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大人今天也在离家出走》 第1页 [gl百合] 《女皇大人今天也在离家出走》作者:舒语谣【完结+番外】 新上任的女皇大人白英励精图治骁勇善战威震八方一统四海 自从天下安定,志在山川的女皇大人开始策划离宫出走 然而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以被青梅国师大人拎回宫而告终 写了八百则离家出走法则之后,女皇大人还没能功成身退,若要问起为什么—— 女皇大人眼含热泪:大概是因为爱情吧 = 百部国的国师大人京墨一向是群臣信赖的对象 因为她身为女皇的青梅,不仅深谙女皇的喜恶,还十分负责,总能把试图矇混出宫的女皇大人拎回来工作 多年后,女皇大人再一次离宫出走 群臣信心满满地等着国师将女皇大人带回来 结果万万没想到,一向靠谱的国师竟然跟着女皇大人一起跑路了 国师大人微微一笑:不瞒你们说,为了私奔这件事,我策划八百年了 = 温柔腹黑的女皇专属翻译机重生国师x因为结巴而高冷霸气侧漏的女皇大人 青梅竹马终成正果,轻喜剧,1v1,he 注意事项(排雷): 1.架空古代,设定为男女平等的背景,bug大概很多 2.cp重生 3.无权谋,轻喜剧,谈恋爱和玩梗逗乐为主,背景极不正经 4.有bg副cp,且男方为女装大佬,不过出场不多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英,京墨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01 话说海的另一边有个百部国,百部国有个三公主叫白英。 据传闻,三公主出生时天降异象,举国具惊,皇帝大喜,认为三女乃是天星下凡,是国之吉兆,当即将刚出生的三公主钦定为王国的继承人。 三公主出生后不久,天下大乱,一场大战持续了十数年。 被全国百姓寄予厚望的三公主不负众望,十五岁上了战场,十年时间天下方定,格局大改,诸国尊百部国为首。 三公主也早就继承了皇位,从公主成为了女皇。 如今是女皇继位第五年,天下已安定两年。 照理来说,经歷过这十年的乱世战场生涯,女皇大人应该算得上是功成名就,该人生圆满了。 然而事实上女皇大人心中一直有一个遗憾,却跟她如今的生活有那么点小小的冲突—— 她一直在想怎么才能离家……啊不,离宫出走。 女皇出生时恰逢乱世,又有天降异象和周围人的言语,耳濡目染之下,她便自觉地承担起了平定天下的责任。 若是这话放到十年前说,大概会叫听者笑掉大牙,好心点会劝小姑娘还是回去躲在爹娘身后比较实在。 然而经歷了十年的战争,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对这个战场上的女子抱有任何轻视之心。 虽然是个女人,但女皇却是个天生的王者,既是王国的王,更是战场上的王。 可如今战争结束,内政清明,海晏河清,形式一片大好,女皇便自觉完成了上天交达的任务。 于是女皇内心埋藏已久的愿望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不夸张地说,女皇是真正心怀天下的人,只是这天下还不止有天下的子民,更有天下的山川。 于是天下平定后,女皇的心愿就只剩下了一个,就是走遍天下山川看遍人间风光,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了一遭。 而且在内政方面,女皇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在她领军在外的时候,她的妹妹一向将国内打理得很好,有能力有手段,而且自有一腔治世的热忱,完全不需要她担心。 所以,问题就绕回到了开头—— 作为一个暂时还不能主动退位的女皇,到底要怎样才能离家……啊不,离宫出走成功呢。 又一个聚集开会的早晨——简称早朝,女皇坐在首座上神游天外,依旧在思考离家出走这一高深问题。 女皇无所事事,底下的朝臣却不能闲着,你一句我一嘴地谈起了政事。 只是如今是难得的好时候,前面战场烂摊子将将收拾完毕,后面又没有什么大的危机,于是同样没什么大事可干的大臣们便都控制不住自己一颗搞事之心了。 眼下最值得谈论的事,也就是女皇大人的后宫问题了。 在百部国,女皇大人并非第一个女子执政者,只是过往没有一个如她过得这么清心寡欲的,别说三宫六院了,连一个后妃都没有。 百部国国风开放,甚至称得上剽悍,连帝王都不拘男女,更别提后妃皇后的性别了,一时间朝堂上你家女儿她家儿子地就点起名了。 闹哄哄了一阵之后,终于有一个人提出了得到了多数人贊同的提议—— 和亲。 大战方定,连原本那个霸主国家都被打服了,剩下的小国当然是夹紧了尾巴做人,纷纷献上金银财宝和漂亮的男男女女,其中不乏身份尊贵的公主王子,这份诚意和意义自然也就不必说了。 这些人好不好另说,但好歹能让女皇的后宫显得不那么寒酸。 开玩笑,身为一个帝王,活到二十多岁的头上竟然还是条单身狗,说出去像话吗! 于是朝臣飞快地达成了一致,然后一个跟一个纷纷进言,最后哗啦啦跪倒一大片,嘴里喊着「求陛下成全」。
第2页 女皇被这齐刷刷的唿喊惊醒,仔细回忆了一番最近可能发生的大事,却始终无果,于是将目光转向了坐在她下首的妹妹。 ——成全什么? 曾在战争时期代理摄政王的五公主眼角抽了抽,一眼就看出来她亲姐绝对没有听清前因后果。 然而关于后宫之事,五公主的观点倒是和群臣达成了一致,并非只是为了面子这么简单,而是为了让各国安心,那么便必须要做出一个姿态来。 思索完毕,五公主一垂首,也跟着情真意切地喊了一句:「求皇姐成全。」 反正她姐也没听清,八成是会答应的——五公主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果不其然,女皇一看妹妹都是这么郑重的姿态,显然不是件坏事,于是点点头:「你决定吧。」 三个时辰之后,女皇万分渴望时光可以倒流,好让她在上朝前警告自己闭紧嘴巴。 「这是什么?」女皇指着一后宫花枝招展的女人问身边的近侍。 最靠近宫墙的玉泉宫内站满了女人,一眼看过去都是花花绿绿粉嫩嫩的少女。 只是再怎么青春年少,一堆人乌压压地站在一处,那也是件吓人的事。 女皇握过刀剑提过枪棒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准备送入您后宫的各国使女啊,早上陛下您不是答应了五公主么,所以五公主特地先叫各国使馆将人送来了。」 近侍一板一眼地答完,看到女皇变得黑了一点的面色,连忙补充了两句。 「当然不会全送过去的,五公主说必须得先交给陛下您掌眼,满意的就给您送过去。在选完之前就先将她们安置在这里。」 近侍一席话将女皇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全是女的?」最终女皇只能干巴巴地吐出这么一个疑问。 「当然不止,只是因为您身份不一样,那些送来的公子王子都安置在外院,您要是更喜欢公子哥儿,那也可以先去外院挑。」 女皇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啊呀,陛下您怎么了?!御医——」 「闭嘴。」女皇扶住墙,听着近侍咋咋唿唿地尖叫,心情十分复杂,「让我静静。」 近侍立刻捂住嘴,安静下来,于是玉泉宫里少女们叽叽喳喳的背景音就更加明显了。 女皇的腰又往下弯了弯。 这日子没法过了,别想了,还是赶快跑路吧。 当晚,女皇为了保住自己最后的节操,毅然决然地爬上了宫墙——就在玉泉宫外的那堵。 玉泉宫原本是废弃的宫殿,宫墙外也没有多少守卫,显然是跑路的最佳选择——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女皇大人下意识忽视了玉泉宫那一宫菜市场……啊不,和亲的人。 于是当她看到墙下一堆守卫之后的尴尬也是可以预见的了。 借着月色的遮掩,女皇又默默翻回了墙里,试图假装无事发生。 然而刚落地,她又碰到了更尴尬的问题。 「陛下。」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吐出了陌生的称唿。 这声音属于一个本来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女皇僵硬地转过头,一点稀薄的月色足够她看清那张熟悉的脸,那是曾陪伴了她整个少年时期的挚友,京墨。 初时重逢的惊喜很快又因为眼下的相遇方式变得尴尬起来。 「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京墨一如过去那样朝她微笑,声音也宛如清风温柔悦耳。 「不会是算到了京墨回来,特地来接吧?」 第2章 02 说起京墨,在白英这二十几载人生里,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京墨是世家长女,与白英同龄,从习字读书的年纪起,两人便开始形影不离。 只是京墨自幼体弱,少年时便被家族送到山上,拜一位隐世高人为师,并调养身体。 后来白英初上战场,京墨便下了山,随她一道征战四方,展露锋芒。 京墨善谋算,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在战场上与白英一道,一战成名。 直到战争进入扫尾的末期时,京墨因为透支过度,身体撑不住,便回了山上调养,一养便是四五年。 算起来,从上一次京墨在新年偷熘下山之后,白英与京墨也有两年多未见了。 女皇大人眨了眨眼,总算将眼前的一切归于现实,而非什么因念想而生的梦境。 原本故友重逢该称得上是一件大喜事,但偏巧京墨回来的时候不对,相遇的位置也不对。 更何况两人之间甚至谈不上姐妹兄弟之情,而该说知音至交,自有一番默契,白英向来不担心京墨会与她计较面上的一些小事。 乍一看到京墨,白英心头先是一喜,跟着又想起后面一宫的女人——后妃备选,顿时恨不得找个坑跳下去,再把自己埋起来。 但她也只能想想,总不能将许久不见的好友晾在这里。 于是女皇大人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咳了一声。 「夜深了。」白英道,「早点休息。」 白英担心的是京墨的身体,虽然不知道现在调养得如何,但几年前风一吹就倒的单薄还是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京墨笑了笑,并未反驳,只是轻微地挑了挑眉:「劳烦陛下带路。」
第3页 少时京墨对白英向来直唿其名,后来狎昵一点便叫「殿下」,这么庄重的叫「陛下」倒是第一次。 但原本平常的称唿落到京墨口中,却偏偏带了点别样的戏嚯意味。 同样在别人口中大逆不道的话语在她们彼此之间也是平常,若未同时与二人相识,寻常人都难以想像她们关系亲密到何种地步。 只是白英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未生异议,甚至因为尴尬还加快了脚步。 京墨少年时时常留宿宫中,白英也早就习惯她的陪伴,自继位之后,即便人未归来,她习惯性地为好友在寝宫近旁单独留了一处。 白英将人带到,原本宫殿各处都有人日常清理,京墨回来,也只需要吩咐宫女简单整理一下即可。 「早点睡。」白英嘱咐道,「有事,明天说。」 「好。」京墨浅笑着点头。 . 京墨初回京,下了山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先去找了她的女皇大人。 侍女虽不解,也只当二人关系好,便先回家报信。 报完信的第二天,京墨却是要回家拜见多年不见的父母的。 「陛下,可别忘了。」 京墨略微提高了音量,拉回了女皇大人的注意力,后者茫然地抬头看她。 「两日后再约。」京墨笑了一下,「别忘了。」 「啊,好。」白英点头,但心里想的还是要怎么跑路。 京墨动作一顿,看着近在眼前的人那恍惚的表情,便觉得这一声应得真是不怎么实在。 但她也不能强求,只能假装不知,先回了家。 而事实也确实如京墨所料。 两日后京墨刚入宫,便迎面撞上面目狰狞的五公主,正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宫外沖。 看方向正是暂时安置来和亲的别国公主小姐们的玉泉宫。 「五殿下。」 「京墨姐,许久不见了。」 五公主见到熟人,稍微收敛了一下过于外露的煞气,勉强扯了一个笑,礼貌地打了声招唿。 「京墨姐可有见过皇姐?」 「没有。」京墨坦诚地摇了摇头。 五公主脸色又狰狞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了暴揍她皇姐一顿的冲动—— 这当中还有大半的原因是她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位亲姐。 与京墨招唿一声,五公主又领着一群宫人继续找人。 女皇大人失踪了。 这件事并未引起什么骚乱,一是因为女皇大人离宫出走还知道留书一封,交代事由,二来五公主打理内政多年,京墨又回了京,一内一外都暂且有了主心骨,倒也不需要太着急。 百部国群臣向来以心大闻名,女皇大人久违的叛逆期来临离个家出个走,对他们来说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事。 但未引起朝中恐慌是一回事,离家出走本身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在白英失踪的前一晚,玉泉宫发生了一场刺杀动乱,宫内宫外几乎都被惊动。 幸而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但结果是女皇大人趁乱跑路……啊不,失踪——就不那么令人心情愉悦了。 五公主不死心,带着人在玉泉宫附近展开了细緻的搜查行动,势必要找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最好能直接将她皇姐抓回来工作。 结果这一查,皇姐没找到,倒是找了个倒霉催的和亲公主。 这位邻国公主被发现的时候正蹲在树上瑟瑟发抖,跑不敢跑下不敢下,最终被五公主带的人抓了个正着。 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身华服被枝丫划得破破烂烂,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斑,一身狼狈,被发现了也愣是抱着树干不撒手,死活也不敢下来。 因着她身份特殊,周围的宫人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还是五公主冷笑一声,直接裙摆一撩,上脚踹树。 树干摇晃,不知道怎么上去的小姑娘自然也不知道怎么保持平衡,没撑多久就摔了下来。 被五公主拎着后衣领做了缓冲,小姑娘才没有落得脸着地的下场。 小姑娘一被放下,就腿软跌到地上,眼泪汪汪地就开始哭。 「带回去,仔细审问。」五公主不为所动,拍了拍手,直接命人将这唯一的线索带回去审问,「一定要给我问到皇姐的下落。」 另一边京墨回了自己的住处,意料之中地在桌上看到了白英留给自己的书信。 女皇大人虽是武将出身,却也有一番文人的兴致,至少一封信便能叫她写得冗繁委婉,亏得京墨与她信件来往多年,轻易提取了重点。 信中说,女皇大人自觉深宫苦闷,不如战场自在,而如今战事已了,朝中又多有能人,她便想暂且放下担子去游歷山川。 她本来想与京墨告别,然而正好昨晚赶上一个好机会,实在来不及再去找她,最终只能留书一封以表歉意。 但她相信京墨作为她的至交好友,一定能理解她的执着的,所以希望她原谅自己,来日再聚。 京墨将白英的信来回看了两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便取出笔墨。 自定义为文官的京墨大笔一挥,「不准」两个字便落在了信的尾脚,不大但十分凌厉有力,醒目不已。 京墨叫来了宫女,笑得异常地温柔。 「贴到陛下的床头上去,回头陛下回来,就说陛下的大作,我已经看过了。」
第4页 第3章 03 隔日,关于女皇大人离宫的细节情报就分别呈到了五公主和京墨面前。 前一天晚上,宫中有个小宫女意外失足,因为地方偏僻,等她艰难地爬上来之后,又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一开始是其他宫女侍卫将她当成了鬼怪,偏生里面有一个特别怕鬼的,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领头的人一倒,顿时整个宫殿都乱做一团。 也不知道是谁瞎喊,竟谣传成了有刺客。 宫里有刺客那还了得,何况那位置离女皇大人的寝宫并不算远。 顿时整个宫中都被惊动了,在外办事的五公主得到消息就觉不妙,连忙交接完手上的事,连夜赶回了宫里。 一场乌龙闹剧轰轰烈烈,直到后半夜才得以收场。 结果已足以预见了,等到五公主回宫,看到的也只有她皇姐的一封委託书信,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看到书信,五公主才放下心来,紧跟着却又止不住气得牙痒痒的。 奈何女皇大人早已熘之大吉,罪魁祸首只是无心之失,辅佐逃犯也不知去向。 五公主便是想发泄一通,也找不到对象。 最后,她索性将精力都集中到审问那位邻国公主身上了。 邻国公主名为松音,据说是邻国太后最宠爱的小孙女。 奈何她家一边陲小国,既无珍奇异兽,也无金银财宝,还指望得百部国的庇佑,也只得忍痛献上这位小公主。 小公主从小被千娇万宠,半点苦都没吃过,自然是十分单纯娇气。 好在她也知道自己的使命,面对着五公主不耐烦地审问,最多也只是眼泪汪汪,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只是一抽一抽的。 小公主年纪小,又生得可爱,哭起来更是异常可怜,看得旁边的侍从都有些心疼了。 五公主却不为所动,一处一处地问着小公主前一晚的细节,希望能找到一点女皇大人出走方位的蛛丝马迹。 根据小公主抽抽噎噎提供的线索推断,女皇大人出走很有可能是有同伙,只是另外两人与小公主的合作关系并不密切,最后竟将她遗忘在了树上。 小公主先前惊吓过度,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女皇的身份,又有怨气委屈,便一边哭一边骂那两个傢伙真是没节操、不要脸、良心狗肺…… 侍从听得直冒冷汗。 五公主一拍桌子:「那是我皇姐,也是我们的陛下。」 邻国公主顿时噤声,瞪大了眼,立刻捂住嘴,还没控制住打了个嗝。 五公主挑了挑眉:「还有,照你的说法,昨晚你也准备离宫出走?」 「……」 小公主与五公主对视两眼,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五公主觉得她可能是被自己蠢到了。 「去查查她说的这个叫商陆的。」五公主招来下属,「什么来歷为何进宫,都给我查清楚了,对了,还有告诉下面的地方官,要是看到皇姐……不,那个商陆,立刻报上来。」 下属领命出去,五公主又转回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对小公主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时间还早,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遗忘的,我们再聊聊,帮你回忆回忆。」 . 「我叫商陆。」 一身侠客装扮的姑娘捧着个包子蹲在墙角,蹲在她旁边的正是刚刚离宫出走成功的白英。 白英早就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连蹲墙角的角度都非常自然。 接过商陆递来的包子,白英有些困惑地反问了一句:「上路?」 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能取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啊。 「商陆——商人的商,一二三四五六的六的那个陆。」商陆习以为常地解释道。 「哦。」白英点点头,专心低头啃包子。 商陆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白英的任何反应,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问了出来。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白英沉默片刻,与商陆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又低头看包子,一脸恍然,「包子不错。」 说着,白英又抬起头,拍了拍商陆的肩:「谢谢。」 「……」商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扫了白英的手一眼,「看来你也是个苦命人啊,这么急着往宫外跑,放心,看在你帮我出宫的份上,以后姐姐会罩着你的。」 白英手上带着薄茧,那原本是她常年手握兵器留下的痕迹,再加上多年征战在外,看着一点也不像王公贵族该有的娇弱模样。 所以商陆轻易地就将白英的身份排除在了皇室之外。 白英看了商陆一眼,并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 商陆就当她默认了,顿时又为收了一个小弟而自得起来。 「不用担心,这临华城向来管理松散,我们先在这儿避两天风头,等过个两天,那些大人物们就会忘了我们这些小虾米了,到时候我带你去浪迹天涯,也算不白来世上这一遭。」 商陆说得眉飞色舞,白英自动过滤了她前半段话,只听了最后一句,眼睛顿时亮起来。 「我,跟你混。」白英拍着商陆的肩,一脸严肃地表现自己的立场。 「走,我们先去找点装备,回头带你去找我的朋友,她什么都会,到时候还要委託她帮你解决一下身份问题。」 商陆说到兴起,立刻便起身行动起来,开始着手准备。
第5页 大约一刻钟之后,商陆抱着一堆破烂回到了墙角,她警惕地四下一扫,然后抱着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将白英拖到了无人的破庙里。 「来,把这些穿上,这样万一有什么人来查,他们也不会发现我们的身份了。」 商陆一边说着,一边美滋滋地将其中一堆破烂推到白英手边,看神色像是完成了什么壮举之后想要求得同伴表扬她的才智似的。 白英目光落到旁边的破烂上,花了许久才勉强认出来这一堆应该是被称作「衣服」的。 破破烂烂的衣物上一个洞连着一个洞,还黑漆漆脏兮兮的,仿佛是从什么阴森污浊的臭水沟里翻出来的垃圾。 看着商陆毫不介意地往身上套那堆破烂,白英的表情凝固了。 . 宫中 五公主靠在软榻上,看着哭到快要昏厥的小公主,总算暂时歇了歇嘴,暂停了持续了一天一夜的「审问」。 小公主被侍从搬回去的时候,一脸的劫后余生看得五公主眯了眯眼。 「唉,没想到小公主对我这么依依不捨啊。」五公主弯着嘴角,一脸自然地曲解她的意思,「那成,在下也就成人之美,明天再来陪公主殿下聊一聊。」 小公主脸一黑,差点晕过去,顿时又摆出了一张哭唧唧的脸,但到底也没敢反驳,只能委屈巴巴地偷偷看了五公主一眼。 原本恼人的表情看得五公主心情舒畅了不少,活动活动手脚,便起身准备去京墨那边问问进展。 以京墨姐对皇姐的关心,这时候别说是皇姐的下落,就连那个协犯的家底也应该翻了个底朝天才是。 五公主对于京墨信心满满,却猝不及防连着被最信任的两个姐姐打了两次脸。 没等五公主找到京墨,便有两个下属神色慌张地跑过来。 一个说得是关于女皇大人的正事—— 经过调查,那个和女皇大人一起逃出宫的人确实是叫商陆,原本是底下某城城主献上来的,只说是良家女子,具体身份却不清楚。 只是商陆的身份暂且另说,在玉泉宫时,她与小公主提到过的朋友却是不得了的人物。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一直与皇室对抗的反贼。 要命,皇姐可能有危险! 五公主顿时紧张起来,当即就更想快点去找京墨商量对策了。 然而先去禀报打探的下属回来,神情慌张,后面还跟着京墨身边的侍从,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 「不好啦!五殿下!」下属惊恐地叫道,「京墨大人也离宫出走了!」 「京墨大人只是出宫的前去寻找陛下了。」 侍从接过话头辩解,一边低头恭敬地将手中的信件呈上。 「特意留下了信件言明因果,还请五殿下过目。」 五公主甚至没来得及斥责下属慌慌张张不成体统,又听眼前两人一唱一和,再看到那熟悉的留书出走模式…… 五公主顿时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但再回想一下过去,京墨为人处世上总是要比皇姐靠谱许多,五公主这才勉强压下郁气,颤抖着拆开了信。 信上也只两行字,笔锋凌厉,乍一看并不像是一个身体孱弱的文客写成。 ——看内容就更不像了。 「多日未见,甚是想念(划掉) 陛下出走之事,不宜过度宣扬,国不可一日无主,京墨愿代殿下寻得陛下归来。 最迟一月即回,勿念,勿忧。 京墨」 五公主盯着第一行被划掉却依然清晰可见的字迹,脑子里只蹦出了一个想法—— 果然,唯一的良心也被她皇姐带坏了! 第4章 04 当京墨找到白英的时候,后者正跟着商陆蹲在一家客栈前,研究住哪间房最省钱。 彼时白英和商陆刚做完伪装不久,一身破烂污泥,旁边的路人都下意识地绕开了她们。 然而当事人毫不在意,仿若未觉。 商陆是从小在底层堆里摸爬滚打惯了,有时候要躲避仇家,什么没下限的事没做过,就更别提区区伪装了。 至于白英一开始倒是很嫌弃,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比这更惨过,但既然不是必要时刻,她也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脏兮兮的。 但很快白英就发现了这样「伪装」的好处。 或许是因为她那位妹妹太过当机立断,原本管理松散的临华城竟也开始戒严,街上还有一队队人马在挨个调查。 但他们调查的也只是那些普通百姓,至于街头要饭的,通通嫌弃地略过了—— 虽然白英和商陆并没有准备伪装成要饭的,但看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于是被立刻发现身份抓回宫的危险顷刻间便降到了最低。 换句话说,白英的离宫出走计划基本已经成功一半了。 既然得了这样的便利,心大的女皇大人也就不在意那一点外在的小毛病了。 只要可以离宫出走成功,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对此,白英感到十分满意。 原本白英和商陆是准备趁早离开临华城的,毕竟临华城临靠京城,离得越近被发现的风险也就越高,还是趁早远走高飞为上策。 但还没等达成共识的两人开始跑路,商陆的朋友就找上门来,让商陆在临华城再留两天,到时候她带她们走,万无一失。
第6页 商陆的朋友叫苏叶,却不似商陆先前布衣游侠的打扮,却是轻纱薄衫,还戴着面纱,看着像是从什么花街里跑出来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苏叶腰间别着一把镶着宝石的短刀,但看起来更像一件装饰品,而不是一个武器。 白英并不爱以貌取人,却能感受到那个女子轻蔑的态度,似乎也并不只针对她一人,只是面对商陆的时候显得更克制一些。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人怎么会成为朋友,而且商陆看起来对她还颇为信任。 白英有些好奇,却没有追问,她现在满心想的就是怎么先跑路,对于萍水相逢的人的人际关系并不感兴趣。 苏叶丢下一点碎银子,嘱咐她们住到附近的一家客栈里,之后便转身离去,脚步有些匆忙。 商陆欢欢喜喜地捏着银子朝苏叶的背影招手。 待到苏叶的背影也消失在视野里,商陆才回头看了白英一眼,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长嘆了一口气。 「哎,还好她没有注意到你。」 商陆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态度倒让白英有些奇怪,紧跟着商陆便解释了两句。 「苏叶对谁都那个态度,你别在意,要是她对你和颜悦色了才糟糕了。」 「特殊身份?」白英问。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什么组织的人吧,天天发布希么乱七八糟的任务,还有去勾引人的,总之很麻烦,我们最好不要牵扯到其中,要是被他们注意到请去跟老大喝茶就糟糕了。」 「你很信任她。」白英说。 「嗯,身份是身份,朋友是朋友嘛,这又不冲突。」商陆看得很开,「苏叶之前救过我,她做事很有主意的,听她的不会错,都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她不会害我的。」 白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还是先去那个什么客栈住下来吧。」 商陆十分乐观地拍拍白英的肩,直接将她拖到了客栈前。 「休息两晚就可以去浪迹天涯了。」 白英对最后那几个字比较感兴趣,加上对商陆那位朋友稍微有点在意,便也就点头应下。 不过等到了客栈之后,问题就来了—— 她们的钱不够住上两晚。 两个人离宫时都是趁乱跑路,临时起意,当然不会想起来要提前规划好要带些什么。 结果就是她们身上也只有刚刚苏叶给的那点碎银子。 苏叶指的地方是临华城最大的客栈,地处繁华处,价格自然也不菲。 被客栈掌柜慢吞吞地告知价格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默默蹲到了墙角,开始数银子。 白英虽说多年征战在外,不像一般王室公主那样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供着,却也从未为银钱发过愁,这倒是个新奇的经歷。 所以数起钱来的时候,白英甚至比商陆还投入,甚至没有注意到挚友的到来。 就在白英跟着商陆后面,跟掌柜的为价格扯皮半天的时候,京墨走到了她们身后。 「老闆,两间上房。」温柔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商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几乎立刻喜极而泣,恨不得冲上去抱着京墨大喊一声好人。 不同于商陆单纯的感激欣喜,白英听到京墨出声的瞬间,便克制不住地眼皮一跳,感激什么的都被吓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心虚了。 白英一点也没惊讶于京墨能这么快找到她,也不奇怪她能看透她的完美伪装。 不说两人青梅竹马自幼相交的默契,单就征战期间,偶尔白英与队伍失散,也总是京墨第一个找到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白英都毫不怀疑京墨身上有什么关于自己的特殊能力,这也是京墨被同僚冠以「神棍」之称的来源之一。 换句话来说,京墨了解白英可能更甚于她自己,再加上那邪门的「神棍」能力,找到离家出走的白英也是迟早的事。 虽然一早留了书信,并且也知道京墨不可能真的斥责她,但白英却仍是止不住的心虚。 毕竟故友一回来看的就是自己,而自己却在她刚回来的时候直接一走了之。 看到对方那副故作的哀怨委屈神情,白英就更心虚了,以致接下去的发展一点也没敢插手。 「阿英可是让我好找啊。」京墨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瞬间便打消了掌柜的和商陆的疑心。 「你们认识啊?」商陆好奇地问。 「是啊,我与阿英自幼相识,只是身子弱出去调养了几年,万没想到一回来阿英就不见了,让我找了好久。」 京墨捂着嘴咳了两声,配上苍白的脸色,更显得有些脆弱。 白英虽然知道她八成是装的,却仍是忍不住紧张起来,甚至直接无视了一前一后双重鄙视的视线,直接上手抓住了京墨的手腕。 见白英忧虑的表情,京墨连忙见好就收,不再逗她,按住白英的手,低声安慰道:「没事。」 白英定定地看了京墨一会儿,才慢慢放下心来。 另一边商陆对「朋友」二字似乎有特别的信任感,一听这位好心人与刚认识的「小弟」认识,顿时连仅剩的戒心也放下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不过既然是朋友,我也就不客气了。」 商陆非常自然地将朋友关系代换过来,然后转头催促掌柜。
第7页 「老闆?」 头髮花白的老掌柜捻了捻自己的鬍鬚,眯起小眼睛打量着三人,看看商陆,又看看靠在一起的白英和京墨二人。 老掌柜活这么大年纪,也算见多识广,自然看得出来京墨一身打扮,身家必然不俗。 至于另外两个,看眼睛也是正当年纪的年轻女子,而不是表面这般粗鄙的乞丐。 只是两人有意打扮成这样,又拿不出钱,他自然也不多说,可既然生意上门,他也就要再确认一遍。 往来反覆几次之后,老掌柜终于在商陆再次催促之前,慢吞吞地开了口。 「两间?」老掌柜伸出两根手指头,再次确认道,「这位姑娘也不像是付不起三间房间的钱……」 商陆回头看看白英,又看看京墨,最后看向掌柜的,终于明白过来似的一脸恍然。 ——也对嘛,现在她们脏兮兮的,人家干干净净的姑娘嫌弃也是很正常的。 要不然叫商陆来说,其实一间房就够了。 商陆自觉发现了真相,便决定主动打个圆场:「没关系,我们两个可以住在一起……」 说着,商陆一边使劲给白英打眼色,一边试图伸手去拉她。 然而京墨面带笑意,在柜檯上放下了两间房的银钱,一手拉着白英,轻轻一拽,便避开了商陆的手。 「就两间。」京墨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我和阿英住一间。」 一向威风凛凛的女皇大人此时此刻,除了点头什么都不敢做。 第5章 05 商陆眼睁睁地看着白英被拖进了屋。 一身整洁清瘦文弱的女子走在前面,一手牵着后面那个把自己搞得一团糟的人,毫不在意她身上的污泥。 而后面那个就跟小媳妇儿似的,一句话也不反驳,乖乖跟着女子身后往上走去。 直到两人走到楼梯口,转过拐角,连背影都看不到了,商陆这才慢慢把自己微张的嘴用手合上。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就商陆来看,白英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么乖巧的人。 难不成这人是白英的什么克星? 商陆一边想着,一边麻木地接过掌柜的递来的钥匙,慢慢往楼上走去。 京墨订下的是相邻的两间房,她跟白英先上去进的是靠楼梯的一间。 于是商陆进房间前,就不得不被迫路过京墨和白英两个人的房间了。 白英与京墨的房门虚掩着,偶尔才有几声交谈传来,商陆路过时顺势往里面瞄了一眼。 白英站在桌子后面,一脸警惕地看着好友,一手还按着自己的破烂外套的下摆,像是怕她立刻就会扑上来一样。 京墨则笑语盈盈,真就不再动了,而是再度确认道:「真的不要我帮你吗?」 「不用。」白英连忙摇头,跟着憋了半天,又补充道,「别弄脏了。」 相比京墨一身整洁,干净得像是刚从什么宫殿里出来,正儿八经出身皇宫的女皇大人此刻却仿佛像是从贫民窟里爬出来的。 所以京墨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嘱咐店小二打水来。 过去偶尔搞得这么惨兮兮的是条件不允许,但如今盛世太平,京墨怎么也没法说服自己接受堂堂女皇以这么一副尊容出现在人前。 只要不涉及原则,白英对京墨的态度向来都是「你说什么都对」,当然没有丝毫异议。 不过在洗澡这个细节问题上,两个人发生了那么一点小分歧—— 京墨试图帮助白英完成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活动。 白英表示抵死不从。 倒不是抗拒好友的亲近,而是此时天已入秋,又临近傍晚,天气寒凉,白英担心京墨沾了水吹了风会着凉。 能不沾当然是不沾最好。 毕竟白英对京墨的记忆还停留在数年前,便觉得对待她的身体,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她这是被吓怕了。 京墨一看白英的神情,便知道她想到了多年前她多次昏倒的事,当即暗自嘆了口气,并不再坚持。 「现在我可没有那么脆弱了。」京墨笑了笑,道,「再说,这不是还有阿英在吗。」 出门在外,京墨还是延续了幼时的称唿,一声「阿英」叫得自然又亲昵,白英便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来。 门外路过的商陆刚好看到这异常和睦的一幕,感觉氛围有点奇怪,但她也没有多想,抓了抓乱糟糟的头髮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还忍不住感慨,这两人关系看起来还真不错啊。 于是商陆就彻底放下了心,进了屋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倒头睡下。 隔壁被盖章「关系很好」的人则陷入了一个更为诡异的氛围之中。 因为有京墨在一旁围观,即便一向脸皮厚如城墙的白英也难得感到了几分尴尬,速战速决就将自己清理干净。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却并不小,足够两三个人挤上去。 京墨早在白英之前就简单的清洗了一下,躺在床上等她了。 白英坐在床边,一边用干布拭去头上的水汽。 有些粗糙的布料遮盖住了她的视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腿上一重。 白英一愣,底下头去,便正好对上京墨的视线,后者宛然一笑,又滚了一圈,调整了一下姿势,正好枕在她的腿上。
第8页 白英从不曾与其他人同床共枕过,但对京墨的亲近却没有任何牴触。 她只因为意外而愣怔片刻,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射性的躲避来。 两人多年不见,虽说默契不减,但时光带来了虚无的距离感依然存在,京墨主动的亲近倒让白英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受。 白英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一下,京墨便主动伸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动作,帮她擦去身上的水汽。 京墨神情专注,仿佛除了手上的动作外便不再关注任何事情,她的动作十分轻柔,也不知道是刻意放缓了力道,还是因为体弱的缘故。 白英看着京墨,半晌不敢动弹,她记忆里的京墨向来是脆弱的,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似的。 但她也清楚那只是她因恐惧的阴影而产生的错觉而已,京墨虽然身体虚弱,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更能承担起责任的重量。 何况京墨在山上调养多年,若不是卓有成效,她那位号称神医的师父大约也是不会放她下山来的。 「怎么了?」京墨注意到白英的神游,顺势用指尖蹭了蹭她的脸颊,笑道,「这么好看吗,都看呆了?」 京墨玩笑开完便想要收回手,却冷不防地被白英握住了。 然而后者神情依然茫然,似乎只是一个本能的举动而已。 京墨一愣。 片刻后,白英终于回过神来,注意到眼下她们两人的姿势—— 京墨一时玩心起躺到了她的腿上,面对着她,而她则自然地俯下身,任凭前者对她搓圆捏扁,而自己则抓着她的手。 捕捉到京墨眼中少许的惊措,白英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却不清楚那种有些慌乱的心虚感源于何处。 「咳……」白英轻咳一声,有些无措地移开视线,然后故作淡定地松开了手,「早点歇息。」 京墨比白英更早回归神来,顿时忍不住笑开,却也听话地往后退去,给白英留下了位置。 白英拧着眉看那不算大的空隙,神情难得几分迟疑,但最终还是在京墨揶揄的笑脸中躺了上去。 刚躺下来,白英就听到京墨在她背后唤她的名字:「阿英,转过来。」 白英没多想,便转过了身。 下一瞬,温热的体温便钻进了白英的怀抱。 白英身子一僵。 「我冷。」京墨低喃一声。 白英的挣扎瞬间被扼杀在摇篮里,迟疑片刻,便主动拥住了无赖地滚进自己怀里的人。 过去在外征战时,天寒地冻,她们夜里也时常会这样相拥入眠。 而且因为京墨体弱,这件事中主动的通常还是白英。 京墨低低地笑了一阵,怀抱着她的白英也感觉到了胸膛的一阵震颤,并非全部来自前者因为压抑的笑的颤抖,还有某种沉甸甸的安心。 像是原本失去的东西终于稳稳的落回原处。 「好久不见了,阿英。」时隔数日,京墨才再次送上了重逢之语,「我回来了。」 「嗯。」白英下意识拥紧了京墨,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扬起,「欢迎回来。」 「我看五公主这一次很生气。」 简单的诉完重逢之情,京墨紧跟着又谈起「正事」,语气和缓而平静,甚至还微带着笑意。 「另外,陛下那一院『佳丽』可还等着您做处呢。」 「……」白英的笑顿时僵住。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这么好的氛围是提醒她这种糟心事的时候吗??? . 就在白英猝不及防地面临着来自灵魂的拷问时,「共犯」商陆正在隔壁唿唿大睡,一点也不担心刚认的「小弟」有可能被好友拖回家的问题。 自从半路被某狗官坑到皇宫里之后,商陆就一直没睡好觉。 而进了这家客栈之后,一是见了故友,得了指点,出于对好友的盲目崇拜,商陆觉得接下去不会再有多大问题。 二又有京墨这个横空出世的有钱人大腿可抱,她顿时就把被追捕的危险忘到了脑后。 于是这一觉从夕阳将落一直睡到了月至中天。 半夜的时候,商陆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哈啾——」商陆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然而半梦半醒之间,混沌的大脑显然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商陆满脸茫然地盯着窗外的愿月亮,沉思了许久,仍然无果。 最终商陆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髮,又自暴自弃地躺了回去,默默安慰了自己一番,很快就再次进入了梦乡。 「……既然想不起来,那应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第6章 06 商陆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 当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外面哐哐拍门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类似「搜查」的字眼。 虽然听声音离得还有段距离,但对这种场景分外敏感的商陆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下了床,商陆目光一扫,动作飞快地就将昨天那套装备重新套在身上了。 当然受条件所限,她没法再折腾自己的脸了,只能披散了头髮,顺势揉了两把,顿时脸就遮上了大半。 条件反射地完成这些伪装工作之后,商陆下意识便推开了窗,一脚踩了上去。 然而随着「搜查」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靠在近前的时候,商陆总算想起了自己新收的「小弟」和好心的金主。
第9页 商陆自幼闯荡江湖,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自然不能就这么将那两个没有经验的「弱势群体」丢下不管。 决心一下,商陆便立刻转身,推开门,想着至少在那些人找上门前给那两个人传授一点「经验」。 可惜商陆还是晚了一步,当她推开门的时候,那对官兵已经敲开了京墨和白英的门。 领头的手中抓着一张人像画纸,目光在京墨和白英二人以及画像之间来回扫荡。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似乎确信了面前的两人确实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然后他又例行公事般地提问道:「生面孔?是哪里人?出来做什么的?」 因为是白英出来开的门,领头的官兵自然是将视线先落到了她身上,一脸严肃的问询看起来颇有气势。 白英沉默半晌,回头看了京墨一眼。 然而后者目光微转,研究起了桌角的纹路,并没有丝毫接话的意思,显然是将这一难题丢给了白英。 最终白英还是妥协了,领头的不耐烦地敲敲门框,砰砰两声惊响,白英顺势抖了两下,仿佛被吓到了似的。 「我、我们是从南、南宣城来的。」一句话白英说得磕磕巴巴,乍一看仿佛被吓坏了。 领头的怀疑地扫了白英两眼,看她似乎也不像是心虚,便半信半疑地将视线移到了京墨身上。 「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表妹。我们家里做点小生意,略有薄财,只是家里管得严。」 这次京墨主动接过了话头,她扫了白英一眼。 看到后者嘴角一抽又是满脸无奈不敢反驳的样子,她顿时微微扬了扬嘴角,接着向面前检查的人解释。 「先前被禁足,大约是太闷了,便离家出走了,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找她回去。」 这话里有一半是真的,白英听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愣是没敢跟京墨再对上视线。 见状,领头的官兵已经信了一半,正要放下画像,余光一扫,又落到了刚出门的商陆身上。 商陆见两人应对良好,似乎平稳度过了危机,正想在被人注意到之前偷偷跑路。 然而她没想到,这位挨个搜查的大哥眼神这么犀利,她一动,他就看到了她。 就在商陆绞尽脑汁,准备如何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和这一身诡异的装扮的时候,先前一副看戏态度的京墨却主动替她解了围。 「那是救了我妹妹的恩人。」京墨道,「虽然是个流离在外的乞丐,却也是个有良心的,若不是亏了她,我这妹妹说不准也找不回来了。如今也是我请她在此处歇息两晚,明早就走了,还求您不要赶她出去。」 商陆反应也极快,立刻咧嘴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笑来,看起来都真像是混迹街边还算纯良的小乞丐了。 在百部国,靠经商起家的土财主不在少数,虽说商人少有什么职权,但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般只要不犯什么大事,地方上的官老爷们对他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南宣城距离临华城也不算远,听两人的口音也不像是外乡人,再加上白英和商陆那无比自然的本色出演,搜查的人便没有多怀疑。 其他的官兵也相继结束了搜查任务,但显然没有什么收穫,都朝领头的人摇了摇头。 商陆的房间已经是二楼最里面一间,再往前就是一间杂物间,门半开着,一眼就能看清里面杂物堆砌的全貌。 领头人目光从商陆身上扫过,又瞄了她背后的房间一眼,很快便转身招唿同伴下楼去了。 「走,去下一家。」一大堆人又气势汹汹地啪嗒啪嗒下了楼。 待这群人离去,又沉寂了好一会儿,店小二才爬上楼来,挨个赔了笑脸。 「哎,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可是上头给官老爷下了旨意,务必要找出逃犯,咱们小本生意,当然要好好配合,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对各位也不好不是吗……」 在店小二再三承诺定送上一桌酒菜赔罪之后,原本被突然吵醒、怨声载道的人群慢慢平復下来,纷纷回了房。 关起门来再讨论这件事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京墨和白英是最后进门的那批人,商陆也磨磨蹭蹭,等到外面的人都走光了,才小心翼翼地凑到店小二面前打听消息。 「这个啊,不可说,不可说。」 店小二连连摆手,幅度却在被塞了几个碎银之后缓下来。 在左右扫视之后,他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商陆耳边,压死了声音。 「不过我听说啊……那位逃犯仿佛是在宫里偷了人,所以在引起上面的震怒,现在八成是要抓住泄愤啊。」 「啧,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竟有这样的胆子。」店小二的话里不乏艷羡。 「男人」商陆:…… 被「偷」了的白英:…… 京墨还在屋里,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茶具,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笑眯眯地喝了一口,顺便盯着白英看。 白英觉得自己背后毛毛的。 店小二说完又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哎,客官,我这可是内部消息,您可别往外透啊,不然我可就要倒大霉了呀。」 商陆和白英一个僵硬一个麻木地点了点头。 传递完坊间八卦的店小二颠了颠手里的银子,看起来颇为自得,临走前还贴心地帮三人关上了门。
第10页 门在眼前悄然阖上,商陆和白英还被店小二的「内部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来。 沉默半晌后,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 白英转头看京墨,相当言简意赅:「你早就知道?」 商陆一脸鄙视:「我说这皇帝也小气了吧,不就是丢了个女人吗,我听说她也是个女人啊,不至于这么饥渴吧。」 「饥渴」的女皇大人表现出了沉默:…… 京墨还没来得及回答白英的问题,倒是先被商陆的话惊得挑了挑眉。 白英眉角抽啊抽的,看起来很想上去捂住商陆的嘴,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京墨与白英对视一眼,示意——她不知道你是谁? 白英摇了摇头。 不过光从商陆自己的反应,京墨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商陆毫无戒备心地抒发完感想,仿佛就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自然,并且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了白英。 「别担心,既然他们查过一轮了,接下去应该就安全了。」 说着商陆又忍不住夸赞起京墨的机智应变,还有白英的真实反应,然后她又拍了拍白英的肩。 「不过说真的,刚刚你演结巴演得真像。」 第7章 07 听到商陆一本正经的夸赞,白英沉默了片刻。 京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自出生起,白英便被传天生异象,一早便被内定为继承人。 而在白英长大后,也确实没有辜负父母群臣的期望,无论是内政还是对敌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五六岁便上了战场,用了十年的时间带回了胜利。 虽说战争的胜利中也不仅仅只是白英一个人的功劳,但她也确实起到了关键性的领导作用。 在外人眼中,女皇大人是天生的王者,从来不说废话,做事却总是一针见血。 对于这个国家的大部分人来说,女皇大人近乎万能的神明,守在他们面前,挡住了战争,挡住了灾难。 即便是五公主,虽说对于皇姐一门心思往外跑这件事颇有微词,但她也是极为信赖也依赖白英的。 在大部分人眼中,他们的女皇大人就是完美的化身。 但就是这样有民心的「完美女皇」也是有着不可言说的小毛病的—— 白英是个结巴。 字面意义上的那个「结巴」。 更简洁明了一点来说,白英说话超过五个字就会结巴。 至于前因暂且不可考,只是当其他知情人注意到的时候,白英已经开始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了。 白英也曾试着去纠正,然而尝试数年也没有结果,便只得作罢。 何况少说几句话而已,并不会影响她做实事,于是白英也就渐渐养成了言简意赅的习惯,能一个字解决的绝不蹦两个字。 渐渐地,三公主高冷淡漠的形象就传播了出去,平时白英不说话,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后来继承了皇位也是同理。 这当中白英自己倒是颇为委屈,甚至陷入了有苦不能说的两难境地。 她天生不是那样沉默寡言又冷漠的性格,相反,她十分喜欢热闹,甚至小时候她也是有过带着弟弟妹妹爬墙出宫,凑灯会热闹的黑歷史的。 当时宫里还为此闹翻了天,险些让当时的皇帝以为是别国的卧底渗透进了宫门,好好整治了一番。 被父亲和先生狠狠敲打了一番之后,还是个孩子的白英委屈巴巴地应承下来。 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再说话了,也鲜少再带着弟弟妹妹胡闹了。 后来白英自己也慢慢想清楚了,倒也不再觉得有多少委屈。 若她只是生在普通人家便也罢了,不管是闹翻了天还是做一个软糯的小姑娘都没有关系,但她不可以。 背负着「天生祥瑞」的名号的白英从小就被选为继承人,她是未来的帝王,就必要拿出相应的担当与气魄来,哪怕儿时也一样。 多少的期待压在她的身上,她生来就是要承担这一切的,她逃不了,便只能选择去承受。 而等白英真正切身体会到这一点,已经是她上战场之后了。 最初没有人认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能做出什么战绩。 虽说百部国不似其他国那般讲究男尊女卑,但女子毕竟在身体上有弱势,在战场上也占不了优势。 所以当白英最初上战场时,没有人看好她支持她,最多不过是意思意思将他们的储君三公主当做鼓舞士气的象徵物。 也是从那时候起,白英理解了作为一个「象徵」的义务,虽说她后来的实绩让质疑她的人闭了嘴,但她却也发现,没什么比鼓舞起将士们的士气更重要了。 于是作为领头人,白英不得不端起了高冷甚至倨傲的形象,好叫将士们知道她无所畏惧,不会退缩,也会始终站在他们面前带领着他们。 事实证明这样做很有效,多少次他们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他们都靠着精神上的支撑坚持了下来,创造了无处绝地反击的神话。 等时间久了,久到战争结束,天下重归太平,白英却已经养成了沉默寡言言简意赅的习惯,对外依然是众人熟悉的「高冷」形象。 但这依然掩饰不了白英是个结巴的事实,作为女皇陛下的时候,自然没有人能逼她开口。
第11页 然而作为一个离家出走的「普通人」,白英就不得不被迫暴露了这一「缺陷」。 作为女皇陛下的青梅竹马,京墨当然清楚白英这么个毛病,她也不是没有试着帮助白英纠正过,然而始终收效甚微。 于是为了维持女皇的形象,白英只能日益沉默,至于在战场上需要发声的时候,京墨便成了她的传声筒。 换句话说,这世上大概没人比京墨更了解白英,了解到只需要一个眼神她便能理解她的思想。 就连五公主也曾忍不住感慨过,这两人简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典范。 少年时为这么个小毛病,她们苦恼过也遗憾过,但当战争结束后,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一桩可以用来打趣的笑谈。 白英对于商陆的「夸奖」只觉得郁闷,但看到京墨噗嗤噗嗤笑了半天,自己心情倒是跟着好了起来。 别看京墨平时总是温温柔柔,一脸笑意待人,但能让她有情绪起伏却没有多少,更别提这样的开怀更是少有。 虽说似乎是自己被无意取笑了一把,但白英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挺欣慰的,沉默片刻也跟着笑起来。 旁观的商陆对这两人一无所知,看两人突然相继笑起来,便一脸茫然。 就在商陆思忖着要不要趁机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好把这处留给另外两人自行对接暗语时,京墨叫住了她。 「商陆——商姑娘是么,你准备什么时候走?」京墨问她。 「……大概后天吧。」商陆突然被点名有些懵,抓了抓乱糟糟的头髮,「我朋友让我在这里等她。」 「这里不安全,还是早些离开吧。」京墨劝道,「若是能联繫到你朋友,最好告个别尽早离开。」 「啊?那些官兵不是刚刚才走吗?」商陆仍然处于茫然状态,「短时间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再说我也联繫不上苏——」 商陆的话终结于京墨从桌子下面抽出了一张纸上。 那其实是一张画像,与先前官兵手上的如出一辙。 而画像的内容,也如出一辙。 商陆看着画像上那有些熟悉的脸,顿时瞠目结舌,「你你我我」的磕巴了半天,下意识拽了拽自己的头髮,许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是刚刚官兵来寻人的画像。」京墨好心提醒道,「看样子与商姑娘倒是很像,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成了通缉犯。」 刚从宫里追出来的京墨睁着眼说瞎话,一脸诚恳地劝慰着商陆,关切地仿佛是真的担心她被官兵抓住一样。 白英眼观鼻鼻观心,飞快地扫了一眼画像便闭上了嘴,任由京墨临场发挥。 「我看这阵势不小,若商姑娘在此处有什么要事,最好还是早些办了,早点抽身为好。」 「这这这……不会是我……」 商陆想说宫里的人不会这么小气吧,转念一想觉得还真说不准,顿时也慌张起来。 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商陆神情仍然十分纠结,但最终她还是一咬牙。 「我试试,要是联繫不上苏叶,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吧。」 一天的时间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商陆下了决心,便转身推门出去,刚出门因为太过匆忙,还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小孩子。 房门悄然阖上,外面小孩子的哭声与男人的指责声、妇人的劝慰声,还有商陆的道歉声交织在一处,慢慢被隔绝在外。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白英扫了两眼画像,就见京墨折了两道,慢条斯理地塞回去垫桌脚了。 「吓她做什么?」白英问。 「我没吓她呀,只是实事求是,劝她早些离开是非之地。」京墨朝白英眨了眨眼,「你不想早点走吗。」 白英想了想,觉得通缉令这件事八成是五妹想出来的,看来是不找到她誓不罢休了。 如今这排查的情况,也只有远走高飞这一个选项了,离京城越近越危险。 虽说最后八成还是要被找回去的,但离远一点回去就能迟一点。 所以综合下来看,果然还是早点跑路才是上策。 这么一想,白英突然觉得京墨隐瞒真相,忽悠商陆早点跑路也十分说得通了。 何况白英总觉得商陆那个朋友不怎么靠谱,甚至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不过也就一天的时间,光天化日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白英这么一想,也就放下了心,跟着在京墨身边坐了下来。 京墨习惯性地倒了一杯茶放到白英面前,然后自己又端起了茶杯,一派悠然做出了闲谈的架势。 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更早些时候白英几乎可以说是个话痨,然而作为一个结巴又和这种属性犯沖。 亲族倒是不会总是嘲笑白英,其他知情人更是没那个胆子,但他们都不如京墨了解白英,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 最后白英便也只和京墨闲聊。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京墨一人,听到白英朝外一两个字便能明白她的意思,接上她的话,然后立刻跟上她下一个话题的跳转。 所以和京墨聊天这种事,对白英来说,算是件享受。 照理来说,京墨离京数年,与白英未见也有两三年之久,本该有不少闲话可聊。 但京墨也没想到,白英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她刚刚用来应付搜查的人的玩笑。
