基本都是在看书。 老天师说十室九空,真不夸张。 明实录上记载的人口数并非是真实人口数,而是朝廷能够收税的人数,这个数值在正德元年最低,为4680万。 而实际人口该是多少呢? 民国稳定时期根据食盐的全国产销推算人口为4.5亿,而才结束战争的1950年的人口统计却是5.5亿,可见实际人数是要高于食盐、粮食的物产推算的。 日本在太阁检地后根据粮食推算人口为1700万,实际肯定是要超过2000万的。 这么一个贫瘠的岛国都能供养两千万人,明朝人口只有五六千万,这可信吗?而且实际上在南宋末年的时候,南方人口就有一亿,北方金国又有五六千万,可以说当年的土地开发程度下,就可以养活一亿五千万人了。 明朝时期又在闽地和两广完成了深度开发,又多了云南,人口怎么看也不该低于两亿。 而徐渭在《会稽县志诸论户口论》中写过,不入籍的人数至少是入籍的人数的三倍以上,那么,按照万历六年的6069万来算,可以纳税的人口至少是2.4亿。 实际人口会是多少? 我们再看看清末与明末时期的生产力变化,清朝的生产力发展了吗?没有。清朝的赋税更低吗?没有。清朝有玉米、土豆、红薯,明朝就没有吗?郑和下西洋真的没有到美洲吗?坤舆万国全图后世都被证实是明朝所做了…… 好吧,就算明朝没有重视土豆、红薯、玉米。 可1949年统计,我国粮食亩产仅68.6公斤/亩,这些高产作物的效果真的有那么突出吗?而在《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一书中经过加权后估算明朝粮食亩产平均为2.31石!即316.5市斤! 而大明有多少地? 万历九年,张居正丈量全国土地,合计7.07亿市亩!万历三十年更是有11.61亿亩的说法!仅按万历九年计。 大明粮食年产量就高达2237.7亿市斤! 而1949年人均口粮为420斤! 这些粮食能够养活多少人?答:5.328亿!! 既然清朝巅峰人口可以超过5亿,那么明朝人口巅峰有个4亿不过分吧?退一万步,打个对折都有2.5亿呢!! 可经过小冰河之后呢? 顺治八年,《清实录》记载丁口数为1063万,康熙三十九年为2010万。清制,凡男子自十六到六十岁称丁,妇女称口,那么实际人口数往高了算可以乘以3,再离谱点乘以4,那么清初人口也仅在3200万~4200万之间。 大概率不超过四千万…… “十室九空”,从来就不是一个干瘪的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浩劫,小冰河是天发杀机,而满清入关则是人发杀机…… 是真正的天翻地覆! 明亡于1644年,而顺治八年为1651年!!! 张执象深知人祸的危害远甚于天灾,特别是两相叠加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浩劫,可他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老天师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道:“放心,苍生不是系于你一人之肩,无需有什么负担。” “师兄。” 张执象垂着头,低声喊道,他有些难过:“浩劫之前的盛世,我们每一步修行,是不是就踏在尸山血海之上?” 老天师一愣,面容变得无比柔和。 慈爱的望着张执象,说道:“那就负担起他们的命运,去修行吧。” “可以吗?师兄不是常说修行最重静字?” “你这就很静了。” “有点,不懂……” “呵呵,以后长大就懂了。” “嗯。” (ps:实际上明朝人口多少就不纠结了,本书当中设定万历晚期巅峰为4亿,现在为嘉靖五年,约2.4亿。) (ps:崇祯年间自然灾害和瘟疫到达顶点,中原地区十室九空,朝廷积贫积弱无力赈灾,又因为战争动乱,大面积饥荒瘟疫导致人口损失惨重,这才是“天人合发”的说法,如果是稳定的治世,情况会好很多的。) 3、盘古开天,人秉阴阳 次日,清晨。 老天师照例在外廊下练习八段锦,张执象看着老天师练完,问道:“师兄,以前你不让我练导引术,现在该教我了吧?” 张执象不是不会。 他前世学了《八部金刚功》和《长寿功》,后来也知晓那是紫阳真人张伯端传下来的,是导引术的一种。 张至顺道长不在意门户之见,所以将功法公开。 可现在是明朝。 门户之别在那,在天师府没见人练过,所以他也不敢练,解释不清来源,而且老天师说他年岁太小,不宜练功。 “呵呵,不急。” 老天师还是那个态度,不过,导引术不教,基础的六字诀却是可以教一下了,他拉着张执象到一旁坐下,问道:“道家有六字诀,你可知晓?” “嗯。” 张执象点头,他在天师府五年,还是耳濡目染学了很多东西的,便答道:“六字诀是南北朝的陶弘景传下来的,纳气有一,吐气有六,为:吹、呼、嘻、呵、嘘、呬。” “药王孙思邈有配合五行相生,四时气候,编写了一首卫生歌。” “歌曰:” “春嘘明目夏呵心,秋呬冬吹肺肾宁。” “四季常呼脾化食,三焦嘻出热难停。” “发宜常梳气宜敛,齿宜数叩津宜咽。” “子欲不死修昆仑,双手摩擦常在面。” 张执象两世记忆极好,不说过目不忘,只要看过两三遍,肯定能够记下来,他经常进入敕书阁看书,所以很多时候老天师会先问他,再教他。 老天师微微一笑。 问道:“那你觉得,这六字是拟音,还是拟意?” 张执象想了想,答道:“意吧?十里不同音,古今之音又不同,若是拟音,必然失准,而昔者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 “文字乃天地大道所显化。” “万载不改其道。” 老天师抚须颔首,十分满意,说道:“你既已知关隘,早晚自可吐纳,强身健体,自有其效。” “师兄,子欲不死修昆仑,何解?” “昆仑啊……最高之处即昆仑,就是……这里。” 老天师随意点了点张执象的头顶,而后问道:“这里有多高?” 张执象也不清楚自己的身高:“大概……四尺?” 老天师微微一笑,道:“天台四万八千丈,都不如它高,日月星河,都在它底下,这便是昆仑,是长生之所在,是万祖之高山。” “人秉天地而生,你可知天地从何而来?” 张执象:“盘古开天?”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是这个么?师兄?” 老天师宠溺的揉了揉张执象的脑袋,对于这个小师弟的聪慧再满意不过了,笑道:“阳清无形,阴浊有实。” “故,无形为阳,有形为阴。” “先天之时,宇宙混沌如鸡子,万物负阴而抱阳,故,混沌在外,先天元灵在内,待先天转后天之机,大衍之数五十,遁一而活四十九。” “何为一?” “先天元灵的道解便是一,这是由阳之至阳的初始之态开始演化,由唯一的先天元灵道解成无数碎片,变成了阳之至阴,阴阳平衡的运转从此开始,混沌作为阴之至阴开始向阴之至阳转化,即,无序的混沌开始变得有序。” “如此,我们认知的天地便形成了。” “一切有形之物,源于混沌,而混沌无灵,故而一切生灵,皆是有形之体与无形之灵的融合。” “所谓无形之灵,这些先天元灵道解后的碎片,我们更愿意称其为……先天元炁。” “这便是盘古开天辟地。” “现在,你可知昆仑有多高了?”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他前世看过很多书,却也不知道还能有这个说法,在震撼之后,他又显露出了孩童的一丝调皮,道:“昆仑高九万里。” 《三五历纪》中关于盘古开天的描述,最后一句就是“故天去地九万里。” 老天师讶然失笑。 “九为数之极,说是九万里也没错,天去地九万里,离我们也是九万里,虽然它就在这里,明明在我们体内,却是世界上最遥远的存在。” “它是源自先天的大道,是至光至伟至序的存在。” “修行,就是去找到它!” “所以。” “佛家说见性成佛,所以,王阳明说,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老天师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张执象似懂非懂,老天师也不在意,因为这只是个开始,他会慢慢的将所有道都教给张执象。 等张执象明白了什么是道之后,那个时候,就可以开始修行了。 六字诀吐纳。 说是吐纳,其实更多的效果只是养生,道家入门最基础的东西,张执象身体健康,练起来其实没有什么明显效果,但贵在坚持。 百日筑基的前提是十年调养。 身体都不好,凭什么修行? 中午用过午饭,张执象看了看山路上的积雪,他这小身体下山挺悬乎的。便跑到天师府后的厢房当中,找到一个身高丈余鼾声如雷睡得正香的巨人,喊道:“大防风!大防风!” 巨人鼾声停止,骤然睁眼。 见是张执象才将凶意收敛,瓮声喊道:“小师叔祖。” “大防风,我要下山回家,送我过去。” “哦。” 巨人点头应是,转身起床,踏着一双赤脚便踩在地上,扯过一张虎皮搭在肩头,便将张执象捞起放置在肩膀上坐着,便大跨步向山下走去。 山路崎岖也好,大雪覆盖也罢。 巨人半点都不在意,明明是走,却比常人跑步都快,落脚之处稳当无比,松软的积雪何时会被压实,每一脚落下去能踩多深,他仿佛一清二楚。 坐在巨人肩膀上,张执象没有半点颠簸之感。 可见巨人功夫之高深。 巨人没有名字,是商队从海外带回来的,因为身形奇伟,所以指望卖个好价钱,但在运输前往顺天府的途中被巨人找到机会,逃出了奴车。 在追逐当中无意间上了龙虎山,被天师府得知。 大明不允许买卖奴隶,至少律法上是如此的,商队再怎么不甘,总归不敢得罪天师府,于是老天师便以五百两为价,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从那以后,巨人就留在天师府做护法了。 古有防风氏,高三丈三尺,是为巨人,所以天师府众人便以“防风”称之,又因其高大,所以多称其为“大防风”。 大防风虽是海外野人,但面相与汉人无异。 也是黑发黄肤。 听闻是从东海尽头的大洲而来,老天师了然,说那是殷商之地,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舰队航行全球,在东海以东探得两方大洲,其上皆为殷商旧民,故命其名为商洲,作南北两段。 大防风是殷地安人,来自北商洲。 (ps:天师府其实并不在龙虎山上,在山下的镇子上,但是,我觉得山上更有逼格。) 4、海外巨人,殷商遗民 刚过冬至,节日的欢庆还没有散去,村野之间的孩童在大雪下打着雪仗,玩的不亦乐乎,看到大防风这个巨人也不害怕,反而投掷雪球过去。 有少年喊道:“张执象,来玩啊!” 有孩童羡慕道:“大防风,我也要骑马马!!” 有孩童炫耀道:“张执象,昨天我家吃了韭菜饺子,可香了!” 道家有“四禁食”,即不吃牛、乌鱼、鸿雁、狗。还禁“五荤四腥”,即大葱、韭菜、大蒜、芸苔、胡荽吃不得,花椒、小茴香、八角、辣椒吃不得。 韭菜饺子啊…… 张执象叹了口气,他是正儿八经的出家道士,名义上的师傅是祖天师张道陵呢,虽然不像全真教那般吃素,但也有不能吃的东西啊。 “昨天山上来了钦差,送了好几车东西,燕窝涑口也没啥味道。” “羊肉饺子也就那样。” “御供的荔枝、桂圆、西瓜味道也不甜,也就冬天吃个新鲜……” 张执象一番话说的孩子们皆尽哇哇大哭,回家找妈妈了,他则如同得胜的将军一样,指挥大防风向家里走去。 许是听到了村口的声音,或是见到了大防风的身影。 母亲张符氏站在门口眺望等待。 “娘!” 张执象兴奋喊道,他平日里住山上,隔三差五才会回家,所以母亲对他格外想念,在张执象落地后,她便拉着儿子絮叨起来。 “昨日怎么不回家,娘包了许多饺子。” “昨天山上来了钦差,给师兄封了正一嗣教葆光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赏赐了许多东西,哦,对了,孩儿如今是朝廷御封的光禄大夫,从一品呢,以后是大官了。” “真的?!” “那是,年后我还要进京看皇帝呢。” “我儿将来岂不是要当宰相?” “紫衣卿相,可不是宰相么?” 母子俩聊着进屋,大防风跟在后面,佝偻着钻过房门,也不进屋了,张秀才家房子矮,他进去不自在,在院子将长石凳上的积雪一扫,便坐着等待。 很快便有丫鬟提着一个大瓦罐过来,里面是滚烫的肉汤。 大防风道谢后接过,十来斤的东西,丫鬟提着吃力,但在他手中却宛如一个茶杯一样,咕隆咕隆便一口饮尽。 接着是张秀才带着书童。 张秀才手中提着两只烤鸡,一坛烧酒,书童抱着一大箩筐馒头,东西放好后,张百川笑道:“馒头昨天就准备好了,今天重新蒸了蒸,应该不耽误味道。” “本来想切点牛肉。” “想着安平不能吃牛肉,也就不惹他埋怨了。” 张执象的名字是老天师起的,张秀才便只能退而求次,直接给儿子取了表字,张执象,字安平。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太平。” 援引的同一句,但是期望不同,方向也不同,张百川一介秀才,自然是向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也希望儿子一辈子能够平平安安。 同样。 因为张执象出世时的异象,旁人说什么仙人降世什么的,期望太高了,张百川怕儿子如果回应不了这份期许,会很难受。 希望他如果平凡,也能安于平凡。 “多谢先生,烤鸡也很不错。”大防风的音色沉雄,哪怕非常恭敬,但依旧像是在“吼叫”一样,不认识的可能会花容失色,但张家丫鬟已经不怕了。 可每一次看这个巨人,都觉得神奇得很。 那么大一个馒头,一口就吞下了。 烧鸡都不吐骨头的…… 张百川抚须看着大防风进食,笑道:“总觉得可能是体型太大,你这作风倒像是北边的野人女真,而不像是殷地安人了。” 大防风也不介意,说道:“我知道该剔骨头的,但也麻烦,索性直接吞了。” “野人女真的话,恐怕吃的就是生鸡了。” 大防风也知晓野人女真,听闻那边茹毛饮血,不植五谷,不亲不孝,是真正的蛮荒之地,而他们殷地安人并非野人。 他们会种植,会畜牧。 郑和船队抵达商洲的时候,还带去了许多先进的农具,有曲辕犁,有镰刀,有打谷棒,教会了他们更先进的稻种、插秧、水塘灌溉,还教会了他们烧瓷器和上釉。 他们部落更是得到了郑和船队的允诺,可以使用北斗七星旗帜。 在宣德年间,宣德帝对商洲的几个大的国家和部族都进行了册封,给了金牌和文书,成了大明的臣子…… 按理说,他应该算大明子民。 但自从英宗之后,大明官方的舰队已经不再往返商洲、昆仑洲、西罗洲了,只有民间的商队来往,太过遥远的地方小国也无力前往大明朝贡,如今朝贡的主体就只剩下扶桑、朝鲜、琉球等离大明较近的国家了。 不同于朝廷舰队的亲善和援助,民间商队一切以利润为主。 经常有商队和西罗人一样干起了人口贸易的勾当,他们部落当初热情招待了一支商队,结果当天夜晚便被商队突袭,火枪和炸药的战斗,让他们部落一败涂地。 作为部落的第一勇士,大防风被一发炮弹炸晕,醒来后就已经成为了俘虏…… 辗转来到大明,被天师府救下后,他不是没有想过报仇。 但老天师说想报仇也得先学好本事,他便留在了天师府,这十年间,他学会了汉话,认了汉字,更学了一身高强武艺。 最近几年数次下山,可知道的越多,对于报仇就越是觉得渺茫。 仇家太厉害了…… 当然,大防风不会跟张家说这些,他只是不愿与野人女真相比而已。 他虽然行事上有些不拘小节,但也并非野人,哪怕大明的舰队没到达商洲之前,他们也不是野人,这点很重要。 “自然有区别。” “若是茹毛饮血的野人,雨水岂敢靠近你?是吧,雨水?” 张百川回头笑问,小丫鬟俏脸通红,抗议道:“我,我胆子很大的……” “哈哈哈……” 众人顿时大笑,因为第一次见到大防风的时候,雨水直接吓哭了,囔囔着我不好吃之类的话,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张百川笑过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喊道:“安平!安平!快过来。” 张执象跑出屋,问道:“怎么了?爹。” “你上次不是好奇他们殷地安人吗?为父最近看了诗经,明白了他们与我们的渊源,快让你娘温几壶酒,搬火锅出来,我们边吃边聊。” “真的?” 张执象愣了下,但还是去喊母亲准备火锅了。 真是怪哉,《诗经》里能有什么证据?殷地安人不是音译么?就像是后世的“印第安人”一样,至于商洲,那应该是根据殷地安人这一词来的吧? 难不成,还真是殷商遗民? 5、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火锅架好,羊肉下锅,花雕酒烫上。 雪日饮宴,别有风趣。 张百川喝了杯酒,畅快的舒了口气,举着筷子问道:“安平,考你一个问题,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玄鸟……是何物?” 张执象皱眉苦思,最终犹疑道:“《说文解字》言:燕,玄鸟也。” “哈哈哈……” 见儿子果然上当,张百川开怀大笑,他这儿子素来记忆超凡,一律典籍过目不忘,但也就是这样,才容易落入陷阱。 尽信书,不如无书。 儿子,你还是太嫩了啊。 “那你说说,商人与燕子是如何搭上渊源的?”张百川含笑抚须,继续挖坑,张执象明悟过来,也不再说上古图腾之类的事情,这种胡乱猜测,做不得依据。 只好乖乖说道:“爹爹教我。” “呵呵……” 张百川笑着再饮了一杯酒,说道:“玄鸟者,鹤也!” “鹤?” “没错,你可知《别鹤操》?” “商陵牧子?” “然也!商陵牧子娶妻五年无子,父兄逼迫改娶,牧子援琴鼓之,叹别鹤以舒其愤懑,故曰别鹤操。其歌曰:将乘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 “鹤?比翼?” 张百川见儿子第一时间领悟到了关键,十分满意,笑道:“《山海经·海外南经》有言:比翼鸟在其东,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 “《西山经》又言: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鹤见于画,岂非一翼一目?” “其鸟青赤,丹顶鹤的头颈,便是青黑,顶上有赤色,这不就符合了吗?丹顶鹤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这不是美好的爱情象征?” “比翼双飞,两鸟平行的时候,中间的翅膀,便很难看见,这不是又符合了吗?” “《说文解字》言: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 “玄鸟,这不就来了嘛?” 逻辑是这个逻辑,但是,这也太勉强了些吧?张执象问道:“那商人与鹤又怎么联系上的?” 张百川:“我说了呀,《诗经》有记载。” 张执象喃喃道:“《诗经·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张百川笑呵呵:“鹤为什么鸣于九皋?” 张执象眼睛一亮,道:“见则天下大水!不是比翼鸟会招来大水,而是比翼鸟见到了大水,在向人们示警!鹤鸣之声幽远,宛如九霄之外而来,符合玄字之意!” “商人不是好迁徙,而是鹤鸣提醒洪水来了,他们不得不迁徙到其他地方,躲避灾难。” “所以用玄鸟为图腾!” “玄鸟当是丹顶鹤无疑,可是,这又与他们殷地安人有何关联呢?” “难道仅因为商人好迁徙,商洲之民,就是殷商遗民吗?” “箕子东渡,也仅仅是去了朝鲜吧。” 张执象想知道答案,张百川则不急,先给儿子夹了块羊肉,沾了腐乳酱,转头向大防风问道:“你们的部族的文明是如何来的?” 大防风答道:“似乎是源于奥尔梅克,他们在两千多年前就存在了。” 张百川拿筷子一敲碗,笑道:“这就对了,我查了当年郑和船队的风物志,说是最先抵达商洲中部的奥尔梅克地区,在他们的太阳神庙遗址中找到了许多翡翠和方型高冠雕像,还有青铜器,以及许多玉圭。” “重点来了,在玉圭上刻有殷商时期的文字,对比后发现正是十天干,其供奉的排列顺序正好是殷商历代先王的名号!” “十天干的来源是什么?太阳!” “殷商信仰太阳神,殷地安人也信仰太阳神!” “在商洲,殷地安人认为羽蛇神的太阳神的化身,对吧?” “把龙和鹤,合起来,是什么?” “没错!” “就是有洁白羽翅的蛇!羽蛇神!这是殷商的‘玄鸟’信仰与华夏的‘龙’信仰的结合。” “怎么样?信服否?” 张执象知道科学论证当然不是这样的,但自己父亲作为一名秀才,能够有这样的逻辑链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也是一个耳目一新的说法。 “彩!” 张执象给父亲捧场拍掌,大防风则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看来是深信不疑了,他是殷商遗民,也是华夏人! 这一刻,那种流落异乡的情绪一下子就扫空了。 大防风激动而尊敬的向张百川敬酒。 张百川怡然自得,并给张执象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怎么样?老爹我厉害吧?” 张执象咳了咳。 说道:“那个,有个喜事要跟爹您汇报下,昨天山上来了钦差,皇上给了不少赏赐,孩儿我也沾了点光,皇上给我封了个什么光禄大夫,爹,这是几品官呀?” 张百川:“……” 你小子能不知道是几品?! “那我还是光禄大夫他爹!”张百川哼了声,高傲无比,张符氏在一旁看得好笑,给他们爷俩一人夹了筷肉,让他们消停些。 她说道:“封官是好事,可平儿年后还要进京见万岁爷,他还这么小,经得起舟车劳顿吗?” “哦?万岁爷有传你进京?” 张百川惊讶的看向儿子,心想这求仙问道还真是容易得到圣眷,五岁小儿封赏光禄大夫,如若是封赏的读书人,那朝野都要震荡起来。 可儿子有“仙人降世”的招牌,也就没人多说了。 怕是朝堂之上,众臣都在好奇期待…… “嗯,让我年后去,倒没有规定时间,爹,是早去好,还是晚去好?”张执象不是很懂,如果是他自己来选的话,他不想去。 “春暖花开的时候去吧。” 张百川也不是个懂庙堂的,他只想什么时候出游最舒服,就觉得什么时候好。 “那就开春了再去。” 张执象直接做了决定,三月三,春暖花开,正是踏青出行的好时节,那时再去不迟,如今才十一月十九,还有三个多月呢,不急。 正好老天师要教他修行。 “哦,对了,爹,娘,师兄最近教了我六字诀吐纳,你们也可以练练,养生效果还是很好的。”张执象开始讲解六字诀。 张符氏担忧道:“这能外传?” “嗨,最基础的东西,什么外传不外传的,娘,你跟我练啊,这样……”张执象带着张符氏做了一遍吐纳。 丫鬟雨水和书童李四也跟着学,对这神仙之术相当上心,视若珍宝。 张百川觉得有趣,却没有跟着练,而是喝了口酒,笑道:“看来老天师要准备教你修行了,为父虽然不懂这些,但为父可以教你何为阴阳。” 说罢,张百川让李四去寻了根竹竿出来。 现在正是午时,他将竹竿立在院子里,指着竹竿的影子说道:“看,这就是阴阳!” 6、立杆测影,天生太极 “立杆测影?” “这与阴阳有何关系?” 张执象不是很懂,他只知晓正午时分的影子最短,而冬至是一年当中正午日影长度最长的那天,如今刚过冬至,应该相差不大。 如今雪后天晴,阳光正亮,竹竿的影子相当清晰。 说来。 古人恐怕也是根据立杆测影,用日影的长度来确定冬至、夏至两个最特别的时节的…… “冬至日影最长,夏至日影最短,这个你知道吧?” 张百川拿了另一根竹竿,在日影外留了一分空白,然后以此为半径,在雪地里画了个圆,别说,还挺圆润的。 在儿子应答之后,张百川虚点着地上的圆圈说道:“这是大地,也就是我们生活的星球。” “恩……就像个鸡蛋。” “在浑天说的理论当中,日月星辰都在蛋壳和蛋清当中,而我们则生活在蛋黄之上,天圆地方,实际上地方是相对的。” “这个你能理解吧?” 张百川担心这种过于高深的天文知识儿子会听不懂,张执象则震惊于原来明朝就认知到了自己生活在星球上! “能理解……” “嗯,能理解就好,盘古开天里面说,天地混沌如鸡子,嘿嘿,其实天地开化之后,也是鸡子,日月星辰,皆由气所托,故高悬于天。” “这个就是宣夜说了。” “总之,盖天说、浑天说、宣夜说,是天文的三大理论,你有时间可以去了解,现在嘛,我们继续讲阴阳。” 说着话,张百川在圆圈上标了24个刻度。 指着最下方说道:“这是冬至。” 指着最上方说道:“这是夏至,24个刻度,分别对应24节气。” “如果你看过《周髀算经》,里面是有关于24节气的日影长度的全部记录的,冬至1丈3尺5寸,春秋二分为7尺5寸5分,夏至为1尺6寸,其他的我记不清了,但大致是个渐变的过程。” “而且夏至时,在北回归线,也就是北纬23度26分的位置,午时太阳直射,日影长度是为零的。” “这也是可以反馈到图上的。” “太阳有东升西落,星辰也有。” “如果你有观看过一夜的星空,你会发现,整个星空除了北极星,所有的星辰都在自西向东的逆时针旋转。” “天在转,地同样在转。” “所以,在冬至的左边是小寒,节气是这么排列的。” “冬至是天地间阴气最重的时候,所以此时阴发于心而阳生于末,待到夏至,此时阳气最盛,所以接下来是阳生于心而阴发于末,从夏至开始,日影的长度就需要从圆周上开始画了。” “我们依次将24个节气的日影长度画出来并连线……” “看,太极图就形成了。”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想到太极图居然不是哲学悟道出来的,而是依靠日影长度这种科学归纳而来! “嘿嘿,吃惊吧?” 张百川很满意儿子的这种表情,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十分有成就感,他这个秀才虽然八股文章做的马虎,但杂书看得可不少。 他重新坐下,喝着小酒,唱着戏曲。 张百川才过三十,还有些公子作风,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地主,但也是富户,在上清镇有一间门面,还有百亩良田。 家有余财,自然潇洒。 张符氏并不觉得丈夫这样轻浮,相反,自家丈夫才情皆高,又是随和活泼的性子,更懂得体贴人,她再满意不过了,所以看丈夫的眼神里全是爱意。 小丫鬟雨水也觉得老爷很帅气。 大防风则钦佩于张百川的才学,他看不起那些只会做文章的腐儒,但是对张秀才这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是由衷的敬佩。 张执象则依旧处于震撼当中,他呢喃问道:“阴阳鱼呢?” “这个啊……你去问老天师吧,其中还要牵扯河图、洛书、五行,我虽然能给你讲,但修行上的关联不太清楚,还是由老天师来说比较好。” “嗯……” 张执象有些走神,张百川却不愿意看他这副书呆子的样子,将他拉了过来,抱在怀里,说道:“正经知识教完了,爹再教你些更有用的啊。” “来,雨水过来。” “安平啊,你看着雨水,如果你要夸雨水,该怎么夸?” 张执象愣愣的看向雨水,小丫鬟今年十岁,虽然没长开,但却是个清秀可人的,想了会,说道:“很干净,像开春的小草,柔柔顺顺的,清新自然。” “哟……不错,还有点天赋。那假如你不认识雨水,你会如何与她搭讪?” “啊?” 张执象大概反应过来自家老爹在教什么了,雨水也是俏脸一红,不依道:“老爷!!” 张百川哈哈大笑:“雨水啊,以后嫁给安平好不好呀?” “老爷尽会开玩笑!” 涨红了脸反驳了声,雨水就跑掉了,这让张百川更加开心,继续对儿子传授一身绝学,张符氏看着也不阻止…… 张执象一脸无奈,咱才五岁啊,爹。 …… 在家里待了半日,张执象便回山上了,主要是大防风这体型,张家没有可以给他留宿的条件,总不能让他睡在地上。 还没到山顶,就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青石板台阶上。 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袄,显得喜庆而可爱,双手撑着脸蛋,小嘴儿嘟得老高,气鼓鼓的像个小河豚,萌凶萌凶的。 张执象这才记起,昨天她好像跟自己说过要一起下山去玩的。 他忘了…… “那个……嘟嘟,昨天钦差不是送了许多水果嘛,我们来做草莓沙冰吧。” “草莓沙冰?” 张静笃疑惑中带着好奇,脸上的凶萌也维持不住了,这让张执象松了口气,草莓的原产地也是商洲,这种“奇花异草”当初郑和船队肯定也有收集,只是民间引进不多,但皇家园林里肯定有栽培一些,草莓的果型不大,味道也偏酸,昨天他试了一个,觉得有些难下口。 但如果和糖一起熬制成草莓果酱,那就没问题了。 这年头也没有工业废气,雪还是很干净的,盛碗雪,淋上草莓果酱,啧啧…… (ps:草莓也是美洲产物,不管是否论证,就当书中的大明,郑和船队去过美洲吧,毕竟这是架空历史的仙侠文。另外,坤舆万国全图上有经纬网。) (ps:《滇南本草》成书于1436年,里面有玉米的药用价值记录,《明实录》记载,嘉靖5年的玉米价格是一石5钱银子。这说明在1526年,玉米在市场的交易量够大已经值得记录了。) (ps:对老天师的年龄做了修改,比历史上高了二十来岁,原本是老来得子的,在书中改为青年得子,还有一个孙女,小张执象一岁。) 7、斗转星移,大道左旋 “这草莓沙冰的味道还真不错。” 张执象将御赐的那一袋草莓都熬制成果酱后,便让厨房给府上的人都送了一份草莓沙冰,他自己则端着一碗亲自送给老天师了。 “皇上的赏赐里面拢共五斤草莓,一次熬制了,装了两罐,今天用了一罐,剩下的一罐就是嘟嘟的私人收藏啦。” “下次再想吃草莓,恐怕只能向司苑局讨要种子了。” “反季节的果蔬味道总是差点。” “七八月份正当熟的草莓可能会甜一些,直接吃也是很好的味道。” 老天师看着孙女死死抱着瓦罐的样子,知道小姑娘应该是爱煞了这个味道,宠溺的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说道:“既然嘟嘟喜欢吃,你这次进京就向陛下讨要些种子吧。” “专门开辟几亩地,种上草莓。” “每年府上有的吃,也可以给村子里送一些。” 张家村就在龙虎山脚下,既是天师府张家自古以来的一些旁支,也是历代常驻道士留下的后代,还有些陆续迁徙过来的村民,有五百余户,算是个大村子了。 张秀才家虽然也姓张,但与天师府并不同宗。 张秀才家祖上是吴县张氏,在五代十国那会,天下如同砧板一样剁了个稀巴烂,他们这一支就是那个时候迁徙过来的,几百年过去,早与宗族失了联系,算是独门小户了。 如他们这种“外来户”不多。 大约在百户左右,算来也是沾了光,像张执象这样的出生时带异像,若非是天师府兜着,那绝对是有大麻烦的。 这份渊源不仅体现在大事上,生活中也是如此,山上山下逢年过节互送东西也是常有的事。 生活,讲究一个人情味嘛。 “顺天府遥远,这次进京,回来怕是赶不上播种了,夏天要是吃不上草莓,嘟嘟可不许哭鼻子。”张执象笑着说道。 小丫头不满道:“谁哭鼻子了?” “你呀~~” 张执象捏了捏她可爱的小鼻子,她娇憨的哼了几声,表示抗议,老天师看着他们两小无猜的样子,也是含笑抚须。 问道:“问过父母进京的事情了?” 张执象答:“嗯,爹说让我开春后再去,对了,师兄,我爹今天给我讲了圭表测影和太极的关系,但太极图里的阴阳鱼却没有画出来。” “说是与河图洛书有关联,是这样吗?” 老天师笑了笑,称赞了张秀才几句,才说道:“我昨天与你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便是如此。” “在修道之前,首先要学道。” “得知晓我们修炼的道从何而来,阴阳是什么,五行是什么,天干地支是什么,知道了这些,才明白修道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是有迹可循的。” “凭空与你讲这些,认知可能不够深刻。” “正好。” “今夜无云,适宜观星。” …… 敕书阁,阁顶。 楼高七层,专门收藏天师府历朝历代受到的敕封文书和经书道藏,在五层有一间茶水室,专供天师饮茶看书小憩。 而在七层之上的阁顶,有两米见方的观星台,至窗外攀悬梯可上。 老天师年过六旬,身手却格外矫健,他一手提着张执象纵身跃窗而出,宛如游龙一般回转,单手攀援,几乎是“飘”上去的。 落地的那一刻,张执象还有些失神。 这手功夫太厉害了…… “呵呵,老夫不曾习武,但修为到了,自然身轻如燕,江湖上比老夫快的,应该没有两个,若是冯虚御空,也不是不可。” 张执象被凡尔赛到了,但他更是发现了重点。 “师兄真能飞?” “不敢言飞,御气而已。” 说罢,便满足了小师弟的好奇心,纵身而起,凌空踏出数十丈,而后蹬天而返,那飘然如仙人的姿态让张执象无比震撼,神往不已。 老天师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好了,以后你也能做到的,这些只是小术,不值得挂念。” “我们来看大道。” 老天师指向了星空,这不是张执象第一次看这个时空的夜空了,但无论多少次,漫天的繁星都是那么震撼,在现代社会当中,哪怕是乡下,也看不到多少星星,城里面更是只有寥寥数颗…… 如果说大道就藏在这星空当中。 那么现代社会丢失大道不是没有道理的,人们已经无法亲近星空了。 “找到北斗七星了吗?” “嗯。” “北极星呢?找得到吗?” “那个?” 张执象沿着天璇与天枢的连线寻找,很简单便找到了北极星,冬至刚过一日,斗柄正好指着北方。 这个北方怎么确定的呢? 我们朝北而立,斗柄指向我的前方,就是北,斗柄指向我的后方,自然就是南了。 故而。 古人在画星图的时候,会是上南下北,因为朝北而立的时候,需仰头才能看到南方,故而南在上,北在下。 星图里的东西南北,就是个视角问题。 毕竟世界是三维的。 张执象脑袋里有许多现代天文知识,老天师却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也没有理会,也无需理会,那些都只是工具,用来佐证的工具罢了。 “冬至刚过,你可以依据现在的北斗七星,来确定春分、夏至、秋分时的位置。” “再加上北极星。” “这四副北斗图与北极星的连线,你发现了什么?” 张执象抬手比划了一下,便顿时愣住了,他呢喃道:“反着的万字符?” 佛家万字符是右旋,而这个图案是左旋的,恰巧,又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存在,其旗帜就是这个符号…… “哦?的确是反着的万字符,佛家这个也是有渊源的,只是这渊源不在天,而在地。” “先不管佛家的事。” “天空北斗七星四季位置与北极星的连线图案,是呈左旋的姿态,看出来了吧?今夜你如果观看一整晚的星象,你会发现,整个天空,所有星星,都在环绕着北极星左旋。” “天空,大地,人,所有的事物都在左旋。” “是为……大道左旋。” 张执象惊讶道:“人也在左旋?” 老天师含笑说道:“《内经》有云:上者右行,下者左行。我们体内的气机流转,都是左升右降的,自然是左旋。” 气机这东西,张执象理解有限。 但他忽然想到了前世曾看过的一些小知识,人体内的氨基酸,好像都是左旋的,dna的双螺旋结构好像是右手螺旋最稳定,右手螺旋,可不就是左旋吗…… 真的,只是巧合吗? 8、缀术衍道,混元为宗 银河系在左旋,太阳系公转也是左旋,行星公转、自转也都是左旋…… 就连人体的气机、dna这些也都在左旋。 电流产生的磁场也是左旋。 这已经不能用巧合可以解释的了,当所有的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那便是真理,就是如老天师所说——大道左旋。 “知晓了大道左旋,在看太极图的时候,是不是又疑惑了?” “以圭表测影所画的太极图是右旋的,但是你平常看到的太极图,我们道家所用的,都是左旋的,对吧?” “这其实是视角问题。” “你看,我们看星空,其实是镜面相对的。” “太极毕竟是来源于天,所以翻转过来,左旋的太极图,才是天道本相。” “太极图虽然是根据圭表测影画出来的,但也正是这种‘天垂象’,才反应了大道,先人对于世界的认知,从表面的象上升到了道。” “再由道去推理万物,就很简单了。” “你爹没有告诉你太极图中的阴阳鱼从何而来,是想让我跟你讲修行的关联,但其实要讲道,还是会从象的层面着手。” “你爹讲圭表测影,应该有告诉你,我们的星球,实际上是围绕太阳旋转的吧?” 张执象点头,心道,原来大家都知道…… 很快,他便震惊于这份认知并非是郑和船队全球航行测绘地图后的结果,而是数千年前,先祖们早已知晓。 老天师问:“那么你觉得,站在我们的角度上看,日月又是怎么运动的呢?” 张执象呆呆的将双手托举,假如一手是日,一手是月,那么它们围绕我的运动,便正如太极图中的阴阳鱼一样,只是两者的速度…… “师兄,它们的速度不同。” 老天师反问:“日夜是等长的吗?阴阳是泾渭分明的吗?月亮的转动,又岂能与太阳无关?转一圈与转十二圈有何区别?” “若只是一昧的细分,是学不会阴阳的。” “阴阳本就是统一的。” “懂吗?” 张执象有些懵懂,主要是与前世的认知有些冲突,但他能够明白师兄的意思,阴阳虽然分了阴阳,但实际是一体的。 月亮的运动受太阳的引力影响,所以两者转动的速率其实在考虑到这些影响后,就是相同的…… “觉得不可验算,对吧?” 见张执象如此,老天师也没有什么不耐烦,反而很有兴致,说道:“算学起源于天文,在秦九韶的《数书九章》里,有内算和外算的说法。” “其言:系于方圆者为蚩术,皆曰外算,对内而言也。其用相通,不可岐二。” “内算与外算其实是相通的,你所见所知,此楼有多高,影有多长,物有多重,这些都是外算,外算直观能见,所以会产生唯外算论的观念。” “实则,万事万物,互有干扰。” “外算所验证者,都是在某个尺度之下,才能保证正确。” “若是尺度不为掌控,便不灵了,当今外算之法,算不出阴阳,这很正常,毕竟是在推演大道,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是算不完的。” “听闻山西王文素完成了《算学宝鉴》一书,在外算上又有了些进步。但目前而言,还是远远不够的。” “或许未来有一天,外算到一定的高度,能够推衍吧。” “在那之前,我们观天地,观道,还是要用内算。” “内算应用比较广泛的是占卜,主要有:太乙、六壬、三甲,当然,这些都是术法小道,你以后再学,现在我们继续学大道。” 《数书九章》里竟然有这些内容? 秦九韶这位数学大家,张执象是知晓的,却没有想到古代的数学居然如此发达…… “说到阴阳的推算,不仅外算难以推演,就连内算也难以推演,所以,就有必要太极分两仪,两仪分四象,四象分八卦了,所以就需要五行了。” “既然要讲太极,就避不开一个故事。” “夸父逐日。” “《山海经》记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夸父与日逐走,的确是在追逐太阳。” “因为夸父在不同的地点,记录一年当中的日影变化,以此来测定天时,其测定日影的方法就是圭表测影。” “他先是在黄河、渭水流域测量,发现不够,便向‘北’。” “此北,乃太阳之极北。” “是为夏至之时,日影长度为零的地区。” “所以。” “北饮大泽是向长江而去,但还没有测量到长江,夸父就去世了,而他用来测量日影的木杆就是桃木,所以我们说桃木是纯阳之木,有避邪的功效。” “那么夸父最后抵达了哪里呢?” “是汉江。” “夸父不但在测量日影,他还在测绘一路来的地理,也正是先人的不断测绘记录,我们才有山海经传下来。” “他测绘完汉江的形状之后,在夜里思索天文规律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银河。” “那银河的形状,竟与汉江如此相似。” “所以,将其取名为汉江。” “何为汉?” “我们为何是汉族,不是秦族?不是周族?因为维天有汉!星汉灿烂,这才是我们汉族!” “天垂象,圣人则之,定汉之名。” “且以圭表测影画出一年四季的日影长度,得太极图,确定二分二至,定了四时稼猎,夸父乃中国之父,因而以父名之。” “何为中国?” “中央之国,燧明之国也。”(“中”字的甲骨文就是圭表测影的象形字,中国既是指中央之国,也是指懂得天道的国家,所以我们称天朝实际上并非是自大。) “先燧人氏观测大火星,定‘年’而有历,有开天之功。” “故燧人氏被尊为天皇,有燧明国,夸父乃燧明国人,因夸父逐日得四季历法,燧明国成为中央之国,直至伏羲继承燧明、华胥二国,为天下共主,号为中华。” “有羲皇一画开天,衍太极,出五行,定八卦。” “从此大道定矣。” 张执象震撼怔然,原来,中华、汉族,竟是这么来的。 要学道,首先要搞清楚我们是从来哪里而来,要明白我们的文明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是怎么演化的,阴阳、五行、八卦,都是怎么得来的。 让张执象消化了一下,老天师便指着天空的北斗说道。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观天必先观北斗。” “北斗为指针,周天为表盘,有二十八刻度。” “分别为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胄、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你看。” “斗柄如今正指向的方向,那里便是北方玄武,正好在虚、女之间。” “冬至一阳来复是什么时候?是子时,对应的星宿是危、虚、女,过了子时便是丑时,对应的星宿是牛、斗。” “我们常说气冲斗牛,形容剑气凌冽,因为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寒气最盛,当斗柄转过斗宿的时候。” “斗柄回寅,大地回春,此时……正是一年之首,春节。” “你看……” “至龙尾而起,左旋而上,青龙属木,春天,朱雀属火,夏天,白虎属于金,秋天,玄武属水,冬天。” 老天师说到这里停了下,张执象呢喃着“木火金水”,五行,怎么少了一个? 四季,五行。 不配啊…… “师兄,即便中央属土,可为何其余四行都有季节,而土没有?”在张执象的概念当中,土应该是五行当中最重要的才是,不应该如此。 老天师含笑抚须,说道:“原本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上古之时,以十月为历,一年分为五季,春、夏、长夏、秋、冬,长夏便是土,你看,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五行相生,便是按照五季顺序而来。” 上古居然是十月历? 张执象有点懵,这搞不清上古史,都学不会道法啊。 “可为什么还是变成了四季呢?” 他不是抬杠,他是真不明白,四季的气候所对应的意象都很贴切,一年当中没有什么情况可以用来对应土才对。 他才这么想,老天师就做出了解答。 “两季,四季,五季,都是归纳划分的。” “最早只有阴阳两季,后来根据雨雪、生长、酷暑、干旱、战争,划分了水、木、火、土、金五季,再后来,就根据四时气象,定了大地回春为岁首,便有了春夏长夏秋冬。” “何为长夏?长在夏中。” “说是五季,其实只是四季,长夏本身还是夏,只因为火为土母,所以火最盛的那一段时间,规划为了土季,实际上,土居中方,早已化入四季,木、火、金、水,五行何曾绝对?不过是天地之间,此时节下,以某气主之罢了。” “土合四季,四季便是五行。” “懂了吗?” 老天师虽然有些奇怪自家师弟对于“细分”的执着,但也能够理解,认为只是聪明用错了方向,所以很有耐心的在教导张执象。 要告诉他,万事万物不是绝对的。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圣人化阴阳为五行,却不是让五行孤立的,即便水火相克,但也水中有火,火中有水…… 混元,才是内算的核心。 9、河图为体,万化为用 “天象历度,谓之缀术。” “内算以混元为宗,外算以细分为理,两者各有所长,却如南辕北辙,即便最后能够殊途同归,但也暂时不可混为一谈,需各有认知。” “夸父逐日,以圭表测影得‘天垂象’,定太极分阴阳。” “伏羲画卦,以河图洛书演化五行八卦,是以大道沉淀,天地开辟矣。” “你问我太极当中为何有阴阳鱼,那么你首先得理解日月运行的轨迹并不单纯因速度而定,你须知四季当中就有五行。” “知道了这些,我们再来观星。” “再来看这些‘天垂象’后‘圣人则之’的道,又有哪些象可以来印证。” 老天师敦敦教诲,不可谓不尽心,张执象虽然有些现代科学造成的固有观念,但却也宛如打开了一个新世界那样,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一夜。 老天师指着星空,告诉他四季五行,木火土金水,在星空当中,此五星也按照这个顺序,会依次出现在北极天空,每星各行72天。 所以古时有五季,十月,每月36天。一年360天,剩下5或6天过年。 水星在每天的子时与巳时出现在北方,每月一、六(初一、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日月与水星相会于北方,每年一月、六月,黄昏时可以在北方看到水星。 火星则是二、七。 木星则是三、八。 金星则是四、九。 土星则是五、十。 故曰: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天二生火,地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天四生金,地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 河图,就这么画出来了。 河图记录的是星空的变化,而所谓的龙马负图,则是“天垂象”了,老天师说,在洛阳城北的卦沟,如果河水干涸现出河床的形状,会是一副苍龙图。 而龙首的形象,又是一匹马…… 龙马并非一种生物,而是龙和马,正如张百川曾经分析的羽蛇神那样,并不是羽蛇,而应该是羽和蛇…… 总之。 卦沟的形状与天空的苍龙七宿一模一样,龙马负图,天地在这一刻汇聚,缘分如此奇妙。 天垂象,圣人则之。 于是,记录星空,认为天空之上,有大道可以指导文明前行,遂绘制出河图,北1、6,南2、7,东3、8,西4、9,中5、10。 奇数为阳,偶数为阴。 故而居中有阴阳,大道左旋,5为阳在左,10为阴在右,太极便多了阴阳鱼……也正是太极阴阳,才能解释为什么四季有五行。 这一晚,老天师讲了很多。 但令张执象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却是:“河图的确是大道的图录,但我想让你记住的不是这幅图,而是‘天垂象,圣人则之’这件事。” …… 太极,阴阳,五行,八卦,天干,地支,张执象要学的东西很多,今夜才只是一个开始,都说修仙是逆天而行,那么,你得先懂什么是天道,才能逆天吧? 可今夜过后,老天师却不再教了。 只言教多了就乱花渐欲迷人眼了,看不清大道了,所以没有再教他什么,只让他夜里入睡前多看看星空。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两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明日便是三月三了,三月三生轩辕。 正是上巳节。 虽然宋元以来上巳节就不再重视了,但依旧有着踏青出游的习俗,正是出行的好时节。 担心路上没人照顾张执象,张符氏便让雨水陪同上路。 天师府那边则由老天师的侄儿,张永焕带队上路,大防风也陪同护卫,一行仅有四人,倒也不虞有什么差错。 在出发前向老天师请辞。 老天师交代了张永焕几句后,便看了张执象一会,忽然说道:“山下比不得山上,我还是教你一式道法吧。” “啊?” 张执象没有想到师兄这些天连大道知识都不跟自己讲,如今却愿意教自己法术了,可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开始修炼,没有真气,怎么施展? 似乎是看出了张执象的担忧,老天师笑道:“放心,只是一段神咒,念出来就有效。” “哦。” 张执象有些傻乎乎的点头,老天师却很满意,他没有教张执象怎么念,而是伸出手指,一点金光抵在他的眉心,刹那间满室金光亮得人睁不开眼……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三界内外,唯道独尊。”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 马车已经出发,张执象坐在车里,依旧在念叨着金光咒,可是那个蓬荜生辉的情况却再也没有发生,果然,同样的法术不同的人用出来是不同的…… “少爷,你这念的是什么啊?” “法术。” “呀!少爷会法术了?” “算是吧……” “那少爷,你快帮老爷太太祈福呀。” “哦,好的。” 张永焕坐在车架上驾车,听着小师叔和丫鬟的对话,不由会心一笑,金光咒哪里是用来祈福的。 继续驾车赶路。 张永焕看了眼在马车旁随意迈步就能跟上马车的大防风,他那体型,实在雄武,如今身披一张白色虎皮大氅,背着一杆三丈长的玄铁霸王枪,腰挂两柄七星斩马刀。 威武是挺威武的,可等会怎么坐船呢…… 从龙虎山出发前往顺天府,最好的路线是走鄱阳湖,经水路抵达应天府,然后沿着运河北上。 鄱阳湖有信江支流北经贵溪县,从张家村到信江的直线距离不过三十余里,最近的渡口则是五十里,驱车在日暮的时候抵达。 在渡口找了个伙计,给了二钱银子,嘱咐将马车送回张家村。 也没有契约,更没有什么保证,就这么大大方方将银子和马车交出去了,在后世看来有些奇怪的交易,在当下却是正常现象。 这年头做事,讲的是一个信义。 因为户籍、路引等因素,人口流动不大,在当地名声坏了,那可就不好过活了。 信江宽约80米,没什么太大的气势,会游泳的一个猛子扎下去,要不了两分钟就能游到对岸,江上也没什么大船,载客的多是些乌篷船。 但作为贵溪县渡口,自是有商船北上的。 大防风的体型乘坐不了乌篷船,张永焕便找了一艘正在装货的商船,管事问了来历,得知是天师府的道士,便答应了带上他们。 不但没收费,还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可能有天师府的名头,更多的则是看着大防风的面子上,这年头行商可不一定安稳,有这么一员无双猛将,想必水匪来了也不怕。 在船上安排了房间,张执象却没有进房休息。 而是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的工人们扛着货物从五尺宽的踏板上快步飞走,明明有些人已经很累了,走路都有些摇晃了,可还在继续…… 大明嘉靖五年,山下的世界,没有山上那么美好。 10、武学四境,有道撄宁 贵溪不是什么大城市,人工要便宜许多。 这些码头的工人,一天的工钱也就三五十文,如今的米价是一石五钱银子,大约3到4文钱就能买一斤米。 如果不算赋税、徭役,可能日子还过得去,但这两样东西必然是不会少的。 朝廷规定的赋税和实际征收的又有不同…… 张执象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拿出一两银子,在码头找了一家汤饼店,让店家在歇工后给每位工人送一碗杂碎汤和两张炊饼。 临行前张符氏给了五十两银子,他手头还挺宽裕的。 待做完这些回到船上,商船的管事含笑称赞道:“小道长慈悲心肠,郑某代码头的力工们谢过了。” 他在观察自己? 张执象心下疑惑的时候,管事已经跟伙计吩咐,说是今天搬运货物的工人,每人多加了十文钱赏钱,这让张执象心情颇为复杂。 特别是工人们听到消息,十分高兴的向他呼喊致谢。 “你在帮我扬名?” 张执象虽然没什么社会经验,但心思剔透,看到了关键,只是他这么直楞楞的问出来,一般人难免会尴尬。 郑荣生则抚须笑道:“早半个时辰的差别罢了。” “何况我们桂源商行也得了善名,以后有用工的地方,那些工人们都会认真些,这也是有好处的,说来还是我们沾了小道长的光,请小道长不要介意。” 张执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见他兴致不高,郑荣生也不介意,礼节到了就可以了。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见张永焕听到动静从客房里出来,郑荣生便迎了上去,他有意结交这位天师府的一代弟子。 接下来就是大人之间的交流了。 张执象站在甲板上呆呆的看着商船起锚开动,码头越来越远,山与城在两岸划过,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总之,刚下山,就有点想回去了…… “知道掌教为什么不再教小师叔道法吗?”张永焕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张执象身边,他看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说道。 “师兄说我还小。”张执象道。 张永焕点头,说:“表面上说是这样,实际上是因为修道本身就是天人合一,如若不入世走一遭体验人生,又怎么谈谈天人合一呢。” “修道不是把道书一看,功法一练,就可以修的。” “自王重阳祖师创立全真道以来。” “金丹大道讲究三教合一,如今王阳明先生创立心学,也讲究三教合一,所以如今修行的理念也有所不同,世外清修已经不是最优解了。” “三丰祖师提倡:炼己于尘俗,积铅于市廛。” “也正是此理。”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方是修行。” “从龙虎山到京都的这条路,就是小师叔修行之路的开始。” 张执象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张永焕比起道士,反而更像一名教书先生,他揉了揉张执象的头发,说道:“这样吧,一路上乘船苦闷,我教小师叔练武如何?” “练武?” “对,练武比修道要苦一些,但不用想那么多,小师叔愿意学吗?” “不冲突吗?” “三丰祖师常自称为一介武夫,我想是不冲突的。” “那好吧,我学。” 张执象想学,张永焕便开始教授,只见这书生文士般有些温吞的中年人站在那里竟然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感觉,一步转出,左右攉打,刚风鼓动,待抬步攉打顶肘,一步落下,仿佛整个甲板都震了起来,一肘顶出,面前如有碑石恐怕都要被击碎…… “这是八极拳,也叫巴子拳,是武当山流传出来的。” “传闻是当年少林与武当做学术交流,共同创造了这门拳法,虽然属于内家拳,但刚猛霸道,却是集合了少林外家功夫的精髓。” “其实武功没有高下之分,厉害与否取决于使用者。” “如宋太祖赵匡胤,便以一套长拳打遍天下无敌手,所以武学的要义在于功力,而非技艺。” “这点看武学四境便可得知。” “四境为:手熟、不工、耳顺、从心。” “宋代欧阳修有《卖油翁》一文,其文有‘无他,但手熟尔’,以其沥油之技比陈康肃之射艺,盖世间技巧,神乎其能者,不外乎‘手熟’二字。” “武学之道,当从此始。” “《道德经》有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故而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一招一式无需刻意修辞,不拘于匠心,浑然天成。” “手熟之后返璞归真,便是不工。” “孔子说: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南北朝皇侃《论语义疏》引李充云:‘耳顺者,听先王之法言,则知先王之德行,从帝之则,莫逆于心,心与耳相从,故余曰耳顺也’。” “耳听为知,心与耳相从,是谓之耳顺,耳顺者,知而能行者也,也是王阳明说的知行合一。” “耳顺之境,在于知行合一,所思所想,身体能够跟得上,也在于从这个阶段开始,武者的感知能够听到天地的声音,有心眼之能。” “所谓从心。” “便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天地有它的规矩,在天地的规矩之内能够从心所欲,便是最大的自由。” “武夫没有神通术法,也不能飞天遁地。” “但,正因为不能,故而无所不能,从心境的武夫,任何法术都无法直接作用于其身。但其自身又是小天地,可以随心所欲的掌控己身,甚至能做到金刚不坏。” “是谓:万法不受,诸邪辟易。方寸之间,有我无敌。” 武学四境是很厉害,可张执象听懵了,问道:“四叔,既然万法不受了,那还怎么修仙?” 张执象辈分很高,但各论各的。 年长的称叔伯,同年的称兄弟姐妹,大概就是,你管我叫叔,我也管你叫叔……张永焕在永字辈里排行老四,故称四叔。 “小师叔可知撄宁?” “撄宁?” “庄子说: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杀生无念。” “我不用万法,而万法自来。” “如何不能修仙?” 张执象是知晓撄宁的,庄子说修行有三个境界,分别是:心斋、坐忘、撄宁。 既然武道从心境与撄宁有关,那么张三丰祖师自称为一介武夫,那是不是代表三丰祖师已经接触到了撄宁的境界了? 张永焕似是知道张执象在想什么,笑道:“没错,三丰祖师已经半步撄宁了。” 已经半步撄宁?这什么意思? 不是曾经到达? 意思是说……张三丰还活着?嘉靖五年,那不是都279岁了? 张执象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三丰祖师……还活着?” 张永焕点头:“嗯,但离三百岁大限很近了,掌教说大寒之前有大暑,如果三丰祖师能够修成真仙,或可突破大限,长生久视。” 三百岁大限? 嘉靖四十二年,嘉靖帝赠封张三丰为清虚元妙真君。赠,追赠。看来历史上三丰祖师并没能修成真仙…… 11、时过境迁,物有所长 张执象有些走神的时候,一名中年男子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称赞道:“道长好武艺,一招一式刚猛无匹,大有擎天撼岳的意象。” 男子衣着华贵,气质不凡,小女孩粉雕玉琢,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鄙人王源之,见过两位道长。” 来人执礼恭敬,张执象也只好陪着四叔一起回礼,却见那小女孩在瞧自己,张执象犹豫了下,也朝她一礼。 她却没有理会,反而失去兴趣一般转头看向了江面。 张执象有些尴尬。 张永焕则向王源之问道:“桂源商行的源?” “正是。” 桂源商行是徽商近些年新崛起的商行,由王桂之和王源之两兄弟经营,以药材生意起家,几乎垄断了整个江南的人参市场。 待桂源商行崛起之后,人们才发现他们的人参有些不同。 大明本土人参还有长白山人参这些,都是性温,而桂源商行的人参则是性凉,两者同样是补气之药,但药用有略微偏差。 其实性凉的人参反而运用更广一些。 市面上更喜欢桂源商行的人参,而且不知道桂源商行哪里来的货源,其货源之充沛,令人咋舌,价格也比其他药铺便宜。 所以逐渐垄断江南的人参市场。 龙虎山常年炼丹,跟桂源商行也打过几次交道,也是这个原因,张永焕颇为客气,两人攀谈了几句,得知王源之他们从全国药材集散中心的樟树镇过来,这一趟先去饶州府办事,然后去应天府、接着北上顺天府。 两方目的地相同,王源之便邀请他们同行。 张永焕应下之后,王源之才转向张执象,含笑问道:“可是龙虎山小仙人当面?” 张执象不知该不该承认,便转头看向张永焕,张永焕点了点头,他才说道:“居士过誉了,区区道童当不得仙人之称。” “万岁爷圣旨敕封,小仙人谦虚了。” 客气过后,是几句关心的寒暄,似乎生怕有招待不周之处,聊完便离开了,似乎过来一趟,只是为了嘘寒问暖一样。 张执象不解的看向张永焕:“四叔?” 张永焕笑了笑,说道:“路途遥远,一路上有的是相处的时候,今日过来打个招呼便可,说多了难免显得过于心急。” “另外。” “他虽然没有介绍,却也让女儿见了你一面。” 张执象:??? “四叔,我才五岁。” “可你是仙人降世啊,说不定有宿慧,生而知之呢?” “这……” 张执象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永焕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有与没有,都不必在意,你是祖天师的弟子,你不愿意说的东西,即便是陛下也不能强求。” “嗯……” “怎么样,对那小姑娘的感觉如何?” “啊?” 张执象愣了,不管有没有宿慧,那都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吧?哪里有什么感觉不感觉的,脸色微苦,说道:“四叔,我真不懂这些。” 张永焕点头:“那就是不喜欢了。” 张执象:…… 人有点麻,但还是决定不接这个话题了,回转到练武上,张永焕先前说了那么多,可练武本身是一件极枯燥的事情,唯有水滴石穿,才能进境。 在张永焕的指点下站了个两仪桩。 站桩要诀是:头顶青天,脚踏黄泉;两肩塌下气要含;怀抱婴儿肘顶山;眼放豪气八极远。 这些…… 张执象都没有体会到,只觉得不出两分钟,就双腿发弹,摇摇欲坠。 “先吃饭吧。” 张永焕见有小厮送了晚饭过来,便让张执象吃过饭后再练,张执象应了声,但起身后走路就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飘然发虚。 他们在客房里吃饭,大防风则坐在门外用餐。 他太高了,进不来客房。 晚饭有鱼有肉,还送了酒,很是丰富了,张执象吃着饭,看向大防风问道:“四叔说武道有四个境界,手熟、不工、耳顺、从心。” “大防风在哪一境?” 大防风吞下了口里的馒头,想了会,说道:“应该是不工。” 应该? 张永焕知道他疑惑,便解答道:“大防风原是部落里的战士,他们有以战舞来祭祀自然的习惯,所以对自然的感知要更加灵敏一些。” “早在习武之前,他便开了心眼。” “能够听到自然万物的声音,这是耳顺境才有的能力,可他又无法做到知行合一,身体不能按照所思所想而动,所以又不算耳顺境。” 原来如此…… 张执象正点头的时候,张永焕又说:“虽然只是不工,但大防风天生神力,寻常耳顺境都不是他的对手。” “于军阵当中,从心境也不如他。” “如若有匹能够适合他的马,那便是一骑当千的绝世猛将。” 大防风身高一丈三尺,换算过来就是4.4米,而明朝这边的战马普遍都只有1.4米左右的肩高,还不如大防风的腿长…… 好像西罗洲那边的夏尔马也只有两米高。 这世界上应该是没有马可以适合大防风了,他骑大象还差不多,但这玩意跑不快,还不如大防风自己奔袭。 其实也就是时代变了。 换在火器出现之前,没有坐骑,大防风也是能够横扫千军的,可现在明军当中的火器比例之高,几乎已经到了三人一杆鸟铳的地步。 就算穿了甲难以破防。 三段式射击,几百发的火力覆盖,也不好胡乱冲阵,更别提火箭车这种一次性240发火箭的喀秋莎式的覆盖了,各类火炮也都有。 以戚继光的蓟镇陆军编制为例,一部千人。 大防风单人去冲阵就是找死。 当然,如今戚家军还没有出现,但神机营的火力绝对更强。 不知道是不是时代原因,张执象理解当中的修仙和武学都要比后世厉害太多,早先在山上的时候没什么了解,如今接触到了,却也不知道最高能做到什么程度。 “四叔,个人之力最多能做到什么程度?” 张永焕想了下,说道:“今年以前,三丰祖师最强,可到底多强,没人能够试探出来,掌教也说他不如三丰祖师远矣。” “但掌教之能。” “这百米信江,或可一指断之。” “今年开始,天地阳气已经数倍于以前,在大寒来临之前,还会越来越强,即便出现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仙人,也是有可能的。” 12、时代巨贾,富可敌国 飞天遁地,移山填海。 这八个字让张执象瞪大了眼睛,他无法想象这是个人之力能够做到的事情,他认知当中的修行可没有这么高…… 吃过晚饭,张永焕便去打坐了。 张执象则去屋外站桩,让大防风帮自己纠正姿势,可练了一个多时辰,没有一次站桩能够超过两分钟的,相反,因为双腿的酸软,他连站桩的姿势都保持不了,已经无法再练了。 虽然只是五岁的孩童,可这依旧让他有些沮丧。 陪大防风坐在外面,他问道:“大防风,我是不是没有练武的天赋?” 大防风点头。 嗡声说道:“小师叔祖筋骨普通,性格也过于柔和,不适合练武,特别是习练八极拳,永焕师傅应该教你太极拳的。” 张执象想了下,知晓四叔的苦心。 他性格其实是有点懦弱的,毕竟前世身体不好,不喜欢与人争执,也怕与人争执,这一世虽然开朗了些,但依旧不够坚韧。 “八极拳就很好。” 本来打算休息了,张执象却又咬牙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摆出了拳架,他已经下山了,入了这尘世,该有自己的担当。 大防风看张执象的眼神多了丝赞许。 忽然,他耳朵微动,转头朝斜上方瞥了眼,那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惊愕了下,便关上了窗户。 “被发现了?” 王源之正在算账,见女儿慌张的样子便含笑问道。 小姑娘穿着白衣红裙,明秀妍丽,却又冷傲如天山雪莲,今天这个打扮其实还是收敛了气势的,作为王源之的独女,也是王家这一代唯一的一个女儿,自是从来不用迁就别人的。 这一次特意被父亲带出来,只为了结交一个小道士,她不太懂。 “是那个巨人发现了我。” “爹。” “他是耳顺境的武夫吗?” 王源之添了下墨,一边记账一边说道:“至少两年前他下山的时候还不是,否则许家老三便已经死了。” “许家做生意不讲究,跟着西罗人一起做奴隶贸易。” “十年前他们袭击了切诺基人的好几个部落,抓了一批女奴,其中就有大防风的部落,因为大防风的巨人体型,认为价值更高便打算运回来贩卖。” “结果被他侥幸逃脱,又得天师府收留。” “麻烦自然就来了。” “五年前大防风开始下山活动,一共找许家报过三次仇,两年前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负责商洲奴隶贸易的许老三被杀到了身前十步。” “说是十步,对于大防风来说,也就是两步而已。” “最后被许家大供奉给拦住了。” 王绛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然说道:“爹,那个人挺呆的。” 王源之轻轻一笑,说道:“收到的情报可不呆,御前大太监黄锦上龙虎山颁旨,在等候葭管飞灰之时,见张执象身无修为却能够同于天地。” “漫步出亭,风雪自避。” “这可是仙人气象。” 王绛阙不以为意,她天生聪慧,今年虽然只有七岁,但却比一般孩子早熟太多,她不理解的是父亲为何如此看重此人。 “时代变了,爹,大防风那种巨人都敌不过火器,修为再高又能如何?” “时代的确变了。” 王源之盖上账册,脸色肃穆的说道:“天师府传言,其他修士也已经佐证,大寒之前有大暑,接下来,是修仙者的时代。” “个人伟力可能会达到我们无法想象的程度。” “我们王家自是用不到你来联姻,但这些年我总要带你看看这天下英杰,好让你自己来挑。” “今日带你来看第一个,也是最合适的一个。” “不妨多看看再下决定。” 王绛阙点点头,“哦”了声,却没有了下文,她虽然早熟,但毕竟年岁还小,对这些事情不怎么上心。 她在意的始终是父亲的态度。 父亲对张执象太过在意了,她知晓父亲的眼力,王家崛起不过这二十年的事,由大伯和父亲白手起家创下了偌大的家业。 从人参起家,成为药业巨贾,进而衍生百业。 王家多有钱他们自己都算不清,朝廷如今一年税收计入户部太仓的白银不过二百余万两,他们王家的两千料海船往返一次北商洲,带回来的人参就价值上千万两,虽然每两年才往返一次来收货,但王家也不是只有人参生意。 这些年运作人参商品价格,人参从嘉靖元年的每斤1钱5分银子的价格,已经到了每斤3两银子的价格,可依旧不够,单纯卖人参,赚不了什么钱。 但将人参制作成养生治病的补品来卖,就可以了。 王家每年进项足有上千万两,家族总资产更是难以计数。 相对而言,虽然朝廷户部太仓入银不到实际赋税的十分之一,加上物料什么的,大明一年其实能有七八千万两的实际财政收入。 但朝廷可支配的钱就那么多。 他们王家实际上的比皇帝有钱多了…… 王家这么有钱了,却还是只是徽商新贵,仅在徽商四大家中排名最末。 许、汪、吴、王。 这四家哪个每年没有上千万两银子的营收的?其中许家掌控整个东南海的武装霸权,十多万海盗全听许家的,每年过路费不知道要收多少,全球奴隶贸易许家更是占了四成。 那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葡萄牙和西班牙人每年满世界的挖金抢银,最后不还是要来大明买商品?大明每年流入的白银上亿两,偏偏朝廷穷得叮当响,海禁禁了这么些年,禁到江南彻底失控。 大明两京。 顺天府是朝廷的,应天府,已经是商人的了…… 当年正德帝在宁王叛乱后,为什么执意要王阳明将抓到的宁王放了再抓一遍?为什么?他哪里是要玩,他是要带着大军横扫江南啊。 结果是什么呢? 自然是被文武百官按下去了,然后正德帝强行南巡至应天府查账,结果连皇宫都进不去,只能住在太监家里,出门钓个鱼,便落了一次水,约见王阳明和杨一清密谈三天后,又落水了,接着就强制被带回顺天府治病,想换医生都换不了,被强行病死…… 皇帝?皇帝是什么东西? 从实际出发。 