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替身后,全师门都想让我献身》 第1章 我是替身 宋翎一直以为自己是女主。 起码在今天之前。 毕竟,如果不是女主的话,她怎么可能顺利穿越,又在穿越之后一直过着金枝玉叶的生活呢?修仙前被父皇母后宠爱着,修仙后被微闾山的师父师兄们宠爱着,十指不沾阳春水。 连修为,都是用丹药直接灌上去的,半点苦没吃过。 然而直至今日,直到灵神峰上紫光大作,有一人自崖底重现人间时,宋翎才明白,自己过去所享受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有一张与这个人一模一样的脸。 林子归。 微闾山的九师妹。 三百年前,中镇太岳崩塌,妖兽横行,是林子归以一己之力抵抗兽潮十日,最终神消身陨,只留下一枚雕刻着凤凰的玉簪。 此后,四海八荒只记载着她的功绩,却少有她的画像。 现在,传闻中的林子归回来了。 “阿翎,别担心,你子归师姐人很好的,你们二人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三师兄洗尘拍了拍宋翎的头,温和地安慰她。 宋翎信了。 然后,她就被带到了欺霜殿,被揭露了自己存在的另一个意义。 “阿翎,你修炼了多少年了?” 师父苍华仙尊坐在高高的莲花玉台上,声音悠远,略带慈祥。 这并不是问候。 因为师父很快就说出了下一句话: “子归现在神魂不稳,需要换魂。阿翎,微闾山养你百年,是到了你回报宗门的时候。” 随后,莲花玉台拂过轻风一缕,师父的身影消失。 如今南镇爆发兽潮,苍华作为北镇微闾山的宗主,需要立刻前往泰山,与其他几位师尊共商大事。宋翎的八位师兄有七位站在空空的莲花玉台边上,依次排开,目光灼灼地看着宋翎,眼中只有一个期待。 他们希望宋翎答应。 “阿翎,只需要你睡上十年就好,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阿翎,子归很苦,她在万兽渊底下煎熬了三百年,如今好不容易爬回来,神魂却恢复了不到三成……只要你与她换魂,她就有救了!” “求你了,阿翎,让子归的神魂在你的肉身中休养吧,你失去的只是十年光阴,子归她却能得获新生啊!” 师兄们轮番上阵,不断地劝说着宋翎。 照他们的意思,宋翎和林子归换魂之后,可能陷入无尽的痛苦,所以宋翎需要在林子归的身体里沉睡十年,等待林子归修复神魂。 “我不。”宋翎摇头。 当替身的感觉非常不好,尤其是知道自己除了脸相似之外,神魂与肉身也都与林子归的相契合。 这意味着…… 养人百年,用在一时。 他们是否从一开始,就等着今时今日? 宋翎垂着眼眸,心里百感交集。 “阿翎,不要任性。”大师兄逸风微蹙着眉,说道:“子归的伤还不是为了微闾山,为了苍生?你当爱护师姐,怜惜师姐才是。” 宋翎还是摇头,摆足了不会低头的姿态。 看宋翎这样,二师兄汝云急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宋翎面前,直接双膝跪地,恳求道:“阿翎,师兄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可你该想想,如果没有子归当年的牺牲,又如何来的你这一百年的安宁清静?” 汝云的姿态实在太过卑微。 “师兄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在换魂期间受到半点儿的伤害,好吗?”他伸手,想要去拉住宋翎的手,却被宋翎后退避开。 这双手…… 曾在宋翎结丹时,为她扛下了金丹雷劫,而现在伸过来,只是为了让她献出自己的躯壳。 逸风目睹这一幕,脸色不悦地问:“阿翎,依你的意思,你想如何做?这事以自愿为主,我们并不愿意强迫你,但师父没几天就会回来,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你们想怎么救她,我管不着,可也别指望我给她献身。”宋翎抬手掩住脸,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溢出来。 多丢人。 在一群眼里根本没她的人面前哭,实在丢人。 “阿翎,我对你很失望。”四师兄照影看向宋翎的目光夹带了些许的厌憎,他一面走过去搀扶起汝云,一面指责道:“百年熏陶,却没想到依然难以将你培养成有济世救民之心的修者……” 汝云不肯起。 “照影师兄。”宋翎打断他,吸了吸鼻子,咧嘴笑道:“何必说这些假惺惺的话呢?你们不过是想要我这个躯壳罢了,其实你们大可以强取……” 强取什么? 偏偏强取不得。 换魂仪式需要两方自愿,且过程繁琐冗长,稍有不慎,就是个两败俱伤。 听到宋翎如此嘲讽,众师兄的脸色纷纷难看了起来。 就在殿内气氛箭弩拔张之时,林子归施施然跨进欺霜殿。 她扶起汝云,体贴地打着圆场:“师父和师兄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们为何要强迫阿翎?阿翎是师妹,不是必须要为我做些什么的。如果阿翎不情愿,我也会不开心。” 性格跋扈的宋翎看到林子归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有着迥然不同表情的脸,嗓子眼里跟吞了根针似的难受。 然而林子归越是善解人意,宋翎的拒绝就越显得冷漠自私。 “用不着你在这儿装好人。” 宋翎冷眼睨着林子归。 啪! 一直沉默不说话的洗尘师兄隔空扇了宋翎一巴掌,并严厉地斥责宋翎道:“给师姐道歉!这是你身为师妹该说的话吗?” 洗尘不是故意要动手的。 他只是不希望宋翎再说出什么混账话来,万一刺激到身边的师兄弟,后果不堪设想。但这一巴掌出来,意思显然已经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洗尘师兄别生气,师妹只是还没想清楚,并不是有意顶撞你们的。”林子归细声细气地劝着洗尘。 柔和的嗓音非但压不下去众人的恼怒,反叫所有人看宋翎的眼神变得更加冷漠。 半晌,逸风沉声开口:“从前你刁蛮任性也就罢了,如今是救人的紧要关头,甚至也不需要你牺牲旁的,只要你乖乖睡上十年,就能让子归神魂修复,你为何始终不愿?难道这百来年,我们对你的好,你都忘了吗?” “阿翎,不要做让师父不高兴的事。”五师兄凌冉跟着低声劝道。 看着面前这一群仿佛要吃了她的众师兄,宋翎深呼吸了几口气,问:“你们可以跟我敞开说说换魂的后果吗?” 不等逸风开口,宋翎又飞快地继续说道:“如果我没学错的话,换魂之后,有一定的几率是换不回来的,对吧?毕竟除了诸多意外,再次交换,还要双方同意。” 第2章 众人逼迫 逸风的眼神…… 罕见地躲闪开了。 “宋翎你什么意思?”照影怒不可遏地冲向宋翎,“这些年我们待你但凡有一点不好,你都可以这么猜忌我们,可我们有吗?我们掏心掏肺地对你,到头来你这么想我们的,是吗!“ “照影师兄,你不能这么说阿翎。”林子归高声截住照影的话,“阿翎怎么会猜忌你们?她有所怀疑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那是她的身体。” 好家伙,师兄们刚才还压着的火气,顿时喷薄。 “阿翎,你原本不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子归,你这会儿还在梁国皇宫里当个凡人!” “什么凡人?凡人能活百年?这会儿她早成了一抔黄土。” “阿翎,你应该要懂事,有些事何必说得太透彻?对你对大家都不好。” 往日爱护她的那些人,此刻开口,只剩下逼迫与恶毒。 自从宋翎拒绝和林子归交换身体后,微闾山上就多了许多有关宋翎的风言风语。不是说宋翎嫉妒林子归,就是说宋翎压根不想林子归康复。 她走到哪儿,那种看小人的眼神就跟到哪儿。 几个师兄在欺霜殿跟宋翎红了脸之后,也就再也没来过宋翎的飞羽峰。小师兄麒麟倒是来过,但这位是半人,情感不通,来也说不出什么好话,翻来覆去就是希望宋翎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呢? 用麒麟的话就是,将来宋翎还得在微闾山上修炼,真要闹个急赤白脸的,宋翎岂不是没了容身之所? 退一万步说,宋翎坚持不换魂。 那结果无非两种—— 顶着所有人的怨气继续留在微闾山,又或者怒而下山,换个宗门修炼。 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师父也不是那种会改变心意的恶人。 后者的话……天大地大,能修炼的地方毕竟只剩下了四镇,离开微闾山,其他三镇哪里敢收宋翎?其结果便是成为散修。 可宋翎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散修的苦,麒麟觉得她是吃不了的。 道理宋翎都清楚。 但她一点也不想妥协。 直觉告诉她,绝不能将自己的身体拱手让出去,否则将来遗祸无穷。 “还有,麒麟师兄,我可以吃苦。”宋翎忽而正色,严肃地说道:“我只是不吃非必要的苦。” 麒麟翻了个白眼,屈指扣在宋翎的脑门上,说:“你呀,真要让你吃苦,你还不睚眦必报?听师兄一句劝,眼前的亏吃一吃好了,没必要硬顶着,不划算。” 外头不知怎的突然闹哄哄的。 为了让宋翎放心,麒麟眼眸一转,边起身边建议:“不如这样,我去说服师父,让你和子归定个契约,契约生效后,再换魂,这样你将来也不用担心子归反悔,行吗?” 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 宋翎心烦意乱地跟着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一窝蜂涌到飞羽峰上的,是宗门里的长老们和内外门弟子,他们情绪十分激动,叫嚣着让宋翎立刻与林子归换魂。 询问之下,宋翎才知道,林子归病发了,吐血不止,神魂濒临崩溃,命悬一线。 所有人都觉得亏欠了林子归,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阿翎,没时间了,你得答应。”麒麟站在宋翎身后,压低声音劝道:“子归是微闾山的恩人,是天下的恩人,大家如果不是无法与子归的神魂契合,只怕早就先一步献身换魂了。” 这话说的…… 宋翎冷笑着,扬声问:“你们说让我换魂,我凭什么换?” “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子归师姐,微闾山恐怕会和太岳一样崩塌,又岂能有你之后百年的高枕无忧?” 人群中,有人振臂高喝。 既然有牵头的,其余人自然是立马跟上,开始数落宋翎。 “就是,你还有没有良心?要不是我们契合不了,你以为轮得到你吗?” “本就是件极其荣耀的事,偏她一人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结果闹得现在子归师姐病发。” “从前怎么没发现她是这么自私的人啊!” “要不是她跟子归师姐长得一样,师父当年怎么可能在梁国那一众皇子皇女里挑中她?占了便宜不肯报恩,真是耻为人。” 最后这一句,像是炸雷轰在了宋翎的脑海里。 遥遥望去,七位师兄站在人群之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他们默许了长老与弟子对飞羽峰的围剿,更默许了众人的胁迫。 麒麟瞅着宋翎那脸色,赶紧拉了拉宋翎的衣摆,说:“阿翎,别冲动。” 轰! 晚了! 九朵呲着金色闪电的雷云转眼间到了飞羽峰的上空,呼啦啦炸开一片,炸得洞府前这一群人措手不及,格外狼狈。 宋翎合袖掐诀,心随意动。 后头的照影飞踏出来,翻身与长老们携手打散雷云的同时,袖中送出两道禁锢符,把宋翎和麒麟都定在了原地。 “胡闹。”他虚悬在半空,冷眼睨着宋翎,“你是亲传弟子,怎能对师弟们动手?还有没有半点儿的师门友爱?” 人都被照影定住了,嘴也封了,当然也就由着照影训斥。 逸风这会儿乘云到了飞羽峰上。 显然,逸风早就知道宗门上下都跑来飞羽峰闹事了,所以在看到飞羽峰上的乱象时,脸上没有任何的诧异。 “好了,今日先散了吧。”逸风拂袖解了宋翎与麒麟身上的禁锢,随后转身对众人说道:“子归的情况已经稳定,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有了这句话,其他人也不好再久留,稀稀拉拉地三五结伴散了。 照影等人原本想留下,毕竟林子归只是暂时脱离危险,并不是真不用换魂。却见师父像是有话要单独和宋翎说,照影便过去拉走了麒麟,几人转头出了飞羽峰。 “大师兄……”宋翎揉了揉发疼的手臂,垂着眼眸,轻轻喊了他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洞府。 “阿翎……”逸风叹息一声,拍了拍宋翎的头,牵她往洞府里走,“你刚才实在不该出手伤人,原本你是在理的,一动手,岂不是落了话柄在人家手里?” 话很在理。 宋翎扁了扁嘴,鼻头有些发酸。 只不过她这情绪刚上来,就听到逸风继续说道:“子归的情况并不好,阿翎,如果你信不过我们,我可以用神魂做契!师父也愿意为此担保,保你十年后安然无恙。” 第3章 排挤 能让一宗之主肯为此做担保,足以见得林子归到底有多重要。 “大师兄。” 宋翎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 “当年师父从一群人里挑中我,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像她?还是因为你们那时候就知道我这具身子会契合她的神魂?” 逸风平静地回望宋翎,没有回答。 又或者说,答案已经在这沉默之中。 “所以我这一百年的好日子,我这满身修为,都是拜她所赐?”说着,宋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松开了逸风的手。 “你和她是不同的。”逸风的目光依旧柔和,但相较从前,总是缺了些什么,“阿翎,不要一直拿自己去与子归比。” 宋翎拧着眉头一步步后退,说:“是,我们是不同的,我只是个替身,哪里能有她重要呢?你们要我换魂,可以,只是我要跟她谈。” 与其天天被逼,不如先找个借口拖上几日。 而且,拖时间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等长安师兄闭关出来,她不信长安师兄会与其他人是一样的想法和态度。 …… 林子归此刻正在昏迷中。 要谈,也只能得等人醒了之后再谈。 只不过好在也算是宋翎同意了换魂,众师兄们对她的态度一晃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还好,宗门里的流言蜚语也因此消停了许多。 宋翎没有计较。 她一如平常,该修炼,该看书,什么也没落下。 期间洗尘师兄来过飞羽峰几次,都只在洞府门口徘徊几圈,脸色愧疚,想进门却犹豫着,最终转身离开。 “你在怪我们?”麒麟蹲在石凳上,看着宋翎拨弄桌上的流光窥影镜,问道:“你觉得换魂你亏了吗?其实这也算是施恩,将来林子归欠你的,你在微闾山的一切都只会更好。” 镜子里,是洗尘落寞的背影。 “你还想说,十年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弹指,对吧?”宋翎斜睨过去,两指收拢,流光窥影镜上的画面就重新变回了一池清水。 麒麟挠了挠头,耸肩不答话了。 宋翎起身将流光窥影镜拂袖放回多宝架上,笑吟吟地继续说道:“可我不乐意,别说十年,就是只有一年,我也不乐意将我这身子让给林子归。” 凭什么呢? 当初也不是她自个儿要沾林子归的光的吧? 分明是师父苍华在一众孩子中选中了她…… 怎么到现在,就变成了林子归有恩于她? 看宋翎这么抵触,麒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拍了拍宋翎的肩膀之后,转身出了洞府。 虽说宋翎如今的处境比林子归刚回来时好了许多,但宗门里还是不少人对她抱有质疑,平日里遇上个同门,白眼是肯定会受几次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连领每月的丹药,都会受到刁难。 “啧,她还有脸来取丹?也不看看,林师姐现在可躺在寒玉床上没醒呢!没良心的狗东西,白瞎苍华仙尊这些年对她的呵护了。” “换做是我,我早跟林师姐换魂了,哪儿能这么耽搁!林师姐当年救我们,可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人家那是当之无愧的救世大能。” 几个小弟子挤在丹房门口,毫不避讳地当着宋翎的面指指点点。 宋翎眼睛一横,再次抬手拍在身前的长桌上,说道:“我明天没空,就得今天拿走,你要是给不出,我就得去找我师父评评理了。” 结果丹房这管事弟子却咧嘴笑了笑,回答:“宋师姐,真是不好意思,上品益气丸真的没了,其中大部分都送去了凌薇山,剩下几颗,就在刚才被外门的端师姐取走了。” 凌薇山,就是林子归躺着的地方。 至于管事弟子口中的端师姐,指的是俗世秦国的皇太女端嵘。这位在微闾山上修炼了一百多年,却一直不肯入内门,顶着个皇太女的架子,在外门作威作福。 作为掌门的苍华仙尊…… 其对待门中弟子一向宽容,所以对端嵘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端嵘是外门弟子,凭什么占我的份额?”宋翎的脾气又上来了,脸色铁青,“你们丹房办事现如今是这般欺软怕硬是吗?” “哎哟。”管事弟子装出一副害怕的神情,后退几步,说:“宋师姐,咱们这些小弟子可担不起您这句重话,您若是要去找苍华仙尊告状,且去吧,丹房现如今就是没药了。” 分明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也是,现在宗门里都知道苍华仙尊一心扑在林子归身上,宋翎的事真求到他跟前,只怕也是泥牛入海,毫无音讯。 宋翎气得有点想哭。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如梦如幻如泡影,往日那一切建立在师尊宠爱基础上的优待,倏忽间就可能消散。 “好,不给便不给,我找端嵘去。”宋翎不想跟管事弟子计较,转头就走。 一旁看戏的叫得更欢了。 “宋师姐,可别忘了,林师姐还在凌薇山等你。” “是呀,宋师姐,人命关天,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可是要被世人唾弃的。” 宋翎回头,狠狠地剜了这几个说闲话的弟子一眼,随后拂袖腾云,纵身离开。她不是气量很大的人,只不过眼下不是跟这种小虾米算账的时候。 端嵘是外门弟子,正常情况下,没有上品益气丸的份额,所以不可能突然过来将余下的全拿走。 最大的可能,还是端嵘想给宋翎使绊子 凭虚崖上,端嵘穿得花枝招展,正坐在八角亭里煮茶。她远远看到宋翎腾云而来,立马拂袖于桌上,拿出那盛放着上品益气丹的匣子来,接着便故意垂头品茗。 八角亭外的狗腿子们连忙围进亭子。 “端嵘,东西交出来。”宋翎落地站稳后,冷声道。 “交什么?”端嵘笑吟吟反问了一句,端茶侧坐,身线婀娜,“宋师姐今天气色怎么这么差?难不成是旧疾犯了,身子不爽利?” 嘴贱的人,最知道该往那儿扎针。 三年前,南镇兽潮爆发。 那是宋翎唯一一次下山随同门师兄弟一起诛灭妖兽,也是在那一次,宋翎灵骨断裂六根,差点死在了南镇茅山。 第4章 旧伤 当时答应微闾山要保护好宋翎的,是南镇宗主道一仙尊。 比起断了六根灵骨的宋翎,道一仙尊并没有遭受多少痛苦,直接被来路不明的妖兽给生吞了。 事实上,能被尊为仙尊的五镇宗主,其修为并没有突破渡劫,甚至有的刚过炼虚期。然而因为道门需要魁首,镇压兽潮需要信心,所以众人才会以仙尊之名称呼五镇宗主。 可即便是这样,道一仙尊也是有合体期修为的大能。 能生吞了他的妖兽,其能力和本事可想而知。 但有意思的是,那妖兽在一口吞了道一仙尊、一尾扇了宋翎个半死之后,居然神奇地消失了。幸而当时麒麟及时赶了过去,将倒在血泊里的宋翎救了回来,才不至于无可挽回。 不过,自那之后,宋翎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子。 每半年,她就需要大量摄入益气丹来修补骨,如若放任不管,灵骨就会逐渐开裂。灵骨裂开不仅意味着时时刻刻的痛苦,意味着灵力外溢。 现在的宋翎处在病发的边缘。 宋翎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随后面无表情地坐去端嵘对面,盯着她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欺辱我,将来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复?” 睚眦必报,已经成了宋翎的标签。 “你还有将来吗?”端嵘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说:“不管你愿不愿意与林师姐换魂,你都没有那个报复我的将来了。” “就是,宋师姐的将来,就是躺在飞羽峰上躺个十年,然后滚出内门。” 两个狗腿子一左一右站在端嵘身边,一个给她按揉着肩膀,一个给她捶腿,忙的不亦乐乎,嘴里还忘嘲讽宋翎。 “对咯,还得把位置让给我们端师姐。” “当年要不是宋师姐强占了亲传弟子的名额,我们端师姐又岂会屈居外门?抢来的终归不是自己的,这不,还得吐出来。” “嘿,将来端师姐就是仙尊的亲传弟子了,这上品益气丹,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说的什么话,咱们端师姐现在不也是要多少有多少?正经的秦国皇太女,皇后嫡出!跟那种宫女生的可是大有区别!” 在场四个狗腿子,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全都本着一个宗旨—— 侮辱宋翎。 宋翎是梁国公主。 同时也的确是宫女生的,只不过宋翎出生后,就被送到了梁国皇后膝下,由皇后亲自抚养,与嫡出的公主没有两样。 讥讽宋翎出身不好,宋翎可不会生气。 “是了。”宋翎眉梢微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谁叫我与林师姐更加契合呢?不然仙尊也不会在一众弟子里独独挑中我。躺在飞羽峰十年又如何?十年结束,我还是仙尊的第十位亲传弟子。” 说完,她转眸,扫了一圈狗腿子,脸上的笑容更具不屑。 苍华仙尊曾立下过誓言,毕生只收十位亲传弟子。 端嵘当初进微闾山,就是冲着这个,才答应了那微闾山太长老的邀请,放弃了俗世秦国的继承权。 据说,端嵘是秦国百年来根骨最佳,资质最好的孩子。 如果继承皇位,龙气加身,端嵘说不定有机会问鼎人皇,成就无上功绩。 然而等她放弃了皇位,来到微闾山,却被半道杀出来的宋翎给霸占了最后一个位置。以至于这些年她都狠了心没入内门,只在外门中修炼。 用她的话是,要是进了内门,成天与宋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捏死宋翎了。 这话当然不可能成真。 尽管宋翎资质不太好,可架不住苍华仙尊看重,各种丹药往死里灌。于是这么一百年,好歹到了金丹境,对上端嵘也有自保能力。 听到宋翎这刺耳的话,捏肩的狗腿子一噎,啐道:“等换魂结束,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林师姐回来,你也就没用了,迟早会被踢出来!” “我们端师姐在外门,凭着自己的本事打下厚厚功绩,诛妖本上都写不下了!人家这金丹境是实打实修炼出来的,不像你,拔苗助长而已!现在躲过去的苦,将来都会百倍吃回来。”另一人跟着拱火。 对于身边狗腿子的溜须拍马外加辱骂,端嵘很满意。 她换了个姿势,素手一抬,将匣子打开,当着宋翎的面,跟吃糖豆子似的,捏着那上品益气丹,一颗颗往嘴里送。 淡淡的草木清香传来。 只见端嵘那姣好的面容上浮过一层清新的绿光,紧接着,她的气质和精神都被拔高了一个层次,整个人显得荣光焕发。 “好吃吗?”宋翎问。 瞧着宋翎那故作淡定的样子,端嵘更开心了,一边吃着余下的益气丸,一边说道:“好吃,往常我仗着自己有本事,用不上这些手段,没想到竟是如此滋味……真好。” 一句话,刺宋翎两次。 宋翎本来是想拂袖打翻那匣子,让她吃不成的,结果刚一抬手,脊骨处便传来了针扎般的疼痛。 还是拳头大的针。 疼得宋翎趔趄了一步,差点磕在桌子上。 “哟,这是旧疾犯了?”端嵘眼睛一亮,托腮仰望着宋翎,“要不要吃上一颗补补?若你跪下来求我,我倒是乐意将剩下的这点儿赏给你。” 这场面,端嵘想了一百年! 整整一百年啊! 旁人岂能知道端嵘这一百年是怎么过的! 每每看到宋翎那风光无限的样子,每每听到有关宋翎的各种事迹,端嵘都能恨得把牙咬碎。 “想走?走去哪儿啊?”端嵘施施然起身,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的灰尘,眉目冷漠地说:“今日你既然来了凭虚崖,怎么也得留下或带走点什么,不然不是白跑一趟?” 随着端嵘一句话,一旁站着的两个狗腿子立马转到了宋翎的身后,挡住了宋翎的去向。 原本宋翎过来,是想要跟端嵘谈一谈,看能不能花大价钱买回益气丸。 结果—— 谁成想这疼痛来得太快,打了宋翎一个措手不及。 “我劝你们……让开。”宋翎牙关紧要,挤出一句话来,“否则,我不介意背上个伤害同门的罪责。” 她拳头紧握,额角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苍白得骇人。 “师、师姐。”陡然被这么一吓,狗腿子们也有些拿捏不住要不要拦人了,连忙求救似的转头去看端嵘。 第5章 还手 端嵘这会儿已经站到了宋翎面前,其抬手搭在宋翎肩头,故意往下压了压,说:“别着急走嘛。” 只一压。 宋翎就没承受得住,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就在同一时间,宋翎的手上似乎是捏碎了什么东西,清脆的声响传出。 刚才还得意不已的端嵘再低头,就看到手下的宋翎成了一块木头,而宋翎本人,则腾云到了半空中。 轰! 一道劲风伴着涌动的雷霆杀到。 来不及思考别的,端嵘震袖泼出如墨般的灵力浪潮,以其上涌形成巨大的屏障,险险躲过了这么一招。 可宋翎岂能只有一招? 随后,无数朵呲着雷花儿的云密布在端嵘附近,限制了她和那几个狗腿子的行动。 端嵘愤怒地瞪向云上的宋翎,喊道:“动用移形换影符算什么本事?那还不是仙尊赠你的宝物?有本事下来,你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你是不是傻?我有我为什么不用?而且我现在有伤在身,谁跟你打一场?又算哪门子的堂堂正正?”宋翎趴在云头,有气无力地回嘴。 几个狗腿子想要去拦宋翎。 结果刚出水墨屏障,他们就先后踩进了宋翎的雷霆陷阱中,一个个被炸了个口吐白烟,面目全黑。 “这些东西,就算做是你刚才羞辱我的赔偿了,我也不与你计较。”宋翎晃了晃手上的匣子,手腕一转,身下的云便如一只雨燕,划着弧线消失在了凭虚崖上空。 到这时,端嵘才意识到自己的盒子被偷走了! 然而她再想要追,已经晚了。 宋翎召来的云是苍华仙尊炼制的宝器飞羽,速度比寻常修仙者自己炼制的云霞要快上许多,瞬息之间可抵千里之外。 “废物!”端嵘气得一脚将身边的狗腿子蹬地摔在地上,自己则拂袖散去水墨屏障,扭头冲回了八角亭内。 满载而归的宋翎美滋滋地抱着顺来的益气丸,躲在飞羽峰上,一口气全吃了。 这厢她还没来得及舒展身体、调气理息,洞府门口就有客人造访,还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门外踌躇犹豫的洗尘。 咚咚。 洗尘总算是鼓起勇气,屈指叩了叩石门。 “谁?”已经站在门口的宋翎明知故问道。 她心里对这些师兄,其实还抱有一丝侥幸。毕竟那可是一百年,就是养头灵兽在身边,都能养出感情来,她不信自己与师兄之间没有半点除林子归之外的羁绊。 洗尘清了清嗓子,低声回答:“是我,阿翎,我来……我来向你道歉。” 咔—— 石门打开。 宋翎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因为脊骨上的疼痛刚下去不久,所以看上去精神不大好。 也正巧让洗尘误以为宋翎还在为欺霜殿那日的事痛苦。 “阿翎,那日……是师兄太急了,有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洗尘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着,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紧张。 “洗尘师兄先进来坐吧。”宋翎拒绝正面回答,一边转身,一边屈指摄物,给洗尘倒茶,“这是秀明草甸的雪峰茶,不过是去年的,今年的新茶似乎是没送到我这儿来,还望师兄不要嫌弃。” 算算时间,早就是送新茶的时候了。 内务堂的弟子没往飞羽峰送茶,其实还是见人下菜碟,把宋翎当成了失去仙尊宠爱的弃子。 听出话外音的洗尘垂头沉默。 宋翎坐去洗尘对面,双手捧茶,轻嗅了几下,问道:“林师姐的伤如何了?听说师父用了先祖留下的奉源宝血。” 没人阻拦。 当初宋翎命悬一线,苍华仙尊想要奉源宝血为宋翎炼合灵骨,结果微闾山上下八门长老,全部都持反对意见。 这回到了林子归身上,却没有一人出声说不。 “阿翎……你,你不要想太多,你和子归的情况……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洗尘显然也想到了宋翎那次伤重。 宋翎托腮,偏头望着洗尘,说:“有什么不一样呢?林师姐是为了救苍生下的万仞涯,而我不也是为了救苍生才碎的灵骨?同样是斩杀灵兽,难不成还能分个高低?” 分出高低的,当然不是斩杀灵兽这样的行为,而是斩杀灵兽的那个人。 “阿翎……”洗尘有些语结。 可的确,他没办法反驳宋翎。 因为事情正如宋翎说的那样,她与林子归之间,已然分出了高低亲疏。 “茶好喝吗?”宋翎转移了话题,“今天我去了丹房,可惜没拿到益气丸,师兄那儿可有多的?若是有,不妨借我一点,下月还你。” 去凭虚崖抢药的事,宋翎选择隐瞒。 反正外门与内门消息不互通,端嵘那好面子的,也绝不会将这种丢脸的事外传。 洗尘一愣,蹙眉道:“丹房的弟子没有照以往那样给你预留份额?我这就去——” 刚起身的洗尘,又被拽回了椅子上。 “师兄着急什么?”宋翎另一只手摩挲着杯盏,笑吟吟地说:“师兄骂了他们,他们便会更加怨恨我,往后少不得要在暗处给我使绊子呢。” 道门仙宗,说到底还是人的聚集地,与俗世没有两样。 不,应该说道门比俗世更恃强凌弱,比俗世更踩高捧低。 在道门,弱者天然就没有话语权。 宋翎资质不行,从前修炼靠着仙尊和师兄们帮扶时,尚不会有人欺辱到她的头上,如今她的价值暴露人前,旁的弟子自然是要改变态度的。 看洗尘那转为复杂的目光,宋翎敛眸,继续说道:“师兄若是想帮我,还是解了我的近渴吧。我这疼起来,可是要了命的事。” 从端嵘那里顺来的益气丸不过五颗,顶多保一日,一日时间过去,宋翎又得疼得死去活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洗尘立马赶回自己洞府,将还没来得及服用的益气丸全部拿了出来,又额外搜罗了一些丹药,一并送去了飞羽峰。 宋翎二话不说,照单全收。 原本洗尘还想跟宋翎说些话,可看宋翎那收了丹药就生人不近的模样,也就只能啰嗦了几句让她注意身体,随后落寞离开了。 前脚洗尘刚走,后脚麒麟就风风火火地进了洞府。 第6章 长安师兄 “听说你去凭虚崖抢益气丸了?”麒麟没个正形儿的歪在椅子上,翘脚说道:“怎么不叫上我?听说那端嵘老早就看不惯你,你这一个人过去,小心吃亏。” “小事。”宋翎检查着洗尘过来的丹匣,手指在匣子地步摸索着,嘴里开玩笑地说:“要真折在凭虚崖了,你们还能不帮我讨回公道?眼下我可是还没跟林师姐换魂呢,你们总得护着我不是?” 也正是有此倚仗,宋翎知道端嵘不可能对她下狠手。 闻言,麒麟脸上的笑意一僵。 咔哒。 宋翎在匣子底下摁到了一处机关,暗红色的木匣顿时展开成了三层,每一层都盛放着数目可观的丹药。 她拈了颗益气丸,正准备往嘴里送,余光一瞥见麒麟那一言难尽的脸色,便停了下来,大方安慰道:“我开玩笑的,麒麟师兄别往心里去。” 这一停顿—— 正好让宋翎看出了手头的丹药的不对劲。 青绿色的丹药外层,似乎裹着一层什么东西。 然而以宋翎的修为…… 别说看穿了,就是看见都难。 “麒麟师兄……”宋翎偏头喊了声,问:“最近,南镇的兽潮是不是又爆发了几次?那妖王……是不是要醒了?” 麒麟蹙眉点了点头,答道:“是,宗门最近派了几波弟子过去诛妖灭兽,凌冉师兄和照影师兄也都分别领了一支十人队前去。只是收效甚微,南镇那儿的妖兽源源不绝地涌现,与从前中镇崩塌、妖王出世时,一模一样。” “洗尘师兄呢?”宋翎又问。 “他?他也要去吧……”麒麟回想了一下,说:“南镇弟子如今剩的不多,除了修为高一些的,几乎都躲去了西镇青山避难。其实就是五镇大会一直没开,不然,几位仙尊商量商量,不至于用眼下这个人命堆填的法子。” 什么不至于。 人的本事哪儿有那些天生地养的妖兽高? 道门修炼,少则百年,多则千载,方能出一个够格上前线对阵妖兽的修仙者,而妖兽却是自落地起,不过百日,便有了筑基修为。 能比吗? 不能比。 拿人命去填这个窟窿,已经是道门的无奈之举。 宋翎能看得透彻的事情,麒麟这个半人却不能。在他眼里,就该是仙尊们冲在前头,呼风唤雨,移山填海,大显神通。 “洗尘师兄既然要上前线,想来是要把手头的事都给处理了。”宋翎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啊?他有什么事?”麒麟没听出深意,茫然地问:“他手头也就个雷震门要打理吧,诸事都有长老在办,也不用他费神。” 微闾山分十门。 天乾、地坤、雷震、水坎、山艮、风巽、火离,以及丹门和内务堂。 作为苍华仙尊的亲传弟子,宋翎的八个师兄分管了前八门,只不过十门之中另有执法长老和尊长老,所以平日里并不需要师兄们亲力亲为。 “是,但洗尘师兄另有忧心的事。”宋翎垂眸看着指尖的绿色丹药,苦笑了一声,小声嘀咕道:“亏我刚才拿药时,还感动了一下,还故作矜持地送他走,怕他看出我心软……” 心软? 心软个鬼! 丹药上一定是落了什么洗尘的禁制或灵契。 其用途,当然是为了解决洗尘长久以来最担心的那个麻烦。 “怎么不吃?”麒麟古怪地看着宋翎,说:“你这都捏了一炷香了,要不吃,就放下,随我一起去凌薇山。” 宋翎眼眸一转,问道:“凌薇山怎么了?” “没怎么。”麒麟摆了摆手,兜着袖子起身,“师父说让你暂时搬去凌薇山,住得近,也好与子归培养一下感情。” 对此,宋翎没有反对,非常顺从地收拾了家当,直接住进了凌薇山。 至于那盒动了手脚的丹药,宋翎没吃,却也没有拿去砸洗尘的意思。她留着丹药,寻思着,得找个机会弄去丹房,拐弯抹角地打听清楚,再决定之后怎么做。 凌薇山不比飞羽峰,光是伺候林子归的凡人奴婢,就有二三十位,另外还有十来个外门弟子在洞府内候命。 林子归没醒尚且如此,等醒了,人数只会翻倍。 人多的坏处,在宋翎住进凌薇山之后就显现了出来。凡人奴婢尚不敢对宋翎怎么样,可那些外门弟子在端嵘的授意之下,开始对宋翎的衣食住行进行全方位的干扰。 蚊子咬人不致命。 但是多了,是真的会让人烦不胜烦。 宋翎望着院子里探头探脑的外门弟子,直接起身过去将门窗打开,接着把书和桌子都搬到了门口。 哗啦哗啦的纸张翻动声。 窸窸窣窣的议论飘入宋翎的耳中。 “听说南镇要沦陷,连长安师兄都要出关,带人过去救急呢。” “这位不去吗?亲传弟子到时候都要去的吧。” “她怎么可能去?她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林师姐换魂,宝贝着呢,怎么可能去前线!” “就是,而且呀……哪里只是亲传弟子要去,是内外门的弟子最终都要去。要是南镇崩塌,咱们都逃不掉,会比凡人们更先死!” “啊……这么看来,林师姐当年好伟大呀,以一己之力拖延了那么久,直拖到仙尊们大阵完成。” 吱呀—— 院门被推开。 宋翎正听得起劲,一转头,看到有人逆着光,从院子口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 “阿翎!” 是长安师兄。 他穿过庭院,穿过人群,急不可耐地抱起了有些懵的宋翎。 “长安师兄……你出关了……恭喜。”宋翎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更咽,眼中甚至闪烁着泪光。 长安摸了摸宋翎的头。 光是看着宋翎那双目含泪的样子,长安的心就揪在了一起,心疼不已。 他叹息了一声,声音柔和地安慰道:“我已经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了,放心,我找到了可以帮你安全脱身的法子。” “真好。”宋翎感受到了长久以来缺失的心安,心里涌现不断的除了感动,还有害怕,“我就知道长安师兄你和他们不一样。” 第7章 危险 如果长安师兄真的站在了她这边,那么她会拖累他的。 师父…… 苍华仙尊他并不是真正仁慈的人。 如果他知道宋翎蓄谋想要逃跑,那么等待着宋翎的,绝对是滔天的愤怒,以及穷追不舍的绞杀。 想到这儿,宋翎脸色微白,瑟缩了一下,从长安的怀中挣脱。 “不,不了吧。”她仰头去看长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我打算在林师姐醒来之后,跟她谈谈,然后,然后……” 她完全说不下去。 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为了别人献身。 尤其是这个献身,还是一群人对她蓄谋已久的计划。 长安垂眸看着面前的宋翎,无声地笑了笑,说:“不必担心,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眼下子归不是没醒吗?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南镇的妖兽潮又那么麻烦……” 院子里的外门弟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离开了,仆从们更是一个不剩,正好方便了长安解释自己的计划。 宋翎垂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放,放了又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问道:“长安师兄,你想怎么做?” 天大地大,师父却法力无边,他们就算想逃,也只会被师父重新抓回来。 如果不是万全之策,宋翎不希望拖师兄下水。 “明日我会带着一队人下山,同时,麒麟也会。”长安俯身握住宋翎的手,以一种分外坚定的语气说:“你跟着他一起,以诛妖兽的名义。” “大师兄不会答应的。”宋翎急忙摇头。 但长安只是温和地微笑,重复一遍,说:“南镇的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麻烦,大师兄就算不想答应,也只能答应。” 以长安的卜卦结果而言,南镇最多还撑一个月就会彻底崩塌。 而林子归至今没有苏醒的迹象。 宋翎作为亲传弟子,有下山诛妖兽的能力,也有义务。 所以当长安建议宋翎下山时,逸风尽管会拒绝,却会因为大局而私下考虑这个可能。这样一来,即便逸风不同意宋翎单独领队,也会选择一个居中的法子。 麒麟,是个很好的人选。 他不通人情,不会像长安那样放任宋翎逃跑,或者帮助宋翎离开。 …… …… 事实上,宋翎压根没想到,自己能下山得这么顺利。 因为几乎只是两三天的时间,南镇的情况就急转而下,派过去的弟子一茬接一茬,可死的人却赶不上兽潮爆发的速度。 也正是在这种时候,宋翎顺应大师兄的吩咐,收拾好了东西,随着麒麟一起下山前往南镇。 有意思的是,麒麟领队的这个十人小人里—— 有端嵘。 这还是宋翎第一次近距离观看端嵘的做派。 哪怕只是赶路,她乘坐的飞辇也要是最好的,品的茶是秀明草甸新摘的雪峰茶,吃的是南胥斋最好的灵谷点心,就连睡觉用的,都是上品麓谷绸。 围在端嵘身边端茶送水、捏肩捶腿的,永远是那四个狗腿子。 麒麟跟看猴儿似的看着他们,转头对宋翎说道:“听说今年她总算松口,要进内门修炼了。” “哦?”宋翎挑眉。 此刻他们距离南镇还有不到两日的路程,沿途已经能看到被妖兽啃噬过的尸体,或者沦为废墟的凡人村落。 照理说,这会儿麒麟应该是要紧赶慢赶的,可他却半点儿不催端嵘,甚至有意纵容端嵘越发拖累整队的进度。 看他这样,宋翎也懒得多说什么,能拖延时间,对她而言当然更好。 “端嵘估计是觉得……等你换魂过后,有十年的空隙是有机可乘的。”麒麟蹲在树梢上,望着底下想要生火的几个人,说:“不过,但凡他们动动脑子,也不至于一点脑子不动。” 噗呲。 宋翎笑出了声。 “哈,你终于笑了。”麒麟转头指着宋翎,眯眼笑道:“从下山起,你就一直苦着脸!我知道你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情愿的,但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人手不够嘛。” 他还在以为宋翎是不愿意下山。 宋翎并没有纠正他的想法,敷衍似地点了点头后,问:“你这回出来,定了多少的契约?要是南镇真的沦陷,你我只怕首当其冲。” 越是后去南镇的,越是晚轮换。 而晚一天,也就意味着离沦陷近一天。 “我不怕。”麒麟呲牙微笑,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后,说:“师父说了,微闾山的人,就是死也得死在前线。阿翎,到时候要是有什么变故,你就跑,跑回微闾山,至少师父他们还能护着你。” 就从这一点来看,麒麟是真不觉得换魂是个什么很糟糕的事。 “是是是。”宋翎敛眸,不再看他,转头去瞧底下的端嵘,“她这又是在干什么?光是生火煮饭还不够?再要闹腾,只怕要把妖兽给引来的。”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端嵘已经从乾坤袋里拿了一整张寒玉床出来,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想要在这里吐纳修炼。 旁边四个狗腿子非常到位地开始结阵护法。 跟着麒麟下山的一共十人,除开宋翎、端嵘和她那四个狗腿子外,还有三个内门弟子和两个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不敢得罪端嵘,又不想失去尊严,所以躲得远远的。 三个内门弟子则眼中略带了些不屑,时不时打量打量端嵘,也不知道心里头想的是什么。 巧的是,宋翎这嘴说中了。 一头约莫有十来米高的妖兽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两眼如烈日灼灼,张开血盆大口时,喷射出了带有腐蚀效果的唾液,树木遇之转眼变成渣滓。 不巧的是,那妖兽正好在宋翎的头顶。 “小心!”麒麟急忙伸手,袖底飞出一丈长的红色绸带,想要裹住宋翎,将其带离危险。 然而他快,妖兽更快。 散发着腥臭的利爪下一秒砸在了宋翎的身上,轰隆隆巨响,尘沙飞溅,树木垮塌。 “阿翎!”麒麟急疯了。 好在宋翎并没有坐以待毙,她几乎是在察觉到身后不对劲的那一刻就于袖中掐诀,掌心灵力翻涌时,狂乱的暴风裹挟着她,将她带离险境。 摧毁树林的,不光是妖兽的利爪。 第8章 朦胧的情感 一旁的端嵘处变不惊地睁开眼睛,在看到眼神的巨兽之后,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是愈发镇定,连拔剑都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 那头巨大无比的妖兽在端嵘的清晖剑下变成了一滩烂肉。 “端师姐好样的!” “连麒麟师兄都没办法的妖兽,您居然不费吹灰之力!” “端师姐这是救了我们大家啊!” 狗腿子们适时地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恭维。 随行的其他弟子当然也就只能跟着附和。 麒麟轻身落在地上,转身去牵宋翎的人,问道:“怎么样?刚才那一下,逃得不错,看来到了前线,你至少能独自活下去。” “承师兄吉言。”宋翎拂袖扫去衣摆的赃物,余光睨向另一头的端嵘,说:“刚才这妖兽出现得古怪,师兄可认识。” 所有的妖兽种类在五镇名录中都有记载,凡事没有记载的妖兽,均需要斩杀者掏取其妖兽内丹,送抵宗门内务堂进行汇总和登记。 “我看看。”麒麟翻手以指腹轻击太阳穴,调出一本泛着金光的半透明书籍来,“鸟首兽身、身有翎羽、长尾、双翅、长角、紫色舌头……是惯常出现在南镇以东的蛊雕。” 说到这个,麒麟顺着宋翎的视线,看向了端嵘。 端嵘此刻正享受着周围人的吹捧和瞩目,清晖剑上的血还残留着。她一点也不惮于被宋翎与麒麟看出那份从容背后的有所准备,又或者说,她希望被看出。 “妖兽是她引来的?”麒麟问。 相较于端嵘,麒麟和宋翎都不是那种经常出入前线,与妖兽作战的人,所以刚才确认妖兽种族,还得靠看书。 而端嵘…… 这位是拿斩妖兽当饭吃的。 “大概吧,想杀杀我的威风,或是想给自己立威。”宋翎对端嵘眼底的挑衅置若罔闻,转头乘上飞辇,踏风而去。 麒麟自然是紧随其后。 其余五个内外门弟子见状,原本也想赶紧掏出飞辇跟了上去,可再一想到身旁的端嵘,手头顿时停了,打算看端嵘眼色行事。 “端师姐……这……” “咱们也赶紧过去吧,免得到时候误了时辰。” 狗腿子们观察着端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醒。 看到收获了另外五个拥趸,端嵘倒是难得地没有发火。她冷哼了一声,朝前迈出一步,接着虚坐下去,直接召出了飞辇托住身子,御风拔高。 出门在外,能少乘云就少乘云,最重要的还是节省体力和灵力。 有了诛灭妖兽那一出,端嵘满意了,也就没有再折腾,一路疾行,总算是在三日后抵达了褚云谷。 也就是南镇第一谷。 彼时长安师兄正领着一队人在这儿抵御西面的妖兽,他看到宋翎过来,神色一松,似乎是放下了长久以来悬着的心。 麒麟倒也没束着宋翎,不准宋翎与长安接触。 毕竟在下山时,逸风大师兄曾给他和宋翎之间建立了相随的契约,宋翎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 有了些许的自由空间,宋翎自然是开心极了,哪怕每天有杀不完的妖兽,哪怕身上总有妖兽的血腥味残留,她也甘之如饴。 回到落脚的据点,她甚至还能与长安师兄闲聊上几句,或是一起看书写字,一起吐纳舞剑。 但此番下山,长安并不是真要让宋翎历练的。 …… …… “阿翎。”长安停笔,转头去看趴在桌上睡觉的宋翎,轻声唤道:“醒醒,阿翎,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宋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抬眸去看长安。 琉璃珠的光芒下,长安的侧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玉色,修眉俊眼,神采皎皎如月华。 “大师兄在你身上下的随行契约,我找到办法接触了。”长安的眸光中闪烁着喜悦。 宋翎啊了声,问:“怎么解?大师兄的修为比你我都要高呀。” 长安将手里的纸张拨去宋翎面前,略有些眉飞色舞地解释道:“你瞧,这是地缚阵,可以将麒麟的神魂暂时困在当中,他的神魂无法感知你的所在,你便能逃出生天了不是?” 所谓的地缚阵,须得设阵者亲自作饵。 而且,这并不是一个安全无忧的阵法,不管是设阵的人还是被困的人,都有一定的危险。 “放心,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此事不会伤害到麒麟。”长安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地缚阵三字上,温和地继续说道:“这些天,我会一点点安排阵法的事,争取不让麒麟发现。如此,等阵成那日,我拖住他,你北上逃往天之涯。” 宋翎一愣,急忙摇头拒绝说:“就算要设阵,也是我来,怎能让师兄你犯难?再说了,地缚阵也太凶险了,我不能让你和麒麟师兄陷入危险。” “阿翎。” “阿翎。” 长安连忙握住宋翎的手,不是耐心地解释道:“放心,你放宽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麒麟,也会保护好自己。” 温热的掌心远远不断地给宋翎送去安稳。 “可是……”宋翎迟疑地说:“可是地缚阵如何才能让阵中的两人都平安无事?我始终无法安心。倘若我要逃,那也只是我一人的事,我并不想伤害你们。” 她想过无数种逃跑的方法,却唯独不想伤害微闾山仅有的两个对她敞开真心的人。 “阿翎,我知晓你的善良。”长安怜惜地垂眸看着宋翎,声音带上了些许的更咽,“真好,我的阿翎长成了一个温柔又坚定的孩子……在出关之前,我一直担心你会同意与子归换魂……” 耳边呢喃如一股暖流汇入宋翎的心,叫她鼻头一酸,直接扑进长安的怀里痛哭起来。 “乖。”长安抚摸着宋翎的头,低声安慰道:“你的坚持是对的……哪怕当初师父从梁国选中你是因为子归,在我眼中,你只是你,与旁人无关。” 这一刻,在宋翎的心里,长安已经不再只是那个呵护她长大的师兄。那份依赖的心情在这短时间内快速充盈,并混入了朦胧而模糊的爱恋。 第9章 地缚阵 之后的几天,长安并没有再提地缚阵的事,也没有与宋翎独处过。 他很忙。 南镇的阵线不断向后压缩,凡人流离失所,不得不寻求修仙者的庇护,而修仙者纯粹是拿命在阻止妖兽的扩散。 宋翎也好不到哪儿去。 短短的十天里,宋翎见识了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四分五裂的尸体到处都是,大地开裂,深堑中翻涌着炙热的岩浆。 岩浆里是不明妖兽。 哪怕只是些微地靠近深堑,也会被那些长着密密麻麻触角的妖兽迅速拽入深堑,到死,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 昔日权势滔天的,求仙问道的,亦或是普通人,最终都搅和在了一起,沦为了妖兽的食粮。 无人能幸免。 也不是没有希望。 毕竟五镇的仙尊们还有从前的那个三界大阵可以用,只不过启动三界大阵极其耗费精力,且所需时间尤为漫长。 三百年前动那一次最直接的影响就是—— 道一仙尊被妖兽吞噬时,还手都没来得及还手。 …… …… 当宋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据点时,等待着她的,不是长安师兄的怀抱或者麒麟的打趣。 是满地鲜血。 是濒死的长安。 “怎么回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宋翎脸色煞白地扑向床榻。 可不管宋翎怎么去探长安的鼻息,长安都没有任何生气,如果不是他此刻尤在起伏的胸膛,宋翎只怕要以为长安已经没了。 “是肥遗。”麒麟坐在床尾,衣袍上还沾染着血,“长安师兄那一队全灭,我赶过去的时候,长安师兄已经没有意识了,所幸神魂尤在,被我截留护在了他体内。” 麒麟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宋翎的脑袋上,敲得她两眼发黑。 她也什么也听不到了。 嗡嗡的蜂鸣声充斥着她的脑海。 “阿翎……”麒麟伸手将宋翎拉入怀中,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阿翎,长安师兄会没事的。” 泪流满面的宋翎仰起头,边吸着鼻子,边问:“怎么救他?告诉我,怎么救他?” 肥遗怎么会出现在南镇? 这不是西镇的凶兽吗? 还是说,南镇已然要崩塌,所以西镇也摇摇欲坠? “眼下我已经稳住了长安师兄的神魂,帮他愈疗了外伤,端嵘也拿出了她的镇魂丹给长安师兄服下,接下来的……就只能等长安师兄自己挺过来了。”麒麟摸了摸宋翎的头,放开她,说:“你要坚强一些,阿翎,明日我们有更重的任务。肥遗现在下落不明,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它,诛灭它。” 但宋翎压根不想管这些。 她只想守着长安师兄,只想亲眼看到长安师兄醒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长安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了趴在床沿的宋翎,麒麟和其他人都不在屋内。他不忍心叫醒宋翎,便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以温柔缱绻的目光注视着宋翎的睡颜。 时间一点点推移。 宋翎察觉到有人看自己时,猛地惊醒过来,然后在看到坐着的长安后,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又不敢去抱他,害怕碰伤他。 “哭什么,我这不是醒了?”长安伸手,以指尖擦去宋翎的眼泪,“好了,时间紧迫,我得去麒麟的院子布阵了,阿翎乖乖在这儿等我。” “不……”宋翎拽住了长安的衣角。 “怕什么?放心,等你走了,我会立刻去找你的。”长安光脚站在地上,俯身蹭了蹭宋翎的额角,随后努力挤出一个让宋翎宽心的微笑来,“乖,听话,熬过这一段时间,你我都自由了。” 说着,长安拨开了宋翎的手。 “我去。”宋翎起身跟上长安,严肃又认真地说道:“师兄你现在应该躺着好好休息,地缚阵我也会,而且师兄你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剩下的不过是连点成线,放入阵枢罢了。我来做那个阵枢,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不应该让师兄你拖着病体去勉强。” 长安的脸色很快就冷了下去。 他双手握在宋翎肩侧,蹙着眉头解释:“阿翎,地缚阵没有你想得那般轻松,我布的局,必须我来,不能让你涉险。” “既然是险,那就更应该是我自己去。”宋翎拍了怕胸脯,咧嘴一笑,说:“师兄把地缚阵的阵盘都画给我看了,我还有什么不了解的?难不成师兄以为我这一百年是在混日子?放心,我肯定可以办好。” “我不同意,也不会允许……”长安抬手去拦宋翎,结果话还没说完,喉头翻涌,直接喷了一口稠黑的血来。 宋翎慌了神,赶紧将长安扶着躺回床上。 以长安目前的状况,宋翎是绝对不能让他去做阵枢的,而地缚阵成型的时间是指定的,拖得越久,效果越差,到最后甚至可能功亏一篑。 然而—— 醒着的长安根本不会同意宋翎去当阵枢。 情急之下,宋翎将手搁在长安的脑后,指尖跃出点点灵力光球,以几不可见的咒法送入长安的身体,迫使长安不得不进入昏睡状态。 等忙完了这些,宋翎蹑手蹑脚地溜进了麒麟的院子。 这会儿,麒麟正在闭目吐纳。他整个人盘腿凌空浮在床上,周身散发着不可靠近的艳红色光芒,照得房间像一团火。 给自己施了隐蔽术后,宋翎找阵盘所示,来到了长安事先钉下缚魂钉的地方。 一共九处。 每一处都需要作为阵枢的设阵者去滴下自己的精血,然后连点成线,将所有的缚魂钉以灵力接引,最终落成真正的地缚阵。 做这些事时,宋翎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能伤害麒麟,也不能让自己栽了。 就在宋翎满院子忙活的时候,东边的天一点点亮了起来。冲天的咆哮声渐起,且越来越近,这意味着,外面的兽潮已经再度爆发,且正朝着据点这儿扩散蔓延中。 屋子里的麒麟睁开眼,往窗外看去。他也听到了妖兽们的咆哮,但他的目光最终却不是落在远方,而是看向了院子里。 空无一物的院子。 第10章 原来是我 “你怎么……还是来了?”麒麟呢喃道。 他那浅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着困惑和难以言表的哀伤。 泛着霞光的天空闪过一层半透明的波纹,云辉中,有一座不太明显的金钟倒扣下来,在即将落地时化为无形,劲风随之荡开,如浪涛席卷。 地缚阵,成。 转眼间天地倒转,万物失色,偌大的院子成了这华彩世界中唯一的一处黑白。 麒麟掸了掸衣袍,起身走入院中。 宋翎在麒麟出来时,解开隐蔽术,现了身形。 他们二就这么在昏暗中对视着,没有说话,但显然不管是双方的处境还是宋翎的意图,都已经暴露无遗。 “麒麟师兄,对不起。”宋翎鼓足勇气开口,“我没有办法真的去为林子归牺牲,将身体交出去十年,我并不知道这十年里会发生什么……” “阿翎!”麒麟粗暴地打断她,说:“不管是我还是洗尘师兄,亦或是大师兄,我们大家都向你保证过无数次,保证你绝对不会收到任何的伤害,为什么你不肯信我们哪怕一点?” 话里话外都是对宋翎的失望。 “可是……”宋翎怔忡了一下,双目噙着泪,颤抖地说:“可是献出身体……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了,不是吗?” 啧—— 不耐烦的一声咂嘴。 麒麟的眼神最终也变得如同照应师兄那般,仿佛无理取闹、自私、浅薄的只是宋翎一人。 “阿翎,你要懂事。”麒麟说出了与其他师兄一模一样的话。 宋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往后退出一步,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黑色的触须仅仅缠绕,纵然她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也动弹不得分毫。 怎么回事? 意识到不对劲的宋翎双手交错于身前,指尖迸发出灼灼灵力来,企图以蛮力冲突脚下的桎梏。 但很可惜。 什么也没发生。 麒麟一步步走到宋翎面前,声音说不上生气,但肯定也算不得温和。 “阿翎,师兄跟我说你会来时,我是不相信的。因为我对你那么好,我顶着所有的压力帮你,我带你下山透气,遇到妖兽我甚至抢在你前头!可你回报我什么?你企图用地缚阵锁住我的神魂!” 师兄? 宋翎茫然地听着麒麟一句一句拔高声音,心里尚不明白此时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辜负了我,阿翎。” “你现在想要用地缚阵锁住我,然后呢?然后你想要逃去哪儿?想好如何处置我了吗?是直接抹杀,还是囚禁我生生世世?” “我们不过是要求你沉睡十年,我甚至跟师父说,我愿意陪着你躺上十年,你呢?你便是这般回报我!如此,我倒是没有什么顾虑了。” 然后,宋翎就看到麒麟双掌之间,浮现出了两朵纯白色的莲花。 莲花的花蕊是紫红色的。 那是地缚阵的阵眼,紫红色的花蕊正是宋翎在一个时辰以前滴下的精血。 “为什么阵眼会在你这里?”宋翎目眦欲裂地望着麒麟,大声喝问道:“你把长安师兄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因为这份怒火,地缚阵里的小世界开始不断地颤抖。 麒麟冷着脸,毫不留情地一把抓在莲花花蕊上,五指一手,花蕊便沦为了一手汁液。 原本站着的宋翎顿时痉挛不停,整个人扭曲着跌倒在地,掌心灵力更是如泄洪一般冲刷而出,悉数汇入她脚下的泥土里。 “你放开我!麒麟,你放开我,有什么你冲我来,师兄他是无辜的!”宋翎眼睁睁地看着麒麟一片又一片地扯下莲花话柄,眼泪和嘴角的鲜血混到了一起,“我没想伤害你,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我的神魂暂时失去连接而已……” 但麒麟这时已经听不见宋翎的解释了,与宋翎一样,无边的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那种血淋淋的背叛让他再看宋翎时,只觉得宋翎面目可憎。 …… …… 无数片花瓣落地。 于绝望中,宋翎看到了有一人自麒麟身后的天空闪现身形。 是长安。 长安来了! 宋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她奋力地朝那一抹玉色的身影蠕动,可挪动着、挪动着,她看到那抹身影…… 与麒麟站在了一起。 “麒麟,下手不要太重。” 长安那温柔似水的撞进了宋翎的耳中。 但那个皎皎如明月的长安师兄并没有走向宋翎。 他冷漠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宋翎,继续说道:“这具身体是要给子归用的,现在还没切断阿翎神魂和身体的联系,你下手太重,子归将来拿到时会受影响。” 一句话,便将宋翎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掐灭。 麒麟听到长安的话之后,总算是收了手。 “我来还是你来?”麒麟问道。 他们需要拆解宋翎神魂和身体之间的联系,但又不能在换魂前彻底拆开,否则这具身体就失去了效用。 “我来吧。”长安蹲在宋翎面前,拇指含光点在她的眉间,尔后扶起她,说:“阿翎,不要做无谓的挣扎,现在你的神魂已经在我和麒麟的掌控之中,再乱来,是会死的。” 汗珠从宋翎的额角滴落。 狰狞的神色尚未消褪。 她还是很疼。 但肉身与神魂的疼都比不过心里的苦涩酸痛。 为什么到头来,地缚阵缚的是她自己?一切就当真只是为了林子归吗?是长安师兄看出了她的坚决,才决定要设计诱骗她,让她不得不顺从换魂吗? 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宋翎的胸口。 “长、长安……”她死死地揪住长安的胸口,两眼血红,隐约有泪,“告诉我……你可有一句话是、真的。” 长安双手一揽,拦腰将人抱起,声音温柔地说:“阿翎,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吗?一旦你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劝动。” 所以从出关起,长安就知道宋翎不可能同意换魂。 与其防范着她什么时候逃跑,不如主动送她逃离微闾山,然后想个法子将其神魂拘出来,腾空身体。 一切都很顺利。 面对着宋翎的诘问,长安内心毫无波澜。 第11章 请求 “所以,一句真的都没有。”宋翎无声地嘟囔了一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早在宋翎来到微闾山之前,林子归就已经是长安的九师妹了。 林子归天资聪颖,性格温柔,在微闾山两百年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哪怕是不太近人情的师父也愿意为其退让。 而她呢? 旁人眼里的她娇纵,师兄们眼里的她惫懒。 至于师父…… 师父倒是一直都温和待她,但那种温和在对比林子归回来之后,就显得有些疏离了。 胡思乱想的宋翎最终没能熬得住,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天彻底亮了。 …… …… 一大早,端嵘便接到了来自麒麟师兄的通知: 所有微闾山弟子速速赶回宗门。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端嵘这种令行禁止的人,自然是照办无误,当天就收拾了东西,跟在麒麟师兄身后动了身。 在南镇两个月,端嵘身边的四个狗腿子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其他跟着麒麟下山的,也只剩下两个全须全尾的。 死人在前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当端嵘看到宋翎闭目躺在飞辇上,一副离死不远的模样时,心里还是嘀咕了两句,并始终揣着疑惑。 前一天还看到宋翎好端端的,怎么一夜过去,人就成这样了? 尽管端嵘厌恶她,却不得不对这种奇怪的事保持关注。 狗腿子见端嵘一直盯着宋翎,熟练地揣测到了端嵘的心思,连忙驱动飞辇凑过去,小声说道:“端师姐,那丫头据说是失了魂。” “听谁说的?”端嵘眸光一转,望向神情温柔的长安,“有长安师兄在,她怎么会一夜之间失魂?” “嗐,端师姐您不知道啊?肥遗昨夜闯了麒麟师兄的院子,正好叫那丫头撞上了。”狗腿子满脸不屑地解释,“这不,失了魂,所有人都得护送着她往回赶。” 也不知道,这送回去…… 是救人呢?还是换魂? 毕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端嵘听完,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换了几次。 她拢了拢肩头的披风,重新躺回飞辇上,闭目说道:“到微闾山之前叫我。” 指尖一动,飞辇便拴在了狗腿子乘坐的飞辇上。 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来时花了半个月的路,这次回去只用了十天。 长安和麒麟下了飞辇就不见了人影,端嵘本来想跟过去看,却在挪动步子之后,看到脚边滚过来一颗圆润的珠子。 青绿色。 是聆音玉。 似乎是从长安师兄的飞辇上掉下来的。 狗腿子急忙捡起来,双手捧到端嵘面前,嘿嘿笑道:“端师姐,您来听听。” 端嵘素手一伸,两指拈着那聆音玉,稍稍用劲,便将其捏碎。 一股清澈如泉水的力量汇入端嵘的眉心,随之传来的,是端嵘熟悉且厌恶的声音。 宋翎在说话。 “我猜捡到传音玉的,应该是你……端嵘。”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想寻求你的帮助。事成之后,不管是飞羽云霞还是移形换影符,亦或是其他东西,都予取予求。” “如果你同意,就请在明日子时,潜入长生殿,打翻属于我的那盏长明灯。” 每一个微闾山弟子都在长生殿内有一盏专属于他的长明灯,灯在人在,灯倒…… 人也会有所牵连。 咔。 四周重归寂静。 狗腿子看端嵘脸色不太好看,连忙问道:“端师姐,可是有什么麻烦?” 端嵘摆了摆手,拢着袖子,说:“我去一趟内门,你先回弟子居吧,有事及时联系我。” 回到微闾山,弟子之间互相联系便可以用传音术,方便快捷。 “好嘞,端师姐您慢走。”狗腿子笑眯眯目送端嵘踏云入山涧,在彻底看不到端嵘后,才转身往外门的山峰走去。 …… …… 端嵘来到内务堂门口,递交了自己的身份玉牌,接着随口问道:“回来了多少人?” 内务堂的弟子熟悉端嵘,所以头也没抬,手里登记着,嘴里回答:“不多,你们这算快的,其他人估摸着还在路上。”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们前线杀敌可不轻松,这一回来,战线只怕要后移。”端嵘依靠着内务堂的台子,神色轻松地搭讪。 弟子跟着叹了一口气,抱怨道:“谁知道有什么大事……我们也是一头雾水,突然把你们全部叫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北镇的人要当逃兵呢。” “逃兵算不上,咱们在南镇可没少折人,连宋师姐都命悬一线哦。对了,宋师姐这都回到宗门里了,你们内务堂不派言师过去看看?”端嵘顺着弟子的话茬往下说。 微闾山的本门心法名为明光圣本,修此术者,通感天地。 而修炼明光圣本至大成者,便能称为大明言师,可言出法随、无中生有;修为稍微次一些的,便是言师,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目前整个微闾山,也就苍华仙尊一人是大明言师。 内务堂里的言师是专攻愈疗的,宗门里有弟子伤痛病患一类的麻烦,通常都是内务堂派人过去帮手。 “没说让我们派人呀。”那弟子两眼茫然地抬头,拿笔挠了挠脑门,说:“大概是苍华仙尊亲自给宋师姐愈疗吧,他老人家再过两日就要回来了……” 端嵘哦了声,旋即抚掌道:“那我先走了,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叫我便是。” 问到这里,端嵘就没必要继续往下问了。 只要苍华仙尊不在微闾山,她就有行动不被发现的把握。至于如何潜入长生殿,去了再说就是。 对于宋翎开出的条件…… 没有谁能不心动。 不管是飞羽云霞还是移形换影符,都是天阶的法宝。 天地玄黄。 全道门的天阶法宝拢共只有二十三件,其中两件就在宋翎的手里,换了谁来,都得蠢蠢欲动。 最关键是,宋翎希望求端嵘去做的,不过是偷偷打翻长明灯而已。 救人端嵘不会,害人她还能不会? 想到这儿,端嵘脚下风起,白云托着她飞身纵入劲风中,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内务堂山头。 第12章 我不是束手待毙之人 事实上,宋翎并不清楚端嵘会不会帮忙。 此时的她五感俱失,孤零零地待在自己的识海中,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她在赌。 倘若事情真的走到了换魂那一地步,倘若端嵘没有打翻长明灯,那么她就是拼着粉身碎骨,也要在交换神魂的间隙坏事。 不想这个还好,一想到这个,宋翎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长安。 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她心里还滋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在,这份幻想刚刚萌芽就被掐灭,不至于生长成不可控的藤蔓。 …… …… 时间一点点流逝。 苍华仙尊果然在两日后回到了微闾山上。 彼时端嵘正好摸进长生殿,她蹑手蹑脚地找寻着属于宋翎的那盏灯,好不容易找到了,刚刚一抬手,就听到外头响起了钟声。 是太虚峰召集弟子的声音。 匆匆打翻长明灯后,端嵘赶紧抹去自己的痕迹,随后两指并行,遁入灯影逃窜。 …… …… 太虚峰顶,八门的长老齐刷刷地站在了阴阳鱼符之上,众内门弟子则依次排开,井然有序。 八位苍华仙尊的亲传弟子手持灵剑,各站一角,神色十分严肃。 在他们当中,林子归与宋翎虚浮在半空。 一黑一白。 与她们身下的阴阳鱼符辉映。 晚到的端嵘挤进外门弟子中,踮脚看了眼,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敲了钟?” 一旁的狗腿子连忙拨开人群,跑到端嵘身边,回答道:“是苍华仙尊命内门弟子集结,好像是要给林师姐换魂,然后让林师姐率内门弟子前往西镇。” “南镇这是不守了?”端嵘诧异不已。 狗腿子点了点头,说:“守也守不住,听说我们离开之后,妖王就出世了,一摆尾,山川成平原呐。” 微闾山上的元婴修士不过百,金丹修士也才三百多位,真要对上妖王,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端嵘嘶了声,敛眸问:“那就任由妖王在南镇肆虐?这可不是苍华仙尊的作风。”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苍华仙尊的确是想退守西镇。”狗腿子摸了摸下巴,两眼滴溜溜直转,“其实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与其一直往南镇去堆人命,不如保存实力,守住西镇……不是吗?” 一旁的端嵘没说话。 常年出入前线战场的端嵘此时心里是有些疙瘩的,她突然发现,自己崇拜的苍华仙尊,好像没有那么纯白无瑕。 还是说,大爱似无情,苍华仙尊这样的,才是大道正本。 两人正混在外门弟子里嘀咕,半空中的宋翎突然坐了起来,七窍流血,咳嗽不止。 咚。 人落在了地上,摔得尘土飞扬。 “阿翎?”逸风急忙过去扶住她,“没事吧?” 苍华仙尊目光一冷,拂袖送逸风回到刚才驻守的地方,尔后开口道:“既然醒了,便站起来了吧。” 对于宋翎痛苦的神情,苍华仙尊没有半分恻隐之心,同时他也不允许其他人有所动容。 而长安在八个人中,神情是最冷漠的。 冷漠中夹带着一丝疑惑。 长安不明白为什么宋翎能清醒,被地缚阵割裂了一半神魂,宋翎这会儿应该如困兽般无助。 当然,长安意识不到,自己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小丫头,已然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宋翎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勉强爬了起来,问:“师父,在换魂之前,我可以与林师姐谈谈吗?” 林子归已经醒了。 有奉源宝血的滋养,林子归这段时间应该是过得不错的。 眼看着苍华仙尊要开口拒绝,宋翎急忙扭头望向林子归,喊道: “林师姐,你也不想这换魂仪式名不正言不顺吧?” “我不是自愿的,但我的一半神魂还在地缚阵里,所以这换魂意识容不得我自己做主。” “现在,我所求不过是和你谈一谈,谈过之后,我再无遗憾。” 随着宋翎的话音落地,同样浮在半空中的林子归…… 睁开了眼睛。 苍华仙尊蹙紧眉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底下的内外门弟子窃窃私语不断。 “好,我们谈谈。”林子归赤足落地,神色温柔地请求道:“师父,我与师妹虽然并没有相处多久,可我们之间的情感非比寻常!如今师妹不过是希望与我小叙,还请师父同意。” 远处的狗腿子听到林子归那宛若潺潺流水般悦耳的声音,不禁眯了眯眼睛,感叹道:“林师姐真的是百年如一日的和善,这样好的人,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未必。”神色不耐的端嵘意味不明地轻吐二字。 端嵘是第一次见到林子归,对她的那种厌恶却甚至要超过宋翎。 众人等待了几息的时间,最终看到苍华仙尊点了点头,拂袖降下一道隔音术罩在林子归和宋翎之上。 宋翎忍着骨血里的剧痛,喘息了几口,接着干脆席地而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师妹想跟我说什么?”林子归一袭白衣,不染尘埃,眉眼间的大善仁义令她肩披华光。 宋翎双手后撑着地,仰头说道:“我想问师姐……此番回来,可是因为我?” 这是一个非常玄妙的问题。 如果林子归回答得不够妥帖,那么宋翎能从中掰扯出很多真相。 “我说给师妹听也无妨。”林子归含笑颔首,答道:“是,眼见师妹金丹大成,我便知道,是时候了。” 林子归在崖底什么都知道。 既知道宋翎被当做她林子归的替身在微闾山上娇养百年。 也知道宋翎不光只有脸像她,连神魂与躯壳都与她极为适配,是最好的疗伤药引。 而如此回答,便是在告诉宋翎,她根本不怕宋翎知道真相。 今日之后,宋翎要在林子归那副残躯中苟延残喘十年,十年之后是个什么光景,谁也说不好。 宋翎咀嚼了几下林子归的回答,脸上只剩下凄惨的苦笑,说:“我应该猜到的。” 隔音术外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却能看到宋翎摇摇晃晃起身。 她—— 宋翎她抽出了灵剑无为! 第13章 为什么呢 天生阴阳,阴阳生五行,五行应八卦。 五镇心法便由此而生。 北镇微闾山心法明光圣本,明光化圣,以言灵为引,以刀剑为媒,对应五行为水,对应八卦为坎,尊玄武。 东镇海岱心法烟萝幻经,烟萝缠枝,一叶一世界,可开辟界外方寸,对应五行为木,对应八卦为震、巽,震为雷、巽为风,尊青龙。 南镇茅山心法雾灵图册,雾灵成笔,绘天地万物于图册之上,收为己用,对应五行为火,对应八卦为离,尊朱雀。 西镇青山心法碎星秘录,登高凭己愿,踏云可随心,对应五行为金,对应八卦为乾、兑,乾为天,兑为泽,尊白虎。 中镇太岳山心法照影仙诀,三山四海,万兽归一,对应五行为土,对应八卦为艮、坤,艮为山、坤为地,尊应龙。 五镇中,只有微闾山是偏好于兵刃武力来解决问题的,所以在一次又一次的兽潮中,微闾山总是冲在第一线。 而当他们掏出自己的本命灵剑,往往意味着这事不能善了。 宋翎除外。 看到宋翎手握灵剑无为,林子归一点儿不慌,甚至还有点想笑。她右手凭空一拨,宋翎持剑的那只手便咔的一声,反扭到了身后。 与此同时,苍华仙尊弹指解除二人上方的两层隔音术,面露不悦地拂退了宋翎,以防宋翎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伤害到林子归。 “阿翎,不要做傻事。”逸风高声喊道。 林子归却从苍华仙尊的庇护中出来,几步过去搀扶住宋翎,侧头说道:“师妹,挣扎是徒劳的,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将来必然会善待你的身体。” 所有人都将林子归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众弟子只觉得林子归温柔体贴,而不觉得林子归所说的话有什么不对,毕竟宋翎相较于林子归,没有价值。 “滚。” 宋翎从喉头挤出了一个字。 紧接着,宋翎从林子归怀中挣脱,一点点掰正被反折的手臂,转腕一剑,捅在了脐下三寸之处。 伤害林子归?宋翎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因为她知道林子归会被好生保护着,与其琢磨如何破开林子归周身的防护,不如伤害自己。 毁掉灵骨。 剖开灵脉。 说起来不过轻飘飘的八个字,实际动手时,却需要宋翎抱有极大的决心。 嘶—— 尖锐的疼痛在宋翎的识海炸开。 四周的喧嚣在此刻都离她远去,天地万物的颜色从她眼中剥离,唯有林子归那诧异的神色一点点清晰。 “你疯了?” “住手!” “你休想!” 三句话,林子归的神情从惊愕转为愤怒,再变成冷厉。 可林子归根本近不了宋翎的身,一层又一层突然出现的淡蓝色水幕包裹着宋翎,将她拱得到了半空中,更把她的惨况暴露在了人前。 只不过,无人心疼。 大伙儿都在仰着头看热闹,其中不乏起哄嚷嚷的,眼底心里半点同门情谊都没有。 “怎么回事?” “天呐,宋师姐这是劈开了自己的灵骨?要不要做得这么绝啊!不想跟林师姐换魂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 “这种人哪里敢?只怕是在等仙尊出手阻拦呢。” “我也觉得,平时宋师姐一点儿苦也不肯吃的,这会儿倒是矫情起来了。喂!宋师姐你行不行,要劈就劈快点儿!别耽误我们大家的时间啊!” “就是,劈快点儿,让我们大家伙看看你的能耐啊!” 议论不已的弟子们顿时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没人信宋翎敢毁了灵骨。 一来是那种难熬的疼痛是宋翎肯定忍不了的,二来就是苍华仙尊绝不会放着宋翎毁坏身体不管。 …… …… 麒麟观察了一下苍华仙尊的脸色,担心他出手,急忙冲过去,喊道:“师父,我去拦她,阿翎……阿翎她只是一时糊涂,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尽管说麒麟心里还在怨恨宋翎不念旧情,心狠手辣,但他细想几日后,到底是不忍看到师父对宋翎降下责罚的。 而且,麒麟觉得自己有责任在换魂后去照顾宋翎。 宋翎不仁,他不能不义。 “师父,我来就好。”林子归适时扭头,制止了苍华仙尊动手,并转而对麒麟说道:“麒麟师兄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让师妹受伤。” 麒麟愣了一下,再抬头,林子归就已经踏云到了宋翎身边。 半空中的宋翎并没有停手。 她握着剑柄直接经脊骨上拉,将中体内灵骨一分为二,另一只手则掐诀,口中默诵言咒,以此削减身体上的痛苦,维持生命力。 暗红色的血滴滴答答落在水幕中。 好疼。 宋翎内窥了一眼自己已然开裂到颈椎的灵骨,苦笑着呢喃道:“原来这种痛是作用在神魂之上,连削减都削减不了。” 随着宋翎的动作,逸风他们也开始紧张起来了,都等着师父苍华仙尊去阻止。 可是苍华仙尊在林子归开口后,真就一直沉默地站着,既没有表现出不悦,也没有上前去制止的意思。 …… …… “师妹,不要任性。”林子归目光怜悯地看着宋翎,说:“就算你毁了灵骨又如何?这种程度的伤,师父处理起来一点儿也不棘手。” 说话的同时,林子归合掌运转灵力,尝试着解开宋翎身边的水幕。 底下的苍华仙尊注视着这一幕,见林子归动手,便震袖送出一道风。风过,保护着宋翎的水幕就自然消散,再无踪迹。 而这,也是苍华仙尊在警告宋翎,不要企图耍花招,一切的挣扎在他面前都是徒劳。 “错了,林师姐。” 宋翎苍白的脸上荡漾着笑意。 林子归蹙眉,不太懂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还能笑得如此灿烂。 “我听到你的回答之后,一直在想。”宋翎张开嘴,哇的一声吐了大团的污血出来,说道:“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要领我走上仙途?倘若只是换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应该更好操纵。” 对啊—— 为什么呢? 第14章 骗局 因为。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不存在什么换魂,也不存在什么十年之约。 林子归需要的是一具开了灵骨、灵脉的完好肉身,最好这具肉身已有金丹修为,承载得起林子归的神魂。 十年之后再还回去? 笑话。 借东西的是大爷。 身体到了林子归的手里,还不还都是她说了算,即便是有契约在先,以林子归和苍华仙尊的修为,反悔也不过是承担些许的反噬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宋翎始终没有信过他们所说的神魂做契。 听到宋翎将这些掰开了说出来,林子归脸上的那种悲悯眨眼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俯瞰的冷漠。 “是又如何?”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早就已经是一抔黄土了。你会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即便是以公主的身份死去,也只不过是蝼蚁般的凡人而已。” “师妹,我劝你还是老实一些吧,等师父出手,你会死得很难看。” “现在你乖顺一些,倒只是吃点儿苦头,若逼得师父动手,到时候你连我这具旧身子都不可能拥有!” “也别想着谁回来救你了,与我相比,你又算得了什么?” 林子归的话,像是一把把尖刀扎向宋翎。 可惜宋翎油盐不进,甚至嗤笑了声,反驳道:“我说你打错了算盘!林师姐,我的目的不是劈开灵骨,又或者说,不仅仅是劈开灵骨。” 声音不大。 只有林子归能听到。 “你们不都想着我来献身吗?不都馋我这具身体吗?”宋翎说着,用掐诀的那只手扣在了腰间的伤口上,指腹有灵力源源不断地涌进去,“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别做梦了,谁来也无法逼迫我。” 她要做什么? 林子归在这一瞬间有些慌神。 似乎是为了给林子归壮气势,苍华仙尊跟着腾空到了宋翎面前。他那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在面对着林子归时,终于展露了些微的笑容。 “子归,下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好。”苍华仙尊开口安抚林子归道。 “师父,阻止她,她想……她这是想要毁了灵脉!”林子归侧身攀在苍华仙尊的手臂处,神情担忧地说:“纵使师妹不想让出身子,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呀……” 柔弱的模样,极大程度上取悦了苍华仙尊。 “放心。” 然而苍华仙尊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 宋翎就撒手甩了他们二人一身的血花,并陡然以灵力充盈声音,大喊道:“放你个狗屁的心!” 所有人循声仰头看去。 “今日我宋翎,废去修为,毁掉灵骨灵脉,只为彻底与微闾山撇清关系!从此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永无干系!” 清脆的声音说着并不那么悦耳的话。 人群中的端嵘咂摸了一下,不由地感慨:“没想到她性子倒是一如既往地不知进退,有意思,这件事倒是比一开始更有意思了。” 狗腿子琢磨不出端嵘这句话的褒贬,于是附和了声,说:“这位毁了灵骨灵脉又怎样呢?有长明灯在,苍华仙尊不过是手一挥,就能令她伤愈如初。” 是啊。 所有人都觉得,宋翎毁了灵脉和灵骨也没用,因为有长明灯在。 修行明光圣本的微闾山弟子,会以精血和言咒在长生殿点燃长明灯,除非神魂受损,不然大伤小伤都只需要损耗灵力就能救回。 可关键就在于…… 如今宋翎的神魂的确被割裂开了,倘若她再损毁灵骨灵脉,打翻长明灯,那么所有的伤都是不可挽回的。 想到这儿,端嵘不禁笑了笑。 她没料到的是,宋翎居然如此大胆,甚至不惜冒着大道尽毁的风险,也要阻止这场换魂。 “怎么就这么胆小呢?不就是换个魂吗?她也不相信躺上十年,不又是一条好汉。”狗腿子还在嘀咕。 “胆小吗?未必。”端嵘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观察宋翎那逐步探进伤口的手,说:“她要是胆子小,怎么可能碎灵骨剖灵脉?照这个架势,苍华仙尊阻止不了她。” 狗腿子啊了声,瞪大了眼睛。 的确,大家都等着苍华仙尊教训宋翎,可左等右等,却只看到宋翎打碎身体里的灵骨,将其一节节扯出来。 玉色的灵骨沾染着暗红的血,落到地上,转眼间成了枯黄的烂骨头。 骨片洒了一地。 是苍华仙尊不想阻止吗?不,是他已然无法阻止。 …… …… “是箴言丹!” 麒麟猛然发现宋翎嘴里含着东西,唇瓣一开一合,看了好一会儿后,意识到那是一颗泛着柔和荧光的箴言丹。 且是已经生效的箴言丹。 这东西向来是禁品,吃下去之后,以独门言咒驱动,便能将之后的话变成言契。 此刻宋翎驱动箴言丹,又说了那一番话,即便苍华仙尊修为已臻化境,也只能等待她做完言契指定的事,再来处置她。 旁边的洗尘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地仰头看了宋翎许久,身体似是受不了打击,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阿翎怎么会有箴言丹?洗尘,是你给她的?”逸风看出洗尘的情况不对劲,连忙把出洗尘,急切地问道。 洗尘犹豫再三,只能叹了一口气,说:“是,箴言丹是我给她的,我原本是藏在那盒益气丸里,想着哄她立下契约……” 谁知道。 谁知道竟已经被看破! 底下的人急,苍华仙尊更是着急。 他看着宋翎覆手将灵脉搅碎,等其舌尖箴言丹消散后,立刻抬手掐在宋翎的脖颈处。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以拇指点在宋翎腰腹间的伤口上,灵力点点跃出,顷刻间抚平伤口。 “很好,阿翎,你今日成功地热闹了我,等换魂结束,你便清醒地过完余生吧。”苍华仙尊的声音夹带着薄怒。 被掐得脸红脖子粗的宋翎仍然在笑。 “师父。” 宋翎眨了眨眼睛,扬手一巴掌,将血污糊在了苍华仙尊的脸上。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做徒劳之功?” “你以为箴言丹的目的只是让我自己受罪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让你尝尝那种被逼到无路可退的滋味,看你即便是想掐死我,也只能帮我愈疗的模样。” 每说一句话,宋翎的生气就减弱一分。 第15章 苦肉计 微闾山的天,变了颜色。 西边的云霞呈现出绚烂的烟紫色来,夺目的光芒在云霞中明灭闪烁。 那是长生殿的方向。 苍华仙尊意识到宋翎这些话的不同寻常,又转眸看到了长生殿方向起了云雾,当即明白了宋翎要做什么。 他甩袖将宋翎压在了地上,同时,掌心飞出两道黑色的水龙,一条纠缠着宋翎的脖颈,一条禁锢住了宋翎的手脚。 “混账东西!” 怒火在这一瞬间侵蚀了苍华仙尊的理智。 但他身边的林子归却说道:“师父息怒,长生殿有状况的话,我们不如先过去,这里让师兄们料理就好。” 林子归觉得,宋翎分身乏术,就算想在长生殿做点什么,也翻不出浪去。 苍华仙尊也是这个意思。 “逸风,这里交给你了。”他粗暴蛮横地修复了宋翎身上的伤口,随后揽着林子归一道,乘云奔向西边的长生殿。 “师父,我不是软柿子,你捏错了!” 满脸是血的宋翎在地上叫嚣着。 长老们猝不及防地目送林子归和苍华仙尊离开,只得讪讪然遣散内外门弟子,将换魂仪式改期。 狗腿子踮着脚看了眼宋翎,又看了一眼天边的云霞,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嘴里说道:“怎么就结束了?苍华仙尊感觉有点儿束手束脚的,真奇怪。” “不结束还能怎么办?”端嵘勾唇笑了笑,说:“长明灯被毁,灵骨被抽,灵脉稀碎,宋翎现在就已经是个废人了,她的身体没有办法挪给林子归用。” 好事。 不管是林子归吃瘪,还是宋翎自取灭亡,对端嵘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 太虚峰上的弟子与长老们三五成群地散了,比起半道取消的换魂仪式,显然南镇即将崩塌更值得他们去操心。 …… …… 麒麟看师父走了,赶忙过去抱起宋翎,眼神晦暗不明地说道:“阿翎,你怎么能如此……如此……” 如此了三遍,麒麟都没能说得出口。 此刻的宋翎浑身是血,眼瞳涣散,看着已经没了个活人样。虽说外伤都已经被师父医好,可抽灵骨拔灵脉这种事,岂是外伤二字可以概括。 “送她回飞羽峰吧。” 长安站在一旁,语气波澜不惊地建议着,仿佛麒麟怀里的宋翎只是疲累睡着了,而不是刚刚蒙受大难。 麒麟偏头看他。 “你们人族,总是有我学不完的弯弯绕绕。” 过了很久,麒麟才吐出了一句话。 …… …… 微闾山的事,几乎只用了半天,就通过掘地鼠传了个遍。 这东西是昔日中镇太岳山豢养的灵物,往日要卖上百枚灵石一只,昂贵但好用,可以通过灵力操纵来互相传递信息,且极难被外人所探查。 中镇崩塌之后,大量的掘地鼠成为了无主之物,流落至道门各地,价格也因此一落千丈,成了许多修行者外出必备的好东西。 这东西宋翎本来也想弄一个玩玩,但她平日里不怎么出微闾山,花上几十枚灵石买来,也没什么人可以联系,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她没想到,昔日心心念念的掘地鼠,这会儿倒是蹦跶到了她面前。 而且是端嵘送来的。 ‘吱吱——’ 金灿灿的小老鼠在宋翎面前搔首弄姿。 等吸引够了目光,小老鼠摆出个叉腰的姿势来,以端嵘的语气描述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又说道:“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完了,东西什么时候给我?” “想不想要奉源丹?”宋翎艰难地挪动眼睛,望向那小老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把奉源丹给你。” 奉源丹没有奉源宝血那样的奇效,但因为是同一棵奉源龙血树出来的天材地宝,所以同样是道门内不可多得的稀罕物。 小老鼠瞪着它那绿豆眼,怀疑地打量了宋翎几下,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现在自身难保,我要是再蹚你这趟浑水,岂不是跟着倒霉?” 整个微闾山,没谁敢到飞羽峰上来。 “我师父在做什么?”宋翎权当端嵘应了。 “我还没答应呢!”小老鼠吱吱直跳,六根长胡须气得上下舞动,“你别以为我是好拿捏的,东西给我,我要看到飞羽云霞还是移形换影符,再决定是否继续帮你。” 宋翎挣扎几下,坐起身来,当真就从乾坤袋里取了飞羽云霞的玉珏和移形换影符出来,说:“我答应给你的东西,一个也不会少。” 接着,她又气若游丝地继续说道:“但既然你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何必瞻前顾后?奉源丹只有一颗,服用可增三百年修为哦。” 哒。 小老鼠一步三跳,直接跃上床榻,将宋翎丢出来的两个保护收入了它那大肚子里。 之后的事,完全在宋翎的意料之内。 得到报酬的小老鼠并没有离开,又或者说,是操纵它的端嵘选择了留下。 “你师父和林子归在长生殿一直没有出来,已经三天了。”小老鼠翘着脚趴在被褥上,两耳簌簌抖动,“你求我做事,我先听着,但不保证一定会去做。” 宋翎嗯了声,伸手摸了摸小老鼠那毛茸茸的脑袋,说:“我想请你放把火,把我这儿烧了。” 听到这话,小老鼠僵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回得过神来。 “等火起来,我就会逃走。”宋翎不怕自己的计划被端嵘知道,甚至为了说服端嵘下手,她主动将计划的细节也披露了出来,“虽然我现在没有灵脉灵骨,但我的外伤已经被师父医好,在没有长明灯的情况下,我以死遁走,他短时间内找不到我。” 一环紧扣着一环。 被褥上的小老鼠瞪大了眼睛,张嘴道:“原来你从一开始让我去长生殿,就打了这一出主意?我还以为你是想要使个苦肉计……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大胆,简直就是破釜沉舟了!” 苦肉计? 宋翎冷笑着摇头,说:“苦肉计是对在乎你的人,才用,我是疯了才会对师父去用苦肉计。” 说起来,也是讽刺。 曾经的宋翎只怕是永远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用自己的惨况来博取端嵘的合作。 第16章 死遁 端嵘同意了。 能让宋翎滚蛋,是端嵘前一百年做梦都在想的事,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她当然不会拒绝,更别说,宋翎还要倒贴一个至宝。 宋翎和端嵘约定的放火日子的三天后。 但叫宋翎没想到的是,始终没有来过飞羽峰的苍华仙尊,在第二天领着林子归过来了。 并非拜访。 他们二人的态度更像是确保宋翎还有口气。 “师父,您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有话要跟师妹说。”林子归在起身之后,十分骄纵地将苍华仙尊推了出去。 苍华仙尊没有半点不悦,眼中只有无尽的宠溺。 等他离开,林子归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你的长明灯被救回来了一半。”林子归坐在床榻边,侧头看着动弹不得的宋翎,说:“很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空了,师父只需要十天就能修复你的长明灯,届时,灵骨灵脉都会完好如初。”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告诉宋翎,命是逃不掉的。 “我从没有对不起你们。”宋翎费劲地张开嘴巴,努力挤出几句话来,“林子归,我说过的,你们……休想左右我。” 啪! 林子归抬手便甩了宋翎一巴掌,打得宋翎两眼发黑。 “师妹,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世间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林子归站起来,俯视着宋翎,眼神冷漠,“我比你有用,所以师父疼我,师兄们惦记着我。倘若这一百年里,你但凡表现过有我十分之一的天资,今日也不会没有哪怕一个人想帮你。” 放着狠话的林子归猝然对上宋翎那漆黑的眼眸,心中没来由地一顿。 这不是将死之人的眼神。 怎么回事? 还没等林子归细想,宋翎就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愿意再多说。 见此,林子归只当她是回光返照,面无表情地拂袖转身,出了洞府。 外间等候的苍华仙尊看到林子归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以相当温和的声音问道:“怎么了?脸色看上去很差,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无事。”林子归摇了摇头,俏皮的歪头眨了眨眼睛,挽着苍华仙尊的手,说:“只是头有些累,看到师妹这样,我心里其实很不好受。都是因为我,她往日的平静生活才会被打破……” 一步出。 两人腾云升空。 苍华仙尊拍了拍林子归的头,怜惜不已地说:“你总这般怜悯她,她却不会领你的情。倘若她是个中用的,你又何须吃这么多苦头?” 悄然跟出洞府的宋翎听到这两个人的话,只觉得胸腔中有什么在翻涌,恶心反胃。 想吐。 她垂眸看了一眼掌心的掘地鼠,哑着嗓子开口:“提前,今天晚上就过来放火,务必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那头连接着掘地鼠的端嵘当然也听到了苍华仙尊和林子归的对话,她虽然已经知道林子归是个虚情假意的人,却没想到这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再听宋翎的要求…… 端嵘难得地说了句软和话: “你也别介意,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 宋翎笑出了声,不禁扶额道:“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无情无义,但整个微闾山愿意救我的,不是只剩下你吗?” 而且还不是为了救人而救人。 “我不是救你,我只是希望你早点儿滚蛋。”小老鼠又开始吹胡须了。 “是是是,但论迹不论心,你的所作所为还是帮了我,对吧?我会记着你的好,将来但有所求,我必尽力而为。”宋翎蹲在地上,将掘地鼠放归。 除开不能使用灵力、识海内狂风暴雨,剧痛不止外,她身体的外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正常走路不成问题。 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躲过微闾山各处的巡逻弟子,顺利逃下山去。 只要能出关山大阵,宋翎就不担心自己被抓回来。 …… …… 当天夜里,寒月冷星高悬。 麒麟蹲在自己的洞府顶上,还没来得及吐纳周天,便看到东边飞羽峰的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动,逸风等人比他还快,如夜空中的流星划过,带出了长长的云霞残影。 “怎么回事?怎么起火了!” 怒吼声在飞羽峰上空回荡。 然而点燃飞羽峰顶洞府的是九幽冥火,火舌如雷电,迅猛快速,只一个呼吸的时间,整个山头都已经笼罩在了熊熊大火之下。 饶是逸风等人施术,也没能压得下去火势。 苍华仙尊来得也很快,林子归紧随其后,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绝望。 “救火啊!大师兄你们还愣着干嘛!救人!”她荡袖推出一道水龙,嘴里还在大喊:“即便不为了她,你们也该为了我把她救出来!” 但火是从洞府内起来的。 九幽冥火这样的妖兽之火是不烧完所有东西不罢休,处在洞府内的宋翎,凶多吉少。 即便林子归清楚这一点,也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她不顾形象地吼着逸风等人,逼着他们一次次往火场里钻。 到最后,她略有些绝望地趴在苍华仙尊的怀中啜泣,“师父,子归是不是死定了?您原本就快要修复好长明灯了,却又闹出了这种事……” “乖。”苍华仙尊拦腰将林子归抱起,耐着性子说道:“底下并没有生气,想来只可能是两种结果,要么阿翎借着火势逃了,要么阿翎已经死了。” 要是前者,不管宋翎跑到哪里去,苍华自问有把握将她找回来。 要是后者…… 想到这儿,苍华敛眸,看了看怀中梨花带雨的小丫头,心中愧疚与疼惜更甚。 林子归的手死死地揪在苍华仙尊的衣袍上,泪盈于睫,声音可怜,“师父,子归不想回到那万兽渊下,不想再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放心,我不会让你回去。”苍华仙尊承诺道。 等到逸风他们将飞羽峰的大火扑灭,齐刷刷地冲进洞府时,只看到断壁残垣中凝结着几个闪闪发光的大字: 师父师兄再见。 颇具讽刺的六个字。 第17章 下山 “这是逃了?” “大概是的。” “师父的脸都青了,咱们先去追人吧。” “长明灯还没好,阿翎的灵骨灵脉又都碎了,上哪儿追人?追的哪门子的人?还是等吧,等师父修复长明灯,我们再看看怎么办。” 几个人中,只有麒麟的话最直接。 逸风扭头看了一眼麒麟,再回望地上的字,只觉得这些字像刚刚那场火,灼人眼睛。 他们的脸色如果说只是难看,那么林子归就算得上是狰狞了,就看着她嘴里喋喋不休地瞪着地上的字,似乎是在与苍华仙尊抱怨什么。 没来由的,逸风心里一顿,回想起了火起时,林子顾的模样和话语。 那是逸风没见过的模样。 又或者说,百年不见,人都是会变的。 “我说……”麒麟双手抱臂,突然张嘴道:“咱们还杵在这儿干嘛?” 天一亮,内门弟子们都闻讯赶了过来,有的在帮着清理废墟,有的则等着苍华仙尊吩咐,看是不是要追下山去。 麒麟他们站在门口倒显得有些多余。 可除了麒麟和逸风,其他六人在看到地上的字之后,各自脸上都多了几分猜疑。 对身边人的猜疑。 要知道,没人帮忙的话,宋翎一个人是找不来九幽冥火的,更不可能放火弄出这么大的乱子,成功逃走。 “谁帮的她,还是早点坦白吧。”洗尘说这话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麒麟,“要不然,等师父降罪,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一点就炸的麒麟勃然大怒,不禁大声反驳道:“我可不知道是谁送了阿翎箴言丹哦,要不是箴言丹,昨儿换魂就结束了,哪儿能现在这么麻烦?” 这话一出,洗尘的脸也黑了。 逸风揉了揉额角,偏头看了一眼在跺脚的林子归,轻声劝阻道:“现在子归估计心里难受,我们大家都不要再提换魂这件事了,看师父后续吩咐吧。” 说着,逸风推了推麒麟,示意他回自己洞府去。 另一头的林子归这会儿的确在发火。 她实在有些无法忍受师父口中的等待,等什么?她现在每时每刻,身体内都有妖兽的残余力量在撕裂着她的肉身灵脉。 痛,已经成了习惯。 可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凭什么她要等待?明明只要换了魂,一切就会有所好转,可为什么事情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师父,你昨日可以阻止她的。”林子归红着眼睛,倔强地盯着苍华仙尊,说:“但你犹豫了,对吗?只要您废了她,箴言丹也不会继续生效,您有这个本事。” 沉默。 面对着林子归的质问,苍华仙尊难得的没有直接回答。 他是犹豫了。 但却不是因为心疼宋翎,而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废了宋翎后,会使得结果不可控,使得林子归失去宿体。 而就是那片刻的犹豫,导致了如今这不可挽回的局面。 林子归委屈巴巴地一边用手背擦拭着眼角的泪,一边继续说道:“我知道,您到底是养了她百年,而我缺席了这些年岁。对您来说,恐怕她才是您最疼爱的徒弟吧。” 在苍华仙尊将林子归揽入怀中时,林子归得逞地笑了。 她才不要什么忍耐等待。 她就是要仗着苍华心中滋生的那点不同寻常的爱,让其不择手段地寻回宋翎。 “放心,子归,我一定会将阿翎找回来。”苍华轻声说道。 …… …… 微闾山的乱象,宋翎已经完全抛在了脑后。 她开心得如脱了缰的野马,可劲儿在林间疯跑,等跑够了,才将端嵘的那只掘地鼠拿出来,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谢,东西给我!”小老鼠拨弄着胡须,不客气地说。 宋翎笑吟吟地反手将乾坤袋整个儿都丢给了端嵘,嘴里说道:“全给你了,这东西是师父送我的,我要再留在身上,他迟早能找到我。” 小老鼠倒是不在乎这个,扒拉扒拉,将乾坤袋收进了肚子里。末了,它又嚷嚷:“既然送你下了山,之后你怎么样,可跟我没关系。” “放心,你只要抹了上面的印记,小心做人,麻烦就找不上你。”宋翎紧了紧肩头的小包袱,走上了偏僻的小道。 现如今她没有灵力,干什么都得小心为上。 “那……” 小老鼠停在后头,没有继续前进。 “祝你好运。” 宋翎闻声回头,身后已经没了掘地鼠的影子。 虽然有那么一些怅然,但摆在宋翎面前的是自由的将来,再加上她包袱里还揣着俗世的银子,一时间兴奋和快乐就涌上了心头,冲散了离开的愁思。 当然—— 让宋翎意想不到的是,她面临的下山第一件难题,居然是找吃的! 虽然她有金丹修为,可那是曾经,是抽灵骨剖灵脉之前。 现在的宋翎,也就比普通人腿脚利索那么一些,每逢初一十五。还要因为骨裂和灵脉缺失而痛苦、辗转反侧。 换而言之,她需要进食五谷。 自微闾山下山,往南,多人烟,却也多妖兽,往北倒是安全,可安全的地方往往意味着风险,也意味着师父极有可能去那儿找她。 饥肠辘辘的宋翎从天亮走到天黑,总算是在一处山坳里,看到了点点火光。 可没等她兴奋不已地冲过去,就先听到了嘶哑的兽鸣,以及越走近越浓烈的血腥味。 是妖兽? 怎么会这么近…… 宋翎猫着身子,藏在林间,一面以泥土糊着身体,一面打量前头村子里的动静。 在没有灵力施术的情况下,以混合着各种杂质的泥土掩盖气息,是宋翎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法子。 而这,是长安教给她的。 远处的村子里大概是还有凡人活口,那些往来的妖兽要比宋翎之前在南镇杀的聪明些,直立行走,会说人话,能与身边的妖兽交谈。 “怎么说?今天咱们可是大丰收了。”长着鱼脑袋的妖兽一开口,声音就如同个破了的啰。 它身边的是头灰狼,獠牙足足有小臂那么长,说话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回去找大王领赏呗!不过,得让这几个人闭嘴,否则要是让大王知道我们偷吃,会直接吃了我们。” 第18章 寂夜 宋翎数了数,明面上能看到的妖兽,一共有十二头。 其中只有两头是说人话的,其他的十头都跟普通妖兽没有什么差别,四脚爬行,只会无意义地咆哮嘶吼。 听那两个妖兽交谈,宋翎确认了村子里的确还有活人,且有很多。之所以四周能有这么浓烈的血腥味,是因为它们在不久前美餐了一顿。 要救人吗? 宋翎想都不敢想。 这不是现在的她能做到的事。 毫无灵力的情况下,她这样的,出去别说救人了,就是给对方填牙缝,怕是都不够。 可眼睁睁地看着一村子的人沦为妖兽的食物,宋翎又有些于心不忍。 思及至此,宋翎翻了翻自己的小包袱,摸出了一个金色的八卦小玉盘。 从微闾山离开,她什么也没敢带,一来是害怕法宝上有痕迹能被师父捕捉到,二来就是没有灵力,很多法宝都无法驱使,带了反而是露财,可能会被盯上。 而这个小玉盘名叫追风,上有八格,对应八卦,当中则滚动着一颗黑色的玄铁珠,不需要灵力就可以驱动,是她当年在南镇时悄悄买回来的小物件,可以用来感知和联系持有者周围的修行者。 这里已经出了微闾山的地界。 只要运气好,宋翎不信自己能摇到微闾山的弟子。 于是,不信邪的宋翎捏着追风晃了晃,然而不管她晃几次,追风震动过后,玄铁珠始终都滚向右边的坎宫格。 这意味着,离宋翎最近的,还真就是微闾山弟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宋翎不断尝试的时候,那两个说人话的妖兽,突然往她这边走过来了,其中一个还在抱怨闻到了新鲜的人气。 “有漏网之鱼?晦气,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狼妖狠狠地啐了一口。 鱼妖嘻嘻笑了声,拿手去推身边的狼妖,说:“什么晦气?有人还不好,多吃一个,咱们力量就上涨一分,要是遇到嫩的,还能换换口味不是。” 紧张不已的宋翎双手握在包袱带子上。犹豫着要不要逃跑。 除了追风,其实宋翎还带了一件法宝西出来。 但那东西是底牌,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拿来保命的绝杀之招,要是在出微闾山不到一天的功夫就用了,宋翎有些不敢想之后的路程要怎么办。 然而,就在宋翎摸上底牌的那一刻,她却发现前头鱼妖跟狼妖并没有走过来。 无他…… 密林上空跳下来了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少年。 “是谁吵小爷我睡觉呀?”少年身子微微佝偻,宽袖一摆,掌间便有一头耀目的巨禽飞出,“让你们吵!小爷我今晚要吃烤鱼和烤狼!” 那鱼妖和狼妖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掏出本命法器就往少年头上招呼,腥臭的口气熏得后头泥潭里的宋翎都快翻白眼了。 吼! 呜—— 村子里剩下的妖兽一涌而出。 只不过,少年的修为明显远超妖兽,别说是十来头,看他那架势,就是再来十头,也能轻松驾驭。 可这么一来,宋翎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人显然是南镇茅山的弟子,但宋翎刚才用追风的时候,分明就没查到任何除微闾山以外的人的痕迹。 难不成…… 宋翎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少年时而闪现的背影。 除非这人是炼虚期,眼前这个,不过是他万千化身中的一个,并非追风能感应到的实体。 南镇有这么厉害的年轻弟子吗? 宋翎好好回想了一下。 道一仙尊已故,南镇茅山如今都是那位号称天尊者的执法长老在管事,原本在道一仙尊座下修行的内门弟子也都由天尊者代为指点。 记忆中,倒是有那么一个人…… 这人拒绝了天尊者,孤身下了南镇,从此只在兽潮中穿梭,以诛杀妖兽为唯一大道。 等宋翎想清楚这些,并回忆起那个人的名字时,少年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了宋翎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是谁?” “你是寂夜。” 两人同时开口。 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出,不由地挑眉,眼神在宋林身上打量,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看你这灵脉俱碎的样子,是为妖兽所伤?你是哪家弟子?如此狼狈。” 传闻中的寂夜是个沉默寡言的修行者。 眼前这个…… 却是个话痨。 从宋翎与他目光相交起,他那嘴就没停下过,不是围绕着宋翎的身份猜测,就是在嘲弄地上的两头妖兽。 听到宋翎说村子里还有活人时,寂夜并没有诧异,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知道里面有活人,但如果不是你刚才暴露行迹,让那两个妖兽引到我身边,我不至于出手。” “你是想跟着他们去据点?”宋翎一下子就猜到了离明的想法。 可这么一来…… 就意味着村子里的人可能会一个不剩。 寂夜回头,在观察到宋翎神色后,满不在乎地说:“是,他们会死,但我能借此杀了那妖兽大王。如果单看结果,那么有数以万计的人会因此躲过一劫。如此,他们死得其所。” 宋翎没有说话。 见身后的人沉默,寂夜便继续说道:“你还说你是散修,散修听到,可没有你这么苦大仇深的。哪家弟子?微闾山的吧,离这儿最近的就是微闾山了。” “是,我是微闾山的,如果你手边有掘地鼠的话,最近你应该听过我的故事了。”宋翎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与其继续掩盖身份,还不如讲清楚,让寂夜放下防备。 毕竟寂夜离开了南镇,并不需要顾忌或者讨好微闾山,也就不存在抓她回去,换取微闾山的感激。 “掘地鼠?”寂夜抖了抖自己的袖子,说:“你看我这两袖清风的样儿,是买得起掘地鼠的人吗?就算降价了,也还是买不起。”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村子后头的山坳里。 一眼看去,这儿关着起码上百号人,每一个人都神情浑噩,应该是中了妖兽的术或者药。 第19章 诱饵 “你打算怎么办?” 宋翎将追风放回包袱,眼神一直追随着寂夜,偷偷观察他。 滴答。 滴答。 山坳里有流水的动静。 细细寻去,宋翎却没有看到水流,想来,应该是术法的作用。不过她这会儿并没有灵力,所以也没办法去细究。 被关在笼子里的人随着寂夜的施术而逐步恢复神智。 但这么一来,人们不过是从一个恐慌落到另一个恐慌中,他们害怕地看着寂夜与宋翎,纷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主要还是看寂夜。 宋翎这会儿就跟个泥人儿差不多,在昏暗的光线下,是不是人都难以分辨。 而对凡人们来说,妖兽很可怕,修士们也很可怕。 只有那五镇的大宗修士才有济世救民的美德,寻常的散修更多的,还是混迹在俗世中,欺男霸女,鱼肉乡里。 是以,他们畏惧强大的修士。 “什么怎么办?那群妖兽只是前哨,我们要是留久了,应该会遇到他们的后续援兵。”寂夜将一个个的牢笼打开,扭头继续说道:“往北逃吧,不要回头,这儿很快就会被妖兽占据,你们留下就只会再度成为食物。” 看牢门打开,村民们便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位是救星,是好人,连忙伏倒,边磕头边道谢。 “你不是想要去他们据点吗?既然如此,等他们援兵过来不也一样。”宋翎问道。 结果寂夜像看傻子似的,回头瞧了宋翎一眼,说:“等援兵发现这儿的妖兽是被术法杀死的,那么他们第一时间绝不是回到据点,而是照着术法的痕迹追踪,直到击杀了凶手为止。” 对于寂夜来说,天天与妖兽打交道的他,太清楚这些灵兽的行事风格。 “那你打算怎么怎么办?”宋翎顺着寂夜的话,往下问。 “我需要一个诱饵。” 说这话时,寂夜明显是冲着宋翎说的。 现如今的宋翎已经算得上是个凡人,不,应该说,在妖兽们的眼中,修行过的宋翎肉质要比普通凡人更加嫩滑。 再加上她如今失去灵力,没有了还手之力,用来充当诱饵,显然要比那些凡人更合适。 宋翎没有说话。 她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步,才会在一开始顺着寂夜的话往下说。 毕竟,最开始妖兽走向宋翎时,以寂夜的说法,他完全可以继续掩盖行迹。以他的本事,只要他不想,那两个妖兽就是走到他跟前,也发现不了他。 可寂夜还是站出来了。 是他想救人? 未必。 看寂夜对那群凡人性命冷漠,大约也能摸索出一些他的性情来。 如此,宋翎猜测,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底下还有个更适合的诱饵,寂夜才会突然现身,并杀掉那几个妖兽。 “要我当诱饵,你能给我什么?”宋翎问。 尽管宋翎面对寂夜,并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但是她还是想要挣扎一下。 寂夜笑了笑,烟灰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森冷。他抬手,五指微微垂下,宋翎的身边便升起了六道橘色的火花。 他说:“你有选择的余地吗?还是说,你忍心看他们去死?” “你把我想得太伟大了。”宋翎的手探进包袱中,脸色却没有多大变化,似乎不把寂夜的招数放在眼里,“我当时的确是犹豫过,可到底自己的命更重要,所以我才会选择继续蹲在草丛里。” 看寂夜有些吃瘪,宋翎便继续说道:“我现在没有能力反抗你,可是你能保证我这个诱饵不坏事吗?我有自己的思想,也有那个使坏的本事。” 再高深的修为,也难以完全掌控人心。 何况宋翎曾经还是个修行者。 短暂的沉默过后,寂夜十分干脆地反问:“好,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送我去梁国。” “梁国?”寂夜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嘴角微微勾起,说:“我此行的目的正好是梁国,送你一程,倒也无妨,可前提是……你能在妖兽的口中活下来。” 这个买卖对于宋翎来说,不亏。 从微闾山去梁国的路上,可以说绝对会有千难万险,以宋翎现在的能力,估计是堪堪保命。 真要是有寂夜这样的修者一路护卫,宋翎能免去很多麻烦。 最关键的是,现在宋翎并没有说不的可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谋取更多的好处。 “我如何确定你不会骗我?”宋翎瞥了一眼周围跃动的火苗,沉着冷静地说道:“就在不久前,我刚被微闾山的人骗过,所以我对人性格外不信任。你需要做些什么,让我确保我从妖兽的虎口中逃离之后,还能被你安全护送至梁国。” 寂夜声名赫赫不假。 宋翎却不打算多相信这个人。 连陪伴她百年的师兄和师父都能一夜之间改变态度,更别说是素不相识的人了。 而且,传闻中的寂夜可是个冷冰冰的鹤发修士,此刻站在宋翎面前的,则是个略有些话痨的少年。 谁知道他会是个什么性格? 见宋翎如此谨慎,寂夜倒是半点儿不在乎地从袖中取了一卷黄色的卷轴出来,丢给宋翎,说:“如果你真是微闾山的人,那么你应该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宋翎低头,看着怀中散发着融融暖意的卷轴。 是南镇的雾灵图册。 每一个南镇茅山的内门弟子,都会在修为小成后,炼化出这样一本本命法宝来。 雾灵图册上面记载着主人在宗门内所学的一切术法和咒语,也隐藏着主人的要害。 寂夜将这东西交给宋翎,便是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宋翎的手上。虽说他随时可以抢回去,但宋翎也不是省油的灯,多少还是有些费脑筋的。 “如此,你可信我?”寂夜问道。 宋翎把玩了一下雾灵图册,随后嘻嘻笑道:“看来同道的诚意是够的,既是这样,我当然信你。”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一旁的那些村民们老早就溜了。 应该说,从寂夜谈到诱饵二字的时候,那些跪地叩谢的村民就吓得连忙拔腿往外跑,连头也不带回的。 第20章 讽刺 村民们跑了,留在山坳里的寂夜和宋翎却还得等着。 眼下妖兽一时半会儿还没到,他们二人便只能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主要是寂夜在说话。 他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与人聊天了。 所以即便宋翎没有提及自己的姓名和故事,他也丝毫不在乎,一个劲儿地说着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闻。 宋翎难得有长见识的机会,便乖乖地听着,不出声打搅。 说起来,寂夜离开南镇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他的师尊道一仙尊身故。 而他这些年之所以痴迷于诛杀妖兽,也正是为了给师尊报仇。 可妖兽是杀不完的。 又或者说杀了立刻就有新的冒出来。 听到寂夜那般敬重道一仙尊,宋翎非常老实地闭上了嘴,打算将自己是宋翎这件事隐瞒下来。 要是让寂夜知道,道一仙尊是为了救她死的,谁知道寂夜会不会突然发疯。 天蒙蒙亮时,外头传来了狼嚎声。 寂夜拂袖清理自己身上的灰尘,顺便大发慈悲地帮宋翎洗去了她周身的泥巴,嘴里则说道:“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等到我,否则,另寻一个这么合适的诱饵,可不太容易。” “我从前听过你的大名。”宋翎没有搭话,转了话锋说:“只是没想到你与传闻中的形象如此不同。” “差距大吗?”寂夜一愣,笑道:“我这些年极少出入在人前,他们怎么说我,我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好话了。” 散修与离开宗门的修士,通常不被五镇弟子放在眼里,甚至会遭到嫌弃和鄙视。 这便是道门赤裸裸的阶级观。 狼嚎声渐近。 刚才还在说话的寂夜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四周甚至没有留下半点有关她的痕迹,只有耳边淙淙流水声在继续。 宋翎低头,看到一条非常细窄的水流卷过自己的脚踝,再一晃神,水流便不见了。 她没有细想,眼睛一闭,直接躺倒在了地上,因为前方不远处,妖兽已经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 “狼主,鱼三和狼五都死了!” 妖兽那粗狂的嗓门嚷得宋翎耳朵生疼。 回答它的更是重量级,一开口,连空气都在震动,并伴随着一股浓浓的恶臭。 “死了就死了,没用的东西,在这种荒郊野外还能被杀,属实是给大王丢脸。” 一群直立行走的妖兽咚咚咚地走到了宋翎的身边,它们绕着宋翎走了几圈,最终确认杀害狼五与鱼三的凶手,便是地上这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小丫头。 先前缠绕着宋翎的那道水流,想来正是这个目的。 “狼主,咱们吃了她吧,给鱼三和狼五报仇!” 妖兽的话得到了同伴的支持,一个个都吵嚷着要对宋翎下手。 “就是,这小丫头还好没醒,咱们不如趁此机会赶紧了解了她,免得夜长梦多。” 这回说话的,肚子里倒是还有点儿墨水。 那个被称作狼主的高大妖兽拿脚拨了拨地上的宋翎,说:“她有杀狼五和鱼三的本事,那就不是我们能享用的,得带回去献给大王。” 随后,宋翎就被背了起来。 还是那个狼主亲自俯身背的。 它身上的长毛硬得跟木刺似的,宋翎被扛在他肩头,不过一会儿,裸露在外头的皮肤就被刺出了血,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吸溜。 吸溜。 后头的妖兽馋坏了,跟在狼主后头,拿舌头舔着地上的鲜血。 瞧着他们那没出息的样,狼主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扇飞两个,又转头帮宋翎疗伤。 临了,狼主警告道:“等见了大王,你们要还是这德行,老子先把你们给剁吧剁吧,加餐!” 几个妖兽被教训得服服帖帖,跟在狼主身后,一副人样。 不过他们行进的速度却着实离谱,明明没有灵力波动,也没有借助法器灵宝,脚下却能须臾千里。 而且,看上去,他们并不会疲惫。 宋翎不得不感叹,妖兽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光靠努力追不上的,也只有想寂夜那样的天才,才能以短暂的寿命,达到随意斩杀高阶妖兽的境界。 差不多两个时辰,宋翎就被带到了一处幽暗不见天日的洞穴里头。 长长的甬道里满是腥臭的刺鼻气味,走几步,就能看到地上有吃了一半的骨头,并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妖兽的。 “狼主回来了?” 前头有个声音在想狼主打招呼。 与宋翎听过的妖兽声音不一样的是,这个声音格外温柔,也更像人的声音。 “回来了,月姬,老子给大王带了个大宝贝,你说大王会怎么赏我?”狼主喀喀笑道。 整个甬道都随之震动了起来。 叫月姬的跟着笑了声,说:“什么样的宝贝?你这肩上的,是个人?看上去修为不怎么样呀……还有,不要总是老子老子的,声音也要小些!你这样多少有些不合礼仪,凡人可不像你这么说话。” 宋翎听得哑然。 感情这群妖兽是在学人? 学自己的食物? 倒是讽刺极了。 不过狼主很受教,连忙改口说道:“是是是,我改,我改。月姬,你可别小瞧这个。” 它抖了抖宋翎。 “我手底下的狼五和鱼三,那可是元婴期的修为,却不声不响地死在了她手里!” 闻言,月姬几步走近,拿手摸了摸宋翎的脸。 触感细腻、温暖。 不像是妖兽的爪子。 宋翎微微打开一条眼缝,入眼看到的,却是个有着齐腰白发的秀美女人,眼瞳呈现银灰色,毫无神采的感觉。 她怔忡一瞬,连忙重新闭上眼睛。 月姬似乎没有察觉到宋翎的小动作,它收回手,抱臂说道:“看着不像有那般本事的人。” 狼主控制了一下声音,小声笑答:“这种人……应该就是凡人嘴里的不显山,不露水!等着吧,看我把她先给大王,肯定会给大王一个大大的惊喜。” 当然,狼主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确给据点带回来一个惊喜。 只是这个惊喜…… 似乎有些出乎妖兽们的意料。 第21章 拍马屁 狼主扛着宋翎一路沿甬道前行,在拐过两条长廊后,最终来到了一扇黑色的大铁门前。 雕刻着蛇身人首的大门上镶嵌了九颗夜明珠,光芒照亮了整个甬道。 门的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人模人样,看不出妖兽的痕迹,但看他们面对狼主时的气定神闲,应该不是人。 “大王在等你,狼主,你今天来晚了。” “狼主,大王等了很久,可是有些不高兴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像是吓唬,倒像是在打趣。 “是耽搁了一些时候。”狼主抬手挠了挠头,憨厚不已地笑道。 月姬并没有离开,始终跟在后面。 它一直打量着宋翎,甚至几度将灵力探入宋翎的识海。只可惜宋翎现在是废人一个,识海漆黑一片,它并没有从宋翎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两个孩子请狼主入内,却把月姬拦在了外面。 “月姬,你的事儿还没做完呢,快去快去。” “就是,月姬,明天你得献两个金丹修士过来,可不能迟到哦。” 孩子的嗓音拉高。 显然,这两个孩子的地位要高于月姬和狼主,所以即便他们的话带着些吩咐,月姬也还是笑吟吟地应了,转身离去。 门口,是与甬道截然不同的世界。 敞亮光明的房间,不,应该说是宫殿,这里面的陈设都有如俗世皇宫,华美精致。 灿金色的宝座。 垂地的水蓝色帷幔。 琳琅满目的多宝阁,以及书桌上那些不该出现的书籍、笔墨纸砚。 坦白来说,宋翎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儿是妖兽的巢穴,她乍一进来,完全不会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可不对劲就不对劲在,这里是那个所谓的大王的房间,它一头妖兽,到底要成长成什么模样,才能这般像人? 宋翎并没有见过妖兽之王,但据师父说,妖兽之王生而能化人形,修为通天彻地,是寻常修士无法匹敌的高度。 狼主将宋翎放在地上,随后咚咚两声,单膝跪地,扯着嗓门喊了声大王。 房间内倏忽间多了一缕淡红色的烟雾。 烟雾散去之后,正对着门的宝座上出现了一个穿着纯白色长裙的…… 男人? 地上的宋翎实在有点儿绷不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反复确认自己面前的这头妖兽幻化出来的,的确是男人。 五官俊美,青丝如墨。 但作为男人的同时,它却穿了一身极具诱惑的齐胸长裙。 “放下吧,你可以出去了。”它发现宋翎是醒着的,却没有点破,只是侧身拖着脑袋,眼皮微微撩起,说:“念在你给我带了这么一份美味的份上,今日饶了你迟到一事。” 狼主如释重负,连连磕头,嘴里说道:“谢大王恩典,谢大王恩典!” 紧接着,狼主便起身,咚咚咚地迈着大步子走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宋翎和这个真身不明的妖兽。尽管宋翎知道寂夜是肯定会来的,但她这会儿还是慌得不行,干脆睁开了眼睛。 “你是哪家的?”它起身,走到宋翎跟前,稍稍俯身,以一种看死物的眼神俯瞰着宋翎。 宋翎没说话。 在她的认知里,能修成如此完美的人形的妖兽,修为肯定是在合体期之上。 那么—— 寂夜与它,谁更胜一筹? 此刻的宋翎有些痛恨自己的轻敌,她没有想过,如果据点的妖兽修为远超寂夜,该怎么办。 说到底,还是那些有关寂夜的传说故事误导了宋翎,再加上当时寂夜出手实在干净利落,更加深了宋翎心里对寂夜的厉害认知。 “我跟你说话。” 面对宋翎的沉默,妖兽拿脚踢了踢宋翎的脸,声音满是不悦。 “在我吃你之前,你最好是识相一点,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多感受一些痛苦。” 它那殷红的唇泛着光泽。 “我是微闾山的弟子。”宋翎忍气吞声地开口。 “哦,我知道。”妖兽挑了挑眉,一拂袖,便坐在宋翎身边,“我让他们抓修士回来,没想到他们能这么有用,竟然抓到了五镇的修士。” 隔得这么近,宋翎能清楚地闻到身边这妖兽散发出来的淡淡竹香。不管是长相还是言谈举止,亦或是这香气,都在向宋翎证明,它不是寻常的妖兽。 “你是妖兽之王?”宋翎问道。 答案当然肯定是不是。 宋翎之所以这么问,还是想借此套一套妖兽的话,看看妖兽的脑子有没有跟着进化。 “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厉害?”妖兽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笑意盈盈。 看来,脑子没有。 下过结论后,宋翎敛眸嗯了声,顺着妖兽的话吹捧道:“我以为,能有那么厉害的手下,那你这个大王肯定也不同凡响。” “好说,它们都是我从茅山带出来的得力干将!”妖兽眼珠子一转,得意扬扬地说:“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妖兽之王,但只要我吞够一千个金丹修士,一百个元婴修士,那我就能杀回去,当妖兽之王了!” 不过,妖兽在说完之后,神情戒备地打量了一下宋翎,警告道:“涂山说过,你们人类最是诡计多端,你是不是想骗我?你刚才说的话都是假的,对不对?” “我骗你有什么用吗?”宋翎眨巴眨巴眼睛,略显无辜地仰视着妖兽,说:“现在我人在你手里,说不定待会儿还要被你吃下肚子,我要是骗你,你难不成还能放了我?” “不能。” 妖兽摇了摇头。 “那不就对了,不管我说什么,你最终都会吃了我,那我撒谎有什么意义?”宋翎苦口婆心地忽悠着妖兽,耐心解释道:“凡人有句话知道吗?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都要死了,说的当然都是真话。” 一通马屁,拍得妖兽眉开眼笑,十分舒心。 它点了点头,手没轻没重地拍在宋翎的脑门上,说:“好,看你这么诚实,我就晚一点吃你。” “当真?”宋翎装出惊喜的模样,继续奉承:“大王你真的愿意让我在这么华美的宫殿多活上一会儿!” 第22章 底牌 妖兽名为昇无。 在宋翎全方位的吹捧之下,昇无成功的晕头转向,并有些飘飘然了。甚至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与地位,昇无开始给宋翎讲故事。 听昇无说,它来自南镇底下的万兽渊,实力强悍,是吞噬了至少上万头妖兽的无冕之王,差一点就能坐上王的宝座。 当然,既然是对着宋翎吹牛,昇无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离开南镇的真正原因说出来。 搪塞过去后,昇无开始将自己来到这腾昌之后,如何招拢妖兽,另立山头的。 说啊说,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先前那两个站在门口的孩子一前一后进来,最终并肩,停在了昇无的面前。 “大王,您该进食了。”左边这个冷漠地扫了一眼宋翎,说道。 右边那个甚至剜了宋翎一眼,随后劝诫道:“大王,人的口舌藏着无数诡计,您不该听他们说话,应该尽早吃进肚子里。” 昇无微微蹙眉,没有反驳。 宋翎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眼睛瞟了一眼门口,希冀着看到该死的寂夜的身影。 很可惜,没有。 如今之计,宋翎只能自救。 可她这会儿还被禁锢着,根本动弹不得,一旦昇无要开吃,她就是砧板上的肉。 “我说!”宋翎猛地高声说道:“你们吃我可以,但是你们可知道,我是见过南镇的妖兽之王,然后全身而退的!” 围绕着她的三头妖兽齐刷刷地低头,眼中满是不信。 “就你?” “你这样,连我们都打不过,还想在妖兽之王的手底下保住性命?开什么玩笑!” “你说你见过,那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最后一句,是昇无问的。 宋翎连连点头,说:“龙尾、人身、鸟头,它的鳞片坚硬得如同玄铁石,爪牙锋利带毒。”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自南镇封印摇摇欲坠起,深入万兽渊,想要诛灭妖兽之王的修士不计其数,这些人侥幸回来,自然要将妖兽之王的模样给描述清楚。 不过,这些事,妖兽当然是不知道的。 听到宋翎如数家珍,昇无咂了咂嘴,说道:“看来你的确见过,但那又怎样?你见过,活了下来,只能说明松墨他是个没用的东西。” 松墨? 南镇的妖兽之王有名字?叫松墨? 宋翎稍微走了一下神。 “好了,你们出去吧,我吃了她就去睡觉,不用你们操心。”昇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然而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声轰鸣。 整个房间都开始颤抖,碎石与沙砾沿着开裂的缝隙不断落下,一股蛮狠的力量像闪电似的从上方劈到了宋翎的—— 脚踝上。 那个被寂夜施过术法的地方。 巨石与烈焰瞬息而至,却偏偏避开了房间内唯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吼!” 两个孩子仰头咆哮一声,几乎是眨眼间,便化身为了两头毛发纯白的巨狼,将昇无护在了身后。 奇怪的是,昇无虽然握拳戒备,召出了淡黄色的屏障挡在上方,却并没有要化出原形的意思。 轰隆隆的巨响声声逼近,没过多久,整个房间的顶端都裂开来,朝两边倒去,露出了上头昏暗的天空。 原来已经是夜晚了。 宋翎看到了月色下的寂夜。 他身形高伟,面容模糊,袖摆猎猎带风,背后有一只火焰凝结成的朱雀在振翅腾飞。 烧焦的味道一点点飘进宋翎的鼻子。 举目望去,那些妖兽无一不是像宋翎这样,躺倒在地上。尽管隔远了分辨不清生死,但宋翎光是闻着这几乎要成焦炭的气息,就知道它们肯定是离死不远了。 巨狼一左一右地踏云飞出,张嘴吞月,吐息便成雷霆。 老实说,以宋翎的视角看出,寂夜实在显得游刃有余,可他都跟那两头妖兽打了一个时辰的有来有回了,却半点没有解决的迹象。 与此同时,昇无像是饿极了,扭头重新坐在宋翎身边,指尖划拉在了她的脖颈处。 “让他们打去。”昇无说道。 它的脸上写满了饥饿。 如果不是有人打岔,它这会儿已经吃饱喝足,准备开始吐纳修炼了!不过没关系,打岔的人很快就会被收拾,它需要静静享用。 抱着这个的想法,昇无的指甲刺进了宋翎的下颌。 伴随着一阵刺痛,宋翎知道自己的脖子被昇无竖着划开了,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在汩汩而出。 是时候了。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将一直攥着法宝的手掌微微松开。 彼时昇无正一点点靠近,它的舌头跟着伸长,长到与它那张俊朗的脸甚是违和。 但就在昇无要触碰到宋翎时,一阵强烈的冲击突然将昇无给撞得飞了出去,而宋翎则被脱高到了半空中。 “什么?” 重振旗鼓的昇无震惊地看着宋翎,对宋翎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感到困惑。 明明它已经将宋翎捆绑好了,明明宋翎看上去就是个没有灵力的废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 它擦了擦脸上的血,一步步往宋翎处走,口中叫嚣道:“你竟敢骗我!你竟敢害我!” “意外吧?”宋翎咳了两声,迟缓地将手打开,说:“托你的福,让我刚出微闾山,就不得不动用这保命的东西。” 躺在宋翎掌心的,是一块灰白色的骨头。 这骨头不是别人的,正是她在太虚峰顶抽出灵骨的,属于她自己的灵骨。 那日几乎所有的灵骨都落地成为了灰烬,只有这一块,在宋翎用血肉包裹藏好的情况下,侥幸保存了下来。 不过巴掌大的骨片,蕴藏着宋翎百年来的力量—— 的一部分。 极小的一部分。 但足够宋翎在对手轻敌的情况下,出奇制胜。 可惜的是,昇无的修为明显高出曾经的宋翎一大截,骨片爆炸的情况下,也只是伤到了它一点皮肉而已。 “我要撕碎你!” 昇无怒吼了一声,身体弹射至半空。 它的手臂陡然拉长,成了两道闪烁着寒光的利刃,抬起落下时释放出了无数道锋芒。 缩短与宋翎的距离后,昇无那姣好的面容上长出了黑色的绒毛,眼睛也褪成了血红色。 第23章 ‘昇无’ 照原本的计划,宋翎在遇到躲不过的危险时,只要拿出灵骨的碎片,以血染在上面,就能爆发出三次灵力撞击。 同时,属于宋翎自己的灵骨碎片能为她提供一次化出云霞的灵力,供她乘云逃跑。 只是宋翎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要这么早用,且还是面对一只如此强大的妖兽。 趁着那两头巨狼跟寂夜打得难舍难分时,昇无几度逼近不断后窜的宋翎,每一次的逼近,昇无都会给宋翎带去新的伤口。 “寂夜!你再不搞定他们,我就真的要死了!” 宋翎高声呼喊。 然而那头的寂夜根本听不见。 事实上,在寂夜的眼中…… 他所面对的不是两头巨狼,而是成千上万头凶猛的妖兽。也因此,哪怕他拼命斩杀,也没能脱困,反而是越杀越多。 昇无听到宋翎呼救,狞笑了一声,屈指收拢,将宋翎抓到了掌中。 “死了这条心吧!涂山和易门是南镇最好的两头幻境狘,有他们在,那个人只会生生困死。”昇无嘲讽道。 他脸上的黑色绒毛像是一根根坚硬的钢针,像是直接扎破皮肤钻出来的,毛发根部还有不少是翻卷着皮屑的。 不是化形。 妖兽如果修炼到了可以化形的境界,那么就会像那两头幻境狘一样,连头发丝儿都转换成兽体。 总的来说,昇无这恐怕只是披了层人皮,并非真正的化形。 “是吗?”宋翎被掐得举高在半空中,挣扎了几下,艰难地说道:“我看你刚刚不像是化形,倒像是披了一层皮,这具身体……是偷来的吧。” 杀人? 不,诛心。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像是戳破了昇无的自尊心,令他暴怒不已。 “你放屁!” “这是夺来的,我亲手夺来的!懂吗?!”昇无怒吼道:“只要我拿走剩下那三分之二,我便有了新的身体!” 它张嘴,一口咬在了宋翎的颈侧。 冲天的光芒在这一刻闪入宋翎的眼帘,她感觉不到疼痛,也失去了对空间和时间的感知。 宋翎不知道自己在这光芒中徘徊了多久。 就在她意识回归时,她眼前的白光逐渐消褪。 白光外,是无边无际的昏暗。 一个与昇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之所以宋翎能确定眼前这个并不是昇无,是因为他的眼中有一种和人一样的平静与从容。 也许依然不是人。 但起码要比昇无更通人性。 “你是谁?”宋翎开口问道。 说话时,宋翎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周围。 昏暗的环境下勉强能看清楚远处的树林,郁郁葱葱,静谧无声。近处什么也没有,脚下是光秃秃的泥土,连草都没有一根。 光凭感觉,宋翎猜测,自己应该是闯进了某个像海岱心法烟萝幻经那样,以灵力凝结而成的界外之地。 “你是谁?” 沙哑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像极了宋翎前世买的小猫同学。 那是个智能音响,发出的声音明明是人的音色,却没有半点起伏和情绪。 “我是宋翎。”宋翎自我介绍。 她对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生物有着一丝好感,这种好感里还混着些熟悉与亲切。毫无根据。 当然,最关键在于,宋翎面前这人身上眼中,都没有杀意。 “我是宋翎。”它重复道。 “我是微闾山弟子宋翎。” “我是微闾山弟子宋翎。” 它再次重复。 此后不管宋翎说什么,它都会重复一遍,且情绪越来越像宋翎,也越来越像个活生生的人。 最终,宋翎确认,自己面前这个‘人’是此地的界主。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它表现得像是灵智未开,但它能拥有界外之地,便说明它的修为已臻化境,是比昇无还要厉害的存在。 “送我出去,好吗?”宋翎试探性地问。 但很可惜,对面的‘人’并没有给予回应,只是固执地学着宋翎说话,连同表情一块儿学了过去。 宋翎只能想别的办法。 她开始尝试往周围摸索。 当宋翎来到漆黑一片的森林时,不过是一个呼吸间,便有狂风大作,且伴随着瓢泼大雨。 身后的‘昇无’一直跟随着宋翎,他表现得像个孩子,不管宋翎的目光掠过什么,他都会跟着凑过去瞧上一眼。 风雨越来越大。 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宋翎长叹一声,转头看向‘昇无’,说:“你就算不想放我出去,起码也得把这风雨停了吧?还是说,你觉得这雨淋起来很好玩?” ‘昇无’的长发湿哒哒地贴着脸颊,薄唇微抿,漆黑的眸子像是这方天地里最亮的那颗星子。 “你,不高兴。” 这是‘昇无’第一次不学宋翎说话。 “我当然不高兴。”宋翎翻了个白眼,抄手道:“这雨下得跟天破了个洞似的,你又不肯放我走,我能高兴吗?我高兴得起来吗?” 呼—— 话音落地。 雨停了。 风也跟着歇止。 “看,你学会了。”宋翎耸了耸肩,干脆席地而坐,“所以你到底要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闯进你这节外之地……非要说的话——” 宋翎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 她看到了刺目的白光。 再之前呢? 她被咬了,被恼羞成怒的昇无咬在了脖子上,并且被他生生咬下来一块肉。 也就是这时候,白光侵占了宋翎的视线,抹去了她的五感。 “你和昇无什么关系?”宋翎仰头看着神情略有些茫然的‘昇无’,说:“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天底下没有这么蹊跷的事。” 不。 应该说,昇无长得和眼前这个‘人’一模一样,对吧? 毕竟…… 昇无的人皮是夺来的。 ‘昇无’学着宋翎坐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后,翻手摊开,伸到了宋翎的面前。 那是一枚灰扑扑的指环。 看上去,似乎是由白骨打磨而成,且散发着令人畏惧的阴冷气息。 “这是你的?还是你要给我的?”宋翎问。 “给你。”‘昇无’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微勾起,“给你的。” 第24章 好宋翎 宋翎没敢伸手。 介于她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这种沾染着古怪气息的东西,她是能不碰就不碰的好,免得横生祸端。 但不去拿,‘昇无’就一脸难过,嗫嚅几下,甚至要哭了。 “它能做什么?”宋翎撩起眼皮看向‘昇无’,问:“如果我拿了,是不是能够离开这里?” 她实在不敢久留。 停留在界外之地的,不过是她的神魂而已,倘若那头的昇无直接嚼吧嚼吧,把她的肉身吃了怎么办? 拖得越久,风险就越大。 “给你。”‘昇无’重复了一遍。 没办法,宋翎只能硬着头皮从他手中接过那枚指环。 好在并没有什么惊悚的事情发生,相对的,面前的‘昇无’居然开始一圈圈缩小,最终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四足妖兽。 龙尾、人身、鸟头,深红色的鳞片如同玄铁一般冰冷。 它的眼睛漆黑无比的,眼瞳外圈却泛着金色的光,让人无法直视。 如果说到了这会儿,宋翎还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东西,那她也算是白活了。可即便心里清楚,宋翎也还是想要逃避现实。 为什么南镇的妖兽之王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它这么小? 宋翎没记错的话,它它它,它叫松墨。 “松墨……”宋翎看着努力往自己腿上爬的小东西,心中直打颤,“你是松墨,对吗?” 妖兽的爪子勾着宋翎的衣服。 好不容易爬上宋翎的腿,妖兽用它那并不柔软的脑袋顶了顶宋翎的手,示意宋翎将那枚指环戴上。 感动吗? 堂堂南镇的妖兽之王,变成这么巴掌大的小东西,努力爬到你的腿上,蹭着你,让你戴上它给的戒指。 对此,宋翎只想说,不敢动。 “宋翎,戴上。” 妖兽的嘴里吐出人言,清脆明亮。 它离宋翎的手很近,近到要是宋翎还有灵力,只需要一秒,就能掐死他,彻彻底底地掐死。 可惜宋翎现在是个废物。 别说掐死松墨了,就是从这个界外之地回去,都是个问题。 “好,我戴上。”宋翎吞咽了一口口水,随后捏着那枚指环,小心翼翼地套在了中指上。 就在她戴上戒指的那一瞬间—— 四周的所有景色都开始朝下坍塌,山河倒转,天崩地裂。 宋翎告诉自己,闭上眼,深呼吸,这只是幻觉。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张着鲜红的嘴的昇无,以及昇无身边那头足以踏碎万物的巨兽。 松墨。 尽管宋翎不知道松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它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大了,但她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她得跑。 立刻马上逃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于是在松墨挪动步子的同时,宋翎急忙捏着灵骨碎片擦过自己的脖子,沾了血之后,默念言咒。 一阵风飘过宋翎身边,顷刻凝结成云霞。 宋翎借着云霞的托举升空,在即将离开时,俯身勾手一拽,把还在与巨狼缠斗的寂夜给拽了上来。 “别打了。”宋翎冷眼啐了他一口。 轰! 松墨那一脚落地,真正的地动山摇。 在松墨的蛇尾两侧,上面布满了尖锐的细长鳞片,每一片都闪烁着莹莹绿光,一看就是有毒。 坐在云端的宋翎看着那两头巨狼被松墨的蛇尾扫过,几乎只过了几秒钟,巨狼便化作了一滩浓水。 至于昇无。 早在松墨挪动步子的时候,就已经逃远了。 只是它逃得再远,也还是被松墨轻而易举地给揪了回来,三两下丢进嘴里,嚼啊嚼,吞了。 “怎么回事?” 寂夜到这会儿才清醒,迷茫地看着宋翎。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是怎么回事?我还能指望你吗?”宋翎看他这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伸手。 宋翎看到了自己右手中指上的那枚指环。 原本戴在神魂上的指环,松墨送给她的指环……跟着她穿过了界外之地,套在了她的肉身上。 这可能吗? 学了一百年道法的宋翎已经没有自信去肯定地否认了,毕竟不久前,她刚刚目睹了松墨从界外之地跟着她来到此间。 “我打的那两头巨狼有问题。”寂夜揉了揉眉间,有些抱歉地说道:“这次是我欠你的,你放心,等我处理了这些事,我会送你去梁国,决不食言。” 说完,寂夜在云头站起身。 看样子,他是想要回去,把那群妖兽彻底了结。 宋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沦为平原的山峰,说:“你没必要回去了,那些妖兽会被松墨吃光,而你……不是松墨的对手。” 不仅仅是松墨。 昇无、涂山和易门这三头妖兽,都可以与寂夜斗个不分伯仲。他能失手,还不就是因为没想到,这种犄角旮旯里能藏着合体期的妖兽。 “松墨是谁?那头大的?我看它怎么有点眼熟。”寂夜探头端详了一会儿,手指摩挲着下巴,嘀咕道:“是在哪儿见过?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 “你当然见过。”宋翎盘腿,手撑着下巴,说:“松墨就是南镇苏醒的妖兽之王,而刚刚我面对的那个,是偷了松墨三分之一身体的南镇大妖。” 寂夜一听,不禁嘶了声,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既然是南镇的妖兽之王,那我就更不可能放任它——”寂夜回过头去,余下的话却堵在了喉咙口。 无它。 刚才还能看到的巨大兽影,此刻应该消失不见。 唯有空旷的那一块平原向寂夜和宋翎证明,一切并非梦或幻境。 宋翎也有些惊讶,只不过她更惊讶的是,她中指上的那枚指环在松墨消失时,隐约泛起了热意。 “不见了?”寂夜掠身而出,脚下连点数下,踩在了召出的一片巨大的芭蕉叶上。 后头的宋翎赶紧跟了过去。 的确不见了。 哪怕寂夜施术探查,也没有找到哪怕一丝有关妖兽之王的气息,就连刚才那些妖兽的尸体都没了,显然是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好宋翎,坏东西。” 细微的说话声在宋翎的耳边响起。 她还没来得及去寻找声音的来处,就看到前头的寂夜被一股无形之力掀翻,以倒插葱的姿势,栽在了土里。 第25章 吃饭 “好宋翎?” 宋翎指了指自己。 “嗯,好宋翎。”那个声音非常欢喜地应了一声。 “坏东西?” 宋翎指了指前头将自己从土里拔出来的寂夜。 “嗯,坏东西。” 刚出来的寂夜,又被掀翻,插了回去。 “谁?!”寂夜震袖大吼一声,周身爆发出数道烈焰散出。 橙黄色的火焰转瞬间腾空升高,一只只振翅的巨禽散开,精准无误地将半空中一道半透明影子给打得落在了地上。 可当寂夜抽身要攻向那影子时,影子却噗的一声消失了。 “走吧。”宋翎将手藏在身后。 指环再次散发出了热意。 宋翎可以确认的是,指环与松墨有关,刚才的声音也是松墨的,且松墨对她并没有杀意。 现在…… 如果宋翎没猜错的话,松墨在指环里。 “走去哪儿?”寂夜一脸要寻仇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宋翎说道。 “送我去梁国。”宋翎白了他一眼,从云端一跃而下,又拍了拍身上的灰,说:“我现在是凡人,就算要承云,也是坐你凝结出来的云霞。”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寂夜好奇地看了一眼宋翎身后消失的云霞,嘴里问道:“你不是没有灵力了吗?怎么还能凝云?” “什么怎么回事?我还不能有一点保命的手段了?” 对此,宋翎并不愿意往深了说。 尽管寂夜答应送宋翎去梁国。但他们两个之间并没有多深的羁绊,所以底牌那些的,还是少暴露为妙。 “行,飞辇比较小,你凑合凑合。”寂夜耸了耸肩,从乾坤袋里取了自己的飞辇出来。 当然,宋翎没想到的是—— 寂夜说的小,是仅能容纳两人站立的小。 “我说,你好歹是道门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这么穷啊?”宋翎攀着飞辇的扶手,偏头看了一眼脚下。 两双脚。 堪堪站满。 再多一点的空间都没有了。 寂夜嘿嘿,笑了一声说:“我一个人出门在外,当然用不了多么阔气的飞辇。” 如此煎熬的旅程,宋翎一直撑到真正见着俗世的城池。 没了灵脉和灵骨的宋翎的确与凡人没有什么差别,所以她需要吃饭,需要睡觉,寂夜哪怕想赶路,也只能先依着宋翎来。 现如今,南镇已经崩塌,道门里只怕个个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但在这俗世里,似乎并不能窥得半点慌张。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安静祥和的笑容,对他们而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便已经是全部,哪里管得了远方。 “我要吃饭。”宋翎摸索了一下自己的乾坤袋后,掏了几两黄金出来,说:“你要跟我一起吗?” “要。” 指环里的松墨脆生生地回答。 这一声吓得宋翎哆嗦了一下,她连忙看向寂夜,却发现寂夜并没有反应,想来应该是听不到。 “我就不吃了,你在这儿解决温饱问题,我去街上逛一逛,看有没有化了形的妖兽。”寂夜摆了摆手,转头拢袖走了出去。 在来时的路上,寂夜说过很多有关妖兽的事。 是他告诉宋翎…… 并非所有的妖兽都蠢笨,未开灵智。 就像那腾昌的山上盘踞着的妖兽一样,不少妖兽都可以化出人形,并且做到与人一般无二。当然,只有修为十分强大的妖兽才能做到这一步。且数目稀少。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妖兽始终代表着恶。 它们终其一生都在吞噬,吞噬同类、吞噬凡人、吞噬修者。 宋翎美滋滋地坐进酒楼,点了一桌好菜。 然而她还没有开动,便看到前头走过来了两个身穿锦袍,一看就身份地位不俗的公子哥儿。 两人身后跟了一群手持兵器的打手。 一群人浩浩荡荡,最终是停在了距离宋翎还有两桌的位置。 “小美人,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走啊?” “这儿可不太平,小美人若不嫌弃,我们哥几个照顾你呀!” 被两个公子哥调戏的,是一个挽着斜髻的玉兰裙女人。 凤眸红唇,肤若凝脂。 饶是宋翎坐得这么远,也都还是能清楚地闻到女人身上那一股不容忽视的玉兰香。 乍一被骚扰,女人的脸上满是慌张,眼神躲闪,连握在手里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怕什么?小美人,我们可是好人。”左边那个白面公子哥眯眼一笑,搓着手坐在了女人的身边。 右边这个更厉害了,直接上手,搭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酒楼的大堂里还有不少客人,但绝大多数人连头都没敢抬一下,显然是知道这两位公子哥的身份不敢招惹。 剩下一些想英雄救美的,在看到打手们蛮横的视线后,也都纷纷坐了回去。 救人也是要审时度势的。 宋翎筷子一放,刚想要开口,就看到女人的眼角闪过一线红光,淡淡的灵力波动从女人的身上散开。 哟,修士。 此种情况,自然就用不着宋翎出手了。 她垂下头开始吃饭。 发现女人半推半就,两个公子哥更加兴奋了,动手动脚之余,强拖着女人站了起来。 “走,小美人,本少爷请你去。好地方坐坐。”那白面公子揽着女人纤细的腰肢往酒楼外走。 看这两个人的眼神,已然是被女人所倾倒,无法自拔。 虽说宋翎在女人的身上没感知到什么正派气息,可那两个公子哥也不是什么好人。 恶人自有恶人磨。 既然女人与他们遇上了,余下的便不关宋翎的事。 舒心地吃过一顿饭后,宋翎起身,一抬眸,便看到了寂夜朝自己走过来。 “怎么了?”宋翎问。 寂夜似乎有些焦虑,额角布满了汗珠。 “这里有修士。”寂夜回答道。 宋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是个女人……对吗?” “是。”寂夜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不是五镇的弟子,可能是散修,手段有些阴毒。我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免得被她盯上。” 如果只是寂夜一个人,他自然能够应付,但他现在身边还捎了个宋翎,凡事得先想着宋翎该怎么办。 第26章 救你 “你怕了?”宋翎问。 寂夜瞪大眼睛,没好气地剜了宋翎一眼,说:“要不是你,我能怕?我是看在你帮过我一把的份上,才如此为你着想。你若不着急,我们去那儿看看便是。” 于是乎,宋翎跟着寂夜,来到了他发现散修踪迹的地方。 没有人来往的闭塞小巷子里,东倒西歪地躺着七八个凡人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是胸膛被破了一个大洞,脸上更是被不明的生物啃得稀烂。 其中,赫然便是宋翎刚刚在酒楼见过的那两位公子哥。 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这两位便已经魂归黄泉。 “这不像人啃的吧?”宋翎抬手扇了扇血腥味,蹙眉道:“就算是散修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她是养了什么怪物吗?” 不少散修都在南镇的这次兽潮中,来了次险中求富贵。 他们会捕捉那些相对强大却没有生出灵智的妖兽,然后学着曾经中镇太岳的心法照影仙诀那样,去驾驭、驯化它们。 只不过被散修们豢养的那些妖兽,往往要价昂贵,并不是人人都消费得起。 “应该是。”寂夜肯定了宋翎的猜测。 紧接着,他单膝跪在那几具尸体边,以灵力为屏障敷在手指上,并指伸手过去摩擦了一下尸体的伤口。 暗红色的血渍在寂夜的手上呆了不过两秒,便消失了。 “从痕迹来看,是我没有见过的妖兽。”寂夜接着回答道。 决定权一下子来到了宋岭的手上。 眼下有一个豢养妖兽的散修出现在这座城镇中,他们是继续往梁国出发,还是留下来搜寻这个散修的踪迹? “这两个人刚才调戏了那位散修。”宋翎说道:“如果她不是修士,那么这会儿她应该已经被带到那公子哥的府上……” 说到底,这散修某种意义上,是在为民除害。 “所以你的意见是?”寂夜问。 宋翎眨了眨眼睛,说:“我的意见是,暂时静观其变。我并不着急前往梁国,你呢?” “我也不急。”寂夜耸了耸肩。 当天宋翎和寂夜挑了城内一间客栈落脚,时隔半个月,宋翎终于不用在风餐露宿,可以躺在温暖软和的被褥里好好睡上一觉了。 只可惜她想睡,松墨却不肯老实。 宋翎前脚闭上眼,后脚便踩进了那一方熟悉的界外之地。 与上次不一样的是—— 这回,四周并没有人或兽,天色也亮了一些,能看清楚界内的景色。 一望无际的森林在风的吹拂下形成了绿色的浪涛,远处有山,高耸入云,近边有河,潺潺不断。 尽管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真实且富有生机,但隐藏在这一处界外之地下的,是宋翎无法忽视的死寂。 正当宋翎想要往前踏一步时,她的手指感受到了灼人的疼痛。 垂眸望去,宋翎看到自己右手中指上的指环,一直散发着红色的光晕,光晕之外,是可以肉眼看见的灵力波浪。 “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松墨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想错了。”宋翎摇了摇头,否认道:“我这并不是受伤,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治愈的。” 松墨重复了一遍:“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 “不,不用了。”宋翎依然拒绝。 就在宋翎态度强硬的拒绝之后,她脚边的河流突然停了下来。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从河流中兀的伸出,将宋翎直接拽进了水中。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沦为凡人的宋翎在水下几乎要窒息了,她一个劲地挣扎着,双手不断地拍打着抓住她的那只手。 只可惜,这手的力量非同寻常,任凭宋翎怎么挣扎也撼动不了它分毫,最终只能绝望地任由着自己的意识逐渐远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闯进宋翎的耳中。 “醒醒。” 是寂夜的声音。 意识陡然恢复,宋翎猛地清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寂夜,问道:“现在什么时候?我睡了多久?” “三更天。”寂夜嘘了声,说:“我感知到了那个散修的行动,她又动了,我得去看看。” 相对的,宋翎就得留在客栈内。 “这个给你。”宋翎将寂夜的雾灵图册还回去,“你自己小心些,不用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欸?”寂夜有些惊讶。 毕竟手握雾灵图册,便意味着抓住了他的弱点。现在宋翎人还没到梁国,就先把东西交出来了,难道宋翎不怕他食言而肥? “现在还摸不清这个修士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也不知道她的性格怎么样,但她在巷子里杀那些人的手法很是凶残。”宋翎解释道:“虽然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万一她杀人并不看重这个呢!所以你还是带上雾灵图册,胜算高一些。” 倘若寂夜死在了这不知名的城镇里,那宋翎才真是抓瞎了。 “你倒是想得仔细。”说着,寂夜覆掌收回雾灵图册,身形一闪,便从客房里消失了。 屋外星子三两点,上弦月高挂。 借着月光,宋翎打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指环。白天她试过很多次,都没有办法将这指环取下来,也没能再与松墨对话。 其实她还可以找寂夜帮忙,只是那样的话,可能就会让寂夜察觉到这指环的不一般,平白生出事端来。 还是算了。 宋翎以指腹摩挲了一下指环,偏头靠在窗框上,有些出神。 一不留神,她就已经逃远了。 纵然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纵然前一百年的日子都等同于白过了,但她到底还是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不再是某个人的替身,不再需要担心受怕。 此后的路,荆棘也好,坎坷也罢,都将由她一步步走完。 伴随着这样的念头,宋翎的耳旁响起了松墨的声音,清脆而细微,似乎是有些羞于见人。 “我不是故意的。” “我错了。” “不要丢下我。” 松墨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更咽。 宋翎不明白这句丢下是怎么来的,想了想,还是归结到了她白天想要摘下指环。 第27章 宋翎 “你给我指环的意义是什么?”宋翎问。 说实在的,宋翎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能和松墨扯上关系。当然,她很感激松墨将自己从昇无的手上救下,哪怕是阴差阳错,或是另有目的。 对方到底是妖兽之王。 现在不想杀她,不代表将来不想。 留这么个瘟神在身边,宋翎只怕是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小命。 还有就是,在界外之地时,松墨明显灵智未开,可之后它的表现,却像是已经学会了人的七情六欲,说起话来与那些开了蒙的孩子差不多。 单看这个…… 宋翎就感觉十分惊悚。才几个时辰,松墨就能学得有模有样,真给他时间,他是不是连人心里的诡谲也全部学走? 不敢想不敢想。 “意义是……” 松墨卡了壳。 半晌后,松墨继续说道:“意义是,我想救你。” “为什么想要救我?”宋翎又问。 微凉的夜风吹卷进客房,吹动得窗户吱呀吱呀响了几声。宋翎偏头望月,左手握在右手中指上,捂着那枚指环。 指环在发烫。 “因为想救你。”松墨的回答简短而肯定。 远处的月影下,有大片大片的鸟雀腾飞,紧接着,便有两道兽影划过天际,留下数道如云雾般的暗影。 兽影应该是寂夜的手笔。 略有些出神的宋翎察觉到指环更烫了一些,她下意识转动了几圈指环,随后问道:“那我换个问题,你从哪里来?你在指环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为什么可以突然拉我进那一处界外之地?” 然而,松墨的回答让宋翎意外。 “不,那是你的。” 我的? 宋翎有些诧异。 现如今她灵脉灵骨尽碎,哪儿来的灵力稳固一处界外之地?就算是健全的时候,她也才金丹修为,根本没有能力凝结出界外之地。 停顿了一会儿后,松墨继续说道:“我在指环里,也在你的身体里。” “是你唤醒我的,你忘了吗?” 一句接一句。 松墨的话越来越流畅,连带着思绪似乎也更加清晰。 “三年前,本就是残躯的我不敌那老家伙,被他打得重伤垂危,是你给了我容身之所,让我能休养生息。” 天知道宋翎此刻心里到底有多崩溃。 明明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却成了天书一般,根本无法理解。 “也是你,在三年后,帮我寻到了余下残体中的一部分,成功唤醒我,让我能重获意识。” “所以不是我救你,宋翎,是你救了我。” 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刻串联到了一起。 宋翎猛地想起—— 当年在南镇受伤时,师父的确曾经怀疑过她,为什么连道一仙尊都陨命了,她却能苟活下来,且没有什么严重的伤。 但师父在她身上并没有找到什么隐秘。 难道说,当年袭击她和道一仙尊的是松墨?而道一仙尊并非什么都没做,他拼尽全力与松墨同归于尽,尽管没能击杀松墨,可最终还是重创了松墨。 所谓的余下的残体,是否指的是昇无抢夺来的躯壳? 若是那样,倒也说得通。 因为昇无咬了她一口肉,她那残留着灵力的血到了昇无的嘴里,使得原本藏在她身体里的松墨被昇无的躯壳所吸引。 两相重逢。 宋翎因此逃出生天。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松墨三年前能蛰伏在她的身体里? 属于她的界外之地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松墨是怎么逃过师傅法眼的? 无数的问题凝结在宋翎的脑海中,然而没等她继续问松墨,刚才惊起飞鸟的方向就传来了几声巨响。 天边瞬间被火红的光照亮。 烟雾升腾,尖叫声频起。 本来想要探身出去看一看的宋翎眼前一黑,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然来到了界外之地里。并且,这一回是她肉身与神魂一起光临界外之地。 巴掌大的松墨在地上打着滚,坚硬的毛发不知怎么软和了下来,迎风飘舞,看着手感很好,让人有一种想要抚摸的冲动。 宋翎忍住了。 把站在她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可爱的灵兽,而是凶狠嗜血的南镇妖兽之王。 也许是对宋翎的忍耐不太满意,松墨滚了几下后,昂着头看向宋翎,问道:“为什么不遵从你自己的内心呢?” “我的内心是,我想要回去。”宋翎抱着膝盖蹲下。 松墨晃了晃脑袋,用爪子理了理自己头顶的毛发,随后开口道:“你想要回去,那就用你自己的意念,开辟一条回去的路。要知道,你之所以来到这里,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下意识感到害怕,想要逃跑。” 前两次也是这样? 宋翎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她无法分辨松墨有没有说谎。 事实上,在看到松墨进化得如此之快后,宋翎内心对松墨的情感要偏向于畏惧。她不知道松墨能成长成什么模样,又或者他能学到什么地步。 “我没有撒谎。”松墨不满地打了个响鼻,一个劲地拿头蹭着宋翎。 松墨突然这么一句话抛出来,叫宋翎吓了一跳。她赶紧站起来,后退几步,戒备的双手抱胸,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难不成……你有读心之术?” 要是那样的话,宋翎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一头时时刻刻在变得强大的妖兽,一头能连接她神魂,直接与她对话的妖兽,一头能读取她心思的妖兽! 光是想想,鸡皮疙瘩就爬了宋翎一身。 “因为我感觉到你在怀疑我。”松墨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说:“我在你的灵骨里休养了三年,也因此能感知到你的爱恨情仇,宋翎,不要怕我,我会伤心的。” 从松墨嘴里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让宋翎格外心惊。 她从没有听说过,妖兽能在人的灵骨中栖息这种事。 “宋翎。” “你在害怕什么?” 松墨看宋翎还在后退,连忙迈着步子跟上。 “我不会伤害你,也无法伤害你,你不相信我吗?” “还是说,你心里……始终觉得我不过是一头贪吃的妖兽而已。” 第28章 妖兽之王 眨眼间,松墨化成了人形,直接将宋翎的手抓住,把她拖到了身前。 骤然贴近—— 宋翎不禁屏住呼吸,眼神闪烁地望着眼前这个周身气度阴冷的‘人’。 此刻的松墨,气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相较于一开始的懵懂、兽形时的天真可爱,此时的松墨更像是一个久居上位的修者,它带给宋翎的压迫感,完全不输于苍华仙尊。 “宋翎,你怕我?”松墨的呼吸垂落在宋翎耳边。 怕! 怎么不怕? 你是妖兽之王好吗?! 合体期修为的大能在你面前都只能神消身陨,何况是我一个废了的小金丹? 然而这些话,宋翎压根不敢说。 她只能怂兮兮地笑了笑,将脑袋别开,小声道:“不,不怕,我只是担心寂夜那边招架不住,在那个散修手上吃亏。” 好汉不吃眼前亏。 等宋翎找到解决指环的办法,她绝对要啐上松墨一口,然后逃到天边去。 听到宋翎这么说,松墨低沉地笑了笑,随后松开手,说:“宋翎,这需要你自己找到离开的办法,我能为你做的,只是陪在你身边。” 说得好像情深意重。 但宋翎知道,如果松墨真的是因为伤重而不得不蛰伏在她的身体里,那么此刻,尽管她阴差阳错地松墨找回了一部分的残体,松墨却仍然无法完全离开,因为—— 宋翎的灵骨碎了。 栖息在宋翎身体里的松墨等同于被打碎。 若松墨想要离开,除非找齐他自己的躯壳,或是等待宋翎修复灵骨。 “这是你的灵骨制成的,对吗?”宋翎抬手摩挲了一下右手的指环,说:“妖兽每晋升一次境界,便会褪去一副灵骨,这是你褪下来的灵骨。所以在我戴上之后,你能短暂地离开我的身体,去收拾昇无。” 松墨偏头凝望宋翎。 漆黑的眼眸里,浮现出欣慰与笑意。 沉默过后,他开口解释道:“不全对,这的确是我的灵骨制成,但并非我晋升时褪下来的灵骨,而是从昇无身上刮下来的。” 当时昇无咬下了一口宋翎的肉,让一直沉眠的松墨感知到了自己的残体,苏醒的他当即顺着血肉钻进了昇无的体内。 就在松墨准备直接夺舍时,一直蕴养着松墨的那具身体突然爆发出了无比强悍的力量,将刚刚出来的松墨给拽了回去。 情急之下,松墨只能撬走昇无体内的一块骨片,然后随着那抓取他的力量到了界外之地。 从最开始的懵懂,到模仿,到吸收,到自己开口说第一个字,松墨像是熬过了漫长的千年。可他睁开眼时,却发现不过是过去了一刻钟,眼前这个自称是宋翎的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 宋翎。 这两个字在松墨的舌尖滚过。 他有些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 对妖兽来说,三年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即便疏于修炼的妖兽,也能活上千年。按理说,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应该吞了这个女人,让她成为养分。 但他没有。 他只是贪婪地汲取着从宋翎身上感受到的情绪,学习着人才有的行为举止和思维方式。而在意识完全恢复之后,他心底泛起了眷恋,对宋翎甚至生不出半点杀意。 短短的三年,让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要怎么找到出去的门?”宋翎慌忙别开视线,张望着四周的林海,问道。 “它的门一直存在于你的识海中。”松墨伸手,手指试探性地伸向宋翎。 就在松墨快要触碰到宋翎时—— 啵的一声。 松墨突然再次变成了巴掌大的妖兽,哪怕他扒拉着宋翎的靴子往上爬,也够不着宋翎的脸了。 “所以你并不能完全维持人形?”宋翎俯身将松墨捧在掌心,说:“既然你的力量不够,那你还是老老实实保持着妖兽的形态吧。” 主要宋翎是怕松墨一不留神,又缩回了指环中,无法为她引路。 而要是真跑不出去这界外之地…… 外头的寂夜万一输了,宋翎就失去了一个护卫,出发梁国的路就多了一分风险。 …… …… 寂夜冷眼看着面前的红衣女人,叱道:“我劝你还是将那两个吃人的玩意儿交出来,否则我不介意连同你一起剿灭。” 月色下。 一卷泛着金光的卷轴漂浮在寂夜的身后,而在卷轴之上,数道如刀如剑的残影隐约浮现。 这是寂夜从前在古战场上描绘下来的朴器。 每一尊,都蕴含着元婴期的力量,足以摧毁一整座凡人的城池。 能逼得寂夜动用这个,说明在他心里,这个红衣女人实力不俗,且他自认为没有十全的把握,所以才会小心行事。 “我听说过你的大名,但你不是立志要斩杀天下妖兽吗?”女人眼波流转,红唇微启:“它们可不是妖兽,它们只是饮了我的血的灵兽罢了。” 婀娜的腰肢轻摆。 女人展袖间,身下闪现出三头面目狰狞的猛虎。 说是虎,其实已经没了虎的模样,坚如利刃的毛发竖起,獠牙外扩,眼带红光,额间更是长出了两枚犄角。 “你要杀了它们?你觉得你能杀得了它们?”女人侧身一坐,坐在其中一头猛兽的背上,修长的腿露在半开的裙摆。 月光照下,女人的身体散发出了让人挪不开视线的柔光,浓烈的香气一圈又一圈荡开,形成了有形的浪涛。 “那你就来试试吧。”寂夜抬手并拢,口中呼喝一声,释放出了两尊朴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玉面狐冉清秋,常山道的散修,对吧!” 咻—— 朴器破风直下。 四周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凝结,连月光都被撕开,隔绝在了外面。 刚才还坐在巨兽身上的女人倏忽间消失,只剩余香袅袅,和那醉人心脾的娇媚嗓音: “是我。” “既然知道是我,为何还要坏我好事?”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若你就此收手,我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咔! 寂夜身形变换,反手于身后揪出一抹黑影,接着抬起胳膊握住余下一尊朴器,直接捅在了黑影的胸口。 刚才还得意扬扬的冉清秋便狼狈不堪地摔在了巨兽身上。 第29章 爬出来了 “谁饶谁的小命?”寂夜俯瞰冉清秋,嘲讽道:“冉清秋,不要以为你在散修中无敌手,便真能横行霸道。今日你纵容恶兽在城中杀了十六人,换个道门里的人过来,这会儿已经将你拘起来了!” 冉清秋受身一躺,身后另外两头巨兽猛然腾空张嘴,嘶吼声成有形的巨浪席卷向寂夜。 腥风血雨。 转眼间,城镇的上空乌云密布。 寂夜一面化解来自冉清秋的术法,一面抬手掐诀,食指勾在中指之上,唇瓣一张,半空中的雾灵图册里便再次飞出几尊朴器。 轰! 雷至,倏忽震散浓云。 但冉清秋的手段怎么可能只有这一点? 她俯身揪住身下巨兽的毛发,振臂带出烈烈狂风扬向寂夜,袖间更是接连飞出数道光芒,如利刃般撕裂寂夜面前的灵力屏障。 常山道是散修中比较蛮横霸道的一个流派,几个出名的修士都在道门内外有着诨名,玉面狐冉清秋便是这当中最臭名昭著的一个。 她喜好杀人。 杀凡人也杀修士。 且被冉清秋杀的人,通常都是叫她以术法引诱,最后毫无反抗,束手就擒。 以巨兽逼得寂夜退无可退之后,冉清秋素手掐诀,再度聚来浓云。对她来说,媚术没用,便已经失了先机,需要以绝对的力量压制寂夜,不给寂夜机会。 一开始寂夜还能见招拆招,但随着冉清秋不断召出新的灵兽,寂夜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人补充灵力的来源,竟是吞食掉精疲力尽的灵兽! 如此一来,冉清秋有着远胜于寂夜的庞大灵力,哪怕再打上个三天三夜,冉清秋也根本不怕灵力枯竭。 …… …… 当宋翎历经万难,好不容易从界外之地爬回来时。 她发现—— 先前那座生机勃勃的城镇已经被毁了大半,红衣女人衣衫褴褛,脚踩着两抹乌云凌驾于夜空中。在她身后,是滚滚雷霆和咆哮着吐出恶焰的巨兽。 显然,女人赢了。 寂夜呢? 宋翎找了一下。 随后便看到寂夜躺倒在断壁残垣中,浑身是伤,生死不知。 “坏东西果然不够看的。”宋翎怀里的松墨挤啊挤,将脑袋探出来望了一眼,说:“他太自大了,输是迟早的事。” 才过没多久,松墨就已经学会讥讽人了。 “死了吗?”宋翎躲在低矮的围墙边,半蹲着身子往寂夜那边挪动。 “没死,但是快了。”松墨解答道。 天上的女人看上去是在养精蓄锐,毕竟远远看去,女人身上还有不少的伤,而她身边的巨兽每吞吐一次恶焰,就会从城里抓取一个人吞下。 “现在我能怎么办?”宋翎问。 其实宋翎想逃。 但城里这幅景象,她若是往外逃跑,那肯定会吸引到女人的注意。 “蹲着,等她下来。”松墨拿头蹭了蹭宋翎,“她手上的都是些掺杂了妖兽血液的灵兽,不纯,你等等我,等我休养一下,我全帮你吃了。” 听到松墨这么说,宋翎连忙摇头,拒绝道:“那还是算了。” 倘若真给了松墨机会去休养、吞食,那么宋翎所面对的,也不过是从一个疯女人变成一头巨大的妖兽之王而已。 妖兽与灵兽最大的区别,就是兽性。 那些不曾被万兽渊底下的魔息侵蚀的灵兽是可以被修士驯化的,而且在驯化之后,往往会十分通人性,可以陪伴主人一生。 至于妖兽…… 它们生来就是为了毁灭。 宋翎不相信松墨的那些承诺,什么一直陪着她,什么不会伤害她,这些话在当下能成立,不过是因为松墨无法离开,不得不倚仗她。 要是松墨真的吞食够了妖兽,修为恢复,那对它来说,宋翎就是会威胁到它的障碍。 是一只手都可以捏死的蚂蚁。 抱着这样的想法,宋翎来到的距离寂夜只有两堵墙的位置。她轻轻喊了一声寂夜,看到寂夜的手指动了动之后,连忙从怀中取出骨片来。 灵骨碎片还能使用两次。 要用这东西救人吗? 明明寂夜那么厉害,但不知为何,从初遇他到现在,宋翎已经目睹寂夜吃瘪了好几次。难不成她就这般倒霉,遇到的都是远超自己能力的大麻烦,以至于连寂夜都收不了场? 回想一下,好像也是。 不管是昇无还是眼前这个女人,似乎都不是一般的敌人。 想到这里,宋翎轻轻捏了捏灵骨碎片,随后口中默念言咒,将为数不多的灵力小心隐蔽地送入寂夜的身体。 然而即便是这么细微的动静,也还是引起了半空中的女人的注意。 “原来是你。”女人赤足踏在云阶上,一步步走到宋翎面前,微微一笑说:“那日在酒楼里时,你是想救我,对吗?照理说,我该还你一次情……” 那日? 宋翎愣了一下。 不是今天白天的事吗?还是说,她在界外之地被困得太久了。 可不等宋翎细想,女人又问:“你和他是一伙的?” “不是。”宋翎赶紧摇头否认。 “可我看到你和他出入同一间客栈。”女人的指尖抹了抹嘴唇,弹指便将妆面补好,“如果不是,那你刚才在做什么?我可是看到你在用灵力救他。” 明明女人在微笑,但女人的身上却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不是那种实力差距带来的,也不是因为女人的脸过于美艳。 宋翎咕咚吞了口口水,没有接话。 一直以来,宋翎觉得的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听反派说多一些话,然后从里面找漏洞和契机。 此时,月亮从云端探出头来。 清冷的月光洒落一地,刺得宋翎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而就在这时,破风声响起。 一枚石子从侧翼飞过来,正好打在女人伸出的手上,使得她的手没能触碰到宋翎。 “离她远些,她是冉清秋,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玉面狐。”苏醒过来的寂夜一个鱼跃起身,掌中陡然出现两柄长刃。 飒! 长刃高速旋转,带出两道气劲后,于半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钉在了女人与宋翎之间,隔开了她们。 第30章 生啖 “急什么?你和她都会下去。”冉清秋偏头望向寂夜,抚唇一笑,狭长的凤眼微微吊起。 她身后那些已经吃饱的巨兽开始发力奔向这边,狂浪和尘沙随之席卷而来,将沿途的断壁残垣统统卷起,并砸向地面。 寂夜矮身一压,操纵着朴器攻向巨兽。 当。 巨兽的利爪猛地将一道朴器压在掌下,而同时,另一头飞扑下来,张开血盆大口,接连咬住了寂夜扔出去的数道朴器。 “好说。” 随着寂夜脸上绽放出笑容,所有朴器在这一瞬间爆开,炸成了一团又有一团的炙热火焰,将那些狰狞的巨兽通通烧成灰烬。 可冉清秋并非只有这么几头巨兽。 “这么个打法不行。”宋翎在后头喊道:“他的巨兽一直在吞噬城里的人。” 在宋翎的视野里,冉清秋一直在召唤新的灵兽。 不是那种成年的,而是幼年期灵兽,只不过幼年期的灵兽受到召唤,来到这里后,会立刻吞噬城里的人,以此达到快速进化。 再加上冉清秋会给这些灵兽注入妖兽的血液,使得这些灵兽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能拥有大型妖兽的力量。 也正因此,冉清秋会有源源不断的巨兽。 不,也许并不是源源不断,但应该是能撑到寂夜筋疲力尽之后。 “那你说怎么办?”寂夜的手在微微颤抖。 尽管如此,他也还是没有停下施术。 半空中的雾灵图册已经变得有些透明,随着一件又一件的朴器出动,整个夜空都被染成了火的颜色,城里宛如炼狱。 寂夜的额头滚落斗大一颗的汗珠,嘴唇微白,脸色青紫。 他撑不了多久。 冉清秋走的是歪门邪道,寂夜对上她,胜算不高,所以宋翎还得从歪门邪道里找点儿应对的方法。 思及至此,宋翎垂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松墨。 当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呜…… 宋翎绝望仰天。 用松墨,就是慢性毒药,不用松墨,就是立刻下地狱。 不管选哪个,对宋翎来说,都是够头疼的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得找到他的弱点。”宋翎小声说道。 要不,还是先挣扎一下,看看寂夜能不能找到一点偏门的法子。 寂夜回头,跟看傻子似的看着宋翎,说:“修士的弱点怎么会那么轻易暴露?你这话说得跟没说似的。算了,你还是躲远些吧,谢谢你刚刚唤醒我,若撑过这一遭,你就是我寂夜过命的朋友了。” 说着,寂夜打袖成沉腕,双手相接,掐金光诀。 无数闪着光的文字从雾灵图册中飞出,它们一经落地,便成了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甚至还有刀剑枪棒。 嗯,会走路的那种刀剑枪棒。 这是寂夜下了血本了。 南镇弟子的雾灵图册里收录的那些灵物都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用过一次,下次就得重新钻研,重新绘画凝结。 像寂夜这样,也就是仗着自己经验丰富,才敢如此挥霍。 对面的冉清秋被寂夜的暴走给吓到了,连连招架,袖间灵兽召请得越来越快,食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 …… “你还得多久?” 宋翎看着远处再度与冉清秋打成一团的寂夜,敛眸,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松墨晃了晃它那毛茸茸的尾巴,嘻嘻笑道:“若是能先吃上一口,说不定立马就好了。” “吃吃吃,吃你个头。”宋翎伸手搓了一把松墨的狗头,恨铁不成钢地说:“要是能吃到她的灵兽,还用得着你出马?我自己就能上。” 靠近冉清秋的难度有多高? 大概可以和宋翎逃下山的难度相比。 说归说,宋翎琢磨了一下,还真研究起了冉清秋手头的这些灵兽。 并不是每一头灵兽在长成后,都被冉清秋给丢了出来。在她的身后,有一头全身长着白毛的小家伙正在啃噬不明肉类。 这一头灵兽的特殊性,由此可见。 “那家伙什么来历?”宋翎摸着灵骨碎片,问道。 “白獝。”松墨看了一眼,非常不屑地说:“都是杂种,没一个纯血的。那坏东西也真是够弱的,连这些杂种都解决不了。” 当然,它全然忘了,自己正躺在某人的怀里,像个凡人宝宝。 “我没见过这样的白獝,它混杂了什么血统?”宋翎念了一遍言咒,空着的那只手在身后掐成凝光诀,“冉清秋留着它,肯定是必杀技,我得想办法把它给杀了。” 松墨咂了咂嘴,仰头去看宋翎,非常坦然地说:“你杀不了它,以你现在的本事,就算你掐诀动用灵骨碎片——” 话还没说完。 宋翎就带着松墨瞬移到了冉清秋的身后。 原本正与寂夜酣战的冉清秋挥袖以灵兽阻挡寂夜的脚步,随后直接后仰下腰,眼珠子瞪圆,狞笑道:“小家伙,恭喜你找到了我的弱点。” 说是弱点,却也是饵。 在冉清秋看来,但凡贸贸然近身,宋翎就成了上钩的鱼。 “快走!”松墨也急了,高声喊道。 冉清秋像是听不到松墨的声音,手一伸,跨过数十米,拦腰将宋翎和白獝一同拉到了自己背后。 此刻的宋翎,说后悔,那肯定是后悔的。 只是比起后悔,她的眼里突然浮现了些许的渴望、饥饿。饥饿的对象不是别的,正是与她紧紧贴在一起的白獝。 不管是松墨,还是冉清秋的话,宋翎都听不到了。 她只感觉到白獝像是一块肥美又多汁的烤肉,正好能慰藉在界外之地游荡了几天的她的肚子。 吃吧。 多好吃。 外边上哪儿找这么好吃的烤肉去。 极具诱惑性的暗语在宋翎耳边响起。 等到宋翎回过神时,她已经满嘴都是白毛了,而她手边,是被她以蛮力撕开的白獝。 以及…… 出离愤怒的冉清秋。 “我要杀了你!” 冉清秋怒吼一声,十指飞射出锋利的长针,无数巨兽在长针的开路下,前仆后继地冲向了宋翎。 藏在袍子下的松墨眼巴巴地望着宋翎,问道:“好吃吗?” 刚刚就那么一眨眼的时间,松墨居然看到宋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手撕白獝,来了场生啖灵兽肉。 第31章 秦国 “嗝~” 宋翎打了个饱嗝。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背脊处开始刺骨的疼痛,细细密密的,一点点爬升。 比起疼痛,宋翎应该先去管管杀到眼前的冉清秋,但奇怪的是,宋翎感觉到自己的五感尤为迟钝,丹田中的漆黑开始幻化出颜色。 轰! 华美的焰火在宋翎的丹田炸开,跟俗世凡人们的烟花似的。 紧接着,宋翎就徒手抓住了冉清秋的那些长针,并以相当快的速度掷了回去。 徒手? 徒手! 后头的寂夜都看傻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看上去不起眼,毫无灵力的宋翎能有这种本事,而刚刚还跟他打得不相上下的冉清秋,居然在靠近宋翎后,直接被掐住了脖子。 那些妖兽无一例外,全部消失在了宋翎身前。 蓝紫色的纹路在宋翎的皮肤上扩散。 原本应该挣扎的冉清秋跟条死鱼一样,翻着白眼挂在宋翎的手上,没过多久,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像是活不了多久了。 冉清秋可是炼虚期! 寂夜吞了吞口水,眼神惊恐地打量着宋翎。 能对炼虚期一击必杀,难不成这个自称是微闾山弟子的宋翎,其实是个隐藏的高手? 回想了许久,确认自己之前并没有冒犯到宋翎后,寂夜举步走了过去。他走到宋翎身后,清了清嗓子,说:“她已经没了还手之力,我们可以将她交给天刑宫的人。” 散修没有五镇弟子那么多的顾忌。 为了制衡他们,限制他们的所作所为,南海之上有一处天刑宫,天刑宫内有九十八位行刑人,专门惩治为非作歹的散修。 当然,他们并不会主动离开天刑宫。 若是谁行侠仗义,抓到了作恶的散修或妖修、魔修,可以以灵力绘制召请阵,请天刑宫的行刑人出来带走犯人。 宋翎僵硬地扭转脖子,回望寂夜。 其实这时候宋翎也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状态,她看什么听什么都朦朦胧胧的,但在她体内,有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量一直在游走。 也正是这个力量驱使着她桎梏冉清秋。 灵兽是她吃掉的,冉清秋的力量是她吸走的,但她的丹田里没有任何灵力留下,仿佛那些力量只是经由她的手,去到了未知的地方。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地方与之前不一样了。 宋翎想,大概是她的灵骨吧。 灵骨的位置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酥麻的疼痛感正是从这儿传出来的。虽然还没有看到灵骨长成,可宋翎冥冥中感觉到了,灵骨将在不久后长出来。 “我很疼。”宋翎开口。 还没说出下一句话,她的眼睛和嘴都开始流出暗红色的血,皮肤上的那些蓝紫色纹路也跟着消褪,转眼无痕。 咚。 冉清秋无力地跌在地上。 寂夜连忙伸手搀扶住宋翎,说:“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 方才发生的那一幕,不管怎么说,都不像是正经修者能干出来的。宋翎当时的神情比妖兽还要诡异,比魔修还要嗜血,做的更是只有妖兽才能做出来的吞噬之事。 好在寂夜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仅不怕,还隐隐约约有些兴奋。 “我知道你不会说。”宋翎笑了笑,敛眸靠在寂夜身上,“算起来,我已经救了你三次,不知道你想怎样报答我?” 藏在宋翎怀中的松墨一直没有冒头。 它已经吃饱了。 说起来,那些横冲直撞的力量之所以会消失于无形,全拜松墨所赐。 隐匿在宋翎灵骨位置的松墨,可以摄取宋翎身体里的灵力。从前没有,是因为松墨没醒,现在他醒了,当然会冒出妖兽的贪婪本性,将灵力风卷残云般吞噬。 而松墨与普通妖兽最大的区别。 大概就是它在吞噬灵力时,会有意给宋翎留下可吸收的那些,供宋翎自我愈疗。 寂夜扫了一眼四周破败不堪的屋舍,挑了处稍微开阔的位置,随后单指点地,画出天刑宫的召请阵,最后将昏迷不醒的冉清秋给丢了进去。 做完这些,寂夜拿出自己的飞辇,搀着宋翎腾云升空。 高空寒冷无比。 宋翎被冻醒来的时候,西边已经布满云霞了,再往下看,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上是不是会跃起不少飞鱼。 飞辇太小了。 当宋翎意识不清醒时,她是被寂夜塞在了飞辇的小角落里,憋屈得很。 “这是到了香海上?这么快。”宋翎搓了搓手,起身哈着气问:“什么时候落地?我有些饿了,而且我很冷。” 过了香海,便等于是进入了俗世秦国的地界。 活动着酸痛的手脚,宋翎发誓,等到了大城镇,她一定要出钱给寂夜换个大的飞辇,最好是三室两厅的那种! “大概还要两个时辰,你忍忍。”寂夜侧头,将自己的手放在宋翎面前,说:“要是冷,抱着我的手吧。” 修行雾灵图册的南镇弟子,天然就是个大火炉。 嗷呜。 寂夜感觉到自己的手有点疼。 他垂眸看去,看到一只古里古怪的小兽张嘴咬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森白的牙齿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有着很明显的敌意。 “这是?”寂夜好奇地问。 宋翎两指掐着松墨的脖子,逼他松开寂夜的手,随后解释道:“这是我从微闾山带下来的灵兽,不太懂事,寂夜道友莫怪。” 松墨被拎着后颈提起,四只脚在半空中扑腾,眼珠子便黏在了寂夜身上,嗷呜嗷呜直低吼。 “叫我寂夜就好,或者阿夜。”寂夜甩了甩满是口水的手指,多看了松墨一眼,说:“既然它不让你抱我的手,那就隔远些烤火吧。” 噌。 橙黄色的火焰在寂夜掌心翻起。 感觉到暖和一些的宋翎身子不自觉地垮下来,两手后肘依靠在飞辇的栏杆上,指尖晃了晃松墨,问道:“进了秦国后,我们似乎得下去登记,不然会被当作未知入境者驱逐吧?” 俗世也并不是都惧怕修士。 像秦国、梁国这样的大国,其皇帝通常具备人皇的龙气,修士和妖魔都是轻易不敢冒犯,也就更别说在其国土上折腾。 第32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因为这一点,一般修士在进入有人皇庇佑的俗世城镇时,大多会礼貌地顺从当地的规矩,谨慎行事。 倒不是说修士打不过人皇。 只是像人皇这种受天道钟爱的特殊存在,修士、妖魔一旦沾染上伤害他的因果,便有损修行,甚至会影响证道。 寂夜点了点头,说:“过了香海后,咱们就下去,该步行,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秦国叶城的城墙。” 夜幕垂落。 璀璨的星子逐渐布满夜空。 无月,凉风微微。 宋翎敛眸,内窥着自己的丹田识海。 那里不像之前漆黑一片,也不像别的修士那样生机盎然,到处都是荒草、黄土,风沙漫天,每一个角落都透漏着此间主人的伤重。 “怎么?”寂夜察觉到宋翎的伤感,出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宋翎抱着膝盖蹲在飞辇里,瓮声瓮气地问:“如果我说,微闾山的人要是知道我在秦国,肯定过来抓我,你还会继续护送我去梁国吗?” 以一人之力去对抗整个宗门,宋翎觉得,这种事她不能强求别人。 要是寂夜说不愿意。 “他敢说不愿意,我就吃了他!”松墨的声音在宋翎耳边响起。 吓得宋翎赶紧抬头,看寂夜没有什么脸色变化,才稍稍放松了些。 “放心,我这是在你的识海中说话,旁人可是听不到的。”松墨似乎很是得意,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他的尾巴翘上天了,“而且……要是他不同意,我便吃了他,然后由我来送你,怎么样?” 吃吃吃。 松墨这脑袋里,一天到晚就只想着如何吃饱。 宋翎无力扶住额头,以灵识回道:“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吃人这种事往后不要想了,敢想,我就把你抽出去。” 跟抽灵骨一样! 事实证明,宋翎的恐吓非常到位,松墨就此乖巧闭嘴,只拿他那毛脑袋一个劲地蹭宋翎的手臂。 “为什么不送?”寂夜偏头俯视宋翎,说:“你救了我三次,我要是那么贪生怕死,岂不是愧对我师尊道一仙尊的名号?” 得到肯定的答复,宋翎心里总算是熨帖了一些。 随着月亮偏移,飞辇的速度开始一点点降低,底下的景色也从大海转为了渡口、滩涂、树林,以及村落。 寂夜操纵着飞辇落地,转头想要去扶宋翎,却发现宋翎健步如飞,半点儿没有先前的疲累模样。 “你舒服些了?”寂夜跟在宋翎后头问道。 宋翎点了点头,抱着松墨往前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哪儿不舒服,就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似的,明明是我掏空别人才对。” 冉清秋才应该是那个被掏空的。 就那样的伤势,没个几十年,是恢复不了的。 更别说,冉清秋还要在天刑宫受罚。以她在俗世与道门犯下的罪孽,少不得要走一遭刀山火海,烈焰寒狱。 越想,宋翎就越觉得不对劲。 “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宋翎提溜起松墨,于识海中发问。 松墨圆溜溜的眼睛转了几圈,灰蓝色的舌头舔了舔爪子,状似懵懂地反问:“阿翎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学得倒是快,寂夜才刚刚说宋翎可以叫他阿夜,松墨这就已经学会怎么亲近喊人了。 “最好不是。” 说着,宋翎愤愤将松墨丢进包袱里,随后与寂夜一道在城门底下排队。 此时天还没亮。 叶城的守卫要在天亮之后才开城门放人,届时,往来的修士和凡人会分开排成两队,有秩序地进入城内。 修士也是要花钱的嘛。 所以其实平时有很多修士会往俗世城镇里跑,用一些小玩意置换金银,然后又用金银去买一些凡人享乐的器物,拿回道门淘换灵石。 看着面前这长长的队伍,宋翎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打算省点儿力气。 结果她刚蹲下,屁股就被后头的人踢了一脚。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排这条队伍了?” 尖酸刻薄的声音在宋翎的脑袋顶上响起。 她侧身,仰头一眼看去,看到两个穿着青色龙纹弟子袍的修士抱臂在俯瞰自己,话也正是两人中右边这位说出口的。 是东镇海岱的弟子。 “小子,出门在外,你家师尊没教你谨言慎行吗?”寂夜黑着脸转身,不太愉悦地问道。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两个海岱弟子一下子哑了火,讪笑一声,纷纷抬手,向寂夜告罪,说不知寂夜与宋翎是一起的,有眼不识泰山了。 尽管两人求饶得快,但宋翎还是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怨毒。 针对她宋翎的怨毒。 “累了?”寂夜没再看那两个海岱弟子,翻手从袖兜里掏了个东西出来,掌心一放,那东西便带着一道灵光,落地成了椅子。 宋翎坦然地起身坐在那椅子上,翘着脚,说:“其实我以前就很羡慕你们,什么都能留下来给自己用,不像我们,只能靠说话。” 且是必须要学会对应的言咒。 若要请雷,那就得口诵引雷诀; 若要化雨,那就得口诵无根生水咒; 诸如此类。 心不诚,言咒无效,修为太低,某些高阶的言咒无效,灵力支撑不起言咒的供给,那诵出来的言咒还是无效。 学了百年,宋翎到现在能融会贯通的,也不过就那么三两个言咒,旁的,还得看笔记,生嚼硬搬。 倒不是说宋翎笨。 要知道,连一向聪慧的大师兄逸风,平时能熟练掌握的,也只有十来句言咒而已。 “各有千秋。”寂夜眯眼一笑,受用了宋翎这一句吹捧,说道:“我们南镇的雾灵图册,很是耗费灵力,而你们微闾山的明光正本,应该是五镇中消耗灵力最少的了。” 两个海岱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这两人是在悄悄表露身份,是在递台阶过来,便笑了几声,凑过去寒暄。 “在下海岱内门弟子管牙。” “在下海岱内门弟子康裕。” 他们二人一拱手,姿态摆足。 “原来是海岱的弟子,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宋翎没起身,歪头挑眉笑道。 第33章 进城 宋翎这样子,属实算不上有礼貌。 但碍于寂夜的存在,管牙和康裕也只能陪着笑脸,搁旁边凑趣,说:“是是是,出门在外,咱们五镇的弟子,必然是要守望相助的。” 显然,宋翎是不想搭理这两位的,斜眼瞥了一眼,并没有接茬。 “是呀。”寂夜抄着手点头,笑道:“同为五镇弟子,行走在俗世,是不该踩高捧低。今日在这儿的若只是个寻常弟子,两位难不成还照常跋扈?” 看着好说话的,才是最不好说话的。 寂夜说这些,无非是想要管牙与康裕低头向宋翎道歉,包括刚刚踹宋翎的那一脚,也得找回来。 现如今宋翎是寂夜的救命恩人,还是三次!寂夜当然不能容许有人当着自己的面侮辱宋翎,怎么着,这个场子也得先找回来。 管牙趁着寂夜低头,狠狠剜了一眼宋翎,嘴里却说着好话:“是了是了,刚才我们兄弟两个以为微闾山这位道友是凡人,排错了队,才那般说话……这里先给道友赔个不是。” 说完,管牙踢了踢康裕,示意他也说些什么。 康裕几不可闻地咂了声嘴,眼睛瞅着地上,说:“是我们不周到,在这里给道友赔不是了,还望道友莫怪。” “小事。”宋翎托腮道。 “小事。”寂夜跟着表态。 结果没等管牙和康裕松口气,寂夜便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这位道友踢了我朋友一脚,怎么说?如何还回来?” 被点到名的康裕一噎,瞪圆了眼睛看向寂夜,略带了些薄怒地说:“道友是不是有点儿欺人太甚?” “是吗?我没觉得。”寂夜脸色平静,寸步不让,“方才我亲眼见到你踢了她一脚,难不成要耍赖?” 宋翎揣着松墨坐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着寂夜耍弄康裕和管牙。 “要不是你不准我出去,这会儿就是我在教训他们。”松墨愤愤不平地嘀咕道。 “得了吧,耍嘴子你是第一名。”宋翎在识海中嗤笑了一声,随后警告道:“不到生死关头,不许出来,少给我惹事。” 松墨嘻嘻哈哈地问:“谁的生死关头?” “我的!”宋翎一把将探头的松墨给塞了回去。 寂夜不说,不介意,不代表其他人有这个接受能力。 毕竟,宋翎那吞噬灵兽的样子,给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妖怪! 最关键的是,要是让中镇太岳山的人看到松墨,保不齐能凭着经验判断出松墨的身份,从而给宋翎招致不可预料的麻烦。 塞回去松墨后,宋翎一抬头,正好看到康裕背对着自己,并且翘起了屁股。 ? 宋翎傻眼了。 “让你踢他,使劲。”寂夜侧身凑近宋翎,抬手掩唇,说:“不给这种人一个下马威,等下进了城,说不定要在暗地里使坏。” 方才康裕和管牙眼中的狠辣和怨毒,寂夜也看见了。 只不过现在人家还没做什么事,寂夜就算想收拾他们,也找不到由头,只能逮着他们踢过宋翎一脚来发难。 “这样啊……”宋翎活动着手脚起身,将手腕和脖子动得咔咔直响。 紧接着,在管牙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宋翎手脚并用,揪出松墨就往康裕的屁股上一砸。 咻—— 人就像一颗星星。 眨眼间,消失在了天际。 在旁人眼里,宋翎踢这一脚多少有些滑稽,可实际呈现出来的结果,却是让在场所有的修士都张开了嘴。 管牙揉了揉眼睛,回头找了一下康裕的踪迹,又提了一口气,再次打量了几眼宋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阿翎好脚力。”寂夜啪啪啪的鼓掌,打破了此刻的安静。 “这、这位道友真是深藏不露……在下佩服……”管牙交手一礼,迈着小步子出了队伍,说:“我还得去寻我的这个同道,就不与两位道友闲叙了,就此别过。” 宋翎看管牙撒腿就跑,也不藏着掖着,抱臂哈哈大笑,说:“阿夜,你觉得我刚才这一脚,是怎么踢出来的?” 要是连寂夜都看不清,那宋翎觉得,松墨还有点用处。 寂夜摩挲了一下下巴,不太肯定地猜测道:“可是用了什么宝物?方才我见着一个灰色的东西在你手中闪现,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看到,着实有趣。” 观察了一下寂夜的神色,宋翎基本确认,这人并不是在逗她,他是真的没有看到。 “差不多吧。”宋翎满意地点头,解释道:“有些复杂,不过也的确能算得上是宝物,用来防身是再好不过了。” 三两句话的时间,城门开了。 守城的士兵端着个足足有头那么大的玉麒麟,对着每一个进城的修士晃了一圈,然后盯着修士们登记个人信息后,予以放行。 轮到宋翎时,那玉麒麟变了个色。 灰扑扑的,全然没了刚才的莹润华光。 “坏了?”士兵擦了擦玉麒麟,以为手上的东西坏了。 然而士兵拿着玉麒麟去别的修士那儿,又重新看到了华光,一时间,只能默认是人的问题。 “你这是怎么回事?”士兵不太高兴地冲着宋翎说道:“没灵力的得走右边,不知道吗?充什么大头?费不费事啊?赶紧过去。” 宋翎着实有些冤枉,但玉麒麟的显示结果就是这样,她只能硬着头皮扯谎,说:“不是不是,我是受了伤,灵力暂时没有恢复,所以这东西可能误判了我的修为。” 要真去凡人那条路,宋翎还得面对一系列的麻烦,什么文书、路引、过路费,钱都是小事,路引文书这些东西都不是宋翎能拿出来的。 “是吗?”士兵不太相信地挑眉审视着宋翎。 “是,当然是。”宋翎从包袱里掏出灵骨碎片来,用里头残余的灵力,当场给士兵表演了一个腾云驾雾。 见人真能召出云朵来,士兵勉强信了,让宋翎走到一旁的桌子那儿去登记。 后头的寂夜比宋翎轻松,过关登基行云流水。 等进了城,寂夜便建议道:“不如我那雾灵图册放在你这儿,若再遇到刚才那样的情况,你也好有个应对。” 第34章 自己的界外之地 叶城是秦国的边境大城。 尽管是偏僻地带,却因为靠着香海而有着不输帝都的繁华。 高楼栋宇,鳞次栉比,大街小巷更是车水马龙,往来的人们看上去是个个都美满富足,连沿街叫卖的小贩、吹拉弹奏的伶人们,脸上都只有笑容。 这便是红尘。 宋翎是第一次到秦国,一入城,就差点被眼前的富丽堂皇给迷了眼。 “小心些。”寂夜替宋翎隔开路人,嘴里提点道:“叶城城里有很多隐姓埋名的散修,我们穿城而过,不要太张扬。” 散修的脾气大多不好,有本事的就更是不好了。 但只要他们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寂夜这样的五镇弟子就不会去打搅他们,当然更不想跟他们有所关系。 比如冉清秋。 如果不是宋翎的缘故,寂夜可能并不会跟冉清秋对上。 只不过得知冉清秋以凡人喂养灵兽后,寂夜再动手,就只因为他不可能放任冉清秋胡作非为,与宋翎无关。 “知道知道,我小心些。”宋翎揣着松墨,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眼珠子则黏在了路旁小摊贩叫卖的点心上。 嗅—— 好香! 宋翎的眼睛都亮了。 寂夜顺着宋翎的视线望去,无奈叹气,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买。” 路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挤来挤去,费力得很。 谁料,等寂夜抱着一纸袋的点心回来时,却发现宋翎已经不见了。宋翎原本站着的位置隐约残留着一些迷迭香的味道,似乎是有人在这里施过术法。 而宋翎呢? 她茫然不察,以为自己还站在大街上。 还是松墨先感觉到不对劲,张嘴一口咬在宋翎的手指上,嚷嚷道:“醒醒,你中术了,有人把你带离了寂夜身边。” 宋翎猛然清醒过来,瞪着眼睛扫了一圈,这才发现四周的幻境像潮水般褪去,她真正站着的地方,是一处临水的峭壁。 “你怎么不早叫我?”宋翎低头就给了松墨一拳。 松墨气急了,甩着尾巴反驳道:“明明是你先拿我砸那个人的屁股!我的脸!你拿我的脸砸他的屁股!我还不能生会儿闷气吗?” “不能。”宋翎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远离峭壁。 她刚一后退,就听到了一道非常阴冷的声音。 “我说微闾山为什么会有个灵力全无的废物在外面行走,原来,阁下是宋翎呀。” 是那个康裕的声音。 “是又如何?”宋翎转过身去,昂首挺胸地看着半空中的康裕,说:“难不成你想把我抓了送回微闾山?我告诉你,你做梦!” 呜呜的狂风卷起宋翎,将她架在了半空中。 这里不是幻境,是康裕所修的烟萝幻经所凝结而成的界外方寸,与宋翎识海中的界外之地大同小异。 区别? 大概就是先天的和后天的这样的区别。 话是松墨说的,宋翎并没有验证过。不过松墨在这种事上倒也没有必要骗人,所以宋翎可以确认,自己身体里是真的有一处不受她个人意识操纵的界外之地。 “你以为,到了这一步,事情还由得了你来决定?”康裕狞笑了声,嘲讽道:“你倒是好本事,刚下了微闾山,就能傍上寂夜这么一尊大佛……” 如果不是管牙与康裕携手,仅凭康裕自个儿,根本做不到无声无息地带走宋翎。 “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宋翎眯了眯眼睛,试探性地问道。 结果康裕大手一挥,身前便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影像,当中分明就是宋翎的模样,一旁还写了小字。 叛逃弟子宋翎,遇者捆之,送还微闾山,必有重谢。 如此,便意味着,在城门口的时候,康裕和管牙其实就已经认出了宋翎。踢她也好,口出狂言也好,都只是二人为了借机靠近,确认身份。 “好家伙,没想到师父下了血本,居然为了我出动赏仙令!”宋翎咋舌道:“不过……这里面怎么没写要活的?康道友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我师父可是要我活着回去,给林子归换魂。” 说罢,宋翎嘲讽地看着康裕。 康裕咬了咬牙,神色微冷。 他当然知道微闾山要活的,但他现在就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明明是个金丹碎裂的废人,居然还敢如此嚣张! 咔。 一声脆响。 宋翎的左臂被康裕隔空捏断。 “是要活着的,可没说不能受伤。”康裕歪嘴笑了声,于半空中踩着凝结的空气靠近宋翎,说:“在将你交给微闾山之前,且让我好好指点指点,如何?” 他预料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宋翎没有哭喊,也没有求饶,甚至对断了的左臂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仿佛断掉的不是她的手似的。 “既然你能忍,那就忍着吧。”康裕徒手抓在宋翎的右手上,正要动手,胸口却突然爬上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什么?!” 康裕怪叫一声,低下头去。 一口咬在康裕锁骨上的松墨抵死不松口,而宋翎借着借这个机会,用右手捏着灵骨碎片擦过自己的血,直接剌在了康裕的脖颈处。 烟萝缠枝而成的世界是由其主人操纵的,康裕在这里有绝对的压倒性力量,宋翎此刻对康裕造成的小伤,也不过是堪堪让自己挣脱束缚罢了。 她顾不上回头去看松墨,落地之后,挣扎着爬起来,撒腿就往另外一个方向狂奔。 “混账!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身后,康裕那夹带着狂怒的声音咆哮而出。 松墨几下点纵出来,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宋翎。他跳在宋翎的肩膀上,略有些气喘地说道:“你跑没用的,这里是他的地盘,你得反将他一军才行。” 宋翎的余光看着越来越近的康裕,连忙问:“怎么个反将法?” 如果这会儿能测速,宋翎觉得,自己应该是创造了凡人最快速度。可惜现实是,宋翎没有开玩笑的机会了。 康裕御风来到宋翎头顶,稍稍垂袖一捞,就把宋翎给捞在了掌心。 “学会开启自己的界外之地。”松墨解释道。 第35章 滑天下之大稽 在此之前,宋翎与界外之地和睦相处了一百多年,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这么个东西存在。而在她知道这东西属于自己之前,她就已经被折磨过一次了。 界外之地的体验,非常不好。 甚至为了逃离界外之地,宋翎跨了雪山,翻了沙漠,险些饿死在里面。 是了。 滑天下之大稽。 谁能想到,一个拥有界外之地的人,居然能没有灵力,无法施术。 现在,松墨突然说要宋翎学会开启自己的界外之地…… 宋翎懵了。 “在人家的控制区域里,我还能开自己的?”宋翎表示疑惑。 就像之前说的,界外之地分为两种,先天与后天。 在术法中,界外之地属于方寸之术,需要施术者有强大的灵识以及空间构筑能力,而方寸的稳固程度,则与施术者的意志强弱有关。 先天的方寸之术通常与血统有关。 松墨说宋翎体内的界外之地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宋翎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母亲是谁,所以她不明白自己的界外之地传承于谁。 弄不清楚源头,也就谈不上掌控。 “你教教我?”宋翎喊了松墨一声。 康裕抓着宋翎,就跟猫逗弄老鼠似的。越是看到宋翎挣扎,康裕就越是兴奋,反倒是宋翎不动弹了,他便觉得有些无趣。 咚。 宋翎被甩到地上。 粗糙的石子刮过宋翎的脸和背,几下就刮出了数条血痕。 “叫啊,怎么不叫了。”康裕一脚踢在宋翎的胸口,将人踢得飞出去老远,又戏谑地将人抓回来,说:“不叫上个几天几夜,我怎么舍得将你交给微闾山的那点人?” 讲道理,宋翎跟康裕也没结下什么不可化解的梁子。 只是康裕显然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一脚就能记一辈子。 “你有没有想过。我这身体是要给林子归用的。”宋翎偏头咳了口血沫出来,笑道:“你动手伤我,到了苍华仙尊那儿,你也讨不到好!” 笑容属实有些勉强。 再配上她那苍白的脸色。 似乎一命呜呼也不是什么很远的事了。 被气得脸部有些变形的康裕单膝跪地,直接给了宋翎胸口一拳,打得宋翎口喷鲜血,眼神涣散。 …… …… 宋翎被抓走后的第六个小时。 寂夜已经在叶城里搜了两圈,他把能找的人脉都找了个遍,却依然一无所获。 只有一个凤阳道的散修,出于好心,提醒寂夜道:“叶城过几天有灵宝大会,所以城内鱼龙混杂,你那道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怕是被会方寸之术的那些人给掳走了。” 这事寂夜当然知道。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人,还不留痕迹的,无非就那么几种手段,不久前在城门口遇到的康裕和管牙又正好就是。 十有八九就是他们俩了。 可惜人是确定了,寂夜还是无从找起。 一来是寂夜会诛妖,也只会诛妖,对别的宗门的术法一窍不通,二来就是除了寂夜以外,没人愿意在南镇崩塌的时候得罪海岱的弟子。 而就在寂夜绞尽脑汁找人时,微闾山收到了来自海岱弟子康裕的掘地鼠传讯。 宋翎找到了! 得知此事,林子归当即决定要亲自下山。用她的说法是,宋翎师妹只是一时糊涂,她要是单独去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肯定能带回师妹。 好话都让林子归说了,坏人还得苍华仙尊来做。 于是在苍华仙尊的吩咐下,麒麟和长安二人移交了手头的事务,整装下山,打算前往秦国叶城将宋翎带回来。 在他们出发之后,界外之地的康裕得到了回信。 “算你命好。”康裕见微闾山的人居然立刻就出发了,冷嘲一声,转眸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宋翎,说:“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什么时候他们到了,你就什么时候能从这儿离开。” 地上的宋翎抽搐一下,眼角淌下暗红色的血。 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宋翎照着松墨教的法子,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与自己身体里的界外之地建立联系。然而她这时候灵骨尚未重塑,灵力来源只有那可怜的灵骨碎片里的一点,根本不足以调动施术。 一面继续尝试,宋翎一面在心里嘀咕着寂夜的名字。 她救了寂夜好几次,寂夜怎么也该表现出一些用处,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现,将她救走吧? “靠人不如靠自己。”松墨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也想。”宋翎一口浊气吐出,抬头去看康裕,说:“你放心,只要我还醒着,我就绝不会让你得到半点好处。” 后一句,还是在嘲讽康裕。 宋翎这样并不是疯了。 无数次的挨打中,宋翎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一切都在重组。 也许这就是一次契机。 “你可以试试,到时候……看微闾山的道友是信你还是信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微闾山所有人厌弃!会有人信你?你的说辞在他们耳中,只会是一个想要逃离的借口罢了。”说着,康裕展袖招手。 两道藤蔓自地底升起,缠绕着宋翎的手脚,将她举得与康裕平行。 嘎吱。 嘎吱。 藤蔓一点点收紧,几乎要嵌进宋翎的皮肉中。 宋翎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疼痛在这时候并不会成为她的困扰,反而刺激着她,让她的思绪愈发清醒。 同时,宋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回到了她的体内。 比宋翎的身体先一步碎裂的,是康裕头顶的天空,一道道裂纹自艳阳处扩散,漆黑的空洞背后,出现了一圈又一圈的淡紫色波纹。 寂夜来了。 此时的宋翎也进入到了玄之又玄的境界,她引导着那些窜入她身体的灵力在碎成渣滓的灵脉中游走,纵然没有灵骨支撑,最终也还是让她在魂门穴处看到了一点光芒。 光芒的中心是灰色的阴阳鱼纹,随着灵力的涌动,阴阳鱼纹不断轮转。 紧接着,宋翎从康裕的手底下凭空消失了。 只是康裕已经顾不得宋翎去了哪儿,他身形微微晃动了几下,口鼻流血,掌中长剑已然指向了自缝隙飞进来的寂夜。 第36章 是人是妖都在秀 宋翎回到了自己的界外之地里。 与之前那几次不同的是,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此地的掌控,更能随心所欲地改变眼前的景象、远处的山川和河流。 “看,你是能学会的。”松墨浮空飞在宋翎的耳侧,笑嘻嘻地说道。 “那也不看看我到底吃了多少苦。”宋翎白了松墨一眼,“好了,现在我该怎么做?如果出去也还是在康裕的界外之地内,这么一来我不是白受罪了。” 松墨的尾巴在半空中画了一圈,烟雾缭绕,华光四溢。 等烟雾散去,宋翎便看到那光圈中出现了一些打斗的画面,正是寂夜和康裕。 “没想到这康裕居然能和寂夜打个不相上下。”宋翎看了好一会儿后,咋舌道:“我这下山之后,见到的人怎么都这般恐怖?还是说自从林子归回来,我这运气就真的是差得离谱。” 昇无、冉清秋,现在还有个康裕。 是人是妖都在秀,只有寂夜和她这个倒霉蛋在挨揍。 “你以为,这个康裕可是个化神期巅峰的修士,而且这是在他的界外之地内,寂夜闯进来,当然只能跟他打个平分秋色。”松墨将小脑袋搁在光圈上,时不时晃一晃尾巴,“依我看,你就等他们打个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出去,给康玉来上最后一击,顺便还能救寂夜,再次施恩。” 跟在宋翎身边这才多久,松墨就真的已经学到了人的内核。 但宋翎并不打算再等。 她盘腿坐在地上,吐纳了十来个周天,给灵骨碎片充满灵力之后,拂袖一扬,在自己面前画出一道门来。 “你现在出去,帮不上他的忙。”松墨提醒道。 外面可是炼虚期对上化神期。 以前的宋翎都不够塞牙缝的,更别说现在这个半吊子的废物宋翎了。 宋翎挑了挑眉,伸手开门,说:“帮不帮得上忙,得出去了才知道,留在这儿,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长出灵骨来,不是吗?” 还有一点就是,宋翎不希望寂夜受重伤,这样对她将来接下来前往梁国的计划,弊大于利。 …… …… 眼看着半空出现了一道灰色的门,门后走出来宋翎。 底下的康裕有些慌了。 寂夜趁势掐诀,两袖间涌出寒风与利刃,不多时便将心神不宁的康裕给围了起来。 咻—— 利刃不断来回切割着康裕身边的防护屏障。 然而这一切对康玉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弹指便能将眼前的一切攻击化解,再转腕,半空中的寂夜便会被无形的力量陡然掐住,整个人摔向地面。 这里是他康裕的界外之地,没有人能在他的地盘伤到他。 没有人! 可就在康玉这么想的下一秒。 他感觉到自己的背上传来一阵刺痛,没等他回头,便看到有森森白牙从自己的胸口冒了出来。 有什么东西直接将他的血肉咬穿,从背后来到了身前。 须臾后,康玉看清了那个东西。 带毛的灵兽。 宋翎这时的伤其实并没有好全,所以她并没有打算自己出手,而是决定将松墨给砸出去,让它自由发挥。 倘若松墨因此重伤,那自然是好事一件。 要是松墨直接被冲击个神魂俱灭,就更是美事一桩了。 总的来说,怎么都是一个绝妙的计策。 当然为了让松墨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康裕的身后,宋翎还需要施术为它护航,也因此只能忍痛浪费灵骨碎片内的一些灵力。 好在,一切顺利。 寂夜伸手从雾灵图册中抓取了两道湛蓝色的长刃,跟着往康裕的肩胛骨处捅下,一边一个,断了康裕继续挣扎的念头。 “交给你了。”寂夜拍了拍手,将身上的血渍除去,“还是先离开这儿吧,他的那个同伴不知道在哪儿,要是我们被转移走,就有些麻烦了。” 同门之间,可以在对方的界外之地穿梭,前提是得到允许。 “嗯。”宋翎俯身,一手捞起松墨,一手揪住康裕的头发,说:“你帮帮我,我看着伤不重,但是骨头好像碎了两根。” 神色如常地说出这些话,宋翎属于是挨揍挨出了经验。 的确,单看外伤,寂夜这到处挂彩的模样要吓人得多。 “嘶……”寂夜扯了扯嘴角,赶紧伸手接过康裕,“那我们出去之后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也不知道他的同伴在哪儿,总觉得叶城已经不安全了。” 界外之地的门是需要找的。 不过,寂夜来时就用了非常手段,走的时候当然也不需要去找门。 带着宋翎飞出康裕的界外之地后,寂夜招来了先前给他搭手的凤阳道散修——妄语。 这位生性散漫,不喜拘束,能帮寂夜一次,已经是看在寂夜之前救他一命的恩情上了。 如今听说要帮着找大夫,还要帮忙隐匿踪迹,妄语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还过了。”妄语蹲在窗台上,很干脆地说道。 宋翎喝了口水,强调说:“那可是救命之恩,怎么能说还完就还完的?你这么草率,难道不怕他将来成为你大道上的阻碍?” 简称,有损道心。 妄语眼眸一斜,端详着宋翎,说:“就是你这小丫头片子让寂夜舍命进界外之地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头,现如今,满道门可都在找你。” 微闾山予以重赏,没有几个能不心动的。 “那你呢?”宋翎问。 “我?”妄语嗤笑一声,颇为嘲讽地说道:“现如今南镇那妖兽潮是一次比一次强烈,也就微闾山还有心情内乱了。我没工夫陪微闾山过家家,等叶城这灵宝大会结束,我就会直接去南镇。” 没想到,一向浮云看淡的妄语,居然还有这种觉悟。 寂夜稍微感慨了一下,接茬道:“我也是要去南镇的,你帮了我这一次,将来在前线,说不定我们还有交情。” 倒不是寂夜自己伤重到走不了路。 他先前就与宋翎一起在康裕和管牙面前出现过,此时康裕被带到这里扣押起来,他要还在外面晃荡,肯定会被关押察觉到。 还是妄语这种局外人比较稳妥。 第37章 这东西很值钱? 妄语没接茬。 屋子里顿时就陷入了相当尴尬的沉默中。 邦邦—— 客房的门被敲响。 客栈的店小二端着三菜一汤推门进来,笑吟吟地说:“您几位要的饭菜已经好了,给您放桌上,要是有什么其他的吩咐,您尽管开口。” 就在门开的那一刹那,妄语双手勾着窗框,倒翻出去,转瞬消失在了窗台之上。 不愿被看到,就代表着妄语同意合作。 “你坐着别动。”寂夜从宋翎手上收走空杯,转身到门口接了店小二的托盘,说:“听说城里最近要举办灵宝大会,小二哥知道多少?看贵店的生意如此红火,这灵宝大会,应该是开在贵店附近吧?” 原本宋翎是想要立刻逃跑的,毕竟康裕已经通知了微闾山,指不定什么时候,微闾山的人就赶到叶城了。 到时候同门相戮,宋翎可没把握打赢来人。 不管来的是谁。 但寂夜却说,不急着这两天。 宋翎的伤势并不轻。 要是这灵宝大会刚好在附近,时间又赶得上,寂夜倒是想去凑一凑热闹,看能不能给宋翎淘换点疗伤灵宝回来。 几度同生共死,寂夜倒是在短时间内,快速与宋翎建立了深厚友谊。 店小二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回答:“您说对了,灵宝大会就在咱们店后头那条街的演武堂里举办,三天后,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夜里在大堂等等,会有灵宝大会的修士过来分发入场铭牌。” 当然不是免费的。 百两黄金或是十枚灵石换一副入场铭牌。 外头的喧闹,正好应了小二这话。 寂夜走到窗边,侧头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乌泱泱一群人往客栈这头走来。当中那人身穿橙黄色的圆领窄袖袍子,头戴金冠,脚踢祥云靴,赫然是一副富家子弟的打扮。 并不是修士。 “那位被拥在当中的,是叶城城主的儿子李三。”店小二跟着凑过去,小声解释道:“灵宝大会就是李三少爷出钱举办的,跟在他旁边的那些都是各散修道的修士大人们,他们之间关系很亲密。” 可惜啊…… 店小二惋惜地说:“可惜这位李三少爷根骨不佳,走不了修仙道。” “谢过小二哥。”寂夜拱手道谢,又摸了两枚铜钱递给店小二作赏钱,说:“待会儿我就下去看看,先谢过小二哥提醒了。” 见了赏钱,店小二眉开眼笑,嘴里多说了几句但凭吩咐后,躬身退下。 等店小二走了,妄语便从窗户处又翻了回来。 他两手勾着窗户顶部,一把坐在床边,说道:“我已经帮你请过大夫了,三更天到,是个经常给修士疗伤的凡人,本事很高。” 寂夜连忙抬手一礼,笑着说:“我就知道妄语兄肯定不会坐视不理,来,咱们坐下来小酌一杯?凡人的酒可比道门里的要醇香。” 饭菜已经被寂夜送到了宋翎的手边,就留了两坛酒摆在桌上。 “不喝了,李三现在在楼下,等会儿我还得去买入场铭牌。”妄语摆手拒绝。 散修就没几个有钱的。 像妄语这种又穷又想进灵宝大会的,那就先得被按在门口扒掉一层皮。 “帮我也买一块。”寂夜抠抠搜搜,在乾坤袋里摩挲着,然后拿出十枚灵石来,说:“我也想去灵宝大会长长见识。” 妄语一愣,偏头看着寂夜,怪道:“你平时可不凑这种热闹,怎么,想帮她去买些能用的宝贝?” 坐在床上埋头吃饭的宋翎听到妄语点自己的命,旋即抬头,说:“这钱我出,我下山带了灵石,不用给我省。” 说罢,宋翎包袱一甩,直接摸出了二十枚灵石抛给妄语。 “这东西很值钱?”松墨探了个脑袋出来,瞧着那些亮晶晶的灵石,问道。 宋翎嗯了声,随后继续哼哧哼哧吃饭。 她现在就是需要大量摄入食物。 然后,宋翎就看到自己床上突然冒出来一堆灵石,多到足以将她淹没,多到一旁的妄语和寂夜脸色大变。 三个修士都傻眼了。 即便是富足的宋翎,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灵石! 难怪说妖兽得天独厚。 “早说啊,这些平时都是拿来垫脚的。”松墨转着圈儿地追着自己的尾巴,得了空,气喘吁吁地解释:“你要的话,就拿走吧,这东西我有很多。” 它的声音里充斥着得意,两道银色的眉毛上下抖动。 事实上,在宋翎的眼中,松墨这虎头虎脑的样子,做什么表情都只显得娇憨,并没有松墨自己认为的那种潇洒。 “宋翎,你这灵石哪儿来的?” “怎么回事啊这?灵石这么多,底下的修士只怕会察觉到这儿的灵力波动,还是赶紧收起来吧,免得生出祸端来。” 妄语和寂夜你一言我一语地喊着。 被灵石淹没的宋翎伸出一只手来,说:“阿夜,你帮着我收一下,收进你乾坤袋就好。” 宋翎那小包袱装五十枚灵石就已经够呛了,这满床铺的灵石,怎么也就两三百枚,这靠宋翎小胳膊小腿地搬,怕是要累倒。 “哦,好。”寂夜赶紧答应着,展袖解开乾坤袋,将灵石一股脑地收进了袋子里,“那我先替你保管着,你要用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骨碌碌,一枚灵石滚到了妄语的脚边。 他俯身捡起来,握在掌心感受了一下,随后转眸望向宋翎,说:“居然还是上品灵石,你们微闾山什么时候这么大气了?叫我大长见识啊。” 灵石分为上中下三等。 这三者的兑换,大约是一枚上品灵石可换十枚中品灵石,可换百枚下品灵石。 上品灵石内蕴含着纯澈的灵气,只在极北之地的千落原产出,相当稀有。而且,因为它可以直接拿来吸收使用,所以同时也可以算作是一种灵宝。 中品灵石和下品灵石需要炼化,剔除当中的杂质,才能为修士所用。但因为这两种灵石相对比较好获得,所以是道门修士的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宋翎眨了眨眼睛,否认道:“不是微闾山的,是我自己的。” 第38章 晶玉 灵石是哪儿来的。 不重要。 总之妄语拿了从宋翎这儿得来的二十枚下品灵石,下了楼,换了两副入场铭牌回来。 而到了夜里,那个由妄语请来的大夫,鬼鬼祟祟地溜到了客栈里,一路遮遮掩掩地进了宋翎所在的客房。 “问题不大。”把脉过后,大夫拿袖子捂着嘴,小声说道:“比起这些小伤,她要紧的,是那碎成渣了的灵脉……以及不复存在的灵骨。” 尽管大夫特意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和肤色,又粗哑着声音,装作一副男人的模样,但她是女人的这个事实,宋翎和一旁的寂夜一眼就看出来了。 宋翎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个穿着青黑色麻袍的大夫,心里对她多了几分肯定。要是普通的凡人大夫,那肯定是看不出她灵脉碎裂、灵骨缺失的。 能看出来。 说明这个大夫是摸到了修道之门的。 “你有办法吗?”宋翎问。 大夫就像见了鬼似的,瞪圆了眼睛,后退几步,说:“您可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闲散大夫,平日里医一医头疼脑热的,可没法治您的这种毛病。” “红叶。”窗口的妄语出声打断道:“你放心,他们都不是那种会找你麻烦的人,若你能救,只管开口。是要药,还是要灵宝,他们自己会去解决,你只需要提供法子便好。” “我说过多少遍了,在外面别叫我名字!”大夫压着声音怒吼。 噗呲。 宋翎笑出了声。 红叶扭头,绷着脸对宋翎说:“救不了就是救不了,我是看在妄语的份上才过来一趟。你的这些小伤,我待会给你开药就好,至于你那灵脉和灵骨……看命吧,命数如何就如何,像我这样的凡人帮不了你。” “好的,谢过红叶大夫。”宋翎乖巧点头。 然后她就收获了白眼一枚。 一整晚,红叶都留在客房里磨药、煎药。 直到天亮时,她才端着两碗黑乎乎的粘稠药汁到宋翎面前,说:“一口气了吧,这药吃上三天,你的内伤差不多就能好全。” “诊费怎么结算?”宋翎问。 药汁咕嘟咕嘟,冒出了几个泡泡,恶臭难闻的味道顺势钻入了宋翎的鼻子里。 “你要给钱也可以,一百两黄金,给我灵石的话,我也收。”红叶面无表情地回答。 宋翎哦了声,抬手接过药,捏着鼻子,视死如归地仰头灌了两碗下喉。 呕—— 刚要扶着床干呕的宋翎被红叶两手一绞,整个人朝后仰去。 “吐出来可就没效了。”红叶一板一眼地说道。 桌边的寂夜抬手掩唇,侧身偏头对妄语说:“你请的这位大夫,似乎不是普通人,就刚才那一下,看得出修士的功底。” 但从修为上看,红叶的确只是普通人。 要么就是入道门未遂,要么就是跟宋翎一样,是碎了灵骨灵脉的人。 “算是吧。”妄语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她母亲是西镇的戚如休,二十年前生下她之后,是想领她修道的。结果戚如休在红叶七岁那年重病,红叶手边没有灵石为母亲疗伤,不得已之下,选择了……” 后面的话,妄语没有说完。 与戚如休相依为命的红叶当时不过七岁,她能做什么?就是卖了自己,也凑不到母亲要用的灵石。 最后,她只能以自己为引,将体内灵力悉数渡入母亲的身体里。 小小年纪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损耗,没几天,红叶的灵脉就彻底枯萎了,从此与道门再无缘分。 眼见着自己的女儿失去了踏上大道的机会,病情刚好一些的戚如休悲痛欲绝,没过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寂夜一听,差不多了解了红叶的身世。 “阿夜,给她钱。”宋翎勉强咽下喉咙口的药后,伸头喊了寂夜一声。 窗外天光大作。 红叶垂眸看着朝气满满的宋翎,不知怎的,心里一阵酸涩。 “好。” 后头的寂夜应了声,从乾坤袋里取了十枚灵石出来,放在桌上。 “药和药方我都放在那边了,你们之后照着我昨晚做的那样做就行了。有什么事……就让妄语找我,他知道我在哪儿。”红叶扭身走到桌边,把灵石塞进了腰间的袋子里。 她神情如常,仿佛没有听到忘语和寂夜刚才的议论似的。 “我送你。”妄语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敛眉搭眼地起身,跟在红叶身后。 “不用了。”红叶摇了摇头,说:“你不是等着参加灵宝大会的?还是赶紧琢磨琢磨怎么拍宝吧,那东西可是不少人抢。” 寂夜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问妄语为什么想参加灵宝大会。 送红叶出门之后,寂夜拉着妄语坐回了桌边。他盘着腿,一边给妄语倒酒,一边说道:“你要拍什么?说出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你打个掩护。” “晶玉。”寂夜回答。 噗。 噗—— 床上的宋翎与桌边的寂夜同时喷出了嘴里的液体。 所谓的晶玉,指的是常宁山上独有的一种先天灵宝。 这东西有多么珍贵呢? 常宁山在千落原的最北方,上山不能用灵力,全程得用脚走,并且山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天然险障,以及镇守常宁山的上古灵兽涂余。 换句话说,上常宁山九死一生,上去了,还不一定能找到晶玉,就算找到了,能不能下来也是个未知数。 晶玉有什么用? 传闻中,晶玉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但实际上并没有人这么用过。 纵观整个道门上千年的历史,面世的晶玉,一双手可以数得过来。 上一枚现世的晶玉,在三百年前被用在了西镇,只一枚就填补了西镇残缺的归一阵,将西镇的妖兽之王打回了万兽渊底下,为西镇弟子撤退赢得了良机。 而现在,妄语大言不惭地说要拍下晶玉。 “你疯了吧。”寂夜抬手在妄语面前晃了晃,随后拧着眉头说道:“要真有晶玉,只怕五镇的仙尊都会过来抢,而且是不要命的那种抢,你拿什么去跟他们争?” 不等妄语开口,寂夜又兜着袖子起身,转了几圈,说:“不行,既然这灵宝大会有晶玉,那我们得赶紧走,现在立刻就得走。” 第39章 修炼 可惜。 寂夜与宋翎没走得成。 一个是因为晶玉这事并没有外传,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另一个则是因为到午时的时候,看上去气色很好的宋翎突然口吐鲜血,直接陷入了昏迷。 妄语急忙去寻红叶。 留在客栈的寂夜则手忙脚乱地去煎药。 红叶匆匆赶到客栈后,先是给宋翎把了脉,却怎么都找不到宋翎昏迷的原因。无奈之下,红叶只能暂时答应守在宋翎身边,毕竟是收了钱的。 之后的两天宋翎一直没有醒来,而灵宝大会已经开始了。 既然没有办法离开,寂夜也就只能先跟着妄语前往灵宝大会,宋翎暂时交给红叶看顾。 在他们二人去到领导大会的时候,宋翎其实是有所感知的。 昏迷的这几天,宋翎一直在自己的识海中徘徊。对她而言,这里陌生得像是一块自己从未踏足的地方。 他找不到出去的路。 不光是路…… 在第一天的时候,宋翎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耳边虽然能听到松墨的碎碎念,但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触摸不到。 “试着吐纳看看?” “坐下来。” “别怕,我护着你,不会出事。” 而当宋翎照着松墨的提醒,开始吐纳运转周天,尝试寻找着自己体内并不存在的灵脉跟灵气时,她的眼前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球。 “对,没错,你就是要假装它们还在你身体里。” “上次吞了冉清秋那么多灵兽,你自己并非是全然没有收获的,但那些收获都藏在你身体里,你需要用自己的意识来调动它。” 松墨一直在鼓励宋翎。 他的确需要宋翎尽快恢复自保的能力,但更多的是他的私心,他从宋翎的身上学到了为人处世,学到了喜怒哀乐,所以他暂时不希望宋翎出事。 一吐一纳。 万千光华突然在宋翎的眼前展开,如泼墨般,眨眼间绘制出了万里山河,高山巍峨,飞泉挂峰,小溪潺潺,野竹青霭。 骤然看到如此景色,宋翎的心神恍惚了一瞬。她叹出一口气,起身环顾四周,略有些惊讶地问道:“这里……还是我的识海吗?” 的确,从前宋翎的识海里,景色虽美,却少了一丝真。 此时此刻呈现在宋翎面前的,却是可以媲美俗世山河的春和景明,叫人下意识以为来到了真实的世界。 “当然是你的识海,但也不仅仅是。”松墨回答道 松墨短暂地化出人形,跟在宋翎身边,一边领着她往前走,一边说:“你的灵骨灵脉被毁之后,识海坍缩,再难有从前的那般景象。所以,界外之地在你的引导之下,与识海融合在了一起。” 脚下踩着松软的土地,鼻尖嗅到淡淡的青草香。 感官具象化到这个地步,宋翎知道自己的境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虽说她现在还无法结丹,但只要她重修灵骨,想来可以直奔元婴境。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上回我吞掉冉清秋的灵兽,并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宋翎偏头看向人模狗样的松墨。 “嗯。”松墨点了点头。 “那你呢?”宋翎问。 这下松墨有些结巴了,脸色微红,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我什么?我不知道,我没有!” 直接否认。 宋翎瞥了一眼他的神色,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没关系,你吞了就吞了,对我来说,留在我体内,恐怕会让我爆体而亡。” 那就真有点得不偿失了。 只是,现如今松墨算是什么身份呢? 附庸?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松墨应该算是宋翎身体里的房客。 宋翎既无法杀死松墨,也没有办法去钳制松末的行动。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与松墨友好相处,遮掩它的身份,尽量让它不给自己带来麻烦。 最重要的是,不惹怒松墨。 谁知这位妖兽之王在极度愤怒的时候能做出什么事来。 好在,目前来看,松墨的脾气还算可以,并不是那种喜怒无常的类型。 “你不高兴。”松墨很肯定地说道。 宋翎点了点头,毫不遮掩地回答: “你是妖兽,我是修士,我们两个本就是对立的。现如今,我却不得不与你和睦相处,怎么看我都高兴不起来才是。而且,你的模样很有可能被其他修士认出来,我得好好琢磨个将你藏起来的法子” 糟糕。 说好要不惹怒松墨,结果宋翎情不自禁就说了真话。 宋岭急忙去看松墨的表情。 但松墨并没有不高兴。 他那长如鸦羽的眼睫扑闪扑闪,殷红的唇瓣开合:“我可以幻化出普通灵兽的样子,你喜欢哪一种?” “重点是你幻化吗?”宋翎瞪大了眼睛,带了点情绪。 “那重点是什么?”松墨老实地问。 从宋翎身上,松墨学了七情六欲,但不多,起码现在他就有点拿捏不准宋翎到底有没有生气。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青山脚下。 “重点是,我要怎么确保你不会伤害我。”宋翎斜了松墨一眼,撸起袖子准备爬山。 识海现在与界外之地融合,宋翎想从识海脱身,就得通过出去的门。 好巧不巧,门在山上。 尽管这里是宋翎的地盘,但因为她暂时还没有灵力,所以即便是知道门在哪,知道怎么去,她也没有办法凭意念移动。 说人话就是—— 她得用腿走上去。 抬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宋翎第一次对自己的体力感到绝望。 可有一点值得高兴,那便是爬山这一动作对宋翎来说,是一种基于灵识上的修炼。 等宋翎哼哧哼哧爬到山顶,外界已经过去了两日,正好是妄语和寂夜坐在灵宝大会大堂的时候。 红叶震惊地看着苏醒的宋翎,连忙摊手把脉。 只是,就像红叶不知道宋翎为什么昏迷一样,她同样也没有找到宋翎苏醒的原因。 “你感觉怎么样?”红叶问。 宋翎抿了抿嘴,回答:“感觉很好,就是有点渴,有点饿。” 确认女主是真的没事之后,红叶起身喊店小二送来了茶水和饭菜。 第40章 九香无忧散 宋翎狼吞虎咽地吃饱后,问:“寂夜呢?” “灵宝大会。”红叶起身收拾自己的药箱。 既然人没事了,她也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之前的药不能停,你昏迷应该不是药物的作用,具体什么原因,且容我慢慢研究。”红叶背上药箱,往客房外走去。 “诶,等等我。”宋翎赶紧汲了靴子追上去,说:“你带我去灵宝大会吧,我这刚醒,不认路,与其耗费时间去找,不如你带我过去。” 红叶抬眸看着宋翎,反问:“你看我像是很闲的样子吗?” 宋翎眨巴着眼睛,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昏迷,怎么样?这样你总该空闲时间了吧。” 事实证明,这个很有诱惑性。 “好。”红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松墨从宋翎的怀里探出头来,甩了甩,葡萄似的眸子滴溜溜直转,瞄着红叶时,还故意歪头扮了下可爱。 “这是什么灵兽?”红叶问。 “微闾山上的白狐。”宋翎随口胡诌。 反正都是白毛四只脚,长耳和毛茸茸的大尾巴看上去也差不多,又是幼兽形态,不认真看,谁看得出不是白狐? “我能摸一下吗?”红叶又问。 宋翎大方地将松墨提溜出来,放在红叶怀中,说:“摸,尽管摸。” 同时,宋翎瞪了松墨一眼,警告它不要乱来,乖乖配合。 见兽心喜的红叶轻轻抚摸了一下松墨的脑袋,感受着手底下松软绵柔的触感后,整个人看上去都放松了许多。 她们二人出客栈,转道后巷,没走多久就到了灵宝大会的门口。 “站住。” 守门的两个修士凶神恶煞地抬枪拦住了宋翎和红叶。 左边的修士问道:“有入场铭牌吗?” “能现在买吗?”宋翎反问。 “那就是没有了,哪来的穷酸鬼,有多远滚多远,别搁这儿玷污了你爷爷的眼睛。”右边的修士直接拿枪抵在红叶的胸口,神情不耐地申斥道。 红叶是凡人。 即便是被羞辱,她也不能当众顶撞修士,否则下场不可想象。 但宋翎就没有这种顾忌了。 她屈指弹开那修士的枪头,气势完全不属于他们二人地昂头说道:“开门即见天下客,你们这灵宝大会……平时不也得到处去卖入场铭牌?怎么这会儿倒清高起来了” 猝不及防地被怼,两个修士高举长枪,怒视向宋翎。 “我劝你们最好是放下长枪。”宋翎瞪了回去,“否则,等下有你们哭的时候。” 咻—— 长枪破风。 红叶吓得双手攥成拳头,紧张兮兮地看着宋翎。 不动不开口,就是红叶对宋翎最好的帮助了。 然而,红叶想象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因为那个修士的枪并没有刺中宋翎,而是被宋翎怀中的那只白狐给轻松地叼住了。 这种情况,多少有些侮辱人。 “我说过的,你们要再不放下枪,等会儿有的你们哭的时候。”宋翎眉头微挑,得意地说道:“出门在外,可不要以貌取人,多的是扮猪吃老虎的大能,不是吗?” 两个修士之所以敢出言不逊,不就是看红叶是个凡人,看宋翎身上并没有多少灵力波动。否则,但凡换个筑基期的修士过来,他们都不至于这么嚣张。 听到宋翎这么说,两个修士都有些慌神。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枪。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好了,现在我再问一遍,入场铭牌多少钱?”宋翎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问。 “二十枚灵石一副入场铭牌。”左边这个修士略有些尴尬地说道。 宋翎嗯了声,伸手往臂弯的松墨身上一摸,让它吐出一枚上品灵石来。随后在两个修士的目瞪口呆之下,随意地将那上品灵石抛在了他们手里。 “多的不用找了,赏你们的。” 说完,宋翎财大气粗地拽着红叶进了灵宝大会的门。 拿松墨的灵石,宋翎可没有半点心理压力。房客房客,那肯定是要付点房租的嘛,她拿灵石充作房租,理所应当。 松墨自然就更不在意了。 灵石对它而言就是几块破烂石头,要能拿来哄宋翎开心,那就是物超所值。 灵宝大会的这个院子里站了许多凡人仆役,院中是假山林榭,潺潺流水下游动着几尾金月锦鲤。院子两侧各有一条长廊,长廊檐下挂着不少夜明珠,风一过,光影摇晃。 宋翎和红叶跟着引路的仆役往内院走,走没几步,就看到了一个金顶红墙的小二层阁楼。阁楼的一层大门洞开,当中坐着不少奇装异服的修士,应该是西南滇道的散修。 进到阁楼内,宋翎瞧见右边有一道通往楼上的楼梯。 “两位是在这儿等散拍,还是上楼直接参与竞拍?”仆役佝偻着背,恭顺地询问道。 散拍,就是等楼上挑选完了,再端到楼下来,容底下这些钱不多的修士争抢,通常都只会剩下一些没人要的破烂。 不过,破烂里,也是能淘换到不少实用的宝贝的,所以参与散拍的人永远不会少。 “上楼。”宋翎抬眸道。 于是在一楼所有人的注视下,宋翎昂首挺胸地带着红叶踏上了楼梯。 此刻的二楼大堂里,参与竞拍的修士们已经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了,因为就在一炷香之前,八个修士分别站在大堂的八个方位,结下了密不透风的隔绝法阵。 “诸位,待会儿便是最后一件拍品了。” 站在圆形高台上的李三单手撑着身前的木桌,目光于堂内扫了一圈,随后继续说道:“这最后一件,可是绝品,为了诸位与我的安全,所以得先设下隔绝法阵。” 捏着入场铭牌的宋翎与红衣踩进大堂,没有被法阵排斥在外。 角落里的寂夜一惊,赶忙向四处张望的宋翎招了招手,小声喊道:“这里,这里。” 宋翎这才左转,朝寂夜走过去。 “当然,待会儿不管拍品被哪位贵客拍走,余下的人,都需要服下九香无忧散,忘记今日这种种。”李三噙着笑,从袖兜里取了个红色的瓷瓶放在桌上。 第41章 贻笑大方 这边宋翎刚刚坐下,那边大堂的侧门就走出来十几个黑衣侍从,一个个低眉敛眸,手里端着褐色的木质托盘,托盘上是和李三刚才拿着的一模一样的药瓶。 “拍了什么?”宋翎眼锋一扫,偏头询问寂夜。 寂夜咧嘴一笑,抖着袖子张开,说:“两段妖兽骨骼,你到时候拿着去找匠师做个戒指什么的,充当储灵的器物。” 被打磨得圆润透光的骨骼出现在寂夜的掌心。 “多少钱?”宋翎摸了摸,触手冰凉,是上乘品质。 “这个数。”寂夜抬手比了两根手指。 看寂夜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宋翎就知道,寂夜应该是跟妄语一起使了些手段,才能用这么低的价拿下来。 说话间,圆台上的李三已经开始拍掌,示意后头的人将拍品推到台前来。 所有人屏息注视。 那厚厚的红色绸布一掀,满室顿时被玉色的霞光充斥,再明亮的夜明珠也敌不过这青瓷莲花上托着的物件。 与此同时,暗香莹莹。 “是晶玉!” 议论声四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离开那个瓷莲花上的晶玉,淡粉色的边缘,极度纯净的内核,以及时刻变换着的外形。 晶玉,又名众生相,在不同人的眼里,它有着截然不同的形状。而只有在道心纯洁的修士眼中,它才能呈现出本真。 “我的娘诶,居然是晶玉!我今儿这钱是花得值了。” “天呐,我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晶玉!难怪要我们服下九香无忧散……这谁拍下,的确会招致祸患啊。” "这得花多少钱啊?五镇的仙尊岂不是会过来抢?" “放什么屁呢?仙尊能做那等腌臜事吗?退一万步讲,他们真想要,还能不出灵石买?” “就是。” “就是就是,而且今天咱们不还得服下九香无忧散嘛,到时候谁还能记得是谁带走了晶玉?找都没地方找去。” 有人想要趁机使用拓影符,将这屋内的场景给拓下来,却被守在旁边的侍从及时制止。 “诸位,两百灵石起拍哦,并不贵,且让我们看看最后是谁能带走这稀世的珍宝。”李三吊儿郎当地笑着,眼睛里满是促狭,“不管是谁,今日我们走出这门,就都将忘记。” 站在一角始终没有说话的常山道散修欧阳律突然开了口:“谁敢使用拓影符记录,谁便是与我常山道作对。” 这话一出,几个想要偷偷掏拓影符的修士都住了手。 常山道是以疯魔著称的,谁也不想参加个灵宝大会……还招惹上疯子。 “现在开始出价。”李三单手托腮,一掌拍在桌上,说:“半个时辰后结束,上不封顶,价高者得。” 话音刚落,就有人举手喊价。 “三百枚灵石。” 出价的是一个穿着红色斗兽锦纹袍的中年男人,他倨傲不已地环视在场所有人,随后在第二个开口之前,说:“上品灵石!” 如此,便意味着,价格已经出到了三万灵石。 开张大吉,李三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并招手让侍从去检查这位出价者,看他是否的确有三百枚上品灵石。 寂夜连忙侧身,小声给宋翎介绍道:“这是南镇茅山的执法长老,方旭,用一个字来形容他的话,那就是有钱。” “那是两个字。”妄语插嘴。 宋翎噗呲一笑,接着抓住寂夜的手一举,喊道:“三百零一枚上品灵石。” 这么一句话,成功让方旭瞪了过来。 显然,方旭早就知道自己那糟心的同门就坐在角落里,眼神投过来时,还带了几分鄙夷。 满南镇,谁还不知道寂夜穷? 现在在女人面前装阔,真是贻笑大方。 想到这儿,方旭双手抱臂,翘着脚冲李三说:“李三少爷,这位能不能付得起三百零一枚上品灵石,那可是个未知数。” 站在寂夜身边的侍从稍微躬身,颇有礼貌地说道:“请您出示证明,或是直接拿出三百零一枚灵石。” 欧阳律也站直了身子。 似乎只要寂夜拿不出,他就会立刻过来收拾人。 “放心,就用我那点。”宋翎小声提醒他。 寂夜被看得来了火,垂手一勾,以尾指勾着乾坤袋到面前的桌上,边取边说:“方长老开什么玩笑?如果拿不出来,我又怎会开口?” 真有?方旭狐疑地盯着寂夜。 然后他的眼睛就差点被闪瞎。 好家伙。 只见寂夜大气又潇洒地抬手一挥,便直接掏出了满满一桌的灵石,七色的灵光在晶玉的衬托下有些失色,却总归还是有一定的震慑效果。 方旭的脸顿时糗得如同猪肝。 “好,三百零一颗。”李三满意接茬喊出声。 晶玉这样的东西极具诱惑性不假,但同时也意味着风险,所以真正想要出价拍下的人并不多。 除开方旭和寂夜,在场只有三个人举过手。 一个是滇道的申无为,一个是海岱的龙见喜,一个则是太岳山的冯龙龙。 这三个人都是炼虚期的修士,看着装和玉冠,在宗门里的地位应该都不低。 而从他们屡次加价来看,他们一定是事先知道晶玉的存在,特意做了准备过来的。这也意味着,他们身后的宗门对晶玉是势在必得。 事实上,道门并非是铁板一块。 因为不管是哪个宗门,都想要成为道门魁首,占据更多的修炼资源,所以在对待晶玉这样的东西上,总是积极又谨慎。 若某个宗门真能凭借着晶玉救世,那么大难之后,这个宗门就能以此号令天下各宗,享受无上荣耀。 “就海岱和太岳山的过来了?看来其他宗门的消息并不灵通啊。”宋翎打量着举手出价的人,耳听得寂夜和妄语介绍,说:“还是说,这个李三怕惹祸上身,所以只通知了这么几个宗门。” 妄语点了点头,压着声音说道:“这个消息并不是李三故意放出去的,是需要凭本事打探的,所以不会有太多的人知情。” 此时,价格已经被抬到了八百枚上品灵石。 第42章 齐聚一堂 叶城,城郊。 两辆飞鹤形状的飞辇落在地上。 长安掸了掸衣袍,拂袖走下飞辇,随后抬眸看了一眼叶城的城墙,说:“这地方倒是许多年没有来过了,南边那般动乱,这里居然还能歌舞升平,不容易。” 麒麟并不懂长安的这些感慨,他兜着袖子,扁了扁嘴,问:“待会儿是先抢晶玉,还是先处理阿翎?” 原本他们两个还能到得更早,只是到了半路时,突然接到了师父苍华仙尊的掘地鼠传讯,另去了不周山一趟,这才耽误了时间。 去不周山,闯无边阵,最后得知叶城的灵宝大会上将出现晶玉。 这也就成了长安和麒麟此行的第二个目的。 “晶玉恐怕抢不得。”长安背手走在麒麟身边,解释道:“虽然举办灵宝大会的是个凡人,但这凡人身边有不下十个常山道的炼虚期修士,更有西镇青山的三位执法长老在暗中帮扶……” 真要上手去抢,那就是将微闾山摆在了这两个宗门的对面。 “不能抢,那你带够了钱没?”麒麟脑子简单,想到什么问什么,“人家都是做了万全准备过来的,肯定是下血本也要带回去,你我两个人,有没有那个本事两说。” 走到城门口时,士兵们毕恭毕敬地向他们二人一礼,请他们照常登记。 对这种一看就厉害的修士,守城士兵向来有灵活的应对态度。 两人入城后,只花了一会儿的功夫,就找到了办灵宝大会的院子,并在出示自己的微闾山身份牌之后,以十枚灵石的价格进了院门。 此刻,对于晶玉的竞拍,已经喊到了一千枚上品灵石。 这个价格,已经是不少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数目了。 出一千枚上品灵石的是龙见喜,他满意地看着申无为和冯龙龙那郁顿的神色,对于自己拿到晶玉已经是势在必得。 然而龙见喜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 吱呀—— 大堂的门开了。 在侍从的引领下,长安与麒麟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显然他们并不开心,这不是因为来晚了,而是因为在他们身后,另跟了三个衣着各异的秀美女子。 这三人以互不待见的表情,扭着腰肢跨进了大堂。 凤阳道的薛萍萍,风沙道的江一鱼,以及蓬莱阁的秀飞雪。 不大不小的厅堂里,几乎囊括了道门新一代的骄子。长安和麒麟自是不必说,像薛萍萍这样的年仅百岁的元婴修士,几乎不用扶乩定命,就能看到她光芒闪耀的将来。 江一鱼就更厉害了。 现如今风沙道能在当年中镇沦陷的地方立足,全都是因为江一鱼一人一剑屠戮了妖兽过万,杀得她的本命灵剑重铸了六次。 当然,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五镇的仙尊启动大阵,堵住了万兽渊,所以江一鱼杀了妖兽,也不会再有新的生出来。 至于秀飞雪。 这位主要是漂亮。 青丝如瀑,腮凝新荔,眉如娥月,眼含秋水。 一颦一笑皆是绝色,一举一动满载风情。 蓬莱阁将秀飞雪捧成自己的宗门脸面,以此在俗世里招揽到了无数弟子。好几次道门开山纳新里,蓬莱阁这个散修宗门都胜过了五镇。 “我没来晚吧?”秀飞雪娉娉婷婷地走到李三面前,抬眸问道。 李三脚一软,当即跪在了秀飞雪面前,脸上潮红泛起,嘴皮子哆嗦了几下,说:“不晚,不晚,现如今晶玉已经拍到了一千枚上品灵石,只要飞雪仙子您出得起价,那就能带走它。” 饶是中了秀飞雪的媚术,李三的爱财原则也还是没有破。 “有点棘手。”宋翎坐立难安,伸手扯了扯寂夜的袖摆,小声说道:“阿夜,给我改头换面。” 寂夜还没动,宋翎怀里的松墨就钻了出来。 它那长如蛇尾,蓬松如柳絮的长尾在宋翎的脸上一扫,宋翎的五官便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什么变动,但已然与宋翎原本的长相搭不上干系了。 “如此,那我便出个一千一百枚灵石吧。”秀飞雪拂袖坐在圆台右侧,杏粉色的裙摆成了整个厅堂里仅次于晶玉的夺目存在。 “一千二百枚上品灵石。”江一鱼抱着自己的灵剑,冷冰冰地出声说道。 长安和麒麟这会儿正在打量厅堂里的人,可惜,他们看来看去,并没有找到宋翎的身影,更没有看出半点异样。 “一千三百枚上品灵石。”薛萍萍白了江一鱼一眼,脆生生地高喊道。 最先退出这场争夺的,是方旭。 但方旭一看到寂夜那满脸坏笑,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手一拍,指着寂夜说:“你小子,出门在外不帮着师叔,还在这儿胳膊肘往外拐地与女人厮混——” 唔! 方旭的话,没能说完。 寂夜的剑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方旭的眼跟前,如果不是欧阳律及时掠身过去截停,方旭这会儿已经成了秃头老道了。 “我已经不是南镇的人了,阁下也就别再一口一个师叔自尊。”寂夜不悦地睨着方旭,手腕一转,剑就从欧阳律掌心抽出,飞了回来,“今天看在常山道的面子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下次若再敢这般嘴贱,我就让你尝尝嘴贱的滋味。” 咚。 方旭身下的椅子不知怎的突然碎成了渣滓,他跌坐在木屑中,脸色煞白,还没有从寂夜的余威中回过神来。 松墨在宋翎怀里伸了个懒腰,盘着身子,慵懒地说道:“坏东西。” “你少出手。”宋翎伸手揪了一把松墨的耳朵,眼角余光一直盯着长安和麒麟,声音缓而低沉,“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我就把你片了!” 隔得这么近,万一让那些人看出来了,宋翎就是换个头,也会被揪出来。 “好,目前价格出到了一千三百枚上品灵石,还有谁想要继续出价?”李三从媚术中清醒,但说话时,仍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一千五。” 出价的,是坐在寂夜身边的妄语。 这是他全部的身家,是他过去百年卖命攒下的积蓄。 第43章 财大气粗 从寂夜的口中,宋翎听说了妄语的故事。 两个痴情人的故事。 原本妄语有个青梅竹马的道侣,名叫白玉梅,与他同为凤阳道的弟子。在三百年前的那场兽潮中,白玉梅被妖兽卷下万兽渊,生死不知。 妄语准备了很久。 他原本是想要等自己突破化神期之后,再带着万全的准备下万兽渊寻人。 然后—— 林子归就回来了。 有了林子归这个先例,妄语更加确信白玉梅没死,所以加快了自己的准备过程,打算趁早下去。之后,便是妄语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晶玉的存在,另生出了想要用晶玉为自己开路的心思。 一举两得嘛。 用晶玉下万兽渊,说不定能给中镇的万兽渊再加上一层枷锁,如此对道门对俗世,都是好事一桩。 “一千五怕是不够。”宋翎小声对寂夜说道。 “当然不够。”寂夜用嘴努了努抬手的江一鱼,“我估摸着今天得是她带走晶玉,不然,她那把剑不会善罢甘休。” 拍不着,那就抢。 “常山道的人能同意?”宋翎转眸瞥着欧阳律,小声嘀咕:“要是坏了这灵宝大会,欧阳律只怕是第一个不同意。就是不知道……江一鱼和欧阳律哪个更胜一筹。” 被点到名的欧阳律冷眼斜了宋翎一眼,似乎是在警告宋翎,不要在背后议论他。 “两千。” 秀飞雪抢在江一鱼之前,抬起纤纤玉指,喊道。 江一鱼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她紧了紧怀中的剑,看上去有点想动手了。 “接下来不管谁出价,我都在他的价格上加一百枚灵石。”薛萍萍说完就瞪了妄语一眼,意在提醒妄语,凡事以凤阳道为先。 散修之所以为散修,是因为他们并不如五镇那样,有极强的宗门归属感。 当然,常山道这样的疯子聚集地另说。 出门在外,妄语这种弟子能叫薛萍萍一声师姐,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尊重了。薛萍萍现在想用凤阳道来约束妄语,着实是有些拿修为在压人。 “没有你这样出价的,薛萍萍。我告诉你吧,今天这晶玉,无论如何我都会带走。”秀飞雪红唇一勾,娇媚地托腮笑道:“再说了,你们凤阳道有几个子儿?便是搜刮了你们整个宗门,也比不过我蓬莱阁一根手指头。” 蓬莱阁居于西海之上,有着枚数不尽的灵兽资源,天然就胜过许多散修宗门。 要不是蓬莱阁易守难攻,早在道门建立之初,这儿就会变成西镇的附庸。可惜如今西镇弟子大多如丧家之犬,而蓬莱阁却还能显赫人前。 “有钱又如何?那也得有命去拿。”江一鱼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蓬莱阁今天过来了三位炼虚期的长老,很好,我们风沙道也有三位炼虚期的长老候在门口。” 比人多? 单枪匹马过来的薛萍萍深呼吸了一口,余光睨着长安和麒麟,说:“你们这是想要买不成硬抢?看来是不把常山道的欧阳律道友放在眼里了。再说了,微闾山的两位道友可还在这儿,几位不想听听他们出价多少吗?” 耳听得薛萍萍祸水东引,麒麟摊手耸肩,无奈道:“我们就是过来凑热闹的,几位大可不必在意我们,我们没钱,只想看看这最后到底是怎么一个分法。” 意思是,有人抢,那微闾山也就跟着抢。 “两千一百枚灵石。” 突然,角落里响起一声。 是妄语。 在宋翎的授意下,妄语鼓起勇气,抬起了手。 “你有个屁的两千一百枚灵石。”薛萍萍恼火得紧,手一指,对欧阳律说道:“把这人先赶出去吧,他就是个穷光蛋。” 不配合的同门在薛萍萍眼里,还不如敌人。 欧阳律紧绷着面皮,走到妄语身边。结果他还没开口,妄语就先将宋翎递来的灵兽往桌上一甩,甩出满桌的灵石来。 华光再度散开。 第二次了。 地上的方旭拍了拍屁股起身,一边往外跑,一边鬼喊鬼叫道:“你们疯了,你们这是疯了,两千一百枚灵石都够老子破镜了,老子不跟你们玩了。” “送客。”李三眼睛都没抬一下,示意一旁的侍从开门,让方旭出去。 紧接着,他笑吟吟地拊掌,说:“介于今日这竞拍者众多,所以咱们的竞拍时间暂时不做约定,且看看是哪位仙长能有如此机缘,得到这枚晶玉。” 即便李三摆明了要狠赚一笔,在场也没人提出异议。 不出价的是想看热闹,出价的则都抱着势在必得的心理。 薛萍萍很想揪着妄语的衣服,质问他怎么就发了横财,怎么就这么跟她过不去。但现在周围人这么多,薛萍萍还得端着架子,免得被看出慌乱。 是的。 她也没钱了。 但出门时,师父再三叮嘱,一定要抢到晶玉,她不能有负师父之托。 起初薛萍萍的师父是想自己出宗门,亲自来一趟叶城,但他一想到自己的动向通常被其他几个老家伙看在眼里,迫不得已又改变了想法。 还是小辈出面的好。 掩人耳目之余,还能混淆视听。 “两千二百枚灵石。”江一鱼抬手。 “三千枚灵石。”秀飞扬拨弄着指甲,不甚在意地喊道。 此价一出,满座哗然。 三千枚上品灵石,那是可以建一处散修宗门的本钱了!蓬莱阁真要能拿出这么多,来年的纳新大会,只怕又要胜过其他宗门一筹了。 “好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可以出更多了吧?”秀飞雪施施然起身,手已经伸向了李三面前,”早认输多好?这不上不下的,真是丢人。” 李三抱着青瓷莲花台退后一步,含笑道:“仙子莫急,在喊出价格后,还得等上一盏茶的功夫,如果真无人再往上加价,咱们还得走拍品的契约。” 秀飞雪额角直跳,不太高兴地横了李三一眼,直把李三看得脚肚子发软。 “急什么?”江一鱼抽剑,拦在秀飞雪身前,冷笑道:“你光喊价格了,却没让人检查你有没有那么多灵石,这恐怕有点不合规矩吧。” 第44章 施恩 “我蓬莱阁还能作假?”秀飞雪鼓着腮帮子,跺脚瞪向江一鱼,说:“江一鱼,我忍你很久了!你是存心与我作对不是!你们风沙道要在晶玉做什么?我们蓬莱阁可是一心为苍生着想。” 不得不说,美人娇嗔,的确有那么几分令人动容。 更别说秀飞雪浸淫媚术,术法早就刻在了骨子里,连头发丝都带着蛊惑的意味。 宋翎揉了揉胸口,心头有些发闷。 “还要继续抢吗?看这场面,你就算抢了,她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寂夜同情地望了一眼妄语,叹息道:“可惜了,原本还以为这事十分隐蔽,没想到招来了这么多人。” 以妄语的财力,基本和晶玉告别了。 “抢啊,为什么不抢?”宋翎搓了一把松墨那不情不愿的毛茸茸脑袋,说:“要是拍下来晶玉,却带不走它,那么常山道的人就要为此负责。” 灵宝大会的招牌也会折了。 “我出五千枚灵石。” 其后,宋翎慢条斯理地抬手,说出了令在场诸位惊掉下巴的价格。 “这是谁?” “好像和刚刚那个直接拿出几千枚灵石的人是一桌的。” “也是凤阳道的?凤阳道怎么突然这么有钱了。” “天哪,今天这豪气的人怎么这么多?” “咱们这钱可没白花,不光见着了晶玉,还见着了这么多人喊出天价,将来就是出去了,也有的说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四起。 宋翎眯眼一笑,迎上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说:“钱嘛,我们有的是。不为别的,只是与蓬莱阁的道友一样,一心只为天下着想。” 不光在金钱上碾压了所有人,还跟着站在了道义这一边。 秀飞雪气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她怒极反笑,转眸扫了江一鱼和薛萍萍一眼,讥讽道:“瞧瞧,人家可是直接出到了五千枚灵石,几位是不打算往上加了?怎么不做声了?” “说话啊。” “哑巴了?刚才不是还能说会道的吗?” 满厅安静得只剩下秀飞雪的呵斥。 薛平并不说话,是因为她想着,自己到底与妄语是一个宗门的,妄语要是拿下了晶玉,到时候她私下里还能与妄语商量商量,所以没必要在外人面前撕破脸面。 而江一鱼不说话,是因为她看到了那个喊价的人怀里的灵兽。 很奇怪的灵兽。 刚才江一鱼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些人几次取灵石都是从这个灵兽的身体里取出来的。什么灵兽有这等本事?江一鱼闻所未闻。 对于自己无法把控的事,江一鱼总是多几分慎重,所以她决定暂时按兵不动,想要看看这个人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三个人里有两个人沉默,秀飞雪就显得格外滑稽。 哪怕她是个美人,这会儿也只能是个滑稽的美人了。 “五千零一枚。”长安突然抬手。 站在他旁边的麒麟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急忙回头去看他,说:“你疯了吧你!” 就是把微闾山掏空了,也拿不出五千零一枚灵石。毕竟灵石的用处很多,不管是流通还是自用,都是需要调度运转的,哪有一次性能拿出这么多灵石来的。 “她怀里的灵兽有鬼。”长安侧头,在麒麟耳边低声说道。 眼尖的两个人已经看出了松墨的猫腻,只不过一个决定静观其变,一个决定火上浇油。 “你拿得出五千零一枚灵石吗?”妄语愤愤不平地起身问。 长安却只是微微挑眉,抱臂道:“我拿不拿得出来,不得先看看这位道友的吗?毕竟她在我之前出价哦。” 欧阳律已然来到了宋翎的面前。 “请出示凭证,否则,将视你扰乱秩序。” 显然,欧阳律也不相信宋翎有五千枚灵石。 当。 宋翎抬手,腕间的镯子撞在桌子角上,袖袍跟着飞舞,堪堪盖过了身前的松墨,随后弯眸一笑,说:“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都已经豪迈过两次了,还是有人不信我的底气。” 叮铃哐啷。 一阵巨响过后,整个大堂内堆满了流光溢彩的灵石。 方才妄语出价两千时,还只是意思意思,摆了几百枚出来让侍从确认。这一次,宋翎居然是真的一次性甩出了五千枚! 五千…… 那是五千枚上品灵石,不是五千枚白菜啊! 坐在大堂里的众修士有些情难自已,纷纷吞咽着口水,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神不往脚边手边的灵石上瞟。 谁也不敢动小心思。 不说常山道的人就在旁边看着的,便是灵石本身,也浮动着有主的标记,寻常修士擅自据为己有的话,便会被标记身份。 圆台上的李三这回是真走不动了,他坐在灵石堆里,一只手抱紧晶玉,另一只手则一个劲地抚摸着身边的灵石。 寂夜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脸,小声说道:“有点过了,你就不怕他们发现你的身份?” “这叫反其道而行之。”宋翎得意地眨了眨右眼,解释说:“我越张扬,他们就越是料不到我的身份。此时在他们的心里,我应该是病体沉疴的废物丫头,又岂会是一个一掷千金的豪气修士?” 也不是没有道理。 想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后,寂夜还真有点佩服宋翎的脑袋瓜。 “多、多谢。”妄语在旁边小声嘀咕,心里感动得只冒泡。 “别谢,我可不是为了你。”宋翎抬手打住妄语的絮絮叨叨,说:“你且记住,这是我花了灵石买来的,你要用,那就是承我的情。” 五千枚灵石的情。 是个人都得被压垮。 可宋翎就是要施恩,要施重恩,要哪天微闾山来抓她时,有许多人愿意拼了命救她。 明知宋翎有所求,妄语的眼睛还是红了。他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握紧,嘴里保证道:“往后……往后刀山火海,我妄语绝不退缩,任凭道友吩咐。”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秀飞雪不满地喊道:“这晶玉可还没敲定,别以为就是你们的了。” 喊完,秀飞雪泄愤似的,抬脚踢开了面前的灵石。 “我退出。”薛萍萍跟着用脚拨开灵石,坐到了一旁的空位上。 第45章 消失 江一鱼摊手,跟着坐下,嘴里说道:“我钱不够,我也不拍了。” 一时间,厂场上还站着的,就只剩长安与麒麟了。 “我是不知道这要怎么继续往下拍。”麒麟认栽地耸了耸肩,说:“咱们再这么往上推,也没有她多不是吗?” “她这些灵石应该是真的。”长安垂眸看了下身边的灵石,悄声说道:“但来源有问题。这上面浮着一层淡淡的生冷气息,不像是人的。” “你的意思是……”麒麟眯了眯眼睛,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个出手阔绰的女修。 长得平平无奇。 穿着也看不出是哪门哪派,说不定是哪个山头的散修。 但散修又岂会这般阔绰。 总之,这人十分古怪。 “那你说怎么办?”麒麟小声问道。 “让她拍。”长安瞥了一眼江一鱼和薛萍萍,说:“我看她们也都是这个态度,且看这人拍下之后,那几个人会怎么办。” 然后—— 在多方的顾忌之下,这晶玉竟是真叫宋翎给拍下来了。 按规矩,定了晶玉的主人之后,那其他人就要服下九香无忧散。可偏偏场上剩下的秀飞雪等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也都不打算服药。 “这东西我蓬莱阁势在必得。”秀飞雪说着,抬手并指,掐诀施术。 江一鱼更快。 几乎是在宋翎拿到晶玉的那一刻起,江一鱼就抽剑点在地面上,结成了一个无法轻易出入的限制法阵。 剩下的薛萍萍倒是没什么动作。 她看了一眼欧阳律,琢磨了几下,往妄语那边走了几步,说:“你我联手,今天才有可能将这东西带出去。” 可以说是趁火打劫了。 表现出攻击欲望的不止是江一鱼和秀飞雪,站在靠门位置的长安默念言咒,扬手招出雷云,麒麟则后撤半步,展袖荡出数道青色的灵力波纹。 大堂转眼间成了牢笼。 雷霆滚滚,飞沙走石,暴虐的灵力震荡得屋子都开始摇摇欲坠。 欧阳律想也没想就抱起了昏死过去的李三,几方衡量,最终从右侧秀飞雪这最薄弱的一处冲了出去。 灵宝大会的招牌今天是砸定了。 所以欧阳律觉得,还是先把李三给救了比较好,免得到时候李三出了什么事,李家人还要来找他的麻烦。 虽说欧阳律不怕李家,但常山道现任宗主渡厄仙尊是李家的祖宗,有他在,欧阳律多少还是要给点面子,照顾下李三。 可就在他们三方势力于堂内交手之时,最应该出现在这儿的宋翎却不见了踪影,不光是宋翎不见了,一旁的薛萍萍和那女修身边的三个人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长安回头问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麒麟掌心的青色光晕还在扩散,但他已然找不到宋翎的身影。 秀飞雪眼看宋翎消失,当即抽手,冷笑道:“没想到她还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看来……也不是看上去那样废物嘛。” “我要是你,只怕笑不出来,”江一鱼扫了秀飞雪一眼,利落抽剑,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大堂。 说到底,大家都是想要强行夺宝。 那夺得了宝贝的女修这会儿逃了,不管是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起码他们不需要再互相争夺,接下来只要谁先找到那个女修,谁就能得到宝贝。 见秀飞雪和江一鱼都走了,长安也跟着收手。随后他扭头,对麒麟说道:“你的捆仙诀不要停,趁着她的气息还浓,我们直接找过去。” 麒麟的捆仙诀有两重功效。 一个是在一定范围内限制周围其他人的灵力吐纳,另一个就是可以锁定想要追踪的对象的气息。 这法子原本可以用来找宋翎,但宋翎从微闾山离开时,灵力全无,麒麟就算想尽了办法,也没能驱动捆仙诀。 “我总感觉这人的气息有些古怪。”麒麟拧着眉头说了句。 但这一时半会儿的,他根本想不起来古怪的地方在哪,也就只能作罢,跟在长安身后出了屋子。 事实上,宋翎没有走。 在秀飞雪抬手的那一瞬间,宋翎便及时开启了界外之地,只不过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薛萍萍这厮居然拽着忘语的裤腿子,一起过来了! “我们四打一,优势在我。”宋翎一挑眉,气势高涨地看着薛萍萍说道。 尽管宋翎现在没办法做到用思绪去控制界外之地的一草一木,但随着她的开口,四周茂密的树木还是疯狂摇动,远处的天边甚至闪过了几道闪电。 “可能打不过他。”妄语讪讪提醒:“她能以元婴期巅峰的修为名扬天下,是因为她是凤阳道千年来,唯一一个学会请神令的人。” 换句话说,凤阳道所有前辈都能被薛萍萍召过来。 死的活的都可以。 妄语上次看到薛萍萍使用请神令,还是十年前,那时的她就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请十位炼虚期修士,现在的话,估摸着应该是更强了。 “那怎么办?”宋翎有些头大。 寂夜反手拔剑,身子微微伏地,说:“管那么多?打就对了。” 对面的薛萍萍这会儿还在打量周围。 猝然被带进界外之地,薛萍萍倒没有多急,甚至在从容平静之余,还有那么些的好奇。她好奇自己面前的这四个人,谁才是界外之地的主人,也好奇刚才用的什么法子,竟连术法波动都没有。 四人中,只有沉默不语的红叶最慌。她一个人凡人,阴差阳错地被牵扯到这种修士乱斗的局里来,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 “我说……”红叶紧张兮兮地拉了拉妄语的袖子,略有些不安地说道:“能先让我出去吗?等我走了,你们再打,行吗?” 早在最开始竞拍的时候,红叶就想溜了,可惜一直没插得上话。 “放心,我跟你差不多。”宋翎回头,说了一句并不如何能安慰到红叶的安慰话。 风突然在这一刻停下。 薛平平转眸看向宋翎,说:“你们拍下晶玉只是为了成全妄语,不是吗?凤阳道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到时候我们会另外派一个人陪着妄语下去,算是一次合作怎么样?” 第46章 遭了 “不怎么样。”寂夜冷冰冰地拒绝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吗?等你们跟着下去,事情就由不得妄语同不同意了。” 万兽渊底下危机四伏,妄语身边还要再跟一个心思叵测的人,那别说救人了,就是自保都要费些心神。 “你这是在我们的界外之地,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大底气,想要与我们谈合作。”宋翎跟着说道。 与此同时,妄语看到宋翎背在身后的手,意会到了她的意思,与红叶一道,开始慢慢往后退。 “我并不觉得,这个界外之地对我有威胁。”薛萍萍十分自信地抬起下巴,说:“你可以选择不与我合作,但惹恼我的下场,我想……妄语比你们更清楚。” 只见薛萍萍双手微抬,掌心各升起了一枚凤阳道赤红色的玉如意。 半空中,宋翎好不容易凝结到一起的雷云被薛萍萍轻松震散。紧接着,她屈指一弹,掌心的玉如意便像两道赤红色的闪电,以破万军之势,直冲向拔刀上前的寂夜。 当—— 金戈相交之声。 剧烈的震荡自寂夜的脚底扩散,宋翎一个没站稳,便摔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松墨探出头来,黝黑的眸子关切地望着宋翎。 它转头望向与寂夜打得火热的薛萍萍,又嘻嘻笑道:“我帮你吃了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宋翎冷声拒绝。 妖兽都是靠吞噬成长的,宋翎并不希望松墨强大,起码现在不要。 “但你不要我帮忙……你们两人加在一起,可都不够她看的。”松墨蜷着身子,将尾巴缠绕着脑袋边上枕着,以一种相当舒服的姿势趴在宋翎的坏怀中。 “她的目的不是杀我们,而是抢夺晶玉。”宋翎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泥巴,起身说道:“只要我把晶玉藏起来,她找不到,也就不敢杀我们。” 一步步后退的妄语与红叶眨眼间消失在了原地。 带走他们的并不是宋翎的灵力,而是她预先丢在地上的那枚灵骨碎片。这是唯一一个能在这界外之地来去无踪的东西了,宋翎现在将它交出去,差不多是把命交在了妄语的手上。 刚刚还胜券在握的薛平平,这会儿就有些头疼了。到底是在别人的界外之地,她的灵力投散出去,便如泥牛入海,根本没有回应,自然也就无从去追查妄语到底去了哪? “还打吗?”一剑砍散薛萍萍招来的摄神灵体,寂夜喘了口气,说:“你若是还要继续打,我便奉陪到底。虽说我难以胜你,但不代表你能赢得轻松。” “晶玉和人我藏在了不同的地方。”宋翎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故意诓骗薛萍萍道:“你能请神又如何?在这里,我能缩地千尺,甚至能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送人出去,一如你进来的那样。” 光是无声无息地开启界外之地这件事,就已经算得上是宋翎骗人的本钱了。毕竟,就连海岱的那些内门弟子,都或多或少会留下些许的痕迹。 听到这话,薛平平第一次认真地审视宋翎,并在短暂的沉默后,说:“好,这交易怎么做,你来说。” “若要我们说,那就是这交易就没得做。你们什么也没出,就想着在事成时分一杯羹,凭什么?当我们是冤大头吗?”寂夜好不客气地说道。 宋翎没说话。 她在等。 灵骨碎片承载着望雨和红叶已经快要逃到界外之地的门口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宋岭并不知道门外是哪儿,也不知道是否安全。 毕竟上一次走那门出去,宋翎就直接从客栈落到了重伤倒地的寂夜身边。 或许这是因为宋翎并没有灵力,所以她无法控制界外之地内的一切,包括山顶那道门的背后是哪儿。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跟着妄语下去的话,绝不会做任何阻碍他的事。”薛萍萍似乎是想要以和为贵,且在开口后,主动收敛了掌心的灵器。 宋翎笑了,无不嘲讽地驳斥道:“别跟我保证,保证这种话我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也实实在在的吃过几回苦头。” 微闾山的师兄们…… 哪个不是跟她保证过? 到头来,还不是拿她当替身,只想着要她出让身体。 “说得好。”寂夜侧身鼓掌,接着斜望薛萍萍,补充道:“东西是我们真金白银买下来的,现如今交给妄语,那就是只能给妄语去用,旁人无权置喙,也插不得手。” 以寂夜的立场来说,他只是为了帮助朋友,所以并不会去考虑凤阳道和其他宗门,是不是真的想要拯救苍生。 “你们疯了吗?”薛萍萍的神色有些不耐,声音略微拔高:“若你们将晶玉交给我,我必将率领凤阳道冲在第一线,将南镇的妖兽之王完全镇压下去!届时便是四海皆清,天下太平!” 薛萍萍说得慷慨激昂。 但作为听众的寂夜与宋翎,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波澜。 “妖兽而已,杀干净就好了。”寂夜面无表情地说:“我此行本来就是要去南镇诛杀妖兽,杀几年杀不完,那就杀上几十年。” 而宋翎呢? 她抬手盖在胸口,将松墨的脑袋给摁了回去。 事实上,宋翎敢帮着妄语拍下晶玉,最重要的原因还是—— 作为妖兽之王的松墨不在南镇,在她的手上,所以其他人就算拿了晶玉去南镇,也找不到妖兽之王可以镇压。 兜兜转转,最后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像寂夜说的那样,杀光其他的妖兽。只要杀妖兽的速度超过妖兽的出生速度,道门就能暂时控制局势。 “你们果真是疯了。”薛萍萍看寂夜和宋翎无可救药,旋即扬起手臂。 一条红色的光晕于薛萍萍掌下浮现,光晕中密密麻麻全是细小而四肢俱全的人形飞虫。随着薛萍萍舌尖吐出一个‘去’字,人形飞虫便乌泱泱冲向了寂夜和宋翎。 要死了。 宋翎感觉到自己的脚开始酸软无力。 那些光似乎还有麻痹的作用…… 连寂夜都迟疑了几下,才开始挥剑劈砍。 第47章 扮猪吃老虎 雾灵图册刷的一下自寂夜背后腾空,一连数道朴器被召出。 飞剑凌空。 磅礴的灵力形成了千层巨浪,在扫荡薛萍萍那人形飞虫的同时,为后头的飞剑撕开了一条裂缝。 “且让我来领教领教吧!”寂夜震声高喝,整个人凌空而起。 宋翎这时候才看到,寂夜的舌尖已经咬出了血,他正是用了这样的方式才快速清醒,从而对薛萍萍做出反击。 眼见自己的招式被破,薛萍萍居然直接掐诀,请来了两位身影飘忽无形的前辈。左边这个白发长须,身高八尺,精神矍铄,右边那个削瘦矮小,两眼如绿豆,脸上无毛。 “且让老夫看看,是哪个无知小儿胆敢冒犯风沙道天才!” “呔!兀那小二,还不束手就擒!” 两位一开口,声音便带有浓重的威压,震得寂夜那几道朴器抖动着停了下来。 “他打不过的。”松墨慵懒地抬起眼睛,看向寂夜,说:“对面那个看上去只有元婴,但架不住人家根骨清奇。”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宋翎面无表情地捂住松墨的嘴,随后退了几步,争取不给寂夜拖后腿。 两方交战,有顾虑的那一方,自然而然就落了下风。 “你退这几步没用。” 松墨再次瓮声瓮气地开口。 宋翎垂头瞪了它一眼,一边盘腿坐下,一边警告道:“看在你不想弄死我,而我又弄不死你的份上,请你安静点。知道人和妖兽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吗?那就是妖兽趋利避害,而人有感情。” 有感情,所以想要为之拼命的东西。 当然,此刻的寂夜也还没到那种拼死拼活,一定要拦下薛萍萍的程度。只不过他表现出这样的决心时,薛萍萍多少会斟酌衡量一下。 换作是妖兽……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就宋翎的认知里,绝大部分的妖兽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可能也就高阶妖兽能演化出类人的情绪,但同时也还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像松墨这样,短短几天就能快速学习进化的类型,恐怕只有同级别的妖兽之王才能达到。 “人有什么好的?”松墨不服气地哼唧了一声。 对面的寂夜已经祭出了六把朴器,每一把都给那半空中的两道灵识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可他自己身上也已经多处受伤,手臂外侧更是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半空中,六道闪烁着金光的法阵包围住了寂夜。 以两道灵识体的本事,原本是不至于打得这么焦灼,毕竟修为境界摆在这里,即便只是灵识体,收拾寂夜也绰绰有余。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管是灵识还是薛萍萍,都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哪怕是绝杀的灵阵,砸在寂夜身上时,也只是普通杀伤力,并不足以对寂夜一击必杀。而当薛萍萍支撑请神令越久,她的疲累就越严重。 “我体内的灵力为什么始终是虚浮的状态?”薛萍萍小声问道。 长胡子的灵识体斜了她一眼,说:“老夫哪儿知道?你请老夫来,可是要付灵石的,哪怕没打过也要。” 没错。 凤阳道的请神令在请活人的时候,是需要向其支付灵石或其他宝物作为报酬的。 若是死人,那就不需要了。 然而请死人的风险要比活人大许多,倘若请神令主体有灵力不继的情况,那么她就有可能被其反噬,甚至被夺舍。 眼下是在别人的界外之地内,所以薛萍萍谨慎地选择了召请活人。 另一个灵识体倒是没有这么市侩,在琢磨了几下后,猜测道:“这里毕竟是其他人的界外之地,你进来之后虽然没有立刻被限制行动,但你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你受到的影响肯定也就越严重。” 意识到这点之后,薛萍萍立刻选择了速战速决。 她抬手化剑,与两道灵识一起攻向寂夜。 三处杀机。 六道限制身法的法阵。 此时的寂夜似乎是在劫难逃了。 就在薛萍萍掠至寂夜身前,以为自己这一剑必中时,她的脚下突然生长出了足足有小臂那么粗的藤蔓。藤蔓卷着她的脚,一路升高,将她托举到了半空中。 “你没有发现吗?你在靠近我。”寂夜咳嗽了几下,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上却挂着笑容,说:“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 一开始薛萍萍谨慎且小心,所以她始终与寂夜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哪怕在招请灵识,稳占上风之后,薛萍萍也并没有贸然靠近。 事实证明,薛萍萍的不靠近是对的。 她想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后头的宋翎正满头大汗地默诵着言咒,眼睛则一瞬不瞬地盯着半空中的薛萍萍,在她想要继续挥剑时,另生出两道藤蔓锁住了她的手脚。 藤蔓上有刺。 尖锐的刺直接扎进了薛萍萍的血肉中,如蚂蟥那般,努力汲取着薛萍萍的灵力。 随着主体被钳制,两道灵识体也开始破损闪烁,最终只来得及将一道灵音浪涛打在寂夜的肩头,便散做了漫天星辉。 劲敌消失,放松心神的寂夜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 “你什么时候设下的?”薛萍萍有些不甘心地问。 宋翎驱动体内那些许的灵力,运转几个周天,确保藤蔓的坚韧之后,才起身走向薛萍萍。 灵力是宋翎通过藤蔓从薛萍萍手上抢来的,由于不是宋翎自己凝结吐纳而成,所以她的吃力程度要远超寻常使用。 才走这么几步,宋翎的额头上就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装出一份淡定自若的样子,略微抬头,开口回答道:“你从来都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又岂会看到我做的准备?哪怕在确认界外之地是我的之后,你也没有多么重视我,不是吗?” 薛萍萍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的确,以薛萍萍的本事和手段,根本不需要将一个灵力波动几乎没有的人当做对手。故而从进入界外之地起,薛萍萍真正提防的,永远只有寂夜。 现在看来,寂夜不过是个幌子。 这个宋翎…… 是个扮猪吃老虎之辈! 第48章 逃出生天 不知道自己被形容成猪的宋翎抱着手臂,与薛萍萍商量道:“现在,你已经没了动手的底牌,不如趁早离开,怎么样?” 听上去是商量的语气,但却没有给薛萍萍第二个选择。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负隅顽抗,但是我可不保证这些藤蔓会将你的灵力吸纳到什么地步。”宋翎并不打算将藤蔓的真正用途说出来。 薛萍萍垂着头,沉默半晌后,问:“你为什么可以为妄语做到这个地步?按理说,你们应该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萍水相逢,也许我们相识多年呢?”宋翎坦然地说着鬼话。 “你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商量计划,对吧?所以如果你们当真相识多年,你们之间的默契不会如此。”薛萍萍吐出一口污血,抬眸看向远处。 宋翎一回头,正好看到林子边缘躲着的妄语和红叶。 显然,这两位是溜了回来,打算看寂夜这儿有没有能帮手的地方。 “薛道友还挺聪明。”宋翎不免扶额,无奈道:“但谁说萍水相逢就不能以命护之?我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妄语出去帮我找的大夫,哪怕这里面有其他人的情,最后受了好处的,也还是我。” 红叶的医术的确不错。 才喝了两副药,宋翎的内伤就好了大半。虽说她的灵骨处还是一群闪烁着白光的光团,但体内已经可以留住少量的灵力了。 倘若妄语不帮忙,寂夜就算能出去找大夫,也不一定能找到红叶这么好的。 宋翎记下了这份恩情,且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 嗯…… 薛萍萍被带入界外之地是个意外。 “还一个萍水相逢就不能以命护之。”薛萍萍像是认栽了似的,扬眉笑了声,说:“看来我今天的确没有办法带走晶玉了,可其他人却没有我这般好糊弄,且等着吧,他们肯定会找上门的。” 几句话的功夫,妄语已经和红叶一起跑到了宋翎的身边。 红叶蹲着将地上的寂夜扶好,口头指挥着妄语帮忙搭手,从药箱里取银针和丹药出来救急。 “那就不用薛道友操心了,我的界外之地外人找不到,也进不来。”宋翎掂量了一下自己吸收到的灵力,确保能在短时间内装一装,糊弄薛萍萍之后,继续说道:“还有,为了确保你没有动手的可能,我得多困住你一段时间。” 宋翎不知道的是,薛萍萍流失的灵力远比她自己得到的多,只是大部分进了松墨的体内,所以她才没有感觉。 吃饱饱的松墨抖了抖脑袋,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寂夜,大发慈悲地甩了甩尾巴,将多余的灵力浇在了寂夜身上。 甘霖般的灵泽让寂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再加上红叶的施针…… 几个呼吸之后,寂夜便已经可以自己吐纳愈疗。 薛萍萍看到此情此景,又内窥到自己体内已经见底的灵力,就明白大势已去,只能耷拉着脑袋妥协。 一行人开始往山顶前进。 哪怕宋翎已经有点灵力,她也不打算将其浪费在赶路这种意义不大的事上。 再者,宋翎没有灵骨,灵脉也没有愈合,她终究是留不住灵力的,与其花在不必要的事上,或者任其流失,还不如拿来锻炼一下自己的灵脉,尝试愈合。 同时,赶路的时间,也是寂夜恢复的时间。 正如宋翎对薛萍萍说的那样,外面的人找不到她。 一来是宋翎开启界外之地时,没有留下痕迹,他们一时间恐怕想不到这个可能性。 二来就是宋翎的这个界外之地是移动的,并不像其他界外之地那样,将术法或灵识固化在某一处,再在其上覆盖隐匿的术法。 总的来说,就是需要一些时间。 而这个时间,已经足够宋翎逃出叶城了。 到时候天大地大,宋翎还怕被找到? …… …… 叶城,中街。 长安和麒麟已经累死累活地找了一整天了。 人没找到也就算了,最终还不得不暂时与江一鱼联手,扩大同时搜寻的范围,增强搜索力度。 秀飞雪原本也想加入。 但江一鱼坚决不同意,并说有秀飞雪就没她,逼着长安婉拒了秀飞雪。 彼时宋翎已经拎着薛萍萍到了门口。 在确认薛萍萍灵力匮乏之后,宋翎把门一开,坏心思地给薛萍萍的五感设下一层雾障,让她看不清门后的环境。 推人出去,宋翎转身看向红叶。她眨了眨眼睛,问:“红叶,你要出去吗?你跟晶玉待在一起这么久,要是出去,只怕会被麻烦找上。” 有红叶这个医术高强的人存在,宋翎总觉得要稳妥些,说话自然就带了点偏向性。 “我们不一起出去吗?”红叶反问。 妄语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要是和薛萍萍一起出去,她保不齐会给我们留下什么定位的标记。” 防着薛萍萍一手是很有必要的。 几个人蹲在门后,硬是等了一个时辰,才重新打开门。 岂料,门后是一望无际的香海。 四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回头望了一眼叶城,满心都只剩下无奈。 “怎么说?”寂夜揉了一下发疼的眉心,问。 “坐飞辇强过肯定不行。”妄语总结道。 红叶抿了抿唇,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们要是进城,会立刻就被发现吧?” 宋翎毅然决然地重新开启界外之地,然后等待一炷香的时间后,再次开门。 哗—— 浪涛拍案。 还是香海。 “怎么回事,这香海就是过不去了是吧!”寂夜瞪大了眼睛喊道。 第二次…… 第三次…… 等宋翎开到第四次时,门外总算不是香海了。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看着眼前这喧闹的街市,宋翎连忙拽着红叶躲进了左边的小巷子里。 从城里逃出去,总比要重新入城,再冒险横穿的好。 出城很顺利,宋翎他们因为是修士,所以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等出了城,一行四人就挤在寂夜那个小小的飞辇上,腾云直上。 第49章 沙漠 感受着耳边吹拂的风,宋翎难得地生出了一些感慨。 “等到了下一个城,我一定给你换个飞辇。”她手里把玩着寂夜拍回来的那两枚灵骨,指腹摩挲了几下,说:“还有匠师,要是能尽早找到一位匠师,那之后的路,我也会更轻松一些。” 妄语和寂夜已经算得上是宋翎这艘小破船上的人了,可宋翎已经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更何况,不管是妄语还是寂夜,都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她。 等到了梁国,一个要带着晶玉前往中镇太岳的遗址救人,一个前往南镇诛妖,宋翎需要有自己面对危险的勇气和能力。 勇气已经有了。 能力…… 就看那匠师什么时候找到。 寂夜看宋翎着急找匠师,便询问了妄语和红叶,看看他们是否知道叶城附近的匠师的位置。妄语摇了摇头,说自己不清楚,红叶在被问到时,脸色却有些犹豫。 “怎么了?”宋翎注意到了红叶表情的变化。 红叶垂下眼睫,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道:“叶城往南三十里地,有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名为丰碑镇,镇上有一个手艺很好的匠师……” “那是好事呀。”宋翎一喜,连忙说:“红叶你帮忙指路,我们赶紧出发丰碑村。” 闻言,寂夜抬手化出光幕,将底下的山川河流摄成景象置于光幕上。他偏头瞧了眼红叶,屈指敲击在光幕上,示意红叶指明具体方位。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红叶小声说道。 四周的风呼呼在刮,红叶的声音卷在劲风中,显得格外地微弱,更显得她底气不足。 踌躇了许久之后,红叶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解释:“首先,丰碑村与世隔绝,想要进去,便需要闯陆天无为阵。其次,那个匠师非常厌恶修士,如果是修士去找他,他只会避而不见。” 说着,红叶伸手指了指光幕上的一处。 那里正是丰碑村的位置。 宋翎对这陆天无为阵很是熟悉。 三百年前中镇太岳山崩塌时,太岳山将这个阵法传了诸多俗世国家,让俗世可以以此掩盖城池,免遭妖兽屠戮。然而因为陆天无为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哪怕俗世学了阵法,也少有国家能成功设阵,更别说阵成了。 “那你出……以吗?”宋翎问。 红叶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那是我的父亲,他之所以厌恶修士,就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看到我,他恐怕会比看到寻常修士还要光火。” 不然的话,为什么父亲躲在丰碑村几十年不出?他明明有的是机会出来寻找女儿。 不出。 大概只是因为不在乎,不喜欢。 想到这里,红叶的眼睛微微湿润。 妄语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啊了一下,抢白道:“是覃守云?是他?那他的确是个手艺高超的匠师……只是可惜,他的那些怪癖是个人听了都得绕道。” 说到覃守云,宋翎和寂夜这下倒是清楚了。 天下匠师自成一道,名为紫门。 覃守云就是紫门的大师兄,也是紫门千百年来能排进前列的天才匠师,经他手炼化的灵宝不计其数,其中更是不乏天阶法宝。 然而就在三十年前,覃守云突然失踪,哪怕紫门动用所有力量,也没能找到覃守云的下落。 没想到,覃守云居然和红叶的母亲戚如休有关系,且隐遁在了这世外之地。 “那现在怎么办?”寂夜问道。 与其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去寻匠师,当然还是眼前的覃守云更加合适。偏偏覃守云不愿意与修士合作,又对红叶心存芥蒂。 “宋翎其实可以伪装成凡人的,对吧?”妄语突然说了句。 寂夜与宋翎一愣,同时抚掌,异口同声地笑道:“也是,我(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如今的宋翎只要任凭体内的灵力流逝,不再继续吐纳补给,那么从表象来看,她的确算得上是凡人,周身不存在灵力波动。 匠师虽然略涉道法,但终究是不甚精通,所以想要瞒过他,并不难。 这么决定之后,一行人便匆匆赶往了丰碑村。 正如红叶说的那样,丰碑村外果真有一个庞大的陆天无为阵。 丰碑村的外围八方皆有山川流水,爬山涉水之后,展目望去,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在普通人眼里是桃花林,在寂夜等人眼中,却明白这桃花林既是陆天无为阵呈现出来的假象,也是阵枢。 “你确定要一个人进去?”寂夜有些不放心地补问道。 宋翎点了点头,说:“陆天无为阵对闯阵者的修为高低是有区别对待的,进阵之后,修为越高,所遭遇的就只会越恐怖艰难。你们就别跟着了,我这样没有灵力的人进去是最稳妥的。” “但是……”寂夜还想说话。 “再说了,你们跟着我进去的话,还不是要跟我分散?而且就算过了陆天无为阵,覃守云也不愿意见你们,你们又何必跟着我冒险?还不如就在外面等我,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这种没有灵力的人,想离开还是很简单的。”宋翎赶紧截住了寂夜的话茬。 红叶出于好心,从药箱里搜罗了一堆瓶瓶罐罐放在宋翎的小包袱里,又嘱咐了宋翎几句有关覃守云的事,并祝宋翎一路顺风。 要是宋翎无法安全回来,红叶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毕竟说出丰碑村的是她。 轮到妄语时,他挠了挠头,憋了半天,只憋出五个字: “你……自己小心。” 他着实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放心啦,我肯定会出来的。”宋翎拍了拍妄语的肩膀,笑着安抚了他一句,接着另一只手揽了一下包袱,转身往桃花林中走去。 心中默念—— 丰碑村。 一步。 山川倒转。 两步。 天地变色。 桃花林的芬芳犹在鼻尖,绿叶红花却在飞速地远离宋翎的视线。她明明一直睁着眼睛,可在迈出第三步时,便已然来到了一处新的天地。 四周不再有桃林,也没有青山小溪。 摊开在宋翎面前的…… 只剩下漫天黄沙和灼灼烈日。 第50章 从一个幻境到另一个幻境 热意让宋翎所见之物都格外扭曲。 有风。 但却是灼热刮人的热风,并没有半点舒缓作用。 久站一会儿,宋翎那踩在沙子里的脚便已经刺痛了起来,逼得她不得不蹦跳几下,让自己不至于停留在一处。 “这里是幻境。”松墨蹲在宋翎的肩头,提醒道。 它这会儿已经褪去了白毛假象,恢复成了它原本的兽身,只不过还是很小,站在宋翎肩膀上甚至能溜达几步。 “我知道是幻境。”宋翎快速走动几步,随后蹲下身,用手捞了一把脚下的沙子,起身继续走动着说:“但是是很真实的幻境。” 沙子滚烫。 稀稀疏疏地从宋翎的指尖流走。 松墨打了个哈欠,耷拉着尾巴趴下,回道:“再真实的幻境也只是幻境,你实际所处的位置应该还是那片桃花林,找一找吧,你这样的,估计很快就找到阵眼出去了。” 其实松墨是想说,我可以帮你。 但它一想到自己总是被宋翎拒绝,就干脆不再说那种话了。 “阵眼要是那么好找,这丰碑村就算不上世外桃源。”宋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海中行走,眉头微蹙,“刚才跟寂夜说的……有一半都是假的,你最好别信。” 什么是假的? 能出去是假的。 进了陆天无为阵,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永远困死在阵里,要么找到阵眼,破阵进入丰碑村。 可是这种丧气的话,宋翎实在不愿意出发的时候说,还是尽量讨个吉利吧。 头顶的太阳实在火辣。 宋翎这才刚走了不到百米的距离,身上的袍子就已经拧得出水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一种被火燎过的疼痛,并大面积地发红。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宋翎的速度开始降低。 她眼前的景致变得模糊不清。 这倒不是因为宋翎累了,只是那汗流得跟淋了水似的,哗哗糊了眼睛。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脱水而死。”宋翎喃喃自语道。 松墨拿自己的长尾遮在宋翎的头顶,说:“你但凡开口请求我一句,我就肯定会帮你。之前我不也帮了你吗?打那个康玉时,要不是我……” 宋翎信手一抓,将松墨直接顶在了脑袋上。 “我请求你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身上得了什么好处。”她有气无力地继续前行着,连责怪的话都疲软不堪,“我忍你,是因为我奈何不了你,但请不要觉得我是傻子。” 一旦宋翎真的遇事不决就依靠松墨,那将来松墨离开了呢? 退一万步讲,就目前而言,宋翎仅仅是短暂地请他帮忙,也会在无形中将两人的主客地位倒置。这并不是耸人听闻,而是关系到寄居与主体的从属关系。 现在的松墨其实并不能自如地脱离宋翎,以兽形态现于人前。它之所以可以,是因为宋翎默许了它的出来,以主体的身份。 倘若宋翎开始对松墨的帮助有依赖,哪怕只是一次请求,也会让松墨自此得到自由出入的权利。 不能开这个口。 明白这一点的宋翎从始至终都不打算借松墨的力。 “……” 松墨心虚地动了动肚子,将鳞片打开,给宋翎遮多一点阴。 “你要想继续占便宜,那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宋翎抬眸看了眼远处高耸起来的沙丘,说:“我要做什么,怎么做,与你无关。你能做的就是祈祷我活着,不然你的这三分之一灵体就要随着我陨落了。” 威胁完松墨,宋翎耷拉着脑袋,加快了脚步。 要是能控制天上的云落雨就好了,宋翎抽空异想天开了一下,起码不至于这么热,没累死,先热死了。偏偏她不能动用灵力,否则陆天无为阵可能会随时变换幻境。 变,肯定就是往难了变。 不对…… 宋翎突发奇想,就算变化,还能差过眼前这个只有沙漠烈日的幻境吗? 说动,宋翎就立刻捏了捏残破的灵骨碎片,使得灵骨碎片中微末的灵力缓缓流淌进身体里。接着,她弹指向上,皲裂的唇瓣开合,默念出御水咒。 甘润的清泉随之汇入她的口中。 当这一切发生时,宋翎头顶的烈日,眼前的热浪,以及脚下的黄沙都在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汪洋。 咕咚。 刚才还想要喝水的宋翎掉进了海里,一眨眼就灌了个肚儿饱。时而腾飞时而滑翔的海鸟擦宋翎的脸颊飞过,海腥味挤掉了灼烧感,充盈了宋翎的口鼻。 松墨扑腾了几下,连忙揪着宋翎的衣袍往上爬,生怕自己落水。 “怎么,怕水?”宋翎偏头看着松墨,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原来堂堂南镇的妖兽之王,居然是个怕水的?这样的弱点可不太妙。” “怕水怎么了?怕水也不丢脸。”重新爬回宋翎头上的松墨哼唧了几声,抖着身子将鳞片上的海水甩飞,说:“还有,水不可怕,可怕是水底下的东西。” 此话一出。 宋翎立马撒开了手游泳。 好在海岸线并不远,宋翎只花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已经上了岸。而就在上岸之后,她一回头,就看到水面下涌动着的黑紫色触手。 “妖兽?”宋翎好奇地凑近看了眼,并没有感知到妖兽的气息,“还是幻觉?” “灵兽?”松墨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探头说道。 宋翎拿手稳了稳它,同时伸手探进水底,掬了一抔水起来嗅了嗅,猜测:“应该不是灵兽,估计是某种意识的残留。” “那也是灵兽的意识残留。”松墨补充道。 哗啦。 浪花打在宋翎的脸上。 一个只有拇指大的小小章鱼跳出水面。 黑紫色的章鱼在半空中旋转两周,七八个触手胡乱飞舞了几下后,啪的一声消失了。 宋翎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这要不是幻觉,我现在倒立把这一海的海水喝了!” 松墨也有些讶异,拿爪子擦了擦脸,嘟囔说:“的确……好像是幻觉,刚才出来的这东西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也没有妖兽气息。凭空出现,凭空消失,除了我们俩能看到,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的痕迹。” 第51章 变化 绿色的花。 蓝色的太阳。 开始朝天空滴答滴答滴的落水的海面。 每一处都伴随着宋翎的认知而开始颠倒,到最后,海底的鱼和虾都翻涌到了她的眼前,如鸟兽般飞舞。 “我认为是幻境,它就给我看更离谱的东西?”宋翎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晕的脑袋,抱着松墨坐在沙滩上。 安逸在此刻短暂地拥抱了宋翎,令她心神宁静。 这里没有炙热的太阳,没有干燥的沙漠,甚至在海风的吹拂下,宋翎自己都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开始有了隐隐的满足感。 咚。 宋翎朝后一躺,整个人埋了一半在沙子里。 “你可不能睡。”松墨伸着爪子扒拉了一下宋翎的脸,提醒道:“你要是睡了,再醒来可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我休息休息,没说要睡。”宋翎伸手拨弄着飞到自己面前的彩色小章鱼,慵懒地说:“目前这个幻境还没有对我露出獠牙,我不得养精蓄锐?” 谁知道离开这片海域后,会遇到什么?总之,宋翎需要自己精力恢复。 并且,借着灵力运转的机会,宋翎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识海。 很好…… 还是黑的。 但灵骨处不再空荡荡。 那些散发着白光的光球,因为宋翎前几次釜底抽薪般的灵力损耗而凝结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好的现象,起码证明宋翎还有救。只不过这样一来,微闾山的长明灯,怕是要相应地呈现出征兆了。 要是那样,林子归迟早坐不住。 远在微闾山的林子归非常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她偏头看了一眼正在静坐吐纳的苍华仙尊,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后起身,温声说道:“师父,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您真的不打算去带回师妹吗?” 再拖,事情的发展就会越发不可控。 南镇眼看着要乱,到时候五镇都需要派出大量精锐诛灭妖兽,大难当头,林子归不可能拿自己的事来耽误微闾山的行动。 苍华仙尊吐纳了几个周天之后,睁开眼,云淡风轻地觑着林子归,说:“子归,急之则丧,现如今有奉源宝血护着你的心脉,你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又为何要一直惦记着她?” 林子归气结,拳头握紧数次,最终略有些无力地放开,转身离去。 对此,苍华仙尊并没有去追。 在宋翎逃下山之后,林子归似乎变了一些,这样的变化多少令苍华仙尊有些不喜,所以他情愿冷淡一些对待林子归,好让林子归冷静下来。 那厢,气冲冲地抛出欺霜殿的林子归左右不顺心,便干脆乘云来到了长生殿里。 几个小弟子瞧见林子归过来,连忙行礼问安。 瞥了一眼紧闭着的门,林子归问道:“里面有人?” 小弟子点点头,垂头回答:“大师兄在里面,说是要独处一会儿,不让外人打扰,所以我们在这儿给大师兄守门。” 当然了,外人……肯定不包括林子归的。 所以在林子归要求进入长生殿时,小弟子们没人去拦,也没人敢拦。 邦邦—— 林子归敲门,声音温柔亲和地喊了一声大师兄,问:“我能进来吗?刚才与师父拌了几句嘴,有些话想跟大师兄你聊一聊。” 门内一开始并没有动静,过了许久,拖沓的脚步声响起。 吱呀,门开。 逸风神色疲惫地望着林子归,在林子归看过来时,努力撑起一个笑容,说:“怎么还与师父拌嘴了?你刚回来,许多事不能着急,师父他总归是为了你好的。” 在逸风的身后,六堵白玉墙上摆满了长明灯,每一盏都摇曳着橙黄色的火光,彰显出其主人的勃勃生机。 “最近心口有些闷痛。”林子归敛眸,缓声说道:“我便想着,早先寻回师妹,师妹也好少受些苦。她的灵骨和灵脉如今俱碎——” 话还没说完,林子归的余光就看到了门侧藏着一盏灯。 一盏将熄不熄长明灯。 蓝紫色的火焰像是濒死的小鸟儿,闪烁几下,熄灭一瞬,如此反复。 “大师兄……”林子归银牙咬碎,拳头攥紧,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这盏灯现在恢复成这样了?为什么你没有告诉师父?还是说……大师兄你心软了,想要将它藏起来,想要保护她!”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子归,你别生气。”逸风看林子归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连忙伸手去扶她,嘴里安慰道:“我也是刚才才注意到阿翎的长明灯恢复了火苗,但还没来得出去找师父,你这不就进来了……” 长生殿内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逸风便将林子归带到了自己的洞府,临走时,还不忘将那盏代表着宋翎的长明灯给收入了袖中。 倚回风是逸风的洞府所在。 到了倚回风之后,林子归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瞳涣散,手却一直紧紧攥着逸风的袖摆。 逸风怕刺激了她,嘴里的话不知不觉就变得有些违心。 “子归你放心,长安和麒麟一定会把阿翎带回来的。” “你会好起来的,师父和我们都希望你能好起来。这事是有些亏待阿翎,但将来阿翎那里,我自会去补偿她,你不必背负压力。” 说完这些,逸风藏在袖袍下的手屈指弹出两道灵光。 灵光穿云攀峰,最终到了欺霜殿,将林子归发病的消息告诉给了仍在吐纳的苍华仙尊。 原本镇定自若的苍华仙尊顿时失了风度,拂袍快速起身,匆匆御风赶往倚回风。一路上,不少弟子给苍华仙尊行礼,他都破天荒地没有理会。 “咳咳……”林子归见到苍华仙尊过来,倔强地扭过头去,委屈不已地说道:“师父还来做什么呢?师父不是不想帮我吗?” 苍华仙尊叹过一口气,走到床榻边坐下,温和地抚摸了几下林子归的脸颊,柔声解释:“并非我不想帮你,只是眼下的确不是大张旗鼓地派人带回宋翎的时机。倘若其他四镇的道友知道了,只怕是要指责我们不分轻重的。” 第52章 我裂开了 现如今,绝大多数的微闾山弟子都在南镇前线杀妖兽,连长老也不例外。也就是逸风需要处理一些宗门的日常事务,才留在微闾山上。 苍华仙尊找的这个借口,在林子归看来,无可指摘。 可林子归更气了。 尤其是想到那长明灯重焕生机,林子归就知道宋翎肯定是在尝试着重新筑基。现在不去找宋翎,难道要等宋翎修为大成后,再抓回来吗? 那岂不是为时已晚! 然而这个念头在林子归心头闪过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将宋翎当做一个废物,或是单纯的躯壳。 应该说,从目睹宋翎敢抽出自己灵骨那一刻起,林子归就重新审视了宋翎。 但越是这样,林子归就清楚越是要尽早带回宋翎。 迟则生变。 苍华仙尊反手擦拭掉林子归的眼泪,继续安慰她道:“换魂这件事不会有变化,子归,耐心些,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不提这一句还好,一提,林子归眼睫下满是怨恨。 是的,她道心稳固。 所以她才能在万兽渊底下一待就是三百年,这三百年里,她每一天都挣扎在灵识消散的边缘,每一天都艳羡着万丈之上的艳阳与微风。 她可以看见那一切,却无法触摸。 等到林子归看到一张与自己幼时一模一样的脸,感觉到那具身体对自己的诱惑时,她知道机会来了。 是她拼尽全力,忍着被妖兽撕咬的疼痛,施术穿过万丈深渊,让苍华仙尊在一众梁国皇子公主之外,看到了宋翎。 百年的时间可能让宋翎忘了一些事。 最开始,不管是梁国的皇帝还是皇后,他们都不想宋翎被选中,不希望宋翎离开梁国去求仙问道。然而因为林子归的诱导,苍华仙尊顺理成章地发现了被皇后抱在身前,故意用袖袍挡住了脸的宋翎。 只一眼,苍华仙尊就窥得了宋翎与林子归的契合。 不负林子归所望的是,微闾山的所有人都没有忘了她,包括苍华仙尊。他们带走了宋翎,体贴入微地照顾宋翎,尽可能地帮宋翎在最快的时间内结成金丹。 而只要金丹成,宋翎就能熬过换魂仪式。 “我已经等了三百年。”林子归泪流满面地抬起头,神情哀戚,“师父,在万兽渊下的每一刻,都是我拿命拼出来的,为什么你还要我等?为什么?现在阿翎的长明灯已经恢复,只要尽快将她带回来,您有的是法子令她快速结丹,不是吗?” 二次结丹,当然要比初结金丹更容易。 情到深处…… 林子归喷出了一口鲜血,随后头一歪,晕在了苍华仙尊的怀里。 始终站在旁边守候的逸风跟着挪动步子,又克制站定,垂头说道:“师父,这是阿翎的长明灯,您看,是否要将这灯送去给长安和麒麟。” 有了灯,追人就方便许多。 “不必。”苍华仙尊将林子归抱起,随意地转眸看了眼逸风手里的灯,说:“现在最要紧的,一个是拿到晶玉,一个是带头诛灭南镇的妖兽,其他的先缓一缓。” 错失良机之后,他就不着急抓回宋翎了。 南镇的封印一碎再碎,妖兽如浪潮般涌入道门和俗世,这才是苍华仙尊最关心的事。 至于林子归。 眼下林子归有奉源宝血护着,只要他这个施术者无恙,林子归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大事,完全能等到南镇事了,再去捉拿宋翎换魂。 当然,为了让林子归不那么急躁,苍华仙尊还是派出了长安和麒麟去追查宋翎,这也是他顾忌情感,所能为林子归做的最大的让步。 目送师父抱着师妹离开,逸风怅然若失地坐去了床边。 刚才躺过人所留下的温度透过衣料被逸风清楚感知,略微失神了那么一会儿后,逸风单手托灯,另一只手按在了锦被内。 馨香与暖意纠缠在一起。 逸风头一次觉得心头咚咚直跳。 当! 怔忡时,长明灯滑落,摔在了地上。 好在灯油未洒,灯芯也没有晃动。 只是那虚弱不堪的蓝紫色火苗似乎是在嘲笑逸风,嘲笑他的懦弱与卑劣,嘲笑他只敢背着师父做这样的龌龊之事。 …… …… 要是知道微闾山上发生的事,宋翎估计会捧着瓜子,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边看边磕。 可惜了。 现在的宋翎没那个闲工夫。 在运转灵力到九九八十一周天时,宋翎体内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紧接着,她就在松墨的注视之下,当当当地碎成了八块。 实实在在的八块。 好在没有血,接缝处漆黑一片,看不到血肉或骨头,也看不到内脏。似乎,宋翎就真的只是裂开了,并不是受伤或别的什么。 松墨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蹬着四条小腿绕宋翎转了几圈,吓得话都出不清楚了。 “宋翎,你还好吧?” 它嚷嚷了几声。 “还行,就是感觉有点儿看不清东西。” 宋翎的声音从八个身体部位同时传出。 当然看不清了! 松墨跑到宋翎的脑袋前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四脚朝前,对着她那碎成两半的头,说道:“你现在一个眼睛看着东边,一个眼睛看着西边,而且有一半都埋进了沙子里。”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故,宋翎连忙动了动手脚,努力将身体合拢到一起。 手跟脚还是能动的。 只不过,不管宋翎怎么努力,裂开的就是裂开了,怎么拼也拼不到一起。 “疼吗?”松墨问。 “不疼,就是感觉接口处有点儿痒。”宋翎伸手挠了挠接缝处,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所以我现在是自己也成为了这个幻境的一部分吗?” 不然,上哪儿解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去。 “内窥身体呢?有什么变化吗?”松墨摆尾,将宋翎额角的沙子拂去,问:“还有就是看看灵力流转是否如常,如果一切正常,那么你的猜测是真的。” 宋翎的眼珠子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转了一圈,接着说道:“识海还是漆黑一片,灵力无法运转,但是我看到……” 她的话,兀的停住。 第53章 煎熬 松墨急了,赶紧追问:“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模样怪异的宋翎嘿嘿笑道:“我看到我长出灵骨了,只是还算不上,不过勉强有了形状。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估计还得是这个幻境的功劳。” 一个能运转灵力的人,却没有灵骨,且灵脉稀碎,这本身就是很反常的事。 而陆天无为阵是一个反常规的法阵。 这意味着,本来就不算正常修士的宋翎进来,可能会使得陆天无为阵判断失误。 如此,宋翎将面临两条路。 要么是被认定为不正常的因素,成为陆天无为阵的一部分,要么被陆天无为阵引导修复成正常修士,再重过一遍阵法。 想着想着,宋翎笑不出了。 刚刚冒出来的开心变成了酸涩,以上的两条路,都意味着她无法见到覃守云。 看到宋翎一下子傻笑,一下子哭丧着脸,松墨在沙子里滚了圈,随后甩了甩身子,问:“能长出灵骨是好事,需要我回去看看吗?” 没等宋翎开口,松墨又赶紧说道:“这不是让你求我,我隔三岔五的,也得回到你的身体里不是吗?你要真裂开了,我岂不是没了容身之所?” 宋翎眨眼想了想,最后勉强同意了松墨的建议,抓着它,送它回了身体里。 回到宋翎身体里的松墨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摆在它眼前的已经是截然不同的灵力流转回路,在互不相通的身体部分之间,灵力的回路被直接掐断,这也是为什么宋翎无法再运转灵力。 好在松墨是可以自由穿梭的, “你打算怎么办?”松墨问了句,又说:“你的五脏六腑目前都是没有问题的,至于灵脉,它本来就是碎的,所以看不出好坏,灵骨就更别说了,那里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 宋翎有些诧异。 明明灵骨生长的地方凝结出了白色的发光物体,怎么就是空空如也了?还是说,这东西松墨看不到! 一想到这个,宋翎就再度激动了起来。 如果连松墨这个能出入她身体的都看不到,那么也就意味着,其他修士更加无法窥探到她的修为境界。 换句话说,哪怕她在陆天无为阵里得到什么进益,出去了也不太可能被覃守云发现。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破坏这一层像黑雾一样的屏障。”宋翎心一横,下定主意道:“人为地制造出伤口,灵力才能如常运转。” 但哪怕宋翎这么说了,松墨也没有立刻就动手。 宋翎身体现在就是靠着那层来历不明的黑雾保护着,一旦破坏,天知道她的伤会重到什么地步?松墨不敢赌。 “你不动手,我就自己来。”宋翎催促道。 松墨犹豫了一下,只能挥动爪子攻击在黑雾上。 尖锐利爪撕裂虚无。 片刻后,容纳松墨的空间开始震颤摇晃,他眼前的灵力成了乱流,原本平静的漆黑识海荡起了墨色的浪涛,像是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 呃—— 宋翎发出一声惨叫,碎开的那八块身体不约而同地开始抽搐着,接口处更是流出了黏稠而漆黑的汁液。 而这只是开始。 松墨需要往返于各个部位,需要一次又一次地撕裂那些黑雾。每当他进入下一个部位动手时,宋翎识海的震颤就加剧一分。 疼吗? 疼,却又不单单是疼。 无数白的黑的光点抢夺着宋翎的视线,让她再看不清任何东西,耳边尖锐连绵的蜂鸣令她干呕不止,可喉咙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别说干呕,哪怕是喊叫也无法发出。 明明感觉不到疼痛的松墨,不知怎的,心抽了一下。它急忙以灵识外窥,看到沙滩上抖若筛糠的宋翎时,愣在了当场。 它说不清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毕竟它不曾学过,此前更是从未感受过。 四周飞舞的各色章鱼让松墨的心情更加错乱。 咔嗒。 宋翎的手,抠动旁边的石头甩飞出去,叫醒了恍惚的松墨。 清醒过来的松墨重新投入到了与黑雾的交手中,它来往穿梭,竭尽全力地让自己又快又准,试图以此减轻宋翎的痛苦。 至于宋翎。 痛苦对此刻的她来说,早就已经无法具象化地去形容。 她在名为撕裂的苦海上下浮沉,无数来路不明的妖兽争先恐后地啃噬着她的灵识,而不断逆流的灵气则负责淹没她的五感。 作用在灵识上的折磨让宋翎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可即便是这样,宋翎也没有放弃将体内的灵力重新扳回正道。 浓稠的黑色汁液在沙滩上逐渐形成了一汪小小池塘。 宋翎躺在当中,肌肤呈现出透着青色的灰白。 原本分开了的身体在汁液中飘荡了一会儿,最终逐渐往一处靠拢,并有互相融合的趋势。只是这并不意味着结束,因为汁液表面开始浮现出淡淡的蓝紫色波纹,且有灵力流动。 灵力能重新外溢,且有迹可循,就证明宋翎在逐步获得身体的掌控权。 直至汁液消散、身体整合、识海重归平静—— 宋翎那原本空荡荡的灵骨处,长出了一整根没有具体形状的白色光形灵骨,而她的灵识在这一刻骤然增强,不用探出灵力,便轻松地感知到了外界的动静。 “松墨,谢谢你。” 重获五感的宋翎瓮声瓮气地道了声谢。 “不用谢我,我所做的其实你自己也能做。”松墨的眼睛里只剩下疲倦,只是动用灵力并不会让它如此吃力,究其原因,还是宋翎的恢复在一定程度上反夺取了它吸走的灵力,“我累了,需要休息……宋翎,你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活着。” 说着说着,松墨就没了声音。 宋翎急忙内窥一看,看到松墨蜷缩着身子,趴在识海之上,已然睡了过去。 千里之外的微闾山上,逸风错愕地望着自己掌心的这盏长明灯。就在刚刚这么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虚弱飘忽的火苗变得生机勃勃。 这意味着…… 逸风不敢耽搁,拂袖起身,匆匆往洞府外走去。 第54章 饥饿 轰隆! 桃林上空有雷云集结。 寂夜一惊,抬头望去,看到乌云中隐藏着的破境雷霆后,往前走了几步。 “你干嘛去!”妄语急忙拽住他,喊道:“宋翎都说了不要我们进,你这要是进去了,被困在了里面,等她出来……看不到你怎么办?” 红叶也跟着过来拉住他,说:“法阵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就算是真要进去,也该是我进去。” 等说完,红叶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她有些懊恼地反手敲了自己额头一下,埋怨自己不过是个大夫,掺和来掺和去,竟是想要为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人涉险了。 可转念一想,宋翎进去是因为她提到了丰碑镇。 而且,红叶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些幻想的。她想要去看看那个抛下她的父亲,想知道原因,毕竟那是母亲到死都没能说出口的故事。 三人说话间,紫雷落下。 夜空被彻底照亮。 偌大的桃林上空升起了一只如凤凰般的火鸟,这火鸟与紫雷相撞,双双炸裂开,最终散落成了漫天的星光。 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的寂夜突然冷静了下来,他抬手触碰那飘落到自己眼前的光亮,敛眸驱使灵力查探。几乎是没费什么功夫,寂夜就从这转瞬即逝的光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令寂夜意识到,此刻在陆天无为阵中破境的,不是别人…… 正是宋翎。 “妄语,结阵。”寂夜想都没想,直接张臂召出雾灵图册,嘴里同时喊道:“破境的是宋翎,她灵骨灵脉不全,重新筑基的话,可能经受不住九道天雷。” 赤色的玲珑如意从雾灵图册中飞出,至半空中形成一座倒扣的莲花碗,稳稳当当地护在了桃林之上。 受寂夜提醒,妄语御风直上,袖中九柄飞剑倏忽间列成了万剑归一阵,其对准的,正是天空中即将落下的第二道天雷。 轰隆! 雷落。 比第一道天雷颜色更深的紫雷势如破竹地穿过了妄语的万剑归一阵,虽然它的速度被延缓了,威力却半点没有减少,撞击在玲珑如意上时,造成了剧烈的颤动。 寂夜抖袖,两道龙吟玉再出,扬着水花承载天雷余波,直至其彻底消散。 陆天无为阵里,宋翎这会儿正蹲在沙滩上望天。在重新掌控身体之后,她盘腿吐纳了一刻钟,便迎来了第一次天雷。只是接下来的这么久,却怎么也没看到第二道。 一时间,宋翎的心里不免就犯起了嘀咕:难道说,重新筑基,只挨一次? 那这未免也太仁慈了。 可不管怎么说,余下的天雷的确没有落到宋翎的头上。她眨巴眨巴眼睛,沉默了许久后,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起身往远处的沙丘走去。 远离了混乱颠倒的海,宋翎没走多久,就看到了郁郁葱葱的森林。 只不过这正常无比的森林里妖兽横行,光是宋翎能看到的,就有不少是在南镇让她吃过苦头的那种大妖。大妖们明显生出了意识,等宋翎走近几步,立刻齐刷刷地转头盯向了她。 幸好,妖兽们似乎无法离开森林,所以即便它们的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嗜血,也只能在林子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无法踏出半步。 宋翎原本是想绕开森林, 然而当她再走近些,她便清楚地看到了一扇门。 那扇门突兀地出现在森林的正中间,以如今宋翎的筑基修为,能轻松地看到。同时,她从那扇门的气息中,感知到了凡人的存在。 更严谨一些的说,应该是门后有凡人的存在。 是阵眼。 阵眼在满是妖兽的森林里,宋翎就没了绕路的借口,只能硬着头皮往林子边缘走。 “八风十雨,雷随鼓鸣!” 宋翎双手结引雷诀,脚下灵力激荡。 几步间,整个人飞纵进了森林。 妖兽们看到新鲜的肉自己进来,一个个兴奋地嘶吼着,争先恐后地往宋翎身上扑。 但宋翎却不急不躁,身姿轻盈地点掠于半空中,一面将身下这些蠢笨的妖兽耍得团团转,一面抬手握住那一截妖兽灵骨接雷。 轰隆隆—— 连连巨响。 刺目的白光瞬息落在了宋翎的手中。 只见宋翎手起骨落,顷刻间便要了数十头妖兽的命。 远处静观其变的几个大妖抬手,示意下一波妖兽继续攻向宋翎,自己倒是又退开了些,似乎是在防备着如此凶残的修士。 让宋翎自己都有些诧异的是,她面对着满地的血腥兽尸,居然生出了一点点饥饿。 好在,令宋翎惊恐的饥饿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妖兽们再度攻了上来。 树林中顿时电闪雷鸣。 成片成片的树木倒塌,旷野中更是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 深坑底下全是堆垒起来的妖兽尸体,方才还厉害得不行的几个大妖躺在最上面,有的缺了脑袋,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则干脆半个身子都不见了。 从前对元婴期的宋翎来说,十分棘手的大妖,此刻在筑基期的宋翎面前,显得那么的不堪一击。 宋翎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二次筑基,还是因为扎扎实实练起来的修为,就是要比金丹灌注的更厉害。总之,她赢了。 松墨睡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形象全无的宋翎正坐在坑边,生啖兽肉。 “你很饿吗?”松墨哑然。 自忖身份,松墨很少吞噬这种低级的妖兽。 “饿。”宋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说:“比起饥饿,我的灵识对它们的渴望更甚。而且,在吃下这些兽肉后,我体内的灵脉似乎是有了愈合的迹象。” “不光是你,我提前苏醒,也是因为被补充了海量的灵力。”松墨蹲在宋翎身边,跟着她一起,吭哧吭哧开始吃肉。 在暴露了自己偷取灵力这事之后,松墨就懒得遮掩了。 反正它是被动的,而宋翎又无法阻止。 一人一兽就这么生生吃了大半天,吃得两眼都开始发青,才总算将妖兽们有营养的部分吃完。随后,宋翎起身,一把捞起松墨,往那扇通往丰碑镇的大门走去。 第55章 演戏 阵外的妄语和寂夜两个人抗下了八道天雷。 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天雷的动静难保会引来旁人的窥探。所以在天雷结束后,寂夜连忙带着妄语和红叶躲了起来。 果然。 半个时辰后,天边出现了数道云霞。 以长安为首的修士停留在半空中,俯瞰了一会儿后,并没有离去,而是纷纷散开灵识,搜查四周。 秀飞雪乘坐的是一座牡丹花形状的粉色飞辇。 作为不受邀请、主动跟上的人,秀飞雪显然并不打算浪费自己的灵力。她斜坐在飞辇上,手头拨弄着指甲,眼尾余光觑着右边的江一鱼。 江一鱼快烦死秀飞雪了。 奈何其他人对这个第一美人太过容忍,哪怕江一鱼坚决抵抗,他们也不曾对秀飞雪进行驱逐。 “人都来了?”妄语探头看了眼,唏嘘道:“没想到,我居然有被五镇九散宗联手搜寻的一天。” 寂夜盘腿坐着,眼皮子都没撩起来一下,语气平淡地说:“他们现在都想要晶玉,晶玉又还没找到,所以暂时能同仇敌忾,等晶玉到手,就是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了。” “那我们不是死定了。”红叶吞了口口水,满脸惶恐。 三个人的身上都披着数层隐匿术,倒也不怕现在就被发现。 只不过,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毕竟妄语总要去南镇使用晶玉的。而风沙道的人就在天边,与长安站在一起。他们肯定知道妄语要做什么,要是在外头没找到妄语,最后应该会去南镇堵人。 “晶玉可以帮他们达到做道门魁首的目的。”寂夜不急不慢地解释道:“我们只要继续拖着,拖到南镇的妖兽潮爆发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自然就没有心思来管我们。” 总之就是还得躲着。 能躲多久是多久。 另一头,宋翎已经打开了门。 门后是祥和宁静的田埂,绿油油的麦苗在田间随风摇晃,蝉鸣蛙叫不断,远处更是时不时传来小儿的笑闹与犬吠。 “这么简单就过了?”松墨有些不信,疑神疑鬼地觉得眼前的一切还是幻境。 宋翎踏出门,踩在田埂上,翻手将自己身上收拾干净,嘴里则问道:“刚才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松墨摇了摇头。 “刚才我筑基了。”宋翎挑了挑眉,略有些得意地说:“然而……连你都无法探知我的深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陆天无为阵也不知道我的修为境界。” 所以,在陆天无为阵的判定里,宋翎是个凡人。 凡人过阵,理所应当的容易。 “你是谁?” “你来干什么的?” 小土坡上,几个梳着朝天髻的小孩子在玩泥巴。等他们扭头看到走过来的宋翎时,连忙神情戒备地高声呼喊。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反正重点就是让宋翎不要再靠近了。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喊啦!” 宋翎将变成了白色小猫的松墨放在地上,手推了推它,随后温和又轻柔地说道:“我只是误入了桃林的过路人,我也不知道我来到这里干什么,但既然进来了,可否允许我讨一碗水喝?” 不等孩子接茬,宋翎又说:“这是我的狸奴,你们可以摸一摸它,它很乖的,不会伤人。” 外形可爱、毛茸茸、软乎乎的‘小猫’很快就征服了孩子们。他们围着松墨,先是好奇地看着,犹豫了很久之后,才上手去摸。 于是,宋翎顺理成章地被领到了镇上。 带路的孩子叫陈生,是镇长陈友的儿子,也是这群孩子的老大。他得到了独自抱着小猫的殊荣,和宋翎聊起天来,落落大方,完全不像个长在世外桃源的孩子。 “你读过书?”宋翎问。 陈生点了点头,骄傲不已地挺着胸脯,回答:“当然,我是我们镇上学习最好的,连覃先生都说我是天生的好苗子,就是有点可惜……” 后头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附和,都说陈生学习如何如何厉害。 “可惜什么?”宋翎好奇地追问。 结果街边冲过来一个穿着青色麻袍的妇人,抬手便拧着陈生的耳朵,将他提溜起来,大声呵斥道:“谁让你领外人进来的?先生说的话你是都忘了?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哎哟,哎哟。”陈生捂着耳朵,泪眼婆娑地喊:“娘,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这不是外人,这是路过人,她只是进来讨口水喝的。” 妇人扭头去看宋翎,眼珠子上下转了几眼,问:“我们这儿一般不会有过路人,你是怎么进来的?进来做什么?就只是讨口水喝?” 宋翎俯身抱起跳到地上的松墨,随后欠身一礼,回答道:“还请夫人放心,我的确只是过路人。因为要远行去寻匠人打造法宝,所以才会穿秦国而过,只是在路过桃林时,天色渐晚,一时间就失了方向。” 理由听上去合情合理。 “我们这儿没有匠师。” “匠师?覃先生就是匠师!” 陈生和他娘几乎是同时开口。 故而在下一秒,陈生的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声音清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方才跟在陈生后头的小孩子都已经四散跑开了,就留了个甩着鼻涕的圆脸小子站在旁边,傻乎乎地望着宋翎怀里的松墨。 “您这儿有匠师?”宋翎装出一副欣喜不已的模样,动容地说道:“还请夫人帮忙引路,我跋山涉水,只为了救我的父亲,若真有匠师在此地,我父亲便当真是有了救呀!” 说完,宋翎意欲跪下。 显然陈生的娘跟陈生差不多质朴。 看到宋翎声泪俱下,还要磕头,她连忙丢开陈生,扶住宋翎,说:“不好行这种大礼的,小姑娘,你也不容易,只是覃先生不一定愿意见你,我就算带你去了……” “只要您愿意带我去,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一定会求这位先生同意。”宋翎侧身攀附着陈生娘的手臂,声音切切,“我父亲已经时日不多,若没有法宝救命,我便是不孝之人!” 第56章 覃守云 一炷香之后,宋翎到了一个草棚院子前。 因为来时路上宋翎的逼真演技,这会儿陈生娘已经将宋翎当做了赤诚孝女,满心都只想帮她达成所愿,三两句就把自己家的老底都给吐露了。 陈生娘叫谷玉华。 十分端庄的名字。 但其实她并没有读过书,也不是什么世家大小姐。 当年妖兽横行,陈生的父亲陈友因为结识了几个散修,便集全镇之力,与散修共谋陆天无为阵。幸好丰碑镇的地势环境十分合适,陈友那大笔大笔的金玉砸下去,才没有如其他城镇那样打水漂。 等到陆天无为阵生效之后,散修们还在丰碑镇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并介绍了一位十分优秀的教书先生到镇子里来。 也就是先前陈生那群孩子口中的覃先生。 覃守云。 有了覃守云,镇子里的大小事情,陈友都会先去问他,镇上的男女老少更是对覃守云十分信任,对他是打从心底里崇拜。 谷玉华这个名字,就是覃守云给陈生娘取的。 取玉华松茂之意。 原本覃守云还想给陈友改名字,但陈友的名字是其父母早年找修士算过命的,轻易不能改,覃守云便只能悻悻作罢。 此刻,草棚院子的大门歪斜,半开着,隐约能看到里头那乱糟糟的院子内景:横七竖八的木料,被踩了大半的花圃,躺倒在地上的椅子,以及一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 谷玉华示意宋翎稍等,随后提裙上前,屈指敲了敲门,声音温柔地喊道:“覃先生,在家吗?我是谷婶,陈生有个朋友过来了,想见见您……您要是在家,我可就领人进来啦。” 被点到名的陈生还在眼馋宋翎怀里的小猫。 他艳羡地仰头望了许久,见宋翎的注意力一直在院子里,便小声安慰道:“别怕,覃先生可喜欢我了,只要说你是我的朋友,他肯定愿意见你。” “就你废话多。”谷玉华翻手拧了把陈生的耳朵,将他提溜起来,让他也跟着喊一句。 平日里,覃守云经常闭门不出。 逢初一十五,镇子上的守云阁就会开课,人们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见上覃守云一面,知道他还安好。唯独陈生与旁人不同,但凡陈生过来,覃守云都会开门见他,并且会留他过夜,对他手把手的指点。 “覃先生,是我,是陈生。”陈生嘶哈了一声,张嘴喊道。 宋翎垂头去看陈生。 为什么覃守云很喜欢陈生? 因为—— 陈生的确根骨极佳。 哪怕现在的宋翎并没有什么目力,也能清楚地感知到陈生体内的先天灵力流转。这样的胚子最适合修道,但能走到何种境界,还得实测其灵脉强弱。 可惜的是,陈生长在这样的地方,就注定了他在最合适的年纪无法得到适合的教导。 不过…… 看覃守云这么重视陈生,估摸着是想要将陈生培养成一代匠师。毕竟如今外头动荡,真想要找到个弟子来传承自己的衣钵,还是有些困难的。 正当宋翎胡思乱想的时候,里头院子里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听上去有气无力,且很疲惫。 半晌后,院门被打开。 一个形容潦倒的虬髯男人探出头来。在看到门口的是陈生后,男人眼睛一亮,明显开心了许多,忙拉开门道:“陈生来了?快进来,让老师看看你最近巩固了多少。” 覃守云这副模样,倒没有惊到宋翎。 匠师大多有着怪脾气。 宋翎见过最离谱的一个,大概要数南圩海旁的那位裴匠师,裴罗英。裴罗英一生不愿意离开南圩海半步,整个人长期浸泡在南圩海的浅滩中,访客若是想要他帮着炼化灵宝,就得先下南圩海装一桶海底的海水。 得是海底的。 回想起这个,宋翎有些绷不住,嘴角轻轻勾起。 这让覃守云注意到了她。 “这位是谁?谷婶,这就是你说的,陈生的朋友?”覃守云打量了宋翎几眼,眼神和脸色骤然冷淡,连声音都跟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谷玉华应了声,满脸堆笑地拉过宋翎,将她推到自己身前,说:“是了,从前我们家老陈在外头的亲戚,这回过来,与陈生那是一见如故呢。” 丰碑镇与世隔绝也不过是三十多年,镇上的大多数人都还有相熟的亲戚朋友在外面,所以这话倒是不假。 “进来吧。”覃守云让开了一条路。 陈生赶紧拉着宋翎往里走,边走还边回头叫了声老师,说:“您让我学的九千字,我已经学完了,誊抄的注释在家里,改明儿我给您送过来。” 听到陈生这么说,覃守云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翎心里则是一惊,对覃守云的用意有些不明所以。 为什么是道门的九千字? 如果覃守云是要陈生做匠师,那么根本不需要学习道门的九千字。因为这是道门修炼的基本功,只有在习得自洪荒留下来的九千字金文之后,才有可能对术法、功法,有所感悟,踏上修道之途。 按理说,道门一途,覃守云没有执教的资格。 但宋翎就跟没听见似的,脸色如常,在走进院子后,将两枚兽骨从袖笼中取了出来。她转身,扑通一声跪下,将方才讲过的故事,原原本本的又讲了一遍。 事实证明,覃守云没有谷玉华那么好骗。 他不动声色地睨着地上的宋翎,既不打算开口,也不打算将人扶起来。 还是谷玉华心疼宋翎,急忙用眼神示意陈生去劝劝他老师。 陈生乖巧地往覃守云身边凑,嘿嘿笑道:“老师,您看……宋姐姐也是非常不容易的。要不是这机缘巧合的,怎么会进到咱们这儿来?咱们这儿可是好几年没进人了。” “你也知道好几年没进人了。”覃守云不失严厉地垂眸看向陈生,说:“天底下没有那么凑巧的事,她要寻匠师,便误打误撞地进了桃花林,进了这丰碑镇……这种事,未免也太蹊跷了些。” 不过,这人既然能安然无恙地过来,起码说明修为不高。 思及至此,覃守云背在身后的手反摸向手腕,腕间的链条被拨动地叮当叮当响了几声。 第57章 歹意 覃守云制造出来的动静,旁人并没有听到。 唯一听到的宋翎,也只是低垂着头作神伤的模样,装作不知情。 半晌后,覃守云看宋翎并没有出现异样,这才又放下一点心来,开口道:“先起来吧,既然你不是修士,便姑且算作你真的是误打误撞进来的,可你应该知道,请匠师是需要花不少钱的。” 宋翎连忙点头,在包袱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摸出几枚灵石和一大块金子来托在掌心,说:“只要大师您肯帮忙,这些我都准备好了……我的父亲危在旦夕,我、我能凑齐的只有这么多,若大师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出去继续凑钱。” 笨拙又真诚的模样,看得一旁的谷玉华偷偷抹起了眼泪。 谷玉华这辈子就喜欢女儿。 像小宋姑娘这样的乖巧漂亮的孩子,谷玉华做梦都想生一个,可惜当年生陈生时坏了身体,往后是再不能生育了,也就绝了念想。 如今再看到小宋姑娘,谷玉华哪儿能不动容? “覃先生,您……您若是觉得不够,我回家去给她凑一点儿,如何?这孩子风餐露宿,着实不容易呀。”谷玉华抹了把眼泪,扭头对覃守云说道。 覃守云迟疑了一会儿,看了看谷玉华的脸色,又瞧了瞧陈生的眼神,最终点头,说:“要我帮忙炼制可以,但我生平有三不,你说做得到,我再答应也不迟。” “谢大师。”宋翎赶紧磕头行礼。 “第一,我所炼制的灵宝,你不能用来行恶事。” “第二,我不留下标记,将来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能找回到我身上来。” “第三,我不做武器。” 三条规矩听上去都没有什么难办的地方,宋翎自然是赶紧应下,并双手奉上那两根灵骨,说:“还请大师放心,我要做的并不是武器,只是两个可以随身携带的,留存灵气的容器而已。” 怕覃守云误会,宋翎又赶紧解释道:“家父身患重病,又无法踏上修炼一途,所以我便想着,用这等器物为其留存灵气在身侧,好让天地灵气时刻蕴养着他那病体,助他早日康复。” 这些话,听得谷玉华再次为宋翎鞠了一把辛酸泪。 多么有孝心的一个孩子呀。 事情到了这一步,覃守云答应就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之后的几天里,宋翎一直住在谷玉华的家中。她不能外出,不能被其他镇民看到,否则覃守云会随时拒绝继续炼制法器。 这事倒是便宜了陈生,他好不容易有了跟小猫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一时间,立刻将学业抛诸脑后,成天陪着陪着小猫玩耍。 恰好覃守云那头要炼制灵骨,没有时间来抽查,正好满足了陈生。 只不过,宋翎始终还是有些介意覃守云的意图。 陈生一家是好人。 是对陌生人都能无限释放善意的好人。 如果覃守云抱有什么歹意,宋翎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置若罔闻,更做不到潇洒地拿着法器离开。 于是,宋翎便有意无意地开始陪着陈生,督促他将注意力放到学习上。好在陈生也是个知道收敛的,玩够了几天,便真的放下了玩心,重新投入到了学业上。 见到此种情形,谷玉华简直生出了想要把宋翎留下来的心。 最直接的表达便是—— 谷玉华每日给宋翎送来的饭菜,那是变着法儿的好吃,连陈生的饭菜样式都比不过宋翎的,只有看着干瞪眼的份。 “你这写的是什么呀?”宋翎抱着饭碗,蹲在陈生桌边,不经意地问了句。 陈生往嘴里刨了一口饭,眼角余光瞥向桌上摊开的书,回答道:“是老师给我的九千字注释。” 不多说半句。 宋翎对陈生的乖巧是早就认知的,所以她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而是转头夹了一块鱼到松墨面前,继续说道:“你见过香海吗?我来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香海!那叫个波澜壮阔,人站在香海面前,就像是沧海一粟,像是蝼蚁之于鲲鹏。” “我看老师画过。”陈生即便这样回答了,眼底也还是冒出了一些羡慕,“不光是香海,老师的话里,有整个澜沧大陆,还有远海的蓬莱。” “真的吗?我只见过香海,没有见过别的地方。”宋翎非常配合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好奇,“可以让我也看一看吗?我父亲曾说,人这一生能去见一见香海,便已经是极限了,澜沧大陆可大了,一般人是走不完的。” 陈生没说话。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继续刨了一口饭,嚼吧嚼吧,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看,等我老师给你做完了法器,我再去跟老师说,怎么样?其实他人挺好的,每到初一十五都会给镇上的人讲课,很有耐心。” 宋翎注意到,陈生说的并不是孩子们,而是镇上的人。 覃守云怎么来的功夫去给镇上的人上课? 不分老幼不分资质? “所有人都可以听课吗?什么课呀?后日就是十五,到时候我能去听吗?”宋翎发出了好奇三连问。 “当然是所有人都能听了。”陈生挺了挺胸脯,依旧是那副骄傲不已的模样,说:“老师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他能讲的可多了,只不过在教我时,跟教其他人有一些不同,因为我太聪明了,其他人学的那些,我都已经学过了。” 这件事里面的怪异越来越多。 宋翎觉得,她应该去听一听覃守云讲的课。 然而就在宋翎借好奇之意,提出要旁听覃守云授课时,却被覃守云冷漠地拒绝了。 “你只是外来者,拿到灵骨之后就离开吧。”覃守云如此说道:“这里并不欢迎陌生人,你若是出现在守云阁,会让镇上的人心慌的。” 勉强算得上有几分道理吧。 长期没有见过外人的镇民的确不适合突然接触外人,否则人心一散,丰碑镇往后的路就会很难走。毕竟镇子里的生活其实相当枯燥,若有人生出对外面的向往,这样的情绪就有可能造成毁灭性的蔓延,最终令丰碑镇走向毁灭。 第58章 圣训 宋翎的法器还需要三天才能完成。 而今天是九月十五,是覃守云前往守云阁讲课的日子。 她表面上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守在覃守云的院子里,照他嘱咐的那样,盯着炼制灵骨的炉子,灵识却在覃守云离开之后,立刻抽出,于半空中一路随行。 小小的丰碑镇其实五脏俱全。 吃喝玩乐,大大小小的九条街道应有尽有,主街尽头矗立着一栋红墙白瓦的三层阁楼。阁楼一楼的大门上挂着个牌匾,上书金光灿灿的三个字—— 守云阁。 这三个字是由灵力篆刻而成,有驱邪避煞,识破法术的功效。 但对宋翎来说,没有用。 因为宋翎是以灵识,直接大胆地进入守云阁,并非借助术法隐蔽。 可能当初建守云阁的人也没有想到,会有像宋翎这样胆大妄为的人。毕竟,灵识是极有可能受到侵扰和反噬的,尤其是低阶修为的修士的灵识。 溜进守云阁后,宋翎很快就看到了陈生。 小家伙换上了一套深蓝色的道袍,像个大人似的在方方形的台子上忙碌,不是给覃守云搬书,就是给他准备热茶,张罗得格外得心应手。 片刻后,覃守云到了。 他戴了个纯金的鬼修罗面具,发冠为游龙盘柱,身上则穿着湛蓝色道袍,其上绣有金鱼纹,是外邪不侵的道门手笔,造价不菲。 从覃守云这一身来看,打扮得不像一个匠师,倒更像一个散修。 “今日我们讲圣训无为。”覃守云坐在台上,手捧着泛黄的古籍,声音清朗地说:“此乃中岳嵩山的中天崇圣帝在亘古时期留下的圣训,诸位听入耳,记入心,便能益气养神。” 躲在房梁上的宋翎眉头蹙在了一起。 倒不是说覃守云说的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些东西就算是道门,也鲜少讲给弟子听。一个原因是晦涩难懂,另一个原因则是极其耗费精神,且对弟子的修行并没有什么助益。 眼下覃守云居然拿亘古的圣训来磨砺一群普通凡人的精神,宋翎看覃守云,只越发觉得这人图谋不轨。 不过…… 歪打正着的。 宋翎旁听了一整天的圣训无为,灵识的韧度竟是明显提升。 等她灵识归位时,耳力目力有着显著的变化,甚至感知力也远超了筑基期该有的水平。 明明她只是坐在覃守云的草棚院子里吐纳,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围绕着丰碑镇的陆天无为阵是如何运转的。 天有坤相,地覆生途。 连几处生门,几处转势,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意味着,只要给宋翎提供合适的场地,她能复原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陆天无为阵来,不需要法阵母本。 连松墨都不得不感叹道:“你的成长速度哪怕是妖兽都难以匹及,甚至是我,现在残缺的我,也赶不上你的速度。” 惊讶又欢喜的宋翎一下子又苦恼了起来。 因为圣训无为不是谁都会,谁都能看懂的。也就是说,哪怕宋翎将这书偷出来,她也用不上,还得另找一个能读它的人。 会读的这个人,有多难找呢? 上一个宋翎知道的,能看懂且能意会的人,是她那便宜师父,苍华仙尊。 可若是宋翎要蹭覃守云的课,便等同于目送满镇的人进覃守云的虎口。这种事她做不出来,哪怕就目前来看,丰碑镇的人并没有出现什么疾病异象。 是个两难的局面。 院外有脚步声传来,宋翎连忙收势起身。 松墨蹲在宋翎的肩上,用爪子拍了拍她的头,说:“放心,你的法器是练不成的,所以你应该还有几天时间可以留在这里。” 这话把宋翎给说得不爽了。 “拜托,我是要救人不错,但我自己的事不能耽搁,懂吗?”宋翎将松墨捞进怀里,随后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眼,说:“救人先救己,要有自知之明。” 倘若妖兽灵骨炼不成,那宋翎可拿不出另外的两根灵骨来做替补。 陆天无为阵里的那些妖兽,充其量只是灵气的化身,被宋翎拆解入腹充作食粮可以,想要抽出灵骨却是不行的。 “可我没说错呀。”松墨蹭啊蹭,钻出半个脑袋来,解释道:“他刚刚隔空调动了屋子里那个炉子,要么是他发现你在守云阁偷听,要么是另外发生了什么事。” 宋翎猛地回头,果然看到炉子外部的浅金色火苗在一点点消褪。 吱呀。 前头的院门被推开。 陈生走在前面,见宋翎出来,抬手招了招,兴奋地喊道:“刚才老师说,外头跑过来了几头妖兽,很适合给你做法器的中骨,你要一起去看看吗?” 覃守云走在后面。 他手里抱着书,另一只手捏着那张面具,在抬眸看到宋翎时,略微颔首,说:“就是你进来时的那片桃林,现如今有大概四只妖兽闯进来,都是元婴期的妖兽,若杀掉其中两个,你的法器便能更精良一些。” 有些愣神的宋翎偏头想了想,表现出正常人的害怕后,敛眸摇头道:“我……我还是不去了吧,免得给你们添麻烦,拖了你们的后腿。” 废话,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往妖兽的脸上蹭。 结果陈生激动地蹦跶了几下,凑到宋翎跟前,一边摸着松墨那毛茸茸的脑袋,一边解释道:“不怕,杀妖兽有我老师在呢,还有外边来的仙长!那些都是我老师的朋友,也是他们提醒老师,说有妖兽靠近的。” 仙长? 宋翎顿时紧绷起来。 如今外头追查她的人不少,倘若这仙长看过微闾山的悬赏,她岂不是要遭?即便没看过,也有可能是去过灵宝大会的,毕竟丰碑镇离叶城并不远。 “去吗?去吗?”陈生活像个小兔子。 “不用怕,你若想去,可以跟着。”覃守云以为宋翎是担心安全问题,便难得有耐心地说:“和陈生一起,站在外圈看着就好,即便有妖兽脱控,也不会危及你们二人。” 听覃守云的意思,分明就是想劝宋翎一起过去。 看来他并没有停止对宋翎身份的怀疑。 第59章 杀一人救天下人 眼见着陈生和覃守云一直劝,宋翎也只能点头同意,表示自己的确想要去看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有跟着覃守云去了,才知道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等宋翎他们出镇,来到镇外的田埂上时,交错的田埂上空凌空站着三位白衣青纱的修士。 是宋翎不认识的人。 “少白道友。”覃守云远远招呼了他们一声:“峰云道友,陌上道友。” 半空中的三人循声转过来,朝覃守云拱手一礼,紧接着便拂袖纵云,眨眼间消失不见。 “老师,仙人去哪儿了?”陈生的脸蛋红扑扑的,明显已经兴奋得站不住了,“他们是去杀妖兽了吗?咱们还想上次那样,跟在他们后头吗?” 覃守云点了点头,眼睛一斜,看了宋翎一眼,说:“你和这位小宋姑娘在边缘看着就好,切记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的突变,要及时后撤回镇上。” 说完这些,覃守云打头,领着陈生往前走,宋翎则紧跟在他们后面。 她的目光落到了覃守云的右手上。 被覃守云攥在掌心的,是一枚中空的九鹊玲珑玉。 玉色,椭圆形,应该是玄凌玉材质的,外壳是镂空雕刻着的九头鹊,有辟邪之效用,当中则滚动着圆润的赤红色珠子。 骨碌碌。 珠子随着覃守云的脚步滚动几下,正好转了一圈。 等到这东西正对着宋翎时,宋翎才发现,它不是珠子,而是颗眼球,瞳孔为白色,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翎。 虽然宋翎认识九鹊玲珑玉,但她并不知道这法器的具体用途。 师父没教过。 更何况,比起这颗诡异的眼球…… 让宋翎在意的是,刚才覃守云将九鹊玲珑玉拿出来时,其瞬间释放的杀气凌厉而蛮横,令她心惊不已。 她只能更谨慎地背手继续前行,指腹摩挲在右手的指环上,不露痕迹地吸纳着四周并不充沛的灵气。 松墨察觉到了宋翎情绪的变化,挤啊挤,从袍子里钻出来,一路攀爬,最后趴在了肩头。 还没等松墨开口,一旁的陈生就被它吸引了注意力,小声问道:“小宋姐姐,我能抱抱他吗?” 毕竟,巴掌大的小狸奴,谁不爱? 闻言,松墨的爪子立马勾紧了宋翎的袍子,一副打死不愿意被陈生抱的样子。奈何宋翎十分干脆,伸手一抓,直接放在了陈生的怀里。 “等下保护好他哦。” 一句语焉不详的嘱咐。 陈生连连点头。 可松墨知道,宋翎那句话是对它说的。 三人在田埂上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后,覃守云的另一只手从袖笼里掏出一面镜子交给陈生,说:“好了,你们二人就在这里等着吧,有什么事,以水珑望月联系我。” 水珑望月,天阶法宝,传讯隐秘无痕,哪怕是毫无灵力的凡人也能使用。 现在,这东西被覃守云随随便便地放在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手上,态度不甚在乎。 “好的老师,您也要注意安全。”陈生乖乖点头,将镜子与松墨一起抱在怀中。 轮到宋翎。 她抬眸,怯生生地跟着点头,说:“大师放心,我们不会乱走。” 覃守云没说什么,深深地望了宋翎一眼后,抬手托出九鹊玲珑玉朝前一打。巨大的水幕骤然出现在覃守云的身前,水幕当中的流水落地无形,水过后,显出了与四周迥异的景色。 陆天无为阵外的桃花林。 陈生半点诧异都没有,一脸正常地看着覃守云迈进水幕中,末了还仰头说道:“小宋姐姐,等会儿咱们就能看到妖兽了,你别怕,他们虽然长得可怕,但是我老师更厉害呢。” 他指了指桃林上空的几个仙人,接着介绍:“那位峰云仙长,是我老师的挚友,据说是蓬莱阁的人,可厉害了。” 妖兽的咆哮声自水幕中传来。 阵后的宋翎和陈生很快就看到了体型如小山似的三头妖兽,比起陈生的激动和兴奋,宋翎冷静得多。也正是这份冷静,让她嗅到了桃林里的异样。 三头妖兽都是元婴期的妖兽不假,但这几个散修的修为并不高。 哪怕有覃守云的法器加持,他们也不足以与妖兽对抗。 再者,桃林为何至今完好无损? 妖兽过境,不说一片废墟,起码要倒几颗树吧?可现在是树都没有倒过一棵,因为妖兽至今没有踏足桃林,只在外围的旷野上行动。 带着这样的疑虑,宋翎的视线转了一圈,没找到寂夜他们的身影,也没有看到其他的可疑人员。 …… …… 此时的寂夜三人,其实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顶着隐匿术躲在草丛里,见长安那群修士徘徊不去,也就只能继续缩着头。 可谁知,长安笃定脚下桃林有问题,竟是以血肉佐以术法为饵,引来了三头妖兽!在场的其他修士更是一脸坦然,并不觉得长安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没想到连江一鱼也这样。”妄语不敢置信地说。 起码,江一鱼能有那样的名声,是该疾恶如仇的吧!她怎能无视周边城池凡人的性命,看着这几头妖兽一路屠杀至此? “那几头妖兽是吃了人吗?我看到它们的爪子上有血。”红叶瞪大了眼睛,吓得满手冷汗。 寂夜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天边的长安,说:“微闾山的人向来论迹不论心,他们的手段往往是非常手段,行事也多以诡谲为主。” 说到这里,寂夜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宋翎。 似乎,宋翎是那个意外。 “现在他们人多,我们不能出去,且看他们用完这三头妖兽,会不会收拾吧。”寂夜说完,再次合上了眼睛。 如果长安等人不收拾,那么寂夜他们自然是要出手,避免妖兽继续攻城掠寨。 红叶往妄语身后缩了缩,眉头紧蹙,嗫嚅道:“身为修士,他们这样做,不怕有损道心吗?听说你们在最后证道时,往往会回顾自己修道的一生……” “杀一人救天下人,有些人的道,便是这样。”寂夜简短的解释。 第60章 酸涩 宋翎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出了三头妖兽背后藏匿着的属于长安的行术痕迹。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又有一些看破的遗憾。 让宋翎遗憾的,是她对长安的错判,也是她曾经错付的情愫。 能让妖兽在这种地方出现,长安就已经是在无视秦国的凡人,说不定已经有无数凡人死于妖兽之爪,沦为了妖兽的口粮。 秦国的皇帝是否仁德? 若是仁德的话,那将来势必要因此而与微闾山交恶。 俗世的皇帝在一定意义上,已经不算是凡人了。他们的身上会因为仁德与否而出现龙气,当某一位皇帝的龙气足够鼎盛时,其御下之国土,妖邪不得入,修士不得妄为。 要是皇帝的仁德能感召天地,那么他就有资格上泰山封禅,成为人皇。 人皇身上的龙气是连炼虚期修士都不敢冒犯的天道。 宋翎想啊想,想到了梁国。 她的父皇当时虽然勤政爱民,却始终距离泰山封禅差了那么一点,估摸着她走了之后,也没能缩短这个一点点的差距。 毕竟,宋翎之后也没听说哪个皇帝登上泰山。 “小宋姐姐。”陈生突然喊她。 “怎么?”宋翎回过神来。 然而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水幕中冲了出来。 太快了。 太近了。 以至于宋翎还没来得及看清袭向自己的是什么,就被一阵狂风刮倒。 “小宋姐姐!”陈生的惨叫声刺得宋翎眉心直跳。 但就在宋翎下意识按在指环上,想要送出灵力去寻陈生时,她一偏头,正好透过漫天的风沙,瞥到了水幕之外,虚立于半空中的覃守云。 覃守云在看着这里。 这是他的试探? 是的。 只一瞬,宋翎就明白了,只要她施术,覃守云自然就明白她有意隐藏修士身份。 意识到这一点后,宋翎冷静下来,停了手头的一切准备。她早就将松墨放在了陈生的怀里,有松墨在,陈生不会有危险,有危险的只会是她这个凡人。 环顾四周,宋翎看到了一头体型只有老虎那么大的妖兽。 红毛,四足,蛇尾,獠牙。 妖兽嘴里黑紫色的诞水淌了一地,留下了满目腐蚀性的痕迹。 方才的劲风显然是它的横冲直撞造成的。 随着它再度刨地,宋翎干脆心一横,偏头装晕。 “老师!救命,救命!那妖兽要吃了小宋姐姐!”陈生摔倒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也还没忘记用水珑望月去联系覃守云。 从陈生的角度去看,已经看不到宋翎的身影,只能看到那妖兽凌空一扑,撞击出了个深坑。 覃守云来得很慢。 他理了理袖摆,与峰云一道跨水幕回来。 在看到哭哭啼啼的陈生之后,覃守云俯身将他单手抱起,另一只手抹去水珑望月背面的凝香散,说:“陈生,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 峰云则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妖兽。 缩在陈生怀里的松墨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覃守云的手。 它看到了覃守云刚才的动作,更意识到了覃守云的目的。 “老师,要去救小宋姐姐!快去救小宋姐姐!”边哭边打嗝的陈生抹着眼泪,嘴里不停地喊着宋翎,“老师,我不要小宋姐姐有事!都怪我,是我非要拉小宋姐姐来的。” “放心。”覃守云偏头看了一眼已经结束战斗的峰云,说:“只是一头刚出生不久的小兽,刚才是我们有所疏忽,才会不小心让它溜了。你看,它现在已经伏诛。” 说完,覃守云抻着袖子给陈生擦了擦眼角的泪。 陈生听到这话,才敢睁开眼睛去看宋翎被击飞的方向。 宋翎已经被峰云抱了起来,裸露在外的皮肤或多或少都被妖兽的口水腐蚀到了,但因为峰云去得及时,所以并没有其他的伤口,也没有被伤到脸。 “可是……可是小宋姐姐还是受伤了。”陈生吸了吸鼻涕,可怜巴巴地回头看向覃守云,请求道:“老师,你可以用上次的那个药救小宋姐姐吗?都怪我,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小宋姐姐是不会想要过来凑热闹的。” 覃守云目光深邃地望着昏迷不醒的宋翎,沉思了一会儿后,说:“好,不过你要知道,那个药只能治外伤。刚才妖兽袭击不是小事,一般人受此惊吓,很有可能会精神失常。” 能确认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宋姑娘不是修士,覃守云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至于小宋姑娘会不会被吓死吓傻,与他没有关系。 救,自然是要救的。 只是治疗一下外伤而已。 把宋翎送回陈生家后,覃守云过来送了两次伤药,均没有久留。 谷玉华负责照顾宋翎。 看到宋翎手上脖子上没有一块好肉,谷玉华疼惜得不行,将家里藏的好药补药全给拿了出来。还是随行的那个大夫赶紧叫停了谷玉华,说是宋翎不适合进补,得静养。 夜深。 松墨蹲在宋翎身边,拿尾巴不满地扫了扫宋翎的脸颊,嘟囔道:“醒了没?醒了没?你这装晕,怎么还真睡着了?” 床上的宋翎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坐起来。 一伸懒腰。 伤口就被扯到了。 宋翎龇牙咧嘴地老实垂下手,紧接着探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没感知道院子内外有人,才开口说:“正好吐纳休养一下,不亏。” “那个覃守云是坏家伙。”松墨蹦跶到宋翎身上的锦被上,呲溜一下,顺着锦被又滑了下去,“我在陈生的怀里时,看到他抹去了水珑望月上的凝香散。” 所谓的凝香散…… 是一种法器。 可以帮助修士短暂地避开妖兽,无色无味。 由于凝香散的持续时间真的很短,所以这东西基本没人炼制,也很少有人用。 “哦?我当时倒是没注意到。”宋翎挑眉,笑道:“还好我聪明,压根没打算自保,不然还真着了他的道。” “你现在这样,可真看不出你有聪明过。他要是真奔着你的命来的,你打算怎么办?还想要救那小子吗?说好救人先救己,关键时刻,倒不忘把我丢出去保护别人。”松墨那小眼珠子斜睨着宋翎,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别扭和酸涩。 第61章 硬气 “那叫相信你。”宋翎拎着松墨下地,随意汲了双鞋,边往门口走,边说道:“再说了,我要是被覃守云看出修士身份,那他之后不给我炼化法器了怎么办?不值当。” 更重要的是,宋翎没有从那头妖兽身上嗅到威压。 既然是头修为不怎么高的妖兽,还不如将计就计,卖个惨,让覃守云良心不安。 当然,如果他有良心的话。 和松墨凑趣聊天,倒是能让宋翎放松一下心情。 她依靠着门框,抬头望月,不禁感叹:“没想到,法阵里的月亮也会如外面那样有方有圆有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此刻横亘在夜空中的,是一轮圆如玉盘的清冷明月,月影流光,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一抹殊色。 “你不打算让自己的伤快点好起来吗?”松墨问。 宋翎垂眸看了一眼手。 伤口上涂抹了土黄色的药膏,药膏的颜色并不重,所以压不住伤疤的红紫色。 淡淡的药香飘入鼻间。 “是要让伤好起来。”宋翎敛眸想了想,说:“现在是我伤势最严重的时候,也应该是覃守云的提防最轻的时候,如果我想要查一查他,今天晚上应该最合适。” “你不要法器了?”松墨追问。 “要啊,干嘛不要。”宋翎眨巴着眼睛,横掌掐诀,高速运转着体内的灵力,让灵力一层又一层地洗刷着伤口,“但现在的我……有点生气,所以我不光是要法器,还得要报仇。” 松墨扭头看着宋翎,举着爪子舔了舔,不太相信地说:“那微闾山的仇怎么没看到你报?” 宋翎气结,白了说没一眼,不满地说道:“你当我傻呀,有仇报仇,当然得是量力而行了。” 她甩了甩手上残余的药膏,回身往床上投下一道虚影,伪装成昏迷的自己,接着便蹬脚上云霞,转眼间消失在了天际。 覃守云的草棚院子离陈家并不远,所以宋翎没费什么功夫,就蹲在了覃守云家的屋顶上。 这会儿覃守云并没有歇息,正与白天那个散修峰云站在院中聊天。 “还差多少?”覃守云问。 峰云答:“六十转。” “那就是一百二十日,看来下月初得下一剂猛药,不然时间有些赶不上。” “你确定还要继续?兄弟几个其实多多少少有些顾虑,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说过,这事我势在必行。你们如果害怕,大可以抽身离去,也不会强留你们,我不会怪你们。” “覃老,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忍心看您一步错,步步错。” “现如今,我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这孩子是我花了十年心血培养而成,将来到底能不能成事……在天,而不在我。” 宋翎听到覃守云提到孩子,立刻联想到了陈生。 果然,这家伙耐着性子教导陈生,教陈生那些原本属于道门启蒙该学的东西,是别有目的! 不等宋翎侧身靠近,那峰云突然住了嘴,并斜过身子,挑眉看向了宋翎所在的地方。 “谁在那里?”峰云朗声问道。 “别怕,他看到的不是你。”松墨出声宽慰宋翎。 事实上,有宋翎自己的隐匿术,再加上松墨刻意遮蔽,即便宋翎溜回微闾山上,也不会被看破行踪。 半晌后,月下突然飘落一阵花瓣雨。 秀飞雪那曼妙的身影逆着月华而下,纷纷扬扬的桃花瓣为她那艳丽的容貌添上了几分魅惑。 “怎么,不欢迎我?”秀飞雪杏眸弯弯,掩唇笑道:“我可是被你的好兄弟请进来的。今日我们借了三头妖兽给你们行事,你们总归是还人情的不是?” 借。 一个字,便让宋翎毛骨悚然。 长安他们到底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了?如此轻描淡写,如此驾轻就熟! 覃守云面对秀飞雪的媚术时,要比峰云看上去镇定些。他抬手合袖一礼,不卑不亢地说:“久闻阁下美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逼人。” “说这些虚的有什么用?我们追人追到了你的地界上,他们都进不来,也就我能进来一趟找你要人,且看你给不给了。”秀飞雪凝了个云霞椅子在半空中,施施然坐下后,缓缓说道。 偷听的宋翎头皮一紧,眼神下意识就瞟了屋子那头。 法器还没成。 要是这时候她的身份被挑破,那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在宋翎打算先下手为强,将秀飞雪给掳走时,没想到底下的覃守云突然硬气起来了。 “阁下什么意思?我这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秀飞雪那染红的指甲不耐地敲在椅子府上手,眼尾微撩,绷着脸说道:“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们这儿也不是什么道门禁地,进来几只阿猫阿狗难道是什么难事?” 峰云赶忙居中打着圆场,搓手说:“飞雪道友莫急,莫急,您几位要抓谁,我这儿大约也有个数。只是还请飞雪道友知晓,咱们这小地方,并没有什么外来人闯入。” 虽然宋翎不知道峰云和覃守云为什么会替她遮掩,但好在一时半会儿不会将她暴露出去,叫她松了口气。 “那你们就是不交咯?”秀飞雪托腮问道。 美人一怒,百花凋谢。 连头顶的月,都黯淡了几分。 “没有人,如何交?”覃守云岿然不动。 秀飞雪拂袖起身,震散了身后的椅子,荡出两道劲风。 覃守云的衣袍被吹得飞舞了几下,而峰云是直接被香风震昏了头,摇摇晃晃地跌坐在了地上。 “你可知道,等在外面的……”秀飞雪赤足虚空踏出一步,瞬间缩地千尺,到了覃守云的身前,“就五镇九散宗的人,所有人都要那东西,你若胆敢藏着他,便是与整个道门作对。”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覃守云应该是不可能再继续扛着的。 谁成想—— “就算是整个道门的人都到这儿来又如何?我们丰碑镇的确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若不信,大可以进镇子去搜,可若是没搜到人,阁下能担什么责任?” 比起之前,覃守云还要硬气一些了。 第62章 现身 咔。 秀飞雪展袖抬手,隔空捏断了覃守云院子里的那棵歪脖子树。 覃守云脸色未变。 “好说,我可是真的会搜的。”秀飞雪莞尔一笑,怒意倏忽间消失,轻启朱唇道:“若没搜到人,过会儿我陪覃老喝一杯,如何?” 地上的峰云晕晕乎乎,咚的一声,彻底躺倒。 “这人手上的宝贝很多。”松墨在宋翎耳边嘀嘀咕咕:“不然,以他的微末修为,在那个女人的手底下走不过半刻。” 宋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那个家伙保你,肯定不是好事。”松墨又叽叽咕咕。 宋翎再次点头,说:“我也知道。” 先不说覃守云是不是好人,即便他真的是好人,他也不傻,不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去硬着头皮得罪五镇九散宗的修士。 而他执意这么做。 其结果必然是有相衬的好处。 “那你要不要先把那炉子里的半成品带走,看这女人的态度,肯定是要真搜过一遍才罢休的。”松墨再问。 提到这个,宋翎有些犹豫了。 思考了一会儿后,宋翎斟酌道:“要不再看看吧,覃守云这么肯定,说不定有什么法子……能让我躲过秀飞雪的搜查。” 就在宋翎和松墨商量的时候,底下覃守云已经在掏东西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宋翎才知道,整个丰碑镇仍然是陆天无为阵的一部分,任何进入到丰碑镇的人,都会受到陆天无为阵的压制。 覃守云除外。 这就是为什么宋翎在丰碑镇里只能抓取到少量的灵气,为什么秀飞雪在面对覃守云的硬气时,无奈低头。 得到覃守云的同意之后,秀飞雪双手架在身前,两掌之间慢慢凝结出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小小白鹤。 灵力缓缓充盈。 纤细的手指间,渐渐容纳不下那只白鹤。 只见秀飞雪舌绽莲花一朵,轻吐,掌心白鹤同时振翅飞出,于月下转眼间化作千只万只,四散而开。 “蓬莱阁的千里寻踪术。”宋翎盘腿坐着,头微微偏转,略有些好奇地看着秀飞雪施术,“但是明显秀飞雪学艺不精,用用这等术法,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和从前的宋翎一样。 四散飞走的白鹤带着秀飞雪的感知搜寻着整个丰碑镇。 就连宋翎都没有想到的是,覃守云竟然真的能在秀飞雪面前做到以小博大,硬是让秀飞雪整整一个时辰,毫无收获。 明明她就在屋顶,明明陈家院子里还留有她的虚影。 搜罗了一圈,秀飞雪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她再度合掌结术,可不管她释放多少次千里寻踪术,也没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难道…… 那群人真的没有进来? 是微闾山那两个小子误判了? 想到这儿,秀飞雪重新扬起笑脸,抬袖掩唇,娇媚地笑道:“既然没找到人,那我就告辞了。” 覃守云也不提先前秀飞雪要陪酒的事,点头应允,冷漠地看着秀飞雪凌空踏云而去。 地上的峰云就那么躺着,覃守云并不打算管峰云,而是看向宋翎藏身的屋顶,喊了句: “人走了,不打算现身?” 宋翎和松墨对视一眼,都有些愕然。 但显然,覃守云这句话是真的在对宋翎说。 因为紧接着,他就甩手向宋翎的方向掷出了一道光刃。光刃在飞至宋翎身前时,兀的转了个方向,落在了宋翎的旁边。 “他其实并不知道谁在这里,只是凭借某种法器感知到了有人藏匿。”松墨低头看了一眼那扎在屋瓦上闪闪发光的利刃,说道。 宋翎也觉得是这样。 说到底,还是覃守云在陆天无为阵内的掌控能力太强了,一星半点的变化都会被他知晓。 如此,宋翎暂时打消了偷圣训的念头。 “阁下若是不出来,那我就只能动用非常手段了。”覃守云虚空握拳,掌心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 这些烟雾像是能嗅到生人气息似的,开始慢慢往宋翎的方向飘荡,并最终在宋翎周围三寸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包围的牢笼。 说是牢笼,也不全对。 毕竟宋翎要是想出去,也能如常出入。 烟雾只不过是在帮覃守云确认宋翎的大致位置而已,就像刚才那个光刃一样。 “别现身。”松墨察觉到宋翎的想法,连忙提醒道:“他顶多就这么些手段,没办法知道你的身份,你现身,不是中了他的计?” 但宋翎转眸笑了声,指了指身下屋子,说:“我刚才听到炉子当了一声,有灵气外泄,说明法器已经成了。” 圣训能不能拿到先不管,等会儿先将法器拿到手,再来找覃守云唠唠。 说动就动。 宋翎伸手勾着屋檐落地,几乎是明目张胆地窜进了屋内,然后偷了炉子里的两倍指环就往外跑。 慢一拍的烟雾这时才顺着宋翎的行动轨迹飘进屋子。 “糟糕!”覃守云意识到了暗处这人的身份。 他抬高手臂,袖中咕噜咕噜冒出了许多的透明泡泡,一甩,泡泡就密集地朝着飞窜回屋顶的宋翎冲去。 啪! 泡泡纷纷炸开。 巨大的冲击令宋翎有些站不稳,好几次都差点掉下屋檐。 “你走不就好了?”松墨甩尾连续帮宋翎挡下几处窜到背部的泡泡后,无奈说道:“有些事未必要一探究竟,以他对那小子的态度来看,肯定也害不到他的。” 连试探宋翎,都知道先护着陈生。 足以见得陈生的重要性。 宋翎潇洒地负手站在屋檐上,震袖接触身上的隐匿术,敛眸望下,说:“越是这样,才越蹊跷。” “是你。”覃守云在看到宋翎之后,没有一丝意外。 “是我。”宋翎摩挲了一下手上的三枚指环,任由灵气横冲直撞地挤进指环内。 “既然拿了东西,为什么不走?”覃守云问。 月影偏移,正好将宋翎照了个囫囵,给她罩上了一层高深莫测的感觉。 “有几个问题,想要找大师您问问。”宋翎像模像样地拱手一礼,接着登云落地,尽显身姿之轻盈。 第63章 杀人诛心 覃守云早就料到宋翎会这么说似的,掏出了先前那枚九鹊玲珑玉,一边转着,一边说道:“有些事你不该问。” 宋翎耸了耸肩,笑着说:“但我和陈生很投缘,所以我没有办法不问。” 闻言,覃守云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他眼神阴翳,攥紧九鹊玲珑玉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想救人?想逞英雄?要知道,英雄大多短命,救人不成,可是会害死你自己的。” 用得上救字。 说明覃守云的确是要对陈生不利。 “你说错了。”宋翎骤然翻手,掌心幻化出一柄约有小臂那么长的短刀来,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只是来揍你的。” 以筑基期,打手握无数法器的匠师。 日后的宋翎光是想想,都要佩服自己当时的勇气。 但此时,她已经没有办法去顾忌那么多了。她驱使着体内蛮横的灵力咆哮着锁在短刀之上,每一次吐气,短刀便会使得半空中凝结的雷云中落下一道惊雷。 “要速战速决。”松墨噌蹭蹭跑到宋翎的头顶,长尾大展,以应战之姿怒视覃守云。 轰! 轰! 九次雷引,也不过堪堪打碎覃守云的护体屏障。 “原本想留着你给陈生的道心添障,现在看来,用不着了,倒是可惜,难得进来一个陈生比较喜欢的外人。”覃守云大步一跃,抡圆手臂,将九鹊玲珑玉甩向宋翎,“今日你不走,也就不必走了,留下做这院子里的花肥吧!” 天凌九日,金鹊厉啸。 无数闪烁着刺目金光的金鹊俯冲向下,如利刃,也像箭雨,直奔宋翎的命门。 灵力化屏障?挡不住。 雷引击碎?来不及。 水龙吟?力度不够。 宋翎蹬地后退了约莫十步,双手手臂被金鹊刺伤,身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算是勉强以伤换退。 然而,人退了,原地却留有关窍。 这厢覃守云抢攻先手,想要趁着宋翎败退的势头前进,却正好一脚踩在了松墨与宋翎联手留下的震雷伏鸠之上。 一人高的黑鸠顿时像炮仗,咻的一下,就将覃守云彻底罩在了里面。 胜负在这一瞬间定下? 未必。 覃守云沉腕收手,整个人后仰开,装逼再度抡圆,袖间飞出数道利器,在冲破黑鸠的同时,炸亮了整个夜空。 不。 是天亮了。 宋翎抬头看了一眼东边泛白的天,说:“覃大师,我已经知道你要用陈生来做什么了,我想说的是,有些事其实不用强求。” 陈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根骨清奇,灵脉强韧。 每闯进来一个外人,覃守云都会挑选。 合适的,拿来炼化,滋养全镇,以人气来养陈生;不合适的,自然就如覃守云说的那样,成了这院子里的花肥。 “你想要救活谁?”宋翎开门见山地说道:“离泉阴火术是阴邪的手段,也是医死人肉白骨的法术,你如今不惜拿整个镇子做引,拿陈生做药,是为了救哪个死人?” 轰隆! 不曾散去的雷云在宋翎头顶散开,松墨摇身一变,成了如屋瓦那么高的大猫,张嘴一咬,便把谭云山的那点玩意儿全吞下了肚子。 手段全无,心思又被戳破,覃守云的脸色愈发难看。 但宋翎杀人诛心,就是要他心神打乱,所以继续说道:“即便覃大师不说,我也知道,你这一生,左右想救的……就那么几个。听说你有个女儿,女儿怎么样了?” 小小的草棚院子里,拢共只有三间房。 一间作丹炉,一间作寝卧,剩下一间…… 始终大门紧闭,门上有六十四连环锁,内外皆有禁制,外人无法窥探。 “所以,那间房里有什么?”宋翎偏头,眼底荡着笑意,“覃大师杀了这满镇子的人也要救的,是你的女儿吗?你是如何得知她的死讯的?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有这个念头的?” 覃守云勃然大怒,却又因为宋翎的禁锢而动弹不得。他双目瞪圆,眼底布满血丝,大吼道:“你懂什么?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丫头,能懂为人父的底线吗?” 此刻覃守云,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不曾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看上去高深莫测的小丫头,其实不过筑基,其实只是废人。 甚至,只要覃守云清醒一点,他就能看到宋翎垂在身侧的手,正一个劲地往地上滴血。 那只手在不断地颤抖,哪怕有意控制,也还是能明显看出弧度。 可惜…… 一旦提到那个计划,覃守云就想发了疯的野兽。 他不断地抛出自己的法器,想要挣脱束缚,想要杀死大放厥词的宋翎。可最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翎走到那间房子的门口。 当啷。 清脆的一声。 宋翎震开了门上的禁制和六十四连环锁。 “撑着点。”松墨小声提醒。 抗下覃守云那么几招之后,宋翎的灵力其实已经见底。方才困住覃守云,更多的还是松墨在出手。 一人一兽的联合,外人难以看出究竟。 “放心。”宋翎转动指环,将手上的血甩掉,随后推开门,“我有分寸,知道怎么才能唬住他。” 关于女儿的猜测,宋翎其实大部分都是蒙的。她不了解覃守云,在这里的几天,从院子内外也没能找到什么可以抽丝剥茧的线索。 宋翎能做的,就是以有限的故事,来推演一个可能的结果。 红叶说覃守云最恨修士。 为什么? 因为戚如休对他做了什么。 当年戚如休和覃守云并没有闹出什么被道门知晓的风波。 所以…… 至少可以说明,戚如休并没有在明面上与覃守云起过什么冲突,两人的相遇相知,从始至终都是低调而隐秘的。 覃守云要是真和戚如休结怨,那么他在与戚如休分开之后,应该是回紫门以求防身才对,为何会隐遁到丰碑镇这样的小地方? 是以,覃守云的行为是蛰伏,而不是逃窜。 他留在丰碑镇是有所图,而图的那个东西,以他乏善可陈的人生故事来看,十有八九是因为戚如休。 第64章 真相 窗外是冷冷晨光。 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副棺材。 逼退人的禁制已经消散,墙角一盏孤灯,烛火扑闪,隐约可以看到棺材上刻了一个字。 囡。 “果然是女儿。”宋翎心里多了几分安定。 重新变成巴掌大的小猫的松墨突然尖声喊道:“小心!” 两道泛着绿光的利刃凭空出现,一左一右,正对宋翎双目。 宋翎揉身一避,袖间抖出激荡的灵力向上震出,将那两枚利刃反震得扎在了上方的横梁上。 “雕虫小技。”宋翎拂袖,回头看了一眼院中,将覃守云那失望的神色尽收眼中,“覃守云也是真的走投无路,才会将希望寄托在这种小儿科的机关上吧。” “谁知道呢?”松墨盘在宋翎头顶,拿尾巴绕着自己一圈,声音困顿,“你成长得越快,我能化形的时间就越短……宋翎,我可以请你将来帮我寻回身体吗?反正我不会吃你。” “做梦。”宋翎走到棺材边,手指覆在那个‘囡’字上摸了摸,说:“覃守云要拿陈生做药,就是笃定自己的女儿还有残魂在世。红叶……未必完整。” 后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松墨爪子揉了揉眼睛,探头去看,问:“有残魂在世又怎样?残魂若脱体太久,自成一派,那么叫醒她的时候,就是她死的时候。” 听到这话,宋翎的眉头蹙到了一起。 “你早就知道?” “知道。”松墨翻了个身。 “那你为什么没说过?” “你没问我。”又翻了回来。 “那现在我问你,此事可有解法。”松墨一把抬手,将脑袋顶上的家伙抓过来,放在棺材上。 松墨瞪大眼睛,不满地嚷嚷:“又是救人,救救救,你救得过来吗?现在千里之外的叶城,被妖兽毁了一半,你能救吗?你就得了吗?” 说这话时,松墨倒不觉得自己也是妖兽了。 “南镇附近百里,一个活口都没有,全是妖兽在互相吞噬。” “我是那里出来的,宋翎,我知道这里最终也会一样。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你会活着。” “你救不了他们,他们都会死。” 刚说完大话,松墨就被宋翎直接塞回了身体里,并被封住了五感六识。 “救不救得过来,我自己说了算。”宋翎敛眸,沉腕震掌开棺,喃喃道:“救人如救己,道心不稳,谈何证道?” 点点灰尘飞起。 棺内并没有遗骸,有的,只是一副衣冠,一枚琉璃盏。 “重名净火。” 琉璃盏内其实是有火的,名为重名净火,取自南海海域的千阙大鱼,可勾连九幽,上达九重,召请弥留于世的魂魄。 但同时,取到重名净火之后,还需要以亲人之心蕴养,否则残魂无法被找到,更难以被寻回。 宋翎看了看琉璃盏,又回头去看那颓靡跌坐在地的覃守云,顿时明白了覃守云为什么招式百出,却仍然不过如此。 片刻之后,她拖起琉璃盏,在覃守云那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目光中,走回到了院子里。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重名净火和离泉阴火术都会真正害死她,你当如何取舍?”宋翎问。 原本疯狂挣扎的覃守云突然停住,眼神有些愕然。 “你什么意思!”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沉默的宋翎在覃守云眼里显得格外恐怖。 “你告诉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会害死她!我不会害她,我怎么会去害我的囡囡!” 一声高过一声的咆哮终究是传不出去的。 此时天已经亮了,草棚院子的门开着,但不管是陈生还是谷玉华,亦或是其他镇上的百姓,都没有办法靠近院子半步。 院子里有覃守云的法阵。 院子外有宋翎的禁制。 等到覃守云都吼得没有声音了,宋翎才单膝跪在覃守云面前,五指拂过琉璃盏,轻声说道:“这些年,你应该一直在尝试着呼唤她,为什么没有人回应你呢?” “因为……我修为不高。”覃守云歪倒在地上,双目无神地回答。 “不。”宋翎将灯放在覃守云面前,指尖一合,捏住了那肉眼不可见的火焰,“因为你被蒙蔽了,你不知道她的残魄一直被留存在身体里。” 覃守云听到这一句话时,脑海中嗡的回荡着蜂鸣声。 他再听不到宋翎说什么。 他清楚,残魄一直在身体里,意味着什么。 “现在……你要如何选择?继续你的害人大业,还是收手,自己结束它?”宋翎并没有掐灭火焰。 既然是覃守云用自己的心蕴养的重名净火,那么就得是覃守云自己来结束。否则琉璃盏碎,阵外的红叶也会被强行唤醒。 看覃守云哆哆嗦嗦没有动静,宋翎只得松开手指,合掌拍在覃守云的双耳处,以灵力逼醒他,随后继续说道: “覃守云,留给你选择的时间并不多。” “天已经亮了,红叶多留在这附近一刻,就多一分清醒的危险。而我从这里走出去,只会因为确认陈生一家已经安全。” 如果覃守云执意不动。 那…… 宋翎就只能打得他动了。 “红叶?”覃守云眼睫微颤,眼珠子左右上下乱动了几圈后,重新聚焦在宋翎的脸上,“她叫红叶?你认识她?” “是的,我认识她。” “她可好?” “很好,生得漂亮,心地善良,会救人,也会自保。”宋翎微微一笑,说:“哪怕只是残魄,也被戚如休保护得很好。” 什么灵脉彻底枯萎,与道门无缘。 什么悲痛欲绝,撒手人寰。 其实都不过是掩盖红叶身世的障眼法而已。 尽管宋翎不知道戚如休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但红叶明显以区区残魄,健康长大了。 纵然无法走上修道之路,纵然只能以凡人之躯,活过短短一生。 却承载着一个母亲最后的希望与爱。 “是吗?” “是吧。” 覃守云低头,眼神落在琉璃盏上,嘴角扯了扯,说:“我以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杀人也好,邪术也罢,都只是为了救我的女儿。” 第65章 欺骗 宋翎是懒得去听覃守云这些心路历程的,但眼下还得让他醒悟,所以只能先听着。 “现如今看来,我错了。” “错得彻底啊!” “戚如休你骗我骗得好惨!戚如休你罪该万死!” 念叨着,念叨着,就变成了诅咒。 覃守云咬牙切齿地辱骂着戚如休,仿佛要将戚如休从地底拉出来鞭尸似的。 “当年发生了什么?”宋翎问。 “她骗了我!”覃守云梗着脖子,抬头怒吼道。 “是,我知道。”宋翎无奈扶额,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那么具体呢?她骗了你什么?骗你说,你女儿死了?还是说有更多的欺瞒。” 也不知道是因为晨光的到来,还是因为覃守云心神失守,宋翎能从四周汲取的灵力明显增多。即便是这样,宋翎也还是没有掉以轻心,时刻运转着体内的灵力,一次又一次地洗涤那刚刚长出来的灵骨。 “她骗我……”覃守云捧起琉璃盏,拿脸蹭了蹭,委屈又可怜地说:“她要的不是我,是我的玲珑心!等到我放松警惕之后,她就带着囡囡和玲珑心跑了!” 紫门的匠师在小成之后,识海内会凝练出七窍玲珑心,此为丹心,也是匠师本元。 覃守云的玲珑心要是被戚如休偷了,这仇还真是结大了。 “之后呢?你是如何确定你女儿的死讯的?”宋翎追问。 “我掘了她的坟,看到了她坟里的棺内棺。”覃守云哭丧着个脸,轻柔地抚摸着怀中的琉璃盏,“我给囡囡做了长命锁,锁在人在,那棺内棺里躺着一副衣冠和长命锁,还能是因为什么?” 至此,宋翎总算是厘清了一下思路。 戚如休死了,估摸着,那玲珑心就到了红叶的身上,如此才保红叶残魂不散。 “那么,你现在明白该怎么做了吗?”宋翎又问。 覃守云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大喜大悲之后,他无法去思考更深层次一点的问题。 于是,宋翎只能引导着他,把话扳回琉璃盏上。 “灭灯,如何?”宋翎将手一点点靠近覃守云的手背,尽量不去刺激他,“你要救女儿,那就得亲手灭了重名净火,解了离泉阴火术,才有可能抱住女儿的命。” 否则,一旦术成。 红叶将不得不以残魄的身份清醒过来. 届时,结局是好是坏,还得看天意如何。 被点醒的覃守云突然停止抚摸琉璃盏,他侧头看着宋翎,迟疑了许久后,问:“她可像我?我可以看看她吗?” 熄灭重名净火之时,也就是覃守云死的时候。 “有些像你,但更像她的母亲。”宋翎如实地回答:“我可以让你看看她,但我不建议让她看到你。” 如果红叶接触到覃守云,那么血脉之间的联系可能会让她意外苏醒。 正当两人商量这些事的时候,一旁的峰云突然醒了。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甩手握剑指向宋翎,喊道:“放开先生。” 哐。 宋翎头也没回,甩出去一道化为实体的灵光,直接将峰云给砸得又倒在了地上。 “他们是无辜的。”覃守云请求道:“我可以熄灭重名净火,可以解除阴泉离火术,请你放过他们。” “好啊。”宋翎痛快地答应。 多杀几个人对宋翎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要的只是陈生一家平安无恙。 听到宋翎承诺,覃守云轻轻地叹息了声,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随后,覃守云翻手一拈,便熄灭了怀中的琉璃盏。 火灭,覃守云喷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他抬手挥袖,袖间散出无数发着光的萤火虫。 这些萤火虫飞到半空中便消失了。 而覃守云的脸色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头一歪,整个人化作了琉璃盏的灯芯。 在琉璃盏落地之前,宋翎伸手接住了他。 现在的覃守云,死是不会立刻死的。但他弥留之际的最后愿望是见红叶一面,所以宋翎还得带他出去。 收拾了覃守云的院子,宋翎来到了他的书房。 圣训无为是要带走的。 没了覃守云讲课,镇上的百姓们只需要静心修养,身体方面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书架上的其他书倒是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很适合陈生将来研读。宋翎将这些书依照难度顺序摆放好后,抱着琉璃盏回到了院子里。 峰云这会儿又醒了。 比起上次,这回峰云要冷静许多。 “你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峰云冷声问道。 “我是结束覃守云痛苦的人。”宋翎托了托手中的琉璃盏,说:“如果你识相的话,现在就该老老实实离开,然后一辈子不再踏足此地。”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峰云伸手按在腰间,另一只手暗自掐诀,喝道:“放下它,否则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 “你要毁了覃守云苦心经营的一切吗?”宋翎平静地问道:“现在唯一能帮他的就是我,而我答应了他,不会要你们的命。” 峰云愣住,眼角兀的留下两行清泪。 宋翎不再理会他,带着琉璃盏走出了院子。 等出门时,草棚院子外的禁制随凉风消散,宋翎走了几步,看到陈生蹲在街头,便喊了一句:“陈生,你怎么在这儿?” 陈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用手揉了揉眼睛,说:“我看老师的院子进不去,敲门也没人应,便想着等在这儿。” “不用等了,你老师已经离开了。”宋翎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嘱咐道:“你老师说,他院子里的书你都可以看……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你可以问我。” “那你呢?小宋姐姐,你也要走吗?”陈生有些不舍得,忙伸手牵住了宋翎的衣角。 “是的,我也要走。”宋翎点头。 “你走了,我要去哪找你?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我怎么才能问你?”陈生仰着头问。 “我会回来找你的,希望到时候你已经有所精进。”宋翎蹲下身,空着的那只手在包袱里扒拉了许久,拿出一颗玉珠来放在陈生的手里,说:“下次我来时,我会给你带一个好玩的东西,之后你就能用它与我随时联系了。” 第66章 变故 哪怕陈生再不舍,他也还是只能目送宋翎走出镇子。 此时镇外已经没了妖兽的身影。 倒不是长安的人清理的。 秀飞雪从陆天无为阵出去之后,长安一行人就立刻赶往了下一处地方,并没半点迟疑和逗留。 原本峰云等人也没能斩杀妖兽,只将妖兽驱离了桃林附近。 如此一来,收拾局面的,就变成了寂夜三人。 看到宋翎出来,最先起身的是红叶。她激动不已地冲向宋翎,目光却越过宋翎,看到了宋翎的身手。 宋翎明白她在等什么。 有些东西,是等不来的。 “你没事吧?”寂夜的注意力落在了宋翎手里的琉璃盏上,“这是什么?那两截灵骨应该做不了这个吧?” “不是。”宋翎抬起右手动了动手指,让他看到指尖新增的两枚指环后,解释道:“这才是灵骨炼制的。” 红叶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有些失落,拿脚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说:“那我们出发吧?到了下一个城镇,我就与你们分开,这样也好不拖你们后腿。” 刚才寂夜和妄语斩杀妖兽时,好几下都得先护着她,有多吃力,她都看在眼里。 像她这样的凡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俗世地界,不要轻易与道门牵扯上。 “好。”宋翎点头,将琉璃盏递向红叶,说:“这是我特意带出来的,是给你的礼物。” 礼物? 红叶一愣,垂头看着眼前这尊流光溢彩的琉璃盏,讷讷道:“为、为什么是给我的?” “因为我很抱歉将你牵扯进来,很感谢你救我两次。”宋翎敛眸,轻声回答。 琉璃盏在交到红叶掌心时,妄语和寂夜都看到了一道青烟升空,转瞬即逝。 “往后,红叶姑娘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能办到的,一定竭尽全力。”宋翎的手攥紧包袱带子。 对于宋翎的这份亲近,红叶有些不明所以,可一个修士的承诺,终归是善意的,她也就只能赶紧道谢。 一行四人草草上了寂夜的小飞辇,转道往另一边飞去,有意避开长安等人。 半个时辰后,四人到了襄城。 宋翎提溜着小包袱,在襄城里买了个超大超豪华的飞辇,又购买了一筐掘地鼠,和许多襄城特有的吃食。 满足了口腹之欲,宋翎送了个掘地鼠给红叶,然后帮着红叶在襄城安顿。 忙完了这些,宋翎才和妄语寂夜一道,继续踏上旅途。 原本宋翎是想要自己回去丰碑村,给陈生送掘地鼠的,但寂夜一听,便出了个主意,在襄城里找了个凡人送去。 只要出的钱够多,也不怕没人干。 妄语是一直憋着话,直到出了襄城,上了飞辇入云端,才开口问道:“宋翎,你交给红叶的是什么?” 虽然妄语知道宋翎不会害红叶,但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他和寂夜都知道那琉璃盏有问题,而且琉璃盏在交到红叶手上后,明显散去了一缕执念。 “是覃守云。”宋翎平淡地说出了一句让妄语和寂夜惊掉下巴的话。 “什么?” “那是覃守云?是覃守云的执念?” “你怎么他了?这进去十几天,你怎么就把覃守云给收拾了?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这修为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应该已经筑基了?怎么还是这副熊样?” 寂夜的话痨本性顿时显现,叽里呱啦,问个不停。 宋翎翘着脚,捧着瓜子咔嚓咔嚓地嗑,不急不慢地说道:“戚如休骗了覃守云的玲珑心,又骗她女儿死了,所以覃守云隐遁在丰碑镇,想要以丰碑镇为引,结离泉阴火术,复活女儿。” 寥寥数语,看似平淡,其背后暗藏的涌动却让人思之心惊。 “你跟他交手了?”寂夜追问。 “当然啊。”宋翎挑眉看他,咔嚓,再嗑一粒瓜子,说:“不交手,怎么活着出来?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妄语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怜悯。 红叶的身世本来就足够凄惨,现在再结合宋翎说的,岂不是惨上加惨? “所以说,红叶她……”寂夜心思一转,抓到了宋翎话里的重点。 “是的。”宋翎点头,略有些无奈地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覃守云的术如果结成,丰碑镇上百口人要死在他手上,他自己更是会被术法吞噬。至于红叶……能不能找回残余的魂魄都是未知数。” 与其赌这个未知数,不如就让红叶继续以现在这样的状态活着。 “那你的修为?”寂夜又问。 宋翎嗑够了瓜子,收拾残渣起身,将他们二人推出门去,说:“我的修为也就是这个样子,估摸着是好不了了,之后就拜托二位了。还有,阿夜,你得去看着方向,别走错了道。” 飞辇宽敞,是一艘大船的形状。 内部可以用灵力自由分割空间,所以宋翎分了三间房出来,自己的这间用俗世来买的家具器物堆了个满满当当,乍一进来,还有点儿凡人家宅的感觉。 此刻将寂夜和妄语赶出去,宋翎舒服又惬意地仰天躺在了床上。 真好。 此刻的安宁独属于她。 然而安宁不过持续了几秒钟,房门就又被敲响了。 “你还要不要灵骨?先前在桃林外面的时候,我们杀了三头妖兽,抽出两根灵骨来,看你用不用得上。” 寂夜的声音隔着门,有些含糊不清。 宋翎扬声喊了句我要,随后拖沓着步子去开门。 可就在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的时候,宋翎突然将手压在门的边缘,眼神戒备地从缝隙中往外望了眼,立刻将门重新关上。 不对。 门外的不是寂夜。 原本的玉石走廊安静无比,两盏鲛人灯左右摇晃,昏黄的灯影照在廊道里,令整个走廊都显得格外阴森。 一只黑色的,没有具体形体的怪物站在门口,身上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着浓稠的汁液。它的脑袋上没有五官,两只触手一左一右,像水草似的飘动着,发出的声音与寂夜一模一样。 “不开门吗?宋翎。”它用寂夜的声音,温和地询问道。 第67章 巧遇 宋翎立刻接触了松墨的五感遮蔽,将它喊出来,问道:“外面是什么东西?别告诉我是追着你来的。” 一般的妖兽不可能做到无声无息地解决寂夜和妄语。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东西绕过了他们,无声无息地潜入进来,单单只针对宋翎。 原因呢? 宋翎自问是没有招惹过什么麻烦的。 额……微闾山的不算,丰碑镇的也不算,灵宝大会的姑且也不算。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松墨惹来的事。 晕头转向的松墨啊了声,茫然地看了眼宋翎,又转头向门的方向嗅了嗅,说:“好像是梦魇的味道。” “什么灵魇?”宋翎问。 妖兽内部的事,道门是不怎么知情的。 应该说,道门压根不屑于去了解妖兽,他们只需要剿灭所有妖兽就好。 “昇无是炼虚期的妖兽,只是杀了它的分身,不够。”松墨习惯性地伸着爪子舔了舔毛,说:“现在找来的,就是他余下的分身凝结而成的灵魇。一日不杀死昇无的本体,这些灵魇就一日不会停下。” “那怎么办?”宋翎甩了甩脑袋,企图将刚才看到的那副黏糊糊的景象甩出脑海,“寂夜他们呢?能喊他们过来帮忙吗?” 松墨一口气憋着,圆溜溜的眼睛瞪向宋翎,不满道:“我就在你面前,你不能找我吗?” “你忘了你为什么被关禁闭吗?”宋翎眯眼一笑,阴恻恻地问。 “你你你——”松墨气得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顿时眼泪汪汪,“我只是说了我的心里话,当然,我知道我那么说不对……” 宋翎无情地截住他的话,说:“知道不对,以后就不要说了。现在要紧的是怎么解决外面这个东西,就刚才开门的那一瞬,我可以确定,我搞不定它。” 修士的第一直觉,往往是正确的。 “灵魇很好解决。”松墨鼓了鼓腮帮子,拿屁股对着宋翎,说道:“放我出去,我吃掉就是了。” 就想上次,他吃掉昇无那样。 “仅此而已?”宋翎有些不信。 松墨的长尾打在宋翎的手腕上,充分表示了它的不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偷吃你灵力不算,那是你没问我,我才没说的。” “好。”宋翎姑且信了松墨的话,说:“那你现在出去,打它……有几成的胜算?” 被这么问,松墨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它回头一口叼在了宋翎的手上,倒没有用劲。满是倒刺的舌头舔了下宋翎的虎口后,松墨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又赶紧松了嘴。 “问你呢,几成的胜算。”宋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牙印,不太在乎,注意力仍然在门外,“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出去?吃了它,不会坏肚子吧?看着不太像能吃的。” 比较看重长相。 松墨在心里暗暗给宋翎添了个形象。 眨巴眨巴眼睛,松墨一边活动四只爪子,一边说道:“十成的打算,昇无抢我身体,可是趁我不备,偷袭我的!要是连昇无的灵魇都收拾不了,那我将来还怎么在南镇立足?” 说完,松墨从宋翎的掌心一跃而下,在落地时,瞬间化作了一抹黑雾,顺着门缝滑了出去。 咚。 砰。 门外传来几声闷响。 接着就是嘎吱嘎吱的咀嚼的声音。 不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回是松墨在说话。 宋翎谨慎地将门拉开一条缝,一眼看去,看到松墨正蹲在门口,满脸乖巧的样子。 较之刚才,松墨的体型变大了些,差不多是两三倍大。松墨的体型一直是宋翎在控制,现在未经宋翎同意,它的体型被动变大,说明那只灵魇还蛮营养的。 “解决了?”松墨瞥了眼地上,没找到任何污渍。 松墨点点头,蹭进门,说:“解决了,我就是有点撑,得躺着休息一下。” 然后,它就光明正大地躺去了床上。 “行吧。”宋翎再次检查了一下走廊内,确认没有任何诡异迹象后,回到房内,从包袱里摸出那本圣训无为。 这书宋翎看不懂。 给寂夜或者妄语去看,十有八九也是看不懂的。 可这书的用处实在诱人,宋翎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联系到那日旁听到的内容,宋翎一咬牙,决定自己开始破解阅读。 一读,就读了一整天。 飞辇途经几座避无可避的大城市时,必须落地登记,所以宋翎只能从圣训无为中抽身,随着寂夜和妄语一道入城。 巧的是,一同入城的,还有江一鱼。 宋翎三人改头换面,穿得十分朴素,并不担心让江一鱼一眼就看破身份。 只是这么一来,宋翎就实在是有些紧张了。 他们是特意避开了长安等人的路线之后跑路的,结果这东绕西绕,怎么还是跟江一鱼撞上了? 如今晶玉还在妄语的身上。 要是江一鱼谨慎一点,时不时释放出灵力搜索四周,晶玉的存在极有可能被感知到。 “怎么说?我们直接出城?”宋翎眼尾余光注视着江一鱼,手则按在了指环上。 妄语走在前头,竭力装出一副如常的模样。 寂夜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说:“没看到其他人,我们暂时不要与她有接触,看她怎么做。她要是出城,我们就在城内逗留一会儿,她要是去寻地方落脚,我们就直接出城。” 计划是个好计划。 可惜的是,江一鱼就像抽风似的,一直跟在寂夜三人身后。看着不像是看破了寂夜他们身份的样子,却始终没有改变方向,或者加快步子。 宋翎有些烦躁,拧着眉头靠街边驻足,装模作样地看着小摊贩摆的簪子首饰。 “客人您喜欢哪一个?”小贩高兴坏了,连忙搓着手过来招呼。 谁成想,江一鱼也停了。 她蹲在一个糖炒栗子的摊子前,犹豫了几下,最终掏出五文钱来,小声说:“我要两包。” 那卖栗子的小贩笑吟吟地接过钱,手脚麻利地给江一鱼装了两大袋子的糖炒栗子,嘴里恭维道:“客官好眼力,小的这栗子呀,是渡城一绝!包您吃了还想吃呢。” 第68章 态度大变 宋翎咂了咂嘴,垂头买了两根簪子。 然而江一鱼抱着糖炒栗子,居然不走,掌心咔咔咔,几下就剥了一整袋,满脸惬意地开吃。 “寒山折梅诀,就是用来剥栗子的?”寂夜嘀咕了一句。 妄语拿手肘捅了捅寂夜,接着从摊子上拿起一副耳坠,煞有介事地转头问宋翎:“快帮我看看,我这副耳坠送她可好?” “好。”宋翎把簪子随手插在脑袋上,点头道:“虽然我没见过她,但你选的这个,是个女的都会喜欢——” 话还没说完。 江一鱼居然凑了过来! 宋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身体紧绷,脸部僵硬。 “确实,是个女的都喜欢。”江一鱼伸着脑袋在宋翎和妄语之间看了眼耳坠,对宋翎的话表示肯定:“不过我觉得,底下那个水蓝色的更好看,你要是有钱,可以一起买了。” 什么跟什么啊! 此刻,宋翎的内心有如万马奔腾。 天知道江一鱼怎么是个这种性格啊!吃货外加好管闲事吗?灵宝大会的时候,她分明还是冷酷无情的道子人设好吗! 看宋翎半天没有反应,江一鱼偏头看过去,问:“不是吗?” “是。”宋翎梗着脖子赞同道:“水蓝色的也挺好看的。” 得到宋翎的答复,江一鱼明显很开心,托着那满纸袋的栗子到宋翎面前,问:“吃吗?刚买刚剥的,还热着。” “多谢,不……”宋翎本来还想拒绝,可看江一鱼那期盼又热切的表情,只得伸手从纸袋里拿了一颗,说:“不能白吃你的,我这儿有果脯和姜汁瓜子,你吃吗?” 明明只是句客气的话。 结果,宋翎几乎是立刻就被江一鱼爆发的热情给冲得头脑发了昏。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江一鱼拽到了路边的酒楼里坐下。 寂夜和妄语都有些无奈,却又不好说什么,跟着坐在宋翎身边,脸上挂着客套的微笑。 虽然他们都对江一鱼的目的抱有怀疑,但就现在的观察来看,似乎江一鱼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身份,也没有抱什么歹心。 “几位是修士?”江一鱼喜滋滋地捧着宋翎递来的姜汁瓜子,边吃边问:“好似没有见过,在哪儿悟道?” 桌旁三人身子一僵,互换了眼神。 “嗯?不方便说吗?那算了。”江一鱼不甚在乎地用手背抹了把嘴,转而开始吃果脯,“我是风沙道的江一鱼,有幸与几位在此相识,往后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是朋友了。 如果不是江一鱼身上并没有被夺舍或换魂的痕迹,宋翎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换了个芯。 “江道友性格真好。”宋翎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 江一鱼吞了嘴里的果脯,摆手道:“只是我而已……” 话说到一半,江一鱼像是怔住了似的,急忙闭嘴,伸手再拈起了一块果脯塞进嘴里。 一桌人点了二十来样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 宋翎出钱。 和寂夜一样,江一鱼也不是个有钱的人,所以刚才花掉的那五文钱,已经是江一鱼的全部资产。 眼下宋翎请她吃饭,她简直要将宋翎看作是挚友了。 酒足饭饱之后,江一鱼眯着眼睛,醺醺然地说道:“几位既然是要去梁国,不如跟我一道,我也要去。” “江道友去梁国做什么?”宋翎夹了块鱼到自己碗里,状似不经意地问。 “去找人啊。”江一鱼轻吐一口浊气,偏头抱着酒坛,不太高兴地说:“南镇的妖兽潮想必你们都清楚,已经一次比一次强,现在五镇的弟子差不多都过去南镇了,我们散修也得过去。” 宋翎哦了声,用筷子夹散鱼肉,继续问道:“那也不同路吧?梁国虽然也在南边,可南镇要偏东南一些……还是说,江道友有别的事?” 江一鱼点了点头,回答:“还不是为了找人。一圈看下来,实力强又有空的,只有我,这事也就落在了我头上。” 咚。 话没说完,江一鱼就一脑袋磕在了桌上,呼吸绵长。 “她这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寂夜拿筷子戳了戳江一鱼的脸,拧着眉头说道:“怎么说?丢下她,我们直接出城去?” “嗯。”宋翎收拾东西起身,“她的情况着实有些异常,还是不要与她有所牵连的好。” 虽然没有问出江一鱼的目的,但答案呼之欲出,宋翎也就不必再往下问。 这厢,三人刚走到门口,后头就传来了一声桌椅垮塌的响动。 宋翎循声回头,看到江一鱼站在桌边,眼神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桌面,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的眼神不太对劲。”妄语侧身低语。 不太对劲的江一鱼抬手擦了擦自己脸颊旁黏着的饭粒,又嗅了嗅沾染到袍子上的酒渍,脸色十分难看。 片刻后,江一鱼施术清理好自己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残渣,走到宋翎三人的面前,问:“我需要付钱吗?” 语气的冷淡程度,与刚才的江一鱼判若两人。 “呃……”宋翎端详了她许久,摇头道:“不需要,我请你吃的。” 闻言,江一鱼微怔了一瞬,眼睫扑闪几下,似乎有几分羞赧,声音压低了些,说:“如此,谢过。” 看江一鱼匆匆离开,走的方向还是出城的方向,宋翎和寂夜妄语留在酒楼这儿,大眼瞪小眼。 “怎么回事?”妄语有些不解,“看她这神情,似乎不记得刚才与我们说过什么,否则应该诘问我等。” 宋翎兜着袖子,耸了耸肩,说:“无所谓了,她不找我们麻烦是好事,先走吧。” 上了飞辇,也用不着再碰面了。 说是这么说不错,可真到了上飞辇时,宋翎还是看到了江一鱼的飞辇。 穷修士有穷修士的过法。 比寂夜的那几寸大的飞辇更有意思的是,江一鱼的飞辇就只有巴掌大,刚好容纳她的两只脚。 “又见面了。”宋翎依靠在飞辇甲板的扶手上,笑吟吟朝江一鱼招手。 可惜宋翎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第69章 又来 江一鱼冷漠地点了点头,便算作与宋翎打了个招呼了。 大型飞辇靠在江一鱼的飞辇旁,犹如孤岛靠着扁舟,江一鱼的身体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飞辇的阴影中。 在与宋翎点头示意后,江一鱼陡然加速,飞快地驶离了宋翎的视线。 “她这是双魂一体。”松墨从甲板一跃而起,落在宋翎手边,说:“看来……她当初在中镇大杀四方,有着双魂一体的原因。” 否则,江一鱼区区化神期,做不到传闻中的那般勇猛。 “故事,多少有点夸张。”宋翎托腮望着江一鱼离去的方向,“但她的表现的确不正常,说不定还真有双魂。” 两种性格的差别太大,大到宋翎没法不注意。 然而…… 此前并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江一鱼双魂的传闻。 “不是说不定,是肯定。”松墨甩了甩脑袋,打了个哈欠,强调道:“我从她身上嗅到了格外强大的灵力涌动,她是双魂的才解释得通,不然——” 宋翎屈指弹了松墨脑门一下,斜眼睨着它,说:“就像我,已经是筑基期了,但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看穿,世上的事哪儿有那么绝对?不过,不管是不是,跟我们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们。 这两个字让松墨略有些羞怯。 它举着爪子顺毛,从神态与动作上做到了与真正的狸奴相差无几。 “从哪儿学的?”宋翎摸了摸它的毛。 “不是你让我当狸奴的?”松墨歪头眯眼,动了几下耳朵,“不过也好,连寂夜那家伙看到我,都要让着我三分。” 忍让狸奴,似乎是俗世的法则。 “别到处乱跑,你现在体型大了些,到处乱跑被看出端倪,我可不认账的。”宋翎没好气地说道。 一人一兽站在甲板上拌嘴,后头妄语端着那晶玉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宋翎,你来看看,这晶玉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妄语一只手托着莲花底座,一只手护着晶玉,生怕晶玉摔到地上。 宋翎偏头看了眼,蹙眉道:“没有啊,不是还同之前那样?” 闻声出来的寂夜跑来瞧了眼,也跟着说:“是不一样了,怎么开始凋谢了?妄语你做了什么?” 听他们这么说,宋翎越发茫然。 “你们在说什么?这不是块粉石头吗?谈何凋谢?”她伸手触摸在晶玉之上,触手冰凉,代表着勃勃生机的灵气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她的指尖。 松墨蹬脚落在地上,拿头蹭了蹭宋翎的小腿。 “怎么?”宋翎抽手,蹲下身将松墨抱在怀中,“你感知到了什么?” 后一句是以灵力在识海中与松墨对话。 “我不喜欢这个东西。”松墨在宋翎臂弯里蹭来蹭去,“这东西克我,你拿远些,拿远些再说。” 宋翎只能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说自己不太舒服,让寂夜与妄语自个儿去商量,她则抱着松墨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一关。 松墨又活蹦乱跳了。 它蹲在桌上,拿爪子挠了挠耳朵,说:“那东西在你眼中,是原本的模样,在其他人眼里却是不同的。所以,对他们而言,灵气的涨幅都会影响到它的外观。” “我不会?”宋翎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摸到晶玉的手指指腹,还残留着些许的灵气。 “你不会。”松墨点头,解释道:“不光不会,这东西在你身边再待久一点,只怕会被你全部吸走。” “啊?” 宋翎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吓松墨一跳。 “你什么意思?”她两指提溜着松墨的后颈,偏头瞪它,说:“是你吸走吧?我可没有想过要吸取晶玉里的灵气。” 松墨四爪扑腾几下,狡辩道:“这是我能控制的吗?这是天性!再说了,是谁吸走的重要吗?你也有好处的呀!” “重要。”宋翎将松墨扔在地上,转头捧着圣训无为躺去床上,“晶玉要是没了,将来我就得陪着妄语下万兽渊,我可不要,那下面不是人去的地方。” “我陪你。”松墨矫健地爬到床沿。 咚。 下一秒,松墨被宋翎拂下了床。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宋翎从书页旁露出一只眼睛来,斜望着地上的松墨,警告道:“别再打晶玉的主意,克制你自己。” 不然,我来帮你克制。 这是松墨第一次听出宋翎的话外音。 它有些激动,又有些开心,转着圈儿地在床旁边溜达,丝毫不在意宋翎刚才那句威胁。 甲板上,妄语和寂夜面面相觑。 讲道理…… 他们都是第一次拿到晶玉,谁也不知道晶玉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又是不是正常的。 “刚才宋翎说什么来着?” “她眼里是石头,石头没有变化。” “那你眼里是什么?” “我眼里是个木偶,只不过现在它的颜色在慢慢消褪。” “我的眼里,它是一朵绿莲,最开始是那种郁郁葱葱的绿,现在却有些儿偏向白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不出头绪来。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将这事先搁一搁。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飞辇飞至娄兰谷上空时,遭遇了成群的尖爪戾。这些尖爪戾训练有素,俯冲向飞辇时,毫不留情地将口中的毒诞喷射在飞辇上。 一剑串起三只尖爪戾后,寂夜展袖抖出雾灵图册,改用了一柄精铁制成的大折扇。 扇开,狂风至。 扇合,骤雨临。 妄语草草将晶玉藏回房间,随后便提着剑出来与寂夜站在了一块儿。 屋内的宋翎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等她休息够了出来时,甲板上的激战已经告一段落,寂夜和妄语正在收拾残局。 “怎么了?”宋翎拿脚蹭了蹭淡紫色的毒诞,问。 “来了群尖爪戾。”寂夜回答:“应该不是奔我们来的,只是恰好与我们的飞辇撞上了。” 刚说完,飞辇上空就被乌云遮蔽。 “宋翎,回去!”寂夜抬头一看,只来得及喊一声,就揉身一转,将宋翎往廊道推的同时,再次找出了雾灵图册。 妄语反应也很快,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斜挑向上,带出数道玉白色的灵光做防护。 第70章 席暮雨 如果说尖爪戾是雕虫小技,那么现在乌云压境,就是重头戏了。 三只足足有人那么大的独眼乌鸦振翅出没云端,猩红的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太阳,每一次振翅,都会搅动乌云,卷起狂风。 “阁下不如现身一见!”寂夜双手扬扇一抖,重如千钧的疾风便轰隆隆压向了独眼乌鸦。 妄语站在离寂夜有三步远的后方,掐诀施术不断,力争为飞辇创造最安全的屏障。 宋翎就缩在廊道里,并不打算出去。 她就一筑基期的修士,垫吧垫吧,还不够对面塞牙缝的。倘若寂夜和妄语都打不过,那她自然也就是个添头,引颈受戮得了。 好在,寂夜这时候很靠谱。 雾灵图册内新添了不少宝贝,寂夜这刚露一手,天上的乌云就散了大半。 半刻钟后,天上的独眼乌鸦一只被寂夜砍了脑袋,一只被妄语刺瞎了眼睛,剩下一只身上载了个人,缓缓降落到了甲板上。 一个…… 穿着黑色道袍的白发男人。 “在下凤阳道沈旭。”男人生得倒是端正,只不过瞳仁是灰白色的,似乎不能视物,“在下的尖爪戾方才被杀,所以误导了在下,让在下以为此处有……” 说着,沈旭轻笑了声,唇瓣微抿。 “有什么?”寂夜下颌微抬,态度并不友好地说:“你的尖爪戾不由分说地攻击我们,我们出于自保才不得不杀了他们,我并不觉得这事有错。” “是。”沈旭依旧是含笑点头,温声道:“此事错不在几位。” 甲板上,两只独眼乌鸦还在抽搐挣扎,残魄的鸦羽与血迹混杂,玉石做的甲板还有不少地方开裂。 此情此景,怎么也算不上和睦。 但沈旭显然不是很在意周遭的乱象。 他转眸看了一眼地上的乌鸦,弹指了结它们,说:“在下可以赔偿飞辇的损失,当然,若阁下觉得还有别的什么需要赔偿的,在下也可以一并结算。” 道门本就是个以实力为尊的地方。 刚才要是寂夜没有打得过独眼乌鸦,又或是,在激斗的过程中受了伤,那么这会儿沈旭的态度,显然是不会有这么好的。 宋翎揣着松墨不露头,眼神却没离开过沈旭。 这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有一种—— “他身上有昇无的气息。”松墨言简意赅地说道。 “我没感觉出来。”宋翎吸了吸鼻子,说:“我看不穿他的修为境界,估摸着……他的修为应该跟寂夜的差不多。” 松墨嗤了声,拿尾巴卷着宋翎的手,小声嘀咕道:“不过如此,等我找回身体,我比他还厉害呢。” “是是是,你最厉害。”宋翎摸了摸它的脑袋。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外头沈旭和寂夜等人的声音突然就没了。宋翎挑眉,起身往外走了半步,侧耳去听。 一动,整个人瞬间被笼罩在了阴影中。 “宋道友,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沈旭居高临下地看着宋翎,敛眸微笑,说:“我还以为我嗅错了,现在看来,是宋道友你藏得很好。” 四周漆黑一片。 沈旭站得这么近,面容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雾气中,五官格外清晰,尤其是那纯白色的瞳仁,像是两点夜空里的寒星。 像人,又不那么像人。 “你是沈旭,还是昇无?”宋翎问。 松墨就卧伏在她的掌心,随时可以出手,但宋翎并不打算速战速决。 恰如松墨所说,一日不找出昇无的本体所在,这些黏腻缠人的灵魇就永远甩不干净。所以宋翎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昇无的虚实。 “宋道友觉得我是谁?”沈旭微微侧头,长发垂落,没有表情的脸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美感。 宋翎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别开目光,说:“我觉得有用吗?你如果是昇无,相信我,你会死得很快。但如果你是沈旭,你只是被昇无胁迫,我可以救你一次。” 灵魇寄居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是松墨说过的。 被寄居的那个人会一点点失去六识,失去意识,最终沦为提线木偶。 沈旭没道理心甘情愿地让昇无的灵魇附体,要么,就是昇无能给沈旭什么好处,这个好处还得达到让他愿意献出自己。 “宋道友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仁善。”沈旭拢了拢袖摆,勾起唇角,轻声说道:“不瞒宋道友说,我是自愿的。事成之后,它会帮我除了凤阳道,解我心头之恨。” 哈? 宋翎瞪大了眼睛。 什么跟什么啊? 凤阳道现在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门内弟子居然想要勾连妖兽来灭了自己的宗门! “惊讶吗?”沈旭伸手,缓缓靠近宋翎的脸颊,却没有挨着,相隔一指距离,“凤阳道的席暮雨……宋道友总该认识,是她剜了我的眼睛,将我囚在回龙山上,让我受尽欺辱,称为他人的炉鼎!” 淡淡的热意从沈旭的指腹扩散。 些微的草木香趁机钻入了宋翎的鼻间。 席暮雨这个人…… 宋翎倒是有所耳闻。 听说,席暮雨十分喜欢招收一些毫无修道之才的凡人进凤阳道。那些凡人在得到席暮雨垂青之后,大多会收获灵丹妙药,以旁门左道修仙,延长寿数。 被当做炉鼎,倒是宋翎头一次听说。 “所以呢?”宋翎右手的拇指搭在指环上,问道:“你报不了仇,需要倚仗妖兽,甚至不惜以无辜之人的命做代价?” 沈旭抬起下巴看着宋翎,说:“重要吗?宋道友,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松墨就像是一道闪电,不仅在呼吸之间撕开了四周的黑暗,更是一口咬在了沈旭的喉咙上。 但这并不是结束。 宋翎抄着手站在原地,看松墨的身体膨胀数倍,将整个廊道撑得满满当当,不留半点缝隙。而沈旭的身体里,则被它用牙齿叼出来一团黑漆漆的不明物体。 “不许再变大了。”宋翎伸着手指戳了戳已经挤到自己面前的松墨,“让让,你在这儿继续吃,我出去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第71章 大快朵颐 宋翎倒不怪松墨擅自行动。 刚才沈旭那一手,大有施术蛊人的架势,所以松墨会提前攻击他,宋翎觉得还挺正常的。 不过正常归正常,宋翎还是要揪着沈旭一探究竟的。 “别把人弄死了。” 临走时,宋翎提醒了松墨一句。 灵魇被松墨三两下吃了,外头的一切就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寂夜和妄语神色茫然地站在甲板上,手头尚萦绕着术法的残留波动。 “你怎么出来了?”寂夜转头看到宋翎,晃了晃头,甩掉眩晕的感觉后,说:“刚才这个沈旭有点奇怪,宋翎,你回里面去。” “沈旭已经伏诛,不必再担心。“宋翎垂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独眼乌鸦,说:”这里我来收拾吧,是我惹出来的麻烦,让你们费心了。“ 说完,宋翎一手一只乌鸦,拖拽着往廊道里走。 老实说,她现在有点馋。 明明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明明知道吞食妖兽不对,可宋翎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那股欲望。 “宋翎!”寂夜喊她。 宋翎回头望过去,看寂夜满脸困惑,便摆了摆手,宽慰道:”放心,不是什么大事,过了今天,之后应该不会有这种麻烦了。“ “不是。”寂夜摇头,解释说:“我看你的脸色很差……如果,如果你有什么难处的话,尽管告诉我们。” 有难处吗? 有。 但不能说。 尽管宋翎清楚自己身上的变化不是因为松墨,至少不全是,旁人却未必相信。 听其言而观其行。 宋翎的一举一动,说到底与妖兽无异。 真要说了,必然招致误会。 “放心,我没事。”宋翎扬起笑脸,说:“当然,如果我真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我肯定会跟你们说的,毕竟这是我找你们护送我的初衷。” 听宋翎这么些,寂夜也就不再啰嗦,转头与妄语收拾甲板上的窟窿。 廊道里,松墨已经把灵魇吃干抹净,体型变得跟正常小猫差不多。看到宋翎过来,松墨连忙将爪子上的血沫舔舐干净,扭头朝她跑过去。 “人我给你拖进房里捆好了。”松墨摇着尾巴,乖巧不已地仰头说道。 看它那样,分明就是在等一句夸奖。 宋翎无视它的神情,甩手将其中一只乌鸦丢到松墨面前,说:“喏,分给你的。” 一共应该是三只,但外头就剩下两只,估摸着还有一只是逃了。 “我不吃。”松墨别过头,瓮声瓮气地说。 “那你把口水擦一擦,别这么明显。”宋翎一脸无语,拿脚拨开已经沾染松墨口水的那只,斜眸道:“不吃就弄干净,别留痕迹,等会儿他们就要进来了。” 灵兽也好,妖兽也好,反正对宋翎来说,都是些大补的东西。 她体内的那根有别于其他人的灵骨一直在进化,这让她异常的贪吃,同时还需要大量频繁的进食。 松墨没得到表扬,有些气闷,却又舍不得乌鸦,只能哼哧哼哧叼着乌鸦跟在宋翎身后进屋。 沈旭苏醒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一位穿着红色长裙的娇美小娘子和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狸奴,正对着两只断了气的灵兽大快朵颐。 吃生肉的那种。 “醒了?”宋翎撩起眼皮看了沈旭一眼,随后施术清理掉身上的污渍,起身道:“醒了就好,你身上的灵魇已经被我除了,不必谢我。” “我为什么要谢你?”沈旭额角青筋直跳。 “不然呢?我可是留了你一命。”宋翎拈着根细骨头剔了剔牙,挑眉道:“就你刚才要杀我的态度,我直接摘了你脑袋都是很合理的事。” 受制于人,沈旭就是有千般愤怒,也只能忍着。 “你想做什么?”沈旭问。 不杀,留着,想来是有所图。 “据说,灵魇上身时,被寄居者有很大可能感知到灵魇本体所在。”宋翎弹指将骨头丢开,转眸看向沈旭,说:“你要是告诉我昇无的本体在哪儿,我说不定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 沈旭冷笑一声,端坐在地上,反问道:“你看我像是需要活着的人吗?” 他是抱着必死的信念离开凤阳道的。 原本只是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死去,谁知道遇上那这自称大能的灵魇。既然它说它能帮忙报仇,那这具身体的归属,也就无所谓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要活着的话,凡事皆有可能,不是吗?”宋翎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沈旭面前,“他能帮你报仇……” “你也能帮我报?”沈旭的眼睛亮了起来。 结果宋翎白了沈旭一眼,飞快接口,说:“当然,我不可能帮你报仇,不过,你自己可以给自己报仇呀。” “我报不了。”沈旭的头耷拉了下去。 “不就是个凤阳道宗主吗?有什么报不了仇的。”宋翎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是没有修仙,不是不能修仙,将来的事谁说得定呢?” 这话有一半是拿来诓沈旭的。 以普通人的资质来说,到了沈旭这个年纪还没有开始修道,那么将来能证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说不定寿数都走完了,还没有结成金丹。 不过,报仇也不是全无可能。 席慕雨如今是洞虚期初期的修为,但因为成日耽于美色,声色犬马,所以不管是术法还是底子,都十分浅薄。 她能在凤阳道坐稳宗主的位置,倒不是因为她本人有多大的魅力或本事,而是因为她有一个好姐姐。 也就是凤阳道的执法长老——席慕清。 “有席慕清在,你杀席暮雨是困难了一点,但只要将席慕清调虎离山,那剩下的不就水到渠成了?”宋翎兴致勃勃地给沈旭计划着。 后头的松墨埋头将屋子收拾干净,溜溜达达地跑回宋翎身边,乖顺地蹲好。 “我自己报不了仇。”沈旭重复道。 这人还挺倔。 宋翎有些不满地上下打量了沈旭几眼,尔后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道:“行,软的不吃,那就吃硬的。松墨,上!” 第72章 仁慈 令行禁止的松墨低吼一声,冲了上去。 沈旭往后一躲,却没能躲过松墨,只能由着这长毛狸奴冲到自己的脸跟前。 嗷呜。 松墨一口咬在了沈旭的脖子上。 伤口还是之前那个伤口。 区别是,上回松墨是为了咬出昇无的灵魇,而这一次,松墨是要去感知昇无留下的痕迹,并顺道麻痹沈旭。 与此同时—— 宋翎起身,并指展臂,右手上的两枚指环高速转动着,灵气瞬间凝结于她的指尖,继而汇入沈旭的脑海中。 眨眼间,沈旭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四周青翠欲滴的野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天边有鸟振翅飞过,风一吹拂,似乎带来了山涧的清凉。 “这里是你的牢笼。” 属于宋翎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 “你不会死去,因为此地所容纳的只是你的意识,但你会时时刻刻被追杀,直到你愿意说出你看到的一切。” 语毕,平地突然出现了一头巨兽,坚硬漆黑的鳞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宋翎捧着圣训无为,坐在床边沉浸式地看书,而松墨则在界外之地陪着沈旭好好地玩了一把捉迷藏。 整整三日。 沈旭在界外之地受了整整三日的惊吓,最终还是在濒临崩溃之际,选择了向宋翎低头。 毕竟…… 死又死不了,他只能赖活着。 其实沈旭并没有直接看到昇无,甚至在昇无的灵魇寄居之后,他也没有顺藤摸瓜地感知到什么。 可有一件事,是沈旭认为很重要的。 “俗世要出人皇了,它们都想要吃了他。在他成为人皇之前,只要吃了他,那龙气便会化为妖兽的养分。”沈旭回答道。 宋翎哦了声,眼眸微抬,略微思考了下,说:“也就是说,昇无已经去找那个人皇了?谁说的这事?连道门都看不透的事,区区妖兽,怎么可能窥得?” 这话问到沈旭的头上,他也是两眼懵圈。 松墨就更不知道了。 杀人放火它还行,扶乩问卦还是算了,根本不会。 “那地方呢?大概的方位知道吗?”宋翎又问。 沈旭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南边吧,我听着它说过大概是南边。” 南边有三个国家。 大国是梁国,小国是拜月和沂水。 按理说,最有可能登顶泰山封禅为人皇的,应该是梁国皇帝。不过,谁说小国就不能出人皇?听说拜月的国主也是个励精图治的明主。 “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吗?”沈旭迟疑地问。 宋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爱走不走,您请便。” 真敞开了让沈旭来去自由,沈旭又不走了。 他理了一理衣袍,重新坐了回去,慢条斯理地询问道:“你刚刚说我可以修仙,那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你没病吧?”宋翎抱着松墨顺毛,神色古怪地看着沈旭,“几天前,你还想要杀了我,我怎么可能留你在身边?你傻还是我傻?” 结果沈旭很坦然地摊手,说:“要杀你的人,不是我是那个妖兽,我与你又没有仇怨,怎会对你不利?” 听到沈旭这么辩解,宋翎登时笑了出来,反问:“那好吧,你说说,我留下你有什么好处?” “……” 大概是没想到宋翎这么干脆,沈旭一下子怔住,没接得上话。 半晌后,沈旭憋出一句来: “我……我可以做你的炉鼎。” “呲——”躺在宋翎臂弯里的松墨龇牙咧嘴地向沈旭发出了威慑性的声音。 “不至于如此的。”宋翎哭笑不得地拒绝,说:“你想修仙,找我没用,因为我不会,我自己都还是半桶水,如何能教你?” 不等沈旭回答,宋翎又说道:“再说了,我的确防备着你,你在这座飞辇上的话,我是没有办法安心的。” 送沈旭出廊道时,外头的寂夜和妄语都吓了一跳。 “他怎么会在这?” “他没伤到你吧?” 两人十分紧张,一左一右地拉过宋翎,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没有。”宋翎摇了摇头,笑着说:“等会找个城池落下吧,送这位离开。” “我会死的。”沈旭有些可怜地低喃道:“我没有灵力,不像你们会法术,出去之后,只有死路一条……求你……求你留下我。” 沈旭的语气之卑微,全然不见一开始的那种意气风发,叫妄语和寂夜都有些诧异。 宋翎蹙眉回头,看着一半面容掩盖在阴影下的沈旭,问:“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呢?” “发生了什么事?”寂夜凑到宋翎身边,小声询问。 “他身上寄居了脏东西,被我清理了。”宋翎以最简短的话解释,“现在脏东西没了,当然是送他离开。” 至于凤阳道内的恩怨。 说实在的,跟宋翎无关。 倘若沈旭一开始没有接纳昇无的灵魇的话,宋翎或许还会同意沈旭留下,但沈旭既然已经接触过了,就断不能再容他留在飞辇上。 谁知道什么时候昇无还会找上门。 留下沈旭,就是在飞辇上埋了个随时会爆的炸弹。 “你先前要杀我,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因为那毕竟不是你的本意,只是你的妥协而已。”宋翎眼神冷漠地睨着沈旭,说:“但不要以为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仁慈,我这个人啊,最是残忍。” 如此眼神,突然叫沈旭回想起了最开始苏醒时看到的那一幕。 他打了个哆嗦,不再说话。 寂夜的手则按在腰间,眼神戒备地审视着沈旭,嘴里说道:“最近的城池是楼云,我们过去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我这就定位。”妄语连忙搭了腔,抬手以灵力调转飞辇的方向。 好在,宋翎也不是真无情。 在将沈旭送入楼云前,宋翎非常好心地将沈旭的头发染回了黑色,又帮他将眼瞳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 原本沈旭是不能视物的,昇无的寄居倒是给了他这么一个意外的惊喜。哪怕此刻昇无的灵魇被带走,视力也以为留存在了沈旭的身上。 等临走时,宋翎还给了沈旭一袋银子。 看宋翎忙前忙后,寂夜不免感慨:“你这还说你不仁慈,你要不仁慈,整个道门只怕都是罗刹了。” 第73章 海岱弟子 “俗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宋翎略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说:“菩萨心肠,修罗手段。” 道心稳固的前提是以仁待人。 可宋翎还需要保证自己不被伤害。 连最亲近的人都能一夜之间改变态度,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宋翎转眸看了妄语和寂夜一眼,没有再往下说。 出楼云再往南,还有大约十六座城才能出秦国。 一路上倒是没有再碰到江一鱼,或者其他的什么修士,也没有妖兽侵扰。 而且,因为飞辇飞得快而平稳,只在途径城池时才落地改为步行穿越,所以宋翎得到了许多安静看书的时间。 遗憾的是,圣训无为没有任何进展。 这本只有二十六页的书简直就像是天书,不管宋翎努力多少次,第二天打开时,总能两眼发黑,像是第一次读似的。 当中的那些精妙字眼,宋翎别说理解了,就是看,都能耗空自己的灵力。 如此反复,宋翎从圣训无为中得到的最大收获,大概就是她体内那些碎成一段段的灵脉开始变得强韧。 尽管强韧,却还是裂开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融合到一起。 这日,飞辇经过苾城,宋翎和寂夜妄语三人照常落地,在城门口与其他修士排作一队,等待入城。 修士的队伍很长。 前头两个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开始东一嘴西一嘴地聊天。 “听说了吗?南镇那堆了好些人命了吧,还没个动静。” “可不是嘛,据说是道一仙尊身故后,这五镇缺了一角,短时间内没法结成护法大阵,只能拿修士的命去填。” “别到时候要咱们这些散修一起上。” “我可不去。” “真到了那个时候,去不去就由不得你我咯。” “不是说……有人发现了晶玉吗?有了那东西,对付南镇的妖兽之王要简单得多吧。” “嗐,是有晶玉,然而带着晶玉的那人逃了呀!这五镇九散宗不是都出了悬赏吗?谁要是带着晶玉去找他们,那就是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宋翎闻言,与妄语视线交汇。 没想到…… 为了拿到晶玉,长安他们居然还直接开了悬赏。 然而这两个修士之前说的话,却让宋翎有些怀疑。松墨明明就没有在南镇,单单只有那些妖兽的话,道门不应该完全在劣势才对。 宋翎总觉得,是五镇的人在就着南镇沦陷这事在内讧。 就在宋翎打算继续偷听前头的人讲话时,前头这两位突然就被打飞了,且是直接飞出了天边,呈流星状,消失不见。 打飞他们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白虎袍修士。 两人身后还站着个唇红齿白的美人。 三人清一色的锦纹白虎袍、鎏金发冠,分明就是东镇海岱的弟子。 “怎么插队啊?”队伍后头有人抱怨。 然而等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海岱弟子望过去,抱怨的人立刻就闭了嘴,一声不吭。 “我们站这儿,没意见吧?”左边这位抄着手,蛮狠地俯视着宋翎三人,问。 更前头一些的人这会儿早就溜走了,也就聊天的那两位有些忘乎所以,没看见他们过来。 “没意见。”宋翎含笑点头。 谁知这一笑,还笑出了问题。 “给我打肿她的脸,谁让她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美人冷眸扫了宋翎一眼,说:“还有,把后面的人都清场,苾城今日不许其他修士进去。” “是。”两个海岱弟子还真就摩拳擦掌地走向了宋翎。 “不知道我笑是惹到这位道友什么了?要如此粗鲁待人。”宋翎翻掌化剑,以剑锋点在海岱弟子身前,沉下脸说道。 寂夜和妄语本来也想跟着出手,但看宋翎偏头使了个眼色,便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美人闻言,眼底嘲弄浮现,说:“连筑基都没有达到的人,也敢以道友相称?如今这修士,也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比宋翎的剑更快的,是松墨的爪子。 只见松墨躬身一跃而起,尖利的爪子交错划出,毫不费力地就撕开了左边这位瘦高弟子的护体灵气。 “啊,嗷!” 这人连疼都喊得慢了几拍,等松墨蹬脚跳回宋翎身边,才嗷出了声。 “不要轻举妄动。” 说完,宋翎侧身崩腕一点,剑尖挑破右边这位的衣袍肩部,再旋身收手,寒芒呈一道弧线,将其发冠挑得摔在了地上。 重新负剑站定后,宋翎弯眸一笑,温温和和地说:“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几位若是真要动手,在下可不客气了。” 出手即吃瘪。 见此,美人显然气坏了,收手化出灵剑后,就想着冲向宋翎。 “等等……梨英,她的实力有些古怪。”被松墨划破脸的海岱弟子连忙拦住美人,附耳小声说道:“她的那只猫也有古怪,我们还是等等,等师兄来了再说吧。” “可是!”美人恼火蹬脚,咬牙切齿地说:“她伤了你们,就是打了我海岱的脸面!这种筑基期都没达到的废物,你这是在忌惮什么?” 另一个弟子也跟着过来拦她。 “好,好,你们也跟她一般废物。”眼见两个人都拦自己,美人也就不再坚持,转腕收剑,泄愤似的咒骂了几句。 又好像没撒够气,美人再度冷眼觑着宋翎等人,说:“先饶你一命。” 看到这种场面,排在后面的那些修士都知道今儿个是进不去苾城了,于是只能垂头丧气地四散开,并没有人想跟这海岱的弟子去硬碰硬。 宋翎三人没走。 一来,苾城是出秦国的必经之地,要是改道,那走得多走上几天的冤枉路,还有可能遭遇到十分凶狠的妖兽。 二来,宋翎已经三四天没有进食了,她需要进城去补给一下。 虽然吃饭已经不是筑基期的必备活动,但对宋翎来说,吃俗世的食物和吃妖兽是一个目的,都是为了她体内的灵骨生长而摄入养分。 约莫是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天上突然飘来了两道绿叶。 绿叶近了,宋翎才看清楚那是飞辇。 第74章 改道 踩在绿叶上的,是与底下三位海岱弟子穿得一模一样的六人。 为首的这位发冠为蓝玉。 一看就身份贵重,是这群人的领头人物。 “师兄~”美人看到援兵过来,急忙提裙过去,娇娇柔柔地说道:“你看这人,这人不听劝,就是不肯走,师兄你叫他赶紧走吧。” 她素手一指,正指着宋翎他们。 “哦?”蓝玉冠的男人勾起嘴角,转头看向宋翎,说:“今日苾城有大事,还请几位道友改道,如何?” 说的是商量的话,语气却笃定得很,不留拒绝的余地。 “好啊。”宋翎痛痛快快地答应,随后便拽着寂夜与妄语往城外走。 见宋翎要走,美人连忙伸手去拉蓝玉冠男人的袖摆,不满道:“刚才她可横了呢!师兄你瞧,她把良策和嘉言都打伤了!你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 但蓝玉冠男人却没有理会美人的话。 自出现后,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沉默的寂夜身上。戒备加警觉。 “不该惹的人不要惹。”男人简略地说完,垂手拂开美人的手,“师尊的大事在即,要是因为什么意外坏了事,别说我没提醒你。” 在众人面前被下了面子,美人显然很是难堪,再看向宋翎三人背影时,眼神就已经十分怨毒了。 “我们要改路线吗?”寂夜问。 “要不还是等等吧,他只说今天有事,没说明天不能进城吧?”妄语出主意道。 宋翎带着他们两个走进官道一侧的树林里,跟着勾了勾手指,问道:“你们俩认识那个戴蓝玉冠的男人吗?” 寂夜和妄语摇了摇头。 “对咯,我也不认识。”宋翎耸肩摊手,说:“海岱的内门弟子我都是见过的,但这人我没有任何印象。” “你的意思是……他是假的?”寂夜拧着眉头问。 “不知道,不好猜。”宋翎依靠着树干,略微偏头,眼神望着苾城城门的方向,说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嘴里的事和晶玉有关。” 在那个男人身上,宋翎嗅到了与妄语手上那个晶玉一样的气息。 “那我进城去打听打听?”寂夜瞟了眼妄语,说:“宋翎你就别去了,你身上还有悬赏令,虽然你稍微遮掩了一下容貌,但待久了,难保会被看出来。” “妄语也不能去。”宋翎揪住了想要跟着寂夜一起走的妄语,解释道:“妄语也被下了悬赏令,就因为晶玉那事。我估摸着……寂夜你也有。” 他们三个人都多多少少改变了一下样貌。 就刚刚那一错身,应该是不会被旁人看出端倪,可要留久了的话,还真说不定。 “那怎么办?”寂夜愣了一下,“不然就按妄语刚才说的,等上一日再进城。” 有飞辇在,倒也不是不能在城外逗留一日。 只是让宋翎他们没想到的是,苾城一封,就封了七天。 这七天里,不断有海岱的弟子出入苾城,在城内城外设阵施法,以至于城内的灵气浓郁到隔老远都能感知到。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妄语依靠在飞辇甲板的扶手上,叹息道:“早知道还不如改道,就这时间,咱们都已经出秦国了。” 寂夜看了眼有气无力的宋翎,颇为无奈地说:“总归还是要进城采买的,宋翎这样……估摸着是撑不到我们改道去下一座城。” 回头? 那就更远了。 所以眼下还是得进苾城再说。 “这附近又没有妖兽,海岱的弟子在苾城这是闹什么幺蛾子呢?”妄语整个人懒在扶手上,“这几天连凡人都没几个出入的,他们别是想要在苾城设传送点。” 此前不是没有道门占据俗世城池做传送点的先例。 但庞大的传送法阵会消耗周遭的灵气和地底的生机,被使用过的土地往往无法供凡人生存,且经年累月都得不到恢复。 上一个被道门设了传送阵的城池,是中镇东边千里远的鬼哭滩。 那地方原本是个富饶安宁的赵国大城,名为南姝。中镇沦陷之后,南姝城的百姓们虽然日子是稍微难过些,却也还能勉强糊口。 而等道门过来设了传送阵之后,这地也枯萎了,天也不下雨了,至此再不能住人,渐渐沦为了有闹鬼传闻的禁地。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十有八九是的。”寂夜点头道。 宋翎将头靠在松墨的背上,感受着脸下软软热热的长毛,深吸一口气,说:“不能等他们将苾城炼作传送阵,阵成,谁也出不去了,出去还得经过他们的盘剥。” “那改道?”寂夜调出光幕,打算更改飞辇的方向。 “嗯,改道。”宋翎痛下决心,由着松墨将自己拖拽回屋子,声音一句比一句气弱,“我是动不了了,你们加油,要是有妖兽袭来,记得别把自己弄死了。” 她是真的累了。 体内的灵力一次又一次被灵骨的进化掏空,灵脉更是在下一轮灵气填补进来时,狼吞虎咽。 不光是她累了,松墨明显也有些被吞噬掉精力,接连七天都无精打采的。 尽管如此,宋翎也还是坚持着吐纳修炼。 但就像她体内被掏空的灵力一样,她的修为在迈进筑基期之后,跟冻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连着几个月的锤炼和吐纳,修为是一点都没有涨过。 “松墨,你老实讲,你是不是拖我后腿了。”宋翎只能把锅往松墨的脑袋上甩,“不然,就我这灵力轮转的频率,我早就筑基中期了!” 松墨丧眉搭眼地趴在床头,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动着,声音低弱绵软:“我才没有,我好累,宋翎……我累。” “我也累。”宋翎叹息一声,倒头摔在了锦被中。 外间,飞辇转动方向,朝苾城西边的纵横山林进发。 在纵横山林里,有成群的凶猛妖兽。这些妖兽大多来自南镇,且是逃窜出来的,属于不太厉害,却数目很多、很烦人的类型。 寂夜与妄语对付十几只倒不在话下。 难就难在—— “吼!吼!吼!” 一只妖兽仰头冲飞辇咆哮后,整个山林前前后后传出了无数声回应,此起彼伏。 第75章 同类相食 寂夜和妄语在横断山林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宋翎在修炼时,他们在杀妖兽。 宋翎在睡觉时,他们还在杀妖兽。 但令他们诧异的是,当飞辇穿越横断山林,当砍瓜切菜结束,他们在底下横断山林的深堑中,看到个半死不活的人挂在树杈上。 再近一点。 树上的人是江一鱼。 “难怪这一路过来都没有什么硬骨头,原来是叫她啃完了。”寂夜偏头注视着江一鱼怀中那柄沾染血污的长剑,面无表情地说道。 妄语跟着俯视,看了一眼后,蹙眉问:“要救她吗?” “我的主张是不救。”寂夜冷漠地收回视线,“她和长安等人是一伙的,目的就是找晶玉,抓宋翎,救上来贻祸无穷。” “也是。”妄语点了点头。 然而,等飞辇驶离江一鱼上空时,不管是寂夜还是妄语,都看到江一鱼抬手招了招,像是在求救。 她看到了他们。 “下去救人吧。”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甲板上的宋翎哑声说道。 “确定要救?”寂夜不太赞同。 宋翎嗯了声,说:“江一鱼一体双魂的事从没有外传过,我很好奇,现在的魂是哪一位……” 如果运用得当,说不定能从江一鱼的嘴里打探到长安等人的计划。 “一体双魂?!”寂夜有些惊讶。 如果江一鱼是一体双魂,倒是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她先前那态度性格大变了。只是这事被风沙道隐瞒得如此严密,应该不可能放任江一鱼独自出行才对。 到底怎么回事? 飞辇轰隆隆转向,不断向下试探着最低高度。 寂夜和妄语则一左一右地清剿周围扑上来的妖兽。 江一鱼被救上飞辇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但她始终抱紧了自己的剑,周围灵气稀薄而倔强地运转着,试图以此护住她的心脉。 也因此,那些妖兽才暂时没有将江一鱼分而食之。 “送去我房间吧。”宋翎的注意力一直在一旁的妖兽尸体上,说话时,嘴角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 松墨就更厉害了。 早在飞辇下降时,松墨就已经蹿了出去,将寂夜和妄语刚才杀掉的妖兽囫囵吞入腹中。 消不消化得了先不谈,吃进肚子里最重要。 “怎么了?”寂夜回身,看宋翎在栏杆处徘徊,有些担忧地问:“你是看到了什么?还是感知到了什么?” 主要是,宋翎这会儿的脸色实在太差,让寂夜不得不在意。 “阿夜,你说……底下这群妖兽能抽得出灵骨吗?”宋翎突然问了句。 抽灵骨是假,主要是想吃。 寂夜愣了一下,思考再三,摇头回答:“应该是没有什么可抽的,真正棘手的灵兽不多,低阶的灵骨抽出来也做不了什么大用。” “我下去看看。”宋翎单手扶着栏杆,纵身一跃,脚下便有一缕风带着骤然落地。 上头的寂夜还没来得及叫住,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没入林海。 “等她玩够了再说吧,反正离天黑还早,难得看她这么有精神。”妄语横抱着江一鱼往廊道里走,“这位的伤更紧要,寂夜,你会什么?我充其量给她治治外伤,筋骨如何,我不懂的哦。” “我也不懂。”寂夜耸了耸肩,说:“先把她的外伤给治好吧,别的……等出了秦国再说。” …… …… 自落地起,宋翎就有一种老鼠进了粮仓的快感。 “这个好吃。”松墨将一大块处理好的肉拉到宋翎面前,贼眉鼠眼地说:“放心,上面的人看不到我们。” 事实上,宋翎吃不出味道。 如果她真的能感知妖兽肉的味道,恐怕会第一时间吐出来。 还好不能。 “好不好吃不重要。”宋翎盘腿坐下,抓着肉往嘴里塞,“重要的是我真的很饿,饿到……有时候看着寂夜,我都在咽口水。” “那就吃了他们。”松墨满不在乎地说。 宋翎白了松墨一眼,警告道:“别打人的主意。” “人和妖兽有什么不同吗?你能吃妖兽,却不能吃人,为什么?我就可以吃妖兽。”松墨嚼着肉,不太明白地问。 它能从宋翎的身上学到行为举止,却难以修得人心。 所以,一些独属于人的思考和举动,松墨其实很难理解。就像它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所谓的友谊,所谓的羁绊,也不懂为什么人不肯吃人。 在松墨的心里,吃同类是第一划算,其次才是吃人、吃修士。 因为凡人并没有多少利用价值,顶多算得上是填饱肚子,而吃修士往往意味着要花很大的精力,浪费过多的灵力。 “伦理,道德……”宋翎一边吃,一边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可能得病,有可能损害道心,多了去了。” 前两个,松墨不太懂,后面的倒是听清楚了。 “所以其实是有不能吃的理由。”松墨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肉,突然就有点儿食不下咽了,“那我吃妖兽的肉会得病吗?” 道心不道心的,它倒是无所谓。 “会吧?”宋翎偏头望天,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地说:“可我也记不太清了,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学到的知识,一百多年过去,印象不深了。” 甚至…… 宋翎已经忘了自己穿越之前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忘了那个世界的旖旎多姿。 “好吧。”松墨把最后一口肉嚼掉,甩着尾巴溜达到宋翎腿边坐下,“那剩下的你吃,你吃和我吃差别不大,反正最后都是共享的。” “吃饱了。”宋翎打了个饱嗝,拍了拍手起身,“剩下的能打包吗?” 松墨小个头在宋翎的脚边转着圈儿地跑,嘴里问道:“什么打包,打什么包?什么是打包?” “意思是,你给我一口全吞了。”宋翎俯身揪住它的后颈,将它提溜起来,接着抡圆了手臂扔出去。 一条优美的弧线在林间划过。 轰隆。 地动山摇。 飞辇上的寂夜和妄语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看,等他们到甲板上时,却只看到宋翎抱着那白毛狸奴,笑吟吟地飞了回来。 第76章 我是宋翎 “怎么笑成这样?”寂夜松了口气。 宋翎挠了挠头,抿唇又笑,说:“有了精神,自然舒坦。” 说完,宋翎又问:“江一鱼呢?她情况怎么样?” “外伤已经用灵力续着了,养几天就会好,灵脉和灵骨的伤……估计还得找个会医修看看。”妄语接口回答。 像红叶那样能医修士的凡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下一处城池是哪儿?”宋翎随口问道。 “梁国边陲,缙天。”寂夜看了眼地图,答道:“那地方不大,估摸着难找医修。” 闻言,宋翎摊手,边往房间走,边说:“那我来,人在我房里吗?” 论医术,宋翎一窍不通。 但她会折腾啊! 眼下江一鱼的外伤已经被寂夜和妄语处理好了,就剩下个内伤,需要医修探灵内窥才行。 以寂夜和妄语的修为来说,倒也不是不能对江一鱼探灵,可人家现在重伤在身,万一磕着碰着,那就别提什么治不治了,死路一条。 “你要亲自上?不好吧。”寂夜连忙跟上去,劝阻道:“你现在修为不高,真探灵入识海,保不齐要被反噬,太冒险了。” 妄语也跟着拦她,说:“地方小,也不一定就没有医修,现如今天下大乱,改学医术的散修多了去了……” 宋翎没搭话,走到自己门口,一手推门,回头给了妄语和寂夜一个眼神后,带着松墨进去了。 床榻上,江一鱼气若游丝。 “你救她做什么?”松墨问。 它几下从宋翎的怀中跳出,落到江一鱼枕边,用那金色的竖瞳来回打量着江一鱼。 “救她,让她欠我人情。”宋翎翘着脚坐在床沿,侧身托腮,俯视着江一鱼,说:“要是大半个道门的人都欠了我恩情,将来我师父就算想要动我,也得掂量掂量,不是吗?” 当然,那是理想。 也不能指望个个都像寂夜和妄语这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 宋翎伸手并指,以指腹划过江一鱼的脸颊,灵力便像藕丝一般,慢悠悠地渗透到了她的身体里。 好家伙! 刚一进江一鱼的识海,宋翎就看到两道半透明的虚影在汪洋上互殴。 两道虚影长得一模一样。 旁观了许久后,其中一个总算意识到了有外来者,当即拂袖荡出一道灵力气劲,扫向看戏的宋翎。 “这么大火气。”宋翎侧身避开,抄着手,笑眯眯地说:“我来救二位,二位不用对我刀剑相向吧。” “是你!”另一道没出手的虚影明显认出了宋翎,声音中满是喜悦,“你怎么进来了?你说救我,你可是将我从横断山林里带出去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宋翎歪头点了点,说道:“是啊,我将你从横断山林带出去了,但你灵脉受损严重,所以我探灵进来,看看你识海的损伤到底怎样。” 万万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副‘勃勃生机’的景象。 除开掐得火热的两道虚影外,识海中的许多地方其实已经破损得差不多了,也就海面上看着平静,其实底下一片虚无,毫无生机。 “伤得可重了。”活泼一点的江一鱼一脚踢开打过来的利刃,跑到宋翎身边来,说:“但是她不肯交出身体的控制权,不然我接手的话,还能再打上一百年!哪儿能这么狼狈!” “你省省吧,丢人。”冷漠一点的江一鱼嘲讽道:“除了打打杀杀就是吃,忘了师父怎么说的?你轻易不许出来,上回让你跑出去,就已经是犯了禁令。” “略。” “你能不能正常点?” “略,我就不,你不让我出去,你也不看看你把身体折腾成什么样了,你快死了你知道吗!”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吵我。” “明明是你占了下风,我才喊你放我出去。” “你再废话,我就把你锁起来。” “你敢!师父都说过了,你再敢锁我,他就拿六星鼎炼你!” “那是要炼你,把你炼得融入我。” “呸,才不是,师父对我……对我很好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戳到了活泼江一鱼的痛处,她居然蹲在宋翎的脚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远处,冷漠江一鱼瞅着她,眉头紧蹙,欲语还休。 “我算是听明白了。”宋翎蹲下,拍了拍活泼江一鱼的脑袋,说:“你们二人平时分工明确,对吧?那现在是不是只要你主导身体,其实就能慢慢修复体内灵脉的损伤?” “不能。”冷漠江一鱼否认道:“我们虽然是两副魂体,但归根结底,用的是一副身体。换上她,只会坏事,因为她……不会吐纳。” 这话把宋翎听愣了。 “不会吐纳?”宋翎重复了一遍。 活泼江一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了声,说:“我没学过。” “你学过,只是你不记得。”冷漠江一鱼无情拆穿,“她要是现在主导身体,就会彻底掏空灵脉,造成无可挽回的损伤。” 后一句,是在对宋翎说。 “懂了。”宋翎反手将手掌按在海面上,将灵力送入底下,探查江一鱼识海的底细,“这么说,只能是我帮你了。还好我现在有大量储备,给你匀点儿倒是不在话下。” 没消化得了的那些灵气,最终的归宿…… 大概就是顺着七窍排出。 如今给江一鱼渡过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你人怎么这么好!”活泼江一鱼捧着脸,感激不已地望着宋翎,说:“这份恩情我记下了,下次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给你担着。” “你担得了吗?”冷漠江一鱼适时拆台,末了又睨着宋翎,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是微闾山的人?” 灵识缥缈,却最终还是本体的模样。 开始时,江一鱼恍惚几眼,有些没认出来,是正常的,现在看久了认出来,更是正常。 “见过,我是宋翎。”宋翎非常自然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下一秒—— 冷漠江一鱼手持湛蓝色长剑,将剑锋指向了宋翎的眉心。 第77章 巧妙的施恩 当! 活泼江一鱼弹指打开剑身,拧着眉头叉腰道:“你做什么?人家在救我们,你怎么能拿剑指着她?恩将仇报啊你!” “她图谋不轨,用心不良。”冷漠江一鱼还真就解释了一句。 短暂的交锋后,冷漠江一鱼略输一筹,只能无奈后撤几步,眼睁睁地看着宋翎继续。 而宋翎,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海面。 “你放任她侵蚀我们的识海,可知道后果?”冷漠江一鱼问。 “知道。”活泼江一鱼鼓着腮帮子,半步都不肯让,倔强道:“可她是来救我们的,我不认为她会做坏事。” 海面上顿时陷入了冷寂。 凉丝丝的风吹拂而过,却吹不起海面半点涟漪。 来自宋翎的灵力在水底如入无人之境,在勾连无数块碎裂沉没的岛屿时,也串联起了两个江一鱼的魂体。 “啊——” “呃!” 两道魂体同时跌落海面,一个捂着头,一个捂着胸口,神情是一样的痛苦。 “你、做了……什么?”冷漠江一鱼用尽全身力气,朝宋翎发问。 宋翎掬了一捧水起来,任其从指缝中流走,说:“正如她所说的,救你们啊。” 单单是让灵气混入到识海中,并不能完全修复江一鱼身体内的伤。 所以宋翎需要让两道魂体互相感应,让她们暂时取代灵脉,互相吞吐灵力,以此达成周天运转。 “你身体的灵脉暂时无法进行长时间的灵力运转,所以改由你们二人协力顶上,有问题吗?”宋翎无辜地反问。 折磨江一鱼,属于宋翎的私心。 不让她感受一下治疗过程的艰难困苦,事后,宋翎怎么好逼她认下这份恩情呢? 想到这儿,宋翎勾唇,又立刻清了清嗓子,敛去脸上的笑容。 …… …… 从江一鱼受伤的那一刻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等人就已然知晓。 “江一鱼的掘地鼠死了。” 麒麟在几次都无法联系上江一鱼后,最终确认,江一鱼那边肯定是出了什么大岔子,连忙过去给长安汇报。 此时,来自五镇九散宗的几十位修士齐聚苾城,正商量着有关南镇,有关整个道门的大事。 长安作为微闾山的代表,无心分神,只摆了摆手指,示意麒麟自己去处理。 一旁的薛萍萍见麒麟出了屋子,也跟着起身,蹑手蹑脚地追了出去。她看麒麟焦头烂额,便凑过去,问:“是江一鱼那边出了事?” 麒麟扭头看了薛萍萍一眼,点头,回答道:“对,江一鱼的掘地鼠死了,她本人可能受到了攻击,生死不知。” “遇上宋翎了?”薛萍萍好奇地问。 “应该不是,阿翎……宋翎她没这个本事。”麒麟蹙着眉头,有些别扭地说:“可能是妖兽,如今南镇外溢的妖兽不是已经在许多地方站稳脚跟了吗?大概是跑出来了一些厉害的。” “那现在打算怎么办?你们微闾山好像不急着找宋翎。”薛萍萍试探性地继续问道。 麒麟并没有什么心眼。 事实上,就算麒麟有,他也懒得动用。 所以在听到薛萍萍这么问之后,麒麟很干脆地点头,解释说:“当下自然是妖兽最重要,没了道一仙尊,这回我们大概是不能向上次那样……顺利地镇压妖兽了。” 顺利吗? 一定程度上的顺利吧。 牺牲了许多人的那种顺利。 薛萍萍垂下眼眸,抿了抿唇,说:“听说……有人皇要出世。这么一来,俗世说不定能帮道门分担一下压力,那些妖兽必然是对人皇趋之若鹜的。” “没影的事。”麒麟把玩着掌心的掘地鼠,“人皇哪有那么容易出现?与其指望人皇,还不如指望我们率先找到晶玉。” 晶玉这事暴露之前,大家都是各自打着小算盘,想要据为己有。 如今晶玉的事彻底暴露。 拿到晶玉,就成了全道门一致的任务。 江一鱼就是率先出发去寻找晶玉的人,可惜这位好像路上不太顺利,遭遇到了什么变故。 “那我们要出发吗?”薛萍萍问。 按计划,在江一鱼之后出发的,是薛萍萍、秀飞雪和麒麟。他们三人如果仍然没有找到那个带走晶玉的人,道门就会派出至少十人。 不死不休。 并不是说道门不够重视晶玉。 以现在道门的有限力量而言,他们最重要的,还是在各镇布防,将绝大多数的精力投入到南镇,以防妖兽进化过快,或大面积蔓延扩散。 所以,寻找晶玉,也只是拨出一部分有限的力量而已。 “出发吧。”麒麟手掌,捏得掘地鼠吱吱直叫,“刚才我师兄让我自己拿主意,现在既然你出来了,那叫上秀飞雪,我们直接去江一鱼提到的最后一处地方。” 横断山林离苾城也不远。 麒麟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苾城,主要还是因为这里即将建成传送阵,去哪儿都方便。 但在传送阵构筑成功之前,该赶路的,还是得老实赶路。 躺在宋翎飞辇上的江一鱼并不知道自己的失踪引来了无数猜想,还引来了严阵以待。 她在熬过漫长的痛苦后,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真实的日光。 “醒了?”宋翎拿脚抵着窗台,向后撑起椅子,偏头看向江一鱼,说道:“不管你是哪一个,现在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态度都得端正一些。” “不如说说你的目的。”江一鱼冷眼觑着宋翎,勉强撑着床板坐起身,“不然,你没道理花费这么多的灵力来救我。” 喵~ 松墨迈着轻而浅的步子,踮脚从床边走过,三两下蹦到了宋翎的身上。 “你现在体型很大了,注意点,要人命的!”宋翎吃痛地捂了一下肚子,反手拽着松墨,将其抛开,后对江一鱼说道:“你是不是活得很苦?但凡有人对你好一点,你都觉得她是有所求?” 虽然是真的有所求。 江一鱼一愣,望向宋翎的眼神有些不解。 “没听懂吗?”宋翎挑眉,扬起笑脸,说:“我的意思是,我只是路过,看到了你,想起我们曾一桌吃过饭,所以救你。” 真正的施恩,还就是得如春雨滋润,无痕无迹。 第78章 分别在即 江一鱼有些不太适应宋翎这样直白地表示好感。 她低下头,脸颊处有点点绯红。 “好了,我们接下来要去缙天,那里如果有医修的话,可以帮你检查一下,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毛病。”宋翎抬手翻书,神情不耐地揉了揉额角。 不管花了多少时间,反复翻看多少次,宋翎也还是无法看懂圣训无为。 “多……多谢。”江一鱼短促地说了句。 看宋翎没有应答,她有些好奇地将目光投向了宋翎身前的那本书。 两人隔得并不近。 但以江一鱼的目力,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书上的文字,同时也能透过泛黄的纸张,感受到书页内蕴含的强大力量。 “你在看亘古的圣训?”江一鱼有些惊讶。 宋翎更惊讶,两手一合书页,回头问道:“你认识上面的字?” 松墨对于宋翎的注意力被江一鱼吸走,表示非常的不高兴,具体表现在不断去咬宋翎的衣角,以及对着江一鱼低吼。 它是可以直接说话。 可惜宋翎有过命令,在除她之外的人面前,松墨不能直接开口,更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和原形。 一只狸奴,能做的最大的反抗,大概就是咬上一口。 “安静点。”宋翎将松墨拎下床,继续与江一鱼凑在一起,让她将圣训无为上的文字念出来。 短短半个时辰,江一鱼好不容易恢复的精神再度萎靡。 “你不怕我起贪婪之心?”江一鱼喝了口水,问道。 圣训的价值和意义是非凡的。 哪怕绝大多数的人听不懂,看不懂,它也依然是当之无愧的天阶灵宝。 “你现在这样,能贪走什么?”宋翎笑吟吟地收走江一鱼手里的杯子,扶着她躺下,说:“再说了,你读给我听,你自己也有进益,与其冒着风险偷走,光明正大地看不是更好?” 宋翎大大方方地将书搁在了桌上。 “你……”江一鱼低声说。 “嗯?”宋翎回头看她。 “你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江一鱼想了一会儿措辞,谨慎地说道:“微闾山对你的悬赏,你不担心吗?你救了我,不怕我将你的位置传回去吗?” “你的掘地鼠死了。”宋翎拆了一袋风干的妖兽肉,坐在窗下,说:“你没有与他们联系的手段或方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更想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江一鱼怔忡了许久,有些哑口无言。 的确,她不会那么做。 哪怕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死在横断山林,可她终究是被救了。 “还有……”宋翎朝江一鱼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狡黠不已地继续说道:“晶玉也在我手里,所以与其担心微闾山对我的悬赏令,还是担心晶玉的那道悬赏令比较紧迫。” 晶玉? 灵宝大会上的是她? 江一鱼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对呀,是我,”仿佛看透了江一鱼的心,宋翎点头说道:“我出了天价买下晶玉,现如今打算送人下万兽渊,瞧瞧镇压妖兽哦。” “道门已经打算通力合作,一起使用晶玉。”江一鱼解释道。 言下之意就是,此前的那些小算盘,统统作废了。 “那又怎样?”宋翎脸上的笑意消失,语气变得格外严肃冷静,“我知道南镇地下有什么,也知道五镇九散宗在谋划什么。有人将南镇的沦陷看过是灾难,有人却将此看作是三百年未有之变局。” 三百年前的灾难让太岳山成为了不入流的宗门,连寻常的散修见了都能踩上一脚。 如今,新的机会出现了。 纵然南镇的妖兽之王并没有出现,有人也企图以此搅浑一池子的水,让道门、俗世天翻地覆。 “你隐藏着晶玉,会害死很多人。”江一鱼不太赞同地说道。 “是吗?”宋翎下颌微抬,眼神疏离,“害死他们的,不是我,也不是妖兽,是道门里诡谲的人心。” 以江一鱼的身份地位,她不会不知道道门内部的那点交锋。 风沙道占着中镇周围的地盘那么多年,难道不想要跻身五镇?难道不想摆脱散宗的名声?无非是缺了个机会罢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江一鱼从宋翎的笃定中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宋翎俯身捞起不断抗议的松墨,一边顺了顺它的毛,一边说道:“我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你刚才的态度让我觉得你认为我卑劣,所以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说完,宋翎转身走出了门。 可同时…… 那本圣训无为还在桌上。 江一鱼转眸看向桌上的书,心里顿生歉意。 “你误会她了,你得向她道歉。” 识海中,活泼江一鱼扯着嗓子嚷嚷。 “闭嘴。”江一鱼捂着耳朵重新躺下,干脆闭上眼睛,由着自己沉睡过去。 那厢,宋翎来到窗头,迎着夜风闭目吐纳。 寂夜走出来时,正好看到宋翎,扬声招呼了她一句,说:“怎么站在这儿发呆?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能到缙天了,你可以去休息一下。” “不休息了。”宋翎摇头,反手一撑,跳上栏杆做好,“半个时辰拿去睡觉,还不如在这儿采纳天地精华。” “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寂夜失笑,跟着靠去栏杆边上,“等进了梁国的地界,我……” 进入梁国之后,寂夜最开始的计划,是要往南镇进发。 至于妄语,他早就已经急不可耐,随时等着前往中镇。 “我知道。”宋翎摸了摸怀中的松墨,笑道:“你们尽管放心去,最难走的一段路程已经过了,我很感谢你们的保护和陪伴,祝你们一路顺风,平安如意。” “你看,最终也只有我会一直陪着你。”松墨得意又骄傲地在识海中嚷嚷。 宋翎笑眯眯掐了把松墨,示意它闭嘴,然后接着说道:“等你在南镇杀完了妖兽,随时可以来梁国找我呀,毕竟梁国离南镇也不远。” 突然要说分别,寂夜心里竟是生出了些许的不舍。 他离开宗门这些年,除开与妄语的往来外,这还是第一次和其他人建立过命的交情,并相处如此长的时间。 第79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们已经互留了掘地鼠的灵印,将来有什么事,可以通过掘地鼠联系。”寂夜说着,抬手捋了把头发,转眸看向东边。 快日出了。 天一亮,飞辇的行进就更加安全。 宋翎晃着脚,点了点头。 她有些不安。 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是出于对外界的某种感知。 “怎么愁眉苦脸的?”寂夜回头看宋翎,说:“你要是能顺利进入梁国都城,微闾山的人拿你没办法的,皇宫毕竟是龙气最重的地方,随随便便都有可能沾染因果。” 寂夜以为宋翎是在担心悬赏的事。 “我只是在想……”宋翎抿了抿唇,敛眸低眉,转移话题道:“梁国皇帝现在换了几茬了,不知道现在的皇帝还认不认我,万一不认,我也不好硬闯。” 听到宋翎这么说,寂夜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宋翎的肩膀,宽慰道:“怕什么?说到底,你是梁国皇族,就算强闯进去,也没有多重的因果。” 亲缘重于因果。 换句话说,只要还是宋家人做皇帝,那宋翎进皇宫就等于是回家。 “要是换了人呢?”宋翎眼睛半阖着,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俗世更迭可比道门要频繁,百年光阴,谁知道是不是变了天。” 正说着,宋翎怀中的松墨突然炸了毛,瞪着东边日出的方向,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日晕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往飞辇这儿冲过来。 “宋翎,回去。”寂夜立刻翻手化剑,将宋翎挡在身后,另一只手勾指唤灵,“来者不善,去喊妄语出来。” 几个呼吸过去,那东西已经来到了飞辇上方。 是一只灿金色的麒麟。 走了半道的宋翎站定在甲板上,仰头看着麒麟,眯眼抬手,打招呼道:“嗨,师兄,好久不见。” 麒麟化出人形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宋翎,脸色有些别扭地说:“你还知道认我这个师兄?