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洛仙江陵》 1章 人祭 嗡~ 三枚铜钱,外圆内方,落在碗里,两正一反。 是为二阳衔阴,卦象为坎。 “吉时已到,送行。” 一人扯着破锣嗓子,送行二字拖着长音。 随他一声喊,浒江无风而浪起。 一粗壮汉子,持起柴刀便砍断了一根手指粗的麻绳。随即,一艘扁平竹排顺着水浪迢迢,逐流向远。 岸上有妇人声绷不住,嚎啕大哭,匍匐在地,望着竹排,心如刀割。 然而,在一祭台上,一位身穿道袍的八字须者忽露出不悦神情,喝斥一句:“孝敬河神大人,乃是尔等分内之事,哭什么?若惹得河神大人不悦,你一家担待得起吗?” 经他一声斥,立有几人拉起妇人,或劝或捂嘴,将她带走。 随后,岸上鞭炮声响,锣鼓齐鸣,所有人对着狂浪奔腾的浒江接连三拜。 翻腾水浪里,小小竹排随波而去,只须臾,便隐没于众人视线尽头。 而那竹排之上,置有两坛,坛边横绑猪牛羊三畜,而坛中则分别装有一男女,谓之人祭。 “晦气!” 左边坛子里,一位十六七的男童忽睁开了眼。 看着摇摆不定的竹排,他紧绷的心儿悬到了嗓子眼里。 话说昨日他莫名其妙就来到这个世界,一过来,就被人洗净置于坛中。 来时虚弱无比,连开口出声都是无力,无法与人交流,今日稍恢复一些,不想就碰到了“良辰吉日”。 方才于码头时,他本想开口说话,劝村民不要这么迷信,但看着无数巴不得他们立刻被河神笑纳的眼神,他终是打住了这念头。 他名唤【江陵】,本是一普通应届生; 昨日下午,于药店上班时偶感疲倦,便趴在桌台上本想歇一会儿,未想这一歇,再次醒来,就到了这里。 此时的他已换成一具孱弱之躯,这身体的原主与他也唤同名,家有一兄,父母双绝。因这地方靠水而生,遂有三年一祭之习俗。 今年轮到江家,其兄本有双子,不舍献出,便嫂出一计,由他代行。 只要未行及冠,那就都符合【祭祀】标准。 也不待与江陵商量,长兄如父,一言而决。他便成了今年的祭祀童男。 嘶~ 江陵忽然猛吸了一口冷气, 腿部的酸麻让他感觉已经失去了对双腿的掌控; 只奈手腕、脚腕皆被绳索绑住,缸里空间不大,便是想伸展些许,也是不能。 江中风浪愈大,若非竹排边有猪牛羊绑着,这缸子怕是早得滑落水里。 砰! 忽然闷响传来, 江陵仰起脑袋就往后面砸,撞在缸壁上。 顿时,他金星眼冒,瞳中阵阵泛黑,疼得差点晕厥。 可他仍是咬牙,未待停缓,对着后面又狠狠砸撞了一下。 嚓~ 缸子到底是碎了,可他的头,也见血了,也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种火辣辣的刺痛于后脑在萦绕。 他艰难地伸手朝背后摸了摸,侥幸抓到一瓷片,心中略幸。然后就抓着瓷片在手腕上的绳索上摩割起来。 瓷片虽然钝拙,可眼下,这也是他唯一可自救之物。 咕噜~ 约半刻钟后,一道大浪打来,江陵听到了缸子掉落被灌入江水的声音。 紧接着,他亦感觉到天翻地覆,一阵翻腾后,江水灌入鼻腔,一种刺痛又难受的感觉在咽喉上方龃龉。 他张开嘴,呛出声,却立马被灌入大量江水,整个人差点眼前一黑就此呛死过去。 也因缸子被他后脑砸破,几圈翻腾后,他从缸里落出,顺着水流,迅速卷走。 三月初春,水正泛滥。 面对洪水,人力本就微渺,何况江陵还手脚被绑,只得一路随流。 卷入暗涌中,未待须臾,他便被不知名物体撞得鼻青脸肿。 也所幸,他不停地割绳也终有了松动,本就瘦弱的双手忽然咬牙一抽,竟成功抽出了右手。 脱困后,他疯狂挥舞手臂,在水中借力。冲出水面后,眼看接近岸边,他勾手一抓,便揪住一条树根。 凶猛地洪水从身上冲过,他就像是摇摇欲坠的风筝,随时要断线飞离。 求生本能驱使下,他用尽浑身力气,沿着树根往岸边爬,短短两米余,足足爬了一刻多钟。 筋疲力尽时,也终是翻上了水岸,倚在交错的树根上。 当解开腿上绳索时,他见身上被暗流当中的杂物割出的伤口,流了不少鲜血。 最痛之处,却仍是后脑。 “那缸真硬。” 可惜了隔壁缸的女孩,这会儿已不知被卷走到那个地方去了。 也实在是能力有限,江陵着实顾不上她。 此时虽已脱离洪水,但瞧这身上的多处伤口,若不寻药医治,怕也是熬不了太久罢? 可若寻郎中,那就只能寻山路,返回村里。 但作为祭品的他,若是再跑回去,其结果也自可想而知。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看着大腿上一条长约寸许,尚在流血的伤口,江陵抽着冷气咕哝道:“若是能有瓶云南白药就好了。” 身上伤口多,他两只手也实在按不过来,也干脆不按了。 说话间,他以沾着血的手指,无意识地就在旁边的石头上画了一个大致的瓶子图案。 却没想,只待三息之后,那石头上的图案竟隐现光辉。 只一眨眼后,一个褐色的小瓶子就赫然出现在石头上。 瓶上有标贴,正是写着【云南白药】四个小字。 江陵看着这瓶药,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满脸惊愕的他,想着连穿越这种事都出现了,这更离谱的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便不多想,拿起瓶子拧开盖,将保险子就着河水吃了下去。 之后又将粉末倒在几处较大的伤口上。 至此,血总算是可以止住了。 2章 荒山胡庄 在树根上躺了约莫小半时辰,迷迷糊糊间,江陵发现自己已半个身体浸在了水里,这才爬起身来,顺着河岸往山野走去。 这个时代没有高楼大厦,入眼之处皆是青翠盎然,稍远处,更是雾天相接,仿佛水墨铺开,一切都浸在朦胧里。 经过这小半时辰的歇息,这孱弱的躯体也总算是恢复了些许力气。 再度站起时,忽觉腹中饥如刀绞。 才走了几步,双足便觉虚浮,貌似这躯体已是两日未曾进食了。 想着之前在石头上随手一画,便成真了一瓶【云南白药】,此时既然腹中饥饿,身上也是冰冷湿凉,何不画只烧鸡、一套衣裳。 故技重施在石上作画, 这一次,却是等了好半晌,也未见其物凝真。 “之前明明能成,为何现在就不行了?” 他抹去衣服,只留烧鸡,但那石上画作,又过盏茶时,仍是未变。 他又抹掉烧鸡,又画了一瓶【云南白药】,也仍未生效。 由此可见这奇异能力,并不是次次都能奏效,或许只能每天一次?或者偶尔那么一次? 前方空谷幽幽,隐约回荡着远处的锣鼓和鞭炮声。 从声音判断,这里离村庄,应是不算太远。 “该走了,再不走被人发现了,怕是就得被抓回去了。” 即便双足虚浮无力,他也强撑着寻一木棍为杖,跌撞往东而去。 村子在西,往东而去,总归没错。 路上,他给自己灌了三次水,每当清水入腹,那饥饿之感这才稍适。 也随着前行,这具躯体的某些记忆也渐渐于脑海清晰起来。 于乱山丛野一顿乱钻,终于走上了一条青石板路。记忆中,只要顺着此路往东六十里,便可到郭北县。 这躯体的主人在幼时,曾随父母赶集去过一次。 “郭北县地方不小,只要去了那,应就无碍了。” 行约五里,天忽降雨,淅淅沥沥,霏霏靡靡。 冒雨前行,因无鞋可穿,数次滑倒,狼狈至极。 又过五里,雨虽仍下,可天上也冒出了太阳,晴雨交加,忒也怪异。 前方不远忽然隐约传来敲锣打鼓声,极是热闹。 听到这声,江陵却惊悸顿生,生怕是绕山路又绕回村庄了。 立刻驻足远眺,见树荫错漏间,偶有红裳晃动,且这锣鼓欢庆,不是祭祀之音。 心中这才稍定。 ‘这敲锣打鼓,好生热闹,莫是有人办寿?’ 向前复行二百步,果见一队伍身着红衣,于林中走来,吹吹打打。 江陵先是远看,确认那些人都是陌生面孔,这才走上前去,与之招呼。 队伍里的人,纷纷侧目看他,却不言语,只是一脸微笑。 有一矮胖老者位于队伍末尾,弓着身体,略有驼背,抬头看他一眼,哑声问道:“小相公这是要往哪去?” 江陵回道:“欲往郭北县去,不知这路该是没走错罢?” “路倒是没走错,只是此去郭北,路途尚远哩!”老者淡笑道。 江陵赔笑两声,没走错就好,远不远的倒是无妨。 看前方有八人抬轿,但轿子却是空的,江陵就问了声:“老先生这是去迎亲?” 老者边走边道:“新娘子已迎了,正去新郎官家呢。” 已迎了? 江陵再往轿子看去,方才明明隔着红纱隐见空荡。可这会再看,只见里面已坐妙曼绰影。 眼花了? 走了几步,老者又道:“这边山野人稀,相逢不如偶遇,小相公既然碰上了,不知可否赏脸一起去喝杯喜酒?” 喝喜酒? 路上的偶遇偶请,通常不过是客气话罢。 江陵刚想拒绝,怎奈腹不争气,一想到食物,胃里翻腾如刀绞,先前饮下的水也再难压抑。 老者又道:“新郎为胡员外家公子,就在前边不远,胡员外好客远近皆知,小相公若去,胡家定然欢喜。” 这话说的,还真让人难以拒绝。 江陵讪讪一笑,半推半就。 待须臾,果见前方野岭有一庄院,修的颇具气势。 迎亲队伍一到近前,锣鼓唢呐更甚之前,更有红花抛洒遍地。 待得队伍进了院门,只见外边雕梁画栋,里面又是别有洞天。 那亭台水榭如梦似幻,正厅大院富丽堂皇。 队伍进入,便自落座。庭院里,桌席满布,少说得有二三十桌。 作为偶请之客,江陵也懂得分寸,就在最外边的一张桌子落座,与几个刚刚敲锣打鼓的年轻人共桌。 心情忐忑着,只想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就走。 却忽见这桌上竟然摆着金杯玉盏, 盘中珍馐琳琅,好不华贵。 不由心说这胡员外家好大的气派。 桌上食物虽多,但其他人还没动手,他也不好意思先动。 想着与同桌几人搭讪几句缓解尴尬,可他无论怎么搭讪,敲锣的几人也不言语,只一脸傻笑,就像一个个哑巴一样。 之后他就看到了繁琐的一套拜堂程序,席间人来人往,细节倒没看个真切。 前后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先前那位驼背老者居然带着两位新人往这边走来。 新郎新娘红袍加身,新郎年纪轻轻脸上毛发却十分茂盛,新娘脸型小巧笑容看着略为生硬。 两人也是不说话,只举杯示意。 那驼背老者在旁笑脸说道:“新郎新娘得知有贵客来,特来感谢,还请小相公赏脸,饮上一杯。” “叨扰了,祝福你们早生贵子万事如意。”江陵祝福了一声,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 酒,是果酒,有很纯正的水果清香。饮入下喉,好似溜冰入腹。 “好酒。” 那老者见他痛快,脸上喜色也多了三分,“今日恰逢喜事,小相公可否留一份墨宝以作庆贺?” 墨宝? 大抵是他瞧见江陵头绑方巾,该是个读书识字的。 这既来吃席了,也该留点东西做贺礼。 见他这么说,江陵面露窘色。 也未待他回应,那老者就让人取了笔墨纸砚。 见此,江陵更是神情略滞。 墨宝?他墨宝个锤子,毛笔字他可写得不利索。 若真留个墨宝,定会叫人笑话。 念此,他就说道:“不如改作画可好?” 老者听了,无不欢喜,作画?那自是更佳。 于是江陵就让他们弄来一块木炭,削了削,又在砚台里磨了磨。准备给一对新人描个素描。 让新人落座,静为参照, 只小半时辰后,一幅素描画就完成了,自己看了看,虽不是铅笔画的,但功底还在,水准之上。 将画交给老者,老者竟惊为天人连连夸赞,立马将画作传给他人观赏。 见他们这般模样,江陵也笑了,古代人的画作多为写意,而素描比较写实。 在这样的时代,突然弄出这么一幅画,对他们的视觉冲击感,该是很强烈罢? 画作被传阅后,两个新人小心翼翼收藏起来。之后,他们一家子就轮番过来敬酒,表示感谢。 江陵不好推脱,只得多喝了几杯。 满场欢庆,气氛融洽。 好不容易喝了七杯,本以为就此作罢,却没想到,男女方亲戚颇多,敬了一轮还有一轮。 作为路邀之客,逢人敬酒,江陵实在不好相拒。 于是干脆仰头连干三碗酒,趴在桌子上就装醉。 都醉成这样了,你们总不该还要敬吧? 大抵这个计策是高妙的, 他趴下后,一连过了好几分钟,也没人再来打扰他。 初时,江陵只是装醉,可趴了一会儿,那酒劲居然真的上来了,不知不觉间他就真的睡过去了。 梦里迷迷糊糊,好像掉进了棉花里,身上被毛茸茸的东西拱来拱去。 2章 荒山胡庄 在树根上躺了约莫小半时辰,迷迷糊糊间,江陵发现自己已半个身体浸在了水里,这才爬起身来,顺着河岸往山野走去。 这个时代没有高楼大厦,入眼之处皆是青翠盎然,稍远处,更是雾天相接,仿佛水墨铺开,一切都浸在朦胧里。 经过这小半时辰的歇息,这孱弱的躯体也总算是恢复了些许力气。 再度站起时,忽觉腹中饥如刀绞。 才走了几步,双足便觉虚浮,貌似这躯体已是两日未曾进食了。 想着之前在石头上随手一画,便成真了一瓶【云南白药】,此时既然腹中饥饿,身上也是冰冷湿凉,何不画只烧鸡、一套衣裳。 故技重施在石上作画, 这一次,却是等了好半晌,也未见其物凝真。 “之前明明能成,为何现在就不行了?” 他抹去衣服,只留烧鸡,但那石上画作,又过盏茶时,仍是未变。 他又抹掉烧鸡,又画了一瓶【云南白药】,也仍未生效。 由此可见这奇异能力,并不是次次都能奏效,或许只能每天一次?或者偶尔那么一次? 前方空谷幽幽,隐约回荡着远处的锣鼓和鞭炮声。 从声音判断,这里离村庄,应是不算太远。 “该走了,再不走被人发现了,怕是就得被抓回去了。” 即便双足虚浮无力,他也强撑着寻一木棍为杖,跌撞往东而去。 村子在西,往东而去,总归没错。 路上,他给自己灌了三次水,每当清水入腹,那饥饿之感这才稍适。 也随着前行,这具躯体的某些记忆也渐渐于脑海清晰起来。 于乱山丛野一顿乱钻,终于走上了一条青石板路。记忆中,只要顺着此路往东六十里,便可到郭北县。 这躯体的主人在幼时,曾随父母赶集去过一次。 “郭北县地方不小,只要去了那,应就无碍了。” 行约五里,天忽降雨,淅淅沥沥,霏霏靡靡。 冒雨前行,因无鞋可穿,数次滑倒,狼狈至极。 又过五里,雨虽仍下,可天上也冒出了太阳,晴雨交加,忒也怪异。 前方不远忽然隐约传来敲锣打鼓声,极是热闹。 听到这声,江陵却惊悸顿生,生怕是绕山路又绕回村庄了。 立刻驻足远眺,见树荫错漏间,偶有红裳晃动,且这锣鼓欢庆,不是祭祀之音。 心中这才稍定。 ‘这敲锣打鼓,好生热闹,莫是有人办寿?’ 向前复行二百步,果见一队伍身着红衣,于林中走来,吹吹打打。 江陵先是远看,确认那些人都是陌生面孔,这才走上前去,与之招呼。 队伍里的人,纷纷侧目看他,却不言语,只是一脸微笑。 有一矮胖老者位于队伍末尾,弓着身体,略有驼背,抬头看他一眼,哑声问道:“小相公这是要往哪去?” 江陵回道:“欲往郭北县去,不知这路该是没走错罢?” “路倒是没走错,只是此去郭北,路途尚远哩!”老者淡笑道。 江陵赔笑两声,没走错就好,远不远的倒是无妨。 看前方有八人抬轿,但轿子却是空的,江陵就问了声:“老先生这是去迎亲?” 老者边走边道:“新娘子已迎了,正去新郎官家呢。” 已迎了? 江陵再往轿子看去,方才明明隔着红纱隐见空荡。可这会再看,只见里面已坐妙曼绰影。 眼花了? 走了几步,老者又道:“这边山野人稀,相逢不如偶遇,小相公既然碰上了,不知可否赏脸一起去喝杯喜酒?” 喝喜酒? 路上的偶遇偶请,通常不过是客气话罢。 江陵刚想拒绝,怎奈腹不争气,一想到食物,胃里翻腾如刀绞,先前饮下的水也再难压抑。 老者又道:“新郎为胡员外家公子,就在前边不远,胡员外好客远近皆知,小相公若去,胡家定然欢喜。” 这话说的,还真让人难以拒绝。 江陵讪讪一笑,半推半就。 待须臾,果见前方野岭有一庄院,修的颇具气势。 迎亲队伍一到近前,锣鼓唢呐更甚之前,更有红花抛洒遍地。 待得队伍进了院门,只见外边雕梁画栋,里面又是别有洞天。 那亭台水榭如梦似幻,正厅大院富丽堂皇。 队伍进入,便自落座。庭院里,桌席满布,少说得有二三十桌。 作为偶请之客,江陵也懂得分寸,就在最外边的一张桌子落座,与几个刚刚敲锣打鼓的年轻人共桌。 心情忐忑着,只想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就走。 却忽见这桌上竟然摆着金杯玉盏, 盘中珍馐琳琅,好不华贵。 不由心说这胡员外家好大的气派。 桌上食物虽多,但其他人还没动手,他也不好意思先动。 想着与同桌几人搭讪几句缓解尴尬,可他无论怎么搭讪,敲锣的几人也不言语,只一脸傻笑,就像一个个哑巴一样。 之后他就看到了繁琐的一套拜堂程序,席间人来人往,细节倒没看个真切。 前后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先前那位驼背老者居然带着两位新人往这边走来。 新郎新娘红袍加身,新郎年纪轻轻脸上毛发却十分茂盛,新娘脸型小巧笑容看着略为生硬。 两人也是不说话,只举杯示意。 那驼背老者在旁笑脸说道:“新郎新娘得知有贵客来,特来感谢,还请小相公赏脸,饮上一杯。” “叨扰了,祝福你们早生贵子万事如意。”江陵祝福了一声,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 酒,是果酒,有很纯正的水果清香。饮入下喉,好似溜冰入腹。 “好酒。” 那老者见他痛快,脸上喜色也多了三分,“今日恰逢喜事,小相公可否留一份墨宝以作庆贺?” 墨宝? 大抵是他瞧见江陵头绑方巾,该是个读书识字的。 这既来吃席了,也该留点东西做贺礼。 见他这么说,江陵面露窘色。 也未待他回应,那老者就让人取了笔墨纸砚。 见此,江陵更是神情略滞。 墨宝?他墨宝个锤子,毛笔字他可写得不利索。 若真留个墨宝,定会叫人笑话。 念此,他就说道:“不如改作画可好?” 老者听了,无不欢喜,作画?那自是更佳。 于是江陵就让他们弄来一块木炭,削了削,又在砚台里磨了磨。准备给一对新人描个素描。 让新人落座,静为参照, 只小半时辰后,一幅素描画就完成了,自己看了看,虽不是铅笔画的,但功底还在,水准之上。 将画交给老者,老者竟惊为天人连连夸赞,立马将画作传给他人观赏。 见他们这般模样,江陵也笑了,古代人的画作多为写意,而素描比较写实。 在这样的时代,突然弄出这么一幅画,对他们的视觉冲击感,该是很强烈罢? 画作被传阅后,两个新人小心翼翼收藏起来。之后,他们一家子就轮番过来敬酒,表示感谢。 江陵不好推脱,只得多喝了几杯。 满场欢庆,气氛融洽。 好不容易喝了七杯,本以为就此作罢,却没想到,男女方亲戚颇多,敬了一轮还有一轮。 作为路邀之客,逢人敬酒,江陵实在不好相拒。 于是干脆仰头连干三碗酒,趴在桌子上就装醉。 都醉成这样了,你们总不该还要敬吧? 大抵这个计策是高妙的, 他趴下后,一连过了好几分钟,也没人再来打扰他。 初时,江陵只是装醉,可趴了一会儿,那酒劲居然真的上来了,不知不觉间他就真的睡过去了。 梦里迷迷糊糊,好像掉进了棉花里,身上被毛茸茸的东西拱来拱去。 3章 古寺少女 初时觉得瘙痒,紧接着,又觉一冰冰凉的东西贴上胸膛。 之后就是刺痛, 奈何江陵醉酒太深,实在抬不起眼,也不知这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只是,胸口才觉刺痛的下一秒,这周围似是起了什么争执。 似有狗吠狐鸣之音交错。 那声音争斗着,十分激烈。 江陵听着听着,完全陷入梦里。 待得他再次醒来,只见天色发黑,竟是已近傍晚。 双手托额,只觉头部要炸裂一般。 心里悔不该吃这么多酒,且酒是喝了,食物却没吃,这刚醒来,腹中又被饥饿闹腾。 这酒席,应该还没散吧? 刚举目朝四周看去,所见之处皆将他骇得倒竖汗毛。 慌忙起身走了几步,定睛再看。 只见这哪里是什么胡家庄? 分明只是一片乱石山谷,而他刚才所卧之处,又哪里是什么客桌凳椅? 分明是一处连墓碑都没有的乱坟! 且坟头周围,遍是禽类毛发,想起之前迎亲队伍抛洒的满地花瓣,竟原来是这臭烘烘的鸡鸭杂毛? 地上有血,成片而凝结。 心情惊骇之下,江陵再次觉得胸口刺痛,低头一看,竟也这才发现,胸口的衣服似是被锋利之物割破。 胸膛口更有一条长逾三寸的伤口,已形成血痂。 回想之前的怪梦,江陵不禁地跌足后退。 忽朝背后看去,只见一乱石堆里,竟摆着五六只狐狸尸体。 它们浑身是血,身上碎烂,像是被绞肉机反复撕扯了一遍。 再往远看,一棵榕树之下,两个身影并排而立。 见他看来,六目对视,那两人面带微笑,一动不动。 江陵只觉毛骨悚然,一种激灵从脚底直冲脑顶。 那两人,分明就是之前的新郎与新娘。 反应过来的他刚欲拔腿而去,却也忽见榕树之下那两道身影笑着笑着身影模糊。 转瞬之间,他们双双飘落。 刚踏出一步的江陵,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朝榕树走去,见地上落着一张宣纸,四四方方。 再凑近些,这才发现,刚才所见哪里是什么新郎新娘,根本就是他之前用炭笔所画之素描。 这画之前已被新郎新娘收了起来,怎落到了这里? 再者,这地上的狐狸尸体,以及他胸口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细看胸口之伤,那血痂处还略沾几根狐狸毛,从伤口钝拙来看,这恐怕是被锋利的爪子给抓出来的。 “恐怕这些狐狸是想害我啊!” “可这些狐已经死了,又是谁在它们的爪牙下救了我?” 思忖之间,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张画。 难道,是它? 他画的东西,有一定几率能够成真。 该不会是这画里的东西,在他危险的时候跑了出来,救了他? 心里越想越玄,搞不好,还真有这个可能! 空谷幽幽,怪鸟长鸣。 眼看天色渐黑,江陵也实在不敢在这里继续逗留。 鼓着勇气于榕树下,将画卷了起来,收在身上。 临走时,又捡了根狐狸腿,准备留着路上充饥。 却刚翻动狐狸尸体,他就从那狐狸的毛发间发现了几根珍珠项链,其中一条狐狸腿上居然还拴着一个黑色戒指。 想来,这该是狐狸从某处坟墓里偷出来的东西。 这些狐狸也真是成精了,竟懂得将饰品往自己身上穿戴。 摘下项链戒指,那戒指材质特别,似木非铁,十分轻盈。 戴在手上,还有一环儿能够转动。 就在江陵随手一转之下,忽然间,天地摇晃,只一瞬之间,他就落在十里之外。 再看周围,哪里还有什么空谷乱坟? 只是依旧荒野,但前方数百步外,隐有光亮,似有人烟。 这奇异的一幕,让江陵怔忡半晌,想摘去手上戒指,却再去拔它怎么也拔不下来。 循着光亮而去,未几,见一寺庙座在前方。 那寺庙老旧,瓦败廊颓,院落里蓬蒿遍地,长得比人还高,稀落几间禅房也是缺门少户。 那晃动的火光正是来自其中一间。 到寺门外,瞧那匾额,已缺一半,可【兰若】二字,还算隐约可猜。 兰若寺? 这感觉就有点熟悉了。 走近那带火光的禅房,也果见一书生借着光亮在奋笔疾书。 大抵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那书生忽而回头,与江陵四目相对。 他年龄不大,礼貌一笑,也未言语,继续疾书。 江陵则问他天色将晚,可否在此借住一宿? 书生笑说:“此处无主,小可亦是逆旅之客,兄台既已到此,随意就好,不必拘束。” “怎么称呼?” “小可姓宁。” 听他姓宁,江陵暗暗点头,这就对得上了。 于是就从庭院收拢了些干草,选了另一个比较干燥的禅房,借了点火来,烤起了狐狸腿。 待得肉熟,即便无盐无料,肉味还腥臊,可吃在嘴里仍觉味美。 匆匆十几口,便将狐腿吃了个干干净净,意犹未尽之下也忽后悔之前该多带几条才是。 ‘既然来了兰若寺,还碰到了姓宁的,那应该也有燕生才对。’ 江陵便去问姓宁的书生,问他这寺庙是否还有第三人住。 书生却道:“只你我二人,不曾有第三人来。” 不曾有第三人? 这就跟熟知的剧情有点出入了。 ‘或许,也只是碰巧罢?’ 如此自我宽慰一句,又复回房中。 因之前都在赶路,且身躯本就孱弱,饱食之后,疲感涌来,围在火堆边,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睡了也不知多久,直到听闻院里响起喝斥声,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不义之财,莫要脏了我的口袋,拿走。” 听声音,是那书生,也不知在跟谁人说话。 瞧着外面天色太黑,江陵也没打算起身,管他与谁说话,反正与己无关。 闭着眼准备继续睡,却未待须臾,忽听得外面隐有哭泣声传来。 声音很近,就门边。 “谁在外边?”他就问了声。 话才出口,那破碎的门边就怯生生走出一条倩影,长发凌乱却冰肌玉肤。 身形高挑,玉腿修长,光着脚丫而来,畏畏缩缩立在门口。 她身着青色长裙,略见破烂,玉手捂胸,嘤嘤而泣。 “见过小郎君,不知可否让小女子在你这,受庇一晚?” 她目光乞怜,话带哭腔,说话间还行了个礼。 3章 古寺少女 初时觉得瘙痒,紧接着,又觉一冰冰凉的东西贴上胸膛。 之后就是刺痛, 奈何江陵醉酒太深,实在抬不起眼,也不知这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只是,胸口才觉刺痛的下一秒,这周围似是起了什么争执。 似有狗吠狐鸣之音交错。 那声音争斗着,十分激烈。 江陵听着听着,完全陷入梦里。 待得他再次醒来,只见天色发黑,竟是已近傍晚。 双手托额,只觉头部要炸裂一般。 心里悔不该吃这么多酒,且酒是喝了,食物却没吃,这刚醒来,腹中又被饥饿闹腾。 这酒席,应该还没散吧? 刚举目朝四周看去,所见之处皆将他骇得倒竖汗毛。 慌忙起身走了几步,定睛再看。 只见这哪里是什么胡家庄? 分明只是一片乱石山谷,而他刚才所卧之处,又哪里是什么客桌凳椅? 分明是一处连墓碑都没有的乱坟! 且坟头周围,遍是禽类毛发,想起之前迎亲队伍抛洒的满地花瓣,竟原来是这臭烘烘的鸡鸭杂毛? 地上有血,成片而凝结。 心情惊骇之下,江陵再次觉得胸口刺痛,低头一看,竟也这才发现,胸口的衣服似是被锋利之物割破。 胸膛口更有一条长逾三寸的伤口,已形成血痂。 回想之前的怪梦,江陵不禁地跌足后退。 忽朝背后看去,只见一乱石堆里,竟摆着五六只狐狸尸体。 它们浑身是血,身上碎烂,像是被绞肉机反复撕扯了一遍。 再往远看,一棵榕树之下,两个身影并排而立。 见他看来,六目对视,那两人面带微笑,一动不动。 江陵只觉毛骨悚然,一种激灵从脚底直冲脑顶。 那两人,分明就是之前的新郎与新娘。 反应过来的他刚欲拔腿而去,却也忽见榕树之下那两道身影笑着笑着身影模糊。 转瞬之间,他们双双飘落。 刚踏出一步的江陵,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朝榕树走去,见地上落着一张宣纸,四四方方。 再凑近些,这才发现,刚才所见哪里是什么新郎新娘,根本就是他之前用炭笔所画之素描。 这画之前已被新郎新娘收了起来,怎落到了这里? 再者,这地上的狐狸尸体,以及他胸口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细看胸口之伤,那血痂处还略沾几根狐狸毛,从伤口钝拙来看,这恐怕是被锋利的爪子给抓出来的。 “恐怕这些狐狸是想害我啊!” “可这些狐已经死了,又是谁在它们的爪牙下救了我?” 思忖之间,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张画。 难道,是它? 他画的东西,有一定几率能够成真。 该不会是这画里的东西,在他危险的时候跑了出来,救了他? 心里越想越玄,搞不好,还真有这个可能! 空谷幽幽,怪鸟长鸣。 眼看天色渐黑,江陵也实在不敢在这里继续逗留。 鼓着勇气于榕树下,将画卷了起来,收在身上。 临走时,又捡了根狐狸腿,准备留着路上充饥。 却刚翻动狐狸尸体,他就从那狐狸的毛发间发现了几根珍珠项链,其中一条狐狸腿上居然还拴着一个黑色戒指。 想来,这该是狐狸从某处坟墓里偷出来的东西。 这些狐狸也真是成精了,竟懂得将饰品往自己身上穿戴。 摘下项链戒指,那戒指材质特别,似木非铁,十分轻盈。 戴在手上,还有一环儿能够转动。 就在江陵随手一转之下,忽然间,天地摇晃,只一瞬之间,他就落在十里之外。 再看周围,哪里还有什么空谷乱坟? 只是依旧荒野,但前方数百步外,隐有光亮,似有人烟。 这奇异的一幕,让江陵怔忡半晌,想摘去手上戒指,却再去拔它怎么也拔不下来。 循着光亮而去,未几,见一寺庙座在前方。 那寺庙老旧,瓦败廊颓,院落里蓬蒿遍地,长得比人还高,稀落几间禅房也是缺门少户。 那晃动的火光正是来自其中一间。 到寺门外,瞧那匾额,已缺一半,可【兰若】二字,还算隐约可猜。 兰若寺? 这感觉就有点熟悉了。 走近那带火光的禅房,也果见一书生借着光亮在奋笔疾书。 大抵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那书生忽而回头,与江陵四目相对。 他年龄不大,礼貌一笑,也未言语,继续疾书。 江陵则问他天色将晚,可否在此借住一宿? 书生笑说:“此处无主,小可亦是逆旅之客,兄台既已到此,随意就好,不必拘束。” “怎么称呼?” “小可姓宁。” 听他姓宁,江陵暗暗点头,这就对得上了。 于是就从庭院收拢了些干草,选了另一个比较干燥的禅房,借了点火来,烤起了狐狸腿。 待得肉熟,即便无盐无料,肉味还腥臊,可吃在嘴里仍觉味美。 匆匆十几口,便将狐腿吃了个干干净净,意犹未尽之下也忽后悔之前该多带几条才是。 ‘既然来了兰若寺,还碰到了姓宁的,那应该也有燕生才对。’ 江陵便去问姓宁的书生,问他这寺庙是否还有第三人住。 书生却道:“只你我二人,不曾有第三人来。” 不曾有第三人? 这就跟熟知的剧情有点出入了。 ‘或许,也只是碰巧罢?’ 如此自我宽慰一句,又复回房中。 因之前都在赶路,且身躯本就孱弱,饱食之后,疲感涌来,围在火堆边,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睡了也不知多久,直到听闻院里响起喝斥声,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不义之财,莫要脏了我的口袋,拿走。” 听声音,是那书生,也不知在跟谁人说话。 瞧着外面天色太黑,江陵也没打算起身,管他与谁说话,反正与己无关。 闭着眼准备继续睡,却未待须臾,忽听得外面隐有哭泣声传来。 声音很近,就门边。 “谁在外边?”他就问了声。 话才出口,那破碎的门边就怯生生走出一条倩影,长发凌乱却冰肌玉肤。 身形高挑,玉腿修长,光着脚丫而来,畏畏缩缩立在门口。 她身着青色长裙,略见破烂,玉手捂胸,嘤嘤而泣。 “见过小郎君,不知可否让小女子在你这,受庇一晚?” 她目光乞怜,话带哭腔,说话间还行了个礼。 4章 相许以身 荒山野寺,夜中孤女,面对她的请求,江陵却心怀谨慎。 忽坐起身来,瞧这女孩身姿,的确曼妙可人。 便问她:“姑娘怎么称呼?” 女孩怯赧,轻声答:“小女子姓聂。” 姓氏,也对得上了。 “可是本地人?” “不是,小女子本为官宦女,随父上任,却路遇劫匪,一家人惨遭杀害,唯有小女子在父亲庇护下侥幸逃脱。可……尽管如此,如今也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 说着,掩面而泣,楚楚怜人。 “小女子一路逃至此地,也实在无处可去,又逢天色向晚,故想请求小郎君,收留小女子在您这受庇一晚!” 若是正常女子, 江陵倒没意见,荒山野岭有美人相伴,至少可解寂寞。 只是这女子,正常么? 兰若古寺,姓聂孤女。 这剧情可并不陌生。 本想与那姓宁的书生一般,直接拒绝之。 可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又稀里糊涂遇上这些事,宛如做梦一般。 在梦里若是还恪守本份小心翼翼,那不浪费了这么个梦境么? 一念及此,心中豁通:“也不必说什么收留不收留,说起来我与姑娘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姑娘也不必拘束,请随意吧。” “多谢小郎君。” 得到江陵允肯,女孩抹去眼泪,怯怯靠近过来,坐在火堆对面。 几番偶然对视,俏面霞飞,螓首低垂。 江陵之前虽睡了一觉,可身体仍是疲乏,简单说了几句,又自沉睡过去。 未几,梦境复来, 梦里有巨鳌从浑浊的大河里破水而出,其背上,有金页闪动,光斑文字于其中熠熠生辉。 忽然,怀中异物抖动, 江陵于梦中惊醒,定睛一看,见是那画卷似乎动了几下。 再看身边,那长裙女子不知何时已近身前,她玉手解下细长丝带,青色长裙如瀑滑落。 转眼便露出冰肌玉足,浑身上下寸缕也无。 “聂姑娘,你这是作甚?” 江陵瞪大双眼,坐直了身。 “幸得小郎君收留,若不嫌弃,小女子愿以身相许,以谢收留之恩。” 女子款步走来,媚态天成。 江陵直视之,目光不避。 既是对方自己主动脱的,他自是不必虚伪转过头去。 “姑娘美意,我倒是不想推却,只是在下目前体虚,姑娘可否改日再许?” 如果这真是进入到了某段剧情,美人送上门,又哪有亲手推开的道理? 女子闻言微微愣怔, 大抵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回答, 男人么,每当碰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饿虎扑食,要么就是铁石心肠厉声呵斥,如那姓宁的书生一样。 可这种回答,日后再许? 被江陵直勾勾盯着看,女子即便出于主动,也是不由赧然。 “先穿上吧,晚上风冷,别着了凉。” “谢……谢郎君。” 女子只得将长裙捡起,重新穿上,随后也不知从哪处捧出了个元宝,送于江陵面前。 “郎君既愿接受小女子,那小女子之物便是郎君之物,这锭元宝,还请郎君收下。” 江陵看着元宝,眉头微锁。 聊斋志异里,聂小倩以美色撩人,若无果,便以钱财惑人心。若有人真为钱财动心,那夜晚就要被罗刹找上门。 “姑娘芳名可否相告?” 虽说女子【待字】不能轻易说出名字,但现在的情况,脱都脱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女子姓聂,单名一个‘倩’字。” 聂倩。 在《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里,聂倩就是聂小倩。 ‘还真不是巧合,还真是进入到这段故事里了!’ 江陵心中感叹,了然之后,再看聂倩,仍未有丝毫惧怕。 只说道:“我可不习惯用女人的钱,这元宝你自己留着,孤身在外身上有钱,心中也会更踏实些。 你若诚心跟我,我自也诚心待你。若有需要帮衬之处,只需言语,吾自当不吝。” 听着这番诚恳之言,女子神情微动,似是首次被人如此对待。 再看他时,目光也多了三分礼敬。 心道:此人目光虽饿,其本心却还是个君子! “早些睡吧,你若愿意,明日可随我一同去郭北县。” “嗯。” 说完,闭眼又睡。 女子倚在火堆旁,贝齿轻啮红唇,几次欲言又止。 大概到了午夜子时,江陵又觉胸口有异物抖动。 这次抖动剧烈,只两三下,那插在怀中的画卷竟径自飞了出来。 迷迷糊糊间,江陵睁开眼,只见这禅房内,目光三尺外莫名出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东西。 它面色发青,头如黑炭,眼睛极大,肚皮浑圆,四肢多爪而纤长。 看到它时,它正往这边张抓扑来。 而江陵怀中的画卷飞出去的时候,正好撞在它的头上。 下一瞬,画卷展开,一男一女凭空而现。 只是几道利爪发出了青光,那青面獠牙的东西当场烟消。 随后,那对男女徐徐转身,他们脸上带着笑,生硬而诡异。 笑着笑着,又飘然而下,重新变回了一张纸。 火堆边,女子忍不住惊叫,瑟瑟发抖,看着那画卷生出浓浓惧意。 而江陵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也终确定了。 ——是了,之前在空幽山谷里,定然也是这画里的东西救了他。 可这画,乃是他亲手所做,却能有如此威能? “我好心收留你,你却要害我性命?” 忽然,他向女子责问。 女子娇躯剧震,当即跪倒,解释自己与此无关。 “郎君明鉴,小女子并未想害郎君性命,方才那罗刹,不是小女子能控制的。这……都……都是姥姥安排的。” 生怕江陵不信,她指着地上已然发黑的元宝,哭道:“姥姥每次让我们出来,都不许空手而归,我……我真没想害郎君……” “哼!” 就算她确无害人之心,但罗刹鬼出现的时候,她一没提醒二没阻拦,是一种放任的态度。 凭此, 江陵也不必再与她客气什么。 “为何只针对我?怎不见你们针对那书生?莫非真是善心可欺?” 江陵面色变得不悦。 4章 相许以身 荒山野寺,夜中孤女,面对她的请求,江陵却心怀谨慎。 忽坐起身来,瞧这女孩身姿,的确曼妙可人。 便问她:“姑娘怎么称呼?” 女孩怯赧,轻声答:“小女子姓聂。” 姓氏,也对得上了。 “可是本地人?” “不是,小女子本为官宦女,随父上任,却路遇劫匪,一家人惨遭杀害,唯有小女子在父亲庇护下侥幸逃脱。可……尽管如此,如今也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 说着,掩面而泣,楚楚怜人。 “小女子一路逃至此地,也实在无处可去,又逢天色向晚,故想请求小郎君,收留小女子在您这受庇一晚!” 若是正常女子, 江陵倒没意见,荒山野岭有美人相伴,至少可解寂寞。 只是这女子,正常么? 兰若古寺,姓聂孤女。 这剧情可并不陌生。 本想与那姓宁的书生一般,直接拒绝之。 可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又稀里糊涂遇上这些事,宛如做梦一般。 在梦里若是还恪守本份小心翼翼,那不浪费了这么个梦境么? 一念及此,心中豁通:“也不必说什么收留不收留,说起来我与姑娘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姑娘也不必拘束,请随意吧。” “多谢小郎君。” 