他们王家其实对皇权没有多少敬畏,更没有送女儿进宫的打算,他们根本看不上皇后的位置,毕竟世界那么大,大明才多大点地。 若是愿意去海外垦荒,万里国土也不是占不下来。 但那没有意义。 西罗人心狠手辣毫无底线,满世界的抢奴隶种植挖矿的垦荒,赚的都是辛苦钱,产的物资,挖的金银,不还是都要运到大明来?世界上还有哪个市场能够消化这么多东西不成? 说到底也是西罗人没有办法。 他们正常做生意,在商洲赚不到钱,便只能抢了,可也效果有限,殷地安人虽然大多数都是松散部落,可也有几个国家的,玛雅、阿兹特克、印加,他们才有海量的财富存量。 遗憾的是,西罗人打不赢他们…… 或者说,战事进展非常焦灼,西罗人只能看着殷地安人所拥有的海量黄金、白银流口水,而大明的商队一次又一次满载而归。 全球贸易的野性和自由,财富的爆炸。不论王绛阙怎么看,这都是商人的时代。 可为什么爹偏偏说是修仙者的时代呢? 明明只是个呆呆的小道士…… (ps:人参价格在历史上起飞是万年中期开始,明末也才十多两银子一斤,到了清康熙年间,也就翻了两千多倍吧。) 13、投石问路,神霄绛阙 一夜行船,霜寒露重。 清晨的江面满是白雾,甲板与护栏上尽是水珠,王绛阙推开窗户,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神清气爽之余放目四观,不由微微诧异。 张执象竟然已经开始练武了。 甲板湿滑,江面行船其实是有些抖动的,他马步都扎不好,下盘肯定不稳,这么练岂不是要……好吧,摔跤了。 看着张执象后脑勺砸地,在那里倒吸凉气。 王绛阙有些无奈,这家伙不傻也得摔傻了,真不知道哪里像仙人了,她有些百无聊赖,而张执象则因为仰倒的缘故,看见了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 两厢对视,张执象尴尬的笑了笑。 王绛阙没有理他,离开了窗口,他松了口气疼痛又涌了上来,抽着冷气,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后脑勺,心想怕是摔肿了。 唉…… 果然师兄说得对,不宜练功,老老实实站桩什么事都没有,但因为昨天练武太拉胯的缘故,加之早上起来浑身都酸痛无比,便打算练一套八部金刚功疏通下气血,拉伸下筋骨。 结果在第七部“凤凰展翅周身力”的时候,因为过于疲惫而有些恍惚,恰逢脚下打滑,船只颠簸。 便一个筋斗向前栽倒了。 被遇见糗事另说,重点是他大早上起来练功就是为了避开四叔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女孩看到他练什么没有,就算看到了,应该也不懂吧…… “小师叔在练八部金刚功?” 张执象胡乱想着的时候,张永焕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旁,在他身后问了句,张执象仰头,刚好看到自家师侄的脸…… 糟了,第一次练就被发现了,该怎么解释呢? 张执象嗫喏,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永焕却说道:“紫阳真人张伯端传下来的金刚长寿功,内外各八部,的确是上等的导引术了,只是小师叔现在不宜练气,修炼金刚功强身健体便可,最好不要贪功冒进修炼长寿功。” 张执象犹豫了下,问道:“四叔不问我从哪里学的?” 张永焕平静道:“小师叔仙人转世,自是生而知之。” 张执象:“……” 一阵沉默过后,张执象试探的问道:“四叔,其实我还知道《性命圭旨》、《太乙金华宗旨》、《炁体源流》。” 张永焕自然的说道:“《性命圭旨》……是《性命双修万神圭旨》吧?此书原藏于紫阳山人唐皋家中,掌教与修行界诸多高功都借阅过,嘉靖元年的时候,唐皋将书献给了陛下。” “陛下刊印了一些,就有一本送到了龙虎山。” “金丹大道初步完善,核心就是两本著作《悟真篇》和《性命圭旨》,掌教说大寒之前有大暑,也是因为大道完善的缘故。” “至于你说的《太乙金华宗旨》和《炁体源流》,那的确未曾听闻过。既然你将它们与《性命圭旨》同列,那应该也是完善大道的典籍。” “你若有想法,可在这次进京后献给陛下。” 张执象摇头道:“比不了《性命圭旨》,只是这两本书也是很优秀的道经。” “《太乙金华宗旨》直提性功,不落第二法门,全文奥妙寄一‘光’字,谓之金华,谓之先天太乙之真炁。” “《炁体源流》主要是省略世人修道数十年搜寻之功,从道藏里摘了一条康庄大道出来。” “炁化三清,体能载道,源乃先天道统,流为老君法脉。” “四字便讲了全文。” 张永焕抚须品鉴,点评道:“《太乙金华宗旨》直指根源,如同大海航行里有了坐标,自是上乘道法,《炁体源流》看似只有摘选,可世间最难的功夫却是返璞归真,由深入浅,敦敦教诲,省却了旁人数十年摸索之功,功德非凡啊。” “此二书在道法成就上可能不如《性命圭旨》,但于金丹大道的重要性,却是不差的。” “大寒之前有大暑。” “小师叔果然是仙人降世,为补全大道而来。” 张执象有些羞愧,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言道:“这两本书不是我写的,我只是看到了。” “但它们却是因你而出世的。” 张永焕却不管这些,是谁写的重要吗?《性命圭旨》这么重要的道经,不也是佚名?他们修行之人,不在意这些。 此番小师叔袒露心迹,有这两本书打底,这次进京之行,应该是可以满载而归了。 …… 经过清晨的事情,张执象轻松了许多。 他不太适合藏匿心事和说谎,更重要的是,不论是那些道经,还是一些知识,其实是很有用的,他因为担忧而藏着不说,一直有着愧疚。 明清小冰河会发生什么,哪怕他只看到数字,依旧会感到毛骨悚然。 远的不说。 他如果长寿百岁,是可以看到天下最乱的那一二十年的,哪怕是为了自己,他也得为这世道尽一份力。 《太乙金华宗旨》和《炁体源流》只是投石问路。 他脑袋里还有更多重要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轻松了,张执象再练武的时候,觉得身体都轻松了些,站桩的时候远没有昨天那么费力。 修炼了一上午。 待到午时,王源之派人来请他们一起吃饭,张执象听说王家是顶富有的商人,但是王家的做派却不见奢靡。 王源之带着女儿,身边也就只有一个婢女服侍。 倒不如说,那个婢女是照应王绛阙的,王源之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 这次吃饭,王源之正式介绍,张执象才知道了女孩的名字——王绛阙。 绛阙。 清都绛阙、神霄绛阙,这些都是指神仙住的宫殿…… 张执象习惯性的搜寻知识,一下子就找到了王绛阙的名字来历,但王绛阙显然没有跟他说话的兴致,更别说谈论名字来历了,他想起早上那幕,也是讷讷不言。 王源之与张永焕交谈了几句,轻描淡写的在药材供给方面送了天师府一份大礼后。 才与张执象说话。 他问:“听闻道长是仙人转世,慕名神往已久,恰逢变革之世,所以特别想听听小仙人对于世界的看法,还望小仙人不吝赐教一二。” 14、仙人指路,一语中的 对世界的看法? 这么宏大的命题居然要他一个五岁的孩子来回答?张执象再一次认识到这个时代对“仙人转世”四个字的重视了。 但他又疑惑了,王源之……不是商人么? 这个问题如果是嘉靖帝来问,张执象会觉得很正常,但王源之来问……他想了想,反问道:“居士想问哪个方面?” 张执象自然可以说上一些,但也没有必要知无不言。 毕竟不过是萍水相逢。 王源之微微一笑,他礼遇甚厚,又十分推崇,再加上有女儿坐在一旁,如果是普通男孩恐怕已经知无不言了,可张执象依旧十分平静,还透着几分谨慎。 莫说只是孩童,哪怕坐在这里的是一个少年,那也是极出色的。 仙人转世啊…… “士农工商,商人为末尾,小仙人怎么看?”王源之挑了个与自己有关的方面,既是想听些独到的见解,也是在考究张执象。 大明朝的商人虽然已经无法无天,但外行人能够看到的永远是冰山一角。 他们首先是隐藏在文官集团背后的影子。 想要看透他们,必须先绕过文官集团,因此皇帝都看不透彻。 遑论方外之人? 张执象尚未见识过这个时代的商人有多厉害,他的印象中,明朝是重农抑商的,课本上教的,也是因为抑制了资本主义萌芽,从而导致华夏落后于世界,最终有了近代的屈辱。 他刚想说些什么。 忽然想到师兄和父亲都知道地球是圆的,也都以郑和完成了全球航行为常理,大防风更是活生生的出现在身边…… 也许,历史不是课本上写的那样,他想到。 “敢问居士的生意,有涉及海外吗?”张执象没有选择去一一陈述,而是再一次反问,他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但的确是在抢夺主导权。 王源之眼睛眯了一下,神思微顿。 他们的人参货源是来自北商洲,这是核心的商业机密,他们也做一些海外生意,但都是掩人耳目,瓷器、丝绸、皮毛、甚至前往建州、朝鲜收购人参,这些都是障眼法。 实际。 在北商洲某地,人参多如野草。 年份又高,质量又好,当地人又以杂草视之,可以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如果是普通人做生意,那肯定是继续以杂草收购。 但王家不一样。 除了第一船人参缺乏本钱是以杂草价收购外,此后都是公道价格,而且在发家后还补上了第一次的货钱,在明朝本土,人参一斤是3两银子,这是王家这些年对人参营销炒作后的结果。 早几年人参的价格最低在1钱5分银子每斤。 王家二十年前将第一船人参运回来,一共两千石,合计24万斤,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市场需求,全大明每年的药用人参其实不超过2万斤,单以人参做药材,是卖不出这么多货的。 就算贱卖出去,也才二万两银子的赚头。 这对王家兄弟豁出命去北商洲闯荡是划不来的,那些搞武装抢劫的,洗劫几个殷地安人的部落,都不止这点赚头。 但生意毕竟是靠头脑来做的。 王家便着重宣传人参的养生功效,又推出百岁汤为主的补品售卖。 百岁汤,顾名思义,常喝便能长命百岁,由于人参的补虚提神的功效,此药一出,便受百姓热捧,但凡民间有个头痛脑热,都喜欢买一瓶百岁汤,传言更是认为可以包治百病。 这样。 王家就发家了,第一船人参让王家两兄弟赚了足足五十万两银子,百岁汤更是风靡大江南北,利润比单纯卖人参高出数十倍不止…… 这时。 王家兄弟做了一个决定,他们将人参的价值告诉了北商洲当地的那几个人口上百万的大部落,告诉他们这东西在大明的价格是每斤1钱5分银子,同时还带着部落的使者不远数千里前往了东海岸的港口做调查询问。 王家的真诚换来了当地部落的友谊。 他们签订了契约,以每斤人参1钱银子的价格,确定了独家贸易,当地数百万人口为王家保密,为他们守护那漫山遍野的人参,而王家不仅给银子,还以大明的物价收购他们需要的物资,不远万里的送到他们那边…… 说实在的。 王家这么些年做生意,最大的本钱早已不是明面上的财富了,而是苏必利尔地区的数百万殷地安人对他们的支持。 若是他们愿意,完全可以在那边建国。 许家控制了东南海十多万海盗,他们王家在苏必利尔地区也可以拉起数万人的武装…… “我们王家自然有生意涉及海外的。” 回顾了一遍王家的发家史,王源之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但却不料张执象下一句话竟然是问他:“那么,生意有多大呢?” 王源之笑了,看着张执象说道:“小仙人认为这生意最大可以有多大?” 张执象闭目,并非是惧怕对视,而是对脑海中的一些数据不忍直视,说道:“或许,32亿两白银,2亿两黄金,只是一个开始。” 从西班牙攻破玛雅、阿兹特克、印加开始。 整整一个世纪,仅官方统计,就有10万吨白银,数千吨黄金流入,官方统计的数据相对于走私而言,虽然不至于是冰山一角,但相比于明朝的隐户人口和税收人口比例而言,想必也不会比这个好了,所以总量至少还要翻个四倍。 那是天量的,不可想象的财富。也是不可想象的……尸山血海。 张执象说的沉重,王源之却是瞳孔微微一缩,他是生意做得大,所以才能估算出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在一亿两左右。 此事老天师都不可能知晓,张执象却能将贸易体量完整的概括出来? 从郑和下西洋开始,到如今这百年间,世界贸易是一步步发展的,所以早期并没有如今这么大的体量,若要将存量统计起来,差不多就是张执象说的这个数字了。 大约50亿两白银。 王源之却不知,两人说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但却巧合的反应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做生意,搞朝贡,确实不如抢劫来得赚钱,特别是当他们抢不到的时候,上天却送了他们一场泼天富贵…… “王家在海外每年有百万两的生意。” 明朝时的商人说生意,不喜欢说规模,多少银子,一般是指这个生意的利润,王源之少说了个量级,却打量着张执象的反应。 这个数字对于许多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然而。 张执象只是微微惊讶,而且惊讶的不是生意有这么大,而是他们居然能做这么大的生意,这与课本里的又完全不同了…… 课本里面,那是西罗人勇猛开拓富有冒险精神,有郑和下西洋的大明却是只敢沿着海岸线走,然后因为闭关锁国挂机了两百多年…… 仔细想想,当年看书的时候就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啊。 凭什么郑和船队数万人花了28年,整整七次出航,就只是沿着海岸线走,而哥伦布和麦哲伦带着一两百人就敢去全球航行,而且目标明确?且顺利完成航行? 这符合客观发展规律吗? 就这么看不起华夏古人? 张执象越是接触,越是察觉到知识与事实的差别,他拿不准如今大明商人在海外做生意是个什么情况,便只能再问道:“桂源商行是做药材生意的,居士在海外的生意也是收购药材?” 王源之眼睑低垂,道:“是。” 张执象略微犹豫了下,便说道:“在北商洲,五大湖地区,嗯,可能是叫苏必利尔湖,也就是五大湖最靠近大明这边的那个,苏必利尔湖的南边生长着无数人参,如野草般繁多,居士有兴趣可以去探访一翻。” 王源之霍然起身!!! 15、钢铁巨舰,蒸汽大明 “父亲。” 王源之都有些失态的当口,王绛阙却十分冷静的提醒了一声,他回过神来,才极为自然的转换成惊喜的表情,定定的看着张执象问道:“当真如此?!” 张执象觉得商人果然是贪财的,虽然不喜,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告诉王源之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去赚这个钱的,并非是想要从中牟利,而是那么多人参运回来,总归是对大明百姓有利的。 他有些意兴阑珊,不愿意再开口。 而张永焕则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看了王源之一眼,随后低垂着眼睑,他知道张执象可能说中了桂源商行的秘密。 保不虞王源之有杀人灭口的想法…… 然而。 坐在一旁的王绛阙又开口了,她第一次主动跟张执象说话:“船队从杭州府出发,至南海,过满刺加,横跨小西洋,沿途做补给,到默念德,沿河而上,过波尔诺湖,进入地中海,往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横跨大西洋,抵达加里满岛,然后进入圣劳伦斯湾,沿着圣劳伦斯河便可抵达苏必利尔湖。” “航程约有六万里。” “虽日夜兼程,仍需三个月才能抵达,这还是不出任何差错的情况下,实际行动起来,可能需要四到五个月才行。” “哪怕当地的人参如野草,也得能够顺利采摘、晒制才可。” “这需要多少人手?” “若非与当地土著交情匪浅,这生意怕是做不得。” 她轻轻柔柔一段话,竟然将航行路线讲得如此明了,聪明人便知道王家定然是去过苏必利尔湖的,其中利害分析,更是切中要害。 同时也在点醒他人。 王家这生意便是公开了也无妨,他们王家能做,其他人却做不了。 连王源之都被张执象忽然的揭秘震惊不已,这个小姑娘却依旧八风不动,甚至一番话平稳局势,更表明自己这边无谋害保密之意,只能说实在是令人惊艳。 张永焕惊讶的看了女孩一眼,笑道:“是这个道理,安平,你可不得胡说,不然王先生平白跑趟北商洲,损失可不小。” 张永焕平时都是称呼“小师叔”的,如今唤他“安平”,便是当他为“小辈”。 张执象领悟,顺着话打过圆场。 心中则还在思索王绛阙所说的航线和时间,六万里航程只需三月?星夜兼程也要考虑风向和洋流的吧?风帆船真的能够完成?大海航行真的能够如此稳当?其中还有大量河道路段,内河航行反而问题更多吧? 又聊了会,抛开刚刚的话题,开始聊海外风物,来活跃气氛。 张执象便抛出了疑问:“三个月真能抵达苏必利尔湖?航船竟然有如此速度?” 王源之知晓张执象没见过海船。 便问道:“小仙人可曾见过旱舡?便是建造大型宫殿的时候,用以拖曳栋梁、大石的时候用到的,百万斤的重物也能拉动,只是相当耗水,往往需要每隔数里便事先打好一口井,以便随时补充水量。” “正德年间翻修宫殿,换了中道阶。” “大石长三丈,阔一丈,厚五尺,重32万斤,便是以旱舡拖曳,入城时,造了16轮大车,用了1600匹骡马拉到皇宫的。” “既有旱舡,那便有水舡。” “舡,舟工也,意指船上的机械,原理为炭火烧水产生蒸汽推动轮轴,往复之下,为船只提供动力,我们对这个机器一般称之为——蒸汽机。” “此物在郑和下西洋时被研发出来,宝船以精钢做龙骨,成两万料之巨舰,便是以此物驱动。” “千料海船配以蒸汽机和风帆,能日行千里。” 张执象听得目瞪口呆,王绛阙则低垂了眼睑,只觉得是山上的土包子,所以说啊,时代变了,钢铁巨舰能够乘风破浪,又怎么是修仙者的时代呢? 然而。 张执象是土包子吗?不是,他只是震惊于大明有蒸汽机!!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真的穿越到仙侠位面,而不是什么蒸汽朋克的科幻位面? 搞半天,郑和船队是钢铁巨舰? 怪不得一直争论宝船的吨位有问题,说木制龙骨不可能有万吨巨舰,的确,木制不可能,如果是钢铁做龙骨就没问题了。 至于大明有没有合适的钢材和钢铁产量? 这是有的。 天工开物已经明确记载了炒钢法,技术没有问题,而明朝巅峰时期生产铁矿的县有245个,元代只有45个,清代只有137个,至于钢铁产量,在洪武初年,国营专办铁矿区有13处,且洪武帝禁止民间开铁矿,也就是说仅13处专办矿区所记载国营产能就有1847万余斤。 按照洪武七年三月的明实录记载。 国营铁厂的全部生产都是有定额的,一年规定产量总计为805万2987斤,即便算是永乐年间新添的四川龙州冶和顺天府遵化铁冶,也不过多上82万斤。合计也就887万斤。 1847-887=960万斤。 这960万斤铁是从13个矿区课税而来,明初要打仗,铁料税率高,为15比1,也就是说明初这13个专营矿区的钢铁产能就达到了1亿4400万斤。 大明巅峰时期,铁矿区多达245个,即便许多矿区规模不如那13个专营。 可总量翻个十倍没问题吧?毕竟民间没有记录的,私自开采的量,也是极大的! 所以。 保守估计,明朝最鼎盛的宣德年间,钢铁年产量至少有70万吨,那么我国1949年钢铁产量是多少呢?答,当年粗钢产量为14.5万吨。 有产量,有质量,造铁甲舰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了…… 可惜。 《永乐大典》副本已经被毁被盗,如果能够将完整的《永乐大典》正本从永陵里找出来,那么历史的一切谜团也就将解开,可惜,前世他病逝之时,依旧没有足够的技术完成这项任务。 罢了,就当这是魔改的平行位面吧。 想通关节,张执象不再纠结蒸汽机的事情,向王源之探听了一些船只的概况后,便安静的听他们讲海外风物。 可能因为张执象他们来自龙虎山的缘故,王源之特意挑了海外各族的祭祀来讲。 海外多蛮夷。 诸多部族都没有开化,依旧信奉血祭和活祭,哪怕是在商洲最大的国度,阿兹特克王国,他们经常抓取野人来祭祀神明。 虽然在大明看来,阿兹特克人和野人都归属殷地安人…… 但他们自己显然不这么认为。 阿兹特克的祭祀集团已经严重影响了帝国的运转,他们占据大量资源又不事生产也不负责打仗,导致他们的皇帝蒙特祖玛二世处境十分微妙,有点被架空的意味,国家也在爆发内乱的边缘。 那些祭司们能够保持特权,自然也有一些原因。 例如在阿兹特克的首都,特诺奇蒂特兰城的神庙当中就有一条大蛇,说是有数十丈长,是太阳神在人间的化身。 王源之说他见过此蛇。 并无羽翼,也无羽毛,只是一条金色的巨蛇,实际上有十五丈长,每日以活人为食,已开灵智,属于妖邪一类。 此类妖邪,在上古之时亦有之。 话说正一道就是因此而生,消灭山野淫祀,斩尽天下妖魔,在此之前,妖邪居于山野窃据神位,愚夫多以生灵活祭,童男童女何其无辜。 华夏有颛顼绝地天通,有正一扫荡妖邪。 可海外没有。 因此海外远航,不但在大海当中要面对幽暗恐怖,在未开化之地,还要担忧各种自蛮荒以来留下的妖邪孽种…… (ps:旱舡的记录源于明万历年间的故宫建筑文献《冬官纪事》,记载的是贺盛瑞在明朝万历二十四年任工部营缮司郎中时主持修缮故宫中乾清、坤宁两宫的详细经过,换中道阶的案例便是出自于此。) 16、物皆有主,贵贱有本 一场午饭,吃了很久,最后一团和气的散席。 张执象他们回到客房,而王家父女却坐着没动,任由丫鬟收拾桌面,王源之沉默了一会,忽然笑着说道:“看,爹眼光还行吧?” 王绛阙起身,站在窗口看着张执象的身影进入客房。 “真有仙人降世?” 她轻轻呢喃了声,西洋参的事情是王家的核心绝密,就算有泄露,也不是给不相干的天师府,而且张执象的态度……是在施舍机缘给他们。 “或许吧。” “只有仙人才有这份视富贵如浮云的气魄,当年我与大兄为了寻找机缘,深入北商洲腹地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才发现这份商机,而他明明知晓其价值,却轻描淡写的就送给了陌生人。” “能看出来。” “他只是想让我们把人参运回来,不管我们怎么卖,货多了,总是有利于百姓的。” 王源之掏出一根烟杆,弄了点烟叶,长长抽了口,烟雾之中的眼睛更加明亮了些,烟草原产于商洲中南部,自郑和下西洋后就有番邦国主进献此物。 徽商四大家许、汪、吴、王。 许家的生意在海盗和人口贸易,汪家则是盐商,吴家本是赚些辛苦钱,在海外殖民垦荒,后来大规模种植烟草,靠贩卖烟草发了家,王家则是药材生意。 王源之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忽然发现自己很穷。 他引以为豪的巨万家产,不过是张执象轻飘飘送出去的一场机缘,相比之下,他既穷在财富,也穷在德行,啧啧…… “爹。” “倘若西洋参只是他所知的冰山一角,那么他此去京城,嘉靖皇帝得其助力,会如何?” 王绛阙的问题让王源之一下子提起神来,他们这些人能够活得如此滋润,都是建立在皇权微弱,无力集权的基础上。 若是太祖、太宗那样的强势君王,他们可半点都沾不到好处。 当今皇帝是个聪明的,杨廷和想弄个小皇帝来当傀儡,结果嘉靖通过大礼议直接扳倒了杨廷和,如秋风扫落叶般,该贬的贬,该杀的杀,俨然开始有皇帝的样子了。 皇权已经开始向成化帝时期靠拢。 这其实也没什么,嘉靖再聪明,也无力回天,至多做到成化的程度,反而是看似荒唐的正德威胁更大,因为正德能掌握军队,而且的确能征善战,这也是当初他们造反不成,便不顾脸皮,迫切除掉正德的原因。 可倘若张执象…… “海内财富皆有主,动谁都是割肉,做什么都是与民争利,必然受到反击,海外财富,即便知晓了,也经营不了,至少他们连许家那关都过不去。” “仅靠知识,张执象扭转不了皇帝的局面。” “无需担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朝的问题,不是一个张执象能够解决的,也不是一个嘉靖能够解决的,非要有朱元璋、朱棣才有可能重扫寰宇。 但这样的皇帝,都是乱世才有的英豪。 把事情想通透了,王源之笑道:“与其担忧皇权壮大,倒不如担忧今上修仙有成,当真有了仙人本领,那才是四海咸服呢。” 王绛阙想也不想,说道:“谁都能成仙,唯独皇帝不行。” 王源之哈哈大笑。 …… 张执象他们回到客房,雨水问着少爷赴宴吃了些什么,听闻只是寻常菜色,对于王家的富贵便有些不以为然。 张永焕跟大防风聊了两句才进屋。 虽然王绛阙有言明利害,但保不准人心,还是防着点比较好。 “如何,那姑娘聪明吗?” 进屋后张永焕含笑发问,张执象也不是蠢人,在王绛阙说出航线之后,也就明白王家是去过“威斯康星州”的。 王绛阙的定力,倒是比她父亲还厉害些。 想想自己七岁的时候…… “感觉聪明的有些可怕了。”张执象是真打了个寒噤,一想到王绛阙那双冷静到似乎看破一切的眼睛,是真真切切有种多智近妖的感觉。 “不敢娶了?”张永焕调侃。 “四叔……” 张执象无奈,张永焕呵呵一笑,拍了拍张执象的肩膀,说道:“好了,去练功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可懈怠。” 张执象闻言便起身站桩。 站了一会,他心不定,还是问道:“四叔,你知道蒸汽机吗?” “听说过。” “那,蒸汽机既然可以给船只提供动力,自然也是可以用来锻造钢铁,为生产提供动力的吧?有这样的工厂吗?” “应该很少。” “为何?” “人便宜,机器贵。” “……” 张执象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大明有了蒸汽机,这一两百年都没有进行工业化了,大明根本就不缺劳动力…… 也就是海洋航行的特殊,才有蒸汽机的用武之地。 在陆地上,也就是修宫殿的时候用一下,因为那些大型部件,人力很难运输。 “唉……” 张执象幽幽的叹了口气,感觉历史给大明开了个玩笑,张永焕听出深意,问道:“蒸汽机很重要?” “嗯,关乎文明之兴衰。” “文明……” 《易经》有言:见龙在田,天下文明。文明的释义往往是“光明”,但张执象的语意,明显这是比国家更高级的概念。 应该指的是华夏。 事关华夏之兴衰么?这样宏大的命题,张永焕也理不清,叹了口气,说道:“此次进京,或许可以向陛下提醒一二。” 其实也没有什么用,朝廷没钱。 户部一年二百万两银子不到,能做什么事情?工部有自己的库房,可那又如何?他们预算就没够过,年年都还向户部讨钱呢。皇帝下旨做事情,户部肯定是哭穷的,到头来还是要皇帝自己调拨内帑。 嘉靖帝是个极聪明有能力的。 登基之初将查抄豹房得到的五百万两银子都送到了户部国库,从而堵住了悠悠之口,转头将八虎抄家之后,却捞到了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全部收入了内帑。 有钱,也是嘉靖皇权的基本保障。 至少做事情他能拿出银子来,不必受朝廷掣肘。 当然。 从正德帝只有五百万存款,而八虎抄家能有一千五百万来看,即便是忠心的太监们,给皇帝的也不到三成…… 而皇帝拨银子做事。 百万两银子拨下去,能有五万两落在实处就不错了…… 蒸汽机的事情,多半是办不成的。 这种凭空耗钱研发技术的事情,工部也不会去做,反而会以“你研究蒸汽机是不是想造海船开海禁”为理由斥责违背祖宗之法。 当年老朱用来治乱,永乐用来吃独食的法令,已经变成了绞死皇室的绳索。 皇帝的眼光只准放在大明陆地上,休想再看海外一眼。 张永焕想了些事情,不由缓缓摇头,就算没有寒潮来临,大明王朝也持续不了多久了,一个朝廷没有了做事的能力,就只能等待崩溃灭亡。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练武吧,先别想这么多。” “嗯。” 17、江湖规矩,匹夫怀璧 大明朝的问题不是一个张执象能解决的。 正如老天师曾经跟张执象说的那样,天下苍生并非系于他一人之肩,无需有太多心理负担,张永焕也是如此认为。 张执象知道多想无益,自己也处理不了,遂也将之暂且放下,一心练武。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日暮。 商船也终于行进到了鄱阳湖,这个大明朝龙兴之地,当年正是朱元璋在这里决战打赢了陈友谅,才有了大明江山。 话说,七年前正德皇帝也打算在这里与宁王一决雌雄来着。 可惜没能如愿。 不打仗的时节,鄱阳湖是长江水运的重要枢纽,商船沿信江进入鄱阳湖,抵达狮子洲,在虎头山渡口靠岸。 这里商业繁荣,但总给人一种彪悍之感。 张执象站在甲板上观望,总能看到有壮汉提着刀剑武器,有人堂而皇之的扛着火铳…… “狮子洲是扼守鄱阳湖的关键,自古以来水匪横行,如今虽然没有明面上的造反团伙,但却依旧是三教九流的汇聚之地。” “王源之说去饶州府办事,但却在这里靠岸。” “并非是说谎,而是饶州府,或者说大半个江西的商业中心就在这里,走吧,带你去看看传说中的狮头镇。” 张永焕会被老天师派来带张执象进京,自然是通晓俗事的。 江西水网密布却四面环山,只要扼住了鄱阳湖,便就扼住了江西的咽喉,陆路运输虽然可以做低限度保障,可商业却会受到极大影响。 所以。 在江西做生意,就不能不关心鄱阳湖,而鄱阳湖谁说了算,怎么算,就全在这狮子洲的狮头镇了。 说到狮头镇,就必须提一个问题。 那便是鄱阳湖到底有多少水匪……江湖上的说法一直是二十万,但这很可能就是鄱阳湖上讨生活的人的数量,真正的水匪,估计也就三五万。 而自从宁王叛乱以后,江西是不设总督的,巡抚也无权组织民兵。 卫所糜烂这么多年,靠官府剿匪是不成的,因而只要没人扯旗造反,官府对狮头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才有张执象看到的那一幕。 悍匪们堂而皇之的背着弓弩、火铳,完全不怕缉查。 狮头镇的繁荣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呢?是这些年江湖上磨合默认的一个规则,“货票”,货票以石为单位,代表可以往江西运多少货物。 鄱阳湖上没货票的货物,水匪们可是不会客气的…… 货票又分三类。 木石类、金铁类、奇珍类。 药材这种,就属于奇珍类,桂源商行在江西的生意,每年商票的多少自然是重中之重,凭本事拿不到商票,便只能花钱买了。 利润自然天差地别。 至于如何凭本事拿货票,每年四月,各方势力都可以凭本事参与角逐,在鄱阳湖内会指定72个岛屿,哪个代表多少货票会标得一清二楚,把岛屿打下来,占据到最后,就能获得今年的份额。 因而三月正是备战的时候,风气格外彪悍。 “四叔,既然如此重要,王源之为何只待两日便走,而不是亲自主持争岛战?”张执象的疑惑,大概还是阅历太少。 张永焕解答道:“王家也不是第一年做生意了,自然有独当一面的人才。” “王源之亲自过来一趟,确定没有问题即可,无需亲自坐镇。” “另外。” “你如果有注意,会发现商船上有几名护卫,他们不是我大明人,而是殷地安人,王家在鄱阳湖的队伍也是如此。” “他们骁勇善战,悍不畏死,这些年帮王家争夺了不少份额,让王家挤足为十豪之一。” “这个身份很重要。” “虽然争岛战决定的只是江西的生意,但鄱阳湖南接江西,东接南京,西接湖广,是东南枢纽所在,参与争岛战的可不仅仅是江西商界,而是整个江南各界。” “别的不说。” “王家在鄱阳湖有两千精兵,光是这一点,便可让王家的财富固若金汤,没有谁敢强取豪夺,此乃安身立命的关键。” 听着四叔的分析,张执象醍醐灌顶。 明白了狮头镇的重要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光有钱,却没有力量保护,那会是一件非常凄惨的事情。 可王家有钱,在鄱阳湖有两千精兵。 谁敢打王家的主意,那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王家带了这么多殷地安人来大明?” 张执象有些惊奇。 “并没有,王家在鄱阳湖的队伍叫沧溟帮,只有五百老营是殷地安人,另外一千五百人都是这些年招募纠集的悍匪。” “毕竟远渡重洋容易,挑选出足够的勇士却难。” “王家能够从北商洲带回来五百勇士,已经足见他们在那个苏必利尔湖地区根基的深厚了,恐怕旁人就算知道了这个商机,也是做不了这个生意的。” 张永焕对王家多有称赞。 并非说蛮夷生番就有战斗力,真要这样的话,也不会有华夏今天了,光会好勇斗狠,在战场上只会死得更快而已。 勇武,守纪,能成军,才是合格的兵源。 别的不说,沧溟帮那五百老营的勇士都学会了汉话,作战时能够令行禁止,这就不是一般的困难,可见王家的手段。 在大明,或者说在这鄱阳湖上,外籍雇佣兵格外的多。 不仅有殷地安人,还有各种扶桑浪人、昆仑战奴、西罗骑士、阿萨辛刺客、交趾猴兵,甚至是蒙古骑士、女真重甲兵…… 张执象跟随四叔在狮头镇走了一段,可以说是看得眼花缭乱。 “狮头镇只是一个缩影,大明作为世界中心,从郑和下西洋开始,就开始有各族之人慕名来到大明,如今在大明的外族,少说也有一两百万人。” “能被招募到鄱阳湖来的,都是异族当中最勇武的那些。” “这些年实战验证。” “其实生番并不如熟番好用,许家留在鄱阳湖的那支倭人军队,当属各异族之首,他们虽然身量不高,可战斗的时候悍不畏死,又能够集体协作,作战风格阴险狡诈,能够熟练使用火器,兼之有忍者作为斥候刺探情报,可以说是战斗力最强。” “那些西罗人的骑士,看着光鲜,但在战场上没什么用。” “一则数量太少,二则鄱阳湖水战居多,用到骑兵的地方少,那种重甲骑士,巅峰当属金国的铁浮屠,西罗人可凑不出这种规模来。” “昆仑奴看着高大有力,实际上难以听从指挥,生性散漫,不是什么好兵。” “阿萨辛的刺客倒是厉害。” “可惜如今已经没落,当年蒙古大将郭侃炮轰鹫巢,斩杀山中老人,将阿萨辛派的五万壮年屠戮一空,便再也不成气候了。” “否则也不会沦落到来鄱阳湖谋生。” 张永焕竟然对世界各族如数家珍,连当年阿萨辛派被蒙古剿灭一事都知晓清楚,张执象愣了一下,也觉得理所当然。 明朝是继承了元朝,修了元史的。 蒙古帝国当年的事情,自然知晓的一清二楚,蒙古打到了哪里,明朝如何不知晓?既然知晓西罗洲,郑和舰队当初又如何会不去看看? 大明能否远迈汉唐另论,可元朝曾经去过的地方,我大明是不是该去一去? 当然得去! 18、三教九流,妖气西来 狮头镇的“繁荣”,已经让张执象看到了当初郑和舰队的豪迈。 知晓了洪武、永乐年间那股追亡逐北,囊括四海的豪情壮志,越是知晓,就越是对当下大明的糜烂而不忿。 窥一斑而见全豹。 这大明上上下下,各阶级阶层,都在玩自己的,而且对此习以为常。 每个人都在扒拉着自己的利益,趴在大明朝身上吸血,那么最惨的是谁?是牢居于深宫,易溶于水的皇帝? 不,不是。 是天下万民,是最底层的百姓。 倘若国朝无事还好,一旦有事,户部太仓那点银子能做什么?户部不够了怎么办?皇帝内帑拨钱呗,皇帝也没钱怎么办? 嘿,这点崇祯就很清楚。 至于内帑搞钱有多难,正德与八虎们,大概勉强可以三七分成吧,当今这位嘉靖帝,心理底线是七三分,可鄢懋卿冒青烟的时候,他还是得喊一句“朕的钱”。 等到万历的时候,效率就更低了。 到处派矿监,搞得哀声载道,终其一辈子,也不过搞了四千万两银子,可太监们捞了多少,地方官吏配合太监们又捞了多少,恐怕要翻百倍不止…… 这百姓的日子得多难过? 人祸如此,还要加上小冰河带来的天灾,大明不亡,那才没有天理。 天人合发,万化定基啊。 届时亡的又岂是大明的国祚?剃发易服,焚书愚民,再二百年,割地赔款,几近亡族灭种…… 想着明亡后发生的一切,张执象长长叹息一声。 “四叔认为大明会亡么?” 张永焕愣了下,不知道张执象怎么就想到了这里,犹豫了下,问道:“小师叔是看到了大明灭亡的未来?” “嗯……” “亡大明者谁?” “或许,满清。” “满清?” “就,建州女真。” “……” 张永焕不信,说道:“此事绝无可能,小师叔许是看错了。” 张执象苦笑:“是啊,绝无可能,谁也不信建州能够灭亡大明。”大明是亡在建州吗?当然不是,这么强大的帝国怎么可能从外部被攻灭。 亡大明的,是那满朝士绅,是在这狮头镇角逐利益的各方势力啊。 阿萨辛派以恐怖和暗杀威震西罗洲,一时显赫,可当蒙古大军碾压而至的时候,只能引颈待戮,这鄱阳湖上同样如此,看似无法无天,个个虎虎生威,可等建州八旗驱使着关宁铁骑南下的时候,也唯有引颈待戮。 商人、士绅建立的私兵,如何能与边军相提并论? 这一点会在南明表现得淋漓尽致。 张执象思绪有些飘飞,自从坦白自己“生而知之”后,他就更加喜欢以两世经验来对比观察了,这种“上帝视角”能让他看到更多的东西。 然而张永焕关注的却不是建州灭亡大明。 他慎重提醒道:“大明亡于建州,此事最好不要外言,进京面圣之后,也千万不要提及。” 这事不会有人信的,说出来只会影响张执象的名声,而且当年成化犁庭尚且没能灭亡建州,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嘉靖虽然在大礼议中胜出了。 可他毕竟是藩王入主,皇权的正统性先不提,他是没有“先皇”的遗产能够继承的,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几年对付杨廷和一党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对于九边军事能有几分掌控? 说白了。 嘉靖如今没有对外开战的能力,政治上的考量也绝无对外开战的可能,张执象哪怕再肯定这个预言,也不能将其说出。 他若是敢说。 那么“仙人”就会立刻变成“妖人”,是在妖言惑众! “我知道的。” 张执象不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情绪多少还是有些低落,张永焕能理解,但这世道就是如此…… “大明什么时候会亡?”张永焕还是有些好奇。 “崇祯17年,距今……118年。” “竟还有百年国祚?” 张永焕有些惊讶,在他看来,大明如今的情况,大寒来临的时候,大明朝就该亡了。 怎么也不该坚挺百年才对。 “是啊,竟还有百年……”张执象恍惚间也看到了希望,大明朝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这个时代并不坏。 儒家两个半圣人。 王阳明先生还在世,张居正去年应该已经出生了。 大明,还是有救的。 “四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张执象不再悲观,他已经想通了,师兄说的没有错,天下兴亡,不在他一人之肩。 没有他张执象,也有人在力挽狂澜! “嗯,能想通就好,走吧,去前面那家酒楼吃饭了。”张永焕感觉小师叔不仅仅是精神振奋了,而是整个人都升华了一些。 张执象自己没发现,他不曾念诵金光咒,但身上却闪耀着常人无法看见的金光。 若是老天师在此,当会抚须称赞。 张执象没有发觉这些,但他因为精神振奋,恢复了几分孩童的活泼,走起路来只觉得身体轻盈,跃步如风。 进了那家来福客栈。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好饭菜,因为天要黑了,店里也升起灯火,倒是亮堂的很,在灯光之下,竟然有音乐升起,接着有胡姬出现,踏上一张桌子直接起舞。 那些顾客们也纷纷呼喊吹哨起来,有开心的直接将银子、铜钱洒向舞者身旁。 荤腔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似乎自带狂野与躁动…… 张执象不太喜欢这种环境,感觉有些像……酒吧,他前世没有去过,但也听说过,感觉应该类似。 “四叔,好吵。” “嗯,吃完饭再回去。” 王家在狮头镇有院子,大防风和雨水已经随王家队伍先去落脚了,张永焕带张执象出来逛逛见下世面,这种三教九流之地,最是锻炼人的好地方。 张永焕说是等吃饭,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地……有妖气。 (ps:曾国藩说两个半圣人,是抬举他自己。孔子、王阳明是圣人,剩下半个,真要论的话,只能是张居正,曾剃头差得远了。) 19、古神遗卷,不可名状 有妖气的不是酒楼。 而是坐在数米外那一桌的西罗人身上。 在鄱阳湖的雇佣兵当中,西罗人的骑士其实不多,更多的是……海盗。 穿着邋遢的服装,腰间别着弯刀和火铳,头上要么带着帽子要么绑着布带,一行四人正围着一个似乎泡了海水的破木盒子嘀嘀咕咕。 张永焕不是耳顺境武夫,却也耳聪目明,能够听见。 他懂西巴尼亚语(西班牙)。 一个门派总有分工的,张永焕的分工就是接待外事,这些年西罗洲来了不少传教士,他们那些教义和思想,虽然看着并无可取之处。 但是当年佛教的经验在先。 佛教在发源地已经没落,但结合华夏本土文化后,却发展出了禅宗这样的大派,佛学有了更加强劲的生命力。 天师府认为,天主教因为没有与华夏文化相结合,所以不能展现出它的潜力。 于是,老天师让张永焕等人学习弗朗机语和西巴尼亚语,自己翻译学习天主教教义,试图找到教义中的闪光点,实现类似于佛家的那种“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华夏的儒释道三教。 为何常说三教合一才是完整的大道?因为道家解决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儒家解决的是人与人的关系,而佛家解决的是人与自我的关系。 如此,才有宋明以来,无论是全真道,还是心学,都在提倡三教合一。 所以。 天师府想看看天主教是不是有可以借助的东西,结果……反正张永焕看了十多年的圣经和马太福音这些书,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得出的结论是,天主教是纯粹的宗教,有术无道。 虽然平白研究了十多年,但张永焕还是多学了两门外语,让他能够听懂这四名西罗人在说什么。 这四个西罗人不是一伙的。 其中三人是许家在鄱阳湖的势力天王帮的成员,另一人则是从事世界贸易和抢劫的船长,他们称作“派克船长”…… 派克·尼恩,西巴尼亚人。 是自郑和舰队抵达西巴尼亚,带来世界地理后,开启的大航海时代中的一名自由人船长。 所谓自由人船长…… 其实就是以海盗为本业出航,顺带会做些生意,他们以抢劫为主业,做生意不在行,所以很少跑西罗洲到大明的成熟航线,而是拿着海图,不断琢磨怎么才能找到“宝藏”。 派克原本有一条四百料的海船,拥有157名船员。(古代船只以“料”为单位,表示浮力,可以看做1料=0.325吨。) 早先年很是抢了些财富。 但在半年前经由南商洲满载而归,走墨尼镴尼海峡经过,沿着南极洲向西,准备进入东南海,从而抵达大明,来消费此次出行的收获,并换成货物回到西罗洲。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线。 哪怕是当年的郑和舰队,在第六次航行的时候,洪保航线与周满航线虽然完成了自南商洲绕“龙尾”而归,但在返程途中都损失惨重,经过数次休整,才有少量部队返回大明,其中多数都留在了当地,等待遥遥无期的救援。 派克的冒险精神让他做出了挑战这条航线的决定。 结果,他错了。 他本以为阻碍郑和舰队的只是气候与洋流,结果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在经过沙岛,进入墨尼镴尼海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天空忽然漆黑,宛如暴雨来临。 风暴的来临让他们惊慌,但他们的勇气和经验足以面对,远远不到恐惧和绝望的时刻,但是,在暴风雨中,出现的不是大海的风浪,而是…… 派克忽然一阵寒颤。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只记得那是无上的恐惧,但却不记得具体为何物了,整支船队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暴风雨后有些残破的船只上,只剩他一人,其他人连尸体都没见到! 更诡异的是,他的船明明才过沙岛,却在他醒来后已经抵达了吕宋!! 然后,他遇到了海盗…… 船上的金银被洗劫一空,但海盗们好心将他贩运到了大明,本来是卖去挖矿的,但看这派克有几手功夫还算能打,便卖到大明当家奴。 按理说,他们经验丰富,派克更不可能逃掉,只能被打入奴籍,一辈子当奴仆。 但…… 派克看着三位同胞,他身体前倾,按在了木盒子上,眼睛空幽慑人的看着他们,低语道:“我所有的金银和财富都被抢走了,他们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一只戒指。” “可我在牢笼里,却发现怀里有个物品。” “我拿出来一看,便是这个盒子,一个无比熟悉的盒子……” “你们要看吗?” “只要轻轻的打开它……” 派克正要打开盒子,三名供职于天王帮的海盗,其中的头头,布兰科一把摁住了派克要揭开盒子的手,冷声说道:“那是深海的恐惧,派克。你打算将恶魔放出来吗?” 显然,布兰科不是什么小白。 他多少有听闻过派克的那种故事,那个盒子里绝对是一只魔鬼。 “你在害怕?” 派克咧嘴一笑,气度十分从容而让人讨厌,布兰科沉思了一下,放开了手,任由派克缓缓推开盒子,露出里面物品的阵容,一张羊皮卷。 “瞧,没事。” “魔鬼并不会这么简单的被放出来,恶魔的力量在文字上,只要不曾看到那些文字,就不会有事情。” “可倘若看到了文字……” “你就会发疯,然后在恐惧中死去。” “这是我的恩典,古神在夺去我157名船员后给我的恩典,也是一场浩大的召唤仪式,只要有足够的祭品,古神就会降临。” “吞噬一切。” “我听闻在下个月,这里就要举行一场战争了,不是吗?” “布兰科,为我引荐你的主人吧,这个古神遗卷能够带来你们想要的一切,而我,只是想要重新赚回自己的财富而已。” “这是双赢的生意。” (ps:孟席斯认为在郑和舰队第六次远航分作了四支队伍,四支队伍走了不同的路线,洪保、周满、周闻、杨庆,其中洪保和周满都经由南美洲穿过麦哲伦海峡向西回到大明,洪保沿南极洲走,周满走到秘鲁,然后横跨太平洋。孟席斯的研究不严谨,仅供参考,但我写小说拿来用应该是没问题的。) 20、六壬占卜,直视深渊 布兰科没有立即答应,他还在衡量。 供职于天王帮的西罗洲海盗有百余人,但是统领他们这些海盗的,却是骑士,并非是因为那些骑士在西罗洲是贵族的原因,而是骑士的确更能打一些…… 哪怕是海战。 双方接舷之后,有骑兵跃马踏舟,起到的突防作用是他们这些步卒比不了的,而且海岛争夺,岛上的战争骑兵也极为关键。 所以,天王帮的那五名骑士老爷,才是他们的“队长”。 不同于海盗。 骑士蒙管是不是贵族,有没有所谓的骑士精神,他们都是支持和信奉上帝,那代表他们的利益,所以骑士会天然排斥一切其他神。 因而。 倘若在这一次事情之后,他倘若不能拿到天王帮内管辖西罗人的权力,事后肯定会被那些骑士报复…… “呵……如此胆小,也配当海盗?” 布兰科拍桌而起,其他客人只是望了眼,便见怪不怪,他恶狠狠的盯着派克,好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问道:“我怎么能肯定,这羊皮纸,有你说的功效?” 派克咧嘴一笑,说道:“简单。” 说完,竟解开了羊皮纸卷,随手丢了出去。 张永焕看到这里陡然一惊,便要出手阻止,可刚等他动作,那羊皮纸卷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四名海盗也不复存在! “四叔,怎么了?” 张执象看四叔有些慌急的样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永焕平静下来,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说道:“小师叔,我教你一个最简单的测试吉凶的方法吧。” “可我阴阳五行这些还没学好。” “没关系,只要会数数,认识字,左手健全就行。” “这么简单?” “嗯,来,伸出左手,看食指、中指、无名指,从食指底部开始顺时针旋转,共六个位点,分别为: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 “今天什么日子?” “三月初五,时辰是……戌时。” “3,5,11,按顺序转吧。” “好……” 张执象开始数手指,先转3下,从大安开始,数3下后正是速喜,接着从速喜开始数,再转5下,正是大安,再转11下,又是小吉。 吉卦啊,这是。 “四叔,是速喜、大安、小吉,都是吉卦。”张执象尚且不知道自己在占卜什么,这套小六壬掌可以说是最简便的占卜了。 但并非张执象所说的都是吉卦,而是最后的“小吉”才是定卦。 辞断为:小吉最吉昌,路上好商良,阳人来报喜,失物在坤方,行人立便至,交关真是强,凡事皆和合,病者事无仿。 张永焕不仅要测吉凶,更要测方位。 “坤方”,便是西南。 测得这一结果后,张永焕再朝西南方向看去,那四名海盗便现出身形了,不可知力量的干扰在这一刻被消除。 但人还在,羊皮纸卷却不在了…… “煞煞……” 当你注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注视着你,张永焕窥视神秘的时候,也遭到了神秘的反噬,有不可名状的声音开始在他耳旁低语。 张永焕面色不变,手已在袖中捏住一张杀鬼符。 还不等他动手,张执象迷茫问道:“四叔,刚刚是什么在说话?” 显然,他也听到了低语。 他们两听到低语,都只是听到而已,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诡谲的力量已经弥漫了整家酒楼,本来就躁动的氛围更加激进了。 当即就有人发狂,扑向了台上的舞女。 还有人莫名其妙拔刀砍向周围,无辜之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刀劈死,鲜血的出现顿时令疯狂飙升,店内彻底乱做一团。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 张永焕当即心头一凛,他还是低估了这海外邪崇的实力,当即不再保留,手中杀鬼符一抖,无火自燃,肃杀之气当即升起。 步踏罡斗,手掐真诀,口诵神咒。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 此乃净天地神咒。 此类邪崇无形,找不到目标,那便直接净化天地,定叫其无所遁形! 刹那间罡气奔涌,天地肃清,低语声消失,疯狂的人恢复正常,只留下一地狼藉,张永焕找到那四名海盗,发现皆已昏迷,搜索之下,羊皮纸卷竟然不见踪影…… “被跑掉了。” 张永焕有些凝重,他抬起头,见店家的人已经过来,便让他们去寻王家,等王家派人过来后将这四名海盗抓起,一并审问。 等人的时候,张永焕只亮了天师府的令牌,便不再多言。 其他人也不敢打扰。 “四叔,方才是……有鬼?” 张执象虽然生长在天师府,但却不信鬼神,在他看来,玄学只是另一种科学,修道并不迷信,但鬼神之说就有点离谱了。 天师府上,也自然不会有妖邪鬼物。 可如今亲眼所见,又联想到老天师在下山前教他金光咒,说山下不同于山上…… “不是一般鬼物,小师叔如果觉得不对,可念诵金光咒。” “嗯!” 两人在现场就没有聊什么了,等到王家的管事郑荣生过来,便让人压着这些海盗去了王府,路上,张永焕问:“此三人是天王帮的,会不会有麻烦?” 郑荣生笑道:“无妨,三个西夷人而已。” 张永焕便不复多言,回家见了王源之,将来福客栈的事情交代一二,王源之敏锐的感觉到了事情并不简单。 他问:“大寒之前有大暑,这是修仙者的盛世,是否……也是妖物邪崇的盛世?” 张永焕点头。 事物总有阴阳两面,阳气充盈的时代,修仙者有利,妖魔鬼怪也会变多起来,而阳气衰弱的时代,修仙者寸步难行,世间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有的,只是人心…… (ps:本章占卜属于小六壬,能够大概的测个吉凶和寻找失物,有兴趣的可以试试,就当一个小游戏好了。) 21、外算之巅,四元玉鉴 “这次的邪崇,道长能解决?” 王源之确定“大暑”的迹象后,便认真询问眼前的事情,这事与他有关,假如古神遗卷真被许家用在今年的夺岛之战中,那麻烦就大了。 失去一年的份额事小,兵员伤亡事大。 亦或者说,威严伤亡更大,试想一下,假如王家在鄱阳湖的两千精兵全军覆没,哪怕王家不止这一条腿,可外人怎么看? 届时引发的贪婪围攻,才是真正的大损失。 由不得王源之不重视此事。 “此类海外邪崇,过去不曾接触,故而不敢夸言,但斩妖除魔乃我天师府职责所在,必竭力以赴!”张永焕表态,王源之自然也认为该解决此事再继续北上。 吩咐了管家,让沧溟帮的人动起来,全力调查此事。 一有情报,立刻通禀。 “下面人已经去办了,道长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去准备,先吃过饭再说。”王源之竟然注意到了事情发生在酒楼,可能饭没吃成这一细节。 安排晚饭,让自家女儿跟着张永焕一行后,王源之就出门去办事了。 古神遗卷的出现,让王源之意识到时代真的不同了,四月份的夺岛之战可能还要做其他的准备,许多事他不得不亲自去办。 张执象在吃饭的时候,对屋子里多了个少女很不自在。 特别那姑娘气场很强…… “爹说跟着永焕先生最安全,我没看你,你也不用在意我。”坐在一旁角落,手中拿着一卷《算学宝鉴》观看王绛阙头也不抬的说道。 竟是知晓张执象在想什么…… “哦。” 张执象灰溜溜的应了声,低头扒拉了两口饭,实际上如果四叔在他也不会尴尬,可四叔拿了块饼子,就出门画符去了,说是夜晚如果有事,他出去应对,孩子们留在屋里也有保障。 大防风守在院子里,屋内只有雨水和王绛阙的丫鬟两个存在感不强的人…… 这跟独处有什么区别呢? 他胡乱想着,吃完饭后的生活节奏本该是看书或者练武,但老天师说他平日里看书太多,出门不让带书,所以只剩下练武,先前在船上的时候又出过糗…… “那个,你看的是算学宝鉴?” 他还是找了个话头,倒也不是想搭讪,而是早先跟老天师学道的时候,师兄讲外算的时候提到过这本书。 “《新集通证古今算学宝鉴》,作者是山西王文素,晋商出身,正德八年开始传阅初稿,嘉靖三年定稿刊印。” “全书共12本,42卷,五十万字。” “此书重点在‘新集’的魄力与‘通证’的毅力之上,对当世能够见到的一切算学著作都留心通证,达到去伪存真,去芜存菁的效果。” “是能够正本清源的数学巨著。” “但也只是如此了,相比于宋元数学的高度,王文素所学有限,对于天元术、四元术所知甚少,而且没有往前推导。” “总结。” “此乃守成之书,但无开创之举,可惜。” 王绛阙直接把算学宝鉴的相关内容全部讲完了,一点插话的余地都没留给张执象,答话时手上还在翻页,竟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阅读。 张执象受教之余,有些潸然。 他不太了解古代数学,王绛阙与老天师的评价不同,但想来老天师应该没看过此书,而王绛阙正在看,她的评价要更准确一些。 “那,数学成就最高的著作是什么?” “《四元玉鉴》。” 王绛阙说道:“元代朱世杰的《四元玉鉴》是目前数学界的最高峰,在‘四元术(四元高次多项式方程)’与‘垛积术(高阶等差数列求和)’还有‘招差术(高次内插法)’等方面,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张执象不太懂这些专业名词,但能听出,元代朱世杰最厉害,大明至今没有人超越。 如果他所料不差,四元术应该是四元高次多项式方程,那么他这点数学,在大明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实际上所有穿越者,只要不是数学专业的,穿越到古代,学的那点数学根本就是没用…… 你会的,古籍上都有。 你不会的,也有。 “那个,你会这些吗?例如四元术。”张执象问了个有些失利的问题,反正他自己是不会的,他前世自学完了高中课程后,看的都是一些杂书,数学并不精通。 “会。” 王绛阙的答案十分简短,却霸气十足,仅仅只是七岁的小姑娘,却能够将晦涩难懂的数学最高著作学通,相比之下,他就像是一个学渣…… “你……还会什么?” 张执象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可能有点自取其辱,但他还是问了。他虽然有点怕王绛阙,但这个多智近妖的女孩,让他有着无限的好奇。 王绛阙停下阅读,回头瞥了张执象一眼,说道:“你只会问人吗?” 张执象:…… 沉默过后,张执象整理了一下心情,正襟危坐,道:“那你问我吧。” “不问。” “……” 他明白了,人姑娘是不想跟他说话,嫌他吵闹了,他看了眼门外,不见四叔有回来的迹象,便打算去院子里找大防风探讨下武艺。 诶,都怪雨水,看不出你家少爷很窘迫么? 连岔开气氛都不会…… “大防风,大……防风?”跨过门槛,来到院子,竟然没有看到大防风的人,那么大一个巨人,总不至于找不到,难道,大防风出去了? 就算出去,也应该通知一声吧? 大防风虽然是巨人,但却是很细心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不告而别…… 糟了! 张执象陡然惊醒,他猛的转身,眼前却不是房门,而是一片迷雾!整个院子不知道何时竟然布满了迷雾,让人不由的升起几分恐慌! 冷静…… 我刚刚出门只走了五步,我现在向前走五步便可以回到房内,至少先找到雨水和王绛阙她们几个姑娘,得保护她们才行。 一,二,三,四,五,六,七…… 都走了七步了,面前的迷雾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一样,张执象额头布满了冷汗,越是这种四周寂静得可怕的时刻,他就越是不敢回头了。 偏偏,身后有人在呼唤…… 22、迷失魔域,携手突围 呼唤声越来越近,张执象浑身紧绷,满背大汗,心脏砰砰直跳,此时,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三界……诶?” 快速念着金光咒,模仿四叔第一次演练八极拳的样子打出一拳,结果刚转身就愣住了,拳头停在王绛阙的面前,愣愣问道:“你怎么在我后面?” “不对!” “你,你是人是妖!” 王绛阙没有理会他,只是淡淡的抬起左手,手腕处有一串佛珠,此时正散发着盈盈的金光…… “这佛珠这么厉害?” “庆寿寺老和尚那里求来的。” “庆寿寺?” 张执象不知,但王绛阙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而是说道:“在你走出房间后,雾气就涌了进来,银翘和你的丫鬟雨水都不见了。” “要尽快找到她们,不然恐怕会有危险。” 王绛阙懂很多东西,但是这些神神鬼鬼的,她不在行,佛珠只能帮她自保,救回丫鬟还得靠张执象来才行。 然而,张执象光点头了…… “你还不开始?” “啊,我……对了,好像有办法。” 张执象想到了小六壬,他了解的知识当中,这种占卜除了根据时辰来外,还可以随缘,他张开左手,问道:“你随便说个数字。” “7。”王绛阙没有问为什么。 “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是留连。断辞是……” 张永焕在回来的路上将小六壬的断辞都教给了张执象,他已经背下,留连的断辞为:留连事难成,求谋曰未明,官事只宜缓,去者未回程,失物南方见,急讨方称心,更须防口舌,人口且平平。 “失物在南方!” 张执象有些兴奋,王绛阙却一瓢冷水泼下,问道:“哪里是南方?” “啊……” 四处迷雾笼罩,他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王绛阙见他靠不住,便自己寻找方法,看到两人都还有影子,便有了主意。 “未及子时,月亮偏东,影子偏西,南方在这边。” “好厉害……” 这些知识张执象也知道,却没有想到还能看见影子,他惊讶于王绛阙的灵敏,随后更惊讶于她的大胆,她找到方位后,竟然不顾前方全是迷雾,直直闯了过去。 张执象连忙跟上。 走了数十步后,视野霍然开朗,他这才发现,他们是走出了院子,外面的世界虽然不是四周全是迷雾,但整个也笼罩在一层灰朦当中。 在回廊的那一头,正有两个女孩呆呆的前行,正是银翘和雨水! “雨水!!” 他放声喊道,可前方的人根本没有反应,王绛阙平静道:“她们被迷了魂,喊不应的,除非你会佛家狮吼功。” “邪崇作乱,应该还是要找回宿主。” “跟着过去吧,她们前往的方向正是关押那些海盗的柴房。” 两人跟在后面,张执象忍不住问道:“你不奇怪吗?四叔和大防风都不见了,这院子里也安静的可怕,王府内应该有几十号人才对。” 王绛阙反问:“永焕先生什么境界?” “啊?”张执象有点懵。 王绛阙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说道:“正一虽然是以符箓为名,但也讲究内练,嘉靖元年,唐皋上献《性命双修万神圭旨》,嘉靖帝刊印分发后,武当山召开了天下法会。” “法会上修行界达成一致。” “确立修仙共分九境:调养、入静、筑基、采药、过三关、结丹、元婴、神游、纯阳。” “永焕先生在哪一境?” 张执象嗫喏了下,羞愧道:“不知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修仙还有这些境界,他这个天师府嫡传小师叔祖,好像是个假的。比起王绛阙,他更像是外行。 “他们说你是仙人。” “我……” 张执象愈发羞愧,不论原因是什么,他现在不顶用是事实。 王绛阙幽幽一叹,说道:“假如邪崇囊括的不仅仅是王府,而是整个狮头镇,永焕先生的消失就很顺理成章了。” “他在寻找古神遗卷,那里才是主力战场,我们这里,只是次要的而已。” “至于府中下人不见了……” “这个时候我倒宁愿不见他们。” 王绛阙并非冷血枉顾下人生死,而是……穿过回廊,来到另一进院子的时候,张执象骤然停步,心脏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在院子里拿着扫帚的,是浑身长满了触手身体是错乱的珊瑚眼珠如同挂在头顶的灯泡一样的怪物…… 它们在扫地,在擦栏杆。 直到……看到了他们。 “快跑!”王绛阙一把拉起张执象便朝前跑去,她明白为何他们院子只是迷雾,银翘和雨水也为何只是被迷魂了,是张永焕留在房间的那些符篆的起了效果。 否则他们就会在这个魔域当中,变成那些恶心的怪物! “他们已经变成了怪物?”张执象有些震惊到头脑空白,并纠结一个极度复杂的问题,如果他能反击,那他是在杀怪物,还是在杀人…… “不知道。” “也许魔域消退后,他们就能变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但可以知道的是,这个邪崇的可怕远远超乎我们,甚至是永焕先生的预料。” “按照已知情报,那个邪崇实际上都没有降临。” “等它凑齐祭品降临,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说话间他们已经跑到了银翘和雨水身边,两人各自牵一个丫鬟,不管是否唤醒,拉着就往前跑,可身后的怪物越来越近了。 “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邪崇降临的仪式肯定与那些海盗有关,去找他们。” “可是,怪物来了!!” 张执象紧张的回头,那些怪物已经到他们身后四五米的地方了,它们的速度虽然与常人奔跑无异,但他们都只是些小孩和少女! 就在他着急想办法的时候,帅到惊艳的一幕出现了。 王绛阙如同跳舞般极为流畅的转过身来,一拉右手袖子,居然露出精致的袖箭,啪嗒两声,顿时就将弩箭射在了怪物的腿上。 “跑!” 王绛阙都不看结果,转过身来速度不停,张执象也赶紧回神,拉着雨水狂奔。 在被更多的怪物发现前,他们躲进了一间厢房,张执象喘着粗气,看着呆傻宛如梦游的雨水和银翘,下意识问道:“怎么办?” 王绛阙翻了个白眼,再次说道:“你只会问人么?” 张执象尴尬不已…… 23、金光初显,护法神威 “那个,我只会金光咒,不知道有没有用……” 张执象有些羞愧,他这样真不像天师府嫡传,但王绛阙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将自己的丫鬟银翘也牵近了两步,说道:“试试吧。” 张执象紧张的点点头。 他回想当初老天师教他金光咒的场景,也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雨水的眉心,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三界内外,唯道独尊。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体有金光……” 他为了静心,早已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没有发现,在他诚心念诵金光咒的时候,这间厢房,已经满室金光…… 王绛阙的瞳孔微微一缩,看着银翘连接触都没有就渐渐转醒,她算是明白张执象为何被称为仙人转世了。 “少爷……” 听得雨水呼唤,张执象才从沉浸中脱离,他睁开眼睛,看着已经恢复的雨水,心中石头落地,问道:“雨水你没事吧?” 小丫鬟摇头,有些迷茫的看着这间房,问道:“少爷,我们怎么换房间了?” “这……” 张执象还在犹豫,王绛阙直接就把情况说了,雨水是个胆小的丫头,当即拉着张执象的衣摆,泪眼汪汪,浑身颤抖。 银翘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眼神认真的护在王绛阙身前。 张执象又没主意了,他看向王绛阙,王绛阙探望了一眼屋外,随口说道:“你再念金光咒看看。” “哦。” 张执象再念,这次却连一丝金光都没有出现…… “行了,跟在我们后面。” 王绛阙有银翘护卫后就从容了很多,银翘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但功夫却不差,寻常十多个大汉都进不得身那种。 王源之只有一个独女,女儿的安全肯定是重中之重。 银翘作为贴身丫鬟,也是最后一道护卫屏障,在跨过她的尸体之前,王绛阙是不允许受到半点伤害的。 银翘似乎受过专业的训练。 有她带领,一行人很顺利的绕过那些怪物,来到了柴房外面,可不等他们进入柴房,就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仿佛整个柴房都装满了水一样,门缝、窗缝,都不断的溢出水来…… 房间内更是传出啃食的声音,他们本以为柴房内有什么怪物,可须臾之后却明白自己想错了,怪物不在柴房内,而是这个柴房变成了怪物…… 粗大丑陋的触手猛的从柴房底下钻出,柴房的两扇窗户忽然打开,就宛如什么东西睁开了双眼一样,里面是令人心颤的猩红,密密麻麻的鳞片开始在柴房上生长,鳞片的纹路又栩栩如生,宛如一只只眼睛…… 柴房怪物缓缓转过身来,那猩红的眼睛盯向了张执象他们藏匿的花丛,它仰身嘶吼,然后奔袭而来! “被发现了,快跑!” “怎么跑?又开始起雾了!” “啊!”雨水摔倒了。 张执象连忙回身扶起雨水,就这片刻功夫,那怪物已经冲到跟前,张执象心底自然是恐惧万分,但他却没有退缩。 他还有金光咒…… “轰——” 就在张执象打算殊死一搏的时候,一道仿若雷霆般的巨响炸开,宛如流星般的玄铁长枪仿佛是从天外刺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轰击在怪物身上,夜月之下,仿佛有巨人蔽空,大防风竟然一跃十多米高,白虎大氅凌风飘荡,宛如战神。 手持两柄七星斩马刀,那可是道门加持的法器,对付邪崇最为有利。 只见他突袭之下,双刀运转如风,顷刻间便将那怪物绞成一地碎屑,木屑与血肉横飞,竟然不见半块完整的东西…… 血雨腥风之下,那白虎大氅竟然没有沾染分毫,似乎也是法器。 收到归鞘,拔出扎入地面的霸王枪,他嗡声告罪道:“小师叔祖,我来晚了。” “无,无妨……” 张执象这是第一次见大防风出手,那震撼之情溢于言表,王绛阙也有震惊,但随后更多的是对大防风的欣赏,要是王家也有这样的虎将就好了…… “大防风,一开始你怎么不在院子里?” 张执象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只是好奇发生了什么,大防风再次抱拳致歉:“我见院内有符法守护,觉得暂时无碍,便去帮永焕师傅了。” “拿出古神遗卷的派克船长在迷雾出现前逃离,永焕师傅正在捉拿他。” “我跟着追出王府,视野丢失了一瞬间,便陷入了迷宫,折腾一翻才出来,知晓已经追不上去,便返了回来。” “所幸没有来迟。” 张执象不忍看地上那摊碎肉,可此时看去,血液已经大幅度消退,地上更多的是木屑,只有零星血肉在木屑当中…… “那这里面?” “应该只那三个海盗。” “府上的仆人?” “虚幻之法,小师叔祖用心看就会发现他们还是人,只是你们看他们是怪物,他们被迷了魂,看你们可能是盗贼之类,所以会追拿你们。” “还好,还好……” 张执象回想起被王绛阙在腿上射了两支袖箭的下人,只觉得他们幸也不幸,王绛阙杀伐果断,但好歹还存了善念。 “那,四叔呢?” “怕是不容乐观,迷雾笼罩了整个狮头镇,不能破妄的人看什么都是怪物,等他们心境崩溃,疯傻之后,可能就会被邪崇完全控制,会以自杀的方式成为召唤邪崇的祭品。狮头镇有五万多人,不能自保的终究是大多数,此时祭品可能已经凑齐。” “那怎么办?” “要么阻止邪崇降临,要么……杀了它。” 大防风那份源于自信的霸气令人侧目,张执象他们也不能独自留在王府,不然还是怕有危险,所以决定跟着大防风一起去支援张永焕。 或许是大防风道破虚幻的缘故,他们再看过去,就没有了怪物,都是迷魂了的人。 不知道大防风在那些人眼里是什么怪物,但凡有人看到他们,都吓得惊恐万分,连滚带爬的落荒而逃,这样也行吧,至少他们行程会顺利很多。 大防风有心眼之能,能够聆听天地万物的声音。 邪崇能够遮蔽人心,却无法迷幻那花花草草,大防风根据植物给出的信息,知晓张永焕在码头那边,等他们赶到码头时,眼前震撼的一幕,才让他们明白这个邪崇到底有多可怕…… 24、火炮覆盖,时代之辨 “以前有这种妖怪么?” “从没见过。” 鄱阳湖水域宽广,但水深平均只有8.4米,最深处为25.1米,但这怪物从水中站立起来,就好像从大海下浮现一样。 仅仅露出水面的半个身子就有五十多米高了,完整身躯肯定在百米以上。 庞大的身躯就想一只长满了骨刺的蠕虫,那癫狂的形象与嘶鸣声,普通人直视一眼,血液便会从眼睛里流出。 张执象看着那个怪物,只觉得有一股莫大的压力降临,大脑就像是做题过度一样,甚至产生了恶心反胃的感觉。 这样纯粹的,邪恶的,癫狂的妖魔,华夏大地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类型上应该归属于上古凶兽那类。 狮头镇三教九流,自然少不了和尚道士,甚至连传教士都有,但他们都不顶用,也不专业,这里唯一的专业人士只有张永焕。 天师府专业斩妖除魔,只可惜这邪崇是外来物,所以不那么顺手。 张永焕开坛做法,打出一堆符篆,有用是有用,但没有以往那种专门的克制效果,这邪崇似乎并不像妖魔鬼怪那样受到“阳”的力量克制。 例如桃木剑,对妖魔鬼怪有用,对这个邪崇就反响平平。 没有了属性克制,就只能以纯粹的实力对抗,王绛阙前面有问过张永焕是什么境界,张执象不清楚,只印象中四叔修为不高来着。 张永焕的修为不高,只是在天师府比较。 调养、入静、筑基、采药、过三关、结丹、元婴、神游、纯阳,这九个境界,前三个境界都是打基础,筑基后才算正式踏上修行之路。 结丹才算有所成就,一般有这个境界,都算得上“得道”了。 很可惜,张永焕并未结丹,他只有过三关的修为,打通尾闾、夹脊、玉枕三关,真气在任督二脉当中周天循环,行走坐卧,皆是修行。 此乃真气周天,而非经络周天,此任督也非彼任督。 总之,虽未结丹,这境界也不算低了,一应符法神咒道术,张永焕都能使用,而且他博学众长,会的东西尤其多,实战水平远超境界。 可缺点也有。 那就是杂而不精,缺乏一锤定音的能力…… 张永焕在用法术牵制,大防风在法坛下护法,在张永焕开口之前,他不会擅自介入,他是龙虎山护法金刚,职责在护法,张永焕作为天师府的弟子,也是需要历练的。 局面僵持。 在狮头镇的几大势力陆陆续续也到了港口这边,这年头哪家不烧香拜佛?没有“仙家”罩着,心里不可能踏实,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全真、正一多是正派修士,不会用些害人之法。 可咒杀之术不少,混迹江湖的三教九流,偏门术士、苗疆巫蛊、山野妖邪…… 这些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难以遭遇,可对于这些混江湖的来说,基本都是常态,所以几乎每个势力都有一两样压胜的护符。 最常见的,是各地城隍庙求的护身符。 明朝城隍庙大兴,几乎各地都有,依照县、州、府,城市的等级不同,城隍庙的规制不同,都是由朝廷敕封的正神。 城隍老爷都是当地史上杰出的能臣名将。 这金身打造,香火祭祀,冥冥之中自有反馈,能够庇护驱邪,城隍庙的护身符还是很灵验的。 狮头镇五万人口,此刻邪崇作乱,迷雾笼罩之下,竟然有上千人勘破了妄境,此时已经全副武装的渐渐聚集于此。 看样子,他们提着刀剑弓弩和火铳,对于除邪(物理)很有信心。 “需要帮忙吗?” 王源之带着百来号人,找到站在堤上的张执象问道,张执象有注意,在王源之的队伍里面,竟然还拖着两门虎蹲炮…… “暂时不用,看四叔和大防风的吧。” 张执象认为大防风一定可以解决,先前大防风干掉柴房怪物的那一幕太过震撼而利落,张执象不认为湖中那个怪物能是大防风的对手。 “要快,镇上还有人在心神崩溃后继续自杀,召唤仪式还在继续。等这个邪崇完整降临,恐怕要比现在难对付很多。” 王源之有自己的看法。 实际上包括王家在内,各方都已经动了起来,不一会儿,港口的防洪堤上已经架起了三十多座火炮,在有人居中协调之下,各式火炮和炮手都整齐划一的做好了准备。 只待命令一下,便一轮齐射,教这个海怪什么叫做时代变了…… 这个作战风格其实是延续朱元璋,甚至是元朝。 大抵就是火炮先轰,轰完了骑兵再冲,冲不进就退回来,再拿炮轰,轰完继续冲,最后才是步兵击溃收割战场…… 没办法,这就是富则给老子炸。 那边王源之跟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便牵头走出,向张永焕问道:“永焕先生,要帮忙吗?” “不能炸,炸了会很麻烦!这怪物会……” 张永焕还没说完理由,堤上一个面容阴鸷的锦衣男子直接挥手示意攻击,然后那边炮兵阵地问都没问王源之就开炮了,王家那两座虎蹲炮开不开都不影响。 听闻火炮声,张永焕脸色顿时铁青。 他眼睁睁的看着炮弹准确的落在怪物身上,那巨大的目标想打偏也难,本就是一团蠕动的骨刺蠕虫的怪物在炮火下炸成无数段…… “好!!” 岸上的那些人已经开始欢呼了,张永焕却心情格外沉重,他收了符法,拿出压箱底的功夫,甚至咬破了手指,现场开始画符,只为给大防风加持。 而在岸上人们大呼小叫,兴冲冲的准备来第二轮的时候。 那湖面翻滚的怪物,血水是淌开了,但那断掉的一节节的身躯,开始朝两边生长,缓缓补全,变成了一个个单独的段落,一部分主体留在那里继续交缠维持着体型,一部分段落则自主朝岸上发动的攻击,如果它们能吞噬血食,每一个都将成长为可怕的怪物。 这也是张永焕一直棘手的原因。 如果不能想办法将这怪物一击毙命,这样分化下去,只会越来越厉害…… 王源之见状,也知道事情麻烦了。 他立即返回,跟属下做了吩咐,就要将女儿送走,在事情失控之前,他必须得保证女儿的安全,然而,王绛阙不走。 “绛儿!” 王源之有些急,王绛阙却没有理自己父亲,而是转过头看着张执象说道:“能够静下来念金光咒吗?” “这……能有用吗?” “你不想除魔?” 张执象噎了下,深吸口气,念诵着金光咒,努力想要有什么力量出来,可以降服妖魔,然而效果却是惨不忍睹。 金光有了,却只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在他右手食指的指肚上。 不注意看的话,都会觉得那是一只萤火虫…… 25、灵官除魔,人心险恶 看着手指上的一点金光,张执象有些尴尬。 王家的那些士兵甚至都发出了笑声,王源之若有所思,王绛阙似在犹豫,但识货的张永焕福至心灵,明白了那点金光为何物。 修行境界有九个,但并不是这就是最终敲定的版本了。 实际上人们对于入静这一境界是否能够完整概括性功修行很有疑问,在修行九境当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缺乏足够的概括。 说是三教合一,可是儒家的家国天下,并没有很好的分化出来。 哪怕入静的三个阶段“心斋、坐忘、撄宁”的原始出处是《庄子》当中以孔子为举例来表达的,但人们始终觉得差点什么。 大家都觉得这部分肯定存在,但怎么归纳,如何与修行结合,却没有找到方法。 哪怕是王阳明先生,也还在探索当中。 可现在看到这点金光,张永焕有些明白了,今天傍晚的时候,张执象在谈论大明灭亡后忽然的顿悟,那种霍然一新的闪光感,原来是在这里。 像是佛家的性光,但又有些不同。 “安平,还记得《灵官宝诰》吗?”本来有些焦虑的张永焕在这一刻也平和了下来,他缓缓走向张执象,似乎身后的怪物不存在一样。 张执象点点头,灵官宝诰是道士们早晚课常诵的内容,他听过无数遍,自然记得。 “念吧。” “嗯……” 灵官宝诰 至心皈命礼 先天主将,一炁神君。 都天纠察大灵官,三界无私猛吏将。 金睛朱发,号三五火车雷公。 凤嘴银牙,统百万貔貅神将。 …… 正一与全真的区别在哪?区别在于正一的道士会有法箓。 道家认为符是天上云气自然结成,由神仙摹写,传于世间,故有召劾鬼神、安镇五方、降妖镇魔、治病除灾等神奇功能。 道士拥有相应的法箓,方能召唤神吏兵将护卫身形,或役使以施行道法。 基本上,会召唤的多是正一,剑修多是全真。 张执象是有法箓的,而且是《太上大洞经箓》,这是正一品的法箓,基本上只授予天师真人,不外授。 可见张执象规格之高。 当他念诵灵官宝诰的时候,自是天地祥云浮动,清气卷席,手上那点金光开始颤动,光芒没有扩散,但是亮度却开始急剧提升。 “太乙雷声应化天尊!” 一篇宝诰诵罢,天空直接一道紫雷劈下,竟是准确无比的劈在了那点金光之上,随后金光仿若有灵性一般,瞬间飞至大防风体内。 刹那间,金光爆开,大防风本就高大的身躯仿佛再度膨胀了十倍。 周身竟是有一个巨大的金光法相!! 那法相含威怒目,令如雷霆,指着邪崇呵斥道:“孽畜!” 一声怒喝,顿时天朗气清,笼罩在狮头镇的迷雾极速散去,那召唤到一半的邪崇刹那间宛如被丢到岸上的鱼儿一样,疯狂乱窜,临死挣扎。 而法相却不管它。 在大防风带动下,法相手中的钢鞭打下,那数十米高的怪物便发出凄厉的哀鸣,只见钢鞭扫过之处,皆化为飞灰,仅仅一鞭打下,怪物便真的拦腰折断,分成的那些段落还想狼狈逃窜,此时见那法相从腰间扯出一条腰带,腰带两头的龙首竟然活了过来。 传闻当中,王灵官的腰带,正是拔龙筋所做。 刹那间,两条金龙浮现,分作数百段的怪物惨遭金龙啄食,彻底化为飞灰…… 潮水褪去,迷雾散开,明亮的月光重新照拂,那伫立于天地间的金身法相怒目一扫,便从那飞灰当中重新聚集起了一张羊皮卷,将羊皮卷甩给张永焕后,便消散于无形。 一场神仙大战,仿佛梦幻一般。 过了好一会,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开始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出现,张永焕拿了个桃木盒子,以朱笔画符封镇之后,正要将羊皮卷收起。 但一个剑鞘却挡住了张永焕的动作。 张永焕眼睛一眯,抬头看去,打量了一会,问道:“许家?” “正是。” 那面容阴鸷的男子毫不避讳,直接自报身份:“许家,许伯然。” 王源之走到了张执象他们身后,补充了句:“许家大房嫡子,排行老三,负责天王帮。” 许家崛起也是这百来年的事情,如今是传到第五代,这一代许家有四兄弟,分了四房,各自管着一片生意,年纪最大的大老爷已经快六十了,最小的四老爷,刚刚年过三十。 跟大防风直接有仇的那个,正是许家四老爷。 因为大防风这些年下山寻仇的缘故,许家跟天师府也不对付,只是两边都不是好相与的,也就没有明面上撕破脸皮。 但,也别指望和和气气,特别是大防风在的时候。 许伯然没有拔剑,但拿剑鞘指着人依旧是挑衅十足的动作,他挑了挑桃木盒子,说道:“这羊皮卷好像是我们许家的东西。” 张永焕眼神骤然冰冷,凛声道:“许家想豢养妖魔?” “哈哈哈……不敢。” 张狂的笑过之后,许伯然杵剑而立,说道:“狮头镇起码死了百来号人,我手下被你们伙同王家捉了三个过去,至今生死不明。” “这些事情没有交代清楚之前,我可不管这东西是什么。” “至少。” “你们天师府要将东西带回去,得问我们许家答应不答应!” 有许伯然牵头,其他几家势力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出声,方才的神仙大战,让他们恍如梦幻,如此可怕的力量先前从没见过。 可以确定的是,引发那个邪崇的就是这卷羊皮纸。 不管这力量是否可控,是否邪恶。 他们要是握在手上,那代表什么?代表一个大杀器!一个可以释放的大杀器!天底下,未必只有天师府的道士不成? 找其他人来,如果能够控制那个怪物…… 嘶—— 光是想想,就兴奋得头皮发麻,哪管你天师府不天师府,王灵官这等神仙对付邪崇会出手,对付他们这些人,还会出手不成? 于是,他们达成一致默契。 天师府不可怕,羊皮卷要抢!就算不能归属于哪一家,至少将这东西留在狮头镇,届时,狮头镇的独特性将今非昔比! 26、武夫跋扈,赤子纯心 江湖中人,别的或许不出众,但肯定要见多识广一些。 今日之前,他们从没有见过神仙下凡,不管多高规模的科仪,哪怕是罗天大醮,都不会有这番神仙降临的场面,顶多有祥瑞异像发生。 佛道这些,在他们眼里并不是那么的神秘。 今天王灵官的法相出现,让他们大为震撼的同时,也猜到了一些东西,过去没有这种妖魔鬼怪,神仙自然不会出现。 可神仙降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否则张永焕这个天师府一代弟子,也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不论这次召唤是否侥幸,他们都确信张执象无法召唤王灵官来对付他们,他们是人,又非妖魔,神仙不管这些。 没有神仙,那就只看实力了。 这里是狮头镇,龙虎山又如何?天师来了都没用! 在码头这边只有千来号人,但他们已经去联络布置了,说不定一支穿云箭飞起,自有千军万马来相见。 若是陆地也就罢了,这里可是湖心岛啊。 能跑哪去? 张永焕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但许家和这狮头镇各方势力给他的威压并没有让他有丝毫退缩,手中的盒子一抖,便直接将剑鞘震开,收盒入袖的同时,一手探出。 陡然发难,许伯然功夫不俗,当即抵挡,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脖子被陡然掐紧,整个人都被举了起来,他脸上满是阴晴不定,而张永焕淡淡的说道:“没有想到,我的武功比道法高吧?” “耳顺境……” “呵。” 张永焕轻笑一声,说道:“咫尺之内,人尽敌国。谁给你的勇气,站在武道宗师面前来威胁他的?而且……” “这千余盗匪,还真当九边精兵不成?” “火拼起来,在座的各位,有几个确保自己能活下来?” “嗯?” 张永焕举重若轻,大防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举起霸王枪,眼神冰冷的盯着各位头领,擒贼先擒王,一旦开打,胜负无论,这些头领一个都别想活。 气氛刹那间压抑到了冰点。 “哈哈哈……息怒,息怒。” 王源之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劝解说道:“想必各位已经得到消息,自冬至以来,天地阳气数倍于以往,接下来妖魔鬼怪怕是层出不穷,正待天师府护持人间呢,各位怎么能对天师府不敬?” “放下,枪都放下。” “许伯然,还不道歉?” 他明着是训斥狮头镇的众人,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时代变了,这才是一个开始,想要搞到古神遗卷这种东西,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必要跟天师府死磕。 众人反应过来,也就熄了心思。 许伯然面色阴沉了一会,气息不畅的说道:“多有失礼,请见谅。” “哼。” 张永焕随手将许伯然丢回许家的队伍中,在一群人手忙脚乱接下他后,他爬起身咳了咳,恶狠狠看了张永焕一眼,便挥手道:“撤。” 许家走了,其他几家自然也就陆续离开。 张永焕朝王源之抱拳一礼:“多谢先生解围。” “我表字守义,张老弟无需如此客气,称我守义即可。”王源之适时拉近关系,一旁的张执象却猛然咳嗽,令人不解。 王,王守义……您卖不卖十三香? “小真人,可是表字有问题?先父虽然是商人,憧憬财富,但却告诫我兄弟二人,‘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故而表字守义,我兄弟二人一生行商,都遵循一个‘义’字。” “呃,很好,很好。” 张执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幸王源之也没有追究,他内心觉得,既然张执象“生而知之”,是不是也听过他这个名字,他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一时间,王源之心情特别好。 王绛阙却直觉认为不是如此,她翻了个白眼,也懒得理会。 一日折腾,终于安稳袭来,再回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但张执象他们却没有睡,张永焕将羊皮卷交给大防风,说道:“王家已经安排了船,今夜就走,将东西送回山上,交由掌教定夺。” “还要回来么?” “不用了,出了鄱阳湖就是治地,没有这么乱,运河之上船只繁多,人气鼎盛,不会再有这样的妖魔了。” “好。” “小心一点,今夜他们虽然散去,但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拦不住我。” 大防风并未夸言,他一个人走,想要拦住他,起码要一营骑兵不可,这些商人再疯,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搞出一营骑兵来。 至于指使地方卫所出动? 抱歉,大明军费欠缺卫所糜烂,除了九边,几乎都没有骑兵。 不是没有马,只是缺军费。 拥有yn茶马古道,拥有河套平原,直到明末灭亡之前都以榷场来威胁建州,贸易主动权从来都在大明这边。 大明从不缺马,内地却没有骑兵,就宛如大明从来就不穷,却穷死了一样。 大防风走了,有些疲惫的张永焕并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喊来了张执象,两人面对面坐着,捧着雨水泡的茶,他问道:“感觉如何,今天。” 张执象抱着茶杯,心情不太好的说道:“妖魔鬼怪可怕,人心更可怕。” 张永焕:“想回山上了?” 张执象点头,但眼中并不是懦弱:“想的,但不能逃避。明明是如此可怕的妖魔,他们却贪婪到妄图占有。” “他们对朝廷,对皇帝,对天师府尚且如此。” “那么,下民易虐,天下苍生何如?” “我并非是心怀天下的圣人,我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不该如此,人们也不该生活的这么苦,应该正常一些。” “不论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哪怕只为心安,我也应该尽力做一些事情。” 张执象眼中有光,那是坚定的,有些“愚蠢”的光芒,但这个世间倘若都是聪明人的话,那一定是个最糟糕的世界。 从山上下来的纯真少年,前世今生两辈子,终于入世了。 慢慢见识人心险恶,也见识春暖花开。 (ps:主角总要有一个成长过程,前世去世的时候也只有十六岁,而且是个从小身体不好,基本没怎么上学,道观、家、医院三点一线,唯一爱好就是看书,他是缺乏与人打交道的经验的,也缺乏机智变通的。他本来就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土包子。) 27、奇货可居,大道至简 一大清早,张执象便在练武。 雨水小姑娘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打着哈欠看着自家少爷,虽然没睡醒,但眼里满是对少爷的崇拜,昨天她摔倒了,少爷却毅然决然的站在她前面,迎战怪物。 虽然柴房怪物是大防风解决的,但是少爷那个时候真的很帅…… 王府,主院。 王家父女的早餐只是很普通的鲜肉粥和包子,坊间对徽商有个形容,叫“死抠”,因为徽商信奉小本经营,积沙成塔。 徽州十人九商,他们满世界行商,哪怕发家了,也极为吝啬,一文钱都不会浪费。 当然,这种习惯多出现在中小商贾身上。 豪富之家,再怎么也是奢华的,王家可能因为是“暴发户”,所以没有奢靡的习惯,不仅仅王源之父女,整个王家都不贪图物质享受。 就如同他们成为了大明的药业巨头,整个药材行业变得更加规范了,医药价格也更加亲民了一样。 王家做生意,信义为首,利润为辅。 他们可以少赚那一两文钱,多一份良心,老百姓就多一份轻松和信赖,正是基于这份名声和招牌,王家在医药行业的发展,可以说是“膳食壶浆,以迎王师”。 在王家的逼迫下,整个医药行业不得不更良心起来。 如此才堪堪止住王家扩张的步伐,但大多数医药商人对王家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但王家有“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 江湖上提起王家,都会评价一个“狠”字。 不仅仅是殷地安人,为王家做事的那些伙计,都是真心愿意为王家拼命,因为他们知道,王家从来不亏待自己人。 他们在生活上极为简朴,但在该花钱的地方,比谁都大方。 能够在二十年间,白手起家到徽商四大家之一,王家自然是极为优秀的,食不言寝不语,吃完饭,涑口擦嘴之后,王源之才问道:“如何,昨夜的事情有没有感到震撼。” 王绛阙点头:“时代确实变了。” 王源之饶有兴趣的问道:“昨夜与他相处,感想如何?” 王绛阙思考了一下,说道:“既平庸,又不平庸……” 王绛阙的说法很奇怪,王源之打趣道:“平庸,即非平庸,是名平庸?” 这是佛家的三句义格式,王绛阙缓缓摇头,说道:“说他懦弱没主见吧,在雨水摔倒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了,明明很怕,但却丝毫没有退缩。” “明明很厉害,甚至将灵官老爷召唤下凡,却不见半点得意和兴奋。” “如果现在派人去客房那边查看,他肯定在练武。” “另外。” “他对狮头镇的这些势力,甚至包括我们王家,有着天然的警惕和敌视,就像……对,就像正德皇帝敌视我们一样。” “很奇怪,他明明只是个道士,为何会有这份敌意。” 王源之手中转着两个核桃,微微陷入了沉思,随后,自嘲的笑了笑,道:“但凡有济世救民之心的圣贤,都会敌视我们吧。” “商人,士绅。” “不解决我们,国力如何强盛呢?” 王绛阙皱眉:“我们王家信义为先,从不做亏心事。” 王源之含笑摇头:“都一样的,不论我们做了什么,我们的存在就是一种危害,我们分走了属于朝廷的权,这才是本质。” 王绛阙:“这不对。” 王源之:“是啊,不对,士农工商,大明朝这一套制度太落后了,才会有各种别扭,时代早就已经不同了,需要变革才对。但……如今大明,是变则乱,不变则亡,不好改啊。” 王源之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琢磨什么大生意。 王绛阙没有干扰父亲,她并不觉得父亲的念头有多么疯狂,奇货可居,以天下为货物,才是真正的豪商所为。 …… 张执象早上练武,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再次受到了王源之的邀请,王源之与张永焕很活络,他与王绛阙谁都没有说话。 王源之聊了修行的事。 问道:“嘉靖元年,武当山召开天下法会,为了明确金丹大道,所以敲定了修行九境,以方便世人修行。” “我们门外汉不奢求长生,但求强身健体。” “这第一境‘调养’,是否就是字面意思?” 张永焕有意给张执象讲解,也不虞被人听去什么绝学,大道至简,若真有什么绝学,那就只有一个“静”字了,没有什么不好言语的。 “修行首重调养,这是有原因的。” “人首先要营卫之气充足,气血充足,才好修行,否者身体本来就虚,却要修炼真气,这不就是河车空转,釜铛干烧。” “结果自然是亏本伤元。” “在医学上,自然出现的病症好治,哪怕是疑难杂症,只要是妙手神医,都能斩关夺门,沉疴立消。” “可若是修行修出来的病,那就是神仙难医了。” “所以我们常说,百日筑基的前提,是十年调养,身体必须达到后天最健康的状态,才好着手于筑基。” “至于如何调养……” 没有什么好敝帚自珍的,张永焕讲得很细,甚至带着王家父女开始练八段锦,教他们六字诀吐纳,又见王绛阙常年看书,传了套九阳炼目的方法。 怎么说呢,这些功法都很简单,没有什么神秘复杂的地方。 例如九阳炼目。 就是在日出时分,太阳不刺眼的时候,双手搓热醒目后以“嘘”字诀吐纳九遍,然后开始看着太阳转眼睛,左转36次,右转24次,左到右、上到下、左上到右下、右上到左下、凝视…… 最后闭眼休息,睁眼时看看绿色植物和空旷的景色,双手搓热,一手挡住一只眼睛,一手在后脑按摩,做完收功。 很简单的东西,简单到就像是广播体操一样。 但这东西就是有用,就是能够帮你矫正视力,就是能够为你的修行打下基础,因为人一身之神光,全寄托于双目之上。 眼睛不好,如何修行? 人的身体全是属阴的,唯独一双眼睛,属阳。 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修道难吗?不难,难得是持之以恒,十年调养,也是十年坚持。 28、烟柳画桥,十里秦淮 张执象本以为前世没有师傅传授,才没有仙缘,现在听四叔讲完调养之后,才明白长生不老的前提,首先是健康…… 残缺之人,后天尚不饱满,如何返修先天呢? 只有失去过健康,才能体会健康的可贵,我们常说“多运动、少熬夜”都是很简单的道理,可在真正得病之前,谁在乎? 八段锦此类养生功夫,明明知晓经常练习对身体有好处,可有几个能每天坚持? 大道至简,却无捷径可走。 唯有脚踏实地,潜心修行。 …… 张执象的心并不浮躁,但在听完调养以后更加沉淀了,他没有想自己天赋如何,没有想练到了什么程度。 除了站桩以外,每日早晨多了九阳炼目和一套八部金刚功。 若是练功累了便抄书。 也可以说是背书默写,他前世只得张至顺道长传授金刚长寿功,虽然跟黄中宫熟悉,但并没有哪个师傅有意收他为徒,所以不知修行门路在哪。 他看了许多书。 道德经、庄子、黄庭经、悟真篇、指玄篇、性命圭旨、太乙金华宗旨、炁体源流……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句话其实并不适用于这些道经。 不懂的时候就是倒背如流,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因为修行这件事,每个人都不一样,必须结合自身实践,才能懂得这些前人总结的经验规律为何物。 他一来没人领路,二来身体确实不具备修行的条件,所以不曾入门。 前世苦求而不得的东西,今生若非生在天师府,张执象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这份从容,他感激上天给他的恩赐,也不吝啬于将所知赠还给这个世界。 抄书的时候虽然还是不得其要,不懂那些内容。 但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格外心安。 在狮头镇又待了三天,便再度起航继续北上,这座充满了江湖气息的镇子,还没怎么体会就离开了,也不知四月份的时候,这片水域又会有多少腥风血雨。 出鄱阳湖,沿长江而下,舟行两日达安庆,复行五日,便可抵达应天。 在快要抵达应天的时候,张执象终于将太乙金华宗旨默写完毕。 全书共十三章,分别为:天心;元神、识神;回光守中;回光调息;回光差缪;回光验证;回光活法;逍遥诀;百日筑基;性光识光;坎离交合;周天;劝世歌。 如果是门外汉看到此书,注重的应该是百日筑基等内容。 但张永焕在张执象抄书的时候,前面几章常常一读就是一整天,而从逍遥诀开始,就只是快速浏览,只读一遍。 待张执象将书写完。 张永焕的第一感觉则是:“虽说是直提性功,不落第二法门,可我觉得此书,应该还是为了在丹道当中择出一条路来。” “写此书的目的,更像是为了正本清源。” “这天心回光就是本源。” 张执象疑惑:“书……没用?” 张永焕坚定摇头,表示:“自然有用,但先前期望太高,就不免有些失望,怎么说呢……《太乙金华宗旨》确定了天心回光的重要性,但却讲的比较片面。” “还需补全之后,才能解决金丹大道目前所面临的问题。” 张执象似懂非懂。 张永焕笑了笑,说道:“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即便没有完全解答,太乙金华宗旨依旧是一本上品道经,如若朝廷有重修道藏的话,肯定会收录进去的。” 说着话,看向窗外忽然繁华了的景色。 张永焕柔声道:“这几日都在埋头写书,前面就是应天府了,先放下笔吧。” “嗯。” 大明有两京,顺天府是首都,应天府是陪都。 但就繁华程度而言,顺天府是远不如应天府的,这里是整个江南的枢纽核心,他们出长江,经由秦淮河走东门入城,在看到应天府巍峨高大的城池的那一瞬间,便已经身在十里秦淮之中了。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柳永用来描述杭州的词句,用来形容应天府也恰到好处。 那莺歌燕燕,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明明身处红尘场中,看着那挑灯的画舫应着日暮渐行于江面之上,却不觉半点庸俗…… 张执象站在船头,蓦然间有糖果淋下。 怔然间抬头,看到的是少女们掩扇娇笑,有大胆的甚至邀请他上去玩耍,那不是画舫,而是富贵人家的游船…… “哈哈哈,十年后再来,莫不是少年青衫薄,陌上人无双?” 王源之人还未到,打趣的声音便到了,王绛阙跟着父亲后面不由撇了撇嘴,不论傻与不傻,张执象那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确实是丰神俊逸的模子。 雨水似懂非懂,但却有种少爷要被抢走的感觉。 她拉着张执象的袖子,紧张道:“少爷,可不能当老爷说的那个风月班头,老爷最不正经了。” “哈哈哈……” 王源之、张永焕、郑荣生等人哈哈大笑,王源之说道:“看来张秀才是个妙人。” “确实风流倜傥。” 张永焕也跟着说道,张家村就那么大,张永焕与张百川是同龄人,自小打过不少交道,在结婚之前,张百川确实是个风流才子。 他不喜读四书五经,但却依旧十六岁中秀才,哪怕是在江西,这也是极罕见的。 更何况他饱读杂书,又颇有才情。 可见当年在这应天府赶考之时,这十里秦淮是如何欢迎。 张永焕最佩服张百川的是,入得了红尘场,抽得了清白心,自从完婚之后,往日的繁华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张百川能够甘之如饴的留在张家村陪媳妇,每日清闲,怡然自得。 这份心性,当属上品。 29、千秋二圣,缘有此会 船在秦淮河里走着走着,便靠岸了。 与其说是靠岸,不如说是到家了,在夫子庙前有一座庄园,数百米水域与码头,都是王家私人所有,院子里可以停船…… 张执象对于王家的富贵终于有了清晰的认识。 晚间吃饭,有小厮递了张纸条给王源之,王源之便笑道:“阳明先生正在应天府访友,守常可要一起去拜访?” 张永焕,字守常。 经过狮头镇的事后,王源之与张永焕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两人皆以表字互称,看起来已经成为了朋友。 “阳明先生……” 张永焕忽然想到了什么,《太乙金华宗旨》这书他看了觉得遗憾,但如若是阳明先生看了,说不定就有所领悟,能够补全。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当即,张永焕便让张执象带着书,他们连夜去拜访。 …… 王阳明于嘉靖元年回乡守制,嘉靖三年在稷山书院讲学,嘉靖四年回绍兴创办阳明书院,自此开始大规模传播“王学”。 同年,原配诸氏身故,续弦娶张氏,嘉靖五年,张氏诞下一子。 王阳明早年无子,过继了侄子王正宪为嗣子,他是豁达之人,亦不曾责怪妻子诸氏,但如今能够有子嗣传承,他还是很高兴的。 因而特意到鸡鸣寺来拜访老友,让德旻和尚给孩子祈福。 王阳明住在鸡鸣寺,这日晚间正在与德旻和尚下棋,这老和尚是鸡鸣寺方丈,属于那种有修为,也办得俗事的人。 弘治元年(1488年),这和尚没有当上方丈的时候,就募捐重修鸡鸣寺。 当时南京兵部尚书张公蓥带头捐了巨款,直到弘治六年鸡鸣寺才重修完成,寺院规模扩大了十倍,法堂佛殿焕然一新,恢弘堂皇。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德旻和尚是个厉害的。 “两广断藤峡的蛮族盗匪这些年来愈发猖狂动乱,有消息称去年末断藤峡八寨杀了督察御史,算是扯旗造反了。” “如今愈演愈烈,怕是不好收场。” “伯安自嘉靖元年受封新建伯后就开始赋闲在家,等到断藤峡叛乱传到京城,万岁爷恐怕还是要点伯安入广平乱。” 德旻落下一粒白子,与王阳明说着政事。 王阳明微微一咳,落下一颗黑子,说道:“若非必要,陛下应该是不愿意用我的,毕竟我是江南人。” 德旻叹了口气。 说道:“当今这位万岁爷是个极聪慧的,登基一年时间,便摸清了杨廷和他们的底细,自然对满朝文官都不信任。” “再一个,宁王叛乱,伯安没有将宁王交给武宗皇帝,导致他强行南巡应天,最后落水而亡。” “在万岁爷眼里,伯安恐怕与他们是一伙的。” “正如当初英宗不信任于少保一样。” “属实有些杯弓蛇影了。” 王阳明沉默许久,最终摇头,说道:“我将人交给了江彬,也算是给双方都留了个台阶,却不想他们竟敢如此不顾脸面……” 德旻落下一子,问道:“伯安是希望朝廷能有所变革的?” 王阳明点头:“权柄在皇帝手中,集权之后还能做一些事情,看洪武、永乐年间就知道了,我不期望还有哪位陛下能够如太祖皇帝那样心系万民,至少大明应该回到仁宣之治才好。” “天之道,损有余而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再这么下去,必不长久。” 王阳明从正德十一年开始就到处平乱、剿匪,他再清楚不过大明虽然是表面上的和平盛世,但已经匪乱四起了。 他还活着的时候,这些盗匪、叛军都不足为虑。 可他死后怎么办? 盗匪叛军出现的根源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若不能治本,天下只会越来越乱。 德旻沉默一会,说道:“正亿不过牙牙学语,伯安的身体此去两广,恐怕……” 他没有多说,王阳明忍不住咳了咳,他眼睛虽亮,但面色已经有些差了,儿子不过数月大,此次出征很可能就是永别…… “正宪会是一个好大哥的。” 王阳明没有多说什么,长兄如父,王正宪虽然是嗣子,但他这些年带在身边悉心教育,王正宪如今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已有纯正君子之风。 “唉……” 德旻悠悠一叹,正想劝解一些,毕竟王阳明年岁已高,又身患旧疾,嘉靖也不信任他,这一次完全可以拒绝朝廷的调令,断藤峡叛乱只是些蛮族而已,不足为虑。 即便事情闹大,朝廷调一两位能臣,调集兵马,总能解决的。 只是效率会慢些,死的人会多些…… “方丈。” 在德旻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有僧人过来传讯,他听完一笑,对王阳明说道:“是你那位弟弟来了。” 王阳明听到“王守义”三个字也是一笑。 歙县王家,在商贾当中属于王阳明最欣赏的那批了,他与王源之交情匪浅,前年建造阳明书院,就是王家出的银子。 因为名字的缘故,王阳明的这些老友,都打趣称为他们为兄弟。 两人谈笑间,已经有僧人引着王源之一行进来,王阳明笑道:“是守义来了,本来以为你在鄱阳湖要待到四月呢。” 王源之笑道:“夺岛之战重要,但给哥哥送个好学生来,更重要。” “哦?” 王阳明闻言望去,便见到王源之身后的张执象,仅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娃娃,只觉得灵秀纯净,让人如见清泉。 “这是哪家的孩子,快过来让老夫瞧瞧。” 他和蔼可亲,张执象却是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最后一位圣人,有种见到偶像的紧张感,但张永焕适时的按在他的肩头,消除了他的紧张。 他连忙上前一礼,说道:“小子张执象,字安平。见过阳明先生。”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无害,安太平。” “是个好名字。” “张彦頨有心,你父亲更有心。” 王阳明竟然听过他的名字,这让张执象有些惊讶,王阳明见此笑道:“嘉靖元年,天师府上书报祥瑞的时候,老夫还在朝堂。” “去年陛下赐封你为光禄大夫,其实在嘉靖元年就有这个意思。” “还是老夫劝阻下来的。” “如何,赏赐晚了五年,有没有记恨老夫?” 30、诗者何为,天子之经 “光禄大夫有俸禄吗?” 张执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句。 王阳明听了一愣,随后大笑道:“确实,都没有俸禄,早几年晚几年又有何区别?哈哈哈……” 明朝官员的俸禄还是洪武25年定下的,真指着俸禄过日子,不饿死都难,而且明朝散官、勋爵不同于唐宋,勋爵好歹还有俸禄可领,散官就只是对考核制度的一种补充了。 像张执象的这个光禄大夫,看着从一品,十分尊贵。 可是既没有任何权利,又没有俸禄可领,别人也不会真将他当成一品大员来看。 顶多……算个吉祥物。 将表面的殊荣抛开,可不就是这个理? 王阳明喜爱的揉了揉张执象的脑袋,如果说他对儿子有什么期望的话,他想儿子能长成张执象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他拉过张执象在一旁坐下,问道:“可曾读过书?” “读过一些。” “读过《诗经》吗?” 张执象犹豫的点了点头,他看过很多书,但结果都是能背,至于能否理解,他对基本的注释尚且没有信心,更遑论真正读懂了。 “何为诗?” “《说文解字》,诗者,心志也。” “不对。” 王阳明笑着打断,他在石桌上以手沾着茶水,写下了一个“诗”字,说道:“诗者,言寺也。” “何为寺?” 虽然是问,但却没有等张执象回答,他挥手示意了这鸡鸣寺一圈,说道:“寺者,非庙,廷也!朝中之寺,即朝中之廷。” “寺,便是朝廷。” “朝廷为何有九寺为机构,自然是有其历史渊源的,在上古之时,先祖开拓四海八荒,建寺为制,各寺又朝奉中央,以天子为尊。” “是不是很熟悉?” “没错,这就是分封,寺是诸侯国,而集合所有的寺,就是朝廷!” “诗者,言上古分封开拓建制之事者也!” “诗经,古天子之经也!” 恢弘之气扑面而来,张执象震撼之余,不由下意识问道:“诗经不是周人所做?” 王阳明笑道:“参商永离,三代同源,天子之经,周人不敢擅改,是故以商雅为小雅,周雅为大雅。” “夫子自周藏书室取真经,见老子如见真龙。” “老子是龙,周藏书室之学识,更是真龙,是自上古传下来的大道,大道裂,才有百家出。” “诗经之远,八千年不止。” 王阳明所言对于张执象来说宛如拨云见日,一下子就扫清了历史的迷雾,将他的视野无限拔高,听阳明先生所言,他才明白父亲从诗经里找羽蛇神的证据不是玩闹了…… 诗经,乃华夏之史诗。 王阳明见张执象在领悟消化,他含笑抚须,接下来一句轻飘飘的话却重重的砸在了张执象的灵魂之上。 他说:“现在是不是能够理解《诗经·小雅·北山》中所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刹那间,先祖的豪情气魄顿时弥生。 张执象再观古今的时候,便有了一条核心标杆可以对照,他初见阳明先生,几句话的功夫,便受益匪浅。 王阳明见他已经领悟,笑了笑,再问道:“《千字文》读过了吗?” “读过。” 这次张执象答得比较肯定,因为父亲给他开蒙,讲的就是千字文,张百川旁征博引,让张执象对于千字文的理解是有一定深度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何解?” 王阳明再度考究,张执象答道:“天地杂交为玄黄之色,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远古之时世界皆是洪水大荒,此句意在描述天地开辟解释世界形成。” 王阳明嘴角浮现了熟悉的笑容,老天师似乎也这么笑过。 他说:“浅了。” “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天地本无色,先天之时,‘天’的先天元灵无形,自然无色,‘地’的混沌无序,亦无色,天地玄黄,讲的是宇宙从先天开辟到后天的过程。” “玄这个字很妙。” “《说文解字》有言,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 “幽远是本意,黑而赤色者是其相。” “它指的是……黎明。” “黎明之时,太阳升起破除黑暗的那一刻,红色的光芒会驱散黑暗,而在远古时期,在伏羲创建完整历法之前,古人经常在黎明时分观测大火星,即苍龙七宿的心宿二。” “知晓了,在同一时间、同一位置看到大火星,时间就完成了一个轮回。” “即——年。” “我们常说燧皇开天,其实燧人氏的功绩不仅仅在于发明了火,更是依据大火星来开创了第一部历法,从此开始,我们有了年的概念。” “这是与更远古时期,单纯依靠北极星和北斗七星来判定方位、四季不同的。” “没有年的概念,就没有时间的概念,一切都只是在重复而已。” “所以,燧人氏有开天之功。” “天玄,指的是黎明。” “若是看殷商骨文的‘玄’字,便知道其形,是一个人,两个圈。那便是远古之时,人们在黎明时刻,越过太阳看星星呢。” “讲完天玄,我们再讲地黄。” “黄字在殷商骨文里是怎样的呢?是一个人,在圈的中央,简朴而言,可以理解为人在种田,大而化之来说,那便是人在天地之中央,曰黄。” “天地玄黄。” “短短四个字,即讲了天地由先天到后天的演化,又讲了文明的源起,我们远古的先祖,从天文观测有了时间的概念开始,学会了种植开始,我们就是天地的主人了。” “这四个字里面没有‘人’,却处处是人。” “是天道,是地道,更是人道。” “天地人,三位一体。” “这才是天地玄黄。” 老天师跟张执象说四季有五行,现在阳明先生则跟张执象说天地有三才,了解了历史,了解了文明,张执象才渐渐对阴阳五行有了清晰的概念。 然而,还没有完。 千字文作为总结华夏文明的名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八个字的精华,还有另一半同样震撼人心。 31、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要有方向,才能有空间的概念,我们在燧人氏之前,有巢氏的年代,就已经有了辨别东南西北方向的天文知识。” “为什么说有巢氏呢?” “我们看看‘宇’字最初是什么样子的?是人在屋子里,宇也有屋檐的意思,所以,空间、方位、房屋,是一起的。” “上下四方可以指这个辽阔的世界,也可以指我们居住的屋,更可以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是屋,也是心。” “从心到世界,这才是吾心即宇宙,是心学的宗旨。” “‘宇’指的从来就不是无限大的空间,不是一切的空间,而是我们的心,安定的空间,是吾心安处是吾乡,吾乡,才是宇宙。” “宇宙,宇宙,有宇才能有宙。” “《淮南子》有言:宇,屋檐也。宙,栋梁也。” “这两个字都是从房屋延伸而来,只是不同的是,宇是屋里有人,而宙是屋里有火。” “宙指时间之长。” “那什么时候有时间的呢?诶,对了,是燧人氏,燧人氏做了什么?他发明了火,也发明了时间,从此有了时间的概念。” “宙是指一切时间,但更指有意义的时间。” “若不知时间,时间何用?” “若无历法,何来历史一说?” “宇宙,是无边无际的空间与时间,更是我们人类一步步成长的记录,这两个字,便是一部远古史。” “而洪荒二字。” “我们习惯于认为那是无边无际、混沌蒙昧的状态,是神话中的那种光怪陆离的世界。” “其实不是。” “整个人类的上古史,就是一部洪荒史。” “洪水与大荒,我们民族,我们文明,与之争斗的上万年,才终于将其降服,才终于获得了优良的生存环境,才终于建立起了华夏。” “从伏羲到大禹。” “整个上古时期,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与洪荒相斗争而服务的,在那洪水与无边的荒野当中开天辟地,从无到有的建立起一个无比璀璨的文明,就是我们的历史。” “华夏史,便是洪荒史。” “洪荒二字,道尽辛酸,道尽艰苦,却也……无上荣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短短八个字,解释了人类如何而来,文明如何而来,天地与人是如何关系,乃文明之精粹总结之所在。” “看懂了这八个字,也就顺便看懂了《诗经》。” “知道先祖为何会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是我们开辟了世界,我们自己……就是盘古。” 在与王阳明初见,并上了第一堂课后,张执象不由生出一种孔子弟子对孔子的感觉: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张执象拜服,恭敬无比道:“谨受教。” 王阳明随性的摆了摆手,说道:“会与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是天师府的弟子,是以仙人为目标的修道者。” “一介老儒的片面理解,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若是影响了修行,还望不要怪罪才好。” 张执象没有说话,只是坚定摇头,一旁张永焕则替他说道:“掌教在山上也是如此教小师叔的,阳明先生能够倾心教导,天师府感激不尽。” “此行来拜访先生,除了希望聆听教导外,还有一本道经,希望先生能够斧正。” 说完,张执象已经恭敬的将书递了上去。 王阳明看着这本手抄的《太乙金华宗旨》,少年人笔力弱,字只能算是周正,内容嘛…… 先生就着月光看书,德旻老和尚责怪小沙弥没有眼力见,很快就有和尚搬来了灯盏,王阳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变化,依旧沉浸在书中。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先生才将书翻完。 他闭目消化了一会,才向张永焕问道:“你是觉得,天心回光,讲得浅了,对吧?” “正是。” “这书……何人所作?” “小师叔生而知之。” “这样……” 王阳明思考了一下,转而对张执象说道:“在嘉靖元年,武当山的天下法会,我也是参加了的,就盘古开天辟地,人秉阴阳而生这个概念,修行界有了共识。” “张彦頨如果有教过你,你应该知晓,修行当中所指的昆仑也好,这书中所指的天心回光也好,其实都是对先天元炁的一种描述。” “佛家说念空方能见性光。” “其实在我看来,这些光芒,都只是先天元炁的映照而已,根本没有见到先天元炁本身。” “所以,天光、金华这些,只能算回光这一境界的第一层。” “真正的第二层,还是要见性。” “何为见性?” “《诗经》是见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也是见性,道家说山医命相卜五术同源,但在我看来,百家皆同源。” “不读书,不知史,不能修道。” “不读书,不知志,不能高远。” “不读书,不知辨,不能清明。” “不读书,不知理,不能豁然。” “所知所悟皆要从书中来,从尘世历练而来,一昧的讲空,如何能见性?见性是不是要先见心,可吾心即宇宙,不知天下,不知文明,如何知晓宇宙?” “孔子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不立足于田野之间,如何能抵星汉之高远?” “故而。” “见性,非仅见自我之性,更见天下之性,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方能明心见性,不失偏颇。” “方能回返先天,知晓先天元炁,在天地当中的本位本相。” “如此,才是见性。” 张三丰说:炼己于俗尘,积铅于市廛。 王阳明说:见天下性,方见己性。 与春秋之时发展出来的隐仙派不同,在大明,无论是哪一方,都开始逐渐明确到了,修仙不是自己独修的事情。 一个人的修行,固然与自我的悟性与努力息息相关。 但更要考虑时代的进程。 我问世人,长生可否。 我问国祚,长生可否。 我问文明,长生可否。 32、金丹补全,天有垂象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原来金光咒的金光,竟是应在这里。” 听王阳明讲过回光后,张永焕忽然明白张执象在鄱阳湖使用的那点金光是什么情况了,这是金华之光,是先天元炁照映出来的光。 张执象正是在大明灭亡的问题上想通之后,对于天下与自己的关系有了明悟,才会让先天元炁的金华之光为之所用。 如《太乙金华宗旨》所写。 金华有三种,金华乍现、金华正放、金华大凝。 此乃回光第一重境界,而第二重境界则是见性了,见性之后应当有所得、有所为才对,第三重境界又是什么呢? “见性之后当如何?” 王阳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头看着棋盘,又似看着这大明江山,随手落下一子,喃喃说道:“总要为天下人谋个出路吧。” “有历史,时间才有意义。” “有发展,历史才有意义。” “总不能永远在圈子里兜兜转转,让天下百姓没个盼头……” 王阳明与其说是在回答张永焕他们,倒不如说在回答他自己,他说完后就闭上了眼睛,坐在那里形容枯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唯有德旻和尚,作为老友清楚一二,悠悠的叹了口气。 在其他人感受到那份沉重的时候。 王阳明忽然开口:“就叫光明吧,《易经》有言,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华夏即文明,文明即光明……文明光明,吾心光明。” “大明,也应当光明啊!!” 王阳明忽然高昂的喊着,然后肺中旧疾牵动,咳得十分厉害,甚至在他手指之间隐约可见鲜血!先生竟然已经病重至此! 众人一阵担忧,王阳明却表示无碍。 张执象则忽然想起,王阳明逝世于嘉靖七年十一月,现在却是已经嘉靖六年三月了!离王阳明逝世仅剩二十个月! “四叔,我记得天师府每年有炼许多丹药。” 言下之意,是有什么丹药可以帮王阳明治病,张永焕倒不是吝啬,但是…… 王阳明笑了笑,说道:“没用的,我这病最初起于风寒,当年格竹子,道理没有格出来,反倒大病了一场,神思郁结,风寒入肺,从此落了病根。” “病因情起,自会因情而复。” “前半生困顿,得罪了大太监刘瑾,被贬至龙场驿站,云贵之地,瘴气犹存,又穷困潦倒,肺疾也就复发了。” “若是精心医治,倒也能治。” “可当初条件不允许,我便以早年结识一云游道人时所听过的养生术自行修炼。” “哈哈,修行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要有师承,不能胡乱练,否则就是像我这样了,自然之病,妙手可医,修行之病,神仙难救。” “后来为了治病,又服用了许多外丹。” “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了。” 说着自己的病情,王阳明却十分轻松,即便预知到了自己的大限,也没有半点哀愁,或者说,就算有哀愁,那也是不以己悲。 张永焕犹豫了下,说道:“若是能炼出龙虎金丹,夺造化之功,或许有救。” 王阳明笑道:“龙虎二气乃先天阴阳二气,除却祖天师张道陵炼制成功外,两千年来,可再无二例了。” “若真是炼出来了,也不该浪费在老夫的残破之躯上。” “大寒之前有大暑,得一仙人可救世。” “修行九境,当再添一境‘回光’,同为性功,与‘入静’并列,如此,长生久视之仙人,必然是救世之圣人。” 如此,修行境界就变成十个了。 调养、入静、回光、筑基、采药、过三关、结丹、元婴、神游、纯阳。 调养是打基础,需要持之以恒,入静与回光则是性功,金丹大道虽然是性命双修,但修习命功前应当有一定的性功基础,否则事倍功半不说,更容易走火练岔。 张执象在调养打基础之余,回光境已经在第一重第一层的金华乍吐了。 乍,忽然,突然之意。 所以并不持久,平时也无法显现,唯有在关键时刻,能够见之用之,而且按理来说,先天元炁映照的光芒是不可外见,不可具现的。 张执象却能够用金光咒表现出来,这冥冥之中亦是一种“天垂象”。 是天地对于张执象第一个正式踏入“回光境”的反馈。 “这次进京,学生准备了两本道经进献,除了这本《太乙金华宗旨》外,还有一本《炁体源流》,先生这几日可还在应天?我将书抄好了便送来。” 见王阳明果真补全了金丹大道,张执象连忙想起还有一本书。 “不急,我三月份都会留在应天府,你有事便来鸡鸣寺寻我,金丹大道已经补全,《炁体源流》的作用应该不是补道。” 王阳明还未听张执象介绍,便已断定。 因为在天下法会期间,他们本来就有意在性功当中再归纳一境出来,《太乙金华宗旨》只是恰逢其会,起到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启发作用。 金丹大道的框架已经搭建完毕,后世之人在理论框架上已经无法做出修改了,唯有在细微处修修补补。 这并非是夸言和忽视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 而是内算学这套就是如此,阴阳五行发明之后,就再也无人能够推翻,只能继续推演和细化,《易经》在连山易、归藏易,发展到周易的时候,就也在无法继续推演了,唯有在周易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做一些更加仔细的解读。 不发展,会不会被时代所淘汰? 当然不会,内算是以混元为宗的,只要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大道就不会变,框架在那,因地制宜的做些修改就可以一直沿用。 后世之人要担忧的不是这一套会不会过时。 而是内算的这些内容,如山医命相卜五术,后世之人是否还能够顺利的继承研习…… 大道裂而百家出。 历史越是发展,越是前进,离大道就会越来越远,当外算发展,人们越来越习惯于外算那一套的时候,内算就会越来越遥远。 这就是阴阳消长的定律啊…… 33、海陆分权,天下共治 这次前往鸡鸣寺拜访王阳明,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散席离开。 金丹大道补全至十境一事,王阳明亲自写了几封信,分别寄往武当山、白云观、庆寿寺……此事也会在江湖上迅速发酵,不消数日,便会天下皆知。 与此同时传扬出去的,还有张执象的名声。 《炁体源流》尚未写出来,但《太乙金华宗旨》和《炁体源流》在江湖上已经被传成了天书,甚至有得到这两本书便可以立地成仙的说法…… 当然,那都是不懂的外行人凑热闹。 可当鄱阳湖的事迹传扬开来之后,人们听闻张执象能够召唤灵官老爷下凡,便对那个传闻深信不疑了。 张执象在应天府待到第三天,王家这座桂园外,就有数不清的江湖人囔囔着要见张执象了。 倒不如说,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就已经有梁上君子开始作案,王家在桂园的护卫足有两百人,而且训练有素,能溜进了张执象那间院子的人不多。 而且,张永焕可是耳顺境的武夫。 没有人盗窃成功,反而激起了江湖人士的兴奋,毕竟,看护得这么严密,肯定是宝贝! 对此张执象颇为头疼。 这几日只好减少外出,尽快将书抄好送与阳明先生评定。 但他与王源之聊过关于蒸汽机的事情,王源之说应天府就有工厂在使用蒸汽机,张执象若是有兴趣,他联系好后,可以参观。 这天中午,王源之便让人传信,已经联络妥当了。 正在使用蒸汽机的是一家造船厂。 内河航运的船只不会装蒸汽机,因为蒸汽机体积庞大极为笨重,在千料海船上才可以勉强装载,而且会牺牲很多仓库空间,若是在数千料甚至数万料的大船上,才叫相得益彰,而且有足够的库存可以装载煤炭提供动力。 乘船沿秦淮河至长江,顺流而下,走二十里,便是龙江造船厂。 在龙江造船厂数里之外,正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宝船厂,但因为各种原因已经废弃,只留有一些大型仓库,交由龙江造船厂使用。 龙江造船厂的在册匠户有四百余户,加上招募的工人,总有五千人。 在船只靠近龙江造船厂,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船坞上正在组装的大船,塔台、滑轮组、冒着黑烟的巨大钢铁机器…… “那便是蒸汽机了。” 为船只组装工作提供动力的巨大机器组是蒸汽机,有烧火的锅炉,有气缸,有传递液压的密闭容器,有巨大的木制塔吊传输动力,一点点将庞大的组件拉起…… “在工厂里使用的蒸汽机,还有旱舡,还有海船上的蒸汽机,都有些不同。” “但原理相同,都是烧水以蒸汽为动力。” “这种蒸汽机基本就是船厂和大型钢铁厂还有矿场在使用,龙江造船厂如今最大的船只为两千料,其实没有发挥出蒸汽机的最大功效。” “这些机器是当年制造海船时留下来的。” 王源之对龙江造船厂的情况非常清楚,对于张执象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继续说了些辛密:“龙江造船厂的出现,其实是当年对于宝船厂拆分后的一种交代。” “正统年间,主少国疑。” “趁着朝堂混乱,皇权削弱的时候,他们合力拆分了宝船厂,将能够制作万料以上海船的机器与工人全部迁到到了宁波府的昌国县(舟山)。” “平白拆分,难以向朝廷交代,便言说宝船厂管理混乱,工业废弛,另改新厂。” “于是龙江造船厂就出现了。” “早年,龙江造船厂还能制作数千料的海船,正德年间有意重整船务,龙江造船厂甚至造出了万料海船,但在数年前,借故宁王叛乱,言说龙江造船厂为宁王提供战舰,当时龙江造船厂体提举官下狱被斩,造船厂也遭受了裁撤。” “现如今,只能造两千料以内的船只了。” 张执象听得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为了垄断海外,那些人做的事情可以说是猖狂至极了,张执象忽然想起后世对于郑和档案的缺失。 后世传言是刘大夏藏匿销毁了,又有人扯证是乾隆修四库全书所毁,栽赃在刘大夏身上。 实际上刘大夏缺失有藏匿档案,但却是永乐年间南征安南的档案。 郑和档案的缺失却无定论。 “那郑和的档案……” 王源之忽然轻轻一笑,说道:“搬走了,在土木堡那年,朝廷便已经没有郑和档案了,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份完整的海图。” “嘶——” 张执象倒吸一口凉气,土木堡都有阴谋的影子在里面,这群人究竟是何等的无法无天!! 也终于明白握在这群商人手中的是什么了,是——海权! “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张执象呢喃的说道,王源之感慨了句:“无法无天?谁的法,谁的天?不过是时代变了而已,皇权已经不能囊括天下了。” “其实也不错。” “过往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现在不过是与商贾共治天下,陆地是朝廷的,海洋是我们的,没有什么不好的。” “除非……” “让商贾也成为朝廷的一部分,让我们不用再借助士大夫那一套可以直接站在朝堂之上,那时,大明就同时拥有陆地和海洋了。” “可惜。” “皇帝不会同意,士大夫们也不会同意。”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不列颠的君主立宪制,大明的内阁制跟那个又有何区别?当然有,不列颠女皇的实权可比明朝皇帝大多了…… 文官集团的“圣天子垂拱而治”,将君王架空为傀儡。 士绅再与商贾们玩得火热。 这些人,分蛋糕的时候热热闹闹,真遇到事了,要出力的时候,谁来呢?大家头一转,又盯上了皇位上的傀儡…… 诺,陛下,您来吧。 时至今日,张执象大概已经明白崇祯在煤山上吊前说的那句话了:满朝文官皆可杀。 所以,明亡于万历? 不,或许是嘉靖,亦或许是正德,更或许是正统,再要么,朱元璋他就不该建立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啊…… 34、篷场刺杀,阻拦进京 张执象与王源之聊了几句船厂所延伸出来的东西,商船便靠岸了。 龙江造船厂的提举官何鸿升早已等候多时。 提举司隶属于工部,不受地方管辖,设提举一人,正八品,副提举两人,正九品,典吏一人,不入流。 何鸿升是正八品的官员,但在面对王源之一介商贾的时候,却是点头哈腰,极为恭敬。 “王大人。” “船厂已经准备妥当,这艘1800料的大黄船快要建好,能看的不多,乙字号船坞已经清理完毕,随时可以进行一艘小黄船的龙骨铺定。” 为了讨好王源之,何鸿升可以说是很努力了。 至于为何口称大人,王源之的确是有官身的,不走科举想当官,先捐个监生,不贵,也就三五百两银子。 有了监生的身份,就可以排队做官了,可一般没两百年是排不上的。 只能花银子插队。 一般而言,知县一级是个槛,没有功名在身,是迈不过去的,监生当不了知县,除非……得加钱。 王家别的不多,钱多。 王源之买的是南京户部员外郎,从五品,用的是取巧的手段,先占坑,小半年后进入赋闲状态,继续排队等缺。 这样,他虽然没有实权职位,但可以用户部员外郎的身份行事。 虽然只是个虚名,但愿意认的人很多。 何鸿升就是这样的,别说是从五品,他简直是将王源之当成封疆大吏在对待,殷勤热心的让张执象跟在一旁都觉得有些不适…… 龙江造船厂如今有篷厂、细木、油漆、铁、索、缆六个作坊。 船台上参观过后,何鸿升便带着他们前去参观篷场,这个制作船帆的地方,挂着一张张巨大的帆布,在下午的阳光和江风下,有一种特别的意境。 张执象置身于其中,仿佛于大海中躺在甲板上晒着午后的阳光。 特别的宁静开阔…… “咻——” 就在张执象享受意境的时候,一道破空声忽然响起,锋利的脚踏弩弩箭射穿了帆布直取张执象颈脖而去,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是张永焕蓦然睁眼,伸出一指弹偏了这支箭矢。 见一击不中,剩余的十多张弓弩当即一齐发射,有刺客抽刀,大吼着“杀道士,抢天书”,就在弩箭的遮掩下朝张执象杀来。 “杀人,抢书?” 张执象懵逼了,为了江湖上的一些谣言,就组织如此大规模的刺杀?这么离谱? 刺杀发生的第一时间,王源之眼神冰冷的看了何鸿升一眼,何鸿升打了个激灵,急忙辩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次王源之只带了八个侍卫,仅能勉强护卫,也不知道能否招架得住。 张永焕略一打量,见还有弓弩手与火铳兵在后面填装瞄准,便朝着刺客们反冲锋而去,作为耳顺境的武道宗师,这一冲便是虎入羊群,有着打人如挂画的美感。 尽管张永焕如此勇武,可那些刺客居然死战不退。 一部分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缠住张永焕,另一部分则朝着张执象杀去,大致估算,这批刺客的人数不少于五十人! “嘭!” 一声枪响,挡在张执象身前的护卫骤然倒地,脖子被弹丸洞穿溅出的鲜血沾染到张执象脸上,让他有些呆然和失神。 “有神枪手!” 护卫中有人喊了一声,立马便有人朝着那个拿鸟铳狙杀的人冲去,但那人已经开始转移了,在篷场内,这些晒着的风帆都是系在一个个牵引台上的,那个负责狙击的神枪手正在转移到其他牵引台上,找角度继续狙杀。 死一人,去追杀一人。 如今只剩下六位护卫,保护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 张执象看着一名悍匪眼中对于他的必杀决心,他相当不理解,所谓的天书,只是江湖当中的谣言,值得派这么多死士来刺杀吗? “恐怕不是杀人夺宝那么简单。” 刺杀是这两天修行十境传开后才有的,如果不是因为抢书来刺杀,那么就是因为……回光境界对修仙的影响了。 王源之眼睛微眯,大概知道是谁出手了。 战乱当中,王源之丝毫不慌,从腰间解下烟杆,慢条斯理的点火抽烟,说道:“当今圣上热衷于修仙之事,朝野皆知。” “若无‘回光’一事,陛下碰了几次壁后,心灰意冷,也就转而闭关清修,不理朝政了。” “可有了‘回光’……” “这位陛下为了修仙,恐怕会格外勤政,心志愈发坚韧不拔。” “要知道,当今这位圣上,是个极聪明的。” 嘉靖喜好玄学,这不是最近才有的,而是在他登基之前,就广为人知,他父亲朱佑杬与道士来往密切,父子两人在武宗驾崩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当皇帝,都沉迷于修仙。 当初杨廷和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选的朱厚熜继位。 结果,选来的不是傀儡,是位爷…… 嘉靖现在虽然勤政,但本质上是执着于修仙的,等嘉靖发现大明朝的情况,不管怎么折腾都改变不了后,他也就会熄了心思,安安静静去闭关清修了。 现在。 王阳明把修行境界改了,生生多了个“回光”,说是个人的修行与国家和文明息息相关…… 这下嘉靖还能老老实实去闭关? 境界虽然改了,但能否左右嘉靖,让嘉靖从隐仙派的清修转为尘世历练的实修,重要的还是看这一次的张执象进京。 若是能够及时斩杀张执象,没有了这位“祥瑞降生的仙人”去指路。 事情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基于这份打算,在修行十境传开之后,幕后之人当即做出了决断,在张执象参观龙江造船厂的时候布置了这次刺杀。 “会是谁?” 张执象听王源之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过来,他再一次有着“触目惊心”的感觉,对于那些人的胆大妄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不清楚,或许是许家,也或许是其他家。” 天底下的商人又不只是徽商,大明有五大商帮,分为徽商、浙商、苏商、晋商、粤商。徽商虽然是商帮之首,但其他几家也不曾落后多少。 拿到某个特殊身份的,共有十二家。 分属十二生肖,各家有一枚生肖令。 王源之手上的,就是午马令。 …… 35、刺杀落幕,盐枭狂悖 涉及商人的财富体量,首先要看大明的生产总值。 万历九年张居正丈量全国土地,有7.07亿市亩,平均每亩地的产量是2.31石,按照粮价一石五钱银子来算,差不多有八亿两的生产总值。 加上隐瞒的土地,手工业生产,农副产品生产等等,一年差不多能有20亿两银子的生产总值。 再加上每年流入大明的1亿两银子的纯现金。 大明虽然离完全货币化有很远的距离,但折算为银两后,天底下的豪商,能年入千万两以上的,绝不止12家。 能拿到生肖令的,已经不单单只是财富这个标准了,而是实力。 他们做海外贸易的,固然利润大,容易暴富,但在大明的实力,那庞大的关系网上,就差了许多。 以盐业为例子,明朝账面上的官盐产量与北宋是相同的,都是6亿斤,北宋每年能收盐税3000万贯,按照官方兑换比例,也就是3000万两了。 可明朝呢…… 万历年间最高才250万两,嘉靖年间则堪堪100万两。 实际上考虑人口,食盐产量应该要翻三倍才对,整个盐业每年应该有18亿斤食盐,而食盐价格是多少呢?(每人每年约10市斤食盐消耗。) 宋朝盐价贵,每斤在60文以上。 明朝盐价,如今是30~40文每斤,有时候会便宜到7~8文,但这个时候会限量销售,你根本抢不到,只能加价购买。 夸张的时候,盐商能把售价提升到500文一斤。 我们以相对稳定的30文一斤来计算,整个大明盐业的产业总值在5.4亿两银子。 至于成本,可以忽略不计,按照6亿斤官盐足额缴税,也才1300余万两银子,给到灶户的就更少了,灶户煮400斤盐,官府才给1石粮食。 也就是说,整个盐业有5.2亿两银子的利润在里面。 其中两淮盐业,又占据盐业的一半。 盐业虽然是由商人来操作,但是商人能够分润的比例却不高,这玩意是供给给整个文官集团的,汪家在两淮的盐业中占了一半,每年经手的银子足有上亿两。 可分润到汪家手上的,也就一两千万。 那么多钱被用来打点,笼络,汪家的关系网足以用恐怖来形容…… 也正是因为跟朝堂的关联密切。 