出来,等会儿事了,我带你回去。” 似乎是怕宋翎有顾虑,麒麟又赶紧补充道:“你也别怕,师父现如今不生气了,你的伤……” 说到伤,麒麟凝眸端详着宋翎,眉头顿时紧蹙。 怎么没有气虚气弱的症状? 伤好了? 居然好得这么快。 麒麟不由地开始胡思乱想。 紧随麒麟赶到的,是锦袍金冠的薛萍萍和一袭粉裙的秀飞雪。 薛萍萍扫了一眼飞辇,没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目光就落到了寂夜的身上。她清了清嗓子,问:“阁下可见过我凤阳道的弟子?” “没有。”寂夜冷漠回答。 “什么没有……”秀飞雪娉娉婷婷地落在甲板上,扭着腰肢走向寂夜,眉眼弯弯地说:“我们分明就嗅到了同道的气息,阁下这是在诓我们呢?交他出来,我们与阁下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一个化神两个元婴,对上寂夜这个炼虚期初期,还是有够呛的。 所以秀飞雪并不想硬碰硬。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寂夜半点余地不留,木着脸回答。 那厢,麒麟看不透宋翎身上的伤,干脆就懒得管了。他落到宋翎身边,伸手就想拽她,略有些责怪地说道:“你跟他们混在一起做什么?才出来多久,尽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啪! 寂夜闪身到宋翎身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打在麒麟的手背上,嘴里说道:“阁下在这儿自说自话什么?” 麒麟的手背通红一片。 “你小子不过就是个炼虚期初期,横什么横?”麒麟的兽性决定了他的态度,金色的眼瞳中只剩下不悦,“我劝你最好是让开些,微闾山办事,还轮不到你这种东西挡道。” 然而就在麒麟想要再次伸手时,宋翎却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 这比被打了手还要让麒麟恼火。 他压着脾气,低声喝道:“宋翎!你已经犯了错,再执迷不悟,那就是错上加错,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师兄想多了。”宋翎抬眸看他,说:“早在我当众拆了灵骨打碎时,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现如今我是个废人,师兄要是想强行带我回去,大可以直接动手。” “我不会让他带走你。”寂夜气死人不偿命地补充道。 眼看着麒麟出离愤怒,薛萍萍连忙给秀飞雪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拉住麒麟,以防两边真的动起手来。 得到示意,秀飞雪拨了拨指甲,慵懒地说:“我们几个呢,也不是为了打架过来的。” 主要是怕打不过。 但这话秀飞雪当然是不会主动说出口。 她抬手抚了抚红石榴耳坠,眸光一转,笑吟吟地继续说道:“合作,合作如何?你们交出我们的同道,我们给你个便利,让你顺利进入梁国。” 什么叫顺利进入梁国? 宋翎的注意力当即被秀飞雪的话吸引了过去。 “呀,几位还不知道呢?”看宋翎微讶,秀飞雪红唇一抿,侧头道:“现如今秦国已经与道门达成了合作,秦国边界全都被道门弟子把手,以待结成御兽阵。几位若是想离开秦国,怕是晚了,得经过道门的盘查才行。” 寂夜和宋翎适时对视一眼。 秦国这是引狼入室! 道门行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如今,秦国皇帝既然同意了道门为自己的国家修筑边境御兽阵,那么也就等同于,同意道门弟子在秦国内动用灵力。 请神容易送神难。 将来秦国想要让道门离开,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那就不劳阁下费心了。”寂夜面无表情地 后头,薛萍萍正在低声与麒麟交谈。 “首要任务是找晶玉,其次是找江一鱼,你家师妹是最不重要的那个。”薛萍萍的手紧紧扣在麒麟的腕间,“你要是跟他动手,必然要打草惊蛇,到时候找不到晶玉,你拿什么交差?” 麒麟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事情分轻重缓急。 可是…… 可是宋翎刚才看他跟看陌生人似的! 明明他都没有怪她了,明明他都给了她台阶下! 可恶! “好了,让秀飞雪在前头斡旋,我悄悄潜进去看看,你帮我遮掩一二。”薛萍萍另一只手按在麒麟的肩上,眼锋一过,瞳孔便失去了光亮,灵识抽离身体。 第80章 好奇什么? 寂夜如今已经卸了伪装,所以薛萍萍三人并没有认出他,只当妄语是逃开之后换了同伴,这才能躲在如此豪华的巨型飞辇上。 同时,薛萍萍还在飞辇内感知到了江一鱼的存在。 虽然妄语和江一鱼出现在一块儿,有些奇怪,但薛萍萍认为是江一鱼执行任务失了手,而没有往别的方面去深想。 当薛萍萍以灵识摸进船舱时,松墨轻身一跃,从宋翎的怀里跳到地上,一颠一颠地跟了过去。 屋内。 江一鱼刚结束第一轮反省。 她知道宋翎是个好人,且在意识到自己被信任之后,内疚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那么贵重的宝贝,宋翎看都没看一眼,就这么放在桌上出去了,你说你!你怎么能那么怀疑她?”活泼江一鱼插着手,不断唠叨。 “可是,她凭什么信任我?”江一鱼有些头大地双手抱头,将束着的发髻给弄得披散了下来,“她跟我不过是萍水相逢,救我一次也就算了,她凭什么这么信任我?这肯定有诈。” 怎么想都找不到原因,江一鱼再次陷入到了自我怀疑中。 活泼江一鱼哼了声,梗着脖子噘着嘴,说:“那是因为我跟她有交情,她之前还请了我吃饭!” 那得意的模样,分明就是在告诉江一鱼,她可太有用了,才不是只会吃饭和打架。 “一顿饭的交情,能厚到——” 话还没说完,房门被打开了。 江一鱼看着那白色的长毛狸奴慢悠悠进来,蹙眉问:“怎么了?” 她知道这是宋翎的灵宠。 喵~ 松墨抬爪舔了舔,又用爪子蹭了蹭脸。 这时,江一鱼注意到,狸奴的尾巴上绑了个东西。等她赤脚下床走近,才发现是那不是东西,是薛萍萍的灵识。 且薛萍萍昏迷不醒。 外间,麒麟看薛萍萍这刚抽出灵识,肉身紧接着就瘫软在了地上,一时间有些慌神。他连忙将薛萍萍扶起来,并指探向薛萍萍的眉间。 “遭了,怎么灵识毫无应答?”麒麟心道不好,望向寂夜的神色更为冷厉。 这人不是善茬! 刚才什么动静都没有,薛萍萍居然就中了招! 寂夜坦然迎上麒麟的视线,嘴里说道:“我们要怎么过秦国的边境,就不劳阁下担心了,阁下若是不想与我起冲突,那就请离开吧……我看你这同道,似乎有些不太舒服。” 话是对秀飞雪说的。 秀飞雪闻声回头,看到薛萍萍一脸菜色,顿时就蹙了起眉头。 “怎么回事?”秀飞雪问。 麒麟摇头,将薛萍萍拦腰抱起,说:“我们先走,不急于一时。” 语毕,两人脚下云霞密布,托着他们二人转眼就上了云端。 宋翎匆匆赶回屋内时,正好看到江一鱼将薛萍萍的灵识送到床边。 “你回来得正好,你家灵宠不知道在哪儿带回来了薛萍萍的灵识,你看看要怎么办。”江一鱼侧身站好,让出床边的空间来。 “没醒?”宋翎明知故问,俯身捞起松墨抱在怀里,说:“等到了梁国,找个医修给她看看?正好你的身体也需要医修检查一下。” “行。”江一鱼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你照顾她一下,我出去看看路线,看离梁国还有多远。”宋翎眼珠子转了几圈,眯眼一笑,摆手转身出了房间。 另一头,妄语得知薛萍萍的灵识在宋翎屋内,当即要求寂夜将其丢出去。 “你也别急。”寂夜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说:“来的是麒麟、秀飞雪和她,我们能扣着她,也就有了跟麒麟和秀飞雪交易的筹码。” 这是宋翎的原话。 当然,宋翎觉得,以麒麟的性格…… 十有八九,他不会把薛萍萍看得太重。 眼下麒麟之所以暂时撤离,是因为他误以为拘了薛萍萍灵识的是寂夜,所以谨慎以待,防着寂夜再出什么阴招。 “怎么不急?”妄语来回踱步,眼底闪现一层惊慌,“他们追上来,难保没有援兵,我们留着薛萍萍,就等于是让他们随时可以定位我们!” 到时候对方来一群人抢晶玉,他们就是有六只手,都不够应付的。 “不用担心。”宋翎靠在门口,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的情绪,“待会儿看看边境是个什么情况,要真是棘手,我们分头行动,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意思是,薛萍萍由她宋翎带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妄语急忙说道。 宋翎挑眉看他,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点小插曲而改变自己的原计划。等过了边境,你尽快带着晶玉下万兽渊,这样一来,他们想要循着晶玉的气息追,也追不到你。” 妄语一时语塞。 “我都说了,宋翎她考虑得很周全。”寂夜喝够了水,侧身撑头,接茬道:“刚才秀飞雪说边境全是道门弟子,这话不知道有几分真。按理说,道门的有生力量应该在南镇才对。” “是吧。”宋翎抱着松墨坐在寂夜对面,说:“之前看他们渲染的那般恐怖,还以为道门的人已经在南镇死了大半,现在看来,不过是刻意而为之。” 两个人顿时笑作一团。 一旁的妄语见他们还有心思笑,紧张的情绪也跟着缓和了些。 “好了,出去看看。”宋翎过来也就是安慰安慰妄语,说完了话,自然就准备干正事了。 所谓正事—— 当然是如何离开秦国。 宋翎凭栏远眺,看到蜿蜒的秦国国境线上,果然升起了水蓝色的光幕。 “要绕一下,看看他们实际围了多远吗?”跟出来的寂夜问道。 短时间内,道门弟子肯定是不可能将完整的秦国边境全设下御兽阵,要是沿着边境线绕一圈,说不能找到些许的漏洞。 “可以啊,绕一绕,看看有没有可以钻的缝隙。”宋翎点头同意,说:“他们派出的人不少,不然无法在短时间内达到这样的成果,这么一来,我倒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寂夜一边调整飞辇的方向,一边问道。 第81章 家族恩怨 宋翎好奇的是,秦国许给了道门什么。 但这不是眼下的重点。 飞辇沿着边境线一路隐匿前行,走了约莫三个时辰,才总算找到一处暂时没有构筑御兽阵的地方。 不巧的是,麒麟和秀飞雪也在。 巧的是,此地名为临空,是常山道的分据点。 临空城内隔三差五会有八方交流会,与灵宝大会不同的是,这开在临空城里的会属于常山道直接管辖,基本上是没人敢在会上撒野。 说是交流,其实还是为了赚钱。 常山道主持秩序,参加的人便可以自由比武,随性竞拍,更可以去到悬山灵泉内接受灌顶。 在临空城内,唯一的限制,就是不许无许可动手。 想要交手,那就正正经经买了通行令上台,谁要是私下底下寻衅滋事,那就等着常山道永无止休的报复吧。 宋翎将飞辇落在城门外,与寂夜妄语二人分开入城,伤员江一鱼则收着薛萍萍的灵识紧随宋翎身后。 看了眼排队的人,宋翎抄着手感叹:“没想到出了叶城那事,还有这么多人给常山道面子。” “叶城的事没有外传。”江一鱼提醒道。 说到底,不管是其他几个竞拍不成的宗门还是常山道,叶城一遭都属于面上无光。 晶玉没了不说,连人都没拦得下。 “那这排队要排到什么时候去?”宋翎回身去望后头的队伍,几乎看不到尾端,全是等着进城的。 排在宋翎身前的修士闻言,含笑扭头,热络地说:“不着急,半个时辰后就开城门了,到时候进去可快了,有钱就行。” 正应了这位修士的话,等城门一开,守城的常山道弟子就手脚麻利地开始收钱。约莫排着一千多人的队伍,转眼间就清空了。 宋翎进城后,先给江一鱼找了个医修馆,让她带着,随后便出门,混进了人群里。 她还得去找个地方落脚。 临空城进城就是一枚灵石,待够一天后,可以离开,离开还得付一枚灵石。 当然,你也可以当天进当天出,但这么一来,就很容易吸引到常山道弟子的注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行走在临空街道上,宋翎简直有些看花了眼。比起叶城,临空的繁华又是另外一种景象。 这儿的修士可以当街御剑,可以凌空飞行,只要你不动手挑事,那你就是常山道的座上宾,能享受最好的服务。 除了医馆外,入城者,吃喝都不用花钱。 “瞧,常山道大师兄出来了。” 人群中有人高呼了声。 宋翎揣着松墨,站在街边小贩的摊子后头,探身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东边那处绿瓦红墙的华美建筑里出来了人。 为首的这位,长眉星目,薄唇微抿,气质十分高寒。他身着白袍灰带,长发束了一半在头顶,腰间的灰色銙带有金色牡丹扣,发冠上更是直接簪了朵白牡丹。 人比花美。 “凌非烟这一进炼虚期,竟是越发秀丽夺目了。”路人嘴里发出阵阵惊叹,眼神一瞬不瞬地跟着缓步慢行的凌非烟,“旁人都是返璞归真,破虚妄皮肉之相,他这倒是有向那第一美人发展的趣事。” 另一人跟着附和,说:“要我说,秀飞雪也不过是红颜皮相,这位容色早就是灵肉合一,更胜一筹啊!” 人群中有秀飞雪的拥趸。 于是,针对谁才是天下第一美,四周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争论。 宋翎搓了把松墨的头,转身想要溜走。 结果她这刚一动,走出去还没五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娇俏可爱的妙音。 “师兄,那个人怀里的白色狸奴真好看,我想要摸一摸。” 狸奴? 闻声,宋翎左看右看,发现只有自己这手里抱着个猫,心下一惊,赶忙埋头就往前面走。 然而路人纷纷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道,并自发地将宋翎的去路给挡住了。 宋翎的周围顿时空旷。 凌非烟手握鎏金轩龙剑,气度不凡地走到宋翎身后,说:“这位道友,不知……可愿意借一步聊聊?” 可就在凌非烟说完,宋翎还没来得及开口时,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句气势蛮横的话来。 “这狸奴我要了,多少灵石,你尽管开。” 抬头看去,宋翎看到一个穿着鹤羽白衫的娇小女子拨开路人,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 殷红的唇,小巧高挺的鼻,以及如墨如深潭的眸子。 这位人不高,向两侧延展的流云髻却生生有三尺宽,两掌高! 发尾有银铃衔玉垂坠。 一动,环佩玎珰。 “怎么,不卖?”她走近了些,下颌微抬,睨着宋翎说道:“看你这修为不高的样子,不如我赏你一次悬山灵泉灌顶,如何?” 也是常山道的人? 宋翎有些搞不懂眼下这个局面。 俗话说,常山道出疯子,越漂亮的越疯。宋翎只是想要找个客栈睡上一夜,并不想与常山道的人有任何接触。 所以她傻笑了几声,略有些羞怯地说:“不,不卖的,这是我娘给我的灵宠,不能卖。” 装傻对于宋翎来说,轻车熟路。 反正不管是凌非烟还是眼前这个女子,都不可能当街动手,那宋翎只需要蒙混过眼下这关,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玲珑,你来做什么?”凌非烟似乎忍了很久,“这狸奴是即白看上的,你不能事事都要与她相争。” 一听到名字,宋翎的脑海中就有了初步的印象。 常山道宗主褚英共有两个女儿,其中只有小女儿褚即白有修炼之姿,大女儿褚玲珑则只能甘于平凡,终生止步金丹。 也因此,褚英对大女儿是毫无底线的疼爱。 宋翎以前常听师兄们提到褚玲珑。 说这位本事没有,败家却是一流,出门在外身边至少要跟两个炼虚期修士。如此,等褚玲珑惹出祸来,才有人兜得住。 骤然跻身家族恩怨,宋翎此刻,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姐姐为何总是针对于我?”褚即白的声音娇柔软糯,“若姐姐不喜欢我,又何必一路跟着我来临空?” 比起褚玲珑的这副贵气打扮,褚即白明显要内敛得多。 她身上穿了件兰花纹的长裙,外罩薄云纱,长发挽在头顶两侧,其上各别了一朵玉兰。 也许是性格使然。 褚即白的容貌没有褚玲珑那般具有侵略性,连唇色都是淡淡粉色,显得小家碧玉,惹人怜爱。 第82章 是有点儿可爱 “这位道友……”褚即白浅灰色的眸子看向宋翎,说:“你的灵宠看上去十分可爱,可否允许我碰一碰?” “碰什么碰?我要了。”褚玲珑傲慢地斜睨着褚即白,寸步不让,“刚才也是我先看到这狸奴的,不过是喊得慢一些,让你抢了先罢了。” 凌非烟强压着火气,低声道:“玲珑,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有什么事,回去再谈。” 然而,褚玲珑身后站过来两个身高八尺的黑衣护卫,气势上,立刻就压倒了凌非烟。 左边这个满头银发,半张脸被蒙住,只露出如鹰隼一般的双眸。 他的身上背着两把与他身高差不多的玄色巨剑,长羽披风盖住了一半剑身,却依然可以凭着轮廓辨认出是流光蟒云剑。 常山道唯二的圣品法器。 “涂文,这里没你的事,带着你家小姐离开。”凌非烟对那个银发男人说道。 “大师兄,我们不要在外面闹起来。”褚即白敛眸,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凌非烟的袖摆,低声说:“既然姐姐想要,那就让给姐姐吧,我没关系。” 这话说的,好像猫已经是她的了似的。 宋翎环视一周,眨了眨眼睛,问:“所以,临空城内不许随意动手这事……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凌非烟一手横在身前,端着架子,回答:“阁下若是无心出手灵宠,吾等也不会强求。” “好。”宋翎点头,脚下步子挪移,转眼间躲到了凌非烟身后,说:“那我不想卖,你帮我解围。我是付了钱进来的,你作为常山道的大弟子,理应帮我解决麻烦。” “涂文,给她发通行令。”褚玲珑看这抱着狸奴的人吃软不吃硬,当即秀眉一竖,娇叱道:“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买你的灵宠,那是看在你也是修士的份上,若真不知好歹,那我们就擂台上见。” 藏在凌非烟身后的宋翎简直气笑了。 这位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霸道、骄纵、蛮横。 又因为跟在褚玲珑身边的两个护卫都是炼虚期修士,故而,褚玲珑这样的蛮横和霸道,往往在祸端临头时,还能全身而退。 “可以不接吗?”宋翎偏头问凌非烟。 一旁的褚即白温温和和地微笑着,解释道:“可以的,只要你不想接,就没人能逼你接。” 褚即白的这话就像是点燃炸药的火星。 “涂文,下强杀令!她不接,那就在城外堵她,看她能硬撑到几时!”褚玲珑抱臂蹬脚,眼神阴冷地瞪着宋翎,说:“这狸奴我就是要定了,谁来也不管用!” 在褚玲珑的认知里,妹妹有的是办法将喜爱的东西弄到手。 此刻的以退为进是这样,从前的曲意逢迎更是这样。 所以今天她就是打定主意,不退半步!她倒要看看,这狸奴最终会落到谁手里。 “我说了,我不卖。”宋翎往后挪了一步,小声提醒道:“就算卖了,你也掌控不了。” 要不是宋翎压着,松墨这会儿都要张嘴咬人了。 如果说褚即白最开始那话是在拱火,那么宋翎这会儿无心说出来的话,就是往火上浇了一桶油。 但不管怎么说,没人会在大街上动手。 当凌非烟和那个叫涂文的银发男人对峙时,宋翎非常老道地夹着松墨跑路了。速度之快,连一直关注着宋翎的褚即白都没有察觉到踪迹。 “走了?” “怎么这就走了?看样子是没戏咯,擂台都多久没人上去了,真是无趣。” 围观的人们瞧不见宋翎的身影,又看凌非烟拂袖转身离去,便议论纷纷地四散开了。 褚即白自然是跟着凌非烟一起走了。 走远些后,褚即白伸手碰了碰凌非烟的手背,轻声说道:“大师兄,那人的狸奴有古怪,灵力的波动十分不寻常,我们是不是需要留心一二?” “我知道。”凌非烟点头应了声。 他知道师妹不是那种见猎心喜的人,所以在听到师妹说对狸奴感兴趣时,立马就过去了。 如果不是褚玲珑突然冒出来打岔,这会儿凌非烟已经请那个修士回据点详谈了。不管最后那人愿不愿意卖,人可以离开,狸奴却是走不掉的。 谁成想,褚玲珑居然出来坏事。 “罢了,此事我会交给巡查队的弟子去办,你不用管了。”凌非烟反手握住褚即白的手,安慰道:“你能如此敏锐,是好事……说明你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强了。这次即便没能得到它,将来也有的是机会。” 行人散去,褚玲珑一人留在原地,脸色铁青。 涂文转身垂头,问:“强杀令已经发出,您看,是不是需要紧跟着她。” “跟着她干什么?我又不是真要那狸奴。”褚玲珑白了涂文一眼,随后踮起脚,扬手揪着涂文的耳朵,说:“去盯着即白,她要是有动静,那我们就跟着动,懂吗?她要的我也要,她不要的,我当然不要。” “是。”涂文应声。 那厢,自热闹的街市上逃开后,宋翎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冷清僻静的客栈。 因为与寂夜妄语约定是次日一早出城,在城外相聚,所以宋翎也没打算立刻去找他们,转头窝在房内,吐纳修炼。 松墨没有宋翎那么舒心。 它来来回回地在地上蹦跶,嘴里说道:“刚才那个凌非烟想要对我施术,你感觉到了吗?还有那个涂文,他修为不错,会威胁到你,你需要提防他。” “他是炼虚期。”宋翎睁开一条眼缝,对松墨说:“我才筑基,他不是为威胁到我,是可以像掐死蚂蚁那样,掐死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 给宋翎下了强杀令。 “那你就应该去找寂夜,人多力量大。”松墨回道。 “我还是先不跟寂夜他们说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等明天出城看看情况再说吧。”宋翎抬手吐息,整个人朝后一躺,“其实麻烦的不单单是涂文,我总觉得那个褚即白像是看穿了你的身份。” 不然的话,平白无故的,怎么她就当街指着松墨说可爱? 宋翎偏头看了眼松墨。 虽然的确是有点儿可爱,但肯定是不至于让一个修士情难自已的。 第83章 纯粹的好人 “你那是什么眼神?”松墨偏头,舔了舔毛,不满道:“不要说堂堂妖兽之王可爱,将来我是要封禅的,我是要做万妖之王的。” 可爱这种词,简直有辱威严。 宋翎翻了个身,没理它。 然而宋翎刚合上眼,就听到楼下传来了阵阵管弦声。不光有管弦声,还有人在唱歌,更有人跟着起哄鼓掌。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过来敲门,小声提醒道:“客官,对面已经开始打春秋擂台了,您要是觉得吵,小的给您开隔音阵,如何?” “什么春秋擂台?”宋翎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做到床边,问。 店小二推开门,笑眯眯地躬身进来,解释说:“就是八方交流会上的比武,往常咱们这儿冷清,是因为春秋擂台一直没人上,这会儿上了,就热闹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这是掌柜的给您的歉礼,还请笑纳。”店小二将食盒放在桌上,又勤快麻利地跑到窗边,将一块阵枢放在窗台上。 咔嗒。 阵枢滚滚运转,嘈杂的声音顿时被隔绝在外。 “现在是谁跟谁打擂台?”宋翎走到桌边坐下,一边打开食盒瞄了眼,一边问道。 “是常山道的几位仙长。”店小二回答。 宋翎眉头一皱。 怎么常山道的人自己上去了。 “昨儿个常山道的几位仙长在路上不是瞧上一只狸奴吗?结果夜里您猜怎么着?”店小二眉飞色舞的,显然是听着了什么兴奋的隐秘。 “怎么着?”宋翎配合地问道。 “嗐,夜里凌仙长派人出来巡逻……”店小二偏着身子手一拍,摊手道:“结果叫那位大小姐给发现了!大小姐一闹,居然是给凌仙长下了通行令!这不,天还没亮,两位就上擂台了。” 宋翎恍然,原来褚玲珑发疯是真的不看对象,纯粹凭性子来的。 “那肯定不是大小姐站擂台上吧?”宋翎又问。 店小二笑了笑,摇头,说:“当然不是了,大小姐身边的那位涂文,可是常山道第一剑,有他在,哪里用得着大小姐出手?” 说了这么久,店小二一咂摸时间,连忙拱手告退,去给下一间房的客人赔罪去了。 宋翎拈了一块点心到嘴里,另一只手拍掉松墨的爪子,说:“你说,那悬山灵泉对我这种二次筑基的人来说,有没有用?” 灌顶是对金丹未成的修士才有用。 因为这个悬山灵泉,常山道在俗世里捞了不少好处,大把大把的俗世家族花钱让自己的弟子进入灵泉灌顶,只为更快踏上道途。 宋翎不是金丹未成,是金丹碎了。 所以,大概率悬山灵泉对她来说,就是澡堂子一个,仅供泡澡,不具备任何提升效果。 “你想试试?”松墨再次伸爪。 啪。 “暂时不想。”宋翎眼疾手快地拍掉它的爪子,说:“刚才在入城的时候看到麒麟和秀飞雪了,他们估计是带着薛萍萍过来求医的,我要是太引人注目,可能会被他们发现。” “你昨天白天还不够引人注目?”松墨跟着一个飞掠,成功捞到一枚栗子酥,心满意足地趴在桌子另一边开吃。 一盒的点心,没多久就被清了个干净。 “那是你引来的麻烦,谢谢。”宋翎斜了它一眼,单手撑头,转着圈儿地把玩着它的尾巴,嘴里说道:“而且,褚玲珑现在跟凌非烟杠上了,城内最吸引人目光的,当然还得是他们。” 抢狸奴? 开什么玩笑。 褚玲珑那哪儿是抢狸奴啊,分明是要让褚即白的没脸。 所以从宋翎的立场来看,虽然褚玲珑给她丢了个强杀令,很麻烦,但起码褚玲珑拦下了凌非烟这个棘手的疯子。 对。 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凌非烟,其实是个骨子里阴狠残忍的亡命之徒。 这人从前是秦国死牢里的囚犯,离被砍头也不过三天的时间。之后因缘际会,凌非烟被褚英看出了修炼资质,才带回常山道,有了如今人模狗样的气质。 “收拾收拾,等会儿去接江一鱼,到点就出城去。”宋翎走到窗台边上,往外瞧了眼,说:“别被拦住了就好。” 她视线刚一下移,还没挪开,就看到了那个银发的男人涂文。 涂文站在对街那个大宅子门口,双手抱剑,背后再背一把,眼神冷漠地睨着客栈二楼。 正好与宋翎目光相接。 “他怎么在这儿?他不是应该上擂台吗?”宋翎赶紧缩回屋子里,有些吃惊说道。 松墨噌噌几下跳到窗台上,想要跟着往下去看,结果立马被宋翎给拽了回来。 “褚玲珑不是有两个护卫吗?这个涂文在我们楼下,那擂台上就是另外个了吧。”松墨被捂着,说话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 和涂文正面起冲突是宋翎最不可能做的。 所以在考虑不到一秒钟之后,宋翎立马收拾东西,转头从客栈后门溜了。因为宋翎给钱大方,所以店小二临走时还附赠告诉了宋翎一条去医馆的小路。 江一鱼在医馆休息一晚上,精气神好了许久。 薛萍萍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来是她主动灵识离体,二来是松墨故意抓她,这就导致医馆的医修们拿不准,薛萍萍的灵体昏迷到底是外力导致,还是她自个儿的因素。 怎么办呢? 最后医修们只能先稳住薛萍萍的灵识,给她补充了一些琼浆,让她不至于灵识溃散。 宋翎找去医馆时,薛萍萍已经被装进了个银制的小圆球里。 “你想拿她怎么办?”江一鱼问。 刚才看宋翎付账,那拿二十枚灵石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态度,江一鱼简直有些五体投地。 她还没见过哪个修士能这么无私为他人着想的。 一时间,江一鱼心里对宋翎的印象就成了纯粹的好人。 “放了吧,我看麒麟和秀飞雪也在城内,估摸着是在给薛萍萍找医修。”宋翎整理好小包袱,眯眼一笑,说:“我带着薛萍萍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还给他们,让他们暂时无暇来找我的麻烦。” 此话一出,宋翎在江一鱼的心里的形象就已经有点儿圣人的意味了。 第84章 灵智被开启 人,自然是要放的。 但得讲究手段—— 宋翎在出城前把薛萍萍炸上了天。 在绚烂的烟花当中,薛萍萍的脸若隐若现,惊得底下的众人纷纷发出惊呼,并在长街上聚集。 趁着混乱,宋翎拉江一鱼火速出城。 此时寂夜和妄语已经等在了城外,见宋翎出来,他们连忙招手,示意宋翎过去。 可宋翎刚走出两步,就感觉到后颈一凉。 “现在你出城了。”涂文如鬼魅般陡然出现在宋翎的身前,手中巨剑的阴影将宋翎完全笼罩,“出手吧,我不杀软弱之人。” 江一鱼几乎是立刻拔剑,身子前挪半步,挡在了宋翎身前。 后头的寂夜和妄语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瞬掠到了涂文的身后,一左一右两柄剑点在了涂文的后脑勺上,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宋翎以为涂文会示弱,会撤退,结果这人硬是不动弹,分明是铁了心将宋翎拦下。 “我说……”宋翎探头看着涂文,苦口婆心地说:“你家大小姐分明就不是为了我这狸奴,你干嘛这么死心眼?还有,你一个炼虚期修士,打我这筑基,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松墨极配合地张嘴哈他。 “你可以考虑一下动手的后果。”江一鱼眼眸森冷,薄唇轻启:“我是风沙道江一鱼,虽比不上你们常山道的不死不休,但我会以我这条命……来保护我身后的人。” 识海中,活泼江一鱼叫了声好,吵嚷着要江一鱼放她出去,好让她来接手,将这个不知好歹的银发男人揍个半死! 寂夜眼锋一扫,示意宋翎后撤开,空着的那只手朝上翻转,召出了雾灵图册。 他们三人将涂文围在当中,涂文却气定神闲,目光始终紧缩着宋翎,说:“你的名字。” “不告诉你。”宋翎呸了声,躲到不远处的石头后,探头说道:“你害不害臊啊,你修为境界那么高,非要跟我动手做什么?你家大小姐难道不是想要找褚即白的麻烦吗?” 后一句,令涂文的眼神有些微的闪烁。 宋翎一看,哦,猜对了。 于是她连忙趁热打铁,扯着嗓子喊:“你家大小姐现在身边没人,你不去护着她,非要因为她的一句玩笑话来找我麻烦,要是这个时间内她出了什么事,你到时候拿什么交差?” “你好鸡贼啊。”松墨在识海中评价道。 “你跟谁学的?好的不学学坏的,这种话以后不许说。”宋翎以灵识回了句,大手一按,将松墨给按没了声。 松墨旋着脑袋挣扎了几下,未果,乖乖伏在了宋翎的怀里。 事实上,宋翎的这一番话,总算是让涂文有了反应。 他转眸看着宋翎,说:“不过你还是得说出你的名字,来日我必要为大小姐讨回公道。” 公道? 石头后的宋翎差点气死。 明明被找麻烦的是她,到了这护主的涂文嘴里,怎么还有成了坏人? 不过…… 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翎探头喊道:“行,我叫宋翎,等什么时候我炼虚了,我肯定过来找你讨教。” 天大地大,山高水远,宋翎还就不信涂文能找着她!更何况,等宋翎炼虚,那简直猴年马月,涂文能不能记得都另说了。 一如来时的隐匿无踪,涂文扬手消失时,也同样雁过无痕。 江一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挽着剑花收剑入鞘,接着展目看向宋翎,说:“这人修为不低,若是交手,我们三人反倒不如他一人利落。” “人走了就好。”宋翎摆手,转头问妄语和寂夜:“你们打算怎么走?上次正好给你们也买了飞辇,要不就在这儿凯纷吧。” 寂夜摇头,说:“我送你到梁国都城。” “我也是。”妄语跟着附和。 有了涂文这一出,他们二人都放心不下,便想着亲眼看到宋翎进皇宫才行。至于江一鱼,这位从来都不在妄语和寂夜的考虑范围内,不可信。 “没事。”宋翎拒绝道:“他是一根筋的,走了肯定就不会再回来。这会儿城里正乱着,麒麟也不可能出来找我,咱们分头走,尽快走,准没事。” 哪怕宋翎真的很想多几个护卫,却也不能强留妄语和寂夜在身边。他们一个要去救心上人,一个要去救天下人,宋翎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再说了……”宋翎伸手一搭江一鱼,笑吟吟地说:“我还有她,江道友短时间内肯定是会跟我一起的,有她在,我的安全肯定有保障。” 江一鱼身体僵硬,眸光斜睨着宋翎的手,十分不自在。 在宋翎的一再要求下,寂夜与妄语只能出发。临行前,两人反复嘱咐宋翎,又互相确认了掘地鼠的灵印,有什么事可以第一时间知会对方。 忙完了这些,宋翎用灵力改造了一下飞辇,将其缩小成了两间房,正好供她和江一鱼休息。 而飞辇一入梁国,沿途明显就安宁了许多。 没有随时可能扑出来的妖兽,没有横行霸道的修士,连进城出城都不需要付钱,登记一下名字,出示一下身份证明即可。 宋翎没有身份证明。 好在江一鱼有,所以一路蹭着江一鱼的身份铭牌,倒也顺顺当当地来到了梁国都城的城门底下。 作为都城,渭城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连城墙都不大宏伟,入城后也看不到瑰丽的建筑或华服贵人,更多的还是衣着朴素的小人物。 “我很久没有回来了。”宋翎望着陌生的渭城,发出感慨。 她已经忘了绝对大多数在渭城时的旧事,连父皇母后的面容,都难以记起。 一百年。 对凡人来说是不敢奢望的寿数,却只是宋翎道途的一角而已。 “我该走了。”江一鱼握着剑柄,敛眸道:“他们短时间内不会有精力来追你,南镇的妖兽潮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 “南镇的妖兽之王出来了吗?”宋翎抢白问。 江一鱼怔忡了一下,摇摇头,回答:“南镇的棘手不在于妖兽之王,而在于里面吞噬到了临界点的几只妖兽。” “什么与意思?”宋翎追问。 “它们的灵智被开启了。”江一鱼叹息道:“这些大妖的灵智已经非同寻常,就连很多分神期的修士,都无法与它们抗衡。” 第85章 七尺 江一鱼说自己得去南镇。 她有责任和义务担起宗门该承担的担子,同时也需要成全自己的道心,救俗世凡人于水火之中。 “你眼下的任务应该不是去南镇吧?”宋翎蹙眉,扭头去看江一鱼,问:“擅自离开,擅自改变计划,你会受到惩罚吗?” 按理说,江一鱼的任务是找晶玉,再不就是抓她。 如今两个任务都完成无望,江一鱼应要回去复命,而不是前往南镇。 “南镇不会是结束。”她粲然一笑,无奈地说:“中镇崩塌时,妖兽再多,再厉害,也只是畜生而已,但到了南镇……它们变得和我们一样,具备思考的能力。” 可怕吗? 可怕。 但修士向来是行不可为之事,炼不可为之道心。 “既然都已经是这样的大难了,我为何还要陪着他们玩弄人心、搅乱道门?”江一鱼抬手,朝着宋翎一礼,说道:“宋翎,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活久一点。” 宋翎耸了耸肩,说:“我也希望我活久一点,等你活着从南镇回来,我请你喝酒。” “好,请她喝酒。”江一鱼点头。 至此—— 一个往北走上朱雀中街,一个往西出了渭城。 独身一人的宋翎并没有直接去闯皇宫,她转朱雀中街到西市,找了处生意看上去十分兴隆的客栈入住。 入住只是手段,目的是打探如今梁国的情况。 在住了三天之后,宋翎总算是摸到了一点皮毛。 如今坐在梁国皇帝位子上的是先帝的小儿子,名为宋真,是个十分勤勉仁德的皇帝,所以梁国境内龙气浑厚,少有乱象。 又因为宋真提前和许多散修达成了合作,使得梁国边境暂时没有妖兽进犯,幸免于南镇崩塌的威胁。 严格来说,宋翎是宋真的姑奶奶。 “客官,后日便是咱们陛下的小公主出嫁,您这么感兴趣,不如去沾沾喜气?听说陛下要派六千贯喜钱呢。”店里的伙计笑眯眯地给宋翎斟茶。 伙计瞧着桌上的松墨可爱,等走了之后,还额外送了一碟鱼肉过来,顺手摸了一把长毛。 “他把我当狸奴了!”松墨不满地拿爪子拨了拨碟子。 宋翎拿筷子拨了拨眼前的鱼肉,百无聊赖地说:“你现在本来就是狸奴,他也没当错。” 客栈的伙食不错,可宋翎瞧着,就只觉得寡淡。 “你不高兴。”松墨舔了舔胡须,望向宋翎。 “是啊,我不高兴。”宋翎将筷子搁在桌上,眼神转去窗外,望着往来御剑飞行的修士,说:“梁国看上去挺安定祥和的,我不知道我来……是不是好事。” 梁国地处东南,上头是横断山林,东边南边都是海,就剩个西面是坦途一片,可以供商旅行人自由出入。 对于其他地方来说,梁国境内倒也真算得上是世外桃源。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能吸引到不少修为不够的散修过来暂住。 同时,暂住在梁国的散修们因为种种原因而遵纪守法,便还能聚沙成塔,对外形成有效的防卫。 一举两得。 宋翎的到来,会将道门的目光引来梁国。 “我担心我会破坏这份祥和。”宋翎敛眸,垂下眼睫,缓缓说道。 “那不然,天大地大,你还能去哪儿?”松墨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疲惫,“你要不能龙气傍身,凭着筑基期修为,怎么和苍华斗?” 说的也是。 抛开这些胡思乱想后,宋翎在客栈里安逸地休息了两天。 公主大婚这天,整个渭城都陷入到了一种欢天喜地的氛围中,长街挂满红绸子,两侧道旁摆了许多往日难以见到的姝色鲜花。 十六人抬的飞云辇上,坐着身穿华服、头戴霞冠的公主宋潆然。她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引得围观的百姓们纷纷高呼其名,送上自己最真诚的祝福。 宋翎混在人堆里,跟着吆喝。 这还是她头一次参与到这么欢快的事情里来,周围人的喜悦感染着她,带动着她,令她情不自禁地就沉浸在了其中。 可就在宋翎跟着人群一道往婚礼大宅赶的时候,松墨突然在宋翎的怀里挣扎了一下,于识海中低吼了声。 “有妖兽混在人群里。” 刚才来呲牙乐呵的宋翎顿时愣住,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过一圈。 “哪个?”宋翎在脑海中问松墨。 松墨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这里人太多了,那只妖兽的又很弱,与修士的气息糅杂在一起,很难辨认清晰。” 挤在街道上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人。 焰火白日升空,炸成了绚烂的花海,阵阵欢呼之下,宋翎的灵力探出去就像一滴水进了汪洋,无可追溯,没有回应。 “那怎么办?”宋翎努力挤到前排,目送宋潆然被抬进宅门后,指尖一转,隐匿术便轻飘飘地落到了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宋翎化为无形。 她抱着松墨跟在迎亲的队伍后面,轻松地溜进了宅子里,一转身,看到墙头坐着个小姑娘。 靛蓝色锦袍配上白毛大氅。 雪白的长发披散着,不长,衬得她眉眼格外隽秀。 不,这不是个小姑娘。 是个女相男身的少年! 少年头顶趴着一只纯白色雪貂,手里则握着一柄和他差不多高的黑剑,远远看去,背后似乎还有一柄。 “你进来做什么的?” 他与雪貂同时看向宋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开口了。 “你看得到我?”宋翎有些惊讶。 “是它看得到。”少年抬手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乖巧雪貂,说:“我叫七尺,是渭城的持剑人,你呢?你也是持剑人吗?” 不然,为什么能进到这里来? 宋翎眨了眨眼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知道外头有妖兽混在人群里吗?” 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持剑人,但这不妨碍她通过眼前这个少年来了解有关妖兽的信息。 毕竟…… 这位看上去就是很懂的样子。 “我知道啊,不然我为什么进到里面来了。”七尺点头,将剑抱在怀里,而后从墙头一跃而下,说:“你是哪块城区的?按理说我在这儿,你就不能进来的……” 第86章 我是宋家的人 …… 宋翎一时语结。 但七尺好像并不在乎,随意摆了摆手后,说:“算了,你要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知道,肯定是我师父看我第一次出外勤,才喊人过来瞧一眼……” 七尺的语气里多少有了然。 “那你打算怎么办?”宋翎顺着他的话茬问道:“那妖兽不强,但放任它混迹在人群里,恐怕会出乱子。” “啊?”七尺往前走了几步,眼神古怪地回头看了宋翎一眼,反问:“你不知道吗?那妖兽是来学人的。” “我应该知道吗?”宋翎脸色坦然。 他们两人并肩过中庭,穿廊道,最后来到了婚仪的喜厅外。 “诺。”七尺一手扶着黑剑撑地,一手指着喜厅的屋顶,说:“那妖兽跟着进去了。” 冲天的彩色焰火下,宋翎依稀看到了一个佝偻着背,人形长尾的东西蹲在屋瓦上,明暗交错的眼眸紧缩着底下的新人。 宋翎手腕一沉,指尖捏着了一团灵火。 “别急啊。”七尺诶了声,解释道:“这不是害兽……你别是南城区的吧?你们那儿溜进来的可都是害兽,你分辨不出也正常。就让它这么待着,等看够了,它就会自己离开。” “万一它伤人怎么办?”宋翎问。 七尺得意地挑眉,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笑着说:“当然是我来阻止啦!我留在这儿不就是为了这个。看你刚才那急躁的模样,我师父怎么会派你过来监督我?我监督你还差不多。” 两人远远望着喜厅内新人对拜,看宾客三三两两入内,看新郎出来与客人举杯交谈。 屋顶的妖兽一直没有动过。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最近这来学人的妖兽可是变多了,天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景象。”七尺凝出一把椅子来,大跨步坐下,“你们南边可忙?听说前几天还砍了个元婴期的妖兽呢。” 从七尺的话里,宋翎不难听出,渭城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这样安宁。 安宁背后,是许多如七尺一般的持剑人在默默付出。 也因此…… 看到宋翎同样以隐匿术进来,七尺才没有怀疑宋翎的身份。 “忙倒是不忙。”宋翎语焉不详地说了句,眼神始终停留在屋顶的妖兽身上,“托你的福,让我近距离看到了公主出嫁。” 七尺嘿嘿一笑,偏过头,瞧着宋翎怀里的狸奴,说:“你这灵宠看上去不错,有空咱们交流交流?” 说多错多,宋翎没有搭话,只是抿唇笑了笑。 既然确认那妖兽不是害人的家伙,宋翎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久留下去,于是扭头朝七尺一拱手,说道:“时候不早了,七尺道友你且留在这儿继续守着,我还得回去复命。” 这么说,九成不会错。 然而七尺的脸色却突然大变,手中黑剑一转,虎虎生风,直接拦在了宋翎的身前。 “你……”七尺歪头眯眼,下颌微抬,略有些怀疑地说:“复命?你能向谁复命?我怎么不知道持剑人还需要跟人汇报?” 宋翎被问得有些懵,眼睛稍稍瞪大了些,但很快又重新收敛了讶色,答道:“七尺道友想多了,我只是去向你师父回禀,让他老人家知道你这会儿一切稳妥。” 七尺腕骨一震,两道灵气如风一般将宋翎围在当中。 “你不是持剑人。”他笃定地说。 “我有哪儿露馅吗?”宋翎无辜地眨眼问道。 “我师父最恨别人叫她老东西。”七尺的气势瞬间有了变化,凌厉刚猛,“你刚才这画蛇添足的一句,倒是暴露了你的无知。” “原来如此。”宋翎耸肩,说:“那好吧,我的确不是持剑人,但我也不是歹人,我是宋家的人。” 满梁国,只有一个宋家。 七尺刚被骗过,眼下当然不信,寸步不让地回道:“休要胡说八道,你再敢多嘴,我就把你送进无欲天去。” “那你现在要把我怎么样?这儿可离不得人吧。”宋翎眼尾睨着屋顶上依旧没有动作的妖兽,继续说道:“而且,你能保证在不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情况下,将我制服?” 的确。 不管是说话还是出招,七尺都有所顾忌,并不敢直接来狠手。 他不能惊扰到公主,也不能吓到那妖兽。 “我说了,我不是歹人。”宋翎再次重申,“我姓宋,叫做宋翎,是先帝的妹妹,微闾山苍华仙尊的亲传弟子。” 听到这话,七尺眉头一蹙,上下打量了宋翎几眼,问:“那身份铭牌呢?既然是微闾山弟子,你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 巧了不是,宋翎别的都有,唯独没有与微闾山有关的东西。 就在他们二人对峙的时候,喜厅外突然有人将杯子砸在了墙上,杯子的碎片飞溅,居然蹦去了屋顶。 不好! 七尺眼观六路,几乎是立刻纵身踏云而出,手中黑剑一转,形成两道自下而上的旋风,将那碎片半道给截停了下来。 另一头,宋翎飞速接触隐匿术,接着抬手异形的同时,将松墨塞回识海中。眨眼间忙完这些,宋翎不着痕迹地混进了酒宴宾客中。 “人呢?” 成功阻止一场危机的七尺回头一瞧,已然看不到宋翎的踪影了。 但七尺有任务在身,纵然知道宋翎身份有古怪,也不可能擅自离开,所以只得从腰间乾坤袋中取了枚幽香弹往天上一打。 人群中,宋翎看到了七尺的动作。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溜走。 “你怕他干什么?他不过就是个金丹初期。”松墨在识海中喊道。 “我谢谢你。”宋翎翻了个白眼,提起筷子夹了块肉,尽量让自己在宾客中不那么显眼,“跟他在这里打起来,我还能顺利进皇宫吗?你是不是傻!” 松墨哼了声,不满地说:“那你跟他打起来,你打过他了,梁国皇帝当然会要见你,这不也是一种进去的办法?” 闻言,宋翎眼睛一亮。 不远处的七尺只觉得自己背后一凉,似乎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他抬手搓了搓手臂,左右扫了一圈,嘟囔道:“天快黑了,还好还好,等会儿就能回去了。” 第87章 障心 是夜。 明月当空。 七尺一边逗弄着手里的雪貂,一边反手将黑剑收入识海中。当他步入幽深的小巷子时,身后突然袭来了一道劲风。 下一秒,朗月被浓雾遮蔽。 乌云如大网一般兜在七尺的脑袋上,没过多久,就把七尺给捂得晕了过去。 宋翎蹲在地上,拿手戳了戳七尺的脸,说:“这小子不是金丹吗?怎么你一张嘴,他连一炷香都没撑得过去。” “你以为呢?”松墨白了宋翎一眼,甩着头将体型重新褪成巴掌大小,回道:“你居然带着我偷袭!我建议你跟他打一场,那是堂堂正正的打好吗!结果你带着我来蹲他……以我的本事,偷袭他还不能一击必杀,那我不用回南镇了!” 就刚刚这一下,松墨吞噬了大半个月得来的底子,全交代出去了。要是这样,七尺还能动弹,那七尺就肯定是不世之才,不会沦落到给俗世皇帝当打手。 “瞧把你给得意的。”宋翎嘟囔了一句,拖着七尺往巷子深处走。 早在七尺回来前,宋翎就打听好了七尺的住所。 这位的样貌实在出众,打听时,宋翎还没怎么描述,一旁的邻居就十分热络地扯着宋翎开始闲聊。 当然,最大功臣,还得是松墨。 整个巷子的邻居听说有一只毛色雪白又乖巧可爱的狸奴后,争先恐后地跑出来看它,又觉得能把狸奴养得好,其主人必定也不是坏人。 所以在听说宋翎是七尺的朋友,来找他,没找到他人时,一个个热情得快把七尺的老底都抖落干净了。 七尺是个孤儿。 他的师父是叛出了阆苑宗的外门弟子鸦羽,修为勉强,但胜在运气好,离开南镇不久就到了梁国,做了梁国的执剑人,足以安稳度日。 等鸦羽在梁国待得舒坦了,她便开始寻思着找个弟子。 毕竟…… 有事,弟子服其劳。 有了弟子,一些小事琐事,也不用鸦羽亲力亲为了。 于是鸦羽便在一众孤儿里,选了资质还算不错的七尺,又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以避过其二十岁该有的劫难。 事实证明,七尺的确扛过了劫难,且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成功筑基,之后更是六十年结金丹,道法小成。 之后,七尺便顶替鸦羽,成了梁国渭城里的一个小小执剑人。 平时藏在暗处,搜查城中有没有漏网之鱼,关键时候则斩杀妖兽,护卫一方百姓。 宋翎一路掩人耳目,将七尺扛回了他家里,然后在确认七尺已经被捆仙术给绑严实了之后,把他弄醒了。 雪貂则由松墨扣在掌下。 “是你!”七尺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登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地说道:“你偷袭我!” 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逃不脱,七尺又立刻破口大骂: “你胜之不武!有本事放开我,我还就不信了,我能输给你?!” “不要着急嘛。”宋翎笑嘻嘻地拖了把椅子坐在七尺对面,说:“我也不是要对你怎样,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想条路子。” 七尺立刻戒备地问:“什么路子?” 宋翎托腮,慢条斯理地回答:“进宫的路子呀,我说了,我是宋家人,我得进宫才行。” “你既然是皇族之人,为何不自己进宫?”七尺面露狐疑。 “我是先帝的妹妹,与现在在位的这位皇帝根本没见过面,你让我如何进去?”宋翎老实巴交地望着七尺,一五一十地解释:“虽然我可以强闯进宫,但我是要回来安居的,肯定还是得礼貌一些。” 礼貌? 七尺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脚上的黑色灵锁,额角青筋直跳。 宋翎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嘿嘿一笑,说:“情况不同,情况不同嘛……你又不肯相信我的身份,我一出现,你肯定要抓我,我自然只能出此下策。” “感情还是我的错了。”七尺别开脸,板着脸道:“我不可能带你进宫,持剑人的责任是守护梁国,守护渭城,我带你进宫,便是把陛下置于危墙之下。” 清冷的月光顺着半开的窗户洒进屋内。 半张脸都掩盖在阴影中的七尺唇瓣微微颤动了两下,不着痕迹。 “那不然,你把你师父介绍给我认识?”宋翎眨了眨眼睛,说:“你白天放出去的信号,是给你师父的吧?当时因为不清楚你要联系谁,说些什么,所以被我拦下了。” 七尺唰的扭头,瞪向宋翎。 “别生气嘛,你这也没损失什么。”宋翎摊手,无奈地说道:“我想你也知得,我修为才刚筑基,翻不出什么大浪。现在我都主动要见你师父了,你难道还不能相信我是个好人?” 宋翎自问是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纯良脸蛋。 “我师父说了,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七尺哼了声,别过脸。 …… 听到这话,宋翎有些无语凝噎。 “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过,会骗人也不一定是坏人。”宋翎白了七尺一眼,卸下刚才的柔软神色,朝后一靠,说:“如果陛下知道他那位修仙的姑奶奶回来了,他肯定是会很高兴的,换句话说,你们难道不想要一个大宗强者来庇佑梁国吗?” 大宗? 强者? 七尺那怀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宋翎数次,最后说道:“就你?你现在才筑基,等你修成强者,陛下只怕都已经作古了!” 身为前朝持剑人,七尺早就见识过了皇帝更迭。 做皇帝的……可短命了。 “我是筑基不假,但我是二度筑基。”宋翎重新坐直,抬手翻掌,使灵力如涌泉般朝上汩汩而出,“只要给我时间,让我在皇宫里修炼,我会比从前更快……更好的结成金丹。” 不,或许不仅仅是金丹。 她是皇族。 这里是她的龙兴之地,只要她能真正被允许进入皇宫,光明正大地接近皇帝,那么她的感悟和吐纳将非同寻常。 “想得美!”七尺跳脚道:“我喊我师父过来,她肯定第一时间杀了你!像你这种来路不明,企图进入皇宫的散修,我师父见得多了!你以为是谁都能吐纳龙气的吗?那是业果,是障心!” 第88章 鸦羽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七尺的性格显然要比他表现的温和许多。 如此恐吓之下,还藏着几分劝诫和阻止。 “我知道。”宋翎点头,弯眸说:“所以我要的是一个名,我是宋家后代,虽离开百年,但一朝回来,只要陛下给我一个名,我便能畅行无阻。” 七尺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总之在讲清楚不动手之后,宋翎解开了他身上的束缚,将雪貂还给了他,并请他再次尝试联系他的师父——鸦羽。 松墨伏低在黑暗中,眼睛紧盯着七尺。 一旦七尺有任何偏离宋翎意想的动作,松墨就会立刻出手。哪怕这时候它的力量并不足以击杀七尺,但它仍然没有任何的犹豫。 蓝色的焰火升空。 半个时辰后,小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门外的人和宋翎想象中的模样差不多。 乌黑的发盘成惊鸿髻,外圈环绕着鎏金的发饰,额间点了朵金色的花钿。长眉入鬓,杏眼含春,唇瓣染的是淡淡的粉色。 鸦羽抬眸,冲宋翎笑了笑。 檐下的灯笼照得她的笑容明媚璀璨,格外晃眼。 等鸦羽叮叮当当地迈进院子,宋翎这才看到她穿了身暗红色束胸长裙,无袖,裙摆只到脚踝。 左肩有金莲绽放,一头勾连脖子上的莲花纹颈环,一头勾连镂空鱼纹臂钏,挂着缕靛蓝色的薄纱披在臂膀处。 赤足。 她的脚踝上各带了一枚纯金的镯子,两侧缀着银铃铛,刚才那叮叮当当的声音,便是来自铃铛。 “听说你要进宫?”走了几步,鸦羽站定在院中,转头看向留在门口没动的宋翎,说:“进宫做什么?你这样的姿色,进宫可不能是为了争宠。” 明知道是玩笑,七尺还是拿手戳了戳鸦羽的手背,小声道:“师父,她是要进宫修炼,她说她是宋家的人。” “我这徒弟没给你惹麻烦吧?”鸦羽斜了七尺一眼,掩唇笑了声,说:“他这是第一次出任务,该是有些死板的。” 宋翎摇了摇头。 刚才的出神不是因为醉心于鸦羽的容貌,而是因为宋翎想起…… 自己见过鸦羽。 百年前,鸦羽就已经是梁国的持剑人了。只不过那时候的宋翎不知道持剑人的存在,只当她是寻常宫人。 “我是宋翎。”宋翎张嘴说道:“如果你记性不错的话,应该能回想起我,那个被微闾山的苍华仙尊带走的小公主。” 鸦羽眼底流光一过,依旧笑着,摆手说:“我记性不好,何况你这女大十八变,百年光阴已然将你雕琢得……让我这把老骨头难以分辨了。” 从不乐意被人说老的鸦羽,在此刻故意以老来回避宋翎的攀关系。 宋翎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吗?那阁下要如何才能信我?”宋翎问。 结果,鸦羽又是一摆手,无所谓地说道:“你要进宫,我带你进去就是了,不过是见一见陛下,算不得什么大事。” “师父!”七尺急了。 “吵嚷什么?”鸦羽回头屈指敲在七尺的脑门上,挑眉问:“你是在怀疑你师父的本事吗?带她进宫确认身份,还能出岔子不成?” “不是……”七尺摇头,压着声音说:“你不用先跟陛下知会一声吗?到底是个大事,万一陛下不同意呢?” 别到时事没办成,还要挨顿骂。 散修们在渭城当持剑人,也就是图个名,图皇帝的龙气。有皇帝的应允,那么即便不是梁国臣民,也能被龙气护持,顺带还能添点儿造化。 所以说,皇帝对持剑人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持剑人修行的顺利与否。 “怕什么?你师父我在渭城一百多年,还能不知道该怎么办?”鸦羽展臂一挥,转身示意宋翎跟上,“有修士入城,对陛下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正值多事之秋…… 若妖兽潮真蔓延到梁国,仅凭渭城城内的这点修士,到时候应付起来,估计够呛。 在赶往皇宫的期间,鸦羽很是主动的,给宋翎介绍了一下如今梁国的局势。 梁国境内有登记在册的,一共六百七十名散修。 其中渭城占了一百七。 这一百七中,只有三十名修士是受雇佣的持剑人。 “渭城被划成了四个城区,东西南北,每个城区有五名修士寻访,剩下的十名修士则拱卫皇宫。”鸦羽素手一指,指着那宫墙上闪闪发光的十个光球,说:“十个都是化神期修士,而我……是其中一个。” 光球内并非修士的真身,只是一道灵识。 如鸦羽,真身到处乱逛也没事,反正灵识一旦感知到危险,她立刻就会反挪真身,回到皇宫之上。 “你在担心南镇?”宋翎顺了顺松墨的毛,直白地问道。 鸦羽也很干脆,点了点头,说:“梁国如此净土,我当然会忧心南镇。若真有兽潮来犯,像我这样的持剑人,必然是站在第一线。” 死…… 谁不怕死? 可鸦羽过去的百年光阴实在过得太舒坦了,给与她这一切的是梁国,故而到梁国需要她时,她得站出来。 “没有多少散修愿意到这里来。”鸦羽偏头望着宋翎,解释道:“修道修道,大多数修士还是有朝上走的欲望,就算真有失意者愿意驻足梁国,也都不太愿意效忠皇室。” 在很多人的眼里,效忠皇室,就等于是做了皇帝的狗。 “道友心怀梁国百姓,仁心仁德。”宋翎恭维了鸦羽一句。 此时东方既白,正是宫门要打开的时候。 鸦羽让宋翎和七尺停在远处,自己则背手过去,神色和悦地同开门的那个士兵交谈。 远远看着,宋翎侧身赞道:“你师父比你机灵,知道留我比杀我有用。” 七尺呸了声,横着宋翎,不满地说:“那是因为我师父考虑到了梁国的未来,所以哪怕你只是筑基修士,她也觉得不能错过。” 至于宋翎说的什么二次筑基,很快就能重结金丹,七尺那是一概不信。他才上过当,被绑了一回,才不会再踩进坑里! “总之我现在能进去了。”宋翎冲招手的鸦羽微笑,嘴里说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你和你师父。” 第89章 我不是来争宠的 皇宫内苑。 彼时宋真正在勤政殿处理奏本,在听到外头的太监禀报说,有持剑人觐见时,立刻便放下了手里的事。 在对待修士上,他一向如此。 “叩见陛下。”鸦羽快步进殿,在宋真开口前,便提着裙摆垂首行礼。 跟在后头的七尺连忙行礼。 宋翎没有。 她就那么站着,怀中揣着松墨,脸色如常。 但有时候,血脉这种东西,往往有着神秘且奇妙的用作。 往常总是会第一时间扶起鸦羽的宋真停了下来,他目光上抬,遥遥望着殿外的宋翎,眼神在经历短暂的困惑之后,散发出了光亮。 “陛下……这位是……”鸦羽注意到了皇帝的异样,连忙转身解释。 然而宋真只是稍稍抬手,制止了鸦羽的话,随后拂袍朝宋翎走过去,眼神十分温和地说:“我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鸦羽愣了一下,没反应得过来。 “见过陛下。”宋翎颔首致意。 她不行礼,宋真也没有表现出不悦。 甚至在走近几步后,反倒是宋真抬手合袖,给宋翎行了一礼。随后,只听得宋真不失恭敬地说道:“我在宗庙里见过您的画像,没想到有朝一日,您还能回来。” 看似平静的话语下,潜藏着激动。 “认识?那就好办了。”宋翎挑眉,稍稍松了口气,说:“我回来是为了修炼,陛下可愿意拨给我一间房?不用太好,靠近陛下寝宫就可以。” 不等宋真开口,宋翎又说道:“同时,为了表达我的谢意,陛下的皇宫戍卫……可以由我承担。” “就你?”七尺小声嘀咕。 不是他不信,即便二次筑基,那也只是筑基,修为境界摆在这儿的,人家十位化神期修士一起保护的皇宫,总不能一个筑基期就可以包圆了。 “陛下,不可。”鸦羽在后方轻声说道。 不知底细的人,怎可手握皇宫护卫之权? 宋真爽朗一笑,痛快答应,说:“无妨,我信她。” 一切顺利得远超宋翎的想象。 而且最重要的是,宋真对她的态度格外温柔,像是对待后辈,而不像是见到长辈。 不过…… 什么态度不重要。 重要的是宋翎自此便在皇宫里住了下来。 因为担心微闾山的人过来找麻烦,所以宋翎请求宋真不要披露自己的身份,随便寻个什么由头都好,总之就是低调行事。 可这么一来,又滋生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麻烦。 梁国皇宫内的妃子一共有十位。 其中皇后和贵妃二人,是梁皇宋真不得不顾忌的存在。 皇后柳氏出自平南柳家,财大气粗,与几个散宗的关系尤为密切。 贵妃伍氏的祖父伍旭修是蓬莱阁的执法长老,庇佑伍家,使伍家在梁国成为了首屈一指的大豪族。 宋翎瞧着自己面前这位身穿水粉色宫女服、自称是贵妃宫中姑姑的女子,眨了眨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贵妃想要见我?见过我做什么?” 宫女暖玉鄙夷地瞪了一眼宋翎,说:“娘娘召你,你只管拾掇拾掇你自己,去了便是,问东问西做什么?” 她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叫宋翎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现如今,宋翎的身份是皇帝宋真从秦国请回来的修士。按理说,伍贵妃就算有什么不爽的地方,那也是绝不敢随意拿捏宋翎才对。 就好比昨天,皇后那里送了两个婢女过来,也不知是揣了什么心思,宋翎收下婢女两天,就原样把人送了回去。 如此,皇后也是没有再出现过。 “我可以不去吗?”宋翎问。 暖玉登时叉腰,不满地说道:“便是那鸦羽仙长,也要给我们娘娘三分薄面,你这区区一个筑基期,居然还敢拿乔?!” 嚯? 连她是筑基期都知道。 看来这个伍贵妃是有点儿准备的。 宋翎眼眸一转,起身理了理袖摆,笑吟吟地说:“那好,就请姑娘在前头引路。” 堂堂贵妃,总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搞什么阴谋诡计。 然而叫宋翎再次出乎意料的是,伍贵妃找她,居然是想要向她讨一份美容养颜的法子。 “本宫听说……”伍贵妃斜坐在美人榻上,红唇轻启,“你们这些修士有驻颜之法,可能说与本宫听一听?” 暖玉站在伍贵妃的脚边,半跪着,认真小心地给伍贵妃揉脚。 其实暖玉现在很慌。 一开始看伍贵妃那不太高兴的神色,暖玉还以为是要拿云轩阁的那个修士如何,结果等暖玉请人过来,伍贵妃居然转而态度温柔了起来。 这…… 待会儿要是那修士告状…… 光是想想,暖玉就有点儿打哆嗦。 但此时此刻,她也做不得什么补救的措施了,只能尽心俯视伍贵妃,并希冀着那修士不是个多嘴之人。 “娘娘家里没有修士可问吗?”宋翎实诚地问。 伍贵妃的宫殿名为石芳宫,宫内陈设无不精美华丽,连屋檐下都刻上了驱邪避煞的禁制。 禁制运转良好。 宋翎进来时,还能感受到禁制有灵力波动拂过她的脸颊。这也就意味着,长期有修士来到石芳宫为伍贵妃维护这些禁制。 既然有修士为伍贵妃效力,那她干嘛又舍近求远呢? “本宫就想问你,不行吗?”伍贵妃掩唇打了个哈欠,眼神不太高兴地睨着宋翎,说:“你能以区区筑基期修为留在云轩阁,难道不是有什么独特的手段吗?” 感情伍贵妃当她是来争宠的了。 又气又笑的宋翎摇了摇头,无奈地解释道:“请娘娘放心,我不过是留在皇宫内修炼而已,并没有想要……” 话还没说完,伍贵妃就十分不耐烦地抬手打断了宋翎的话,说:“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我就只问你一句,你会不会驻颜之法?” “不会。”宋翎干脆地回答。 垂头时,宋翎看到美人榻右侧的屏风后,似乎是站了个人。此人修为必定深厚,不然宋翎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察觉到。 似乎伍贵妃也没料到这个筑基期修士会这么硬气,愣了一下,眉头微蹙,眼眸下意识转到右边。 她拿脚踢开暖玉,起身道:“那你会什么?皇宫里虽大,却也不养闲人,要是你什么也不会,不如我去跟陛下说说?” 第90章 林瑶之 宋翎没说话。 一缕灵力自她掌心如烟雾般飘出,缓缓探向那处屏风。 轰! 屏风垮塌。 是个黑色短发的姑娘。 穿着漆黑的紧身衣,半张脸被面具遮挡,右侧的碎发被仔细地编制成了一根根小辫子,左边耳垂缀着长如手臂的银色耳饰。 面具下,依稀可以看到狰狞的伤疤。 但屏风一撤,宋翎就感知到了,强的不是这个姑娘,而是她手里的那块护心玉。如果没有护心玉,这位估摸着也就是个金丹期的修为,与七尺该是差不多的。 “这位是?”宋翎问。 伍贵妃虽然恼火屏风被打碎,却没有多说什么责怪宋翎的话,只是懒懒瞟了一眼,反问:“本宫宫里的护卫,怎么……站什么人,还需要你来过问?” “非也,只是随口一问,谢娘娘答疑。”宋翎温和一笑,又说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娘娘的请求我办不到,再留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 听着这气人的话,伍贵妃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手一摆,示意左右宫人拦下宋翎,随后问:“那前几日皇后送人到你宫中,不过一日,她便看上去大有不同,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宋翎。 宋翎叹了声气,回答:“那皇后娘娘想要送我几个奴婢,我瞧着我那云轩阁人手还够,便婉拒了。结果那几个奴婢在我这请求着说,至少要呆过一日才能走,我便容她们待了一日。” “仅此而已?”伍贵妃狐疑地盯着宋翎。 “仅此而已。”宋翎点头。 反复确认后,伍贵妃再次冲宫人挥手,对宋翎放行。 等宋翎走了,她这才转过身,问那站在一旁的短发女人:“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回娘娘,是真的。”女人开口,嘴里却没有舌头,空荡荡的,且声音古怪沙哑,像是砂砾滚过纸面,“但她的修为,并非只是筑基。” “哦?”伍贵妃挑眉,来了些兴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女人垂下头,一副不可说的样子。 啪! 得到伍贵妃示意的暖玉撸着袖子上前,扬手就给了女人一耳光。 “让你说便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怎么?还想隐瞒于本宫?”伍贵妃重新坐回美人榻上,屈指摸了摸自己刚染的指甲,不悦地说道:“现如今,梁国周围可是急需修士去防卫,你若是待在这儿待得不耐烦了,本宫倒是也可以送你出去。” 去到梁国边境,那就无可避免的需要与秦国、妖兽等势力起冲突,术法无眼,去了能不能抱住性命,全看个人造化。 “不敢对娘娘有所隐瞒。”女人单膝跪在地上,说:“那修士是微闾山的宋翎,是陛下的姑奶奶,也是如今微闾山悬赏的人。只要娘娘允许,属下可以将此消息传回微闾山,届时……微闾山要酬谢娘娘,娘娘又何愁拿不到驻颜之法?” 伍贵妃杏眼圆瞪,三两下提着长裙走到女人面前。 没有赞赏。 也没有同意。 她一脚踢翻了女人。 “你当本宫是傻子吗?!”伍贵妃眼底染着薄怒,素手指着地上的女人,气急败坏地说道:“她既是陛下的姑奶奶,本宫如果将她告发,陛下岂不是要诛本宫九族?” “属下不敢。”女人重新跪好。 因为女人低着头,所以不管是伍贵妃,还是一旁的暖玉,都不曾看到女人眼中的怨毒。 “你最好是不敢!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或是你真敢偷偷背着我去向微闾山告发,我便要了你的命!”说完,伍贵妃甩袖走出宫殿,头也没回。 女人名叫林瑶之。 恰如宋翎推测的那样,她是金丹期修士。 同时,她也是伍家的奴仆。 有天资,有根骨的林瑶之是极佳的修炼之才,所以在百年之前,林瑶之被伍旭修挑中,带去了蓬莱阁修炼。 然而即便林瑶之道法小成,即便她是蓬莱阁内少有的勤奋刻苦之辈,她也无法如愿继续修仙之道,只能带着满腔的遗憾,回到梁国,为贵妃伍氏效力。 拒绝? 林瑶之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的身体内被种下了子母蛊,一旦有忤逆反叛之心,就会神魂俱碎。 宋翎悄悄躲在屋檐上,成功偷听到了林瑶之和伍贵妃的对话。一方面,宋翎感叹着伍贵妃的聪明,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一方面又对林瑶之产生了忌惮。 这种暗搓搓的小人,最是难防。 “杀了就好了。”松墨从宋翎的袖兜里钻出来,几下爬到宋翎的肩膀上,以灵识与宋翎说道:“这皇宫里的人都不厉害,你要愿意帮我寻那剩下的身体,我能把他们都吃了。” “你脑子里就不能除了吃之外,还有点别的东西?”宋翎白眼翻出,躬身翻落在地,跟上了前头的林瑶之,“我得知道她从哪儿得知的悬赏,微闾山的悬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到的……” 知道了源头,才能以绝后患。 松墨甩了甩尾巴,不再说话。 最近他很困。 自从宋翎进皇宫之后,龙气压制着松墨,使得它无法向从前那样与宋翎共享她吐纳而成的灵力。如此一来,松墨变得日渐困顿,一天都难有一个时辰清醒。 偏偏不管它怎么求宋翎,宋翎都对寻残体无动于衷。 “不高兴了?”宋翎斜了一眼身上呼呼大睡的松墨,说:“我也不是不愿意帮你去找,但你要知道我现在连筑基期巅峰都没到,真要去南镇帮你找身体,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回来。” 安静了半晌后,松墨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地回答:“我知道,刚才我就是在跟你开玩笑,你不必当真。” 前方,林瑶之经御花园,几转几绕,最终是钻进了一处假山中。 等宋翎跟过去,假山内却空荡荡的,不光是没有林瑶之的人,连灵力波动都没有。 就在宋翎想要施术搜寻时,假山上陡然出现了七尺的身影。他扬手冲着宋翎招了招,低声喊了句:“这里。” “你来干什么?”宋翎古怪地看着他,问。 第91章 你觉得门后是什么 七尺一脸菜色,小声道:“你以为我想来吗?还不是,我师傅掐指一算,说是你这儿有事要发生,我便进来溜达溜达,巡逻一番。” 鸦羽会卜算? 宋翎有些诧异。 道门的修炼并非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的。 就像伍贵妃说的那个驻颜术不存在于道门一样,卜算一道,也是稀有到几乎可以说不存在的法门。前者是因为没有必要,后者则是因为有卜算对修士天资具有极高的要求,寻常修士很难满足。 不过…… 既然鸦羽会卜算,那么当时相信她,带她入宫,想必是已经算到了她的来意和身份,知道她不会对皇帝怎么样。 之所以意思意思地拦两下,估摸着还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尽到自己做持剑人的本分。 “会啊。”七尺点头。 说完,他立刻捂住嘴,贼兮兮地警告宋翎:“你可不能外传,要是别人知道了,要绑走我师父的。” “你也知道啊。”宋翎无力扶额,说:“好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既然你师父让你过来,她有说别的什么吗?” 七尺摇头。 “那她让你过来干什么呢?”宋翎又问。 七尺还是摇头。 宋翎斜望着他,端详了许久,扭头钻进假山,嘴里说道:“那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还有你认识伍贵妃宫里的那个女人吗?短发,半张脸戴着面具。” “认识啊。”七尺身体轻盈地跳下假山,跟在宋翎身后,回答:“林瑶之,伍家的狗嘛,可听话了,令行禁止的那种。伍贵妃刚进宫时,她跟在伍贵妃身边,帮伍贵妃清理了不少麻烦,杀人不眨眼,丝毫不怕有损道心。” “陛下不知道?”宋翎边问,边屈指在假山的石壁上敲击几下。 “知道又如何?皇宫里十个分神期修士,有五个都是伍家给陛下寻过来的。陛下在朝堂上要看伍相爷的脸色,到了后宫,还得顾及伍贵妃的情绪,当然不敢责怪于她。”七尺探头进假山,好奇地东瞄西看。 假山内其实可以容纳两个人待着,内壁光滑,没有禁制或法阵。 但宋翎是亲眼看到林瑶之进来,然后再消失的。 “也就是说,陛下的日子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过。”宋翎蹲下,伸手抠了把湿润的泥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说:“皇后呢,难不成皇后也是这般?” 七尺朝后缩了缩,嫌弃地看着宋翎满手脏污,解释道:“皇后娘娘的父亲是梁国第一皇商,家中与许多散宗关系亲密,但好在皇后娘娘性格温柔,并不会做出与伍贵妃……” 话还没说完,假山内轰的一声闷响,地面开始凹陷。 就在七尺想要抽身退出时,里面的宋翎突然伸手一抓,直接拽着七尺往黝黑的大洞纵身跳下。 “我跟你没完!”七尺欲哭无泪地大喊。 宋翎在下落途中稳住身形,不紧不慢地说:“你师傅让你过来找我,十有八九就是等着这个,我拉你进来,只是顺着你师傅的意而已。” 也不知道具体往下坠落了多久。 从最开始的慌张,到慢慢冷静,七尺开始尝试着用灵力去感知底下到底还有多深,未果后,又开始用灵力触碰四周的泥壁。 “我的灵力探不出去。”七尺略有些沮丧地说道。 他毕竟是金丹期修士。 跟宋翎在一起时,七尺觉得自己自然而然的要身先士卒,不然他结的金丹是摆看的不成?可是这两度铩羽后,留给七尺的就只剩下无奈了。 四周的泥壁就像是团棉花。 不管七尺是温柔还是蛮横,灵力都全部没了进去,没有回应。 “我也一样。”宋翎附和了一句,头微微偏着,眸光向下,说:“不过我感觉快到底了,放心吧,总不至于在这儿掉一辈子。” 这话说完,不到一炷香,两人便扑通落在了一块极为松软的土地上。 “有血的味道。”七尺吸了吸鼻子,抬手释放出淡淡的玉色光芒,以此来照亮脚下的路。 宋翎环顾了一圈。 与其说这里像是处洞穴,不如说,更像是某种兽类的身体里。 血腥味的来源在宋翎的正前方。 当七尺循着味道照亮那边时,他们二人同时看到了一扇朱红的门闪烁出现,明灭数次后,门消失在了原地。 噗呲。 走了一段路之后,七尺掌心的光熄灭了。 他努力憋了好几次,硬是没能再憋出点光来,不由的耷拉着脸,转头说道:“你来试试?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限制着我,我这刚用一点儿灵力,体内的耗损就已经不可估量了。” 关键是,七尺没办法在这里吐纳灵气。 “我知道。”宋翎从袖兜里摸了摸,摸出两根火折子来,将其中一根递给七尺,自己则擦亮手里这根,说:“刚刚落地时,我就感觉到了。我修为比你低,所以我比你更惨。” 其实并不是这里有什么在限制七尺。 应该说,有什么在汲取他们的灵力,就像宋翎曾经对妖兽和灵兽们做的那样。 “你居然带着这东西。”七尺怪叫了声,跟着擦亮火折子,说:“那我们是不是还得回到刚才的入口去?好歹给我师父留点儿记号,万一她过来寻我呢?” 橙黄色的火光下,宋翎的脸色显得格外一言难尽。 她微微弓着身子往门刚才出现的地方走,口中说道:“你猜我为什么在刚刚落地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灵力飞速流失?” 早在落地的时候,宋翎就意识到了得喊救兵。 可离奇的是,不管宋翎探出多少灵力,刚才还让他们掉下来的通道,硬是找不到了。找不到出路,灵力又流失严重,宋翎只能领着七尺,硬着头皮往里走。 至于火折子…… 宋翎只是看这东西好玩,就多拿了几个,谁成想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吱吱! 七尺头顶的雪貂突然发出了叫声。 在宋翎眼中不存在的门,以一种格外奇特的方式出现在了七尺的眼前。他伸手在面前的石壁上摸索了一番,最终还是抓住了把手。 只不过他不急着开门。 “你觉得门后是什么?”七尺深呼吸了一口,转头问道。 第92章 天衍四九 宋翎已经紧张到了面无表情。 她双手交叠在身后,一圈又一圈地抚摸着右手上的三枚指环,说:“开门吧,管他是什么……” 咔。 门被推开。 一阵腥臭的风顿时席卷而来。 七尺下意识松手抬袖,想要将脸掩在袖摆下。 这时,宋翎急忙用脚抵住了要被风吹关的门,嘴里喊了句快进,接着整个人便弹射掠出,闪到了门内。后头的七尺不敢耽搁,连忙跟着跑了进去。 门后—— 是别有一番景色。 远山巍峨,云遮雾绕,近林翠绿,一望无际。凉风吹拂而过,引得树叶簌簌作响,带来沁人心脾的清新芬芳。 宋翎脚下的泥土十分松软。 与刚才站的地方一样。 “这里是幻境?”七尺看呆了,下意识问道。 “不是。”宋翎搓了一把指环,让松墨下地,眼看着它在林间跑了一圈后,说:“听说过栖凤吗?这里就是栖凤的身体内,草木是它,兽窟也是它。” 这不是宋翎说的。 是行至林深处的松墨说的。 它蹲在树林的空地上,十分矜持地舔了舔爪子,金色的竖瞳内,倒映出了一抹纯白色的猛禽身影,六翅三头,赫然便是栖凤的真身。 “见过吾王。” 巨兽栖凤谦卑地垂下了头颅。 “你是不是很遗憾?我没死,还出现在了你面前。”松墨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毛发,问道。 栖凤没有回答。 半空中有一道虚影战战兢兢地低伏下来,如此姿态,就已经表明了它的态度。 “当时你在哪儿?”松墨又问。 “王,当时天崩地陷,属下被昇无暗害,失了半边肉身,只能假托一位修士的手,逃离南镇。”栖凤发出一声凄惨的鸣啸,宛若泣血。 林子外的宋翎能听到栖凤与松墨的对话,但她看不到栖凤的真相。 于是她转头拍了拍七尺,指着那树林,问:“你家雪貂能看到栖凤的模样吗?应该是在那一片地方,若能看到,我们待会儿也好找到出去的路。” 看上去栖凤对松墨还有主仆之情。 可如今的松墨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南镇妖兽之王了,它现如今连外形都只是个小猫咪!更别说那可怜兮兮的修为。 一向以强为尊的妖兽,能否如过去那般服它? 宋翎不好猜。 所以她需要七尺协同。 想到这儿,宋翎突然明白,为什么鸦羽会让七尺过来找她。 “能看到。”七尺答道:“但阿雪看不太清,栖凤盘踞在皇宫,只怕吸了龙气,有入魔之兆,阿雪的本事不够。” 其实是七尺的本事不够,但他不太想那么说。 “能看到龙气入穴口吗?”宋翎蹲伏着,翻掌按在泥土之上,体内剩余的灵力便犹如毒蛇一般,蜿蜒爬进了地底,“能的话,现在就动起来,去找它,找到了告诉我。” 七尺不敢托大,连忙点头,谨慎地抱着雪貂后撤开,离那栖凤越远越好。 外间准备的当口,松墨还在和栖凤闲聊。 “这么几年,你在梁国似乎学了很多东西。”松墨打了个哈欠,精神不济地说:“怎么说?要跟我来一场?还是打算继续藏着。” 林中白光一闪。 一个头戴银制高冠的紫袍男人出现在了松墨的面前,剑眉星目,薄唇微抿。 他单膝跪下,右手按在胸前,眼神虔诚无比,口中说道:“王,属下知道您现在的痛苦,既然您误入了属下的身体,那就请您留在这儿吧。” 明明是要人命的话,却说得格外温柔。 松墨甩了甩耳朵,淡漠地睨了栖凤一眼,冷笑着说:“你如今也不过是半副身子,哪儿来的狂妄?居然想将我生吞了。” 风一过。 栖凤的左袖便随风摆动。 里面是空的。 “可是王已经有了软肋,不是吗?”栖凤含笑抬头,眼尾的余光瞧向林外盘腿坐着的女人,“那是人才有的东西,王,您忘了,有弱点的兽……在南镇活不下去。” 轰! 吼! 巨吼声与林间树木倒塌的声音同时响起。 七尺边跑,边侧头看去,看到尘沙飞溅的同时,有一只堪比远处高山的巨兽在仰天长啸。 “那是什么啊!” 惊慌失措的七尺大声喊了句。 地动山摇时,宋翎从容地稳坐着,抬臂震袖,将两枚指环内的所有灵气送进属于松墨的那枚指环里。紧接着,她两手掐诀,口中念出了雷引的言咒。 天雷能打进栖凤的身体吗? 宋翎不知道。 可是不试一试,结果又如何确定? …… …… 宫墙下,鸦羽一手提溜着酒葫芦,一手捏着三枚铜钱,眼神斜抬,看向东边逐渐攀升的太阳。 一天一夜过去了。 不管是笨蛋徒弟七尺,还是那个身负人间命盘的宋翎,都没有出来。 “要进去救人吗?” 鸦羽仰头喝了口酒,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离鸦羽有十步之远的地方,站着身穿黑袍的蒙面人。蒙面人手里握着一柄刀,刀上有血,但从其染着暗红色的左臂来看,显然血是她自己的。 “他们若是出不来,就说明你卜算也有错的时候。”蒙面人开口,声音粗糙沙哑。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鸦羽嘴角噙着笑,将酒葫芦里的酒喝尽,而后叮叮当当地飞身踏上宫墙,歪斜地依靠在墙头,说:“林瑶之,你到底不是这块料,很多事看不透。” 语气熟络,且带着些许的调笑。 林瑶之蹬脚踏云,抱着刀坐在了鸦羽的身边,回道:“我若是懂得,那么今日你看不到我,只能到城外那乱葬岗里寻我去。” 太聪慧的人,伍家留不得。 “没劲,跟你说话实在没劲。”鸦羽嗤了声,撩着眼皮去看林瑶之,“你是不是在恨我?当初我要是留你,你今日也用不着拿血来引栖凤开口。” 林瑶之没有回答。 她沉默地望着东方一点点攀升的太阳,被面具遮住的脸微微抽搐抖动着。 子母蛊开始疼了。 “撑住。”鸦羽注意到了林瑶之的变化,连忙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敲击了酒葫芦三下,将酒葫芦的窄口对准了林瑶之的嘴。 第93章 她是我的宝贝 清澈的汁液汇入林瑶之的身体。 约莫一炷香之后,这份充沛的灵气总算是暂时压制住了她身体里躁动的子母蛊。 “我不会后悔,也不会恨你。”喘过一口气的林瑶之侧头闭目,说:“两条路有好坏之分吗?没有,区别不过是长痛与短痛而已。” 看着狼狈不堪的林瑶之,鸦羽眼底泛起了点点怜惜。 “我答应你,此事过后,不管什么代价,我都会请她帮你。”鸦羽轻轻拍着林瑶之的背,承诺道:“到时候即便伍家要拦你,我也绝不会作壁上观。” 林瑶之笑了声,侧眸回望鸦羽,问:“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在你的卜算中,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不待鸦羽开口,林瑶之又摇头,自问自答道:“算了,天机不可泄露,你不能说,我也不太想知道。” 东方日出。 微暖的阳光照射在城墙上,将她们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鸦羽看林瑶之的脸色好了许多,便放开她,温和地说:“你放心,她有那个能力帮你拔除子母蛊,同时也有能力救世。” 听到这话,林瑶之不禁又笑出了声。 “鸦羽,你总是在说她可以,但你似乎没有提过,她愿不愿意。”林瑶之的眼睛清冷极了,里头倒映出了鸦羽一瞬间的惊愕。 半晌后,鸦羽伸了个懒腰,从墙头站起身来,说道:“她愿不愿意,天道都会推着她往那条路上走。换做是以前,你能想象一个人在自毁灵骨灵脉之后,还能二度筑基吗?” 史无前例。 但宋翎做到了。 从前鸦羽在看到命盘时,尚有几分疑虑,甚至在搜寻到微闾山的悬赏之后,也还是抱有怀疑。 直至宋翎真正站在鸦羽的面前。 “人为制造的劫难,对她来说,其实不值一提吧。”林瑶之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声音有几分悠远,“亲近之人的背叛,破釜沉舟的决心,少一样,她都走不到今天。” 每日日出时,子母蛊给林瑶之带来的痛苦,更像是在提醒林瑶之,不要忘记。 是的。 林瑶之从没有忘记过。 当年如果不是伍家,如果不是她那贪财的父母,她不会被卖,不会有幸见识道门的瑰丽,更不会结成金丹,沦为一把只能杀人的刀。 彼时的鸦羽其实是有机会带走林瑶之的。 但让伍家放手的前提是—— 让林瑶之成为废人,真真正正的废掉手脚,一辈子在床榻间苟延残喘的那种废人。 在鸦羽犹豫时,只有十二岁的林瑶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有些羡慕她。”林瑶之喃喃道:“我没有她那样的决心,所以今天的我只是一把扣上了锁链的刀而已,一把等着她来拯救的刀。”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可羡慕之余,林瑶之更多的还是感叹。她希望宋翎能走得更远一些,更高一些,那样是否可以假装是她也见识过巅峰的旖旎。 此刻身处栖凤体内的宋翎,自然不知道宫墙处有两个人正等着她出去。 七尺绕树林三圈,掘地三尺,总算将栖凤吸取龙气的入穴口给找了出来。与此同时,化出本体的松墨已经和栖凤缠斗在了一起,可以说是搅得地裂山崩,四周没有一棵完好的树。 而宋翎呢? 她很忙。 在给松墨提供鏖战的灵力来源时,宋翎仍然在尝试着自己找出栖凤的弱点。 这里毕竟是栖凤的身体里。 可以汲取他人灵力的栖凤有着天然的优势,宋翎哪怕能给松墨供灵,两个人其实也撑不了多久。要么松墨速战速决,要么宋翎找到一个偏门的打败栖凤的办法。 灵力输送太多,宋翎开始眼冒金星。 她垂眸看着身下寸寸开裂的土地,有些晃神,心想,这一切都是栖凤的身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咬一口? 行随心动。 下一秒,宋翎就结结实实地咬在了泥巴上。 “宋翎!我找到了!”七尺振臂高呼。 闪烁着蓝紫色的雷电应声落下,穿过七尺的身体,直接劈在了他手指着的大石头处。 滋啦。 淡淡的焦糊味缓缓升腾。 刚要还手的栖凤没有任何预兆的哀嚎一声,整个人陡然倒地,蜷缩在了一起。他不断地抽搐,眼歪嘴斜,口留诞水,俨然没有了刚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松墨轻哼一声,化成猫形,一爪子蹬在栖凤的脸上,得意地说:“你错了,她不是我的弱点。” 谁的弱点有这么厉害? 谁的弱点能这么聪明? “她是我的宝贝。”松墨呲着森森白牙,阴恻恻地凑在栖凤耳边,继续说道:“有了她,我便能顺利坐上万妖之王的宝座——” 余下的话,松墨还没说完,耳朵就被揪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宋翎侧头看它,瞪眼警告道:“不要总是打这种鬼主意,不然下次我不管你了。” 松墨顿时偃旗息鼓,耷拉着耳朵,委屈巴巴地回嘴说:“我好不容易打赢了,说两句厉害一点的话嘛……而且,刚才它说你是我的弱点诶,你得打它才对。” 在宋翎的眼神中,松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乖乖闭了嘴。 “吾王。” 栖凤挣扎了几下,脸色总算恢复了正常。 它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出口了,又成了几声大笑。 “你藏在梁国皇宫多久了?想做什么?”宋翎拿脚踢了踢栖凤的身子,问:“你要老实一点交代,我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 “它跟我一起离开的南镇,应该有差不多三年。”松墨多嘴回答。 地上的栖凤昂起头,死死地盯着松墨,说:“王啊,我如今这副下场,便是您将来的下场!我在万兽渊底下等着你!” 松墨听得恼火,一爪子带出五道劲风,直接挠在了栖凤的脸上。 “当我不存在?我现在在问你问题。”宋翎松开松墨,蹲下身,屈指扣在栖凤的脖子上,“如果你不说,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灵识回不到万兽渊。” 所有的妖兽在死后,都有可能回到它们的出生之地。 实力越强的,保留意识越多。 当然,修士们有的是手段让妖兽的灵识无法回归。 第94章 为什么是她? “就凭你?”栖凤不屑地扭头正视宋翎,“不过是王的躯壳,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这般同我说话?” 咔! 宋翎的五根手指应声掐进了栖凤的颈骨。 仅仅是这样要不了栖凤的命,甚至都无法让他改变脸色。 可紧接着,身体内飞速流失的灵力,不断萎缩的灵脉和塌陷的肉身,却让栖凤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从慌张到震惊,再到无措。 “怎么会?!” 它惨叫了一声。 松墨十分满意地绕着栖凤走了几圈,长尾像是一面小旗帜,竖得高高的。 “现在呢?说,还是不说?”宋翎问。 即便是再坚强的意志,到了这时,也会溃不成军。 栖凤惨叫过后,声音含糊地回答道:“是的,我是三年前到的这里,我是被一个修士带过来的,我许了她六千枚妖兽金丹,她便悄悄将我送到了皇宫。” 六千枚妖兽金丹,全是跟随栖凤逃出南镇的手下。 为了苟活,栖凤想也没想,就全部交了出去。 “目的呢?”宋翎再问。 “她告诉我,只要我不惧入魔,那么我就成在这里吸取来自皇帝的龙气。她说这个皇帝很是仁德,龙气取之不尽,有泰山封禅之势,让我自己斟酌。”栖凤没忍住,吃痛地闷哼了声,继续说道:“要真是能泰山封禅的人皇,那我借此龙气,入魔又有何妨?” 宋翎的眼神微暗。 如果宋真可为人皇,那么他的龙气的确有别于寻常的皇帝,为此堕入魔道,对栖凤来说,并不亏。只是现在看来,似乎宋真还差了那么点。 不然,栖凤在皇宫里待了三年,怎么可能还是现在这副熊样。 她的手指稍稍松开一些,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修士?短发吗?脸上有面具?面具用来遮盖伤痕的那种。” “不。”栖凤摇了摇头。 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在宋翎的心里扩散。 其后,栖凤回答说:“是个黑发的女人,她赤足,脚上有一对铃铛。” 嗡—— 宋翎只觉得自己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蜂鸣声。 为什么是鸦羽? 林瑶之和鸦羽串通了? “她还许给了你什么?”宋翎的手再度收紧,来自栖凤体内的灵力让她的眼尾染上了些许的烟紫色,面容变得有些邪魅,“你的剩下那一半身体在哪儿?” 闻言,栖凤苦笑了一声,咳嗽着说道:“她能许给我什么?我留在这儿,只是为了休养生息,你们强行闯入,我不得不自保而已。” 说得好听。 刚才想要吃掉松墨的那种兴奋去哪儿了? 宋翎尾指一勾,直接卸了栖凤的皮,将它的本体抓了出来,说:“你要再顾左右而言他,我可以保证你往后不必去想怎么寻回自己的那半边身体了。” 妖兽以实力为尊。 此刻栖凤看宋翎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甚至让一旁的松墨觉得…… 栖凤似乎被宋翎打服了。 “我的半边身体在南镇,昇无保留着它,想要引我回南镇。”栖凤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松墨不满地拿尾巴鞭打了几下栖凤,喊道:“宋翎,让我吃了他,这家伙没用了,咱们吃了他,肯定能涨不少修为。” 该提议,被宋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要是真让松墨吃掉栖凤,谁知道松墨的实力会涨到什么地步去?这会儿宋翎倒是忘了,在皇宫里,松墨的修为被天然压制着,其实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 又或者说,松墨自己是不会想要伤害宋翎的。 “走吧,准备出去。”宋翎一手拎着松墨,一手拎着栖凤,转头喊了声七尺后,往栖凤指明的方向走去。 七尺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分外佩服地问道:“宋翎,你怎么能在它体内召雷?你不是才筑基吗?你刚才那一下可太厉害了。” 宋翎提起栖凤晃了晃,说:“不是我召的,是它自己召的。” 当时宋翎一口咬在泥土上,等同于是咬中了栖凤,故而在七尺开口喊的那一瞬间,宋翎意外而巧妙地借了栖凤自己的力量。 这是相当冒险的举动。 但凡栖凤多分心去管一下它眼里的蝼蚁,那么宋翎都有可能被栖凤反噬。 “宋翎可真厉害。”松墨反抱着宋翎的手,一溜烟爬到她的肩膀上,笑眯眯地夸奖道:“刚才要不是宋翎你,我肯定还得再跟他斗上几个时辰。” 宋翎没理他,沉默地兀自吐纳着,尝试将那些从栖凤身体里拿走的灵力化为己用。 她不知道的是—— 自己的眼睛隐约泛起了紫色。 一旁的七尺也没有注意到,他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挪到了不远处那扇只有阿雪能看到的门上。 “瞧,是门。”七尺兴奋地蹦跶了两下,往前奔跑着喊道:“我去开门,宋翎你快点儿,我已经等不及要从这鬼地方出去了。” 在这里的每一刻,七尺都觉得浑身难受。不光是不能使用术法,体内没有灵力,还因为那种古怪的感知。 毕竟这是在妖兽的身体内。 宫墙外。 鸦羽顺着夕阳,眯眼远眺,看到了一道绚烂的彩色光芒闪烁而过。 “出来了。”鸦羽拍拍身边打瞌睡的林瑶之,说:“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她会留栖凤一命,以备后用。你得再放一次血,诱栖凤逃跑。” 子母蛊对妖兽来说,是上等的增加修为的食物。 被子母蛊寄生的修士更是。 林瑶之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跟着看过去。 昏黄下,宋翎果然带着七尺出来了。 “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林瑶之问:“她既然留了栖凤一命,那肯定是会问栖凤有关你的事,你难道不怕她把这事捅到陛下面前去?” “她不会的。”鸦羽张开双臂,纵身跃下城墙。 风中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银铃声。 垂眸看着潇洒离开的鸦羽,林瑶之耸了耸肩,反手握住剑锋一划,用带血的手掌在半空中疾速绘制出了六枚法阵。 咻! 法阵朝着六个不同的方向弹射,划出一道几不可见的淡淡光芒后,消失不见。 第95章 万般的变化,尽在人心。 这厢,宋翎刚走出栖凤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看到栖凤的眼睛变成了赤红色。 “它要跑!” 松墨焦躁且激动的嗷呜一声,直接一口咬在了栖凤的脖子上。 但很可惜—— 栖凤瞬间化成了一阵烟雾,轻松地从松墨的牙齿下脱身,更对宋翎施下的禁制毫无顾忌,直接飘远腾空,到了半空中。 “后会有期了。”栖凤回头说了句。 “我去追他。”松墨说着就要冲过去。 宋翎急忙伸手将松墨捞回来,神色戒备地看了四周一圈,随后将松墨丢回识海,说道:“你的情绪不太对劲,回去。” 空气中有一股很怪异的味道。 略带着些香甜,就像是夹带着诱惑的钩子,轻轻扣在宋翎的心上,挠得她有些无所适从。 远处,林瑶之的身影越发清晰。 勉强稳住心神的宋翎抬头,问道:“你来做什么?” 七尺的脸色也不太好,一手握剑,身子侧立,十分防备的模样。 “接你出来,不好吗?”林瑶之眸光转下,落在宋翎那受了伤的手上,随口问道:“怎么,在里头受了伤?要我帮帮你吗?栖凤弄出来的伤口可不怎么好愈疗。” 倒是一点儿也不避讳自己知道栖凤的存在。 宋翎不想理她。 现如今宋翎不知道林瑶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立场如何,所以想着离她远一点,免得平白无故被带累。 还有鸦羽。 为什么栖凤说,是鸦羽将它带到了梁国皇宫? 难道一开始宋翎就想错了方向? 问题跟乱麻似的,纠缠着宋翎的思绪。 “谁要你假惺惺的。”七尺不满地回嘴说道:“这种小伤,待会我师父来了,一下子就能治好,用得着你过来献殷勤吗?还有,她明明就是跟着你才进了那儿,结果你倒好,在这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如果不是宋翎找到了出来的方法,七尺都不敢想自己要在里面待多久。 林瑶之摊手,似有无奈,说:“我又没让你们跟着我。” “你!”七尺气急。 “林道友还有什么事吗?”宋翎突然打断他们两个的斗嘴,说道:“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当然你要是有要说的,我倒也不是不可以留下来听听。” 对于宋翎的态度,林瑶之并没有意外。 她让开一条路,温和地说:“宋道友可知道,你今日放走栖凤,来日它必成你心头大患。” 走了几步的宋翎突然顿足,回头望向林瑶之,问:“是我要放走的吗?林道友一早便等在这,是为了什么呢?栖凤逃走时,我看到了六束光,林道友可知道那六束光的来历?” 原本宋翎是不想同林瑶之说这些的。 毕竟对方一出现,就是个装傻充愣的态度。 然而刚才林瑶之这一提醒,宋翎突然又品出了点友善来,心念一转,当即决定立刻开口。 “那是引兽符。”林瑶之回答得坦然。 七尺瞪大眼睛,立刻拿剑指着林瑶之,喝道:“原来是你引走的栖凤!”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是我引走的。”林瑶之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眸低垂,说:“但我引走它时,宋道友其实有能力留住它的,不是吗?但你选择了放手,任它逃离。” 这下七尺有些懵了。 他偏头侧身,悄悄问宋翎道:“当真是你放走的?” 刚才七尺都看在眼里,明明宋翎的表情是很诧异的,连她的灵宠都尝试着拦住那逃窜的栖凤,只不过最后没成功而已。 结果宋翎点了点头,回答:“是,是我纵容了它离开。” 就在她说话的这一瞬间—— 唳! 一声长啸。 整个皇城突然被血红色的浓云所遮蔽。 不,不是浓云。 七尺抬头,凝神一探,那分明就是去而复返的栖凤! “怎么会?”林瑶之也有些诧异,急忙交手掐诀,化出自己的玲珑双刺来,做防备姿态。 “快,保护陛下!”七尺抽剑扬手,登云之上,想也没想就往身后的勤政殿跑去。 这会儿正是大臣们早朝的时候。 如果栖凤就此发难,梁国只怕是要损失惨重。 “放我出去,宋翎,你一个人不行!” 识海中,松墨发了疯似的拿头撞击着倒扣在它身上的灵力屏障。然而不管它怎么挣扎,屏障都纹丝不动,就好像此刻波澜不惊的宋翎的心。 “我纵容它离开,是因为知道它最终不得不回来,而等它回来时,一切就已经由不得它了。”宋翎缓缓说完自己的话,舌尖舔了舔嘴唇,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捏着块灰白色的骨片。 咔。 骨片应声碎裂。 半空中的栖凤惨叫连连,在低空滑翔了许久后,展翅一卷,空地上的宋翎就消失在了原地。 跑到半路的七尺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收势,转身掠过刚才站着的地方。可这时,他只看到神色恍惚的林瑶之,并没有看到宋翎。 “她人呢?”七尺反手握剑,拿剑柄戳了戳林瑶之,问道。 林瑶之摇晃着脑袋,并两指点在太阳穴,生生逼自己清醒过来。随后,林瑶之轻吐浊气,眼神死死地盯着天空中逐渐消失的赤红色血云,说:“去通知你师父,告诉她,计划有变。” 恐怕连鸦羽都没算到,宋翎会让栖凤去而复返,会让它失去理智。 这或许就是人吧,林瑶之如是想到。 “什么意思?”七尺有些懵。 “快去,不要耽搁。”林瑶之扭头呵斥七尺道:“现在宋翎被栖凤带走,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你我都负不起这个责。” 七尺听她这么急,哪里敢耽搁,忙从袖兜里取了幽香弹出来,打上天空。 皇城外,鸦羽照旧捏着那三枚铜钱,在看到天上的血云来了又散之后,双目紧闭,轻叹了一声。 “万般的变化,尽在人心。”鸦羽睁开眼睛,弹指将三枚铜钱射出,看其打穿两块石头后,在地上扎成了一排,“宋翎,看来我是不得不帮你一把了。” 语毕,鸦羽转身腾云而起,朝皇城的方向飞去。 第96章 千净瓶 宋翎是故意让栖凤将自己带走的。 但最终的目的地,却是宋翎的界外之地。 之所以要兜一圈…… 还是因为当时林瑶之就在宋翎身边。 其实宋翎不知道栖凤为什么会突然失去理智,她在意识到松墨和栖凤的情况都不对劲时,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灵骨碎片送了一小块进栖凤的身体。 谁能有她这样的手段? 用自己的骨头碎片来做引,然后将栖凤残存的理智全部绞碎,诱其回头。 回头了之后要做什么? 她要借着栖凤破境。 松墨之前说的那句话在很大程度上启发了宋翎,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正常的修士了,她有一条新的突破境界的办法—— 吞噬。 想到这儿,宋翎双手交叠在身边,两指掐灵宝诀,在头顶慢慢聚集雷电。 “我要吃了你!” 栖凤昂头厉啸了几声,哑着嗓子狂吼。 “解开我识海里的法阵,快解开!” “你赢不了我,你这个蝼蚁!” 也不知怎的,喊了没几句,栖凤突然开始对松墨忏悔。 “王啊,原谅我,谁不想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眼看着您被打败,我实在无法控制住心底的害怕,请您原谅我!” “吾王,我愿再度为您效力!” “我呸!”松墨在识海中扯着嗓子回道:“你就是个畜生,畜生哪里懂得忠诚?” 这话是连带着把它自己也骂进去了。 宋翎一手握着一柄剑,冷漠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只在癫狂和冷静之间来回摇摆的妖兽,说:“原本我没有起这个念头,因为只要你乖一点,我留着你还有用。” 栖凤歪着头,眼珠子来回打转,嘴里问道:“你什么意思?” “雷引!” 朱唇吐金文。 惊雷撕破了界外之地的宁静,笔直而迅捷地落了下来。 紧接着,宋翎翻身一跃,手中两柄剑像是涨了眼睛似的,连转数圈,直接袭向了栖凤。 原本栖凤是可以逃的。 可就在它行随心动时,地底突然长出了许许多多的藤蔓将它牢牢困住。 这些藤蔓足足有拳头那么粗,表面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尖刺,扎在栖凤的肉里时,不断吮吸着栖凤的灵力,正如栖凤对那些闯入他身体的不速之客所做的那样。 轰隆! 六道紫色的雷接连劈在了栖凤的脑袋上,将它满身的白色长羽都被劈得落了一地。 栖凤以为这只是开始。 然而宋翎却没有再施术,她只是平静地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朝天横架,一手掐诀竖直。无数灵力从栖凤的身体里争先恐后地逃出,之后又以肉眼可见的形态,缓缓汇入了宋翎的眉心。 如果这会儿七尺在,那么他会发现宋翎的眼瞳隐约出现了紫色。 可惜界外之地没有第二个人。 …… …… 鸦羽赶到皇宫时,先安抚了皇帝与大臣,又命宫人们广而告之,说只是有修士破境,并非妖兽来犯,这才勉强压下了七嘴八舌的议论。 等她赶到林瑶之这儿时,看到七尺闭着眼睛掐诀站在宫墙上,驱使着阿雪在宫墙外寻人。 “怎么样?”鸦羽走过去,问道。 七尺连忙睁眼,转头冲鸦羽行礼,回答:“没找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师父,栖凤是南镇仅次于妖兽之王的存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喊点人过来。” “不用了。”鸦羽摇头。 林瑶之收回灵识,紧蹙着眉,说:“看你这平静的样子,难不成你已经算到了?还是说,有什么补救的法子。你不说她很重要吗?栖凤不是什么善茬,真拖久了,她只怕有危险。” “我说的不用,指的是不用找她了。”鸦羽伸手在身前一拨,右手摆动间夹住三枚铜钱,眼底有金光漫过,“她会回来的,在此之前,你要做的……是尽快让伍家的人做好那东西。” “哪东西?”七尺很自然地接口问。 鸦羽捏着那三枚铜钱敲在七尺的脑门上,无奈地说道:“让你跟着她,你怎能在紧要关头离开?不过也还好,她这一次破不了金丹境,我们还有时间补救。” “师父说的是谁?是什么意思?”七尺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旁的林瑶之没动,似乎也很想知道缘由。 “怎么那么多话?”鸦羽白了七尺一眼,转腕将铜钱握在掌心,说:“小孩子家家的,不用知道那么多,乖乖听话就对了。” 七尺抱剑哼了声,昂着下巴反问道:“有我这么大的小孩子吗?师父你总是喜欢卖关子,但你不说明白,那我领悟不到啊,就像这回一样,你要是一开始就跟我说,让我紧跟着宋翎,那我肯定不会走开的。” “没错。”林瑶之简短地附和了一句。 被堵得没话说的鸦羽努力平复着想打徒弟的心情,随后扫了林瑶之一眼,解释说:“宋翎身上的命盘如何,我实在没有办法细说,但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你要伍家那位匠师做的千净瓶,很重要。” 说了等于没说。 看林瑶之和七尺一脸无语,鸦羽抬手扶额,无奈道:“好好好,我便挑些能说的说吧。首先,宋翎重要就重要在,她能决定此间世界的存亡,至于如何决定,我很难参破。” 林瑶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其次,宋翎暂时是安全的,这份安全能持续多久,我不知道,也保证不了。”鸦羽摩挲了一下铜钱,继续往下说:“但我们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多给她一点磨炼,让她居安思危,不至于在危机来临时,手足无措。” 说一半藏一半,鸦羽抿了抿唇,眨着眼睛看向他们。 仿佛在说,我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师父,那你说的不进金丹境就有的补救是什么意思?”七尺仰头问。 鸦羽咂了咂嘴,拧着眉头拿手肘捅了一下七尺的肩膀,说:“你是巴不得你师父天人五衰是吧?换个问题!” 七尺:“哦,那师父……千净瓶是做什么用的?” “用来测算功德的。”林瑶之代为回答道:“亘古时期,有凡人一步成仙,凭的便是无量功德。修士眼红羡慕,便与匠师合作,研制出了千净瓶。” 只不过,后来五岳落幕,千净瓶也就没有什么修士去用了。 毕竟日行一善不如吐纳灵气快。 第97章 再不济,也得是有能力逃跑。 宋翎躲在界外之地足足吐纳了三天。 栖凤被吊在天上,都快成了鸟干,却也没能让宋翎迈过金丹的那道门槛。 “不够。”松墨迈着轻巧的步子绕栖凤几圈,说:“它到底只是残体,不够你重新结成金丹,不如我们去一趟南镇?说不定能找到它的剩余身体。” 其实松墨还是惦记着自己剩下那两部分身体。 “不用。”宋翎活动了一下手脚,站起身来,“先这样吧,养着它,让它做我的储备粮。” 如今的宋翎其实并没有生成完整的灵骨,哪怕她都筑基了几个月,灵骨还依旧是一条软绵绵的白色光带。也因为这样,她的灵脉无法重新融合,吐纳吸收的灵力只会重归天地。 好在,修为是实实在在的有变化。 “我不够帮你的吗?”松墨扒拉着宋翎的腿,不满地喊道:“你有我不够了吗?你留着它干嘛?万一它恢复了,反钳制于你,你要怎么办?”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儿酸。 宋翎俯身捞着松墨,拂袖离开界外之地,解释说:“多一个助你我恢复修为的,不好吗?它在界外之地里翻不出什么浪,你要关心的,是如何让我的灵骨变得跟正常灵骨一样。” 到那时,松墨也算是有了一点点自由。 修为精进之后,宋翎也开始对界外之地多了几分掌控力,起码她现在可以自由控制出入的门,以及出来时的地方了。 直接踏进云轩阁,宋翎侧身躺倒在床榻上,长叹一声。 这揪着栖凤吸收灵力,累死累活地忙了几天,结果宋翎也只是堪堪看到了筑基巅峰的边,想要破境结丹,遥遥无期。 “原来正儿八经修炼这么难。” 感叹还没落地,宋翎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邦邦。 不急不慢的两声。 “谁啊?”宋翎坐起身,人还没动,灵力先探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是鸦羽。 她还是那副打扮,背对朝霞,发丝都镀了层金光。 若说与上次宋翎见她时,有什么不一样的,那么就是她手里托着个散发着七彩光芒的琉璃长颈瓶。 “有什么事吗?”宋翎打开门,冷淡地问。 鸦羽空着的那只手按在门框上,以防宋翎突然关门,嘴里则说道:“我给你带来了礼物,要看看吗?对你的修炼有帮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宋翎防备地看着鸦羽,默不作声,目光则落到了那个长颈瓶上。 “对,就是它。”鸦羽抬手,将长颈瓶托高了些,介绍说:“这个叫千净瓶,可以感知主人的功德,将其以砂砾的形式呈现。” 瓶子满了,就能成仙。 宋翎在心里小声补充道。 对于千净瓶,宋翎在微闾山学习的时候,自然是听过的,只是她不知道鸦羽带着这东西上门是什么意思。 “送你的,不喜欢吗?”鸦羽强行将千净瓶塞在宋翎的手里,又自顾自地进屋,叮叮当当地坐到桌旁,说:“你有了它,便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不至于迷失方向,找不到本真。” 分明是话里有话。 宋翎眯了眯眼睛,垂眸端详着千净瓶。 这东西倒也没有藏什么法阵术法,是实实在在的千净瓶。 犹豫了半晌后,宋翎坐到鸦羽的对面,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迷失方向?听闻鸦羽道友善卜算,难道说是在卜算时,看到了什么?” 此刻,宋翎的内心其实很紧张。 她有些担心鸦羽是不是窥探到了什么。 如果是知道了她吞噬妖兽,她是不是应该先下手为强?云轩阁没有外人,倘若鸦羽来时没有知会过七尺或其他人,那么她只要下手干净利落,就不会有什么后续的麻烦。 鸦羽是分神期修士,宋翎明面上打她不过,却可以赌一把,让松墨来做这个事。 在宋翎胡思乱想的时候,鸦羽一手横摆在桌上,另一只手托腮,笑吟吟地说:“不管我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宋道友不妨先将灵识与这千净瓶作契,成了,自然就能找到答案。” 闻言,宋翎再次确认千净瓶普通正常,两手转向,使千净瓶凌空架在两掌之间。 瞬息后,千净瓶呈现出了透紫色,华光四溢。 “瞧,里面的砂砾已经快满了。”鸦羽努了努嘴,解释道:“宋道友,一切都是有代价的,通天道途没有捷径。当你觉得找到了一条新的路时,不妨看看这瓶子内的砂砾,它会告诉你那代价是什么。” 宋翎只是分神多看了一眼千净瓶,再抬头时,鸦羽已经离开了。 耳听得叮叮当当的铃声远去,宋翎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当然听懂了鸦羽的话,所以在意识鸦羽并没有戳穿的念头后,松了一口气。 可是…… 以蚕食妖兽为修炼途径,代价是什么?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千净瓶上。 里面的砂砾已经铺到了瓶颈口,再多上那么一指宽的砂砾,整个瓶子就会被塞得满满当当。 满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当然不会是功德。 笑话,有没有这么多功德,宋翎自己最清楚不过来了。严格来说,哪怕从出生算起,宋翎也没有能塞满这瓶子的功德。 不是功德,那会是什么? 一个不太妙的设想浮现在宋翎的心里。 “不不不,肯定不是。” 宋翎连忙起身,晃着脑袋将千净瓶收入掌心。 松墨噌的一下跳出来,爪子勾着宋翎的袍子,费劲巴拉地爬到她肩膀上,说:“不是功德,那就是恶行,对吧?” 它把宋翎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闭嘴。”宋翎伸手去捂它,却被它敏捷躲过,不由怒道:“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哪天肯定要把你送去拜拜,让你给我转点儿运气。” “哼。”松墨撅着脑袋,蹲在宋翎的头顶,说:“这东西你看看也就罢了,不用信那个女人的话。满了就满了,又如何?难不成还有人会过来替天行道?” “我谢谢你,这种话你最好别给我预言。”宋翎朝上翻了个白眼,耷拉着肩膀重新躺回床上,“不管它是什么,不管她什么用意,对我来说,提升修为是第一的。” 故而—— 哪怕这条路的代价是她所承担不起的,她也必须走下去。 宋翎找不到比它更快的捷径了。 苍华的修为通天,宋翎根本没有时间去慢慢熬。她需要尽快变强,强到他日苍华来到梁国抓人时,她有能力自保。 再不济,也得是有能力逃跑。 第98章 死相 宋翎太累了。 她躲在云轩阁睡了整整了三日,期间宋真过来瞧了几眼,想要看看她,发现闭门不见后,才作罢。 等到她睡醒,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事,让她暂时不得不放下继续修炼的想法。 “它变多了,对吧?”宋翎蹲在桌子前,两眼如斗鸡,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千净瓶,说:“我睡之前,它明明还没多满……” 透紫色的千净瓶里面的砂砾已经堆到了半个瓶颈。 松墨蹲在瓶子后头,歪头看了瓶子两眼,点头确认道:“你睡之前,的确没有这么多。” 它想了想,又问:“你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我反正感觉还好,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宋翎摇头。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修为精进了算不算? 可如果修为跟千净瓶真的有关系,那她以后岂不是还得停止修炼?简直是可笑。 带着这样的疑问,宋翎抱着松墨拦到了鸦羽的门前。 彼时鸦羽正带着七尺从外头回来,两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疲惫,估摸着是彻夜忙活了,眼底青黑,脚下飘忽。 “你怎么过来了?”七尺揉着眼睛,抬手冲宋翎打了声招呼。 “她过来找我的。”鸦羽转腕将手中的琵琶收入识海,拿手推七尺入院,随后回身,继续说道:“你来找我是没有用的,千金瓶里面的业障需要你自己化解,我能帮你的……只是提醒你悬崖勒马。” 业障…… 宋翎听到这两个字,后背一下子就僵硬了。 她知道凡事都有代价。 但她不曾想过,人走妖兽的路,要付出的代价是这个。 “凭什么呢?”宋翎有些倔强地问:“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可以快速提升自己修为,从而自保的法子,凭什么我要悬崖勒马?” “别信她的。”松墨在识海中提醒。 鸦羽抬眸看着宋翎,眼神有些悲悯。 门后,七尺蹲在墙根下,脸上浮现了与自家师父一样的情绪。 短短的几日相处,七尺对宋翎早就已经放下了成见,自觉和宋翎成了点头之交。如今七尺听到宋翎业障缠身,需要停止修炼,心里不由得酸涩同情。 “当然,你还有个法子。”鸦羽像是不忍,叹息了一声后,说:“那就是你暂时放弃眼下这具身体,灵识蜕壳,拿着千净瓶出去积攒功德。” 宋翎没说话。 她在想,千净瓶满了会怎样? 一个时辰后,宋翎看到了千净瓶瓶满的结果。 轰隆! 乌云布满天空。 幽蓝色的雷霆隐约在云中可见。 因为鸦羽带着宋翎回到了皇宫内,所以蓝雷似乎有所顾忌,并没有立刻劈下来,而是闪烁跳跃,在厚厚的云层中不断呲着雷花。 “就算你不离开皇宫,它也会有积满的一刻,到那时覆水难收。”鸦羽指着那蓝雷说道:“我给你的法子都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你必须要选一条路去走。” 说是两个办法。 但其实宋翎能选的,只有一条。 她做不到停止修炼。 “我要皇帝给我办葬礼。”宋翎突然开口,说:“而且我需要用白玉棺存放我的身体,等我离开,你得来帮我伪造死相。” 话说得相当理直气壮。 松墨一听,立刻劝道:“我们可以去南镇,天雷打不到万兽渊底下,只要你能在万兽渊底下修到化神期,将来必然不怕这天雷。” 然而万兽渊底下如何能跟皇宫相比? 先不说那是松墨的地盘,对松墨的修炼大有助益,宋翎过去可能会变得十分被动,单单是说皇宫的龙气,也是万兽渊无可比拟的。 去了万兽渊,怕是要猴年马月才能金丹。 宋翎忽略掉松墨这不靠谱的建议,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必然是卜算到了什么,才会出来提醒我,不然以你的性格,你必然会作壁上观。” 对于鸦羽,宋翎其实是有那么点记忆的。 再加上先前在栖凤的身体里,宋翎旁敲侧击地问过七尺有关鸦羽的事,更佐证了宋翎对鸦羽个性的认知。 这是一个很怕麻烦,所以小事绝不沾身的人。 鸦羽有些讶异地望着宋翎,好半天才无奈扶额一笑,说:“看来是我小瞧宋道友了,没想到宋道友如此机敏,竟能在短时间内想到这么一出。” 死相一现。 除非宋翎到了化神期,否则她的身体将如真正的死尸一般,让外人难以分辨真假。而用白玉棺做棺椁,可以保宋翎灵识离体后,还能继续感知身体的情况。 至于皇帝主持丧葬…… 倒是不能。 有龙气的缠绕,到时候宋翎的身体多了几分不可窥探,确实能增加死相的可靠性。 “你不同意?”宋翎回望鸦羽。 “我也不同意。”松墨瞄了声,以灵识质疑道:“他们本来就垂涎你的身体,你要是灵识离体了,不正给了他们机会?” 当然,有了死相,宋翎的肉身就派不上用场了。 可谁能保证苍华仙尊看不出来? 这也太冒险了! “有她在,我倒是不担心被旁人看出真假。”宋翎回答松墨,眼睫微垂,“我担心的是,所谓的积攒功德,到底有多难。” 凡人一步成仙是传说。 真正能攒满功德成仙的人,凤毛麟角。 宋翎总觉得,这法子要比她老老实实修炼难上千倍万倍,所以对自己突破到化神期的时间,不抱乐观态度。 两人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 久到墙后的七尺都有些急躁,想要出去问问自家师父,这事到底能不能办了。 结果他刚起身,就听到师父开口道:“白玉棺和死相我可以帮你,但皇帝那里,得你自己去说。放你在皇宫内修炼是因为你有用,可若是你要平白损耗龙气,甚至到皇帝死,可能都无法为其所用,那么皇帝能不能同意,我不确定。” 有了鸦羽点头,宋翎连声道谢,接着转头便往皇帝的勤政殿去了。 一路上,头顶的雷云始终没有散去。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定听一听我的办法。”松墨不满地咬着宋翎的肩膀,大声抱怨。它不舍得用劲,所以只是看看咬在袍子上,浅浅留下一排牙印。 第99章 这里是您的家 “你老实点。”宋翎提溜着松墨,将它抱在怀中,脚下不停,说:“除非我是真的穷途末路,否则我到不了那个地步。” 跟着去万兽渊…… 是要宋翎也当一只妖兽吗? 好好的人不当,要去当妖兽,她才不干。 松墨哼了声,反问道:“那你伪造死相,灵识离体,就是好办法了吗?你有没有想过,以灵识行走在外,究竟有多艰险?你来梁国的路上遭遇了多少生死危机,你自己不清楚吗?” 就那,还是有寂夜和妄语帮忙的情况下。 “我清楚。”宋翎眼神坚定地说:“但越是清楚,越是明白修为的重要性。万兽渊适合你,却不适合我,我去了那里,要么苦苦捱着,盼望修为突破,要么失去” 一句适合你,却不适合我,将松墨说得愣住了。 是啊…… 它和她,并不是同类。 几年的相伴给了松墨一种错觉,一种同类惺惺相惜的错觉。 察觉到松墨有些沮丧,宋翎抬脚迈进勤政殿的同时,宽慰它道:“我刚才这话也就是一说,你不必觉得怅然若失,而且你和我本就不是一路人,阴差阳错凑在一起,只是生计所逼,将来修为大成,咱们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松墨并没有被安慰到。 “姑……宋仙长?”宋真抬头看到宋翎过来,有些高兴,连忙放了手里的奏本起身,说:“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让云轩阁的宫人跑一趟就是了,您何必亲自前来。” 宋翎意思意思,行了个礼,随后敛眸答道:“的确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同意。” 宋真看宋翎脸色严肃,微微一愣,说:“宋仙长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你我不是外人,但有所求,我必然会竭尽全力帮你。” 说得很是诚恳。 但宋翎却知道,这份诚恳,是建立在她有用的前提上。 如果之后的她只是一具五感全无的尸体,宋真这个皇帝会作何态度,犹未可知。 “陛下看到殿外的雷了吗?”宋翎问。 宋真偏头往勤政殿外看了眼,点头回答:“看到了,先前宫人就来说过,看着像是要变天了……怎么,这雷与宋仙长有关?” 后一句,宋真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 “是,与我有关。”宋翎承认,又急忙解释:“不过陛下您不必担心,这雷不会伤到您和您的子民,只是单单冲着我来的而已。” 听到这话,宋真的脸色才算好了些。 “所以,我有一事相求。”宋翎垂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终开口道:“我希望陛下能帮我主持我的葬礼,允许我陈棺在云轩阁。” “什、什么?”宋真有些怀疑自己所听到的。 轰隆。 殿外的雷云非常应景地发出巨响。 宋翎解释道:“外头的那是天雷雷劫,一旦蓄满,我便不得不承受它。而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我的灵识离体,游历梁国,为梁国诛灭妖邪,积攒功德,而陛下您若能帮我主持葬礼,便能了却我的身后顾虑。” 电光火石之间,宋翎想到了这个回答。 是了。 总要是要出去攒功德的。 那在哪儿攒不是攒?梁国这么大,走一圈,只怕也是够了。 “宋仙长的意思是……”宋真迟疑着,蹙眉道:“但这样一来,宋仙长您会有什么别的麻烦吗?毕竟是灵识离体。主持葬礼这个我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您得自己周全,毕竟我不是修仙之人,不懂得这些。” 闻言,宋翎有些懵。 似乎宋真从没想过拒绝。 似乎…… 哪怕宋翎直接开口,不找那些七七八八的借口,他也还是会同意。 “陛下不担心我白白蹭您的龙气吗?”宋翎咬咬牙,低声询问。 殿内回荡着滚滚雷鸣,连两侧的高脚双鱼琉璃灯都被震炸了一个,灯罩叮铃哐啷碎一地。 宋真爽朗一笑,摆手道:“您是我宋家人,虽是长辈,却总让我有一种看后辈的感觉,您来,怎么能称得上是蹭?父皇曾在弥留之际念叨过您许多次,他老人家最是惦记您,总说皇祖父在世时,想要去微闾山见见你。” 说着,宋真突然停了下来。 “那为什么没去?”宋翎低着头,轻声问道。 最开始被带去微闾山的那些事,宋翎已经记不清了。但她能记得自己在飞羽峰上哭闹,闹着要回家,闹着绝食,还是逸风和长安耐着性子哄她,陪她吃喝玩耍,才总算一点点抚顺她的脾气。 “修仙之人……若时时刻刻见到尘缘故旧,那么就会使得道心不稳。”宋真目光怜惜地看着正在发抖的宋翎,温和解释道:“在听到苍华仙尊说这些话之后,皇祖父便歇了那个看望您的心思,他想着您既然已经入了道门,那就不该阻碍你前进。” 喵! 松墨跳到了地上。 它回头,略有些不解地看着宋翎突然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你怎么了?” “宋翎,你是不是难受?” “你是觉得疼吗?宋翎,为什么我的心在疼?我们什么时候有了共感?” 松墨困惑地问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当宋翎的眼泪落地时,松墨只觉得自己鼻尖酸涩,心像是裂开了似的,有一种无能为力的闷痛感。 “宋仙长……”宋真蹲在宋翎面前,伸手搭在她肩膀上,温柔地说道:“这里是您的家,是您永远的家,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我宋氏子孙还在,您就永远可以在这里行您所想。” 哪怕是皇位,宋真都可以拱手相让。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在修仙之路小有所成的修士,是皇祖父最疼爱的孩子,当年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皇祖父最终会选择谁来继承皇位,也未可知。 痛哭出声的宋翎被温暖的怀抱所包围。 她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安心。 “是我不好,我不该妄自揣测你。”宋翎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宋真失笑,低头看着怀中孩子气的宋翎,无奈道:“您有百年未归,对我有所忌惮,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有些话说开了便好,您往后只管放心去做,您的身体,我与皇宫的修士们必定会守护好。” 第100章 我是有家人的 事情的顺利程度远超宋翎的想象。 又或者说,在经历了微闾山的变故后,她很难相信,这世间上真的还有不顾一切地对她好的人。 宋真的存在,让宋翎再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的那些话,更使得宋翎回想起了有关父皇母后的点点滴滴。 我是有家人的。 宋翎如此想到。 不是微闾山那些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对她好的表面家人,是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只为了让她安心的血亲。 梁国,她回来对了。 有了宋真的首肯,宫里的工匠们开始昼夜不停地赶工白玉棺,而鸦羽也在忙着为宋翎的死相筹备,连七尺都参与进来,忙得脚不离地。 至于宋翎,她躲在云轩阁内,小心翼翼地继续吐纳修炼着,生怕一不小心就引得那天雷落下。 两天后,千净瓶满了。 天上的雷云更是积攒得快要爆发,惹得城中百姓们战战兢兢的,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大劫将至。官府在这时就站了出来,挨家挨户地敲门,告诉他们不要惊慌,这是皇宫里的修士正在突破境界,并非天象预警。 这样,才总算平息了渭城里的风言风语。 所有人翘首以盼,真以为在几天后,会有仙长飞升。 等到白玉棺成的那一天,宋翎被鸦羽叫到了宫中的祭祀之地——云天坛。鸦羽先是给宋翎服下了两枚拳头大的药丸,随后又用朱砂在宋翎的脸上、手上,画满了样式繁复的花纹。 “七尺会跟着你。”鸦羽扶着宋翎躺进白玉棺内,说。 一方面是保护宋翎,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杀了宋翎,遏制她堕入魔道。后者,鸦羽自然是不会说的,所以在开口解释时,只讲了前面的考量。 “其实我不用他保护。”宋翎想拒绝。 鸦羽却抬手覆在宋翎的眼前,掌心暖流拂过,说道:“等仪式结束,你的灵识便没了肉身做防卫,将来会有许许多多的麻烦,有他跟着,你起码不必去顾虑俗世的危险。” 单以灵识行走于俗世,少不得还得耗损灵力来凝聚一个虚假的表象,不然凡人肉眼不得见,只怕要吵嚷着闹鬼了。 如此,宋翎平日还需要花费许多的精力来维持表象的稳定。 有了七尺跟着,宋翎就省了这一步,可以将表象的事交给七尺来做,她自己只需要全神贯注于积攒功德一事上。 “好吧。”宋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七尺站在白玉棺右边,看了几眼,把玩着阿雪,问:“你那只狸奴呢?要不要我帮你养着?你这恐怕还要上几日,它不会饿着吧?” “不会,不用管他。”宋翎简略地回答道。 过了一会儿,宋真领着百官过来了。 照着先帝崩逝时的仪仗,宋真硬是给宋翎来了一场盛大尊贵的葬礼,最后更是将白玉棺直接抬进了宗庙,以等同于皇帝的规格供奉。 …… …… 微闾山。 逸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长明灯。 明明就在一天前,长明灯还生机勃勃,眼下却在逐渐熄灭,却不管逸风如何阻止,都最终变成一点火星,咻的一下消散了。 “阿翎出什么事了……”逸风脸上的神色很是古怪。 说是担心,却又不纯粹。 当他拿着熄灭的长明灯去找师父时,师父难得地表现出了些许的急躁。 “怎么回事?”苍华仙尊不悦地斜眸看着长明灯,说:“长安和麒麟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让他们找个人这么难?” “回师父,长安现在在秦国边境主持传送阵的构筑,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麒麟则是被一群炼虚期的妖兽给绊住了脚,暂时没有办法继续追查阿翎的下落。”逸风如实回答道。 苍华仙尊抬眸,略有些出神。 也不知道到底想了什么,半晌后,苍华仙尊拂手,说道:“这事你继续督办吧,去看看宋翎到底出了什么事,若真有意外,带回尸首,看看能不能为子归所用。” 冷血到极点的话落到逸风的耳中,显得格外刺耳。 明明他也是推宋翎下悬崖的其中一个,眼下却动了恻隐之心?逸风不禁摇了摇头,想要把心底的这份晦涩甩出去。 欺霜殿外,林子归抱着一捧碎星花站在阶下。 她看到逸风出来,连忙过去,将其中一朵抽出来递给逸风,说:“大师兄,你也要下山了吗?可以带上我吗?我的身体好多了,也想为道门,为俗世出一份力。” 碎星花蓝中带白,香味浓郁。 逸风看着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下来,回道:“是,师父让我下山半点儿事……师妹要是想跟着,不如先去问问师父,这事我不好做主。” “师父肯定会答应我的。”林子归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撒娇般挤到逸风身侧,空出一只手来挽着逸风的胳膊,说:“我也不是瓷娃娃,整天待在这微闾山上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着你们下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是为道门做贡献呀!” “是吧?师父!”她扬声问道。 半晌后,欺霜殿内传出一声应允。 林子归顿时欢呼出声,娇俏地赖在逸风身上,软言道:“那就请大师兄你多多指教啦,子归在万兽渊底下待了三百年,恐怕与道门和俗世都脱了节,大师兄可得帮衬着我一些。” 听到这话,逸风的眼神变得格外柔和。 他暂时撇开了对宋翎的担忧,满心都是对受了三百年苦的师妹的怜惜。 “哦对了。”林子归随着逸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问:“我是不是该去找师父讨一把剑?我那剑在万兽渊底下碎了,如今可是没有趁手的东西用了。” “不用。”逸风赶忙摇头,安慰道:“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等我们下山,可以去寻一个不错的匠师,到时候再给你铸剑。” 不等林子归开口,逸风侧头,情深意重地看着林子归,说:“师兄不会让你再受半点苦,更不会让旁人或妖兽有任何伤害你的机会。” 他的师妹在万兽渊底下已经吃够苦头了,从今往后,该是他来呵护她。 第101章 流云墟 宋翎醒来时,已经是灵识离体的状态了。 笼罩在渭城上空的雷云因感应到宋翎死去而消散,为了不让百姓失望,鸦羽特地安排了一场白日焰火。 绚烂焰火下,宋翎头一次生出了要离家的惆怅。 此刻的渭城城外,七尺正蹲在路边,看阿雪埋头在土里刨石头玩。他等了许久没等到宋翎,便点着燃魂香往城门口走,边走还边小声喊宋翎。 哒。 一颗石子打在七尺的脚边。 “这儿呢。”宋翎坐在树上,冲他招了招手。 在看到七尺手里的燃魂香之后,宋翎又立刻捏住鼻子,喊道:“赶紧掐了,味道真难闻,你是把我当死魂在引了吗?” “我这不是看你这么久没出来,怕你被什么脏东西迷了眼吗?毕竟你这才筑基期。”七尺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并翻手将燃魂香熄灭,收入囊中。 宋翎白了他一眼,施施然落地。 松墨绕着宋翎的脚转了几圈,小心地拿尾巴将宋翎身前的石子给拂开,虽然这东西伤不到宋翎,但它现在就是有种想要将宋翎给保护起来的情绪。 很是莫名,但不反感。 “你这灵宠倒是通人性。”七尺随口表扬了松墨一句。 话音落地,松墨反口咬在了七尺伸出的手指上。 “哎哟!” “松口,松口!” 七尺嗷了声,连忙甩手。 “行了,住嘴。”宋翎一把捞过松墨,扭头问七尺道:“我们先去哪儿?你师父让你跟着我,应该是有几分计划吧?” 能掐会算的人,怎么可能打没有准备的仗。 “是啊。”七尺吹了吹手,接茬回答:“我师父说先去流云墟,那里还住着一千多人,又是秦梁梁国边境,经常会有妖兽进犯,是你积攒功德的好地方。” 宋翎哦了声,示意七尺召出飞辇,随后问:“流云墟不是应该有修士护卫吗?人呢?跑啦?” “死了。” 宽如一臂的飞辇随七尺的话出现。 他抬脚踏上去,转身伸手去扶宋翎,说:“梁国看似平静如世外桃源,其实背地里,已经有无数修士牺牲。他们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但他们受陛下庇佑,便已然存了报效之心。” 说这些话时,七尺看上去十分严肃靠谱。 “过去需要几日?”宋翎又问。 七尺双手一摆,启动飞辇的同时,回答说:“两日就能到,在此期间,你不得吐纳,免得那千净瓶又满了,给你招致天雷。” 因为宋翎并非寻常的灵识离体,而是以死相作伪装,金蝉脱壳,所以在修为下跌一些的同时,千净瓶内的业障也跟着消散了许多。 倘若宋翎在做成第一桩功德之前,继续修炼,那千净瓶迟早还得满,同时劈她的天雷就还回来。 “知道了。”宋翎蹲在七尺这小小的飞辇上,嘀咕道:“你们散修都这般穷吗?早知道我就把我那飞辇送你了,花了好多灵石买的呢。” “动不动什么叫节约灵力。”七尺哼了声,两袖一抄,回嘴:“飞辇再大,你要用的也不过就是这方寸,而且你都剩个灵识了,也用不着躺下休息,将就将就吧。” 飞辇陡然攀升至云端之上。 宋翎依着栏杆往下瞧了一眼,看飞辇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由地侧目,略有些欣赏地打量着七尺。 不得不说,七尺还是十分有用的。 起码他的灵力精纯,修为扎实,一路上应该是个不错的帮手。 只不过,这个念头在两天之后被直接推翻了—— “你什么意思……”宋翎扭头看了看荒凉冷清的流云墟,又回头去看抱臂站在半空中的七尺,说:“你师父可是说过让你来帮我的,你就真不跟我进去?万一我出不来呢?” 一阵风过。 流云墟路口那个木牌匾顺风砸到了地上,哐当作响。 七尺再度退后两步,笑眯眯点头,抚摸着阿雪的毛,解释道:“师父的确说了让我陪你,但做功德这事,可得你自己来,否则算不得数。如果两天后你没能出来,我会进去帮你收尸的。” 看七尺那不为所动的模样,宋翎瞪了他一眼,只能硬着头皮往流云墟里走。 流云墟其实是个两山之间的幽谷。 从前这儿住了许多靠山吃山的药农,自中镇崩塌过一次后,流云墟就人数锐减,到南镇再次崩塌,这儿便只剩下一千多人了。 剩下这些没跑的,全是老弱病残。 宋真原本是想要将流云墟内的百姓全部迁出来,可从流云墟出来要翻山越岭路漫漫不说,便是那些个老人,也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打死也不肯挪地方, 无奈之下,宋真只能分派一名散修暗中护卫流云墟。 毕竟这儿盛产灵药,在保护人的同时,也的确还有点儿别的作用。 如今,修士死了。 整个流云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与荒芜当中。 “有感知到人的气息吗?”宋翎谨慎地走一步看一步,嘴里问松墨道。 松墨摇头,说:“方圆百里都没有生人的气息,同时也没有妖兽的气息,很是诡异。” “那就说明我的感知没有错。”宋翎抬手,掌心出现了一个只有拇指大的千净瓶来,“也不知道这件事搞定,能给我消多少的业障。” 天色逐渐昏暗,千净瓶发出了淡紫色的光芒,照亮了宋翎身前的一亩三分地。 路边两侧都是久无人居的屋舍,有的大门洞开,有的垮塌了半边,有的则是已经沦为废墟。 越往里走,废墟就越多。 而就在宋翎靠近流云墟中心地带时,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两团红色的火焰。 不,不仅仅是两团。 近边远处出现了无数红火,像是黑夜里的星星,更像是要来取宋翎性命的恶灵。 “九方雷引。”宋翎拇指转动指环,弹指间,雷霆撕裂夜色,直直地劈了下来。 可当那雷快要劈中红色火焰时,宋翎却看清了那是什么。 是人! 宋翎微微怔忡一瞬,连忙转腕收手,将雷砸向了右侧的无人废墟处。 轰隆巨响,本就只剩破砖残瓦的废墟顿时沦为灰烬。 第102章 小鱼 松墨炸毛挡在宋翎身前,说道:“他不是人,我感知不到人的生气。” 是了。 宋翎也感知不到。 所以在一开始时,她甚至无法分辨火焰是什么,也只有在雷快劈中火焰,她才看清那火焰是人的双眼。 被雷霆撕裂的夜空上挂起了冷月。 四周那些红色火焰在月下无所遁形,一一现出身影,赫然便是凡人的模样,却又气息全无。 坏消息是,这些人的眼神呆滞,是人非人,俨然是被操控了。 好消息是,背后操纵之人暂时没有动作,这些人便像是泥偶般呆呆地站在原地,眼中的红色火焰也在月初后熄灭。 站在宋翎面前的,是个黑发杏眼的尖脸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穿着红色的襦裙,外头罩了层白色的披帛,如墨般的黑发以玉冠高高束在脑后,看上去身份很是贵重。 “你是谁?”宋翎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柔声问道。问话的同时,她两指并在一起,强行点在其右侧太阳穴之处。 “昭昭醒灵!” 四字言咒一出,宋翎舌尖绽放金莲。 莲花转动两周后,散落花瓣,花蕊归至宋翎眉间,花瓣则落到了小姑娘的眼睛里。 小姑娘的眼眸左右各转一边,如此转动几周后,最终居于当中。 “我是小鱼,你是谁?” 小鱼在自我介绍之后,先抬头看了眼头顶那皎洁的月亮,随后转动着咔咔作响的脖颈,面无表情地盯着宋翎。 “我是来救你们的人。”宋翎温和地说道。 虽然宋翎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会有如此症状,但宋翎可以肯定的是,这流云墟里的…… 不是妖兽。 在妖兽泛滥之前,道门之人行走俗世,一是要为凡人驱煞气避邪气,树立仁德的形象,二则是为了诛灭徘徊于人世的游魂恶鬼,磨炼自己的道心。 九天之上是神仙居所,神仙跳脱轮回,不涉红尘。 高山之巅有道门洞府,修士苦炼道心,济世救人,只为有朝一日证道飞升。 至于那九幽之下的,自然就是游魂恶鬼了。 凡人会死,修士渡劫不成或破镜无望,也会死。 两者的区别是—— 凡人死后经九幽而过,是赎罪还是往生,轮转石上一清二楚。 修士死后,灵力归于天,形骸归于地,神魂由天道直接裁决,行善者得善报,入轮回可转世,行恶者得恶报,魂消识散。 “你救不了我们。”小鱼偏头眨眼,右眼眼尾有红色的莲花印闪烁了几下,“她在这里,她要大事要做。” 宋翎急忙问道:“她是谁?” 一声婴儿啼哭突然响起。 宋翎循声看去,看到松墨非常得意地叼着一个三头九臂的婴孩朝自己走来。 “宋翎,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它摇晃着尾巴,每一根毛发都在散发着求表扬的气息。 婴孩的哭声让四周那些呆若木鸡的凡人动了起来,连带着小鱼在内,所有人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 “这是什么?”宋翎本来想起身去追,但细想之后,还是蹲了下来,认真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婴儿。 除开三头九臂之外,倒是没有其他奇怪的地方了,眼睛鼻子也都是凡人的样子,也不存在妖兽或游魂恶鬼的气息。 松墨将婴儿放在地上,长尾在其脸前一拂。 两枚阴阳鱼符浮现在婴儿的眼瞳中。 “是冥泉鬼婴。”松墨解释的同时,拿头蹭了蹭宋翎的手,“这东西是药引,跟晶玉其实是有差不多效果的。” 晶玉能活死人肉白骨。 冥泉鬼婴炼成的返魂散则可以让死魂重凝。 “我好像的确听过这个东西。”宋翎蹙眉回想了一下,迟疑道:“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东西不是早就被我师父……苍华仙尊他们五位仙尊联手清剿了吗?怎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 当年中镇崩塌之后,不少失去至亲挚友的道门弟子走上邪路,打起了返魂散的主意。 一时间,道门大乱。 苍华仙尊联合其他四位仙尊以雷霆手腕出击,将各处的冥泉鬼婴都消灭了个干净,之后这东西就再没有出现在人前过。 “谁知道呢?毕竟你们凡人心里最多弯弯绕绕了。”松墨的尾巴卷在冥泉鬼婴的脖子上,让其再无法哭喊出声,嘴里继续说道:“要杀了它吗?杀了它,背后那人肯定会出来。” 宋翎双手托腮,摇头否决:“先不急,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太顺利了。” “顺利不好吗?”松墨不懂了,舔了舔爪子,蹲在一旁,说:“刚才它就藏在那头的废墟之下,上头盖了六层禁制和十二道法印,即便如此,也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 光是看着松墨这昂首挺胸的骄傲模样,宋翎就可以想象它化成人形后的嘚瑟了。 “是,你可真厉害。”宋翎随口敷衍了一句。 松墨嘿嘿一笑,真把这当做是夸自己的话了。 “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些,应该都是凡人,如果我只是消灭了盘踞在这里的游魂恶鬼,而没有救下他们,估计那千净瓶里的砂砾减不了多少。”宋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见死不救,宋翎怎么想,都觉得这事肯定是要折损功德的。 “那你想怎么办?刚才这些人可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感知不到任何气息。”说着,松墨抬高尾巴,将冥泉鬼婴举高了些。 宋翎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起身说道:“既然找他们不到,那就等他们,今夜先在这儿歇上一夜,看看能不能守株待兔。” 此时月上中天,离天亮还有那么三四个时辰。 当宋翎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宅子,打算在这儿合衣闭眼小憩一会儿时,一扭头,又看到了那个叫小鱼的小姑娘。 “你怎么在这儿?”小鱼瞪大了眼睛。 拜宋翎的术法所赐,小鱼这会儿的眼神已经十分清明,应该是摆脱了控制,重获意识。 “我说过,我要救你们的。”宋翎盘腿坐下,活动了一下脖子后,问道:“你呢?你没跟着他们回去,会不会被发现踪迹?” 小鱼想要点头,又想要摇头,犹豫半天,最后是哭了出来。 “我不能回去,回去了会死。” 她双手交叠,捂着嘴,眼泪哗哗直淌。 第103章 药坛圣女 小鱼是流云墟的药坛圣女。 流云墟这些山里的药农对赐予他们谋生之本的大山十分敬重,故每十年选出一位药坛圣女,请圣女代流云墟百姓与山里的神仙沟通。 然而自小鱼当选之后,接连六次进山,她都遇到了很是古怪的事。 但她不敢说。 流云墟剩下的人本来就不多了,这些事要是散播开,只怕还有更多的人要离开。 “是什么事?”宋翎问。 小鱼抽抽噎噎地回答:“我见到了死去的人,其中就有我爹娘,他们明明已经入土为安,却在我祈祷时,站到了我面前。” “那你先前说的她……是指谁?”宋翎又问。 “她?”小鱼有些困惑,歪头想了想,随后摇头,说:“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在失去意识之前,想要跟村长坦白,却被村长……” 说着说着,小鱼的眼神就开始恍惚起来。 宋翎哪里敢多想,赶紧并指点在小鱼的眉心,再度汇入少许灵力,助她守住本心。 如此,几息过去,小鱼粗喘着气,神色稍稍正常了些。 “我、我被村长砍了一刀。”小鱼连忙去卷自己左手的袖子,果不其然,在衣袍下看到了伤疤。 伤是早就已经愈合了,徒留狰狞痕迹。 “村长说,我见到的是真的,流云墟里的一切才是假的。”小鱼的眼泪一刻也没有停过,“他砍了我一刀后,我就疼得昏了过去。” “你知道村民都回了哪里吗?”宋翎的手覆盖小鱼手臂上的疤痕处,指尖有灵力汩汩而出。 当灵力接触到伤疤,宋翎口中默念言咒,须臾便看到了小鱼所说的那些。 的确,村长拿刀砍了小鱼。 但在小鱼昏迷的那一瞬间,宋翎看到村长那虬髯垢面之后,有着极其浓重的悲伤和挣扎。 “他们回到了鹿儿山上。”小鱼一五一十地说道:“刚才我就是从鹿儿山上逃下来的,若是再慢些,恐怕我会被他们分而食之。” “食之?”宋翎挑眉。 小鱼点头,解释说:“他们在鹿儿山上吃生肉,不像人,已经不像人了,你……你还能救回他们吗?” 宋翎嗯了声,安慰小鱼道:“别怕,吃生肉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自然是可以救回来的。” 暗处,松墨守着那冥泉鬼婴,看宋翎在外头哄孩子,情绪逐渐变得不耐。 它厌恶宋翎专注于其他的事。 当然,它更厌恶自己这失控的情绪。 “宋翎,我们是直接去鹿儿山吗?”松墨尝试着打断宋翎和那个小丫头的对话。 显然,宋翎暂时不想去搭理松墨,所以耐心地听着小鱼讲流云墟和鹿儿山的事,对识海内的呼喊置若罔闻。 所有被小鱼看到的死人里,只有三个女人。 除了她的母亲之外,剩下的两个,一个是流云墟存在的媳妇李氏,一个则是那战死在流云墟的修士冉昭。 后者是散修,化神期。 前者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山野妇人。 “冉昭死的消息,你知道?”宋翎问。 “我知道,因为冉仙长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如果不是冉仙长,我现在应该已经埋在了鹿儿山上。”小鱼回答。 宋翎若有所思地唔了声,说:“那你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我来找找里面是否有什么纰漏。” 能控制流云墟一千多人,显然不是凡人能有的本事。 冉昭也许就是突破口。 小鱼抹了把眼泪,在讲故事之前,小声询问道:“仙长……你可以给我一些吃的吗?” 吃的,宋翎没有。 离开渭城时,宋真给了她一个质地精良的乾坤袋,里面塞了不少伤药和益气补血的丹丸。 她自己的乾坤袋自然是不能要的,任何与肉身有牵连的外物,都可能引来天雷,增加此行的困难。 唯独右手那三枚指环,宋翎不得不留下。毕竟是保命的家伙,要是不贴身保管,宋翎只怕会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眼下端着乾坤袋,宋翎看得有些眼眸湿润。 以梁国的家底,宋真能拿出这些,不寒碜,甚至算得上是倾囊相助。 而对宋翎来说,光是这些在修士眼中微不起眼的小玩意,就已经是满载爱意,尽是温暖了。 “没有吃的,丹药倒是有几颗。”宋翎摸出一枚益气补血的丹药放在小鱼的手里,说:“吃一颗能帮你恢复些精力,好歹算是垫垫肚子。” 小鱼感激涕零,两手捧着那丹药,细嚼慢咽,足足嚼了百来口,才依依不舍地将其吞下。 丹药的作用令小鱼的脸色红润了起来。 “当时我例行进山,想要给村民们问一个下月合适的采药时间。”小鱼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等我如往常那样摆好祭坛,插上问灵香之后,等来的却不是山神大人的灵示……” 而是一口长着巨大羽翼的猛虎。 雪白的猛虎从天而降,一掌毁坏了小鱼面前的祭坛,接着便想要将小鱼吞入腹中。 冉昭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她御剑凌空,抬手一挥,掌心便掷出了无数并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在逼退那巨兽之后,她又回身将吓傻了的小鱼抱起。 原本是可以逃走的。 不管是小鱼还是冉昭,她们都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只不过在放下小鱼之后,冉昭又提着剑赶回了鹿儿山。她说,不能放任那个畜生在山间游荡,否则随时可能危及流云墟。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尚在冉昭的控制范围内。 偏偏小鱼在目送冉昭离开后,不知怎的,突然被山神大人附身,之后更是不要命似的往鹿儿山赶。 原本胜券在握的冉昭为了救失去意识的小鱼,被那巨兽所伤,最终只能拼尽全力,与其同归于尽。 小鱼在苏醒之后,看到了冉昭。 死去的冉昭。 “虽然冉仙长一再说不是我的错,可我知道,就是我的错。”小鱼死死地咬住嘴唇,咬得鲜血顺着嘴角流淌而下,“如果不是我,冉仙长怎么会打不过那个巨兽?都是因为我,她才会分心,才会顾前难顾后。” 面对小鱼的脆弱与哭泣,宋翎沉默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自那天之后,流云墟就笼罩在一股可怕的阴影中,所有人都变得焦躁不安,他们开始互相指责,一言不合便会大打出手,老人与小孩也不例外。”小鱼压着哭声,继续说道。 第104章 游魂恶鬼 叮叮叮。 清脆的银铃声传来。 小鱼惊恐地往声音处看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嘴里小声说道:“我感觉到全身发冷,仙长,你会救我的,对吗?” 宋翎抬手化出一把剑,点了点头,安慰她:“别怕。” 整个屋子如今都是禁制。 松墨带着那冥泉鬼婴藏在暗处,只要有人敢进来,立刻就会被宋翎和松墨合力钳制在手。 然而,出乎宋翎意料的是—— 那银铃声在屋外停了下来。 清冷的月光下,宋翎起身望去,正好看到一袭白衣聘聘婷婷地站在外头的院子里,长发高挽,面容模糊,双手各执一盏纸灯笼。 “小鱼,我来接你,咱们回家吧。”女人的声音婉转得如同林间黄鹂。 原本还在发抖的小鱼这会儿已经浑然没有意识,她站起身,目光呆滞地往外走去,任凭宋翎如何阻止,都无法让她停下半分。 眼看着小鱼要走出门了。 宋翎只能硬着头皮咬咬牙,起身跟在她身后,一道迈过门槛。 阴影中,松墨如影随形。 “这位姐姐,莫要送了。”女人抬起那看不清五官的脸,对宋翎说道:“此地之人有此地之人的宿命,姐姐本是过路,何必牵扯进来。” 这话,原是警告。 “什么样的宿命,需要千人陪葬?”宋翎问。 女人咯咯笑了声,竖指摆动几下,声音温和地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姐姐若是强行干预,那么便会催生孽缘。以姐姐这等修仙之人的境界,不会不懂因果报应吧?我看姐姐是好的,所以之前并没有伤姐姐,可若是姐姐继续跟着,我也只能强行一试了。” 小鱼缓步走到女人的身边,乖巧伸手,牵住女人。 砰! 院门被风猛地撞关。 随着宋翎掐诀结印的手,这方寸之间,玄机频生,无数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繁复文字腾空形成牢笼,将那女人和小鱼一起关在了里头。 宋翎不知道女人是谁。 冉昭? 似乎不像。 可此地除了冉昭,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懂术法之人。 “我说过了,你若敢拦我,我必不会留情。”女人的头发无风自动,明明看不清五官,却像是留下了两行血泪似的,面部格外狰狞。 她一手作剑诀,一手结白鹤,身影微动,便撞出了两道与她一模一样的虚影。 虚影在半空中凝成白鹤形后,开始猛烈地冲击着宋翎凝成的禁制。 同时,九道长剑在女人的身后成型。 宋翎冷静地站在十步之外,手中的剑嗡嗡作响,似乎是想要先一步出手,将女人斩杀在剑下。 “不到时候。”宋翎偏头低喝了声。 偌大的院子,藏了九层禁制,一层掠夺一次女人的灵力。 轰隆! 巨响震天。 女人冲突了禁制。 就在宋翎以为她会攻过来时,她却陡然转了方向,毫不犹豫地转头放院外跑去,身后的九道剑光则依次飞向宋翎,意欲拦路。 “站住!” 这回轮到宋翎急了。 两步腾云踏出,宋翎扬手一剑震碎飞来的剑光,接着另一只手掐雷诀招引紫雷,甩向女人。可这女人就像是一尾鱼游进了大海,一出门,就再难寻觅到她的踪影。 如果女人是冉昭,交手到这一步,宋翎应该能看出点端倪。 但很可惜,宋翎什么也感知不到。 哪怕这个女人使用了术法,她也依旧和小鱼,和流云墟其他的人一样,嗅不到人的生气,更感知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如此,宋翎越发确认她是游魂恶鬼。 “你打算怎么办?”松墨问。 它附着了一半的灵识在剑上。 方才躁动不安的,不是宋翎,而是已经按捺不住的松墨。 宋翎疾驰于云中,一边俯身寻找女人的痕迹,一边回答:“还能怎么办?找到她,问清楚事情的缘由。” “如果是村民作恶?” “那就冤有头债有主。” “可你的功德怎么办?你在这儿动用了灵力,等下出去,势必有所收获,到时候也不知道千净瓶会有什么变化。”松墨顿时跟老妈子似的,开始絮絮叨叨地担心。 “怕什么,若真是那女人行天道报宿仇,我先化解了她的怨气,助她入轮回去。”宋翎身形一闪,急转而下,落在了山峰之上。 天色依旧昏暗。 明明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日出的时候,东边却始终没有动静。月亮这时也已经隐匿到了浓云之后,无星无月,整个山峦笼罩在诡异的暗黑中。 在宋翎落下不久—— 一阵带着暖意的香风扑面。 刚才还意识清明的宋翎突然站住了脚。 “宋翎!” “宋翎你醒醒!” 松墨的呼喊声渐渐远去,眼前的簌簌林影云遮雾绕。 …… …… 叫醒宋翎的,是欢天喜地的锣鼓与鞭炮。 她揉了揉眼睛,一睁眼,就看到斗大一张脸凑在自己跟前。 “你醒了?叫你睡懒觉,咱们都快迟到了。”小姑娘扬着笑脸,嘻嘻哈哈地拉着宋翎起身,说:“就睡个午觉,你也能睡上几个时辰,真有你的。” “外面在闹什么?”宋翎晕头转向地汲了鞋子,被拖得出了门。 小姑娘啧了声,扭头瞪眼,嗔怪道“你怎么回事,睡糊涂啦?待会儿是圣女遴选,咱们可都得去看看。若是被选中,往后可不愁吃喝了。” 圣女遴选? 她想起来了。 眼前这个小姑娘叫小鱼,是她的贵重密友,而她是宋翎,是流云墟村长的女儿。 “小鱼,我不想做圣女。”宋翎蹙着眉,晃了晃脑袋,说:“你也不要做,好不好?我们将来一起去徐城上学!我爹说,只要我们愿意,他可以来出这个钱。” “那是你爹。”小鱼眼神哀伤地凝望着宋翎。 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 焰火升天,无数人临街起舞,将手里的缎带和彩绸抛洒到街市的路人头上,寓意着将平安喜乐传开。 宋翎和小鱼挤进欢闹的人群中,努力从里面挣扎出一条道来。 “阿翎,我爹不会同意的。” 小鱼的声音混在嘈杂的欢呼声里,显得格外悲凉。 “当圣女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钱,有了这钱,我家之后哪怕收成不好,也不会饿死。” 第105章 庄周梦蝶 “可是你要知道……”宋翎急了,期期艾艾地劝阻小鱼道:“做了圣女,将来是要祭天的!小鱼,你再好好想想。” 小鱼惨笑一声,转头看着宋翎。 明明两人的手牵在一起,但宋翎总觉得自己与小鱼相隔甚远。 不远处那挂满了红绸子的圆台上,村长正站在一个半人高的红木架子后,架子上摆着一尊药神像和山神像,做工精致,而村长的手里则捧着个足足有人脑袋那么大的明珠。 整个流云墟内适龄的少女,都想要在天正节这日,上台接受药神与山神的考验。 通过考验者,便是圣女。 被选中为圣女的人将会获得丰厚的奖励,她的家人也将永远享有流云墟的补助,但相对的,十年期满之后,圣女需要以精纯的心血供奉山神,以身殉之。 “你怎么来了!” 焦急的声音低吼出。 宋翎转头看去,看到个美妇人脸色焦急地朝自己走过来。 “娘。” 宋翎听到自己喊了她一声。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跑过来了?”妇人一把拉过宋翎的手,将宋翎和小鱼分开,随后目光不悦地看着小鱼,说:“谁让你带阿翎过来的?阿翎病了你不知道吗?” 小鱼像是受到了惊吓,双手局促地拧在身前,嗫嚅道:“我……我只是想让阿翎看看我被选中圣女之后的样子……对不起,穆夫人,我错了。” 说话间,台上的村长已经开始喊应选的少女上去了。 小鱼也在其列。 喊着喊着,村长看到了女儿。 他下意识住了嘴。 然而村民们瞧见宋翎没有上去,都觉得奇怪,不免高喊质疑村长,并同时将宋翎往台子上推。众目睽睽之下,即便穆夫人和村长都不愿意,也只能无奈让宋翎上台。 宋翎茫然地跟着小鱼,有样学样,将手放在了明珠之上。 半晌后,她听到村长在哭。 低低的压抑哭声。 展目望去,宋翎看到台下的穆夫人已经双手捂脸,跌坐在了地上。 “阿翎,对不起……” “阿翎,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喊你过来的。” 耳边是小鱼的道歉。 流云墟的村民们则在庆贺,庆贺他们新选中的圣女,也庆祝即将到来的丰收。对于村长和村长夫人的哭泣,所有人一致认为是喜极而泣,毕竟这事是荣耀非凡的壮举。 宋翎被许多人推着到了个屋子里。 那些人围着她,给她梳妆,为她换上了红色的长裙,又给她戴上了精巧华丽的各色银饰。 窗户外,穆夫人的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可当众选出来的圣女如何能反悔? 啪! 穆夫人一掌打得小鱼摔在地上,随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就是故意的,是吧?自己不想死,便把我的娇娇儿送上去,明明我都已经喂了安神药给她喝下,你却叫醒了她,硬生生将她带到了天正台上!” 如果恨意有实质,这会儿的小鱼怕是已经被万箭穿心。 “不是的,不是的。”小鱼捂着高肿起的脸,泪眼婆娑地否认,“我只是想让阿翎看一看我当选圣女之后的样子,往后我便不能再与她见面了,若今日不见,那岂不是诀别……” “滚!别让我再看到你!”穆夫人怒不可遏地抬脚踢在小鱼的心窝处,踢得小鱼脸色煞白,嘴唇青紫。 被赶出了院子的小鱼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等待着她的,却又是新一轮的责难。 “怎么这么没用?选个圣女都选不上,还有脸回来。”兄长吴三鄙夷地啐了口小鱼,手一甩,打在小鱼的后脑勺上。 小鱼踉跄了两步,没有回话。 “家里可没粮给你吃了。”倚着门框的长姐吴云霞冷眼睨着小鱼,说:“没选上圣女,你便自己出去谋生吧,是死是活,跟我们没关系。” “可……可是……”小鱼怯懦地抬头去看吴云霞,眼泪汪汪地说道:“可是我每天都会去采药,再不行我还能去做工,求长姐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离了家,哪儿还能活得下去? 屋内传来咳嗽的声音, 母亲刘氏端着簸箕走出来,横了小鱼一眼后,叱道:“还不滚出去?废物东西,当不成圣女,家里养你这张嘴做什么?一个大废物,一个小废物!也不知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生两个女儿都没选上。” 被平白波及的吴云霞恼怒不已,几步走到小鱼跟前,揪着小鱼的耳朵,说:“我要是你,我就找棵树吊死得了,哪里还有脸回来讨骂。” “可长姐当年不也没被选上!” 憋了许久的小鱼总算是憋出了一句反抗的话来。 啪! 吴云霞气得脸红脖子粗,扬手就打得小鱼另一边脸也跟着肿了起来。 紧接着,吴云霞伸手点着小鱼的眉心,戳得小鱼一步步往后退去,嘴里则说道:“是,我是没选上,可我转日就嫁了村东的赵屠夫,给家里换了十吊钱,你呢?你能换个什么?” 说到这儿,吴云霞眼眸转下,审视着小鱼,满眼都只有鄙夷。 “我……” “我……” 小鱼退到大门边上,一不留神,摔在了地上。 她抬眸看了眼吴云霞,又看了看不远处闻声出来的父亲,和站在院中,冷眼横着她的母亲与兄长,心中渐渐被绝望填满。 也不知是悲愤还是绝望,小鱼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把推开又要过来打人的吴云霞,转头就往外跑去。 见小鱼跑了,吴云霞倒是没追,只远远唾了口,神态倨傲。 慌不择路的小鱼最终是跑来了宋翎这里。 彼时宋翎已经梳妆妥当,如木偶似的坐在床榻边,手里捧着一把车前子。 “阿翎。” 小鱼躲在窗台下,小声喊宋翎。 宋翎略有些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向探出头来的小鱼,问:“你怎么来了?你的脸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家里人又打你了?” “我没关系。”小鱼左右打量了几眼,没看到守着的人,便摸进了屋,蹲在宋翎的脚边,说:“我过来看一看你,阿翎,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到现在这一步。” 第106章 我没有错 “这跟你没关系。”宋翎微微一笑,将掌心那些车前子捧去床上,随后拍了拍小鱼的头,安慰道:“这是我的命,不管你叫不叫醒我,终有这一日的。只是可惜,我不能去徐城读书了。” 宋翎拉过小鱼的手,问:“小鱼,你想去吗?如果你想去,我可以……” 小鱼急忙摇头。 她有些艳羡地看了眼宋翎身上的红色裙装,垂眸说:“我没你聪明,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还是别浪费钱了。” “读书便是读书,哪里还分高下?”宋翎温和地缓声回道:“你若在家里过不下去,可以住去我家,虽然不是锦衣华服,却是可以保你温饱。” 屋内也不知道是燃了什么香。 光是闻着,小鱼就觉得有些飘飘然。她感受着掌下宋翎那有些虚弱的手劲,没来由的,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 如果…… 如果她才是圣女。 反正自今日之后,谁也不能再见到圣女的脸,她就是冒名顶替了,又如何? 但,宋翎会同意吗? 想到这里,小鱼一点点抬眸,紧盯住宋翎的脸。她知道宋翎已经喝下了镇定心神的汤药,所以现在的宋翎根本不能反抗她。 可就在小鱼要动时,从来温和的宋翎眼神却变了,有别于刚才的浑浑噩噩,更与从前的恬静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你想做什么?”宋翎问。 小鱼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没有想做什么呀……阿翎,你怎么会这么问?” 宋翎松开小鱼的手起身,环顾四周的同时,说:“这是在谁的梦境里?按理说应该不是你的,你灵力全无,根骨也不行,构筑不了这么真实的梦。可你刚才这句话已经脱离了梦境,所以你是也被拉进来了,还是这就是你的梦?” 原本慌慌张张的小鱼像是突然被点醒。 她紧握着双手,在看向宋翎时,眼神躲闪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翎,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是因为要当圣女了,所以有些紧张吗?” “不老实?”宋翎偏过头,左手雷印,右手霆印,两相合拢,整个屋子就开始呲起了雷花,“我没有那么耐心陪你玩,你要庆幸刚才耽误的这点时间还算有点收获,不然现在这雷已经打在你身上了。” 小鱼要动。 两条散发着白光的闪电立刻捆住了她的手脚。 “不妨跟我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宋翎面无表情地警告道:“如果有所隐瞒,我现在就将你掐死,灵识要是死在了梦境中,你的肉身便会立刻溃烂,纵然你有无数手段,也无力回天。” 筑基期的修为放在别处是不够看,但对上小鱼这样并不曾踏入道门的凡人来说,刚好。 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小鱼只能沮丧地垂下头,回答:“是,你是在梦境,但这梦并不全是我的。” 并不全是? 宋翎头一回听到这么新鲜的说法。 “我……” 结果小鱼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 跨门进来的,是穆夫人。 “阿翎,你怎么起来了?”穆夫人就像看不到小鱼似的,亲昵拉过宋翎的手,说:“娘给你找了个顶替你的人,待会儿就能换进来,到时候你先吃这个药,再喝了这一碗汤,醒来就能跟娘回家了。” 似乎,穆夫人是在照着梦境原本的路在走。 她将一枚黑色的药丸放在宋翎的掌心,跟在她身后的婢女则将端着浑浊的褐色汤汁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药是解药,你要先吃,那汤是龟息散,喝下之后会进入假死状态。”穆夫人拍了拍宋翎的手背,两眼含泪,不舍又疼惜地说:“要记得先吃解药,不然喝下龟息散之后,娘就是想救你,也灌不下解药了。” 屋外有些喧闹。 说完这些话之后,穆夫人拥抱了宋翎一下,接着便带那婢女快步离开了。 故事演到这一步,宋翎已经大概清楚了之后的走向。 无非是藏在屋内的小鱼起了歹心,换掉了穆夫人女儿的解药,让这个假死变成了真死,而她自己摇身一变,如愿成了圣女。 但这么一来,梦的另一半属于谁? 穆夫人? 还是…… ‘我’? 宋翎捏着那枚药丸,回身看向小鱼,问道:“你换掉了她女儿的解药?” 如死寂一般的沉默和小鱼那异常难看的脸色是最好的回答。 “所以‘我’是真的死了,穆夫人与村长最终却只能吃了这个闷亏,让你做了圣女。”宋翎继续往下说着自己的猜想,“做了圣女之后,你的确接触到了一切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东西,所以你有了通感天地之能。” 也因此,小鱼能看到一些往常看不到的东西。 不踏足道门,却能通感天地,这种人最受妖兽的喜爱。 难怪流云墟的圣女十年换一次,前代圣女更需要生祭来结束圣女生涯,因为一旦不这么做,圣女身上积累的天地灵气,就会成为最好的妖兽诱饵,给流云墟带来劫难。 宋翎在小鱼身上感受不到灵力的存在,再正常不过了,她不会吐纳,不会修炼,吸收的灵气自然无法转换,看上去也就跟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不是我的错。”小鱼抽抽搭搭地哭着,嘴里说道:“我只是不想饿死,当圣女有什么不好?明明她都被选中了,可她还那般不情愿!既然她不情愿,那就让给我来当不行吗?” “但你害死了她。”宋翎截断小鱼的辩解,说:“她的母亲原本就是想要帮她逃离,你若真想顶替,站出来说清楚就是了,为什么要害死她?” 小鱼怔忡了一瞬,泪流满面地嚎道:“我、我……如果穆夫人不那么诅咒我,不那么打我,我怎么可能对秋水下手?她的母亲那般对我,她难道没有错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的温柔和随和都只是假象!” 事到如今,小鱼仍然在不断为自己的错找着理由。 第107章 因果业报 “你不觉得自己有错?”宋翎蹙眉看着小鱼,说:“算了,错不错的,我不感兴趣,说说这个梦境的另一个主人吧。” 颓靡的小鱼似乎听不到宋翎说话,歪坐在床头,眼神空洞,脑袋和身体不断地抽动着。 方才宋翎不过是小施惩戒,小鱼这凡人之躯就已经有些遭受不住了,宋翎也就只能手指轻摆,将小鱼放在地上,让她喘口气。 而变化在此刻骤生。 大地倒悬,林海如云雾般铺陈在天际,房屋陈设像蜡烛似的缓缓融化,最后在宋翎的脚下汇成了一汪黑色的小水潭。 小鱼有半截身子在水潭下。 远处,一个虚幻的人影越来越近。 等待这人走近了,宋翎才看清楚,是先前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 “看过这些后,你还要拦我吗?”女人问道。 她的声音就像是这诡异场景中的天外妙音。 “如果他们真的做错了什么,我不会拦你。”宋翎如实回答。 在女人开口之前,宋翎继续说道:“但就我目前看到的来说,不是只有小鱼伤害了你吗?你何苦拉那么多人下水,杀了他们,你将来下九幽,必定无法轮回转世。” 女人一脚踩在小鱼的头上,身子微微佝偻着,语气轻蔑地说:“我还求什么轮回转世?我只需要让害我之人挫骨扬灰。” 果然,她是穆夫人的女儿,也就是小鱼口中的秋水。 “其他人呢?其他人也害了你吗?”宋翎试探道。 秋水的脸在这时显露了出来。 长眉入鬓,凤眼微吊,端的是一副好皮囊。 将小鱼三两下碾进水潭之中,秋水下颌抬起,眼神冷漠如三秋寒风,口中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想要进来救人,这便是你们修士所谓的悲悯吗?” 话里话外,秋水对修士似乎都有偏见。 水潭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没多久,动静就开始慢慢变小。 见状,宋翎双手背在身后,指下灵力闪烁着,将新鲜的空气送进水下,把小鱼的口鼻包裹在内,让她不至于现在就一命呜呼。 不动声色地做完这些后,宋翎抬眸,平静地对秋水说:“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像刚才那个梦境一样,将一切告诉我。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你的,我竭尽全力,不计代价。” “你……”秋水蹙眉。 对于宋翎的态度,显然秋水是十分诧异的。 但她不是宋翎的对手,所以在清楚宋翎寸步不让的态度之后,权衡利弊,还是选择了据实相告。 其实大部分的故事已经在梦境里上演过一次了,秋水拿到了母亲穆夫人送来的两份药,她原本打算吃下,却被匆匆出来小鱼叫住。 两人躲在屋内,絮絮叨叨地聊了许久。 在此期间,小鱼偷偷换掉了秋水的药。 用小鱼的话来说,便是自己不知道换掉药是个什么后果,只想着能稳妥地当上圣女,别的一概顾不上了。 悲剧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服下龟息散的秋水没能顺利醒来,众人眼看着圣女亡故,顺理成章地选了小鱼做新的圣女,同时大张旗鼓地给秋水举办了一个葬礼。 葬礼结束,等不到女儿苏醒的穆夫人几近疯癫。在寻遍名医无果后,穆夫人一头撞死在了棺椁上,以决绝又无望的心情选择了离开。 事实是,秋水什么都知道。她听得到外界的一切,却没有办法睁眼,只能一点点感受着自己生息流逝,感受着父母的悲痛,并绝望地倒数着自己的死亡。 也是在这个时候,秋水得知了真相。 但她没有办法报仇。 因为小鱼成为圣女之后,开始有机会与冉昭接触。从冉昭那里,小鱼得到了许多她以往绝无可能知晓的知识,并熟练将其运用。 其中之一,便是彻底断绝了秋水苏醒的可能。 穆夫人将秋水藏得妥当,小鱼在流云墟内找不到,又无法离开流云墟外出去找,便只能出此下策。小鱼是真的很害怕秋水醒来,一旦其苏醒,小鱼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将一去不复返。 冉昭只是个不通世事的修士。 对于小鱼的算计,冉昭不了解,也不太想了解。 所以哪怕小鱼总是缠着冉昭问东问西,冉昭也没有当一回事,有什么说什么,闲暇时候还会出手指点。毕竟在冉昭的眼中,小鱼是个只有十年寿命的可怜人,不需要提防。 真正让小鱼对冉昭起了杀心的—— 是那日雷雨夜。 “冉昭过来找我,看到了我房内的镇魂盘。”小鱼狼狈地匍匐在水面上,抽抽搭搭地说道:“她是修士,一眼就看出了镇魂盘下关着个魂,所以开始问我真相。” 秋水抱着手臂,面容冷漠地站在一旁旁听。 就好似小鱼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我害怕极了,只说这是我的母亲的魂,别的事,便找借口搪塞过去了。”小鱼一只手揪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冉昭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她之后必定还会过来查探你屋内的镇魂盘。”宋翎接茬说道:“之后她想查,有的是办法,你即便是圣女,也不过是凡人一个,根本没有手段拦她。” 被戳到痛处的小鱼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恨意。 她死死地盯着宋翎,大声问道:“你不是来救我的吗?我还活着,她死了!你要救谁?你站在谁那一边!为什么你们总是要站在死人的那一边?为什么你们不救我?” 宋翎不置与否地耸了耸肩,回答:“不,你错了,我是来主持公道的。活着的恶人和死了的善人,我当然是站在死人那边。” 一句话,令小鱼脸上血色全失。 连秋水都没想到宋翎会这么直白。 “你不怕报应吗?”小鱼不死心,手脚并用地爬到宋翎身边,伸手扯着宋翎的衣摆,说道:“冉昭说了,你们修士是不能轻易杀人的,你们会沾染因果业报,你不怕吗?你救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绝不再犯,只要你救我,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 走投无路的人,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就绝不肯轻易放开。 第108章 功德 “我不杀你。”宋翎垂眸,隔空拂开小鱼的手,说:“冤有头债有主,该杀你的是她,与我有什么关系?至于因果业报,你的因果还未清算,又怎算得到我头上来?” 啪啪啪。 对面的秋水抚掌笑道:“好,好,既然你不拦我,那就请离开吧。” “除了小鱼之外,其他人你不能杀。”宋翎提醒她。 报仇归报仇。 要是杀了其他人,秋水下九幽时,必然要遭到清算。 闻言,秋水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偏着头,面有不耐地说:“他们逼死我父亲,做了那害人的伥鬼,我为何不能杀?整个流云墟都是沾了血的罪恶之地,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有圣女的血!也只有这种蠢货,才会眼巴巴地盼着要当圣女。” 后一句,说的自然是小鱼。 趴在地上的小鱼突然咯咯直笑,拧着头回望秋水,高喊道:“你懂什么?你这种出生富贵,父慈母仁的大小姐,如何能懂我们这些草芥的苦难!” “没有谁该懂别人的苦难。”宋翎打断小鱼的话,一边揉着额角,一边说:“你的苦又不是她造成的,她凭什么要对你负责?她往日待你还不够好吗?你却恩将仇报,断送了她阖家的幸福。” 秋水走到小鱼身边,一把揪起她,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 这样死…… 太便宜她了。 掐到一半,秋水又厌弃地将小鱼甩在了水面上。 “她知道自己被冉昭发现了,所以偷偷用自己从冉昭那里学来的本事,引来了妖兽,又将自己置身于妖兽的利爪之下,等着冉昭来救。”秋水转眸,冷声将后面的故事讲给了宋翎听。 冉昭有责任保护流云墟的人。 所以她没有犹豫,立刻赶至鹿儿山与妖兽交手。 正如小鱼最开始同宋翎讲的那样,冉昭救出了小鱼,然后回头全神贯注地对付妖兽,结果小鱼却偷偷溜了回去,让冉昭在关键时刻失神,深受重伤,最终与妖兽同归于尽。 没了冉昭,整个流云墟再没有能发现小鱼秘密的人了。 “但很可惜,冉昭在死前,已经动了要打探镇魂盘的心思,所以留了一缕灵力在镇魂盘上。”秋水活动着手腕,反手三指一摆,无尽的黑暗中显露出了山林和明月。 是外面的景象。 无数村民神情呆滞地站在林间,像是一尊尊泥偶。 “他们知道我母亲带着我的尸体离开时,叫嚣着圣女尸首不可擅动,要吊死我母亲。”秋水的手再一摆,画面中又出现了另一波人,还是同样的情形,“在清楚追回尸首无望后,他们逼我父亲以死谢罪,而她!她就是那个上门劝诫之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秋水的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所有人都是帮凶。 而罪魁祸首,是小鱼。 感受到头顶滔天的恨意,小鱼情不自禁地哆嗦着,喉头的疼痛和窒息的恐慌令她牙齿打颤,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 “她动手杀了多少人?”宋翎突然问道。 秋水怔忡片刻,垂下了眼睫。 就在秋水开口之前,小鱼挣扎着抱住宋翎的脚,喊道:“我一个人都没有杀,我没有杀人!” 她只是拿走了解药。 如果当时冉昭出现救人,即便没有解药,秋水也不至于死去。 她只是把穆夫人带走尸体的消息散播开了,那些村民的反应与她何干?最后穆夫人想不开要去死,也是穆夫人自己的问题。 就连她的父母、兄长、阿姐,也都是因为贪得无厌,才会被村民们打死!她从没有要杀人,都是旁人咎由自取! 村长…… 甚至村长的死,也是因为他动手砍人。 “瞧,她自己说了。”秋水的眼中满是恨意,“她没杀人,所有死去的人,都只是被她稍稍引导了一番而已。真正杀人的,是外面那些盲从的乌合之众。” 宋翎叹了一声,指腹转动着指环,说:“我给你一条路走,怎么样?” “什么路!”小鱼欣喜地抬头。 “不是你。”宋翎挣脱开,后退一步,抬头看向秋水,继续说道:“我亲自送你们一家入轮回,找九幽之主讨一个你们的来世,让你们来世也能继续做一家人,如何?” 秋水愣住。 这是她完全没有想过的路。 “至于你……”宋翎蹲下身,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捏着小鱼的下巴,“我送你进幽都城,让你在里面走一遭,看看你能给自己博个什么样的结局。” 小鱼没敢说话,两眼瞪大,喉头不断吞咽着唾沫。 说完这些,宋翎起身,两手合掌掐诀,直接破了这梦境。 醒来时,松墨正蹲在宋翎身边,尾巴一摆一摆的,问道:“你睡了整整两日,叫都叫不醒,到底做什么去了?” 声音里有焦急,也有欣喜。 “去解宿怨去了。”宋翎随手薅了把松墨的毛,转头去看躺在不远处的小鱼和秋水,说:“冥泉鬼婴的来历搞清楚了吗?我还得去一趟九幽,帮这两个人了却前缘。” 听到九幽二字,松墨都快炸毛了。 它拿爪子扒拉着宋翎,叫道:“你疯啦?你现在只是一道灵识!你还敢下九幽?你也不怕你去了回不来?” “我没疯。”宋翎拨开松墨的爪子,起身过去,一手拎一个,带着小鱼秋水二人站在了院中,“你以为功德那么好来吗?眼看着秋水杀人,我肯定是得掉功德的,可秋水的仇怨不散,那我还是得掉功德。” 既然现成的两条路不能走,那宋翎干脆就自创一条新路出来。 此刻天已经大亮。 朗朗天光照下,宋翎以脚在地上划出了连通九幽的无极阵,并摆了摆头,示意松墨也跟着站进来。 “那我们先说好,要是在九幽发生了什么,你不能拦我。”松墨不情不愿地迈进无极阵,嘴里还在唠唠叨叨,“倘若有游魂恶鬼侵扰,你这筑基期就是送菜上门!还得是我来,那我吃他们,总不算是吃人吧?我……” 话还没说完,院中便有强光一闪而过。 凉风卷着秋叶落地,飘飘忽忽,落在了院子当中。 只不过这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了人或阵法,只剩下随风而起的点点风沙。 第109章 九幽 九幽。 听上去就是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但实际上,九幽分为四层,其中第一层的幽都,处处都与俗世没有两样。 山川草木,城池街市,一应俱全,除了没有日出。 当然,也没有人,能在幽都行走的,不是鬼吏就是鬼王。再不然,就是像宋翎这样的孤身犯险的修士。 第二层是八喜境,生无大恶者,经八喜境而不受引诱,方可轮回转世。 第三层是凄苦境,也被鬼吏们称作是大奸大恶之辈的濯洗潭。凡在俗世犯下业障者,需蹚凄苦境,历经磨难,最终赎尽前尘因果。 第四层是幽牢。 十恶不赦之徒,最终要在幽牢服役,轻者千年,重则不入轮回,永生永世。 宋翎将小鱼和秋水都变作了巴掌大小,由松墨咬在嘴里,如此一人一兽,缓行于幽都长街之上。 “是人?” “是人。” “旁边那是什么?灵兽?” “应该是狸奴,我上次去拖魂时见过,凡人都喜欢抱这么个东西在手上。” 两个身穿草灰色长褂的秃头鬼吏正躲在巷子拐角处,悄悄摸摸往外偷看着,嘴里嘀嘀咕咕。 “气息似乎是不太好惹,还是去通知秦大人吧……” “我去,你看着她。” “我去才对,我跑得快。” 正当他们争着抢着的时候,墙头突然冒出个脑袋来,吓得这两位朝后一跌,摔了个屁墩。 “妈呀,鬼啊!”左边的独眼鬼吏蒙着眼睛喊了声。 宋翎翻身坐在墙头上,两脚晃荡了几下,笑道:“阁下不就是鬼?这是在怕什么。” “你是谁?!竟敢擅闯幽都!”左边这位有些人样的鬼吏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双腿,厉声喝问了一句。 墨黑的夜空下,宋翎周身散发着不属于幽都的淡淡光芒,其气势之盛,令两个鬼吏心中惴惴不安。 “我是微闾山的修士,我叫林子归。”宋翎眨了眨眼睛,张口就是胡说八道,“我来找两个人的魂魄,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应该还在八喜境里。” 凡人的魂魄过八喜境,短则几十年,长则百年。 “你说找就找?你谁啊!”鬼吏壮着胆子大声反驳道:“要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在八喜境内寻人,那我们九幽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是林子归啊,你不会没听过林子归的名头吧?”宋翎弯眸一笑,一副惊讶的模样,说:“三百年前可是我救了天下苍生,如今我重回人间,阁下难道给不了几分薄面?” 扯了林子归做虎皮,纯属宋翎想要给微闾山找点儿麻烦。 两个鬼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是在对方的眼神里找到了一点记忆。 “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 “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跟我们没关系啊,外头灭了就灭了,咱们九幽可是不管人间天塌地陷的。” 鬼吏们在交流了几句之后,达成一致。 “你就是救了九天真仙,那也与我们没关系。”独眼鬼吏挺胸叉腰,努力装出有底气的样子,说:“进了九幽,就得讲九幽的规矩。” 宋翎哦了声,问道:“请问九幽有什么规矩?说来听听。”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生生让两个鬼吏打了个哆嗦。独眼鬼吏甚至在对上宋翎视线后,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往后缩了几步。 “不说算了,我自己去打听。”宋翎从乾坤袋里摸出两枚灵石来搓了搓,说:“两位鬼差大哥这一表人才的模样,想来也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物……” 一般的灵石在九幽是不管用的。 宋翎手里的灵石混有冥泉鬼婴的血。 以宋翎对九幽的浅薄了解,她知道这东西对九幽下的鬼族来说,是极其稀有的大补之物,差不多是闻着点味道,就能为之倾倒。 独眼鬼差嗅了嗅,眼睛顿时就亮了。 “嘿嘿,嘿嘿……阁下这……灵石是好货呀!”人样儿鬼差双手一握,笑吟吟地说道:“就是不知道,您这除了要问问规矩,还有别的什么想做的没?” 有要做的,那就有价钱。 能弄到冥泉鬼婴的可不多,他们这些鬼吏能遇到的就更少了,捞得一笔是一笔。 “有啊,我方才不是说过了,我要去八喜境内找人,找到了,再带着那两个人去见一见九幽主人。”宋翎狮子大开口,同时将指尖的灵石轻轻一抛。 淡淡的银色光芒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弧度。 啪嗒。 灵石落在了地上。 两个鬼吏谁也不敢过去触碰那枚格外诱人的灵石。 是他们抵抗住了诱惑? 并不是,他们只是畏惧宋翎口中的那个九幽主人。 见鬼吏不动不说话,宋翎耸了耸肩,从墙头一跃而下,翻掌时,带走了滚落到地上的灵石。 身后,鬼吏们连忙快步跟上。 “您还是别抱那个想法的好。”独眼鬼吏的目光一直紧锁着宋翎手里的灵识,想要,又不敢要。 当然,鬼吏也想过用抢的。 只是眼前这个实力不明、手段不明的修士,肯定是有什么本事,才敢孤身来到九幽,才敢大言不惭地叫嚣着要见九幽之主。 抢? 就怕还没开始抢,鬼吏们便已经被捏死了。 “对呀对呀,您要做些别的,小的都可以陪同,但您若是要进八喜境,要见……”鬼吏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敢宣之于口。 宋翎斜眸瞥了鬼吏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嘴里说道:“像这样的灵石,我还有上千枚,一枚可以供你们提升到什么境界?” 上、上千枚! 鬼吏吞咽了一口口水,看向宋翎的眼神已经变得震惊且崇拜。 这是何等是财大气粗? “您……您要进八喜境,也不是难事。”独眼鬼吏在犹豫了很久之后,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小的可以带您去见八方镜主,您要是说服了他,您之后不管是想进八喜境还是想见那位……都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八方镜主是什么,宋翎不知道,但她眼眸一转,点头同意了独眼鬼吏的提议,并伸手,分别给了他们一块灵石。 得了灵石,两个鬼吏脚下的步子都染上了几分欢快。 第110章 幽都 幽都有三座八方镜。 一座看未来,一座看过去,一座看现在。 据说,在鬼族诞生时,每一个都会被抱去八方镜前,由未来镜给出相应的名字。所以独眼鬼吏叫南屿,人样儿鬼吏叫拂月,两个都是八方镜起的,也各有含义。 三座八方镜如今摆在幽都东西南三处的悬镜阁内,守着它们的被称为镜主。 “秦瑜、朝旭、羽烟,这三位镜主都是仅次于那位的存在,也是唯三可以随意出入灵墟宫的鬼族。”南屿抬手指着远处血月底下的金色宫殿,压低声音说道:“那儿就是灵墟宫,是那位的寝宫。” 那位,就是九幽之主颛顼陵。 鬼吏们是不敢直呼其名的,只用那位来代替。 因为一旦触及名讳,哪怕只是称呼尊上,也会立刻被感知到,连带着就会被探查内心。 像南屿这样的低等鬼吏,哪怕只是被颛顼陵探查一次,也会心防失守、修为大跌,所以还是能不提及就不提及。 “你带我去见的,是这位秦瑜镜主?”宋翎问。 南屿讪笑两声,搓着手,感受着掌心的灵石,嘴里回答道:“是,也不全是。我们这会儿要去的是悬镜南阁,里面坐镇的是秦大人不假,但我们要见的暂时不是……” 拂月赶紧拿手肘捅了捅南屿。 被打断的南屿侧头与拂月对视了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说。 “怎么,说不得?”宋翎挑眉。 “不是,不是。”南屿忙摆手,解释道:“只是怕您不高兴,因为我们都已经拿了您的灵石,这……这要是带您见的是个小人物,您不会收回灵石吧?” 原来是怕这个。 宋翎眯眼笑了笑,说:“不会,给出去的东西,哪儿能收回来。” 听到宋翎这么说,南屿和拂月这才安下心来。 南屿倍加珍惜地摸了几下那灵石后,继续说道:“您可真是个好人!老鬼常说,地上的修士最是抠门,没想到您这一出手,竟是这般豪横。” …… 被夸赞了的宋翎哭笑不得。 天上的血月在云中隐去一半,长街上,隐约有梆子声传来,似乎是在喊天干物燥。 见宋翎眼中有些新奇,南屿介绍道:“幽都就是地上的朝都,朝都你知道吗?和那儿一模一样,连晨钟暮鼓也是一样的。幽都里也有居民,不过要在血月下山之后,他们才会出来。” 朝都。 宋翎当然知道。 上一位人皇统一大陆,建立了周朝,国都便叫做朝都。 可惜周朝国祚也不过延续了四十年。 那位被称作圣帝的周皇死在了西征的途中,而他的皇太子只有区区六岁,其创立的周朝理所当然地被窃取,改名易姓。 “现在地上已经没有朝都了。”宋翎低声说道。 “啊?”南屿一愣,两只手捂着嘴,眼神惊恐。 一旁的拂月吞咽了一口口水,凑到宋翎身边,提醒说:“这话等会儿进了悬镜南宫可不能说了,小心被听到。” 被听到? 宋翎有些困惑。 但南屿和拂月都不肯再开口了,沉默地领着宋翎在小巷子里穿行。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拂月躬身拨开了一堵墙下的杂草,随后回头,冲宋翎招手。 摆在宋翎面前的,赫然便是一个狗洞。 “您别担心,后头就是悬镜南宫。”拂月看宋翎没动,急忙说道:“现在夜深了,咱们要是不走这儿,正门肯定是进不去的。” “若等到天亮,秦镜主只怕要出去办事,咱们再想碰到他,就难了。”南屿附和道。 宋翎俯身顺着拂月扒拉开的草,往里看去。 狗洞后头,是肖似俗世的青砖绿瓦与亭台水榭,九曲回廊之上,还有小三层的轩窗阁楼。 松墨屁颠屁颠地跟在宋翎身后钻洞,在进入院子时,尾巴一甩,便没了身影。 一只狸奴的消失没有被旁‘人’发现。 “您在这里等着,我去喊人。”南屿示意拂月留下来陪宋翎,自己则不知从哪儿弄来盏灯笼,提着灯笼。 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回廊,走没几步,又倒回来,压低声音提醒:“待会儿若是见了镜主或大人,您不要随便开口,也不要……” 啪。 拂月伸手拍了南屿的肩膀一下,催促道:“时候不早了,赶紧去,免得天亮了不好办事。” 南屿犹豫着点头,耷拉下肩膀,转身朝回廊走去。 半晌后,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散发男人跟在南屿身边过来了。 “秦大人,您瞧……这位就是小的说的地上的修士。”南屿谄媚一笑,微微佝偻着身子,“她叫林子归,是微闾山的弟子,此番过来,是想见一见秦镜主。” 男人的脸如刀削斧砍般棱角分明。 一双桃花眼,即便是在深夜,即便周围只有昏黄的灯光,也依旧璀璨,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宋翎晃了晃头,眉头微蹙。 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秦大人似乎带有什么诡异的魅力,让她有一种看到秀飞雪时,被秀飞雪的媚术所影响了的感觉。 “哦?”男人微抬下颌,眼眸微微眯起,嘴里重复道:“林子归?” “是,林子归。”南屿不敢抬头,垂落的眼神冲发愣的宋翎摆了摆,想要提醒宋翎别看秦大人的眼睛。 不过,显然已经晚了。 原本被宋翎攥在手里的剩下两枚灵石当的一声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南屿的脚边。 “干得不错。”男人朝宋翎伸手的同时,对南屿说道:“地上的归你们了,她……我带走了,不必同镜主说。” 跪在地上的拂月赶忙起身,一把拉住想要说什么的南屿,另一只手去捞起地上的灵识,说:“谢秦大人赏赐,谢秦大人赏赐。” 看到秦大人牵着宋翎消失在回廊转角,拂月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白了南屿一眼,责怪道:“你也真是的,刚才难不成是想要忤逆秦大人?找死吗?” “可是……”南屿目光担忧地看着回廊处,说:“那人也没害我们,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秦大人带走了她,她会回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拂月嗤笑了声,将手里的灵石分了一枚给南屿,慢条斯理地说道:“有几个修士能从秦大人手上逃脱?你想多了。” 第111章 分头行动 蹲在屋檐上的松墨冷眼看向底下的两个鬼吏。 这两位就跟偷着了鸡似的,满脸窃喜,想要从狗洞原路爬出去。 “吃了你们……” “她不会怪我的吧?” 松墨嘀咕了一声。 随后,它猛地跃起,在血月之下幻化出巨大的身形来,遮天蔽月罩下。 拂月和南屿只来得及抬头,就眼前一黑,被无形的雾气所笼罩。 “谁啊!” “赶紧给我住手!” 两个鬼扯着嗓子嚎了声。 浓密的黑雾中,一个脸色阴沉的高大男人缓缓出现在了拂月和南屿的面前。 男人抬手的瞬间,两道不可被违背的力量顿时将鬼吏们掐住,高举至半空中。 “你谁啊!擅闯幽都,找死!”拂月脸红脖子粗,声音沙哑。 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化形,十分满意的松墨挑眉望向拂月,问:“秦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身份?” 拂月一愣,莫名地感到畏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警告你,此处乃是幽都,你如此胆大妄为,必要受到九幽之主的惩罚!”南屿梗着脖子高声喊道。 这一喊,实在是南屿不得不破釜沉舟,想要用自己受伤来换取九幽之主现身,绞杀眼前这个陌生人。 可惜…… 话音落地,四周没有任何变化。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屿和拂月都慌张得不行,两鬼左右环视,一边希冀着有异变发生,一边琢磨如何逃跑。 “我的耐心不好。”松墨抿了抿唇,朝前走了几步,说:“如果你们还要继续装傻,那么我便吃了你们。” 扣在两个鬼吏脖颈间的力量逐渐收紧。 虽说威武不能屈,但南屿和拂月自忖只是这幽都城里最不起眼的小小鬼吏,地上来的人,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来献身抗敌。 思及至此,拂月昂头叫住松墨,回答道:“秦、秦大人就是南镜主的左膀右臂,秦稚!我们身后的稚辉苑便是秦大人的府邸,你……你在这儿挟持我们,秦大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才怪。 拂月嘴里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垮了下去。 要是秦大人知道他们这么没用,三两下就被抓住了,只怕会含笑看着他们去死。 “还有呢?刚才你似乎有什么话是没讲完的。”松墨继续问道。 察觉到眼前的人不好糊弄,拂月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地说:“秦大人喜欢吃人,所以我们才会把她领过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拂月的脖子就被掐断了。 光是掐断脖子,鬼吏并不会死,关键在于那股动手的力量居然不断地汲取着拂月身上的鬼气,颇有要将他榨干的架势。 南屿慌了,连忙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们都说,我们都说!只要你能放过我们!” “把你们先前没说完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再给我讲讲三位镜主和九幽之主。”松墨拂袖松手,半空中的拂月就像一团破布,摔在了地上。 在秦稚的身份上,拂月和南屿都没有撒谎。 这位刚刚诞生不足百年的鬼族是南镜主秦瑜的弟弟,也是秦瑜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而秦瑜比之秦稚,则是变态有余,冷静不足。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秦瑜在进入九幽之前,是那俗世周朝的人皇,骤然跌入鬼境,八喜八苦将其折磨得失去了为人时的睿智和理智。 所以,悬镜南阁内,绝大多数的事都是秦稚在处理。 拂月和南屿能搭上秦稚的线,倒不是说他们两个人脉有多厉害,仅仅是因为他们直属于秦稚,是悬镜南阁奔波在外的捉鬼吏。 活多还苦的那种。 至于九幽之主…… 不管是拂月还是南屿,都没有亲眼见过颛顼陵。 他们只知道,在整个九幽中,没有任何鬼或人能逃过颛顼陵的目光,偌大的九幽尽在颛顼陵的掌控之中。 内院,跟着秦稚缓行的宋翎能清楚地听到南屿和拂月的招供,她继续伪装成被诱惑的模样,神色不改地随秦稚跨进一处幽暗的阁楼。 阁楼共有三层。 楼梯在进门右侧,一楼的厅内挂满了稀奇古怪的魂体,应该都是冥顽不化的那种游魂恶鬼。看到宋翎进来,恶鬼们嘻嘻哈哈地冲着宋翎吆喝出了声。 “是人诶!” “秦大人好威风,居然能抓到如此绝色的修士,今夜看来是能美餐一顿了!” “不不不,这人身上的冥泉气息好生浓郁,秦大人是冲着这个才将她带回来的吧?秦大人到时候能赏点儿边角余料给我们吗?” 轰! 劲风从秦稚的袖间挥出。 那一群游魂恶鬼立刻就闭了嘴,随风荡漾,在地上投下飘忽的影子。 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宋翎注意到,这儿多了些人模人样的鬼吏。与先前见到的南屿和拂月不同的是,这些鬼吏身上有着明显浑厚的鬼气。 修为不俗。 三楼灯壁辉煌。 看上去,似乎和寻常人家的寝卧没有什么两样。 秦稚亲自扶着宋翎走进去,神态温和,在将宋翎送到床上躺下后,抬手转腕,掌心现出一枚巴掌长的银色小刀来。 “乖孩子。” 他一条腿跪在床边,右手固定住宋翎的头,左手捏着那小刀落在宋翎的脸颊一侧。 冷冰冰的刀锋刺得宋翎识海波涛汹涌。 再不动,她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对方拆了。 说时迟那时快,宋翎合掌打在秦稚的脑门,双脚同时蹬出,身子顺势一滚,站在了床上。 “醒了?倒是很快,难怪能散发出这般浓郁的冥泉鬼气。”秦稚掸了掸胸口的脚印,撩起眼皮看着宋翎,说:“但我劝你不要挣扎,否则,死对你来说是一种奢望。” “奢不奢望的,到时就知道了。”宋翎的指腹转动着指环,眼神冷漠地看着秦稚,说道:“你想要冥泉鬼气,好说,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你也用不着这般大费周章。” 交易? 秦稚的脸色微沉,冷叱道:“你是什么身份,居然还敢站在我面前叫嚣?交易……你配与我做交易吗?” 说完,他双手结印,掌心内有漆黑如墨的光球在涌动。 宋翎丝毫不惧,一脚蹬床,整个人借力凌空的同时,甩手掷出数道隐隐带着雷霆的藤蔓,直攻秦稚的面门。 第112章 真·分头行动 从阁楼外看去,阁楼三楼发出了数次爆炸,浓烟滚滚,地动山摇。 但松墨知道宋翎没有受伤。 随着宋翎修为的精进,松墨和宋翎之间的感应越发清晰、及时,所以这会儿即便隔了很远,松墨还是能通过冥感来连接宋翎的五感。 “手段倒是不少。”松墨感叹了一句,将那两个鬼吏放开。 南屿和拂月哪里敢停? 一落地,便屁滚尿流地逃了,头都不带回的。 松墨并没有直接奔着小阁楼去,它转头往院子外走,在走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就来到了鬼吏口中的悬镜南阁。 鬼吏说,南镜主非常冲动易怒。 故而宋翎留在那里牵制住有脑子的秦稚,松墨则需要来到悬镜南阁见一见秦瑜。 秦稚的修为是鬼道小成。 换成修士,大概就是元婴期巅峰。 虽然宋翎只有筑基期,纸面实力打秦稚是难如登天,但架不住宋翎手头有三枚指环,指环内存储了大量的灵力,每启动一枚,松墨的力量就会被动地挪到宋翎身上。 这是很冒险的举动。 先不说松墨极有可能喧宾夺主,反噬宋翎,便只谈松墨力量的蛮横,就有可能让宋翎灵力倒行,爆体而亡。 宋翎没得选。 她只能尽可能地拖住秦稚,然后让松墨去悬镜南阁与秦瑜做交易。交易若是不成,那就顺势激怒秦瑜,走一步看一步。 天空中的血月已经一点点落下。 松墨屈指扣响门扉,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 很快,有鬼吏过来应门。 一个斜挽着长发的女鬼吏打开门,居高临下打量了松墨几眼后,问:“来做什么的?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像你这样的俊俏小郎君,奴家可是吃了不少。” “来见南镜主的。”松墨学着记忆中宋翎的姿势,拱手一礼,回答:“若姐姐不嫌弃,这点见面礼便送与姐姐了,还望姐姐帮忙引荐。” 随话一起出去的,还有两枚蕴含着冥泉鬼婴之血的灵石。 人情世故这些,松墨跟在宋翎身边,已然学了个六七成。 “小郎君真是体贴。”女鬼吏眼波流转,笑吟吟地伸着只有骨头的手接过灵石,又掩唇笑道:“想见南镜主倒是不难,只是这会儿南镜主正在休息,你若不急,便随我来吧,我领你去偏厅等着。” 松墨含笑点头。 入悬镜南阁,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两人高的巨型玉屏风。 上面绘着刀山火海,火海中隐约有人影攒动,像是活物一般。 “那是幽牢,是不入轮回的恶鬼的受刑地。”女鬼吏注意到松墨在看屏风,几步过去,伸手在屏风内一捞,便捞出了个只剩半截的恶鬼往嘴里一塞,说:“小心哟,小郎君,在地上可切记要行善仁德,否则这下了九幽,管你是不是玉树临风或家财万贯,通通一样。” “多谢姐姐提醒。”松墨不置与否,再一礼。 女鬼吏将松墨安置在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厅里,似乎她格外照顾松墨,不光给松墨上了干干净净的茗茶,还给松墨送来了一碟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点心。 另一头的宋翎就没有松墨这么好的待遇了。 她身上多了数不清的伤口,脸上鼻青脸肿,带着指环的右手更是血肉模糊,几乎可以看到森白的骨头。 有松墨力量的加持,宋翎的确在一开始占据上风,俨然有了和秦稚谈判的底牌。可谁知道,强如秦稚,居然还喜欢来阴的!他故意消耗宋翎灵力之余,缓慢而不着痕迹地将宋翎引到了原本设有禁制的地方。 本就自顾不暇的宋翎没防备,中了招。 “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秦稚手握黑色的长剑一步步走近。 宋翎抹了把嘴角的血,强撑着爬起来。 她分神感应了一下松墨那头的情形,脸上露出点点微笑,抬头说道:“秦大人,你猜我为什么要来见你?又为什么硬着头皮跟你打这么久?” 为什么? 秦稚愣住。 “如果你不停手,我可不保证秦镜主会怎样。”宋翎一边说,一边推掌向上,以所剩不多的灵力在半空中幻化出景象来,“看看吧,这可不是在诓你,你的言行举动将会影响到秦镜主哟。” 画面中,秦瑜身首异处。 一张黑色的大网将秦瑜的身体牢牢捆住,悬于半空,而他的头则被泛着绿光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其中一根甚至贯穿了秦瑜的头,将头从中分成了两半。 这下还真就成了分头行动。 “当然,我知道鬼族是轻易杀不死的。没关系,我们今天的目的并不是杀死你们中间的哪一位,我们的目的只是想从八喜境内找几个人。”宋翎满脸好商量地说道:“事成之后,我可以将冥泉鬼婴交给你们。” 秦稚捏着那剑,捏得咔咔作响。 反复劝自己冷静之后,秦稚将剑收入袖中,抬眸问:“你要找谁?” 宋翎眨了眨眼睛,袖摆一动,将秋水用一根灵力捏成的丝吊在指尖,说:“她的家人。” 目光下移,秦稚看着那小小的人儿,沉声道:“找人不难,找到人之后呢?你想做什么?下九幽寻人的修士,一年总归也有那么十来个,不是要找道侣,就是要找情人,但没人能带走。” 看秦稚有几分脑子,宋翎也不藏着掖着,坦白回答:“我并不是要将他们带走。等找到人之后,我大概会去见一见那位,至于见他做什么,这事就和秦大人您没有关系了。当然,在此之前我会把冥泉鬼婴送给你。”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三位镜主比起九幽之主…… 可难搞多了。 毕竟,宋翎若是要见九幽之主,只需要喊出他的名字,他就会送上门来。 “我可以带你进八喜境。”秦稚应允道:“但在进八喜境之前,我要看到我阿兄恢复原样。” 宋翎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摆了摆,转眸说:“我想秦大人你误会了,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与我谈判的资格。你以为秦镜主现在只是被肢解了吗?不妨用你的鬼气去感应一下,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第113章 我是来跟你谈笔买卖的 秦稚半信半疑地探出自己的鬼气。 只一个呼吸,他就脸色大变,看向宋翎的目光变得不敢置信。 此时的秦瑜气息十分微弱,身上的鬼气更是贫瘠到不如一般的鬼吏! “你做了什么!”秦稚高声质问。 宋翎摊手,面有无奈,说:“谁让你们两位都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人呢?只不过,阁下比情境主倒是机警的多,还知道利用天时与地利。” 秦瑜在见到松墨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出手。 可问题是—— 松墨的本性就是吞噬。 而且,妖兽死后可不会下到九幽。 它们只是以灵识状态回归万兽渊,重新凝聚成兽。 如此一来,松墨虽然实力暂时不如秦瑜,却压根不畏惧秦瑜的鬼气。不光如此,秦瑜施展出来的招数更像是丢向松墨的食物,它嚼吧嚼吧,还能充盈自己因为缺少灵力而空荡荡的身体。 最终,先天输上一筹的秦瑜狼狈不堪地被松墨俘获,以极其丢人的样子出现在了秦稚的面前。 “所以,秦大人考虑清楚了吗?若再拖上一些时间,我可不确定秦镜主能安然无恙。”宋翎笑眯眯地补充道:“我这人说话算数,只要秦大人领我进八喜境,我自然就会放过秦镜主。” 被挟持的秦稚怒视宋翎。 两厢对视了一会儿后,秦稚点头同意。 宋翎满意覆手收回半空中的画面,随秦稚一道,转头往幽都的街市上走去。 八喜境的入口在幽都城中心的轮转石上,想要进去,还得秦稚带路,并由秦稚解开四周的封印。宋翎也不怕秦稚是什么手段,她只有在真正踏进八喜境之后,才会放开秦瑜。 只要秦稚会权衡利弊,那他就不可能动手脚。 若说这两兄弟感情不好,秦稚巴不得秦瑜死,那也是不可能的。秦瑜是悬镜南阁的主人,是九幽之主钦定的镜主,只要秦瑜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秦稚就必须谨遵圣令,效忠于秦瑜。 没有了血月的幽都上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色。 底下,八块人形石头站在八个方位,当中盛放着一块足足有三个人那么高的灰色巨型龙雕塑。 龙衔着尾巴,首尾相连。 秦稚走到龙型轮转石前,掐诀施术,解开上头的封印,随后扭头看着宋翎,示意宋翎过去。 “这是你自己要进去的,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帮你找人。”秦稚停顿了一下,警告道:“如果你最终成功出来,在面见那位时,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否则我不介意闹个鱼死网破。” 背着九幽之主,随便将人放进八喜境,秦稚此举是冒了些风险的。 “好的。”宋翎乖顺地点头。 看宋翎这般模样,秦稚的目光甚是古怪。 他是不太清楚人这种东西的,眼前这位更是有别于过往那些下来的修士。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放开我阿兄?”秦稚敛眸问道。 宋翎侧身抚掌,将松墨召唤至身边,同时迈开步子走进敞开的轮转石,动作尤为迅速。 清冽的风瞬间包裹住宋翎。 经历短暂的致盲后,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幽都了,而是身处俗世城池之中,身边是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耳边回荡着喧嚣的笑闹与叫卖声。 “你不先处理一下伤口吗?”松墨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宋翎手上的伤。 它的舌头上有倒刺。 但它的口水还是疗伤灵药。 “这里没有灵气,假的,我只是在八喜境内,不是到了俗世。”宋翎深呼吸了一口,举步往前迈出,“既然没有灵气,也就别耗损灵力来疗伤了,剩的不多,待会儿还得出去。” 找到秋水的父母只是其一。 如何说服九幽之主,给秋水一家团圆的来世,才是重中之重。 “好吧,那你打算怎么办?”松墨一边帮忙舔舐伤口,一边问道:“我虽然吞了那秦瑜不少鬼气,可这东西对我的修为没有什么帮助,也就顶饱罢了。” 宋翎将秋水挂在耳边,接着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灵力,以秋水为中心,不断扩散。 无形的灵力丝在有意的驱使下,于半空中编织成了网兜。 往来的行人视若无睹。 这些都是历境的凡人,生时没有做过什么大恶,死后也就不需要过刀山蹚火海。 在这些人里,必然有秋水的父母。 专心找人之余,宋翎对松墨解释道:“我手上还有小鱼,不是吗?她会是我谈判的关键。” “那你想过怎么出去吗?”松墨又问。 “嘿。”宋翎狡黠一笑,抬头看向网兜亮起的方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凝神腾云而起,一路飞驰,最终是在一座寺庙里,看到了两个鸡皮鹤发的老人。老人相互搀扶着,跪在佛像前,神情虔诚,嘴里念念有词。 靠近些。 宋翎听到了他们的祷词。 “请佛祖保佑我的女儿。” “善男/信女愿意永世持经念佛,吃斋行善。” 松墨斜了眼老人,卷着舌头说道:“这就是秋水的父母吗?老成这样,怕是完全忘了自己已经死了,意识不到自己身处八喜境。” 据鬼吏们所说,如果走过八喜境的凡人沉沦于此,无法自拔,那么他们的魂魄总有一日会被八喜境吞噬,无法轮回。 “心中有执念的人,往往很难认清。”宋翎目带悲悯地看向老人,几步走过去,袖袍卷动,轻松将两人收入了掌心,“而若是没有执念,这会儿我们估计已经找不到他们了。” 没有执念,就意味着快速通行八喜境。 “好吧,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出去?总不能真的走一遍八喜境吧。”松墨见宋翎手上的伤好了大半,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你心里的执念可不浅,再久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宋翎失笑地拍了拍松墨那毛茸茸的脑袋,说:“当然不会是你说的这种。” 就在松墨困惑的目光中,宋翎抬头看天,大声喊道:“颛顼陵,我是来跟你谈笔买卖的!” ? 哈? 松墨惊得瞪大了眼睛。 它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宋翎。 可宋翎的神色太过坦然,就好像刚才喊的不是颛顼陵的名字,而是某一位老朋友的名字。 第114章 诸行无常 天色大变。 前一秒宋翎还站在慈悲面容的佛像前,眼睛一闭一睁,就被带到了幽暗无光的冷清宫殿内。 六根赤铜色的内柱被灰黑色的夔龙纹爬满,一眼看去,带有极强的蛊惑感。黑色的透明薄纱自两侧横梁上垂落,逶迤倾泻,将殿内的陈设遮得朦朦胧胧。 宋翎唯一能看清的,就是正对着自己的一张森冷漆黑的宝座。 宝座左右各有两行血红色的字: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生灭灭己,寂灭为乐。 上面没有坐人。 当宋翎努力将自己识海中的混沌思绪理清时,她还没来得及散开灵力探查四周,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随着人影的靠近,宋翎逐渐看清了来人。 不高。 约莫七八岁大。 白发高束,斜插了根玉簪,身上穿的是紫金袍,脚上蹬了双赤蛟靴。 脸是最后清晰的。 眉飞入鬓,眼瞳锐利如鹰隼,像是能看穿人的内心似的。 “你不是来跟本座谈买卖的……”少年开口,声音粗哑如破锣,难听到了极点,“你是来蹬鼻子上脸的。” 眼前这位,毋庸置疑是颛顼陵。 “我送你一个恶鬼,不好吗?”宋翎捂着嘴,忍住胃里面莫名的翻江倒海,瓮声瓮气地说:“你再看,我可不保证你能全身而退。不要尝试挑战一个修士的底线,哪怕这个修士只是筑基期。” 颛顼陵的手点在宋翎眉间。 冷冰的触感让宋翎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握紧拳头,右手的指环扩散出点点灼热,与之对抗。 “你拿本座当垫脚石,本座不该杀你?”颛顼陵偏头凑近宋翎,嗅了嗅,随后直起身子,拧着眉头说道:“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敢如此利用本座的人。” 就在颛顼陵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倏地从七八岁的孩童长成了十来岁的少年。 一步一变。 颛顼陵坐上宝座时,看上去似乎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小郎君了。 “将你带过来的那个东西拿出来。”他侧身撑头,远远看着宋翎,说:“本座看过之后,再决定是不是要杀你。” 没有立刻动手,说明颛顼陵对宋翎还持有好奇态度。 宋翎稍稍松了一口气,左手放出冥泉鬼婴,右手放出小鱼,并解释:“我想……这个东西应该是从九幽逃出去的,所以才会不辞辛苦地带至九幽,一心想还给您。” 冥泉鬼影的出现让颛顼陵的眼睛一亮。 他下颌微抬,目光探究地打量着宋翎,说:“还有呢?只为了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这四个字让宋翎微微勾唇。 果然,冥泉鬼婴真的是九幽之物。 一开始宋翎就知道这东西肯定不是道门遗留的,苍华仙尊虽然是个人渣,但在天下大义这种事上,绝不会有半点疏漏,他说要剿灭冥泉鬼婴,那俗世道门就不会留下哪怕一个。 “当然,如果您心情好,那么在下还有一个请求。”宋翎垂眸,将右手背在身后。 宝座上的颛顼陵没有说话。 于是宋翎趁热打铁地说道:“如今地上动荡,死伤无数,您这九幽只怕是忙得脚不离地。您若是能成全在下这微不足道的愿望,那么在下必将为您在地上努力奋战。” 死人太多对九幽不是好事。 鬼吏说的。 当时南屿跟宋翎闲聊时,抱怨了几句,说是九幽已经人手不够了,连那位都开始着手接管一部分的死人接引工作,不然死人来到九幽,全都得堵在幽都外头。 尽管宋翎进九幽时没瞧见,但南屿不至于拿这种事撒谎。 听到宋翎这么说,颛顼陵突然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说:“看来你为了能全须全尾地从九幽离开,做了不少的准备。” “那是自然。”宋翎回答。 颛顼陵突然打了个响指。 殿内依次亮起了无数盏鲛人灯,灯火辉煌之下,黑色的透明薄纱幻化成了七彩流光,四面玉壁做的墙随灯火泛起了阵阵涟漪,如海如江,无数朵金线海棠在这涟漪中渐渐显露、盛开。 呕—— 宋翎没忍得住,扶着身旁的柱子干呕了一声。 阶梯上,颛顼陵脸色铁青,拂袍起身,似乎是想过来,又因为看宋翎那架势而堪堪停住。 “您……呕……别见怪……呕……”宋翎抬手冲颛顼陵摆了摆,努力吐纳,强行压下识海的翻涌,“呕……在下就是术法反噬,呕……您把这些东西撤了就行。” 干呕不断。 早在最开始进殿时,在颛顼陵对宋翎的识海进行搜查时,宋翎就已经在顽强抵抗了。能坚持到这个时候,除了有她决不投降的意志力,还因为松墨在识海中撑着。 四周亮起时,宋翎让松墨顺着冥泉鬼婴的气息查一查,谁成想,松墨离体,她自己的身体倒是虚弱了不少。 然而,即便宋翎没有真呕,颛顼陵也不想下去了。 脏。 他怒而摆袖负手,指着宋翎道:“你就是故意的!” 宋翎无辜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嘴,抬眸望向颛顼陵,回答:“尊主错怪在下了,在下也不过就是个筑基期,您何等修为境界,在下经受不住,反噬己身,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你是想拿这两个东西要挟本座吗?”颛顼陵问。 “啊?”宋翎眨巴着眼睛,说:“难道尊主您觉得脏?那——” 呸呸呸! 就在颛顼陵还没反应得过来的时候,宋翎非常迅速地冲着冥泉鬼婴呸了几声。在颛顼陵看来,宋翎的举动就是公然在挑衅他的威严,而宋翎只是想让颛顼陵暂时动不了冥泉鬼婴和小鱼罢了。 颛顼陵还真就停住了。 “你以为本座会介意这个?”他撩起眼皮看了宋翎一眼,抬手间,漆黑的雾气便锁住宋翎的脖子,将她掐着举到了半空中,“在九幽,本座想要杀人,那是易如反掌。” “您要、要不撤……也没关系。”宋翎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灵力运转,接着两指点在眼前,手一过,眼睛上就蒙了一层窄而薄的薄纱,“这样……在下、在下也能好受一些。” 第115章 声东击西 阴影中,松墨收敛气息,肆意游荡至殿外。 想要跟堂堂九幽之主做交易,那就得多准备一些筹码。有冥泉鬼婴和小鱼还不够,这两样顶多让颛顼陵生出好奇之心,不足以让他向修士妥协。 照宋翎的计划,确认冥泉鬼婴的归属之后,松墨需要在这个灵墟宫里找到和冥泉鬼婴气息相同的地方。 若有,说明颛顼陵真的在养这玩意儿。 趁宋翎牵制颛顼陵的当口,松墨只需要端了颛顼陵的冥泉鬼婴,自然就能坐下来,与颛顼陵平等谈判。 若没有,那么宋翎手上这冥泉鬼婴的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闲庭信步的松墨突然窒息。 它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四肢不断抽搐。 宋翎的情况不太好。 所以松墨也受到了影响。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松墨想要去感知宋翎的状况时,却被宋翎那边单方面掐断了感应,窒息感与疼痛都离它远去。 意识到自己需要尽快给出结论后,松墨不敢再有所耽搁,连忙爬起来,如风一般掠过回廊,倏忽间卷上天空,又化作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回地上。 每一点,都代表着松墨。 一炷香之后,松墨顺利地来到了一间紧锁着的地窖前。 等松墨毁了地窖上的禁制,叼着七八个冥泉鬼婴冲回灵墟宫时,宋翎已经躺在了地上,看上去似乎是昏了。 “你都做了什么!” 松墨勃然大怒,甩开那些个冥泉鬼婴的同时,一步步迈进灵墟宫,身形陡然膨胀。 轰—— 砰! 灵墟宫的砖瓦梁柱都被巨化的松墨给击垮。 他用虎牙轻轻叼起宋翎,将其放在自己身后,接着用那灿金色的竖瞳紧盯向颛顼陵,喝道:“你如何伤她的,今日我便如何伤你!” 吃掉颛顼陵是不现实的…… 毕竟对方是一方至尊,修为通天。 可松墨绝不会让颛顼陵好过。 无端被拆家的颛顼陵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着宝座的扶手,在与松墨对视时,眼底染上薄怒,说:“你也不看看她再说话!本座可没动她,是她自己气力衰竭,本座这才将她丢回去!” 说完,颛顼陵跌坐回宝座上。 在其胸口处,紫金袍破了个大口子,里面血肉模糊,有银色的寒芒若隐若现。 听到颛顼陵这么说,松墨偏头嗅了嗅宋翎,感知到她只是趴着睡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的本体却没有任何变化,气势依旧汹汹。 “这回算是本座着了道,败在轻敌。”颛顼陵转眸看了一眼殿外那几个冥泉鬼婴,摆手道:“东西留下,你们要的是什么直说,本座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耐心陪你们打机锋了,办完了事,你们赶紧给我滚!” 宋翎真正有机会动手,是在松墨冲破封印时。 颛顼陵对自己的封印了若指掌,封印被动,他的心神立刻分散去了那头,也就给了宋翎拼死一搏的机会。然而也因为这一搏,她耗损了大量的灵力,最终因为力竭而失去了意识。 那又如何? 她知道松墨肯定会赶回来。 这样便够了。 “你应该庆幸你今日没有对她下手。”松墨的咆哮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压,四周的流光薄纱悉数被震碎,玉璧也稀里哗啦落了一地,“否则今日我必叫你后悔莫及!” 头疼不已的颛顼陵低头处理着伤口,嘴里说道:“到底提不提要求了?烦死了,赶紧提了赶紧走。” 咻。 松墨化作半人高的大猫,驮着宋翎往前走了几步,从善如流地说:“让这个魂魄接受审判,然后给这三个魂魄一个团结的来世。” 说完,松墨拿头拱了拱宋翎,从宋翎的乾坤袋里叼出秋水一家放在地上。 颛顼陵瞟了眼,点头答应:“行行行,本座照办就是,你们快滚吧!看着碍眼。” 趴在松墨背上的宋翎咳了几声,勉强睁开眼,指着秋水,有气无力地喊:“你要是食言而肥,这钻心蚀骨便会一直跟随着你,你大可以试试。” “本座向来言而有信!”颛顼陵脸色铁青地站起来。 刚一起身,他这扯到伤口,又疼得不行,嘶哈了声坐回去,说:“快滚,看见你们就心烦气躁,事情办妥之后本座会知会你们一声,你们不必久留了。” 他手一挥,松墨和宋翎就消失在了灵墟宫。 流云墟之外。 七尺在这里已经苦苦等了大半个月,日日蹲在山头翘首以盼,风餐露宿。好不容易看到宋翎回来,结果宋翎昏睡不醒,只有那只驮着她的大猫在那里说人话。 灵宠通人语,倒也不是什么小事。 “你还有名字?”听完松墨解释流云墟里发生的事,七尺惊讶地问道。 松墨抬爪给了七尺一掌,翻着白眼说:“当然有,谁还能没有名字?” “那咱们出发吧,我刚才已经通知了陛下,下一位修士要不了多久就能过来接手流云墟,之后的事就不用我们管了。”七尺活动了一下筋骨,召出飞辇,把宋翎抬了上去。 “她的千净瓶为什么没有变化?”松墨跟着上飞辇,拿爪子拨了拨宋翎脖子间的千净瓶坠子,问。 “大概是你说的那个秋水还没轮回吧。”七尺看了眼地图,指尖波动几下,解释道:“千净瓶里的功德积攒都是很慢的,你也别太为你主人担心,有我跟着她,她瓶子指定满不了。” 飞辇节节攀升。 流云墟的山水转瞬被甩在了身后。 宋翎醒来时,飞辇已经停在了如广城的上空,身侧一人一兽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是等了很久。 “我睡了多久?”宋翎问道。 七尺竖起五根手指,回答:“整整五日。” “颛顼陵有传信过来吗?”宋翎又问。 她垂下头,单手捧起自己挂在脖颈间的千净瓶,晃了晃里头的沙子。 看上去是没有怎么少。 “传过了。”七尺将一块烧成了黑色的玉佩递给宋翎,说:“秋水的父母已经步入轮回,这会儿估计降世了,你那功德……得等到秋水出生才算数。” ? 宋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指着千净瓶,怒道:“我可是拼了命在做好事,我差点死在九幽!结果你告诉我,我至少还要等上十几年,才有结算!?” 七尺挠了挠头,讪笑了声,解释说:“莫怪,莫怪,我也是刚刚用掘地鼠问了师父,师父才跟我说的。” 第116章 如广城 如广城与流云墟不同。 这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城池,且人口众多,商贸繁荣,居住在如广城内的修士更是不少。 宋翎在如广城得到了很好的休息,也请医修给自己治了伤。闲暇之余,宋翎给红叶、寂夜和妄语都发去了自己平安的信息,几个人通过掘地鼠交谈,倒是意外交换了不少情报。 妄语眼下正在中镇的万兽渊旁。 他下去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没能停留多久。 一来是万兽渊底下的妖兽重新暴动,十分凶险,二来就是妄语进入万兽渊时,哪怕只是在外围游荡,都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侵蚀着他的理智,让他暂时不敢贸然深入。 几次重复之后,妄语最终确定,侵蚀他理智的东西,应该是苏醒了的中镇妖王。 另一头的寂夜在南镇杀妖。 如今妖兽潮扩散开,无数俗世城池被毁,道门弟子已经不得不联手凡人来应敌,同时还将许多城池变成了可以帮助修士们往来的传送地。 道门已经跨过了那条不沾染俗世的界限。 至于红叶。 抵达叶城之后,红叶一直在医馆里救人。 叶城也变成了传送地。 负责叶城构筑的,是微闾山的大师兄凌风。 据红叶所说,凌风的身边还跟着个戴斗笠的女人,凌风对那个女人十分照顾,在传送阵搭建好之后,凌风就带着女人离开了叶城。 宋翎这头的故事就比较惊险了,听得红叶几度惊呼,连寂夜都在问,需不需要自己帮忙。而且,在得知宋翎如今带着千净瓶,要到处积攒功德之后,三人都表示了自己可以帮着寻找合适的功德积攒事件。 邦邦。 客房门被敲响。 “谁?”宋翎一边应了声,一边拂手捧起掘地鼠。 因为如广城里的修士不少,所以这儿的民宅都用了特制的砖瓦,灵力无法轻易穿透。 “我。”七尺回答道:“我帮你打听了一圈,城里的人说,东边那淮阳巷子里的刘老爷一家正在寻找厉害的修士,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如广城的地址是鸦羽给的,但来如广城做什么,还需要宋翎自己去找。 这儿又不像流云墟,进去就猜得到大概是怎么一回事,故而七尺得挨家挨户地打听,找找看有没有线索之类的。 “好啊,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宋翎转头将乾坤袋系在腰间,另一手捋了把鬓角的碎发,“你呢?你跟着我去,还是就在客栈等着?” 七尺伸手推门,抱着剑依靠在门框处,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看宋翎点头,不甚在意的样子,七尺又补充道:“你小心点,我刚才去过一趟那个刘家,里面的气息很奇怪,而且我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能比九幽更恐怖?”宋翎嘴里叼着根簪子,侧头照了眼镜子后,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留在这里也别闲着,这么大座城,总不能只有一件怪事。” 松墨趴在床头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抬头觑了眼欲言又止的七尺,又瞟向宋翎,忙抖着毛起身下地。 “哦对了。”七尺往外走了几步,回身道:“刘家只要男修士,不要女修士,你过去的时候换身打扮,别让他们看出端倪了。” 宋翎一愣,翻手给自己换了身行头,说:“只要男的?这别是在招亲哦。” 等宋翎来到刘家门口时,看到这长如龙的修士队伍,一时间有些凌乱。她是想到会很多人,毕竟刘家给的悬赏很多,还是付灵石,但她没想到居然能多到这个地步。 从头望到尾,宋翎数了数,怎么也有个七八十人。 “劳驾,让让。” 刚刚站稳的宋翎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拨到了一旁。 被推开的不止是宋翎。 “谁啊!” “长没长眼睛!这儿站着人看不到啊!” “想来揭悬赏就得排队懂不懂?!” 不少人满怀怨气地抱怨。 然而就在所有人回头看去时,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推人的,是凤阳道弟子。 但这些人忌惮的却不是眼前这个颐指气使的小喽啰,而是小喽啰身后站着的人—— 凤阳道宗主席暮雨。 宋翎不禁蹙眉,对席暮雨出现在此地的原因有了些许的揣测。 “过去吧,务必搞清楚那东西的下落。”席暮雨手指轻摆,示意身边的男人插队到前头去。 男人单膝跪地,牵住席暮雨的手落下一吻,接着神情谦卑地说道:“弟子必不辱使命,请师尊在此地稍等片刻。” 说完,男人冷眼扫向排队的修士们,眼底的轻蔑几乎要化作实质。 躲在人后的宋翎没有与男人有视线接触,她努力等到席暮雨离开,才重新排在队伍中,并耐着性子从嘈杂的议论声里抽丝剥茧,找出与男人有关的事情来。 陈烨。 据说是男人的名字。 凤阳道的一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 之所以地位突然飞升,是因为席暮雨这个宗主有一日看到了陈烨,并将其直接拎到了自己房中。两人在房内做了什么,外人当然不知道,不过自那之后,陈烨的地位就要比一般的内门弟子还要高,连薛萍萍都要忍让他三分。 说起这些时,修士们窃窃私语,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刘家在一炷香后开始请修士入院,依据修为,所有的修士被分成了不同的队伍,有序站好,每个人手上还拿到了一块颜色质地上乘的暖玉。 宋翎是筑基,排在她这个队伍的只有三个人。 “元婴期这么多?居然还有两个金丹期……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其中一个叫单夋的筑基期散修打起了退堂鼓,眼神时不时还瞄一下宋翎,似乎是想得到宋翎的附和。 “你要害怕就走,反正我是要见识见识的。”另一个散修月明抄着手,满不在乎地说道:“就算刘家有什么古怪,那也是二十枚灵石!二十枚诶!我这辈子都还没结果那么多,这不试一试,简直不可饶恕。” 单夋正对向宋翎。 “我也想试一试。”宋翎清了清嗓子,拒绝了单夋的提议。 第117章 昆仑派 “诸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庭院中,朗声对众修士说道:“我家老爷备了黄金千两,灵石二十枚,于此征召一名最强大的修士,若谁能通过三道考验,那么这些奖级就都是他的。” 老人是凡人。 但在面对这么多修士时,他并没有半分怯场,甚至气势半点不虚这会儿在发抖的单夋。 “冷,有点冷。”单夋牙齿打架,双手不断搓着手臂,“你们不冷吗?” 月明回头。 此刻,月明的眼睫上已经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宋翎也在颤抖。 她吐纳了几个周天后,踮脚找了一下刚才说话的那个老人,这才发现老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了,也因此意识到,所谓的考验已经开始了。 尽管四周还是刘家的那个大院子,外面也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所有人的凡人都消失了,不管是路人还是刘家的仆人。修士们觉得奇怪,于是纷纷散开,冲着自己觉得可疑的地方查去。 而宋翎哈了一口寒气之后,原地坐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月明揉了把脸,目光探究。 “这是修为越低的人越觉得冷吧。”单夋将视线收回,掌心唤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火,嘀咕道:“我刚才看他们那些元婴期的人,可没谁有我们这样狼狈的,刚开始咱们就输了啊。” “是你,不是咱们。”月明发现宋翎皮肤上的白霜渐渐褪去,便有样学样,跟着盘腿坐好,一边吐纳一边说道:“修为低又如何?刘家找的是强者,却没有指定修为境界,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强者指的不一定是修为。” 不然,一开始把元婴期和筑基期的修士请出去不就好了? “月明说得不错。”宋翎结束吐纳,睁眼对单夋解释说:“我们三个筑基期能被留下,就说明这个考验看的不是修为高低,而是能力的强弱。筑基期又如何?刘家需要的不是死板的修为境界。” 黄昏如期而至。 宋翎三人将整个刘家的宅子内外都搜了几圈,没找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故而商量着,往城里走。 谁知道刚出院子—— “啊!救我!” 一个形容狼狈的修士慌里慌张地朝宋翎跑来。 紧跟在修士身后的,是陈烨。 “你们救他,便是与我为敌。”陈烨面无表情地打量了筑基期三人,不屑又鄙夷地说道:“以你们的修为,做这种事就是在找死。” “他已经杀了三十六人,你们救我,救救我!”那个修士害怕到失去理智,揪着宋翎的衣摆不肯放,“只要你们救我,等我出去了,我一定报答你们!” 三十六人? 加上眼前这个修士,正是刚才在院子里的元婴期修士的人数。 “你是打算杀光对手,然后让刘家没有选择吗?”宋翎垂眸看了一眼匍匐在她脚步的修士,眉头微蹙,“似乎你并不想杀我们?怎么,觉得筑基期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你可少说点吧!”单夋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现在就挖个洞钻下去,当自己不存在。 “是又如何?”陈烨虚空一抓,便将那修士扣在了掌心,“你们这种蝼蚁,着实不配我出手。” 然而就在陈烨要动手时,眼前的宋翎等人却像是蜡烛般融化成了一滩黑色的水,连那个被他抓过来的修士也化了,转瞬不见,甚至没有留下半点可以追溯的气息。 轰! 半堵墙垮塌。 陈烨脸色阴沉地揉着手腕,转头往城中走去。 …… …… 宋翎带着月明三人躲在了刘家。 方才是松墨与宋翎合谋上演了一出偷天换日,只不过松墨力量有限,只能勉强将四个人传到刘家。宋翎则负责在溜走后,将他们留下的痕迹悉数抹去,以防陈烨追查进来。 听到外头没有了动静,宋翎松了口气。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肯定会被杀死的。”单夋抱着膝盖,躲在墙角边抖边绝望地喃喃自语。 月明听得烦了,起身过去一掌将他劈晕,接着扭头问宋翎:“你打算怎么办?在此之前,我是想着要拼一把,但这不代表我想跟金丹期的修士作对。” “他要的肯定不是灵石和黄金。”宋翎没头没尾地说:“不,应该说,除了我们三个愣头青之外,其他修士进来,应该都不只是为了灵石。” 宋翎的目光看向地上捂着脸的修士。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月明瞪大了眼睛,眼底闪烁着激动。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修士凄惨地叫了声,一个劲将自己的身体往阴影里蜷缩着,似乎是想逃避现实,“你们放过我吧,我想出去,我不想死。” “喂!”月明气愤不已地揪住修士的衣领,质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刚才她可是救了你,你要隐瞒不说,陈烨迟早会找过来,到时候我们就都死定了。” 现在谁也不知道这个幻境是如何构筑的,自然也就不知道出口。 不,金丹期的陈烨和另外一个人肯定知道,但他们不离开,只是因为幻境里的人没死光,对他们的目的有所影响。 如今陈烨转头离开,说不定就是找那另外一个金丹修士去了。 “你要不说也行。”宋翎居高临下地看着修士,冷漠地说:“你现在身上有伤,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只需要将你捆好交出去,陈烨便不会对我们如何。” 修士哆嗦了一下,爬到宋翎跟前,一面磕头一面回答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把我交出去,我只是个刚刚凝成元婴的散修,我我我……” 说到后头,修士停顿住了。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说到做到。”宋翎蹲下身子,抬手捏着修士的下巴,“别以为我是筑基期,你就可以在我面前耍花招,你只有坦白一切,才有可能借着我的庇佑逃出生天。” 威逼利诱之下,修士嚎啕大哭了一场,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原来,刘家祖上是昆仑派的修士。 昆仑派如今门庭凋敝,没剩下几个弟子,可宝贝却有许多流落出去的,其中一件,就在刘家人手上。 又因为刘家先祖给刘宅设了禁制,所以外人如果想要强闯夺宝,必会被禁制反噬,如此才保得刘家人这几百年来平安无事。 第118章 炉鼎 正如宋翎猜测的那样。 其他人都是为了刘家手上的宝贝而来。 修士说着说着,伏地痛哭不止,不是悔恨自己见财眼开,就是悔恨自己轻敌,着了其他修士的道。 “刘家为什么要找最强修士?”宋翎耐着性子继续问道。 月明也打起了精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这狼狈得不像元婴期的修士。为了灵石,月明不至于去拼命,可要是为了昆仑派的宝贝,那就不一样了。 谁都知道昆仑派留下来的宝贝一件比一件厉害,若是能拿到,那修为灌注、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刘家生出了一个女儿,此女根骨清奇,天生可为炉鼎。”修士垂着头,侧眸去看宋翎,低缓地说道:“刘家老爷想找一个强大的修士与刘家女婚配……” 让女儿做炉鼎?! 宋翎大为震惊。 连月明都有些瞠目结舌,不禁道:“当炉鼎是什么好事吗?怎么这个刘家老爷这般不清醒,这可是在害他女儿啊!” 修士哈哈大笑,仰头叹息了一声,继续说:“你们以为他是自愿的?既然是天生的炉鼎,那就代表着此女余生必不会安宁度过。刘家老爷不过是不得已为其寻觅强大的良人,只求其平安度过一生。” 当中的辛酸,旁人如何能得知? 只看表象,都只会是觉得刘家老爷这是在卖女求荣罢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可以放了我吗?”修士收敛笑容,又恢复成了刚才那个瑟瑟发抖的模样,跪地求饶道:“这腾笼要六个时辰之后才会打开,他解决了那个余休,肯定还会找回来的!” 余休,也就是剩下那个修士。 “你怎么确定活下来的是陈烨?他们二人皆是金丹境,孰胜孰败,不好说吧。”宋翎微微偏头,问了句。 修士一愣,苦笑着摇头,解释道:“陈烨进来时,席暮雨是个什么态度,你都看到了吧?她必然会给陈烨一些出奇制胜的底牌,余休是散修,虽然一介散修能到金丹期十分罕见,但终究底蕴不足啊。” 说到这儿,修士的眼睛瞟向了外面。 不知什么时候起,刘家院子外似乎刮起了大风,呼呼直卷,声音很是喧嚣。 “他要来了,肯定是他要来了。”修士颤颤巍巍地找了根柱子藏身,嘴里犹在请求:“不管他们谁赢了,最后肯定是会来找我的,你们放我离开,我自个儿找个地方躲好,等腾笼的时辰到了,我自然能脱身。” 在修士眼里,刚才宋翎救他一次,实属侥幸。 而如果继续跟宋翎等人待在这儿,十有八九还得被陈烨找上门来,到时候宋翎这些筑基期就是待宰的羔羊,压根不是陈烨的对手。