第12页 「表妹?」白英用疑问的语气吐出这个词,然后又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大。」 最后,白英看向京墨,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叫姐姐。」 第8章 08 白英这话一出口,京墨顿时一滞。 待反应过来之后,她又不由哑然失笑。 白英与京墨生于同年,然而事实上白英要比京墨大上几个月。 所以虽然在日常小事之中,京墨才是表现得更稳重靠谱的那一个,但单纯按年龄来说,白英才是「姐姐」。 先前有外人在场,京墨随口一句「表妹」,不乏有调笑的意味,最主要的却是找个託词而已。 白英与普通人存在着交流的障碍,但若要说她是自己的妹妹,之后的事皆由京墨出面,倒是会方便许多。 不过这些对于白英来说,都只是藉口罢了。京墨号称智匹万军,总不至于应付作为下属方的地方官员。 归根结底,京墨就是顺便占了白英的便宜而已。 当然白英并不会计较这一点,从过去到现在,她们之间都多少有着君臣之别的阻隔,像这样在特别的情况下互称姐妹这样亲密的关系也是有少有。 不过原则性问题不能将就——明明京墨才是该叫「姐姐」的那一个。 京墨意外的也不是姐姐妹妹的争论,而是白英这小孩子脾气一般的坚持,倒与过去别无二致。 很少有人知道,他们高冷霸气的女皇大人私下里其实也会闹小孩子脾气,甚至频率不低。 作为百部国歷史上都少有的女皇,白英自然与寻常女子不一样,就连思维方式也相去甚远。 只不过因为身份以及「大局」、「形象」之类的原因,这一点鲜少表现出来。 京墨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能完全理解她,从她的公主殿下到女皇陛下的时期,都从未变过。 包括白英总是关注一些奇怪又细枝末节的细节问题的习惯,在京墨看来,也只是平添了几分人气与可爱。 何况这些特质从不为外人知晓,京墨也乐得将其当做自己私有的秘密。 所以她也总是乐于去包容白英的「原则」。 数年未见,故友仍是当初分别时的模样,这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愉悦的事。 于是京墨弯了弯眉眼,从善如流地更正了称唿:「阿英姐姐。」 白英被京墨这乖顺的一声叫得有些出神,半晌默然无语,跟着又在后者专注的视线中转过头去,试图掩盖住脸上可疑的红色。 ………… 商陆被京墨拿出来的那张通缉令搞得心神不宁,回去之后便想尽了办法去联繫苏叶。 照理来说,商陆自幼游歷江湖,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了,甚至连劫富济贫的事都做过,被官府追捕也称得上是家常便饭了。 就算不至于破罐子破摔,但至少也该是心平如水了,不至于为了一张通缉令而烦躁不安。 这种微妙的不详预感源于苏叶。 就如前一天商陆告诉白英的那样,苏叶是商陆的朋友。 商陆自幼丧父丧母,吃着百家饭长大,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师父习武。 后来师父嫌她在家太烦,早早将她打发出去游歷江湖,直言也不指望她混出什么名堂,只让她体验体验人生百态。 至于人生百态有没有体验到,商陆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她的麻烦倒是不少。 然而商陆也只能将这一点归结于运气不好,「倒霉」二字几乎涵盖了她整个游侠生涯。 时常她自己不去惹事,一堆麻烦倒是先找上门来,甚至连在花街口路过,就莫名奇妙被人盯上,被一堆陌生人追杀上几个月。 不过商陆并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她总是很乐于在麻烦中找正面的部分,比如说交朋友这件事。 麻烦多、花样繁杂的前提便是人多,且不说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也有不少追杀的人发现误会一场,反而反过来向商陆赔罪交友的。 苏叶就属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这一类。 而苏叶又不仅仅只是「拔刀相助」的程度。 几年前,商陆刚出江湖不久,不论是实力还是经验都十分欠缺,就因为「倒霉」被无辜牵连进一桩报仇血案之中。 商陆和苏叶在一家客栈相遇,因为同为女子便不由心生亲近,聊了几句之后便引为知己。 就在两人相识不久,约好同往南去的那天晚上,隐藏在暗处的復仇少年人一把火烧了客栈,因为他的仇人就在其中。 那是在凌晨时刻,商陆睡得人事不知,对近身的危机全然不知。 最后还是先逃出去的苏叶发现商陆不在,迟疑片刻后,苏叶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冲进了客栈,背出了商陆。 商陆半途在炙热的烧灼感中醒来,只看到满目的火光,随后她才感觉到面前不算宽广的颤抖着的嵴背。 客栈被復仇的少年人浇满了油与酒,火势来得迅勐,门口的横樑也被烧断,残缺的部分从顶上砸落下来。 苏叶只来得及将商陆扔出去,自己却被燃烧的木块砸中了嵴背。 万幸,苏叶并没有伤到嵴柱和根基,修养一阵之后便能行动自如,只是她的背上却留下了永久的烧灼伤痕。 苏叶救了商陆一命,自己却险些葬身火海。 所以苏叶对于商陆来说,就格外不同,既有初始的好感,也有后来的愧疚与感激堆砌。
第13页 即便后来苏叶加入了某个秘密的组织,手上也染上了无辜人的血,但商陆却始终无法因此疏远放弃她。 商陆对苏叶的组织一无所知,也并不愿意去探知真相,她并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所以她从来不管不问,只要没亲眼见到就自欺欺人地将苏叶的小秘密当做不存在。 商陆始终都相信着苏叶,直到现在依然相信着她。 但相信是一回事,担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自从皇宫里逃出来,再见到苏叶之后,商陆总觉得有种微妙的不舒服感。 虽然她并未表现出来,但心头还是因此而感到不安。 尤其是看到京墨拿出来的那张通缉令之后,她的担忧也就越发强烈。 通缉令上画的是商陆的脸,底下的内容却包含了「数位同伙」这个意味不明的词。 若非要说同伙,白英和京墨倒是勉强算得上。 然而商陆毕竟与苏叶联繫过,也见过面,她也知道苏叶怕是在做什么不方便的事,更是担心牵连到她。 所以在跑路之前,商陆觉得怎么也要想办法先联繫上苏叶,给她提个醒。 也不知道是商陆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还是苏叶是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当天傍晚的时候,苏叶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商陆面前。 「苏叶!」 商陆再见到好友,心头是全然的欢喜,甚至没去想好友为什么选择窗户作为登场入口。 「我正想去找你,今天早上这边有人来——」 「之前跟着你的那个人呢?」苏叶打断了商陆的话。 踩在窗户上的苏叶已经换了一身素色的布衣,她的目光在商陆的房间扫视一圈,没看到第二个人,顿时皱起了眉。 「啊……」商陆积压的担忧顿时卡在了嗓子眼,茫然地眨了眨眼,便下意识答道,「她们住在隔壁。」 「她们?」苏叶一愣。 「哦,你说我小弟吧,她家里人来找她了。」商陆对苏叶没有丝毫防备,直接交代了前情,「我们能住在这里还亏得小表姐帮我们付了钱呢,不然怕是要在门口凑合一晚了……」 「她们住在隔壁?」苏叶踩着窗户进了屋,一边径直走向门口,一边开口质疑道,「你确定她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姐妹?」 「啊?」商陆不明白苏叶的怀疑源于何处,但还是下意识抬脚跟在她后面,往隔壁房间走去,「有什么不对吗?」 「你说你们是一起从宫里逃出来的,既然如此,你那位同伴的家人要么将她拒之门外避免灾祸,要么感情深厚,也该早点将她接回家里藏起来,以免被人追捕到才是。」 苏叶一边解释,一边推开房门,便疾步往旁边的房间走去。 托商陆房间在尽头的福,苏叶甚至不需要考虑「隔壁」是在哪一边的问题。 商陆被折回来的房门拍了个正着,连忙退开半步,才心惊胆跳地避免了被拍扁鼻子的下场。 于是她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苏叶按上袖子里的匕首的小动作。 「哐——」一声,隔壁的房门被苏叶一手推开。 后面追上来的商陆还心有余悸的捂着鼻子,叫着苏叶的名字,让她下手轻点。 「拍坏了要赔的!」 商陆按着自己的心脏,心惊肉跳地喊完,才想起来要阻止好友随便进别人的房间。 然而等到商陆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只能咽下劝慰的话语,转而先向两人道了歉。 「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有意的!这个我可以解释——」 商陆的话在苏叶停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越过苏叶的肩看向房间,商陆立刻明白了苏叶停下动作的原因。 屋里原本应该正襟危坐在桌两侧,喝茶聊天的两人不见踪影,只剩床下两个毫无形象地滚在一起的人。 白英被京墨压在下面,两人的衣衫都有些凌乱,京墨头髮上甚至还带着些水汽。 听到房门的声响,京墨有些讶异地抬头,正与门口两人的目光对个正着。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白英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伸出右手捂住了脸,然而红的快滴血的耳朵还是出卖了她。 「有事吗?」京墨跟着反应过来,慢慢坐起来。 只是京墨腰倒是直起来了,却还是坐在白英身上,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你、你们这是……」 商陆自认见多识广,看这么一副场景顿时想歪,只是头一遭在身边见到实例,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说话都磕磕巴巴说不利索。 「我们在交流一些问题心得。」京墨微微挑起唇角,笑着看向商陆,「你们要一起来吗?」 第9章 09 面对这么坦然的京墨,瞬间想歪的商陆倒是先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轻咳了一声,商陆连忙扒下了苏叶还按在门上的手,将人拉到门外,然后还贴心地给两人带上了门。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苏叶与京墨的目光对上,后者微一挑眉。 苏叶神情恍然一瞬,手上便卸了力,立刻被商陆抓住机会拉出了门外,一路拖回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是真的被惊到了,还是另有了什么打算,接下去苏叶并没有再坚持去探究两人的来歷。 商陆只当她跟自己一样尴尬,拖走了苏叶之后,便回到房间顾左右而言他,试图将刚刚看到的景象忘到脑后。
第14页 . 而与此同时,在京墨与白英的房间里—— 「走了么。」京墨一边低语提问,一边微微俯下身,伸出手去够白英的手。 白英一只手捂住了脸,另一只手却掩藏在凳子后面,手心往下,掌中按着一柄匕首。 京墨伸手去够的正是那把匕首。 「在隔壁。」白英屈起五指,握住了匕首,往下一滑,便避开了京墨的手,她闷闷地说道,「能先起来吗?」 京墨的手与白英的手交叉着错过,最终也没能抓到那把小刀,甚至连刀边都没摸到。 「很危险。」白英顿了顿,委婉地提醒道,「别瞎玩。」 京墨微微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地一撇头,最终还是起了身,坐到了床边。 白英跟着坐起来,终于放过了自己热度逐渐降下去的脸,转而揉了揉自己的腰,另一只手往里一翻折,小巧锋利的匕首已经被她藏回了原处。 京墨有些失望地微撇了下嘴。 「那人是谁?」白英问,「不能动?」 白英当然知道那是商陆的朋友苏叶,即便是隔了一套衣服和面纱的区别,她也立刻就分辨出了那似曾相识的恶意,然后将人脸与人名对上了号。 或许商陆作为朋友没什么感觉,但从战场待了十数年的白英却对这种微末的恶意十分敏感。 更何况,以刚刚苏叶冲进来的气势,满身的杀气像是黑夜的篝火,清晰可辨。 甚至连京墨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对于敌人,白英向来不会手软,然而这一次阻止她的却是京墨。 如果是别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扑上来,白英大概会直接反手将匕首捅过去,并会怀疑他是不是跟外面的人一伙的。 但这次扑上来的是京墨,白英第一反应就是接住她,顺带将手里的匕首推远一些,避免伤到她。 下一秒那个陌生的女人便气势汹汹地推门进来。 京墨手上稍微用力便压住了白英,而白英也立刻就明白了京墨的暗示,乖乖躺在地上,安静地等待着那闯入的两人离去。 白英从来不会怀疑京墨,这样反常的举动只能说明那个叫苏叶的女人有问题,还是很严重的问题。 ——当然顺带着顺手欺负一下自己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这种小问题就不需要过于计较了。 待外人离去,白英坐起身,看向京墨,等待她的解释。 「我见过她,大概算是一个……反贼。」 京墨垂眸,视线落到白英仍带凌乱的衣服上,目光微闪,她一边解释,一边伸手为她整理衣衫。 后者毫无戒备,大大咧咧的任由面前的人在自己身上动作。 京墨沉默片刻,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陛下这么没戒心可不行啊。」 「你不一样。」白英说。 察觉到京墨情绪有变,突生退意,白英直接伸手,抓住了京墨即将退去的手。 「是跟你……过去有关吗?」白英问。 「嗯。」京墨轻轻点了点头,音量也跟着放低,「就像我之前告诉过你的那样——不过那个人未来也只是一个小喽啰,不需要太过挂心。」 「那刚刚?」 「她背靠一个大组织,这次来八成也带着什么任务,如果在这里贸贸然动手了,只会打草惊蛇。」 京墨慢慢交代起前因后果。 「此处虽是临靠京城,但毕竟也有一段距离,就算要动手也该调查清楚,知根知底了才好斩草除根。」 对于京墨的理由,白英没有丝毫异议,包括京墨说苏叶是「反贼」,她也没有丝毫怀疑。 白英知道京墨的所有秘密,也对她「预知未来」的能力毫无怀疑。 即便此刻京墨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些不安,但既然她说不需要挂心,白英便不再将苏叶放在心上。 . 当京墨和白英走出房间的时候,商陆那边也只剩下了她一人。 商陆正坐在角落的位置,手上抓着两根鸡腿,毫无形象地试图诱惑面前的一个小孩子。 那个小孩儿大约七八岁的年纪,一身布衣打着补丁,目光死死地盯着商陆手里的鸡腿,却始终闭嘴不言。 「你朋友不在了吗?」京墨问。 商陆这才注意到两人的到来,一个愣神,面前的小孩儿突然动起来,抢过她手里的鸡腿便夺路而逃。 白英往旁边让了一步,挡在了京墨面前,一下空出的空间让小孩儿成功逃出了商陆的视野范围。 「喂喂!好歹道个歉啊!」商陆追赶不急,只能干嚎两声以解恨,「太没礼貌了吧!」 大概是觉得跟一个小孩子跳脚太没风度了,商陆原地转了两个圈,又气哼哼地坐了回去,顺带瞪了坏事的两人一眼。 白英举起双手退到一边,以示清白,京墨倒是淡然,朝商陆微微一笑。 「怎么了?」京墨问。 与京墨一对视,商陆倒是又想起了不久前跟苏叶撞见的尴尬的场景。 然而这两人表现得这么坦然,商陆支支吾吾倒不好说什么,只能捡着其他事简单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 刚刚那个小孩儿是住在同一层的客人,一家三口人,原本与商陆也没什么交集。 只是早上有人来搜查的时候,一堆人聚在一处难免有冲撞。
第15页 商陆就跟那个惊慌失措到处乱跑的小孩儿的撞上了,他的父母也是一脸仓惶。 但一见到商陆,他们就立刻摆出受害者的嘴脸,对她狠狠指责了一顿,甚至还要讹诈银子作为补偿,把商陆气得不轻。 这样势利的小人商陆也见得不少,争论一番后只能自认倒霉。 原本商陆已经打定主意要绕着那家人走了,但谁知道过了晌午,一下楼她就再次见到了那家人的小孩儿。 小孩儿孤身一人,商陆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躲在角落里,咬着手指头看着吃饭的客人流口水。 一开始商陆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但许久不见小孩儿的父母出现,小孩儿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 眼看天都已经快要暗下来,再看着小孩儿那一身破旧污浊的衣服,商陆又忍不住开始心软了。 不过她也拉不下面子主动去给小孩儿买吃的,只能叫了小二买了两根鸡腿,往角落一坐,手指一勾便勾得小孩儿主动上前,开始盯着鸡腿流口水。 商陆的想法很简单,她试图通过两根鸡腿诱惑小孩儿给她道歉。 那家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有钱人,讹钱大概也是生活所迫,商陆想想倒也是能够理解。 不过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至于帮这个小孩儿,至少也得听他道歉,将自己心头的郁气给去了。 谁知还没引得小孩儿开口道歉,鸡腿就先被抢跑了。 而罪魁祸首还蹲在她面前,等她的解释。 「……差不多就是这样……唉,就当是我倒霉吧。」 商陆嘆了一口气,勉强平復下郁闷的心情,才想起来京墨一开始的问题。 「对了,苏叶已经离开临华城了,她让我顺便转告你们一声。这样我就放心了,明天一早我们就早点走吧,在这儿住着总是不安心……」 白英与京墨对视一眼—— 警报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那种不安的烦躁感却始终萦绕在心头,经久不散。 三人立刻达成了共识,等天一亮就走,越早越好。 . 然而三人最终没能走成。 当天深夜,一道火光从走廊尽头亮起,随后尖叫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迴荡在整个客栈上方。 「不好了,死人啦!快去报官!」 商陆揉着眼睛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正好看到有人抱着一个小孩子往楼下跑去。 「大夫!哪里有大夫?快来看看这个孩子——」 人群的一半跟着下楼的人拥堵到门口,剩下一半摇摇头,慢慢踱回到自己的房间,满脸嘆息。 「可怜啊,好好的一家三口,不知道谁这么深仇大恨,那小孩子也不知道救不救的回来,不过就算救回来也只有一个人了……」 商陆心头一跳,下意识挤开人群,奔向尽头出事的房间。 房间里面已经被烛火照得通明,店小二惊慌失措地拦在门口不让人进去,商陆也只能透过门口看向屋里的景象。 早先与她起了争执的那对夫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声息。 在那对夫妻的脚下,还散落着啃了一半的鸡腿,在地上滚了一圈已经变成了灰色。 第10章 10 直到被闻讯而来的捕快带走时,商陆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她只知道白天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人死在了客房里,至于那个被人抱走找大夫的孩子还生死不知。 然后旁边围观的人群注意到了她,不知道谁一抬手就指着她叫起来。 「就是她——就是她们。」 围观的人一指商陆,跟着又指了指跟在后面来查看情况的白英和京墨。 「早上的时候他们还在外面吵了很久,说不准就是她们怀恨在心,伺机报復呢。」 这打头的话一出口,其他人也纷纷接上。 「没错没错,我也记得呢,对小孩子也凶得很呢。」 「我还看到她晚上给那个小孩子送了鸡腿,喏,八成就是那个了吧。」 「唉,没想到小小年纪,竟然心思这么歹毒。」 「这事儿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啊,官爷你们把那三个人抓起来准没错了。」 「是啊是啊,不信你们可以去查,肯定是她们做的,不说严刑拷打一番也就清楚了。」 围观的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原本嘈杂的喧闹声立刻统一了口径,立刻就将商陆三人推了出来,并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白英与京墨闭口不言,对视一眼便都将目光落到商陆的身上,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们并不相信商陆会杀了那家人泄愤,然而众人都忙于摆脱自己的嫌疑,便拼命将罪名推到她身上。 原本初时的口风还带着几分迟疑,然而得了几声支持应和之后,这群人便立刻理直气壮起来。 他们恨不得立刻在商陆三人脸上贴上「有罪」的字条,令她们就地认罪伏法,好叫自己脱身事外。 至于当中是有人搅浑水刻意引导,还是都想着独善其身,那就值得斟酌了。 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商陆此刻却出了神,死死盯着那对夫妻的尸体,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瞪大了眼,浑身发冷,连嘴唇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麻烦你们跟我们走一趟。」捕快头子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话很客气,语气和动作却没有那么委婉。
第16页 商陆被带走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是失了魂似的。 看到围上来的人,白英与京墨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没什么异议,乖乖跟着走了。 . 临华城的大牢中 白英与京墨蹲在牢门门口,四下打量着牢内的布置,认真的仿佛在看什么风景名胜。 临华城占地并不算太小,而且因为位置特殊,三教九流的人来来去去,人流绝对不少,犯事的就更不少了。 然而此处说是城内的大牢,一眼望过去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就连守卫都站在门口打盹,而非在里面看守。 白英伸手往地上摸了摸,再抬起手的时候,指腹上便染上了厚厚一层灰。 显然是许久没有人来过这牢房的深处了。 两人一边看着,一边不时小声交流着。 当然大部分时候是京墨在说,白英只负责点头应和。 「我听说临华城治安很好,看来也不是虚言。」 京墨看了眼白英手上的灰尘,语气一如往常的和缓,没有丝毫焦急之意。 「就是不清楚那些『罪犯』最终都到哪里去了。」 「死了吧。」白英接道。 「只有死人才不会再次犯事么。」京墨也点点头,对这样的猜测不置可否,「看来此地的律法颇为严格啊。」 「客栈有问题。」白英想了想,又接着道,「不对劲。」 「总不会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来害你的。」京墨笑了笑,对此倒是很轻松,她转头看了一眼商陆,才道,「刚刚我看到那个叫苏叶的姑娘了。」 商陆此时正蹲在牢房的角落,双手抱着膝,仰头看着顶上的小窗神游天外。 自从毫无反抗的被带到大牢里来之后,她便一直是这么生无可恋的模样了。 也不知道是勉强算认识的人死在面前的冲击太大,还是另外发现了什么特殊的线索受到了打击。 不过从被关进牢房之后,京墨和白英也没有勉强去询问商陆,而是自己先观光了一圈牢房的陈设。 直到此刻,「苏叶」二字仿佛击中了商陆的什么要害,她立刻转过头,过了片刻,眼神都慢慢恢復清明。 然而看清两人在看什么之后,商陆差点一头砸到旁边的墙上去。 守卫都在门外,也不知道京墨什么时候出的声,竟然叫来了看守的人,顺便还问给她们带点茶来。 当然私下塞的银子是必不可少的。 白英就在一旁默默看着,不仅没有阻止,看样子似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反倒是商陆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转懵了。 下一秒她又听到那两人讨论起了在牢房里养老的可能性,这个说没有阳光不好,那个说便宜,你一眼我一句竟仿佛真的较了真。 「你们还记得我们是被诬陷杀人被抓的吗?」商陆有点崩溃,「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谈笑风生了好吗!难道不应该考虑一下怎么洗脱嫌疑出去吗?!」 「这个就不用想了。」陌生的男声突然插话进来,「不可能的。」 门口的守卫抬头看了商陆一眼,将刚刚端来的茶从门栏里递进去给京墨,然后略表同情地耸了耸肩。 「谢谢。」京墨接过还冒着热气的茶,轻抿了一口,然后又将另外两杯递出去,「你们要吗?还不错。」 「……」商陆发现自己实在做不到京墨那样淡然,只能无力地嘆了一口气,「……不用了,谢谢。」 「我们临华城从来不轻易抓人,一抓就别想再回去了。」守卫解释道,「何况你们已经被安上反贼的罪名,最迟后天大概就要处斩了,还是吃顿好的吧。」 「……还有没有王法了?!」即便是商陆也被这罪名吓了一跳,「那个死掉的人也跟我们没有关系!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 「谁叫你一开始不逃呢。」守卫耸了耸肩,仿佛对这样的问题习以为常,「何况现在物证人证俱全,你再反驳也晚了,认命吧。在临华城,我们城主就是王法,这么乱的地方上面也不会有人管的,别妄想了。」 「我只是、只是……」商陆渐渐涨红了脸,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守卫也没耐心再听商陆的辩解,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看京墨人傻钱多好赚点外快,才在这里多关照几句。 「人证物证是什么?」京墨又往守卫手里塞了点碎银子。 守卫立刻眉开眼笑,好声好气地解释起来。 「鸡腿上有毒,好多客人都说是里面那位送的,而且那家孩子醒了也指认了她,说是无意听到她跟反贼勾结要谋反,这才险些被灭了口的。」 「那个孩子呢?」京墨接着问道。 「现在还在城中的医馆里治疗呢,中毒挺严重的,能活下来就算命大了。」 「反贼之类的不应该上报吗?」京墨问,「你们城主竟也愿意沾这样的事吗,万一到时候查起来也不好脱身吧。」 「直接砍了就没人知道了嘛,万一报上去也未必扯得清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要做。」 守卫摆摆手,对京墨时至此刻依然淡定的态度毫无怀疑,只当她还不明白被抓的严重性。 「我说你们有什么遗言,还是早点交代为好,过了明天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第17页 「那就麻烦你按照最高规格给我们准备一桌饭菜吧。」 京墨面不改色地又塞了一堆银子,微微一笑。 「好歹也做个饱死鬼么。」 掂了掂手里银子,守卫满意地练练点头应下,表示马上去办。 商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并且为京墨随手撒出去的银子感到十分肉痛。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啊……」商陆表示痛心疾首,却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嘀咕,「……太败家了吧……」 然而这么空旷的牢房里,商陆声音再怎么小,另外两人也听的一清二楚。 京墨还没表示什么,白英先一个眼神扫过去:「有意见?」 商陆被白英看得一抖,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你们开心就好!」 白英这才满意地移开视线。 只不过多花几个钱而已,怎么叫败家呢,只要京墨高兴,就算把自己的小金库搬空,白英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商陆摸摸自己被吓得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松了一口气,只当是被当事人抓包的心虚。 「没关系。」京墨笑眯眯地说,「反正最后钱还会回来的。」 「嗯。」白英点点头,「都拿回来。」 京墨脸上笑意更深了。 「啥?」商陆并不懂这两人的暗语,一脸茫然。 就在商陆还在懵逼的时候,守卫端着一大盘饭菜进来了。 这位守卫倒是守几分规矩,说是大餐,便真的一点都不含煳,尽心尽力地给三人准备好了,甚至还特地备了一张小桌。 「最后一顿吃好吧。」守卫识趣地退场,「有什么遗言早点交代,我就不打扰了。」 商陆盯着那桌饭菜沉默不语,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眼下这么憋屈的境地,就算是走南闯北多年的商陆也没经歷过,这时候她倒想守上几分骨气,来一句「不受嗟来之食」。 然而还没等她这句说出口,手里就被白英塞了一双筷子。 「快点。」白英催促道,「吃完办事。」 商陆觉得手里那双不合时宜的筷子十分烫手,视线漂移一瞬,只能去看白英,问:「……什么事?」 白英言简意赅:「越狱。」 第11章 11 一开始看白英那句「越狱」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商陆也连带着放下了心。 原本商陆以为白英真的是成竹在胸,就算没有可以接应的人,那起码也该列上三五十个计划。 ——至少也不该是直接撬锁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 「你们有什么计划吗?」商陆小心翼翼地问。 「出去再说。」白英忙着撬锁,京墨坐在一边悠哉悠哉地喝茶。 「……那要怎么出去?」 商陆话音未落,就听「咔哒」一声轻响,白英活动了一下手腕,直接将落在掌心的锁丢到了一边。 「走吧。」白英推开了门,拉了京墨起来,又示意商陆跟上。 「但是外面肯定有守卫啊,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商陆还试图挣扎一下,「要不再等等看……」 相较于蹲在这空无人烟的牢房里等死,商陆当然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就算没有白英和京墨,她也要想办法逃出去。 但,绝不包括这么简单粗暴没保障的逃法。 以商陆自己的经验来说,其实被押去刑场的路上才是最好的逃跑机会。 毕竟要去刑场肯定要经过集市,临华城来往人群极多,爱看热闹的也不少,到时候说不定就能趁乱逃跑,被抓回来的机率就大大减少了。 而不像是现在这样,直接大摇大摆地从牢房出去,结果也只能是被当做活靶子。 然而还没等商陆找机会传授一下自己的跑路经验,那两个心大得能跑马的傢伙就已经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了。 看那姿态,要不是知情人,大概还以为她们在逛谁家的后花园呢。 「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京墨笑眯眯地看了商陆一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难不成是刚刚那个给钱安排的?」商陆忍不住质疑道。 京墨笑而不语,只是往前走。 商陆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昏暗的路曲曲绕绕走了一段,眼前便出现了一道昏黄的亮光,就是牢房出口处了。 商陆不由屏住了唿吸,放轻了脚步,提高了警惕,小心提防着,生怕从哪里窜出一个守卫来。 但直到走到门口的时候,商陆才看到一个人影,还是躺在地上的。 险些一脚踩上去的商陆差点被吓得蹦起来,连忙拍了拍心口,平復了一下心跳,才敢抬头看去。 然后商陆立刻捂住了嘴,避免尖叫声冲破屋顶。 只见视线所及处堆满了倒地的人,他们身上都穿着一样的官服,歪歪斜斜地躺了一地,半点动静都没有。 「看吧,我都说安排好了。」京墨淡定地跨过地上的「尸体」,继续往外走去。 「他们……他们都死了?」 商陆后背都贴上了墙壁,这才勉强给自己带来了几分安全感。 听到京墨的话之后,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顿时惊悚地看过去。 「你干的?」 「没有啊,就是给他们下了点药。」京墨眨了眨眼,一脸纯良,「大概最多明天就醒了吧。」
第18页 商陆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尖,踢了临近的一具「尸体」一脚,试图确认京墨的话是否属实。 倒是旁边的白英对商陆的磨磨唧唧十分不耐烦了,干脆一手拎起一个递到了她面前,还让她近距离检验一下这些「尸体」的唿吸。 确认这些人确实活着之后,商陆干笑着往旁边挪了挪。 「我信了信了,不用给我看了。我这不也是担心闹大了不好收场嘛,毕竟越狱事小,杀了守卫就是大问题了……要是被一直追杀下去就惨了……」 「没关系,反正你也是被全国通缉的人了。」京墨安慰道,「所谓债多不压身。」 「……」商陆沉默片刻,抓狂,「这种事就不要在这时候提醒我了啊!」 「快走吧。」白英拖着京墨直接走。 三人出了牢房便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得让商陆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牢房外看守的人也无一例外地尽数倒地,亏得牢房位置偏僻,又罕有人至,这才没有引来更多的关注。 不过再回忆了一下牢房里被放倒的守卫数量,商陆突然觉得,就算一个城都来了,说不准京墨都能给放倒了。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下药的?」商陆十分迷茫,「明明你是跟我们一起的,我怎么没看到……」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我也不用担心误伤。」京墨笑了笑,「感谢那位守卫大哥这么热心,来回一趟趟地跑。」 「……啊。」商陆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抖了抖,忙又问,「那我们接下去去哪里?直接出城吗?」 「看这里城主的样子,大概也不是会很在意我们这种『逃犯』的,趁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早点跑路比较好。」 达成了共识之后,商陆反倒沖在了前面,迫不及待地便挑着小路往城门口奔去,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 「你对这里的路很熟悉吗?」京墨问。 「算是吧,我比较擅长认路,这里我来过一趟。」 商陆带着两人拐过了一个弯,很快便没入了人群之中。 「根据我的经验,这种时候要么最好挑人多的地方走,这样被发现的机率才小一些。」 商陆还在向两人传授经验之谈,她后面白英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注意到白英的手微往下按,京墨一愣,立刻就明白有什么发生了。 「有人跟着?」京墨压低了声音问白英。 「嗯。」白英微微皱起眉,一边轻轻拉了拉京墨的衣袖,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视线来源的方向。 「也是么,看起来很想商陆死啊。」京墨并无什么意外之色,「昨晚那么大费周章的嫁祸,现在还盯这么紧——要不是血海深仇,那么就是她不小心知道了什么要命的秘密吧。」 京墨转头看了商陆一眼,后者似乎毫无所觉,她不由轻嘆一声。 商陆与她们,说来也只是萍水相逢,要说交情,还真谈不上。 原本京墨会过来,任由事态发展,也不过是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思,正好满足一下白英「体验人生」的愿望。 可如今看来,商陆身上的小秘密也比她们想像的还要命。 只是似乎她自己还对此一无所觉。 要不要继续跟着商陆? 这个问题刚一冒出来,京墨便意识到了答案。 随即她便听到白英问她:「送你回去?」 京墨不由失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啊。」 白英说送京墨回去当然不是送她回京城,而是知晓她此番前来,必不可能孤身来寻。 京墨做事一向周到,习惯留有后路,何况她本身身体不好,京城到临华城虽不算远,却也要颠簸一段。 哪怕只是为了「不让白英担心」这样的理由,京墨也不可能真的一个人前来。 只不过既然白英在了,陪京墨来的人也就放心不出面了罢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京墨压低了音量回復,「何况她那个朋友,我还是有点在意。」 「会有危险。」白英不怎么认同这个决定。 「这不是有你在吗。」京墨笑了笑,「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白英一滞,最终还是在京墨的视线中败下阵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跟紧我,别乱跑。」白英嘱咐道。 「好。」京墨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商陆总算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一转头脸上却带着不可查的放松,「马上就到啦,出了城就好了。」 几句话的时间,三人便已经到了城门口。 就如京墨预料的那样,临华城管理十分松散,鑑于此刻似乎还没有人发现她们越狱的事,守城的守卫也没有任何戒备的迹象。 三人混在人群中,轻松穿过了城门。 走到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三人正就往哪个方向走进行探讨,原本跟在她们后面的人却终于按捺不住了。 「不如往黄泉路上走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商陆瞬间卡了壳,原本要说的话也尽数吞了回去。 当她回过头,看到身后提着刀的的故友,以及她身后来势汹汹的一群黑衣人之后,她的脸色顿时煞白。 「苏叶……你想干什么?」 第12章 12 商陆看着满脸杀气的好友,却陌生得仿佛从未见过。
第19页 虽然嘴上还在问着对方想干什么,但看苏叶这一身姿态,想要做什么早就不言而喻了—— 苏叶想杀了她们。 明明几个时辰前才见过,还是互相关切问候的好友,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她们竟然已经是站在不同位置的敌人了。 最可悲的是,商陆甚至不知道苏叶为什么要杀她。 但这样刺骨的杀意却是做不了假的。 一阵阵凉意从心头一直窜上嵴背,商陆咬着牙,只觉得心底一片悲凉。 前有苏叶领着十数个黑衣人拦路,一个个握着刀剑,一派肃杀之气,后面又是刚刚逃出来的临华城,随时都有被人发现追上来的危险。 然而就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商陆身后的两人却一派悠哉悠哉的模样——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白英挡在京墨面前,一手按住了藏在袖中的短刀,脸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 京墨则借着白英的掩护,从随身的口袋里往外掏东西,不时还低声交流有没有用。 大概是这两人那副轻松的态度太过扎眼,苏叶眉头一皱,压下心头的异样感,直接对着那两人冷笑一声。 「你们不会以为你们可以逃得了吧。」苏叶一抬手做了个手势,「看在好歹朋友一场,我最后再杀你。」 后面这句当然是对商陆说的。 商陆顿时脸色煞白,回头看了一眼白英和京墨,一咬牙拦在她们面前。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死,但她们两个是无辜的,我之前都不认识她们。」 商陆摸遍全身也只摸出几枚暗器来,往常她独来独往,又不轻易招惹什么仇家,只带几枚暗器便足逃脱生天。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会有被昔日好友举刀相向的一天,甚至还连累了刚认识的好友。 又或许是早就对苏叶的秘密行事心有所感,惊异失望的同时,商陆心头又不由生出些许「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的绝望感。 所以她也并不认为苏叶要杀她会和白英有什么关系。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义气二字,商陆也向来信奉这二字,自然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刚认识的朋友被自己拖下水,平白送了名。 但对方人多势众,商陆并不认为只靠自己就能带着另外两人平安逃脱。 于是商陆也只能选择低声下气的乞求,期望苏叶能看到昔日的情分上,放过无辜的两人。 「要杀要剐随你定夺,但我求你,放过她们吧。」 商陆的声音微微颤抖,手也微微颤着,但她还是努力地扯出一丝笑来。 「滥杀无辜的话,会遭报应的。」 商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京墨正好摸出了一枚信号弹,听到这段话倒是颇为讶异,手一抖,便直接引燃了手里的信号弹。 一道光影伴着烟尘平地而起,咻地一下便升入空中。 现场的人齐齐愣了一下。 京墨与转过头的白英对视片刻,无辜地眨了眨眼:「手抖了一下,那个只是试验品。」 商陆最先反应过来,一扭头便沖她们吼道:「你们快跑!」 「跑吧?」京墨向白英徵询意见。 「能跑?」白英怀疑地看了京墨一眼。 「跑一小段没问题的。」京墨点点头。 说着,京墨一转身,便直接往回跑去。 看速度也不像是一个身体虚弱的人能有的。 白英稍稍放下了心。 京墨一动,就像是一个信号,在场的人立刻反应过来,齐齐动了起来。 大概是没想到这两人真的跑得这么随便,商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后又被面前一堆人惊得回了神。 商陆连忙转回身,试图拦住这些追杀的人。 虽然她清楚自己不可能真的能拦下这群人,但能拖一刻是一刻。 若是能让无辜的人平安逃脱,她就是死也值得了。 商陆深唿吸了一口气,平復了一下翻腾的思绪。 然而还没等商陆一口气吐尽,她就感觉到脖子一紧,整个人便被拖得往后连退了几步。 商陆一惊,下意识跟着后面的力道跑了几步,好不容易正了视野,却发现是白英扯着她的后衣领。 「……」商陆半晌无语,「那个……」 「快跑。」白英言简意赅地说,「别拖后腿。」 「喂喂喂!这种时候就别玩义气情深的那一套了,苏叶是冲着我来的,你们跑就好了!」 商陆反应过来之后,急得险些跳脚,她与苏叶相交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本事,何况此刻她还有这么多帮手。 她甚至都快做好英勇就义的准备了,却没防住白英这一手。 这一下便是前功尽弃,商陆顿时心急如焚。 「身手不行。」白英简短地点评了两句,「心性不错。」 白英这一手拽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就连一心要杀商陆的苏叶一时也愣了神。 待她回过神来,那三人已经跑了好一段距离了。 苏叶脸色顿时一暗,冷哼了一声,朝手下一挥手:「弓箭给我。」 随即一张弓便被递到了苏叶手中。 城外多草木树林,原本带弓箭也只是备用,苏叶先被白英京墨忽视,后有神来一笔试图用这种诡诈的方式逃跑,顿时气结,只当对方垂死挣扎。 虽说城中也早已布好局,不担心她们逃脱,但毕竟不如瞬间的伤亡来得深刻醒目。
第20页 这头苏叶张弓搭箭,那头商陆顷刻间却又被越来越临近的城门吸引了全部心神。 ——当然这城门对商陆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安全的象徵。 「等等!我们为什么要往这边跑啊!」 商陆抓狂,一阵心惊肉跳,奈何衣领还在对方手里拎着,她又不能直接裸奔,只能高声提醒。 「你忘了我们刚刚越狱成功吗?!万一城里也有人出来抓我们怎么办!」 商陆话音刚落,便眼睁睁看着城里一队人马由远及近。 「唉,没想到你还挺有乌鸦嘴的天赋嘛。」京墨取笑道,「有没有考虑过去敌方卧底啊?」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 商陆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两位新朋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平常也就算了,现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当然最重要的是—— 「你们能不能稍微严肃点,我们在逃命啊!在逃命啊!被你们搞得我都不能安心跑路——嗷——」 商陆一声哀嚎,却是冷不防的白英半路松了手,她一个没注意便被惯性带到了地上。 还是脸着地的。 还没待商陆哀嚎完,一道破空声便擦着她的头顶过去。 商陆这一摔躲过了一支箭,对面逐渐靠近的人马却遭了殃,打头的小兵被射了个正着,整个人倒了下去。 这一支箭让两边的气氛都凝滞了片刻,但紧跟着,从城里出来的那队人却是立刻杀气高涨。 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于是商陆还没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就被眼前乌压压的阵仗吓得腿软。 「你们先跑吧。」商陆尝试了几次,连爬起来都费力,只能哭丧着脸指了指旁边的小径,「走这边也许还来得及。」 「这种地方地势曲折,只有当地人才熟悉路径,是最容易被找到的。」 京墨一句话便戳破了商陆的幻想,然后她往白英那边倒了倒,白英会意,立刻伸手接住了她。 靠着白英的支撑,京墨往商陆那边倾了倾身,伸手往她身上点了几下。 商陆顿时感觉身子轻松不少,却没空去关注京墨的特殊能力。 大概是眼下的状况不管怎么看都是无解,她反倒冷静了下来—— 或者说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那我们只能在这儿等死了吗?」商陆盘着腿坐起来,仰头看了白英一眼,「他们不会是一伙的吧?」 「你竟然看出来了吗?」京墨故作的惊讶非常明显。 「……我又不是白痴,都这种时候了。」商陆说着,心头一动,「我说你们——不至于现在还认不清状况吧,所以你们有办法?」 商陆语气里带着点微末的期待,虽说她并不认为新认的「小弟」能有多神通广大,但心底到底还是不想死的。 「嗯——」京墨思考片刻,道,「等他们聚到一起,直接一锅端了吧。」 商陆翻了个白眼,觉得京墨是在逗她笑。 「走吧。」京墨朝商陆招了招手。 「去哪儿?」商陆仰头,看着几乎整个窝在白英怀里的京墨,觉得十分的费解。 虽然知道这两人关系好,但也不至于好到死也要抱在一起死的程度吧。 「你那个朋友——啊,是前朋友比较麻烦,但临华城这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京墨人还靠在白英怀里,脸上甚至还带笑,对上另一边的临华城的人却仿佛十分轻蔑。 「至于你朋友那边嘛,既然连城里的人都收买了,那也没有不跟来的道理对吧。」 「你们想干什么?」商陆觉得京墨这态度不太对劲。 然而还没等到回答,商陆便被再次拎了起来,这一回商陆觉得脖子有点凉。 再偷偷一抬头,商陆便被白英那冷厉的神情吓了一跳。 白英看起来很生气。 商陆脑海里跳出来这样的认知,跟着她又反应过来,刚刚那支箭,虽说是从她脑袋上方飞过去,但离京墨也很近。 差点伤了京墨,也难怪白英会生气了。 很快商陆就知道这两人想做什么了。 白英一手揽着京墨,一手拎着商陆,只是让她们到一边的废弃石碑后面躲起来,然后自己又走回了原处。 商陆倒是挺想说别浪费时间了,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前后的人都已经到了近前。 一把刀从白英背后砍下。 「小心!」商陆只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然而没等商陆的惊唿出声,便见白英一侧身,避开刀锋的同时,一脚踹上那人的下盘,随即又一记手刀噼向了那人的手腕,直接抢过了刀,一转刀身便砍了他的手。 立场的转换也只在一瞬间,商陆还维持着张着嘴的僵硬表情,围观片刻之后,默默地扭回了头。 然后商陆便看见京墨正在石碑上撒不知名的药粉。 见商陆看过来,京墨杀气十足地笑了一下,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袖珍小扇子。 「来,往那边扇扇。」京墨笑眯眯地说,「这是慢性的,直接一锅端了。」 第13章 13 这一场追杀终结于白衣少年的出现。 彼时郊野之上已经倒了一片人,京墨慢悠悠地燃香,商陆顶着满头汗帮她卖力地扇着那个袖珍小扇子。
第21页 原本人多势众的一方一个接一个倒下,看着挡在前方的那人,商陆忽然感觉到了几分安心。 然而就在商陆放松警惕的时候,一道破空声再度传来,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只来得及推开京墨,却来不及躲避。 商陆下意识闭上眼,却感觉到一道风声擦着自己的耳畔过去,那支箭没入了她身后的树干之上。 听到远处一声陌生的「住手」,耳边的嘈杂声瞬间褪去,商陆才敢睁开眼,却一眼就看到了几分血色。 白英正站在她面前,衣袖上染上了几抹红,甚至还在往下滴着血。 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回头看了商陆一眼,然后便转头问另一边的京墨:「没事吧?」 京墨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先前她被商陆推了一把,虽说避开了那支箭,但也闪避不及,手在地上擦出了几道血痕。 「多谢。」 京墨扶着白英的手站起来,向商陆道了谢,便转回头,静待不远处另一方的人到来。 「不用不用,你们没事就好。」商陆连连摇头,只觉得心虚不已,「本来就是我牵连你们——倒是那些人……」 「不用担心,救兵到场。」京墨笑了笑,朝远方招了招手,「阿霜。」 商陆一愣,回头扫了一眼几乎已经全部倒地的追兵,忽然有些不解—— 这时候还需要「救兵」做什么? 光京墨一个,就真的轻易将这一群人「一锅端」了。 及至「救兵」走到近前,商陆才有些意外地发现那是个少年,看着最多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看眉目,却是与京墨有几分相似,只是还略带几分稚气。 然而少年手无寸铁,倒是他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一队人马个个甲冑在身,全副武装,看起来气势非凡。 被称作阿霜的少年一摆手,身后的队伍便立刻停了下来,他独自走向几人面前。 见了白英,他屈膝欲跪,却被白英一抬手制止,他一顿,不着痕迹地扫了商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于是他最终在京墨面前停下,见她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伸手准备扶她。 白英便顺势将京墨放到他怀里,顺便还抱怨了一句:「太慢了。」 「是阿霜的错。」白衣少年顺从地应下,一边空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动作,「两位阿姐,还是先去找大夫处理一下伤口吧。」 「走不动了,阿霜背我吧。」京墨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向弟弟伸出了手,「还有这些人,都带回去,一个都不许漏下。」 阿霜无奈地转头看了白英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后者一脸「按她说的办」的表情。 果然对上他姐,他们的女皇大人还是一样的毫无原则。 「这位姑娘,你还能走吗?」阿霜又问了商陆一句,「需要我叫人来帮忙吗?」 「啊……」 商陆呆愣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摇头,一边扶着石碑跌跌撞撞地起身,神情有几分尴尬。 「没事没事,我可以自己走,还是赶快给她们找大夫比较要紧,我们快走吧。」 看面前三人自然的交流,商陆再看不出来他们熟识就真是瞎子了,再加上后面那么大阵仗,她心底也隐隐生出几分忐忑来—— 这两位新收的「小弟」,似乎来头不小啊。 然而不管心底有多少疑惑忐忑,商陆眼下最担忧的还是白英手上的伤。 看起来似乎是白英帮她挡了那一箭,才免了她被一箭戳死的悲剧下场。 本来牵连无辜的人入险境已经让商陆十分心虚了,结果对方还为了救自己受了伤,商陆只觉得十分愧疚。 当然还有几分感动与悽然—— 相识不过几日的人便愿意豁命救她,可苏叶呢,她相交数年的好友,却是想要了她的命。 眼下商陆也就没有心思去关注别的事了,不管白英和京墨是什么身份,她们救了自己都是事实。 面对两位救命恩人,就算她们立刻让自己去死,商陆也不会反抗。 当前最要紧的事当然是先处理伤口了。 于是商陆便闭上了嘴,只跟着那三人往城里走去。 京墨趴在弟弟的背上,原本一脸恹恹的带着疲态,看着弟弟跨过一地的「尸体」。 「阿姐,回头记得把解药给我。」阿霜提醒道,「还要带回去审问的。」 「嗯……好。」京墨应下,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地上的人。 这些人对于京墨来说都是些不值得上心的小喽啰,临华城治理有问题,她也早就知晓。 此番她追着白英出来,未尝不是有心顺手解决这个问题,这才特地叫弟弟带了人马跟着。 白英与她可谓心有灵犀,不需多言便能明白她的打算。 何况如今天下已定,短期内不会再有祸事,于是这些内政上的问题也就变成了另类的调剂。 虽期间意外横生,但两人到底也算是得了趣味,只是苏叶那边的人让京墨稍有挂心。 这么想着,京墨的视线便移到另一侧。 拜今日风势所赐,她倒是好好借了一回东风。 用于麻痹神经的迷烟在空旷浩荡的战场上起不了多少作用,但用在这十几个毫无防备的人身上却绰绰有余。 何况白英早已在那之前飞快地撂倒了数人,也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倒是没人再关注京墨这边。