得到江陵允肯,女孩抹去眼泪,怯怯靠近过来,坐在火堆对面。 几番偶然对视,俏面霞飞,螓首低垂。 江陵之前虽睡了一觉,可身体仍是疲乏,简单说了几句,又自沉睡过去。 未几,梦境复来, 梦里有巨鳌从浑浊的大河里破水而出,其背上,有金页闪动,光斑文字于其中熠熠生辉。 忽然,怀中异物抖动, 江陵于梦中惊醒,定睛一看,见是那画卷似乎动了几下。 再看身边,那长裙女子不知何时已近身前,她玉手解下细长丝带,青色长裙如瀑滑落。 转眼便露出冰肌玉足,浑身上下寸缕也无。 “聂姑娘,你这是作甚?” 江陵瞪大双眼,坐直了身。 “幸得小郎君收留,若不嫌弃,小女子愿以身相许,以谢收留之恩。” 女子款步走来,媚态天成。 江陵直视之,目光不避。 既是对方自己主动脱的,他自是不必虚伪转过头去。 “姑娘美意,我倒是不想推却,只是在下目前体虚,姑娘可否改日再许?” 如果这真是进入到了某段剧情,美人送上门,又哪有亲手推开的道理? 女子闻言微微愣怔, 大抵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回答, 男人么,每当碰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饿虎扑食,要么就是铁石心肠厉声呵斥,如那姓宁的书生一样。 可这种回答,日后再许? 被江陵直勾勾盯着看,女子即便出于主动,也是不由赧然。 “先穿上吧,晚上风冷,别着了凉。” “谢……谢郎君。” 女子只得将长裙捡起,重新穿上,随后也不知从哪处捧出了个元宝,送于江陵面前。 “郎君既愿接受小女子,那小女子之物便是郎君之物,这锭元宝,还请郎君收下。” 江陵看着元宝,眉头微锁。 聊斋志异里,聂小倩以美色撩人,若无果,便以钱财惑人心。若有人真为钱财动心,那夜晚就要被罗刹找上门。 “姑娘芳名可否相告?” 虽说女子【待字】不能轻易说出名字,但现在的情况,脱都脱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女子姓聂,单名一个‘倩’字。” 聂倩。 在《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里,聂倩就是聂小倩。 ‘还真不是巧合,还真是进入到这段故事里了!’ 江陵心中感叹,了然之后,再看聂倩,仍未有丝毫惧怕。 只说道:“我可不习惯用女人的钱,这元宝你自己留着,孤身在外身上有钱,心中也会更踏实些。 你若诚心跟我,我自也诚心待你。若有需要帮衬之处,只需言语,吾自当不吝。” 听着这番诚恳之言,女子神情微动,似是首次被人如此对待。 再看他时,目光也多了三分礼敬。 心道:此人目光虽饿,其本心却还是个君子! “早些睡吧,你若愿意,明日可随我一同去郭北县。” “嗯。” 说完,闭眼又睡。 女子倚在火堆旁,贝齿轻啮红唇,几次欲言又止。 大概到了午夜子时,江陵又觉胸口有异物抖动。 这次抖动剧烈,只两三下,那插在怀中的画卷竟径自飞了出来。 迷迷糊糊间,江陵睁开眼,只见这禅房内,目光三尺外莫名出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东西。 它面色发青,头如黑炭,眼睛极大,肚皮浑圆,四肢多爪而纤长。 看到它时,它正往这边张抓扑来。 而江陵怀中的画卷飞出去的时候,正好撞在它的头上。 下一瞬,画卷展开,一男一女凭空而现。 只是几道利爪发出了青光,那青面獠牙的东西当场烟消。 随后,那对男女徐徐转身,他们脸上带着笑,生硬而诡异。 笑着笑着,又飘然而下,重新变回了一张纸。 火堆边,女子忍不住惊叫,瑟瑟发抖,看着那画卷生出浓浓惧意。 而江陵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也终确定了。 ——是了,之前在空幽山谷里,定然也是这画里的东西救了他。 可这画,乃是他亲手所做,却能有如此威能? “我好心收留你,你却要害我性命?” 忽然,他向女子责问。 女子娇躯剧震,当即跪倒,解释自己与此无关。 “郎君明鉴,小女子并未想害郎君性命,方才那罗刹,不是小女子能控制的。这……都……都是姥姥安排的。” 生怕江陵不信,她指着地上已然发黑的元宝,哭道:“姥姥每次让我们出来,都不许空手而归,我……我真没想害郎君……” “哼!” 就算她确无害人之心,但罗刹鬼出现的时候,她一没提醒二没阻拦,是一种放任的态度。 凭此, 江陵也不必再与她客气什么。 “为何只针对我?怎不见你们针对那书生?莫非真是善心可欺?” 江陵面色变得不悦。 5章 异人剑气 “不是的,郎君你误会了,小女子真没想过要害郎君。都是那罗刹自己要出手的,小女子也压根拦不住它。” 女子努力解释。 “阻止不了,你就放任它对我动手?你是不是想着我若死了,你依旧可以回去邀功?” “不……不是的……” “你先前说的话,也统统都是假话,没一句是真的吧?亏我还好心收留你,你就这样欺我?” 江陵厉喝,手持画卷指着她。 女子慑于画卷,紧张而畏惧,努力解释,频频摇头。 “郎君请不要误会,实在是小女子身不由己。小女子方才若是出声阻止,一旦被它告状到姥姥那,那小女子便将永坠黄泉……” “你怕姥姥让你永坠黄泉,难道就不怕我让你魂飞湮灭?” “怕。”她垂下头,目光凄然。 沉默少顷,她又补充道:“小女子说真心话,是真没打算害郎君的。只是郎君情况怪异,非同常人,原以为郎君是个【缺阳】之人,却没想到郎君居然是个异人……” “缺阳?何谓缺阳?” “活人头上有【精】【气】【神】三把火,每有人来寺庙借住,姥姥都会派我们前来索撩。所用无非【财】、【色】二术。 被美色所迷者,【精之火】就会衰弱甚至熄灭; 若再接受钱财,则【神之火】也会走向覆灭。 通常,三把火只要被灭掉一把,那我们就能有可趁之机。 院里另外一禅房的书生,他既不好色,也不贪财,我们灭不了他的阳火。故而,难以向他动手。 可郎君你……” “我怎么了?” “你头上三火尽灭,根本没有半点阳气的样子,也因此,才叫那罗刹鬼忍不住对你动了手。” 女子目光委屈。 江陵却是惊了,他身上居然不存在精气神三把火? 通常而言,只要是活人,那头上必有三把火。 火旺,则人壮,鬼神难近。 火弱,则人衰,霉运纷至。 想到自己本就情况特殊,没有【精气神】三火,或许也属正常。 地上发黑的元宝,这会儿已经露出原形,压根不是金银,而是一截枯骨而已。 “你若失败,姥姥可否还预伏其他手段?”江陵问。 女子摇头:“郎君手段厉害,怕是姥姥不会再找上门来。” 手段厉害? 江陵心中苦涩,唯有自知。 他哪有什么手段? 随手画出来的画作,居然能演物成真,这其中原理他至今都未弄懂。 倘若那姥姥,真还有别的手段,或者将派其他人来,那他只能择机先走为上。 一想到离开,他摸向了左手食指上的那枚黑色戒指。 ‘之前转动戒指,我来到了这,若是再次转动,是否也会去到其他地方?’ 女子此时目光望向窗外,心中难定。 “我将这些告知郎君,姥姥她必不饶我。而我也本不愿为姥姥做这些亏心勾当,天亮后,还请郎君于寺庙后山的榕树下,将小女子尸骨带走。如此方可脱离姥姥魔爪。郎君若肯成全,小女子日后必定为奴为马报答郎君。” 女子跪下请求。 “可以。” 江陵嘴上答着,心中却叹,若真能熬到天亮答应你也无妨。 怕就怕这后半夜,估计不会再太平了。 攥着手中的画,也不知下次它们还会不会出来庇佑。 ‘既然这画能有如此威能,我何不再画几幅?’ 虽不一定会起效,但万一呢? 想到这,他对聂倩说道:“可否与我寻些纸来?” 聂倩颔首,其身如风,飘忽而去,几息之后,又飘忽而来。 来时,手中多了不少卷册。 “这都是以前途经此地的书生留下的。” 她将卷册放在地上。 江陵从其中挑了几张质地尚好的熟宣,铺在地上,又于火堆边寻一木炭,削尖后,速笔成画,描了一把剑。 说来也奇怪,画未成之际,他的身体未感异样。 可当画成之后,身体忽然大觉疲惫,好似通宵未眠,精神大减。 眼皮耷拉着就要忍不住往下闭去。 他赶忙甩了甩头,强行振作。 ‘怎么突然好生疲累?可不能睡了,这要是睡过去,后半夜怕是心肝脾肺肾都会被鬼怪给掏空罢!’ 如此提醒着自己,只强撑十息而已,疲惫如潮,忽汹涌而来,终究是难以扛住,将最后一丝清明也给淹没其中。 眼睛眯着眯着,便失去了知觉。 “郎君……” 聂倩见状,连唤两声。 慑于他身边的画卷,她又不敢靠近,只得蹲在火堆边,静静等他转醒。 至丑时, 禅房外,忽然狂风大作。 有一人于风中在呼喊——“小倩,你在哪里,怎生还不回来?” 听声音,是个老妪。 而禅房里的聂倩听到这声音,却是浑身紧绷起来,忍不住又喊了两声郎君。 可江陵沉睡若死,根本喊不醒来。 须臾后,屋外风停了,喊话的人,似也失去了踪影。 聂倩目光透过烂门,向外张望,却看着看着,忽于那破烂的窗户上看到一张皱巴巴的老脸。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老得牙齿都掉光了。 看到聂倩在里边,她笑了。 可聂倩却慌了, 也不知这老妪到底是什么人,从看到她开始,聂倩就如同耗子见了猫一样。浑身都在战栗。 “小倩,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回家?”老妪在窗户上开口。 聂倩看了看老妪,又看了看地上熟睡的江陵,忐忑不决。喉中更噎不知如何言语。 而那老妪说话之间,脖子伸得老长,竟从窗户上往里延伸了三尺余。 见此,聂倩更是神色大变,心念电转之下,她鼓起勇气就想伸手去推江陵一把。 却也就在这一霎那,江陵身边两张画卷都开始抖动。 尤其是那刚画好的长剑, 它在地上抖了三下,忽如秋日金菊,霍然绽放,百花相杀,璀璨橙芒熠锋耀眼。 有一道匹练从画卷中飞出, 呛然一声,刺破窗沿,那老妪伸进来的脖子当场被其斩断。 随即,橙色匹练于空中一个回旋,又复回画里。 老妪头颅落下,掉在禅房里,却成了一块黑色朽木。 点点猩红残留窗沿,似血也似神秘汁液。 聂倩目睹这一幕,揪着自己的胸口,心中剧颤,坐在原地,连动都不敢乱动一下。 5章 异人剑气 “不是的,郎君你误会了,小女子真没想过要害郎君。都是那罗刹自己要出手的,小女子也压根拦不住它。” 女子努力解释。 “阻止不了,你就放任它对我动手?你是不是想着我若死了,你依旧可以回去邀功?” “不……不是的……” “你先前说的话,也统统都是假话,没一句是真的吧?亏我还好心收留你,你就这样欺我?” 江陵厉喝,手持画卷指着她。 女子慑于画卷,紧张而畏惧,努力解释,频频摇头。 “郎君请不要误会,实在是小女子身不由己。小女子方才若是出声阻止,一旦被它告状到姥姥那,那小女子便将永坠黄泉……” “你怕姥姥让你永坠黄泉,难道就不怕我让你魂飞湮灭?” “怕。”她垂下头,目光凄然。 沉默少顷,她又补充道:“小女子说真心话,是真没打算害郎君的。只是郎君情况怪异,非同常人,原以为郎君是个【缺阳】之人,却没想到郎君居然是个异人……” “缺阳?何谓缺阳?” “活人头上有【精】【气】【神】三把火,每有人来寺庙借住,姥姥都会派我们前来索撩。所用无非【财】、【色】二术。 被美色所迷者,【精之火】就会衰弱甚至熄灭; 若再接受钱财,则【神之火】也会走向覆灭。 通常,三把火只要被灭掉一把,那我们就能有可趁之机。 院里另外一禅房的书生,他既不好色,也不贪财,我们灭不了他的阳火。故而,难以向他动手。 可郎君你……” “我怎么了?” “你头上三火尽灭,根本没有半点阳气的样子,也因此,才叫那罗刹鬼忍不住对你动了手。” 女子目光委屈。 江陵却是惊了,他身上居然不存在精气神三把火? 通常而言,只要是活人,那头上必有三把火。 火旺,则人壮,鬼神难近。 火弱,则人衰,霉运纷至。 想到自己本就情况特殊,没有【精气神】三火,或许也属正常。 地上发黑的元宝,这会儿已经露出原形,压根不是金银,而是一截枯骨而已。 “你若失败,姥姥可否还预伏其他手段?”江陵问。 女子摇头:“郎君手段厉害,怕是姥姥不会再找上门来。” 手段厉害? 江陵心中苦涩,唯有自知。 他哪有什么手段? 随手画出来的画作,居然能演物成真,这其中原理他至今都未弄懂。 倘若那姥姥,真还有别的手段,或者将派其他人来,那他只能择机先走为上。 一想到离开,他摸向了左手食指上的那枚黑色戒指。 ‘之前转动戒指,我来到了这,若是再次转动,是否也会去到其他地方?’ 女子此时目光望向窗外,心中难定。 “我将这些告知郎君,姥姥她必不饶我。而我也本不愿为姥姥做这些亏心勾当,天亮后,还请郎君于寺庙后山的榕树下,将小女子尸骨带走。如此方可脱离姥姥魔爪。郎君若肯成全,小女子日后必定为奴为马报答郎君。” 女子跪下请求。 “可以。” 江陵嘴上答着,心中却叹,若真能熬到天亮答应你也无妨。 怕就怕这后半夜,估计不会再太平了。 攥着手中的画,也不知下次它们还会不会出来庇佑。 ‘既然这画能有如此威能,我何不再画几幅?’ 虽不一定会起效,但万一呢? 想到这,他对聂倩说道:“可否与我寻些纸来?” 聂倩颔首,其身如风,飘忽而去,几息之后,又飘忽而来。 来时,手中多了不少卷册。 “这都是以前途经此地的书生留下的。” 她将卷册放在地上。 江陵从其中挑了几张质地尚好的熟宣,铺在地上,又于火堆边寻一木炭,削尖后,速笔成画,描了一把剑。 说来也奇怪,画未成之际,他的身体未感异样。 可当画成之后,身体忽然大觉疲惫,好似通宵未眠,精神大减。 眼皮耷拉着就要忍不住往下闭去。 他赶忙甩了甩头,强行振作。 ‘怎么突然好生疲累?可不能睡了,这要是睡过去,后半夜怕是心肝脾肺肾都会被鬼怪给掏空罢!’ 如此提醒着自己,只强撑十息而已,疲惫如潮,忽汹涌而来,终究是难以扛住,将最后一丝清明也给淹没其中。 眼睛眯着眯着,便失去了知觉。 “郎君……” 聂倩见状,连唤两声。 慑于他身边的画卷,她又不敢靠近,只得蹲在火堆边,静静等他转醒。 至丑时, 禅房外,忽然狂风大作。 有一人于风中在呼喊——“小倩,你在哪里,怎生还不回来?” 听声音,是个老妪。 而禅房里的聂倩听到这声音,却是浑身紧绷起来,忍不住又喊了两声郎君。 可江陵沉睡若死,根本喊不醒来。 须臾后,屋外风停了,喊话的人,似也失去了踪影。 聂倩目光透过烂门,向外张望,却看着看着,忽于那破烂的窗户上看到一张皱巴巴的老脸。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老得牙齿都掉光了。 看到聂倩在里边,她笑了。 可聂倩却慌了, 也不知这老妪到底是什么人,从看到她开始,聂倩就如同耗子见了猫一样。浑身都在战栗。 “小倩,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回家?”老妪在窗户上开口。 聂倩看了看老妪,又看了看地上熟睡的江陵,忐忑不决。喉中更噎不知如何言语。 而那老妪说话之间,脖子伸得老长,竟从窗户上往里延伸了三尺余。 见此,聂倩更是神色大变,心念电转之下,她鼓起勇气就想伸手去推江陵一把。 却也就在这一霎那,江陵身边两张画卷都开始抖动。 尤其是那刚画好的长剑, 它在地上抖了三下,忽如秋日金菊,霍然绽放,百花相杀,璀璨橙芒熠锋耀眼。 有一道匹练从画卷中飞出, 呛然一声,刺破窗沿,那老妪伸进来的脖子当场被其斩断。 随即,橙色匹练于空中一个回旋,又复回画里。 老妪头颅落下,掉在禅房里,却成了一块黑色朽木。 点点猩红残留窗沿,似血也似神秘汁液。 聂倩目睹这一幕,揪着自己的胸口,心中剧颤,坐在原地,连动都不敢乱动一下。 6章 千年榕树 晨曦第一抹阳光破开云霞,光照八方。 江陵也终从沉睡中醒来,这一夜,他一直都在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有巨鳌出水,鳌背驮着金书,它远远而来,却总隔着咫尺天涯,怎么也靠近不了。 就是这般画面,反反复复,不下百十遍。 这醒来之后,可能因为乱梦缠身,虽睡了一晚上,却并没觉得身体有轻松多少。 睁开眼,看着前边火堆,火早就灭了,只有余烟在缈。 火堆对面,聂倩早已消失。 ‘这天色已亮,她作为孤魂野鬼,自是在这待不住了。’ 站起身来,伸展酸痛四肢,长吸一气,见自己手脚健全,其他地方也是无碍,不由庆幸昨晚运气不错。 昨晚沉睡之前,他心中有万般担忧。 按理说,那姥姥应该不会轻易罢休,但这结果却有点出人意料。 地上画卷还在,观其图,忽见那炭笔所描之轮廓,竟变淡了不少。 尤其是那第一张,样貌都稍显模糊了。 他还是将画卷收拢,带在身上。 第二张画,昨晚画完就睡过去了,也不知成功与否。 他又多带了几张宣纸,以备不时之需。 待出了禅房门后,隐听院里传来读书声。 是那姓宁的书生,在读《孟子》,书声朗朗,抑扬顿挫。 江陵只朝那边看了眼,便自往寺庙后山而去。 昨晚答应的事,既然整晚无碍,那现已白天,也自当兑现承诺。 后山乱藤横生,枝节错结,才穿过庙宇走了十余步,便觉前行困难,寸步难进。 偶从林间发现野猪的穿行痕迹,顺其行,这才钻过密麻树丛。 从草窝里爬出来后,见后方有一巨大草坪。 草坪上有乱坟数十处,杂草横生,野树乱长。看情形,该是已很久无人祭拜了。 在草坪尽头处,一棵榕树参天巨大,那庞大的树身几乎能有十人合抱。 树冠如云,覆盖方圆数十米。 无数的根须于树下蔓延,牵连甚广。 也不知为何,一见这榕树,江陵就颇不自在。 ‘这榕树不会就是那姥姥的真身吧?’ 狐疑着,他朝树下走去。 才近数米,他就看见乱草石碓边尸骨遍地。 等到了树根周围,尸骨更多,密密麻麻,几乎叠层而积。 ‘昨晚也未与她说清楚,这么多尸骨,怎知道哪具才是她的?’ 正寻思间,他忽于树根密集处发现一具尸骨几乎被包在树根之中。 而那尸骨的胸骨上,正好是插着一根未烧完的枯木。 江陵过去将那截枯木拔出来,见炭端尖细,不正是他昨晚作画的那根树枝么? ‘倒也亏她细心,用这种方法提醒我。’ 有这炭笔指路,这尸骨应该不会错了。 扯开密密麻麻的树根,几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将尸骨一块一块从空洞中取出。 从骨相看,这的确是具女子骸骨,年岁不大。 他用昨晚那包裹书卷的一块粗布就地铺开,将尸骨捡于其中,背在背上。 ‘只要将只尸骨带走,她也将会跟着离开,从此脱离这姥姥的控制。’ 承诺兑现,刚欲离去,江陵心中忽生一念——‘这榕树老妖害人不少,昨晚还派聂倩和罗刹鬼去害我性命,作为礼尚往来,我又岂能就这样直接离开?’ 念此,他匆匆择来一堆枯草和干木,聚集一处,以火镰点之。 他手中火镰,也是昨晚聂倩捎带而来,是以前的过路客留下的。 火星点燃干草,其火自腾。 他端着火把,就塞入了那密密麻麻的树根之中。 ‘看我烧你个精光。’ 火势迸起,他又抱来大量枯草干枝投入其中,只转瞬,火势愈大,那榕树也被大火引燃了起来。 退开十余步,欣赏着火苗四起,正想着需要多久才能将这树烧死之时,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之苍穹,下一刻便是乌云盖顶,毛毛细雨说下就下。 当雨滴落在脸上,还未及感受,忽然雨势骤然变大,大有瓢泼之意。 稀里哗啦奔腾落下,那刚焚烧而起的火焰,顷刻尽灭。 见这怪异之象,江陵心知必是这老妖在作怪。 ‘倒也真是有大能耐,这大白天的竟也能左右周边天气。’ 雨越下越大,丛林里也开始迷雾顿生。 眼看四周白雾袅袅,始生迷乱,江陵也知再奈何不得,只能顺着原来轨迹,打道回府。 然而,来时路径不过数百步;这回时,他在草洞里穿行逾五百步,也未见尽头。 再次爬出草丛,他见自己根本就在原地未动。 还是那草坪,还是那榕树。 只是此刻的榕树已几乎整个儿隐匿于迷雾之中,黑森森的枝条若隐若现,好似一张诡异的大脸,在朦胧之中发出讥笑。 ‘鬼打墙?’ 周遭无路,要想离开,他只能顺着野猪走过的痕迹穿行。 可眼下,这路已成死路。 大抵是他放火的举动,惹恼了榕树妖,遂不想放他离去了。 却也恰在此时,他身上携带的画作忽然又一次抖动起来。 其画飘然而出,径自绽开, 于画里忽有一柄橙色光影如匹练般长驰而去,迅如闪电。 只听得炸响一声,匹练击中榕树,切断根须万千; 浓雾朦胧中,阵阵惨叫,好似黄泉传来,凄厉诡异,不绝于耳。 橙光一击而归, 复于画卷里,画作悬空,与榕树对立。 画上长剑熠熠光辉,似要随时发动第二击。 却也在这一击之后,周遭浓雾竟开始渐渐散去。 天上瓢泼大雨也始自收敛,来时匆忙,去时也快。 待得浓雾散去, 江陵看到巨大榕树当真被斩断了不少根须,根断处还有丝丝红液浸滴而出。 如血般猩红! 再回首眺望,说来也怪,之前背后明明到处都是乱木丛生,连条缝隙也无; 可这会儿,一条康庄大道奇迹般现于眼前, 路,由青石铺成,宽阔而平坦,直通寺庙前院。 江陵面沉入水,心中却惊起滔天骇浪。 收归画卷,他见画卷上的长剑居然又淡化了不少。 由此得知,怕是显灵一次,就会淡化一分。 ‘原来昨晚这宝剑是画成功了,从它之前的淡化程度看,昨晚后半夜该是已帮过我一次了,恐怕再来一次,这画上的宝剑就会自动消失。’ 再看榕树,平静如常,再无之前诡异。 想来,是它怕了,被飞剑震慑,遂主动破开迷雾,还让出了一条青石大道来。 6章 千年榕树 晨曦第一抹阳光破开云霞,光照八方。 江陵也终从沉睡中醒来,这一夜,他一直都在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有巨鳌出水,鳌背驮着金书,它远远而来,却总隔着咫尺天涯,怎么也靠近不了。 就是这般画面,反反复复,不下百十遍。 这醒来之后,可能因为乱梦缠身,虽睡了一晚上,却并没觉得身体有轻松多少。 睁开眼,看着前边火堆,火早就灭了,只有余烟在缈。 火堆对面,聂倩早已消失。 ‘这天色已亮,她作为孤魂野鬼,自是在这待不住了。’ 站起身来,伸展酸痛四肢,长吸一气,见自己手脚健全,其他地方也是无碍,不由庆幸昨晚运气不错。 昨晚沉睡之前,他心中有万般担忧。 按理说,那姥姥应该不会轻易罢休,但这结果却有点出人意料。 地上画卷还在,观其图,忽见那炭笔所描之轮廓,竟变淡了不少。 尤其是那第一张,样貌都稍显模糊了。 他还是将画卷收拢,带在身上。 第二张画,昨晚画完就睡过去了,也不知成功与否。 他又多带了几张宣纸,以备不时之需。 待出了禅房门后,隐听院里传来读书声。 是那姓宁的书生,在读《孟子》,书声朗朗,抑扬顿挫。 江陵只朝那边看了眼,便自往寺庙后山而去。 昨晚答应的事,既然整晚无碍,那现已白天,也自当兑现承诺。 后山乱藤横生,枝节错结,才穿过庙宇走了十余步,便觉前行困难,寸步难进。 偶从林间发现野猪的穿行痕迹,顺其行,这才钻过密麻树丛。 从草窝里爬出来后,见后方有一巨大草坪。 草坪上有乱坟数十处,杂草横生,野树乱长。看情形,该是已很久无人祭拜了。 在草坪尽头处,一棵榕树参天巨大,那庞大的树身几乎能有十人合抱。 树冠如云,覆盖方圆数十米。 无数的根须于树下蔓延,牵连甚广。 也不知为何,一见这榕树,江陵就颇不自在。 ‘这榕树不会就是那姥姥的真身吧?’ 狐疑着,他朝树下走去。 才近数米,他就看见乱草石碓边尸骨遍地。 等到了树根周围,尸骨更多,密密麻麻,几乎叠层而积。 ‘昨晚也未与她说清楚,这么多尸骨,怎知道哪具才是她的?’ 正寻思间,他忽于树根密集处发现一具尸骨几乎被包在树根之中。 而那尸骨的胸骨上,正好是插着一根未烧完的枯木。 江陵过去将那截枯木拔出来,见炭端尖细,不正是他昨晚作画的那根树枝么? ‘倒也亏她细心,用这种方法提醒我。’ 有这炭笔指路,这尸骨应该不会错了。 扯开密密麻麻的树根,几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将尸骨一块一块从空洞中取出。 从骨相看,这的确是具女子骸骨,年岁不大。 他用昨晚那包裹书卷的一块粗布就地铺开,将尸骨捡于其中,背在背上。 ‘只要将只尸骨带走,她也将会跟着离开,从此脱离这姥姥的控制。’ 承诺兑现,刚欲离去,江陵心中忽生一念——‘这榕树老妖害人不少,昨晚还派聂倩和罗刹鬼去害我性命,作为礼尚往来,我又岂能就这样直接离开?’ 念此,他匆匆择来一堆枯草和干木,聚集一处,以火镰点之。 他手中火镰,也是昨晚聂倩捎带而来,是以前的过路客留下的。 火星点燃干草,其火自腾。 他端着火把,就塞入了那密密麻麻的树根之中。 ‘看我烧你个精光。’ 火势迸起,他又抱来大量枯草干枝投入其中,只转瞬,火势愈大,那榕树也被大火引燃了起来。 退开十余步,欣赏着火苗四起,正想着需要多久才能将这树烧死之时,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之苍穹,下一刻便是乌云盖顶,毛毛细雨说下就下。 当雨滴落在脸上,还未及感受,忽然雨势骤然变大,大有瓢泼之意。 稀里哗啦奔腾落下,那刚焚烧而起的火焰,顷刻尽灭。 见这怪异之象,江陵心知必是这老妖在作怪。 ‘倒也真是有大能耐,这大白天的竟也能左右周边天气。’ 雨越下越大,丛林里也开始迷雾顿生。 眼看四周白雾袅袅,始生迷乱,江陵也知再奈何不得,只能顺着原来轨迹,打道回府。 然而,来时路径不过数百步;这回时,他在草洞里穿行逾五百步,也未见尽头。 再次爬出草丛,他见自己根本就在原地未动。 还是那草坪,还是那榕树。 只是此刻的榕树已几乎整个儿隐匿于迷雾之中,黑森森的枝条若隐若现,好似一张诡异的大脸,在朦胧之中发出讥笑。 ‘鬼打墙?’ 周遭无路,要想离开,他只能顺着野猪走过的痕迹穿行。 可眼下,这路已成死路。 大抵是他放火的举动,惹恼了榕树妖,遂不想放他离去了。 却也恰在此时,他身上携带的画作忽然又一次抖动起来。 其画飘然而出,径自绽开, 于画里忽有一柄橙色光影如匹练般长驰而去,迅如闪电。 只听得炸响一声,匹练击中榕树,切断根须万千; 浓雾朦胧中,阵阵惨叫,好似黄泉传来,凄厉诡异,不绝于耳。 橙光一击而归, 复于画卷里,画作悬空,与榕树对立。 画上长剑熠熠光辉,似要随时发动第二击。 却也在这一击之后,周遭浓雾竟开始渐渐散去。 天上瓢泼大雨也始自收敛,来时匆忙,去时也快。 待得浓雾散去, 江陵看到巨大榕树当真被斩断了不少根须,根断处还有丝丝红液浸滴而出。 如血般猩红! 再回首眺望,说来也怪,之前背后明明到处都是乱木丛生,连条缝隙也无; 可这会儿,一条康庄大道奇迹般现于眼前, 路,由青石铺成,宽阔而平坦,直通寺庙前院。 江陵面沉入水,心中却惊起滔天骇浪。 收归画卷,他见画卷上的长剑居然又淡化了不少。 由此得知,怕是显灵一次,就会淡化一分。 ‘原来昨晚这宝剑是画成功了,从它之前的淡化程度看,昨晚后半夜该是已帮过我一次了,恐怕再来一次,这画上的宝剑就会自动消失。’ 再看榕树,平静如常,再无之前诡异。 想来,是它怕了,被飞剑震慑,遂主动破开迷雾,还让出了一条青石大道来。 7章 忠犬 若真能除去这老妖,江陵还真不想就这么走了。 可眼下,手中倚仗不足,趁着对方示弱,他的最佳选择只能是借坡下驴先走为上。 ‘若是画轴能连续使用,便好了。’ 临走前,他朝后方榕树说道:“念万物有灵,这次姑且饶你性命,若再为非作歹,我必不容你。” 能不能动手是一回事,姿态要摆足却是另一回事。 既然榕树老妖主动示弱,那他这番警告,也刚好恰如其分,增予威慑。 顺青石而出,未几,至前院。 那姓宁的书生拿着受潮的书本,正在外面晾晒。 天上依旧风和, 似乎之前的林中大雨,根本就没覆盖到外面来。 “宁兄,早。” “早。” 江陵招呼一声,那姓宁的书生却只淡淡应了句,就转首复回禅房读书。 其人性子冷淡,颇内向。 ‘就这般性格,将来就算是考中进士,于官场怕也是吃不开吧?’ 看着天色尚早,启程郭北,也该动身了。 出了寺庙,他看向手中黑色戒指,尝试着再次将其转动。 待轮环转动一圈,忽而天地摇晃,那种日月颠倒的感觉又来。 再眨眼后,他果见自己已远离了寺庙,来到了一陌生村庄前。 ‘这戒指,还真是具有腾挪之能。’ 如此神奇的戒指,也不知那些狐狸是从哪处古墓里扒拉出来的。 且看阡陌之间,绿意盎然。 一条大江贯穿村前,江畔遍栽桃树,此时已分外妖娆。 农村屋舍鸡犬相闻,远近人语交叠嘈杂。 ‘这倒是个不小的村庄。’ 临近河边,双木成桥。桥下洪水奔滔,叫人望而生畏。 而对面河边,却有一童,于田埂嬉戏,一条黄狗跟在身后。 忽然,男童失足从田埂滑落,掉入水里。 黄狗振身而起,吠叫出声,扑到水里,就想救他。 奈何洪水太急,它拼命咬住男童衣服,却当场撕裂。 男童尖叫,顺水逐浪十余丈。 所幸田地里劳作的农夫瞧见,匆匆赶来,以锄头勾住,将他拖回岸边。 男童大哭,指着黄狗叫骂。 而农夫听了,不辨青红,拿起锄头就砸了黄狗几下,砸得黄狗伏地奄奄一息。 江陵蹙眉,壮胆跨过双木桥后,见农夫带着男童拖着黄狗正要归家。 田埂偶遇,他听那男童骂道:“这条死狗,刚才若非它咬我,我必不会掉进水里。” 农夫气愤填胸:“孙儿勿恼,咱这就回去杀之作食,黄眼狗留不得。” 黄狗在他手上,皮开肉绽,双目淌血。 双方错身之时,江陵开口道:“这位长着,为何要将这狗打成这样?” 对方个性倒也淳朴,只道:“少年外地乡客?” “正是。”此时的江陵已经换了套衣裳,皆是聂倩昨晚所带,虽陈旧了些,但总算整洁。 那农夫听他回答,就说道:“这狗,黄眼无情,本是一亲戚临终所赠,却入我家后,总与孙儿不合。适才,它突然逞凶,将孙儿推入水中。这还了得?如此恶犬,自当杀之。” 男童在旁因浑身湿透,瑟瑟发抖,附言道:“都怪它,也好在祖父及时发现,若不然,我命休矣。” 江陵听之,心道年纪轻轻却谎话连篇。若非我亲眼所见,还真要被你蒙骗过去。 此时,黄狗似缓了口气,四肢抖动了一下。 农夫见之,便丢在地上,欲扬锄头,再砸一下。 “且慢。”江陵伸手阻之。 “小郎何意?” “适才我在江对岸,乃是目睹这狗是在救这娃儿,而非推他下水。长者勿要错怪了它,害它性命。” 农夫不悦:“那你这意思,就是我孙儿在说谎了?” 男童气了,指着黄狗就斥道:“就是它,就是它咬我,才害我掉进水里的。” “此事与小郎无关,你且勿管之。”农夫拂袖,不让江陵理会。 黄狗躺在地上,双目垂泪,似也知晓结果,喉中发出呜咽声。 “这条狗卖我如何?” 想着说不通,江陵干脆拿出一条珍珠项链,示于手上。 “你要?”农夫扬起锄头,本欲砸下,但看到江陵手中项链,又缓缓放下。 那珍珠项链乃是从狐狸身上所得,个体又大又圆,该是价值不菲。 农夫便不识货也知此物价值远胜黄狗。 “我要,你别伤它。” “那可说好了,不许反悔。” “好。” 农夫从他手里拿走珍珠项链,面色带喜,指着黄狗就道:“如此,它就归你了,你拿走吧。” 男童却不甘,扯着农夫衣袖:“祖父,说好杀它吃肉,怎卖人了?” “你懂什么?”农夫不与他多做解释,拉着他就从田埂上错身离开。 男童被拉走,一步三回头,但终还是被他祖父给带走了。 待那祖孙离去后,江陵蹲下身来,对黄狗说道:“我知你忠义受冤,但那农夫偏信其孙,我也不便多言。 他家既不容你,不若从此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可愿?” 说来也怪,这话说了之后,那黄狗似也听懂了。 对他摇起尾巴来,嘴里也呜呜有声,像在回应。 江陵拿出身上剩下的云南白药,给它伤口敷上。 黄狗在原地缓了半盏茶时间,才四肢悠悠,缓缓站起。 它后足踉跄,脊背受伤不轻。有道是狼狗同源,铜头铁骨豆腐腰,它这脊背挨了一锄头,显是伤害极大。 “能走否?”江陵问它。 它摇了摇尾巴,迈着踉跄的步子,忍痛向前,竟带起路来。 ‘真是好狗!’ 到了村里,寻人问路,这才得知此地与郭北县已是不远。 只要穿过其村,再行七八里地,便可到达。 离村时,黄狗朝村里张望,三步一回头,连望七次后,终绝了心中念想。 到郭北县,已是中午。 古代县郡通常一县只数千人,远不如后世繁华热闹。 此时腹中饿起,闻得附近酒楼香气传来,馋欲难忍。 摸索身上,还剩珍珠项链两条。 刚好数十步外,有当铺一间。 他便对黄狗说道:“你也是饿了吧,待我兑换些银钱来,你我便可去酒楼大吃一顿了。” 7章 忠犬 若真能除去这老妖,江陵还真不想就这么走了。 可眼下,手中倚仗不足,趁着对方示弱,他的最佳选择只能是借坡下驴先走为上。 ‘若是画轴能连续使用,便好了。’ 临走前,他朝后方榕树说道:“念万物有灵,这次姑且饶你性命,若再为非作歹,我必不容你。” 能不能动手是一回事,姿态要摆足却是另一回事。 既然榕树老妖主动示弱,那他这番警告,也刚好恰如其分,增予威慑。 顺青石而出,未几,至前院。 那姓宁的书生拿着受潮的书本,正在外面晾晒。 天上依旧风和, 似乎之前的林中大雨,根本就没覆盖到外面来。 “宁兄,早。” “早。” 江陵招呼一声,那姓宁的书生却只淡淡应了句,就转首复回禅房读书。 其人性子冷淡,颇内向。 ‘就这般性格,将来就算是考中进士,于官场怕也是吃不开吧?’ 看着天色尚早,启程郭北,也该动身了。 出了寺庙,他看向手中黑色戒指,尝试着再次将其转动。 待轮环转动一圈,忽而天地摇晃,那种日月颠倒的感觉又来。 再眨眼后,他果见自己已远离了寺庙,来到了一陌生村庄前。 ‘这戒指,还真是具有腾挪之能。’ 如此神奇的戒指,也不知那些狐狸是从哪处古墓里扒拉出来的。 且看阡陌之间,绿意盎然。 一条大江贯穿村前,江畔遍栽桃树,此时已分外妖娆。 农村屋舍鸡犬相闻,远近人语交叠嘈杂。 ‘这倒是个不小的村庄。’ 临近河边,双木成桥。桥下洪水奔滔,叫人望而生畏。 而对面河边,却有一童,于田埂嬉戏,一条黄狗跟在身后。 忽然,男童失足从田埂滑落,掉入水里。 黄狗振身而起,吠叫出声,扑到水里,就想救他。 奈何洪水太急,它拼命咬住男童衣服,却当场撕裂。 男童尖叫,顺水逐浪十余丈。 所幸田地里劳作的农夫瞧见,匆匆赶来,以锄头勾住,将他拖回岸边。 男童大哭,指着黄狗叫骂。 而农夫听了,不辨青红,拿起锄头就砸了黄狗几下,砸得黄狗伏地奄奄一息。 江陵蹙眉,壮胆跨过双木桥后,见农夫带着男童拖着黄狗正要归家。 田埂偶遇,他听那男童骂道:“这条死狗,刚才若非它咬我,我必不会掉进水里。” 农夫气愤填胸:“孙儿勿恼,咱这就回去杀之作食,黄眼狗留不得。” 黄狗在他手上,皮开肉绽,双目淌血。 双方错身之时,江陵开口道:“这位长着,为何要将这狗打成这样?” 对方个性倒也淳朴,只道:“少年外地乡客?” “正是。”此时的江陵已经换了套衣裳,皆是聂倩昨晚所带,虽陈旧了些,但总算整洁。 那农夫听他回答,就说道:“这狗,黄眼无情,本是一亲戚临终所赠,却入我家后,总与孙儿不合。适才,它突然逞凶,将孙儿推入水中。这还了得?如此恶犬,自当杀之。” 男童在旁因浑身湿透,瑟瑟发抖,附言道:“都怪它,也好在祖父及时发现,若不然,我命休矣。” 江陵听之,心道年纪轻轻却谎话连篇。若非我亲眼所见,还真要被你蒙骗过去。 此时,黄狗似缓了口气,四肢抖动了一下。 农夫见之,便丢在地上,欲扬锄头,再砸一下。 “且慢。”江陵伸手阻之。 “小郎何意?” “适才我在江对岸,乃是目睹这狗是在救这娃儿,而非推他下水。长者勿要错怪了它,害它性命。” 农夫不悦:“那你这意思,就是我孙儿在说谎了?” 男童气了,指着黄狗就斥道:“就是它,就是它咬我,才害我掉进水里的。” “此事与小郎无关,你且勿管之。”农夫拂袖,不让江陵理会。 黄狗躺在地上,双目垂泪,似也知晓结果,喉中发出呜咽声。 “这条狗卖我如何?” 想着说不通,江陵干脆拿出一条珍珠项链,示于手上。 “你要?”农夫扬起锄头,本欲砸下,但看到江陵手中项链,又缓缓放下。 那珍珠项链乃是从狐狸身上所得,个体又大又圆,该是价值不菲。 农夫便不识货也知此物价值远胜黄狗。 “我要,你别伤它。” “那可说好了,不许反悔。” “好。” 农夫从他手里拿走珍珠项链,面色带喜,指着黄狗就道:“如此,它就归你了,你拿走吧。” 男童却不甘,扯着农夫衣袖:“祖父,说好杀它吃肉,怎卖人了?” “你懂什么?”农夫不与他多做解释,拉着他就从田埂上错身离开。 男童被拉走,一步三回头,但终还是被他祖父给带走了。 待那祖孙离去后,江陵蹲下身来,对黄狗说道:“我知你忠义受冤,但那农夫偏信其孙,我也不便多言。 他家既不容你,不若从此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可愿?” 说来也怪,这话说了之后,那黄狗似也听懂了。 对他摇起尾巴来,嘴里也呜呜有声,像在回应。 江陵拿出身上剩下的云南白药,给它伤口敷上。 黄狗在原地缓了半盏茶时间,才四肢悠悠,缓缓站起。 它后足踉跄,脊背受伤不轻。有道是狼狗同源,铜头铁骨豆腐腰,它这脊背挨了一锄头,显是伤害极大。 “能走否?”江陵问它。 它摇了摇尾巴,迈着踉跄的步子,忍痛向前,竟带起路来。 ‘真是好狗!’ 到了村里,寻人问路,这才得知此地与郭北县已是不远。 只要穿过其村,再行七八里地,便可到达。 离村时,黄狗朝村里张望,三步一回头,连望七次后,终绝了心中念想。 到郭北县,已是中午。 古代县郡通常一县只数千人,远不如后世繁华热闹。 此时腹中饿起,闻得附近酒楼香气传来,馋欲难忍。 摸索身上,还剩珍珠项链两条。 刚好数十步外,有当铺一间。 他便对黄狗说道:“你也是饿了吧,待我兑换些银钱来,你我便可去酒楼大吃一顿了。” 8章 人心不足 绕过当铺进门屏风,柜台不过三尺长,高度却足有五尺余。 一小帽青年手指飞快拨弄着算盘,所坐角度,居高临下。 见有人进来,青年也未打招呼。 他的资历还算学徒,但工作日久也总算有些经验。 屡屡那些前来典当之人,也每每会在柜台前犹豫踟蹰。 而当铺方面,也不必催促,只需等待即可。 但凡会踏入这个门的,基本上会在考虑之后,该拿的还是会拿出来的。 