在张执象有可能影响甚至改变嘉靖皇帝的情况下,这次龙江造船厂的刺杀,相比于许家,汪家的嫌疑更大…… 这些刺客悍不畏死,护卫们已经抵挡不住,有人杀到了张执象跟前。 听王源之讲过那些后,张执象此刻不呆也不惧了,他只有怒,他死死的盯着那名冲过来的刺客,作为五岁孩童,他没办法反击,但他会尽力去躲。 他不会死在这里,绝对!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你们欺人太甚! 王源之瞥了眼张执象,有些感慨,不是说张执象这些天成长了多少,而是这种知大义而无惧的气度,十分难得。 在张执象面对刺客的劈砍闪躲之时。 前一秒还懒懒散散的王源之忽然将烟杆一抛,从身边的侍卫腰间抽出刀来,一步踏下,寒光闪过,便是一颗头颅飞起…… 他们兄弟闯过万里波涛,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自然是……仗剑行商。 比不得那些武道宗师,但他也不弱,是不工境高手。 重新接回烟杆,王源之寒风凌冽的提刀前指,王家剩余的五名护卫当即精神一阵,齐喝一声竟然将刺客杀退,这边刺客突防不得,那边纠缠张永焕的也渐渐支撑不住。 见事不可为,刺客中有人喊了声撤,便纷纷逃散。 张永焕满身血气的回来,而王家剩下的五名护卫人人带伤,追出去找神枪手的那人也失败了,被一枪爆头。 此战,刺客留下了32具尸体,王家护卫也死了3人。 交换比很高,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张永焕向王源之抱拳致礼。 “连累王兄了。” “你我二人,谈何连累?” “这些死去的兄弟怎么办?” “护主身亡,按王家家规甲等抚恤,送回乡里厚葬,赠家属白银三百两,照料父母妻儿,选家中长子入王家书院读书,供其科举。” “王兄大善,请加法事一场,惟愿为几位济幽度亡。” “甚好。” 王源之与张永焕商量好了三位护卫的身后事,张执象没有说什么,他蹲在那名被神枪手一枪打穿喉咙的护卫面前,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一手按在其额头,念起了《太上救苦经》。 《太上救苦经》,全称《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经以赞颂太乙救苦天尊拔众生脱离迷途,超出三界;念诵此经不息,可致天堂享大福,地狱无苦声。 “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 这是道士做法事超度亡灵最常用的经文,张执象在村里有白事的时候听道士念过很多遍,自然早就记下。 或许张执象念诵经文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总之刚刚大战之后,充满血腥与肃杀的战场,在感觉上给人平和了许多…… 经过刺杀一事,对龙江造船厂的参观也就到此为止。 在回去的路上。 张执象问:“四叔,这事就这么算了?” 张永焕看了眼王源之,才向张执象说道:“我们全乎走到京城,就是最好的反击。” 王源之苦笑一声,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许家和汪家都是有可能出手的,没有证据,也不能确定是谁,倘若想要反击……” 王源之没有多说。 这件事除非是老天师去上门讨说法,否则张永焕这对叔侄也只能暂时忍下了。 “汪家?休宁汪家?” “正是。” 王源之正色道:“汪家在两淮盐业中占据了一半以上,为了贩卖和运输,手上盐卒数万,这些盐卒虽然不如鄱阳湖的水匪骁勇,但其中有部家丁,可是按照九边精锐的标准训练的。” “加之汪家豢养的那些武林高手。” “你们要去硬碰硬,属实不智。” 这些商人敢于无法无天,究其本质,是因为他们有钱之外,还有兵…… 36、主要矛盾,戏剧冲突 “他们要阻拦我进京,是因为我会影响皇帝,从而让他们花费很大的精力在与皇帝的争斗当中,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对他们有威胁?” 张执象沉默的听了许久,忽然出声问道。 王源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有想到张执象直接抓住了重点,他点了点头,说道:“皇帝毕竟是天下的主人,这天下黎民,是认皇帝的。” 王源之的话很简单,皇帝在名义上是天下共主。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件事,是名正言顺的,而老百姓没有见识,也认为皇帝本身就拥有这种权力,他们也服从这种权力…… 优秀的皇帝将皇权发挥到极致,那就是宇内的真龙。 没有哪个士绅、官员、商人不怕朱元璋的,也没有哪个野心家愿意生活在洪武、永乐年间…… “那他们不会只刺杀我一次。” “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当刺杀无法阻拦的时候,他们就会跳出来,与我分利益了。” “那时,就能见到人了。” 张执象说的很平静,也十分认定,他固然缺乏应变的急智,但大量的知识积累,无论是老天师还是王阳明那种对智慧启迪的教育,让他能够敏锐的把握事物的本质,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没有放狠话。 幕后无论是许家还是汪家,在刺杀不成后定然是要派人来商谈一次的,那个时候就会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那些人也会明白,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解决的。 “倘若陛下拜你为国师,你第一步当如何做?” 王源之忽然问道。 张执象毫不犹豫答道:“重振厂卫。” 王源之眼睑低垂,再次见烟杆点燃,缓缓抽着,他没有说国师插手不了厂卫的事情,也没有说这些东西合适不合适。 张执象无疑把握了重点。 皇帝唯有借助厂卫的力量才能逐步确保自身的安危,这才可以做其他事情。 王源之想到张执象对于西洋参的知晓,如若真的让张执象当上国师,恐怕还真有办法能够让嘉靖一步步掌握权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王源之感慨了一句,之后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聊,再多就涉及机密了,双方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个层面上。 …… 话说,这边刺杀失败,残存的21名刺客逃出龙江造船厂后,往东南十余里抵达了一处漆园,经由漆园的管家接应后,领头的那人换了身小厮的衣服,去见主人了。 此时汪养浩正如几位同窗还有一些佳人踏青春游。 在漆园内流觞曲水,饮酒作诗,弹琴绘画,好不风流雅韵,见到人后,汪养浩才借口如厕,起身离席。 “失败了?” 汪养浩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直接朝汪福问道,汪福是汪家的家生子,因为几代忠心为奴,被赐了汪姓,是汪家的嫡系。 如今是七少爷汪养浩的贴身跟班。 他趁兴而起,派人刺杀张执象,对于成功并没有报太大的期望,只是试试水而已,汪福的神情来看,刺杀多半是失败了。 “汪福无能,请少爷赐罪。” 汪福直接跪下,嘭嘭的磕着响头,汪养浩“诶”了声,便将他拉起,替汪福掸了掸衣肩,平静无比的说道:“失败就失败了,折损些小卒子而已,不用在意。” “毕竟有那么个武道宗师跟在身边,普通死士会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主要是看看王家的态度。” “如何?王源之怎么做的?” 汪福恨声道:“若非王源之亲自出手,那小杂种已经被我们斩杀了!” “亲自出手……” 汪养浩呢喃了句,他知道张执象能够刚下龙虎山就‘偶遇’到王家父女,然后一路同行,这表示王家非常重视张执象,有意结交。 鄱阳湖上,王家打圆场也能证明这件事。 只是没有想到王家对张执象的看重与投资达到了如此地步,这是在明知张执象有可能改变嘉靖,给他们带来大麻烦的前提下,还依旧全力支持。 虽然这是王家一贯的经商风格。 但这次的赌注有点大了,伴随着修行十境的传开,许多人都是不愿意见到张执象进京的,王家此举无疑会得罪很多人。 而且,这不是一次就完了的。 以后嘉靖和张执象对大家造成的损失越大,大家对王家的恨就会越深。 真犯了众怒,大家群起而攻,王家的覆灭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就这,王源之还坚持投注张执象,这是要奇货可居?等张执象成长为刘瑾那样,以幸进和帝王宠信而权倾朝野。 那个时候再获得巨额回报? 王家以药材为核心,生意涉及百业,只要王家能够打通关系网,即便是取代汪家的盐业地位,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感受到王家的威胁,汪养浩打开折扇自顾自的扇风。 随手一收折扇,敲在手心,说道:“不能让张执象进京,既然刺杀难度过高,没有武道宗师压阵不太可能成功,那就……暗杀吧。” “那个大防风不是天师府的人么?” “许家当年攻破那个切诺基部落,除了捕获大防风外,还捕获了一批女奴,其中个小女孩,是部落酋长的女儿,这些年当扬州瘦马在培养。” “今年初我把她买了过来,还没想好用在哪。” “为了让事情更有趣一些,就派她去暗杀张执象吧。” “呵……” “联系许家,让他们安排一场救主戏,找几个殷地安人,假装是部落勇士,为了救出已故酋长的女儿不远万里来到大明,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公主’,在勇士们的拼死之下,‘公主’终于被救了出来,在坏人的满城搜捕当中遇到了主角一行人……” “呵呵,是个很有趣的剧本。” 汪养浩显得兴致勃勃,他很想在张执象被毒死或者被背刺后,去欣赏他们惊愕绝望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畅快。 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 得益于印刷技术和造纸术的进步,伴随着社会多元化的趋势,明代小说空前繁荣,汪养浩显然小说看得不少,对于戏剧冲突情有独钟…… 37、蛇蝎美人,金丝笼雀 明代商人有钱,但赚钱最容易的,却是盐商。 无它,唯垄断尔。 两淮盐商的聚集地是扬州,在海量的财富冲击之下,为了满足盐商的需求,也为了营造江南士子吟风弄月的氛围。 扬州瘦马就在市场的推动下诞生了。 人牙子从贫苦人家搜寻资质好的女童,花费数两到数十两不等的银子来进货,之后进行长达十余年的培训。 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投壶骨牌……百般淫巧,无所不通。 在扬州瘦马当中最出名的,当属明末时期秦淮八艳里面的柳如是和陈圆圆。 此类瘦马,培养出来后,最便宜的第三等货,不识字专门培育做主妇的,都要百两银子;第二等的,能够成为商人贤内助的,就是数千两银子;至于第一等的天生尤物,至少万两起步。 类似于柳如是、陈圆圆这种受到士林追捧的特等。 那便不是银子能买到的了。 她们往往被用作一些政治任务,亦或者说,这些“好马”,商人们买来了,很少是自己用的,她们都是用以投资的货物。 盐商不比那些经营海外的商人,他们需要与士大夫阶层紧密联系。 所以每年那些大盐商都会屯一批“好货”,先将养着,看好时机再送给关键人物,有些大家族为了怕自家子弟混账乱来,买了的货物甚至都不提货。 毕竟,这些好马是用来送礼的。 谁要是收到残次品,那就不叫送礼,叫得罪人了…… 应天府,诚意坊。 这里有着无数极品姑娘,但却不做秦楼楚馆的生意,能够进来看货的,无一不是豪商显贵,在这座楼坊里,大大小小的姑娘们正在学习各种知识,稍有懈怠,便有教养嬷嬷的竹条伺候。 三日一小考,十日一大考。 从进了这楼开始,她们就处在严苛无比的学习环境当中,她们必须比任何一位考科举的士子都努力,因为只有学的好了才能不挨打,因为学好了有价值,她们的人生才有价值。 她们必须具备最好的专业技术。 扬州瘦马是一锤子买***起大同婆姨、西湖船娘、泰山姑子,她们算是幸运的,因为走的是高端路线,所以还能保留一点最基础的尊严。 如果她们足够优秀,便会成为万众追捧的对象,甚至还有点选择权。 那些摘得名花而归的士子,往往也会多几分真情在里面。 就算是最次等的姑娘,也会被训练培养成贤惠无比、内媚俱佳的家庭主妇,专门卖与那些富农,将他们一生的积蓄抽取干净。 百两银子嘛,也不贵。 江南一亩地能值15~30两银子,卖个几亩地的祖产就够了…… 因为确实有足够的“产品竞争力”,江南民间其实热衷于购买瘦马为妻,商家甚至会贴心的安排身份,不至于惹人非议。 乡亲们也只会夸他妻子贤惠…… 当然,配套服务是要交钱的,没有暴利,哪来的服务质量?至于那些马匹被买回去了会如何,商家一律不管。 他们吃的就是人血馒头。 诚意坊是许家的产业,如果说别家还要在民间到处搜罗货源,许家垄断了世界人口贸易的四成,货源可以说是源源不断,实现产销一条龙,利润更加恐怖。 而且不同于其他商家。 诚意坊主打异域风情,在这里有着从世界各族搜罗来的极品女子,但也因为生番熟番的原因,考虑到市场主流受众,诚意坊最多的还是扶桑女子。 这天许家的诚意坊坊主收到了汪养浩的来信。 坊主叫许青麝,是许家大房的长女,一个漂亮却宛如蛇蝎的女人,看过来信后,便对身边的嬷嬷吩咐:“将依琼带来。” “是。” 两位四五十岁,长得一身横肉的嬷嬷就大步如风的去办事了,若是一般女子看到这两位凶嬷嬷都得吓哭,可眼下带上来的这位姑娘警惕而充满敌意,有着雌豹一样的野性。 一件货物自然要发挥她最大的魅力。 许青麝自从十年前接手诚意坊以来,就挺喜欢这只“小豹子”的,不但没有让人磨去她的野性,反而养得很好。 这些年依琼试着逃过很多次,但诚意坊对她的惩罚却只是恰到好处。 以至于让依琼这些对他们依旧保持敌意和警惕,就宛如一个落入了陷阱,挣扎十年却不肯放弃的小豹子一样…… “你要做什么?” 她生冷的看着许青麝说道,一点也没有因为许青麝掌握她的生杀大权而忌讳。 许青麝轻笑一声,起身来到依琼身前,手指上带着的金指甲缓缓划过依琼的喉咙,她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那个巨人似乎打听到你在这里了。” “伊布……” “哦?他原来叫伊布?呵,我们都称呼他为大防风呢。” “哼!卑鄙的明人,伊布会杀光你们,为族人报仇的!” “是吗?好怕怕呀……带下去,安排她在外面露露面,吸引大防风来救她,这些年老被这个疯子找麻烦,是时候该除掉了。” “妄想!伊布绝对不会上当的!!” “呵……” 在依琼被带下去后,许青麝勾唇一笑,重新坐回了锦榻之上,旁边有侍女适时的递了精致华美烟杆过来,她慵懒的抽着烟,看着诚意坊的那些女子,仿佛俯瞰着芸芸众生一样。 那侍女对许青麝倒是颇为亲近,也不惧怕,见她惬意,便问道:“汪家是要用依琼来暗杀张执象的,可您这些年的调教,并没有让她去当乖乖听话的人。” “也不是都要乖乖听话,没有了个性,也就无趣了,不是吗?翘儿。” “翘儿自是母亲的女儿,放肆些也无妨。” “是这个理,呵呵……” 作为诚意坊姑娘中唯一被许青麝收做义女的,只有这个王翠翘了。论姿貌,王翠翘当属古今一等风流,年仅十三岁,就有名动天下的姿色。 早在前年,就有人愿意花五十万两买她,许青麝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些年养在身边当义女,自是与一般货物的气度不同。 许青麝也乐得更宠她一些,缓缓吐出一口烟,这位诚意坊坊主露出了蛇蝎美人的本貌,声音缥缈的说道:“她这些年野性没有磨去,心中还想着部族。” “当年抓的那批奴隶,还有数百人在各处用工,这诚意坊内,也有十多名族人还在。” “她想救族人,得乖乖听我的话。” “另外,现在大防风不在张执象身边,没人会阻拦她,在她内心里,作为仇人的大明人,哪里有她的族人重要?” “等她顺利接近张执象后,让几个已经归顺我们的切诺基人去联络她就是了。” “我再给她传句话。” “若是张执象不死,就把她族人屠干净,我这么狠毒的人,说话是很守信的,她不敢不听。” 38、社会调查,市井百态 在张执象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以为的那种正大光明的刺杀已经变成了暗杀,仅仅是因为上位者的一些恶趣味而已。 可不管如何,生了怒气的张执象终究是不避了。 每日该抄书抄书,该出门就出门,他不能躲着,他得多看看这个世界,他前世虽然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但知道什么人的话应该记在心里。 伟大的领袖曾经说过,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张执象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不凡,他是天师府嫡传弟子,正德十六,四月二十一,嘉靖帝登基那天出生的祥瑞! 他对嘉靖皇帝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他脑海中的知识,足以让他成为大明的国师,从而影响整个天下的未来! 他必须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底层是怎么样的,必须要知道民生到底是如何艰难,必须要搞清楚造成大明这个局面的都是哪些因素。 “参观的话,让绛儿带你去吧。” 在商船回到桂园,张执象问王源之哪里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结果王源之推荐王绛阙当向导。 她肯定会拒绝,张执象想着。 “好。” 王绛阙答应了…… “你们去吧,我正好去拜访一下故友。”按理说张永焕要随行保护的,但他却走了,这让张执象有些无措。 “四叔,万一有人刺杀……” 张永焕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回答便径直离去了,王绛阙先吩咐银翘去安排马车,然后跟张执象解释了句:“南京城内刺杀会坏了规矩,不会有人乱来的。” “再说……” “刺杀一次没有准备也就算了,第二次若还没有准备,我们王家也不配拥有这份家业了。” 张执象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如此这般,就是两个少爷小姐出行,各自带了一个丫鬟在身边伺候了。 要做社会调查,首先要明白应天府是城市,而且是大明王朝最繁华的城市。 不同自耕农的小资产阶级,在城市里的居民是没有土地可以耕种的,他们大多都是无产阶级的打工人。 要了解工人收入,了解应天府的物价水平,没有比牙行更好的去处了。 经营牙行须经官府批准,并交纳税课。牙行在交易中起着“评物价”、“通商贾”,代官府统制市场、管理商业的作用。 他们现下要去的,叫做百济牙行。 “百济专做佣工承接和介绍,木匠、瓦匠、脚夫、厨子、绣娘、账房、花匠、乐师……基本上应有尽有。” “在应天府谋生的,都会在各大牙行挂个身份。” “当雇主有需要的时候,牙行选取合适的工人来承接业务,然后抽取中资。” “中介费大约在佣金的两成到三成之间。” 王绛阙是个很好的向导,她介绍这些东西如数家珍,张执象闻言一滞,道:“平台抽成竟然如此之高?” “平台?” 王绛阙稍稍思忖了下,便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她淡淡说道:“无非是情报差距罢了,没有牙行,工人两眼一抹黑,工作好不好找另说,也没有个见证和作保。” “反而有了牙行,工作多了,工人做事也安心。” “雇主出尔反尔,克扣工钱,自有牙行去讨说法,无需工人操心,而雇主有牙行作保也放心,工作没做好,直接找牙行就行。” “情报、信任。” “这两样东西在牙行手里,三成的抽水,不算多。” 王绛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她说的有道理,但张执象不服气,想到前世的某些平台,他总觉得抽取的利润过高,让垄断信息与信任的平台成为了一种另类的地主。 张执象没有与王绛阙争辩。 等到了目的地,他们刚进百济牙行,就有牙子上来服务,看出来的是少爷小姐,也不管二位年幼,态度十分恭敬。 “二位可是要用工?我们百济有着南京城内最实惠的价格,最周到的服务,保准以最快的速度为二位找齐佣工。” 牙子姓赵,热情的带着两人坐下,亲手给两人烫了茶杯,就要添茶水慢慢谈。 张执象接过茶水,王绛阙却是手都没动,那赵牙子也不尴尬,或者说早有预料,将茶杯放在那,安静等着两位雇主开口。 王绛阙说道:“院子里的花草要修下,需要两个花匠。” 赵牙子听到业务便振奋了精神,连忙介绍道:“我们这里登记的花匠当中,有小工852人,大工89人,专家6人。” “小工每天八分银子,大工每天二钱银子,专家每天五两银子。” “小姐要聘哪种?” 王绛阙问:“专家什么水平?” 牙子答:“都是给皇宫里伺候过御花园的,凡王公大臣,院子里有需求,都是点专家去修葺。我们百济作保,若是效果达不到贵府的要求,分文不取。” 王绛阙点了点头,说道:“安排两位专家,各用工三日,地点是桂园。接下来他有些事想了解,陪他聊聊吧。” 银翘已经从马车上自取了茶具茶叶,为自家小姐泡茶。 若是其他富贵人家的小姐,此时应该还铺满了一桌各种果脯点心零嘴的,但王绛阙并不喜欢那些甜食,也从不贪嘴。 生意做了,赵牙子在不涉及机密的情况下,自然知无不言。 与王绛阙只雇佣专家不同,张执象更关心的是小工,他问道:“花匠的工钱在众多工人当中,算高还是算低?” 赵牙子答道:“花匠工钱中等,但最为稳定。” “如专家这般,价格高,往往只是需要的时候聘请几日,而小工此类,谁家有个院子,要侍弄些花花草草,不就得请个人时常照顾?往往只要用着合意,一聘请就是数月甚至数年。” “普通工种的工人当中,工钱最高的是木匠。” “即便是小工,行情好的时候往往能够开出一天二钱银子的工价,到了大工和专家,那就不是按天收费了,而是按照工程来。” “建园子,建宫殿,都要木匠大师傅来规划不是?” “至于工钱最便宜的工种,当属脚夫、帮闲这类了。” “他们没有什么技术,只是在需要的时候用把子力气,属于用工量最大,但也最便宜的,根据干活的辛苦程度,有三分银子到一钱二分银子的波动。” “平均下来,这些脚夫帮闲的工钱大概是五分银子。” “因为流动性大,每月能有20天有活干便算不错了。” 张执象原以为贵溪小地方,人工便宜,那些码头的工人才五十文(五分银子)一天,没有想到应天府也差不多,而且还有牙行抽水! 他将疑惑一问。 赵牙子哦了声,说道:“贵溪啊,码头自是要工钱高些,应天府码头的力工,每天能有一钱银子,但那活不是谁都能做的。” “一个月三十天,就算想连轴转,也得看身体吃不吃得消。” “另外,码头不比其他地方。” “在码头做事,是要上供的,我们牙行介绍码头的生意,都只抽一成水,因为那些帮会压榨的更狠,他们都是三成起步,最高能有五成。” “嘿,但凡能在城内讨生活的,谁愿意去码头?” 39、一碗清粥,一缕炊烟 在城内做工,多少得在城内有住处不是? 类似于这些脚夫帮闲,牙行可不会一个个到住处去喊人,而是需要你蹲守在牙行前面,等待有活的时候一招呼,点完名就跟上。 不蹲在牙行门前等活,那永远没事做。 供大于求的市场就是如此,就连打个工都要排队,住城外的,等到早晨开城门,赶到牙行的时候都排老后面了,若是当天活不多,就等于白等一天。 与其如此眼巴巴的等待,许多住在城外的贫民,都会在码头上做活。 做着最苦的活,拿最低的工钱,一钱银子发下来,能到手五分银子就算运气不错,这就是大城市的艰辛。 反而是贵溪小地方,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得照顾脸面。 码头上就算有帮会收取上供,也顶多三成,收多了吃相不好看,自然有乡贤去讨说法,大点的村落宗族能拉出上千号男丁来。 小地方的帮派哪里敢横行无忌。 也就是在应天府,那些离了家乡,没有“根”的贫民,最好欺负,才会有帮会坐大的空间。 张执象与赵牙子聊了一会,便走出牙行,来到牙行大门前,看着那三五成群蹲着晒太阳的百来号闲汉,走过去与就近的一人交谈。 “好汉贵姓?” 这是一个看着沉闷老实的汉子,他本不愿与孩子说话,但王绛阙和两个丫鬟跟在后面看着,知晓这是个少爷,不敢怠慢。 “俺叫陈五。” 瓮声答了句,陈五便等着这位少爷问话。 “原来是陈叔,稍微叨扰一下,因为家中长辈让我等知晓民间疾苦,好学会勤俭节约,故而才四处走访询问。” 陈五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觉得这少爷家里应该是读书人,所以会注重品格培养。 “敢问陈叔,寻常做工一日有多少钱,一月、一年又总和多少,平日里能否余下钱来,有无劳役?”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陈五消化了下,才理清。 都是很普通的问题,没啥不好答的。 “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活,雇我们的多是商户,米粮铺子啊,木料仓库等等,都是些下力气搬运的活计,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仆人,寻常很少有用到我们的。” “至于工钱,基本都是四分、五分银子。” “去掉牙行抽水,到手能有三分银子吧,一个月下来,能赚八钱银子左右,至于一年到头能否余下钱来……” “倘若没有房租,应该是能的。” “我们这些做工的,平日里牙行的抽水就包括了课税,劳役也就是修葺城墙、冬日铲雪、清理河沟这些活,一年下来十多天的样子,又不离家,也包吃食,其实还好。” 原来牙行的抽水里还有课税。 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若是不找牙行,莫非还一家家的去征税不成?大明对于田赋的征收,也是直接摊派到里甲,由粮长负责征收的。 “陈叔家里几口人?” “家里就老母亲。” “那……可否当我雇佣陈叔一天,顺便到陈叔家吃个饭,呃,只是想体验一下生活,陈叔寻常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一天工钱以二钱银子计,可好?” “太多了,我不下力气,只当收三分银子。” “我们毕竟有四个人。” “都是些娃娃……好吧,算上饭钱,我收五分银子。这已经夕照了,今日本无活计,是小少爷照顾让我白得一日工钱,万不可再多,小少爷若是觉得不妥,便去找其他人吧。” “那就五分银子吧。” 张执象幽幽一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站起身来,才想起还没问过王绛阙,也不知道她…… “去吧。” 她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直接转身上车,张执象便请陈五与车夫同坐,顺便给车夫指路,驱车行了十多里,才在靠近外廓南城门的一处贫民区停下。 应天府繁华,账面人口有六万多户,大约三四十万人。 但考虑到北宋汴梁城只有52平方公里,人口却有百二十万,大明南京城有220平方公里,繁华程度不输汴梁,人口至少有一百六七十万才对。 内城房屋鳞次栉比,寸土寸金。 外城就相对宽松一些,但也不是随便搭建的窝棚,毕竟哪里的土地没有主人呢?主人家搭建简陋耐用的屋子,然后坐地收租即可。 贫民区虽然地段差,房屋破旧,但租金依旧不菲。 陈五家这个不足三十平方,两间房屋带小院的住所,每个月都要三钱银子的租金,可以说陈五的收入大头都消耗在这房租上。 至于说是在应天府内买房置地产。 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玉堂丛语》记载,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手底下有三十多人,结果都是无房户,谢铎因为付不起手下的房租,就把官府给他配的勤务员、马夫、伙夫、门卫等等全部辞退了。 由此可见应天府房产到底有多贵。 路上问着关于房产房租的事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陈五家中,陈五的老母亲见来了几个公子小姐有些紧张,听儿子说明来意后,方才笑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转回厨房的时候,却是在努力清洗碗筷,烧开水烫了好几回。 又将家中舍不得吃的青菜拿出来,舀米的时候又多舀了一瓢,平日里晚间都是不吃或者吃点稀粥,哪里会吃干食…… “大娘,我跟陈叔说了,你们平时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您拿待客的礼仪出来,可我们学不到东西,却也是害了我们,不知民间疾苦,不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那是不对的。” 张执象似乎早有预料,特意来了厨房。 大娘愣了下,随后直夸张执象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金榜题名做大官,做青天大老爷,随后才壮着胆子问了句,真按平日里做? 张执象坚决肯定后,她才开始。 于是,张执象看到老人家只舀了大约一两米,又撒了一把玉米粒,从一旁的布袋里拿了些在城外摘的野菜野草。 日暮而炊烟起。 当老人家将碗递给张执象的时候,看着碗里的粥,他沉默了。 (ps:《金瓶梅》里潘金莲怂恿武大郎典房,长租十年以上的那种,到期后房子还给主人,银钱还给租客,在清河县一个上下两层四间的房子,潘金莲卖掉首饰后添上十多两银子才够,租金大概二两一年。至于秦淮河畔的房子,一间房,注意,是一间,价格在弘治年间已经到600两银子了。) 40、男耕女织,积年余庆 官府赈灾的标准,筷子得立在粥里不倒才算合格。 不管具体实施如何,标准是这么定的,而张执象手中的这碗粥,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汤,米粒和玉米粒只在碗底铺了浅浅一层…… “小公子如果吃不惯……” 老婆婆见张执象许久未动,还道富贵人家的公子有心即可,真吃这些是吃不惯……她才开口,张执象便仰头咕隆咕隆,将粥喝完了。 阳光无比的笑道:“大娘,真好喝。” “诶!!” 老婆婆心情不知道怎么,无比高兴,就好像看着自己亲孙子一样,关心的问道:“喝饱没?不够锅里还有。” “再来一碗!” “好勒。” 张执象与老婆婆的互动,王绛阙看在眼里,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也没什么表情,倒是银翘喝粥的时候脸上多了些回忆的神情,想必幼年也是过这种日子的。 陈五想了会,说道:“像我们这种人家基本都是吃两餐。” “早餐吃了好去上工,带个饼子、窝头之类的,中午就算对付了,夜里灯油贵,基本都是早早歇息,有时候不吃,有时候则煮点米汤垫垫肚子即可。” “每个月大抵需要两斗米,配些杂粮野菜,差不多对付过去。” “粮食倒不算太贵,每月有一钱银子够了,重点是盐,湖广盐荒的风波还没过去,如今应天府的盐价在50文往上,盐商足秤的少,每月得买两斤盐才够用,这又是一钱银子的开销。” “再算上柴火和油,一些零零碎碎。” “运气好的月份,能够余下一钱银子,运气不好还要垫钱,一年下来日子没有撑眉的时候。” “钱总是不够用的。” 老婆婆端着碗出来,听儿子说这些,连忙说道:“都怪老婆子,老婆子眼睛不太好,做不得刺绣了,只能给人浆洗些衣服,一个月赚不到几文钱。” “若是能接些绣工活,每月得有三四钱银子的结余。” “三五年下来,就够说亲了。” “有了儿媳,一家三口人再吃苦经营下,是能余下钱的,积攒个十来年,就能回老家置两三亩地,再佃些地来种,也就慢慢扎下根了。” “年年节省,年年余庆。” “只要风调雨顺一些,到了孙儿辈,总能吃个饱饭的。” 老婆婆讲的都是人生经验,却也讲透了小农经济的根本,在男耕女织的模式下,田地和壮劳力的生产所得,是用来满足生存需求的。 一个家庭若是想要存钱,就必须要由女性进行纺织来赚取流动资金。 经济实力决定家庭地位。 小农经济下的男女地位其实并不失衡,在满清阉割版儒教之前,女性只要是健康的,能劳作的,她在社会当中就有她自己的地位,不会单纯因为性别而受到限制。 华夏自古以来有父权的同时,还有母权。 历史上执政掌权的太后可不少。 只有满清时期,折断式裹足让女性失去行动能力,灭绝式缠胸让女性的哺育能力下降甚至缺失,从而直接影响后代的身体素质,如此一两百年,神州大地,人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宛如地狱!! 那就不仅仅是性别压榨了,那更是种族…… 伴随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越来越多,张执象脑海中的“时间”在缩小,他记得姜文说过一句话,大约是:为什么我觉得两千年前很近,五十年前却很远呢? 其实,不过是基于历史周期律的观察,那些循环的故事,让时空趋同起来罢了。 在陈五家也没有聊很多,吃过饭,天快黑了,就走了。 约好的五分银子,交予陈五,他也没有推脱,只是将客人们送到了坊外,看着马车远远消失,他呆了会,好似想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想,普普通通的回家了。 回到家却发现老母亲正在张望。 “怎么了,娘?” “天快黑了,我看不清,又不敢去寻你,刚刚收拾碗筷,在小公子盖着的碗底下找到了这些碎银子,怕是有二钱重哩!陈五,你快去还给小公子。” “娘,收下吧。” “这咋能收,我们虽然穷,但是不能……” “娘。收下吧,我们收下,小公子才会心安一些。” “……唉!!” 沉默过后,老婆婆重叹了一声,夜里暗了,没灯火,在院子里干坐了许久的母子俩,老母亲忽然问道:“儿啊,你说小公子以后能当状元吗?” “一定能。” “那……能当宰相吗?” “……应该是不能的。” “咋就不能了嘞?” “小公子是好人。” …… 陈五家中一行,王绛阙本以为张执象会有些意志消沉,但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他从车窗看着天上的星月,眼里似乎有光。 回到院子,张执象没有休息。 而是在书房当中,展开了一张纸,添墨后写下了一行字:应天府各阶级现状分析报告。 翌日。 张执象一早就出门,他这次连王绛阙都没有带,只带着雨水,先是雇了车,然后去找了陈五,在陈五的帮忙下,开始了对城南四个坊区进行抽样调查。 至于一个小孩一个丫头是否会有危险。 从昨天四叔的态度,他也差不多猜出来了,王源之应该是有安排人对他进行暗中保护的,所以他才敢乱跑。 也就在他挨个调查的时候。 王源之来到了张执象他们住的知竹苑,进入书房,看到了书桌上的书稿,除了那一摞完成了近半的《炁体源流》外,一旁还放着几张纸,正是那份分析报告。 王源之看过一遍后,竟然不顾女儿在后面等着,又仔仔细细的再读了两遍。 这才重重的吐了口气,将书稿递给女儿。 他自然不是因为民生艰苦而如此,这世上的苦难和黑暗,他见的远比张执象多,他有如此神态,原因在于张执象的这个分析方法和角度,让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这是有可能解决大明当下问题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 其实治国也如同治病,首先要辩证病理,辩证准了,再开经方,如此治病才能有效如桴鼓、沉疴立消的效果。 若不然。 吃着没用还算好的,很可能一剂药下去,人就没了…… 41、千年世家,源道而出 这份报告,相比于已经开始动笔的工人部分,精髓所在则是大纲上张执象对现有社会阶级的一个划分。 共有五个:勋贵、士绅、商贾、工人、农民。 明朝有工人吗? 有的,且不说张执象在龙江造船厂看到的五千余工人,在江西铅山县的石塘镇,就有五六万从事造纸的工人。 整个铅山县作为江南纸都,有十多万造纸工人。 而在徽州府的歙县、休宁、婺源从事徽墨产业的制造工人也有数十万人,明朝手工业极其发达,诸多产业已经形成了巨大规模。 抛开那些产业工人不谈,应天府人口一百八十万,城内又没有土地耕种,这些人以什么为生? 打工人就不是工人了? 大明到底有多少工人,看这个问题首先要看大明的土地兼并有多严重,失去了土地的无产者除了做佃农以外,便只能进城进作坊打工了。 毕竟地主们可不会养闲人,他们会最大程度的压榨佃农的剩余价值。 全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即便按照万历三十年的不可靠说法,有11.61亿亩耕地,按照明初授田标准,男子十五亩来计算,需要八千万壮劳力,这倒是妥当。 可在有耕牛的情况下,佃户普遍需要耕种五十亩以上的土地。 在大量土地兼并,生产资料齐全的情况下,以大明的耕地计算,只需要不到三千万壮劳力便可以完成耕种。 剩下的人都在做什么? 闲着吗? 华夏乃丝绸之国,数以千万记的女性从事纺织工作,就算居家纺织的女性不算,那江南众多织造局、纺织厂,那些职业纺织女工总该算吧? 大量从事开矿、冶铁的工人呢? 明朝不但有工人,而且数量极多!商业兴荣的前提,是百业兴荣! 大明的商品不仅仅要供给自己,还要从事世界贸易,全世界无数金银等着大明用商品去换,几乎就是捡钱。 这种时候,工人怎么会少? 王源之居高临下,大概可以估算个数值,依照嘉靖六年的情况来看,大明应当有三千万左右的工人,从事着各行各业的工作。 土地兼并→大量劳动力剩余→工业发展→商品贸易→土地兼并。 这是一个完美闭环。 他们以前就是这么做的,但是张执象明明确确的归纳总结,并写了下来…… “他看待世界的角度很不一样。” 王绛阙看着报告的内容,如此评点了一句,王源之点头认可,说道:“老天师、阳明先生先生教得好,他更学的好。” “世人多拘泥于表象,他看待事物,已经能见本质了。” “居高临下,看得愈发通透。” “如何,还觉得他傻吗?” 王绛阙微微一笑,摇了摇手上的稿纸,说道:“若是不傻,又为何会写这些东西?天底下的聪明人,都在可劲往自己怀里搂银子呢。” “他要走的这条路,便是与天底下的聪明人为敌。” “如何不傻?” 王源之接过书稿放归原位,忽然问道:“绛儿,你说没有了银子,如何能让王家经久不衰?” 王绛阙微微打了个哈欠,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憨,她伸了个懒腰,竟是有些慵懒的凤仪,悠悠说道:“曲阜的孔家,龙虎山的张家。” “千年世家,无外如是。” “圣人立教,以化万民,道常在,人常在,千年世家,必然得是圣人之后。” 王源之倏然转身,看着自己女儿问道:“张执象可为圣人乎?” “不知。” 她轻轻丢下一句,便不管父亲,径直离去了,这一天的小姑娘没有再看书,而是难得的逛逛园子,荡荡秋千…… …… 张执象从没想过圣人的事,如果他知道王家父女两的对话,肯定会回答:“阳明先生也是圣人,王家三代便已没落。有些更厉害的圣人,活着的时候子嗣都差点断绝。” “真正的圣人,是不会传下世家的。” 这是理念的差别,双方没有碰撞之前,暂且不会得出结果,而且,张执象从不觉得自己能当什么圣人,他只想多做一些事情,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而已。 若大明真的有可以力挽狂澜的圣人,那必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老天师曾说过张执象的心很静,其实就是静在这里。 他不曾追求功名利禄,也不曾追求自我升华,如果说王阳明从小就立志做一个圣人的话,张执象因为有着更明确的偶像,从小就想做一个偶像那样的人。 那个人说,他只是一个教员而已。 所以,张执象从来就没有以圣人当过人生目标,于出世之心,他想修仙,长生不老,于入世之心,愿贡献一份微薄力量,仅此而已。 当阳明先生说回光也是修仙的时候,张执象就明白了,两件事本就不耽误。 一起做就好。 今日对外廓城南的四个坊进行了走访,张执象没指望收集到多么深刻的信息,他只是想要了解到应天府百姓生活最真实的一面而已。 人们的生活都很难。 但精神面貌其实也还好,没有到形容枯槁,面色麻木的地步,人们其实都明明确确的知道自己活着,知道生活怎么才能有奔头。 如陈家大娘说的那样,若是眼睛好,能做绣工,就能余下钱来,就能给儿子娶媳妇,慢慢攒钱。 这是勤俭节约的路子。 也有虽然住在城南四坊的贫民窟,却在城内生意做的不错,能够日进好几钱银子,想着攒钱在应天府买房落户的。 民生百态,社会其实还有活力。 但这活力是建立在没有天灾人祸的基础上的,如嘉靖元年的湖广盐灾,六年前受的灾,至今盐价都没有降下去,让人们本就贫苦的生活雪上加霜。 真是受灾了盐产不够吗?无非是囤积居奇罢了。 这还只是人为的夸大灾害的影响,等到寒潮真正来临,灾祸不断的时候,朝廷无力赈灾,这些底层老百姓将会在风暴中饱受摧残…… 从南平坊的一户人家出来,张执象看天色不早,便结了陈五的工钱,准备回家。 陈五不想要,说了二钱银子的事,张执象说那是孝敬老人的,让陈五去找大夫,看能不能给老人家抓点药,或者去配副眼镜。 眼镜早在宋朝就已经出现雏形,明朝时期便已经成熟,张执象在街上的时候,就看到了好几家眼镜店。 只是这玩意价格不便宜就是了。 最便宜的眼镜,都要二三两银子一副,张执象知道陈五买不起,他打算在离开应天府之前送陈大娘一副眼镜。 有了眼镜,陈大娘有了眼镜,就能做绣工了,她的梦想就可以慢慢开始。 陈五见张执象的态度推脱不得,只能接受这份好意,替张执象做事的时候更上心一些,两人告别,张执象坐马车回桂园那边。 在马车刚行出两里地,过一处桥梁的时候。 前面出现了一阵喧闹声,在车夫的喊应下,一个人影窜进了车内,张执象还以为是刺客,心中陡然一沉,结果却是一个极为漂亮,有着小麦色皮肤,身上洋溢着健康气息的姑娘。 她眼中带着祈求,说道:“帮帮我。” (ps:士绅是士大夫、士子和乡绅地主。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是士子的,考上秀才才算,一个县一年只能录取秀才20人,明朝有1427个县,合计每年录取三万人左右。) 42、笼雀放飞,歪打正着 少女宛如山间的精灵,有着麋鹿的灵秀,灵动的眼睛极为传神,仿佛会说话一样,但矫健的身形还有听到车外的呼喊声时,那山野间仿佛猎物遭受追捕的机警与凶意转换十分自然。 “拜托了。” 她再次恳求,车外已经有人咋咋呼呼的拦住了马车,早上张执象本来是要雇马车的,可雨水才出门就碰到了郑荣生,知晓是去雇马车后,直接帮忙安排了。 马车规格不高,很普通的那种。 车内坐张执象与雨水两个还算宽松,但也至多坐两个成年人,这样的马车是象征不了身份的,也阻拦不住强人搜寻。 马夫也很普通,慌乱间也只知道保守秘密,不知该如何阻拦。 就在那人推开车夫,将要拉开车帘的时候,张执象钻了出来,看见是个小娃娃,赵铁锤也愣了一下。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车帘落下,倒是没看清里面是否有要找的人了。 没办法,只好抬手再去拉车帘。 “里面是我的丫鬟。”张执象尽量模仿王绛阙的样子,语气淡漠的说道。 那种独特的语气和气势倒是让赵铁锤的动作一滞,他抬眼再度打量了下马车,还有张执象的服装,感觉也不像是富贵人家。 保守起见,他还是试探了句:“哪家的娃娃没眼力见,爷爷在找人,赶紧让开!” 他们这些诚意坊的打手,本来是按照坊主的命令,带着依琼出来露面,好做诱饵引诱大防风出现,结果那小娘们借机逃了出来,刚过转角,桥梁上又没人,能藏人的只有这间马车。 不然,就只有跳河了,可方才并没有听见入水声。 “我住在桂园。” “桂园……王家的人?啧,我们诚意坊的事,王家又如何,你自己掀开车帘,我就看一眼,你家丫鬟总不会没穿衣服吧?哈哈哈……” 在场的几位诚意坊的打手纷纷大笑,寻常五岁孩子可能不清楚,但张执象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他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人,直到他们的笑声渐渐干涩停止,他才平静无比的说道:“昨日我才在龙江造船厂遭遇刺杀。” “尚不明白到底是许家做的,还是汪家做的。” “亦或者……” “你们诚意坊是哪家的?” 被张执象那冰冷的眼神一激,赵铁锤顿时满背冷汗,声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这个王家的人,竟然是需要家里的主人们派人刺杀? 瞧这意思,是准备报复了。 若是招惹上了,岂不是平白闹僵了关系,让许家与王家为敌,回头坊主还不扒了他们的皮? 赵铁锤自然不知道张执象这是话术,他还以为张执象知道诚意坊是许家的,特此这么说,如果他们敢冒犯,就会顺势将刺杀的事栽在许家头上。 张执象只是用了点话术。 诚意坊是哪家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点出了许家和汪家。 这下子让赵铁锤为难了,可是,人是坊主让他带出来的,如果就这么跑了,他十条命都不够抵,依琼可是一等的好货,价值上万两银子的! 深吸一口气。 赵铁锤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刺杀的事情,我们并不知晓,但今天唯实是我们丢了人,得找,还请公子拉开车帘让我看一眼。” “若是没有人,赵某定然按江湖规矩赔罪!” 张执象冷冷看了赵铁锤三秒,才缓缓拉起车帘,赵铁锤连忙打起精神,偏头绕过张执象朝车内看去,真就只有雨水小姑娘有些不安的坐在那里…… “看够了?” “……打扰了!” 张执象放下车帘,赵铁锤倏然拔出匕首,对着左手就是一刀,一截小拇指滚落在地,赵铁锤捡起指头,满头冷汗的捂着手,说道:“多有得罪,告辞。” 张执象看了他们都离开,才对车夫吩咐了句:“走吧”。 回到车内。 看着少女从车顶飘然落下,张执象的表情才缓缓松懈,马车车厢不大,手脚灵敏一点,便可撑着四周挂在车顶,他将车帘拉起半截,赵铁锤自然看不到车顶的位置。 “你被许家刺杀了?” 逃过一劫的少女明显很开心,主动向张执象搭话,但张执象还有点不适,他并不想砍掉那人的手指,但不这么做,不将压力给足,赵铁锤定然是要进车厢里查看的,那样就躲不过去了。 “你是谁?” 张执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起少女的身份。 “我叫依琼!从诚意坊里逃出来的,诚意坊你知道吧?那是许家的产业,由一个恶毒的女人管着,那里专门培养女子来卖钱。” 她有一种鸟雀脱离樊笼重获自由的兴奋。 “诚意坊,许家……” 张执象明白自己刚刚是歪打正着了,同时也表明,是不是龙江造船厂的刺杀,许家主使的可能性变小了一些?起码这些底层打手是不知情的。 “你有地方要去吗?我送你。” 依琼摇了摇头,指着马车后面说道:“他们还跟着哦,你得先帮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嗯,我没有钱,但是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张执象没指望她报答,他有些累了,不大想说话。 雨水看出少爷的劳累,轻轻帮他在脑袋上按摩着,刚刚她真的吓死了,没有想到少爷能够如此镇定自若,还将那些人逼退了,自从离开家后,少爷变厉害了好多。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以后我找不到你人怎么办?” “……张执象。” “你不是王家的人吗?” “我是客人,住在王家。” “原来如此,诶,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他们还跟着吗?” “为什么?” “嘿嘿,是秘密哦,不能告诉你。” “……你很无聊。” 依琼一点也不在意,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执象,说道:“不是无聊,只是你太奇怪了,根本就不像个小孩子。还是说,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如此深沉缜密?” 张执象并不理她,她却自顾自的叽叽喳喳,看得出来,她获得自由后非常兴奋。 马车进入王府。 跟在后面的赵铁锤才让人继续盯梢,自己则匆匆去了趟诊所,找大夫包扎后,立刻前往诚意坊复命了。 不论依琼跑没跑,他都必须一口咬定依琼在张执象的车上,跟着进了桂园…… 是的。 他不能替许家招惹麻烦,但是可以祸水东引,让许家去找王家的麻烦。 若不然,人不见了,他有几条命去赔? 至于车内没有人?那是他当时被镇住了,没有想到,人可能并不在车里,而是扒在车底呢?反正,绝对在车上! 43、围城内外,身不由己 当赵铁锤捂着手指回诚意坊的时候,来到许青麝面前他头都不敢抬,直接下跪磕头请罪,然后将张执象当时的嚣张描写的惟妙惟肖。 他不敢添油加醋,那样瞒不过坊主。 只要如实说出,对他自然是有利的,可等他哭诉完后,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心中恐慌无比,正犹豫着是不是抬头看看坊主脸色的时候,许青麝开口了。 “李全,说说吧。” “遵命。” 站在赵铁锤身后,那几位出任务的打手之一,正是负责看管依琼的那名打手站了出来,他说道:“带依琼姑娘出来之前,坊主本就嘱咐了我,让我见机露出破绽,以便依琼逃走,让张执象救下。” “我们带依琼露面的路线都是设计好的。” “踩准了时间才放的人。” 赵铁锤面色有些精彩,原来是坊主为了让他演的逼真些,故意没有告诉他……劫后余生的同时,赵铁锤对自己的断指又满是残念。 “行了,找个好医生吧,时辰还早,说不定手指还能接上。” “去账房领200两银子,算是补偿。” 许青麝轻描淡写的做了吩咐,赵铁锤顿时欣喜无比,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感恩,便喜笑颜开的退下了,莫说手指还有望接上,就算接不上,能换二百两银子也是极为划算的。 三等的瘦马也才百两起步呢! 在打手们退下之后,王翠翘问道:“阿娘,依琼这算是顺利接近张执象了?” “哪有那么容易。” 许青麝轻轻一笑,慵懒的饮着葡萄酒,说道:“张执象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个小孩,人生经验难免不足,许多事情防备不过来。” “可他现在住在王家啊。” “王源之那关可不好过,演技再好也洗不清怀疑的,但调查到依琼是切诺基人,跟大防风一个部族的,他就不好下手了。” “我们也只能趁着这个机会,让依琼下手。” “至于成功率多高,那就无所谓了,汪养浩也是不在乎的,用依琼这个人,只是因为她与大防风的关系而已。” “只要驱使她动手了,事情就会很有趣。” “最好能够离间大防风与天师府的关系,找机会把大防风做了。” “这么一个天生神力的巨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晋升武道宗师,被他时时刻刻的盯着,我们许家不好受啊。” “四叔这些年不说,但其实已经怕了。” “我若是能够解决大防风,四叔可就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当然。” “他们部落剩下的那些人都在我手里,要是可以借此掌控大防风……就算是四叔的命,也不是不可以给他的。” “呵呵……” 许青麝的狠毒不带丁点虚假,王翠翘知道自己这位“母亲”做事,一切以利益为先,许青麝可以用依琼和那些切诺基人来对付大防风,杀掉也好,收服也好,最终指向是许家的四爷,许海。 而这些根本,又涉及到家族的传承。 许青麝虽然是一介女子,但只要有本事,女子如何不能当家? 华夏但凡强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都是不在乎男女的,看唐朝时期,武则天称帝之后,唐朝多少公主乱政主政的? 许家这一代直系子弟,嫡庶加起来上百人。 许青麝是嫡女,但是,她母亲二十年前就去世了,是现在的许家主母亲手害死的,许青麝如果不能掌控许家,如何为母亲报仇? 她要杀的又何止是这个主母?就连她父亲,不也该杀? 为了报仇,她自然不折手段,王翠翘很懂自己这个“母亲”,她知道许青麝没有把她卖出去,最后应该还是会用在许家自家人身上。 要么,是那位被许家上下视作下一任家主的大房嫡长子,许仁宣。 要么,就是那位四爷,许海。 王翠翘低垂着眼睑,眸子里闪过一丝暗淡,好歹依琼已经逃出去了,不论会遭遇什么,都有张执象、大防风他们一起抵挡。 而她,注定只能困在笼子里…… …… 张执象将依琼带进桂园,便去见了王源之,如果是他自己的家,倒是不用这么多说法,但依琼是从许家的诚意坊逃出来的,不告诉王源之,那说不过去。 王源之听完事情经过,打量了依琼几眼,便问道:“姑娘是殷地安人?” “诶!你看出来了?” 依琼并不如其他姑娘那样被人看会害羞,她昂首自信,对陌生的桂园仿佛自己家一样轻松,但王源之认出她是殷地安人,她还是蛮惊讶的。 殷地安人与汉人长得差不多,她来大明都十年了,不论是口音还是一些习惯应该都没有差别才对。 更让她惊讶的是,王源之竟然继续问:“你是哪个部落的。” “我是切诺基人,伊达部落,族长伊达的女儿,我本来叫伊琼,那个女人说这个字写出来不好看,让我改叫依琼了。” “诶,你是怎么对我们殷地安人这么熟悉的?” 依照王家在北商洲的生意,还有与殷地安人打交道的深度,王家对他们不熟悉,就没有人对他们熟悉了。 听着是伊达部落,王源之便明白了。 他眼睛微眯,思考了一下却没有点出依琼的身份,说道:“既然是苦命人,那就先住下吧,无需担忧许家还来搜人。你若是要找家人还是想回北商洲,说一声即可,会有船送你回去的。” “真的?那就谢谢大叔了!” 依琼倒是丝毫不见外,王源之丰神俊逸,虽然也快四十了,但怎么都不显老,看着不过刚刚三十的样子,她却直接喊老了…… 还不等王源之给她安排,她就直接推着张执象,雀跃道:“走吧,我们回去休息。” 张执象:??? 我们,有这么熟吗? (ps:1974年,在江苏江阴发现的一座明朝古墓出土了一套外科手术器械,其中就有一种铁质的柳叶刀,除此之外还有平仁刀、镊子、见到等。早在汉朝就有割痔疮的手术记录了。) (ps:历史上王翠翘初嫁罗龙文,倭寇侵扰后,罗龙文跑了,王翠翘被捉,献给了倭寇头目徐海。徐海,本名是许海。历史上的海贼王汪直,本名是王直。) 44、黄册天问,是非曲直 “切诺基人的伊达部落,这是大防风的家人?” 王绛阙没特意看过大防风的档案,所以不太确定,她只知道大防风出身于伊达部落,本名叫做伊布,而这位少女叫做依琼,还是族长的女儿。 “大防风是伊达的养子,由于婴儿太大,大防风是伊达亲手剖开他母亲的肚子取出的婴儿,他父亲生前是切诺基族的第一勇士。” “他们这一脉似乎都特别高大,但收集到的资料,关于其父辈的描述,都是八尺左右。” “唯独大防风一丈三尺。” “本来伴随着大防风成年,伊达部落有望统一切诺基诸部的,许家也敏锐的感知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假扮商人,取得伊达部落信任后在酒中下毒,接着趁夜偷袭,一战捣毁了伊达部落,杀敌两千余人,俘获奴隶五千余人。” “当年郑和船队赠与切诺基人的北斗旗也成为了许家的收藏之一。” “我们可能觉得那只是收藏品。” “但北斗旗在切诺基人心中意义非凡,是百万切诺基人心中的‘王旗’,能够号令诸部的,伊达虽然死了,但是大防风是不可取代的,影响也是难以磨灭的。” “这些年因为许家和西巴尼亚人在北商洲东海岸的开发。” “切诺基人饱受侵略,已经有了统一抱团的强烈呼声,许多切诺基人的部落都在呼唤大防风,希望上天赐予他们的战神能够拯救族群。” “因此。” “只要大防风拿回北斗旗,就能成为号令诸部的切诺基之王,当切诺基人统一之后,许家与西巴尼亚人在北商洲东海岸的经营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 “许家是迫切想要杀掉大防风的。” 一般人只看到了大防风的勇武,就连大防风自己都不知道遥远的北商洲发生的变化,但王源之却清清楚楚。 贸易的本质是什么?是信息差。 王家对信息的收集无比注重,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组织——天问。 屈原的《天问》从天地离分、阴阳变化、日月星辰等自然现象,一直问到神话传说乃至圣贤凶顽和治乱兴衰等历史发展。 王家对天问的要求,便是收罗的信息足以解答这一切问题。 为此,王家在千岛湖的大塘坞专门模仿应天府玄武湖的模式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宫殿,用来存放和整理归纳信息。 自洪武十四年,朱元璋改户帖制度为黄册制度后,每十年就进行一次大造黄册。 黄册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从事职业,划定户籍,主要分为民、军、匠三大类。 可以说,黄册记录之仔细,足以准确把握大明天下民生民情。 其记载之数据详尽,可以说是浩如烟海,因为黄册的数量极多,又为了将数据保存完善,朱元璋专门在玄武湖修建了宫殿,用来存放黄册,并制定了一套完整的系统用来维护保管这些黄册。 从洪武十四年开始,一直到大明灭亡。 黄册制度都在平稳运转,只是,黄册的汇总一直都在玄武湖,远在北边顺天府的皇帝,根本看不到,他能看到的,都是文官们递上去的。 只有按照黄册,才能准确计算出大明的人口和民生情况。也只有按照黄册,朝廷才能把税收到每一个人头上,不然,隐瞒了那么多人口,是为了给老百姓避税避徭役不成? 然而。 保存了两百多年的黄册,在大明灭亡后,被一把火烧毁了……大清修明史整整修了94年,历经大清三代帝王!! 明史修完以后,继续修《四库全书》。 等这些都修完以后,我们终于不知道大明具体有多少人口了…… 总之。 黄册制度的存在,让王家有了模仿的对象,王家不仅收集黄册的内容,更是天文地理政治民生社会百态无所不包,每年光是花在信息收集和整理上的银子,就超过二百万两,是王家每年开支的最大款项! 也就是这份持续投入和用心经营。 天问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情报机构,也是王家最核心的竞争力之一,正因为有天问,王源之可以清晰的看到大防风的价值,可以看到北商洲东海岸的局势变化。 也一眼看出许家将依琼放出来接近张执象是个什么目的了。 无非离间大防风让他脱离天师府的庇护,好将其捕杀,或者掌控大防风,从而掌握切诺基诸部。 “那么。” “接下来,许青麝应该是要用手段逼迫依琼对张执象出手了,依琼只要做了,不论成与不成,都会让大防风很尴尬。” “我们想办法阻止?” 王绛阙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许青麝的谋划,但在权谋较量上,她还是缺乏经验,许青麝布局,自然不会被看穿就无效的。 王家有天问,这谁都知道。 许青麝岂会掩耳盗铃?她布置的,不过是阳谋罢了,你们大可揭穿,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来解救我手上的那些切诺基人了呢? 主动权,是不是又到了她许青麝手上呢? 如若不揭穿。 大防风与天师府闹僵,到时候,许家可以想办法捕杀,王家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招揽呢?你不是与张执象交好吗?大防风的事情,你要是动了贪念,等我戳穿此事,你王家还能与张执象保持关系吗? 那女人的计,毒着呢……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在大防风身上,本质则在于北商洲东海岸的局势,谁能够获得大防风的效忠,基本就能横扫东海岸了。” “比起杀掉大防风,许青麝应该是极想拉拢大防风为她效力的。” “看依琼的样子,这些年许青麝其实是在另类的照顾,天问的信息收集也表示,这些年她在尽量将许家保留的那些伊达部落的族人收拢到手上。” “看来好几年前,她就在谋划这件事了。” “呵,许家的第六代,当真是热闹啊。” 王绛阙对豪门恩怨没有兴趣,倒不如说,许家传了五代,有麻烦是正常的,他们王家白手起家不过二十年,如今第一代还健在。 可继承就没有问题了? 她撇了撇嘴,说道:“我们王家以后别这么热闹就行了。” “哈哈哈……” 王源之哈哈大笑,知道女儿指的是什么,他与大兄两人自幼相依为命,当然不分彼此,可他只有一个女儿,王桂之却有四个儿子。 分别以“是非曲直”为名。 女儿这句话意有所指,其实就是说的她四哥王直,与其他三个兄弟不同,王直是个偏激锋利如同宝剑一样的人。 王家做生意以“义”为先,王直却从不如此认为。 经营理念不同,未来王家难免因此争闹起来,但偏生那四个哥哥当中,王直又是最聪明,最有能力的那个…… 45、财富本质,唯名与力 “王家以后不论如何,天问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你若是嫌弃吵闹,就带着天问去夫家便是。” 王家在发家以后,经商的事情主要是王桂之负责,王源之负责的是天问和沧溟帮这种。 世家豪门都是不宜分家的,但家族内的东西,大致也都有个划分,王源之一辈子的心血都在天问上面,自然要传给女儿。 而且,除了王绛阙,王家没人适合执掌天问。 王源之在意家族的传承,甚至在追求曲阜孔家和龙虎山张家那样的千年世家,但他并不在意这个世家未来是否姓王。 他只有一个女儿,他的谋划也是为了女儿。 未来究竟是招婿,还是女儿外嫁,其实没有关系,哪个方式合适就用哪个。 至于那四个侄子,还有王直的问题,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世界上最难改变的东西就是他人的想法,所有的东西,都是以人为本。 未来那三个侄子争不赢王直,王家就当是王直做主。 至于女儿来掌控王家? 他们王家倒是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亦或者说,他们这些商贾之家早就没有这种思想了,有钱到一定程度之后,资本家其实是被资本控制的。 所有的一切都要为资本增殖为服务。 为了让财富继续增殖,才能已经远远超越了性别,拥有生肖令的十二家顶流豪商当中,女性当家做主的可不少。 若是四个侄子都是草包,王源之自然会让女儿继承家业。 可并不是。 四个侄子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王直的优秀更是不输王绛阙,都是妖孽级别的聪明人,王直相比王绛阙年长十岁,这种情况下,让王绛阙去争又是何必? 与其在家里争产业,不如挑个好夫婿。 也正是基于这种想法,王源之才会带着王绛阙过来,从张执象一下山就“偶遇”,陪着前往京城走这一遭,看看合适与否。 “若是四哥当家,按照张执象的路子,以后怕不是第一个抄了王家?” “那不至于。” 王源之对于这个小侄子还是很有信心的,王直虽然激进锋利了些,但还是有底线的,跟许家那种肆意妄为不同。 王直的激进大胆,大约是裂土封王,或者逐鹿天下那种。 抄家灭族可能有,但绝不是因为作恶多端引起的。 张执象目前表现出来的东西,大约还是天下为公均贫富的那套,豪商肯定是要打击的,但他既然分了阶级,肯定还会继续区分敌人和队友的。 把敌人弄的少少的,把队友弄的多多的,才是正理。 上来就得罪所有人,那不是做事情的样子。 拉拢他们王家这类,打击许、汪那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就算大获全胜了,也不过是一个“杯酒释兵权”罢了。 经商多年。 王源之早就明白,真正的财富压根就不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便是散尽家财又何妨?陶朱公能够三次散尽家财,早已说明了财富的本质。 名与力,才是财富的本质啊。 名是招牌,是影响力,是位置,是权势;力是知识,是胆识谋略,是修为武艺。 白银、黄金,这些所谓的货币,不过是财富的附庸罢了。 能够传续千年的世家,无一不是牢牢占据了“名与利”的,占据了真正的财富,而这份财富极难传承。 南张北孔,唯有圣人才能传下这份财富。 …… 张执象自是不知道这些豪门恩怨,也不知道财富的本质是什么,同样不知道大防风本名叫做伊布,所以不曾认出依琼的身份。 但依琼却毫不客气的在找他帮忙…… “我这次逃出来主要是为了给我的族人送信,那些打手让我出来露面,就是为了引诱他,从而布下陷阱来捉他。” “好弟弟,你帮我送信好不好?” 她扑闪着大眼睛,软语哀求着,看来,诚意坊还是教了些东西的…… “你找王叔不是更好?” 张执象则是有些奇怪,明明王源之才是有能力办此事的人吧?他一个小孩子,正常人都不会来找他才对。 “直觉告诉我,那个大叔不好惹,应该远离。” 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张执象难以吐槽:“直接告诉你,我就好欺负?” “又没有欺负你……我现在虽然没钱,但是我知道哪里有金矿,很容易开采,却在一个秘密山谷的那种,是我们伊达部落的秘密。” “你帮我,我将金矿的位置告诉你,怎么样?” 依琼开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条件,但在张执象看来,且不说这种千里之外的金矿有没有用,这种东西他知道的还不够多? 扶桑那边的石见银山还没有开始大规模开采,佐渡岛的鹤子银山、相川金银山都还没有被发现,仅相川金银山每年就可以开采出400公斤黄金,40吨白银。 扶桑的金银矿在于开采方便、集中,储量其实并不大。 在全世界,那些大型矿藏,张执象还是记得不少的,他缺依琼告诉他一个金矿吗? “你的族人叫什么,在哪里,我怎么帮你传信?” 张执象无奈叹了口气,他不是求什么回报才帮忙的,而是他不帮忙,依琼大概是找不到其他人了,由于大防风的关系,他就算是积一份德吧。 “他叫伊布!至于怎么联系……我也不知道。” “……” “放心吧!那个女人说伊布在应天府城内,你想办法带我出去,在显眼的地方留下我们伊达部落特有的记号,伊布看到记号之后就会知道是我,会过来找我的。” “真的?” “绝对可以!” 张执象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出去吧,我要抄书了。” 他不准备把书抄写第二遍,所以写字的时候力求工整,写的很慢,也不能写错字,字工整一些,也是对阳明先生的尊重。 到时候还要把书交给皇帝呢…… “诶嘿嘿,我来研墨吧,你们汉人不就讲究一个素手研墨,红袖添香?”她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把在诚意坊学的这些东西当回事。 学过了,拿来用就完事。 至于会不会觉得侮辱?她自己心底不把自己当女奴,又哪里会有什么应激反应? 然而,张执象只觉得她吵闹,嘟囔了句:“手还没有雨水白呢。” 雨水:??? 46、深海异种,妖魔心生 龙虎山,天师府。 一只纸鹤飘然飞来,于老天师面前盘桓的一周后,自动散开成为数张信纸,轻巧自如的飘落在老天师手中。 三月十六,张执象于鸡鸣寺拜会王阳明,先生阅《太乙金华宗旨》,改修仙九境为十境。 当日便传信于诸友,道家有飞鹤传书的术法,阳明先生虽然因为当年在龙场驿的时候独自修炼养生术,由于没有师承,当时又患着病,以至于练岔了。 但不论怎么说,阳明先生的“性”够高。 再瞎捉摸,也在真气混乱的情况下硬生生闯过了三关,打通了真气周天。 阳明先生能用真气,也会些术法。 飞鹤传书作为一种小法术十分方便,但飞鹤并不安全,如同飞鸽传书那样,是可以拦截的,所以张永焕当初是让大防风亲自护送羊皮卷回龙虎山。 当然,一般飞鹤传书没人会拦。 因为这种纸鹤全凭一口真气支撑,中途若是被拦截,是有感应的,厉害的道士甚至能够算出是谁拦截了飞鹤…… “彦頨吾兄,见字如面。” “嘉靖元年武当山一别,人生潦倒,竟无重逢之机,近日闻断藤峡叛乱,想必不日就要入广平乱,残缺病体,此去当马革裹尸还。” “幸逢安平过应天,赤子精诚,见之欢喜。” “侥幸观《太乙金华宗旨》一文,窃以为书中所言之回光……” 张彦頨看完传信,长长叹了口气,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如王阳明这般的圣人,也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见天下性,方见己性。 