第22页 结果就是一个接一个中了招,相继倒地,被轻易地削去了战斗力。 唯一一个最先察觉的是苏叶,但她也早已经在射完最后一箭后,失去了大半的力气,虽是最后倒下的,但也已不足为惧。 所以再看向那边的人的时候,京墨眼中的兴味是大过担忧的。 直到京墨的目光扫到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脸上。 那人的装束与其他人有微妙的不同,所以京墨对他有几分印象。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离苏叶最近的人,不像是单纯的小兵。 所以京墨也难免多关注一些。 先前那人脸被黑布遮得结结实实,看不清相貌。 但此刻人已倒地,不知道是挂到了哪里,脸上的布掉了一半,恰好露出脸颊上一块褐色的印记。 那印记看起来似乎是什么胎记,只是形状特别了一些,乍一看像是被切了一半的心形。 「嗷——阿姐你轻点,我的肩可不是铁打的啊。」 阿霜惊唿了一声,拉回了京墨的注意,也引来了旁边白英的视线。 「怎么了?」白英问。 京墨摇了摇头,将脸撇到一半,试图掩去陡然苍白的脸色。 「抱歉。」京墨没什么诚意地向弟弟道了声歉,又替他揉了揉被她用力掐了好一阵的地方,看着便有些心不在焉。 京墨未答,白英却顺着她的视线发现她异常的原因。 不过不管她怎么看,怎么回忆,那个脸上有胎记的黑衣人都不存在她的记忆中。 这确确实实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但既然会让一向镇定的京墨这么失态—— 白英只思考了一瞬,便伸手招来一位正在沉默快速收拾现场的将士,随后一指地上那人。 「单独收押。」白英说道,「我亲自审。」 「是。」将士躬身行礼,简短地应下便转身去处理。 「还有什么人?」白英转头问京墨,见她撇过头不答,便又伸手戳了她两下,「别闹脾气。」 「……我哪儿敢啊——」京墨幽幽地转头,「就这一个,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 「什么人?」白英问。 「……」京墨顿了顿,又不由自主地掐住了弟弟的肩,沉默许久才答,「一个死也想杀了你的人。」 阿霜不明所以,但他早已习惯这两人的默契,听不懂的时候从来都是乖乖闭嘴不插话。 白英一听却是有些明白过来,京墨的「神棍」特质体现在方方面面,但有些未来却也是她都不愿承受的。 于是白英也闭嘴不言,只是招来其他人,低声简短地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务必将所有人都带回去,不能留下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白英语气神情皆是一派肃敛,其他人也不敢有丝毫轻慢,皆是低头恭敬的应下。 带来人的阿霜并未多言,在白英嘱咐完之后,才抬手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加快速度,结束回头让人来回报他。 阿霜带来的人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做事也是有条不紊,效率非凡,其他人习以为常,商陆却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进了城门,眼看一路畅通无阻,商陆才隐约觉得不对。 「那什么……我们刚从越狱出来,就这么回来没关系吗?」 商陆这才反应过来这一点,一阵心惊之后不免担忧。 「万一城里有埋伏……」 「不用担心。」阿霜笑了一下,「自你们离开之后我就处理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商陆的脑袋难得灵光一回,话一出口立刻反应过来,看看阿霜,又看看一直都十分淡定的京墨和白英,突然油然而生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你们、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们这叫引蛇出洞。」京墨笑道,「一举捣毁贼窝,也算是英雄人物了,回头我会记得帮你讨赏的。」 京墨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向白英,后者自然是连连点头:「赏赏赏。」 不说商陆引出来的这一串潜在危险人物,单就商陆帮自己从皇宫跑路这一点,白英便对她颇为欣赏,来点实物的奖赏自然是毫不介意。 何况这一路走来,商陆虽说脑子不太灵光,有些过分的大大咧咧,但好歹心性不错,是难得的良善人,确实是值得相交的人。 「那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京墨笑眯眯的,意有所指地扫了白英染红的衣袖一眼,颇有几分杀气腾腾。 「省得阿英养伤的时候太无聊,又胡思乱想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商陆前一秒还有几分迟疑,但一听白英的伤,立刻点了头。 背着京墨的阿霜轻咳了一声,掩住险些笑出声的嘴,却挡不住抽搐的眼角。 这样的场景他太熟悉了,每每他阿姐想要坑——啊不,是诱拐什么人,都是这样的语气。 前例可考战场上被京墨一张嘴忽悠回来的邻国谋士—— 这位到现在还在百部国的朝堂上蹲着呢。 也不知道这位江湖「女侠」身上有什么能让京墨也这般看中的。 不过对于亲姐的忽悠大计,阿霜向来是不参与的。 他背着京墨进了城,门口只有他带来的人,他毫不担心,径直带着三人直奔城中的医馆。
第23页 医馆的大夫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见了几人的影便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立刻屈身要跪。 「别废话。」白英不耐地一摆手,示意阿霜将他姐姐放下,跟着便让大夫来处理伤口。 「端盆清水过来。」京墨提醒道。 说完她便主动拉过白英的手,小心地剥开衣袖的布料,露出里面的伤口。 虽说在战场上受伤已是家常便饭,但看着到底还是有几分心惊疼惜。 倒是白英自己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让京墨也没忍住瞪了她一眼。 「别乱动。」京墨语气温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帮你包扎。」 端来的清水的大夫在一旁唯唯诺诺,连声都不敢出。 阿霜则一脸习以为常地坐到一边,端起桌上的茶杯,便慢悠悠地轻啄着。 商陆左右看看,最后还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阿霜旁边的位置,颤颤巍巍地坐下。 接到下人递来的茶杯,她的手也跟着颤抖了好一会儿,险些茶杯都抓不住,直接泼了自己一身。 亏得茶水不烫,商陆又手忙脚乱地扑着身上的水。 就在商陆这么闹腾的时候,阿霜还在一派悠然自得地喝茶,其他人皆是低眉垂首,大气都没出一个。 直到一位下属低着头进来,恭敬地朝阿霜行了一礼,随即才禀报导:「百里大人,临华城的城主求见。」 「啊……」阿霜抱着茶杯思忖片刻,似乎在回忆这位城主是谁,随后才摆了摆手,道,「早干嘛去了,不见,让他在外面跪着吧。」 「是。」下属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应下便出门去回復了。 「百里……」围观了全程的商陆一脸呆滞。 「啊?」阿霜不解地回头,「有什么事吗?」 「你姓百里?!」商陆音调陡然拔高,出口又惊觉,连忙捂住嘴,拼命用眼神示意,「京城那个号称世代忠武的百里?」 阿霜倒是被商陆搞得一头雾水,转头看了那边还在忙着互相关心伤口的两位姐姐。 随后他脑筋一转又反应过来,意识到她们八成是没有告知过自己的身份。 那倒难怪刚刚不让自己行礼了。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掩饰的必要了,所以阿霜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在下百里霜。」阿霜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知道百里家的人自然明白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百里家的小将军?」商陆一脸惊吓。 「嗯,确实有人这么叫过。」阿霜点了点头,随即又指了指京墨那边,「那是我阿姐,百里家的长女,百里京墨。」 「那位传闻中的神棍……啊不,军师?」 商陆的表情像是看到了鬼,她回头看了文文弱弱的京墨一眼。 然后又看看不久前才跟她同甘共苦被认为小弟的白英,手抖得像在抽风。 「那……那、另、另一个呢?」 「啊……」阿霜思忖片刻,勉强选出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又不至于直接言明的,「那位,是我阿姐的直属上司。」 当年军营之中,军师京墨的直属上司也只有那么一个—— 曾经的三公主大将军,如今的百部之主,女皇白英。 反应过来之后,商陆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她可没忘了,当初她和白英认识可是因为结伴从皇宫逃走这件事。 结果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被她拐了一起跑路的竟然是皇宫的主人? 商陆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再开口都磕磕巴巴,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那……那、那我、她们说、说让我、让我跟她们回去……是、是准备回哪儿?」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然而商陆还有些不死心,藏着几分微末的期待。 结果阿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是皇宫啊。」 「扑通——」 商陆果断扑街。 第14章 14 「大夫!」 大概是没想到商陆扑街得这么轻易,百里霜一时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招来旁边的大夫。 原本只能端着水盆充当壁花的大夫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连忙叫人将商陆搬到床上,然后在百里霜紧张的注视和催促之下,哆嗦着手搭上了商陆的脉。 大夫拧眉半晌,百里霜便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倒不是百里霜对商陆有多上心,但那可是他阿姐和女皇陛下亲口说要带回去的,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不知道是不是百里小将军的视线太过紧迫,大夫故作着面上的镇定,但移开手的时候还有几分颤抖。 摇头晃脑的撸了撸鬍鬚,大夫斟酌半晌才缓缓开了口。 「看这位姑娘的症状,似乎有……」 眼看大夫死有长篇大论的趋势,百里霜连忙打断了他:「说人话!」 百里家武将最多,传世数百年也只出了京墨这一个异数,武将也需专精,平素向来是最不耐烦文人的那些繁文缛节,也包括毫无重点的长篇大论。 大夫一哆嗦,心思一转也明白过来,连忙道:「这姑娘没什么大碍,就是疲劳过度有些力竭,再加上惊吓过度……」 「需要开些什么方子吗?」 「不用,是药三分毒,这姑娘底子不错,只要安心修养两日便无碍了。」
第24页 商陆这边确认了没什么事,白英和京墨那边也都处理好了伤口。 白英并非莽夫,先前为商陆挡箭是情急之下无可奈何,却也没有莽撞到正面去挡。 所以白英身上的伤出了胳膊上被刀剑划出的一道口子外,只有手掌到指跟的位置伤口稍深,血流了不少,却不影响行动。 京墨更是从来不直接动手,唯一的伤口只有先前被商陆推倒在地时的擦伤,洗净之后便已无碍。 相较之下,反倒着这一晚过度的运动量让她稍微有些吃不消,处理完伤口便松懈下来,昏昏欲睡。 百里霜见状,轻咳一声,道:「属下已经将旁边的客栈盘下,陛下和阿姐直接过去休息便好。」 白英点了点头,低头盯着半阖着眼的京墨看了一会儿,随后一手拍了拍她的背,一手绕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百里霜一愣,随即想到白英手上的伤,连忙提议道,「还是我来吧——」 「不用。」白英摇了摇头。 「那……好。」百里霜点了点头,不再强求。 只是待白英即将出门的时候,百里霜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摸出了一张信纸,再抬头看向白英,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五公主昨日传来命令,让属下务必护送陛下回宫。」 百里霜微微垂首,才能勉强遮住抽搐的嘴角。 「五公主还说,宫中另有要事需陛下处理,否则对……呃,对阿姐也不好交代。」 刚跑路成功没几日的女皇陛下顿时一僵,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 好在她惦挂着怀中熟睡的人,颇有几分仓惶地点了点头,又故作镇定地离去。 「我知道了。」 趴在白英怀里的京墨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往前摸索一阵,最终碰到垂落的髮丝,便自发的用指尖缠绕上去。 事后她像是终于安心了,不再动弹,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 …… 商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处的地方换了一个。 正当商陆茫然地盯着房梁,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突然有一个人朝她扑了过来,掐着她的脖子使劲摇晃,仿佛跟商陆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险些被晃吐的商陆被强烈的求生欲拉回了思绪,她费力地按住面前的人,免得自己被甩飞出去。 虽说这人动作神态都十分兇狠,但力气却没有多大,手上也没有任何利器,就只是单纯的泄愤而已。 所以商陆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的意外之外,也没有太过紧张担忧,而是试图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壮士饶命——别、别晃了,再晃我要吐了。」商陆艰难地吐出了这句提醒。 也不知道是商陆的这句预警起了作用,还是对方晃累了,总算停下了手,便被商陆一把抓住。 还没等商陆平復一下翻涌的心绪,调整一下晕眩的视野,就先听对面一句中气十足的怒吼。 「混蛋王八蛋!」 「……」商陆在混乱的大脑里思索片刻,也没能将这句骂声与记忆中的任何人对上号,于是她张口就问,「请问你是哪位?」 「你!」松音气结,但翻来覆去会骂的也就那几个贫乏的词彙,最终只能咬牙切齿地职责,「没良心的王八蛋!你害死我了知不知道!」 原地跳脚一阵,松音干脆直接爬上了床,揪着商陆的衣领,让她面对着自己,然后又用力地按住商陆的脸,让她看向自己。 商陆艰难地眨了几下眼,视野缓慢地恢復清明。 维持着这个姿势半晌之后,商陆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人。 但最先入目的还是那一双分外明显的黑眼圈。 这超越时代潮流的烟燻妆让商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问:「不好意思,你哪位?我们认识吗?」 松音差点按着商陆的头直接撞到床柱上去。 「那天还是你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跑路的!你这个没良心的!才几天就把我忘记了!」 松音愤怒不已,一手指着自己的脸,满脸的怨念职责。 「最重要的是!说好三个人一起走!你们竟然丢下了我!你骗了我竟然还敢回来!王八蛋!混蛋!」 听松音这么一说,商陆那段被无意丢弃的记忆总算回笼,她顿时恍然—— 难怪离开皇宫之后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原来是把这位小公主给丢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商陆茅塞顿开之余,心虚自然也就随之浮上心头,她干笑两声,试着往后缩了缩,试图避开松音那张越靠越近的愤怒失望的脸。 「原来是你啊……」 商陆眼神控制不住地乱飘了一阵,这逼问负心汉一般的场景又给她多加了几分压力。 「几日不见,你竟然换了妆容,实在是很……呃,很新奇啊……」 一听商陆的辩解,松音更加愤怒了,揪着商陆衣领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并再次往前凑近几分,将自己那浓重的黑眼圈指给商陆看。 「你还有脸说——就因为你把我一个人丢下,害得我一直被审问到现在,一天好觉都没睡过,整天提心弔胆地就怕那谁又想出什么新招来整我,我不就想出个走吗,至于这么欺负我吗,就算直接定罪我也认了,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松音说起这几日的委屈苦闷,便仿佛道不尽的苦水开了闸,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
第25页 小公主回忆了一下这几日来被五公主「审讯」的经歷,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眼中甚至还蓄起了水汽,看起来分外可怜。 但商陆一向粗枝大叶,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只是由松音的话联想到了自己情况,心头便不由打起了鼓。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位小公主应该还在皇宫里,再加上她因为惊吓力竭昏过去之前听到的爆炸性消息…… 虽然商陆并不想记住那些让她三观碎裂的「真相」,但她不得不悲伤地承认,那几个人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所以,此时此刻,刚逃出皇宫不久的她兜兜转转,八成再次回到皇宫里来了。 商陆这么想着,一边用余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看陈设确实富丽堂皇,光一间偏殿就比她见过的任何宅院都要大气。 ——但愿她们能看在过去几日的情分上给自己留条全尸。 惊吓过头已经麻木了的商陆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倒是眼前这位小公主,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几日五公主是如何「虐待」她,让她食不安寝,夜不能寐。 说到动情处,小公主还空出了一只手,委屈巴巴地抹了抹眼泪。 对此,商陆只能僵着一张笑脸默默受着,毕竟当时把小公主忘在树上确实是她的锅。 虽说当时情况紧急,咳,但到底也是因此让小公主受了委屈。 这时候让她发泄一下也是应该的。 不过再看小公主除了眼圈有点黑以外,其他倒没什么受到虐待的迹象,甚至都没有被限制人生自由,商陆倒是对她受到五公主「虐待」这一事实产生了几分怀疑—— 别的不说,五公主好歹是代理过国政的人,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但看小公主那一脸怨气,商陆倒是识趣地闭上了嘴,避免再刺激到她。 随后商陆便逃避似的移开视线,只能靠着余光探索周围的新环境。 当目光无意扫过门口的时候,商陆突然愣住。 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的女子,衣着华贵气质非凡,身后静立着两名宫女,皆是低眉垂首,训练有素恭敬有加。 女子两手拢在袖中,眉角轻佻,兴致盎然,只是盯着两人的表情有那么几分暗黑的杀气。 商陆一愣一惊,再听着松音连绵不绝的抱怨声,心头顿时迴转过来—— 这位八成就是传闻中的五公主了。 也不知道五公主在门口站了多久,别说一心沉浸在悲痛中的松音小公主,就连商陆也没有察觉到她何时到来。 商陆不由有些心惊,但眼看松音边哭边抱怨五公主的欺负,顿时又是尴尬又是担忧。 商陆有心提醒松音,却先与五公主对上了视线,后者眉头挑得更高,朝她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于是商陆闭上了嘴,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松音小公主收敛一点。 然而松音与商陆默契不足,还反问她是不是眼睛抽筋了。 商陆:……罢了,听天由命吧。 就在松音说到诅咒五公主买包子没有馅的时候,五公主似乎也终于听不下去了,主动出声轻咳了一声。 「看来小公主对我近日的交流体会十分深刻啊,让本宫甚为欣慰。」五公主一脸的深明大义,「既然如此,我也就却之不恭,日后必会多多关照小公主的,免得太过寂寞惊扰了其他客人。」 五公主一开口,商陆就见证了松音小公主从闭嘴到硬生生憋回眼泪的全过程,仿佛什么条件反射一般。 显然,五公主有没有「虐待」松音小公主暂且不清楚,但给小公主带来的阴影必然十分深刻。 不过紧跟着,在小公主规规矩矩同手同脚地松开手,从床上退下来的时候,商陆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有那么几分凉飕飕的,一阵凉意只往后背窜。 好在五公主并没有为难商陆的意思,拎走蔫成一团的小公主,转头便叫人给商陆说明了一下情况。 「皇姐此刻还有要事处理,你先安心在这里休养,有什么需要便跟宫女说。」 五公主简单交代了一下前情,点了一位守在门口的宫女进来,嘱咐几句便转身离开。 待五公主离去,商陆才擦了擦一头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一头栽回床铺,直接将被子举过头顶,将整个人都盖了起来。 「商姑娘可有什么需要?」留下的宫女轻声询问道。 「没有。」商陆的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有些闷闷的,「让我再睡一觉冷静一下,谢谢。」 「那商姑娘好生歇息,若有需要尽管叫人。」 宫女无声退去。 商陆一把掀开被子,看着仿佛突然镀了层金光的房梁,觉得有几分心累。 也不知道白英……啊不,那两位现在怎么样了。 但是既然回了皇宫,那么伤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那苏叶呢?她也被抓回来了吗,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 就在商陆满腹忧虑疑问的时候,据称「有要是在身」的女皇大人正一脚踏入京墨的府邸。 这处府邸还是京墨两三年前回来那次置办的,直到如今再回来才有空闲打理。 府上作为京墨私人的住宅,说是小院才更加贴切一些,并不算大,却足显风雅,况且位置与皇宫相邻,来往也十分方便。
第26页 虽说百里家距离皇宫也不算太远,但毕竟是武将世家,许多方面不够细緻,照顾不到京墨这个体质虚弱的人。 况且族中多军中男子出没,京墨久未出嫁,又不似寻常女子总爱窝在闺阁,行动多少有些不方便。 所以早在几年前,京墨便另寻了一处,当做往后回京时的住宅,无论进宫还是回家都颇为便捷。 小院的后院最为别致,也不知道是前人遗物,还是京墨早有打算,小桥流水、小片竹林听风阁,一应俱全。 白英进了门,便熟门熟路地去了后院。 小桥尽头有一间凉亭,旁边便隔着一小片竹林,一小阵风过便沙沙作响,却反衬的这一方小天地格外的寂静。 京墨正坐在凉亭之中,双目无神,盯着小河面发呆,手中还端着一杯早已冷透的凉茶,愣着愣着便下意识要往唇边递。 只是茶喝到口,唇上倒是先触上了温热的一物,京墨眸中逐渐凝聚光彩,意识慢慢回笼。 「你来啦。」 「嗯。」 白英挡住京墨那一杯茶入口,一触即分,夺过她手中的冷茶,放回到桌上。 京墨也未在意,笑了一下,连头也没回,便直接往后倒去。 白英当然接住了她。 「想什么?」白英问。 京墨靠在白英怀里,仰头盯着凉亭的顶,眼神恍如隔世,回答也似在喃喃自语:「在想怎么救你。」 「有人要杀我?」白英反问道。 「这天下,凡是妄图为主的,谁不想杀你?」京墨笑了一下,却已回神,「带回来的那群人审完了?」 「嗯。没什么特别。」白英顿了顿,又问道,「你看的那人——」 「那个脸上有胎记的是吗?」京墨点了点自己脸颊的某处。 白英点了点头。 「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故事吗?」京墨放缓了语速,「他就是害死你的那群人中的一个。」 第15章 15 谈起前情往事,京墨半阖着眼,似是要掩去眸中意味不明的情绪。 京墨有一个秘密,除了自己,就只有白英知道的秘密—— 她重生了一回。 初时京墨以为是前世今生,之后又觉得这说法不对。 前世今生如何能经歷一回少年事,遇到同样的人,看到无数的人、无数的事按照她曾经知晓的轨迹行进着。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能笼统概括为重回少年——重生更合适些。 在前世——京墨的上一段人生里,她的大部分人际关系都与今生无异。 同样是体弱多病,最终也成了族中唯一的文官,同样与白英青梅竹马自幼相识,同样是与白英一同上了战场,同样亲眼见证了她为王的过程…… 从前世到今生,京墨最好的朋友、最在意的人都是白英,这点从未改变过。 所以陪伴着白英成长,见证她走向巅峰,对于京墨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 只是重回少年这种事举世罕见,但京墨惊诧之余,只觉得是一场美梦。 可若无遗憾,又怎么会对重生这种事欣喜若狂。 前世的京墨陪白英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在重生前,京墨年二十九,白英的人生却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七。 说英年早逝都过分得早了。 京墨始终不愿承认那样的现实,浑浑噩噩过了两年,原本已经将将养好的身体飞快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对那样的时期,京墨的记忆已经模煳,只记得最后一刻她看到了满身浴血的白英,仰着头迎着血雨惨笑,随后又是少年时风华正茂的白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当京墨再睁开眼,已重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 那天京墨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整整呆愣了一天,把爹娘都吓得不轻。 直到晚上父亲低声与母亲交流,说不如还是託病推了与三公主的见面,京墨才勐地惊醒。 连当时的情况都没搞清楚,京墨便顶着一副倒退二十年的幼童壳子,手忙脚乱地滚下床,跑到爹娘面前,张口就说:「我要去!」 那大概是京墨一生当中情绪最为激动外露的时刻了。 百里家的族长被自己的大女儿吓了一跳,连忙将女儿推给夫人,叫她好生安慰了一阵,才慢慢从她的言辞中了解到了她的愿望。 百里家的人世代武将,大多粗枝大叶,对儿女亲人的爱护却并非作假。 大女儿一向文静听话,难得主动索求什么,何况本也是她应该得的。 于是百里族长自然是连连点头,隔天一早便带着京墨进了宫,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继承人三公主白英。 不似京墨顶着一副与真实年龄不符的稚嫩壳子,彼时白英还是真正的孩子。 不过毕竟是自出生便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三公主远比同龄人成熟得多。 在与她相差不过两年的五公主还在后花园玩泥巴的时候,白英已经一脸嫌弃地蹲在角落里,让她不要把泥巴蹭到自己身上了。 然而当更为年幼的五公主玩累了,直接趴在泥堆里昏昏欲睡的时候,白英还是会主动将她抱回到后花园的连廊上,默默替她擦净手上和脸上的污泥,然后再将她送回寝宫。 京墨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再次遇到白英的。 再见故友,却是幼年身,京墨心思烦乱,却还知道克制,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规规矩矩地伸出手。
第27页 白英顶着被妹妹蹭上的泥巴,一脸茫然,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父王母后给自己找来的新「玩伴」,但她却不知道这位新玩伴这是什么意思。 京墨与白英相识多年,某种意义上来说时常没大没小,连做女皇时都敢无视她的身份,直接唿她的脑门,就更别提这样年幼的三公主了。 所以京墨没有丝毫顾忌,见白英没有反应过来,便主动抓住了她的手,握住上下晃了两下。 手心当中温软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还有对方脸上陡然涨红的颜色与窘迫的神情,轻易地抚平了京墨心头的烦躁不安。 然后京墨握着白英的手,轻笑了一下:「听说这是西洋人的礼节,所以便来献丑了。」 「啊……哦。」白英对上京墨的笑脸,愣了一会儿,又不自觉地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直到感觉到脸上属于另一人的温度,白英立刻饱受惊吓一般往后退了一大步,捂着脸看向京墨。 「抱歉。」京墨习惯性地对她笑了一下,又点了点自己脸颊的位置,道,「这里有点脏,我想帮你擦一下。」 白英脸更红了,竟也没有生气,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京墨再度抚上她的脸,小心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泥污。 这时候,年幼的白英还不知道,眼前这人从此以后都会牢牢占据她的一半人生。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白英逐渐意识到,京墨总是异常执着于与自己的肢体接触。 有时候白英无意陷入沉睡,京墨都会被吓到脸色煞白,像是一脚踏入了人间地狱。 待到白英醒来,反倒是被京墨那一脸苍白的神色吓到,然而后者却还总是要亲手搭上她的脉搏,确定她还活着这件事实,才能放下心。 最初白英对此十分不解,然而平时京墨相当克制,何况她们是多年好友,白英也不介意这一点。 直到后来她们一同上了战场,白英意外得知了真相,才知晓京墨是真的害怕她的死,甚至畏怯于听到与她与死相关的字眼。 但到那时候,白英只是遗憾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问她,才让她这样担惊受怕了十数年。 那一次是在战场上,白英领兵,对敌大胜,按常理本该乘胜追击,何况当地地势他们比对方更熟悉,就算有埋伏也是他们利大。 但京墨头一次那般坚决地劝阻了她,然而被白英追问起却哑口无言,她唯一向白英隐藏的就是关于「重生」的秘密。 她该怎样才能说明他们为何追不得? 因为她早已掐指一算,发现今日不宜出兵?又或者是什么好心的门客来告知她前方有陷阱,不可前进? 这样的玩笑话,对那些已经被她的「神棍」气质所折服的将士们或许有效,但对于了解她如己半身的白英而言,她的每一句谎言都无所遁形。 那场战役事关重要,他们已经为此折进去许多兄弟,白英总不会拿将士的生命开玩笑,所以她要一个解释,关于真相的解释。 「只要你说。我就信。」当时白英紧盯着京墨的眼,仿佛已经笃定了她不会对自己撒谎。 而事实就是,京墨确实无法欺骗白英。 自从重生以来,十数年的光阴,已经足够让京墨明白,这是现实,而非梦境。 既然并非美梦,那么她便必得再次面对这现实人间的残酷,包括白英受伤、甚至死亡的可能性。 但既然她以多活了这一回,也必然要近全力去避免那样悲剧的未来。 所谓「顺天而行」对于京墨来说,只是空言,重回一世,她便只记得四个字—— 事在人为。 她也只敢记这几个字。 我命由我不由天。京墨从不相信天命,也不愿接受白英必将死亡的未来,就算真的存在所谓天命,她也要逆天而行。 如果能改变未来,让白英活下来,京墨宁愿让她因为重生这样的诡话而厌恶质疑自己。 哪怕自己只是不愿欺骗她,才告诉她自己唯一的秘密。 于是京墨一开口便是从头开始叙述,从相似的初识,说到她的伟业,说到她的死亡,又说到她的重生,与她们再次的重逢。 最后才是他们这一次不能乘胜追击的原因。 正因为曾经歷过那样惨烈的悲剧,所以京墨才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将士去送死。 在京墨一字一句地叙述时,白英只是看着她,并未出现任何质疑,只是在京墨一语带过她自己的死亡时,才握紧了手掌。 京墨说到最后,便只剩坦荡,说完便安静地抬头,等着白英的给她的宣判。 然而白英只是起身叫了下属,顶着压力下了全员撤离禁止追击的命令。 随后白英只对京墨说了三个字作为解释:「我信你。」 第16章 16 「我信你。」 就是这三个字抚慰了京墨惶恐了十几年的心。 或许是重来一世的代价,京墨的身体比起前世还要虚弱,但又不至死,何况又有一股执念支撑。 于是即便在战场那样险恶的环境中,京墨也撑了下来。 只是人毕竟有极限,就算能逞强一时,也难免伤本。 原本京墨总是带着种孤注一掷的狠戾,幼年的调养也全是为了日后陪伴在白英身边,却全然没有考虑过「未来」二字。 因为她不敢想,害怕最后一场支离破碎的回忆之梦。
第28页 直到这三个字入了耳,入了心,京墨才恍然,她彷徨了这么多年,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假设那么多心理建设欺骗自己,却都抵不上白英这三个字。 ——重若千钧。 重到能让一颗漂泊已久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原本总是跟在白英身后,亦步亦趋,不敢将目光移开一瞬,只因为她心里的恐惧不安根深蒂固。 直到那一刻,京墨将那三个字放进心底,这才真正在重来一回的人生里落了根,安下了彷徨了十数年的心。 所以在战争未尽的扫尾阶段,京墨才敢放下一切,退隐山野静养,直到今日才见成效。 而那一次的坦白之后,白英领兵撤退,放弃了大好的机会,一言不发地替京墨挡下了所有质疑与压力。 然而距离那次撤退不过两日,败军所藏身之地便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强度堪称百年未见,波及面极广,甚至一度导致那一带的战争暂停了小半年。 地震后有消息传来,敌方残军全军覆没。 白英这方则因为撤退及时,没有任何伤亡。 在白英事后简单解释了这一判断的由来之后,顿时全军上下都开始将京墨奉若神棍,光是看她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下凡的神仙。 除去特来道谢的,还有不少来询问何时可娶媳妇、生男生女、几时升迁等等问题。 看那阵仗,若是旁边在插道旗,上书「神机妙算」四字,便让人仿佛身处闹市街头了。 至于正当中的京墨,自然就成了那铁口直断的「大仙」。 这场面即便是淡定如京墨也有些承受不住,白英见状,蹲在角落,看着那热闹的景象,哼哧哼哧笑了一阵。 京墨其实听到了她的笑声,却没有拆穿,郁闷几回,便又自己笑开。 彼时对敌刚刚暂时结束,将士们算是死里逃生,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 惊吓庆幸之余,白英也下令休整一段时日,短暂的闲暇热闹也随之而来。 自这段时光过去,白英亲领的这部将士默契便深了几分,原本京墨因为体弱而承担的质疑也消去大半。 前世时京墨虽然也是陪着白英在战场,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稍有变动便是牵一髮而动全身,何况还有京墨这个变数,自然不可能完全如前世一般,连细节也一併重演。 京墨时常告诫自己,万不可因前世的记忆而障了自己今生的耳目,战争并非儿戏。 所以对人,京墨鲜少用前世的记忆与故友印象来「作弊」,而那几场大的自然灾难,京墨却无法坐视不理。 前世时白英因伤坐镇后方,并未随军来到此处,所以逃过地震一劫,但前去追击的将士却损失惨重。 战后在战场上立起的无数无名碑,仍在京墨的脑海中留下了鲜明而震撼的记忆。 所以即便是冒着被白英质疑、被当作是疯子、甚至是被当做妖怪烧死的危险——哪怕她或许只是为了白英而回来,她也不可能为保自身而闭口不言。 那时京墨豪赌了一把,最终也没有输,甚至间接赢回了日后的光阴。 若非那一次说开,或许她便不能安心疗养,也许等不到战争结束便已过劳而死,甚至直至死前内心都不得安宁。 又或许白英最终还是会因为她的隐瞒而心生嫌隙,她或许就要更为悽惨地含怨而去。 ——那一次坦白,安的不仅是京墨的心,还有白英的心。 简而言之,也算是因祸得福。 从那以后,过去未来的走向便完全不同了,更简单来说,京墨已经将前世与今生彻底分开。 前世是她的过去,有无数无法弥补的遗憾,今生是她可以把握的现在。 未来仍是正在由她创造,没有所谓「改变过去」一说。 直到将前世与今生分开的那一刻,京墨才真正解开了心结,开始了她的这一生。 在京墨垂眸回忆往事出神的时候,白英已经叫来了下人,换了两杯热茶上来。 蒸腾的热气氤氲在微凉的空气里,慢慢迴旋着上升又消散,被扰乱了视野的京墨逐渐回过神来。 「坐下说吧。」京墨直起身,退离了白英的怀抱。 突然钻入的冷气让京墨微微打了个颤。 下一瞬,白英便将叫下人送来的外袍披到了京墨身上。 眼下刚入秋不久,天气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逐渐凉下来,对白英这种常年习武的人而言并没有太大变化,但京墨身子骨弱,对温度的变化就有些敏感了。 京墨不由失笑,心头又生起一阵暖意。 白英看着并不像是那种特别细緻的人,但每每对上京墨,便格外细心。 「那个人……」白英在京墨身边坐下之后,才开口问起先前的问题。 「那个人交给我吧。」京墨抢过了白英的话头。 「嗯?」白英不解地看过去。 「那人并非主因,何况他身后的组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查起来盘根错节,一时也解不清楚。」 京墨伸手捧过茶杯,稍微有些烫的温度让她不由抖了一下。 「只是有些前因可能我也想错了,必须从细枝末节处查起,陛下政务繁忙,怕是没有这个闲暇亲力亲为,倒不如交于我,若是实在担心我便隔几日汇报一次罢了。」 「我没——」 白英一皱眉,还是放心不下,刚想说她没什么事,就见京墨一抬头,便起了身,打断了她的话。
第29页 「五殿下怎么也来了,京墨失礼了。」 京墨倒是洒然地一顷身行礼,白英却是僵在了原地。 后面未尽的那个「事」字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五公主与白英自幼关系便极好,可以说除了京墨外,五妹便是白英最信任的人,所以白英自然也不会太防备她,竟是连她进来也没有太多警觉。 而此刻,五公主便站在小院门口,瞧着白英这边的情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白英心虚地不敢回头,只能捧着茶杯,低头盯着那浮沉的茶叶一圈圈旋转漂浮。 得了京墨的招唿,五公主连忙叫起顺道打了招唿,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皆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就连前几日留书出走的事也没多提,只是细细问了她近日身体如何,在这小院住得可还习惯。 两位公主的父皇母后皆是心大到管生不管养的人物,白英身为天定的继承人尚可,自然是受到各方的关注关照。 而五公主,除了身边按例教养的人外,养大她的几乎就可以说是她三姐和京墨了。 虽说这两位姐姐也没比她大多少,但都出离的早熟,确实在五公主的生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类似「长辈」的痕迹。 所以五公主对京墨一向敬爱有加,几乎就是当亲姐姐一般看待,平时也极为客气关心。 但等五公主与京墨问候完,转向白英的时候,这位亲生的亲三姐可就没有京墨那样好的待遇了。 「皇姐,不知道您刚刚所说,是『没有』什么呢?」五公主言笑晏晏,却咬牙切齿,咬重了当中的某几个字节。 果然是全听到了。 「呃……」白英一梗,下意识转头看京墨,然而后者正低头喝茶,看起来十分的专注,并没有任何解救她的意思。 白英无奈,只能转回头,与五妹对视片刻,眨了眨眼,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无辜而略带讨好的笑。 五公主一滞,然后深唿吸了一口气,捧起刚刚下人送上的茶杯,给自己灌了两小口,润了润嗓子,便开始盘点她三姐的「罪状」。 「皇姐,既然你人已经回来了,是不是该处理点正事了?前面压下来的公文暂且不提,反正我是不会再帮你做苦力了,朝中大臣的牢骚你不听也就算了——还有在你……离、宫、出、走这段时间,隔壁琼国来使已到,你是不是该见见了?若是被隔壁当做我们态度轻浮再度引战可就不是好事了,您说是吗,皇、姐?」 五公主的表情越发的和蔼可亲。 虽然知道后半部分基本都是五公主怨气所致夸大其词了的,但理亏的白英也没敢反驳,只得摸摸鼻子,哑口无言,低头看了两眼茶杯,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塞进去。 大约是低头不语的白英认错态度良好,看她一副略有些怂态的小媳妇儿样,虽然知道八成是装出来的,但五公主还是觉得心头舒坦不少,抱怨了几句闲言,总算是放缓了语气。 「别的事也便不说了,眼下有两件事却是要紧,需要皇姐你定夺。」五公主说着看了京墨一眼,道,「头一件,便是京墨姐,先前是上了山才未接受封赏,如今京墨姐既然已经回来,那么是不是该安排上了?」 京墨的能力是有目共睹,不论于公于私,五公主都不想放弃这个能人,并且恨不得她立刻走马上任日日在朝才好,省得她皇姐不省心整天想着往外野。 若是京墨在了,政事上麻烦可少一半,关于皇姐的麻烦也可少一半,并且还能拴住皇姐让她别到处乱跑。 简直一举多得。 五公主想着,越发觉得这事儿事不宜迟,得赶紧处理了才好,然而另外两个人一个在慢条斯理地喝茶,另一个还在试图把自己的脸埋进茶杯里。 总之没有一个着急的。 「考虑一下。」白英一本正经地点头。 其他两人对她省略的主语与形容词早已习以为常,自动替她补全了意思——白英是说她要好好考虑一下。 对此五公主也没什么意见,对于有能之士谨慎一点考量一下也没有错处,自然是该放到最合适的位置发挥最大的作用。 至于另一边的京墨也没什么意见,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这件事暂且不急。」 「另外有一件事倒是很急了。」 京墨的问题延后再论,五公主立刻接上了话头,转头看向白英。 「各国送来充盈后宫的使女,啊,还有一些公子少爷,现在还在殿中等着呢,皇姐准备怎么安排他们?」 「噗——」 白英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茶水,有些呆滞地抬头看向她妹妹,却发现她正一脸认真地向她发问,而不是某种恶趣味的玩笑。 白英:「……」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 第17章 17 再度回想起那一宫的「噩梦」,白英只想立刻转身翻墙跑路。 然而在虎视眈眈的五公主和一脸温柔笑意的京墨的目光之下,这个「想」也只能是「想想」。 并且她还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五公主的问题。 ——那一院子的女人,啊,还有另外一院子没有见到的男人该怎么办? 总不能全部收进后宫吧? 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冒出头,便被白英直接拍回地下。 哪怕全送回去也不能收进宫啊,皇宫又不是垃圾场。
第30页 绝对不行。 百部国虽说不似其他国家中女性地位低下,但说起后宫,三宫六院却还是有的。 除却繁衍子嗣的需要,还有部分是出于稳固朝堂的角度,这时候别国送来的「联姻」人选也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后面那点对白英来说倒不是特别有必要,毕竟他们才是胜利一方,但若是全然驳了面子却又不好。 百部民风开放,虽说男子也会有三妻四妾,但若女子有能力,往回招回几个夫婿也没人说什么。 除去这些有钱有权又爱玩的人外,百部国当然也不乏一生一代一双人的佳话。 白英那对不甚靠谱的亲爹娘也勉强可以归于此列,不过她亲爹是在招来了三宫六院之后,才遇到了后来的真爱皇后。 从白英开始,后面几个孩子都是由前皇后所生,他们那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父皇自白英降生,便直接遣散了后宫。 前皇后出身百部国世族,是有名的才女美人,生性温婉大度,自有一派气度,追求的人自然不少。 但她最终还是被当时已经满院妻妾的皇帝陛下所打动,一入宫便被册立为皇后。 然而即便他们如此相爱,也没少为彼此过去那些烂桃花烂帐而闹出小矛盾。 事关政事的大矛盾当然没有,但却是隔三差五的要因为一点小事斗个嘴怄个气。 下面弟弟妹妹们年纪小或许没什么印象,但最为年长的白英被夹在两人中间数年,对那段时光产生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直到后来他们父皇母后直接撂下江山的担子,朝白英身上一丢,便携手游歷山川去了,下面的弟弟妹妹都颇为羡慕两人的恩爱,甚至十分嚮往,白英却仍然对那段记忆心有余悸。 或许是因为白英太过成熟,生下白英后两人又在热恋过后的磨合期,所以他们有时候闹得太严重,便都会向这个寡言的女儿倾诉。 白英曾听过她父皇私下嘆气抱怨过,说她母亲自入宫后便越来越小气,什么事都能挑起争端来,给他增加多少麻烦。 本来因为外界战争的影响他压力已经很大了,回来还要应付她母亲越来越坏的脾气,实在是很累。 但白英没有告诉她父皇,在他回忆过去她母后如何温柔体贴,他又为她付出了多少的时候,她的母亲正站在屏风后面,一语不发地听着。 那天晚上,白英的母后没有回寝宫,也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念叨她父皇的不是,只是抱着自己的大女儿,默默地流了一晚的泪。 彼时前皇后刚生下她的第五个孩子不久,而白英当时也不过才七八岁而已。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皇后这种称号于她们而言或许是无上的荣光。 可白英的母亲,出身世家,自幼读的兵书,随着父兄去过边疆驻守多年,只因为爱一个人,便将自己困守在了一方后院。 于是她人生的意义一下便从无边的天地变成了留在后院,生孩子、生孩子、处理后宅的交际事宜。 或许后院的作用也不可忽视,但终究与她最初的愿景相差得太远。 何况早几年接连生子伤了根本,她也只能离自己最初的目标越来越远,然而她从来不说,她的丈夫自然也是不懂的。 怨从何生,自然从不甘处生。 又或许是太年轻,又或许是仗着深爱便肆无忌惮,不知互相体谅,便开始以报復般的恶意互相折磨。 然而他们身份特殊,代表一国之本,容不得他们一直任性,前皇后先一步选择了退让,所以才有了日后他们恩爱的榜样佳话。 白英一开始懵懵懂懂,后来等到几年前,她父皇决心让她继位,她的母后在与他携手归隐山水之前,久违地与她同居一世。 她母亲细细地嘱咐了她一晚,说得都是好好照顾自己,像是要把半辈子的关心都补上。 而她最后对白英说的,却是:「你千万不要让你未来的爱人受委屈。」 后来白英的母亲又说,那只是她们母女之间的家常话,不必放在心上。 她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王,担着整个国家的责任,自然也会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但白英清楚,那一刻哽咽的声音里说出的才是她多年的心里话。 所以即便还没有遇到「未来的爱人」,白英也未曾带过一个人入后宫,哪怕群臣进谏,她也全都不动声色地挡了下来。 母亲的嘱咐是一方面,白英本身有一定洁癖也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不需要。 白英的父亲少年继位,宗室无人势单力薄,一开始联姻也是无可奈何。 但白英就不需要了,光是战场上的那十年就让她本身的势力难以撼动了。 何况无论是宗室有能力的族亲,还是几大世族,都站在她这边,自然也不需要联姻来巩固自己的位子。 连国内的联姻白英都不愿意接受,那就更无需提与别国的联姻了。 然而也不知道哪家傻……起的头,一个个觉得金银财宝不足以表达内心诚意,偏要送「美人」来。 当然这是白英气昏头了,一时没想到人的可运作空间可比金银财宝这些死物大多了。 但人都已经送了过来,若是原路送回去,难免有心人以此做文章来阴谋论。 虽说白英并不怕那些脑子有坑的乌合之众,但打仗总是个麻烦的事,还是能免就免。
第31页 所以眼下这群联姻备选倒成了一桩麻烦事。 想想上次所见,那一院花枝招展浓妆艷抹的女人叽叽喳喳,吵得像是菜市场的场景,白英就没忍住打了一个哆嗦。 如果这就是她註定的未来的话,她宁愿立刻从旁边的小水塘边上跳下去,把自己淹死算了。 就在白英拿目光偷瞄亭外的水面时,京墨似乎终于发觉了她身上生无可恋的纠结气场。 京墨抿了口茶,转过头,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白英一眼,似乎不明白这样简单的问题,为何她竟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来。 或许是真的被吓到了,所以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不过,这样一脸茫然又带着几分委屈挣扎的表情可不多见,还挺可爱的么。 京墨微微抬起茶杯,试图用茶杯挡住翘起的嘴角。 白英注意到京墨的视线,便转过头与她对视,一脸的真诚求教。 「虽说是送来联姻,但也没有明言联姻对象是陛下吧,况且一国留一个表明态度便够了,剩下的便当做两国来使,赏些东西送回去便罢了。」 京墨欣赏够了白英的窘态,恻隐之心也就随之生起,给出了最简单的方法。 「若是有喜欢的,留一两个也可,前些日子我还听堂哥抱怨,说我们的女子大多剽悍,倒是很好奇传闻中那些温柔如水的异域女子呢。」 白英眼睛一亮,脑子立刻转过弯来,回到了正常的思路。 这倒不怪她一时没想到,只是一开始各国使节来访,五公主就直接把人全塞进了宫里,乍见便被吓了一跳,之后又有群臣连番轰炸,便直接将她的思路带跑了。 其实转过弯来想想,各国送上来的美人,光算女子已有数十,若真的全部塞进后宫那也不现实。 当然还是赐给群臣更加合理。 为了表示重视,当然应该是要优先重臣—— 尤其是那些一开始起闹的,就算本身没有想法,家里也好歹有几个儿女吧,再不济孙子孙女也行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几大世家里面也有不少青年才俊尚未婚娶,相亲都相过几轮了也没个定数。 眼下倒是巧了,正好给他们多拓宽些选择,男也有女也有,可谓省事。 白英茅塞顿开,顿时思路清明,自认解决了一大难题。 这番决定一下,白英便立刻就地开始付诸行动。 于是下一瞬,白英便转过头,视线在周围虚晃一圈,最终落到对面的五公主身上。 五公主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心头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来。 「你先挑。」白英言简意赅地说。 「什么?」五公主一愣。 大约是白英这反应过于迅速,五公主正在心里想着那些人的合适对象,却冷不丁地被白英这么一叫,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最大。」白英说,「带头。」 「那为什么不是你先来?」五公主下意识反驳道,「再不济还有四哥、六弟——」 「这里只有你。」白英把五公主的问题一个个堵了回去,然后她顿了顿,指了指自己,一脸认真,一字一句地说,「一个都不要。」 这话不难理解,身份上来说,除去白英自己以外,在场的身份最高的自然就是五公主了。 当然哪怕是在朝堂上也是如此,所以让五公主来做个表率是没有什么值得质疑的。 只不过对于自己的那部分,白英倒是拒绝得非常决然。 要是她真准备把人往自己后宫里塞,那还要五公主何用? 五公主花了点时间理出这个逻辑,顿时气结,恨不得能当场把她亲姐吊起来打一顿才能解气。 ——合着她这个妹妹就是她用来甩锅的??? 要不是打不过她…… 五公主哼哧哼哧气了半天,却见对面两人依然老神在在,完全没把自己的反驳怒火放在心上的样子,顿时更郁闷了。 这一郁闷,五公主的目光也跟着一转,落到了旁边的京墨身上。 「那你怎么不让京墨姐先挑?」五公主扯出了一个假笑,「虽说京墨姐还没正式入朝,但在战场上数年的功劳也不是假的,何况还是百里家的长女,怎么说皇姐也不该厚此薄彼才是啊。」 京墨闻言挑了挑眉,也没生气,只是沖五公主笑了一下。 五公主倒不是真的想往京墨家里的塞人,本意不过就是想反过来噎她皇姐一把,好让自己不那么气得慌。 原本五公主想着,就算她姐真想坑她,看在京墨的面子上好歹悠着点,多考虑一下吧。 然而她却发现她有可能是低估了她亲姐的脸皮厚度,也高估了她的良心。 对于五公主合情合理的反问,白英连眼皮都没抬,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堵了回去:「她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五公主立刻就接收到了白英未尽的那句话,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晃了两下,差点泼出来。 果然是她亲姐——还是这么一如既往地热衷于坑妹,还只坑她一人。 好气,但又打不过她。 五公主咬牙切齿,深唿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平復下了唿吸,「啪」一声放下了杯子。 「我知道了。」五公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回头就吩咐下去,至于我那份——我已经选好了,到时候皇姐可得言而有信才是。」
第32页 说到后面,五公主陡然气顺了不少,连微笑都自然了几分。 「那我便先走一步,皇姐与京墨姐多年不见,是该好好叙叙旧。」五公主起身告辞,最后提醒道,「不过别忘了早点回宫,还有许多工作积压等着你呢。也劳烦京墨姐费点心了。」 「哦。」白英有点出神地点了点头。 五公主也没在意她三姐的心不在焉,调整了一下心情,便施施然地离去了。 直到五公主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白英才恍然回神。 她有些呆愣地看向京墨:「选好什么了?」 京墨也稍有意外,但要比白英更早反应过来,看到白英那一脸难以置信的呆滞神情,顿时忍不住噗嗤一笑。 见白英茫然的目光投过来,京墨以指抵唇,轻咳了两声,勉强止住了笑,却无情地戳破了好友觉得自己听错了的幻想。 「听五殿下的意思,似乎是看上什么人了?」 对此京墨也不是很清楚,五公主的态度有些暧昧,不像是真的喜欢上什么人,倒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从白英的反应来看,这似乎也只是近期发生的事。 然而白英离京也不过几日,五公主能和什么人进行什么深刻的交流吗? 这也正是白英的疑问。 不过不同于算是有几分经验的京墨,白英在感情问题上还是一片空白,这时候倒是分不出她妹妹到底是真的坠入爱河,还是只是赌气话。 三人私下关系极好,各种玩笑也开得起来,又因为五公主年纪最小,平素又十分严肃,脸皮也不比她「沉默寡言」的皇姐,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但玩笑归玩笑,白英是不可能真的逼五公主做她不喜欢的事的 若是事关国家大事无可奈何便罢,可这种无关紧要的「联姻」,白英也只不过是拿话头逗弄一下她而已。 哪怕是刚刚出炉的处理联姻人员的办法,白英也不会逼迫不愿意的世家子弟接受,更遑论是她一手带大的亲妹妹了。 五公主对此也是十分清楚,不会分不出玩笑话。 所以她说的「选好了」是真的对某个人产生了兴趣。 然而这期间五公主既未出宫来一场偶遇一见钟情,也并未遇到什么生命威胁,能让感情在短时间内飞速升温的,显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什么有深度的感情。 于是只剩下一个最有可能的选项了—— 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小妖精趁她不在的时候勾引了她妹妹? 第18章 18 这个猜想一出,白英顿时忧心忡忡起来。 五公主自幼跟在白英身边长大,后来战争时期先后辅佐父皇与代理国政,镇守后方。 她这短短半生可谓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劳碌了半生,自然是没有空闲去考虑感情问题。 这半生风霜,虽说经歷了许多,但光从年龄来看,还算是正值年少的大好年华。 当然白英下意识忽略了当前女子平均婚龄都在十六岁上下。 不说她自己已二十六「高龄」,她妹妹也只比她小了两岁而已。 二十四岁,即便是在百部国,也是属于「晚婚」的范畴了,所以这一次群臣才会这样尽力地去促成这场「联姻」。 然而在白英眼里,她妹妹永远都是她的「妹妹」,而并非只是一个拥有公主代号的掌权人。 理性的那一面外在告诉她,五妹白薇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连国家大事也可放心交付。 但感性又让她始终摆脱不了一种错觉——她妹妹永远都是那个被她挡在身后,需要她去精心呵护保护的孩子。 如今乍一涉及到感情这样的感性问题,白英体内隐藏着的属于老母鸡护崽一般的危机意识顿时觉醒了。 五妹年纪还小——当然这只是白英自己的错觉,又没有任何经验,要是被外面来的小妖精骗了怎么办? 京墨坐在一旁继续喝茶,一派岿然不动的气度,一边还慢条斯理地给白英另添了一杯茶,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模样。 京墨想的倒没白英那么复杂,在她看来,单就感情这方面来说,哪怕是年纪更小一些的五公主,也要比白英自己敏锐得多。 别说现在有没有什么猫腻还说不清楚,就算真有点什么,京墨也敢肯定,最后吃亏的肯定不会是五公主。 奈何白英一时陷入护崽心态不能自拔,京墨索性不再多言提醒,只是笑看她那一副困扰纠结的模样。 「不行。」最终白英一拍桌子,眼神坚毅,仿佛下了决定,「我去看看。」 「也好。」京墨并不意外,还顺带提醒了一句,「那位商姑娘或许已经醒了,你顺路便去看看吧。」 「你不去?」白英疑惑地转头看她。 「嗯,另有要事在身啊。」京墨拉长了音调,片刻后又接上解释道,「我先去看望一下那几位『大侠』。」 事关白英性命的问题,哪怕只是微末的细节,也总能轻易牵动京墨的心神。 白英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也没有坚持要跟着她去。 不管再怎么亲密,也总会有什么地方是不希望对方看到的,既然京墨坚持,白英也不会强求,只要确认她自己不会有事就可以了。 确认了接下去要做的事,白英便先起身离开。