也不出他所料的,只过数息而已,那来客就上来问话:“珍珠项链可收?” “收。”学徒停下算盘上的手指,正视了台下人一眼。 瞧对方年岁,不过十六七而已,也实是年轻了些。 “且看这个能当多少?”台下少年,举起一珍珠项链递过来,放在柜台上。 学徒接手视之,说道:“个头品相都算不错,若单个卖,则五十文一枚,若整串全卖,可算你三贯,如何?” 居然还能单个卖? 江陵由原主记忆得知,他原本生活的村庄,普通一户人年入不过十二贯。 而这珍珠项链,单是一串,就可抵三月辛劳。 ‘难怪之前那老农答应得那么爽快。’ 对这价钱,江陵还算满意,便说道:“那就典当吧。” 学徒颔首,拿来纸笔,就写凭据,写完后只需双方按下手印,交易即算完成。 却就在他数钱期间,一位八字须紫帽男子挺腹走来。 “收了个什么,竟能值三贯铜钱?”男子摸着八字须,年岁在四十上下。 学徒见了他,态度很是恭谨,立刻站起身来,递上珍珠:“上等珍珠项链一条,其珍珠大小相同,个体浑圆。故徒儿以行情价,算他三贯。” 八字须男人先是不动声色,朝柜台下面看了江陵一眼。 见他年轻,就问他:“少年郎,你真要典当此物?” 江陵颔首:“是。” “不知你家住何处?”男人目光打量。 正常典当,问及身份也算正常。 江陵未多想,就说出【青牛村】这个地儿。 “青牛村?” 八字须男人大抵是知道此地,忽然冷嗤一声,对学徒骂道:“你个蠢货,原以为你学了半年也算入门了,却不想眼力还是如此不堪。 这区区次等珠,也算上品?个体很一般,两文一枚已算高价。这整串项链,念他远来不易,就算他一百文吧。” 一百文。 学徒刚刚开价,乃是三贯,约两千四百文。 而这男人一开口,瞬间就缩水二十四倍。 听男人这么说,学徒也自不好多说什么,就看向了江陵。 目光似在征询,一百文,卖还是不卖? 饶是江陵并不在乎这点钱财,可这八字须的嘴脸,也忒是难看了点。 学徒报价,本无过错,而他先问江陵来历,知其出身后,立马就换了副嘴脸。 这摆明了是店大欺客, 欺他“年幼”。 “算了,那便不当了。” 江陵也不多说,伸手就想要回那珍珠项链。 柜台上的学徒则看着八字须,而八字须拿着项链,根本没有要给他的意思。 “不当了?那可不行,即便你不当,这项链也不能给你。” “怎么?你们打开门做生意,竟要公然明抢了?” “小小毛孩,恁地牙尖嘴利,说实话吧,你们青牛村破落之地,又怎拿得出这种品相珍珠?此物到底何来?你敢如实招来?要不,我这就报官,查你个究竟?” 八字须冷笑,笃定淡然。 江陵见他此等面目,不由怒从中来。 本欲将项链强行夺回,可也就在八字须说话间,这当铺外边隐约有脚步声响动。 且朝屏风围来。 ‘此刻我若动手,外面的人怕是会在第一时间就将我捆拿而下吧?’ 在这种时代,官商勾结并不少见。当铺这边若真报官,最终吃亏的,必然是他。 “一百文,当还是不当?再给你一次机会。”八字须神色低沉。 江陵气极反笑,忽耸了耸肩:“罢了,一百文便一百文吧。” 八字须见他妥协,这才露出笑意,将项链丢给学徒,示以眼神。 大抵是告诉他,多学着点,想当一柜之掌,这种手段那是必备的。 学徒也暗暗点头,心说老板好本事,两千四百文的生意,竟压到了一百文钱。 而台下少年居然也认了! 这珍珠项链,算是白捡了。 凭据签订,财货两清。 江陵拿着一百文铜钱走出屏风,果见前厅角落有着四个壮汉不怀好意瞧着他。 门外黄狗见他出来,摇尾相迎。 见到厅中情况,护主心起,立刻龇牙咧嘴,露出凶相。 “嘿,哪来的畜生,竟敢对爷爷龇牙?” 这举动却触怒了一名壮汉,他抄起一根木棍就要打砸。 “这是我的狗,还请不要伤它。”江陵开口拦住那汉子。 “既是你的狗,那就带远一点,若再靠近,必吃它狗肉。”汉子警告道。 江陵走出当铺大门,心中大感不快。 他的珍珠项链虽说也是随手捡来的,但这当铺的丑恶嘴脸,也着实让人瞧着生气。 “汪~” 黄狗叫了一声,淳朴的目光直直望他。 江陵抚其狗头,微叹道:“有些世道,果然人不如狗。怎么?你也瞧出我在这受了委屈?不过,倒也不必你来为我出头。” 绕到街边一角,于当铺侧墙处,他掏出炭笔在那墙上写了个【瘟】字。 这字,刚一写成,黑色笔迹竟当场消散,似融于那木墙之中。 江陵这动笔成真的能力,虽不是每次都能成,但这次,他强烈感觉到,这字,该是成了。 “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带狗而去,寻一酒楼入之。 此后只过盏茶时,被写了【瘟】字的当铺,忽然惊叫四起。 那八字须掌柜正在饮茶,把玩着刚到手的珍珠,怡然自得,却是刚端起茶,就见一滴猩红落入茶杯。 宛若红玫初绽! 垂头一看,又有猩红落在衣领上,格外惹眼。 柜台上打算盘的学徒偶然回头,见其模样,惊叫而起:“老板,你……怎七窍都在出血?” 八字须闻言,忙用手摸向耳鼻,果见猩红是血,沾了满手。 那学徒只惊叫了两声,忽然也摸着自己七窍,那眼角竟也有猩红在汨汨滑落。 8章 人心不足 绕过当铺进门屏风,柜台不过三尺长,高度却足有五尺余。 一小帽青年手指飞快拨弄着算盘,所坐角度,居高临下。 见有人进来,青年也未打招呼。 他的资历还算学徒,但工作日久也总算有些经验。 屡屡那些前来典当之人,也每每会在柜台前犹豫踟蹰。 而当铺方面,也不必催促,只需等待即可。 但凡会踏入这个门的,基本上会在考虑之后,该拿的还是会拿出来的。 也不出他所料的,只过数息而已,那来客就上来问话:“珍珠项链可收?” “收。”学徒停下算盘上的手指,正视了台下人一眼。 瞧对方年岁,不过十六七而已,也实是年轻了些。 “且看这个能当多少?”台下少年,举起一珍珠项链递过来,放在柜台上。 学徒接手视之,说道:“个头品相都算不错,若单个卖,则五十文一枚,若整串全卖,可算你三贯,如何?” 居然还能单个卖? 江陵由原主记忆得知,他原本生活的村庄,普通一户人年入不过十二贯。 而这珍珠项链,单是一串,就可抵三月辛劳。 ‘难怪之前那老农答应得那么爽快。’ 对这价钱,江陵还算满意,便说道:“那就典当吧。” 学徒颔首,拿来纸笔,就写凭据,写完后只需双方按下手印,交易即算完成。 却就在他数钱期间,一位八字须紫帽男子挺腹走来。 “收了个什么,竟能值三贯铜钱?”男子摸着八字须,年岁在四十上下。 学徒见了他,态度很是恭谨,立刻站起身来,递上珍珠:“上等珍珠项链一条,其珍珠大小相同,个体浑圆。故徒儿以行情价,算他三贯。” 八字须男人先是不动声色,朝柜台下面看了江陵一眼。 见他年轻,就问他:“少年郎,你真要典当此物?” 江陵颔首:“是。” “不知你家住何处?”男人目光打量。 正常典当,问及身份也算正常。 江陵未多想,就说出【青牛村】这个地儿。 “青牛村?” 八字须男人大抵是知道此地,忽然冷嗤一声,对学徒骂道:“你个蠢货,原以为你学了半年也算入门了,却不想眼力还是如此不堪。 这区区次等珠,也算上品?个体很一般,两文一枚已算高价。这整串项链,念他远来不易,就算他一百文吧。” 一百文。 学徒刚刚开价,乃是三贯,约两千四百文。 而这男人一开口,瞬间就缩水二十四倍。 听男人这么说,学徒也自不好多说什么,就看向了江陵。 目光似在征询,一百文,卖还是不卖? 饶是江陵并不在乎这点钱财,可这八字须的嘴脸,也忒是难看了点。 学徒报价,本无过错,而他先问江陵来历,知其出身后,立马就换了副嘴脸。 这摆明了是店大欺客, 欺他“年幼”。 “算了,那便不当了。” 江陵也不多说,伸手就想要回那珍珠项链。 柜台上的学徒则看着八字须,而八字须拿着项链,根本没有要给他的意思。 “不当了?那可不行,即便你不当,这项链也不能给你。” “怎么?你们打开门做生意,竟要公然明抢了?” “小小毛孩,恁地牙尖嘴利,说实话吧,你们青牛村破落之地,又怎拿得出这种品相珍珠?此物到底何来?你敢如实招来?要不,我这就报官,查你个究竟?” 八字须冷笑,笃定淡然。 江陵见他此等面目,不由怒从中来。 本欲将项链强行夺回,可也就在八字须说话间,这当铺外边隐约有脚步声响动。 且朝屏风围来。 ‘此刻我若动手,外面的人怕是会在第一时间就将我捆拿而下吧?’ 在这种时代,官商勾结并不少见。当铺这边若真报官,最终吃亏的,必然是他。 “一百文,当还是不当?再给你一次机会。”八字须神色低沉。 江陵气极反笑,忽耸了耸肩:“罢了,一百文便一百文吧。” 八字须见他妥协,这才露出笑意,将项链丢给学徒,示以眼神。 大抵是告诉他,多学着点,想当一柜之掌,这种手段那是必备的。 学徒也暗暗点头,心说老板好本事,两千四百文的生意,竟压到了一百文钱。 而台下少年居然也认了! 这珍珠项链,算是白捡了。 凭据签订,财货两清。 江陵拿着一百文铜钱走出屏风,果见前厅角落有着四个壮汉不怀好意瞧着他。 门外黄狗见他出来,摇尾相迎。 见到厅中情况,护主心起,立刻龇牙咧嘴,露出凶相。 “嘿,哪来的畜生,竟敢对爷爷龇牙?” 这举动却触怒了一名壮汉,他抄起一根木棍就要打砸。 “这是我的狗,还请不要伤它。”江陵开口拦住那汉子。 “既是你的狗,那就带远一点,若再靠近,必吃它狗肉。”汉子警告道。 江陵走出当铺大门,心中大感不快。 他的珍珠项链虽说也是随手捡来的,但这当铺的丑恶嘴脸,也着实让人瞧着生气。 “汪~” 黄狗叫了一声,淳朴的目光直直望他。 江陵抚其狗头,微叹道:“有些世道,果然人不如狗。怎么?你也瞧出我在这受了委屈?不过,倒也不必你来为我出头。” 绕到街边一角,于当铺侧墙处,他掏出炭笔在那墙上写了个【瘟】字。 这字,刚一写成,黑色笔迹竟当场消散,似融于那木墙之中。 江陵这动笔成真的能力,虽不是每次都能成,但这次,他强烈感觉到,这字,该是成了。 “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带狗而去,寻一酒楼入之。 此后只过盏茶时,被写了【瘟】字的当铺,忽然惊叫四起。 那八字须掌柜正在饮茶,把玩着刚到手的珍珠,怡然自得,却是刚端起茶,就见一滴猩红落入茶杯。 宛若红玫初绽! 垂头一看,又有猩红落在衣领上,格外惹眼。 柜台上打算盘的学徒偶然回头,见其模样,惊叫而起:“老板,你……怎七窍都在出血?” 八字须闻言,忙用手摸向耳鼻,果见猩红是血,沾了满手。 那学徒只惊叫了两声,忽然也摸着自己七窍,那眼角竟也有猩红在汨汨滑落。 9章 年轻妇 江陵于丰泰酒楼落座,只点三菜一汤,食毕,餐钱竟达六十四文。 价虽贵,可这一顿,也将他一人一狗,吃得心满意足。 出酒楼后,捏着剩余三十六文,江陵笑道:“钱确是个好东西,如今只剩这点,晚上怕是不能再如此消费了。” 天若变黑,还得找地方住宿,少不了又是一笔花费。 “或许可以找个便宜点的地方先住着,你说呢?”他问黄狗。 “汪~”黄狗摇尾,目光淳朴,似在回应怎样都行。 江陵笑而迈步,心中始思,若来之安之,以后当如何自处? 未行多远,见一医馆在旁,有一年轻妇人抱着女娃跪在门口求治。 可医馆里,大夫却叫伙计推拦谩骂,就是不让进门。 也不管那少妇如何哭喊,大夫非但不理,还嫌呱噪。 未几,有人匆匆跑来,对大夫说【咸亨当铺】出了事,要请大夫上门诊治。 说完,那人便送上丰厚诊金。 大夫温和笑纳,提着药箱就与那人去了。 医馆外的年轻少妇追喊,终是被伙计拦下。 那大夫走了几步,忽回头说道:“赶走赶走,把她赶走,要死也别死在我这,若坏了我医馆名声,我必追究到底!” 伙计依言就推搡几下,少妇趔趄不稳,护着女娃摔倒在地。 孤女寡母凄凄无助,然过路者却都指指点点,无人上前帮衬。 少妇求医不得,只得抱着怀中女娃坐地痛哭起来。 那医馆伙计听得烦躁,站门口骂道:“要哭去别处哭去,在这也不嫌丢人吗?” 少妇哭了少时,见周围指点渐多,终也为顾颜面,抱着女娃站起,欲离开。 却只到街边,就闻怀中女孩剧咳声起,她忙蹲身而下,为女孩轻拍后背。 江陵睹之,忍不住就前去问了声:“她怎么了?” 少妇抬头,泪眼婆娑,也不知如何言语。 怀中女孩咳嗽愈烈,胸腔湿啰共鸣。许是还发着高烧,神智已是不清了。 “大夫说她……毒邪入肺,已无药可治……” 大抵是冷眼受多了,似江陵这般以关切态度上前询问的,还是首个,少妇更咽了下,回了这么一句。 毒邪入肺? ‘肺部湿啰音如此之重,所谓毒邪入肺,想来就是肺炎了罢。’ 此症在古时,的确难治,能否活命,全凭运气。 而少妇怀中女,神智都模糊了,若不用药,其命必在旦夕。 “此证或可传染,你勿要离她口鼻太近。” 江陵好心提醒。 少妇凄然道:“本就相依为命,她若不测,我也不必独活。” 说着,泣声又起。 江陵迟疑少许,进入旁边巷道,取一画卷,以炭笔画成长方,上书【阿奇霉素干混悬剂】八字。 按照之前经验,作画时,他心有所念,意有所想。 待画成,静心而待。 本以为其画可成,却无想,等了刻钟,也是无果。 ‘怪了,感觉是对的,怎就不成?’ 回想先前几次对比,思虑少时, 他忽恍然:“对了,以炭笔所画,其物可成灵,在我受难时,灵可自出,护我周全。 而想要弄假成真,怕是需要以血液为祭,方能可行。” 念此,他小做尝试,从手臂未愈合一伤口挤出点血,以木枝沾之,再摹之画之。 待画成,竟果见金辉绽放, 画卷上熠熠光闪,一息之间,就有一药盒滚落下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心念再动,又画一方盒,上书【布洛芬颗粒】五字。 待画成,金辉又起,又是一息之间,一药盒再次滚落。 两次作画接连成功,江陵大喜。 心中也为自己稍感庆幸——“这些药画能成真,以后倒是不必担心自己被病死他乡了。” 拿着两盒药走出巷道,见少妇未走,就过去拆了两支药,递与她。 “我这有药,或可治她,你可愿一试?” 少妇抹去泪,抬头视之,目光茫然中带着希冀:“真有药可治?” “治倒是能治,但我无法绝对保证。”江陵说道。 肺炎重症便是在后世,也得住院治疗。而他仅凭两种口服药,确无绝对把握。 “此药,该如何服用?”少妇痴痴看着奇怪的药。 这般药,便是她从小到大,也未见过。甚至也未听过。 “以温水服之即可。” 想着女孩炎症颇重,他又拿了一包【阿奇霉素干混悬剂】给她。 “分开服用,第一种服下可降她身体高温,第二种两包一起,服下可灭体内邪毒。” 给了药,江陵就扭身走人。 黄狗跟在身后,摇了摇尾巴,始终桓在三丈之内。 待江陵走远,那医馆伙计在门外讽刺道:“邪毒入肺,药石无治,此乃常识。祝姚氏你若信那小子,我敢断定,你必追悔莫及。” 也不用大夫亲自诊治,伙计天天在医馆耳濡目染,于望闻一道,也算粗通。 那女孩的症状,几乎每年都有类似者,其后果,无一例外,皆不治而亡。 这般情况,若带回静养,或许能活七日命,少则也有两三日。 可若病急乱投医,呵,能不能再见明日初阳,都是难说。 周围人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似江陵这般陌生面孔,年纪又轻,岂懂岐黄之术? 信这般幼生,岂不可笑? 可那少妇却紧紧拿着药,毫未松手:“左右都是无救,既如此,又何妨?” 显然,她心里其实也有质疑。 但,落入此等境地的她,也着实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信之,则尚有一份希望。 疑之,则最后一丝希望也绝于己手。 她不愿如此, 抱起女儿,她神情落寞,循家而去。 …… 江陵一路走到街末,见一客栈,入门问价,竟要四十文一晚。 他手里只有三十六文,问及优惠,那掌台笑道:“四十文也嫌多?拿不出来,便别住店。或者,你干脆去祝家庄,那儿半文钱还不要。又宽又大,只要你敢去,想住多久,便可住多久。” 祝家庄? “竟有这样的地方?” “当然,祝家可是大户,整个郭北县论底蕴能超过祝家的,也不过五指之数。怎么?你还真想去不成?”掌台笑着。 边上一些伙计和旅客,忽也好奇地看着江陵。 也亏是外地人了,若是本地人,也根本不会问这样的话。 “那祝家庄,何在?”江陵问。 掌台本是玩笑话,见他竟傻不愣的真要去,就指着大街左向,“往前,左拐三百步,到了那,你自然就看得到了。” 9章 年轻妇 江陵于丰泰酒楼落座,只点三菜一汤,食毕,餐钱竟达六十四文。 价虽贵,可这一顿,也将他一人一狗,吃得心满意足。 出酒楼后,捏着剩余三十六文,江陵笑道:“钱确是个好东西,如今只剩这点,晚上怕是不能再如此消费了。” 天若变黑,还得找地方住宿,少不了又是一笔花费。 “或许可以找个便宜点的地方先住着,你说呢?”他问黄狗。 “汪~”黄狗摇尾,目光淳朴,似在回应怎样都行。 江陵笑而迈步,心中始思,若来之安之,以后当如何自处? 未行多远,见一医馆在旁,有一年轻妇人抱着女娃跪在门口求治。 可医馆里,大夫却叫伙计推拦谩骂,就是不让进门。 也不管那少妇如何哭喊,大夫非但不理,还嫌呱噪。 未几,有人匆匆跑来,对大夫说【咸亨当铺】出了事,要请大夫上门诊治。 说完,那人便送上丰厚诊金。 大夫温和笑纳,提着药箱就与那人去了。 医馆外的年轻少妇追喊,终是被伙计拦下。 那大夫走了几步,忽回头说道:“赶走赶走,把她赶走,要死也别死在我这,若坏了我医馆名声,我必追究到底!” 伙计依言就推搡几下,少妇趔趄不稳,护着女娃摔倒在地。 孤女寡母凄凄无助,然过路者却都指指点点,无人上前帮衬。 少妇求医不得,只得抱着怀中女娃坐地痛哭起来。 那医馆伙计听得烦躁,站门口骂道:“要哭去别处哭去,在这也不嫌丢人吗?” 少妇哭了少时,见周围指点渐多,终也为顾颜面,抱着女娃站起,欲离开。 却只到街边,就闻怀中女孩剧咳声起,她忙蹲身而下,为女孩轻拍后背。 江陵睹之,忍不住就前去问了声:“她怎么了?” 少妇抬头,泪眼婆娑,也不知如何言语。 怀中女孩咳嗽愈烈,胸腔湿啰共鸣。许是还发着高烧,神智已是不清了。 “大夫说她……毒邪入肺,已无药可治……” 大抵是冷眼受多了,似江陵这般以关切态度上前询问的,还是首个,少妇更咽了下,回了这么一句。 毒邪入肺? ‘肺部湿啰音如此之重,所谓毒邪入肺,想来就是肺炎了罢。’ 此症在古时,的确难治,能否活命,全凭运气。 而少妇怀中女,神智都模糊了,若不用药,其命必在旦夕。 “此证或可传染,你勿要离她口鼻太近。” 江陵好心提醒。 少妇凄然道:“本就相依为命,她若不测,我也不必独活。” 说着,泣声又起。 江陵迟疑少许,进入旁边巷道,取一画卷,以炭笔画成长方,上书【阿奇霉素干混悬剂】八字。 按照之前经验,作画时,他心有所念,意有所想。 待画成,静心而待。 本以为其画可成,却无想,等了刻钟,也是无果。 ‘怪了,感觉是对的,怎就不成?’ 回想先前几次对比,思虑少时, 他忽恍然:“对了,以炭笔所画,其物可成灵,在我受难时,灵可自出,护我周全。 而想要弄假成真,怕是需要以血液为祭,方能可行。” 念此,他小做尝试,从手臂未愈合一伤口挤出点血,以木枝沾之,再摹之画之。 待画成,竟果见金辉绽放, 画卷上熠熠光闪,一息之间,就有一药盒滚落下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心念再动,又画一方盒,上书【布洛芬颗粒】五字。 待画成,金辉又起,又是一息之间,一药盒再次滚落。 两次作画接连成功,江陵大喜。 心中也为自己稍感庆幸——“这些药画能成真,以后倒是不必担心自己被病死他乡了。” 拿着两盒药走出巷道,见少妇未走,就过去拆了两支药,递与她。 “我这有药,或可治她,你可愿一试?” 少妇抹去泪,抬头视之,目光茫然中带着希冀:“真有药可治?” “治倒是能治,但我无法绝对保证。”江陵说道。 肺炎重症便是在后世,也得住院治疗。而他仅凭两种口服药,确无绝对把握。 “此药,该如何服用?”少妇痴痴看着奇怪的药。 这般药,便是她从小到大,也未见过。甚至也未听过。 “以温水服之即可。” 想着女孩炎症颇重,他又拿了一包【阿奇霉素干混悬剂】给她。 “分开服用,第一种服下可降她身体高温,第二种两包一起,服下可灭体内邪毒。” 给了药,江陵就扭身走人。 黄狗跟在身后,摇了摇尾巴,始终桓在三丈之内。 待江陵走远,那医馆伙计在门外讽刺道:“邪毒入肺,药石无治,此乃常识。祝姚氏你若信那小子,我敢断定,你必追悔莫及。” 也不用大夫亲自诊治,伙计天天在医馆耳濡目染,于望闻一道,也算粗通。 那女孩的症状,几乎每年都有类似者,其后果,无一例外,皆不治而亡。 这般情况,若带回静养,或许能活七日命,少则也有两三日。 可若病急乱投医,呵,能不能再见明日初阳,都是难说。 周围人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似江陵这般陌生面孔,年纪又轻,岂懂岐黄之术? 信这般幼生,岂不可笑? 可那少妇却紧紧拿着药,毫未松手:“左右都是无救,既如此,又何妨?” 显然,她心里其实也有质疑。 但,落入此等境地的她,也着实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信之,则尚有一份希望。 疑之,则最后一丝希望也绝于己手。 她不愿如此, 抱起女儿,她神情落寞,循家而去。 …… 江陵一路走到街末,见一客栈,入门问价,竟要四十文一晚。 他手里只有三十六文,问及优惠,那掌台笑道:“四十文也嫌多?拿不出来,便别住店。或者,你干脆去祝家庄,那儿半文钱还不要。又宽又大,只要你敢去,想住多久,便可住多久。” 祝家庄? “竟有这样的地方?” “当然,祝家可是大户,整个郭北县论底蕴能超过祝家的,也不过五指之数。怎么?你还真想去不成?”掌台笑着。 边上一些伙计和旅客,忽也好奇地看着江陵。 也亏是外地人了,若是本地人,也根本不会问这样的话。 “那祝家庄,何在?”江陵问。 掌台本是玩笑话,见他竟傻不愣的真要去,就指着大街左向,“往前,左拐三百步,到了那,你自然就看得到了。” 10章 古怪书生 往前,左拐三百步。 江陵带着黄狗顺着那掌台所指的路线走去,还真是见到一偌大院子矗立在前。 只是到了这边,却略见荒凉。 周遭店铺纷纷关闭,街道上也鲜有人迹。 不过,只要有免费的地方可以落脚,荒不荒凉,倒是没甚可挑剔的。 “等一下,小伙子,你真要去?” 就在江陵准备上门时,后边,那客栈一伙计忽然跑来,气喘吁吁:“实话跟你说,如无必要,能别去,就别去。 那祝家庄……” 他欲说还休,似有难言之隐,“总之别去了,我家掌台说,你若钱少,柴房可算你二十文一晚,问你住否?” 江陵笑了,那客栈掌台能让伙计追出来劝阻,可见为人还算不错。 “听你的意思,就是这祝家庄有古怪是吧?” 伙计却似很忌讳这边,忙走远了几步,示意别瞎说:“话我已经带到了,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可与我们无关。” “这祝家庄我看着不错,既然这里免费,那我还是干脆省掉那二十文算了。你回去吧。” 伙计一脸无语,嗤声道:“你是穷疯了吧?算了,你要留你就留吧,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出了事,可别怪他人。” 一边说,他一边小跑退了回去。 江陵看着【祝家庄】破烂的大门,并无半点担忧。 ‘就算有古怪又如何?再古怪,能比兰若寺更古怪?’ 在兰若寺他都能安稳住上一晚,在这里,想必也没问题。 走上阶梯,跨过院门,祝家庄的确不小。刚入门,就可见前院有双排居室十六间。 从正厅往后望,更能看到三进长短。 院内枯叶遍地,尘埃甚厚,似是已很久无人到来了。 ‘也不知这儿有何古怪,以至于这么大、这么好的一个宅子,居然就这么被舍弃了!’ 就在他打量周遭布局时,黄狗忽然变得警惕起来,之前还摇晃的尾巴,瞬间夹在腿下,嘴里还时不时发出低呜声。 “你难道有什么发现?”江陵意外地问了它一声。 他进门至现在,可没发现有甚不妥之处。 而黄狗能在这须臾之间反应大变,也足见狗的某些觉察力,确是要胜过人类许多。 “汪汪~” 黄狗冲着二进厅方向忽然叫了两声。 江陵朝天上看了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来都来了,何惧之有? 便迈步走进了二进厅, 脚步踩在灰尘上,几乎能烙下一排清晰脚印。 刚入二进厅,角落里一个晃动的影子突然出现,不由吓了江陵一跳。 可待定睛观之,竟见那身影只是个人而已。 他手中搓着木屑,镶于细小木棍之上,看手法,是在制作檀香。 此人年纪,看起来也是很轻,约莫二十出头。 着灰色长衫,头上亦有方巾束发,从模样上看,该也是个读书人。 在江陵看他时,他亦朝这边对视了一眼,无话。 “请问……” “出去!” 江陵刚开口招呼,却只脱口两字,就被对方下了逐客令。 ‘这人好不客气。’ 见他不好相与,江陵也不多言,转身就回到前院。 顺着那两侧的厢房大致看了眼,就寻了间窗户稍微完整的,推门而入,有床,有桌椅。 ‘院里有井水可用,只需稍微收拾,怎么着也胜过柴房多矣。’ 他开始搬动桌椅去外边,黄狗竟也帮着从房里将一些小块木板叼出来。 一人一狗张罗个把时辰,那房间也算收拾妥当。 待桌椅床凳搁在院里晒干水分,便也可将就使用了。 当夜色将临,他带着黄狗出门,买了点吃食。 因银钱不多,只能买了几个白馍,随意对付了。 吃了东西回到住处,才进院里,江陵就见那古怪书生竟站在自己打扫的房前张望。 便喊了他一声。 书生回头,见是他,就问:“你要住这?” “听闻祝家庄,乃无主之宅,我住这,难道不可吗?”江陵反问。 “谁让你住进来的?”书生皱眉,语气不善。 “你难道是这宅子主人?” “不想死就赶紧出去,离这远点。”书生也不多说,只一挥手,就要去二进院。 “你既不是这宅子主人,那管的也怕是太宽了点吧?你住得,我就住不得?” 对方说话没好气,江陵自也不必客气。 推开房门,也懒得多理会,就往那座椅上躺下。 黄狗也跟着进门,蜷在一旁。 那书生走开了几步,见江陵如此,忽又说了句:“你若不走,便别后悔。最后好心提醒你,到了晚上若听有人问你是谁,你就回答是【赶脚的】,若问其他问题,你统统不要回答。也不要开门,听与不听,随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江陵却是笑了, 听他这意思,这晚上莫非还有查房的? 所谓【赶脚的】,乃是行商跑货之人,也作【跑腿的】,商贾之家通常都会养着这么一些人。 躺在椅子上的他,本欲小憩一会儿,却没料,躺着躺着睡意自来,不自觉就睡了过去。 夜色至深,凉风忽起,刮得祝家庄四处呼呼作响。 摆动的树叶,从烂窗户灌进来的凉风,两相交鸣,分外嘈杂。 也不知到了何时辰,半梦半醒间,江陵听到了狗吠。 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大黄别叫。 黄狗也的确很通人性,被他一喊,当即住口。 然,它虽不叫,却绷着身子站在房内,尾巴夹在后腿之间,目光望着破烂的窗户洞,一眨不眨。 咚咚!! 忽然,有人敲门了。 敲的,正是他的房门。 江陵睡得正深,以为是那书生,便不想理会。置若未闻。 可那人又敲了几下,还说了句话——“里面住的,是谁呀?” 声音沙哑而老迈,像是个年过六旬的太婆子。 江陵听着不是书生在敲门,这才微微睁了下眼,第一反应本想开门去招呼。但也想起那书生提醒之言。 心道:难道这里有很多人住? 大半夜还带窜门的? 便就答了一句:“赶脚的。” 门外人顿了会,又问:“是赶脚的啊,那你见到我孙儿了吗?” 10章 古怪书生 往前,左拐三百步。 江陵带着黄狗顺着那掌台所指的路线走去,还真是见到一偌大院子矗立在前。 只是到了这边,却略见荒凉。 周遭店铺纷纷关闭,街道上也鲜有人迹。 不过,只要有免费的地方可以落脚,荒不荒凉,倒是没甚可挑剔的。 “等一下,小伙子,你真要去?” 就在江陵准备上门时,后边,那客栈一伙计忽然跑来,气喘吁吁:“实话跟你说,如无必要,能别去,就别去。 那祝家庄……” 他欲说还休,似有难言之隐,“总之别去了,我家掌台说,你若钱少,柴房可算你二十文一晚,问你住否?” 江陵笑了,那客栈掌台能让伙计追出来劝阻,可见为人还算不错。 “听你的意思,就是这祝家庄有古怪是吧?” 伙计却似很忌讳这边,忙走远了几步,示意别瞎说:“话我已经带到了,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可与我们无关。” “这祝家庄我看着不错,既然这里免费,那我还是干脆省掉那二十文算了。你回去吧。” 伙计一脸无语,嗤声道:“你是穷疯了吧?算了,你要留你就留吧,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出了事,可别怪他人。” 一边说,他一边小跑退了回去。 江陵看着【祝家庄】破烂的大门,并无半点担忧。 ‘就算有古怪又如何?再古怪,能比兰若寺更古怪?’ 在兰若寺他都能安稳住上一晚,在这里,想必也没问题。 走上阶梯,跨过院门,祝家庄的确不小。刚入门,就可见前院有双排居室十六间。 从正厅往后望,更能看到三进长短。 院内枯叶遍地,尘埃甚厚,似是已很久无人到来了。 ‘也不知这儿有何古怪,以至于这么大、这么好的一个宅子,居然就这么被舍弃了!’ 就在他打量周遭布局时,黄狗忽然变得警惕起来,之前还摇晃的尾巴,瞬间夹在腿下,嘴里还时不时发出低呜声。 “你难道有什么发现?”江陵意外地问了它一声。 他进门至现在,可没发现有甚不妥之处。 而黄狗能在这须臾之间反应大变,也足见狗的某些觉察力,确是要胜过人类许多。 “汪汪~” 黄狗冲着二进厅方向忽然叫了两声。 江陵朝天上看了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来都来了,何惧之有? 便迈步走进了二进厅, 脚步踩在灰尘上,几乎能烙下一排清晰脚印。 刚入二进厅,角落里一个晃动的影子突然出现,不由吓了江陵一跳。 可待定睛观之,竟见那身影只是个人而已。 他手中搓着木屑,镶于细小木棍之上,看手法,是在制作檀香。 此人年纪,看起来也是很轻,约莫二十出头。 着灰色长衫,头上亦有方巾束发,从模样上看,该也是个读书人。 在江陵看他时,他亦朝这边对视了一眼,无话。 “请问……” “出去!” 江陵刚开口招呼,却只脱口两字,就被对方下了逐客令。 ‘这人好不客气。’ 见他不好相与,江陵也不多言,转身就回到前院。 顺着那两侧的厢房大致看了眼,就寻了间窗户稍微完整的,推门而入,有床,有桌椅。 ‘院里有井水可用,只需稍微收拾,怎么着也胜过柴房多矣。’ 他开始搬动桌椅去外边,黄狗竟也帮着从房里将一些小块木板叼出来。 一人一狗张罗个把时辰,那房间也算收拾妥当。 待桌椅床凳搁在院里晒干水分,便也可将就使用了。 当夜色将临,他带着黄狗出门,买了点吃食。 因银钱不多,只能买了几个白馍,随意对付了。 吃了东西回到住处,才进院里,江陵就见那古怪书生竟站在自己打扫的房前张望。 便喊了他一声。 书生回头,见是他,就问:“你要住这?” “听闻祝家庄,乃无主之宅,我住这,难道不可吗?”江陵反问。 “谁让你住进来的?”书生皱眉,语气不善。 “你难道是这宅子主人?” “不想死就赶紧出去,离这远点。”书生也不多说,只一挥手,就要去二进院。 “你既不是这宅子主人,那管的也怕是太宽了点吧?你住得,我就住不得?” 对方说话没好气,江陵自也不必客气。 推开房门,也懒得多理会,就往那座椅上躺下。 黄狗也跟着进门,蜷在一旁。 那书生走开了几步,见江陵如此,忽又说了句:“你若不走,便别后悔。最后好心提醒你,到了晚上若听有人问你是谁,你就回答是【赶脚的】,若问其他问题,你统统不要回答。也不要开门,听与不听,随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江陵却是笑了, 听他这意思,这晚上莫非还有查房的? 所谓【赶脚的】,乃是行商跑货之人,也作【跑腿的】,商贾之家通常都会养着这么一些人。 躺在椅子上的他,本欲小憩一会儿,却没料,躺着躺着睡意自来,不自觉就睡了过去。 夜色至深,凉风忽起,刮得祝家庄四处呼呼作响。 摆动的树叶,从烂窗户灌进来的凉风,两相交鸣,分外嘈杂。 也不知到了何时辰,半梦半醒间,江陵听到了狗吠。 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大黄别叫。 黄狗也的确很通人性,被他一喊,当即住口。 然,它虽不叫,却绷着身子站在房内,尾巴夹在后腿之间,目光望着破烂的窗户洞,一眨不眨。 咚咚!! 忽然,有人敲门了。 敲的,正是他的房门。 江陵睡得正深,以为是那书生,便不想理会。置若未闻。 可那人又敲了几下,还说了句话——“里面住的,是谁呀?” 声音沙哑而老迈,像是个年过六旬的太婆子。 江陵听着不是书生在敲门,这才微微睁了下眼,第一反应本想开门去招呼。但也想起那书生提醒之言。 心道:难道这里有很多人住? 大半夜还带窜门的? 便就答了一句:“赶脚的。” 门外人顿了会,又问:“是赶脚的啊,那你见到我孙儿了吗?” 11章 真人不露相 孙儿? 想回答说没见过,但也想起那书生说的,晚上碰到有人问话,除了第一句,其他问什么都别回答。 念此,他忍住未答,翻身再睡。 门外的太婆子在未得到他回答后,过了一会儿,居然还真的就离开了。 江陵再度睁开眼,睡意其实已经渐淡。 到窗边,透过裂缝朝外张望, 庭院空荡,月影斑驳。 四下角落,并无人迹。 ‘这太婆子走得倒是挺快。’ 回到桌边,伸了个懒腰,他将布包拿出,心道天色既黑,那聂倩怎还未出现? 莫非是拿错尸骨了? 刚有所疑, 就听一柔细声音于房内响起:“小女子多谢郎君搭救,此后小女子愿为郎君做牛做马,以作报答。” 听声音,是聂倩无疑了。 ‘看来,尸骨并没拿错。’ 江陵道:“你何时到的?” 布包的骸骨中,聂倩回道:“从郎君将我的尸骨装进布包,我就一直跟在郎君身边。只是白天阳气太盛,未敢露面。而方才郎君在休息,也未敢打搅,这才不曾现身。” 原来如此。 “现在你出来吧。” “是。” 聂倩依言现身,江陵只觉得布包里飘出了一道风,眨眼后,身边就站着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 当两人对视,聂倩垂首含羞。 “你如今多大?” “殁于十六,而今,十八。” 也因殁于十六,其形体也一直停留在十六之龄。 在这般时代,十六岁能发育成她这般,也确不多见。 ‘倒是可惜了。’ 聂倩也忽说道:“其实郎君也不必将小女子尸骨都带着,只须取三寸头顶骨带在身边,小女子就能时时跟随,其余尸骨,皆可埋了。” 三寸头顶骨! 便是天灵,传闻乃人三魂所聚之处。 “既如此,何不早说,亏我背了一路。” 聂倩掩嘴微笑:“郎君乃异人,必是知道的。许是郎君嫌兰若寺乃污浊之地,体恤小女子,才带走全部尸骨。小女子在这,再谢郎君。” 话罢,欠身作揖。 江陵倒真是不知,但聂倩既认为他知,便就随她认为好了。 “只是,郎君何以在此处落住?”聂倩目光也开始朝窗外眺望。 “这里有何不妥吗?” “此地阴气聚集,不下兰若寺,而刚刚与郎君对话之人,似乎也是非人。” “非人?难不成是鬼?” “似也不是。”聂倩轻摇头。 她自己便是孤鬼,若遇同类,必不会认错。 但刚刚的太婆子,并未给她同类之感。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又会是什么?” “郎君当知世间除了妖鬼,更有魔怪,亦有魑魅魍魉之流,刚才说话者,可能是后二类。” “那先前的书生,你可感知有异样?” “那书生阳气逼人,可以说跟郎君截然相反。” “与我截然相反?” “嗯,郎君头上三火皆灭,有如亡魂之人;而那书生的头上,三火如盆,烧得极是炽烈。他若接近,小女子便不敢现身。” 那书生阳气居然如此旺足。 “相较而言,还是郎君更易让小女子更觉亲近些。” 江陵苦笑,一个没有阳气的人,自然会令你觉得亲近。 可这,似乎也并非什么好事。 也就在聂倩话落之后,外边院里,那书生传了话来:“你在与何人说话?” 书生话语洪亮,光是这说话声便让聂倩心慑。 她匆匆欠身,请求江陵准许她躲回到尸骨之中。 江陵准了。 随即,他打开房门,果见那书生站在院里,手捧三炷香。 “戌时已过,想来,你也该知此地利害了,若想走,此刻离开,还来得及。”书生说道。 他虽是一番好心,但江陵却不喜他那般姿态,说道:“是利是害,吾自权衡,就不劳足下操心了。” 书生看他两眼,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进了内院。 再关房门,于竹床躺下,刚想开口唤聂倩出来,再作闲谈,忽而,门外竟又响起敲门声。 咚咚~~ “你是哪个啊?” 这次,竟是个沧桑无力的老头声。 江陵微微蹙眉,心说这刚走了太婆子,又来老头子,这一晚上到底要被敲门几回才能作罢? 刚要开口再回一句【赶脚的】,但想到那书生孤傲模样,江陵也再不愿承他的情。 ‘便不答这句话,又待如何?’ 张口道:“过路的,借住一宿。” 答完,门外寂静无声。 约莫过了二十息后,那破烂的窗户边,竟凑上了一双老脸来。 那太婆子、老头子双双在框,四只泛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房内江陵。 他们脸色青黑,肌肤干瘪如同树皮般。 “你一个过路的,为何要住我家?”老头语气愤怒。 “定是你害我孙儿,定是你害了我孙儿……”太婆子更是尖叫起来。 刹那间,庭院狂风大作。 房间门户呼呼而动, 门窗更被狂风吹开,哐啷作响。 那二老喧哗着就要从窗户上爬进来。 攀爬过程里,其手脚,竟是分离的。 饶是江陵胆大,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汗毛倒竖。 二进院里,那孤傲书生似也得听动静,择路匆匆返回,见其状,怒喊道:“叫你走,你不走,却为何还要招惹它们?” 江陵此时哪顾得其他? 