所以修士觉得自己要尽快离开这儿,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身,躲上那么五个多时辰,自然就能逃出生天。 当然,修士自己强行要走,这几个筑基期肯定也拦不住他,但那样他就得耗损不必要的灵力,甚至可能加重身上的伤势,给之后的藏匿造成麻烦。 宋翎冷眼觑着修士一眼,侧身一摊手,说:“你走吧,你从这里离开之后,是死是活,我管不着,也跟我没有关系。” “欸,就这么放他走了?”月明不解,还想要出手去拦。 “嗯,放他走。”宋翎点头,转身走到昏睡不醒的单夋身边坐下,兀自吐纳了起来。 月落日升。 点点晨曦照进屋内。 看外界已经没有刮风了,宋翎这才收势结束吐纳,给月明解释道:“腾笼只是第一道考验,目的是让我们这群人自己内斗,分出个高下来,之后的两重考验,你觉得还是吗?” 啊? 月明茫然了。 “如果还是,那就没有必要,算不得三次考验。”宋翎自问自答,起身往外看了一眼,随后继续说道:“他不信任我们,强留着他,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所以不如放他离开。我留在他身上的东西足够我掌握他的去向和动态,他那边要是有什么异样,我们这儿也好立刻做出应对。” 其实宋翎也不信任月明和单夋。 这两个,一个胆小如鼠,一个利益当先,都不是什么合适的伙伴。但现在情况特殊,她不了解腾笼,也不清楚陈烨究竟会怎样对他们三个筑基期,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聚拢在一起,毕竟为了保命,大家都不可能藏手。 …… …… 如广城内。 七尺背着大剑在刘家外头走了几圈,没瞧出什么名堂后,转头坐在了刘家对面的酒肆里。 酒肆的小二是个话多的,一见七尺身形‘威猛’,手边还有利剑,立刻明白这是为了刘家悬赏来的,凑趣地跟在七尺面前讲了许多他知道的见闻。 “您这有点儿不赶巧,两个时辰以前,刘家就关门了,里头估计进去了百来号仙长呢。” “嗐,您客气,咱们这臭跑堂的,一天天可不就听点儿这些边角料?听说那刘家老爷是想要给自家女儿找个如意郎君!那小娘子可是生得花容月貌呀,只可惜一双腿不能走路,不然刘家老爷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别的有意思的事?也有,城主夫人昨儿个不是生个对双生子吗?听说其中一个生下来就没气了,眉间还有不祥的胎记,把城主夫人吓得够呛呢。” “现在?现在可不知道,咱们毕竟是小人物,哪儿敢时时刻刻去打听城主府里的事呀,都只是听客人们议论议论罢了。” “城里头的新鲜事多,捕风捉影的事更多。您要真爱听,待会儿可以去一趟望春堂,那儿有包打听,十文钱就能听个半晌。不过您这听的时候得甄别一下,也不全都是真的。” 说完这些,小二给七尺续了酒,将桌子擦得一尘不染。 “小二哥心善。”七尺摸了两文钱放在桌上。 见七尺给赏银,小二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出去后不久又送来了几碟点心。 喝着小酒,七尺看刘家那院子始终没有打开的迹象,便干脆拿剑起身,转头往小二说的望春堂走去。 第119章 合作 就在七尺优哉游哉地坐在望春堂听故事时,宋翎正在腾笼中躲避来自陈烨的追杀。 离开刘家院子的那个修士甚至没熬过半个时辰,就被陈烨在一处矮墙底下发现了。他毫不犹豫地捏碎了修士的金丹,并嗅着修士的气息,一路追回了刘家院子。 幸好宋翎早就通过松墨得知了这事,事先带着月明和单夋逃之夭夭。 他们三人躲在城外的小树林里,涂了满身的泥巴,身上更是罩了三四层隐匿术。如此,宋翎尚不觉得安全,还要在头顶多加一层隔绝的禁制。 “余休没死。”宋翎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忆着自己透过松墨看到的那一幕,“他和陈烨身上都有伤,但不重,显然是已经达成了合作。” 单夋直哆嗦,抱着膝盖呜呜咽咽,说:“我要出去,我后悔了,我不要灵石也不要黄金了。” 因为昏迷,所以单夋并不知道昆仑派宝贝和刘家女儿是炉鼎这两个秘密。 宋翎和月明也没想告诉他。 “行啊,你出去,看陈烨杀不杀你就完事儿了。”月明嗤笑了声,眼睛则一直盯着远处的城墙,“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还有三个时辰,腾笼应该就会打开。如果下一个测试真如你猜测的那样,那我同意跟你合作。” 后一句话里的你,是指宋翎。 而所谓的合作,便是同意宋翎像对待那个修士一般对他。 “也只是猜测。”宋翎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指环,解释道:“在进院子之前,院子的西南角其实有三枚灵石摆在地上,灵石上有法阵,第一个我不认识,但我认识第二个。” 偷天换日阵。 刘家老爷究竟要利用偷天换日阵将这些修士传送到哪儿去,宋翎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是那样的话,宋翎希望在与月明走散后,及时互相联系,重新合作。 面对未知的困境,只有合作,才能让两个筑基期找到一线生机。 单夋看这两个人毫不畏惧的样子,不由得长叹了声,说:“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吗?那可是两个元婴期修士!你们是真的不怕死吗?我不行,我得走,等这个什么腾笼解开,我就离开。” “未必能离开。”宋翎翻手握剑,眼神锐利地盯着城墙,身子则愈发伏地,“如果三次考验都是无缝衔接,那么你就是不想闯关,也得闯下去。” 听到这话,单夋又抖了一下。 远处的城墙上,出现了两个长身玉立的男人。 陈烨和余休来了! 宋翎立马拉着单夋与月明一步步后退,将原本站立的地方暴露与法阵之下,又刻意在上头留下一些足以扰乱灵力探查的松墨的味道。 不一会儿,陈烨率先落在了林间。 他单膝跪地,手指沾了沾泥头到鼻前嗅了嗅,随后回头对余休道:“你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吗?” “我试试。” 说着,余休合腕结印,指尖灵力倾泻而下。 可惜的是,那些灵力在撞进泥土后,转瞬消失,余休这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堆上,不光损耗了灵力,还没能得到半点回应。 见状,陈烨没有强求,起身净手,说:“依我看,这三个人就不必追了,到底只是筑基期,就算熬过万兽渊又如何?最终不还是要折在无名山上。” “轻敌是大忌。”余休面无表情地回道:“你忘了?那个瘦弱的小子能在你手上逃走,就说明他的本事并不只是筑基。” 陈烨显然对余休的这种谨慎十分不屑,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你非要追杀他们三个,我倒是无所谓,但可不能耽误了你我的合作。算算时间,也快到腾笼打开的时候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余休抬手并指,将灵气甩向面前的泥土。 几息过后,星星点点的灵力腾飞到半空中,像流星般四散开。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月明拍了拍胸脯,感叹道:“没想到他们居然联手了,难怪那七十多个修士全灭,谁能料到两个金丹期竟会沆瀣一气?还好我们没被陈烨放在眼里。” 不然,他们进腾笼的一瞬间就会被绞杀。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听他们的口气,下一个考验是分开的?那我不是死定了?”单夋焦虑地在地上来来回回踱步,眼泪糊了满脸,似乎已经慌得没了头绪。 宋翎斜眸看他,笑了笑,说:“急什么?现在还有两个多时辰。” 被宋翎这么一看,单夋有些怔忡,余下的话也忘了说,嘴巴微张着,看上去更傻了。 “你现在是将他们引到了别的地方吗?”月明忽略单夋,直接问宋翎道:“若他们察觉了,我们该怎么办?” “是。”宋翎点头,眼尾余光睨着单夋,嘴里说道:“我的灵宠现在正在带着他们转圈,等腾笼的时间到了,我们也就暂时安全了。至于下一步该如何做,去了再说吧,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好。” 回过神来的单夋从宋翎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忙小声询问:“我、我能加入吗?” 一直以来,单夋就在消极抱怨,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要做些什么。 对此,月明啧了下,反问:“你能做什么?关键时候投降?还是哭天抢地,恨不得把身子埋进土里?” 被挤兑得没话说的单夋脸红脖子粗。 “也不是不行。”宋翎打断月明的话,回身将一块通透的玉片递给单夋,说:“刚才从他们的话里,我们可以捕捉到两个情报。一是万兽渊,二是无名山。” 万兽渊很好理解。 偷天换日估摸着,也就是把从腾笼里剩下的修士送到万兽渊去,过了的,那就可以进入下一个考验。 可无名山是什么? 宋翎没听过,印象中也找不到与之相符合的典籍记载。 “终南山记,第十一篇,第六节有云:西南之南,有一仙山,名无名,乃是仙人之境,凡人修士不可登也。”单夋突然口齿清晰地解释道。 第120章 偷天换日阵 “不装了?”宋翎抱着手臂,回头看向单夋。 月明意外又惊讶,目光探究。 “宋道友已经点了我一次,我若再装傻,宋道友恐怕是不会再带着我了,是吧?”单夋揉了把发僵的脸,垂眸说道:“鄙人修为不佳,故而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宋道友原谅鄙人一回。” “你你你,你居然在骗人!”月明气得拿手指着单夋,“亏我们在跑出来时还带上你,结果你居然是一直在装傻充愣!” 宋翎打了个哈欠,眯眼道:“一直以来,他都装作是十分害怕的模样,却半步都没有落下于我们,就连你打晕他,他都醒来得及时,刚刚好挑了我们要离开的时候。” 真害怕,必然六神无主,手忙脚乱。 但单夋害怕之余,还知道紧跟着宋翎,绝不瞎窜。 “那现在怎么办?这人喜欢扮猪吃老虎,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可得提着点心,别让他糊弄过去了。”月明的脸色不善,眼神更是像两把刀子。 “多一个帮手,就多一条生路。”宋翎非常和善地说:“我要的不是灵识和黄金,也不是别的,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救人而已,所以对我而言,救谁都没差。” 这话,单夋像是信了。 不过月明这个知道刘家秘密的人,显然不怎么相信宋翎的说辞。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宋翎环视一圈,伸着懒腰活动了几下,继续说道:“我跟你们并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我愿意敞开心扉与你们合作。至于你们……藏一手,也是可以理解的,别让我发觉就是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 当宋翎意识到腾笼打开时,只来得及让松墨分作两半,落到月明和单夋的肩头,眼前便一花,失去了意识。 漫长的死寂之后,寒冷唤醒了宋翎。 她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四下打量一圈后,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肉眼所见全是石壁和苔藓,远处倒是有个半圆的洞口,但她压根看不清洞外有什么,只知道寒风凌冽,吹得洞内冷若冰雪之境。 灵力在此地完全派不上用场。 不管宋翎如何运转,身体里的灵力都像是一团浆糊,搅不开,用不了。 “醒了?” 一道清冷如山泉的声音在宋翎头顶响起。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宋翎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脸。 是苍华仙尊? 不,不是他。 宋翎察觉到眼前这个趴在顶部石壁上的家伙并不是人,虽然她不能用灵力去感知,但直觉和这个人摆出的姿势都在告诉她,这绝不是苍华仙尊。 “嗯,醒了。”宋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说:“你怎么会在这儿?这里又是哪儿?万兽渊吗?我们怎么会在一起?难道说,偷天换日阵还能将不同地方的人送到一块儿吗?倒是有意思。” 话里话外,宋翎都透露了许多。 无非是警告这个伪装成苍华仙尊的人,她宋翎掌握了许多情报,绝不是两眼一抹黑的傻子。 咚。 ‘苍华仙尊’落地。 “看样子,你知道我不是他。”‘苍华仙尊’眯眼笑了笑,抬手掸去袖摆上的灰尘,随后解释道:“我是此地阵灵,特意过来引导你破阵的。” 宋翎哦了声,问:“是独我一人有的,还是别的修士们都有?” 阵灵盯着余休的脸,俏皮地眨着眼睛,回答说:“每个入此阵的人都有,否则你们要如何破境?只不过我的样貌是化了你们心中害怕之人的,若你们无法识破,那么初遇便已经折戟沉沙。” 其实阵灵的修为并不高,入阵者是个什么水平,它就会是什么水平。 所以,幻化出入阵者害怕的人,其实是对阵灵的一种保护。 “所以你会告诉我,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宋翎检查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乾坤袋和指环。 东西都在,说明这阵灵倒也没有干什么坏事。 “当然,我的意义便在于此。”阵灵走在前头,到洞口时,倚在石壁上,拿手指着外头说道:“所有的入阵者,都需要在这里找到那头代表着阵枢的妖兽,当然,若是你能闯生门,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样会困难得多。” 哪怕知道身边的人不是苍华仙尊,宋翎也还是觉得浑身不适。 于是她一边往外探头打量,一边说:“你能换个长相吗?这模样……我看着总有一种想动手的冲动,我怕待会儿阵枢还没找到,先把你给揍了。” 阵灵嘻嘻笑道:“你不是怕他么,怎还有勇气来打他?” 宋翎白了阵灵一眼,回答:“怕归怕,恨却也是真的。虽然你不是他,但这张脸总归是欠揍的,你若再顶着他晃荡,那我就先下手过瘾了。” 这话叫阵灵好一通大笑。 笑过之后,阵灵又赶紧换了一副长相。 当宋翎被阵灵领着走出山洞时,正逢月挂枝头。 一望无际的林海在月下如浪涛般此起彼伏,时不时在树影间攒动的,赫然是一头头獠牙利爪的妖兽。 “这里是万兽渊的投射,说是万兽渊也不为过。”阵灵为宋翎讲解道:“构筑这阵法的人没进过万兽渊,所以依照他的想象,这里可比万兽渊凶险多了。” 最关键是,这里不能使用灵力。 “其他修士呢?也跟我在这儿,还是……” 问这句话,属实有些没必要。 因为宋翎这会儿眼前其实还有两幅场景,一个属于单夋,另一个则是月明。 他们二人也是在一个和宋翎这里差不多的山洞。 两人心里畏惧的人自然不一样,但最先辨认出来的,居然是单夋。单夋在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是假的之后,立刻出手,单方面挟制了阵灵,也因此逼得阵灵逃窜,错失了得知线索的机会。 月明那边要谨慎得多。 他在与阵灵周旋时,慢慢确定了眼前的人并非自己害怕的那个,同时有套出了不少有关阵法的情报,比宋翎这边都要顺利。 “你们同在一个阵法内,但处于不同的碎片中,所以你们是无法见面的。”阵灵继续解释道。 “那我们要找的阵枢是一样的吗?”宋翎又问。 第121章 其实你也是真的会死的 对于宋翎这些问不完的问题,阵灵非常有耐心,一一回答,绝不含糊其辞。 首先,宋翎无法和月明单夋取得联系,哪怕她已经事先将松墨的一部分灵识放在了他们身上。 其次,不管入阵者有多少,阵枢都是一样的,且互相之间有干涉。换而言之,一旦有人先找到阵枢,那么之后其他人就算发现了最开始那个与阵枢有关的妖兽,也只会功亏一篑,需要重新收集线索。 最后,他们是在同一片土地之上,哪怕处在不同的空间。 有了这些情报,宋翎便确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看宋翎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阵灵连忙跟上,说:“你不问了?你就不想知道阵枢的线索吗?” “我问你就回答?”宋翎脚下不停,手里随意折了根树枝握着,边走边说道:“看你这沉默的态度,也知道你肯定是不会说的,那我又何必耽误时间?” 一进到树林里,宋翎的视野就骤然缩窄了许多。 茂密交错的树冠将绝大多数的月光挡在外面,横行其中的妖兽粗喘着气,好几次都与宋翎擦肩而过。 倒不是说宋翎有什么手段避开了它们,而是阵灵给了宋翎半个时辰的保护时间,过了半个时辰,宋翎便是这林海中的一块散发着香味的肉,会引得妖兽大动。 以阵灵的解释,找到第一个有关阵枢的线索,宋翎身上有关灵力的限制才会被解开。 然而在树林中找线索,不亚于大海捞针。 “你似乎没有什么头绪?”阵灵凑在宋翎耳边,小声问道。 宋翎斜了它一眼,手里的树枝划在地上,划出几个大圈来,又分别在圈内写下几个字,说:“我刚刚走了三个地方,这里是四棵相连的树,这里是九棵,这里则是五棵。” 时间不多,宋翎没有机会去一一验证,但九树相连这种事又不多见,足以让她有所推测。 “所以呢?”阵灵的眼睫扑闪扑闪,像是茫然无辜的样子。 “所以,此处的偷天换日阵,用的是九宫八卦的方位,想要以此找到生门不难,难的是生门外有什么等着我,阵枢也一样。”宋翎将树枝扔在地上,往下说道:“设阵者将这些摆在台面上,分明就是不怕我们轻易找到,故而难点不在于找,在于破。” 另一边,月明和单夋也陆续发现了林海内的九宫方位。 只不过和宋翎不同的是,在确认九宫方位之后,这两位都没忍住,立刻前往了生门。 “那你不去,要怎么破?”阵灵问。 宋翎挑眉,单手伏地,五指收拢时,四周突然传来了许许多多的吟啸声。 紧接着,宋翎抬手,将握在掌心的三寸扶灵鼠举到阵灵面前,说:“生门居艮宫伏吟,而寅木与丑土同居艮宫位,寅木,属性为阳,纯阳之木,丑土,属性为阴,阴中之至阴……罢了,总归就是,找茂盛参天的那棵树,然后寻其底下最阴寒的一块,便能抓到有关生门的线索。” 讲那些道理,阵灵听不懂,也没必要听。 “可你不找到阵枢,灵力可不会恢复。”阵灵提醒道。 却见宋翎手一松,那三寸扶灵鼠便一溜烟儿跑了,眨眼就跑到了百米开外,俨然有消失不见的迹象。 不等阵灵开口,宋翎拽着它拔腿开追。 追三寸扶灵鼠的同时,宋翎手头又折了根更长的树枝,沿途画下了记号。 记号是给另两个碎片里的月明和单夋看的,如此,他们不需要找到三寸扶灵鼠,便能顺利发现生门线索,从而解锁灵力。 对宋翎来说,救谁不是救? 她进来,要是能救那个刘家女儿,当然是大功德一桩,可若是还能额外救下两个修士的性命,引导他们将来与人为善,那难道就不算是功德? 当宋翎驰骋在林间时,松墨这会儿如鱼得水,像是回到了家。 尽管偷天换日阵里只是模拟了万兽渊,但松墨能在这儿肆意吞噬。哪怕它的元神分成了两半,对这林子里的妖兽也还是有着致命的血脉威压,使它们轻易不敢反抗。 又因为宋翎的灵力还没有恢复。 所以她此刻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体内发生了什么,更没有注意到,她脖子间的千净瓶正在一点点累加,眼看着就要满到了瓶子口。 “找到了。” 气喘吁吁的宋翎撑着膝盖,站在了一处长满了红色蘑菇的沼泽面前。 蘑菇正中心,是十分餍足的三寸扶灵鼠。 “它是生门的眼,抓它出来,它必然要往阵枢跑。”宋翎匀了匀自己的呼吸,满脸笑意地直接踏进了沼泽中,惊得那三寸扶灵鼠原地打转,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半步。 阵灵站在岸上干瞪眼,嘴里喊道:“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次敢如此冒险的人,你就不怕猜错了?” 宋翎正不断地往下沉去。 然而她不慌不忙,一步步,继续稳健地往前走着,就好像她身下的沼泽并不存在。 啵唧。 三寸扶灵鼠一个跳跃俯冲,扎在了蘑菇间的沼泽地里。 但宋翎都到了这儿,哪还能容它继续逃?于是宋翎跟着伸手沉身,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整个人顿时没进了沼泽中。半晌后,身上半点不见泥浆的宋翎飞了出来,其手里除了抓着一只三寸扶灵鼠,还揪着把看上去古怪诡异的人头草。 阵灵愕然抬头,眼中满是惊讶。 “你的胆大妄为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阵灵给出了一个不是赞叹的赞叹。 宋翎弹指施术,将人头草用灵力束缚中,随后转头去看阵灵,说:“就像我认出你不是苍华仙尊一样,只要知道这里是假的,这一切就都无法拦住我的脚步。” 结果阵灵讪笑两声,挠挠头,解释道:“虽然是假的,但你要是没有在半个时辰内找到阵法的关窍,又或是沉下去之后,没有及时找到人头草,那么你也是真的会死的。” 这话可把宋翎的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不过还好,如今万事皆休,她纵然冒险了些,却也还是解开了身上的灵力术法。 第122章 渭城 渭城,皇宫。 宋真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前这几个自称是微闾山弟子的修士,不置一词。 守在旁边的左相谭云连忙打起圆场,搓着手说道:“几位舟车劳顿,我们陛下特意为您几位准备了寝宫下榻,若是不嫌弃,可否随鄙人一同前往?” 谭云是打定主意先把这事给糊弄过去。 但逸风却不给机会。 “若陛下同意,我们希望能看一看小师妹的棺椁。”他说着,端出那已经熄灭的长明灯,“如今人死灯消,我们作为小师妹的兄长阿姐,原是该见上一面,也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师父安心。” 砰! 忍无可忍的宋真拍案而起。 “你们这是在欺我宋家无人,欺朕无法帮姑奶奶报仇吗?”宋真的眼睛布满红血丝,望着逸风和林子归时,没有一点儿怯场,“你们害她在先,逼她不得不带伤下山在后,如今连她已经入土……都要如此咄咄逼人地喊着开棺!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林子归柔柔抬手,眼角挂泪,说:“此事原是我们办得不妥,既让小师妹误会,又让陛下您误会,倒却是我们应该反省。如今人已经走了,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给小师妹办个道场,祈求她来世平安喜乐。” 如果宋翎已经跟宋真通了气,且是诈死。 这会儿,宋真只怕是会真的信了林子归的话,乖乖领着他们去开棺。 “道场的事就不劳两位挂心了。”宋真木着脸,拂袖坐下,冷笑着说道:“我宋家人,自然是以国事操办,姑奶奶不管是入殓还是陵墓,那都是皇帝级别的,用不着外人来多事。” 谭云嘶了声,脸上堆着笑,躬身打岔道:“我们陛下的意思是,翎公主如今已经入土为安,实在是不必再去打扰她,两位不如先行休息?有什么事,咱们可以等休息了之后再谈。” 逸风与林子归的脸色这会儿已经不太好看了。 毕竟,哪个修士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自己被区区凡人嘲讽?之所以一直没动手,不外乎担心因果业障,也担心宋真就是那个传闻中的人皇。人皇的生死是天道,是不可干涉的神级命数,他们修士但凡沾染,那下场可比贪吃的妖兽惨多了。 看宋真态度如此之差,两厢僵持也没有意义,逸风和林子归便只能先随着谭云去寝宫休息。 麒麟薛萍萍秀飞雪三人是后脚到的渭城。 这一路上,麒麟从没有放弃寻找宋翎,但奈何途中要操心的事太多,加上那晶玉的下落始终不明,使得麒麟分身乏术,直到到了渭城才真正有时间去重新寻找宋翎。 然而还没开始找,麒麟就从林子归的口中得知了宋翎的死讯。 长明灯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不信。”麒麟噌得起身,眼尾余光睨着林子归,说:“我上次见到阿翎,她还活蹦乱跳的,她怎么可能死?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她都逃到了渭城,怎么可能还会有事?” 连麒麟都知道,宋翎进了渭城,到了皇宫,那就一定会平安。 只不过除了麒麟,也没人敢这么怀疑林子归。 “麒麟师兄!”林子归的眼眶瞬间蓄满了泪,她颤颤巍巍地起身,一手拭泪,一手掩面,委屈地说道:“师兄这是在怀疑我吗?我为何要害师妹?活着的她对我来说,不是更好吗?我想过师兄会说很多话,却没想过师兄能如此猜忌我。” 说到动情处,林子归侧身伏在桌上,抽泣不止。 逸风进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麒麟你这是在做什么?!”逸风大步流星地走到林子归身侧,小心拍了拍她的背,随后回身怒视麒麟,斥责道:“你明知道子归现在不能有情绪波动,为何还要如此刺激她!” 不等麒麟解释,逸风又对林子归说:“我已经同梁皇商量好了,今夜可以进梁陵见阿翎一面,到时候子归你就不必去了,免得见了伤心。” “不,大师兄,我要去。”林子归反身一把抱住逸风的腰,期期艾艾地哭道:“是我不好,若我不回来,师妹也不会有今日这下场,是我害了她,我总归是要亲自见见她,说声抱歉的。” “我也要去。”麒麟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说。 “你去可以,少给我惹是生非。”逸风瞪了麒麟一眼,继续训斥:“让你出门办事,一桩都没有办妥,还得长安到处去给你擦屁股。现在长安不得已在中镇去拦那个妄语,平白耽误多少功夫?若你当时能在飞辇上狠心一点,如今还需要这般费事吗?” 麒麟垂着头,辩解道:“可是……可是当时薛萍萍的元神离体,若是耽搁久了,她只怕是活不成……” “活不成就活不成,南镇前线死的修士还少吗?不差她一个!”逸风蹙眉打断麒麟,说:“人的本事没学完,优柔寡断倒是学了不少!孰轻孰重你若还分不清,明日也不必继续留在这儿了,直接滚去前线吧。” 被训了一通,麒麟不敢反驳,耷拉着眉眼,转身出了大殿。 殿外,秀飞雪和薛萍萍都在。 他们三人一路杀妖,也算得上是共患难了,故而遇上些事,还能互相倾诉一下。 “你师兄说什么了?看你这蔫了吧唧的样子,该不是又训你了。”说完,薛萍萍探头看了一眼大殿内,将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收入眼中。 “要我说,情这一字,就是祸根。”秀飞雪一副了然的神色,拨弄着指甲,笑吟吟地说:“你这两个师妹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只可惜如今一个香消玉殒,一个沉疴在身哟。” 麒麟白了秀飞雪一眼,说道:“我晚上会跟师兄去一趟梁国的皇陵,等这事了了,我打算去前线,你们呢?” “我?我可不去。”袖白雪施施然转身,倚在院中的假山上,粉色的衣裙无风自动,“蓬莱等着我回去,我当然不能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前线……有你们拼命不就够了?” 这话说得实在不好听。 但麒麟和薛萍萍都没当回事。 薛萍萍则点头,附和道:“我也是打算去前线,师父他们都已经亲身上阵,我们这边迟迟追不到晶玉,还不如过去帮他们的忙。” 第123章 死了就死了 “晶玉的事,有我长安师兄在跟,倒是不必过多担心。”麒麟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而抬头,去看那晴空万里。 他觉得很累。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为什么阿翎会死? 他设想过很多再见面的场景,但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阴阳两隔。 “节哀。”薛萍萍看麒麟不太想说话的样子,不由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家师妹她……她是个好人,好人好报,来世也必然是个富贵家庭。” 灵识被困的事,薛萍萍其实记不得多少。 但她知道自己能平安苏醒,必然是有宋翎的功劳。 殿外的动静,逸风没有去管。 在哄得林子归不哭了之后,逸风便拦腰抱着林子归,将她送回了床上,让她好生休息。至于林子归说要一起去皇陵的事,逸风当然只能答应,在许多事上,逸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林子归。 当天夜里,宋真叫上鸦羽,领着逸风三人进了皇陵。 鸦羽是第一次见到林子归本人,在之前,鸦羽更多的是从卦象中感知到林子归的影响力。眼下看到真人,鸦羽心里不由地泛起了些许的厌恶。 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或是为了道途,或是为了求存,这些却不该是成为戕害他人的理由。 林子归的离开是为了天下苍生,回来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将苍生推向深渊的那只手。又或者说,救苍生也不一定要用某一个人来做代价,在林子归想要拿宋翎的肉身给自己用时,因果就已经埋在了命盘中。 天道轮回,从来都不是一句玩笑话。 “脚下小心。”逸风扶着林子归跟在宋真的身后,余光则一直瞟着鸦羽,格外提防。 “大师兄,我这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林子归半倚着逸风的手,眼睛扑闪扑闪,模样单纯地说:“你说,前线的妖兽潮会蔓延到何种地步?大阵如今迟迟不得开,师父他就算修为已臻化境,也难以做到弥补道一仙尊的存在呀。” 话是说给逸风的,但却有让鸦羽听着的意思。 三百年前,是她林子归舍身下了万兽渊,挽救世人于水火之中。如今大阵不成,林子归的态度难道不是关键?但凡妖兽潮蔓延,梁国便无法置身事外,只能求着道门帮手! 林子归当然可以感觉到鸦羽对自己的不喜,可那又如何?有几个人能做到在万兽渊底下结阵? 再不喜,最终不还是得求着她。 几个人慢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 明亮的琉璃珠挂满了整个陵室,白玉棺居正中,左右各有一尊鎏金白虎像,地面则绘制着繁复的祥云百鸟纹。 “姑奶奶的棺椁在宗庙里受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帝王供奉,如今刚迁进皇陵。”宋真走到棺椁边,面容温和地轻抚着白玉棺盖,说:“几位若是想看,看便是了,不必开棺,免得惊扰了玉魂。” 白玉棺盖上叠加了几层术法,所以即便棺盖很厚,也还是能清晰看到里面躺着的人的面容。 宋翎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恬静,淡雅。 鸦羽为其伪造的死相在命盘,而不在表象,所以单从容貌上,并不能看出颓败之相。 “阿翎……” “我错了,阿翎我错了……” 麒麟有些不知所措。 在看到宋翎尸体的这一瞬间,无数来自过去的回忆开始蜂拥而起,同时攻击着他,令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奔涌。 “麒麟师兄,你冷静点。” 林子归放开逸风,含泪跑到麒麟身边,想要温和安抚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放肆!”逸风几步过去扶起林子归,接着扬手,一巴掌将麒麟扇倒在地,怒道:“师父的叮嘱你怕是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子归禁得住你这般推搡吗?人死了就死了,你凭什么迁怒旁人!” 人在极端愤怒的时候,往往会口不择言。 逸风如此,麒麟也是如此。 “我是忘了,你们呢?你们难道就没忘吗?”麒麟用手背擦了把嘴角的鲜血,抬头瞪着逸风,高喊道:“阿翎就算天资不如她,又怎样?你们凭什么要她献出身体?我当时只怕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跟着你们一起害她!” 一旁的宋真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如果不是考虑到梁国百姓,宋真甚至有种想要鸦羽在此动手的冲动。 “陛下,冷静。”鸦羽注意到宋真的手扣在棺椁边,已经攥得直接发白,连忙小声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务必要忍住。” 宋真对微闾山弟子一时的意气宣泄可以,却不能真对他们如何,否则便是把战火引到梁国,给无数人带去灾难。 “我知道。”宋真垂下眼睫,耐着性子去听面前三人你劝我,我训你。 麒麟再无法忍受半点,他伸手去夺逸风手里的长明灯,夺过来后,死死抱在怀中,任由逸风如何责难捶打,也绝不放手。兽性在此刻的麒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了,大师兄,别打了。”林子归看麒麟遍体鳞伤,连忙过去拦逸风,嘴里半是宽慰,半是拱火地说道:“大师兄你别生气了,麒麟师兄他也只是顾念同门情谊而已。人死灯灭,我们留着长明灯也没有了用处,不如让麒麟师兄拿着,也解了他心中的郁愤。” 人是死了。 尸体倒是还有用处。 林子归觑了一眼棺椁旁的鸦羽和梁国皇帝,心里有个计划。 她抬手拍了拍逸风的背,柔声继续说道:“大师兄,人……咱们也看了,过去悼念一下师妹,咱们便走吧?师父那头还等着我们回去,总不能误了镇压南镇妖兽的大事。” 这话提醒了逸风。 逸风冷眼睨着地上的麒麟,缓了口气,转而去看鸦羽和宋真,提议说:“既然顾念同门情谊,那他为何想不到你?你如今重伤未愈,正需要躯壳替换,依我看,梁国若想平安度日,不如将阿翎的尸首交给我们,我们带走尸首,便能承诺梁国日后的安定。” 第124章 护犊子 宋真气急反笑,正对着逸风,喝斥道:“阁下是当我梁国皇族无人?” “虽然你们微闾山是道门大宗,但也不代表你们能如此欺辱我朝公主。”鸦羽上前一步,护在宋真身前,冷眼望向逸风,说:“我梁国百姓康乐,陛下圣明,是天下少有的明君仁君,阁下大可以动手试试。” 逸风沉着脸没说话。 鸦羽说的,正是他顾虑的。 但对林子归来说,宋翎的尸体的确还有用,所以逸风也不想就此收手。 沉默半晌后,逸风抬头对宋真说道:“她很重要吗?如果陛下愿意将他交给我们,可以换得梁国将来百年的平静,这难道不是一笔对梁国有利的交易吗?” 不等宋真开口,逸风又说:“人死不可复生,我们作为阿翎的师兄师姐,当然也是十分心疼她的,陛下尽管放心,我们不会做违背阿翎意愿的事。” “我……” 宋真的话还没出口,地上的麒麟就一跃而起,像个狼崽子似的佝偻着背守在棺椁前,抢白道: “你们别想带走阿翎!我便是死,也会守住她。” “你们带走她,无非是想将她炼化成傀儡,让她成暂时成为林子归的容器。可我告诉你们,休想!阿翎之前死都不愿意献出身体,如今我既然站出来了,那就绝不会退缩!” 对于麒麟的变化,林子归的眼中有些错愕,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麒麟师兄会站去宋翎那边。 “师兄……”林子归眼角泛红,低声说道:“你怎会这般想我们?我和大师兄怎么可能做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我们只是想要让师父见上师妹一面而已。” “道貌岸然!”麒麟梗着脖子说。 逸风的耐性像是已经耗尽,双手兜袖,蹙着眉头上前一步,坦白地说:“是又如何?她的尸体对你们来说,无非是瞻仰缅怀而已。但若是交给我们,我家子归的伤病便能有些许好转!子归的伤好了,将来可以救千人万人,于你们,于她,不都是功德一桩?” “可耻,你们简直可耻!”麒麟怒骂。 在微闾山几百年,麒麟学来学去,也还是没学上几句骂人的话,临到头了,憋得脸通红,也骂不出点新鲜玩意。 “师兄——” 林子归想要挡在二人中间,却被逸风拉了回去。 “麒麟,我看你是想要忤逆师父。”逸风不留情面地抽出幽蓝色的双剑来,训斥道:“孰轻孰重你都拎不清的话,今日我便打醒你!” 麒麟一手抱着长明灯,一手执剑,毫不退让地回嘴:“阿翎在我心里,同样重要!从前我是受了你们蒙蔽,才会那般枉顾自己的内心,自以为是。现在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师兄,我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鸦羽见状,暂时按兵不动,打算等这同门师兄斗个两败俱伤。 正是这堪堪交手的关键时候,林子归呜咽一声,扯着逸风的衣摆,劝道:“大师兄,大难当头,我们如何能内耗?快停手吧,子归不想看到谁受伤,我们有这个精力,不如为天下人多杀几头妖兽!” 她求助似的转头去看宋真,又连忙祈求说:“陛下,您是仁君,您该明白一个修士对俗世的重要性,我们不要师妹了,我们只求您能拨给我们一座城,让我们可以在梁国拥有一处传送地。” 逸风看了眼林子归,运气吐纳,将剑收回了识海。 “什么时候要?”宋真问。 听到宋真松口,林子归松了口气,赶紧回答:“您可以先将百姓迁出城,我们不急。” “倒也不是不可以。”宋真眸光一闪,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说:“但微闾山必须要保护我梁国子民,他日若是妖兽来犯,你们有护卫之责。” 这个要求在林子归的预料之内。 而就在他们于皇陵中商谈时,另一头的宋翎已经抓到了阵枢,解封灵力。她眼疾手快地将灵力凝练成丝,困在三寸扶灵鼠的身上,随后由着它撒欢乱跑。 同时,因为灵力解封,宋翎顿时感觉到无数暴戾的灵力乱流在自己身体中横行,使得她四肢痉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你还好吧?”阵灵没见过这阵仗,有些害怕地跑远了些,大声喊道:“你这是怎么了?” 阵灵对宋翎的保护期,恰巧就在这时候结束。 嗷呜! 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咆哮声。 阵灵双手捂脸,躲在树后有些不忍心地说:“你放心,我会给你收尸——” 一句话还没说完,前头的树荫下就躺倒了一头青面獠牙的六爪巨兽。 半空中,宋翎沐月腾云,身姿飘逸得如同九天飞仙。 无数银色的光带环绕着她,飘忽而柔软,似云霞似流水。那些光带在接触到妖兽时,却又变得锋利无比,倏忽间就要了几头妖兽的性命。 直把远处的阵灵看傻了。 宋翎翻手挽了个剑花落地,转而并指在面前一划,说:“听得到吗?我给你们留下了印记,你们顺着路标走,月明先,单夋你后,这样每个人都能及时找到阵枢。” 月明愣住,四下张望了几眼,问:“宋翎?你那边怎么样?你已经找到阵枢了?” 刚才率先冲向生门的月明在里头打转了老半天,最后居然又回到了林中,一无所获。 “嗯,我找到了。”宋翎借助松墨的眼睛观察着月明周围,继续说道:“你继续往前走,走过四棵树之后左转,应该就能看到我给你留的一个标记了。” “我呢我呢?”单夋忙插嘴喊话。 “少不了你,你等月明找到阵枢再说,有先有后,才不会乱作一团。”宋翎哭笑不得安抚单夋。 从月明的视野中,宋翎发现了一些自己先前不曾察觉的东西。 比如—— 林海中不属于修士和妖兽的诡异灵力流动。 正是这些灵力流动,给了虚假的万兽渊基石,所以宋翎在诛灭妖兽之后,是真的能吞噬到灵力。 可是有这么庞大的灵力支撑,那个构筑偷天换日阵法的人,该是有多么强大? 第125章 刘家姑娘 宋翎胡思乱想的时候,月明已经照着她留下的指引,顺利找到了阵枢,并解开了自身的灵力束缚。 能自如地运转灵力,月明也就暂时拥有了自保的手段。 轮到单夋时,麻烦出现了。 这位的方向感很差,在林子里走没几圈,就开始原地打转。即便有宋翎的标记在前,他也总能在标记间隔较远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走错路。 “你别是故意的。”宋翎凉丝丝地说道。 单夋叫苦连天,一路躲避着妖兽,说:“我哪里敢?多留在这里一刻,我就多一分危险,怎么可能故意捣乱?” “他肯定是故意捣乱。”月明适时插嘴。 因为松墨的缘故,解封灵力的月明也可以看到单夋的所见所闻,同时能跟单夋自如交流。 宋翎这还没开口,两个人都隔空斗起了嘴。 好一通七嘴八舌的指挥后,单夋这厮总算是找到了阵枢。 只是他恰好在解封后撞上了两头妖兽,当场便吓得屁滚尿流,一路被撵着跑,也顾不上去听另外两个人的笑闹声了。 等送走了月明和单夋,宋翎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吊儿郎当地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松墨如一阵风似的,转眼间自天空飘落,悠悠化形,趴在了宋翎的身边。 “你这是要干什么?”阵灵有些慌了。 刚才它见过了太多来自宋翎的奇怪行为,现如今的它只希望宋翎尽快离开,不要在这儿整什么幺蛾子了。 “我要破境。”宋翎睁眼看向阵灵,笑吟吟地说:“你这儿对我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我若能在这里结成金丹,也算是一件幸事。” “呸!”阵灵惊恐地抱着手臂,跟看怪物似的睨着宋翎,反驳道:“对你来说是幸事,对我来说是不幸!我求你了,你快点走吧,还有下一道考验呢!” “你的不幸,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宋翎坦然挑眉,两手结雷霆印,开始呼吸吐纳。 松墨则一寸寸膨胀身体,宛若一尊神像,守在宋翎的身侧。 他们两个身体里的如出一辙的蛮横灵力在此刻糅杂,顿时引得天地变色,林海震荡。 无数妖兽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来到宋翎的面前俯首称臣,又主动引颈就戮,将自己的身体与灵力一并献上。 蒙蒙昏暗间,有一缕金光冲天而起。 在宋翎的识海中,混沌的黑色浪涛逐渐被洗去污浊,荡平晦涩。当中冉冉升起一枚无形无色的圆形光球。 金丹成。 九道天雷穿透层层浓云,直直地劈向了如广城的刘家。 奈何刘家家宅内有大能禁制,九道天雷虽然是天道意志,却终究不过是金丹期而已。故而天雷劈中刘家,也只造成了些微的震颤和晃动。 “老爷,这这这……这是怎么了?”管家刘福脸色发白地看着那一次又一次劈下的雷霆,小声道:“可要将小姐送去岭山?” 刘家老爷刘炳成摇了摇头,仰天观察了一会儿后,转身一边往内院走,一边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修者历劫的征兆!法阵中估计有强者破境,此乃好事。” “可是……”刘福连忙跟在刘炳成身后,略有些担忧地说道:“老爷,您就不怕那两位元婴大能最后出尔反尔吗?” 反悔? 刘炳成冷哼一声,背手道:“在这宅子里,还没有人可以反悔!他若想要反悔,那么就走不出这儿。” 檐下廊道摆了一路的兰花。 淡淡的清香令刘炳成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只是一想到女儿的处境,刘炳成的眼底就泛起了哀戚。 他的女儿…… 他那可怜的女儿。 回廊后是十几亩花田,经花田而过,远远就能看到一座简陋的草屋。 身穿淡黄色襦裙的圆脸姑娘抱着一壶水,正坐在花圃旁,给尚未长出来的花儿浇水。见到刘炳成过来,圆脸姑娘连忙放下水壶,欣喜不已地冲他招了招手。 这便是刘炳成的女儿,刘歆云。 刘歆云不能行走,她身边的婢女便稳妥小心地推动着轮椅,将她送至刘炳成面前。 “爹爹,等月牙兰长出来,我们就去给娘亲扫墓,如何?”刘歆云弯眸一笑,甜美可人,“娘亲生前心心念念地想要看到月牙兰,阿云一定不会辜负娘亲的期望。” “好,阿云想什么时候去,就可以什么时候去。”刘炳成强忍住眼泪,用宽厚的大手抚摸了一下刘歆云的脸颊,声音压得极低。 此刻雷劫未散,但刘歆云所处这片地方并看不到乌云或雷霆。 晴空处,艳阳高照。 整个刘家宅子,属刘歆云这处禁制法阵最多,一层叠一层,如盖被子似的,将刘歆云妥善地保护在内。 如此保护,一来是要隔绝刘歆云身上的纯阴之气,避免被修士们发现,二来则是因为刘歆云天生体弱,受不得惊吓磕碰。 “爹爹又在说胡话了。”刘歆云侧头靠在刘炳成的腰间,软糯地说:“我都听雅儿说了,爹爹这会儿不是在给我招夫婿吗?将来要是我嫁了人,如何能自由出入?” 说到这里,刘歆云攥着拳头垂手,似是下了决心,说道:“我得更快些培育月牙兰才是,三书六礼虽然冗长,但前前后后也要不了多久,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呢。” “阿云放心。”刘炳成面露不舍,温和地解释:“爹爹是在给你找夫婿,但阿云始终是自由的,你的夫君会入赘咱们家,会待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刘炳成哭了,心中酸痛难忍。 一旁的雅儿和刘福垂头退了下去,避免看到老爷失态。 “爹爹,您说的是真的吗!”刘歆云欣喜不已,可转念又耷拉下眉眼,小声说:“我是个瘸子,爹爹你招的又是修士,那人当真会愿意入赘吗?修士不都骄傲得很吗?爹爹,其实我可以嫁给普通人的,只要那人是好人就行。” 彼时的刘歆云尚不知道自己是天生的炉鼎,也不知道自己父亲属意的两个人,正在合谋分享自己。 第126章 好人有好报,好人命长。 无名山上,陈烨不耐烦地咂了声嘴,将目光转向远处的云海,说:“要我说,别等了,直接杀了这两个蠢货就行,剩下那个……估计是出不来了。” 余休正盘腿坐在崖边的石头上,双手不断在身前回转,指尖忽闪忽闪的,有灵力跃动。 “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陈烨提剑,举步往瑟瑟发抖的月明单夋二人走去。 “着什么急?”余休出声制止他,说道:“那个人手上说不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牌,他既然相当好人,这两个人就足以成为人质。” 耐心,正是余休具备的优良品质。 宋翎拂袖落在无名山山头,神清气爽,仪态万方。她扫了一眼余休和陈烨,又望向不远处被捆着的月明与单夋,抖袖间,掌心握着一柄长约有一臂的黑色利剑。 “是个娘们?!” 陈烨先是一惊,随后捧腹大笑。 此刻,宋翎金丹结成,先前的障眼法倒是试了效,忘记补上了。不过,这种小事倒是不必在意,宋翎眼下可不是为了当人夫婿来的。 “是又如何?”宋翎抬手捋了捋鬓边被风吹散的碎发,转眸睨向陈烨,说:“放了他们,我来做你的对手。” “就你?”陈烨显然对宋翎这个刚跨进金丹的小虾米全然不在乎,眼神轻蔑地说道:“余休,瞧瞧你谨慎的,这种金丹期的小崽子,我没杀过一千,也杀过八百了。” “你收敛着点。”余休起身,负手在后,对宋翎说:“阁下所图为何?若是灵石或黄金,我们可以相让。” 在余休的眼中,能轻而易举地从陈烨手中带三个拖油瓶逃跑,绝不是陈烨口中的侥幸,更不是陈烨轻敌。 此人,必定有什么后招。 见余休先礼后兵,陈烨就懒得多说什么,转身过去将月明和单夋拎来放在三人中间。 “所图?图一个活着出去罢了。”宋翎睁着眼睛说瞎话。 余休一愣,随即垂眸抿唇微笑,摇头道:“道友好生洒脱,倒叫我们这两个修为痴长些许的人自惭形秽了。” “人可以给我吗?等到此阵一开,我们立马走人。”宋翎伸手指着地上被封了五感的两人,说:“不管两位要什么,都与我们无关,我们也不会插手。” 无名山顶好风光。 云海缭绕,日出东方。 宋翎背对着朝阳,整个人的轮廓都镀上了层夺目耀眼的金光。 “好……”余休拉长音调,眼尾余光与陈烨一对,陈烨便弹指将月明和单夋丢给了宋翎。 然而,就在宋翎解开月明二人身上的禁制,想要带他们下山时,身后的陈烨竟是突然发难,以气化剑,直击宋翎背部。 烈烈劲风斩断了宋翎半截头发。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脚踢开单夋,接着飞速侧身,算是勉强躲过了陈烨这一偷袭。 “堂堂元婴修士,居然从背后偷袭?真是令我大长见识。”宋翎以拇指抹去嘴角的血丝,冷冷地盯着陈烨,“凤阳道就是这种教养,也难怪席暮雨的名声在道门如此恶臭。” 不过三言两语,就让陈烨脸色大变、咬牙切齿。 “闭嘴!”他爆喝一声,飞掠过来,掌心连推数道利刃,“小崽子找死!今日我便扒了你的皮!” 一旁的余休作壁上观,没有打算插手的意思。 但宋翎终究只是金丹初期,且刚刚买过金丹不足一个时辰,对上陈烨,但是灵力的供给,就不如对方。 松墨想要插手。 无论如何,松墨都无法忍受宋翎在自己面前受伤。 可宋翎并不同意。 在没有宋翎的许可的情况下,哪怕松墨在识海里闹翻了天,也不可能跑出来帮忙。 “别急,你耐心些,那个余休想做渔翁,你便做那黄雀。”宋翎连连后退,对松墨说道。 山巅多碎石。 陈烨袖袍卷风,带起无数石头,几个呼吸间就将它们打磨得尖锐无比,随后又将灵力灌注其中,以石为刃,拓宽了自己的攻击范围。 漫天石雨落下。 宋翎抬掌朝上一撑,掌心涌出两道水幕将自己团团护住,也一并将月明也单夋护在了底下。 好不容易清醒的月明连忙过来打手,嘴里提醒道:“你要小心那个余休,他比陈烨还要恐怖,他甚至没出手,我就被他操控了五感。” “是啊……是啊。”单夋有些魂不守舍。 千钧一发之际,宋翎结印敲在掌心,紧接着张臂,释放出数道灵力气劲穿透水幕,逼向陈烨。 一直防守不是办法。 想要活着出去,总得找到陈烨的一两个弱点。 正当宋翎专心寻找陈烨弱点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等她回头去看,便先感觉到有人靠在了自己的背上。 侧头看去,宋翎看到了月明那青紫色的脸。 “我、我也算是……做了回好人吧?”月明话还没说完,喉头涌出几团血沫,整个人便软倒在了地上。 这话,是先前在偷天换日阵里时,宋翎所说的玩笑话。 月明问她,为什么这么好心帮他们。 她说:“做好人呀,好人有好报,好人命长。” 哐啷一声。 单夋手里的剑落地。 他颤颤巍巍的后退,泪流满面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他,是他自己撞过来的。” 青绿色的北冥剑带毒,剑柄上刻了个休字。 是余休的剑。 宋翎来不及找单夋算账,连忙将月明揽在怀中,企图将灵力送进月明体内,护住月明的心脉。 遗憾的是,月明甚至没能多说上几个字,就眼睛一闭,再无生息。 “是,你是没想杀他,但你想的是杀我,不是吗?”宋翎放下月明,勃然大怒地隔空掐住单夋的脖子,“你以为你能逃过一劫?” “是,他的确活不了。” 说话的是水幕外的余休。 只见余休两指一摆,地上的北冥剑便自个儿飞了起来,直直地将单夋捅了个对穿。 “一开始就没想我活着出去?”宋翎转身,撤了身边的水幕,发丝无风自动,如三春的飞絮。 第127章 那个利己贪财的人,却为他人献出了生命 其实月明是个很利己的人,又很贪财。 在偷天换日阵里,宋翎好几次取笑他,说他要钱不要命。他却说,他有师妹要养,所以必须要多赚灵石。 他的师妹名叫茱萸,是西海鲛人一族的后代,也是如今唯一的一头已经分化出性别的鲛人。鲛人天真懵懂,不通世事,所以月明一个人需要赚两个人的用度。 累是很累,胜在相互依偎,足以冲散疲惫。 宋翎送月明出阵的那个时候,他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一句话—— “宋翎,就算你帮了我,我也不会念你的好。这里是修罗战场,每个人都有所图,当好人是活不久的。” 然而,在这句话之后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月明便亲手擦掉了它。 “松墨。”宋翎反手将剑握在掌心,重重一划,鲜血顺着剑锋流下,“出来吧,闹!闹个痛快!” 话音一落,远处的日出竟是被阴影遮蔽。 可与天比肩的兽影骤然降落在山头上,张嘴、抬爪,地动山摇。不知从何方吹来了云端凌冽的寒风,它们包裹着宋翎,呼吸间卷走了她掌间的鲜血。 轰隆隆。 雷云密布。 半空中,那些被风卷高的暗红色鲜血绘制成了一幅诡谲的伏羲阵法,居于当中的,竟是一双紫色的眼眸。 伏羲阵法之外,是来势汹汹的雷霆。 余休与陈烨皆是脸色大变,纷纷化出武器,想要与之对抗。 蹊跷的是,四周的灵气好似在此刻静止。 刚刚腾云的陈烨还没起步三寸,就跌落山头。他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慌忙去解开胸口的衣扣,意图给自己施术。 就在这时,两道看不见的力量一头一尾地揪住陈烨的头和脚。 噗呲。 不过是稍稍用力,陈烨就身首异处了。 堂堂元婴修士! 竟然是以这种凄惨而又可怜的死相陨落!看得一旁的余休是肝胆俱裂,心里的惶恐盖过了其他的所有情绪。 而余休,他不愧是审时度势之才。 在这种生死关键时刻,余休只犹豫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道: “请您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说!” “您想必还不知道刘家手上的是什么吧?只要您留我一命,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 阴影中的松墨将余休拎了起来。 平白到了半空中,余休心下更加惊慌,他一方面感叹自己的预感是如此准确,另一方面则在思考着,要如何破局。 “你知道些什么。”宋翎淡漠开口。 余休自忖嗅到了生机,连忙解释道:“刘家老爷手上的,是一枚来自昆仑的神玉,有了它,您将来必定会修为大成。” “哦?”宋翎挑眉,眼中的紫色光芒渐渐消退,嘴里则说:“你现在说出来,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松墨看宋翎没了紫眸,连忙松开余休。 果然在片刻后,他的身形随之一寸寸变小,山巅也重见了天日。 “我对您有用处,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您留着我,必能得到刘家的那个宝贝。”余休拿头抵着地,卑微地回答。 “可有对那些金丹期修士下手?”宋翎很是突兀地问。 即便没有明说是哪些,余休也清楚宋翎问的是什么,他急忙摇头,竖指在头旁,字字恳切地说:“绝对没有,苍天可鉴,我与那陈烨不是一路人。刚才杀那个单夋,也只是因为他偷了我的本命灵剑而已。” 倒是把责任都推到了已经死了的单夋身上。 “没有便没有吧,反正我也无从取证。”宋翎耸了耸肩,吐纳着继续问道:“那么你还知道什么?说来听听,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被留下来的价值。” 用余休的话说,刘家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包括刘家女儿其实是炉鼎这个秘密。 当然,秘密是陈烨说的。 陈烨拿这件事与余休交换了刘家那枚神玉的来历,并顺势和余休达成合作,一个要宝贝,一个要人。 说到这儿,余休冷笑了声,解释道:“其实我知道,陈烨不光要宝贝,还想要人。他那个宗主,就是为了炉鼎而来的,只不过担心与我起冲突,便假意说不要炉鼎。” “然后呢?”宋翎兴致缺缺地听着余休讲故事,出声打断。 “然后就是那枚神玉。”余休蹲在地上,结印绘出了两龙衔珠的图案来,说:“昆仑派有三件天阶灵宝,其中一件,名为相濡以沫珏。” 宋翎没听过。 准确一点说,宋翎三件都没有听过。 有关昆仑派遗宝的记载,大多流失各地,像宋翎这样正儿八经在道门里求学的,反而是不太了解的。 “相濡与沫珏有锁心之能,若修为已臻化境,它便是随心所欲之神器。”余休说着,两眼泛光,“只要施术得当,就可以让其他人唯命是从!” 原来如此。 倒也的确是个宝贝。 “这个相濡与沫珏,有什么其他线索吗?”宋翎又问。 余休吞了口唾沫,眨巴着眼睛,全然没有一个元婴期修士该有的风采。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小声回答:“有,刘家老爷将她作为了女儿的嫁妆,谁能第一个从这里走出去,谁就是那个命定的女婿,也就能宝贝炉鼎一手抓。” 原本余休是打算趁陈烨松懈,直接杀了他,然后出去夺宝抢人离开的。谁成想,半路杀出来个女扮男装的宋翎,三两下居然就把陈烨杀了! 恐惧的情绪再次爬上了余休的心头。 说实话,他也不过是元婴初期,还是光靠采补混上来的,底子不稳,多少有些露怯。 “是吗?还有别的什么吗?”宋翎斜眸看向余休。 “没……没了。”余休将头压低,说:“请您如约放了我,我、我暂时不出去,等您出去拿到宝贝了,我再离开……您看成吗?” 宋翎点头,抬手理了理袖子,背对着余休,打算下山出境。 变故也在这一时候突生。 余休屈指为爪,指甲瞬息间变得长约几寸,且锋利处泛着莹莹绿光,分明就是带了毒。 他一个猛虎掏心,直奔宋翎的后心窝而去。 第128章 为了女儿 当! 指甲扎在宋翎的背上,却没有余休意想中的刺破血肉的声音。 早就有所准备的松墨将鳞片附着于宋翎的背上,游刃有余地挡下了余休这抱有全部希望的一击。 紧接着,松墨化出身形,盘踞于宋翎肩部,长尾一摆,便卷起了余休的脖子,咔的一声将其折断。 “果然,这种人是时时刻刻想着出阴招。”宋翎垂眸扫了一眼余休的尸体,掌心甩出烈焰,“不过……还是我失算了,没想到月明在关键时刻会这么做。” 对于单夋的叛变,宋翎有所准备。 毕竟这位向来喜欢扮猪吃老虎,在直面陈烨和余休后,单夋不变节,那才是少有的变数。 可宋翎千防万防,没防得住月明的转变。 又或者说,人心本来就是极难被揣度的,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肯定地说出结局。 宋翎怀着沉重的心情,收拾了月明的尸首。 下山的路并不远。 也不崎岖。 三个考验中,最难的,永远都是人之间的掣肘。 就在宋翎伪装成男人,回到刘家时,却嗅到了刘家院子里一抹不寻常的气息。同时,刘家院子没有下人,安静得出奇。 宋翎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连忙往院子里头走,走了几步之后,看到了一个横躺在廊下的仆人。 “求您……救救老爷……后、后院……” 仆人倒是忠心,硬撑着一口气,说完了才晕过去。 确认仆人并没有生命危险后,宋翎连忙掠身飞纵向后院。这一路上,宋翎看到了不少刘家奴仆的尸体。 巴掌大的松墨就露了个头在袍子口,嘟囔道:“你不是第一个出来的吗?为什么还有人比你先?” 按理说,刘家有禁制,外头的修士强闯不进来。 “强闯不进来……那请进来呢?”宋翎打量着四周,脚下不停,说:“余休很是鸡贼,我们在法阵里杀的,很有可能不是他的本体。” “啊?我可没看出他那是分身啊。”松墨不信。 宋翎停在一望无际的花圃前,垂手拂过花朵,折过一朵后,说道:“人家毕竟是元婴修士,我一个刚进金丹的,凭着不入流的手段杀他,那是抢占先机,靠的是个未知数。” 谁知道余休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 “为什么不可能是陈烨?”松墨打了个饱嗝,问。 …… 这话把宋翎给问无语了。 她反手将花戴在宋翎的耳边,掌心震出数道灵力的同时,说:“你都把人家吃了,你能不知道他是真死透了还是逃了?刚才你可是打嗝了。” 之所以没让松墨吃了余休,原因有二。 陈烨的身份很特殊。 他的死不能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而只有被松墨吃掉,才能真正完全抹除陈烨出现过的痕迹,否则宋翎迟早会被席暮雨那个疯子找上门报仇。 要说吃多一个余休,松墨也不是吃不下,但第二个原因便是,宋翎还是得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免得松墨的力量过快恢复。 宋翎抬眸看了眼晴朗天空,灵力散开后,天空从中段裂开,露出了原本该有的雾蒙蒙色彩来。 看上去无边无际的花海居然慢慢地现出了一条田梗,田梗的尽头是座小小茅草屋,屋后有青山,两侧小溪蜿蜒,一如世外桃源。 刘家老爷就坐在田埂上。 在他的胸口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可明明都已经是这样的致命伤了,刘老爷却没有咽气,而是抬起眼睛,看向了宋翎。 “有什么想说的?”宋翎走到刘炳成面前,一边抬手并指点在刘炳成的太阳穴处,一边问道。 灵力柔和地汇入刘炳成的身体。 此举虽然救不活刘炳成,但能给他说出遗言的机会。 “咳咳……”刘炳成脸色苍白,一张嘴,先咳了几口血沫出来,“仙长……求仙长救我女儿。” 死吊着最后一口气,只是为了女儿而已。 “是谁下的手?你女儿被带去了哪里?”说完,宋翎扶着刘炳成,缓缓将其放倒。 又怕刘炳成放不下心,宋翎连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女儿。” 刘炳成抓着宋翎的手,呜咽几声,梗着脖子吐了团血肉在宋翎的手里。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阖上眼睛,倒在了宋翎怀里。 人,死了。 宋翎叹息一声,放下刘炳成,垂眸去看自己掌心的那团血肉。 那当中,分明还包着块淡紫色的玉佩。 “这人为了女儿,倒是能忍能扛。”松墨卷着长尾,远眺那个小破屋子,说:“里头没人,气息嘛……的确像是余休的,追吗?” 当然要追。 只见宋翎净了玉佩上的血污,反手握着,转头便从乾坤袋里取了七尺给的幽香弹打去天上。 如广城内。 七尺第三杯酒下肚,刚赏了包打听十文钱,就看到了天上突然亮起的幽香弹。来不及细想,七尺忙付了茶钱,提剑往外跑出去。 此时宋翎已经出了刘家。 偌大的院子,剩下的活口没几个,一模一样的死法,基本可以确认是余休动的手。 只是城中气息混杂,宋翎肚独自去追余休有些麻烦,所以还得把七尺找来。 好在,七尺到得很快。 “发生什么事了?”七尺踢散了脚下的云,落地,还没继续问,就先发现宋翎的修为大涨,不免惊道:“你在哪儿破的境?千净瓶居然没有引来雷劫,稀奇。” 不怪七尺看不到。 破境的雷劫被刘家宅子的禁制给影响了,如广城里没几个人真正察觉,当时七尺正在听故事,自然就忽略了去。 “刘家被人灭了门,杀人的是散修余休,他掳走了刘家小姐刘歆云。”宋翎伸手,将自己从刘歆云屋内找来的两根簪子递给七尺,说:“你跟我分头去追,看看他究竟是跑去哪儿了。” 刘歆云是炉鼎。 如果宋翎他们追得慢些,保不齐余休就直接下手了。 “行。”七尺二话不说,接了簪子点头,又嘱咐道:“见了余休你也别先杀了,等我来,你这千净瓶快满了,谁知道杀他会不会有影响。” 关键时候,七尺还是对宋翎有几分关心的。 第129章 论迹不论心 “知道了。”宋翎垂眸看着自己手里剩下的这支簪子,眉头微蹙。 她其实不太明白。 为什么重伤的余休可以在刘家禁制下杀人,为什么刘炳成在面对余休时,还能保留下那块相濡以沫珏。 松墨说:“不管因为什么,你找到他,杀了他,不就好了?替天行道,哪里还会增加业障。” “话不是这么说的。”宋翎坐在飞辇上从云上掠过,簪子漂浮在她身前一寸,正摇摆不定地指明着方向,“千净瓶在取人性命这件事上,论迹不论心。对它来说,杀人就是业障,哪管什么好人坏人,区别只是业障高低罢了。” 所以在流云墟时,宋翎尽量不杀小鱼,而是选择了将她交给九幽审判。 “那你怎么还让我杀了陈烨呢?”松墨不懂了。 宋翎时不时拿手指扶一扶簪子,嘴里说道:“那我还在阵中破境了呢,法阵里的事,哪儿能拿到外面来说。” 刘歆云不是修士,故而簪子上的气息也就不是特别纯粹,宋翎要依据这簪子来找她,还得耐心细心地从这万千红尘气中甄别出有关她的那一缕来。 而簪子摆动,则说明余休一直在逃,或者在尝试掩盖刘歆云的气息。 等宋翎一路追到城门口,落地步行去登记自己的姓名时,听得一旁的两个小兵在感慨。 “没想到,这寻仙问道的仙长也能如此情深义重。” “是啊,我见过那刘家小姐,长得虽然不错,却总归是个瘸子……谁成想,竟是真让她找到如意郎君了。” “也没见刘家老爷摆酒呀?赶明儿得了空,去刘家讨杯喜酒喝去。” “这你就不懂了吧,刘家老爷是招赘婿的,不可大操大办,怕赘婿不高兴呢。” “可这样也不对劲啊,都是仙长了,怎么还会去当刘家的赘婿呢?” 两个小兵嘴里的,除了余休,应该不会是第二个人。 于是宋翎低眉顺眼地靠过去,将两文钱往桌上一放,小声询问道:“不知,两位刚才提起的刘家小姐,可是出城去了?我是过来喝喜酒的,却不成想,没在城内见着我表妹。” 小兵见了钱,喜笑颜开,忙把钱揣上,回答说:“您可是找对人了,几个时辰前,我们哥几个亲眼见了刘家姑娘出城。不过嘛……” 说着,小兵拉长了声音。 宋翎又掏了两文钱放在他们面前。 “嘿嘿,这位仙长真是阔气。”小兵笑眯眯地答道:“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带着刘家姑娘出城的仙长就又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披着个黑色的大氅,不仔细看,都有些分不清呢。” “一炷香就回来了?”宋翎思索了一下,拱手冲了两个小兵道谢,接着转身出了城。 她没有上飞辇。 近来雨多,城墙根下泥泞一片,野草横七竖八地陷在泥里,似乎是被踩踏成这样的。 松墨也不怕脏,飞身从宋翎的肩膀上跳下,撒欢似的在泥泞里蹦跶。蹦跶了几圈之后,松墨扬着个花猫儿笑脸,对宋翎说:“这底下有刘歆云的气息。” 余休应该是不至于将刘歆云埋在这底下的,若他真有这般丧心病狂,也不会带着刘歆云特意出城来。 宋翎卷着袖子,也跟着踩进了泥里。 掏了几下后,宋翎发现,这底下还真有东西,不过不是刘歆云,而是刘歆云的珠花。珠花被人施了几层术法,用来迷惑追兵,让其他人就算想找刘歆云,也得费些功夫。 如果不是城门口的小兵多嘴议论,宋翎还真就上了当,追出城去了。 松墨甩着尾巴,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在宋翎脚边打转。 “多谢。”宋翎俯身捞起他,给他清理了毛发,又把自己身上的泥浆给洗干净,说:“余休既然敢回到城内,就说明他一定是在出城之前就找好了落脚的地方。” 出城只是障眼法。 “他该不会回了刘家院子吧?”松墨说。 宋翎沉吟一声,摇头,猜测道:“刘家院子的禁制仍然存在,我估计他能在刘家杀人,最大的原因是刘炳成误以为他是第一个出法阵的人,所以将他当做自己的赘婿了。” 当然,严格来说,余休的确是第一个出法阵的。 只不过是手下败将,逃窜出来的而已。 余休应该是想要抢宝抢人的,但奈何他受了伤,两样都要,未免有些贪心。所以在强闯刘歆云所在的屋子后,余休杀了拦自己的仆人,杀了刘炳成,带走了刘歆云。 刘炳成吊着一口气,抵死没给相濡以沫珏,才有了后来宋翎到时,那一副托孤的场景。哪怕不拿人家的宝贝,宋翎也是打算救人的,更别说现在宝贝在手了。 她手里捏着珠花,神情凝重地赶回了如广城。 如广城里的人太多了。 一处处出去找,浪费时间,还会打草惊蛇。 想了一圈后,宋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千净瓶,干脆心一横,将松墨给放了出来。同时,宋翎把在偷天换日里晒干的妖兽肉干全拿了出来。 一根松墨的毛,可以变成一只巴掌大的小松墨。 那一把呢? 望着眼前这成群的白毛狸奴,宋翎耐心地给他们一个个施加隐匿术,接着盘腿坐在屋瓦上—— 开吃。 大量的分身术需要消耗庞大的灵力,松墨供给不起,压力就来到了宋翎这里。所以哪怕是冒着千净瓶满的风险,她这会儿也得先吃上妖兽肉干,驱使松墨快速便捷地找出刘歆云来。 轰隆隆。 轰隆隆。 乌云渐渐笼罩在了如广城上空。 凡人眼里,顶多是刮风打雷、暴雨来袭,回家收衣服就好。在修士眼中,这却是有大麻烦的征兆,一个个立马脚底抹油开溜,绝不在如广城内逗留片刻。 出了城的七尺也看到了雷云聚集。 当他意识到这有可能是千净瓶招来的雷劫时,脸色瞬间发白,什么也顾不上了,转身就埋头往城里冲。 城门口全是要往外跑的修士,进城的只有七尺一个,倒是畅通无阻。 第130章 计划 七尺脚程不慢。 他循着雷云找到宋翎时,宋翎的剑已经扎在了余休的胸口。 客栈垮塌了半边,凡人们是早就四散逃开了,就剩下个刘歆云坐在废墟中,眼角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一场。 “我不是让你等等我。”七尺扇了扇满天飞的尘沙,走过去抱起刘歆云,说:“你杀他,雷劫怎么办?我可是顶不住的。” 宋翎抽回剑,抬头看了看已经黑得如同夜里的天。 紫色的雷霆在云间若隐若现。 感觉要不了多久,这雷就得劈下来。 “你保护好她,我去躲躲。”宋翎想也没想,收了剑就扭头往刘家宅子跑。 四面八方的白毛狸奴像是蒲公英似的飞上天,一阵风过,全聚到了一起,噗噗几声成了长毛,长回了松墨的身上。他爪子抱着宋翎的手臂,嚷嚷道:“刘家那个院子里的禁制还管用吗?刘炳成可是死了。” 风越来越大。 雷花时不时地从云中呲出来一朵,像是在恐吓宋翎一样。 而就在第一道雷劈下时,宋翎非常关键地扑进了刘家院子,并以极快的速度将院门给关上了。 轰隆! 巨响震天。 恰如宋翎想的那样,因为刘歆云没有死,所以刘家院子里的禁制还有效。在躲进院子之后,宋翎被禁制庇佑在内,十分幸运地避免了被雷劈中。 外头的七尺着实为宋翎捏了一把汗。 “谢谢……”刘歆云低垂着头,声音细如蚊吟。 “不必谢我,我没有帮上什么忙。”七尺推开院门,一面寻找着宋翎的身影,一面说道:“要谢便谢她吧,她才是那个救你的人。” 救命恩人这会儿正躺在地上,松懈不已。 刘歆云转过头去,看到横卧着的宋翎,圆圆的眼睛扑闪几下,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倾慕。方才如果不是这位仙长及时赶到,那个贼子便要将她丢进一个什么池子里,说是想把她养起来。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也不是什么好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七尺问。 宋翎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眼恢复正常的天,说:“还能怎么办?给她找一处地方,让她可以安稳度日。当然,要是能把她的体质给扭转一下,就更好了。” 其实宋翎已经给刘歆云想了个去处,只是刘歆云的体质还得容宋翎细细考量。 “体质?什么体质?”七尺有些诧异,再看回刘歆云时,眼中多了几分端详。 “纯阴之体。”宋翎活动了一下脖子,扭着手腕起身,解释说:“这种体质,即便我给她找了一处俗世安家,她也迟早会被别人惦记上,而我又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 七尺哦了声。 半晌后,他瞪大了眼睛,似是才反应过来,震惊道:“她是纯阴之体?天哪,难怪那么多修士前赴后继,原来都是为了这个来的。你说得不错,的确不能随便将它找个地方安置,还得好生研究研究才是。” “我有个朋友在叶城,她是个大夫,也是个好人。”宋翎走到刘歆云面前,稍稍躬身,视线与刘歆云保持一致,嘴里说道:“你跟她在一起的话,她多少可以照拂照拂你,甚至你的腿……她都可能医好。” 红叶总说她一个人在叶城十分孤单,刘歆云过去,两人倒是有个照应。 刘歆云慌乱地错开视线,小声说:“您……您的恩情,我永世难忘。” “我有个办法。”松墨钻了出来,像个围脖一样环在宋翎的脖子上,“万兽渊底下有一种冬虫夏草,名叫三生,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你确定是让人?”宋翎狐疑地问。 万兽渊底下哪有人用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用在妖兽身上的。 被拆穿的松墨嘿嘿笑了声,讨好道:“一开始确实是妖兽在用,但人嘛……人、人肯定也能用的呀。” 院中凉风刮过。 体弱的刘歆云抬手掩鼻,打了个喷嚏。 宋翎无奈地看着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刘歆云,反手拎起松墨,说:“你看看她这样子,像是熬得过的吗?妖兽能用的东西,修士能用不假,可她是个凡人!赶紧再想个别的法子。” 改变刘歆云体质的办法,松墨、宋翎和七尺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宋翎帮着刘歆云将刘家上下下葬,又忙前忙后,解决刘家遗留的那些有关昆仑派的麻烦。葬礼的钱是宋翎出的,刘歆云本想补上,但被宋翎拒绝了。 对宋翎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刘歆云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再加上她又不会赚钱,这些便是坐吃山空,还是留着的好。 处理好了刘家的葬礼后,宋翎就带着刘歆云出发了。 她的目的地是中镇万兽渊。 那里没有南镇那么多的妖兽,也没有多少修士徘徊,正适合宋翎偷偷摸摸去。初步的计划是下万兽渊,采三生草,然后宋翎来替刘歆云承受三生草那暴烈的药性,再由宋翎将三生草渡入刘歆云的体内。 除此之外,宋翎其实还有一个挂心的事—— 月明的那个师妹。 根据月明的描述,叫茱萸的小鲛人此刻正在西海的南尧岛上,等着月明给她送灵石过去。她的化形能力不太好,鱼尾没有褪去,背鳍也在,所以平时月明极少带她出岛。 “你不用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七尺拧着眉头,坐在飞辇甲板上,说:“他救你,是他自己愿意的,你不必为此有什么负担。” 七尺并不希望宋翎跳出师父安排的路线。 变数太大。 “他救我,我回报他,不也算功德一件?”宋翎单手撑着栏杆,另一只手拂过眼前的云霞,说道:“这不是负担,而是责任。等安置好了她,我再去南尧岛,不会耽误什么事,放心。” 松墨躺在宋翎的腿上,喉间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长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扑打着身子。 刘歆云此时歇在里头的船舱。 几天积累的悲伤终究还是压垮了她,让她心神疲惫,染了风寒。小病小痛,宋翎就能帮着医好,心病却不行,所以宋翎留她一人独处,让她有时间自我缓和。 第131章 初探万兽渊 妄语在中镇的万兽渊底下忙活了好几个月。 他每天晨时下去,子时回来,整个人累得都瘦脱了相。但即便是这样,救人的事也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如果不是他确认心上人还活着,只怕已经崩溃了。 宋翎到的时候,正值夜深,妄语负剑站在山坳处冲半空中的宋翎挥了挥手。 “怎么样了?”宋翎落地,询问道。 “不怎么样。”妄语苦笑了一声,摇头,说:“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但是不管我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我都没有办法找到她。也许……这是上天对我的考验吧……我不知道还需要花多少时间,可我愿意继续找下去。” 松墨啧了声,说道:“五镇的万兽渊可是互通的,就像地上这一片又一片的大陆一样,当初那人在中镇掉下去,如今可不一定还在中镇。” 这话是松墨在识海中说的。 “妄语,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万兽渊的相互连通的?”宋翎想了想,将其复述出来,又解释道:“我以前曾听我师父说过,林子归,也就是我的九师姐……她下了中镇的万兽渊,出来时,却是经由南镇万兽渊出来的。” 骗人的话,宋翎信手拈来。 反正林子归回到微闾山的故事,外人并不知晓内情,由着宋翎胡诌,也不怕被拆穿了。 说这些,最主要的还是佐证前一句话。 “你的意思是……可能我需要去南镇找她?”妄语眼睛一亮。 宋翎点头,一边拍着妄语的肩膀,一边说:“当然我也只是建议一下,如果你觉得还需要在中镇多找找,也不是不可以。” 修士其实是无法触及万兽渊中心的。 所谓的下去,顶多就是在边缘处游走。 “嗯,这几日我先同你一起,等过些天,我再做决定也不迟。”妄语点头。 中镇旁边没有什么城池村落,宋翎便干脆将飞辇停在了山涧旁,打算等天一亮,就直接下去采三生草。虽然附近妖兽多,但有七尺留在飞辇里保护刘歆云,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 准备妥当后,宋翎跟着妄语飞身扑向万兽渊。 期间有几道逆行的风将宋翎托举了好几次,似乎是在排斥她的到来。 松墨解释说:“这是中镇的妖王感觉到了我的到来,所以在拒绝。只不过,这拒绝并没有多大效果,因为妖王并没有完全苏醒,所以力量上,还是我赢了。” 说这话时,松墨的表情尤为骄傲,像是一直等待着表扬的小兽。 “那你可一定要一直赢。”宋翎摸了摸他的头,旋身落地,四下张望着说:“看上去与偷天换日阵里的景致没有什么差别,看来那个设阵的人,是真的来过万兽渊外围的。” 这底下不见天日。 算算时辰,宋翎也不过才落了一个时辰不到,可当她双脚站稳时,头顶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星子在闪烁。 “这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蹿出来妖兽,给,你拿着,别在腰间就可以。”妄语递过来一个发着莹莹白光的小石头,“这叫流萤石,便宜货,一个时辰换一个,在底下照明用正好,不必去浪费灵力打光。” 宋翎接过,道了声谢。 两人缓步走进死寂的黑色森林,每往前一步,森林那股淡淡的腐朽气息就越是浓烈。 妄语的手始终按在剑上。 与他不同的是,宋翎对这个陌生的森林有一种…… 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西南方向,两百米,有妖兽。”松墨提醒道。 以修士的目力,两百米远的距离,不该感知不到。但看妄语那戒备又谨慎的模样,显然他并没有发现那个妖兽。 “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我们的五感吗?”宋翎不懂就问。 “恩。”妄语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胸脯,解释说:“放心,有晶玉在这儿,我们不会迷失方向,只是五感减弱而已。” 林中随处可以看到断裂的兽骨,也有人的尸体,看着装,大多是一些散修,估计是来找发财的机会的,最终却倒霉地丧命于此。 宋翎应了妄语一声,眼睛盯着西南方。 呼—— 安静得连根针掉下都能听到的树林突然刮来一阵风。 风过,树止。 一头长着九个脑袋的巨兽倏忽间出现在宋翎和妄语的头顶,它张开血盆大口,利爪横扫而下。 宋翎拔剑迎上,在抗下第一击之后,松墨闪烁落在剑身上,接着一路顺着剑身,宛若一颗闪烁的流星,直直地钻进了巨兽的喉咙。 后头的妄语抬剑时,巨兽已经轰然倒地。 “这才多久不见,宋翎你居然厉害到这种地步了。”妄语有些惊叹。 “过奖。”宋翎趁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不留痕迹地顺走了妖兽的灵骨和金丹,随后收剑入识海,继续往前走去。 生长着三生草的不归原在靠近万兽渊中心的地带,也就是要穿过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 之前妄语从来没如此深入过。 眼下看宋翎身手矫健,修为精进,妄语心里的惴惴不安也缓和了些。 “我想吃了它。” 松墨还留在妖兽的身体里。 隔得远了,他也照样能以灵识和宋翎对话。 “你都不肯回来,不是先斩后奏吗?吃吧,我无所谓。”宋翎耸了耸肩,转头与妄语说道:“等会儿你不必跟着我继续前进,我一个人去那不归原就可以了。如果半个时辰我没能回来,你直接上去,不用找我。” 活像是在交代后事。 妄语不干,说:“我跟你一起过去,有什么事,两个人当然比一个人要稳妥。还有,是我带着你下来的,我肯定要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否则我还是不是人了。” 论正直,妄语是比寂夜还要正直的那个。 几句话都说服不了妄语,宋翎也就只能同意他继续跟着。 只一条,妄语必须给自己身上施加隐匿术,非必要,不能暴露自己,更不能主动出手。 饱餐一顿的松墨噌蹭蹭跑回宋翎身边,缩小身形后,趴着宋翎的衣服往上爬,最后是趴在宋翎臂弯里,满意地拱出了一个深浅合适的小窝。 “附近还有妖兽吗?”宋翎以灵识询问松墨。 松墨舔了舔爪子,摇头,答道:“没了,其他的不敢过来,这头算得上是中镇几个妖主的马前卒,过来探探虚实的。” 第132章 蹚沼泽,过沙漠 妖兽都是以力量为尊。 普通妖兽之上是百岁,百岁之上是妖主,妖主之上就是妖王。 刚才被宋翎和松墨合力砍倒的,正是百岁。 搁平时,妄语能跟它鏖战上几个时辰。 一路平安无事,宋翎心情也好了许多。哪怕这一回暂时没找到三生草,她也收获了一根上品的妖兽灵骨,外加一枚金丹,等回去找个匠师打磨打磨,她就有第四枚戒指了。 到时候,储存的灵力必然增多。 “你找三生草,是为了救那个凡人姑娘?”妄语突然问道。 宋翎点了点头,说:“上次不是跟你说了,我现在要积攒功德,不然啊……指不定哪天天雷就劈下来了。” 关键是,天雷劈完,千净瓶里的砂砾也就是少上那么一点点,宋翎稍微犯浑做点儿出格的事,它只怕就又满了。尽管到现在宋翎还没有真正挨过一次,但她可以肯定,这雷比破境雷劫要痛苦上百倍千倍。 “也是苦命人。”妄语喃喃道。 “人活着,谁能保证始终顺利?”宋翎笑眯眯地宽解妄语,说:“我打算把她送去给红叶作伴,红叶前几天还在跟我说,她身边缺个机灵懂事的药僮。” 有掘地鼠帮忙,再加上宋翎特意留下的禁制,哪怕红叶没有灵力,也能如常与宋翎联络。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倒是比之前在一起时还要好,有时候一聊就能聊到深夜。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妄语回过神来,说道。 “放心,我可不会跟你客气。”宋翎冲他眨了眨眼睛,脚下步子加快。 说话间,已经能看到森林的边缘。 “林子外是沼泽,沼泽外是沙漠,穿过沙漠就能看到不归原,那上面长了很多三生草。”松墨探出脑袋来,如数家珍地介绍着。 说是沼泽。 宋翎以灵识探过去,却只发现了一片草原,且是一望无际,压根没有什么沙漠。 “不能用灵识,你要用眼睛去看,用手去感觉。”松墨提点道。 意识到即将面对的不再是妖兽这样明晃晃的威胁,宋翎便让妄语留在原地等自己。妄语不同意,宋翎便化出一道灵力拧成的绳子,一头捆着自己的腰,一头系在妄语的手里。 “总不能两个人都折在里面。”宋翎苦口婆心地劝说:“这样牵着,一旦我有什么意外,我立刻叫你,你便能拉我回去,怎么样?” 如此,妄语才勉强答应。 松墨不屑地嗤了声,梗着脖子喊道:“有我在,你能出什么意外?” “是是是,祖宗,你别开口,妄语跟七尺可不同,你要说话……我怕他等会儿看穿你。”宋翎及时捂住了松墨的嘴。 当宋翎来到草原边上,蹲下去拿手一点点摩挲时,她才明白松墨那句用眼睛看用手感觉,是什么意思。 明明摸到的水洼在左边,看到的在右边,真正踩上去,水洼却在左上方。就这么试了几次之后,宋翎已经半截身子陷在了泥沼中,满脸生无可恋。 灵力在这片沼泽地里是禁区,一旦使用,宋翎往下陷的速度就会莫名加快,且无法自拔。 “你是不是在逗我。”宋翎摊着手,努力平复情绪的同时,保持身体平衡。 “没有,怎么可能!”松墨心虚地蹲在宋翎的脑袋顶上,左看右看,说:“你刚才一共试了六回,有发现什么规律吗?这肯定是有规律的,不可能没有破解之法。” 宋翎回想了一下,眼珠子都转累了,也没能从中总结出什么。 于是她叹息着,问道:“你以前是怎么过的?” “我……我走过去的。”松墨更心虚了。 堂堂妖王,在万兽渊底下当然是来去如风,压根不用考虑此地的任何限制束缚。可现在的松墨只是三分之一的碎片,所以就算他现出原形,也只会跟宋翎一样,绝望地陷在泥沼中。 “不能再拿我自己试了。”宋翎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手,取了头顶并不多的发饰攥在掌心,“我的目力在这里并不好,所以得你来看,看完告诉我结果。” 松墨没听懂,但也还是答应了。 半晌后,第一颗珠子滚落在松墨的右前方。 “陷进去了。”松墨喊道。 第二颗。 “陷进去了。” 第三颗。 “还是陷进去了。” 试到第十颗时,宋翎手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用了。松墨有些着急,尾巴卷曲成一团,切切问道:“怎么办?你珠子都用完了?我帮你把耳饰叼上来?” 宋翎却勾唇一笑,颇有些自信地回答:“不用了,我已经找到规律了。” “啊?”松墨再次探头去看远处。 陷下去的那些珠子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不大的坑洞在沼泽间。 “刚才我拿自己试出来的那些,只能证明眼睛看到的和手摸到的绝对是假的。”宋翎挣扎了一下,说:“至于刚刚又抛出十颗……证明的,是左上或右上的规律。因为我的肉眼无法看清,所以才需要你来甄别,而在你甄别之后,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岸边的妄语及时收束灵力,将狼狈不堪的宋翎拉出了沼泽。 “我没事。”宋翎及时止住了妄语的询问,随后趁着脑子里还记着,连忙再度进入沼泽。 这一回,她如履平地。 “我怎么没找到规律?”松墨问。 “不要去看我珠子砸落的点,要看珠子砸落的顺序。”宋翎像是一只飞鹤,翩翩行走于沼泽之上,身影闪动间,带出一道道优美的残影,“每一步的跨度并不大,所以才有这种反常理的规律,不难,但是没你的帮助的话,我过不来。” 后一句话,让没听懂的松墨咧嘴笑了起来。 管它什么规律,他帮到了宋翎的忙,才是最重要的。 沼泽地之后,是松墨所说的沙漠。 漆黑的风沙中,宋翎每走上三步,都会被强风刮回去一步,眼鼻口耳全被灌满了沙子,衣袍更是有千斤重。 “这一片怎么过?”宋翎在识海中询问松墨。 灵力还是不能用。 宋翎就像是被放在了一个抽空了灵气的瓶子里,连她自己体内的灵力都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取用不能。偏偏风沙越来越大,没多久就把宋翎刮了个屁墩,双腿转眼被风沙掩盖。 “啊……我想想。”松墨迟疑了一下,回忆道:“好像……好像是硬扛过去?” “我扛你个头。”宋翎恨不能痛扁他一顿,手舞足蹈地甩开沙子起身,又赶紧将衣袍里的沙子抖出来,说:“这风沙没有停的时候,显然不对劲。你也别藏识海里了,出来探路,看看前头左右都是个什么情况。” 由于风大、风沙猛烈、没有太阳,宋翎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第133章 逆风 松墨探路是个好办法。 只是还得宋翎把控着点,免得松墨也被吹飞了去。 系在宋翎身上的灵力绳索不知什么时候断了,回望来路,也根本看不到最开始的那个沼泽地。 就像是旅人迷失在了沙漠。 好在,旅人也是有罗盘的。 ‘罗盘’松墨叼着根足足有手腕那么粗的灵力绳索在飞沙中奔跑,他看不清方向,但生来就有的直觉可以帮他校准,让他找到正确的路。 风也确实有刮不到的地方。 吃了满嘴沙的宋翎误打误撞地走到了一个小土坡后头,离她几十米远的地方,蹲着松墨。 土坡不高,宋翎蹲在刚好挤进去,就在这时,宋翎发现,外头的风似乎是绕着这一片地方在吹。 “怎么回事?”宋翎抬手招了招,在心里问道。 松墨摇头,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是走远了的,但一回头,就看到你过来了,你这比我来有方向感啊。” “我以为是你牵着我过来的。”宋翎攀在土坡上,想要探头去看看四周的情况,结果刚神脑袋,头发就被吹得糊了脸。 “我想起来一件事。”松墨说。 “啊?” 松墨的尾巴抖了抖,把沙子全拂开,然后继续说道:“这段路被称作勿回头,每隔一百里有一处风穴,风穴可挡风沙,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就是风穴。” “然后呢?”宋翎问。 刚才估摸着,也就是松墨已经抵达风穴,所以宋翎才会乱走也能走到这儿。 “然后……我们等上一炷香吧,一炷香之后,风应该会停。”松墨不太确定地说道。 于是,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的,还真就等了一炷香。 而风果然停了。 “冲。” 宋翎抄上松墨,拔腿就往前跑。 目力不够,由松墨来凑。 根据松墨的记忆,抵达风穴之后,留给宋翎的时间也就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里,宋翎无法借助灵力,却还得跑至少百里地,且是在昏暗无法辨认方向的环境中。 “左边!” “对,继续往前。” “拐右一点。” 宋翎活像个盲人,只管照着松墨喊的方向飞奔。 可即便是宋翎已经铆足了劲跑,也还是没能在既定的时间内抵达风穴。眼看着四周狂风又起,宋翎一咬牙,干脆抡圆了胳膊,直接将松墨投掷了出去。 啵! 松墨平稳地落地,深深扎进了沙子里。 下一秒,狂风大作。 刚才还是盲人的宋翎这会儿就成了只风筝,整个人被卷到了半空中,若不是另一头的松墨还在土里,宋翎只怕是要飞回沼泽地边上。 “你撑住。”松墨在沙子里拱啊拱,努力往前蠕动,“我还差一点距离。” 宋翎没说话。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仍由自己随风飘动。 反正也下不来。 在天上飘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宋翎睁眼往底下一看,看到沙子堆里突然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经过不懈努力,松墨总算是刨出了一条路,成功躲到了风穴里。 有一个站进风穴,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只见松墨回身咬住灵力绳索,哼哧哼哧往回拉,拉了没多久,就把宋翎给拽到了地上。 这会儿风是没有停的,呼啸吹卷,刮得横冲直撞。 疲惫不堪的宋翎瘫在地上,歪头观察着风向,在思考了很久后,她决定,待会儿由松墨驮着自己赶往下一个风穴。 松墨当然是满口答应。 对宋翎的要求,松墨就没有拒绝过。 事实证明,四条腿的优势比两条腿就是明显,而且因为有宋翎贡献体力,松墨甚至都不需要休息,只需要全速往前跑就对了。于是乎,看上去漫长且崎岖的沙漠变得轻松简单,一人一兽花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就成功穿越,抵达了不归原。 “这里才是最难的地方。”松墨如是说道。 宋翎靠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地给自己扇着风,眼睛则开始打量距自己仅有十步之遥的不归原。 满眼看去,这里和俗世里的草原没有什么不同,青草野花,蝴蝶翩翩。若是深呼吸几口,甚至能闻到清新的草香和淡淡的泥土芬芳。 谁要是因此放松警惕,只怕待会儿就会葬身于此。 松墨摇着尾巴在宋翎面前一摆,容貌拂过她的双眼,等她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不归原真正的景致了。到处都是青紫色的巨大荆棘,黑色的尖刺草错落在荆棘之中,草地下还有红光闪烁,显然是藏匿着什么野兽。 “怎么办?”宋翎唉声叹气。 沼泽和沙漠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此刻再看到不归原,她只想躺下、躺平。 “不归原其实是连通九幽的。”松墨解释说。 所以? 宋翎打个哈欠,歪头接茬道:“九幽里我也没几个熟人,当然,更没有朋友。” “不,这不一样。”松墨整理了一下自己颈后的毛发,慢条斯理地说:“不归原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妖兽,这些灵智未开的东西要是闯进了九幽,那可够颛顼陵头疼的。” 换句话说,得拿这个来要挟颛顼陵。 经由松墨的指导,宋翎成功找到了不归原上的单向禁制,并扯了一根头发,绑着指环,将其垂落在禁制之上。 甚至都不用宋翎亲自踩上去,九幽里的颛顼陵就立刻察觉到了禁制被触动,更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等他怒气冲冲地循着气味穿过禁制,来到不归原时,还没开口,就先被不归原上丛生的荆棘给捆到了一起。 察觉到捆错了人,荆棘连忙放开颛顼陵,又化作人形,跪在地上给颛顼陵赔罪。 “请尊主恕罪。” 长着草绿色长发的女妖身姿婀娜,皮肤是暗灰色的,脸上满是斑驳的荆棘图案。 而宋翎,早在荆棘有所异动的时候,她就敏捷地退了出来,所以并没有被抓住。此刻她笑吟吟地站在风沙已停的沙漠边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这又是玩的哪出?”颛顼陵黑着脸整理衣袍,抬头问宋翎。 “救人呀。”宋翎摊手,指尖拨了拨挂在脖颈间的千净瓶,说:“请问尊主,那天我送去九幽的小丫头过得怎么样?是去了幽牢服刑,还是转世了?” 第134章 功德?功德! “她罪孽深重,如今在幽牢服刑,刑期是九百年。”颛顼陵兜袖回答。 宋翎一愣,似乎是没料到小鱼的刑期会这么重,便问道:“她还干了些什么?” 颛顼陵对宋翎脸上诧异的表情十分满意,他沉默了一会儿,在吊足宋翎胃口后,含笑说:“那个小丫头用魇胜之术修改了自己的命盘,被她窃夺气运的,正是你那时交给本座的一家子。她手上的人命可不少,但有九百年的刑期,却也不单单是这个。” “什么意思?”宋翎追问。 “那一家子将来是要孕育皇后的命格,且是人皇的皇后。”颛顼陵简短地解释了一句,便不再细说。 但很快,他又拂袖负手在后,略有些恼怒地说道:“问问问,本座凭什么要回答你?还有,此地连通九幽,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离开。” 之前宋翎在九幽的所作所为,颛顼陵那是记忆犹新。 哪怕现在伤口愈合了,没到夜深时,他也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伤口在疼痛。 准确的说,那不是伤口在痛,是他的威严在痛。 “那能请尊主帮忙采几棵那个三生草吗?”宋翎踮脚往后头看了几眼,得寸进尺地说。 自颛顼陵出现后,不归原上的荆棘都慢慢缩小了,尖刺草也收敛了自己的刺,连那些藏在草里的野兽都不见了身影。而在荆棘地之外,盛放着成片的白蓝相间的小小花朵。 那就是三生草。 然而,在这种地方,越是看上去美的东西,往往带有毁灭性。 “你让本座去给采花?”颛顼陵的脸更黑了。 宋翎不置可否地摊手,一脸纯然。 颛顼陵气得深呼吸了几口,掌心翻转,有黑气汹涌。他冷眼看着宋翎,说:“上次不杀你,你当真以为我是个菩萨心肠不成?今日便送你下九幽,看你还如何猖狂。” “是吗?”宋翎吊儿郎当地坐在了松墨的背上,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尊主可以试一试,就是不知道……是你的手快,还是你底下的禁制破得快?刚才的动静,尊主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只要我心念一动,禁制就会彻底破开。到时候,您是可以操纵这一片的荆棘女妖,那请问,其他妖兽呢?” 松墨的身形足足有一头熊那么大,正好给宋翎当个坐骑。 片刻后,颛顼陵收拢了力量。 宋翎说的那些话的确是颛顼陵的顾虑,他不知道宋翎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既然不知道,也就不清楚宋翎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谨慎源于未知。 反观宋翎,面对颛顼陵的恐吓时,脸色都没有变一下,看着就像是有后招的。 “除了三生草,你还要做什么?”颛顼陵问道。 “没了。”宋翎抿嘴一笑,非常配合地说:“尊主大可放心,往后我绝对不会出现在您面前,更不会惹事,让您难堪。” 就这样,颛顼陵真的转身,去摘三生草了。 松墨得意地甩了甩尾巴,邀功道:“看,我说了吧,他肯定不知道你现在用不了灵力。” “你闭嘴。”宋翎保持动作不变,警告说:“现在东西还没到手,做好别给我半场庆贺,否则等下出了什么岔子,我先把你拿出来祭天。” 好在,颛顼陵似乎是真想快点打发宋翎。 他胡乱抓了一把三生草过来,往宋翎身上一抛,也不多看宋翎,嘴里说道:“诺,给你了,赶紧滚,别让本座再看到你。” “多谢尊主。”宋翎喜滋滋地起身。 因为颛顼陵和宋翎还有些距离,为了不让颛顼陵看出端倪,她甚至单脚旋身转了一圈,以掩饰自己暂时无法使用灵力这事,优雅而又唯美地收下了三生草。 紧接着,松墨驮着宋翎原路返回。 颛顼陵觉出味儿来时,宋翎已经逃之夭夭了。 彼时妄语在林子边等得焦虑异常,他来回踱步,犹豫着要不要往前去寻宋翎,又想着宋翎的警告,最终只能在原地打转。远远看到宋翎的身影出现,妄语急忙挥了挥手,喊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回去。” 一过子时,万兽渊底下就是群兽出动,强留在这儿,凶多吉少。 “走走走。”宋翎伸手拽过妄语,将他拉到松墨背上,又解释道:“这是我在渭城时收服的灵兽,之前你见过,就是那个巴掌大的狸奴。现在它修为精进,已经可以变成坐骑了。” 松墨是不太乐意。 但此一时彼一时,考虑到妄语可能察觉到什么,松墨也就只能捏着鼻子忍住,埋头飞奔。 外头已经夜深。 七尺正带着刘歆云蹲在悬崖边看风景。 一个在担心恩公,一个在担心师父的嘱托。 忽然有风朝上刮起,吹得刘歆云朝后趔趄倒地。七尺连忙抬袖护住刘歆云,眼睛则略带了些欣喜朝崖边看了过去。 “恩公!你回来了!”刘歆云发现是宋翎回来,连忙拂开七尺的手,雀跃地朝宋翎跑去。 宋翎翻身落地,伸手摸了摸刘歆云的头,笑眯眯地说道:“让你担心了。” “还差一刻钟就子时,你们这也耽误太久了。”七尺清了清嗓子,压下刚才的那点担忧,朗声道:“时候不早了,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去休息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说完,七尺就转身往飞辇走去。 “有劳你照顾歆云啦。”宋翎牵着刘歆云快步跟上,从三生草里摘了一朵递给七尺,说:“作为感谢,这朵送你的。” 毕竟是千难万险才能拿到的东西,即便自己不用,拿去道门里卖一卖,那也是上好的价格。 妄语抄着手跟在后头,打趣道:“我呢?我没有吗?” “有有有,见者有份。”宋翎哈哈大笑,扭头塞了一朵,别在妄语的耳鬓处,说:“怎么能少了你呢?你可是我摘三生草的大功臣。” 一行四人回到飞辇上,各自进了房间休息。 发现松墨没有跟着进屋,宋翎捋了捋短发,走出房间,在甲板上找了一圈。 月明星稀。 松墨蹲在飞辇下,长长的白毛随风飘舞,像是一只英姿勃发的白色大老虎。 “怎么了?”宋翎走过去,问道。 “没什么。”松墨瓮声瓮气地回答。 第135章 人和妖兽是敌人,宋翎和松墨不是。 “谢谢你一路陪着我。”宋翎一把抱住松墨,将脸埋在他柔软的毛发里,闷声道:“如果不是你,我一个人是肯定没有办法拿到三生草的,谢谢你。” 咔。 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松墨舔了舔嘴唇,扭头看向宋翎,略有些害羞地说:“我以为你忘了我。” “怎么会?”宋翎站起身,摸着松墨的头,很是认真地说道:“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哪怕将来你我可能会站在对立面,但这一段时间的相互扶持是真的。” 人和妖兽是敌人。 宋翎和松墨不是。 “我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松墨同样认真,严肃地说:“哪怕将来我找回剩下的身体,元神归位,我也不会伤害你。宋翎,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具体是什么不一样,松墨说不清。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松墨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寄居在他人的躯壳中,但无一例外,所有被他寄居的人都会爆体而亡,只有宋翎是特例,也只有宋翎做到了与他相依相存。 当年如果不是宋翎,松墨可能早就已经因为重伤,而被南镇的妖主们蚕食。 而在微闾山上时,如果没有松墨寄居,那么宋翎也不可能在拔去灵骨,毁掉灵脉之后,还有逃下山的本事。 可是,救命之恩往往不是一来一回就能算得清的。 无形中,一人一兽的命盘已然交汇。 翌日清晨,宋翎等人就出发了。 他们此番要重新回到叶城,最好是先找到红叶,在红叶的帮助下,给刘歆云转换这个纯阴之体。 妄语原本是要跟着一块儿走的,但他临时想要再下一次万兽渊,说是想最后确认中镇的妖王的情况,所以便与宋翎约定,到时候南镇见面。 所有的修士都在往南镇赶,宋翎想要积累功德,迟早也得过去。 杀妖兽,是最简单便捷的功德。 问题在于,这事儿有遇到微闾山弟子的隐患,且杀妖兽对宋翎脖子上的千净瓶而言,减少业障的量太少了,比她救了刘歆云还少。 “我怎么感觉你这千净瓶没少呀。”千尺坐在桌边,脑袋搁在桌上,眼睛紧盯着千净瓶,说:“你在如广城破了境,按理说……就等于是千净瓶降过一次雷劫,再加上你救了刘歆云,那这功德……怎么也得降到这儿吧。” 七尺说着,比划了一下。 离开渭城时,鸦羽为了帮助宋翎看清楚瓶子的容量,在上面用血施术,画了六条横杠,且说是第一份功德生效后就能出现。谁知道流云墟那件事压根没算上,这便是到了如广城救人之后,横杠才慢慢显现。 “是感觉没这么少。”宋翎叹了一口气,伸手取了千净瓶,将其放在桌上,一边拨弄着一边说道:“等把刘歆云的体质转换了,再看看这瓶子能少到什么地步吧。还有流云墟那儿,那可不是什么小事,你得帮我问问你师傅,看看到底是为什么至今都没有给我算上。” 就算是要等秋水一家轮回转世,那也可以先折算小鱼的话。 真像颛顼陵说的那样,小鱼罪大恶极,宋翎岂不是做了大功德一件?怎么着,这千净瓶也得少上六分之一的业障。 “你忘了?你在法阵中吞了不少妖兽。”松墨幽幽地冒出个头来,两只爪子搭在桌边,说:“万兽渊底下时,你又纵容我吞了一头百岁级别的妖兽。” 这会儿,松墨有些后悔了。 好在他说这些,都是用灵识在跟宋翎说,也不怕一旁的七尺听到。 “所以……这千净瓶内的业障,就是指我在吞噬妖兽的力量吗?”宋翎困惑不已,手指啪的一声按住千净瓶。 她屈指叩击了几下之后,抬眸对七尺道:“你师父的掘地鼠灵引是多少?我来直接跟她谈谈。” 七尺老老实实地捧出自己的掘地鼠,两指一点,便从掘地鼠的耳朵中揪出一段泛着金光的文字,递给宋翎。怕宋翎胡说,七尺忙补充道:“待会儿你加上我师父,可不能说我坏话。” 比如收了三生草这种事。 “放心。”宋翎以眼神安抚七尺,接着收了千净瓶,转而拎起那段文字塞进掘地鼠的肚子里,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喂了几声。 鸦羽显然是没有料到宋翎会联系她。 掘地鼠怔忡了一会儿,才抬头去看宋翎,问:“怎么是你?我徒弟呢,你们到哪了?千净瓶的容量现在怎么样了?” “你徒弟在屋里休息,不着急,他没事。我们这会儿打算去叶城,秦国的那个叶城。”宋翎走到甲板上,倚着栏杆吹风,闭眼道:“你能帮我算算吗?流云墟那件事到底为什么至今没有都没有折算功德给我。” “行。”鸦羽答应得干脆。 过了许久,掘地鼠重新开口,说的却不是功德的事,而是微闾山弟子来梁国的事。 “逸风和林子归在曲州要了个不大不小的城,说是要用来搭建传送阵。”鸦羽掩去了皇陵里的事,只讲了后来发生的,“陛下是觉得那城本来就偏僻,常年旱涝,不如送给他们,再找他们讨一个承诺。” 宋翎蹙眉,说:“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梁国?除了要城,他们还做了什么吗?” 而且,为什么林子归会出来? 苍华仙尊舍得让她出来冒险吗? 似乎是没料到宋翎这么敏锐,鸦羽沉默了一下,解释道:“不光是他们两个来了,麒麟也来了。具体的缘由……我们这边暂时不得而知,但看他们的计划,好像暂时不打算离开曲州,所以你到时候避让着些。” 曲州在梁国边境,靠近秦国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鸦羽会主动提及,因为她不希望宋翎过早地重遇上微闾山的人。 “好,多谢提醒。”宋翎道谢。 又是一段冷寂。 黄昏时,鸦羽唤醒了回屋打瞌睡的宋翎,说:“流云墟的事我已经算了个七七八八,被你送进九幽受刑的那个姑娘是极恶之人,她得以伏诛,你的确有大功一件。” 所以? 宋翎迷瞪着眼睛,看掘地鼠盘腿坐在床沿。 第136章 千算万算 “只可惜……”鸦羽啧了声,解释道:“颛顼陵摆了你一道,他抹去了小鱼对你的记忆,所以小鱼在受刑时,压根不记得是你抓住了她,忏悔和怨恨也就没你的份。” 哈? 宋翎蹭的一下就坐起了身。 千算万算,宋翎没想到自己居然折在了这一步。 “不对吧?折算功德的不是天道吗?怎么还根据小鱼的记忆来评判了,你别是在骗我。”宋翎瞪大眼睛,双手叉腰,“那秋水一家的怎么算?他们投胎转世,本来就不带前世记忆吧!” 掘地鼠无奈摇头。 “大奸大恶之人没有轮回,所以天道对其不作评判,皆有九幽决断。你送那个小鱼入九幽,其实是一步臭棋,还不如直接杀了她。”鸦羽说。 直接杀了,账就肯定算到宋翎头上。 “可杀人不也要算我的业障吗?”宋翎愤愤不平地说。 鸦羽叹息一声,答道:“的确杀人要算你的业障,可你是杀恶人,杀恶人得来的业障,哪里能盖过你送她去九幽的功德?总归还是划算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谁也想不到,堂堂九幽之主居然会在这种事上耍心计。 “得了,吃一堑长一智,往后我记下了。”宋翎屈指弹在掘地鼠的脑门上,断开灵力连接,接着就扭头继续睡了。 从中镇万兽渊到叶城,宋翎走走停停,耽误了大概一个多月。 期间,宋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三回、痛扁恶霸两回、剿清山匪六回,前后做了不下二十桩好事。如此种种,把不知情的刘歆云看得感动万分,直说恩公是侠义心肠,人间真圣。 等到了叶城城外,宋翎改头换面,带着刘歆云低调地登记入城。 叶城现在变成了大型的传送阵,城内也就没有什么凡人生活。便是有,也只是游商或小贩,靠给修士们服务来赚个辛苦钱。 红叶在城东开了一家医馆,用的是宋翎给她的灵石。因为出手太过阔绰,城内修士也没有几个敢为难她的,都以为红叶身后是哪个不出世的修士大能。 宋翎找上门时,红叶正在给一个瞎了眼睛的修士施针。 “你们先去后厅坐坐,我一会儿就过来。”红叶招呼了一句,指尖拈花般舞动银针,沉腕快准狠。 躺在竹板上的修士虽然看不见,却还是循着声音动了动脖子。 “好。”宋翎应了一声,牵住刘歆云往后厅走。 前堂与后厅间有一个两人宽的回廊,拨开布帘,回廊里的法阵就会把后头的声音全部隔绝。宋翎三人一兽走进去,不到三步,前堂就已经完全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修士咳了咳,说:“红叶大夫,您既然有客人来,今日我就不多打扰了。” “不妨事,这针下去,你得在这儿休息上半个时辰。”红叶转身取了一块棕色的布覆盖在修士的眼睛上,耐心道:“我待会儿过去见个朋友,你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按这东西。” 说着,红叶将一个中空的玉佩放在了修士的手里。 “有劳红叶大夫了。”修士感激不已。 红叶微微一笑,走到医馆门口落了门栓,又多给修士放了一杯热茶在他手边,这才往后厅走去。 “阿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刘姑娘吗?百闻不如一见,果真生的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红叶噙着笑,亲自给宋翎三人看茶,嘴里说道:“你们来之前的这些天,我一直在研读医书,倒真是找到了一些有关三生草的记载。” 宋翎一喜,连忙问:“记载中是如何说的?” “不着急,咱们慢慢说。”红叶走到一侧的书架边,仔细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两本书来,回答:“一本仲景医经,一本千金方,说的都是这三生草,有洗髓的功效,至于到底能不能帮刘姑娘改变体质,我无法确定。” 接过那本千金方,宋翎翻了两页,通过书页折叠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红叶说的那一段。 千金方是几百年前的医书,时代久远,所以记载的并不是多么详细。 “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宋翎又问。 红叶将自己手里这本指给宋翎看,随后解释道:“此物性寒,而刘姑娘乃是纯阴之体,若刘姑娘服下三生草,可能会积累下寒毒。” “如果是我服下,然后将其药性渡入歆云的体内呢?”宋翎说出了自己来时的想法,“如此,是不是寒毒就会积累在我的体内,不会对歆云造成影响。” 这样的提议,红叶倒是第一次想。 毕竟,没有谁能做到这般舍身。 “你可要想好了。”红叶以余光瞧了眼局促不安的刘歆云,声音压低,说:“三生草是妖兽之物,它的寒毒……并非寻常人可以忍受的,即便你是修士也不例外。” 旁边的松墨心想,那又怎样?有他在,宋翎不会感受到任何的疼痛。 在宋翎的坚持下,红叶最终同意了帮她研制三生草。到时候,三生草药丸将先由宋翎服下,等她消化了毒性,红叶再帮她辨别确认,把药性送入刘歆云的身体。 熬药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宋翎把刘歆云留在药堂,让刘歆云在红叶身边帮衬,自己则带着松墨在城里晃荡。 七尺也没闲着。 他一向喜欢研究传送阵,如今身处阵上,当然是逮着机会就去传送阵那儿学习。只是,传送阵终归是道门出钱出力搭建的,七尺这样的散修想进去看,还得交钱。 结果便是,宋翎侧坐在松墨的背上,逛了一圈,正好看到七尺被那传送阵的守阵人推出来。 “什么穷鬼也想过来凑热闹?快滚,快滚,别在你道爷面前晃,看着碍眼。”尖酸刻薄的修士鄙夷地看着七尺,啐了口,说道:“都给我听清楚了,没有灵石还想来传送阵,那就跟他一个下场!再有不识相的,直接打死了事。” 后几句,是说给围观的人听的。 七尺略有些尴尬地抱紧了剑,一回头,看到宋翎望着自己。 “我……”他嗫嚅了几下,没好意思开口。 “不就是灵石吗?”宋翎翻身落地,拍了拍松墨的背,手一抓,便攥了两枚上品灵石递给七尺,说:“去,让他睁开狗眼,好好瞧瞧,看看这是不是够进这传送阵的门。” 三进的院子,红墙绿瓦,亭台水榭,很是富丽堂皇。 但这只是进传送阵之前要走的一个前院而已。 而且,传送阵附近一共有大大小小的六个交易厅,修士们花钱进来,有的并不是为了坐传送阵,而是为了在这些交易厅里,买点儿外头淘不到的宝贝。 被七尺那两枚上品灵石给亮瞎眼睛的修士一面告罪,一面躬身,请七尺往院子里走。 全然看不到先前的嚣张跋扈。 七尺也懒得同他计较,兴致勃勃的,一路直奔传送阵而去。 宋翎也花了钱进来。 不过宋翎目的不是传送阵,等松墨缩成巴掌大小,她揣上松墨,转头就钻进了鱼龙混杂的交易厅,打算在这儿把手里的妖兽金丹出掉。 若是能以物换物,那是最好的。 即便不行,也可以换点儿灵石回来。 要知道,松墨所拥有的灵石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由于他们两个的修炼速度最近突飞猛进,松墨那庞大的灵石存量居然已经快见底了。方才拿出那两枚灵石时,松墨差点要开口拒绝。 “你就不该摆阔气。”松墨嘀咕道。 “七尺想研究传送阵很久了,他天资聪颖,如果能让他多看上几回传送阵,说不定将来他自己就能构筑,一本万利哟。”宋翎东张西望地回答。 松墨哼了声,将脑袋埋在宋翎怀中,不再说话。 交易厅内有十三个摊位。 摊主大多是道门弟子,也只有道门的人,才拿得出这些稀世珍奇。 几个穿着像蓬莱阁的修士撞开宋翎,握着一把红色的束发带,走到了一个挂着天算牌子的摊位前。 “你小子拿这东西骗我师妹,是想找死吗?”满脸横肉的修士拍着桌子,喝道。 摊位上坐着的老板,是个一半头发花白的少年,眉眼俊秀,长身玉立,身上穿了件灰扑扑的袍子,看上去很是落魄。但落魄归落魄,在面对着满脸横肉的修士时,他居然没有半点怯场。 “我怎么骗了?”少年站起身,吊儿郎当地冲着修士身后吹了声口哨。 站在最后的小姑娘登时红了脸,将都埋低。 “你拿这外头几文钱就能买一把的发带,来骗我师妹,说是什么群花带。”修士一把揪起少年的衣襟,把他拎起来,说:“退钱,你居然还敢要十颗下品灵石,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有热闹看,交易厅里的修士们都驻足围观了起来。 宋翎站在外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处变不惊的少年,也不知怎的,在这个少年的脸上,宋翎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也许是近来劳累,不管宋翎怎么回想他,都没有办法将这个少年与记忆中的某一位相匹配。 故此,宋翎打算先看会儿戏。 “师、师兄……”小姑娘揪着裙摆,压低声音劝道:“我真没有受骗,师兄你先放他下来吧,这里人多,咱们闹事……终归是不好的。” “琴玉你别怕。”一旁的瘦高修士伸手揽过小姑娘,安慰说:“今儿个,你三位师兄必然要帮你找回场子!这人就是油嘴滑舌,等教训教训他,他就知道说实话了。” 叫琴玉的小姑娘羞得快哭出来了。 “我说……”少年偏着头,望向琴玉,问:“你没有跟他们解释,群花带是做什么用的吗?” 在场的人都没有听过什么群花带。 议论声一起,有人便大着嗓门喊:“道友,不如你亲自给我们解释解释,群花带是做什么用的呀!不然,我们这些看戏的,岂不是光看戏了?若你有理,我们帮你也不是不行呀。” 看热闹不嫌事大。 少年眯眼一笑,冲着修士手里的群花带吹了口气,随后说道:“这是姑娘家的玩意儿,戴上之后,可以在经年累月中蕴养五官,凝塑形体。” 琴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尔后直接甩开身边修士的手,捂着脸坐在了地上。 被人当众点明自己的意图,琴玉觉得委屈极了。 “你……” “你!” “琴玉,你莫哭,都是师兄们不好,师兄们这就打他一顿。” 几个修士都有些手足无措,安慰的安慰,要揍少年的撸袖子。 少年借巧力一托修士的手,整个人后翻落在摊位的桌子上,接着说:“十枚下品灵石,便能让她拥有接近秀飞雪的容貌,这买卖,谁赚?我可没有骗人。” 而琴玉为了隐瞒这一点,宁愿支支吾吾,让她的师兄们以为她受骗,也不肯开口解释。 “原来是想要变漂亮。” “倒也是,才十枚下品灵石,就能变得跟秀飞雪一样,那确实是赚大发了。” “道友,给我也来一些!我带回去给我道侣玩玩。” “我我我,我也要,我拿去给我女儿用,她前段时间正愁那脸肿呢。” 一时间,少年的摊位前,人满为患。 蓬莱阁的修士再想找少年的麻烦,已然是挤不进去了,只能抱起哭哭啼啼的琴玉,黑着脸,转身出了交易厅。 宋翎没有上去凑热闹。 可少年似乎是注意到了宋翎,等摊位上的东西都卖光之后,他几步走到宋翎面前,说:“这位道友对我的东西不感兴趣吗?既然不感兴趣,又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其实你刚才可以不用那么让她难堪的。”宋翎答非所问地说道:“出门在外,以和为贵,你让她难堪,等她回去哭够了,迟早要回来找你算账。” “那我就让他打我咯?”少年耸肩摊手,一脸不在乎地说:“反正我卖光这些……连夜就会离开,到时候他想找我算账,也没有地方去找。” 倒是宋翎多想了。 “祝你一路顺风。”宋翎不再多说,微笑侧身,给少年让出一条路来。 少年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回头去看宋翎,问:“为什么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我很熟悉的味道,我在哪见过你吗?还是你买过我的东西?” 宋翎摇头。 “那我送你个东西吧。”少年走回来,从袖笼里掏啊掏,掏出来一枚耳坠递给宋翎,笑道:“你生的这样漂亮,云诀坠给你正好。” 又是宋翎没听过的玩意儿。 第137章 睚眦必报的主 然而宋翎没有伸手去接那耳坠。 看上去精巧漂亮的小东西,上面却附着了一层极不起眼的术法。 有定位之用。 “我给你带上吧。”看宋翎没伸手,少年自来熟地踮脚,说:“这东西是海里的,地上可不多见,戴上之后,可以凝神静气。” 啪! 宋翎面无表情地抓住少年的手,一路拖拽着,将他带出交易厅,来到了无人的僻静角落。 “你想做什么?”少年貌似惊恐。 “应该是我问你,你想做什么?”宋翎俯瞰少年,眼底带着审视,“这东西上面的术法是你施下的?” 意识到自己被看穿,少年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一步,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眼熟,所以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而已。既然你发现了,而我又没成功,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应该提醒你一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没有什么偷奸耍滑的余地。”宋翎冷着脸掐住少年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问:“再问你一遍。你想要做什么?” 在宋翎的脑海中,有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闪过,却没有被她抓到痕迹。而且,她确定自己对面的这个少年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大着胆子做出刚才那个举动。 少年挣扎了几下,无法脱身,喉间却越发窒息,几乎要喘不得气了。 “我说,你放开我,我告诉你。”少年涨红着脸,两脚踢墙,努力给自己预留半寸呼吸的空间,说:“我不过是筑基期修士,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次。” 宋翎放开他,兜着袖子,警告道:“你若老实,我自然会放过你。” 可就在宋翎等少年回答时,少年突然曲肘蹦起,肘部迅速顶在宋翎的胸口,另一只手则反手一托,喷出了许多淡粉色的烟雾。 因为想要看看这个少年到底要做什么,宋翎也就没有反抗,冷静地吸入这些有晕眩效果的雾气。 喵~ 松墨从宋翎怀中跳出。 少年蹬了一眼宋翎,转眸去看墙头的狸奴,哼道:“这么漂亮的小家伙居然是你的灵宠,真是瞎了眼。” 兀的被夸奖,松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少年扛着宋翎,以隐匿术离开交易厅这处的院子,七转八转,最终是拐进了个破院子。 碍于宋翎的意愿,松墨只能一路随行,并不干涉。 院子很是冷清,一桌一椅摆在歪脖子树下,摇摇晃晃的,只怕是过一阵风都能将它们吹倒。屋内就更是一穷二白了,里外三间屋子,总共就一张床,还是草摞成的床。 “你身上怎么会有师兄的气息呢?” “难不成……你杀了师兄?” “不不不,师兄最是聪明了,怎么会折在你这么笨的人手里。” 少年将宋翎捆好丢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地嘟囔着:“可我要是把你喊醒,你修为比我高那么多,我捆不住你呀。” 想来想去,少年决定先搜身,找点儿证明身份的东西出来看看再说。 可惜的是…… 宋翎身上除了一个乾坤袋,旁的什么都没有。 没等少年去研究那个乾坤袋,外头就砰砰砰响起了敲门声。 轰! 脆弱不堪的院门倒在了地上。 少年趴在光秃秃的窗户上往外看,正瞧见那琴玉进院子。她拧着秀眉,叉腰站在门槛上,指着屋子喊道:“给我把他找出来!今日我必要亲自揍他一顿。” 跟在她身边的三个修士都提着武器,凶神恶煞,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茬。 “怎么办?他们找上门来咯。” 少年心急如焚之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戏谑的声音。 “你怎么醒了?!”少年扭头,看到宋翎揉着手腕站起来,登时就哭丧着个脸,改口道:“道友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晕在路上,这才不得不带你回来的。我又不是大夫,更不是医修,我又不知道你怎么晕的,于是只能先将你绑起来,免得你待会发病。” 胡诌的话立马就来。 宋翎笑吟吟地错身走到窗边,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几个修士,垂眸对少年说:“怎么样?我把你交出去,还是你对我说实话?” 院子里其实是有几个法阵的。 只是由于少年修为不高,故而这些修士费不了什么功夫,就一一解开了。 听出宋翎不计较自己被迷晕的话外音,少年连忙揪住宋翎的衣摆,另一只手竖指在脑袋边,赌誓道:“只要你愿意救我,我肯定对您说实话,绝不会有半点隐瞒。” 琴玉此刻还在院子里颐指气使。 她不满于师兄们的速度,卷着袖子跑到屋子口,一脚蹬开屋门,说:“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肯定在这,我刚刚都看到你进来了。” 吱呀—— 屋门来回摆动了几下,最终裂成四瓣,轰然倒地。 “师妹,屋里没找到他。”修士们纷纷跑了回来。 琴玉让自己的灵力散开,搜了一边屋子,也没有找到半点痕迹,只得气急败坏回了句:“我不是瞎子。” 她一面踢踢踏踏地转身往外走,一边抱怨道:“这么大个活人,你们居然都抓不到,给我搜城!我一定要抓到他,他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我必要教训他。” “这……恐怕有些不妥吧。如今在这叶城里管事的,是微闾山的人,师妹……他们家的人可是死脑筋。” “是啊,师妹,咱们要不去传送阵那儿堵他,或者在城外去堵他,他总归是要离开的吧。” 修士们倒没有一味地纵容琴玉,还知道轻重。 “我不管,我就要抓到他!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办法,我今天就是要招到他嘛!如果你们抓不到他,我便回去跟师父告状,让师父惩罚你们。”琴玉红着眼睛,骄纵地拧着身边修士的耳朵说。 即便是被如此羞辱,那修士也没有哼一声,甚至脸上还挂着谄媚的笑,生怕琴玉继续生气。 宋翎坐在窗边,随手顺着松墨的长毛,说:“瞧瞧,你这是惹上了个睚眦必报的主,往后可得小心些咯。” 第138章 苍生大义 屋内没有人应宋翎。 而就在地上的门被拨动的那一瞬间,两道灵力丝线从宋翎的指尖飞出,毫不费力地就抓住了隐匿身形的少年。 “嘿嘿,我、我没想跑。”少年觍着脸否认。 宋翎斜眸看他,说:“我帮你藏身,不是为了让你有机会耍我的。” “不不不,我哪里敢耍您。”少年丧眉搭眼地缩成了个鹌鹑,上演苦情戏,求道:“你也看到了,我都惹上了这么个人,待会您就放我走吧,我肯定不给您惹麻烦。” “你把事儿说清楚了,就可以走。若你再有隐瞒,我便废了你的修为。”宋翎波澜不惊地说道。 踌躇片刻,少年最终放弃抵抗,坦白道:“好吧,我承认,我刚才是想……可我这不是没得手吗?您宰相肚里能撑船,饶我一次,成吗?” 看宋翎脸色不佳,少年又说:“我、我就是觉得,你身上有我师兄的气息,所以我想看看您到底是个什么人,你要真对我师兄做了什么,我、我……我秉着同门之谊,我也骗您一次,就算是给我师兄报仇了。” 他梗着脖子,像是豁出去了。 “你那哪是想骗我一次,是想找出真相后,杀了我吧?”说着,宋翎把玩着手里的云诀坠,灵力送进去,云诀坠就发出了亮晶晶的七彩光芒。 听到师兄二字,宋翎猛地想起了月明。 但月明的师妹是头鲛人,也不通人情世故,应该不会出现在俗世中,更不会如此坑蒙拐骗什么都会吧? 是吧? 宋翎有些不确定了。 “你师兄叫什么?”她打量着少年,企图在少年身上发现伪装的痕迹。 少年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师兄叫……叫蓬莱子。” 宋翎蹙眉,猛地将少年吊高,冷冰冰地说:“我一直忍让你,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心慈手软吧?我刚刚说过……” “月明!” “我师兄叫月明!” 少年,哦不,应该说鲛人少女茱萸,哭喊出了声。 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在茱萸面前一指处停了下来,凉风卷过,利刃哗的一声,变成了几只扑闪着翅膀的蝴蝶。 “你你你,你没想杀我。”茱萸吓得眼角挂着泪花,两颊绯红。 “你猜得不错,我认识你师兄,并且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宋翎从窗台一跃而下,随后走到茱萸面前,捏着帕子递给她,说:“你师兄死了,为了给你赚钱死的,也是为了救我而死。” 茱萸愣住,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 …… 红叶看宋翎出去一趟,居然又带了个小丫头回来,不禁叹道:“你现在这哪是做好事,这简直是在当菩萨。” “是故人的师妹。”宋翎让茱萸进后厅,自己则坐去红叶身边,说:“如果我说,让她之后暂时跟着你,你同意吗?” “我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红叶手里捣着药,含笑道:“先不说我们俩的关系,便是这药堂,也都是你的钱盖的,你要留个人在这儿,我当然是同意的。” 宋翎托腮侧身,眼神落在那白玉药钵上,若有所思地说:“她师兄是救我而死的,所以我有责任……有责任照顾她。” 她与月明萍水相逢。 甚至可以说,她跟月明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各自的私欲。 可月明还是被她所表现出来的假象给迷惑了,误以为她是纯善的好人,误以为她真的只是想要帮人助人,最终误了自己的性命,留下个需要照顾的师妹。 “他师兄之所以会救你,不正是因为你救过他吗?你何必如此挂怀。”红叶怜惜地抬眸看着宋翎,劝道:“阿翎,永远不要低估了你自己的好。当初你帮助妄语,帮我,难道也是因为千净瓶吗?不,你不是,你当时甚至都不知道千净瓶的存在,你只是天性如此。” 好一个天性如此。 宋翎不禁掩面,深呼吸了几口。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七尺披星戴月地回来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而且进药堂后,都没注意到旁边的宋翎和红叶,只顾着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块镜子了。 “他这是怎么了?”红叶怪道。 “我过去看看。”宋翎连忙起身,几步走到七尺身边,边拍着他肩膀,边问:“你这是去交易厅淘的宝贝吗?看着十分新奇,什么用处的?” 说到这个,宋翎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光顾着看热闹,忘记把妖兽的金丹出手了,心里不由的琢磨着,明天怎么也得把它卖了。 骤然听到宋翎的声音,七尺像是被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地结巴道:“什么?噢,镜子,普通的一个镜子罢了。” “是吗?”宋翎狐疑地伸手拿过七尺的镜子,反复检查了才还给他,说:“那你捧着它跟捧了个什么宝贝一样……还是说,你在传送阵那,又被刁难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回廊里走。 远处,后厅的门开着。 刘歆云坐在里头,正探头在看外回廊,注意到魂不守舍的七尺后,眼神格外好奇。 “我……我就是在想。”七尺好似下定了决心,停下脚步,对宋翎说道:“救一个人跟救千万人相比,到底哪个更重要?如果要救千万人,是否能牺牲那一个人?可那个人凭什么要被牺牲?一个人活着,不是应该只为自己负责吗?” ? 宋翎跟着驻足,眼神古怪地回望七尺。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宋翎斟酌了一下,回道:“如果让我那师父,苍华仙尊来,他肯定会说,为了就千万人,牺牲一个人也无妨,此乃苍生大义。但如果是我来回答,我……” “算了算了。”七尺突然摆手,打断宋翎的话,努力挤出个笑脸,说:“我就是胡思乱想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夜深了,该休息了。” 七尺二话不说,直接钻进了自己的房间,熄灯睡觉,不给宋翎多问半句的机会。 看他这样,宋翎也就只能暂时由着他,等他什么时候自己想说了,估摸着就不会藏着掖着了。 第139章 好消息 第二天一早,七尺就不见了人影。 之后的几天里,他也都是早出晚归,要不是嘴里念念有词,要不就是捧着那个镜子,如痴如醉。 要不是宋翎确认过,七尺身上没有什么煞气,也没有沾染误会,她只怕都要怀疑七尺是不是被游魂野鬼附身了。又因为红叶的药已经制成,宋翎便没有精力再去管七尺的私事,转而投入到了试药上来。 其实并不是宋翎试药。 吃药的,是松墨。 拇指大小的白色药丸被松墨吞入腹中后,不出两个呼吸,他便浑身痉挛,在宋翎的怀中抽搐不止。 宋翎刚想要出手帮他,共感就让她倒在了地上。 门外,听到动静的红叶砰砰直敲门,焦急地喊道:“阿翎,你给我打开门,这药阴寒至极,你要是承受不住,我就帮你吐出来,你不能硬撑着!” 然而门上有宋翎设下的禁制,纵使红叶费劲了心思,也没能撼动那门分毫。 听到外面传来的呼喊声,刘歆云这心里惴惴不安的。她撑着身子喊了隔壁的茱萸过来,请她推着自己出去,又在看到红叶后,忙出声询问道:“红叶姐姐,是、是恩公她出了什么事吗?” 红叶连忙抹去眼角的泪,转头扬起笑脸,搪塞道:“不,不是的,就是跟我闹别扭了,我让阿翎给我开门而已。” 这些天的相处,红叶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有多么体贴温和,也知道宋翎不希望刘歆云背上什么负担。刚才是红叶情急忘了这茬,此刻整理好情绪,自然不会再露出不该有的表情。 “宋翎在里面?”茱萸踮脚看了看,说:“我想找她说些事,她什么时候有空?” 茱萸花了很久才接受师兄已经死了这个事。 但她还是想要见上师兄最后一面,再不济,也是带师兄的尸首回山门。虽说宗门已经树倒猢狲散,可师父在时,却最是疼爱师兄和她,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带师兄回家。 “暂时恐怕不行。”红叶扶着门,敛眸道:“最近叶城不太平,你们就在药堂里住着,别乱跑,有什么事……等阿翎她闭关出来再说。” 闭关? 刘歆云乖巧点头,忙说:“好的,那我不打扰红叶姐姐你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红叶姐姐不必顾虑。” “我顾虑什么?”红叶抬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扶上刘歆云轮椅时,拍了拍茱萸的肩膀,宽慰说:“你们两个暂时就是我药堂的人,等得了空,还得请茱萸帮帮我,看能不能合力将歆云的腿给治好。” 院中的说话声一句不落地传到了宋翎的耳中。 阴寒的气息包裹着她的五感,麻痹着她的灵识,连她呼出口的气,都落地成冰。一开始宋翎还能用灵力抵抗,可渐渐地,识海也冻成了冰块,她就像是掉落冰海的一片落叶,风起浪卷,无助地随之沉浮。 蜷缩在宋翎怀中的松墨不断地喃喃着。 对不起。 对不起。 他错估了自己的能力,才会惹得宋翎跟着他受苦。 日落月升,日升月落。 三天里,红叶来过宋翎的屋子外四次,每一次红叶都企图破门而入,却又无功而返。到最后,红叶只能借助掘地鼠去求助寂夜,将自己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寂夜听。 谁成想,第七天时,寂夜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人呢?红叶,宋翎她人呢?”寂夜闯入药堂,连声问道。 红叶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带着哭腔说:“在后院,我这就带你过去。她……她把自己关在里头七天了,没有出来过,那间屋子快变成冰窟了都,光是路过,都会被冻得直哆嗦。” 如果不是真的害怕了,红叶不会去找寂夜。 寂夜心急如焚地随着红叶赶至后院,一进院子,果然就看到当中的那间屋气息诡异。门前窗上已经全部结冰,连院子的回廊扶手,都布满了薄薄一层冰霜。 “怎么会这样?她吃了什么?就那个什么三生草?”寂夜蹙眉走到门口,两手飞快结印,以灵力融化冰霜的同时,问:“我不了解那个三生草,红叶,别急,厘清思绪,告诉我三生草都是什么习性,我该怎么救她。” 滴滴答答的水淌了一院子。 就在红叶絮絮叨叨地给寂夜解释三生草时,已经被解开禁制的门突然就打开了。 宋翎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两眼茫然地看了看寂夜,又看了看红叶,困惑地问道:“我这是做梦了?寂夜怎么会在叶城……我肯定是做梦了。” 说着,宋翎扭头走回屋里。 红叶哪里敢耽搁,背着药箱就往里冲,一边招手示意寂夜按住宋翎,一边摊开自己的针袋,打算给宋翎施针。 “欸欸欸,我没事,干嘛呀这是!”宋翎手脚并用地扑腾,却还是被寂夜给按得死死的,于是只能呜咽着,说:“我怎么做个梦还要受罪?我真没事,我已经熬过了毒性,我好啦!” 寂夜回头与红叶对视一眼,忙让开一条路,说道:“我不懂药理,那你给她看看,看她到底有没有恢复。” “即便恢复了,也需要清理余毒。”红叶提针落在宋翎的百会穴上,指尖一动,又接连落下数针,“三生草不是人吃的,妖兽吃了尚能洗筋伐髓,更何况是人?不脱一层皮,收不得场。” 屋内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寒冰一化,整间屋子像是淋了场雨。 趁着红叶给宋翎清理余毒,寂夜帮着把屋内屋外的水都清理干净了,又给宋翎端茶送水,就怕她醒来后有需要。 好不容易忙完,寂夜看红叶起身,赶紧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没看到她扑腾,是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放心。”红叶抻着袖子擦了把额角的汗珠,说:“人是睡着了,估计这七天就没有一日是能合眼的,阴寒之毒侵肤蚀骨,肯定把她折腾得够呛。” 不过…… 红叶突然莞尔一笑,仰头对寂夜补充道:“也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寂夜问。 第140章 苏醒 “阿翎的灵骨不是被她自己拔掉了吗?如今居然有重新长出来的趋势了!”红叶的脸上有些兴奋,紧握着拳头击打在掌心,笑道:“此乃世间罕见,我熟读医经,从未见过如此记载!将来阿翎肯定是可以结金丹,凝元婴的!” 其实,红叶不知道的是,宋翎早就结丹了。 而且…… 此刻躺在床上的,只是宋翎的灵识。 所谓肉身,不过是鸦羽的术法,而红叶在宋翎灵识中感知到的灵骨,倒也算不得灵骨。 不过是一团白色的灵力凝结物,被宋翎有意无意地填充在原本该是灵骨存在的地方,这慢慢一长,竟是与灵骨一般无二了。 “我看宋翎的修为,也的确是精进了不少。”寂夜长出一口气,颇为心善地说:“这是好事,她自己没有放心,老天爷也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卸了心头大石头,红叶这才有机会打量寂夜。 她上下看了寂夜几眼,嗔怪道:“你这几个月不见,竟是落魄到了这种地步?走,我给你做点儿好吃的,给你洗洗尘。” “哈哈,我在南镇成天儿杀妖兽,倒真没吃上几顿人吃的饭。”寂夜揉了把肚子,跟在红叶身后,说:“辟谷辟谷,说到底,还是得享用美食,不然日子寡淡得很。” 宋翎醒来时,外头正是月上中天。 院子里飘香的烤肉味把宋翎馋得不行,一出去,正看到红叶寂夜两人带着茱萸和刘歆云在吃东西。 “醒了?快过来,给你留了好些肉。”寂夜忙冲宋翎招手。 刘歆云也跟着扭头看过来,红着脸向宋翎垂首行礼。 “我还以为是做梦,没想到你真过来了。”宋翎嘿嘿笑了声,一路小跑过去,挤在红叶身边,促狭地说道:“还是红叶待我好呀,这烤肉都知道烤到我院子里来,生怕我闻不着是吧?” 望了一圈,没看到七尺,宋翎不禁皱眉,问:“七尺呢?他还是早出晚归,不见人影?” “嗯。”红叶盛了几块肉到宋翎碗里,说:“我估摸着他是遇上什么事了,你现在也先别管他,等他真撑不住了,再找他问个明白吧。” 宋翎埋头吃着肉,余光一瞥,便看见刘歆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烤好的肉送到了宋翎这边。 “恩公,你吃。”刘歆云怯生生地说道。 “多谢。”宋翎弯眸笑纳。 连没怎么笑过的茱萸都跟着说了几句凑趣的话,还亲手给宋翎烤了肉,非常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她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先不说师兄的事,就是她自己,那也是受了宋翎恩惠的。 一伙人在院子里,就这么闹腾到了后半夜。 然而,七尺这天没有回来。 宋翎对此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可眼下她最重要的事,还是先给刘歆云渡药性过去,于是也就只能拜托寂夜去查一查七尺的下落,自己则带着刘歆云,躺进了红叶准备的药汤里。 整整三日。 红褐色的药汤变得清澈见底,躺在当中的两个人气色却是越来越好。 尤其是刘歆云,三天没吃没喝,全靠红叶给她喂的几颗丹药吊着,可到头来,她的精气神竟是比一旁陪着的红叶还要好。 “怎么样,怎么样?”宋翎激动地抓着红叶的手,问道。 “应该是成功了。”红叶轻轻握住刘歆云的手腕,反复诊脉后,说:“具体的我不怎么清楚,但她体内的阴虚之症已经消褪,将来对她的脚的医治,也是有帮助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宋翎将刘歆云抱起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寂夜呢?这三天他回来了吗?让他去查七尺的事,也不知道查出个头绪来了没。” 结果让宋翎没想到的是—— 寂夜也消失了。 “不行,这事实在蹊跷,我自己去打探打探。”宋翎坐不住,把茱萸和刘歆云拜托给红叶后,火急火燎地就跑出了门。 七尺和寂夜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传送阵的院子。 可当宋翎找过来时,院子里的修士都说没见过这两个人,连宋翎出钱贿赂那守门的修士,人家也一口咬定,绝对没有看他们进出过。 古怪的事还不止这个。 宋翎在城内尝试了几次寻踪觅迹,都以失败告终。 按理说,就算城内修士众多,气息繁杂,那宋翎也好歹是个金丹期,不至于废物到两个人都抓不到。所以,最大的可能还是,他们两个到了一个隔绝灵力的地方,又或者是他们的行迹被人掩盖了。 “你不好好巩固一下吗?”松墨心虚不已地钻出来,趴在宋翎的肩头,说:“你现在要是夯实一下体内的灵力,说不定能借机爬升到金丹中期。” 那也是以前的宋翎做梦也想到的境界。 “急什么?”宋翎垂眸看了眼脖子上的千净瓶,心情很好地笑着说:“现在我的时间很是充裕,修为的事待会儿再说,还是先找到寂夜和七尺吧。” 千净瓶内代表着业障的砂砾已经下降到了第五格,这表示刘歆云的纯阴之体真的被扭转了,同时也是对宋翎的一种鼓励。看,只要诚心去办,功德总会来的。 松墨偏头蹭了蹭宋翎。 “你少来。”宋翎两指捏着他的耳朵,翻了白眼,说:“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他肯定能扛过去的?结果两眼一翻,不管事了,关键时刻,还得我自己亲自上阵。" “这……这个嘛……”松墨无辜地眨着眼睛,解释道:“我也以为我可以,谁知道我们之间的共感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而那三生草的威力又非同寻常,我还没来得及隔绝我的五感,你那边就感受到了。” 宋翎也就是这么一说,并不是真要怪松墨。 她绕着那传送阵的院子走了几圈,随后伸手一搭,挂在墙头,三两下翻了过去。 正门进来,那些修士都像是防贼一样防着宋翎,宋翎便索性偷偷摸摸进来。她倒要看看,是什么在吸引着七尺和寂夜,这些修士又在隐瞒什么。 第141章 寂夜也消失了 因为要避让着人,所以宋翎除了给自己多加了几层隐匿术之外,还特意蹲在角落里,一直等到天黑。 七尺心心念念的是传送阵,她就打算先从传送阵那里搜查起。 月黑风高。 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芒的法阵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两人高的围墙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禁制,地上,屋檐上,肉眼能看到的地方,通通都是生人勿进的法阵。而就在这重重包围之中,由六枚乾坤印构成的传送阵不断地旋转着,堆砌在地上的灵石为传送阵输送着灵力,供其不知疲倦地运转。 传送阵旁边守着四个修士。 幸运的是,这四个修士都在打瞌睡。 不幸的是,他们至少都是元婴中期的修为,一旦宋翎被发现,那就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宋翎安慰着自己,随后证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 当然是不能翻墙的。 墙头那么多机关禁制,稍微分神踩中一个,都不用人家守阵的发现,宋翎自己先嗝屁了。 “里面灵石的混淆作用太强了,感知不到七尺和寂夜的气息。”松墨蹲在宋翎的脑袋上,东嗅西嗅,突然说道:“我怎么感觉这法阵底下有点儿熟悉?宋翎,你再靠近些。” 再—— 靠近—— 些—— 宋翎刚挪一步,整个人就莫名的力量给拉扯到了半空中。 天旋地转。 她只来得及看到左边那个打呼噜的修士睁开眼,自己便转着圈儿地挤进了传送阵里。 然而,宋翎并没有经由传送阵抵达某一个地方。刺目的金光让她无法睁眼,而当她尝试着将灵力探出去时,就像好像自己对面坐了个松墨,全被吸走了。 “别怪我,不是我。”松墨立马解释。 “我看不到东西,你呢?”宋翎问。 松墨也说看不到。 正在这时,宋翎的耳边突然传来的丝竹管弦的声音,这声音还越来越近,慢慢地就像是在宋翎身边弹奏。 “公子,人生凄苦,不如纵情享乐。” 极具魅惑的嗓音传入宋翎耳中。 “来呀,来饮一杯。公子,今夜你我,不醉不归可好?” 宋翎可以确定,这声音是在对她说。 当宋翎努力顶着刺目的金光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座悬立水面的八角凉亭,其次才是亭子里或站或坐的六位绝色美人。她们弹奏着曼妙天音,一颦一笑,都好似九天仙女,叫人无法挪开目光。 可惜宋翎是女人。 她毫不心动地抬脚踩在水面上,一步步走近凉亭,十分心安理得的坐下。 “公子为何难过?”那个吟唱的女人举杯走到宋翎身侧,身子稍稍一矮,依靠着宋翎,柔声说道:“此处名为忘忧谷,公子既然有幸来到此地,大可以放下俗世悲欢离合,在此温柔乡安心享乐。” 起初女人们依偎着宋翎,将美酒佳肴,珍宝奇玉摆在宋翎面前,任由宋翎拿取。只是等到宋翎始终不给半点回应后,女人们嘴里的话,就翻来覆去变成了那么几句。 不是问宋翎心里在担忧什么,就是问宋翎在难过什么。 弹奏的乐声也开始重复。 “够了。”宋翎抬手揪住女人的手腕,偏头凑过去一口饮尽那酒,随后问道:“你又为何而悲戚?你脸上带笑,眼底却有着抹不去的哀伤,你伤何物?哀何物?” 短短几句,居然叫女人听进去了,且听得她呆愣住。 似乎是女人没有料到,这天底下居然有能拒绝奇珍美玉、佳肴美酒之人。 “不说话,我就拆了你这里。”宋翎陡然发难,站起身踢翻了桌子,将那些发着绚烂光芒的珍宝推倒在地,又抓住女人站出凉亭,说:“你且看看,你说的温柔乡,到底是何物!” 轰! 宋翎两掌送出。 灵力震碎了八角亭,尘沙飞舞。 女人望着亭中姐妹们横七竖八的尸体,怔忡着落下眼泪,喃喃道:“公子不喜忘忧谷,又为何要来到此地?公子厌弃我,大可以转身离开,为什么伤害我的姐妹?” “你再看,那些可是你的姐妹?”宋翎两指钳着女人的下巴,指着那断壁残垣中的泥偶,说:“这虚幻之地里,只有你一个人是肉体凡胎!你不过是被困在这当中,充作了他人的棋子。” 一抹柔光附上女人的眼睛。 短暂的模糊过后,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屋瓦是假的,美酒是假的,姐妹也是假的。 宋翎侧头呸了一口,吐出那可以与女人对话的酒来,继续说道:“你沉湎于其中不可自拔,所以我才不得不饮下一杯,共入移魂之境。现如今既然你已经清醒,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也好救你脱离这里。” 女人整理着自己的长发,湿漉漉的眸子望向宋翎,说:“姑娘,你说错了,不是你救我离开这里,而是我救你离开这里。” 什么? 没反应地过来的宋翎蹙眉顿住。 便是这片刻的出神,女人双手揽过宋翎的脖子,接着身子一转,护在了宋翎的面前。 血肉被刺破的闷响传来。 宋翎低头看去,看到女人的胸口处被一只青灰色的大手贯穿,而杀了女人的家伙,站在离宋翎百米之外的水面上。那家伙有着垂落到地上的长发,修眉俊眼,薄唇微抿,身上披着鲜红的披风,一动,那红就像是流动的血似的,十分刺目。 “我数三下。”宋翎掌心贴在女人的胸口,有条不紊地给她愈疗着伤口,嘴里却还在说:“你要不过来,我就亲自过去,等我过去,你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松墨。” 是的。 哪怕对面这个男人有着不太一样的容貌,有些迥然的嗜血暴戾气质,宋翎也还是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对方的真正身份。 松墨拧着眉头,站在原地没动。 明明他想要过去,明明他知道面前的人名叫宋翎,是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人,可他的身体就像是被另一重意志所掌控着,且这一意志占据了上风,令他无法迈出一步。 第142章 人生凄苦,不如纵情享乐 勉强给女人止住血之后,宋翎不耐烦地啧了声,手中召住长剑,凌空便冲向了松墨。 虽然不知道松墨为什么产生了变化。 但直觉告诉宋翎,她得先打服他,才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跟他谈判。 一剑出,水面震荡。 松墨双手合拢于身前,想要施术抵挡下这一击,谁知道身体是动了,脑子却没动。于是,宋翎的剑先落下,松墨的术法后成,逼得他只能现出原形,以皮肤上坚硬的鳞片吃了这一剑。 “我说的话,你听不到是吗?”宋翎折臂砍下。 剑身在鳞片上刮出了一连串的火花。 巨大的兽头正对着宋翎,金色竖瞳中满是疑惑。 嗷呜—— 吟啸声震荡开。 宋翎连忙翻身落地,稳住身形。 结果这一落,宋翎也不知怎么就崴了脚,整个人侧翻倒在地上,看上去十分狼狈。 下一秒,巨大的兽形骤然消散。 松墨着急地冲向宋翎,一把揽过她,问道:“怎么了?摔疼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 宋翎就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松墨,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脚,质问道:“我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怎么可能摔疼?那是我故意引你过来的好吗?把我当什么瓷娃娃了是吗!” 虽然她是真不小心摔了,但这么丢脸的事,绝对不能声张。 “是我不好。”松墨抱了抱宋翎,耷拉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解释:“我跟着你进来到这里后,就莫名其妙地被抓走了,醒过来一看,嚯,有人拿我的身体碎片做了个迷魂阵。” 关键在于,松墨的身体都有自己的意识。 又因为他刚刚陪着宋翎吃过苦头,所以在刚刚融合那一部分身体时,被遏制在了角落,不得不让出身体的控制权。 “给我揍他。”宋翎气呼呼地拧着松墨的耳朵,说道:“下次你要抢身体,你告诉我啊,我给你供灵力,打不死他就算我们两个加起来是废物。” 看宋翎不生他的气了,松墨忙扶着宋翎起身。 两人走回女人身边。 松墨看了看女人,表示自己并没有印象,也没有在迷魂阵里找到有关七尺和寂夜的踪迹。 “那就先出去再说。”宋翎再度用灵力探查了一下四周,确认这里除开无边无际的水面,再没有别的之后,一手抱着女人,一手牵住松墨,“你来开门。” 阵是用松墨的身体炼制的。 开不开门,当然看松墨意思。 “是是是。”松墨闭目静心,念头刚闪过,身前就出现了一扇红色的大门。 他连忙推门,带着宋翎出去。 谁成想,离开迷魂阵,宋翎和松墨却没有回到叶城的那个传送阵院子,而是来到了另外一处地方。宋翎在释放灵力探查了一圈后,才意识到,迷魂阵只是整个幻境的基底。 修为不济的人,在迷魂阵就会困死,走不到第二层。 “也就说,七尺和寂夜可能在第二层,或者更上面。”宋翎抬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说:“现在你重获身体,阵枢已经改变,之后会发生什么,都是你预料之外的事。” 松墨调用了一下身体里可怜的记忆,随后附和宋翎道:“是的,没错,这家伙被困在底层三年,硬是没闯出来半步。” 说出来实在丢人。 三年前的松墨重伤,也是幸亏挤了三分之的身体进了宋翎的身体,否则如今的下场只怕好不过这一部分。 “走走看看吧。”宋翎将女人放在原地,目光远眺,看到草原之外,是层峦叠嶂。 比起一成不变的水面,第二层的景致要更趋向俗世。 可假的终究还是假的。 山林间没有鸟兽,流水潺潺却没有鱼虾,甚至连风吹拂而过,都闻不到草地该有的馨香。 “只是个蹩脚的幻境。”宋翎开始往前探索。 她和松墨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来到了最近的一座山脚下。在这里等着他们的,是一座竹子搭成的小屋,屋前有两围花圃,两侧则豢养着不少家禽。 “有客人?倒是稀奇。” 门口出来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冲宋翎招手,慈眉善目地微笑着。 “您是这里的主人?”宋翎问。 老人捋了捋胡须,领着宋翎往屋子里走,又到一旁提来热水,说:“老朽是郁白老人,千年前,也是道门中的人物一个,你们两个小儿可曾听说过?” 郁白老人? 是他! 那个三下九幽,生生从九幽之主的手里夺回爱妻幽魂的传说中的人物! 宋翎这个见识过九幽恐怖的人,难免对郁白老人心生敬意。她连忙拱手,冲郁白老人说道:“晚辈微闾山宋翎,见过郁白老人!您的大名,晚辈曾在学道门典籍时读到过,心神往之。” “哈哈哈,都是虚名。”郁白老人摆了摆手,给宋翎和松墨斟完茶,说:“老朽已经是作古了的亡魂,能留在此地,有一屋,守一人,便已经是幸甚至哉。” 听到这儿,宋翎的脸色一僵。 如果此地的阵法是要破除妄像,那么是否意味着,宋翎需要打破郁白老人的这个美梦?先不说她能不能打得过郁白老人,便是一想到郁白老人数次强闯九幽,只为了和妻子相守,宋翎就有些于心不忍。 屋后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回头看去,看到一个包着头的老妇人步履稳健地打开后门,走了进来。 见屋内有客人,老妇人也是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手头簸箩里的瓜果,说道:“是老头子的朋友?稀客,我这就给你们去洗了来,且稍等片刻。” “你慢些。”郁白老人嗔怪地走过去帮忖着提簸箩,眼神温柔,说:“注意脚下,别踩空了楼梯。” “怎么办?”松墨在心里询问宋翎。 宋翎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她左想右想,得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干脆抬头问走回来的郁白老人:“您觉得,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这里是您二位的桃花源,本不该有外人叨扰,所以还请原谅晚辈的貌美,请您告知晚辈离开的办法。” 第143章 你们不必断情绝爱 郁白老人坐在宋翎对面,嘴角带笑,目光温和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 千年来。 他游走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虚幻之地,做他人的护阵之剑,只是为了能与身边人相守。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上个直言不讳的人。 端起茶杯,郁白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就为你的这份坦白,我可以给你指明一条路。那会是我们双赢的结局,而不必拼个头破血流。” “在我之前,还有人走过吗?”宋翎又问。 如果七尺和寂夜没能闯过郁白老人这一关,那么他们应该是被困在了这里才对。 但此时,宋翎并不能在这一层里感知到七尺或寂夜。 “想要过去此阵,便要断情绝爱。”郁白老人抬手伸出四根手指,缓缓说道:“三年来,加上你也不过是四人而已。但真正能走上这一条路的……孩子,只有你。” “什么样的路?”宋翎垂眸问。 此时,老妇人端着洗干净的两颗苹果走了过来。 她和善地将苹果分别放在宋翎和松墨的掌心,接着又不失可爱地抿嘴笑了笑,说:“吃吧,孩子,这是老头子最喜欢的果子。” “这条路便是,你们不必断情绝爱,只要心中怀揣着那个不变的目的地,就一定会找到它。”郁白老人饮尽杯中的热茶,示意宋翎吃下。 咔嚓。 宋翎大着胆子啃了一口苹果。 一旁的松墨有样学样,也跟着开吃。 吞下苹果后,宋翎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她连忙抓住松墨的手,侧头喘息了几口后,眼神漫无目的地搜寻着什么。 木屋、老人、花圃,统统消失不见。 松墨在失去意识前,紧紧将宋翎抱在了怀中。 也不知道到底昏迷了多久,当宋翎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与松墨躺在一团洁白的云霞中。四周有鸟兽扑腾着翅膀飞过,探头看下去,能看到芦苇荡,也能看到城池和村落。 “醒醒。”宋翎推了推松墨。 这厮的手臂跟精铁浇筑的一样,被他揽着,宋翎简直浑身发疼。 “啊……”松墨迷迷糊糊醒过来,见宋翎还在自己身边,立马松了一口气,随后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宋翎一拍脑门,想起第一层的女人还在郁白老人那儿,刚要哀嚎,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云朵上躺着她。送过一口气后,宋翎揉了揉发晕的脑袋,说:“我们应该是来到了第三层,先下去吧,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等宋翎和松墨落地,这还没带着女人进城呢,就现在城门口看到了七尺。 不,不是七尺。 是扮作了守城士兵的七尺。 “叫什么?哪儿来的?进城干什么?”七尺的双剑还背在身后,手里捧着泛黄的册子,另一只手握着笔。 奈何七尺不会写字,在宋翎报出姓名后,他两眼一横,随便画了个鬼画符上去。 “小哥,你写错了。”宋翎眨巴着眼睛凑过去,嘿嘿笑道:“小哥你不识字……是怎么混到守城这个活计的?” 七尺瞪着宋翎,用手推她,嘴里去了声,说:“什么人都敢到你七爷跟前晃荡,识不识字,爷还要跟你说吗?滚滚滚,赶紧滚,别在这儿讨嫌。” 宋翎回身看向宋翎,摊手耸肩,乖乖地进了城。 后头松墨幻化出一个木板车,车上推车女人,假借进城给女人找大夫之名,成功地在烦躁的七尺眼皮子底下过了关。 “这里的大夫管不管用?”宋翎检查了一下女人的鼻息,又给她渡了几分灵力进去,接着张望了几下,拽着松墨转左进巷子,说道:“这边这边,我看到那个医馆挂的幡子了。” 松墨也不知道这里的大夫管不管用。 按理说,幻境里什么都是假的,可他们刚才去的第二层,不管是茶水还是那个苹果,都是真切的。 小巷子又窄又深。 尽头坐落着一家紧闭着大门的医馆。 “先试试吧,不管了。”宋翎叹了口气,走过去敲了敲医馆的门,喊道:“有人吗?我这儿有病人,需要看病!” 一连喊了七八声之后,宋翎总算听到里面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门被缓缓推开。 束着朝天髻的小童探头出来看了宋翎一眼,又瞟了瞟后头木板车上的女人,问:“有钱吗?没钱,我家大夫可是不治病的,她的伤很重,怎么着,也得……也得……” 也得了半天,小童最后憋出了个二十文钱来。 宋翎摸了摸乾坤袋,发现还在,便直接掏出一锭银子,说:“只要你们能治好她,别说是二十文钱,这一锭银子都是你的。” 小童的眼睛登时就亮了。 他结结巴巴地喊了声师父,最后敞开门,收了钱,拔腿就往里头跑,边跑边喊:“师父,来人看病了!有钱人!是很有钱的人!” 医馆并不大。 前堂摆了堵放药材的柜子,柜子前则是一张高脚桌。 左右各放了两张椅子,上头积了灰,看上去应该是很久都没有人坐过了。 半晌后,一个山羊胡子老头跟在小童身后,自布帘处掀开走出来。老头那双绿豆眼滴溜溜转了几圈,最后落到宋翎身上,桀桀笑了声,说:“您要看病,好说,开门钱给了,看诊钱得另付。” 好家伙,这位还是个贪得无厌的。 “那卖命钱要不要啊?”松墨冷着脸,一闪身,站在老头面前,抬掌拍在高脚桌上,说道:“你若再叽叽歪歪,我便砸了你这药堂。” 现学现卖,松墨把宋翎的话给学全了。 老头脖子一缩,后怕地觑了松墨几眼,顿时就老实了。 在等待老头给女人治伤的期间,宋翎绕着医堂转了几圈。这儿拢共有两个人,还都是正儿八经的有气息的活人,虽然不多,但肯定要比城里头那些充数的泥偶真实。 想到这儿,宋翎不禁有些好奇。 到底是什么东西困住了七尺?让他心甘情愿的,在这幻境的城门口当个守城小兵。 第144章 秘密 松墨见宋翎有些心不在焉,便主动提出来自己在这儿守着,宋翎可以出去看看。 或者他出去瞧瞧也行。 “你留在这儿守着吧,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宋翎揉了揉额角,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说:“这个女人的身份很重要,她既然能跟你在同一层,说明她身上藏着你我还没发现的秘密。” 谁把松墨的身体练成的迷魂阵? 为什么迷魂阵会藏在传送阵里? 防的是像宋翎这样擅闯的人? 问题太多。 宋翎索性不想了,转而兜着袖子在城里头闲逛了几圈。 彼时七尺刚好下值,宋翎便跟在他身后,一路观察他,看他与其他泥偶寒暄交谈,然后跟着他回家。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宋翎才发现,七尺的家里还养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穿着身正红的袄子坐在院中。 “阿兄今日怎么回来得晚些?”小姑娘见七尺推门进院,连忙起身端着茶迎过去,含笑问道:“可是进城的人多了?” “是,今天还遇上个傻子,非要与我攀谈。”七尺捧过茶喝了口。 “那阿兄明日还要当值吗?明日是我生辰,阿兄上回还答应带我去看流花灯的。”小姑娘跟在七尺身后,叽叽喳喳地说道。 七尺忙点了点头,说:“那当然了,我已经跟人换了班,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城看花灯去。” “是流花灯。”小姑娘纠正道。 兄妹俩的生活倒是平淡得很。 宋翎就这么蹲在墙头,看他们吃吃喝喝闲聊。临到夜深时,小姑娘被七尺送回房间休息,七尺这时才展现出了一点儿不同。 他在拜神。 昏暗的小房间内,一尊面目慈悲的神女像被摆在了神龛上。七尺就跪在神像前,垂头敛眉,手里捧着一面镜子。 如果宋翎没记错的话,七尺在医堂魂不守舍时,拿的正是这个镜子。 当时那镜子没有任何异样之处,如今宋翎再看,却发现这镜子里居然多了一个人影。 宋翎靠近了些。 她听到七尺在喃喃低语。 “求神女保佑。” “青儿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神女您若是有灵,还请护佑她顺顺利利,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青儿,或许就是那个小姑娘的名字。 原本宋翎是想要看清楚那个镜子里面的人影到底是谁,结果她才刚靠近,七尺居然就发现了她。 “谁!谁在那里?!”七尺眼神锐利地回头去看屋门口,左手立刻将镜子收好,右手则按去了腰间。 “你刚才不是还在向我祈求吗?”宋翎灵机一动,以空灵出尘的嗓音扮演起了神女的角色。 七尺微愣。 “怎么,原来你是叶公好龙?”宋翎缓缓走近屋内,手一摆,身上的袍子便换成了与那神女像一模一样的,然后再现出身形。 “为何不拜?”宋翎抬高下颌,面目冷漠疏远地问道。 恍惚了一会儿后,七尺开始连连磕头。等他抬起头时,竟是双眼含泪,神情十分激动。 “求神女为我解惑。” 宋翎等的就是这句话,故而眉目舒展,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来,等待着七尺的下文。 七尺犹豫了一下,垂眸说道:“青儿她身负修罗命盘,若长大,便有入魔的可能……” 修罗命盘。 上一次听到这个东西,还是在宋翎刚入道门时。 那是的苍华仙尊对宋翎还算严格,所以微闾山那些典籍史册,宋翎全都得读一遍。 其中,《道术·秦风》第三篇里,就提到过所谓的修罗命盘。 讲的是那些在九幽历经百载千载幽牢,洗涤净魂魄中的罪恶后,经轮回,入俗世,却可能会再度沾染罪恶的人。 这些人一旦滋生恶念,便是半步修罗,再无回头的可能。 典籍中写的是可能会。 从前万兽渊没有暴动时,道门通常会派弟子下山游学。这些弟子除却需要剿灭妖兽、铲除游魂恶鬼之外,还需要抹除掉拥有修罗命盘的凡人。 能跨入修罗境的凡人不多,几百年可能都难出一个。 也曾有人质疑—— 为何只是一个可能,就要直接消灭?未免太过残忍。 而仙尊们从来不回答。 “你是如何发现她是修罗命盘的?”宋翎问。 按理说,七尺没有继承到鸦羽的本事,又没有仙尊们那般境界,不可能看出身边的凡人谁是修罗命盘。 想到这儿,宋翎的目光落在了七尺的左手上。 是那个镜子? “求神女指示,我到底该怎么办?倘若继续陪着青儿,那她迟早有一日是会踏上不归路的,届时,便是苍生罹难……”七尺泪流满面,脸上全是痛苦。 令七尺痛苦的点在于,他舍不得伤害青儿,却又不忍心看天下人受难。 宋翎走到七尺面前,温和地捧起他的头,两手一使劲儿,便把七尺给打昏了过去。 人一晕,宋翎直接搜出镜子来打量。 就像是她刚才想的那样,镜子里还真就是小姑娘的身影。稍微有点儿不同的是,里面的青儿要更成熟些。 “你是谁?” 镜子里的青儿望向宋翎,眼神欺霜赛雪。 “我是谁重要吗?你是怎么蛊惑七尺的?除了他,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宋翎握紧镜子,指腹释放出源源不断的灵力。 灵力形成了一个不透风的屏障,隔绝宋翎与镜子的接触,也避免了镜子在暗中使什么花招。 “我是怎么蛊惑他的……重要吗?现在的他,已经不愿意离开了,他的心里只有我。”青儿抬手抚了抚脸颊,忽然笑了起来,说:“你一路追着他进来,是想带他走吗?只可惜,已经晚了。” 宋翎的神情异常冷漠。 她咔的一声将镜子边的铜框捏碎一个角,随后在青儿震惊的目光中,朗声说道:“我想你误会了,我进来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查明真相。” 不管是妖兽还是灵,都难以学到人的半分狡诈。 上穷碧落下黄泉,大概也就只有九幽里的游魂恶鬼们才能与人相媲美,在心眼儿方面。 第145章 这里是假的又如何? 听到宋翎这么说,青儿的脸色明显有些慌张,她没想到这个人如此奋不顾身的跟进来,居然不是为了救人。 为了验证宋翎的话—— 青儿双臂一收,于身前结印。 地上的七尺立刻被举到了半空中,他的脖子上掐着一只手,随着手指的不断收紧,七尺的脸渐渐涨红。 “你舍得杀他吗?”宋翎神态自若地斜望着青儿,似乎是真的对七尺的死活不感兴趣,“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修为不俗,又心怀恻隐的人吧?就这么杀了他,谁来护着你?” 咚! 七尺猛然跌在地上。 镜子里的青儿突然暴躁了起来。 来回快步踱了几圈后,青儿抬头鼓着眼睛瞪着她,像是要吃了宋翎似的,说:“是又如何?你休想带走他!” “我说过了,我没想着带走他。”宋翎耸了耸肩,回道:“我只要搞清楚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可以了。应该还有一个人进来了这里吧?那人的修为不比七尺,心肠也没有七尺软,你镇不住他。” 套话这种事,宋翎做起来得心应手。 青儿年纪不大,上当在所难免。 等她意识到自己被激怒时,宋翎已经从她嘴里挖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七尺是在传送阵院子的东南角捡到的镜子,镜子里装的,正是青儿的半边魂魄,而另外一边则被修士镇压在了传送阵下。 修罗命盘往往也意味着极强的潜力。 此人如此安排,大有利用修罗命盘的意思,就像他利用松墨的身体一样。 青儿当然不会甘心自己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生生世世,不入轮回,不得解脱。对她而言,遇到七尺是意外,但与七尺聊天时,却是在故意为之。 一天天、一日日。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青儿慢慢博取了七尺的同情,让七尺在痛苦中挣扎。 寂夜跟着追过来时,青儿意识到自己与寂夜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也明白寂夜不可能像七尺那样好糊弄。 所以她刻意露出马脚,引寂夜入阵。 至于进入阵法之后,寂夜会怎么样,那就与青儿无关了。 换而言之,青儿也不知道寂夜现在在第几层。 也许早就死了吧,她是这样说的。 “这里一共有几层?”宋翎展臂一捞,竟是将隔壁睡熟了的青儿给抓了过来。 镜子里的青儿随即如被束缚,跟着凌空扑腾了几下,动弹不得。 “有本事就杀了我呀!杀了我,七尺也会死!”青儿怨恨地盯着宋翎,说:“我们俩的命盘融合到了一起,便是神仙来了,也无法拆开。” “你是不是忘了?我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宋翎面无表情地说道。 青儿颇为恼怒。 可她又是真的担心宋翎手动,于是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为何要出现在这里?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何不走?快点滚出去。” “我走不走,不是你说了算的。”宋翎稍稍加大了手头的力量,凉丝丝地说:“从你吐露真相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了与我平起平坐的机会。我若是心善,尚能留你一命,若是你再敢惹我,我就照着往日道门对付修罗命盘那样,直接将你诛灭了事,也算是功德一件。” “你!” 青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青儿才无可奈何地回答:“六层。” 宋翎并不相信寂夜会折在这个法阵里,前三层没找到他,那么最大的可能还是在后头三层。 只是在离开这里去找寂夜之前,宋翎怎么也得帮七尺找回自己的意识。至于七尺是不是要留在这儿,要如何对待青儿,宋翎不打算插手。 毕竟,七尺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宋翎自己也是和他一样的答案。 谁都有自私的权利。 在唤醒七尺后,宋翎以灵力渡入他的识海内,抽丝剥茧般找到了其中被困住的七尺的灵识。 而就在解开七尺识海束缚时,一旁的青儿闷声吐了口鲜血出来,脸色灰败不堪。 看样子,事情也并不像青儿说的那样,两人的命盘紧紧相连、无可分割。 “……”七尺晃了晃脑袋,眼神有些迷糊地看着面前的人,在认出是宋翎后,微蹙眉头,问:“宋翎?我这是怎么了?” “清醒了?清醒了就好办。”宋翎将镜子一把扔在七尺的怀中,说:“你现在被困在迷魂阵第三层,我着急去外头找寂夜,你看是跟我一起走,还是留下来陪她?” 她? 七尺转过头去,望向半空中的青儿。 “阿兄,你要抛下青儿吗?” “阿兄,你忘了你对青儿的承诺吗?你说你明日带青儿去看流花灯的!” 青儿泪眼婆娑地哭喊着。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重新涌入了七尺的脑袋。他痛苦地揉着额头,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脑门,嘴里发出了如野兽般的低吼。 “我能问一下吗?”宋翎打算这假兄妹的拉扯,说:“按理说,就算你心肠好,也不可能对素不相识的人那么快就放下心防,她有什么不一样吗?” 七尺是没有亲人的。 他是孤儿。 所以不存在青儿是七尺妹妹的这种可能。 “因为……”七尺似是叹息了一声,摇摇头,回道:“我只是觉得在一个人没有真正做下错事之前,不管是我们,还是天道,都没有资格来审判她。” “仅此而已?”宋翎问。 七尺点头,说:“仅此而已。” “那你打算怎么办?师父的任务就不管了?从此留在这儿,在这种虚假的地方陪她玩过家家的把戏,不知外头年岁几何?” 宋翎每说一句话,青儿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这里是假的又如何?”青儿倔强地抬起头,冲宋翎说道:“只要我与阿兄是真的便好!他们是假的,那到时候……即便我失去控制,也并不是真正犯下杀孽,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话倒是说中了宋翎的心思。 的确,幻境里就那医馆里的老头和药僮是活人,如果青儿因为一念之差踏入修罗境,也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第146章 蜃魂珠 七尺始终没有说话。 他沉默得就像一尊泥偶。 堂堂元婴境界的修士,如果他不想,又岂会被一个小姑娘给蛊惑?如今这个局面,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真正在意,并且无法抉择。 “想明白了吗?若是想不明白,那你就留在这慢慢想。”宋翎理了理袖摆,挑眉对七尺说道:“寂夜还在等着我,我不可能因为你一人的选择,而让寂夜历险。” 早知道七尺是心甘情愿进来的,宋翎就不会让寂夜调查了。 “我跟你一起去救寂夜。”七尺起身说道。 青儿哭哭啼啼地挣扎着,想要挽留七尺,却因为无法从宋翎的桎梏中脱身,而只能落泪不止。 “阿兄,你好残忍,是你承诺要给我一个美好的梦。” 倘若不是见识过了青儿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宋翎还真会被青儿现在表现出来的柔弱无助给欺骗。 闻言,七尺有些动摇。 他回过身,摆手解开宋翎的钳制,将青儿放下来,嘴里说道:“青儿,此事是我想的不周全。我可以陪你,但有人因为我而误入此地,我就必须要找到他,送他出去。” 青儿怔忡片刻,似乎是没料到七尺的想法居然没有变过。 一时间,青儿脸上分外羞愧,话也说不出来了。 “噫,黏黏糊糊的。”宋翎搓了搓手臂,转身边往外走,边说:“我带了个人在城东的医馆里疗伤,走吧,先过去,怎么破境……待会再说。” 听到城东医馆几个字,青儿的脸上有那么细微的僵硬。 回头去看七尺的宋翎装作没有看见,只催促了一声,随后便去了院子。 医馆里的老头虽然是个钻进钱眼儿里的人,医术却是不错,看着命悬一线的女人硬是让他给救了回来。 宋翎过去的时候,女人还没醒,但已经脸色红润,没有了生命危险。 松墨注意到宋翎身后跟了人,连忙起身,目光不善地紧盯着青儿,口中问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人是找到了……但愿不愿意跟我们走,还是两说。先带着吧,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宋翎多看了床上的女人两眼。 老头子搓着手,蹲在床尾,小声问:“嗯……人我是给你救回来了,这个、这个、这个钱……” 话还没说完,老头子对上松墨那凶神恶煞的视线,连忙就闭上了嘴。 “你一个大活人,守在这种环境里赚钱,有什么意义吗?”宋翎非常直白地问他。 “嘿。”老头子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您是好眼力,可小老儿就好这一口,救死扶伤不是?” 也是真不害臊。 青儿躲在七尺的身后,嗤了声,嘀嘀咕咕道:“什么救死扶伤,还不就是做梦,想要蜃魂珠。” 宋翎耳尖,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蜃魂珠三个字,扬声问:“什么蜃魂珠?” “我不知道。”青儿此地无银三百两,双手捂嘴,瞪大眼睛,闷声说:“什么什么?我刚什么都没说。” “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宋翎垮下脸来。 松墨就像是一只护住的野兽,在宋翎表现出不悦的当下,立刻闪身到了青儿的面前。 “冷静。”七尺扬手去挡松墨。 “滚开!”松墨睁眼都没有看七尺,抬臂一挥,七尺就被撞了出去。 如今找到三分之一身体的松墨,已经不是寻常修士可以阻挡得了的了。当然,他也有缺陷,但作为松墨缺陷的宋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多废话一个字,我就捏死你。”松墨磨着牙,偏头对青儿说道。 大概是松墨身上那非人的气质实在难以忽视,青儿哆嗦了两下,求助似的望向七尺。 意识到七尺无可奈何后,青儿耷拉下肩膀,低声说道:“整个迷魂阵一共六层,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一层和第六层。第一层有妖王骨和处子身,第六层则是蜃魂珠。” 顾名思义,妖王骨就是指的松墨的身体。 至于处子身…… 宋翎扭头去看床上的女人,猜测她就是这个处子身。 “蜃魂珠是整个迷魂阵的中枢,谁要是能拿到他,那就能成为迷魂阵的主人。”青儿瞥了一眼虎着脸的老头子,说:“像他这样的闯阵者,滞留在某一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七尺揉着胸口站回青儿身边。 面对松墨,即便七尺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也还是想要挡住他。 不过…… 松墨鼻孔朝天,压根没有理会松墨。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能断定他是为了蜃魂珠?”宋翎可不给青儿打马虎眼的机会,直接指出了青儿话里的漏洞。 青儿噎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解释道:“因为我早就见过他了,我知道,那个小童就是他孙儿,他们两个人都是梅山道的修士!他闯进来,只是为了找到蜃魂珠救他孙儿。” “是又怎样?”老头子白眼一翻,毫不掩饰地说:“对,小老儿我啊……就是为了蜃魂珠来的,留在这第三层也只是为了找到与蜃魂珠有关的线索而已。” 他偏头冲青儿啐了口,继续说道:“可我又没害人,道友,我还帮你救了人,不是吗?” 宋翎点头,坐去床边,探了探女人的鼻息后,问:“关于迷魂阵,你们还知道多少?说出来听听。” 松墨就杵在青儿跟前,青儿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知道的也不多,若是说错了,你、你能不怪我吗?其实我也没有去过上面三层,有关蜃魂珠的事,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一个是听说。 一个是要找线索。 反复琢磨了许久后,宋翎翘着脚,单手托腮,慢条斯理地说:“听你们这么一说,意思便是……六层之间其实互相有联系,是吧?” 老头和青儿同时点头。 “那就继续说说。”宋翎冲老头摊手,示意从他开始。 打是打不过的,老头子的手背在身后动了几下,给站在门外的小童打了个手势,接着吞咽着唾沫,说:“第三层名为红尘,这里不光有第六层蜃魂珠的线索,还有整个迷魂阵的线索。” 第147章 岩浆炼狱 屋外小童麻利地往游廊底下钻。 他抱着个小铲子,在土里三两下铲除个黑不溜秋的大珠子来,旋即抛了铲子将珠子抱在怀中。 远远的,小童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交谈声。 阿爷会死吗? 小童有些害怕的想。 外面的世界很乱,这里倒是比外面要安全得多,可阿爷带着他进来,也不是为了这份安全。想到这儿,小童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又有些担忧。 如果阿爷找不到蜃魂珠,那他和阿爷都会死。 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对于院子里的动静,宋翎其实是知道的,之所以没有表现在脸上,不过是为了看看这老头子和小童到底想做什么。 老头子怕宋翎察觉,便硬着头皮往下说道:“红尘有六处钟楼,其中三处,我花了十年时间解开,剩下那三处需要守阵人帮忙才进得去,所以我一直没能成功。” “解开的三处有什么情报?”宋翎问。 “迷魂阵是亘古时期的先贤大能留下来的法阵,此乃其一。”老头子瞟了眼青儿,眼神莫名,“但六层里每一层的守阵人都是后来人送进来的,破阵可得天阶灵宝,绝无虚假。” 松墨的身体,的确算得上是天阶灵宝。 宋翎敛眸,手指摸索了一下下巴,面带思索。 可郁白老人的第二层呢? 她并不算是破阵,只是单纯地走过了第二层,而七尺和寂夜到底是怎么通过第一层和第二层的,她并不清楚。 “够了!”青儿突然喊了句。 所有人的目光整齐划一地看过去。 “怎么了?”七尺声音和缓地问。 “你不必再说了。”青儿抬起头,瞪着老头子,警告道:“你要还想找圣魂珠,那么现在就闭嘴,否则……即便到了第六层,你也拿不到珠子!泄露此地秘密的人,终将走不出去。” “你不也说了?”宋翎眯了眯眼睛,说:“还是说,我应该称呼你为第三层的守阵人?” 闯阵者跟守阵者的身份自然不一样。 “是又如何?我既然开了口,便是做好了打算。”青儿微微抬起下颌,迎上宋翎端详的目光,回道:“阿兄已经答应陪我,答应了留在这里,那我自然是要尽快将你们送出去的好。” 话说到这份上,青儿的态度就再明显不过了。 “那你来说吧,你不让他说,总得有一个人帮我解惑。”宋翎抄着手,站起身来。 与老头子的猜测不同,青儿所知道的,都是十分具体的情况。 她知道第一层躺着的是南镇的妖兽之王,而且知道那里面不过是妖王的三分之一骸骨,更清楚床上躺着的这个女人就是第一层的处子身,是压制妖王的阵盘。 她还知道第二层的郁白老人,想要通过第二层,就要拔除情丝。 七尺能过第二层,是因为严格来说,青儿并不是守阵者,被她哄进迷魂阵的七尺才是。所以,如今要解开剩下三座钟楼的秘密,还需要七尺领头。 第三层是迷魂阵最重要的一部分,任何闯进来的人,都会在这里迷失掉自我,心甘情愿地沦为滚滚红尘的一部分。 宋翎为什么没有? 青儿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宋翎身边的这个人十分恐怖,玄机也许就在这人的身上。 剩下的事和老头子讲的八九不离十。 谁能解开钟楼的秘密,谁就有资格去后面三层,更能得到蜃魂珠。 听到这儿,宋翎心里大概有了主意。她并不打算两眼一抹黑的去后三层找寂夜,故而一手拎着七尺,一手拎着青儿,不容他们反驳的,将他们带到了老头子所说的钟楼底下。 “我就不进去了,你代我进去。”宋翎对老头子说道。 日行一善。 若是能帮老头子解决他那宝贝孙儿的性命问题,宋翎说不定还会涨点儿功德,这种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闻言,老头子有些诧异,绿豆眼盯了宋翎许久,才开口问:“你就不怕我和他们合起手来骗你吗?” “你会吗?”宋翎反问。 老头子顿时沉默无言。 只会医术和骗术的他其实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思忖半晌后,老头子转头跟在青儿和七尺的身后,随他们一道进了钟楼。 松墨则陪着宋翎在底下等。 他很少有这样平心静气与宋翎相处的时候,眼睛一瞥,刚想要开口,就发现宋翎歪头靠在他肩头,昏睡了过去。耳边传来绵长轻缓的呼吸声,淡淡的馨香一点点扩散开,令他颈侧微热。 心下一软,松墨小心翼翼地扶着宋翎头,神情柔和。 …… …… 七尺从钟楼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祥和安宁的场景。 “嚯——” 老头子后交出来,嘴巴还没打开,就被松墨给堵住了。 宋翎察觉到动静后,立马睁开了眼睛。她一面揉了揉头,一面问:“查得怎么样了?过去了多久?里面都有什么?” “这是第四座,里面是九宫八卦阵,在生门处镇守的,是两道有着元婴期修为的灵识。”七尺代老头子开口,说:“秘密是有关第六层的,蜃魂珠产自南海蜃妖,千年一颗,可压制一体双魂中的某一个魂魄。” 而这,也就是老头子要找蜃魂珠的原因。 松墨一解术法,老头子便赶忙说道:“只要你们肯将蜃魂珠让给小老儿,小老儿什么事都愿意做。” “我不感兴趣,你想拿就拿。”宋翎摆手说。 青儿不情不愿地拖沓着走出来,横了一眼宋翎后,小声问七尺道:“阿兄,就不能让她自己去找吗?你也看到了,后面多危险啊,是我也保护不了你的程度。” “还有什么没说的?”宋翎又问。 见青儿想要打马虎眼,松墨抬手一横,两枚黑色的利刃就悬在了青儿和七尺的脑袋上。 七尺怕青儿与宋翎起冲突,便急忙解释说:“我们在里面看到了第六层的景象,九处岩浆组成的炼狱里,寂夜正在与吞火兽交手,我们恐怕得快点儿赶过去,否则他等不到我们。” 宋翎几乎是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蹙眉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第148章 孙子还是孙女 走是要走的。 但剩下两座钟楼也还是要解开,否则就依然没有人清楚第四层和第五层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翎不想耽误时间,便让松墨留下与七尺和青儿一起闯钟楼,自己则带着老头子着手准备离开第三层。老头子的孙儿倒是一直没有再出现过,宋翎不问,老头子自然是不会主动回答。 “那个女人怎么办?”宋翎问。 老头子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说:“我可是只帮你救人,你问我……难道不是我问你吗?” “你孙儿呢?”宋翎顺势问了小童。 这下老头子有些僵硬,抿了抿唇,鼻子皱在一起。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你孙儿着想,这会儿要走却不带上他,你真放心让他一个人待在这?”宋翎继续问道。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爷孙俩有的是办法。”老头子撅着脑袋,不肯说出小童的去向,眼睛瞟了一圈后,又说:“你到底走不走了?你要担心那个女人,我便让我孙儿看着她就是了,等我们拿完蜃魂珠回来,你再带她离开这里,不就好了。” 方才青儿交代了—— 要想走出第三层,便需要看破红尘。 所谓的看破红尘并不是说要参禅悟道,而是要放下心里的执念与追求,做到真正的无我。 当然,看不破也没关系。 因为身为守阵人的七尺是可以开门的,宋翎他们想要出去,大可以正大光明地走门出去,就像她和松墨从第二层离开一样。 两边同时进发的麻烦在于,宋翎必然会先面对第四层,等到七尺和青儿解开钟楼的秘密,宋翎才有可能找到破解或走出第四层的办法。 好在松墨和宋翎有共感,一旦松墨这头有什么进展,宋翎立刻就能知道。 …… …… 呼啸的寒风刮过。 宋翎和老头子眼睛一闭一睁,就来到了一处满天风雪的皑皑雪原。 “嘶,真冷啊。”老头子搓了搓手臂,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着,嘴里每说一句话,都会哈出纯白色的雾气来,“这一层就只是雪原?看着倒是没有什么了不起。” 纯白色的雪原上没有任何建筑或植物。 远远看去,宋翎与老头子就像是一块白布上的两个小小黑点。 “没有不好吗?若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守阵人,我可不一定能护住你。”宋翎往掌心呼了口气,在两手间点起了小小一团的灵火,说:“你敢闯进这迷魂阵,不是应该有什么自保的手段吗?” 老头子跺跺脚,哑着声音说:“小老儿,我半截身子入黄土了,有什么不能闯的?无非就是想让孙儿活命罢了。” 宋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电光石火之间,某一个念头在宋翎的脑海中划过,她蹙着眉头,想要去回想,却摸不着头绪。 “蜃魂珠这东西啊……是阴邪之物。”老头子继续说道:“我当初听道门里的人说在叶城,还有点儿不敢信,如此辗转许多年,好不容易在这儿解开三座钟楼,才确定这里是真的有蜃魂珠。” 不对。 不对。 传送阵是近几个月才构筑而成的。 那迷魂阵是什么时候被放在了叶城?如果一开始叶城有迷魂阵,那么宋翎当时不会感觉不到。 可如果没有…… 先前老头子说自己在阵内花了十年才解开三座钟楼,他怎么知道如今迷魂阵在叶城的? 宋翎的眼神慢慢冷了下去。 “你在骗我。”宋翎十分肯定地看着老头子,掌心化出长剑,横在了老头子的身前,“如果你已经在迷魂阵中辗转了十年,那么起码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你不应该清楚迷魂阵在叶城。” 老头子眼神微讶。 “你的孙子的确需要蜃魂珠,不,应该是你的孙女需要,对吧?”宋翎往下说着自己的猜测,“青儿便是那一体双魂中的另外一抹魂魄,同时她也代表着极恶的修罗命盘。” 这也是为什么青儿那么自私的一个人,却会在关键时刻制止老头子说出真相,因为她实际上并不希望老头子真出什么事。 而在两人相见时,看似是针锋相对,实则是为了让宋翎对他们的身份不会产生怀疑。 尽管青儿不希望自己被镇压,但她更不希望宋翎久留在迷魂阵内,所以哪怕她过去十年都没有帮老头子解开钟楼的秘密,此时也不得不掂量掂量轻重,择一而为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小童已经带着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躲在了第三层里,怕的就是青儿在我离开之后反悔,是吧?” 宋翎说完了自己的猜想。 老头子眼中的震惊证明宋翎起码是猜对了绝大多数。 狂风飘雪中,老头子垂下头,企图掩盖自己的神色。 “你不说也没关系,从你的沉默中,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宋翎抬腿迈出一步,又一步,身后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但我要奉劝你的是,靠蜃魂珠是压不住修罗命盘的,迟早有一天,你还是得面对这个你不想接受的事实。” 天阶灵宝蜃魂珠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天道。 许久许久之后,老头子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怎么解。” “嗯。”宋翎点头。 “你能帮我?”老头子问。 宋翎神色如古井无波,极难看出情绪,嘴里说:“我能不能帮你,全看你在不在意。” 老头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坦白道:“是,没错,青儿就是我的孙女。我是梅山道丘北风,为了救青儿,我将她体内的两个魂魄拆开来,费尽心思地辗转寻找蜃魂珠,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镇压住那已经有入修罗境征兆的一半魂魄。” 只是,当青儿被拆出去久了,她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此前没有的想法。 想一个人活着,不想被镇压。 也因此有了后来的红尘对峙。 “青儿为了活命,才会偷偷溜出去,找到七尺,想要用七尺来反制你。”宋翎接口说道:“于是,七尺来了之后,你这医堂都不开了,被迫暂避锋芒。” 丘北风点头,眼神凄苦不堪,说:“我知道的,谁又想死呢,我不怪她……也怪不了她。见到你,我便知道事情会有转机,只是没想到你的本事居然这么大,这般雷厉风行。” 第149章 桥归桥,路归路 对于丘北风的夸赞,宋翎没有什么表情。 比起故事,宋翎更在意的是身边突然猛烈了许多的狂风,以及飘飘乎乎落她一脑袋的鹅毛大雪。 “你还能继续走吗?”她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发青,腿肚子直打哆嗦的丘北风,说:“我们似乎是闯进了第四层的死门,这里灵力稀薄……” 这意味着现有的灵力绝不能浪费。 “我还行。”丘北风哆嗦了几下,揉着脸答道:“冷是冷了点,不过还能忍,就怕到了夜里会更冷。” 说着,丘北风蹙眉盯着前头风雪瞧了好一会儿。 朦朦胧胧中,他好像是看到了个木屋。 “前头那是个小屋?我们要过去看看吗?”丘北风嘀咕着,自己这刚想着有个地方躲躲,怎么就真的有了?“怪事了,好像还是真的。” 宋翎也看到了。 几个呼吸之前,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两人十分谨慎地往木屋走去,走到差不多门口的地方,便同时感觉到了来自屋内的暖意。 “嘿,要是能来壶热酒,那就舒服了。”丘北风捋了捋胡子,抢在宋翎的前头去推门,嘴里嘟囔道:“小菜来上那么两碟,黄酒一温,外头便是刮再大的风,那也不愁。” 屋内有小桌一张。 就像丘北风刚刚幻想的那样,桌上还真摆着一壶开了封,冒着热气的酒,酒坛旁边就是三碟下酒菜。 “心想事成?有意思。”丘北风大喇喇地坐过去,毫不在乎地抄起酒坛子就对嘴直灌,末了抻着袖子擦嘴,说:“道友喝不喝?且看你心里想着,会不会如你所愿?这第四层原是这般光景,有趣极了。” 人挨冻挨久了,在看到此情此景,难免会有所松懈。 “不必了,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也就你敢动嘴享用。”宋翎坐到丘北风对面,开始闭目吐纳。 要知道,梅山道是以巫蛊医术著称。 丘北风有胆子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吃吃喝喝,那是因为人家看家的本事就是救自己的命,宋翎也没有,所以还是谨慎为上。只不过,若是能在这儿等着松墨那边解开钟楼,对宋翎来说,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吃饱喝足的丘北风斜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而宋翎…… 她进入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 七尺和松墨能看到的东西,都实实在在地送到了宋翎的眼前,但同时,宋翎还看到了更远处的东西,来自迷魂阵外、游离在传送阵边的东西。 是长安。 两个穿着微闾山弟子服的人站在他身后,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交给了他。 “真难喝。” 长安接过去,低低地说了句。 “为了子归师姐好。”一旁的弟子低声劝了句。 随后,宋翎就看见长安的脸上扬起了无奈又怀念的笑容。 “是了,为了她好。”长安说完,端碗仰头一口饮尽。 右边的传送阵一直嗡嗡嗡在响,两个弟子分开站去了传送阵那儿,在掏出一系列的法器之后,席地而坐,对着传送阵施下了各种宋翎看不懂的术法。 结果是,传送阵停了下来。 “在师兄他们过来之前,传送阵不要开了,倘若有其他道友过来,就请他们去别的城。”长安将手按在灰扑扑的传送阵上,敛眸说道:“闲杂人等最近也不要放进来,交易厅那边看顾着些,若是还有之前那种闹事的,直接扔出去了事。” 而就在这时,长安突然转头斜望向天空。 宋翎一惊,连忙收回了视线。 温暖的小小木屋中,丘北风仍然在打着呼噜,与外头的呼啸的风雪倒是刚好混到了一起。 只不过,还没等宋翎去思考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她手臂上的汗毛立刻警觉倒竖了起来。来不及多想,宋翎赶紧起身,一手拍了拍丘北风,一手化出短刀握在身侧,口中低声道: “别睡了,有人过来了。” 窗户上,有人影闪过。 醒过来的丘北风和宋翎一左一右地蹲着,准备在这人进屋时,先发制人。谁料门开的那一瞬间,狂风大作,居然直接把宋翎给吸到了门外头。 一人进来,一人出去。 擦肩而过时,宋翎惊讶地发现—— 进门的人是长安。 “阿翎?” 长安也注意到了宋翎,身子一转,手头飞出磅礴扎实的云带,将宋翎的身子一转,又给她带了回来。 丘北风这厮倒戈得最快。 在意识到长安的修为境界比宋翎高之后,他都没怎么挣扎,直接丢了手里的武器,躬身向长安表忠诚,并把自己的身份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连带着,丘北风还说了宋翎的事。 “阿翎……”长安听完丘北风的话,转眸去看站在窗户口玩手指的宋翎,缓声问道:“你这是还在恨我吗?” 废话。 宋翎垂着头,翻了个白眼。 她为什么不恨?凭什么不恨? 昔日那个对他满腔仰慕的女人已经死在了南镇,死在了他自己构筑的地缚阵里。 “你要明白,我是有苦衷的。”长安敛眸,声音满是哀伤。 “说够了吗?你的苦衷关我什么事?”宋翎不耐烦地打断他,说:“还有,长安师兄这是进来做什么的?如果是要抓我,大可以动手,但我绝不会老老实实跟着你走。” 长安有些愕然地抬头看着宋翎。 印象中,他还没有见过戾气如此之重的小师妹。 “阿翎?” “什么阿翎?阿翎在你身边?” 长安腰间的乾坤袋里突然传出了说话声,细听之下,依稀是麒麟的声音。 “是,阿翎在我这边。”长安取出掘地鼠,两指施术的同时,答道:“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凤阳道的人的确对传送阵下了手,我如今已经停了阵,正在阵内检查,这才碰到了阿翎。” 掘地鼠沉默了很久。 半晌后,掘地鼠转了个方向,在屋内环视一圈,然后说道:“阿翎,你等我,不要乱跑,相信我……我来找你,我现在就来找你。” “不必了。”宋翎面无表情地拒绝,说:“微闾山的人跟我已经没有了关系,昔日受你们照顾得来的修为,我也还给了你们。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若你们还要拿我给林子归做花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150章 离魂水 掘地鼠顿时急得直挠耳朵。 长安瞥了眼宋翎,又看了看丘北风,刚要开口,木屋突然震颤了几下。 咔啦—— 屋顶开裂。 长安连忙起身掠出木屋,同时手一捞,想要去抱宋翎,却被宋翎身子轻盈地避开了去。 几个呼吸之后,木屋垮塌成了废墟。 而站在废墟上的,正是姗姗来迟的松墨。 “你搞这么大阵仗做什么?”宋翎飞快地跑到松墨身边,眼眸一扫,就看到他手上还捏着根细细的红绳,“这是什么?” 松墨冷眼觑着长安,磨了磨牙,说:“我能现在就杀了他吗?看着怪可恨的。” “我问你这是什么。”宋翎伸手揪住松墨的脸颊,问。 远处,长安脸色铁青地看着宋翎与那个陌生男人说话,宋翎的一颦一笑都像是烙在了长安的眼睛上,没来由的让他眼睛疼得厉害。他想要靠过去,但那个男人刻意摆出来的凶狠威压让他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会是个很棘手的人。 长安想到。 “是七尺他们的位置,我们顺着线过去就好了。”松墨小心翼翼地将红线绑在宋翎的尾指上,再抬眸时,眼神湿漉漉的,“他对你不好,我想杀了他。” “你现在修为恢复的还不够。”宋翎转着手打量了一下红线,旋即决定往红线的另一头走,嘴里还不忘安抚松墨:“好了好了,天底下对我不好的人多了去了,杀得完吗?等哪天我们变厉害了,我们再把从前受的委屈全给还回去。” 现在嘛…… 转头与长安对了一眼后,宋翎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尾指上的红线,接着头也不回地带着松墨走了。 风雪依旧。 丘北风冻得直哆嗦,搓着手看长安迈开步子,自己也赶紧跟了过去。 “道友,您是要去第六层吗?” “道友,这里才第四层,咱们跟进他们吧,不然出去很难哦。” 怕长安不服输,丘北风唠唠叨叨地嘱咐道。 “就是你先前说的钟楼?”长安抬手挡住面前的飞雪,说:“他过来,也就是说剩下三座钟楼都已经被解开了是吧?我要去的就是第六层,但很抱歉,蜃魂珠到时候可能没有办法让你带走。” 长安进到迷魂阵里,只有两个目的。 其中之一就是蜃魂珠。 丘北风愣了一下,眼神微黯,脸上却依旧挂着烂笑,嘴里恭维道:“您说了算,您若是对那蜃魂珠有需要,我当然就不夺人所爱了。” “是吗?”长安回眸看了一眼丘北风,似乎只是这一眼,就能看穿丘北风藏在笑脸后的小心思,“无所谓什么爱不爱的,蜃魂珠只有在合适的人手里才能发挥出作用,你我都不是那个人。” …… …… “他在跟着我们。”松墨不满地抱怨道:“他还叫你阿翎,他凭什么?” “你要觉得不高兴,你也可以叫我阿翎,没有什么关系的,只是个称呼而已。”宋翎哭笑不得地看过去,屈指一敲他脑门,继续说道:“他想跟着我们,我们两个又能有什么办法?他修为可是顶两个你我加在一起。” 不到真正要动手的时候,宋翎还是想藏一手,扮猪吃老虎。 就这么走了差不多几个时辰后。 七尺站在一个高高垒起的积雪坡上,冲着宋翎和松墨招了招手,喊道:“这边,这边。” 青儿就坐在七尺脚边,眼神轻蔑,下颌微抬。 见宋翎走近了,七尺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不远处紧跟过来的长安给吸引了注意力。他略有些紧张地将青儿护在身后,蹙眉问宋翎:“那是谁啊?” “微闾山的长安。”宋翎简短地介绍了一下。 “他怎么进来了?”七尺微讶地多看了长安一眼,随后拉过青儿,并肩与宋翎松墨继续往前走,说:“第五层不好过,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我们得甩开他。” 宋翎没说话。 刚才跟松墨走了一路,宋翎已经知道第五层是什么了。 如果说第一层是邪恶本身,那么第二层就是爱欲,第三层是留恋,第四层是贪婪,而第五层…… 是恐惧。 进入第五层之后,所有的闯阵者都会被自己的恐惧所笼罩,随行的人越多,恐惧的化身也就越多,连身为守阵人的七尺也不例外。 “宋翎,犹豫不得。”七尺催了声。 “干脆让我在这儿杀了他好了。”松墨添乱似的补充了句。 “他应该不是闯阵进来的。”宋翎闭目思忖了一会儿,推断道:“在你们破开钟楼时,他还在传送阵外,可等你们找到第四层的出口,他就已经进到了第四层,并与我见面。” 此地的时间与外界并不一致,但对本身救处在阵中的宋翎而言,长安即便是从阵外进来的,只要他是正常闯阵,就不可能这么快。 “我去跟他做个交易。” 思及至此,宋翎放开松墨的手,回身朝长安走去。 松墨想要跟上,却看到宋翎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长安见宋翎过来,嘴角微微勾起,说:“阿翎,我……谢谢你给我带路,这免去了我很多麻烦,等回到了……” “停!”宋翎抬手制止长安,回道:“我现在要跟你谈的不是什么回去,是如何出去。你进来为了什么,我姑且不问,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非正常手段进来的?进来之前,你喝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是不是与迷魂阵有关?是不是你快速走过前三层的原因?” 前三层和后三层的难度有本质上的不同。 可到了四层后,长安还需要借宋翎的光,属实跟长安原本的过关速度有些不符。这当中的关窍,宋翎希望在进入第五层之前解开,也好省去一些麻烦。 “你……都知道了?”长安叹了一口气,错开视线,说:“是,我在进来之前饮了离魂水,那是迷魂阵阵主留下的秘钥,也多亏了它,我才能直接抵达第四层。” 听完,宋翎微微眯了眯眼睛。 离魂水是什么,宋翎不知道,但这东西肯定不是好东西。 一个能炼制如此可怕的六层迷魂阵的人,怎么可能大发慈悲地留下一份畅通无阻的秘钥?换而言之,长安饮下离魂水,肯定会有什么不敢说的缺陷。 第151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宋翎没有让长安继续废话。 说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宋翎问长安愿不愿意做一次交易,目的是大家平安无事地进入第六层,交易内容则是长安给出离魂水,让宋翎一次性搞清楚真相。 至于条件…… 长安需要的不管是什么,宋翎都没有意见,她只要带着寂夜安全离开这里就好。 “还有阿兄不能走。”青儿攀着七尺的手臂,瞪大眼睛补充道:“你们要什么都可以,带走蜃魂珠也没关系,我跟阿兄要留在这儿。” 也就是说,迷魂阵不能破。 被青儿缠着的七尺低下头似乎若有所思。 “可以。”长安敛眸回答。 几个人的行动都很快。 长安将离魂水交给宋翎后,本来还想要看她会做些什么,谁知道宋翎拉着松墨就跑到了前头雪坡后,不见了人影。 “不过去看看吗?”长安冷声问道。 丘北风蹲在一旁,努力护着头,哆哆嗦嗦地说:“宋道友不会干亏心事,她是个好人……刚才我都那么背叛她了,她还是容忍了我跟在身后。” “那是因为没必要。”七尺斜眸看着丘北风,垮着脸说道:“她的精力不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像你这样不痛不痒的人,不至于让她耗费心思去对付。” 长安也一样。 意识到自己被指桑骂槐了,长安的脸色愈发青黑。 雪坡后头,宋翎与松墨面对面蹲着,大眼瞪小眼。 “不是你用灵识喊我,让我找他要的?怎么又不动了。” “是,但是我现在化出本体……会不会被他们看到?” “顶个隐匿术行不行?不行,长安修为是元婴巅峰,隐匿术会被他察觉到。”宋翎自问自答地摇了摇头,眼睛盯着手里的离魂水。 这东西散发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恶臭味。 说是汁液,却浓稠到可以挂在手上。 “那我还是回你识海里吧,你注意一下他们,别让他发现。”松墨接过那一小瓶离魂水,两眼金光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识海内,松墨以兽性蹲在平静的水面上,仰头吞下了离魂水。 他之所以说要宋翎要离魂水,是因为他对这东西有些耳熟,只有在吞下去之后,才能在繁复的记忆中找到点与之对应的片段。 臭烘烘的味道让松墨不耐烦地抬爪挠了挠耳朵。 一盏茶的时间后—— 松墨重新出现在宋翎面前。 “怎么样?”宋翎连忙问道。 “跟我想的差不多,过第五层没什么问题,但现在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我想告诉你。”松墨忍着喉头的干呕,眨巴眼睛说道。 宋翎怔忡了一下,问:“什么?” “长安现在只能出手一次。”松墨拍了拍胸脯,盘腿坐在地上,继续说道:“我跟他一样,吞下离魂水后,只有离开迷魂阵,才能解开灵识束缚。” 四周是呜呜刮着的寒风。 飞雪中,宋翎读懂了松墨那如狗狗般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的期待。 因为只能出手一次,所以长安才会紧跟着宋翎,甚至愿意屈尊与宋翎合作。也正是如此,宋翎可以等待他进入第六层,看他不得不亲历险境。 然后? 然后就是趁他病要他命。 “好。”宋翎点头。 南镇那一次的背叛,宋翎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报复回去。如果此刻是上天给她的良机,那么她当然会伸手抓住。 眼见着宋翎和松墨走回来,长安率先迎过去,问道:“找到第五层的解决办法了吗?如果没有,我想我们应该互相沟通,一起商量……” “找到了。”松墨硬邦邦地打断长安的话,扭头对七尺说:“我们想要顺利通过第五层,就需要互通五感。这么做是有些风险的,如果谁不愿意,趁早说,别到了第五层再返回,那就晚了。” “我我我,我没问题。”丘北风连忙抬手喊道。 “我也没问题。”七尺抿了抿嘴,接茬说:“青儿的话,她需要回到第三层去,她没办法跟我们互通五感。” 青儿是一体双魂里的其中一个,另一个魂魄现在还躲在第三层,光青儿跟他们互通了五感是不够的。 “阿兄,我不想走。”青儿噘着嘴,泪眼婆娑地乞求道:“阿兄,你答应过我,我们不分开的,我不想走。” 缺乏安全感使得青儿压根不想离开七尺半步。 对丘北风来说,这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一个将青儿送回他孙女身体里的机会。 “不如这样,我们把小环喊过来,你们二人像从前那样……不就解决这个问题了吗?”丘北风建议道。 小环,也就是丘北风的小孙女。 “我不要!”青儿一听到这个,就有些歇斯底里,眼尾泛红。 七尺拿不准该怎么办,只能摸了摸青儿的头,安慰道:“青儿,我答应你,一旦送他们出去,就立刻回来陪你,好吗?你相信我,我绝不会骗你。” “不,我不要。”青儿重复道。 “既然不要,那就跟小环重新在一个身体里呆着吧,总不能你既要又要,世上哪儿有那么美的事。”宋翎出声打断他们的来回拉扯,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跟你们在这里耗着,如果寂夜因为你们的耽搁而出了什么事,相信我,这里没人会有好下场。” “好……我同意回到小环的身体里。”青儿见耍赖不成功,只能选择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能接受的路。 一行人回到第三层,找到了抱着镇魂珠的小环,又赶紧将青儿送回到小环的身体里。 有镇魂珠在,小环的魂魄能始终占据上风,倒也不怕青儿在背地里做什么。 只不过事情并不会一直如人设想的那么顺利。 当宋翎牵头迈进第五层时,她发现了一个十分惊恐的事实。那就是,她脖子上的千净瓶突然间就暴涨了一格,眼看着就要溢满。 上一回雷引有刘家院子里的禁制保护,宋翎幸免于难,这一回宋翎却是身处要她命的迷魂阵里! 本来就自顾不暇,宋翎哪儿来的精力去操心雷引? “不行了,得快些,谁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满?绝不能在迷魂阵里挨几下,否则就不是对付长安了,是送肉上砧板。”宋翎在识海中对松墨说道。 第152章 自我感动 从风雪之境到荒山,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宋翎几人在互通五感后,看到的听到的都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也使得他们更加谨慎。 小环被丘北风抱在怀里,眼神始终惊惧不安。她在看七尺,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想要向七尺靠拢,却又因为镇魂珠的效果而只能不甘心地蛰伏。 “别怕,别怕。”丘北风环视四周,满眼只看到光秃秃的山脊山峰,没瞧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后,赶紧摸着孙儿的头,安慰道:“咱们跟在几个道友的身后,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有事,那自然是修为高的先上。 宋翎蹲在地上,伸手捡了枚石头,然后用灵力裹挟着石头,斜身往右侧的山谷里扔去。 侧头听了半晌后,宋翎确认,这山谷是深不见底。 “谁怕高?”宋翎回头去看其他人。 看了一圈,没人站出来。 “不会是你吧。”宋翎蹙眉望向松墨。 连通五感的其中一个好处是,大家的恐惧将不再是恐惧,人数上的优势会大大分散这样的情绪。 “是我。”松墨心不甘情不愿地坦白道:“不过我也不是怕高……不单单是怕高。” 他最怕的,是离开宋翎。 就像那次化出原形,他一回头,看到宋翎在云端远去,留给他的只剩下满目空寂。 自那之后,他就畏惧高处,尤其是自己化形之后看到的高空。 “走吧,直接跳下去,克服了就好了。”宋翎握住松墨的手,走到悬崖边,俯视着底下那漆黑的山谷,说:“要告诉自己,这里只是幻境,只是用来折磨你的假象。” 话音一落,宋翎带着松墨纵身跃下。 其他人连忙跟过去。 即便是不畏高的人,乍一看到这悬崖,也还是有点儿犯怵的。 丘北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跳下去,临到跳的时候,还特意蒙住了小环的眼睛,嘴里不断小声安慰她。 下落的风鼓满了宋翎的袖袍。 她眼尾的余光看着松墨,嘴角微微勾起,问道:“还怕吗?” “不怕。”松墨紧了紧宋翎的手,深呼吸了一口,眼睛却始终紧闭着。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众人都在这无尽的坠落中有些疲惫了,连一开始怕得不行的小环都在丘北风的怀里开始呼呼大睡。 咔。 有什么动静在头顶响起。 宋翎抬头看去,正好看到几块大石头从崖壁上剥落,且有追上他们的趋势。 “避开!小心落石!”宋翎连忙高喊了一声,掌心送出两道灵力帮自己改变身体朝向,另一只手则朝上震出极强的气劲,直直地打向那几块大石头。 剧烈的震颤从两侧的崖壁传出。 碎石越来越多。 松墨和长安因为服下了离魂水,不敢轻易动用灵力,所以一直在借自己身体下坠的力量来踏高击碎石头。 七尺和丘北风则有些自顾不暇。 一群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解决了不断落下的碎石,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脚下传来了起此彼伏的妖兽咆哮声。 好家伙,要落地了。 但要落地的喜悦已经不见,因为所有人一低头,便看到脚下茂密的树林里全是猩红眼睛的妖兽。 “谁怕这个?”宋翎喊道。 最上方的长安凉丝丝地反问:“谁不怕?” 好,这下确认是长安了。 “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朝一个方向借力,争取落地在同一块。”宋翎瞅准时机,掌心射出无数根丝线,如织网一般在半空中阻断下落的趋势。 松墨受身与宋翎同时掠出。 后头的人有样学样,连忙落在灵力网上借力,与宋翎落在一起。 几人背靠着背,谨慎地看着四周蠢蠢欲动的妖兽们,手不约而同地握在了武器上。 好在宋翎这边人多,周围的妖兽虽然没有什么脑子,却感觉到了对方并不是什么好下口的肥肉,所以始终保持着戒备状态,没有进攻,也没有撤离。 “这才第二个人的恐惧,我们就走不出去了?”丘北风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声说道:“畏高是要跳下去,那这妖兽呢?咱们总不能杀完?” 宋翎挑眉一笑,说:“如何不能杀完?” 说时迟那时快,她就像是一道光弹射出去,转眼就没入了妖兽群中。 七尺眼疾手快地接住软倒在地的松墨,眼睛却一直看在宋翎。他不知道宋翎这是在玩什么把戏,但直觉告诉他,他需要在此时此刻守好松墨。 长安的脚步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迈出去。 “不过如此。”七尺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长安那收回去的脚,略带了些不屑地说:“口口声声喊着师妹,到头来,遇到事就把她推出去。微闾山上是那样,这里还是一样。” “你!”长安噎了一下,反讽道:“你不也是待在这儿没动?说我,你又好到哪儿去?” “我跟你当然不一样。”七尺啐了口,一副不想与长安继续掰扯的语气,说:“我对宋翎有别的意义,所以我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不给她拖后腿。” 宋翎现在是灵识离体。 而七尺则是宋翎保持肉身虚像的关键。 哪怕是跟着青儿来到迷魂阵里的时候,七尺也没有忘记这一点,谨慎又小心地护着自己的命,以防自己出什么意外。 如果七尺死了,宋翎的灵识将会不再稳固。 这一层意思旁人无法理解,而落在长安的耳中,就成了其他的味道。 “我与阿翎是百年情谊,你也配在我面前说你不一样?”长安转眸看向远处四溅的鲜血,看着无数横倒的妖兽尸体,冰冷地讥讽着,“等阿翎回来,我会解释清楚过去的误会,我与她之前不需要你这种人来挑拨。” 在长安看来,宋翎心里还有他,所以才会愿意只身犯险。 宋翎要是知道长安这会儿居然还在自我感动,恐怕是脸都要笑歪了。幸好她不知道,所以与松墨一同掌控身体时,下手又快又恨。 遗憾的是,这里的妖兽并不像外面的那些一样,可以成为宋翎的养分,又或是提供灵骨金丹。 被杀掉的妖兽在一炷香的时间后,统统化作了绿色的烟雾消散。 第153章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 宋翎并没有往回走。 她提着剑,满身是血地站在林间,以自己为其他人开辟了一条路。 “过来。”宋翎偏头看着有些愣神的七尺,说:“抱好他,不要耽搁了,过来吧。” 七尺连忙就扛着松墨起身。 丘北风跟在后头,而长安负责断后。 其实也用不着断后,因为宋翎的大开杀戒,那些妖兽似乎是被吓住了,只徘徊在林间,并不靠拢。 “还好吗?”七尺观察了一下宋翎的脸色,问道。 宋翎垂眸笑了声,反问他:“若我说不好,你想怎么办?” 七尺被问得噎住。 “没事,玩笑话,不必往心里去。”宋翎摆了摆手,从七尺手中接过松墨,说:“接下来不知道会是谁的恐惧,还是都省点儿力气吧。” 松墨的灵识归体,眼神却还有些恍惚,于是宋翎便搀扶着他,两人走在最前面。 落在后头的长安一直在盯着宋翎。 如长安预想的那种关切对话并没有发生,宋翎甚至都没有多看过来一眼。 就好像他不存在似的。 漫长的林间穿梭让所有人的心都始终悬在半空中,越往中间走,四周的妖兽就越是凶猛,靠得也越来越近。 可此时的宋翎手都还在发抖。 她只是个金丹初期的修士,方才那一场恶战消耗了她过多的灵力,以至于现在体内灵力匮乏,出现了体虚的征兆。 在场除了丘北风和小丫头小环,其他两个人的修为都要高过她。 只不过…… 长安不能出手,而宋翎不能让七尺出手。 “师兄,你一直躲在我的背后,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宋翎试探性地问长安道。 听着耳边软糯的声音,长安有些恍惚。 “我……”回过神来的长安蹙着眉头迟疑了一下,说:“阿翎,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宋翎翻了白眼,脚下越走越快,嘴里则说道:“又来这一套,师兄,我现在是希望你站出来杀了这些妖兽,不是在跟你叙旧。” “废物一个嘛。”松墨软绵绵地刺出了‘刀子’。 偏偏长安就是不上当,不管宋翎和松墨怎么激他,他都始终从容,并不会表现出异样的情绪。 又或许正是因为长安一直保持冷静,所以四周因他而出现的妖兽并没有暴动。 几个人一直走到东边挂白,才总算是看到了一座大山。 山脚下有一条只能容纳一人侧身独行的甬道,甬道内吹出来清凉馨香的风,似乎是在告诉所有人,这里就是出处。 宋翎走在第一个。 她侧着身子挤进甬道里,一路摸黑往前蠕动,走没几步,她就看到了远处有光。 且随着宋翎越来越靠近,那光也越来越刺眼,最终天与地、山川草木都被这光吞没。 柔和的风吹过宋翎的眼。 等到她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来到了皇宫。 梁国皇宫。 远处那个在御花园中扑蝴蝶的双髻小丫头有些眼熟,宋翎揉了揉眼睛,走近了些,不多时就认出来了。 那是她自己。 “翎儿呢?” 一声担忧的呼喊。 宋翎回身望去,见那抄手游廊底下走过来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眉眼间满是慈爱,眼神关切。 “母后!”小宋翎听到有人喊自己,连忙张望了几眼,舞着手里的捕虫网就冲着美妇人跑了过去。 “翎儿饿不饿?”皇后俯身抱起小宋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问道:“如果是饿了,便随母后去用膳好不好?你父皇给你准备了莲心鹅掌羹,这时节正是好吃的时候。” 听到莲心鹅掌羹,小宋翎举手欢呼了一声好。 一旁的宫人快步过来接了小宋翎手里的捕虫网,又取了温水和帕子过来给她净手。 收拾妥当,皇后就亲自抱着小宋翎回了荣丰殿。 宋翎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处在这样一个幻境中,这是她的恐惧吗?不,她怎么会恐惧这里?梁国皇宫一直是她的家,她不会害怕自己的家。 没过多久,宋翎就找到了原因。 皇帝脸色不太好地来到荣丰殿,进殿后,他眼神挣扎地看着小宋翎,眼底满是不舍。 “父皇,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快来,翎儿给您留了一碟莲心鹅掌羹呢。”小宋翎娇滴滴地依偎在皇后的怀中,笑眯眯地说道。 殿内只剩下沉默。 半晌后,皇帝走到小宋翎身边,眼神怜爱地俯视着她,说:“前朝来了微闾山的仙长,你的皇兄皇姐们都没有被仙长挑中……” 原来这是苍华仙尊来带她离开的那一日。 宋颖在皇帝的肩头看到了一枚小小的银色蟾蜍,不是活物,但上面寄托着一些灵识。 是苍华仙尊的,还是林子归的? 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宋翎的存在,林子归和苍华仙尊才会让皇帝过来带她去前朝见人吧? 毕竟在大臣们眼中,能被道门的仙长带走,也意味着能给梁国带来绵延不绝的福祉。 “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皇后脸色大变,死死地抱住宋翎,一副绝不松手的架势。 皇帝无奈摇头,说:“你我不过是凡夫俗子,仙长们要见翎儿,我们又能如何?” 到这时,皇帝甚至已经不再送朕来自称。 此时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要失去女儿的父亲。 “微闾山山高水远的,翎儿过去了,要如何生存?她才这么小,若是有人欺辱她,我们甚至都没有办法照顾她!”皇后眼底有泪,声音恳切地说道:“陛下,我们就说没有翎儿这个女儿好不好?她太小了,离开了我们,她活不下去的。” 小宋翎也听出味儿来了,双手抱住皇后的药,哭哭啼啼地喊:“我不要离开父皇母后,父皇,您不要把翎儿送走好不好?翎儿不想去什么微闾山,我也不想跟着仙长。” 没有人可以忤逆苍华仙尊。 至少,在这时候的梁国是这样。 宋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小丫头被带上了飞辇,看着皇后晕厥过去,看着皇帝偷偷在人后抹着眼泪。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 在这一年,她离开了世间最爱她的两个人,并在余生再没有见过他们。 第154章 你怎么舍得? “有我在。” 正当宋翎神伤时,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宋翎从悲伤的情绪中猛然拉了出来。 她侧头看去。 发现从身后抱着自己的,正是松墨。 “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宋翎环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七尺他们的身影,便又问道:“这是我的恐惧,为什么连通五感后,他们不在?” 松墨也找不到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当他重拾意识时,耳边就听到了宋翎的哭泣声。 那声音悲伤极了。 叫松墨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我不难过了。”宋翎戳了戳自己肩膀上的手,弯眸笑道:“那是过去的事了,虽然我……我的心中有遗憾,但往事不可追。” 结果松墨就一直挂在宋翎的身上,不肯松手。 “我说,你还要在我身上挂多久?”宋翎屈指弹在松墨的脑门上,白了他一眼,说:“走吧,该离开这里了……也好,若是这场景被其他人看到,反倒会让我难堪,他们不在是好事。” 当宋翎心里生出离开的念头时—— 无数黑灰色的雾气顿时将她和松墨笼罩在其中,待到雾气散开时,连同刚才消失的七尺等人,他们一起出现在了辽阔的旷野之上。 “大家还好吗?”宋翎问道。 丘北风的老脸都快变成麻布了。 他放开小环,撑着地干呕了几声,说:“这天杀的第五层怎么感觉这般窒息?我刚刚是去了个什么地方,只觉得喉咙眼里面都是泥。” 七尺也没好到哪里去。 至于长安,他盘腿坐下,铁青着脸兀自吐纳,硬生生将身体里的不适给压了回去。 “如今我们已经过了三个恐惧,剩下的……”宋翎看了眼七尺和丘北风,鼓励他们道:“剩下的应该没有什么大麻烦了,赶紧出发吧,我没有什么时间可以耽搁。” 小环愣愣地坐在丘北风身边。 大人们的事她不是不懂,但这会儿身体里还有更成熟的青儿一直在吵吵嚷嚷,她就是想费神去想事儿,也听不太清。 当小环重新被丘北风抱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喊一声阿爷,就看到前头的路轰然垮塌。 旷野当中出现了巨大的坑洞。 走在前头的几个人无一例外地掉了进去,好在宋翎是个机警的,手头灵力迅速编织成网,将七尺和松墨捞了起来。 “你们是掉下去了吗?”丘北风站在坑洞边上往下看了眼,只看到漆黑一片,并没有找到宋翎等人的身影。 因为太过靠近坑洞,丘北风的双腿开始不自觉地打颤。 他并不是怕高或者怕黑。 冥冥中,他知道底下是什么,也知道这是谁的恐惧。 过了许久,宋翎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们没掉下去,但情况不是很好,这底下全是蛇虫鼠蚁,且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宋翎的声音十分空灵,像是与地面隔了很远。 “那现在该怎么办?”丘北风又问。 在宋翎回答之前,丘北风注意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长安好像不见了。四周都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平原,除了身前这个大的坑洞,并没有其他可以藏人的地方。 还是说…… 长安已经离开第五层了? 想到这儿,丘北风的脸色微微发白。 若长安已经顺利抵达第六层,那丘北风就是算盘打尽,也没有办法去抢那蜃魂珠了。 “小环……我们走。”丘北风扭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坑洞,心一横,打算直接绕过坑洞,去往前方。 早在过前三个恐惧时,丘北风就注意到了,路是笔直的,只要不断往前走,就已经会抵达出口。 底下的宋翎没想到长安和丘北风已经溜了。 她左看右看,没找到能上去的路,便一手拽一个,挑着没有蛇虫鼠蚁的地方站稳,接着往常飞出一段距离。 差不多是飞了十几丈远,就变成了七尺来拎宋翎和松墨。 如此反复。 宋翎三人从坑底爬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展目看去只有漫天的繁星,以及被风吹来的淡淡青草香。 “跑了?”宋翎探出灵力找了一圈,没找到丘北风和长安,不觉皱了皱鼻子,说:“没想到真能这般没义气,亏我们帮他们扛过了恐惧。” 松墨哼了哼,抱怨道:“早就说了,应该先手杀了长安,不然他肯定是要在关键时刻给我们找点岔子的。” 正说着,夜空中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 七尺好不容易安抚了这胸口的闷痛感,一抬头,就看到一道蓝紫色的雷电咔嚓一声劈了下来。 “跑!” 宋翎也不知道哪儿爆发出来的力量,拽着七尺和松墨就死命往前狂奔。一边跑,宋翎还一边施术,给自己头顶叠加保护屏障,以防身后的雷电追上来。 可惜—— 紫雷比人快。 关键时刻,宋翎抬脚将七尺和松墨从自己身边踹飞,接着反身踏云迎上半空,拿头硬生生吃下第一击。 “别管我,你们先进第六层。” 空中传来了宋翎颇为狰狞的嘶吼声。 松墨原本是想要去帮宋翎,结果七尺是个令行禁止的,一听到宋翎这么说,立刻拽着松墨就继续往前飞奔,半点儿都不带停的。 “放开我!我要回去找她!”松墨的力量尚没有恢复完全,兀的被七尺这么扣牢,一时半会儿居然挣脱不开。 七尺不松手,也不停下,嘴里说道:“你也不想宋翎的努力白费吧?她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有她的道理,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她。” 泛着莹莹白光的大门就在前方。 率先跨过去的七尺扭身拼命将松墨拽过来,以至于松墨只来得及回头去看一眼宋翎。 夜色茫茫。 雷电就像是一只翱翔在星海之下的凤凰。 而宋翎,是那个被凤凰的火焰所吞没的人。 “你放心,她肯定有办法的。”七尺重复着这一句,似乎并不只是在安慰松墨,也是在安慰他自己,“她从来不做没准备的事,我们得先相信她,她肯定能过来的。” 轰。 大门关闭。 将一切喧嚣隔绝在了另一头。 松墨呆呆地坐在地上,两眼有些空洞,嘴里喃喃道:“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 第155章 私心 下一秒,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踹开门出现在了松墨面前、 那人俯身拧了把松墨的点,洁白的牙齿一露,笑着说:“什么舍得舍不得?” 正是宋翎。 “你怎么出来的!”七尺大喜过望。 回过神来的松墨连忙将宋翎抱在怀中,呜呜咽咽着,像一头迷失了方向后找到归途的小兽。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没有提前跟你商量。”宋翎嘶了声,压下喉头的血腥味,故作轻松地说:“没有下次了,不会再有下一次。” 松墨抬头,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翎,说:“那你解开心锁。” 宋翎愣住。 没想到松墨刚哭得那么绝望,这会儿居然机灵地反应过来了。 “平白解什么心锁?我才不要。”宋翎娇嗔了一句,转头去看七尺,问:“丘北风和长安呢?此地倒不像第六层,我们是在哪儿?” 宋翎和松墨五感相同。 在跨过那道门时,其他人的连心术都解开了,唯独松墨宋翎二人的不会,因为他们本就是灵神合一。 而只有宋翎亲自施下的心锁,才会阻断松墨去感知宋翎的情况。 “我要你解开心锁。”松墨仍在不依不饶,揪着宋翎的袖摆不肯放手,嘴里催促道:“你不解开,我就一直烦你。” “这里应该是第五层和第六层的夹缝,因为五感相连已经被接触,我们误打误撞地进来了。”七尺说着自己的猜测。 刚才宋翎受雷刑时,七尺一直在检查四周。 这里像个山洞,又像一处石屋,方方正正,除却来处的那扇门之外,再没有别的出口。 而且,此地唯一的光,就是那扇门。 宋翎白了他一眼,对七尺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得出去,他们如果先一步到第六层,未必会帮寂夜。” “解开心锁。”松墨再次嘟囔着。 “我说了不要。”宋翎回头屈指敲在松墨的头上,叉腰道:“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事?我要真有什么事,我能藏这么深?” 看宋翎脸色红润,中气十足,松墨总算是打消了念头,乖乖跟在一旁,不多嘴,也不乱跑。 “不管怎么说,我们进到了这里,就肯定还是有办法去第六层,不然他们是怎么过去的?”七尺说着,走到一旁的墙壁前,屈指一下下轻轻敲击着,“没道理我们比他们还蠢笨,对吧?” 后头,宋翎抄着手,目光落在七尺的背上。 在离开青儿后,七尺似乎又找回来一点理智了,起码不会满心只装着青儿。 “我能多嘴问一句吗?”宋翎问。 七尺头也没回地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对,没错,青儿就是我妹妹,不应该说是我妹妹转世。” 他不是孤儿。 又或者说,七尺曾经也是有亲人的。 如果不是妹妹在流民堆里给七尺抢回了那半块冰冷的馒头,七尺熬不到鸦羽出现。 但也因为那半块馒头,七尺永远失去了妹妹。 “阿兄,灵灵给阿兄抢了半块馒头。” “阿兄你快吃,只要我们能到梁国去,我们就能活下来啦!” “阿兄我不饿,我也吃了半块呢。” “阿兄……答应灵灵,替灵灵……去看那梁国的繁华。” 他的好妹妹,在漫天风雪中,怀揣着对兄长的敬爱,饿着肚子离开了。 本就是饥荒年,哪儿来的剩下半块馒头果腹?妹妹从头到尾说的,都只是欺骗七尺的谎话罢了。 “所以你为了她……情愿辜负你师父对你的期待。”说着,宋翎叹了一口气。 七尺的妹妹那么小,怎么会落得个修罗命盘? 想来,那半块馒头上,沾了不少人的血。 “我保护着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便是我对师父的报答,也是她希望我去做的事。”七尺缓缓说道:“师父通晓天地,想来她也知道我会在此地遇到青儿,更明白我会如何抉择。”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命中注定而已。 “好吧,我该问的问完了。”宋翎转了话锋,一边走到右侧的石壁处,一边握拳击下,说:“你跟丘北风之间终有一战,他要保的是他的孙女小环,而你……” 青儿不是小环。 一体双魂中,只有青儿才是七尺的妹妹。 咔嚓。 石壁突然就碎了。 细细碎碎的石块从墙壁上剥落。 “刚刚在雷劫时,大概是天都看不下去,所以才会给我指引,让我此刻找到出去的路。”宋翎一拳打进墙内,再抽手,墙就散成了漫天星子。 长夜未明,这星便是引路的灯。 松墨跟在宋翎身边,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小声问道:“你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一开始,宋翎是打算等到第六层,看七尺和丘北风鹬蚌相争的。 最好是把长安也拖下水。 然而刚才这一段对话后,宋翎改变了主意,主动开了第六层的门,不打算让七尺耗费灵力。 这是要保七尺。 “人的感情往往是最难预测的。”宋翎偏头看向松墨,笑道:“既然帮丘北风是好事,那么帮七尺呢?难道就不是好事了吗?左右都是功德,与我而言,其实相差无几。” 说是这么说,宋翎心里还是有私心的。 “给你。”七尺快步跑上来,将一块镂空的莲花玉佩交给宋翎,说:“如果我走不出这里,那么我想,起码应该将这个交给你。” 这就是宋翎的私心。 她感动于七尺和妹妹之前的故事,却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七尺与丘北风之间必有一战。 所以她要七尺主动交出护持肉身的灵宝。 托鸦羽的福,这东西如果不是七尺自愿交出来,宋翎就是本事再大也没办法得到。 宋翎看了一眼,那个玉佩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问道:“你觉得自己打不过丘北风?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七尺挠了挠头,无奈地说:“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冒险吧?这本就是我的私事,如果害你被牵连,我心里过意不去。” “好吧,我希望你能活下来。”宋翎两指夹过玉佩,转身与松墨并肩,继续往星子指引的地方走去。 “我也希望。”七尺楠楠说道。 第156章 星光的尽头是如幕布一样的黑。 星光的尽头是如幕布一样的黑。 当宋翎撩开它,炙热的风立刻吹起了她的头发和袖摆,紧随其后的明亮光芒让她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这就是第六层—— 刀山火海。 赤红色的山体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窟窿,每一处窟窿都会喷出岩浆,其中便住着吞火兽。他们嗅觉灵敏,一旦察觉到身边有外来者,便会随着岩浆一道涌出来。 利爪和尖牙是它们的武器。 而在天上,倒悬着无数利刃。 这些利刃都泛着莹莹绿光,宋翎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敢御风飞行,利刃就会立刻变成催命符。 “分头找人吧。”宋翎冲七尺比划了一下,与松墨各走一边,手里的长剑都攥得生了汗。 灼热的岩浆阻挡着宋翎的视线。 不过几十步,宋翎再回头,就已经看不到七尺和松墨的身影了。徘徊在她周围的那些吞火兽嘴里也喷出了岩浆,并一步步向他靠近。 宋翎没有给他们靠近的机会。 每一头吞火兽都死在了离宋翎还有十来步的地方。 但杀戮并不能帮助宋翎走出此刻遇到的困境,因为这里的吞火兽是杀不完的,那些被宋翎杀掉的吞火兽的尸体上,永远会长出新的吞火兽来。 依托着手里的剑,宋翎往前走了大约半个时辰。 围绕着宋翎的灵力屏障,始终没有减弱过。 一方面这代表着松墨安全无恙,另一方面则说明宋翎对自己体内的灵力操控越来越自如了。 正在这时,宋翎看到前方半山腰上坐着个人,这人半边身子都在岩浆里看上去很是狼狈。 尽管宋翎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但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寂夜。 于是宋翎连忙斩落身前扑来的吞火兽,一路披荆斩棘,最终是赶在这人全部没进岩浆之前,将他拉了出来。 人,的确是寂夜。 但寂夜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孱弱。 “宋翎?你怎么来了?”寂夜搓了把脸,将手上身上的污垢擦拭干净,随后说道:“放心,我没事,我只是在用它疗伤而已。” 听得出来,寂夜是真的没事,并且心情还很好。 这可把宋翎给听得愣住了。 半晌后,宋翎问道:“你人没事吗?” “傻丫头,我当然有事,不然为什么会困在这里?只不过我自己是能出去的,虽说要费些时间。”寂夜伸手一指,对宋翎说:“想要出去,便要找到吞火兽的母兽。” 这些无穷无尽,不断生长的吞火兽,只是子兽而已。而那头孕育着邪灵,掌控蜃魂珠的母兽则藏在他们之中,且脆弱无比。 “所以你刚刚潜进去,是想去找那头母兽吗?未免太冒险了些。”宋翎蹙着眉头,不太赞同地说道。 同时,宋翎抬手甩出灵力大网,在半空中编制出了一个标记,好让其他地方的七尺和松墨能找到过来的路。 “这里不只有我们几个。”宋翎提醒寂夜道:“我的师兄长安进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叫秋北风的梅山道修士。” 寂夜一听到长安的名字,脸色就冷了大半,说:“他是怎么进来的?还是说,微闾山的人现在就在叶城里头。” 要是那样,待会儿出去,只怕还有一场恶战。 “暂时应该没有,不过我们若是不抓紧的话,估摸着……倒是真会与微闾山的人撞上。”宋翎如此说道 “那就赶紧走吧。”寂夜一抬头,看到两个人飞快朝这边奔过来。 七尺走到近前,看寂夜的眼神还有些不好意思,忙一边道歉,一边说:“都是我的错,害你深入险境,让我能提前说一声,大家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当时的七尺满身心都投入到了发现妹妹这一事上,所以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也就忘了要跟宋翎知会。 “哪里的话?