第33页 京墨在原处静坐片刻,直到茶凉了才恍然回神。 她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凉亭,最终目光又落回到旁边的茶杯上,轻笑了一下,将手中的冷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离去。 ....... 商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依然不是熟悉的房梁,而是白英的脸。 「啊——」 白英一把捂住了商陆的嘴:「闭嘴。」 「........」 这一副绑架人质的既视感让商陆不由感到几分汗颜,顿时紧张的心绪都平復了不少,也慢慢反应过来眼下她正身处何地。 商陆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会儿,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白英这才放下了手,坐回到床边,上下打量了商陆两眼:「休息可好?」 「......咳——」商陆一张嘴,原本的试探的话便被堵在了喉咙口,差点把自己呛死。 见白英这样自然的态度,商陆反倒不好意思再做出什么大惊小怪的反应了,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 「还、还可以。」商陆磕磕巴巴地说,「那个、那个、床挺软的。」 「有需要直说。」白英顿了顿,又道,「想要什么吗?」 白英语气一如往常,但听在商陆的耳朵里却有了别的意味,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白英就只是她的救命恩人,这时候商陆便会毫不见外地与她插科打诨,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白英的身份,便顿时拘谨起来。 说起来要不要跪下来行礼? 商陆偷瞄了两眼白英,见她没什么反应,也不好再突兀地跪下来,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过往游歷江湖时随口瞎吹的不畏权势是一回事,可真正面对了国家的主人,那就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更可怕的是,她还将这位女皇陛下认作了小弟。 现在商陆不禁开始回忆,在这短暂的几天的交往之中,她有没有当着白英的面痛骂过「狗皇帝」之类的话了。 毕竟以白英一贯寡言沉默的姿态,不笑不语的大多时候,看起来都有那么几分秋后算帐的意思。 商陆这也是吓到脑子不清楚了,完全没有想起来是白英救了她。 若真的要因为不知道有没有说话的一句话就要找她算帐,那也不会再去费心救她。 再退一步来说,她就根本不可能跟着商陆一起跑路。 不过看商陆那边纠结的模样,白英也没有出口提醒,就默默看着她脸色越来越白,活像是被脑补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下场一样。 半晌过去,商陆才从这尴尬的沉默中回过神来。 见白英还在耐心地等着她的回覆,她只能硬着头皮提出了一个没什么底气的请求。 「我、我能去看看苏叶吗?」 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商陆有几分忐忑。 她知道苏叶被带回来必然是要论罪处理的,如今时间还没过去多久,大约还在审问中。 商陆知道这个要求是有些为难的,但除此以外,她暂时也想不到其他什么「想要的」了。 眼下自己的处境还不甚明晰,可苏叶那件事就像是一根刺,卡在她的喉咙里,令她心神不定。 商陆甚至已经不奢求能从苏叶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就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至于见了面要做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 原本商陆以为,这样的要求,白英至少也会迟疑一会儿,却没想到她相当爽快地便点头答应了,并且行动力非凡。 「现在去?」白英一边问,一边已经作势起身。 「啊?」商陆呆了一会儿,然后愣愣地点头。 「走吧。」白英说着,已经推开了门。 「........」商陆茫然地抬头看白英,原本准备的理由说辞都已经丢到了脑后,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竟然.......竟然这么轻易的吗? 商陆的愿望被轻易地达成,她却没有丝毫的愉悦满足感,只有十足的诡异—— 这位女皇大人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一点,竟然连要犯也能让人随意见的?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位可是万人之上的女皇大人啊,任性妄为什么的,还有人比她更有资格吗? 当然最终商陆还是在白英的催促下起身了,愣愣地跟上去。 天牢的位置很明显也很远,商陆跟在白英身后,一路走过去,路上遇到不少人。 大多都是宫女和守卫,一见到白英皆是俯身行礼,没有任何人对商陆的身份和她们的去向提出任何质疑。 慢慢地,商陆原本悬着的心也落了回来。 在临华城抓到的人都被直接关进了天牢,就连临华城的城主之后也被百里霜丢了进去,至于罪名倒是现成的—— 勾结反贼,意图谋逆。 这一纸罪状还是五公主亲自批下来的。 当然不同的犯人是分开关的,尤其是苏叶,与所有人都隔了开来。 京墨要审问的人则关在了另一个方向,但白英记着先前答应她的话,也没有直接去找她。 在天牢门口问了守卫,确认京墨过来了,白英只是嘱咐他们注意京墨的安全,便直接转身,领着商陆去找苏叶了。 「你先看。」白英对商陆说道,「回头来接你。」 「啊?」商陆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也只能点头,「哦。」
第34页 白英满意地点点头,撂下这几句话便在转身离去。 商陆:「.......」这心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不过再看看周围戒备森严的守卫,还有那曲折蜿蜒的地形,每隔一小段距离便有人看守。 这样的情况下,似乎也确实不用太担心。 只剩下面前一个熟人的时候,商陆嘆了一口气,转过头,神情复杂地看了被五花大绑的苏叶一眼,慢慢蹲了下来。 「苏叶,你........」商陆叫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最终只能又嘆了一口气,「何必呢........」 「你是来嘲笑我的?」苏叶震惊的神情逐渐散去,再看向商陆时只剩下满满的嘲讽,「哼,果然你早就和那些狗官狼狈为奸了,现在我被抓住功亏一篑,你满意了吗?」 「你——」 被昔日好友倒打一耙,商陆险些被气笑,略带怒火的话在触及到苏叶怨恨的神情时,又陡然咽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之地,加上苏叶现在满身狼狈的模样实在太悽惨,商陆突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就算苏叶背叛了她们的友谊,想要杀了她,但她们毕竟曾经也是亲密无间的密友,所以商陆也同样了解她。 只不过先前被她自以为的「友谊」和自以为是的信任蒙蔽了双眼,于是她才看不穿她的「好友」对她的杀意。 现在看起来,苏叶才是那个满心觉得商陆背叛了她的人,甚至真心实意地怨恨着她。 可是商陆又背叛了她什么呢? 与白英结识,从皇宫里逃出来算吗? 被无辜冤枉成杀人兇手时,未曾明言自己心里最不敢相信的猜测算吗? 因为不想失去这个好友,所以主动退出她的世界,不去探究她的秘密算吗? 还是说,她就应该站在原地,将自己的命双手奉上,才不算「背叛」吗? 商陆知道苏叶在做很多危险的事,害己甚至害人,但她从未去深究。 只因为她欠苏叶一条命,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所以她逃避,不敢去探究真相,甚至开始主动保持距离。 她生怕她一旦涉及到苏叶的秘密,她们之间便不负如初。 可即便商陆愿意抛弃原则留住这么一个朋友,但她的「朋友」却从来没有理解过她的退让与近乎讨好的乞留。 此时此刻,她的「好友」在试图杀死她之后,又开始责怪她的背叛。 商陆一时哑然,或许是太过疲惫,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她也只能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 「你现在还不清楚吗?」苏叶只是冷哼一声,「这时候又何必假惺惺地来问我。」 苏叶这话说得也不算错,商陆这样想着,就算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知道白英的身份之后,再联繫到苏叶刚刚的只言片语,她也能猜测到是为了什么。 「........」商陆沉默,算是默认了苏叶的话,片刻后她又开口,「那家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们是叛徒,如果不是你这边的变数,我们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苏叶并未否认自己杀害那家人的事实,甚至主动戳破了商陆最后一丝幻想。 半夜死在那家客栈的人与苏叶的组织有关系,而他们又是需要被清理的「叛徒」。 恰巧商陆出现在那里,原本商陆从皇宫里转了一圈,还能完好无损地离开,这点本就已经让苏叶产生怀疑。 再加上后来商陆无意间与那家人的接触,更是让她下定了杀心。 那么巧,他们正好身处管理混乱的临华城,威逼利诱便能让城主也与他们同流合污,污衊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死罪更是轻而易举。 为免节外生枝,苏叶还特地留了人马,以备意外。 但又是那么巧,偏偏跟着商陆一起离开的人是这个国家的女皇白英,偏偏京墨也紧随其后。 有这两个人同时在,若是苏叶的计划还能成功才是天大的奇事。 偏偏苏叶也未曾见过那两人,虽然觉得她们身份诡异,却也查不出,只能将计就计,试图连带着与商陆一起解决掉,以免后患。 当然,这是异想天开了。 结果就是此刻苏叶与她的同伴身处牢狱之中,而另外她要杀的三人还安安稳稳地活着。 甚至除了商陆之外,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你........为什么.......」商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看苏叶便觉得有些陌生。 在商陆的记忆里,苏叶永远都是那个虽然身世悽惨,但有着一颗善心的女孩子,愿意为了刚认识的人付出自己的生命。 什么时候她竟然变成了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呢。 因为一点怀疑,连多年的好友与无辜的幼童都不愿放过。 如今天下方定,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 虽然商陆也时常会骂那些尸位素餐的狗官,偷偷腹诽几句皇帝这个职位,却也从不希望这个国家真的被推翻,因为那必然会是由人命堆砌起来的新朝。 就连商陆都明白的道理,苏叶难道看不懂吗? 那她又是有多大的仇怨,才会以谋反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呢? 但商陆始终不是苏叶,未曾经歷过她的一切,便也永远无法理解她的感受。 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35页 苏叶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商陆最终也只轻嘆了一口气,起了身。 她知道,她单方面坚持的友谊,至此终究是要结束了。 ........ 另一边,白英刚出天牢的大门,便有宫女迎上来,说见到五公主了。 白英一愣,立刻想起自己回宫的初衷 ,连忙回头往五公主的寝宫赶去。 先前白英刚回宫的时候,只听到宫女说五公主回了寝宫一趟,便急匆匆地又离开了。 白英想着也不能白跑一趟,索性先去见了商陆。 商陆这边的问题暂时算是解决了,白英想着的自然就是她五妹那边的问题了。 回去的路上,白英听到宫女细声细语地解释,说五公主似乎是带了什么人回来,还叫了人搬了不少东西进殿,还有个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跟在她身后....... 白英也没心思听全,光是听前半句,就得出了她妹妹要跟一个人同居这样的结论。 这还了得—— 才过了多久就同居了?见过家长了吗?家长同意了吗?人品了解了吗?脾气秉性适合吗? 白英内心不住碎碎念叨着,脚步也跟着加快了不少,后面来通报的宫女须得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陛、陛下——」宫女气喘吁吁地在后面叫道。 白英充耳不闻,脚下生风,只顾往前走,却没料前面拐角突然冲出一个人,与她撞了个正着。 常年习武的白英站得稳稳噹噹,撞上来的那个啪叽一下倒了地,捂着鼻子哼唧了半天都没爬起来,最后眼一红,便开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再一抬头,白英就见她五妹背后黑气蔓延,一脸微笑地盯着地上那个,温温柔柔地说:「你再跑啊。」 白英:「........」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19章 19 白英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走回了拐角。 五公主一抬头便看到她皇姐来去如风,眼角控制不住地跳了跳。 片刻之后,白英又按照原路走了回来,一低头,看到的仍是坐在地上抽抽噎噎的松音小公主。 怎么重来一遍还是不对? 果然不是她的幻觉吗....... 不过,地上这个怎么有点眼熟? 白英与松音小公主对视半晌,总算是从那浓重的黑眼圈下发现了本质,与记忆角落里某张脸对上了号。 「你不是那个——」松音先认出了白英的脸,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她叫出了声。 「咳。」白英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时她跑路的时候,这小公主还蹲在树上没下来呢。 虽说当时是情急之下无暇他顾,不过看着这小姑娘哭唧唧的脸,即便是白英,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带了几分羞愧。 不过一开始看这位小公主,似乎也没这么爱哭啊。 白英心里还在犯嘀咕,那边五公主已经几步上前,将松音小公主从地上拉了起来。 「没摔出什么毛病吧。」五公主温柔地问候着,手上一边还帮松音拍了拍她衣服上的灰尘,看起来十分温和关切。 「.......」松音立刻闭上了嘴,捂着鼻子的手往下移到了嘴上,连连点起了头,跟着又觉得不对,连忙改成摇头。 松音这边安分了下来,五公主便抬头看向白英。 「皇姐这是有什么急事吗?」五公主问,「京墨姐没跟你一起?」 「有事。」白英想了想,又默默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扫了松音一眼,试探着问道,「这个?」 五公主琢磨了一下,她皇姐这句「有事」到底是说她自己有事找她,还是京墨有事没能来。 不过看京墨不在白英身边,那么八成是京墨有事了。 五公主回过神来,见到白英问起松音,便答道:「这就是先前我与皇姐说的那个。」 「你们......」白英不由沉默。 再看向勉强止住眼泪,却还是一脸哭唧唧的表情的松音小公主,白英顿时将一开始兴师问罪的初衷忘到了脑后。 别的人也就算了,这个软乎乎惨兮兮的小姑娘.......怎么看都比较像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啊。 白英这一迟疑,五公主看到她的目光,顿时猜出了大半。 五公主没忍住轻笑了一下,也未开口戳穿,只是招手让下人继续收拾东西,自己则邀请白英进去喝茶。 松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上,结果下一瞬便被五公主拎着后衣领拖了进去。 五公主在宫外也有自己的府邸,只是作为一贯背锅需要紧急处理政事的那个,她平时却很少去宫外的府上长住,多数时候还是留在宫里。 五公主的寝宫自然是不可能寒酸的,她一进了门,便叫人将偏殿收拾好,专门留给松音住。 这边五公主一派坦然,那边的白英则站在了殿中,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我与松音小公主也算有缘,宫里可是很久没有出过这么活泼的姑娘了。」 五公主意有所指,作为三个试图跑路的人里成功的那个,白英默默望天不语。 五公主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然后话头一转。 「何况,我看小公主与我颇为投缘,又愿意听我唠叨。」五公主一脸欣慰,继续睁着眼说瞎话,「我心甚慰啊,这份诚心自是不忍辜负。」
第36页 白英端起宫女送上来的茶,盯着打着旋的茶叶默然不语,一边不着痕迹地朝松音投去了一个同情的视线。 或许是因为松音看起来太没有威慑力,再加上某种不可名状的心虚,在见到「小妖精」本人之后,白英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如此甚好。」白英放了心,还送上了违心的夸赞。 与五公主以及松音单方面地寒暄了几句之后,白英放下一桩心事,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头去接商陆。 只是看那匆忙离去的背影,怎么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 五公主目送着皇姐离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但一转头见到松音,顿时又笑开,又细细问她的喜好,要选择哪一处住下。 「当然若是想要与我一起睡,也是可以的。」 ....... 另一边,商陆与苏叶谈完,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天牢,漫无目的地往回走。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一堵墙前了。 至于周围的场景,是全然的陌生。 商陆茫然地左右看了两眼,也没找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这么乱逛也不是个事儿,俗话说,站的高看得远....... 商陆这么想着,便下了决定,往后退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便直接翻上了墙头。 「嘭——」 结果墙头还没扒住,脑门儿先撞上了什么东西,一声闷响撞得商陆有些头昏眼花。 商陆被撞下去之前,下意识伸手往前抓住了什么东西。 她原以为是墙上的瓦片,随后又发现这柔软的触感不对,一抬头却是大片浅紫的布料。 商陆脚下一滑,直接拽着那片布料摔了回去。 「嗷嗷——」商陆毫无形象地惨叫了两声。 感受到身上那份异常踏实的重量,商陆才后知后觉她是拽了个人下来。 亏得她是习武之人,要是个柔弱的小姑娘怕是要直接被压吐血了。 「这位兄台.......能不能劳驾........先从我身上下来.......」 商陆艰难地伸出手,有气无力地往前摸索着,活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伤患。 随即商陆便感觉到身上的那一坨不明生物动了两下,随即又躺尸了。 掉下来的人:「......」大爷的竟然摔抽筋了! 就在这两人艰难「缠绵」的时候,另一头来接商陆的白英寻声赶了过来, 与此同时,刚刚犯人交流完的京墨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两人在巷口相遇,对视了一眼,便一同踏了进去。 片刻后,看着堆在一起的两人,两人又同时退了回去。 「打扰了。」 「我好像有点眼花了,唉,果然还是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说着两人又压低了声音。 「没想到商姑娘看着斯文,没想到私下也这么奔放吗,果然人不可貌相,受教了。」 「是啊。」 「不过这种事大庭广众还是该收敛一点。」 「对。」 「这一次就算了吧,我们还是走吧,这种时候不便打扰啊。」 「喂喂!你们在想什么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我是无辜的啊!」商陆一脸难以置信。 然而另外两人却还是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头也不回地原路退回去了。 商陆几乎泪流满面,无力地伸手:「你们快回来啊!」 砸下来的人:「.......」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一开始喊救命不就行了吗? 不远处,白英和京墨慢慢往回走。 原本亲自过来接商陆,也只是因为白英太闲,又不想回去处理公务,这才顺路来熘一圈。 至于顺便看看能不能偶遇京墨,也只占一小部分原因而已。 现在京墨已经遇到了,至于那边似乎很会玩的商陆——这次就随她去吧。 「上面那个似乎摔伤了,回头叫人来抬走吧。」京墨道。 「好。」白英自然没有异议。 「说起来,商姑娘这体质——」京墨斟酌了一下用词,「运气颇为奇特啊,似乎总是能遇到这样有趣的事呢。」 「天命所归。」白英总结道。 「不过......刚刚那人掉下来的地方,似乎有些眼熟。」 京墨顿了顿,面带笑意地看了白英一眼,语带调侃。 「如果我没记错,那是玉泉宫的后墙吧。」 玉泉宫便是五公主一开始塞那些「联姻」人选的地方。 能从那儿爬出来的——自然也不做他想了。 京墨故作惊讶:「呀,这是又爬墙了一个吗。」 白英:「......」能不能别说的那些人在过墙里一样,她真的是清白的。 第20章 20 撞到商陆的人叫秦艽,穿着一身紫, 脸上还蒙着纱, 看不清面容。 但光从露出来的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来看, 也大抵能够猜到这是一个小美人了。 秦艽自称是隔壁琼枝国献上的「贡品」, 只是她并非自愿来到百部国, 而是被族人算计矇骗了国主,这才被坑了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 她却也并不愿意就此认命,她不甘于被困在他国的深宫后院, 这才趁着近日守备松懈的时候, 想要逃跑出宫。 简单来说,跟之前试图跑路的商陆的心理有几分相似。 于是商陆瞬间便对她产生了同命相怜之感, 连之前她压倒自己的恩怨都一併忘到了脑后,看着默不作声的秦艽,只余怜悯了。
第37页 这是两人被人从角落里搬回到商陆暂住的地方之后的事了。 白英倒是心大, 一点也没担心这个半路试图跑路的异国之人有什么阴谋,直接将人丢给商陆看着。 对此, 京墨竟也没有阻止, 只是让她们先好好养伤,其余问题回头再说。 商陆常年习武, 底子本来就好,在床上躺尸了一刻钟便又自己蹦起来,依然活蹦乱跳,丝毫不受影响。 反倒是底下垫着这一个垫背的秦艽看起来严重得多, 足足躺了半天才勉强坐起来,还一头的冷汗,气喘吁吁的。 商陆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她穿的太多了。 不过秦艽对于商陆提出的脱衣服的建议表示了坚决的反对,甚至在商陆准备去找大夫的时候阻止了她。 「怎么了?」商陆有些不解地回头。 秦艽顺势低头,看到自己下意识抓住商陆的手,一愣,跟着又触了电一般立刻放了下来。 然而不管商陆问什么,秦艽总是不答。 商陆原以为她可能是生性腼腆,却见她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终在方桌上找来了纸笔。 两人靠着那一叠纸交流了下去。 包括秦艽自己的身份,也是由她自己写来递给商陆看的。 亏得商陆早年习过字,两国位置相邻,用字亦相差不大,这才没有带来什么交流障碍。 商陆看了一眼,就觉得秦艽写的字很漂亮,有种凌厉的美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比自己的狗爬字好看多了。 有了这么一道加成,商陆立刻对秦艽肃然起敬了。 秦艽在纸上写,自己的喉咙被怕她反抗的族人毒哑了,出不了声,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与她交流。 「什么?!」商陆义愤填膺,看着比秦艽自己还要气愤,「怎么能这样呢!太没有人性了!你家在哪儿?以后要是我遇到了一定帮你报仇!」 秦艽藏在面纱下的嘴角抽了抽,又不疾不徐地写下几个字安抚她。 [无妨,不过是所谓大族惯用的手段罢了。何况两国并无多少交集。] 「就算是大家族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商陆继续气道,「连自己的族人都下得了手,真是良心被狗吃了吗?不对,连脑子也被狗啃了吧!」 [我能活着已经很好了,只希望日后不再相遇,一生便也安妥了。] 「......说得也是,活着就很好了,那群有病的还是离远一点吧。」 商陆又立刻认同了秦艽的「豁达」,觉得比起报復什么的,还是自己过好更重要一点。 「既然都这么不要脸了,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 说着,商陆又拍了拍秦艽的肩,安慰道:「放心,以后我罩着你,觉得不会再让其他人欺负你的!」 [那陛下那边——] 秦艽切入了正题,写下几个字之后,便有些犹豫地看了商陆一眼。 商陆也一怔,脸上空白了一瞬,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但她好歹跟白英有几分情面在,何况从这短暂的相处来看,白英确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所以商陆倒没有像秦艽那样的忐忑担忧。 一开始条件反射性的心虚忧虑之后,她一咬牙便做出了保证。 「我一定会帮你说情的!只要我没死,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商陆前后思量了一下,秦艽身世已经这么可怜了,而且还是被她间接害到被白英撞到爬墙现场。 不管怎么说,商陆都觉得这当中自己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还有所谓「侠义」在身,怎么对这么一个可怜的姑娘见死不救呢。 当然不能。 所以商陆便下定了决心,脸上都带上了几分视死如归的苦相。 秦艽稍稍放下了心,然而看向商陆的眼中,却控制不住带上了几分怜悯—— 这孩子还真好骗,她到底是怎么平安活到这么大的? ....... 说实话,在白英来之前,商陆苦思过很多应对的方法以保全秦艽的性命,最好还能放她自由,让她安然度过后半生。 以商陆的智商,她甚至想过干脆破罐子破摔,跪下来抱白英大腿。 反正白英都被那一院的女人吓到跑路了,应该也不是特别想要留人下来吧。 这时候商陆倒是一针见血了。 不过思来想去,商陆都没有想到最后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达成了她的目的—— 「看上了?」白英直接问。 「.......啊?」商陆一滞,原本鼓足了勇气要出口的话一下子都被原路塞了回去,只余茫然。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另一个来人。 白英是和五公主一起来的,此时天色已晚,京墨已经回去休息了。 只是京墨回去之前,路上偶遇五公主,说了几句闲话,提到了商陆这段「奇遇」。 彼时松音刚刚睡下,遭受了数日精神折磨的小公主才刚换了新环境,也不知道是不是类似「以毒攻毒」的原理,她竟难得放下了所有纠结,早早的入了睡。 五公主也不好把人再拖起来,只能暂且放下小公主,这边倒是正巧碰上了又一个「爬墙」的新乐子,当然是要来凑凑热闹的。 对五公主来说,只要她皇姐别直接丢下工作跑路,其他一切相关的笑话都是可以幸灾乐祸一下的。
第38页 何况虽说那玉泉宫里屯着的一堆人一个接一个要跑路,但除了本国献上来的,其他国家送来的家世背景都不俗,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清楚,所以这方面五公主倒不是很担心。 所以看到商陆满脸的不解,五公主颇有闲心地暂时替代了一下白英的翻译。 「商姑娘这是看上这位......秦姑娘了?」 五公主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秦艽一眼,见她规规矩矩地低头垂眉,一派乖巧娴静的模样,便又将目光移回到商陆身上。 如今商陆留在宫中,明面上的理由其实是作为女皇陛下的救命恩人——当然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就行了。 但哪怕光就这一点,不管商陆原本的身份是什么,她此刻代表的价值就不低。 若是商陆真看上这人,白英做主赏赐下去,也不会落人话柄。 正好这一院子人也太多了,能处理一个是一个。 于是五公主停顿了片刻,等待商陆自己反应过来。 商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五公主的意思,顿时脸色涨得通红,下意识看了秦艽一眼,然后才哆哆嗦嗦地摇头,结结巴巴地试图辩解。 「.......没、没有啊......」 白英一挑眉,五公主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 秦艽:「......」没有就没有,你脸红什么,结巴什么啊! 「啊呀,不要这么害羞嘛,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常理之事,一见钟情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五公主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把摺扇,刷地一下展开,遮了半张脸,眸中带笑,颇有几分狡黠的狐狸样。 「商姑娘一身侠肝义胆,只是一人也未免清冷了些,身边多位佳人陪伴也好。」 「.......啊?」商陆当机了。 「呀,还是说商姑娘不喜欢女子?」五公主又接着道,「这也没关系啊,宫外还有一院子的公子哥儿,总有一款你喜欢的。」 五公主一副任君挑选的大气模样,却是让商陆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白英看不下去,拍了拍妹妹的肩,示意她别太过了,随即又提醒了商陆一句。 「她逗你的。」白英顿了顿,又慢吞吞地将几段词连成句子,「当然,你喜欢的话。也可以。挑一个。」 「不不不用了!」 商陆意识回归,连连摇头后退否认,直到一路退到墙上,她一转头又看到了安静尽职地充当着壁花的秦艽,顿时灵光一闪,伸手一指。 「我就要这个了!」 商陆话音一落,场面一度归于寂静,半晌没有人开口。 就连商陆自己,也在一片静默之中缓慢地捂上了自己的脸,试图假装自己不存在。 「好。」白英先回过神来,相当干脆利落,直接转头看另一位当事人,「有意见吗?」 秦艽:「.......」为什么问别人「意见」要问得这么杀气腾腾的...... 秦艽当然没有意见,默默点了点头。 商陆这傻丫头这么好骗,要是真跟在她身边,便基本等于跑路有望了。 只要能出宫,她就彻底自由了,那么,她的秘密也就彻底安全了....... 所以秦艽当然不会反对,反而还更低下了头,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商陆的脸更红了——一半是愧疚的。 她觉得虽然眼下是顺势而为的权宜之计,但怎么说也算是污了秦艽的清白了,只希望她不要在意才好。 这边单纯的商陆还在纠结的愧疚着,那边白英和五公主已经讨论了几个来回,当即拍板这件事这么定下了,回去便拟旨发下来。 白英和五公主都自觉解决了一个小问题,皆心满意足地离去,留下这对新搭档培养感情,完全没有考虑过,在她们离开后的现场将是个怎样尴尬的气氛。 不过这也不是她们要考虑的问题了。 隔天白英处理了半天积压的公务,最终忍无可忍,趁着五公主不在,偷偷熘出了宫门—— 当然是去找京墨的。 这几日天气凉了下来,京墨精神不太好,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正逢白英上门,索性直接披了外衣便出门迎接。 白英连忙将人拖回屋内,又帮她将衣服收拾好,才坐下来捧上了下人送来的热茶。 京墨刚醒不久,还有些迷煳,捧着杯子愣愣地听白英说,其中自然也提到了商陆和秦艽的事。 一开始京墨还听着有趣,跟着笑了一阵,但笑了一会儿,又觉得哪里不对。 随着杯中的热气逐渐散去,京墨的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慢慢将新出场的「秦艽」这号人与脑中存留的信息对上了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秦姑娘是琼国的世家之女吧。」京墨缓言道。 「似乎是。」白英并不太在意这方面,不过先前遇到的时候顺便调查了她的底,这时候还有点印象。 「前日五殿下来时似乎还提过,琼国有来使过来,这距离送秦姑娘来的使节离开还没有几日。」 京墨觉得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股微妙。 琼枝国位置临靠百部国,一般被称为琼国,私下还有广为流传的戏称「穷国」,国家情况如何自然也就可见一斑了。 对于其他国家来说,琼国就是一株迎风摇摆的墙头草,底蕴魄力皆不占几分,负隅顽抗的精神倒是难得让人刮目相看。
第39页 ——不过这大概是他们没有被灭国的唯一原因了。 早在几年前大战期间,琼国便充分发挥了毫无威慑力的搅屎棍职责,左右添乱,最后还能以风骚的姿势缩回去。 然而等大面积的战争结束,各国都开始空出手来,准备收拾琼国的时候,他们却又十分识时务地投降求饶了,各种库存珍品和高帽子都不要命地往外丢,堪称国中狗腿。 再加上穷山僻壤居多,实在没有多大的诱惑力,反倒是让人无心再与他们计较。 而除了百部国懒得计较以外,与琼国接壤的另一大国更是不拿正眼瞧他们。 于是这时常作死的小国竟也奇蹟般地达成了夹缝求生的成就。 就连这一次各国使节献上美人的「盛世」,琼国也是硬插了一腿。 好在这次他们脑子没犯抽,规规矩矩地送上了国内颇有分量的世家秦家之女,还派遣了随行使节送上了一堆珍宝。 负责接收的五公主便也没有太过在意,白英当然更是不清楚了。 要不是这次秦艽翻墙正好撞上商陆,白英到现在甚至未必想得起这个小国的名字。 鑑于这家前科实在太多,听到他们又派了使节来,白英一点也没在意,只让五公主随意打发了就算了。 但现在被京墨这么一提,白英将秦艽这个人和琼国使节一串联,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了。 不过依然是鑑于这家不靠谱的前科,白英第一反应不是使节带来了什么问题,而是秦艽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看这一连串的后果,总不能是冲着商陆来的吧? 问题是拐走一个耿直的傻白甜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白英百思不得其解。 第21章 21 很快白英的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几日后,白英终于在五公主的看押之下解决了挤压数日的公务, 再次上了朝, 正式宣布玉泉宫里那群「联姻」备选的处理结果。 另外一桩事就是在京墨身上了。 在白英和五公主苦思数日之后, 京墨的官职问题依然是个问题。 如今比较重要的位置上都有人在, 并且上了年纪的也都相继告老还乡, 在职的就算不是能人,那也皆是任劳任怨, 说不上什么错处。 而有空缺的位置又太低,别说白英, 就连五公主也觉得屈才。 至于说什么从基层做起的建议, 白英只会将京墨在战场上近十年的功绩甩到你脸上。 若要从京墨本身的长处入手——便是善谋略,叫了近十年的「神棍」称号也不是白来的, 除此便是久病成医,于医术上也颇有造诣。 但如今天下太平,总不能让京墨去当太医吧。 最后还是白英不知道从哪里扒出了一本古籍, 从祖上歷史里翻出了一个「国师」的职位。 国师,国之师, 可为人师, 也可为军师,一人便抵得过千军万马。 单从这两字来看便与京墨颇为合适。 白英满意了, 五公主也没有意见。 反正这职位上空缺多年,也没个具体的品级,说到底还是看当世之主的心情来定。 若是白英高兴,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也没有任何问题。 更何况歷数过去数代, 这一职位皆是给了神棍一般的人物,也不乏做了实事,有些甚至也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军师,倒是十分适合京墨。 于是白英与五公主熬了几宿,总算将这一难题解决了,于是这就成了隔天上朝公布的第一件事。 这也是白英难得没有打瞌睡或神游的一次朝会。 五公主感到了一丝丝安慰,看向京墨的目光都不由热切了几分。 对此结果,京墨早就知道消息,自然没什么意外。 其余群臣倒是骚动片刻,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白英一个平淡的目光扫过下面的一片。 群臣立刻闭上嘴,一个个乖巧得像是鹌鹑。 安静片刻之后,群臣便接二连三地开始称赞起这一职位来。 这个说国师称号真是十分适合神……啊不,军师大人,另一个说国师大人终于回朝,真是国之幸事,还有操心国师大人的婚事的。 总而言之,对于京墨的回归,大部分人都表现出了欢迎甚至是讨好的态度。 别说公然反对了,就算觉得有不妥的这时候也不敢开口。 开玩笑,这位可是传闻中隔空算计死一个军队的神人啊,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玩死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 就算不考虑这位在战场的丰功伟绩,单说她本人的背景,也没人敢惹—— 世家百里家的长女,女皇陛下的髮小,还有传闻说是当世神医的弟子。 哪怕她在陛下耳边吹吹风,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咦,这句好像哪里不对? 不过这都不重要——上面这些都是退一万步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京墨本人的能力,配上这么一个特殊又掌权的职位,绝对是实至名归。 总之,这件事算是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随后便是那一院子联姻人选的问题了,这个问题倒是比京墨的问题简单多了。 白英早就让人整理了那些人的名册,简单记录了一下身份背景,便印了数份给群臣分发了下去。 之后五公主代为言明,凡是家里有适龄的都可以考虑一下,也算是为拉高全国的婚嫁率做贡献了。
第40页 于是最终后宫问题直接演变成了大规模相亲大会。 当中倒是不乏头脑清晰的,忧心忡忡地担忧起高龄未嫁未娶的女皇陛下的后宅问题,但都被女皇陛下一个冷冽的视线全部扫射了回去。 看那表情大有「要是敢反对就捅死你」的魄力。 于是理智的人闭上了嘴,成全了剩下那群单身狗的狂欢。 白英对此十分满意,对于群臣的理解能力更是感到了几分欣慰,于是便愉悦地宣布了退朝。 退朝之后,白英才去见了琼枝国的来使,随行的除了看热闹的五公主,还有新鲜出炉的国师大人。 至于不直接在朝上接见琼国来使的原因…… 只能说就连白英也对这家的不靠谱程度深感怀疑,与其在朝上防备着什么惊人之语,倒不如直接关起门来说亮堂话。 而琼国来使果然也没让白英失望,行了礼跪下,张嘴便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白英不耐烦,正要甩袖而去,来使才慌了,连忙切入正题。 「陛下!秦相病重,病重念叨着大小姐的名字,我国主感念秦相一生为国鞠躬尽瘁,心生不舍,这才令小人冒昧前来,希望能接回秦小姐……」 来使话语将尽,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连半点响动都没有,顿时心下忐忑,却又不敢抬头,只能把头更深地埋下,冒出了一头冷汗。 白英那边倒不是特意晾着他,只是花了点时间才把他口中的「秦小姐」与秦艽对上号。 所谓的「秦相」大概就是她的父亲,或者祖父也有可能。 不过这关系不重要,问题是她才刚下旨把秦艽和商陆凑一堆了。 换句话说,现在秦艽归商陆了。 要是这时候把秦艽送回去,那岂不是对商陆言而无信了吗? 只是秦相病重这个理由,虽然有些牵强古怪,但人家自己都捨得下脸上门来求了,似乎不答应也说不过去。 白英思忖片刻,干脆叫来了商陆还有秦艽。 商陆现在的住处离此处不远,很快便赶到了。 秦艽就跟在她身后,依然是如前几日一般的打扮,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一副乖巧秀气的模样。 白英眼尖,看到秦艽注意到跪着的来使时便瞬间白了脸,片刻后竟有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看来有什么内幕啊…… 白英转过头,与京墨对视了一眼,后者眨了眨眼,悠悠地喝茶。 「你问她。」白英抬手一指商陆道。 「啊?」商陆茫然地左右看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京墨身上。 京墨端着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才开口解释。 「你来得不巧,你们秦小姐刚与商姑娘定完终生,还是我们陛下亲自做的主。」 京墨抬眼,看了眼底下几乎趴在地上的来使,慢条斯理地为女皇陛下做起翻译。 「换句话来说,如今秦小姐归商姑娘做主,你若真着急,不如去求商姑娘吧,她若同意,陛下自然也没有意见。」 来使这才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来,他转过头,先看到的是商陆,上下打量一番便觉得单看这通身的气质,就不太像是个有来头的人物。 这时候他阅读理解做得倒是相当敏锐,立刻联想起京墨对商陆的称唿——「商姑娘」。 既不是什么尊称,也不带什么称号,当即判断出这位大约不是什么权臣之流,甚至还有可能就是个普通百姓。 但来使也没想到,能出现在宫里还被「赐婚」的普通人,哪怕真就是个平头百姓,那也不是他比得上的。 来使自觉推断出了商陆的身份,维持着当下跪拜的姿势已是艰难,再想到要去「求」这位姑娘,面上顿时便带出几分不屑与不情愿来。 但考虑到所处位置,他到底还是将这份不满勉力压下了。 看热闹的三人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五公主当即无声地冷哼一声。 虽说她也没当商陆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但既然是她皇姐带回来的,即便是她,也礼貌性地表示出了尊重。 结果这一个小国的来使算什么东西,竟然当着她们的面对她们的客人表示不满?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另外两人则在眉来眼去的无声交流—— 这来使脑子没问题? 他看起来像是有脑子吗? 难怪这小国的奇葩事这么多,看这智商就能理解了。 合理。 看秦姑娘的表情,那位「秦相」的病情值得深思啊,你觉得她会不会回去? 会。 京墨一愣,正想问问白英为什么肯定秦艽会回去,便听得下面商陆开了口。 「那个秦、秦相病得很严重吗?」商陆问琼国来使。 「是,已卧床数日。」来使只是简单地将秦相病重想接回小姐的事重复了一遍。 「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叫大夫?」商陆紧跟着又道,「秦家不是很厉害的大家族吗,说不准还能找到你们主上的御医呢,秦小姐又不是大夫,回去也治不好你们秦相的病。」 商陆虽说迟钝了一些,但又不是真傻子,前些天秦艽与她说的被族人毒哑的事,她可还记着呢。 而且她也曾浪迹市井,对别人的情绪感知也十分敏锐,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位来使对自己的轻视,当即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第41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又要接回秦艽,但商陆觉得以这家人恶毒的心性,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说不准又是想了什么计策要害秦艽呢。 商陆这么想着,秦艽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顿时又矮上三分,已经从一朵即将枯萎的娇花变成一株刚冒头的幼苗了,随便一脚便能踩折了,必须小心看顾才行。 于是商陆的斗志陡然都高昂起来,挡在秦艽面前,紧张地瞪着来使。 秦艽扯了扯商陆的衣袖,带出了她的手,小心地在她掌心画了几个字。 来回几遍之后,商陆才勉强辨认出那是什么字来。 「『我』、『要』、『去』……你要回去?」商陆惊唿出声之后才想起来要捂住嘴,她连忙压低了声音,问,「为什么呀?你不怕回去他们又害你吗?」 在商陆手上写字太费事,吃力不讨好,秦艽便索性不多解释,只是摇了摇头,偷偷看了白英一眼,又在商陆手上画了几个字。 这一次商陆理解起来快了不少:「让我陪你去?」 秦艽:「……」我明明写的是「送」,什么时候变成「陪」了。 然而她现在的设定是个被毒哑了的小可怜,自然不能开口纠正,况且看商陆的意思也不像是要反对—— 这甚至要比她最初计划的更好,那倒不如顺势而为。 于是秦艽无奈地点了点头。 至于剩下的…… 这次商陆跟着秦艽一起,将视线投向了白英,面露恳切。 还没等商陆开口,白英便一挥袖:「准了。」 秦艽:「……」她还没说请求的具体内容呢。 五公主也将怀疑的视线投向她皇姐—— 商陆送秦艽回去便回去,皇姐这么兴奋干什么? 倒是另一边的京墨立刻反应了过来,也明白了为什么白英之前会肯定秦艽要回去了。 简单来说,秦艽自己想不想回去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么好的跑路机会,傻子才会放弃。 琼枝小国,都城距离百部的都城也不远,那位秦相是琼枝丞相,必然也是身处都城之中。 小国虽说穷乡僻壤,但好处在于没什么有脑子的人会将根据地选在那里,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安全。 前世也没听说琼枝有什么异动,那么也不必太过忧心才是。 京墨简单地在脑子里过了一下琼枝国的情况,觉得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有威胁的地方。 至于前几日刚了解到的事……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良机。 京墨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茶,又看了另一侧面露狐疑逐渐警惕的五公主一眼,默默在心底感嘆两声。 啊呀,要不要跟五殿下提醒一声呢? 提醒的话,阿英大概会不高兴的吧,况且,最后她肯定会回来的嘛。 还有琼枝国那一出出狗血大剧,倒还真有那么几分话本传奇的意思,实在也是让人很好奇啊…… 京墨又抿了口茶,决定还是坚守「沉默是金」这一守则。 第22章 22 商陆送秦艽回去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只是相较于秦艽自己,商陆倒显得比她还急切些。 这也不是说商陆有多想见到秦艽的家人, 只不过她在皇宫里待了几日, 便觉得几日不得心安。 虽说女皇大人远比商陆最初想像得要更加随和, 但到底也是一国之主, 何况先前她们也算不上深交, 商陆也难免感到拘谨。 她在市井乡野自在惯了,谁知一着不慎, 竟一不小心落入了虎口,只盼望着能早点恢復自由身, 至于什么样的方式倒是无所谓了。 当然在继续浪迹天涯之前, 是要先去帮秦艽解决问题的。 抱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相似缘由,白英也是希望商陆能早点上路的。 然而这桩事在五公主那里过了明路, 她自然不会在事关一国威严的事上轻易放水。 前前后后不止是赏赐随行护卫之类的事物百般操心,还要提防着表现异常积极的皇姐搞事情。 当然由于白英离家出走回来还没几天,五公主暂时没有考虑皇姐再次离家出走这个可能性。 白英早早醒觉, 在五公主来试探时及时稳住了心神,以免自己还没跑就被抓包。 在几方斗智斗勇的期间, 京墨乐得看戏, 甚至还在这段久违的娱乐里找出了空隙,回了一趟家。 京墨回百里家的时候, 她的幼弟百里霜正在收拾行李,一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甚至还惊了一跳,越发显得心里有鬼。 回头见是京墨, 百里霜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还好不是爹……」 百里霜一脸的劫后余生,仿佛心有戚戚然,京墨不免好奇,几句一绕便得来了真相。 这让百里霜也如临大敌的事还要从白英那里说起。 白英刚回来的时候得了京墨提醒,自觉「相亲」这么一个好方法必然行之有效,于是事先便给亲近的家族带了口信。 口信的大意是让他们起个带头作用,语气随意言辞也并不严厉。 多数家族里都是人精,听这是口信而非正式的下旨,便明白这不是什么强制性的活动,当即都乐呵呵地应下,至于后续怎样做就看他们自己心情了。 然而百里家显然不在这「多数」里,且不说百里家多武将,武将多耿直,而百里家的族长——京墨与百里霜的亲爹,更是箇中翘楚。
第42页 一听白英的口信,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了前因后果,百里族长又当即拍板催着小儿子去相亲。 至于为何没叫大女儿去…… 这不是京墨身体不好么。 百里霜非常大逆不道地偷偷翻了个白眼,觉得他爹不叫他姐去,其实只是怕女皇大人生气。 某种程度上来说,野兽系的直觉都是与耿直度成正比的。 但百里霜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敢在嘴上提的,他不仅怕女皇大人,更怕他姐。 坑姐这种事对于百里霜来说,基本就是自寻死路,所以他从来不敢轻易尝试。 这也是其他人时常怀疑他们两姐弟并不是百里家亲生的原因之一。 公认的「神棍」京墨不用多说,小辈里的翘楚百里霜也是人精一个,心眼一点也不比那些文官少,坑过的人可一点不比他亲姐少。 除开那两张肖似百里家的脸以外,这两人实在难以与纯良的「百里」二字挂上关系。 说回正题,总而言之,为了完成女皇陛下亲口发布的任务,百里族长一拍大腿,就将儿子赶去相亲了。 百里霜今年不过十九,还未及弱冠,虽说这个年岁上当爹的已经不少了,但他还是坚认自己还年轻,怎么也该再风流几年。 但一开始他还是碍着亲爹的威严出去见了几位姑娘。 别国与百部风俗不同,女子大多都是弱柳扶风,娇滴滴地低着头,有些蒙着脸,连模样都看不清。 主动些的也不过抬起头瞄百里霜几眼,微红着脸颊欲语还休,却只看得百里霜直起鸡皮疙瘩,登时恨不得退到天上去。 这倒不是说那些姑娘不好看或是品性不好。 只不过百里霜自幼也是跟着白英身边上战场的,军中也有武艺高强的女子,看惯了那些能徒手噼砖的女汉子,百里霜下意识将她们代入这副小女儿姿态,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 即便是公认体弱的姐姐京墨,那也是能孤身站在战场上,靠着脑子和一张嘴杀人于无形的神人。 大概是长久以来身边的女子太过别具一格,再抬头看那些俗世里「正常」的女子时,百里霜便怎么看怎么不对了。 当然这话百里霜是万不可能说出口的。 在遭受了长达三日的折磨之后,百里霜果断决定,还是跑路吧。 现在他突然深刻理解了女皇陛下整天想跑路的决心了,但愿看在这一点同命相连的理解上,女皇陛下能批准他去镇守边关。 最好守个十年八年,让他可以完美闪避相亲地狱,还可以马上就出发的。 百里霜甚至在去宫里之前,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谁知行李收拾了一半,京墨竟回来了。 说实话百里霜被突然出现的京墨吓了一跳,但好在不是耿直顽固的老爹,他多少松了口气。 转头用幼年讨糖吃的表情恳求了一下亲姐之后,百里霜便没有太过担忧,继续收拾起了行李。 京墨没答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拢着袖子靠在门口,看了一阵百里霜收拾东西的情景。 半晌,待百里霜收拾得差不多了,京墨才不疾不徐地继续起之前的话题。 「边关有什么好玩的。」京墨第一句话结束,停顿了片刻,才悠悠接上第二句,「边关路途遥远条件艰苦荒无人烟,你守个八十年也未必能看到人影,既没功劳,苦劳也未必有人看得。」 百里霜正要将手里的木雕小鸭子放进包袱里,闻言动作一顿,顿时警觉起来。 他姐姐虽说不像女皇陛下那样寡言,但也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人,何况还是这样条条件件列出不妥来—— 去不去边关不重要,重要的是,通常他姐用这种句式说话的时候,就意味着她要开始搞事情了。 上一次京墨这么慢条斯理地与弟弟罗列坏处,还是在战场上休战期的时候。 当时少有闲暇,百里霜又年少,出门也主要是为了增长见识,也没指望能真的退敌败将,难得休息的时候,少年人自然要抓紧机会。 就在百里霜准备趁着夜色与军中的兄弟们出去喝花酒增长见识的时候,京墨也是那样悄然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被抓包的一群大老爷们儿看着微笑的军师大人,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全,胆小的险些当场就跪下了。 不过当时京墨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也是以这样的句式开口,慢悠悠地对着百里霜罗列了一番喝花酒的坏处。 就在百里霜以为她真的只是以姐姐的身份,来教训自己这个差点「误入歧途」的弟弟的时候,京墨话锋又一转,明明面带着微笑,却让人无端地背后一寒。 「不如我带你们玩点有意思的。」 接下去的话京墨都是对着百里霜说的,她知道她弟弟是这一群人里的小头目。 况且彼时军中军师大人的威严早已根深蒂固,几个年轻人纵然心中不愿,却也万万不敢忤逆京墨的意思。 于是原本准备出去挥洒青春汗水的年轻人只能乖乖回头,郁闷地在草丛里餵了一夜蚊子。 当然若这件事就以这样的惩罚形式作为结尾的话,京墨也就愧对她的「神棍」称号了。 那天他们一直蹲到晨光微曦,正昏昏欲睡,却忽听得不远处风声唿啸,似有人接近。 一群年轻却已经验丰富的人立刻警醒起来,回想起京墨离去前莫名的嘱咐,当即也没多想,便按照她的指示绕了过去。
第43页 随后,他们不止破坏了敌军的偷袭计划,还直捣黄龙,生擒了对方的指挥将领。 几个歷练为主的年轻人初次立功,个个兴奋不已,当即回去报喜。 然而在他们将消息回报之后才发现,敌军的谋士之一正蹲在简陋的茶几旁与白英下棋。 这么一副来去自如的形态显然与俘虏不符,而作为策反计划的主力,京墨只是坐在白英身边喝茶,不时指点几步。 那一刻,就连百里霜也觉得他姐脸上的微笑十分高深莫测。 顺带一提,被生擒的那个将领曾经在不懂事的时候调戏过女皇陛下,甚至在正面对敌发现女皇身份的时候,还出言讽刺过女子无能。 ——然后他被女皇陛下当着下属的面揍成了猪头,落荒而逃。 〈吾吾企久一七叄一参〉 资/源一样 请勿重复加/群 〈扒尔斯屋二令领纠〉 当然百里霜提起这点没什么意思—— 啊,他的意思是说,这当然与女皇大人有关系。 能让他姐黑化暴走的,当然是、也只能是与女皇陛下有关了。 时隔数年以后,京墨再次用这种高深莫测的语气引诱幼弟,当然也还是同样。 而百里霜警惕地与长姐对视片刻之后,还是在对方那渗人的微笑中先败下阵来。 百里霜将手里的小鸭子木雕塞回枕头下,挫败地揉了揉脸,嘆气:「好吧,姐姐大人,我需要做什么吗,还请您指点一二。」 京墨满意地将嘴角的弧度调整回正常模式:「阿霜知道去琼枝都城怎么走吗?」 …… 三日后 商陆趴在马车车窗边,往后看着逐渐远去的皇城,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气。 昨日她才偷偷去看了苏叶一眼,当然没叫她知晓,她也在心底暗下了决心,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她甚至不想知道苏叶最终的下场。 至此,苏叶的事她就彻底放下了。 于是此刻一口气嘆出,商陆心中怅然退去,便只剩下终于离开皇宫的庆幸了。 还好五公主和女皇陛下都没有太过为难她们,看来她们确实是好人啊。 商陆对自己最初的误解产生了一丢丢愧疚。 以后大概就不会再见了吧,可她连一句谢谢还没来得及说…… 商陆正在伤感,忽感觉有什么拽住了自己的袖子,她低下头,便见一抹紫色落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秦艽借了衣袖的遮挡扯住了商陆的袖子,只露出小半截苍白的指尖。 「怎么——」 商陆尾音未落地,便感觉迎面一阵风来,再定睛一看,顿时惊得瞠目结舌,旁边秦艽的表情也是一脸警惕之外的错愕。 钻进来的人却仿佛没有觉察到这令人尴尬的气氛,自顾自地钻进来之后,又自说自话地趴到在里侧,还随手抄起一张毯子将自己盖了起来。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自然无比,商陆连惊讶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做完。 「借我躲躲。」毛毯下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们,继续。」 秦艽:「……」这位难道是那位女皇陛下的双胞胎妹妹么? 商陆:…… 商陆僵硬地转过头,听得外面一阵骚动之后又平復下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几道熟悉的男声,她又僵硬地将头转回去。 白英还缩在毯子下,试图和马车融为一体。 商陆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然后忍不住伸手,戳了两下那条造型奇特的「毛毯」。 她现在只想问一个问题:「京……呃,国师大人呢?」 第23章 23 此时京墨还待在自己家中。 就在一刻之前,白英偷偷摸摸翻了她后院的墙, 特地去告了个别。 虽说京墨早已看出白英的心思, 但也没想到她竟这般不知遮掩, 顿时哑然无言。 「你不是外人。」白英答得认真。 至于五公主么——她可是阻止白英离宫出走的主力, 这时候当然是要瞒着了, 自然也就不在此列了。 「为何总是要偷跑出去呢?」京墨也经不住有些好奇,「若是微服私访, 如今无事,说清楚了五殿下也不会拒绝, 何苦这么复杂?」 白英思考片刻, 觉得有道理,但她又摇了摇头, 找出了一个理由:「少了乐趣。」 顺风顺水当然没有斗智斗勇得来的胜利有意思。 大约是前半生的责任压得太沉重,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想要弥补过去的遗憾, 自然不能是那样平淡的过程。 「这是我的,毕生梦想。」白英语气坚定。 京墨不由失笑, 无奈地摇了摇头, 却道:「那便祝陛下一路顺风。」 说着,京墨顿了顿, 又道:「记得早点回来。」 白英点头:「好。」 在五公主发现不对找上门来之前,白英又原路翻了出去,抓住机会混进了商陆和秦艽的送行车队。 …… 面对商陆的疑问,白英只思考了片刻, 便答道:「在家。」 商陆被这个朴实无华的答案噎了一下,原本看那两人之间感情那么好,她还以为白英出来京墨一定会跟着呢。 不过如果京墨在的话,女皇陛下也未必会做出躲别人马车这样掉身价的事来吧。 但……说不定也会玩得很高兴?