眼看那两老就要爬进房来,他抓起身边的两张画卷,甩手就扔出一张来。 画卷腾空而起,当画轴延展,那种金辉再现。 一道锐芒如流星闪过,随即一个回旋,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江陵紧抓着第二幅画,以作后手。但看金芒闪过之后,那两老已然消失。 庭院里的狂风也偃旗息鼓,归了平静。 待画卷掉落,其卷轴上,炭笔所画之剑,也果然已经消失。 ‘炭笔所画之物,看来只能显灵三次。’ 至此,江陵心中稍定,气机略缓。 院子里,那奔跑而至的孤傲书生,本欲动作,却忽止步于他屋外。 先前怒色颜面,此刻已转为惊奇与意外。 方才那金芒,他也瞧得真切。 金芒一出,窗外二老尽被斩灭。 如此手段,可谓雷霆凌厉。 “我道缘何如此大胆,原来足下竟是真人不露相。” 11章 真人不露相 孙儿? 想回答说没见过,但也想起那书生说的,晚上碰到有人问话,除了第一句,其他问什么都别回答。 念此,他忍住未答,翻身再睡。 门外的太婆子在未得到他回答后,过了一会儿,居然还真的就离开了。 江陵再度睁开眼,睡意其实已经渐淡。 到窗边,透过裂缝朝外张望, 庭院空荡,月影斑驳。 四下角落,并无人迹。 ‘这太婆子走得倒是挺快。’ 回到桌边,伸了个懒腰,他将布包拿出,心道天色既黑,那聂倩怎还未出现? 莫非是拿错尸骨了? 刚有所疑, 就听一柔细声音于房内响起:“小女子多谢郎君搭救,此后小女子愿为郎君做牛做马,以作报答。” 听声音,是聂倩无疑了。 ‘看来,尸骨并没拿错。’ 江陵道:“你何时到的?” 布包的骸骨中,聂倩回道:“从郎君将我的尸骨装进布包,我就一直跟在郎君身边。只是白天阳气太盛,未敢露面。而方才郎君在休息,也未敢打搅,这才不曾现身。” 原来如此。 “现在你出来吧。” “是。” 聂倩依言现身,江陵只觉得布包里飘出了一道风,眨眼后,身边就站着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 当两人对视,聂倩垂首含羞。 “你如今多大?” “殁于十六,而今,十八。” 也因殁于十六,其形体也一直停留在十六之龄。 在这般时代,十六岁能发育成她这般,也确不多见。 ‘倒是可惜了。’ 聂倩也忽说道:“其实郎君也不必将小女子尸骨都带着,只须取三寸头顶骨带在身边,小女子就能时时跟随,其余尸骨,皆可埋了。” 三寸头顶骨! 便是天灵,传闻乃人三魂所聚之处。 “既如此,何不早说,亏我背了一路。” 聂倩掩嘴微笑:“郎君乃异人,必是知道的。许是郎君嫌兰若寺乃污浊之地,体恤小女子,才带走全部尸骨。小女子在这,再谢郎君。” 话罢,欠身作揖。 江陵倒真是不知,但聂倩既认为他知,便就随她认为好了。 “只是,郎君何以在此处落住?”聂倩目光也开始朝窗外眺望。 “这里有何不妥吗?” “此地阴气聚集,不下兰若寺,而刚刚与郎君对话之人,似乎也是非人。” “非人?难不成是鬼?” “似也不是。”聂倩轻摇头。 她自己便是孤鬼,若遇同类,必不会认错。 但刚刚的太婆子,并未给她同类之感。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又会是什么?” “郎君当知世间除了妖鬼,更有魔怪,亦有魑魅魍魉之流,刚才说话者,可能是后二类。” “那先前的书生,你可感知有异样?” “那书生阳气逼人,可以说跟郎君截然相反。” “与我截然相反?” “嗯,郎君头上三火皆灭,有如亡魂之人;而那书生的头上,三火如盆,烧得极是炽烈。他若接近,小女子便不敢现身。” 那书生阳气居然如此旺足。 “相较而言,还是郎君更易让小女子更觉亲近些。” 江陵苦笑,一个没有阳气的人,自然会令你觉得亲近。 可这,似乎也并非什么好事。 也就在聂倩话落之后,外边院里,那书生传了话来:“你在与何人说话?” 书生话语洪亮,光是这说话声便让聂倩心慑。 她匆匆欠身,请求江陵准许她躲回到尸骨之中。 江陵准了。 随即,他打开房门,果见那书生站在院里,手捧三炷香。 “戌时已过,想来,你也该知此地利害了,若想走,此刻离开,还来得及。”书生说道。 他虽是一番好心,但江陵却不喜他那般姿态,说道:“是利是害,吾自权衡,就不劳足下操心了。” 书生看他两眼,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进了内院。 再关房门,于竹床躺下,刚想开口唤聂倩出来,再作闲谈,忽而,门外竟又响起敲门声。 咚咚~~ “你是哪个啊?” 这次,竟是个沧桑无力的老头声。 江陵微微蹙眉,心说这刚走了太婆子,又来老头子,这一晚上到底要被敲门几回才能作罢? 刚要开口再回一句【赶脚的】,但想到那书生孤傲模样,江陵也再不愿承他的情。 ‘便不答这句话,又待如何?’ 张口道:“过路的,借住一宿。” 答完,门外寂静无声。 约莫过了二十息后,那破烂的窗户边,竟凑上了一双老脸来。 那太婆子、老头子双双在框,四只泛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房内江陵。 他们脸色青黑,肌肤干瘪如同树皮般。 “你一个过路的,为何要住我家?”老头语气愤怒。 “定是你害我孙儿,定是你害了我孙儿……”太婆子更是尖叫起来。 刹那间,庭院狂风大作。 房间门户呼呼而动, 门窗更被狂风吹开,哐啷作响。 那二老喧哗着就要从窗户上爬进来。 攀爬过程里,其手脚,竟是分离的。 饶是江陵胆大,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汗毛倒竖。 二进院里,那孤傲书生似也得听动静,择路匆匆返回,见其状,怒喊道:“叫你走,你不走,却为何还要招惹它们?” 江陵此时哪顾得其他? 眼看那两老就要爬进房来,他抓起身边的两张画卷,甩手就扔出一张来。 画卷腾空而起,当画轴延展,那种金辉再现。 一道锐芒如流星闪过,随即一个回旋,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江陵紧抓着第二幅画,以作后手。但看金芒闪过之后,那两老已然消失。 庭院里的狂风也偃旗息鼓,归了平静。 待画卷掉落,其卷轴上,炭笔所画之剑,也果然已经消失。 ‘炭笔所画之物,看来只能显灵三次。’ 至此,江陵心中稍定,气机略缓。 院子里,那奔跑而至的孤傲书生,本欲动作,却忽止步于他屋外。 先前怒色颜面,此刻已转为惊奇与意外。 方才那金芒,他也瞧得真切。 金芒一出,窗外二老尽被斩灭。 如此手段,可谓雷霆凌厉。 “我道缘何如此大胆,原来足下竟是真人不露相。” 12章 乾坤一气功 庭院燃起火堆,三炷檀香就插在二老消失之处。 书生于石凳坐下,也翻出一包袱,朝江陵扔去一白馍。 江陵也未拒绝,接手白馍,只觉奇硬物比。 心说这东西也能下嘴? 书生自顾言道:“用火烤烤,就没那么硬了。” 一边说一边亲手示范,用火烤成焦黄,便撕而食之。 “或许你也瞧不上这等粗食,若不要,可还我。” 江陵虽说先前有点看不惯他,但现在感觉起来,乃知这书生并非是故摆姿态,而是本性如此。天性不讨喜罢了。 便学着他的样儿,将白馍放在火边加热,然后撕而食之。 “正式认识一下,在下姓燕,名赤霞,北郡人氏。足下呢?” 江陵听他所言,眼神忽异。 燕,赤霞? 此人,倒终于是出现了。只是,他因何未出现在兰若寺,反而是来到了祝家庄? “我姓江,单名陵,也算是这郭北县本土人氏。” 青牛村,本属郭北辖制。 “不知足下师承何处?方才你那道剑气,倒颇是凌厉。” “并无师承。” 燕赤霞对江陵师承好奇,江陵也实话相告。 然,这话听在耳里,燕赤霞却以为他是不愿相告,遂也知趣,不多问。 “其实足下也不必如此,不过,也怪我之前没提前相告。” 燕赤霞从包里又拿出了些纸钱,扔在火堆旁焚烧,随口续道:“那二老本是这院子主人,虽每临夜晚,会游走庭院四处,但却从未伤人分毫。” 江陵心说那还真怪不得我,适才他们欲爬窗而进,那般情形,谁会忍得住不动手? “祝家本是郭北大户,却于五年前一场瘟病死了满门,最先病逝者,为二老之孙,二老伤怀剧甚一直不愿承认此事。 便是死后也因执念深重,魂不下黄泉,日久成魑。 七年前我于南方游学,曾过此处,得二老一饭之恩。 今岁再来,却无想短短几年时间,这已物是人非。 本欲寻法解开二老心中执怨,好入轮回,偿昔日恩情。 可惜,在下懂的只是除鬼灭妖之术,不通佛门超度法。 想留下以劝解相慰,然这二老却次次避我不见。 无奈之下,我只能暂住此处,另寻他法。 却没想到,足下今日到来成了他们终灭之劫,但也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罢了。” 江陵静听其说,当听到二老次次避他不见,心中也觉好笑,似他这般阳气旺盛者,阴邪敢靠近才怪呢。 待听他说完,也终知他为何没出现在兰若寺,而在这了。 “此后有何打算?”江陵忽问。 “哪有什么打算不打算,不过是天为被,地为床,走到哪就算哪,浪迹天涯罢。” “既是读书人,即将二月春闱,可要去?” 那兰若寺的宁采臣便是要上京赶考者。 “春闱会试不考也罢,便是考上又能如何?吾由北而南,所过之处,大多民不聊生。更有甚者,饿殍满乡,流民易子相食。 吾曾以为发奋图强将来为官一方,或可改变这局面。 但经历越多,看得越真,方知,大厦之将颓,绝非少数人凭一腔热血就可力挽狂澜的。 与其在这千疮百孔的朝廷修修补补,倒不如让它彻底腐烂。无大乱,便无大治。 若以迂腐之心,勉力维持,到头来,害的不过是更多无辜而已。” 江陵微惊,在读书人里敢说这般话的,也算是大逆不道了。 “足下也是读书人吧?是否觉得吾满嘴胡言?如同异类?” 江陵摇头,或许这观念在同时代的其他书生看来,确是大逆不道。但若以后世角度观之,他所言反而尽显真理。 “不,我反而很赞同你的看法。” “哦?”燕赤霞也似意外:“那足下如何看待皇权?” 江陵笑道:“这要看你问哪方面了。” “贤人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现实却总是相反,无论何朝代,都是君为贵,社稷次之,民为轻。我想问的是,古之先贤是否也是在胡言乱语,从一开始就在蛊惑人心?” 江陵失笑,这燕赤霞先抨朝廷,后抨先贤,作为读书人,也当真是好大胆子。 “先贤是否胡言乱语,我不好断言。但他们所言所著,在我看来,都只是一种理想。是一种他们自己也未必能做到的理想。 倘若迷而信之,则必落迂腐;可若完全不信,这世间一旦失去对理想的希望,那与地狱估计也无二般了。” “哈哈哈哈……”燕赤霞笑了,仰天大笑,“说得好,这人间,或许也本就是一方地狱。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要在苦海横渡,尝尽酸甜苦辣,到得彼岸则为仙,淹于苦海则轮于凡,可纵古至今,又能有几人,能横渡彼岸呢?!不过是一生蹉跎,到头来镜花水月而已。” “这话,倒是消极了。” “然,这也便是我的【心界】,三年前异人传我法,曾言,我若能堪破‘镜花水月’的【心界】,便有再会之期。我问他如何堪破,他只说出世入世,自能破之。 简单一句话,我为之努力三年,许是我悟性终究不足,怕是此生都难破了。” 江陵颔首,心有所感。 他所谓的心界,也可看成是眼界或者是格局。 格局小者,等于自己圈地为牢。若不能跳出,则一生都会被困在其中。 如今的燕赤霞看世间,如同镜花水月,这境界已远胜一般人,可于道法一途,却还未算入门。 ‘镜花水月都不算入门,那何种心境,才能算入门?’ “不知你所参何法,会不会此法本身就有所限?” 燕赤霞道:“异人所传半部《乾坤一气功》,曾言此法可至仙,功法无所限,成就看个人。应该只是我个人问题而已。” 乾坤一气功? 这还是江陵首次听到这个世界与道法有关的典籍之名。 就在他要开口之际,燕赤霞忽摆手道:“足下也不必指点,我知你心界远高于我,但异人曾说,心界提升全凭自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江陵一时微愣,心说你这倒是误会了,我可没什么好指点你的。 12章 乾坤一气功 庭院燃起火堆,三炷檀香就插在二老消失之处。 书生于石凳坐下,也翻出一包袱,朝江陵扔去一白馍。 江陵也未拒绝,接手白馍,只觉奇硬物比。 心说这东西也能下嘴? 书生自顾言道:“用火烤烤,就没那么硬了。” 一边说一边亲手示范,用火烤成焦黄,便撕而食之。 “或许你也瞧不上这等粗食,若不要,可还我。” 江陵虽说先前有点看不惯他,但现在感觉起来,乃知这书生并非是故摆姿态,而是本性如此。天性不讨喜罢了。 便学着他的样儿,将白馍放在火边加热,然后撕而食之。 “正式认识一下,在下姓燕,名赤霞,北郡人氏。足下呢?” 江陵听他所言,眼神忽异。 燕,赤霞? 此人,倒终于是出现了。只是,他因何未出现在兰若寺,反而是来到了祝家庄? “我姓江,单名陵,也算是这郭北县本土人氏。” 青牛村,本属郭北辖制。 “不知足下师承何处?方才你那道剑气,倒颇是凌厉。” “并无师承。” 燕赤霞对江陵师承好奇,江陵也实话相告。 然,这话听在耳里,燕赤霞却以为他是不愿相告,遂也知趣,不多问。 “其实足下也不必如此,不过,也怪我之前没提前相告。” 燕赤霞从包里又拿出了些纸钱,扔在火堆旁焚烧,随口续道:“那二老本是这院子主人,虽每临夜晚,会游走庭院四处,但却从未伤人分毫。” 江陵心说那还真怪不得我,适才他们欲爬窗而进,那般情形,谁会忍得住不动手? “祝家本是郭北大户,却于五年前一场瘟病死了满门,最先病逝者,为二老之孙,二老伤怀剧甚一直不愿承认此事。 便是死后也因执念深重,魂不下黄泉,日久成魑。 七年前我于南方游学,曾过此处,得二老一饭之恩。 今岁再来,却无想短短几年时间,这已物是人非。 本欲寻法解开二老心中执怨,好入轮回,偿昔日恩情。 可惜,在下懂的只是除鬼灭妖之术,不通佛门超度法。 想留下以劝解相慰,然这二老却次次避我不见。 无奈之下,我只能暂住此处,另寻他法。 却没想到,足下今日到来成了他们终灭之劫,但也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罢了。” 江陵静听其说,当听到二老次次避他不见,心中也觉好笑,似他这般阳气旺盛者,阴邪敢靠近才怪呢。 待听他说完,也终知他为何没出现在兰若寺,而在这了。 “此后有何打算?”江陵忽问。 “哪有什么打算不打算,不过是天为被,地为床,走到哪就算哪,浪迹天涯罢。” “既是读书人,即将二月春闱,可要去?” 那兰若寺的宁采臣便是要上京赶考者。 “春闱会试不考也罢,便是考上又能如何?吾由北而南,所过之处,大多民不聊生。更有甚者,饿殍满乡,流民易子相食。 吾曾以为发奋图强将来为官一方,或可改变这局面。 但经历越多,看得越真,方知,大厦之将颓,绝非少数人凭一腔热血就可力挽狂澜的。 与其在这千疮百孔的朝廷修修补补,倒不如让它彻底腐烂。无大乱,便无大治。 若以迂腐之心,勉力维持,到头来,害的不过是更多无辜而已。” 江陵微惊,在读书人里敢说这般话的,也算是大逆不道了。 “足下也是读书人吧?是否觉得吾满嘴胡言?如同异类?” 江陵摇头,或许这观念在同时代的其他书生看来,确是大逆不道。但若以后世角度观之,他所言反而尽显真理。 “不,我反而很赞同你的看法。” “哦?”燕赤霞也似意外:“那足下如何看待皇权?” 江陵笑道:“这要看你问哪方面了。” “贤人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现实却总是相反,无论何朝代,都是君为贵,社稷次之,民为轻。我想问的是,古之先贤是否也是在胡言乱语,从一开始就在蛊惑人心?” 江陵失笑,这燕赤霞先抨朝廷,后抨先贤,作为读书人,也当真是好大胆子。 “先贤是否胡言乱语,我不好断言。但他们所言所著,在我看来,都只是一种理想。是一种他们自己也未必能做到的理想。 倘若迷而信之,则必落迂腐;可若完全不信,这世间一旦失去对理想的希望,那与地狱估计也无二般了。” “哈哈哈哈……”燕赤霞笑了,仰天大笑,“说得好,这人间,或许也本就是一方地狱。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要在苦海横渡,尝尽酸甜苦辣,到得彼岸则为仙,淹于苦海则轮于凡,可纵古至今,又能有几人,能横渡彼岸呢?!不过是一生蹉跎,到头来镜花水月而已。” “这话,倒是消极了。” “然,这也便是我的【心界】,三年前异人传我法,曾言,我若能堪破‘镜花水月’的【心界】,便有再会之期。我问他如何堪破,他只说出世入世,自能破之。 简单一句话,我为之努力三年,许是我悟性终究不足,怕是此生都难破了。” 江陵颔首,心有所感。 他所谓的心界,也可看成是眼界或者是格局。 格局小者,等于自己圈地为牢。若不能跳出,则一生都会被困在其中。 如今的燕赤霞看世间,如同镜花水月,这境界已远胜一般人,可于道法一途,却还未算入门。 ‘镜花水月都不算入门,那何种心境,才能算入门?’ “不知你所参何法,会不会此法本身就有所限?” 燕赤霞道:“异人所传半部《乾坤一气功》,曾言此法可至仙,功法无所限,成就看个人。应该只是我个人问题而已。” 乾坤一气功? 这还是江陵首次听到这个世界与道法有关的典籍之名。 就在他要开口之际,燕赤霞忽摆手道:“足下也不必指点,我知你心界远高于我,但异人曾说,心界提升全凭自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江陵一时微愣,心说你这倒是误会了,我可没什么好指点你的。 13章 活色生香 随后又交谈几句,燕赤霞便告辞走了。 看得出来他喜欢独来独往,不喜合群。能与江陵说上这几句,也全凭某些观点相通,产生了共鸣而已。 他走后,江陵也回了房里。 此时虽近午夜,但经闲谈之后,反而精神愈发清明,毫无半点睡意。 看着已经重归白纸的卷轴,江陵再提炭笔,心有所念,意有所想,在卷上再画长剑一柄。 待长剑画完之刻,他浑身忽震,一种精力被抽走的感觉又弥漫而来。 ‘上次也是这般,画完之后,好生疲累。看来,作这般画作,付出的代价便是要抽走我大半的精力。’ 所幸这卷【剑】还是成了。 ‘等精力恢复后,再多画几幅带在身边,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重新躺于竹床上,唤出聂倩。 江陵问她:“人死之后,通常会被阴差带走,然后进入轮回,你当初怎留在了兰若寺?” “郎君有所不知,这无论是阴曹地府还是阳世人间,都难逃权贵掌控。那姥姥与地府黑山老妖有旧,因此只凭姥姥一句话,就可收纳死在兰若寺方圆十里内的所有新魂为奴。 它奴役我等作恶,为它供养血食,在它未得道前,是不可能放走任何一个可奴役的对象的。” “如此作恶,也能得道?” “小女子对此,不甚了解。但姥姥自从有了血食喂养后,也的确能力大增。在兰若寺一带,可呼风唤雨,山精鬼魈也得避它三分。” 江陵颔首,回想之前在寺院后山,遇到鬼打墙,还有狂风暴雨。从这也足可见那姥姥,的确神通广大。 “那你家人呢?你之前与我说,一家子遭山贼所害,你父母家人可俱在那姥姥麾下?” 聂倩垂首,嗫嚅不定,良久,方抬首,只见双目通红,竟垂下泪来:“先前小女子有所隐瞒,还请郎君勿怪。 小女子一家确是被害,但并非山贼,而是一远房表叔。 在跟随我父亲上任途中,他因贪慕我母亲美色,竟下毒害死了我的父亲。 事后要侮辱我母亲,我母亲不从,被他活活勒死。 我当时趁机跑走,可也终究跑不过他,被他捉到兰若寺就要行苟且之事,哪知他手劲太大,失手之间便断了我的气息。 之后,他就将我弃尸而去,我因死在兰若寺,便被姥姥奴役至今。” 说完,心中念起父母双亲,悲从中来,她愈发泣不成声。 她先前虽有隐瞒,但整体经过,差别不大。只是将【表叔】改为了【山贼】而已。 “你那表叔,还真是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江陵手在床板上一拍,又问她:“你父何人,当初要上任的地方又是在哪?” “家父聂承安,景泰七年进士,被赐临舟县县丞之职。” “临舟县,似乎就在隔壁。”江陵说道。 原主的记忆里,这郭北的周遭有哪几个临县,他还是知道的。 往西为【太楠县】,往东则为【临舟县】。 “临舟县的确就在不远,小女子那禽兽表叔,本身籍贯也是临舟县人。” “临舟县人?可知年岁姓名?” “他也姓聂,与我父同龄,到今年,该是四十有七了,名聂承贵。” “此等禽兽,若是未死,他日去了临舟县,我也定帮你讨回公道。” 于他而言,这算是举手之劳。 然,听在聂倩耳中,却让她娇躯一颤。 倏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更咽说道:“郎君若真能帮小女子讨回公道,小女子愿生生世世为奴,永远侍奉郎君。” 江陵一笑:“助你脱离兰若寺时,你就说要给我做牛做马。如今,怎又是同一个谢法?” 聂倩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表达。 心中一急之下,她轻咬红唇,拉开裙间丝带,青色长裙再次如瀑滑落。 “小倩不知如何才能让郎君满意,从现在起,郎君便是小倩的主人,主人无论要对小倩做什么,小倩必会迎从。” 说话间,她俏面低垂,眉宇间涩赧萦绕。 那有致娇躯,白皙玉足,乍然相露,看得江陵热血翻涌。 若非这具身躯太弱虚弱,恐怕忍不住就要做出那种事来。 他连忙摆手:“穿上,先穿上,我身上伤痛颇多,你这种时候诱惑我,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本还羞赧的聂倩,听到这话,也忽展颜。 便听从于他,将裙儿先行穿上。 “行了,你也自去休息吧,我自个儿稍微静静。”江陵说道。 若还让她待在身边,怕是这一整晚,都不安生了。 聂倩依言而去,化成凉风一阵,转眼就没入于那灰色布包之中。 她走后,江陵好一会儿才让血气平稳下来。 ‘都说年轻血气方刚,这话不假,这身体虽然虚弱,可血气倒是一点也不弱。’ 闭上双目,酝酿睡意,却辗转数刻,也难入眠。 大抵,是被聂倩脱光的那一幕给刺激了。 为转移被女色影响的注意力,江陵忽然想起一茬。 “对了,我的血既然可以画物成真,将虚构拟为真实。那若是我画一本《乾坤一气功》不知可否也能成真?” 当即,从竹床上坐起,来到桌前,将一张空白画卷展开。 掀开衣袖,见伤口大多都已愈合,他微微一叹,只得扣掉血痂,再挤出点血来。 以干草醮之,疾笔而绘。 图成长方,上书《乾坤一气功》五字。 当画成,只转眼间,一种金芒立刻凝于画卷之上。 金芒如走龙蛇,顺着笔迹所向,旋绕一圈后,刹那间,一本半寸厚的典籍还真就出现在那画卷之上。 静静所躺,字迹鎏金。 江陵心动怦然,为之剧震:“这也行?” 要知道他先前所画之物,或是接触过,或是见到过。 可《乾坤一气功》的典籍,只凭燕赤霞口中所讲而已,居然也能画得出来? ‘当看内容,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他立刻翻开秘籍,却当书本一翻开,只见书本里飘出千万文字,如金色的蝌蚪,一只只浮游而起,竟顺着他的额头,径直钻入。 只待须臾,江陵就感觉自己能将这《乾坤一气功》倒背如流。 再看手中秘籍,竟然一字全无,成了无字天书一般。 13章 活色生香 随后又交谈几句,燕赤霞便告辞走了。 看得出来他喜欢独来独往,不喜合群。能与江陵说上这几句,也全凭某些观点相通,产生了共鸣而已。 他走后,江陵也回了房里。 此时虽近午夜,但经闲谈之后,反而精神愈发清明,毫无半点睡意。 看着已经重归白纸的卷轴,江陵再提炭笔,心有所念,意有所想,在卷上再画长剑一柄。 待长剑画完之刻,他浑身忽震,一种精力被抽走的感觉又弥漫而来。 ‘上次也是这般,画完之后,好生疲累。看来,作这般画作,付出的代价便是要抽走我大半的精力。’ 所幸这卷【剑】还是成了。 ‘等精力恢复后,再多画几幅带在身边,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重新躺于竹床上,唤出聂倩。 江陵问她:“人死之后,通常会被阴差带走,然后进入轮回,你当初怎留在了兰若寺?” “郎君有所不知,这无论是阴曹地府还是阳世人间,都难逃权贵掌控。那姥姥与地府黑山老妖有旧,因此只凭姥姥一句话,就可收纳死在兰若寺方圆十里内的所有新魂为奴。 它奴役我等作恶,为它供养血食,在它未得道前,是不可能放走任何一个可奴役的对象的。” “如此作恶,也能得道?” “小女子对此,不甚了解。但姥姥自从有了血食喂养后,也的确能力大增。在兰若寺一带,可呼风唤雨,山精鬼魈也得避它三分。” 江陵颔首,回想之前在寺院后山,遇到鬼打墙,还有狂风暴雨。从这也足可见那姥姥,的确神通广大。 “那你家人呢?你之前与我说,一家子遭山贼所害,你父母家人可俱在那姥姥麾下?” 聂倩垂首,嗫嚅不定,良久,方抬首,只见双目通红,竟垂下泪来:“先前小女子有所隐瞒,还请郎君勿怪。 小女子一家确是被害,但并非山贼,而是一远房表叔。 在跟随我父亲上任途中,他因贪慕我母亲美色,竟下毒害死了我的父亲。 事后要侮辱我母亲,我母亲不从,被他活活勒死。 我当时趁机跑走,可也终究跑不过他,被他捉到兰若寺就要行苟且之事,哪知他手劲太大,失手之间便断了我的气息。 之后,他就将我弃尸而去,我因死在兰若寺,便被姥姥奴役至今。” 说完,心中念起父母双亲,悲从中来,她愈发泣不成声。 她先前虽有隐瞒,但整体经过,差别不大。只是将【表叔】改为了【山贼】而已。 “你那表叔,还真是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江陵手在床板上一拍,又问她:“你父何人,当初要上任的地方又是在哪?” “家父聂承安,景泰七年进士,被赐临舟县县丞之职。” “临舟县,似乎就在隔壁。”江陵说道。 原主的记忆里,这郭北的周遭有哪几个临县,他还是知道的。 往西为【太楠县】,往东则为【临舟县】。 “临舟县的确就在不远,小女子那禽兽表叔,本身籍贯也是临舟县人。” “临舟县人?可知年岁姓名?” “他也姓聂,与我父同龄,到今年,该是四十有七了,名聂承贵。” “此等禽兽,若是未死,他日去了临舟县,我也定帮你讨回公道。” 于他而言,这算是举手之劳。 然,听在聂倩耳中,却让她娇躯一颤。 倏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更咽说道:“郎君若真能帮小女子讨回公道,小女子愿生生世世为奴,永远侍奉郎君。” 江陵一笑:“助你脱离兰若寺时,你就说要给我做牛做马。如今,怎又是同一个谢法?” 聂倩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表达。 心中一急之下,她轻咬红唇,拉开裙间丝带,青色长裙再次如瀑滑落。 “小倩不知如何才能让郎君满意,从现在起,郎君便是小倩的主人,主人无论要对小倩做什么,小倩必会迎从。” 说话间,她俏面低垂,眉宇间涩赧萦绕。 那有致娇躯,白皙玉足,乍然相露,看得江陵热血翻涌。 若非这具身躯太弱虚弱,恐怕忍不住就要做出那种事来。 他连忙摆手:“穿上,先穿上,我身上伤痛颇多,你这种时候诱惑我,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本还羞赧的聂倩,听到这话,也忽展颜。 便听从于他,将裙儿先行穿上。 “行了,你也自去休息吧,我自个儿稍微静静。”江陵说道。 若还让她待在身边,怕是这一整晚,都不安生了。 聂倩依言而去,化成凉风一阵,转眼就没入于那灰色布包之中。 她走后,江陵好一会儿才让血气平稳下来。 ‘都说年轻血气方刚,这话不假,这身体虽然虚弱,可血气倒是一点也不弱。’ 闭上双目,酝酿睡意,却辗转数刻,也难入眠。 大抵,是被聂倩脱光的那一幕给刺激了。 为转移被女色影响的注意力,江陵忽然想起一茬。 “对了,我的血既然可以画物成真,将虚构拟为真实。那若是我画一本《乾坤一气功》不知可否也能成真?” 当即,从竹床上坐起,来到桌前,将一张空白画卷展开。 掀开衣袖,见伤口大多都已愈合,他微微一叹,只得扣掉血痂,再挤出点血来。 以干草醮之,疾笔而绘。 图成长方,上书《乾坤一气功》五字。 当画成,只转眼间,一种金芒立刻凝于画卷之上。 金芒如走龙蛇,顺着笔迹所向,旋绕一圈后,刹那间,一本半寸厚的典籍还真就出现在那画卷之上。 静静所躺,字迹鎏金。 江陵心动怦然,为之剧震:“这也行?” 要知道他先前所画之物,或是接触过,或是见到过。 可《乾坤一气功》的典籍,只凭燕赤霞口中所讲而已,居然也能画得出来? ‘当看内容,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他立刻翻开秘籍,却当书本一翻开,只见书本里飘出千万文字,如金色的蝌蚪,一只只浮游而起,竟顺着他的额头,径直钻入。 只待须臾,江陵就感觉自己能将这《乾坤一气功》倒背如流。 再看手中秘籍,竟然一字全无,成了无字天书一般。 14章 先天通 ‘这书倒也奇了,好似不天地不容,翻开一瞬间就像要逃走一般。’ 当闭上眼,默览其详,得知其功分上下二篇。 上篇为【自在篇】,下篇为【超脱篇】。 ‘那燕赤霞说他只得半部《乾坤一气功》,是否那半部说的就是【自在篇】?’ 燕赤霞作为合法拥有者,也只得半篇而已。 江陵这随手一画,竟就得了全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乾坤一气,自在逍遥…… 此玄功乃图文并茂,经说天地运转之理,图描人体经络之行。 所行所练之法,惟宇宙同理,天人合一。 经说人体为小元,宇宙为大元,小元当同大元,破任督而与天地同息,由此至达天人合一之境。 其中又以天地日月之灵,百物之精为力,可汇集丹田元池,运转小元,以达非人力之法。 ‘这意思,说的就是法力构成。原来这修真一道,也讲究打通任督二脉。’ 任督二脉乃人体与天地沟通之桥梁。 “也无怪江湖侠客若通任督,则武功大进。原来任督二脉一旦打通,个人气机就会远胜常人,如此一来,实力增强自是不在话下。” 江陵当即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心而内视。 “只是这任督二脉若想打通,又谈何容易?” 经中所言任督二脉若通,人就会感觉到咽喉至下阴,后脑至尾椎都有一股气流存在。 当这两股气流合为一体,就会在头顶百汇形成旋涡,牵引外界力量引入体内。 其贯通之法,乃是入定而冥想,先破任脉,后通督脉。 首做之要,便是戒淫戒妄,以血气阳刚之力,默冲曲骨、关元,达气海,至此往上,任脉可通。 但,每个人根骨天生迥异,同一法,未必适合不同人。 有缘者,可一蹴而就通阴阳; 无缘者,则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到底,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走这条路。要看八字、命数及骨重。” 八字弱则无缘,命数弱则难恒久。 “八字差的人,一生庸碌,只能做那芸芸众生一员。命数弱的人,能天生聪慧,却也天生命短,这种人修道,或可成功,但通常修到一半,就寿命告终,到头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令江陵想到了历史上不少惊才绝艳却命短之人。那些人,是否就是这第二类? “至于骨重,则根据生辰,天定其重。骨重为梁,骨轻为柴。” 若用通俗的话来讲,骨重的人,天生就是一副可成梁柱的体魄,这般人打通任督二脉,往往会事半功倍。 至于骨轻的人,福薄质浅,相比前者,往往事倍功半,甚至强行贪图还可自损福缘。 “我这八字,也不知是好是坏?而且这修行第一步,竟是戒淫戒妄,这也难怪佛道两家皆不近女色,原来如此。” 当他静下心来,欲照经上所述,试以阳刚之气冲击任脉; 却意念刚动,他就感觉有一股阴凉之气从曲骨、关元,直冲天突之穴。 之后,背后也有凉意传来,它经命门、过灵台、至风府,达百会。 “这感觉……” 似乎与经书所述一模一样,这分明就是任督二脉被打通的感觉。 “只是,经上所言,当是两股阳刚灼热之气才对,为何我身上却是两道冰寒阴冷之气?” 莫非也因体质不同,所以练出来的效果也有所不同? “这倒是奇了,我这躯体竟是个先天通。” 此类体质,书中也有记载,是有存在,只是自古少有。 “也或许这具躯体的原主人便是个【命弱】之人,其他都好,唯独福浅命薄。” 当他意念所动,将任脉督脉的两股阴气汇集在头顶百会穴,也果然,那儿似是出现旋涡,开始搜刮周遭元力。 说来也怪,江陵之前作画,身体尚有疲乏。 而当他从这周遭搜刮了那无形之力,归于体内之后,竟觉那种疲乏之感,瞬间消除。 再睁开眼,只觉头清目明,好似睡了一个足觉,精神饱满。 “倒也不愧是修真道法,玄奇之处,当真是妙不可言。” 一时之间,江陵也是食髓知味,再度盘坐,近乎贪婪一般搜刮周围无形之力。 当所有力量汇集于体内,他目而内视,也这才发现,在下丹田位置,竟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碗”,那里头渐渐有着那无形力量所化成的液体。 “这便是【元池】了吧?经书中说心界多大,【元池】就有多大。敢情我的心界,才一个巴掌大而已。” 这些无形之力液化之后,储存在元池之内。 日后若用之,则就从元池调出,谓之“法力”。 元池越大,能用的法力就越多。 不知不觉,一晃而天明。 当晨曦第一缕阳光照射而来,透过破窗,照射在江陵身上。 江陵忽觉得浑身剧痛, 赶忙停下修行,退避到阳光照射的范围之外。 “都说日月精华是修道之瑰宝,可这日光照射到我身上,我竟感觉体内要被灼烧一样。反而那夜里的阴寒之气,让我更觉舒适。” 一夜修行,元池满溢。 看着那元池被盛满的状态,江陵也自苦笑,到底是太小了,竟一夜之间就能装满。 只是,这真的就能成就法力了? 他尝试以意念所驱,调集一丝无形之力,忽然隔空勾动桌上的空白书本。 却在他手指一勾之下,那书本当真是飞了过来,落在他膝盖上。 惊奇之间,他目光也看向房门,意之所动之下,房门自开,就像是有无形的大手将它推开一般。 “这便是法力?果真妙不可言。” 屋内黄狗瞪大双眼,许是它也瞧不明白这些东西,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江陵起身笑道:“不必紧张,天既然亮了,那咱们就去买些东西来吃吧。” 修行一夜,精神倍增,食欲也是大涨。许是这孱弱之躯得以改善,目前也需要充足的营养来修复先前所缺。 汪~ 黄狗摇尾,一听能吃东西,心情振奋。先一步就跑出房门,到庭院外,回首催望。 江陵收拾了东西,背上聂倩骨骸,踏出房门前,他看着天色,轻拍骸骨说道:“今日若不下雨,我们就直去临舟吧。” 14章 先天通 ‘这书倒也奇了,好似不天地不容,翻开一瞬间就像要逃走一般。’ 当闭上眼,默览其详,得知其功分上下二篇。 上篇为【自在篇】,下篇为【超脱篇】。 ‘那燕赤霞说他只得半部《乾坤一气功》,是否那半部说的就是【自在篇】?’ 燕赤霞作为合法拥有者,也只得半篇而已。 江陵这随手一画,竟就得了全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乾坤一气,自在逍遥…… 此玄功乃图文并茂,经说天地运转之理,图描人体经络之行。 所行所练之法,惟宇宙同理,天人合一。 经说人体为小元,宇宙为大元,小元当同大元,破任督而与天地同息,由此至达天人合一之境。 其中又以天地日月之灵,百物之精为力,可汇集丹田元池,运转小元,以达非人力之法。 ‘这意思,说的就是法力构成。原来这修真一道,也讲究打通任督二脉。’ 任督二脉乃人体与天地沟通之桥梁。 “也无怪江湖侠客若通任督,则武功大进。原来任督二脉一旦打通,个人气机就会远胜常人,如此一来,实力增强自是不在话下。” 江陵当即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心而内视。 “只是这任督二脉若想打通,又谈何容易?” 经中所言任督二脉若通,人就会感觉到咽喉至下阴,后脑至尾椎都有一股气流存在。 当这两股气流合为一体,就会在头顶百汇形成旋涡,牵引外界力量引入体内。 其贯通之法,乃是入定而冥想,先破任脉,后通督脉。 首做之要,便是戒淫戒妄,以血气阳刚之力,默冲曲骨、关元,达气海,至此往上,任脉可通。 但,每个人根骨天生迥异,同一法,未必适合不同人。 有缘者,可一蹴而就通阴阳; 无缘者,则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到底,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走这条路。要看八字、命数及骨重。” 八字弱则无缘,命数弱则难恒久。 “八字差的人,一生庸碌,只能做那芸芸众生一员。命数弱的人,能天生聪慧,却也天生命短,这种人修道,或可成功,但通常修到一半,就寿命告终,到头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令江陵想到了历史上不少惊才绝艳却命短之人。那些人,是否就是这第二类? “至于骨重,则根据生辰,天定其重。骨重为梁,骨轻为柴。” 若用通俗的话来讲,骨重的人,天生就是一副可成梁柱的体魄,这般人打通任督二脉,往往会事半功倍。 至于骨轻的人,福薄质浅,相比前者,往往事倍功半,甚至强行贪图还可自损福缘。 “我这八字,也不知是好是坏?而且这修行第一步,竟是戒淫戒妄,这也难怪佛道两家皆不近女色,原来如此。” 当他静下心来,欲照经上所述,试以阳刚之气冲击任脉; 却意念刚动,他就感觉有一股阴凉之气从曲骨、关元,直冲天突之穴。 之后,背后也有凉意传来,它经命门、过灵台、至风府,达百会。 “这感觉……” 似乎与经书所述一模一样,这分明就是任督二脉被打通的感觉。 “只是,经上所言,当是两股阳刚灼热之气才对,为何我身上却是两道冰寒阴冷之气?” 莫非也因体质不同,所以练出来的效果也有所不同? “这倒是奇了,我这躯体竟是个先天通。” 此类体质,书中也有记载,是有存在,只是自古少有。 “也或许这具躯体的原主人便是个【命弱】之人,其他都好,唯独福浅命薄。” 当他意念所动,将任脉督脉的两股阴气汇集在头顶百会穴,也果然,那儿似是出现旋涡,开始搜刮周遭元力。 说来也怪,江陵之前作画,身体尚有疲乏。 而当他从这周遭搜刮了那无形之力,归于体内之后,竟觉那种疲乏之感,瞬间消除。 再睁开眼,只觉头清目明,好似睡了一个足觉,精神饱满。 “倒也不愧是修真道法,玄奇之处,当真是妙不可言。” 一时之间,江陵也是食髓知味,再度盘坐,近乎贪婪一般搜刮周围无形之力。 当所有力量汇集于体内,他目而内视,也这才发现,在下丹田位置,竟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碗”,那里头渐渐有着那无形力量所化成的液体。 “这便是【元池】了吧?经书中说心界多大,【元池】就有多大。敢情我的心界,才一个巴掌大而已。” 这些无形之力液化之后,储存在元池之内。 日后若用之,则就从元池调出,谓之“法力”。 元池越大,能用的法力就越多。 不知不觉,一晃而天明。 当晨曦第一缕阳光照射而来,透过破窗,照射在江陵身上。 江陵忽觉得浑身剧痛, 赶忙停下修行,退避到阳光照射的范围之外。 “都说日月精华是修道之瑰宝,可这日光照射到我身上,我竟感觉体内要被灼烧一样。反而那夜里的阴寒之气,让我更觉舒适。” 一夜修行,元池满溢。 看着那元池被盛满的状态,江陵也自苦笑,到底是太小了,竟一夜之间就能装满。 只是,这真的就能成就法力了? 他尝试以意念所驱,调集一丝无形之力,忽然隔空勾动桌上的空白书本。 却在他手指一勾之下,那书本当真是飞了过来,落在他膝盖上。 惊奇之间,他目光也看向房门,意之所动之下,房门自开,就像是有无形的大手将它推开一般。 “这便是法力?果真妙不可言。” 屋内黄狗瞪大双眼,许是它也瞧不明白这些东西,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江陵起身笑道:“不必紧张,天既然亮了,那咱们就去买些东西来吃吧。” 修行一夜,精神倍增,食欲也是大涨。许是这孱弱之躯得以改善,目前也需要充足的营养来修复先前所缺。 汪~ 黄狗摇尾,一听能吃东西,心情振奋。先一步就跑出房门,到庭院外,回首催望。 江陵收拾了东西,背上聂倩骨骸,踏出房门前,他看着天色,轻拍骸骨说道:“今日若不下雨,我们就直去临舟吧。” 15章 岐黄异术 至庭院,走了两步,江陵停下往院内瞧了一眼。 想着与燕赤霞相识一场,这既然要走,自该说上一声。 当他跨入二进院,却见这儿空荡颓无,已早无燕赤霞的身影了。 燕赤霞本为那二老才留在此处,如今二老既已形灭,他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可能也不待今晨,或许昨晚某些时辰,他就已经走了。 “还真是个独来独往的。” 出了祝家大门,临近昨日那客栈,两个伙计正在摆桌置凳,打着哈欠。 忽见江陵由巷头而来,那俩伙计神情一怔,不由对视一眼。 然后跟见鬼一样,揉搓双目,定睛再看,江陵携那黄狗,已到店前。 “我只有这点钱,不知能吃点什么?” 江陵到桌前,排出铜钱二十七文。这是身上仅剩余钱。 原该省着点用,但修行一晚,至此时,腹中已是极饿。 伙计神色呆了一般盯着他,也似没听到他说话,只问他:“你……你昨晚真在祝家庄住了?” 昨儿个,也是他追至半路,劝江陵莫去。 后来,江陵拒绝他的好意,也在他目睹下,真踏入了祝家庄大门。 “祝家庄还不错。”江陵笑而颔首。 “你就没看到点什么?”伙计难以置信地问。 “难道我应该看到点什么?” “不是,我……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那地方不干净,曾有不少过路人贪便宜去住,结果不是被吓死,就是被吓疯了。有人说,那儿一到晚上就有不干净的东西来敲门,你昨儿个,真没碰见?” 江陵笑而不答,自顾坐下,指着铜钱,又说了声:“我就这点钱,你们看能上点什么,就给我上点什么吧,饿了。” 伙计见他不说,惊疑了数息,终究还是收了他的钱,然后进店端出一碗混沌配一盘肉包。 仅是两样,二十七文便花光了。 江陵吃了混沌,肉包则喂了黄狗。 伙计见了,也是笑他:“肉包喂狗,你还真是好生奢侈。” 江陵闻之,只笑笑,并不多说。 吃完,向伙计打听了大致路线,他便开始启程,要去临舟。 却在经过昨日那医馆时,又见那对母女站在街边。 只是相较昨日,那女孩儿气色变好,跟在少妇身边,有些怕生。 当见到江陵过来,那少妇面露惊喜,似专程在这等他,忙不迭便拉着女孩儿跪在地上,与之磕头。 “这是做什么?” 江陵自觉受不起这般大礼,忙让她二人起身。 那少妇却千恩万谢,说起昨日情形。 昨日她女儿高烧不退,医馆那边都不愿接待,是江陵给了她希望。 一开始她也心有所疑,可当她回去给女儿喂了那两种怪药之后,说来也奇,只不到半个时辰她女儿高温缓解,至今天早上,竟已能正常下地,与往常无二了。 少妇喜极而泣,抱着女儿大哭一场。 从绝望中走来,也唯有经历者,方知其难。 救命之恩,如同再造。遂,少妇带着女儿连早点都未吃,就来到街上。 因不知江陵去了哪里,她们就守在昨日相遇之处等待,以求缘分再见。 这一等,倒还真是缘分未尽,真把江陵给等来了。 “你们不必如此,万事因缘,这小女娃也是命不该绝而已。” 说着,他摸了摸怕生的小女孩脑袋:“以后当知爱惜身体,莫要着凉,你若生病,苦的便是你母亲了。” 小女孩怯生生看他一眼,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见她真与昨日大异,江陵也觉惊奇,仅仅只是一顿药而已,对她们这种从未碰过抗生素的人而言,效果还真是好到出奇。 他翻出包袱,又拿了几包【阿奇霉素干混悬剂】递给少妇:“一日一份,连吃三日,若未愈,四日之后,再连服三日。” 少妇接过,带着女孩儿再次跪谢。 医馆那边,此时有不少人聚集一处,朝这边指指点点。 那柜台郎中双眉紧锁,脸色不佳。 那女娃儿,他昨日看了,明明是将死之相,怎一夜之间又活过来了? 类似病例,他行医二十载,见过极多,鲜少有活命者。 似那女孩般,毒邪入肺不说,还高烧不退,这明明是不治之症。 可他刚刚也借口去给女孩儿搭过脉,脉象已稳,性命之忧已经无了。 “老板,那人所给之药,是什么东西?我怎从未见过?”学徒忽然朝他问话。 郎中心中也有所疑,他自学医开始,也未见过这种奇怪的药。 但当着学徒的面,他又怎好自损颜面?只道:“平时叫你多读书,你不听,如今不识得又来问我?” 学徒被他一训,也自苦笑挠头,不再多问。 街面上,此时那对母女也终离去了。 江陵站在原地,看着身旁一竹篓的鸡蛋,苦笑难掩。 盛情难却啊,面对那母女诚挚的感谢,他也只能收下她们这最质朴的表达。 “那对母女也是不易,这些鸡蛋于她们而言,定极为珍贵,可我若不收,她们也心下难安。罢了,罢了。” 提起竹篓,刚欲离开,忽见一人从街边走来,面带谄笑。 他灰衣小帽,看打扮有几分眼熟,当是当铺里的装扮。 “见过先生,原来先生竟是岐黄行家,原先不知,还请先生大人大量,勿要责怪。” 温声笑语,姿态卑下。也不在乎江陵年岁,直接喊了先生。 “你有事?” “这……先生医术高超,那寡妇祝姚氏的女儿明明已针石难治,却没想到还是被先生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 先生既有此等医术,不知可否再大发善心,帮我家主子诊治一二?” “你家主子是谁?” 灰衣小帽的男子谄笑着捧出一条项链,道:“昨日有所得罪,还请先生勿怪,若先生肯施以援手,这串珍珠,便物归原主,还给先生。” 江陵一看项链,顿时明了。 “你家主子怎的了?” “回先生,我家主子昨日突然七窍流血,至今日已经无法下床,滴水未进,看模样如着魔了一般。便是请遍县里郎中,也是毫无办法。我见先生以岐黄异术救了那祝姚氏的女儿,先生既能救她,想来也定能救我家主人。” 想起昨日之事,江陵还尚未气消。那当铺的嘴脸,委实难看了些。 但想着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便可,若害人性命,倒是不必。 便道:“要我援手,也不是不可,十两银子,我或可考虑。” 15章 岐黄异术 至庭院,走了两步,江陵停下往院内瞧了一眼。 想着与燕赤霞相识一场,这既然要走,自该说上一声。 当他跨入二进院,却见这儿空荡颓无,已早无燕赤霞的身影了。 燕赤霞本为那二老才留在此处,如今二老既已形灭,他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可能也不待今晨,或许昨晚某些时辰,他就已经走了。 “还真是个独来独往的。” 出了祝家大门,临近昨日那客栈,两个伙计正在摆桌置凳,打着哈欠。 忽见江陵由巷头而来,那俩伙计神情一怔,不由对视一眼。 然后跟见鬼一样,揉搓双目,定睛再看,江陵携那黄狗,已到店前。 “我只有这点钱,不知能吃点什么?” 江陵到桌前,排出铜钱二十七文。这是身上仅剩余钱。 原该省着点用,但修行一晚,至此时,腹中已是极饿。 伙计神色呆了一般盯着他,也似没听到他说话,只问他:“你……你昨晚真在祝家庄住了?” 昨儿个,也是他追至半路,劝江陵莫去。 后来,江陵拒绝他的好意,也在他目睹下,真踏入了祝家庄大门。 “祝家庄还不错。”江陵笑而颔首。 “你就没看到点什么?”伙计难以置信地问。 “难道我应该看到点什么?” “不是,我……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那地方不干净,曾有不少过路人贪便宜去住,结果不是被吓死,就是被吓疯了。有人说,那儿一到晚上就有不干净的东西来敲门,你昨儿个,真没碰见?” 江陵笑而不答,自顾坐下,指着铜钱,又说了声:“我就这点钱,你们看能上点什么,就给我上点什么吧,饿了。” 伙计见他不说,惊疑了数息,终究还是收了他的钱,然后进店端出一碗混沌配一盘肉包。 仅是两样,二十七文便花光了。 江陵吃了混沌,肉包则喂了黄狗。 伙计见了,也是笑他:“肉包喂狗,你还真是好生奢侈。” 江陵闻之,只笑笑,并不多说。 吃完,向伙计打听了大致路线,他便开始启程,要去临舟。 却在经过昨日那医馆时,又见那对母女站在街边。 只是相较昨日,那女孩儿气色变好,跟在少妇身边,有些怕生。 当见到江陵过来,那少妇面露惊喜,似专程在这等他,忙不迭便拉着女孩儿跪在地上,与之磕头。 “这是做什么?” 江陵自觉受不起这般大礼,忙让她二人起身。 那少妇却千恩万谢,说起昨日情形。 昨日她女儿高烧不退,医馆那边都不愿接待,是江陵给了她希望。 一开始她也心有所疑,可当她回去给女儿喂了那两种怪药之后,说来也奇,只不到半个时辰她女儿高温缓解,至今天早上,竟已能正常下地,与往常无二了。 少妇喜极而泣,抱着女儿大哭一场。 从绝望中走来,也唯有经历者,方知其难。 救命之恩,如同再造。遂,少妇带着女儿连早点都未吃,就来到街上。 因不知江陵去了哪里,她们就守在昨日相遇之处等待,以求缘分再见。 这一等,倒还真是缘分未尽,真把江陵给等来了。 “你们不必如此,万事因缘,这小女娃也是命不该绝而已。” 说着,他摸了摸怕生的小女孩脑袋:“以后当知爱惜身体,莫要着凉,你若生病,苦的便是你母亲了。” 小女孩怯生生看他一眼,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见她真与昨日大异,江陵也觉惊奇,仅仅只是一顿药而已,对她们这种从未碰过抗生素的人而言,效果还真是好到出奇。 他翻出包袱,又拿了几包【阿奇霉素干混悬剂】递给少妇:“一日一份,连吃三日,若未愈,四日之后,再连服三日。” 少妇接过,带着女孩儿再次跪谢。 医馆那边,此时有不少人聚集一处,朝这边指指点点。 那柜台郎中双眉紧锁,脸色不佳。 那女娃儿,他昨日看了,明明是将死之相,怎一夜之间又活过来了? 类似病例,他行医二十载,见过极多,鲜少有活命者。 似那女孩般,毒邪入肺不说,还高烧不退,这明明是不治之症。 可他刚刚也借口去给女孩儿搭过脉,脉象已稳,性命之忧已经无了。 “老板,那人所给之药,是什么东西?我怎从未见过?”学徒忽然朝他问话。 郎中心中也有所疑,他自学医开始,也未见过这种奇怪的药。 但当着学徒的面,他又怎好自损颜面?只道:“平时叫你多读书,你不听,如今不识得又来问我?” 学徒被他一训,也自苦笑挠头,不再多问。 街面上,此时那对母女也终离去了。 江陵站在原地,看着身旁一竹篓的鸡蛋,苦笑难掩。 盛情难却啊,面对那母女诚挚的感谢,他也只能收下她们这最质朴的表达。 “那对母女也是不易,这些鸡蛋于她们而言,定极为珍贵,可我若不收,她们也心下难安。罢了,罢了。” 提起竹篓,刚欲离开,忽见一人从街边走来,面带谄笑。 他灰衣小帽,看打扮有几分眼熟,当是当铺里的装扮。 “见过先生,原来先生竟是岐黄行家,原先不知,还请先生大人大量,勿要责怪。” 温声笑语,姿态卑下。也不在乎江陵年岁,直接喊了先生。 “你有事?” “这……先生医术高超,那寡妇祝姚氏的女儿明明已针石难治,却没想到还是被先生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 先生既有此等医术,不知可否再大发善心,帮我家主子诊治一二?” “你家主子是谁?” 灰衣小帽的男子谄笑着捧出一条项链,道:“昨日有所得罪,还请先生勿怪,若先生肯施以援手,这串珍珠,便物归原主,还给先生。” 江陵一看项链,顿时明了。 “你家主子怎的了?” “回先生,我家主子昨日突然七窍流血,至今日已经无法下床,滴水未进,看模样如着魔了一般。便是请遍县里郎中,也是毫无办法。我见先生以岐黄异术救了那祝姚氏的女儿,先生既能救她,想来也定能救我家主人。” 想起昨日之事,江陵还尚未气消。那当铺的嘴脸,委实难看了些。 但想着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便可,若害人性命,倒是不必。 便道:“要我援手,也不是不可,十两银子,我或可考虑。” 16章 要他好看 “要十两?”男人面露难色。 银子一两等于铜钱一贯,普通民户要劳作十月或可才得十两银钱。 “嫌多?”江陵继续前行。 “不不不,先生您给那祝姚氏的女儿治病,只收这一篮子鸡蛋,而我家主子这边,却要十两?” 男子心中不平衡。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切皆缘,我与那女娃有缘,便是分文不取,也会治她;但我与你家主人又有何缘?凭甚白救他?” “这……” 男子张口结舌,想找出些词汇来反驳,可思前想后,也是寻之不得。 说到底,他们当铺理亏在前,人家也的确没理由白救他主人。 “十两银子不是小数,不知先生可否等我片刻,我去知会一下主人,如何?” 他只是出纳学徒,十两银钱,还尚做不得主。 “可以等你片刻。”江陵在街边石阶稍坐。 男子匆匆跑回当铺,只一兜转的功夫,又匆匆跑了出来。 到江陵身前,他依旧谄笑道:“是这样的,先生,我家主人说了,您要是能治好他,十两银子不在话下。” 江陵伸手道:“那就先给银钱吧。” 男子却尬笑道:“先生,这好歹,得先去看看吧?” “你家主子失信在先,若不先付酬劳,那这病不看也罢。” 江陵举步就走。 男子一怔,赶步就追:“别,别啊,先生别走啊,只要你能治好,这银钱肯定少不了。” “心不诚,不救。”他摆手。 “这……”男子欲拦路,可那黄狗忽然龇牙咧嘴冲他狂吠。 男子心慑,只能作罢,一番思虑又匆匆跑回当铺。 未几,又从当铺跑出来,追上江陵。 反复来回跑,他喘息不定:“先生……先生别走,十两银子,可先给,可给!” 一面说,一面拿出钱来。 两锭银元宝,五两一锭,合十两。 这次江陵却没伸手去接,反问道:“救人之前,话先说好,我救人,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们可接受否?” “接受,都接受,只要能救就行。”男子点头,语气肯定。 大抵是他被主子骂了,所以这次出来不管什么条件,都要先让对方答应再说。 “既如此,那这钱,我也就收了。” 接过十两银子,江陵说道:“你主子之病,说难治也难治,说好治其实也好治。怪只怪你们当铺不义之财贪得太多,屋子上下罩了一丝不义之气。你只需将犯病之人搬出当铺,其病可无药而愈,若想除病根,只需将当铺拆了,重建即可。” 说完话,江陵又要离去。 那灰帽男子赶紧拉住他:“就……就这?先生你也不去看看我家主子的情况?这就算诊治了?” “方才还说,无论我用何种方法,你们都接受的,怎的,你现在又不能接受了?” “不……不是,只是……这好歹也该去看看我主子的情况吧,这岐黄之术我虽不懂,可也听过望闻问切。先生一不望色,二不闻息,三不询况,四不切脉,光是让我家主子搬出当铺,这……这也能治病?” 男子坦然表示不相信。这不是将人当傻子哄骗么? “治法我已说了,至于信不信,看你们自己。” 看着江陵拿钱走人,男子拦人也再次被黄狗吓退。 他只得放话警告:“行,那就依你的方法且试之,倘若不行,你也休想能赚得下这个钱。咱们【咸亨当铺】的钱,可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丢下这话,他匆匆跑回当铺,将江陵之言全告知了主人。 其主人听了,自是不信,拿起茶杯便砸他。 “你这混账东西,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连药都没有,这怎么治病?” 当铺主人虚弱地躺在床上,心情只稍一激动,那七窍便又流出血来。 “可那人也当真是治好了寡妇祝姚氏的女儿,此事千真万确,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的。”学徒委屈辩解。 “即便如此,你可听过天底下有如此救人之法?”当铺主人仍是不忿,十两银子就这么给人了,当真是败家子。 “主人何妨一试?倘若无效,报官抓他便是,以我们【咸亨当铺】的关系,让他付出代价,不也是轻而易举么?” 当铺主人想着也对,那少年乃青牛村人氏,便是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便答应试试。 喊了几人帮着就将犯病者,都抬出了当铺。 此次在当铺一共犯病者有九人之多,上至主子,下至护院。 此刻,都被抬到了外面。 而说来也奇,那当铺主人的七窍在出来的时候还流着血,却是刚跨出当铺大门,那七窍之血立时就止住了。 与此同时,不管是当铺主人还是那几个护院,都感觉到松快不少。 好似之前他们的身上都压着百斤重担,连呼吸都觉难受,而现在重担挪开,心胸豁然,四肢顿觉轻便,有漫步云端之感。 “好似,真的舒服多了。”当铺主人摸摸口鼻,血不再流。他也试着坐起,也果真再无异样。 那体质稍好的护院,更是迎着阳光站了起来,伸缩身骨,好似瞬间就痊愈了般。 “掌柜的,这还真是奇了。”护院奇道。 当铺主人略一沉思,心有所疑,说道:“我尝闻有走脚郎中,先害人后治人,所求不过钱财。 而我等得病突然,去病也是突然。发病之日,正好是那少年前来典当。而今病愈,也全因那少年一句话。 若我所料不错,我们所得怪病,皆是那少年所赐。” 说到这,他再问那学徒:“那少年说想要病情断根,还需要什么来着?” 出纳学徒说道:“说是要将当铺拆除重建。” “岂有此理,如今我敢断定,必是他在其中动了手脚。偌大一当铺,拆除重建,所要银钱何止上百,他还真开得了这个口。” “那我们这就报官抓他?”学徒问道。 当铺主人恼怒说道:“报什么官?你们这些人难道还应付不了他?此时他必走不远,尔等速去将他擒回,待将他抓来,老子必要他好看。” 16章 要他好看 “要十两?”男人面露难色。 银子一两等于铜钱一贯,普通民户要劳作十月或可才得十两银钱。 “嫌多?”江陵继续前行。 “不不不,先生您给那祝姚氏的女儿治病,只收这一篮子鸡蛋,而我家主子这边,却要十两?” 男子心中不平衡。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切皆缘,我与那女娃有缘,便是分文不取,也会治她;但我与你家主人又有何缘?凭甚白救他?” “这……” 男子张口结舌,想找出些词汇来反驳,可思前想后,也是寻之不得。 说到底,他们当铺理亏在前,人家也的确没理由白救他主人。 “十两银子不是小数,不知先生可否等我片刻,我去知会一下主人,如何?” 他只是出纳学徒,十两银钱,还尚做不得主。 “可以等你片刻。”江陵在街边石阶稍坐。 男子匆匆跑回当铺,只一兜转的功夫,又匆匆跑了出来。 到江陵身前,他依旧谄笑道:“是这样的,先生,我家主人说了,您要是能治好他,十两银子不在话下。” 江陵伸手道:“那就先给银钱吧。” 男子却尬笑道:“先生,这好歹,得先去看看吧?” “你家主子失信在先,若不先付酬劳,那这病不看也罢。” 江陵举步就走。 男子一怔,赶步就追:“别,别啊,先生别走啊,只要你能治好,这银钱肯定少不了。” “心不诚,不救。”他摆手。 “这……”男子欲拦路,可那黄狗忽然龇牙咧嘴冲他狂吠。 男子心慑,只能作罢,一番思虑又匆匆跑回当铺。 未几,又从当铺跑出来,追上江陵。 反复来回跑,他喘息不定:“先生……先生别走,十两银子,可先给,可给!” 一面说,一面拿出钱来。 两锭银元宝,五两一锭,合十两。 这次江陵却没伸手去接,反问道:“救人之前,话先说好,我救人,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们可接受否?” “接受,都接受,只要能救就行。”男子点头,语气肯定。 大抵是他被主子骂了,所以这次出来不管什么条件,都要先让对方答应再说。 “既如此,那这钱,我也就收了。” 接过十两银子,江陵说道:“你主子之病,说难治也难治,说好治其实也好治。怪只怪你们当铺不义之财贪得太多,屋子上下罩了一丝不义之气。你只需将犯病之人搬出当铺,其病可无药而愈,若想除病根,只需将当铺拆了,重建即可。” 说完话,江陵又要离去。 那灰帽男子赶紧拉住他:“就……就这?先生你也不去看看我家主子的情况?这就算诊治了?” “方才还说,无论我用何种方法,你们都接受的,怎的,你现在又不能接受了?” “不……不是,只是……这好歹也该去看看我主子的情况吧,这岐黄之术我虽不懂,可也听过望闻问切。先生一不望色,二不闻息,三不询况,四不切脉,光是让我家主子搬出当铺,这……这也能治病?” 男子坦然表示不相信。这不是将人当傻子哄骗么? “治法我已说了,至于信不信,看你们自己。” 看着江陵拿钱走人,男子拦人也再次被黄狗吓退。 他只得放话警告:“行,那就依你的方法且试之,倘若不行,你也休想能赚得下这个钱。咱们【咸亨当铺】的钱,可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丢下这话,他匆匆跑回当铺,将江陵之言全告知了主人。 其主人听了,自是不信,拿起茶杯便砸他。 “你这混账东西,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连药都没有,这怎么治病?” 当铺主人虚弱地躺在床上,心情只稍一激动,那七窍便又流出血来。 “可那人也当真是治好了寡妇祝姚氏的女儿,此事千真万确,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的。”学徒委屈辩解。 “即便如此,你可听过天底下有如此救人之法?”当铺主人仍是不忿,十两银子就这么给人了,当真是败家子。 “主人何妨一试?倘若无效,报官抓他便是,以我们【咸亨当铺】的关系,让他付出代价,不也是轻而易举么?” 当铺主人想着也对,那少年乃青牛村人氏,便是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便答应试试。 喊了几人帮着就将犯病者,都抬出了当铺。 此次在当铺一共犯病者有九人之多,上至主子,下至护院。 此刻,都被抬到了外面。 而说来也奇,那当铺主人的七窍在出来的时候还流着血,却是刚跨出当铺大门,那七窍之血立时就止住了。 与此同时,不管是当铺主人还是那几个护院,都感觉到松快不少。 好似之前他们的身上都压着百斤重担,连呼吸都觉难受,而现在重担挪开,心胸豁然,四肢顿觉轻便,有漫步云端之感。 “好似,真的舒服多了。”当铺主人摸摸口鼻,血不再流。他也试着坐起,也果真再无异样。 那体质稍好的护院,更是迎着阳光站了起来,伸缩身骨,好似瞬间就痊愈了般。 “掌柜的,这还真是奇了。”护院奇道。 当铺主人略一沉思,心有所疑,说道:“我尝闻有走脚郎中,先害人后治人,所求不过钱财。 而我等得病突然,去病也是突然。发病之日,正好是那少年前来典当。而今病愈,也全因那少年一句话。 若我所料不错,我们所得怪病,皆是那少年所赐。” 说到这,他再问那学徒:“那少年说想要病情断根,还需要什么来着?” 出纳学徒说道:“说是要将当铺拆除重建。” “岂有此理,如今我敢断定,必是他在其中动了手脚。偌大一当铺,拆除重建,所要银钱何止上百,他还真开得了这个口。” “那我们这就报官抓他?”学徒问道。 当铺主人恼怒说道:“报什么官?你们这些人难道还应付不了他?此时他必走不远,尔等速去将他擒回,待将他抓来,老子必要他好看。” 17章 七步病亡 郭北县,城西,祝家街。 祝氏在郭北是大姓,只是贫户颇多,这城西尤最。 在一泥瓦墙院里,祝姚氏拿着一堆衣服在洗,自她落寡之后,家中田地被夫家兄弟夺去,这孤儿寡母的,也唯有靠她勤劳双手,与人做些短工洗扫勉为糊口。 在她院子偏南处,有一篱笆圈儿,里面养着土鸡若干。 此时,她女儿正趴在篱笆上,看着里边走动的土鸡。 大抵是惦记那些鸡蛋了,平时便是过节,也舍不得多吃,可今日母亲却将所有鸡蛋都送了出去。 尽管懂事的她也知道对救命恩人该表达谢意,可这小小的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想念。 “娘亲,我饿了。”女孩说道。 “厨房还有半块饼子,你自己去吃吧。”祝姚氏直了直发酸的腰肢,微笑说道。 小女孩似不太想吃饼子,垂下头来。 祝姚氏也大抵是知道她的小心思,就笑她:“恩人救你性命,那点鸡蛋实不足以偿还恩情,你可不要再酿小情绪了,听话。” “哦。”小女孩应答着,恋恋不舍就要转身去。 也就在这时,院墙外忽有狗吠声传来。 小女孩探头去看,却是见一黄狗叼着竹篮正站在她家门外。 她赶紧说道:“娘亲,恩人的狗过来了。” 她认得这大黄。 祝姚氏起身,走到这边探头相望,果见那黄狗叼着竹篮站在院墙之外。 当院门拉开,狗子径直进来,将篮子放在她身前。然后甩着尾巴就转身离去。 竹篮,正是她家的竹篮。 里面不仅鸡蛋仍在,甚至还多了一锭五两银钱。 “娘亲,恩人这是不要我们鸡蛋了吗?”女孩问道。 祝姚氏一言不发,忽拎起篮子,就追出院门。 可刚出去,就见那黄狗又跑了出来挡在前面,冲她吠叫。 “使不得,使不得啊。”祝姚氏眼眶发红,泪水难禁。 江陵于街角转弯处,忽叹息着跨步出来,说道:“收下吧,说起来,这许多鸡蛋,我吃不完也是浪费了。倒不如还你。” “可……恩公如山恩情,我孤儿寡母又怎还得起?”祝姚氏甚感亏欠。 “说什么恩情不恩情,一切皆为缘分罢了。鸡蛋你且收着,那银钱你也收着。 你日后孵化鸡子,若出一只七色羽毛的,便给我留着,到时我自会来取。 而这银钱,就当做报酬,如何?” “既是恩公所需,便不要银钱,也自当为之。” “你若不收钱,那我也不好再要。你我缘分也就此相断,你意如何?” 这话一出,倒是把祝姚氏给镇住了。 江陵对那院内怯生生的小女孩笑了笑后,就招呼黄狗,要离去。 祝姚氏刚欲相送, 就听江陵挥手说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勤不负人,我相信你们会越来越好,你也勿要相送,回去吧。” 祝姚氏看着他的背影,彻红了眼眶,忽疾疾进院将小女孩带出来,要她对着恩公叩首相拜。 却再出来时,人去街空,那一人一狗,早已不见了踪影。 …… 从郭北去临舟,当是直线往东。 江陵与人打听,最快路线,是出西城门,走水路,小半日即可抵达。 待从西门出来,黄狗几番回头朝后张望,又朝江陵叫了几声。 江陵以为它是不解刚才所为,就笑它:“怎的,你是不舍那些鸡蛋?” 黄狗又叫,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那孤儿寡母实是不易,虽说似她们那般的,天下不甚其多,但谁叫咱们碰上了?帮了也就帮了,举手之劳罢了。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于她们一家而言或许我的这点举手之劳未来能帮她们渡过许多困难。呵,我忽然感觉,这似乎也有点赊刀人的意思了。” 黄狗摇着尾巴,对他的话不甚明白。 江陵却笑笑,忽而抬起手来,看着手上黑色戒指。 此戒,只要一转动,就能横跨腾挪。 若是赶路,利用戒指之能,当最为快捷。 但,戒指传送多有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下一转,会落在什么地方。 眼看前方不远就近码头,江陵终是放下了手,向码头行去。 “算了,还是渡船吧,这沿江一路,还能赏赏风景,也算不错。” 才行十余步,忽而黄狗又吠。 冲着后边龇牙叫唤。 江陵转头再看,却忽听有人朝他指喊:“是他,当真是他,就在这,可别让他给跑了。” 随着叫喊,有若干大汉匆匆跑来,手持棍棒,凶神恶煞。 瞧那几个身影,但觉眼熟。 多看了几眼,江陵也终是认了出来,这不正是那【咸亨当铺】的几个打手么? 刚给他们指点了治病之法,他们这就恩将仇报,要来算账了? 他对黄狗说道:“看来,与恶为善,到底是错的,恶人就当食恶果,你说对是不对?” 汪汪~~ 黄狗吠叫,护在一旁。 江陵却视若无睹一般,继续走向码头。 当那些护院追来,他头也不回只问了一句话:“你们病还未好,就不要再跑了。” 护院闻之,冷笑道:“那就叫你失望了,我们可都好着呢。” “掌柜的还等我们抓你回去,严刑拷问呢,你且束手吧。” “你的伎俩,早已经被掌柜的识破了,若不想惹牢狱之灾,赶紧将那十两银子还来!” 江陵并未回头,边走边道:“是吗?送尔一言,就此转身,安然无恙,如若再追,七步病亡。” 他走,黄狗亦走。 那些护院也是都笑了,这光天化日,七步病亡? 你这江湖郎中的把戏,还真以为能吓唬得了人? 七步? 便是八步九步,又当如何? 护院疾追,眼看就要拦住江陵,可就在他们当真迈出第八步后,一行七人,忽然脚步均是截然而止,七窍蓦然喷血。 径直就栽倒在地。 前一刻他们尚还虎虎生威,凶神恶煞;后一刻,竟就四肢抽搐浑身痉挛。 江陵看也未看,到江边,恰见一客船欲走。他上船于船尾坐了下来。 清风徐来,黄狗匍匐在船板上,瑟瑟发抖,许是怕水。 而他则看着码头上,略有所得。 张开五指,当他刚才运转【元池】里的一丝灵力于手中时,竟觉察到那些追来的护院身上,好似都有一根丝线牵扯在他手中。 他知道,那大概是他当初所下之【瘟病】。 【瘟病】好与不好,终在他一念之间。当他扯断丝线时,此病可再度爆发,更甚之前。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比干挖心的典故了。” 《封神》一书里,说比干被妲己挖七窍玲珑心而未死,于路上问农妇,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可能活? 农妇笑答,人无心自是不能活,只听农妇话刚说完,比干立时而毙命。 实则,他死与不死,命皆掌握在妖狐之手。妖狐一念,便可判他身死。 17章 七步病亡 郭北县,城西,祝家街。 祝氏在郭北是大姓,只是贫户颇多,这城西尤最。 在一泥瓦墙院里,祝姚氏拿着一堆衣服在洗,自她落寡之后,家中田地被夫家兄弟夺去,这孤儿寡母的,也唯有靠她勤劳双手,与人做些短工洗扫勉为糊口。 在她院子偏南处,有一篱笆圈儿,里面养着土鸡若干。 此时,她女儿正趴在篱笆上,看着里边走动的土鸡。 大抵是惦记那些鸡蛋了,平时便是过节,也舍不得多吃,可今日母亲却将所有鸡蛋都送了出去。 尽管懂事的她也知道对救命恩人该表达谢意,可这小小的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想念。 “娘亲,我饿了。”女孩说道。 “厨房还有半块饼子,你自己去吃吧。”祝姚氏直了直发酸的腰肢,微笑说道。 小女孩似不太想吃饼子,垂下头来。 祝姚氏也大抵是知道她的小心思,就笑她:“恩人救你性命,那点鸡蛋实不足以偿还恩情,你可不要再酿小情绪了,听话。” “哦。”小女孩应答着,恋恋不舍就要转身去。 也就在这时,院墙外忽有狗吠声传来。 小女孩探头去看,却是见一黄狗叼着竹篮正站在她家门外。 她赶紧说道:“娘亲,恩人的狗过来了。” 她认得这大黄。 祝姚氏起身,走到这边探头相望,果见那黄狗叼着竹篮站在院墙之外。 当院门拉开,狗子径直进来,将篮子放在她身前。然后甩着尾巴就转身离去。 竹篮,正是她家的竹篮。 里面不仅鸡蛋仍在,甚至还多了一锭五两银钱。 “娘亲,恩人这是不要我们鸡蛋了吗?”女孩问道。 祝姚氏一言不发,忽拎起篮子,就追出院门。 可刚出去,就见那黄狗又跑了出来挡在前面,冲她吠叫。 “使不得,使不得啊。”祝姚氏眼眶发红,泪水难禁。 江陵于街角转弯处,忽叹息着跨步出来,说道:“收下吧,说起来,这许多鸡蛋,我吃不完也是浪费了。倒不如还你。” “可……恩公如山恩情,我孤儿寡母又怎还得起?”祝姚氏甚感亏欠。 “说什么恩情不恩情,一切皆为缘分罢了。鸡蛋你且收着,那银钱你也收着。 你日后孵化鸡子,若出一只七色羽毛的,便给我留着,到时我自会来取。 而这银钱,就当做报酬,如何?” “既是恩公所需,便不要银钱,也自当为之。” “你若不收钱,那我也不好再要。你我缘分也就此相断,你意如何?” 这话一出,倒是把祝姚氏给镇住了。 江陵对那院内怯生生的小女孩笑了笑后,就招呼黄狗,要离去。 祝姚氏刚欲相送, 就听江陵挥手说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勤不负人,我相信你们会越来越好,你也勿要相送,回去吧。” 祝姚氏看着他的背影,彻红了眼眶,忽疾疾进院将小女孩带出来,要她对着恩公叩首相拜。 却再出来时,人去街空,那一人一狗,早已不见了踪影。 …… 从郭北去临舟,当是直线往东。 江陵与人打听,最快路线,是出西城门,走水路,小半日即可抵达。 待从西门出来,黄狗几番回头朝后张望,又朝江陵叫了几声。 江陵以为它是不解刚才所为,就笑它:“怎的,你是不舍那些鸡蛋?” 黄狗又叫,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那孤儿寡母实是不易,虽说似她们那般的,天下不甚其多,但谁叫咱们碰上了?帮了也就帮了,举手之劳罢了。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于她们一家而言或许我的这点举手之劳未来能帮她们渡过许多困难。呵,我忽然感觉,这似乎也有点赊刀人的意思了。” 黄狗摇着尾巴,对他的话不甚明白。 江陵却笑笑,忽而抬起手来,看着手上黑色戒指。 此戒,只要一转动,就能横跨腾挪。 若是赶路,利用戒指之能,当最为快捷。 但,戒指传送多有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下一转,会落在什么地方。 眼看前方不远就近码头,江陵终是放下了手,向码头行去。 “算了,还是渡船吧,这沿江一路,还能赏赏风景,也算不错。” 才行十余步,忽而黄狗又吠。 冲着后边龇牙叫唤。 江陵转头再看,却忽听有人朝他指喊:“是他,当真是他,就在这,可别让他给跑了。” 随着叫喊,有若干大汉匆匆跑来,手持棍棒,凶神恶煞。 瞧那几个身影,但觉眼熟。 多看了几眼,江陵也终是认了出来,这不正是那【咸亨当铺】的几个打手么? 刚给他们指点了治病之法,他们这就恩将仇报,要来算账了? 他对黄狗说道:“看来,与恶为善,到底是错的,恶人就当食恶果,你说对是不对?” 汪汪~~ 黄狗吠叫,护在一旁。 江陵却视若无睹一般,继续走向码头。 当那些护院追来,他头也不回只问了一句话:“你们病还未好,就不要再跑了。” 护院闻之,冷笑道:“那就叫你失望了,我们可都好着呢。” “掌柜的还等我们抓你回去,严刑拷问呢,你且束手吧。” “你的伎俩,早已经被掌柜的识破了,若不想惹牢狱之灾,赶紧将那十两银子还来!” 江陵并未回头,边走边道:“是吗?送尔一言,就此转身,安然无恙,如若再追,七步病亡。” 他走,黄狗亦走。 那些护院也是都笑了,这光天化日,七步病亡? 