于回光一境上,这世上没有人比王阳明走得更远,也或许正是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个感悟越来越清晰,才有《太乙金华宗旨》作为契机,让王阳明总结了回光一境。 华夏自古以来讲天人合一。 这其实跟四季包括五行一样,天人合一其实是天地人的合一,讲天地的时候,人其实也在其中,这都是内算的“混元”宗旨。 因而。 长生,就不该是一个人的长生,真正的长生,是脱离不了文明的,你站在文明这个巨人的肩膀之上到达了某个高度,倘若巨人垮掉,你也会跟着跌落的…… 个体能够长生,是文明这么多年的发展的结果,也正是因为文明从无到有的发展,直到今天才能够总结出完整的金丹大道。 你修金丹大道得了长生,结了这份因果,自当要偿还回去才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若是不还这份因果,必然受三灾九劫,虽已长生,亦不可长生。 “炼己于俗尘,积铅于市廛。” 三丰祖师的肺腑之言,在王阳明的总结之下,道理也明晰确凿起来。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会认可王阳明的修仙十境,又要入世,修行又重静心,大多数人都把握不了这个度,反而会弄得一团糟。 所以,即便有十境了,但很多人依旧会选择九境来修。 隐仙派和实修派大抵还是会共存的。 普通人修不修回光,其实差别有限,毕竟过去两三千年,没有回光,人们也修行得很好,但对于当今圣上来说,就很关键了。 皇帝修隐仙派,是不可能得道长生的。 但,实修派可以。 所以张执象只要入京面圣,将回光说清楚,再加上张执象本身就是“天垂象”,他那点“金华乍吐”足以证明回光一境确实存在,而且极为神妙。 张执象能够请灵官老爷下凡斩妖除魔。 堂堂九五之尊,手握敕封天下正神之权,是否可以号令众神? 这些是非常诱人的。 可以预见嘉靖皇帝对回光将十分感兴趣,如果转为实修,嘉靖变得如洪武皇帝那样勤政刻苦,朝廷得要花多少心思去应对? 更重要的是,嘉靖如果真的修仙有所成,不说能不能长生,他实力够强的话,这皇帝还怎么落水? 这还得了? 是故,那些士绅商贾必然是要阻止张执象进京的。 老天师思考了一下,转身进了玉皇殿,在三清神像下的祭台上,放着一个木盒,盒子里正是大防风带回来的羊皮卷。 而祭台前有一个中年道士,腿上横摆一柄八卦剑,正在打坐。 听闻有人进来,张永绪睁开眼睛,起身恭敬的喊道:“爹。” 虽然全真的剑修多,但也不是说龙虎山就没有剑修的,张永绪自幼擅长剑术,于剑道上已经登堂入室,是结丹期的剑修了。 张彦頨两个儿子,长子擅长剑术,次子擅长炼丹。 但因为修行的缘故,有时候他们这些道士不太愿意过早结婚,更遑论诞下子嗣,因为长子有责任,当年张彦頨才成婚较早,如今张永绪也一样。 第三代反而只有张静笃一个小丫头了。 “查阅到这羊皮纸卷出于哪系妖魔了吗?” 羊皮卷背后的邪神固然强大,但在这天师府,三清神像下面,要彻底毁掉此物是轻而易举,但毁掉一个媒介没有任何作用。 必须斩杀掉背后的邪神,才能彻底阻断这些物品的出现。 张永绪起身,答道:“按照大防风从狮头镇带回来的信息看,这尊邪神应该是蛮荒时代留下的异种,处于深海当中的巨大海怪,在那些蛮夷的航海当中得到了大量的恐惧和信仰,从而妖魔化了。” “不同于我们的舰队和商队。” “自郑和下西洋以来,我们的远洋船只都是有足够的技术的。” “风帆和蒸汽机的作用,让我们的舰队能够乘风破浪,牵星术和指南针能够为我们指导方向,豆芽和腌菜、茶叶能够保证我们不缺蔬果,不至于患上坏血病。” “我们对于大海是充满信心的,是抱着探索开拓的精神去的。” “可即便如此,就算是当年的郑和船队,经过墨尼镴尼海峡走南线返回大明的时候,依旧损失了数千名船员,只有数百人顺利回到大明。” “由此可见大海的凶险。” “而那些蛮夷,尤其是西罗人,他们船只不过数百料,船员不过一二百人,便冲向茫茫无边的大海,缺乏足够的天文知识,没有指南针,不但找不到方向,更是饱受坏血病的折磨。” “他们不理解坏血病发病的原因,将其视为大海的诅咒。” “因而认为海洋中存在无尽的恐惧与凶恶无比的邪神。” “自郑和船队到达西罗洲,他们知晓世界地图,并跟着开始大航海后,这百年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积累了多少恐惧和怨气。” “因而,在今年天地大变,阳气极盛的时候。” “那些深海的异种,幻化为了这等可怕的邪神。” 46、深海异种,妖魔心生 龙虎山,天师府。 一只纸鹤飘然飞来,于老天师面前盘桓的一周后,自动散开成为数张信纸,轻巧自如的飘落在老天师手中。 三月十六,张执象于鸡鸣寺拜会王阳明,先生阅《太乙金华宗旨》,改修仙九境为十境。 当日便传信于诸友,道家有飞鹤传书的术法,阳明先生虽然因为当年在龙场驿的时候独自修炼养生术,由于没有师承,当时又患着病,以至于练岔了。 但不论怎么说,阳明先生的“性”够高。 再瞎捉摸,也在真气混乱的情况下硬生生闯过了三关,打通了真气周天。 阳明先生能用真气,也会些术法。 飞鹤传书作为一种小法术十分方便,但飞鹤并不安全,如同飞鸽传书那样,是可以拦截的,所以张永焕当初是让大防风亲自护送羊皮卷回龙虎山。 当然,一般飞鹤传书没人会拦。 因为这种纸鹤全凭一口真气支撑,中途若是被拦截,是有感应的,厉害的道士甚至能够算出是谁拦截了飞鹤…… “彦頨吾兄,见字如面。” “嘉靖元年武当山一别,人生潦倒,竟无重逢之机,近日闻断藤峡叛乱,想必不日就要入广平乱,残缺病体,此去当马革裹尸还。” “幸逢安平过应天,赤子精诚,见之欢喜。” “侥幸观《太乙金华宗旨》一文,窃以为书中所言之回光……” 张彦頨看完传信,长长叹了口气,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如王阳明这般的圣人,也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见天下性,方见己性。 于回光一境上,这世上没有人比王阳明走得更远,也或许正是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个感悟越来越清晰,才有《太乙金华宗旨》作为契机,让王阳明总结了回光一境。 华夏自古以来讲天人合一。 这其实跟四季包括五行一样,天人合一其实是天地人的合一,讲天地的时候,人其实也在其中,这都是内算的“混元”宗旨。 因而。 长生,就不该是一个人的长生,真正的长生,是脱离不了文明的,你站在文明这个巨人的肩膀之上到达了某个高度,倘若巨人垮掉,你也会跟着跌落的…… 个体能够长生,是文明这么多年的发展的结果,也正是因为文明从无到有的发展,直到今天才能够总结出完整的金丹大道。 你修金丹大道得了长生,结了这份因果,自当要偿还回去才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若是不还这份因果,必然受三灾九劫,虽已长生,亦不可长生。 “炼己于俗尘,积铅于市廛。” 三丰祖师的肺腑之言,在王阳明的总结之下,道理也明晰确凿起来。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会认可王阳明的修仙十境,又要入世,修行又重静心,大多数人都把握不了这个度,反而会弄得一团糟。 所以,即便有十境了,但很多人依旧会选择九境来修。 隐仙派和实修派大抵还是会共存的。 普通人修不修回光,其实差别有限,毕竟过去两三千年,没有回光,人们也修行得很好,但对于当今圣上来说,就很关键了。 皇帝修隐仙派,是不可能得道长生的。 但,实修派可以。 所以张执象只要入京面圣,将回光说清楚,再加上张执象本身就是“天垂象”,他那点“金华乍吐”足以证明回光一境确实存在,而且极为神妙。 张执象能够请灵官老爷下凡斩妖除魔。 堂堂九五之尊,手握敕封天下正神之权,是否可以号令众神? 这些是非常诱人的。 可以预见嘉靖皇帝对回光将十分感兴趣,如果转为实修,嘉靖变得如洪武皇帝那样勤政刻苦,朝廷得要花多少心思去应对? 更重要的是,嘉靖如果真的修仙有所成,不说能不能长生,他实力够强的话,这皇帝还怎么落水? 这还得了? 是故,那些士绅商贾必然是要阻止张执象进京的。 老天师思考了一下,转身进了玉皇殿,在三清神像下的祭台上,放着一个木盒,盒子里正是大防风带回来的羊皮卷。 而祭台前有一个中年道士,腿上横摆一柄八卦剑,正在打坐。 听闻有人进来,张永绪睁开眼睛,起身恭敬的喊道:“爹。” 虽然全真的剑修多,但也不是说龙虎山就没有剑修的,张永绪自幼擅长剑术,于剑道上已经登堂入室,是结丹期的剑修了。 张彦頨两个儿子,长子擅长剑术,次子擅长炼丹。 但因为修行的缘故,有时候他们这些道士不太愿意过早结婚,更遑论诞下子嗣,因为长子有责任,当年张彦頨才成婚较早,如今张永绪也一样。 第三代反而只有张静笃一个小丫头了。 “查阅到这羊皮纸卷出于哪系妖魔了吗?” 羊皮卷背后的邪神固然强大,但在这天师府,三清神像下面,要彻底毁掉此物是轻而易举,但毁掉一个媒介没有任何作用。 必须斩杀掉背后的邪神,才能彻底阻断这些物品的出现。 张永绪起身,答道:“按照大防风从狮头镇带回来的信息看,这尊邪神应该是蛮荒时代留下的异种,处于深海当中的巨大海怪,在那些蛮夷的航海当中得到了大量的恐惧和信仰,从而妖魔化了。” “不同于我们的舰队和商队。” “自郑和下西洋以来,我们的远洋船只都是有足够的技术的。” “风帆和蒸汽机的作用,让我们的舰队能够乘风破浪,牵星术和指南针能够为我们指导方向,豆芽和腌菜、茶叶能够保证我们不缺蔬果,不至于患上坏血病。” “我们对于大海是充满信心的,是抱着探索开拓的精神去的。” “可即便如此,就算是当年的郑和船队,经过墨尼镴尼海峡走南线返回大明的时候,依旧损失了数千名船员,只有数百人顺利回到大明。” “由此可见大海的凶险。” “而那些蛮夷,尤其是西罗人,他们船只不过数百料,船员不过一二百人,便冲向茫茫无边的大海,缺乏足够的天文知识,没有指南针,不但找不到方向,更是饱受坏血病的折磨。” “他们不理解坏血病发病的原因,将其视为大海的诅咒。” “因而认为海洋中存在无尽的恐惧与凶恶无比的邪神。” “自郑和船队到达西罗洲,他们知晓世界地图,并跟着开始大航海后,这百年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积累了多少恐惧和怨气。” “因而,在今年天地大变,阳气极盛的时候。” “那些深海的异种,幻化为了这等可怕的邪神。” 47、妖邪若现,虽远必诛 妖邪因人而生。 上古之人以巫为事,故天地多鬼神,当颛顼绝地天通,当文明一步步发展,当人类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神灵也好,妖魔鬼怪也好,就逐渐销声匿迹了。 然而,祂们就不存在了吗? 不是的。 在道家看来,天地皆以气而生,任何有形之物,都是由气汇聚而成的。 孟子也曾说过: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 妖魔鬼怪因何而存? 不义! 人道不义,那些积累的怨气、恐惧、不公、愤怒、仇恨等等不义终有一天会爆发,水火、草木、禽兽、人,都会成为不义的宿主! 妖魔鬼怪就出现了。 他们天师府斩妖除魔,首先是治标,将妖邪斩杀,不义驱散,但这种是散而不灭,如何能灭?唯“义”能灭“不义”!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天降张执象,适逢王阳明得出“回光”一境,在临终前给大明开了最后一剂良药,让天下有义存在了一丝可能。 也唯有这样才能抵抗接下来的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否则。 不用说太远,接下来几年的妖邪频出,就会给人一种天下大乱的感觉,他们这些修行中人,的确很少能够把握好“入静”与“回光”的度。 但,山上清修的日子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当仗剑下山,斩妖除魔! “永绪,去斩了这只邪崇吧。”张彦頨淡淡的吩咐道,张永绪抱剑应是,拿了木盒便起身下山,他将前往墨尼镴尼海斩杀这只邪神的本尊。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妖邪现世者,虽远必诛! 天师府还在一日,天下妖邪,就永无出头之日! …… 张永绪负剑下山,远赴万里海疆,斩杀妖魔;大防风提枪下山,再次赶往张执象身边,护卫小真人进京弘道! “乱世来临,道士,自当下山。” 在应天府桂园的知竹苑中,张执象开始抄书,依琼帮他研好墨后,却没有去做那些侍女哄着老爷的事,而是毫不生分的看起张执象桌上的书稿来。 她先是看了《应天府各阶级现状调查报告》,虽然不太懂,但看的还算津津有味。 大约能够看出张执象有一颗济世救民的心。 几页纸翻完,继续看《炁体源流》,开篇目录就是“太清元道真经注解”和“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注”,后面更是有什么玄牝、药物、火候…… “你居然是道士?” 看着张执象继续抄写《炁体源流》,依琼显得十分震惊,毕竟道士哪里会管尘世间的这些苦难?张执象这才回了那么句。 依琼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她搬把椅子过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执象站着写字,干扰着他道:“你是道士,会不会法术?就像我们部落里的萨满一样。” “不会。” “的确,你只有五六岁,是个小孩。” “……” “喂,你知道怎么才能沟通死去的人吗?我想念我阿爸、阿妈了。” “也不会。”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相比起一个道士,你更像是一个学堂里的小先生。” “你很吵。” “……” 依琼忽然不说话了,张执象反而不适应,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在哭,好看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繁星。 忽然的,他理解她的吵闹了。 从遥远的北商洲被掳掠到大明来,部落族民被屠杀无数,过去十年更是在诚意坊那种地方接受严厉的培训,未来还是令人绝望的货品生涯。 好不容易逃出来,她终于可以卸下往日的坚强,黑夜来临的时候,她不再无助的忍受那份孤独。 那是星月之下,湖畔孤独的雏鹿。 “诶嘿嘿,我哭得不算难看吧?” 她满脸眼泪,有些傻有些娇憨的笑着,张执象心软道:“等四叔回来,我问问有没有什么扶乩的术法可以沟通你的父母吧。” “不要!” 依琼却拒绝了,她抹了抹眼泪,说道:“我想念阿爸阿妈,却不想打扰他们的亡灵,他们在自然之间,会庇佑我们族人的。” 殷地安人信奉万物皆有灵,人死而灵魂不死。 死去的亲人会成为自然当中的灵陪伴在自己身边,如果为了自己一己之私让他们重现人世,那将打扰他们的永生。 “好吧。” 张执象也不喜欢扶乩术,他觉得这些和东北的出马仙类似,是鬼神之法,但大明时下扶乩之术盛行,各地城隍庙里,也都有庙祝擅长扶乩,帮人测算。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句诗用在嘉靖帝身上,其实也是符合的,目前嘉靖的心思还在政事上,可等到中后期的时候,就开始沉迷修仙了。 嘉靖三十四年,徐阶推荐道士蓝道行给嘉靖,专门以扶乩事君。 同时通过扶乩来攻讦政敌,通过蓝道行以扶乩进言,想要搬倒严嵩,结果严嵩勾结道士田玉,田玉的扶乩术更高明,反而污蔑蓝道行,最终蓝道行被下狱处死。 可见大明扶乩的风气之盛。 张执象不喜欢扶乩术,老天师也不会教他这些,哪怕张执象要进京了,他们天师府的弟子,何尝需要以扶乩来讨好君王? 哭过之后,依琼终于安静了下来。 张执象抄书抄到墨水没了之后,才发现依琼已经趴在一旁睡着了,便让雨水去取了见衣服给依琼披上,时辰不早,他也回屋睡觉去了。 次日,张执象练武的时候,依琼也毫不见外的跟着学。 也就是张执象了,懒得管她,八部金刚功本来就被道爷公之于众了,张执象也不介意被更多人学去,哪怕现在的全真龙门派还当它是秘术,传扬出去了会招来麻烦。 但他既然抄了《炁体源流》,那必然是要传功于天下的。 不是说指望天下人都能修行,而是人人有功练,就有一份奔头,再不济,八部金刚功也是上好的养生功夫。 少些病痛,比什么都强。 毕竟,这世上的病,都是穷病…… (ps:圣诞节快乐,兄弟们。) 47、妖邪若现,虽远必诛 妖邪因人而生。 上古之人以巫为事,故天地多鬼神,当颛顼绝地天通,当文明一步步发展,当人类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神灵也好,妖魔鬼怪也好,就逐渐销声匿迹了。 然而,祂们就不存在了吗? 不是的。 在道家看来,天地皆以气而生,任何有形之物,都是由气汇聚而成的。 孟子也曾说过: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 妖魔鬼怪因何而存? 不义! 人道不义,那些积累的怨气、恐惧、不公、愤怒、仇恨等等不义终有一天会爆发,水火、草木、禽兽、人,都会成为不义的宿主! 妖魔鬼怪就出现了。 他们天师府斩妖除魔,首先是治标,将妖邪斩杀,不义驱散,但这种是散而不灭,如何能灭?唯“义”能灭“不义”!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天降张执象,适逢王阳明得出“回光”一境,在临终前给大明开了最后一剂良药,让天下有义存在了一丝可能。 也唯有这样才能抵抗接下来的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否则。 不用说太远,接下来几年的妖邪频出,就会给人一种天下大乱的感觉,他们这些修行中人,的确很少能够把握好“入静”与“回光”的度。 但,山上清修的日子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当仗剑下山,斩妖除魔! “永绪,去斩了这只邪崇吧。”张彦頨淡淡的吩咐道,张永绪抱剑应是,拿了木盒便起身下山,他将前往墨尼镴尼海斩杀这只邪神的本尊。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妖邪现世者,虽远必诛! 天师府还在一日,天下妖邪,就永无出头之日! …… 张永绪负剑下山,远赴万里海疆,斩杀妖魔;大防风提枪下山,再次赶往张执象身边,护卫小真人进京弘道! “乱世来临,道士,自当下山。” 在应天府桂园的知竹苑中,张执象开始抄书,依琼帮他研好墨后,却没有去做那些侍女哄着老爷的事,而是毫不生分的看起张执象桌上的书稿来。 她先是看了《应天府各阶级现状调查报告》,虽然不太懂,但看的还算津津有味。 大约能够看出张执象有一颗济世救民的心。 几页纸翻完,继续看《炁体源流》,开篇目录就是“太清元道真经注解”和“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注”,后面更是有什么玄牝、药物、火候…… “你居然是道士?” 看着张执象继续抄写《炁体源流》,依琼显得十分震惊,毕竟道士哪里会管尘世间的这些苦难?张执象这才回了那么句。 依琼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她搬把椅子过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执象站着写字,干扰着他道:“你是道士,会不会法术?就像我们部落里的萨满一样。” “不会。” “的确,你只有五六岁,是个小孩。” “……” “喂,你知道怎么才能沟通死去的人吗?我想念我阿爸、阿妈了。” “也不会。”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相比起一个道士,你更像是一个学堂里的小先生。” “你很吵。” “……” 依琼忽然不说话了,张执象反而不适应,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在哭,好看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繁星。 忽然的,他理解她的吵闹了。 从遥远的北商洲被掳掠到大明来,部落族民被屠杀无数,过去十年更是在诚意坊那种地方接受严厉的培训,未来还是令人绝望的货品生涯。 好不容易逃出来,她终于可以卸下往日的坚强,黑夜来临的时候,她不再无助的忍受那份孤独。 那是星月之下,湖畔孤独的雏鹿。 “诶嘿嘿,我哭得不算难看吧?” 她满脸眼泪,有些傻有些娇憨的笑着,张执象心软道:“等四叔回来,我问问有没有什么扶乩的术法可以沟通你的父母吧。” “不要!” 依琼却拒绝了,她抹了抹眼泪,说道:“我想念阿爸阿妈,却不想打扰他们的亡灵,他们在自然之间,会庇佑我们族人的。” 殷地安人信奉万物皆有灵,人死而灵魂不死。 死去的亲人会成为自然当中的灵陪伴在自己身边,如果为了自己一己之私让他们重现人世,那将打扰他们的永生。 “好吧。” 张执象也不喜欢扶乩术,他觉得这些和东北的出马仙类似,是鬼神之法,但大明时下扶乩之术盛行,各地城隍庙里,也都有庙祝擅长扶乩,帮人测算。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句诗用在嘉靖帝身上,其实也是符合的,目前嘉靖的心思还在政事上,可等到中后期的时候,就开始沉迷修仙了。 嘉靖三十四年,徐阶推荐道士蓝道行给嘉靖,专门以扶乩事君。 同时通过扶乩来攻讦政敌,通过蓝道行以扶乩进言,想要搬倒严嵩,结果严嵩勾结道士田玉,田玉的扶乩术更高明,反而污蔑蓝道行,最终蓝道行被下狱处死。 可见大明扶乩的风气之盛。 张执象不喜欢扶乩术,老天师也不会教他这些,哪怕张执象要进京了,他们天师府的弟子,何尝需要以扶乩来讨好君王? 哭过之后,依琼终于安静了下来。 张执象抄书抄到墨水没了之后,才发现依琼已经趴在一旁睡着了,便让雨水去取了见衣服给依琼披上,时辰不早,他也回屋睡觉去了。 次日,张执象练武的时候,依琼也毫不见外的跟着学。 也就是张执象了,懒得管她,八部金刚功本来就被道爷公之于众了,张执象也不介意被更多人学去,哪怕现在的全真龙门派还当它是秘术,传扬出去了会招来麻烦。 但他既然抄了《炁体源流》,那必然是要传功于天下的。 不是说指望天下人都能修行,而是人人有功练,就有一份奔头,再不济,八部金刚功也是上好的养生功夫。 少些病痛,比什么都强。 毕竟,这世上的病,都是穷病…… (ps:圣诞节快乐,兄弟们。) 48、乌木镇邪,点睛开光 依琼说要去人多的地方给族人留下记号。 张执象也不熟悉应天府,只能问王绛阙了,她的答案是——城隍庙。 城隍庙自古有之,但在明朝发展到鼎盛,朱元璋将城隍庙分为都、府、州、县四级,与当地官署等同,形成阴阳两套衙门。 如果说在明朝以前,还会有山野精怪、孤魂野鬼频繁作案。 那到了大明就彻底不存在了,各地城隍由当地的老百姓自行选出,选择的标准是殉国而死的忠烈之士,亦或者是历史名臣名将。 是真正的“英灵”,由朝廷敕封的正神。 正所谓,神权君授,在华夏,人皇向来是高于神明的。 阴司制度的规范是有利于民间的,城隍庙的避邪震煞,且不论到底有没有效果,至少老百姓看着城隍庙就很安心。 心灵上至少是有个寄托的。 应天府都城隍庙在鸡鸣寺旁边,所以每逢庙会,这一带都会非常热闹,城隍庙庙会在每月十九,而鸡鸣寺庙会在每月初五。 应天城水路发达,从桂园乘小舟出,沿河北上,行船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隍庙。 恰逢庙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除了烧香拜佛以外,庙会还有着各种摊点,小吃、饮品、玩具、首饰应有尽有,还有戏班子在戏台上唱大戏,如《琵琶记》、《荆钗记》、《白兔记》等等。 哪怕是张执象,见到此番热闹,也觉得相当震撼。 人们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种对生活的热爱,让他印象十分深刻,这是他前世生活的那个年代,诸多节庆当中都不曾具备的。 哪怕春节,也早就不见这种热闹而充满活力的氛围了。 “看那边,看那边,好威武的关圣爷!!” 雨水兴奋无比的拉着张执象指着那边的人山人海说道,张执象高度不够,什么都看不见,那边银翘却相当专业,从背后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折叠的梯子,王绛阙轻巧的踩了上去,完美的看到了热闹。 嚯~逛庙会准备这么充分的吗? 张执象有点怀念大防风了,他坐在大防风肩膀上,什么看不到? “嘿嘿,我来吧。” 听到依琼的声音,张执象就觉得不妙,接着就是一阵失重,他被高高抛起,依琼反手抓住他的胸口,就将他这么举了起来。 这妮子身高一米七几,举起手臂来有两米多高,张执象倒是看清了热闹。 可这也太…… “放我下来!” “嘿嘿,别害羞嘛,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依琼!!” “诶,拿你没办法,喂,你不是站马步吗?考验功底的时候到了啊,我不介意被你踩着,但你可别摔跤了。” 依琼将张执象抛起,抓住他的脚踝,将他甩到了自己肩膀上。 张执象一阵手忙脚乱,但好歹依琼有借助脚踝帮他调整平衡,他冷静下来后,也就渐渐站稳了,不由惊叹依琼的武艺还挺强…… 站在依琼的肩膀上,张执象顺利的看清了热闹,在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一座见丈高的关二爷的木雕,威武之感简直扑面而来。 “好帅……” 他下意识的发出了感慨,一旁的王绛阙却撇了撇嘴,说道:“亏你还是个道士呢。” “啊?” 张执象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王绛阙指了指雕像,说道:“这是乌木,跟桃木一样都是有镇邪功效的。” “这尊真君雕像,手持青龙偃月刀,身披战甲,脚踏青龙,还睁了眼睛。” “你说,要什么东西,才值得这样的真君像去镇压?” 关羽的民俗崇拜是宋元开始兴盛的,其中的重要节点为元顺帝将关羽敕封为:齐天护国大将军检校尚书守管淮南节度使兼山东河北四门关镇招讨使兼提调遍天下诸宫刹天地分巡案管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开府仪同三司金紫光禄大夫驾前都统军无倭侯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崇宁护国真君。 简称:齐天护国真君。 在《西游记》还没有问世的当下,也不知道那个“齐天大圣”的名号是不是源于关二爷。只是到了万历四十二年,关二爷才有了“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的名号。 虽然是万历四十二年才被官方封圣。 但民俗肯定是优先的,在嘉靖年间,关羽在民间已经有了伏魔大帝的称呼,人们对关二爷的镇煞伏魔情有独钟。 毫无疑问,如今城隍庙内这尊关圣像,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自古以来有画龙点睛一说,今日城隍庙内如此热闹,怕不是要给这尊真君像点睛开光,这镇煞规格之高,恐怕仅次于点睛开光的天师像了。” “这雕像越威武,背后的事情越让人惊悚。” “小心点吧,这里可能出现了我们在狮头镇遭遇的那个等级的妖魔。” 张执象听闻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不等他细想,前面敲锣打鼓的动静便靠近了过来,人群分开,念唱着什么的庙祝老头来到了张执象近前,将手中端着的朱砂和敕笔举起。 竟然是要让张执象来点睛开光。 道教的点睛开光科仪有十二道,一般都是由高功法师来执行,张执象从来没有做过这事,也不明白庙祝为何会让他这个游客来。 不仅张执象疑惑,其他游客也疑惑。 虽然让一童子来点睛也有说法,可这尊关圣像如此规格,恐怕不妥吧? “此乃龙虎山小天师,授太上大洞经箓的,除老天师外,最有资格点睛开光的,便是这位小天师了。” 庙祝老爷此话一出,众人皆尽信服。 张执象不知道庙祝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但在大伙的催促下,还是犹疑着拿起了敕笔,点睛之前他不由问道:“这尊真君像要镇何物?” 一时间,庙会竟然安静了许多。 即便是庙祝老爷也是有些沉默,张执象疑惑看去,才发现那边做科仪的位置,竟然聚集着一群达官显贵…… 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 一旁跟随的,赫然是南京兵部尚书和南京守备太监……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要这三位南京主官来请关圣像? 48、乌木镇邪,点睛开光 依琼说要去人多的地方给族人留下记号。 张执象也不熟悉应天府,只能问王绛阙了,她的答案是——城隍庙。 城隍庙自古有之,但在明朝发展到鼎盛,朱元璋将城隍庙分为都、府、州、县四级,与当地官署等同,形成阴阳两套衙门。 如果说在明朝以前,还会有山野精怪、孤魂野鬼频繁作案。 那到了大明就彻底不存在了,各地城隍由当地的老百姓自行选出,选择的标准是殉国而死的忠烈之士,亦或者是历史名臣名将。 是真正的“英灵”,由朝廷敕封的正神。 正所谓,神权君授,在华夏,人皇向来是高于神明的。 阴司制度的规范是有利于民间的,城隍庙的避邪震煞,且不论到底有没有效果,至少老百姓看着城隍庙就很安心。 心灵上至少是有个寄托的。 应天府都城隍庙在鸡鸣寺旁边,所以每逢庙会,这一带都会非常热闹,城隍庙庙会在每月十九,而鸡鸣寺庙会在每月初五。 应天城水路发达,从桂园乘小舟出,沿河北上,行船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隍庙。 恰逢庙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除了烧香拜佛以外,庙会还有着各种摊点,小吃、饮品、玩具、首饰应有尽有,还有戏班子在戏台上唱大戏,如《琵琶记》、《荆钗记》、《白兔记》等等。 哪怕是张执象,见到此番热闹,也觉得相当震撼。 人们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种对生活的热爱,让他印象十分深刻,这是他前世生活的那个年代,诸多节庆当中都不曾具备的。 哪怕春节,也早就不见这种热闹而充满活力的氛围了。 “看那边,看那边,好威武的关圣爷!!” 雨水兴奋无比的拉着张执象指着那边的人山人海说道,张执象高度不够,什么都看不见,那边银翘却相当专业,从背后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折叠的梯子,王绛阙轻巧的踩了上去,完美的看到了热闹。 嚯~逛庙会准备这么充分的吗? 张执象有点怀念大防风了,他坐在大防风肩膀上,什么看不到? “嘿嘿,我来吧。” 听到依琼的声音,张执象就觉得不妙,接着就是一阵失重,他被高高抛起,依琼反手抓住他的胸口,就将他这么举了起来。 这妮子身高一米七几,举起手臂来有两米多高,张执象倒是看清了热闹。 可这也太…… “放我下来!” “嘿嘿,别害羞嘛,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依琼!!” “诶,拿你没办法,喂,你不是站马步吗?考验功底的时候到了啊,我不介意被你踩着,但你可别摔跤了。” 依琼将张执象抛起,抓住他的脚踝,将他甩到了自己肩膀上。 张执象一阵手忙脚乱,但好歹依琼有借助脚踝帮他调整平衡,他冷静下来后,也就渐渐站稳了,不由惊叹依琼的武艺还挺强…… 站在依琼的肩膀上,张执象顺利的看清了热闹,在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一座见丈高的关二爷的木雕,威武之感简直扑面而来。 “好帅……” 他下意识的发出了感慨,一旁的王绛阙却撇了撇嘴,说道:“亏你还是个道士呢。” “啊?” 张执象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王绛阙指了指雕像,说道:“这是乌木,跟桃木一样都是有镇邪功效的。” “这尊真君雕像,手持青龙偃月刀,身披战甲,脚踏青龙,还睁了眼睛。” “你说,要什么东西,才值得这样的真君像去镇压?” 关羽的民俗崇拜是宋元开始兴盛的,其中的重要节点为元顺帝将关羽敕封为:齐天护国大将军检校尚书守管淮南节度使兼山东河北四门关镇招讨使兼提调遍天下诸宫刹天地分巡案管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开府仪同三司金紫光禄大夫驾前都统军无倭侯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崇宁护国真君。 简称:齐天护国真君。 在《西游记》还没有问世的当下,也不知道那个“齐天大圣”的名号是不是源于关二爷。只是到了万历四十二年,关二爷才有了“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的名号。 虽然是万历四十二年才被官方封圣。 但民俗肯定是优先的,在嘉靖年间,关羽在民间已经有了伏魔大帝的称呼,人们对关二爷的镇煞伏魔情有独钟。 毫无疑问,如今城隍庙内这尊关圣像,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自古以来有画龙点睛一说,今日城隍庙内如此热闹,怕不是要给这尊真君像点睛开光,这镇煞规格之高,恐怕仅次于点睛开光的天师像了。” “这雕像越威武,背后的事情越让人惊悚。” “小心点吧,这里可能出现了我们在狮头镇遭遇的那个等级的妖魔。” 张执象听闻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不等他细想,前面敲锣打鼓的动静便靠近了过来,人群分开,念唱着什么的庙祝老头来到了张执象近前,将手中端着的朱砂和敕笔举起。 竟然是要让张执象来点睛开光。 道教的点睛开光科仪有十二道,一般都是由高功法师来执行,张执象从来没有做过这事,也不明白庙祝为何会让他这个游客来。 不仅张执象疑惑,其他游客也疑惑。 虽然让一童子来点睛也有说法,可这尊关圣像如此规格,恐怕不妥吧? “此乃龙虎山小天师,授太上大洞经箓的,除老天师外,最有资格点睛开光的,便是这位小天师了。” 庙祝老爷此话一出,众人皆尽信服。 张执象不知道庙祝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但在大伙的催促下,还是犹疑着拿起了敕笔,点睛之前他不由问道:“这尊真君像要镇何物?” 一时间,庙会竟然安静了许多。 即便是庙祝老爷也是有些沉默,张执象疑惑看去,才发现那边做科仪的位置,竟然聚集着一群达官显贵…… 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 一旁跟随的,赫然是南京兵部尚书和南京守备太监……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要这三位南京主官来请关圣像? 49、为民伸冤,登闻鼓响 “魏国公徐鹏举,守备太监张佐,南京兵部尚书伍文定。” 王绛阙从小梯子上漫步走下,向张执象介绍着那边的三个主官,也意在告诉张执象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不同寻常。 张执象于是看向老庙祝,想要个解释。 “这尊真君像是放在应天府衙门的,科仪不容耽误,小真人尽管先开光,三位主官都在这里,但凡有什么,总要给你一个交代的。” “庙祝老爷是如何认得我的?” “修仙十境一出,天下何人不识小真人?” “科仪该如何做?” “点睛即可。” 张执象深呼吸一口气,以敕笔沾了朱砂,来到关圣像门前,登上梯子,在那睁目含威的双目上各点上一笔,刹那间,关圣像便惟妙惟肖,仿佛活过来了一样,天地之间也狂风大作。 张执象不停,继续在关二爷头顶的青龙上继续点睛。 开光完成,隐约间有龙鸣冲上云霄,天空素白的云朵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金色的阳光自天空沐浴而下,刚好照耀在关圣像上。 如此神迹。 在参观的老百姓顿时跪了一地,纷纷向关二爷祈福称颂…… 张执象看了关圣像一眼,才转身走下梯子,将敕笔还给庙祝,自己则走向了那群达官显贵,对站在首位的徐鹏举抱拳一礼,掷地有声的问道:“魏国公可否告知在下,这是要镇何物?” 徐鹏举三十岁出头,但依稀可见昔日的几分纨绔。 虽说徐鹏举传闻是大鹏转世,又传闻是岳爷爷投胎,所以有鹏举这个名字,但事实证明这些都是些噱头。 徐鹏举文武皆不出众,将来还会有个草包国公的称呼。 但家世地位在那,徐鹏举是南京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能因为曾经的纨绔习性,倒是没有对张执象的咄咄逼人而不满,反而像是碰到好玩的事情一样,笑着说道:“那庙祝说的没错,这真君像是要放到应天府衙门的。” “至于所镇的东西,那就有趣的紧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大信,那玩意是——登闻鼓。” 登闻鼓自古有之,到了明洪武年间,太祖朱元璋设登闻鼓并定了新规,表示: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这登闻鼓是配合《大诰》的一套系统。 让平民百姓可以直达天听,但凡有冤屈可以直接向皇帝申诉。 这套系统在洪武年间也确实有效,地方官员倘若贪污和欺压百姓,百姓是可以直接将官员抓起来押往应天府,让老朱亲自审问的。 这途中各地官员将领不仅不能阻拦,驿站还要给上访队伍提供食宿。 百姓的状告属实,还会受到皇帝嘉奖。 如果有任何官员敢报复举报者,不论什么原因都会受到老朱的严惩,无论举报者犯了什么事,地方官员都不能私下审判,必须押送到应天府,由老朱亲自来审。 老朱对官员的严苛,导致了洪武年间的一个奇观。 那就是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带着镣铐在做官的……足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官不聊生! 所以。 老朱一死,《大诰》就没啥用了,唯一的效果就是给家中有《大诰》的老百姓在犯罪后可以减罪一等,《大诰》都没用了,登闻鼓自然也就没人敲了。 宣德年间,就有官员上书,要撤销登闻鼓,被宣德帝以祖宗所设不可废为由拒绝了。 但是…… 近百年没人能够敲鼓,那登闻鼓,特别是应天府的登闻鼓,早就“不见了”,杂草藤蔓堆砌,后来人都不知道那个位置有个鼓。 可也就是在半个月前的晚上。 那天夜里下了雨,天空打了一道惊雷下来,直接劈中了登闻鼓,将杂草藤蔓烧了个一干二净,而登闻鼓在大火当中竟然丝毫无损,完完整整的显露了出来! 直到今日,每天午时都会鼓声大作! 明明没人在敲!! 这鼓声闹得人心惶惶不说,最近应天府发生的一些命案都十分离奇,死者形状极为恐怖,一时间搞得应天府“人人自危”。 这便急忙寻了一樽乌木,请了大师来雕刻。 就这还不够,还要在城隍庙举行庙会的时候进行开光点睛的仪式。 不把这尊真君像请到衙门里去,他们是不会心安的。 张执象听闻这些,顿时脸都黑了,徐鹏举却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笑得非常开心,他望着伍文定、张佐,还有应天知府罗文忠,等着他们给解释呢。 这位小真人日后可是要进京的哦~~ “这事咱家也写好奏折,不日就要递送京师。”张佐适时的说了句,直接撇开了干系。 伍文定则是冷哼了一声,不屑解释。 事情到头来,还是落在了应天知府罗文忠身上。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罗文忠脸有些黑,但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登闻鼓重现人间,自然是有冤屈的,可这冤屈有当下的,也有过去百年的。” “佛家有因果报应一说。” “谁知今日的报应,不是当年留下的冤屈?” “小真人放心,我等自当清查吏治,为民伸冤,将积年冤案一一审核清楚,重做定结。” 这种官面话,也就只能糊弄鬼了,张执象是缺乏人生经验,但他如何听不出来,罗文忠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将事情推给前人,一了百了? 张执象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庙祝,沉声问道:“这就是您说的,他们会给的交代?” 庙祝长长叹息,向张执象施了一礼,才说道:“人间事,何须以鬼神施为?请了关圣像,登闻鼓还能保住,这些官吏看着登闻鼓心中至少还有敬畏。” “可倘若实在没有办法,哪怕那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东西。” “衙门里也是可以失火的。”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庙祝不忍的转过头去,幽幽叹着,那鼓不露出来还好,露出来了,指不定多大冤屈呢…… 49、为民伸冤,登闻鼓响 “魏国公徐鹏举,守备太监张佐,南京兵部尚书伍文定。” 王绛阙从小梯子上漫步走下,向张执象介绍着那边的三个主官,也意在告诉张执象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不同寻常。 张执象于是看向老庙祝,想要个解释。 “这尊真君像是放在应天府衙门的,科仪不容耽误,小真人尽管先开光,三位主官都在这里,但凡有什么,总要给你一个交代的。” “庙祝老爷是如何认得我的?” “修仙十境一出,天下何人不识小真人?” “科仪该如何做?” “点睛即可。” 张执象深呼吸一口气,以敕笔沾了朱砂,来到关圣像门前,登上梯子,在那睁目含威的双目上各点上一笔,刹那间,关圣像便惟妙惟肖,仿佛活过来了一样,天地之间也狂风大作。 张执象不停,继续在关二爷头顶的青龙上继续点睛。 开光完成,隐约间有龙鸣冲上云霄,天空素白的云朵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金色的阳光自天空沐浴而下,刚好照耀在关圣像上。 如此神迹。 在参观的老百姓顿时跪了一地,纷纷向关二爷祈福称颂…… 张执象看了关圣像一眼,才转身走下梯子,将敕笔还给庙祝,自己则走向了那群达官显贵,对站在首位的徐鹏举抱拳一礼,掷地有声的问道:“魏国公可否告知在下,这是要镇何物?” 徐鹏举三十岁出头,但依稀可见昔日的几分纨绔。 虽说徐鹏举传闻是大鹏转世,又传闻是岳爷爷投胎,所以有鹏举这个名字,但事实证明这些都是些噱头。 徐鹏举文武皆不出众,将来还会有个草包国公的称呼。 但家世地位在那,徐鹏举是南京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能因为曾经的纨绔习性,倒是没有对张执象的咄咄逼人而不满,反而像是碰到好玩的事情一样,笑着说道:“那庙祝说的没错,这真君像是要放到应天府衙门的。” “至于所镇的东西,那就有趣的紧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大信,那玩意是——登闻鼓。” 登闻鼓自古有之,到了明洪武年间,太祖朱元璋设登闻鼓并定了新规,表示: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这登闻鼓是配合《大诰》的一套系统。 让平民百姓可以直达天听,但凡有冤屈可以直接向皇帝申诉。 这套系统在洪武年间也确实有效,地方官员倘若贪污和欺压百姓,百姓是可以直接将官员抓起来押往应天府,让老朱亲自审问的。 这途中各地官员将领不仅不能阻拦,驿站还要给上访队伍提供食宿。 百姓的状告属实,还会受到皇帝嘉奖。 如果有任何官员敢报复举报者,不论什么原因都会受到老朱的严惩,无论举报者犯了什么事,地方官员都不能私下审判,必须押送到应天府,由老朱亲自来审。 老朱对官员的严苛,导致了洪武年间的一个奇观。 那就是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带着镣铐在做官的……足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官不聊生! 所以。 老朱一死,《大诰》就没啥用了,唯一的效果就是给家中有《大诰》的老百姓在犯罪后可以减罪一等,《大诰》都没用了,登闻鼓自然也就没人敲了。 宣德年间,就有官员上书,要撤销登闻鼓,被宣德帝以祖宗所设不可废为由拒绝了。 但是…… 近百年没人能够敲鼓,那登闻鼓,特别是应天府的登闻鼓,早就“不见了”,杂草藤蔓堆砌,后来人都不知道那个位置有个鼓。 可也就是在半个月前的晚上。 那天夜里下了雨,天空打了一道惊雷下来,直接劈中了登闻鼓,将杂草藤蔓烧了个一干二净,而登闻鼓在大火当中竟然丝毫无损,完完整整的显露了出来! 直到今日,每天午时都会鼓声大作! 明明没人在敲!! 这鼓声闹得人心惶惶不说,最近应天府发生的一些命案都十分离奇,死者形状极为恐怖,一时间搞得应天府“人人自危”。 这便急忙寻了一樽乌木,请了大师来雕刻。 就这还不够,还要在城隍庙举行庙会的时候进行开光点睛的仪式。 不把这尊真君像请到衙门里去,他们是不会心安的。 张执象听闻这些,顿时脸都黑了,徐鹏举却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笑得非常开心,他望着伍文定、张佐,还有应天知府罗文忠,等着他们给解释呢。 这位小真人日后可是要进京的哦~~ “这事咱家也写好奏折,不日就要递送京师。”张佐适时的说了句,直接撇开了干系。 伍文定则是冷哼了一声,不屑解释。 事情到头来,还是落在了应天知府罗文忠身上。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罗文忠脸有些黑,但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登闻鼓重现人间,自然是有冤屈的,可这冤屈有当下的,也有过去百年的。” “佛家有因果报应一说。” “谁知今日的报应,不是当年留下的冤屈?” “小真人放心,我等自当清查吏治,为民伸冤,将积年冤案一一审核清楚,重做定结。” 这种官面话,也就只能糊弄鬼了,张执象是缺乏人生经验,但他如何听不出来,罗文忠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将事情推给前人,一了百了? 张执象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庙祝,沉声问道:“这就是您说的,他们会给的交代?” 庙祝长长叹息,向张执象施了一礼,才说道:“人间事,何须以鬼神施为?请了关圣像,登闻鼓还能保住,这些官吏看着登闻鼓心中至少还有敬畏。” “可倘若实在没有办法,哪怕那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东西。” “衙门里也是可以失火的。”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庙祝不忍的转过头去,幽幽叹着,那鼓不露出来还好,露出来了,指不定多大冤屈呢…… 50、争锋相对,庙堂江湖 庙祝知晓张执象难以接受,为了避免事情闹僵,他便让城隍庙的道士和杂役们继续科仪,让庙会热闹起来,民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尊关公像上。 他则帮两边沟通,说动了那些官员,让他们去后厅议事。 张执象也只能压着怒火去跟这些达官显贵们商议,不过他没有忘记这次来城隍庙的目的,跟依琼低声交代了两句后,便让王绛阙带着依琼先逛逛。 他们是乘小舟出来的,但保不准诚意坊的人在江面上也有盯防。 有王绛阙照看,诚意坊的人也不敢轻易动手,王绛阙百无聊赖的点点头,算是答应,她与张执象不同,是知道真相的。 依琼傻乎乎的来留记号,大防风却根本就不在应天府。 等会落单了,怕是要碰到族人,然后就得纠结许青麝那个女人的任务了……这个局的关键在大防风身上,王源之的意思,是先不急着动,看看依琼的心性再说。 反正修仙十境传到龙虎山后,老天师肯定还是要将大防风派出来保护张执象的。 若是大防风在,这些官员也不敢如此敷衍吧? 呵…… 在王绛阙的百无聊赖当中,张执象随庙祝前往了后厅,看着那三位南京朝堂的主官,还有几位其他官员阿谀奉承,全然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中,都在聊些诗词文章的趣事。 张执象心中无名火更旺了。 “你们不把我一个五岁小儿放在眼里,这很正常,但登闻鼓的事,你们以为请了关二爷就万事大吉了不成!” 张执象直接破坏了气氛。 后厅一阵沉默,唯独徐鹏举打开折扇,悠闲靠着,嘴角的笑意都遮掩不住,是真真切切的在看好戏,巴不得张执象闹得更大一些。 南京兵部尚书伍文定则脸色阴沉。 大明王朝在南北两京各有一套班子,规格等同,但表面上,是以顺天府为尊,应天府作为养老发配的地方。 表面上,南京六部当中,有实权的,只有兵部和户部。 又以兵部尚书为首,是南京朝堂的主官,再加上皇帝派遣的南京守备太监,和世代镇守南京的勋贵担任南京守备,用以维持一种虚假的政治平衡。 实际上呢。 南北两京可以说是划江而治,在江南,南京六部的政令要比北边的好用,作为江南士绅、勋贵、商贾用来“圈地自萌”的南京朝廷,有着它自己的游戏规则。 皇帝派镇守太监过来,那太监只能做两件事。 一,收银子;二,当泥菩萨。 正德皇帝都能在小西湖落水,区区太监敢做什么事,结果还用说吗?至于离开应天府后揭秘?你银子都收了,敢揭秘,陛下能不能收拾南京还两说,但你肯定是要死的。 所以。 张佐其实就是个看客,没啥权力,而徐鹏举呢,留在南京的这批勋贵百年经营,自然是根基深厚,但问题在于,大明朝的政治游戏,是文人士大夫的。 勋贵武将都是要被文官压制的。 勋贵们能够保证自己的富贵,可在实际权力上面,他们是没有的,如徐鹏举担任南京守备,明明节制南京诸卫所统管五军都督府,是军事长官。 但兵权并不在徐鹏举手中,江南的兵权在南京兵部尚书的手中。 倘若这个兵部尚书是皇帝的人,那江南的兵权就在兵部侍郎手中,反正,南京朝堂是江南人的,皇帝管不着。 南京六部也不是表面上的没有实权,他们只是相对于京师的六部而言,“没有实权”。 实际上,他们统管着江南各地,与顺天府实质在划江而治。 伍文定是湖北人,又是以镇压宁王叛乱起家,嘉靖将他丢到南京来当兵部尚书,一个是看看伍文定是不是“南党”,再一个就是看看伍文定能不能在南京打开局面。 其实。 南京作为养老发配的地方,是果而非因,因为南京六部听调不听宣,皇帝没有办法控制南边,才将不喜欢的官员往南边丢,让他们要么回家,要么去坐蜡。 只有少数的,才是委以重任的“过河卒”。 伍文定就是这只卒子。 从嘉靖四年秋被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后,伍文定就处处碰壁,被弄得灰头土脸,登闻鼓被雷劈后,每日午时自动击鼓鸣冤,而后就发生命案。 张佐念着都是嘉靖的人,所以没有递折子。 可南京这边其他的官员,各种弹劾的折子早已如雪片一样递到京师了,将他伍文定描写的十恶不赦,不斩不足以平民愤。 再这么下去。 会不会下狱被处斩另说,事情办砸了,丢了嘉靖的大面子,他伍文定肯定是要是去圣眷的。 所以这才迫不及待的请了关公,先把登闻鼓镇住再说。 本就诸事不顺,如今连张执象这么一个小娃娃都来诘问他,伍文定也是心头火起,交代?你以为本官不想要交代不成! “小真人好大的仙威!” “应天府衙门请了关二爷不能高枕无忧,那泼天的冤屈平不了又能如何?你来平吗?” 伍文定一番话冷嘲热讽,显然没有将张执象放在眼里,就如同狮头镇的那些人一样,他们对鬼神并无敬意,尤其是对神。 张执象没有想到堂堂南京主官居然在摆烂,只觉得血压有点高。 “应天府的冤屈,我们平不了,但,关公像是我小师叔开的光,他若不答应,我想关二爷也不介意毁了这一尊法相。” 出门访友两天的张永焕忽然就出现了,他站在张执象身后,一手按着张执象的肩膀,让张执象瞬间就安心了许多。 他又并非什么孤家寡人。 他是祖天师的弟子,天师府的小真人! 人间的事他们管不了,但这鬼神的事情,就没有他们不能管的,开了光的关公像,普通人不敢动,他们就是毁了又如何? “你敢!!” 伍文定气急,他猛然起身,狠狠的指着张永焕,但张永焕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并不惧怕这位南京朝廷的主官。 而且这时,一名宦官在两名小宦官的服侍下走了进来。 他斜眼睥睨的看着伍文定,淡然说道:“龙虎山统领天下道教事,这避邪镇煞,自是有专断之权,伍尚书莫非心中有亏,见不得那登闻鼓,才如此慌忙?” 这太监叫崔文,正是张永焕这两天拜访的朋友。 老太监已经告老辞官,没啥职位,但他自嘉靖元年开始,就投其所好,为嘉靖皇帝布置修仙问道的事宜,从而与龙虎山交往密切。 嘉靖三年,崔文引荐龙虎山道士邵元节,深受嘉靖欣赏。 嘉靖命邵元节在显灵宫专司祭祀,而崔文因为受到嘉靖的宠幸,格外跋扈,嘉靖五年的时候被弹劾,从而告老辞官。 表面上看,崔文是个失势的老宦官。 实际上,这老货并没有丢失圣眷,而是奉密旨在江湖行事,会选崔文来做这件事,除了嘉靖的信任外,还有这老货武艺高强。 他是耳顺境的武道宗师。 传闻,当年西厂留下来的班底,已经由这老太监秘密接手,成为嘉靖插手江湖的一支势力…… 50、争锋相对,庙堂江湖 庙祝知晓张执象难以接受,为了避免事情闹僵,他便让城隍庙的道士和杂役们继续科仪,让庙会热闹起来,民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尊关公像上。 他则帮两边沟通,说动了那些官员,让他们去后厅议事。 张执象也只能压着怒火去跟这些达官显贵们商议,不过他没有忘记这次来城隍庙的目的,跟依琼低声交代了两句后,便让王绛阙带着依琼先逛逛。 他们是乘小舟出来的,但保不准诚意坊的人在江面上也有盯防。 有王绛阙照看,诚意坊的人也不敢轻易动手,王绛阙百无聊赖的点点头,算是答应,她与张执象不同,是知道真相的。 依琼傻乎乎的来留记号,大防风却根本就不在应天府。 等会落单了,怕是要碰到族人,然后就得纠结许青麝那个女人的任务了……这个局的关键在大防风身上,王源之的意思,是先不急着动,看看依琼的心性再说。 反正修仙十境传到龙虎山后,老天师肯定还是要将大防风派出来保护张执象的。 若是大防风在,这些官员也不敢如此敷衍吧? 呵…… 在王绛阙的百无聊赖当中,张执象随庙祝前往了后厅,看着那三位南京朝堂的主官,还有几位其他官员阿谀奉承,全然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中,都在聊些诗词文章的趣事。 张执象心中无名火更旺了。 “你们不把我一个五岁小儿放在眼里,这很正常,但登闻鼓的事,你们以为请了关二爷就万事大吉了不成!” 张执象直接破坏了气氛。 后厅一阵沉默,唯独徐鹏举打开折扇,悠闲靠着,嘴角的笑意都遮掩不住,是真真切切的在看好戏,巴不得张执象闹得更大一些。 南京兵部尚书伍文定则脸色阴沉。 大明王朝在南北两京各有一套班子,规格等同,但表面上,是以顺天府为尊,应天府作为养老发配的地方。 表面上,南京六部当中,有实权的,只有兵部和户部。 又以兵部尚书为首,是南京朝堂的主官,再加上皇帝派遣的南京守备太监,和世代镇守南京的勋贵担任南京守备,用以维持一种虚假的政治平衡。 实际上呢。 南北两京可以说是划江而治,在江南,南京六部的政令要比北边的好用,作为江南士绅、勋贵、商贾用来“圈地自萌”的南京朝廷,有着它自己的游戏规则。 皇帝派镇守太监过来,那太监只能做两件事。 一,收银子;二,当泥菩萨。 正德皇帝都能在小西湖落水,区区太监敢做什么事,结果还用说吗?至于离开应天府后揭秘?你银子都收了,敢揭秘,陛下能不能收拾南京还两说,但你肯定是要死的。 所以。 张佐其实就是个看客,没啥权力,而徐鹏举呢,留在南京的这批勋贵百年经营,自然是根基深厚,但问题在于,大明朝的政治游戏,是文人士大夫的。 勋贵武将都是要被文官压制的。 勋贵们能够保证自己的富贵,可在实际权力上面,他们是没有的,如徐鹏举担任南京守备,明明节制南京诸卫所统管五军都督府,是军事长官。 但兵权并不在徐鹏举手中,江南的兵权在南京兵部尚书的手中。 倘若这个兵部尚书是皇帝的人,那江南的兵权就在兵部侍郎手中,反正,南京朝堂是江南人的,皇帝管不着。 南京六部也不是表面上的没有实权,他们只是相对于京师的六部而言,“没有实权”。 实际上,他们统管着江南各地,与顺天府实质在划江而治。 伍文定是湖北人,又是以镇压宁王叛乱起家,嘉靖将他丢到南京来当兵部尚书,一个是看看伍文定是不是“南党”,再一个就是看看伍文定能不能在南京打开局面。 其实。 南京作为养老发配的地方,是果而非因,因为南京六部听调不听宣,皇帝没有办法控制南边,才将不喜欢的官员往南边丢,让他们要么回家,要么去坐蜡。 只有少数的,才是委以重任的“过河卒”。 伍文定就是这只卒子。 从嘉靖四年秋被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后,伍文定就处处碰壁,被弄得灰头土脸,登闻鼓被雷劈后,每日午时自动击鼓鸣冤,而后就发生命案。 张佐念着都是嘉靖的人,所以没有递折子。 可南京这边其他的官员,各种弹劾的折子早已如雪片一样递到京师了,将他伍文定描写的十恶不赦,不斩不足以平民愤。 再这么下去。 会不会下狱被处斩另说,事情办砸了,丢了嘉靖的大面子,他伍文定肯定是要是去圣眷的。 所以这才迫不及待的请了关公,先把登闻鼓镇住再说。 本就诸事不顺,如今连张执象这么一个小娃娃都来诘问他,伍文定也是心头火起,交代?你以为本官不想要交代不成! “小真人好大的仙威!” “应天府衙门请了关二爷不能高枕无忧,那泼天的冤屈平不了又能如何?你来平吗?” 伍文定一番话冷嘲热讽,显然没有将张执象放在眼里,就如同狮头镇的那些人一样,他们对鬼神并无敬意,尤其是对神。 张执象没有想到堂堂南京主官居然在摆烂,只觉得血压有点高。 “应天府的冤屈,我们平不了,但,关公像是我小师叔开的光,他若不答应,我想关二爷也不介意毁了这一尊法相。” 出门访友两天的张永焕忽然就出现了,他站在张执象身后,一手按着张执象的肩膀,让张执象瞬间就安心了许多。 他又并非什么孤家寡人。 他是祖天师的弟子,天师府的小真人! 人间的事他们管不了,但这鬼神的事情,就没有他们不能管的,开了光的关公像,普通人不敢动,他们就是毁了又如何? “你敢!!” 伍文定气急,他猛然起身,狠狠的指着张永焕,但张永焕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并不惧怕这位南京朝廷的主官。 而且这时,一名宦官在两名小宦官的服侍下走了进来。 他斜眼睥睨的看着伍文定,淡然说道:“龙虎山统领天下道教事,这避邪镇煞,自是有专断之权,伍尚书莫非心中有亏,见不得那登闻鼓,才如此慌忙?” 这太监叫崔文,正是张永焕这两天拜访的朋友。 老太监已经告老辞官,没啥职位,但他自嘉靖元年开始,就投其所好,为嘉靖皇帝布置修仙问道的事宜,从而与龙虎山交往密切。 嘉靖三年,崔文引荐龙虎山道士邵元节,深受嘉靖欣赏。 嘉靖命邵元节在显灵宫专司祭祀,而崔文因为受到嘉靖的宠幸,格外跋扈,嘉靖五年的时候被弹劾,从而告老辞官。 表面上看,崔文是个失势的老宦官。 实际上,这老货并没有丢失圣眷,而是奉密旨在江湖行事,会选崔文来做这件事,除了嘉靖的信任外,还有这老货武艺高强。 他是耳顺境的武道宗师。 传闻,当年西厂留下来的班底,已经由这老太监秘密接手,成为嘉靖插手江湖的一支势力…… 51、神仙斗法,借力打力 “崔文,你休要胡搅蛮缠!” 大家都是皇帝的人,崔文不想着帮他解决问题,反而帮着这群道士来挤兑他,这是什么意思?陛下的事情还办不办了! 伍文定感觉队友都是猪! 崔文却只冷笑一声,并不理他,出宫一年,崔文早就看清这天下是什么样子了,依靠官面力量想要控制江南是不可能的。 当初陛下对王阳明虽然猜忌,但在登基之初就将王阳明丢到了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未尝没有试试看的心态。 结果呢? 王阳明父亲的确是病重了,但王阳明仅待了半年就跑路是事实,南京朝廷铁桶一块,京师那边就算把六部尚书全部空降,也一样没用。 想要解决江南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像正德皇帝那样,带着九边大军南下! 来一次犁庭扫穴! 知道结症所在,崔文压根就不在意伍文定的死活,更是认为伍文定蠢得可以,登闻鼓的异像明明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他却为了自保而匆匆请神,要用关公来镇压登闻鼓。 这关公像请回衙门,第二天伍文定就要滚出南京了! 这是什么?这是镇压祖制!你伍文定心中有鬼!届时科道言官更是要以陛下失德,太祖降怒来上书,甚至要掀翻大礼议也说不定! 那会让陛下变得极为被动! 伍文定就是个蠢货! 崔文没有理会伍文定,而是看向徐鹏举说道:“关公镇的是邪煞,登闻鼓乃太祖所设,专为天下百姓击鼓鸣冤,乃至正至阳之物,岂是邪煞?” “近日所生命案,咱家也有了解一二。” “据咱家所知,那些可都是死有余辜之辈,应天府衙门不反思反思,这种罪大恶极之人过往活得如此滋润,反而要镇压登闻鼓,这是何意?” “莫非是要镇压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 “南京六部,要谋反不成!” 崔文说的疾言厉色,相当于指着徐鹏举的鼻子骂,徐鹏举脸色讪然,心中一顿娘希匹,他又不是管事的,崔文指桑骂槐,他平白受这份唾沫。 你崔文有本事,去奉天殿骂啊。 正德南巡的时候,南京皇宫进不去是有原因的,例如以前上朝的奉天殿,就被改得面目全非,变成了南京朝廷的“议事院”。 上面龙椅都给撤了,换成了议长的位置。 在南京朝廷,议长才是真正的首脑…… 杨廷和嘉靖三年的时候“告老还乡”,就接任议事院议长一职,是毫无争议的东南党魁,南京朝廷真正的话事人。 至于他徐鹏举,依靠祖宗蒙荫混了个议员而已,就是个官面上的吉祥物,骂他有啥用…… “自是不敢造反,崔公公明鉴。” 徐鹏举抱拳表示退让,让崔文他们去找正主,崔文见徐鹏举不阻拦了,便放声道:“关公既然请了,那便请回去,立在皇宫午门外,镇一镇真正的邪煞!” 徐鹏举脸色有些精彩,没有想到崔文胆敢如此挑衅。 应天知府罗文忠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问道:“那,登闻鼓怎么办?” “让它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怕了不成?” “这……” 罗文忠有些着急,但终究没有办法再多说些什么,伍文定只是泥菩萨尚书,但崔文手底下可是握着西厂旧部的。 上面的大佬们,崔文不好动。 他这个小小的知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张执象没有想到这关公像和登闻鼓已经牵扯到了嘉靖和南京的斗法,登闻鼓究竟为何鸣冤,最终也没人去管,关公像被请到了皇宫午门外,专门立了个亭子,让关公“盯着”皇宫。 这无疑是非常冒犯挑衅的举动。 亭子一夜之间就搭好了,次日杨廷和坐着车进宫的时候,幕僚特意指着关公像让杨廷和去看,老头只瞥了一眼,便说道:“就放那吧,让关云长看门也不错。” 幕僚问崔文已经发难,该如何反击。 崔文不让他们镇登闻鼓,就是逼着他们将登闻鼓毁了,好以此发难来问责南京,嘉靖三年的大礼议看似以嘉靖全面获胜而结束,实际上杨廷和并未伤筋动骨。 不说南京,就是北边的京师朝廷,杨廷和的旧部门生依旧不少,对嘉靖处处掣肘。 如今正是嘉靖宜将胜勇追穷寇的时候。 也因此有了崔文的发难。 在幕僚的问题后,杨廷和仿佛睡着了一样,许久,幕僚都觉得他睡着了,轻轻唤了声,他才回过神来,说道:“哦,那就伸冤吧。” “登闻鼓乃太祖所设,如今显灵了,自然是太祖显灵,责备子孙不肖。” “宗室如今有多少人来着?” 杨廷和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幕僚直接拍案叫绝,这计谋太妙了!是的,你崔文打算利用登闻鼓的异像来制造恐慌,逼迫他们毁了登闻鼓,然后再来责难。 但他们偏不。 不是要查冤屈吗?你老朱家这么多宗室成员,各个都占据大量土地,收刮民脂民膏,是不是也罪大恶极? 那就审嘛…… 看是嘉靖坐得住,还是我们坐得住! …… 明朝宗室有多少人,这点大清把玉牒毁了,就不太清楚了,但有记录可查的是,嘉靖年间开始将族谱上的女子也计算在内后,嘉靖八年的普查为8203人。 有据可查的是,在明末宗室大约有十三万男子,男女加起来约二十余万人,远没有谣传的百万人那么多。 但宗室的支出依旧是朝廷的巨大负担。 明朝的宗法制度又让宗室拥有极大的特权,在地方上干着士绅们一样的活计,可劲捞钱的不少。 杨廷和这招对宗室下手,对于嘉靖这个“藩王入主”的,“得位不正”的皇帝来说,可以说是打在了七寸之上。 庙堂上的斗法如何,张执象不知。 他只知道登闻鼓出现的缘由,到底有什么冤屈,这点没有人去管,那便只好他自己去管了。 从城隍庙出来,张执象就前往应天府衙门,听闻张执象要管此事,可能是觉得好玩,徐鹏举死皮赖脸的凑了上来,并表示有他领路,才好办事不是? 于是,张执象只好带着这个大纨绔查案…… 51、神仙斗法,借力打力 “崔文,你休要胡搅蛮缠!” 大家都是皇帝的人,崔文不想着帮他解决问题,反而帮着这群道士来挤兑他,这是什么意思?陛下的事情还办不办了! 伍文定感觉队友都是猪! 崔文却只冷笑一声,并不理他,出宫一年,崔文早就看清这天下是什么样子了,依靠官面力量想要控制江南是不可能的。 当初陛下对王阳明虽然猜忌,但在登基之初就将王阳明丢到了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未尝没有试试看的心态。 结果呢? 王阳明父亲的确是病重了,但王阳明仅待了半年就跑路是事实,南京朝廷铁桶一块,京师那边就算把六部尚书全部空降,也一样没用。 想要解决江南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像正德皇帝那样,带着九边大军南下! 来一次犁庭扫穴! 知道结症所在,崔文压根就不在意伍文定的死活,更是认为伍文定蠢得可以,登闻鼓的异像明明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他却为了自保而匆匆请神,要用关公来镇压登闻鼓。 这关公像请回衙门,第二天伍文定就要滚出南京了! 这是什么?这是镇压祖制!你伍文定心中有鬼!届时科道言官更是要以陛下失德,太祖降怒来上书,甚至要掀翻大礼议也说不定! 那会让陛下变得极为被动! 伍文定就是个蠢货! 崔文没有理会伍文定,而是看向徐鹏举说道:“关公镇的是邪煞,登闻鼓乃太祖所设,专为天下百姓击鼓鸣冤,乃至正至阳之物,岂是邪煞?” “近日所生命案,咱家也有了解一二。” “据咱家所知,那些可都是死有余辜之辈,应天府衙门不反思反思,这种罪大恶极之人过往活得如此滋润,反而要镇压登闻鼓,这是何意?” “莫非是要镇压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 “南京六部,要谋反不成!” 崔文说的疾言厉色,相当于指着徐鹏举的鼻子骂,徐鹏举脸色讪然,心中一顿娘希匹,他又不是管事的,崔文指桑骂槐,他平白受这份唾沫。 