这东西在叶城里迟早是个麻烦。而且,往后红叶还要在这儿谋生呢,我们若是能提前将它除了,倒也是一件好事。”寂夜抬手拍了拍七尺的肩膀,说了几句算是安慰的实话。 也确实就像寂夜说的。 迷魂阵一日不除,将来便是悬在红叶头顶的一把剑,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 “好了好了,不必叙旧,咱们还是来讲讲如何找到那头母兽吧,长安他们估计已经在行动了。”宋翎截住七尺的话茬,说:“依我看,母兽未必会出来,你既然说它弱小,那么他肯定是要躲在深处的。” 长安是有备而来,丘北风是在这里钻研了十年。 他们二人比宋翎几个要更熟悉第六层,所以最好的法子,其实是先找到他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寂夜以灵力包裹手掌,然后将手盖在岩浆上,指尖拨动岩浆的同时,说:“灵力可以保我在岩浆底下至少有半个时辰的安全,我先下去半个时辰,若找到了,自然是好事,没找到的话,我再上来,然后换一个人替我下去。” 即便有着灵力保护,岩浆触碰到皮肉时,还是有一股滚烫的热意。 宋翎擦了擦额角的汗,点头应允,建议道:“我可以第二个下去,七尺跟松墨留在上面望风。还有,你是怎么确定能从这儿开始搜查的?” 寂夜捋了捋额前汗津津的碎发,无奈地笑着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前头那大半截都是我一个个试出来的,只不过是没找到罢了。” 说完,寂夜纵身一跃,跳进了岩浆里。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宋翎这边还在慢慢尝试灵力屏障的厚薄时,那边寂夜已经狼狈地从窟窿里爬了出来。 他双手搭在隆起的岩壁上,粗喘了口气,嘱咐道:“等会你下去。看到一朵朵的白色的花,要记得砍碎,那就是母兽诞下的兽种,也是我们接下来寻找的方向。” “好。”宋翎应了声,将寂夜拉起来,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踩进了岩浆。 一旁的松墨心头悬了起来。 但好在一炷香之后,底下的宋翎解除了心锁,让松墨得以感知到宋翎的现状。 “你叫松墨?”寂夜收拾着身上的岩浆残留物,眼尾余光看向松墨,问:“你们是在哪儿认识的?这名字倒是不太吉利。” 松墨没有理会。 因为,此时的宋翎已经看到了寂夜口中说的那种白色的花。 第157章 吞火母兽 刺目的红色岩浆海中,白色的花儿如萤火虫般扑闪扑闪。 宋翎手起剑落,震碎了肉眼可见的每一朵花。 但就在花消失的瞬间,四周的岩浆突然翻滚了起来,尖厉的长啸穿透了宋翎的耳朵,让她差点没能握得住手里的剑。 “她在地上看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松墨草草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跳进了岩浆中。 就在寂夜与七尺大眼瞪小眼之际,他们身边咕噜咕噜的岩浆一寸比一寸高,卷着无数吞火兽喷薄而出。 底下,宋翎见松墨过来,微微蹙眉,说:“你下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你。”松墨扑腾了几下,游到宋翎身边,解释道:“而且,我感觉到了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喊我。” 不,应该说,是某些声音只能被松墨听到。 “我打算顺着这个暗流往下找。”宋翎指了指面前的漩涡,翻身往下,“最后一朵白花出现的位置就是这个暗流的方向。” 松墨嗯了声,与宋翎一起下潜。 灼热的岩浆使宋翎身上蒙了层黏腻的汗水,连带着叫她意识都开始有些恍惚。 “如果热……就牵住我。”松墨将自己的手送过去,抿唇一笑,说:“我体寒,倒是不怕这些。” 区区岩浆,根本伤不到松墨的皮肉。 “早知道你这么游刃有余,该让你一个人下来。”宋翎瞥了他一眼,说道:“不过也好,你留在上面,我还担心寂夜会与你起冲突。” 越往下,宋翎视野就越是狭窄。 浑浊不堪的岩浆挡住了宋翎的视线,但这会儿牵引着她往前的已经不再是肉眼目力,而是她掌心随漩涡一道涌动的灵力绳索。 哗啦。 水流声突然传了过来。 宋翎揉了把眼睛,看到一头纯白色的四脚巨兽出现在自己面前。 巨大的兽角耸立在它的背脊上,长长的毛发后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四爪锋利,长尾蜿蜒卷在身侧。 “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 它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这声音十分的慈祥温和。 如果不睁开眼睛去看的话,甚至会误以为是某位矜贵的俗世夫人,而不是有着丑陋外表的妖兽。 “你是母兽。”宋翎说:“但看上去,你对我……我们都没有恶意。” “哈哈,当然。”吞火母兽笑了声,说道:“如果我抗拒你,那么在你震碎我的孩子们时,你就如其他人一样被我送出去了。” 难怪。 寂夜那种修为都只能待半个时辰,她作为金丹期,却能一路下潜,并最终找到母兽。 这里面,原来还有着偏爱。 “你不怕我们伤害你吗?”宋翎问。 吞火母兽眨了眨红色的眼睛,答道:“你会吗?你不是为了猎兽而来,我能感觉到你的心,那是一颗纯粹剔透的心。”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宋翎又问。 “我可以送你们离开。”吞火母兽甩了甩毛,边舔舐自己的爪子,边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人了,他们一来就带着浊气,叫我十分不适,你却不一样,你身上的气息让我觉得心安。” 也正是因为这份心安,吞火母兽没有拒绝宋翎。 “是因为它。”说着,吞火母兽慢吞吞地走到宋翎的身上,用那尖厉的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宋翎脖子上的千净瓶,“也不单单是因为她,希望将来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我想我们肯定还会见面的。” “蜃魂珠在你这里吗?”宋翎后退了几步。 吞火母兽又笑了声,半点儿不怪宋翎的防备,说:“你想要?可惜,有人先你一步拿走了它。” 是长安? 宋翎神色一凛。 “是个老头子。”吞火母兽继续说道:“你们人呀,总是有着数不完的心眼儿,本事不大,但多的是法子让我们上当。所以我没有强留,谁能拿走,就是谁的。” 丘北风? 这下宋翎有些意外了。 与此同时,地上的七尺和寂夜正好就逮到了逃窜出来的丘北风。 “两位,两位饶命。”丘北风识时务者为俊杰,立马跪地求饶,说:“我就是被那个微闾山的道友给逼的,若不是他,我岂会抛下你们逃走?如今他要追杀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呀。” 七尺想要伸手去抱小环,却被小环避开。 “你说人家要杀你,人家为什么要杀你?这地方自保都麻烦,如果不是必要,犯不着浪费那个灵力去杀人。”寂夜平时脑筋转得不快,这会儿倒是迅速反应过来了。 七尺当然立马明白了立马的关键。 “蜃魂珠在你手上?”他一剑敲在丘北风的背上,将刚站起来的丘北风给打得又跪在了地上。 “没有,没有,哪儿能啊……”丘北风皱着老脸,委屈巴巴地说:“若我拿了那蜃魂珠,我肯定立马跑回第三层去了,岂会在这儿逗留?那微闾山的道友就是怕我跟他抢,这才想着提前解决了我。” 话听上去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寂夜和七尺不知晓底下宋翎的情况,便多留了个心眼看着丘北风,不准丘北风离开。 丘北风只得抱着小环坐在一旁,心里琢磨着如何跑路。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寂夜开始担心底下宋翎的安危时,四周的岩浆突然同时停止了翻涌。 短暂的安静之后,一股极强极快的岩浆猛然喷射出来。 宋翎与松墨便站在那岩浆上。 久等时机的丘北风侧身翻滚出去,掌心撒出两团烟雾,身影随之消失在了烟雾中。 “追他,蜃魂珠在他手上。”宋翎眼见地看到丘北风逃跑,连忙高声喊了句。 七尺随之翻身拔剑,灵力如闪电般纠缠住丘北风残留下的痕迹,其后又如狂风骤雨般扩散开。 “你没事吧?”寂夜没管那么多,赶忙走到落地的宋翎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后,说:“你在底下待了那么久,是找到母兽了?” “嗯。”宋翎点头,翻手将一团白花别在寂夜的胸口,解释道:“吞火母兽并不希望我们打搅它,所以一番协商下,它愿意送我们离开,并将这迷魂阵带回万兽渊底下去。” 如此一来,迷魂阵也就不会再祸害叶城里的人了。 “哦?”寂夜有些惊讶,脸上慢慢浮现笑意,说:“那倒是个好事,省了我们不少麻烦。” 第158章 情锁 松墨沉默得就像个木头桩子。 他没有去看寂夜,眼神放远,没找到七尺,便赶紧拉了拉宋翎的手。 “欸,七尺已经追得不见人了?”宋翎转眸去看,也有些惊讶,托着掌心的白花说道:“没有这胎花护体,他少不得还得一路斩杀吞火兽的,那也太耗费灵力了。” 于是几人连忙分头去找七尺。 巧的是,宋翎这刚跟松墨和寂夜分开,一扭头,就看到了衣衫褴褛的长安。 他站在岩浆之中,脸色不太好看,黝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宋翎。 “阿翎,过来。”见宋翎看向自己,长安伸出手,喊了宋翎一句。 宋翎抄着手原地不动,挑眉道:“你莫不是傻了?还需要我再重复几遍?你我师兄妹情分已尽,别老是装作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长安垂下手,于侧身攥成了拳头。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在你和他们争夺蜃魂珠时,我倒还能忍得住不落井下石。”宋翎斜望长安,扯了扯嘴角说道。 千净瓶还是满的。 一旦宋翎出手伤长安,谁知道会不会再有雷下来? 先前那一次,宋翎巧借一枚灵骨指环塑成化身,瞒天过海,勉强算是躲过了一次雷劫。此番若再让她损失一枚,那就真的是亏大了。 所以,宋翎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最好是让七尺和丘北风联手解决掉长安。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希望你献出肉身吗?”长安突然问道。 宋翎一愣,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说:“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不是你们师兄妹之间的羁绊吗?我且听听,看你是能说出朵花来。” 咕噜咕噜的岩浆声不断。 长安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时,眼尾泛红,似有无尽的哀思。 踌躇几下后,他抬手揉着额角,说道:“林子归她……命盘为圣,是所有人中最有可能继承师父衣钵的人,也只有她能在关键时刻守护微闾山,守护天下苍生。” 就因为这个? 所以要牺牲我? 宋翎冷嘲了声,撩起眼皮看着长安,说:“然后呢?你们害怕妖兽潮蔓延,害怕道门不保,所以要用我来做花盆养着林子归那朵娇花?我不愿意,长安师兄,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愿意。” 然而没有人去听宋翎的想法。 在长安等人眼中,宋翎是如何想的,不重要。 “阿翎你为什么不懂我们的苦心?你不也是这天下苍生中的一份子吗?子归只是需要借用你的身体十年而已……”长安还在用那一套来糊弄宋翎,说这话时,脸都不红一下。 “够了!”宋翎暴躁不已地打断长安的絮絮叨叨,扬声道:“到了此时此刻,你还在拿这种话来糊弄我吗?当我不知道林子归的小心思吗?只要我点了头,我的身体就是她的了!” 借? 有借有还那才叫借。 林子归这纯属就是想硬抢。 “好了,这些废话我实在说累了。”宋翎摆手,面容疲惫地说:“往后你也别再试图说服我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从你对我设下地缚阵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情分就已经没有了。” 飒! 一道劲风打在宋翎和长安之间,打得尘沙飞溅。 “阿翎!” 长安还想要说什么,可宋翎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看着宋翎的身影越来越远,长安低头看了眼掌心,嘴角勾起了一抹莫名的微笑。 在他的手掌中,旋转着一枚长着六个尖刺的圆球。 原本是黑色的圆球这会儿变成了剔透的紫色。 “师兄?” 麒麟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到了叶城,你在哪儿?你在迷魂阵里面?阿翎也在里面吗?师兄你说话!” 半晌后,长安空着的那只手掏出掘地鼠,平静地说道:“对,我在迷魂阵里,她也在,但她并不想理你。” 听到这话,麒麟有些着急,连忙说:“没事,我解释清楚就好了,阿翎肯定会原谅我的。” “麒麟,你清醒一点。”长安蹙眉捏了捏掘地鼠,余光瞥向那个圆球,说:“有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会因为你反悔而改变什么。告诉大师兄,情锁已经成型,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将阿翎的尸体带出来。” 如果宋翎还在这儿,那么她就会发现,长安其实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知道宋翎的尸体在渭城。 知道凌风等人在渭城想要带走宋翎的尸体。 但当长安第一次看到宋翎时,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对宋翎的死而复生也没有诧异。 一切都显得那么淡定从容。 麒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顺着长安的话往下说,也没有告诉长安自己和大师兄闹崩了。 “听到没?”长安问了句。 “嗯,我会转达的。”麒麟含糊地敷衍着,又说:“但有些事,不去解释,怎么知道会不会被原谅?我知道我做错了,我想要求得阿翎的原谅。” “她不会原谅你。”长安短促地回答。 对话不欢而散。 长安收起掘地鼠,转身结印。 两团如蝉蛹一样的大球从岩浆底部缓缓升了起来,当蝉蛹外的白色丝状物被剥去,里面赫然便是丘北风和小环。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跟你抢蜃魂珠,以后您说什么,我都绝对照办,只求您饶我和我孙女一命。”丘北风一只眼睛瞎了,另外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嘴也在汩汩淌血。 小环更是吓得抖如筛糠。 “让你在她身上多种几颗种子,你却蠢笨得几次都没得手。”长安拂袖给自己换了身衣裳,发髻转瞬华贵整洁,嘴里则继续说道:“如此,我留你有什么用?让一直揣着坏心思的老鼠在我身边蹦跶,不是留个祸端?” 丘北风咳了几声,连忙请求:“我,我下次肯定不会再失手!是他们太过警觉,刚才最后一次靠近时,我甚至都没能看到那个宋翎……只要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然不会搞砸的。” 长安走到丘北风的面前,宽大的手掌覆盖在丘北风那皱巴巴的老脸上,语气冰冷地说:“不用了,你这孙女儿我倒是能留她一命,至于你嘛……下去吧。” 咔。 骨头碎裂的声音从长安掌下传开。 第159章 一体双魂 悲痛的哭嚎声顿时响彻第六层。 小环死死地盯着长安。 短暂的哭泣过后,她开始绷着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死了的人不会再活过来,而她必须要活下去,为了阿爷活下去。 “倒是个聪明的孩子。”长安偏头看了眼小环,沾染着血的手指拨在小环的脸颊处,随后将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圆球塞进了小环的嘴里,“很可惜,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长安塞入小环嘴里的,正是他辛辛苦苦收集而成的情锁。而小环在吞下情锁之后,眼底的光一点点散去,犹如提线木偶。 不多时,长安将她放下来,又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继续说道:“去吧,去找她,让她同情你。” 两眼无神的小环当真就转身往外头走去,细胳膊细腿的,走在岩浆层上,没几下被烫得起了好多血泡。 办完这些的长安刚要回身去搜丘北风的尸体,一转头,便看到一柄剑刺到了自己的跟前。除了剑,还有两团黑色的雾气,当中裹挟着霸道蛮横的气劲,直逼长安面门。 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丘北风身上的蜃魂珠就已经到了七尺的手里。 “你果然没安好心。”他瞪着长安,翻手将蜃魂珠收好,掌心术法不断,凌空的剑更是变换着连招,“小环去哪儿了?你进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七尺来得晚,刚好错过了小环。 “我做了什么,要做什么,重要吗?”长安游刃有余地见招拆招,脸上挂着令人不适的笑容,说:“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挑战我,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眩目的光一次又一次炸开。 以七尺的修为对上长安,的确是自不量力。 可长安自己也是服了离魂水的人,他话里话外地恐吓七尺,不外乎是想要七尺知难而退,避免因为久战而露怯。偏偏七尺就是气红了眼,宁愿以伤换伤,也绝不后退半步。 四周喷射的岩浆仿佛成了庆祝的焰火。 没人再去管它。 宋翎是在一个大石头后找到小环的,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两条腿烂得差不多能看到骨头,身上更是到处都是伤口。 “姐姐,我阿爷死了。” 小环见到宋翎的第一句话便带着哭腔。 猝然听到丘北风的死讯,宋翎愣了一下,随后问道:“谁杀的?” “长安。”小环惨白着小脸,低声说:“姐姐,阿爷说让我找你,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我有蜃魂珠,我可以给你,只要你能带我出去。” “他在哪儿杀的你阿爷?你能带我过去吗?”宋翎并没有正面回答小环,而是继续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同时,宋翎偷偷联系了松墨。 他们之间五感互通,重新聚首根本不是难事。 尽管宋翎没有承诺什么,小环还是牵着宋翎的手,将她往阿爷被杀的地方带,并在走出几步之后,将刚才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宋翎,包括自己被塞了一个黑色的圆球这种事。 后赶到的松墨听了,伸手掰过小环的脑袋,看了眼后,对宋翎说道:“没看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长安是法器高手,他的东西……”宋翎蹲下身,两指点在小环的颈侧,以灵力仔细打探,嘴里说道:“很多东西别说是你了,但是我都没有见过,还是小心为上。” 但就像松墨说的那样,不管宋翎检查多少次,小环除了身上这些外伤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 没办法,宋翎只能继续帮小环疗伤,同时开始询问当时的一些细节,企图从中找到点破绽。只是,长安似乎真的就只是塞了个不明物体到小环的身体里,并没有后续任何的举动。 当他们赶到丘北风尸体边时,七尺和长安已经在这儿斗了半个时辰了。 两人身上都受了不少的伤。 因为修为境界的差距,七尺的伤会更严重些,有一条胳膊都垂在了身侧,似乎是被打断了。 看到宋翎等人过来,刚刚还绷着脸戒备的七尺神情一松,转头对长安说:“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你都不可能成功了,束手就擒吧!” 结果长安的神情却愈发得意。 他转眸看向宋翎,勾唇笑了笑,摊手说道:“这不是还有一个人没到吗?就算你们要以多胜少,那也等人齐了再说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宋翎不悦地看着长安。 从小环的叙述中,宋翎分析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她只能猜测这一切都与林子归有关。 众人对峙时,寂夜姗姗来迟。 见最后一人赶到,长安抬手拍了拍,神色自如地说:“既然人都到了,那就让好戏上演吧,小环……动手。” 一声令下,宋翎怀中的小环居然真的立刻就动了。只见她单手抱住宋翎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握着千净瓶,朝着宋翎的胸口重重按了下去。 血雾飞溅。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以至于小环挟持住宋翎时,连靠得最近的松墨都没能反应得过来。 咚。 宋翎软倒在地上。 小环举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千净瓶爬起身,三两步走回长安的身边,手一抬,将带血的千净瓶递给了长安。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长安微笑着说:“是看着她死呢?是将圣魂珠交出来。” 不,不对。 松墨晃了晃脑袋。 他不该反应如此迟钝,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他! “小心,我感觉到不对劲。”松墨哑着声音提醒了寂夜和七尺一句,“这是用了什么手段?你们先保持意识清明。” 长安抱臂托腮,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正如你猜想的那样没错,有什么在影响你们的行动,不,更准确一点的说,是情锁在限制你们的行动。” 站在长安身边的小环也倒在了地上。 她被长安拎在手里,如同一块破布。 “贪嗔痴,爱憎恨,就是从你们身上搜集而来的情感,便是控制你们的最好法宝。”长安将手伸进小环的体内,轻轻一握,便重新握住了情锁,“遗憾的是这个情锁并不算好,所以还需要一个寄生的肉身。” 踏入道门的修士是很难被情锁寄生的。 寻常凡人又承受不住情锁的力量。 一体双魂的小环就刚刚好。 第160章 挣脱 “给他。”松墨转头看向七尺,咬牙切齿地说道。 只要有情感,便会受到限制。 曾经的松墨或许可以在这儿来去自如,但现在的松墨连迈出一步,说一句话,都要拼上全部的力气。 “给了他,我们和宋翎也会死。”七尺不信长安会说到做到,眼底满是戒备,“情锁在你手上,就算我们交出了蜃魂珠,你也完全可以在拿到后杀了我们。” 寂夜没吱声。 也没动。 最晚一个到的他像是作壁上观的局外人,眼神平静,同时也透漏着几分诡异。 “你……说句话。”七尺扭头喊了寂夜一声,在看到寂夜没有任何反应后,心道不好,寂夜这怕是跟宋翎一样着了道。 事实上,能走过第二层郁白老人的阵,寂夜是牺牲了一些东西的。 七情六欲。 寂夜失去了七八分。 恰恰是剩下的这几分,让寂夜在面对情锁时,一下子就失了神,整个人被限制在了一片茫茫黑雾中。 他想要出去。 因为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宋翎被掏了心。 然后就在寂夜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破开周围的黑雾时,一道温和又有力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不要着急。” 是宋翎的声音。 “你在哪儿?是你吗?宋翎!”寂夜大喊了几乎,四处张望着,企图找到声音的方向。 “是我。”宋翎应声。 早在长安动手之前,宋翎就偷天换日,用剩下那枚灵骨指环化作了自己,重演了雷劫到来时的那一招。倒不是说宋翎提前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那种惶惶然的不安感让她不得不破釜沉舟。 之后发生的事,应验了宋翎的不安。 可隐匿身形的宋翎同样被情锁控制,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漫长的挣扎与探索让宋翎渐渐获得自由,而真正让宋翎能够开口的,是寂夜误打误撞使出的术法。 来自寂夜方向的柔风吹过——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层枷锁被震碎。 很快,宋翎又发现也仅仅只是能说话而已,并且,她的声音只能传到寂夜的耳中,在场的其他人并不能听到。 “情锁该如何解?”宋翎问。 寂夜摇了摇头,想到宋翎看不到,又连忙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东西从前只在书上见过,怎么做,怎么解,书上并没有提及。” “现在他没有杀我们,是因为他不知道蜃魂珠在谁手里,同时又怕我们藏着什么手段。”宋翎分析道:“他服了离魂水,又与七尺斗过一场,现如今他自己的情况应该也不是很好,现在看他那般胜券在握,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宋翎必须要尽快找到情锁的解开方法。 他们不能让长安有恢复的机会。 外头的松墨也在不断地撞击着自己身上的束缚,他双目血红,眼底的杀气几乎要化作实质。 “不交出来,那我就自己来搜咯。”长安闲庭信步般地走到七尺面前,抬手落掌,搭在七尺的肩头,说:“放心,我说过不杀你们就一定会留你们一条命。毕竟,我要的也只是那颗蜃魂珠而已。” 被情锁限制的众人想要藏个东西,或毁掉某个东西的话,并不难。 而这,也是长安没有一开始就下狠手的原因。 一方面,长安需要恢复体力、扛过离魂水带来的痛苦,另一方面则是防着蜃魂珠被这三个人中的某一个毁掉。时间对长安来说,是此地此时最好的帮手。 “或许你应该杀了我们,否则,待我挣脱这情锁,必要一口咬死你。”松墨粗喘着气,恶狠狠地说道。 两道血痕在松墨的脸上出现。 过于暴烈的自毁性挣脱让他身上不断增添着新伤,可他没有犹豫半分,甚至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不断撞击着,伤痕也在不断增添。 过了一会儿,长安搜完了七尺,却没有找到蜃魂珠的痕迹,于是便将目光转向了寂夜。 “你要蜃魂珠做什么?” “如果只是要蜃魂珠,为什么会将我们三人困在这里?还是说,你已经没有力气解决我们了。” 七尺挑衅着长安,高声说道。 从容的长安回眸去看七尺,点了点头,回答说:“没错,我的确不只是为了蜃魂珠。我的师妹需要一颗沾了元婴之血的情核,等找到蜃魂珠,我再来一一收拾你们,让情锁趋于完善。” 种在小环身体里的情锁会一点点汲取小环的血,会吸收四周炽烈的情感。 由此,情锁才能被催化成情核。 换而言之,松墨和七尺现在越是愤怒,越是想要杀了长安,那才是正中长安下怀,让情核快速成型。 说这些话的时候,长安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只可惜,蜃魂珠同样不在寂夜的身上。 他目光看向松墨,走近时,两指毫不留情地插进了松墨的肩胛骨,指尖如锋利的刀刃,将松墨的肩膀毁得血肉模糊。 “东西在你身上?倒是聪明,三人中,也就你烈性一些。”说完,长安屈指一收,抓了满手的血收回来,“但这种负隅顽抗又有什么用呢?你们终究只是砧板上的肉,任我宰割罢了。” 摊手时,长安的掌心赫然便是散发着淡淡金光的蜃魂珠。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来!只见那手飞速下探,一把捞过那蜃魂珠,并反手将长安推了出去。 “我说……师兄高兴的未免太早了些。”衣衫褴褛的宋翎虚浮在空中,把玩着蜃魂珠,说:“怎么不确定一下我死我到底死没死透?上回在微闾山没被我骗够吗?该是长一些记性了,我的好师兄。” 长安铁青着脸仰头去看宋翎。 同时回神的还有寂夜,他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七窍流血。 “不,这是第三次。”长安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接着以拇指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敛眸道:“阿翎,我知道你没死,我的本意也并不是杀了你,只是你好像并不在乎这个。” 宋翎嗤笑了声,俯瞰着长安,怪道:“我为什么要在乎?师兄倒是昏了头了,你几次三番暗害于我,我巴不得你死啊!不杀你,你难不成以为我是心慈手软?” 第161章 得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宋翎对长安的恨意。 偏偏长安像听不到、感觉不到似的,依旧面容温和地仰头去看宋翎,说:“阿翎,乖,下来。” 又或者,这只是他让情核快速成型的手段。 因为他这么一说,宋翎眼底的嫌恶就更浓了。 “有病。” 宋翎嘀咕了句,抿了抿唇,打心眼里觉得长安是疯了。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去解开松墨他们三人身上的情锁桎梏,意图带他们离开。 只不过,没人要离开。 寂夜重回自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提着剑挡在了宋翎身前,目光尤为不善地盯着长安。刚才在情锁之中,他与宋翎可以说是耗损了绝大部分的灵力,才好不容易撕开一条裂缝。 即便是这样,也只有宋翎一人脱身。 而且甚至连寂夜都需要宋翎出来后给他解除情锁的限制。 这个仇,当然是算在长安头上。 沉默的七尺就更没有要动的意思了,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地上的小环身上,心里估摸着是一直在找法子将小环救出来。 “她没救了。”宋翎蹙眉劝道:“我已经感知不到她的魂魄存在。” 不管是小环还是青儿,应该都已经坠入九幽,不在人间。 “不,她还活着。”七尺低垂着头,闷声说道:“她的胸口还在跳动,她的呼吸还在,我已经对不起妹妹一次了,我不能再辜负她。” 对面的长安双手交叠在身前,神情松缓。 不,甚至在他的眼中,似乎还夹带着几分对宋翎的宠溺。 “我们不能久耗下去,趁着现在他还没恢复,杀了他,离开这里。”松墨瞥了一眼长安,偏头大声说道。 你要拿我们炼化情核? 那我就直接了结了你! 这便是松墨的态度。 “走吧。”宋翎摇头,揪了揪松墨的衣袖,无奈叹气,说:“你忘了你也是喝了离魂水的?两败俱伤没有必要,此时他不动我们,是因为他还没恢复,若真等他恢复了,我们都难离开。” 说罢,宋翎将蜃魂珠递给七尺。 “你带走它。”七尺拒绝道:“我会将小环救出来,到时候我会带着她去找你,那时你再给我蜃魂珠也不迟。” 宋翎怔忡了一下。 “爱要要,不要拉倒。”松墨忍不了七尺这样,牵过宋翎的手,冷声说道:“大家都是千辛万苦走到这儿的,你若不愿意跟着一起走,那就自己留下,别指望宋翎把自己搭进来。” “我没有这个意思。”七尺敛眸,声音更小了。 “我知道。”宋翎补了句,光明正大地将蜃魂珠收入掌心,随后挑衅似的看向长安,说:“那我们就先离开了,师兄,您就在这儿慢慢耗着,不用送了。” 长安闻言往前迈了一步。 七尺旋即拔剑挡在长安身前,喝道:“把小环还给我。” 身后,宋翎三人掠远。 不多时,半空中的刀山便依次落了下来,金戈之声四处响起,又有岩浆喷涌,使得此间越发像是炼狱。 彼时长安已经恢复了许多,几招间,打得七尺连连退后,脸上多了许多伤痕。可七尺是不要命的,哪怕知道自己不如长安,也压着牙埋头进攻,哪怕迂回一点的招数都不肯用。 两人血战之际,躺倒在地上的小环突然站了起来。 “阿兄——” 是青儿的声音。 这厢七尺还没来得及欣喜,便看到快步跑到自己身边的小环一刀捅了过来。些许的犹豫让七尺根本没有避让的机会,一刀便贯穿了他的胸口。 “阿兄,往后我们便能一起生活了。” 青儿的另一只手环在七尺的腰间,眼底满是依恋。 “我们去看流花灯,去吃莲子羹,阿兄……青儿很开心能再次做你的妹妹。” 情锁让青儿迷失了自我,一心只想要留住七尺,哪怕用的这般极端的方式。也正因为出手的是青儿,七尺甚至没有去反抗,坦然接受了这一刀。 另一头,即将踏出迷魂阵的宋翎察觉到七尺给她的玉佩上有什么在消散,心中顿时有些担忧。 “怎么了?”松墨问道。 “七尺可能出事了。”宋翎捏了捏玉佩,拧着眉头说:“长安进来的目的之一是蜃魂珠,我带走这东西属实也没有什么用处,我还是回去看看吧。” 一听宋翎要回去,寂夜便也打算跟着。 “好了,松墨跟着我就行了,阿夜你赶紧出去休养休养。”宋翎看出寂夜在强撑着,连忙劝阻道:“刚才冲破情锁都是托了你的福,你这耗损太多,小心伤了根基。” “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寂夜不肯离开。 松墨嗤了声,说:“这不是有我?” “现在是斗嘴的时候吗?”宋翎拧了把松墨的手臂,又对寂夜说:“你放心,我此去只看七尺到底如何了,再说了,蜃魂珠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我要的,给了他也无妨,我不会拿命去保。” 其实,宋翎还是有些私心的。 倘若七尺真不行了,那么长安很有可能是伤上加伤。 这便意味着,宋翎可以做点什么。 好不容易说服了寂夜,宋翎连忙拽着松墨往回赶,一边走还一边给松墨说起了自己的计划,包括但不限于让长安永远地留在迷魂阵里,同时又做好了杀人之后的应对。 之所以要应对,是因为宋翎清楚,一旦她动手杀长安,那么千净瓶肯定会有变化。 到时候,宋翎已经没有指环能拿来扛天雷了。 漫天流火之中,长安左手掐着七尺,将其举在半空,头略偏着去看气喘吁吁的宋翎,柔声说道:“阿翎,我知道你会回来,你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 “是又如何?”宋翎深呼吸了几口,微抬着下颌说:“你不是要蜃魂珠吗?我拿它换七尺的命,你看怎么样?” 七尺拼命挣扎了几下,脸色难看极了,嘴里想说话却只能憋出几个不成句子的字来。 “好啊。”长安柔和一笑,眼波流转间,如过去那般凝望宋翎,“但我想要你亲自过来给我,我正好也有些话要对你说,好吗?阿翎。” 宋翎非常配合地说了声好。 第162章 麒麟来了 “别去。”松墨不放心地拉住了宋翎。 宋翎回头眨了眨眼睛,抿唇一笑,安慰他说:“别怕,若真有什么事,就照我刚才跟你说的那般去做就好了,不会出岔子的。” 说完,宋翎掰开松墨的手,迈步走向长安。 地上的小环显然已经断了气,看伤痕,应该是长安从小环身后一击毙命。想来,七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长安制住,才落得眼下这般模样。 “阿翎。”长安深情地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的宋翎,压低声音说道:“你要相信我,不管我做什么,最终都是为了你能好好的。” 呕。 听到长安这么恶心,宋翎差点没忍得住。 可正当宋翎想要一手交珠一手换人时,长安的袖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黑色的情锁直接按进了宋翎的身体里。 咚的一声闷响,七尺被长安随手甩在了地上。 七尺已经死了。 而宋翎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身子发软,头晕脑涨。 “这就是你留手的原因,是吗?你觉得我比小环更适合。”她猛地揪着胸口,咳了几声,勉强站稳身子,背在身后的手则一直安抚松墨,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现在你将情锁打进我的身体里,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带你回微闾山。”长安双手扶住宋翎的肩膀,将她环在臂弯中,勾唇道:“阿翎,你将来会明白我的苦心的。人不应该如此短视,区区十年,你为何不能忍忍?放心……” 结果长安还没说完,宋翎便屈肘顶在长安的手上,肘部发力,把长安顶得后退了几步,自己则顺势挣脱了出来。 咔。 站在不远处的松墨捏碎了那枚玉佩。 维持肉身虚像的法器没了,宋翎的身形也开始有些飘忽,随之而来的疼痛更是应和着情锁的痛苦,让宋翎脚下一个趔趄,摔了出去。 即便是这样,长安的脸色也没有变过。 真正让他开始惊慌的,是宋翎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宋翎单手撑地,另一只手直接捅进了自己的身体里,硬生生将那不断旋转着的情锁给抠了出来。 没有血。 已经只剩下灵识的宋翎只是需要舍弃一部分灵体而已。 “师兄,这在你的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宋翎冷笑一声,翻掌送力,将情锁抛了出去,嘴里犹在讥讽长安,“选吧,这回我来看你如何选。” 同时飞出去的,还有蜃魂珠。 长安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扑向了情锁。 可因为宋翎在情锁上还残留了几分灵体,故而长安一抱住情锁,那情锁外层的灵力便瞬间腐蚀了长安用来隔绝自己与情锁的灵力屏障。 滋啦。 情锁真正与长安接触。 顷刻间,猛烈的气劲从情锁中炸开。 本是该松手的长安却只能一面死死地护住情锁,一面分出精力来将自己的意识与情锁分开。 “晚了。”被松墨抱起来的宋翎冷漠回头,看着蜷缩成一团,横躺在地上的长安,说:“师兄,我已经破坏了情锁上的禁制,不管你现在做什么,都晚了。” 炽烈又汹涌的情感冲破情锁,如海水倒灌,涌进了长安的灵识中。 他痛哭、大笑、愤怒、绝望。 一层又一层的情绪在他的识海中炸开,那些曾经被他用来控制人的手段,如今使他自己成了瓮中鳖。 轰! 巨响震天。 泪流满面的长安在情锁的吞噬下,炸成了满天的血雾。 “对不起。” 腥风血雨中,依稀飘来了一句道歉。 但此刻的宋翎已经毫不在意了,她趴在松墨怀中,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说:“收敛了七尺的尸体吧,等什么时候回了渭城,还得将他送还给鸦羽。” 松墨却说:“人家不一定乐意离开,这里是他和妹妹的最后之地,让他留在这儿,也算是个念想。” 宋翎昂头瞧了松墨一眼,笑了声,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夸赞道:“没想到你现在这么懂人心,那好吧,就让他留在这儿,祝他和青儿来世依旧能做一对兄妹。” 也祝他们有一个和美的来世。 当松墨带着宋翎出迷魂阵之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城的天上就挂起了橙黄色的晚霞,那是吞火母兽照约定带着迷魂阵离开的证明。 红叶这头日等夜等,好不容易等回人,却是等来个半死不活的宋翎。 于是红叶只能如老妈子似的,啰啰嗦嗦地给宋翎疗伤,同时又把这几天外头发生的事告诉了宋翎。 一个是寂夜突然被叫回了南镇,只留下一句南镇见的留言,另一个则是来了个微闾山的修士,叫麒麟,吵着要见宋翎,暂时被红叶糊弄走了。 对此,宋翎倒是不意外。 “下次他要来见我,你就放他进来,问题不大。”宋翎就着红叶的手喝了口药,眯眼道:“寂夜那边,应该是南镇有什么异动,他回去也是正常的。” 站在旁边端茶送水的松墨哼了声,提醒道:“长安现在死了,知道你还活着的也就麒麟一个了,真要见了,你打算怎么解释?还是要直接灭口?” 说到灭口,松墨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满脸跃跃欲试。 红叶听得心都悬起来了,十分担忧。 “你行行好。”宋翎甩手将热帕子扔在松墨的脸上,随后扭头对红叶说:“放心,他与其他人应该是有那么点不同的,也许是我的转机。当然,如果真要出什么事,我们到时候就跑路。” 医馆没了,反正还能再建一个。 麒麟那边知道宋翎愿意见自己,开心得不行,一连失眠了好几天,等到了约定的日子更是天没亮就蹲在了医馆外。 红叶一开门,差点被他吓到。 “抱歉,抱歉。”麒麟连忙拱手致歉,又问:“没吓着你吧?刚才是我不好,过于激动,倒是忘了礼数。” “没事。”红叶转身将麒麟往内院领,眉眼和顺地说:“阿翎她伤还没好全,这会儿在后院躺着,你们是师兄妹,有什么话得好好说,不要挂脸,也不要争吵。” 说到底,红叶还是担心麒麟跟宋翎起冲突,想要从中调解几句。 虽然有可能根本没用。 “你放心,我知道的。”麒麟绷着脸,一脸认真地保证道:“阿翎重伤初愈,有什么事,那肯定是我的错。” 第163章 麒麟 屋内,宋翎正在数灵石。 松墨已经把家底儿全掏出来了。 两人合力一数,这才发现,家产再大也经不住花。原本在灵宝大会的时候,松墨兜里还有小山似的灵石,这用的用,花的花,如今也不过是剩下一千来块。 不过,哪怕是这个数,也比寻常修士要阔绰。 麒麟邦邦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宋翎应了声后,连忙推门往里走。 久别重逢,麒麟在看到宋翎之后,愣了许久,唇瓣翕辟数次,终究是没能说得出什么话来。他有些恍惚,更有些害怕,害怕眼前的宋翎是假的,或者说一切只是梦。 梦醒了,他还在渭城。 “师兄这是在发什么愣呢?”宋翎笑吟吟地抬头,望向麒麟,说:“吵嚷着要见我,见到我了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没事,我倒是有许多事要跟师兄你说。” 说什么呢? 无非是长安已经死在了迷魂阵里的事。 但麒麟并不知道情锁的存在,也不知道长安为什么会出现在叶城。同时,从宋翎这儿了解到了长安的事之后,麒麟先是诚恳地道了歉,认了错,随后又立马将渭城发生的事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长安的死没有让麒麟表现出什么悲伤的情绪。 应该说从离开渭城的那一刻起,麒麟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微闾山断绝关系。他厌恶盲目顺从林子归的师兄们,更厌恶那个曾经是共犯的自己。 死,应该是解脱。 死了就不必再没有自我的为林子归牺牲奉献。 事实上,麒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觉醒,是得知宋翎死了的那一刻起?还是看到宋翎尸体起?总之,在某一刹那,锁在麒麟心上的枷锁碎了,他得以找回自己的本心,才不至于向长安那样,到死都是浑浑噩噩。 得知逸风和林子归打了自己尸体的主意,宋翎眼神微冷,脸上浮现了些许的不屑。 看来林子归他们也是有些走投无路了,不然不会冒险跑去渭城。 苍华仙尊呢? 忙着准备大阵? 倒也不是不可能。 林子归很重要,可苍华仙尊这样一个心怀天下苍生的人,必然分得清轻重缓急,也肯定会让林子归耐心等待。偏偏林子归在万兽渊底下等了太久,耐心早就已经耗光了。 “师兄不如回去。”宋翎眼波一转,眯眼望着麒麟一笑,建议道:“如今长安师兄死了,宗门里怕是有许多事需要人接手,你若是回去的话,保不齐能代替他。” “你是怕他们知道你还活着?”麒麟反应过来了。 宋翎点了点头,说:“当然,大师兄若是知道我还活着,只怕会不管不顾地过来抓我吧?以我现在这境界修为,难有还手之力,所以还需要麒麟师兄多帮衬帮衬。” “你说得对。”麒麟想了想,赞同道:“我是得回去,我要是不回去,就没法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一方面得帮你掩盖你活着的消息,另一方面……长安居然敢拿情锁来对付你,这事我得探个究竟。” 这位来得快,去得也快,聊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匆匆起身往外走了。 临走时,麒麟与宋翎交换了掘地鼠的灵印,约好有什么事私下联系,互通有无。 而等麒麟离开,躲在屏风后的松墨便走了出来。他抱臂坐在床头,眼尾睨着宋翎,问:“你就这么原谅他了?虽然道了歉,也认了错,可那些事也得的确确是他做的。” “我有说原谅他吗?”宋翎挑眉去看松墨,摊手说道:“且看看他之后怎么做吧,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如果他真有悔改的心,我倒也乐得与他握手言和,毕竟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松墨若有所思,像是在努力理解宋翎的话。 在叶城养了大半个月的伤之后,宋翎挑了个时间重新锻造了两枚指环,又把从七尺那儿得来的玉佩给修好了。忙完了这些事之后,宋翎便准备出发前往南镇。 刘歆云留在叶城给红叶做帮手。 而茱萸则是不情不愿地跟着宋翎出发了。 原本茱萸是想去中镇带走师兄的尸体,但眼下根本不可能有人陪她去中镇。中镇去不得,茱萸担心自己将来会找不到宋翎,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赖上了宋翎。 从叶城出发,第一站便是飞鱼谷。 宋翎前脚从飞辇上走下,后脚就感觉到了四周灵力的不对劲。同时,她脖子上的千净瓶震颤了两下,里面的砂砾下降了一格。 一圈又一圈的灵力漩涡不断上升,将宋翎裹挟在当中,推着她浮在顶端。 松墨连忙掠身出去拉住宋翎。 “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茱萸揪着裙摆,脸色有些慌张地仰头问。 “没事,你让开一些。”宋翎偏头喊了声,接着旋身反握住松墨的手,凝神静气,开始与松墨一道控制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 千净瓶的异样是因为功德,而灵气的波动则是宋翎修为上涨。 好在波动并没有持续多久。 天上聚拢的浓云被一阵风吹散,当宋翎再次落地时,她的眉眼间都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光华。茱萸看得两眼发直,人走到跟前了都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走吧,该进飞鱼谷了。”宋翎拍了拍发愣的茱萸,扭头去看了眼飞鱼谷,说:“里面的气息有些奇怪,小心些,你只需要藏好自己的龙角和龙尾,别的有我们就行。”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宋翎当然用不着茱萸出手。 走了几步,几个人就看到那不算宽的田埂一路延伸到低矮的山峰之后。田埂两侧的屋瓦不少,炊烟袅袅,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吠。 宋翎理了理袍子,领头走在前头。 飞鱼谷是两处野山前后错落出的山谷,当中有村落,出村入村两条路,并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 两个蹲在田埂底下的放牛娃看到宋翎过来,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扬声说道:“几位是过路人吗?我们这儿不接待外人,讨水喝可以,可若是要留宿,那得走东边去罗城。” 胖乎乎的那个放牛娃叫栓子,瘦高个儿则叫阿牛。 他们都是村里屠户的孩子。 第164章 人都是爱美的。 栓子和阿牛看宋翎 人都是爱美的。 栓子和阿牛看宋翎和茱萸都生得漂亮,说话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而且,一听到宋翎说是讨口水喝,栓子连忙就说自己家里可以,一边说,一边过去扯着自己的两头牛,殷勤地在前头带路。 “我若要去那罗城的话,还得走上多远呀?”宋翎几步走在栓子身边,笑眯眯地问。 笑容晃眼。 栓子回过神来,挠了挠头,略有些为难地说:“啊……你们没有马车也没有驴车,就靠脚走的话,只怕要走上四五个时辰。” 说完,栓子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已经不早了。 眼前这两位都是人比花娇的美人,难不成要她们在野外露宿? 想到这儿,栓子偷偷瞟了眼松墨,心里道:这人带着两个美人在外赶路,居然也不知道购置一个驴车或马车什么的,真是个不懂事的憨子。 松墨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其他人心里变成了不懂变通、做事不周到的憨子。他抄着手走在最后面,眼睛时不时打量打量左右两侧的田地,或是去看前头闻声出来的村民。 相较于栓子和阿牛的热情,这些村民显然要冷漠得多。 “栓子,你这是带回来几个什么人啊?不知道今天是十五吗?”有人高声喊道。 有人开头,立马就有人附和: “就是!阿牛,你也不怕你娘揍你,什么人都敢往村子里带。” “再过一会儿祭典就要开始了,栓子,赶紧把你家牛牵回去哟。” 说什么的都有。 阿牛呸了声,吐着舌头说道:“这几位就是过路人进来喝口水而已,你们干嘛这么刻薄?他们待会就会离开了,碍不着咱们的祭典。” “我家牛更不会碍事,你们省省吧。”栓子也跟着插嘴。 宋翎的耳朵动了动,转眸与松墨对上目光。 祭典? 什么祭典? 茱萸畏手畏脚地跟在宋翎与松墨身后,她从来没有这么胆小过,可不知怎的,一走进这个村子,她就感觉到了一种来自血脉上的威压。 害怕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宋翎也察觉到了茱萸的异样。 “还好吗?”宋翎走慢了几步,伸手握住茱萸的手,小声叮嘱道:“如果觉得哪不舒服,就退出去,不用在意别的。” 茱萸是鲛人。 照血缘的情况来说,她会受到妖兽的影响。尤其是在妖兽实力强横时,她恐怕会害怕得连人身都保持不住。带上她,实际上就是带了个妖兽探测器,还是探测高等妖兽的那种。 “没事我跟着你。”茱萸摇了摇头。 栓子的家在东边。 一座大院子,两横排瓦房,看着十分阔气。 此刻,院门半开着,依稀可以看到院子的大树底下坐了个包头的妇人。妇人手里端着个簸箩,脚边还放了个矮凳,簸箩里面是颜色各异的绣品。 “娘我回来了。”栓子隔着门喊了声。 阿牛的家在隔壁。 恋恋不舍地说过几句后,阿牛便牵着自己的牛走了。 “今儿个怎么回来得晚一些,可是遇上什么事了?”妇人探头看了眼,赶忙起身,说:“灶上热了汤,饿不饿?娘给你端过来,怎么样?” 妇人走到门口,瞧见了栓子身后跟着的宋翎三人。 宋翎在妇人的眼中看到了惊愕和畏惧。 严格来说,这份畏惧应该不是针对宋翎他们。 “娘,他们是来喝口水的,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吧,等到祭典开始之前,再送他们离开就好了。”栓子生怕自己的娘亲不同意,飞快地辩解道:“大哥不也是在外游学吗?咱们日行一善,大哥到时候遇到的,肯定也都是好人。” 说完,他将牛牵进院子,麻溜地带着牛往后院赶。 “请进吧。”妇人擦了擦手,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说:“几位风尘仆仆,坐下来喝口茶吧,只是这乡野山村没有什么好东西,希望几位不嫌弃。” 宋翎从容地跟在妇人身后,回道:“哪里会嫌弃?您能愿意给我们一口水喝,便已经是仁善至极了。” 松墨和茱萸沉默的后脚进院。 的确有一股不明的力量笼罩在飞雨谷上空,这份力量的来源,也必然是某一头妖兽。 当茱萸进到栓子一家的院子里时,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感觉到自己肩头的压力松缓了些。 大概是栓子父亲是屠户? 茱萸不禁猜道。 屠户凶悍血气缠身,通常会影响自身周围的灵气,也会对妖兽造成一些威慑。 栓子火急火燎地冲回前堂,看到宋翎几人坐在桌边喝茶后,放下心来,嘿嘿笑着说:“我娘的龙骨汤炖得可好了,待会咱们一起喝呀。” “就你会来事儿。”妇人无奈地端着汤进来,一一盛好,嗔怪道:“一身臭汗,还不快去洗洗!他们几位在这儿,你娘我还能招待不好?” “我爹呢?怎么没看到他?他不是早该收摊了吗?”栓子打着马虎眼问。 几个人正喝着汤,有说有笑的,外头突然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 一个虬髯大汉抱着个圆脸双髻的小丫头走了进来。 他看到堂内坐了人,也没有像外头那些村民一样冷漠或大变脸色,而是伸手揉了把栓子的后脑勺,问道:“臭小子,这是你的客人?刚在外头就听到老李头跟我说,你领了几个朋友回来。” 栓子喊了声爹,泥鳅似的从自家老爹手底下跑脱,嘴里答道:“他们是就是过路的,想进来讨碗水喝呢!您放心,待会儿我会送她们出去的。” 小丫头应该是还不会说话,抻着两只肉肉的手,要栓子抱。 “妞儿怎么感觉晒黑了些,爹,你下次出摊别带着妞儿了,都让她晒成黑煤球了。”说着,栓子忙费力地将妹妹抱过来。 “叨扰了。”宋翎起身向栓子爹拱手,说:“我们保证不会久留,请您放心。” 栓子爹却抬手摆了摆,不甚在意地说道:“留就留吧,这荒郊野外的,天也黑了,你们走了又能去哪儿呢?只不过。我这家实在寒酸,你们若是不是嫌弃……” 这话一出,旁边的栓子娘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她赶在栓子爹开口前拧了他一把。 “不不不,哪里能那么麻烦您。”宋翎当然看到了栓子娘的举动,便出言递了个‘台阶’过去,说道:“现在茶也喝了,汤也喝了,我们是该走了。” 第165章 九头神 说要走,却也不是真的离开。 宋翎几个跟着栓子出了飞鱼谷之后,转头又施下一道隐匿术,悄悄摸了回来。这回茱萸被留在了外头,一方面是给宋翎放风,另一方面是宋翎担心事儿会闹大,到时候无暇顾及茱萸。 此时夜黑风高,整个飞鱼谷都陷入到了诡异的寂静中,只有寥寥数家院子里有光, “孩儿他爹,下回可不能那么说了。”栓子娘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害怕什么人听到似的,“还有栓子,你今天带人回来的事被村里头大多数人都看到了,得遭多少非议?” 瓦片一揭。 宋翎看到栓子满脸委屈地蹲在桌子旁,想辩解什么,开了几次口,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栓子爹也不说话,一手搭在桌上,一手不停地往嘴里送酒。 “我知道你们都不想顺着九头神,可咱们能去哪儿?你这杀一年的猪,也顶不上一次收税。”栓子娘怀里抱着个木偶,苦口婆心地对两人说道:“咱们好不容易攒些钱,能在这儿过些舒坦日子,为何要东奔西走,去过那颠沛流离的生活?” 那是个长着九个脑袋的大鸟。 木头雕的,青灰色。 每个脑袋上的脸都有一种慈眉善目的感觉。 可越是这样,这足足有人脑袋那么的大的大鸟就越是瘆人。 栓子娘捧起木偶拿脸蹭了蹭,又半蹲到栓子爹身边,软下声音来,说:“我也是为了咱们一家好,待会儿就是祭典了,你们就算不想参加,那也得过去走个过场,别叫人看出端倪来。” 看栓子还委屈着,栓子娘连忙放了木偶去抱栓子。 砰! 一声巨响。 底下的三人包括宋翎和松墨都被吓了一跳。 发出声音的是焰火,而点燃焰火的地方是村落的正中间,一个宽大的演武台上。 夜色下的宁静也在这时被打破。 无数村民冲出家门,或是高声呼喊,或是低眉祷告,脸上带着绝对的狂热。栓子一家也跑出来了,尽管不乐意,栓子还是勉强挤出了几分笑容,跟在爹娘身边,努力地往前挤。 “这九头神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松墨拢了拢袖子,望着那站在演武台上口若悬河的中年男人,说:“我们要站近些吗?隔这么远,待会儿要是动手,怕是会伤到人。” 跟在宋翎身边久了,松墨当然清楚宋翎行事的准则。 “观望一下。”宋翎摇头。 但很快,事情的发展就容不得宋翎作壁上观了。 癫狂的村民们在那个中年男人的带领下,居然开始山呼海啸地跪倒在地,并将一个孩子推出来,将其选为了供奉九头神的祭品。那个被选出来的孩子,赫然就是白天与栓子一起的阿牛。 “你们放了他!”栓子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栓子娘惊慌失措地捂住儿子的嘴,眼泪瞬间淌了下来,嘴里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栓子不是要忤逆九头神,也不是要忤逆您。” 所谓的您,自然就是那个站在演武台上的引导者。 “要救那个孩子吗?”松墨问。 不一会儿的功夫,阿牛就已经被麻绳捆着,吊在了一个柴火堆叠的高架上。看样子,这群人是想要点火,将阿牛烧死,充作那劳什子的祭品。 宋翎嗯了声,正要开口,突然感觉到头顶传来了些威压。 “等等——”她连忙拉住松墨,单手结印,掌心向上托出,再施下一层隐匿术,说:“有什么东西来了,你我分开,静观其变。” 语毕,手一松,宋翎就如一片落叶,飘飘忽忽地混入了底下的人群里。 的确有东西来了。 无星无月的夜空下,那只通体漆黑的九头金翅鸟几乎要与夜幕融为一体。当它张开翅膀时,那漆黑的羽毛下会泛出一层淡淡的金光,凡人见了,通常会被这光所迷惑、引诱。 “是九头神!” “九头神降临了!” 台上的男人高呼了声,旋即五体投地。 其他村民在男人的带领下,也跟着开始呼喊着九头神的名字,并虔诚地磕头。 这就是所谓的九头神? 松墨嗤笑了声,对那只呆鸟十分不屑,至于底下这群拿命在磕头的凡人,那就是更加蠢笨了。 想到这里,他撩起眼皮看向人群中的宋翎,眼神转而温柔。 腐臭不堪的人里,也是有特别的存在的。 九头金翅鸟并没有降落,而是一圈又一圈地在半空中盘旋。它在审视身下的蝼蚁,同时也在探寻,是什么样的气息让它心里惴惴不安,无法下落去享用祭品。 也许是看九头金翅鸟一直不落下,那个中年男人扬声喊道:“九头神觉得我们心不诚,快,快将金银珠宝拿出来,另外再选一个童女出来,以息九头神的不满。” 村民们都是盲从的,一听到九头神生气了,立马各自回家,从家里搜罗出了几个月攒下来的家当,又齐齐捧着回到了演武台下。 而那个童女…… 中年男人的目光看向了栓子爹怀里抱着的小丫头。 “就她吧,机灵可爱,乖巧懂事,正适合献给九头神。”男人说着,转眸去看栓子娘,示意她将孩子抱上台。 “休想!”栓子爹突然爆喝一声,刷地从腰间拔出把杀猪刀来,一边挥舞一边吼道:“我看谁敢动我女儿!栓子,带上你娘,咱们离开这鬼地方!” 栓子应声拽住娘亲。 看到栓子爹抵抗,中年男人抬手抚掌,让周围的几个男人去抄家伙。 “娘,我们得离开这里。”栓子死死地握着娘亲的手,低声说:“今天是妞妞,明天就会是我,后天还会是你们!爹说过,只要我们留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被那个妖怪吃掉。” 妖怪二字一出手,半空中的九头金翅鸟便长啸了声,盘旋俯冲,似乎是要将栓子衔起。 咚。 九头金翅鸟的利爪敲在了无形的屏障上。 宋翎拂袖现出身形,抬头去看九头金翅鸟,说道:“区区畜生,也敢称神?” 话一出口,两道紫雷打在了九头金翅鸟的背上。 许是没想到居然有人出手不讲章法,那九头金翅鸟在愣了一会儿神之后,喉头才兀的发出一声厉啸,利爪带着森森杀意扑下。 可惜的是,松墨没有给它碰到宋翎的机会。 第166章 少年余良 狂风卷动着松墨的袖摆。 无数的黑色烟雾从他的掌心喷薄而出,顷刻间,九头金翅鸟就被束缚得结结实实,无法再动弹。 宋翎低头想要去找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的下落,却片寻不到,只能看到栓子一家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连刚才留在这儿的其他村民也都不见了人影。 演武台上,阿牛嘴唇发紫,蜷缩成了一团。 “你……你是来救我的吗?”栓子满脸眼泪,仍不忘昂头去看宋翎,“他们要带走妞妞……还想要把阿牛献出去,仙、仙人您救救我们。” 栓子娘害怕极了,赶忙捂住栓子的嘴,努力避开宋翎的视线。 她以为,自己这么做,那个呼风唤雨的仙人就看不到她。 “谈不上救,我是来报恩的,一水之恩。”宋翎说着,转头将阿牛身上的绳子解开,把他交给了栓子爹,随后继续说道:“此鸟并非神明,你们不必如此害怕,它不过是一头作恶多端的妖兽罢了。” 半空中,被捆着的九头金翅鸟发出声声嘶鸣。 它在不断尝试着突破身上的桎梏,可不管它尝试多少次,那黑色的雾气都依然纹丝不动。 “是谁?你是谁?” 九头金翅鸟愤怒地吼道。 这声音就像是云间的雷霆,刺耳粗哑,叫栓子他们又哆嗦了几下,惶惶不安。 “我能吃了它吗?”松墨扭头看着底下的宋翎,问道。 “随便你。”宋翎摸了摸栓子的头,安慰他说:“你放心,若真有神明,也是绝不会让你们拿人来祭祀的。” 栓子爹手里的杀猪刀不知在什么时候掉落到地上的,他犹豫了几下,鼓起勇气对宋翎说道:“仙长,你、你能带我们离开这里吗?这里活着的都不是人了,是吃人的禽兽。” “孩儿他爹……”栓子娘嗫嚅了一声,眼眸微垂,不再说话。 从栓子爹的嘴里,宋翎得知,这样的祭典每年都会有一次,那个站在演武台上的就是村长李正,也是九头神钦点的神使。 为了满足九头神的需要,村民们献上童男童女是寻常事,如果碰上九头神不悦,那村民们要牺牲的会更多。 可从没有人想的去反抗。 毕竟,自从九头神降临后,飞鱼谷就再也没有过洪涝或干旱,村民们虽然需要努力攒出祭品用的钱粮,但总归是不用再去过那朝不保夕的日子。 嘎—— 九头金翅鸟被松墨三两下拆解入腹。 然而就在这时,躲起来的村民们居然又全都站了出来,他们脸上满是愤怒,举着手里的农具,一步步逼近宋翎。 “是她杀了九头神!” “九头神是不死的,他只是杀了九头神的化身。” “我们得杀了她,不然九头神会降罪于我们的。” “对,杀了他,不然九龙神不保佑我们了怎么办?”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喊着,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见状,栓子爹连忙捡起地上的杀猪刀,扭头对宋翎说道:“仙长,我们赶紧走吧,他们不清醒,这会儿跟他们讲不清道理的。” 所有参加祭典的人都会喝下九头神赐予的忘忧水,喝下之后,会进入到一种玄妙的境界,从此不再去考虑柴米油盐的繁琐,一心只有九头神。 栓子一家没喝,因为他们打从心底厌恶九头神,时时刻刻都想着逃离。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村长才会一眼挑中栓子爹怀里的妞妞。 “什么忘忧水,不过是九头金翅鸟的血而已,喝了有迷幻作用。”松墨身形未露,剔着牙虚坐在空中,低头对宋翎说道:“这些凡人如此蠢笨无知,咱们是走还是怎么?” 宋翎展目望了一圈俨然没有自我的村民,立刻以灵力汇聚喉头,朗声说:“从来就没有什么九头神,那不过是一只妖兽罢了,诸位清醒一些,不要沦为妖兽的拥趸。” 没用。 九头金翅鸟的血已经积年累月地融入到了村民们的身体中,除非药性散去,不然这会儿光靠灵力,根本不足以让他们苏醒,甚至还有可能激怒他们。 “去找那个李正。”宋翎站出来一步挡在栓子他们身前,示意松墨带人走,“拿他当人证,等这些人药性散了,自然就能解围。” 话音落地,宋翎坦然受擒。 杀凡人是禁忌。 尤其是宋翎这种带着千净瓶的人。 飞鱼谷的村民不过是被妖兽和奸人蒙蔽,说到底,他们算不上恶人,杀了他们给宋翎带来不了功德。 因为害怕宋翎还有什么手段,村民们将宋翎捆好后,直接绑在了村长家的柴房里,并派了两个人看守。但让宋翎没想到的是,最先找上门来的不是松墨,而是个身形削瘦的少年。 少年叫余良。 漆黑的眼睛深邃不见底,似乎藏着无尽的愁思。 他身手利落地躲开那两个看守人的视线,手一抬窗户,便翻身落了地。 “我叫余良。”少年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了一番,随后又说道:“听说你杀了九头鸟,我可以帮你,我知道怎么解他们身上的毒。” 宋翎神色从容地盘腿坐在柴火堆上,面带微笑地问:“你怎么帮我?” 余良捂着嘴,小声解释说:“解药就在村长的家里,我在这儿守了很多天了,就等着什么时候村长不在家。你杀了九头鸟,说明你很厉害,同时也说明你是个好人……” 说着,余良的脸色有些犹疑,似乎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往下说。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宋翎又问。 “因为我一直在找机会杀了九头鸟,我知道他不是神,神是慈悲的,神不会吃人。”余良攥着拳头,恨恨地说道:“他吃了我姐姐和我弟弟,还咬死了我母亲!” 其实,余良如何不知自己不是九头鸟的对手? 可他不甘心,不愿放弃,做狗一般躲在村长的家里,盼望着哪一天能找到村长和九头鸟的弱点。 谁成想,有朝一日,九头鸟居然真的被杀了。 所以余良连一晚上都不想等了,他麻溜地打探到了宋翎被关押的位置,火急火燎地过来,只想要帮宋翎脱身。 第167章 报仇 宋翎信吗? 信个屁。 余良的态度很诚恳,甚至眼神都很是真诚,可宋翎却并没有相信他,甚至眼底夹带了几分怀疑,故意将心底的质疑浮于表面。 寒凉的眼神叫余良哆嗦了几下。 他吞了口唾沫,小声询问道:“我、我要怎么做,您才能信我?我是真心想要帮您的,您……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能做到我所做不了的事。” 具体是什么事,余良没有继续往下。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在杀了九头鸟之后,束手就擒?”宋翎抿嘴唇,偏头反问道。 余良被问得语塞。 的确,一个能杀了九头鸟的厉害人物,怎么可能被村民们绑住? 但余良没办法。 他害怕自己等不到大仇得报的那日,所以哪怕知道这里面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也不得不冒险现身。事实上,他才不要去救什么村民,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给村民去找解药。 岂止是九头鸟害了他一家? 这些愚昧可憎的村民只知道听从九头鸟的吩咐,盲目地臣服于村长,而等到他们发现余良的父亲居然会反抗,居然活生生将他的父亲打死!如果不是他逃得快,那么他也会成为乱葬岗里的一抔土。 所以,余良只想要他们死。 “你的恨意已经从眼睛里面溢出来了,孩子。”宋翎托腮,目光温和地对余良说道:“你不是想要帮我,对吧?你想要杀了他们?所谓的解药,应该是毒药……” 余良只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然而他不能露怯。 “没、没有的事。”余良摇摇头,舌头打了个结,期期艾艾地说:“我怎会去想害人?不,不是的,我只是想帮您离开这里,您若是不信,可以跟着我出去。” 宋翎哦了声,又问:“你要如何带我出去?外头可是有两个看守的人,以你这小身板,只怕是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被派过来看守宋翎的是两个壮汉,其中一个就是阿牛的父亲。 阿牛爹不像栓子爹那样有主动反抗的意识,他始终侍奉九头神,虔诚地将自己的孩子一个又一个地送出去,从不会质疑。也因此,即便阿牛被当做了祭品,阿牛爹也没有怨恨村长,一被吩咐,立刻就过来看守人了。 虽然宋翎随时都可以出去,可余良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我知道一条狗洞,可以直接去到村长的地窖里,那里放着九头鸟的解药。”余良从袖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小心翼翼地摊平让宋翎看,“这里面有仙人的法术,一般人进不去,而且十分隐秘。” “我问的是你如何带我出去。”宋翎看都没看那纸一眼,撩起眼皮直直地盯着余良,说:“难不成要像你进来时那样,声东击西?我这么个大活人,只怕是不行的。” 余良意识到宋翎这话背后的含义,这是要帮他! 他连忙将纸往宋翎的手里一塞,随后梗着脖子往外冲,临走时留下三个字: “看我的。” 柴房的门被余良撞开了,门外的阿牛爹和另外一个壮汉起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在看清楚是个孩子后,分了一个人出去追他。但余良哪里罢休,拧身便砸了个石头在剩下那人头上,吵嚷着挑衅他。 人都是不能激的。 这一激,两个都被余良给引走了。 宋翎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施施然起身走到门口。 屋外月光正好,她抬头看了眼,手一甩,借着月光垂头去看手里的纸。 图很是潦草。 若凑近些,倒也能看清楚上面标了什么。 就像余良说的那样地方的确很隐蔽,如果不是有指引,宋翎即便是将村长的家搜一遍,估摸着也是找不到的。 但里面真的是解药吗? 宋翎不信。 彼时,松墨那边传回了一道讯息—— 他找到李正了。 好消息是李正还活着。 坏消息是,李正的身边跟了三个修为不低的妖兽,而且看样子那三个妖兽还是李正的同伙。 这也就意味着松墨还得大打一场。 “你放心动手,我这边给你自主权,灵力也都给你去用。”宋翎转动了一下手里的指环,敛眸说道:“还有,我这里也有新的收获,你放心去闹,不会出什么岔子。” 说完,宋翎便将灵力全部调配给了松墨,自己则只留了些许,足够自保便好。 院子外突然喧嚣不已,火光四起。 看样子,余良是闹得外面人仰马翻了。 宋翎没去管那些喧嚣,转头照着那纸上的标记开始在李正的家里东摸西摸。好不容易绕过三个暗阁,又穿过几条甬道,宋翎才终于来到这个所谓的地窖前。 青灰色的石壁,朱红色的大门。 哒。 正当宋翎迈出一步时,两枚盛开的莲花印记浮现在地窖的门上。随着宋翎不断的靠近,那印记上的白光就越是刺目,且会荡出潋滟的波纹,像是在阻止宋翎过来。 是禁制,不过是很薄弱的禁制。 大概是那李正照葫芦画瓢弄出来的玩意儿。 “雕虫小技。”宋翎闭着眼睛走到门前,反手将指环敲打在莲花印记上。 一下。 两下。 甬道里顿时陷入了一片灰暗。 印记碎掉之后,宋翎睁开眼睛,抬手燃起掌心一簇火的同时,将地窖的门推开。 腥臭的风扑面吹出。 火苗窜动了几下。 “谁?” 极微弱的声音在门后的黑暗里响起。 宋翎将手抬高了些,循着声音找去,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蜷缩在角落里,神情可怜。 地窖里有三四堵多宝阁,横竖摆放着,上面摆满了暗红色的珊瑚,乍一被宋翎手里的火光照亮,显得格外阴森。东面的角落里堆叠的酒坛,粗略算了算,酒坛应该有十来个。 淡淡的酒香丝丝缕缕地钻进了宋翎的鼻间。 “你是谁?”少女努力将脚抱住,漆黑的瞳孔中满是惊惧,“是来杀我的吗?我要死了吗?” “我是来救你的……”宋翎蹲在少女身边,想要将火凑近些,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突如其来的晕眩让她没能把话说下去。 第168章 姐姐 噗。 宋翎手里的火灭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摩挲着自己的脸颊。 随后是脖子。 胸膛。 腰部。 那是一只相当冰冷的手,带着几分孱弱。 “我等了整整一年,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轻飘飘的话落到了宋翎的耳中。 大概是那个少女在说话。 原本宋翎可以挣扎或还手,但她心思转过一圈后,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少女匍匐在宋翎的胸口,低低地啜泣了两声,随后以指尖戳在宋翎的脖颈处,似乎是想要动手伤害宋翎。 此时的宋翎只有灵识,肉身不过是鸦羽那枚玉佩凝练出来的虚像而已,区区凡人,根本无法破开体外灵气。所以少女尝试了好几遍,发现不能奈何宋翎之后,叹了一口气,反身靠在了宋翎的身上。 “真是晦气,好不容易进来一个人,却不能为我所用。” “也不知道良儿怎么样了,真是想他呀!希望娘亲和爹爹能等我,只要我从这儿跑出去,我们一家人便能逃出生天了!” “唉……下一个人会什么时候进来呢?李正这个废物,胆小如鼠的杂种。” 少女东一言西一语地抱怨着。 宋翎于黑暗中睁开眼睛,偏头瞧了眼少女,两手于半空中一收,便将少女直接反手扣住了。 “你做什么?” “快放开我!” “放肆,我杀了你信不信?” 被挟制住了的少女拼命挣扎。 可因为她本身就很虚弱,所以这挣扎对宋翎而言,就跟兔子蹦跶似的。 “余良是你什么人?”宋翎问。 噗呲。 幽蓝色的火苗再次在宋翎掌心燃起。 少女脸色苍白地觑了宋翎一眼,慌忙错开视线,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几乎是同时,少女的手如蛇般逃脱宋翎的控制,转腕间,袖间飞出一柄约有手掌长的短刃,横崩向宋翎的喉间。可宋翎不让不退,沉腕将少女抡到地上,一肘,便化解了少女的这一攻势。 被摔在地上的少女弓身若满弦,抬刀笔直地刺向宋翎的右腿,一刀不成,又立刻单手撑地反打。 凡人与修士的差距在于,即便宋翎始终不还手,少女都没有可能突破宋翎的防御。 “刚才用的什么?为什么不再用一次?”宋翎闲庭信步的侧身两指夹住那短刃,俯瞰少女道:“对上我,你没有胜算,所以还是尽早放弃吧。老实一些,说不定我能饶你一命。” 屈辱不已的少女紧咬着嘴唇,喉头一动,咳了口血沫出来。 她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冷笑了声,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不用装什么善人,能进到这里的,有几个是善人?” 这里? 宋翎挑了挑眉,问:“这里是哪里?” “你不是李正抓来的纯阴之体吗?”少女昂头望向宋翎,讥诮地说道:“跟我这装什么装呢?不是纯阴之体,李正会放你进来吗?他不就是想要看我们互相残杀吗,对,我刚刚是有手段,可那东西也只能用一次,现在的我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任你宰割,你动手吧。” 又是纯阴之体。 这话听得宋翎眼神微暗。 “我不是什么纯阴之体,也不是李正送进来的。我说过了,我是来救你的。”宋翎单膝蹲在少女面前,重新自我介绍道:“我叫宋翎,微闾山上的修士,在到这里来之前,我见过一个叫余良的少年,是他告诉我如何进来的。” 说着不认识余良,但宋翎说完这些后,少女的眼底明显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四周一片安静。 少女的耐性很好,宋翎也是一样。 在长久的沉默对峙中,少女率先败下阵来。她轻吐一口浊气,缓缓说道:“是,我认识余良,他是我的弟弟。如果是他告诉你如何进来的,那么我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做什么?”宋翎问。 噗呲。 少女轻笑着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渍,说:“我娘在我身上放了迷迭香,良儿嗅觉灵敏,闻得出来迷迭香的方位,所以能知道我在这里。” 不,不对。 余良以为他姐姐死了。 宋翎的眉头蹙到一起。 “如果你真是来救我的,我谢谢你,如果你是骗我的,我仍然要谢谢你,起码我知道良儿他还安好。”少女侧头靠着墙,胸口猛烈地起伏了两下,眼底灰败一片,“但其实我活不了多久了,我体内的缠神蛊需要寄主,没了下一个纯阴之体,缠神蛊会在两个时辰后吞噬我。” “你知道你爹和你娘怎么样了吗?”宋翎突然问道。 少女一愣,没有接话。 唰! 宋翎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打开,举到少女的面前,说:“这是你弟弟给我画的图纸,他藏身在李正的家里,日夜打探,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这间地窖。但他并不知道你还活着,又或者说,他可能并不知道你身上被放了迷迭香。” 因为…… 那个知情的人死了。 显然,少女听懂了宋翎没说完的话。 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悲伤无比,双手揪住胸口的衣襟,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她想哭。 想喊叫。 可张开嘴之后,她发不出声音,眼眶里也流不出眼泪。 宋翎伸手握住少女的腕骨,两指间灵力缓缓汇入她的身体,而当灵力在少女的四肢周身游走一圈后,宋翎的神色开始转为凝重。 “我要死了,对吧?”少女懒懒地抽回了手,指尖动了动,说:“我知道的,纯阴之体难寻,李正这个废物又想成仙,又怕吃苦,只能寄希望于这些旁门左道,如今我已经与缠神蛊融合到了一起,离死大概也就那么一步之遥了。” “是。”宋翎点头。 刚才少女动手攻击宋翎的那些招数,并不是她自己的本事。单看少女现在的状态,别说动手了,就是动都困难,所以宋翎知道她突然暴起是因为别的。 而缠神蛊这种东西,宋翎还真有耳闻。 西南边陲有一群名为巫的古族人,他们天生无法修仙,无法从天地中汲取灵气。于是,渴望长生的他们便将目光投向了蛊虫,缠神蛊便是其中一种。 服下这种蛊虫的人需要不断吞噬同类,在吞噬之后,他们的力量往往又会得到无与伦比的强化。 优点是,只要不停下吞噬,中蛊者就能真的看到通天大道。 至于缺点…… 一旦中止吞噬,中蛊者便会日渐虚弱,最终被蛊虫反噬。 第169章 求长生 “我不想死。”少女嘟囔了一声,眸光盈盈,又转头去看四周的多宝阁,说:“但你这样的,显然是不可能被我杀了,而我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宋翎垂着头,没说话。 她要救人不错,可也的确做不到割肉喂鹰的那个地步。 在渡了点灵力给少女,暂时稳住少女的心脉后,宋翎开始起身搜查四周的多宝阁。 珊瑚是个疑点。 李正想要求长生,想要成仙,所以囚禁了纯阴之体的少女用来养缠神蛊,这可以理解。 但他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珊瑚? 带着这样的疑惑,宋翎的手搁在了珊瑚上。 淡淡的灵力光芒像雨滴一样落满多宝阁,流光漫过珊瑚,像是一只温柔的手,稍稍将珊瑚托举起了一寸。珊瑚是空心的,重量却没有轻上多少,而且里面空着的部分覆盖了一层灵力屏障,以宋翎现在所剩不多的灵力,她有些看不清。 砰! 本着不浪费灵力的原则,宋翎直接将珊瑚摔在了地上。 角落里的少女吓得一抖。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墙爬起来,小声说道:“那些都是陈正的收藏品。” 珊瑚里是人头。 也不仅仅是人头 宋翎摔烂几个珊瑚后,发现这里面要么藏着被揉在一起的四肢,要么就是干枯的碎肉块,再不就是个囫囵的脑袋。 且每一团都裹着层层叠叠的法阵。 宋翎和少女找了一圈,一共在珊瑚里头找到了一百零三个尸体残骸,而等宋翎将这些残骸拼凑到一起,便发现,所有的法阵可以凝结成一个完整的洛天宁神阵。 这法阵的目的,是镇魂。 “这底下有什么?”宋翎问。 的确,如果不是地窖的底下有什么,宋翎在外面的时候应该能感知到些许异样,即便是在地窖表面覆盖了禁制的情况下。 “我不知道。”少女摇头。 然而,少女偏头想了想,又立刻说道:“每次李正下来,都会带一个琉璃盏,是莲花图案的。他下来后,会把琉璃盏放在这里,然后将灯油倒出来,默念什么。” 少女领着宋翎来到多宝阁后的角落里,手一指,指着那略有些发黑的地面。 油污的味道挤入了宋翎的鼻间。 宋翎蹲下身去,拿手刮了一块泥土,然后送到鼻子前嗅了嗅,指尖的灵力沁润了泥土,也在同时照亮了这巴掌大的地方。 “是尸油。”宋翎说道。 纯阴之体、尸油、洛天宁神阵。 三种东西凑到一起,宋翎只能猜测,这个地窖下面应该是埋了个穷凶极恶的恶灵。李正胆大妄为,既要修仙,又怕被缠神蛊反噬,所以才会搭建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阴毒之地。 同时这也意味着,不管有没有新的纯阴之体来到地窖中,少女都必死无疑,因为李正不会让蛊体从这里活着离开。 “我会化解这个法阵,你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宋翎扭头看着少女,问道。 少女怔忡了一瞬,苦笑着摇头,又点头,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那我希望……你能够把我弟弟救出去,劝他放下仇恨,让他重新开始生活。不要告诉他我还活着,也不要告诉他我即将死去。” “还有吗?”宋翎问。 “没有了。”少女拿手将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浅浅笑了声,缓缓说道:“我想,母亲和父亲他们或许已经被害了,不然良儿不会不知道我身上有迷迭香,你也不会从始至终都只提到良儿。这里太苦了,出生在这儿,不该是良儿的宿命,只求您能护着良儿,送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宋翎抓着一团黏稠的血肉往地上一糊,嘴里说道:“底下埋着一只尚不知道深浅的恶灵,而打开禁制,找到它的方法,就是用李正的那个法子打开,那也就意味着我需要一点尸油。” 珊瑚里的尸体都是已经被榨干了油的。 真要用,宋翎或许只能杀了少女,然后用她的。 只是宋翎并不想走到那一步。 “杀了你并不是上上策,也违背了我来到这里的初衷,所以待会儿我会做一件比杀了你更难受的事,希望你不要怪我。”宋翎单手扶着少女,另一只手翻掌覆在少女的脸上,“作为回报,我答应你,会将余良送到安全的地方,让他可以安稳度日。” 宋翎那温热的掌心流淌出了源源不断的暖意。 有些莫名的少女忐忑地等待着未知的结局,她感受着身边的温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瞬息之后,有什么东西从少女的身体中被抽离了出来,紧随其后的,便是彻骨的寒冷与酥酥麻麻的疼痛,那疼痛像虫子似的游走于少女的身体四肢中,让她嘤咛一声,软倒在地。 地窖里随之响起了滋滋滋的声音。 疼痛加剧。 少女开始眼歪嘴斜地不断抽搐着,诞水和泪水糊了满脸。 宋翎敛眸,看着自己掌心的这只圆头大脑的肥蛊虫,心里对少女的怜悯又加重了些。 蛊虫能长到这么大,说明少女在地窖中至少吞噬了不下十个人。 杀人并不是容易的事。 尤其是杀完人之后,还需要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无尽地等待死亡。 “我已经取出了你体内的缠神蛊,你约莫还有半个时辰的寿命,待会儿我会将你带出去,是否要见余良,是否要好好跟他道别,你自己说了算。” 说完,宋翎两指捏爆那条蛊虫,将汁液涂抹在了黝黑的泥土上。 解决完蛊虫,宋翎立刻握住了少女的手,将剩余的灵力悉数灌进了她的体内。有了这些灵力,少女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会暂时感知不到痛楚。 也算是能体面地离开。 轰隆! 头顶巨响不断。 宋翎猜测是松墨闹腾出的动静,手头的动作就更快了些。 碎尸块里凝练不出尸油,缠神蛊却可以,也因此,宋翎在破开脚下的禁制时,将松墨的那枚灵骨指环抵在了泥土中。来自妖兽之王的威压经由缠神蛊的放大,变得无法忽视。 嗡—— 一阵无形的波纹涤荡开。 半晌后,宋翎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蓝色虚影。 第170章 破釜沉舟 不可名状的力量逼得宋翎双膝跪地。 咚。 咚。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沉闷脚步声逐渐靠近宋翎。 她想要抬头去看那是什么,但两眼瞪得再大,也不过是枉然,因为那虚影就像是兜头罩在了她头上似的,令她眼前只能看到蓝色的光。 咚—— 这一次,脚步声停在了宋翎跟前。 “你不是他送进来的食物。” 有人在宋翎的耳边说话,声音粘腻得就像是一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八爪鱼,呱唧呱唧地抱着宋翎的耳朵。 “但没关系,反正你已经进来了,这么弱小,像只虫子。” 宋翎拼命挣扎了一下,右手总算是能活动了。 她旋即握拳,将指环充当武器挥了出去,在身前划开了一片漆黑的空间。 没用。 没有伤到任何东西。 宋翎貌似有些失望地闭上眼睛,开始尝试着用耳朵去听声辨位,手中的指间更是挥动得虎虎生风。 “食物是不能还手的,你这只虫子!” 一只手突然掐在宋翎的脖子上,将她缓缓举高。 也是到了这时,宋翎才看清楚,在那朦朦胧胧的蓝色光芒后,有一个形如枯槁的苍白人形。说是人,脸上却茫茫一片,没有五官,且身后还扑闪着一对白骨样的翅膀。 的确是恶灵。 只不过,宋翎并不知道李正这是拿了什么东西来炼成的,形状如此恐怖,该是凝练了好几个不同的种族。 虽说宋翎已经把灵力全都渡给了少女,可她也不是傻大胆,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所以,在确认了恶灵的方位之后,宋翎收拳反打,直接锤在了自己的脸上。 指环划破了她的脸。 一滴血滴答落地。 恶灵不解地看着宋翎,目光接着望下,对地上那滴血颇有兴趣。 事实上,正因为宋翎身上没有灵力,也因为宋翎的灵识甜美非凡,那恶灵才会大喇喇地现身,并近距离钳制宋翎。 可宋翎不傻。 明明即将与恶灵面对面,她为什么会把灵力全给那少女?明明已经被恶灵抓住,她又是为什么要自己打自己? 显然,宋翎藏了一手,以防万一。 只见四周的灵气突然绕着宋翎开始旋转,不过瞬息,就凝成了一股强劲的旋风。与此同时,被旋风卷进来的,还有猛然的少女,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在半空中,随风舞动。 咻! 第一支银色的飞刃从少女身体里射出。 第二支。 第三支。 汇入少女体内的灵力变成了无数飞刃,从四面八方射向了宋翎,也射向了举着宋翎的恶灵。 尖锐的嘶鸣声充斥着地窖。 喧嚣过后,宋翎无力地跌落在地上,少女则被柔风托举,缓缓放下。 至于恶灵…… 万箭穿心,纵然是无形无身的恶灵,也难逃湮灭的宿命。 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后,宋翎坐起身,盘腿吐纳了一阵,其后又抱起少女,拿走纸上注明的东西,转身离开了地窖。 彼时,松墨已经把地面闹得天翻地覆了。 小小的飞鱼谷在夜里灯火通明,远山上更是浓烟滚滚,飞沙走石。 “要去和你弟弟道别吗?”宋翎唤醒少女,站在飞鱼谷最高的地方俯瞰底下,轻声问道。 少女咬着嘴唇想了很久,最终才点了点头,说了个想字。 远处,余良蜷缩在一堆干草垛里,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为了帮宋翎引开那些村民,余良使劲了浑身解数,当然也落了一顿好打。 迷迷糊糊的余良抱着膝盖打盹,心里惦记着村长的地窖,也惦记着那个厉害的大人物。 他想,大人物应该犯不着骗他吧? 只要守诺就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余良的头靠在膝上,渐渐睡了过去。 可刚入睡不久,他就感觉到什么东西靠近自己,当即捡了身边的柴火棒子,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火光下,那个被余良惦记着的大人物抱着个人逆光走来。 当她走近—— 余良几乎无法呼吸。 “阿……阿姐?”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出口便成了啜泣,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阿姐,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宋翎将少女放在地上,手掌托着她的身子,让她能够勉强站立。 “良儿,是我。”少女深呼吸了一口,张开双臂将余良拥入怀中,颤声道:“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辛苦了这么多年,是阿姐不好。” 姐弟重逢的场景,宋翎并没有多看。 给余良和少女留出空间小叙的同时,宋翎坐到一旁的墙头,把千净瓶握在掌心把玩着。 也不知为什么,千净瓶又下降了一格。 可宋翎身上并没有出现异样,也没有要破境的征兆。 轰隆的巨响声仍然不断从东边传过来。 因为担心会让松墨分神,所以宋翎暂时截断了自己与松墨之间的感应,也就无从得知松墨的情况。 但宋翎对松墨很是相信。 区区三只妖兽,松墨怎么也不至于—— 还没想完,宋翎就看到天上有流星坠落,且坠落点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眨眼,那流星就已经砸到了宋翎的面前。 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而坑底躺着的,正是宋翎刚刚念叨的松墨。 好在松墨并没有受多重的伤。 他手脚麻利地爬起来,仰头冲松墨呲牙一笑,说:“幸不辱命!宋翎,我把那三头妖兽吃啦!” “李正人呢?”宋翎垂头问道。 松墨瞪大了眼睛,像是才想到还有李正这号人物似的,连忙掠身上云端,几个点纵就消失了。 另一边,余良已经哭得不成人形了。 哪怕少女安慰的话再多,也没办法劝住余良,相反,余良握住少女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阿姐,我说过要给你们报仇的。”余良恶狠狠地说道:“爹和娘,还有弟弟,他们都死在了这里,我有什么资格忘记这一切?我有什么资格安心离开?” “良儿,可是娘要是在世,必然不希望你一心只有报仇。”少女摸了摸余良的脸颊,头靠了上去,柔声说:“嗯,冤冤相报何时了,良儿,学会放下仇恨,学会重新开始,带着我们的份好好活下去。” 咳。 一席话说完,少女的喉间涌出了暗红色的血沫。 第171章 罪孽 宋翎走过来时,姐弟俩还在抱头痛哭。 余良抽抽搭搭地扭头去看宋翎,乞求道:“你能救救我阿姐啊?她从没做过坏事,不该吃这么多苦。” “我不能。”宋翎单手抱臂,垂眸看着余良,说:“你姐姐的身体已经被缠神蛊掏空,药石罔效。” 少女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苦笑一声,对余良说道:“良儿,阿姐希望你放下这里的一切。你没有必要将自己拉入地狱,来报复那些恶人。” “我觉得你应该听你姐姐的。”宋翎截断了余良的话,右手一托,掌心出现了一个赤红色的小玉瓶。 这就是余良希望宋翎从地窖中带出来的东西。 里面是什么,宋翎其实不需要去问余良,因为她只是打开闻一闻,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迷魂散。 可以控制人的思想,让人听从吩咐,短暂地失去意识。 想来,这东西就是陈生用来控制飞鱼谷村民的。 “你杀了他们,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快意恩仇,可杀了他们之后呢?”宋翎两指夹着那小玉瓶转了圈,眉眼微抬,望向天边带着李正飞回来的松墨,继续说道:“飞鱼谷里有两千多人,这是何等的罪孽?杀了他们,你的来世别说做人了,当畜生都难。” “凭什么他们做了坏事,却能心安理得地活着?”余良攥着拳头,瞪大眼睛问道。 凭什么? 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活在悲痛与恨意中。 当他像狗一样缩在李正的宅子里,吃喝都靠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偷,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苟延残喘,并找到李正的秘藏。 眼看着大仇得报,所有人都来劝他看开? 凭什么! 那厢,松墨挥袖落地,十分欣喜地凑到宋翎跟前说道:“人还活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办了什么大事。 宋翎便也低头去看。 李正还真活着。 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肚子上破了个大洞,肠子内脏流淌出来,烂糊一片。 除了这个伤口,陈生的手脚和头顶都有细细密密的齿痕,看上去应该是来自不同的妖兽。 “不是我咬的。”松墨解释道。 “得先保住他的命。” 说着,宋翎匀了点灵力给李正,让他能喘口气,又俯身掰开他的嘴,给他塞了两粒生猛的补血丹药。 药是从红叶那儿顺来的。 很有效。 同时后遗症也有点不容小觑。 吃下药就立刻会告诉恢复精力与气血,而在一个时辰后,整个人又会气血两亏,衰败得比服药前还厉害。 原本红叶是不打算给宋翎的,架不住宋翎非要,也就只能再三嘱咐不可随便服用后,给出了一小盒。 后头的松墨托腮蹲在宋翎脚边,眉心一朵红色的双叶莲缓缓绽放。 “你吞的那三只妖兽怎么样?”宋翎眼尾余光瞟了松墨一眼,问道:“怎么我感觉你没有什么变化呢?” 松墨一边吐纳,一边回答:“是不怎么样,所以全吃了也没有什么长进。” 说得轻松,松墨眼角还有一道一指长的伤口。都能伤到脸上,说明身上肯定也是有着不少伤口的。 “醒了?”宋翎单手捏住李正的下巴,问道:“你与那些妖兽达成了什么样的合作?不说的话,我就直接送你上路。” 李正身上的伤并不是直接痊愈了。 他疼得五官都挪了地方,两眼昏昏,却也还记得要开口: “我没有,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求好汉饶命,求好汉明察秋毫啊!” 一旁的余良蹭的一下就跑了过来。 松墨赶在余良碰到李正之前,单手拎住了余良的衣领子,说:“让你乖一点就乖一点,不要总想着闹腾。” “他害死了我爹娘,害死了我弟弟。”余良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企图从松墨手里逃脱,“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他血债血偿!” “良儿,不要再闹了!”少女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双手环住余良的腰,哭着说:“你陪姐姐好好坐一会儿,阿姐……阿姐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余良一愣,拧着脑袋看向少女,说道:“阿姐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现在看着也就虚弱了些,怎会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信,阿姐你告诉我,你说的都是假的,是假的,对不对?” 说到底,余良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当即哗的一下双目淌泪。 宋翎头也没回。 她两手点在李正的眉间,直接用灵力刺进了李正的脑海。 对于恶人,宋翎选择直接读取他的记忆。 当然,这么做过后,李正就算不死,也只会是个傻子。 趁着宋翎检查李正记忆的这个时间,松墨把余良放开,又推了推他,让他跟少女走到一旁去,自己则坐在宋翎身边,为她护法,外加吐纳养气。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亮了。 飞鱼谷的村民们纷纷苏醒。 这会儿药效已经过了,所以村民们已经恢复正常,在他们脸上很难找到昨夜的癫狂。 这一个个照往常那样劳作耕地的时候,栓子一家正与茱萸蹲在飞鱼谷外。 “饿不饿?吃吗?”茱萸掏出两个饼子来,递给栓子他们,说:“是从叶城带过来的,有些时日了,好在是干粮,还能吃。” 栓子连忙道谢,小跑着接了三张饼过去,两张分给了爹娘,自己只要了半块,剩下半块被他折了折,收在了收拢里。 他咀嚼了几口饼子,忽然问茱萸道:“请……请问,那个仙长她会赢吗?” “会吧。”茱萸垂头望着自己手里的乾坤袋,脸色相当古怪。 她是有一些责怪宋翎的。 毕竟,她相依为命的师兄就是因为宋翎而死,心里的怨恨绝不会轻。可她也知道,以师兄的脾气,绝不会做违心的事。 宋翎更没有必要骗她。 所以,当时师兄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取舍的情况,才会舍弃自己的性命,救宋翎一次。 而且宋翎说她已经帮师兄报了仇。 所以茱萸也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只求能带回师兄的骸骨,然后回到师门,就此度过一生。 第172章 飞鱼谷尾声 宋翎这边已经进入了李正的记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李正这家伙居然与虎谋皮,在暗中和妖兽们做起了买卖。 那些被选出来的祭品通通都落到了妖兽们的口中,而村民们攒出来的金银财宝,则被李正私吞了。 同时,妖兽在得到食物的之后,也会给李正提供一些丹药。 妖兽能拿什么丹药? 不过是妖丹罢了。 缠神蛊也好,洛天宁神阵也罢,都是李正从妖兽们手上学来的东西。有了这些,他也一直做着成仙的美梦。 越往李正的记忆深处走,宋翎就越是心惊不已。 因为妖兽并不单单是来自南镇。 而这也就意味着,五镇的封印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松动,只不过道门目前的精力只够用在控制南镇上,无暇他顾。 最关键的一点是,与李正交易的其实不是这些喽啰样的妖兽,真正的那个交易者一直隐匿在幕后,从未以真面目与李正见过面。 宋翎在李正的记忆里掘地三尺,也只听到了两句缥缈空灵的话。 “你很上道,继续努力吧,我可以让你长生不老。” “还要更多的幼童,你最近带过来的越来越不行了。” 简短的两句话提供不了什么信息。 可宋翎却从中感知到了极强的威压,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让宋翎非常熟悉的感觉。 “醒醒——” 松墨的声音挤进了宋翎的耳中。 她陡然抽离意识,晃了晃头,蹙眉道:“怎么了?” “这人死了。”松墨指了指躺在余良怀里的少女,又指着地上的李正,说:“而且李正也要不行了。” 余良这会儿正在失声痛哭。 宋翎借着松墨的手起身,另一只手拎起李正,边往飞鱼谷里走边说道:“余良,要不要报仇你自己决定,而代价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如果你愿意放下这一切,好好去生活,我可以给你做保,让你与他们重逢。” 哭声戛然而止。 愣了一下的余良哑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逝者已矣,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将来要如何继续。”宋翎反手将那个小玉瓶丢给余良,随后走近飞鱼谷,顶着村民们疑惑的视线,一路走到了演武台上。 她将李正高举起,以灵力集结于喉部,朗声说道: “诸位,从来都没有什么九头鸟,有的,只不过是你们村长的私心、私欲而已。” 清亮的声音在飞鱼谷内扩散。 村民们一个个循声来到了演武台附近,有人惊讶,有人呆滞,也有人愤怒。 愤怒的那几个举着农具,高喊着要将台上的宋翎打死,也叫嚣着不允许宋翎亵渎他们的神灵。 宋翎眸光一转,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选择打一道灵力进李正的身体里,让李正得以站立,并开口说话: “是的,没错,我骗了你们。” 李正低声说道。 演武台下一片哗然。 然而李正这才刚刚开始。 在众人的怒视中,他不断讲述着自己过去是如何与那些妖兽合谋,是如何办到那些令人惊恐的祸事,又是如何挑选合适的祭品,让妖兽们果腹的。 飞鱼谷从来都没有天灾,有的只是人祸而已。 听完李正的叙述,村民们愤怒的对象便转为了李正。 宋翎抬眸看着人群后的余良。 她已经把选择权交给了余良,余良想怎么做,会怎么选择,她不会去干涉。 但她想,如今美好的未来展现在了余良面前,余良应该是没有那个意志力去拒绝的。 喧闹的人们开始涌上演舞台。 场面格外混乱。 他们一把夺过宋翎手里的李正,开始拳脚相加。 短短几息的时间,李正就已经被活活打死,再没有呼吸。罪魁祸首死了,这样暴烈的情绪却没有就此停止,众人转过头,盯上了宋翎。 然而宋翎身前半寸留有灵力屏障,村民们就算想像对待李政那样对待宋翎,也完全进不了宋翎的身。 “怎么样?你会怎么选择?”宋翎无视激动的村民,双手结印时,远望着余良,无声询问道。 半晌后,她看到余良放下了手里的小玉瓶,眼底的那几分烈火般的恨意也渐渐消散了。 对此,宋翎十分满意。 只见她拂袖一挥,面前的村民便全部消失在了原地,喧闹一散,四周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余良飞奔过来,问道。 “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宋翎耸了耸肩,抬手指向北面,说:“极北之地有一处名叫罚罪林的地方,在那里,手上沾了业障的人是走不出来的,罪人将一辈子被困在那里。” 飞鱼谷里的这些人究竟有多少是罪孽缠身的,宋翎不知道,也懒得去探究。 恢复的灵力刚好够她构筑一次临时传送阵,她也就毫不犹豫地用了。 又考虑到千净瓶,宋翎在刚刚那些人身上一一设下术法,只要他们谁能走出罚罪林,那么术法就会启动,将他们传回飞鱼谷来,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样。 然而要是他们走不出来,那么…… 便是罪有应得。 解决了飞鱼谷的麻烦,宋翎让松墨陪着余良去找茱萸等人,自己则又下了一次九幽。 现如今,宋翎下九幽就跟回家似的,熟门熟路。 她十分自来熟的找到了颛顼陵,然后照旧连哄带骗的,哄着颛顼陵将余良的和姐姐弟弟拎了出来。 “这回是你欠我的。”颛顼陵黑着脸说。 还没有谁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九幽之主手里占便宜的,宋翎是个特例。偏偏宋翎身上就像是有一层无法撼动的禁制,让颛顼陵在九幽都动不了她。 宋翎当然不知道是玉佩救了自己小命一回。 她还以为是颛顼陵单纯好骗呢。 好一通忙活后,宋翎总算是从颛顼陵的嘴里得到了承诺,将来只要余良好好生活,成亲生子,那么他这一家子就会再度重聚。 有了九幽之主的承诺,宋翎便安心地回到了地面。 彼时余良已经将姐姐下葬。 宋翎与松墨讨论了一番,决定原路回去,把栓子一家和余良都送去叶城。有红叶的照拂,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况且,就算真有什么麻烦,红叶也会及时用掘地鼠与宋岭联系。 回叶城时坐的飞辇,加之宋翎压根不在乎灵力的消耗,所以没花几天的时间就到了叶城。 而在匆匆解决了栓子他们的落脚问题后,宋翎又马不停蹄地带着松墨与茱萸重新出发了。 此时,宋翎脖子上的千净瓶里的沙砾又下降了一格。 与上次一样的是,宋翎的修为境界并没有什么变化。 第173章 九曲北海 飞辇的速度在远离叶城之后就慢了下来。 宋翎坐在飞辇的甲板上吐纳,几个周天过后,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要不要看看这个?” 松墨抄着手溜溜达达过来,蹲在宋翎身边,右手一摊,说:“从妖兽身上扒下来的东西,我猜着是跟他们的目的有关,就带回来了。” 躺在松墨掌心的,是一块手指大小的黑色长条物。 表面光滑,没有多余的纹路。 像是被打磨好的一段树枝。 “你觉得会是什么?我在李正的记忆里听到了一个声音,只有两句话,可我总觉得那声音十分耳熟。”宋翎伸手接过那东西,敛眸打量了几眼,问道。 触感很是冰凉。 但宋翎在这东西上面感知不到任何灵气的存在,更没有灵力波动。 “说不好,有点儿像骨头。”松墨将下巴搁在宋翎的膝盖上,眨巴着眼睛,笑眯眯地说:“我不想叫你宋翎了,也不想叫你阿翎,你觉得我应该叫你什么好?” 宋翎的心思全在手里的东西上,没听清楚,随口敷衍了几句没有意义的话。 “叫你小翎好不好。” “或者令羽。” “我刚才找茱萸学了你的名字,我现在会写你的名字了。” 松墨蹭了蹭宋翎的手臂。 结果下一秒,只听得当的一声,那节黑色的东西落地,宋翎便消失在了原地。 而松墨因为无处受力,脸着了地。 灰黑色的雾气瞬间从松墨的掌心涌出,将他托举而起的同时,撑住了疾速下坠的飞辇。巨大的飞辇因为没了主人的灵力供给,震颤晃动不止,甚至有坍缩回丹心大小的趋势。 茱萸慌慌张张地从里头跑出来,一面小心稳住身子,一面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四周的风都被搅动了。 松墨脸色铁青地捞起地上的东西,握拳锤在甲板的栏杆上,说:“找个地方降落。” 说完,他将控制飞辇的罗盘交给了茱萸。 见他这样,茱萸也不敢多问,连忙跑去控制室。 有松墨的接续,又有茱萸的操控,飞辇在经历短暂的摇晃之后渐渐稳定。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茱萸只得就近找了个平坦的旷野上落下,然而当她出来时,松墨也不见了人影。 另一头—— 宋翎有些茫然地坐在一堆金灿灿的珠宝中。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挪了地方,也不知道这儿是哪儿。 甚至…… 她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不可以使用灵力。 打量了一下屋子,宋翎发现,这富丽堂皇的房间里除了堆砌如山的金银财宝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连灯只有正顶上一盏。正对着宋翎的地方有扇门,门上有个巴掌大的窗口。 一只眼睛出现在了窗口处。 “这是哪儿?”宋翎扬声问道。 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房间,宋翎和松墨之间的联系被迫断开,松墨长时间感觉不到她,估摸着这会儿是急疯了。 想到这儿,宋翎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进到这里之前,其实是有尝试过将灵力灌注到松墨给的那个小东西里的。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她识海中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紧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 等再睁开眼睛…… 宋翎就被迫换了地方。 “你怎么进去的?” 门外传来一声询问。 这声音有些稚嫩,听上去就是个小孩子。 “我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你能帮我把门打开吗?”宋翎问。 那只眼睛眨了眨,从窗口处挪开了一会儿,又立马挪了回来,小声又谨慎地说:“你是人吗?是人的话,我可以放你出来,但你不要打我,好吗?” 奇奇怪怪的话。 宋翎怔忡了一瞬,连忙应了声,回道:“当然了,你救我出去,就是帮了我,我怎么会打你?” 这孩子听到承诺,果然老老实实地开了门。 而当那扇门打开时,宋翎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要祈求不被打。 没有光照射的门口昏暗一片。 一个长着蛇一般的尾巴的青皮少年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口,神情畏缩。他的脸上和身上都布满了鳞片,双手长过膝盖,脚肥大肿胀,上面还套着黑色的铁索。 “这里是哪儿?”宋翎脸色如常地走到少年的身边,轻声问道。 少女吞咽了一口口水,怯懦地错开视线,回答:“北海,这里是北海。” 北海? 从叶城离开的这一路上,宋翎可不知道哪儿还有个北海。她又不是凡人,寻常的传送在她身上是不可能起效的,远距离的法阵更是如此,所以传送到的地方必然很近。 近处没有海。 起码宋翎记忆中是没有的。 “哪个北海?”宋翎又问。 出门往右,是一条极长的甬道,两侧有不下十个和宋翎刚才待过的地方一样的房间,通过门上的小窗口一看,里面的东西也都差不多,全都是各色的奇珍异宝和金银。 “九曲北海,在地底。”少年回答道。 宋翎有些意外。 所谓的九曲北海,其实并不是一个实际的地方,而是一处被安置在九幽和俗世之间的界外之地。 无主的界外之地。 如今看来,这九曲北海竟是悄悄被人拿下。 “谁捆的你?”宋翎跟在少年身后走着,眼尾余光盯着少年脚踝上的铁索,又问:“看你这般谨小慎微,应该是被奴役了吧?这里出去是哪儿?九曲北海如今的主人是谁?” 少年蓄着泪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过来,粗哑地说道:“不是你们吗?你们人类最可恶了,用鞭子打我们,还用药毒我们……” 说着说着,眼泪没憋得住,少年委屈地哭上了。 宋翎一时语结,沉默地跟在少年身边往前走。 长长的甬道尽头是一片黑色的幕布,宋翎看少年去伸手掀开,便随他一起抬手,光也就在这时倾泻进来,一下子照亮了宋翎的脸,暂时夺走了她的目力。 柔风轻轻吹拂。 淡淡的花香随之扑面而来。 刺目的白光后,宋翎揉了揉眼睛,拿手遮着脸去环顾四周。 可以看到宽敞的街市与亭台楼阁,也能看到满脸幸福的凡人来来往往,在这之余,路边跪倒着无数与宋翎身边的少年一模一样的存在。 第174章 尚玄真人 “谁让你站着的!” “给老子跪下!” 两声呼喝从右边传来。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道凌厉劲风。 宋翎下意识翻手推出灵力屏障来格挡出这突然袭来的攻击,再抬眸时,便看到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收势卷回了扬出的鞭子。 “你是哪儿来的?怎么没见过你?”壮汉不悦地上下扫了宋翎几眼,说:“进来的修士都得去城门楼登记,你怎么没登记呢?” 一旁的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壮汉不等宋翎回答,觑了少年一眼,继续说道:“别以为傍了个修士就能够为所欲为,城里头的规矩给我记牢了!像你们这种虫人,出来就得给我趴着。” 虫人? 宋翎斜眸望向少年。 的确,她在少年身上没有感知到人的生息,但同时也没有嗅到妖兽的气息。 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兽混血,远了不说,麒麟就是半人半兽,只不过他那半兽的血统是上古麒麟,血脉优势要强于普通的灵兽。 “什么是虫人?”宋翎不懂就问。 那壮汉将鞭子卷在手上,蹙着眉头看着宋翎,说:“哪那么多问题?不懂就去城门楼登基,别在街上乱晃荡。” 说完,壮汉转身就走了。 宋翎回头张望了一下,蹲下身问少年道:“城门楼在哪儿?你能带我去吗?” “在东边,所有的修士进来都要登记的,你没有吗?如果没有,你是怎么进到地库的?”说话时,少年的头始终抵在地上,不敢抬起半寸。 而当宋翎起身,往少年说的方向走时,少年居然就四肢并用地在地上爬,完全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心有顾虑,宋翎便暂时歇了往城门楼走的念头,转而带着少年躲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给我讲讲九曲北海的事,好吗?我也是第一次进来,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若出了差错,只怕难出去了。”宋翎尽量和缓着语气对少年说道。 少年没有说话。 似乎,他在害怕宋翎动手。 宋翎只得盘腿坐在他对面,将手摊开,说:“你瞧,我是绝对不会动手打你的,你尽快放心开口就是了。如果你想离开这儿,我也可以帮你。” 沉默良久,少年这才一点点将头抬起,小心翼翼的说道:“你想要知道什么?九曲北海如今的主人叫做尚玄真人,也是他将我们抓了进来,为他所用。” 在少年的叙述中,宋翎听到了一个相当悲痛的故事。 它叫楼月。 严格一点说,它们一族名为天水兽。 天水兽是一群好不容易从万兽渊中逃出来的底层妖兽,它们机缘巧合地获得了灵智,但代价却是它们再也无法保持兽形,也没有办法完全化出人形。 带着这种不人不兽的样貌,天水兽们辗转各地,企图找到一处适合他们的落脚之地。 可问题就是—— 天水兽从万兽渊中逃出来,便是因为本事不高、常年被欺压。加上天水兽的丹内可以炼化出各色宝石,宝石又可能存储灵力,留作修炼之用,所以天水兽一出生,便是个被吞噬的命运。 它们连普通凡人都奈何不了,就更别说那些修士了。 也正因此,天水兽被那个尚玄真人抓到了这里,成为人类的阶下囚,整天匍匐在他们的脚边,为他们提供宝石和各种服务。 原本九曲北海中一共有一百零八头天水兽,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损耗得只剩下六十头了。为了让天水兽供给得起九曲北海中的用度,尚玄真人开始控制天水兽里的母兽,逼着她们不断繁衍。 楼月就是出生不到半个月的天水兽。 他被分配到地库里,做些扫洒的活计,等到成年的时候,就会被带到无上阁里取丹。 每月一次。 被取了妖丹的天水兽在两个月后又会生出新的妖丹来,如此反复,差不多来个六次,也就是一年的时间,天水兽的寿命就会结束,成为一滩烂肉。 “这个尚玄真人就在你说的无上阁里待着?”宋翎问。 楼月点了点头。 宋翎思忖了片刻,将此刻自己所能掌控的情报捋了捋。 刚刚那个壮汉并不是修士,不过他手上的鞭子倒是有点儿说法,连宋翎都差点没防得住。城内来往的人里也没几个修士,灵力一扫,几乎都是孱弱的凡人。 所以关窍应该在武器上。 尚玄真人将可以控制天水兽的武器交给凡人,又让这些凡人当自己的打手,以此达到控制天水兽为自己谋利的目的。 地库里的那些宝物,想来就是尚玄真人的收藏品。 “我如果想见他,要怎么做?”宋翎抬手摩挲了一下下巴,偏过头,接着问道:“你想逃走吗?我可以带你离开。” 虽说宋翎的重任是救人。 可惩治恶人也是获取功德的一种途径。 天水兽们如果真的被尚玄真人打压欺凌,那么这个尚玄真人肯定就不是什么好家伙,宋翎除了他,便等于是在替天行道。 “你愿意救我?”楼月有些忐忑。 宋翎挑眉笑了笑,说:“怎么不相信我?我如果真跟他们是一伙的,又怎会揪着你在这儿问东问西呢?放心吧,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个尚玄真人我是打定了。” 见楼月面有欣喜,宋翎转而问道:“你知道城内有多少为尚玄真人效力的修士吗?” 楼月点头,然后抬手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个?”宋翎有些意外和高兴。 “不是,二十个。”楼月苦着脸回答说:“整个九曲北海分作十个城区,每一个城区会有两名修士把守,修士手底下又会有十名巡逻官,也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 一般没什么事,修士是不会出面的,只有巡逻官代为处理。 九曲北海内另有上万人住着,这些人要么是炼化宝石的工匠,要么是为了赚钱进来的散修,当然也有一些什么都不会,却喜欢铤而走险的凡人。 如果九曲北海内出什么岔子,他们肯定第一时间逃离,不会帮尚玄真人。 换句话说,宋翎真正要面对的,就是包括尚玄真人在内的二十一名修士和那两百四十位手持法宝的普通凡人。 第175章 种兽 “我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宋翎抬眉抿唇,小声说道。 小巷子里安静归安静,却也不是没人经过。 楼月一看到人走来,立马跪倒在地上,以绝对虔诚的姿势磕头,半点不敢抬起来。 那些人里,有的甚至是连武器都没有的凡人。 “别那么看着我。”楼月揉了揉额头,低垂着头,说:“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不介意这么跪在地上,我只希望你能杀了我的母亲。” 如果妖兽也有资格称呼那个生下自己的那位为母亲的话。 “为什么是杀了她?”宋翎有些诧异。 “因为你不可能都带走她。”楼月的眼角似乎抽搐了几下,脸上的悲伤浓烈得无法忽视,“等到夜深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看她,看到她的时候,你就明白为什么我会这么说了。” 于是,一人一兽还真就藏在巷子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等待日落。 夜深时,上弦月慢慢挪进了云里,万籁寂静。 楼月带着宋翎一路躲避着巡逻官的视线,走过弯弯绕绕的地道后,来到了一处略有些简陋的小竹屋前。竹屋四周没有人看守,前后都是郁郁葱葱的青草地,青草的尖端泛着淡蓝色光芒,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 据楼月说,这里只有白天才会被严加看守,一入夜,四周的法阵就自行运转。 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去。 但鱼有鱼道虾有虾道,楼月因为思念母亲,硬是用一个月的时间挖了一条通向竹屋的密道,并用他自个儿的法子,小心翼翼地护住了密道,没让那些巡逻官发现。 宋翎看楼月跪坐下,垂头用手挖了两坨泥巴糊到脸上,随后开始念念有词。 柔和且微弱的光从楼月的脚底涌现。 片刻之后,地上出现了一道可以向下打开的门。 “过来吧。”楼月拉开门,回头喊了宋翎一声,随后便纵身跳了下去。 门后漆黑一片。 “放心,底下很安全。” 昏暗中传出了楼月细若蚊吟的声音。 “好。”宋翎跟着跳了下去。 黑暗中,松软的泥土被踩得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细微声响,不太明显的风在地处吹拂而过,带来了一种古怪的甜腥味。 一直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宋翎突然就看到了光,这光不亮,但足以成为昏暗地道里最强的光源。光的后面有叮叮当当的响声,等走到光里,宋翎才明白这是什么动静。 那是天水兽在挣扎。 巨大的天水兽被悬挂在一间不打算的石屋内,它每动弹一次,身上的铁索便互相撞击到了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们称她为种兽。” 楼月凉丝丝地说道。 宋翎侧过头去看楼月,发现他的目光夹带着些难以言说的缱绻。 那只天水兽有着几乎挤满整个房间的灰蓝色身体,长着鳞片的皮肤被垂落在地上的白色长发所遮蔽,浅蓝色的眼瞳似乎是不能视物,手腕脚踝均被铁索磨得深可见骨。 即便是这样,宋翎还是看清楚了她的肚子。 里面好像孕育着生命。 “现如今九曲北海里的天水兽,有九成是她的孩子。”楼月缓缓说道:“一旦她的生命耗尽,尚玄真人就会从我们中挑选出最强大的母兽来代替她。” 宋翎指尖摆动了几下,将丝丝缕缕的灵力覆盖到整个屋子,随后抬脚走向正中央的天水兽。 呜呜—— 她在低鸣。 哪怕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宋翎也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来的悲伤。 “如果你真的很厉害,请帮我杀了她。”楼月伏地磕头,恳切地说道:“我每天只能在这里停留半刻钟,一旦时间过长,外面的法阵就会察觉到。” 而这半刻钟,也就是宋翎动手的机会。 天水兽仍然在呜咽。 宋翎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到天水兽面前,抬手将掌心按在了天水兽的肚子上。 咚咚。 咚咚。 微凉的鳞片下有着清晰的跃动。 “那你呢?你将来打算怎么办?”宋翎问。 楼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的名字是阿林取的,即便是死,也该由阿林来解决我,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他口中的阿林是九曲北海的修士。 在所有天水兽中,楼月是幸运的,因为他一出生便被阿林带走,得以免去寻常天水兽不得不经历的屈辱教化。 阿林给他取了名字,教他识字,让他明理。 如果不是尚玄真人突然将阿林叫走,楼月也用不着在人前卑躬屈膝,当然也是借着阿林的余荫,楼月才得以在地库里得到一份活计,不必跪在大街上当狗。 “你要等她?”宋翎又问。 “我只能等她。”楼月低下头,掩去了眸中的依恋。 如果说母亲对楼月有生恩,那么阿林对楼月就是有着养恩,楼月做不到舍弃阿林离开,所以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请求宋翎送母亲上路,结束她的痛苦。 宋翎叹了一口气,合掌包裹住天水兽的腕骨,用灵力一点点蕴养天水兽的伤。 电光石火间,一道灰白色的虚影撞进了宋翎的识海中。 那道虚影陡然膨胀了数倍,慢慢就凝实了,赫然便是那天水兽的模样。她在狂奔了几圈后,仰天长啸,紧接着啵的一声,在宋翎面前化作了一截黑色的棍子。 与松墨带回来的那一截一模一样。 原来—— 将她带到九曲北海的,竟然是天水兽的灵骨! 难怪宋翎在上面感知不到任何有用的气息,因为天水兽原本就是一个极善于隐匿痕迹的种族。 可问题来了,为什么那截灵骨要将她送进来?那灵骨又属于谁?飞鱼谷里的妖兽们与九曲北海有什么关系?种种疑虑盘踞在宋翎的脑海中,挥散不去。 清凉的触感拉回了宋翎的思绪。 她抬眸一看,发现天水兽将长尾卷在了她的手腕处,凉意也就是从鳞片上传来的。 “她想说什么?”宋翎扭头问楼月。 楼月走过来,张臂伸手抱住天水兽,将脸颊贴在天水兽的肚子上,闭目凝神听了一会儿。 第176章 诱 “她说,谢谢你。”楼月睁开眼睛回答道。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天水兽即便不通人情,即便没有学会人的思维,却也能在看到宋翎的第一面时,感觉到宋翎的纯真与善意。 “她知道是我带你过来的,也知道你可以赐她自由。”楼月跪坐在天水兽脚边,双手虔诚地覆盖在天水兽的脚背上,敛眸继续说道:“事成之后,我会掩护你离开,不会让你陷入到危险之中,若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宋翎斜眸瞧了楼月一眼,说:“谁说让你一人承担了?以尚玄真人对你们的态度,一旦让他发现你带着外人过来杀害了你母亲,那么你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不怕死。”楼月回答。 的确,在见识过人心险恶之后,死又有什么可怕? 想到这里,楼月伸手直直地插进了自己的肩胛骨处,捣鼓一番后,扯出一块带血的黑色骨头来,将其递到了宋翎的手上。 “这是什么?”宋翎明知故问道。 “这是命骨,是天水兽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也是尚玄真人豢养我们的真正目的。”楼月心知宋翎已经是自己这条小破船上的人了,便将之前藏着的话悉数吐露了出来,“当他攒齐足够的命骨,他就有了一眼通天地,知兴衰,断生死的能力。” 杀了身为种兽的天水兽,其实解决不了天水兽这一种族所面临的问题。 但楼月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他只能想着让母亲少痛苦一些,让她能获得自由,不必在日日煎熬。 而这也是他选择现在说出命骨的另一个原因。 是否人都是求利寡义的? 楼月想要试一试。 如果宋翎当真见利弃义,那么楼月就会选择破釜沉舟,触动外面的法阵,让宋翎走不出这儿。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死了,还会有其他的天水兽被选中。”宋翎像是没听到那些充满诱惑的话似的,一本正经地与楼月商量道:“在被灭族和被欺压之间,你总得选上一条路,又或者你愿意搏出一线生机?” 逃离这里。 逃到一个世外桃源,一个没有欺压的地方去。 “我们能逃到哪去呢?我们怪模怪样,身怀宝贝却又没有自保的能力,不管走到哪儿,似乎都只会沦为他人的工具。”楼月抱着膝盖靠在天水兽身边,偏头仰望宋翎,说:“与其屈辱的活着,不如带着最后的骄傲死去。” 灭族又怎样? 苟延残喘于世,也不过是当一个会喘气的宝匣而已。 “我倒是有一个地方可以供你们生活。”宋翎挑眉说道。 楼月一愣,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总算反应过来,匆忙一跃而起,抓着宋翎的手,吃吃艾艾地问:“你在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有地方愿意接纳我们吗?” “当然是真的。”宋翎摩挲了一下指间的指环,后退半步,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但你也别急着开心,我的修为和灵力都不足以支撑你们在那儿长期生活,具体的可行度,得让我们先从这儿逃离了再说。” 想要在界外之地内长期生活,一来是需要修士的修为境界已臻化境,二来则是需要稳定的灵力输送。 比如宋翎的那处界外之地。 她自己不在里面的时候,里面的山川草木都会褪去颜色,天空云霞以及天阳月亮都会消失,甚至空气都会随之凝固,只有她进入其中,才会重新激活。 没错,界外之地里的万事万物都是由灵力所化。 这也就意味着上玄真人的修为必定是远超宋翎的想象的,否则他不可能撑得起这么多人在九曲北海内生活,更不可能维持九曲北海的稳定。 “好了,我们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宋翎抖了抖袖子,转身说:“你的母亲可以不死,如果能逃离这里,她完全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死不是唯一的办法。 楼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他茫然的在原地愣了许久。 直到宋翎回身过来拉他,他才如梦初醒。 彼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 …… 既然决定要将天水兽从尚玄真人的手里救出来,宋翎便需要思考出一个计划,一个周密到自己不会受伤的计划。 首先,她需要见到尚玄真人,确定尚玄真人的本事。 然后便是解决尚玄真人的那点狗腿子,利用楼月串联其他天水兽,相约同一时间暴起反抗,冲出一条血路来。还有那个只闻其名的修士阿水,也是宋翎需要确定立场的对象。 如果阿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那么宋翎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带着这样的计划,宋翎让楼月回到了地库里继续照常工作,她自己则好好捯饬了一番,曼步走去城门楼处登记姓名。 守城的人大概是很久没见到女修士,多看了宋翎两眼,随后将宋翎的信息呈递到了城主府内。于是没过多久,在城里乱晃的宋翎就被几个巡逻官请到了城主府。 接待宋翎的并不是尚玄真人,而是个三角胡须绿豆眼。 绿豆眼自称王明。 似乎是尚玄真人的左护法,有元婴修为,身上的灵力波动十分强悍。 “宋道友是怎么知道九曲北海的?此番来九曲北海是想做什么?说出来,我好帮帮你。”王明笑眯眯地坐到宋翎的右侧,身子前倾,气都差点要吐到宋翎的脸上了。 倒也不怪王明如此故作亲近,因为宋翎在宗派那里写的—— 是西南琅嬛宗。 一个以双修出名的隐世宗门。 原本宋翎是想要借琅嬛宗之名引上玄真人出面,但事情显然是不可能照着她的意愿发展,好在王明身份不低,收拾了他,估摸着就能见到尚玄真人了。 “我是听同道说的……听说你们这儿有各种奇珍异宝可以买卖,我想进来碰碰运气。”宋翎低垂着眼睫,似有羞怯,声音娇娇柔柔地说:“我的修为已经卡在金丹初期很久了,宗门内找不到法子帮我,我那道侣又是个没用的废物,所以只能出来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路子可以走。” 王明的眼睛都快直了。 宋翎那清甜的嗓音就像是一根羽毛拂在他的心尖儿,让他浑身战栗,不能自已。 第177章 变故? 四周的灯忽然间暗了下来。 王明将两人之间的桌子推开,亲昵地拉进了宋翎身下的椅子。 他颤颤巍巍地抬手,轻抚过宋翎的脸侧,眼神迷离地说道:“听闻琅嬛宗修的是合欢道,行的是极乐事,道友若是愿意,你我深入交流交流?东西嘛……我手上有的是。” 宋翎便也稍稍朝他那边靠了靠,眼波流转,眉梢微抬。 不动声色的风情。 见状,王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空气中渐渐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味,但已经入了迷的王明并没有察觉。他只觉得眼前的美人儿连头发丝儿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手执柔荑,强烈的满足感漫上心头。 咔嗒一声。 门被风吹得关上。 两道不起眼的阴影在王明的身后爬上,不多时,便已经附着在了他的背部。 “尚玄真人在哪儿?”宋翎的手指落在王明的喉结上,温热的指腹一拂,两枚细针就扎进了王明的脖子里,“九曲北海的门在哪儿?” 两个问题是宋翎计划的关键。 真让她一个人单独和尚玄真人斗,那着实有些难为人。 所以还得找到出去的门,先一个个将天水兽转移出去,然后再来搞定被关押在法阵内的天水兽母亲。 中了迷魂术的王明眉头紧锁,似乎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说。启唇数次后,他最终还是垂下了头,手却一直搁在宋翎的膝盖上,连迷魂术入脑都没舍得放开。 正在这时,屋子突然晃动了一下,顶上簌簌落下灰尘。 宋翎一抬头,就看到门被踹飞了,哐啷砸在地上。 顿时尘沙飞扬。 片刻后,松墨披散着长发地出现在了门外。只见他脸色阴沉,周身萦绕着一圈黑紫色的雾气,显得格外可怖。 “你是怎么找进来的?”宋翎有些诧异,赶紧起身走过去牵住他的手,说:“我还想着等会儿找到门了之后,再去喊你过来帮我忙呢……” “我找不到你。”松墨身上的气势陡然一转,可怜兮兮地垂眸看着身前的宋翎,展臂将其拢入怀中,委屈地说道:“我找了好多好多地方,哪里都感知不到你的气息,我只能拿着那节命骨去找鸦羽。” 好在,鸦羽能算。 一来一去,松墨狂奔不止,倒也没有花上多少时间。 “辛苦了。”宋翎拍了拍松墨的脑袋,余光瞧着,发现松墨身上有不少的外伤,又问:“这是哪儿伤到的?回去找鸦羽也太远了些,你也真是够实心眼儿的” 这厢,宋翎跟松墨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想起茱萸来,忙问茱萸的下落。 松墨便解释说茱萸带着飞辇停在宁原道上的,那儿有片宽敞的空地,四周也没有什么妖兽出没,自己临走时还给飞辇设下了隐匿法阵,茱萸很安全。 两人说着说着,目光转向了屋内的王明。 王明这会儿吸入过多的迷香,早就沉浸在了幻象中,坐也没个坐形,斜靠在椅子上,衣衫半解。 “欸欸欸欸——” 眼看着松墨走到王明的跟前,抬手就要拧断他的脖子,宋翎里连忙跑过去扯住了松墨的手。 “留着他有什么用?”松墨不解。 “我已经答应了别人,要帮他们逃离这里,所以暂时还不能杀掉这个人。”宋翎转腕推掌,补上两根迷魂针,随后继续说道:“这个九曲北海是尚玄真人的界外之地,有许多天水兽在这里被虐待,我如果能够帮他们的话,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松墨偏头想了想,好半天都没想得起来天水兽是什么东西。 但即便是自己不认识,只要宋翎开了口,松墨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因为王明的灵识上有封印,所以宋翎不能直接侵入他的识海,也就无从打探有关尚玄真人的事。无奈之下,她与松墨在王明的宅子里搜罗半天,几乎可以说是掘地三尺。 并非没有收获。 宋翎在王明的密室里找到一个写着玄字的玉牌,又在玉牌旁边看到了一个盛满了灵石的锦盒。 玉牌上并没有灵力波动,应该是被某人给抹去了,特意掩盖来处。 倒是另外的这个锦盒外层细细密密地绘制着繁复的禁制,等到宋翎将其强行打开之后,一阵霸道的气劲立刻直冲宋翎的面门。宋翎急忙侧头凝神避开,掌心同时涌出一道温和的灵光,将余下的攻击给挡了回去。 “小心!” 松墨展臂挡下左上方飞来了一根箭矢,两指一夹,折腕捏在手里看了几眼,说:“这上面也有个玄字。” 说完,他便将那箭矢递到了宋翎面前。 “我觉得这些东西有些眼熟。”宋翎摩挲了一下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上面的禁制有点中镇太岳山的意思,但时间应该过去很久了,不是近期设下的。” 两人商量了许久没有什么结论,转头就端着锦盒和玉牌坐回到王明身边。 “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谁给你的?这两个东西要被偷走了,你不说,我们没办法帮你找回来。”宋翎将锦盒放在王明的腿上,说话时,灵力裹挟,使得声音飘渺又带了些许魅惑,“放心,我们不会将这事告诉尚玄真人,他也不会知道你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 一点点循循善诱之下,王明的心防总算是出现了松动。 他开始讲述自己与尚玄真人之间的事。 不外乎是如何为尚玄真人做牛做马,替尚玄真人忙前忙后,一桩桩一件件腌臜事,目的皆是向眼前人细数自己的功劳,想要在尚玄真人面前将功折过。 既然有了开始,讲到尚玄真人身上,也就顺理成章了。 松墨倒是没去听王明说什么。 他蹲在旁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宋翎靴子边的流苏。 嘶嘶—— 窗外响起毒蛇吐信的声音。 宋翎抬头看去,见楼月盯着个黑色的披风趴在窗外,支棱着手招了招。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进到这里来?”宋翎一惊,忙拍晕王明,起身朝楼月走去,“是阿水那边出岔子了?还是你母亲……” 楼月摇摇头,小声解释道:“不是,不是他们,是尚玄真人!他刚刚发布了一个悬赏令,说是悬赏王明的项上人头,赏金为二十块上品灵石!” 第178章 死了 一见到那悬赏令,楼越就立刻明白是王明这里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想要通知宋翎。 宋翎也有些惊讶。 王明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去过,尚玄真人怎么会突然给他下悬赏令? “会不会是他说了有关尚玄真人的事,然后尚玄真人感应到了这些,所以才对他下了悬赏令。”松墨站起身来,抱臂侧倚着屋内的柱子,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恐怕得尽快让王明把剩下的事说出来,否则等会儿估计有一波又一波的杀手闯进来。” 以松墨的修为境界来说,一个两个修士当然不在话下,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别人的界外之地里,最重要的还是节约灵力。 楼月没见过松墨,看他说话,便好奇地多瞧了他两眼。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睛给挖掉。”松墨不满地白了楼月一眼,哼道:“小翎,这青皮小子就是你说的天水兽?全身没个二两肉,一看就不好吃。” “他是我的朋友,放心吧,他也是来帮我们的。”宋翎一边说一边转头,走回到王明身边。 她将手掌按在王明的脑侧,掌心稍稍一动,白色的灵光便像是利箭般射了进去。 莹莹玉光洒落。 在王明的识海内,果然已经没有了先前宋翎见过的那个枷锁,再加上王明这会儿中了迷魂术,所以宋翎几乎可以说是自由进出、随意攫取。 看来,尚玄真人的确在王明的识海中安插了什么东西,而一旦王明说出有关尚玄真人的事,那他在尚玄真人眼里就是死人一个了。 草草收拢了王明的记忆之后,宋翎一手拽一个,拉着楼月和松墨掠身逃出了王明的宅子。 此时的街上已经有很多人在往王明的家走。 这些人大多行色匆匆,手持武器,似乎是已经接到了悬赏令。 三人东躲西藏地找了个僻静的院子躲着。 楼月望风。 松墨护阵。 宋翎则开始耐心翻找王明的记忆。 就像先前宋翎猜测的那样,尚玄真人的确来自中镇太岳山。只不过,他是太岳山早年间赶出来的叛徒,所以严格意义上,尚玄真人算不上是太岳中人。 而他之所以能得到九曲北海,并不是说他有多厉害,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十分聪明的女人。 王明并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他只知道,像九曲北海这样厉害的界外之地,那女人二话不说就送给了尚玄真人,并教尚玄真人如何控制它,让尚玄真人得以持续向界外之地供给灵力。 尚玄真人豢养天水兽也是为了那个女人。 当然,九曲北海里的宝物、灵石,尚玄真人都会挑上许多给女人送去,自己只留下一点点。 女人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尚玄真人的军师。 她说什么,尚玄真人就做什么,绝不会反抗或忤逆。 宋翎还想要在王明的记忆里看到点别的,结果眼前闪过几束白光,身形一晃,就被迫抽离了意识。 “他死了。”宋翎低头看着那一片象征着王明记忆的柔光在掌心化成了一滩黏腻的黑色汁液,“可惜了,还有很多都没看到,这尚玄真人行事如此谨慎,看来他的修为不会太高。” 真要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得知自己手下泄露,那肯定是怒不可遏,直接亲自出现,抹杀了事。 既然尚玄真人费事发出悬赏令—— 要么此时他身上有伤,要么他就是个缩头乌龟,没有什么本事。 “怎么样了?”松墨扶住宋翎,轻声问道:“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可是记忆出了什么岔子。” “不是问题不在记忆上,而是在那个尚玄真人。”宋翎揉了揉眉心,神色看上去十分疲惫,“王明应该的确知道不少尚玄真人的隐秘,只可惜他这记忆海量,我没来得及全部翻找出来。好在找到了出去的门在哪儿,所以也算不上是白费功夫。” 死了一个王明,其他的修士肯定会打起十分精神。 宋翎再想要故技重施,估摸着是不太可能得手。 “阿水给我回信了。”楼月一溜烟地跑回来,冲宋翎晃了晃手里那发光的小铁球,说:“我去一旁看看阿水说了什么,你们在这等我。” 他欣喜不已地蹲去墙角,侧耳凑在铁球边听。 松墨和松墨对于楼月在说什么,并没有兴趣,他们两个趁着这个空当开始吐纳,想要争取时间,多恢复一些灵力。 没过多久,楼月就跑了回来。 有别于刚才的开心,楼月的脸色略有些难看。他缩着肩膀坐在地上,耷拉着眉眼,说道:“阿水说……尚玄真人现在很生气,所以她暂时不能离开城主府,让我有什么事过一段时间再说,近几天不要联系她了。” 如果尚玄真人对王明这样的人都有防备,那么阿水在城主府内,肯定是时时刻刻受到监视。 不让楼月联系她,多少也是对楼月的一种保护。 “没关系,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运人出去。” 说着,宋翎伸了个懒腰起身,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吟吟地接着往下说: “现在尚玄真人发了个悬赏令,倒是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王明死了,城里头其他修士向来该是人人自危,不也正是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可以趁乱将一部分天水兽送出城去。” 明面上,王明可没有发错。 带着这样的想法,宋翎与松墨分头行动,一个潜入到了东边城区,一个则趁夜摸进了西城区。 街上的天水兽已经纷纷躲回了巷子里。 有楼月出面,天水兽们十分配合,不吵不闹,井然有序地往门的方向移动。 巡逻官夜里不会去清点天水兽,少了几十上百个对他们来说,实在不起眼,故而这挪到天亮,也没有人发现城里的动静。 真正让宋翎发愁的,是法阵里的天水兽母亲。 搬动她,势必要惊动尚玄真人。 左思右想之下,宋翎决定玩自己最擅长的把戏—— 声东击西。 松墨负责前往法阵迁走天水兽母亲,而宋翎则需要在法阵被破时,主动现身,找上尚玄真人,同他来一次正面交锋。 计划很好。 只是到了施行的时候,宋翎发现,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挡在了她的面前。 第179章 是你 尚玄真人的城主府不是宋翎想进就能进的。 尽管接纳大量外来人的界外之地不再像寻常界外之地那样,万事万物皆由主人控制,可宋翎依然没有办法去自由地使用灵力,以便捷的方式找到尚玄真人。 换而言之,宋翎得潜进城主府去找。 找个凡人还好说,找修士,便需要竭尽全力避免被对方发现。 宋翎摸进城主府的时候,正值中午,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也就没人去管仆役群里是不是多出来一人。 偷了身衣服换上后,宋混在翎摸进了戒备森严的后院。 偌大的城主府内廊道纵横,后院里更是有六处分院,当中围着颜色绚烂的花圃,人走过时,能闻到甜腻不已的浓浓香味。 “听说了吧?王仙长死了!” “可不?昨儿全城的修士都出动了,争着抢着要拿他项上人头,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拎着人头去领赏了,那可是二十枚灵石!多少人赚一辈子都赚不回来。” “也不知道谁能成为上东区的新管事,都在摩拳擦掌了吧。” “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还是干好手头的活吧!真人往日那般信任王仙长,还不是说杀就杀了?咱们呐,老老实实地干活,否则……难保那天杀身之祸临头了就。” 仆役们一边扫地,一边闲聊着。 宋翎跟在他们身后忙活,眼睛却一直盯着东边那个高耸着的琉璃阁。 那里华光四溢,且十分安静。 “别看那边。” 校花的少年侧头冲着宋翎呲了声,眸光扫去院子口的督工那儿,说:“小心被发现你偷懒,然后把你抓去炼丹。” “那么可怕吗?”宋翎瞪大了眼睛,故作害怕地望着少年,说话缩着脖子,小声解释道:“我姐姐昨天消失在了那个附近,所以我想过来看看……如果能进去找一找就更好了。” 闻言,少年赶紧拉了把宋翎,躲到角落里来,继续说道: “说什么呢!” “无垢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姐姐要是进去了,那就是要成仙的,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急什么。” “别耷拉个脸,放松放松,多少人做梦都想进无垢楼呢。” 他叫狗子。 是被父母卖进来赚钱的。 普通人在九曲北海里干一个月,能顶上外面一年,所以每次尚玄真人派人出去征人的时候,往往会招到远超所需人数的凡人。大多都是像狗子这样的孩子,手脚勤快,不用识字,脑子灵醒就行。 而在狗子的描述中…… 尚玄真人每隔十来天就会在城内挑选合适的人带进无垢楼,这些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可人们并不会去怀疑什么,相反,还都传他们是成了仙人,和尚玄真人一样的仙人。 “无垢楼附近没人哦?”宋翎眨了眨眼睛,略有些好奇地问。 狗子摇头,说:“无垢楼附近有真人的法阵,没有他允许,谁也不可能靠近,所以就算没人看守,那里也是整个九曲北海最安全的地方。唉,你别想了,进不去的,你姐姐现在在享福,放心吧。” 正说着话—— 啪的一声,一道鞭子凌空一闪,直接甩在狗子的背上。 登时便皮开肉绽,血沫飞溅。 “偷什么懒?”穿着黑色长衫的督工冷眼觑着狗子,喝道:“再墨迹,就把你们丢水牢里去!” 狗子几乎是立刻就摔在了地上,脸色煞白,额角细细密密地爬满了汗珠。 “饶命,饶命。”狗子颤颤巍巍地求着,眼泪和血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狼狈,“小的绝对不敢偷懒,小的只是要歇会儿,歇会儿马上就继续。” 他们要做的也不过是收拾花圃,并不是多么关键的活计,所以那督工反手卷着鞭子,啐了口,说:“下不为例,再看到你偷懒,没有你好果子吃。” 见督工转身离去,宋翎连忙搭手将狗子扶起来,又以灵力帮他愈疗背上的伤口。 毕竟是因为她才惹来的麻烦。 狗子吓一跳,眼睛差点儿脱框,反应了好半天才结巴道:“你你你……你居然会法术?那你还在这儿当杂役!你不是想要去找你姐姐吗?去找督工啊,你会法术,真人肯定愿意见你。” “有法术就能见真人吗?”宋翎问。 “那倒也不一定。”狗子摇头,解释说:“我进来也才半年,很多事都不清楚,你要真着急找人,待会儿下了工,我可以带你去见我们工头。他来这儿一年了,什么事都知道。” 所谓的工头,其实就是领这些人进来赚钱的领头人。 宋翎应了声。 等到傍晚时分,狗子净了手出城主府,还真就把宋翎带去了自己休息的茅棚。 这里住了不少在九曲北海里做工的人,见狗子回来,许多人还热情不已地招了招手,连带着对狗子身后的宋翎都十分热络,寒暄的话是一茬接一茬。 狗子嘴里忙个不停,笑吟吟地一路闲聊,最后才走到个蒙着黑布的隔间外,毕恭毕敬地低头喊了个刘工。 过了一会儿,里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干枯削瘦的手探出来,反手撩起黑布,同时露出了半张灰白的老脸来。 “谁啊?狗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声音苍老得像是半截身子已经躺进了土里。 宋翎敛眸错开视线,小声说道:“是我,狗子是想要带我来见见您,他说您对九曲北海很是了解,所以我想过来找您了解了解。哦对了,是因为我姐姐在无垢楼附近消失了,我想找她,麻烦您了。” 照着狗子的嘱咐,宋翎一口气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棚里很是安静。 与此同时,松墨已经成功地再度潜进了那个竹楼。 因为担心此行有危险,所以松墨并没有与宋翎互通五感,但如果宋翎此刻尝试去感应,那么她会发现,此刻的竹楼与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空旷的屋子里不见了巨大的天水兽,而是侧坐着个被锁着手脚的身材窈窕的瘦高女人。 女人的皮肤是青灰色的,白色长发齐腰,眼眸呈现出不太妙的红色。 “是你。”松墨抬脚买进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说:“万兽渊一别,你我倒是有三年没见过了。” 第180章 要脑子的 女人偏头依靠在铁索上,长发垂落,神情妩媚地说:“怎么?想要跟我叙旧?” 松墨冷眼觑着女人,站在原地没动。 “叙旧谈不上,你家的小姑娘不是要救我吗?我这等着的呢。”女人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如今我这灵骨被抽,七窍被封,也就只能等着被救了。” “如果知道是你,我会劝她不要救你。”松墨回道。 此刻站在松墨面前的女人,并不是什么小人物。 她是南镇万兽渊的妖主珑羽。 如果是珑羽的巅峰期,她甚至是松墨都要忌惮的存在。至于她的真身是什么,松墨倒是没有刻意去记过,如今看到,才突然明白是天水兽。 “那不见得。”珑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勾唇一笑,说:“你家小姑娘人美心善,见了我这副落魄模样,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你劝不劝她,她都得救……” 松墨不耐烦地啧了声,打断珑羽的话,蹙眉说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不想扫了她的兴,你若能动弹,那就跟我一起出去,若不能,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堂堂妖主落到这般境地,松墨其实也是有些唏嘘的。 “不能动。”珑羽非常干脆地说道。 在确认珑羽并没有说谎,是真的完全都不能动弹之后,松墨走到铁锁边抬手按在了铁锁上面。 滋啦滋啦的灵力波动不断传出铁索,灼烧着松墨的皮肤。 他没有松手。 云淡风轻地握着。 直到将那铁索手掌拧断。 整个屋子在这一刻气势大变,无数术法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利刃、箭矢、血雨腥风,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杀招齐刷刷地往松墨和珑羽身上招呼。 珑羽蜷缩了一下,用长发将自己裹住,以此避开攻击。 而松墨伸出手,掌心朝外,释放出了黑色的浓雾,瞬息间将自己和珑羽都保护在了里面。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松墨侧头去看珑羽,说:“我劝你最好是老老实实将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然,我大可以抛下你,直接一走了之。” “你的小姑娘不会怪你吗?”珑羽眉眼含笑,怪声怪气地问。 松墨白了她一眼,说道:“不管是什么情况,她都希望我能保护好自己。” 珑羽吃瘪,鼻尖哼了声,说:“好吧,好吧,知道你今时不同往日了。可我也提醒你,人妖殊途,你若用情过深……怕是要被反噬的。而且,人这东西是最多情的,今日与明日那感情是否还是一样,可是不得而知的。” 这话多少有些真情实感。 “别告诉我,你落到这般地步,是被人骗了感情。”松墨撑着屏障,游刃有余地说。 坐在地上的珑羽又是一哼,斜抬着头去看松墨,怒道:“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了,我不说你了。这里是李尚玄那狗东西的南明阵,但凡你动了里面的任何一个东西,南明阵都会自动触发,并无休止地绞杀入侵者。” 尚玄真人那儿自然也能知道南明阵被人入侵,可绝大多数时候,他并不会亲自过来,除非南明阵的最后一关被触动,珑羽逃脱。 也就是说,松墨还有时间。 “你身上的铁锁是什么东西打造的?为什么解开这么难?”松墨问道。 “天外玄铁。”珑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背,说:“他们拔了我的灵骨,毁了我的灵脉,然后在本应该长着灵骨的地方浇进了灼热的玄铁水,封住了我痊愈的可能。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像个废物。” 就像松墨猜测的那样,珑羽的确是被人骗了。 骗了她的人正是李尚玄。 当初,珑羽带着自己的同胞逃离万兽渊,本以为是能给同胞们找到一个新的生活的地方。毕竟天水兽一族,千年万年也就出了她一个妖主,其他的同族都弱得不堪一击。 之后珑羽就遇到了李尚玄。 彼时的李尚玄儒雅温柔,说的话做的事那都是令人如沐春风,让珑羽这个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妖兽一下子就沦陷了。 爱情使人盲目。 而珑羽盲目到什么地步? 直至李尚玄亲手拆下她的灵骨,她才终于幡然醒悟,明白枕边人始终都介意她是头妖兽,始终都算计着她的性命。 苦痛的过去比沦为废物还要让珑羽挫败。 可不管怎样,她都再也没有了还手报仇的本事。 不,应该说,现在的珑羽连死都做不到。 “这些东西是不是不会伤你?”松墨突然问道。 珑羽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茫然地啊了声,抬眸去看松墨,后知后觉地点头,说:“是,南明阵里的所有机关术法都不会伤我,但你若是想要——” 话还没说完,松墨就崩腕将珑羽身上的铁索全部劈开了。 轰隆隆的巨响在屋内屋外响起。 竹屋顶端簌簌落下了尘沙,似乎是整个屋子都要坍塌了似的。 城内的修士和巡逻官们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一部分人去城主府等待尚玄真人的调用,另一部分人则怀着争功的念头,齐刷刷地冲向了南明阵所在。 “你疯了?你解开了我身上的绳索,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李尚玄就会赶过来!”珑羽被松墨扛在肩上,惊慌不已地高声喊道:“这里毕竟还是他的界外之地,就算是你全盛时期,在这里也难打得过他!” 话是不错。 但松墨就没想过要跟尚玄真人打。 他撕开屏障,身手敏捷地带着珑羽在竹屋内一路避让杀招,另一只手还不忘化解身后飞至的毒芒利刃。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松墨就已经踏着数不清的陷阱闪身到了屋外。 南明阵之所以能被尚玄真人如此信任,便是因为它十分刁钻,且复杂多变。竹屋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南明阵的八宫之一,松墨掏出竹屋站在外头,才是真正踏进了南明阵内。 天地倒置。 成片成片的云雾在松墨的脚下流淌。 不远处,灼目硕大的太阳扎在地上,向松墨证明着四周真实的诡异。 “你不如放下我,尝试着找你家小姑娘求助。”珑羽适时出声,提醒松墨道:“闯阵是要脑子的,你我这样的都只是空有皮囊,还得是你家小姑娘过来破阵才行。” 第181章 我想帮你 的确。 松墨面对那些攻击倒是信手拈来,而此刻看到复杂的机关,以及随脚一动就发生变化的周遭环境,顿时就没了主意。 珑羽咳了几声,示意松墨将自己放下来。 她掐指算了算时间,随后说道:“趁早吧,李尚玄虽然信任南明阵,但他知道我逃了,肯定是会来追我的。” “你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的吗?”松墨问。 他们两个站在时刻变换的漩涡当中,周遭每一处都明晃晃地显露着杀机,倘若轻易踏出,就连松墨也无法确定自己能全部招架。在犹豫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选择了单方面呼唤宋翎。 彼时的宋翎刚与刘工交谈完。 以一枚灵石的代价,宋翎从刘工的嘴里得知了不少有关尚玄真人的隐秘。 还有无垢楼。 成仙哪有那么容易?尚玄真人自个儿都才是化神期修为,又怎么会轻易带他人入道,送他人成仙?所以,那些被带进无垢楼的人,其实都做了尚玄真人的人丹,沦为了他的垫脚石。 没办法,正经的修仙法子困难又漫长。 尚玄真人自从被赶出师门,就从古籍中找到了捷径,并开始长期服用人丹,以此来快速攀升修为境界。 走这样的路,他头上的业障自然是极高的。 是以,尚玄真人从来不离开界外之地,更不会离开无垢楼,因为无垢楼本身就是由无数禁制跟法阵叠加在一起的强大屏障。 只不过这东西不是尚玄真人弄的。 他没那本事。 据刘工回忆,无垢楼每隔半年都需要修缮一次,每一次都是由一个蒙面人过来处理相关事宜。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刘工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尚玄真人十分敬畏那人。 是的,刘工用到了敬畏二字。 这是以往绝不会出现在尚玄真人脸上的一种神情。 “三天后就是无垢楼修缮的时间,到时候,尚玄真人会破例离开无垢楼,而那,就是你的机会,他是一定会出来迎接蒙面人的。”刘工晃着发黄的牙齿,以深不见眼珠的眼眶凝视着宋翎,说:“如果你能杀了他,接管这里,想来我将来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 老辣如刘工,已然看出了宋翎过来打探的目的。 “你不怕自己被牵连吗?”宋翎舔了舔嘴唇,敛眸道:“我现在要做的,可是稍有不慎,就会摧毁整个九曲北海。” 哗啦。 刘工将自己身上盖着的黑灰色麻布掀开。 底下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一滩看不清形状的烂肉。 “我之所以还活着,并不是因为这里有多么好,而是因为我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刘工咔咔动着脖子,斜抬着头对宋翎说道:“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生的希望,所以我帮你,不单单是因为那一枚灵石。” 讲了这些后,刘工抬手将面前的布拉上,重归沉寂。 狗子站在外面的走廊里,远远的,并没有尝试去偷听。 见宋翎出来,他略有些殷勤地跑过去,问:“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不用了,之后的事没有什么是你能帮我的,到此为止吧,谢谢。”宋翎摆了摆手,郑重地向狗子行了一礼。 再往下那都是危险到极点的事,宋翎不可能,也不需要一个凡人来帮手,故而还是尽早让狗子置身事外的好,免得到时候尚玄真人那里发现什么,平白无故的将他牵连进来。 说完,宋翎转身出了草棚。 远望着宋翎那挺拔的背,狗子吞了口唾沫,觉得有什么在冲自己招手。 他必须要把握住。 必须! 宋翎没管身后的狗子在想什么,她快步迈出棚子,转进巷子后,瞧见楼月趴在墙头冲自己吹了声口哨。 这个信号意味着,所有休息中,不需要外出的天水兽都已经被聚集到了出去的那扇门前,只等宋翎想办法开门,楼月就能带着天水兽们逃离这里。 然而开门等于惊动尚玄真人。 城里的巡逻官和修士们说不定也会察觉到,那剩下的天水兽就十分危险了。 “你想好剩下的人要怎么运出去了吗?”楼月满怀期待地问道。 “没有。”宋翎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 就算松墨现在过来了,也不过是两个人,再加上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楼月,这样的队伍想要正面与尚玄真人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还得还是得迂回一些。 怎么迂回呢? 正当宋翎思考对策的时候,松墨在识海内发出了对她的呼唤。 “你那边怎么样啊?”宋翎连忙问。 松墨结巴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边触发了南明镇,尚玄真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赶过来,小翎,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还是松墨第一次主动示弱。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珑羽就看到松墨脸红了。 “啧……”珑羽十分不屑地咂了声嘴,扭头不去看他,嘟囔道:“真是酸臭。” “好,我马上过来。”宋翎说着,双手交错于胸前开始结印。 然而结印结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眼底有亮光闪过,忙说道:“我知道要怎么将剩下的人送出去了!不,应该说,我知道怎么才能一次性将所有的天水兽都送出去了!” “怎么?”楼月跟着开心起来。 巷子口的狗子在来来回回地踱步。 他看到了那个虫人在宋翎的身边与宋翎说话,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漫上了他的心头,驱使着他迈出了那本不该迈出的步子。 哒。 狗子跨进了巷子。 破风声随即而至。 宋翎在看清楚来人是狗子后,翻手收剑,神色从容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在宋翎的身侧,赫然站着先前那个虫人。 “我……我很有用的,我想帮你,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话。”狗子鼓起勇气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知道的越多,死得也就越快。 狗子很清楚这一点。 可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神通广大的人身上一定会左右他的将来,如果他能把握住,那他就不用再卑躬屈膝一世,不用天天提心吊胆地在这鬼地方谋生。 思及至此,狗子补充道:“我认识很多人,他们跟我一样,都是被卖进来的,签了卖身契,不得已留在这里做牛做马。” 第182章 李尚玄 狗子的到来,倒是让宋翎的新计划多了一环。 “好啊。”宋翎换了个态度,挑眉冲狗子微笑,说:“眼下的确有个忙让你帮,事成之后,你是自由身,我再给你一些金银或灵石,怎么样?当然,你叫来的人,也是一样的酬劳。” “要我做什么?”狗子问。 宋翎伸手搭在楼月的肩膀上,身子微弓,以眼神看着楼月,冲狗子说道:“跟着他一起,将城里的天水兽全部都送到那扇门外,到时候我会开门,而你需要回到城里……放一把火,火越大越好。” 声东击西这种事,当然是越复杂越好。 城内乱起来,南明阵再乱,配合着天水兽逃逸,尚玄真人只怕是头都要大了。 得到吩咐,楼月乖乖地领着狗子走了。 而宋翎则调转方向,直接奔着无垢楼跑去。 边跑,她边与松墨互通五感,并开口道:“待会儿如果尚玄真人出现,松墨,你需要立刻回来,不用管那个天水兽母亲如何。” “好。”松墨这下倒是答得痛快。 说到底,松墨并没有能独立行走的肉身,他行动的能力全依赖于宋翎的状况。如果不是因为宋翎吩咐过要带珑羽离开南明阵,松墨早就化作一缕意识,直接溜回宋翎识海了。 “喂喂喂,你这就不管我了?”珑羽拿脚踢了踢松墨,瞪眼道:“等他过来,他可是不会让我好过的!” 死倒是不会死。 李尚玄那个狗东西怎么会舍得她死? 无非是再折磨一番,让她彻底死了那个逃离的心罢了。 “关我屁事。”松墨非常冷漠地觑了珑羽一眼,随后拂袖消失在了原地,半点儿都不带犹豫的。 但事实上,就在松墨消失的下一秒,他刚才站着的地方陡然出现了一团白色的光球,刺目的光逼得珑羽赶紧闭上了眼睛。等到珑羽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宋翎。 “我去——” 宋翎一转头,吓得脱口而出。 珑羽脸色由忧转喜,笑吟吟地望着宋翎,说:“我还以为你要抛弃我了呢,没想到只是换了自己进来,倒是让我放心了许多。” “你是她?”宋翎惊魂未定地上下打量了珑羽几眼,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说道:“所以最开始我进来的时候,你是有意隐藏了自己会化形这件事是吗?你在骗我。” 要看到这婀娜多姿的女人,宋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她的脑子只怕就是缺根弦了。 恐怕楼月所知道的故事也是假的。 真要是孱弱不堪的天水兽,怎么可能化出这么艳丽漂亮的人形来?单凭这一点,宋翎就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女人至少曾经修为境界都高人一等。 至于她是怎么落到这般田地的…… 那就应该是个比较曲折的故事了。 “在孩子面前,我自然是不能现身的,有些话当然也不能说。”珑羽锤了锤自己不禁用的腿,苦笑了一声,说:“不过我并不是想骗你,只是知道你很善良,所以选择等到哪一次我们单独相处时,再给你解释清楚。” “扮柔弱是没有用的。”宋翎蹲在珑羽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人的确很好,但不傻。” 听到宋翎这么说,珑羽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等笑够了,她才抬手抚了抚鬓角,眼波含春地凝视宋翎,说:“我知道,所以我会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你对什么感兴趣?天水兽,还是我,亦或是李尚玄。” “我对九曲北海感兴趣。”宋翎下颌微抬,还以微笑,嘴里说道:“你应该是尚玄真人特意选中的,九曲北海里的天水兽都是你的族人?还是说,都是你的孩子。” “是我的族人。”珑羽垂下头回答。 关于九曲北海,珑羽知道的不多,却也足够宋翎从里面搜罗点东西出来了。 然而两人还没说上什么话,东边的天空就出现了一道裂缝,从裂缝中闪现的不是别人,正是珑羽口中的狗东西——尚玄真人。 不得不说,这位的确有一副好皮囊。 剑眉星目,宽肩蜂腰。 哪怕只是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色长袍,也显得仙气飘飘,浩渺无边。 “羽儿,你又乱来了。” 忽略此情此景此地,单听这淳厚的声音,宠溺的语气,恐怕还会以为是什么情人相见。 “李尚玄,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不会再沦为你的工具。”珑羽像是在发泄,梗着脖子厉声喝道:“你如果识相,就赶紧解了南明阵,放我出去,不然我身边这位可是要动手了!” 李尚玄目光一转,看向了宋翎。 修为如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就凭一个元婴初期的修士,你便有这般底气?”李尚玄低低地笑了声,脚底云雾一散,落在了地上,说:“羽儿,你这说鬼话的本事倒是见长。” 宋翎侧身握剑,谨慎地盯着李尚玄。 她与松墨互换位置,倒不是因为她有把握在南明阵里解决李尚玄,而是为了麻痹李尚玄,为三天后的一击必杀做准备。 “行不行,总得交了手才知道吧。”宋翎张狂不已,掌心剑光频出,同时又将珑羽以灵力包裹,送出了百步之外,“久闻尚玄真人大名,如今得见,也不过如此嘛。” 李尚玄没有回答。 似乎,在他的眼里,哪怕只是正眼看宋翎一眼,都觉得格外掉价。 不过宋翎也没想着得到回答,她单手于身前飞快结印,一招一式全奔着李尚玄的面门杀去,术法之后更是紧跟着长剑的剑气,凌厉逼人,不可阻挡。 轰! 所有的招数都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之上。 也验证了宋翎的想法。 哪怕是担心南明阵,哪怕是不得不离开无垢楼,李尚玄也会对自己的安全做十全的准备,必不可能让旁人有近身的机会。 换而言之,宋翎是根本攻不破他的护体灵力的。 这也是为什么李尚玄如此不屑打理宋翎。 眼看着术法无用,宋翎急忙一个收势停步,其后张臂后退,想要尽可能地远离李尚玄,避免被他拿捏住。 第183章 同类? 李尚玄第一次出手,是在宋翎退出数步时。 漫天剑雨构成了四十八星宿阵,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华光与杀机并现,流萤穿梭其中,连点成线,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巨网,锁住了宋翎可以逃脱的方向。 后头的珑羽叹了一口气,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知道李尚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万全之策,成竹在胸。 可令珑羽意外的是,被包围的宋翎并没有服软,甚至单手结印,几步蹿回来,爆发出了更强硬的反抗。 同时——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珑羽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乌云,当中隐约有紫色的雷霆出没,且越闪烁,越是明显。哪怕珑羽此刻没有灵力,她也清楚地从这乌云里嗅到了诡异的危险。 瞬息之后,深蓝色的长刀擦出绚烂的火花,飞速从宋翎的掌心飞出。 长刀破风。 李尚玄眉梢微挑,腕骨一动,带出柔和的气劲将长刀隔空拦下。 可长刀之后还紧跟着毒蛇一般的紫色藤蔓,藤蔓行进的速度快,角度更是刁钻,外层长满了锋利的银刺,似乎只要一触到,立刻就会丢了性命。 几声闷响传出。 只见李尚玄反手一拧,手掌外缓缓裹上一层玉色的流光,再抬手时,直接拽住了藤蔓,将其卷在了掌间。 宋翎陡然松手,蹬地飞起数丈。 原本绷直的藤蔓碎裂成了丝丝缕缕的紫色烟雾,一部分带着晃人的微光四散开,一部分则转而缠绕着李尚玄,似是无孔不入。 “有意思。”李尚玄总算是正眼看了宋翎一眼,神色中少了几分轻蔑,说:“看来你这个金丹初期,倒是有几分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说说吧,为什么要闯南明阵?你知道你身后的那个是什么吗?该不会,你以为她是人吧?” “她是不是人,跟我没关系,我来就只是为了带走她而已。”宋翎虚坐在半空中,垂眸看李尚玄不动声色地化解着体内的毒素,笑吟吟地说道:“像刚才这样的手段,我还有很多,如果不怕的话,你可以继续试试。” 紫色的光跳跃在宋翎的身边。 每一簇,都蕴含着浓郁的灵气。 李尚玄双手飞速结印,指尖连续跃出数次金光,身上的毒素消散之余,再度加强了周身的屏障。 “雕虫小技。”李尚玄轻叱一声,冷笑道:“今日你别说带走她了,就连你自己,也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话音一落,四面八方便有利刃飞来。 珑羽以为宋翎要做什么,却只看到宋翎从袖笼里取了个乾坤袋出来,并从里面拿了一块看上去像是肉脯的东西塞进了嘴里。然后?然后她就嚼吧嚼吧了起来。 眼看着宋翎吃得欢快,对面李尚玄结金刚印,招无上玄冥落地,四周的利刃立刻便发出嚓嚓的声响,不断向宋翎逼近。 “这种关头,你还吃上了!”珑羽有些着急地高声喊道:“他的无上玄冥有鬼气附着,千万别被那刀刃碰到!否则立现白骨!还有,小心你的脚下,他这手段可不止是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但不得不说,宋翎有如此动作,是完全有倚仗的。 后头的珑羽也有些惊讶。 因为这时候的宋翎居然肉眼可见的实力上涨,周身甚至旋起了暴烈的狂风,孔隙中有无数灵气外溢,看上去颇有一种要破境的征兆。与之相对的,是天上的浓云压得更低了,雷霆忽闪。 正当李尚玄要出手领教领教这个女人的本事时,他突然蹙眉顿足,回头望了一眼来处。 没错—— 城内起火了。 数不清的天水兽在楼月的带领下涌出城,直望东郊的出口那边跑。 松墨是领头的。 如何开门,宋翎都已经教给他了,带着天水兽们逃离九曲北海,就成了现在松墨的唯一任务。 至于狗子…… 城内的四起的火便是狗子的手笔。 对狗子来说,九曲北海被毁了也没关系,反正他能拿到钱财,到时候去哪儿生活不是生活?根本没必要死磕在这种地方。 “你做了什么?”李尚玄很快就意识到是宋翎在搞鬼,眼神森冷地转向宋翎,说:“想摧毁九曲北海?没那么容易,这里是一砖一瓦都是由我的灵力塑造而成,毁了重建便是。” “是吗?如果真是那样,你急什么?”宋翎抖动着手指,悠哉游哉地笑道:“辛辛苦苦建立的地盘当真那么好重建?要不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李尚玄抿了抿唇,问:“什么交易?” 他看似是在妥协,其实暗中偷偷给城内的修士们传达了讯息,让他们尽快解决城内动乱。 “你让我带她走,我还你一个清净。”宋翎盘腿坐在半空中,偏头说:“如若不然,你在这儿能杀了我?有点儿棘手吧,你不怕顶上这东西吗?” 是了。 真正让李尚玄一直忌惮着的,并不是手法诡谲的宋翎,而是压得越来越低的浓云和里面闪烁灼目的闪电。老练如他,当然更清楚这雷电是天道生成,不是人为引来的。 如此,也就意味着…… “业障这般深重,你跟我一样?”李尚玄饶有兴趣地问道。 抛开别的不说,如果是同类人,他倒是觉得能暂时留这女人一命。 一来是李尚玄想要探探她的底,二来便是李尚玄也有些厌倦了躲避,想要寻求新的庇护方法。 “不敢当。”宋翎撑着头,手肘搁在腿上,说:“你要敢杀我,我可以向你保证,顶上的雷立马就会降下来。当然,如果你愿意合作,我也能帮你散了头顶的雷,你我都安然无恙。” 明晃晃的威胁。 这也是宋翎有恃无恐的原因。 她刚刚吃的,便是妖兽的肉,吃下去的都成了灵力,吐纳一番便是修为。修为噌噌噌地往上涨,千净瓶里的业障自然也就跟着飞涨,同时雷劫瞬息而至。 打是打不过的。 召雷就不一定了。 宋翎看李尚玄那么惜命,猜测这人便是相当惧怕天雷的。 事实也果然如此。 第184章 我敢 李尚玄能放珑羽走吗? 不能。 但他更不可能让头顶的天雷落下来。 金身难塑。 一朝天雷落,他的金身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两条路都走不了,李尚玄的目光冰冷地觑着宋翎,说:“你更应该清楚,南明阵乃是炼虚期大能所构筑的法阵,寻常天雷破开之后,威力锐减,以我之本事,抗下绰绰有余。” “是啊。”宋翎耸了耸肩,回道:“但这儿还有个我呢,你有把握在解决我的同时,抗下天雷吗?修道之路漫漫,你这境界,应该明白瓶颈期的不易和可贵,轻易被毁,余下的寿元可还够?” 寿元不够,将来卡在瓶颈期,那就是随时都可能死。 “除了她,你可以跟我谈别的条件。”李尚玄敛眸摩挲了一下手指,指尖冒出两点火星来,“这是我唯一能让步的地方,你若想挑战一下我的耐性,大可以继续磨。以你的手段,你该知道我已经将你刚才给我下的毒化解了九成。” 毒没了。 便是李尚玄还手的时候了。 不过也只是想要磨蹭出更多的优势罢了。 两人在南明阵内拉扯的时候,城里头已经一团了。到处都是逃窜的人,巡逻官们要动手,却被三三两两困住,满城的天水兽也都不见了影子,修士们不得不飞在天上来回巡逻。 然而,天水兽们早就已经离开了九曲北海。 松墨一路护送着天水兽们与茱萸汇合,将它们托付给茱萸后,又马不停蹄地往九曲北海赶。 这一来一回,已经过了两日。 彼时宋翎在南明阵里与李尚玄交手了十来次,次次不分胜负,且因为天雷烁烁,李尚玄始终有顾忌,一直在留手。 “两天过去了,考虑得怎么样?听说无垢楼一直有半年就修缮一次的习惯,算算时间……该到了吧?若是耽误了修缮,你会怎样?”宋翎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气喘吁吁地问道。 珑羽还在不远处坐着。 越是看着宋翎和李尚玄交手,珑羽就越是心惊不已。 眼前这个小姑娘所表现出来的顽强和倔强是珑羽前所未见的,同时,小姑娘的善良和仁慈也都是人类中的翘楚。珑羽明白她是在有目的的救人,可能拼到这个份上,珑羽打从心里佩服。 更何况,这小姑娘并非一腔热血,不管不顾。 在每一次的交手中,她都掌握了李尚玄的一点癖好,更是一直用天雷压制着李尚玄,让李尚玄不可能真正去下死手。 与其说,这是两人之间的交涉、商谈。 不如说是小姑娘在一直试探李尚玄的底线。 想到这儿,珑羽不禁感叹起人类的多样性来。如果不是遇到小姑娘这样的人,珑羽怕是要以为所有人类都是李尚玄这样的狗东西。 站在对面的李尚玄眉眼间多了几分不耐。 他身上没有肉眼可见的伤,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两天的拉扯让他体内灵力越发匮乏。 越拖,就越对他不利。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尚玄一手结凌轩印,一手结八鼓印,手腕微动,磅礴的灵力就化作漫天星辰落下,与地底的鬼气利刃相结合,直接限制住了宋翎的身体。 与之一起的,还有珑羽。 强大的力量托举着珑羽,猛然将她拉拽到了李尚玄的身边。 “羽儿,你已经让我很不满意了。”李尚玄捏着珑羽的下巴,阴恻恻地说道:“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损失掉再多的天水兽我都不会担心,只要你还在,一切就都能亡羊补牢。” 十步之外。 宋翎的手脚和肩胛骨都被长约一臂的利刃给贯穿了。 宽刃上有毒。 原本想要引雷的宋翎被麻痹得思绪迟钝、灵力紊乱,掌心也迟迟蓄不起灵力来。 饶是这样,宋翎的脸上也依然挂着笑容。 因为她知道松墨已经将天水兽们送了出去,这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再束手束脚,大可以闹将起来,让李尚玄懊悔莫及。 “我觉得你很是可笑。”珑羽嘲讽一笑,错开视线,说:“我如果是你,就应该严肃认真地对待她,而不会这么草率地将我拽至身边。” 什么? 李尚玄一惊。 可这时候他再想要放开珑羽,就已经为时晚矣。 只见珑羽屈指成爪,须臾便刺进了李尚玄的胸膛,且在他还手之前,身子陡然弓起,如弹弓般反向弹射了出去。 珑羽当然是没有这样的本事。 真正动手的还是宋翎。 四根细到几乎看不到的线串联着珑羽的四肢和宋翎的眉心,宋翎便是在割舍了绝大多数灵力的情况下,硬着头皮与李尚玄交手了两天。 论修为,宋翎当然不够,但她吃下的妖兽肉给了她短时间内磅礴的灵力支援,也就让她半点儿不露怯。 “你……你们!” 李尚玄怒喝了一声,想要抬手给自己疗伤。 宋翎却徒手拔出身上插着的利刃,挺身一掠,带着杀气凛凛的双刀扑了过去。 轰! 一起落下的,还有天雷。 暴怒不已的李尚玄连忙兜袖往头上一罩,嘴里念诵金文,手中掐诀结印不断。然而宋翎就像是毒蛇一般,紧紧地抓着李尚玄,双刀狠狠地插在了他的手臂上。 耀目的白光让珑羽闭上了眼睛。 天空中的乌云骤然散去。 两个焦黑的人影速度极快地落了下来。 正当珑羽以为宋翎会掉在地上时,半空中杀出一抹白色的身影来。 是松墨! 松墨飞身而至,脚下云雾涌现,托着他和宋翎缓缓落地。 “怎么会这样?” 看着宋翎这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松墨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绞痛,一开口,险些变调。 “那可是化神期的修士,我能拼着不死将他斩杀,就已经是幸运至极的事了。”宋翎靠在松墨的胸口,喘了几下,勉强笑道:“好了好了,现在李尚玄已经死了,九曲北海随时有坍塌的危险,你感觉带着我去城主府。” 人是死了。 危机却没有结束。 九曲北海内还有很多凡人,一旦九曲北海坍塌,这些来不及撤离的凡人就必然会丧命。 另一点则是—— 那个修缮无垢楼的人恐怕要到了。 宋翎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立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所以得万事小心,提前做好准备应对,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 第185章 是你们微闾山的内门女弟子 松墨没管后头的珑羽,兀自抱着宋翎离开了南明阵。 城中修士在松墨回来时,被他杀了大半,剩下的这些已经没了斗志,如丧家之犬般缩在角落,等待着审判。他们也曾想过要逃跑,但逃出去却又可能遭到尚玄真人的报复。 所以大部分还是打算静观其变。 宋翎安静地躺在松墨的怀中吐纳。 她的伤势虽然没有多么好转,但好在灵骨越发强健,隐约有凝练成形的趋势。 “你累了,且在这儿休息一下,剩下要做什么事,告诉我,我来做就是了。”松墨进了城主府,将宋翎小心翼翼地放在软凳上,说:“你是想要继续维系九曲北海,对吧?放心,你能做的我也能做。” 无垢楼外的华光依旧在闪烁。 这意味着此前的那些风言风语都是对的。 李尚玄并不是无垢楼的真正主人。 “先稳住九曲北海,然后等那个修缮无垢楼的人过来。”宋翎抬头看向窗外,遥遥望了眼无垢楼,说道:“李尚玄应该不是最棘手的,如果不能解决那个人,我们就得跑路。” 可惜了。 九曲北海是个很不错的界外之地。 如果能收为己用,那宋翎当然是高兴的。 若不能,便需要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九曲北海是李尚玄从别人手里得到的,控制九曲北海的灵宝应该在无垢楼里。”宋翎歇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你不要用自己的灵识进去,用指环,但凡有意外,你及时跑出来。” 松墨握住宋翎的右手,将指环取下,把玩了一圈,说:“当初我让你戴上,你还挺不愿意,看你戴上后,我很高兴……结果现在却要我自己将它取下来。” 宋翎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松墨的头,说:“你放心,没有它,我也能撑住。” 在宋翎和松墨互相信任之后,指环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帮助宋翎稳固灵识,让她身体里的那团灵骨尽快凝聚成型。 眼下宋翎成功结成元婴,松墨的灵骨指环就只剩下了存储多余灵力的作用了,舍弃也不是不可以。 “以后我再给你做一个。”松墨侧头将脑袋搁在了宋翎的膝上。 说实话。 这样的松墨,看上去更像是个乖巧的狗狗,半点没有妖兽之王的样子。 不过也好。 越是与松墨长时间相处,宋翎就越是容易忘记他的身份,也能暂时忘却人与妖兽之间那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果你是人就好了。 宋翎忍住了,终究还是没说出这句话,转而说道:“进去之前,记得把那个天水兽带过来,到时候跑,也方便我们一起跑掉” 松墨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宋翎的手,转身捏着指环走出了房间。 半晌后,珑羽被松墨带到了屋内。 在警告珑羽不要胡乱说话,不要轻举妄动后,松墨再次离开,身形一闪,往无垢楼的方向掠去。 两人视野共享,省去了很多麻烦。 恰如刘工说的那样,无垢楼外有数不清的禁制,且禁制都深埋在底下,必须要实际踏足,才能触发。 没人守着,大概是所剩不多的优点了。 正当宋翎指挥着松墨一点点破开禁制时,一旁的珑羽突然挪过来,拉了拉宋翎的衣袖。 “怎么了?”宋翎抽回意识,问道。 珑羽伸着手指向窗外,说:“有人刚刚站在窗外,看了你一眼,消失了。” 话是真话。 但事实上,珑羽看不到那个人。 她只是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窥探这边,直觉告诉她,那个人的身份不简单,所以才立刻告知宋翎。 若不是宋翎的注意力不在这边,想来宋翎也是该察觉到的。 “你确定吗?”宋翎探出灵力,扫了周围一圈,没感觉到东西。 福至心灵。 宋翎立刻意识到,肯定是那个修缮无垢楼的人来了,于是立刻拉住珑羽的手,勉强起身将她抱起。 “得立刻离开。”宋翎说着,蹙眉回望了一眼无垢楼,“虽说我刚才没有集中注意力,但那也不至于完全察觉不到吧?倘若真是这样,说明那人的修为远超我的想象。” 李尚玄估摸着也就是个马前卒。 “松墨,小心,有人往你那里过去了,察觉到不妙就立刻抽身,不能犹豫。”宋翎一边跑,一边提醒松墨。 可惜松墨已经来不及回应宋翎了。 两人之间的联系被一股不明力量切断,而切断这个的力量,来自突然现身于松墨面前的这个人。 赫然便是一个修为浑厚的炼虚巅峰期修士。 货真价实。 “来了就别想走。”浑身笼罩在黑色雾气里的修士桀桀笑了两声,甩手变换天地颜色,“杀了我的狗,总得拿点什么来交换吧!” 松墨始终贯彻宋翎的嘱咐,绝不出手,一直逃窜。 然而无垢楼本身就是个法阵。 阵内万事万物皆被修士控制在手,是以,松墨的逃窜在他眼中显得格外可笑,掌心一转,就有无数飞星拦截松墨,让他不得不转换方向逃窜。 山峦陡然从松墨的脚下高耸而出。 飞瀑倒冲。 流萤如利剑。 松墨几度想要用指环置换自己,却会被莫名其妙地掐断术法,最终也只能干瞪眼,继续逃窜。 他不能出手。 起码现在不能。 因为哪怕两人的互感被掐断,松墨也还是能感觉到宋翎在往出去的门走,只有在确认宋翎安全离开之后,松墨才敢背水一战。 不能让宋翎涉险,是松墨的唯一想法。 可是……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宋翎在出去后,又回来了? 松墨心里慌得不行。 下一瞬,他就看到宋翎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为什么你回来了?”松墨惊得连忙伸手将宋翎抱在怀中,接着侧身飞跃,躲开一道背部飞来的杀招。 宋翎伸手拦住松墨的脖子,凑近了些,在他耳边说道:“因为我大概猜到这是谁了,所以想回来验证验证自己的猜测。” 珑羽在被宋翎送出门时,说了一句话: “那个帮助李尚玄的人,是你们微闾山的弟子。你应该认识的,微闾山的内门女弟子并不多。” 第186章 佟文宇 内门的女弟子的确不多。 林子归算一个。 有本事使唤动炼虚期修士也不多。 林子归还是其中一个。 当然,能被使唤动的,更不多。 宋翎放开松墨,转身拂袖站直,仰头冲半空中的黑雾笑了笑,说:“佟长老,下来叙叙旧?” 挑明身份。 也就意味着,宋翎必须要在这里杀了他。 否则此人回去,就必定会泄露宋翎还活着这一事实。 天上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在端详了宋翎几眼后,爽朗笑了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阿翎,数月不见,你倒是清减了许多。” 微闾山的炼虚期修士里只有一个是能被林子归使唤的。 天乌峰长老佟文宇。 这位算得上是微闾山元老级的人物,年岁不祥。 他的修为从宋翎进微闾山起,就已经卡在炼虚期了,至今不得突破,所以平日里十分照拂小辈。 可以说是有事皆允。 为的,就是积功攒德,博取机缘。 “佟长老做这些,苍华仙尊知道吗?”宋翎背手在后,不动声色地结印,说:“九曲北海里干的,可不是寻常诛妖的事儿,算起来,有伤天和吧?” 佟文宇被点破身份后,立马就解了身上的黑雾,露出真容来。 青竹白袍,玉冠金带。 端的是仙气缥缈。 后头的松墨心领神会,下探灵力,在看不见的地底布局。事实上,从刚才逃跑起,他就已经在做这些了。 跟在宋翎身边,松墨学到的最大的本事,就是如何以劣胜优,在情况不妙的情况下保全自己。 “天和关乎的是人,与妖兽有什么干系?”佟文宇两指夹着身前金带一顺,展眉道:“阿翎,你与这妖兽待在一块儿,是想做什么?仙尊慈悲,多次宽恕于你,你应该及时回头。” 看来,佟文宇暂时还不知道宋翎假死的消息。 三千道流萤铺就一条自天边垂落的路,佟文宇排头摆足,施施然走下来,依旧是长辈谆谆善诱的模样。 “是吗?”宋翎微微一笑,后退半步,说:“那请问,佟长老修缮这无垢楼有什么用处吗?或者说,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佟文宇并不打算解释。 他几步走到宋翎身前,抬手将其双手双脚束缚住,接着便转头去看后头的松墨了。 对佟文宇来说,身上有妖兽气息的松墨必须死在这儿。 所以需要管教的宋翎可以待会儿再说。 一步走近。 松墨陡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褪去人形,须臾间膨大巨化,一掌就挥向了佟文宇。 杀气激增。 整个无垢楼院子突然地动山摇起来,地面一寸寸离开,滚烫的岩浆汩汩而出,又迅速凝结成了黑色的巨石,穿插在地面上。 原本宽敞的地方变得逼仄。 松墨无处下脚,干脆甩尾横行,将四周的障碍悉数踩碎之余,张嘴吞吐出刺目的光球。 轰隆隆的巨响频起。 可松墨一开始就损耗了许多灵力,此刻与佟文宇交手,几招就显现出了颓势,且逐渐被逼入绝境。 眼看这畜生力有不逮,佟文宇轻笑一声,抬臂合掌,开始凝聚灵力。三道蕴含着蓝色灵光的剑立刻就悬在了松墨的头上,另有血红色的项圈锁住了松墨的脖颈。 仿佛只要佟文宇动动手指行了。 也许是临近成功,也许是修为境界的差别,总之佟文宇略有些松懈。而在佟文宇没注意到的地方,宋翎抖了抖手腕,轻而易举地解开了束缚。 瞬息之间。 宋翎闪现到了佟文宇的身后。 两头灵力交相辉映,半晌后,天空中聚集起了数目可观的紫色雷霆,齐刷刷地砸了下来,将佟文宇的护体灵气砸了个粉碎。 “什么?!” 佟文宇震惊地回头。 可此刻的杀招不在宋翎,而是在已经被囚住的松墨身上。 一时间,天光大作。 流光托着松墨不断上升,兽形一散,他便以人形站在了半空中。 方才被他踩碎的地面此刻已经闪烁起了黑色的光,紧接着,那些先前埋下的禁制齐齐触发。 形势陡然倒转。 佟文宇目光阴冷地看着宋翎,想要伸手将宋翎抓到近前,但松墨的招数要快过他的动作。 黑色的雾气化作一只大手,生生捅穿了佟文宇的胸膛。 “佟长老,一路好走。”宋翎几步踏空,走到佟文宇的面前,温和地将手盖在了他的脸上,说:“也是你运气不好,正巧与我撞上了不是?” 也幸亏是宋翎。 因为佟文宇知道宋翎是几斤几两,便下意识就对她不屑一顾,连带着对松墨也会有一点点轻视。 再加上无垢楼是佟文宇的主场。 他必然会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而这,便是宋翎与松墨的机会。 其实在猜到来人是佟文宇时,宋翎便想都没想就回来了,一来是她不确定松墨能全须全尾地从佟文宇手上逃脱,二来便是…… 佟文宇如果当真是被林子归使唤过来的,那么他肯定是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与其让他收拾了这个烂摊子,换地儿继续逍遥,宋翎还不如亲手收拾了他。 也是功德一件。 耗费太多灵力的松墨在下一秒嗖的一下化作了巴掌大的狸奴,他攀在宋翎的脚边,哼哧哼哧往上爬,直爬到了宋翎肩膀上。 “累死我了。”松墨歪头靠着,叹出一口气。 宋翎摸了摸他的毛发,转头走向无垢楼。 砰。 身后,佟文宇的尸体轰然倒地。 “你怎么知道他会轻敌?刚才我一路跑,可真是惊险,灵力又不能用来还手,全埋地下了,你为什么能算到这一步?”松墨看宋翎头也没回,又问道。 “我在微闾山上一百多年,他正眼看我的次数屈指可数。”宋翎一边伸手推门,一边说:“他觉得我是废物,所以在我摆出身份后,他肯定会觉得你也是个废物。” 百年积攒下来的印象,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纵然宋翎离开微闾山时闹得那般大,佟文宇打从心里还是觉得宋翎上不得台面,也就不会花心思去限制她。 “他忘了,废物也是会变的。”说完,宋翎垂眸跨进无垢楼内。 第187章 妖丹 没了主人的无垢楼渐渐地失去了光芒。 里面看上去与普通的小阁楼没有什么两样,进门右侧有一道转着弯上去的楼梯,一层只有几张桌椅和一幅画。 沿着楼梯走到二楼,便能看到一个半人高的莲花玉台。 花心里摆着个蛇头。 玉做的。 蛇的眼睛镶嵌着红色的宝石,流光溢彩。 “这东西就是控制九曲北海的。”宋翎没有伸手,远远地看了一眼后,转身继续往三楼走去。 第三层—— 是一整层玉池。 玉池中盛着的是鲜红的血,东边甚至还有四具没来得及清理掉的尸体。 全是凡人。 “李尚玄居然吃人丹,喝人血……”宋翎揉了揉额角,覆手将那几具尸体收殓,神情烦闷,“林子归到底想做什么?她才回来多久,按理说,她没有帮李尚玄得到九曲北海的本事和时间。” 还是说,另有其人? “你打算怎么办?”松墨问道。 “先毁了无垢楼吧,这里怨气太重,久留着只会让九曲北海跟着沦陷。”宋翎说着,转身回到二楼,将那个莲花台上的玉蛇头虚空抓起。 毕竟她不可能像李尚玄那样,通过服用人丹来压制无垢楼的怨气。 “你的气息越来越不稳了,还好吗?”松墨有些担心。 连他都不得不缩回原形,宋翎的状况只怕会更糟糕。 “我没事,起码现在不会有人来跟我们动手了,我们暂时是安全的。”宋翎苦笑了一声,将灵力凝练成细流,缓缓汇入玉蛇头内。 片刻过后,只见玉蛇头轻轻吐了吐蛇信子,吐出一枚散发着盈盈绿光的珠子出来。 其实宋翎现在很难受。 她感觉头晕晕乎乎的,眼前不断有重影闪烁,耳边更是蜂鸣不止。除此之外,她身上的伤是外伤叠内伤,层层相加,十分严重。 之所以她现在还清醒着,无非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我没事,就算有事,也得撑到咱们离开这里为止。只可惜……原本是想留下这九曲北海的。现如今看它这怨气浓重的样子,也就只能通过摧毁来化解了。”宋翎再次叹息。 若要毁了九曲北海,那就得先让里头的人都撤离了。 想到这儿,宋翎掐诀抬手,将灵力裹在喉部,放大自己的声音,让全九曲北海的人都能清楚听到。 “诸位,九曲北海将在两个时辰后自毁,尔等若想要逃命的,请尽快离开这里,出去的门也已经打开,你们不用担心任何报复,因为李尚玄已经死了。” “我再次重复一遍,李尚玄已经死了,诸位身上的契约或禁制都将不复存在,想逃命的只管逃走,不必回头。” 清脆婉转的声音回荡在九曲北海上空。 听到这些话的人,哪里还敢留?当即撒丫子跑路,争先恐后,生怕被拦在九曲北海里头。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偌大的主城就成了一个空城。 而宋翎已经盘腿坐在了无垢楼外。 她的身前摆着那个玉蛇头,掌心则握着绿珠。 “这是珑羽的妖丹。”松墨一眼就认出来了,开口解释道:“小翎,要不要还给她,你自己决定,这东西如果被她感知到,她肯定是会想方设法寻回的,但你若是给了她……” 便意味着放虎归山。 此时的珑羽看上去人畜无害,那是因为她力量全失。 如果让她寻回了自己原本的力量,而能钳制她的人又已经不存在,那么宋翎所面临的,可能会是相当棘手的困境。 天水兽要在俗世找一处生存之地。 珑羽要庇护天水兽,让修士和凡人不敢觊觎。 两个目的很有可能走向一个结局—— 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到时候,宋翎算什么?罪魁祸首?还是为虎作伥? 总之是麻烦的事。 “是该物归原主。”宋翎的灵力包裹在绿珠外部,一边说话,一边借着这些许的喘息时间,开始闭目吐纳,“但还不还给她,恐怕从我们毁了无垢楼之后,就由不得我们了。” 无形的气劲在宋翎的身边凝结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旋风,上冲的同时,将红色的雨滴带落到了宋翎身边。这是来自无垢楼里的怨气,只有在彻底摧毁无垢楼之后,怨气才会消散。 一旁的松墨则负责看顾那玉蛇头,防止摧毁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 没有意外,才是意外。 珑羽蹒跚着脚步走回来时,宋翎了然地抬头看向她,说:“我猜到你应该是会回来的。” “你现在深受重伤,没有能力拦我。”珑羽抱着手臂,故作冷淡地说道:“所以我劝你主动交出来,否则我不介意做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嗷呜! 松墨咆哮一声,飞跃落地,挡在了宋翎的身前。 然而这会儿的松墨也就巴掌大,不管是体型还是声音,都着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别费劲了。”珑羽抬手掩唇,笑了笑,低眸睨着松墨,说:“我知道你们现在的状态,在一连杀了李尚玄和那个炼虚期修士后,你们还能清醒地与我说话,就已经是奇迹了。” 那句‘是你们微闾山的弟子’,其实更多的,还是珑羽用来吸引宋翎回头的诱饵。话当然是真的, 原本她回来,是奔着收尸来的。 毕竟宋翎是真的救了她。 谁成想,半道上珑羽就感知到了自己的妖丹气息,匆匆过来,便看到宋翎和松墨都平安无事。 不,应该说是看上去平安无事。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看到你时,可没有半点诧异。”宋翎调息了几次,脸色稍微红润了些,声音也之带了点儿扎实,“其实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担心那个修缮无垢楼的人还会找上天水兽,所以想要让我来给你当打手。” 知道又如何? 宋翎还是上了。 因为有利可图。 “给我。”珑羽心头一慌,联想到宋翎杀李尚玄时,天上的天雷,立马拔高了声音,说:“不要比我动手,你知道的,我虽然已经灵力全无,但我若真要杀了你,也是完全可能的。” 联手杀李尚玄时,宋翎就发现了。 珑羽的身体并不是真的一塌糊涂,这些年,她始终在尝试着愈疗,虽然不足以回到昔日的实力,却也能短暂容纳灵气于体内。 第188章 契约 “珑羽。我警告你,你要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松墨呲着牙,怒吼道。 珑羽没理他,长腿一垮,越了过去。 见此,松墨张嘴就是一口咬在珑羽的腿上,任凭珑羽怎么甩,也绝不松口。 淡绿色的血顺着珑羽的脚踝滑落。 “我说……你能不能先松开。”珑羽没好气地垂头望着松墨,无奈道:“是,我是要拿回属于我的妖丹,可这跟你们并没有什么冲突吧?你们为什么咬死不肯松手?” 宋翎眸光微敛,问:“你拿到妖丹后,打算做什么?” 听到这话,珑羽略微怔忡了一瞬。 “你不是善男信女,这几年被凡人折磨,被修士利用,重获力量后,你会做些什么?不难猜测,所以我暂时还不能给你。”宋翎抓着妖丹,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但同时还是让松墨先松嘴。 妖丹的问题很紧要。 但也只是对珑羽来说紧要。 所以宋翎大可以慢慢悠悠地应对,顺带吐纳调息,让自己的伤势逐渐愈合,也好有本钱与珑羽针锋相对。 而且,她用的字眼是暂时。 这便意味着,一切都有余地,可以商量。 “让她与你签订主仆契约,这样就不怕她拿走妖丹后为所欲为了。”松墨呸了口,蹲回宋翎脚边。 “做梦!” “她不会同意的。” 宋翎和珑羽几乎是异口同声。 四周的坍缩越来越严重,天穹开裂,地面塌陷,无垢楼也在不断的震颤中沦为了一地废墟,血池里的鲜血四处流淌,显得格外渗人。 珑羽转而沉默,直直地看着宋翎结印处理九曲北海内的残余怨气,又看松墨毫不松懈地守在旁边,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了些许的艳羡。 对宋翎和松墨之间的相处状态的艳羡。 情爱常有。 赤子少见。 从宋翎的神态与言辞中,珑羽感受不到半点从前李尚玄对她的那种小心翼翼。 或许这才是正常的态度。 因为宋翎并没有因为松墨是妖兽而有所芥蒂。 至于李尚玄,从一开始,他就怀揣着不可告人的阴谋,看似小心呵护珑羽,实际上是用温情来麻痹她,让她在愚蠢的情爱中迷失。 所谓悲剧。 说到底,是珑羽自食其果。 “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伤人。”珑羽突然开口道:“虽然人并没有善待过我,但你若能将妖丹还给我,我便愿意带天水兽一族远离尘嚣和是非。” 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承诺。 宋翎抬眸看了一眼珑羽,没有答话,而是起身收势,将头顶的灵力屏障叠加了数层。 做完这些之后,宋翎俯身捞起松墨,边往外走,边说道:“如你所说,若你能办到这一点,我可以将你的妖丹还给你。” 珑羽连忙跟在后头。 没过多久,院子便塌了。 九曲北海的主城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城。 所见之处全是废墟,残存的屋舍摇摇欲坠,开裂的地缝里清晰可见黑色混动烟雾。人走在路上,稍有不慎,便会有可能掉进去,而一旦掉进去,就真真会与九曲北海融为一体。 “为什么不踏云?”珑羽问道。 这句话其实是珑羽在试探宋翎,想看看,宋翎到底恢复到了什么地步。 宋翎只笑了笑,敛眸说:“踏云没有走路看得清楚,我担心有人没逃出去,所以需要自己一点点来检查四周。” 话是真话。 只不过宋翎也的确是暂时无法腾云驾雾或操纵飞辇,她通过调息所得的不多的灵力都用在了维持九曲北海上,只有确认九曲北海内真的空无一人后,她才能放松下来。 不造杀孽,是宋翎此行的基本要求。 松墨格外不爽,冷眼睨着珑羽道:“就不应该救你,像你这种白眼狼,就只会害了自己。” “救不救我,又不是你说了算的。”珑羽针锋相对地回道。 宋翎斜眸看了珑羽一眼,说:“我救你,只是为了成全自己,所以并没有要求过你回报什么。但也请你知道,如果你将来做出什么违背天道的事,我如何救你的,也能如何取你性命。” 出去的门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在接下来的路途中,珑羽不再说话,一直紧盯着宋翎手上的那枚妖丹。因为她发现,松墨居然将长长的尾巴卷在了宋翎的手腕上,似乎是在提防松墨突然动手。 同为妖兽,珑羽自然知道松墨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所以她也得有所准备。 九曲北海外,茱萸已经将飞辇停靠在了一片林子里,收容了天水兽的同时,也让许多人暂时安顿了下来。此刻,见到九曲北海的大门再度打开,不少天水兽正站在甲板上眺望这头。 在见到珑羽后,天水兽纷纷表现出了欣喜。 楼月则翻身从飞辇上跃下,快步冲了过来。 他先是冲珑羽俯首行礼,随后看向宋翎,问道:“你还好吗?看你的脸色很糟糕,是不是受了伤?” 宋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见过她化形?” 楼月一愣,略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说:“母亲的化形我的确见过,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宋翎摇了摇头,笑自己又妄自揣测别人了,嘴里则说道:“没什么。只是你应该清楚,寻常妖兽是化不了形的。即便是像你们这样得天独厚,幸运地拥有机缘的妖兽,也会保留一部分妖兽的痕迹。” 换而言之,珑羽这种一眼看不出端倪的,就不是普通妖兽。 可宋翎又能怪谁呢? 哪怕楼知道珑羽能化形,他也绝不会猜到珑羽的身份,毕竟珑羽是有心欺骗天水兽们。那些故事,那些苦衷,都是她用来自救的手段而已。 好在天水兽们的确是被救出来了。 过程曲折些,大伤小伤不断,但事还算圆满。 “别说废话了,让开。”松墨站在宋翎的肩头喊了句,随后扬声去叫后头的茱萸,让她过来扶一把宋翎,“你妖丹的事,暂时按下不表,她什么时候苏醒,什么时候再谈。你要是敢趁机捣鬼,且看看我会如何收拾你。” 第189章 浅水峰 珑羽没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暂时不想强取妖丹。 不单单是因为她现在没有什么把握,实力太弱,还因为她先前听宋翎提到过界外之地。 天水兽们正需要一个世外之地。 考虑到这个,珑羽愿意放弃自己的那些爱恨,心甘情愿地带着天水兽们遁世。而既然宋翎这头有商谈的余地,她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斗得伤痕累累。 “她这是昏迷了?”茱萸吓一跳,忙伸手搀扶住宋翎,眼睛则上下打量了宋翎几眼,“看上去情况还行啊,眼睛也是睁着的……” 恰如松墨所说,宋翎这会儿是真的失去了意识。 之所以眼睛睁着,还能站立,全靠站在她肩上的松墨在撑着而已。 “先进去。” 碍于珑羽在旁边,松墨不愿多说。 茱萸心领神会,忙应了声,垂头扶着宋翎往飞辇上走。 身后,珑羽冲天水兽们招了招手,随后便清点其数目来。确认自己的孩子都在场后,珑羽这才转头登上宋翎的飞辇。 宋翎买的这个飞辇大到什么地步呢? 一千多头天水兽外加一千多号凡人,这么庞大的数目,飞辇了硬是强行装下了。 只不过是略有些挤。 凡人们倒是中途就找了个城镇下了,而狗子临走时,还从松墨那儿得了不少钱财,足以让他在俗世里吃喝不愁,余生富足。 …… …… 等宋翎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在这段时间里,珑羽将天水兽安顿得明明白白,只等宋翎将它们送进界外之地。至于妖丹,珑羽一天能使唤着楼月往宋翎的房间跑十次,次次都在找妖丹的下落。 “要不要喝点儿水润润喉?”茱萸侧坐在床边,轻声问道。 宋翎揉了揉眉心,摇头,反问:“珑羽和松墨在哪儿?” 昏睡三天,宋翎还真怕这两位斗起来。 真动手,松墨现在这气血两亏的模样,说不定在珑羽手上还讨不找好。 “松墨在外头观察路线,我们打算去浅水峰。”茱萸还是起身拿了杯温水过来,温和地回答:“至于那位,飞辇如今分成了两层,她带着天水兽们在底下那层待着。” 楼月是个例外。 这些天里,楼月始终在忙前忙后。 要不就是帮松墨望风,要不就是帮茱萸控制飞辇。 用它的话说是,它感觉自己很对不起宋翎,平白将宋翎扯进这么危险的事里,结果自己还没能帮上忙,所以想弥补一下。 正说着,门敲响了。 站在门外的正是楼月。 “你醒了?”楼月端着个木托盘进来,边将托盘上热气腾腾的汤放在床头,边说道:“这是母亲调制的汤药,你看看能不能喝,能的话,我再去回母亲。” 茱萸不动声色地比着嘴型说: 这几天每天都送过来,我不敢擅自喂你,所以一直都没让你喝。 其实楼月也清楚茱萸一直没喂过,所以开门见山地说了,并不在意注意对自己的防备。 “你母亲怎么说的?”宋翎伸手接过碗,嗅了嗅,问。 “母亲说,只要您将妖丹给她,这汤药您想喝多少就有多少。”楼月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还有……母亲说,兄弟姐妹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且看您什么时候兑现您的承诺,带我们去您说的那处世外之地。” 说是汤药,其实是珑羽的心头血。 天水兽全身都是宝。 作为母亲的珑羽,当然也是极具药用价值。 宋翎不知道这一点,却也明白珑羽是在还恩情,便仰头一口闷了,随后说道:“放心,我说过的就一定会实现,只不过,在此之前……可能需要你先进去看一看。” 宋翎的界外之地能否适应大量外来者生存,还是个未知数,如果楼月能先进界外之地内测试,倒也免去了那些未知的危险。 得知宋翎苏醒,甲板上的松墨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回来。 “那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跑掉。”宋翎看松墨气喘吁吁,好笑地伸手将他抱起,放在膝盖上,说:“忘了说谢谢你,那时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还好你扶住了我。” 两人之间的感应不需要赘述。 “你醒了比什么都好。”松墨拿头蹭了蹭宋翎的手掌,抬眸道:“虽然知道你肯定会醒来,但只要一看到你闭着眼睛,我这心里就总还是有些发慌。” “去浅水峰做什么?”宋翎切入主题地问。 松墨便解释说,是凡人里有个被称作刘工的老人家说的,浅水峰上有个医仙谷,去哪儿能找到很棒的医修。 眼下宋翎虽然醒了,但她的伤却并没有好全。 所以,如果能去浅水峰上找到个医修来看一看,给她开上几副药什么的,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原来如此,那就先定浅水峰这个目的地吧。”宋翎又接了茱萸手里的水喝了口,敛眸继续说道:“还有……楼月,把你母亲叫过来吧,妖丹的事,我们该敞开聊一聊了。” 底下的珑羽一听要谈妖丹,继续是连飞带跑的,不多时就站在了宋翎门口。 她白了松墨一眼,抄着手坐在桌边,一本正经地说:“妖丹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我的孩子们如今都乖巧地等着你安排,你可不能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可把松墨气坏了,恨不得从宋翎的怀里跳起来,狠狠咬住珑羽的珑羽。 “界外之地的事不急,我已经跟楼月谈好了。”宋翎顺了顺松墨的毛,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先前说过,只要你能守住承诺,我就会把妖丹给你,但如果你偷偷违反呢?所以我觉得,你我之间,需要一个平等的契约。” “你想这么缔结?”珑羽问。 契约也不都是强制和不平等的。 更何况,珑羽自忖修为一定会恢复,所以并没有将宋翎放在眼里。只要不是主仆契约,将来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珑羽觉得自己肯定是能冲破契约的。 结果,宋翎一开口,珑羽就傻眼了。 “血契。” 轻柔且坚定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响起。 半晌后,珑羽调整好情绪,望着宋翎说道:“内容呢?血契的严重程度大概不用我来跟你解释,如果内容不符合我的设想,我不会同意。当然,我更不希望我们走到撕破脸的地步。” 第190章 如释重负 宋翎一脸冷静地看着珑羽。 过了一会儿,她才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说道:“装这个在你的身体里,你同意,血契达成,将来你做了什么,我也能有数。” 说完,宋翎将一枚指骨大小的灰白色细棒放在掌心,摊开朝向珑羽。 是宋翎的灵骨碎片。 如果珑羽同意,那么这东西就会时时刻刻监测珑羽,并成为宋翎埋在珑羽身体里的一把刀。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珑羽蹙眉后退半步,冷笑了声,说:“这种东西难道还要我来提醒你到底有多危险吗?我怎么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交于他人手中。” 见她这么说,松墨立马还以颜色,高声说道:“不同意也行,那天猫精灵。妖丹我们就不可能给你,现如今我们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若硬来,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 一旁的茱萸非常配合地起了身,双手按在身侧。 只要珑羽有所动作,她便会配合宋翎出手。 楼月顿时有些紧张。 “若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何必急赤白脸的。”楼月瞟了眼宋翎,又看了看明显在气头上的母亲,连忙垂头低声说道。 谁成想,那头松墨顺嘴拱火道:“你也别说话,自己藏了个修士在房间里,不就是怕你家母亲知道吗?她要是拿到妖丹,第一个发现那修士,保不齐就嚼吧嚼吧吞了。” 修士就是阿水。 当时所有修士往外逃,她也不例外。 而且因为是从城主府逃出来的,所以阿水受了伤,险些丧命。还好在出来后,顺着人潮遇到了楼月,不然真够呛的。 珑羽眉头一皱,目光不悦地看向楼月,问:“你还留着那人?我说过多少次,人妖殊途,而且……你懂什么情爱?下一个城镇就让他下去,你自己本事不够,没有必要再强留着她。” “可是!”楼月急了,连忙解释道:“她受了伤,很重很重的伤,我想着……既然咱们是要去浅水峰,那不如顺便给她找个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从前在九曲北海时,她救了我,如果不是她,我活不到今时今日。” 啪! 一道巴掌声止住了楼月的话。 隔空扇出巴掌的,自然就是珑羽了。 她尤为不悦地盯着楼月,呵斥道:“如果你要为了这么一个人忤逆你的母亲,无视你母亲这么多年,来为你的付出,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跟着她一起下船了。” “嗳,别,他下不下船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松墨坏心眼地从中作梗道:“而且,你不能因为你的失败经历而否决了人家的路,说不定人家就能郎情妾意呢?情爱面前,人和妖又有什么分别?少说什么人妖殊途的空话。” 松墨也不喜欢听这个。 人和妖兽有什么区别? 没有。 他和宋翎就完全没有区别。 如今他们相依为命,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互相理解的存在了。 珑羽气得有些发抖。 “我教训我的孩子,你有什么立场插话?给我闭嘴!还有,不要低估了我,真逼急了,我也是可以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的!”她攥紧拳头,阴狠地瞪着松墨道。 情爱二字,着实是有一些伤到珑羽了。 而且,对她来说,楼月的执拗比妖丹没有得手,还要更让珑羽生气。 她的孩子什么时候这般叛逆了? 难道这便是情爱的力量吗? 越是这样,珑羽便越是想要尽快杀了那个修士。 正好对方还是重伤,没有什么还手的能力。 “请母亲饶过他一命!只要到了浅水峰,孩子给他找一个大夫后,就必定不再管她,从此也不会再见她!”楼月苦苦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事实上,阿水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哪怕她被李尚玄征召过去,也只是帮李双玄维持城主府的秩序,调度城内修士而已。 也正因此,在得知阿水受伤的事之后,宋翎也没有表示什么,默认了楼月将其留在飞辇上的这一行为。 眼看着宋翎不作表态,珑羽气得一掌拍在桌上,脸色冰冷地坐了下来。 “把妖丹给我吧,我也不奢求你们的什么界外之地了。你这东西我会埋进身体,同时,我也会带我的孩子们离开这里,至于那个修士,你们要留还是要做什么,我都无所谓,也与我们无关。”珑羽板着脸,简洁地说道。 “母亲,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楼月膝行几步,双手抱住珑羽的腿,仰头说道:“您不是以我们族群的生存为首要目标吗?明明现在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为何您始终这般尖锐,不肯合作。” 一句话便点燃了珑羽的怒火。 她抬手掀翻楼月,起身呵斥道:“我是这么教导你的吗?活着便只是活着吗?若是只追求活着,那么在外面和在九曲北海里又有什么不同?” 摔在地上的楼月很是茫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离开九曲北海后,母亲总是这般的不近人情,像是一只张开了刺的刺猬。 “给你。” 宋翎适时出声,将妖丹抛向珑羽。 又说:“如果你当真要走,我不留。但你需要知道的是,我的界外之地是没有人居住过的一块净土,你们若进了那里,我可以给你们最大的自主权,而我自己……若非急事,我绝不会出现,亦不会干涉你们。” 非常具有诱惑力的一个条件。 室内旋即陷入沉默。 珑羽握着妖丹,眼神微暗。 她的确是被宋翎的这一番话给吸引到了,可同时,她更在意自己的孩子是否会像她过去那样,一朝踏错,陷入无法自拔的绝望爱恋中。 那是不归路。 失去了一切的珑羽最清楚这条路会是什么下场。 许久许久之后,她似是整理好了情绪,平静又缓慢地开口,说: “你们不会懂。” “人的感情是很脆弱的,同样转瞬即逝。” “小月,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因为我只要一看到你的眼睛,就会看到当年的我。所以我想要拉你一把,让你不至于跌入深渊。若真等到你非她不可,那一切也都晚了。” 说完这些,珑羽陡然脱力,肩膀胯下。 如释重负。 第191章 测试 连松墨都忘了讽刺珑羽几句。 他的心里有点儿酸涩。 像是一张朦朦胧胧的纸被捅破了,不断灌进来清冷的风。 没等松墨继续细想,那头的珑羽突然松口,点头道:“好,我同意你的提议。” 很快,楼月就被宋翎送进了界外之地。 在里面测试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在这期间,飞辇快速地驶向了浅水峰。 宋翎借这个机会,将自己关在房内,沉心吐纳调息,顺便研究了一下千净瓶。有趣的是,经历九曲北海一事,千净瓶里的砂砾几乎要看不见了。 至于宋翎的修为。 还是卡在元婴中期,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不过也正常。 寻常修士想要从金丹跨到元婴,那是需要耐着性子修炼百年的,像宋翎这样迅速的,纵观道门史册,也少有。 之后的几天,阿水来过几次,不过都被松墨出门回绝了。 然而,楼月的消失实在让阿水格外不安。 再加上珑羽还会隔三差五的监视她。 按不下心头的担心的阿水再次敲响了宋翎的门,这次她顶着松墨的拒绝,坚持求见宋翎。 彼时宋翎已经休养了几天,精神好了许多。 “我想问、问一下……是不是小月他有什么事?”阿水局促地坐在宋翎对面,揪着手,轻声询问道。 宋翎仔细打量了一下阿水。 不算年轻的修士。 散修其实能修到金丹期,就已经算是资质不错了,更别说还是女散修。 但同时,这的确会像珑羽所担心的那样—— 在大道面前,儿女情长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并且,宋翎在阿水的身上感受不到多少男欢女爱的存在,严格来说,好像阿水说起楼月时,态度更像是对朋友或是弟弟。 若是这样…… 那故事还真有可能走向珑羽所担心的那个结局。 “没错,他最近有些事需要去办,所以并不在飞辇上。”宋翎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不等阿水开口,宋翎又说问:“你知道楼月与他母亲闹得不愉快吗?因为你。” 阿水怔忡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宋翎会这般开门见山。 好一会儿后,她才苦笑了声,说:“我知道,小月跟我说过,” 楼月是不会撒谎的。 所以他脸色稍有不对劲,就会被阿水看出来,阿水一问,他也就从善如流,全给说了出来。 “我很理解他母亲的担忧,但请放心,我和小月……不会有任何的纠葛,此事原是我受了伤,他不忍作壁上观,才想要搭把手相助而已,等到了浅水峰,我自会去寻大夫,必不拖累您和小月。”阿水接着往下说道。 如此实诚的人,宋翎倒是头一次见。 床尾趴着睡觉的松墨翻了个身,打着哈欠抬头,睡眼惺忪瞧了阿水一眼。 房间的门半开着。 一抹衣角在门口飘闪而过。 松墨瞥到那身影,连忙抢在抢在宋翎说话前,问道:“在你眼里,楼月是什么人?他说你教他识字明礼,对他可以说是再造之恩。” 宋翎了然地扫过门口,随后偏头看向松墨。 松墨难得有好话对宋翎之外的人说,这一点太过新奇,倒是让宋翎有些诧异。 确实少有。 大概是物伤其类吧。 故而松墨有时候也想要做个好人。 阿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帮她解围,犹自低着头,轻声回答: “与其说是我教养了小月,不如说是小月填补了我惶恐又无助的那段光阴。” “我很感激他……” “那时我初入九曲北海,所见之处,无不是人吃人、人与人之间的欺凌,或是对天水兽的压榨,是小月让我有了一处可以喘息的空间,让我不至于迷失自己。” 说着说着,阿水的脸上洋溢起了微笑。 “对我来说,小月可以是家人,也可以是朋友,但总归算不上是可以掺杂着男女情爱的那种。其实我也想偿还了小月救我的这份情,只可惜,如今的我既没有钱财,也没有实力,只能铭记于心,择日再报了。” 哒。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那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宋翎翘着腿,笑眯眯地说:“既然你与楼月是朋友,那朋友之间互相帮助,很正常,不需要斤斤计较。” 说完楼月与阿水之间的关系,宋翎又解释了楼月的去向,总算是安抚了阿水。 送走阿水,珑羽阴着个脸推门走了进来。 “满意了?”宋翎抬眸看她,说:“阿水与你家孩子不会发生你想的那样的悲剧,等到了浅水峰,给她找上个医修,将来说不定是一辈子不相见的。” 毕竟,将来天水兽们是要在宋翎的界外之地生活。 而阿水会在外游荡,两厢见面的几率几乎是零。 “人心隔肚皮。你们人类最喜欢玩这种把戏了,不是吗?”珑羽坐在桌边,提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说道:“不过,我现在已经看淡了。你们人类有句老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余下的,看他自己造化。” 珑羽喝了口茶,略微挑眉,继续说:“你调息得如何了?我这妖丹最近也是越来好,你那界外之地要是不太稳固,我可以帮忙。” 刀子嘴豆腐心。 说着不会再管楼月,珑羽也还是想要知道楼月的近况。 “看看吧。”宋翎拂袖一挥,半空中便出现了一个水幕样的圆形景象,“他在界外之地里再生活十日,便能测算出界外之地的稳定程度。” 画面中,楼月捋着袖子和裤腿,正在田里耕种。 他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这小子……”珑羽见楼月种地,又是气又是笑地摇了摇头,说:“行吧,你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这事本身就是跟我们一族有关的事。” “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宋翎托腮,望了眼窗外,若有所思地说道:“也不知道南镇的妖兽潮如何了,我们这一路看去,倒是平静得很,看不出有什么乱象。” “看得到的都是好的。”珑羽耸了耸肩,又倒了杯茶:“九曲北海里看到的不也都是好的?背地里有多脏,你不是不知道。” 第192章 医者仁心 界外之地被楼月收拾出了一个不算漂亮的小小竹屋。 竹屋前是田地。 两侧有花圃,里面种着不少能吃的花花草草。 单看这一角落,显得十分温馨。 宋翎每日都会记录下界外之地里的灵气波动,同时,也会注意观察楼月的状态,看看界外之地所能容纳的外来者到底能使用多大程度的灵力。 好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哪怕宋翎此前从没有接纳过外人在界外之地里活动,可大概是天分使然,又或者是因为有松墨从旁支撑,所以对界外之地的掌控越发娴熟。 到第十天时,楼月已经能在里头自给自足了,不需要茱萸送吃喝进去。 “没想到楼月的耕种本事还不错。”宋翎单手撑头,手指拨弄着眼前的水幕画面,说:“等过了半个月,再送十来个进去,看看承载量。” 松墨蹲在桌边,一颗一颗地剥着松子。 听到宋翎夸赞楼月,松墨忙把松子往宋翎面前一推,哼道:“有什么厉害的?还不是你给了他灵力?若无灵力,以凡人的速度建设,怎么也得大半年才能自给自足。” 这话叫宋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那不然呢?真给他大半年的时间去测试?耗不起。等会儿到了浅水峰上,天水兽们自然是不能露面的,飞辇估计还得停去半山腰,希望到时候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吧。”宋翎拈了颗松子往嘴里说,边吃边说道。 浅水峰是有个医修谷。 但浅水峰上下都是俗世城镇,凡人多,散修也多。人多眼杂,宋翎要是带着这么多的天水兽出现,只怕是要被非议的。 之后的几天,宋翎陆续送了四五批天水兽进界外之地。 然而随着人数的增多,宋翎开始变得有些吃力,每日都需要频繁的吐纳,以此来保证体内灵力正常流转。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 尽管宋翎每天都需要花费在至少半天的时间在控制界外之地上,但她同样也受到了历练,灵脉开始一点点融合,连灵骨都趋于实体化了。 飞辇抵达浅水峰是在十多天之后。 宋翎让茱萸和松墨留在飞辇上坐镇,自己则带着阿水,爬上了浅水峰。 彼时天刚刚亮。 不少凡人背着背篓上山,打算从半山腰的回天门过去,然后将山底下的东西运去山顶换药或是换钱。 宋翎与阿水乔装了一番,混在人群中,随人流一起涌向回天门。 “等会儿如果有什么事,你不用开口,等我来说。”宋翎嘱咐了一句,又说:“请医修的灵石我来付,你放心,不用你偿还,就当做你我做朋友的礼物了。” 回天门下。 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修士分别抱剑站在两边。 他们逐一检查过往的人,碰到修士,便会检查得严一些。 往来的修士也都非常遵守规矩,对于检查没有半分不满,甚至有的还会主动将自己携带的武器展示出来,并予以登记,好给检查的人分担一些麻烦事。 轮到宋翎时—— 修士倒是没从宋翎的身上检查到什么,只不过以灵识探过宋翎后,眼神均有些莫名,其中一个修士甚至中途离开,看着像是上山去了。 “有什么问题吗?”松岭问道。 那修士拱手一礼,从容地回答:“山上已经很久没有元婴期修士到访了,您还是在这稍后片刻,等我们长老过来亲自接待吧。” 太强的修士会给浅水峰带来很大的压力。 听到这样的回答,宋翎有些意外。 这还是她头一次被如此慎重对待。 “没问题,不是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就好。”宋翎眸光一转,拉着阿水让到一旁,接着又问道:“你们这很久都没有元婴修士造访,难道不怕有什么危险吗?山上没有化神期修士驻守吗?” 修士显然是基于宋翎的修为,态度十分恭敬,嘴里回答:“只是寻常医修并不能替您诊治,所以一旦有像您这样的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抵达,我们就得及时通知医修堂的长老们,让他们派人过来接手。” 医修堂的长老来得很快。 是个鸡皮鹤发的灰袍老人。 灰袍老人缓步走到回天门前,上下打量了宋翎几眼,说:“我是浅水峰医修堂九长老,莫琴,请问尊驾师从哪门哪派?浅水峰的规矩可知晓?若不知晓,上山的路上老夫可以给你详细讲解。” “在下散修,松墨。”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宋翎决定假借松墨的名字。 莫琴抬手捋了捋胡须,转眸看向宋翎身边的阿水,问道:“这位呢?” “这位是我的朋友,她伤得比我重,所以待会儿还请九长老先找位医修帮她疗伤,钱什么的不是问题,我们这回带了足够的灵石。”宋翎垂首敛眸,态度十分谦卑。 又有实力又有灵石,还懂规矩、有礼貌。 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于是莫琴忙不迭地请宋翎和阿水上山。 有别于普通人或者是其他修士的上山手段,只见莫琴拂袖一摆,一个水蓝色的圆盘就出现在了宋翎面前。随后,莫琴摆手示意宋翎站上去,自己则跟在后头抬脚站定。 柔风轻轻吹过。 莫琴手指一动,指尖跃出几点灵力,圆盘便载着三人上升,迅速而又稳当。 就这样,三人只花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顶峰,一路上,莫琴说得十分仔细,将医修堂里的禁忌也都一一解释了。 比如,医修都是女修士。 比如,不可追问医修的过往;在结束诊治后,不能在医修堂停留;若医修开的方子不管用,再进医修堂还是得付钱…… 等等,等等。 眼见着水蓝色的圆盘停稳,宋翎扫了一眼峰顶,伸手扶着阿水落地。 宽阔的峰顶上错落着数个低矮围墙围成的院落,其中一个金顶红墙,飞檐斗角上都挂着一串串拳头大的夜明珠,气势宏大,极尽豪奢。 一看,这儿就与旁边的院落有地位上的不同。 等到走近了,宋翎便看到,那院子门前挂了个赤红色的牌匾。 上书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医者仁心。 第193章 钱多 莫琴走到医修堂门口,伸手推门,随后回身说道:“今日医修堂当值的是兰渝道友,您这位朋友就不必进主堂了,跟我一起去偏堂就好。” 阿水也不是三两岁的孩子了,见莫琴这么说,便松开宋翎的手,随莫琴一道跨进院子,转右边的回廊进了所谓的偏堂。 宋翎后脚进院子,抬眸一看,便看到个穿着水蓝色长裙的姑娘站在院中的八角亭里。 姑娘手里端着个黑色的簸箩,里头铺满了药材。 “是莫琴长老带进来的吗?请稍后,我这便为你去喊兰渝道友。”那姑娘柔柔一笑,立刻将手里的簸箩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快步走回了内院。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 当中是个假山水榭,前头的小八角亭里摆着石桌石凳,而两侧的回廊下则种了不少蓝紫色的小花,风一吹,幽幽香气扩散。 宋翎随手折了一朵花,捏在手里把玩。 是龙牙草。 这东西的花朵与花茎有补血益气的作用,晒干了磨成粉后,还能用作外伤药,然而它的花根却是剧毒。 “道友认识龙牙草?”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宋翎回过头去,瞧见个明眸皓齿的黄杉女子摇曳生姿地朝自己走过来。 “你便是兰渝道友?”宋翎抬手一礼,垂头道:“在下散修松墨,特来寻医,请兰渝道友帮忙。” 女人的身上有一股甜而不腻的香味。 随着她的走近,这香味就越是浓郁,叫人情不自禁地深呼吸,想要多闻上几口。 “是我。”兰渝点头,勾唇一笑,说:“你身上的伤何必找我?以灵识来浅水峰,也只有修为高过你的人,才有法子。所以道友请回吧,这儿治不了你。” 一眼就看出宋翎是灵识虚化出的身体,兰渝倒是有几分本事。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并非怀疑浅水峰,才以灵识来此试探……这……我有我的苦衷。”宋翎蹙着眉头,与兰渝一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继续说道:“如果兰渝道友能想出什么治我内伤的法子,我愿倾家荡产。” 兰渝红唇微抿。 半晌后,她眼眸弯弯,笑吟吟地对宋翎说:“你要担心的不应该是你的内伤,而是你的灵脉与灵骨吧,伤成你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道友不需要把脉也不需要探灵,便能知道我伤势的轻重吗?”宋翎有些诧异,眼尾余光则打量着兰渝垂在身侧的手。 很是奇怪。 寻常医修起码是要先接触病人,亦或是用灵识来感知病人。 而眼前这位兰渝,却只是一眼过去,就能准确地说出宋翎身上的病灶。 “你不是已经闻到了我的香味吗?这便是我望闻问切中的一环。”兰渝翘着脚,悠然地说:“其实想要解决你身上这麻烦并不难,找我师父就行了。只不过,因为一些不好启齿的原因,我师尊如今是废人一个,如果想要请他出山,恐怕得帮他做成一件事。” “什么事?”宋翎问。 灵脉和灵骨的损伤让宋翎不得不分割出许多灵力来修复,这也是她在元婴初期迟迟没有长进的另一个原因。 如果能有人治好她。 将来…… 宋翎甚至觉得自己将来是可以与苍华仙尊相抗衡的! 收回做梦的思绪,宋翎抬眸凝视兰渝,接着说道:“我手上有八百枚上品灵石,只要医修堂能治好我,这些就都是医修堂的。” 八百是宋翎刻意说少了些。 但这个数目,显然对兰渝来说,十分震惊,外加错愕。 “好说,若你真愿意付八百枚灵石,我倒也愿意帮你请我师父出山。”兰渝满意地拊掌,说:“我师父在三年前被一个女人所伤,这个女人叫姜云,是风沙道的修士,你帮我将她绑过来,后续的事我来帮你处理。” 风沙道的修士? 姜云? 宋翎不认识。 “姜云现在在哪?有没有更详细一点的情报?还有,若是方便的话,可以将当年发生的事说给我听吗?”宋翎一口气抛出了几个问题。 兰渝挑了挑眉,笑道:“男人与女人之间还能有什么事?也就是情情爱爱那点破事,不说也罢。至于姜云现在在哪儿?她躲去了南边的蓬莱阁里,对你来说,闯一次蓬莱阁应该不难。” 她摆摆手,换了个姿势,下颌微抬着,等待宋翎的回答。 “是不难,但我在付了八百枚灵石的情况下,还要如此剑走偏锋?似乎有些不合理吧。”宋翎在听出兰渝颇有合作的欲望后,开始退一步,讨价还价,“这可是八百枚灵石,即便是我不找医修治伤,它也足够我慢慢自我愈疗了。” 对面的兰渝没接茬。 过了一会儿,她偏头看向宋翎,说:“时间,这八百枚灵石换你百年愈疗的时间,不亏吧?你是元婴修士,对你来说,寿元何其宝贵,真要用上百年的时间来修复这伤势,多不划算?” 看宋翎总是不搭话,兰渝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好好好,行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姜云如今已经算不得风沙道的人了。 当初骗了兰渝的师父后,姜云害怕被医修堂的人报复,便匆匆叛出师门,花了大价钱躲进了蓬莱阁。 蓬莱阁那儿是在海上,四周环绕着十分凶险的恶浪,外人鲜少光临,所以许多修士都喜欢花上一笔灵石,然后躲进去蓬莱阁打造的护卫之境里。 要不是躲仇人,要不就是图清静。 “姜云带走了我师父所有的灵石,所以她能进的,必定是蓬莱阁最高阶的护卫之境。”兰渝说着,从袖兜里取了一块巴掌大的铁牌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说:“强闯的话,你是没有什么胜算的,你可以带着这个寻去蓬莱阁,这是地阶护卫之境的令牌。” 宋翎沉吟片刻,伸手接过铁牌。 “这才对嘛。”看宋翎松口,像是要答应的样子,兰渝眯眼笑了笑,说道:“你我合作,到时候,你伤势痊愈,我拿灵石,岂不是双赢?更别说我这可是先倒贴了一块令牌,要五枚灵石呢!” 兰渝看向铁牌的眼神,分明是在心疼自己的钱飞了。 “那就多谢了。”宋翎将铁牌收下,说:“我这就启程去蓬莱阁,我的那位朋友还请医修堂好生照顾,她的伤需要的钱,都可以记我账上。” 第194章 蓬莱阁 去蓬莱阁,宋翎乘的是临时在浅水峰脚下买的小飞辇。 茱萸原本也要跟着,却因为宋翎的嘱咐而不得不留在浅水峰上守着。两人各带了一只掘地鼠,万一有个什么突发情况,茱萸也可以及时联系到宋翎。 飞辇仅能容纳两人。 宋翎用灵力捏了个躺椅,一路醒醒睡睡,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才看到南海的边界。 彼时,宋翎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就是看上去颇有疲态。 “下去吗?”松墨蹲在扶手上,往下看了眼,说:“有过海去蓬莱的码头,应该是能租船的。” 不光有码头,还有人头攒动的集市。 “下去吧。”宋翎换了身衣衫,起身控制着飞辇落地,“一直坐飞辇也不是好办法,谁知道进蓬莱阁之后是个什么光景?省着点好。” 还有,宋翎想在底下的集市里买点儿东西。 灵骨在九曲北海里已经用完了,不淘换点新的,宋翎对自己接下来的蓬莱之旅还真有点儿担心。 却说,集市里还真有卖灵骨的。 宋翎收罗了一圈,买了差不多六块灵石,随后抱着松墨,美滋滋地坐上了开往蓬莱阁的长舟。 “坐好了,出发咯。” 船工吆喝了一声。 长舟两边各坐着一个穿麻布衫的小童,童子手里抱着个圆乎乎的东西,似乎是他们在控制长舟的速度。 水面荡开波纹。 海风一吹,长舟便快速地驶了出去。 “等会儿到了仙履岛上,可不能到处乱走,若冒犯了仙人,便是有钱也消不了灾。”那船工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摆弄着身侧的半人高木台,“若是要拜访蓬莱阁,就到我这儿来花二十两买个通行符。” 坐上长舟的差不多是三十人。 其中有不少是想要进蓬莱阁的,所以在船工说完之后,立马就摸着银子拥了上去,打算跟船工买那所谓的通行符。 宋翎没动。 一旁坐着的双髻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托腮问道:“姐姐你不想去买通行符吗?” “不想。”宋翎转头看她。 小姑娘的眼睛里,满是对松墨的喜爱。 “要摸摸吗?”宋翎抚了抚松墨的白毛,挑眉说:“她不咬人,若是喜欢的话,那你摸摸他。” 小姑娘立马开心地站了起来,随后小心翼翼的将手搁在松墨的背上,轻轻地摸了两下。 柔软的长毛与点点暖意。 再加上吹拂而过的冷咸冷咸的海风。 “谢谢姐姐。”小姑娘憋红了脸蛋,嗫嚅出一句后,又轻轻摸了两下,“其实我家也有一只狸奴,只可惜它去年病死了。” 松墨背对着小姑娘直磨牙。 天知道他有多想回头一口咬死身后这个小丫头。 然而宋翎握在他脖子上的手有半分不松,明摆着警告他,不许他轻举妄动。 “生死有命,顺应天时。”宋翎敛眸望着小姑娘,说:“也许将来某一天,你又会遇到一只可爱的狸奴,那便是一段新的缘分。” 旅人逐渐都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将手搭在小姑娘肩头,低声说道:“莲儿,乖,不要打扰别人。” “爹爹,你说它像不像小财?”叫做莲儿的小姑娘扭头望着那男人,满怀期待地问。 男人一愣,眉头随即蹙起。 他一边跟宋翎道歉,一边将莲儿拉回身边,说:“小财已经病死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狸奴了,你若真喜欢,那我等我们从蓬莱阁回去,爹爹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眼看着小姑娘就哭了起来,却没有哭出声,只是双手捂着脸,呜咽呜咽个不停。 “你们去蓬莱阁是想要做什么?”宋翎问。 “求医。”男人略有些无奈的敛眸错开目光,说道:“莲儿她天生心疾,我带着她在外头走了不下百来处地方,却总是找不到一个能救她的大夫。” 凡人不行。 男人便把目光投向了修士。 然而普通人想要找医修何其困难?远有浅水峰,近有千秋院,都是医修遍地的好地方,偏偏没钱就别想进去。 走投无路之下,男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蓬莱阁。 听说蓬莱阁新到了两个医修,不光本事高,还特别有仁心,替人看病不收钱,全看眼缘。 男人这才决定冒险闯一遭。 “心疾?”宋翎抬起手,目光落在小姑娘的胸口,说:“介意让我看看吗?虽然我不是医修,但医修会的我也懂不少。” 莲儿偏头望向宋翎,接着又回望自己的父亲。 得到父亲的允许,她这才将手放在宋翎的掌心。 大约是心疾的缘故,莲儿的手略有些冰凉,脉搏更是相当微弱。而当宋翎将灵力渡入灵儿的身体里,宋翎立刻就看出了莲儿的病灶。 果然是在心。 身体的虚弱让莲儿较同龄人要瘦弱许多,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 “的确是心疾,只是这病不好治,你们若是在蓬莱阁没有寻到合适的医修,可以带上这个去浅水峰。”宋翎从怀中掏出一缕澄黄的穗子递给男人,说道:“进了浅水峰之后,用这个去找他们管事的就行了,若需要用钱,记在我的账上,不必客气。” 男人受宠若惊地捧着那穗子,浑身直打哆嗦。 谁敢相信,这天上还真会掉馅饼? “您……小人感谢您的大恩大德。”男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想要磕头。 宋翎扫了一眼四周看过来的旅人,半道截住男人,说:“对我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对你却有可能是改变一生的缘分,所以不必谢我。” 千净瓶晃了晃。 里面的砂砾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了似的,开始旋转。 与此同时,晴空被乌龙笼罩。 “不对劲。”松墨看了眼天,几乎要炸毛,“小翎,你恐怕得跳下去,不然这雷下来,一船的人可能都会丧命。” 远眺海平面。 长舟不过是走了一半的路,远远不到能看到蓬莱阁的距离。 其他人也有些慌张。 有的看天,有的望海,嘴里念念有词,祈祷着仙人或蓬莱阁的修士们过来救命。 第195章 沛生 “明明都没满,凭什么劈我!” 宋翎颇为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然而没办法,宋翎不可能让一船的人因为她丧命,所以在乌云聚集之前,便拂袖踩着云霞上了天。 有意思的是。 当宋翎凌于半空,她看到的却不是要积攒天雷的浓云,而是个躺在云层上的半大小子。 紫金袍,登龙靴,腰间白玉銙带,头上是天外陨铁打造而成的发冠。 再看眉眼。 唇红齿白,两眼如桃花,双眉若远黛。 可以说是面若好女。 “你是谁?”少年扭头,目光不悦地上下打量着宋翎,说:“你是哪门哪派,不知道这南海上头是有主的吗?谁让你腾云驾雾了。” 单从这眼神来看,少年的性子应该是格外恶劣,也不服管教的。 “你聚这雷云在海上做什么?”宋翎面无表情地问。 她单手抱着松墨,另一只手提剑,神情冷厉。 “谁允许你问我话了,放肆!” 少年鱼跃而起,扬手便是一道术法砸向宋翎。 底下的长舟上的旅人们能看到的,便是流光溢彩如晚霞的天空以及轰隆隆不断的轰鸣声。 “爹爹,那个姐姐不见了。”莲儿哆哆嗦嗦地躲在男人的怀里,眼睛环顾四周,没找到宋翎,顿时有些着急。 男人旋即抬头,又看了看掌心的穗子,心中激动不已。 有救了。 他的女儿肯定有救了! 因为这份激动,男人旋即再度跪地,诚挚地祈求着上天开眼,保佑那有位仙人之姿的修士。 云层上的宋翎并不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 在少年频繁出招的背后,宋翎看出了少年身上必定携带者灵宝,故而几步错开,双手并指交叠在身边一收,灵力瞬间拉长成了一堵高大宽阔的墙。 无数法器叮铃哐啷地撞在了墙上。 “有几分本事,行,有本事随我下去,我倒要看看……谁敢犯我的规矩!”少年脸色阴翳,似是恨不得当场掐死宋翎。 “道友一出手便是致命招数,而我却不能自保,这合理吗?”宋翎不急不慢地收势站定,说:“再说了,我不过是因为天上有异象,才上来看一眼。如果我不上来看,你是否要聚雷劈下那船上的人?生造杀孽,这便是蓬莱阁的规矩吗?” 这话像是激怒了少年。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掌心转而出现一柄足足有他自个儿那么高的宽刀来,一挥动,刀上的环便叮铃铃作响。 杀气浓郁。 只见其跨步飞掠,一道斜落,斩断了宋翎身前的一缕风。 之所以是风不是宋翎,是因为宋翎早就先一步后点地纵开,早早避开了。 “有本事别躲!”少年喝出一句,翻身砍下,眼底夹带着戾气,“我的规矩就是蓬莱阁的规矩,不服的,赢了我再说。” 听到这句话,宋翎约莫是猜到眼前这人的身份了。 整个蓬莱阁敢这么说话的人,大概也就一个。哪怕是秀飞雪,也不可能如此大放厥词。 沛生。 蓬莱阁少阁主。 如今的蓬莱阁是没有阁主的,前代阁主在百年前失踪于中镇万兽渊内,如此百年,皆是少阁主沛生在主事。 可又因为迟迟没有找到阁主的尸首,所以沛生拒绝成为阁主,一直以少阁主自居。 事实上,蓬莱阁也没有多少事是需要阁主来亲自操持的。 很多时候,阁主都只是象征性地坐在台前而已,真正能左右蓬莱阁大事小事的。是阁内的十三位长老。 然而,沛生因为占了这蓬莱阁少阁主的位置,偌大的护宗大阵皆为他一人服务,使得他的意见又往往不可忽视。 宋翎曾听说,这位少阁主脾气十分恶劣,每每出行,总会要制造出一些死伤来。 如今看来,这传闻是空穴来风,有所依据的。 “原来是少阁主沛生。在下散修松墨,见过少阁主。”宋翎敷衍式地拱手一礼,随后继续说道:“也请少阁主知道,此行我来到蓬莱阁,并非蓄意挑衅或冒犯少阁主,不过是想要进蓬莱阁的护卫之境而已。” “进去做什么?”沛生问。 “杀人。”宋翎故意夸大事实道。 对沛生而言,越是诡异有趣的事,就越能引起他的兴趣。 杀人或许算得上是一种。 果然,沛生真的挑了挑眉,接茬道:“有意思,我蓬莱阁的护卫之境可是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你有什么招数,敢如此口若悬河!” 说的是不怎么客气的话,但沛生的语气却有些好奇。 宋翎偏头望了一眼底下,确认长舟已经继续进发了,便开口道:“少阁主若是好奇,不如随我,一道上仙履岛去看看。” 如此邀约,沛生的脸上荡起了笑意。 就在宋翎以为他已经放弃戏弄底下的凡人时,却见到沛生拍手拂袖,甩下了两道惊雷,直奔已经驶远的长舟而去。 咻。 一道白色的光笔直冲下。 飞出去的是松墨。 他速度之快,在惊雷抵达前,便陡然膨胀身子,强行扛下了这两道惊雷。 好在沛生的雷并不厉害。 如此声势浩大的惊雷,最终连松墨的皮都没有刮破一下。 船上的凡人们见到天有异象后,纷纷跪地磕头,向松墨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你在坏我好事。”沛生冷冰冰地睨着宋翎,说:“即便你告诉我,待会有乐子看,我也绝不能轻饶你这般辱没我。” “我救了他们,便也是在替少阁主你积攒功德,他日少阁主得证大道,难道不怕天道给你算算这些业障吗?”宋翎不慌不忙地回答。 沛生依旧冷漠。 “当然少阁主若是执意要杀他们,我倒是不介意。只不过……杀这些蝼蚁又有什么意思呢?”宋翎抄着手,像是真的不会再插手似的,说道:“如果少阁主当真闲得无聊,等我解决了护卫之境里的事,便与少阁主堂堂正正地交手一次,怎样?” 听到这话,沛生的脸上才重新挂起了笑容。 他勾唇道:“好,就依你的。” 如此,沛生才转身与宋翎一道,踩着云霞飞驰向蓬莱阁。 尽管宋翎一直说要节省灵力,但在沛生面前,宋翎首要的是不能露怯。所以哪怕离蓬莱阁还有些距离,宋翎也依然是容色不改地跟着腾云驾雾,显得格外驾轻就熟一样。 第196章 仙履岛 仙履岛。 传闻是上古仙人一脚踩出的海上陆地,岛上灵气充沛,物产丰饶,是绝佳的世外之地。 自从蓬莱阁建立,仙履岛便成了蓬莱阁的私产。岛上的凡人虽然能如从前那样往来贸易,耕种秋收,却因为受了蓬莱阁庇佑,而不得不在每年丰收时,上缴一定的税。 重税。 不过,重税之下,仙履岛倒是一直风平浪静,没有灾祸,也没有纷乱。 又因为蓬莱阁对仙履岛有绝对的控制权,所以不管上岛的是散修还是五镇的修士,都难以自如地使用术法。 宋翎跟着沛生一道落地。 首先映入宋翎眼帘的,便是喧闹不已的繁华街市。 青灰色的屋舍鳞次栉比,远远望去,更像是一只庞大的,匍匐在仙履岛上的野兽。 自打落地,沛生就不见了。 但宋翎总觉得那股凉丝丝的目光还是环绕着自己。 她捏着从兰渝那里拿来的铁牌子,刚转进一条小巷子,就看到莲儿和她爹爹被人按在地上打。 打人的是两个青衫公子。 看那耀武扬威的模样,应该是蓬莱阁的弟子。 “交出来!” “那东西灵力精纯,岂是你这种蠢货能拥有的?不交出来,老子今天打死你!” 莲儿被另一人提溜着。 似乎是晕过去了。 “几位仙长行行好,那是我女儿救命的东西,要是给了你们,我女儿不就死定了?” 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男人也没有半点儿要松口的意思。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被男人激怒的青衫修士一脚踢在男人的肩头,直踢得男人口鼻喷血,“识相的就赶紧拿出来,不然你爷爷我手上还得沾点儿血,晦气。” 宋翎眉头一拧,拂袍入巷,屈指敲了敲巷子的墙,轻声说道:“几位,如此欺凌弱小,怕是有违修士的规矩吧。” 那青衫修士闻声回头,眼神转而戏谑了起来,颇有调戏意味地说:“哟,美人这是想打抱不平?也不看看这是哪儿,这可是仙履岛!在这仙履岛上,我们蓬莱阁的弟子便是一等一的人上人!” 另一个人舔了舔嘴唇,目光黏腻地落在宋翎身上,挑眉道:“如此美人,妙哉!好,今日你若是想救他,那便随我们兄弟二人回府如何?我们倒也能顺应你的要求,饶他一命。” 光说还不行。 这人甩开莲儿,吊儿郎当走了几步。等走到宋翎面前后,他抬起手,似是要抚摸宋翎的脸。 后头的男人被打得眼睛都看不清了,自然也就没能认出宋翎来,只一个劲地喊:“姑娘你快走吧,我、我没事的,我能跑掉。” 说完,男人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上来。 “谁他娘的让你起来了?!”站在原地的那个青衫修士横摆一脚就想踹倒男人。 然而—— 一阵奇劲无比的风生生在半道挡住了青衫修士这一脚。 挡下他的是松墨。 尽管没有挨上一脚,可男人还是两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甩了甩长尾,松墨四脚落地,冷冰冰地睨着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寻思着是要咬了他的脖子,还是囫囵吞下。 另一头的那个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只见宋翎抬右手架住那人伸过来的猪蹄,另一只手转着利刃一收,鲜血顿时飞溅,落了宋翎半张脸。 这还是宋翎第一次如此不留情面的出手。 “啊啊啊啊啊!” 手掌被横腕切断的修士痛苦地喊叫了几声,随后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拔剑,意欲攻击宋翎。 “你敢伤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上蓬莱阁的弟子,你死定了!”修士在挥剑的同时高喝出声。 比他的狠话更快的,是宋翎的刀。 须臾之间,修士的人头落地。 后头松墨在剩下这人尖叫前便陡然张开了血盆大口,直接连人带乾坤袋一并吞了。 嚼吧嚼吧。 过了一会儿,松墨张嘴吐出个血糊糊的乾坤袋来。 “你也不用全吃下,多脏啊。”宋翎嫌弃地瞥了一眼,随后走到男人面前,俯身用灵力帮他治疗外伤。 莲儿没有受伤。 大概是一开始她就晕了,所以幸免于难。 眼下重新苏醒,男人看清楚了来人,连忙挣扎着跪在地上,咚咚磕头。 “不必了,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我救下你们,也算是了却一桩因果。”宋翎截住他,双手扶着他起身,说:“你们直接去浅水峰吧,蓬莱阁近几日可能会不太平,你带着莲儿在这里不安全。” “恩公高义。”男人泪流满面。 刚刚宋翎在旁边听了那么久,其实也差不多明白,那两个青山修士为什么要为难男人了。 一穷二白的凡人身上,能有什么是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的?不外乎是宋翎给的那挂穗子。 东西是好东西,灵气也的确充沛。 不过,这穗子除了能让兰渝快速认出其主人之外,并没有旁的功效,当然也正是那充沛的灵气让两个修士误会了,以为有利可图。 “出了岛,直接租一辆马车,直奔浅水峰,中途不要停留。”宋翎说着,在男人和莲儿身上施下一层术法,末了解释道:“不要随便与人说话,这术法可以保你们在抵达浅水峰之前平安无事。” 匆匆送走了男人和之后,宋翎拎着那个血糊糊的乾坤袋,蹲在墙角翻了起来。她给自己施了一层隐匿术,就算蓬莱阁的人找过来,也绝不会发现她的踪迹。 “嚯!还是个内门弟子。”宋翎掂了掂手里这个从乾坤袋翻出来的玉佩,挑眉道:“若我真受了蓬莱阁的压制,这会儿站出来,只怕是自寻死路了。好在……他们轻敌,而我不受影响。” 在踏上仙履岛之前,宋翎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毕竟,就算是苍华先尊来到仙履岛上,那也得给蓬莱阁三分薄面,不会强行以伤换伤,突破护宗大阵的限制。 换而言之,上了仙履岛,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可宋翎是个意外。 她不清楚是因为自己与松墨的共生关系,还是因为她如今严格意义上算不得一个完整的人,总之她在护宗大阵内随便动用灵力,一点儿限制都感觉不到。 第197章 护卫之境 蓬莱阁的弟子来得很快。 但这会儿,巷子里已经被宋翎收拾得差不多了,哪怕他们知道人大约是死在哪儿的,到了之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与此同时,沛生一直在半空中俯瞰着宋翎。 他当然看到了宋翎杀人,杀的还是他自己宗门内的人。 不过对他来说,蓬莱阁的弟子和凡人也没有什么两样,都不过是蝼蚁罢了。 如果能供他取乐,也算是死得其所。 比起死了两个弟子,亲眼看见宋翎自由地使用灵力,沛生的眼中浮现了越来越浓烈的兴趣。 他抬着手,手指摩挲着下巴,看了许久后,掌心一翻,推出个水蓝色的光幕来。 光幕中,代表着宋翎的那一点银白色光芒扑闪扑闪,很是微弱。 “有意思,是人非人?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沛生自言自语了一句。接着拂袍落下些,继续隐身跟在宋翎身边。 人只要在仙履岛上,沛生就有掌控权。 纵然宋翎能无视蓬莱阁护宗大阵,却依旧不过是在沛生的股掌之间,之所以宋翎游刃有余,那是因为沛生还没有对她起杀心。 宋翎并不知道沛生就在自己头顶。 可她有一种极为不适的,被窥探的感觉。 这感觉来自半空中。 她抬头凝望了一会儿,捏着乾坤袋的手指骨节泛白。 “接下来我们去哪?”松墨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沛生所在的方向,随后扭头问道:“这上面的灵气充沛不假,我们能用的却不多,要不潜行进蓬莱阁?在见到那个姜云前,还是不要再动用术法了。” 松墨其实也看不见沛生。 对松墨来说,比起肉眼看到的,显然是野兽的直觉更重要。 同时,从宋翎身上学来的警惕让他对未知嗯。的危险有了很强的预判。 “直奔蓬莱阁,毕竟……我跟少阁主还有个约定。”宋翎说着,抛了抛手里的玉佩,将乾坤袋里的其他东西都转移到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去蓬莱阁的路不并不远,而且也不难找。 一路上,宋翎轻而易举地就能从仙履岛的表面繁华中,看到修士对凡人的欺压。 那些站在街边陪着笑买卖的小贩,往往都是被盘剥了一层又一层的,肩头的重担压得他们身体佝偻着,也压垮了他们的尊严。 看到了,又怎样? 宋翎有心无力。 她不可能以一人之力跟蓬莱阁整个宗门作对。 杀两个内门弟子算什么?以那位少阁主的脾性来看,杀人恐怕反而会让他兴奋。 只有在宋翎真动摇了蓬莱阁的根基时,沛生才不会放过宋翎。 而仙履岛上是有蓬莱阁的护宗大阵的。 不受护宗大阵限制,不代表能从启动的护宗大阵中逃脱。 怀揣着难以挥散的情绪,宋翎敛眸走到了金碧辉煌的蓬莱阁前。门前三个烫金的大字凝聚了醇厚的灵力,宵小邪魔不敢犯。 远眺。 华美富贵的院落之外,有一座高耸的六层尖塔在日头下散发着闪闪金光 门口站着两个穿白衫的小童。 见宋翎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抬手行礼,接着将门推开,请宋翎进院。 “你们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宋翎问道。 “当然。” “少阁主吩咐过,等您过来,便请您去正厅等待,他稍后就到。” 两个童子异口同声。 宋翎敛眸抬步,走进了院子。 一入门,哗啦啦的流水声传来。 举目望去,翠绿的青竹林间有小石子铺就的路蜿蜒而过,潺潺流水也在林间流淌。 这些并非幻象,而是用灵力蕴养出来的真实景致。 走在小石子路上时,林间会刮起清风,芬芳与清新瞬间扩散开,带来凉意之余,还送来了如环佩玎珰的小鸟鸣啼声。 “这里。” 竹林尽头,一道雕刻着七禽的月门底下站着位衣冠楚楚的少年郎。 比起沛生的娇媚美艳、不似男儿,眼前这少年郎眉眼间虽然和沛生有些相似,却要比沛生多了几分英气。 没听说蓬莱阁少阁主有孪生兄弟啊? 宋翎很是疑惑。 等走近了,她才意识到,这也许不是沛生的兄弟。 是儿子。 少年郎的外形并非灵力维持,而是真真正正的青春年少时。 “我父亲说,你是过来拜访护卫之境的,可有令牌?若没令牌,我领你去暖堂办一个。”少年眯眼一笑,和善极了。 “是,我是过来拜访护卫之境的,这是令牌,请检查。”宋翎应了声,从乾坤袋中翻出兰渝给的令牌,随后寒暄道:“你父亲还说了什么?可有别的嘱咐?” “你可以叫我檀衣”少年摇头,指了指自己,又说:“父亲只说了让我领你去护卫之境外,旁的并没有交代。” 少年檀衣看上去天真懵懂,并不像他父亲那样阴翳诡谲。 “那好吧,请檀衣前面带路。”宋翎抽手,目光一落,觑了一眼檀衣的手指。 纤细白皙的指间像是长了什么。 只可惜檀衣收手很快,宋翎想要细看时,他已经收回了手,拢在袖间。 出月门转左,檀衣领着宋翎穿过了一条雕花回廊,路过了两座种满了毒草的花园,又走过满是荆棘的石林,最后停在了一个石壁前。 “您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到时间若是没出来,恐怕会被护卫之境所反噬。”檀衣垂着头,轻声细语地说:“所以请您注意时间,同时请携带好方镜。” 说完,檀衣从袖兜里取了个巴掌大的铜镜放在宋翎的手上。 这便是他口中提到的方镜。 宋翎谢过檀衣,转头直愣愣地撞进了石壁内。 没有撞石头的那种疼痛,因为这石壁本就是一道障眼法,其后不是山体,而是另一方天地。 眼前一黑。 刚刚跨进护卫之境的宋翎连忙将手按在了腰间。 松墨蹲在她肩头,警觉地环顾四周,说:“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林子,前头有两缕十分凶悍的气息,左边也有,右边这道就要弱上许多。” 随着松墨说话,宋翎渐渐就能视物了。 青绿色的树林一下子撞进了她的视野,远处巍峨的青山,环绕着高山的云海,等等等等,组成一副绝美山水画,驱散了宋翎心中那一点点因为跨过禁制而产生的茫然。 如此美丽的景色之下,却是一个个被分割成小世界的单独空间。 宋翎要找的姜云正在这众多空间中。 第198章 褚玲珑 找人这种事麻烦又复杂。 尤其是在有诸多限制的护卫之境里面。 宋翎先是进了属于自己的那个空间,随后她便发现,这里头居然还有天山灵泉汇聚而成的温泉池! 不光有这个,还有可以练剑的玄武堂,甚至有俗世的吃喝玩乐之处。 但凡是能想到的,空间里就一定有。 也难怪蓬莱阁近几年都快成为修士们的度假之处了,又能享乐,又能修炼,时不时还能见到有道门第一美人之称的秀飞雪。 何乐而不为? 躺在天山灵泉里休息了一会儿后,宋翎反趴在温泉池子边上,开始研究池子的材质。 玄灵石,或者天冰石做的。 毕竟能持续保存天山灵泉内的灵力的材料也就那么多。 越琢磨,宋翎越是有想法将这东西凿一点回自己的界外之地里去。 如今界外之地有了天水兽们开垦,倒是越发繁荣了,也更加稳定,哪怕再多置办点儿东西在里头也不怕界外之地崩溃。 “门外有动静。”松墨猛地从水底钻出来,炸着毛望向洞府门口,“像是修士,实力不弱。” 半晌后,果然有人走了进来。 是个长发齐腰的红衣美人,赤足,肩胛骨处挂着两串鎏金的铃铛。 铃铛不响。 且是直接穿在肉里的。 “褚玲珑?”宋翎眯着眼睛辨认了许久,不太确定地张口喊道。 那人愣了一下,目光由错愕转而厌恶,低声警告说:“你是谁?不许叫那个名字,恶心。” 宋翎起身走出温泉,手一抬,将远处的衣袍取来穿上,并回答道:“我是宋翎,临空城我们见过,忘了吗?你要夺我的狸奴。” 松墨三两下爬到了宋翎的肩头。 褚玲珑看到松墨后,立刻回忆起了临空城的事。 她抬手抚了抚鬓角的头发,眼尾一吊,冷笑着说:“没想到是你,怎么?也被人追杀了?倒是有意思。” “你家侍卫呢?”宋翎探头找了一下,没看到褚玲珑身后跟着人,便说道:“独自一人躲在这儿,也不怕被欺辱了去?” 方才松墨说感觉到了实力强劲的人。 可褚玲珑是无法修仙的。 怎么想,这个实力强劲的人也不可能是她才对。 “你管我?真是多管闲事。”褚玲珑白眼一翻,直接无视宋翎,跨进了温泉里头,“我那地方的灵泉有损,长老说让我过来蹭上一蹭,不介意吧?” 说介意也没用。 褚玲珑这架势分明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 宋翎转头看她,凝视了一会儿后,重新坐回了温泉里,衣服也不脱。 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泡了约莫两个时辰。 等到宋翎再次起身时,褚玲珑突然欸了声,伸手拉住了宋翎的衣摆。 “你真的想知道吗?涂文的下落。”褚玲珑抿唇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刚才吐纳调息的速度很快,几个月不见,你的修为是不是涨了很多?” 纵然褚玲珑是个毫无天资的凡人,可她成日与涂文在一块儿,日日看着他吐纳,倒是能看出点端倪来。 “怎么改变想法了?”宋翎回眸看她。 其实宋翎也很好奇。 一来是褚玲珑身上这强悍的气息连宋翎都嗅到了,二来就是褚玲珑真是凡人一个,身上没有半点儿灵力痕迹。 也不像是法宝。 更像是—— 宋翎蹙起眉头。 这种气息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了褚玲珑的身体里。 有点儿意思。 堂堂风沙道的掌上明珠,为什么要躲在蓬莱阁的护卫之境里?躲谁?凌非烟和褚即白吗? 难道说,风沙道出了什么事? “他在这里。”褚玲珑垂着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心脏处,说:“凌非烟那个畜生杀了他,还想要杀我,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剖开我的身体,养着他的心脏。” 西南传出来的邪术。 也是松墨和宋翎感觉褚玲珑身上有强大气息的原因。 “所以呢?你想我做什么?又或者说,你能给我什么?”宋翎不为所动,敛眸问了句。 如此直截了当地将秘密说出来,宋翎若是不帮忙,倒显得很不厚道了。 “你助我杀回风沙道,我将风沙道至宝绫罗沙送给你。”褚玲珑眼神一冷,咬牙切齿地说道:“天底下只有我和褚即白知道怎么使用绫罗沙,那是天阶灵宝,你若得了,必有助益。” “还有呢?”宋翎料到褚玲珑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杀了凌非烟,撕了褚即白的皮。”褚玲珑阴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牙关,说:“他们害我至此,甚至为了杀我,还囚禁了我爹爹!若不杀他们,此恨难休!” 听到这儿,宋翎还真有些惊讶了。 没想到风沙道居然经历了这样的变故。 可奇怪的是,为什么凌非烟突然就发难了? 于是宋翎问道:“凌非烟杀你是为了什么?那次在临空城,我看他对你的态度……其实是相当忍让的,突然对你喊打喊杀,甚至付诸行动,是你刺激到了他吗?” 褚玲珑突然笑了起来。 她摇摇头,脸颊因为恼怒而有些微红,嘴里说道:“哪里用得着我刺激他,褚即白那个杂种稍微放出一点假消息,凌非烟就坐不住了,非要杀了我,好给褚即白让路。” 说到底,还是因为爱情。 原本褚玲珑就是最受宠的那个,等到褚即白透漏出褚玲珑可以修仙的消息后了,凌非烟这个深爱着褚即白的自然就按捺不住,决定痛下杀手。 可在宋翎看来,凌非烟动手,大概还是顾忌到了自己的身份。 对他而言,褚即白是青梅竹马、朝夕相处的师妹,而褚玲珑是个刁钻刻薄的跋扈女人。 这两个人之间,当然是褚即白继任风沙道宗主之位更好。 说不定,凌非烟还能从中获利,将褚即白控制成自己的傀儡,让他可以成为风沙道背地里的掌权人。 “其实我不是不可以帮你。”宋翎蹲在温泉池子边,略有些苦恼地托着腮,说:“只是眼下我身上也有相当重要的任务,你在这护卫之境多久了?若你能给我提供一点线索,我帮你……也就水到渠成了。” 第199章 神秘女人 与其自己在成千上万的空间里去找姜云,不如从褚玲珑这个先进来的人嘴里挖点有用的情报。 宋翎笑吟吟地俯瞰着褚玲珑,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褚玲珑拧着眉头起身,说:“我在这儿待了两个月,你身上有什么任务?也是,像你这种人,没事也不会到这护卫之境里来,说吧,说出来,看我是不是能帮你。” 在临空城的时候,宋翎就看出来了。 比起褚即白那柔柔弱弱的温和样子,褚玲珑这暴烈的脾气,反倒是更直接坦诚一些。 当然,这位的脾气真算不上好。 “我要找姜云,你们风沙道的弟子。”宋翎慢条斯理地说。 偏巧姜云也是风沙道的人。 如果褚玲珑对其有所了解,宋翎这还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姜云?”褚玲珑闻言,垂下眼睫,似乎是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取过一旁的外衫,摸了摸,摸出一个圆盘来递给宋翎,说:“那你用这追风查吧,上面设了特殊的禁制,你用起来,只会找到我风沙道的弟子。” 哪怕是叛出风沙道的,也依然会被找到。 “如此……多谢。”宋翎二话不说,直接端着追风,将灵力灌注进去,同时说道:“和我讲讲凌非烟的事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解一下这人的手段,到时候面对他,我才不至于措手不及。” 在灵力的加持下,追风发出了幽幽白光。 松墨始终沉默着,装出一副真灵宠的样子,乖巧得连褚玲珑都多看了两眼,似有艳羡。 “我说不好什么,等涂文复活,让他给你解释,怎么样?”褚玲珑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 “哦?”宋翎挑眉,斜眸望向褚玲珑,说:“涂文还能复活?也就是说,你找到了法子给他重塑肉身?这倒是新奇。” 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要怎样才能给修士重塑肉身?即便是如今已经是元婴期的宋翎,都做不到帮自己捏个新的肉身来。 “嗯。” 褚玲珑点了点头,抬手抚摸着胸口,略有些依恋地说: “我也以为今生今世我都没有办法再见到涂文了。” “但当我离开临空城时,我遇到了一个女人。” “她看出了我的窘境,看出了我的期望,同时也告诉了我方法,给我指明了方向” 女人? 宋翎很难不去联想到林子归。 “什么样的女人?”宋翎问。 “很美的女人。”褚玲珑指着自己肩胛骨上的铃铛,解释道:“这是招魂铃,是她给我安上的,痛是痛了点,但只要能让涂文活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他是为我而死的,我不能不管他。” “招魂铃?”宋翎的手想要去触碰那铃铛。 然而褚玲珑后退一步,重新坐回温泉里,冷声说:“别碰我的招魂铃,你我合作可以,但你要是打招魂铃的主意,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个不客气法?”宋翎微抬下颌,睥睨着褚玲珑,“你现在什么法术都不会用,纵然有涂文的全部灵力,也终究只是摆设而已。” 却见褚玲珑双手交叉握在招魂铃上,脸色转而阴翳,声音更是变得格外刻薄:“我自有我的方法!你如果不信,可以试一试,看看我能不能伤你!是,我是没有办法杀你,可我的重伤你之后,你出了这蓬莱阁,还能扛得住微闾山的追杀吗?” 如此破釜沉舟的勇气,倒叫宋翎有些刮目相看。 “好了,不逗你了,我对你的招魂铃没有兴趣,你且好好戴着吧。”宋翎收手,转身端着追风朝洞外走去,临走时喊道:“我先找姜云,待会儿过来寻你,莫要乱走。” 追风显示—— 偌大的护卫之境里,一共有六个风沙道的弟子。 离宋翎最近的就在东南方向,不到百里的距离。 “你干嘛答应她?”松墨回身看了一眼褚玲珑所在的洞府,不太妙满意地说道:“她脾气不好,性格阴晴不定,你和她合作,保不齐他就出尔反尔了。” 宋翎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追风,企图通过追风上的光点来判断哪个是姜云。 见宋翎不理自己,松墨歪头一口叼在宋翎的耳垂上。 馨香入鼻。 没等宋翎说话,松墨倒是先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嘴,然后盘作一团,缩在了宋翎的左肩上。 “你这是怎么了?”宋翎收回思绪,侧目看向松墨,随后又说:“绫罗沙是件天价的护体灵宝,有了它,你我将来至少能抗下苍华的全力一击。” 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的话。 “你在担心什么?”松墨抬头,目光关切,“还是说,你感觉到了什么?道门的人最近不是被各地的妖兽潮给扰得无暇他顾吗?” 四周的树林逐渐稀疏。 绿叶转黄。 地上随处可见的花草没了,周遭的鸟鸣也没了。 似乎,宋翎走到了一个新的空间里。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宋翎抽出长剑,不断地左右转着目光,说:“林子归身上肯定是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秘密,所以苍华仙尊才会那般看重她。也因此,他亲自来找我是迟早的事,若不做个准备,你以为短时间内,我能达到他那般修为境界吗?不可能的。” 就算是稀世天才,也不可能在几年内从元婴期跨越到大乘期。 既然如此,那宋翎肯定是得想点儿偏门的手段。 灵宝越多越好。 愿意与她共进退的朋友越多越好。 甚至还有那些其他宗门的术法。 总之,技多不压身,有宝享太平。 “等等……”宋翎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松墨顺着宋翎的目光远眺,看到稀稀拉拉的黄色大树后,陡然出现了一个三层的红色阁楼,阁楼顶部坐了只绿色的大蟾蜍,两腮一鼓一鼓,是活的。 “那是什么?”宋翎惊了。 因为就在她发现大蟾蜍的下一秒,大蟾蜍居然转过头,用一只眼睛看向了宋翎。 莹莹红光,隔着百来米的林子,生生让宋翎背上冒出了一层白毛汗。 “不是灵兽,也不是妖兽。”松墨吸了吸鼻子,给出自己的判断。 宋翎跟着深呼吸一口,无奈地说:“总不能是人吧,我感觉它这目光相当锐利,似乎只要我敢靠近,就肯定会还以颜色。” 第200章 姜云 绿色蟾蜍实在有些难以直视。 且随着宋翎不断走近,那蟾蜍咕呱咕呱的声音就越发明显,甚至连皮肤上的疙瘩,以及疙瘩外层直涌的毒水都十分清晰。 宋翎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太恶心了。 “要不我进去看看,你就在这里等着。”松墨拿尾巴一拂,盖住宋翎的眼睛,温和地说:“这东西我想起来是什么了,如你,的确不要靠近的好。” “是什么?”宋翎好奇地扒拉掉松墨的尾巴,又多看了蟾蜍两眼。 又丑又恶心的东西。 但有这东西在,底下的宅子倒显得安全了许多,毕竟四溅的毒液落下的范围正好在宅院周围十米。 外人想要强闯,还得走天上过。 然而,若走天上的话,天上可还蹲着个不知底细的蟾蜍。 “我看你们道门典籍里发现的。”松墨甩了甩尾巴,回忆了一下说:“你i不记得了吗?那本飞莹录。” 宋翎瞪大了眼睛,随后噗嗤一笑,前俯后仰地说道:“那可不是道门的典籍,是从前那些堕入深渊的魔修们钻研过来的,你从哪儿看的?我手头可没有这种书。” “那人的乾坤袋里的。”松墨解释说。 蓬莱阁的弟子? 这下宋翎更是震惊了。 蓬莱的弟子怎么会有飞莹录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不过也是,沛生那少阁主就邪里邪气的,宗门内弟子不走正道,似乎也解释得通。 “以后别看了。”宋翎拧着眉头,掌心一连带出无数道光幕,托着她一路腾空,正对着那绿色大蟾蜍,嘴里继续说道:“那东西涉及的那些秘术……会让人逐渐迷失自我。” 当然,除了松墨。 松墨又不是人,也就不存在什么迷失自我。 “算了,你继续说。”宋翎摆了摆手,转腕握剑,扬手就朝大蟾蜍砍去,“这东西能杀掉吗?看着没有什么杀伤力。” “它叫美人蟾,是极强的诅咒之物,若人意志不坚定,则在进入时就会被其反噬。当然,你要斩杀它也不是不可以,你只管动手,剩下的我来兜底。” 说完,松墨的身影在半空中化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宋翎这一剑像是砍在了坚铁之上,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 半空中,有什么跟着动了,莹莹蓝光,压迫力十足。 可这蓝光却没能落到宋翎的头上,因为还在半空中时,就被松墨拦截了下来。 膨胀了数倍身体的松墨挡下这一击绰绰有余,甚至还收势回旋,在半空中跳跃了一下,接着便还以颜色,咆哮吼出两道冲击光打回了蟾蜍身上。 与此同时,宋翎跟着再度挥出一剑。 两相叠加,屋顶上的蟾蜍总算动了。 狂风大作。 术法的光辉与黑色的禁制互相冲击在一起。 偌大的护卫之境中,这一片空间成了最耀眼的存在。 连外头蓬莱阁的人都注意到了,也包括沛生。 此刻他坐在蓬莱阁的正殿大厅内,姿势松松垮垮,目光微抬,望向半空中出现画面的水镜垂幕。 画面中,宋翎和那只来历不明的妖兽正合作得天衣无缝。 “少阁主,您看要不要拦住她,再这么斗下去,里头恐怕会出事。”一个穿着蓬莱阁弟子服的男人,躬身站在沛生身边,毕恭毕敬地说道。 “不必,看看她能闹出什么花样来……哦对了,现在她在的地方是哪里?”被沛生问道。 男人检查了一下掌心的蓝色光圈,随后回答说:“东南,甲子十二空间,这里住的是风沙道的姜云。她是天阶客人,花了大价钱的,我们应该在她受到侵害之前保护她,否则,这事可能会有损我们蓬莱阁的名声。” “先看看吧,不着急。而且,这宋翎也不一定是奔着杀人去的,静观其变就好,何必那么着急动手?”沛生说着,懒懒散散地换了个姿势,单手托腮。 “可是,可是……少阁主,若我们不去帮忙,将来其他客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只怕会觉得我们蓬莱阁收钱不办事呀!”他还要继续往下说,一抬眸,便迎上了沛生的视线。 那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带有上位者杀意的视线。 男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喉头上下滚动,余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人终于没能承受得住压力,连忙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乞求道:“请少阁主息怒,弟子只是担心蓬莱阁的声誉,担心少阁主有所损失。” 却见,沛生抬脚踩在男人的头顶,玩笑着勾唇说: “什么时候我说话……还有商量的余地了?白毅,记住,你的命是我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最优先考虑的,应该是我的命令,而不是蓬莱阁。” 画面里,宋翎结印的手快到留下残影,术法更是狠厉。 远处的巨兽则为她抵挡了绝大多数的禁制反噬。 以至于,宋翎这头还没怎么吃力,半空中受到掣肘的蟾蜍就咕嘎一声,跌落在地上,化成了一滩绿油油的脓水。 这样的动静当然吵到了空间的人。 咔嗒一声,院子的门开了。 从里头走出来的是一个包着头巾的红衣女人,修为不高,看着风韵犹存。 “阁下为何要除我护宅神蟾?”女人朝着手臂,倚靠在门边,睥睨着宋翎问道。 “姜云,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宋翎直白地喊出了眼前女人的名字。 倒不是说宋翎发现了什么?而是眼前这女人的腰间有一个玉牌,令牌正面看不出什么花纹,但挂着令牌的穗子却是散发着淡淡流光的蓝羽丝。 与兰渝身上佩戴的那个玉佩的穗子一模一样。 同时,这也是医修堂重要的身份标识。 尽管宋翎不知道为什么姜云到现在还要携带着医修堂的令牌,但显然,这里面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不是姜云,却与浅水峰医修堂有关联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姜云?谁派你来的?”姜云眯了眯眼睛,右手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腰间的玉牌,左手掐诀,眼神格外戒备。 “阁下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宋翎耸肩,摊手道:“其实吧,有些仇怨还是尽早了结的好,我若是你,便会主动回到医修堂。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成日如缩头乌龟般躲在这里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201章 怀孕 原本冷静的姜云突然激动了起来。 她脸色微微涨红,声音拔高,说:“你知道什么?此事难道是我的错吗?是我非要与他结怨吗?分明是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说着,她鼻尖喷出两道气,眼神转冷。 姜云的愤怒格外清晰。 且真实。 “是,我不知道。”宋翎没有犟嘴,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恒言最近怎么样了吗?” 兰渝的师父便是桓言。 “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害的他。”姜云绷着脸,重新抄手,说:“你还是回去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若再留在这里纠缠不休,我便叫蓬莱阁的人过来了。” 宋翎没动步子,甚至脸色都没有变换一下。 “我已经在医修堂里听过了你的故事,不如你再来讲一遍,好让我分辨分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宋翎转了话锋说道。 这话着实是惹恼了姜云。 她甩手,砰的一声将门关上,高声喝道:“快滚!我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瓜葛,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一切都只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松墨呲着牙巴拉在门上,回头问:“要不要撞开这门?她什么态度?以为我们是来说好话劝她的吗?给她长脸了还!” “你这话跟谁学的?”宋翎被松墨逗得不行,赶忙上去拎住他的后颈,将他搁在自己肩头,随后继续说道:“若非必要,我的确不想动粗,她身上有一种很难以言说的气息,让我总是下意识地顾忌。” “跟那个被我吃进肚子里的人学的。”松墨回想起了那个蓬莱阁弟子的味道,舌头一舔,眉眼间少了几分狸奴的可爱。 砰砰砰。 宋翎抬手捶门,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杀了你的美人蟾,蓬莱阁的人却至今都没有到,这分明就是给我机会来与你周旋。” 没动静。 于是宋翎眼珠子一转,又苦口婆心地说:“姜云,你应该知道,躲在这里并不是解决的办法,你应该走出去,正面面对。而且,这里要价不菲,你虽带走了恒言的财产,却未必能在这儿扛到破境。” 吱呀—— 门再次打开。 姜云的脸上挂着愤怒与无奈。 她摸了摸自己青春不在的脸,敛眸说道:“你到底想怎样?你是谁?哪宗哪派?我为何要信你?” “我是松墨,散修,无宗无派,有点儿小本事。”宋翎指着自己,说:“你可以相信我的事,如果你跟我走,那么我绝不会允许他们伤害你。如果他日你未能解决与恒言的恩怨,我甚至可以送你回来。” 俗称,两头吃。 毕竟宋翎只是答应兰渝带去姜云,没有承诺要对姜云做什么。 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说的可能是真的,姜云垂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终叹出一口气说: “我怀了他的孩子。” 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差点把宋翎的下巴给吓掉。 恒言与江云相识在两年前。 彼时姜云受受了一点内伤,不太严重,但为了不留下什么隐患,她特意寻医修堂,想要找一个厉害些的医修为自己诊治。 正好就遇上了在医修堂院中对弟子授课的恒言。 只一眼,两人就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将来。 结为道侣也成了顺水推舟的事。 可好景不长,恒言和姜云开始因为种种不同的观念争吵,小到吃饭歇息,大到修炼。 再深的感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消散。 而就在姜云想要离开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与寻常修士不一样,姜云修炼的是檀璧心经,一旦怀有身孕,孩子便会攫取父母的修为,直到将父母的灵力吸干。 对姜云来说,这当然是不行的。 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修为,只要再努力一些,再认真一些,说不定有一天,她真的会得证大道,飞升成仙。 孩子算什么? 这种只会吸血的东西,姜云完全不想要,更没有半点儿感情。 问题是—— 恒言喜欢孩子。 更喜欢自己爱人怀着的孩子。 所以,身为医修的恒言开始想方设法地劝姜云,甚至为了能让姜云留下孩子,他学着改变自己,把姜云照顾得无微不至,日日为姜云炼丹炼药。 哪怕是姜云来说,也挑不出此时的恒言身上的错。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不会要那个孩子的。”姜云面无表情地拨弄着指甲,缓缓说道:“但恒言不允许我拿掉孩子,为了能瞒过他,我只能在他的熏香里下药,然后带着我能拿走的东西离开。” 谁成想,姜云才离开浅水峰不到一日,就再次遇到了恒言。 经历了姜云逃脱一事的恒言像是变了个人,借助从前得来的法器,不由分说地将姜云绑回了浅水峰,只等姜云临产那一日的到来。 “你还是逃走了。”宋翎了然地说道。 姜云点了点头,自嘲道:“那孩子早就是死胎了,我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又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被夺走全部灵力,所以一直用药维系着死胎的生息。” 等到临产那日,恒言亲自接生。 孩子的头出来时,姜云说时迟那时快,直接两脚蹬在恒言的喉骨上,接着忍痛鱼跃而起,拼命往外逃窜。 她不能回头。 一旦回头,就只有死路一条。 被死胎带走全部理智的恒言疯了似的追杀着姜云,最终在临仙池畔,恒言刺了姜云腹部一刀,而恒言自己,则被姜云斩下一臂。 从此,浅水峰上多了个魂不守舍的人,医修堂多了个要追杀的仇人,而蓬莱阁的护卫之境里多了个惶惶不可终日的修士。 “那他为什么还要见你?”宋翎蹙着眉,不太明白地说道:“你们之间应该是你死我活的仇怨了,但兰渝说起你时,并没有多么大的怨气或者杀意。” 不等姜云回答,宋翎又说:“你愿意相信我吗?如果你能跟着我回去,我必定护佑你的安全。等到此事结束……” “我无法相信你。”姜云打断宋翎的话,冷声道:“医修堂有的是手段强行留下我,只要我踏上浅水峰,那么是杀是剐,就由不得你我了。” 第202章 答应 谈是谈不拢的。 故事中的那些对姜云来说是真真切切遭遇的苦难,所以宋翎是发自内心的不希望强迫姜云做什么。 姜云只是不想要自己的修为功亏一篑,有错吗? 没错。 孩子对姜云而言是灾难,她拒绝维系那即将出现的感情,有错吗? 没错。 肚子是姜云的,如何选择也只有姜云能决策。 作为父亲的恒言纵然想要那个孩子,可他并没有资格代替姜云来决定孩子的去留。 更何况,失去修为的是姜云。 恒言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需要喊着自己爱那个孩子,就做完了全部能做的事。 此刻,宋翎与姜云对峙着站在门口。 松墨听烦了,尾巴一甩,斜睨着姜云,说:“你真以为我们是来寻求你同意的?浅水峰……。” “我若不去,你们是想要强闯蓬莱阁的禁制,带我离开?”姜云出声打断松墨,又一次握紧了拳头。 “也不是说非得强制带你离开。”宋翎抬手捏住松墨的嘴,转眸看向姜云,软和着语气说:“但如今我有求于恒言,也只有他才能救我,所以我希望我是站在与你平等是位置和你谈这个合作。” 姜云是很珍惜修炼机会的人。 故而宋翎一开口,便重点描述了自己对大道的渴求,打起了感情牌。 显然,姜云被触动到了。 宋翎随即趁热打铁道:“我与医修堂的约定只是带你过去,并没有许诺说对你如何。而且,听完你的故事后,我觉得我更想要帮你,请相信我能护佑你安全。” 同为女人,姜云自然明白修仙的艰难。 为了安抚姜云,宋翎抿唇想了想,随后从乾坤袋里取了一个琉璃瓶来,说:“如果你实在不信,你我可以结契约。这是千秋岁,你我二人滴血进去,契约便算结成,不死不休。” 这算是宋翎最大的诚意了。 “你生病了?”姜云垂眸看着那个琉璃瓶,说:“不需要结契,我可以跟着你去浅水峰,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宋翎问。 姜云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想要你帮我震碎这个……” 说着,姜云拨动腰间的玉牌,脸色有些难看。 等宋翎跟着姜云进屋,让松墨在院子里看守时,她才明白为什么姜云都躲到护卫之境里来了,还要佩戴着医修堂的令牌。 赤裸着的背部肌肤滑嫩白皙。 而在脊骨上,攀附着一条从颈部到尾椎的青黑色铁索。 这铁索直接扎在了肉里,尾椎处延展出一根红绳来,红绳的末端则连接着那条穗子与玉牌。 “这是恒言给我种下的蛊,名字叫做一世。”姜云反手摸了摸背上冰冷的铁索,脸上浮现淡淡的疏离,“多讽刺啊,他明明想要废了我,囚禁我,却还以爱之名给我种下了这种东西。” 一生蛊让姜云只能戴着恒言给的玉牌。 玉牌是法器,是恒言控制姜云的手段,也能让恒言准确地知道姜云在哪儿。 毕竟恒言是不会法术的人,若使用别的灵宝或其他什么玩意儿,恐怕还会反被姜云给玩弄在股掌间,只有医修堂自己的才最靠谱。 姜云之所以能在被种了一生蛊后逃脱,全靠自己拼死一搏…… 以及恒言的失魂落魄。 如今宋翎的出现,倒是让姜云生出了一点儿希望。 若这一生蛊能被解开,那么姜云从此以后便自由了。 “他们之所以没有跟你约定什么,我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清楚我身上的一生蛊很难被解开。而只要我带着这东西回到潜水峰,那么不管你有多厉害,我都不可能离开。”姜云的手指几乎要扣到铁索里去了。 淡粉色的血顺着铁索滑落。 中了蛊之后,姜云的血就变成了这种颜色。 “我试试。”宋翎几步走过去,将手覆在铁索上,手一收,暗劲打进了铁索中。 然而铁索纹丝不动。 “只要能打破它,一生蛊就解了。”姜云的手搭在背上,缓缓说道:“到时候我会跟着你回浅水峰,至于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离开,你我一起努力。” 宋翎说了一声好,随后便开始钻研手头的这个铁索。 其实宋翎认识一生蛊。 这东西是玄铁虫炼成的,被种在人身上后,会硬化成与天外玄铁一般无二的坚硬器物,形状则由主人决定。 危害…… 大概就是限制主人的行动。 换而言之,姜云当时还真是多亏了恒言魂不守舍,否则她绝无可能伤到恒言,更不可能逃脱。 松墨蹲在院子里守了大概两日。 他对屋子里面的宋翎和姜云在做什么,当然十分感兴趣,但既然宋翎说了让他看望风,他也就不会挪动半步。 吱呀—— 门开了。 宋翎扶着姜云走出来,瞧见松墨靠着墙根在发呆,便扬声喊了他一句。 “解决了?”松墨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 “嗯,解决了,过去找褚玲珑。”宋翎点头,随后说道:“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先带着褚玲珑和她上飞辇,迅速离开,不要停留。” 松墨闻言,眉头蹙起,不太高兴地问:“你是要独自面对那小子?他修为深不可测,你我联手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你却要撇下我?” “这算哪门子的撇下?我当然不会正面与他交锋,到时候见机行事就是了,反正我是不会动手的。”宋翎跨步走出院子,另一只手托着追风,找来时的路。 出来倒是容易多了。 褚玲珑那头坐在洞府门口等了这么几日,气色肉眼可见地差了许多。 看到宋翎过来,她连忙起身,挥了挥手,接着欣喜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等会儿就走。”宋翎匀了点灵力给松墨,让他方便化形,又把姜云托付给他,说:“你们三人待会儿乘飞辇离开,若三日没有等到我,你们只管加快速度,往浅水峰进发。” 面对沛生,宋翎其实没有什么把握。 这人可不光是修为捉摸不透,性子更是。 所以,宋翎得先把会让自己分散注意力的人都送走,等到他们撑着飞辇飞得足够远了,松墨再移形换影回来,也不是什么难题。 是的。 宋翎从来没有想过要单枪匹马的赢过沛生。 第203章 气死松墨了 要知道,这可是在蓬莱阁的地界上。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宋翎就算再有自信,也不可能做出那等眼高于顶的事来。 松墨倒是有些不愿意。 不过宋翎劝了他几句之后,他也知道事情要分轻重缓急,所以二话不说,领着褚玲珑和姜云就坐上了飞辇。 他们前脚离开,后脚沛生就摇着一个白玉扇出现在了宋翎面前。 “怎么,把人送走,打算自己断后,你我可是还有约定没有完成的。”沛生歪着头,斜望宋翎说:“更别说你还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宋翎笑了笑,敛眸问道。 “你说你要进护卫之境杀人,然后呢?我放你进去了,你却并没有做出那样的事,这不是在骗我是什么?”沛生眯着眼睛,情绪显然已经在恼怒的边缘了。 宋领摊手耸了耸肩,无奈地说:“我是要进去杀人,可我那不是没找到吗?正好又遇到了另外两个我要带走的人,我带走她们,并没有触犯蓬莱阁的规矩吧。” 当然没有。 反倒是如果宋翎在护卫之地内杀了人,那才叫破坏了蓬莱阁的规矩。 然而,沛生要看的就是血流成河,如今没有达成愿望,他岂会罢休? 咻! 利剑出鞘。 漫天流萤在沛生的驱使下,化作了一张闪着银光的巨网。 眼看着巨网兜头罩下,宋翎拂袖一一盖,转身便开始在城中逃窜。 城里的行人与弟子纷纷躲进了安全的地方。 谁也不敢露头。 毕竟,其中一位是他们认识的少阁主,而少阁主的脾气,没有人不清楚。 风雷交加。 雨落成冰。 宋翎说着不能正面和沛生交手,但真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不得不出手自保。只不过在出手时,宋翎刻意保留了几分实力,装出一副狼狈逃窜,无力还手的样子。 “哈哈哈哈。” 半空中的沛生看着底下如老鼠般逃窜的宋翎,乐得笑弯了腰。 一下。 两下。 尖锐的灵光狠狠地砸在了宋翎的背上。 见了血,沛生就更是兴奋了,也不再保持与宋翎之间的距离,几次掠身到近边补上几掌,让宋翎口鼻喷血。 “试着还手看看?光是逃,可真够无趣的。你在外面时,不是还言辞凿凿地要与我分个高低吗?这高低可不难分啊。”沛生一掌扣在宋翎的脖子上,将她举高,半是癫狂,半是欢愉地说。 此时的宋翎,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 但事实上,她一直在观察着沛生,想要在沛生身上找到一星半点的瑞典。 遗憾的是,没有。 处在仙履岛上的沛生就像是一个完人,招招式式都就爱带着不可忽视的俯瞰威压。 稍有不慎,就是死地。 “咳……”宋翎偏头,咳出一口血沫,嘴角却一直挂着笑容,“我不逃,是因为我知道无路可逃。蓬莱阁的护宗大阵能调用岛上所有灵气,我不是在与你这个人在交手,而是与整个蓬莱阁在作对。” 听到这句话后,沛生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什么意思?说我借助其他力量?但别以为我会中你的激将法!”沛生的手一点点收紧,眼眶泛红,眼球布满血丝,“不管我用了什么样的力量,这都是属于我的,你打不过我便打不过我,说这些废话是没有用的。” 咔。 颈骨断裂。 让沛生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分明不是幻象的女人居然开始变得透明,不多时就消失在了沛生的眼前。 同时,身后飞来两道紫色的雷。 沛生转过身去,赫然便看到宋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天上。 这是什么术法? 沛生眸光一闪,反手便轰出了数道灵力波。 不管宋翎用了什么办法逃开的,沛生都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这一次,他要像踩死蚂蚁一样,将其凌虐至死。 天边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 乌云蔽日,凉风吹卷。 宋翎撑着身子结印,在身侧布下法阵,又服了几枚丹药,让自己持续保持高亢的精神。 松墨已经到了。 只不过他没有现身。 想要摆沛生一道,宋翎需要设局,需要让沛生志得意满。 快了。 快了。 宋翎脚下慢行半步,硬着头皮挨了沛生一招。 “看你这回还怎么跑!”沛生狞笑着反剪宋翎的双手,用一柄淬了毒的长刀划向宋翎的背部,似乎是想要剥下宋翎的皮,“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不陪着我玩,便去死吧。” 说着,沛生就要下刀。 电光石火间,莹白色的光穿云而过,在撞飞沛生的同时,将宋翎捞在了怀中。 宋翎的手里握着一个被扯断了的红绳。 “还给我!”沛生顿时气急败坏,怒吼着冲向宋翎,“我要杀了你!把它还给我!” 这是沛生身上最奇怪的东西。 好几次近距离交手,宋翎都注意到了沛生脖子上的红绳,然而不管宋翎探灵多少次,那红绳外部都有一层屏障阻挡着,且散发着极强的灵力波动。 严格来说,红绳上的灵力痕迹要比沛生施术时强上百倍。 于是宋翎开始反复试探。 直到得手。 事实证明,这东西对沛生非常重要,以至于看到宋翎偷走,他的脸都罕见地涨成了猪肝色,施术变得毫无章法,胡乱轰炸。 宋翎让松墨带着自己飞离仙履岛,同时掐诀点在红绳上,两手一托,便将红绳朝相反的方向送了出去。 一左一右。 沛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红绳。 如此逃窜出数百里,确认沛生不会追上之后,宋翎才算是松了口气,歪在松墨怀中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绷着脸的松墨垂眸细数着宋翎身上的伤口,说:“等我找回了身体,定要回来掀了他这个蓬莱岛!然后将他剥皮、拆骨、吞入腹中!” 宋翎正是被松墨的表情逗笑的。 她两手捧着松墨的脸,揉搓了几下,笑吟吟地说道:“好好好,只要你开心,将来就是将他煮熟了下酒吃,我也没意见。” 没了主人的飞辇速度不快。 松墨这厢抱着宋翎掠空踏空,不多时便追上了飞辇。 褚玲珑和姜云看到宋翎浑身是伤,都有些吃惊,纷纷起身迎过来,帮着搭把手,合力将宋翎搁在,灵力幻化出的矮塌上。 第204章 恒言 的回浅水峰的路上,宋翎独自关在房内疗伤。 褚玲珑大概是报仇心切,蹲在飞辇里成天摆弄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是跟空气对话,就是在木板上刻下凌非烟和褚即白的名字。 与她同屋的姜云起初还被吓了一跳。 后来见多了,才慢慢适应。 飞辇的速度奇快,一路上又没有出什么岔子,所以才花了十天就回到了浅水峰上。 得知宋翎回来,兰渝亲自出门迎接。 彼时褚玲珑被宋翎安置在了茱萸那头,并没有跟过来,故而兰渝一眼就看到了宋翎身后站着的那个蒙面女人。 还能是谁? 兰渝抿唇笑了笑,抬手一展,在前头带路,说:“宋道友果然言出必行,随我来吧,我领你们去见我师父,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了。” “慢着。”宋翎留在原地没动,抬眸望向兰渝,问道:“你我之间的约定是否已经完成?” “宋道友,这是什么意思?”兰渝蹙着眉回头,说:“要为你医治的不是我,是我的师父。你我之间的约定虽然算是完成,可最终还是得看我师父会恢复到什么程度。若他状况不好,我也爱莫能助呀。” 宋翎听得想笑,却还是忍住了,与一旁的姜云互换过视线后,继续跟在兰渝身后走着。 穿堂过道。 兰渝带着宋翎和姜云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四周的景致逐渐变得离奇,黝黑的石壁看上去像是漆黑的夜空。 没有灯。 几个人脚下每走一步,就会在身后留下一个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绿色脚印。 最终,宋翎来到了一扇青铜大门前。 哪怕门没开,宋翎也能清楚地闻到门口传出的恶臭味,像是尸体在大夏天放了很久似的。 “师父,您想见的人来了。”兰渝屈指叩门,轻缓而温柔。 过了一会儿,门被轰隆隆推开。 宋翎抬袖掩着口鼻,眯眼往里头打量着。 倒是有灯。 白墙灰柱,长桌矮榻,顶上挂着数不清的夜明珠,将这方寸之间照得通明。 屋内被水蓝色的纱帘分隔开成了两边,当中的纱帘无风自动,朦朦胧胧中,隐约可以看到纱帘后躺着个人。 恶臭便是从那儿传来的。 兰渝像是闻不到一样,神色正常地快步走过去,将躺在美人榻上的恒言扶起来。 两人穿过纱帘,走到前头来。 “你就是宋翎?” 恒言穿着件紫色的绢衫,窄袖圆领,单看衣服很是矜贵。 一看脸。 络腮胡遮住了下半张脸,眼下青黑,眼球布满红血丝。 太过憔悴。 他一只手搭在兰渝的肩头,头朝下,双眼朝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审视着宋翎,并继续说道:“你把她带来了,我很满意,至于救你这件事,等我与她的恩怨了结,我们再来谈这个。” 说这些话时,恒言似乎是有些兴奋,眼尾微微上挑。 “你看上去精神很好。”宋翎站在姜云的身前,下颌微抬,缓声说:“既然这么好的精神,不如治疗治疗我这伤,也好让我放心。” 说完,宋翎反手化剑,拦在了姜云和上前一步的恒言之间。 到这时,宋翎才看清楚—— 恒言的腿并没有治好。 风一过,他的衣摆被吹起,宋翎便清楚地看到了他只有一只脚站在地上。 以恒言的医术来说,治这种程度的伤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至于为什么不治,大概是想要记住这份仇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恒言脸色不善地睨着宋翎,问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事先给我治伤的话,姜云是怎么来的,我就会怎么送她回去。”宋翎气势丝毫不输于恒言,眼神格外坚定。 “你这是在要挟我吗?”恒言的声音骤然转冷。 “不,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知道我有这个本事送他会离开的,毕竟我真伤,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你若真逼我逼得。走投无路了。我倒也真能熬上那么10年半载的。”宋翎耸了耸肩,从容不已地说。 “宋道友,咱们有话好好说,不必动刀动剑的。”兰渝连忙出来缓和气氛。 宋翎却没有收剑,而是转腕挽了个剑花,说:“凡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战场上得不到的尊重,和谈也必然得不到。我提着剑,你们尚且如此抗拒,等我放下,你们又岂会改变态度?兰渝道友,还是别拿这种话来忽悠我把。” 后头的姜云始终一言不发。 一来是她相信宋翎,所以并不会因此担忧什么;二来便是她在来之前服了晋元丹,可以压制住怒气和说话的欲望,也是怕自己在关键时间坏宋翎的事。 即便如此,姜云的手还是在袖袍底下微微颤抖着。 她恨啊。 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这个男人。 只要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恒言看到了兰渝的暗示性眼神,旋即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说:“你的这个伤不是那么好治,所以并非我不愿意给你治,而是其中一些药材需要时间筹措,医修堂虽然物产丰饶,药草遍地,却不是真的什么都有。” “缺什么?”宋翎问。 “龙骨草。”恒言回答。 宋翎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随后从乾坤袋里一摸,摸出个棕褐色的草放在恒言面前,说:“那不用麻烦了,这个我有。” 恒言脸色一僵,随后又说道:“天山百折花。” 啪嗒。 一朵灰白色的六瓣干花被宋翎放在了桌上。 在这之后,恒言陆陆续续细数了十嗯嗯来种珍奇草药,结果宋翎每一种都有,且直接拿了出来,半点儿犹豫都没见着。 “只管用,不够了我再去买,这些东西有钱就行,不是什么难事。”宋翎挑眉说道。 的确不是。 财大气粗的宋翎可不就是这么花掉自己身上的灵石的。 因为这个小插曲,恒言和兰渝最终都没有再说要对姜云如何如何,而姜云则被宋翎领回了暂时落脚的院子里。 “”感觉如何?宋翎给姜云喝下解药,随后问道。 姜云苦笑了一声,说:“如果不是你,我哪敢到深入这医修堂腹地?不过也好,让我看清楚了我的仇恨。是的,我还恨他,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第205章 蕴养孩子 宋翎坐在姜云对面,半点儿不避讳姜云,将松墨叫出了识海。 “查得怎么样了?”宋翎问。 松墨以狸奴的形态蹲在桌上,拿后抓挠了挠耳朵,回答道:“他身上尸气很严重,我怀疑他可能对那个死胎做了什么,因为我在他背上……不,严格来说,是他的背部上看到了一个婴儿的轮廓。” ? ! 这话把宋翎都吓唬得站起来了。 那些浓郁的腐臭味道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宋翎的判断,所以她没能仔细观察恒言,甚至没能多看两眼那个屋子。 也因此,宋翎选择了让松墨去细探究竟。 “是我的那个孩子吗?”姜云花容失色,抬手掩唇,瞪大了眼睛说:“我可以确定那是个死胎,且是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的!他就算想要动用什么邪术,也不可能将死胎救活呀!” 恐惧顺着姜云的背脊一点点上爬。 她害怕地抱紧了手臂。 “这只是他的怀疑,别担心,也不是一定就发生了的事。”宋翎伸手握住姜云的手,温和地说道:“现在看他那样子,俨然是离死不远了。等他配好了药,我们再去一次,到时候再让松墨好好检查检查。” 桌上的松墨便继续说: “还有那个兰渝身上的气息也很奇怪,跟我们上次见到的她,截然不同。” “至于那个屋子……” “那是万兽渊的东西。” “甬道里采用的是一种名为黄泉路的石头,人踩在上面,会无法看清四周的模样,还会丧失别大多数的感知能力。里面的屋子用的是无极木做成的家具,无极木天生奇像,有清心凝神的作用。” “你觉得我之后该怎么做?”姜云吞咽了一口唾沫,耷拉着眉眼,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不是在怀疑你,我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局面可能有些危险。” 看似是恒言和兰渝做了退让。 可宋翎等人还在浅水峰上。 虽然医修堂不像是蓬莱阁那样,对仙履岛有绝对的掌控权,但总归医修堂是浅水峰上最强的势力。 宋翎他们一日不离开,那就一日受到恒言的监视。 天知道恒言还有什么手段? 医修们不善修道,疏于术法,所以大多都是精于法器灵宝。更别说,恒言这种地位的医修,必然是有数不清的手段。 “你对他有几分了解?”宋翎问。 一旁的松墨在咔嚓咔嚓磕着松子,不多时,就磕了一小碗,连忙推到了宋翎的面前。 “别打岔。”宋翎胡乱揉了把松墨的毛,随后抬眸看向姜云,说:“他制药少说还需要五日,这五日里,我们有时间来慢慢想对策。并且,我们还得搞清楚,他到底想要对你做些什么。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 姜云蹙着眉头,单手托腮,思考了许久后,迟疑道:“如果这位……” 她摊手指向松墨,继续说:“这位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大概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 婴孩的三魂五魄并不完全。 如果恒言想要复活那个孩子,那么他在保存孩子的尸体,找回消散的魂魄之后,剩下的便是找到曾经的母亲,将孩子送回母亲的肚子里。 再让母亲怀胎十月,蕴养孩子,从而生下一个健全的宝宝。 “这只是我的猜测,并不一定是真的。”姜云叹息了声,敛眸道:“但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恐怕他的决心是你我难以估算的。” 也就是说,恒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从前就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如今几年的郁顿,这性子只涨不消。 宋翎听得干呕了一声,吐着舌头说:“如果真是那样,我得先潜进去找一找那孩子的尸体所在,对吗?只要毁了尸首,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疯了!他现在在给你炼药,你若是被他发现,那岂不是前功尽弃。”松墨在宋翎怀里挣扎了一下,大喊道:“就算你要动手,也得等到五天之后再说。” 姜云脸上也有着犹豫。 耳听得宋翎这么帮她,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可恰恰是这样,让她不愿看到宋翎因为自己出什么差池。 “我也觉得,我们应该等到五天之后再来决定要怎么做。”姜云揪了揪衣角,小声说:“毕竟,这事关你的伤。当然,也跟我的死活有关,我不想死是真的,同时不想看到其他人因为我出事也是真的。” 邦邦。 客房的门被敲响。 “我进来啦。”褚玲珑的声音顺着被推开的门传了进来。 见屋内沉默,褚玲珑将怀中的大纸袋放在桌上,随后大喇喇地坐到宋翎身边,解释道:“这都是你们那位小姑娘让我送过来的东西,说是对你们有用,看看吧。” 褚玲珑嘴里的小姑娘,指的是茱萸。 茱萸在浅水峰这么多天可不是光吃喝玩乐。 宋翎翻了翻那些纸,发现茱萸居然将医修堂的巡防、禁制法阵位置、医修和长老出现的时间与频率都记录得详尽无比。 “还真是辛苦她了。”宋翎一边翻,一边赞道:“这些情报详细得像是医修堂里的人写的,带她出来还真是带对了。” 最后一页,写了秋阁。 也就是宋翎见到恒言的那个地方。 据医修堂的医修们所说,能自由出入秋阁的只有兰渝一人,因为这份殊荣,其他医修多少还是有些嫉妒兰渝的,所以在茱萸套话时,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了。 包括秋阁如何进去。 其他医修不是不会进,而是不能进。 越是被限制,就越是有不少人绞尽脑汁地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月圆夜子时,走巽宫入。”宋翎反复咀嚼了几次这一句话,随后冲松墨眯眼一笑,说:“我今天晚上就去试试,怎么样?就算被发现,也不怕,我有办法脱身。” 松墨摇头,坚决地说道:“不,除非你带上我。” “那哪儿行啊。”宋翎瞪大了眼睛,双手转而将松墨托举高,恭维地说:“你留在这里保护姜云我才放心啊!不然,若是我带着你溜进去,恒言趁机过来带走了姜云怎么办?那我们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206章 青玉 宋翎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松墨只能留下,陪着姜云,以防医修堂的人过来偷袭。 夜黑风高。 浅水峰上安静得很,宋翎的身影掩藏在暗处,不断往秋阁摸进。 行至半道时,她看到了兰渝。 兰渝身边跟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看模样,应该是过来求医的女修士,修为不过是筑基期。 “兰渝道友,我们还要走多久?”女人出声询问道。 “要不了多久了,你能得我家师父青睐,实属不易……待会到了他面前,可不能多说半句话,要不然,这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兰渝侧着头,眉眼含笑,温和地嘱咐女人道。 女人连忙点头,右手抱着左臂捏了捏,眉间隐约有着痛楚。 “一看你这性子,就是极温和的,放心,我们现在多说几句体己话,你也该心安一些。”兰渝领路的同时还不忘叮嘱女人脚下小心,“这段路不好走,等过了这儿,便是要下地道了,到时候黑得很。不过,你不必怕,跟着我走就是了。” 光看兰渝这说话的神态与语气,只会觉得她该是世间少有的好人。 但宋翎听得眉头皱在了一起。 很明显,兰渝一定是在打这女人的什么坏心思。 可捉贼拿赃,宋翎要是现在就出去,保不齐那个女修士还要反过来怨恨宋翎。 毕竟,她是奔着自己能被治愈来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宋翎沉默地继续跟在兰渝和女修身后,一路听着她们二人闲聊。 女修名叫青玉,来自凤阳道,因为左臂在前线受伤,才会不远万里的跑到浅水峰上来求医。 青玉提到了前线的战况不太好。 说是有新的妖王出现,带领着那些不成气候的妖兽轮番进宫道门的驻点,所以连青玉这样的筑基期修士也不得不顶到前头。 好在他们这些小虾米若是受了伤,可以第一时间撤离,不用像元婴修士那样,就是死也得死在前线。 同时,这也意味着,前线的医修根本不会给青玉这些人疗伤。 所以青玉才会来到浅水峰。 说完了前线,青玉有提到了自己还有几个道友在半山腰上卖货,准备筹措了钱再上来。 听到青玉还有朋友,兰渝明显愣了一下,随后问道:“是女修士吗?” 青玉点头。 “那不如……让她们一起上来吧。”兰渝转而扬起笑容,偏头眨了眨眼睛,说:“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也就是我医修堂的朋友,我家师父最是乐善好施,要不了多少诊金。” 乐善好施? 恒言? 暗处的宋翎不禁冷笑了一声。 为了欺骗青玉,兰渝这谎还真是信手拈来。 “兰渝道友你真是个好人。”青玉双目微红,声音甚至有些更咽:“原以为我这胳膊是废了……” 说话时,青玉的胳膊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哪里的话?你若真能与我师父合拍,将来你便是我的师母。”兰渝握着青玉的手,笑吟吟地说:“将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必分你我,你的朋友,就是医修堂的朋友。” 眼看着兰渝要带着青玉转身,宋翎有些急了。 谁知青玉顿住脚步,摇摇头,小声说道:“不了不了,还没见到你师父,我就如此僭越,实在不好。” “你那梦都做过了,怎么不算见过?”兰渝看青玉不想回头,又只能转身继续往前走,嘴里说道:“正是因为你在梦中与我师父有缘,才有如今这一出的,可不能算是没见过。” 宋翎眉头一皱,意识到了兰渝这话里的不对劲。 走着走着,宋翎看到了那条漆黑的长路。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在这路上继续隐匿身形,便没有跟过去,而是抬手探了一缕灵识附着在了青玉的肩头。 甬道里有些寒冷。 青玉怯生生地跟着兰渝走进去,回头一看地上发光的脚印,吓了一跳。她本是要开口询问,但一想到兰渝先前的嘱咐,便赶忙闭上了嘴。 于是,甬道里只剩下了哒哒的脚步声。 还是先前那样的进门。 恒言被兰渝扶着起来,眉眼微抬,打量了青玉几眼后,点了点头,说:“你很好,我很满意,留下吧,做我的夫人,为我孕育一个孩子。” 大概青玉极少听到这种直白的话,脸瞬间便红了,眼瞳瞪大,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 “青玉道友莫怪,我师父一向直来直往。”兰渝轻轻捏了捏恒言的手,随后弯眸说道:“他与你在梦中神交数日,早就对你情根深种,所以在见到你后” 有意思的是—— 宋翎的灵识跟着青玉进来,却没有闻到恶臭。 相反,屋内有一种香浓的味道。 甜腻、挥散不去。 不光如此,恒言的腿似乎是好了。 两脚站在地上。 本来青玉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可她刚一张嘴,两眼翻白,顿时软倒在了地上。 兰渝的笑容散了。 “师父您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她拿脚踢了踢地上的青玉,转头对恒言说道:“毕竟只是个替代品,您不必太劳神费力。” 恒言没说话,垂头沉默着。 “还是说,师父在担心宋翎那儿?白日里徒儿已经打听过了,她带着姜云在半山腰的风云客栈休息。”兰渝柔声解释,说:“只要她出来,我们的人一定会发现并回禀的。” “不急。” 说着,恒言弯腰俯身,单手卸掉了自己的腿。 一旁的兰渝赶紧撑住恒言。 用来欺骗青玉的假象在这一刻消失了,恶臭重新复苏。 乌青色的肉团被恒言握在掌心。 恶臭正是从这肉团里散发出来的。 “虽然她是替代品,但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能感知到我的梦的人,所以她很特殊,可能是此番成功与否的关键。”恒言的脸上有压不下去的微笑,眼底漫起疯狂,“要是圆儿能在这女人身上蕴养出剩下的一魂一魄,那姜云是死是活也不需要顾忌了。” 偷听的宋翎背脊一僵,立刻意识到不能让这两个混账师徒对青玉做什么,否则姜云只怕要遭到疯狂的袭击。 第207章 假装 正当兰渝准备动手时,她突然顿住,目光望向门的方向。 有人? “师父,您约了人?”兰渝问道。 恒言摇头,说:“这里的事都是你在安排,我并不曾过问。” 听到恒言这么说,兰渝立马冷下了脸。 “过去看看。” “好的。” 两句对话刚过,前头的门口就出现了人影。 宋翎光明正大的抄手倚靠在门边,勾唇一笑,说:“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两位有空给我解惑吗?” 恒言冷眸睨着宋翎。 倒是兰渝,早在宋翎进来的那一瞬间将地上的青玉挪移到了一旁的屏风后,接着抬手掩唇笑了声,回道:“宋道友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与师父对你向来是毫无保留的。” “是吗?”宋翎眨了眨眼睛,说:“我想知道你们要拿姜云做什么,如果我说我要带走一个活的姜云,二位又会有什么反应?” 肉眼可见的,恒言与兰渝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兰渝清了清嗓子,回道:“当年姜云其实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只可惜那孩子先天不足,所以一出生就差了三魄,导致痴傻不全,难以长大。” 在兰渝的嘴里,姜云变得格外疯魔。 因为怀疑恒言爱上了其他人,所以姜云开始自残,开始拒绝腹中的孩子,甚至虐待恒言。 说着,兰渝伸手拨开了恒言的衣领。 不太健康的白皙皮肤上不满了横竖交叠的疤痕,一看就是陈年旧伤,且都是格外严重的那种。 “情爱里,难道真的分得出对与错吗?”兰渝的双眼微微泛红,言辞恳切地说:“我师父对待姜云已经是仁至义尽,甚至牺牲了自己一条腿,只为了让她心安,让她不要再无端猜忌。” 恒言将手搭在兰渝的肩头,拍了拍,随后望着宋翎,说道:“你会怀疑我们要拿姜云怎么样是正常的,我想……不管我们如何解释,你大概都是不会相信我们的,所以……” 他停顿了一句。 宋翎的脸上其实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若不是事先附着了一缕灵力在青玉的肩头,跟着她一起见识了恒言和兰渝的无耻,此刻的宋翎估摸着是会有那么一点相信他们二人的。 如此恳切,如此坦诚的模样。 “之后我会将炼好的药给你,至于姜云,可能因为要救我女儿……我需要她留在秋阁几日,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陪着她留在这里。”恒言说得从容极了。 不管是恒言还是兰渝。 从他们的眼中,看不到半点儿阴霾,似乎真就是霁月风光。 “好啊,到时候我陪着她过来住几日。”宋翎说完,眼眸一转,瞥向了一角的屏风。 丝绸屏风将青玉挡得很严实。 “有水喝吗?”宋翎抄着手坐在屋内的木桌边,四下张望了几眼,问。 兰渝有些紧张地走过来挡住宋翎的视线,手头提壶,端着茶杯给宋翎倒了一杯凉茶,说:“水当然有,宋道友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我送你出去如何?我家师父精神不济,该是到休息的时候了。” “不炼药吗?”宋翎接过茶喝了口,十分理所当然地反问。 恒言单手扶着屋内的柱子,眉头微蹙,回道:“天色不早了,这会儿炼药,等出药时,已经天亮了,我岂不是一夜不得休息?明日再炼药也不迟。” 宋翎哦了一声,端着空的茶盏起身,转的方向正是屏风处。 “宋道友——”兰渝连忙挡在宋翎的面前,含笑道:“你也听到了,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尽管兰渝知道自己这副神情格外可疑,可她也顾不上什么了。 毕竟她不知道宋翎如今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此地又是秋阁,宋翎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起码就是元婴期的修为。 兰渝自己受点儿伤倒是无所谓,可不能让圆儿出什么事。 然而兰渝都这般送客了,宋翎还像是没听懂一样,自顾自地倚靠着木桌,敛眸看着茶盏道:“我想你们也知道,我这伤的情况并不简单,所以我心急一点,很正常吧?咦?我怎么闻到了一点儿香味。” 说完,宋翎嗅了嗅,再度朝向屏风。 “秋阁常年炼药,解药毒药补药都有,所以香臭混杂,这是正常的情况。”兰渝接口道。 “是吗?”宋翎挑了挑眉,说:“我怎么感觉那边躺了个人?天呐,你们不会是医死了人吧?藏着不让我看到?怕我质疑你们的医术?” 三言两语,宋翎就把矛盾转向了医术上。 她一边说,一边往屏风处走。 身后的兰渝回眸与恒言对视了一眼,见师父点头,挥了挥手,便捏着袖摆快步走到宋翎旁。 “这事原是不想让宋道友你知道的,只是你这来得时候太过刚好了。”兰渝推开屏风,将后头的青玉露出来,继续说道:“这位是凤阳道的散修,在前线挨了魔心蛇的毒刺,伤在左臂,不太好医。” “啊?前线的修士?”宋翎故作惊讶,捂着嘴说:“那还真是可敬,可你们怎么不医她,反而是让她躺在这里?是真医不好吗?” “倒也不是医不好。”恒言在后头开口道:“只是眼下我刚刚恢复,精力不够,光是处理你的药方就已经够耽搁十来日的了。她伤成这样,我不好请出去,便放在这儿,让秋阁里的药气蕴养着她。” 胡诌出来的假话听上去居然还有几分道理。 宋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颇有些嗔怪地睨着恒言,说:“你这在怪我耽误了她的治疗?若我不松口,倒显得是我的不是了。” “罢了罢了。”在恒言和兰渝的注视下,宋翎眼底掠过些许的妥协,补充道:“我那儿正好有治疗魔心蛇的药,这道友不如让我带回去医治吧,你也正好全心全意给我炼药。” 道德的压力一下子回到了恒言身上。 虽然他没有什么道德,可表面的功夫还得做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恒言拧着眉头说:“既然宋道友你有解药,那这人你就带回去吧,有什么需要及时与我们提,我们医修堂能帮你的,绝不会敷衍。” “师父!”兰渝下意识回头喊了声。 第208章 正直善良 兰渝想的是,怎么能让宋翎把青玉带走? 这可是他们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姜云五行相差无几的修士,更别说修为还不高,刚好够他们拿捏。 若是错过,以后再想要找到,就难了。 只不过,兰渝一对上恒言的视线,就没有再开过口。 师父的考量永远正确。 不要质疑师父的决定。 在医修堂里,这两点是兰渝这种心腹必须要记牢的。 宋翎眉眼开笑地抱起地上的青玉,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去看兰渝和恒言,说:“这下恒言堂主是不是能安心帮我炼药了?我心急得很,希望能尽早拿到那药,可等不来十来日。” 望着宋翎远处的背影,恒言的脸色青黑如锅底。 “师父……您为何要放她离开?”兰渝确认宋翎已经离开后,连忙扶着恒言坐回床边,语气关切地说道:“虽然我们随时能带回来青玉,可难保她会嗅到端倪,以此要挟我们。” 恒言侧身取了药,一口服下,随后回答:“不用担心,圆儿已经被我放在青玉身上了。有九转灵石护着她,纵然宋翎已经是元婴期,也不可能察觉到什么。” 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只要圆儿能被持续蕴养, “师父你刚才放进去了!”兰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开心地说:“刚才时间那么紧,徒儿还以为您没来得及动手呢!既然放心去了,那徒儿这就安排人进客栈盯着他们,一旦有动静,立刻动手。” 秋阁里的欢快并不为宋翎所知。 她抱着青玉,逃也似的跑回半山腰的客栈里,立刻让松墨将客房内外都设下禁制,防止恒言有后手安排。 “这是谁?” 松墨和姜云异口同声地问道。 “散修。”宋翎小心翼翼地将青玉放在床上,一面检查着她的身体,一面回答道:“从恒言手上骗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信,若不带她回来,只怕之后我们要遭。” 解释了青玉的情况后,坐在床尾的姜云不说话了。 她当然知道恒言是在骗人。 可她没想到的是,恒言这个疯子……居然真的保存了当年的孩子的尸体? “我得阻止他。”姜云双手紧紧攥着衣摆,垂眸说道:“那个孩子三魂七魄不完整,即便被他用邪术复活,那也不是人……我不能放任这样一个东西出现在世上。” 这回轮到宋翎诧异了。 姜云似乎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以泽被苍生为己任的修士,此心求道,心无旁骛,同时在事关苍生时,又能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哪怕她的修为并不高。 但只要这事与她有关,她就没有后退的打算。 一开始在蓬莱岛上的时候,宋翎虽然看出了姜云是有些刀子嘴豆腐心的,却着实没料到姜云能纯善到这个地步。 沉默地看着姜云良久,宋翎轻叹出一声,无奈地笑道:“其实我在回来时……想过怎么劝你,现在看来,没有劝的必要。” 宋翎原本是打算拖到药出炉就溜的。 不管恒言打算做什么,他的最后一步肯定都需要姜云,而只要宋翎成功带姜云离开,那恒言的计划就会停滞。 怪胎也好,魔物也罢,都没办法诞生。 “宋道友是不是觉得我异想天开了?”姜云屈起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泪,抿唇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这微末的修为,也想着要阻止一些糟糕的事,着实有点儿不自量力了。” 不等宋翎开口,姜云又说道:“宋道友如果觉得为难,可以在拿到药之后离开,那日我与宋道友的约定不作数了,你不必背负什么压力。” 姜云的勇气让人佩服。 宋翎伸手握在姜云的手背上,微微一笑,说:“哪有什么为不为难的,我既然带你回来了,就肯定会带你离开。” 道心稳固,一往无前。 这对宋翎的修炼也是有益无害的。 “你还笑得出来?”松墨慵懒地舔了舔前爪,一直眼睛斜瞄着宋翎,说:“这就是个麻烦,她身上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你要给她治伤可以,治好了就麻溜地送走。” 显然,他对宋翎擅自带回青玉很不满。 不管跟在宋翎身边多久,他对宋翎之外的人都没有多少情感触动。 不,更准确地说,要不是因为宋翎,一路遇到的这些人只会成为松墨恢复实力的口粮而已。 只要不是宋翎,那其他无论是谁,都没有区别。 “你也感觉到了,对吧?”宋翎回身揉了一把松墨的毛脑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回忆道:“虽然我跟着青玉看到了秋阁内发生的事,但临到我进去的那一段时间,我是没来得及看的,也正是那一段时间之后,青玉的气息与我先前见到时不同了。” 然而宋翎说不清青玉身上的变化。 “是不是毁掉那孩子的尸首就好了?”姜云不懂宋翎说的,思忖了几下,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我当时没有留意孩子,可那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若找到她……我有办法。” “不行。”宋翎及时阻止了姜云的想法,随后解释道:“恒言只怕要的就是你去找那孩子,我听他们的口气,是想要用青玉养孩子的这个办法暂时代替你,你若是主动找孩子,不就正中下怀了?” 姜云蹙眉,低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宋翎没有立刻回答。 她想到了褚玲珑。 褚玲珑身上有涂文的心脏,也继承了涂文的灵力。尽管此刻的褚玲珑还不会使用,可这些灵力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电光石火间,宋翎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将松墨捞到怀里抱着,一下一下地顺着松墨的毛,嘴里说道:“我们的确可以主动去寻找孩子,但不是你去,得褚玲珑去。” 不会修炼的凡人身上有灵力,再配上障眼法,正好可以以假乱真。 “她会不会有危险?”姜云问。 真正善良的人就是这样,总觉竭力避免旁人因为自己被牵连。 第209章 谁的愤怒? 要褚玲珑顶替姜云这件事,宋翎直截了当地找到了褚玲珑,用提前帮涂文凝聚实体的条件与她商谈。 “恒言的那个孩子是需要凝练肉身的,原先那个肉身必然不能用,所以……如果我们能解决了他,那他的办法不就能为我们所用了?” “我向你保证,绝对会保护你的安全,不会让你出什么意外。” “还有……褚即白和凌非烟的事,我答应你,绝会尽心尽力。” 一连说了大段的话,宋翎停下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褚玲珑,等待着她的回答。 “好啊。” 褚玲珑答得倒是痛快。 在宋翎开口前,她又说道:“但我想知道,这对涂文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我要确定他没事,才会跟你合作。” 说着,褚玲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 她在天山灵泉池子里泡了很久很久,为的就是能让涂文的心脏保持活力,以便后续为他重凝肉身。 然而用那个女人的方法,褚玲珑少说需要再等一年。 倒不是说褚玲珑没耐心去等,而是她担心会有夜长梦多,一年时间太长,万一当中出个什么意外,她实在无法接受。 “好。”宋翎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解释:“说到底,灵气的来去放在寻常修士身上,是正常的事,毕竟只要吐纳,就不担心过耗。” 想要褚玲珑成功伪装成姜云,那就意味着褚玲珑是需要损耗体内灵力的。 问题在于—— 褚玲珑自己没有手段吐纳。 “所以我会帮你接续体内的灵力,保证灵力在之后吐纳恢复。”宋翎继续说道:“当然,包括之后涂文复活,我也一定会站在你身边帮你。” 反复的承诺让褚玲珑心安了许多。 从褚玲珑这儿离开,宋翎立刻帮助姜云改头换面,将她偷偷送下山,交由茱萸照顾。 另一头,宋翎再次检查了一下青玉的身体,确定青玉除了魔心蛇的伤之外,没有别的疑点后,便给她服了药,将其留在身边。 还是有点儿奇怪。 所以宋翎不敢让青玉离开自己的视线。 是夜,大雨。 秋阁里的兰渝撑伞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竹篮。 城内小道冷清,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兰渝走了几步后,转进小巷子里,随手将那竹篮倒在地上。篮子里滚出几团烂肉,血污与臭味顺着巷子里的黑泥扩散开。 “人一生下来,命就已经被决定好了。”兰渝斜靠着墙,将伞挪开后,抬头直面雨水,喃喃道:“纵然我这双手已经沾染了罪恶,可终归是达成了目的……娘,不要怪我,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宋翎就在墙头上,托腮听着兰渝神神叨叨的跟自己说话。 等说够了,兰渝似乎还抬手抹了把眼泪。 雨渐渐变大。 淋成落汤鸡的兰渝收拾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转身离开了巷子。 见兰渝走了,宋翎回头蹲在地上,抬手摸了一把那血污到鼻前嗅了嗅,闻道了些许腐肉的气息。 这个味道宋翎在秋阁里闻到过。 而顺着血污的流向,宋翎发现,这些东西居然最后流进了浅水峰各家各户的水井里! 虽然不知道兰渝干这事多久了,但本着发现了就得解决的态度,宋翎急忙将血污切断,并将各家的水井都给清理了个干净。 当宋翎搞定这些,回头去找兰渝时,兰渝正靠在医修堂后院的那棵歪脖子树底下,与旁的医修聊天。 聊的大多是白日里遇到的麻烦。 见兰渝一时半会儿不会回秋阁了,宋翎便通知了另一头的松墨,让他继续往秋阁去。 两头行动。 与此同时,褚玲珑用姜云的脸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兰渝这边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姜云’离开的消息,她也顾不上与医修说话了,连忙回房取了自己的佩剑,循着情报找了过去。 宋翎则跟在她后面。 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是真让兰渝掉以轻心,露出了马脚。 她看‘姜云’独自在外头,且到过的地方都是医修堂特意留下的痕迹,便知道‘姜云’这是有所图谋,当即出手将姜云绑回了自己的小宅子。 跟踪兰渝的宋翎也并不出手相救,一直等着兰渝耐下心来和‘姜云’对话。 “找她做什么呢?” “原本暂时不想找你麻烦,让你悠闲过上一段时间,你偏偏要自找麻烦。” “既然你主动找上门了,那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圆儿是必须要复活的,你这个做母亲的,能给她当养分,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当然,我们不会让你白死,等圆儿活过来,我们还是会让她知道……知道自己有你这么个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母亲。” 兰渝对姜云的愤怒很是奇怪。 光是听着,只怕还以为兰渝才是那个被抛弃的孩子。 然而褚玲珑冷冷笑了声,抬眸看着兰渝,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了兰渝的失控。她微微勾唇,说:“你对恒言到底是什么感情,以为我不懂吗?我的第六感从来都很准。恒言也是吃准了你对他的那些小心思,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你。” 话是姜云告诉褚玲珑的。 事实上,姜云的确怀疑过恒言的忠诚。 所谓空穴来风,能让姜云那般怀疑,还不是因为兰渝对恒言的无底线的妥协?兰渝从不对恒言说不,甚至连姜云和兰渝大婚的那天晚上,恒言都在后半天见了兰渝一面。 至于做些什么,那时的姜云不清楚。 现如今她倒是猜到了一些。 无非是那些腌臜事罢了。 褚玲珑说完这些,兰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啪! 兰渝扬手甩了褚玲珑一巴掌,阴冷着脸色说道:“你也配这么猜忌师父?待会儿我便撕了你这张皮!扯烂你的臭嘴!反正养着圆儿也不用你是个活着的了,有母体留在宋翎身边,但凡出什么事,她都会尽全力护着那人。” 母体? 指的是青玉吗? 宋翎眉头一紧。 然而兰渝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了,只拿着一根针,在褚玲珑的脸上比划着,像是在找切入点。 第210章 计中计 宋翎自然是不能让兰渝真动手。 幻术一动。 捏着针的兰渝便垂下了手。 然而在兰渝的意识中,她已经把针插在了面前的‘姜云’身上。 针落。 兰渝抬手掐诀,嘴里默念着咒语。 “怎么不起作用?”兰渝看‘姜云’没有变化,眉头一皱,嘀咕道:“难道是因为母体不在?这下看有些麻烦……难不成只能让她在这儿等着?” 嘀咕完,兰渝不太耐烦地将针拔了出来。 宋翎就蹲在兰渝身边,手一伸,掐着兰渝的后颈就把人给打晕了。 褚玲珑理了理衣袖起身,眉头微微蹙着,说:“这人应该是和姜云说的差不多,对那个恶毒师父有琦念,所以才会沦为别人的刀。” “大概吧。”宋翎斜眸望着兰渝,思索道:“她一直提到母体,我怀疑就是指的青玉,等会儿我会把青玉带过来,你在这里看着她。” “那这个呢!”褚玲珑指着自己手指上的指环,问。 指环是宋翎用来帮助褚玲珑吐纳的灵器,同时也是为了让褚玲珑身上的障眼法不容易被拆穿。 “放心,就算是恒言过来了,也不可能看破。”宋翎低声宽慰了褚玲珑一句,转身往门口走。 然而她刚走几步,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檀香味。 月色清冷。 关着的门上倒映出了人影。 “你算计我,我也能算计你,对吧。” 沙哑的声音传来。 是恒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条腿站着的恒言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蒙面的女人,女人则合力抱着个麻布包裹着的人。 “我早就知道你在秋阁要带走青玉是为了什么,让你顺利带走她,也不过是因为姜云在你身边罢了。” “母体接近姜云,可以更快地从姜云身上汲取力量,从而让我的圆儿快速恢复。” “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谨慎,让姜云和母体分开了!倒是我小看你了!不过也好,走到今日这一步,姜云的死活我是不需要顾忌的了,你送走她,正好让我有了机会将她抓到手。” 宋翎转眸看向进门的恒言。 松墨这厮去哪儿了? 他不是那种不遵守命令的人。 此刻恒言独自出现,说明松墨肯定是遭遇到了什么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儿,宋翎连忙调动自己与松墨之间的五感,可连接一开,宋翎便感觉到有火烧在自己身上,眼前都变成了火红色的。 “松墨!” 灼烧的疼痛感让宋翎惨叫出了声,随后便跪倒在地,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有意思……”恒言几乎是飘到宋翎面前的,他单手捏着宋翎的下巴,强迫宋翎看着自己,说:“那个畜生被我关在九玄炉里炼丹,你竟然也会有如此痛楚?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九玄炉? 糟糕! 松墨怎么会去偷药?! 不等宋翎开口,恒言抬眸看了眼褚玲珑,喝道:“还不过来!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暂时不杀你,只需要你重新怀上圆儿便可。” 褚玲珑听得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还好恒言真的没有看出破绽。 “要我过去请你吗?”恒言冷声问道。 到这时,宋翎才看清楚,跟着恒言进来的那两个女人抬着的,正是青玉。 可这会儿的青玉,已经跟宋翎救她出来时截然不同了。 青玉的皮肤变得苍白中透着青灰色,肚子高高挺着,若不是她的胸口还有起伏,宋翎都要怀疑青玉是不是死了。 “你要对我做什么?”褚玲珑模仿着姜云的态度,冷脸沉声问道。 恒言抬眸狞笑一声,说:“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当初你废我一条腿,我至今没有将它治好,就是为了等到有朝一日,你匍匐在我脚下,求我原谅你,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做梦去吧!”褚玲珑还以颜色,寸步不让地说道:“我很后悔当年为什么只砍了你一条腿,我应该将那把剑插在你心头,让你永远也不可能行凶作恶!” 她知道自己必须维持住姜云的身份,否则恒言一旦看穿,那她立刻就会被灭口。 “我现在给你机会,来呀!只要你能近我的身,看看我还能不能被你伤害!”恒言的脸上浮现出了恼怒和狂妄,“你当真以为,没了我对你的爱,你还能伤害我吗?连我的护体真气你都破不掉!” “那就试试吧。”褚玲珑深呼吸了一口,反手化剑,余光瞟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宋翎。 不知道宋翎遭遇了什么。 但这是褚玲珑认识宋翎以来,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般无法忍耐的痛苦神色。 眼下褚玲珑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直上了,否则她和宋翎都会交待在恒言这个死变态的手里。 就在褚玲珑要抬剑冲上去时,宋翎突然挣扎着爬了起来。 她的眼睛和鼻子都在流血,手指因为疼痛而痉挛,甚至膝盖都没有办法伸直。 “宋翎,你……” 褚玲珑怎么也说不出那句你还好吗。 这看着怎么也不想好得起来的样子。 “我没事,我还好。”宋翎从牙齿缝里挤出两句,随后拿拇指擦了擦眼角的血,回望恒言,说:“是,的确算是我棋差一着,反叫你算计了,谁让我有求于你呢?但你也别太得意,即便已经成了眼下这个局面,也不是说你就赢定了。” 恒言抬手将褚玲珑抓到掌心,反问道:“谁说不是我赢定了?此地是医修堂,一草一木皆为八卦玲珑阵的一环,我用她当诱饵引你上钩,便是为了让你……” 让你有通天修为也用不得。 其实从一开始,恒言就打算放弃兰渝了。 当一把刀杀太多的人,知道了太多的秘密,那这把刀的下场便是被主人亲手处理,又或是借其他的刀来折断这把刀。 “兰渝对你来说不重要吗?她现在可是在我的手上。”宋翎顺了顺自己的呼吸,笑着说:“如果你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那你身后带着的这两位心里不会害怕吗?” 恒言转动着手里的匕首,甩手一掷,匕首便笔直地扎在了兰渝的肩头。 第211章 反击 “不用你动手,我可以亲自杀了她。”边说,恒言边转腕隔空收回匕首,“死在我手里,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会感谢我的。” 兰渝的肩头开始汩汩冒血。 她处在昏迷中,但依然能感觉到痛苦,眉头拧着,唇瓣紧咬。 “不信我会杀她?”恒言抬眉望向宋翎,指尖一弹,匕首重新飞向兰渝。 宋翎袖摆卷过,半道拦下了匕首。 “你杀不杀她跟我没关系,我只希望你不要在我眼前动手。”宋翎面无表情地说道:“同时,也请你清楚,我已经恢复了不少灵力,此刻你再想拿捏我,还得掂量掂量。” 匕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能接下恒言一击,说明宋翎的确在慢慢恢复。 可显然恒言不怕这一点,甚至露出了一抹微笑,眼神极具侵略性,嘴里说:“你恢复了又如何?现如今圆儿已经是一条生命了,你敢杀吗?你连看我杀兰渝都做不到。” 恒言看出了宋翎的顾虑。 正说着话,褚玲珑突然被恒言抓到了身前。 剑哐啷落地。 “你能奈我何?看上去是恢复了,却只能堪堪接下我一把匕首而已。”恒言挑衅似的收紧手,掐着褚玲珑的脖子抬高。 窒息使得褚玲珑三两下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 宋翎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看到东方日出,又感觉到身上的疼痛感在逐渐消失,便稍稍松了口气。 松墨纵然被压制些许时候,也不过是蛰伏而已。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以为五感依旧被隔断,所以以为宋翎那边感觉不到自己所感知的疼痛。 恒言炼的丹药天亮出炉,松墨就打算天亮之后再离开。 不就是被炉火烧一晚上? 松墨不在乎。 他只要宋翎好。 这厢从丹炉中挣脱,松墨想都没想,就往宋翎所在的地方冲了过去。 也因此,浅水峰上才会地动山摇。 感知到松墨逃出来,宋翎提剑掠身冲向恒言,剑锋一挑,便挑得恒言下意识松了手。 在褚玲珑落地之前,宋翎伸手将她接过,行云流水般送其到了身后不远处避难。 紧接着,她反身一刺。 一直站在恒言身后,不说话不动的两个女人在这时拔出了腰侧的剑, 她们分别于左右两侧出手,招招式式,皆逼命门。 其实恒言也明白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对劲,脚下不断的震颤,屋瓦上掉落的灰尘,以及越来越强的威压,一切的一切都证明着,有什么东西来到了浅水峰上。 “你喊了什么人吗?”恒言大怒。 宋翎气喘吁吁地还手,临了还抽空回头冲恒言笑了笑,说:“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一开始就只是让你稍微占一占上风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有多少本事了不成?这潜水风固然是你医修堂的地盘,可医修堂防得住我?” 严格来说,是防得住松墨吗? 哪怕松墨现在只是残缺的身体,可他终究是妖兽之王,有着不可估量的能力。 听到宋翎这么说,恒言当下命令那两个女人尽快攻击,自己则想要夺回‘姜云’,然后带着母体一道离开。 但松墨来得太快咯。 只见他抬爪一挥,屋子的屋顶和一半墙体就都被拍成了灰。 随后,松墨化作人形飞进屋内,急忙将那颗从丹炉中取出来的药送进宋翎的嘴里。药是毒药还是什么,松墨能分得清,所以他也不怕恒言会使坏。 “你来了?”宋翎咽下喉头的药,松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干掉这两个女人,再留下恒言,剩下的事等我吐纳结束再说。” 说完,宋翎还真就转头坐去一旁开始盘腿吐纳。 恒言是没能认出眼前这个人是昨晚被自己用计关进丹炉的畜生,他脚一勾,将之前褚玲珑掉在地上的剑勾起,握在上手,不知死活地攻了过去。 当—— 松墨直接用手抓出了剑。 金戈交接之声响起。 恒言震惊不已,当下松手后退开。 可这会儿已经晚了,松墨直接甩出两道褐红色的光。将恒言身后的那两个想要过来保护恒言的女人直接砍断了脖子,接着再抬掌抓住恒言的肩膀,咔嚓一声,将其捏碎。 啊! 啊啊啊啊啊! 痛苦不已的恒言扯着嗓子开始哀嚎。 而那两个女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 小屋里顿时只剩下了恒言的惨叫。 不过这屋子早就被恒言自己下了隔音术,再加上外面混乱不已,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屋子里的恒言,也没有人会过来帮忙。 直至正午。 宋翎总算吐纳结束,身上的伤好了一些。 在这期间,恒言被松墨逼着吐露了不少有关医修堂的秘密。 轮到宋领来拷问时—— 恒言像是吓破了胆,双手抱着膝盖,一个劲地颤抖着。 当然,这会儿的恒言说得就更痛快了,丝毫不带停顿的,把自己这些年干的好事一五一十地交代给了宋翎。 包括用毒来伤害浅水峰上的普通凡人; 用术法引诱前来求医的修士,挑那些修为低微的修士蛊惑,然后从中挑选合适的人,称为鬼婴圆儿的母体。 …… …… 姜云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看到恒言那副要死的样子,眉开眼笑,心情好得不好了。 “你也有今天?” “我一直在等着你遭报应的时候。” “知道吗?当我得知你要复活那个孩子时,我就想着一定要将你抓住,阻止你,让你不能再祸害别的人。” 姜云居高临下地看着恒言,一句句说道: “哦,对了,你知道了吗?那个是假的。” 她指着一旁的褚玲珑。 “连真的假的你都分不出,看来你是真的不中用了。” “现如今你就像一条狗!当初你是怎么对我说的?要让我知道你的厉害,要把我的腿打折,将我关在你身边,一生一世地做着你的夫人,为你生儿育女。” “你当然不是因为太过爱我,而是发现我的肚子更适合孕育孩子,而你需要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来延续你那可笑的梦。” 这才是真相。 对一个素未蒙面的孩子,冷血无情的恒言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感情?不过是因为那孩子有用罢了。 第212章 再下九幽 医修堂的乱象轮不到宋翎来管。 但浅水峰上的百姓们却需要宋翎帮忙。 所以在将恒言交给姜云处置后,宋翎转头唤醒兰渝,逼着她给山上山下的百姓调制解药。 至于青玉。 青玉肚子里的鬼婴该怎么办,宋翎暂时还不清楚,只能等姜云和恒言的恩怨结束,才能同姜云再议。 好在姜云压根没打算心软,十分利落地解决了恒言。 彼时宋翎正坐在医修堂对面宅子的台阶上,头一抬,就看到姜云垂着眼睛走了出来。 “怎么样?”宋翎问道。 姜云似乎是想笑,勾了勾嘴角,又重新放下,低声说道:“他不肯说如何杀死鬼婴,但没关系,待会儿我会自己找出办法的。” 毕竟是姜云的孩子。 从恒言的嘴里,姜云得知了他所谓的宏图大业。 医修想要修成正果,往往需要过千山万水,修菩提心,练金刚胆。 恒言有手段,有能力,却独独没有那菩提心。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从自己的孩子身上攫取那不属于自己的气运,换取大道圆满。 “那好,鬼婴的事就交给你了。”宋翎搓了把脸,说:“医修堂的事现在还没传开,但有几个医修站出来说可以帮着兰渝救人,所以这边暂时不用我们操心。” 医修堂里也不全是歹人。 将来宋翎离开,这些人还能继续维持医修堂,让医修堂继续在浅水峰上济世救人。 “我得谢谢你,没有你,我一个人想办成这些事是不可能的。”姜云半蹲在宋翎面前,双手搁在她膝盖上,柔声说道:“不管之后我如何抉择,也不管将来会是个什么结果,我都很感谢你。” 宋翎听得眉头一皱。 姜云这话怎么听上去有一种要自我牺牲的意思? 没等宋翎细想,松墨便从远处一路小跑了过来。 他蹭了两下宋翎的手,抬头道:“药已经发下去了,看凡人的情况……应该是真的解药,所以有医修就足够了,接下来我们该拿兰渝怎么办?” 也就是说,兰渝这种随时可能背叛他们的人,还是别留的好。 “我去见见她。”宋翎抱着松墨起身,接着转头对姜云说道:“在做决定之前,记得和我商量一下,青玉现在的情况暂时算是稳定住了,肚子里的鬼婴咱们不急着处理。” 宋翎又问松墨道:“茱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恒言是打伤了茱萸才能带走青玉。 不过好在茱萸机灵,没有正面和恒言交锋,所以只是受了些轻伤。 “还好,你再晚问一会儿,她的伤只怕要痊愈了。”松墨哼哼了两声,随后露出破了皮的尾巴来,甩了甩,说:“不问问我吗?为了从那破炉子里给你弄到药,我可是被烧了足足六个时辰!” “我当然知道你痛。”宋翎顺了顺松墨的毛,笑吟吟地说道:“当时我开启了五感互通,你有多痛,我自己便有多痛。” 松墨的背一僵。 他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是引出了这样的事实。 然而此刻松墨觉得,自己不管再说什么,都显得有些刻意,便只是舔了舔宋翎的手背,将脑袋搁在她掌心。 两人之间的感应使得话语变得多余。 “我先过去看看青玉。”姜云在身后招呼了声,说:“鬼婴的事我会提前跟你说的,你不用担心。” 宋翎回了声好。 两人分走两头,一直忙碌到夜深。 直到青玉那边传来不妙的消息,宋翎才匆匆赶回医修堂的院子里。 “还好吗?”宋翎看姜云脸色铁青,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说:“怎么手这么冷?发生什么事了?” “青玉没有心跳了。”姜云吞了一口口水,蹙着眉头说道:“入夜之后,体温也在一直下降,眼瞳扩散,” 宋翎连忙跟着姜云往里屋走。 几个医修惴惴不安地站在旁边,见宋翎过来,连忙解释说不是自己的原因,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嗯,不怪你们。”宋翎摆了摆手,坐到青玉身侧,双手伸着按在她的胸口处,将灵力汇入,“其实我之前也猜测到了,逢阴之时,鬼婴必然有异动,青玉修为不够,被她吞噬是很正常的事。” 换成是姜云的话。 那就是每日入夜都会十分痛苦。 虽然不至于一日就被完全吞噬,却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其实我想到了个办法……”姜云迟疑着开口道:“但那么做的话,可能需要宋道友你帮我一把。” 以姜云的修为来说,办成这件事有些难。 “说说看?”宋翎没有回头,直接问。 姜云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个圆形的玉佩来放在宋翎面前,说:“这是我的本命灵器,用它来当做接引,引出鬼婴,让鬼婴进我的肚子,如何?” 恒言已经死了。 会这种阴邪之术的人没了,姜云也只能出此下策。 等到将鬼婴送进自己的肚子,她便能利用母子之间的链接,以自己修为做代价,抹杀鬼婴。 总得有人牺牲。 姜云并不希望自己再无修道可能,但她同样不希望因为自己昔日的纰漏,而让鬼婴这种东西重现人间。 “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吗?”宋翎一听就听出了姜云的意图,不太赞同地说:“修为一旦失去,你的寿元将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耗尽。” 朝生白发,暮阖眼。 “那宋道友还能想出别的办法吗?”姜云苦笑着反问道:“这东西阴邪至极,你我的修为都不足以绞杀它,而一旦给它些许喘息的机会,它将变得比现在还要可怕。” 电光石火间,宋翎想到了个去处。 “我知道该送它去哪儿了。”宋翎抬眸看着姜云,说:“你耐心在这里等我,待会儿松墨过来,也告诉他不要担心。” 说完,床边浮现一块圆形的法阵。 要下九幽,宋翎肯定是要隔绝开自己与松墨之间的感应,所以还是借姜云的口,让松墨暂时安心,不要乱来。 姜云原本还想说什么,可一开口,就看到宋翎抱着青云消失在了法阵中。 第213章 九幽?三进三出 颛顼陵看到宋翎时,是垮着脸的。 等到他看到宋翎抱着的青玉时,脸色一下子好转,眼里都带着些许的笑意。 “哟,不容易,还知道带个大礼过来。”颛顼陵翘着脚托着腮,偏头望向宋翎,说:“怎么,这回又有什么要求我的?” 宋翎跟进了自家门一样,自然寻了个位置将青玉放下,随后转头对颛顼陵说道:“这不是给你的礼物,她肚子里的才是。” 鬼婴嘛,对颛顼陵来说,可补了。 “意思是,我还要帮你救人?”颛顼陵冷着脸问道。 照他的风格,那当然是连大人一起,一口吞了。 “当然,不然我抱个活人下来做什么?她的时间不多了,你帮我将鬼婴剥离出来,我不要报酬,将鬼婴送给你。”宋翎笑眯眯地说。 颛顼陵气得憋了口气,两眼翻白,嘀咕道:“还送给我?指望我给你做好事呢?真把我这九幽之主当苦力使唤了,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但不管怎么说,颛顼陵是真喜欢吃鬼婴。 所以他也不跟宋翎客气,揉了揉手腕后,起身走到被宋翎带过来的女人身边,苍白的手按在了女人的肚子上。 此刻女人的肚子已经高肿起,皮肤上有青紫色的斑纹,若观察得更仔细一些,还能看到一顿一顿的律动。 “六轮转目鬼婴?有点儿意思。”颛顼陵闭眼感知了一会儿,接着回头睨了宋翎一眼,说:“放心吧,既然你敢送到这里来,我就敢帮你是收拾了。” 所谓的六轮转目鬼婴,指的是六条人命养出来,再佐以贪嗔痴三恨因凝结出的鬼婴。 此等鬼婴,每死一次,都会变得更加强大。 而当它最终成型,哪怕是颛顼陵,到时候都得避其三分锋芒。 “好啊,那就辛苦了。”宋翎本着学习的宗旨,一本正经地坐在旁边看颛顼陵动手,临了还补充道:“不要伤害到人,我还得带个活生生的人回去。” 颛顼陵嗤笑了声,重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 好在两相粘合的时间不长,颛顼陵竖掌点在女人的肚子上,轻轻一划,手便直接探到了女人的身体里。 偌大的厅堂内顿时响起了婴孩的啼哭声。 那声音越来越强。 怨气、愤怒经由这声音扩散。 哪怕宋翎已经是这般修为,也还是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心神震荡,差点儿没把持得住。 颛顼陵晃了晃头,蹙眉垂眸,两手合掌一抓,直接扣在了鬼婴的脖子上。 “畜生,竟敢咬我。”颛顼陵吃痛地喊了声,眼底浮现些许的恼意,喝道:“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 堂堂九幽之主,地底的王,岂会栽在区区一个鬼婴的身上? 只见颛顼陵眉心跃动一点金光,他舌尖绽放出三朵八瓣莲,莲花转动着飞出,陡然落下,没入鬼婴的身体里。 一串金色的文字随即从鬼婴的七窍处飘出。 宋翎盯着颛顼陵的嘴,努力辨认颛顼陵在念什么,然而一眨眼,就看到鬼婴被他直接拽了出来。 没有血。 淡紫色的烟雾缠绕着颛顼陵的手和鬼婴的身子,像是在防止鬼婴逃脱,也像是鬼婴要反噬颛顼陵。 但颛顼陵的皮肤上慢慢浮现出了黑色的铭文,这些铭文就像是活的,一点点撕咬着紫色烟雾,不多时就将烟雾全部吞噬殆尽。 鬼婴? 鬼婴随着烟雾一并消失了。 颛顼陵餮足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回身对宋翎说道:“别看了,学不会的,你们这种修仙的七全之人,永远也没有办法学我们九幽的天残秘术。” 宋翎掸了掸袍子起身,说:“那我带人回去了,今日便先谢谢你,往后还有什么合作,我再来找你。” “慢着!”颛顼陵突然开口叫住宋翎。 “怎么?”宋翎抬眸瞧了颛顼陵一眼,俯身抱起青玉,口中玩笑道:“可别留我,我还得上去攒功德呢。” 闻言,颛顼陵冷笑了声,挑眉说:“这九幽之地,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今日算是我帮你的忙,那鬼婴就算是谢礼了,下次还敢擅闯,我便叫你走不出去。” “别啊,多见外。”宋翎眨了眨眼睛,眼底满是笑意,说道:“我帮你,你帮我不是吗?我在上头积攒功德,也是给你这九幽做事,不然光是五镇万兽渊的死伤,就够你们九幽忙活了。” 这话倒是在理。 可颛顼陵却不能应声,只翻了个白眼,打着饱嗝,抄手说:“就算你巧舌如簧,也不能改变你藐视我九幽之地的行为。我可不管你到底有没有帮九幽,下次你还敢这么说来就来,我定要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说完,颛顼陵袖袍一拂,直接将宋翎和青玉赶出了九幽。 另一头,松墨蹲在屋内,两眼瞪着,心情焦躁得不行。他原本是想要发火,奈何茱萸和姜云都只是个传话的,他不能任性刁难别人。 却见得屋内白光一闪。 宋翎冒着汗,抱着青玉出现在了屋子里。 “回来了!” 松墨欣喜不已地站起来,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又哼了声,抄着手重新蹲下,甚至别开头,不去看宋翎。 “是呀是呀,我回来了。”宋翎连忙将青玉交给姜云照顾,自己则拉起松墨抱了抱,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担心你被九幽的那些靡靡之音干扰,所以才屏蔽了我们之间的五感嘛。” “那不是你家,那是很危险的地方。”松墨气鼓鼓地说道。 姜云抱着青玉转身出了屋。 医修们都在隔壁守着的,青玉的体内虽然已经没了鬼婴,却还是有些危险的,需要及时照顾和调理。 “这里的事了结得差不多了,我们得尽快赶去常山道。”宋翎盘腿坐着开始吐纳,目光却一直锁定在自己脖子上的千净瓶里,“奇怪,我最近也没少做好事吧?为什么千净瓶的砂砾一点儿也不少?” 一说到正事,松墨也不耍性子了,帮着分析道:“大概是你修为陷入瓶颈期了,所以千净瓶也没有动静。” 第214章 珍惜 医修堂群龙无首,姜云便成了这个首。 对此,宋翎反正没有什么意见。 至于恒言给自己女儿重塑身体的方法—— 虽然恒言死了,但姜云还是在恒言的书房里搜罗出了一本相关的古朴。 至于古朴怎么理解,那就得看宋翎自己的本事了。 等到宋翎心满意足地带着古朴下浅水峰时,正好就在半山腰上见到了莲儿和她父亲往上赶路。 两位瞧见恩人,连忙拱手行礼,三叩九拜。 “上去吧,别担心,祝你们好运。”宋翎冲他们招了招手,随后坐上飞辇离开。 远远的,依旧能看到莲儿跪在地上。 “随手做这种好事也不涨你的功德。”松墨摸了摸宋翎脖子上的千净瓶,盘腿做好,歪头说道:“哪怕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懂人的情感,这就是人和妖兽的差距吗?” “是。”宋翎揉着眉心,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即便不涨千净瓶里的功德,也不代表我要忽略某些事……又或者说,人活在这个世上,必须要在做一些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事。” 活着也不只是活着。 后头的褚玲珑翘着脚,笑了声,接口道:“这也就是你们道门的人才有的觉悟,换成散修和散宗的修士,只会作壁上观。” 当然,除了自己的生命被威胁到时。 比如此时。 万兽渊的妖兽随着封印的瓦解全部涌了出来,疯狂地抢夺着地盘,屠杀着凡人,对修士也一视同仁。 前线的战局越是吃紧,后方的生活也就越显得不容易。 宋翎收到寂夜的关心时,顺便打听了一下前线的战况。 听说道门是收复了大半的土地,但代价同样惨烈,元婴期的修士损失了过百,连一些刚筑基的修士都不得不往前线顶。 而且,听说南镇出了个十分强大的准妖王。 之所以说是准妖王,是因为半个月之前,那位还只是个妖主。 寂夜自己倒是没有受什么伤,修为还因为频繁的历练大涨,交手的经验更是猛增,比之从前要厉害多了。 宋翎嘱咐他多注意保护自己,又说自己还得去一趟常山道,所以会面的事得再延后一些。 对此,寂夜倒是没说什么,只让宋翎小心点常山道的疯子,别着了他们的道。 宋翎笑得合不上嘴。 一旁的褚玲珑冷哼了声,阴阳怪气地说:“常山道的确都是疯子,不然为什么都喜欢手足相残,欺师灭祖?现在就请宋道友随我一起去手足相残吧。” “哈哈哈,是,我还得跟着你一道。”宋翎说着,抽空看了眼界外之地里的天水兽们。 有楼月主持大局,界外之地里倒是意外的和谐。哪怕珑羽成天儿的晒太阳睡大觉,也丝毫不耽误界外之地里的搭建进度。 这才多久的功夫,楼月就已经捣鼓出了个像模像样的村落,农田也开垦得格外赏心悦目。 “临空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宋翎不再开玩笑,认认真真地询问褚玲珑道。 褚玲珑停下脚,撑着头回答说:“基本上就是凌非烟说了算吧,他是个笑面虎,宗门里几乎不会有正面反对他的人,除非我能带着涂文回去。” “涂文?”宋翎眸光一转,问:“涂文的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吗?” “涂文也是我父亲的嫡传弟子,有他在,只要成功挑战凌非烟,那他就在常山道待不下去。”褚玲珑勾了勾唇,继续说道:“等他不代表常山道,你就可以帮我杀了他,放心,他没做过什么好事,你杀了他,纯属替天行道。” 飞辇是一直在以最快的速度往临空城的方向进发。 除开详细解释临空城现在的情况,褚玲珑还画了一份临空城的地图出来,细心地标出了各处守备的人数和换防时间。 倒不是说宋翎还得突破这些地方,只是方便宋翎他们潜入罢了。 “你给说说凌非烟都干了哪些坏事?”宋翎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手捧地图,边看边问。 褚玲珑跺脚叉腰,瞪着眼睛反问道:“无缘无故要我的命不算吗?常山道里的那些破事,十件有八件都是他的主意,杀人放火什么都干,只要能拿灵石。” 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手底下的人在帮着凌非烟干丑事,所以凌非烟在内在外的名声都不错。 凉风吹过。 飞辇甲板上的松墨惬意地换了个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那也得先把涂文复活了再说。"宋翎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给松墨梳着毛,说:“而且,也拿不准涂文能不能赢凌非烟吧?” “涂文天底下第一!”褚玲珑不满地强调道。 “是是是,天下第一,希望他到时候这能打赢凌非烟吧。”宋翎侧头欣赏着外头的风景,略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不然换成是我,我可没有什么胜算,而且我也不负责帮你在常山道里头收拾凌非烟。” 开玩笑! 在常山道里打凌非烟,那就是打常山道的脸,宋翎是疯了才会那么做。 “放心,涂文可以解决凌非烟。”褚玲珑反身撑在扶手栏杆上,闭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温情地说道:“我相信他,他也值得我相信。” 茱萸坐在甲板的另一头。 她有些畏惧松墨,所以一般不轻易靠近。 尽管茱萸还不知道松墨的身份,但血脉上的压制让她明白,松墨很危险,哪怕现在松墨看上去毫无杀伤力。 宋翎远远看了眼茱萸,转头同松墨说:“你该是吓着她了,最近她都躲着你,连近身都不敢近的。” “我才没有。”松墨哼唧了两声。 褚玲珑瞧着松墨和宋翎这融不进第三人的样子,扁了扁嘴,转身回房间休息去了。 “有也没什么不好的。”宋翎敛眸道:“你和人的关系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所改善,所以别人害怕你也没有什么关系,总比关系变得亲密之后,还要强行分开的好。” 此话也适用于宋翎和松墨。 宋翎一直避免松墨找到最后那一部分身体,她不谈,松墨也真的就完全不提,似乎很是享受如今这略带些惬意的时光。 第215章 无心泪和有情血 “不要说这种话。”松墨一口咬在宋翎的手指上,瞪着金色的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小翎,你不一样,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是最特殊的存在。 因为你,我才能活下来。 松墨其实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松嘴舔了舔宋翎那不存在伤口的手指,转而慵懒地躺在了宋翎怀中。 宋翎没答话,闭着眼睛靠在扶手上,感受着吹拂过耳边的风。 此时此刻,很是悠闲。 不过这惬意时刻没有持续多久,宋翎的掘地鼠就开始滋儿哇乱叫了。 “阿翎。” “长安的死惊动了师父,师父已经从南镇往微闾山赶了,你最近一定要小心,不要暴露行迹。” 麒麟的声音随之传来。 掘地鼠抱着膝盖蹲在宋翎的掌心,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你这是在哪儿?”宋翎问道。 “我在叶城。”麒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看到子归在写什么东西,直觉告诉我,我要赶紧联系你。” 来自兽类的直觉。 “能看见是什么东西吗?”宋翎又问。 只见掘地鼠稍稍探头瞧了眼,回答道:“像是写信,我怕被她感觉到,所以不敢正大光明地过去看。她用的是鎏金墨,想来是怕其他人看到内容。” 鎏金墨是从地髓鎏金里提炼出来的极品墨,加之灵力,便能起到隐秘传信的作用。这东西千金一滴,十分昂贵,所以一般都是苍华仙尊那样的人才会用,也只有他们才用得到。 “靠近些,让我听听声音。”宋翎鼓励麒麟站起来,说:“别怕,装得正常些,你现在就只是想要为她做些什么事的师兄而已。” 麒麟便真的起身了。 掘地鼠变得十分安静。 偶尔会传过来几声脚步声。 没过多久,宋翎就听到了林子归那熟悉的温柔嗓音。 “麒麟师兄?你来做什么的?” “我来看看你。” “哦,那不必看了,你若真没什么事,就监督一下城里的传送阵进度吧,不少同道都需要用到传送阵。” “城里最后个传送阵已经成型,我们过几天还启程前往下一个城了。” “我不用跟着,师父回了微闾山,我也该回去,麒麟师兄你自己过去便好。” 麒麟在林子归面前凑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怎么也瞧不见林子归面前的纸,便只能作罢,转身往院子里走。 等走远了,他才掏出掘地鼠,说:“阿翎,子归写的东西不给我看,但我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什么?”宋翎问。 “她不是写给一个人的。”麒麟思忖片刻,继续说道:“我看她那书桌上摆着的,应该是至少有三个收信的人。过几天我蹲着看看,看到底寄去哪边,寄给多少人。” “好,辛苦你了。”宋翎又鼓励了他几句,随后便切断了掘地鼠。 其实宋翎明白,麒麟现在是处于极度内疚的状态,所以但凡找到了什么端倪,都想着立刻联系宋翎,让宋翎看到他的态度。 宋翎也就以鼓励为主。 原谅? 谈不上原谅。 哪怕是已经醒悟的麒麟,宋翎都没有想过要原谅。 因为从前的那些痛苦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醒悟而消散,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痛苦结痂,会变成更为醒目的伤疤,提醒着宋翎不要忘记。 飞辇抵达临空城是在半个月后。 宋翎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从恒言那儿夺来的书也看得没剩几页。 能帮助涂文重塑身体的方法,宋翎勉强算是找到了,但摆在她面前的最大问题不是如何去做,而是怎么做好。 九灵芝、肉玲珑、无心泪和有情血。 这四种材料糅杂在一起,放进丹炉练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再由至亲之人进去丹炉塑性,填充灵识和相关的灵器。 内窥了一眼自己灵识内的灵脉灵骨情况,宋翎突然生出了一种想法。 如果她能成功给涂文炼出身体来,那么她完全可以给自己重新打造一副合适的躯壳,甚至可以不止一副。 而这,就是宋翎在面对苍华仙尊时的底牌。 因为不能让凌非烟和褚即白发现,所以一道临空城附近,宋翎就带着茱萸等人落地步行了。 乔装一番,宋翎领着他们在城内寻了个客栈落脚。 等安顿了茱萸和褚玲珑,宋翎便立刻前往临空城的拍卖堂,打算在这儿凑齐重塑肉身的材料。 时值正午。 拍卖堂里没有什么客人。 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小姑娘瞧见宋翎,忙挂着笑容迎上来,说道:“客官想要买些什么?咱们拍卖堂是临空城的老字号,货源充足,便是那些背靠大宗门的城池都极少有比得上我们的。” “这个。”宋翎将材料单子给她,说:“钱和灵石都不是问题,只管配齐。然后我自己还有几个东西要出手,你帮我掌掌眼,看看多少价出比较好?” 东西都是蓬莱阁弟子的那个乾坤袋里的。 宋翎来之前确认过,里面不少上品,全部卖掉的话,能卖不少钱。 更别说,原本答应给恒言的那八百上品灵石最后也没给得出去,所以宋翎手头还算阔绰,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价格,三份都出得起。 “小的叫三花,您叫我三花便好。”小姑娘双手接过材料单看了一眼,转头又把单子递给了身边候着的伙计,嘴里继续解释道:“您若是要卖东西,那小的领你去东阁,那边可以寄售货品,咱们拍卖堂可以预支付给您,到时候东西出了手,只多不少,多的就会给您补上。” 去往东阁的路需要经过两条雕花游廊。 三花是个嘴碎的,一路上给宋翎讲了好多拍卖堂的规矩,但好在她长得讨喜,声音也甜妹,所以并不惹人嫌。 到东阁外,三花将代表着她的手串放在了宋翎的手里,随后把宋翎领到了个红木长桌前。 长桌后坐了个须发皆白的长袍老人。 老人显然与三花也很熟,笑眯眯地和她打了声招呼,又拱手冲宋翎一礼。 “您请将要寄售的东西放在这儿,小的给您登记,这位掌眼会根据您的东西评估一个大概的价格出来。” 第216章 巫山衣 宋翎掏了掏乾坤袋,拿出十件武器。一一摆在掌眼面前。 武器上的主人痕迹已经被宋翎抹去,就算是蓬莱阁那位少阁主过来,也决计看不出半分端倪。 掌眼小心翼翼地捧起第一件——八宝晃金锤,随后用一个圆筒状的黄色长灯照在上面,两眼一靠近,便发出了淡淡的蓝色光芒。 短暂的坚定后,掌眼看了三花一眼,从三花手里接过蘸了红墨的笔,在右侧的茜色花笺上写了一个数字。 三枚灵石。 还是下品的。 宋翎叹了口气,猜到是这么个结局。 “客官您可还有九件,别灰心。”三花看宋翎叹气,忙恭维道:“而且呀……多少修士费劲巴拉地捯饬了宝贝过来,也才一块灵石一件呢,更多的都是只能换到金银的,您这样,已经算是比较厉害的了。” “三花这话说得不错。”掌眼附和了一句。 之后的九件灵器总共是卖了二十枚灵石。 宋翎拿着那张写着二十三枚灵石的单子,跟在三花后头,坐打破了拍卖堂的二楼交易厅内。 正好赶上一件巫山衣的拍卖。 两个常山道弟子为了拍下这东西,竟是当着外人的面抢破了头。 “刘威,这东西是我的,你若再不识相,老子待会儿出了这里就揍你!” “王宇!你敢!爷也不是吃素的,你要敢动手,爷今儿个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眼见着抬价越来越狠,双方都企图用言语来喝退对面。 “两位,喊价已经到了三十枚灵石,若王仙长不加,这巫山衣就是刘仙长的了。”身材曼妙的拍卖堂掌事单手依靠在台子上,笑吟吟地环视一圈,说:“当然了,两位都是常山道的仙长,又都是为了博同一个美人一笑,小女子建议二位私下商量商量,没必要伤了和气。” 拍卖堂终究是靠背常山道的。 所以见到常山道弟子因为拍卖而闹起来,那肯定是不能隔岸观火,多少得去劝上一劝。 刘威和王宇谁也不让谁,又一人往上叫了一枚灵石。 一旁有个看热闹的蓬莱阁修士捂着嘴直笑,临了瞧瞧与身边的同伴说道:“还不就是常山道的大小姐生辰?如今老宗主病重,人人都想在这位大小姐面前长脸,就盼着大小姐继任呐。” 其他人跟着议论纷纷。 宋翎坐在这群人中间,原本是没想掺和进去,谁成想那刘威和王宇一个白眼翻过来,将宋翎一并怨恨上了。 “爷可听着的!你们几个在常山道的地盘上,居然还敢妄议大小姐,小心爷削你们!”王宇说着,抬手比了个手势。 “可不敢。”蓬莱阁的修士连忙摆手。 然而话又说回来,王宇和刘威这高下迟迟分不出,眼看着就要加到四十块灵石,远超一件巫山衣该有的价值了。 说白了,巫山衣不过是件漂亮些的外衫,穿着会有华光落在身上,蕴养人的灵气,叫人倍加貌美。 “我要了。” 后头响起一声。 众人回望过去,瞧见个蒙着脸的女人举手站了起来。 人群中的宋翎一把捂住脸,无奈地闭上眼睛。 此刻站出来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应该安安生生待在客栈的褚玲珑。 “五十枚灵石。” 压倒性的价格。 褚玲珑当然是听到了这两位要给褚即白买生辰礼物,才特地赶过来的。 “你他娘的是故意找事是吧?”刘威一拍桌子起身,竖目冷对,喝道:“还他娘的五十块灵石,你出得起吗?” “既然敢喊价,那就是出得起。”褚玲珑拂袖抖落出一个绣着金线的袋子抛给那台上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说:“五十枚中品灵石,如若还有人要加,我奉陪。” 改了声音和面容,褚玲珑也不怕自己被认出来。 没谁会跟钱过不去。 那个拍卖堂掌事眼眸一转,笑吟吟地冲褚玲珑招了招手,亲自将巫山衣送到了褚玲珑的面前。 谁成想,灵石交出去,褚玲珑居然直接从兜里掏出个火折子一甩,接着丢在了巫山衣的木盘上。 火轰得一下就起了。 不防火的巫山衣不一会儿就沦为了一盘灰烬。 “你!” “混账!” “天呐,她怎么把巫山衣烧了,这不是明白打常山道的脸吗?”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宋翎头疼不已,连忙起身,拉过褚玲珑就往外走。 三花在后头跟着。 她们这种伙计是看手头拉了多少客人,然后按客人花钱多少来拿工钱的,所以见到宋翎起身,赶紧就跟着了上去。 “客人,您是要做什么?小的可以代劳。” “客人,您那单子上的东西还要吗?” 三花一句接一句地问道。 “你帮我看着点拍,单子上的都要。”宋翎掏了灵石袋子信手一甩,接着拉褚玲珑跑到拍卖堂外头,严肃地警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只是为了一时的意气,那你可以再去顶着常山道的人拍东西,出气,我就不奉陪了。” 哪怕褚玲珑这会儿改头换面了,谁能保证凌非烟和褚玲珑不会察觉到什么? 宋翎并不希望节外生枝。 褚玲珑似乎是没料到宋翎会这么生气,愣了一下,扁着嘴嗫嚅着,说:“我就是头脑发热了,下次不会了,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到了。” 这倒是宋翎第一次看褚玲珑如此低声下气。 “你要明白,就算我们材料搜集得快,也还需要四十九天来给涂文凝练肉身,如果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不会管你,我大可以双手一拍,直接离开。”宋翎下颌微抬,眯着眼睛说道。 其实宋翎也不可能真不管褚玲珑。 只是在麻烦发生之前,宋翎还是想要尽可能地避免。 “是,我清楚了。”褚玲珑伸手从袖袍里捞啊捞,竟是捞了个绛色的包袱出来,垂眸道:“我这就把巫山衣还给他们,让这件事尽快……” “还?你没烧了它?”宋翎略有些诧异地接过包袱。 褚玲珑莞尔一笑,说:“我也就是逞一时之快……这是我自己花钱买来的,怎么可能真烧了?不过是用了些小手段罢了。” 第217章 混进去了 当褚玲珑回到拍卖堂时,刘威和王宇这会儿还没走。 两人脸色阴沉地看着褚玲珑,见褚玲珑托着巫山衣走过来,都已经做好了开口就骂人的准备。 谁知褚玲珑柔弱一笑,说:“两位……真是对不起,小女子刚才是与夫君吵了架,一时激动,才会那般行事,还请两位见谅。” 王宇一愣。 一旁的刘威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褚玲珑,冷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说拍了就拍了,说拿回来就拿回来?” “两位可能误会了,我不收钱。”褚玲珑将巫山衣放在他们面前。 这两位都有些惊讶。 拍卖堂掌事连忙过来打圆场,乐乐呵呵地掺和了几句,将刘威和王宇请到了旁边去休息。 当然,巫山衣也带走了。 宋翎以眼神示意褚玲珑退出去,自己则继续坐在拍卖堂里,将余下能拍的材料都买了个遍。 凝聚肉身所需的材料并不是那么好找的。 所以宋翎之后陆陆续续跑了拍卖堂十来回,总算是收集齐了第一套,并临时购置了一鼎青铜炉来炼制。 四十九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这期间,界外之地里的楼月给宋翎建了个洞府,把界外之地打理得漂漂亮亮,生机盎然。 而宋翎…… 她花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在常山道里混了个外门弟子当。 “你、你、你,还有你。”常山道长老魏平秋几步过来,在一群人中点了四个人,随后说道:“跟我一起去主殿,宗主最近需要人试药,你们待会儿机灵些,不要到处乱看,也不要乱说话。” 宋翎没被选中。 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圆脸小姑娘嗷呜一声就哭了出来。 其他三个被选中的弟子也都是满脸菜色。 谁都知道被选中去试药不是好事。 不过,试过药之后的弟子大多能成为内门弟子,并得到一笔丰厚的奖励。虽说从此与大道无缘,却依旧能在常山道内过完一个优渥富足的余生。 “我替你过去,怎么样?”宋翎凑过去,小声问道。 那姑娘怯生生地扭头,抹了把泪,反问:“那不是什么好事,你愿意去?” “当然,我缺钱,很缺。”宋翎一本正经地回道。 小姑娘犹豫了两下,回头去看了看那个站去门外的长老魏平秋,接着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试药嘛。 选谁其实无所谓,不选到刺头儿就行。 于是,宋翎便顺理成章地跟在几个耷拉着眉眼的小弟子身后,与魏平秋一道赶往了常山道主殿。 一路上,宋翎看到了不少常山道的内门弟子。 因为是散宗,所以常山道并没有像其他五镇那样,大量派遣弟子远赴一线参与对妖兽的剿灭。 这样一来,散宗反而是能更有效保存己方有生力量。 爬上不算高的令淮山后,宋翎看到了常山道那雄伟华丽的赤红色大殿,也看到了大殿后头一大片的九竹林。 据说,常山道先祖正是在这布满了灵气的九竹林内证道,所以至今九竹林还有一步登仙的传闻。 宋翎顶替了别人过来,可不是为了参观九竹林的。 她转眸看向大殿。 金色的殿门外站着两个人。 褚即白和凌非烟像是在商谈什么,中途褚即白抽泣了声,被凌非烟直接抱在了怀里。 “急什么?你姐姐这算得上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凌非烟那低沉的声音显得十分浑厚。 “可如今父亲病重,姐姐不在旁边,若父亲有个三长两短,那姐姐不是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褚即白将头埋在凌非烟的怀中呜咽。 路过他们,魏平秋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的悲悯。 “好了,别担心,宗门里已经派人出去找了,有涂文跟着她,想来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魏平秋拍了拍凌非烟的肩膀,随后指着跟来的无人,说:“试药的都到了,看是你们领进去,还是我领进去?” 自从宗主生病,这些长老便不能随意出入主殿了。 但凡出入,就需要经过大小姐褚即白的同意。 不过,其实问褚即白也就等于问凌非烟,毕竟褚即白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都喜欢去找凌非烟讨主意。 凌非烟抬眸看了眼魏平秋,微微点头,说:“我带进去吧,劳烦魏长老送即白回去休息,她今日劳累了一天,明儿还得下山办事,需要早点儿休息。” 魏平秋叹了口气,扶过有些魂不守舍的褚即白,转头带着她往右侧的小门走。 宋翎垂着头。 她当然知道凌非烟和褚即白这是当着外人的面在做戏,但看褚即白和凌非烟之间,也并非褚玲珑所猜测的那样亲密无间。 又或者说。 凌非烟肯定是瞒了褚即白什么。 殿内无灯,略有些昏暗。 两侧依次摆着半人高的莲花香炉,袅袅青烟升腾,整个大殿被一股甜腻的芳香充斥,人走进来不多时就染了一身的味道。 “你们现在这里站着。” 凌非烟还是那般温和的模样,说话不急不慢,眼底带着微笑。 “别怕,药并不烈,你们待会儿还可以吃些东西,殿内美酒美食都有,不会让你们空着肚子试药。” 果然,大殿右侧摆着三张宽大的木桌。 桌上好酒好肉,很是丰盛。 原本还惴惴不安的弟子顿时放松了许多,还真有几个走去桌边拿吃拿喝。 宋翎没动。 凌非烟瞥了宋翎一眼,眉头微蹙。 眼前这个女弟子看着老实,头都没抬起来过,但凌非烟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她,甚至在这女弟子的背脊上都看出了几分桀骜不驯。 “你。” 凌非烟抬手指着宋翎。 “就你,叫什么?从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宋翎听到凌非烟这句话了,但她仍然低着头,假装害怕又胆怯的样子。 见宋翎不抬头,凌非烟几步走到宋翎面前,伸手搭在她肩头,温和不已地问道:“怎么?很是害怕吗?不用害怕,在这儿试药只是暂时的,过了今日,你便是内门弟子了。” “弟子不知道试什么药。”宋翎哑着声音,哆哆嗦嗦地说。 第218章 正面交锋 不像。 完全不像。 凌非烟拧着眉头,晃了晃头,甩掉了脑海中的那个想法。 他不再看宋翎,转身往内殿走去。 顺着凌非烟的方向,宋翎瞧见了一道珠帘,玉色的圆润珠子随清风微摆,隐隐约约露出了其后的冰天雪地。 随之吹出来的还有一股凉风。 果然是寒冰洞府。 褚玲珑说主殿里的寒冰洞府只有在宗主病危时才会开启,能进寒冰洞府的话疗养的话,必然事半功倍。 想到这儿,宋翎摸了摸袖笼里的青铜炉。 为了能尽快帮涂文凝聚肉身,宋翎冒险摸进常山道来,为的就是打探主殿到底有没有开这个寒冰洞府。 此刻亲眼见到,宋翎一方面确认了褚玲珑的父亲是真的并未,另一方面也明白,自己的机会到了。 见其他人都在吃吃喝喝,宋翎便不动声色地小心朝那内殿走去。 走到半路。 一旁突然站出个高大的汉子来。 “你要干什么?”那人穿着身暗红色的锦袍,虬髯黑面,看不大清五官,声音倒是清亮无比,“内殿非闲杂人等不可进,你要是饿了,就去那儿吃东西,不能乱走。” “可是……”宋翎双手抱在胸前,探头看了眼里面,嗫嚅道:“刚才凌师兄喊我进去,如果我不进去,是不是算忤逆师兄?” 内外殿看似只隔了一道珠帘,实际上却是有两层隔音阵,外面的动静喧闹传不到里面,也就保证了宗主在里面休养时的绝对清静。 正是因为这样,宋翎才敢如此信口开河。 虬髯汉子犹豫了一瞬,挠着头说道:“大师兄当真说了这样的话?且容我去问问,你在这稍等。” 刚才凌非烟找宋翎说话的时候,虬髯汉子是看着的,至于具体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楚。 “你若放我一个人在这儿,其他师兄弟会排挤我的。”宋翎急切地伸手抓住虬髯汉子的手,可怜巴巴地说:“你瞧,我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与凌师兄单独说过话的,他们都要试药,若知道我得了青眼,指不定怎么找我的茬呢。” 那头吃吃喝喝的四人正好望向了这边。 “这……”虬髯汉子有些迟疑。 不等他细想,宋翎便又赶忙开口道:“这样吧,我随你一并进去,若凌师兄当真没有说,你再把我抓出来不就好了吗?到时候你想跟我算账还是别的,我都不会有怨言。” 三两句的糊弄,还真让宋翎跟着这虬髯汉子进了内殿。 内殿中,白砖青瓦,玲珑剔透,寒冷的霜气更是肉眼可见。 虬髯汉子搓了搓手,哈着气,抱怨道:“这里面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像我们这种低修为的……进来待一炷香的功夫,就会沦为冰雕。” “师兄这样的修为也不行?”宋翎佯装诧异地说。 “当然,我这点微末修为哪儿够啊。”虬髯汉子内心窃喜,脸颊微红,说:“虽说是凌师兄准你进来,但你可不能久待,待久了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既然这里面这么危险,不如我自己过去找凌师兄吧?”宋翎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拍在了虬髯汉子的后脑勺处。 随着宋翎开口,两道紫色的烟雾一左一右地钻进了虬髯汉子的耳朵。 不一会儿,虬髯汉子就两眼发直,晃晃悠悠地转身走回了内殿的门口。 身边没了人,宋翎便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摸。 整个内殿分作了两个廊道和十二间房,左边这条廊道相连的房间里全是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右边则是咕噜咕噜只冒泡的岩浆。 开门前是寒风呼啸,开门后便是暖意如春。 宋翎一连找了十二间房,也没能找到凌非烟的所在,更没看到常山道宗主。 “在找谁?” 凉丝丝的声音从宋翎身后传来。 她背脊微僵,缓缓转过身去。 站在两条廊道相连处的,正是方才已经被魏平秋带走的褚即白。 “进来多久了?谁准你进来的?这里可不是外门弟子能闯的地方,”褚即白的脸上看不到多少生气,说的虽然是略带关怀的话,眉眼间却满是疏离,“快出去吧,否则……待会儿可是药石罔效。” “见过大小姐。”宋翎不慌不忙地垂首行礼,口中说道:“是凌师兄叫我进来的,他说……他说……” 宋翎故意结巴。 一听到凌非烟的名字,褚即白的呼吸就有些紊乱。 她眉目一凛,冷声质问:“凌师兄说什么了?” “他说……这里有可以帮我提升修为的灵泉,还说只要我能过来,试药的事会帮我遮掩,遮掩我就能当内门弟子了。” 说完,宋翎以兰花指将鬓角的碎发别去耳后。 眼下宋翎盯着的这张脸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却也能是小有姿色,扭捏几下,眉眼间更是妖娆姝丽。 褚即白的脸色微沉,抬手就想要打宋翎。 谁成想,宋翎机灵地后退两步,怯生生地问:“大小姐你这是要打我吗?我和凌师兄之间是清白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接着,宋翎干脆跪在地上,一边委屈地哭,一边求饶道:“凌师兄一直强迫我做他道侣……不,应该说是他希望我委身于他,没有名分的那种……但我实在仰慕大小姐,所以情愿被针对,也不愿意做那等对不起大小姐的事来。” 话是宋翎随口编的。 但也是空穴来风。 因为褚玲珑说过,凌非烟在男女之事上的确不讲究,那些外门弟子里长得漂亮的,通常都与他有几分瓜葛。只不过没人敢背叛凌非烟,或者是戳穿凌非烟的嘉言。 不光是因为凌非烟名望高,还因为凌非烟的手段十分阴狠,少有人能全须全尾地从他手下逃脱。 随着宋翎的话一句句跑出来,褚即白这脸青白交加,眼看着都要厥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双手攥成拳,深呼吸了几口,面无表情地说道:“给我滚出去,凌师兄的事不许你在外面到处乱说,若叫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我定要你好看。” 第219章 交锋 然而就在宋翎起身,貌似惶恐地与褚即白擦肩而过时—— 轰! 一道凌厉的掌风直逼宋翎后颈。 若真以宋翎表现出来的实力,她完全没有能力反应,并接下这一掌。而这也就意味着,褚即白是奔着杀人灭口来的。 “大小姐想做什么?”宋翎身形一晃,反手便将褚即白的手钳制高举,随后眸光一转,笑吟吟地说道:“大小姐以为我好欺负吗?那您可想错了,凌师兄对我太好了,生怕您要对我不利,所以早就帮我灌注了两次。” 此话一出,褚即白可以说是出离愤怒。 肉眼可见的。 霜冷的寒气在褚即白的掌心飞速凝聚,寒芒闪过,飞刃旋即钉向宋翎。 杀机毕现。 六点霜花绽放在宋翎的身后,凌厉处,血光闪烁。 可宋翎依旧笑着。 她周身的护体灵气褚即白动手的一瞬间散开,牢不可破地挡住了霜花与飞刃,顷刻间将其震碎成了满地尘埃。 紧接着,宋翎眉梢一动,顿时将四周的灵力搅动成了一团。 “气吗?气就对了。”宋翎笑吟吟地弯着眸子说道:“大小姐您自然是不可能一直绑着凌师兄的,对吧?那为何不看开些,我当然不会威胁到大小姐您的地位……” 宋翎故意说一些激怒褚即白的话。 长长的回廊里只剩下了她挑衅的声音。 即便如此,宋翎也还是没有见到凌非烟出来,如此便说明,凌非烟定然是去到了一个与内殿相隔开的地方。 且无法探知内殿中的动静。 换而言之,常山道宗主褚英也不在内殿。 宋翎闹够了,确认了褚英和凌非烟都不在,也就懒得再逗褚即白,如先前迷晕那虬髯汉子一样,将褚即白迷晕放倒在地。 随后她找了个可以浸泡的池子,将燃着熊熊烈焰的青铜炉放了进去。 青铜炉里,四种材料互不相容。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它们会凝聚在一起,渐渐褪成肉色,最后再经由人为塑造,成为一具可以容纳灵识元神的躯壳。 内殿的池子具体能缩减多少时间,宋翎不知道。 在此期间,宋翎只能返回到长廊里,将昏迷不醒的褚即白给拖了回来,一并丢在池子里。 昏睡着的褚即白少了几分刻意伪装的单纯。 事实上,褚即白的五官与褚玲珑相差不远,只不过褚玲珑长期以鼻孔看人,眉眼间的跋扈掩盖了面容原本的柔和。 “还是个孩子。”宋翎喃喃了一句,托腮坐在褚即白身边,手拂过她还有些涨红的脸,“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褚玲珑被凌非烟追杀呢?” 如果褚即白真的完全不知情,那么—— 凌非烟对常山道的掌控就十分恐怖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了动静。 宋翎起身走到门边上,将耳朵贴过去偷听。 是有人说话。 但不是凌非烟,而是魏平秋的声音。 “少个试药的人?” “怎么会这样?你们有看到她去哪儿吗?是不是跑了?给我去搜,找到了直接打死,不用多问。” 魏平秋冷声说道。 几个试药的弟子哪里敢开口?纷纷低头,沉默不语。 一旁跟着的虬髯汉子因为被宋翎篡改了记忆,所以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只能摇头闭嘴。 魏平秋看周围的都是哑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背着手一路往廊道深处走。 宋翎的手贴在门上,掌心灵力一动,便看到了门外的景象。 在走到廊道尽头时,魏平秋像是在墙上握住了个什么东西,轻轻往左一旋转,墙上就出现了一扇红色的门。 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 声音结束时,门轻飘飘地被推开,露出里面玉色的光景来。 是一间由寒玉做成的屋子。 凌非烟站在门的右侧,见到魏平秋后,冲他颔首,说:“人到了?带进去吧……等等……怎么只有四个?还有一个人去哪儿?” “还有一个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我刚才已经通知各处弟子去搜查,若是抓到了,当场处死,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另外,新的试药弟子已经在选了,过会儿就会送过来。”魏平秋敛眸说道。 闻言,凌非烟大怒,眉头紧锁,道:“怎么会跑了?是哪个?” 他环视一圈。 几乎是立刻,凌非烟就意识到了跑掉的是谁。 四个试药弟子立马扑通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先带这几个进去吧,免得待会儿试药的良机过了,要不我亲自过去接那第五个?”魏平秋指着他们,问凌非烟道。 凌非烟理了理袖摆,垂首沉默了片刻,说:“行,你带着他们四个进去,我亲自去找那个逃了的弟子。” 得了命令,魏平秋连忙拽着地上那四个跪着的试药弟子往门里走。 而凌非烟则错身走了出来。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内殿。 事实上,凌非烟在走出几步后,便将木头投向了宋翎所在的这间屋子。熟悉的感觉让他十分介意,甚至脚下一不留神,就已经迈开了步子。 吱呀。 门被推开。 可惜门后空无一物。 宋翎一手拖着褚即白,一手抓着青铜炉,整个人反吊在屋顶上,隐匿术叠了一层又一层。 好在凌非烟只看了一圈,没看到人,便退了出去。 眼见着门缓缓关上,宋翎长出一口气,轻身落地。 结果她这还没来得及将青铜炉放进池子,一扭头,就看到凌非烟重新出现在了门口。 “果然是你。”凌非烟眯了眯眼睛,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 宋翎略有些僵硬地站直了身体,讪笑了声,说:“是我,怎么?凌师兄觉得很奇怪吗?不是你叫我进来的吗?” 淡淡的迷香不着痕迹地在凌非烟的脚底扩散。 却见凌非烟伸脚直接踩散了这些烟雾,冷笑着俯视宋翎,说道:“你以为你这种三脚猫的把戏能骗过我?” 说着,他斜了一旁的褚即白一眼,继续道:“能把她弄倒,倒也算你有几分本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之前应该见过你,说吧,是哪儿?特意寻过来的吗?” 看凌非烟这模样,是把宋翎当做爱慕者看待了。 第220章 好色 “凌师兄说的哪里的话?”宋翎眨了眨眼睛,勾唇道:“我是常山道弟子,你自然是在常山道里见过我的。” 一边说,宋翎背在身后的手一边在瞧瞧掐诀。 凌非烟找上门是迟早的事。 所以宋翎此前已经想过了几个相对应的办法,全看凌非烟自己是个什么态度。若要动手,那宋翎肯定不会与他正面交锋,若虚与委蛇,便是宋翎设阵蒙混过关的好机会。 谁成想,凌非烟这居然自恋到了极点,以为宋翎是眼巴巴送上门的女人,言语间几多调戏。 不过也好。 凌非烟越是瞧不起宋翎,越是看轻宋翎,宋翎也就越有机会反制。 她暂时不是为了结怨来的,试图反制凌非烟也只是为了能尽快帮涂文重塑身体。 也因此,在与凌非烟接触时,有些手段不能太过激。 毕竟…… 现在的凌非烟还代表着常山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常山道弟子,可你抱着什么目的进来的,别以为我不清楚。”凌非烟眸光一闪,冷声说道:“爬床这种事我尚且忍了你,若敢对大小姐动手,我必让你后悔进来一遭!” 看来,凌非烟的自恋程度还真是非同一般。 宋翎挑眉一笑,指着地上的褚即白,说:“我已经告诉大小姐,说凌师兄和我关系非同一般,等大小姐醒来,凌师兄打算怎么解释?” 当宋翎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偷偷唤醒了褚即白。 然而褚即白醒着,却不能动,因为宋翎故意束缚住了褚即白的元神。 “你想要什么?”凌非烟面色不改地问道。 他问完,目光在宋翎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几圈。这眼神与其说是在端详宋翎,不如说是透过宋翎的这层皮相在看什么。 对凌非烟而言,好色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毛病。 同时,在享受美色之余,凌非烟往往会谨慎处理相关的事宜,绝不留下首尾。 他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与面前这个女人有过交际,不管是女人的脾性还是长相,都完美地契合了他的喜好,若有交际,他应该不会忘记才对。 是哪儿? 电光石火之间,凌非烟突然回想起了几个月前,那次在大街上的相遇。 也是这般…… 看似怯懦胆小,实则像只兔子,随时在谋划着如何逃跑。 “你是那个带着灵宠的修士。”凌非烟阴着眸子,伸手一捞,将宋翎的双手隔空抓住,嘴里继续说道:“怎么?那一日之后便记住我了,想要来找我一续前缘。” 说实在的,凌非烟顶着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不管说什么胡话,都会让人有一种赞叹的欲望。 太美了。 超越男女的那种美。 宋翎不禁有些疑惑,如此美人,为什么偏偏是个人渣?还是个疯狂无道的人渣。 “我在问你的话。”凌非烟抬手掐住宋翎的下颌,冷冰冰地说道:“不管你同大小姐说了什么,她只会相信我,所以你大可不必费这些功夫。想要自荐枕席,那就机灵点,不要做这些无谓之事。” 凌非烟的另一只手,一点点下移,抚摸在了宋翎的腰间。 “怎么不说话了?” “刚才不是还机灵的很,牙尖嘴利的。” 说着,凌非烟凑近了些。 馨香扑鼻。 宋翎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张嘴道:“你就不怕她难过吗?她待你可是如珍如宝,甚至让你掌控整个常山道,哪怕你想要杀她的姐姐,害她的父亲,她可还是绝不后悔地站在你这一边。” 论挑拨离间,宋翎称第一,没人能称第二。 不过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倒是实在好用。 “哈哈哈哈!” 凌非烟突然大笑起来,眼尾染上些许红色,凤眸中满是笑意。 “什么我要杀她的姐姐,害她的父亲。”凌非烟靠近宋翎的耳边,凉丝丝地说:“事实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小姐。杀人?小意思,别说是杀她的姐姐了,就是大小姐要杀我,我也会毫不犹豫的。” 这话听得宋翎背脊一僵。 地上的褚即白正好挣脱开束缚,容色冷淡地理了理袖摆起身,说道:“你还要陪着她玩多久?这人肯定是褚玲珑叫来的,撬开她的嘴,我要知道褚玲珑现在在哪儿。” 到这时,宋翎才恍然大悟。 原来褚即白才是那个真正掌控一切的人。 凌非烟好色也不过是褚即白手里的一张牌而已。 “是,我的大小姐。”凌非烟钳制着宋翎就想要往屋外走,“我这就带她出去审问,您在这稍后片刻。” 褚即白长袖一甩,拦住凌非烟的去路,凉凉地说:“就在这儿问,别想偷吃!往日我看不见也就罢了,今日叫我看到了,你还想要再吃上这一口不成?” 走了半道的凌非烟一愣,眉头微蹙,转眸看了眼宋翎,眼底似乎有几分遗憾。 “不用问,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宋翎嗅到了这当中的微妙气氛,连忙开口道:“你们不就是想知道褚玲珑在哪吗?她就在这城里面,至于为什么回来,当然是为了报仇!” “报仇?”褚即白冷哼了一声,斜睨着宋翎,说:“她凭什么报仇?她又有什么本事报仇?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宋翎故意夸张地笑了起来。 等笑够了,她才慢悠悠地说道:“凭什么报仇?当然是凭我,凭涂文了,你们以为涂文死了吗?不,他还活着,并且马上就会回到常山道来挑战你,凌非烟,等着吧!” 沉默的凌非烟没有接话。 当他听到涂文还活着的消息时,说不震惊是假的,但哪又怎样? 他能杀涂文一次,那就能杀第二次! “涂文活着又怎样?且让他过来吧,看看这常山道内……他能挑战得过谁。”褚即白双手兜袖,绷着脸说:“把褚玲珑的具体地址告诉我,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你死在这儿,可是不声不息的,绝不会有人知道。” 宋翎挑眉,说:“是吗?褚英呢,你父亲到底是生是死,如果他还活着,会允许你这么残害手足吗?你要杀我,那也得有本事杀我才行。” 一身闷响。 褚即白大步流星地过来,单手扣在了宋翎的脖子上。 第221章 天命 被挑衅至此,褚即白根本不可能再忍。 但宋翎等的就是她近身。 瞬息间,宋翎抬手擒住褚即白的手腕,另一只手甩出一道玉白色的灵力弧光,从侧翼直接袭向褚即白的后脑勺。 褚即白的灵力屏障应声碎裂。 一旁的凌非烟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宋翎就已经锁住了褚即白的七窍,将她钳制在了怀中。 “怎么选?现在决定权到了你的手里。”宋翎抬眸看向凌非烟,说:“她的命对你来说,应该还算重要吧?放我出去,我就不伤害她,怎么样?” 池子里的水咕噜咕噜作响。 原本湿热的屋子里开始变得阴寒至极,那咕噜咕噜的声音,是无数条飞舞着的藤蔓在搅和,看上去倒像是沸腾起来了。 凌非烟面色微冷,沉声道:“你是褚玲珑派来的,照大小姐的命令,那不可能让你离开,哪怕你挟持了大小姐。” 哦? 宋翎挑眉。 听凌非烟这意思,看来是不肯松口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宋翎跟着沉下脸,严肃地说道:“你们打算对我上刑,若当真逃不出去,我大可以在这里就杀了她,也算是拉一个人下水。” 说着,宋翎掌心化出一柄黑色的短匕首来,轻轻一划,褚即白的皮肤上就出现了一道鲜红的伤痕。 然而因为说不了话,褚即白的眼底满是焦虑和愤怒,却不能奈宋翎和凌非烟如何。 若眼神能化作实质,宋翎这会儿只怕已经千疮百孔了。 “那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在我的面前杀了大小姐。”凌非烟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捏了只玲珑剔透的莲花在手,“如果我是你,我先放开她,然后跪在地上求饶,求一条生路,而不是负隅顽抗。” 莲花滋啦滋啦响了声后,华光大作。 褚玲珑的身上便也跟着泛起了柔和的光芒。 看术法,应该是保命之类的法术,因为不过是呼吸之间,褚玲珑脖子上的伤口便愈合了。 “我跪下来求你,你就会放过我?”宋翎斜了一眼凌非烟的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别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手段吗?常山道的疯子只会有让人生不如死的刑讯,绝没有生路。” 两个人都在暗中结印施术。 池子里的藤蔓被疾风斩成碎片,玉石墙壁一块块剥落,灼热的灵泉水一点点被烤干。 暗处的交锋过后,整个屋子都沦为了废墟。 几轮交手下来,凌非烟对宋翎的观感尤为意外。在他的视角里,宋翎修为实力实在不堪,却能三番五次地截住他的攻击。 并不是说凌非烟拿宋翎没办法。 他此刻对宋翎,更多的还是试探为主,想要看看宋翎的深浅。 难道说,眼前这个女人手上有什么灵宝? 若是这样,凌非烟倒是来了几分兴趣,远超过宋翎这长脸的兴趣。 “你闯进来是为了什么?”他说着,拂袖将宋翎怀中的褚即白强行夺回,目光却像是可以撕下宋翎衣袍似的,来回审视,“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其实你应该清楚,被识破身份的这一刻,你就已经没了退路。” 宋翎由着他带走褚即白。 之所以不还手,是因为宋翎发现,青铜炉内的材料已经融合到了一起。 再有一刻钟…… 只要再拖上一刻钟,涂文的肉身就能炼成。 “我闯进来都是为了你呀。”宋翎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持续性挑拨道:“凌师兄的风流债那么多,记不清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我不怪你。” “嘴里没句真话。”凌非烟不再手下留情,弹指间卸了宋翎身上的灵力屏障,用两根极细的灵力丝线将宋翎吊到半空中,“要是再不老实,你恐怕就真得见识见识什么叫常山道的手段了。” 长鞭出现在凌非烟的手中。 鞭子的外层满是银色的尖刺,尖刺上闪烁着莹莹绿光,一看就涂了毒。 “真话呀,只可惜你们不爱听。”宋翎噗呲一笑,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说:“当然,我说褚玲珑在临空城里,也是真话,她会回来找你们报仇的。” 凌非烟的脸色越来越差。 这个女人的出现让他和褚即白之间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但未必不是机会。 褚即白的那份占有欲一直是凌非烟想要解决的麻烦,此刻借着女人的口,让褚即白明白他有多看重她的命令,未尝不可。 “既然大小姐吩咐过,那你今日就走不掉。”凌非烟抱紧了褚即白,持鞭子的手转腕一甩,扬在宋翎的身上,说:“还不速速交代!” 躺在凌非烟怀里的褚即白的确很是感动。 一方面凌非烟对她的命令始终是坚定不移地执行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在凌非烟的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珍视。 炎目莲花术。 那可是用自己的元神做养料结的术。 能让凌非烟用到这个,足以见得他到底有多么地爱褚即白。 宋翎自然是看到了褚即白眼中那浓烈的,对凌非烟的爱意,所以意识到自己的挑拨离间失败了,转而露齿一笑,继续说道:“还有,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这儿说废话吗?因为我一直在尝试与外面取得联系,并且我是为了借你这池子才冒险闯进来的。” 右侧的灵泉池子已经干了。 流光溢彩的灵泉消失后,露出当中滋滋冒着热气的青铜炉子。 炉子里面是什么,凌非烟没猜到,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留下这个炉子。谁成想,他刚一动,半空中的宋翎便像是蜕了皮似的,簌簌落下一层灰白色的壳。 壳落地。 原本站在宋翎的地方,出现了一头毛发秀丽的巨兽。 吼! 松墨狂啸出声。 摇摇欲坠的屋子一下子就成了一滩渣滓。 而宋翎则揣着那青铜炉,美滋滋地找上了褚玲珑。 彼时天光正好,客栈里头,褚玲珑还在翘首以盼。见到宋翎回来,她喜不自胜,连忙起身迎过去,问道:“是好了吗?你看上去怎么这么狼狈,是出了什么麻烦吗?” 第222章 成功 “我人没事。”宋翎回头看了一眼。 常山道主殿的方向传出了一声轰天巨响。 巨大的灰色云霞冲天,遮天蔽日,使得整个临空城顿时天黑了,街上伸手不见五指。 城中的百姓纷纷跑回了家。 毕竟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旦遇上修士打架,那还是趁早躲起来的好。 “天呐,那边怎么了?那是主殿的方向,你做了什么?”褚玲珑瞪大了眼睛,回身趴在窗台上往外瞧了眼,问道:“还是说,你是炸了主殿才回来的?我的娘……我开始对你改观了。” 能潜入主殿,褚玲珑就很是佩服宋翎了,没想到她真的跑去了内殿! 还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 宋翎笑得抬不起腰,扶着门,将手里的青铜炉抛给褚玲珑,说:“哪里有那么可怕?不过是在你说的那个内殿里面闹了点儿动静出来,让凌非烟没空抓我而已。” 青铜炉散发着药香。 涂文这肉身马上既要成形,所以宋翎也不需要再继续藏着掖着,回来找褚玲珑动手一翻,就可以让涂文用着新身体去找凌非烟挑战了。 等凌非烟被挫败,就到了宋翎出场的时候。 “好了!” 褚玲珑双目亮晶晶的。 她像是捧了个珍宝似的将青铜炉托起,又用脸蹭了蹭,眼尾甚至泛起了泪光。 可她又立刻收拾了情绪,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原以为要等上一年半载,她才能够再次见到涂文,现如今托了宋翎的福,不过几个月,就能让涂文重获新生…… 说不感谢宋翎,那是假的。 然而即便是感谢,褚玲珑也压抑住了自己的感情,生怕被宋翎看出点什么来。 “怎么了这是?”宋翎古怪地瞧了她一眼,转头坐在桌边,从乾坤袋里取了银针和小刀出来,说:“过去躺下吧,我来帮你把他的心脏取出来,等会你再拿一个涂文以前用的东西给我,两相融合,用不了一个时辰,涂文的身体就可以成功出炉了。” 外头仍然在不断地发生爆炸。 光是从声音就可以听出来,松墨那头一定是打得十分热闹。 而他这也正是在给宋翎争取时间。 最后熔炼肉身的这一环节十分耗费灵力,宋翎盘腿坐在桌边,捏碎了两枚用来存储灵力的灵骨指环,随后张开手臂,敛眸默念着法咒。 褚玲珑赶忙托举着青铜炉站在宋翎的面前。 “我这边只有涂文的一柄剑可以吗?” 翻找了半天,褚玲珑小心翼翼地将涂文的佩剑一柄放在了桌上,随后又絮絮叨叨地说道: “涂文当时是受了重伤的,所以他的心脏也有些内伤,我不知道在护卫之境的时候有没有帮他养好伤,会不会影响你的炼制?” “若实在不行,我的精血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哦对了,我还有一个荷包是涂文绣的,不过他送给我了,这个算是他的物品吗?” “那个女人说……涂文修为比一般的修士高,所以想要帮他重新炼制肉身是很困难的。我还真以为是这样,好在遇到了你,你的这份恩情我是一定会报的。” “其实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因为她跟我说话时,我甚至看不到她的眼神,更无法揣测她的目的。” “但那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别的选择,涂文为了我……是为了救才死的,我只有将他救活,才能还这份恩情。” “是恩情吗?” “也不是……” “我是喜欢他的,但从前父亲不让我对他有任何私人情感,他总说涂文只是一条狗,但在我眼里涂文是陪着我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我对他有感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琐碎的话语无不显示出了褚玲珑的近乡情怯。 她害怕宋翎炼制失败,更怕涂文受到影响。 宋翎没有再听褚玲珑说什么,她双手合拢,调动身体里的灵力,一转腕,庞大浑厚的灵力便从她的掌心喷涌而出。 青铜炉嗡嗡作响。 透过炉子镂空的孔洞可以看到,里面已经有了一团肉色的东西,看上去像是血肉。 “躺下。”宋翎一拂袖,将褚玲珑送到了床上。 开胸。 护住褚玲珑心脉。 取心。 属于涂文的那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可等到宋翎想要送心脏入青铜炉时,心脏却开始变换颜色,一会儿是紫色,一会儿是黑色,似乎是在抗拒宋翎的举动。 宋翎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两手掐诀,将方才念下的言咒触发,让幻象覆盖着客房,同时也是为了让涂文的心脏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冷风不知什么时候就起了。 床榻上的褚玲珑呼吸逐渐趋于微弱,弱到连涂文的心脏都感觉到了不对,拼了命地挣扎着,想要脱离宋翎,回到褚玲珑的身边。 “害怕吗?不想让她死的话,就乖乖听我的话。” “对,就是这样。” 看着涂文的心脏重新变得红润,宋翎一边谆谆善诱,一边施术,保持着幻象的稳定。 “褚玲珑就快死了,涂文,如果你想救她,就不要挣扎,现在跟随着我的灵力进入到青铜炉内。”宋翎的声音虚无缥缈,于四面八方聚拢,又重新以术法的形式散开。 那颗乖戾的心脏当真就慢慢往青铜炉移动了。 扑通。 扑通。 说是迟那是快,宋翎连忙将最后一道术法盖在心脏上,强行将心脏压进了青铜炉。 客房内的幻想顿时解开。 床榻上的褚玲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一转头,正好就看到提着剑的涂文站在床边。 只不过,这个涂文似乎缺了点什么,呆若木鸡,一动也不动的。 “现在我该怎么办?”褚玲珑问。 宋翎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给自己倒了杯茶,牛饮而尽,接着说道:“等吧,我也不知道这肉身炼制成功后,要怎么让他恢复正常,或许你跟他多说会儿话……他就好了。” 闻言,褚玲珑只能伸手拉过涂文,将他拽到床沿坐下。 “涂文,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褚玲珑捏捏涂文的脸,柔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凶你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第223章 赌不赌 宋翎坐在一旁吐纳。 涂文既然醒了,那之后肯定是有大动作,还是尽早调息,保持体力的好。 那头,褚玲珑始终细声细气的,拉着涂文的手,同他聊天。 这大概是褚玲珑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有耐心,即便涂文没有回应,她也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暂时。 几个时辰过去,涂文还是跟块木头似的站在床边。 褚玲珑来了脾气,双拳锤在涂文的胸口,哭闹道:“我为了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你要再不醒来,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小女儿的娇气,尽显无疑。 谁知,褚玲珑刚说完,木头涂文就嘎吱嘎吱地活动着手脚,垂头望向了她,嘴里说道:“抱歉,大小姐,属下醒来晚了。” 宋翎懒得看他们浓情蜜意,便起身往外走,顺便尝试了一下叫回松墨。 常山道主殿的动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至松墨回到客栈,那头的爆炸都没有停下来过。 用松墨的话说是,对上疯子,只有比疯子更疯才行。 他留给凌非烟的麻烦,远比凌非烟想象的还要多,这也为涂文争取了一点准备的时间,让他可以恢复一二。 茱萸在楼下。 瞧见宋翎下来,她起身过去,递给宋翎一个锦袋。 “拍卖堂那边送来的,你最近不在,我就帮你收着了。”茱萸说完,抬头看向二楼,蹙眉道:“外面刚才在传褚玲珑回来了,听上去是要搜城,现在就闹这么大,真的好吗?” 宋翎接过锦袋,打开看了眼。 里面赫然是剩下的两套凝练肉身的材料。 有灵石好办事,宋翎只需要给灵石出去,余下的拍卖堂就能帮忙打理得井井有条。 “放心,没事。”宋翎抬手招了青铜炉出来,又整理了一份材料出来,将其放进青铜炉内,嘴里继续说道:“我和他们合作,也不过是为了那个绫罗沙而已,有些麻烦是需要共同承担的。” 茱萸哦了声。 看宋翎这神情,她便知道一切尽在宋翎的掌控中。 “有事叫我,我先休息了。”松墨打了个哈欠,盘在宋翎的肩头,说完便隐入宋翎识海中,不再说话。 常山道内殿一战,松墨耗损了大量灵力,此时想要休息很正常。 宋翎拍拍茱萸,说:“待会儿带着这个炉子在客栈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客栈,也不要让炉子离开你的视线。” 事实上,宋翎用术法遮掩了自己的偷天换日。 看上去似乎是法术让内殿的灵泉池子干涸,实际上是宋翎利用术法,将灵泉偷偷引到了自己的界外之地里。 如今青铜炉里灌注了不少灵泉,正好能帮宋翎加快凝聚肉身的速度。 旁人宋翎是信不过的,茱萸则刚好。 “好。”茱萸双手抱过青铜炉,点了点头,又说:“你还是得小心,常山道的疯子们声名在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干出点意料之外的事了。” 宋翎挑眉一笑,答:“是,常山道是出疯子,但褚玲珑和涂文也是,他们宗门内部的事,我不会去插手,等什么时候凌非烟被扫地出门,才是我动手的时候。” 哪怕涂文真有那个击杀凌非烟的本事,他也不能这么做。 同门相残是大忌。 这也是为什么凌非烟已经掌控了常山道,却还要遮遮掩掩的,才能去动手除掉褚玲珑和涂文。 当天临空城就戒严了。 成群的常山道弟子在城里大肆搜查褚玲珑的踪迹,然而他们这边还没查到褚玲珑,涂文就已经提着剑,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了常山道的主殿。 有人要挑战常山道大师兄凌非烟。 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常山道内外的人都涌到了正殿,打算见证一下这难得的一幕。 宋翎也混在人堆里。 比武的地方在莘云殿,据说是可以让整个临空城都看到的大型擂台。 并且,谁要是在莘云殿内站稳了脚跟,接受、成功赢下常山道有意愿的内门弟子挑战,那就可以成为常山道的大师兄。 涂文在欢呼声中走上了莘云殿的擂台。 “这不是涂文吗?” “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卫?” 人群中,窃窃私语。 “什么大小姐,可不要乱说,如今的大小姐是褚即白呢。” “是啊是啊,而且……其实涂文也是褚宗主的亲传弟子,只不过为了照顾那位,才委屈做了贴身侍卫。” “那岂不是说,涂文修为与凌大师兄差不多?那还真是有些可惜。” “要不说呢,他现在站出来,想来就是不满于再屈于人下。” 所有人都开始对涂文抱有期待。 却只见涂文手腕一转,扬出两道剑花,嘴里说道:“凌非烟,你身为常山道大师兄,本该爱护宗门内的弟子,谁知道,你却狼子野心,戕害大小姐,软禁宗主!” 声音被灵力裹挟,振聋发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凌非烟木着脸,沉声说:“涂文,身为常山道弟子,你却违背宗主的嘱托,绑架宗主之女,让她殒命,你该当何罪!” 一句还一句。 你说我杀褚玲珑,我便反咬你一口,说是你干的。 底下这群看客也不知道该信谁的,干脆谁也不信,只等着开台子上开打,等着看热闹。 就在这时,擂台四周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只见六道金色的符咒凭空出现,眨眼间笼罩在擂台上空,极为丝滑地互相链接,在擂台上方组成了金色的防护罩。 “你知道的,我有证据,但我会在打败你之后,再让你身败名裂。”涂文说完,掠身攻了上去。 看常山道内战,实在赏心悦目。 风雷术法你来我往,顷刻间便凝聚了滂沱大雨,哗啦啦淋了两人满头。 属于二人术法余劲的流萤穿梭在大雨之间,夹带杀气,凌厉异常。 擂台上的动静却不会传到外头来,那些符咒保护着擂台,同时也保护着擂台外看热闹的人们。 “你们觉得谁会赢?”有人小声问道。 宋翎便凑过去,掏出个木盘,晃悠了一圈,笑吟吟地说:“赌不赌,我赌一块灵石,肯定是涂文赢。” 第224章 形势逆转 一说到打赌,周围的人都来了兴趣。 再一听到宋翎说,赌钱也行,便有人立马掏了钱袋子跟上。 有一就有二,下注的人顿时猛增。 宋翎抱着那一盘子的钱,坐在看客的排头,笑吟吟地望向台子上浴血厮杀的涂文和凌非烟。 目光一挪,宋翎看到擂台右侧有一个高台,高台上搭了个简易的垂花纱棚子。 棚子里坐着的,正是褚即白。 似有所感,褚即白也看向了宋翎。 穿过宋翎的幻象,褚即白认出了她,张着嘴说了句话。 因为隔得太远,宋翎没能辨认出褚即白到底说了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擂台上的涂文和凌非烟一直交手到傍晚黄昏时分,而差距也在这个时候显现。 凌非烟似乎是力有不逮,渐渐便落于下风,几次施术都吃力得顿了一会儿,叫涂文抢占先机,拉大了两人间的优劣势。 “天呐,看样子凌非烟是真要输。”旁边下注的看客不免惊呼。 然而就在这时,垂花纱棚子里的褚即白突然拢着袖子站了起来。在站起来后,褚即白两手合拢在身前,手指交叠,频繁而又快速地开始结印。 作弊? 宋翎眸光一闪,弹指将灵力凝结成球,甩向褚即白。 垂花纱棚子外圈有一层防护屏障,宋翎这灵力球还没近褚即白的身,就已经被防护屏障给震了个粉碎。 可宋翎却没有继续行动。 无他。 宋翎看到高台上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褚玲珑。 “姐姐怎么来了?”褚即白丝毫不诧异褚玲珑的出现,眉眼间只有疏离,眼波都没浮动一下,嘴里说道:“既然逃了,那就寻个地方,安安生生地生活不好吗?非要回来……要知道,涂文能死一次,自然能死第二次。这第二次,姐姐可还有方子救他?” 褚玲珑紧咬着嘴唇,眼眶泛红,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你害我至此,若不报仇,我余生不得安宁。” 褚即白听得掩唇一笑。 不过这样一来,褚即白倒是的确没有再去帮擂台上的凌非烟动什么手脚。 “姐姐开什么玩笑呢?”褚即白虽然在笑,眼底却没有半点儿笑意,冰冷得犹如内殿的寒冰屋子,“你有几分本事,我能不知道吗?报仇?无非是靠涂文那条狗罢了,但你真觉得大师兄会怕了他?怕一条狗吗?” 转眼间,擂台上就一转局势,变成了凌非烟压着涂文打。 砰! 涂文被巨浪卷起,摔在了擂台屏障上。 本该着急的褚玲珑倒是不急不慢,悠然地坐在方才褚即白坐着的位置上,翘着脚,说:“是吗?只是一条狗,却逼得妹妹刚才方寸大乱,瞧瞧用起了见不得人的手段,那这狗还真是厉害。” 四周的温度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有些燥热。 褚即白扯了扯衣服的领子,眸光落到了褚玲珑的脚踝上,那里有着深可见骨的伤口,伤疤却泛着诡异的紫色。 事实上,褚即白能注意到褚玲珑身上的不对劲,也还算她机敏。 但她让褚玲珑近身,就已经是大错特错了。 宋翎在褚玲珑的身上种了鬼龙香,这东西对修士的魅惑效果尤为显著,宋翎留在褚玲珑的身上时,特意嘱咐过。 因为知晓常山道行事永远出格,所以宋翎不给褚玲珑设限,让她自己决定要如何行动。 而她出现在擂台附近,便算是宋翎猜对了。 如今没了涂文的心脏,褚玲珑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个,只有让她自愿携带者鬼龙香靠近褚即白,才不会叫宋翎惹上涂文的嫉恨。 “好看吗?”褚玲珑晃了晃自己的脚,侧身托腮,抬眸望着擂台上的凌非烟,说:“如果让大师兄看到你遇险,他会怎么选择?是继续与涂文交手,还是过来救你?” 若继续,那么褚即白就等同于被舍弃了。 若过来救人,凌非烟则需要冲破擂台的屏障,同时还得防备着身后的涂文出手。 “你什么意思?”褚即白刚说完,便咳了一声,身子摇摇欲坠,勉强扶着身旁的桌子才站稳了些,“你做了什么?我要杀了你!我早该杀了你!” “是,你早该杀了我,如果你胆子再大一些,那这会儿我已经躺在黄土之下了。”褚玲珑摆动着脚踝,让鬼龙香的气息扩散得更加明显,“我能做什么呢?我不过是一个凡人,大着胆子靠近你,这已经是极限了呀。” 后一句话,何其嘲讽。 就在一息之前,褚即白还在想自己要如何凌虐褚玲珑,谁知道形势逆转得如此突然。 “是她?肯定是她!是她在帮你!”褚即白意识到自己中了计,眼神如淬了毒似的,飞快扫向远处的宋翎,嘴里犹在说道:“你能奈我何?就算你将我迷昏在此地,你也破不开我的护体灵气!” 在宋翎从容的神情中,褚即白找到了答案。 褚玲珑哈哈大笑,手里捏着个血红色的蟾蜍,说:“是呀,我不能对你做什么,但我能让凌非烟看到一些东西,让他以为我已经对你做了什么。” 随话音一道落地的,还有褚即白。 “妹妹,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看穿了你,你看似不争不抢,却总是叫我吃闷亏。”褚玲珑收掌捏爆了蟾蜍,仍由血糊糊的汁水落在地上,“当时我笨,不知道如何反击,如今却不同了,你该是还给我的时候了。” 地上那些红色的汁水开始往褚即白的身上爬。 远处的凌非烟当然看到了垂花纱棚子里发生的事,他眉头紧蹙,似乎是在犹豫自己该如何抉择。 “他会怎么选呢?你又希望他怎么选?”褚玲珑蹲在褚即白的身侧,垂头柔声说道:“当初我面临的困境,此刻似乎又落到了你的头上,区别是……涂文愿意舍命救我!你的凌师兄呢?他愿意吗?” 答案是不愿。 凌非烟转过了身,再也没有回头。 可即便是这短暂的失神和犹豫,也已经够涂文发起反击了,更别说涂文还看到褚玲珑出现在褚即白身侧。护人心切的涂文干脆以伤换伤,打得越发癫狂狠厉,将凌非烟直逼进了死角。 第225章 衣冠禽兽 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那个人舍弃自己,是怎样的感受? 褚即白此刻有了答案。 酸涩、痛苦,心像是碾过一般,只剩下无助的疼痛。 然而她只能躺在地上,哪怕她心里有着滔天的愤怒。 “我多想给你个痛快。”褚玲珑翻手将汁液悉数洒在褚即白的脸上,冷漠地垂眸睨着她,说:“可惜啊,我天生就是个没灵力的废物,只能羞辱羞辱你,过过瘾了。” 说完,褚玲珑一巴掌糊在了褚即白的脸上,笑眯眯地看着那些汁水侵蚀褚即白的灵力屏障。 这东西也是宋翎给的,名为休止,是从拍卖堂买来的地阶灵宝。 听介绍说,是用一百只桃岭山的血蟾蜍炼化而成,有压制中招者灵力的功效。因为休止用处不大,所以和鬼龙香一样,不容易被修士察觉。 褚玲珑用这个,就能保障自己在与褚即白相处时,不会被陡然反制,确保自身安全。 正在这时,看客堆里发出了声声欢呼。 是涂文赢了。 他没有下狠手,所以凌非烟只是拜倒在擂台一角, “瞧,他输了,即便你使了阴招帮忙,他也还是输了。”褚玲珑开心得不行,捏着褚即白的脸,勾唇道:“这下我倒是没什么羞辱你的欲望了,输人又输阵,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凌非烟的落败意味着褚即白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局面破裂。 再往后,要么褚即白放弃凌非烟,亲自走到台前来,要么就只能继续伪装,用这副柔柔弱弱的表象去寻找第二个凌非烟。 “我没有输。”褚即白咬牙道。 “是,你没有输。”褚玲珑笑嘻嘻地拍了拍手起身,说:“凌非烟输了而已,你不是一向不喜欢用自己的嘴说话?如今凌非烟败了,我可不会放过他,你打算怎么脱身呢?” 擂台上,涂文已经在用聆音玉向看客与宗门长老们指认凌非烟了。 宋翎则坐在看客区收钱。 这一把下注,倒叫宋翎拿了个盆满钵满。 原本输了钱的看客却没有唉声叹气。 在他们看来,花点儿小钱看了波大热闹,还听到了常山道的宗门隐秘,简直是赚大发了。 “这涂文说的是真的吗?凌非烟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一听就是凌非烟的声音,聆音玉哪儿能作假的?肯定是真的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凌非烟长得一表人才,没想到背地里居然追杀大小姐!若涂文没能回来,这常山道岂不是真要落到他手里?” “那二小姐呢?她知情吗?” 宋翎听着身边的人议论,便探头插话道:“应该是知情的,你们瞧,而消极和大小姐不是在那头顶上对峙?” 顺着宋翎的手,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了高台的垂花纱棚子。 果不其然,褚玲珑已经提溜着褚即白走了出来。 上面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但看现在的情况,显然是褚玲珑占了上风,且两人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没想到大小姐这不会修仙的一个人,还能抓住二小姐,看来,常山道的天要变了。”右边这个蓝袍修士咂了咂嘴,接口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凌非烟倒了,二小姐非说自己和凌非烟不是一伙的,那也是能说得通的。” 抵死不认就是了。 反正如今涂文拿出来的,也只是凌非烟一人行凶作恶的证据。 “你这是已经将二小姐当作恶人了?” 有人不乐意了。 往日褚即白在临空城的形象不错,所以喜欢她的人还是不少。 “大小姐何其无辜?就因为宗主生了病,便要被姐妹和昔日的兄长驱逐、追杀。”另有一人站出来给褚玲珑打抱不平道:“哪怕她往日跋扈了些,那也罪不至死。” 这个说法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的确,就算褚玲珑平时耀武扬威,那也的确没有害人的性命,怎么说都不至于要被如此追杀。 宋翎跟着附和。 台上涂文冷漠地看着凌非烟,翻手将聆音玉收好,接着转眸看向在场的长老们,说:“诸位如何看待此事?他手头的血债可不少,同门的命更是攥了大把,若留他在门内,怕是难以服众。” 凌非烟咳了口血出来,脸色苍白。 他受了不轻的伤,体内灵力紊乱,想要强闯出去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还得让…… 想到这儿,凌非烟抬头望着不远处起身的魏平秋。 常山道包括执法长老在内,一共有十二个长老,这些人里,只有三个算得上是他的人。 魏平秋、陈寿、韦正。 三人中,陈寿最老实,韦正最忠诚。 至于魏平秋…… 这人属于见缝插针,趋炎附势一类的。 陈寿和韦正如今都在前线诛杀妖兽,就剩个魏平秋在临空城,凌非烟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魏平秋是否愿意站出来替他游说。 “慢着。” 一道浑厚的声音由远及近。 涂文蹙眉望着走过来的魏平秋,说:“魏长老这是要替凌非烟说话吗?” 魏平秋闻言一笑,摇了摇头,负手站上擂台,说道:“倘若凌非烟狼子野心,涂文你……是否应该先问清楚宗主的下落?”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凌非烟和褚玲珑在照顾宗主褚英,旁人就算进到内殿,也见到褚英本人。 所以,魏平秋不清楚褚英到底在不在宗门里。 “还有呢?”涂文硬邦邦地问道。 他不信任魏平秋这种人。 来之前,涂文就已经和褚玲珑商量过了,先打赢凌非烟,然后撕下凌非烟的假皮,将他扫地出门。 长老们看到褚玲珑出现,应该会有所考量,而不是只站在凌非烟那头。 更何况,涂文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凌非烟,拿出证据。 “还有就是,不如我们将大小姐请过来?几个长老问上一问,看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好做出准确的判断。”魏平秋缓缓说道。 这话,实际上还是在给凌非烟争取时间和机会。 涂文冷笑一声,斜睨着魏平秋,说:“我倒是可以将大小姐请过来,但也请魏长老知道,如今我打赢了凌非烟,他不再是常山道的大师兄,我才是。” 第226章 你不过是狗 魏平秋一愣,没料到涂文这个往日木讷的呆子,居然变得如此有攻击性。 后头,褚玲珑哼哧哼哧爬上擂台,将手里的褚即白扔到了凌非烟身边,接着昂头对魏平秋说道:“魏长老想问我,几个月前干什么去了?当时为什么不尝试找我?这么大一个活人消失在临空城里,魏长老就不觉得奇怪吗?还是说……魏长老知道我回不来了。” 场上顿时安静一片。 跟着赶过来的几个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尴尬的神色。 是了。 谁也没想过要去找褚玲珑。 毕竟两姐妹之间,褚即白才是那个万众瞩目,备受关注的,再加上褚玲珑性格不好,长老们觉得,人不见了便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死了,那也就死了算了。 涂文都不护住的人,他们这群长老又能奈何? 谁成想这人不仅是回来了,还趾高气昂地带着涂文在莘云殿击败了凌非烟。而且照常山道的旧例,凌非烟输在莘云殿,也就不能再当常山道大师兄了。 “大小姐话不是这么说的。”魏平秋开口道:“你若对我们有什么不满,我们可以关起门来,坐下慢慢说,又何必闹得人尽皆知,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是,涂文如今该是常山道大师兄了,可我也是长老,在大师兄交替这件事上,是有说话的权力的。” 此刻擂台上的对话,底下的看客们是听不到的,因为魏平秋在上来前,悄悄设下了隔音术。 他还是希望尽可能的息事宁人,不要在外人面前丢了常山道的脸面。 然而宋翎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眼见着隔音术落地,宋翎弹指一个飞球撞击在擂台上,轻轻松松便解开了魏平秋的隔音术。 正好,魏平秋的这句话,传进了外头的所有人耳中。 “宗主年事已高,如果真个三长两短,那继位之人,肯定是二小姐比较好,至于大小姐,您有什么本事?又有什么资格来执掌常山道?靠他吗?” 台子底下顿时议论了起来。 这摆明了就是常山道的长老们知道宗主活不了多久,所以打算提前拥护褚即白上位。 当然,褚即白也的确更合适。 谁叫褚玲珑是普通人呢? 可这种话真正说出来,却有些难堪。 以信誉著称,最是痛恨手足相残的常山道,居然对自家大小姐被追杀坐视不管!这种事传出来,往后常山道在道门内外还如何立足?只怕连过去的生意都没得做了。 “是吗?我倒是不知道涂文有什么不如凌非烟的,同样是躲后头,我躲在涂文的身后,便当真比不过躲在凌非烟身后的她吗?” 褚玲珑言辞犀利地指着褚即白说道: “要杀我的哪里是凌非烟,分明是她!是她害怕我会靠着涂文当上宗主!如此心狠手辣之徒,你辈若真拥护她当宗主,那常山道便算是完了。” 褚即白这会儿已经调理了许久,将身体里的毒素清理得差不多了。然而她刚想要开口,却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个什么似的,干涩疼痛,发不出声音来。 下手的是宋翎。 此时常山道弟子已经在清场了,宋翎混在外门弟子里,一点点往擂台那头摸。 让褚即白和凌非烟说不出狡辩的话,场子自然就被褚玲珑和涂文牢牢握在手里。他们不方便杀的人,宋翎来做,只不过做之前,还得尽可能削弱凌非烟的实力。 总不可能为了个绫罗沙,宋翎还得真去卖命吧? 不至于。 当宋翎好不容易挤到擂台边上时,还没来得及偷偷给褚玲珑传话,就见魏平秋突然发难,扬手两道术法打向了褚玲珑。 褚玲珑有危险,涂文当然是立刻扭身将其护住。 就是这么一个扭身。 一旁突然窜出来个灰衣男人。 只见这灰衣男人纵身点地,伸手一左一右地捞起,提溜其凌非烟和褚即白后,又快速后掠开,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韦正,你再不来,我今天只怕要交代在这里。”凌非烟吐出一口污血来,稍稍松了口气,倚着灰衣人,说道。 来者,正是韦正。 魏平秋也几不可闻地放松了些。 涂文冷漠地扫了眼韦正,又看了看魏平秋,说:“好,既然你们两个要背叛常山道,那么今日我便代行大师兄之责,将你们三人逐出师门!不,应该说,是你们四人。” “涂文,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骄傲的。”韦正面容淡然地回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只是宗主留在大小姐身边的一条狗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坐上大师兄之位?即便你修为深厚,宗主也绝不会允许你来执掌常山道。” 所有的长老都瞧不上涂文。 哪怕涂文天资聪颖,根骨清奇。 因为早在涂文成长之前,褚英就当众强调过许多次涂文的低贱身份,并且不允许涂文接触宗门的内务,只能一心护着褚玲珑。 什么都没有的人,往往最珍视自己能得到的。 换而言之,褚英希望涂文只有褚玲珑,也只能保护褚玲珑。 他的目的倒是已经达到。 只不过,褚玲珑并非铁石心肠,她与涂文日日待在一块儿,情感上早就离不开涂文,日久生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我不记得宗主说过我不能当大师兄。”涂文丝毫没有被影响到,凉丝丝地说:“大小姐是宗主的嫡长女,本就是宗主之位的第一继承人,如今她活着回来,就一定会参加下月初的秘令会。” 宋翎眉头一拧。 什么密令会? 褚玲珑此前可没讲过这个。 难道说,褚玲珑答应的绫罗沙,还得在这个什么密令会里拿到? 她早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现在看来,里头还真是一脚一个坑。 “谁允许你们参加密令会!”陈寿高声喝道:“你们一个个都是眼盲心瞎的不成?他当着你们的面伤害大师兄和二小姐,你们居然不加以阻止!” 站在涂文身后的其余长老却都没有开口说话,甚至都没有人去与陈寿对上视线。他们本就是以宗门事务为第一位,如今褚玲珑回来,那就没有只服从褚即白一人的道理。 更何况,褚即白与凌非烟还犯了大错。 第227章 痛打落水狗 宋翎是没想到涂文如此能说会道。 甚至在面对韦正和魏平秋两张嘴时,涂文都丝毫没有落于下风,将两人硬是说得颜面荡然无存。 褚玲珑只负责坐在旁边看戏。 原本昏迷不醒的褚即白这会儿已经睁眼了. 她略有些虚弱地坐了起来,搭着魏平秋的手调息了一阵,接着起身说:“我倒是不知道,姐姐你竟变得如此能言善辩了。” “妹妹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褚玲珑笑盈盈地托腮说道:“我不也不知道妹妹有这么多手段吗?” 轮到众长老发表意见时,有一人开了口。 这人开口便给凌非烟和褚即白定了死刑。 此人,便是昔日一手接生褚即白和褚玲珑,颇受褚英信任的内务长老——关洪雅。 “听了这么久,我也大概听出了一些门道。”关洪雅抬头看一下凌非烟,继续说道:“你身为宗门大师兄,本应爱护门内弟子,当然也就包括大小姐,可你都做了些什么?残害门内弟子,操纵旁人为走狗,追杀大小姐!此罪实难容忍!” 关洪雅在门中门内是有一定地位的。 如今她站出来说这话,再加上褚玲珑的出现、凌非烟的落败,便已经证明,长老们心里的天平倾斜向了褚玲珑。 到时候的密令会,不管是凌非烟还是褚即白,都不可能参加,也就再没有了扳回一城的可能。 擂台底下的宋翎觉得,这把应该是尘埃落定了。 谁成想,关洪雅话音刚落,众人眼前便出现了一道白光。 白光过后。 关洪雅人头落地。 鲜血滋了在场的人满脸。 所有人都震惊了,谁也没料到褚即白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容忍你一时,你竟当真以为自己有本事。”褚即白冷笑一声,拨了拨指甲,转头望了一眼其他长老,说:“我不承认涂文,你们谁想与我作对?” 台下的看客已经散了大半,剩下还在这儿的大多是常山道的弟子。 对这些人而言,褚即白上位或是褚玲珑上位,都没有什么差别。 当然,更强大的那个人当宗主自然是最好的。 换而言之,褚玲珑没有褚即白那么值得追随。 凌非烟眼眸中闪过一丝震惊。 他看到褚即白突然动手也有些惊讶,可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擂台失利对凌非烟来说,打击十分大。 站在后头的韦正和魏平秋倒是冷静得多。 不,应该说…… 从一开始,魏平秋就是冲着褚即白才站出来替凌非烟说话的,而韦正,至始至终都是褚即白的人。 “杀吧,都杀完,到时候我换上新的人便是了。”褚玲珑丝毫不惧,手指卷着头发,神情淡然地说道:“你之所以动关洪雅而不动我,或者是涂文,不就是因为你不敢动,动不了吗?杀鸡给猴看,那也要那只猴害怕才行呀。” 娇俏的笑声如银铃。 褚即白能杀关洪雅,是因为占了先机,而涂文却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常山道已经没有你们二人的位置,看在昔日同门的情谊上,我不杀你,自己带着褚玲珑离开吧。”涂文冷眼斜睨着凌非烟,说:“不然,光凭杀害内务长老一事,就够你们死在地牢里。” 涂文看向魏平秋和韦正,接着说道:“至于你们二人。是自请去刑罚堂受刑还是跟他们一样离开常山道由你们自己选择。”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如果凌非烟和褚玲珑不退,那么涂文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此时已经有不少弟子默默地分别站到了两边,看样子也是在心里找准了方向,决定要帮谁。 人群中的宋翎跟着弟子们站在褚玲珑这一边。 待会真打起来,宋翎肯定是要在里面混水摸鱼的。 褚即白看都没有看涂文一眼,斜睨着褚玲珑,冷冰冰地说道:“我杀他们并非本心,杀他们是因为看重他们。你?你却不同,你是完全漠视他们,不在乎他们的性命。该如何选,他们心里很清楚。” 褚即白这话倒是说对了。 因为不在乎,所以随便褚即白怎么动手,褚玲珑都不会心疼半点。 恰在这时,众人听到凌非烟喊了一声等等。 所有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他。 “我可以带着玲珑离开,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凌非烟咳了两声,缓缓说道。 “你没有谈条件的余地。”褚玲珑寸步不让地说:“现在你只有两条路,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带着褚玲珑离开。” 真到了屠戮同门地步,那涂文这个大师兄以及褚玲珑想要当的宗主,只怕也坐得没那么稳。 所以凌非烟可以死,却必须死在外头。 “我的要求是,让我们在走之前见一眼宗主,你们也不知道宗主在哪,不是吗?我带你们去,我们大家一起去见宗主。”凌非烟敛眸说道。 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就看谁会动那第一下手。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一直态度强硬的褚玲珑突然缓和了一些态度,含笑开口,说:“好啊,你带我们去。正好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事实上,褚玲珑甚至怀疑自己父亲到底还活没活着。 虽说长山道宗主一旦陨落,整个临空城都会出现异象。 可难保凌非烟和褚即白能用什么手段来掩盖这个异象,从而伪造出宗主还在世的假象。毕竟宗主离世,宗门内就需要立刻开启密令会,选出新的宗主。 有机会的只有褚玲珑和褚即白,褚即白没看到褚玲珑的尸体,又怎会放心开启密令会? 原本褚玲珑是打算将凌非烟和褚即白赶出去之后,再慢慢来搜查父亲的下落,临空城反正也不大。如今凌非烟,愿意主动带他们去找,倒也省了一些事。 何乐而不为? 然而让凌非烟引路,也就意味着他们极有可能进入到某一处由凌非烟所操控的方寸之地,这对褚玲珑和涂文来说是相当不利的。 “大小姐,我们还是不要听他的话。”涂文侧身对褚玲珑说道。 第228章 天方祈福大殿 “有你在我怕什么呢?”褚玲珑换了个姿势坐好,眸光一转,看一下右侧瑟瑟发抖的那些长老,说:“诸位也很久没有见过我父亲了吧?随我一道过去见上一见,如何?” 没人应答。 谁也不想沦为人质。 关洪雅的死相就在眼前,甚至她的尸体都还是热的,倘若跟着凌非烟走,谁又有把握活着回来? 疯子。 几个长老看了看褚即白和褚玲珑,心底泛起了一些绝望。 早知道他们就应该拦下涂文,若涂文没和凌非烟打这个擂台,是不是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些破事了。 然而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魏平秋抬手刷刷几下画了个传送阵,袖间灵石当当落地,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莲花托。 “请吧。”魏平秋说。 “就算不回答,也是要跟着去的哟!”褚玲珑眯眼笑着,娇声说道:“当然,跟着我去的人,我必然是会护着他回来的,对吧?涂文。” 凌非烟这边有四个人。 但凌非烟自己深受重伤,褚即白身上的毒素也还没有完全消除,等于是有动手能力的,也不过是魏平秋和韦正而已。 涂文打这两个,有些吃力。 可褚玲珑也不怕啊。 旁边还站了个宋翎呢! 只要宋翎不食言,胜利就是褚玲珑的。 “走吧。”褚即白转身搀扶着凌非烟站在了其中一个莲花托上,垂头道:“等见到了父亲,你就会明白的,像你这样的人,就会该死在外面。” 我这样的人? 褚玲珑白了褚即白一眼,拉过涂文的手,也站在了莲花托上。 宋翎也过来了。 她一站出来,凌非烟和褚即白都震惊了。 两人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一时间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果然是你!”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褚即白与凌非烟异口同声地说道。 “没给什么好处啊,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而已。”宋翎笑眯眯地耸了耸肩,说:“两位如今这么狼狈,还有心思来管我,不如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脱身吧,去见褚英,毕竟只是权宜之计。” 褚英疼爱褚玲珑是众所周知的事。 凌非烟敢带着褚玲珑过去,很有可能是谋划着什么。 一旁的长老们纷纷站在了莲花托上,不去会死,去了可能会死,怎么选,大家心里都清楚。 “有你帮忙又怎样?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不了几天了。”褚即白说话时,一直在调息,并不断尝试着祛除自己体内的毒。 她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掉褚玲珑,然而因为身体里的毒,她变得跟褚玲珑一样废物。 想到这儿,褚即白又横了宋翎一眼,狠狠地啐了口。 如果眼神有实质,只怕褚即白已经将宋翎撕碎了好几次了。 随着魏平秋合拢的手,夺目绚烂的光芒在传送阵底下升起,风声雨声呼啸,浓云蔽日,传送阵轰隆隆地启动了。 识海中,松墨苏醒,嘟囔了一句,转而化形趴在了宋翎的肩头。 “这是要去哪儿?”他张望了一圈,满目白光,“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这里面的气息十分古怪,像是有妖兽一样。” 不等宋翎开口,松墨又责怪道:“什么都没摸清楚,就敢站上来,你是真觉得自己对所有事都胜券在握吗?” “我不是。”宋翎摸了摸松墨的毛,接着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褚即白,解释说:“是他们要带我们去见褚英,这种事我肯定要来的,不然……我和楚玲珑的合作怕是要作废了。” 绫罗沙,宋翎势在必得。 他们交谈的时候,四周的白光渐渐就散了。 白光之外,是一座华美的金色宫殿,飞檐斗拱皆是琉璃制成,玲珑剔透,在日光下散发出玉色的光芒。 宫殿的门前有道黑色的台阶,人踩上去,台阶有温温的热意,会流淌出金色脉络,脉络的终点则是台阶尽头的青铜大门。 台阶的左右各蹲着一尊青铜瑞兽。 青铜瑞兽的眼睛似乎是红宝石,圆溜溜的,隐隐红光十分惹眼 而宫殿的门匾上,则写着六个大字: 天方祈福大殿。 “宗主就在里面。”凌非烟走在第一个,与褚玲珑一起踏上台阶,并不曾回头看,嘴里则说道:“到了这里,也就别想着用什么术法了,天方祈福大殿是亘古之前的遗迹,普通的术法在这里都会失效。” 也因此,如果没有凌非烟引路,外人想要找到褚英,难于登天。 褚玲珑眼眸一转,和涂文对视了一眼后,垂头跟在后面。 她庆幸自己答应了凌非烟。 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找到这天方祈福大殿。 落在最后的长老们胆子实在不大,他们瞻前顾后地打量了几圈,才哆嗦着跟在宋翎身后,走一步探一下,生怕脚下有古怪,四周有机关。 “你将褚英软禁在这里,是想要等到确认褚玲珑死讯,才放他出去?”宋翎也不怕什么,眨了眨眼睛,将松墨抱在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凌非烟,嘴里问道。 “我何德何能能软禁宗主?”凌非烟喘了口气,侧头睨了宋翎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是宗主自己想要在这里休养,所以我才会费劲千辛万苦,为他找到这么一步世外桃源。” 外人找不到,才能安心养病。 在道门仇怨颇多的褚英选择这种办法,倒也不是不合理。 “父亲早就想要让我上位了。”褚即白突然开口道:“如果不是他病了,他会直接带着我出席密令会,将属于我的宗主令牌传给我。” 然而天算不如人算。 褚英病得实在不凑巧。 所以他才会一边想着养病,一边筹备密令会,好让褚即白顺理成章地当上宗主,确保常山道不会收到影响。 可这不过是褚即白单方面的说法。 宋翎挑了挑眉,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 “妹妹编的故事不错。”褚玲珑被涂文抱在怀中,神色慵懒,语调悠然:“但很可惜,这位是我请来的,不管你说什么故事,她都不会站在你那边。与其做什么撺掇她的梦,不如指望指望你那两条狗在关键时刻顶得上用。” 第229章 七侍女 宋翎本来也想跟着嬉笑两句。 然而她一转眸,神色却顿住了。 天方祈福大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穿淡粉色齐胸长裙,肩披白色披帛的长发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是别人。 是宋翎的熟人—— 端嵘。 “她为什么在这里?”宋翎蹙眉问道。 哪怕端嵘只是外门弟子,哪怕道门现在人手捉襟见肘,端嵘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更别说,她是秦国皇太女,身份何其尊贵,就算是离开了微闾山,也不至于成为常山道里的婢女。 “她?”褚玲珑顺着宋翎的目光望过去,眼底也有些茫然,“不认识,大概是我逃命那段时间过来的吧。不过也是,这个什么天方祈福大殿我甚至都不知道,里面的人当然也不知道了。” “是七侍女。”一旁的魏平秋回答道。 七侍女? 宋翎抬眸看向魏平秋。 这人是见缝插针的性子,此刻开口,必然是嗅到了宋翎与端嵘之间的不寻常。 此刻魏平秋就只说了七侍女几个字,便是在刻意等宋翎继续往下问,若宋翎态度稍微表现出急切,魏平秋只怕就会想出一连串的坑等着宋翎跳。 “原来如此。”宋翎冷漠地错开视线,说:“长得有些神似我的一个故人,但我那个故人心气比天高,断然不会做别人的侍女。” 魏平秋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背手进了大殿。 路过端嵘时,宋翎的余光端详了她一会儿。 的确是她没错。 但叫宋翎觉得奇怪的是,端嵘的眼神格外空洞,身上却没有施术的痕迹,灵识元神也都十分清明。 自愿的? 自愿不会是这样的眼神。 宋翎顿时背脊发麻,脚下也跟着顿住了。 “怎么了?”褚玲珑瞧着宋翎这紧张的模样,也停了下来,问道。 “没怎么。”宋翎摇了摇头,手指伸进松墨的长毛里,敛眸说:“只是觉得这地方暗藏鬼气,亘古时的主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整个天方祈福大殿内都弥漫着一股摄人心魄的芬芳,芬芳之下,潜藏着幽暗的气息。 鬼气。 说是祈福大殿,实则埋了不少人命在砖石之下。 浓郁的鬼气是能被修士敏锐察觉的。 可八方祈福大殿的鬼气,倒像是披了层华美的外衣,轻易无法感知。 “鬼气?涂文你能感知到吗?”褚玲珑下意识攥紧了涂文的手,低声问道。 宋翎不说还没察觉,一说,褚玲珑就感觉自己脚脖子凉得发疼。 涂文看到褚玲珑皱眉,便略微倾身,柔声问:“我能,大小姐,要不要属下抱你?这样鬼气就不会对你产生影响。” “有鬼气很正常。”一旁的韦正突然插话,说:“八方祈福大殿存在了千年,这里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有嗜好杀人的,也有济世救人的。” 说完这些,韦正也跟着进去了,没有半分犹豫。 余下那点儿沦为人质的长老自然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一个个紧张兮兮地依次走进大殿,宋翎则是走在最后。 临进去前,宋翎将松墨放在了地上。 旁人眼中的松墨只是一只灵兽,所以哪怕宋翎有所动作,也没有人过来制止,看到也就看到了。 一进殿,宋翎就看到了硕大的寒冰玉床。 材质与常山道内殿那间屋子的一模一样,甚至这张床要更强,哪怕是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逼人的寒意。 寒冰玉床上睡着个人。 因为隔得太远,又因为寒冰玉床边上堆砌了灵石做屏风,更叠加了数不清的禁制与法阵,所以宋翎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凌非烟与褚即白快步走了过去。 “宗主,弟子有愧于您。”凌非烟像模像样地跪倒在了寒冰玉床边上,并将头抵在了床沿,闭目说道:“您交给弟子的任务,弟子并没能完成,甚至还要拱手让出大师兄这一位置。” 当着长老们的面来说这个,明显是想要博取同情。 褚即白也跪着。 与凌非烟不同的是,褚即白的双手朝上,交叠放在床沿,嘴里喃喃不停,似乎是在念咒语。 灵石随之消解。 褚玲珑抬手掩唇,侧头对身侧的宋翎说:“是我爹,看着的确是将死的样子。” 快死的人,脸上是会有死相的。 眉心发黑,眼瞳涣散。 褚英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扭头看向自己那被涂文抱在怀里的大女儿,嘴角微微勾起,颤巍巍地喊了声: “玲珑。” 过来,玲珑。 看着玲珑,这里该这么写,写完这一笔后,再勾出笔锋。 玲珑,爹的一切都是你的。 若爹哪一次渡劫失败,落得个身死神陨,那么你要记住,切记不能让妹妹执掌宗门。 世人皆言,常山道多疯子。 可疯子也是需要首领的。 常山道需要一个坚持且勇往直前的人来做宗主,你妹妹冷静权谋有余,却唯独缺了你的这份执拗。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唤醒了褚玲珑过往的记忆,那么话萦绕在褚玲珑的耳边,久久不得散去。 爹也有看错的一天。 她没有那么多的执拗,妹妹也没有那么多的冷静。 褚玲珑别过头,将脑袋埋在涂文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可惜了,我到底还是毁了爹想看到的那个常山道。” “一切自有定数。”涂文轻声安慰褚玲珑道:“如果说宗主希望常山道被发扬光大,那么他肯定更希望你平平安安。” “玲珑,过来。”褚英艰难地抬手,冲褚玲珑招了招,勉强挤出一句话:“让爹看看你。” 跪着的褚即白陡然扭头,呈狼顾之相。 锐利的视线在两姐妹之间交汇。 “是爹要看我,还是妹妹要我过去?”褚玲珑脆生生地反问道。 宋翎眸光一转,在褚玲珑开口后,甩袖散出星星点点的蓝色光雾。 光雾自上落下,飘飘忽忽扩散,所到之处,全是细细密密的丝线。躺在寒冰玉床上的褚英手脚尽被丝线缠绕,而丝线最终也汇聚到了一处—— 褚即白的双手。 看上去,还真像是褚即白在操纵着褚英。 第230章 狼顾 “姐姐害怕了?”褚即白的眼珠子诡异地转动了一圈后,各自望了两边,声音绵软:“都走到这儿来了,怎么还怕上了?不是觉得有了那条狗就天下无敌了吗?” 褚玲珑冷眼横过去,冷笑道:“狗不狗的,凌非烟不是你的狗吗?他如今这模样,哪儿还有从前那般风华?佝偻猥琐,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哐! 右侧的三人合抱大柱应声碎开。 是涂文动的手。 他的举动叫后头的长老们纷纷哆嗦了一下,神色惶惶。 谁都知道涂文这是在威慑旁人。 所以一时间,长老们又往涂文这边站了几步,以此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大小姐不是有话要问宗主吗?现在宗主人就在这里,此时不问,更待何时?”凌非烟缓缓起身,随后扶着褚英坐起来,解释道:“这并非我等操纵了宗主,而是宗主命悬一线,需要这沸血冰蚕丝来吊着命。” 跪在一旁的褚即白倒是没动。 她依旧保持着狼顾之态,阴冷地盯着褚玲珑,说:“姐姐不记得吗?也是,学堂上课时,姐姐总是偷懒睡觉,从不听先生讲了什么。” 两姐妹从小到大都是被不同对待的。 不管是术法还是其他课业,褚即白都被要求做到最好,如若有懈怠,那么等待着褚即白的,就是来自先生和褚英的双重责骂。 褚英甚至会动手。 他对褚即白的期待永远是最高的,但从不让褚即白去插手宗门里的内务,而这些事统统都交给褚玲珑。 四周突然间冷了下来。 沸血冰蚕丝由白变红,鎏金的大殿顶部落下来稀疏的雪花。 不。 不是雪。 是人的皮肤。 一块一块,青灰苍白,看着与雪花无异。 宋翎抬起头,看到大殿顶部倒吊着六个身高容貌皆不同的女人,空中飘落的皮肤便是自她们身上剥落。 随着这些皮肤碎片落地,寒冰玉床上的褚英气色好了很多。 “玲珑,不愿来看看爹爹吗?”褚英撩起眼皮,望向褚玲珑,说:“还是说,爹爹这副模样,叫你厌烦了。” 褚玲珑这才从涂文身上跳到地上,接着缓步走过去,说道:“爹爹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厌烦爹爹?只是想知道,爹爹为什么要容忍妹妹如此作乱。” 褚英的脸色一凝。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说:“玲珑,你还是没有懂爹爹对你的期待。” 床边的褚即白磨着牙,眼眶发红,恨恨道:“父亲,从始至终你都没有看过我一眼,你就这般不喜欢我吗?如今我把她带过来了,你要见她最后一面,我说到做到!” 话音落地,整个大殿垂落了无数猩红黏腻的沸血冰蚕丝。 这些冰蚕丝将褚玲珑等人捆绑住,转眼间就吊到了半空中,且没有给宋翎和涂文任何能挣扎的机会。 底下大门处,端嵘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手里提着一柄长约一臂的银色长刀。 “动手。”褚即白吩咐道。 端嵘便走到其中一个长老身边,手起刀落,斩下了那长老的头,随后捧着还在淌血的头颅送到了褚即白的面前。 “即白,你要做什么?”凌非烟惊讶极了,身形不稳地站起身来,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事的?这会毁了你!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清楚,我怎么可能不清楚。”褚即白接过头颅,就着断面垂头饮了一口温热的血,抬头时,唇瓣鲜红妖艳,“但大道千万,凭什么魔物的修炼之法不能为人所用?她说过,这条路会让我更快飞升,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 半空中的宋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字。 凌非烟踉跄着过去,想要打翻褚即白手里的头颅,却被魏平秋和韦正一左一右地架住。 “你们两个要做什么?” “混账!” “你们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踏上不归路吗?这可是魔修才干的事!她的修为会毁于一旦的!” 哪怕凌非烟在很多时候都过于爱惜自己,却也不愿意在此刻目睹褚即白做出这等有悖人伦的事。 可魏平秋和韦正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以为他们是效忠于你吗?天真,如果不是我,你在擂台上就死了。”褚即白不紧不慢地喝干了手中头颅的血,手背一擦,勾唇道:“如果你当时舍命救我,或许……此时此刻我会捎上你,带着你一同踏上大道。” 凌非烟的潇洒恣意是褚即白故意宠出来的,不管是好色还是贪财,也都是褚即白纵容的。 她需要一条看上去光鲜亮丽,背地里却阴暗苟且的狗。 凌非烟太过合适。 合适到她一度投入了真感情。 好在擂台一战,褚即白彻底清醒,也不会再放任自己的情感淹没理智。 “将剩下的分给他们。”褚即白一抬手,转而翘着腿,老神在在地看着宋翎和褚玲珑,说:“选个死法怎么样?姐姐的血太臭了,我是不会喝的,但总得给姐姐找个痛苦一点的死法。” 寒冰玉床上的褚英被封住了嘴。 他的脸上满是痛苦和狰狞,然而不管他怎么挣扎,都在床上纹丝不动。 此间属于褚即白。 从踏进八方祈福大殿起,所有人就都成了褚即白的囊中之物,没有谁能幸免。 听到命令的端嵘转身走回刚才那个被斩首的长老身边,十分利落地横刀砍了两下,接着便提溜着那两半尸体,送到了魏平秋和韦正的面前。 魏平秋和韦正还真就放开凌非烟,开始毫不忌讳地大快朵颐起来。 “你们不害怕因果和业障,是因为某人帮你们瞒天过海了,是吧?”宋翎突然开口道。 褚即白侧身托腮,笑了笑,说:“我姐姐上哪找了你这么个宝贝,知道的倒挺多。是没错,有人帮我们躲避天道的清算,所以我们才能如此痛快地用这法子修炼。” 这修炼的速度,可要比寻常的吐纳磨炼快多了。 而人一旦找到了捷径,就不可能再老老实实地走回正道。 凌非烟像是失去了力气似的,软倒在一旁,眼神黯淡无光。 他不太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明明他只是想要过来说服宗主,想让褚玲珑看看,宗主并没有收到任何的胁迫,以此来换取自己和褚玲珑的离开。 第231章 杀人不眨眼 胸口的疼痛让凌非烟喉头发紧。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很重,同时也想着褚即白的伤不清,才会不得已出此下策,却没想到褚即白此前表现出来的虚弱不过是作戏。 可笑的,似乎从来都只是他而已。 回想起擂台上的那一丝犹豫和过后的决绝,凌非烟心里有些快意,又有些庆幸。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褚即白,笑着说道:“我为我在擂台上的……” “道歉?不必了”褚即白优雅地擦拭着手背上的血迹,冰冷的眸子只剩下鄙夷,口中说道:“以前算是我昏了头,往后也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发生了。你若还想留下,我不会记仇,只是……你也不用幻想地位如过去那般。” “不,我感到开心。”凌非烟打断褚即白的话,说:“没选择救你,实在是太好了,我们两个都是这般自私阴险的人,真的是太好了,往后下了黄泉地府,我想我也会等到你的。” 闻言,褚即白陡然攥紧拳头。 她目光一抬,凌非烟立刻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揪了起来,直接吊在半空中。 “我好像没有给你随便说话的权力。”褚即白木着脸看他,手腕间流光一闪,略有些愤怒地说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不听话的狗我可不会要。” 随着褚即白的开口,凌非烟的脖子以一种很奇怪的角度被折断,伤口大开,清晰可见血肉和骨头。 光是拧断脖子,倒也不至于要了修士的命。 然而褚即白是压根不想留活口。 只见其长发一甩,黑色的针由发丝牵引着,笔直扎在了凌非烟的胸口。无数黑色的蛇形纹路从伤口处溢出,缓缓爬上凌非烟的脖子和脸,转瞬便吞噬了凌非烟。 七窍流血。 甚至在凌非烟垂下头,没了生息时,都已经看不出个人形了。 见凌非烟断了气,褚即白转头冲站在一旁的端嵘摆手,示意端嵘将余下的人都处理了。 首要的,就是要杀了褚玲珑。 吩咐完了,褚即白斜靠在床边,下巴搁在手臂上,仰视愤怒的褚英,问道:“父亲,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你不就是想要常山道扬名立万吗?如今五镇各自为战,都顶着妖兽潮的名头在为自己谋事,我能带着常山道崛起,不好吗?” 一个响指。 褚英身上的限制解开。 “即白,父亲对你很失望。”褚英意识到局面尽在褚即白的掌控中,也就懒得再暴怒或发火,声音甚至更冷静了些,“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父亲也有责任。” “父亲知道就好。”褚即白晃了晃腿,冷笑了声,说:“如果父亲能明白得更早一些,或许姐姐就不用死了。” 然而等褚即白扭过头去,却只看到端嵘反被抓了起来。 本应被吊在半空中的宋翎悠悠然地站在地上,一手抓着端嵘,一手牵着魏平秋和韦正。 说牵,其实也不对。 两道青紫色的灵力绳索系在魏平秋和韦正的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封住了他们二人的身体,让他们既无法说话,也不能动弹。 “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宋翎眯了眯眼,对褚即白勾唇一笑,说:“我也就是看看你在玩什么把戏,倒也不是真被你拿捏了。” 褚即白扶着床站起身,下颌微抬,目光阴翳地说道:“你以为为什么我敢单枪匹马地领着你进来?哪怕你能挣脱飞雪冰蚕丝,也走不出这里。” 杀人对褚即白来说,并不是难事。 但就像她之前的态度那样,除非是真的惹到她了,否则她不会亲自去动手杀人。 杀凌非烟是这样,此刻也是。 周遭的沸血冰蚕丝被牵动得拉成了一张巨网,凌厉风霜呼啸,滚滚雷霆裹挟着飞雪落了下来。 大殿顶端那六位再次发挥了奇特的作用。 宋翎只觉得皮肤都被灼烧到了,呼吸里热气腾腾,身体中的灵力开始紊乱逆流。 “这世上就没有走不出去的地方。”宋翎勉强挤出一句话,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如果有,掀掉就好了。” 宋翎越是笑,褚即白的脸色就越是差。 可是刚才这一招,似乎并没有给宋翎带去什么不可抵挡的威胁,至少宋翎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哦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又或者说,有没有发现少了人。”宋翎噗地吐了口血出来,身形晃了下,摇摇晃晃地努力站稳,说:“我现在告诉你,便已经是不怕你发现了。” 褚即白听得一慌,连忙扫了一圈殿内。 果然,涂文和褚玲珑都不见了! “你把他们送去了哪里?怎么,如此舍己为人?我现在杀了你,再去找他们也不迟。”褚即白展臂掠身而出,企图拉近自己与宋翎的距离。 宋翎勾脚后纵,反手将魏平秋和韦正砸向褚即白,说:“说错了,不是我送了他们去哪里,而是他们想要去。我若是你,现在就应该回头看看。” 褚即白闻声转头。 寒冰玉床上的褚英也不见了。 “你太轻敌了。”宋翎耸了耸肩,边调息,边说道:“何必当着我们的面,又是喝血又是杀凌非烟的?无非是想要我们怕你,心生畏惧,没有反抗的勇气。” 戏不错,可惜宋翎也把握住了机会。 外头的松墨三两下就破开了八方祈福大殿的禁制,偷偷将拖后腿的褚玲珑给带了出去,保护起来,而涂文则负责趁乱摸去褚即白后方,带走褚英。 至于其他长老…… 宋翎只能说,生死有命,她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将每一个人都救出去。 “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来说教。”褚即白再次调用四周的沸血冰蚕丝,袖间术法齐出,整个大殿都被乱目的光华笼罩。 地上的魏平秋哪怕还能动,也抵死不起身,只当自己真晕过去了。 而韦正则是强撑着起来,想要助褚即白一臂之力。 褚即白也不客气,反手抓着韦正到身前,张嘴一咬,直接咬穿了韦正的脖颈,吮吸起了他的鲜血。 随后,宋翎就看到褚即白的气息一寸寸暴涨,招数也越发狠辣,甚至一度让宋翎完全无法招架,不得已后退数步。 第232章 选择 涂文也没闲着。 他提剑上来,将褚英交给宋翎后,反身迎向褚即白。 “替我保护好大小姐和宗主。”涂文沉声说道:“你要的绫罗沙必须是他们二人都活着的情况下,才能拿出来。” 难怪。 难怪褚玲珑会心甘情愿地进来,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宋翎低头看了眼差不多要断气的褚英,不由地叹了口气,认命点头,转身掠出了大殿。直到这时,宋翎也没有松开端嵘。 虽然宋翎不知道端嵘遭遇了什么,从前自己与端嵘也没有多少交情,但就冲她帮着下山一次,此刻宋翎也绝对要先带她离开八方祈福大殿。 “里面怎么样?”松墨蹲在门口问道。 “你进去帮帮忙吧。”宋翎俯身检查了一下褚玲珑,看她没有伤,睡得挺好,便放松了些,说:“我刚才在里面撒了点血,暂时能压制底下的鬼气。不知道褚即白会不会用到鬼气,不过,这东西还是压制着好。” 松墨歪头往殿内看了眼。 恰如褚即白说的,其实八方祈福大殿并不能进出自如。 可宋翎和松墨之间的链接是非同寻常的,更别说松墨还在外面影响着大殿外层的禁制和法阵,所以不管是宋翎自己,还是她带人,都能畅通自如。 “行,我进去帮他,你在外面小心些。”松墨心有余悸地回望了一眼宋翎,舔了舔爪子,说道:“里面那个疯女人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你不许切掉互感,这样我才能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先前宋翎在大殿里中了褚即白的术法,松墨能清楚感知,所以连带着帮她承担了一部分,也算是正好帮上了忙。 宋翎这会儿倒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笑道:“当然,别怕,往后我不会轻易切掉你我之前的互感了。” 眼见着松墨放心进殿,宋翎扶着褚英躺下,尔后蹲在一旁,垂眸问他:“现在这个情况,不知道宗主有什么法子?此地的麻烦不单单是在八方祈福大殿,宗主若继续扮猪吃老虎,那恐怕会失去两个女儿。” 一直闭着眼睛的褚英抬眸看向宋翎。 “你知道我醒着的。”褚英说道。 “很难不知道。”宋翎朝后一坐,盘腿开始调息,说:“我不知道你是在图谋什么,但你也听到了,我需要绫罗沙,你女儿就是用这个来与我交易的。所以,宗主在我眼皮子底下时,最好安分些,不然我不能保证我的脾气。” 宋翎的鼻腔里还残留着灼烧感。 褚即白那几招对宋翎其实有很大的伤害,只不过宋翎很能忍,又很能装,再加上还有松墨为自己分担,所以褚即白没看得出来,还以为失手了。 此时宋翎调息,一来是希望松墨少感受点儿她的痛苦,二来就是防备着褚英捣鬼。 “阁下是?”褚英问。 “重要吗?”宋翎没有睁开眼,从容地说道:“我是谁对宗主来说不值一提,宗主只要知道我有那个扰乱常山道的本事就足以了。如今你失去了得力大弟子,两个女儿又反目成仇,难道你还不打算选一边站吗?犹豫久了,可是会生岔子的。” 在殿内时,宋翎看褚英的态度,分明就是还想着缓和姐妹间的关系。 但宋翎清楚。 褚玲珑和褚即白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褚英问。 宋翎蹙着眉头,扁嘴道:“如果是我,那当然是选个最占优势的就好了,大女儿虽然不会术法,不能修炼,可她不是还有个了不起的护卫?” 轰隆。 两人说话时,大殿传来了轰天的巨响。 甚至乎,那写着八方祈福大殿的牌匾都震颤了一下,簌簌落下不少灰尘。 “我之所以对即白要求很高,又对玲珑关怀备至,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命盘相冲的一对。”褚英敛眸,将故事娓娓道来,“即白是守,玲珑是攻,她们一人当宗主,一人执法,对常山道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褚英在一开始对待两姐妹不同的态度,也就注定了褚即白会艳羡、嫉妒,从而导致她走上如今这条不归路。 “是,就像你说的。”褚英像是老了十岁,眉眼间满是疲惫,“我现在只能选一个女儿保住,甚至再拖久一点,女儿连带宗门都会覆灭。” 二女儿的疯狂,褚英已经领教到了。 如果她赢了,常山道和大女儿恐怕都会走向灭亡。 “这是定海厌鬼鲛珠。”褚英弹指丢了个黑色的圆珠子到宋翎的手里,随后阖上眼睛,说:“她养我在八方祈福大殿你这么久,一来是想要知道这定海厌鬼鲛珠下落,二来就是希望密令会如期举行。” 长老们死了没关系,只要能拿到他们手上的夺命玉牌,褚即白将来换上新的长老就成了,说不定还会更听话。 宗主却不行。 密令会最后一关需要用宗主的精血开启,当胜者走进名为流芳的界外之地,便能开启常山道传宗的密藏,拿到常山道宗主令牌。 既然是要精血,那就得确保宗主在抽血之前活着。 “这处大殿我不知道要怎么破解,就交给你了。”褚英往褚玲珑的方向靠了靠,有气无力地继续说道奥:“定海厌鬼鲛珠是即白走这条路必须要的东西,有它,你起码能在紧要关头控制住她那暴虐的脾气。” 砰! 大殿里头又响了起来。 地动山摇。 正在这时,原本被宋翎封闭了五感的端嵘突然坐起来了。 “我在哪儿?”她拧着眉头,有些疲惫地问道。 宋翎回过神来,扭头看她,反问:“你这是清醒了?刚才看你那一脸呆板的模样,还以为你被夺舍了。” 不过想想也是,里头褚即白如果真的受了伤,伤到内府或元神,那么她对术法的控制也就不如从前,正好能让端嵘清醒过来。 端嵘听到宋翎的声音,也有些诧异,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瞪着眼睛说道:“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连串的问题得不到解答。 ‘七侍女’,这个由魏平秋说出来的东西,恐怕只能由褚即白来解释了。 如果到时候她还活着的话。 第233章 被卖了 褚英突然开口,说:“我知道她。” 也是,七侍女想来就是为了留在八方祈福大殿抱住褚英的命的,所以褚英清楚个中内情,显然是情理之中。 “说说看?”宋翎的手搭在褚英肩头,将少许灵力送进他身体,帮着他调息,争取让他多活上一段时间。 端嵘虽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但其他的记忆还在,也不傻,所以并没有闹腾,而是耐着性子听褚英说话。 所谓的七侍女,指的是褚即白在外面搜罗的七个有金丹修为的女修士,这些修士和褚英命盘相合,经由褚即白的术法引导,便能持续给褚英输送精血。 法子阴狠。 故而七侍女到最后,就只能落得个挂在大殿顶部,缓缓走向死亡的下场。 端嵘之所以还有个人形,还能被唤醒,不是说她修为高于其他六人,而是因为…… 褚英敛眸,长出一口气,解释道:“我知道她是秦国皇太女,即白也知道,所以在对待她时,特殊一些,并没有下死手。” “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宋翎又问。 一个不太妙的猜想出现在宋翎的心头。 紧接着,宋翎便听到褚英回答说:“是秦国皇帝亲手将她送过来的,至于回报……即白送给了秦国皇帝六千精兵,筑基期的精兵。” 区区六千筑基期修士,就让秦国皇帝将端嵘卖了。 回想一下,好不唏嘘。 “我现在没有办法动用身体里的灵力,该怎么解?”端嵘揉了揉眉心,不再揪着怎么来的这个问题,转而冷声问道:“还有,我脚上这东西是什么?对我的限制?” 随着端嵘开口,宋翎这才发现,端嵘赤着的脚上有个几乎和皮肉颜色一样的脚环。 她动一下,那个脚环的大小就收紧一点。 随着几次试验,端嵘最终确定,越是远离八方祈福大殿,她这脚上的脚环就收得越紧。 显然是为了防止她逃离而安上的东西。 “这个叫天灵环扣,是子母扣,你脚上的这个是子扣,母扣大概是在即白的手里。”褚英说道:“如果你能解开天灵环扣,那么你就能使用灵力,否则至多只能出八方祈福大殿到这儿,再远,便会触发天灵环扣。” “触发会怎样?”宋翎问。 