你这江湖郎中的把戏,还真以为能吓唬得了人? 七步? 便是八步九步,又当如何? 护院疾追,眼看就要拦住江陵,可就在他们当真迈出第八步后,一行七人,忽然脚步均是截然而止,七窍蓦然喷血。 径直就栽倒在地。 前一刻他们尚还虎虎生威,凶神恶煞;后一刻,竟就四肢抽搐浑身痉挛。 江陵看也未看,到江边,恰见一客船欲走。他上船于船尾坐了下来。 清风徐来,黄狗匍匐在船板上,瑟瑟发抖,许是怕水。 而他则看着码头上,略有所得。 张开五指,当他刚才运转【元池】里的一丝灵力于手中时,竟觉察到那些追来的护院身上,好似都有一根丝线牵扯在他手中。 他知道,那大概是他当初所下之【瘟病】。 【瘟病】好与不好,终在他一念之间。当他扯断丝线时,此病可再度爆发,更甚之前。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比干挖心的典故了。” 《封神》一书里,说比干被妲己挖七窍玲珑心而未死,于路上问农妇,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可能活? 农妇笑答,人无心自是不能活,只听农妇话刚说完,比干立时而毙命。 实则,他死与不死,命皆掌握在妖狐之手。妖狐一念,便可判他身死。 18章 浒江秘事 “坐稳,起锚了。” 船家一声吆喝,木船扬帆,始离码头。 江陵坐船尾上,感觉到手心之中尚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可隔空触应。 那线的另一端,该是咸亨当铺老板薛文才; 他忽伸出右手,捏住那无形之线,拔而绷断。 郭北城内,薛文才正觉体况渐好,刚于斜对面酒楼点了一桌酒菜要食用,忽然,他若中邪一般,肢体木立,一僵之下,从其眼耳口鼻之中,竟都流下血来。 端菜而来的酒楼小二见之大惊,忙叫人来查看情况。 却再待人去扶起薛老板,触其脉搏,早已不动了。 另一边,浒江之中,木船顺水而东流,沿途穿过崇山峻岭,湍急之处,一泻而飞倾。 水路看着惊险,可同行之人,却未有怕者。 原来是那船公厉害,手法与技巧早烂熟于心,过任何险阻之处,皆能游刃有余。 一根长篙撑崖壁,探漩涡,绕巨石,避浅滩,如臂使唤,灵活非常。 在船尾上,也有一人手持竹篙,是船公儿子。 年岁与江陵相仿,目前学着掌舵。 见江陵几次紧抓船舷,他不禁莞尔:“客人不必紧张,我老汉掌舵四十年,还从未将客人甩落到水里去的。客人只需肢体放松,等穿过这一段,到下游便好了。” 江陵也自笑笑,与他闲聊道:“小哥目前学有几分?” 小哥笑而拍胸:“老汉技法,我已尽得真传,只道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左右不让我掌舵罢了。” 他话才落音,船头处,船公就笑骂起来:“小子毛躁,心静都不能自掌,何以掌船?你少在那自吹自擂。” 船里有客人三四,此时皆笑之。 那小哥被说得无奈,只得耸肩闭嘴,朝江陵摊了摊手。 江陵又道:“这赶船比务农如何?” 小哥叹道:“都不过勉强糊口罢了,相差不大。务农若逢天灾,颗粒无收是常事;可这于水路讨食,稍有不慎……呵,差不多。” 不吉利的话,他没说了。 俗话说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或许,这也是他老汉不让他这么早掌舵的原因。 半个时辰后,水至下游,其水势也果然平缓起来。 最近天公无常,下了几场暴雨。这浒江下游,可见不少地方,农田冲垮,秧苗毁尽。 那小哥见了,就说道:“看到了不?寻常佃户逢了天灾,就休想收成,可于地主家而言,管你天灾人祸,租子该交时还是要交。” 江陵四下眺望,忽于一洄湾处,见到红绸子,烂竹筏。 那红绸和竹筏,瞧得眼熟,待船接近时,他本想伸手去拿,却被小哥忽然喊住。 “客人,你可别拿,听我一句,碰都别碰为最佳。” “这莫非是有什么忌讳?”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传说这浒江乃是一条旱蛇所化,被天公惩处,镇压此地数百年,身化成河。天公本是要它保境安民一方,可它却记恨天公不予它飞升机会。故而,年年造孽,一到惊蛰谷雨,浒江必定洪浪滔滔。 而在此情况下,这浒江沿岸,唯有一个村子是例外。那便是青牛村,听闻那村里得高人指点,三年一祭,自从青牛村祭了这河神,他们那还真就没受过灾洪袭扰。 而这水里的红绸子,烂竹筏,皆是他们上游漂来的祭祀之物,此乃献给河神的,咱走水路的,最好别碰。” 江陵微微蹙眉:“听闻青牛村的祭祀,乃是以活人为祭,且三年一祭,此种行径,岂非残忍?” “这叫什么残忍?三年一祭能保境一方,已是十分划算了。”小哥说道。 同船其他客人此时也搭话说道:“比起每年饿死冻死,三年一祭,着实不算什么。我们村还羡慕着哩。” 听着他们的话,江陵心下感慨,在这时代,也当真是人命贱如狗。 “那每次上游祭祀后,这下游可有人祭生还?”江陵想起了与自己一同被祭祀的那个女孩。 虽不知是谁,也未见过其模样,但必定运气不如他,大抵是已经凶多吉少。 小哥哂笑道:“生还?怎生可能!但凡祭祀,皆是洪水泛滥之天,那般水况,便是我老汉也不敢出船近水。而大活人被丢进这浒江之中,能活才怪呢。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没任何一个人生还过。 或许也真是河神笑纳了,要不然,那青牛村怎的这些年都不受水患影响?” 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江陵也慨然难语。 又有谁知,作为今年青牛村的祭祀童男的他,非但没死,还坐在这了这船上与他闲谈? “而且我也听闻,那每次祭祀,都会把祭品生辰八字一并奉上,只要进了水,便跑不掉的。”小哥小声地补充道。 这时,前边那船公也再次喊话:“毛躁小子,少在那妄言,吃水路这口饭,首要就是管住你这张嘴。” 听意思,是不让他儿子乱说了。 各行各业都有忌讳,上山莫谈仙,下水莫论鬼。 小哥耸耸肩,“老汉不让说了,客人也就权当玩笑,听听便罢,勿要当真就是。” 过得小半日,木船终近临舟。 却于这边,忽逢大雨。 天色漆黑,暴雨雷霆。 船公和小哥忙将乌篷打开,让客人往中间落座。 “郭北临舟,十里不同天,未想这边今日竟下如此大雨。” 小哥披上蓑衣,至船头换下老汉,这边平坦水势,老汉倒也全权让他。 江陵见了,心说这小哥倒也是个孝顺的。 却未行多远,船头上,小哥惊呼而喊老汉。 老汉在船中骂道:“咋咋乎乎成何体统?有事就说,休要大呼小叫。” “水里有人。”小哥喊道。 他这一喊,船里客人也禁不住好奇,撩开那船舷上搭着的羊皮篷子。 往前方看去,江中一棵枯树挡在石头上,而那枯树枝上赫然挂着一人。 随波摇荡。 那人不过七八九岁,扎有双辫,身穿大红衣裳。 其时身体发胀,已然是死了多时了。 船里客人见了,纷纷抽回目光,不忍再看。 船公看了两眼,也提醒儿子:“避开便是,勿要碰她。” 说话之间,他也没来由地看了江陵一眼。 他赶船四十余年,还真未在这浒江之中看到过祭祀人尸。 而今日,这位船客刚说起此事,前后才过不久,他们居然就真遇上了。 18章 浒江秘事 “坐稳,起锚了。” 船家一声吆喝,木船扬帆,始离码头。 江陵坐船尾上,感觉到手心之中尚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可隔空触应。 那线的另一端,该是咸亨当铺老板薛文才; 他忽伸出右手,捏住那无形之线,拔而绷断。 郭北城内,薛文才正觉体况渐好,刚于斜对面酒楼点了一桌酒菜要食用,忽然,他若中邪一般,肢体木立,一僵之下,从其眼耳口鼻之中,竟都流下血来。 端菜而来的酒楼小二见之大惊,忙叫人来查看情况。 却再待人去扶起薛老板,触其脉搏,早已不动了。 另一边,浒江之中,木船顺水而东流,沿途穿过崇山峻岭,湍急之处,一泻而飞倾。 水路看着惊险,可同行之人,却未有怕者。 原来是那船公厉害,手法与技巧早烂熟于心,过任何险阻之处,皆能游刃有余。 一根长篙撑崖壁,探漩涡,绕巨石,避浅滩,如臂使唤,灵活非常。 在船尾上,也有一人手持竹篙,是船公儿子。 年岁与江陵相仿,目前学着掌舵。 见江陵几次紧抓船舷,他不禁莞尔:“客人不必紧张,我老汉掌舵四十年,还从未将客人甩落到水里去的。客人只需肢体放松,等穿过这一段,到下游便好了。” 江陵也自笑笑,与他闲聊道:“小哥目前学有几分?” 小哥笑而拍胸:“老汉技法,我已尽得真传,只道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左右不让我掌舵罢了。” 他话才落音,船头处,船公就笑骂起来:“小子毛躁,心静都不能自掌,何以掌船?你少在那自吹自擂。” 船里有客人三四,此时皆笑之。 那小哥被说得无奈,只得耸肩闭嘴,朝江陵摊了摊手。 江陵又道:“这赶船比务农如何?” 小哥叹道:“都不过勉强糊口罢了,相差不大。务农若逢天灾,颗粒无收是常事;可这于水路讨食,稍有不慎……呵,差不多。” 不吉利的话,他没说了。 俗话说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或许,这也是他老汉不让他这么早掌舵的原因。 半个时辰后,水至下游,其水势也果然平缓起来。 最近天公无常,下了几场暴雨。这浒江下游,可见不少地方,农田冲垮,秧苗毁尽。 那小哥见了,就说道:“看到了不?寻常佃户逢了天灾,就休想收成,可于地主家而言,管你天灾人祸,租子该交时还是要交。” 江陵四下眺望,忽于一洄湾处,见到红绸子,烂竹筏。 那红绸和竹筏,瞧得眼熟,待船接近时,他本想伸手去拿,却被小哥忽然喊住。 “客人,你可别拿,听我一句,碰都别碰为最佳。” “这莫非是有什么忌讳?”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传说这浒江乃是一条旱蛇所化,被天公惩处,镇压此地数百年,身化成河。天公本是要它保境安民一方,可它却记恨天公不予它飞升机会。故而,年年造孽,一到惊蛰谷雨,浒江必定洪浪滔滔。 而在此情况下,这浒江沿岸,唯有一个村子是例外。那便是青牛村,听闻那村里得高人指点,三年一祭,自从青牛村祭了这河神,他们那还真就没受过灾洪袭扰。 而这水里的红绸子,烂竹筏,皆是他们上游漂来的祭祀之物,此乃献给河神的,咱走水路的,最好别碰。” 江陵微微蹙眉:“听闻青牛村的祭祀,乃是以活人为祭,且三年一祭,此种行径,岂非残忍?” “这叫什么残忍?三年一祭能保境一方,已是十分划算了。”小哥说道。 同船其他客人此时也搭话说道:“比起每年饿死冻死,三年一祭,着实不算什么。我们村还羡慕着哩。” 听着他们的话,江陵心下感慨,在这时代,也当真是人命贱如狗。 “那每次上游祭祀后,这下游可有人祭生还?”江陵想起了与自己一同被祭祀的那个女孩。 虽不知是谁,也未见过其模样,但必定运气不如他,大抵是已经凶多吉少。 小哥哂笑道:“生还?怎生可能!但凡祭祀,皆是洪水泛滥之天,那般水况,便是我老汉也不敢出船近水。而大活人被丢进这浒江之中,能活才怪呢。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没任何一个人生还过。 或许也真是河神笑纳了,要不然,那青牛村怎的这些年都不受水患影响?” 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江陵也慨然难语。 又有谁知,作为今年青牛村的祭祀童男的他,非但没死,还坐在这了这船上与他闲谈? “而且我也听闻,那每次祭祀,都会把祭品生辰八字一并奉上,只要进了水,便跑不掉的。”小哥小声地补充道。 这时,前边那船公也再次喊话:“毛躁小子,少在那妄言,吃水路这口饭,首要就是管住你这张嘴。” 听意思,是不让他儿子乱说了。 各行各业都有忌讳,上山莫谈仙,下水莫论鬼。 小哥耸耸肩,“老汉不让说了,客人也就权当玩笑,听听便罢,勿要当真就是。” 过得小半日,木船终近临舟。 却于这边,忽逢大雨。 天色漆黑,暴雨雷霆。 船公和小哥忙将乌篷打开,让客人往中间落座。 “郭北临舟,十里不同天,未想这边今日竟下如此大雨。” 小哥披上蓑衣,至船头换下老汉,这边平坦水势,老汉倒也全权让他。 江陵见了,心说这小哥倒也是个孝顺的。 却未行多远,船头上,小哥惊呼而喊老汉。 老汉在船中骂道:“咋咋乎乎成何体统?有事就说,休要大呼小叫。” “水里有人。”小哥喊道。 他这一喊,船里客人也禁不住好奇,撩开那船舷上搭着的羊皮篷子。 往前方看去,江中一棵枯树挡在石头上,而那枯树枝上赫然挂着一人。 随波摇荡。 那人不过七八九岁,扎有双辫,身穿大红衣裳。 其时身体发胀,已然是死了多时了。 船里客人见了,纷纷抽回目光,不忍再看。 船公看了两眼,也提醒儿子:“避开便是,勿要碰她。” 说话之间,他也没来由地看了江陵一眼。 他赶船四十余年,还真未在这浒江之中看到过祭祀人尸。 而今日,这位船客刚说起此事,前后才过不久,他们居然就真遇上了。 19章 原来是她 ‘原来这女孩儿年岁还这么小?!’ 江陵看着她身上那红绸子,也已然是认出了她来。 ‘只可惜当日我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再来救你。’ 当日那种情况,于洪浪之中,个人逃生尚且侥幸,更别提再带上一个。 船头小哥撑着竹竿就要依言绕开,江陵忽说道:“既碰到了,缘何视而不见,避而不管?” 其他乘客皆不言,那老汉说道:“非是不管,而是水路讨食,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能管。” “这瞧着也是可怜,不若我出钱,船家你帮我搬她至岸上,入土为安可好?” 其他乘客闻之,皆异色,心抗拒。 活人之船,哪能搭载死人? 船公亦言道:“遇上已是不吉,若再碰之,怕是不妙。” 摆手拒绝,不答应。 “五两。” 江陵拿出身上仅剩银钱,五两一锭。 船公驱船载客,一位客人只收铜钱十文钱。 五两银子,能抵数月辛劳。 见此,他终犹豫起来。 其他乘客见之,就说道:“这活人船,可不能搭载死人啊。” “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坐你的船?” 这些话便是不用他们说,船公自己也知道。 只是五两银子,着实不少。 江陵指着河岸,忽道:“也不必弄她上船,只需帮我把她弄到岸边即可。” 船公终也开口说话:“客人呐,你可知那女尸来历?” “不管何来历,总归瞧之不忍。”江陵掩饰道。 船公又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这吃水路饭的,有自己这行的规矩。碰上这些东西,历来都是不许触碰。 听我一句劝,莫管这闲事。天下死尸常有,见多了,也没甚忍与不忍的。” 江陵自也知道人死便是一场空,剩下一皮囊而已,埋与不埋,其实也无差别。 但这女尸于他而言,意义不同。作为一同被祭祀者,如今看到了,若还视而不见,以后想起,怕是会心念难通。 ‘她活着时,未能救之;如今死了,也至少帮她掩埋其尸。’ “只帮我将她带至岸边,我自下船,如此一来,此事皆我一人所做,于你们皆不相关,如何?” 见江陵又让一步,那船公终也松动:“客人你倒是好心,若如此,老汉我也没道理有钱不赚。” 说罢,他让儿子将船靠岸。 江陵带着黄狗踏步而出,那五两银钱,也说给就给,塞入老汉之手。 老汉拿钱办事,帮着用竹篙推动女尸到岸边,末了,他连那根竹篙都不要,弃于岸边。 似是对此事,真的很忌讳。 “客人既上岸,那这船可无法再等你了。你须知这荒郊野岭,怕是再难遇到其他船只了。”将走之际,老汉又提醒了声。 “无妨,你们自去吧。”江陵兀自将女尸拖上岸。 老汉见状,不再多言,走时,甩下一羊皮子丢给江陵:“搭在头上,稍可避雨。” “谢了。” 羊皮子披在身上,江陵拉着女孩手脚就将之拉了上去。 八九岁的姑娘,尸体虽已发胀,但根骨奇瘦,不算太重。 这边岸上直通荒山,的确是荒郊野岭,看不到人烟。 天上又下着雨,蒙蒙天色,暗如黑幕。 “唉!我手里也无工具,只能找个宽敞点的地儿将你埋了。” 岸上数十步外,有一岩石坑儿,长宽各二尺余。 江陵见之合适,就以锐石将泥土刨开,黄狗见了,也用双足帮衬。 说来也奇,它那双爪子一拔弄,比江陵双手倒要快得多。 不多时,坑自挖好,随后就将女尸置于其中。 以沙土埋之。 “也不知你姓名,找遍记忆,似也未曾见过你。此世命苦,望你来世投个好人家,莫要再受这般苦难。” 退后鞠躬三揖,始离开。 沿河岸而走,倒也有山路若干,只是纵横崎岖,不知所向。 只能凭感觉任走一条。 不多时,雨势渐敛,可那天色却愈发渐浓。 河岸浅水处,忽有一大鱼出现,搁在浅滩,摆动鱼尾。 那鱼黑而肥大,至少得有十来斤。 “似乎午餐,已有了。” 江陵持一木棍,欲下水捉之。 可当他刚撩起裤脚,黄狗却咬他裤腿,嘴里嗡嗡直叫,向后拉他。 “怎的?” 江陵回头看它,它也忽然松开口,对着那条鱼就是一阵疯叫。 江陵觉奇,“莫是你觉得我下水会有危险?” 黄狗吠叫,似也真懂了他的话,回应之。 江陵却笑了:“这浅滩而已,水深不及膝盖,又哪来什么危险?” 说着,他就探出木棍去测那水深。 却是不测还好,一测吓一跳。 当他手中木棍往水里测去,竟是一探而无底。 这周边虽见水草遍是,可这下面却是细软淤泥,人若踏入,必陷其中。 那六尺木枝,一插而无底,可见这淤泥之深,远在六尺之上。 反应过来的江陵,心生后怕。 再看黄狗,目露感激:“端得是条好狗,这等危险,竟被你察觉出来了。” 可黄狗却对着那条黑鱼狂吠,目光凶恶。 未几,那条黑鱼竟突然翻腾而起,甩起一浪花,于那水草之中眨眼就不见了。 黄狗沿岸追着狂吠数十米,叫声回荡山野。 “主人要小心呢。” 忽然,背上包袱里,聂倩的声音轻轻传来。 江陵意外道:“哦?如今这近中午时分,你竟也能出现了?” “这边不曾光照万里,阴雨天气,与黑夜无异。我虽不便直接现身,但言语交流,并无妨碍。” “原来如此。适才,我也未想到,这岸边看着水浅,实则暗藏如此危机。” “主人,您要小心的可不是这淤泥,而是那条鱼。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鱼。它也作替死鱼,传说为江中老鬼,专门化身成鱼,诱人下水。 你若真去捉它,它必会设法害你性命。” “替死鱼?”江陵也忽恍然:“怪不得大黄见它就叫。” “也实是主人大意了而已,不然以主人能耐,它必骗不过主人法眼。”聂倩说道。 在她心里,江陵法力高强,是个深藏不露者。 江陵却自苦笑一声,心说就算没大意,我也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转念后,他想到,既然【元池】里的力量可用于各处,那若赋予双眼,是否就能开启所谓的法眼? 一念及此,他紧闭双目,调动【元池】力量萦绕在双目之上。 待再睁开眼时,其双眼竟隐敛青芒,再看河里,十数米外,一个长发散乱的黑影游动在浊水之下,它时而似鱼,时而似人。 而岸上,黄狗正是追着它,在发声狂吠。 19章 原来是她 ‘原来这女孩儿年岁还这么小?!’ 江陵看着她身上那红绸子,也已然是认出了她来。 ‘只可惜当日我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再来救你。’ 当日那种情况,于洪浪之中,个人逃生尚且侥幸,更别提再带上一个。 船头小哥撑着竹竿就要依言绕开,江陵忽说道:“既碰到了,缘何视而不见,避而不管?” 其他乘客皆不言,那老汉说道:“非是不管,而是水路讨食,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能管。” “这瞧着也是可怜,不若我出钱,船家你帮我搬她至岸上,入土为安可好?” 其他乘客闻之,皆异色,心抗拒。 活人之船,哪能搭载死人? 船公亦言道:“遇上已是不吉,若再碰之,怕是不妙。” 摆手拒绝,不答应。 “五两。” 江陵拿出身上仅剩银钱,五两一锭。 船公驱船载客,一位客人只收铜钱十文钱。 五两银子,能抵数月辛劳。 见此,他终犹豫起来。 其他乘客见之,就说道:“这活人船,可不能搭载死人啊。” “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坐你的船?” 这些话便是不用他们说,船公自己也知道。 只是五两银子,着实不少。 江陵指着河岸,忽道:“也不必弄她上船,只需帮我把她弄到岸边即可。” 船公终也开口说话:“客人呐,你可知那女尸来历?” “不管何来历,总归瞧之不忍。”江陵掩饰道。 船公又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这吃水路饭的,有自己这行的规矩。碰上这些东西,历来都是不许触碰。 听我一句劝,莫管这闲事。天下死尸常有,见多了,也没甚忍与不忍的。” 江陵自也知道人死便是一场空,剩下一皮囊而已,埋与不埋,其实也无差别。 但这女尸于他而言,意义不同。作为一同被祭祀者,如今看到了,若还视而不见,以后想起,怕是会心念难通。 ‘她活着时,未能救之;如今死了,也至少帮她掩埋其尸。’ “只帮我将她带至岸边,我自下船,如此一来,此事皆我一人所做,于你们皆不相关,如何?” 见江陵又让一步,那船公终也松动:“客人你倒是好心,若如此,老汉我也没道理有钱不赚。” 说罢,他让儿子将船靠岸。 江陵带着黄狗踏步而出,那五两银钱,也说给就给,塞入老汉之手。 老汉拿钱办事,帮着用竹篙推动女尸到岸边,末了,他连那根竹篙都不要,弃于岸边。 似是对此事,真的很忌讳。 “客人既上岸,那这船可无法再等你了。你须知这荒郊野岭,怕是再难遇到其他船只了。”将走之际,老汉又提醒了声。 “无妨,你们自去吧。”江陵兀自将女尸拖上岸。 老汉见状,不再多言,走时,甩下一羊皮子丢给江陵:“搭在头上,稍可避雨。” “谢了。” 羊皮子披在身上,江陵拉着女孩手脚就将之拉了上去。 八九岁的姑娘,尸体虽已发胀,但根骨奇瘦,不算太重。 这边岸上直通荒山,的确是荒郊野岭,看不到人烟。 天上又下着雨,蒙蒙天色,暗如黑幕。 “唉!我手里也无工具,只能找个宽敞点的地儿将你埋了。” 岸上数十步外,有一岩石坑儿,长宽各二尺余。 江陵见之合适,就以锐石将泥土刨开,黄狗见了,也用双足帮衬。 说来也奇,它那双爪子一拔弄,比江陵双手倒要快得多。 不多时,坑自挖好,随后就将女尸置于其中。 以沙土埋之。 “也不知你姓名,找遍记忆,似也未曾见过你。此世命苦,望你来世投个好人家,莫要再受这般苦难。” 退后鞠躬三揖,始离开。 沿河岸而走,倒也有山路若干,只是纵横崎岖,不知所向。 只能凭感觉任走一条。 不多时,雨势渐敛,可那天色却愈发渐浓。 河岸浅水处,忽有一大鱼出现,搁在浅滩,摆动鱼尾。 那鱼黑而肥大,至少得有十来斤。 “似乎午餐,已有了。” 江陵持一木棍,欲下水捉之。 可当他刚撩起裤脚,黄狗却咬他裤腿,嘴里嗡嗡直叫,向后拉他。 “怎的?” 江陵回头看它,它也忽然松开口,对着那条鱼就是一阵疯叫。 江陵觉奇,“莫是你觉得我下水会有危险?” 黄狗吠叫,似也真懂了他的话,回应之。 江陵却笑了:“这浅滩而已,水深不及膝盖,又哪来什么危险?” 说着,他就探出木棍去测那水深。 却是不测还好,一测吓一跳。 当他手中木棍往水里测去,竟是一探而无底。 这周边虽见水草遍是,可这下面却是细软淤泥,人若踏入,必陷其中。 那六尺木枝,一插而无底,可见这淤泥之深,远在六尺之上。 反应过来的江陵,心生后怕。 再看黄狗,目露感激:“端得是条好狗,这等危险,竟被你察觉出来了。” 可黄狗却对着那条黑鱼狂吠,目光凶恶。 未几,那条黑鱼竟突然翻腾而起,甩起一浪花,于那水草之中眨眼就不见了。 黄狗沿岸追着狂吠数十米,叫声回荡山野。 “主人要小心呢。” 忽然,背上包袱里,聂倩的声音轻轻传来。 江陵意外道:“哦?如今这近中午时分,你竟也能出现了?” “这边不曾光照万里,阴雨天气,与黑夜无异。我虽不便直接现身,但言语交流,并无妨碍。” “原来如此。适才,我也未想到,这岸边看着水浅,实则暗藏如此危机。” “主人,您要小心的可不是这淤泥,而是那条鱼。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鱼。它也作替死鱼,传说为江中老鬼,专门化身成鱼,诱人下水。 你若真去捉它,它必会设法害你性命。” “替死鱼?”江陵也忽恍然:“怪不得大黄见它就叫。” “也实是主人大意了而已,不然以主人能耐,它必骗不过主人法眼。”聂倩说道。 在她心里,江陵法力高强,是个深藏不露者。 江陵却自苦笑一声,心说就算没大意,我也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转念后,他想到,既然【元池】里的力量可用于各处,那若赋予双眼,是否就能开启所谓的法眼? 一念及此,他紧闭双目,调动【元池】力量萦绕在双目之上。 待再睁开眼时,其双眼竟隐敛青芒,再看河里,十数米外,一个长发散乱的黑影游动在浊水之下,它时而似鱼,时而似人。 而岸上,黄狗正是追着它,在发声狂吠。 20章 因果罪孽 ‘还真是个勾人性命的。’ 只消数眼,那大鱼就于水中消失了踪影。 黄狗叫了几声,又跑回江陵身边,时刻警惕着江面。 “这次,多亏你了。”江陵抚摸狗头。 随后,他拿出一张空白画卷,就于岸边作起画来。 “寻人替死,本与我无关,可既找上了我,那来而不往则非礼也。” 想起《乾坤一气功》上的符箓术法一道,有一法唤作【飞仙定位】。 当即,江陵以炭笔勾勒丹顶飞禽。 他原先作画皆以意念现行,此次调动【元池】为墨,意念为引。 待画作一成,画卷上霞光璀璨,一只扑扇着羽翅的大鸟凭空而现。 双足细长而漆黑,喙角尖锐而狭长,放声唳喝,声震青天。 只见它于岸上落下,只振翅一飞,于浒江盘旋须臾,如离弦之箭扎入水里。 待它再出现时,一条黑色大鱼,被它刺穿鱼腹,叼着丢上岸来。 白鹤亮翅而引颈,其光自扬,在旁盘旋两圈,也终归画里,成了图像。 江陵心中惊喜,方知【元池】之力果然奇妙。 再看那鱼,仍甩着尾巴,想翻腾入水。 江陵探脚而踩住其头:“长这么大个身体,该是吃了不少死人尸吧?” 鱼腹流出的血液里,果然含有腐烂之气,让人闻之作呕。 用力踩踏时,这鱼嘴里竟还能发出吱吱怪声。 但终是被白鹤戳穿了鱼腹,只动弹二三,就没了动静。 鱼死后,浑身鳞片开始发白,一双鱼目也渐变浑浊。 复看其样貌,竟如已经死了两三天一样,臭不可闻。 更在江陵法眼观测下,鱼尸之上凝着一团黑气,淤积不散。 当伸手触摸,那黑气竟自顺五指而纳入。 一惊之间,江陵反而顿感浑身舒畅,精念大涨。 ‘咦,这是怎么回事?’ 背包里的聂倩,也突发惊呼。 江陵问她:“怎了?” “主人,您竟纳了它阴魂?此乃污浊之物,您就这般收纳,难道不怕承担它的因果罪孽?” “阴魂?我为何要承担它的因果罪孽?” “人死七日为阳魂,过七日阳气消散则为阴魂。阴魂过不了忘川谷,渡不过奈何桥,长时滞留人间,错过转世之机,只能寻人替死,吸其一口阳气,冒名而过之。 期间若为恶事,则因果自担。而主人你,直接纳而为己用。怕是它这一身的因果,都要你来偿还。” 江陵却没觉得自己有甚异样,只道:“账不能这么算,它想害我在前,我出手在后,它作恶留下的因果,与我无关。” 聂倩没再言语,可能心中想着,天道算账未必会如此细细划分。 “你说人死七日为阳魂,过七日而为阴魂,那你现在……” “嗯,我被姥姥拘禁三年余,期间……期间也做恶不少,因果多沾,便入轮回,也只堪入畜生道,历十世方能偿还。而这,也得算上幸运在其中,若是不幸,便是想入畜生道,也是不能。” 聂倩言语消沉而感伤。 言外之意就是下面的世界也非那么简单,有人脉者,如姥姥,竟能私自扣押阳魂为其奴役。 有权势者,怕是也不管子孙作恶多少,下一世仍可入【人道】,再世为人。享一世清福。 “这么说起来,其实在哪都一样。”江陵说道,“可像你们这般阴魂,最终该如何自处?” “要么如那黑鱼一般,寻人替死,冒名顶替;要么不使这一身阴气消散而亡,则继续为恶,可因果攒多了之后,还是得自食其果。” “你是说,阴魂留在这世界上,也终将会消散?” “嗯,魂以阴气而养,若无阴气滋养,断难活命。在兰若寺时,姥姥奴役我等,而我等也靠着姥姥的阴气而存在,也算共生。” “那你如今离了兰若寺,岂不是阴气无法再续?” 聂倩稍一沉吟,说道:“小倩已是主人所有,想来主人神通广大,不会让小倩消亡。” 这话说得倒是漂亮,她虽处处礼敬七分,可在兰若寺的三年奴役,讨好男人的心得却是难抛。 这不经意间露出的温言媚语,也足能让人遐想不由。 ‘养着你么?这倒是要另做研究了。’ 诚如燕赤霞所言,《乾坤一气功》只有除鬼降魔之术,未有超度相扶之能。 想要养着聂倩在身边,那就须得另寻一法才行。 天色暗沉,酿雨又来。 江陵忽道:“照这么个走法,怕是天黑也走不到县城。也只能再用腾挪之法,碰碰运气了。” 他唤来黄狗,抚其身,然后转动戒指。 阴阳颠倒间,四周景物再一晃,他的眼前已非崇山峻岭,而是农田阡陌。 他正是落在一出河岸边的田埂上,黄狗经此一遁,双股战战,尾巴夹得极紧,站在一旁许久也未回过神来。 由此处而望东,临舟城郭已遥遥在望,看距离,只须徒步走上一炷香时间,就能进得城去。 “我倒是有点弄明白这腾挪之技巧了。” 江陵根据天色判断方位,似乎每次转动时所腾挪的方位,正是他面前所向,直线腾挪。 而腾挪的距离,就未好判断了。 待他再次转动戒指,想验证一下心中所想,却已不能再从原地腾挪。 “果然,这一日只能腾挪一次。” 他唤上发怔的黄狗,举步前行。 一人一狗走得不快,却当他们临近码头时,那之前载他的客船也正好临岸。 船公刚放下船锚,无意间就看到了岸边走过的江陵与黄狗。 他老脸一颤,惊得差点落进水里, 而那船上乘客,忽也是瞧见江陵,纷纷讶异称奇。 那撑船小哥,更是叫喊起来:“那客人,你怎得还要先我们一步到这?莫非那边山路,有捷径不成?” 要知他们撑船顺流,至此也是花了半个时辰。 而江陵半路去埋尸,却还走得比他们还要快? 撑船小哥世面未广,才有所疑;可那老汉,于浒江往返四十余年,岂有不知捷径之理? 那荒山野岭,哪来什么捷径,没走进野熊坳子,便可算祖上积德了。 “这……这小先生真乃神人也!” 老汉心中所慨,对着岸上连忙作揖。 20章 因果罪孽 ‘还真是个勾人性命的。’ 只消数眼,那大鱼就于水中消失了踪影。 黄狗叫了几声,又跑回江陵身边,时刻警惕着江面。 “这次,多亏你了。”江陵抚摸狗头。 随后,他拿出一张空白画卷,就于岸边作起画来。 “寻人替死,本与我无关,可既找上了我,那来而不往则非礼也。” 想起《乾坤一气功》上的符箓术法一道,有一法唤作【飞仙定位】。 当即,江陵以炭笔勾勒丹顶飞禽。 他原先作画皆以意念现行,此次调动【元池】为墨,意念为引。 待画作一成,画卷上霞光璀璨,一只扑扇着羽翅的大鸟凭空而现。 双足细长而漆黑,喙角尖锐而狭长,放声唳喝,声震青天。 只见它于岸上落下,只振翅一飞,于浒江盘旋须臾,如离弦之箭扎入水里。 待它再出现时,一条黑色大鱼,被它刺穿鱼腹,叼着丢上岸来。 白鹤亮翅而引颈,其光自扬,在旁盘旋两圈,也终归画里,成了图像。 江陵心中惊喜,方知【元池】之力果然奇妙。 再看那鱼,仍甩着尾巴,想翻腾入水。 江陵探脚而踩住其头:“长这么大个身体,该是吃了不少死人尸吧?” 鱼腹流出的血液里,果然含有腐烂之气,让人闻之作呕。 用力踩踏时,这鱼嘴里竟还能发出吱吱怪声。 但终是被白鹤戳穿了鱼腹,只动弹二三,就没了动静。 鱼死后,浑身鳞片开始发白,一双鱼目也渐变浑浊。 复看其样貌,竟如已经死了两三天一样,臭不可闻。 更在江陵法眼观测下,鱼尸之上凝着一团黑气,淤积不散。 当伸手触摸,那黑气竟自顺五指而纳入。 一惊之间,江陵反而顿感浑身舒畅,精念大涨。 ‘咦,这是怎么回事?’ 背包里的聂倩,也突发惊呼。 江陵问她:“怎了?” “主人,您竟纳了它阴魂?此乃污浊之物,您就这般收纳,难道不怕承担它的因果罪孽?” “阴魂?我为何要承担它的因果罪孽?” “人死七日为阳魂,过七日阳气消散则为阴魂。阴魂过不了忘川谷,渡不过奈何桥,长时滞留人间,错过转世之机,只能寻人替死,吸其一口阳气,冒名而过之。 期间若为恶事,则因果自担。而主人你,直接纳而为己用。怕是它这一身的因果,都要你来偿还。” 江陵却没觉得自己有甚异样,只道:“账不能这么算,它想害我在前,我出手在后,它作恶留下的因果,与我无关。” 聂倩没再言语,可能心中想着,天道算账未必会如此细细划分。 “你说人死七日为阳魂,过七日而为阴魂,那你现在……” “嗯,我被姥姥拘禁三年余,期间……期间也做恶不少,因果多沾,便入轮回,也只堪入畜生道,历十世方能偿还。而这,也得算上幸运在其中,若是不幸,便是想入畜生道,也是不能。” 聂倩言语消沉而感伤。 言外之意就是下面的世界也非那么简单,有人脉者,如姥姥,竟能私自扣押阳魂为其奴役。 有权势者,怕是也不管子孙作恶多少,下一世仍可入【人道】,再世为人。享一世清福。 “这么说起来,其实在哪都一样。”江陵说道,“可像你们这般阴魂,最终该如何自处?” “要么如那黑鱼一般,寻人替死,冒名顶替;要么不使这一身阴气消散而亡,则继续为恶,可因果攒多了之后,还是得自食其果。” “你是说,阴魂留在这世界上,也终将会消散?” “嗯,魂以阴气而养,若无阴气滋养,断难活命。在兰若寺时,姥姥奴役我等,而我等也靠着姥姥的阴气而存在,也算共生。” “那你如今离了兰若寺,岂不是阴气无法再续?” 聂倩稍一沉吟,说道:“小倩已是主人所有,想来主人神通广大,不会让小倩消亡。” 这话说得倒是漂亮,她虽处处礼敬七分,可在兰若寺的三年奴役,讨好男人的心得却是难抛。 这不经意间露出的温言媚语,也足能让人遐想不由。 ‘养着你么?这倒是要另做研究了。’ 诚如燕赤霞所言,《乾坤一气功》只有除鬼降魔之术,未有超度相扶之能。 想要养着聂倩在身边,那就须得另寻一法才行。 天色暗沉,酿雨又来。 江陵忽道:“照这么个走法,怕是天黑也走不到县城。也只能再用腾挪之法,碰碰运气了。” 他唤来黄狗,抚其身,然后转动戒指。 阴阳颠倒间,四周景物再一晃,他的眼前已非崇山峻岭,而是农田阡陌。 他正是落在一出河岸边的田埂上,黄狗经此一遁,双股战战,尾巴夹得极紧,站在一旁许久也未回过神来。 由此处而望东,临舟城郭已遥遥在望,看距离,只须徒步走上一炷香时间,就能进得城去。 “我倒是有点弄明白这腾挪之技巧了。” 江陵根据天色判断方位,似乎每次转动时所腾挪的方位,正是他面前所向,直线腾挪。 而腾挪的距离,就未好判断了。 待他再次转动戒指,想验证一下心中所想,却已不能再从原地腾挪。 “果然,这一日只能腾挪一次。” 他唤上发怔的黄狗,举步前行。 一人一狗走得不快,却当他们临近码头时,那之前载他的客船也正好临岸。 船公刚放下船锚,无意间就看到了岸边走过的江陵与黄狗。 他老脸一颤,惊得差点落进水里, 而那船上乘客,忽也是瞧见江陵,纷纷讶异称奇。 那撑船小哥,更是叫喊起来:“那客人,你怎得还要先我们一步到这?莫非那边山路,有捷径不成?” 要知他们撑船顺流,至此也是花了半个时辰。 而江陵半路去埋尸,却还走得比他们还要快? 撑船小哥世面未广,才有所疑;可那老汉,于浒江往返四十余年,岂有不知捷径之理? 那荒山野岭,哪来什么捷径,没走进野熊坳子,便可算祖上积德了。 “这……这小先生真乃神人也!” 老汉心中所慨,对着岸上连忙作揖。 21章 聂扒皮 码头人头攒动,江陵只朝那客船微微一笑,便隐没于往来人流之中。 相较于郭北县,这临舟为水路之枢纽,无论人口还是县城风貌,皆临其上。 进了县城,已到寅时。 一人一狗,两腹空空。闻着附近酒楼传来的香味,皆有点迈不动步子。 适才仅剩五两银钱给了船公,这下江陵身上已是半文钱也没了。 “主人若需银钱,小倩或可帮忙。” 背后的背包里,聂倩传来轻声话语。 “你怎个帮法?”江陵好奇。 他听过五鬼运财之说,但聂倩,在这阳气充足的县城里,又是大白天的,岂能相帮? “这酒楼里龙蛇混杂,总有那么几个阳火不足的,小倩可朝他们借些银钱来。” 说得好听是借,说得难听便是偷了。 江陵虽不是迂腐之人,可这种让女人去偷钱来养自己的事,却做不出来。 “不必了,银钱而已,我自有办法。” 他可以画物成真,只要付出一点血,画出来的元宝必定为真,唯一缺点就有点费血。 眼看身上有的伤口在之前埋尸的时候有所崩裂,此时若想挤点血出来,似也不是难事。 当即,他就带着黄狗跨入酒楼,要了二楼包间坐下。 趁无人时,他以空白画卷醮血而画,果得银元宝两锭,合十两。 “其实也可画成金元宝,只是在这种地方,若露黄金,也不是什么好事。” 其一,市面上黄金并不流通,需要换成铜钱才能使用。 其二,钱财外漏,以他这十几岁的身躯,必会遭人惦记。 因此,画成银元宝最是妥当。 点了一桌菜肴,一人一狗放开肚皮,吃了个尽兴,所耗银钱,也不过才一两而已。 “相对于郭北县,这里物价要稍高一些。” 剩余九两银子,吃饱喝足后便想找个客栈住下,等养精蓄锐后,可帮聂倩查其叔父下落。 才出门,街上碰一黄衣僧人,形象邋遢,拿着钵盂,逢人便讨。 因其身上蕴有恶臭,所经过之人,都嫌弃地挥手而过。 可僧人却没半点羞愧,厚着脸皮,仍是朝每个人都讨要一番。 当他乞讨到江陵面前时,目光盯着江陵手中半只烧鸡,露出渴望。 江陵见状,也不由失笑,问他:“你想要?” “施主若肯给,那贫僧自然想要。” “可你们佛门不是讲究戒荤腥戒女色么?若吃了这个,可就犯戒了。” “有道是诸生本无相,什么荤腥什么女色,但凡心中空灵,此等外物都可不计也。” 好个假和尚。 