你崔文有本事,去奉天殿骂啊。 正德南巡的时候,南京皇宫进不去是有原因的,例如以前上朝的奉天殿,就被改得面目全非,变成了南京朝廷的“议事院”。 上面龙椅都给撤了,换成了议长的位置。 在南京朝廷,议长才是真正的首脑…… 杨廷和嘉靖三年的时候“告老还乡”,就接任议事院议长一职,是毫无争议的东南党魁,南京朝廷真正的话事人。 至于他徐鹏举,依靠祖宗蒙荫混了个议员而已,就是个官面上的吉祥物,骂他有啥用…… “自是不敢造反,崔公公明鉴。” 徐鹏举抱拳表示退让,让崔文他们去找正主,崔文见徐鹏举不阻拦了,便放声道:“关公既然请了,那便请回去,立在皇宫午门外,镇一镇真正的邪煞!” 徐鹏举脸色有些精彩,没有想到崔文胆敢如此挑衅。 应天知府罗文忠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问道:“那,登闻鼓怎么办?” “让它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怕了不成?” “这……” 罗文忠有些着急,但终究没有办法再多说些什么,伍文定只是泥菩萨尚书,但崔文手底下可是握着西厂旧部的。 上面的大佬们,崔文不好动。 他这个小小的知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张执象没有想到这关公像和登闻鼓已经牵扯到了嘉靖和南京的斗法,登闻鼓究竟为何鸣冤,最终也没人去管,关公像被请到了皇宫午门外,专门立了个亭子,让关公“盯着”皇宫。 这无疑是非常冒犯挑衅的举动。 亭子一夜之间就搭好了,次日杨廷和坐着车进宫的时候,幕僚特意指着关公像让杨廷和去看,老头只瞥了一眼,便说道:“就放那吧,让关云长看门也不错。” 幕僚问崔文已经发难,该如何反击。 崔文不让他们镇登闻鼓,就是逼着他们将登闻鼓毁了,好以此发难来问责南京,嘉靖三年的大礼议看似以嘉靖全面获胜而结束,实际上杨廷和并未伤筋动骨。 不说南京,就是北边的京师朝廷,杨廷和的旧部门生依旧不少,对嘉靖处处掣肘。 如今正是嘉靖宜将胜勇追穷寇的时候。 也因此有了崔文的发难。 在幕僚的问题后,杨廷和仿佛睡着了一样,许久,幕僚都觉得他睡着了,轻轻唤了声,他才回过神来,说道:“哦,那就伸冤吧。” “登闻鼓乃太祖所设,如今显灵了,自然是太祖显灵,责备子孙不肖。” “宗室如今有多少人来着?” 杨廷和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幕僚直接拍案叫绝,这计谋太妙了!是的,你崔文打算利用登闻鼓的异像来制造恐慌,逼迫他们毁了登闻鼓,然后再来责难。 但他们偏不。 不是要查冤屈吗?你老朱家这么多宗室成员,各个都占据大量土地,收刮民脂民膏,是不是也罪大恶极? 那就审嘛…… 看是嘉靖坐得住,还是我们坐得住! …… 明朝宗室有多少人,这点大清把玉牒毁了,就不太清楚了,但有记录可查的是,嘉靖年间开始将族谱上的女子也计算在内后,嘉靖八年的普查为8203人。 有据可查的是,在明末宗室大约有十三万男子,男女加起来约二十余万人,远没有谣传的百万人那么多。 但宗室的支出依旧是朝廷的巨大负担。 明朝的宗法制度又让宗室拥有极大的特权,在地方上干着士绅们一样的活计,可劲捞钱的不少。 杨廷和这招对宗室下手,对于嘉靖这个“藩王入主”的,“得位不正”的皇帝来说,可以说是打在了七寸之上。 庙堂上的斗法如何,张执象不知。 他只知道登闻鼓出现的缘由,到底有什么冤屈,这点没有人去管,那便只好他自己去管了。 从城隍庙出来,张执象就前往应天府衙门,听闻张执象要管此事,可能是觉得好玩,徐鹏举死皮赖脸的凑了上来,并表示有他领路,才好办事不是? 于是,张执象只好带着这个大纨绔查案…… 52、鬼神涉俗,气运强弱 “喏,那就是登闻鼓。” 带着张执象他们来到应天府衙门,徐鹏举很热情的做着向导,指着应天府门外的那面大鼓说道,很久以前,这里因为杂草藤蔓丛生,还被衙门砌了花坛围了起来,里面种了些花草。 结果那道惊雷炸下后,花坛炸开了,草木全烧完了,就留了个鼓。 他们到应天府衙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登闻鼓倒是不会自己响了,看起来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也就是过了一百多年,这玩意还跟新的一样。 当然,虽然看着普通。 别的官员却吓得连瞄一眼都不敢,徐鹏举居然大大捏捏的走过去,拿起鼓槌随意敲了两下,鼓声响起后,衙门内传来一阵骚乱,想必是被吓到了。 “哈哈哈……” 徐鹏举哈哈大笑,把鼓槌递给张执象,示意他也来几下。 张执象没有接,一旁的雨水则嘀咕道:“这家伙不怕的吗?” 徐鹏举将扇子打开,扇着风说道:“我乃中山王徐达之后,世袭魏国公,家中富贵来得堂堂正正,就算有人顶着魏国公府的名义作恶敛财,那也是惩处到族中个人,与我无关。” “这登闻鼓若真是太祖皇帝显灵,又岂会为难我这个后辈侄孙?” “无妨的,无妨的。” 总说朱元璋杀功臣,但也没有赶尽杀绝嘛,洪武年间63名封爵,还是有几人硕果仅存的,如魏国公徐达一脉、鄂国公常遇春一脉、曹国公李文忠一脉、魏国公邓愈一脉、信国公汤和一脉、诚意伯刘基一脉、西平侯沐英一脉、定远侯郭英一脉。 嗯……还剩8人。 其实也不能全怪老朱,就大明今天这个鸟样,老朱泉下有知,怕不是觉得自己还杀少了…… 总而言之,能在老朱手底下活过来的,家风都还是很正的,大抵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也唯有这番“守正”,才能长久繁荣。 徐鹏举自认无愧,也不怕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所以敢拿登闻鼓开玩笑。 张执象摸着登闻鼓,低声念叨道:“是不是太祖皇帝显灵另说,但登闻鼓既然是太祖所设,那么敲鼓的标准肯定跟《大诰》有关。” “乖乖,那可不得了。” 徐鹏举夸张道:“若是按《大诰》来判,这大明朝廷上上下下,十个人里面,有十一个都得下狱!” 其实都不用按照《大诰》来,就是按照《大明律》来,干净的人也没有几个,所以崔文、伍文定他们压根就不管登闻鼓到底在鸣什么冤屈。 到处都是冤屈,怎么解决? 按照《大诰》的标准给大明上下来一顿清洗不成?别开玩笑了,莫说这只是一面破鼓,就是洪武皇帝在的时候,遵守《大诰》的人又有几个?老朱杀得头颅滚滚,也不过勉强维持罢了。 “你跟着我办案,只会说风凉话?” 张执象也是一口气被堵住,十分不舒服,便有了赶人的意向。 徐鹏举连忙赔笑,说道:“息怒,息怒,我不是在提供思路嘛,就算所有官员都有罪,也要推断出登闻鼓的办事规矩不是?” “你看我们平时剿匪,许多时候都是诛杀恶首,那些被裹挟的百姓呢,都是打发回去,遣散了事。” “再一个呢。” “不是所有官军都跟阳明先生那么厉害的,许多人被任命去剿匪,大多是从软柿子开始捏,把兵练好了,才敢跟那些凶名在外的干一架。” “我的意思是,我们先去看看卷宗,这些天死的都是什么人。” “是不是就可以知道这登闻鼓到底是在直接诛杀恶首,还是在先捏软柿子了。” 徐鹏举嬉笑的说出这番话,张执象则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原来这家伙不是草包,起码这番断辞的逻辑十分清楚。 “嘿,走咯!” 徐鹏举笑了下,便一马当先走进府衙,那些衙役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们是认得徐鹏举的,但听徐鹏举所说,他们可是要来查案的。 这些人又不掌管刑名,哪里有权查案。 而且这些案子,知府大人…… 衙役还在犹豫,徐鹏举就轻松顶着扇子,将他们推开了,倒不是衙役们配合,而是徐鹏举有这份举重若轻的巧力。 王绛阙看到这一幕,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不工。” 张执象本来心思不在这里,听到提醒也反应过来,徐鹏举的武艺居然还不错,不是说这家伙文恬武嬉,历史上记载这家伙未来还有草包国公的称号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但凡是能传上百年的世家豪门,子弟或许性格乖张了一点,能力培养上应该是没得说的,很少会有真正的草包。 张执象对徐鹏举多了一丝警惕,没有先前那么放松了。 徐鹏举也不在意这些,他在张执象面前显露些水平,自是有他的打算,而应天府衙门知道是他这位混世魔王来了,知府也好,推官也好,都没有出面。 没错,徐鹏举这个南京守备是没有实权。 但他好歹是魏国公,他们这些小小地方官,还能拦着这位国公爷不成?别的不说,国公爷打了你,你也是平白挨顿打,都没处伸冤去。 这是理。 还有个理便是后堂那里,罗文忠跟幕僚的聊天,幕僚问:登闻鼓兹事体大,真让魏国公他们去查? 罗文忠表示:“上面人斗法,我们看着就好,再一个,我只是个小小知府,官道气运有限,那登闻鼓怕是没多久就能沾到我身上了。” “那些大佬们不怕这鼓,我可夜夜担心。” “你没看那些人的死壮哦……” 罗文忠这么一说,幕僚也心惊胆战起来,他们是直接处理这些案子的,徐鹏举猜的逻辑是对的,这登闻鼓是先捏的“软柿子”。 这些天先死的都是一些皂吏和街头那些欺男霸女的恶老大。 但是昨天就死了一个捕快班头了。 再这么下去,没几天就要死到有品级的官员,他这个应天府知府那是首当其冲的,上面的斗法有多激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登闻鼓再不解决,他罗文忠就得死。 所以,罗文忠巴不得魏国公带着小天师来查案。 查,赶紧查! 他罗文忠就是罢职回乡,也比死在任上好! 52、鬼神涉俗,气运强弱 “喏,那就是登闻鼓。” 带着张执象他们来到应天府衙门,徐鹏举很热情的做着向导,指着应天府门外的那面大鼓说道,很久以前,这里因为杂草藤蔓丛生,还被衙门砌了花坛围了起来,里面种了些花草。 结果那道惊雷炸下后,花坛炸开了,草木全烧完了,就留了个鼓。 他们到应天府衙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登闻鼓倒是不会自己响了,看起来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也就是过了一百多年,这玩意还跟新的一样。 当然,虽然看着普通。 别的官员却吓得连瞄一眼都不敢,徐鹏举居然大大捏捏的走过去,拿起鼓槌随意敲了两下,鼓声响起后,衙门内传来一阵骚乱,想必是被吓到了。 “哈哈哈……” 徐鹏举哈哈大笑,把鼓槌递给张执象,示意他也来几下。 张执象没有接,一旁的雨水则嘀咕道:“这家伙不怕的吗?” 徐鹏举将扇子打开,扇着风说道:“我乃中山王徐达之后,世袭魏国公,家中富贵来得堂堂正正,就算有人顶着魏国公府的名义作恶敛财,那也是惩处到族中个人,与我无关。” “这登闻鼓若真是太祖皇帝显灵,又岂会为难我这个后辈侄孙?” “无妨的,无妨的。” 总说朱元璋杀功臣,但也没有赶尽杀绝嘛,洪武年间63名封爵,还是有几人硕果仅存的,如魏国公徐达一脉、鄂国公常遇春一脉、曹国公李文忠一脉、魏国公邓愈一脉、信国公汤和一脉、诚意伯刘基一脉、西平侯沐英一脉、定远侯郭英一脉。 嗯……还剩8人。 其实也不能全怪老朱,就大明今天这个鸟样,老朱泉下有知,怕不是觉得自己还杀少了…… 总而言之,能在老朱手底下活过来的,家风都还是很正的,大抵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也唯有这番“守正”,才能长久繁荣。 徐鹏举自认无愧,也不怕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所以敢拿登闻鼓开玩笑。 张执象摸着登闻鼓,低声念叨道:“是不是太祖皇帝显灵另说,但登闻鼓既然是太祖所设,那么敲鼓的标准肯定跟《大诰》有关。” “乖乖,那可不得了。” 徐鹏举夸张道:“若是按《大诰》来判,这大明朝廷上上下下,十个人里面,有十一个都得下狱!” 其实都不用按照《大诰》来,就是按照《大明律》来,干净的人也没有几个,所以崔文、伍文定他们压根就不管登闻鼓到底在鸣什么冤屈。 到处都是冤屈,怎么解决? 按照《大诰》的标准给大明上下来一顿清洗不成?别开玩笑了,莫说这只是一面破鼓,就是洪武皇帝在的时候,遵守《大诰》的人又有几个?老朱杀得头颅滚滚,也不过勉强维持罢了。 “你跟着我办案,只会说风凉话?” 张执象也是一口气被堵住,十分不舒服,便有了赶人的意向。 徐鹏举连忙赔笑,说道:“息怒,息怒,我不是在提供思路嘛,就算所有官员都有罪,也要推断出登闻鼓的办事规矩不是?” “你看我们平时剿匪,许多时候都是诛杀恶首,那些被裹挟的百姓呢,都是打发回去,遣散了事。” “再一个呢。” “不是所有官军都跟阳明先生那么厉害的,许多人被任命去剿匪,大多是从软柿子开始捏,把兵练好了,才敢跟那些凶名在外的干一架。” “我的意思是,我们先去看看卷宗,这些天死的都是什么人。” “是不是就可以知道这登闻鼓到底是在直接诛杀恶首,还是在先捏软柿子了。” 徐鹏举嬉笑的说出这番话,张执象则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原来这家伙不是草包,起码这番断辞的逻辑十分清楚。 “嘿,走咯!” 徐鹏举笑了下,便一马当先走进府衙,那些衙役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们是认得徐鹏举的,但听徐鹏举所说,他们可是要来查案的。 这些人又不掌管刑名,哪里有权查案。 而且这些案子,知府大人…… 衙役还在犹豫,徐鹏举就轻松顶着扇子,将他们推开了,倒不是衙役们配合,而是徐鹏举有这份举重若轻的巧力。 王绛阙看到这一幕,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不工。” 张执象本来心思不在这里,听到提醒也反应过来,徐鹏举的武艺居然还不错,不是说这家伙文恬武嬉,历史上记载这家伙未来还有草包国公的称号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但凡是能传上百年的世家豪门,子弟或许性格乖张了一点,能力培养上应该是没得说的,很少会有真正的草包。 张执象对徐鹏举多了一丝警惕,没有先前那么放松了。 徐鹏举也不在意这些,他在张执象面前显露些水平,自是有他的打算,而应天府衙门知道是他这位混世魔王来了,知府也好,推官也好,都没有出面。 没错,徐鹏举这个南京守备是没有实权。 但他好歹是魏国公,他们这些小小地方官,还能拦着这位国公爷不成?别的不说,国公爷打了你,你也是平白挨顿打,都没处伸冤去。 这是理。 还有个理便是后堂那里,罗文忠跟幕僚的聊天,幕僚问:登闻鼓兹事体大,真让魏国公他们去查? 罗文忠表示:“上面人斗法,我们看着就好,再一个,我只是个小小知府,官道气运有限,那登闻鼓怕是没多久就能沾到我身上了。” “那些大佬们不怕这鼓,我可夜夜担心。” “你没看那些人的死壮哦……” 罗文忠这么一说,幕僚也心惊胆战起来,他们是直接处理这些案子的,徐鹏举猜的逻辑是对的,这登闻鼓是先捏的“软柿子”。 这些天先死的都是一些皂吏和街头那些欺男霸女的恶老大。 但是昨天就死了一个捕快班头了。 再这么下去,没几天就要死到有品级的官员,他这个应天府知府那是首当其冲的,上面的斗法有多激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登闻鼓再不解决,他罗文忠就得死。 所以,罗文忠巴不得魏国公带着小天师来查案。 查,赶紧查! 他罗文忠就是罢职回乡,也比死在任上好! 53、时代变革,平衡微妙 “1号死者,城南扒皮虎,惊惧胆裂而死。生前在城南以敲诈勒索为生,同时兼职人牙子工作,三年前发现一家面摊的小女儿是美人胚子,便要强行买下,摊主不肯遭殴打吐血,数日后不治而亡,强行发卖摊主妻女,得银30两;一年前……” “2号死者,应天府衙门捕快何老三,拔筋而死。正德八年谋夺李秀才家产,强占其女,将李秀才伪装成醉酒摔死;正德十一年,因老家家中建房,邻里产生矛盾,当夜杀邻居一家七口,联合赵班头栽赃给城东富户孙大,夺其家产……” “3号死者……” 看着这些卷宗,张执象的小手都捏得发白了,恨声道:“死后案子都能查的一清二楚,生前怎的就稀里糊涂?!” 徐鹏举翻阅着手上的卷宗,淡淡说道:“事情又不隐秘,只是没人管而已。” “像那个扒皮虎,他做了什么事情,他手底下的小弟都知道,衙门里的人去查,只要态度坚决,那些小弟还敢隐瞒不成?” “至于何老三和赵班头的事情,衙门里的衙役是见识了登闻鼓的,自己的事情不敢说,死人的事情还隐瞒,那就是不想破案,不想活了。” “总共十六份卷宗。” “死的最大的就是那个赵班头了,看来登闻鼓还得继续修炼才行。” 徐鹏举一脸遗憾,似乎巴不得登闻鼓威力更大一点,最好大得能够直接将杨廷和弄死,那才是皆大欢喜。 实际上这并不可能。 气运虽然缥缈,但确实存在,杨廷和正德七年就当了首辅,嘉靖三年才下台,整整权倾天下十二年之久。 他的生死是关乎到天下无数人的命运的。 如此强烈的气运,自然是鬼神辟易,自从老朱大兴城隍,建立阴阳两套班子后,民间信仰其实就做了一次归纳,那些力量会用来庇护朝廷正官。 这些官员们是知晓的,所以平常也不怕什么鬼怪。 但登闻鼓不一样,这玩意是太祖所设……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张永焕没在身边,也没个专业人士询问,王绛阙倒是看出他有话要说,便直接说道:“有什么猜想就说出来吧。” 张执象犹豫下,还是说道:“倘若把登闻鼓运到京师去,会怎样?” 徐鹏举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是了,登闻鼓不闻不问,自然只能处理些小喽啰,但倘若运到京师去,由嘉靖谕旨敕封,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卧槽! 徐鹏举瞬间惊醒,觉得这下玩大了,天师府果然是专业的,那些人斗法斗得起劲,反而将最关键的东西忽视了! 没错,鬼神涉俗固然有着各种限制。 但若是由皇帝亲自敕封呢?以后但凡有冤屈的,到京师去敲响登闻鼓,那岂不是连刑部大理寺受审的过程都省略了? 一时间,徐鹏举的心脏跳得厉害,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绝不会允许登闻鼓进京的…… 王绛阙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她一把夺过张执象手上的卷宗放下,拉着他就往外走,坚决的吐出两个字:“回家。” 张执象有些不愿意,但王绛阙态度过于坚决,她甚至给银翘使了个眼色,让银翘提溜起张执象,强行将他带走。 张执象向依琼求助,可那妮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就没有理他!! 直到坐上马车。 张执象才生气的说道:“你怎么这样!” 王绛阙冷冷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要命,也得为你四叔他们想想。为你们龙虎山的祖庭想想,你大概是不愿意有人马踏龙虎的吧?” “怎么就……” “诚如庙祝所说,人间事,岂能由鬼神施为!你把登闻鼓送到京师去,就是彻底坏了人间的规矩,以鬼神乱世!这是彻底打破平衡,掀了桌子!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会有大军马踏龙虎,用大炮指着天师府认罪伏法!” “……” 张执象陷入了沉默,他像是个认死理的小孩一样,死倔着说道:“可它能让天底下百姓伸冤!” “幼稚!” 王绛阙没有再跟他解释了,甚至懒得跟他多说,天底下的事情要是这么简单,阳明先生又何须忧心忡忡? 历史上那么多变法者,即便是最成功的商鞅,又何须车裂而死? 张执象再不甘,也终究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少年人对世界的赤诚和天真再一次被打击,他有些低落的说道:“登闻鼓该怎么办?” 王绛阙见他服软,也不跟他置气了。 觉得他可怜之余,又有些羡慕,她生在王家,不可能活得如此天真,什么事都要理智的想清楚前因后果,所以她很小就告诉自己不能有孩子气。 可太早看清这个世界,很无趣呢,因为无趣,所以情绪上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波澜了…… 她的声音不由柔和了一些,说道:“庙祝老爷说的对,将关公像请到应天府衙门去,让关公像镇着登闻鼓,登闻鼓不显灵了,事情就平了。衙门里的官吏们心里会多一层敬畏,也因为它无害了,又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东西,自然就不会有人想着去毁掉。” “至少。” “在人们发现时代真的变了,鬼神可以乱世之前,不会有人想着永绝后患,冒着被嘉靖抓住把柄的风险去毁了它。” “但。” “要把关公像请回去,崔文会不会答应倒是其次,我怕杨廷和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这一场他定然是要跟皇帝争个胜负。” “还有……” “你那番话被徐鹏举听到了,他会不会告诉别人,这很重要。” 王绛阙还有话没说,只是不漏痕迹的看了眼依琼,目前依琼受制于许青麝,不排除依琼以这个消息来向许青麝换取自己的族人。 不过,没必要说开,私下防着就是。 “徐鹏举,他……” “放心吧,登闻鼓在应天府衙门,一时半会不可能运走,他心里有数,自然要盘算各方利益,才会决定怎么办。我可以用王家的名义来请他赴晚宴,但你想好怎么说服他没有?” “我……” 官面上的事情,张执象还是知之甚少,王绛阙见他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也是叹了口气,再次提醒道:“洪武永乐年间的魏国公府,跟嘉靖年间的可不一样。” 张执象愣了一下,明白了。 以前的徐家,是大明朝廷的权利核心,现在,已经边缘化了…… 53、时代变革,平衡微妙 “1号死者,城南扒皮虎,惊惧胆裂而死。生前在城南以敲诈勒索为生,同时兼职人牙子工作,三年前发现一家面摊的小女儿是美人胚子,便要强行买下,摊主不肯遭殴打吐血,数日后不治而亡,强行发卖摊主妻女,得银30两;一年前……” “2号死者,应天府衙门捕快何老三,拔筋而死。正德八年谋夺李秀才家产,强占其女,将李秀才伪装成醉酒摔死;正德十一年,因老家家中建房,邻里产生矛盾,当夜杀邻居一家七口,联合赵班头栽赃给城东富户孙大,夺其家产……” “3号死者……” 看着这些卷宗,张执象的小手都捏得发白了,恨声道:“死后案子都能查的一清二楚,生前怎的就稀里糊涂?!” 徐鹏举翻阅着手上的卷宗,淡淡说道:“事情又不隐秘,只是没人管而已。” “像那个扒皮虎,他做了什么事情,他手底下的小弟都知道,衙门里的人去查,只要态度坚决,那些小弟还敢隐瞒不成?” “至于何老三和赵班头的事情,衙门里的衙役是见识了登闻鼓的,自己的事情不敢说,死人的事情还隐瞒,那就是不想破案,不想活了。” “总共十六份卷宗。” “死的最大的就是那个赵班头了,看来登闻鼓还得继续修炼才行。” 徐鹏举一脸遗憾,似乎巴不得登闻鼓威力更大一点,最好大得能够直接将杨廷和弄死,那才是皆大欢喜。 实际上这并不可能。 气运虽然缥缈,但确实存在,杨廷和正德七年就当了首辅,嘉靖三年才下台,整整权倾天下十二年之久。 他的生死是关乎到天下无数人的命运的。 如此强烈的气运,自然是鬼神辟易,自从老朱大兴城隍,建立阴阳两套班子后,民间信仰其实就做了一次归纳,那些力量会用来庇护朝廷正官。 这些官员们是知晓的,所以平常也不怕什么鬼怪。 但登闻鼓不一样,这玩意是太祖所设……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张永焕没在身边,也没个专业人士询问,王绛阙倒是看出他有话要说,便直接说道:“有什么猜想就说出来吧。” 张执象犹豫下,还是说道:“倘若把登闻鼓运到京师去,会怎样?” 徐鹏举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是了,登闻鼓不闻不问,自然只能处理些小喽啰,但倘若运到京师去,由嘉靖谕旨敕封,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卧槽! 徐鹏举瞬间惊醒,觉得这下玩大了,天师府果然是专业的,那些人斗法斗得起劲,反而将最关键的东西忽视了! 没错,鬼神涉俗固然有着各种限制。 但若是由皇帝亲自敕封呢?以后但凡有冤屈的,到京师去敲响登闻鼓,那岂不是连刑部大理寺受审的过程都省略了? 一时间,徐鹏举的心脏跳得厉害,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绝不会允许登闻鼓进京的…… 王绛阙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她一把夺过张执象手上的卷宗放下,拉着他就往外走,坚决的吐出两个字:“回家。” 张执象有些不愿意,但王绛阙态度过于坚决,她甚至给银翘使了个眼色,让银翘提溜起张执象,强行将他带走。 张执象向依琼求助,可那妮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就没有理他!! 直到坐上马车。 张执象才生气的说道:“你怎么这样!” 王绛阙冷冷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要命,也得为你四叔他们想想。为你们龙虎山的祖庭想想,你大概是不愿意有人马踏龙虎的吧?” “怎么就……” “诚如庙祝所说,人间事,岂能由鬼神施为!你把登闻鼓送到京师去,就是彻底坏了人间的规矩,以鬼神乱世!这是彻底打破平衡,掀了桌子!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会有大军马踏龙虎,用大炮指着天师府认罪伏法!” “……” 张执象陷入了沉默,他像是个认死理的小孩一样,死倔着说道:“可它能让天底下百姓伸冤!” “幼稚!” 王绛阙没有再跟他解释了,甚至懒得跟他多说,天底下的事情要是这么简单,阳明先生又何须忧心忡忡? 历史上那么多变法者,即便是最成功的商鞅,又何须车裂而死? 张执象再不甘,也终究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少年人对世界的赤诚和天真再一次被打击,他有些低落的说道:“登闻鼓该怎么办?” 王绛阙见他服软,也不跟他置气了。 觉得他可怜之余,又有些羡慕,她生在王家,不可能活得如此天真,什么事都要理智的想清楚前因后果,所以她很小就告诉自己不能有孩子气。 可太早看清这个世界,很无趣呢,因为无趣,所以情绪上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波澜了…… 她的声音不由柔和了一些,说道:“庙祝老爷说的对,将关公像请到应天府衙门去,让关公像镇着登闻鼓,登闻鼓不显灵了,事情就平了。衙门里的官吏们心里会多一层敬畏,也因为它无害了,又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东西,自然就不会有人想着去毁掉。” “至少。” “在人们发现时代真的变了,鬼神可以乱世之前,不会有人想着永绝后患,冒着被嘉靖抓住把柄的风险去毁了它。” “但。” “要把关公像请回去,崔文会不会答应倒是其次,我怕杨廷和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这一场他定然是要跟皇帝争个胜负。” “还有……” “你那番话被徐鹏举听到了,他会不会告诉别人,这很重要。” 王绛阙还有话没说,只是不漏痕迹的看了眼依琼,目前依琼受制于许青麝,不排除依琼以这个消息来向许青麝换取自己的族人。 不过,没必要说开,私下防着就是。 “徐鹏举,他……” “放心吧,登闻鼓在应天府衙门,一时半会不可能运走,他心里有数,自然要盘算各方利益,才会决定怎么办。我可以用王家的名义来请他赴晚宴,但你想好怎么说服他没有?” “我……” 官面上的事情,张执象还是知之甚少,王绛阙见他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也是叹了口气,再次提醒道:“洪武永乐年间的魏国公府,跟嘉靖年间的可不一样。” 张执象愣了一下,明白了。 以前的徐家,是大明朝廷的权利核心,现在,已经边缘化了…… 54、奇货可居,天下为公 张执象返回桂园,王绛阙与父亲说过事情经过后,王源之便派人送了请帖给徐鹏举,邀请这位魏国公吃晚饭。 安排好后,王源之才向张执象问道:“这个局里面,你想保存登闻鼓,待以后时机成熟,再送至京师,对吧?” “嗯……” 张执象底气不太足,人世间的道德依靠一件“法宝”维持,其实也很荒谬,他冷静下来后,也想明白了,这种虚假的“德”,在法宝失灵后,只会迎来更强烈的反弹。 治国理政,就仿佛修行一样,是不能依赖外物的。 但天底下那么多冤屈,又有几个青天呢?能用登闻鼓还黎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张执象觉得登闻鼓还是应该用。至于怎么用另说,但一定得有。 就像核武器一样。 我可以不用,但我得有。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汲汲之名。登闻鼓何须用来平天下不平事?它只需保证道德底线便可,其效堪称国之神器。” “荀子曰: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神器如何用,自然是由人来定夺,祭告皇天后土,敕封定文,当足以规束神器,为治世而用。” “只要用法得当,何须担忧神器失位,天下混乱?” “所以。” “登闻鼓不但要保下,还必须想办法送至京师。” 王源之说的很认真。 如果说在狮头镇见到邪崇,张执象召唤灵官老爷,已经让他对新时代开了眼界,那么登闻鼓的出现,就彻底让王源之信服,时代已经变了。 新力量的出现让王源之看到了解决大明朝问题的可能性。 不依赖外物,却可以适度的使用工具,借助好用的工具,以人来做事,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也是登闻鼓该有的作用。 王源之的逻辑让张执象理顺了思路。 对啊,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不能因为会产生依赖性就否定登闻鼓的价值,它的确是一件有利于天下治理的神器。 “我们能想到登闻鼓的作用,他们会不会想到?” 不论是让登闻鼓变成道德底线的规范,还是除尽天下冤屈,那些人都不会答应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底线…… 但凡他们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怪力真的开始乱神了,他们绝对会毁掉登闻鼓的。 “暂且不会。” “春江水暖鸭先知,你是鸭,我们,他们,都是人,是会后知后觉的。” “但我们也要尽快将事情解决,世界上聪明人可不少,特别是杨廷和,那老狐狸估计很快就会琢磨到这个端倪。”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王源之想着怎么才好破局,张执象却在想另一件事,他看着王源之,犹豫了下,还是施了一礼,说道:“唐突冒昧,但小侄还是有个问题,不吐不快。” 王源之能猜出张执象要问什么,只是笑道:“尽说无妨。” “是。” “小侄想问……王家跟他们,不应该才是一伙的吗?” 王源之笑了,笑得很开心,他其实很满意张执象这份坚定,没错,哪怕他们王家一路来都在帮他,可道理上说不通,那就是有问题,就是要警惕。 能够坚持这样看待万事万物,才不会被迷惑,才能看到本质真相。 这才是智慧啊。 “绛儿,给他讲讲什么是财富。”王源之没有直接跟张执象解释,并非是看不起张执象,而是告诉张执象这个道理,他们王家哪怕是小女儿都懂! 王绛阙平静无比的说道:“财富者,唯名与力。” “昔田氏代齐,以田氏之食邑分齐国公族,得公族之心,以田氏之米粮分鳏寡孤独之人,得国民之心,又以大斗借贷,小斗收债,让齐国之民归之如流。” “田氏以十二代人经营养望,得‘仁’之名以代齐,此其富也。” “昔陶朱公三散其财,复起千金,其富在力而非幸也。” “陶朱公能操计然之术以治产,根据时节、气候、民情、风俗等,人弃我取、人取我予,顺其自然、待机而动。” “如何能算,如何能步步先?” “一年是旱是涝,是刀兵,是安平,陶朱公能以易数算之,料物于先,这便是力。” “经商之道,行之有效,后世能学,也是力。” “昔秦国之虎狼之师囊括四海,吞并诸侯,这同样是力。” “唯名与力真财富,能富有四海。” “金银,不过是财富的附庸而已。” 张执象听明白了,华夏人的天下观不仅仅刻在文人士大夫的脑海中,连商人的脑海中也刻下了,如王家做生意已经不满足货币的获取了,他们的野心更大。 田氏花了十二代人的时间来贩卖仁义,赚取名声,最后取代了齐国。 王家同样不介意散尽家财来赚取名与力,也愿意为天下人去创造盛世,但盛世是他们奇货可居的货物,他们卖予天下人,自然要获得相应的回报。 这个回报是……大明? “你们要造反?” 张执象把握住了关键,王源之却没有什么忌讳的样子,他转了下烟杆,说道:“历朝历代,唯大明得国最正。” “所以这大明朝上上下下,无数聪明人玩着自己的,吃着大明的,大明也没垮,也没谁明目张胆的扯旗造反。” “就算扯旗,也是宁王那种老朱家的旗帜。” “在大明,田氏代齐是行不通的。” “因而我们无法让士绅和百姓成为买主,来买这个国。” “奇货可居,那也得有买主才行,既然不买国,那普天之下,能够当买主的……唯有皇位上那位万岁爷了。” “就是不知,卖一个盛世给皇上,皇上能开出什么价来。” 张执象算是看到了王家的野心和气魄,这是商人有钱之后对钱不感兴趣,本质上兴趣已经转移到了权力上吗?像,又不太像。 因为就算是权力,王家好像也能轻松放弃。 因为力的本质从来就不是权……权是力,力却不是权。 但,皇上作为买家,能够支付的,必然是权,王家是要什么? “王与马,共天下?” 张执象低声呢喃了句,这是指晋朝的时候,琅琊王氏强大到能够与司马氏共治天下的程度,可以视作门阀的巅峰状态。 然而,王源之只是淡然一笑,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他含笑问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琅琊王氏,如今安在哉?” 皇帝能支付的不仅是权,还有名。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他王家要的,是天子将天下之权让渡于“公”的功绩!此后天下一千年,两千年,千万年,只要世界还在这副框架之下,王家就能“与国同寿”! 这是南张北孔做的事。 也是王源之想做的事! 54、奇货可居,天下为公 张执象返回桂园,王绛阙与父亲说过事情经过后,王源之便派人送了请帖给徐鹏举,邀请这位魏国公吃晚饭。 安排好后,王源之才向张执象问道:“这个局里面,你想保存登闻鼓,待以后时机成熟,再送至京师,对吧?” “嗯……” 张执象底气不太足,人世间的道德依靠一件“法宝”维持,其实也很荒谬,他冷静下来后,也想明白了,这种虚假的“德”,在法宝失灵后,只会迎来更强烈的反弹。 治国理政,就仿佛修行一样,是不能依赖外物的。 但天底下那么多冤屈,又有几个青天呢?能用登闻鼓还黎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张执象觉得登闻鼓还是应该用。至于怎么用另说,但一定得有。 就像核武器一样。 我可以不用,但我得有。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汲汲之名。登闻鼓何须用来平天下不平事?它只需保证道德底线便可,其效堪称国之神器。” “荀子曰: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神器如何用,自然是由人来定夺,祭告皇天后土,敕封定文,当足以规束神器,为治世而用。” “只要用法得当,何须担忧神器失位,天下混乱?” “所以。” “登闻鼓不但要保下,还必须想办法送至京师。” 王源之说的很认真。 如果说在狮头镇见到邪崇,张执象召唤灵官老爷,已经让他对新时代开了眼界,那么登闻鼓的出现,就彻底让王源之信服,时代已经变了。 新力量的出现让王源之看到了解决大明朝问题的可能性。 不依赖外物,却可以适度的使用工具,借助好用的工具,以人来做事,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也是登闻鼓该有的作用。 王源之的逻辑让张执象理顺了思路。 对啊,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不能因为会产生依赖性就否定登闻鼓的价值,它的确是一件有利于天下治理的神器。 “我们能想到登闻鼓的作用,他们会不会想到?” 不论是让登闻鼓变成道德底线的规范,还是除尽天下冤屈,那些人都不会答应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底线…… 但凡他们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怪力真的开始乱神了,他们绝对会毁掉登闻鼓的。 “暂且不会。” “春江水暖鸭先知,你是鸭,我们,他们,都是人,是会后知后觉的。” “但我们也要尽快将事情解决,世界上聪明人可不少,特别是杨廷和,那老狐狸估计很快就会琢磨到这个端倪。”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王源之想着怎么才好破局,张执象却在想另一件事,他看着王源之,犹豫了下,还是施了一礼,说道:“唐突冒昧,但小侄还是有个问题,不吐不快。” 王源之能猜出张执象要问什么,只是笑道:“尽说无妨。” “是。” “小侄想问……王家跟他们,不应该才是一伙的吗?” 王源之笑了,笑得很开心,他其实很满意张执象这份坚定,没错,哪怕他们王家一路来都在帮他,可道理上说不通,那就是有问题,就是要警惕。 能够坚持这样看待万事万物,才不会被迷惑,才能看到本质真相。 这才是智慧啊。 “绛儿,给他讲讲什么是财富。”王源之没有直接跟张执象解释,并非是看不起张执象,而是告诉张执象这个道理,他们王家哪怕是小女儿都懂! 王绛阙平静无比的说道:“财富者,唯名与力。” “昔田氏代齐,以田氏之食邑分齐国公族,得公族之心,以田氏之米粮分鳏寡孤独之人,得国民之心,又以大斗借贷,小斗收债,让齐国之民归之如流。” “田氏以十二代人经营养望,得‘仁’之名以代齐,此其富也。” “昔陶朱公三散其财,复起千金,其富在力而非幸也。” “陶朱公能操计然之术以治产,根据时节、气候、民情、风俗等,人弃我取、人取我予,顺其自然、待机而动。” “如何能算,如何能步步先?” “一年是旱是涝,是刀兵,是安平,陶朱公能以易数算之,料物于先,这便是力。” “经商之道,行之有效,后世能学,也是力。” “昔秦国之虎狼之师囊括四海,吞并诸侯,这同样是力。” “唯名与力真财富,能富有四海。” “金银,不过是财富的附庸而已。” 张执象听明白了,华夏人的天下观不仅仅刻在文人士大夫的脑海中,连商人的脑海中也刻下了,如王家做生意已经不满足货币的获取了,他们的野心更大。 田氏花了十二代人的时间来贩卖仁义,赚取名声,最后取代了齐国。 王家同样不介意散尽家财来赚取名与力,也愿意为天下人去创造盛世,但盛世是他们奇货可居的货物,他们卖予天下人,自然要获得相应的回报。 这个回报是……大明? “你们要造反?” 张执象把握住了关键,王源之却没有什么忌讳的样子,他转了下烟杆,说道:“历朝历代,唯大明得国最正。” “所以这大明朝上上下下,无数聪明人玩着自己的,吃着大明的,大明也没垮,也没谁明目张胆的扯旗造反。” “就算扯旗,也是宁王那种老朱家的旗帜。” “在大明,田氏代齐是行不通的。” “因而我们无法让士绅和百姓成为买主,来买这个国。” “奇货可居,那也得有买主才行,既然不买国,那普天之下,能够当买主的……唯有皇位上那位万岁爷了。” “就是不知,卖一个盛世给皇上,皇上能开出什么价来。” 张执象算是看到了王家的野心和气魄,这是商人有钱之后对钱不感兴趣,本质上兴趣已经转移到了权力上吗?像,又不太像。 因为就算是权力,王家好像也能轻松放弃。 因为力的本质从来就不是权……权是力,力却不是权。 但,皇上作为买家,能够支付的,必然是权,王家是要什么? “王与马,共天下?” 张执象低声呢喃了句,这是指晋朝的时候,琅琊王氏强大到能够与司马氏共治天下的程度,可以视作门阀的巅峰状态。 然而,王源之只是淡然一笑,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他含笑问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琅琊王氏,如今安在哉?” 皇帝能支付的不仅是权,还有名。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他王家要的,是天子将天下之权让渡于“公”的功绩!此后天下一千年,两千年,千万年,只要世界还在这副框架之下,王家就能“与国同寿”! 这是南张北孔做的事。 也是王源之想做的事! 55、太极推手,你来我往 真正的富贵不是烈火油烹,团花似锦,而是细水长流。 这是许多人不理解的,就像没有慧根的人不理解长生一样,追求极致的富贵,往往会过刚易折,落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圈套。 华夏的历史足够长。 足以告诉后来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贵,如上古圣王留下的血脉,一直到东周列国形成的封建贵族,可以说是源远流长了吧? 这些贵族经历了大秦的郡县制依旧没有消失,他们成了世家门阀,发展到极限的时候,是晋朝的五姓七望。 或许,在那个时候,人们会以为这样的富贵能永恒下去。 直到……五代十国。 全天下如同砧板一样,剁了个稀巴烂,全无尊卑之念,引用《后唐书》一句话可以概括: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 藩镇造皇帝的反,将军造节度使的反,营将造将军的反,千将造营将的反,百将造千将的反,什将造百将的反,小兵造伍长的反…… 那是真正的乱世,有兵就是草头王。 全天下所有人都野心勃勃的向上爬,管你什么名门贵族,有威胁就灭了,管你服不服。 就这样。 昔日的门阀世家,在五代十国几乎全被搅碎,留给后周的,哦不,留给大宋的,其实是一个极好的时代。 正因为门阀没了,才有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奈何大宋不争气。 当然,那些都是其他的问题了,关键在于,经历过五代十国的乱世,让人们知道,世家门阀的路子,并不保险,富贵无法持久流传。 再加上经历蒙古南下,神州陆沉,又有大明恢复中华。 每一次乱世的洗牌,都让那些世家豪族七零八碎,沧海桑田的异变过后,如今还有什么是剩下的呢?定睛一看,不过两家而已。 南张北孔。 所以,有眼界的人这才明白,原来,南张北孔,才是真正的富贵啊…… 王源之表明心意,张执象对于他的魄力深深震撼,他觉得前世那些财富榜上的富豪相比于王家这种商人来说,太low了。 不,有没有可能,王家他们才是商人,而那些富豪……只是买办呢? 毕竟先生说过:你太高看他们了,他们懂什么是资本主义?最多倒退回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资本主义是靠侵略和掠夺别的国家而积累资产的,他们敢侵略谁呀?不被侵略就阿弥陀佛喽。 而大明的这些商人,与资本家好像又有些差别…… “王叔高义!” 张执象朝王源之施了一礼,不论王源之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的确是在做利国利民的好事,张执象没必要因为“初心不纯”这种东西就将朋友往外推。 先生说过,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王源之笑了笑,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作为王阳明的忘年交,王源之如何不知道唯有致良知才能致良知。 他自己动机不纯,是不可能“开万世之太平,天下为公”的。 这件事只有张执象这样的人才能做到。 “说说登闻鼓吧。” “没有关公像镇压,登闻鼓还会继续显灵,背后就必有冤屈。崔文要以此来给南京朝廷施压,甚至通过登闻鼓制造的恐惧逼迫南京这边毁掉登闻鼓,好彻底发难。” “而南京这边,杨廷和那只老狐狸可不会善罢甘休。” “他恐怕会借力打力,你说有冤屈,那便鸣冤好了,要不了多久,南京刑部就会发函,要求彻查此案,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个时候,冤屈指向谁最好呢……” 张执象惊道:“崔文?他们要倒打一耙?” 王源之摇头,说道:“崔文不过是一个辞官还乡的‘民’而已,他现在是江湖中的暗子,固然是嘉靖在江南众多棋子中最重要的一颗,但却缺乏足够的影响力。” “冤屈最好的指向应该是——宗室。” “毕竟我们的万岁爷是以藩王入主,这些年为了正统性,搞了大礼议,打击宗室,才是逼迫嘉靖的最好办法,登闻鼓甚至可以用来借用太祖的名义,从而推翻大礼议,让嘉靖彻底沦为傀儡。” “嘉靖三年的告老还乡,我们的这位首辅大人,其实是憋着火的。” 王源之太了解嘉靖跟杨廷和的恩怨了。 也了解这位权倾天下十二年的首辅,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的憋屈,嘉靖是他亲手挑选的傀儡,他却被傀儡驱离了中枢,哪怕是他主动以退为进,可这对杨廷和来说,依旧是一种屈辱。 他是必须要洗刷的。 “那我们今日查了卷宗,一副要监督应天府衙门办案的样子,到时候岂不是成了杨廷和的助力?”张执象顿时反应了过来。 心中有些凛冽。 杨廷和反手之间就让他们为他所用,现在醒悟了,却也不好退出了,否则会引起怀疑…… “无妨。”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杨廷和对宗室动手,未免不是一个机会,大明朝的宗室,的确有点尾大不掉了……” 未来嘉靖八年的时候,宗室人口清查是8203人,如今是嘉靖六年,宗室那边8000人是有的,按照朱元璋定下来的祖制。 自亲王开始,都是嫡长子世袭罔替,其余子女都削级分封。 依次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即便是最低级的奉国中尉,封爵时的土地不说,每年也能领取200石粮食作为俸禄,国朝每年在供给宗室上就要花费至少四百万石粮食。 须知,在嘉靖元年的田赋,实物也不过才两千五百万石…… 算上宗室需要赐封的田产,宗室占了财政开支的20%,就这,还是嘉靖六年的情况,等到明末……那简直惨不忍睹。 朱元璋定下的这个宗室之法就有问题。 那些宗室什么都不用做,死劲的生娃就可以了,生个百万人,再庞大的帝国都能拖垮…… 所以,宗室的问题必须解决。 这件事是嘉靖自己做不来的,正好杨廷和下手了,自然要借一借杨廷和的力了…… 55、太极推手,你来我往 真正的富贵不是烈火油烹,团花似锦,而是细水长流。 这是许多人不理解的,就像没有慧根的人不理解长生一样,追求极致的富贵,往往会过刚易折,落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圈套。 华夏的历史足够长。 足以告诉后来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贵,如上古圣王留下的血脉,一直到东周列国形成的封建贵族,可以说是源远流长了吧? 这些贵族经历了大秦的郡县制依旧没有消失,他们成了世家门阀,发展到极限的时候,是晋朝的五姓七望。 或许,在那个时候,人们会以为这样的富贵能永恒下去。 直到……五代十国。 全天下如同砧板一样,剁了个稀巴烂,全无尊卑之念,引用《后唐书》一句话可以概括: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 藩镇造皇帝的反,将军造节度使的反,营将造将军的反,千将造营将的反,百将造千将的反,什将造百将的反,小兵造伍长的反…… 那是真正的乱世,有兵就是草头王。 全天下所有人都野心勃勃的向上爬,管你什么名门贵族,有威胁就灭了,管你服不服。 就这样。 昔日的门阀世家,在五代十国几乎全被搅碎,留给后周的,哦不,留给大宋的,其实是一个极好的时代。 正因为门阀没了,才有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奈何大宋不争气。 当然,那些都是其他的问题了,关键在于,经历过五代十国的乱世,让人们知道,世家门阀的路子,并不保险,富贵无法持久流传。 再加上经历蒙古南下,神州陆沉,又有大明恢复中华。 每一次乱世的洗牌,都让那些世家豪族七零八碎,沧海桑田的异变过后,如今还有什么是剩下的呢?定睛一看,不过两家而已。 南张北孔。 所以,有眼界的人这才明白,原来,南张北孔,才是真正的富贵啊…… 王源之表明心意,张执象对于他的魄力深深震撼,他觉得前世那些财富榜上的富豪相比于王家这种商人来说,太low了。 不,有没有可能,王家他们才是商人,而那些富豪……只是买办呢? 毕竟先生说过:你太高看他们了,他们懂什么是资本主义?最多倒退回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资本主义是靠侵略和掠夺别的国家而积累资产的,他们敢侵略谁呀?不被侵略就阿弥陀佛喽。 而大明的这些商人,与资本家好像又有些差别…… “王叔高义!” 张执象朝王源之施了一礼,不论王源之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的确是在做利国利民的好事,张执象没必要因为“初心不纯”这种东西就将朋友往外推。 先生说过,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王源之笑了笑,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作为王阳明的忘年交,王源之如何不知道唯有致良知才能致良知。 他自己动机不纯,是不可能“开万世之太平,天下为公”的。 这件事只有张执象这样的人才能做到。 “说说登闻鼓吧。” “没有关公像镇压,登闻鼓还会继续显灵,背后就必有冤屈。崔文要以此来给南京朝廷施压,甚至通过登闻鼓制造的恐惧逼迫南京这边毁掉登闻鼓,好彻底发难。” “而南京这边,杨廷和那只老狐狸可不会善罢甘休。” “他恐怕会借力打力,你说有冤屈,那便鸣冤好了,要不了多久,南京刑部就会发函,要求彻查此案,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个时候,冤屈指向谁最好呢……” 张执象惊道:“崔文?他们要倒打一耙?” 王源之摇头,说道:“崔文不过是一个辞官还乡的‘民’而已,他现在是江湖中的暗子,固然是嘉靖在江南众多棋子中最重要的一颗,但却缺乏足够的影响力。” “冤屈最好的指向应该是——宗室。” “毕竟我们的万岁爷是以藩王入主,这些年为了正统性,搞了大礼议,打击宗室,才是逼迫嘉靖的最好办法,登闻鼓甚至可以用来借用太祖的名义,从而推翻大礼议,让嘉靖彻底沦为傀儡。” “嘉靖三年的告老还乡,我们的这位首辅大人,其实是憋着火的。” 王源之太了解嘉靖跟杨廷和的恩怨了。 也了解这位权倾天下十二年的首辅,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的憋屈,嘉靖是他亲手挑选的傀儡,他却被傀儡驱离了中枢,哪怕是他主动以退为进,可这对杨廷和来说,依旧是一种屈辱。 他是必须要洗刷的。 “那我们今日查了卷宗,一副要监督应天府衙门办案的样子,到时候岂不是成了杨廷和的助力?”张执象顿时反应了过来。 心中有些凛冽。 杨廷和反手之间就让他们为他所用,现在醒悟了,却也不好退出了,否则会引起怀疑…… “无妨。”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杨廷和对宗室动手,未免不是一个机会,大明朝的宗室,的确有点尾大不掉了……” 未来嘉靖八年的时候,宗室人口清查是8203人,如今是嘉靖六年,宗室那边8000人是有的,按照朱元璋定下来的祖制。 自亲王开始,都是嫡长子世袭罔替,其余子女都削级分封。 依次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即便是最低级的奉国中尉,封爵时的土地不说,每年也能领取200石粮食作为俸禄,国朝每年在供给宗室上就要花费至少四百万石粮食。 须知,在嘉靖元年的田赋,实物也不过才两千五百万石…… 算上宗室需要赐封的田产,宗室占了财政开支的20%,就这,还是嘉靖六年的情况,等到明末……那简直惨不忍睹。 朱元璋定下的这个宗室之法就有问题。 那些宗室什么都不用做,死劲的生娃就可以了,生个百万人,再庞大的帝国都能拖垮…… 所以,宗室的问题必须解决。 这件事是嘉靖自己做不来的,正好杨廷和下手了,自然要借一借杨廷和的力了…… 56、酒过三巡,武学之美 徐鹏举接到王源之的请帖,就乐滋滋的过来了,没有半点拿捏姿态的意思。 作为“圈内人”,徐鹏举很明白那些拿着生肖令的豪商意味着什么,像这南京城内,那皇宫之中,已经改为议事院的奉天殿,那里固然有着半个大明的话语权。 作为议长的杨廷和不仅能够与皇帝分庭抗礼,更在事实上已经害死了一位皇帝。 看起来,杨廷和权势滔天,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但,这只是基于士大夫阶层游戏规则里面诞生出来的代表而已。 因为代表了整个士大夫阶层,杨廷和才有这份力量。 等到杨廷和退下去,就会有新的“议长”产生,杨家也从此与这份力量无关了,即便后代争气,人走茶凉后又能余下几分荫泽? “杨廷和们”的强,是一时的,手握生肖令的十二家豪商,他们的财富却是可以世代相传的。 所以。 徐鹏举哪怕是对杨廷和都敢嬉笑怒骂,只要不真正冒犯,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对于王源之,他是相当客气的。 两人一番寒暄,入席就坐。 徐鹏举主动热场,热情敬酒,酒过三巡后,立马开门见山,说道:“登闻鼓实属治国神器,当由小天师护送进京,献给陛下!” 张执象与王源之对视一眼,没有想到徐鹏举如此上道。 这个有些胖,看着像个大肚将军的国公爷,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草包纨绔,实际上心思相当玲珑。 “若真以登闻鼓治律法,是否会太严苛,导致适得其反?” 王源之反而有些“担忧”的问道,徐鹏举当即大手一挥,豪迈道:“诶!王家哥哥这话就说错了,这行军打仗,火炮是不是要因为杀业太重而不用?那是决计不能的。” “夷狄所畏中华者,火器也。” “天下奸邪所畏律法者,登闻鼓也!” 徐鹏举掷地有声的拍着大腿,表示着坚定的决心,但紧接着,他痛心疾首的一拍掌,控诉道:“我等为天下万民秉持公正,此乃功德无量的善事,可这等好事,总有小人不识好歹,必然竭力阻拦。” “某虽有心,但无计可出。” “不知道哥哥有什么办法可以将登闻鼓安然送至京师?” 徐鹏举跟个人精似的,提溜一转,便把球踢回了王源之这边,等着听王源之和张执象他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如果不靠谱,这个胖子怕是就要推脱了。 王源之眼睛微微一眯,没有回答,反而坐了回去,自顾自的添了一杯茶,这让徐鹏举偷偷打量的眼睛不由眨了眨,没搞明白。 这时张执象说道:“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们暂时还想不到登闻鼓的作用。” “但,只要我们带走登闻鼓,他们便能立刻反应过来。” “一路上的险恶,恐怕难以想象。” “所以,为了顺利突围,我们必须想办法打一个时间差,在他们发现之前,我们要已经离开,并且走出一段距离才好。” 张执象说着下午与王家父女商量的计划。 带走登闻鼓,最好的办法就是“偷天换日”,让这场围绕登闻鼓的争锋尽快的合理落幕,而他们在两方的争斗中偷出登闻鼓,将其带往京师。 若是不被发现,悄无声息的完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即便被发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他们,在面对追杀时,突围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徐鹏举听了这个谋划,认真思考了一会,觉得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有的,重点在于,他们偷出登闻鼓很难,而杨廷和那边毁掉登闻鼓很容易。 所以他就算告密,也没有太多利益…… 王家对张执象的支持,还有他们对登闻鼓的用法,这表明他们应该是打算干票大的,现在应该是最好的上车机会了。 “妙哉!” “我老徐没什么文化,搞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哥哥和小天师但有要求,尽管吩咐下来就是,我们一起为天下万民声张正义!” 他说的粗鲁,但大家谁不知道他是个心思玲珑的? 不过既然成了一伙的,也就懒得拆穿他这份伪装了,饭吃到一半,徐鹏举甚至打拳给大家助兴,一点也不在意这是掉分的戏子行为。 这时张执象才发现,徐鹏举并不胖,而是壮。 古代的将军就是这样,他们的“大肚子”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古代的后勤不比现代,没有足够的脂肪存量,是经不住战时的艰苦的。 再一个,脂肪其实也是防御力。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图画当中的将军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徐鹏举不愧是将门之后,想必从小接受的教育里面,就是关于武将的培养,才会有这份体格。 他打的是武当龙华拳,龙华拳的特点是动迅静定,闪转腾挪,身如龙形,虎伏鹰扬,尤以腿法为主,常常数腿连发,疾如闪电,势不可挡。 这技法特点让徐鹏举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灵活的死胖子…… 王绛阙说徐鹏举是不工境的武术高手,也并没有看走眼,那份灵活自若的余裕下,自然是武艺高深的一种表现。 徐鹏举打完拳后,气氛活跃了不少。 他们聊天聊到了张执象练武一事,虽然知道教张执象练武的是张永焕,乃是一名耳顺境的武道宗师,但徐鹏举依旧好为人师。 “你们道士教武功,温温吞吞的,讲究个心静。” “永焕道长让你站桩,你就死站桩,一点都不懂得武功的魅力,如何能够有动力钻研武学?” “来来来,我教你一个好玩的。” 说着,徐鹏举就将张执象拉了起来,他让张执象把手平举伸直,然后手掌完后翘,把筋拉直绷紧。 “对,就这样。” “拉直,再拉直,感觉有回弹的力为止,不要怕,继续拉……啪!” 徐鹏举教着教着,忽然一巴掌扇下,力道沉顿无比,但却只是微微撼动了张执象那根瘦弱的小胳膊,哪怕他只是收着力道再用巧力,但是…… “我没用力啊……” 张执象呢喃着,将筋拉直并没有用到多少力量,可以说他的肌肉甚至都还处于松弛的状态,可刚刚徐鹏举的那一掌,竟然只是让他的手臂微微撼动? “嘿嘿……懂了吧?这就是筋的力量。” “练武,首先要开筋骨,当筋骨活了,全身的力量就活了,这样才能发挥出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而这也就是手熟这一境界的根本。” “如何,神奇与否?” “人的身体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武道,就是去开启这份宝藏!” 徐鹏举大大捏捏的,并且只是玩了一个小技巧,但也诚如他所说,张执象终于看到了武道的魅力,有了发自内心的对武学的兴趣…… (ps:这个小技巧大家可以试试,筋的力量确实有别于肌肉。) 56、酒过三巡,武学之美 徐鹏举接到王源之的请帖,就乐滋滋的过来了,没有半点拿捏姿态的意思。 作为“圈内人”,徐鹏举很明白那些拿着生肖令的豪商意味着什么,像这南京城内,那皇宫之中,已经改为议事院的奉天殿,那里固然有着半个大明的话语权。 作为议长的杨廷和不仅能够与皇帝分庭抗礼,更在事实上已经害死了一位皇帝。 看起来,杨廷和权势滔天,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但,这只是基于士大夫阶层游戏规则里面诞生出来的代表而已。 因为代表了整个士大夫阶层,杨廷和才有这份力量。 等到杨廷和退下去,就会有新的“议长”产生,杨家也从此与这份力量无关了,即便后代争气,人走茶凉后又能余下几分荫泽? “杨廷和们”的强,是一时的,手握生肖令的十二家豪商,他们的财富却是可以世代相传的。 所以。 徐鹏举哪怕是对杨廷和都敢嬉笑怒骂,只要不真正冒犯,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对于王源之,他是相当客气的。 两人一番寒暄,入席就坐。 徐鹏举主动热场,热情敬酒,酒过三巡后,立马开门见山,说道:“登闻鼓实属治国神器,当由小天师护送进京,献给陛下!” 张执象与王源之对视一眼,没有想到徐鹏举如此上道。 这个有些胖,看着像个大肚将军的国公爷,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草包纨绔,实际上心思相当玲珑。 “若真以登闻鼓治律法,是否会太严苛,导致适得其反?” 王源之反而有些“担忧”的问道,徐鹏举当即大手一挥,豪迈道:“诶!王家哥哥这话就说错了,这行军打仗,火炮是不是要因为杀业太重而不用?那是决计不能的。” “夷狄所畏中华者,火器也。” “天下奸邪所畏律法者,登闻鼓也!” 徐鹏举掷地有声的拍着大腿,表示着坚定的决心,但紧接着,他痛心疾首的一拍掌,控诉道:“我等为天下万民秉持公正,此乃功德无量的善事,可这等好事,总有小人不识好歹,必然竭力阻拦。” “某虽有心,但无计可出。” “不知道哥哥有什么办法可以将登闻鼓安然送至京师?” 徐鹏举跟个人精似的,提溜一转,便把球踢回了王源之这边,等着听王源之和张执象他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如果不靠谱,这个胖子怕是就要推脱了。 王源之眼睛微微一眯,没有回答,反而坐了回去,自顾自的添了一杯茶,这让徐鹏举偷偷打量的眼睛不由眨了眨,没搞明白。 这时张执象说道:“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们暂时还想不到登闻鼓的作用。” “但,只要我们带走登闻鼓,他们便能立刻反应过来。” “一路上的险恶,恐怕难以想象。” “所以,为了顺利突围,我们必须想办法打一个时间差,在他们发现之前,我们要已经离开,并且走出一段距离才好。” 张执象说着下午与王家父女商量的计划。 带走登闻鼓,最好的办法就是“偷天换日”,让这场围绕登闻鼓的争锋尽快的合理落幕,而他们在两方的争斗中偷出登闻鼓,将其带往京师。 若是不被发现,悄无声息的完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即便被发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他们,在面对追杀时,突围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徐鹏举听了这个谋划,认真思考了一会,觉得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有的,重点在于,他们偷出登闻鼓很难,而杨廷和那边毁掉登闻鼓很容易。 所以他就算告密,也没有太多利益…… 王家对张执象的支持,还有他们对登闻鼓的用法,这表明他们应该是打算干票大的,现在应该是最好的上车机会了。 “妙哉!” “我老徐没什么文化,搞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哥哥和小天师但有要求,尽管吩咐下来就是,我们一起为天下万民声张正义!” 他说的粗鲁,但大家谁不知道他是个心思玲珑的? 不过既然成了一伙的,也就懒得拆穿他这份伪装了,饭吃到一半,徐鹏举甚至打拳给大家助兴,一点也不在意这是掉分的戏子行为。 这时张执象才发现,徐鹏举并不胖,而是壮。 古代的将军就是这样,他们的“大肚子”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古代的后勤不比现代,没有足够的脂肪存量,是经不住战时的艰苦的。 再一个,脂肪其实也是防御力。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图画当中的将军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徐鹏举不愧是将门之后,想必从小接受的教育里面,就是关于武将的培养,才会有这份体格。 他打的是武当龙华拳,龙华拳的特点是动迅静定,闪转腾挪,身如龙形,虎伏鹰扬,尤以腿法为主,常常数腿连发,疾如闪电,势不可挡。 这技法特点让徐鹏举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灵活的死胖子…… 王绛阙说徐鹏举是不工境的武术高手,也并没有看走眼,那份灵活自若的余裕下,自然是武艺高深的一种表现。 徐鹏举打完拳后,气氛活跃了不少。 他们聊天聊到了张执象练武一事,虽然知道教张执象练武的是张永焕,乃是一名耳顺境的武道宗师,但徐鹏举依旧好为人师。 “你们道士教武功,温温吞吞的,讲究个心静。” “永焕道长让你站桩,你就死站桩,一点都不懂得武功的魅力,如何能够有动力钻研武学?” “来来来,我教你一个好玩的。” 说着,徐鹏举就将张执象拉了起来,他让张执象把手平举伸直,然后手掌完后翘,把筋拉直绷紧。 “对,就这样。” “拉直,再拉直,感觉有回弹的力为止,不要怕,继续拉……啪!” 徐鹏举教着教着,忽然一巴掌扇下,力道沉顿无比,但却只是微微撼动了张执象那根瘦弱的小胳膊,哪怕他只是收着力道再用巧力,但是…… “我没用力啊……” 张执象呢喃着,将筋拉直并没有用到多少力量,可以说他的肌肉甚至都还处于松弛的状态,可刚刚徐鹏举的那一掌,竟然只是让他的手臂微微撼动? “嘿嘿……懂了吧?这就是筋的力量。” “练武,首先要开筋骨,当筋骨活了,全身的力量就活了,这样才能发挥出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而这也就是手熟这一境界的根本。” “如何,神奇与否?” “人的身体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武道,就是去开启这份宝藏!” 徐鹏举大大捏捏的,并且只是玩了一个小技巧,但也诚如他所说,张执象终于看到了武道的魅力,有了发自内心的对武学的兴趣…… (ps:这个小技巧大家可以试试,筋的力量确实有别于肌肉。) 57、群狼环伺,虎口夺食 宴席散罢,徐鹏举离去,该聊的也聊完了,今天经历了许多事,张执象也累狠了,便告辞回屋。 他离去时疲惫挂在脸上,王家父女对视了一眼,都明白有件事不能忘。 且看看吧…… 知竹苑,今夜张执象没有抄书,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眼皮打架了,毕竟是孩童的身体,睡意来了挡都挡不住。 