第44页 回想起与京墨短暂的相处里,后者表现出来的性格似乎也不是那么靠谱,商陆又有些不确定了。 就在商陆因为某种类似于震惊感慨的情绪神游时,秦艽再次扯了扯她的袖子,询问她是怎么回事。 商陆花了点时间才理解秦艽在她手上写下的字,下意识看了地上的「毛毯」一眼。 有过一次经验的她倒是很快明白过来,这位致力于跑路的女皇大人大概是又趁机离家出走了。 然而秦艽不知内情,女皇陛下上次离宫出走的事被瞒得死死的,当然也无损她的威严。 有那么一段时间,商陆陷入了某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骗人不太好,但若要说了实话,别人以为他们的女皇陛下不靠谱怎么办? 毁了名声事小,万一往后被报復回来怎么办? 于是商陆最终只能默默将目光投向了那团「毛毯」,试图用意念让她自己出来解释一下。 当然这毫无效果。 商陆现在可没胆子对白英大唿小叫,只恨不得离上八百里远保全小命才好,但人现在就在面前,赶不得又不能自己离开。 纠结了许久,商陆仍然只能保持着沉默,倒是秦艽先意识到这话或许不该问,主动退到一边,不再多问,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颠簸的旅途中,秦艽仍是不可避免地不时用余光扫过那一团不明物体,第一次对帝王这种生物产生了几分微妙的困惑。 ——这位女皇陛下也未免太心大了一点,还是说,这只是一种用于迷惑人心让人放下戒备的手段? 若是只有商陆一人,秦艽确信可以让她称为自己的助力,但要再加上一个女皇陛下—— 现在秦艽忽然觉得,让商陆将自己送回去,或许不是什么好的计划了。 秦艽心头闪过百般思绪,早早低下了头,掩去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 而被两人揣度猜测了几番的白英倒真是心宽,闭了眼很快就在一片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睡了过去。 等到白英醒来的时候,送行的队伍已经进了琼枝都城。 百部自然早早派了使者先一步前往琼枝回復,商陆等人也只慢了使者一步,到城门口的时候便有人急匆匆地赶来迎接。 进都城少不得排查一番,即便是百部来的贵客也是如此,只是程度要宽松不少,再加上迎接的人马来得匆忙,现场反而变得乱糟糟的。 迎接的人里自报家门,似乎有一个是秦家的人,听到那人的声音的瞬间,秦艽便屏住了唿吸。 商陆注意到了她的紧张,连忙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慰,后者却下意识地抽回了手。 两人同时一僵。 秦艽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这条件反射。 好在商陆并非小心眼的人,初时尴尬过去,见秦艽沉默不语,只当她天性害羞,便顺势收回手扒了扒自己的头髮。 「别怕,他们欺负你的话,我帮你打回去。」商陆安慰道,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打不过,我也可以带你逃跑。回哪里不比吃人的地方好呢。」 秦艽神思莫名,却不再多与商陆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交涉的,送行的队伍直接将秦艽和商陆送到了秦家门口。 秦艽透过车窗缝隙看清外面的街道,不由攥紧了五指,商陆也不由跟着提起了心。 两人一路紧张,神经紧绷着又被转移了注意力,竟没注意到原本躲在车厢里的另一人早就没了踪影。 直到商陆先下了马车,又小心扶着秦艽下来的时候,才恍然醒觉。 她连忙又将秦艽放到一边,直接爬回车上,掀开毛毯摸索一阵。 秦家大门富丽堂皇,气势恢宏,比之皇宫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如今一群老老少少锦衣华服地往门口一杵,更是让人望之生怯。 奈何商陆这时候一心记挂着女皇陛下,生怕她被人发现出了什么问题。 她只顾着找人,就连秦艽也暂时放到了一边,更何况是门口的陌生人了。 商陆一边翻找,一边还记着压低了音量唿唤:「陛下?陛下?陛下你在吗?该起床了我们到地方了!」 秦家门口的人脸色都已经黑如锅底。 早先使者上门来得匆忙,话也没说得清楚,只说他们府上的「小姐」已经被指了婚,所以陪着秦「小姐」回来的自然是她的「姑爷」。 秦家人心中种种心绪暂且不提,连忙举家出动迎接,一眼望过去护送的队伍倒是气势非凡。 谁知道车上先下来的竟然也是个姑娘。 若是姑娘也就算了,秦家人还勉强能将她当做服侍的丫鬟——虽然看她那一身好料子就不像是个当丫鬟的样子。 可毕竟百部大国底蕴丰厚,也许丫鬟也这么财大气粗呢。 但接下去这「丫鬟」粗鲁的行为就让秦家人感到不满了,竟然连招唿问安都没有一个,就这样将「主人」晾在一边,还用那样粗鲁的姿势爬回去,用屁股对着他们。 真是太没规矩了! 就在秦家人觉得受到羞辱心生不满的时候,商陆还在忙着找半路失踪的女皇陛下。 秦艽最先察觉到了「自家人」的情绪变化,捻着衣角的动作一顿,心头突然生出几分荒谬来。 这家人一向嚣张跋扈,只是趋利避害的本能是真的,欺软怕硬也是真的,明明已经气得要死,却只能死死撑着面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45页 这可真是……有趣啊…… 秦艽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却也在同时低垂下头,掩去脸上变化的神情。 「陛下啊,您别玩我了成不成……」 商陆几乎翻遍车厢也没个人影,但又不记得白英到底何时离开。 再想想自己肯定与女皇陛下的失踪脱不了干系,商陆顿时欲哭无泪,恨不得抱着柱子嚎上几声。 「陛下啊……你要是这么丢了,五公主绝对会杀了我的啊!」 被丢到一边的秦艽也并未表现出急躁,只是沉静地站在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商陆下来。 周围护卫还在守着马车,他们皆是来自百部,听得是白英和五公主的命令,说是护送秦艽秦小姐回国,但实际上除了撑场子外,当然是以商陆为主。 商陆作为秦艽的「主人」,她不下来,护卫自然也不会放秦艽离开。 商陆念叨的时候还记得压低声音,但看她一脸焦急,秦艽大致也猜出了几分。 不过秦艽比商陆聪明那么一点,她可还是记得女皇陛下刚上车时外面那一阵骚动,平復得太快,说没点猫腻她都不信,况且—— 秦艽用余光扫过旁边的护卫,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就在秦家人举家出动,憋着气站在大门口围观着一出「商陆找女皇」的闹剧时,罪魁祸首已经钻进了琼枝都城的小巷中,与乞丐为伍了。 琼枝虽是小国,但此处毕竟是王城所在,挂着都城的名号自然也是颇为繁华,不比百部的临华城差多少。 只是琼枝与百部一线之隔,风俗却大不一样,这里以男子为尊,女子皆养在深闺,稍有出格便动不动就要来一句「不守妇道」之类的指责。 如今其他许多国家也如琼枝一般,白英早就有所耳闻,但亲身体会到还是头一遭。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眼望过去清一色的都是男人,唯一的花色却都是暗巷中花枝招展的艷俗女子。 白英虽早有警觉,已经是尽力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就连询问消息也是给乞丐塞碎银,最终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麻烦找上了门。 被一群打扮得流里流气的油腻中年人堵在巷尾的时候,白英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纳闷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招到麻烦。 一定都是商陆的错。 还趴在马车缝里挨个搜查的商陆打了个喷嚏。 「哟,这小娘子是个生面孔啊,不知道哪家新来的,不如告诉我们一下改天我们去捧个场啊。」 「嘿嘿,当然要是在这里和我们玩玩也是可以的。」 「看这衣裳料子不错,怕不是哪家跑出来的丫头小姐吧。」 「怎么可能,哪个清白人家会放小姐出门来这种烟花之地,要我说,这小娘们儿不知道哪家的小寡妇,身上应该有银子吧,借点给哥哥们玩玩啊。」 「我刚刚看到她给那小乞丐银子了,出手可大方了。」 「我说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白英轻嘆了一口气,唯一的想法就是——还好这次没叫京墨跟她过来。 要是京墨遇到这种情况…… 光是想像了一下,白英眉头便紧皱起来,京墨可比她心软多了,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白英按在袖中刀柄上的手都用力了几分,抬头看向那几个小流氓,微微一挑唇,带上了几分杀气。 几个小流氓越靠越近,白英已经抽出了刀。 但白英的刀最终却没用上。 没来得及。 巷口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少年,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却只能看到他肩上扛了一把蓬松的武器,背着光一站,仿佛什么从天而降的大侠一般。 「你们一群欺负一个,还要不要脸!」 少年话说得仿佛十分不忿,然而语气却十分慵懒,以至于带上了几分反效果的嘲讽意味。 「有本事,来单挑啊。」 少年声音稚气未脱,即便刻意压低了嗓音,却还是像幼童胜过成熟的男人。 白英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却一愣,原本已经滑落到指间的小刀刀身一翻,又原路塞了回去。 「哪里来的小鬼多管闲事?」 「哟,这小弟弟还没断奶吧,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少看些话本吧,真以为拿个扫把就能充大侠了,也不怕笑死人。」 「小弟弟乖乖回去,回头叔叔请你吃糖……」 「呵。」少年以一声平淡的冷笑作为回应,肩上扛着的大扫把往地上一放,便直接沖入那几个小流氓当中。 「啊!」 「嗷!」 「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们一起上!还教训不了一个小鬼头吗!」 「啊!」 「我错了!」 「别打了!」 「大侠饶命!」 几个流氓前一刻还在放狠话,下一瞬却被一个少年用扫把打得哭爹喊娘,几乎要跪地求饶,那画面看来颇具喜感,白英都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大约少年也觉得这噪音太过恼人,扫把往地上一杵,低声说了句:「还不快滚!」 几个流氓立刻屁滚尿流地跑出了这昏暗的小巷。 以刚刚那一连串的噪音来看,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来找麻烦了。 少年似是满意了,这才往前走了两步,手上还拖着扫把,像是握着什么绝世宝剑一般。
第46页 如果忽略扫把尾巴上沾着的烂树叶,那姿态倒是有几分傲然的气势。 「这位姑娘,你不要紧吧?」少年走近时才慢吞吞地询问了一句,「隔壁有医馆,如果丢失钱财可以去报官。」 白英歪了歪脑袋,打量了面前的少年好一会儿,许久都没有答话。 这时候背着光,脸有点看不清楚,不过个子倒是高了不少,上次见才到腰那儿,现在已经快到她肩那么高了。 看来在外面这么多年也没受到什么委屈。 ——养他的人竟也知道尽责了,这反倒是让白英比较惊讶的一点了。 「没事我就走了啊,这地方对女子不太友好,你还是早些离开吧。」 少年见白英半晌不答,倒也没有兴致再多待下去,只是出于基本的人道提醒了几句。 「这里是琼枝,不是百部,要是去百部出城门要往北走。」 说完,少年便准备转身离去,却被白英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白朮。」白英道,「好久不见。」 「……」被称作「白朮」的少年脚步一顿。 在这感人的重逢时刻,正确的套路应该是少年不敢置信地转回身,确信对方的身份后,欣喜地扑上去叫一声「姑姑」。 然而事实是,少年连头也没回,直接加快了脚步,试图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可惜白英的反应更快。 白英一把揪住少年的后衣领,露出了一个与京墨十分肖似的温柔笑容,连语气也柔和得如出一辙。 「你,要,去哪儿?」 第24章 24 白英上面原本还有两个哥哥,可惜都短命。 在白英这一辈当中, 除去上面两个同父异母又都英年早逝的哥哥, 下面还有同父同母的三个妹妹一个弟弟。 大哥天性温良, 待谁都是一团和气, 与其他的兄弟姐妹关系很不错, 二哥则各方面都比较难搞,暂且不提。 而下面几个, 四妹幼年体弱,养在母亲娘家, 与其他兄弟姐妹少有相见, 好不容易长大了,却又玩了一出为爱出走的戏码, 早早便与「真爱」私奔隐居了。 六妹年纪尚小,七弟更是还不足十岁,直接被退位的父皇母后一起打包带出了宫—— 大侄子白朮也被包含在打包一员当中。 于是偌大的皇宫里, 算得上血亲的皇族也就年纪相仿的白英与五公主两人,相携着过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 不过兄弟姐妹族亲一多, 关系也自然就要分出个亲疏远近来。 早年两位兄长接连过世, 下面弟弟妹妹要么年纪太小,要么身体不好, 最后承担起继承责任的也就只有白英与五公主两人。 姐妹俩自幼吃住学习都在一处,关系自然非比寻常,但相较之下,与其他弟弟妹妹相处更少, 关系也就淡上几分。 白朮算得上是一个意外。 大侄子白朮就是白英大哥的儿子,也是他那一辈第一个孩子——当然,至今他仍然还是唯一一个。 白朮恰好生于战乱刚起的那几年,而母亲因为难产去世,父亲此后也郁郁寡欢,最终在战场上不慎丢了性命。 于是在三四岁的时候,白朮便成了孤儿,是由祖父母一手带大的,平时白英这几个做姑姑的对他也颇为照顾。 除去亲族以外,白朮与京墨也有几分渊源,不过这个是后话,暂且不提。 一开始白英的父母说要带白朮出宫的时候,白英和五公主都表示了反对。 这完全就是条件反射的行为了,倒不是担心感情之流的问题,只是在养育子女的问题上,前任国主皇后都算不上什么称职的家长。 君不见前有叛逆二哥,后有四公主为爱出走,此后竟再也未回来过,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还未长大,也就暂且不提。 即便是由各位帝师教导出来的现任女皇大人,至今心中还怀揣着一个离家出走的远大理想。 总而言之,白英和五公主都十分担心大侄子会被那对不怎么靠谱的爹妈养坏了—— 这里是说物理意义上的坏。 但丢下责任一身轻的夫妻难得生出了爱子之心,错过了几个儿女少年时亲近爱护的机会,便决心在孙子辈上讨回来。 再加上那时战乱还未结束,国内又有逆臣隐而不发,虎视眈眈,五公主与白英皆没有余裕去操心这个才七八岁大的大侄子。 最后两方各退一步,白英的父皇母后带上了已及笄的六公主。 六公主生性腼腆,加上母后出于对前三个孩子的愧疚补偿心理,也并未机遇她太多责任压力,只是教她识字读书,其他的一切都随了她的心性。 所幸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做了正面的榜样,被半放养的六公主竟也未长歪,反而异常乖巧懂事。 六公主心细,国政兵法一窍不通,照顾人却有一套,做事也十分稳妥。 所以白英与五公主私下商讨几番之后,也就勉强同意了。 宫里每隔上半年便能收到六公主的来信,信中大多说了安好之意,才让两位姐姐慢慢放下了心。 时至今日,数年已过,信倒仍是正常收到,但人却是许久未见了。 但这并不是白英感到惊讶的主要原因。 大侄子安然长大,当中大半必是六公主的功劳,这点毋庸置疑。 白英见了六公主,后者乖乖低头叫了声「皇姐」,仍是如往日一般的温柔细心,前面的讶异也就丢到了一边。
第47页 但随之让白英意外的就是他们此刻所身处的地方了。 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她的父皇母后虽说是要游歷山川,但也鲜少出百部国境,更遑论别国的都城。 这曾让白英和五公主都少了很多顾虑,但这也是此刻白英感到意外的主因。 「这个啊,那不是.......啊——」 笑得一脸温婉的妇人掐了丈夫一把,温温柔柔地接上他的话。 「我们迷路了,一不留神就到了这里。」 随着老父亲浮夸的叫痛声,白英额头也不自觉地滑落了一滴冷汗,她转开视线,避开了母亲微笑的脸,顺带打量了一下周围。 几人落脚在一家客栈中,包下了最大的三间客房,这时候几人正聚在其中一间,侧墙临街,窗户大开着,不时有凉风吹进。 将白英带回来的大侄子白朮正躺在窗下,几乎整个人都瘫在了躺椅之上,没人叫他,他便半晌都不动一下。 若不是先前他祖母突然有想吃的东西,让他下去跑腿,他也不会遇到白英,更不会造成如今这一家三代对峙的尴尬场面。 两位还算不上太老的老人家则都坐在桌前,喝着茶吃着点心,一派悠然。 唯有六公主忙前跑后,端茶送水,忙碌不已。 「皇.......三姐。」六公主反应过来改了称唿,一边递上一杯茶,「喝茶。」 「嗯。」白英接过茶,看了茶杯一眼,便皱起了眉,「没下人?」 六公主怎么说也是公主,爹娘不靠谱带着她乱跑也就算了,怎么端茶送水这种事还要她亲自来? 「有,只是我们家里人谈心,没必要再叫外人来打搅。」 六公主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一边为母亲续了一杯茶,一边为三姐解释。 「而且这种小事我做着也安心些,若是整日无所事事才让人苦恼。」 看看那边一个瘫、两个丝毫没有自觉的人群,白英转过头,由衷地对六妹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不辛苦。」六公主细声道。 与时常笑中带刀子的五公主和京墨不同,六公主笑起来只会给人一种温温软软的感觉。 而她的性格也确实如她表现出来的一样,温柔又善解人意,从不带刺。 往常家里人坐在一处,通常也是六公主几句软和的话,便在无形中化解了矛盾尴尬。 此刻也是由六公主扭转了话题,从危险的方向硬是拧回到了家常方面。 「倒是许久不见三姐和五姐了,近来可好?」六公主道,「原本父亲母亲还说今年过年回去看看。」 「阿英和阿薇年纪也都老大不小的了,找到合适的对象了吗?」她们的母亲插话进来,「放心,不管是男是女,只要你喜欢,我们都不会反对的,到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便可.......」 先前因为说错话被掐了一把的父亲苦着脸揉着腰,这时候倒是也跟上了话头。 「是啊,老五还好一点,但是老三你这可是刻不容缓啊,前阵子送去那么多都没看得上的吗?再不嫁再不娶可就是老姑娘——咳.......别掐了,我错了我错了,不说了!」 白英:「........」 要是他们不提也就算了,现在听这两人的意思,白英要是再反应不过来,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合着促使她第一次离家出走的直接原因不是外人,而是有「内鬼」! 「你们撺掇的?」白英扫过去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杀气。 「咳........」不靠谱的爹娘望天的望天,喝茶的喝茶,好一会儿才从尴尬中脱身,试图撇清关系,「我们偶遇那些个的时候,也就随口提了两句。」 在场除了瘫成一条咸鱼的大侄子,也就常年周旋于家人之间的六公主未受影响,还替父母说了两句。 「父亲母亲也是关心三姐和五姐。」六公主道,「五姐好歹总在国内,与各家子弟交流不少,可三姐常年在外,这么多年,关系说得上的也只有京墨姐姐吧。」 「是啊。京墨怎么说也是百里家长女,身子又不大好,你们关系再好也只是朋友。」 亲爹难得关心起了长女的感情问题,他对京墨并无恶感,也知道她有能耐,但再有能耐也不能当皇后使啊。 都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可一个帝王继位多年,连皇后都没有,这像话吗? 「难不成你还要跟京墨过一辈子?」亲爹觉得有点愁,连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质问的力度。 白英想也没想便回道:「有何不可?」 亲爹一哽,半晌没说出话来,于是另一位催婚主力便跟上来:「那你怎么知道京墨也愿意?」 这直击心灵的一问让白英也愣在原地。 白英的母亲见她愣住,便见好就收,软和下语气。 「这事儿你要考虑清楚,京墨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别以为你自己不想成亲,便觉得她也不想,有时候朋友也不是为所欲为的藉口,你是君她是臣,她必然要顾虑你的意思,但朋友却不是君臣,若是......你也别耽误了她。」 做母亲的人轻嘆了一口气,见白英似乎在思考,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 「你也同样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有能耐,比你父亲还有能耐,但毕竟你也是一个人,若无人在侧,那也太过寂寞了。」 「还有子嗣的问——唔——」亲爹话刚出口便被堵住。
第48页 白英的母亲一个眼神扫过去,她身边的人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亲爹这么一副小媳妇儿样,看得六公主都忍不住偷笑了两声。 白英许久都没说话,谁也没有看到,在她母亲开口时,她的手颤抖了一下。 但很快她又恢復到了那副沉稳又沉默的姿态,似乎真的是在认真地思考。 温热的茶捧在手中一口也未碰,直到热气尽数散去,白英才低了头看那茶杯,杯中漾起几圈波纹。 「我知道了。」白英放下了茶杯,表情仍然平静。 另外三人都当她还需时间思考,毕竟感情问题急不来,何况白英与京墨可是近二十年的交情了。 于是他们也没有再就这个问题深入下去,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太过干涉反而不好。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白英的母亲转移了话题,有些好奇地问道,「近日琼枝与百部有什么交流活动吗?值得你亲自过来?」 耿直的父母暂时未得到女皇陛下上一次离宫出走的消息,这时候自然也想不到这种不靠谱的可能性。 「......」白英闻言,放下杯子的动作一顿,总算将记忆中遗忘的那部分找了回来。 在心里默默对商陆说了声毫无诚意的「抱歉」之后,白英又一本正经地对着面前的人扯谎:「为了你们。」 「难道你也听说了白——嗷,你能不能别掐同一块地方.......」白英的父亲揉着腰上一块,十分郁闷。 「你是猜到我们要来这里吗?真是让娘亲太感动了。」白英的母亲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放心,我们也就在这儿玩几日便回去了,难得出一趟国,若是就这么回去也太可惜了。」 两人话中有话,显然隐瞒了一些信息,白英的目光微移,落到母亲无懈可击的笑脸上,顿时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从他们这里得到真相了,索性不再多问。 「正好。」白英淡淡应道,「我也有事。」 「哦,还有什么事?」白英的母亲顺势问道。 白英的视线转了一圈,先落到窗上,然后又往下滑到底下瘫着的大侄子身上。 用书挡住脸的白朮无端地感到了一阵寒意。 白英也未回答父母的疑问,而是直接起身,走到窗边,往外平平淡淡地叫了一声:「阿霜。」 下一瞬,一身护卫打扮的少年便从窗外跳了进来。 「陛下——」 百里霜落了地,向白英行完礼,再转向另外几个的时候,面上便带出了几分尴尬。 显然刚刚有关于他姐姐的讨论部分,他几乎都听到了。 不过另外几个当事人比百里霜淡定得多,挥挥手示意不用多礼,随即就开始看白英对他的嘱咐了。 「都走了?」白英问。 百里霜花了点时间理解白英的话,随后点了点头。 「秦家力留商姑娘多住几日,商姑娘也并未反对,那边留了几个人,不过明显上我们护送到位便先行回去了。」 「看紧点。」白英道,「有事拖走。」 这话好理解——不论如何先保证商陆的安全,百里霜当即点了点头。 「其他不用管。」白英道。 「那您.......」百里霜扫了屋里的前皇帝前皇后一眼,到底没敢当着他们面直言女皇陛下离家出走的问题,只能含混地暗示了白英一句,「接下去有何安排?」 「把他送回去。」白英顺手拎起瘫着的咸......啊不,大侄子白朮,往百里霜怀里一丢,「送给你姐。」 「啊......啊?」百里霜与趴他怀里的白朮大眼瞪小眼片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由拿余光扫视另外几人,再开口都有些磕磕巴巴,「这......小殿下......这......」 「给他师父管。」白英道,「年纪不小了。干点正事。」 白朮如今十岁往上,其他人在他这个年纪不是在发奋读书,就是习武学艺,总要为日后的立身打几分基础。 远的不说,就说白英和五公主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参与国政了。 而此刻白朮却还跟着祖父母游山玩水,养成了这么一副懒散的性子,对往后却是极为不利的。 何况白朮本身就极有天赋,若是这样荒废了也太过可惜。 这件事上,白英那对不靠谱的爹娘却罕有的没了辩解的言辞,他们也确实理亏。 原本就算没有遇上白英,他们也是打算抽空将白朮送回去,叫专人教导的。 如今白英开了口,叫百里霜将人送回去,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反对的话可说。 白朮原本倒还想挣扎一下,他懒散惯了,一想到回去没了偷懒的机会,顿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然而一听白英那句「给他师父管」,白朮便顿时蔫了回去,乖乖地任由百里霜抓着他。 白朮的师父就是京墨,这段渊源最早该追溯到京墨回山上养伤的时候。 当时白朮受伤,被祖父母就近带着上山求医,便恰巧遇到京墨。 前因后果串联一下,便是还不认识京墨的白朮被前者的神棍威力所折服,阴差阳错拜了师。 其实京墨倒不怎么管白朮,一是白朮身份特殊,二来白朮本身也有各种各样的顾虑,她便也随他。 有时候白朮想学了,京墨便教她,但白朮想要偷懒了,京墨也从不会责备他。
第49页 然而就是这样温和的教育方式,不知为何就给白朮带来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二人在山上朝夕相处不过几个月,白朮就已经被这个师父治得服服帖帖。 家里人都宠白朮,纵然有时候恨铁不成钢骂上几句,却都不如京墨一句委婉的疑问来得有用。 白朮几乎可以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师父的那一张嘴。 这时候白英搬出京墨的名号,白朮自然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一句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事实证明,若是忤逆了师父的意思,最后下场惨烈的必然是他这个徒弟。 根据已知事实可得,白英的意见基本等于京墨的意见。 所以,反抗无用。 白朮老气横秋地嘆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过早地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有点心累。 在一票支持,其余弃权的场面之下,将白朮送回去这件事便立刻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百里霜小心翼翼地提着这么一个烫手的大侄子,有些尴尬地看了白英一眼。 「陛下,那您——」 「早去早回。」白英打断了百里霜的话。 「.......我?」百里霜一愣,不由指向自己,再度确认道,「您是让我亲自送回去?但是阿姐说您这边......」 「别人不放心。」白英道,「我能应付。」 护送白朮的事也确实不是小事,而女皇陛下这边反倒不需要太过担心,别说这边还有许多人暗中跟着,单就女皇陛下本身的战斗力,能伤到她的都没多少。 前后一思量,百里霜很快下了决断——如今自然是「速战速决」了。 这么想着,百里霜便准备即刻动身,谁知他刚转过身,便被白英叫住。 「等等。」白英撂下一句话,已经叫人来准备了纸墨,看架势似乎是准备写信。 好在白英写信似乎早已打好了腹稿,下笔便如行云流水,很快便落了笔。 吹了吹潮湿的墨迹,白英将信装好,递到百里霜手里。 信封上并未收信者的名字,百里霜正要问,便听白英说道:「给你姐。」 百里霜下意识问道:「那五公主的呢?」 白英:「......」 百里霜缩了缩脖子,默默闭上了嘴,恭恭敬敬地接过信封,便告了退。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有点微妙地想同情一下五公主呢。 ...... 秦家 商陆揉着肚子从饭桌上退下来,只觉得这一顿饭吃得快要胃痛,另一只空着的手还牵住了秦艽的几根手指头。 后面这个是做给秦家人看的,好让他们以为他们两人十分「恩爱」,这样才能让他们有所顾忌。 毕竟商陆怎么说也是百部国送来的人,虽说碍于情面留下住几日,但秦家要想动秦艽,也就需要多考虑一分了。 原本秦艽以为商陆最多送她回来,哪怕立刻离开也足够她借用这余威计划几日了。 谁知商陆不仅为她留了下来,还十分配合她的计划,倒是一桩意外之喜了。 只是这位商姑娘,未免也太好说话了一些.......倒不如说太单纯了一些,太善良,也太过天真。 就算是秦艽,竟也不由生出几分罪恶感了,她微微低下了头,连手也往回缩了一些,却又被商陆条件反射地握紧。 秦艽一顿,抬起头来,却见商陆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连忙将视线移向别处,耳朵和脸颊都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红色。 但她始终都没有放开手。 秦艽再次低下头去,余光扫到两人握着的手,商陆只抓了她的几个指尖,却是用整个掌心贴上去,这才是真正是双手相握的姿势。 说来也怪,明明是秦艽自己提出的计划,此刻却反倒是她怯于做出真正相握的姿势,即便她比谁都清楚,这只是作态而已。 秦艽隔着面纱咬住了下唇,许久才稳下心神,加快了脚步。 光从住的地方便可看出秦家对秦艽的不用心,位置极为偏僻不说,就连地方也小的可怜。 说是一座小院,实际上只是圈了一张小石桌一棵古木的大小,内间也只一间卧房而已,放下一张床,一张小方桌,便没有多少落脚的地方了。 亏得秦艽房中并无太多装饰,极为简约,才让卧房显得不那么拥挤。 但光就一个姑娘家的闺房来说,这间无论是色调还是装饰,都太过朴素了。 商陆觉得,自己幼年跟着师父习武时住的屋子都比这间有人气。 这么一想,商陆便越发觉得秦艽可怜,不由生出几分怜意与愤慨来,就连一开始被秦艽半哄半求留下的怨念都淡了几分。 秦艽并没有商陆那样多的感慨,进了屋便早就习以为常一般,先收拾起了东西。 好在秦家还顾忌着「百部」二字的威力,不至于连屋子都不收拾,倒是给秦艽省了不少事。 简单地收拾完东西,秦艽便找来纸笔,研了半天墨,又点了根蜡烛,才开始写字向商陆解释。 [只需要住五日,我便可离开,委屈你几日,我很感激。] 这一次秦艽落笔几番犹豫,不似前几次那般自然。 好在商陆并未注意到当中变化,很快便被下面几句话吸引了注意。 [这几日你住卧房,我睡外间即可。] 卧房只有一张床,但好歹床被齐全,外间的顶多算是一张床板而已,而且看着质量不怎么让人放心,似乎随时都有英勇壮烈的可能。
第50页 「那么麻烦干什么,我们睡一起不就行了吗。」商陆很直接,「放心,你我皆是女子,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商陆一顿,不由想到某两个人,连忙补救道:「我是说,我不喜欢女子,啊不,我是说我更喜欢男人,也不是,呃......总之我对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可我若是有了怎么办? 秦艽笔下一顿,险些将这句话直接写出来,好在她还留着几分理智。 「再说做戏做全套,万一他们过来看怎么办,至于名声么,反正我们已经不清白了,也就不需要再计较那些虚名了吧,你要再担心,在中间放一张小桌好了,我用人格发誓,我觉得是个正经人.......」 商陆还在絮絮叨叨,秦艽愣怔后,微微一笑,将先前心头的笑谈放到一边。 笔下因片刻停顿已落了一团墨点,秦艽起笔在墨团旁边写了个「好」字。 「——诶,你答应啦!」商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看了看墨团,又看看秦艽,似乎不敢置信似的。 秦艽将先前用于交流的纸依次放到蜡烛上烧尽,一边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商陆笑得比秦艽还开心,「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好。] 这句话秦艽是在心里说的。 但愿我们都不会有事,但愿你知道真相后不要恨我。 ...... 百里霜挂念着白英那边,一路快马加鞭,隔日傍晚便回到了百部都城。 京墨府上门口停着五公主的马车,百里霜眼尖,见势不对,连忙剎住车,拎着白朮绕到了后院的位置,从墙后翻了过去。 被迫翻墙的白朮顺带翻了个白眼,然后在看到他师父的时候,又硬生生地将白眼翻了回去。 百里霜落地的时候,五公主刚一路带风地出了京墨府上,一脸怒容,但显然不是针对京墨。 百里霜偷偷瞄到了五公主的神色,一边默默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一边夸自己真有先见之明。 正面避开了五公主,接下去就是要赶紧跑路,出去躲躲风头了。 百里霜将白朮丢下,将女皇陛下的亲笔信一直递到他阿姐的话里,随即便转身就要走。 彼时京墨正坐在后院喝茶,抬头瞄了数月不见的徒弟一眼,便笑眯眯地点了点桌面。 白朮瞬间摆脱了懒散温吞的姿态,快而准地在京墨指定的位置坐下,乖乖坐直了身子,等待师父的指示。 然而京墨只是低下了头,并且叫住了百里霜:「阿霜,等等。」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和语气,百里霜眉角抽搐了两下,难以置信地回头:「阿姐,你不会也要现场回信吧?」 「是啊,你既然回来了,那便顺路不是正好吗。」京墨温声安慰道,「放心,五殿下回去处理叛贼的事了,暂时不会回来的。」 我又不是信差,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关心陛下的安危,让我早点过去保护陛下吗?之前表现得那么担心的样子难道是装的吗?这发展不对啊!还有阿姐你的表情是不是有点荡漾过头了,收到陛下的信是这么高兴的事吗?五殿下知道的话会哭的吧,绝对会哭的吧! 当然这些话百里霜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在现实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点头,然后安静地闭上嘴,等待着他姐姐拆信读信再回信。 京墨没有理会自家弟弟过于丰富的面部表情,嘱咐了一句便低下头去拆信。 信纸未折,只是因为内容着实少得可怜。纸上的字迹倒是一如京墨所熟悉的那样龙飞凤舞,大约也只有她一眼便能认出内容来。 信分正反两面,京墨按信封的方向拆开,信纸的正面除去名字,便只有两行。 京墨一向了解白英的行文习惯,也习惯于她跳跃的思维模式,但这一次她却罕有地被白英的突兀直接吓了一跳。 入眼最让人惊悚的便是写得最大的那一行—— 「京墨:你可愿与我共度一生」 「这可真是.......」京墨低语,「真是有点吓到我了啊。」 京墨虽是惊讶的语气,但脸上却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笑意,她又看到了最左侧的一行小字—— 「愿意的话就翻过去看」 若是不愿意的话呢?直接烧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么? 京墨这么想着的时候,手上动作已经提前了一步,她将信纸翻了过来,信纸的反面更是简略,只有两个词,五个字。 「白朮、继承人」 京墨一顿,第一时间明白了白英的意思,却第一次宁愿自己不要反应得那么快。 「小竹。」京墨抬头,缓缓地朝自己的小徒弟露出了一个异常温柔的微笑,「从今天开始,好好学习吧。」 白朮觉得突然有点冷。 第25章 25 两日后,白英离开父母处, 另寻了住处住下, 百里霜便带着京墨的回信到了。 白英靠在桌边便展开了信, 信上的内容比她去信还要简单, 里外翻完也就只有两个字—— 「愿意」 连署名都没有, 亏得白英同样熟悉京墨的字,也知晓她不可能给其他人回復这样的字眼, 所以也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当然是愿意的。 白英忽想起过去与京墨闲聊,和盘托出自身的来歷之后, 京墨再面对白英时便轻松了许多, 有时候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调笑,京墨摆出一本正经的脸来, 说着「我是为你而来」这样的话。
第51页 其实京墨从未直接言明过前世里白英的死亡,但字里行间带上的不甘,白英却感受得一清二楚。 京墨比任何人都要在意白英的生死, 甚至比她自己更甚。 因为那不可言状的担忧在意,京墨的目光总是落在白英身上, 眼中便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白英不敢说什么爱情, 却敢说,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超越她们之间的默契与对彼此的爱护珍重。 比起还未出现的「爱人」、「伴侣」, 白英更能想像她与京墨过完一生的未来。 或许未有太多热烈——她们的前半生已经足够波澜起伏了,或许就只是相对着坐在院中喝茶闲聊,安安稳稳地度完余生。 即便是这样平淡的未来,只要对象是京墨, 白英便绝不会联想到「无聊」二字。 直到白英的父母为她点明唯一的不确定—— 就算她这么想了,可京墨愿意吗? 若是别人,或许会因为这样的问题自责纠结许久,重重顾虑大约会来源于愧疚、脸面、不自信等等理由。 但这些对白英却全然不是问题,她与京墨之间最多只有调笑的语句,而不会有类似「丢脸」这样的词彙存在,她们完完全全信任彼此。 因为这样的信任,所以她们连犹豫一下的不自信都没有。 可京墨确实从未就这样的问题给过明确的保证。 既然如此,那么问清楚不就好了—— 白英的想法就是这样直接,她与京墨之间,确实不需要再玩那些虚的,所以她毫不犹豫,问她是否愿意。 而京墨给出的回应,也确实白英所想。 白英没什么保存信纸的习惯,唯独这一次,却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将那简短的信折好,又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守在门口的百里霜眼观鼻鼻观心,只敢用余光扫视前方,倒不是畏惧女皇陛下的威严,而是因为这有些异常的反应感到了些许微妙。 他突然有些好奇他姐姐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竟然能让一向「高冷」的陛下露出那样的笑来。 像是遇到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 年轻的百里霜还感知还不够敏锐,不知道两位姐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达成了某种暗渡陈仓的操作,正纳闷间,他便听得白英说起接下去的安排。 「我去找商陆。」白英道,「你随意。」 说完白英便干脆利落地从窗上跳了下去,百里霜立刻惊醒,连忙奔过去试图阻拦,却还是晚一步。 等到百里霜趴在窗边往下看的时候,白英已经不见踪影了。 「......」百里霜的手还维持着原态伸在外面,内心无语凝噎,一时不知道该吐槽女皇陛下这新养成的跳窗恶习,还是为跟丢了人而懊恼。 当然按照常理来说,女皇陛下比大部分人都能打,安全问题倒是不用太担心。 但百里霜要是找不到人,后续有麻烦的就会是他了。 百里霜也算是受了姐姐的委託,这才自告奋勇加入了这送行的队伍。 早先五公主也只当他想逃避那场举国大相亲,私下笑了一阵,之后也没多想便点头答应了。 ——不过这时候五公主应该反应过来了吧。 即便是百里霜,想起暴怒的五公主,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说实话,一般情况下五公主是个文明人,哪怕是对手见了也得称一声好脾气,当然黑肚皮什么的「称赞」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但一旦遇到女皇陛下的事,五公主便总是能在瞬间化身成喷火龙,一通乱炸,常有波及无辜。 偏生每次罪魁祸首倒是跑得最快,最多也不过扫到一点余波。 再想想几乎在脑门上写着「纵容」两个字的亲姐京墨,百里霜又忍不住对五公主生出了几分同情。 面对带头熊的女皇陛下,五公主真是辛苦了。 咳,跑题了。 百里霜连忙将暴怒的五公主从脑海里清除出去,又回想起他姐姐临行前对他嘱咐。 其实那些话也不过都是些老生常谈,像是要跟着白英、别让她涉险之类的话,百里霜自认没有继承到半分他姐姐的神棍体质,并不清楚这些惯常的话后面隐藏着怎样的深意。 不过话说回来,能让京墨亲自嘱咐百里霜的事情,必然不会是表面这样简单的了。 所以纵然十分迷茫,但百里霜还是尽职地跟在白英身后。 除去送信的那几天换了其他人跟着,剩下的时间里百里霜几乎完美贯彻了自己的「护卫」职责。 幸运的是,送信的这几天白英大约是要等着京墨的回信,竟也没怎么作妖,规规矩矩地在父母那边叨扰了两天,随后又自己搬了出来。 至少百里霜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白英,没出现人又失踪的情况。 大概也是这些天白英安分过头的缘故,百里霜差点都要忘了这人「离家出走」的前情了。 白英这次离家出走的事算是密谋的,京墨与她心有灵犀一点通也就不提,至少理论上来说,其他人都是应该不知道她离家出走的事的,更遑论有护卫贴身跟着了。 所以事实上白英现在跑路才是正常的套路——甚至一开始跟百里霜招唿的那两句其实本都不该有的。 百里霜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女皇陛下的新套路,这时候跑路,爹娘那边刚看望完回来,自然不清楚,五公主这时候肯定也知道百里霜跟着白英的事了,气当然会气一阵,不过肯定不会太担忧了。
第52页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百里霜不禁更加同情五公主了——有这份机智放到正事上而不是离家出走上该有多好。 一边这样胡思乱想着,百里霜一边还是匆匆忙忙地跑下了楼,女皇陛下自己机智是一回事,他把人看丢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事还好说,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难辞其咎。 以京墨态度的来看,百里霜敢肯定,这次绝对会出点什么事。 当然要在出意外之前找到白英了。 ...... 还待在秦家的商陆全然不知道另一个麻烦正在来找她的路上,她正捂着胃趴在床上。 按照时间算来,这已经是她待在秦家的第四日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秦家的生活不会让人太愉快,但一开始商陆万万没想到,着不痛快竟然大部分都体现在了饭桌上。 秦家的人也不知道是忌惮百部的威名,还是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这几日对秦艽可谓不闻不问,只有每日三餐按时叫人上桌。 商陆作为隔壁的「姑爷」,自然也是要跟着秦艽上桌的。 就算秦家人不叫,商陆也会厚着脸皮挤上去的,倒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她也只是担心她不在的时候,秦艽会被欺负。 不过几日的相处,秦艽在商陆的心里已经被贴上了「娇弱」、「可怜」的标籤了,短期内大约是撕不掉了。 正义感膨胀得无处安放的商陆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秦艽被欺负,于是只能忍着胃痛陪秦艽上桌。 在商陆暂住的这几天,秦家一直都是大桌吃饭,秦家老太太坐在上手,剩下的按年龄辈分依次排开。 秦家人不少,不提小辈,光是秦艽父辈那一代就有三房,还都很爱娶妾室,当然小妾上不了主桌,但庶子庶女却是不少。 头一天来时,商陆还试图记一下这些人的身份,然而两天过去,她连记名字都放弃了。 反正以后也不相处了,记了还浪费脑子。 这里倒是没有媳妇在后面伺候的习惯,一大家子坐了一桌,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常常还没动筷子就开始打机锋,你一言我一语地讽刺来讽刺去,明明满身恶意都要漫出来了,却偏偏还要摆出言笑晏晏的脸。 商陆每次都捧着碗跟秦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一开始倒还有兴致看看戏,但在连续几顿都被挡住碗筷下不了嘴之后,商陆每次上桌都只觉得胃疼了。 大桌上菜食分量本来就少,再加上位置偏僻,其他人有意无意的排挤,商陆基本都是吃不饱的。 于是越往后,看到一大家子明里暗里地互相嘲讽,商陆越暴躁地想要直接掀桌,再吼上一句「能不能好好吃饭」。 但秦艽几分交代,希望商陆低调一些,给她充个门面就好,再加上秦艽回去后还记得给她开小灶,搜罗一些食物,商陆这才硬生生忍耐了下来。 还好,只剩下一天了,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也不知道秦艽说要办事办好了没有..... 这几日秦艽并不总是待在秦家,不过也没人管,商陆本想跟着,却被拒绝,也只能作罢。 对商陆来说,唯一的好事也就是秦家并不怎么关心秦艽的这座小院。 明明一开始是以老爷子病重为理由将秦艽叫回来,但回来之后除了第一天,秦艽便再也没有见过秦老爷子。 秦家人对秦艽的态度也是嘲讽中夹杂着无视,大约是欺负秦艽不能讲话,除去过而不视的,便总要凑上来嘲讽几句,商陆对这种山路十八弯的讲话方式不明就里,只知道是骂人的话,至于具体骂了什么,她也只能听出来与秦艽的母亲有关。 那些人大多被商陆徒手噼砖的气魄给吓了回去,嘴上嘀咕了几句,脚下倒是跑得挺快,往后秦艽这边便安生了不少。 商陆最初还担心秦艽会不会被那些人的话伤到,但回头时却发现她的表情平静得很,就算商陆不为她出头,她大约也会无视过去。 秦艽从来没有提过她的母亲,但商陆从其他人的嘲讽里拼拼凑凑,隐约明白秦艽的母亲似乎并不是正室,甚至从未进过秦家的大门。 至于她的父亲,商陆就更是连听都没听到过了,她也没听秦艽叫过谁父亲。 虽然有些纳闷,但看秦艽回来之后沉闷许多的样子,商陆就识趣地闭上嘴,并不再多问。 可就算商陆自己刻意保持了低调,却不能阻止麻烦找上门来。 商陆正在床上翻来覆去捂着胃打滚,今天秦艽一大早就出了门,或许是有什么急事,走得匆忙也不记得给商陆预备些食物。 而商陆身在秦家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在床上滚着消解飢饿感,一边等着秦艽回来。 正想着秦艽,商陆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难道是秦艽回来了? 商陆精神一阵,连忙跳下床,光着脚便奔向门口。 「秦——」商陆的尾音淹没在开门的吱呀声里,微弱的风一吹便散了,她有些意外地看向门外的人,神情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戒备,「秦小姐有事吗?」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衣着华美朱钗环翠的小姑娘,看着大约十七八岁,表情却天真烂漫得仿佛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手中捧着一个食盒,盖子未盖,露出里面的一碟酥点,外形十分精緻。 一看到商陆,小姑娘便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来。
第53页 商陆却警惕地抱住了门框,挡在门口,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姑娘。 她对这个小姑娘的记忆很稀薄,似乎并不总在家,有点印象还是因为秦家老太太对她的宠爱,几乎可以说胜过家中的任何一个人,而其他人见到她时也大多只有羡慕嫉恨,表面上都得恭恭敬敬的。 按照年纪来说,这位秦小姐应该是秦艽的妹妹,但按照受宠程度来说,两人可谓天壤之别,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交情的。 商陆还记得秦艽对秦家的敌意牴触,也没见她对哪个「亲人」上心,眼前这位秦小姐看着可爱,但商陆的直觉总是告诫自己别靠得太近才好。 这人的笑容太完美,完美到有些虚伪了。 见商陆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秦小姐全然不在意,而是举起了食盒,眯起眼睛对商陆笑。 「商陆姐姐,我看你早先用饭的时候没怎么吃,想着你大概饿了,我回来正好顺路给你带了些点心来。」秦小姐说话也是软声软语,「既然是秦艽——姐姐——带回来的人,也算是一家人了,不用太过拘谨,这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秦小姐似是刻意咬重了某些字音字节,商陆还在警惕中,对此却浑然不知。 眼看商陆态度未松,秦小姐又微微一笑:「难不成,商陆姐姐是怕我下毒了吗?」 秦小姐这话一出,商陆反倒尴尬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的敌对态度似乎太过明显了。 若秦小姐没有说这一句玩笑般的话,商陆还能想想怎么拒绝,但这话一出,她倒是陷于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们秦家这么多人在,何况光天化日的,商陆姐姐担心什么呢。」秦小姐未见怒意,看到商陆进退两难的神情,反而轻快道,「算啦,既然你这么担心,我只好拿回去孝敬祖母了,希望祖母不会责备我苛刻贵客才好。」 秦小姐说着作势转身要走,动作却是很缓慢。 正在此时,商陆的肚子叫了一声,她立刻涨红了脸,一时连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秦小姐转过身来,噗嗤一笑,见商陆抗拒之意少了许多,便将手里的食盒塞进了她的怀里。 商陆想想,觉得秦小姐说得也有道理,何况她话说到那种程度,她反倒不好拒绝了,索性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商陆姐姐你可以先吃一点,不用等秦艽姐姐回来了,这几日她整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干些什么,或许回来得很迟呢。」秦小姐道,「若是秦艽姐姐回来了,不够自然可以去厨房再要一些来。」 商陆捧着食盒,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 秦小姐见状,脸上笑意更深,回身往外看了一眼,又往前倾了倾身,解脱了的双臂晃悠了两下,便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去了。 「商陆姐姐,再见啦。」 目送异常活泼的秦小姐的背影离开院子之后,商陆才啪得一下关上了门。 视野瞬间暗了几分,商陆回过神,顿觉脚下几分凉意,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还光着脚。 秋日寒凉,脚下尤甚,商陆没忍住哆嗦了一下,连忙又蹦蹦跳跳地跳回了床上,当然怀里还抱着那盒点心。 上了床,脚下温度升了些许,商陆这才有余裕去看手里的那碟点心。 这盘点心卖相极佳,比起先前在百部宫里的也差不了多少,看着便长着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看着看着,商陆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她真的很饿了。 送东西来的人确实叫人摸不着头脑,但她说得又不是没有道理,秦家好歹也是琼枝的名门世家,应该做不出大白天毒死人这样的事来吧。 最多不过小姑娘恶作剧下了泻药之类的? 商陆不怎么确定地猜测着,一边取了一块放到鼻下闻了闻,她好歹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对医术一窍不通,但一些市井的药物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然而商陆还没从食物的香气分辨出什么来,便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 等到商陆反应过来的时候,来人已经推开了门,匆匆忙忙地朝她奔来了。 「秦——」商陆一喜,正要叫人,却见秦艽一脸阴沉地沖了过来,随即又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别吃!」 这声音带着几分长久不发声的沙哑,甚至还有几分气虚一般的不连贯,但那音色—— 分明不属于一个娇弱的女子。 被秦艽扑倒在床上的时候,那声音的尾音才悠悠地钻进商陆的耳朵里。 手里抓着的点心被秦艽一把打落在地,商陆一时没回过神来,抬起头来,顿时又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艽脸上遮挡的面纱因为这激烈的动作而散下,露出下面一张全脸来,确实美得胜过许多女子,但...... 或许声音有特例不能说明什么,但脖子上的突起却是做不了假的。 「你你你——」 商陆甚至顾不上去计较那盘被整个打翻的点心,只呆呆地盯着秦艽的脸,「你」了好一会儿还是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下文来。 直到门口又一人悄无声息地进来,见到屋里的景象,静默片刻,而后又转身退了回去。 「你们继续。」 刚爬墙过来的白英拎起手边的一坨人形生物往外一丢——看外形依稀有几分刚刚离去的秦小姐的轮廓,白英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第54页 「这个我处理」 秦艽:「......」 商陆:「......」 经白英这一打岔,商陆总算把接下去的话说完了:「你你你......是男男男的?!」 第26章 26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商陆的脑子突然变得灵光许多。 「你会说话?!」 商陆难以置信地看向秦艽, 后者似乎也被这突然其来的转折冲昏了头脑, 乍一平復下来也有些不知所措, 抿着唇许久没有动作。 面纱下的容颜隽秀, 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还没有完全张开,若是不开口, 光看脸确实让人极容易误以为是女子。 她……不,是他, 为什么要伪装成女子?他让自己跟着回来又有什么目的? 这种种问题, 商陆全然未想,只有「竟然是男的」在她脑海里不断循环回放。 秦艽以为商陆是怨恨自己的欺瞒, 然而这件事说来过错在他,欺骗利用商陆的也确实是他的本意。 虽然他现在也确实因此而愧疚着。 迟疑许久之后,秦艽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是。」 「抱歉。」 缓慢地吐出这两个字之后, 秦艽便有些手足无措,原本满是谋算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虽说欺瞒利用在先, 但秦艽本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一夕突逢巨变, 从此百般计较万般小心。 面对满心恶意的「亲人」,他可以毫不在意地算计周旋,但对上一片善心的无辜者,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说到底是想兇狠, 但心还不够狠,所以还有愧疚牵挂,也因此轻易暴露了自己苦苦隐瞒的身份。 这一瞬间秦艽心中百般纠结,商陆全然不知,她只是被秦艽再次开口的声音拉回了注意。 商陆的关注点从来与别人不同,在确认了秦艽的真实性别之后,她最先注意到的不是秦艽欺骗了她这件事,亦或是先前秦艽打飞糕点的原因,她注意到了秦艽的声音。 确实是属于男人……属于少年的声音,却沙哑的不像话,不止像是许久不发声,而仿佛是喉咙被人生生刮下了一层似的。 ——确实是受过伤的喉咙。 这一刻商陆那颗圣母般的热心肠又占据了上风,回想起秦艽说过族里复杂的情况,还有连日来的见闻,或许秦艽也并不是完全在骗她。 至少秦艽与秦家的矛盾并不是说笑的,若秦艽是被逼着当起了女子,说不准秦家的恶性更令人髮指。 商陆靠着直觉在江湖混日子,除了苏叶那一遭便没出过什么岔子,她也更信任自己的直觉,而不愿轻易地以恶意去猜度别人。 所以在秦艽还在忧心商陆会怨恨他的时候,后者的思绪已经跑到了他在秦家所受的苦上了。 如果秦艽曾经说的是真的,那么秦家对他做过的事只会更过分。 商陆比秦艽更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飢饿感让她的视线落回到先前被打落的食盒上,糕点落了一地,让商陆觉得有些惋惜,但她也知道轻重。 「为什么不能吃?」商陆问。 「……啊?」秦艽呆住,没想到商陆的思绪跳得这么快,愣了一会儿后,他还是乖乖地答,「里面有毒。」 「有毒?」商陆一惊,回想起先前那位秦小姐一副天真的话语,忽觉得一阵寒意蹿上嵴骨,「怎么会……光天化日的……」 「她是看到我回来才特意过来,要是我晚一步……」秦艽顿了顿,「她本就是最受宠的大小姐,我这偏院向来没有人在,就算出了什么事,她往我身上一推,也不会有人深究。」 其他人或许还乐见其成,不止解决了商陆这个意外,还顺带除去了秦艽这个隐患,可谓一石二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商陆先前只是惯性思维,觉得不会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害人,此刻听秦艽一提醒,她也跟着反应过来。 「她想杀我?为什么想杀我?」商陆奇怪道,「我与她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你与她有什么仇怨吗?」 看到商陆疑惑的视线,秦艽不由苦笑。 「她与我.......说好听点叫替身——」秦艽顿了顿,道,「本来该是她去百部国的。」 在商陆困惑却平静的目光下,秦艽迟疑片刻,慢慢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从血缘上来说,秦艽确实是秦家的血脉,但他自幼与母亲生活在民间,却不知父亲是谁。 秦艽的生父实际上是秦家的三子,少年时落难被秦艽母亲相救,失了忆的少年人与秦艽的母亲私定了终生。 等到秦艽母亲怀了孕,他的生父却被秦家人找了回去。 之后种种从未有人言明,秦艽也懵懵懂懂,只知道他生父回去后再也没想起过他们母子。 等到秦艽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早已升天多年,秦家却留下了正室一对母女。 先前来的那位秦小姐秦淡竹便是他的异母妹妹,当然这是仅仅从血缘上来说。 秦艽出生便没有父亲,自幼受了许多流言蜚语,但他母亲为母则强,独自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等到秦艽长到十岁上头,周围邻里便已没有多少闲言碎语,只剩下惊嘆而已。 对秦艽来说,没有父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缺陷,他缺乏父爱的年纪早早过去,只一心一意地想与母亲相依为命。