吃肉玩女人还能说得这么堂皇。 江陵本想将烧鸡给他,但看他说话时那表情,突生厌恶。 有的人,便是如此,见第一面,就相当反感。 于是,他准备从这和尚身边,错身而过。 “施主,真不打算施舍一下贫僧吗?”和尚忽问。 江陵未答。 和尚又道:“施主已大祸缠身,若肯施舍贫僧,贫僧可助你安然无虞。” 江陵仍未理会。 那和尚在后边兀自笑道:“三把阳火都没了,还敢背个阴物在身边,施主若不听,届时可莫要追悔。” 听到这话,江陵的脚步才稍稍一顿。 不禁回头重新打量了那和尚一眼。 那和尚能道出他三把阳火都没了,而且还背了个阴物在身上,可见他还是有点道行的。 “怎样?施主近来是否频繁噩梦缠身?” 见江陵回头,和尚也笑了起来,“若给贫僧二十两,贫僧定为你排忧解难。” “呵呵。” 前一刻江陵还觉得他有点道行,下一刻也不由冷而笑之。 才一句话,便露了马腿。 可见这和尚虽有道行,可道行也深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在街上招摇撞骗而已。 两人错身而走,不一会儿,江陵就在街面上消失不见。 而那和尚则一直目送他消失,且脸上露出奇怪之色:“怪了,瞧他面相明明是一短命之人,而且三把阳火都没了,却还能好生生的活着?真是怪了。” 人体三把火,火越旺,人越壮;反之,一火若熄,百病缠身,噩梦来袭; 若两火灭之,便是神智也难保周全。 三火都灭者,基本如死人无异了。 江陵这边循着热闹地段前行,忽听前方吹吹打打,好不喜庆。 街道两边也拥簇着群人围观。 听闲谈,说是有人下聘,要娶林院外家女儿为妻。 “县丞之子,就那狗东西,也配的上林姑娘?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怪只怪林家是外来户,想在这立足,那不就得巴结官吏么?而今,唯县丞之子尚未婚配。于两家而言,也算合适。” “合适个屁,那林员外也真是瞎了眼了,居然还真答应了。” “嘘,你们可小声点,这话若是让那衙内听到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实话而已,那聂宜秀上个月还在烟花柳巷染了病,我瞧着去了郎中那医治。林姑娘嫁给他,定是白白糟蹋了。” “即便如此,也不关你我的事,只是可惜啊,以后如果林家和县衙也沆瀣一气,那我们的日子,可能更加不好过了。” 江陵于一边旁听,偶然间也听到了聂承安的名字。 当即,心头也是惑起。 聂承安,那不是聂倩的父亲么? 他问旁边一人:“小哥,这临舟县的县丞是谁来着?” 那小哥瞧他一眼:“连县丞是谁都不知道?外地的?咱们临舟县的县丞自然就是那聂扒皮聂承安呗。” 得小哥的确认,江陵更是好奇起来。 “挪,你看,说来就来,骑高头大马那不就是县丞么?”小哥指着下聘队伍里一个中年男人。 正当江陵看了过去,忽觉背后背着的尸骨,竟阵阵颤动。 一种愤怒的声音,传到他耳里——“那是聂承贵,他……竟然还冒名顶替我父亲,当了这里的县丞。” 言语激愤之中,恨不能将之碎尸万段。 而江陵却更觉好奇了。 敢情当初她那个同姓聂,且和她父亲同一辈的聂承贵在害了他们全家之后,非但没有跑路躲藏,反而还堂而皇之的拿着相关文书来这临舟县当了县丞。 这时代,当官的难道只认文书不认人? 聂承贵客串了这么久的县丞,也都没穿过帮? 21章 聂扒皮 码头人头攒动,江陵只朝那客船微微一笑,便隐没于往来人流之中。 相较于郭北县,这临舟为水路之枢纽,无论人口还是县城风貌,皆临其上。 进了县城,已到寅时。 一人一狗,两腹空空。闻着附近酒楼传来的香味,皆有点迈不动步子。 适才仅剩五两银钱给了船公,这下江陵身上已是半文钱也没了。 “主人若需银钱,小倩或可帮忙。” 背后的背包里,聂倩传来轻声话语。 “你怎个帮法?”江陵好奇。 他听过五鬼运财之说,但聂倩,在这阳气充足的县城里,又是大白天的,岂能相帮? “这酒楼里龙蛇混杂,总有那么几个阳火不足的,小倩可朝他们借些银钱来。” 说得好听是借,说得难听便是偷了。 江陵虽不是迂腐之人,可这种让女人去偷钱来养自己的事,却做不出来。 “不必了,银钱而已,我自有办法。” 他可以画物成真,只要付出一点血,画出来的元宝必定为真,唯一缺点就有点费血。 眼看身上有的伤口在之前埋尸的时候有所崩裂,此时若想挤点血出来,似也不是难事。 当即,他就带着黄狗跨入酒楼,要了二楼包间坐下。 趁无人时,他以空白画卷醮血而画,果得银元宝两锭,合十两。 “其实也可画成金元宝,只是在这种地方,若露黄金,也不是什么好事。” 其一,市面上黄金并不流通,需要换成铜钱才能使用。 其二,钱财外漏,以他这十几岁的身躯,必会遭人惦记。 因此,画成银元宝最是妥当。 点了一桌菜肴,一人一狗放开肚皮,吃了个尽兴,所耗银钱,也不过才一两而已。 “相对于郭北县,这里物价要稍高一些。” 剩余九两银子,吃饱喝足后便想找个客栈住下,等养精蓄锐后,可帮聂倩查其叔父下落。 才出门,街上碰一黄衣僧人,形象邋遢,拿着钵盂,逢人便讨。 因其身上蕴有恶臭,所经过之人,都嫌弃地挥手而过。 可僧人却没半点羞愧,厚着脸皮,仍是朝每个人都讨要一番。 当他乞讨到江陵面前时,目光盯着江陵手中半只烧鸡,露出渴望。 江陵见状,也不由失笑,问他:“你想要?” “施主若肯给,那贫僧自然想要。” “可你们佛门不是讲究戒荤腥戒女色么?若吃了这个,可就犯戒了。” “有道是诸生本无相,什么荤腥什么女色,但凡心中空灵,此等外物都可不计也。” 好个假和尚。 吃肉玩女人还能说得这么堂皇。 江陵本想将烧鸡给他,但看他说话时那表情,突生厌恶。 有的人,便是如此,见第一面,就相当反感。 于是,他准备从这和尚身边,错身而过。 “施主,真不打算施舍一下贫僧吗?”和尚忽问。 江陵未答。 和尚又道:“施主已大祸缠身,若肯施舍贫僧,贫僧可助你安然无虞。” 江陵仍未理会。 那和尚在后边兀自笑道:“三把阳火都没了,还敢背个阴物在身边,施主若不听,届时可莫要追悔。” 听到这话,江陵的脚步才稍稍一顿。 不禁回头重新打量了那和尚一眼。 那和尚能道出他三把阳火都没了,而且还背了个阴物在身上,可见他还是有点道行的。 “怎样?施主近来是否频繁噩梦缠身?” 见江陵回头,和尚也笑了起来,“若给贫僧二十两,贫僧定为你排忧解难。” “呵呵。” 前一刻江陵还觉得他有点道行,下一刻也不由冷而笑之。 才一句话,便露了马腿。 可见这和尚虽有道行,可道行也深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在街上招摇撞骗而已。 两人错身而走,不一会儿,江陵就在街面上消失不见。 而那和尚则一直目送他消失,且脸上露出奇怪之色:“怪了,瞧他面相明明是一短命之人,而且三把阳火都没了,却还能好生生的活着?真是怪了。” 人体三把火,火越旺,人越壮;反之,一火若熄,百病缠身,噩梦来袭; 若两火灭之,便是神智也难保周全。 三火都灭者,基本如死人无异了。 江陵这边循着热闹地段前行,忽听前方吹吹打打,好不喜庆。 街道两边也拥簇着群人围观。 听闲谈,说是有人下聘,要娶林院外家女儿为妻。 “县丞之子,就那狗东西,也配的上林姑娘?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怪只怪林家是外来户,想在这立足,那不就得巴结官吏么?而今,唯县丞之子尚未婚配。于两家而言,也算合适。” “合适个屁,那林员外也真是瞎了眼了,居然还真答应了。” “嘘,你们可小声点,这话若是让那衙内听到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实话而已,那聂宜秀上个月还在烟花柳巷染了病,我瞧着去了郎中那医治。林姑娘嫁给他,定是白白糟蹋了。” “即便如此,也不关你我的事,只是可惜啊,以后如果林家和县衙也沆瀣一气,那我们的日子,可能更加不好过了。” 江陵于一边旁听,偶然间也听到了聂承安的名字。 当即,心头也是惑起。 聂承安,那不是聂倩的父亲么? 他问旁边一人:“小哥,这临舟县的县丞是谁来着?” 那小哥瞧他一眼:“连县丞是谁都不知道?外地的?咱们临舟县的县丞自然就是那聂扒皮聂承安呗。” 得小哥的确认,江陵更是好奇起来。 “挪,你看,说来就来,骑高头大马那不就是县丞么?”小哥指着下聘队伍里一个中年男人。 正当江陵看了过去,忽觉背后背着的尸骨,竟阵阵颤动。 一种愤怒的声音,传到他耳里——“那是聂承贵,他……竟然还冒名顶替我父亲,当了这里的县丞。” 言语激愤之中,恨不能将之碎尸万段。 而江陵却更觉好奇了。 敢情当初她那个同姓聂,且和她父亲同一辈的聂承贵在害了他们全家之后,非但没有跑路躲藏,反而还堂而皇之的拿着相关文书来这临舟县当了县丞。 这时代,当官的难道只认文书不认人? 聂承贵客串了这么久的县丞,也都没穿过帮? 22章 风声鹤唳 “话说这聂扒皮也真是好命,原本叫聂承贵,据说是找高人改名为聂承安之后,还真就发达了。以前在临舟县不过一混子,他那儿子就是个泼皮。 后来外出读了几年书,居然衣锦还乡,弄了个县丞的官当。你看看人家现在,风生水起,在临舟县几乎可只手遮天了。” “要说,还是这聂扒皮生来就是做官的料,人情世故他信手拈来,整个临舟县上得了台面的人,谁不卖他一声好?可这狗东西对普通人这几年做的事,就太不像话了。” “侵占别人田产不说,他儿子时常调戏良家女,人家告官去,反而还要被他倒打一耙。” “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少说两句,人家都过来了,万一让人听到,多有不妙。” 周围议论者,见下聘队伍过来,顿时一哄而散。 江陵看了几眼,进了边上茶馆,待得下聘队伍过去,周围谈论聂县丞的又活跃起来。 他点了壶茶,就静坐一旁,静听人说。 约莫个把时辰后,他将所听之事,稍加整理,终对这聂县丞有了大致的了解。 话说聂承贵本为临舟县本土人,小时有神童称号,十步可言诗。 年岁渐大之后,却如仲永之流,泯为众人,也因时常跟三教九流混迹,行为习惯多有不端。就是个二流子。 后来他母亲过世后,他重操学业,走了几年。 之后再回来,便是不知怎的,就弄了个县丞的官职。 而此时的他也已改名,有高人说他命中带贵,名字则取安为宜。于是,就改成了聂承安。 到了临舟县上任,因他熟稔人情世故,会来事,短短几年时间,就混得风生水起。 他当年留在这的泼皮儿子,也因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了远近闻名的花花衙内。 那些闲客每次说到这的时候,都是心愤难平。 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凭甚人家就这么好命? 江陵听完加以分析,也渐渐明了。 在这般时代,交通不便,冒名顶替他人为官,只要不遇上故人,基本不会被拆穿。 而普通人,一辈子生活在一个村一个镇,从未外离。 也据聂倩所言,她父亲交际甚少,熟人不多。又是跨省来到这天高皇帝远的临舟县上任,自是给了聂承贵假冒的条件。 再加上聂承贵会来事,只待这根基一稳,便是被戳穿,或许也奈何不得他什么。 ‘说来难以置信,但这种事,便是在后世,不也同样存在么?’ 结完茶水钱,于边上客栈落住。 才进房中,那聂倩就自现身出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江陵将门关上,问她:“你想怎么做?” “还请主人成全小倩复仇。” “怎个成全法?” “人死之后,魂不离百丈,主人只需晚上带着小倩尸骨接近那狗贼所住之处,那小倩自可前去复仇。” 一百丈为三百米,原来魂魄离体也不得太远。 “我知你有手段杀他,可他若这般死了,你父母之事便不得大白了。” “如今小倩一家都已丧命,那些真相,便是揭出来又能如何?” “我倒有一法,或可治他,你可要听?” “主人请说。” “县丞之上,有县令,你可先修书一封,陈述事实,我帮你送去。倘若县令是个清明的,届时必有公断。倘若县令与之沆瀣一气,那到时候便依你所言。这凡人间的事最好凡人来了断,你若出手,少不得还要担上因果罪孽。” 聂倩犹豫了一会,终答应了:“便依主人的。” 江陵之所以这么说,也想看看此事到底是不是聂倩片面之词。 毕竟人说人话,鬼说鬼话。 修书一封送到县令那,这是最快能看到效果的法子。 取来纸笔,聂倩亲手书写,待写完,她叠整齐,交给江陵。 “主人还是莫要亲身前往,倘若那县令当真是黑了心的,主人您此去必有麻烦。”聂倩提醒道。 江陵颔首:“你这话倒也有理,但这,又有何难?” 之前于江边作画,他于丹青成真一道已有些许心得。 此时拿一画卷,随手画成一书生模样。 眨眼间,那书生还真就从那画里走了出来。 在房里,书生朝江陵作揖,之后逐渐就要化成青烟而消失。 江陵从【元池】当中调动一缕力量以墨笔弹入那书生身上,那即将化为青烟的书生,又重新凝实了起来。 “去送信吧,送给县令。” 书生作揖而离去。 见状,聂倩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江陵画物成真,此时也仍是惊异至极,心说主人这画笔造物的手段,怕已通神了罢? 待书生这一离去,却是不到一个时辰,忽而街上一群捕快在县丞亲自带领下匆匆而来。 不由分说,便将江陵所在的【春江客栈】给包围起来。 其时,江陵正端着热水擦拭身体,忽听隔壁房门一间间被暴力推开。 轮到他时,房门也是哐啷一声,有人凶神恶煞闯进来,只环视一圈,又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客栈老板被拖走。 任那老板万般解释,官差也是不听。 之后又有几个捕快进来,询问情况,持一画卷,问里面的住客谁认识画中人。 江陵看了一眼,只见那通缉之人,正是那送信者,竟比他画得还要惟妙惟肖,也不由心说古人丹青妙笔的确厉害。 却问遍所有人,无人得识。 捕快查无果,又询问所有住客来历。 江陵报出自己来自郭北县,便被放过,可有几个北边来的住客,却是当场被抓走。 街道上一时风声鹤唳,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可从捕快这般态度来看,怕是有什么大事已然发生了。 等捕快走后,聂倩从房里现身出来,泪眼婆娑,“主人,您也见了,这些人果然心狠手辣,沆瀣一气,才写了一封书信而已,就立马要来抓人。也是幸好主人有大神通,不然,必惹麻烦。” 江陵也自颔首,还好是画了个替身去送信,若是自己去,此刻该是已经下牢了。 也至此,他终信了聂倩所言。 那聂承贵若非心虚,断不会如此,而且还亲自带队来缉人。 “只是苦了北边来的那几个无辜者,也不知道他们被抓去后,会落得什么结果。” 22章 风声鹤唳 “话说这聂扒皮也真是好命,原本叫聂承贵,据说是找高人改名为聂承安之后,还真就发达了。以前在临舟县不过一混子,他那儿子就是个泼皮。 后来外出读了几年书,居然衣锦还乡,弄了个县丞的官当。你看看人家现在,风生水起,在临舟县几乎可只手遮天了。” “要说,还是这聂扒皮生来就是做官的料,人情世故他信手拈来,整个临舟县上得了台面的人,谁不卖他一声好?可这狗东西对普通人这几年做的事,就太不像话了。” “侵占别人田产不说,他儿子时常调戏良家女,人家告官去,反而还要被他倒打一耙。” “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少说两句,人家都过来了,万一让人听到,多有不妙。” 周围议论者,见下聘队伍过来,顿时一哄而散。 江陵看了几眼,进了边上茶馆,待得下聘队伍过去,周围谈论聂县丞的又活跃起来。 他点了壶茶,就静坐一旁,静听人说。 约莫个把时辰后,他将所听之事,稍加整理,终对这聂县丞有了大致的了解。 话说聂承贵本为临舟县本土人,小时有神童称号,十步可言诗。 年岁渐大之后,却如仲永之流,泯为众人,也因时常跟三教九流混迹,行为习惯多有不端。就是个二流子。 后来他母亲过世后,他重操学业,走了几年。 之后再回来,便是不知怎的,就弄了个县丞的官职。 而此时的他也已改名,有高人说他命中带贵,名字则取安为宜。于是,就改成了聂承安。 到了临舟县上任,因他熟稔人情世故,会来事,短短几年时间,就混得风生水起。 他当年留在这的泼皮儿子,也因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了远近闻名的花花衙内。 那些闲客每次说到这的时候,都是心愤难平。 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凭甚人家就这么好命? 江陵听完加以分析,也渐渐明了。 在这般时代,交通不便,冒名顶替他人为官,只要不遇上故人,基本不会被拆穿。 而普通人,一辈子生活在一个村一个镇,从未外离。 也据聂倩所言,她父亲交际甚少,熟人不多。又是跨省来到这天高皇帝远的临舟县上任,自是给了聂承贵假冒的条件。 再加上聂承贵会来事,只待这根基一稳,便是被戳穿,或许也奈何不得他什么。 ‘说来难以置信,但这种事,便是在后世,不也同样存在么?’ 结完茶水钱,于边上客栈落住。 才进房中,那聂倩就自现身出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江陵将门关上,问她:“你想怎么做?” “还请主人成全小倩复仇。” “怎个成全法?” “人死之后,魂不离百丈,主人只需晚上带着小倩尸骨接近那狗贼所住之处,那小倩自可前去复仇。” 一百丈为三百米,原来魂魄离体也不得太远。 “我知你有手段杀他,可他若这般死了,你父母之事便不得大白了。” “如今小倩一家都已丧命,那些真相,便是揭出来又能如何?” “我倒有一法,或可治他,你可要听?” “主人请说。” “县丞之上,有县令,你可先修书一封,陈述事实,我帮你送去。倘若县令是个清明的,届时必有公断。倘若县令与之沆瀣一气,那到时候便依你所言。这凡人间的事最好凡人来了断,你若出手,少不得还要担上因果罪孽。” 聂倩犹豫了一会,终答应了:“便依主人的。” 江陵之所以这么说,也想看看此事到底是不是聂倩片面之词。 毕竟人说人话,鬼说鬼话。 修书一封送到县令那,这是最快能看到效果的法子。 取来纸笔,聂倩亲手书写,待写完,她叠整齐,交给江陵。 “主人还是莫要亲身前往,倘若那县令当真是黑了心的,主人您此去必有麻烦。”聂倩提醒道。 江陵颔首:“你这话倒也有理,但这,又有何难?” 之前于江边作画,他于丹青成真一道已有些许心得。 此时拿一画卷,随手画成一书生模样。 眨眼间,那书生还真就从那画里走了出来。 在房里,书生朝江陵作揖,之后逐渐就要化成青烟而消失。 江陵从【元池】当中调动一缕力量以墨笔弹入那书生身上,那即将化为青烟的书生,又重新凝实了起来。 “去送信吧,送给县令。” 书生作揖而离去。 见状,聂倩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江陵画物成真,此时也仍是惊异至极,心说主人这画笔造物的手段,怕已通神了罢? 待书生这一离去,却是不到一个时辰,忽而街上一群捕快在县丞亲自带领下匆匆而来。 不由分说,便将江陵所在的【春江客栈】给包围起来。 其时,江陵正端着热水擦拭身体,忽听隔壁房门一间间被暴力推开。 轮到他时,房门也是哐啷一声,有人凶神恶煞闯进来,只环视一圈,又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客栈老板被拖走。 任那老板万般解释,官差也是不听。 之后又有几个捕快进来,询问情况,持一画卷,问里面的住客谁认识画中人。 江陵看了一眼,只见那通缉之人,正是那送信者,竟比他画得还要惟妙惟肖,也不由心说古人丹青妙笔的确厉害。 却问遍所有人,无人得识。 捕快查无果,又询问所有住客来历。 江陵报出自己来自郭北县,便被放过,可有几个北边来的住客,却是当场被抓走。 街道上一时风声鹤唳,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可从捕快这般态度来看,怕是有什么大事已然发生了。 等捕快走后,聂倩从房里现身出来,泪眼婆娑,“主人,您也见了,这些人果然心狠手辣,沆瀣一气,才写了一封书信而已,就立马要来抓人。也是幸好主人有大神通,不然,必惹麻烦。” 江陵也自颔首,还好是画了个替身去送信,若是自己去,此刻该是已经下牢了。 也至此,他终信了聂倩所言。 那聂承贵若非心虚,断不会如此,而且还亲自带队来缉人。 “只是苦了北边来的那几个无辜者,也不知道他们被抓去后,会落得什么结果。” 23章 河童唤命 不久,客栈被贴了封条。 里面住客全被赶了出来,算江陵在内,还剩四人。 “这叫什么事?付了钱才住的店,既不让住,也该当退钱才是。”有客人发着牢骚。 也有人好奇,就问那捕快,今日因何事而大动干戈? 捕快倒也敞亮,直言道:“之前不是让你们认那书生?县衙通告,那书生乃作恶多端之人,朝廷通缉已久。今日现身临舟县,有人说是看着从这客栈走出去的。” 一听是通缉犯,众人顿时哄散,生怕牵连。 离了客栈,江陵见城门口的守卫增加了一倍,无论进出,都多了一番询问。 ‘倒也好笑,我随手画了个人,竟成了通缉犯,这个时代,当权者还真是能只手遮天。’ 出客栈没多远,路上忽然又遇见那和尚。 和尚咧嘴而笑,可江陵一见到他,就从另一条道走了去。 “也不知为何,我一瞧见这和尚,就忍不住心生厌烦。” “也不止主人,小倩一接近这和尚,也会觉得浑身不适,这和尚身上应是有古怪的。”布袋里,聂倩与他交流着。 “早知如此,之前送信的人,就该画成那和尚,这样一来,也可眼不见为净。” 这话说出来,倒是把聂倩给逗笑了:“主人若是画成他,怕是又要遭因果。” 因果? 江陵莫名来到这个世界,讲真,还真不惧怕什么因果。 若世间真有因果,那他当初又是由何因,导致今日之果? ‘与其计较因果,倒不如恣意洒然,随心所欲。’ 就且当这一切是梦,在梦里若还是本份拘谨,那岂不是白走这一遭? 由正大街直走,只盏茶时间,竟走到了县衙附近。 县衙冷清,先前被抓之人,也未见开堂审理。 边上错落几间客栈驿馆,江陵择近选了一间,付钱住下。 天色转黑时,他也困意袭来,就在房里睡了一觉。 梦里,那只熟悉的巨龟又来,从奔腾的黄河里翻越而出,背上的金书熠熠生辉。 却才转眼,巨龟消失,橙黄泛滥的河流变成了幽幽静谧之浒江。 浒江上,一道竹排静静停靠,竹排上有人,正在朝他轻轻招手。 招手之人,正是原身兄嫂。 虽在梦里,江陵心境却也清晰,这是什么怪梦? 别说是他,就算是原身还活着,他对兄嫂也没太多情感,缘何会梦到这样一幕? 又过了会,竹排上兄嫂消失,取而代之是原身父母。他们也在轻轻招手,让他过去。 江陵感觉怪异,想强行从梦里醒来,却发现四肢无法动弹,身上像是压了个人一般。 急切之间,他唯有调动【元池】里的力量,循转周身。 如此一圈之后,终于睁开了眼。 刚坐身而起,他就看到斑驳的烛光下,房间角落里竟蹲着两个矮小秃头如猴子一般的东西。 它们脚下湿漉漉的,手里舞动水草,仍在做召唤状。 在它们的身后,也赫然是有着一块竹排横立着。 这一幕,瞧得江陵脊背发寒,拿过身边画卷就径直朝角落扔去。 然而,画卷丢出去,却并未大显其能。 落在地上铺开,他这才发现,画卷不知何时已被水渍浸湿,上面的【剑】已然模糊。 ‘怪不得没有自动防护,原来早已湿透了。’ 他又看房间各处,几乎到处都是水渍,好似这临舟县刚遭了水灾一般。 墙角处,那两个矮小的东西,模样似猴,面却似人,脸上含带胭脂,夹杂微笑。 此时,还在朝他招手。 江陵多看了几眼,竟也有一种想要跟随它动作而起身的冲动。 情难自禁之间,他急而怒吼。 乾坤一气,自养浩然,待这一声吼了出来,四周景物宛如玻璃破碎一般,渐自消失。 墙角那两个东西,也飘然而逝。 江陵缓气三息,定睛再看周遭,一切未变,唯有墙角确有水渍残留了些。 再看身边画卷,无一例外,都湿透了。 他眉头紧锁,怒唤聂倩出来。 聂倩被他再三呼唤,始才出现。 问及刚才发生之事,她竟毫不知晓。 江陵瞧她模样淡薄,似烟一般,就像将要消散。 “你这是怎么了?” 聂倩也看着自己淡化的孤魂,说道:“我也不知,许是临舟县人口众多,阳气太盛,对我影响太大,可照理,也不应如此之快才对。” 江陵说起刚才发生之事,经他一描述,聂倩色变而惊呼:“主人,如所料不差,适才那两个矮小之物,应是河童。” “河童?” “河童一般为江河神灵而驱使,就像兰若寺的姥姥驱使孤魂一样,许是白天主人杀了那条黑鱼,惹恼了那河中神灵。” 杀了黑鱼,惹恼了河中神灵? ‘那黑鱼,不过就是个找替死的,有甚牌面值得河中神灵替它出面?或许,那东西根本就是冲我来的。’ “这是什么时辰了?” 此时,天色墨黑,透过窗户也瞧不见半点光亮。 聂倩心有所感,说道:“应是丑时了。” 本计划她今晚去寻那聂扒皮复仇的,也因阴气大损,竟至此时被江陵所唤才能醒来。 “想不到竟到了这般时辰了,此地距县衙不足百丈,小倩恳请主人成全,让小倩去办妥自己的事儿。” 看她转身要去,江陵忽然喊住:“就你这样,怕是一出门,就得被风吹散,你还真报得了仇?” “应不妨事。”聂倩勉而颔首。 “那你去吧。”江陵挥手,让她去了。 待她走后,他又回想刚才之事,却是越想越觉心悸。 “对了,聂倩没个警觉,黄狗怎生也没个反应?” 之前无论是在祝家庄还是在河边,黄狗的警觉性都是非常强的。 他看向床脚,见黄狗酣睡不动,鼻儿上却插着两根水草。 当他拔去水草,黄狗立刻睁眼,见他在近前,好似什么也不知道的它,只好摇了摇尾巴,卖弄乖巧。 “好手段,竟连狗的鼻子都能掩住。只是,既然想要勾我的魂魄,那不管你是河神还是河妖,这笔账,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23章 河童唤命 不久,客栈被贴了封条。 里面住客全被赶了出来,算江陵在内,还剩四人。 “这叫什么事?付了钱才住的店,既不让住,也该当退钱才是。”有客人发着牢骚。 也有人好奇,就问那捕快,今日因何事而大动干戈? 捕快倒也敞亮,直言道:“之前不是让你们认那书生?县衙通告,那书生乃作恶多端之人,朝廷通缉已久。今日现身临舟县,有人说是看着从这客栈走出去的。” 一听是通缉犯,众人顿时哄散,生怕牵连。 离了客栈,江陵见城门口的守卫增加了一倍,无论进出,都多了一番询问。 ‘倒也好笑,我随手画了个人,竟成了通缉犯,这个时代,当权者还真是能只手遮天。’ 出客栈没多远,路上忽然又遇见那和尚。 和尚咧嘴而笑,可江陵一见到他,就从另一条道走了去。 “也不知为何,我一瞧见这和尚,就忍不住心生厌烦。” “也不止主人,小倩一接近这和尚,也会觉得浑身不适,这和尚身上应是有古怪的。”布袋里,聂倩与他交流着。 “早知如此,之前送信的人,就该画成那和尚,这样一来,也可眼不见为净。” 这话说出来,倒是把聂倩给逗笑了:“主人若是画成他,怕是又要遭因果。” 因果? 江陵莫名来到这个世界,讲真,还真不惧怕什么因果。 若世间真有因果,那他当初又是由何因,导致今日之果? ‘与其计较因果,倒不如恣意洒然,随心所欲。’ 就且当这一切是梦,在梦里若还是本份拘谨,那岂不是白走这一遭? 由正大街直走,只盏茶时间,竟走到了县衙附近。 县衙冷清,先前被抓之人,也未见开堂审理。 边上错落几间客栈驿馆,江陵择近选了一间,付钱住下。 天色转黑时,他也困意袭来,就在房里睡了一觉。 梦里,那只熟悉的巨龟又来,从奔腾的黄河里翻越而出,背上的金书熠熠生辉。 却才转眼,巨龟消失,橙黄泛滥的河流变成了幽幽静谧之浒江。 浒江上,一道竹排静静停靠,竹排上有人,正在朝他轻轻招手。 招手之人,正是原身兄嫂。 虽在梦里,江陵心境却也清晰,这是什么怪梦? 别说是他,就算是原身还活着,他对兄嫂也没太多情感,缘何会梦到这样一幕? 又过了会,竹排上兄嫂消失,取而代之是原身父母。他们也在轻轻招手,让他过去。 江陵感觉怪异,想强行从梦里醒来,却发现四肢无法动弹,身上像是压了个人一般。 急切之间,他唯有调动【元池】里的力量,循转周身。 如此一圈之后,终于睁开了眼。 刚坐身而起,他就看到斑驳的烛光下,房间角落里竟蹲着两个矮小秃头如猴子一般的东西。 它们脚下湿漉漉的,手里舞动水草,仍在做召唤状。 在它们的身后,也赫然是有着一块竹排横立着。 这一幕,瞧得江陵脊背发寒,拿过身边画卷就径直朝角落扔去。 然而,画卷丢出去,却并未大显其能。 落在地上铺开,他这才发现,画卷不知何时已被水渍浸湿,上面的【剑】已然模糊。 ‘怪不得没有自动防护,原来早已湿透了。’ 他又看房间各处,几乎到处都是水渍,好似这临舟县刚遭了水灾一般。 墙角处,那两个矮小的东西,模样似猴,面却似人,脸上含带胭脂,夹杂微笑。 此时,还在朝他招手。 江陵多看了几眼,竟也有一种想要跟随它动作而起身的冲动。 情难自禁之间,他急而怒吼。 乾坤一气,自养浩然,待这一声吼了出来,四周景物宛如玻璃破碎一般,渐自消失。 墙角那两个东西,也飘然而逝。 江陵缓气三息,定睛再看周遭,一切未变,唯有墙角确有水渍残留了些。 再看身边画卷,无一例外,都湿透了。 他眉头紧锁,怒唤聂倩出来。 聂倩被他再三呼唤,始才出现。 问及刚才发生之事,她竟毫不知晓。 江陵瞧她模样淡薄,似烟一般,就像将要消散。 “你这是怎么了?” 聂倩也看着自己淡化的孤魂,说道:“我也不知,许是临舟县人口众多,阳气太盛,对我影响太大,可照理,也不应如此之快才对。” 江陵说起刚才发生之事,经他一描述,聂倩色变而惊呼:“主人,如所料不差,适才那两个矮小之物,应是河童。” “河童?” “河童一般为江河神灵而驱使,就像兰若寺的姥姥驱使孤魂一样,许是白天主人杀了那条黑鱼,惹恼了那河中神灵。” 杀了黑鱼,惹恼了河中神灵? ‘那黑鱼,不过就是个找替死的,有甚牌面值得河中神灵替它出面?或许,那东西根本就是冲我来的。’ “这是什么时辰了?” 此时,天色墨黑,透过窗户也瞧不见半点光亮。 聂倩心有所感,说道:“应是丑时了。” 本计划她今晚去寻那聂扒皮复仇的,也因阴气大损,竟至此时被江陵所唤才能醒来。 “想不到竟到了这般时辰了,此地距县衙不足百丈,小倩恳请主人成全,让小倩去办妥自己的事儿。” 看她转身要去,江陵忽然喊住:“就你这样,怕是一出门,就得被风吹散,你还真报得了仇?” “应不妨事。”聂倩勉而颔首。 “那你去吧。”江陵挥手,让她去了。 待她走后,他又回想刚才之事,却是越想越觉心悸。 “对了,聂倩没个警觉,黄狗怎生也没个反应?” 之前无论是在祝家庄还是在河边,黄狗的警觉性都是非常强的。 他看向床脚,见黄狗酣睡不动,鼻儿上却插着两根水草。 当他拔去水草,黄狗立刻睁眼,见他在近前,好似什么也不知道的它,只好摇了摇尾巴,卖弄乖巧。 “好手段,竟连狗的鼻子都能掩住。只是,既然想要勾我的魂魄,那不管你是河神还是河妖,这笔账,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24章 好舒服的 画卷都已被毁,若想自保,那就得重新再画。 ‘可若是仍用炭笔所画,还是容易被损毁,不如干脆下点本钱,以精血画一把货真价实的。’ 炭笔作画,可通灵。 精血作画,可化灵。变虚为实,弄假成真。一旦变成真的,就不怕意外受损了。 念此,他来到桌前,撕开手上疤痕,血流出来,以手指为笔,在桌上画一柄三寸长剑。 剑一画成,金光凝现,不出意外地,它凝虚为实,只转眼间,就变成一把真实可触的宝剑,静静躺在桌上。 “其实也早该如此了。” 若早有此剑在身,想来那些邪祟也无法这么轻易进得了他这个门。 可当他握起宝剑,那宝剑只一抖的瞬间,就宛若突生旋涡,将他丹田【元池】里的力量眨眼就给吸空了。 “到底跟炭笔作画不一样,炭笔作画损耗的是我的精神力,而以血作画,除了损失了点血,也未感觉到损失了其他东西。 这把剑一拿在手里,我就已知它的情况,它虽不需要精神力,却需要我以【元池】灵力喂养它。 喂养越多,它能爆发的威力也就越强。” 感觉到【元池】干涸,他在床上盘膝而坐,以《乾坤一气功》的吐纳方法再吸纳天地灵力积蓄元池。 如此过了个把时辰,他却发现从这四周吸纳而来的天地灵气,居然连【元池】的三分之一都没填满。 ‘上次在祝家庄,极短的时间就将【元池】给填满了,若不是【元池】太小,一夜的时间,填满三个【元池】也不在话下。 可如今,即便我平心静气的修炼,这足有一个时辰了,也未填满【元池】三分之一。 这却是何原因?’ 起身来到窗边,这会儿已到寅时,从聂倩离开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她怎生还未回来?” 街上黑灯瞎火,然而月光却分外明亮。 那街道条条,轮廓依稀可见。 ‘之前瞧她身影单薄,好似青烟,一吹就能散,怕不是真的逞强,出了意外吧?’ 因行宵禁,想离开客栈,是无法走正门的。 江陵又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回来。 他只能试着去找找看了,翻窗而出,从客栈二楼一跃而下。 他这身躯原本孱弱,却在任督二脉被贯通,且被灵气滋养之后,短短一两日就已今非昔比。 落在地上,竟没发出丝毫声音。 ‘任督二脉一旦贯通,便可媲美绿林好汉中的一流高手,果然不假。只是这身体孱弱的本质,还需调养一段时间,才能真正达标。’ 向县衙走去,只百步而已,就忽听喧闹之声从衙门内传来。 衙门内敲敲打打,有人敲着木鱼,念着经。声音环绕,喋喋不休。 江陵加速一个冲刺,一跃而起,就跳上了县衙的院墙。 待居高临下,向里面看去,只见正院、东院烛光错落,唯独西院那边灯火通明,好些捕快都聚集在那边。 借着光亮,江陵还看到一个凉亭里,那聂扒皮聂县丞正在狼嚎鬼叫。 ——他白色的内衣上,竟血迹斑驳。 此刻有郎中正在给他上药,每擦点粉末,他都要嚎叫一声。 嚎叫了四五声后,他又愤怒地朝前边喊道:“弄死她,一定要给我弄死她。” 而他叫喊的方向,江陵再眺目望去,见一房间前边,有个身穿僧衣的和尚坐在那,手持木鱼。 正是他在敲鱼念经。 ‘又是他?’ 那和尚,只一眼他就看出,就是白天碰见那人。 “怎么哪里都能碰到他?” 就在此时,和尚念经的对面阁楼里,传出女子尖叫的声音。 听起来,那声音痛苦而难过。 “是聂倩!” 江陵一听就听出是聂倩的声音。 她没回来,果然是遇到了意外。 也就在他想要寻办法去搭救她的时候,那和尚突然停止了念经,手中的木鱼也忽然不敲了。 刹那间,他对面阁楼里,阴风飒飒,窗户一开,一道阴风就往外面刮了去。 和尚一笑:“县丞大人,那邪祟,贫僧已给驱走了。” 不料凉亭里聂扒皮大怒:“我是让你弄死她,不是让你驱走她,你只是把她赶走,她若再来,又如何?” 和尚说道:“这邪祟怨念太深,并非那么好对付,待贫僧在这里做法几日,定将她灭个魂飞魄散。” “做法,那就赶紧做啊。”聂县丞咆哮着。 阴风隔空刮来,只几个呼吸的时间,江陵就感觉怀中的天灵骨动了一下。 聂倩的尸骨,他按照她说的,取了天灵一块骨。 只要这块骨带在身上,她的魂魄就能随时归附。 “聂倩,你回来了?”他问了声。 “主人,是我。”天灵骨里果然也传来回应,相当虚弱。 江陵朝县衙西院又看了几眼,然后从院墙上翻身而下。 沿着漆黑的街道一路疾行,未几,回到客栈二楼。 待他再将聂倩唤出的时候,聂倩的身影已近乎透明。 那脸色也是煞白,看起来,再无往日那般水色光泽。 “怎会弄成这样?” 聂倩却开始发抖,似乎很冷。 “我……本来……将要得手,是那和尚……从中作梗,让我功亏……一篑。方才那和尚把我困……困在阁楼,我差点消散,也不知为何,到了最后……关头,他竟停下了动作。而这,也让我抓到了机会逃了出来。主人……小倩好冷……小倩好冷……” 她开始蜷缩,蹲在墙角。 那模样,真的好似夏日里的一块残冰,即将要消散一般。 而且江陵仔细看她身上,竟然于她腰背之间,还有一圈淡淡的金色文字在旋绕着。 就像是锁链,早已将她套住。 那文字如蝌蚪一般,乃金刚梵文。 “那和尚怕是想养寇自重,这才放了你一条生路。” 当看到她愈发颤抖得厉害,江陵不忍,去将她抱了起来。 说来也奇,当他双手抱去,倒也真抱得住,只是感觉像是抱着一团冷气,轻飘飘的。 “你说我身上三把阳火都不存在,也不知,这样能不能让你好受一些。” 聂倩却再也答不出半句话来。 见这情况,江陵无声而叹,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办法来帮她了。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江陵以为她撑不了多久的时候,聂倩颤抖的情况居然渐渐开始收敛了。 看其气色,居然也逐步凝实起来。 此时,她也终于可以勉强说话。 却是才张口,就是娇羞柔弱的一声 ——“主人,原来你的怀里,好舒服的。” 24章 好舒服的 画卷都已被毁,若想自保,那就得重新再画。 ‘可若是仍用炭笔所画,还是容易被损毁,不如干脆下点本钱,以精血画一把货真价实的。’ 炭笔作画,可通灵。 精血作画,可化灵。变虚为实,弄假成真。一旦变成真的,就不怕意外受损了。 念此,他来到桌前,撕开手上疤痕,血流出来,以手指为笔,在桌上画一柄三寸长剑。 剑一画成,金光凝现,不出意外地,它凝虚为实,只转眼间,就变成一把真实可触的宝剑,静静躺在桌上。 “其实也早该如此了。” 若早有此剑在身,想来那些邪祟也无法这么轻易进得了他这个门。 可当他握起宝剑,那宝剑只一抖的瞬间,就宛若突生旋涡,将他丹田【元池】里的力量眨眼就给吸空了。 “到底跟炭笔作画不一样,炭笔作画损耗的是我的精神力,而以血作画,除了损失了点血,也未感觉到损失了其他东西。 