雨水心疼的给他擦脸洗脚,替他盖好了被子。 便在外间的陪床上睡下,夜里有事,她正好伺候,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这样的,雨水最近也学了不少知识,有心加强一下专业技能,虽然总是一觉睡到天亮,经常起得比张执象还晚就是了…… 小姑娘上床后也很快就睡着了,完全没有那些大户人家丫鬟的警醒,梦里还砸吧着嘴,估计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时有人进了屋,走过了她床边也毫不知情。 站在张执象的床头,依琼的神情相当复杂,在城隍庙遇到的族人,他们苦苦哀求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徘徊。 她知道那几个族人肯定是已经投靠许青麝了。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出逃本就是许青麝安排的结果,在许青麝手上,他们伊达部落的族人还有上百人。 她不相信许青麝的承诺。 那个蛇蝎般的女人怎么会信守承诺,放她和族人离开?可她如果不照做,那些族人绝对会死…… 但。 要杀掉张执象吗? 看着张执象疲惫的睡脸和微微的鼾声,她今日虽然心不在焉,但也明白张执象在做什么事情,为了那些不相干的穷苦人劳心劳力。 原来,书本当中那些心怀天下的君子真的存在。 哦,他是道士来着…… 依琼没打算深究君子和道士的差别,反正,张执象是个好人,从那天他愿意帮她打掩护,逃离诚意坊打手的追捕开始,她就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是好人,但也是大明人…… 依琼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的血与火,忘不了阿爸倒在血泊中大声喊着:“快逃……” 是大明人毁掉了她的家,将她的族人当做奴隶贩卖,包括她自己,也成为了其中的一件货物,作为货物的未来,让她打心底里就觉得恶心。 “明人都该死……” 她调起心头的仇恨,试图说服自己,从袖子里拿出匕首,可却迟迟下不了手,张执象与族人的性命在天平的两端,不断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捏匕首的手用力到发白,但匕首却重若千斤,不听使唤…… 许久。 依琼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卧室,她去书房写了一封信,将信放在张执象的枕头下,看着这个长相其实很受欢迎的小家伙,依琼笑着捏住了他的鼻子,看他在睡梦中张嘴呼吸。 “呵……” “再见了,可爱的小家伙,这是我们伊达部落跟许家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你,只是既然你是个好人的话,那就再厚颜求你办件事了。” “金矿的位置我写在信中了,虽然你不需要,但那是我唯一能拿出的报酬,不要嫌弃。” “请帮我找到伊布,不要让他落入许青麝的圈套。” “他是我们复仇的唯一希望……” “拜托了,小家伙。” 说完,依琼在张执象额头亲了一口,便起身离去,她如同猎豹一样钻入黑夜当中。 在她走后,张执象睁开了眼睛,依琼先前拿匕首站着的时候,他就迷糊醒了,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后来依琼又是捏鼻子,又是说话的,他如何还有睡意? 他爬起身,摸出留信来看。 表情顿时变得严肃无比,他匆匆披起衣服,就要去想办法,刚走到院子里,却发现王源之正坐在石桌前抽着烟。 “王叔?” “哦,安平啊,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人去照看依琼了。” 张执象愣了下,随后走到王源之对面坐下,问道:“王叔早就知道依琼会被许家逼迫,要求对我下手?” 王源之敲了敲烟灰,说道:“嗯,知道。” “诚意坊出来的人,怎么也得查查,不过,在听到依琼出自伊达部落后,就明白了,她要找的伊布,还有一个我们熟知的名字——大防风。”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 他顿时有些着急,但王源之却说道:“不用着急,许青麝肯定想到了依琼会有找她拼命的选择,但这个时候,你怎么也该知道依琼的身份了。” “许青麝并不会动依琼,也暂时不会杀伊达部落的族人。” “她等着用这些东西来钓大防风呢。” “关于许家对大防风的布局,主要是因为北商洲那边……” 王源之将北商洲东海岸的局势跟张执象掰扯清楚了,让张执象明白这一局其实是应在万里之外,这一下让张执象的空间视野给拉高了。 “如此说来,许青麝应该更倾向于收服大防风?” 王源之点头,道:没错,杀掉大防风并不能帮她获利多少,许家老四的感激和人情,这种东西是不靠谱的,许青麝这种人也不会相信这些东西。” “她只相信可见的,能抓在手中的力量。” “如果有大防风帮她,她就能够控制整个北商洲的东海岸,若是发展的好,不出十年,就能垄断北商洲的生意,她在许家的话语权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为此,我想她是不介意卖掉许海的。” “甚至是……卖掉整个许家。” 王源之讲了下许青麝的过往,这让张执象了解到,许青麝意外的跟大防风有共同的仇人,只不过大防风只是想毁灭许家报仇雪恨,许青麝要的却是杀掉许家其他人,然后自己霸占许家…… “如此看来,龙江造船厂的刺杀也是许青麝安排的?” “不,那不是许青麝的风格。” “不是许家,那便是汪家?” “应该是了,这应天府看起来,就像是龙潭虎穴一样,如何,还有信心虎口夺食吗?” “大概,虱子多了身不痒吧。” “哈哈哈……” 次日,在许青麝前往诚意坊的路上,依琼刺驾失败,在慌忙逃窜下,一架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张执象温柔的笑道:“上车吧,依琼姐。” 57、群狼环伺,虎口夺食 宴席散罢,徐鹏举离去,该聊的也聊完了,今天经历了许多事,张执象也累狠了,便告辞回屋。 他离去时疲惫挂在脸上,王家父女对视了一眼,都明白有件事不能忘。 且看看吧…… 知竹苑,今夜张执象没有抄书,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眼皮打架了,毕竟是孩童的身体,睡意来了挡都挡不住。 雨水心疼的给他擦脸洗脚,替他盖好了被子。 便在外间的陪床上睡下,夜里有事,她正好伺候,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这样的,雨水最近也学了不少知识,有心加强一下专业技能,虽然总是一觉睡到天亮,经常起得比张执象还晚就是了…… 小姑娘上床后也很快就睡着了,完全没有那些大户人家丫鬟的警醒,梦里还砸吧着嘴,估计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时有人进了屋,走过了她床边也毫不知情。 站在张执象的床头,依琼的神情相当复杂,在城隍庙遇到的族人,他们苦苦哀求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徘徊。 她知道那几个族人肯定是已经投靠许青麝了。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出逃本就是许青麝安排的结果,在许青麝手上,他们伊达部落的族人还有上百人。 她不相信许青麝的承诺。 那个蛇蝎般的女人怎么会信守承诺,放她和族人离开?可她如果不照做,那些族人绝对会死…… 但。 要杀掉张执象吗? 看着张执象疲惫的睡脸和微微的鼾声,她今日虽然心不在焉,但也明白张执象在做什么事情,为了那些不相干的穷苦人劳心劳力。 原来,书本当中那些心怀天下的君子真的存在。 哦,他是道士来着…… 依琼没打算深究君子和道士的差别,反正,张执象是个好人,从那天他愿意帮她打掩护,逃离诚意坊打手的追捕开始,她就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是好人,但也是大明人…… 依琼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的血与火,忘不了阿爸倒在血泊中大声喊着:“快逃……” 是大明人毁掉了她的家,将她的族人当做奴隶贩卖,包括她自己,也成为了其中的一件货物,作为货物的未来,让她打心底里就觉得恶心。 “明人都该死……” 她调起心头的仇恨,试图说服自己,从袖子里拿出匕首,可却迟迟下不了手,张执象与族人的性命在天平的两端,不断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捏匕首的手用力到发白,但匕首却重若千斤,不听使唤…… 许久。 依琼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卧室,她去书房写了一封信,将信放在张执象的枕头下,看着这个长相其实很受欢迎的小家伙,依琼笑着捏住了他的鼻子,看他在睡梦中张嘴呼吸。 “呵……” “再见了,可爱的小家伙,这是我们伊达部落跟许家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你,只是既然你是个好人的话,那就再厚颜求你办件事了。” “金矿的位置我写在信中了,虽然你不需要,但那是我唯一能拿出的报酬,不要嫌弃。” “请帮我找到伊布,不要让他落入许青麝的圈套。” “他是我们复仇的唯一希望……” “拜托了,小家伙。” 说完,依琼在张执象额头亲了一口,便起身离去,她如同猎豹一样钻入黑夜当中。 在她走后,张执象睁开了眼睛,依琼先前拿匕首站着的时候,他就迷糊醒了,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后来依琼又是捏鼻子,又是说话的,他如何还有睡意? 他爬起身,摸出留信来看。 表情顿时变得严肃无比,他匆匆披起衣服,就要去想办法,刚走到院子里,却发现王源之正坐在石桌前抽着烟。 “王叔?” “哦,安平啊,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人去照看依琼了。” 张执象愣了下,随后走到王源之对面坐下,问道:“王叔早就知道依琼会被许家逼迫,要求对我下手?” 王源之敲了敲烟灰,说道:“嗯,知道。” “诚意坊出来的人,怎么也得查查,不过,在听到依琼出自伊达部落后,就明白了,她要找的伊布,还有一个我们熟知的名字——大防风。”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 他顿时有些着急,但王源之却说道:“不用着急,许青麝肯定想到了依琼会有找她拼命的选择,但这个时候,你怎么也该知道依琼的身份了。” “许青麝并不会动依琼,也暂时不会杀伊达部落的族人。” “她等着用这些东西来钓大防风呢。” “关于许家对大防风的布局,主要是因为北商洲那边……” 王源之将北商洲东海岸的局势跟张执象掰扯清楚了,让张执象明白这一局其实是应在万里之外,这一下让张执象的空间视野给拉高了。 “如此说来,许青麝应该更倾向于收服大防风?” 王源之点头,道:没错,杀掉大防风并不能帮她获利多少,许家老四的感激和人情,这种东西是不靠谱的,许青麝这种人也不会相信这些东西。” “她只相信可见的,能抓在手中的力量。” “如果有大防风帮她,她就能够控制整个北商洲的东海岸,若是发展的好,不出十年,就能垄断北商洲的生意,她在许家的话语权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为此,我想她是不介意卖掉许海的。” “甚至是……卖掉整个许家。” 王源之讲了下许青麝的过往,这让张执象了解到,许青麝意外的跟大防风有共同的仇人,只不过大防风只是想毁灭许家报仇雪恨,许青麝要的却是杀掉许家其他人,然后自己霸占许家…… “如此看来,龙江造船厂的刺杀也是许青麝安排的?” “不,那不是许青麝的风格。” “不是许家,那便是汪家?” “应该是了,这应天府看起来,就像是龙潭虎穴一样,如何,还有信心虎口夺食吗?” “大概,虱子多了身不痒吧。” “哈哈哈……” 次日,在许青麝前往诚意坊的路上,依琼刺驾失败,在慌忙逃窜下,一架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张执象温柔的笑道:“上车吧,依琼姐。” 58、初次交锋,互施压力 在户部巷的宽广街面上,两支队伍凛然对峙。 一方拿着闪亮的长刀,身着劲装,个个凶狠无比,一看就是凶徒,极不好惹;另一方沉默朴素,虽然穿着家丁的衣服,但阵列配合极好,有拿长枪的,有拿刀剑的,有拿盾牌的,有拿弓箭的,十人为一队,肃然如山岳。 双方都知道对面是硬茬子,所以场面僵持,没有打起来。 直到诚意坊那边的增援赶到,接着一驾极其华丽的马车在六匹神俊无比的宝马下慢慢踱步而来,极为大胆的停在两阵中间。 有侍女慢慢卷开珠帘,妖娆无比的女人躺在软塌上,正悠闲的喝着香茗。 依琼有几手功夫,甚至还有弱化版的心眼能力,但想要刺杀她,却连车驾都没够上,此时在车驾旁站着一名带着斗笠,气势十分肃然的女剑客。 方才便是她一剑杀退了依琼,若非许青麝吩咐不许下杀手,依琼早以殒命,而不是肩膀中一剑那么简单了。 喝完茶。 许青麝悠悠的说道:“小依琼,什么时候为了个小孩子,连上百号族人的命都不要了,这说不过去啊。” “难道……” “你喜欢这口?” 她笑得很放肆,依琼却不答,只是狠狠的盯着她,恨不得从她脸上撕下肉来,不管张执象有没有来救自己,依琼知道,自己唯一的能做的就是跟许青麝鱼死网破了。 “你心里便只有这些肮脏的东西么?” 张执象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但却由衷的厌恶。 “哦?” “你这么反驳我,意思是……你懂这些?” “啧啧。” 许青麝笑得很玩味,若是其他人可能就慌乱了,但张执象没有,在面对这些敌人的时候,他能排除很多干扰,有点阳明先生说的“吾心不动,随机而动”的意思了。 “许家若是要杀我,大可放马过来,派人暗杀算什么?” 张执象冷冷说道。 许青麝勾唇一笑,伸手到一旁,摩挲着王翠翘那如玉脂般的小脸蛋,此等交相辉映的场面,即便是军阵中都有人失神,张执象眼中却还是坦荡正气,这让许青麝有些无趣。 松开手,懒洋洋的说道:“我为何要杀你?” “你……” 张执象本想说狮头镇的事,但许青麝好像跟许家的利益并不同步,她不会以狮头镇的恩怨来行事,其实也没有必要绕这么一圈,来让依琼暗杀他。 “呵……” “想明白了?依琼并不是我的人,去年她就被买走了。” 许青麝撑着脸蛋,含笑看着张执象,轻飘飘的卖着队友,张执象如何反应不过来,他皱眉道:“是汪家买了她?” “猜中了,可惜,没有奖励。” “你要怎么才能放过依琼的族人?” “什么放不放的,你们来抢啊,抢到了算你们的本事,抢不到,再来求我呗。哦,对了,依琼是汪家的货,你劫了这件货,汪家可不会善罢甘休哦。呵呵呵……” 许青麝放肆的笑着,她一挥手,竟然丝毫没有追究依琼的刺杀,整个队伍就这么离开了。 可她越是如此,留给张执象的麻烦也就越大。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依琼,他也不会医术,血水都渗出来了,必须尽快医治才行,他让车夫尽快返回桂园,车上,依琼解释道:“我并不知道什么汪家,诚意坊里面的姑娘都不知道买主是谁,只有被交出去的那天才会知晓。” “我没有怀疑你,依琼姐。” “为什么要来救我?得罪那个女人,还有汪家,麻烦会很大的。” “依琼姐不是让我找伊布吗?我找到了。” “这么快?!” “嗯,伊布还要个名字,叫大防风,我认识他,嗯,有五年了,他十年前就在我们天师府了。” “呃……” 依琼愕然的同时,终于明白许青麝为什么让她刺杀张执象了,如果她真的杀了张执象,不论天师府怎么看伊布,他自己肯定会待不下去的。 说不定还会去抵命,以他的命来换天师府饶恕她…… 许青麝,好狠的计谋!! “好好休息吧,依琼姐,大概也就这几天,大防风就会应天府了,到时候我们再来商量怎么救出你的族人。” “嗯……诶,不对,你早知道伊布是大防风了?” “昨晚才知道,是王叔一直都明白。” “哼,商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依琼埋怨了句,但也彻底放下心来,这大概是伊达部落被劫掠后,这十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安心与依靠…… 依琼沉沉睡去了,张执象的眼睛却明亮得宛如火焰在烧。 …… 依琼的族人要救,汪家的刺杀要提防,登闻鼓的事更是重点,为了不露出马脚,张执象他们在午时之前赶到了应天府衙门,等着看登闻鼓显灵。 在他们赶到的时候,正看到衙门口摆了一堆法坛,十多名道士在做法事。 这些道士都是衙门请来的。 没办法,上面的人不怕,罗文忠却是怕极了,他是一天也不想听到登闻鼓发出响声了,他堂堂知府自然不用亲自去做什么肮脏事。 但,这登闻鼓是太祖所设啊! 贪污六十两就得剥皮楦草啊!!! 至今为止,这登闻鼓还没有显灵到官员身上,所以还没见这等死壮,可想必绝不会少!!死也就算了,死那么惨,这怎么也接受不了。 罗文忠怕的要死,可不管那些道士愿不愿意,威逼利诱就喊来做法事了。 张执象看到这一幕相当生气,正要呵斥那些道士,但徐鹏举拦住了,他悠悠说道:“放心吧,他们这点道行,哪里镇得住登闻鼓。” “呵呵,谁也不傻。” “这些人恐怕都在跳大神,没有出力呢,谁不怕个反噬呢?” 是啊,寻常妖物,过于厉害的,道行不够,那些道士都不敢招惹,何况是登闻鼓这等特殊的存在? 张执象依旧看着厌烦,但徐鹏举却推着他往前走,说道:“得让衙门里的人找些事情做,不然全盯着我们身上可不好。” “走,我们直接去找罗文忠,给他施加压力。” “让他尽快查清应天府的冤屈,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58、初次交锋,互施压力 在户部巷的宽广街面上,两支队伍凛然对峙。 一方拿着闪亮的长刀,身着劲装,个个凶狠无比,一看就是凶徒,极不好惹;另一方沉默朴素,虽然穿着家丁的衣服,但阵列配合极好,有拿长枪的,有拿刀剑的,有拿盾牌的,有拿弓箭的,十人为一队,肃然如山岳。 双方都知道对面是硬茬子,所以场面僵持,没有打起来。 直到诚意坊那边的增援赶到,接着一驾极其华丽的马车在六匹神俊无比的宝马下慢慢踱步而来,极为大胆的停在两阵中间。 有侍女慢慢卷开珠帘,妖娆无比的女人躺在软塌上,正悠闲的喝着香茗。 依琼有几手功夫,甚至还有弱化版的心眼能力,但想要刺杀她,却连车驾都没够上,此时在车驾旁站着一名带着斗笠,气势十分肃然的女剑客。 方才便是她一剑杀退了依琼,若非许青麝吩咐不许下杀手,依琼早以殒命,而不是肩膀中一剑那么简单了。 喝完茶。 许青麝悠悠的说道:“小依琼,什么时候为了个小孩子,连上百号族人的命都不要了,这说不过去啊。” “难道……” “你喜欢这口?” 她笑得很放肆,依琼却不答,只是狠狠的盯着她,恨不得从她脸上撕下肉来,不管张执象有没有来救自己,依琼知道,自己唯一的能做的就是跟许青麝鱼死网破了。 “你心里便只有这些肮脏的东西么?” 张执象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但却由衷的厌恶。 “哦?” “你这么反驳我,意思是……你懂这些?” “啧啧。” 许青麝笑得很玩味,若是其他人可能就慌乱了,但张执象没有,在面对这些敌人的时候,他能排除很多干扰,有点阳明先生说的“吾心不动,随机而动”的意思了。 “许家若是要杀我,大可放马过来,派人暗杀算什么?” 张执象冷冷说道。 许青麝勾唇一笑,伸手到一旁,摩挲着王翠翘那如玉脂般的小脸蛋,此等交相辉映的场面,即便是军阵中都有人失神,张执象眼中却还是坦荡正气,这让许青麝有些无趣。 松开手,懒洋洋的说道:“我为何要杀你?” “你……” 张执象本想说狮头镇的事,但许青麝好像跟许家的利益并不同步,她不会以狮头镇的恩怨来行事,其实也没有必要绕这么一圈,来让依琼暗杀他。 “呵……” “想明白了?依琼并不是我的人,去年她就被买走了。” 许青麝撑着脸蛋,含笑看着张执象,轻飘飘的卖着队友,张执象如何反应不过来,他皱眉道:“是汪家买了她?” “猜中了,可惜,没有奖励。” “你要怎么才能放过依琼的族人?” “什么放不放的,你们来抢啊,抢到了算你们的本事,抢不到,再来求我呗。哦,对了,依琼是汪家的货,你劫了这件货,汪家可不会善罢甘休哦。呵呵呵……” 许青麝放肆的笑着,她一挥手,竟然丝毫没有追究依琼的刺杀,整个队伍就这么离开了。 可她越是如此,留给张执象的麻烦也就越大。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依琼,他也不会医术,血水都渗出来了,必须尽快医治才行,他让车夫尽快返回桂园,车上,依琼解释道:“我并不知道什么汪家,诚意坊里面的姑娘都不知道买主是谁,只有被交出去的那天才会知晓。” “我没有怀疑你,依琼姐。” “为什么要来救我?得罪那个女人,还有汪家,麻烦会很大的。” “依琼姐不是让我找伊布吗?我找到了。” “这么快?!” “嗯,伊布还要个名字,叫大防风,我认识他,嗯,有五年了,他十年前就在我们天师府了。” “呃……” 依琼愕然的同时,终于明白许青麝为什么让她刺杀张执象了,如果她真的杀了张执象,不论天师府怎么看伊布,他自己肯定会待不下去的。 说不定还会去抵命,以他的命来换天师府饶恕她…… 许青麝,好狠的计谋!! “好好休息吧,依琼姐,大概也就这几天,大防风就会应天府了,到时候我们再来商量怎么救出你的族人。” “嗯……诶,不对,你早知道伊布是大防风了?” “昨晚才知道,是王叔一直都明白。” “哼,商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依琼埋怨了句,但也彻底放下心来,这大概是伊达部落被劫掠后,这十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安心与依靠…… 依琼沉沉睡去了,张执象的眼睛却明亮得宛如火焰在烧。 …… 依琼的族人要救,汪家的刺杀要提防,登闻鼓的事更是重点,为了不露出马脚,张执象他们在午时之前赶到了应天府衙门,等着看登闻鼓显灵。 在他们赶到的时候,正看到衙门口摆了一堆法坛,十多名道士在做法事。 这些道士都是衙门请来的。 没办法,上面的人不怕,罗文忠却是怕极了,他是一天也不想听到登闻鼓发出响声了,他堂堂知府自然不用亲自去做什么肮脏事。 但,这登闻鼓是太祖所设啊! 贪污六十两就得剥皮楦草啊!!! 至今为止,这登闻鼓还没有显灵到官员身上,所以还没见这等死壮,可想必绝不会少!!死也就算了,死那么惨,这怎么也接受不了。 罗文忠怕的要死,可不管那些道士愿不愿意,威逼利诱就喊来做法事了。 张执象看到这一幕相当生气,正要呵斥那些道士,但徐鹏举拦住了,他悠悠说道:“放心吧,他们这点道行,哪里镇得住登闻鼓。” “呵呵,谁也不傻。” “这些人恐怕都在跳大神,没有出力呢,谁不怕个反噬呢?” 是啊,寻常妖物,过于厉害的,道行不够,那些道士都不敢招惹,何况是登闻鼓这等特殊的存在? 张执象依旧看着厌烦,但徐鹏举却推着他往前走,说道:“得让衙门里的人找些事情做,不然全盯着我们身上可不好。” “走,我们直接去找罗文忠,给他施加压力。” “让他尽快查清应天府的冤屈,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59、升堂审案,浑水摸鱼 罗文忠很烦,因为案件已经不是登闻鼓显灵那么简单了,已经有人开始浑水摸鱼,一些江湖人士借着登闻鼓的掩护开始行侠仗义了。 同时也有人趁机对政敌下手。 例如,昨天夜里,巡城御史陈涛死了,仵作查验过发现,先是迷药迷晕,然后用绳子勒死的,死后才伪装为上吊自杀。 真要是登闻鼓显灵的话,跳跃度不会这么大,毕竟九品的官还没开始死呢…… 巡城御史是正七品,而且行使的是监察之权。 都察院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共110人,全部都是代表朝廷巡视地方的,什么都能管,而且可以直接上书给皇帝。 当然,南京没有皇帝,监察御史直接向议事院负责。 南京与京师虽然是两套班子,但官面上的规则都差不多,每年对官员也是要监督考察的,毕竟如果全烂了,那连税都收不上来,大佬们又怎么捞钱呢。 所以,巡城御史陈涛的死非常扎眼。 罗文忠甚至敏锐的嗅到了不对,因为这很可能是崔文的一次出击,陈涛屁股底下肯定不干净…… “罗知府,这登闻鼓可是又响了啊!” “你什么时候彻查应天府的冤屈啊?” 徐鹏举的大嗓门从门外响起,罗文忠顿时脸一黑,偏偏还有这么一群人来推波助澜,这些案子如何才能了结? 罗文忠跟师爷说了声,便想从后门离开,躲着徐鹏举。 可徐鹏举一踏步跃了进来,追风赶月一般就拉住了罗文忠的衣袖,含笑问道:“罗知府这是要往哪里去?” 罗文忠尴尬道:“尿急,尿急。” “哦,那罗知府赶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您,那个,师爷是吧?昨天又发生了什么案子,赶快拿上来给我瞧瞧。” 徐鹏举直接坐在了罗文忠的主位,师爷讪讪的看向自家东主,罗文忠黑着脸摆了摆手,让师爷按照徐鹏举的话做。 不然又能如何? 这位可是魏国公,再不济,身份也摆在那里,家里是有丹书铁券的。 罗文忠出去转了个身就回来了,徐鹏举刚刚拿到卷宗,见罗文忠匆匆回来,便笑道:“罗知府,这有点快啊,要不要我介绍个老大夫给你?” 罗文忠尴尬的笑了笑。 “咦?昨天居然死了个巡城御史?” 来了! 罗文忠心呼一声,将准备的说辞丢出来:“从登闻鼓的作案规律来看,目前还无法涉及七品官员,更遑论是科道御史,这应该是有人浑水摸鱼,我已经上书给刑部,让刑部大理寺来彻查此事!” “哦?刑部的人来了吗?” “应该正在路上……” “那就是还没来,罗知府,你这就不对了,哪怕案子交给刑部,但发生在应天府地界上,总要去调查才对吧?那个师爷,你安排两个衙役,我让我家护卫一起帮忙,去把陈涛的家属请来。不论怎么说,这可是御史啊,得查!” 罗文忠顿时满头大汗,拦都拦不住,徐鹏举直接去升堂了! 徐家别的不多,家丁多,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徐家作为大明第一勋贵,在军中至今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家丁也颇为能干,直接取代了衙役的活,喊着威武,升起堂来,任由百姓入府观看…… “这可如何是好!” 罗文忠有些着急,师爷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恰逢此时,一名文士进来,说明其幕僚身份后,与罗文忠密语了几句,罗文忠当即大喜过望。 “哈哈哈,走走走,升堂去,看看我们的魏国公如何破局!” 徐鹏举不仅要审陈涛的案子,还让人在衙门外敲锣打鼓,说是为了平掉登闻鼓所鸣的冤屈,应天府内所有人都可以来伸冤,衙门一概受纳。 百姓们自是不信,只是看热闹,没谁当那个出头鸟。 徐鹏举也不急,正等着审陈涛的案子呢,结果没一盏茶的功夫,真的有人来喊冤了,而且是乌央乌央一群人。 看到这些人,徐鹏举心里有数了。 便让衙役将人带上堂来。 却不想这近百人,全部是状告淮王的,有人哭诉淮王占他家田地,有人哭诉淮王放贷逼死家人,有人哭诉淮王强占他妻子…… 堂上。 张执象有些不理解,问道:“这些人都在状告淮王,此人罪大恶极不成?” 对此,徐鹏举不屑的笑了下,说道:“恰恰相反,这一任淮王叫朱祐楑,是以庶子承了他嫡亲哥哥的位置,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 “他哥哥朱祐棨倒是个浪荡的,早年就把身子骨玩垮了,所以才英年早逝。” “朱祐楑嘉靖四年才继位,这些人状告的事情,恐怕都是朱祐棨做的,那些人故意张冠李戴,也是没有办法。” “大明的封王都在北边,长江以南的,只有江西有三支封王。” “宁王已经被诛灭,就只剩下淮王和益王了。” “但是益王朱祐槟可真污蔑不动,当初受封的时候,他为了节省朝廷开支,甚至都没有新建王府,住的是原来的荆宪王朱瞻堈的府邸。” “朱祐槟每日勤俭节约,只吃素食,从不买新衣服,衣服都洗得发白了,平日里最好读书读史,往来交游的都是文人,名声极好。” “这是真没办法告。” “所以选来选去,又要够分量,是个王爷,又要没什么实权的,又要不太离谱,江南的事不能弄到中原去。” “最终就只能选淮王朱祐楑来了。” 张执象本以为他们会找些真事来发难,却没有想到连案件都是污蔑的,更离谱的是,淮王不是在饶州府吗?这些原告,一夜之间,就飞到应天府来了? “这也太假了吧?” “人或许是假的,但案子应该是真的,朱祐棨造的孽,要连累朱祐楑了。” “我们得查清楚才行。” “是得查,但定然是不好查的,如若我猜得不错,刑部应该已经出动了,淮王那边不日就要被押送到应天府来,他们会以登闻鼓是太祖显灵惩罚子孙不肖为由,先把淮王的案子钉死,然后再向万岁爷发难。” “现在怎么办?” “查案,一起查,巡城御史陈涛的案子,淮王朱祐楑的案子,都查,把水搅浑了,我们才好办事。” (ps:朱祐楑是个好王爷,历史上,他将女儿嫁给了王府小吏的儿子,而且还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去了封国爵位,以普通女子的身份去侍奉公婆。) 59、升堂审案,浑水摸鱼 罗文忠很烦,因为案件已经不是登闻鼓显灵那么简单了,已经有人开始浑水摸鱼,一些江湖人士借着登闻鼓的掩护开始行侠仗义了。 同时也有人趁机对政敌下手。 例如,昨天夜里,巡城御史陈涛死了,仵作查验过发现,先是迷药迷晕,然后用绳子勒死的,死后才伪装为上吊自杀。 真要是登闻鼓显灵的话,跳跃度不会这么大,毕竟九品的官还没开始死呢…… 巡城御史是正七品,而且行使的是监察之权。 都察院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共110人,全部都是代表朝廷巡视地方的,什么都能管,而且可以直接上书给皇帝。 当然,南京没有皇帝,监察御史直接向议事院负责。 南京与京师虽然是两套班子,但官面上的规则都差不多,每年对官员也是要监督考察的,毕竟如果全烂了,那连税都收不上来,大佬们又怎么捞钱呢。 所以,巡城御史陈涛的死非常扎眼。 罗文忠甚至敏锐的嗅到了不对,因为这很可能是崔文的一次出击,陈涛屁股底下肯定不干净…… “罗知府,这登闻鼓可是又响了啊!” “你什么时候彻查应天府的冤屈啊?” 徐鹏举的大嗓门从门外响起,罗文忠顿时脸一黑,偏偏还有这么一群人来推波助澜,这些案子如何才能了结? 罗文忠跟师爷说了声,便想从后门离开,躲着徐鹏举。 可徐鹏举一踏步跃了进来,追风赶月一般就拉住了罗文忠的衣袖,含笑问道:“罗知府这是要往哪里去?” 罗文忠尴尬道:“尿急,尿急。” “哦,那罗知府赶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您,那个,师爷是吧?昨天又发生了什么案子,赶快拿上来给我瞧瞧。” 徐鹏举直接坐在了罗文忠的主位,师爷讪讪的看向自家东主,罗文忠黑着脸摆了摆手,让师爷按照徐鹏举的话做。 不然又能如何? 这位可是魏国公,再不济,身份也摆在那里,家里是有丹书铁券的。 罗文忠出去转了个身就回来了,徐鹏举刚刚拿到卷宗,见罗文忠匆匆回来,便笑道:“罗知府,这有点快啊,要不要我介绍个老大夫给你?” 罗文忠尴尬的笑了笑。 “咦?昨天居然死了个巡城御史?” 来了! 罗文忠心呼一声,将准备的说辞丢出来:“从登闻鼓的作案规律来看,目前还无法涉及七品官员,更遑论是科道御史,这应该是有人浑水摸鱼,我已经上书给刑部,让刑部大理寺来彻查此事!” “哦?刑部的人来了吗?” “应该正在路上……” “那就是还没来,罗知府,你这就不对了,哪怕案子交给刑部,但发生在应天府地界上,总要去调查才对吧?那个师爷,你安排两个衙役,我让我家护卫一起帮忙,去把陈涛的家属请来。不论怎么说,这可是御史啊,得查!” 罗文忠顿时满头大汗,拦都拦不住,徐鹏举直接去升堂了! 徐家别的不多,家丁多,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徐家作为大明第一勋贵,在军中至今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家丁也颇为能干,直接取代了衙役的活,喊着威武,升起堂来,任由百姓入府观看…… “这可如何是好!” 罗文忠有些着急,师爷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恰逢此时,一名文士进来,说明其幕僚身份后,与罗文忠密语了几句,罗文忠当即大喜过望。 “哈哈哈,走走走,升堂去,看看我们的魏国公如何破局!” 徐鹏举不仅要审陈涛的案子,还让人在衙门外敲锣打鼓,说是为了平掉登闻鼓所鸣的冤屈,应天府内所有人都可以来伸冤,衙门一概受纳。 百姓们自是不信,只是看热闹,没谁当那个出头鸟。 徐鹏举也不急,正等着审陈涛的案子呢,结果没一盏茶的功夫,真的有人来喊冤了,而且是乌央乌央一群人。 看到这些人,徐鹏举心里有数了。 便让衙役将人带上堂来。 却不想这近百人,全部是状告淮王的,有人哭诉淮王占他家田地,有人哭诉淮王放贷逼死家人,有人哭诉淮王强占他妻子…… 堂上。 张执象有些不理解,问道:“这些人都在状告淮王,此人罪大恶极不成?” 对此,徐鹏举不屑的笑了下,说道:“恰恰相反,这一任淮王叫朱祐楑,是以庶子承了他嫡亲哥哥的位置,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 “他哥哥朱祐棨倒是个浪荡的,早年就把身子骨玩垮了,所以才英年早逝。” “朱祐楑嘉靖四年才继位,这些人状告的事情,恐怕都是朱祐棨做的,那些人故意张冠李戴,也是没有办法。” “大明的封王都在北边,长江以南的,只有江西有三支封王。” “宁王已经被诛灭,就只剩下淮王和益王了。” “但是益王朱祐槟可真污蔑不动,当初受封的时候,他为了节省朝廷开支,甚至都没有新建王府,住的是原来的荆宪王朱瞻堈的府邸。” “朱祐槟每日勤俭节约,只吃素食,从不买新衣服,衣服都洗得发白了,平日里最好读书读史,往来交游的都是文人,名声极好。” “这是真没办法告。” “所以选来选去,又要够分量,是个王爷,又要没什么实权的,又要不太离谱,江南的事不能弄到中原去。” “最终就只能选淮王朱祐楑来了。” 张执象本以为他们会找些真事来发难,却没有想到连案件都是污蔑的,更离谱的是,淮王不是在饶州府吗?这些原告,一夜之间,就飞到应天府来了? “这也太假了吧?” “人或许是假的,但案子应该是真的,朱祐棨造的孽,要连累朱祐楑了。” “我们得查清楚才行。” “是得查,但定然是不好查的,如若我猜得不错,刑部应该已经出动了,淮王那边不日就要被押送到应天府来,他们会以登闻鼓是太祖显灵惩罚子孙不肖为由,先把淮王的案子钉死,然后再向万岁爷发难。” “现在怎么办?” “查案,一起查,巡城御史陈涛的案子,淮王朱祐楑的案子,都查,把水搅浑了,我们才好办事。” (ps:朱祐楑是个好王爷,历史上,他将女儿嫁给了王府小吏的儿子,而且还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去了封国爵位,以普通女子的身份去侍奉公婆。) 60、钱庄爆雷,万民哀嚎 “淮王府不法侵占的土地有6712亩,强取豪夺兼并的土地有11756亩。” “强抢民女37次,纵奴伤人581次,关联命案24起。” “嘉靖元年湖广盐荒,淮王府与饶州盐商囤积居奇,不顾朝廷平抑盐价的政策,反而利用势力为盐商遮掩,对敢于低价出售的盐商打击报复,经由垄断销售,获利上百万两……” …… 将那些原告的资料的汇总,从状告的内容来看,淮王府简直十恶不赦。 百姓家里不过几亩地,强取豪夺近两万亩地,得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更不要说强抢民女,纵奴伤人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如果这些罪状属实,哪怕不是现任淮王做的,张执象觉得找淮王府也没有任何问题。 你不能光享受权利,不享受义务吧? 徐鹏举拿着资料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说道:“朱祐楑可能确实有下令,让府中的人去将这些东西还回去了,说不定还给了补偿。” “但他毕竟是庶子继位,府中的豪奴可不会那么听话,上头的嫡母也不会任由他‘胡来’。” “可惜了。” 作为一门两国公的徐家,大明朝最顶级的勋贵,徐鹏举对豪门里的这些肮脏事再清楚不过,豪奴欺主的事可不少。 有些府里,奴才比老爷还有钱呢。 至于那些案子,平常做这些事倒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了不起闹大了,闹到皇帝面前,遭受一顿斥责,到时候再改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至于被削藩。 可如今作为棋子,就很糟糕了。 “淮王会被做成铁案?” “跑不了,凭空栽赃的手段太过低级,他们敢报上来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这次跟着淮王来应天府的,应该还有那些真实的原告,这些人很聪明,他们又没有说自己是亲历者,只说自己朋友和远房亲戚,但在案件描述的时候,哪个村,那户人家,却能够说得一清二楚。” “我们该怎么办?” 张执象没有帮淮王洗罪的想法,但这不光光是影响淮王的事情,如果让杨廷和得手,将会直扑嘉靖,倘若他将大礼议推翻,嘉靖的威望就会一扫而空,变成事实上的傀儡,而且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被太祖显灵降罪的皇帝。 张执象他们想要集权,然后革新大明,以应对小冰河灾难的计划就会彻底破产。 倒不如说,从此以后都会破产。 正德那一脉已经绝嗣了,嘉靖如果皇位名义不正,那此后的所有皇帝都会失去他应有的权威性,皇帝在大明将成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存在! 并不是说世界一定需要一个皇帝,而是如今的大明已经够多元化了,要想达到所需求的集权,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在小冰河到来,并产生重要影响之前。 自上而下的改革是最好的,不是乱世的时候,自下而上的革命成功性并不高,而等到可以造反的乱世,会死多少人不好说,但至少还要等四五十年。 “不能等了,必须尽快从陈涛的案子入手。” “等淮王被押到应天府来,就彻底被动了,一个王爷的影响力不是一个御史能比的,民间对于审判权贵,而且是顶级权贵,是有一种狂热的。” “那些人更是会故意煽动民意。” “到时候满应天府都会是处死淮王的呼声。” 徐鹏举能看出其中的凶险,便立刻办起了陈涛的案子,当衙役将陈涛的妻妾家仆带过来的时候,那些揭露陈涛的证人也顺势就出现了。 案件逐渐清晰。 巡城御史陈涛勾结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通过阻拦西城各坊的货物进出从而垄断大宗商品,私印纸钞后,将垄断的商品与纸钞挂钩,各坊商人进货必须使用他们的纸钞。 在坊间习惯纸钞后,便以纸钞放贷。 仅仅两年时间,纸钞便开始向应天府其他城区蔓延,甚至开设钱庄吸纳储户资金,然后取钱时只给纸钞,但因为有利息,民间许多人开始向钱庄储存…… 以空手套白狼的方法,谋取利益巨万! 纸钞这玩意大家都不陌生,宋朝就有交子,元朝也搞了,洪武年间也搞了大明宝钞,但无一例外都因为货币超发而信用崩坏。 陈涛他们搞的这个纸钞似乎总结了前人的经验,在竭力控制货币超发,从最开始就用垄断的物资给纸钞做锚定物。 等到纸钞流通,获取足够的信任后。 便直接加印纸钞,用来收购吞并,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放大本金,可以大肆扩张…… 以上,都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他们用纸钞吸纳了大量金银,如果庄家跑路,那些纸钞就会全部变为废纸,庄家能够卷走的财富规模至少上千万两! 那些证人和证据表明,陈涛他们钱庄的本金已经全面抽空,几无银钱可兑,也无物资可兑了! “金融骗局。” 这是张执象看完这件案子的第一印象,但他觉得有些荒谬,一个有信用的货币经营起来,不比这捞一笔就走更好吗? 随后,他又了然。 这本就是一群贪官私下里为了搞钱做的,一切手续都不合法,怎么敢长久经营下去,捞一笔就跑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 这么大的案子,是一个巡城御史伙同西城兵马司指挥就能做出来的?这背后得牵扯多少官员?受骗民众和商户岂能善罢甘休,不闹得沸沸扬扬? 不愧是西厂的原班人马,这一手着实狠辣。 南京朝廷这边的齐心是用在对付京师和皇帝上的,集团内部,肯定是各方都在扒拉着自己的利益,杨廷和恐怕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爆这么大的雷…… 当然。 平常爆雷了,将御史陈涛和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丢出来,菜市口斩首之后,再抚恤一下民众,差不多事情就解决了。 现在却不同,有敌人盯着在咬呢…… “立刻通告全城!查封所有大通钱庄,让持有纸钞的民众到府衙来登记,告诉他们,查抄的银两优先赔付给先登记的人!” “徐朗!你带两队家丁直接去西城兵马司,将侯杰给我绑来!” “那边的衙役,将状告淮王的人都赶走,案件都已经登记了还留在这里干嘛?淮王又没有到堂上来,现在本官要审大通钱庄的案子!” 60、钱庄爆雷,万民哀嚎 “淮王府不法侵占的土地有6712亩,强取豪夺兼并的土地有11756亩。” “强抢民女37次,纵奴伤人581次,关联命案24起。” “嘉靖元年湖广盐荒,淮王府与饶州盐商囤积居奇,不顾朝廷平抑盐价的政策,反而利用势力为盐商遮掩,对敢于低价出售的盐商打击报复,经由垄断销售,获利上百万两……” …… 将那些原告的资料的汇总,从状告的内容来看,淮王府简直十恶不赦。 百姓家里不过几亩地,强取豪夺近两万亩地,得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更不要说强抢民女,纵奴伤人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如果这些罪状属实,哪怕不是现任淮王做的,张执象觉得找淮王府也没有任何问题。 你不能光享受权利,不享受义务吧? 徐鹏举拿着资料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说道:“朱祐楑可能确实有下令,让府中的人去将这些东西还回去了,说不定还给了补偿。” “但他毕竟是庶子继位,府中的豪奴可不会那么听话,上头的嫡母也不会任由他‘胡来’。” “可惜了。” 作为一门两国公的徐家,大明朝最顶级的勋贵,徐鹏举对豪门里的这些肮脏事再清楚不过,豪奴欺主的事可不少。 有些府里,奴才比老爷还有钱呢。 至于那些案子,平常做这些事倒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了不起闹大了,闹到皇帝面前,遭受一顿斥责,到时候再改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至于被削藩。 可如今作为棋子,就很糟糕了。 “淮王会被做成铁案?” “跑不了,凭空栽赃的手段太过低级,他们敢报上来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这次跟着淮王来应天府的,应该还有那些真实的原告,这些人很聪明,他们又没有说自己是亲历者,只说自己朋友和远房亲戚,但在案件描述的时候,哪个村,那户人家,却能够说得一清二楚。” “我们该怎么办?” 张执象没有帮淮王洗罪的想法,但这不光光是影响淮王的事情,如果让杨廷和得手,将会直扑嘉靖,倘若他将大礼议推翻,嘉靖的威望就会一扫而空,变成事实上的傀儡,而且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被太祖显灵降罪的皇帝。 张执象他们想要集权,然后革新大明,以应对小冰河灾难的计划就会彻底破产。 倒不如说,从此以后都会破产。 正德那一脉已经绝嗣了,嘉靖如果皇位名义不正,那此后的所有皇帝都会失去他应有的权威性,皇帝在大明将成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存在! 并不是说世界一定需要一个皇帝,而是如今的大明已经够多元化了,要想达到所需求的集权,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在小冰河到来,并产生重要影响之前。 自上而下的改革是最好的,不是乱世的时候,自下而上的革命成功性并不高,而等到可以造反的乱世,会死多少人不好说,但至少还要等四五十年。 “不能等了,必须尽快从陈涛的案子入手。” “等淮王被押到应天府来,就彻底被动了,一个王爷的影响力不是一个御史能比的,民间对于审判权贵,而且是顶级权贵,是有一种狂热的。” “那些人更是会故意煽动民意。” “到时候满应天府都会是处死淮王的呼声。” 徐鹏举能看出其中的凶险,便立刻办起了陈涛的案子,当衙役将陈涛的妻妾家仆带过来的时候,那些揭露陈涛的证人也顺势就出现了。 案件逐渐清晰。 巡城御史陈涛勾结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通过阻拦西城各坊的货物进出从而垄断大宗商品,私印纸钞后,将垄断的商品与纸钞挂钩,各坊商人进货必须使用他们的纸钞。 在坊间习惯纸钞后,便以纸钞放贷。 仅仅两年时间,纸钞便开始向应天府其他城区蔓延,甚至开设钱庄吸纳储户资金,然后取钱时只给纸钞,但因为有利息,民间许多人开始向钱庄储存…… 以空手套白狼的方法,谋取利益巨万! 纸钞这玩意大家都不陌生,宋朝就有交子,元朝也搞了,洪武年间也搞了大明宝钞,但无一例外都因为货币超发而信用崩坏。 陈涛他们搞的这个纸钞似乎总结了前人的经验,在竭力控制货币超发,从最开始就用垄断的物资给纸钞做锚定物。 等到纸钞流通,获取足够的信任后。 便直接加印纸钞,用来收购吞并,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放大本金,可以大肆扩张…… 以上,都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他们用纸钞吸纳了大量金银,如果庄家跑路,那些纸钞就会全部变为废纸,庄家能够卷走的财富规模至少上千万两! 那些证人和证据表明,陈涛他们钱庄的本金已经全面抽空,几无银钱可兑,也无物资可兑了! “金融骗局。” 这是张执象看完这件案子的第一印象,但他觉得有些荒谬,一个有信用的货币经营起来,不比这捞一笔就走更好吗? 随后,他又了然。 这本就是一群贪官私下里为了搞钱做的,一切手续都不合法,怎么敢长久经营下去,捞一笔就跑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 这么大的案子,是一个巡城御史伙同西城兵马司指挥就能做出来的?这背后得牵扯多少官员?受骗民众和商户岂能善罢甘休,不闹得沸沸扬扬? 不愧是西厂的原班人马,这一手着实狠辣。 南京朝廷这边的齐心是用在对付京师和皇帝上的,集团内部,肯定是各方都在扒拉着自己的利益,杨廷和恐怕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爆这么大的雷…… 当然。 平常爆雷了,将御史陈涛和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丢出来,菜市口斩首之后,再抚恤一下民众,差不多事情就解决了。 现在却不同,有敌人盯着在咬呢…… “立刻通告全城!查封所有大通钱庄,让持有纸钞的民众到府衙来登记,告诉他们,查抄的银两优先赔付给先登记的人!” “徐朗!你带两队家丁直接去西城兵马司,将侯杰给我绑来!” “那边的衙役,将状告淮王的人都赶走,案件都已经登记了还留在这里干嘛?淮王又没有到堂上来,现在本官要审大通钱庄的案子!” 61、事在人为,为民请命 鸡鸣寺。 满城的喧闹似乎与庙中无关,崔文正在与王阳明下棋,他落下一子,对张永焕说道:“真的没问题吗?应天府现在龙争虎斗,小真人掺和其中,可是凶险异常。” 张永焕接过德旻和尚递过来的茶,说道:“让他自己拿主意,才算真正的历练。” “等闹出了事,再去兜着就是了。” “相比起来,你坐在这里下棋真的好吗?等淮王被带到应天府来,局势可就麻烦了。” 崔文冷冷一笑,说道:“万岁爷也有削藩的想法呢,毕竟光是宗室的俸禄,每年都压得财政喘不过气来。” “不让北边的诸王看看淮王的下场,他们如何明白皇权对于宗室的重要性?” “万岁爷倒了,宗室里谁还不是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呢?” “至于杨廷和要把淮王办成铁案,进而推翻大礼议……呵,倘若淮王在定罪之前就死了,南京这边得谁来负责呢?” 只能说狠还是这些太监狠。 杨廷和他们打算以淮王做突破口,可倘若在定罪之前淮王就死了,再加上朱祐楑其实是个好人,舆论就可以翻过来,变成南边的人谋害宗室…… 崔文敢当着王阳明说这些,其实也是对王阳明的一种考验。 嘉靖有意让王阳明入广平乱,打算在此期间由王阳明来练出一支精兵,在两广的战事解决之后,便调入京城,作为禁军班底。 登基六年,嘉靖愈发明白处境的险恶,迫切想要掌握军权。 王阳明自然知道崔文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道:“督公手底下有昔日西厂的班底,可那终究是正德五年就裁撤了的,武宗陛下虽然私下依旧在培养这支力量,可到底不如明面上方便。” “圣上自登基以来,勤政事,革旧制,惩八虎。” “固然得到了朝野上下的称赞,也拉拢了一批文官,可武宗留下来的力量也去得差不多了,即便查抄八虎的时候得了些银子,但已经没了进项。” “督公手下的这支势力,近年来也没有扩张吧?” 崔文的脸色一下子有些阴沉了,他知道王阳明在说什么,西厂自从正德五年被裁撤后,投入的银子就一年比一年少。 武宗每年好歹还能投几十万两,到了嘉靖手上,前两年都没有拨款。 查抄八虎后,有了银子,嘉靖才每年拨个二十万两银子,这导致崔文接受西厂的时候,可用之人也不过堪堪过千。 手底下的高手并不多。 想要在杨廷和他们手上强杀淮王,即便能成功,也得元气大伤。 “忠于王事而已,新建伯既然不认同此案,那当有更好的计谋才对,还请新建伯教教老奴。”崔文还是在逼迫王阳明。 如今这一场局,王阳明得站个队才好。 王阳明双手拢袖,抬头望天,好一会儿,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在登闻鼓上,是不是太祖显灵降罪,还要看登闻鼓受不受陛下的敕封。” 崔文的眼睛忽然一亮。 他激动道:“釜底抽薪?!” 王阳明摇头,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督公还可继续派人刺杀淮王。” 崔文皱眉:“谁来偷鼓?” 王阳明看向了张永焕,张永焕苦笑:“安平他们应该也是打的这个主意,但这一路上,可没那么好走啊。” 崔文恭敬朝张永焕一拜,道:“咱家就算拼光了家底,也要顺利将小真人送到京师,还望先生帮忙。” “崔公公言重了。” …… 徐鹏举留在衙门审案,张执象却像是透气一样离开了衙门,里面不光是吵闹了,无数人的哭喊和叫骂让张执象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顺便一提,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死了。 徐鹏举的家丁们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一剑封喉,出手的人极其厉害。 “怎么,压力太大了?” 王绛阙跟在他的后面,她虽然陪着他在查案,但一直都是旁观,与其说是在看案子,倒不如说是在看张执象。 张执象摇了摇头。 富户手里的纸钞作废,财产蒸发还好,许多平民总共就几两余财,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为了钱庄储存可以获得的利息,将钱存了进去。 结果庄家跑路,那个打击对他们来说是毁灭性的。 骗子是最可恨的,即便是到了现代社会依旧有许多家庭因为传销和诈骗而家破人亡。 大通钱庄的并不是稀罕事,但以前张执象只是在新闻里看到这些事,只是模糊的文字而已,如今听到那些悲惨的哭声,才感同身受。 “我准备去南城。” “这事不是发生在西城?” “南城应该也有,而且我对南城最熟悉,不管官面上的争斗如何,这件事受伤的总是老百姓,如果我不管,官府永远也不可能有赔偿下来。” 上千万两银子,哪怕是嘉靖想管,都拿不出钱来。 这笔赃款想要追回,也基本不可能,但获利的无非就是南京朝廷里的人,他们自己人肯定知道是谁牵涉其中,拿了利益。 张执象要集合起那些民众来,为他们讨个公道。 逼迫南京朝廷拿出钱来赔偿。 “你打算组织百姓向朝廷要赔偿?”王绛阙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但这并不靠谱,她幽幽道:“会死人的,他们可不会允许暴民坏了法纪。” 张执象沉默良久,道:“事在人为。” “银子追不回来,多少户人家都要断粮,接下来无非是以借贷维持生活,利滚利,这辈子恐怕都无法逃脱,接下来不过是卖儿卖女当奴才了。” “总要去争一争。” “能要回五成银子都是好的。” 王绛阙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按常理来讲,银子是不可能要回来的,幕后主使者即便将银子分润给同僚,让他们抗下这件事,也不会还给老百姓。 顶多,城内多开几个粥铺,赈济一下受灾的民众…… 不过。 如果是张执象的话,说不定真能够办成,王绛阙想到了那份调查报告,那份报告上,或许有不同寻常的力量。 61、事在人为,为民请命 鸡鸣寺。 满城的喧闹似乎与庙中无关,崔文正在与王阳明下棋,他落下一子,对张永焕说道:“真的没问题吗?应天府现在龙争虎斗,小真人掺和其中,可是凶险异常。” 张永焕接过德旻和尚递过来的茶,说道:“让他自己拿主意,才算真正的历练。” “等闹出了事,再去兜着就是了。” “相比起来,你坐在这里下棋真的好吗?等淮王被带到应天府来,局势可就麻烦了。” 崔文冷冷一笑,说道:“万岁爷也有削藩的想法呢,毕竟光是宗室的俸禄,每年都压得财政喘不过气来。” “不让北边的诸王看看淮王的下场,他们如何明白皇权对于宗室的重要性?” “万岁爷倒了,宗室里谁还不是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呢?” “至于杨廷和要把淮王办成铁案,进而推翻大礼议……呵,倘若淮王在定罪之前就死了,南京这边得谁来负责呢?” 只能说狠还是这些太监狠。 杨廷和他们打算以淮王做突破口,可倘若在定罪之前淮王就死了,再加上朱祐楑其实是个好人,舆论就可以翻过来,变成南边的人谋害宗室…… 崔文敢当着王阳明说这些,其实也是对王阳明的一种考验。 嘉靖有意让王阳明入广平乱,打算在此期间由王阳明来练出一支精兵,在两广的战事解决之后,便调入京城,作为禁军班底。 登基六年,嘉靖愈发明白处境的险恶,迫切想要掌握军权。 王阳明自然知道崔文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道:“督公手底下有昔日西厂的班底,可那终究是正德五年就裁撤了的,武宗陛下虽然私下依旧在培养这支力量,可到底不如明面上方便。” “圣上自登基以来,勤政事,革旧制,惩八虎。” “固然得到了朝野上下的称赞,也拉拢了一批文官,可武宗留下来的力量也去得差不多了,即便查抄八虎的时候得了些银子,但已经没了进项。” “督公手下的这支势力,近年来也没有扩张吧?” 崔文的脸色一下子有些阴沉了,他知道王阳明在说什么,西厂自从正德五年被裁撤后,投入的银子就一年比一年少。 武宗每年好歹还能投几十万两,到了嘉靖手上,前两年都没有拨款。 查抄八虎后,有了银子,嘉靖才每年拨个二十万两银子,这导致崔文接受西厂的时候,可用之人也不过堪堪过千。 手底下的高手并不多。 想要在杨廷和他们手上强杀淮王,即便能成功,也得元气大伤。 “忠于王事而已,新建伯既然不认同此案,那当有更好的计谋才对,还请新建伯教教老奴。”崔文还是在逼迫王阳明。 如今这一场局,王阳明得站个队才好。 王阳明双手拢袖,抬头望天,好一会儿,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在登闻鼓上,是不是太祖显灵降罪,还要看登闻鼓受不受陛下的敕封。” 崔文的眼睛忽然一亮。 他激动道:“釜底抽薪?!” 王阳明摇头,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督公还可继续派人刺杀淮王。” 崔文皱眉:“谁来偷鼓?” 王阳明看向了张永焕,张永焕苦笑:“安平他们应该也是打的这个主意,但这一路上,可没那么好走啊。” 崔文恭敬朝张永焕一拜,道:“咱家就算拼光了家底,也要顺利将小真人送到京师,还望先生帮忙。” “崔公公言重了。” …… 徐鹏举留在衙门审案,张执象却像是透气一样离开了衙门,里面不光是吵闹了,无数人的哭喊和叫骂让张执象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顺便一提,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死了。 徐鹏举的家丁们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一剑封喉,出手的人极其厉害。 “怎么,压力太大了?” 王绛阙跟在他的后面,她虽然陪着他在查案,但一直都是旁观,与其说是在看案子,倒不如说是在看张执象。 张执象摇了摇头。 富户手里的纸钞作废,财产蒸发还好,许多平民总共就几两余财,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为了钱庄储存可以获得的利息,将钱存了进去。 结果庄家跑路,那个打击对他们来说是毁灭性的。 骗子是最可恨的,即便是到了现代社会依旧有许多家庭因为传销和诈骗而家破人亡。 大通钱庄的并不是稀罕事,但以前张执象只是在新闻里看到这些事,只是模糊的文字而已,如今听到那些悲惨的哭声,才感同身受。 “我准备去南城。” “这事不是发生在西城?” “南城应该也有,而且我对南城最熟悉,不管官面上的争斗如何,这件事受伤的总是老百姓,如果我不管,官府永远也不可能有赔偿下来。” 上千万两银子,哪怕是嘉靖想管,都拿不出钱来。 这笔赃款想要追回,也基本不可能,但获利的无非就是南京朝廷里的人,他们自己人肯定知道是谁牵涉其中,拿了利益。 张执象要集合起那些民众来,为他们讨个公道。 逼迫南京朝廷拿出钱来赔偿。 “你打算组织百姓向朝廷要赔偿?”王绛阙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但这并不靠谱,她幽幽道:“会死人的,他们可不会允许暴民坏了法纪。” 张执象沉默良久,道:“事在人为。” “银子追不回来,多少户人家都要断粮,接下来无非是以借贷维持生活,利滚利,这辈子恐怕都无法逃脱,接下来不过是卖儿卖女当奴才了。” “总要去争一争。” “能要回五成银子都是好的。” 王绛阙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按常理来讲,银子是不可能要回来的,幕后主使者即便将银子分润给同僚,让他们抗下这件事,也不会还给老百姓。 顶多,城内多开几个粥铺,赈济一下受灾的民众…… 不过。 如果是张执象的话,说不定真能够办成,王绛阙想到了那份调查报告,那份报告上,或许有不同寻常的力量。 62、工会维权,斗米人心 王绛阙跟在张执象身后看了一天,没有帮忙的意思,张执象也没有喊她帮忙。 等夜里回家后,她就坐在客厅里撑着下巴发呆,银翘是个好婢女,平常都不会主动说话打扰自家小姐,所以知道王源之风尘仆仆的回来找水喝的时候,才看到自家闺女发呆。 “哟,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意外,含笑问道,今天的事情虽然挺热闹的,但自家女儿不应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王绛阙鼓了鼓嘴,有些不太理解的说道:“爹,你说他那么一个人,为什么要不厌其烦的去帮助那些穷苦人呢?” 王源之喝完茶坐下,接过银翘递过来的水盆,自己洗着脸。 没有太在意的说道:“毕竟是仙人转世,有这份济世救民的心很正常吧?古往今来也不缺少这种君子啊。” “像希文先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人也是有的嘛。” 王绛阙摇了摇头,说道:“感觉还是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希文先生他们为百姓着想,做事的方向却是在庙堂上想办法,总觉得与百姓还是有点距离的。” “张执象呢。” “他似乎并不想帮皇帝集权,那好像是迫于环境无奈的选择,反而在跟那些老百姓打交道的时候,他格外的有干劲和耐心。” 王源之将脸盆的水倒进脚盆,泡着脚,又去点燃了烟杆,这才说道:“这就是张执象与其他人的最大不同了吧。”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道理,但是这个世上,人数最多的永远是老百姓。” “得到他们的拥护,能够将他们组织起来。” “那就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啊。” 在王家的观念当中,“人”才是最核心的要素,他们的行为准则都是围绕这一要素来的,所以王源之会特意等着张执象下山,与之结交,搭上关系。 如今看来,这支潜力股比他评估的要更加出色,已经给了他们很多惊喜了。 “张执象打算组织受灾民众向朝廷请愿,让朝廷回收纸钞,但大通钱庄的账册已经缴获,他们累计发行的纸钞多达1300万两,这笔钱哪怕是南京朝廷也拿不出来的。” “他们无力解决问题,那就只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 “五城兵马司打仗不行,但镇压乱民,还是很有心得的。” 王绛阙还是不认为张执象会成功,主要是没有成功的选项,聪明人怎么捞银子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大明朝的税收总量又不会陡然改变。 银子和实物加起来,每年的税收总量应该是八千万两左右。 其中分润到京师那边的,虽然只有两三千万两,南京这边拿了大头,但各部衙门截留后,送到南京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北边是10:1的规矩,南边好点,也就8:2而已。 也就是说,南京户部太仓库里面,每年银子也就800~1000万两入账。 就算把一年的财政收入都填进去,户部也拿不出收购所有纸钞的银子,更何况每年的银子怎么用,都是有“章程”的,怎么可能将绝大部分财政都用在救灾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五城兵马司镇压不住呢?” 王源之含笑说道,王绛阙眨了眨眼睛,迟疑道:“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吧,真要有造反的嫌疑,他走之后,那些百姓怎么办?” 五城兵马司是乌合之众,战力不值一提,组织好民众的确有可能战胜。 但这之后呢? 造反吗?不造反,张执象走了,没有人领导了,那些敢对官兵动武的百姓会是什么下场?王绛阙认为这些问题都非常棘手。 王源之表示,张执象应该会想到这些,明日再看看便是…… …… “工会?” 再次跟着张执象去城南四坊,那里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昨天张执象走访之后不过登记联络了两百户而已,涉及金额甚至只有八百两银子。 对比整个案件来说,这里看似不值一提。 但这里是城南,如陈五那种家境的人才是大多数,别说四两银子,就算是一两银子,也可能是全部身家了。 人本来就穷,还遭逢大变,就更容易豁出去。 张执象来城南没错,相比于xc区的重灾区哀鸿遍野,这里的人更加义愤填膺,张执象买了两大车米,给受灾的每户发了十斤米后,他们就很相信张执象了…… 分完米立刻开会。 张执象将自己的提议说了出来,又别于牙行的,由工人们自发联合起来的,用以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组织,工会。 这年头做工,哪里有不受气的。 牙行怎么也不会站在工人这一边,但凡有什么事情,他们都是偏向雇主的,常常有白做工却拿不到工钱的事情发生,工人能怎么办?只能记住这个雇主,以后大家都不给他做事呗。 有人家将闺女送到大户人家府上做丫鬟。 明明只是签的短契,一年两年的那种,可丫鬟被打死了,牙行也不会去帮你维权啊,至于你家女儿的工钱?她打碎的花瓶什么的,东家还没让你赔呢! 诸如此类的事情,层出不穷。 以往除了逆来顺受,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张执象说要搞个工会,集合所有工人的力量,连这次大通钱庄的案子都要向朝廷索赔,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当即,有人高声问道:“小公子,这工会真能跟官府说话,让他们赔钱?官府不会将我们当成反贼,全部抓了砍头吧?” 民不官斗的印象太深,大家哪怕快要走投无路了,也不愿意与官府作对。 张执象也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问道:“如果你们手上的纸钞没人兑付,今年的冬天,你们能不能熬过去?家里要死几口人?” 场面瞬间沉默,终于有人忍不住吼道:“小公子说得对,干他良的!” 也有人满怀希冀的问道:“小公子,这工会真的能够为我们老百姓讨公平,以后做活再也不用受人欺负啦?” 张执象小手一挥,说道:“官府的赔偿都能讨,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现在大家积极参与,不论手上是否有纸钞的,都可以加入,今天帮了被骗钱的兄弟,以后兄弟们就帮你!” “还有。” “看到我这边这位了吗?王家的大小姐!什么王家?徽商四大家之一,歙县王家!她说了,但凡加入公会的,每年年关,能领一斗米!” 王绛阙:??? 在她的问号当中,民众彻底引爆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斗米…… 62、工会维权,斗米人心 王绛阙跟在张执象身后看了一天,没有帮忙的意思,张执象也没有喊她帮忙。 等夜里回家后,她就坐在客厅里撑着下巴发呆,银翘是个好婢女,平常都不会主动说话打扰自家小姐,所以知道王源之风尘仆仆的回来找水喝的时候,才看到自家闺女发呆。 “哟,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意外,含笑问道,今天的事情虽然挺热闹的,但自家女儿不应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王绛阙鼓了鼓嘴,有些不太理解的说道:“爹,你说他那么一个人,为什么要不厌其烦的去帮助那些穷苦人呢?” 王源之喝完茶坐下,接过银翘递过来的水盆,自己洗着脸。 没有太在意的说道:“毕竟是仙人转世,有这份济世救民的心很正常吧?