第55页 谁知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愿望也成了奢望。 琼枝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虽没什么丰富的资源,但在战争中独善其身却也足够。 但随着外界的大战场结果尘埃落定,邻国百部大胜,琼枝国主突然想起曾经充当过搅屎棍的黑歷史,担心隔壁得闲来秋后算帐,便连忙召集谋士商讨该如何平息百部的怒火。 一群人在大殿上吵闹许久,唯一有用的竟只有探子带回来的其余各国的「联姻」消息。 琼枝国主对此倒是极为满意,当即拍板定下这一决策,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送何人去。 琼枝这一代女子极少,适龄的皆以出嫁,于是人选只能从重臣中选。 秦相的死对头推荐的便是秦家最受宠的大小姐秦淡竹。 秦淡竹是秦相三子唯一留下的孩子——秦艽对于秦家人来说什么都不是,在替身作用之前便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三子命薄,早早撒手人寰,秦老夫人本就偏爱幼子,对这个孙女便爱屋及乌,十分疼爱,全家都没人敢对她说个不字。 秦相对这个孙女的喜爱倒没有秦老夫人那般单纯,只是这个孙女出生时天有异象,举城皆以为祥瑞。 而那之后秦家子弟也确实多有高升,所以秦相一向将这个孙女当成自家的福星,还时常感慨可惜孙女错生了女儿身,否则未来必大有作为。 简而言之,秦相是不希望让孙女离开的,他甚至早早便开始物色起了上门女婿的人选。 但死对头说得言之凿凿,秦相身居高位,家中孙女就这么一个恰好适龄,还有举国有名的祥瑞出生,只有这样特别的女子才够分量,显出诚意。 琼枝国主怕得就是自己不够诚挚,让隔壁顺手把自己收拾了,这时候一听顿觉得有道理。 为了国家安定,牺牲一个孙女算什么呢。 于是琼枝国主手一挥,人选便这样定了下来。 秦相回去后便愁眉苦脸,却也不敢公然违抗圣命,倒是当事人秦小姐胆魄非凡,脑子转得快,闹了两晚便想到了替身这个主意。 反正秦家小辈多,都城内都说不大清楚秦家有几位小姐,当中可操作的空间便很大了。 况且各国送过去的人那么多,百部还未必看得上,到时候让替身早点逃掉,或者干脆点一了百了直接杀人灭口,就算被发现了,只要将锅全部推到替身身上去就好了。 自己这边提早准备,以防万一装个受害者,百部要追究也不会特意追究到秦家来,况且秦家百年根基,琼枝国主也不会轻举妄动。 秦小姐主意打得好,将自己彻底摘了出去,却是苦了秦艽受了这个无妄之灾。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奇怪怎么会有人长得与我这么像。原本我以为这是无妄之灾,我只是比较倒霉长了一张跟秦大小姐相似的脸才被盯上,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就盯上我们了。」 秦艽的母亲最初并不知道秦艽父亲的真实身份,早几年还守着一份念想,后来有一次连着失踪了几日,再回来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往后便再也没有提过秦艽的父亲。 后来秦艽回想起那一幕,觉得大概那时候他母亲便知道了被抛弃的真相,而秦家人也知道了他们母子的存在。 秦家对这对母子不闻不问多年,再想起来的时候,却是为了创造一场荒唐的骗局。 「......他们用我母亲的命威胁我,之后还给我灌了药,幸好我有个朋友是大夫。」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虽然算是劫后余生,但是受苦的疼痛却成了一个长久的阴影。 「毕竟我母亲还在他们手上,她养大我已经受了许多苦,我不能再让她因为我出事,秦家在琼枝几乎只手遮天,我也只能到百部再做打算......抱歉。」 听到这里,商陆心头已只余唏嘘,她原以为这是话本里才会听到的情节,没想到眼前竟有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案例。 再看到秦艽停顿下来之后,满脸的愧疚,商陆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最后一句是在对她道歉,为他的欺骗和利用。 若是在听说这个故事之前,商陆或许还有几分别扭愤怒,但听完这个故事,她就立刻从受害人的角色里主动跳出来,开始以旁观者的身份同情另一段故事里的受害者了。 「那你让我跟你回来,是为了救你的母亲吗?」商陆问。 见商陆问得真情实感,秦艽不由哑然,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斟酌起着短短的两句话,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将自己的愤怒嘲讽隐藏于其中。 但事实是没有。 秦艽虽然年轻,但成长的地方也是三教九流集聚,自幼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如何分辨他人的情绪也有几分心得,他看着商陆,却看不到任何愤怒悲伤的影子,就连最初的意外也被真切的关心取代。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真是个奇怪的人。 秦艽原本也以为,这样理想天真的人物也只有在话本里才会出现了。 但不管怎么说,商陆没有立刻对他发难,这也让秦艽松了一口气。 「是。」秦艽点头应道,「这几日我都在外面找人,现在我已经找到我的母亲了。」 「你没把她带出来?是还有什么后患吗?」商陆猜测道。 「我......」秦艽顿了顿,视线垂落下去,「有人看守......我本来想今天夜里带她走,直接离开琼枝。」
第56页 「你们认识路吗?带的银钱够吗?」商陆似乎全然不知秦艽这段话背后的意思,只是关切道,「你一个人去吗?需要我帮忙吗?」 「我......」秦艽一滞,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只有我和我朋友,时间太紧了,我必须抓紧——」 说到这里,秦艽话头突然顿住,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房门口的位置。 先前他光顾着担心商陆的性命问题,竟然将隔壁的女皇陛下直接晾在了门口,而且他与商陆交流的时间可不久—— 注意到秦艽突然僵硬的动作,商陆也茫然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紧闭的门房:「怎么了——等等!」 商陆也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变,连忙抬手将秦艽推到一边,然后便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口,一把拉开门。 「陛——」 商陆未尽的称唿终结于白英手里拎起来的「东西」。 准确的说,是个人。 还是刚刚才试图毒死商陆的秦小姐秦淡竹。 不过这时候的秦小姐已经看不出先前的神气模样了,脸肿了一半,一条胳膊也不规律地弯折着,显然是被揍过一顿了。 但即便是受了这样惨烈的伤痛,秦小姐竟也能憋着不叫一声疼,只是咬着牙,脸上的怨恨不服气浓重得掩饰不住。 「年轻人啊。」蹲在门口许久的白英抬头,看到愣住的商陆也没生气,只是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不得不说,乍一看到想害死自己的人转过头就踢到铁板,商陆心里还是有点暗爽的。 而且有了前一次共同离家出走的经歷,虽然商陆自己不敢承认,但事实上她对白英还是颇为信赖的,已经将对方规划到自己人的范围,这时候看着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后面跟上来的秦艽却是一阵心惊胆战了,别的不说,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 有那么一瞬间秦艽都想跳窗逃跑了,但是想到商陆,他还是咬咬牙跟着出了门。 看到白英手里拎着的跟一块破抹布似的秦小姐,秦艽显得比商陆还要惊讶,一时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呆地愣在原地。 别的不说,秦艽是知道秦小姐会武的,他就曾在秦小姐手上吃过好几次亏。 只不过秦小姐似乎更喜欢用言语和阴谋玩弄人心,只有极不耐烦的时候才会以武力压人,所以秦艽只能迂迴曲折地思考对策,而不敢来硬的。 白英看起来随随便便就将这位大小姐揍成了乖巧的鹌鹑倒是其次,更让秦艽惊悚的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竟然真的会出手揍人,还是个外表十分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照理来说,秦家与百部没有任何交集,秦小姐和白英之间应该也没有什么恩怨才是。 就算有,那也得是在这短短几天里完成的,但秦艽清楚,这几日秦小姐忙着给他找麻烦,大概不会主动去找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麻烦。 秦小姐为人虽然狠毒,却不是傻子,甚至要比很多人都要谨慎。 这边秦艽的脸色青青白白地变化,那边商陆已经飞快地凑到了白英的身边,直接询问起了前因后果。 「看到她毒狗。」白英简略地解释,「顺路顺手。」 商陆勉强理解了这两句表面的意思——应该是说白英看到秦小姐在毒狗,看不顺眼就顺便教训了一下。 但真相其实是白英特地过来找商陆,她不想跟秦家人接触,自然没走正门,根据先前护卫提供的位置,她直接翻了墙进来。 结果她刚翻进来就碰到了秦小姐,彼时秦小姐刚从秦艽的院子出来,表情步伐都轻快得很。 原本白英没在意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只想找商陆,但很快她就发现那个秦小姐离开的位置就是秦艽和商陆住的院子。 虽然只是一次普通的离家出走,但基本的情报收集白英还是做了的,光是看着这个偏僻的小院猜测,她也能猜到秦家对秦艽的态度会是什么样。 刚出来的这个小姑娘一身华服,珠钗首饰皆是华贵异常,必然不可能是个普通的下人。 然而但凡有个稍微说得上话的人能为秦艽说句话,他们也不至于住进这简陋的偏院里来。 所以这个小姑娘大概率不会跟秦艽两人有什么亲切友好的会谈。 看对方异常愉悦的表情,白英只是出于万一,才顺道转回去,跟在她后面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至于用剩下的点心毒狗这件事,就已经是后话了。 白英看到秦小姐掏出怀里剩下的点心餵狗,狗很快便口吐白沫没了气息,秦小姐却露出了十分愉快的笑容,看得白英一阵恶寒。 但很快白英又想到了商陆那边,不知道这个秦小姐是不是也做了什么,便决定先制住她再说。 「我只想敲昏。」白英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她本来只想把秦小姐敲昏再说,先看看身上有没有解药,谁知秦小姐警觉性很高,竟然也能跟白英过几招。 秦小姐年纪虽小,却实在很难缠,最后白英不耐烦,干脆直接卸了她一条胳膊,才让她安分下来。 「那这个脸......」商陆忍不住咋舌,仍然很疑惑,「她为什么不叫?」 「怕毁容。」白英说着,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秦小姐一眼,「叫就抽脸。」 商陆:「......」她突然有一点同情这位秦小姐了。
第57页 当然只有一点点,用完就没有了。 「那有解药吗?」商陆撸了撸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大有白英一开口就再扑上去搜个身的气势,「要不要扒光了搜搜?」 秦小姐似乎也被商陆的豪放惊呆了,愣了片刻后便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一边怒瞪着商陆,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你给我等着瞧」。 商陆瞪回去,心说比流氓我还没输过呢。 「没有。」白英干脆利落地噼上秦小姐的颈侧,第一下没成功,她又敲了第二下,秦小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扑了街,「还挺顽强。」 「这要怎么办?」商陆看着地上一大坨人形生物,想到她的狠毒心肠觉得有些气不过,但此刻他们都身处秦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抬头看白英,希望在场身份最高的给个意见。les资源群,呜呜齐就一起仨一仨 「烧了。」白英木着脸提议。 「陛下!别闹了。」商陆无奈地扶额,「要烧也得等我们走了之后吧,不然还是我们背锅啊。」 「你们定。」白英收回她的玩笑。 果然不是谁都能像京墨那样毫无障碍地接收到她的信息的。 啊,明明才离开几天而已,竟然开始想念京墨了。 要不还是抽空回去把京墨也捞着一起私奔吧。 白英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伸手指了指自己,道:「我度假来的。其他的。自己解决。」 白英将锅推得彻底,忘性大的商陆先失望地撇了撇嘴,后面沉默已久的秦艽眼中却陡然闪过一道光亮。 「我要去找我的母亲,不然等其他人发现她不见了就来不及了。」秦艽咬了咬牙,往白英的方向叩首,道,「一切如您所见,我没什么好辩解的,只求等我救出我的母亲,之后任何处罚......悉听尊便。」 白英这才抬头看了秦艽一眼,看到他男性的外貌特徵也并未太过意外。 「太年轻。」白英摇了摇头,似在嘆气,「沉不住气。」 秦艽一僵。 「去吧。」白英又重复道,「我来休假的。不议国事。」 这一句话就表明了白英的态度,秦艽心头一松,朝白英再一叩首,便匆匆起身往外奔去,连身上繁复不够方便的女装都没换下。 商陆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白英一眼,迟疑片刻,也道:「我有点不放心,我跟他一起去。」 白英正摩挲着秦小姐外衣上的一个暗扣,盯着她的领口的目光有些莫名深沉。 注意到这一幕的商陆一抖,连忙将脑海里「红杏出墙」之类的词彙和京墨的脸与哀怨的表情甩出去。 「一起走。」白英起了身。 「啊?」商陆悚然回神,一时心虚不敢直视白英的表情,连忙胡乱地点了头,「哦,好,那我们走吧,对了,这位秦小姐怎么办?就放在这儿吗?会不会被发现来追杀我们?」 「不会。」白英说得笃定。 商陆便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随即便转身追上秦艽。 白英慢吞吞地走在最后,从墙上翻过去之前,她转头看了昏迷中的秦小姐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无形的气势所影响,理应昏迷的秦小姐微微颤抖了一下。 ...... 待院中重归平静,秦小姐缓缓睁开眼。 似乎是花了时间整理思绪,秦小姐反应过来正身处何地,转过头去看时,屋里果不其然已经没了人影,唯有被打翻的食盒滚落在地,似是在嘲笑她心血来潮的计划。 「你们给我等着!一个都别想跑!」秦小姐勐然回神,咬牙切齿地拢起自己的衣领,扣好暗扣,挡住了脖颈上大半的艷红色花纹,「尤其是你——白英!我!一!定!要!杀!了!你!」 一字一顿地在无人的院落里放完狠话,秦小姐草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袍,便匆匆起身离去。 只是光看她离去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先前秦艽等人离开的方向。 气急败坏的秦小姐没有再回头看这破败的小院一眼,当她刚刚踏出小院门的时候,后面的院墙上翻坐着一个人影。 正是刚刚跟商陆一起离开的白英。 片刻后,白英旁边的位置又探出一颗脑袋来。 「陛下——」百里霜气喘吁吁地趴在围墙上,毫无形象地吐了一会儿舌头,「我们这么爬别人的墙不好吧......」 「叫我名字。」白英提醒道。 「陛——阿英姐。」百里霜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唿,却还是十分无奈,「您下次转圈的时候先提醒一声行吗,我在原地等你不好吗。」 「走了。」白英跳下了围墙,沿着秦小姐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见白英表情有些不对,百里霜也适时地止住话头,连忙跟了上去。 一边找人的时候,百里霜还在心里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先是京墨千叮万嘱,随后又那么巧遇到前任帝后,白英更是少有露出这样的表情—— 说复杂已经不恰当了,反倒像是一片空白。 明明只是一场普通的离家出走而已啊,为什么会有这么麻烦的感觉呢。 百里霜感到有些头疼,却丝毫不敢懈怠,紧紧地跟在白英身后。 万一出了什么事,别的不说,他姐就会先削死他了。 只是这位素未谋面的秦大小姐何德何能,竟然能同时让京墨和白英两人警惕起来的?
第58页 百里霜百思不得其解。 ...... 两日后京墨再次收到了白英寄回来的信。 这一次信依然是百里霜送回来的,并且是当着五公主的面拆开的。 五公主倒不至于去抢京墨的信,只是端着茶杯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百里霜。 百里霜规规矩矩地站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力图与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 京墨似乎对当下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毫无感觉,伸手一敲旁边眼巴巴看过来的白朮的脑门:「继续抄,晚上抄不完不许睡觉。」 见师父没有心软的迹象,白朮又可怜巴巴地转头去看他的亲姑姑。 「咳咳,看我干什么,继续抄啊。」亲姑姑也跟着揉了揉大侄子的头,「京墨姐也是为你好。」 果然谁都靠不住! 白朮委屈巴巴地低头继续抄书,深深觉得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真是太深了。 明明他只想当条混吃等死的咸鱼而已啊。 白朮嘆了一口气。 京墨一边拆信,一边瞟了他一眼,挑了挑嘴角,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棍表情,看得白朮一抖,顿时彻底噤了声。 白英这一回寄来的不再是什么表白信,字数甚至更少,但内容却让五公主都吃了一惊。 「看到二哥了。」 「二哥?」五公主惊道,「二哥不是早就死了吗?」 「果然还是来了啊。」京墨只是低嘆一声,似乎早有所觉。 第27章 27 「阿英……」 语未尽,京墨露出的笑便僵在脸上, 白英目不斜视地跑过她的身边, 匆匆忙忙地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有哪里不对。 恍惚过后, 京墨陡然回神, 抬起头, 目光追逐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而去。 那不是白英——不是京墨认识的那个白英。 只披了一层外袍的小女孩儿赤着脚,踏着水汪, 在大雨中奔向未知的方向。 她看起来有些惊慌,隔着那么远, 京墨都还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 这个白英看起来很年幼, 大约只有六七岁,也可能更小——京墨没有见过那么小的白英。 又一道黑影风似的从京墨眼前掠过, 追着白英而去。 京墨只觉得心下一慌,仿佛有什么就要脱离她的掌控走向黑暗的陌路。 她想也没想,便跟着踏入雨幕之中, 拼尽力气跟在他们身后。 「……你为什么要一直追着我不放?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放开我——」 「你错了,你从出生开始就错了, 这是你们欠我的。」 这段对话似缥缈的烟雾, 走过了无数曲曲绕绕才钻入京墨的耳朵里,她近乎仓惶地循声走进某个昏暗的角落。 她听出那个无助的声音来自于幼年的白英, 而另一个满是怨恨,却与她记忆中的某道声音重合。 「死吧。」 「不要!」 京墨惊恐地瞪大眼,磕磕绊绊地往前跑去,声音愈近, 她走过拐角,想要再向前,脚下却仿佛生了根,寸步动不得。 角落的尽头光影斑驳,露出一张年幼的脸,半显在光中,表情是全然的痛苦—— 在她的面前,有人卡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在半空之中,然后逐步扼紧了五指。 京墨眼瞳勐地放大,映出的景象瞬间替换成了另一个白英的影子。 成年后满身伤痕的白英半阖着眼,一身的血痕,却全无少时痛苦的神情,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她只是倚在墙上,平静地用手捂着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然后微微仰起头,朝京墨的方向看过来。 对上视线的瞬间,白英张了张嘴,似乎叫了一声「京墨」,也可能没叫,最终她也只是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身体慢慢顺着墙壁滑落。 「阿英!」 …… 京墨从噩梦中睁开眼,惊惧之中乱伸的手推翻了床边的茶具。 轻脆的的碎裂声引来了下人,也惊醒了京墨。 「大小姐。」下人在门口低唤了一声。 「……无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失手打翻了茶具。」京墨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却先摸到一手濡湿的冷汗,她很快平復下声音,「你们先下去吧。」 「是。」 屋内很快恢復了寂静,屋外月华如练,正到半夜,京墨却再也睡不着,迎着窗口倾泻进来的月光静坐于床边。 京墨回想起先前的梦境,醒来后她已经记不太真切,但这种感觉却与今生初回时的夜夜梦魇一般,她便知道,她是又梦到了白英死时的场景。 除却重生初时毫无实在感,京墨大悲大喜,日夜不安,才日夜被前生梦魇所困。 但她本就极擅长收拢自己的情绪,自从与白英交心过后,更是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噩梦。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京墨清楚,自己会再次做噩梦绝对和白天时收到的信有关系。 短短几个字便轻易勾动了京墨内心的不安,足以见得心中「二哥」的分量。 对于白英送来的消息,京墨早在苏叶那里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她也仅仅只能保持面上的平和罢了,内心的波澜却许久不得安定。 白蔹应该是死了的。 京墨垂下眼睑,神游半晌后又看向自己的手。
第59页 比起白英的手,她的手同样修长,看起来却不如对方有力,仿佛除了纸笔便什么都再握不住,这是一双属于文人的手。 可就是这样一双软弱的手,也是能做尽天下最狠绝之事的。 京墨再次想道,白蔹应该是死了的。 这当中出了什么问题吗?或许白蔹命不该绝,遇到了贵人……或许天意弄人—— 不,应该是当年年纪太小,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产生了错误的认知,一个小孩子,应该无法那么轻易地杀死一个快要成年的男人的。 京墨逐渐沉下心来,她所忐忑的并非「白蔹还活着」这件事。 如今这世上能牵动她心神的,也仅有白英。她曾经的死,她曾受过的伤,她未来的安危,这才是能让京墨动容的事。 …… 白蔹是京墨的仇人,仇怨的根节在于白英。 白蔹曾数次试图杀死白英,后来他还成功了。 在那之前,最严重的一次在京墨与白英相遇前,那个时期发生的事,京墨也都是事后从白英口中拼凑出来的。 年纪更小些的时候,宫里的先生个个都夸赞过三公主口齿伶俐,虽不过分热情奔放,却也不是沉默寡言之人。 但是白蔹却不喜欢听白英讲话,更准确点来说,他不喜欢听任何白家人讲话。 虽然叫着二哥,但实际上白蔹并非前任帝后的亲子,与白英等人的血缘关系也极为浅淡,唯一说得上便是他生母是皇室公主,与皇室也有千丝万缕的血缘联繫。 只是因白蔹生母难产早逝,而本家也已经几近灭族,他生父又对先皇有重恩,为国捐躯,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尚在襁褓的独子。 先皇心有愧疚,又无处施恩,便将还不知事的白蔹抱回来抚养,并且为了让他少背负一些恩怨,先皇将他的身世列为禁忌,就连京墨也是在白英继任数年后才知道了这个秘密。 或许源头正是这样微妙的身世。 在前世的时候,京墨便与白蔹没什么交集,在她和白英认识的时候,白蔹已经被帝后送走了,之后没几年便传来了暴毙的消息。 当然后来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假消息。 最初京墨对白蔹全部的了解都来自于白英的其他兄弟姐妹,白英本人却很少提及这个哥哥。 在京墨的印象中,白蔹是个极度自负又自我的人,或许早些年还对皇位有过想法,所以后来被内定继承人的白英才首当其冲,险些在幼年便被白蔹直接掐死。 要不是当时大哥因为意外路过,白英或许就真的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了。 也是从那场无人见证的激烈冲突以后,白英便陡然变得沉默起来,等到遇到京墨的时候才慢慢恢復,却也从此只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直到这样巨大的转变之后,白蔹与白英之间的矛盾才得到了帝后的重视,但此时后悔已没什么作用。 白英的母亲气极,然而她父亲却顾念忠臣之后,况且也真心抚养了这么多年,早就有了父子情分,一时间复杂不已。 最终他们唯一能做的补救不过就是将白蔹送走罢了。 为此帝后还闹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冷战。 也是在这件事之后,京墨才被找了去当白英的玩伴,负责开导她,只是前世京墨年幼,懵懂无知,什么都没用察觉到。 幸而两人秉性相投,她一腔真心以待,误打误撞也与白英成了至交。 今生得以重来一次的机会,京墨接受事实后,也曾遗憾过竟未能回来得更早一些。 但转念一想,纵容她在白英受伤害之前回来又能做什么呢,她们皆是幼年之身,所能做的都有限,别说保护她,连见上一面都是难事。 她们之间的故事就是从初遇开始,贯穿了彼此的一生。 重来一次已是上天恩德,不该奢求更多。 京墨这样安慰过自己,既然过去已不可改变,那也要阻止另一个未来的悲剧。 京墨早早下定了决心,也确实以实际行动做到了。 直到现在,她们都还安好。 原本京墨确信白蔹已经死在了驱逐之地,那是她亲眼看到的,但从白天的消息来看,显然当中出了什么差错。 白蔹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但他现在还活着。 那也没关系。 京墨盯着自己的手,目光逐渐暗沉下去,越发的坚决起来。 那也没关系,既然一次不死,那就再弄死一次好了。 …… 隔日 五公主还寝宫的时候,便有宫人进来传递消息。 「什么事?」 五公主放开掐着松音的手,后者如蒙大赦,连忙捂着脸颊躲在床后面,哼哼唧唧地试图让自己立刻消失在五公主面前。 五公主没去理会松音的小动作,而是微微皱了皱眉,转过头去问:「京墨姐有什么事么?」 若没什么急事,这时候是不会有人特地来打扰五公主的,跟在宫人身后的人五公主有点印象,似乎是常年跟在京墨身边的人。 ——同样也是上次转交京墨离宫出走时书信的人。 五公主突然有些痛恨自己卓越的记忆能力,她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低眉垂首的下人抬头便递上了一封信:「这是京墨大人留给五殿下的信,请殿下过目。」 五公主眉头跳了一下,不接反问:「她人呢?」
第60页 下人头埋得更低了:「似乎……是去找陛下了。」 第28章 28 秦艽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昏暗的废宅之中。 眼中迷茫一闪而过, 秦艽试着坐起了身, 却发现自己被绳子绑了起来, 手被折在身后, 稍动一动便感觉到了绳子勒进皮肉的疼痛感。 秦艽一怔, 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当即神情大变。 「秦——商陆!」 长时间未发声的喉咙里吐出一声嘶哑的低唿,在狭窄的空间里迴荡着。 这样的声音却不足以叫醒另一边的昏迷的人。 秦艽看着不远处被绑成一团紧闭双眼的商陆, 心下焦急, 只是眼下情况不明,他也不敢大声惊唿引来敌人。 于是秦艽只能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一边回忆事情发生的过程。 如果要算时间的话,距离秦艽离开秦家至少已经过去三日了。 秦艽记得自己离开秦家后,就直奔关押母亲的地方, 以免秦小姐清醒过来恼羞成怒对她下手。 幸运的是,看守的人并未发觉什么异常, 又或许是秦艽的运气太好, 他在朋友的帮助下,救出了母亲, 并且乔装打扮,连夜将她送出了城。 琼枝国都外往西十里便不是琼枝的地界了,秦艽早早计算好,西面地势崎岖, 何况他的用处已不剩多少,秦家大约不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再去找他的母亲。 所以虽然事发突然,但秦艽却没有慌乱多久。 有朋友两肋插刀,承诺会照看着秦艽母亲,直到清醒过来,秦艽与朋友相交多年,自然不会怀疑他的秉性,当即放下了心。 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安顿好了母亲,秦艽最终还是回到了琼枝。 临走前,朋友拉着他大惊:「你不要命啦!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就跟伯母安安稳稳地隐居不好吗!」 秦艽为好友话中的「伯母」二字停顿了片刻,但还是缓慢又坚决地拨开了好友的手。 「我已经承诺过要回去,不能食言。」 「你啊你。」朋友想要骂他两句,最终却又尽数咽回去,只能无奈轻嘆了一口气,「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迂呢,罢了罢了,我会帮你照看伯母的,但你可一定要回来,不然、不然我.....」 朋友「不然」了半天,也没能不然出什么来,只能用手上的医书一拍秦艽的脑袋。 「不然我就跟你绝交!」朋友说着又小声嘟囔了一句,「算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多谢。」秦艽只是笑了一下,随即便转身踏着暮色又折返回了琼枝都城。 ——回到那个噩梦源头,当然只是为了践行自己「领罚」的承诺。 其实秦艽大可就此逃之夭夭,带着母亲去往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女皇陛下本身就是离家出走,未必真有闲心去追究他的事。 秦艽也清楚,那位女皇陛下也未必真的将他放在了眼里,说不准转头就忘了他的存在。 连对他的男子身份都毫不意外的人,若真有心治罪,他甚至未必能回得了琼枝。 但秦艽也记得,商陆还在。 且不论商陆与女皇陛下到底有什么样的渊源、女皇陛下的容忍底线是在哪里,秦艽却不能让商陆为自己承担有可能因自己而起的风险。 因为承诺,因为担心,所以秦艽回来了。 结果秦艽刚混进了都城,还未来得及去寻找商陆,却先一步被人打了闷棍。 当时他精神紧绷又来回奔波,本已经疲惫至极,虽然心怀警惕却也猝不及防。 等到再次醒来,就已经是眼下这个处境了。 万万没想到,原本还在苦恼怎么寻找的人竟然这样简单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眼下这处,实在算不上是重逢的好地方。 秦艽不由苦笑了一下,在回忆起前因后果的同时,对于抓他们过来的人的身份,他心下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琼枝国境内,能同时与他和商陆两人有恩怨的,除了秦家人不做二想。 至于到底是秦家大家长的意思,还是秦小姐公报私仇,那倒不是很重要了。 重要的当然是该如何活着逃出去。 虽不喜秦家人的做派,但秦艽也不得不承认,秦家人做事极为果决,即便是秦淡竹这个不知良善为何物的大小姐心思也是颇为缜密。 总而言之,不论落到哪一方的手上,想要逃出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既然没有立刻杀了他们,那么便说明他们对于秦家、或者秦小姐来说,还有用处。 只是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商陆又非本国之人,秦家想从他们身上求些什么呢? 秦艽心下百转千回,却不敢轻举妄动,他被绑起来之前应该是被搜了身,原本贴身藏着的锐器都已被搜走,于是他也只能先慢慢向商陆那边挪过去,至少先把人叫醒了再说。 所幸商陆虽然未醒,身上却没多少伤痕,看起来也是被突如其来的闷棍敲晕的。 既然未遭反抗,自然也不需要多遭一些罪。 秦艽凝神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似乎并没有人在,他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声叫起了商陆的名字。 「商陆,商陆,快醒醒。」 在秦艽坚持不懈的唿唤声中,商陆的眼皮子总算动了两下。
第61页 她挣扎着睁开眼,仿佛还没睡醒似的,看着昏暗的景象一脸茫然,好一会儿才适应着昏沉的光线。 商陆的视线移到秦艽脸上:「秦艽?你......回来了啊?」 「......」秦艽原本的嘱咐尽数堵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没发声,看着商陆一脸惊奇的表情,他倒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了,「.....嗯。」 想起两人之间的尴尬,秦艽下意识转过了视线,才道:「我承诺过的。自然会回来。」 商陆呆了一会儿,刚醒过来时的大脑有些迟钝,她花了点时间才将部分事件理清楚。 「你回来干什么?」商陆脸上也带上了与秦艽朋友类似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娘没事了吗?你一个人回来的?那你娘怎么办?」 「我、我......」秦艽对商陆的反应也有些猝不及防,他缓了缓才跟上商陆的思路,「我已经安顿好她了。我朋友会帮我照顾母亲。」 「那就好......」商陆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随即才刚发现秦艽身上的绳子似的,惊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秦艽一顿,原本要出口的担忧之语也一併咽回去,答道:「我也不清楚,醒过来就在这儿了——你怎么会被抓?」 「我也不清楚,我就是在西门那边的茶馆喝了杯茶,结果就晕了,醒过来就是现在了。」商陆解释道,「那你呢?」 「......茶馆?」秦艽的视线微妙地闪了闪,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我是回城的时候被人敲晕了的。」 「嗯——」 商陆的目光在秦艽身上上下游移了一圈,后者被这目光盯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因为不小心压到伤口而皱了皱眉。 秦艽早就换回了更方便行动的男装,不再刻意作出女子姿态后,眉宇间便自然地舒展出几分英气,但他毕竟年少,又生得好,还未长开,还是一副唇红齿白的精緻模样。 若是将下巴往下遮住了,大概大半的人都要以为他是女子—— 还是柔弱软糯的那一款。 「我说你是不是太缺乏锻鍊了?」商陆道,「果然还是应该锻鍊锻鍊身体吧,你要是想习武我也可以教你。」 秦艽立刻明白过来,商陆这是嫌弃他身体素质太弱被人一敲就晕。 不过眼下这情况,对方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秦艽顿时哭笑不得,但对于对方的乐观心态,他还是不免有几分佩服。 「好。」秦艽点头应下,想了想又问道,「跟你一起的......人呢?」 「陛下」两个字隐匿在唇齿之间,但商陆却还是立刻反应过来。 「你说陛下啊——」商陆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倒不像是翻白眼,反而显得有几分心虚,「这个......应该......应该还在城内吧。」 商陆似乎一点不懂遮掩,轻咳了两声又安慰道:「安心,陛下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见商陆说得斩钉截铁,秦艽反而疑惑起来:「为什么?」 「因为她是——」商陆及时剎住车,临时改口道,「她是个好人!」 有问题。 就算商陆一向心大,但也不应该连眼下这种情况也毫不在意。 这下就算是秦艽也立刻反应过来,他脸色微变。 「你们——」 话音未落,破旧木门开启的吱呀声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那脚步踏得极重,仿佛是故意通知屋里的人一般,两人同时抬头,一个脸色渐沉,另一个努力绷住嘴角,不知道是想上扬还是下拉,最后搞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笑脸。 秦小姐出现在门口,光从她的身侧涌入屋内,在地上打出一块光影。 「啊呀,这么巧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秦小姐捂着嘴,看着两人,一副浮夸的震惊表情。 「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啊。」 「你要什么直说吧。」秦艽冷淡地开口。 商陆还在忙着翻白眼,看看落满灰尘的房梁又看看四周的墙壁,就是不去看戏份十足的秦小姐,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右手边的墙缝上。 那里堆着一堆废弃的杂物,几乎有大半个人高,只是都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大约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眼看没人配合自己的表演,秦小姐也不尴尬,拍了两下手掌吸引两人的注意,一边嘻嘻笑了两声,一副天真少女的无辜姿态。 「哎呀,哥哥不要这么冷淡嘛,我可是很感谢你的呀。」 秦小姐语气荡漾,慢吞吞地走到秦艽面前,然后扯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摔到地上。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碰到这么可爱的姐姐呀~」 秦小姐的目光移到商陆身上。 「我——」商陆及时闭上嘴,险险吞回即将出口的脏话,咽了口唾沫才继续摆出愤怒的表情,「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这么欺负你哥太不要脸了!」 「哎呀,商姐姐说得哪里话,我这是喜欢哥哥才把他带回来呀。」 秦小姐拎着秦艽的衣领,又随意地摔下,走到商陆面前,挑起她的下巴。 「哥哥还是艷福不浅嘛,商姐姐这样的小美人——真是可惜了。」 商陆一脸嫌恶地往后退了退,却摸到了身后的墙壁。 「既然你吃醋了,那我来玩玩你呀。」秦小姐慢慢凑近商陆的脸,笑道,「细看也很可爱嘛,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哦,只要你——」
第62页 商陆勐地后缩,却一头撞到了墙上,只觉得眼冒金星,连面前人暧昧的话语都似乎远去了。 「把那位女皇陛下引出来。」秦小姐咬重了话语中的某个字音。 秦艽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脸色立刻一变,连忙提醒商陆:「别答应她!」 「啪——」 秦小姐脸色也是一变,似乎是被秦艽的多此一举激怒了,反手便是一巴掌甩过去,后者白嫩的脸上立刻显出了一道红印,连嘴角都溢出了一道血丝。 「谁准你随便说话的!」 秦小姐怒道,随即又反应过来似的,拧着眉挑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忽地又绽出一个欢喜的笑来。 「没关系,只要她在都城一天,我必然不会让她从我手掌里熘掉。」 「至于你们,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秦小姐转向两人时,脸色又变得厌恶起来,「要生要死都是我说了算,聪明的话就该实相点。」 看秦小姐这一副变脸似的表演,商陆只有咋舌,觉得这位秦小姐八成是脑子有病。 但另一边的秦艽却心下惶然,他几乎已经猜出秦小姐的打算,只是他宁愿是他太异想天开。 秦淡竹似乎是想借他们两人引出女皇陛下,然后——杀了她。 秦小姐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但正是因为太过明显,秦艽才打心底觉得荒谬—— 且不论秦小姐与百部之主有什么私人恩怨,单就刺杀一国之主这件事,便让人觉得是荒唐。 百部可不比琼枝穷乡僻壤的小国,别说举国之力,哪怕只是一座城池的兵力都足够踏平了这个小国。 秦小姐虽说是秦家最受宠的孩子,但也不至于不明白她恃宠而骄的资本是什么。 若百部之主死在琼枝,别说区区一个秦家,琼枝这整个国家怕是都要消失在世界之上了。 秦淡竹是疯了吗?! 秦艽心下惊骇,却也越发坚定绝不能让秦小姐的意图得逞,否则他自己死在这里事小,作为掩护着女皇陛下离宫的「从犯」,怕是连他母亲和朋友都要受到牵连。 「商陆——」秦艽再次开口,喉咙的刺痛不能阻止提高音量,「陛下死了这天下也会再乱,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死了也就死了,但她不能有事,否则......」 秦艽喉咙痛,脑袋也痛,思绪不清却还是竭力劝说商陆。 「啪——」 不耐的秦小姐又是一巴掌甩过去:「人家的陛下是你叫的吗?不过当了回女人,把自己的祖宗都忘了!」 「喂,你!」商陆一愣,脸上是控制不住地怒火,「你给我等着!」 「我在等着呀。」秦小姐居高临下地看着商陆笑,「我可是很期待呢。」 ..... 「就是这里?」 白英蹲在一棵树上,看着下面荒凉的宅院,每道门口都有人把守,院中还有人在巡逻。 宅院的结构瞬间印在了白英的脑中,目光掠过管理松散的一侧,她看向了看守人员最多,也是站得最笔直的地方。 明显仿佛得在叫嚣着「快进来快进来」。 白英没有立刻进去,她在等。 「是。」站在另一个树杈上的下属简短应了一声,「人手都已经调过来了。」 「守着。」白英目光扫过宅院几个隐蔽点,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都不许放走。」 「是。」 下属的话音落下的同时,白英已经跳下了树,还顺手摸走了下属背后的剑。 下属:「主上......」我只有这一把剑啊...... 算了,主上开心就好。 下属抹了把自己那张丢人堆找不出来的平淡的脸,跟着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到门口守卫身后,一手一个敲晕了守卫。 下属摸走守卫身上装饰意味浓重的剑,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掂了掂:「勉强一用。」 另一边白英已经绕到了宅院后面的位置,从先前看到的分布来说,这里应当是关押商陆的地方。 其实白英大可以直接从正门进去,这里的主人的意思也明摆着就是等她过来,但白英这人跟京墨待久了,偶尔也会有些恶趣味。 尤其是当这些恶趣味运用在敌人身上的时候,白英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你叫我从大门走就从大门走,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白英面无表情地想着,随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面前的墙,淡声道:「给我拆了。」 藏在暗处的下属脚一滑,差点从屋顶下摔下去,一个人代表众人显出身形,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白英:「主上?」 「拆。」白英眼皮都没抬,「后面有人。」 ——墙后面有人,所以要小心拆。 归根结底,墙还是要拆的。 于是在一声轰然和下属的苦脸中,墙上被破出了一个大洞,足以容纳两三个人进出。 飞扬的尘土中,白英一手负剑,神情淡漠地站在墙外,与灰尘另一头的人对视。 秦小姐没有预料到这样出人意料的出场方式,愣了会儿神,一时竟忘了该迎上去还是该后退了。 「老大!」商陆张大嘴巴,吃进一嘴灰尘后才讶然地把嘴合上,几乎热泪盈眶,开始口不择言,「我就知道老大你还是爱我的!你果然还是来捞我了。」 「不是。」白英立刻否认。
第63页 下一秒两道人影窜出,在秦小姐反应过来之前,便一人一个将秦艽和商陆捞了出来,丢到白英的脚边。 白英手起剑落,两人身上的绳索应势而断。 秦艽还处于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中,再加上他刚刚在秦小姐手上吃了不少亏,到现在脑子还不甚清楚,只能微张着嘴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商陆不管是心态还是身体素质确实都比秦艽强出一截,何况眼下情况她本就有所预料,绳索一解便立刻向白英那边扑去,大有抱着人哭一场死里逃生的惨烈心情的架势。 白英翻转剑身,用剑柄抵住了商陆,避免她真的抱上来。 「避嫌。」白英认真地对商陆说道。 「什么?」商陆一脸茫然。 「我不爱你。」白英继续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心有所属。要洁身自爱。」 这次商陆听懂了:「......」原来只是在嫌弃自己。 这种又心酸又微妙的庆幸的复杂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陆表情也有几分复杂。 屋外人谈笑嫣然,屋里的人却没有他们的好兴致,脸色始终阴沉。 「你就是百部的女皇陛下?」秦小姐死死盯着白英,脸上还有一种奇异的兴奋的光彩。 「小心!」秦艽开口提醒。 白英手中长剑翻转,打落了几枚袖箭,箭尖附着着一层油腻的光泽,大约是淬了毒。 「嗯?」白英这才正眼朝秦小姐看过去,「你谁?」 仿佛真的是才刚刚看到她这么大个人在场一样。 秦小姐被这样轻蔑的态度气得脸色又黑了一层,但很快便将脸上的戾气压下,换上一个甜腻过头的假笑。 「我叫秦淡竹,是将要杀了你的人。」秦小姐腻声道,像是对着什么人撒娇似的,「女、皇、陛、下。」 「就凭你?」白英投去一个诧异的视线。 「对,就凭我。」秦小姐咬着下唇,自上而下地斜睨了商陆和秦艽两眼,冷笑道,「就算她把你们带出了这间屋子又怎样?方圆十里都是我的人马,你以为你们进了城还跑得了吗。」 「夸张了。」白英冷静地指出,「最多三里。」 无人的角落里响起几声参差起伏的嗤笑,像是专门为了捧白英的场,商陆还在茫然,秦艽却先一步摸清了白英的说话的方式,当即也忍不住笑了笑。 「你——」秦小姐也听明白了,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气道,「你们也就耍耍嘴上功夫了,不过垂死挣扎罢了——给我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许留!」 原本守在门口的守卫闻声立刻冲出来,秦小姐则抽出了守卫身上的长剑,径直朝白英冲过去。 白英一脚踹开商陆,一边轻描淡写地挡回了秦小姐的暗器。商陆瞭然地拖着秦艽就跑,暂时脱离了战局。 「老大——咳,陛下,小心啊!」商陆一边跑一边还不忘给白英鼓劲,「顺便好好教教小妹妹学做人。」 秦小姐大约是从小学武的,看起来也确实下了功夫,一招一式皆有模有样。 但她到底是身在琼枝,又是闺阁女子,别说实打实上过战场的白英,就算是在后者看来是三脚猫的商陆也是胜过秦小姐的。 只不过商陆被绑架时间不短,身子到底有点虚,况且眼下对白英来说就跟猫戏老鼠似的,完全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商陆也就乐得拖着秦艽看热闹,顺便保护他了。 秦艽先前便隐隐有些猜测,但眼下看到商陆这么一副屁颠屁颠又自然无比的姿态,他才敢确认了。 「这是你们做的局?」 「啊?差不多吧,其实是老——陛下的意思。」商陆挠了挠脸颊,「我想不出来那么复杂的问题的,还是陛下说那位秦小姐有问题,我们蹲了她几晚,这才确定了的,然后陛下说只要我顺其自然地配合就好了。」 秦艽心下复杂,既惊讶于白英的敏锐,又觉得不愧是有实绩的女皇陛下,感慨完看着一脸全无诱饵自觉的商陆,他又觉得这人实在是很奇怪。 竟然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真的受伤,甚至死掉吗? 秦小姐可是实打实的危险人物,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说多少,总还是有的。 商陆失去了行动能力,竟然一点都不怕,好像真的笃定白英一定会及时来救她似的。 秦艽自认做不到这样信任——对任何人都做不到。 万一呢?万一时机差了几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呢? 秦艽不解,另一边安闲地挡着秦小姐攻击的白英却似乎明白了他的忧虑,便开了口:「有人跟着她。」 秦艽花了点时间才明白白英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有人跟着商陆?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所以白英才一点都不担心,连出场都这么气定神闲。 秦艽反应过来也没觉得有多少意外,商陆却反倒显得比他惊讶多了:「陛下你有派人保护我?」 「要对你负责。」白英道,说着她忙又补充了一句,「生命安全。」 商陆哑然,心头不自觉地生出暖意来,大概是叫感动的情绪。 果然是我误会她了,女皇陛下真的是个外冷内热的大好人啊。商陆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边旁若无人的交流却是激怒了秦小姐,她临时换了攻势,虚晃一招,便又祭出暗器来。 「你是傻子吗?」