褚英抬眸看了宋翎一眼,苦笑道:“若触发,便是自爆而亡,即便是金丹修为也只有死路一条,神佛难救。” 这下端嵘和宋翎都不得不严肃以待了。 同时大殿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宋翎抬头望去,只见松墨和涂文一左一右包抄褚即白,硬是拼着以伤换伤,在褚即白对八方祈福大殿有控制实力的情况下,将她逼到了角落里。 血雨腥风中,几个长老都被褚即白吸成了干尸,连魏平秋和韦正也没能幸免。 “松墨!”宋翎喊了一声。 里头的松墨连忙停手,一面掠身后退,一面昂头应了句,随后问道:“怎么了?” “让她解开端嵘脚上的天灵环扣。”宋翎说完,目光转向褚即白,又说:“打了这么久,你也该清楚,你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对手,即便是占着八方祈福大殿的优势,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褚即白还真就停了手。 涂文也跟着垂下剑,负手站在了旁边。 的确,哪怕褚即白掌控着八方祈福大殿,也实在没有办法赢过松墨和涂文两人联手。 为今之计,褚即白想暂时先退一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原本是想要吃了褚玲珑的,有了褚玲珑这个孪生姐妹的血,便是再来两个涂文都没有问题。 可偏偏出了岔子。 但同时,褚即白对宋翎的态度十分诧异。她没想到宋翎居然会为了端嵘来谈条件,而且一看就是愿意做出极大让步的样子。 想到这儿,褚即白的目光落到了一旁还在发愣的端嵘身上。 端嵘的身份她清楚。 秦国的皇太女,微闾山的外门弟子。 也正因为端嵘只是一介外门弟子,所以褚即白才敢要她。秦国愿意送,微闾山懒得找麻烦,何乐而不为?然而现在看来,端嵘这还是有几分人情的,居然能让宋翎在这种当口开腔帮忙。 “想要我停手也可以,放我出去。”褚即白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咬牙道:“否则我便拉你们一起去死,赢你们我是赢不了了,让你们陪葬却是轻而易举。” 这话极大程度上惹怒了涂文。 只见涂文崩腕一剑出,夹带着雷厉之势再度攻向褚即白。 横挑竖劈之间,满是杀意。 “好啊。”宋翎回答得毫不犹豫,“只要褚玲珑同意放你走,我没有什么意见。” 紧接着,趁涂文和褚即白之前还有点儿距离,宋翎连忙将褚玲珑唤醒,又急忙解释道:“你身边这个人我想救,而且我们自己也要先离开这里才能保住性命……所以,我们暂时先放褚即白离开,怎么样?” 其实宋翎说得没什么问题。 强杀褚即白要付出的代价是不可估量的,假意放褚即白离开,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儿时机。 谁料褚玲珑冷笑一声,揉搓着额角,说道:“放她?那岂不是放虎归山?涂文,杀了她,绝不能放过她!” 此言一出,再无调和的余地。 那厢,涂文已经点纵到了褚即白的身前,与其交战。 宋翎担心八方祈福大殿又古怪,只能先让褚玲珑背着褚英往外走,自己则领着端嵘往大殿里赶。 “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是为了微闾山那事,我们已经两清了。”端嵘垂眸看着宋翎握在她腕间的手,眉头拧着,哑声道:“我有今时今日,全是咎由自取,想来也是愚不可及,才会信了秦国的人,从微闾山赶回秦国。” “这会儿咱们就不说这种话了,行不行?等逃出去了,你再想要自责或什么的,都可以。”宋翎敷衍了端嵘两句,眸光转向松墨。 两人须臾间变换了位置。 眼瞅着宋翎突然近身,褚即白吓了一跳,忙翻掌将沸血冰蚕丝送到宋翎面前,企图以此来阻挡宋翎的积蓄前进。 第234章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宋翎并不知道该怎么解开天灵环扣。 但既然是子母扣,那母扣肯定是在褚即白的身上。 褚玲珑不愿意放褚即白离开,涂文也就绝对会拼死击杀褚即白,而宋翎需要做的,就是趁虚而入,从褚即白的身上找到天灵环扣的母扣。 眼看着的涂文与褚即白近身缠斗,宋翎说时迟那时快,两手反扣着褚即白的双肩,指尖用力,破开了褚即白的衣袍。 光华流转,转瞬间,褚即白就被宋翎拉进了界外之地。 既然褚玲珑不肯松口,涂文又是个死心眼听命行事的,那宋翎也就只能暂时将褚即白带离八方祈福大道。 如此一来,褚玲珑等人说不定还能顺顺利利地离开那里。 当然,这一招也可能不成功。 毕竟褚即白心思非比寻常。 在她心神坚定的情况下,宋翎可能没有办法将她待到界外之地,甚至还有可能反制宋翎的元神,将宋翎变成人质。 好在,经过一连串的打击,这会儿的褚即白已经做不到处变不惊了。 发现周遭环境变化,褚即白手肘一捅,掌心托出两道术法,将身子拉直半空,暂时远离了宋翎。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宋翎,问:“这是哪?你将我带到哪了?” 一开始,没有感觉到灵力被压制,褚即白还以为自己是被宋翎传到了其他地方。可转念一想,八方祈福大殿里是不能使用传送术法或法阵的,褚即白这心里便有些惴惴不安了。 事实上,褚即白一直都不清楚宋翎的身份。 难道这人是东镇海岱的弟子? 所以有开辟灵识构筑的界外之地的能力? 带着这样的想法,褚即白环视一圈,继续说道:“可惜了,你这本事不高,想法倒是不错。若你能在这里压制住我,倒也不是没可能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你有没有想过,我敢把你带到这里来嗯,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宋翎笑眯眯地仰头,双手叉腰,说:“不如你先下来,站在半空中够累的。而且……这里消耗的灵力,可是不能补的哦!仅限于你。” 不等褚即白细想,远处就传来了嬉闹谈笑声。 “宋翎,你怎么来了?” “是来看我们的吗?我跟你说,你那房子,阿月已经帮你建好了。” “嘿嘿嘿,我还帮你做了张床呢。” 十来个个天水兽咋咋呼呼地冲宋翎招手。 站在他们身后的,赫然便是珑羽和楼月。 褚即白惊恐不已地回望了底下这一群人,不,不是人,是一群妖兽! “没想到你居然也是魔修!”褚即白自以为发现了宋翎的秘密,连忙开口道:“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联手?魔修存活不易,将来我们大可以守望相助!” “谁跟你守望相助。”宋翎白了褚即白一眼,说:“我就这么说吧,拉你过来,只是为了暂时保住你一命。当然,也是保住我自己的命。现在呢,我就只希望你能老老实实交出天灵环扣的母扣,或者你自己解开天灵环扣,不然……我就只能将你交给他们了。” 珑羽已经走到了宋翎的身边。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调理,珑羽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威压比之过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拉出来吓唬人是最合适不过了。 褚即白也的确被吓到了。 她沉默不语地看着宋翎,似乎是在琢磨破局之法。 “这是要做什么?”珑羽双手抱臂,一副高冷的模样,非常配合地说道:“我时间不多,是要我带走她吗?是的话,我直接将人领走了。” 宋翎略微歪了歪头,挑眉道:“暂时看看她的态度吧,落在你手里,可是比死还难受。” 未知的恐惧永远要比看得见的更恐怖。 因为不清楚宋翎的底细,不清楚这群人形妖兽的本事,褚即白光是感受到珑羽的威压,就已经惶惶然了。她有些懊恼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差踏错,更烦躁于此刻的劣势。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她本应该杀了褚玲珑,然后等密令会时,拿到宗主玉牌登基的。 然而从凌非烟站上莘云殿的擂台起,运气似乎就已经不站在她这边了,每一步,每一个环节都在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 “想得怎么样了?”宋翎催促道。 褚即白深呼吸了一口,重新冷静下来,说:“可以,我可以将天灵环扣解开,但我还是最开始的那个要求,你放我离开。” “你该不会以为,到了这里,还有给你选择的余地吧?”宋翎垮下脸,眼神不悦地说道:“我让你解开天,灵环扣是你必须解开,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哦,不,错了,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珑羽在一旁插话道:“她身上拢共也就一处地方十分诡异,我直接把她大卸八块,然后将那一块剥出来给你不就好了,至于这么麻烦吗?” 以珑羽的能力来说,还真能辨认出天灵环扣的母扣在哪儿。 听到这一句话,褚即白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慌了。 她吞咽着口水,后退半步,说:“但我将天灵环扣交给你之后,你准备如何对我?要知道,这里只是你的界外之地而已,等你离开,不还是到了我的八方祈福大殿?即便我死了,我也还是能给你制造麻烦!” 走投无路时,人总是会抓到什么就紧紧攥住。 “你先解了再说。”宋翎以灵力凝结出一把椅子坐下,右手一拂,身前就出现了一个幽蓝色的水幕,“我看着的,若你解了,我可以考虑放你离开。” 水幕当中就是八方祈福大殿内的景象。 因为褚即白消失得突然,涂文显然没反应得过来,提着剑茫然地站在原地,另一只手掌心源源不断地飞出灵力纸鹤。 纸鹤在搜寻褚即白的下落。 松墨则乖巧地护在端嵘身边。 褚即白没办法,只能从袖笼里摸出个玉色的镯子来,两手合拢,镯子碎裂开,散落在一地的星光碎屑。 相对的—— 八方祈福大道内的端嵘身上泛起了一层流光,她脚上的脚环随之消失。 第235章 异变 褚即白也不是完全没有给自己留后手。 因为就在端嵘脚上的天灵环扣解开的同时,四周的沸血冰蚕丝已经垂落下来,互相交错,对殿内几人形成了包围之势。 “不要真以为我是待宰的羔羊。”褚即白阴冷地睨着宋翎,说:“放我离开,不然我就杀了他们。” 她当然知道宋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事已至此,如果褚即白还不敢大着胆子要求什么,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着什么急?”宋翎笑吟吟地托腮望向褚即白,手一指珑羽,说:“现在放你出去,你就不怕涂文与你同归于尽?我要看着他们安全离开,收了你这些沸血冰蚕丝吧。” 水幕中画面一转,便出现了褚玲珑和褚英的身影。 两人都走不快。 褚英更是走一步要歇三下。 蹊跷是的,不管褚玲珑和褚英怎么走,一回头,也还是能看到八方祈福大殿的台阶,仿佛就在原地踏步似的。 不用说,这肯定也是褚即白的手段之一。 “我已经帮你解开了天灵环扣,你总得让我看到几分你的诚意。”褚即白依旧木着脸,冷冰冰地说道:“别说什么我现在是在你手里,你若真可以杀我,随时能杀,何必废话这么多?” 一般的灵宝禁地,主人死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但八方祈福大殿不同。 这东西属于不管主人死活,都只会维系主人的最后一个命令。 换句话说,宋翎这会儿还真得哄着褚即白,起码要等褚玲珑他们全部都离开了八方祈福大殿,才能对褚即白下手。 褚玲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宋翎却做不到她那般疯狂。 “被你发现了。”宋翎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笑着说道:“但我们现在可不就是在互相挟制?你放了他们,我放了你,这是个公平的交易,公平的前提,便是你乖乖将天灵环扣接触。” 珑羽极不耐烦地咂了声嘴。 楼月本是有许多话要讲,眼见着褚即白这头在僵持,便一溜小跑到宋翎身边,附耳小声汇报。 界外之地的稳定性始终是宋翎最关心的。 带褚即白过来,也是宋翎想要测试界外之地。 哪怕在宋翎放开了界外之地的限制,不设灵力威压,褚即白进来之后,也还是没能影响得到界外之地。 这说明什么? 说明此时的界外之地已经能独立于宋翎而存在,有绝对的稳定性,却又仍然归属于宋翎。 严格来说,宋翎是界外之地的底线。 “你做得很好。”宋翎表扬了楼月几句,随后问道:“三重天的禁制布置得怎样了?有了那一层保护,界外之地会更稳固,我也不必再当这保护神了。” 话外之意便是,就算宋翎哪天真没了,界外之地也不至于坍缩。 楼月一愣,眉头皱着,没能说得出话。 那头,褚即白长出一口气,睁眼看着宋翎,说:“好,我放他们走,但你要给我什么保证?不然,我岂不是要被你拿捏在手!” 结果宋翎也不开口,就那么沉默冷静地回望褚即白。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褚即白被看得背脊发麻,最终狠狠地瞪了宋翎一眼,妥协道:“好,我现在就放他们走,但我希望你能收到做到,否则我就是下了幽冥鬼域,也绝不会放过你。” 宋翎摊手一摆,抿唇微笑,说:“当然,我这人一向言而有信。” 水幕中,八方祈福大殿外搭起了一座灰色的玉石大桥,一端连在大殿门口,另一端则直入云霄。 因为五感互通,所以宋翎只需要以灵识联系松墨,松墨就能拉着涂文和端嵘往桥上走。 褚玲珑也跟着。 如今褚即白不知去向,宋翎也没了人影,褚玲珑便猜测大概是宋翎找到了什么解决褚即白的法子,不再强求涂文去杀了褚即白。 几个人老老实实上桥,不多时,就没了人影。 看端嵘他们顺利离开,宋翎大手一挥,带着褚即白又离开了界外之地,坐回到了八方祈福大殿里。 四下安静。 褚即白也没了先前的疯狂和居高临下,神情里更多的还是淡定,甚至在开口与宋翎说话时,还有几分释然。 只不过,大殿里躺了不少干尸,这环境怎么也不像是能淡定闲聊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我是恨褚玲珑。”褚即白敛眸,把玩着手里的剑穗,说:“但刚才看着她逃出去,我居然也不怎么生气了……不,应该说,我刚才都没看她。” 剑穗是凌非烟的。 距离褚即白不到十步的地方,躺着昔日那个容颜盛雪的凌非烟的尸体。 褚即白捏着剑穗,直接发白。 她看到褚英头也没回。 就如同过去,她被强制留在学堂里没日没夜地修习术法,父亲来到学堂,却只是抱起在睡觉的褚玲珑离开一样。 此番,心死。 “我不会再出现。”褚即白说着抬眸,对宋翎说道:“这下你满意了吗?还是说,你答应了褚玲珑,一定要杀了我。” 宋翎打得什么主意,褚即白就算愤怒上头时不清楚,此刻冷静之后,也早该想明白了。 不等宋翎开口,褚即白又自嘲地笑了笑,说:“我一直想要证明自己,我不杀他,想让他看着我坐上宗主之位,想要让他正眼看我,承认我……” 但就在刚才。 就在褚英头也不回地离开的那一瞬间。 褚即白清醒过来,也明白了自己过往的可笑。 “我累了。”褚即白喃喃低语道:“如果你要动手,在这里是杀不了我的,所以放弃吧。当然,我也并不想再杀人了,你走吧,留我一人安静片刻。” 宋翎抱臂俯视着褚即白。 有那么片刻…… 至少在此刻,宋翎是真打算放了褚即白,毕竟褚即白在八方祈福大殿内等同于无敌,宋翎奈何不了她。 可当宋翎转身时,却看到角落里的凌非烟正在缓缓蠕动。 不。 应该说,已经是尸体的凌非烟在尝试着站起来,又因为没有借力点儿只能在地上爬行。 “那是什么!”宋翎瞪大了眼睛。 褚即白顺着宋翎的目光看过去,眉眼间也只有惊讶和迷惑。 第236章 林子归! “这是什么?”褚即白一手按在胸前,感觉到体内有力量正在缓缓流逝。 不过须臾。 褚即白的脸色就苍白如纸,甚至连开口都没了力气。 宋翎连忙过去将褚即白拉到身后,接着以灵力外散,企图探灵,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而褚即白多看了那东西两眼后,喉头突然喀喀吐血,整个人更是在几个呼吸间溃散成了一滩血水。 那抹剑穗在血泊里格外扎眼。 宋翎意识到眼前这个诡异的东西有问题,连忙抽身掠至半空中,同时机敏地环视四周,企图找到一星半点儿的破绽。 可不管宋翎如何尝试,眼前这个用四肢走路的奇形怪状的东西都如铜墙铁壁,根本无法被窥探。 就在宋翎一筹莫展的时候—— 褚即白化成的血水里咕噜咕噜冒出了泡泡。 剑穗抖落血污浮到表面上,散发出耀目的金色光芒。 “我拖住这东西,你快点儿走。” 空中传来一道极其虚弱的声音。 是褚即白。 如今的褚即白是只剩下半缕残魂了。 倒也不是说她有多么舍己为人,或是对宋翎有多深的感情,她只是愤怒于自己被利用。 “她用魔修的法子引诱我,用八方祈福大殿勾我走上不归路,我竟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打着要把我变成养料的主意!” 褚即白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但话语中的怒意却越来越明显。 “她是谁?”宋翎没有离开,而是仰头问道。 “林子归。” “是林子归!” 宋翎只来得及听到这两句话,就看到一阵强光爆炸开。 她被褚即白的力量蛮横地推出了八方祈福大殿,而片刻后,八方祈福大殿就在山崩地裂中被夷为平地。 临空城内。 松墨焦虑地在主殿外来来回回地走动。 当他忍无可忍时,宋翎刚好就从天而降,飘飘然落在了他的面前。 “你回来了?” 后头的褚玲珑看到宋翎,也是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来。 “嗯,我没事,放心。”宋翎俯身抱起松墨,后一句话不是说给褚玲珑听的,而是说给松墨听的。 端嵘远远地站在回廊下。 说起来,她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回想起了自己来到临空城的始末,心里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更多的还是对宋翎的感激。 她自知自己从前对宋翎称不上友好,虽说帮宋翎下了山,但到底是有所求。 此时八方祈福大殿再相遇,她着实没料到宋翎会如此不计前嫌地搭手相助。 “你怎么样?” 宋翎冲端嵘招了招手,边往这儿走,边扬声问道。 回过神来的端嵘抬手将鬓角的碎发别去耳后,略有些尴尬地错开视线,说:“我没事,多……多谢你。” “不用谢。”宋翎嬉笑了声,转眸抄手,站在端嵘身边,问:“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微闾山那头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端嵘点点头,答道:“前线的战事吃紧,宗门里绝大多数的弟子都送去了前线,我原本也是要去的。” 为什么没去成? 因为秦国皇帝写信请端嵘回来。 如今秦国在位的这个皇帝,算一算,应该是端嵘弟弟的孙子。 本族人喊端嵘回秦国,端嵘也没想着摆架子,便真收拾了东西回去了。谁成想,抵达秦国的当天,端嵘就着了秦国皇帝的套。 说到底,还是太过相信自己的亲人了。 如果那也算是亲人的话。 “之后……我大概还是去前线吧。”端嵘低着头,两手交叠在身前,剥着指甲,说:“天大地大,我这会儿居然都没个正经去处了,前线虽然危险,却总是能有我一席之地的。” 宋翎哦了声,从乾坤袋里掏了个飞辇放在端嵘手里,说道:“这个送给你了,别的我也不说了,祝你一路顺风。” 往后有什么事,宋翎也不指望端嵘能帮自己,只希望端嵘将来别两肋插真刀就好。 看宋翎这般阔气大方,端嵘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其实……其实你现在不必担心微闾山。” “怎么说?”宋翎立马支起了耳朵。 端嵘思忖片刻,谨慎措辞,解释道:“在我离开之前,苍华仙尊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那时都是林子归在处理宗门内的事务。” 林子归也不是没想过动用宗门的力量去抓宋翎。 可一边是越来越严重的兽潮,一边是宗门内繁琐的事务,林子归压根抽不出时间来管宋翎的事。 “她光是调度人员,就已经忙得满头包了,想抽出时间来对付你,起码也得是南镇的兽潮稳定下来之后。”端嵘继续说道。 宋翎眉头紧锁。 对于端嵘说的,宋翎并不怀疑。 她好奇的是,林子归是怎么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忽悠褚即白的?褚玲珑复活涂文的那个法子是不是也是林子归教的? 这一连串的事,背后的用意是什么? 起码宋翎可以肯定一件事,那便是林子归并非冲着她来的。 之所以被她撞上,也不过是阴差阳错而已。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宋翎拍了拍端嵘的肩膀,偏头望天,说:“现在我倒是真想苍华仙尊过来找我,正好试试我的水平。” 此话一出,端嵘跟看傻子似的看着宋翎。 在端嵘的眼里,宋翎这番话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哈哈哈哈。”宋翎迎上端嵘的视线,弯眸道:“开玩笑的,我送送你吧,从这儿离开,我也有地方要去,所以就不跟你一起了。” 说着,宋翎拉过端嵘,带着她往城外走。 常山道的密令会宋翎是没有兴趣的,所以从褚即白的手里拿走绫罗沙之后,宋翎便转道坐上飞辇,带着茱萸往南去了。 原本宋翎还以为自己常山道这一遭能多少涨些修为,结果闲下来一吐纳,修为境界都跟铁板似的,动也不动,甚至连千净瓶里的砂砾都没有涨过。 就好像…… 一切都陷入了停滞。 “我最害怕的事,可能真要发生了。”宋翎双手托腮,撑在桌上,两眼发直地望着眼前的千净瓶,道:“恐怕我现在修为不变,不是因为我陷入了瓶颈期。” “那是什么?”茱萸问。 “是肉身的缘故。”松墨蹲在桌上,一边磕松子,一边插嘴道。 第237章 前往,若南川 林子归这会儿还真没精力去管宋翎。 前脚刚送走啰啰嗦嗦的长老,林子归便迎来了满面愁容的大师兄逸风。 “子归,你交给我的那个琉璃仙鹤碎了。” 逸风一进门,就说了个足以让林子归脸色大变的消息。 “拿给我看看。”林子归连忙合上面前的书起身,目光一落,看向逸风掌心,“怎么会碎成这样?” 水蓝色的碎片躺在逸风双掌之上。 灵力全无。 “就是刚才的事。”逸风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忙将碎片放去桌上,说:“我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从琉璃仙鹤里溢出来,同时又看到琉璃仙鹤要碎,便也来不及反应,就立马用灵力罩住了它。” 谁曾想,这么一来,仙鹤是没碎,但那股灵力却纠缠住了逸风,像是要将他瓜分似的。 逸风不敢耽搁,稳定住仙鹤的情况后。赶忙抽手。 情况也就在这时急转而下。 先是琉璃仙鹤里的灵力如潮汐般涌向逸风,将他冲得显得晕了过去,随后等逸风勉强稳住心神,就看到了碎成一地的琉璃仙鹤。 林子归苍白的脸色瞬间转为青黑。 她颇为恼怒地看着逸风,低声喝道:“我不是说过了,有任何异动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吗?为什么要擅自行动?” 听到林子归这么说,逸风有些慌,嘴里都有些结巴了:“是,你是这么说过,但我……当时、我当时,只是不想你失望而已。” “我现在就很失望。”林子归冷漠地看着逸风说。 屋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林子归拂袖坐回桌后,闭目抬手,将掌心覆在琉璃仙鹤的碎片之上,以灵力为引,缓缓探入仙鹤之中。 逸风惴惴不安地站在旁边。 直到看到林子归脸色缓和,逸风才稍稍出了一口气。 “可能补救?”逸风轻声问道。 “不必补救了。”林子归收手吐息,垂眸道:“常山道已经废了,派个人过去接手就行了。” 逸风略有些讶异地问:“废了?前些日子那褚即白不是还来信拒绝了合作吗?这是发生了什么?” 林子归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起身将琉璃仙鹤的碎片丢去右侧的多宝阁上,转头取个金色的圆钵给他。 “这是……”逸风更加惊讶了。 玄凤箍。 师父说过,玄凤箍用来对付妖主级别的妖兽最为合适,但也因为其具有极强的反噬可能,所以一直被束之高阁,不曾大量使用。 “拿着这个去常山道,找到内殿,进八方祈福大殿里,将那里面的东西带回来。”林子归将玄凤箍放在逸风的手里,语重心长地说道:“师父将微闾山交给我,便是希望我能在关键时刻做正确的决定,大师兄,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红颜温语,醉人心脾。 现在就算是让逸风去送死,他只怕也不会有半点儿犹豫。 “你放心,我一定办到。”逸风捧着玄凤箍,信誓旦旦地转身出了屋子。 室内重归安静。 林子归兜着袖子坐到旁边的软榻上,身子歪斜地靠着,眉眼微垂。 琉璃仙鹤不过是她用来监控百傩巫的灵宝而已,仙鹤碎了,证明百傩巫已经成型,可以收回。 不—— 应该说,百傩巫还差点儿血。 思及至此,林子归抬眸望向洞开着的门。 原本林子归是没想过要送逸风这个大师兄上路的,可谁叫他乱动了琉璃仙鹤? 逸风的灵力被仙鹤传到了百傩巫的嘴里,让百傩巫尝到了甜头,林子归也就只能选择牺牲逸风了。 百傩巫只是林子归计划的一部分。 却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一想到自己即将重获新生,林子归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守在洞府外的弟子们听到里头传来了几近癫狂的大笑,可等弟子们靠近侧耳去听,又什么都没听到。 …… …… 与此同时,宋翎已经来到了距离南镇只有百里之遥的若南川。 是茱萸指的路。 她在睡梦中感觉到了这边有大量妖兽出没,一说,宋翎立马同意,当即改道,直奔若南川。 可真到了这儿之后,宋翎却发现若南川这哪儿是大量妖兽出没?分明是已经叫妖兽占山为王了。 所到之处,皆是妖兽的踪迹。 别说人了,就是修士都没能瞧见几个。 “道门这么不中用?居然让它们占据了地盘。”宋翎趴在云头观察了好一会儿后,下结论道:“道门里肯定有人里应外合,这外圈的隔绝屏障不是妖兽能做得出来的。” 唯一的可能是,有修士在忙妖兽盘踞此地。 “要我下去会会那妖主吗?”松墨蹲在旁边问道。 宋翎眸光一转,笑吟吟地说:“你现在可不是完整的,真送到妖主面前,人家肯定第一时间吞了你。” 妖兽之间可没有什么仁义礼信。 有的,只是吞噬。 所以…… 虚弱的妖兽之王对妖主来说,是最美味的佳肴。 当初珑羽也就是实力不济,身上有伤,不然哪儿会那么容易屈服?就算是现在,她也始终对松墨垂涎不已,时不时撩拨松墨几下,就想着松墨先动手,好让她有机会下嘴。 “哪怕是现在的我,也不是什么妖兽都能冒犯的。”松墨哼唧了两声,尤为不满地看向茱萸。 不看还好,一看,茱萸立马被吓得摔了个屁墩。 证明自己威压仍在,松墨满意地甩着尾巴,继续说道:“既然你不想我下去,那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没说不想你下去。”宋翎将飞辇停在若南川以北的荒林里,一落地,就揪了一把松墨的毛藏在自己的发髻里,说:“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如果若南川一行仍然不足以让宋翎突破,那么宋翎就可以确认,自己的修为并非进入瓶颈,而是因为远在梁国的肉身承载不了太高的修为境界。 四周风起。 道旁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翎驻足偏头一看,正好与一对翡翠绿的眼睛对上视线。 “什么东西?”茱萸跟着探头看了眼,大喇喇地伸手往草丛里一探。 第238章 妖丹来了 是一个长着狐狸耳朵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吓得够呛,两眼泪汪汪的,四肢蜷缩在一起,仿佛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抱歉抱歉。”茱萸连忙将她放下来。 宋翎多看了小姑娘两眼,没有开口,转身继续往城里走。 谁料刚一动,就听到小姑娘在后头喊道:“你们是要进魔尊城吗?如果是的话,可以带我进去吗?” “魔尊城?”茱萸指着远处若南川的城门楼问小姑娘。 小姑娘点了点头,哆哆嗦嗦地解释说:“原本这里叫若南川,乌晶大王战占领这里后,就把这里改叫做了魔尊城。” “然后呢?你为什么想要进去?”茱萸继续问道。 “因为我想去找我爹。”小姑娘吞了口口水,一双亮晶晶的翡翠眸子扑闪扑闪,说:“我爹进了魔尊城,三天了……一直没有出来。” 哪怕是茱萸,也看得出小姑娘是妖兽与人的混种。 也因此,茱萸有些怜爱这孩子。 “我带你进去,你会被妖兽发现的。”茱萸蹲在小姑娘面前,摸了摸她的头,说:“这样吧,你爹叫什么,长什么样,我们进城之后帮你找一找,怎么样?若找到了,就替你带句话。” “我爹、我爹是只狐狸……不会化形的狐狸。”小姑娘迟疑地说道:“他……他应该在药房,或者是医馆什么的地方,他是进去给我娘买药的。” 宋翎走到小姑娘面前,单手点在她眉心,问:“你母亲在哪儿?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小姑娘身体有些热。 不同寻常的热。 果然在探灵后,宋翎发现,小姑娘身体里种了一枚不属于她的妖丹。 如果宋翎没猜错的话,小姑娘的父亲并不是进了魔尊城买药,十有八九是死了。 “我娘?”小姑娘迷茫地仰头看向宋翎,随后抬手往东边一指,回答道:“我娘在家里,那头的湖边。” 茱萸不太明白宋翎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既然宋翎说了,她也没有插嘴,只默默地跟在一旁。 随小姑娘穿过荒林后,宋翎果然在一片清澈的湖泊旁看到了个小木屋。 木屋的门是开着的。 一个形同枯槁的女人蒙着脸坐在门口,两只眼睛漆黑如墨,毫无生气。 “娘,你怎么出来了。”小姑娘一路小跑地冲过去,连忙搀扶着女人起身,小心翼翼地送她进屋。 等安顿好了女人,小姑娘又回头冲宋翎和茱萸一拜,解释道:“我娘她病重,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她没病。”宋翎蹙眉说。 与其说是得了病,不如说是失魂。 从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眼起,宋翎就明白,女人的症结在于失魂,而不是什么普通的疾病。 “你说我娘没病?”小姑娘瞪大了眼睛,问:“那我娘为什么会这样?我爹说娘是病了,所以带着她找了很多个大夫……” 可惜的是,大夫们都没有办法。 如今找来魔尊城,小姑娘亲耳听到父亲说,找到了一个很棒的医修,且医修不收钱,愿意无偿被娘看病。 “嗯,她不是病了。”宋翎几步走到门口,却没迈进去,而是扭头问小姑娘道:“介意我进去吗?看看你母亲。” 小姑娘讷讷点头。 宋翎便扶着门迈进屋,笔直奔着躺在床上的女人走去。 屋内点着不知名的熏香。 淡淡的木香萦绕在宋翎的鼻间,几步过后,宋翎仿佛置身于一个旷野林间,只觉得周围充斥着清新之意,不再是阴冷潮湿的小屋子。 正是这股芬芳,掩盖了女人身上的恶臭。 失魂之人是没有意识的,久而久之,便会被那些残存在俗世的游魂野鬼看上,也就会染上那些只有在九幽之地才能闻到的恶臭味。 宋翎坐在床边,毫不忌讳地伸手掀开了女人脸上的黑布,将手顺着其脸颊探入脑后。 的确是失魂症。 可真正让女人失魂的,并不是被攫取掠夺,而是因为诞下了那个小姑娘。 一开始宋翎还觉得奇怪。 不会化形的狐狸,按理说是不可能与凡人孕有子嗣的,如今亲眼看到,也就有了解释。 梦入玄境,一眼失魂。 女人与狐狸在梦里相见相爱,从而怀了小姑娘,也因此失了魂魄。 诞下小姑娘的那日,便是女人失魂症的开始。 宋翎抽手起身,转头看向跟过来的小姑娘,说:“也许我们无法帮你找到你爹,但我有办法治好你娘。” “我没有钱。”小姑娘脸色为难地点着脚尖,又赶忙祈求道:“不过我什么都愿意做,如果你能治好我娘,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不用你做牛做马,也不要你的钱。”宋翎伸手点在小姑娘的丹田之处,说道:“我要你这里的这颗妖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属于你父亲,是你父亲用来保护你的手段。” 小姑娘听得怔忡了片刻,眼泪顿时莹莹满目。 “她父亲的妖丹在她身体里?”茱萸听得大为震撼,心里也差不多猜到了小姑娘父亲的下场。 妖兽失去妖丹,便等于是自废修为。 没了修为的妖兽进若南川,不是羊肉送入虎口? “我爹没有了妖丹会怎样?”小姑娘问道。 她也不傻。 一开口,便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也许你父亲是有别的自保手段,毕竟现在我们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妖丹在你的身体里。”宋翎耐着性子解释道:“现在我将它取出来,却不是为我自己所用……不,其实我也需要用它,但我不会占有它,借用一会儿后,我就会将它还给你,怎么样?” 有了妖丹,宋翎就能测试千净瓶了。 真让她去找一个有妖丹的妖兽杀,那的确有些麻烦,眼下正好撞上个现成的,算是宋翎运气不错。 “好。”小姑娘握着拳,狠狠点头道。 听到小姑娘同意,宋翎便将拦腰将她抱起,把她放在了女人身边,同时抬手拂过她的脸,用灵力将她催眠。 茱萸几步走过来,小声问:“宋翎,她父亲是不是真的死了?” “八九不离十了。”宋翎竖掌落在小姑娘的丹田之处,指尖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分开了小姑娘的血肉。 暗紫色的妖丹在鲜红的血肉之中旋转着。 第239章 玄境 混种之间的惺惺相惜让茱萸格外在意小姑娘。 尽管茱萸看得心惊肉跳,但她也还是知道宋翎并没有伤到那小姑娘,所以还是冷静地在一旁护持。 半刻钟后,妖丹被宋翎取了出来。 丝丝缕缕的妖气缠绕在宋翎的指尖。 因为小姑娘是自愿的,故而妖丹并没有对宋翎的触摸产生任何反抗,甚至在感觉到宋翎的善意后,主动解开了妖丹外层的禁制。 宋翎敛眸端详了妖丹一会儿,反手两指插在了小姑娘的肩胛骨处。 “你知道该怎么救她娘?”茱萸轻声问道。 “当然,我什么时候撒过谎?”宋翎挑眉回眸看着茱萸,说:“还是说,你在怀疑我的本事。” 茱萸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解释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不是医修,所以这事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不知什么时候起,屋子里的暗香消失了。 原本趴在宋翎肩头的松墨这会儿已经蹲在了屋子的左边角落里,他噗吐噗吐地吐着灰色的小泡泡,没多久,泡泡就充斥了整个屋子。 站在当中的茱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影响到宋翎。 “我不是医修,但我知道失魂症该怎么解。”宋翎的指下流淌出了属于小姑娘的血,嘴里继续说道:“她娘的症结在于……梦中孕女,所以首先我得入梦。” 鲜红的血并没有往下淌,而是反着飘到了空中,螺旋拧成了麻绳的模样,一点点往女人的眉心凝结而去。 宋翎和女人没有亲缘关系,想要入女人的梦,方法有二。 或强闯,或利用其亲人作为媒介。 当然,宋翎并不是想要伤害她,所以强闯这条路是不可能的,也就只剩下了用小姑娘来当做媒介这条路。 鲜血引最终汇入了女人的身体里。 一道灵光闪过,床边的宋翎便软倒了下去。 但宋翎并没有倒地,而是被挤挤攘攘的泡泡给托着。 “你继续护持。”角落里的松墨对茱萸说道。 茱萸说了声好,连忙接着结印。 此时的松墨心情不是很好,所以语气态度都很差,好在茱萸本就怕他,所以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他心情不好,是因为宋翎又要独自冒险了。 周遭的这些灰色泡泡其实是由松墨的灵力凝结而成,大量中空的泡泡可以为宋翎提供一个摒弃外界灵力的隔绝禁地。 如此,宋翎也就不必担心自己在入梦时,被有心人察觉,反而害了自己。 可尽管准备了这个,松墨也还是觉得此行危险至极。 另一头,宋翎已经踩在了女人的梦里。 女人名叫吴秋芳,秦国人士,十六岁梦入玄境遇到妖兽眉狐,与眉狐相处过三日后,怀了眉狐的孩子。 也因此,吴秋芳的魂魄永远停留在了玄境。 所谓的玄境,其实是修士们在入夜睡着之后,无意识地用灵识创造出来的,一种可以继续修炼的梦幻之境。 不同的人能捏成的玄境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可以出入他人玄境,有的却不可以。 这种更多的还是看缘分。 哪怕是亲兄妹,若缺了那么一丝的机缘,也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在对方的玄境中里相遇。 就像宋翎。 她睡着后生成的玄境更像是个密闭的小房间,外人就算想进,也找不着门,连松墨都进不去。 没错。 除了修士,强大的妖兽也会在梦里生成玄境。 至于凡人…… 凡人大多是没可能闯入玄境的。 吴秋芳是个意外。 当然,眉狐也是个意外。 他甚至都不能化形,不过是误打误撞地进了玄境,又误打误撞地与吴秋芳相遇,最后暗生情愫,埋下祸根。 宋翎站在吴秋芳的梦中,两手交错结印,两度施术后,又掐诀让自己的灵识分化成十份散开,各自去寻此地玄境的入口。 大概是因为吴秋芳长期失魂,所以她的梦境里只有灰白的颜色,能有实体的东西也不过是山川草木。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宋翎看到了一堵黑色的大门。 “这儿?”宋翎好奇地将手放在门上。 然而紧接着,宋翎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一阵战栗,头发丝都开始冒烟,口鼻更是喷出了如火般的热气。 如此异状,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之后,大门消失,四周的灰白色山川开始坍缩,最后褪成了一片新的事件。 有色彩的世界。 宋翎捂着胸口倾吐一口浊气,随后举目打量了一圈,拂袖收回了自己散开的灵识。 她来到了玄境。 目前能看到的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和一片枯黄的树林,再远眺就只有黑色的虚无,什么也无法窥探。 换而言之,宋翎暂时搞不清这是谁的玄境。 滴答。 滴答。 流水中溅出了红色的水滴,打落在两岸的草坪上,诡异地发出了玉石碰撞的声音。 宋翎走了几步,见溪水蜿蜒的尽头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两头交颈的巨兽。 “见过吗?”宋翎抬掌拓印了石碑的图案,让松墨参详参详。 松墨绷着脸看了好久,摇摇头,说:“这东西不像是妖兽能弄得出来的,没见过,你得小心些。” 这句话刚出口,松墨就看到宋翎将手掌贴在了石碑上。 他顿时又惊又急,直喊道:“小翎!” 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估量的坏事,只是石碑在几个呼吸之后,瓦解成了数十块,上下轻微浮动着飘在宋翎的面前。 一块又一块的小石碑边缘泛着青光。 凑近些,宋翎发现,这些石碑的横断面里,竟全是东晃西晃的文字。 严格来说,是金文。 宋翎吐纳了一口,照着其中一块石碑边缘横断面所示的金文念。结果没念几句,宋翎就再次感觉到猛烈的灼烧之意降临。 然而宋翎偏不停下。 血液中越是沸腾,她念得就越快,越清晰。 谁成想,正是这股子拗劲,帮她熬过了最开始的这一段,也让她找到了整座石碑的秘密—— 这是林子归的玄境! 狰狞着面目的宋翎狂笑起来。 第240章 运气好 等笑够了,宋翎又冷静下来。 吴秋芳遇到眉狐,怀有身孕,是在十二年前。 那时的林子归应该还在万兽渊底下,而吴秋芳能误入林子归的玄境,说明宋翎此前的猜想是对的。 林子归的元神灵识早就能离开万兽渊了。 只不过林子归的肉身依旧被束缚在万兽渊受苦,所以才会继续隐忍,并筹谋着离开后的那一切。 如此想过,宋翎转眸合掌,将石碑一点点拼回原来的样子。 这石碑是某种秘术。 林子归用它来诱惑误入此地的凡人,已经屏退小有修为的修士。 为了不让林子归入睡后察觉,宋翎现在就得让这东西恢复原样。 至于林子归为什么开放自己的玄境,宋翎无从得知,她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随着不断深入,宋翎看到了许多独属于林子归的痕迹。 微闾山的一切都被她搬到了玄境里,山川、河流、草甸,甚至天边的一抹云都何其相似。 宛如重回故地。 可惜宋翎并没有任何的思念。 她冷漠地穿行在林间,步履轻松地爬着山,不多时就到了山顶。 在这里,宋翎看到了一座琉璃高塔。 日光下,琉璃高塔散发着不可直视的耀目光芒,成了此间世界最绚烂的存在。 因为是借助了吴秋芳进来的,所以宋翎目光一扫,便轻松地在高塔第三层看到了吴秋芳的身影。 高塔底下有两队人来来回回巡逻。 远远看着,这些人都目光呆滞,仿佛行动被人操纵一般。 宋翎不敢明着现身,便躲在草丛里蹲着,打算静观其变。 玄境并不会随着主人睡醒而消失,厉害的修士甚至能像控制界外之地那样,让玄境自成一派,独立于的主人的思想之外。 看来,林子归就是这样。 几个时辰后,天黑了。 巡逻的队伍一共经历了六次换班,期间有人运送了两次木箱进塔,木箱里大概就是像吴秋芳这样的离魂。 几番思考后,宋翎混在运送木箱的队伍里进了琉璃高塔。 高塔一共十六层,每一层都关押着不少离魂,有修士的,也有凡人的。宋翎并不清楚这些离婚之间有什么共同点,但当她溜到第八层时,看到了一个熟人。 老熟人,褚即白。 其实也不全对。 此时的褚即白更像是跟凌非烟合体了,右边半张脸熟悉中透漏着陌生,正眼看去,隐约能看到凌非烟的痕迹。 身形更像。 长身玉立,容姿焕发。 如果宋翎没记错的话,在离开八方祈福大殿的时候,不管是凌非烟还是褚即白,都已经没有个人样儿了。 “你怎么来了。”褚即白坐在牢房内,面无表情地看着宋翎,说:“原以为死了,便是尘归尘,土归土,没想到居然还要到这儿来受罪。你呢?你也是?” 宋翎靠在牢门边上,抄着手,笑道:“我不是,但你要是求我,我说不定能带你出去。” 结果褚即白古怪地瞧了眼宋翎,问:“你不知道吗?进了这里的离魂,就别想着再出去了,出不去的,这是锁魂塔。” “我又不是离魂。”宋翎摊手道。 褚即白眼底泛起几分震惊,眸光一闪,苦笑道:“就算你可以带我离开,我也回不到俗世。我的肉身已经毁了,出去,也不过是下九幽而已,与这里无异。” 凭褚即白犯下的罪孽,够她在九幽鬼狱里赎罪个千年吧。 宋翎抬手一晃,指尖垂下一枚铜铃铛,说:“不瞒你说,我是进来找人的,找到了就走,大约也就半个时辰。你要是后悔了,随时摇它,我不介意带你离开,并送你下九幽赎罪,求个来生。” 被关在锁魂塔里算什么事? 能去九幽赎罪,换取一个可能的来世,那才是正经的。 也许是宋翎的神情太过严肃正经,又或是求个来生实在有诱惑性,褚即白犹豫了一瞬后,起身过来,接过了宋翎递来的铃铛。 看褚即白意动,宋翎不再说话,转身继续往楼上爬。 刚才经过三楼时,她并没有着急去带走吴秋芳,而是打算将整座塔逛上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林子归的破绽或错漏。 越往上走,宋翎能看到的离魂就越少。 同样,能留在高处的离魂都是极其强大的,甚至不乏金丹修士。 宋翎对此十分疑惑。 以林子归的本事,当然是做不到这些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苍华仙尊在背后帮忙,才给了林子归机会。 然而等宋翎走到顶层时,她所看到的东西,却打破了她刚才的设想。 顶层除了一座水晶棺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水晶棺里…… 躺着苍华仙尊。 和宋翎一样,苍华仙尊并非以离魂进入锁魂塔,而与宋翎不一样的是,他是肉身亲至。 到了这个份上,宋翎要再想不明白,那就有些蠢了。 林子归这是用锁魂塔扣留了苍华仙尊,底下那些离魂的用处,正是压制苍华仙尊,让他没有苏醒和逃离的能力。 走近些,宋翎伸手搭在水晶棺上,灵力如流水般拂过水晶棺。 进不去。 水晶棺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探知。 “阿翎。” 一声温柔熟悉的声音在宋翎头顶响起。 宋翎背脊一僵,手已经握住了长剑,随时准备出手。 然而那声音却依旧温和: “阿翎,别怕,师父不会伤害你。” 多么可笑的话。 可笑到宋翎冷下脸,硬邦邦地说道:“师父,伤我最狠的人,不正是您吗?这会儿您又装什么温柔呢?被林子归反噬了,想要我帮您出来?” 苍华仙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被留在此地,是我的劫数,阿翎你今天能进来,不也是命定之数?你若要带走那个离魂,子归她绝对会察觉,若你能与我联手,才算是有一线生机。” 说来说去,还是想宋翎帮忙。 “别。”宋翎冷笑一声,垂眸道:“我做什么,已经用不着师父您指点了,您还是管好自己吧。我还以为这顶楼关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想上来开开眼,没想到是您。罢了,徒儿就不打扰师父休息,这便退下。” 说罢,宋翎还真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四下安静。 一离开了顶层,宋翎便听不到苍华仙尊的声音了。 但宋翎并没有真的下去,而是站在楼梯上,蹙眉思索着。 如果能在锁魂塔里杀了苍华仙尊,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宋翎往后都自由了? 第241章 能杀还是不能杀 能杀。 还是不能杀? 宋翎的手在微微颤抖。 弑师这种事,肯定是要遭天谴的,宋翎一旦真做了,肯定要承受千净瓶满溢,天雷降临的危险。 当然,收益是很高的。 正当宋翎思索的时候,底下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她连忙拂袖施术隐去身形,接着侧身往下望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林子归拾阶而上,身边还跟了蒙着脸的跟班。 “迄今为止,已经收集齐了您需要的离魂。”蒙面人低着头,十分谦卑的样子,轻声禀报道:“南端波澜又起,后面补足也会及时,您不必担心。” 林子归始终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在听蒙面人说话。 然而等蒙面人说完,林子归却突然笑了一声,温声道:“你做得很好,不枉我从八方祈福大殿里把你救出来。” 蒙面人的腰弓得更低了。 八方祈福大殿? 宋翎尖着耳朵偷听。 当时在八方祈福大殿里的不过那么几个人,能值得林子归搭救的,要么是韦正,要么是魏平秋。 毕竟,凌非烟和褚即白都在底下关着的,剩下的那些虫豸长老大多不顶用。 底下的林子归和蒙面人一层层视察,最终是来到顶层,站在了水晶棺材前。 “师父,您今日的精神可有好些?”林子归俯身撑在水晶棺材上,眼眸低垂,关怀备至地问道。 话音一落,水晶棺材上方就出现了一道虚影。 “好不好的,成天待在这儿,倒也察觉不出什么。”苍华仙尊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有别于和宋翎说话时的商量意味。 明明已经有了裂缝,明明已经殊途。 这两位却还要装出一副仁善友爱的样子。 “师父说的哪里的话,徒儿请您在这里休养,也是出于好心。师父身上的伤这么重,若不靠这些离魂养着,师父打算疗伤到几时去?” “子归这意思,是希望我尽早疗伤,然后离开此地?” “当然,做徒弟,自然是只希望师父健康。五镇的兽潮都有爆发的趋势,师父能出来重新主持公道,也是道门和苍生的福分。” 听来听去,全是嘴皮子功夫,宋翎压根没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既不知道苍华仙尊是怎么受的伤,受了多重的伤,也不知道林子归为什么能有此手段。 严格来说,林子归那些来历不明的手段可太多了,几乎是宋翎见都没见过的。 一旁的蒙面人却突然挺直背,目光锐利地扫向宋翎所在的地方。 宋翎连忙收敛灵力,重新屏息,让自己的存在感没有那么强。 “怎么了?”林子归看到了蒙面人的异样,跟着抬眸望去,嘴里问道:“有人进来了?” 蒙面人摇摇头,说:“刚才似乎有气息异动,但属下细探一次,却又什么也没发现,可能是属下太过紧张了。” “既然你有所发现,那就肯定不是幻觉。”林子归倒是很重视蒙面人的发现,连忙说道:“去查查吧,有了消息及时回禀便是。” 得了令,蒙面人赶紧躬身应是,转身往外走去。 留下林子归和苍华仙尊独自相处。 屋内一安静,林子归就叹了口气,柔和地说:“师父,您如果真要怀疑徒儿的心思,徒儿其实可以现在就让您出去的。” 半空中的虚影不为所动。 林子归继续说道:“但那样的话,师傅你岂不是要顶着伤势出来操劳?徒儿实在于心不忍呐。” 闻言,苍华仙尊的脸上几不可闻地闪过一丝笑意。 宋翎明白。 那并不是说苍华仙尊理解或原谅了林子归,反而说明他越发愤怒,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果然,林子归还没往下说,苍华仙尊便下颌微抬,打断林子归的话,说道:“与我之间,何必做这些假惺惺的事?既然进到这里来,我就没想着出去,毕竟你也不会让我出去。” “师父这便是误会我了。”林子归美目盈泪,柔弱地回道:“刚才我也说了,如果师傅真想离开,我并不会阻拦,只是……师父应该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好,那就放我出去。”苍华仙尊冷眼睨着林子归,毫不客气地说:“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这般天资不该被埋没,才会想着帮你重获新生。” 没想到,才遭遇一点儿阻碍,林子归的野心就暴露了出来。 正如她说的那样。 她等不了,一刻也不想等。 如果苍华不帮她拿到宋翎的身体,那么她就自己来动手。 只不过,等坐上代宗主的位置后,林子归倒是还没来得及去收拾宋翎,所以在闲暇之余,便重拾了过去的计划,打算给自己炼化出一个新的身体来。 “师父不是喜爱我吗?”林子归侧着身体,垂头望着水晶棺材里闭着眼睛的苍华仙尊,说:“没想到师父竟是如此薄情之人,午夜梦回之时,师父可曾会想过徒儿的这里……” 说这些话时,林子归转腕推开了水晶棺材,伸着手抚摸在了苍华仙尊的脸颊处,另一只手则拉着苍华仙尊的手,抚摸向了自己的脖颈。 似有浓情蜜意。 一路下滑。 林子归眼睫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水,声音更是委屈至极:“师父若不相信我,便再等上几日,可好?等这些离婚凑够了,师父的自然就好了,能离开此地。到时,我是真情还是假意,师父一看便知。” 意思就是苍华仙尊现在没办法离开。 苍华仙尊意识到自己与林子归没有斡旋的余地,便冷着脸,不再开口。 倒是林子归,演得跟真的一样,依靠在水晶棺材边喃喃自语,述说着自己这些天的不容易。 宋翎听得不耐烦了,便打算转身下楼。 谁料她刚一动步子,四周的门和窗突然间紧锁,脚下的木质地面泛起了阵阵金色的波澜。 “谁在那里?”林子归脸色骤变,冷冰冰地问道。 宋翎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触发这锁魂楼的禁制的,所以只可能是苍华仙尊捣的鬼。 思及至此,宋翎抬眸看向半空中的苍华仙尊,与他四目相交。 第242章 作戏 他娘的。 宋翎不禁在心里骂了句。 原本宋翎都打算暂时不管苍华仙尊,只探听探听消息就走,结果居然还是被苍华仙尊发现,且让他暗算了一遭。 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禁制出发。 林子归已然抽出了长剑,全神戒备。 “有谁来了吗?”苍华仙尊明知故问。 “师父放心,能进到这里来的人,必然惊扰不了您。”林子归的腕间闪烁起了玉色的灵光,说:“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徒儿这就检查四周。” 地面的禁制就像是一湾深潭。 宋翎每挪动一步,都会被禁制标记出位置,哪怕她掠至半空,也逃不开禁制的锁定。 饶是如此,宋翎也没有解开隐匿术。 只要不露面,林子归就猜不到她身份,除非苍华仙尊直截了当地点名。 但苍华仙尊是不会那样做的。 他要的是逃离此地,而不是真正害死宋翎。 “我劝你还是赶紧现身,否则被我找到……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子归甩出几道灵力波,让自己的灵力覆盖到屋内每一个角落。 然而不管林子归尝试几遍,都逼不出藏在暗处的这个人。 一时间,她眉头紧蹙,心里有了几分不太妙的猜想。 准确地说,宗门里不是没有能进她玄境的人,能闯这锁魂楼的也有。那些人里,有几个是真正拥护苍华仙尊的?她不敢肯定。 “阁下如果有事,不如现身看看,你我之间大可以谈谈。”林子归话锋一转,眸光扫着周围,说:“不然,阁下藏在暗处是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我家师父?若是那样,我便真饶不得阁下了。” 到了这种时候,林子归还想着软化苍华仙尊的态度。 又要关着人,又要这人不记恨自己。 林子归的问题就在于太过贪心。 宋翎抄着手不断游走着,甚至分出几缕灵识,让屋内的禁制遍地开花,也让林子归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几番试探,林子归没能找出半点儿蛛丝马迹。 如此,更让林子归确定这暗处的人修为远胜自己,定是为了苍华仙尊而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子归连忙结印掐诀,在禁制之外又垒了几层,好让禁制坚固如山,难以被打碎。 片刻后,苍华仙尊说道:“不把你的手下叫进来吗?他似乎在门外是有事想禀报。” 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蒙面人。 林子归抬头看了门口一眼,问:“是发现了什么吗?” “属下在方碑处发现了一些痕迹,想来的确是有人闯了玄境,请您调人随属下一同搜查。”蒙面人双膝跪地,将头抵在了地上,沉稳地说道。 “只在方碑处发现了?”林子归眉头一拧,问。 蒙面人嗯了声,说:“除开方碑附近,属下没有查到其他痕迹,若您需要,属下可以再搜查一遍,以确定没有纰漏。” “不用了,我信你。”林子归摆了摆手,从袖笼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鱼纹令牌抛去门外,吩咐道:“令牌给你,你自行调动便好,不用事事都来问我。” 眼下,林子归最紧要的,还是找出躲在屋内的这个人。 但可惜的是,令牌一抛,宋翎便借着‘东风’逃了出去。 苍华仙尊看在眼里,却没有点名。 他的确暂时不想杀了宋翎,所以没必要逼得太紧。 “人大概已经走了。”苍华仙尊开口道:“你在万兽渊底下待得有些久,很多术法和禁制都生疏了吧?” 一听到这话,林子归便知道苍华仙尊的态度是软和了许多的。 目光一扫。 见屋内禁制的确不再有波澜,林子归自然知道苍华仙尊说的是真的,嘴里问道:“师父这是愿意好好同我说话了?” “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苍华仙尊低眸看着林子归,说:“倘若你打着要关押我一辈子的主意,那么刚才这人就不止是进来看看了。” 林子归脸色一愣,沉声道:“那人是师父叫来的?” 苍华仙尊微笑着纠正道:“不,是我叫走的。所以你应该清楚,她完全有杀了你的本事,但之所以没动手,不过是我让她暂时停手罢了。” “那师傅的意思便是相信我了,只要师傅信我便好,其他的徒儿都不想管也不会去管。”林子归笑吟吟地斜着身体,仰头对苍华仙尊撒娇。 两人的交锋都被门外的宋翎听了个正着。 尽管宋翎已经见识过了苍华仙尊和林子归的无耻,也还是没能想到,他们居然能做到这般睁眼说瞎话。 回过神,宋翎看那个蒙面人已经下到了第一层,点了不少神情呆滞的侍从一道离开锁魂塔。 方才蒙面人口中的方碑,恐怕就是宋翎修复的那块大石碑。 没想到已经修复了,还是会被看出端倪。 宋翎顾不上其他的事,连忙跑到三楼,强行破开牢房的枷锁,带走了茫然的吴秋芳。等办完了这事,宋翎没有离开锁魂塔,而是重新来到了褚即白的牢房前。 “想得怎么样了?”宋翎问。 她还以为这段时间褚即白会摇那铃铛。 “我想出去,但可惜……有人希望拉着我困在这里。”褚即白整个人隐在黑暗中,声音疲惫不堪地说:“你走吧,不用管我,或许这便是我命中该有的劫数。” “我救你出去,也不过是想要卖某个人一次人情,他最喜欢你这种十恶不赦的歹徒了。”宋翎抓着栅栏,指尖灵光闪过,栅栏就成了一地粉末,“既然你想出去,那我就带你出去,他怎么想的,不重要。” 这个他,指的是如今与褚即白合为一体的凌非烟。 “滚!” 黑暗中传出一声低吼。 褚即白的半张脸狰狞得没有人样了,眼睛通红,活像是九幽恶鬼。 “你到底是爱她呢,还是恨她?”宋翎抱臂站在原地,偏头看着褚即白,说:“你若爱她,那就应该随她一起离开这里,下了九幽,你们还能分开,重新做人。若你是恨她,那就更应该离开了,九幽之地是有恶算恶的地方,真去了,鬼狱的刑罚可不会少她的。” 褚即白身体里的凌非烟没有搭话。 她的喉咙发出一声声粗哑的低喘声,仿佛高度戒备的野兽。 “别不信,你们两个到时候只怕都得去赎罪。”宋翎趁热打铁地说道:“对你而言,你是从犯,当然不会有她那么严重,百八十年的一熬,便过去了。” 第243章 崔允善 哒哒的脚步声不断。 三楼的离魂逃逸显然已经被发现了。 宋翎攀着锁魂塔的窗户往外看去,正好看到那个蒙面人急匆匆地往回赶,看样子是知道了锁魂塔里的异状。 “不跟你那么多废话了。”宋翎回身一掏,隔空将褚即白抓到了手里,然后揉吧揉吧,揉成一团,塞在了袖笼里。 凌非烟的怒吼被挤压得变成了沉闷的一声扑通。 搞定了褚即白之后,宋翎又顶着隐匿术返回到了顶层。 彼时林子归已经不在这里了。 似乎三楼的动静更让她关心,所以在布下重重结界之后,她便去了三楼,与那蒙面人商谈。 “阿翎,我知道你还是会回来的。”苍华仙尊嘴角略带笑意。 “我回来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下场,不是为了救你。”宋翎面无表情地回道。 然而苍华仙尊的脸上依旧笑着,声音温和地说:“你不是那样的孩子,从一开始,我便知道。” 多可笑。 想杀她的人,现如今居然需要她去相救。 宋翎低垂着眉眼,没有再搭话。 她在思考一件很严肃的事。 怎么才能杀掉苍华仙尊? 哪怕是现在被困在这锁魂塔里,苍华仙尊的肉身也是有着极强的灵力屏障护持,若要伤他,起码得先打碎灵力屏障。 以宋翎的本事,那自然是不行的。 除此之外,有别的办法吗? 还真有。 宋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掌。 那枚属于眉狐的妖丹现在就在她手里,如果凭借妖丹引来天雷,那么宋翎便有了一线机会。 可妖丹原本是宋翎打算用来接触身体与灵识之间的束缚的。 若用在这里,不光回去了难以和那小姑娘交差,将来宋翎想找到第二颗如此纯粹不含修罗之意的妖丹,也难如登天。 机会只有一次。 要是今天就这么走了,午夜梦回时,宋翎只怕要可惜得牙痒痒。 “你带我出去,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如何?微闾山往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是自由的。”苍华仙尊居高临下地端详着宋翎,老神在在地说道。 他觉得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心思如何,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殊不知,一切早就已经变了。 昔日那个唯命是从的小弟子已经死在了微闾山上,且是他亲手杀死的。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算得上是劫后重生的宋翎。 “免了。”宋翎摸了摸袖笼里的绫罗沙,琢磨着自己在有绫罗沙的情况下,是否能接林子归全力一击,嘴里则继续说道:“从师父要夺走我身体的那一刻起,我与微闾山就再无关系,若微闾山要继续追杀我,我奉陪便是。” 说完,宋翎抬脚踢翻了进门右侧的敛神柱,又扬手一剑直钉在水晶棺材之上。 术法如一张大网,在屋内徐徐铺陈。 所到之处,天崩地陷。 “你要做什么!”苍华仙尊陡然拔高了音调。 如此浓重的杀气分明是奔他而来! 宋翎疯了不成? 苍华仙尊喉头一鲠,连忙拂袖兜头,缩回到了水晶棺材里。 整座锁魂塔开始摇晃不断。 墙壁崩坏,屋顶坍塌,露出外部混沌幽暗的天空来。 尘沙飞扬中,宋翎看到林子归不顾一切地往顶层飞跃着,仿佛真的很看重苍华仙尊,甚至能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咔。 宋翎的剑斩在水晶棺材里的苍华仙尊身上,被苍华仙尊周围的灵力屏障给震碎成了数段。 但宋翎并不只有这点儿手段。 蓬勃的灵力从她双掌间喷涌而出,术法四溢,冲碎了身后林子归留下的禁制,也隔绝了林子归能过来的路。 林子归只能看到一缕虚影闪过,却没能看破虚影的身份。 紧接着,宋翎用绫罗纱包裹着妖丹,强行反掌将其打进了自己的丹田之中,体内灵力一转,妖丹就被催化渗入灵力中。 空荡荡的千净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滚滚砂砾,犹如不断翻腾的热浪。 顷刻间,玄境就摇摇欲坠,不再稳固。 林子归的脸色越来越差,可她被关在了禁制之外,既不能保护苍华仙尊,也无法阻止宋翎继续破坏玄境。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响彻云间。 没过多久,深紫色的天雷撕开裂缝,将整个玄境照得亮如白昼。 “阿翎,你竟是恨我至此?”苍华仙尊的声音从水晶棺材里传出来,瓮声瓮气,显得十分震惊,“你该知道,是我养育了你百年,教你修习吐纳,是我成就了今时今日的你!” 宋翎气笑了,睁着猩红的眼睛,一点点抽去四周的灵力,说:“崔允善,我已经想象过无数次你的伪善,你的自得,却没想过,你能做到现在这般无耻!” 曾几何时,宋翎是靠着日日夜夜用灵力刻写在灵识上,才勉强记住了苍华仙尊的俗名。 凡人不可诵念,修士不可耳闻。 贵为仙尊,一宗之主,崔允善的名字便是这般效果,以至于世间知道这个名字的,屈指可数。 “阿翎,我的名字,不是你可以随便宣之于口的。”苍华仙尊睁开眼,看到宋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眉头微蹙,说道:“停下,停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宋翎非但没有停下,嘴里喊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 字字铿锵。 “崔允善,今日我要杀你,若成,你我恩怨那才叫一笔勾销!若不成,我也无怨无悔!” 话音一落,赤红色的光从宋翎的七窍射出。 天边紫雷落下。 轰隆! 万籁寂静。 林子归早就展臂掠身退开。 但因为天雷劈开了玄境,连带着重伤到了她,所以她也没能幸免,半边脸被炸了个漆黑。 一旁的蒙面人赶忙过来搀扶住林子归,说:“这里不再安全,属下送您出去吧。” “把苍华仙尊的身体拿出来。”林子归捂着胸口,脸色阴沉地说:“这人是奔着杀他来的,苍华仙尊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是,属下一定会救出苍华仙尊,请您先苏醒避难。”蒙面人尤为忠心地承诺道。 得了承诺的林子归抬手掐诀,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蒙面人这才站直了身体,举目望向苍穹。 第244章 不好意思,我们一个也不选。 闪烁着深紫色雷光的天空中不断迸发出璀璨的星火。 水晶棺木稳稳当当地悬在汹涌的灵力乱流中。 宋翎俯身抓起苍华仙尊,手掌一沉,托着苍华仙尊的脖子往上一抬,便将妖丹内的妖气渡入了苍华仙尊的体内。 此时苍华仙尊的护体屏障已经被天雷劈碎了大半。 留给宋翎的时间却不多。 如果她不能在天雷彻底震碎四周的乱流之前,找到杀死苍华仙尊的办法,那么等待着她的,就是肆虐的妖气和蛮横的天雷。 然而宋翎几次尝试,均被苍华仙尊周身的灵力反噬。 甚至不需要苍华仙尊出手。 正当宋翎一筹莫展时,她的眼前突然泛起了一阵白光。 白光过后,松墨以人形出现在了宋翎身侧。 “不过是一会儿不盯着你,你就这么伤害自己?”松墨垂眸,握住宋翎伤痕累累的手,轻轻哈了口气,一面为宋翎愈疗,一面说道:“看到他,就那么控制不住自己吗?就不能等等我?” 宋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明知道松墨和自己半斤八两,但只要看到松墨,宋翎这颗始终悬着的心,便哐当一声落了地。 苍华仙尊也看到了松墨。 就像一开始他看出了宋翎是以灵识存在于玄境一样,他同样看破了松墨的身份。 “堂堂妖兽之王,为何要纠缠我的弟子?”苍华仙尊抖着袖子退出肉身,以灵识站在高于宋翎和松墨几分的地方,说:“你们二人皆是残魄身躯,若助我离开此地,我可以摒弃前嫌,帮你们二人脱离苦海。” 雷鸣不断。 苍华仙尊连求人帮忙,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但他也的确有这般底气。 如今七七四十九层灵力屏障已经被天雷劈了个精光,苍华仙尊却刻意抽出一缕灵识,于身外之处抵挡,以彰显自己的游刃有余。 哪怕被林子归控制,也依旧游刃有余。 “我杀不了他。”宋翎有些懊恼地谈出一口气。 不光杀不了,还成了帮苍华仙尊离开的助力。 林子归这会儿肯定是已经梦醒,独留—— 宋翎扭头俯瞰,果然看到那蒙面人不怕死地闯进了天雷禁区,并在不断尝试着往上攀升。 灵力逆流不断冲刷着他。 不多时,他脸上的面巾和身上的袍子就被刮得稀烂。 “是他。”宋翎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 不是别人,正是韦正。 “是我。”韦正提剑破风而出,手中飞快结印,一个猛冲,便穿过逆流,直接来到了宋翎的面前。 冰霜凝结成了刀剑,直指宋翎。 “在八方祈福大殿捡了一条命,怎么不好好珍惜,非要过来闯一闯。”宋翎眉梢微挑,偏头看着韦正,问。 对于韦正的术法,宋翎并没有放在眼里。 因为这不需要她操心。 那些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霜刀刃甚至都没能近宋翎的身,就先被苍华仙尊外溢的灵力给绞了个粉碎。 “是子归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她的,以命偿命,未尝不可。”韦正板着脸再抛出两道弧光。 可就像宋翎没办法杀苍华仙尊一样,韦正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的杀招穿过宋翎身前的这屏障。 “林子归怎么说的?”宋翎抄着手,从容不迫地问。 “子归一定是让他带走我。”苍华仙尊在后头接茬说道。 松墨白了他一眼,冷声道:“没跟你说话,闭嘴。” 苍华仙尊平生哪儿被这么对待过,当即黑了脸,说:“你有什么资格如此跟我说话?就凭你这微末的修为?即便是你鼎盛时期,你我之间,也未有定数!” 倒不是说苍华仙尊吹嘘自己。 他敢口出狂言,那就是真有这个底气。 “我呸!”松墨冷笑着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地上真仙?不过是道门里的一个小小宗主罢了,居然以为能与我抗衡,笑话。” “闭嘴。”宋翎被吵得头都大了,回头便是一顿斥责,“你们二人要吵就单独去吵,别在这儿烦我。” 对面的韦正始终没有停手。 他拥有林子归的令牌,在这个玄境里,他是一人之下,万魂之上,所以他不需要担心灵力的损耗,只需要不断地对宋翎尝试就好。 然而宋翎要的就是他锲而不舍。 身后两人安静之后,宋翎的思绪转得飞快。 苍华仙尊现在杀不了是肯定的,宋翎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从即将到来的天雷中脱身,同时还得剥除灵力中掺杂的妖气,并让千净瓶恢复正常。 要做的事还真多。 宋翎又叹了一声。 “宋翎,现在你应该知道,你是绝对杀不掉我的。”苍华仙尊安静了一会儿后,又开始孜孜不倦地游说,“但没关系,只要你带我出去,我可以不计较你刚才的弑师行为。” “你我已经不再是师徒关系。”宋翎冷漠地回头打断苍华仙尊,说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现如今,不管是术法还是灵力吐纳,我身上已经没有微闾山的痕迹了,半点都没有。” 苍华仙尊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之所以不说,也不过是担心猜想成真而已。 此时被宋翎挑破,苍华仙尊顿了一会儿,敛眸道:“此事我们可以出去再谈,现在头顶的天雷很快就会降下,在降下的同时,他也会进来。” 说着,苍华仙尊抬手指向韦正。 等到天雷彻底破开周遭的屏障与逆流,韦正肯定会见机动手。 “到时候,你要怎么选?被他带走,我至少还活着,你呢?你只有两条路。”苍华仙尊一瞬不瞬地凝视宋翎,说:“要么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要么被韦正偷袭。” 松墨下颌微抬,斜睨着苍华仙尊,嘲讽道:“不好意思,我们一个也不选。” 却见松墨揪住苍华仙尊,拉到身前,张嘴就是一口,狠狠地私下了苍华仙尊一块血肉。 与此同时,宋翎居然闪身主动离开了苍华仙尊的护体屏障,直冲着韦正而去,且是顶着韦正不断施来的术法,半分犹豫都没有。 诡异的事发生了。 天雷绕了个弯劈向宋翎,却又在堪堪要落在宋翎脑门上时,转道劈回了苍华仙尊所在的地方。 不等苍华仙尊细看天雷,便发现宋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拽着韦正,与松墨换了个位置,来到了他跟前! 第245章 借力 发生了什么? 韦正只来得及思考这一个问题,就感觉到了撕裂元神般的疼痛。 轰隆! 炸雷震得韦正头晕眼花。 恍惚中,韦正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怎么能看到自己的身体?韦正的心里打个突,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头身已经被劈得分开了。 然而就在韦正驱动灵力,想要身首归位时,后头的宋翎眼疾手快地化灵力为剑,砍在了韦正的头颅上。 天雷余威仍在,顶着绫罗纱的宋翎却在混乱中苟得一点儿安宁,且能空出心思来收拾韦正。 对韦正而言,要带走苍华仙尊,势必要过宋翎这关,所以能趁此机会杀了宋翎,反而是好事。 所以韦正借着宋翎劈出的这一剑,灵力迅速纠缠而上,须臾间来到宋翎面前,万千术法齐出。 可惜的是,有什么挡在了宋翎面前。 韦正感觉到了一股阴冷的视线紧缩着自己的后颈,当他回头,正好就对上了乱流之外的一双狠厉的眸子。 阻挡韦正术法的却不是外面的松墨,而是来自宋翎层层剥离出身体的妖气。 天雷劈得好啊! 一道下来,正劈在绫罗纱上,虽没有伤到宋翎,却逼出了缠绕在宋翎灵力里的妖气,也使得苍华仙尊被打回了身体,暂时不能出来。 “多谢你这么想杀我。”宋翎眼睛一闭,再度与松墨互换了位置。 妖气离体,宋翎几翻吐纳,紊乱的体内灵力便开始逐步恢复平静,连带着千净瓶也开始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但天雷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 九道天雷陆续落下。 却因为妖气和宋翎的气息仍然留在了原地,以至于天雷也不曾挪位,笔直地劈了下来,将韦正劈成了齑粉。 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 苍华仙尊有肉身做盔甲,倒也不怕这区区九道天雷,只是他也因此对宋翎改观,明白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再不是从前那个让他能如臂指使的弟子了。 “倒是我小看你了。” 半空中传来一声。 宋翎伸手拉过回来的松墨,抬头一看,瞧见苍华仙尊踩在水晶棺材上,纵身跃下。 托宋翎的福,他也逃出来了。 “逸风说你死了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定然是找到了什么脱身的法子。”苍华仙尊施施然落在宋翎面前,淡然开口道:“” 飞舞的乱石,横冲直撞的玄境碎片,这些都不足以影响到苍华仙尊。 这里快塌了。 宋翎有些可惜地多看了一圈周围。 没能在这里杀了苍华仙尊,是她的遗憾,同时也是一个埋下的伏笔。 尽管如今的苍华仙尊似乎不打算对宋翎如何,但谁知道他将来与林子归会不会和好?又或是会不会有其他的利益捆绑?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松墨拉了拉宋翎的衣角。 “你与妖兽混在一起,就没想过会对自己的大道有所贻误吗?”苍华仙尊继续说道:“此番你对我有杀意,我能理解,也会原谅,阿翎,微闾山才是你的家,好好想想吧。” 宋翎理了理袖袍,抬眸道:“不必多说,我与微闾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今天算是我失手,没能在这里杀了你,将来你我之间是否还有仇怨,不是你说了算的。” 此番苍华仙尊离开锁魂塔,必会回到微闾山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届时微闾山大乱,宋翎怎么说,都有了喘息的机会。 也算是坏消息里的好消息了。 放完狠话,宋翎麻溜地带着松墨跑路,头也没回。 彼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宋翎一夜未醒,松墨又突然消失,茱萸早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而就在小姑娘都快要哭出来时,屋内突然浮现了两团扭曲的光影,太阳照射下,这两团光影逐渐稳定,恢复了人形。 “宋翎!” 看到宋翎出现,茱萸松了口气,连忙快步走过去,问:“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宋翎衣衫褴褛,脸颊手臂上也全是伤口,看上去是经历过一场大战。 “是费了些功夫。”宋翎咳了几声,转头坐在床边,将属于吴秋芳的离魂送回了她体内,随后继续说道:“离魂入体之后,需要照顾七天,七天没有异状,便算是魂魄归位。等会儿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在此期间,茱萸,你要照看好他们。” 站在床尾的小姑娘眼泪还没干,便继续痛哭了起来。 这回是高兴的。 茱萸看宋翎在忙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手头的术法未停。 时至半夜。 宋翎趁着月色正好,领松墨一道下了九幽。 颛顼陵瞧见宋翎大摇大摆地进来,牙齿咬得嘎吱嘎吱直响,然而一听到宋翎领回来两个罪大恶极的魂魄,又立马喜笑颜开,将宋翎奉为上宾。 如今九幽人手不够。 鬼吏们上去抓的都是小虾米,真正有恶行的幽魂,鬼吏们反倒是无可奈何。 眼下宋翎送两个下来,也算是充盈鬼狱,是颛顼陵乐于见到的事。 “那就有劳您将他们两个分开了。”宋翎把褚即白往颛顼陵面前一放,眨了眨眼就,说:“这两位也算是怨侣了,您要是成功了,算您功德一件,他们二人留在鬼狱受刑,更是大功德。” “不是说两个?倒没想到是这么个两个法。”颛顼陵瞧了眼,脸色立马沉了下去,“你还想拿我当苦力是吧?简直是胆大包天!” 宋翎笑吟吟地兜袖站在殿内,不卑不亢地说道:“这是对您对我都好的一件事,何乐而不为?再说了,您若不动手,收了这么个混在一起的魂,鬼狱到时候判刑也麻烦,不是吗?” “话都给你说完了。”颛顼陵嘟囔了几句,无奈收了褚即白,嘴里却十分强硬地说:“但你可别想这么轻松,上头最近死的人越来越多,我这边都快被凡人挤爆了,你若能再给我带几个为非作歹的修士下来,这事就揭过去了。” 不是商量的语气。 换而言之,宋翎必须做到。 “好啊。”宋翎耸了耸肩,摊手道:“这不巧了吗?正好我需要做这些事,只不过事成之后还得兼职你九幽的鬼吏罢了。” 听宋翎答应,颛顼陵才稍稍缓和了态度。 第246章 逸风 松墨一直站在宋翎身后,没说话。 颛顼陵和宋翎谈完了条件,目光一抬,神色微变。 “你带他来做什么?” 听颛顼陵的语气,他认识松墨。 宋翎回头望了松墨一眼,对颛顼陵说道:“有什么问题吗?他来这里不过是确认我的安全罢了,不会在你这儿闹事。” “是吗?”颛顼陵冷笑一声,敛眸说:“自古以来,妖兽下九幽就没有什么好事,你身后这位还缺了一部分元神,正是心性不稳的时候……你,可得小心了。” “如果你觉得我要闹事,我其实可以闹给你看。”松墨面色不善地对颛顼陵说道。 “行了。”宋翎朝前跨一步,挡住两人对视的视线,板着脸说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现在他站在这里,就是与我一伙的,而且我们等会儿就离开了,不会在你这里久留。” 颛顼陵眼眸始终紧盯着松墨。 过了一会儿,他双手抱臂,略带了几分提点地说:“多看多想吧,分割出去的元神是会有变化的,而当他们回来时,你身边的这个妖兽还是从前你熟悉的那个吗?” 砰! 松墨的拳头比嘴快。 澎湃灵力在松墨的拳风下形成了灰褐色的影刃,一寸近,撕裂一寸。 颛顼陵抬掌转腕,抗下这一击,另一只手从底下推出,灵力便自颛顼陵身前分流,化作两道华光反冲向松墨。 宋翎说时迟那时快,闪身挡在他们当中,反手给他们一人一下。 紧接着,她反手提溜起松墨,不由分说地把他揉搓成了狸奴外形,抱在怀中,说:“两位真要打?又不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何必呢?” 不待颛顼陵开口,宋翎又说道:“对我而言,松墨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还是陪我走过这些时光的那个妖兽,当然,如果他不认我,我走便是了,不存在额外的纠葛。” “倒真是与我无关。”颛顼陵收势负手,转身将褚即白的魂魄捏在掌心,坐回到自己的宝座上,说:“两位请吧,不必久留。” 宋翎摸了一把不断低吼着的松墨。 松墨是想说话的,奈何宋翎封住了他的嘴,让他满腔愤怒无从发泄。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您搭手,至于您之前说的,我定不负期望。”宋翎说完,微微倾身,算是行了一礼。 等到离开九幽,松墨立马就不满地嚷嚷道:“他这是在挑拨我们两个的关系!刚才我就已经把他拍成肉泥!” 如果松墨刚才化了行—— 能不能把颛顼陵拍成肉泥,宋翎不知道,但她知道那大殿肯定是得塌,到时候她和颛顼陵之间,可就不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了。 “你管他说什么?”宋翎一边说,一边往小木屋走。 回来的法阵怎么到了外头? 宋翎有些奇怪。 当她走出几步,靠近小木屋时,突然间感觉到了一股相当陌生的力量,力量的来源正是那看似平静的小木屋! “不对劲。”松墨的毛都炸开了。 “是有点不对劲。”宋翎放下松墨,甩手化剑,谨慎地开始往小木屋移动,“茱萸和那个小姑娘都不可能有这样恐怖的威压。” 这股力量的威压是无意识外散的。 如果宋翎不是与松墨有通感的话,那她这会儿只会毫无察觉地继续过去,然后会发生什么,宋翎不难猜测。 什么人会追过来? 一个答案油然而生。 “你留在外面布阵,我进去会一会她。”宋翎右手并指在左手手臂上绘下法阵,确认和松墨之间的联系不会因为任何术法禁制中断后,这才与松墨分开,嘴里嘱咐道:“如果我在里面没看到茱萸和其他两个人,那你就直接化形,踩过来就对了。” 反正松墨不可能伤到宋翎。 “你……你一定要小心。”松墨犹豫了一下,说:“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你重要。” 松墨难得说这种话。 宋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蹲在松墨面前,宽慰他道:“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肯定首先保护好自己。” 毕竟,宋翎与松墨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是宋翎真死了,松墨想重塑身体,那就有些麻烦了。 “你明白就好。”松墨拿头蹭了蹭宋翎的手,略带依恋地坦白道:“其实颛顼陵说的是对的,我无法确定剩下那一部分身体是什么样的,但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怕,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宋翎一本正经的回答。 别过松墨,宋翎快步走到小木屋前,伸手推门。 吱呀—— 门开。 逸风坐在正对着门的地方,面容冷静,未有半分诧异。 “好久不见,大师兄。”宋翎笑了笑,转眸扫了一圈四周,没看到茱萸和其他人,便问道:“不知道……师兄将这屋子里的人带去了哪里?你我之前的恩怨,倒也不必波及无辜者。” “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吗?”逸风敛眸,眉头微蹙。 “没有吗?”宋翎舔了舔嘴唇,自嘲道:“若没有,我倒是有些笨,想不出大师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屋子里没有禁制或法阵。 甚至逸风自己,都是相当松弛的状态,周身灵力运转得格外稀薄。 “我……如果不是子归跟我说你活着,恐怕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逸风摊着手,指腹摩挲了几下,声音低沉地说:“今天我过来,原是因为子归的嘱托。她希望我带你回去,最起码是不能伤你,但见到你后,我觉得她的命令似乎不太合理。” 宋翎挑眉。 听逸风这话,是要动手了? 却听得逸风继续说道:“你很危险,阿翎,现在的你再没有往日的温和与可爱,有的只是残忍与仇恨,留你在这世上,不管是对微闾山,还是子归,都是极大的威胁。” “不要我的身体了?”宋翎故意问道。 这一问,便是想要试探逸风,看他知不知道林子归在外头干的那些好事。 谁料逸风勾唇微笑,说:“这件事已经无法束缚子归,更何况,你是身体还在梁国,如果我们强取,梁国便是倾国之力,也护不住你的。” 第247章 任何事 宋翎的眼神。 简直在说,你疯了。 逸风乍一看到这样的眼神,顿时恼羞成怒,拂袖起身,说:“此地已经被我设了六道追魂阵,你就是再高的法力都逃不出去!认命吧!” “我很好奇。”宋翎突然问道:“大师兄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当做自己人吗?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对面的逸风被问得一愣。 是什么? 过去的一百年里,或许真有几分师兄妹的情谊在里面。 但比不过对林子归的爱。 “你就是你。”逸风木着脸,垂眸道:“若你一开始能体恤子归,那么你还是我的小师妹……” 可惜你没有。 宋翎怒极反笑,抬头睥睨着逸风,说:“大师兄这话说得,我可太不爱听了,但也没关系了,大师兄今天想杀我,便意味着你我之间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逸风闻言,收掌施术。 然而屋子里刚点起几簇小小的白色火花,便噗呲一声熄了。 紧接着,地动山摇。 狂乱的咆哮声渐近。 很快,小木屋的屋顶就被一股狂风掀开。 宋翎抬头望去,看到灿金色的鳞片在日光底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辉。无边的光辉中,两颗猩红色的巨大太阳吐出了无数旋转不停的利刃。 当然,宋翎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不是太阳,而是松墨的眼睛。 满屋的禁制须臾间毁于一旦。 愤怒又震惊的逸风连忙震袖防守,袖里乾坤一开,四周的法阵便卷土重来,噼里啪啦向上扬出无数星火。 此时的宋翎身形一闪,掠出了屋子。 附近并没有茱萸和吴秋芳母女的踪影,甚至连停留过的痕迹都找不到,宋翎猜测逸风还没到见人就杀的暴虐程度,所以茱萸三人应该是被关在了别的地方,或者送走了。 刚才逸风并没有拿茱萸她们要挟宋翎,或许,逸风送走她们的可能性更高。 “别想逃!” 屋内传出一声怒吼。 数只灰色的大手从木屋中追出,带着凌厉的旋风袭向宋翎。 松墨大掌落下,阻断了逸风的供给的同时,将屋子拍成了齑粉。 天光正好。 宋翎拂袖以灵力化作仙鹤,驱使着它们四散开,尝试在附近寻找茱萸三人的下落,又关注着身后,生怕松墨在逸风的手里吃亏。 趁着逸风和松墨打得难舍难分时,一只仙鹤飞了回来。 好消息是,茱萸她们的位置找到了。 至于坏消息…… 逸风这个畜生,居然将茱萸三人送到了魔尊城里头。 也难怪他压根没想着送茱萸来要挟宋翎,毕竟一个弱小的人和两个妖兽与人的混种进了魔尊城,不可能活着出来。 “杀了他。”宋翎回眸看了一眼半空中的松墨,冷声吩咐道。 得了令的松墨顿时气势大涨,借着从宋翎这里得到的灵力,几个连招灌去逸风的周围,逼得逸风退守一角。 从一开始的我必不会败,到之后的惴惴不安,再到惊慌失措,逸风的脸色与眼神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事实,更怀疑自己的判断。 明明只是一场收割性的杀戮,为什么到头来,落入下风的却是他自己? 不光是落入下风。 在松墨那毫不留情的术法追击之下,逸风明显是越来越吃力,身上的伤也是越来越多,最后甚至瘸了一条腿。 “阿翎!” 被逼入死角后,逸风突然拔高声音喊了一句。 宋翎就端坐在灵力凝结而成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松墨如猫捉老鼠一般,玩弄着逸风,一点点折磨着逸风。 “救我……” “我知道错了。” “你救我……救救我。” 逸风的呼喊一声比一声低。 暗红色的血在他身下不断流淌,逐渐汇聚成一弯血潭。 “错在哪儿了?”宋翎单手撑着头,缓缓掀起眼皮子,凉丝丝地问道。 松墨立马停手,两掌一拍,将逸风的身体限制在了不算大的凹坑内。如此,逸风的脸色正好叫宋翎看得一清二楚,却又无法还手,没有什么威胁。 “错在……”逸风粗喘着气,眼睫微垂,说:“错在不该强迫你,不该妄想着杀你了事。” 宋翎挑了挑,又问:“大师兄不如说得再具体些,若是答得令我不满意,我可不会心软。” 事实是,不管逸风如何回答,宋翎玩够了,还是会送他上路。 像逸风这样忠于林子归的人,宋翎没有必要留着。 “错在我自视甚高,错在我忽略了我们师兄妹这么多年的感情。”逸风声音恳切地诉说道:“阿翎,师兄知道错了,你原谅师兄一次好不好?只要你肯原谅师兄,师兄可以帮你的。” “帮我?如何帮?”宋翎施施然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向逸风。 松墨陡然间化出人形,抄着手站在旁边,提醒道:“这种人的话里有多少能信的?小翎,我们还是尽早解决了他,然后去找茱萸吧。” “我……我可以告诉你那三个人的下落!”逸风敏锐地抓到了松墨话里的关键信息,连忙喊道:“我没想杀无辜之人,所以将她们藏了起来,如果阿翎你杀了我,那么她们三个就危险了!” 到了这个时候,逸风身上哪儿还有半点儿微闾山大师兄的风采? 有的,只是求生的苟且。 宋翎蹙着眉头,俯视着逸风,说:“大师兄,我没想到你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说这些诓人的话。她们的下落我已经找到了,你所为的藏了起来,是指藏在了魔尊城吗?若是那样,你这法子倒是有些别致。” 逸风脸色微变。 他似乎是没想到宋翎能这么快看穿。 “罢了,送他上楼吧,看来他抵死也不愿意出卖林子归,那也就对我没有什么用处了。”宋翎摆了摆手,示意松墨过来。 听到这话,逸风深呼吸了一口,喊道:“阿翎,我是子归最信任的人,你留我一命,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 任何? 宋翎饶有兴趣地敛眸,问:“包括如何杀了林子归吗?现在的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手,若大师兄真有诚意,不如告诉我,林子归到底有哪些底牌,又为何能以区区元婴修为,压制苍华仙尊。” 第248章 我请大师兄尝尝我当时的感受 林子归身上藏着很多秘密。 宋翎不信林子归会让逸风知晓,但该套的话,她还是得套。 气喘吁吁的逸风努力掩盖了自己眼底的慌乱,随后仰头,回答道:“你想知道子归的什么?但凡是我知道的,我必不会有隐瞒。” “林子归这些天都做了什么?”宋翎问。 真要逸风细数,那他只有一个不知道可以回答。 然而只要是人行动,就肯定会留下痕迹,所以哪怕林子归在行事时有意掩人耳目,逸风也能从生活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些端倪。 譬如她夜夜入梦。 譬如她频繁与各地的书信往来。 “子归找到了新的办法,一种不需要你,便能为自己提供肉身的办法。”逸风斟酌了一下,轻声回答:“但那法子显然是不完善的,所以她不敢贸然用在自己身上,还得找几个人来试试。” 试试? 宋翎想到了褚玲珑。 如果找褚玲珑的是林子归,那么褚玲珑为涂文炼制身体的法子,应该就是逸风口中的这个新的办法。 有褚玲珑帮忙测试,林子归倒也能坐享其成。 可惜宋翎的出现打破了林子归的如意算盘,让她不得不改变计划,转而将苍华仙尊关起来,自己接手微闾山。 一宗之主可以调用的人力物力非同小可,有了这个地位,林子归能办到许多往常她办不到的事。 就像玄境锁魂塔里的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弟子。 “知道苍华仙尊被关在哪里吗?”宋翎又问。 逸风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反问道:“阿翎,你要救师父?” 宋翎眯眼一笑,蹲在逸风面前,露齿说:“大师兄,你觉得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傻子吗?倘若将你们所有人拉到我面前,我恨不得轮番将你们的灵脉打碎,灵骨抽了。” 说到这个…… 原本还满脸凶相的松墨转而怜惜地看着宋翎,他心疼于宋翎过去受的苦,更心疼她如今这般若无其事地宣之于口。 “不说这个,既然大师兄你知道苍华仙尊被关在哪里,不如说出来听听,让我看看,你到底对林子规的行动有几分了解。”宋翎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说道。 连试探都是光明正大的。 逸风心道不好,连忙飞快转动脑子,将林子归最近的行动分析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他倾吐一口浊气,说:“玄境。” 林子归最近可以说是忙得脚不离地,然而就算是这样足不出洞府的时候,她也照常能探望师父,并转述一些只有师父才可能规划的安排。 若说逸风没有怀疑过林子归,那不可能。 师父修为深不可测,逸风想不出有什么会让师父重伤到只能闭关休养,最大的可能,还是林子归做了什么。 然而逸风不愿意去想。 林子归好不容易从万兽渊底下逃出来,她本该拥有全宗门的宠爱,却因为宋翎抗拒合作,而不得不日夜承受痛苦。 若不是没有办法,逸风甚至愿意自己来替林子归承受伤痛。 “师父应该是在子归的玄境里休养,阿翎,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误会了,但以子归的本事,她不可能压制师父。”逸风继续说道。 听到这儿,宋翎几乎可以确定,林子归做事必然瞒着逸风。 问题得不到解决,宋翎淡漠地瞥了一眼逸风,说: “大师兄你还知道些什么?” “林子归如今执掌微闾山,想必是用了些非常手段,大师兄你要是非说林子归无辜,不得不坐在那代宗主的位置上,那我就只能祝你一路好走了。” 威胁的意思明晃晃的。 逸风深呼吸了一口,如壮士断腕般,拧着眉头,回道:“如果你非要说子归有什么非常手段的话,那么,我想应该是……应该是……” 他开始结巴。 很像是难以启齿。 就在宋翎面色逐渐不耐烦时,逸风往下说道:“我见到子归用过一次妖兽的术法,不是那种夹杂妖气的,是纯纯正正的妖兽之法。” 到了逸风这个境界,他自然是能分辨出各种法术间的差异的。 就想站在旁边的松墨,逸风只一眼就知道他是妖兽,甚至不需要去探灵。不过知道归知道,他不是对手也是事实,所以只能单方面被殴打。 尽管现在的松墨并不完整,但逸风其实是在跟松墨和宋翎二人交手。 两个人的修为叠加在一起,却又不单单是叠加。 宋翎知道逸风的施术习惯,知道逸风惯用的术法,所以在结合松墨的本事后,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功。 “还有呢?”宋翎问。 “那是上月月中时,麒麟过来找我和子归,想要问我们去不去南镇前线,子归不知道怎么被麒麟惹怒了,翻手便给了麒麟一掌。”逸风娓娓道来。 动手打麒麟,倒不是什么新鲜事。 当时逸风已经离开了林子归的洞府,因为一些小事,又转了回去,刚好就撞见了那一幕。 林子归双手捧在麒麟的脸上,呼吸间,喷出了淡粉色的烟雾,将麒麟的记忆一并抹去。 是妖兽的法术。 严格来说,是名为蜃的妖兽独有的法术。 而现在被林子归用在麒麟身上,逸风说不震惊,那是假的,然而震惊过后,他还是想要帮林子归掩盖真相。 如果不是现在生命受到威胁,逸风恐怕会将自己看到的这个秘密封存一辈子。 “你是说,她非常自如地使用了蜃的法术。”宋翎微微眯起眼睛,思忖片刻后,再度看向逸风,问:“那么,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这架势,分明就是要掏空逸风知道的所有。 到了这个时候,逸风也只剩下摇头了。 眼下他连编都没有什么话可以编。 “既然是这样,那我请大师兄尝尝我当时的感受,如何?”宋翎弯眸一笑,俯身将手拍在了逸风的脑袋上。 逸风还没来得及品味宋翎这句话,便感觉到了撕裂般的疼痛。 刺目的白光夺走了他的视野。 无数暖流拥挤着,叫嚣着,离开他的身体。 灵力也在这个时候离他远去。 有什么东西碎了,逸风想到。 尔后他便知道了,那是他自己的灵骨,因为宋翎已经将其抽了起来,徒手捏成了灰白色的粉末。 第249章 她不杀你,我杀。 杀不杀逸风,对宋翎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宋翎低着头看他。 将他的狰狞脸色看在眼里。 当初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狼狈?宋翎想到。 不过不重要了,那些皆是过眼云烟,往后宋翎不再会是那个任人摆布,无力还手的小可怜。 “走吧。”松墨拉了拉宋翎,说:“天快黑了,入夜后,魔尊城会很危险,我们恐怕得尽快找到茱萸她们才行。” 宋翎嗯了声,不再去看逸风,转身与松墨一道往魔尊城走去,留下逸风在身后挣扎不断。 天色越来越暗。 魔尊城高大的城墙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底下进城的大门被两个人模人样的士兵守着,但凡有妖兽要过去,都会在一个光滑的大圆石头上摸一把,以证身份。 沦为宋翎时,松墨先一步将手搁在了石头上。 石头顿时流光溢彩。 “请进请进。” 两个士兵连忙俯身,满脸恭敬。 在他们看来,能散发出三两道白光的,都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眼下这个七彩华光,那自然是他们绝对惹不起的妖主。 “那她呢?”松墨的目光转向宋翎。 士兵摇摇头,说:“只要是您带的,那自然就不用再接受核验,请进。” 还算识相。 宋翎便跟在松墨的身后,轻松地进了魔尊城。 彼时城外的逸风已经缩成了一团。 他无比地渴望着某个人从天而降,却又惶恐落泪,害怕自己眼下这副狼狈模样被看到。 绝望中,他回想起了宋翎。 是了,这便是阿翎当时所感受到的痛苦吧?如今回报到他自己身上,也算是天道好轮回了。 视线渐渐模糊。 恍惚中,逸风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在靠近自己。 当那人走近,他才看清,来的是麒麟。 “大师兄?”紧赶慢赶过来的麒麟只看到了一片废墟,以及躺在废墟中,半死不活的逸风。 没瞧见宋翎的尸体,叫麒麟长出了一口气。 “你、你怎么过来了?”逸风勉强挤出一句话,刚说出口便咳嗽不已,咳得鲜血直喷。 “我来给大师兄你收尸啊,怎么,很意外吗?”麒麟蹲在逸风的面前,毫不留情地说道:“看样子……大师兄你是被阿翎打败了,阿翎她心肠好,不杀你,不代表我会放过你。” 听到这里,逸风要还不清楚麒麟是来干嘛的,那他就不是损失了灵骨和灵脉,而是损失了脑子。 不过,知道又怎样? 现在的逸风就是躺在砧板上的肉,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但即便是这样,逸风还是往后挣扎了几下,随后仰头看着麒麟,冷笑道: “你该不会以为,现如今对着她献殷勤,她便会原谅你吧?” “做梦。” “这种痛苦,你若自己亲身体会过,便能清楚,她此生绝不会原谅将这些痛苦加诸己身的人。” 这些话,同样也是逸风要对自己说的。 只可惜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幡然醒悟。 谁曾想,麒麟却无所谓地回答道:“有什么关系吗?我并不奢求阿翎的原谅,对我来说,我只需要让我自己心安便好。” “心安?自己心安?你能心安吗?” 逸风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直笑得血糊了满脸,也不曾停下。 片刻后,他拿手背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说:“我若是你给老老实实地离他远些。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 麒麟垂手,一掌掐在逸风的脖子上,顷刻间了结了逸风的性命。 临死前,逸风低声说道:“能去死我很开心,毕竟我的路到此为止了,至于你的……我在九泉之下,等着……” 轻如尘埃的话语散入夜幕中。 抬手将逸风的尸首拂作灰烬后,麒麟兜着袖子起身,目光望向了远处发着冲天光芒的魔尊城。 微闾山要变天了。 所以麒麟并不着急去找宋翎。 留在宋翎的身边他不能做什么,但若是能留在微闾山,他却能实实在在的帮到宋翎。 就像他刚才对逸风说的那样—— 他不求宋翎的原谅。 所行所言,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而已。 如此,麒麟弹指将聆音玉取出,录入一段话后,合掌将聆音玉送去云端,自己则转身腾云离开。 另外一头,宋翎拿到麒麟送来的聆音玉,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 茱萸三人的下落倒是被宋翎轻松找到,只是问题不在于她们三人的安危,而是关乎那个叫做眉狐的妖兽。 说起来,眉狐倒是没骗女儿,他的确是为了吴秋芳来魔尊城里买药,也的确是担心女儿被伤害,所以疼痛将妖丹剖了出来,种在了女儿的丹田里。 问题是…… 眉狐没了妖丹,等同于是个废物,在魔尊城里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这几天的时间里,眉狐什么都干了,什么苦都吃了,唯独没有买到药。 “你的意思是,现在眉狐被关在了城主府里,需要人救?”宋翎摸了摸下巴,抬眸看了眼客栈外头的街道。 白日的魔尊城并没有什么妖兽在外面行走。 冷清的街道上,依稀可以看到几个手持利刃的巡逻士兵,有的士兵手里捏着画像。据茱萸说,画像上的是和眉狐差不多种族的妖兽。 “你……您能救救我爹吗?”小姑娘扑通一声跪在宋翎的面前,咚咚磕头,乞求道:“不管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只求您能救我爹出来。” 说起来,宋翎还一直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 “你叫什么?”她两指捏起小姑娘的下巴,悠闲地问。 陡然发问,搞得一旁的茱萸都愣住了。 “菱月。”小姑娘讷讷回答。 宋翎哦了声,松开菱月,起身道:“救你父亲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怎么救得我说了算,当然,我也不是无偿的,至于回报,等救出你父亲来再说吧。” 隔壁住着吴秋芳。 大病初愈,她连起床都困难,这几日的起居都是茱萸在帮着菱月照顾她,但好在能认人了,也知道菱月是她的女儿。 宋翎没想着真当什么好人,所以不曾去看望吴秋芳。确认要救眉狐后,宋翎孤身离开了客栈,同时又将松墨留了下来,让他保护茱萸三人。 第250章 你连他名字都不敢提 现如今的魔尊城,城主是头貔貅,名叫阖玉。 听说从前还是松墨的手下。 只不过如今松墨这副模样,当然不可能跑到阖玉的面前去耀武扬威,以地位唬人,所以宋翎打算一个人过去先探一探路,不带松墨。 毕竟,松墨的气息阖玉是再熟悉不过的,但凡松墨靠近些,隐匿术就不管用了。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得小心些。”松墨用灵力与宋翎说着话,“我与阖玉已经许多年没见,他性子不比翎羽,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格外小心。” 哪怕松墨提醒了,宋翎也没想到,阖玉居然是这样的性格。 宋翎才走到城主府的门口,就看到两个样貌极为漂亮的狐耳美人开门迎了出来。两位美人甚至没给宋翎说话的机会,便亲亲密密地拥着宋翎进了城主府。 看在她们二人没有恶意的份上,宋翎暂且按兵不动,打算看看这是要玩什么把戏。 岂料一进城主府,宋翎刚落在,便见到了阖玉。 修眉俊眼,唇红齿白。 眼前的年轻男人生得一副好皮囊,不笑则已,一笑,满屋生辉。 “我知道你是谁。” 阖玉大步流星地坐到宋翎的对面,单手托腮,极为认真地看着宋翎,说:“你是微闾山的宋翎,微闾山的那张通缉令我见过,你与那通缉令上一般无二。” 宋翎微微蹙眉。 如果不是知道进来的是一只貔貅,宋翎几乎要错认为是个凡人。 既没有妖气,也没有灵气。 活脱脱的一个凡人。 可宋翎要真那么认为,只怕今日是要在城主府里栽个大跟头的。 “城主大人是怎么知道我的?按理说,我进城时,可是连那手印都没按过。”宋翎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身体坐直,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这座城都是我的,有什么会是我不知道的?”阖玉偏头,眼眸满载笑意,说:“我还知道,带你进来的那个人是谁。” ? 宋翎立刻警觉。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选择进城,还真是个错误。 “不必紧张。”阖玉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搭在了宋翎的肩头,“我既然什么也没做,便算是默许了他进来,且不打算拿他怎么样。” 尽管他的举动过分亲密,可他的坦然和从容却很难让人生出什么旖旎或嫌恶。 “那现在呢?”宋翎斜了一眼自己肩头的手,问:“城主大人既然不算怎么样,那为什么又将我请进来?” 阖玉的手自然而然地松开,重新坐直,说:“不是小翎你自己进来的吗?我只不过是先一步请小翎你做客而已,也是怕小翎你不自在。” 叫得格外亲昵。 “城主大人这话说得太过让人惶恐。”宋翎古井无波地说道:“我并没有进来做客的意思,只是城主大人这盛情难却,我才不得已过来瞧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宋翎肯定是不会主动说明来意的,要是能提前试探出阖玉的意思,对宋翎来说,算是好事一桩。 “我说过的,小翎,魔尊城里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你不用害怕,亦不必瞒着我。”阖玉朝后靠了靠,身体显得放松极了,“你要救眉狐,没问题,但我用眉狐是增加修为的,你带走了他,打算拿什么来补偿我?” 屋子里进来了两个侍女。 一个倒茶,一个端点心。 茶是普通的香茗,点心也是俗世常见的。 阖玉端着面前的茶喝了口,敛眸继续说道:“我不要他,他我是无福消受了,拿你界外之地的那些天水兽来换,如何?” “你当我是傻子?”宋翎的脸色顿时铁青。 先不说眉狐对宋翎而言到底重不重要,单是用一群换一个,那也是极不划算的买卖。 正常人谁做啊? 宋翎说过,又拂袖起身,冷声道:“城主大人如果真的觉得自己对什么事都胜券在握,为何不直接出手?如此迂回,反倒是露了怯。” 假设宋翎真觉得阖玉是全知全能的,那么此刻必然方寸大乱,被阖玉拿捏在掌心,任由他摆布。 可惜宋翎不是。 阖玉只提到天水兽,却没有提到珑羽,说明他并不是真的能探知到宋翎的底细。至于天水兽的事,阖玉是从哪里得知的,宋翎一时半会儿倒是不好猜,只能按下不表。 “说实在的,城主大人待在这种地方,占山为王,我倒是十分认同的。”宋翎张嘴就开始打击阖玉,力争让阖玉在三言两语间失控,“没本事的人,自然是只能操纵着一些阿猫阿狗躲在偏远地方,否则,不是被道门的剿灭,就是被妖兽之王吞噬,是有些凄苦。” 一直保持着淡定的阖玉逐渐冷了神色。 他一语不发地凝视着宋翎,浅褐色的眼瞳在一句又一句的讥讽中变得鲜红,红得如同两汪血潭。 “就像城主大人刚才说的那样,我的确是进来救眉狐的,可我也没打算用什么东西换。” “这年头,出门外在不都是看谁拳头硬?城主大人真打得过我,岂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宋翎说完,翘起小拇指动了动,娇俏不已地勾唇微笑。 “凡人的伎俩。” 最后这五个字,可以说是击溃了阖玉仅剩的理智。 轰的一声,阖玉身前的红木方桌瞬间成了齑粉。 他负手起身,居高临下地冲宋翎说道:“我对你三番忍让,你却如此不识好歹,那今日你就不用离开了,留在这里和眉狐一道成为我丹炉里的一丸药吧。” 接着,他又往门口走了几步,说:“至于他,我倒要看看,如今只剩下残魄身躯的他,要怎么和我作对!” 宋翎扁了扁嘴,回道:“你连他名字都不敢提,还说不怕他。” 咔。 又有什么碎了。 热茶撒了一地,点心碟子骨碌碌在地上直滚。 “好了,城主大人,我留你在这里已经够久的,现在大功告成,我也该溜了,且助你事事如意。”宋翎拍了拍手,笑吟吟地冲阖玉拱手一礼。 话音一落,屋内就只剩下了阖玉。 原本站着宋翎的地方轻飘飘地升起两缕青烟。 是移形换影之术。 “给我追!”阖玉气得一脚踢垮了门,恼怒不已地冲外头大喊道。 守在门外的妖兽们哪里敢耽搁,连忙传令下去,开始在全城范围内搜捕宋翎。 第251章 天道是站在她那边的 早在被阖玉请进城主府的时候,宋翎就给自己留了后手。 所以,阖玉露出真面目之前,她就已经做好逃的打算,并且付诸行动了。只不过,没能弄清楚眉狐的下落,算是宋翎输了半步。 从大厅内逃窜而出后,宋翎弹指散出数道灵蝶,又分出几缕灵识,伪装出自己逃往不同方向的痕迹。 她自己则反身又钻回了城主府。 找到眉狐,带眉狐离开,这才是宋翎的目的。 阖玉这边已经从最开始的愤怒中清醒过来了,他知道宋翎是进来救眉狐的,所以倒也不太着急,只等着守株待兔就好。 至于那人…… 就像宋翎说的那样,阖玉的确畏惧那人,畏惧到连名字也不敢提,不敢正视其入城的事实。 可畏惧归畏惧,自从发现那人入城,阖玉便做了完全的准备。 “把眉狐给我看好了!”阖玉摩挲了一下指腹,垂眸冷声吩咐道。 “城主大人……” 旁边的红眸婢女莲步轻移,缓缓走到阖玉身侧,轻声问:“城东客栈里的人,是否需要关起来?” 搜查的士兵倒是在城里闹得够大。 这也是阖玉的意思。 他怕极了那人,故而作戏设局,想要那人放松戒备。 “关不住的。”阖玉闻言,轻轻一笑,眼尾微微上吊,说:“怎么可能关得住?那可是南镇曾经的王,天底下能关住他的,尚未出生。” 婢女连忙跪在了地上。 然而阖玉突然收敛了笑容。 不。 也还是有的。 想到宋翎,阖玉突然觉得,此人便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 机会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阖玉伸手从袖兜里摸出一片金叶子来,这东西不知是谁送进来的,细数了宋翎的出身来历,也给阖玉提了个醒。 “那……还请城主大人明示。”婢女的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 “你怕我?”阖玉几步走过去,单手钳住婢女的下颌,逼迫其抬起来,说:“宋翎与他相生相息,只有抓到宋翎,才有可能关住他,懂吗。” 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明明阖玉脸声音都没有抬高半点,婢女却吓得抖如筛糠。 看着觉得乏味,阖玉手一松,直起身子,继续说道:“宋翎既然是为了救眉狐来的,那就不怕她逃走。密切关注客栈的动静,如果他出了客栈,那就直接对他动手。” 吩咐完,阖玉背着手走出了屋子。 原本亮着天,突然间就黑了。 一轮血月斜挂天边,看着恐怖又瘆人。 潜藏在城主府里的宋翎收回灵蝶,往林蝶指引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怕阖玉会设局,又或者说,即便阖玉设局,宋翎也必须去一趟不可。 因为宋翎冥冥中感觉到自己灵台微动,修为有要突破瓶颈的迹象。 能让修为有如此动静的,宋翎猜测,原因应该不是不在眉狐身上,而是在阖玉这里。换而言之,若是能解决了阖玉,这份功德于宋翎,必然大有助益,极有可能帮她突破肉身的限制。 四下微风吹拂。 宋翎一路遮掩行迹,沿着幽暗的长廊往前走。 天色骤然昏暗显然是不正常的,但这是魔尊城,一草一木恐怕都在阖玉的控制中,宋翎也就没当回事。 只是…… 等她走了差不多一炷香之后,便发现事情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没有术法,没有法阵,也没有禁制,但宋翎就是走不出去,犹如鬼打墙一般,始终在原地打转。 “怎么样?”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身披隐匿术的宋翎并不怕自己被看破,所以只是停下脚步,一言不发。 她需要想想。 想想阖玉身上的疑点,也想想城主府里的怪异。 那声音却不罢休,继续说道:“这里是桃花迷阵,你走不出去的,与其继续藏着,不如出来,和我说说话吧。” 仔细听,这声音有些像女人的声音,又有些像未长成的少年的声音。 总之有些雌雄莫辨。 不过宋翎还是没理他。 点点灵光从宋翎的指尖飞出,在半空中构成一个又一个的法术。可不管宋翎的术法多么的变幻莫测,都无法飞出这个长廊。 “什么叫桃花迷阵?”宋翎放下执着,扬声问道。 空中的声音笑了笑,心情颇好地说:“你现出身形来让我瞧瞧,我便考虑回答你,怎么样?” 如此简单的要求,宋翎自然照办,没有任何遮掩。 就在宋翎现出身形时,那声音却像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久久没有出声。 “怎么,回答不出来了?我离不开这里,你呢?我猜你也是个被困在这里的倒霉蛋吧。”宋翎沉腕一震,肉眼可见的气劲从她袖底震出,在长廊内如波涛般散开。 昏暗的夜色被撕开一角。 半晌后,长廊的右侧出现了一个淡红色的身影。 长发垂肩,面白无须。 是个少年。 准确地说,是个已经身死的凡人少年。 “我知道你。”少年翘着腿坐在长廊的扶手上,偏头望着宋翎,说:“但我并不是被困在这里的倒霉蛋,我是桃花迷阵本身。他们就是用我的身体、我的骨血,打造出了这样一个修士都无法逃离的桃花迷阵。” 用人炼阵,宋翎倒也不是没听过。 “你怎么会知道我?”宋翎压下心头的猜测,问道。 少年眯眼笑了笑,答道:“虽然我是凡人,但人死了久留人间,自然能接触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便是那时知道了你。” 宋翎一听,就知道这是少年在骗人。 即便是滞留俗世的幽魂恶鬼,也决计催生不出任何超越凡人的力量。少年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么必然是有人在其背后助他一臂之力,不会是少年嘴里的这般轻飘飘。 “你识破了。” 少年虎牙一露,毫不尴尬地说道。 “既然知道自己容易被识破,为什么还要撒谎。”宋翎如古井无波,说:“你让我现身,想来不单单是为了骗我一下,说吧,让我听听是什么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少年做了个鬼脸,长腿一身,施施然落在地上,“不过,就算你现在变得聪明了,也无济于事,天道是站在她那边的。” 第252章 邪不胜正 他? 还是她? 宋翎眉头微蹙,身体有些过分笔直。 少年也看出了宋翎不再如刚才那般松弛,便嬉笑了声,说:“看吧,你知道她是谁,也知道我说的……一定是真的。” “阖玉为什么身上没有妖气?”宋翎突然问道。 一直很从容的少年猛地顿住,似乎是没料到,宋翎会这么没头没脑地发问。 沉默一会儿后,少年呲牙道:“你知道了又怎样?我说过,天道是站在她那边的,你知道这些真相之后,反而会更加痛苦。” “那我也选择明明白白地走下去。”宋翎冷漠地回答。 原本宋翎以为自己需要动手,少年才会回答,却没想到,不过是短暂的对峙,少年便长出一口气,选择了娓娓道来。 少年名叫念白。 如他所说,他的确是个凡人,只不过命盘有些特殊。 桃花迷阵也的确是由他的骨血凝成。 霸占着魔尊城的阖玉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一个接管桃花迷阵的人,而不是炼制者。 念白告诉宋翎: 桃花迷阵是在万兽渊底下练出来的,代价是一万三千头妖兽,以及念白这个命盘有些特殊的凡人。 阵法大成之后,念白连同桃花迷阵,一道被带出了万兽渊。 阖玉就是在这个时候接管了桃花迷阵。 之所以阖玉身上没有妖气,形同凡人,是因为他的真身被用来当做桃花迷阵的阵枢。 桃花迷阵小可困住修士,大可操纵一城之人。 眼下宋翎看到的,不过是桃花迷阵的一角罢了,阖玉也正是因为有了桃花迷阵,才会对魔尊城有绝对的掌控力。 这里面的三万妖兽尽在阖玉的股掌间,随时都能变成阖玉的腹中餐。 只是,他的目的显然不会是这般浅薄。 “阖玉要在俗世炼成万兽之王的身躯,所以他需要庞大的灵气,魔尊城所在的位置便是天地灵眼,万兽则为他平分着来自天道的威压。”念白托腮说道。 说完,他看向宋翎,像是在等宋翎开口。 天边重新被黑暗笼罩。 血月的红光照在念白的侧脸上,将他那雌雄莫辨的容颜照得愈发妖冶。 “你是说,林子归和妖兽勾结。”宋翎说。 念白抬手摆了摆,模样慵懒,略带引导地说:“再想想,再想远一些。” 什么意思? 宋翎微微怔忡。 却听得念白继续说道:“当年,五岳镇压万兽渊,围剿妖兽,形成了五方大阵。如今,五方大阵尽毁,万寿渊异动,群兽重现人间,才有了现在这般灾祸降临的样子。” 对天道来说,邪不胜正,是世间规则 但谁来规定这个正与邪? 念白不知道。 可他知道,林子归在崖底三百年,并不单单是在受苦与煎熬。 那个女人见到了不可名状的天道。 “她不是与妖兽勾结。”念白目光幽深地望着宋翎,说:“她是凌驾于妖兽之上,用妖兽来达成她的目的。五方大阵是她毁掉的,妖兽是她放出来的,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天道默许,都是那个被划分好的正,所以我才说,你斗不过她,天道是站在她那边的。” 宋翎听得发笑。 见宋翎不信,念白伸出手,将伤痕累累的手臂露给宋翎看,嘴里说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以宋翎的修为,不难看出,念白身上的伤不是普通的术法所致。 那上面有一种宋翎畏惧的力量。 “因为将这一切告诉你,天道正在惩罚我。”念白的脸色越是苍白,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灿烂,“可我又不怕,她想要做救世主,为什么要牺牲我呢?我不情愿,我不高兴,所以我要毁了她的计划,哪怕天道帮她。” 好一句我不情愿。 宋翎因此生出了恻隐之心,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念白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可怖,而没有办法帮他。 甚至,她没有任何手段能靠近念白。 “你和我一样,命盘特殊,所以她才会选中你。” 念白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声音逐渐虚弱破碎。 “只是你比我厉害,你反抗了她,拒绝了那份命运。” “也因此,她不得不另寻他法,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炼制一个健康无瑕的肉身出来,否则五位妖王降世,她将毫无……” 胜算两个字化作了一缕青烟。 念白的身影随之消失在了宋翎的面前。 紧接着出现的,是阖玉。 “找到你了。”阖玉满面春光地睥睨着宋翎,抱臂说道:“束手就擒吧,我暂时还不想杀你,可若是你要挣扎,那我就只能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了。” 看样子,阖玉并不知道宋翎见过了念白。 “眉狐呢?我找不到他,我甚至走不出这里。”宋翎神色自然地仰头,冲半空中的阖玉说:“你要抓我,是为了对付松墨?” 松墨这两个字,就像是一道雷,劈在了阖玉的笑容上。 阖玉顿时阴沉下脸色,冷声道:“不要给脸不要脸,宋翎,你应该知道你走不出这里。” 一个银白色的牢笼陡然出现,扣在了宋翎的身上,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对付他,我用不着你。”阖玉翻手施下两道束缚住宋翎的术法,确认宋翎无法动弹后,这才落在地上,一步步走近,说:“或许你可以将天水兽交给我,我一高兴,说不定就将你们二人都放了。” 宋翎也不知道阖玉这到底是怕松墨呢,还是不怕松墨。 若说怕,那他不应该扣留自己,可若说不怕,他还真就从头至尾都不敢口呼松墨的名字。 实在费解。 “你先前说的,用天水兽换眉狐,还作数吗?”宋翎眨了眨眼睛,转了话锋问道。 阖玉眸光一闪,说:“当然作数,你将天水兽交给我,我便让你看一看眉狐,如何?” “好,不过,你得先让我见到眉狐。”宋翎答应得飞快,要求也提得顺理成章,“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我又怎么确定眉狐真的在你手上?” “我没有必要骗你。”阖玉说道。 但宋翎眉头一拧,坚持要求见眉狐。 岂料,阖玉还真就拗不过宋翎,同意了将眉狐带过来。 也因此,宋翎更加确定阖玉是真不敢拿她怎么样。 第253章 闹起来吧 客栈里。 茱萸将菱月和吴秋芳安顿好后,转头坐到了松墨的对面,说:“在城里头搜查的士兵来过三回,被我挡回去了,但我总觉得,他们是故意来这么几次。” 松墨一抬眸,茱萸顿时紧张地冒出了鳞片在脸侧。 “你不挡他们,他们也不会进来的。”松墨笑了笑,说道:“阖玉是个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能不正面跟我起冲突,他就绝不会先踏出半步。”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茱萸吞了口口水,敛眸,轻声开口:“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她们母女二人送出去?” 菱月和吴秋芳留在魔尊城里,很有可能成为负担。 尤其是现在突然间天黑了。 茱萸怎么想,都觉得这事越来越严重。 不仅是菱月和吴秋芳,茱萸甚至觉得自己都应该躲出城去,别给宋翎和松墨拖后腿。 “你觉得怎么才能送她们出去?”松墨问道。 这问得茱萸一愣。 咚咚咚。 客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茱萸连忙起身过去开门,一开,瞧见客栈伙计弓着身子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烂笑。 魔尊城里多的是这样的小妖兽。 什么恶都没做过,懵懵懂懂跟着妖主离开万兽渊,如凡人一样,勤勤恳恳劳作生活。 对他们,茱萸也凶不起来。 “几位,小店实在经不住那些个大人们盘查,您几位……不如……”伙计其实也就是个传话的,脸上强挤出的微笑里,多少透漏着些许尴尬。 客栈大堂里,掌柜的又在应付过来盘查的士兵。 正是他支使伙计上楼去的,士兵里有他相熟的,稍微提点一下,他就知道士兵反反复复来,是为了哪一位客人。 “这……”茱萸眉头微蹙,略有些迟疑道:“且容我们商量商量,如何?” 阖玉这么做,就是想要把松墨逼出去。 他不出面,松墨这个跟在修士身边的妖兽之王再强,都不可能滥杀无辜,所以肯定得退让。 “几位要尽快决定。”伙计搓了搓手,为难地说道:“不然,我们家掌柜的怕是要被送进去……这可不就是无妄之灾吗?您几位面善心善,想来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吧?” 松墨几步走到门边,抄着手,歪头看着伙计,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我下去看看,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们立马离开。” 换作是松墨自己,那肯定打打杀杀了结。 但宋翎走之前,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松墨收敛情绪,绝不能在她回来之前惹出什么事。 所以,尽管松墨现在火气已经噌噌长到了嗓子眼,他也还是没有表现在脸上或言语中,冷静得不像他。 伙计骤然看到松墨,立刻被他身上的威压吓了一跳。 恍惚片刻后,伙计战战兢兢地看着松墨,点了点头说:“那……那小的带您过去,您若有哪儿不满意,您直说,可别与那些个大人们起冲突。” 要是起了冲突,客栈可算是毁了。 因为前几次的盘查,这会儿,客栈里已经没有几个客人了,也就跑堂的伙计来来回回空忙活。 茱萸留在二楼照顾菱月和吴秋芳,松墨则随伙计往下走。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士兵瞧见松墨下来,手一摆,提着长枪过来,说:“你就是那个有化神期修为的是吧?最近城主大人要严查你这样的,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一天过来查三次,看看你在城里都做了些什么。” 用意格外明显。 “如果我不呢?”松墨眯了眯眼睛,问。 那士兵哈哈大笑,回头与自己的伙伴对视一眼,继续说道:“如果你不,那么我们就只能请你离开了,魔尊城可不是你恣意妄为的地方。既然进来了魔尊城,那你就算是龙,也得给我趴着!” 不管是哪条路,最终,都是为了把松墨逼出去。 又或者说,阖玉其实低估了松墨和宋翎之间的关系。 也在情理之中。 以妖兽的眼界来看,松墨在身体并不完整,修为尚未恢复的情况下,的确不可能因为一个凡人而强行与他阖玉起冲突。 那么逼退松墨,是现在的阖玉自认为最好的办法。 准备开口的松墨目光远眺,看到了夜空中升起的红色流萤。他微微一笑,指尖摩挲了几下,眸光微暗。 这是宋翎给松墨的暗号。 意思是,松墨可以开始扰乱城内了,越乱越好,城里头乱了,宋翎在城主府里就有了运作的空间。 于是松墨抬手,四指一屈,刚才还说着话的士兵顿时头骨碎裂,身体软倒在地。 鲜血和脑浆迸裂。 其他士兵慌张不已,连忙抬起武器对准松墨。 站在最后排的那个士兵忙不迭地往外跑,等跑到外面后,又从袖兜里取了一个红色的圆筒出来,朝天一打。 红色的流萤落地,玉白色的莲花升空。 看来,这是士兵们通知城主府的信号。 客栈掌柜的和伙计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敢在松墨动手前,就躲去了后院,连头都不敢冒。 “你敢动手杀人!”有士兵大着胆子吼了声,脸色狰狞,“城主大人不会放过你的!你死定了!” “那就让他来试试看啊。”松墨耸了耸肩,掌心接连投出四五团黑色的雾气,在不破坏周遭桌椅的情况下,将士兵们轰了出去。 城主府里,其实也乱得差不多。 半个时辰前,宋翎刚被阖玉带着见到了眉狐。 妖兽嘛,再聪明,计谋也玩不过人。 故而宋翎假意请天水兽出来和阖玉做交易,却趁着阖玉志得意满时,突然喊出了珑羽。 珑羽一出来,阖玉就大惊失色了。 紧接着,珑羽又抢占先机,打得阖玉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城主府,乃至整个魔尊城,都是桃花迷阵,宋翎光是先下一城不够,还得揍得阖玉顾头不顾尾,才有可能逃出去。 所以她放出了信号。 同时,宋翎又在心里与松墨联系,让松墨闹翻城里的同时,找到桃花迷阵的阵眼。 再强的阵,也是有阵眼的。 只要找到阵眼,那么对宋翎来说,解开法阵就不难。 第254章 交手 “加油加油。” 宋翎坐在后头,挥舞着双手给珑羽鼓舞打气。 珑羽又是气又是笑,得了空回头白了宋翎一眼,说:“可算是给你找到使唤我的时候了?这货与我可是旧仇,待会儿要是看我处于下风,你得帮我。” 笑着说,转回去时,珑羽的眼底却有冷硬。 “旧仇?床上的那种?”阖玉以拇指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双桃花眼眨得飞起,“珑羽,这么久不见,你我倒是生疏了不少。” 万兽渊底下,谁跟谁没个仇呢? 妖兽本就是互相吞噬为生。 像珑羽和阖玉这样的,能保持表面的和平,也不过是因为谁也杀不了谁,所以暂时共存罢了。 说话间,阖玉的指尖飞出六道冰霜刃。 飞刃转了几圈,自半空中落下,将长廊屋瓦砸了个稀碎,在珑羽的身侧形成了两圈包围。 看样子,阖玉是真想要和珑羽合谈。 “我天水兽一族奔逃离开万兽渊时,难道不是你在背后下黑手?别以为我不知道。”珑羽冷声喝道,掌间旋转出一道金光,金光化剑,寒芒万丈。 阖玉微愣,旋即又笑了笑,掠身至半空中,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好吗?今日你我若是联手,说不定能吞了松墨呢!堂堂妖兽之王,即便修为不复从前,你我吞噬之后,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一边游说,一边手上半分不弱。 “你害了我族人,还指望我来给你做嫁衣?”珑羽侧头冲阖玉呸了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这种阴险之辈,岂会真的甘心与人分享?” “别急啊。”阖玉闪身一避,说:“我一人可打不过松墨,你我联手,胜算当然高。难不成,你真的甘心屈辱地活在凡人的庇佑之下?倒不像你的作风。” 远远看着他们交手、交谈,宋翎倒也不急。 她才不怕珑羽倒戈呢。 界外之地里的天水兽就是宋翎的人质,有了他们,珑羽绝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损宋翎利益的事。更别说,宋翎不管是对天水兽还是对珑羽都不错,珑羽没可能改变立场。 趁着珑羽打阖玉的功夫,宋翎开始探出灵力,查探城主府底下的玄机。 要么找到念白,要么找到阵枢。 不管是哪一个,对宋翎来说,都算是进展。 大概是因为阖玉一直处在下风,城主府外侧突然轰隆隆拔地而起一道光幕,原本地动山摇的城主府也因此逐渐稳定了下来。 形势便在这一刻逆转。 宋翎见状,连忙分出了几分精力来援助珑羽。 察觉到身后的帮忙,珑羽眼眸一弯,笑吟吟地结印施术,说:“瞧瞧,我是有两个人的,你能奈我何?” “她帮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阖玉一双嘴快说出朵花来了,眼睫扑闪,满是算计在里头,“吃了她,我们再杀去外面,把松墨给吞了,到时候……你还愁没地方带着你的那群族人落脚?” 正在这时,天边似乎有一角被衔起。 不! 是真的被掀了起来! 宋翎揉了揉眼睛,分外高兴地抬头瞧了眼,随后立马意识到,肯定是松墨在外面找到了桃花迷阵的阵眼,便赶忙散开灵力,直入地底,企图翻找到了念白的踪影。 念白是不可能消散的。 他不敢出来,应该是害怕阖玉。 可宋翎眼下就需要念白帮自己离开,所以哪怕是强逼着,也得把念白揪出来。 这会儿,松墨还真在城内找到了两个阵眼。 严格来说,不是松墨找到的。 茱萸化出龙尾,游走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中,凭借着自己对妖兽的敏感,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阖玉施术的痕迹。 有痕迹,就证明阖玉在这里出入过。 而凭借着痕迹的深浅,也就说明阖玉对这地方的看重,以及这地方的重要性。 托茱萸的福,松墨这边的进展是一切顺利, “做得不错。”松墨难得展颜,冲茱萸一笑,说:“我们在外面闹得越大,宋翎在里面就越轻松,所以你没有你想的那样孱弱,你也是帮了我们大忙的。” 说完,松墨看了眼越来越亮的天空。 天穹之上的法阵痕迹开始淡化,这说明松墨找对了方向,也说明宋翎在城主府里不再处处受制。 “不过借了血统的光。”茱萸挠了挠头,有些害羞地回道。 “等会儿我给你制造机会,你带着菱月和吴秋芳离开魔尊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一路往南走。”松墨收回视线,抬手拍在茱萸肩头,和蔼地说:“” 另一头,宋翎半边灵识下探,最终是穿过重重禁制,在地底千丈的混沌之地,找到了一团红色的光球。 光球中有一颗心脏在扑通扑通直跳。 宋翎直觉这东西十分重要,只不过阖玉忙着跟珑羽交手,没有精力来管宋翎这头,叫宋翎趁虚而入,占到了这个便宜。 “这是我,也是阖玉。” 念白的声音在宋翎耳畔响起。 “你在哪儿?”宋翎环视一周,没找到念白的身影,扬声喊道:“我怎么没有看到你?你出来,帮我离开桃花迷阵,我便如你所愿。” 所愿? 念白的愿望,就是逆天而行,将林子归的计划彻底挫败。 当然,这其实也是宋翎的愿望。 “我帮不了你。” 一语毕,念白的身影出现在了红色光球的上方,身形忽闪,看上去十分虚弱。 “为什么?”宋翎蹙眉问道。 “我如果帮你,那么我自己就会消失在天地之间。”念白坐下来,托腮,柔声说:“虽然我是想逆天而行,让天道瞧瞧我这种蝼蚁的厉害,可我暂时还不想消失。而且,你要是连桃花迷阵都走不出去,都需要我帮忙,我该怎么相信你有本事斗过天道?” 谁会想死? 纵然念白已经吃够了林子归的苦,可他依旧想要活着。 承受痛苦,将真相告诉宋翎是一回事,拼上性命去换个未知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宋翎眨了眨眼就,努力和缓着自己与念白之间的气氛,说道:“你和桃花迷阵之间,也不是共存亡的关系,你能告诉我离开的方法,我说不定能顺便带你一起走呢?” 第255章 诡异 念白不说话了。 他就那么坐在高处,略带怜悯地垂眸看着宋翎。 “你不信任我,那为什么一开始又要跟我说那些?”宋翎冷静地仰头望他,并不为他的态度所动。 “跟你说那些,不代表信任你。”念白失笑,眨了眨眼睛后,说:“你既然能喊来妖主,为什么不尝试杀了他?” 他,自然就是阖玉。 宋翎耸耸肩,说道:“阖玉死不死,不是重点。” 甚至,宋翎怀疑…… 就算阖玉死了,桃花迷阵也不会失效。 “你猜对了。”念白像是看穿了宋翎的想法,解释道:“阖玉死了,的确不影响桃花迷阵,但我需要看到你的本事。” 说完,念白便化作一缕青烟,从宋翎的面前消失了。 念白走了。 宋翎的目光又回到了面前这个光球上。 然而不管宋翎怎么攻击它,它都纹丝不动,就像是有一层铁壁围绕在外层。 叹过一口气,宋翎急忙抽回灵识,然后展目望向珑羽和阖玉的方向,弹指射出数道光刃。 轰轰雷鸣瞬息而至。 原本漆黑的天,仿佛被一只手掀了起来,露出了半边晴空。 “珑羽,速战速决,杀了他之后,我们才能离开。”宋翎飞身掠到珑羽面前,右手沉腕,结印推向阖玉。 千斤重的霜雪之气如高墙般推上阖玉。 咔。 阖玉两指朝前一点,指尖点在霜雪之上,黑光闪过,霜雪高墙便开始一寸寸瓦解。 然而宋翎使出这一招,不过是为了将初现颓势的珑羽拉离战场罢了。 “你去休息。”宋翎拍了拍珑羽的肩。 岂料珑羽侧头呸了口血沫出去,眼神阴狠地望着阖玉,说:“你一个人解决不了他的,我帮你,哪怕拼了这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修为,也不足惜。” 阖玉长袖一甩,媚眼如丝,轻佻不已地问说道:“我是怎么得罪你了?还是说,你现如今也学会了人的那一套虚伪?及时行乐啊珑羽,凡人那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不是我们妖兽的作风。” “用不着你废话。”珑羽冷眼睨着阖玉,回道:“今天不亲手杀了你,往后我是睡觉都做不了好梦!” 寒风转瞬凝聚。 下一刻,珑羽闪现在阖玉的头顶,双手手肘处骤然生出长约一臂的利刃,笔直捅了下来。 利刃外圈裹了紫色的毒液,一滴滴垂落,灼烧得阖玉皮肤滋滋作响 阖玉是想要跑的。 可宋翎还在。 只见两道藤蔓一左一右,从宋翎的袖间飞射出去,直接锁定了阖玉的四肢,并揪在他心脏附近,让他无法动用术法。 “你呢?”阖玉转眸看向了宋翎,喘了两口气,问道:“如果我说我现在可以跟你合谈,你打算怎么办?还是执意要杀我?” 血从阖玉的七窍中流淌出来。 事实上,珑羽这两刀捅下来,并不能杀了阖玉,却能使阖玉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让宋翎可以后续接手进攻。 “你在害怕松墨?”宋翎眯眼一笑,徒手掐在阖玉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说:“但是很可惜,晚了,阖玉,现在这个局面,从你算计我入城主府的时候起,就已经注定了。” 诡异的动静从天空昏暗处传出。 咔嚓。 咔嚓。 像是某种野兽在磨牙,又像是在活动手脚。 突然,两颗血红的光在天边闪烁。 不是光。 是一双眼睛! 宋翎右手一伸,连忙将珑羽拉了回来。 果然,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天上就坠落了一头参天之高的巨兽。 紫毛红眼,长尾六足,獠牙外露,四只尖而长的耳朵分布头顶。 远远看着,其身上的毛发虽然迎风飘扬,却明显如玄铁石般坚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周遭的屋瓦给割了个稀碎。 刚才还伤痕累累的阖玉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巨兽腾空,口吐火球。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珑羽,为什么你要和人同流合污?” “天水兽一事,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非死不可的仇怨,你非要与我斗,这是在逼我!”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同床共枕数年,当真敌不过这个凡人对你的施恩?” 巨兽声如洪钟,一开口,气浪有形,将宋翎和珑羽吹得卷到了半空中。 他这话里的怨气太重了。 重到宋翎都有些哑然,扭头对珑羽说道:“看来他是真喜欢你啊?难怪你这恢复没多久,还能和他鏖战数个时辰。” “喜欢?肤浅。”珑羽嗤之以鼻,垂眸说:“不过是因为我的体质罢了。” 说到底,珑羽就不信情爱。 人的都不信,更别说妖兽的了。 “就算松墨现在过来,也救不了你们。”阖玉一面将宋翎和珑羽逼入死角,一面说道:“与其继续负隅顽抗,不如想想死前的遗言吧?我可以考虑让你们死得没有那么痛苦。” 啪! 宋翎一巴掌,隔空糊在了阖玉那硕大的兽脸上。 “废话那么多?”宋翎啐了他一口,双脚蹬云到半空,结印引天边蓄满的雷落下,口中呵斥道:“有本事就杀了我们,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要以我们合作?” 的确。 阖玉要真是想了结宋翎和珑羽,那在化出本体的时候,就应该一击必杀了。 可阖玉还像是在猫玩老鼠似的,拨弄着她们,并没有下狠手的意思。 然而,整个城主府就像阖玉说的那样,密不透风,松墨想要强闯进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难道…… 这妖兽还真是爱惨了珑羽? 宋翎开始怀疑。 “跟他废什么话?这人就是喜欢走一步退三步,胆子早就被松墨给吓没了。”珑羽扬手甩剑,滔天巨浪从她指尖飞出。 一直稳固的城主府外层屏障在这时出现了些许裂纹。 裂缝处,松墨那张愤怒的脸格外清晰。 “珑羽,你当真不懂我?”阖玉吐着猩红的舌头,吼道:“我刚才为了你,可是不顾松墨,想要与她交易,这才被她暗算了!” 啊? 被点到名的宋翎愣了一下。 仔细回想,宋翎倒也的确从阖玉的举动里嗅到了那么一星半点的诡异。 第256章 地位 如果阖玉是真的毫不留情,他的确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宋翎。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些退让…… 宋翎才有算计他的机会。 “咳咳。”宋翎清了清嗓子,转而落下,走到珑羽身边,侧头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如果他想杀我,或者是真想要拿天水兽干什么,刚才我喊你出来时,他应该会有制住你的手段。” 结果,宋翎从界外之地请出珑羽,却没看到阖玉有任何的动作。 正常情况下,阖玉应该是有点儿准备的。 哪怕他看到的不是天水兽,而是珑羽,也不至于那般措手不及。 “又怎样?”珑羽的脸色依旧冰冷,“当初我带着天水兽逃离万兽渊,可是他在后头捅了我一刀!而且,你刚才离开时,他可是口口声声要跟我合作,把你吞噬。”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阖玉这会儿已经恢复人形了。 聪明如他,自然是看出宋翎被说动摇了,所以才以人形落地,想着能不能继续和缓交谈交谈。 听到珑羽这么说,阖玉神情微僵,无奈道:“你我有交情,我同她却没有,所以我刚开始的确想着和你联手,先吞了她再说。” 谁料到宋翎竟是真愿意将灵力渡给珑羽,帮助珑羽。 透过这一点,阖玉便看出宋翎和珑羽的关系并不一般,至少不像是胁迫或以恩相胁的样子。 “闭嘴!” 珑羽一声喝出,阖玉立马缩了肩膀,跟只鹌鹑似的。 头顶,屏障上的裂纹正在不断扩大。 屏障每被撼动一下,阖玉就哆嗦一下,显然是真畏惧松墨。 “要不……我们坐下来谈谈?”宋翎眨巴着眼睛,伸手拉住珑羽,说:“打打杀杀到底不是个事,如果他真的一心为你,我杀了他,反倒是个坏人了。” 珑羽白了宋翎一眼,怪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倒也不是宋翎心软或突然体贴,而是宋翎意识到,林子归既然能将桃花迷阵送给阖玉,那么这背后肯定还有别的阴谋。 先前要杀阖玉,那是宋翎没得选,如今阖玉既然对珑羽一片痴情,岂不是正好可以利用? “我这人一向与人为善。”宋翎眯眼笑着,说:“再说了,我们也不是真要无条件相信他,如果等会儿谈得不爽或是察觉到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反正松墨快进来了。” 这话倒是不假。 穹顶之上,松墨一只手化出兽形,正猛烈地敲击着屏障,将屏障上的裂纹捶打得犹如蛛网。 “是,是,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阖玉略微抬眸,眼巴巴地瞅着珑羽,解释道:“我……我也就是想试试她,看她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真没想杀她。” 随着阖玉说话,穹顶上的屏障竟是一点点修复了起来。 他伸手指了指天,继续说道:“你瞧,只要我想,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来去自如。” 虽然听不到松墨在说什么,但宋翎一眼过去,就知道松墨这会儿肯定是怒发冲冠,在不断怒吼着。如果现在给松墨进来,只怕松墨会立刻将阖玉拆解入腹。 “你这是……”宋翎抬手抱臂,另一只手摩挲着下巴,转眸道:“想要珑羽答应你坐下来谈,才肯放松墨进来?” 阖玉摇头。 沉默半晌后,他凝望着珑羽,小声说:“我的确想要珑羽答应我,可我同样需要你承诺……承诺帮我稳住松墨。” 天知道松墨闯进来之后,会发什么疯。 “你怎么觉得我可以稳住他?”宋翎问。 “我一开始也在怀疑你对他的重要性。”阖玉抬眸看向穹顶上仍然在攻击屏障的松墨,说:“但我三番五次派人出去骚扰他,逼迫他,他也没有动手,只在你发出信号后,才出手……” 往往是细节里透露真相。 阖玉其实并不相信松墨会对一个凡人伏低做小,哪怕这个凡人是修士,有修炼之姿。 可事实无可辩驳。 松墨的确言听计从。 而且…… 阖玉又看了眼杀意满满的松墨,心里突了几下。 松墨眼中的愤怒太过直白。 “好吧,关于我的这一部分,我可以答应你,但珑羽会怎么选择,我不强求她。”宋翎拨了拨被折断的指甲,故意说道:“我与她之间本就是平等的,她不愿意与你合谈的话,我不会劝。” 明明只要她这么一说,珑羽肯定就会答应。 果然,在经历短暂的迟疑后,珑羽点头,说:“不过是和谈而已,坐下来便坐下来。可阖玉,你记住,这不代表我原谅你了,但凡你有一星半点的歹意,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有了珑羽这句话,阖玉的神情放松了许多。 他吹出一口气,将城主府上空的屏障解开,同时身形后掠,两指结印在前,将略小些的屏障罩在了自己身上。 眨眼间,松墨跳到了阖玉的头顶。 邦邦几下,直敲得那屏障震天响。 如果阖玉没有这么快的动作的话,那么这会儿,阖玉的脑浆只怕都会被松墨打出来。 “先停手。”宋翎走过去,摸了摸松墨的头,温和地说道:“我们暂时不杀他,且看看他待会儿想说什么吧。” 其实是看宋翎想知道的,能否被解答。 “他伤了你。”松墨翻身落地,拿头蹭了蹭宋翎的手掌后,低头看着宋翎挂了彩的手和脖子,磨牙道:“我要百倍还回去,吃了他都不狗。” 宋翎的眼神刹那间柔和无比。 “问题不大,我也伤了他。”宋翎含笑回望阖玉,嘴一努,说:“交手嘛,有伤正常,又不是单方面被碾压,我们打得可是有来有回呢。” 可不是? 化回人形的阖玉并没与把自己身上的伤愈疗妥当,所以仍然能看到先前的伤口。 不多,却也足够作证宋翎的话。 于是…… 阖玉眼睁睁地看着,昔日那个以脾气著称的妖兽之王松墨被三言两语地哄好,再看珑羽一脸正常的模样,心中更是确定了宋翎的地位,打从心里不愿再得罪宋翎半点。 至于动手? 不不不,阖玉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宋翎动手。 一旁的珑羽清了清嗓子,问:“那现在怎么办?” “我领你们去。” 阖玉在确定松墨冷静下来后,说着,领他们走到了城主府的大厅里坐了下来。 第257章 念白 前一秒还斗死斗活的几个人,这会儿坐在一桌,倒是没有半点儿尴尬。 阖玉在看珑羽。 珑羽在看宋翎。 宋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问阖玉:“给你桃花迷阵的那个人,能说吗?这东西算得上是亘古之前的手段了,她平白送给你,可是有什么别的吩咐?” 大概是没料到宋翎如此开门见山,阖玉怔忡一瞬,眉头拧到了一起。 “说话!” 松墨看阖玉不做声,手一拍桌,直拍得阖玉打了个哆嗦。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阖玉恼怒不已地瞪了松墨一眼,恨恨道。 他也不是不愿意回答,不过是犹豫了一下而已。 对阖玉来说,天底下就没有谁真正是他的盟友,所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关键在于…… 说了之后,会产生什么影响? 眼下他好不容易能和珑羽坐下来谈,他并不想浪费这次机会。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珑羽往后靠着,稍微放松了些,目光从阖玉脸上掠过,说:“我们要知道的是事实,如果你继续沉默,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显然,珑羽的话就比较有用,她一开口,阖玉就连忙抬手告饶。 “行行行,我说,别那么急嘛。” 说完,阖玉抬手招了招。 等在外头的两个红衣侍女瞧见阖玉的手势,缓步走进来,手里端着茶和点心。 滚烫的茶汤袅袅升起热气。 点心也像模像样。 宋翎端着茶杯,指尖转动了几圈,敛眸说道:“既然要说,就敞开了说,如果让我知道你有所隐瞒,或者是欺骗于我,那么等待着你的,可不是之前那种待遇。” “我知道。”阖玉抬眸看宋翎,手拈了一块桃花形状的点心放到珑羽面前,嘴里接着说道:“桃花迷阵是微闾山的林子归给我的,她要做什么,我其实管不着,我只需要知道,我拿了桃花迷阵后,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就够了。” 点心味道的确不错。 松墨吃了两块,餮足地眯了眯眼睛,随后坐在旁边开始给宋翎剥松子,神情惬意。 “你其实管不着?那也就是说,你知道。”宋翎从阖玉的话里嗅到了些蛛丝马迹,连忙接茬说:“你可得清楚,林子归不是什么好人,她刚把常山道闹得鸡飞狗跳。” “林子归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心。” “桃花迷阵是个了不得的法阵,她能舍得给我,让我利用桃花迷阵在这儿称王称霸,是因为一来可以帮她暂时稳定住这边,道门不用派人过来,二来就是……我可以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妖兽。” “尽管我不知道林子归要妖兽的妖丹做什么,但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留了个心眼。从跟她合作起,我就在妖丹里埋了一些我自己的妖力,从而追溯到了妖丹的去向。” 说起这些,阖玉倒是毫不忌讳。 珑羽和宋翎听得眉头紧蹙。 “所有的妖丹最终都流向了微闾山,并且,是林子归服下了它们。” “修士服妖丹乃是逆天而为,然而在某些不得已的时候,却是一个捷径,能让修士在短时间内迅速拔升境界。如果林子归有需要对抗的强敌,那么她有此行动,倒是正常了。” “哦对了,这段时间,她一共服下了六百一十三枚妖丹。算一算的话,现在该是有化神期修为了,你要是想跟她交手,得掂量掂量。” 阖玉长出一口气,像是得到了解脱。 因为他并没有在珑羽的眼中看到厌恶,这好歹宽解了一下他的心情,削弱了他心头的压力。 “也就是说,你就负责给她提供妖丹?还知道别的吗?”珑羽一口喝完了茶,单手托腮,转动着茶杯,说:“林子归是宋翎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你该怎么选择,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界外之地是宋翎的。 珑羽记她这份情,当然休戚与共。 “是。”阖玉点头,连忙伸手提壶,给珑羽续了一杯茶,说:“我肯定站在你这边。” “桃花迷阵里还有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宋翎突然问道。 “知道。”阖玉回眸望了宋翎一眼,回答说:“那是桃花迷阵深层的阵眼,我的本体则是桃花迷阵表层的阵眼,两相结合,桃花迷阵神鬼难破。” “可以帮我喊他出来吗?”宋翎又问。 却见阖玉脸色为难,抬手挠了挠头,答道:“不一定管用,我与他并没有说过话,只知道他怨气十分重,你若问他什么,不一定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阖玉口中的念白,和宋翎见到的念白有些出入。 不过也是。 念白既然希望摧毁林子归的计划,那肯定不能拿那副怨念不堪的架势出来和宋翎交谈。但阖玉后一句话,却让宋翎陷入了沉思。 事实上,念白的确有可能撒谎。 毕竟从宋翎见他起,他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将宋翎往阖玉的对立面带。 “那试试吧,你喊他出来,我来负责甄别,看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宋翎拈了颗松子放进嘴里,眼尾微微撩起,说:“在跟你坐下来交谈之前,我就已经跟他谈过了。在他的言语中,你是个很危险的人。” 松墨吭哧吭哧低头剥松子,临了突然插话,解释道:“他的确很危险,从前在万兽渊底下时,就最喜欢用那些凡人才用的阴谋诡计。” “哦?”宋翎挑眉,问:“阖玉的本体不是貔貅吗?” 工于心计这种活,貔貅这个种族倒是没听说在行。 “是貔貅不假。”珑羽抿了口滚烫的茶水,冷冷睨着阖玉,说:“但他在化形时,吞了一整个南镇的藏书阁,引起觉醒了一些妖兽没有的智慧,同时也变得瞻前顾后。” 正是这样的性格,让他不管做什么,总是要先考虑利弊得失。 “这叫谨慎,不是瞻前顾后。”阖玉小声地为自己辩解。 不等珑羽和宋翎说话,他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喊念白出来,但同时我还有个要求,你得从他嘴里问出阵眼所在。” 其实,阖玉自己都不知道深层的阵眼在哪儿。 每每他想要多给自己留几张底牌,好反制林子归时,都会因为这个而苦恼不已。 第258章 双方的条件 如果阖玉知道深层的阵眼在哪儿。 那么他在对付林子归时,何愁打不过?毕竟也没有谁会愿意一直被人吸血。 “那我再问几个问题。”宋翎一边吃着松子,一边说:“你除了向林子归提供妖兽的妖丹,还对这城里的妖兽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有想要炼成万兽之王的心思?” 阖玉急得赶紧摆手,余光觑着松墨,解释道:“我可没有,你别胡说!我要是有那心思,至于让桃花迷阵停在这个层面吗?” 事实证明,阖玉并没有说谎。 桃花迷阵完全开放的话,先不说松墨如何,至少宋翎和珑羽是肯定没有还手之力的。 在经过短暂的准备,确认自己不会被念白束缚后,阖玉起身走到厅的正中间,屈指结印,在身前画了个九转阴阳鱼符。 光束冲天。 没过多久,空地上就出现了一抹略有些虚弱的身影。 念白来了。 “你没杀他?”念白看到宋翎和阖玉坐到一起,脸色骤然铁青,声音也冷硬无比,“看来你是跟他同流合污了,也好,我原本就没有对你抱有过希望,如今倒也不会过分失望。” 宋翎理了理袖摆起身,走到门边,问:“你说城内的三万妖兽尽在阖玉的股掌间,随时都能变成阖玉的腹中餐,又说阖玉要在俗世炼成万兽之王的身躯……这里面,哪一句是真的?” 听到如此问题,念白愣了一下。 “我可没有。” 后头的阖玉还在对珑羽解释:“我带着妖兽离开万兽渊,纯粹是为了找你来的。自从知道宋翎手上有天水兽,我就一直琢磨着,如何才能绕过松墨跟她做一笔交易。” 是不是,珑羽倒不太关心。 珑羽介意的,始终是当年阖玉的背叛。 她薄唇微抿,斜眸瞧着阖玉,轻声问:“所以,当初我离开万兽渊时,你为什么要偷偷关闭罗生道?那里只有你知道如何关闭。” 南镇万兽渊一共有六个出口。 天玄地黄为妖主才能出入的通道,罗生道是万兽均可出入,冥道则是只有妖兽之王可以出入。 如果不是罗生道关闭,珑羽不至于耗费过多的灵力,帮自己的族人打开一条生路,也不至于落到李尚玄的手里。 “当时我也受了伤。”阖玉垂着眼眸,神情哀伤地说:“东玄打伤我,却没有吞噬我,而是故意拿你的消息来逼迫我。我以为他说的是真的,情急之下,关闭了罗生道……” 万兽渊拢共就这么几个妖主。 东玄是当中比较难缠的一个。 倘若阖玉知道,自己的无奈之举会害苦珑羽,他就是死在东玄的手上,也绝不会关闭罗生道。 说到情动处,阖玉急忙攥着珑羽的手。 啪。 珑羽毫不留情地甩手将他打开,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情,你的解释到底有几分真,且容我慢慢思考。” “好……”阖玉讪讪坐好,略有些委屈地说道:“这种事,的确不能光我一个人说……改日、改日我将东玄抓过来,让他同我一起向你解释可好?” 松墨白了珑羽和阖玉一眼,懒得再听他们说话,三步并作一步飞扑出去,在半空中化作巴掌大的狸奴,趴在了宋翎的肩头。 “怎么样?”松墨问。 “没怎样。”宋翎摸了一把松墨的毛,眼睛则始终盯着念白。 刚才宋翎抛出的几个问题,均没有得到回答。 念白就像是聋了哑了似的,站在大厅的门口,一言不发,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宛若一尊木头的念白总算是动了动手腕,同时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和他是怎么商谈的,对我来说,我只要知道他是害我困在此地的祸首之一就够了。你不是想要离开桃花迷阵吗?杀了他,我帮你离开。” 这话里,其实还有一层意思。 意思是,就算宋翎跟阖玉握手言和,没有念白的配合,宋翎等人也走不出桃花迷阵。 “我可没有这个说法。”阖玉伸长脖子,扬声道:“只要你能找出他手里的阵眼所在,我便能带你离开这里,当然,主要是带珑羽离开。” 宋翎侧头问:“林子归能放你离开?你没有履约将妖丹给她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林子归又不傻,在这种事上,肯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如果我没有准时将妖丹给她,她就会捏爆我留在她手里的拟像。”阖玉回答道:“但那东西我动了手脚,她捏爆也没关系,我反正不会受影响。” 说到底,阖玉也不是真的对力量有所追求,才会和林子归合作。 无非看中了林子归的本事,想要借助这个本事来找到珑羽而已。 “你别听他胡说。”念白剜了阖玉一眼,恶狠狠地说:“我偷听过他和林子归的谈话,他可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般无欲无求。” “我要是说那是个误会,你信吗?”阖玉耷拉着眉眼,苦哈哈地问。 念白再度白了他一眼。 宋翎居中打着圆场,柔声说道:“现在我们的问题是,怎么解除桃花迷阵,并让你们都脱离桃花迷阵的控制,并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我权衡权衡。”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就是,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我死了,林子归肯定会被惊动,她一过来,看到桃花迷阵无主,岂不就将桃花迷阵收回去了?你到时候还是在他手上……”阖玉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是了。 念白的目的,就是要林子归过来收回桃花迷阵。 那样的话,他就能趁机接近林子归。 说不定还能杀了林子归。 “这就是你的计划?”宋翎的目光从阖玉的脸上挪到念白这样,“你可知道,林子归现如今是化神期修为,你就算能趁机接近她,也未必能伤到她。” 听到这句,念白顿时面如死灰。 “既然大家都想要杀林子归,不如通力合作,是不。”阖玉搓着手走到门边,眯眼道。 第259章 因果报应。 念白毫不客气地再次给了阖玉一个白眼。 宋翎笑得直不起腰。 等阖玉走回去了,宋翎这才重新看向念白,说:“如果我们能找到让你安全离开这里的方法,说不定我还能给你重塑一具肉身,让你能好好生活。” 又没有什么滔天的仇怨,真没必要你死活我吧? “你说的这些,我不信。”念白不买账。 一切只停留在嘴上的,他都不会轻易相信,除非让他真真切切地看到。 这时候,松墨开口了: “我们没道理编出这么多条件来骗你,假如我们跟他合作,你觉得我们难道不能强行挣脱桃花迷阵吗?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不过是她想要帮你。” 话是真假参半。 原本还想端着的念白略有些诧异地看向松墨,眼神中有些畏惧。 尽管念白并没有修为。 但他在桃花迷阵内待了多年,就算没有灵力,也培养出了相当强的敏锐度。 所以,念白在松墨开口释放威压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松墨的可怕,同时也意识到了,宋翎说不定是真的可以收拾了林子归,更可以帮他。 一想到这个,念白的态度就松缓了许多。 “我就是想帮你,所以才不想放弃。”宋翎趁热打铁道:“你想,倘若我们走了,你倒也的确可以留在这儿等林子归,但林子归现在是化神期修为,你留下来,未必能伤到她,说不定还得白白赔了自己。” 厅内,珑羽正襟危坐,目光落在宋翎身上。 阖玉坐回来后,双手规规矩矩地搁于膝盖,踌躇了两下后,说:“珑羽……你是想要一直陪在宋翎身边,还是……还是我们去追东玄。东玄手里掌握着万兽渊六道的秘钥,我们解决了他,便可以回罗生道找过去的真相了。” 说到底,他始终想要跟珑羽解释清楚,让珑羽相信他,让两人的关系重新回到过去那样。 可这事是你情我愿的。 眼下珑羽当然不可能舍弃宋翎,跟着阖玉去找什么真相。 真相重要吗? 起码对珑羽来说,不是多么重要,尤其是在不需要跟阖玉你死我活的时候。 “你也看到了,宋翎要对付的是林子归,那也就我要对付的。”珑羽斜眸睨了阖玉一眼,冷声道:“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宋翎救了我,也救了我的族人,更给了他们安身之地。妖兽不讲究什么报恩,但我离开万兽渊这么久,学会了一个词……” 因果报应。 “好……”阖玉低着头,拧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龙云你想要留在这,那我就……我就跟着你,如何?你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先前的交手已经是极限了。” 阖玉这是想要珑羽看自己之后的表现。 既然真相难寻,不如就放眼将来吧。 外间。 在威逼利诱之下,念白终于和宋翎达成了一致。 而有了念白的帮助,阖玉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带着众人到了阵眼处,好一通操作,刷刷调动四周灵力。 魔尊城上空闪现了一道红色的亮光。 稍纵即逝。 片刻后,宋翎肩头如山一般的重感消失。 这意味着桃花迷阵的确解开了。 “怎么说?”宋翎回头看着很快就腻歪到珑羽身边的阖玉,说:“龙珑羽平时是待在界外之地的,你若要跟着,我放你进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给出点诚意,让我知道你不会破坏界外之地。” “我当然不会破坏。”阖玉很是不满,又不敢表现在脸上,故而小声嘀咕道:“我要是真有破坏界外之地的心,我能放你们离开吗?” 珑羽无视阖玉,走到宋翎面前,问:“你现在不打算怎么办?带着这两个麻烦,林子归说不定会追过来。” “应该不至于,林子归现在需要操心的事可太多了,一个桃花迷阵……应该不会劳她亲自过来。”宋翎抬手摩挲着下巴,答道:“我猜,过来的应该是我某位师兄,林子归在使唤人这件事上,总有着得天独厚的魅力。” 事实证明。 宋翎猜对了。 三日后,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出现在了魔尊城外。 洗尘。 临近傍晚,失去桃花迷阵庇佑的魔尊城没了往日的那般热闹,城门口只有零星几个人出入。 一袭白衣的洗尘提着剑走进城,一路毫不犹豫地往城主府赶。 在看到城主府的狼藉后,洗尘的脸色微变。 他连忙从袖笼中取了掘地鼠出来。 岂料,他这还没灌入灵力,两侧就猛地蹿出了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将他牢牢制住。 “谁?!”洗尘大惊失色。 坐在废墟之上的宋翎现出身形。 她眉眼弯弯地冲洗尘招了招手,喊了句师兄,说:“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光景。” 见到是宋翎,洗尘眼中的惊讶只多不少。 “你怎么会在这里?”洗尘的声音里透着冷硬,“是你在暗中破坏子归的计划?我听说你杀了大师兄,还打伤了师父,没想到你竟然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过去是我看错你了。” 杀了大师兄? 打伤师父? 宋翎眉头微挑。 也不知道这些是林子归栽赃到她头上的,还是洗尘自己想象的。 “那师兄又为什么在这里呢?这里可是魔尊城是妖兽聚集的地方,师兄不远万里的跑来这里,难不成是为了诛杀这满城妖兽的?”宋翎歪头问道。 随宋翎话音一落,街角巷尾便钻出了不少好奇的脑袋。 哪怕阖玉不在,魔尊城也是能照常运转的。 然而洗尘要是奔着诛杀妖兽来的,那城里的妖兽们可是不会同意的,自然就会团结在一起,过来对付洗尘。 “你不懂。”洗尘显然不想解释,以一副鄙夷的目光瞧着宋翎,说:“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会明白子归的无私奉献!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道门,为了苍生。” 又来了。 怎么都觉得林子归是在救人? “明明是我在救人,明明是我帮助那些被林子归祸害的人,怎么到了师兄的嘴里,就变成了她无私奉献,难不成是师兄你眼盲心瞎?”宋翎的脸色微微涨红。 她不该气的。 可这种话听多了,她又忍不住。 第260章 转魂丹 抓洗尘,不是为了从洗尘的嘴里套出秘密。 洗尘一看就和逸风不同。 逸风对林子归的感情并不单纯,所以在某些时候,会因为求不得而生出怨愤,从而倒戈。可洗尘不一样,这位明显是赞同林子归的思想,无条件地以兄长的身份支持他。 这样的人,光靠嘴皮子策反,是不可能说动的。 所以宋翎也不再啰嗦,手一摆,示意松墨和茱萸将人松开。 “现在我有个难题摆在师兄面前,师兄可愿意帮我选?”宋翎眨巴着眼睛,分外纯真地看着洗尘,说:“这位少年名叫念白,他因为林子归的原因,而被夺去了肉身,被困在桃花迷阵中,充当所谓的阵眼……” 随着宋翎的手一指,右侧空地上,便出现了一道略显虚弱的灰白色身影。 “如今我将他带出来了,但却有一个问题,我必须要知道桃花迷阵阵枢的术法构成,才能彻底让他摆脱桃花迷阵。” “师兄,你会怎么选?” “噢,对了,师兄,桃花迷阵线在这儿是吸取方圆百里的凡人的生气,你可知道?” “要是能解了桃花迷阵,至少能救上千人。” 宋翎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小锤子,一点点敲打在洗尘的心上。 你不是讲究道义吗? 你不是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吗? 那我便将这些真相一点点摊开在你面前。 自诩道义的你会如何选择? 宋翎从容地看着脸色微变的洗尘,保持沉默,不再说话。 人思考是需要时间的。 她给洗尘时间。 得了自由的洗尘却没有还手或离开,他绷着脸,目光缓缓挪到念白的身上,心神一松,眼前便出现了些许的恍惚。 然而周遭的景色微变,洗尘再看回到宋翎身上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他不曾发现的是,自己已经进入到了幻象中。 这便是宋翎的目的。 通常情况下,洗尘不会有明显的疏漏可以让宋翎钻空子,所以宋翎需要将一些比较能震撼人心的东西说给洗尘听,让他动摇,让他无暇他顾。 比如现在。 望着呆滞在原地的洗尘,茱萸走近了几步,随后拔了一片自己的鳞片贴到洗尘的脸上,指尖弹出如水珠般的灵力团。 灵力团在半空中化出一道弧线,转瞬间没入了洗尘的眉心。 “怎么样?”宋翎走过来,问道。 “不一定能行,从前我只在比我修为低的人身上用过这招,洗尘的修为比我高太多,或许他会在途中反应过来,并反噬我。”茱萸迟疑道。 宋翎忙拍了拍茱萸的肩膀,安慰说:“别担心,我这边肯定会帮你压制住他的,倘若有什么异动,你第一时间撤离,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茱萸要用的,是鲛人的读心术。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肢体的接触,来回溯感应一些过去的记忆。 但就像茱萸说的那样,她的修为不如洗尘,所以她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读取到洗尘的记忆。 话音一落,一阵淡蓝色的光从茱萸的身上扩散开,如海浪,层层推动,散发着诱人的甜腻香味。 见茱萸施术,宋翎的另一只手连忙扣在了洗尘的肩头,指尖稍稍用力,便贯穿了洗尘的皮肤,直扎进肉里,以控制住洗尘。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松墨在旁边护阵。 短暂的安静过后,宋翎听到了鹤唳。 清明之声贯穿云霄,华光闪烁过后,周遭的景物顷刻变换。 “师兄,我有事求你。”林子归的声音取代了鹤唳,温润有力,全然不像是在求人,“师尊醒来的时间实在不稳定,所以我抽不开身,没有办法去魔尊城查看桃花迷阵,师兄可能替我走一遭?” 这是在林子归的洞府。 宋翎环顾四周,将目光转向到了林子归对面的洗尘身上。 “当然可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人毁了你的计划,一切有我。”洗尘将身前的酒一饮而尽,沉声道:“没想到这群妖兽这么不讲道理,你当初就不该心软放他一条生路!照我说,畜生就是畜生,该用便用,不必手软,我们完全可以让自己的人去掌管魔尊城。” 听这口气,显然洗尘是知道林子归在魔尊城都做了什么。 不。 应该说,洗尘认为林子归在魔尊城做的都是好事。 “有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林子归微微一笑,从袖笼中取了一个黑色的铁盒放在洗尘的手里,随后继续说道:“以下我并不知道魔尊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桃花明镇有异动……师兄过去之后,若是觉得事情无可挽救,便用这东西收了桃花迷阵的阵盘,然后带回来便可。” 岂料,洗尘接了铁盒,却摇摇头,说:“如果没了魔尊城的桃花迷阵,那前线的弟子岂不是要实力大减?万万不可!我过去后,一定会尽全力将桃花迷阵挽救。” 林子归的脸上浮现出了感动的神情。 她侧蹲在洗尘身边,仰着头,动容地说道:“师兄如此为道门着想,也是苍生的福祉。” “就只有这些狗屁话?”宋翎问身边的茱萸。 光听这些,压根听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能确定林子归骗了洗尘。 茱萸挠了挠头,五指一屈,将画面搅动成了一滩扭曲的雾气,同时回答:“我尝试一下,时间再往前可能……会漏掉一些东西。” 漏掉? 刚才还疑惑的宋翎,抬眸一看,就明明茱萸说的是什么了。 天地倒转一波。 出现在宋翎面前的,变成了洗尘一个人。 但有意思的是,洗尘站在了漆黑的一片虚无中,他身边什么也没有,可他明明就在与人对话,且像是在一个比较难走路的地方。 他走得有些磕绊。 “这一批转魂丹需要立刻送去前线。” “罗曼草没了?我这就给常山道去信,他们的货应该在路上了才对,不可能有延误啊。” “抚恤?带着他们的身份玉牌去内务门登记就好,这种小事就不用问我了。” 洗尘是在跟人说话。 且不是一个。 “听上去,他很忙哦?”茱萸琢磨了一下,说:“他说的这个转魂丹,会不会跟桃花迷阵有关系?都是牵扯到前线的。” 第26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画面逐渐昏暗。 这并不是说茱萸的读心术在减弱。 而是时间越往前推移,茱萸能让宋翎看到的东西就越少,越模糊。 “应该不会错。”宋翎右手稍稍抬起,掌心灵力翻涌几波飞出,助四周的金色丝线往前,“还能靠近些吗?或者再往前一些。” 脚下踩着地晃动了几下。 宋翎急忙伸手护住茱萸。 “不好,他要醒了。”茱萸眼睛一闭,便想着带宋翎抽身离开。 “我得知道转魂丹是什么。”宋翎脸色冷硬,握着茱萸的手渡入绵绵灵力,口中说道:“你出去,留我在这里,是不是便能减轻你的压力?” 强行稳住洗尘的话,读心术未尝不能继续。 茱萸却摇摇头,蹙眉道:“不行,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稍有不慎,你可能会迷失前路,再无法回去。如果你想要继续往前走,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应我,一旦我说要离开,绝不可拖延。” “好。”宋翎点头。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踩着逐渐晃动得猛烈的大地往前行进。 外头的松墨也没闲着。 眼见洗尘眉心微动,松墨连忙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点在了洗尘的眉间。 散发着淡淡黑气的血,像蛛网似的在许晨的脸上蔓延,紧锁住他的灵气的同时,也迫使他重新进入昏睡。 “小翎,你们那边还顺利吗?”松墨问道。 宋翎摸黑往前走,听到松墨问话,忙回答:“我这边还算顺利,松墨你找一下,洗尘的腰间应该有一个乾坤袋,用他的手打开,口诀我来说。” 听到这话,松墨的手往下一探,轻松便搜出了一个黑色嵌金丝的乾坤袋来。 待到松墨将洗尘的手放在乾坤袋上,宋翎立刻探出半缕灵石,借着松墨的手,强行破开了乾坤袋上的禁制。 一搜罗,果然找到了一个黑色的铁盒。 天外玄铁打造。 内嵌九柄琉璃珠,外刻乾元无极禁制。 “是天阶的灵宝。”宋翎抽空看了眼,说道:“林子归拿这东西装桃花迷阵的阵眼,说明这阵眼……的确是阴邪之物,也只有这种东西才能制得住了。” 松墨掂了掂盒子,问:“那我该拿它怎么办?洗尘似乎要醒了,刚才被我的血又给糊弄得晕了过去,想必能再睡上一个时辰。” 咚咚的鼓声在宋翎的耳侧响起。 她听得揪着一颗心,揉了揉眼睛,展目望去,瞧见一栋琉璃八角玉塔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微闾山没有这东西。”宋翎仰头打量了好一会儿,再转头,便已经看不到茱萸的身影了。 “茱萸!” “茱萸!” “松墨!” 宋翎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声。 无人回应。 此地云遮雾绕,正是山峦之巅,四周除了这座参天的琉璃玉塔,再无他物。 连根野草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与茱萸失了联系,误入洗尘的记忆深处,宋翎连忙扣指结印,稳固心神,并在身上施下隔绝的术法,以防洗尘的记忆侵蚀。 再往前走上几步,宋翎听到琉璃玉塔内传出了丝竹管弦之声。 琉璃玉塔底部八方各有一门,门前有台阶十六阶,玉石垒砌,门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框的牌匾。 可惜,牌匾上没有写字。 宋翎拾阶而上,手轻轻抚在琉璃玉塔的门上,掌心微微送出灵力,双目前就浮现了塔内的景色。 倒是一切正常。 右侧有楼梯蜿蜒向上,左侧则是两横排的书架,当中摆着个红木方桌,桌后是宽椅。 方桌上笔墨纸砚齐全。 甚至…… 甚至那张纸上还有字。 猛然间,宋翎意识到,这里可能已经不是洗尘的记忆。 松墨刚才怎么说的来着? “被我的血又给糊弄得晕了过去。” “想必能再睡上一个时辰。” 睡? 宋翎嘶了声,头一拍头,无奈道:“松墨这是好心办了坏事了,洗尘一睡,茱萸只怕立刻就被洗尘排斥了出去。” 而宋翎自己…… 这是误入了洗尘的玄境。 叹过一口气,宋翎决定将错就错,于是屈指轻叩门扉,同时两指拂过脸颊,指尖莹莹流光之下,五官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没过多久,内里传出了脚步声。 “师兄。”宋翎温温和和地喊了句。 那脚步声果然停顿。 短暂的安静过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洗尘在看到宋翎时,脸色微微怔忡,尔后侧身让宋翎进来,敛眸道:“前线调度的事都办好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乍一昏睡,且在松墨妖气的印象下,显然洗尘忘了自己的处境,还以为自己在微闾山上。 “事是办好了。”宋翎模仿着林子归的一举一动,娴静淡然地转眸,说:“可惜,现在转魂丹出了事,师兄还是不要去魔尊城了,先帮我走一趟前线吧。” 听到转魂丹出事几个字,洗尘立刻严肃无比,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先前就有人不愿服用转魂丹,莫不是他们在闹事?这群人……真是该杀!一点都不懂子归你的苦心。” 宋翎眸光流转,配合着洗尘,作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说:“正是那帮子人,他们觉得转魂丹来路不正,已经开始拒绝服用,这样一来,前线必然战力衰减,恐怕妖兽会开始反扑。” 琉璃玉塔的一层里,全是道门典籍。 甚至宋翎都不需要去细看,光是一瞟眼,就已经足够熟悉。 这倒也符合洗尘这个人的性子。 他满心满脑子都是大道,救人也是,修炼也是,无非是为了将来大道得证,飞升成仙罢了。 确认琉璃玉塔里没有什么杀招,宋翎稍稍松了口气,开始准备一心一意地糊弄洗尘。可谁知,洗尘听到宋翎说的,急得起身,来来回回踱步。 “不行,去前线稳住他们,只是治标不治本。”洗尘以拳扺掌,眼底闪过一点凶光,说:“先断了他们的千秋散再说,这群人见利忘义,完全忘了是子归你再替他们承担风险!这是真把我们微闾山当冤大头了。” 转魂丹的事,宋翎还没搞明白,这洗尘又说了个千秋散出来,着实是把宋翎给听糊涂了。 可她又不能表现在脸上。 第262章 诈他 “不急。”宋翎坐在红木方桌的右侧宽椅上,一如林子归那般冷静,口中说道:“千秋散这个东西一断,前线恐怕更遭受不住,说到底,我们为的还是道门的将来,为了救这苍生不是?” 借着三言两语,宋翎猜测着千秋散的用途,便顺着话义胡诌了起来。 看洗尘的神情,倒也没猜错。 “子归你就是太善良了。”洗尘哼了声,说:“不让他们知道一下我们的厉害,往后还如何驱使他们?名声是他们在收割,风险却是你来承担,这是到哪说理去,他们还那般不识好歹。” 宋翎作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洗尘的面前,柔声问道:“那师兄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断了千秋散是万万不能的,毕竟要为大局着想。” 说话时,宋翎眼角余光瞟了眼方桌上的纸。 纸上写了许多字。 粗略一看,应该是各种各样的术法。 可宋翎在心里默念了几次,便品出了当中的玄机来。 都是锁魂的法子。 先前洗尘的记忆中,林子归提到过,苍华仙尊苏醒的时间并不稳定。这便说明,苍华仙尊是已经回到了微闾山,却因为某些原因而没能报仇,反而是继续被林子归给控制了。 难不成…… 是洗尘在帮忙? 不,也不像。 如果是洗尘在帮忙,林子归没必要说那种话。 要么是洗尘在不知不觉中帮林子归控制了苍华仙尊,要么是林子归还留了别的手段。 想到这儿,宋翎又继续说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先处理好转魂丹的事,所以现在手头的杂务可能要搁置一二,如果师兄有好办法,我倒也用不着两头大。” 听到宋翎的请求,洗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师父的事,对吧?我这几天也是在帮你想办法,师父一直昏睡那也不是个办法,我找了许多典籍,总算是找到了一些眉目。” 说完,他拂袍起身,快步走到一旁的书架上,以灵力查找架子上的书籍。 宋翎听到这儿,便明白,洗尘对苍华仙尊的事并不知情。 “师兄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昏迷吗?” 宋翎抄着手,眼神转冷,望着洗尘的背影,说: “师兄抄的这些锁魂的法子是想做什么?是在怀疑我吗?” 一边说,宋翎一边走到了红木方桌边,手指抚摸在纸张的那些文字上。 “我一直在想,我如此费心费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师兄已经走了,长安师兄也不在了,麒麟师兄更是如此逆反……洗尘师兄,我能信的只有你了,如果连你都不站在我这边,连你都去找这些法子,我是真的会伤心的。” 洗尘慌忙回头,手里的书半翻开,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子归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要将这些锁魂的术法与师父的症状想匹配,并不是怀疑你。” 接着,他又赶紧将书摊开到宋翎面前,说:“你瞧,我就找到了这个法子。书上说,妖兽精血能炼成一种叫做不归的迷魂药,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只能乖乖受擒,中此药者,元神锁于肉身之中,数月不得出,双目灰白,脸颊青黑。” 宋翎就这洗尘的手,低头去看。 典籍上写的,正是洗尘说的这个。 “都有解法?”宋翎这才佯装平复情绪,温和地问。 洗尘点头,回答道:“要解开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全无办法。明天我就去一趟九明山,采那山上的苏罗草,其他的材料宗门内都有……” 宋翎的手已然掐到了洗尘的脖子上。 “如果我说,我不想他醒来呢?”宋翎眯了眯眼睛,冷声问道。 被举到半空中的洗尘眼神差异,似乎是没料到‘林子归’突然发难,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子归,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不想师父醒来呢?还是说……” “对,没错,我就是不想他醒来,他之所以昏睡也是我的手笔。”宋翎面露不耐,蹙眉道:“你该不会以为,一个在万兽渊底下被关了三百年的人,一朝重出,会真的毫无芥蒂地去帮助道门吧?” 几句话,便让洗尘神色脆弱。 他何尝不知道林子归在万兽渊底下受了苦? 他也心疼。 可这份痛他没有办法代替林子归去承担。 “转魂丹、千秋散、师父……”宋翎咬牙切齿地对洗尘说道:“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实现我的抱负而已!我的确要救人,在救人的时候牺牲一些不太重要的人,对我来说很轻松随意。” 不等洗尘开口,宋翎又做作地扯开洗尘手里的书,抬着下颌说: “原本我不想对师兄你做这些事的,因为师兄实在算得上我得力的帮手,是你让他们对转魂丹放下戒心,也是你帮我,让师父短时间内醒不过来,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可师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偷琢磨这些事!而且还真叫你琢磨出来了!” “现如今我只能送师兄你上路了,黄泉之下,师兄该跟大师兄和长安师兄好好交流交流的,毕竟,他们临终前,也是你这般神情。” 每一个字洗尘都能听懂,可结合到一起,他怎么也不明白了。 咳咳。 洗尘咳了两声,脸色涨红,勉强说道:“子归,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咳咳,子归……我等道门弟子,要做的是匡扶大道,岂能戕害无辜者?” “那请问师兄,我在万兽渊底下受苦时,师兄可想过下去救我?道门的人可想过下去救我?不你们没有,你们只担心万兽渊的大阵被会触动。”宋翎的手一点点收紧。 当然,宋翎并不打算在玄境里杀了洗尘。 只见门外飞出两道灵剑,一个白色的身影逆着光出现,杀招直奔宋翎而去。 假意退避的宋翎松开洗尘,闪身掠出几步后,翻手化剑而立,同时喝问:“谁?!师兄,你的玄境,为何能进其他人?难道你真的与他人勾结?!”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宋翎施术幻化出的自己。 “师姐,我算得上别人吗?”宋翎一人分饰两角,言笑晏晏地走近琉璃玉塔,伸手扶住洗尘,说:“师姐先杀大师兄后杀长安师兄,现在竟然还想要伤洗尘师兄,当真是丧心病狂也。” 栽赃嘛,谁不会呢? 第263章 先礼后兵 先礼后兵。 洗尘已经被宋翎给敲打得迷糊了。 他靠在宋翎身上,眼神略有些涣散,似乎是还没意识到自己身边这是谁。 “杀了他又如何?”扮作林子归的宋翎轻蔑一笑,说:“微闾山如今是我一人话事,像他这样擅自揣测我,偷偷调查我的,死了便死了,我还有更听话的。” 屋内顿时刮起了狂风。 “你一人话事?看来师父又中了你的招,被你拿捏住了。”宋翎挑眉道。 天青色的流光从她的双袖中飞出,如龙似虎,直冲洗尘的面门杀去。 宋翎连忙扶着洗尘站稳,低声问道:“可还能走?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这里毕竟是你的玄境,你但凡意志坚定些,她便无法在这里为所欲为,甚至还会被你逐出去。” 状态萎靡的洗尘这才回想起,自己是在玄境,并非现实。他连忙长袖一摆,反手抛出两个术法后,拽着宋翎就往外跑,头也不带回的。 灵力如螣蛇般飞冲而出,为宋翎和洗尘开道。 随着洗尘的意志,整个玄境开始摇摇欲坠。 但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玲珑玉塔里的林子归已经如一阵烟雾般,散了。 自认为惊险万分的洗尘陡然回神,揪着胸口喘了几口,随后立马环顾四周,企图找到宋翎的身影。好在,宋翎就坐在他旁边,神情淡然。 “师兄醒了?我可是看到你垂危,才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玄境去救你的。”宋翎掸了掸袍子起身,又伸手向洗尘,扶着他起来,说:“刚才在玄境里要杀你的,可是子归师姐,你们二人这是又闹了什么矛盾?听他那口气,可是已经对你下了绝对的杀心啊。” 四周还是那个城主府废墟之处。 呼啸的寒风吹得砂砾在空地上盘旋。 洗尘低着头,一只手转而捂在喉咙上,说道:“你没听错,他是要杀了我。” 一旁的茱萸脸色极其苍白。 但看到宋翎平安无事,她也就松了一口气。刚才洗尘的记忆出现变动,强行将茱萸推了出去,她一出来,却没有看到送礼,着实是有些担心的。 “那么现在呢,师兄可想清楚了?是继续为她做事,还是站在我这一边?”宋翎问。 洗尘没有回答。 应该说,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在玄境里的事,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林子归的杀意更是坦露得毫无保留。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难道说,一开始他就受到了蒙骗?那断魂丹,千秋散也不过是为虎作伥罢了。 一想到这些,洗尘就更加没有办法宣之于口了。 “师兄可是觉得难为情?倒也不必,被林子归蒙骗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过是这无数人中的一个而已。要知道,还有人因此丢了性命呢。”宋翎见洗尘的脸色难看,便开口宽慰了他一句 不算安慰的安慰。 “你在玄境里说的都是真的。”洗尘反问道。 宋翎点头,回答:“当然都是真的,我骗师兄作甚?再说了,师兄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以我如今和师兄们的感情,若真是我要杀他们,他们可不得殊死反抗?这样我还能杀了他们,那我得多大的本事呀。” 此话在理,引得洗尘陷入了沉思。 “要没什么事,我们得出发了。”松墨走过来说道。 魔尊城离南镇又不远,宋翎一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本来就该过去了,正好瞧瞧南镇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能不能帮宋翎破开眼下的瓶颈。 “有的是时间,不着急,茱萸这还得休息休息。”宋翎回头看了一眼明显不舒服的茱萸,说:“今天晚上就在魔尊城歇一夜吧,有你在,它们倒也闹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再不济,还有界外之地里的阖玉呢。 一直沉默的洗尘直到宋翎给他找了个客栈落脚,才缓缓开口,说的也并不是什么有关林子归的话,而是对宋翎的叮嘱。 “你先前可在玄境里听到了什么?” “道门式微,再禁不住弟子内讧,你若听到了什么,也请当做没有听到。如今你已经不是微闾山的人了,有些事,你却还需要为微闾山着想,毕竟微闾山养了你百年。” “当然,我并不会对林子归的所作所为不管不顾,待我休养好,我一定要回到微闾山找她算账。” “你且放心,那些不是你做的事,我也一定会查明,还你清白。只是……你要清楚,道门妖兽打得凶险,同道们在前线拼命时,我们后头不能乱。”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稳住宋翎。 又或者说…… 洗尘不敢让那个所谓的转魂丹和千秋散断了,所以不能让宋翎报仇,只能择机再动。 “师兄是觉得……我很好欺负吗?”宋翎突然间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冷漠地看着洗尘,说:“在这种情况下,在你得知林子归杀兄弑师之后,你却仍然想要让我收手?当初你们是怎么对我的,要我换魂石,可是痛快的不行?怎么,她这个做了歹事的,你反而要多顾虑一些,这便是她价值所在吗?” 对面的洗尘被说得哑口无言。 “师兄我也不愿意劝你,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是如今既然我知道了她到处栽赃于我,我便绝不能放过她。这样吧,我给师兄十日,师兄若能回去保得性命,并解决了她,我就不出面了。”宋翎继续说道。 这时间,属实是有些着急。 “十日如何能够?此番回去,我得先查明师父昏睡的原因,并找到解决的办法。”洗尘略有些为难地说:“不如这样,半月,半月如何?半月后我若没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我这项上人头,与林子归的……一并等你来取。” 宋翎偏着头,凝视洗尘。 看宋翎不搭茬,洗尘有些着急,忙说道:“阿翎,我知道你恨我,但请你一定相信我。昔日我是被蒙蔽了,才会那般待你,他日若一切尘埃落定,我定向你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宋翎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说:“那我就祝师兄活到那日吧,我也等着看师兄是如何负荆请罪的,又请的是哪条罪。” 第264章 七娘山 看洗尘转身又走,宋翎又咳了声说:“为了能让师兄早日达成所愿,我刚才在离开玄境时,给子归师姐下了一味药。” “什么药?”洗尘问道。 “当然是让她忘记了玄境那一切的药。”宋翎笑吟吟抬手掩唇,慢条斯理地说道:“师兄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抽掉灵脉和灵骨之后,还能有如此修为吗?这便要说到那位给我制药,帮我疗伤的医修了。刚才给子归师姐服下的,也是那位医修炼制的药。” 胡诌对宋翎来说,简直信手拈来。 而洗尘这边,也的确对宋翎如今的修为十分诧异。 这段时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真不知道宋翎身上发生了什么,外头又有多少离奇的事。所以,在感受到宋翎身上浑厚的灵力时,他满心满腔都是怀疑和震惊。 两相一结合,洗尘对宋翎的话,便多了几分相信。 “如此,先谢过阿翎了。”洗尘拱手一礼。 “说谢便有些早了,师兄还是想想,如何回去整治那林子归吧。”宋翎毫不忌讳地点名各种关窍,说:“尽管她不记得玄境里的事了,可那些腌臜事都是她亲手做的,师兄若是用阳谋,我觉得师兄斗不过她。” 洗尘的脸色一肃,垂首道:“阿翎提醒的是,我会在回去的路上仔细思考的,半月之期我定不耽搁。” 来时,洗尘的目的,便是收走桃花迷阵的阵枢。 眼下他要回去复命,便需要伪装一番,真真切切地完成林子归的嘱托。 宋翎倒也没有阻拦他,由着他用那林子归给的盒子,施术将魔尊城里的一枚通红的心脏给收走了。 到第二天天亮时,宋翎才领着茱萸重新坐上飞脸。在离开魔尊城之前,宋翎还特意让松墨在城主府的废墟中,留下了一片他本体上的鳞片。 有鳞片在,魔尊城里的妖兽们一时间倒也不会胡作非为,只会留在这里面,继续如俗世的那些凡人一般生活度日。 “万一……我是说,万一洗尘回去之后,又被林子归给洗脑了怎么办?”松墨问道。 宋翎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慢慢品茗,嘴里则解释说:“如果洗尘被林子归再次洗脑,那么便说明这人实在没什么用,我也不会继续去游说他。况且,他对我并没有什么了解,所以对着林子归也说不出什么有关我的话来,反倒是他多次背叛,肯定会叫林子归心生疑窦。” 不管是哪种结局,林子归都有的头大了。 飞辇飞到半道,宋翎的掘地鼠闹了起来。 是寂夜。 “先前听茱萸说你们到魔尊城了,现在到哪儿了?一路可还顺利?”寂夜问道。 宋翎嗯了声,磕着松墨剥好的松子,说:“当然顺利,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乱子?” “我这边?乱子可多了去了。”寂夜苦笑道:“道门分做了四波诛妖军,眼看着要把万兽渊镇压回去,谁知道,苍华仙尊不见了!他一小时,大阵就缺了一角,需要更多的弟子拿肉身顶上去。” 一说起这个,寂夜的苦水那是三天三夜都倒不完。 “那……你知不知道转魂丹,还有千秋散?”宋翎换了个话题问。 先前她就想过要问寂夜,只是一直没抽得出空。 “转魂丹?当然知道了,转魂丹和千秋散都是道门弟子才有的,像我们这种散修可不没资格吃。不过也好,吃了千秋散,便能无视痛苦,一往无前,吃了转魂丹更是能暴涨力量!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感觉不到疼痛的话,往往会鲁莽行事,故而死得更快。” 寂夜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听得宋翎眉头紧促。 她早就猜测到这两个东西不是什么好药,然而真听到,还是十分震惊的,若真叫林子归用这个手段控制了道门,将来她想要报仇,就更难了。 “能帮我弄一颗转魂丹和千秋散吗?待我到了南镇,我研究研究,如何?”宋翎又问。 “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寂夜有些好奇。 他生怕宋翎头脑不清醒,赶忙解释道:“你可别想着吃这东西啊!转魂丹能提升修为是不假,但吃过的人都死在前线了,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有什么坏处,万一那些人不是死在妖兽口里,而是死在转魂丹上呢?你可不能为了修为,就盲目去服用这些药。” “我知道。”宋翎温和地打断寂夜的话,说:“我要这两个,并不是为了自己吃,我只是想要知道这药里到底有什么,又对人的作用是什么。” “行吧,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寂夜的掘地鼠抖了抖肩膀,叉腰道:“在你来之前,我会想办法弄到一颗转魂丹和一份千秋散的,你一路上多加小心,有什么事及时叫我。” 此番寂夜联系宋翎,也不过是问问宋翎是否安好。听到她平安无事的消息,寂夜也就不再啰嗦,寒暄几句之后,掐断了掘地鼠身上的灵力。 “是哦!寂夜就在南镇,找他,不是正好可以拿到转魂丹!”松墨将最后一颗松子剥开,放在了宋翎的手上,说:“只不过,他平时既然拿不到这个转魂丹,贸然求取,会不会引起林子归的怀疑?” “林子归现在只怕已经焦头烂额,肯定管不了这么多,也正是我们深入调查的好机会。”宋翎成竹在胸地笑道。 外间,茱萸休息了几天,精气神总算是好了许多。 她屈指轻叩门扉,问道:“宋翎,眼看着要到七娘坡了,我们是下……还是过?听闻七娘坡有妖兽出没,而且还住了一些凡人,我们若下的话,倒也能帮帮凡人驱赶一下妖邪。” 宋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纹丝不动的千净瓶,扬声道:“下。” 她现在缺的就是功德,能多做一份好事,简直是求之不得。万一上苍看她如此辛苦努力,大发慈悲地用机缘帮她破了这瓶颈呢?在机缘来临之前,宋翎只得多多努力了。 却说,七娘坡得此名,全都是因为七娘坡是座矮山,山顶有七尊形如娘子的巨石。 飞辇晃晃悠悠停靠在山顶,嗖的一声,便缩小钻回了宋翎的袖笼里。 第265章 来由 灰扑扑的云压得极低。 凉风吹卷,山间落叶便簌簌滚了起来。 宋翎抱着松墨和茱萸往山脚下走,走了半道,快到半山腰时,便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孩子佝偻穿梭在荒林中。 几个人神情慌张,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过去看看。”宋翎拍了拍茱萸的肩膀。 茱萸会意,连忙理了理衣袍,一路小跑过去,拦住那几个妇人的路,拱手行礼,问道:“几位姐姐这是怎么了?是遭了难?若有什么难处,可以说出来,我等愿意帮忙。” 妇人起初惊慌不已,结巴地说不出一句整话来,等看到茱萸抬手施术,引得头顶乌云散去,这才放松了些,连忙将自己的境况娓娓道来。 站在前头的这个妇人名叫卢安娘。 卢安娘是山脚下的罗城里的绣坊坊主,跟在她身后的,都是她绣坊的绣娘。 她们几个之所以狼狈奔逃,是因为城里头如今来了一伙古怪的人,一夜之间便霸占了罗城里的绣坊赌场等地。光是被霸占了绣坊也就罢了,那强占绣坊的贼人居然还想要掳了绣娘回去。 “什么样的人?有多古怪?”茱萸问。 “是个女人,模样娇俏,但一开口却是男人声音,且手头还有像修士一样的打手。”卢安娘回忆了一下,拧着眉头说道:“那些被她掳走的人,可都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连全尸都没瞧见一具,一卷草席丢去了乱葬岗。” 罗城靠近南镇,本来就乱,那乱葬岗就更没人敢去了。 后头那几个绣娘光是听到乱葬岗几个字,就又抖如筛糠,眼神惶恐。 “那你们这是要逃去哪儿?北上吗?”茱萸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取了钱粮出来递给卢安娘,说:“这些钱你收下,你带了孩子,又带了这么多妇孺,需要钱和粮食吧。” 卢安娘一愣,手颤颤巍巍的。 她有些不敢信自己捧到的东西。 正如茱萸所说,她们这些人已经在七娘山上饿了好几天了,就打算等天冥日过了,再翻山离开,找条生路。 “天冥日?那是什么?”宋翎抚摸着松墨的毛,缓步过来,问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她的修为比我还高,你大可以放心。”茱萸连忙出言安抚颤抖的卢安娘,说:“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们修士行走俗世,本就是为了锄强扶弱。” “罗城有个旧俗……”卢安娘深呼吸了一口,敛眸说道:“每逢十月初三,七娘山就不许进人,因为这一日,是七娘要回人间的日子,也就是天冥日。” 七娘降世,凡人退避。 若谁不小心上了山,惊扰到七娘的仙驾,那么就会七娘惩罚。 “七娘山不是因山顶那七尊石像而得名的吗?”茱萸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 卢安娘摇摇头,解释说:“非也,非也,山顶那七尊石像是罗城首富裴三郎的祖爷爷放上去的,当年他裴家出了个浪荡子,非要在天冥日上七娘山,被七娘降罪……裴三郎的祖爷爷为了抱住那浪荡子,不得已斥巨资打造了那七尊石像,用于供奉七娘。” 宋翎掐指一算,昨儿可不就是天冥日,故问道:“那你现在作何打算?是要翻山出去,北上落脚吗?” “是。”卢安娘点头,垂着头,说:“罗城乱象频生,还留在城内的,要不是走不动了的老人,要不就是游商贩夫,靠在罗城里买卖糊口的。” “罗城城主呢?”宋翎又问。 一说到城主,卢安娘脸上就冒出了几分愤慨。 她哼了声,怒道:“城主与那妖人沆瀣一气,不是在城主府里享乐饮酒,便是在城外打猎,过的那是人生人的日子。” “好,且祝你一路顺风。”宋翎从袖笼里取了两张黄符纸出来,塞在卢安娘的手里,说:“这些你留着,一路上若是遇到妖邪,好歹能保你逃窜,不必送命。” 北上也不安全了,凡人走到哪儿都提心吊胆。 卢安娘喜极而泣,捏着那几张符,想要跪下磕头。 宋翎伸手拦住她,继续说道:“只是我有一事相求,在你离开前,我想知道你口中的妖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什么模样? 卢安娘不解地抬头回望宋翎。 “嗯,我有探灵之术,若你同意,便可以摄取你脑内的记忆。”宋翎说着,又赶紧解释道:“不过别担心,这术法在你同意的情况下,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儿伤害。” 说实话,卢安娘是有些怕的,可她眼下受了恩惠,不同意的话,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更何况…… 面前这两位都是修仙的仙长,如果真要对她们做些什么,何必征求她们的同意?直接动手,她们也毫无反抗的余地。 想到这人,卢安娘点了点头,转身将睡着的孩子交给后头的绣娘,说:“好的,仙长既然有此要求,我当然是愿意的。” 茱萸怕卢安娘心里不安,赶忙安抚道:“你放心,我们只是要看看那人到底妖何处,也好为我们进罗城做准备。” 宋翎眼神微垂,两指一并,点在了卢安娘的眉心。 柔和的灵力像泉水一般汇入卢安娘的头,暖意在这一瞬间包裹住她,驱散了她这几日来的冷饿与焦虑。 而宋翎眼前弧光飞过,无数画面翻涌着挤进她的眼睛,带着一股属于卢安娘的惶恐。 “如何?”茱萸问道。 宋翎像是拨弄琴弦似的抬手滑动面前的画面,一页页看完,说:“是人,但手底下的却不是。这个女人不像是道门的人,更像那种偶得邪术,才操纵了妖兽过来为祸罗城。” 目的呢? 最主要是的,这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 在卢安娘的记忆中,女人一出现,便在罗城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行事极其残暴不说,还大肆搜罗美人送进自己的宅邸。 到后来,美人没了,连生养过的妇人也不放过。 卢安娘是实在没办法了,才领着这一帮子人趁夜逃跑。 “有些古怪的是……”宋翎眯了眯眼睛,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这里靠近南镇,应该有道门弟子巡视才对,怎么能放任这样一个人领着妖兽在城里作乱?” 第266章 进城了 宋翎的话在理。 等她联系寂夜时,一说起七娘山和罗城,寂夜立刻就闭了嘴。 “怎么?罗城提不得?”宋翎不解地问。 寂夜叹息一声,解释道:“不是提不得,而是没法给你答案。罗城城主阮伯淇是海岱宗主的师弟,虽是废物一个,人脉却是半分不少的,罗城如今这般模样,是他默许的,所以道门弟子也不会插手。” “默许?”宋翎更加困惑了。 罗城不安宁,阮伯淇这个城主应该也不会舒坦才是啊。 掘地鼠摸了摸地,坐下来,耳朵颤动几下。 “当然,罗城不安宁,关键时刻他城主站出来,那就还是罗城的护身符。”寂夜无奈地说道:“他眼下不出来,不过是因为还没到最危机的时候罢了。” 宋翎眸光一闪,想到了自己看到的画面。 寂夜这话倒也没说错。 尽管卢安娘是带着绣娘跑路了,可城内还是有不少百姓的。 那个带着妖兽作乱的女人毕竟只在赌坊和绣坊横行,便是掳人,也才掳了十来个美人,想要掳妇人时,卢安娘就逃了。 对一个有上万人的城镇来说,死了十人,属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余下的百姓还能正常生活。 “那……照你这么说,我还不能动这个罗城城主咯?”宋翎冷声道。 “我是劝你不要动。”寂夜咂了声嘴,解释:“阮伯淇出手阔绰,交友广泛,你动了他,道门里不少人都要跟你急眼的。” 阮伯淇对修士好,这才博了个广交善缘的好名声。 “海岱最近出了多少人来南镇?”宋翎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寂夜回想了一下,答道:“六百人吧,死伤一百多,还剩了四百多人留在前线,算得上是前线的一只强队了。” 能拿出这么多人,也算是海岱的决心。 “行,我记下了。”宋翎草草掐断掘地鼠,目光一转,对茱萸说道:“”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罗城的城门了,灰色的城墙上扎满了写有禁制的旌旗,日光一照,旌旗便会晃出带有灵力的波纹。 如此阵仗,那妖人还能在罗城里横行霸道,足以说明是阮伯淇的默许。 底下城门处几个守城的士兵正在拦人检查。 宋翎过去时,只给了他们一吊钱,便连通关文书都不用,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城内倒没有像卢安娘说的那样混乱不堪,大街小巷上仍然能看到悠闲行走的路人,两侧的商贩铺面也都正常经营,连街边的乞丐,都躺得格外舒服。 “劳驾,问您个事儿。”宋翎摸了几文钱放在小乞丐的面前,蹲着,问他:“听说,城里头来了几个狠角色?把赌坊和绣坊都给霸占了?” 刚才还优哉游哉的小乞丐顿时坐直了,眼睛瞄着地上的钱,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放心,我就是问一问,不会牵连到你。”宋翎笑眯眯地说道:“我有个故人在城内开了个绣坊,谁成想,我进来一打听,她那绣坊居然易了主,所以想过去问问看,看看绣坊主人去了哪儿。” 小乞丐上下打量了宋翎几眼,哦了声,说:“你是卢安娘的故人?她该是跑了,不在城里,你来得不是时候。没错,她那绣坊的确被人霸占了,如今那人就在城主府里做客,说不上是恶人,可总算手段是有些不光彩的。” 听到这话,宋翎便知道,抢走卢安娘绣坊的妖人并没有暴露出其他恶迹。 “这样……”宋翎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那绣坊和赌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怎么光挑了这两处地方霸占?说起来,也着实怪异了一些吧。” 明明就是两个不相关的生意。 “大人您有所不知。”小乞忙将钱摸到怀里,说:“赌坊的底下据说是有前朝的金子宝藏,至于那绣坊,听说是绣坊可以织造出这世上鲜有的雾落纱。” “雾落纱?那是个什么东西?若绣坊能织造出宝物,不应该是留下绣娘吗?还是说,是绣坊里面有什么宝贝纺机?”宋翎继续问道。 闻言,小乞丐点头,解释说:“是呀,宝贝就宝贝在,那绣坊里的纺机据说是仙人遗物,不管是谁来用,都能用它织造出雾落纱!雾落纱我可是见过的,一锭金子一丈,编入寻常衣料后,便能刀枪不入。” 说起这个,小乞丐的眼神又看向了宋翎手里的钱袋子。 看样子,是还想要些。 宋翎便又摸了几文钱出来,给她,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尽管说,我这儿有的是钱,可不会亏待你。” 小乞丐喜滋滋地拿了钱,抱得牢牢的,嘴里说道:“其实,绣坊里到底有没有那宝贝纺机,谁也不知道,毕竟绣坊被抢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卖出过雾落纱了。” “还有呢?”宋翎托腮。 “我们都在猜,要么是卢安娘使了手段,带走了雾落纱的秘方,要么就是纺机根本不存在,织出雾落纱的不是宝贝纺机,而是人。”小乞丐跟倒豆子似的,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毕竟,卢安娘在的时候,绣坊一月出一丈雾落纱呢。” 宋翎的眉头紧蹙。 听完小乞丐这些话,宋翎总觉得自己漏了些什么。 一直站在宋翎身后的茱萸突然啊了声,忙拉过宋翎,附耳,小声说道:“那些丢失的美人,会不会是被那妖人用来织布了?如此,卢安娘这个知晓内情的,害怕逃窜,倒也正常。” “照你这么说,那卢安娘从前能织出雾落纱,岂不也是拿人命在填?”宋翎不太赞同茱萸这个猜测。 她看过卢安娘的记忆,知道卢安娘是个老实人,断做不出杀人害命的勾当。 “也许……”茱萸眼珠子一转,抿了抿唇,说:“从前有卢安娘时,自然不需要害人性命,可那妖人夺走了绣坊,没了卢安娘做绣娘,自然就只有这种下三滥的法子了。” “倒也不是不可能。”宋翎点头,眸光微抬,看向远处仅露出一个屋顶的城主府,说:“不如我们去一趟城主府,是真是假,见到那妖人,审问一番,自然就知道了。” 第267章 种了返魂花? 说要进城主府,宋翎还真就大大方方地走正门,递了拜帖。 阮伯淇看到是修士,好歹是允了宋翎进门。 只是他并没有亲自接见,而是点了人接待宋翎,领着宋翎在偏厅候着。且这一候,就是一整天。 月影斜照。 宋翎撑着头坐在偏厅内打瞌睡,头一点,身子差点歪了出去,被茱萸伸手一扶,才瞬间清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宋翎揉了揉眼睛,问道。 “亥时一刻。”茱萸回答。 一旁站着的管事连忙过来给宋翎续了杯茶,嘴里客套道:“城主这会儿还在见客,两位稍安勿躁。若实在乏了,小的领二位去后院歇息,如何?” “见的什么客?”宋翎打着哈欠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我们是道门弟子,求见城主,城主却晾了我们一整日,是觉得道门如今无足轻重了吗?” 管事连搓着手哈腰,笑着说:“莫急,莫急,这不是先来后到嘛,我家城主也是实在抽不开身,才会让两位在偏厅休息。” 城主府底下运转着法阵。 像宋翎这样的修士进到城主府来,想要随便探灵,或者是元神出窍,都不是那么容易,且极易被城主阮伯淇发现。 所以宋翎进来察觉到这一点后,并没有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你就带我们去休息吧。”茱萸开口道。 庭前月影憧憧,廊下的草木迎月生长,开出了星星点点的小白花。白花花蕊为粉色,风一过,有淡淡的烟雾自花蕊中升起。 “城主好雅致。”宋翎收回视线,笑了笑,说:“居然敢在自家庭院里种这返魂花,也不怕下人误触?” 只开在极北之地的返魂花。 有幽香,触之,皮肤溃烂,转瞬暴毙。 阮伯淇有能力,且有胆识将返魂花养在府内,光是这一点,就足以震慑那些实力不强的修士了。 “城主好美色,返魂花一入冬,便如漫天繁星,煞是好看,所以城主才会在中庭种植返魂花。”管事躬身回答。 宋翎挑了挑眉,没有再说话。 人家都这么明摆着炫耀了,要再往下问,那只会让这管事的借机给城主造势。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宋翎一展目,就看到了半圆形的拱门。拱门之后是两块巨大的花圃,花圃的右侧是亭台水榭,左侧则是一连排的房屋。 有几间屋子点着灯。 茱萸几乎是在跨进院子的时候,就激动得露出脸颊侧的鳞片。她连忙伸手将鳞片按下去,随后偏头凑在宋翎耳边,小声说道:“那边屋子里有妖兽,血统比我高。” 只有血脉力量远远高于茱萸的妖兽,才会让她应激至此。 管事没听到茱萸说话,见茱萸和宋翎不进院子,便又退了几步出来,指着左侧的屋子,介绍道:“这边是客居,所有过来拜见城主的客人都住在这里,两位大可放心,这里安全得很。” 像是怕宋翎觉得这里有问题,管事又连忙说:“里面可能还有两位的同道,夜里若有兴致,过去结交一二,也不是不可以。” “谢过管事。”宋翎微抬着手,笑眯眯地冲管事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既然是到了城主府,我等当然不会对安全问题有所忧虑,毕竟城主底蕴颇深,岂会让我们受伤了去?” 她领着茱萸跨进院中,跟在管事身后,往客居走去。 待到走近些,宋翎果然听到亮着的那几间房里传出低低的交谈声。 然而叫茱萸畏惧的,却不是亮着的房间,而是一连排房间最左边那间。月色之下,那半开着的门像是有黑雾缓缓往外渗透着,带着一股诡异的诱惑。 “站我身后。”宋翎拉了一把茱萸。 茱萸屏住呼吸,眼底闪过些许的惊恐。 好在宋翎的威压将她团团包裹住,这才免去了大半血脉压制,让她不至于当场吓得尿裤子。然而这么一想,她又有些疑惑了。 要知道,当时就算是松墨,也没能给她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难道那间屋子里的妖兽,要比松墨还可怕? 茱萸不敢往深了去想,连忙低下头,继续藏匿在宋翎身后。 管事没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低着头从袖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来,又转身借着月光找了找,最终摸出一片青铜钥匙来递给宋翎。 “这是您房间的钥匙,可供二人休息。”管事笑眯眯一拱手,说:“祝您今夜好眠,有事尽管招呼,院子里候着婢女小厮,随时可以为您服务。” 宋翎谢过管事,拿着钥匙带茱萸进了屋。 半晌后,屋子的窗户哒的一声关上,一道雪白色的光闪进了屋内。 是松墨。 “怎么样?”宋翎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松墨,问道。 松墨却不化出人形,只撒娇似的,就着宋翎的手喝水,喝完了才回答:“没发现什么,那阮伯淇的确是在见客,而且是个厉害人物,堂外有法阵挡着,我怕惊动他们,所以没有强行靠近。” 一盏茶喝完,松墨顿了顿,继续说道:“其他地方嘛……全是稀奇古怪的草药,倒也没有妖兽,而且这里头禁制很多,我不敢乱逛。” 说不敢有些过分,其实还是不愿意打草惊蛇。 屋子内设有隔音阵,宋翎并不担心他们的对话被隔壁听去,所以又问了几句。 听到一半,茱萸听出了不对,赶紧出声道:“不,绝不可能!肯定是有妖兽的,而且是比你还要恐怖的妖兽。” 这话松墨可不爱听了,白眼一翻,说:“开什么玩笑,天底下有几个妖兽能强过我?我看你就是咋咋呼呼,随便一点什么东西,都能把你吓破胆。” “不,不是的。”茱萸红了眼,结结巴巴地回嘴道:“虽然你的威压很可怖,可、可那院子里的威压要更深一些,深、深……深到我骨髓里了一般。” “好了好了。”宋翎挡在急赤白脸的二人中间,打圆场道:“问题不大,如果这客居里真有什么怪事,等到夜深了,附近的人都睡了之后,我们过去一探究竟便是。” 正在这时,屋子里的几盏油灯忽闪忽闪几下,噗地熄灭了。 门缝处,一条细长的黑色藤蔓慢慢往内蠕动着。 第268章 阮伯淇 宋翎身形一闪,指尖飞出两道蝶状烟雾,一左一右地扎在门口。 烟雾之间延展出了银白色的网。 咻。 躲在后头的茱萸听到了一道十分轻微的声音,等到她探头去看,便看到先前的藤蔓已经被死死兜住,任凭其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 “是什么?”茱萸小声问道。 “媚蛇。”松墨飞身过去,一口叼起地上动弹不得的黑色藤蔓,嚼吧嚼吧,直嚼得嘎吱作响,说:“这东西是万兽渊底下的妖兽,不可能出来的,它们无法见光,没有思想。” 呸的一声。 松墨偏头,吐了一副白色的蛇骨到地上。 生不出灵识的媚蛇是最低等的妖兽。 但这种东西的毒牙里有着相当难缠的毒液,所以在万兽渊时,妖兽们对其总是避之不及,也只有松墨才敢直接生吞。 “也就是说,有人带出来的。”宋翎走过去,蹲在那蛇骨面前看了几眼,手伸过去,点在上面,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是每间房都进了媚蛇,还是只有我们这间才进了媚蛇……” 蛇骨上残留着些许的陌生气息。 当宋翎使用灵力溯源,不过几个呼吸,半空中就浮现了一个较为奇怪的图案。 像是巨鸮,又像是天兽纹。 “我知道是谁了。”松墨打了个饱嗝,一边舒展身体,一边说道:“十有八九是东玄,他是我昔日的部属,和珑羽阖玉一样的妖主。他最喜欢带这东西在身上,说不定就是我进来了,这畜生嗅到了不对,这才顺着摸过来的。” 然而,只是东玄的话,为什么会让茱萸畏惧至此? 难道说,如今的东玄已经有了足以媲美妖兽之王的实力?又或者,东玄身边还跟了别的妖兽,是这个妖兽散发出了强于松墨的气息。 “不可能吧,如果是只是妖主,凭什么他的威压要比你还强?这明显不合理!我怀疑……要么他现在实力大涨,要么还有人跟他一起。” 显然,茱萸也是宋翎那么猜测的。 松墨对此嗤之以鼻,冷哼道:“我怎么知道他的威压为什么比我还强?我进院子后,可是没有察觉到半点,该不会是你当时太慌张,感知出了差错吧?” 宋翎将半空中即将消散的图案记下,尔后重新点燃屋内的灯,对松墨说:“这一点我可以给茱萸作证,进院子时,我也感觉到了一股很强大的气息。” 至于现在…… 就像松墨说的那样,外头夜色清冷,十分安宁,并没有半点儿浑浊的气息。 茱萸攀着窗户,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看了眼,扁嘴嘟囔道:“虽说现在是感觉不到什么了,但我很肯定,那东西还在院子里。它初时散发威压,也不过是为了吓唬住我,让我不敢进院子而已。” 好在当时宋翎护住了她。 “你说……它的目的是吓唬你?”宋翎挑眉问。 “是呀。”茱萸点头,手指摸了摸下巴,将窗户重新关上,说:“我在感觉到恐惧之余,还感觉到了一种抗拒,拒绝我入内的潜藏意思。” “那就有意思了。”宋翎眸光微动,顺手扒拉了一下松墨,吩咐道:“你和茱萸留在这里,我出去探一探,有什么事我们两个再互换位置就好。” 原本松墨还想拒绝,听到后一句话,勉强点头同意了。 宋翎又好生安抚了一下茱萸,这才给自己施下一层隐匿术,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摸了出去。 屋外安静极了。 月上中天,能照进院子的,不过半缕月光。 清风吹拂而过,拂动了对面水榭里的池水,连带着将返魂花的香味也一并飘散了过来,与月光一相合,似临仙境。 最左边那个屋子的门开着。 从外往里看去,能看到桌边似乎是坐着个人。 宋翎没敢靠近,远远望着指尖灵力一出,便犹如清风送进了屋内。 “怎么不进来呢?” 屋内的人影冲着院中空地喊了一句。 却不是对着宋翎。 “我进去,那就不等于入了瓮。” 爽朗的笑声从宋翎身后响起。 她回头一看,看到位身穿天蓝色长袍的玉冠公子缓步走进庭院。 “你堂堂城主,而且是在你的城主府里,难道还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屋内人影的声音明显听得出笑意,十分松缓的态度。 来者阮伯淇。 “城主城主,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摆看的,真有什么事,还得看道门那些大人物的吩咐不是?”阮伯淇站在距离屋门还有三四步的位置,朗声道:“阁下就不同了,我与阁下……可是有许多可以聊的。” 趁他们闲聊,宋翎机敏地躲去了旁边一些。 虽然知道阮伯淇修为不高,但介于屋内那人身份境界不明,且连阮都这么忌惮他,宋翎怎么说都得谨慎一些。 “当然,城主大人夤夜前来,我已然看到了城主大人您的诚意,只是……” 只是? 阮伯淇的眉毛略微上挑。 宋翎也来了兴趣。 就听得那屋内的人慢悠悠地说道:“只是城主大人应该知道,南镇的战事要持续多久,取决于五镇的仙尊,而战事越是吃紧,您这城主就做得越舒坦。” 听这口气,还是五镇的人。 “当然。”阮伯淇微微一笑,颔首道:“所以还得阁主从中活络活络。你我合作,他日……我岂止是这一城城主?阁下更不需要东奔西走,如那些仙尊们一样,坐在自己的洞府内,坐享其成就可以了。” 门旁的宋翎细品了一下阮伯淇这话,还没来得及深思,就看到屋内那人站起了身,负手往门口走了几步。 暗淡的月光下,宋翎看清了这人的脸。 不认识。 宋翎抿唇。 她不认识的道门弟子可太多了,身居高位的也不少。 “龙五,这是你我的机会。”阮伯淇看到这人出来,脸色微霁,勾唇道:“正厅里如今坐着海岱的执法长老,我们将来的路能走成个什么样,就看你现在的选择了。” 龙五? 名字一听,宋翎有了几分印象。 茅山内务长老,爱财如命,好色成性。 是他的话,宋翎倒是毫不意外。 第269章 梅山印 龙五在茅山是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宋翎之所以知道这人,是因为这人平日里仗着茅山的势,喜欢到俗世去称王称霸,故而有不好的名声外传。 没想到,他居然来找阮伯淇了。 两人还聊得跟老熟人似的。 眼见着龙五步入庭院,宋翎赶忙将身体藏在回廊的柱子后,并再次施下隐匿术,防止自己暴露。 龙五一只眼睛是瞎的,眼球上布满灰翳,无法视物。 旁人看了或许会轻视,但宋翎知道,龙五的这只瞎眼是有门道的,不可小觑。 “是次机会。”龙五侧靠着门,用独眼睨着阮伯淇,慢条斯理地说:“城主说说看,他许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也好给出我的条件,当城主掂量掂量。” “再过半年,其余四镇的万兽渊都会发生暴动,面对这般混乱,道门则会心有余而力不足。”阮伯淇抬袖一抖,敛眸答道。 如此震惊的消息,宋翎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这么个小院子里偷听到了! 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然而,阮伯淇的话还在继续。 “彼时必会天下大乱,赤地千里!届时,我罗城便是那乱世中的桃花源,将有数不清的凡人散修想要投靠于罗城,而我这一城之主,便会是桃花源的主人!” “不,到时候哪还有什么罗城?我将会一统俗世七国,成就无双霸业,做这天底下的王!人皇也不过如此!” “这,便是他许给我的好处!” 随着阮伯淇这慷慨激昂的话,院中的返魂花的香味越来越浓烈。 浓烈到宋翎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果然,只见阮伯淇前进半步,张开的右臂由握拳转为放松,掌心华光绽放,一朵鲜红的花骤然出现,随华光一道,逐渐变大。 半晌后,红花离掌。 然而红花飞往的方向却不是龙五所在,而是越过龙五,直接进到了屋内。 滋。 滋啦。 细微的响动从屋内传出。 宋翎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就看到一个硕大的人头顶着花钻了出来,刹那间,几乎要将整个门都给塞满了。 是人,却非人。 白面无须,细眉薄唇,一双猩红的眼睛比它头顶的花还要刺眼,眼瞳中更是印着金色的鸮首纹。 与宋翎在蛇骨上看到的那个烙印痕迹是一模一样! “阮城主,这是想做什么?”龙五斜眸看了一眼屋子里冒出来的脑袋,冷声道:“既是合作,为何这般对我不信,连我带了什么人进来,都要一问究竟?” “当然。”阮伯淇冷漠地看着龙五,说:“即使我要与你合作,对你的底细也必须探知到底。再说了,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带这种人进来?哦,不对……是这种妖兽。” 点名人头的身份,已经是阮伯淇对龙五的最后一次警告。 龙五闻声脸色一变,转而笑吟吟地抬眸看向阮伯淇,回道:“阮城主好眼力,他的确是妖兽,却不是一般的妖兽,而且……他是我精心为城主准备的礼物。” 不等阮伯淇开口,龙五挥手甩袖一摆,说:“还不快化出人形来面见阮城主?你这样,该是要吓到阮城主了。” 话音一落。 那脑袋便砰的一声散作了蒙蒙烟雾。 待到烟雾散尽,一个身材高挑的白发男人施施然站在了龙五的身后。 明眸皓齿,面若好女。 若不是满身妖气不散,宋翎还真看错成凡人。 “你的意思是……将他送与我。”阮伯淇的语气相当怀疑。 谁不想要一个厉害的妖兽傍身呢? 纵然阮伯淇跟五镇的仙尊那是谈笑风生,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做交易而已。他凭的,是旧时的几分薄面,以及尚不被那些仙尊看透的底牌,并没有什么硬本事。 也因此他才会趁夜过来与龙五商谈。 “当然,只要阮城主您点头,从今往后,我就是您手里的刀。”白发男人拱手一礼,微微倾声说道。 “结契?”阮伯淇问。 龙五点了点头,答:“当然,只要阮城主您答应下来,二位自然是要结下契约的。到时,城主说东,他必不敢往西。而有了这样一个杀器在手,阮城主又何须再于那五镇的人虚与委蛇?您大可以自立门户,另开山头。” 对于这个白发男人的身份,宋翎有了初略的怀疑对象。 只是她不明白,罗城有什么特殊吗?又或者说,是阮伯淇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以至于五镇和龙五都想要同他交易,连这修为不知深浅的妖兽也甘心为之驱使。 至少,表面上是甘心为之驱使。 阮伯淇忽而哈哈大笑,展眉道:“好,既如此,我今日便与你订下这契约。只是……龙五你若是想要梅山印,那可就得再等上一段时间。三日后,我罗城盛宴开始,龙五你留下来喝上几杯,到时候,梅山印我自当双手奉上。” 好家伙,又蹦出个宋翎不知道的东西。 这梅山印又是什么? 听上去,龙五所求就是梅山印了。 “阮城主这是拿梅山印与人做了交易?”龙五也不是善茬,一眼看出阮伯淇是在拖延时间,冷笑道:“我这礼物可没有那么好收,阮城主什么时候能拿出梅山印,这柄刀就什么时候归阮城主你。” 事情到此,似乎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阮伯淇也不愿与龙五僵持,双手一抬,作揖道:“既如此,那就请在罗城休息上几天吧。事毕,梅山印只会是阁下的囊中之物。” 看样子还真叫龙五才对了,这劳什子的梅山印,已经不在阮伯淇的手上。 “阮城主就这么有自信?亘古的神物离了手,可不一定还能回来。”龙五三分不信,七分犹疑。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白发男人倒是始终从容,不像是担忧梅山印的样子。 “那是自然。”阮伯淇勾唇一笑,微抬着下颌,挑眉道:“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三日后,我说那梅山印能到你的手上,它就一定能到你的手上。” 聊完这些,院子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白发男人却没有回屋,而是独自站在廊下,垂着头,一言不发。 第270章 全都是交易 宋翎也没走。 她躲在阴影处观察着那个白发男人,看他发呆,看他转身回屋,与龙五交谈。 至于谈了什么,宋翎听不到,因为这会儿屋子内已经设下了隔音阵,想要偷听,还得费功夫靠近了破解阵法,容易惊动龙五。 本着还有几天时间的想法,宋翎转头溜回了房间。 彼时茱萸已经靠着床柱子呼呼大睡了,听到宋翎进屋的动静,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面抬手抹着嘴角的口水,一面问宋翎打听到了什么。 “那东玄是个什么本体?”宋翎问松墨。 松墨剔了剔牙,将面前的鸡骨头往旁边一挪,说:“东玄是条虺,九转之后,如今应该是生了角了,再过上个几百年,他便能蜕皮为蛟。” “我刚才在那个房间门口看到了茅山长老龙五,与他一起的,是个红眼大脑袋的妖兽。那妖兽化作人形之后,倒是披了个张好皮囊,白发红眼,妖气鼎盛。”宋翎拉开椅子坐到松墨对面,说道。 “那我感知到的,肯定是它。”茱萸揪着衣摆,急切地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离开这儿?那东西底细不明,我们正大光明进来的,恐怕要被它暗算。” 宋翎没有接茱萸的茬,而是继续说道:“我在那大脑袋的眼瞳里,看到了媚蛇身上的烙印,这足以说明媚蛇与他是一伙的。至于……媚蛇是不是他故意弄进我们屋子的,那就得慢慢调查了。” “你不打算走?”茱萸瞪大了眼睛。 “当然。”宋翎单手搁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说:“三日后,罗城会有大宴,到时候阮伯淇会拿一个名为梅山印的神物来与龙五交易,我们留到那时,且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梅山印?” “梅山印!” 茱萸和松墨几乎是同时惊得喊出了声。 这倒是让宋翎格外好奇。 她看了看茱萸,又看向松墨,问:“怎么,这梅山印有什么蹊跷吗?你们二人都听过?” “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个梅山印的话,那么我们就更应该离开这里了。”茱萸略有些焦急地起身,来来回回踱步之余,指甲都差点儿掐进肉里,“相传,梅山印是九方妖兽之主的尸骸炼制而成,可以驱使天下妖兽的梅山印!只是这神物早在亘古时期,就已经下落不明……” 松墨嗯了声,接着说道:“她说的不错,梅山印的确是妖兽之主的尸骸炼制而成的。但,梅山印并不能驱使万兽,甚至连最低等的妖兽也无法驱使。” 妖兽是不存在俗世所谓的死亡的。 每一次的死,都会让妖兽魂归万兽渊,重新凝练出更为厉害的魂体来。 所以那梅山印尽管由妖兽之主的尸骸炼成,却没有五岳圣帝所设想的那般效用。也因此,号称是神物的梅山印才会遗落在时光的长河中,再无综艺。 换句话说,这东西但凡有点用,都会被处心积虑的人找到。 “当真没用吗?”宋翎有些怀疑。 “你这是不信我咯?”松墨鼓着腮帮子,不满地瞪着宋翎,说:“如果真能驱使万兽,它还能遗落数千年吗?这些所谓的功效,也不过是后人强附之。” 宋翎眉头紧蹙,琢磨道:“可要是真没用,阮伯淇是如何将它拿出去交易的?要知道,梅山印这会已经不在他手上,大概是被他送给某人,用作某处了。” 茱萸也不信,小心谨慎地猜测说:“会不会……是有些功效我们还不知道,却被阮伯淇所发现了,不然,这里头的交易,着实有些讲不通。” 谁都不是傻子。 倘若梅山印没用,阮伯淇凭什么用它在多方势力中斡旋? “我看你们就是不信我。”松墨嗤了声,长毛一甩,卷着身体趴在桌上,说:“不就是个破牌子吗?顶多就是下万兽渊无阻碍,能有什么用——” “等等!”宋翎的眼里有光芒闪过。 松墨一怔,眨了眨眼睛看她。 “你说,梅山印可以让人在万兽渊来去无阻?” 说着,宋翎的脸上泛起了笑容,她以拳抵掌,猜测道: “若是这样,我心里倒是有了一个猜想。且等到明日吧,明日我再去会一会那阮伯淇,看看他今天白天见的到底是谁,若是我想象中的那人,这梅山印的用处还真就大了。” 五镇里,道一仙尊因为救宋翎身陨,苍华仙尊如今折在了林子归的手里。 剩下的三位中…… 海岱的槐安仙尊是个武痴,从不理外事,兽潮爆发后,便一门心思投在了前线,据说是一次都没有回过海岱,宗门事务都交给了弟子去搭理。 青山的灵远仙尊醉心道术,闭关已有三百年,别说兽潮了,就是天塌了,只怕也是不会出来看上一眼。 而剩下这位太岳山的杜曲仙尊,则是五位仙尊中,唯一一个长袖善舞,可比苍华的存在。 松墨眼中的厉害人物,修为必然不差,所以是杜曲的可能性比较高。而如果白天与阮伯淇商谈的,真是杜曲仙尊,那么杜曲仙尊索求梅山印的目的,就不得不深思了。 “多大?”松墨露了半只眼睛看宋翎。 宋翎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长尾,说:“能自由出入万兽渊,便意味着可以无视诸多妖主百岁,直接见到妖兽之王。” 妖兽可不是全部都没脑子。 如松墨,轻而易举便能学到人的九分。 余下四镇的妖兽之主如今是个什么境界,心思活络了几分,宋翎并不清楚,但这四位肯定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 各地的妖兽潮至今都没有半分要退去的架势,这会儿阮伯淇手上突然冒出个梅山印,且被多方追求,当中到底有什么古怪,不难猜测。 “你觉得,有人在跟他们做交易?”松墨这会儿清醒了。 他离开万兽渊太久了。 久到哪怕他的老巢南镇,都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里面本身就满是交易。”宋翎托腮敛眸,信手拨弄着面前的杯子,说:“妖兽虽然难对付,五镇虽然缺了个道一仙尊,情况却不至于拖上一年半载不见丝毫的好转。” 都说人心诡谲。 便是诡谲在这里。 人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点儿小算盘,不是想着让事态严重,自己出来扬名立万,便是琢磨着如何从中多捞上几笔,让自己的道途更为坦荡。 就连宋翎…… 也不是那么霁月清风。 她不也是借着妖兽做乱,不停地收集功德,好早日破局? “我等,一丘之貉罢了。”宋翎翻掌,捂住了脸,喃喃道。 第271章 假装交易 “不是的。” 茱萸轻声说道。 “宋翎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从头到尾都只是被迫自保。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师兄那样爱财自私的人都能舍命救你,其实就已经说明了你这人的坦荡。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也更让我确定了这一点。” “你是这俗世道门中少有的赤子。” “我茱萸跟着你,见识了许多,也知道了自己从前的浅薄。往后,你去哪儿我会跟着你到哪儿,因为我不知道,你不单单是为了诛灭妖兽,才到的这南镇。” 茱萸难得说这么大段的话,脸涨得通红,生怕宋翎不信。 作为混种,茱萸没有麒麟那么好的运气。 她幼时流离辗转,好不容易有了师门,师父又早早亡故,不得已跟在师兄后头满世界跑地讨生活,养成了个市侩的性子。 若不是遇到宋翎。 若不是跟着宋翎有了不一样的见识。 这会儿的茱萸恐怕还在揣着小玩意儿,到处坑蒙拐骗。 宋翎回头看了茱萸一眼,眸光温和,说:“你这说得……倒让我有几分羞愧了。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对了,这一路走来,我的确已经不再是单纯为了诛灭妖兽而来。” 她要知道这天地间的真相。 知道兽潮的原因。 如果说天道当真存在,如果说林子归是天道的意志,那么她便要探一探天道,质问一声天道!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你跟我,都是一条船上的。”松墨不太满意茱萸说的话,仿佛宋翎已经离他太远,与他成不了一类似的,“还有……什么赤子不赤子的,这种话一听上去就是骗傻子的,你活一世,要为自己,莫想他人。” “先休息吧。”宋翎抱着松墨起身,含笑道:“你们两个说的都对,本就该自私一些,但同时又需要多几分担当,如此方不负人间一遭。” 茱萸冲松墨吐了吐舌头,应声转去了右侧的矮床那边休息。 日升月落,凉夜转瞬即逝。 罗城的清晨略带了几分湿冷,鸟雀扑闪着翅膀在檐下飞过,声音悦耳动听。 宋翎伸了个懒腰,缓步走到院中,吸了一口返魂花残留的香味,与身边刚好起床的茱萸相视一笑。 “看着像是要下雨。”她远眺了一眼院外,说:“若要下雨,今日便在这院子里歇一天好了,反正三日后才是所谓的罗城盛宴。” 后头,松墨疾跑而出,三两下就蹿上了宋翎的肩头。 “好呀。”茱萸附和了道:“我昨天晚上入睡之后,隐约感觉到有东西靠近过我们房间,可那东西最终却没敢入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松墨在屋子里的缘故。” 边说,两人边并肩往外走。 “是,我察觉到了。”宋翎点头。 松墨打了个喷嚏,拿爪子理了理长毛,说:“还是媚蛇,不过没进来,我甚至没释放出威压,它就急匆匆地走了。并且,今晨醒来,那间屋子里已经没有了生人的气息。” 说明龙五在昨夜就悄悄离开了。 说不定,正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才导致龙五带着那妖兽离开,并撤走了媚蛇。 彼时阮伯淇正好从右侧的游廊走过来,他远远看到宋翎二人,含笑拱手一礼,道:“昨日有客临门,倒是怠慢了二位,还请二位见谅。” 宋翎以笑脸相迎,回道:“阮城主这院子十分舒坦,我辈歇上一夜,并不觉得怠慢。” “如此甚好。”阮伯淇展袖摆手,在前头带路,嘴里继续说道:“不知道友前来罗城所为何事?若与其他人所求一样,那道友恐怕得在罗城待上几日里。” 来时,宋翎的拜帖,用的是寂夜的身份。 所以这会儿阮伯淇的眼中,宋翎也不过是求名求利,想要重回道门的人罢了。 “阮城主说笑了。”宋翎负手跟在后头,说:“我辈岂敢有那般奢望?此番入罗城,其实是来给阮城主送消息来了。” 阮伯淇脚步一顿,又旋即恢复如常,步履故作轻松。 而宋翎好似不察,接着说:“不知阮城主可知晓微闾山近来的变故?苍华仙尊病重,被软禁在了洞府之内,微闾山上下皆有林子归一人独断。” “这与我罗城何干?”阮伯淇眼尾余光睨着宋翎,问道。 “干系嘛……说没有便没有,说有……也可以有。”宋翎眯眼微笑,扮起了深沉,说:“阮城主若想空手套白狼,那可是有些困难的。” 气氛顿时冷凝。 前行了几步的阮伯淇停步转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宋翎,问:“不知道友想与我作何交易?阮某从不做空手套白狼之事,道友若真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消息,阮某也出得起价。” 宋翎闻言,搓了搓手,脸上堆满了市侩的笑容,回答道:“不多,一千枚灵石足以。我如今不过是散修一个,不求那些道门的权柄,也不想掺和,所以灵石便够了。” 要的越狠,阮伯淇就越不会轻易怀疑。 果然,一听宋翎开口就是一千枚灵石,阮伯淇反倒是稍稍松了背脊,轻松了些许。他抖了抖袖子,敛眸错开视线,说:“一千枚灵石……道友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阮城主放心,这一千枚灵石,我定叫阮城主出得物超所值。”宋翎的脸上挂着始终不变的笑容,声音也若成竹在胸,“只是……还需要阮城主先准备上那嗯。我人就在城主府内,阮城主倒也不必怕我逃了去,不是吗?” 阮伯淇抬手抚掌。 不过两声。 两侧的廊道内就有婢女捧着木盒鱼贯而出。 婢女们手里捧着的,赫然就是华光万丈的上品灵石。 “一千枚灵石而已,我有的是,就看到道友你……给的消息如何了。”阮伯淇含笑道:“钱和灵石,都是身外之物,他日我问鼎俗世,这些东西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宋翎的目光在灵石上转过一圈,尔后拱手再度向阮伯淇行礼,说:“那我就在此恭祝阮城主,心想事成,万事胜意了。” 说罢,宋翎长袖摆过,婢女们托着的灵石就都被她收入了乾坤袋中。 第272章 上钩 灵石到手,宋翎脸上的笑容更甚。 “现在,可以说了?”阮伯淇问。 宋翎点头,答道:“阮城主若真想借着妖兽潮摧毁其他国家,那么首先,就得解决了林子归。林子归如今执掌微闾山,与秦楚两国皆有协议,您便是和其他仙尊有所合作,也恐怕做不到同时对抗秦楚两国吧?” 论心眼,宋翎是拿捏了阮伯淇的。 猜测到阮伯淇昨天见的可能是杜曲仙尊,宋翎就想到了今日这桩交易。 阮伯淇所求是什么? 一统俗世,做那远超人皇的帝王。 所以阮伯淇巧借梅山印来合纵连横,让诸多势力逐之,让这些人为自己所用。 等到妖兽潮蔓延开,天下除罗城之外,再无半寸俗世净土。 道门不可能庇佑所有的凡人。 故而,罗城城主阮伯淇就成了众望所归,由他攻城略地,并纳他国疆土,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宋翎如今抛出了林子归与秦楚两国有交易的假象,阮伯淇无处查证,自然是要惊慌无比的,同时,秦楚与道门合谋一事,又在情理之中。 正如他自己都知道与道门仙尊合作一样,秦楚两国怎可能不会? 越是清楚,就越是会中宋翎的圈套。 “我为阮城主献上一计,定叫阮城主重创微闾山,让林子归再无法庇佑秦楚两国。”宋翎合袖拱手,垂头说道。 阮伯淇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问:“何计?” 一层套一层的情况下,阮伯淇仍旧没有尽信。 “楚国皇宫有一具白玉棺。”宋翎一字一句地说道:“阮城主可以派人潜入楚国,偷偷带走那具白玉棺,待回到罗城,再开棺毁尸,林子归必然现身。” “我要她现身做什么?”阮伯淇又问。 