古往今来也不缺少这种君子啊。” “像希文先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人也是有的嘛。” 王绛阙摇了摇头,说道:“感觉还是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希文先生他们为百姓着想,做事的方向却是在庙堂上想办法,总觉得与百姓还是有点距离的。” “张执象呢。” “他似乎并不想帮皇帝集权,那好像是迫于环境无奈的选择,反而在跟那些老百姓打交道的时候,他格外的有干劲和耐心。” 王源之将脸盆的水倒进脚盆,泡着脚,又去点燃了烟杆,这才说道:“这就是张执象与其他人的最大不同了吧。”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道理,但是这个世上,人数最多的永远是老百姓。” “得到他们的拥护,能够将他们组织起来。” “那就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啊。” 在王家的观念当中,“人”才是最核心的要素,他们的行为准则都是围绕这一要素来的,所以王源之会特意等着张执象下山,与之结交,搭上关系。 如今看来,这支潜力股比他评估的要更加出色,已经给了他们很多惊喜了。 “张执象打算组织受灾民众向朝廷请愿,让朝廷回收纸钞,但大通钱庄的账册已经缴获,他们累计发行的纸钞多达1300万两,这笔钱哪怕是南京朝廷也拿不出来的。” “他们无力解决问题,那就只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 “五城兵马司打仗不行,但镇压乱民,还是很有心得的。” 王绛阙还是不认为张执象会成功,主要是没有成功的选项,聪明人怎么捞银子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大明朝的税收总量又不会陡然改变。 银子和实物加起来,每年的税收总量应该是八千万两左右。 其中分润到京师那边的,虽然只有两三千万两,南京这边拿了大头,但各部衙门截留后,送到南京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北边是10:1的规矩,南边好点,也就8:2而已。 也就是说,南京户部太仓库里面,每年银子也就800~1000万两入账。 就算把一年的财政收入都填进去,户部也拿不出收购所有纸钞的银子,更何况每年的银子怎么用,都是有“章程”的,怎么可能将绝大部分财政都用在救灾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五城兵马司镇压不住呢?” 王源之含笑说道,王绛阙眨了眨眼睛,迟疑道:“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吧,真要有造反的嫌疑,他走之后,那些百姓怎么办?” 五城兵马司是乌合之众,战力不值一提,组织好民众的确有可能战胜。 但这之后呢? 造反吗?不造反,张执象走了,没有人领导了,那些敢对官兵动武的百姓会是什么下场?王绛阙认为这些问题都非常棘手。 王源之表示,张执象应该会想到这些,明日再看看便是…… …… “工会?” 再次跟着张执象去城南四坊,那里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昨天张执象走访之后不过登记联络了两百户而已,涉及金额甚至只有八百两银子。 对比整个案件来说,这里看似不值一提。 但这里是城南,如陈五那种家境的人才是大多数,别说四两银子,就算是一两银子,也可能是全部身家了。 人本来就穷,还遭逢大变,就更容易豁出去。 张执象来城南没错,相比于xc区的重灾区哀鸿遍野,这里的人更加义愤填膺,张执象买了两大车米,给受灾的每户发了十斤米后,他们就很相信张执象了…… 分完米立刻开会。 张执象将自己的提议说了出来,又别于牙行的,由工人们自发联合起来的,用以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组织,工会。 这年头做工,哪里有不受气的。 牙行怎么也不会站在工人这一边,但凡有什么事情,他们都是偏向雇主的,常常有白做工却拿不到工钱的事情发生,工人能怎么办?只能记住这个雇主,以后大家都不给他做事呗。 有人家将闺女送到大户人家府上做丫鬟。 明明只是签的短契,一年两年的那种,可丫鬟被打死了,牙行也不会去帮你维权啊,至于你家女儿的工钱?她打碎的花瓶什么的,东家还没让你赔呢! 诸如此类的事情,层出不穷。 以往除了逆来顺受,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张执象说要搞个工会,集合所有工人的力量,连这次大通钱庄的案子都要向朝廷索赔,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当即,有人高声问道:“小公子,这工会真能跟官府说话,让他们赔钱?官府不会将我们当成反贼,全部抓了砍头吧?” 民不官斗的印象太深,大家哪怕快要走投无路了,也不愿意与官府作对。 张执象也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问道:“如果你们手上的纸钞没人兑付,今年的冬天,你们能不能熬过去?家里要死几口人?” 场面瞬间沉默,终于有人忍不住吼道:“小公子说得对,干他良的!” 也有人满怀希冀的问道:“小公子,这工会真的能够为我们老百姓讨公平,以后做活再也不用受人欺负啦?” 张执象小手一挥,说道:“官府的赔偿都能讨,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现在大家积极参与,不论手上是否有纸钞的,都可以加入,今天帮了被骗钱的兄弟,以后兄弟们就帮你!” “还有。” “看到我这边这位了吗?王家的大小姐!什么王家?徽商四大家之一,歙县王家!她说了,但凡加入公会的,每年年关,能领一斗米!” 王绛阙:??? 在她的问号当中,民众彻底引爆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斗米…… 63、覆手翻云,醍醐灌顶 “应天府上百万工人,每人一斗米是多少,你真的清楚?” 王绛阙难得的发了脾气,踩了张执象一脚。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十万石粮食虽然不贵,但也不能打水漂。 这种邀买人心、对抗官府的事情,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的。 而且,维护工人权益,不就是跟富人作对?这么搞下去,王家会成为公敌的。 这比将登闻鼓送到京师去还挑动神经,登闻鼓的不同立场,顶多算是利益不同,组织工会,大概就是张执象报告里写的那样,阶级不同了吧? “钱应该不是问题吧?” 这些天他还是了解了许多王家的事情,知道王家的生意有多大,几万两银子哪怕是流动资金抽取,对于王家来说也应该没压力才对。 “上百万人的结社,而且是有核心诉求的结社,朝廷不会容许的。” 很多事情私底下可以做,但不能放到明面上,许家控制十多万海盗是不是比这还过分,但那是私底下的事情,是非法的。 “如果朝廷允许呢?” 张执象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静静的看着百姓们报名参加工会,王家这边有账房在帮忙登记,因为张执象为了取信于民,加入工会都可以先领今年的半斗米,过年再领剩下半斗。 所以城南四坊这边,民众踊跃参加,因为是按人头来,家中半大的孩子都拉着来参会。 老百姓也不傻。 他们先领米,参与的人又多,到时候法不责众,他们各自遣散了就完事……领米的时候积极,维权的时候肯定观望啊。 “怎么可能会……” 王绛阙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张执象,他居然可以如此聪明? 张执象见她这样子,知道她想明白了,说道:“士大夫阶层虽然跟你们合作的很好,但毕竟是两个集团吧?” “商人因为财富可以稳定传续,利益又经由你们的手来分配,一定程度上,是你们商人占据了主导权。” “像杨廷和他们这样的人,应该不满足于此才对。” “官府应该很乐意有工会存在才对,毕竟,工会维权的对象基本都是商户和雇主,很少有今天这种要求朝廷承担义务的情况发生。” 张执象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但很多时候又必须要用。 工会如果可以帮朝廷辖制商人,朝廷会容许工会存在的,并且会在一定程度上让工会有效,去维护工人的权益。 王绛阙脸色有点凝重。 像应天府内没有大型产业的还好,如铅山县的造纸业,歙县的造墨业,那几十万产业工人结成工会,官府时不时的支持工会维权、罢工…… 这几乎可以拿捏住当地的经济命脉了。 “这么一来,我们王家更不能牵涉其中才对。”将刀子递给朝廷,对自己毫无利益,反而会成为公敌,怎么也不应该做才对。 但张执象却静静的看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让王绛阙淡定不住了,对视了一会,她脸上浮起一抹羞红,咬牙切齿道:“有什么就说!赢我一次很高兴吗?” 张执象心情莫名轻松了一些,笑道:“恰恰相反,正因为对你们商人不利,王家才要参与工会当中啊,不仅是你们王家,其他所有商人,都要积极参与工会当中呢。” 工贼这种东西,总是会有的。 朝廷和商人争夺工会话语权的同时,都必须要向工会输送利益,工人们至少在争夺阶段能够享受到足够的利益。 万一有哪个地区工会觉醒了,工人们能够自主议价,至少可以庇护一地的平安。 至于有一方完全胜利,工会为利益阶层而服务? 那又如何呢? 还能比现在的牙行主导更坏不成?顶多就是工会形同虚设嘛,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王绛阙看着张执象如此轻描淡写的翻云覆雨,多多少少的还是有些震撼的,张执象的计谋说开了来看,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但真正难的地方是如何拨开表面的云雾,看到真实的局势。 阳明先生只给他上了一课,他就学会了吗? 不,应该不只是这一课,大道至简,老天师应该也是这么教他的吧? “哼……算是你说对了。” “可就算朝廷会承认工会,也是不会承担起回收纸钞的责任的,1300万两银子,哪怕朝廷想赔,也没有这么多钱。” “夏税还没开始收,秋税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南京户部太仓库里能有二百万两银子就烧香拜佛了,哪里够钱赔?” 王绛阙始终不认为工会能够讨债成功,1300万两银子也不是很多,要是几大豪商愿意带头捐输,很快就能凑起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 打仗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有这个热情,何况是赈灾。 张执象没有回答王绛阙,而是拿起一张纸钞,面额是一两银子的,晃着这张纸钞说道:“朝廷哪里会没有钱呢,这里不就有1300万两?” 王绛阙:“???” 张执象笑了:“债务,很多时候就是资产啊。” 是的,这一点明朝人还不懂,毕竟将这一套玩的炉火纯青的国家,还要两百多年才会建国啊,虽然明朝因为宝钞的失败,失去了铸币权。 但也没有必要玩得那么花。 当1300万债务变成信用的时候,它就是更多的资产了啊…… “债务,资产,什么意思?” 王绛阙敏锐的把握到了什么,隐约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张执象却没有如她所愿的给她讲解,而是问道:“百姓们为什么明知道大通钱庄有风险,还把钱存进去?” “没错,是利息。” “其他钱庄存钱,储户是要给钱给钱庄的,而大通钱庄相反,你存钱他给利息,不多,才五厘的息,存一个月,1两银子也就多出5文钱来。” “很少,对吧?” “但是,他们不存钱,那银子放在家中,就永远也无法生出利息来啊……” “老百姓是有理财需求的呢。” 张执象一番话让王绛阙宛如醍醐灌顶,有些东西隐隐涌动,就像是马上要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她几乎已经猜到张执象要做什么了。 为什么他会说债务就是资产了…… 63、覆手翻云,醍醐灌顶 “应天府上百万工人,每人一斗米是多少,你真的清楚?” 王绛阙难得的发了脾气,踩了张执象一脚。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十万石粮食虽然不贵,但也不能打水漂。 这种邀买人心、对抗官府的事情,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的。 而且,维护工人权益,不就是跟富人作对?这么搞下去,王家会成为公敌的。 这比将登闻鼓送到京师去还挑动神经,登闻鼓的不同立场,顶多算是利益不同,组织工会,大概就是张执象报告里写的那样,阶级不同了吧? “钱应该不是问题吧?” 这些天他还是了解了许多王家的事情,知道王家的生意有多大,几万两银子哪怕是流动资金抽取,对于王家来说也应该没压力才对。 “上百万人的结社,而且是有核心诉求的结社,朝廷不会容许的。” 很多事情私底下可以做,但不能放到明面上,许家控制十多万海盗是不是比这还过分,但那是私底下的事情,是非法的。 “如果朝廷允许呢?” 张执象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静静的看着百姓们报名参加工会,王家这边有账房在帮忙登记,因为张执象为了取信于民,加入工会都可以先领今年的半斗米,过年再领剩下半斗。 所以城南四坊这边,民众踊跃参加,因为是按人头来,家中半大的孩子都拉着来参会。 老百姓也不傻。 他们先领米,参与的人又多,到时候法不责众,他们各自遣散了就完事……领米的时候积极,维权的时候肯定观望啊。 “怎么可能会……” 王绛阙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张执象,他居然可以如此聪明? 张执象见她这样子,知道她想明白了,说道:“士大夫阶层虽然跟你们合作的很好,但毕竟是两个集团吧?” “商人因为财富可以稳定传续,利益又经由你们的手来分配,一定程度上,是你们商人占据了主导权。” “像杨廷和他们这样的人,应该不满足于此才对。” “官府应该很乐意有工会存在才对,毕竟,工会维权的对象基本都是商户和雇主,很少有今天这种要求朝廷承担义务的情况发生。” 张执象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但很多时候又必须要用。 工会如果可以帮朝廷辖制商人,朝廷会容许工会存在的,并且会在一定程度上让工会有效,去维护工人的权益。 王绛阙脸色有点凝重。 像应天府内没有大型产业的还好,如铅山县的造纸业,歙县的造墨业,那几十万产业工人结成工会,官府时不时的支持工会维权、罢工…… 这几乎可以拿捏住当地的经济命脉了。 “这么一来,我们王家更不能牵涉其中才对。”将刀子递给朝廷,对自己毫无利益,反而会成为公敌,怎么也不应该做才对。 但张执象却静静的看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让王绛阙淡定不住了,对视了一会,她脸上浮起一抹羞红,咬牙切齿道:“有什么就说!赢我一次很高兴吗?” 张执象心情莫名轻松了一些,笑道:“恰恰相反,正因为对你们商人不利,王家才要参与工会当中啊,不仅是你们王家,其他所有商人,都要积极参与工会当中呢。” 工贼这种东西,总是会有的。 朝廷和商人争夺工会话语权的同时,都必须要向工会输送利益,工人们至少在争夺阶段能够享受到足够的利益。 万一有哪个地区工会觉醒了,工人们能够自主议价,至少可以庇护一地的平安。 至于有一方完全胜利,工会为利益阶层而服务? 那又如何呢? 还能比现在的牙行主导更坏不成?顶多就是工会形同虚设嘛,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王绛阙看着张执象如此轻描淡写的翻云覆雨,多多少少的还是有些震撼的,张执象的计谋说开了来看,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但真正难的地方是如何拨开表面的云雾,看到真实的局势。 阳明先生只给他上了一课,他就学会了吗? 不,应该不只是这一课,大道至简,老天师应该也是这么教他的吧? “哼……算是你说对了。” “可就算朝廷会承认工会,也是不会承担起回收纸钞的责任的,1300万两银子,哪怕朝廷想赔,也没有这么多钱。” “夏税还没开始收,秋税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南京户部太仓库里能有二百万两银子就烧香拜佛了,哪里够钱赔?” 王绛阙始终不认为工会能够讨债成功,1300万两银子也不是很多,要是几大豪商愿意带头捐输,很快就能凑起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 打仗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有这个热情,何况是赈灾。 张执象没有回答王绛阙,而是拿起一张纸钞,面额是一两银子的,晃着这张纸钞说道:“朝廷哪里会没有钱呢,这里不就有1300万两?” 王绛阙:“???” 张执象笑了:“债务,很多时候就是资产啊。” 是的,这一点明朝人还不懂,毕竟将这一套玩的炉火纯青的国家,还要两百多年才会建国啊,虽然明朝因为宝钞的失败,失去了铸币权。 但也没有必要玩得那么花。 当1300万债务变成信用的时候,它就是更多的资产了啊…… “债务,资产,什么意思?” 王绛阙敏锐的把握到了什么,隐约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张执象却没有如她所愿的给她讲解,而是问道:“百姓们为什么明知道大通钱庄有风险,还把钱存进去?” “没错,是利息。” “其他钱庄存钱,储户是要给钱给钱庄的,而大通钱庄相反,你存钱他给利息,不多,才五厘的息,存一个月,1两银子也就多出5文钱来。” “很少,对吧?” “但是,他们不存钱,那银子放在家中,就永远也无法生出利息来啊……” “老百姓是有理财需求的呢。” 张执象一番话让王绛阙宛如醍醐灌顶,有些东西隐隐涌动,就像是马上要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她几乎已经猜到张执象要做什么了。 为什么他会说债务就是资产了…… 64、其类王莽,大忠似奸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杨廷和?” “还要等等,工会要先搭建起来成了气候才行,回收纸钞其实是在帮他们解决大通钱庄的案子。可我们不是去帮杨廷和他们的,要掀起足够的‘沙尘’,才能遮掩真实目的啊。” 要办的事情很多,如果处理不好就会焦头烂额,可如果能处理好,反而更好破局。 目前焦点在淮王身上。 可只要登闻鼓能够被嘉靖敕封,太祖降罪的说法就不攻自破,淮王其实就是一步废棋了,还会起到帮嘉靖收拢宗室力量的效果。 所以站在张执象的角度,在拨云见日后,就只剩下三个目标。 一,解决纸钞的兑付问题;二,帮依琼解救族人;三,偷走登闻鼓后应对追杀。 他要进京,去向嘉靖弘扬道法,展现“回光”的力量,因为他对嘉靖的影响,本身就招来了汪家的刺杀,偷走登闻鼓后,汪家一家的刺杀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但,在南京城内的时候,汪家的刺杀是有利于改变局势的。 朝廷会允许工会存在,豪商们可不愿意,参与工会当中那是迫不得已的做法,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 南京城内不能出现刺杀的潜规则并不是铁律。 张执象这些天在城内没有遭遇刺杀,依赖的可不是这个潜规则,而是王家的力量在暗中保护,小规模的刺杀并不能起到效果,那些人不愿意在城内火拼罢了。 可随着工会的声势逐渐壮大,那些人就不会顾虑了。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张执象低声呢喃着,局势必须乱起来,只有乱起来,才能够火中取栗带走登闻鼓,才能够将更多的力量牵扯在南京城内,让他们无法全力追杀。 “奇奇怪怪的感觉。” 王绛阙努了努嘴,她自然知道张执象的打算,可那句话总感觉怪怪的。 “入会有米拿,工会成员的数量壮大不是问题,可你想好怎么应对五城兵马司了吗?要不了两天,他们就会带兵来驱散不法集会了。” “正怕他不来呢。” “?” “有个词你可能没听过,叫‘非暴力不合作’,我打算带受骗的百姓前往承天门外静坐,请求朝廷兑付纸钞。” “……” 张执象知道这事听起来可能很无语,但它的确是很能造“声势”的一种方法,圣雄甘地表示这办法屡试不爽。 诚然,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那些手中拿着纸钞,身家被骗的百姓们可能造反是不敢的,但静坐这种事情,他们绝对乐意。 届时王家再在西长安街上摆几个粥铺应援,那就齐活了。 热闹起来就好…… …… 回到桂园,王绛阙将张执象的打算给父亲说了遍,王源之思忖了良久,说道:“我忽然觉得张执象与一个人很相似。” “谁?” “王莽。” 这般凝聚“民意”成为圣人的手段,的确很王莽就是了,但区别在于,张执象不信这个,王莽是真信了。 不论信与不信,他们都有一个特质。 那就是他们能够调动民意,让民众们跟随在他们身后,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事情。 “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 “张执象过去知道很多东西,但并未入世,随着这一路上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在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将所学的东西用出来,意外的都很切中要害。” “他所知的东西与我们不同。” “所以很多东西他可能只是借鉴着拿来用,但我们却有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感觉。” “其实相比于他给出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更应该关注于他能灵活解决问题这件事本身,也是绛儿你要跟他学习的地方。” 王绛阙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并不怀疑张执象可以偷天换日将登闻鼓偷走了,但是他们所面临的追杀,可能远超张执象的想象,张执象没考虑到这一点,他们却不能不考虑。 “爹,我们路上该怎么应对追杀?” 王家招募的江湖高手并不多,对于势力的组建,王源之更倾向于大量收购土地,在这个普遍收六成,甚至七成租子的时代,只向佃户收三成租子。 在忠心的“良家子”的基础上,再来“征兵”。 所以王家的护卫都是清一色的沉默可靠,每年都会有一批人送到鄱阳湖去接受训练,训练好后都是化整为零,分散到王家各处院子和商行。 王家人很少带着固定的护卫,基本上就是每到一地,当地的护卫就会行动起来。 力求在同一套制度下,只要有调令,所有护卫都可以熟练的配合作战,不至于换了一个将领,军队就没有战斗力了…… 不仅如此,王源之还请先生教护卫们认字,教他们道理。 当然。 这一切并非王源之有什么不得了的穿越经历,而是古往今来的将领当中,王源之最佩服的就是岳飞,认为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就是岳家军。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这是岳家军的准则,也是王源之练兵的准则。 这些年积攒下来,王家的护卫大概有六千人左右,但却分散在全国各地,应天府这边只有三百人,按照大明现下的营兵制,一营3000人,分营、部、司、队、伍。 营3000人,部600人,司300人,队50人,伍10人。 王家在应天府的护卫刚好组成1司的编制,虽然路途当中可能遇到军队围杀,但他们并不能给护卫发放完整的战甲,那会形成事实上的造反,围堵的军队会越来越多。 其实就算是装备齐全,也不太好应对追杀。 有崔文照应,那些军队可以假装“打盗匪”,却不能太离谱,所以真正的威胁不在军队上,而是在江湖高手上。 王家在这方面是有所欠缺的。 他们身边堪用的,就是那名一直跟在王源之身边护卫的武道宗师了,这些天来,那人更多的是在暗中保护张执象。 练武到了耳顺境,在江湖上的确已经是顶尖的那批了。 可也没有到凤毛麟角的程度。 耳顺境与耳顺境之间,也是有很大差别的,江湖上一直有各类榜单来点评当世高手,其中最有公信力的青龙榜,正是出自王家的天问阁。 很遗憾,王家并没有青龙效力…… 64、其类王莽,大忠似奸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杨廷和?” “还要等等,工会要先搭建起来成了气候才行,回收纸钞其实是在帮他们解决大通钱庄的案子。可我们不是去帮杨廷和他们的,要掀起足够的‘沙尘’,才能遮掩真实目的啊。” 要办的事情很多,如果处理不好就会焦头烂额,可如果能处理好,反而更好破局。 目前焦点在淮王身上。 可只要登闻鼓能够被嘉靖敕封,太祖降罪的说法就不攻自破,淮王其实就是一步废棋了,还会起到帮嘉靖收拢宗室力量的效果。 所以站在张执象的角度,在拨云见日后,就只剩下三个目标。 一,解决纸钞的兑付问题;二,帮依琼解救族人;三,偷走登闻鼓后应对追杀。 他要进京,去向嘉靖弘扬道法,展现“回光”的力量,因为他对嘉靖的影响,本身就招来了汪家的刺杀,偷走登闻鼓后,汪家一家的刺杀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但,在南京城内的时候,汪家的刺杀是有利于改变局势的。 朝廷会允许工会存在,豪商们可不愿意,参与工会当中那是迫不得已的做法,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 南京城内不能出现刺杀的潜规则并不是铁律。 张执象这些天在城内没有遭遇刺杀,依赖的可不是这个潜规则,而是王家的力量在暗中保护,小规模的刺杀并不能起到效果,那些人不愿意在城内火拼罢了。 可随着工会的声势逐渐壮大,那些人就不会顾虑了。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张执象低声呢喃着,局势必须乱起来,只有乱起来,才能够火中取栗带走登闻鼓,才能够将更多的力量牵扯在南京城内,让他们无法全力追杀。 “奇奇怪怪的感觉。” 王绛阙努了努嘴,她自然知道张执象的打算,可那句话总感觉怪怪的。 “入会有米拿,工会成员的数量壮大不是问题,可你想好怎么应对五城兵马司了吗?要不了两天,他们就会带兵来驱散不法集会了。” “正怕他不来呢。” “?” “有个词你可能没听过,叫‘非暴力不合作’,我打算带受骗的百姓前往承天门外静坐,请求朝廷兑付纸钞。” “……” 张执象知道这事听起来可能很无语,但它的确是很能造“声势”的一种方法,圣雄甘地表示这办法屡试不爽。 诚然,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那些手中拿着纸钞,身家被骗的百姓们可能造反是不敢的,但静坐这种事情,他们绝对乐意。 届时王家再在西长安街上摆几个粥铺应援,那就齐活了。 热闹起来就好…… …… 回到桂园,王绛阙将张执象的打算给父亲说了遍,王源之思忖了良久,说道:“我忽然觉得张执象与一个人很相似。” “谁?” “王莽。” 这般凝聚“民意”成为圣人的手段,的确很王莽就是了,但区别在于,张执象不信这个,王莽是真信了。 不论信与不信,他们都有一个特质。 那就是他们能够调动民意,让民众们跟随在他们身后,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事情。 “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 “张执象过去知道很多东西,但并未入世,随着这一路上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在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将所学的东西用出来,意外的都很切中要害。” “他所知的东西与我们不同。” “所以很多东西他可能只是借鉴着拿来用,但我们却有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感觉。” “其实相比于他给出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更应该关注于他能灵活解决问题这件事本身,也是绛儿你要跟他学习的地方。” 王绛阙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并不怀疑张执象可以偷天换日将登闻鼓偷走了,但是他们所面临的追杀,可能远超张执象的想象,张执象没考虑到这一点,他们却不能不考虑。 “爹,我们路上该怎么应对追杀?” 王家招募的江湖高手并不多,对于势力的组建,王源之更倾向于大量收购土地,在这个普遍收六成,甚至七成租子的时代,只向佃户收三成租子。 在忠心的“良家子”的基础上,再来“征兵”。 所以王家的护卫都是清一色的沉默可靠,每年都会有一批人送到鄱阳湖去接受训练,训练好后都是化整为零,分散到王家各处院子和商行。 王家人很少带着固定的护卫,基本上就是每到一地,当地的护卫就会行动起来。 力求在同一套制度下,只要有调令,所有护卫都可以熟练的配合作战,不至于换了一个将领,军队就没有战斗力了…… 不仅如此,王源之还请先生教护卫们认字,教他们道理。 当然。 这一切并非王源之有什么不得了的穿越经历,而是古往今来的将领当中,王源之最佩服的就是岳飞,认为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就是岳家军。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这是岳家军的准则,也是王源之练兵的准则。 这些年积攒下来,王家的护卫大概有六千人左右,但却分散在全国各地,应天府这边只有三百人,按照大明现下的营兵制,一营3000人,分营、部、司、队、伍。 营3000人,部600人,司300人,队50人,伍10人。 王家在应天府的护卫刚好组成1司的编制,虽然路途当中可能遇到军队围杀,但他们并不能给护卫发放完整的战甲,那会形成事实上的造反,围堵的军队会越来越多。 其实就算是装备齐全,也不太好应对追杀。 有崔文照应,那些军队可以假装“打盗匪”,却不能太离谱,所以真正的威胁不在军队上,而是在江湖高手上。 王家在这方面是有所欠缺的。 他们身边堪用的,就是那名一直跟在王源之身边护卫的武道宗师了,这些天来,那人更多的是在暗中保护张执象。 练武到了耳顺境,在江湖上的确已经是顶尖的那批了。 可也没有到凤毛麟角的程度。 耳顺境与耳顺境之间,也是有很大差别的,江湖上一直有各类榜单来点评当世高手,其中最有公信力的青龙榜,正是出自王家的天问阁。 很遗憾,王家并没有青龙效力…… 65、江湖庙堂,牛马龙象 江湖上一般将手熟境的唤做牛马,漂亮点的话来说,就是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不客气点来说,就是江湖上最底层做苦力的牛马。 不工境的,一般就会尊称一声大侠了,迈入了高手行列。 耳顺境就是实打实的宗师。 从心境因为过于稀少,基本上都稳进青龙榜,也就由最早的“大宗师”称呼改为了“青龙”,或者“神龙”。 天问虽然是近二十年才兴起的情报组织。 但青龙榜却是自北宋年间就存在,最早出自皇宫,是用来给带御器械每年比武后做排名用的,后来渐渐引申到民间,开始给天下高手排名。 宋亡以后,青龙榜陆续由几家江湖情报组织接手过,最终辗转来到天问阁手上。 因为专业性,天问阁赢得了一致好评,青龙榜的影响力也更大了,几乎成为了江湖上的权威榜单。 青龙榜每三年一期,分正副两册,正册一直都是十人,但不一定是天下前十的高手,因为金盆洗手和退隐江湖的人,是不列入榜单的。 副册又称化龙榜,取鲤鱼跃龙门的意思,收录36人。 值得一提的是,江湖并非是庙堂的附庸,修道之人在山上,但也属于江湖的一部分,这江湖上有那么几座高山,全真、龙虎、武当、少林,基本就奠定了江湖的格局。 青龙榜上基本都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化龙榜上的也都是独当一面的豪侠。 侠以武犯禁,那是老话题了,现在的江湖侠客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带着一本《大诰》行侠仗义,太祖皇帝的确赋予了百姓抓官的权力,这让许多官员头痛不已。 王绛阙担忧高手不够,不足以面对追杀。 王源之却弹了女儿的额头一下,笑道:“天师府自己就是高山,我们何须多担忧呢?去年最新一期青龙榜,大防风就在副册第一呢。” “那还是以大防风两年前的战绩来排的,当时他不过是不工境而已。” “说不好这两年有什么进益。” “若是进了耳顺境,天底下能够胜过他的人可不多了。” 王绛阙揉了揉额头,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是那家伙做事情太乱来了。” 王源之笑道:“是破局的方法不一样罢了,凡遇大事要有静气,他看起来是有阳明先生做事情的几分风度了。” “反倒是你,因为事情越来越大,逐渐有点慌了哦,绛儿。” 王绛阙撇了撇嘴,说道:“我又不是仙人降世,生而知之的。即便是爹爹你们,也很少做这么大手笔的生意吧?” 王源之伸了个懒腰,说道:“没办法啊,有人生在帝王家,天生就坐在名为‘天下’的棋局之上,有人生在农夫之家,天生就在跟一亩三分地打交道。” “你爹我崛起于微末之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家未来是再上一个台阶,还是就此陨落,还要看未来的经营啊,更多的还是要看你们这一代人呢。” “唉,年纪大咯,不陪你聊天,歇了,歇了。” 王源之含笑打趣的离开,王绛阙如何不知道老爹的意思?当初在船上初见的时候,她还觉得老爹眼光不行呢…… ……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静坐请愿?” 次日一早,王绛阙便来到了知竹苑,张永焕已经回来了,在给张执象纠正练武的姿势,王绛阙等张执象站完桩,打完金刚功,又做完九阳炼目之后才出声询问。 这个时候张执象还能沉得下心来练功,她确实是有些服气了。 反倒是她紧巴巴的赶过来…… “还要再过两天,昨天才登记了七千多人吧?工会的事才刚刚传开,要登记十万人,全城都知晓的时候再去做比较好。” 因为已经有了分寸,所以一点都不急? 王绛阙坐在那里喝着茶,不可察觉的撇了撇嘴,依琼此时也睡醒出门了,看着依琼,王绛阙打了个招呼:“依琼姐伤势如何?” “金疮药效果很好,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依琼动了动受伤的左臂,伤口不流血了,也没有昨天那么痛,仔细回想起来,保护许青麝的那名剑客是留了手的,不然那一剑能刺穿肩膀,骨头也会被刺穿的…… 依琼知道张永焕是耳顺境的宗师。 便将昨天的战斗给张永焕描述了一下,问道:“永焕道长,那名剑客该是什么境界?” 依琼自己只是手熟境的牛马,虽然武艺相当精通了,但境界就是没有跨过去,借助他们殷地安人崇拜自然而得到的聆听自然的能力,让她比一般的手熟境要出色很多,但增幅也有限。 不工境的武夫,稍微厉害一些的,她就打不赢了。 “应该也是耳顺境,按照你描述的招式,那名剑客应该是来自扶桑,年轻的耳顺境女剑客,应该是出自扶桑的剑术名流了。” 扶桑的神道是秦朝传过去的,武道大多是唐朝时期传过去的。 虽然总是只学了一鳞半爪,但好歹是直接从华夏学的正统,所以就算走偏了,也能练出些高手来,而不至于像西罗人那样,怎么都学不会…… 西罗人就完全无法想象“气”是什么,无论是修道还是练武,都差点意思。 但或许正是因为无法内求,他们便专注于外求,对于枪炮这类东西倒是学的特别用心,若不是因为基础产业太差,枪炮技术早晚能赶上大明。 在昌国县,也就是舟山岛上,西罗人的工匠已经不少了。 倒不是说这些工匠好用,而是西罗人对于枪炮极为执着,他们抢夺了大量金银,然后以极高的价格支付给许家,让他们的人去学习如何制造枪炮。 每培养一名工匠,西罗人是要给舟山支付1000两白银的。 舟山那边自然乐得赚这笔钱,毕竟西罗洲的冶铁技术太落后了,就算告诉他们怎么制造枪炮,造出来的东西也只是一堆次品。 至于佛郎机炮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假借的名义,那些炮是从舟山卖出去的。 他们这些商人能够垄断海洋,不仅仅是靠造船,还得有大炮才行啊,这些年他们早就把朝廷工部中的技术人员挖空了,有水平的匠户也会被他们挖走。 再加上朝廷的待遇过差,这些年以来,朝廷的枪炮逐渐已经粗制滥造起来。 边军甚至不太愿意用鸟铳了,因为技术不过关,品控差,那些次品鸟铳常常会出现炸膛的事情,导致士兵因此受伤,甚至死亡。 再过些年,到了万历年间,边军甚至宁愿用准度奇差的三眼铳。 而此时,燧发枪早已研制出来了…… 因缘巧合的两条路导致的未来会如何暂且不提,经由依琼提起,他们开始谈论起许家的实力来,至少要搞清楚许青麝手里有多少战力,才好去解救依琼的族人。 (ps:毕懋康的《军器图说》里面记录了燧发枪的制造技术,但毕懋康不是发明家,他是兵部侍郎,这些技术资料是他整理的,应该早就存在。嗯,百度百科的纪录,是1547年由出生于钟表匠家庭的法国人马汉发明的。然而钟表起源于北宋的水运仪象台。) 65、江湖庙堂,牛马龙象 江湖上一般将手熟境的唤做牛马,漂亮点的话来说,就是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不客气点来说,就是江湖上最底层做苦力的牛马。 不工境的,一般就会尊称一声大侠了,迈入了高手行列。 耳顺境就是实打实的宗师。 从心境因为过于稀少,基本上都稳进青龙榜,也就由最早的“大宗师”称呼改为了“青龙”,或者“神龙”。 天问虽然是近二十年才兴起的情报组织。 但青龙榜却是自北宋年间就存在,最早出自皇宫,是用来给带御器械每年比武后做排名用的,后来渐渐引申到民间,开始给天下高手排名。 宋亡以后,青龙榜陆续由几家江湖情报组织接手过,最终辗转来到天问阁手上。 因为专业性,天问阁赢得了一致好评,青龙榜的影响力也更大了,几乎成为了江湖上的权威榜单。 青龙榜每三年一期,分正副两册,正册一直都是十人,但不一定是天下前十的高手,因为金盆洗手和退隐江湖的人,是不列入榜单的。 副册又称化龙榜,取鲤鱼跃龙门的意思,收录36人。 值得一提的是,江湖并非是庙堂的附庸,修道之人在山上,但也属于江湖的一部分,这江湖上有那么几座高山,全真、龙虎、武当、少林,基本就奠定了江湖的格局。 青龙榜上基本都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化龙榜上的也都是独当一面的豪侠。 侠以武犯禁,那是老话题了,现在的江湖侠客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带着一本《大诰》行侠仗义,太祖皇帝的确赋予了百姓抓官的权力,这让许多官员头痛不已。 王绛阙担忧高手不够,不足以面对追杀。 王源之却弹了女儿的额头一下,笑道:“天师府自己就是高山,我们何须多担忧呢?去年最新一期青龙榜,大防风就在副册第一呢。” “那还是以大防风两年前的战绩来排的,当时他不过是不工境而已。” “说不好这两年有什么进益。” “若是进了耳顺境,天底下能够胜过他的人可不多了。” 王绛阙揉了揉额头,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是那家伙做事情太乱来了。” 王源之笑道:“是破局的方法不一样罢了,凡遇大事要有静气,他看起来是有阳明先生做事情的几分风度了。” “反倒是你,因为事情越来越大,逐渐有点慌了哦,绛儿。” 王绛阙撇了撇嘴,说道:“我又不是仙人降世,生而知之的。即便是爹爹你们,也很少做这么大手笔的生意吧?” 王源之伸了个懒腰,说道:“没办法啊,有人生在帝王家,天生就坐在名为‘天下’的棋局之上,有人生在农夫之家,天生就在跟一亩三分地打交道。” “你爹我崛起于微末之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家未来是再上一个台阶,还是就此陨落,还要看未来的经营啊,更多的还是要看你们这一代人呢。” “唉,年纪大咯,不陪你聊天,歇了,歇了。” 王源之含笑打趣的离开,王绛阙如何不知道老爹的意思?当初在船上初见的时候,她还觉得老爹眼光不行呢…… ……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静坐请愿?” 次日一早,王绛阙便来到了知竹苑,张永焕已经回来了,在给张执象纠正练武的姿势,王绛阙等张执象站完桩,打完金刚功,又做完九阳炼目之后才出声询问。 这个时候张执象还能沉得下心来练功,她确实是有些服气了。 反倒是她紧巴巴的赶过来…… “还要再过两天,昨天才登记了七千多人吧?工会的事才刚刚传开,要登记十万人,全城都知晓的时候再去做比较好。” 因为已经有了分寸,所以一点都不急? 王绛阙坐在那里喝着茶,不可察觉的撇了撇嘴,依琼此时也睡醒出门了,看着依琼,王绛阙打了个招呼:“依琼姐伤势如何?” “金疮药效果很好,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依琼动了动受伤的左臂,伤口不流血了,也没有昨天那么痛,仔细回想起来,保护许青麝的那名剑客是留了手的,不然那一剑能刺穿肩膀,骨头也会被刺穿的…… 依琼知道张永焕是耳顺境的宗师。 便将昨天的战斗给张永焕描述了一下,问道:“永焕道长,那名剑客该是什么境界?” 依琼自己只是手熟境的牛马,虽然武艺相当精通了,但境界就是没有跨过去,借助他们殷地安人崇拜自然而得到的聆听自然的能力,让她比一般的手熟境要出色很多,但增幅也有限。 不工境的武夫,稍微厉害一些的,她就打不赢了。 “应该也是耳顺境,按照你描述的招式,那名剑客应该是来自扶桑,年轻的耳顺境女剑客,应该是出自扶桑的剑术名流了。” 扶桑的神道是秦朝传过去的,武道大多是唐朝时期传过去的。 虽然总是只学了一鳞半爪,但好歹是直接从华夏学的正统,所以就算走偏了,也能练出些高手来,而不至于像西罗人那样,怎么都学不会…… 西罗人就完全无法想象“气”是什么,无论是修道还是练武,都差点意思。 但或许正是因为无法内求,他们便专注于外求,对于枪炮这类东西倒是学的特别用心,若不是因为基础产业太差,枪炮技术早晚能赶上大明。 在昌国县,也就是舟山岛上,西罗人的工匠已经不少了。 倒不是说这些工匠好用,而是西罗人对于枪炮极为执着,他们抢夺了大量金银,然后以极高的价格支付给许家,让他们的人去学习如何制造枪炮。 每培养一名工匠,西罗人是要给舟山支付1000两白银的。 舟山那边自然乐得赚这笔钱,毕竟西罗洲的冶铁技术太落后了,就算告诉他们怎么制造枪炮,造出来的东西也只是一堆次品。 至于佛郎机炮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假借的名义,那些炮是从舟山卖出去的。 他们这些商人能够垄断海洋,不仅仅是靠造船,还得有大炮才行啊,这些年他们早就把朝廷工部中的技术人员挖空了,有水平的匠户也会被他们挖走。 再加上朝廷的待遇过差,这些年以来,朝廷的枪炮逐渐已经粗制滥造起来。 边军甚至不太愿意用鸟铳了,因为技术不过关,品控差,那些次品鸟铳常常会出现炸膛的事情,导致士兵因此受伤,甚至死亡。 再过些年,到了万历年间,边军甚至宁愿用准度奇差的三眼铳。 而此时,燧发枪早已研制出来了…… 因缘巧合的两条路导致的未来会如何暂且不提,经由依琼提起,他们开始谈论起许家的实力来,至少要搞清楚许青麝手里有多少战力,才好去解救依琼的族人。 (ps:毕懋康的《军器图说》里面记录了燧发枪的制造技术,但毕懋康不是发明家,他是兵部侍郎,这些技术资料是他整理的,应该早就存在。嗯,百度百科的纪录,是1547年由出生于钟表匠家庭的法国人马汉发明的。然而钟表起源于北宋的水运仪象台。) 66、以身为饵,推波助澜 “许家掌控十多万海盗,但核心势力范围还是在东海与南海,诸多外邦当中,许家与扶桑的关系最为密切。” “因而许家的供奉当中,以扶桑剑豪居多。” “两年前保护许海逼退了大防风的正是许家大供奉,叫做冢原卜传,乃是扶桑如今剑道第一人,也是耳顺境的宗师。” “同一个境界,差别是可以很大的。” “耳顺境更是如此,因为到了这一步,身体能够跟得上思维,才能将自身的武艺完整的发挥出来,不同的人,自然就有极大的不同。” “昨日保护许青麝的那个女剑客,在冢原卜传面前,很可能一刀都挡不住。” “这就是两者的差别。” 张永焕说着一些大概的情报,他毕竟不是搞情报的,知道的也不详细,王绛阙那边则跟银翘吩咐了句,很快就有人送了一张信签过来。 她看着信签说道:“许青麝身边的那个剑客叫做上泉信织,26岁,耳顺境,是冢原卜传的徒弟,三年前拿到印可状,成为许家供奉,位列第11席。” “她还有个弟弟叫做上泉信纲,被冢原卜传评价为扶桑千年一出的剑道天才,扶桑唯一有机会问鼎从心境的剑客。” “上泉信纲目前在鹿岛跟随爱洲移香斋学习阴流,暂时还没有出师的迹象。” “扶桑登堂入室的剑豪就那么几个。” “许家就算想多招揽一些,也得有人才行,许青麝身边应该不会有第二个耳顺境的宗师了。” 张执象知道王家有个很大的情报机构叫天问,但看着王绛阙手上的信签还是有些不理解:“你在哪里拿的情报,这么快?” “知道扶乩吗?” “知道。” “扶乩以鬼神来占卜,得到‘指示’,通过改良扶乩的术法,制造了一批乾坤映照笔,两笔为一对,这边写什么,那边就会凭空写字,传递信息非常方便。” 短信,电报? 张执象忽然觉得修仙也该是生产力的一种,但王绛阙由讲了乾坤笔作为法器并不好制作,而且还要定期补充真气或者加以供奉,否则会失灵的。 如此一来,似乎难以普及…… 张执象不再关注乾坤映照笔,继续讨论许家的实力:“上泉信织既然在许家供奉当中排11位,这说明许家至少有11位耳顺境的宗师?” 这倒不用王绛阙来回答,张永焕就知晓:“没那么多,供奉当中又不全是武夫,有人会医术,有人会下毒,有人擅长火器,总之通过不同的形式,可以达到目的就行,真正的耳顺境宗师……” 王绛阙适时接上:“只有5位。” 张永焕点头,并表示:“江湖上的耳顺境也不过一两百人,算是最顶尖的那批武夫了,许家供奉里有没有修行者不太清楚,但青龙榜是不列修行者的。” “修行者的战力很难评估。” “有的修到了结丹境,但却不会什么术法,又不善战斗,可能就没什么战力,有的术法精通,储存的符箓又多,手上法器也多,那战力就非比寻常了。” “而且如我这般,道、武皆修的不少。” “许家的供奉里面,可能不乏武功看起来平常,但其实还会法术的人,打起来不小心,就难免阴沟里翻船。” “再有,佛道两家的术法,好歹是光明正大的。” “可江湖上许多人修的都是偏门,什么跳大神的,养小鬼的,养蛊的,下降头的……数不甚数。” “要牢记了,行走江湖可不能唯境界论。” 科普只是次要的,张永焕主要是告诉张执象江湖之上,切忌唯境界论,不然有的是亏吃,一个人的水平高低,还是要看这个人如何。 张执象认真点头,毕竟大防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江湖上谁敢把大防风当做普通的不工境? “既然许家手上的耳顺境宗师不多,许青麝身边也只有上泉信织,那等大防风到了以后,我们解救人质的时候,至少正面战力不是问题?” 张执象认为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 但王绛阙却给他泼了盆冷水,说道:“人手问题暂且不提,大防风再厉害,面对火炮也要退避三舍,许家的枪炮可不比神机营差。” 舟山岛那边的枪炮厂已经赶上朝廷的水平了,此消彼长之下,再过些年,就能将朝廷远远甩在身后。 到时候大明的火器将如同造船业一样没落,真正的技术却掌握在那些豪商手中。 “在南京城内,他们也敢用火炮?” “有何不敢?都不需要火炮,在关押人质的院子里放几桶炸药,谁敢冲阵直接点燃,这不比千军万马好用?” 张执象低头沉思,许青麝那样的人,的确用的出这种恶毒的招数。 她敢摆明车马,自然有对付大防风的手段,扣押人质的方法太多了,直接解救的难度很高,间接的话…… “活捉许青麝,应该可以换回人质。” 许青麝总不会自己身上绑炸弹,既然她身边的防卫力量有限,不妨直接对许青麝动手。 “依琼刺杀过后,双方已经亮牌,她不会再给机会了,除非强行杀进诚意坊当中,依琼说过,她还有十多名族人在诚意坊内吧?我们进攻的时候,她手上有人质,除非放弃那批人质,不然不好进攻。” 这样一来岂不是处处掣肘? 不能直接去谋划解救人质了,还得借力…… 似乎想到了什么,张执象转身看向依琼,问道:“依琼姐,我接你回来的时候,许青麝说了,汪家在去年已经买下你了,对吧?” 依琼点头。 既然如此,汪家昨天应该就已经得知消息,依琼暗杀失败并投敌,汪家那位谋划了暗杀的主使者应该会很生气才对。 暗杀失败并不算什么,但刺客投敌就很挑衅了。 对方应该按捺不住快要出手了…… “那个,王姑娘,能否帮我散播一个消息,将我建立工会后要带人去承天门静坐请愿的事情传出去?汪家应该会把握好这个机会才对。” 工会的利弊,那些人自然能够看清楚。 豪商们不想看到工会兴起,自然会动手,在他们静坐请愿的时候动手,还可以离间朝廷和工会,这是最好的时机,汪家必然不可能错过。 王绛阙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撑着脸颊,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有冰雪消融的惊艳。 她含笑道:“叫姐姐。” 张执象憋红了脸,不肯答应。 66、以身为饵,推波助澜 “许家掌控十多万海盗,但核心势力范围还是在东海与南海,诸多外邦当中,许家与扶桑的关系最为密切。” “因而许家的供奉当中,以扶桑剑豪居多。” “两年前保护许海逼退了大防风的正是许家大供奉,叫做冢原卜传,乃是扶桑如今剑道第一人,也是耳顺境的宗师。” “同一个境界,差别是可以很大的。” “耳顺境更是如此,因为到了这一步,身体能够跟得上思维,才能将自身的武艺完整的发挥出来,不同的人,自然就有极大的不同。” “昨日保护许青麝的那个女剑客,在冢原卜传面前,很可能一刀都挡不住。” “这就是两者的差别。” 张永焕说着一些大概的情报,他毕竟不是搞情报的,知道的也不详细,王绛阙那边则跟银翘吩咐了句,很快就有人送了一张信签过来。 她看着信签说道:“许青麝身边的那个剑客叫做上泉信织,26岁,耳顺境,是冢原卜传的徒弟,三年前拿到印可状,成为许家供奉,位列第11席。” “她还有个弟弟叫做上泉信纲,被冢原卜传评价为扶桑千年一出的剑道天才,扶桑唯一有机会问鼎从心境的剑客。” “上泉信纲目前在鹿岛跟随爱洲移香斋学习阴流,暂时还没有出师的迹象。” “扶桑登堂入室的剑豪就那么几个。” “许家就算想多招揽一些,也得有人才行,许青麝身边应该不会有第二个耳顺境的宗师了。” 张执象知道王家有个很大的情报机构叫天问,但看着王绛阙手上的信签还是有些不理解:“你在哪里拿的情报,这么快?” “知道扶乩吗?” “知道。” “扶乩以鬼神来占卜,得到‘指示’,通过改良扶乩的术法,制造了一批乾坤映照笔,两笔为一对,这边写什么,那边就会凭空写字,传递信息非常方便。” 短信,电报? 张执象忽然觉得修仙也该是生产力的一种,但王绛阙由讲了乾坤笔作为法器并不好制作,而且还要定期补充真气或者加以供奉,否则会失灵的。 如此一来,似乎难以普及…… 张执象不再关注乾坤映照笔,继续讨论许家的实力:“上泉信织既然在许家供奉当中排11位,这说明许家至少有11位耳顺境的宗师?” 这倒不用王绛阙来回答,张永焕就知晓:“没那么多,供奉当中又不全是武夫,有人会医术,有人会下毒,有人擅长火器,总之通过不同的形式,可以达到目的就行,真正的耳顺境宗师……” 王绛阙适时接上:“只有5位。” 张永焕点头,并表示:“江湖上的耳顺境也不过一两百人,算是最顶尖的那批武夫了,许家供奉里有没有修行者不太清楚,但青龙榜是不列修行者的。” “修行者的战力很难评估。” “有的修到了结丹境,但却不会什么术法,又不善战斗,可能就没什么战力,有的术法精通,储存的符箓又多,手上法器也多,那战力就非比寻常了。” “而且如我这般,道、武皆修的不少。” “许家的供奉里面,可能不乏武功看起来平常,但其实还会法术的人,打起来不小心,就难免阴沟里翻船。” “再有,佛道两家的术法,好歹是光明正大的。” “可江湖上许多人修的都是偏门,什么跳大神的,养小鬼的,养蛊的,下降头的……数不甚数。” “要牢记了,行走江湖可不能唯境界论。” 科普只是次要的,张永焕主要是告诉张执象江湖之上,切忌唯境界论,不然有的是亏吃,一个人的水平高低,还是要看这个人如何。 张执象认真点头,毕竟大防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江湖上谁敢把大防风当做普通的不工境? “既然许家手上的耳顺境宗师不多,许青麝身边也只有上泉信织,那等大防风到了以后,我们解救人质的时候,至少正面战力不是问题?” 张执象认为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 但王绛阙却给他泼了盆冷水,说道:“人手问题暂且不提,大防风再厉害,面对火炮也要退避三舍,许家的枪炮可不比神机营差。” 舟山岛那边的枪炮厂已经赶上朝廷的水平了,此消彼长之下,再过些年,就能将朝廷远远甩在身后。 到时候大明的火器将如同造船业一样没落,真正的技术却掌握在那些豪商手中。 “在南京城内,他们也敢用火炮?” “有何不敢?都不需要火炮,在关押人质的院子里放几桶炸药,谁敢冲阵直接点燃,这不比千军万马好用?” 张执象低头沉思,许青麝那样的人,的确用的出这种恶毒的招数。 她敢摆明车马,自然有对付大防风的手段,扣押人质的方法太多了,直接解救的难度很高,间接的话…… “活捉许青麝,应该可以换回人质。” 许青麝总不会自己身上绑炸弹,既然她身边的防卫力量有限,不妨直接对许青麝动手。 “依琼刺杀过后,双方已经亮牌,她不会再给机会了,除非强行杀进诚意坊当中,依琼说过,她还有十多名族人在诚意坊内吧?我们进攻的时候,她手上有人质,除非放弃那批人质,不然不好进攻。” 这样一来岂不是处处掣肘? 不能直接去谋划解救人质了,还得借力…… 似乎想到了什么,张执象转身看向依琼,问道:“依琼姐,我接你回来的时候,许青麝说了,汪家在去年已经买下你了,对吧?” 依琼点头。 既然如此,汪家昨天应该就已经得知消息,依琼暗杀失败并投敌,汪家那位谋划了暗杀的主使者应该会很生气才对。 暗杀失败并不算什么,但刺客投敌就很挑衅了。 对方应该按捺不住快要出手了…… “那个,王姑娘,能否帮我散播一个消息,将我建立工会后要带人去承天门静坐请愿的事情传出去?汪家应该会把握好这个机会才对。” 工会的利弊,那些人自然能够看清楚。 豪商们不想看到工会兴起,自然会动手,在他们静坐请愿的时候动手,还可以离间朝廷和工会,这是最好的时机,汪家必然不可能错过。 王绛阙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撑着脸颊,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有冰雪消融的惊艳。 她含笑道:“叫姐姐。” 张执象憋红了脸,不肯答应。 67、请君入瓮,传法弘道 前世虽然性格懦弱自闭了点,但好歹活到了十六岁,这一世五岁,等到四月份就满六岁了,虚岁可以算作七岁,与王绛阙其实同龄。 王绛阙只比他大了几个月…… 这声姐姐他是决计喊不出口的,可王绛阙好像在要挟他……不喊的话,她不帮忙怎么办? 王绛阙只笑着,不做声。 她不太服气张执象这几天的淡定表现,所以特意为难下他,看到这熟悉的拘谨无措,她才心情舒畅了许多。 说道:“整天王姑娘喊着,我跟你这么陌生,凭什么帮你?” 给张执象提了个醒,算是给了个台阶。 张执象醒悟过来,但却不知道该换什么称呼,犹疑了下,试探道:“那就……绛儿?” “你!” 王绛阙俏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走了,那是父亲对她的称呼,这人好不要脸,竟然如此顺杆往上爬。 张执象知道自己大抵是做错了,尴尬不已。 四叔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竟是在赞许,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依琼更是用完好的那只手勾着他的脖子,笑道:“不错嘛,小子!” 张执象一头雾水,犹自担心的问道:“她生气了,还会不会帮忙?要不我去找王叔?” “啊,看来是歪打正着了。” 依琼感慨着。 …… 应天府,汪家。 汪家的重心在苏州,所以应天府内的园子不如桂园,但那只是地段和面积不如,院子内的奢华只能说无人能及。 徽商四大家当中,哪怕是许家也没有汪家奢华。 毕竟大家赚的都是“辛苦钱”,唯有汪家从事盐业赚钱最为轻松,毕竟奴隶贸易和抢劫还要看收成,药材生意也要看运营,唯独盐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汪家甚至都不需要生产。 拿着盐引从两淮的灶户手中收盐,再运输贩卖即可,可以说是躺着赚钱。 看似轻松的背后,是汪家与文官集团的息息相关,所以汪家是徽商四大家当中最关心时政变化的。 嘉靖与杨廷和围绕登闻鼓的斗法,汪家自然保持着密切关注,而且是毫无疑问站在南京这边的,毕竟没有南京朝廷遮掩,两淮盐业彻查清楚,他们还怎么赚钱? 朝廷一年的实际税收才八千万两左右,可仅汪家过手的银子,就上亿两了。 你说皇帝掌权之后,会不动这笔银子? “崔文已经派人南下,去刺杀淮王了?”汪养浩向管家问道。 管家汪冲回答道:“今早刚走,由原西厂档头魏青锋带队,崔文如今麾下只有两员大将,派出魏青锋,应该是抱着必杀的决心去的。” 汪养浩在院子里侍弄着花草,一边修剪着,一边说道:“那老太监去年来南京,就让人不舒服,惹得人嫌鬼厌的。” “今儿个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损兵折将。” “放心吧,魏青锋不可能成功,此次押送淮王的队伍,有耿橘随行。” 汪冲惊道:“竟是蓝阳剑仙!” 耿橘,字庭怀,号蓝阳,江湖尊称为蓝阳剑仙。是正德十五年的进士,如今在常熟当知县,属于文武通才。 位列青龙榜副册第六。 魏青锋这种没有上榜的人,哪怕带着西厂番子悍不畏死,此行想要刺杀淮王也是希望渺茫了。 “淮王那边暂不用管,大通钱庄的案子怎么样?我听说张执象那小儿昨日去了南城,弄了个叫工会的东西?” 提及张执象的时候,汪养浩的表情多了几分阴翳。 汪家买依琼花了十万两,钱倒是小事,但依琼的叛变让汪养浩有种被打了一巴掌的感觉,许青麝那娘们口口声声说绝对稳妥、听话,说她手上有多少人质,但又在交货的时候言明,一旦交货概不负责,毕竟诚意坊不是训练刺客的地方…… 他吃了个哑巴亏,可能还替许青麝做了嫁衣,但却拿许青麝没什么办法。 只能记下这一场,日后再找回来。 可张执象那边…… 汪冲听到工会,当即正色道:“老奴过来正是有消息要禀告少爷,关于那工会,传言张执象将带着工人们前往承天门外静坐请愿。” “少爷,可万万不能让工会做大。” “一旦他们波及到灶户那边,为了灶户的权益搞什么罢工之类的,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管家只想到了这一层,汪养浩却不甚在意,灶户罢工不产盐,那就盐价上涨嘛,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倒不用担心工会的直接威胁,要担心的是朝廷利用工会来谈更多的利益…… “工会,请愿……” 汪养浩放下剪刀,思忖之后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让他请愿,我倒是想知道,张执象如果死在承天门前,会有多么热闹。” 官商之间的合作,并不是亲密无间的,自然也有主导权的争夺。 汪养浩不介意让南京朝廷焦头烂额一翻…… …… 在去请愿之前,要等工会传开,登记的人足够多才行,按理说,他得去现场才能更了解情况,但他却将事情交由王家那边去办了。 自己抄了一整天的书,总算将《炁体源流》全部抄录完毕。 封订好后,便拿着书册前去拜访王阳明了。 “后面的字写的有些急了。”王阳明看完,第一句居然是说的这个,因为赶时间,没有那么一笔一划的认真,但字还算周正,不至于显得潦草。 张执象回答道:“明天准备去承天门前静坐请愿,怕有个意外,先将书抄好给先生斧正。” 王阳明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说《太乙金华宗旨》还能改动一二,《炁体源流》却不好动,本就是收录整理的精华,删改错序都会失了原本的脉络本意。” “唉,当年在龙场驿站,要是有这本书在手边,可能也就不会练岔了。” “可惜可惜。” 王阳明说着可惜,但脸上没有任何遗憾之色,反而相当欣喜,因为《炁体源流》的出现,让普罗大众迈向修行的门槛,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或许未来真的有那么一天。 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功练。 (ps:耿橘历史上是万历时期的人。) 67、请君入瓮,传法弘道 前世虽然性格懦弱自闭了点,但好歹活到了十六岁,这一世五岁,等到四月份就满六岁了,虚岁可以算作七岁,与王绛阙其实同龄。 王绛阙只比他大了几个月…… 这声姐姐他是决计喊不出口的,可王绛阙好像在要挟他……不喊的话,她不帮忙怎么办? 王绛阙只笑着,不做声。 她不太服气张执象这几天的淡定表现,所以特意为难下他,看到这熟悉的拘谨无措,她才心情舒畅了许多。 说道:“整天王姑娘喊着,我跟你这么陌生,凭什么帮你?” 给张执象提了个醒,算是给了个台阶。 张执象醒悟过来,但却不知道该换什么称呼,犹疑了下,试探道:“那就……绛儿?” “你!” 王绛阙俏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走了,那是父亲对她的称呼,这人好不要脸,竟然如此顺杆往上爬。 张执象知道自己大抵是做错了,尴尬不已。 四叔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竟是在赞许,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依琼更是用完好的那只手勾着他的脖子,笑道:“不错嘛,小子!” 张执象一头雾水,犹自担心的问道:“她生气了,还会不会帮忙?要不我去找王叔?” “啊,看来是歪打正着了。” 依琼感慨着。 …… 应天府,汪家。 汪家的重心在苏州,所以应天府内的园子不如桂园,但那只是地段和面积不如,院子内的奢华只能说无人能及。 徽商四大家当中,哪怕是许家也没有汪家奢华。 毕竟大家赚的都是“辛苦钱”,唯有汪家从事盐业赚钱最为轻松,毕竟奴隶贸易和抢劫还要看收成,药材生意也要看运营,唯独盐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汪家甚至都不需要生产。 拿着盐引从两淮的灶户手中收盐,再运输贩卖即可,可以说是躺着赚钱。 看似轻松的背后,是汪家与文官集团的息息相关,所以汪家是徽商四大家当中最关心时政变化的。 嘉靖与杨廷和围绕登闻鼓的斗法,汪家自然保持着密切关注,而且是毫无疑问站在南京这边的,毕竟没有南京朝廷遮掩,两淮盐业彻查清楚,他们还怎么赚钱? 朝廷一年的实际税收才八千万两左右,可仅汪家过手的银子,就上亿两了。 你说皇帝掌权之后,会不动这笔银子? “崔文已经派人南下,去刺杀淮王了?”汪养浩向管家问道。 管家汪冲回答道:“今早刚走,由原西厂档头魏青锋带队,崔文如今麾下只有两员大将,派出魏青锋,应该是抱着必杀的决心去的。” 汪养浩在院子里侍弄着花草,一边修剪着,一边说道:“那老太监去年来南京,就让人不舒服,惹得人嫌鬼厌的。” “今儿个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损兵折将。” “放心吧,魏青锋不可能成功,此次押送淮王的队伍,有耿橘随行。” 汪冲惊道:“竟是蓝阳剑仙!” 耿橘,字庭怀,号蓝阳,江湖尊称为蓝阳剑仙。是正德十五年的进士,如今在常熟当知县,属于文武通才。 位列青龙榜副册第六。 魏青锋这种没有上榜的人,哪怕带着西厂番子悍不畏死,此行想要刺杀淮王也是希望渺茫了。 “淮王那边暂不用管,大通钱庄的案子怎么样?我听说张执象那小儿昨日去了南城,弄了个叫工会的东西?” 提及张执象的时候,汪养浩的表情多了几分阴翳。 汪家买依琼花了十万两,钱倒是小事,但依琼的叛变让汪养浩有种被打了一巴掌的感觉,许青麝那娘们口口声声说绝对稳妥、听话,说她手上有多少人质,但又在交货的时候言明,一旦交货概不负责,毕竟诚意坊不是训练刺客的地方…… 他吃了个哑巴亏,可能还替许青麝做了嫁衣,但却拿许青麝没什么办法。 只能记下这一场,日后再找回来。 可张执象那边…… 汪冲听到工会,当即正色道:“老奴过来正是有消息要禀告少爷,关于那工会,传言张执象将带着工人们前往承天门外静坐请愿。” “少爷,可万万不能让工会做大。” “一旦他们波及到灶户那边,为了灶户的权益搞什么罢工之类的,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管家只想到了这一层,汪养浩却不甚在意,灶户罢工不产盐,那就盐价上涨嘛,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倒不用担心工会的直接威胁,要担心的是朝廷利用工会来谈更多的利益…… “工会,请愿……” 汪养浩放下剪刀,思忖之后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让他请愿,我倒是想知道,张执象如果死在承天门前,会有多么热闹。” 官商之间的合作,并不是亲密无间的,自然也有主导权的争夺。 汪养浩不介意让南京朝廷焦头烂额一翻…… …… 在去请愿之前,要等工会传开,登记的人足够多才行,按理说,他得去现场才能更了解情况,但他却将事情交由王家那边去办了。 自己抄了一整天的书,总算将《炁体源流》全部抄录完毕。 封订好后,便拿着书册前去拜访王阳明了。 “后面的字写的有些急了。”王阳明看完,第一句居然是说的这个,因为赶时间,没有那么一笔一划的认真,但字还算周正,不至于显得潦草。 张执象回答道:“明天准备去承天门前静坐请愿,怕有个意外,先将书抄好给先生斧正。” 王阳明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说《太乙金华宗旨》还能改动一二,《炁体源流》却不好动,本就是收录整理的精华,删改错序都会失了原本的脉络本意。” “唉,当年在龙场驿站,要是有这本书在手边,可能也就不会练岔了。” “可惜可惜。” 王阳明说着可惜,但脸上没有任何遗憾之色,反而相当欣喜,因为《炁体源流》的出现,让普罗大众迈向修行的门槛,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或许未来真的有那么一天。 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功练。 (ps:耿橘历史上是万历时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