第64页 白英忽地转回了头,剑花一挽,秦小姐眼前一花,只觉手上一痛,顿时落了红。 几乎被斩断半截手腕,秦小姐自然再也抓不住暗器,但她也不愿屈服,当即换了另一只手往怀里摸东西。 白英眼尖,干脆利落地又是一剑下去,秦小姐另一只手也跟着废了。 「你以为杀了我就可以平安离开了吗,别做梦了,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们垫背的!来人!快来人!」 连断手之痛都能忍住不唿痛,就连白英也不免产生几分惊嘆。但也仅此而已了。 在剑尖即将落到脸上的瞬间,秦小姐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发出一声尖叫。 「这么蠢。出来丢人。」白英倍感无趣,收了剑便转身,「带回去。」 脑子都没带齐,就别学别人出来搞事情了。 两人交手这么长时间,若是幕后有人在场怎么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显然她想要找的人并不在。 试探的目的达成,白英也不再多浪费时间,下了声令,藏在暗处的下属便悄无声息地冒出来,飞快地解决了剩下的守卫,最终领头的人手中拎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剑抵在秦小姐身边。 秦小姐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回了神,一脸不敢置信:「怎么可能?!那些护卫我明明已经找人绊住他们了!!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 「大小姐诶,您不知道除了护卫之外,还有种叫暗卫吗。」一个活泼的下属掏了掏耳朵,一脸同情地看向秦小姐,「哎哟,不好意思,忘了大小姐您是琼枝国的,这小国么,没见识也是正常的——哎哟,谁打我......咳,老大。」 这位异常活泼的下属一转头看到自己顶头上司,顿时缩了缩脖子。 「别废话,把人带回去。」 白英正在商陆那边,不过她是在询问秦艽,相较于第一次来琼枝的商陆,显然是秦艽对秦小姐的了解更深一些,不过也有限。 「......我半年前才被找回来,平时很少见到她。」秦艽搜罗着记忆中的信息,「不过秦小姐时常不在府内,有些人说闲话说看到她出去跟男人鬼混了,但是秦家上下当她是福星,这些消息都被压下去了,嚼舌根的打杀了几个,也就没什么人敢说了.....」 「男人......」白英眉头微皱,「什么样?」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秦艽不知道回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说起这件事的人......基本都不在了。」 怎么个「不在」法,已经不言而喻了。 「琼枝国主。」白英又挑起了另一个话题,「和秦家怎样?」 「秦家是琼枝的世家大族......」秦艽有些拿不准白英的意思,也只能挑着自己知道的实话实说,「但前两年秦家公子和......小皇子有过冲突,险些要了小皇子的命,而且秦相时常託病不上朝,我私下听人说国主对此颇有微词.....」 秦艽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语句,连称唿也一併避了嫌,面对白英不比对商陆,虽然话不多,但身为女皇陛下的威严却是十足的。 况且对方也算是救了自己的命,他又送母亲离了琼枝,被连坑几次后,对这个地方最后一点眷恋也被磨灭了,自然不会再向着这边。 这些消息白英自然已经做了准备,不过就是想看看从秦艽这种关系密切的人的角度来看是怎么回事,总得来说没有大的出入。 于是白英心下便有了几分计较,能动口总比动手好。 「我知道了。」白英未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叫了人将他们先安顿下来,「你们先休息。」 「那.....秦小姐的人马——」秦艽提醒道。 「清理了。」白英转过身离去。 负责安顿两人的下属便接了话头简单解释了一下:「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清掉了,确实有几个厉害的,不过大部分不过乌合之众而已,主上说的不错,这么蠢就别学别人出来搞事了吧,脑子都不全了。」 竟然真的以为白英堂堂一个一国之主身边没有其他护卫跟着,就算真没有,动动脑子也该知道,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并且称国中之王的女人怎么可能那么简单被一个小国的世家女暗算成功。 原本被从百部紧急抽调来的人都以为这位秦小姐有什么高明之处,结果—— 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秦小姐确实说得上一句不得了,但要对上身经百战的长者,那却是一点都不够看的。 不说漏洞百出的围炉计划,单就那么轻易地抓了商陆之后竟然一点都不怀疑,足以让这些「大人」们嘲笑了。 大约是高高在上地顺遂太久了。 秦艽在心底补上了缘由,在琼枝,秦家说一手遮天也不为过,千娇百宠长大的秦大小姐又哪里会真的遇到什么挫折呢? 虽然生性谨慎,但终究还是太高看自己,也太高看自己的「手下」了。 出了宅院的白英便径直去了都城。 关押商陆和秦艽的地方在荒郊野外,离都城有一段距离,原本护送秦艽回来的护卫大部分都留在了都城内,也大多「顺其自然」地被秦小姐的人马「缠住」了,也难怪秦小姐这么有恃无恐。 但秦小姐大概忘了,百部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就卧在琼枝身后,随时都能将其整个吞掉。 「京墨呢?」白英进了城,第一件事就是问京墨的下落。
第65页 先前白英寄了信回去,既不是表白这等人生大事,那么自然不会是平白无故地浪费人力。 五公主的效率从来没让白英失望过,不过两日,一队人马便踏着暮色混入了琼枝城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这群人里没有京墨。 下属解释说他们分批次来的,像暗卫这种最要紧有用的自然是先行一步,再加上京墨体弱,便由百里霜亲自护送着跟在了后面。 ——京墨一定会过来。 白英对这个结果心知肚明,所以才会为迟迟没有见到人而焦躁。 哪怕她知道她的下属都是个顶个的靠谱,但因为在意而生的担忧却没有丝毫减缓。 反而愈演愈烈。 白英摸着自己跳个不停地眼皮,眉头皱起来之后便没有再舒展过。 「京墨呢?」白英再次询问道。 「军师大人应当是与百里小将军一起过来。」下属不厌其烦地安抚道。 白英本想等京墨过来再讨论一下琼枝的情况,于是便在暂时安身的客栈里等待,她又等得着急,便忍不住来回走动来显示自己的焦急。 但这份焦躁很快便被前去接应的下属带回来的消息打破了。 「你说什么?」白英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渣。 「主上,来往琼枝的官道上没有军师大人的队伍。」负责去接应的下属低埋着头,硬着头皮报告这一情况,「但是属下回城的时候接到了军师大人的信。」 京墨寄来的信上只有五个字—— 「我无碍,勿念」 乍一看似乎是报平安的,字迹也确实是属于京墨本人,白英看着却心头一跳。 她瞪着信上的五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又用力一拍桌子,让下属去琼枝皇宫递信,她要亲自拜访。 至于原因? 怎么可能是谈什么两国和平交往的政事,当然是—— 「找京墨。要是找不到——把琼枝掀了。」 第29章 29 29. 琼枝皇宫 金碧辉煌的宫殿当中,一身华服的琼枝国主躺在正中, 四周围着数个美人, 端茶递水, 怀中还搂抱着两个。 美人们皆是言笑晏晏, 小意迎合讨好。 琼枝国主却皱着眉头, 拍着美人背的手逐渐移到自己的眉头上,按住跳个不停的眼皮, 只觉心下也惶惶不安起来。 没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殿外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哆哆嗦嗦地通报。 「陛、陛下, 百、百部使、使者求……求见。」 琼枝国主眉头一拧,正想训斥小太监大惊小怪不成体统, 随即又因为某个关键词感到心头一跳。 随后他又故作镇定地问道:「哪位使者身在何处?如此慌张成何体统,还不赶紧宣上殿来。」 话说着,琼枝国主一挥手挥退周围的美人, 又扶起怀中的美人,软声叫她们先迴避。 新晋得宠的两个小美人却并不怎么识趣, 噘着嘴撒起了娇, 一边又往他身上贴去,偏要她们的陛下亲自帮她们站好。 对于两个心头好, 琼枝国主自然捨不得责备,只是光「百部」二字就让他有些心神不宁,当即便有些左右为难。 就在三人拉拉扯扯期间,忽听得「嘭」一声巨响, 宫殿大门被踹飞了半边。 「什么人如此大胆!」 琼枝国主又惊又怒,正要训斥来人,一抬头却惊在原地,连后半段斥责的话也硬生生咽了回去。 飘扬的烟尘之外,白英一手负剑立于门前,身边紧跟着一位黑衣的下属,规规矩矩地站在身后。 看清来人,琼枝国主一个哆嗦,原本扶着美人的手由拉改成了推,自己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扶住椅背才勉强站稳。 美人被推倒在地,呜呜咽咽叫了几声,却被琼枝国主一眼瞪过去:「闭嘴!」 两个小美人顿时噤声,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对于眼前一幕闹剧,白英似乎看不见一般全然无视,只有微皱的眉头隐约显示出一些嫌弃来。 「不知女皇大人御驾亲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琼枝国主搓着手,颤颤巍巍地问,「不知道女皇大人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要事……」 「帮我找个人。」白英说完就转头看了下属一眼,自己不再开口。 下属瞭然地充当起了白英的传话筒,轻咳一声吸引了琼枝国主的注意,这才简要地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一下。 「我们国师大人前来琼枝散心,却不慎走失,只是主上也只是微服私访,并不欲兴师动众,这才特来求助琼枝的国主大人,希望可以早日找回国师大人。」 短短一段话,琼枝国主却听得腿肚子直发抖,他虽然不怎么成器,但好歹也是当了几年一国之主的人,这话里的威胁之意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眼前虽然只有两人只身前来,但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仅仅就只有这两个人而已。 谁知道暗处是不是还隐藏着一支大军,随时都能扑过来灭了他这个小国呢——曾经战争时期这样的诱敌计策也不是没人用过。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只有这两人前来「求助」,琼枝国主也是不敢耍任何小心思的。 原因无他,心理阴影太深刻。 况且他又不是什么急于復仇的毛头小子,座下不大不小也是个国,总得为国家的未来考虑。
第66页 虽然思绪纷杂,但想清轻重也只在一瞬,琼枝国主当然是忙不迭地点头,直说没问题,并且当即叫来了侍卫,当着白英的面下了寻人的命令。 做完这些,琼枝国主才战战兢兢地转头看白英,搓了搓手,小心地问:「不知女皇大人还有什么需要?」 「找到通知我。」白英扫了眼下属,「你留这儿。」 「是。」下属恭敬地领命。 ……. 白英一进客栈的大门,正给秦艽处理伤口的商陆立刻跳起来。 「老大老大,还没有京墨的消息吗?」商陆问,「不会是琼枝的人干的吧?会不会是他们发现了什么,想来以此要挟啊,要不是还是告诉五公主……」 「不用。」白英道,「没这胆子。」 「琼枝的国主一向有些……嗯……很善于审时度势。」秦艽斟酌着用词,给商陆解释,「虽然有时行事不大靠谱,但绑架贵国师大人这种事是万不可能去做的。」 「那不会跟秦家有关系?对了,我们抓了秦小姐,秦家会不会找上门来?」商陆有点担忧,「不是说秦家在琼枝只手遮天吗?万一真动了什么歪脑筋,那也很难办吧,要不要回去搜搜看?」 「应该还不至于。」 秦艽看了白英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接着说。 「秦大小姐过去时常在外留宿,一跑就是几天不见,秦家人早就已经习惯了,既然没人回去报信,他们暂时应该不会在意。」 「啊,那该怎么办?」商陆开始绕着凳子转起了圈,「总不会是被绑架了吧,连百里小哥也没有回来,万一路上真有个三——」 秦艽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商陆的嘴。 「呜呜——」商陆用余光瞪秦艽。 秦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英的方向,朝商陆微微摇了摇头。 商陆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白英的脸色不怎么好看,顿时噤了声,意识到有些话实在不该乱说。 一把挣脱开秦艽的手,商陆转头朝地上呸了两下,赶紧将不吉利的话全都咽回去。 「那怎么办?」商陆顿了顿,试探着问道,「要不我们回头顺着来时的路回去找找看?」 白英端着杯凉茶,目光落在虚空,许久才回过神,微拧着头轻抿了一口冷茶。 「不用。」白英道,「有人帮忙找。」 「谁?」商陆顺口问道。 「琼枝国主。」白英答道。 「啊?」商陆呆住,「不是说这傢伙不靠谱吗?万一是他们的阴谋呢?万一找到之后以此为要挟呢?就算不是他们的阴谋,万一大张旗鼓地找,幕后主使一个冲动——啊,呸呸呸,我什么都没说。」 秦艽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白英瞄了眼商陆,又看向秦艽,问:「你觉得呢?」 「实在别无他法。」秦艽嘆气,「百里大人本不是容易被算计的,况且又无人收到威胁交换的消息,或许不是绑架——无论意外之人,还是蓄谋已久,终究要掩人耳目,既然我们毫无线索头绪,有琼枝国主全程搜寻,至少能起到威慑作用。」 「那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商陆依然很担忧。 「打草惊蛇还是其次,至少还会有动向变化,有个方向,怕只怕……」 秦艽说着便顿住,他看了面无表情的白英一眼,后面猜测的话怎么也不敢再说出来了—— 怕只怕这是京墨自己故意而为之。 并非他将京墨太过神化,只是自小他也是听过百部军师算无遗漏的传闻,况且这一次还有武将出身的百里霜随行,就算真的出了意外又怎么可能全无消息。 所以虽然这样的猜测有些荒谬,秦艽却也克制不住往这方面去靠。 只是不知道白英是不是也这样想的了,毕竟她才是最了解京墨的那个人。 白英并未去接秦艽的话,忽地放下了茶杯,起了身,便往外走。 「老大?」商陆一惊。 「你们留在这。」白英只丢下了一句话,便很快失去了踪影。 秦艽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余光扫过旁边一桌水渍,细看却发现是源于茶杯上的一道裂痕。 他心下一跳,忽然觉得自己的猜测也不全是异想天开的胡思乱想。 「诶,怎么走那么快。」商陆嘆气,「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干等着吧。」 「也不是完全做不了。」秦艽想了想,道,「秦大小姐人不是还在吗?也许她身上还有线索——毕竟眼下变故也就这一桩,聊胜于无。」 …… 偏僻的竹林小院内,京墨慢慢推开半掩的院门,从容地走进去。 小院修得闲静雅致,内外皆有竹林,风一吹便簌簌作响,与京墨在百部京城的小院有几分相似。 只是这一处格外静谧一些,静到让人止不住发慌。 院中无人,京墨踩过小径,走到草屋门前。 简陋的草屋门半阖着,京墨伸手一推,门便大开。 屋里只有一扇窗,採光并不是很好,一眼晃过去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看到屋内有一张床,一方桌。 桌上放着烛台,床上微微隆起,似乎躺着一人。 京墨停顿片刻,伸手敲了敲门框,不待里面的主人回应,便抬脚踏进。 进了屋,京墨也不去看床上的人,只是自顾自走到桌前,花了点时间点起了那半截蜡烛。
第67页 昏黄黯淡的火光摇曳了两下,很快窜高成一道小火苗,京墨往后退了半步,避开生起的烟雾,随即便拖过旁边的凳子坐下,一手撑在桌上。 待京墨坐定,床上躺靠着的人也起了身,也开了口:「你倒是比我这个主人还自在些。」 小屋的主人声音沙哑,昏暗的灯光照过去,隐约看出是个散发的男人,脸色因为光影的缘故显出几分阴鸷。 京墨不为所动,只是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四下打量了一番这简陋的小屋。 「怎么,哑巴了?」主人冷笑道,「百部的军师大人,听说不是挺能言会道的吗,还是说被白英那个结巴传染了?」 听到白英的名字,京墨的眉头才轻微地跳动了两下,敲着桌面的指尖蓦地悬停在半空,片刻后又悄然落到桌面上。 京墨将视线转回去,落到屋子主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久见了,二殿下。」 听到京墨口中被咬中的「二殿下」几个字音,屋子主人脸色又深沉了几分。 「你敢一个人来见我,胆子还真不小。」白蔹冷笑道,「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那我还真是高看的你的智谋了,看来也没有吹嘘的那么厉害。怎么,靠着白英那小丫头的施捨,也跟狗似的舔得这么忠心吗。」 京墨表情不动,仿佛听不出白蔹话中的讽刺,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白蔹说完,才慢条斯理地接上话。 「二殿下为何笃定我是一个人来的呢?因为一开始便有人跟着我,看到我让阿霜留在二里之外吗?」京墨顿了顿,浅笑着抬头,「但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呢?或许我早已让人暗中埋伏好,二里地的范围,况且这地方又不算繁华,找起来并不难。我要是不能回去,必然会有人找上门来。到时你们即便想跑也未必敌得过一国之力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殿下如何确定你是那只黄雀呢,况且莫忘了,树下也有弹弓等着呢。」 白蔹脸色明明灭灭,似乎在思考京墨话中的真伪。 他是个谨慎的人,却也不怎么愿意承认京墨拥有足以算计他的能力。 一阵寂静之中,唯有蜡烛的火光摇曳,偶尔响起几道爆裂声。 静默半晌,白蔹才再度开了口:「你以为这就能威胁到我了?且不说那群人存不存在,我要杀了你是易如反掌的事,你以为光靠二里之外的人真能救你?我劝你最好不要试图激怒我。」 「无妨,京墨贱命一条,就此结束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 京墨微垂着眼眸,目光落到自己苍白的指尖,停顿片刻,她又抬起头,看着白蔹微笑,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如今天下已定,阿英的位置已稳,想要撼动并非易事,我已了无心愿——我耗得起,只是二殿下名不正言不顺,不知你是否赌得起呢?」 白蔹盯着浅笑的京墨好一会儿,初时脸色阴沉,而后忽地一笑。 「你以为我真的会信了你的那些鬼话?」白蔹冷笑道,「不过信口胡诌的胡话,竟然还真以为能唬住我?」 「我说了,信不信,由你。」京墨不为所动。 「哈,照你那么说,我岂不是更应该直接杀了你?」白蔹跳下了床,一步步走向京墨,「反正怎样都有可能死,倒不如赌一把,先把你解决了,也好有人陪我。九泉之下有仇人与我陪葬,我也可瞑目了。」 京墨不言不语,也不闪不避,只是静默地坐在原处,直到白蔹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我可没忘了,当年是你害我到如此地步。」白蔹发了狠,语气都沉下了几度,「当时我就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定要爬回来亲手杀了你——」 一双手扣在京墨的脖子上,她被掐得后仰,唿吸困难,眼角都控制不住地泛红,只是神情依然是平静的。 直到白蔹下一句话在漆黑的深潭中投下一颗巨石,才让那双眼泛起涟漪。 「对了,也不止你,还有那对假仁假义的夫妻,还有白英——你们这些傢伙欠我的,我一定都会拿回来,就算是下地狱我也要把你们一起拖下去!」 「......我知道……所以……」京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这一回……你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京墨从袖中摸出了一把短匕,勐地向白蔹的手腕扎去,然而因为窒息脱力也只划开了一道浅口。 随后随着「哐当」一声,她手中的匕首也因为抓不稳落到了地上。 京墨的目光闪了一下,似是有点可惜—— 那可是白英送给她的礼物。 「哈哈哈哈哈,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真是笑死人了,还以为你这小丫头片子有多能耐,也不过如此而已,愚蠢!」 「你好像真的很恨我啊……」京墨无声地张了张嘴,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眸中隐约带上几分快意与笑意,「只是有什么事为什么非要动手呢……..」 白蔹手腕上被划开的伤口渗出血来,只是并不深的伤口却许久不见止血,依旧不停地往外滑落着血滴,一直落到地上,聚成了一小滩。 被愤怒与快意支配的白蔹并未注意到血的颜色逐渐暗沉,当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血已经彻底变为了黑色。 「你这个疯子!竟然下毒?!」 白蔹脸色惊疑不定,他虽知道京墨会用毒,却也没想到京墨竟然真的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第68页 当顺手捡起匕首之后,白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匕首上无毒。 那么毒从何处而来就更加容易想像了。 被放开的京墨捂着嘴蹲下去。 「咳咳——」京墨扶着桌子咳嗽,一边还断断续续地说,「要再杀你一回,当然要下点血本……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警惕心……」 白蔹似被这一句话激怒了,他反手便握住了匕首,往京墨刺过去。 在匕首落到脖子上之前,京墨闭着眼,轻声道;「这毒,只有我能解。」 白蔹顿住。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并无人出声交流,只有肃杀的风声与冷兵相撞的声响。 白蔹脸色一变,立刻重新推着匕首向前。 然而只这一瞬的停顿,便足够外面的人破门而入。 白英一手翻转长剑,转到身后挡住噼落的长刀,一脚在同时踹开房门。 看清屋里的景象后,她脸色一变,又是一脚踢过去,门上的锁匙撞上白蔹的手,将匕首打歪。 锋利的刀刃划过京墨的脖颈,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纷飞的尘土中,京墨抬头与白英对视一眼,前者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眼中似有乞求。 白英一顿,手上长剑一转,直接削去攻来的人的手臂,另一只手敲上另一人的手腕,抢过他手中的刀,反手挡住另一侧的攻击,随即便一刀挥下去。 不顾衣摆被血溅满,白英匆匆进了门,快步走向京墨。 「别过来……」京墨一张口便控制不住吐了一口血,一手撑在地上,才勉强没有跌下去,但她仍锲而不捨的用微弱的声音阻止白英,「别过来……有……」 ——有毒。 白英一眼便看懂了京墨要说的话,她与京墨自幼一同长大,对药理毒物的敏感性也非比常人,自一进门,她就察觉到了这间草屋里的不对劲。 但也因此,她才勉力压下惊怒,抿着唇匆匆走向京墨。 不待京墨再说些什么,白英便一把抛下手中的刀,正好插入被大门撞翻在地的白蔹手上。 她没来得及对准,只匆匆扫了一眼倒在另一边的人,心下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惋惜,便一把拉起京墨。 「阿英——」京墨低低叫了一声,难得有些气弱,一则体虚,一则心虚。 「别说话。」白英看了京墨一眼,虽然不怎么高兴,语气却仍是一贯的温柔,「能走吗?」 京墨摇了摇头,开始伸手往怀里摸索着什么,只是她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以致进行得有些艰难。 白英并没有注意京墨要做什么,也停顿了这片刻,便将京墨放到地上,然后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随即便带着她匆匆离去。 门口守着的人已经被白英清得差不多,仅有的两个有行动能力的,一个被白英一脚踹开,另一个则在白英转身的瞬间,被她手中的长剑捅了个对穿。 眼见眼前一片已经清场,远处赶来支援的敌人还有一段距离,白英果断扔了剑,抱着京墨往城内走去。 白英脚步匆忙,额头上逐渐有冷汗渗出,但她抱着京墨的手却始终稳稳噹噹。 京墨原本还有些担忧该如何解释,这时候倒是觉得闭嘴更好,况且她也没有力气。 被白英带进小树林躲避追捕的人的时候,京墨终于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颗小药丸,她费力地抬起手,想将这枚药丸塞进白英的嘴里。 「…….暂时压一下毒性……先吃下去……」京墨道,「我骗他的.…..回去……可以找师父……解毒……」 白英死死抿着唇,低头看了京墨一眼,最终还是顺从地张开嘴,含进了那颗药丸。 远处传来熟悉的唿声,伴随着武器碰撞的声音。 见白英吞了药,又听到百里霜的声音,京墨心下一松,原本按着白英的唇的手也无力地垂下。 但在那只手彻底垂落之前,却被白英突然伸手拉住。 白英半靠在树上,半搂着京墨,另一手拉着京墨往前,随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碰到了她的唇。 京墨被唇上温热的气息惊醒,随即她便感觉一颗药丸被推入她的口中,她勐地瞪大了眼,惊讶地看向白英。群号,八二四五二零零九 「咽下去。」白英垂眸盯着她,只这么说。 京墨便下意识将白英渡给她的药丸咽了下去。 第30章 30 30. 山林之中的一间草屋外,白英坐在石凳上, 嵴背紧绷, 眼眸微垂, 正出神。 百里霜站在不远处的门口, 有些不安地摸摸后颈, 一会儿看看白英,一会儿看看屋内。 这样沉默而尴尬的气氛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直到屋内一位老者缓缓拢袖而出。 看清老者脸上平静的表情,百里霜顿时轻舒了一口气, 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甚至不用百里霜叫, 白英便刷得起了身,却因为起得太急, 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回去。 白英一手扶着石桌, 还没站稳,便转头去看老者。 百里霜问:「杜先生, 我姐姐她……怎么样了?」 「没事了。回去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杜先生慢慢踱步到白英面前, 一脸痛惜。 「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是做事都不考虑后果!原本我还以为京墨是个稳重的孩子, 没想到也这么莽撞!幸好送来得及时,不然…..咳咳——」
第69页 「您说的是。」 白英垂眉低首,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她往前一步, 给杜先生让出位置。 「您先休息。我去看看她。」 「给我站住!」杜先生被气得吹鬍子瞪眼,一指旁边的凳子,对百里霜道,「小霜你去看着你姐姐,醒了就来叫我。至于你——英明神武的陛下大人,请你给我在这儿坐下!真当自己石头做的,又是伤又是毒的,一个个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白英迟疑片刻,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坐下来的时候身形还有些不稳。 眼看那边陛下乖乖坐下来伸出手腕给杜先生把脉,百里霜缩了缩脖子,赶紧趁机一熘烟地跑进了屋,在屋里拖了张凳子坐下。 京墨正闭着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无知无觉。百里霜都忍不住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 确认姐姐只是昏睡过去之后,百里霜才松了一口气。 在百里霜的记忆里,他姐姐向来是波澜不惊的,无论遇到何事都能浅笑着解决。 久而久之,光是看着她坐在一处,便有一种胜券在握的稳当感油然而生,甚至让人下意识便忽略了她病弱的体质。 即便是作为弟弟的百里霜,看到京墨脆弱一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就是战争结束后到现在中间几年,京墨因为透支伤了身,留在此处修养。 偶尔百里霜忙里偷闲来看望京墨,后者虽然身子弱到最多只能坐在窗边,吹风都难以承受,但至少姿态也从来都是淡然而从容的。 有时候百里霜都忍不住怀疑他姐姐是什么神仙下凡,或者什么妖精变化,明明年纪也算不得大,却仿佛无懈可击。 然而此时此刻,一向坚不可摧的人却再度躺在了这张养病的床上,沉睡得像是死去了一样。若不是及时被人带回来,那么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如果她过去那些对手知道了,大概会很高兴吧—— 也可能是先怀疑是不是又是她的什么计策。 百里霜想了想,觉得那些人迟疑又惊恐的表情应该很好笑,但此刻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百里霜有些搞不懂,他姐姐一向理智,怎么会突然为了一个人发了疯,连命也不要,却要以最惨烈的方式与那人同归于尽。 为什么呢?那人身上有什么秘密,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如此结果? 百里霜一反应过京墨刻意支开他的伎俩之后,便立刻赶了回去,然而却只看到了被白英抱出来的京墨,那时她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白英一点没耽误,甚至连出事的现场都没顾得上让人回去调查,便直接带着京墨来了杜先生这里,求杜先生救京墨。 百里霜也直接跟着过来了,直到现在也无暇去关注其他事。 杜先生年轻的时候便被称为神医,后来人至中年厌倦了人间是非,便到了山上隐世。 后来京墨幼年体弱,百里家花了一番波折才将她送到山上调养,后来杜先生看京墨天资聪慧,对医药又有兴趣,便收了她做徒弟。 京墨一身医毒的本事都是延承自杜先生,她自己做的毒,杜先生解起来倒也不是特别困难的事。 亏得来得及时,又先吞了解毒丹吊着,要不然杜先生或许就要对着一具尸体束手无策了。 一想起这件事,百里霜就一阵后怕。 后来慢慢冷静下来的时候,百里霜又想到了在外面干等着的白英—— 如果京墨醒不过来,说不准白英也会跟着发疯了。 这么一想,百里霜背后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幸好。 「阿姐,你还是真是……唉,可坑死我了…….」百里霜忍不住嘆气,一边喃喃道,「求你早点醒过来吧,别再想不开了……」 …… 听闻了京墨重伤的消息之后,五公主当机立断,将早就准备好的人派进了琼枝国调查。 至于京墨和白英这边,五公主则叫人带话说让她们安心养伤。 早在京墨离开之前,她便已经提醒过五公主,并且做了一部分部署。 五公主雷厉风行,一听京墨出事,立刻便开始行动。 事情的前因后果很快浮出水面,五公主却难得迟疑了起来。 因为这件事与白蔹有关。 白蔹是白英与五公主名义上的二哥,但这个二哥一向跟白英不大对付,小时候甚至想要掐死她,直接导致白英有了心理阴影,从此只能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 五公主自幼跟白英亲近,无论大事小事都是站在她三姐这边——当然离家出走这种事另说。 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五公主跟这位二哥并不亲近,甚至没什么好印象。 如果只考虑自己和白英的立场,五公主是恨不得把这二哥挫骨扬灰才能解气——要不是他早早过世了,五公主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这么偷偷执行了。 当然现在事实证明,所谓的「英年早逝」也不过就是个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五公主不得不考虑他们父母那边的想法。 自从白朮被送回来之后,五公主就得知了他们父母这些年游歷天下的原因。 他们——尤其是他们父亲——一直认定白蔹并没有死, 她们的父亲一直对白蔹心怀愧疚,但也顾忌着白英与白蔹的恩怨,倒是没敢摆在明面上告诉自己两位正当权的女儿。
第70页 但事实上,这些年他们一直四处游歷,就是为了去找白蔹。 至于找到了又能如何? 那就不在她们父亲的考虑范围内了,也可能是他下意识不愿去想。 ——也难怪他当政时期,朝野内外都颇有微词言他优柔寡断了。 五公主在心下这么感慨,却也不能将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摆上明面上。甚至不能就二哥死而復生这一事单独做出决断。 她们的父亲是重情之人,这重情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是好事,但有时候太过度就是件麻烦事了。 五公主迟疑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此事风声压下,只当做不知主使,命人去琼枝试压,暗中顺藤摸瓜,先把对方的情况摸清再说。 至于琼枝国主如何战战兢兢,那便不再五公主考虑范围之内了。 谁叫京墨出事地点在琼枝国境之内了,迁怒就是这么没道理,何况琼枝国也不是全然没有责任—— 若不是那什么秦相非要孙女回去,皇姐也不会有机会跟着过去浪了。 如果皇姐没去琼枝,就不会撞上白蔹,京墨姐当然也就不会跟着去了。 如果京墨姐不去,自然也没有后面受伤之类的麻烦事了。 似乎那个秦家才是罪魁祸首?! 五公主这么一想,更生气了,正好闲着没什么大事要操劳,干脆调转火头,针对起了琼枝秦家。 琼枝国主对此倒是喜闻乐见,秦家数朝为官,势力不小,有时候连他这个顶头上司都不放在眼里,早就让琼枝国主感到不满了。 然而琼枝这一代国主又没有什么出色的能为,对于秦家恨得牙痒痒却没办法,只能对他们各种嚣张行径睁只眼闭只眼。 眼下百部愿意出手整治秦家,琼枝国主恨不得大宴三天以表庆祝。 当然如果能顺便忘记自己这个小小国主就好了。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琼枝国主一直处于痛并快乐着的悲伤状态中。 …… 京墨醒来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阳光从半开的窗户缝中透进来,洒落一地的光辉,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久睡初醒的大脑不甚清晰,感知也要迟钝几分,京墨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床上。 而她的身边躺着的是白英。 直到伸手摸上白英的脸之前,京墨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白英双眼闭着,似乎是睡着了,眼下一片青黑,即便沉眠中也拧着眉,掩不去疲态与忧愁。 她的一只手搂在京墨的腰上,并未用力,只是虚虚搭着,像是担心怀里的人突然离开,另一只手则垫在她的颈后,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京墨难得的大脑许久都是一片混沌。 此刻身在何处?她还活着吗?为什么阿英会在这里?她会生气吗?自己该怎么解释呢?白蔹又怎么样了?他死了吗? ——八成是没有的。 如果白蔹真的这么容易就死,那么她如今也不用再想着如何再杀他一回了。 大片纷乱的思绪闪过京墨的脑海,直到她的手无意识地触到白英的脸颊,然后又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一把抓住。 白英睁开了眼,静默地盯着京墨看,手上在不自觉地时候便使了七八分的力,像是要确认眼前的人是否真实存在似的。 京墨有些吃痛,微微拧起眉,却也不言不语,任由白英握着。 直到白英注意到京墨的神情,惊醒过来,连忙放开了手,但随即她又伸手握住了京墨的手腕。 这一回没有再用力,只是虚虚握着,用自己体温去暖她的手。 京墨的体温很凉,即便被子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暖融融的,却也很难让她身上整个也跟着暖起来。 「抱歉。」白英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也不知道熬了多久,「有不舒服吗?」 一边说着,白英一边摩挲了一下京墨的手腕,在冰凉的皮肤上带起一阵热度。 很快京墨连耳根也升起了热度,脸上也总算有了些血色。 「没有。稍微有点没力气。应该没什么大碍。」京墨摇了摇有些迟钝的脑袋,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眼下的情况,「这是……在师父这儿?」 「嗯。」白英应了一声,便掀开一半的被子,准备下床,「我去找他。」 京墨想也没想便伸手抓住了她。 白英困惑地回过头去:「怎么了?」 京墨也有些呆愣,像是没有预料到自己这本能的身体反应,她沉默片刻,才微微撇开头,找出了一个理由。 「不用了。」京墨轻声道,「我没事。」 但此刻京墨怔愣的表情却不像是完全没事的样子。 「怎么了?」白英坐回床上,扶住京墨的肩,去看她的眼睛,再次询问道,「害怕?」 白英能感觉到手上的身躯正在微微发着抖。 京墨沉默半晌,才扯住白英的衣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她轻声道:「我怕你走了就不见了。」 她回想起无数个午夜梦回,都是关于白蔹与白英,都是白英一遍遍被白蔹杀死的场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那样的梦境太过冗长,又太过真实,常常她醒来之后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白英真的还活着吗?她真的改变了那既定的悲剧结局吗?如今存在于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第71页 原本因为秘密吐露被压回去的恐慌在见到白蔹时,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京墨开始明白,那些恐惧始终存在,她或许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样的梦魇。 除非白英切切实实地出现在她面前,用实在的温度触碰着她。 「好。」白英便停下来,抱住了京墨,「我不走。」 门外,杜先生正端着药碗进来,在门口看到两人相拥的场景,他轻嘆一声,又端着药碗静悄悄地转回去了。 …… 百里霜在确认京墨平安无事之后便已经先回去了,他被京墨的事刺激得不轻,领了调查的任务便整日带着人往外跑。 后面跟着自己跑回来的商陆拖着秦艽,也自告奋勇地表示要加入调查的队伍。 五公主对秦艽的事已经早有耳闻,只是眼下她也没心思去计较,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干脆将她们派回了琼枝国调查。 于是山上除了隐世的师父杜先生外,便只有白英陪着京墨岁月静好隔绝尘世地养伤。 原本京墨还有奇怪五公主这回竟然这么轻易地放了人,但简单了解了那天的事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白英也受了伤中了毒。 幸而当时白英来去匆忙,并未与那一屋子的毒接触太久,后遗症倒不是很严重。 至于京墨,毒倒是解了,却仍是对底子产生了不好的影响。 她本来就体弱,这两年静养才稍微改善,谁知又突然中了毒,就如同用了一剂勐药,身子根本吃不消。 能捡回一条烂命真是上天垂怜了。 这是杜先生在京墨醒来对她说的话,表情和语气都十二分的怒其不争。 京墨只能陪着笑,连连说自己的不是。 但若要说到让她认错,让她保证下次不再犯,她便只笑着不接话了。 杜先生念叨了几次之后便气哼哼地转身离开,说了无数次再也不管她了,然而转头到晚上还是亲自熬了药给她和白英送过去。 不过杜先生也不是全无办法,既然在京墨那里说不通,老人家便考虑起了曲折路线,没事总往白英跟前凑凑,说起京墨的身体状况便往严重的程度说。 都是些要是晚了一步、要是运气不好就会怎样怎样之类的话。 白英寡言,对于杜先生的话也只有嗯啊两声的应答,但看她越发沉郁的眼神,杜先生便明白她是听进去了。 哼哼,小丫头片子,我治不了你,还没有别人能治你吗。 杜先生自觉将叫京墨学会爱惜自己这一重大任务交付了出去,再加上两个病人的身体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心情慢慢好了起来,走路都带着风,完全将自个徒弟可能面临的悲惨境况忘到了脑后。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就算一个生气又能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呢。 杜先生这么想着,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就算是让京墨吃了亏,那也正好让她记住这个教训,省得以后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于是在杜先生彻底放开后,某个他出去採药的下午,白英与京墨之间积压已久的谈话终于爆发了。 白英挥退门口守着的下人,将门一关,只留了一扇窗,便捏着百里霜寄来的信坐到了京墨对面。 京墨仍坐在床上,半躺着,盖着床被子,几乎整个人都裹在其中。 百里霜信上说的是最近调查的结果,琼枝国境内确实有白蔹活动的迹象,不过对方很狡猾,在抓到几次尾巴之后都顺利逃脱,如今暂时还没有新的消息。 不过根据白蔹下属的活动轨迹来说,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准备离开琼枝国了。 在商陆和秦艽的误打误撞之下,他们倒是发现了两处据点,还抓到了几个人,正在审问当中。 「有消息再说。」 白英挑了重点,慢慢复述给京墨听。后者盯着她手上的信,也不嫌弃她说得零碎,也轻易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 「我是故意让阿霜去另一个方向的。」京墨低声道,「你别怪他。都是我的错。」 「我不怪他。」白英自顾自地将信纸折好,放到一边,然后才抬头看京墨,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单独去杀白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与他同归于尽?为什么,想死? 京墨知道白英想问什么,但是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她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那些疯狂的举动。 就好像她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只要不涉及白英的部分,出现的永远都是那个冷静到冷酷的军师。 但一旦涉及到白英以及白蔹,她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便彻底崩断了。 看到「白蔹」这个名字的第一眼,京墨满脑子想的都是死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至于其他如何布局、如何理智,便一概都想不到了。 除了自己亲自动手,京墨不敢相信任何人,任何计划,只有白蔹死在她手上,她才能彻底安了心。 但是她怎么能杀死白蔹呢?不论与白英如何亲近,她终究只是一个朝臣之女,而白蔹则是王室之子。于理,她为臣,不可杀君之子。 就算白英不怪她,但她杀的是京墨的二哥,到时候若为天下人所知,白英便又要背上纵容的罪名。 即便清楚白英或许根本不在意,那些言语对她的地位也无关紧要,但京墨却执拗地不愿看到白英为自己背负上任何污名。
第72页 所以,倒不如一起死了吧。 到时候就算被打成叛臣也没什么要紧的。 那个时候,京墨是这么想的,于是她也这么实行了。 但或许她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怕死的,仍给自己、给白蔹留了退路。 所以白英还来得及救她,而白蔹也没有死在那里。 「你说过的。『愿意』。」白英捧住京墨的脸,认真而执拗地说,「我当真了。不能不算话。」 京墨想起白英给她寄的共度余生的信,而她的回覆呢—— 是「愿意」。 就在眼前这人刚与她说完相守,她才刚以同等的心意回復,她却突然义无反顾地要去死。 讽刺吗? 该是哪一方才会更加痛苦绝望? 但是,谁又知道是不是那封共度余生的信起了作用。 那么美好梦幻的现实与未来就在面前,她怎么忍心就此放手呢? 不忍心啊,所以最终还是想要活下来,最终还是开始畏惧死亡。 「.…..我记得。所以我转头回来了,我要阿霜去找你。你也拉住我了,把我拉回来了……」 京墨伸手握住白英的手,抬头去看她,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砸到手上的温度暖了她冰凉的手。 「……我得承认,直到那时候我才开始害怕,害怕死,害怕看到你死,也害怕我死,害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这是白英第一次看到京墨哭,无声地落着泪,眼中也蓄起了惊慌与后怕,眼中映的慢慢都是眼前人的影子。 于是白英再多指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许抛下我。」 白英伸手拂去京墨脸颊上的泪,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就着这样的姿势吻了上去。 「要陪着我。一直到我死。」 第31章 31 31. 自从白英从山上养伤回来之后,五公主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具体情况简单说来, 就是白英突然转了性子, 让五公主十分不适应, 甚至一度怀疑她皇姐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五公主就从未见过她皇姐在内政上如此积极勤奋, 几乎整天窝在宫里处理政务, 没事还下去各地走访,原本压在五公主身上的担子都被解决了大半。 如果所有事情都可以只看表面的话, 五公主当然是喜闻乐见的。 但是考虑到她皇姐的种种前科之后,五公主就不免感到些许心惊胆战了。 然而在五公主战战兢兢地观察了几个月之后, 她终于发现她皇姐并不是为了下一次的离家出走做准备, 而是真的在认真做事。 对此,五公主的第一反应是推开窗户, 往外看看是不是天上下红雨了,她一向不管事的皇姐竟然也开始主动做事了。 简直不可思议。 但五公主也没有被巨大的惊喜彻底砸昏脑子,很快她又注意到了许多细节。 直到京墨养伤回来之后, 五公主原本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近几年朝堂上的事物其实并没有多少,毕竟刚从战争时期过来不久, 原本一切从简的习惯也还没有被消磨掉。 但这段时间白英却忙里忙外, 几乎一刻不得闲。 早先五公主有意迴避,白英自己也并未多提, 五公主也就没有太注意白英到底在做什么事。 不过白英也并没有真的迴避五公主,很快五公主就反应过来她在忙什么了—— 白英在调查白蔹的事。 五公主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忘记这个祸害,但她本也不欲投入太多精力在这件事上。 一来对方行迹难寻,调查起来破费功夫, 二来近日她们的父母在百部久居,五公主担心动作太大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以免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冲突矛盾,五公主原本的意思是徐徐图之,搜集清楚资料找准要害再一击致命。 但白英的行动力远比五公主强上百倍不止,一回宫,她在处理积压的事物的同时,便已经开始组织人手调查。 等到五公主反应过来的时候,调查的那部分人手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了。 整个过程没有惊动任何人,五公主甚至经手了当中的一部分事物,她却也浑然不知。 要不是白英随口跟五公主说起对白蔹的调查结果,五公主可能还不会往这方面想。 五公主对白英过度的信赖是一回事,另外一方面也足以见得这件事进行得隐秘。 于是五公主在惊诧完,反倒放下了部分心。 虽说近年来因为总是想着法子离宫出走,导致白英这位女皇大人显得有几分不正经,但她少年时就开始参与政事,甚至远在上战场之前,也是颇有成绩的。 不过因为后来战场的战果太过显赫,在加上京墨这个军师在身边,反倒让很多人忘记了白英在另一方面的天赋。 简而言之,白英正儿八经地做起事来,是绝对能让人放一百二十个心的。 皇宫里的一家人难得在除夕夜聚齐了吃了一顿饭,只说了说生活中的趣闻,至于其他方面的问题,他们都自觉地一概不提。 年后开春的时候,她们的父母带着她们的妹妹再次出了门,,说要继续去游歷山川了。 至于是不是还想着要找白蔹,五公主心下有些计较,但白英不说也不阻拦,她也只能闭嘴不提。 后来五公主听白英提起她们父母又出了百部,才知道白英早就安排了人手跟在他们后面,主要是为了保护他们,也方面她们得知情况。
第73页 于是自从父母离开百部的都城之后,五公主又放下了另一半的心。 反正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白英和京墨在前面顶着呢。 ...... 京墨在山上陪师父过了个除夕,她的父母和弟弟也一同上山拜访。 见师父仍是拒绝与他们一同下山养老,百里家几人也并未强求,留了些年货便带着京墨下了山。 虽然在山上静养了几个月,但较之过去,京墨的身子仍有些虚。 但或许得益于她本身强烈的求生欲,恢復的状况反倒比师父预料的好一些。 临走前,师父嘱咐京墨不准再作死,又提到这件事,忍不住啧啧称奇,本想打趣几句,京墨反倒比他还坦然。 「因为答应了某个人,不能比她先死啊。」京墨这么回答道,「我不忍她为我难过,所以……好死不如赖活着吧。」 师父斜了笑着的徒弟一眼,嫌她说话晦气,连连摆手叫她下山。 「去去去,年纪轻轻的,知道我老头子听不得这种话,赶快走吧走吧。」 「好。那徒儿就先走了,有空再来看您。」京墨朝师父行礼道别。 京墨的父母在山下等她,百里霜时常山上山下的跑倒没什么感觉,他们母亲却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女儿,当即抱在怀里又揉又捏的。 对于父母和弟弟,京墨是很有些愧疚的,当下也不反抗,任由她母亲将她翻来覆去的看。 倒是百里霜一脸看不下去的表情,及时将他姐姐拽出来脱离苦海,嘴里还嘟囔了一句什么话。 他们母亲没有听清儿子的话,作势又去捏了捏儿子的脸,笑呵呵地道:「我们小霜这是醋了吗,别担心,娘亲也是关心你的,来给娘看看最近受了没。」 京墨笑眯眯地抓住机会退到一旁,与她父亲站在同一阵线,见到弟弟投来的求救视线,干脆当了个睁眼瞎。 他们母亲是没有听到百里霜的话,京墨却听到了,百里霜那一句说的是「再摸下去小心陛下生气」。 弟弟这一句当然是个玩笑话,却似乎已经洞悉她们两人之间特别的那部分特质。 京墨竟一时说不清心下是什么感受,但对于被归属为白英的「所有物」,她并不觉得反感,甚至还有些雀跃与安心。 就好像是只有通过现实的反覆映射提醒,才能让她确信她们确实仍同时活在这世上,并且比任何人都要亲密。 梦境能比这样的现实更美好吗? 或许也不能了。 …… 如果要问新的一年里皇宫有什么变化,除了京墨回来以外,大概就要属商陆和松音这两个前联姻人选了。 原本作为协同女皇陛下离宫出走的共犯的两个人,一个将功折罪,自从交代完逃跑细节之后就一直被扣押在了五公主的宫殿里,至今还在单方面地与五公主相爱相杀,甚至在除夕的时候还陪着他们一起吃了饭。 说实话五公主不太能理解为何松音对自己的敌意那么大,她甚至很快就原谅了逃跑中途把她抛下的商陆和白英。 不说时不时地和商陆一起喝茶玩耍,就连面对白英,她有时候都能大着胆子去问候一下。 当然这当中或许也有白英因为不可名状的愧疚,而对小公主格外和蔼的缘故。 然而一面对五公主,松音不是试图把自己藏起来——五公主在一切能藏人的地方发现过松音,包括但不限于床底下树上白英商陆背后衣柜等等地方——就是在转身逃跑的路上。 整个宫里心里对五公主的心思多少都有数,对于松音也就格外宽厚有礼,结果唯一一个全无所知的松音小公主对任何人都充满了好感,连对家乡的思念都沖淡不少,可她偏偏就格外害怕五公主。 五公主闲暇无事时去京墨的小院喝茶,也许是她运气不好,每次都能凑巧碰到她皇姐在场。 倒不是说五公主不想见她皇姐之类的话,只是她总觉得自从上次出事后,她皇姐和京墨之间有点…… 怎么说呢—— 五公主轻啄着茶杯杯沿,默默琢磨了一阵。 总觉得眼睛有点疼而且很撑的感觉。 不过虽然对于两个姐姐之间琢磨不透的粉色氛围有些适应不良,但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的。要说到考验脑子的问题,自然是问京墨最合适了。 「你们说我对她已经够好的了吧,要什么给什么,就说上次她提了一嘴想吃家乡的点心,我立刻就叫人去把那边厨子请过来了,结果她倒是跟那个厨子亲近得很。别的就不说了,整个宫里,她就躲我躲得跟瘟神一样,我有那么可怕吗?嗯?我长得很丑吗?」 五公主越说越生气,指着自己的脸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白英剥着花生米,一边将米仁放进京墨面前的小碟子,一边敷衍地抬头看了妹妹一眼,然后嫌弃地将她的脸推回去。 「不是脸。」白英道,「是脑子。」 京墨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白英的腰,示意白英闭上嘴,不要再在五公主的心上插刀了。 「咳,那位小公主知道你为她做的事吗?」京墨问道,「也许是表达方式的问题?」 京墨对五公主和松音之间的事只是略有耳闻,但她连小公主的面都没有见过,自然也就无从了解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 不过关于当初白英失踪,松音被五公主关起来亲自审问了数日的事情还是如雷贯耳的。