宋翎却含笑摇头,眼神中满是无奈地望着阮伯淇,说:“阮城主是当真不知吗?林子归的野心是成为道门魁首,若真让她做了那道门至尊,将来……阮城主别说在俗世成为人皇了,便是这罗城,都留不下。” 如果林子归要做道门魁首,那她必不会让妖兽潮如阮伯淇所希望的那样扩散下去。 到时候,与道门中人合谋的阮伯淇,肯定会被清算。 “那……引她现身后,我当如何?林子归既然能执掌微闾山,修为定在我之上,我引她现身,却没有手段钳制她,岂不是引火烧身?”阮伯淇似是心动,沉声问道。 “林子归如今修为的确炉火纯青,但她身上依旧有万兽渊底下的旧疾,而新的身体也因为种种原因而未能出现。”宋翎回答:“阮城主若能将那具白玉棺带到罗城,便是拿捏住了林子归的软肋,逼她不得不放下身段,前来与城主您合谈。” 其实林子归做了很多准备。 只可惜,次次都被宋翎阴差阳错地搅和了。 所以宋翎其实能想到,此时此刻的林子归定然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暗中坏她好事的人揪出来撕碎。光是想想,宋翎都觉得快意无比。 “到时候,城主是想要一劳永逸,还是以和为贵,那就全看城主的心情了。”宋翎直起身来,等待着阮伯淇的回答。 拿阮伯淇去对付林子归,是下策,是幌子。 宋翎真正想要做的,是借阮伯淇的手,将那具已经被林子归监视起来的,盛放在楚国皇宫的尸体偷出来。她不希望宋真因为自己而受到林子归的要挟,更不希望宋真以楚国为代价,牺牲掉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民望。 楚国发生了什么,宋翎一清二楚。 因为她从未断开过与鸦羽的联系。 林子归派人监视着楚国的动静,一方面是想要防止宋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另一方面则是给自己六个后路,免得其他法子行不通时,宋翎这具肉身也鸡飞蛋打。 然而宋真岂会束手就擒? 偌大的楚国,所有侍奉皇族的修士皆设阵于皇宫,日夜拱卫。 倘若林子归想要强取,楚国必然要与她拼个头破血流,再所不惜。 好在一时半会儿的,林子归忙得根本没有闲心去管楚国的事,再加上其他的办法都是陆陆续续被宋翎搅黄,林子归还真没来得及对付楚国。 如今阮伯淇有梅山印在手,由他去越过林子归的监视和楚国的看守,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是林子归的软肋,为何会在楚国?我又如何能轻松得手?”阮伯淇关键时刻,脑子也没有停下思考,立刻抓到了宋翎话里的关键。 宋翎答道:“如若不是有这等底牌在手,林子归岂会甘心做俗世帝王的护身符?至于如何得手,那就得看阮城主您手上的梅山印了。” “你果然知道梅山印。”阮伯淇眉头微蹙。 “当然,如果不是知道阮城主手上有梅山印,我岂敢献计?”宋翎勾唇一笑,说:“没有梅山印,此计无从开始,亦不可能成功。” 轰隆。 天边雷响。 片刻后,大雨瓢泼。 宋翎手一抬,雨水便避开她与茱萸,落到了一旁。 “阮城主若觉得可行,那可得尽快了。”宋翎提醒道:“苍华仙尊被软禁在微闾山上,却不是真的陨落了,所以林子在归忌惮苍华仙尊的情况下,必然会加快自己的计划!阮城主要是慢了,妖兽潮可就不存在蔓不蔓延一说了。” 阮伯淇弹指避雨,眸光微闪。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低声说道:“道友既然献计,不知……可愿意留到我带回白玉棺那日?等到大事成,道友也算是从龙之功。” 鱼儿—— 上钩了。 宋翎闻言,顺从地拱手回答:“既然收了阮城主的灵石,当然就听凭城主调遣。” “好!”阮伯淇的声音在雨中格外爽朗,眉眼中满是斗志,“两日后便是我罗城盛宴,就请道友留到那日吧,且看看那林小儿会不会过来。” “那我就在此静候城主佳音。”宋翎从善如流地说道。 等到阮伯淇心满意足地离开,茱萸这才发出了一声叹为观止的惊呼,压着嗓子问:“宋翎,你刚才简直说得跟真的一样,你是怎么在一晚上就想出这种法子的?林子归真的会来吗?那不是你自己的棺材吗?你让他偷出来,林子归会中计吗?” 第273章 灵胎和五日 虽然宋翎不知道阮伯淇信了自己几分,但林子归是肯定会因为白玉棺被带离楚国而行动的。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 其实宋翎的心里也没个数。 “你想让林子归来用你的身体?”松墨突然出声道。 宋翎点头,领着茱萸往右侧的半月门处走,说:“那具身体其实是在束缚着我,与其让宋真一直守着,被牵制被胁迫,还不如给林子归一点机会,看看她会怎么选择。我人在外头,日日惦记,反倒误事。” 后头的茱萸都听呆了。 她顿了几步,连忙追上去,问道:“你疯了!你拿自己当饵,万一她真要了你的身体呢?你当时不是宁愿抽灵骨断灵脉都不愿意让出身体吗?现如今拱手让出,那你从前吃的苦头,可不就是白吃了!” “此一时彼一时。”宋翎含笑回答:“还有,傻丫头,我当然不会真把身体让给她,那肉身是我的,她要是胆敢伸手,我必给她制造一点儿惊喜。” 雨势渐大。 罗城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就算有,也是持伞步履匆匆。 宋翎和茱萸这样缓步慢行的,倒是格外的显眼。 “你这是在找人?” 跟着宋翎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后,茱萸开始意识到,宋翎这雨中漫步是有目的的。 “是啊。”宋翎回眸冲茱萸一笑,解释道:“龙五其实并没有离开罗城,只可惜这大雨刚好掩盖了他的气息和痕迹,不然我们还能顺藤摸瓜,看看他为何事离开。” “那你现在是在找谁?”茱萸又问。 宋翎手一指,点着东面的垂柳长街,说:“刚才雷鸣时,东面有灵力波动的痕迹,我们现在只要守在这儿等着,看看这条街会不会出来什么人,就知道龙五和这座城有什么蹊跷了。” 人? 茱萸好奇地踮着脚往巷子里看了眼。 沿街的小贩这会儿已经收了摊子,几把油纸伞散落在摊子旁边的地上,上头落了几枚脚印,似乎是被人仓促间撞倒在地的。 忽然,丝丝缕缕的香味穿透风雨散了出来。 “很美味的气息。”松墨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就在那条巷子里面,而且……” 松墨而且了好几句。 一旁的茱萸脸色瞬间变差。 她的感知能力不如松墨,可一经提醒,她也嗅到了些许不对劲的气味。 很美妙。 极具诱惑力。 要不是跟在宋翎身边,此刻的茱萸已经凭着第六感,火速逃离这里了。 “里面有灵胎。”松墨慢吞吞地说道:“香味就是灵胎散发出来的,看来,这里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也不知道过两日的罗城盛宴,会发生什么事。” 龙五离开,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个灵胎。 宋翎听得眉头一皱。 她一面释放出灵蝶,一面问:“灵胎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谓灵胎,指的可不是修士十月怀胎的那个胎,而是集天地灵气,需要用十九种秘药,用修士的丹田炼化出来的神药。 就连道门能炼化出灵胎的地方,都是屈指可数。 罗城? 罗城不过是个寻常城池,灵气灵气不丰富,灵石矿场也没有,亘古禁制更不存在。什么人能在罗城这样的地方炼制出灵胎? 宋翎想都不敢想,因为那会是相当可怕的存在。 而且,即便是在洞天福地内事先炼制,一般人也不可能带到罗城来孕育诞下。 “静观其变吧。“宋翎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疲惫地说:“但愿不是灵胎,不然……罗城只怕真会像松墨说的那样,有大事要发生。”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以后,不过瞬息之间,巷尾爆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一连串的火星拔地而起。 整条巷子的雨幕在这一刻凝滞,风也跟着停下,冲天的尘与烟将白昼遮蔽成了黄昏。昏暗中,莹莹绿光一点点攀升,在烟尘之中聚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先走!”宋翎看到那眼睛后,心道不好,急忙抓住茱萸,袖摆抖出术法,喊道:“暂避锋芒,茱萸,不要用眼睛去看,口鼻记得遮住。” 蓝色的清风随之从宋翎掌心飞出。 清风在半空中化出一道弧光后,往上冲了数尺,形成了有形的屏障。 屏障将灰尘和光挡在了外面。 “那是什么?”茱萸有些后怕地揪住胸口的衣服,吞咽着口水说:“我有些头晕……怎么回事,我好像看不清东西了……” 话音一落,茱萸身子一歪,软倒在了地上。 宋翎俯身一捞,让松墨化出巨兽的身形来,又将茱萸托付给它,自己则转身,冲着那垂柳长街抛弃。 松墨驮着茱萸跑了几步,察觉到宋翎没跟着,忙回头去看,却只见到了宋翎顶着屏障遁入烟尘的身影。他忙喊道:“你要去做什么!” 宋翎要去做什么? 自然是救人。 眼前这遮天蔽日的烟尘,又名五日。 剧毒。 一日生出一眼,可惑人心神,瓦解人的意志,闻之五感尽失,待到五日后,五枚眼睛长成,中毒者便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如果任由五日继续蔓延,别说这条巷子了,就是整个罗城都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宋翎既然看到了,那就得救。 方才先带着茱萸跑开,是因为茱萸修为不够浑厚,哪怕有宋翎从旁帮助,也抵挡不住五日的毒性。 “我救人,你带着茱萸跑到安全的地方。”宋翎两指点在眉心,以灵力与松墨说道:“你现在化出巨兽身形,罗城百姓看到了,必然会吓得逃窜,正好就能让他们远离这边。” 一开始,几条巷子都安静得很。 百姓们估摸着是觉得外头的动静是打雷。 等到松墨开始狂奔,便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忙开着窗子往外看,而他们一看到松墨那参天巨兽的模样,登时就吓得屁滚尿流,夺门而逃。 垂柳巷子里,反而成了这大半个城区里最安静的地方。 宋翎的眼前是沉淀不下的烟雾。 她抬手以灵力震散那些灰尘,却不过呼吸之间,烟雾又重新升腾凝聚。与此同时,头顶五日凝结而成的那只巨大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垂眸看着她。 第274章 又见龙五 右侧,有低低的哭泣声。 宋翎转身顺着那哭声慢慢摸索,没走几步,就看到一间已经垮了一半的屋子,哭声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别怕,我来救你了。”宋翎试探性地喊了声,掌心推出几道温和的灵力,将那屋子被断壁压住的门给震开,“可还能动?暂且屏住呼吸,这烟雾有毒,你若吸入过多,待会儿解毒时,只怕要遭些罪。” 五日并不是没有解药的。 据宋翎所学,想要调配解药也很容易,只是这解药服下后,人会相当痛苦。 “救我。” “救我……” 那哭声变成了呼救。 宋翎拨开残垣,迈进屋内,看到左侧屏风底下压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五日的毒素已经开始逐渐侵蚀她的五感,这会儿被宋翎抱在怀中,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小丫头被宋翎抱在怀里,也就等同于进到了屏障,暂时与毒雾隔开了。 然而就在宋翎打算带小丫头离开时,极淡的生气传来。 除了小丫头,这屋子里似乎还有什么。 像是为了证明宋翎的感知不是假象,当宋翎转头打量屋内时,墙角的废墟里有东西拱动了几下,等宋翎走过去,那东西又恢复了安静。 “放心,我不是坏人。”宋翎不知道底下的人能不能听到,但还是多说了几句,随后单手将砖瓦清理开,说:“你要能听到,便屏住呼吸,不要过量吸入这四周的烟尘。” 哐啷一声。 断墙被掀开。 宋翎探头一看,看到个少年卧倒在底下。 观其胸口细微的抖动,宋翎便知道这个少年还能听声,于是伸手过去扶他,问:“这屋子里还有多少人?我先救你们两个出去,你将这家人的详细情况告诉我,好吗?免得我露了谁。” 灵力的感知在五日的毒烟中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宋翎只能凭借着还算过人的耳力与目力救人。 能救多少算多少。 “一共有十二口人。”少年在搭上宋翎的手之后,才喘出一口气,小声回答道:“我和小姐在后院这里,其他人应该都在前院。” “身上可有什么不适?”宋翎蹲下身去看他,问。 少年摇摇头。 短暂的对话让宋翎冥冥中感觉到不对劲。 可她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便只能手里牵一个,怀里抱一个,领着两个孩子往外走。 去而复返的松墨在空中疾飞而过,看到宋翎在地上,又旋即俯冲落地,张嘴将少年叼在了自己背上,说:“刚刚已经救了五个人出去了,阮伯淇好像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动,已经在组织人往这边赶。” “把他们两个看好。”宋翎将小丫头放在松墨背上,嘱咐道:“我再进去两趟,待会儿你就不用再过来了,专心给我看好他就行了,有什么事,我会再通知你的。” “不用我进来了?”松墨有些诧异。 他歪头多看了那少年一眼,说:“你是觉得他有什么古怪吗?” “我说不上来,但总之……你帮我看着他准没错,这边我一个人也能行。”宋翎揉搓了一把松墨脖子上的长毛,温和地说道:“刚才你不也说,阮伯淇发现了这边的事故吗?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说完这些,宋翎转身回去,通过搬开屋瓦,又找到了八个还有生气的人。 眼看着松墨载着人飞走,宋翎轻叹了声,垂眸看了眼掌心落着的毒雾。 很奇怪。 刚才救出来的人几乎都已经失去了五感,有严重的,甚至已经开始七窍流血,若不是宋翎以灵力护其心脉,只怕都熬不到被松墨带走。 为什么…… 唯独那个少年没事? 还有,松墨和茱萸提到的灵胎在哪儿? 如此掘地三尺地搜罗一圈,宋翎连半个修炼的人都没看到,找到的全是凡人。 五日是谁释放出来的? 诸般种种,尽是迷思。 然而宋翎的这些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转过几间宅子,来到巷子的尽头时,宋翎在废墟中看到了濒死的龙五。 身后有喧嚣声起。 大概是阮伯淇的人到了。 明白有人过来帮着救人,宋翎也没有了方才的紧迫感,开始上下打量龙五。 龙五躺在一块破损的墙壁下,衣裳褴褛,披头散发,手臂上有几处伤口,靴子更是被削掉了一半,伤口深可见骨。他完好的那只眼睛已经在淌血了,布满灰翳的眼睛则像是能看到东西似的,死死地盯着一步步靠近的宋翎。 “你是谁的人?” “不许再走了。” “停下,我命令你停下!” 龙五大声喝道。 在他的身侧,有两层散发着淡淡金光的护体屏障,有了这两层,他便不至于受五日之毒。 但也仅限于暂时。 待到五日期满,仍然滞留在毒雾中的龙五必死无疑。 “龙长老躺在这儿是做什么呢?”宋翎背着手,在离龙五还有五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缓缓说道:“昨日在城主府中,在下见过龙长老一次,没想到今日去拜会,龙长老就已经不在了。原以为此番是没机会与龙长老结交,却不曾想,能在这儿又碰见。” “废话就不必说了,你想做什么,大可以直说。”龙五咳了两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流淌下的血,嘴里道:“今天我沦落到这个地步,是我自己本事不够,怪不得谁。可你若是来落井下石的,那你还得掂量掂量,看看能不能从我手上全身而退。” “五日是谁放出来的?为什么会在凡人的地界上释放五日?你身边的那个妖兽是什么身份?这巷子里的灵胎气息又是怎么一回事?”宋翎走到龙五面前,单膝跪地,一连抛出了四个问题。 每一个,都足以让龙五脸上血色全无。 “当然,龙长老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毕竟……我是真的可以在你手上全身而退。”宋翎的手,大喇喇地搭在了龙五的肩头。 无视龙五的屏障。 对此,龙五的背脊微僵,神色里满是探究和戒备。 短暂的僵持过后,龙五长出一口气,闭上那只布满灰翳的眼睛,答道:“五日是我放出来的,至于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保命。” 第275章 九霄玉 龙五知道昨夜城主府后院客居进了生人。 东玄说要去看看,他也允了。 可正如后来发生的那样,一些突发的状况让他没能继续留在城主府。 要问发生了什么? 龙五的脸上浮现了些许的难堪。 踌躇了好一会儿后,龙五睁眼看向宋翎,说:“如果不是为了自保,我没必要在此种情况,此种地方释放五日。你若要替天行道,大可以现在动手,多余的我不想说,也没必要说。” “其他的呢?”宋翎问。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压根逃不掉解释这条路,龙五无奈地眨了眨那只布满灰翳的眼睛,答道:“我身边的妖兽名为东玄,昔日南镇万兽渊的妖主,如今……应该也够格称其为妖兽之王了。” “我与他有交易,他助我登上茅山宗主之位,我帮他拿到梅山印,仅此而已。” “至于灵胎……” 龙五苦笑了一下。 灵胎? 哪里有什么灵胎。 他伸手将衣领一扯,破罐子破摔似的大笑了几声,说道:“足以与灵胎的灵气媲美的,是我这身上的九霄玉。我原本是想要藏着,然后带着阮伯淇的梅山印下万兽渊,等那时再用,谁成想,竟是在这小小罗城被看穿了。” 宋翎定睛一看。 在龙五的皮肉之上,赫然是一块巴掌大的黑色鸮首纹。 这便是九霄玉? 九霄玉是一种靠蚕食修士的灵力为生的妖兽。 如果说灵胎是能够帮助修士渡劫的神药,那么九霄玉,便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能够帮助修士扛过雷劫的手段。 它是寄生类型的妖兽。 在日复一日地汲取宿主的灵力之余,会帮宿主锤炼出一层足以扛得过天雷的外壳。 但这些终究都只是旁门左道。 待到飞升之日,天道皆会清算,无人能幸免。 “你这是要在万兽渊底下渡劫?真是疯了。”宋翎仔细一想,十分震惊地说道。 原以为她拿自己做诱饵就已经足够出格,没想到一转眼,遇到个比她还要疯癫的人。 万兽渊底下妖气纵横。 倘若龙五在那儿渡劫,瓶颈突破的时候,便是他妖气入体之时。 “是啊,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龙五苦笑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说:“有人看破了我身上的九霄玉,或许……他也如你一样,误将其当做了灵胎,想要夺宝,所以才会诓我出来见面。” “东玄呢。”宋翎又问。 “我眼下所处的地方,就是那人设的局。你能进来,说明你见识不俗,修为不凡。”龙五缓缓说道:“我既中了他的圈套,那么在东玄的眼中,便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我与他的合作……吹了。” 妖兽嘛,没有多少仁义礼信的。 一看到龙五命不久矣,东玄想都没想,便逃之夭夭了。 留龙五一人在这里,守着再无用处的九霄玉,回望一眼就能看到的死期。 “五日的解药在哪儿?”宋翎展目望了一眼四周,说:“我帮你揪出那人,你把解药给我,怎么样?我也不管你拿九霄玉是要做什么,毕竟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只需要确保这罗城的百姓不会因你而无辜受难就好。” 龙五拧着眉头,仰头看着宋翎,问:“你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就敢下如此狂言?” “你刚才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我自然清楚。”宋翎答非所问地说:“进出罗城的修士在阮伯淇那里统统都有记载,真有什么本事不得了的人物,阮伯淇不会不知道,更不会坐视不管。” 晨时,阮伯淇是去见她宋翎的? 非也。 当时如果不是正好碰上宋翎,阮伯淇恐怕是要去后院客居的,毕竟昨日一整日,阮伯淇都没有想过要见宋翎一面,又怎么可能在翌日清晨特意寻去? 那么…… 他去后院客居做什么呢? 他当真是要跟龙五合作吗? 一个猜想隐隐浮现在宋翎的心头。 阮伯淇能做罗城的城主,在如此靠近南镇的地方,维持一城表面的平静,当真只是靠着与海岱宗主的师兄弟之谊? 恐怕不是。 他要的是做天下共主! 除了那可能与阮伯淇有合作的杜曲仙尊之外,阮伯淇必然还有其他的后手,龙五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前菜而已。 “看你这神情,你是知道那人是谁?”龙五十分敏锐地问道。 宋翎起身掸了掸袍子,垂首冲龙五说:“龙长老,解药。” 四周的烟雾涌动。 方寸之地,只有宋翎和龙五的身侧勉强算得上是净土,没有被毒雾侵蚀。 沉默了半晌后,龙五弹指将一团红色的光交给宋翎,随后咳了几声,说:“我不怕你骗我,毕竟现在的我……也已经没有了选择。” 倘若解开五日,那么藏在暗处的人,就会出来夺走龙五身上的九霄玉。 九霄玉未成,龙五灵力不继,必死无疑。 要是不解开五日,龙五能苟延残喘的,也不过是五日而已。 宋翎把玩了一下这光球,从中嗅到了淡淡的腐烂臭味。 “这个给你,待会儿五日一解,就把灵力送进去好了。”宋翎反手将一枚灵骨戒指抛给龙五,临了又嘱咐道:“不要乱跑,否则我可不会管你的死活。” 龙五连忙双手接过。 另一头,阮伯淇的人已经在五日的毒雾中七进七出了。 他们救是救了不少的百姓,却没看到城主提到的修士,更没有找到什么灵胎。等整个巷子的人都被抬出去了,他们也没能被允许休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巷子里掘地三尺。 躬身站在阮伯淇身边的黑衣人拱手敛眸,说:“城主,昨儿进府的那个女修士,也在巷子里,可要找她?” “不必。”阮伯淇手一摆,面无表情地回道:“她能来,说明她见识不错,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里面有好东西。” 如此,更说明她晨时的那番话是真的。 “派去楚国的人如何了?”阮伯淇又问。 “已经出发了。”黑衣人答道。 “尽快,不要节约灵石,全供给到飞辇里,让飞辇最快速度赶到楚国都城。”阮伯淇抬眸看了一眼半空中的那只硕大无比的眼睛,说:“我希望他们回来时,正好赶上我罗城的盛宴。” 第276章 破局 两日? 黑衣人一听,脸上有些为难。 “山高水远,两日恐怕是不够的。”他俯身垂首说道。 阮伯淇斜眸睨了他一眼,冷声呵斥:“我已将梅山印交于他,他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将来如何做我的左膀右臂?又如何助我坐稳了天下共主的位置?” “城主息怒。”黑衣人扑通跪倒,边叩拜求饶,边说:“盛宴一共持续三日,属下向您保证,他们必然会在盛宴结束之前回来,还请您稍安勿躁,静候一些时日。” 正说着,周围的雾气突然稀薄了许多。 昏暗的天色如被一只手掀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陆续投射下来。 那只巨大的眼睛呢? 阮伯淇吓了一跳。 然而他细细看去,却看到一束光劈开了巨眼,在震碎巨眼之后,光柱缓缓散去,显现出一抹红色的人影来。 红色的人影自穹顶之上坠落,带了几分绚烂之色。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最终,那身影飘飘乎凌空,缓缓落在了阮伯淇面前。 “阮城主,我们又见面了。”宋翎合袖冲阮伯淇一礼,敛眸道:“方才我看着一片地方有古怪,便想也没想,就贸然冲了进来救人,没有耽误阮城主的事吧?” 这话说的,倒像是在质问阮伯淇。 “怎么会?”阮伯淇爽朗一笑,摆摆手,说:“我也是一早就收到了这边出了事故的消息,才匆匆赶过来。好在有道友帮忙,才没有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受了伤的百姓也都送过去医堂治疗了,万幸,万幸。” 恰在这时,进巷子搜查的一队人回来了。 “回禀城主,未找到您所描述的修士,也没有看到独耳少年。” “回禀城主,属下这边也是。” 一队人顶着屏障,齐刷刷地跪在了阮伯淇的面前。 宋翎站在旁边,想笑又不太笑得出来。 阮伯淇也有些尴尬,赶忙冲那一队人摆了摆手,后转眸对宋翎说道:“另有一名道友应该也是在巷子里,我这些手下便是去寻他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逃出生天,安全与否。” 说得跟真的一样。 “龙五是吧?”宋翎也跟着装傻充愣地问。 脸上还挂着笑的阮伯淇略微怔忡一瞬,点头道:“是,龙道友昨夜离开的城主府,他走得匆忙,我这只知道他是过来这边寻人了,旁的倒是不太了解。” 两人聊了这么一会儿后,天上的乌云和浓郁的毒雾慢慢散开了。 暖日重现。 宋翎抄着手跟在阮伯淇身后,与一众人打道回城主府。 彼时罗城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像是根本没有发生先前那般祸事似的,街头巷尾走出了不少小摊小贩,热闹的叫卖声与食物的香味糅杂,冲击着宋翎的五感。 指尖残余的疼痛告诉她,先前巷子里的五日是真的。 “道友觉得,我这罗城,可是安宁?”阮伯淇对此似乎非常满意,背着手走了几条街后,侧头望向宋翎,问。 “城中的绣坊和赌坊,听说被人强行夺走了?”宋翎反问。 这问题问得阮伯淇一愣。 跟在旁边的黑衣人连忙抢白道:“确有此事,只不过……倒也不是白抢,那人是付了钱的,如果说非要说的话,只能算是强买强卖吧。” “不仅如此,还强抢民女,吓得绣坊内的绣娘连夜举家逃跑。”宋翎半点儿不客气地补充道。 黑衣人和阮伯淇同时顿住了脚步。 两人齐刷刷的扭头去看宋翎,没说话,但眼中的意思昭然若揭。 “阮城主放心,我倒不是来给绣娘主持公道的。我只是好奇,阮城主既然对罗城有如此的掌控力,又怎会允许那般歹人在城中横行霸道?”宋翎没停步,越过阮伯淇,继续往前走着。 雨后,太阳即便是出来了,也晒不干地上的积水。 宋翎几步迈进小水洼里,故意踩得那污水四溅,溅落在旁边的水滴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似有蹊跷。 “另外……阮城主可否为我引荐一二?我听闻那绣坊是可以织造出雾落纱的地方,如今绣娘没了,绣坊主人换了,不知道雾落纱可还能如过去那般产出?”宋翎的声音如常。 阮伯淇快步跟上,笑吟吟地说:“原来道友是为了这个,好说,雾落沙我城主府里多的是,道友待会儿随我回去,想要多少,咱们照常做买卖便好,不必找那绣坊。” 黑衣人拢着袖子缀在后头,一副谄媚的样子。 “如此?甚好。”宋翎跟着笑了起来,眸光微闪,又说道:“哦对了,不知阮城主可派人去了楚国?若没有,那可得抓紧了,把握不住机会的人,往往会被落在身后啊。” “小翎,这个少年的确有古怪。” 松墨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宋翎分了一缕灵识过去找他,还没开口,便看到先前那个被她救出来的少年飞到了半空中。 然而少年分明是昏迷着的。 风起。 吹动了少年散落的头发。 一眼望过去,宋翎分明瞧见,少年缺了左耳。 是阮伯淇吩咐属下找的那个独耳少年? 意识到自己歪打正着,宋翎连忙命松墨飞出去将少年叼回来,又说:“带着他们三个去罗城城外,务必遮掩身形,不能被阮伯淇的人发现了。” “好。”松墨应了声,飞入云端时,嘱咐道:“你自己要小心,这个阮伯淇和早晨你看到的那个有些不一样,我现在说不准不一样的地方,但总之他身上有许多秘密。” 听到松墨如此叮嘱,宋翎抽回灵识,扭头望向右侧的阮伯淇。 与晨时有些不一样吗? 乍一看过去,宋翎倒是没觉得哪儿不一样,可当阮伯淇抬眸与她对视时,果然有一丝诡异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怎么了?道友可是有哪儿不适?方才道友进出了那毒雾,难道说是中毒了?可需要我帮道友喊医修过来?”阮伯淇如连珠炮似的问道。 “不用了。”宋翎顺水推舟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声音疲惫地说:“大概真是在里面吸入了一些毒物,这会儿我总感觉有些胸闷。不过,暂时不需要劳烦医修,待会儿我休息片刻便好。至于那雾落纱,阮城主可得为我留上几寸,我有用。” 第277章 中计了 罗城的医堂这几日是挤得满满当当。 在垂柳巷子里受了伤的百姓均被送往了医堂里救治,据说银钱由阮伯淇出,倒是不需要百姓自己操心。 从这一点看,阮伯淇这个城主的确是有几分手段的。 那日松墨带着那少年和少女与茱萸在城外躲了一会儿,等到少年身上那股诡异涌动的气息散去后,才折返回来,走后门偷偷与宋翎见面。 原本带少年进城主府的话,极有可能被阮伯淇发现,但松墨长了心眼,在进府前叼了一嘴自己的长毛放在少年的怀中,轻而易举地便将其身上参与的气息掩盖了。 至于茱萸三人身上的毒。 宋翎特意多留了三份解药给他们,所以去不去医堂都一样。 “睡了多久?”宋翎看了眼少年,转而坐到了茱萸身边,一边伸手翻了翻茱萸的眼皮,一边问道。 “两天了,一直没醒过。”松墨回答。 哪怕喂了解药,茱萸三人也都没有醒。 要不是茱萸气息稳定,没有什么其他的异状,松墨都要怀疑是不是解药有问题了。 “解药肯定是没问题的……”宋翎以指腹点在茱萸额角,温声喊了茱萸一句,说:“其他百姓都正常恢复了,他们仨没跟着一起,反倒醒得慢……怎么回事啊?” 松墨吸了吸鼻子,问:“那个人呢?你不是找到了龙五吗?怎么没看到他。” “在界外之地里,估计这会儿正被珑羽和阖玉两人收拾呢。”宋翎帮茱萸理了理鬓角的发,又给她渡入了些许灵力滋养,口中继续说道:“该不会是医堂那边有问题吧?想要诱杀龙五的人基本可以确定是阮伯淇了,保不齐阮伯淇对五日另有准备。” 躺在旁边的独耳少年突然间嘤咛了一声。 惊得宋翎和松墨连忙起身过去看他。 “他这是怎么了?”松墨三两下跳到少年旁边,垂头看了两眼,蹙眉道:“脸这么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了,该不是五日的毒素残留在他体内吧?” 明明都已经检查过了。 可人也的确是没醒,十分诡异。 “应该不至于,我检查过了,他们的体内都没有残留毒素。”宋翎将手搭在少年的腕间,另一只手扣在他的脖颈上。 闪烁着华光的灵力暖流汇入少年的身体。 几个呼吸之后,少年身体里那几股暴烈的慢慢被宋翎抚平,少年的脸色也重归正常,不再粗喘气,也不再抽搐。 “我总觉得,他和阮伯淇有关系。”宋翎看少年脱离危险,便松了口气,将身子依靠在一旁的床帏上,目光则落到了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两个孩子是在同一个房间内找到的。 如果少年有问题,那么另外这个,十有八九也脱不开干系。 “怎么说?”松墨问。 宋翎屈指叩在膝盖上,闭着眼睛想了想,说:“阮伯淇很晚才到那个垂柳巷子,如果真的是他在设伏谋宝,那么他应该提前出现才对。” 然而没有。 阮伯淇就是在五日爆发后,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才姗姗来迟。 在此之前,龙五是被谁针对的? 这个问题或许还得去问龙五,只可惜龙五现在深受重伤,还在界外之地里养着,哪怕珑羽和阖玉想尽了办法,也没能从他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信息来。 邦邦。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宋翎转头看了一眼门口,忙伸手拉着被子往茱萸身上一盖,然后朝松墨竖指嘘了声,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阮伯淇的侍女。 蒙着面,乌发云鬓,凤眼灿灿如寒星。 “城主大人命我来给仙长您送雾落纱。”侍女捧着个盖了白纱的托盘,垂首屈膝一礼,声音温婉地说道:“城主大人说,仙长若是要留下,也不必付钱或灵石,待会儿去一趟主厅便好。” 宋翎伸手在托盘上抹了把,触手冰凉。 “这就是传说中的雾落纱?我倒是见过相似的。”宋翎笑了笑,接过那托盘,继续说道:“常山道有灵宝,名为绫罗纱,可抵挡绝大多数的攻击。” 这雾落纱质地十分轻软,但灵力穿透不过去,勉强称得上是绫罗纱的替代品。 毕竟天底下就那么一块绫罗纱。 而雾落纱却每月都能产出新的来。 “仙长好见识。”侍女眼眸一弯,笑盈盈地说:“这雾落纱的确是仿照绫罗纱而成,虽然它没有绫罗纱那般强韧,但却可以抵挡寻常金丹修士的一击,所以价值千金。” 宋翎的手按在托盘边上,却没有用力,只是突然凝视侍女,问:“你叫什么?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很熟悉的感觉。 当侍女抬眸时,宋翎总觉得,眼前这个凡人有一种故人的感觉。 “仙长说笑了,奴婢只是一介凡人,岂会是仙长的熟人?想来是昨夜仙长入城主府,在府内见过女婢。”侍女低下头去,显得格外谦卑。 但宋翎却不给她后退的机会,直接翻手攥住她的手,将她拖进了屋内。 “松墨。” “关门。” 屋子里的松墨立马就动了,舌绽莲花,灵光四溅,直把门窗都被封禁了。 同时,屋内的茱萸三人也被松墨设下了隐匿术。 “仙长这是想做什么呢?若奴婢刚才有哪里得罪了仙长,还是仙长饶恕则个,奴婢只是凡人,城主大人追究起来,婢女可没有好果子吃。”侍女被抓着手,眼里浮现出惊慌来。 可宋翎看她,总觉得她的惊慌仅仅流于表面。 “还不说实话吗?”宋翎将她抵在墙上,冷声道:“你是凡人不假,但你的体内藏着什么,我想不必我多说吧?非要我撕破脸,直接动手吗?” 宋翎的另一只手按在侍女的肚子上。 热意透过衣衫传递到了宋翎的掌心。 就在这时,宋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然而等宋翎松开婢女时,婢女却像是没了骨头似的,直接滑落到了地上,瞬息间化成了一滩血肉。 连袍子都没有留下。 “去看那个独耳少年!”宋翎爆发出一声怒喝。 松墨如闪电般冲向床铺,掀开被子。 只可惜,独耳少年也像婢女一样,一点点融化,最终在床榻上成了一滩血污,把少女和茱萸都浸泡在了里面。 第278章 秘隐虫 “这是怎么回事?”松墨惊呼了声。 宋翎揉着额角,直接坐在了地上,不顾自己的衣袍被血肉污染,嘴里低语道:“是我低估了阮伯奇,他摆了我一道,准确的说……他摆了我和龙五一道。” 送雾落纱的婢女体内藏着阮伯淇的一缕灵识。 所以宋翎才会觉得,侍女的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 “阮伯淇应该不知道是我们带走了独耳少年。”宋翎轻叹一声,说:“就是不知道侍女过来送雾落纱这事,他有没有抱别的目的。” 如果有。 宋翎等于就是暴露了。 罗城她不可能再待下去,针对林子归的计划也不可能再成行。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松墨问。 屋子里的血腥味十分浓重。 不过,松墨在门窗上设了禁制,倒也不怕味道散出去。 “你化出兽形……不,不对,你得模仿东玄,将侍女被杀这件事栽赃到东玄身上,至于其他的,我们得等阮伯淇的反应。”宋翎眨了眨眼,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说:“如果他顺坡下驴,我们就可以等林子归过来,如果他看穿了……恐怕之前我们做的打算都得搁置。” 说动,松墨便飞身出去,一个展翅拔升,在天空中化出了巨大的兽性。 轰! 待巨兽落下,整片客居都沦为了废墟。 而在松墨动手之前,宋翎就已经带着茱萸和少女躲进了界外之地里。 “你送进来的那个人醒了,要不要去看看?”珑羽候在门后,扬手冲宋翎招了招,说道:“但他的状况不太好,我劝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就尽快问,否则……他可能随时都会陨落。” “搭把手。”宋翎喊道。 没等珑羽过来帮忙,阖玉就先从天而降,将地上的少女给抱了起来。 “这又是?”珑羽空着手跟在旁边,侧目看了几眼,问。 宋翎叹了口气,一边抱着茱萸往天水兽搭建的城池方向走去,一边解释说:“从罗城里救的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这次带进来,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宋翎绝不会将身份存疑的人带进界外之地。 因为界外之地到底还不太稳定,万一出个什么差错,数千名天水兽就会失去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家园。 “那她呢?”珑羽转眸看向茱萸。 “她也中了五日,服下解药后,迟迟没有苏醒。”宋翎侧着身子,让珑羽帮忙从乾坤袋里取出掘地鼠来,“在外面我不敢随便用掘地鼠,到了这里就没关系了,哎,我还是问问红叶吧,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头绪。” 说完,宋翎将红叶的灵印灌入掘地鼠中。 滴,滴,滴。 掘地鼠开始舒展身体。 过了一会儿,宋翎就听到了红叶的声音从掘地鼠的嘴里传出。 “好长一段时间不联系我,怎么了这是?” 听声音,红叶的精神和心情都不错。 “五日听说过吗?”宋翎开门见山地问。 红叶嗯了声,说:“这东西剧毒无比,怎么,你中毒了?中毒几日了?皮肤上可有什么表象?咯不咯血?” 到后面,红叶明显急了。 “不是我,你放心吧,我没事。中毒的是茱萸和另外两个孩子,哦,不,现在是一个孩子。”宋翎清了清嗓子,将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说给红叶听。 着重描述了一下垂柳巷子里发生的事。 红叶那头安静了许久。 就在宋翎以为红叶有事,走开了时,突然听到红叶说:“听上去的确是五日,但若服了解药还不醒,那你可得小心,看看他们是不是还中了其他的毒,而且……听你这描述,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宋翎忙接口问。 “你说那少年在出事前,几度气息紊乱,其他两位都没有……是吧?”红叶反问。 宋翎嗯了声。 却见掘地鼠两手一合,说:“你方才说那少年体内应该也埋了一缕修士的灵识,我便猜测,你说的这个阮伯淇,大概是给许多人都中了秘隐虫。” 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没听过什么秘隐虫。”宋翎无奈地说道。 “你不知道,这是最近才兴起的一种阴毒玩意,在前线比较多,你没听过很正常。”红叶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前线的战事比较焦灼,牺牲的修士很多,有些投机取巧的修士怕死,却又想搏功劳,便出高价买这秘隐虫,然后将其种在凡人身上。” 其实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保命、跑路。 秘隐虫被触发后,凡人就成了一摊血肉,而修士则或收获一部分灵气。甚至那些中了许久的秘隐虫,还能为修士提供一次乾坤挪移的机会。 前线的修士用了秘隐虫,往往能在妖兽的嘴下逃过一劫。 所以这东西被捧得很高。 “可如果是秘隐虫,为什么阮伯淇随随便便就触发了?这东西不是很贵吗?”宋翎疑惑地问。 对此,红叶不摸不着头脑,只说:“你刚才选择的办法很对,既然那个侍女和少年都已经死了,那你能做的,就是将他们死与其他的状况糅杂到一起,让阮伯淇猜不到事情的真正面目。” “行吧,那你对茱萸一直没有苏醒这事……有什么头绪吗?”宋翎又问。 “秘隐虫会在不知不觉中汲取周围的灵气,茱萸如果没有防备,很有可能在中毒时,就被秘隐虫攫取了不少的灵力。”红叶答道。 换而言之,宋翎刚才给茱萸输送灵力,倒是歪打正着了。 “好吧,那我先不打扰你了,待我把这边事忙完,再去找你。”宋翎说着,随珑羽一道跨进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 这里是楼月特地给宋翎准备的院落,里面每天都有天水兽打扫,保证宋翎随便什么时候过来,都能住得舒心。 “人放哪儿?”阖玉粗声粗气地问了句,抱着少女在中庭直打转。 他也没进来过,压根不识路。 “态度给我放好点儿。”珑羽走过去就是一巴掌打在阖玉的背上,翻着白眼道:“怎么跟宋翎说话的。” 阖玉就是见人下菜碟,对上珑羽,立马笑得春风拂面。 第279章 假杜曲 宋翎也不跟阖玉计较,转头穿过中庭与回廊,径直进了右边的厢房。 茱萸是两个时辰后醒来的。 彼时的城主府里已经闹翻了天,突然出现的松墨将城主府的客居砸了个稀碎,搅乱了阮伯淇的计划,逼得他不得不调动手底下的人,对松墨已经造成的破坏进行收场。 至于追捕巨兽…… 这种事也就是做做样子。 阮伯淇自知手下兵力并不多,所以没打算真对那巨兽如何,只是让人在城中加强防卫,以免那巨兽去而复返罢了。 客居里死了个婢女这事,阮伯淇自是知道,却没搞得清楚是死在了哪个房间。 “城主大人,东西找到了。”侍卫捧着个木匣子过来,单膝跪在阮伯淇面前,说:“但很可惜……客居被破坏得太过厉害,属下并没有找到其他的痕迹,也辨别不出东西是在谁的房间。” 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原本就乱的客居肯定更难搜寻到什么,所以就算阮伯淇想要手底下的回去再找,也于事无补。 看了两眼乌云低垂的天,阮伯淇摇摇头,摆手道:“找也不必找了,客居里人员混杂,即便没有被破坏,你也在里头找不到什么线索。” 更何况,阮伯淇也并不是那么在乎谁杀了他的种子。 来到罗城的人中,有一半都是为了梅山印,另一半则是为了罗城这至关重要的位置。 里头居心叵测的人不少,是谁都无所谓,阮伯淇没有给出那么多信任。 “那这个……”侍卫的目光落到了木匣子上。 “你用吧。”阮伯淇信手一挥。 侍卫听到这话,欣喜不已,连忙打开木匣子,将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枚透着粉色的心脏。 被取出时,心脏在侍卫掌心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感谢城主大人。”侍卫眼神虔诚,举着心脏磕了两个头,随后一口咬在了上面。 起初,侍卫还只是浑身战栗。 没过多久,他便面色发红,口鼻间喷出了灼热的雾气,整个人缓缓向上漂浮。 等到吃下整颗心脏,侍卫朝天大吼了一声,神采奕奕地重新落到了地上。 此刻,侍卫就再也不是之前那个略懂武艺的凡人了,浓郁的灵气包裹着他,引领着他一步踏入练气境界。 “你叫什么名字?”阮伯淇垂眸看他,问道。 “回城主大人,属下没有名字,还请城主大人您为属下赐名。”侍卫单膝跪在阮伯淇面前,捶胸说道。 闻言,阮伯淇勾唇一笑,说:“那你就叫这个种子上一个主人的名字吧,林十四,希望你活得比他更久一些。” “谢城主大人赐名。”侍卫起身拱手行礼。 在城主府内,只有两种人才有名字。 一个是阮伯淇赐下的种子寄生者,另一个,便是根骨不错,有修炼潜质的人。 而像侍卫这样的,哪怕此前没有灵骨灵脉,却只要吞下阮伯淇赐给他的种子,便能打开七窍,锤炼出灵识。 宋翎隐藏在黑暗中,一瞬不瞬地看着与侍卫交谈的阮伯淇。 她早就来了。 一直没有现身,不过是因为看到了侍卫手里那个古怪的木匣子。 眼看着那侍卫吞了东西后,周身气势大变,宋翎便意识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秘隐虫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可以帮凡人打通灵脉,助凡人一步练气? 宋翎不信。 用秘隐虫的人,可不会有这样的善举。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个侍卫就是已经成了练气期的修士。 而且…… 阮伯淇口中的林十四是谁?独耳少年吗? 如果是他的话,那倒也合理。 因为要筹谋,所以阮伯淇大量使用了类似秘隐虫的东西,少年和婢女都是受害者,类似的更是数不胜数。 对付龙五时,阮伯淇用的是少年,只不过宋翎的出现打乱了阮伯淇的计划,让他没能继续置身事外。 而等到侍女过来送雾落纱时,阮伯淇未必是想要试探宋翎,只是阴差阳错地派了身负他灵识的侍女过来,又刚好被宋翎识破。 “谁在那里!”阮伯淇突然转过头,目光凌厉地看向了宋翎所在的屋檐下。 宋翎没动。 她身上施加了好几层隐匿术,以阮伯淇势力,应该是看不出她藏身之处的。 果然,安静了一会儿后,屋顶上有人解开了隐匿术现身。 杜曲? 杜曲! 不…… 是长得与杜曲一模一样的修士! 形似而神不似。 眼前这个披着杜曲皮的修士,应该只有金丹期左右的修为,甚至金丹期都可能是靠丹药堆上来的,所以身上的气势总是透着一股虚浮。 “你这办事效率是不是有点太差了?”假杜曲背手从屋檐上跳下,施施然走向阮伯淇,说:“让你抓灵胎你抓不到,眼下还居然还把我给你的秘隐蛊给浪费在了此等凡人身上。” 这人语气里的蔑视让侍卫林十四有些尴尬。 林十四垂下头,退后几步,站在了阮伯淇的身后。 “沛渡,不要以为你我有交易,你就能如此不顾礼数。”阮伯淇有些恼怒地瞪着他,喝道:“什么叫你给我的秘隐蛊?那是我们二人交易所得,既然到了我手里,怎么用就是我说了算。” 不等这人开口,阮伯淇又冷笑了声,继续说道:“·还有,你给的是什么消息?那小子身上有个屁的灵胎,不过是一块九霄玉而已,也就你这种三脚猫才会误认为是灵胎,害我折损了两个寄生者。” 假杜曲一愣,似乎是没料到灵胎是假的。 他沉默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开口道:“问题不大,龙五呢?九霄玉也是有用的,你抓着龙五,将九霄玉从他身上撬下来,不照样有收获?” “你以为,我们人能有你这样无耻?”阮伯淇恨恨咬牙,说:“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与龙五撕破脸,他也不知道对他下手的谁,更何况,他如今下落不明,对我来说,正是可趁之机。” 茅山拢共也就六个长老,前线死了三个,剩下的三个中,只有龙五是可以活络活络的,阮伯淇暂时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第280章 罗城夜难 从阮伯淇的话里,宋翎琢磨出了几个事。 一,阮伯淇和这个假杜曲有合作,所谓的秘隐蛊就是假杜曲给阮伯淇的。 二,阮伯淇所图或许不止是俗世共主,他的野心让他想要染指道门,首先便要从龙五所在的茅山开始。 三,假杜曲不是人。 妖兽中,能伪装成人的不在少数,但能化出与仙尊容貌一般无二的,可是屈指可数。 起码,这个假杜曲是妖主级别的妖兽。 可惜的是,阮伯淇显然不想再王下手了。他冷漠地斜抬着眸子看那假杜曲,直等到假杜曲走到面前,才拂袖转身,往正厅走去。 两人是并肩走入正厅的。 留那刚刚踏入练气期的林十四站在原地。 眼下既然是个机会,宋翎当即掠身而出,两手扣在林十四肩头,身形一闪,便带着侍卫换了地方。 林十四卫也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挟持,右手旋即抽剑反刺,想要以此脱身。 然而宋翎有所提防,手肘一推,就直接将侍卫的剑给撞了回去。 “你是谁?” “放开我!” “我可是城主大人的手下,你在城主府如此放肆,城主大人必不会放过你!” 尽管林十四已经拥有了灵气,但他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起来用,更不会用,所以只能色厉内荏地冲宋翎大吼大叫。 “着什么急呢?”宋翎松开他,尾指一勾,灵力便犹如绳索一般,将林十四的手和脚都捆在了一起,“我这不是看你眨眼间踏上了修炼之途,十分好奇,才带你过来问一问嘛。” 此处是后院假山,四周空旷无人,林十四就算再喊大声点,也不可能招来救兵。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宋翎在周围设下了隔音法阵。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要我问你答,你不撒谎,待会儿我就放你离开,如何?”宋翎笑眯眯地站在林十四面前,眨了眨眼睛,貌似温和地说道:“你这刚入道途,前途光明,我想你也不愿意自己死得不知不觉吧?你这一死,就算阮伯淇会帮你报仇,你又如何?还能复活不成?” 几句话便讲到了林十四的心里。 正是因为尝到了力量的甜头,所以才更不愿意轻易赴死。 林十四看着宋翎,冷静地思考了好一会儿,说:“你要问什么?你可以先问我,虽然我不一定会答,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说就绝不会撒谎。” 好歹还保留了一丝的骨气。 “你对你吞下的那个东西,知道多少?”宋翎问。 原本林十四还以为眼前这个女人要问什么,结果听到问题,他怔忡了几瞬,眉头微蹙,答道:“你是说秘隐蛊?我知道的并不多,若你想了解,我可以讲给你吃。” 毕竟,秘隐蛊在城主府内并不是什么秘闻,就算林十四此时说出来,也算不上背叛城主大人。 在林十四的记忆中,城主从前没有这般强大。 那时的城主声色犬马,醉心享乐,城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旁人打点,他自己是从来都不沾手半点。 直至罗城夜难那一日。 “罗城夜难?什么是罗城夜难?”宋翎问道。 林十四的眼底闪过些许的害怕,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半年前,妖兽潮蔓延到了罗城城外,无数百姓殒命于妖兽之口,连罗城上空的禁制都被撞碎了几层,眼看着妖兽就要进城大杀四方了。” 是夜,罗城百姓瑟瑟发抖地躲在家中。 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等待让这份惊恐不断放大,也催生了更多的恐惧,吸引了更多的妖兽前赴后继。 咔嚓。 罗城上空有什么东西碎了。 林十四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当时看到了什么,漫天的巨兽如雨幕般落下,血腥味一瞬间散开,剑雨、利刃、毒血,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杀招全罩在了罗城上方。 禁制碎裂之后,妖兽便大肆涌入罗城,在城内开始肆意捕杀。 当时林十四躲在城主府里,不敢露头,生怕自己也被吞掉。然而就在他这般惊恐时,一直回荡着丝竹之声的玲珑馆突然传出了爆炸声。 冲天的火光将夜空照亮。 尘沙断壁中,有一人缓缓起身,如神祇般站在了林十四的面前。 “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没想到的是,城主大人他居然站出来。”林十四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色,哪怕只是回想,他就觉得与有荣焉,“是城主大人修复了罗城上空的禁制,也是城主大人以一己之力,将那些妖兽驱逐了出去。” 宋翎嗤笑了声,打断林十四,说:“这不可能,如果阮伯淇真有那个水平,他不会只是个罗城的城主,五镇的仙尊早把他请去前线领兵了。” 最大的可能,还是阮伯淇和那个假杜曲合谋策划了这一场罗城夜难。目的?目的大概就是促使罗城的百姓对阮伯淇更加崇敬,让他们无法忤逆阮伯淇。 “不!城主大人就是独自驱赶了那些妖兽!”林十四涨红了脸,拔高声音反驳道。 “好好好,就是你家城主大人的功劳,你继续往下说。”宋翎懒得跟林十四掰扯这事后面的弯弯绕绕,摆手说:“秘隐蛊呢?什么时候出现的?” 林十四白了宋翎一眼。 他本不想说了,但谁叫他技不如人,打不过又逃不掉呢?于是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往下说道:“后来,大概是过了半个多月……城主大人就开始在城中大肆招募侍卫,当然也有那些从城外赶过来投靠城主大人的。” 阮伯淇选了不少侍卫,但真正能被赐福的,十不过一。 “被城主大人降下福祉后,便能修仙,汲取天地灵力,追求长生不老!”林十四越说越兴奋,眼眸中闪烁着激动,“而且,秘隐蛊是不会伤害我们的,服下之后,我只觉得身轻如燕,耳聪目明!” 宋翎挑了挑眉,坏心眼地问:“那……那些死了的人怎么说?你这颗种子的前任宿主,也是死得不明不白吧?你连名字都是他的。” “你不懂。”林十四哼声道:“那小子是自己点儿背还不老实,让他办事,他却要偷偷去见自己的青梅竹马!如今他坏了城主大人的事,还是城主大人宽宏大量,才没惩罚他,放了他那小青梅一马。” 第281章 林子归要救世 那少女是死去的林十四的青梅竹马? 宋翎挑了挑眉,无意间又得知了一个消息。 林十四没看到宋翎的异样,继续说道:“林十四自己坏了事,哪里能说是不明不白?这些事我也不怕跟你说,反正你一打听,就全知道了。他在垂柳巷子了害了不少人,如若不然,秘隐蛊可以帮他踏入筑基期呢!那小子的根骨相当之好。” 天色渐晚。 中庭里路过几个侍从婢女,但在隔音术和隐匿术的帮助下,并没有人发现林十四和宋翎。 自知绝对跑不掉的林十四垮着个脸,问:“你还想知道什么?你到底能不能放了我?你刚才可是说了,只要我如实回答,你就放我一条生路的。” “杀了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我当然会放你一条生路。”宋翎抄着手,抬起下巴看他,说:“说说看,了解刚才那个人吗?他第一次出现在城主府,是什么时候?” 打又打不过,林十四只得点头,解释道:“我认识他,就是在罗城夜难之后出现的。一开始,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个女人,但之后女人就不常来了,尤其是在侵占了城里的赌坊和绣坊之后。” 兜兜转转,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宋翎抬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女人长什么样,你可记得?” 林十四再次点头。 看他这般老实,宋翎手一伸,指腹飞快地点在了他的额头上,灵力悦动几下,如流星般闪烁,转眼间跳进了他的眉心。 探灵。 属于林十四的记忆被宋翎强行窥探。 一刹那的功夫,林十四就瘫软在了地上,浑身颤抖,脸色苍白,斗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然后等他在抬头时,刚才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四周静谧无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的宋林已经回到了界外之地中,她的神色十分仓皇,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踱步,脸珑羽走到了身边都没有察觉。 “怎么了?”珑羽问。 宋翎乍一被拉回思绪,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冷汗津津的样子,像是大难临头了一样。”珑羽用手背探了探宋翎的额头,眉头微蹙,担忧地问:“可是罗城那里出了什么事?你送回来的两个人都已经没事了,茱萸的话,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这也多亏了红叶。 要不是红叶猜测了那么一句,珑羽这边想找原因都找不到,只会看着茱萸发呆。 “林子归图谋甚大。” 沉默半晌,宋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事实上,林十四的记忆也只是一些碎片而已,甚至,宋翎在他的记忆中只看到了林子归一面。然而就是这一面,让宋翎意识到了林子归的决心。 林子归此番从万兽渊回来,是真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 她要救世。 也是以此说动了阮伯淇。 当然,阮伯淇可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他只不过是看中了林子归要救世这件事背后能为他自己带来的利益罢了。 可谁会成为林子归救世的代价?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舍有得的,林子归身负天道旨意,其目的,早在与阮伯淇交谈的那一次,显露无疑。 “她图什么?道门魁首?” 珑羽看宋翎脸色这般难看,顿时慌了神,自问自答了起来。 “也不对,如果是道门魁首,宋翎你不至于这么惊慌。” 短暂的沉默过后,两人的视线交汇。 到这时,珑羽已经读懂了宋翎眼中的意思。 “她有这种手段吗?”珑羽不信,摇摇头,说:“当年就算是五岳的圣帝可都没能做到的事,她现在连化神期都算不上,她能做到?” 宋翎揉了把眉心,解释道:“我是在阮伯淇手底下的一个小侍卫的记忆中看到她的,虽然我不能肯定我的猜想一定是对的,但和她的本意,必然是八九不离十。” 林十四的记忆中,林子归三次提到了天道。 每出口一次,林子归身上的威压就重一分,到最后,宋翎都快分不清,阮伯淇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害怕答应的。 更为关键的是,跟在林子归身边的那个‘人’,是东玄。 正因为被天道选中,东玄才有了短时间内超越松墨的修为境界,可这样一来,他走的路便是要置自己与同类于死地的路。 因为知道的讯息太少,宋翎根本摸不清东玄的初衷。 “东玄和松墨一样,灵识分成了许多份。”宋翎缓缓说道:“方才我在城主府里看到了一个长得跟杜曲一模一样的修士,那个……就是东玄所幻化出来的。” 换而言之,如果阮伯淇不认得东玄的真身,那么宋翎指使松墨伪装成东玄破坏客居这件事,倒也天衣无缝。 要是阮伯淇人的东玄的真身,如此,反倒是能正好挑破一二。 怎么选,宋翎都是赢的那一方。 “不对呀,照你这么说,那跟龙五合作的是谁?”珑羽疑惑地问道。 “我估摸着,东玄是假意与龙五合作。”宋翎回身往厢房走,边走边说道:“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些事我没想清楚。” 林子归想要做的,是彻底抹杀妖兽的存在,以此达到天下太平。 为此,她选择联合五镇,重启旧日大阵,同时与东玄合作,借用阮伯淇手上的梅山印直达万兽渊底下。 至于在底下做什么,底下有什么能帮助林子归达成这个目的的,宋翎暂时还不清楚,也无从探查。 而且…… 明明龙五不知道东玄和自己是假合作,为什么东玄在靠近龙五后,还是没搞得清楚龙五的底细?甚至误以为龙五身上的九霄玉是灵胎,逼阮伯淇去强取。 难道说,龙五其实也是藏了一手? 这个问题恐怕得等到龙五意识恢复,才能找到答案了。 “龙五醒了吗?”宋翎问。 “醒了,但也没全醒,还是和之前那样,昏昏沉沉的,整天除了吃喝拉撒,什么也不知道。”珑羽无奈地摊手回答道。 宋翎推门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茱萸,见茱萸手指微动,忙拂袍冲了过去,也没顾得上去听珑羽的回答。 第282章 你呢? 茱萸咳了两声。 当她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脸急切的宋翎。 “那个少年有问题,宋翎!”茱萸连忙伸手抓住宋翎的衣袖,喊道:“他身上有东西在夺走我的灵力,他肯定不对劲,说不定他就是那个对龙五下手的人。” 宋翎摸了摸茱萸的头,安慰她说:“别担心,他已经死了,虽然没能在他身上挖到一点什么,但你说的这事我基本已经清楚了。你猜得不错,他的确是对龙五下手的那个人,只不过……是因为他身体里面藏着阮伯淇的灵识。” “你是说,他是被阮伯淇操纵的?”茱萸的情绪得到了安抚,身体也不再如刚才那般紧绷,只是说话时,声音仍然发颤:“你这么说我倒是……可以理解了,当时我就仿佛是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梦,我想告诉你提防他,但我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无法逃离,好在、好在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放心吧。“宋翎含笑将茱萸身上的被子掖了掖,随后起身,说:“我现在要过去看一下龙五,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如果那个少女醒来了,你便去同她说说话,她和那个叫林十四的少年是青梅竹马,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应该是知道的。我们眼下只能尽可能多收集情报,了解得越多,将来与林子归交手,才越有利。” 毕竟,林子归是有天道撑腰的人。 如此宋翎倒是理解了,为什么林子归从万兽渊底下出来之后,始终顺风顺水。怎么可能不顺风顺水呢?帮她的是此间至高无上的天啊。 自嘲一笑,宋翎起身与珑羽一道走出了厢房。 龙五养病的地方在隔壁,有专门的天水兽看着他,此举既是保护他,也是监视他。 等宋翎赶到时,正好碰上天水兽陪着龙武出来散步。 就像珑羽说的那样,龙五就像是灵识被封闭了似的,在两个天水兽的引领下,两眼茫然地往前走着,全然看不出自我意识的存在。 “很奇怪,他身上的伤应该不至于让他落到这般境地才对,难道说……”宋翎没有靠近,而是远远地看着龙五漫无目的地神游。 “我们已经帮他仔细检查过了,肉身和灵识都没有出什么差错,至于他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应该是他身上那块九霄玉造成的。” 说完,珑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拳敲在掌心,问:“对了,你说东玄是假装跟龙五合作,那他为什么没有夺走龙五身上的九霄玉,反而要让阮伯淇来动手?阮伯淇的本事可没有东玄自己厉害。” “九霄玉跟灵胎的作用其实大差不差。”宋眯着眼睛,同珑羽说着自己的猜测,“如果冬玄要的是灵胎,那么即便他发现龙五身上的是九霄玉,也应该会抢走才对。所以,其一,九霄玉应该是还没有成形,所以即便他从龙武身上撬走,也只会得到一块无用的残次品。” “其二呢?”珑羽问。 宋翎瞧见龙五停了下来,便抬脚往他那边走,嘴里继续说道:“其二,阮伯淇身上还藏着除梅山印以外的秘密,所以东玄才会将秘隐蛊交给他,并屡次在他面前忍气吞声。” “所以东玄肯定还会再次现身!”珑羽了然道。 “嗯。”宋翎点头。 小石子路上,龙五抱着手臂低头,似乎是在看脚边的蚂蚁。 “见过母亲,见过宋道长。” 两名天水兽回头看到宋翎和珑羽靠近,连忙施礼问安。 珑羽朝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接着扭头冲宋翎说道:“你要不要尝试一下,和他说说话,用他熟悉的东西引诱他,看他是否能自主苏苏醒。” “我和他又不熟,对他知道的也不多,说起来……没什么好跟他聊的。”宋翎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伸手拍了拍龙五的肩膀,问:“龙五,你身上的九霄玉若是被撬走了,你当如何?” 问题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应。 远处,松墨疾驰而来,堪堪在宋翎面前停下。 “这么着急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发现?”宋翎被岔开了注意力,转头去看松墨,说:“这几天给你提供的灵力波动,也不知道够不够你追踪到东玄。” 松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毛发,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我已经找到了东玄的所在,但我们现在估计没有办法对他怎么样。” 东玄二字,令傻愣愣的龙五抬起了头。 宋翎意识到龙五是对东玄有感知,连忙示意松墨往下说。 “东玄目前在南镇前线,而且,他是领了兵的,装得人模人样的,不知道的,恐怕还真会以为他是个修士。”松墨的语气极差,眼底满是狠厉,“我那最后一部分身体也是被他吞了,难怪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修炼至此。” 看出松墨很气的宋翎俯身将他捞起来,抱在怀中,一边顺他的毛一边说道:“恐怕,他能有今天这个修为境界,靠的不只是你那剩下的肉身。” 松墨一怔,咬牙问道:“那还有什么?” 宋翎便将自己打探得来的消息,又原原本本地同松墨说了一次,听得松墨是牙关紧咬,怒火中烧。 “那怎么说?林子归和东玄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拿他们还没办法了。”说着,松墨转眸瞧了珑羽一眼,又抬头去看宋翎,问:“她要灭的是我们妖兽,你呢?你是什么想法?” 我? 宋翎挑眉。 沉默半晌后,她轻叹一声,说:“妖兽潮蔓延是林子归刻意引导的,她想要这众生看到妖兽祸乱的景象,只有见识过灾难,才会更加服从。” 也就是说,在林子归真正救世之前,会有无数人成为她救世的代价,成为她脚下的垫脚石。 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 首当其冲的就是宋翎。 宋翎的肉身对林子归来说,就是绝佳的药引,只要宋翎这肉身存在一日,林子归就不可能放过她。 “我是她救世的代价,但我不愿意做这代价。”宋翎垂眸望着松墨,一字一句地说道:“哪怕最终要面对的,是那高不可攀的天道,我也绝不会退缩!因为我不想、也不愿意成为林子归伟大宏图中的基石。” 救世? 谁不能救似的。 只要宋翎在事态严重之前,将妖兽潮压回去,那便不会再有修士和凡人无辜伤亡。 第283章 再遇 白玉棺是盛宴当天抵达罗城的。 负责押送白玉棺的,是阮伯淇的两个亲信。只可惜这两位从始至终都蒙着脸,宋翎没能看见他们的脸,仅凭大概的气势辨认出,应该是微闾山的熟人。 看来,林子归倒是真铁了心要与阮伯淇合作。 然后—— 宋翎就看到了端嵘。 “你怎么在这里!”端嵘也瞄到了故意现身的宋翎,她左右看了几眼,眉头一拧,连忙拽着宋翎到了右侧的墙根地下,说:“你不要命了?这是圈套,是林子归想要把你一网打尽的圈套!” 看她神情,是真有些担心宋翎。 “我当然知道。”宋翎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还是我给阮伯淇献的计呢,只是不知道他决心如何,是偷偷将林子归一军呢……还是趁势把我卖了。” 照现在的情况看,阮伯淇肯定是还在犹豫的。 起初他处于被动状态,凡事都只能听林子归吩咐,现在却不同了,有了宋翎提供的把柄,他起码是能和林子归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对话。 “那你也太大胆了……”端嵘上下打量了宋翎几眼,而后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可知道她最近手握大权?虽然不知道这趟我到底需要做什么,可我一看到那装着你的棺材,就知道跟你脱不了干系。” 端嵘是跟着微闾山的人半道前往梁国的,阮伯淇要对白玉棺动手,林子归便暗中推了他一把,送了几个帮手给他。 如此一来,梁国的守军便着实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玉棺被带走。 当然…… 宋翎早就给宋真传了消息过去,让他们意思意思地抵挡就行了,没必要动真格的,最好还是保存一下实力。 世道越来越乱,梁国已存的这些人,可不能无端殁了。 “白玉棺送到了哪儿?”宋翎展目眺望了一下远去的队伍,问道。 队伍入城时,并没有抬着白玉棺入城,但声势却相当浩大,正好烘托了盛宴的气氛,让城中百姓争相围观。 “昨夜就已经送进城了。”端嵘瞪着宋翎,发现宋翎轻松写意,半点儿不操心,便问:“你有什么打算没?可别告诉我,你压根没想过啊。” 宋翎乐了,双手捧着肚子哈哈笑了会儿,说:“你我当初斗得脸红脖子粗的,如今你却开始真情实感地关心我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端嵘白了送了一眼,拿手捏了把宋翎的手臂,让她正经点。 笑过了,宋翎恢复严肃,认真地说道:“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我在暗,阮伯淇和林子归在明,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有什么事,你可以叫我。”端嵘一本正经地承诺道:“你救我那一次的恩情,我不会忘,只要我还活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两人交谈间,长街上的游行队伍已经走远了。 两侧围观的行人散了七八,有的人便开始议论,提起了前几日的动乱。 “听说犯人一直没抓到啊。” “哪儿能抓到,据说是妖兽,有通天的本事,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是希望它别回来的好。” “妖兽?那咱们这安生日子不是要完咯。” “也不全是,城主大人既然能赶跑妖兽,那肯定能像从前那样护住我们。” “可我怎么听说……那日来城里破坏的,是个女修士啊?” 宋翎抬眸,望向最后开口的那人。 只听得那人继续说道:“我当天正好瞧见了,是个女的呢。” “女的?” 果然,此种话题一出,所有人都来了兴趣,全聚集过来了。 端嵘嗤之以鼻,伸手拉着宋翎往前走,嘴里说道:“这人是阮伯淇的人,特意出来混淆视听的,别听了,没什么用。” “哦?”宋翎挑眉,乖乖跟在端嵘身后,问:“你还知道什么内幕?你不是刚来罗城吗?” 越往城主府的方向走,人就越是稀少。 “我刚来罗城,但我是跟着阮伯淇那几个亲信过来的。”端嵘边走边说道:“嗐,说是亲信,其实就是微闾山的人,是林子归放在阮伯淇身边的眼睛。” 阮伯淇干什么,林子归都会知道。 所以在遇到宋翎提出建议时,阮伯淇才会派出所谓的亲信,实则是将林子归的眼线调走,让自己暂时拥有自由。 “说说看?”宋翎眨了眨眼睛,一副请教的样子。 端嵘拉着宋翎走到酒楼里坐下,又要店小二上了壶茶,接着便讲起了自己这几天的见闻。 从梁国到罗城,路途千里,端嵘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几个微闾山弟子随阮伯淇派出的人一柄进了罗城,之后没废多少功夫,便顺利地从梁国皇宫里夺走了白玉棺。 任务完成,一行人自然就回转罗城了。 这期间,那个始终跟在阮伯淇身边的修士和端嵘说起了自己最近的见闻,包括但不限于阮伯淇在罗城的那些御下之法。 以及…… 阮伯淇为什么要和茅山龙五合作。 “你是说……龙五身上那块九霄玉还有猫腻?”宋翎瞪大了眼睛。 照这么说,龙五现在还是块香饽饽。 端嵘点了点头,解释道:“龙五是带着大抱负过来的,他要做茅山宗主,阮伯淇要做俗世人皇,两人算得上是一拍即合,到也不全是假合作。” 阮伯淇怎么可能甘心被林子归操纵? 说到底还是存了小心思的。 只可惜林子归二桃杀三士,许之蝇头小利,阮伯淇便顺从林子归,帮着坑害了龙五一把。 “林子归此番配合阮伯淇,还有什么打算吗?”宋翎沉稳地端茶喝了口,说:“还有,你最近可有看到麒麟?我已经好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他了,我担心他出什么事。” “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端嵘也跟着喝了口茶,眉心始终紧蹙着,回道:“麒麟他能出什么事?顽强得很,据说是被林子归关在了水牢里,应该是动了林子归的什么利益。” 宋翎听得不禁站起了身,忙问:“关在哪儿了?寅子水牢里?” 微闾山里一共有六处水牢,其中寅子水牢是六处中守卫最森严的,也是刑罚最严酷的。 第284章 洗尘和麒麟 端嵘没说话,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麒麟是混血,他被关进寅子水牢,倒也不是全无生机,更别说,即便他死在寅子水牢,也能魂归万兽渊。 “那洗尘呢?你知道他最近的动向吗?我一直联系不上他们,想要得知微闾山上的情况也无从知晓。总感觉……洗尘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宋翎又问道。 一听到洗尘二字,端嵘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她深呼吸了几口,闭目安静了几个呼吸,随后沉着声音回答:“洗尘师兄失踪了……宗门内再没人见过他,而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他气势汹汹地冲向林子归的洞府,想要找林子归算账。我猜测,林子归应该是动用了什么私人的手段,但不至于杀了洗尘师兄。” 因为后来端嵘特意去过一次长生殿。 在那里,她看到洗尘的长明灯是亮着的,并且十分明亮,这足以说明洗尘还活着,也没有受很重的伤,只是不知道被关在哪里。 洗尘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微闾山上,比麒麟的下场还要让人细思极恐。 对端嵘来说,她是十分崇拜洗尘的,所以也曾在离开之前,三番五次地尝试去寻找洗尘的下落,但不管她怎么找,都只是白费心思,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关洗尘的蛛丝马迹。 “如果洗尘失踪了,那我得去救他们,如今能救他们的,也只有我了。”宋翎说道。 “你疯了吧。”端嵘赶紧伸手将宋翎拽下来,状似凶狠地呲牙道:“还救人,你自身难保你知道吗?林子归要是知道你也在罗城,肯定要乐开花了。我要是你,我就老老实实找个地方猫着,绝不露头。” 若林子归真要强行抢夺宋翎的肉身,那现在宋翎灵识和肉身分离,林子归完全可以抹杀了宋翎的灵识,直接结下契约。 林子归的修为远高于宋翎,做这些,也不会怕被反噬。 宋翎闻言,狡黠一笑,其后抬手以掌心在半空中一划拉,一道泛着幽蓝色光芒的水幕就出现在了她们二人面前。 水幕中有只白色的狸奴在飞奔。 如果端嵘没看错的话,那只狸奴奔向的—— 正是白玉棺! “你怎么知道在哪儿?连我都不知道!一进罗城,阮伯淇就亲自带走了白玉棺……我还以为他是将这东西放在了城主府的禁制里。”端嵘惊得站了起来。 好在这是雅间,就算端嵘声音再大些,也不会被看出什么来。 “你是一路护送白玉棺入罗城的,我靠近你之后,能嗅到白玉棺的气息,自然就能追踪到白玉棺所在。”宋翎兜着袖子重新坐了下来,不急不慢地品茗,说:“如果这回林子归能过来,倒也算得上是我占了便宜,否则等她真的已臻化境,我再想对付她就难了。” “应该不会是她过来。”端嵘摇头道。 宋翎一愣,垂眸看向端嵘,问:“你怎么这么肯定?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你知道林子归送到阮伯淇身边的三个亲信都是谁吗?”端嵘不答反问。 宋翎摇摇头。 端嵘却掰着手指,一个个介绍道:“两名长老,裴正和方不与,以及你的好师兄……凌冉。凌冉忠于林子归,许多事,林子归不需要露面,凌冉就能帮她办得妥当。” 说完这些,端嵘撩起眼皮,讪笑了几声,无奈地说:“也不是凌冉一人,你的那些师兄里,真正不受林子归支配的,恐怕也只有麒麟了。洗尘师兄……我其实能感受到的,他心里还是希望林子归回头,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他是不愿意与林子归刀剑相向的。” 所有人,似乎都着了魔似的,无条件服从林子归。 “我知道。”宋翎轻叹一声,说:“是天道使然。” 原本宋翎觉得委屈。 凭什么一夕之间,大家就枉顾她的存在,只看得到林子归? 从前她想不明白。 后来又不愿意明白。 因为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宋翎才知道什么叫无力,使劲浑身解数,却有如蚍蜉撼树那般的无力。 “什么天道使然?”端嵘没听懂。 宋翎没想着把端嵘拉进这与天道对抗的旋涡里来,所以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喝完了这盏茶,你我大概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你回哪里去?我倒是真要去城主府复命,也正好帮你打听打听。”端嵘捏着茶盏,将里头的茶一饮而尽,随后起身,说:“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有什么事,我随时与你联系。” 等走出几步,端嵘又立刻回头,叮嘱道:“让你那狸奴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你有我的掘地鼠灵印,我可以联系到你的。” “好。” 这回,宋翎倒是乖乖点头,答应了。 别过端嵘,宋翎又溜回了界外之地里。 彼时松墨已经从城主府回来了,并没有带回白玉棺,而是将龙五的包袱从阮伯淇的书房里盗了出来。 珑羽坐在一旁,翻了翻那包袱,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怪道:“你千辛万苦就带回来这个点东西?这能有什么用啊?全是一点破铜烂铁,又没有个什么法宝的。” “要你说?”松墨冷眼斜了珑羽一眼,说:“这是小翎让我拿回来的,有什么用,你那芝麻大的脑子当然想不明白。小翎说有用就行了,你最好是给我闭嘴。” 不管相处多久,松墨和珑羽都还是势如水火。 结果阖玉立马推门而入,直接和松墨杠了起来,回嘴道:“你凶什么凶?你给宋翎做事,阿羽也是给宋翎做事,你如今这修为和阿羽可是差不多,你有什么资格装腔拿调的?” “好了好了。”宋翎忙制止他们这小孩子似的争吵,走到珑羽面前,拿着那包袱看了两眼,说:“这包袱是龙五的,龙五身上的那个九霄玉很有说头,所以我想着,既然龙五始终都不怎么清醒,不如找一找他的随身物品,看能不能找到点儿线索。” 尤其是,寻常修士管用乾坤袋,用包袱的可不多,更别说这包袱还是被阮伯淇亲自保管的,说不定真与九霄玉有关。 左翻右翻,宋翎在包袱里找到了两块雾落纱,以及一封用禁制封好的信。 第285章 林子归的手笔 这信…… 阮伯淇肯定看过了。 宋翎弹指解开上头的禁制,一打开,便瞧见了一行金文。 悦动的文字干扰着宋翎和珑羽的视线。 珑羽突然错开目光。 “怎么?倒是不用不用回避。”宋翎笑了笑,将纸摆在珑羽面前,说:“是林子归给龙五的密信。” 有意思的是九霄玉,正是林子归送给龙五的。 一双手搅浑了满池水。 龙五、阮伯淇,还有数不清的那些被利益所奔波的人或妖兽,都成了林子归的棋子,由她随意在棋盘上摆弄。 一看信,珑羽的脸色也变了。 “我想过林子归肯定是做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却没料到……她能把人心玩弄至此。”良久后,珑羽才叹出一声。 林子归将九霄玉送给龙五,助长龙五的欲望,又把这似是而非的消息传递给阮伯淇,让阮伯淇伺机谋取九霄玉。 如此,龙五就成了活的肉土,光给九霄玉提供养分和灵力了。 而且阮伯淇肯定拿不到九霄玉,最后这东西还是会落到林子归的手里,所有人都是在给她做嫁衣。 “我恐怕得见见凌冉……”宋翎将信重新折好,放回包袱里,说:“这事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偶然一词可以解释的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在请君入瓮。” 请哪个君? 当然是宋翎这个冤大头了。 一旁的松墨赶忙走过来,问道:“要我陪你吗?还是我打头阵,先探明他位置再说?端嵘先前说得对,现在的你不适合在外面随意走动,要是被微闾山的人瞧见,将你在罗城的事传回给林子归就糟糕了。” “不用了。”宋翎摆手,将雾落纱晃了几下,解释道:“我有几个猜想,不一定准,所以先自己过去看看。” 龙五的包袱里为什么会有雾落纱? 总不能是阮伯淇送的。 先从雾落纱下手,宋翎说不定能抽丝剥茧,找到点儿眉目。 珑羽拍掉阖玉伸过来的手,起身道:“我跟着你一起去如何?我也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出去走走倒是正好。而且……你我二人以姐妹相称,反倒是没那么吸引人注意。” “我也跟着去。”阖玉忙不迭地跟上。 “你留在这里。”珑羽拧了一把阖玉的手背,竖着眉毛说:“龙五要是醒了,你也好及时通知我们。”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杂乱的交谈声。 宋翎探头一看,是楼月带着两个天水兽,扛着茱萸过来了。 “我就说你走不了几步路,你瞧你这小脸咳的。”楼月絮絮叨叨的,手里捧着碗热茶,侧身喂茱萸喝了一口后,又说道:“有什么事,我帮你通知小宋姐姐过来就行了,你非得自己来做什么?” “是那个小丫头出了什么问题吗?”宋翎提裙出去,伸手搭了一把楼月,将茱萸抱到了屋内,问。 “她叫阮青。”茱萸顿了顿,顶着苍白的脸色,说:“是阮伯淇的女儿,私生女的那种,林十四与她青梅竹马是真,为了她,林十四不惜卖身入城主府,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阮青送到阮伯淇面前。” 啊? 宋翎听傻了。 过了好半天,宋翎才回过神来,问茱萸道:“阮伯淇自己不知道吗?” 既是城主,又是修士,阮伯淇连自己的血脉都搞不清楚,那宋翎是真要怀疑这人的能力到底有几分了。 茱萸摇头,解释说:“阮青的母亲是个散修,与阮伯淇算得上是一夜之欢,过后就再无联系,林十四就是阮青的母亲收养的。他们二人在母亲过世后,一路乞讨到的罗城,惴惴不安地在罗城安家,企图找到机会认父。” “不,不对。”宋翎打断茱萸的话,蹙眉道:“我发现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宅子十分的华贵,不像是孤女能住得起的。”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茱萸大喘了几口,脸颊泛起了异样的红晕,说:“他们在罗城一直以乞讨为生,原本是靠近不了阮伯淇的,可自打林十四卖身入城主府后,就出现了一个女人资助阮青。” 这个女人给了阮青豪宅华服,更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不求回报,亦无所求。 “是那个夺走赌坊和绣坊的女人?”宋翎问。 茱萸点头,身子一卸力,歪在了宋翎怀中,说道:“那人给阮青服下了许多的金丹,美其名曰要助阮青踏上道途,说是这样的话,阮伯淇肯定很乐意认回她。” 阮青年少,又没感受过多少善意,自然被唬得晕头转向,给什么吃什么,说什么信什么。 “林子归这是想做什么?”宋翎百思不得其解。 要绣坊可以理解,毕竟绣坊出雾落纱,对林子归掌控道门来说,极为有用,可她要赌坊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接近阮伯淇的私生女? 宋翎觉得,林子归应该不至于傻到,认为阮伯淇会为了一个素未蒙面的私生女牺牲什么。 所以…… 赌坊和阮青身上,肯定还有别的秘密。 “难为你从她嘴里套出这么多。”宋翎向茱萸道了声谢,又眯眼一笑,说:“我现在出去一趟,查一查那绣坊和赌坊,有了什么消息,再回来与你们商量。” 听到宋翎说你们,后头的珑羽不干了,忙大跨步走过去,低声道:“刚才我们说好了的,你也带我一起过去,要不然……你对上你那师兄没有胜算怎么办?” 说到底,珑羽还是担心宋翎的安危。 “你瞧瞧你身后那位,像是要生吃了我似的。”宋翎朝后努了努嘴,眼尾余光睨着阖玉,笑道:“好啦,我能出什么事?眼下我肉身就在城主府里,要真有什么事,我大可以破了我身上的术法,直接缩回那肉身去,出不了什么大事。”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珑羽就更急了。 “你缩回去,不正中林子归的下怀?她正好将你一网打尽,直接收拾了,到时候轻轻松松占了你那身体,你上哪儿哭去。”珑羽拽着宋翎的手,咬牙不放。 松墨拿尾巴扫了珑羽的手臂一下,冷眼斜望她,说:“万事有我在,轮得到你献殷勤吗?” 第286章 亲探绣坊 最终,宋翎既没有带松墨,也没有带珑羽。 她独自出了界外之地,面容一换,便堂而皇之地走在了罗城的大街上,直奔绣坊而去。 那个女人的说法果然是在百姓中传开了,人人都将这破坏城主府客居的女人,与那强夺绣坊的女人联系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阮伯淇这背地里的小手段,那是半点儿都没少。 只可惜…… 这些手段对林子归来说,肯定是没用的。 绣坊的位置在城南的矮巷后头,以前人来人往,如今被收购了之后,倒是冷清了许多,大白天的也不见几个人在巷子里走动。 巷子口蹲了个小乞丐。 一见宋翎过来,小乞丐就非常机灵地捧着他那破碗迎了上来,嘴里说着吉祥话,一是要讨钱,二是要讨吃食。 “问你个事,如何?”宋翎摸了两枚铜钱在手,当啷一声丢进小乞丐的碗里,随后问道:“这绣坊平日可有绣娘出入?客人多不多?生意如何?” 小乞丐拿了钱,却没有立刻开口。 他像是有些惶恐,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接着压低声音,拿手挡着嘴,说:“您不是问绣娘,是问那个背后的当家的吧?” 看来,这小子还真知道点儿什么。 宋翎拂手在两人周围施下隔音术,示意小乞丐不必害怕,道:“如果你知道什么,现在可以安心说了,我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松墨不算。 看小乞丐仍然心有余悸的样子,宋翎又说:“你放心,你说完我听了,这事便揭过去了,到时候我再给些银钱给你,你也不必在这儿吹风受冻。” 说罢,宋翎掏了个钱袋子出来,十分大方地塞在了小乞丐的手里。 这下小乞丐是受宠若惊了,连连吞了几口口水,结巴道:“我、我是觉得那掌柜的有问题,每次都是夜里出来,只看得到她进入,却从没看到她出来,这绣坊可没后门,想离开,只有这雁归巷一条路。” 小乞丐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仙长,所以压根不敢撒谎,绞尽脑汁地想着,努力将自己见过的,自己的所猜想的说出来。 几个月来,那当家的蒙面黑袍,拢共进过绣坊十二次,每次都没有出来过。 绣娘也没了。 偌大个绣坊,平日里安安静静,再无往日那纺机的动静,可偏偏那雾落纱每次都能如约装车,叫小乞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至于生意…… 不能说无人问津,却也称得上是门可罗雀。 听完这些,宋翎更加肯定,绣坊里是藏了什么东西,故而在谢过小乞丐后,摆手撤去隔音术,举步走向了绣坊。 到绣坊门口,宋翎仰头瞧了眼上头的牌匾。 原本的牌匾应该是被人撤去了,如今换上来的,是两行内藏灵力的金文,任何想用隐匿术偷偷混进绣坊的,都会被这金文照得原形毕现。 宋翎倒是没想着潜入,所以正大光明地上前叩门,等待着里头的人过来迎客。 半晌后,门的那一侧响起了拖沓的步子。 开门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满脸疲态,走路蹒跚,身形佝偻,就好像一阵风都能把人给吹折了似的。 “客官是要买些什么?若是雾落纱,可须得现在城主府那儿取得许可才行。若是寻常的布料,那便在店内逛逛吧。”老人一拱手,低眉顺眼地说道。 “老人家可能为我介绍一二?”宋翎含笑拂袍跨入,说:“初到罗城,听闻这是罗城里唯一的绣坊,我家阿姐生辰将近,想寻些好的布料给她置办一身衣裳。哦对了,我家阿姐喜欢红色,老人家还请帮忙留心。” 虽然那个小乞丐说绣坊平日里也没看到什么客人,更没有绣娘出入,但宋翎进来一瞧,却发现正堂里整洁明亮,布匹摆设也都十分规整。 看上去就是精心打理过的。 “客官这边请,小店都是上等丝绸布料,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老朽说,老朽都可为您找到。”老人兜袖引路。 右侧的木架子上摆了好些华美的绢丝,烛火的光一照,熠熠生辉。 宋翎装着欣赏布匹,却同时观察身边的老人与周遭,一路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甚至抛开那个小乞丐说的,只觉得这绣坊正常无比。 正堂后方有个屏风隔断。 屏风镂空,所以能看到中庭堆满了纺机和染缸,淡淡的染料香味随清风飘进了正堂内。 注意到宋翎在看纺机,老人缓声道:“眼下绣娘正在休息,客官若是想要制衣,可能需要等上几日。” “就这个吧。”宋翎信手一指,接着掏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出来,递给老人,说:“我要一卷,什么时候绣娘有空,就什么是做,我家阿姐的生辰还早,我不急。” 老人一愣。 他似乎是没料到,宋翎会这么干脆,活像个人傻钱多的啥大粗。 “掌柜的,您这是怎么?”宋翎看老人捧着钱袋子不懂,便略微倾身,问:“可是钱不够?若这些不够,我便只能回去拿钱了。” “够的,够的。”老人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说道:“老朽并非是此店掌柜,只是一个管事而已,客官可需要我带人上门量尺寸?只不过,眼下店内无人,您要是有这个需要,可得等到午时。” 宋翎闻言一笑,摆了摆手,说:“不不不,不用量尺寸,照着我的尺寸做就好了。午时是吗?我可以在这儿等等,不着急。” “那好。”老人请宋翎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又十分细心地给宋翎上茶和点心,“这是小店特制的点心和香茗。” 香茗? 宋翎微微挑眉。 这茶是好茶不假,但茶里头却加了东西。 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宋翎含笑举杯,装作完全不知道的样子,抬头一饮而尽。 “管事……” 热茶入喉,宋翎身体摇晃了几下。 一句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站在旁边的老人冷漠地俯瞰着宋翎,等了好一会儿,才伸脚踢了踢宋翎,在确认宋翎是真的被迷晕后,才俯身将宋翎拖拽起来。 第287章 凌冉出现 宋翎在地上被缓慢拖行。 一路直走,过正堂,穿长廊,最终是到了堆满染缸的庭院中。 到这时,宋翎才发现,染缸里全是一个又一个的少女,各色的染料汁水将她们覆盖,把她们的脸染上了看不清面容的颜色。 老人展现出了惊人的臂力,手一扬,宋翎就被抛进了染缸。 但老人并没有离开,而是伸手点在染缸边上,似乎是敲进了点什么东西进染缸。 没过多久,另外的脚步声传来。 “如何?你跟我汇报得急,倒是让我不得不撇下手里的事,赶过来了。” 故意压低的声音听不出男女,也很难辨认出是否是认识的人。 “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虽然有几分本事,但照样还是败在了主人您的幽冥香之下,眼下已经被老奴装在了缸里。”老人沉声回答道。 一步。 两步。 说话的人走到了染缸边。 躺在地上的宋翎并没有睁眼,但灵识飘散开,所以一下子就看穿了染缸旁这人身上的伪装。 是凌冉。 果然,那个强夺绣坊的—— 真的是林子归。 “不可小觑。”凌冉垂眸看着染缸里的宋翎,眉头微微蹙起,说:“是个修士?木老,你大意了,我嘱咐过你,不要动修士,若修士进店,客客气气请她出去。” 被称作木老的老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凌冉的面前,垂眸禀道:“请主人责罚,老奴当时原是想要请这位出去的,但一看到她,便有几分熟悉,所以自作主张留下了她,只等主人过来鉴别。” “熟悉?”凌冉捏住袖摆,微微挑眉。 木老嗯了声,回答道:“这位给我的感觉……有一些像主人您的十师妹。” “阿翎?”凌冉有些意外。 但凌冉并不是那种傲慢托大的人,所以当即伸手将宋翎从染缸里拖出来,指腹在宋翎的脸颊处摸了把,嘴里说道:“阿翎倒也的确是在这附近,不然子归也不会特意点我过来。如今阿翎的肉身在城主府内做诱饵,也不知道能不能钓出她来,我们是得仔细一些。” “既然诱饵在城主府内,想来这个便是假的了。”木老依旧跪在地上。 凌冉没说话,手头用了几分力。 他的灵力就像是一根根细刺,从指尖飞快地扎入宋翎的灵识之中,刺骨的疼痛转瞬扩散开,如毒蛇啃噬,还伴随着鼓胀的酥麻感。 宋翎虽然觉得疼,却硬是忍着,半点儿反应不给,就等着看这凌冉会如何反应。 那厢,试探了好一会儿后的凌冉看手里的女人没有动静,便手一松,将人丢回染缸里,十分失望地说道:“看来不是她,也是……要是她的话,怎么会中这幽冥香?她娇气得很,从前连寻常的茶都不喝的。” 这话落入宋翎的耳中,讽刺得很。 凌冉还记得她的喜好? 还真是温柔刀,杀人刀啊。 嘀咕了两句,凌冉转身去将木老扶起来。 “既然主人说不是,那老奴今晚就下料。”木老赶忙表忠诚,说:“这个月的雾落纱已经够量了,主人随时都可以带走。” “不着急,让我来看看质量,你上次交出来的雾落纱可没达到子归的要求,这次要还出问题,连我也保不了你。”凌冉眸光微闪。 说完,他笑了笑,背手走到了最外侧的那个染缸前。 如花似的少女被凌冉三两下就提溜了起来,接着便融成了一块如人皮一般的东西,软软地挂在凌冉的手上。 “这一张浸泡了多久?”凌冉捏着那东西,回头问木老。 “请主人稍候片刻,老奴这就验别。”木老转头去拿了个长棍到凌冉身边,往池子里搅和了几下后,答道:“已经足月,可以入纱。” 然而凌冉不过是稍稍施术,那张人皮似的东西就一寸寸裂开,化作了一染缸的灰烬。 木老惶恐不安,再次跪倒。 “这种东西连最初级的法术都抵挡不住,送到前线,要如何抵挡那些妖兽的攻击?重做。”凌冉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已经足够让木老两股战战。 “是,是,主人息怒,老奴这就重新去买人。”木老咚咚磕头,祈求着凌冉的原谅。 凌冉却只是面无表情地俯身将木老扶起来,嘱咐道:“你是我在这城中唯一的亲信,连你办事都不周到,我还能信谁?交货的日期就快近了,到时候若是给不出让子归满意的货,你那儿子……” 这下,木老更加惶恐了。 “放心。”凌冉伸手拍在木老的肩膀上,声音微凉,“只要你办事妥当,子归那里……自有我给你儿子美言。” 眼看着凌冉离去,木老长出一口气,踉跄着步子跟着往外走。 不到半刻钟,木老就领着一个包着头发的妇人回来。 妇人的身后还跟着人。 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看着瘦弱不安,如惊弓之鸟。 “老掌事可满意?”妇人满脸堆笑,将身后的小姑娘一抓,推到身前来,谄媚地说道:“您那价格恐怕还得涨涨,如今世道虽然不好,但外来罗城的人家是越来越少了,愿意卖女儿的也少。” “钱不是问题。”木老咳了几声,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扫了一圈小姑娘,说:“只是你应该知道,我要都是阴时生的纯净之女,上次你送来十个,里面有五个是阳时出生,可是差点毁了我的好差事。” 每一个被木老看到的小姑娘,都会情不自禁地颤抖,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怖感。 那妇人愣了一下,掩唇讪笑,解释道:“小妇人不懂您的这些什么阴时阳时的,小妇人……小妇人可是把生辰八字都给您看过的,绝不会作假。” 啪! 木老陡然发难,扬手一巴掌将妇人打得摔在地上,又几步过去,以绝不似老人的气势俯瞰妇人,说:“这是掉脑袋的买卖,所以赚钱,但你若是不肯全力以赴,认真做事,那我就会在你害死我之前,杀了你。” 不知什么时候,一柄宽刀握在了木老的手中。 妇人只觉得身下一凉,两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见此,木老冷笑着直起身,望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小姑娘。 第288章 骗术 “过来。” 木老招手。 小姑娘吓得说不出话,两脚如灌了铅似的,压根走不动路。 “你们几个对我而言都是有用的,别怕过来。”木老耐着性子,再次招手。 那妇人是人牙子,能跟着她过来的,都是被家人发卖了的,本身已经没了自由,连生死都无法自己决定。 意识到自己必须往前走,否则就会死得更快的小姑娘咬咬牙,捏着手里的黄纸,一步步挪到了木老的面前。 黄纸上写着小姑娘的姓名与生辰。 “阴时,不错。”木老看了眼黄纸,尔后单手提起小姑娘,将其直接丢进了身边的染缸里,说:“在里面老老实实呆着,不许乱动,也不许出来。” 骤然被丢进染料里,小姑娘泫然若泣,却不敢发声,只能赶忙捂住嘴。 就在木老想要去看下一个小姑娘的生辰八字时,后头突然爆发出了水声,且伴随着剧烈的震颤与轰鸣声。 木老回头,愕然发现,那个本应该被幽冥香迷倒的女人居然破水而出,看上去甚至精神十分不错,没有半点儿昏沉的样子。 “怎么?很是诧异吗?”宋翎单脚站在染缸边上,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从人牙子手里买姑娘,便是用来做雾落纱?倒是罪恶得很。” 凌冉本身就是个邪性的性格,他能一直走正道,多亏了苍华仙尊压制着。如今苍华仙尊不在,凌冉被林子归一纵容,肯定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别说是拿凡人来做雾落纱了。 当年在九曲山,凌冉甚至敢直接填山谷,让山谷内数万名百姓为诛妖做诱饵。 用他的话说就是,这数万条性命是为苍生福祉牺牲,死得其所。 木老这种听从凌冉调遣的仆人,自然也就是主人说什么就办什么。只要不是太伤天害理的事,木老都照办不误,一看就忠心得很。 “你果然是宋翎!” 木老脸色一沉,双手背去了身后,似乎是想要释放某种东西。 宋翎踏着薄云飞到木老面前,两手合拢,数道黑色的藤蔓便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顷刻间将木老的手脚都束缚住。 “我是不是宋翎,凌冉刚才不是已经给出了答案?”宋翎弯眸一笑,声音甜美地说:“现在我已经在绣坊内外都设下了隔绝的术法和禁制,凌冉不会发现这里的异样。” 两人之间的交锋着实吓人,一旁的小姑娘看得是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我劝你,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惹怒了我,否则我便毁了你这绣坊,杀了你,让凌冉在林子归面前交不了差,让你那宝贝儿子只能去死!”宋翎极其温柔地说着威胁的话。 被吊在半空中的木老猛烈地挣扎着,既不开口,也不给宋翎投去半点儿眼神。 “儿子也要挟不到你?”宋翎见状,掌心浮现一柄长剑,崩腕便朝着右侧的染缸刺去。 刺到半路,木老开口了。 “你想要知道什么?背叛主人的话,我是不会说的,因为那样我也是个死,而且会比死在你手上更痛苦。” “我要知道的不多,先来说说,这阴时生的纯净之女有什么用处?”宋翎转腕收剑,侧头看着木老,问。 经历了天人交战之后,木老叹息了一声,认命似的,答道: “从前的雾落纱,充其量只能说的上是一件可以抵御凡夫俗子的灵物,而有了阴时生的纯净之女的精血,雾落纱便能抗住修士的搏命一击,给前线的修士们带去保命的手段。” 听上去,似乎还是有点儿大义在里面的,也难怪木老杀害那些小姑娘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林子归拿这个来贿赂那些前线修士?”宋翎又问。 木老没有开口,沉默地点了点头。 “赌坊有什么用?”宋翎突然转了话锋,没头没脑地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显然,木老也被问懵了,瞪着眼睛看了宋翎许久,才说道:“看来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即使这样,我想瞒你恐怕也是做不到的。” “你知道便好。”宋翎说。 门口的几个小姑娘还知道趁着木老被控制住的功夫,跑到染缸边,将那个被丢进染缸的同伴拉出来。 好在没泡多久,这小姑娘也就是受了点惊讶,并没有其他的不适。 她们虽然年纪轻,却也明白什么人是能依靠的,所以往宋翎在的地方靠了靠,不说话,但满脸都是期待。 “乖乖在那边站好,等会儿我带你们出去。”宋翎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忙回头安慰了她们一句。 “你们逃不掉的,进了这里面的人,除了主人允许的,谁也不可能再走出去。”木老粗喘着气,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你纵然是杀了我,也逃不出去,只会被留在这里,为我陪葬。” “你突然很嚣张哦?”宋翎抄手抬头看他,说:“你该不会觉得,我敢进来,却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吧?” 木老被反问得怔忡片刻,说不出话。 “林子归以为自己是什么仙尊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而已,凌冉就更不用说了,昔日他那些任务办得有多丑陋,我想不用我赘述。”宋翎说着,掌心涌动出了一团金色的流光,“宋翎也算是个东西?你把我看作是他,分明是在对我的侮辱。!” 一番话,成功把木老吓住。 更让木老受到惊吓的,是宋翎话音一落,幻化出来的形象。 “仙、仙尊?”木老吞了口口水,眼瞳收缩,忙喊道:“老奴什么都不知道,求仙尊饶恕,请仙尊明察啊!” 宋翎端着架子,冷眼睨着木老,问:“现在不说那些话了?刚才我不过是想要看看你们这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却没想到,你竟敢背着微闾山做这等腌臜事!” “请仙尊明察!”木老哆嗦着,求饶道:“老奴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道门好啊,若不是老奴手中这源源不断的雾落纱,前线该有多少修士要陨落?届时道门不保,仙尊可忍心!” “你这是在怪我?”宋翎的声音里染着薄怒。 第289章 交手了 靠着好一通坑蒙拐骗,宋翎还真把木老给唬住了。 刚才木老还有些犹豫的话,现在一股脑全倒了出来,生怕宋翎降罪。 在木老的讲述中,事是林子归吩咐的,木老和凌冉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执行者,且半分好处没捞着。 至于赌坊…… 赌坊底下据说有一扇门,具体有什么作用,木老不知道,但每次凌冉来到罗城,都会特意去那门内一趟。 等出来时,凌冉容光焕发,修为往往倍加夯实。 当然,木老的话也不能尽信。 毕竟这人在寻求自保时,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更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以还需要宋翎亲自过去查证。 于是宋翎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宽恕了木老,接着便打晕木老,堂而皇之地带着几个小姑娘往外走。 可惜…… 没走得出去。 木老先前的话并不是纯吓唬宋翎,绣坊门口的牌匾上有金文做禁制,寻常手段如果强行将其冲破,就必然会招来凌冉或其他人。 “有点意思。”宋翎低声呢喃了一句,抬手将指腹轻轻点在面前的无形屏障上,“进来时,这东西十分不起眼,出去却陡然添了几分凶险之意。” 随着宋翎出手,原本看不到的屏障呼啦一下,漫了两人高的火墙,沸腾的火焰纹路一瞬间连成一片,散发着灼灼热意。 小姑娘们哪儿见过这阵仗,连忙拥簇着,躲到了旁边,紧张兮兮地望着宋翎,害怕宋翎在此吃瘪。 对宋翎来说,破这个禁制,不难,难的是如何不制造动静的破开。 而就在宋翎思考时,眼前的火墙突然从中间分开,刚才还高涨的熊熊烈火顿时像是被驯服了一般,逐渐冷却,变成了不断窜动的幽蓝色火苗。 紧接着,远处出现了一个白衣玉冠的男人。 是凌冉。 凌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端着,步履缓缓。 他走到近前,抬头看了一眼台阶上的宋翎,说:“阿翎,好久不见。” 正如宋翎好不费劲地看穿了凌冉的伪装那样,凌冉察觉到宋翎幻化出来的皮相,也是轻而易举的。 “凌冉师兄这是要拦我?”宋翎抬手在脸上一抹,卸去假象,温声道:“若是那样,今日你我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拦你?不,阿翎,你该老老实实地躺在微闾山上。”凌冉垂眸抚了抚自己的剑穗,语气冰冷地说道:“不过现在让我遇到你也不错,这错误的一切在我手上结束倒是正好合适,只要你死了,城主府里的那具肉身,便只会属于子归。” 如果说一开始与旧人对峙,宋翎心里还有几分道德上的压力和实力上的惶恐,那么现在面对凌冉时,已经半点儿没有了。 死在她手上的师兄那么多,多一个凌冉又怎样? 过去一百年里,这群人对她的好便如那镜花水月,林子归这正主重现人间后,水底的月亮便瞬间消散。 不光是散了。 他们还几度要她的命。 敛眸掩去眼底的失望,宋翎双手合十,侧转半寸,泛着寒光的长剑缓缓出现在她的掌心。 罗城上空积压了灰色的浓云,云层中隐隐有紫色的雷电闪现,低空疾风狂卷,吹得四周禁制上的幽蓝色火苗疯狂摆动。 凌冉也丝毫不退,两手一握,招来千顷火墙,直挺挺地往宋翎所在之处压去。 正如他为人处世那样,只要能杀掉宋翎,哪怕用这半城的人做陪葬,也毫不在乎。 “师兄,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宋翎屈肘跃起,以身体撞在火墙上,半边头发都被烧得焦黑,“杀了这些人,你还期待着得证大道?做梦!” 幽蓝色的火苗暴涨数丈之高,俨然要将禁制内的一切吞没。 宋翎不慌不忙地掐诀招来一阵大雨。 待到大雨瓢泼淋下,裹挟着灵力的雨滴渐渐便浇灭了火墙,转而将小姑娘们保护在方寸之内。 然而宋翎面前的这堵火墙却像是有生命的,呈丝丝缕缕状,不断跃动着,躲避着宋翎的攻击。 轰隆! 第一道雷落下。 凌冉此刻也不敢在站在原地不动,身姿轻盈地避让着雷电,防止自己被波及。 “阿翎,你还太年轻,不懂这里面的曲折。”凌冉展臂后退数步,转眸看着狼狈抵挡的宋翎,说:“但你放心,待到你转世,我会找到你,好好抚养你。” 宋翎气急反笑,朝他呸了声,喝道:“我放你n的p,什么来世转世,我今朝便解决了你!你是林子归的左膀右臂?那我今日就打折了她的手臂!” 第二道雷转瞬即至。 同时,宋翎周身的气势如竹节拔高。 滋啦。 滋啦。 不知什么时候起,宋翎脖子上的千净瓶开始不断震颤着,内里的砂砾诡异地涨满,又诡异地消散殆尽。 与之相对应的,是宋翎皮肤上迅速蔓延的黑色纹路。 半空中雷网密布。 刚开始还游刃有余的凌冉渐渐便被宋翎摸到了避让的规律,几下劈过去,凌冉也不再如来时那样潇洒倜傥。 只是宋翎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火攻不下,凌冉两指掐诀,调动了暗藏锋芒的疾风,照面几下,便让宋翎脸上身上多了好几处伤口。 凌冉原本以为,宋翎不过是在说大话,可交手百招过后,他开始明白,宋翎是认真的,从未妄语。 可这会儿他已经没有了退的余地。 眸光一转,凌冉看向了绣坊内。 在绣坊里有数十坛养料,如果提前拿来用,也算得上是一种反制宋翎的手段,只不过这么一来,前线那边的雾落纱便会有亏空。 细想过后,凌冉还是动了。 将来如何他管不着,还是把眼前的这个麻烦给收拾了才是正道。 却叫凌冉没想到的是,他一动,不远处的宋翎也跟着动了,头顶的那些雷云更是紧咬不放,轰隆几下就砸在了中庭的染缸上。 咵嚓! 染缸碎开。 凌冉俯冲而下,宋翎干脆便徒手拽着那火墙卸力落下,抢在凌冉之前,扬手将火墙推倒在了中庭里。 第290章 陷入昏迷的宋翎 火焰焚烧着所能接触到的一切。 宋翎半边身子被炙烤得焦黑,中庭里饱含灵力的染料眨眼间成了缓缓升腾的烟雾,屋瓦垮塌,庭柱碎裂。 凌冉倒是站着。 他眼神冷漠地扫了一圈这狼藉之相,尔后揉着手腕,一步步走向宋翎。 大家都受了伤,区别是轻重而已。 宋翎为了不让凌冉有补充灵力的机会,拼死拖拽火墙落下,显然伤势要远重于凌冉。更别说在火墙坠落之前,宋翎还花精力将木老和那几个小姑娘送了出去。 “心软,就是你的弱点。”凌冉走到宋翎的面前,伸手抓着她的脖子,将其高举,说:“阿翎,知道为什么我对你和对子归有区别吗?因为你总是这般心软,仁心刺目,叫我看着不喜。” 说完,凌冉偏头。 他注意到了宋翎脸上、手上的漆黑纹路。 但介于宋翎并没有其他的异样,凌冉也就只是留心探查了一下,不再去看。 “与我而言,杀你,不是什么难事。”宋翎双手扣在凌冉的手背上,吃力地嘲讽道:“师兄是想要捏碎我的元神吗?若是那样,我劝你快些。” 快些? 凌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惑。 他没注意到的是,宋翎身上的这些黑色纹路竟是一路蔓延到了他的身上,而且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爬满了他的全身。 等到凌冉自己察觉到不对劲时,他的脸上也都是那纹路了。 “这是什么?!” “你做了什么?” 凌冉摸着脸,失声怒吼。 灵力转眼流逝。 脱力感袭来时,凌冉身形一闪,手上的宋翎就跌在了地上。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是我第一次对人用出这种招数。”宋翎双手撑地,粗喘了几口,咳嗽道:“不太光彩,也不太能见人,所以我事先将那几个小姑娘送出去了,免得她们离开后,守不住嘴巴。” 救人的原因是这个? 凌冉有些恍惚。 宋翎说完,低着头,缓缓品味着从凌冉那里夺来的灵力。 说来也是奇怪,宋翎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这种力量,上一次让她有这种感觉,还是她在吃妖兽的肉,从妖兽的肉中汲取力量时。 所以刚才她才等待着凌冉的接触。 因为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只要凌冉放松警惕,只要凌冉接近她,这一仗…… 就是她赢了。 事实证明,宋翎的感觉没有错。 “你这是邪道。”凌冉口吐鲜血,无助地仰天躺在地上,虚弱地说道:“到头来,你也还是只能借助这样的邪道,不是吗?那你与我何异?殊途同归罢了。” 调息过后,宋翎撑着地起身,边往他那儿走,边说:“殊途同归?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要走的是那九幽的黄泉路,我可不去。” 被宋翎握在手里的剑,距离凌冉的胸膛只有一指距离。 她咧嘴笑了笑,补充道:“哦对了,师兄,等到了九幽鬼狱,记得代我向那九幽之主问声好。我与他有些交情,说不定能给师兄你减些刑。” 手起,剑落。 蕴含着雷霆之意的这一剑,轻松地断了凌冉的气。 没等宋翎回头去找那几个小姑娘,阮伯淇的人就先赶到了绣坊外。宋翎听着外头那些人说话,也顾不上旁的,连忙闪身回了界外之地。 等在界外之地门口的松墨化成巨兽,驮着昏迷的宋翎一路赶回了院子。 “怎么伤成这样?”珑羽远远瞧见,飞身过来,伸手搭在宋翎的腕间,企图给宋翎渡入灵力,“外头是发生了什么吗?你和她不是有通感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珑羽刚把手搭上去,整个人就被一股莫名的气劲给冲飞了。 “你有病吧!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斗!”珑羽以为是松墨在捣鬼,气得叉腰一路追上,怒骂道:“松墨你给我站住!” 松墨也觉得莫名其妙,入院之后,化成人形,两手抱着宋翎,斜睨着珑羽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也没空跟你斗,把你们族中最会疗伤的人喊过来!” 其实松墨自己也觉得古怪。 明明他和宋翎有通感,但宋翎一跟凌冉见面,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耳目之感尽识。也因此,松墨只能赶紧跑到门口去等着,因为他知道宋翎一旦有什么意外,肯定会第一时间回来。 还真叫他等着了。 珑羽看松墨的神情不似作伪,便哼了声,转头吹了一声口哨。 天水兽里最会疗伤的,如今除了楼月,也没有其他了。 在楼月赶过来的这个当口,珑羽自己先凑到宋翎边上,企图触碰到宋翎的身体。然而不管珑羽如何尝试,那股狂躁的气劲始终排斥着珑羽,让她次次都铩羽而归。 “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珑羽问。 松墨冷眼斜望珑羽,说:“我要是知道,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干等着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她身体里有别人的灵力。”阖玉神出鬼没地趴在了床尾,小声说道:“那股气劲我刚才看了,暴虐狂躁,与宋翎本人的灵力截然不同。” 啪! 珑羽把气撒在了阖玉头上,抬手就是一巴掌,随后不满地说:“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瞎子!我就是问这个灵力怎么来的,她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按理说,就算是天王老子的灵力到了她体内,也会为她所用才是。” 无非是炼化的时间久了点。 可此时在宋翎身体里横冲直撞的这股灵力,却像是要夺取宋翎身体似的,又恰逢宋翎昏迷,这力量就更加肆无忌惮。 要不是宋翎肉身在城主府,这股力量恐怕还真就得逞了。 阖玉刚要开口,眼睛一瞥,看到楼月跨门进来,连忙起身过去拉他到床边,说:“你快来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他们两个的眼神撕碎了。” 楼月冲珑羽和松墨问了声安,随后盘腿坐在床边,两只手虚抬着放在宋翎的身上。 柔和的光芒从楼月的指腹传入宋翎的身体。 眼见着一切顺利,珑羽刚松了一口气,就瞧见楼月被撞了出去。 第291章 如果 强烈的白光夺走了屋内每一个人的视野。 楼月喷出一口鲜血,在撞上墙之前,被珑羽给接了下来。 “如何?”珑羽忙低头检查楼月的伤势,问。 “情况很是糟糕。”楼月轻吐浊气,边调息边说道:“如果再放任下去,恐怕我们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松墨卸下刚才召出的屏障,问道:“什么路?” “送她去城主府,让她元神归体。”楼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回答说:“否则,你我只会继续无法接近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内耗而亡。”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躺在床上的宋翎。 此刻,宋翎眉头紧蹙,脸颊泛起异样的红晕,似乎真就像楼月说的那样,宋翎的气血快要被耗光了。 “就没有别的路了?城主府现在肯定是天罗地网等着她的,我们送她过去,岂不是送肉上砧板?”珑羽着急地问。 阖玉也点头,说:“送她去肉身这一条路,起码现在是行不通的。” “有是有……” 说着,楼月停了下来。 “犹豫什么?让你说就说。”松墨不悦地横了楼月一眼。 珑羽来了气,冷笑道:“你有气,那就往阮伯淇他们头上撒去,欺负这小畜生做什么?没本事的人才窝里斗。” “关你屁事。”松墨起身抱起宋翎就要往外走。 只有在松墨不企图触碰宋翎时,他才能如常地将宋翎抱起来,而一旦他生出那样的念头,割裂的疼痛就会瞬间充斥着他的意识。 那是一种连松墨这样的妖兽之主都无法忍受的疼痛。 “你要带她去哪里?” 珑羽赶忙跟了上去。 “如果你想救他就不要带他离开这里,否则你就真的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了。”楼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在后头喊道:“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潜入城主府,放光那具肉身的血,以毒攻毒!” 如果真那么做了,宋翎的元神也必然受损。 两条路也不过是麻烦多少的区别了。 就在松墨要离开界外之地的这一刻,一直昏迷不醒的宋翎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宋翎的手臂。 “我没事。” 宋翎张口说道。 然而她这样子着实不像是没事。 暗红色的血从宋翎的眼睛和鼻子处不断留出,嘴角涌现血沫,眼瞳更是逐渐呈扩散状。 “这只是暂时的。”宋翎死死抓着松墨的手,喘息道:“庞大的外来灵力冲击着我自己的灵力,所以我才会在短时间内无法自控。” 松墨看她这副模样,着实放心不下。 可后跟上的楼月与珑羽一听到宋翎开腔,连忙就拨开了松墨的手,强行又把人抬回了院子里。 “我杀了凌冉。”宋翎躺会床上,闭着眼睛说:“杀了他之后,他的灵力莫名其妙地被我吸收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座的几位其实都已经懂了宋翎未说完的话。 只有妖兽才具备的灵力,这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宋翎将来别说是重新在道门立足了,就是想要出现于人前,那就是个问题。 “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帮我消化体内的灵力。”宋翎勉强压下了眼鼻往外流的鲜血,起身道:“放血和回到肉身,都只是下策,是万不得已的手段。” 如何压? 简单地说,就是动手。 从阖玉开始,自松墨结束,三人轮流陪着宋翎斗法,直斗得天色昏黄,斗得几人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地。 那些横冲直撞的灵力在宋翎有意的引导下变得安分,而随着灵力一点点被消耗,宋翎感觉自己看到了修为的瓶颈。 夜色不期而至。 宋翎反手一道净化术洗去身上的污秽,随后说道:“我杀了凌冉,林子归那般必然会得到消息,所以我得尽快销毁那具肉身。” “销毁?”珑羽不解地问:“销毁了之后呢?你想做什么?你现在之所以能行动自如,是因为你在那句肉身上设有禁制!倘若你销毁了她,那一旦有任何意外,你就会烟消云散。” 肉身与元神之间的关系是不可动摇的。 对宋翎来说,守住肉身万分重要。 “我不可能一直留着一个能让林子归拿捏我的把柄。”宋翎敛眸,看着珑羽那紧张兮兮的神情,莞尔一笑,说:“放心,我为自己炼制的肉身已经有了雏形,即便是毁掉原本的那具,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林子归想破了脑袋都没能弄到炼制肉身的法子,更没有找到可以替代宋翎的手段,宋翎却十分轻松地就再次炼化出了肉身! 何其震惊。 “是吧,我自己也很惊讶,仿佛在我手上,炼制肉身并不是什么难事。”宋翎抬手摸了摸鼻子,其后温和地望着珑羽,说道:“我知道你很担心我,除开我是界外之地的主人的那种担心,但别怕,我做事很有分寸,绝不会乱来。” “有分寸个鬼。”珑羽心里憋着一股气,当即甩了宋翎的手,抱臂道:“你非要销毁,谁又拦得住你?只是你应该清楚,一旦你踏出哪一步,林子归必然会发疯。” 到时候,恐怕就是铺天盖地的追杀。 尤其是在林子归知道宋翎有炼制肉身的本事之后。 “我不怕。”宋翎从容地说道:“我既然做了这种决定,自然也就是准备好了,接受狂风暴雨。” 门口的松墨抿着唇,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宋翎。他看到宋翎这般坚定,心里不知怎的,也安定了许多。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做?”珑羽又问。 她做事总是喜欢谋划,在知道下一步之后,反复思考验证那一步的安全性,这也是当年她能够几度度脱险的原因。 “下一步?下一步当然是帮松墨找回身体,只有完全状态的他,才能成为我的底牌,不是吗?”宋翎笑眯眯地说道。 突然被点名,松墨抬眸看了过去。 “我在汲取凌冉灵力的时候,获得了他的一小撮记忆,好巧不巧,这记忆里……有你身体的线索。”宋翎揉了揉额角,朝松墨伸出手,说:“如果那不是林子归神机妙算为我设下的圈套,那么我们此番想要找回身体,不难。” 第292章 先毁肉身 前提是,如果。 见识了林子归的诸多筹谋后,宋翎实在难以说服自己,来自凌冉记忆中的那点儿线索没问题。 可有问题又能怎样? 现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果坐等林子归的权柄蓝图成型,那么不管是她还是其他人,都将只是蝼蚁。林子归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就会有大把的人出来,将宋翎至于死地。 献出肉身? 那是从前的林子归才需要思考的事。 “在哪儿?”松墨走到宋翎身边,将手放在她掌心,温柔地询问道:“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自己去取。” 不管发生什么,松墨都无条件地信任宋翎,一如宋翎信任他那样。 在必要的时候…… 松墨甚至可以赌上他自己的命。 “在南镇。”宋翎捏了捏松墨的手掌,解释道:“不急,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眼下要考虑的,是怎么闯进城主府,毁了那具肉身。” 想要毁掉肉身有两重阻碍。 一重是阮伯淇这个想要反制林子归的人,另一重,当然就是林子归本身了。 “我们制造一起事故,将阮伯淇和林子归的注意力都引开,如何?”珑羽灵光一闪,赶忙建议道:“到时候,他们的守备力量都被我们吸引走了,白玉棺那里自然就没有什么人手了。” 对此,松墨不屑一顾地说道:“你能想到的,人家林子归能想不到吗?这种时候,那么明显的调虎离山,她当然会察觉到里面的不对劲,别到时候反被她算计了一招。” 其实松墨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林子归多智近乎妖,每一步似乎都藏着后手,松墨自问跟在宋翎身边,还没瞧见林子归什么时候真正吃过瘪。 哪怕宋翎阴差阳错地搅乱了林子归的计划,林子归最终都能全身而退,甚至立马又会有新的部署。 倘若这种情况下,还去轻视她,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还没开始,你就知道了?”阖玉嗤了声,说:“林子归就是再聪明,那也是人,是人就有破绽和纰漏。” 几个人之间的火药味那是肉眼可见的浓郁。 宋翎无奈喊停,说:“我已经有了办法。” 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宋翎。 连站在最外边的楼月都看了过来,虽然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注意力却没有走远过,始终关注着宋翎这边。 虽说楼月帮不上忙,可他心里还是担心宋翎的,便想着有什么是自己能帮得上忙的,也不至于总看着宋翎那般被动。 “凌冉已经死了,但杀了他的是谁……林子归还不知道。”宋翎缓缓说道。 珑羽没听得懂,两眼茫然地看着宋翎,问:“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送龙五去城主府。”宋翎狡黠地露齿微笑,说:“龙五的出现,一旦与凌冉的死挂钩,那他身上的九霄玉就不再是众人忌惮的宝物,而是烫手的山芋了,所以反而是没人敢要他的命。” 而宋翎…… 也能趁这个机会,看一看林子归到底安插了多少人在罗城,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动,宋翎立刻就动了。 浑浑噩噩的龙五被下了药之后,交由宋翎,连夜送到了城主府里。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凌冉的随身佩剑。 阮伯淇当然会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凌冉这么重要的人,突然间死在了他眼皮子底下,他不光是没法跟林子归交代,还说不清自己在里面到底有没有插手。 如今龙五出现,阮伯淇便想着赶紧把人交出去,好让自己置身事外。 问题是—— 林子归还有人在罗城。 这些人是忠于林子归的,对阮伯淇这个城主没有多少敬畏,所以便压着不肯罢休,直至查明凌冉陨落的真相。 于是乎,如流水般的要送进了龙五躺着的房间,每天有几波人来看望他,盼望着他苏醒过来,交待一切。 对此,阮伯淇也没办法。 面对林子归的这些人时,阮伯淇更像是一个傀儡。 宋翎就躲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并研究了一下城主府对白玉棺的巡防看守。 来自城主府的人在盛放着白玉棺的别院外,通常是一天三次轮换,每次是四个时辰,而那些微闾山过来的修士,则是一天两次轮换,每次六个时辰。 留给宋翎的机会,是端嵘可以制造出来的,两边人手交替的一个空隙。 大约是一炷香的时间。 即便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别院的内院中也还是有人看守的,只不过防守没有寻常那般紧密,算得上是有机可乘。 过了这一关,并不意味着宋翎就能顺利见到白玉棺了。 在内院中,一直有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高挑女人在守着,宋翎想要靠近白玉棺,还得突破此人的防守。 然而宋翎细细思考,却怎么都找不出一个能与这女人对上号的人选。 没办法,她只能将其归之为林子归在她离开后收服的手下,且是相当捉摸不透的那种。 定好计划的当夜,宋翎就偷偷摸摸潜入城主府,找到了端嵘,与端嵘互换了一身衣服后,又转而摸进了别院外层的篱笆里。 月圆高挂,冷风习习。 宋翎猫着身子等啊等,总算是等到了两拨人马交接班的空档,赶忙闪身掠进院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摸到了内院的回廊底下。 内院厢房的门是打开的。 空旷的屋子当中摆着口通体流光的白玉棺,耀眼得就像是那天上的月亮。 如此摆设,分明就是引诱闯门者。 黑袍女人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脚一撑,翘着椅子摇摇晃晃,眼神则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胡乱飘着。 突然,有铃铛声从外院院门处传来。 刚打算爬上屋檐的宋翎连忙顿住,拧身又回到了廊下的阴影中,神情格外戒备。她听过这铃声,一时半会儿却忘了这铃声的归属,只下意识觉得危险。 铃声一次比一次近。 等那铃声在内院门口响起时,宋翎几乎是一瞬间汗毛倒竖,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抖了两抖,连呼吸都屏住了。 什么人? 宋翎眯了眯眼睛,顺着月光望去。 半开的院门外伸出一只苍白却有力的手来推门,几息后,一个穿着水蓝色窄袖锦袍的男人跨入了院中。 六师兄,张连生。 第293章 又见师兄 “阿翎,折在你手上的人可不少。”张连生含笑望着宋翎,手中折扇一摇,缓缓走过去,说:“现如今跑到这儿来,怎么,还嫌不够?” 藏在暗中的宋翎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的这位六师兄从来不显山露水,可天大的事到了他面前,也没有兜不住的。 见宋翎不出来,张连生也不急,施施然站定在院中。 原本坐在门口的黑袍女人连忙起身,十分恭敬地双膝跪在了张连生脚边,手一抬,黑袍落地,人也软软地倒在地上。 到这时,宋翎才总算想起,刚才自己听到的是什么铃。 摄魂铃。 这个黑袍女人是张连生的傀儡,也是他的眼睛。 “阿翎,你要藏到什么时候去?”张连生兜着袖子,朗声问道。 院墙上突然响起了咔咔咔的声音,银色的丝网缓缓向上攀升,最终在半空中聚拢,形成了一个倒扣的大网。 看上去,这是张林生为了抓住宋翎而设的一个局。 “师兄为什么愿意帮助林子归,而不愿意帮我呢?”宋翎没有现身,故意用灵力将声音散开,让张连生短时间内无法判断她的所在。 张连生垂眸一笑,问:“你想要我帮着你?” “难道……只要我请求,师兄就愿意帮我吗?”宋翎反问道。 “你和子归之间是不同的,她有着你所没有的决心。”张连生气定神闲地坐到了门口的那把椅子上,双手斜搭在扶手上,目光一扫,说:“当然,更重要的是,我在你的身上,从没有看到过希望。” 如此一来,换谁,都会选择林子归。 怪不得他人。 半空中的巨网不断发出着滋滋啦啦的响声。 杂音中,有星光流窜,似乎是在寻找宋翎的方位。 “是吗?”宋翎扶着廊柱现身,面色冷漠地看着张连生,问道:“那现在呢?六师兄现在可在我身上看到了一星半点的希望?毕竟,已经有那么多人死在我手里了,不是吗?” “你有没有想过,让你杀了他们,可能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张连生突然说道。 宋翎一愣,完全没料到张连生会这么说。 但张连生却一脸兴味地打量着宋翎,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吸收他人的力量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很兴奋吧?那种潜藏在血脉中的战栗,无法克制住的激动,以及消化后的空虚。” 廊下的宋翎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蛇盯上了,冰冷的视线一点点缠绕着她,无法挣脱。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对人用又是什么时候?让我猜猜……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在害怕吗?还是……想要把我也杀了。”张连生抬手撑着头,眼中满是笑意,说:“你对自己的血脉,就没有感觉到奇怪吗?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可都做不了你这样的事。” “你什么意思。”宋翎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声音压低,“六师兄,你这是因为害怕而口不择言了吗?” 结果张连生弹指将后头的白玉棺拉到了院中,另一只手不断摇摆扇子,笑道:“我怕,我当然会怕,若是把阿翎你逼急了,我恐怕也就是凌冉那个下场了。” 他越是笑,宋翎就越是有压迫感。 当宋翎尝试着去看白玉棺时,张连生居然直接掀开了白玉棺的棺盖,将里头的肉身展露在宋翎面前。 其后,张连生一开口,就戳中了宋翎的死穴: “想要吗?还是说,你想销毁。” 是真的肉身。 甚至,白玉棺周围都没有禁制和术法。 “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宋翎挺直了背,单手背在身后,小心谨慎地掐着决,说:“六师兄特意过来,该不会只是和我闲聊吧?要打还是别的,不如敞开了来。” “我要做什么?”张连生挑眉,眼神幽深地望着宋翎,摇扇道:“现在不是我在问你,你要做什么吗?阿翎,留给你的选择和时间都不多,你若再犹豫不决,那可是要错失良机的。” 张连生就像一条滑溜的蛇,不管宋翎怎么出言激他,他都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不气不躁。 “我要是真毁了肉身,你要怎么和林子归交差?”宋翎问。 天色被巨网遮得有些昏暗。 院中的灯笼光影闪烁,将屋檐的影子拉长,于院中形成了一幅双鱼纹图案。 刚才还坐着的是张连生陡然站了起来,一面朝宋翎走,一面说道:“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差,我和凌冉不同,我是清醒且自持的。” 潜藏的意思是,凌冉那疯子权衡不了利弊,他张连生可以。 “既然六师兄不需要向谁交差,那六师兄在这儿是为什么?又为什么要拦我?”宋翎逐渐冷静下来,从容不迫地问道。 看上去,似乎张连生是半点儿都不在乎宋翎到底要不要毁掉肉身,可实际上,只要宋翎敢乱动,头顶不断飞蹿的流萤就会立刻落下。 见识过张连生手段的宋翎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猜疑。 看张连生脸色未变,宋翎便又说道:“六师兄刚才一见我,便问我吸收他人力量的感觉如何,想来是真怕我到时候与你拼个鱼死网破,那不如再让我猜猜,林子归这会儿是在赶来罗城的路上,是吗?” “阿翎聪明。”张连生夸奖了宋翎一句。 “既然我猜对了,那我就继续了?”宋翎眉峰微抬,笑吟吟地说:“六师兄你明里暗里地说我身世有问题,是想说,我这吸取他人力量的本事,是继承自妖兽的不成?” 张连生哒的一声收扇,冲宋翎竖起大拇指。 “那六师兄可否告知,我是什么身世?”宋翎眨了眨眼睛,貌似无辜地抬眸看着张连生,委屈道:“就算是死,也该死得清清楚楚才是。” 话音一落,四周巨网收缩。 转瞬间,泛着银光的丝网都已经罩在了宋翎的身上。 而张连生,走到了距离宋翎还有十步的地方。 这是一个仔细斟酌过的距离,能确保宋翎无法发难,也能保证宋翎被成功钳制。 第294章 乾坤 “当年师父选中你,一来是你肖似子归,二来是子归可以引导……”张连生重新开扇,不急不慢地说:“但更重要的,是他窥到了你身上的血脉,隐约察觉到你所背负的命盘。” 宋翎被擒住,当然得挣扎几下。 她这头表演得甚欢,那头张连生还在继续。 “只可惜,师父也没能勘悟,最终落得这般地步,叫人好不唏嘘。不过你也别想太多,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子归从万兽渊底下找到了她的尸骸,只要再过半载,子归便能凝练出一副可用的肉身了。” 说完,张连生阴下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宋翎。 他对宋翎是有感情的。 百年相处,宋翎娇俏可爱,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生出几分怜惜来,更何况是他?但在大业面前,就必须有舍有得。 “我母亲是谁?” 宋翎发了狠的挣扎,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 张连生收扇,隔空敲在宋翎的头上,颇有几分宠溺地说道:“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是了解你的。” 这令人作呕的态度叫宋翎脸色发青,她停了挣扎,冲张连生翻了个白眼,说:“既然六师兄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在这假惺惺的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方才宋翎根本没有反抗的时间和机会,张连生的局是早在她入院之前就设下的,处心积虑,不过是为了在不受伤的前提下抓住了她而已。 尽管宋翎是真的被禁锢,却也不是仍由处置。 她一边想着帮助自己逃脱困境的办法,一边继续套张连生的话,却没想到,张连生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了,还能说出这般惺惺作态的话来。 恶心。 令人范围。 宋翎当真就冲着张连生做了个呕吐表情,随后继续说道:“当然,你若不杀我,我必会送你下去跟他们见面。” 张连生也没恼,神色如常地看着宋翎,说:“阿翎,有没有觉得身体在一点点变冷?灵力在流逝,对吧?我不亲手杀你,只是让你感受感受……凌冉死前的滋味。” 恰如张连生所说,阴冷的气息直钻到了宋翎的骨头里,敲骨吸髓,将她的力量和精气一并带走了。 “这是用你母亲的皮制成的法宝,对付你,最是有用。”张连生走到白玉棺前,用扇尖碰了碰棺内肉身的脸,略带几分惆怅地说道:“如果当时你不反抗,我们倒也没必要走到这一步。可惜的是,没有如果。阿翎,要怪……就只怪你这性子吧。” 巨网依旧在收紧。 宋翎牙关打颤,口鼻间呼出的全是寒气。 说到底,她现在不过是元神凝出的实体而已,一旦受到外力的蹂躏,便只有散去实体,回归肉身这么一条路。 慢慢的,宋翎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 意识被逐步抽离。 如烟,又似水,朝着那肉身归去。 她开始有些听不到陈连生的声音,与此同时,松墨的呼喊声越发清晰。 “小翎,我来找你。” “小翎,你我交换位置,可好?” 但宋翎始终都只有一个字回答他: 不。 起码现在不能让松墨搅和进来。 两道术法从宋翎的指尖留出,灵力在半空中打着旋儿化成一只灵蝶,扑闪了几下翅膀后,不着痕迹地攀附上了陈连生的肩膀。 咚。 棺盖盖上。 躺回白玉棺的宋翎瞬间昏迷,残留的意识则混入灵蝶内,随陈连生一道走出了院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灵蝶中的宋翎像是听到了一段天外仙音,婉转悦耳,足以洗涤人浑身的痛楚与疲惫。 紧随其后的,是嘈杂刺耳的刀兵之声。 “仙长,这个要送进丹炉?” “不必了,这具肉身是最后一道工序,暂时先放在这里,好好看守。” “好的仙长,那阮城主那边,我们该如何回复?毕竟白玉棺消失,他肯定会察觉到异常的。” “他?他顶多在喘个几个月的气,用不着多管,赶紧将这批雾落纱送去前线。” 对话戛然而止。 迷迷糊糊的宋翎尝试着睁眼,却发现眼皮如压了巨石般,根本无法睁开。 而另一头,通过灵蝶,宋翎看到陈连生正端坐在一个十分华美的金色宫殿中,正对着他的,便是一尊双耳蟠龙丹炉。 大殿的右侧摆着那具白玉棺,两个梳着朝天髻的童子抱剑守在旁边。 如果宋翎没看错的话,双耳蟠龙丹炉内,似乎有活物在动。 “还有十天……”陈连生喃喃自语道。 宋翎躲在陈连生的长发中,又往那丹炉看了几眼,接着又尝试了几下,想要将灵识渡回身体。只可惜,白玉棺能隔绝绝大多数的灵力波动,宋翎分出来的这点儿灵力不足以撼动白玉棺。 正在这时,殿门外又进来了两个童子。 其中一个走到丹炉旁,俯身向陈连生行礼,说:“阮城主让弟子向您禀报,说是城主府中发生了一些麻烦事,请您过去帮助平乱。” “就说我在忙。”陈连生半分面子不给,直接回绝:“东玄如此下落不明,他不忙着去找东玄,还有空来耽误我的时间?我看,动乱是假,想要我帮忙解决了龙五才是真。” 另一个童子附和了句,垂眸道:“师尊说的是,那龙五现在已经是废人一个,师尊为何不将九霄玉取回?倘若让阮伯淇知道了九霄玉的取法,师尊再想要插手,就难了。” 砰! 陈连生突然拂袖将身边的香炉打翻,神情愤怒地质问那童子:“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 那童子居然也不害怕,仍旧仰着头,说:“希望师尊不要忘记,您来到罗城为了什么,若因为一些杂念而耽误了大业,将来师尊如何在乾坤位上坐稳?” “别以为你学了林子归的话,就能拿来压我!”陈连生甩着袖子,大步流星地走向童子,反手就将其掐住脖子举了起来,“我看在林子归的份上不杀你,可往后你要再敢多言半句,大道路上,我必让你做我脚下之石。” 第295章 突然冒出来的母亲 宋翎听出了陈连生的话外之意。 只是,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林子归凭什么许给陈连生这样的厚利?难道这也是天道给予她的权利吗? 没等宋翎细想,陈连生就已经坐回了位子上。 那个童子合袖一礼,垂首道:“弟子始终是在为师尊考虑。” “是了是了。”旁边的童子赶忙出声打圆场:“清风一心为师尊着想,那九霄玉是代宗主如今看重的东西,久留一日,便有一日的变数,师尊还是尽早动手的好。” 这时,双耳蟠龙丹炉发出了嗡嗡的蜂鸣声,似乎是在提醒陈连生。 没过多久,丝丝缕缕的烟雾从丹炉的孔窍出冒了出来,于半空中形成了蜿蜿蜒蜒的山峦景象。 “到点了。”陈连生揉了揉额角,单手撑头,对那童子说道:“既然阮城主有请,那我就去一趟吧,收拾东西。” 闻言,两个童子都是一喜,连忙取了旁边的青铜钎子来,一人一边,勾着丹炉的顶盖放到一旁。 蓝色的冷焰取代了烟雾。 清风伸手在乾坤袋里一捞,拿出个琉璃罐子里,五指一收,便把那些冷焰都收进了琉璃罐中。 等清风捧着罐子送到陈连生面前,陈连生凑过去,用手扇了扇,脸色转霁,说:“火候正好,你们二人留在这里继续收集,我独自一人过去瞧瞧。” 听到这话,宋翎来了精神。 果然,陈连生吐息了一口,拂袖起身,步履匆匆地走出了门。 待到陈连生远去,另外那个童子才终于放松了些,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清风,低声道:“刚才你怎敢那么顶撞仙尊?不要命了?即便你我算得上是代宗主的人,可仙尊未必会给这个面子。” 清风埋头做事,嘴里说道:“我自然是知道仙尊不会拿我如何,他越是暴躁易怒,就越是不可能动手。” “哦?”童子好奇地挑眉。 “仙尊是要飞升的,他日坐上乾坤之位,岂能沾染上我们这等凡夫俗子的血污?所以能不能动手,就不会动手,发怒反而是一种表象。”清风气定神闲地说道。 承载着宋翎灵识的灵蝶扑闪扑闪,落到了双耳蟠龙丹炉边。 浓郁的馨香一下子就把宋翎冲得清醒了。 她本是想要重新起飞,可谁知,丹炉边缘滑溜得很,刚要飞起来,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拽进了炉子。 “同生,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丹炉了。”清风直起身子看了丹炉一眼,蹙眉说道。 叫做同生的那个童子闻声停下,转头瞧了瞧,说:“有吗?我怎么没瞧见?罢了,就算掉了什么东西进去,也会被这无名火给烧干净,不必担心。” 清风还是觉得奇怪,手搭在丹炉边,反复确认了几遍。 可惜的是,他什么也没看到。 这会儿的宋翎的确已经被无名火的火舌给卷进了丹炉内部,她眼前的一切都被那蓝色的冷焰被包围,再无法视物,耳边也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声。 不疼。 不光是不疼,还带着一种相当温柔的亲昵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翎被火焰推着东飘西荡,感觉自己都要快要变成这冷焰的一部分了,谁料一睁眼,竟是看到了个长发齐腰的白衣美妇人。 “因缘际会,倒是让我们重逢了。” 美妇人偏头望着宋翎,眼神极具母爱。 一个不太妙的念头出现在了宋翎的心里。 很快,这个念头就变成了真的。 只听得那美妇人抬手掩唇,笑了笑,说:“我该叫你什么?你现在应该是有自己的名字。当然,我先自我介绍,我是你的母亲,上古凶兽梼杌,也是曾经的中镇妖兽之王,傲狠,或者……你也可以叫我一声莲痕。” 好家伙,上来便是一记猛雷。 沉默了许久后,宋翎闭目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随后抬头重新看向那自称是莲痕的美妇人,问道:“那你能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吗?我该如何出去?” “你不会以为,我是你母亲,就一定得对你好吧?”莲痕虚坐在半空中,托腮道:“怎么出去,那是你的事,毕竟我已经出不去了,若你能留在这里,对我而言,倒是美事一桩。” 莲痕这话,倒是让宋翎安心了些。 要是莲痕一上来就友好温柔,宋翎反而是要怀疑一下莲痕的用心了。 “那我换个问题。”宋翎依旧是灵蝶的模样,闪动着翅膀之余,气定神闲地说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的尸骸被林子归拿了,灵识应该会魂归万兽渊才对吧?” 有些问题,宋翎知道,莲痕一定会说。 对面的莲痕眼波微动,唇角勾起,笑着说:“小家伙倒是知道如何戳人痛处,不错,有点天分。” 接着,不待宋翎开口,莲痕便继续说道:“是,我的尸骸的确是被林子归拿走了,也正因此,她利用了万兽渊的术法,将我的元神拘在此处。” 万兽渊的术法?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邪术。 宋翎兀自想着。 那厢,莲痕也看穿了宋翎的念头,耸肩道:“你看……你就不如她,她知道,不管是邪术还是正道,只要能为自己所用的,那就可以拿来用。” 莲痕口中的她,自然就是林子归无疑了。 “所以呢?你还不是被关在了这里。”宋翎毫不客气地回怼:“这丹炉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待在这里久了,迟早要被炼化。” 这话把莲痕的脸色都给说变了。 四周汹汹的冷焰佐证了宋翎的话。 “我是必死无疑,你呢?”莲痕微抬下颌,眯着眼睛看宋翎,凉丝丝地说道:“你难道不想出去吗?小崽子,态度给我放客气些,不然你就待在这儿等死吧。” 素未蒙面的母女,哪里来的那么多感情?能不打起来都是好的。 “是吧?”宋翎也不怵她,翅膀一闪,化出人形,假笑着说:“如果我对你而言,真的没有价值,你一开始为什么要现身?为什么要用我母亲这样的身份来与我套近乎?” 第296章 母女初次见面 宋翎倒不是不信莲痕是自己的母亲。 只是,她觉得莲痕的出现,有些诡异。 莲痕那边脸上仍然是从容不迫的模样,眼底却闪过了几丝笑意,似乎很是赞许宋翎的反应。沉默了一会儿后,莲痕开口道:“你说的不错,我是有打算,而且这个打算与你有关,是你进来时候,我才萌生的。” 说完,莲痕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原本汹涌澎湃的蓝色冷焰突然凝滞了下来,清凉的风忽而自顶部吹下,吹得宋翎打了个激灵,心神戒备。 朦朦胧胧的交谈声传进了丹炉内: “怎么回事?” “好像无名火熄灭了,要不要禀报师尊?” “不必,师尊吩咐过的,拿那妖兽骸骨放进去就可以了,一次不用太多。” 是那两个童子在说话。 “瞧。”莲痕眸光往上看了一眼,说:“就连这种小东西,也知道如何拿捏我,你若继续浑身是刺,那么迟早落得与我一样。” 这是要商谈的态度。 宋翎耸了耸肩,问:“那先请你摆正态度,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掰扯旁的。” 面对态度强硬的宋翎,莲痕无奈又宠溺地一笑,摆手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好惹了,我实话实说吧……” 试探够了,莲痕起身走向宋翎,解释说:“她需要一具新的肉身,你拒绝了她,她有弄不到其他的替代品,所以只能兵行险着,用我来凝练出一副暂时能为她抵御旧伤的躯壳。” 一席话还没说完,顶上就先砸下来个灰白色的骨片。 随着骨片落地,周围那些原本已经凝固的蓝色冷焰又瞬间燃烧了起来,甚至比先前还要更加猛烈。 莲痕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耳鬓的碎发被汗珠浸润,紧紧贴在脸颊上。 冷焰对宋翎来说没有效果。 显然,这东西是在灼烧莲痕的元神。 “她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她在万兽渊底下的时候,可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莲痕抬手抱臂,头微微低垂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眼下我被困在这儿,原是走进了思路,但谁知道那小子居然把你放进来了,只要你愿意借我一分力,你我就都能逃出去了。” 这句我们,指的大概就是妖兽之王。 宋翎神色不动,冷淡地问:“只是单纯借你一分力?这冷焰可不简单,我不觉得以我的本事,能帮你逃出去。” 要真那么简单,宋翎自己难道出不去? 再者,她眼下就一缕残留的元神,灵力匮乏,借给莲痕后,指不定就被莲痕压制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她不敢猜,更不敢赌。 “倒是谨慎。”莲痕轻笑了声,指腹摩挲着唇瓣,慢悠悠地说:“我能这么说,当然是因为你可以,你我母女同心,便是只有些许的灵力,都足以让我们二人逃出生天。” “然后呢?”宋翎干巴巴地问。 莲痕被问得愣住。 宋翎随后便说道:“出去了之后,你要做什么?回万兽渊?你这副模样,回去恐怕只有一个下场。” 若不回去,莲痕只剩下元神,没有秘术加持的情况下,她要么消散成灵识回归万兽渊,要么找一具肉身侵占。 巧了不是。 外头正好就有一具现成的肉身,而且正好是她女儿的,绝对合适。 想到这里,宋翎目光微冷,接着说道:“以你们妖兽的性子,想必是不会心甘情愿地重头来过,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找到一个能容纳你元神的肉身栖居。选谁?不会又是我吧?可左看右看,又的确是我最合适。” 莲痕不说话了。 她的眼底有一种被看破的心虚,同时又有些怅然。 尽管宋翎不知道她的这份怅然是因为什么,却仍旧不敢放松半点儿警惕,单手背在身后,术法已然就绪。 然而莲痕却像是看开了似的,歪着头端详宋翎片刻,说:“一开始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毕竟是我生下的你,你那身体给我用用,有何不可?” 等相处过后,莲痕这心里竟是生出了几分怜惜。 不得不说,她在眼前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昔日的自己,那种极其相似的尖锐和不服输。 “不过啊……”莲痕故意拉长了尾音,笑吟吟地冲宋翎眨了眨眼睛,作轻松写意的模样,说道:“现在我改变想法了,你身上已经捎带了一头妖兽不是吗?多我一个不多,我不要求别的,只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折在她头上。” 这个为什么,宋翎可能还真知道。 天道既要灭妖兽,那莲痕等妖兽之王再强,在代表着天道意志的林子归面前,也是于事无补。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宋翎肯定不能随便说出口,免得眼前这个不知底细的莲痕闹出什么乱子来。 于是,宋翎点了点头,说:“合作可以,借你灵力也可以,但合作之前,你我是不是得坦诚相见?” “如何个坦诚相见法?”莲痕问。 “回答我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宋翎立马接茬。 莲痕微微蹙眉,回道:“我直说吧,是我拽你进来的,所以你现在的处境是我一手造成,一旦在天黑之前你无法离开,无名火就会找上你,将你吞噬殆尽。” 见莲痕诚实,宋翎也就稍稍放缓了些态度,敛眸道:“无名火是你的东西,对吗?如今你灵力尽失,所以没有办法收伏它。” 说宋翎运气好吧,她不过是刚刚停在丹炉边瞧一眼,就被莲痕察觉到,并拉进了丹炉。可要说她运气不好,若不进来,这里面的一切恐怕无从得知。 大概这便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你很聪明。”莲痕舒展开眉头,轻出一口气,说:“无名火是我的源生之火,是林子归从我灵脉中抽出来的,眼下我丧失灵力,能操纵它的,就只剩下我的尸骸了。” 原本莲痕以为,自己还要多解释几句,谁料宋翎居然直接伸手,搭了过来。 “希望你没有骗我。”宋翎一本正经地看着莲痕,告诫道:“否则,你我这母女初次见面,下场可着实算不上好看。” 第297章 应许之命 在说完这句话后,宋翎就暂时自我封闭了五感。 她不知道莲痕的实力到底有多强,也不敢放开五感,免得被侵蚀而不自知。同时,又因为仅存的灵力不多,所以她留了一手,只匀些许的灵力给莲痕。 但凡莲痕敢图谋别的,宋翎便能立刻反制回去。 好在…… 莲痕不讲究多少,有便足以。 只听得风中传来几声鹤唳,绚烂的术法漫天飘舞,穿云而落的凉雨浇灭了所能触及的所有冷焰,没过多久,丹炉开始摇晃,隐约有崩塌之兆。 这一切,宋翎都不知情。 因为等她重新苏醒时,人就已经到了丹炉之外。 守着丹炉的清风和同生见丹炉内无名火熄灭,本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再看那丹炉轰然炸成了无数碎片,当即撒腿就往外跑。 两人边跑边施术,等出门后,朝天抛出了个红色的东西,似乎是在向某人传递讯号。 一旁守着白玉棺的两个童子则满面惊恐,几息后,拔出怀中的剑,欲对骤然出现在殿内的人动手。 可莲痕哪里会让他们有出手的机会? 冷焰一闪,两个童子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口鼻流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过去?”莲痕朝白玉棺努了努嘴,问。 宋翎斜了她一眼,没说话,踢开了脚边的丹炉碎片,举步往白玉棺的方向走去。 正在这时,门口闪过一道黑影。 陈连生已然赶到。 看到地上的丹炉碎片,又瞧见宋翎和莲痕与一角的两个童子尸体,陈连生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双手结印,便要攻进殿内。 然而莲痕就像是看不到似的,俯身勾起地上掉落的乾坤袋,地从里面取了灰白色的骸骨出来,不急不慢地将其一根根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万般变数,皆在此刻凝滞。 刚要踏进大殿的陈连生被一股强悍的力量给推了出去,最终是仰天倒地,发冠粉碎,形容潦倒不堪。 “快点儿。”莲痕侧身抬起手,摆着架势催促宋翎尽快回到肉身里,又说:“你若是忌惮什么,也可以带着肉身离开。” 总之就是先溜,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你这般厉害……”宋翎单手撑在白玉棺边,睨着莲痕道:“能拖他多久?” 莲痕白了宋翎一眼,无奈道:“小兔崽子,你老娘这是回光返照!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能拖很久?让那小子看出破绽,你我都走不掉。” 被摧毁了肉身的莲痕哪里能一息之间痊愈?能做的,无非是用残骸支撑元神,供给灵力,做点儿虚张声势的幌子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安心在旁边看着,不用催我。”宋翎玩笑道。 外头的陈连生鱼跃而起,擦着嘴角的血,怒视莲痕,说:“本想留你意识几日,却不料你自己不给自己活路走,既如此,那便去死吧。” 说话间,他合掌摆袖,袖袍被突然降临的狂风吹得鼓起。 金光灿灿的法阵在陈连生的背后结成。 叫陈连生和莲痕意外的是,原本撑在白玉棺边上的宋翎,居然垂手推腕,打开了白玉菇,同时另一只手翻掌化剑,笔直地扎了下去。 “住手!”陈连生爆发出了比之前还要可怕的怒吼,“阿翎!不要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就此收手,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宋翎落了腕,扭头冲陈连生微笑,脆生生地说:“师兄说错了,我不做这事才会真正后悔。林子归不是想要我的肉身吗?我这就毁给你看,你当如何回禀?” 娇嗔伴着明媚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哪怕隔得很远,殿门外的陈连生也看到了飞溅起来的血,以及白玉棺上逐渐出现的蛛网状裂纹。 白玉棺与肉身是一体的。 如今白玉棺要裂开,那肉身自然也就保全不了。 糟了,迟了。 这样的念头在陈连生的心里闪过。 他知道自己应该及时亡羊补牢,否则等林子归过来的时候,他交不了差。然而真等到他要推出法阵时,却鬼使神差地顿住了。 拿不到宋翎肉身的林子归,就只剩下了下下策,不是吗? 届时,林子归需要人帮忙的地方会更多。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没能保住肉身,到了林子归面子,顶多是吃几句挂落,她眼下手头能用的人不多,不会真对他如何。 更何况,宋翎已经下手毁了肉身,便是救回来,恐怕也需要好药灵宝养上许多时日,到时还能不能说,都没有个定数。 思及至此,陈连生手指一弹,散去了身后的法阵。 宋翎一剑刺在自己身体的胸膛处,手腕用力,一路划下,灵力缠在刀锋之上,势如破竹,将鸦羽留在白玉棺内的禁制悉数摧毁。 千里之外的鸦羽感觉到了禁制消散,眉头微微蹙起。 “仙长,可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一直观察着鸦羽神情的宋真连忙起身问道。 鸦羽摆摆手,敛眸说道:“是宋翎亲手破坏掉了禁制。” “啊!”宋真记得攥紧了袖摆,连连跺脚,说:“她定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恨,朕若不是太过孱弱,如何能允许那微闾山这般羞辱!” “陛下稍安勿躁。”鸦羽抬手行礼,解释道:“宋翎如今元神修为大成,反倒是肉身成了元神的瓶颈,此番不破不立,说不定正是她下了决心,有了其他的法子。” “可是……”宋真仍然十分担心。 “陛下可是不信臣?”鸦羽问。 宋真叹了口气,如卸了力似的,重新坐回龙椅上,闭目道:“朕哪里是不信你?朕只是担心……” 宋家人向来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他担心的是这个。 “陛下。”鸦羽单膝跪在宋真面前,垂首道:“臣之前向您禀报过,宋翎她命盘如此,本就多灾多难,但其胜在有绝境逢生的机敏和勇气,故而陛下可以安心地在这儿等着,宋翎必将掀翻……” 轰隆! 殿外突然间风疏雨骤,电闪雷鸣。 鸦羽说到一半的话也跟着停了下来。 “朕知道。”宋真揉了揉额角,说:“可怜你那徒儿……” “陛下,那是他应许之命,不可怜。”鸦羽保持着行礼的姿态,一字一句地说道。 尽管嘴上这么说,可鸦羽的眼角,却隐约浮现了泪光。 第298章 护法 莲痕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如此的决心和勇气,敢在这般情况下,壮士断腕。 她沉默地看着宋翎许久,在陈连生出手之前,拉着宋翎便腾云出了大殿。 两人急转升空,将后头的陈连生抛得老远。 当然,陈连生也就是象征性地追了追,眼看着追不上,双袖一摆,转身又回到了院中。 院子里,清风和同生已经捧着剑候在了一旁。 “师尊,弟子可随您去追。” “师尊,弟子也愿前往。” 陈连生斜了他们一眼,将剑取来,冷声道:“追什么追?九鼎蟠龙炉被毁,当务之急……是给她去寻个新的,否则到了月底,你们两个都得受罚。” 清风和同生一听,背脊都挺直了些。 来自代宗主的惩罚,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可是……”清风犹豫了一下,固执地开口说:“叫那畜生跑了,代宗主的药引不也没了?光有九鼎蟠龙炉又如何?” 啪—— 陈连生甩手就打得清风一个屁墩摔在了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清风,说:“她要是九鼎盘龙炉炼化无名火,无名火还在我们手里,哪里算得上是药引跑了?那畜生不过是一道催命符罢了。” 清风这下不敢再有异议,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接着便与同生一道,弓着腰进了大殿。 目送清风同生入殿收拾,陈连生心烦意乱地提着剑往外走去。 事实上,被清风这么一说,陈连生这心里也没有底。 无名火取自莲痕的肉身。 莲痕虽然逃脱,无名火却的的确确是还在他们手上,有了这东西,给林子归炼出一具身体,不是难事。 难在时间而已。 陈连生本来还觉得,逃了个莲痕,林子归不会发太大的火,可转念一想,宋翎的存在,极有可能引发林子归动怒。 意识到活口不能留,陈连生回身望了一眼大殿,结印施术,面无表情地将其付之一炬。 远远看着大殿轰然倒塌,阮伯淇忙带着人赶了过去。 等到了近前,阮伯淇便看到了形容狼狈的陈连生。他本是要嘲笑陈连生的,开口时,正对上陈连生的目光,又抿了抿唇,改口问道:“陈道友这儿是出了什么岔子?” 陈连生靠在废墟上,撩起眼皮瞧了阮伯淇一眼,说:“这不是明摆着吗?没长眼睛?若非你强逼着我去帮你收拾龙五,我这丹炉如何能被偷袭?” 三言两语,便把责任推到了阮伯淇这头。 阮伯淇一听,好家伙,这可不关他的事,旋即苦笑了声,推手道:“那龙五闹将起来,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也就陈道友您能制住他了,不请您,我还能请谁呢?” 高帽往陈连生头上一戴,阮伯淇又马上说道:“等林宗主过来了,我愿为陈道友作证,如何?东玄那畜生本就难管教,上回来便毁了我一大片客居,这次又将陈道友您的寝殿毁了,着实可恨。” 坐着的陈连生没搭话,朝阮伯淇伸出了手。 如此,两人便算是达成了一致,决定将黑锅甩到东玄身上去。 本来妖兽就是极难驯服之物,做事跳脱些,闯祸出岔子,都是在所难免的。 另一头,宋翎与莲痕一道,倏忽间穿云掠出了城。 “还有力气?”宋翎瞥了莲痕一眼,问道。 “还有。”莲痕听出了宋翎这话里的促狭,嗤了声,说:“你这是要调息?看你身上气息不太稳,我可不会帮你护法。” 刚才在离开大殿时,宋翎非常恰到好处地带走了自己剩下的元神。 不…… 应该说,是陈连生有意放水,给了她一次机会。 宋翎不知道陈连生是何用意,也懒得去深究,占了便宜就行。眼下,她也的确如莲痕所说,需要调息稳固修为,并尝试突破瓶颈。 毕竟,肉身的限制已经不在了。 没了肉身的限制,宋翎体内的灵力开始横冲直撞,甚至一度逆流,而且脖子上的千净瓶也陷入了狂暴状态,仿佛随时都会暴涨至瓶满。 心知莲痕信不过,宋翎赶忙喊了松墨一声。 瞬息而至的松墨蛮横无比地从莲痕手里夺过宋翎,顺带还呲牙显露了一下自己的威压,对莲痕的存在十分警戒。 “帮我护法。”宋翎点了个地方让松墨落下,随后继续说道:“如果我有任何的意外,不要停下,不要让她靠近我。” “知道。”松墨点头,眸光一转,恶狠狠地盯着身后追来的莲痕,说:“放心,我绝不会让她靠近你半分。” 莲痕鼻翼微动,立马嗅出了松墨的身份。 见宋翎已然闭目调息,松墨展臂一抡,又交手打腕,在四周落在了三道禁制。做完这些,他目光不善地觑着莲痕,道:“有多远滚多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在面前这个人身上,松墨感知到了同类的气息。 甚至让松墨一下子就回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 乖张又虚弱。 危险至极。 “着什么急?”莲痕盘腿坐在十步之外的地方,托腮望着松墨,像看小孩子似的,眼中有几分笑意,“你跟着她多久了?看样子应该不长,我生她时,你应该还在万兽渊底下呢……现如今我不过是在旁边看上一看,你就急了?那你这火候还不够。” 松墨听得恼火,却没有爆发。 什么叫生她时? 傻子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 所以松墨眸光一闪,抬起下颌。硬邦邦地开口冲莲痕问道:“你是哪边的?” 问来历,算得上是妖兽之间比较尊重的礼仪了,说明松墨已经将莲痕看作是和自己地位相等,修为实力相差无几的存在。 哪怕这会儿莲痕很虚弱,虚弱到,但凡松墨打个喷嚏,都可能要了莲痕的命。 “我是哪边的,重要吗?”莲痕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脸颊,神情里有着松墨学不会的老练,淡然地说道:“你只需要知道,现在的我是她这边的,就足够了。” 第299章 破境,险象环生 松墨冷笑了一声,拳头握紧,四周顿时风声骤起。 利刃紧锁莲痕。 只要莲痕敢有半点小动作,松墨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但很可惜,对面坐在半空中的莲痕怡然自得,仿佛是在享受什么惬意时光,嘴里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对峙间,后头的宋翎已然进入了天人状态,眉心灵光闪烁不断。 天边乌云密布,当中隐约有紫色的雷电穿梭,哪怕是隔得远了,都能一眼就看出,这里有人正在破境。 见状,松墨不再纠结于莲痕,震袖一打,将利刃直直扬上了天。利刃悬空,转眼就成了两道一臂厚的屏障,将堪堪要落下的雷电给震碎了去。 “看上去,你还是不信我。”莲痕翘了翘脚,舒展着身体,说:“可你得失望啦,宋翎在九鼎蟠龙炉里的时候,就已经承诺了,她的身体里有我的一席之地。” 一边说话,莲痕一边抬手,十分轻松的就拦下了第一道从云间冒出的闪电。 弱归弱,虚张声势这种事,莲痕还是做得非常的手到擒来。更别说,她这一出手,也的确是在告诉松墨自己的立场。 看莲痕想要立威,松墨不屑一顾地别过头,确认了宋翎安好后,再次抬手,在头顶化出一道半圆的屏障倒扣下来。 云间隐隐涌动着紫光。 “小翎不会要你的。”松墨冷眼睨着莲痕,说。 莲痕挑了挑眉,微笑道:“她是我女儿。” “女儿又如何?她出生在梁国,长在微闾山,是正正经经的道门中人。”松墨木着脸回道。 “但却与你这样的畜生有联系,且容你在她身体里休养了三年,不是吗?”莲痕直白地指了出来。 这回变成松墨沉默了。 在身份上,他的确没有什么立场来嘲讽莲痕。 滋滋啦啦的闪电劈在屏障上,每一道,都会让屏障多一点裂纹。 莲痕笑着拊掌,说:“哎呀呀呀,怎么办呢?似乎连你也扛不住这临近化神期的雷劫,啧,这样的话,我可得早点儿考虑逃跑的问题了。” 话音一落,屏障就发出了咔嚓一声。 “你最好是闭嘴。”松墨睨着她,抽空弹指,甩了两道气劲攻向莲痕,说:“要是宋翎有什么差池,我必杀你。” 调戏中的宋翎突然闷哼一声,张嘴便吐了口污血出来。 她没有睁开眼。 此时正是她突破瓶颈的好时机,但因为肉身已经被毁,空有元神,压根承受不住来自千净瓶和天道的双重考验。 好在松墨就在她身边,头十道天雷有松墨帮忙,倒也没有那么难熬。 好景不长。 雷电劈下的次数越来越密集。 同时,宋翎现在所在的地方离罗城并不远,要是林子归抵达罗城,发现这边有异样,那她过来就可以直接一网打尽了。 “得速战速决。”松墨暗自说道。 “城主府里有个人,叫做龙五。”莲痕望着松墨,不急不慢地说:“龙五的身上有九霄玉,那东西有什么用,我想我不用多说。你现在赶去罗城,帮宋翎找来九霄玉,她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然而,松墨去找九霄玉的话,就势必要抛下宋翎一人在这儿。 松墨端详了莲痕几眼,确认这人实在不可信。 “不放心我吗?”莲痕明知故问道。 “还用问吗?”松墨蹲下身,袖间一抖,两道匕首被他握在掌心扎在了地上。 深约一指的匕首痕迹在宋翎身侧围成了一个圆形,当中隐约有黑紫色的雾气窜动,仿佛无数双手,不断向上探索着。 “现如今我肉身都没有,当然只能依靠宋翎,我要宋翎的命有什么用?”莲痕耐着性子解释说:“是,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是打了要她肉身的主意,可是肉身都已经被她自个儿毁了……” 那一刀,毁掉的可不止是林子归的希望,还有莲痕的。 换而言之,宋翎这回又是阴差阳错地解决了一个麻烦。 “你这种东西,我当然知道没安好心。”松墨头也没抬地说道:“所以我不会给你和小翎单独相处的机会,尤其是在小翎破境的这种关键时刻。” 说完,松墨咬破自己的手,强行越过宋翎开启了界外之地,并把珑羽和阖玉都给拉了出来。 “你们留在这里看着她,以防她对宋翎下手,我去去就回。”松墨扔下一句话,身影便已然掠至半空。 珑羽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在看到莲痕后,犹如炸了毛的狸奴般,眼神犀利地瞪着莲痕。 她能不知道莲痕的身份吗? 当世不过五个妖兽之王而已,每一个都有独特的气息,眼前这个虽然孱弱到了极点,但珑羽的感觉却不会出错。 “你想做什么?”珑羽掌心拂腕,化出一柄长剑来,说:“我劝你离宋翎远一些,否则便是在跟我们南镇万兽作对。” 阖玉没说话,默默地召出长枪在手,时刻准备保护珑羽。 他们二人毕竟都只是妖主,倘若面前这个妖兽之王是佯装虚弱,那么待会儿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谁知莲痕笑眯眯地说道:“你们怎么都和他一样急躁?要是宋翎这会儿醒着,恐怕会先利用我帮她好好护法,而不会急匆匆地表现出恶意,与我刀剑相向。” “宋翎是宋翎,我是我。”珑羽抬头一看,看到了裂纹丛生的屏障,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脸上却又不敢表现出异样,说:“还有,不要话里话外……好像你和宋翎很熟。” “我去堵住屏障,你在这里拖着她。”阖玉也看到了裂纹,当即登云直上,手中长枪如疾风旋转,送出了绵绵不绝的灵力填补屏障。 对此,莲痕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挂着将说不说的笑容,凝视珑羽。 说起来,她总觉得宋翎有自己的痕迹,但宋翎身边有这么多朋友,倒是让她十分意外。她自己是独来独往惯了,甚少与妖兽有交流,人就更别说了。 细数一下…… 唯一与她有深入交流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位梁国的皇帝了。 第300章 血脉 不管阖玉如何阻止,天雷依旧还是将屏障劈了个稀碎。 宋翎是破境渡劫之人,穿云而来的天雷自然是只找她,在她旁边的阖玉三位都不会受到影响。 莲痕却在关键时刻飞身扑出,两指于半空中带出一道银色的流光,最终点在宋翎的眉间,轻点三下。 见宋翎周身镀上一层黑色的波纹,莲痕又旋即翻身后滚。 这事发生得突然。 等珑羽反应过来时,莲痕早就避到了远处。 “你做了什么!”珑羽脚下蹬出烈焰,身形一闪,剑锋便破风而出。 “放宽心,我不过是解开了她元神中潜藏的东西而已。”莲痕抬手一挡,反握着珑羽的剑,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可以帮她暂时捱过几道雷,说不定还能撑到松墨回来。” 话里的意思,何其明显。 那道在宋翎身上流转的气息,分明就是妖兽的气息!且不是那种流于表面的外来气息,而是宋翎本身释放出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 细想之下,珑羽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有人锁住了她的血脉?”珑羽不敢置信地问道。 谁会做这事? 宋翎长在微闾山,那可是道门的地方,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瞒过半步地仙的苍华仙尊?如果真有那种人,那他对宋翎是有什么阴谋吗? 越想,珑羽只觉得浑身冰冷。 莲痕慵懒地坐在地上,侧着头对珑羽说道:“还能是谁?一开始对她有所图谋的人呗。这孩子的命盘血脉都十分特殊,落在某些人的眼里,那可是实在甜美,怎么可能放过?” 说回来,莲痕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她当初没能带走宋翎,更没能及时帮宋翎掩盖,才导致宋翎被觊觎。 可惜,莲痕也就是想想,真让她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你是说,是苍华仙尊将她的血脉藏了起来。”阖玉接话道。 “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了,不是吗?”莲痕回过神来,斜了落地的阖玉一眼,说:“我若是你们,现在就花心思看住宋翎,第一次将她的血脉召出来,会发生什么,我可不保证。” 珑羽和阖玉连忙回头去看宋翎。 刚才还端坐着的宋翎此刻已经躺倒在了地上,天雷每劈在宋翎身上,就会反激得宋翎身上的黑色波纹颜色更深。 同时,宋翎的皮肤上出现了野兽的纹路,头顶更是冒出了两个犄角。 兽化。 在被激发血脉后,宋翎无可避免地出现了兽化。 又因为宋翎此时正在破境,元神受到了天道的压制,妖兽的血脉便趁机抢占了上风,颇有一种喧宾夺主的气势。 “慢着。”阖玉拉住要靠近的珑羽,说:“天雷没有停,你靠近的话,会被劈得灰飞烟灭的。” 珑羽蹙眉看了一眼凝聚不散的浓云,不悦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宋翎被天雷劈死?她就算不被劈死,也会因为兽化加剧而失去人性。” 万兽渊里并不缺人与妖兽的混血种,更别说,界外之地里的那个小家伙茱萸就是。 人与妖兽的血脉往往会在混血种的身体里达成平衡,任何一方越界,都会让混血种的灵力失衡,从而影响混血种的修为。 严重者,死。 倘若兽化程度极高,混血种的下场,便和那些没有思维的媚蛇一般,只能做万兽渊里的底层废物,永无出头之日。 “你敢动手,就是有办法阻止的,是不是?”阖玉转头看向莲痕,问。 莲痕摊手耸肩,非常无辜地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刚才如果我不出手的话,她可就会被天雷直接劈死,不,是劈得魂飞魄散。” “你!”阖玉急得剑眉倒竖。 “别跟她废话了,待会儿再跟她算账也不迟。”珑羽拉了把阖玉,转头指着宋翎,说:“天雷一刻钟两道,当中有空档可以为我们所用,只要我们能在这期间与宋翎建立联系,就应该能阻止宋翎无休止的兽化。” “时间那么短,我们能行吗?”阖玉有些不放心。 珑羽不想多说,柔荑一摆,指尖灵光流转,接着她便顶着护法的屏障,躬身潜行,等待着靠近的时机。 此刻的宋翎正如珑羽所担心的那样,游离在意识消亡的边缘。 她处在一片漆黑之中。 四周如墨般的虚无让她对时间失去了掌控,且无论她怎么走,怎么驱动灵力,也得不到半点儿反馈。 当然,宋翎知道自己这是陷入到了幻境里。 只是她刚才明明还在破境,怎么突然就被拉入了幻境里?松墨不可能离开她,谁又能越过松墨,暗害于她? 如果是林子归之流,那应该就不是幻境,而是直接元神消散。 如此一想,宋翎倒是放松了许多。 起码眼前这个幻境并没有出现什么杀机。 可就在宋翎如此想的时候,四周突然被闪电照亮,凭空出现的紫雷不由分说地劈在了宋翎的脑门上。 嗡。 宋翎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蜂鸣不断。 没等她调整身形,第二道雷又劈了下来。 到这时,宋翎才发现,她并不是以人的形态站在地上,而是以一头诡异的兽性四足立地。 血红色的爪子,尖锐的指甲,以及一条长得离谱的尾巴,身上那蓝色的毛发约五尺,迎风飘扬,被雷劈得都发出了糊味,颜色却半点儿没改。 是莲痕女儿的感觉变得真实了一些。 但宋翎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过去一百年都没有被挑破真身?在梁国皇宫里倒也罢了,进入微闾山之后,苍华仙尊不会看不破。 唯一的答案是,苍华仙尊知道这一点,且有意帮她隐瞒,让她在道门里畅行无阻,丝毫不担心身世被揭穿。 想清楚这一点后,宋翎长叹一声,麻木地任由天雷劈下。 她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苍华仙尊的为人,看清了自己过去身处的骗局,却没想到,转过一个山头,又发现了新的骗局。 “发什么呆呢!” 一道娇叱自天边垂落。 是珑羽的声音。 “珑羽?你在哪儿?”宋翎连忙回应,“我又是在哪儿?” 珑羽听到宋翎回答,松了口气,解释道:“你的血脉被点破,如今出现了兽化,所以你的灵识应该是被兽化催生的妖气所污染,进入了幻境。现在没时间细说了,你赶紧破开四周的妖气迷雾,否则兽化程度过高,神仙难救!” 第301章 我不走 破迷雾并不难。 难在心障。 宋翎如今已然意识到了自己妖兽的血脉,原本云遮雾绕的一切铺陈在她面前,令她的道心蒙尘,正好给了兽性趁虚而入的机会。 她一方面口诵经文稳固道心,一方面借着雷电劈下来的亮光找寻着出路。 有意思的是,雷天虽然没有给宋翎带去什么痛苦,却在极大程度上,拖慢了兽化的进程,让宋翎有时间来找寻解决办法。 原本空无一物的前路陡然出现了荒漠,黄沙漫天,狂风吹卷,吹得宋翎这头庞然大物都难以看清前路。 脚下黄沙似在流动。 宋翎连忙狂奔了起来,企图在彻底陷进去之前,抵达肉眼可见的彼岸。 然而风越来越大。 沙子刮在宋翎的眼睛里,割得生疼,眼泪也哗啦啦直流。 可宋翎能看到的彼岸却始终在那个距离,纵然宋翎跑了这么久,跑得都气喘吁吁,几近脱力,也丝毫没能靠近些许。 所有的努力似乎都随着不断下陷的流沙成为了泡影。 不甘心的宋翎疯狂地咆哮着,灵力横流,在她的周身凝聚成了无数道有形的触手,这些触手搅动着流沙,同时将宋翎托举着,送出了流沙坑。 幻境之外,珑羽也没闲着。 除了时不时给宋翎补给一些灵力之外,珑羽还和阖玉一道填补屏障,争取能替宋翎多扛几道,让她不至于损耗过多。 但一切都有尽头。 珑羽抬头看了眼那久久没能落下的天雷,喉头上下滚动了几次,蹙眉道:“我感觉很不妙,屏障在下一次天雷可能会化作齑粉,趁着它还没落下,我们得做几手准备。” “做什么准备都没用,为今之计,我们得赶紧逃。”阖玉拉过珑羽的手就想逃。 奈何珑羽不肯离开,所以即便阖玉拼了命地拽,也没能拽动珑羽半步。 “难不成你想陪着她去死吗?醒醒吧,界外之地没了她照样能正常运转,你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命搭在这里。”阖玉着急地直跺脚。 珑羽不走,他一个人逃走没有任何意义。 “要走你就自己走吧。”珑羽冷冷地睨着阖玉,只一眼,再不理他,转身结印,企图给躺在地上的宋翎施下护法之阵。 “有什么可吵的呢?想跑便跑,不想跑就留下。”莲痕悠哉悠哉地看着阖玉和珑羽,拂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诸位我就不奉陪了,毕竟我暂时还不想死。” 离开这里,是自保的唯一方式。 即将落下的那道雷是宋翎破境的槛,没有肉身的她,独自一人绝对迈不过去,他们这几个若是继续逗留,便也会随宋翎一道,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 阖玉没动。 在莲痕要离开之时,阖玉突然发难,手中连出三道铁索横在莲痕的面前。 “阁下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你不跑还想要旁人留下不成?倒是霸道。”莲痕身子虚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动用所剩无几的妖力,故而只是状似无辜地回头去看阖玉。 “你我三人合力,说不定能构建出铜墙铁壁。”阖玉扬声喊道。 “那你可想多了,现如今我这手头剩下不多的妖力,可不是用来保护旁人的,哪怕……她是我女儿。”莲痕冷漠地睨了一眼神情痛苦,危在旦夕的宋翎,说:“如果你们非要留我,那左右都是死,我也不是不能,现在就跟你们拼一拼。” 女儿? 宋翎身上的妖兽血脉来自眼前这位? 珑羽屏息思考了一瞬,旋即震袖,荡出气劲飞向莲痕,嘴里则说道:“既然送你是你女儿,那你就更走不成了,留下吧!若出了什么岔子,只有你才能帮她找回意识。” 一旦宋翎身上的兽化过量,有莲痕在,珑羽至少还有补救的法子。 另一头,松墨已经从城主府往回赶了。 潜入城主府拿九霄玉对松墨来说易如反掌,阮伯淇留在龙五身边的几个废物形同虚设,松墨甚至都不是只拿九霄玉,而是把人一并带了出来。 彼时,龙五已经恢复了些许灵智。 他看了一眼四周,又看了看提溜着自己的松墨,问:“你要把我带去哪里?你要什么?” “要你身上的九霄玉,如果你老实的话,说不定我能放你一条生路。”松墨疾驰千里,眉梢始终紧蹙。 龙五听到这话,倒是松了口气。 眼前这人直言不讳,龙五也就省了琢磨的功夫,而是九霄玉被取下,也不一定要他的命,若真能苟且偷生,必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似乎是猜到了龙五的想法,松墨望了眼宋翎所在的方向,身形一转,俯冲向下,说:“东山再起你就别想了,像你这样的,只会沦为他人的盘中餐,还是老老实实的找颗大树傍身吧。” 宋翎曾经提到过,只要龙五心性坚定,能从重伤中恢复过来,也不失为一个可用之人。所以这会儿松墨还惦记着宋翎的话,想着帮宋翎提点提点龙五,让龙五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你这意思……”龙五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松墨稳当落地,手推了把龙五,让龙五自己在前头走,嘴里说:“我的意思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人之力,如何坐稳茅山宗主的位置?尤其是在林子归的意图暴露得如此明显的情况下。” 相当宗主? 那就得对林子归服从,万事万物都听从林子归的调遣。 倒不是说龙五没有那种觉悟,可他身上还种着颗林子归需要的九霄玉,取了九霄玉之后,龙五的修为大跌,能不能在林子归面前排上号都是未知数。 他就算想当狗,也没有机会。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龙五虽然戒备,脚下却没停。 一方面他好奇身边这个人的身份来历,以及为谁做事,另一方面则是惜命,不敢忤逆,生怕稍有不慎,就掉了脑袋。 “你如果猜不到,那说明你这人笨得很,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松墨冷漠地说道。 越往前走,天空中的乌云就压得越低,隐约能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第302章 化神期 当龙五走近灰蒙蒙的浓云中,耳边似乎都能听到雷电刮擦而过的声音。 他惶恐至极。 这副景象,不就是说明有人在渡劫? 明明是化神期的雷霆之意,龙五身临其境时,却总感觉这里面的危险程度,不亚于那大乘期的天雷。 如此,便意味着渡劫之人十分特殊。 “我……”龙五想要开口。 话一出口,立马被闪烁而出的紫雷给吓了回去。 松墨也懒得再跟他废话,伸手揪着他快步疾行,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宋翎这头。 原本想要逃跑的莲痕被强留了下来。 不是阖玉说动了她,也不是莲痕良心发现,更不是她与阖玉等人交手,败下阵来。 无他,单纯是宋翎那头的兽化突然中止,如触手般的灵力直接从宋翎的七窍中探出,瞬息间,便将莲痕锁在了原地。 如果说,莲痕有把握在珑羽和阖玉的手上逃跑,那么再加上一个失去理智的宋翎,她就只能低头投降了。 更何况…… 宋翎已经恢复了大半的灵识,剩下这最后一道天雷,十有八九是扛得住了。莲痕与其逃跑,还不如留下,给宋翎一个雪中送炭的印象。 也因此,三人合力,才总算捱到了松墨回来。 “如何?”松墨看莲痕还在,又多看了一眼捆在她身上的黑色触手,转头问珑羽道:“宋翎可有受伤?”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把他带回来了?”阖玉伸手接过龙五,目光一落,看到龙五胸膛处被扒拉开的衣服。 衣服是松墨扒开的。 当中闪闪发光的九霄玉十分夺目,刺得阖玉都别开了视线。 “这是要取九霄玉给宋翎?”珑羽从善如流地问。 “是。”松墨点头,说:“抓紧吧,想想如何取下来,不能让宋翎直面最后一道天雷。” 龙五见到是宋翎身边的人,心里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昔日救他的人,总不可能突然要杀他,取九霄玉时,肯定也会仔细些,不会伤了他的性命。 站在旁边的莲痕人动不得,嘴却能说话。她望着发愁的松墨直笑,说道:“想取九霄玉?不如求我,若我舒坦了,我倒是能帮你。” 九霄玉可不是说取就能取的。 哪怕是龙五,也不知道完整的手法。 “你最好是闭嘴,否则我不介意在宋翎醒来之前杀了你。”松墨冷声回道。 他不信任莲痕,所以哪怕莲痕主动要帮忙,他也不会同意莲痕近宋翎的身。 “可是……”珑羽有些迟疑,忙压低声音,对松墨说道:“光靠你我动脑子去想,哪里来得及?万一这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来了怎么办?” “我也觉得这人不可信。”阖玉出乎意料地现在了珑羽的对立面上,冷静地说道:“她先前想跑,如果不是宋翎突然爆发出了那些黑色的触手,这会儿我们和她已经交上手了。” 几位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瑟瑟发抖的龙五身上。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龙五赶紧摆手。 “看他有什么用呢?他不过就是个傀儡罢了。”莲痕坏心眼地笑着,眉梢微动,说:“如果我是你们,可不会这么优柔寡断,再有一炷香的时间,最后一道天雷就会降下。” 莲痕故意拉长音调。 直等到松墨的脸色黑如锅底,她才得意地继续说道:“到时候……你我可都是会陪着宋翎去死。也不对,我们都是妖兽,迟早魂归万兽渊,宋翎呢?那才叫真正的魂飞魄散啊。” 混血种是不可能魂归万兽渊的。 他们也无法跟凡人一样,死后下九幽,或接受审判入鬼狱,或轮回转世。 等待着混血种的,是真正的消亡。 “还犹豫吗?一炷香可不长呀。”莲痕提醒道。 松墨没说话,伸手直接按在了龙五的胸口,打算以自己的方式,强行将九霄玉掰下来。 龙五看松墨这架势,心道不好。 结果他刚想要挣扎几下,左右两侧的珑羽和阖玉就立马将他双手反剪,逼得他一动不动,只能昂首等待着松墨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那些胡乱舞动的触手突然又伸出了几条,在地上留下了蜿蜒爬行的黑色痕迹。 触手一点点攀上龙五的身体,转眼间,就来到了龙五的胸口。 这些触手来源于宋翎的意识。 此时的她已经看到了幻象出口的大门,但因为荒漠陡然变成了汪洋,且天上不断飞下利刃,迫使她不得不暂时屏息潜入水中,以待时机。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松墨带龙五回来了,同时也明白松墨是要做什么。 随心念一动,刚才那些帮助宋翎从流沙坑里逃出来的触手迎着利刃之雨,笔直地伸进了云端,一通搅和,竟是再度穿过了幻象。 就像她刚才留住莲痕那样,触手攀附在了龙五的身上。 说实话,宋翎并不知道如何取下九霄玉,可冥冥中,似乎是有一股力量指引着她,让她一接触到九霄玉,就明白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等着看好戏的莲痕也震惊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触手灵活不已地解开九霄玉上的十八层禁制,同时又压住了九霄玉会爆发出来的灵气震荡,保住了那个宿主的命。 半晌后,触手如潮水般褪去。 莲痕重获自由,连忙活动了几下手脚,闪身往外逃窜。 松墨懒得去追她,目光紧盯着那颗缓缓飘向宋翎的九霄玉,说:“只要有了九霄玉,就能帮她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对吧。” 这句话,更像是松墨想从珑羽和阖玉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我们得走了。”阖玉一手拉一个,劝道:“时间快到了,我们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甚至还可能让宋翎分心,还是先出去吧。” “你们出去。”松墨甩开阖玉的手,冷静地说:“我会陪在她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而且……也只有我能陪在她身边。” 其实珑羽也想说这话,也想留下。 可她不得不承认,阖玉说的是对的。 他们留在这里,不光帮不上宋翎,还有可能被误伤。而松墨却不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松墨可以说是宋翎的一部分,关键时刻还能帮宋翎分担一下天雷的威力。 “走吧。”阖玉又拉了一下珑羽。 两人这才匆匆往雷区外跑。 第303章 生死劫 在最后一道雷降下之前,松墨便回到了宋翎的身体中。 不。 如今的宋翎元神上的护持已经散了,肉身又成又被她自己亲手毁了,松墨所能回的,也不过是附着于宋翎元神之外而已。 雷落。 天地变色。 残留在宋翎头顶的屏障应声而碎。 蓝紫色的光芒如狼似虎,不断撕咬着宋翎身上外溢的灵气,且在同一时间向宋翎体内侵蚀。 宋翎端坐如钟,手掌交叠,掌心向上。 她的背后伸展出了无数的黑色触手,在冲破紫雷之后,攀升飞天,后结成网俯冲而下,将宋翎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轰。 轰! 接连数道冲天震响。 触手结成的网因为天雷而成了灰白色,四周的草木尽碎,连宋翎身下的土地都龟裂开,深不见底。 一直沉心调息的宋翎在四周安定后,分调了一部分意识去掌控触手。 破境很重要。 可宋翎总觉得,这几道天雷不同寻常,所以她想要去看一看,看看天外天中有什么玄机! 带着这样的想法,宋翎抬手起身,指尖不断拨动着身前的灵气。 “小翎,你想做什么?”松墨忙问道。 “上去。”宋翎睁开眼睛,抬眸看了一眼即将再次落下的诡异天雷,说:“按理说,刚才那一道雷就应该是结束了,可你看,云间已然有紫雷涌动,且没有结束的征兆。” 松墨也发现了。 “是,很奇怪,正常的破境不该如此艰难,你现在也不过是突破至化神期而已。”松墨琢磨了一下,说道。 食指转动,灵力涡流像是被注入了生命,随宋翎的手一道飞溅上天。 远处的珑羽突然惊呼一声,指着飞速窜入云层的黑影道:“那是什么?快看!那是不是宋翎!?” 阖玉眯着眼睛打量了几眼,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可她为什么要上去?刚刚最后一道雷已经结束,她破境不是要结束了吗?这会儿不调息恢复,巩固修为,跑上去做什么?还有……这乌云怎么还没散掉。” 不光是没散掉。 随着阖玉话音落地,那些乌云居然还有继续压下,继续聚拢的趋势。 “因为这不光是破境的天雷。”一旁的莲痕依靠着树,单手抱臂,斜眸望着天,接口道:“等着看吧,她会被丢下来的。” 活了千年,莲痕什么事没见过? 所以刚才看到那最后一道天雷劈完,浓云不散,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而且,莲痕在宋翎的脖子上看到了千净瓶。 虽然莲痕不知道宋翎对千净瓶了解多少,可看宋翎现在居然敢直冲上天,便清楚,宋翎至少不知道,天雷的余威有多强。 果然—— 只听得咻的一声,天边黑影如火炮般,直接撞开浓云,撞进了地里。 “到底怎么一回事?”珑羽转身揪着莲痕的衣领,喝道:“老实交代,否则我今天就是拼死,也会拉你在这里垫背!” 莲痕气定神闲地将目光转回珑羽身上,慢条斯理地说:“她脖子上的东西,你们知道是什么吗?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只是蜗居在万兽渊底下的小畜生而已。” 后头的阖玉没有说话。 他目光幽暗地觑着莲痕,心里开始琢磨。 珑羽不认识千净瓶,他认识。 千净瓶放在寻常修士身上,那是用来积累功德,一步升天的,若用在宋翎这样特殊血脉的人身上,那就是帮她压制体内不断暴涨的戾气和妖气。 还有什么? 阖玉一时间不好下结论。 毕竟莲痕活得够久,说不定真知道一些什么不得了的内幕。 “宋翎的血脉在没有被激活之前,千净瓶吸收的是她增长修为带来的妖气,不多,所以能够勉强压制。”莲痕屈指弹开珑羽的手,笑吟吟地继续说道:“可血脉被激活之后呢?天道必然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她的每一次破境,都将是生死劫。” 珑羽听得瞪大了眼睛。 若莲痕说的是真的…… 那岂不是宋翎现在很危险? “你如何知道的?”珑羽冷声问道。 “我没必要骗你。”莲痕短促地说完,之间飞出一道流光悬停在半空中,“看吧,这周围的妖气涌动已经不正常了。” 流光散发出了耀目的白光。 光芒中,占据上风的妖力赫然就是纯净无比的黑色。 与宋翎身上的那股气息十分相似。 “不管是你我,还是松墨,都不可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释放出如此强烈的妖力。”莲痕解释道:“有这样的局面,说明了两点。” 珑羽和阖玉几乎要屏住呼吸。 看他们两个都这么认真,莲痕掩唇笑了笑,说:“当然,想要破解……也不难,你们两个中随便过去一个人,帮她调理调理,吸走她体内暴动不堪的妖力即可。” “你留在这里看着她,我去找宋翎。”珑羽旋即纵身往宋翎坠落的地方飞去,临走前,多嘱咐了阖玉一句。 “好,你万事小心。”阖玉蹙眉看了眼那要落不落的紫雷,喊道。 “不用顾忌我,我不会再走了。”莲痕拍了拍衣角,坦然地坐在地上,手一翻,将掌心摊开给阖玉看,说:“瞧瞧,那位可比你们有心机的多。” 一小截黑色的触手在莲痕的腕间蠕动着,像是水蛭,又像是毒蛇。 阖玉没有理会莲痕,翻手化剑,抱着剑守在莲痕对面。 另一头,宋翎还躺在土坑里。 她眼前直冒金星,晕晕乎乎地攀在泥壁边往地面爬,爬半道,手头一软,又跌了回去。 “刚才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松墨说。 “我也是。”宋翎呸呸吐了两口血沫,重新伸手抠着泥壁爬起来,回道:“九重天之上,一团漆黑,漆黑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压制我的感觉。” 双手用力,她挺身一跃,整个人凌空翻跃几次,落地堪堪稳住身形。 此时,四周的浓云几乎要低到了宋翎的眉间,那些萧肃的雷霆之意在云间游走,如警告般,数次擦着宋翎而过。 “我怀疑问题可能不是出在九重天上。”松墨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连忙说道:“你可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不对劲?不如先调息片刻,不急着追查。” 第304章 你是谁? 宋翎抬手调息,目光却仍然望着云端。 她可以确定那里有什么。 就在宋翎想要二度飞天时,一道呼喊拦住了她。 “千净瓶,问题出在千净瓶上!”珑羽拂云掠身落在宋翎对面,与她隔着一条深堑,高声喊道:“我来帮你,我吸走妖力,你便能结束此劫。” 迷雾中的宋翎回身看了一眼赶过来的珑羽,眉头微皱,问:“谁告诉你的?莲痕?她的话信不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宋翎压根察觉不到自己体内有妖力流转,所以她一听到,就下意识觉得这是莲痕在诓骗珑羽。 “姑且一信。”珑羽施施然落在宋翎身边,手一抬,拉着宋翎的手腕,说道:“这事还非得我来,若是让松墨来做的话,转个圈又回到了你的体内,于事无补。” 说完,她抬眸,杏眼圆瞪。 “你不信我?”珑羽有些生气。 宋翎晃了晃脑袋,眨着眼睛望向珑羽,笑道:“怎么会?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我只是在想……这对你来说会不会也是有危险的。” 自己体内的这股力量到底有多蛮横,宋翎太清楚不过了,珑羽虽然休养了很久,可一旦吸走这股力量,谁知道能不能驾驭住? 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反噬。 “放心。”珑羽拇指按在宋翎腕间,敛眸说:“我自有分寸,若是有什么意外,我会及时停下,绝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珑羽不是孑然一身。 在她的身后,有一众天水兽需要她扶持,需要她照料。 同时,宋翎这个不计代价帮她的人,也格外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珑羽敢冒着风险闯进雷区。 “听她的吧。”松墨身形一闪,飘然落地,接着珑羽的话往下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体内的到底是不是妖力,但总归是很奇怪的,让她试一试也好。我来看着,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我会比她先出手。” 有松墨照看,宋翎就放心了许多。 好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天雷不会继续落下,倒也给了宋翎和珑羽时间。 珑羽拉着宋翎到一旁盘腿坐下,周身妖力一转,眼睛微闭,转瞬就进入到了天人之境。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可谁成想,刚一接触,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掀翻。 再看宋翎,端坐如钟,纹丝不动。 “没事吧?”松墨走过去扶珑羽起来,问。 “我没事。”珑羽摇了摇头,重新坐定,边吐纳边说道:“很奇怪……宋翎体内的妖力的确很奇怪,横冲直撞也就算了,居然没有一丝驳杂,纯净得犹如灵气。” 说到底,天地间的妖气和灵气是互通的。 只不过…… 能为妖兽们所用的,是被混杂了各种气息杂质的灵气,故而称之为妖气。但,并不是说驳杂的妖气就不如灵气,只是妖气中的杂质决定了其霸道的本质,寻常人类根本承受不住。 如今宋翎身体里的这份力量,分明就是妖气。 又独独少了驳杂之质。 怎么回事? 珑羽想不明白。 “还能继续吗?”松墨又问。 珑羽斜眸挑眉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当然可以,只是你得小心些,我怀疑我吸走这一部分妖力之后,会对你有所影响。” 说完,珑羽就坐正了,将手再度搭在了宋翎的腕间。 宋翎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珑羽刚才被她给冲倒了。在宋翎的感知中,一股清流突然降临,又倏忽间,被周遭的烈火炙烤,转瞬消散。 没过多久,清流又缓缓流淌至宋翎面前。 她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巨兽的模样,每走一步,都会在松软的泥土里留下深深的脚印。 哗啦啦的流水声如仙乐般洗涤着宋翎的灵魂,让她在炎炎烈火间,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而就在此时—— 四周突然爆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 天崩地陷。 熊熊烈焰狰狞地吐出火舌,卷着宋翎便拉回了火场中。 那给宋翎带来清凉之意的流水却没有如先前那般消散,反倒是火越旺盛,流水的声音就越是环佩玎珰。 宋翎不知道的是,松墨这会儿居然隔开了手臂,将血和妖力和在一起,喂给了珑羽喝下。 有了松墨从旁助力,珑羽一改颓势,逐渐在角力中占据上风。 呼啦。 凉风至。 被烈焰包围的宋翎噗的一声变回了人形,仰天躺在一片沼泽中。 火焰不见了。 可宋翎也无法从这天人之境中离开,哪怕她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在泥浆中挣扎。却因为她的挣扎,她的身体正不断下陷,不多时,就已经被泥浆彻底掩埋。 混沌中,有一双手拉住了宋翎。 只是这手显然并非善意,在拉住宋翎之后,反拖着她不断望沼泽的深处游去。 “你是谁?”宋翎没张开嘴,声音却雷鸣般,借由灵力散了出去,“告诉我你是谁?你是天道?亦或是来之微闾山的意志。” 那双手陡然掐紧了宋翎的手臂。 力气之大,大到宋翎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手断掉了。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宋翎的耳边响起,那双手也不断上移,一路抚摸着宋翎,托住了她的脸颊。 “你可以将我称之为天道意志,也可以将我唤作照影。” 雌雄莫辨的声音在沼泽中显得有些沉闷。 照影? 宋翎记忆中的四师兄照影,可没有这样的温柔嗓音,他永远暴躁,永远决绝,甚至好几次因为这性子得罪了其他宗门的人,被打得头破血流。 ‘照影’似乎是看穿了宋翎的想法,轻笑了声,说:“我与他当然是不一样的,他死了,因为你而死,且死得无声无息。” “什么叫因为我而死?”宋翎冷静地问道。 “你不知道吗?”‘照影’的手略微收紧,嗓音也稍稍太高了些,“在你下山之后,不到半月,照影就……” 就? 声音戛然而止。 宋翎还没来得及再问,沼泽中的手便散做了泥浆,而她自己,则被一股力量带离了沼泽,重见天日。 从天人之境脱身后,宋翎下意识环顾四周一圈。 遗憾的是,她没能嗅到半点儿有关‘照影’的气息,这说明‘照影’的肉身和元神都离这里很远,只是趁着她进天人之境的契机混进去,想要下手罢了。 第305章 结契 半空中低垂的浓云已经散去。 晴空朗日,不见之前的雷霆景象。 宋翎被松墨扶着起来,尚未从晕眩中恢复,一扭头,就看到莲痕反挟制着阖玉,缓步走了过来。 “你该不会以为,拿他就能威胁到我吧?”宋翎两指点在眉心,揉了揉,冷笑道:“还有,你刚才如果动用了妖力,这会儿我的灵力就应该已经深入你的血脉中了。” 莲痕的神色有些微的僵硬。 眸光一落,莲痕果然在自己露出袖口的皮肤处看到了斑驳的黑色印记。 被钳制着的阖玉没开口。 显然,他的嘴被莲痕给封住了。 “是又如何?”莲痕用袖子遮了遮印记,故作淡定地说:“如果他对你来说真的不重要的话,你怎么不动手呢?” 你来我往的交锋,说白了,就是大家都不愿意动手。 “废不废物?让你看着她,怎么反被她给抓住了?”珑羽本就晕头转向,再一看阖玉,气不打一处来,插着腰说道:“说吧,你要什么,我们且听听,看看你所图为何。” 语气听着倒是上心。 看珑羽如此态度,阖玉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心里也泛起了些许的甜意。 “你要什么?”宋翎也问道。 松墨则是冷眼觑着莲痕,一言不发,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随时打算对莲痕出手。 眼下这个场景起码是个三对一的局面,莲痕但凡懂得衡量,那就绝对不会再动手,可偏偏她扣在阖玉脖子上的手收了力,指甲直接掐进了阖玉的肉中。 暗红色的血顺着莲痕的手缓缓滑落。 “你现在觉得如何?浑身轻松?” 莲痕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宋翎微愣,眉头拧到了一起,说:“你还有心思管我如何吗?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劝你还是尽快放开他,不然待会儿真撕破脸了,对你而言……可不太好。” “如果你们真舍得动手,何苦一直啰嗦?”莲痕看破了宋翎三人的忌惮。 “所以你到底要什么?废话这么多,是不敢说?”珑羽来了脾气,化剑一指,说:“至于他么,大不了就魂归万兽渊,能有什么岔子?只不过在鱼死网破之前,你总该说个清楚。” “让人把你体内那横行霸道的妖气吸走,其实只是权宜之计,你身上的问题,归根结底……是血脉问题。”莲痕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丹炉里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但眼下我可以提供给你一条更快的法子,条件是……” 莲痕将尾音拉长。 “是什么?”珑羽急了,忙出声问道。 要是能帮宋翎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那珑羽是求之不得的。 “条件是……”莲痕抬眸看她,微微一笑,突然松开手,伸着舌头舔舐了几口指尖的鲜血,说:“你宋翎每逢初一十五,都需要给我一碗心头血。” “你做梦!”珑羽抢先喊道。 松墨的反应比她更直接,手中利刃一扬,就要冲过去。 宋翎伸手将松墨拉住,眸光闪烁,回道:“也许你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我重新再提醒你一遍,你在我面前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如今的你……对我而言,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母女血脉相连。 有了宋翎的血,莲痕可以很快地恢复。 莲痕打的这个算盘,宋翎也清楚。 所以随着宋翎双手结印,刚才还气定神闲的莲痕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倒不是说莲痕被宋翎吓怕了,而是莲痕体内游走的黑色印记操纵着她,逼她跪下。 “去看看阖玉。”宋翎冲珑羽说道。 那厢,阖玉得到自由,连忙走到一旁调息,并尝试着化解体内的外力。珑羽点了点头,赶忙几步跟过去,手掌贴着阖玉的背,从旁帮助阖玉调息。 “先把你的法子说出来,让我听听。”宋翎再瞥了阖玉和珑羽一眼,转身垂眸看着莲痕,说:“权衡之后,我再告诉你我的答案,如何?” “你是想逗我笑?”莲痕的舌尖卷过残余的血,眼底闪烁着青金色的光,嘴里嘲讽道:“把我的法子骗出来了,岂不是由着你乱来?宋翎,我不是傻子,在开口之前,还请动动脑子。” 哪怕跪在地上,莲痕的气势也半分未改。 “可你有的选吗?”宋翎也跟着笑了,眼眸弯弯,声音逐渐恢复了从前的和缓,“刚才你想要用阖玉来虚张声势,发现没用之后,又改口谈条件……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你现在太过虚弱,真动起手来,没有半点胜算。” 就像此刻莲痕这十分屈辱的姿势一样。 莲痕噎了一下,鼻间轻嗤,说:“是我是没有半分胜算,可你呢,你该不会真的以为……现在的风平浪静只是假象,千净瓶在你化神期之后也不可能再保你,你若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那我才是真正要再次提醒提醒你。”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这莲痕三两句话,就已经把宋翎说得脸色微变了。 “别听她的。”松墨冷眼觑着莲痕,不屑地说道:“她不过是为了谋求你的力量罢了,如果她真有那本事,自己又怎会落得在丹炉里等死的下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折在林子归手上,我总是不甘心的,宋翎你不也是?”莲痕看都不看松墨一眼,直勾勾地盯着宋翎,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林子归的手段,我不甘心,你呢?有了我的帮忙,你起码在之后破境时,不必像今日这样游走在死亡的边缘。” “我答应你。”宋翎突然点头同意。 “这才像话嘛。”莲痕眯眼一笑,伸手屈指冲宋翎一勾,说道:“光答应可不行,得结下契约,若反悔,你是知道下场的。” 宋翎又点了点头。 旁边的松墨有些着急,忙阻止:“小翎,你当真要信她?她一肚子的坏水,难保在结契时使什么手段……” “我不信她。”宋翎截出松墨的话,说:“但我知道她是真的不甘心,偏巧,我这里有她不甘心的答案。” 这回轮到莲痕怔忡了。 她眼神莫名地望着宋翎,手抻了半天没动。 第306章 诛天 “不结契吗?”宋翎伸手握住莲痕的手指,微笑道:“不是只有活得够久的人才懂得多,我承认,你身上有我不知道的答案,可也请知晓,你追求的答案我已然窥得,你若想知道,还得找我。” 四周的空气宛如凝滞。 莲痕许久没说话。 半晌后,她笑了声,偏头对宋翎说道:“到底是我女儿,一环扣一环的,着实是给自己的命压够了筹码。” “错了。”宋翎敛眸,不紧不慢地回道:“我不是你的女儿,虽然我极有可能是你生下的,但养我的人是谁我清楚。”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宋翎都是梁国文贤皇后的孩子。 “你说不是便不是吧。”莲痕耸肩,无所谓地说:“我倒也的确没有与你相处过多少时间,你不认我情理之中,我也没奢求你要对我如何。” 一黑一白的两个光球在半空中汇合。 细微的响动过后,光球融合在了一起。 莲痕默念了一段金文,眉心随后便闪烁起了灰色的兽纹,灿金色的文字自她眉心刷刷飞出,转眼间就没入了宋翎的身体里。 过了一会儿,莲痕睁开眼,松开了手。 “说吧。”宋翎指腹摩挲了几下,冷声道。 松墨连忙过来握住宋翎的手,检查了一下,没瞧见有什么其他的痕迹,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根源在于,你没有肉身,即便有肉身,也是凝练而成,无法撑在蓬勃茂盛的妖力,从而使得妖力外溢,被天道所察觉。”莲痕说道。 宋翎不解地问:“世上的混血种那么多,怎么到了我这儿……被天道所察觉,就要降罪于我?” “紫微命盘者,诛天。” 天边有一道雷与莲痕的这一句话同时落地。 距离宋翎百步之遥的地方,所剩不多的树木被雷劈得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火烧得极旺,乍一看过去,几乎要以为是个人在被焚烧。 “给你千净瓶的那个人,没有跟你说过吗?”莲痕看宋翎这一脸诧异的样子,眼珠子顿时转动一圈,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若你真感兴趣,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这是又起了交易的心思。 “我不感兴趣。”宋翎硬邦邦地回绝。 “可我看你这眼神,不像是不感兴趣的样子。”莲痕不死心,活动了一下手脚,急忙补充道:“我的要求可不会过分,不如你先听听我的要求。” “有一就有二,她这是得寸进尺,没安好心。”松墨朝前迈了一步,挡在了莲痕和宋翎之间,说:“依我看,交易完成就可以了,再继续,容易着了她的道。” 宋翎没说话,目光幽深地望着莲痕。 “我说……”莲痕白了松墨一眼,嘲弄道:“我是有所求没错,你呢?你难道没有吗?如果不是靠着宋翎,你能在短短三年内恢复到这种地步?” “别拿他说事。”宋翎将手搭在松墨肩头,斜望莲痕,说:“如果之前可以谈交易,但也只有交易。还有,千净瓶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而且我也有人可以问,你大可不必觉得这事能吸引到我。” 听这话的意思,莲痕立刻意识到,宋翎与千净瓶的主人至今都保持着联系。 于是她莞尔一笑,连连摆手道:“你这是误会我了,好吧好吧,暂且不谈千净瓶的事,我还是继续说一说你这妖力的问题。” 在莲痕的口中,宋翎是紫薇命盘,是命中注定的诛天者。 所以自宋翎降世,莲痕就一直被天道力量所压制,甚至因此而遭五镇仙尊所伤,被强行压回了中镇之下。 莲痕本是要吞了宋翎的。 她偷偷钻破大阵,逃出中镇万兽渊,为的就是找到逆天改命的机会,如今一个紫薇命盘的孩子出现在她面前,她如何忍得住? 只可惜…… 当年的梁国皇帝,也就是宋翎的父皇,他勤政爱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皇帝,所以周身龙气日渐鼎盛,外邪不可侵。 只是鱼水之欢,同枕之情,莲痕倒不至于被伤到,可一旦她生出要伤害梁国皇帝的心,梁国皇帝身上的龙气就会如跗骨之俎,侵蚀莲痕,跟随莲痕千秋万世。 梁国皇帝爱惜宋翎这个孩子,自然也就不允许旁人来伤害她。尤其是在莲痕两度下手不成,叫梁国皇帝嗅到危机之后,梁国皇帝更是日夜不离,时时刻刻将宋翎带在身边。 吃不了宋翎,莲痕干脆就不辞而别,另寻他法。 等到后来莲痕伤势加重,想要再去找宋翎时,宋翎就已经被苍华仙尊接去了微闾山,连气息都被藏匿了起来。 如今宋翎血脉被激活,气息再难掩盖,妖力也一发不可收,自然就会被天道察觉。 “你以为,天道便是仁慈怜悯的?”莲痕勾唇一笑,闭上眼睛道:“才不是,祂斤斤计较,小气极了。祂只爱脆弱又可笑的凡人,像我们这样的畜生,祂从未生出过半分仁爱。” 这回,没有天雷降下。 松墨早在先前那道雷劈下来之前,就勾指施术,在周围设下了几层护法屏障。 “想要一劳永逸,我可以带你下南镇万兽渊。”莲痕略带诧异地瞥了松墨一眼,收回手,说:“只要你抢在林子归之前拿到万兽渊底下的修罗骨,那就能得到一具足以撑在你血脉妖力的身体,更能挫一挫林子归的锐气。” “南镇现在可不是什么说去就能去的地方。”宋翎说。 莲痕挑眉,手指了指松墨,说:“一般人那当然不可能说去就去,可你身边还有他,只要他的身体能找齐,别说南镇了,就是微闾山……你都能来去自如。”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宋翎思忖片刻,点头道:“如此正好,我们原本的计划也是去帮你找剩下的那一部分身体,两头合成一件事,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看吧~”莲痕摊手伸到了宋翎面前,眨着眼睛,说:“既然如此,那今日的心头血,是不是该给我了?” “原来你的算盘在这儿。”松墨一掌拍开莲痕的手,冷冰冰地说道:“今日是十五不假,但这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一天过了大半,就算要给,那也是下个初一再给。” 第307章 蹭车 对于莲痕的要求,宋翎没有理会。 现如今宋翎的肉身已经没了,想要取心头血,除非凝元神出来,强行抽取出,但那样的话,对宋翎的元神又有一定的损耗。 接下来要去的是更靠近南镇的地方,甚至还要下南镇,宋翎此刻损耗元神,对莲痕来说,也是她不想看到的事。 两厢一妥协,莲痕也就不再提这事。 一行人沉默地坐上飞辇,往最有可能藏着松墨身体的偏风谷进发。 夜色低垂。 飞辇低空掠过了一座又一座空城。 越靠近南镇,凡人就越少,冷寂漆黑的城池像一只只早已死去的巨兽,只剩下了空的躯壳,安静地匍匐在夜色中。 山林间,偶尔会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是往前线赶路的修士。”莲痕两手搭在扶手上,往下瞧着,闲叙似的对宋翎说道:“我来时,吃了十二个,然后就被林子归抓了。” 她抬手,比了个十二的手势,脸上还带了几分调笑。 宋翎这会儿也在看那些火光。 在宋翎眼中,被填进南镇前线的修士是无辜的,对此,她说不出半句恶语来,也不愿去说。 看宋翎不理自己,莲痕又说道:“偏风谷有上千修士驻扎,你想过怎么潜进去吗?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松墨的身体在普通凡人眼里,自然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可到了修士眼中,那就是异常的灵力波动,绝对会被发现。 发现之后? 要么取用,要么封印。 总之,宋翎此行,不会多顺利。 “到了偏风谷,自由定论。”宋翎的头微微垂着,低声说道:“还有,不要在我面前炫耀你如何如何吃人,我不喜欢。” 莲痕挑眉,冷笑了声,说:“怎么?还拿自己当人呢?” “当不得?”宋翎侧头看莲痕,沉着脸,反问:“你这是要教我做事?我警告你,你只要想在我身边待着,就给我老实些,我爱听的话不要说,我不乐于见到的事不要做。” 乍一看宋翎这神色,莲痕是有些发愣的。 沉默了一会儿后,莲痕啧了声,直起身子双手负在身后,说道:“行吧,现如今你说了算,你不爱听我不说便是了,只是你自己也该清楚,有些事是注定的……你,回不去了。” 说话间,飞辇速度加快。 东方既白。 橙黄色的日光缓缓升起。 松墨端着一盏茶出来递给宋翎,问:“时间差不多了,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看到落枫林的入口,要停吗?” 若要进偏风谷,前方的落枫林就是最好的降落地点,到时候松墨他们躲进界外之地,宋翎堂堂修士,又正好被珑羽吸收完了妖力,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偏风谷。 “下吧。”宋翎喝了口茶,又吐息了数次,确认自己现在元神稳固之后,点头道:“还是先前说定的计划,没有特殊情况,你们就呆在界外之地里不要出来。” “龙五呢?”松墨又问。 现在的龙五恢复了意识,与之前的可不大一样,如果带进界外之地,可能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他做不了什么背叛我的事。”宋翎翻手看了看泛着蓝色光芒的指甲,弯眸一笑,说:“九霄玉给了我一些助力,同时也让我窥到了一丝半点儿的属于他的记忆,拿捏他不是问题。” 飞辇一落地,宋翎就遇上了赶往前线的修士。 两个太岳山弟子和一个青山弟子。 三人为了节省体力,甚至连灵力车都没做,而是选用了凡人的车马。 瞧见宋翎独自背着包袱前行,驱车的青山弟子冲宋翎吆喝了一声,喊道:“前面的道友!可是前往前线的?若是,不如上车,一同前往。” 到了这儿,基本也就不分宗门了,大家都是同一战线上的道友,关系要紧密得多。 “多谢。”宋翎停步,笑着转身,朝他们一拱手,说:“我的确是前往南镇前线的,只是……几位这马车可还坐得下人?在下不好叨扰。” 车帘子本就是撩起来的。 里面狭窄的空间坐两个人,就已经有些伸不开腿了。 “无妨。”左边那个太岳山弟子攀着车门冲宋翎一笑,说道:“咱们仨挤挤便是了,这才刚入落枫林,进偏风谷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这靠脚走的,只怕要累坏。” 两次推拒后,宋翎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马车。 赶车的青山弟子名叫方无,车里的两个,一个叫做薛培,一个叫做姜毅,是太岳山的内门弟子,也是所剩不多的第一次上前线的太岳山弟子。 方无倒是常客。 他受伤三次,被扛回青山休养,每次都是隔几个月就重回了前线。 “我不去,谁去呢?你我这样有本事的人都抵挡不住,那凡人就更加没得办法了。”方无呲牙笑着,说:“再说了,妖兽吞噬多了凡人,到时候只会更强,我们就更打不过了。” 这话说得在理。 姜毅连连点头,接口道:“是啊,要不是我师父担心,我也早就上前线了。” 薛培却低垂着头,没说话。 显然,薛培并不想去前线拼杀。 “道友呢?看道友的衣着,不像是道门中人,可是散修?”姜毅伸手拍了拍薛培的肩,扭头和宋翎寒暄道:“若是散修,道友真是叫人佩服。听我门中弟子说,前线那些散修死了十之七八,剩下的都是能跑则跑了。” 宋翎苦笑着点头,说:“是啊,散修一个,我倒也没有那么高风亮节,只是兄长在前线失去了音讯,不得不去前线找他罢了。” “哦?”方无回头,问:“不知道兄不知道道友的兄长叫什么名字,我在前线待了许待了很久,若我知道,说不定能给道友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 “寂夜。”宋翎回答。 她并没有撒谎。 半个月前,宋翎就已经无法通过掘地鼠找到寂夜了,妄语也是,两个人就像是迷失在了南镇似的,毫无音讯。 宋翎不相信寂夜会出事,最大的可能,还是前线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寂夜暂时抽不出身来。 “是他?!”方无诧异出声。 “哦?”宋翎状似紧张地问:“道友可是知道我兄长的情况?” 第308章 没错 方无扬手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摇头道:“我倒不知道他的近况,只是听过他的大名。在前线,他很是英勇,诛杀过几次百岁呢。” 闻言,宋翎又垮下了脸,略带忧虑地说:“也不知道我兄长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希望他一切都好才是。” “说不定就是死了。”薛培突然出声。 “你!”姜毅急了,一脚直接踢在薛培的小腿上,怒道:“你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宋道友的兄长在前线拼死拼活,你怎么能如此咒他?” 不等薛培和宋翎开口,姜毅又急忙转头道:“宋道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他……他是伤心过度。” 原来,姜毅的父母是太岳山的长老,半个月前在前线阵亡,灵柩刚送到太岳山不久。作为他们的儿子,姜毅顺理成章地被送到了前线做替补。 姜毅是打从心底里害怕。 怕死。 也怕死不了。 他在太岳山时,看到了很多从前线运回来的伤员,一个个缺胳膊断腿的,虽然还有一口气,但往后余生是绝对无法大道飞升的。 不过是苟活罢了。 “你们懂什么?”薛培阴恻恻地抬眸看了宋翎一眼,说:“等你们到了前线,看到那副惨况,你们就会知道……现在的孤勇是多么的可笑。” 宋翎抿了抿唇,板着脸说:“薛道友如果实在不想到前线去,为何不跟宗主说清楚?既然来了,又何必如此打击他人的士气?到时候害人害己,薛道友只怕又要怨天尤人了。” 薛培别开了目光。 他讨厌姜毅,讨厌永远激动热血的方无,新上车的这个人就更讨厌了。 “嗐,他就是这个性子。”姜毅从中打圆场,无奈道:“稍微发生点儿什么,他就开始念念叨叨了。” 马车平稳地潜行着。 两侧稀疏的枫树像是有规律似的排列,当中间错生长着红色的诡异藤蔓。 见宋翎在看窗外,方无抬脚踢了踢马,介绍道:“这些藤蔓叫做不过门,是五镇的仙尊们从万兽渊底下弄回来的东西,有了这些,妖兽就会对这一片林子敬而远之,也就让我们这些替补进前线的修士能安全通行。” 然而方无的话还没说完,前头便传来了一声咆哮。 咆哮引得狂风大作,枫林与藤蔓都被吹卷得变了形,黄与红在此刻被风糅杂在了一起。 “发生了什么?”薛培惊恐不已地抱着剑喊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妖兽不会过来吗?难不成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我就说不能来不能来,这下好了,连前线都没碰着,就死在了半道上!” “冷静!”姜毅一手提剑,一手扶着车门抬头往外看,说:“四周并没有妖兽的气息,说不定只是修士制造出来的异动而已。” 方无更加警觉,眼看着狂风将近,直接反手持刀将惊慌失措的马儿与车厢连通的绳索斩断,同时单手结印,在车厢周围施下术法。 宋翎也没闲着,端坐在车厢内,振臂挥出两道灵力帮方无稳固术法。 轰隆! 巨响擦着马车而过。 包括薛培在内的四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一条长着六条腿的红色巨蟒伏地飞驰而过。如果不是方无和宋翎合力设阵施术,那么这会儿他们所在马车也会如道旁的枫树那样,倾刻间沦为齑粉。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脸色煞白的薛培喃喃自语。 “刚才它追的是什么?速度太快,我没来得及看清楚。”宋翎突然问道。 其实宋翎看到了。 但她不想承认。 因为一旦承认,那么支撑着身边两人的信念,可能会瞬间崩塌。 姜毅咕咚吞了口口水,缓缓转动眸子,看着宋翎,说:“澄黄色道袍,九龙冠,云霞拂尘,以及变幻莫测的艮坤步法……是青山的灵远仙尊……” 旁边的方无早就面如死灰。 一宗之主,道门的主心骨,居然被妖兽追得夺命而逃。 这说明什么? 说明南镇前线的战况十分惨烈。 连仙尊都得逃命,那他们这些小虾米还有必要去前线送死吗? “也有可能不是。”宋翎深呼吸了一口,蹙眉道:“其实我在罗城时,看到过贵宗的杜曲仙尊,但那位远远看着,着实没有杜曲仙尊往日的风范……” “你的意思是?”姜毅看着宋翎。 宋翎犹豫了几下,小声道:“我的意思是,可能有人假冒仙尊行事。如果前线纷乱不已,若有人故意冒名顶替,说不定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不会有错的。”方无惨笑了声,哑着嗓子说道:“你们或许会看错,但我不会,我知道那一定是灵远仙尊。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们想回头,我可以把马儿喊回来。” “我是不会回头的。”宋翎打断他,说:“我必须去找到我的兄长,而且,如果前线真的崩了,就算回头,又能如何?” “是啊,就算回了头,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多活几年吧了。”姜毅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说:“说不定都没有几年,照那些妖兽繁衍吞噬的速度,侵占整个大陆用不了多久。” 姜毅的这句话,是说给薛培听的。 薛培慢吞吞地抬头,像是刚刚从惊恐中脱身似的,浑身上下满是汗水,鬓角的发都湿哒哒地黏在了脸颊处。 他唇瓣翕辟数次,终于开口:“我知道你们是说给我听的,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怕。多活几个月,那也是活,我不想死……有错吗?” “没错。”宋翎点头,说:“如果你害怕,的确应该回去,这一点我是认可的,也不会劝你。” 谁不怕死? 宋翎当然也怕。 不然她岂会反抗下山? 现如今看到薛培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宋翎倒是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来,只觉得薛培可怜。没了信心的修士强留在前线,只有死路一条,根本派不上用场。 “你难道就没有想保护的人吗?你的道心何在!”姜毅双手握着薛培的肩膀,不肯罢休地说道:“你逃了,能逃一辈子吗?左右都是要死的,为何不死得有价值一些!说不定,正因为你我挺身而出,这妖兽潮就真的止住了!” 第309章 岔子 话,谁不会说? 薛培冷笑一声,嘴唇抖得可怕,声音因为恐惧而掐成了细而尖的状态:“我家中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当然没有什么要守护的东西!哪像你,道侣家中坐,儿女绕膝来!” 奇怪的是,马车现在是停着的,如果薛培要走,那他随时可以走。可他这嘟嘟囔囔半天,却没有半点儿要下马车的意思。 “我送送你?”宋翎故意开口问道。 对面的薛培嘴巴张了张,想说话,突然又顿住。 “你若是在意这个,等从前线回去了,我帮你寻个道侣便是。”姜毅趁热打铁地劝说道:“孩子什么的……来日方长,急不得。” 一直闷不做声的方无单手护在嘴边,仰头吹了声口哨,将逃走的马儿唤回,随后扭头说:“他哪里是要道侣和孩子?不过是担心回去的路不安全,所以迟迟不下马车罢了。刚才追灵远仙尊的妖兽正好往回去的方向走了,如若不然,这会儿他早跑了。” 看薛培的脸色,显然是被方无说中了。 “既然不走,那我们还是尽快过了这落枫林,进到偏风谷去吧。”说着,宋翎跟着搭把手,从一旁取了新的马绳递给方无。 被点破内心想法的薛培狠狠剜了方无一眼,细声细气地对姜毅说道:“其实方道友说得不错,我就是这样怕死又软弱,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地熬着,师兄若觉得我是累赘……我们不如就此分道扬镳吧。” 他们二人是师兄弟,之间的关系自然要比作为外人的方无更亲密。 “我知你没有什么坏心思。”姜毅从中斡旋,和善地说:“怕死又不是什么坏事,胆子都是一次次练出来的,方道友……我可记得你说过,你第一次上前线时,看到那妖兽,差点儿尿出来!” 方无也不是多么冷酷的人,听到姜毅开玩笑,脸色忽而柔和了些,垂眸道:“那是,后来回到歇息的地方,一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呢。” 他身子一斜,靠在车辕上,扬鞭驱使着马匹继续朝前进发。 “这倒是……”宋翎笑了笑,附和道:“我兄长初到前线时,也是接连做了许久的噩梦,夜夜与他斩杀的妖兽会面呢。” 开几句玩笑,气氛便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马车吱呀吱呀地转动着车轮。 一开始被吓跑的马儿在方无的安抚下,四蹄飞跑,玩了命似地往偏风谷而去。 到过午时分,宋翎攀在车窗上,隐约看到了偏风谷的城门墙上的旌旗,和底下严阵以待的守卫。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姜毅眉头一皱,拿着包袱下马车,说:“上次来可不是这种架势,难不成与那个妖兽有关?” 方无也很诧异。 他一面将马缰绳交给旁边候着的杂役弟子,一面对薛培说道:“我估摸着应该是有大人物过来,待会儿过城门,你就别说话了,免得出事。” 这话不是方无在吓唬薛培。 道门的大人物最厌恶的就是临阵软弱者,薛培要是当众露怯,那只怕要被拎出去教训。 薛培抿嘴没说话。 “我去打听打听。”姜毅不放心,将手头的包袱交给薛培,说:“如果是什么难缠的人物,我们等夜里再进城都不迟。” 此时的偏风谷城门口,并没有多少修士出入,与往常的情况大相径庭,这便说明,偏风谷里肯定是有什么事。 宋翎望着姜毅走到城门底下,与那守卫说了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转身往回走。 日光打在他的肩头,将他的脸色衬托得更加难看了一些。 “怎么了?”方无心里一突,连忙问道。 薛培也着了急,赶忙起身迎过去,问:“谁来了?还是说,真是那妖兽的麻烦?” 姜毅嘘了声。 他看了眼在旁边收拾东西的杂役弟子,没说话,而是拉着薛培和方无往另一个方向走,并示意宋翎跟上。 等走远了些,姜毅才冷声说道:“听说那妖兽叫方天相,是青山长老莫轩收服的,据说要送到微闾山去给那代宗主用……” “然后逃脱了?”方无脸色也跟着黑沉如铁,说:“莫轩长老不是那种会出岔子的性格,若妖兽真是他手上逃脱的,只怕他自己凶多吉少吧?” 姜毅点了点头。 事故是两天前发生的。 当时莫轩带着伏魔瓶回到偏风谷,本来只是打算在偏风谷停留几日,稍作休整,再赶往微闾山。 谁知道半夜突然出了变故。 莫轩所在的院子轰然倒塌,莫轩本人则重伤不醒,被埋在了废墟里。那个本该是封印在伏魔瓶里的方天相破瓶而出,身形一转,在半空中拉出了足以遮天蔽日的巨大兽形。 偏风谷里的修士不少。 所以方天相逃脱时,并没能立刻脱身,而是被数名修士合力封锁住了。 关键在于,伏魔瓶已经碎了,重新被抓住的方天相只能关在偏风谷的地牢内,等待着第二个伏魔瓶送过来。 可就是这么关了一日之后,方天相诡异地爆发出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妖力,三两下就冲破了修士们的禁制,直接腾飞上天。 着急忙慌赶来的灵远仙尊与其缠斗了数个时辰,最终是双双飞出了城,不见踪影。 听到这儿,宋翎心里有了一个不太妙的猜想。 该不会…… 方天相是得了松墨剩下的那一部分身体,才会突然实力大增吧? 想到这儿,宋翎赶忙问道:“姜道友,可有打听到其他的?比如这方天相怎么就能与灵远仙尊不分上下了?落枫林里的事你也看到了,灵远仙尊落荒而逃,方天相的实力必然还在不断增强。” “我问了。”姜毅无奈地回答说:“但他们都不知道,偏风谷里现在人心惶惶,不得已请了前线的东阵领军邵飞过来坐镇,所以城门口的守备十分森严……待会儿我们进城,都得仔细登记,确认心法。” 确认心法? 宋翎眼神一凛。 “怎么了?”方无注意到宋翎脸色的变化,忙安慰道:“放心,邵飞是我青山的执法长老,虽然严格了些,但并不是那等嫌弃散修的人,你待会儿直接说明自己的散修身份便是了。” 第310章 英雄救美 如今前线正是缺人的时候,宋翎这样的散修愿意过来帮忙,对前线领过兵的邵飞来说,是好事。 只是宋翎想到的是…… 如果只是勘验身份,为什么要验证心法? 难道说,杜曲仙尊被假冒,真的不是个例? 如果是这样,那邵飞的这个举措可以说是一道关卡,目的就是筛出那些有可能假冒他人的修士或魑魅魍魉。 “我没事,不是在担心这个。”宋翎揉了把脸,说:“还是尽快进城吧,那方天相虽然看上去是追着灵远仙尊跑了,但谁知道它会不会杀个回马枪?进城人多,也安全些。” 薛培点头如捣蒜,赶忙应和道:“是啊是啊,城外待久了只怕有风险。” 说着,他一转头,正好看到那杂役弟子牵着马车进城。 “你瞧,连杂役都知道不在外头久留。”薛培压着声音说道。 姜毅叹息了一声,点头,说:“嗯,还是进城吧。不过,我们不知道现在城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进了城之后,也得小心。” 莫轩长老的院子为什么会塌? 莫轩长老又为什么会重伤? 这些问题目前都没有答案。 虽然莫轩长老没死,可他伤在元神,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清醒,想从他那儿找到答案是不可能的事。 如此,几个人转身,往城门口走去。 正如姜毅说的那样,城门的检查十分严格,连宋翎自报为散修,都还被检查了好一番随身物品。 等进了偏风谷,姜毅便做主找了间客栈住下。 偏风谷旧时曾是边关小城,南镇万兽渊爆发妖兽潮之后,这会儿就逐渐废弃,成了无人之地。后来,道门大举进宫万兽渊,不少散修和凡人就将偏风谷重新拾掇了出来,也就有了如今这般繁荣模样。 在偏风谷里,一共有两大区域。 东边是修士们的居所,也是道门仙尊的寝宫,西边则是酒肆瓦子,可以享乐寻欢,算是一处可以放松的地方。 原本姜毅等人是有资格住进东区的,但薛培怎么说都不愿意去,姜毅本着要照顾师弟的态度,就跟着来西区落脚。 方无倒是很随意,住哪儿都行,反正对他来说,也就是个睡觉的地儿。 因为修士在进偏风谷等上两到三日之后,就会被编入前线的队伍,由相对应的领队带去前线作战,之后也是领队负责修士的大小杂事。 入住客栈后,宋翎没急着打听方天相,也没有去打听寂夜,而是要了两坛子酒,坐在客栈大堂的角落里,一碗一碗地喝。 往来的修士们很少有看向角落的。 正是在这样的位置,宋翎可以心无旁骛地摄取在场众人的窃窃私语,同时还能嗅到他们身上的气息。 二楼。 方无依靠在楼梯上,垂头看了两眼宋翎,眼底有几分探寻。 姜毅是粗性子,不会去深思细想,薛培光是害怕就已经占据了全部的思绪,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思考,他方无却是会动脑子的人。 先不说宋翎突然出现这一点很是诡异,单就一个孱弱的女散修能认识堂堂寂夜,就已经十分让人怀疑了。 可方无想不明白。 前线何等危险,宋翎如果是要借他们的势进偏风谷,这会儿应该偷偷溜走才是,怎么就没动静了? 如此一想,方无步履缓慢地下楼,目光紧缩着宋翎。 大堂里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丝竹之声,转而换成了哭哭啼啼的声音,方无目光都没转开一下,只捏着手里的空茶盏,往宋翎那一桌走。 然而他这走了半道,宋翎那头先起了身。 只见宋翎身姿轻盈地掠身踩到了右侧靠柜台的这一桌桌上,手中剑鞘一摆,打得那酒酣上脸的白衣修士两眼发黑。 “混账!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修士将怀中哭哭啼啼的女人一甩,高声吼道。 女人在摔到地上之前,就已经被宋翎拦腰给抱了下来。 与这修士同桌的人都拔出了武器,几个方向将宋翎团团围住,似乎是要以多欺少。 柜台后的掌柜苦笑着抱拳出来,说:“几位,几位……咱这都是小本买卖,几位若是要交手,还请出去。要是打坏了桌椅,小的也就只能报到巡街令那里去了。” 所谓的巡街令,指的是道门排出来维护西区治安的修士。 这些修士往往手握西区的生杀大权,在许多西区生意人眼里,算得上是交了钱的护身符。 “老子就是巡街令使!”满脸发红的修士拇指一指自己,踉踉跄跄起身,说:“格老子的,滚!别来碍老子的眼!这唱小曲儿的还不是你请来的?给了钱还哭丧似的喊,真他娘的晦气。” 他迷瞪着眼睛看了宋翎一眼,又立马散了火气,调笑道:“小娘子生得倒是好,你若要英雄救美,那你来替她,如何?” 其他人也跟着嘻嘻哈哈地口头调戏起了宋翎。 大堂里的看客该跑的跑,该躲的躲,也就方无随手将茶盏一放,走到桌旁,说:“几位……以多胜少,怕是不厚道,不如我们二打四,在外面去碰碰,如何?” 方无身上穿着玄青色的龙纹道袍,一看就知道是青山弟子。 那醉汉身边的人赶忙附耳禀告,意思还是不要跟道门内的人起冲突,免得到了东区的大人们面前,不好收场。 然而醉汉却手一摆,哼哼连声,扬声说道:“管他什么青山不青山的,在偏风谷,道门弟子都只是老子的手下!在偏风谷,巡街令就是最大的!是龙都得给老子盘着,是虎也得给老子趴着!” 宋翎闪身落回到几人的包围圈之外,将那个惊魂未定的姑娘扶着坐好,柔声说:“别怕,先离开这里,躲上两次再说。” 地上被踩踏了的琵琶已经断了弦。 “多、多谢……”姑娘深呼吸了几口,俯身捞起坏掉的琵琶,泪眼朦胧地道谢,末了又说:“仙长大恩……花月没齿难忘。” 满堂的人都将她的遭遇看在眼里,也有人面露不忍,但真正出手相助的,只有宋翎。 “用不着你没齿难忘。”宋翎的手拂过琵琶,弹指间将琵琶修复,说道:“缺钱?从这里离开后,往北走吧,起码安全些,也多些凡人。” 说罢,宋翎从乾坤袋中取了一小袋碎银子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