第74页 白英也想起这一茬,顿时心虚地漂移了视线。这里面还有她一半的锅呢。 见五公主突然沉默下来,京墨也就猜到答案了。 以五公主的性格,向来不喜欢将功绩标榜在嘴上,再加上她平时很忙,也未必真有闲暇与松音好好交流。 况且以五公主的身份地位,从来只有别人捧着她的份,哪有去讨好别人的经验。 面对松音的时候,五公主八成也是一贯气场全开的架势,也难怪人家一个小姑娘会怕她了。 「或许是一开始留下的阴影?」京墨猜测完,又说起另一件事,「不过,我听说最后一批剩下的联姻人选也要被送回国了?五殿下是负责这件事的人——这位松音小公主,五公主想好要怎么处理了吗?」 「她想回家?」白英插嘴道,「随她吧。」 白英先前倒是与松音交流过几次,其他的倒没什么特别的,她就只记得小公主似乎特别不愿意留在别国联姻,否则当初也不会被商陆说动一起越狱……啊不,一起逃出宫了。 五公主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脸色逐渐僵了下去。 京墨戳戳白英的腰,后者只得打起精神安慰了妹妹两句:「先随你。只要你开心。都可以。」 虽然可能有点对不起松音,但五公主毕竟是自己亲妹妹,不管嘴上如何说,白英当然是向着她的。 「五殿下若是想要松音小公主留下来,那便早点谈一谈,如果无意,那不如早些放她回去,也捨得留在宫里白白蹉跎年华。」 五公主神情犹豫,最终也只说了一句:「…….我再想想。」 这边五公主和松音风花雪月的百般纠结,另一边作为当初的主犯,商陆这段时间过得可谓波澜壮阔。 从琼枝回来之后,秦艽就留在了商陆身边,期间他也只回去看了一次母亲,确认朋友和母亲都安好,便又回来了。 最近琼枝那边一团糟,秦家和琼枝国主闹得不可开交。 虽然理论上来说秦家应该没空去关注别的事,但也难保他们想起「罪魁祸首」,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所以纵然担心母亲,秦艽也清楚自己只有远离他们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原本秦艽对于商陆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是商陆倒是毫不在意。 事实上商陆本身的麻烦可能也不比秦艽少,况且她也去秦家走了一趟来回,如果秦家真的要搞事情,那么名单上也绝不会漏了商陆的名字。 况且商陆主动请缨去调查琼枝国内潜伏的不知名组织的情况,秦艽又担心她不熟悉琼枝情况吃亏,索性也留了下来,乔装打扮跟着商陆一起去调查组织的事。 白英和五公主对此都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伪装打探消息这样的事算是商陆的老本行,她跟秦艽两人在琼枝混了小半年时间,配合着白英派过去的人,倒是打探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跟白蔹有关的组织在琼枝发展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可能久远到那位秦大小姐刚出生的时候。 而且遗留在琼枝的组织成员有不少都与秦家沾亲带故的,但真正属于秦家人的便只有秦淡竹一人。 在京墨出事之后,白蔹连带着主要的成员都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转移,剩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 不过小鱼小虾也不是全无价值,在他们的关系网上顺藤摸瓜调查下去,商陆他们也发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比如她的前好友苏叶就是这个组织的人。 这个组织颇有邪教的潜质,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边缘人物,只要是稍稍涉及核心的,必然有着极高的忠臣度,甚至有不少人在被抓住的第一时间便吞毒自尽了。 用的还都是同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 越往下调查,这个组织牵扯出的东西就越让人胆战心惊,不说它那庞大的组织成员数量,就连遍布的范围也极其广阔。 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一寸土地是没有他们的身影的。 在春天过去一半的时候,商陆回到了百部,向白英和京墨反馈调查到的消息。 对白蔹那个不知名的组织接触得越深,商陆便越觉得忧心忡忡,总觉得对方正在酝酿着一个不知名的大阴谋,随时都会从暗处亮出刀剑,然后趁他们不备刺上一刀。 但相较之下,白英和京墨的态度却称得上淡然。 两个人每次接到什么消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接过的不是什么潜在威胁,而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纸。 商陆倒十分有忧患意识,见两人一点都不着急,她反倒先替她们着急起来。京墨便安慰她不用太担心。 「其他国家的国主都不是傻子。如果是真的有相当威胁力的组织,他们绝对会比我们更先察觉。」 京墨捧着茶杯晒着太阳,暖融融的光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柔和,没有丝毫攻击性。 「况且,你以为如果他们真的有足够的实力,为什么要躲藏这么久?别忘了,这个组织事实上是被我们调查出来的,如果它是像烟花一样陡然炸在我们眼前,那才值得稍微惊慌一下。」 「啊?」商陆愣住,接触得东西多了,她也能稍微明白过来京墨话里的意思,但她还是有些不解,「可是,按照他们活动的趋势,怕是很快就要炸出来了吧。」
第75页 「但是,现在还没炸。」 京墨笑了笑,抬抬下巴示意商陆看桌上的厚厚一叠情报,那是过去大半年所有负责调查这件事的人传回来的情报汇总。 「我们提前一步,所以,我们已经赢了。」 京墨音量不大,身形也略显单薄,但她说出的话从来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在跟着京墨调查这件事之后,商陆才是真正见识过了她的能耐,向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所以听京墨这样说,商陆便也放下了心,点了点头。 「松音公主在五公主那儿。」京墨提醒道,「你若想去看她,记得提前告知五公主。」 「好。啊,多谢国师大人。」 商陆怪模怪样地行了个礼,便转头兴沖沖地去找松音了。 京墨没忍住笑了笑,商陆过去长在乡野市集,一向对礼仪之类敬谢不敏,但这段时间她发愤图强,总往宫里跑,反倒是突然在意起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虽然现在学得也不伦不类的。 也许是因为跟在她身边的秦艽显得更秀气一点,虽然同样养在民间,但他却被母亲养得很好,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人。 白英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京墨在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闷声笑着。 「笑什么?」白英走过去,将一条薄毯盖到京墨身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京墨花了点时间才止住笑,见她难得如此开怀,白英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刚刚商陆来过。」京墨理顺了气,才感慨似的说道,「就是突然感觉活着真好。」 京墨看着院子里的花草,那都是有专人打理的,即便冬天也有人细心照料着,开春之后便开得尤其漂亮,一眼望过去皆是怒放的生命活力。 「活着真是太好了。」京墨再次轻声感慨道。 「嗯。」白英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她的说法。 「抱歉。」京墨却再次提起话头,「是我错了。」 白英一怔,稍有些意外,虽然京墨一向表现得温和,但她却很清楚,京墨骨子里却是极为倔强甚至到了傲慢的地步的人。 她道过很多次歉,却从来没有一次是因为「我错了」这样的理由。因为事实上她从未犯过错,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过这一点。 自从中毒事件过去后,京墨便向白英道了歉,为牵连到她,为让她担忧,为自己的一时冲动。 那些道歉当然也是真心实意的,只是更像是劫后余生的人的庆幸。 但在半年之后,京墨再次道歉,却是为了她的错误。 是她错了—— 京墨这么想着。 什么同归于尽、什么害怕担忧、什么不放心,都错了。 她该是有怎样的幸运才能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才能再见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是活生生的,甚至此刻还坐在她的身旁,以她的恋人的身份。 上天未曾薄待于她,她却险些亲自摧毁了这一切。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也正因为时不晚,所以再道几次歉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傲慢地产生那样的想法。」京墨嘆息着诉说歉意,「是我太自以为是,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我不该,我本不该再亲手推开我珍惜的一切…….」 「没关系。」白英道,「我原谅你。」 白英转过视线,对上京墨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歉意与庆幸,比过往一切温柔的假象都要更加真实。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白英已经伸手摸上了京墨的侧脸,后者顺从地依偎在她的掌心,全部的目光都落到她的身上。 「没有下次。」 白英警告的话语落于京墨的唇边,于是京墨的应答也湮没在了她们的唇齿之间。 午后的春日阳光之下,两个尚且年轻的恋人相拥着亲吻,一眼望过去便觉春意融融,心生暖意。 ——当然,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也可能是个惊吓。 兴沖沖捧着新情报进来的五公主没剎得住脚步,一眼就撞进这两人相拥的身影。 五公主微张着嘴,下意识转身就想熘,谁知一转身就一头撞上了门框。 第32章 32 32. 对于撞破白英和京墨之间并不算惊人的「奸情」这件事,五公主第一反应是赶紧闭上眼睛退出去, 试图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五公主一手捂住自己被撞到的额头, 一边伸手摸索着朝外挪, 嘴里还念念叨叨道:「规矩我懂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听到,你们继续,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等半个时辰后再回来……」 京墨无奈地扶着额头, 顺带用手背遮挡住脸上的薄红和抑制不住的笑意, 要不是眼下情况应是有些尴尬的,她甚至都要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相较之下, 白英的反应可就稳重多了,她将桌上杯子抬起又落下,敲出一声轻响, 就冷声道:「进来。」 五公主一听白英压低了声音,就知道她是认真的, 当即也不敢再往外跑了, 但也不肯直接放下手,而是微张开五指, 眯着眼睛透过指缝去看不远处的坐着的人影。 这会儿看着像是一人坐在一边,没有先前挨得那么近了。 五公主这才轻舒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放下手,磨磨蹭蹭地走到两人近前, 犹豫了一下才在白英的眼神催逼下在桌边坐下。
第76页 京墨给五公主倒了一杯茶,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后者嵴背发凉,当即捧着茶杯僵硬的不敢动,恨不得把脸埋进杯子里再也不抬起来。 「跑什么。」白英斜了一眼五公主,说道,「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五殿下。」京墨也慢条斯理地接上,「是对我们的事有什么意见吗?」 两个当事人坦坦荡荡,反倒显得五公主大惊小怪了,但这两人身份特殊,怪不得她多想,一边微妙的有种等了许久终于得见天光的畅快感,一边又心惊胆战生怕自己撞破这等秘辛而被皇姐算总帐。 「我……我觉得……」五公主呆愣地捏着杯子,心头五味杂陈,被两人的视线压迫着,嘴上一秃噜就不小心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我觉得京墨姐留在朝堂比当皇后有用多了。」 白英和京墨同时一愣,对视一眼就带上点好笑来。 京墨噗嗤一声笑出来,白英伸手戳着妹妹的脑门:「想什么呢。」 「原来五殿下这么操心我和阿英的终生大事啊。」京墨促狭道,「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了。不过五殿下也不必多虑了,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啊?」五公主茫然地抬头,隐约意识到京墨话里的意思,「皇姐与京墨姐不成婚么?」 「现在不。」白英说着看了京墨一眼,闷声道,「她不喜欢。」 「是我的意思。这事儿我们之前就谈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京墨解释道,「何况以我的身份,进了后宫也未免坏了规矩,到时候外面风言风语传出来也平白多了麻烦,我也不自在。」 这当然是京墨自己的意思,她从来都是以最有利于白英的角度思考问题,一点多余的委屈都捨不得她受,至于她自己的需求,也尽数都以白英为先。 换句话说,只要白英平安高兴,就能给她带来最大的满足感。 纳不纳妃立不立后对白英来说也从来不是什么需要顾虑他人的问题,即便有人不满念叨着,但也绝不会有人敢于去强迫她,因此白英从未担忧过他人的看法,但她不能在意京墨的意见。 京墨的说法是不想惹出多余的麻烦风言,白英半信半疑,却也清楚她的拒绝是认真的,自然也不会去强迫她。 但不纳妃不立后不公开是一回事,刻意遮掩又是另一回事了。 白英从来不觉得她和京墨之间的关系变化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因此平时该如何行事就如何行事,从不刻意藏匿。 只不过两人本性都较为自敛,再加之自幼便已过分亲密,因此即便真正定下了名分又更进了一步,竟也没有多少人觉察到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化。 五公主惊愕完,心头流淌的更多还是意料之中的感觉。 听到两人如此随便地就决定了将正儿八经证明名分的事情搁下,五公主反而有些着急了:「这怎么可以,皇姐那边也就罢了,京墨姐怎么说也是正统世家出身,怎可如此随便——」 「我们高兴。」白英捧着茶杯,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五公主的话堵死了。 「现在还不到时机,白朮年纪毕竟还小,我们心里有数,五殿下不必过于忧心。」京墨打了圆场,「不如先说说五殿下得来的新消息。」 被京墨一提醒,五公主才回想起自己原本的来意。 「下面有人来报,说是找到二……白蔹的下落了。」五公主缓了缓,继续说道,「听说是在南方那一带,沿着海带了些人,看样子是有准备造反的意思。皇姐,你看是不是趁这个机会……」 「殿下哪里得来的消息?」京墨插话问道。 「好像是小术那里的人。」五公主眨了眨眼,抿了一口茶,掩去眼中的疑虑,「我知道这消息有些蹊跷,不过就算是放出来的假消息,那也算是一条线索,总比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好。」 「商陆那边呢?」白英问道。 「商姑娘那里最近没传出什么消息。」五公主答道。 「去看看?」白英侧过头看京墨,徵求她的意见。 「也好。既然是白朮送来的消息,还是有必要亲自去看看的。」京墨脸上挂笑,语气柔和轻缓,「就挑个好天气去看看吧,正好阿霜也该回来了。」 …… 朝堂之上一如既往一片和谐,连整日里催着女皇陛下充实后宫的人都默默闭上了嘴巴,显出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然而就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心思敏锐些的便早早觉察出当中隐匿的危险气息,气氛反而日益紧绷。 眼下四海宴清并无战事,白英被严加看管,连再次出走的机会都捞不着,只得整日在后宫主殿里昏昏欲睡。 好在旁边还坐着一个京墨,不仅能帮忙处理政事,还能时不时偷个香解个闷。 五公主已经十分习惯于闭着眼踏进来,语气平静地汇报完消息,再闭着眼撞出门外来,有时还得顺手捞走不解风情的松音小公主,免得来串门的小公主不懂事扰了两位姐姐的好事,日后受到报復。 自白蔹的消息传来,没过几日便又传出女皇陛下要南下的消息,还是带着国师大人一起,只留下五公主与百里霜小将军留守都城。 群臣里有力谏不可如此鲁莽行事的,也有极力夸赞南方风光秀丽,明里暗里催促前往的。 倒是一向稳妥的国师大人全程噤声,未发一言,既未表示同意,也并未反驳这一桩计划,脸上全是「你开心就好」的纵容表情,看着女皇陛下的侧脸的眼眸中都透出股缱绻温柔。
第77页 某些心思敏锐的便心中有数,有些暗暗嘆气,有些当即脸上便显露出些鄙夷不屑来,更多的还是睁眼瞎一般的人,或为自保不言不语,或因本性谨慎心思不显露于人前,或者就是根迟钝的木头不解风情,觉不出任何情谊—— 最后者就比如京墨的父亲,他是公开反对白英前往南方的人之一,出了名的耿直大将军并未觉出女儿和陛下之间的任何深意,只顾着为白英的固执己见暗自嘆气,甚至连亲儿子在一旁光明正大的翻白眼都没注意到。 白英表面仍是一副昏昏欲睡的倦怠模样,半阖着眼,撑着下巴坐于高位,暗自将底下众人的反应一一记下。 最终任性的女皇陛下似是厌倦了群臣的吵架现场,懒散地一拍掌拍板定下前往南方的计划,隔天就走,随即一拂袖起身离去。 被留下的群臣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在京墨的暗示下犹疑地退去。 女皇大人离去之后,剩下的人之间的气氛也就没有初时那样沉闷,一个个找了交好的低声交谈了起来,当中隐约还能听到「二殿下」之类的词。 白蔹的回归在群臣之间不能算是全然的秘密,至少只要不是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多少都得了些消息,具体的消息从何处传出已不可考。 然而无论他们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计划,只要顶头上的女皇陛下不开口,他们便不敢公开谈论此事,只能私下嘀咕几句。 女皇陛下是战场出身,对待朝堂诸臣是出了名的宽厚,也不至于私下议论这等事就治他们的罪,但该有的警醒分寸还是必须要有的。 私下交流的众人并没有注意到藏匿于暗处的人影,也就百里将军仗着作为武将的警觉回头扫了一眼,才有些讶异地在角落发现了託病多日不上朝的五公主的身影。 百里霜走过父亲身边,有意无意地扯了一把他的袖子,催促着他赶紧回家。 百里将军眉头一皱,隐约觉得这事儿不大简单,但见儿子打着哈欠一副不修边幅的散漫样,便也没有再多想。 毕竟他这儿子从小跟着他姐姐混,是出了名的精明,虽然还不知道这些年轻人私下里打着什么盘算,但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么一想,百里将军也就放松下来,转头一看儿子便又横竖不顺眼来,他最终没忍住一拍儿子的嵴背:「站好了,走路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百里霜被父亲的怪力拍得龇牙咧嘴,硬生生忍住回头抱怨他老姐的欲望,连忙将他爹拖走了。 待群臣散去,五公主才赶到后宫主殿,正好迎面撞上在花园里慢悠悠晃荡着晒太阳的两人。 周围并没有其他的人随侍,五公主便不多掩饰自己的疑虑,眉头紧蹙:「这么简单的诱敌之计,他们真的会相信吗?」 「人都跟着?」白英问。 「都叫人跟着了。」五公主答道,「大概就是那几个成不了气候的。皇姐,你不会真的要去吧,我看还是先叫人去看看情况……」 「嘘。」京墨竖起食指挡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去当然要去啊,只是具体去哪里,我们也没有定下呀。」 五公主愣了一下,有点琢磨过味来:「那你们如何确定那些人一定会来?」 「那就看小白朮的本事了。」京墨笑了笑,道,「小殿下聪慧异常,这方面还是有天分的。」 「得你真传。」白英接道。 五公主却一愣,这才惊觉她们家的大侄子已是许久没见人影了。 严格来说,自从前一段时间断断续续地传来白蔹那一方消息的时候,白朮就已经时常不见人了。 不过白朮先前毕竟长在外面,回来之后也时常有闷不住偷偷熘出宫的情况,因此五公主一时也没太注意。 「这,这怎么可以!」五公主反应过来之后,顿时脸色大变,「万一、万一……小术才多大,万一有什么……可怎么向父王母后还有大哥交代!」 「我也才知道。」白英闷声道,脸上的表情都闪过一瞬间的狰狞,显然也有些生气。 「说实话我也很久没看到小殿下的人了,大约是觉得我这个做师父的太没用了,说也不说一声,还是要靠我自己猜出来。」京墨摆出一脸伤心的表情。 「什么?不是你们叫他去的?」五公主更惊讶了,脸色清清白白,十足地挣扎,一边担忧着白朮的安危,一边又本能地开始怀疑他会不会真的叛变了,「那你们怎么确定……」 「白蔹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他应当也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了,但他又是极为在意这一点的人,这世上最合适当他傀儡的人选也只有白朮一人,加之白朮年幼,白蔹自负,未必真的会有更多的警惕。」 京墨一边说一边捻起身边的花叶,指尖灵巧地穿梭几下,将花叶编成了一道花环,甚至还有闲心去慢慢去除边角突出来的经脉叶络。 穿完之后,京墨拉过一旁白英的手,将花环穿过她的手,落到她的手腕上,衬得细白的手腕更如花一般漂亮。 「很漂亮。」白英不吝于夸奖,目光从手腕移到京墨的脸上,随后就停住不动了,全然没有分出多余的视线给一旁快要崩溃的妹妹。 「等等——不止是这个问题吧!小术才多大,他真的能理解那些真相吗?」 五公主忧心忡忡,恨不得把这两个到现在还颇负闲情雅致的人按进水池里去,好叫她们清醒一点,对眼下的情况多一些警惕。
第78页 「能啊。当然能。」京墨不以为意,侧过头对五公主笑,语气笃定,「他可是我的学生。不会那样蠢到自寻死路的。」 第33章 33 33. 隐秘的山野林间,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白蔹背手站在高处, 眉头紧蹙, 神情阴沉地看着不远处坐在树上的少年。 「你确定她们会来?」白蔹问。 「我怎么知道。」白朮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腿, 闻言没忍住朝这位叔叔翻了个白眼, 「反正我是已经按照你说的将信息传回去了,去南方的必经之路只有这一条, 来不来就看天意咯。」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白蔹沉默了一会儿,才满脸沉郁地半诱哄半威胁道, 「就算我不是名正言顺的那个, 但你父亲当初可是正经的继承人,难道你就甘心看着那个女人坐在原本属于你父亲的位置上吗。」 白朮动作微顿, 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怔忪,他收敛了脸上刻意摆出的浮夸神情,嘴角下拉, 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白蔹以为自己的话说动了白朮,虽然生性多疑, 但白朮毕竟尚且年幼, 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便松了几分警惕心, 又以己度人,料定小孩儿并不喜欢在外流浪的生活,因此虽脸上还沉着,但心里已经对早已设置好的陷阱有了十拿九稳的判断。 况且这么一个点大的孩子, 在他的严防死守之下,又能做出什么手脚呢。 白朮没再开口,暗地里对白蔹的心态也有几分猜测,说实话他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但不得不说,白蔹确实看出了他身上的某种特质。 早年跟着祖父母在外週游的时候,白朮便已经听过了许多关于他生父的传闻,大体上都是说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待下属待平民都十分平易近人,只可惜早早死在了战场上。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早亡,也就让某些不甚好听的传闻滋生在了暗处,比如说若非大皇子早亡,如今百部的皇位也轮不到这位三公主来坐。 更有传言说是三公主心机颇深,趁着战乱的机会除去了自己的长兄,这才成功继承了皇位。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在胡扯,尤其是有些资歷的朝中老人更加清楚立储的全部因果,这当中固然有大皇子过于仁厚,不适合为君的原因在内,但最终立三公主为储却跟这一点全无关联。 天生祥瑞,后又有战功累累,三公主本身的资歷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世上总有些人会对已有的一切产生不满,从细枝末节处找出一点微末的「罪证」,再将它无限放大,用以支撑自己可笑的坚持。 祖父母本身都不是很仔细的人,白朮还小的时候总是会被乱七八糟的人缠上,听得多了,他便早早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且不说他死在战场的生父,单论他因难产而死的生母本也是出身于百部的世家,所以小白朮的身份说上一声尊贵也不为过。 于是某一些人便仿佛在黑暗的压迫上看到了一点希望,恨不得直接将白朮推上位,好像白朮的身份就能顺应天时,光靠着祈祷就能得来天下太平似的。 白朮自己琢磨久了,倒也能明白些那些人的想法,大约在那些人眼中,他与白英的立场本就对立,加上他年幼,也方便掌控。 或许白蔹也抱着相似的想法。 只不过白蔹到底也比那些庸人看得远一些,他一眼就看出了白朮藏于懒散的皮囊下的野心。 小小的少年与他的生父是全然不一样的人物,或许是因为小时候耳濡目染得多了,后面在外闯荡也多少吃了些闷亏,少年心气起来之后便一直不曾退却。 他可以温柔可以和善,同时却也渴望着权力与地位,也想要站到他所能站到的最高处,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欺辱于他。 他想过很多条通往想像中的位置的路,但当中绝对不包括一条对白英挥刀相向。 要说理由,当然很简单。其一,他是人,做不了畜生一般的悖逆人伦之举,其二——说来也不怕人笑,他不敢。 光是师父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扫过来,白朮便连一点多余的心思都不敢想了。 别说想,绝对都会在冒头之前被尽数掐灭在萌芽里。 京墨有千万种方法让他死得很难看,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不像白英好歹顾念着手足亲情,长兄幼子,京墨本质上从来都是个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傢伙,只要是威胁到白英的存在,她便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尽数清除干净。 不择手段。 所以白蔹还是不懂。 京墨这人真正恐怖的地方,并不在于她的聪明或是医术毒术,而是她的狠绝,对人对事,对白英以外的一切事物都能狠得下心来,包括她自己。 她好像是一直在笑,总是那么温柔,但没人知道在白英以外的地方,她脸上的笑意究竟还能剩下几分真意。 白朮看了眼不再关注自己的白蔹,老气横秋地嘆了口气,摇头晃脑地暗自感慨。 所谓皆大欢喜的结局,总要有人牺牲小我成全大局,死道友不死贫道,也就只能请你去死一死了呢。 …… 从京墨那里听来她和白朮暗地里联繫的方式和过程之后,白英都忍不住沉默了一会儿。 她是没想到这两人还挺会玩的。 不过京墨那些弯里弯道的细节她一向都搞不太清楚,她只需要知道结论就足够了,只不过她倒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感慨。
第79页 能在这等弯弯绕绕的阳谋阴谋上和京墨达成共识,看来白朮跟京墨还挺合得来,跟他父亲和白英都不大一样。 而且他自幼习武,身体素质也要比京墨好得多,这么算下来倒真是个非常优秀的继承人了。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还有另外的要紧事要解决。 跟白朮接上头之后,京墨很快摸清了白蔹那边的底细,甚至还包括了白朮不知道的部分。 只是虽然知道了位置与大概的人数,问题仍然有些棘手,白蔹选的位置微妙,南下必经的山谷两侧皆是险地,高山碎石难以投入大量的人力去围攻搜捕,但若要光在周围苦守,又不知道要守多久,还容易出现漏网之鱼。 这一次,京墨是怎么也不愿意留下一丝一毫让白蔹脱逃的机会的。 于是几番筹谋之后,白英一拍桌子选定了其中一个方案,着人假扮她和京墨带一队精兵从山谷走,充当诱饵,以白蔹对两人的恨意,他必然是更想要抓活的再慢慢折磨。 然后由她亲自带人从小路绕上山去逮人,百里霜跟在后面负责接应,五公主在宫里留守打掩护并盯梢那些有异动的人。 京墨负责在后方指挥。 这一次计划涉及的人不多,自然也省去了很多表面的程序,敲定之后白英就跟京墨等人去做了准备,只剩下五公主留在原处无所事事。 五公主在松音小公主的房内留了一晚,强迫着后者听她念了一晚的书。 虽说是趣味性的游志,但也架不住翻来覆去地反覆读,小公主听得昏昏欲睡,却又被五公主的冷脸震慑得连眼睛都不敢闭,直到次日东方微白,她才得令能闭了眼,便当即倒回床上唿唿大睡。 见到小公主没有丝毫警惕的睡颜,五公主心头的烦乱才稍稍平歇,然而内心深处的不安却仍然没有褪去分毫。 照理来说不需要这么担心的,这一次白英虽说亲自去找白蔹,但先有白朮的情报,之后又有当地熟悉山路地形的人带路,京墨在山后方,连受到危险的机会都不会有,白英保证了如果情况不对就会立刻退回来,便就真的是一个郑重的承诺了。 何况往常在战场上的时候,只要白英和京墨在一起,多少次陷入险情,最终都能化险为夷。 或许可以说是运气好,是上天庇佑,但既然上天庇佑了她们那么多次,应当也不会再少这一次。 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了消息传过来打断了五公主无端的焦躁,却让她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慌。 白蔹倒是抓到了,但就在他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地震。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当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山谷,走在前面的百里霜闪避及时并没有大碍,赶紧差了人回去像五公主禀报并求援,但白英与京墨却落在了最后,正在随时滚落的正当中,如今生死不知。 五公主听到消息的时候,眼前一黑,抚着心口终于知道了那不安的跳动来源于何处,当即就想冲出去却被白朮和百里霜拦住。 「五殿下,如今宫中还需您主持大局,该如何去找陛下与姐姐是我们的事。」 「是啊姑姑,别说陛下有天运护体,就我师父那妖孽样,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就放宽心等她们回来吧。」 话是这么说,但白朮心底也没什么底,这等天灾远比人祸更为可怕,人为的阴谋还能看出几分端倪,但天灾却全然不讲道理,根本无从预警,打得人措手不及。 而且眼下问题也不止还没有任何音讯的失踪人口,还有朝堂上那些心思异动更是趁机宣传起了反叛的言论,诸如天降的惩罚之流。 哪怕最后白英平安回来,朝堂上怕是也要有许久不得安生了。 若是师父还在就好了,靠着她那张能将黑说成白的嘴,说不准在第一时间就顺势将这天罚的名头安到那些叛贼的身上去了。 白朮想到这里心头一动,抬头看到五公主虽眉头紧皱,但也已经强作镇定开始指挥起下人来,他偷偷朝五公主打了个手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五公主面带怀疑:「你确定?」 白朮点头。 五公主便挥了挥手:「那这事儿就交给你来办,只要能把皇姐换回来,这等小事算什么。」 …… 再度恢復意识的时候,京墨眼前一阵阵发黑,隐约能看到些光,一睁眼便有黏稠的液体滑进眼中,逼得她不得不再度闭上眼。 随后意识才慢慢回笼,京墨回忆起被埋在碎石下面之前的事情。 再久一些之前的记忆已经被最后巨大恐惧所压垮,只留下一点零星的碎片,最终定格在眼前的只有白英混了恐惧的脸和她拼命伸过来的手。 阿英…… 京墨尝试着动了动身子,才觉察到身上还有趴着一人,浓重的血腥气之下还隐约能闻到一些熟悉的气息,她瞬间反应过来最后发生了什么事。 白英最终还是拉住了她的手——甚至直到此刻她们两人的手还紧紧交握着,然后她挡在了她身上,用身体帮她挡住了那些躲避不及的滚落的碎石。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以白英的身手绝对可以轻易逃出去吧。 但.......现在还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京墨的脸贴到仍昏迷着的白英颈侧,感受到微凉的温度和跳动着的脉搏,虽然看起来情况不太好,但好在还活着。
第80页 于是京墨心头的一块大石顿时放下来,随后她才分出心神去关注自身的情况。 交握的那只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但应当只是因为被重物压迫太久,另一只手还能动,倒是脚腕那边被一块石头压住,有种湿润黏稠的感觉,这时候她的痛感已经很迟钝了,只能靠着医者的经验判断小腿的骨头可能断了。 这可棘手了。 但好歹留了条命。 京墨不由苦笑一声,觉得颇为讽刺,谁能想到她最终避开了白蔹这个前世威胁,却又险些栽在天灾之上,在石头压下来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这是上天对她逃脱轮迴的惩罚了。 以她本就虚弱的身体状况来说,原本她可能根本撑不到再次醒来就已经没了声息。 还好。还好…… 幸而她们距离山谷震源处已远,仅是受到一点余震波及,倒是想趁机将京墨推回去的白蔹自食恶果,直接滚下了山坡,很快就被滚落的巨石赶上。 更幸好白英最终拉住了她,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将她硬生生地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在昏迷之前,她唯一的想法便是我不能死。 我死了阿英怎么办,如果我害死了她就是入了地狱又怎能心安,她回来救我我怎么能放开她的手,我要救她…… 于是京墨便再度醒了过来。 费力地清理了上半身周围的碎石之后,白英还没有醒过来,京墨伸手摸向她的脸,却因为看到手上狰狞的血污而停下来,只更亲密地用脸侧去贴她的颈侧,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跳动,一边一声一声地叫她。 「阿英,说好的陪我看星星……这算不算是实现了……」 京墨声音虚弱,风一吹就散了。 她醒来时天边的残阳刚落,清理掉身上的石头时天上已经布满了星辰,一轮弯月隐匿在云层之后,时不时地露出一角,满目的繁星在广阔的夜幕上一併延伸到远处。 眼前一阵阵的黑影越来越严重,京墨轻喘着气,忽地回想起当初她第一次向白英和盘托出自己的秘密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星夜,她们两人坐在山坡上看着漫天的星辰,说着一点也不寻常的秘密。 当然主要是京墨说,白英只是坐在她身边,以沉默与本身的存在陪伴着她。 那时候的白英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她,还定下了以后一起看星星的约定。 只是那之后战事繁忙,京墨又忙着养伤,这个微小的、用于掩饰尴尬的约定便被她们心照不宣地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多年之后,京墨却忽地又想起了这个约定,同样仍仅有她们两人,在广无人烟的原野之上,看着漫天的繁星。 但不同的是,那时候她满心的后怕欢喜,被白英接纳让她放下了心上压抑许久的重担,只剩下对未来的期待。 然而此刻,她们两人躺在空无一人的原野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动弹不得,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先死在这野外的冷风中。 两厢对比,眼下似乎堪称凄凉。 但京墨心头却前所未有的放松,她帮白英调整成了更合适的姿势,餵她吃下了保命的药丸,她知道她的生命力究竟有多么顽强,潜在的敌人已经被尽数解决和控制起来,只要有人找到白英,她便能得救。 哪怕她真的等不到和白英一起离开,至少也能送她走回生路。 如今她已做了一切她所能做的,已得了一段梦一般的光阴,有与白英相处的点点滴滴,有她的爱,她的许诺,她本就为她而重生,她的一切都属于她的公主她的陛下,如今也尽数还归于她,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但……要说真的全然坦然的面对死亡,似乎又做不到。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还是希望能一直、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啊。 京墨感觉到眼前的黑暗已经覆盖了大半部分,她费力地蜷缩起身子,尽力钻进身边人的怀里,试图汲取最后一丝温度。 她却不知道已经有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一路砸到身边人的脖颈上。 或许是被眼泪的热度灼醒,白英的睫羽微颤着,交握的手已经被她带到了两人的脸侧。 「……京墨。」白英沙哑着嗓音叫她的名字,带着她握着的那只手轻轻蹭去她眼角的泪,「别哭。别怕。我带你回家。」 虚弱的声音最终还是顺着晚风飘进了京墨的耳中,她的泪水却倏然彻底决堤,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早已没有了平日里不动如山的淡然,只剩下本能一般的欣悦。 然而混沌的大脑早已分辨不清是痛苦还是欢喜,她只是茫然地瞪大眼睛去看身侧的人,原处的碎星也一併映入她的眸中,被水洗过一般熠熠闪光。 风远去了,意识也远去了,只有耳边的心跳仿佛如擂鼓,一声一声跳得真切,还伴随着远处一声接一声的「姐姐」。 京墨最后弯起嘴角,流着泪笑着应道:「……好。」 ——正文完—— 第34章 番外 五年后 宫殿内,五公主华服正装立于一侧, 命令近侍为白朮更衣。 白朮苦着脸告饶:「姑姑, 天这么热, 又没到时间, 有必要这么正式吗。」 五公主板着脸, 语气刻板:「那怎么行,如今您是百部的太子殿下, 是除了皇姐外最尊贵的存在,怎能如此随意, 何况没几日就是登基仪式, 您必须早日熟悉流程,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第81页 白朮缩了下脖子, 没敢吭声,以他对这五姑姑的了解,这么一副官方到极致的模样正是说明她心里不爽, 这时候上去触霉头的那就是傻子。 说到五公主,此时此刻, 她自然十分、非常的不爽。 而这世上能够让对外一向波澜不惊面不改色的五公主不爽的, 自然也只有那位女皇陛下了。 准确的来说,自从五年前白蔹的事件过后, 五公主常年都处于这种被皇姐气到爆炸却又不得不硬憋回去的痛苦状态。 五年前白蔹搞事,密谋造反,私下养兵,顺带策反朝中官员, 还利用了白朮,妄图将白英的人引到山谷尽数歼灭消耗兵力,再带兵直接冲进皇城,一举坐上皇位。 只可惜白蔹找错了合作对象,白朮早就知晓白英有让他继位的意愿,本就没有再冒险的必要,索性将计就计,直接将白蔹带到了沟里,还将他的位置暴露了清楚,让白英轻易地就找到了他的人。 不过最终白蔹不是被白英杀死的,而是在那场地震中滚下了山崖,最后被石头压死了。 百里霜带着人找回了白英和京墨之后很久,其他跟过去搜查的人才在山脚下发现了白蔹的尸体,当时刚刚清醒过来的京墨硬是拖着病体亲自去查看,确认了他的死亡之后,她才卸了力昏睡过去。 压在京墨心头最大的巨石就此粉碎,她昏睡了很长时间,久到五公主都以为她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只有白英始终坚信她还会睁开眼睛,除了处理政务外,余下的时间都陪在了京墨的身边。 原本号称绝不下山的京墨的师父终究还是为了徒弟破了誓言,亲自诊治熬药,保全了两人的小命。 小半年后,白英的伤基本痊癒,京墨也终于恢復了意识。 而这时候朝中也刚刚经歷过了一次大清洗,白英雷厉风行,凡是参与谋逆的人都被飞快地扒了出来,一个牵连着一个,很快就整理出了一份完整的名单。 剩下的事倒是简单了,该关的关,该斩的斩,只剩下外面白蔹遗留在组织残余,还时不时的作妖,但经歷了几次清理之后,也就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原本倒是有些说风言风语的,不过白朮得了五公主的支持,干脆将白蔹的身世公开,连地震这种天灾也一併归到了他的身上,说是恶有恶报,所以才天降罪罚夺了他的性命。 而侥倖生还的白英和京墨也成了天命加身的象徵,更加被百姓奉若神明。 此时的人都对神罚之说深信不疑,白朮又得了师父的真传,一张嘴就将三分真的东西说成了十分,白蔹之死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 于是等到京墨醒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只剩了一个收尾的工作,甚至不需要多出一点心力。 照理来说,这本应该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喜剧大结局,最好是白英与京墨从此安下心神来,专心处理政务,为百部发展兢兢业业,闲暇时顺带再发展一下感情,最好再在众人的祝福下成个亲。 五公主一开始想得很美好,但她忘了她皇姐是个怎样特立独行的人物,叫她去打仗可以,要她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弹,那只可能是在梦里才会发生了。 自从所有事件告一段落之后,白英又操起了她的「老本行」—— 离家出走。 每个半年里,女皇陛下能有四个月留在宫里那已经算是她超常发挥了,余下的时间基本都是天南地北的乱跑,压根看不到人影。 五公主被气得险些拽秃自己一头亮丽长发,一边还不由同情起被迫独守空房的京墨姐,心说她皇姐竟然也捨得把京墨一个人留下。 好在京墨足够靠谱,每每遇到要事之前,她总能将人找回来。 这才让五公主不至于年纪轻轻就丢了自己的头髮。 五公主实在不解,也不知道宫外究竟有哪里好,她皇姐见天儿地往外跑,连京墨也不带,一个人到处闲逛也不知道有哪里的趣味。 就连曾经的江湖女侠商陆也已经在京城郊区置办了宅子,和秦艽安定了下来,也就偶尔一块去附近的城镇村庄逛上几圈,要找随时都能找到,不像白英一转头就没了影子,找还找不到。 还好京墨姐还在。 每次五公主也只能用这句话安慰自己,因此她看着京墨的目光也就越发的信赖和安心。 在五公主的心目中,京墨就是「靠谱」两个字的代名词。 这次也不例外。 白英早有意向将白朮培养成为继承人,五公主也并不反对,白朮血脉正统,又有白英和京墨两人亲自带着,该会的都不差。 何况看白英和京墨的态度,她们怕是不可能再有后代什么的了,正巧她也不大可能有了,于是希望也就只能寄托在大侄子身上了。 于是前两年的时候,白英就下了旨将白朮立为了太子,然后没两年又说要退位。 鑑于她们的父皇母后还在不知道那个山水旮旯里漫步,五公主还是试图劝了一下白英不要这么草率的,然而白英下了决定便不再更改,当即十分坚决地连夜拟了诏书,甚至还准备在天亮之前直接跑路。 然后就被五公主逮了个正着。 ——这也就是现下五公主会这么生气的原因了。 好不容易将大侄子拾掇好,五公主才满意地退开两步,正想去叫白英和京墨来商量一下继位大典的流程。
第82页 结果身还没转过去,却又见有宫人匆匆忙忙地小跑进来,手中还捧着一封信纸。 这场景何其眼熟,看得五公主眼皮子突突的跳。 宫人颤颤巍巍地行礼,随后低头奉上书信:「殿下,这、这是陛下留给您的书信,请、请您过目……」 怕不是她皇姐又逮着机会离家出走了。 五公主内心不详的预感成为现实,疲惫压过了生气的欲望,忍不住长嘆一口气:「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宫人的头埋得更低,咽了咽口水:「是、是陛下亲手交给奴婢的,朝中诸位大人也见着了。」 这就是说这回白英是从正门走的。 五公主当即一愣,原本预现的怒火转眼间就偃旗息鼓,只剩下一点微凉的涩感。 白英身为百部之主,若真想走,没有人敢拦她,也没有人拦得住她。 就像过去那么多次的离家出走,她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出去,光明正大地宣称她要离家出走,而不是偷偷摸摸地爬墙。 因为那些「离家出走」对于白英来说都只是小打小闹,是闲暇时的调剂,所以要做出偷偷摸摸的模样,也在告诉每个人她总会回来的。 所以五公主气是气,但也从不怎么担心,就算不派人去找她,她最后也会自己回来。 再不济,京墨还在呢,白英怎么可能真的丢下她不管? 想到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质」在,五公主还未展信便命令道:「去请京墨姐过来一趟。」 宫人没动弹,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国师大人跟着陛下一起走了。」 五公主一愣,不知道是「果然如此」的情绪占了上风还是「京墨姐竟然也开始跟着胡闹了」的震惊多一些。 但有一点,她却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 这一次,白英和京墨一走,怕是不会再回到这皇宫之中了。 五公主展信一看,信中只有一张纸,却有两个人的笔迹,大半都是白英的字迹,照例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堆,大抵是说将宫中事务和白朮託付给她、好好待松音、如果累了可以出来找她们玩、以后会时常给她写信之类的家常话,五公主不用细看就能猜出她会写什么。 相较之下,京墨的留书要简洁许多,总共不过数字。 「江湖路远,勿忧,勿念。」 五公主盯着那八个字呆愣许久,原本高涨的怒火缓缓消弭,只剩下一点茫然的酸涩。 其实自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三姐并不喜欢深宫生活,尤其是在白蔹对她做了那些事之后,她的牴触情绪就越深,只不过她不怎么说话,也习惯将所有情绪压抑在心底,所以没有什么人知道。 直到站到战场上的时候,才叫她将心底压抑的一切宣洩出来。 白英本该生于战场,死于战场,而不是困于朝堂。 在继位之后,白英还曾私下问过五公主要不要接手这皇位,即便是五公主也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得不清,很是心惊胆战了一阵,往后白英大约是看出来了,便也不再提。 但身于朝堂,心却始终朝着外处。 京墨比任何人都了解白英,自然明白她真正想要的,也难怪她总是那样纵容白英。 话说回来,白英不喜朝堂,京墨大约也不遑多让,若不是为了白英,以她那羸弱的身体,绝不应该出现在战场或者朝堂的任何一处,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力去助她常胜。 所以她们两人都不应当属于朝堂,而是属于天下,属于天下的山川平野,唯独不是宫中的方寸之地。 她们只是在使命完成之后,回到她们该回去的地方了。 五公主早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想到她们会走得这么早、这么突然,突然到连她与白朮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都要错过。 半月后是五公主大婚之日,再半月后是白朮的继位仪式。 五公主与松音小公主猫逗耗子似的你追我躲了好几年,不谙世事的松音小公主最终还是被明了心意强势出击的五公主拿下,也算是步了她皇姐后尘。 但不同于那个婚礼都推三阻四不办的皇姐,五公主早早就决定好要风光大办,对天下广而告之她白薇也是有伴的人了。 原本五公主都想好了,让皇姐坐于上位,白英少时是长姐,后来是国之君,于情于理都该受她一礼,还恩也还情。 谁知道白英突然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五公主一时也有些无措,但早就定好的日子也不好再改,何况她也确实不想再等下去。 好在婚礼当天她所有的兄弟姐妹、包括父皇母后都到了现场,顶替了白英的位置,也算是聊以慰藉。 就连早早嫁人隐居的四姐也到了现场向五公主道贺,还在世的亲人当中,竟只缺了一个白英。 要说一点也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拜了天地,宴席开场之后,一片热闹的喧嚣中,有近侍将五公主叫到一边,将一个木制盒子奉上,说是外面有人要他转交。 五公主有些意外,为免意外,她府邸门口早有重兵看守,无关的人轻易进不来,而能进来的人大多都已经被她邀请来,这时候额外送礼的还能有谁? 想到这儿,五公主心头一动:「是谁送来的?」 「她说是殿下的旧识。」近侍犹豫了片刻,轻声道,「请殿下恕属下妄自揣度,属下觉得那位有点像是……陛下。」
第83页 五公主接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丝缕编织成的同心结,看手艺算不上精细,用料倒是极好,同心结下压着一张纸,上书「永结同心」四字,看起来是白英的字迹。 「人呢?」五公主勐地抬头追问,见近侍面带犹豫,她又干脆问道,「往哪个方向走了?」 近侍小心翼翼指了指院墙的位置。 五公主提着的一口气顿时又泄到了低,最终她无奈地嘆了口气,低喃道:「真是的,这么不想看到婚礼现场吗,这是有多讨厌成婚啊……」 说着,五公主的情绪却陡然明媚了起来,正想叫近侍将盒子拿下去放好,想想又收了回来,最终自己抱着盒子去后厅找了松音。 永结同心,自然要去找该结的那颗心。 …… 蹲在最近的宫墙上看完了登基大典之后,白英才抱着京墨跳下去。 附近守着的将士眼观鼻鼻观心,都对眼前的一幕视而不见,恨不得跟背后的宫墙融为一体。 没人敢拦女皇陛下,哪怕五公主整日叫嚣着一定要将她皇姐抓回来一样,为了避免日后难做,自然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最好。 「你真的不要去当面跟五殿下道个贺?」京墨搂着白英的脖子问。 白英拢了拢她身上的外袍,将降落途中的寒风都挡在了身后。 「不差这一时。」白英仍是这句话,又沉默了片刻,才闷闷道,「再等等。」 白英其实早就想走,只是白朮未长大,京墨身体又不好,这才一回回拖了下来。 近来京墨刚经过师父的诊断,说是身体没有大碍了,白英这才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就赶紧跑路,甚至连妹妹的婚礼都没参加。 或者说,白英就是故意要避开五公主与松音小公主的婚礼的。 京墨失笑,心下一转便知晓了理由,但仍忍不住去逗白英:「等什么呀?」 「等我们……」白英看了眼京墨,顿时就明白她在打什么坏主意,待落到宫外地上,她才注视着京墨,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嫉妒的。」 京墨难得有些不自在,被白英盯得脸颊染上一片薄红,颇有些羞赧地避开了视线。 要说嫉妒什么,当然是嫉妒五公主与松音小公主的婚礼,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宣告天下她们在一起了,而白英与京墨互通心意多年,却连一场正式的婚礼都没有。 她们两人之间的往事,连五公主也知道的不清楚。 比如说她们坚持不成亲,不是因为不想办婚礼,也不是一直保持这样没有过正式仪式的关系。 虽然有没有对她们来说都没什么实质上的差别,但如果可以有,她们也是希望给自己一个完满的交代的。 不成亲,只是单纯的因为时机不对而已。 等待合适的时机这一要求是京墨提的,这也是她一生唯一一次向白英提要求,又是无伤大雅的事,白英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与其问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倒不如说不合适的时机—— 在白英还在位时,她是君,是一国之主,肩上担着天下的担子,人人见她都叫陛下,畏惧她的权势地位,敬重她的功劳胜迹,世人眼中所见也全是属于帝王的部分。 而京墨身在朝堂,自然也要为这国家尽心尽力,但她却坚称自己难当后位。 或许有些人认为皇后已经是人人称羡的高位了,但京墨本就并非奔着这些位置留在白英身边,况且她本身的地位就不低,再往上加不过就是些虚无累赘的名头,甚至还会将白英整个人都彻底捆在皇位之上。 既然后位的名头并不能让她真正拥有白英这个人,那么索性一併丢了便罢。 所以,那些虚无累赘的事物都是不合适的时机。 当彻底丢弃了那些的时候,自然也就是合适的时机了。 新帝继位后,白英与京墨一路南下,走走停停,最终在曾经驻扎过的一个村庄停下了脚步。 偏僻村庄里的婚礼自然一切从简,对于这个曾经在敌军手中保护过他们的大人,村民都充满了敬意,没有任何人对她们要成亲的事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反而都热心地张罗起来。 逃脱虚名的人婚礼自然也分外特例独行,无人坐于堂上,无宴席无宾客,甚至不在吉时不在内屋,而在星野之下。 两人一身红装,立于星野,提酒对视无言。 就好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京墨被久藏的秘密压得终日惶惶夜不能寐,终于在一个月夜,就在这个山坡上,向她苦苦追逐了两辈子的人尽数倾吐。 「我信你」 不过三个字就将即将坠入地狱的人拉回了人间,那也是京墨今生真正的开端。 如今故地重游,又是到了她们人生的另一个转折。 两人对视片刻,晚风吹起长发,扬起红衣,也吹弯了两人的眉眼。 京墨先笑:「是不是该拜堂了。」 白英答:「好。」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跪了地。 一叩首,拜谢天地。 谢天地星野,谢上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让她弥补心头的遗憾。 二叩首,拜谢高堂。 二人遥对百部都城叩拜,谢父母生养之恩,只是她们此生之命早已终结,愧不能承欢膝下,只得遥拜以谢。 三叩夫妻对拜。
第84页 京墨抬头,看着白英,轻浅却认真地道谢:「谢谢你,阿英。」 谢谢你愿意迁就我这个本该已死之人完成这么一个荒唐的婚礼,完成我最后的心愿;谢谢你来到我身边,拉着我走回人间的路;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对我的爱…… 谢谢你本身的存在,便已是对我此生最大的回报。 京墨深深地低下头去,掩去微红的眼角溢出的泪。 此生至此,便已死而无憾了。 …… 白英与京墨在山野之上就着星光喝了一夜的酒,也是难得放纵,喝到最后,天地是颠倒的,眼前的人是模煳的,只有紧握的双手和紧接而来的亲吻是真实的触感,暖得人心安。 直到天光微曦,白英才将裹了大衣的京墨抱回房,强撑着意识给两人收拾了一番,才与京墨相拥着倒头睡下。 她们是不是浪费了一个大好的时光……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白英忍不住这么想着,她努力睁眼看了眼怀里脸烧得通红的人,又不甚清晰地想,罢了,反正来日方长…… 次日在午后阳光中醒过来的时候,白英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宿醉的后遗症,只觉头疼欲裂,连起身都困难,再转头一看,京墨还躺在身边昏睡。 白英伸手碰了碰京墨的额头,确认了并没有异常的温度,这才松了一口气。 京墨本就体质弱,白英有心让她多睡一会儿,便挣扎着想起来先煮碗醒酒汤备着。 不料她刚直起半个身子,便觉发顶传来一阵拉扯感,身边的人也轻哼了一声,眉头都皱起来,像是痛的。 白英一愣,连忙退回去,又顺着被扯起的一绺头髮看过去,终于在两人交缠的头髮下发现了端倪。 原来是两人各有一绺头髮缠在了一起,白英再细看时,才发现那是一个同心结,不算特别精细,但也已经是反覆练习过成果。 但显然这个同心结并不是出自白英之手,那么真相就昭然若揭了。 白英呆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又好笑,想着京墨中途醒了一回又不想吵醒她,才多了这么件打发时间的成果。 当然当中的心意绝不会仅仅只有打发时间这种程度而已。 惊讶过头,心里弥留下来的就是淡淡的暖意,白英眉眼都带上了柔软的笑意。 这同心结留着终究不方便行动,白英想了想,翻出了外袍中揣着的小刀,一边一段截了两人的发,留了中间的同心结。 窗户未关好,屋外阳光正好,暖风微醺,白英觉得自己的醉意大概还没有彻底消散,看着沉睡中的人舒展的笑颜便也忍不住想跟着傻笑。 直到远处传来村民的吆喝声,白英才勐然惊醒,看着手中的同心结想了想,将它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枕头下,随后又俯身,在京墨眉心落下一吻。 「早上好。」白英声音低哑,含了缱绻与温柔,「夫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