这把剑一拿在手里,我就已知它的情况,它虽不需要精神力,却需要我以【元池】灵力喂养它。 喂养越多,它能爆发的威力也就越强。” 感觉到【元池】干涸,他在床上盘膝而坐,以《乾坤一气功》的吐纳方法再吸纳天地灵力积蓄元池。 如此过了个把时辰,他却发现从这四周吸纳而来的天地灵气,居然连【元池】的三分之一都没填满。 ‘上次在祝家庄,极短的时间就将【元池】给填满了,若不是【元池】太小,一夜的时间,填满三个【元池】也不在话下。 可如今,即便我平心静气的修炼,这足有一个时辰了,也未填满【元池】三分之一。 这却是何原因?’ 起身来到窗边,这会儿已到寅时,从聂倩离开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她怎生还未回来?” 街上黑灯瞎火,然而月光却分外明亮。 那街道条条,轮廓依稀可见。 ‘之前瞧她身影单薄,好似青烟,一吹就能散,怕不是真的逞强,出了意外吧?’ 因行宵禁,想离开客栈,是无法走正门的。 江陵又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回来。 他只能试着去找找看了,翻窗而出,从客栈二楼一跃而下。 他这身躯原本孱弱,却在任督二脉被贯通,且被灵气滋养之后,短短一两日就已今非昔比。 落在地上,竟没发出丝毫声音。 ‘任督二脉一旦贯通,便可媲美绿林好汉中的一流高手,果然不假。只是这身体孱弱的本质,还需调养一段时间,才能真正达标。’ 向县衙走去,只百步而已,就忽听喧闹之声从衙门内传来。 衙门内敲敲打打,有人敲着木鱼,念着经。声音环绕,喋喋不休。 江陵加速一个冲刺,一跃而起,就跳上了县衙的院墙。 待居高临下,向里面看去,只见正院、东院烛光错落,唯独西院那边灯火通明,好些捕快都聚集在那边。 借着光亮,江陵还看到一个凉亭里,那聂扒皮聂县丞正在狼嚎鬼叫。 ——他白色的内衣上,竟血迹斑驳。 此刻有郎中正在给他上药,每擦点粉末,他都要嚎叫一声。 嚎叫了四五声后,他又愤怒地朝前边喊道:“弄死她,一定要给我弄死她。” 而他叫喊的方向,江陵再眺目望去,见一房间前边,有个身穿僧衣的和尚坐在那,手持木鱼。 正是他在敲鱼念经。 ‘又是他?’ 那和尚,只一眼他就看出,就是白天碰见那人。 “怎么哪里都能碰到他?” 就在此时,和尚念经的对面阁楼里,传出女子尖叫的声音。 听起来,那声音痛苦而难过。 “是聂倩!” 江陵一听就听出是聂倩的声音。 她没回来,果然是遇到了意外。 也就在他想要寻办法去搭救她的时候,那和尚突然停止了念经,手中的木鱼也忽然不敲了。 刹那间,他对面阁楼里,阴风飒飒,窗户一开,一道阴风就往外面刮了去。 和尚一笑:“县丞大人,那邪祟,贫僧已给驱走了。” 不料凉亭里聂扒皮大怒:“我是让你弄死她,不是让你驱走她,你只是把她赶走,她若再来,又如何?” 和尚说道:“这邪祟怨念太深,并非那么好对付,待贫僧在这里做法几日,定将她灭个魂飞魄散。” “做法,那就赶紧做啊。”聂县丞咆哮着。 阴风隔空刮来,只几个呼吸的时间,江陵就感觉怀中的天灵骨动了一下。 聂倩的尸骨,他按照她说的,取了天灵一块骨。 只要这块骨带在身上,她的魂魄就能随时归附。 “聂倩,你回来了?”他问了声。 “主人,是我。”天灵骨里果然也传来回应,相当虚弱。 江陵朝县衙西院又看了几眼,然后从院墙上翻身而下。 沿着漆黑的街道一路疾行,未几,回到客栈二楼。 待他再将聂倩唤出的时候,聂倩的身影已近乎透明。 那脸色也是煞白,看起来,再无往日那般水色光泽。 “怎会弄成这样?” 聂倩却开始发抖,似乎很冷。 “我……本来……将要得手,是那和尚……从中作梗,让我功亏……一篑。方才那和尚把我困……困在阁楼,我差点消散,也不知为何,到了最后……关头,他竟停下了动作。而这,也让我抓到了机会逃了出来。主人……小倩好冷……小倩好冷……” 她开始蜷缩,蹲在墙角。 那模样,真的好似夏日里的一块残冰,即将要消散一般。 而且江陵仔细看她身上,竟然于她腰背之间,还有一圈淡淡的金色文字在旋绕着。 就像是锁链,早已将她套住。 那文字如蝌蚪一般,乃金刚梵文。 “那和尚怕是想养寇自重,这才放了你一条生路。” 当看到她愈发颤抖得厉害,江陵不忍,去将她抱了起来。 说来也奇,当他双手抱去,倒也真抱得住,只是感觉像是抱着一团冷气,轻飘飘的。 “你说我身上三把阳火都不存在,也不知,这样能不能让你好受一些。” 聂倩却再也答不出半句话来。 见这情况,江陵无声而叹,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办法来帮她了。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江陵以为她撑不了多久的时候,聂倩颤抖的情况居然渐渐开始收敛了。 看其气色,居然也逐步凝实起来。 此时,她也终于可以勉强说话。 却是才张口,就是娇羞柔弱的一声 ——“主人,原来你的怀里,好舒服的。” 25章 招魂木鱼 “舒服?” 这说的可是真话? 迎着江陵质疑的目光,聂倩认真地点了下头:“大概就是因为主人身上没有三把阳火,所以没有伤人的阳气,靠在你怀里,小倩感觉比当初在姥姥身边的时候,更觉踏实。” 姥姥是榕树成精,聚一方阴气在身,因此,她接近姥姥自然就有一种舒适的感觉。 就像冰块放在冰窖里。 而江陵,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 ‘难道我也一身阴气?’ 江陵心中自嘲一笑,却才笑完,又觉得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性。 因为他练《乾坤一气功》不喜吸收那阳刚之力,修炼的时候被初晨的阳光晒到,还会灼伤自己。 反而阴冷森森的地方,让他修炼起来,也会事半功倍。 ‘对了,我之前修炼一个时辰才补了【元池】三分之一的能量,或许就是因为环境原因。’ 在祝家庄的时候,那祝家二老怨久成魑,导致祝家庄阴气淤积。 而今这是在临舟县内,人口众多,阳气充足,能一个时辰吸收到三分之一的能量,估计还算不少了。 “主人可是为小倩担心了?” 怀中人儿就这般近距离看着江陵,娇俏地问了声。 “你可是说了要与我做牛做马的,如今一样都没做,你若烟消云散了,我岂不亏大了?”江陵回道。 聂倩看着江陵,笑着笑着,目光变得遥远,嘴里跟梦呓般说道:“自爹爹和娘亲死了之后,小倩已好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你若喜欢,大可经常这样。”江陵说。 反正如抱着一团冷气,到夏日来临,连空调都省了。 聂倩吃吃笑着,目光似仍然望着远方:“主人这般对小倩,小倩怕是做牛做马,也难偿还了。” “那就慢慢还。” “只是不知主人要小倩先做牛呢,还是先做马?”聂倩想了想,回过神来,认真问他。 “这有区别吗?” “有啊,做牛,可以耕地,任劳任怨;做马,就是给主人骑啊,跋山涉水。” “那还是先做马吧。” 看着她那逐渐凝实的娇俏面孔,江陵忽然也似忘记了她的身份,就在她要张口回应的时候,他一低头,就在她的唇角上亲了一口。 聂倩先是一怔,美眸汪汪如流水,随后脸色竟也如胭脂般,升起半抹殷红。 娇躯微颤间,那双俏目也自羞涩地闭了起来。 她生前倒也不愧是个官家小姐, 倘若真是个活人,那此时模样,真叫活色生香,让人欲罢不能。 可惜,她终究不是,江陵亲那一口,只觉吸了口冷气般,再亲一口,仍觉如此。 高涨的兴致,瞬间滑落。 不禁长叹了一气。 连碰都碰不到,还说做什么牛马? 然而,他叹出的气,被聂倩呼呐所吸,全进了她的身体里。 只这一口气,原本只恢复到薄雾状态的她,竟瞬间凝实了十倍。 就像干瘪的气球,突然鼓起,变化十分明显。 聂倩本人也跟醉酒一般,双眼迷离,在他怀里坠入了晕眩。 ‘这又是怎的?’ 江陵心有所疑,愣了一下,对着她的嘴儿又吹了一口气。 当这口气再被聂倩吸纳,她整个身体,顿时如白玉一般凝现起来。 ‘居然能这样?’ 那对她再多吹几口气,会不会让她变得跟活人一样,拥有实质的身体? 对此,江陵甚是好奇。 就搂着她,人工呼吸十余口,吹到自己大脑都觉缺氧而泛晕,这才停止。 然后再看聂倩,她还是那么轻,像一张纸。 肢体触摸起来,也还是一团气,冰冰凉凉的。 ‘除了看起来已像个活人了,其他的还是并无区别,说到底,还是人鬼殊途。’ 此刻的她,也真像是醉了一样,眼睛闭上,已没了半点反应。 “罢了,没有烟消云散,已算好了。” 骑?反正是指望不上了。 江陵拿出她的天灵骨,对着她的身躯一挥,她的魂魄倏地就回归到那骨中去了。 如今才初春三月,还不适合这么早就抱着她睡觉。 又过半个时辰左右,街道外边忽然传来木鱼之声。 江陵凑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正好看到有一队捕快跟着那惹人厌的和尚打着灯笼从衙门口往外走。 也随着那木鱼声逐渐清晰,那刚刚被江陵唤回到天灵骨当中的聂倩,居然凭空凝现。 她还是那般醉态,未能醒神。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飘着步伐,如一道风一样,像是受到牵引,要从这房间飞离出去。 此时,江陵也看到了她的身上那种经文愈发清晰。 那东西,真的像是一把锁,在隔空拉她,要将她拘了去。 “这死和尚,忒也烦人了些。” 眼看聂倩就要透窗而去,江陵自是不会放任不管。 伸手去拉她,根本抓不住。 用身体去挡她,也同样挡不了。 ——她如一团冷气,直接能从他身边散开而过。 惶急之间,江陵只能拿来她的天灵骨,再次将她强行收入骨里。然后将骨头压在桌子上。 屋外的街道上,木鱼声逐渐接近,天灵骨在江陵的按压下也开始抖动。 聂倩所化的灵魂冷气,终究还是要渐渐散溢出来。 “啪!” 就在这时,江陵干脆将床边的宝剑拿了过来,一把扣在那天灵骨上。 这宝剑是他身边唯一顺手能拿之物。 却没想到,当这宝剑压上去的一瞬间,外面街道上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声音就像是突然被掐断! 天灵骨不动了,那灵魂冷气也不再散溢了。 ‘居然有用?’ 江陵大觉意外,悄然起身,凑窗边再看,此时那捕快队伍已正走到附近位置。 不过十余米而已。 和尚站在最前边,夜里幽寂,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哟呵,倒是没想到,竟还真有点能耐。” 说罢,他敲着木鱼又往前边去了。 ‘这和尚道行虽然不深,但捉鬼的手段倒是高明。今晚若无这把剑镇压,聂倩的魂魄还真的会让他给召唤了去。’ 重新坐回桌边,等到木鱼声彻底远去,他复将聂倩的灵魂唤出。 看着她腰上的经文仍在,他忽然运转【元池】一口灵气于掌心,横向抹去。 “给我散!” 这本是尝试之举,却在手掌抹过之后,聂倩的细腰之上,经文还真就蓦然瓦解,消失不见。 25章 招魂木鱼 “舒服?” 这说的可是真话? 迎着江陵质疑的目光,聂倩认真地点了下头:“大概就是因为主人身上没有三把阳火,所以没有伤人的阳气,靠在你怀里,小倩感觉比当初在姥姥身边的时候,更觉踏实。” 姥姥是榕树成精,聚一方阴气在身,因此,她接近姥姥自然就有一种舒适的感觉。 就像冰块放在冰窖里。 而江陵,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 ‘难道我也一身阴气?’ 江陵心中自嘲一笑,却才笑完,又觉得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性。 因为他练《乾坤一气功》不喜吸收那阳刚之力,修炼的时候被初晨的阳光晒到,还会灼伤自己。 反而阴冷森森的地方,让他修炼起来,也会事半功倍。 ‘对了,我之前修炼一个时辰才补了【元池】三分之一的能量,或许就是因为环境原因。’ 在祝家庄的时候,那祝家二老怨久成魑,导致祝家庄阴气淤积。 而今这是在临舟县内,人口众多,阳气充足,能一个时辰吸收到三分之一的能量,估计还算不少了。 “主人可是为小倩担心了?” 怀中人儿就这般近距离看着江陵,娇俏地问了声。 “你可是说了要与我做牛做马的,如今一样都没做,你若烟消云散了,我岂不亏大了?”江陵回道。 聂倩看着江陵,笑着笑着,目光变得遥远,嘴里跟梦呓般说道:“自爹爹和娘亲死了之后,小倩已好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你若喜欢,大可经常这样。”江陵说。 反正如抱着一团冷气,到夏日来临,连空调都省了。 聂倩吃吃笑着,目光似仍然望着远方:“主人这般对小倩,小倩怕是做牛做马,也难偿还了。” “那就慢慢还。” “只是不知主人要小倩先做牛呢,还是先做马?”聂倩想了想,回过神来,认真问他。 “这有区别吗?” “有啊,做牛,可以耕地,任劳任怨;做马,就是给主人骑啊,跋山涉水。” “那还是先做马吧。” 看着她那逐渐凝实的娇俏面孔,江陵忽然也似忘记了她的身份,就在她要张口回应的时候,他一低头,就在她的唇角上亲了一口。 聂倩先是一怔,美眸汪汪如流水,随后脸色竟也如胭脂般,升起半抹殷红。 娇躯微颤间,那双俏目也自羞涩地闭了起来。 她生前倒也不愧是个官家小姐, 倘若真是个活人,那此时模样,真叫活色生香,让人欲罢不能。 可惜,她终究不是,江陵亲那一口,只觉吸了口冷气般,再亲一口,仍觉如此。 高涨的兴致,瞬间滑落。 不禁长叹了一气。 连碰都碰不到,还说做什么牛马? 然而,他叹出的气,被聂倩呼呐所吸,全进了她的身体里。 只这一口气,原本只恢复到薄雾状态的她,竟瞬间凝实了十倍。 就像干瘪的气球,突然鼓起,变化十分明显。 聂倩本人也跟醉酒一般,双眼迷离,在他怀里坠入了晕眩。 ‘这又是怎的?’ 江陵心有所疑,愣了一下,对着她的嘴儿又吹了一口气。 当这口气再被聂倩吸纳,她整个身体,顿时如白玉一般凝现起来。 ‘居然能这样?’ 那对她再多吹几口气,会不会让她变得跟活人一样,拥有实质的身体? 对此,江陵甚是好奇。 就搂着她,人工呼吸十余口,吹到自己大脑都觉缺氧而泛晕,这才停止。 然后再看聂倩,她还是那么轻,像一张纸。 肢体触摸起来,也还是一团气,冰冰凉凉的。 ‘除了看起来已像个活人了,其他的还是并无区别,说到底,还是人鬼殊途。’ 此刻的她,也真像是醉了一样,眼睛闭上,已没了半点反应。 “罢了,没有烟消云散,已算好了。” 骑?反正是指望不上了。 江陵拿出她的天灵骨,对着她的身躯一挥,她的魂魄倏地就回归到那骨中去了。 如今才初春三月,还不适合这么早就抱着她睡觉。 又过半个时辰左右,街道外边忽然传来木鱼之声。 江陵凑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正好看到有一队捕快跟着那惹人厌的和尚打着灯笼从衙门口往外走。 也随着那木鱼声逐渐清晰,那刚刚被江陵唤回到天灵骨当中的聂倩,居然凭空凝现。 她还是那般醉态,未能醒神。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飘着步伐,如一道风一样,像是受到牵引,要从这房间飞离出去。 此时,江陵也看到了她的身上那种经文愈发清晰。 那东西,真的像是一把锁,在隔空拉她,要将她拘了去。 “这死和尚,忒也烦人了些。” 眼看聂倩就要透窗而去,江陵自是不会放任不管。 伸手去拉她,根本抓不住。 用身体去挡她,也同样挡不了。 ——她如一团冷气,直接能从他身边散开而过。 惶急之间,江陵只能拿来她的天灵骨,再次将她强行收入骨里。然后将骨头压在桌子上。 屋外的街道上,木鱼声逐渐接近,天灵骨在江陵的按压下也开始抖动。 聂倩所化的灵魂冷气,终究还是要渐渐散溢出来。 “啪!” 就在这时,江陵干脆将床边的宝剑拿了过来,一把扣在那天灵骨上。 这宝剑是他身边唯一顺手能拿之物。 却没想到,当这宝剑压上去的一瞬间,外面街道上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声音就像是突然被掐断! 天灵骨不动了,那灵魂冷气也不再散溢了。 ‘居然有用?’ 江陵大觉意外,悄然起身,凑窗边再看,此时那捕快队伍已正走到附近位置。 不过十余米而已。 和尚站在最前边,夜里幽寂,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哟呵,倒是没想到,竟还真有点能耐。” 说罢,他敲着木鱼又往前边去了。 ‘这和尚道行虽然不深,但捉鬼的手段倒是高明。今晚若无这把剑镇压,聂倩的魂魄还真的会让他给召唤了去。’ 重新坐回桌边,等到木鱼声彻底远去,他复将聂倩的灵魂唤出。 看着她腰上的经文仍在,他忽然运转【元池】一口灵气于掌心,横向抹去。 “给我散!” 这本是尝试之举,却在手掌抹过之后,聂倩的细腰之上,经文还真就蓦然瓦解,消失不见。 26章 小倩用手 ‘如此,应当不会再被唤走了罢?’ 此时距离天亮尚还有一个多时辰,想着干等也不是个事,江陵只好继续打坐凝练【元池】。 为防聂倩被唤走,他干脆就将她搂在怀中。 说来倒也奇怪,正常搂抱,他会觉得稍显阴凉,可是一旦进入修炼,却并不觉得她有多冷。反而还有一种相得益彰的合适。 又一个时辰过去,江陵的【元池】被涓涓细流蓄满,这次竟然满而溢出了。 再睁开眼,窗外已初见微光。 ‘奇了,之前一个时辰只蓄了接近三分之一,如今同样是一个时辰,却可以满而溢出。难道时辰不同,效果也不同?’ 对此,他很快就否定,再一想,唯一区别就是后面这个时辰,自己是搂着聂倩在修炼。 ‘莫非因为她是阴魂,本身就是奇阴之物,有她在怀,四周阴气聚集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琢磨再三,他终是觉得该是如此。 天道物以聚类,好比磁石,当磁力增加之后,其吸引力自然也就会增强。 待到彻底天亮,和尚的木鱼声也再没出现过,江陵猜测他留在聂倩身上的手段应该是没有了。 可此时的聂倩,仍在迷醉状态,难以清醒。 至店家开门后,江陵将她收进天灵骨里,唤上黄狗,背上行囊,就踏出了店门。 可才离开店门没几步,一转角处,忽有笑声传来:“阿弥陀佛,该是有缘,贫僧与施主又见面了。” 江陵见到那张面孔忍不住心生厌恶,脱口就道:“你怎阴魂不散,到哪儿都有你?” 说话之间,他心儿也惊,这和尚居然坐在这?看样子,已经是坐了很久了。 和尚自顾说道:“昨晚县丞大人遭阴魂袭扰,幸得和尚白天赠其佛珠,保全性命。和尚后来追魂至此,断了线索。在这坐了一晚,未想到,这一大早就碰到了施主。这见与不见皆是缘,施主似不喜贫僧,但缘起缘灭由天定,贫僧也为之奈何?” 佛珠? 难怪聂倩说昨晚被这和尚从中作梗。 原来这和尚在昨天白天时就送了县丞佛珠护体,可饶是如此,昨晚县丞也受伤不轻。 如此看来,聂倩昨晚也当真是已拼命了。 江陵不想与他多言,举步就走。 可和尚话还未断,忽问道:“不知施主可见过那阴魂?” 江陵不理,径直从他身前走过。 和尚又道:“若是施主见过,那就劳烦施主告她一言,在这临舟府城敢伤阳世之人,便不是贫僧出手,城隍司也饶不得她。且多行罪恶,必伤己身,若能放下屠刀,必得大自在,如此,善哉善哉。” 这什么意思? 这是否已是摆明了和尚已经知道聂倩和他的关系? 江陵不动声色,也停下步来,转头问他:“你和尚莫非是喜欢助人为乐?” 和尚笑道:“入世随心,积万人缘,乃贫僧所求也。” “你所说的阴魂,我倒是没见过,只是昨晚我却见到两个河童,要来勾我性命。你不是想积万人缘吗?那可否为我解决这个麻烦?”江陵问他。 “河童?”和尚笑容收敛,上下打量了江陵一番,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此乃施主因果也,贫僧不好干预。” 终是说的好听而已。 江陵面露不悦,拂袖而走。 “但贫僧却有一建议,施主若肯听,或可规避之。” “什么建议?” “远离江水,远离近水之城。” 江陵想了一下,迈步去了。 或许和尚说得没错,他之前在兰若寺的时候,在祝家庄的时候,都没有碰到过河童。 而临舟县是临江之县,从名字【临舟】二字,就能得知,几乎是半面环水,离水颇近。 那河童专门找来,大抵是因为祭祀的时候贡献过生辰八字,它们这才按图索骥找上了他。 其时,街上铺面多有开张。 江陵入一汤饼店,要了份汤饼。所谓汤饼,便是后世汤面,只是这里的面颇为粗大,约两指宽,故称汤饼。 吃完,又给黄狗买了三枚肉包。 此时,聂倩似乎也终于醒了,迷迷糊糊从包袱里传来一个喊声。 “主人……” “你醒了?” 聂倩的话,外人听不见,便是黄狗,估计也是听不见。 在旁人看来,江陵就是对着空气在说话。 “这一觉睡得好沉,但醒来之后,却觉得身上倍觉舒适。好似前所未有的好,主人,小倩记得昨晚你只是……只是……” 她最后所记住的画面,是江陵亲了她几口。然后,就全然不知了。 “咳咳……”江陵干咳两声,打断了她:“你只要觉得好,那便好。” 聂倩轻笑之,道:“我也知主人必坏了兴致,只是,小倩终不是活人,难以如妻子般与主人行鱼水之乐。可主人若真是需要,小倩或可梦中侍之。” 梦里? 即便是在梦里有所旖旎,那不过也是媋梦一场罢了。 真男人,岂会需要这个? 江陵说道:“你勿要乱想,我所修力量,是为太阴之气与你相合,这才渡了几口气给你。以后你若觉不适,都可如此,只要渡几口气给你,你必会无碍。” 包袱里略一沉吟,“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小倩亏欠主人便又多了一些。” 想起昨晚的情难自禁,江陵终是改走话题,说道:“你可知城隍司?” “城隍司是每城每府的阴司分理处,专管一域将死亡魂。相当于死者的府衙。”聂倩说道。 难怪了! 和尚说,昨晚即便不是他出手,城隍司也会出手。 既然城隍司是鬼魂府衙,那自然是不可能容许亡魂在城内肆虐伤人的。 ‘无怪妖魔鬼怪害人性命多在荒郊野外,原来这府城当中有城隍司坐镇。只是,既有城隍司在,昨晚河童勾我性命,何不见它们阻拦?而且聂倩伤了县丞,城隍司也未及时派人过来,由此可见,城隍司也并非那么负责。’ “县丞那边,你就不要再出手了。”江陵忽道。 “主人……为何?” “那和尚多管闲事,你也没机会出手,况且他也说得没错,在城内动手,城隍司若发现了你,必不饶你。” “可小倩身负血仇,昨晚只伤了那狗贼而已,小倩心有不甘……主人……” “既然和尚说阴魂不能插手凡间事,那我们就用凡间手段来解决。这事好办,我有一法,今晚只需累你双手,不消几日,那聂扒皮必定露出原形。” “主人……只要小倩……双手?” “嗯,双手。” 26章 小倩用手 ‘如此,应当不会再被唤走了罢?’ 此时距离天亮尚还有一个多时辰,想着干等也不是个事,江陵只好继续打坐凝练【元池】。 为防聂倩被唤走,他干脆就将她搂在怀中。 说来倒也奇怪,正常搂抱,他会觉得稍显阴凉,可是一旦进入修炼,却并不觉得她有多冷。反而还有一种相得益彰的合适。 又一个时辰过去,江陵的【元池】被涓涓细流蓄满,这次竟然满而溢出了。 再睁开眼,窗外已初见微光。 ‘奇了,之前一个时辰只蓄了接近三分之一,如今同样是一个时辰,却可以满而溢出。难道时辰不同,效果也不同?’ 对此,他很快就否定,再一想,唯一区别就是后面这个时辰,自己是搂着聂倩在修炼。 ‘莫非因为她是阴魂,本身就是奇阴之物,有她在怀,四周阴气聚集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琢磨再三,他终是觉得该是如此。 天道物以聚类,好比磁石,当磁力增加之后,其吸引力自然也就会增强。 待到彻底天亮,和尚的木鱼声也再没出现过,江陵猜测他留在聂倩身上的手段应该是没有了。 可此时的聂倩,仍在迷醉状态,难以清醒。 至店家开门后,江陵将她收进天灵骨里,唤上黄狗,背上行囊,就踏出了店门。 可才离开店门没几步,一转角处,忽有笑声传来:“阿弥陀佛,该是有缘,贫僧与施主又见面了。” 江陵见到那张面孔忍不住心生厌恶,脱口就道:“你怎阴魂不散,到哪儿都有你?” 说话之间,他心儿也惊,这和尚居然坐在这?看样子,已经是坐了很久了。 和尚自顾说道:“昨晚县丞大人遭阴魂袭扰,幸得和尚白天赠其佛珠,保全性命。和尚后来追魂至此,断了线索。在这坐了一晚,未想到,这一大早就碰到了施主。这见与不见皆是缘,施主似不喜贫僧,但缘起缘灭由天定,贫僧也为之奈何?” 佛珠? 难怪聂倩说昨晚被这和尚从中作梗。 原来这和尚在昨天白天时就送了县丞佛珠护体,可饶是如此,昨晚县丞也受伤不轻。 如此看来,聂倩昨晚也当真是已拼命了。 江陵不想与他多言,举步就走。 可和尚话还未断,忽问道:“不知施主可见过那阴魂?” 江陵不理,径直从他身前走过。 和尚又道:“若是施主见过,那就劳烦施主告她一言,在这临舟府城敢伤阳世之人,便不是贫僧出手,城隍司也饶不得她。且多行罪恶,必伤己身,若能放下屠刀,必得大自在,如此,善哉善哉。” 这什么意思? 这是否已是摆明了和尚已经知道聂倩和他的关系? 江陵不动声色,也停下步来,转头问他:“你和尚莫非是喜欢助人为乐?” 和尚笑道:“入世随心,积万人缘,乃贫僧所求也。” “你所说的阴魂,我倒是没见过,只是昨晚我却见到两个河童,要来勾我性命。你不是想积万人缘吗?那可否为我解决这个麻烦?”江陵问他。 “河童?”和尚笑容收敛,上下打量了江陵一番,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此乃施主因果也,贫僧不好干预。” 终是说的好听而已。 江陵面露不悦,拂袖而走。 “但贫僧却有一建议,施主若肯听,或可规避之。” “什么建议?” “远离江水,远离近水之城。” 江陵想了一下,迈步去了。 或许和尚说得没错,他之前在兰若寺的时候,在祝家庄的时候,都没有碰到过河童。 而临舟县是临江之县,从名字【临舟】二字,就能得知,几乎是半面环水,离水颇近。 那河童专门找来,大抵是因为祭祀的时候贡献过生辰八字,它们这才按图索骥找上了他。 其时,街上铺面多有开张。 江陵入一汤饼店,要了份汤饼。所谓汤饼,便是后世汤面,只是这里的面颇为粗大,约两指宽,故称汤饼。 吃完,又给黄狗买了三枚肉包。 此时,聂倩似乎也终于醒了,迷迷糊糊从包袱里传来一个喊声。 “主人……” “你醒了?” 聂倩的话,外人听不见,便是黄狗,估计也是听不见。 在旁人看来,江陵就是对着空气在说话。 “这一觉睡得好沉,但醒来之后,却觉得身上倍觉舒适。好似前所未有的好,主人,小倩记得昨晚你只是……只是……” 她最后所记住的画面,是江陵亲了她几口。然后,就全然不知了。 “咳咳……”江陵干咳两声,打断了她:“你只要觉得好,那便好。” 聂倩轻笑之,道:“我也知主人必坏了兴致,只是,小倩终不是活人,难以如妻子般与主人行鱼水之乐。可主人若真是需要,小倩或可梦中侍之。” 梦里? 即便是在梦里有所旖旎,那不过也是媋梦一场罢了。 真男人,岂会需要这个? 江陵说道:“你勿要乱想,我所修力量,是为太阴之气与你相合,这才渡了几口气给你。以后你若觉不适,都可如此,只要渡几口气给你,你必会无碍。” 包袱里略一沉吟,“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小倩亏欠主人便又多了一些。” 想起昨晚的情难自禁,江陵终是改走话题,说道:“你可知城隍司?” “城隍司是每城每府的阴司分理处,专管一域将死亡魂。相当于死者的府衙。”聂倩说道。 难怪了! 和尚说,昨晚即便不是他出手,城隍司也会出手。 既然城隍司是鬼魂府衙,那自然是不可能容许亡魂在城内肆虐伤人的。 ‘无怪妖魔鬼怪害人性命多在荒郊野外,原来这府城当中有城隍司坐镇。只是,既有城隍司在,昨晚河童勾我性命,何不见它们阻拦?而且聂倩伤了县丞,城隍司也未及时派人过来,由此可见,城隍司也并非那么负责。’ “县丞那边,你就不要再出手了。”江陵忽道。 “主人……为何?” “那和尚多管闲事,你也没机会出手,况且他也说得没错,在城内动手,城隍司若发现了你,必不饶你。” “可小倩身负血仇,昨晚只伤了那狗贼而已,小倩心有不甘……主人……” “既然和尚说阴魂不能插手凡间事,那我们就用凡间手段来解决。这事好办,我有一法,今晚只需累你双手,不消几日,那聂扒皮必定露出原形。” “主人……只要小倩……双手?” “嗯,双手。” 27章 斩杀河童 烛光幽幽,入夜宁静。 聂倩坐在烛光下,看着自己白皙而细长的双手,有点没把握的问道:“主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还要继续吗?”她轻咬红唇,目光征询地看着他。 江陵看了她一眼,知道她的手,大抵是累了,说道:“就这样吧,差不多了。” “可是这样,真的有用吗?”聂倩揉揉双手,松了一口气。 “当然有用,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我们等着就行。”江陵将桌子上被她写好的告示全叠在一起。 前前后后,大概有数百张了。 当然,这些告示也不是她一人所写。 白天在离开东城后,他就直接来了西城。 寻了个距离东城府衙最远的客栈住了下来, 那和尚不是爱多管闲事么? 因此他在这边落住之后,就以炭笔画了个和尚,让其出去买了好几捆纸,还有笔墨。 待和尚买了东西回来之后,他又让那和尚帮着抄写。 第一份告示是聂倩亲手所写,之后的,就是和尚帮着抄写。 一人不够就画两人,两人不够,就画三人。 当画到第三人,江陵感觉精神不济,就停了。 聂倩感觉自己的事情,自己应当要多出些力气,于是,就跟那三个纸画人一起写。 从早上写到天黑,看这厚度,大抵是有四五百份了。 这些告示上所写的内容,与之前聂倩的举报信件相似,说的就是聂扒皮杀人冒官的事。 江陵要做的,就是今晚让纸画人出去,将这些告示张贴于城中各处。 那聂扒皮不是喜欢行霸道之事么? 待明天整个临舟县的人都知道了此事,看他还如何利用手中职权去霸道。 而且临舟县作为水路枢纽之地,商贾往来特别频繁,一有消息,必定是不胫而走。 想压也压不住。 便是这整个县城里的大小官员再团结,只要这事情捅了出去,那就必有人管。 到那个时候,这边的官员若是不想受到牵连,那就只能挥泪斩马谡,放弃聂扒皮。 官场再黑,也总有几个想捞功绩的,这事情传开,那就等于是送上门的功劳,白捡的总会有人要。 主要也是此事没有过多枝节,聂扒皮根本禁不起对质,因此,江陵才有此把握。 当时间来到夜中戌时,江陵推开窗户,只一挥手,就让三个纸画人拿着告示出门搞事了。 聂倩看着三个和尚的背影,颇有忍俊不禁:“明日那和尚便倒霉了。” 江陵说道:“倒是不用为他担心,那和尚能耐不小,他昨晚伤你,也理应让他付出点代价。” “感谢主人如此护着小倩。” 两次被江陵所救,昨晚又行亲近之事,如今聂倩再看江陵时,那美眸当中,已难掩柔情三分。 “主人可是要休息了?”聂倩忽来到床边,手指捏着裙角,轻轻问他。 “也是时候了。” “那……主人可否像昨晚那般,抱……抱着小倩?” 说这话的时候,她似鼓了很大勇气,到底是旧时女子,心中终有矜持。 “当然可以。” 江陵盘膝而坐,张开双手。 聂倩得他同意,欣喜之余又觉羞赧。 这……这般姿势吗? 江陵解释道:“我要先行打坐,你在我身边也好,这样也能加速我的修行。” “……好。” 听他这么说,聂倩也无多再言。 到他身边,分开玉腿,便坐在他膝盖上:“主人……如此可好?” 江陵为免重蹈覆辙,情难自禁,提前闭上了眼。 反正无论她怎么坐下来,在他感觉中,都是一团冷气而已。 “如此甚好。” 有她极阴体质相辅,江陵运转大周天后,白天消耗的【元池】能量,也再度得到了那涓涓细流般的补充。 ‘我这一身力量,果然是属阴的。’ 经这再三确认,他也终是不疑了。 修炼个把时辰后,困意袭来。他倒在一旁就睡了。 也因未到夏至,天气尚冷,便没要聂倩陪睡,她回到了天灵骨里。 睡之前,江陵将宝剑就放在自己身边,并且这房间里好几处,他也画了些符箓贴在墙上。 防的就是昨晚出现那河童, 倘若它们今晚再来,那就绝无可能像昨晚那样走得那么轻松了。 ‘可惜如今这副身体还是得睡觉,《乾坤一气功》上说,修炼有两个阶段,初级阶段尚是凡人体魄,需食五谷,足睡眠;如此才能旺精神、壮元魂。 若到第二阶段,便可食蜜露(蜂蜜、花蜜、水叶露珠之类),而少眠,一日只须睡上个把时辰,就足够。 到第三阶段,辟谷而服气,无须眠,每日光凭打坐,就可精神饱满,元神奋发。 也不知,我如今还要多久才能到那第二阶段。’ 目前,每餐非鱼肉而不能饱,夜里非足眠而不去乏,与第二阶段尚有距离。 只是有了昨晚前车之鉴,今晚他已睡得没那么沉了。 到夜中子时左右,外边风声乍起。 客栈都是木房子,偶有缝隙,还能听到夜风呜咽。 就在这般情形之下,一滴水,忽然从房间横梁上滴落。 黄狗趴在床脚打盹,当那水滴落在它鼻头上,它脑袋一歪,就如同死狗一样睡得十分迷醉。 两个乌黑的矮子,它们一点点透过门墙,直接穿透而来。 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秃头而人脸,面色苍白,可苍白里又带有醒目的红圈。 它们一出现,还是墙角那位置,身后有着竹排,仿佛直靠码头,随时能够渡走。 它们笑而招手,手里抛出水草, 那湿漉漉的水草落下,将狗给盖住,也将江陵身边的宝剑盖住。 可就当它们想要进一步,对江陵的魂魄招手的时候。那床前的宝剑突然金芒大震, 随着宝剑发出异动,房间里预埋好的那些符箓也突然一并儿闪起了光亮。 咻~ 忽然宝剑一掠而去,金光耀眼,咄地一声就将那墙角戳出了个洞来。 这一剑之下,那两个黑乎乎的矮子身体被当场扎穿。 宝剑如串冰糖葫芦般,将它们两个串在一起。 之后房间的符箓纷纷耀光,发出雷芒,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下,江陵从梦中惊醒。 当他坐起身来,往墙角一看,竟见异象已然消失,倒在墙角有两个黑乎乎的物体。 待走近一看,竟是一只乌龟一条死鱼,体型极大,如婴儿般。 皆散发着恶臭! 27章 斩杀河童 烛光幽幽,入夜宁静。 聂倩坐在烛光下,看着自己白皙而细长的双手,有点没把握的问道:“主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还要继续吗?”她轻咬红唇,目光征询地看着他。 江陵看了她一眼,知道她的手,大抵是累了,说道:“就这样吧,差不多了。” “可是这样,真的有用吗?”聂倩揉揉双手,松了一口气。 “当然有用,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我们等着就行。”江陵将桌子上被她写好的告示全叠在一起。 前前后后,大概有数百张了。 当然,这些告示也不是她一人所写。 白天在离开东城后,他就直接来了西城。 寻了个距离东城府衙最远的客栈住了下来, 那和尚不是爱多管闲事么? 因此他在这边落住之后,就以炭笔画了个和尚,让其出去买了好几捆纸,还有笔墨。 待和尚买了东西回来之后,他又让那和尚帮着抄写。 第一份告示是聂倩亲手所写,之后的,就是和尚帮着抄写。 一人不够就画两人,两人不够,就画三人。 当画到第三人,江陵感觉精神不济,就停了。 聂倩感觉自己的事情,自己应当要多出些力气,于是,就跟那三个纸画人一起写。 从早上写到天黑,看这厚度,大抵是有四五百份了。 这些告示上所写的内容,与之前聂倩的举报信件相似,说的就是聂扒皮杀人冒官的事。 江陵要做的,就是今晚让纸画人出去,将这些告示张贴于城中各处。 那聂扒皮不是喜欢行霸道之事么? 待明天整个临舟县的人都知道了此事,看他还如何利用手中职权去霸道。 而且临舟县作为水路枢纽之地,商贾往来特别频繁,一有消息,必定是不胫而走。 想压也压不住。 便是这整个县城里的大小官员再团结,只要这事情捅了出去,那就必有人管。 到那个时候,这边的官员若是不想受到牵连,那就只能挥泪斩马谡,放弃聂扒皮。 官场再黑,也总有几个想捞功绩的,这事情传开,那就等于是送上门的功劳,白捡的总会有人要。 主要也是此事没有过多枝节,聂扒皮根本禁不起对质,因此,江陵才有此把握。 当时间来到夜中戌时,江陵推开窗户,只一挥手,就让三个纸画人拿着告示出门搞事了。 聂倩看着三个和尚的背影,颇有忍俊不禁:“明日那和尚便倒霉了。” 江陵说道:“倒是不用为他担心,那和尚能耐不小,他昨晚伤你,也理应让他付出点代价。” “感谢主人如此护着小倩。” 两次被江陵所救,昨晚又行亲近之事,如今聂倩再看江陵时,那美眸当中,已难掩柔情三分。 “主人可是要休息了?”聂倩忽来到床边,手指捏着裙角,轻轻问他。 “也是时候了。” “那……主人可否像昨晚那般,抱……抱着小倩?” 说这话的时候,她似鼓了很大勇气,到底是旧时女子,心中终有矜持。 “当然可以。” 江陵盘膝而坐,张开双手。 聂倩得他同意,欣喜之余又觉羞赧。 这……这般姿势吗? 江陵解释道:“我要先行打坐,你在我身边也好,这样也能加速我的修行。” “……好。” 听他这么说,聂倩也无多再言。 到他身边,分开玉腿,便坐在他膝盖上:“主人……如此可好?” 江陵为免重蹈覆辙,情难自禁,提前闭上了眼。 反正无论她怎么坐下来,在他感觉中,都是一团冷气而已。 “如此甚好。” 有她极阴体质相辅,江陵运转大周天后,白天消耗的【元池】能量,也再度得到了那涓涓细流般的补充。 ‘我这一身力量,果然是属阴的。’ 经这再三确认,他也终是不疑了。 修炼个把时辰后,困意袭来。他倒在一旁就睡了。 也因未到夏至,天气尚冷,便没要聂倩陪睡,她回到了天灵骨里。 睡之前,江陵将宝剑就放在自己身边,并且这房间里好几处,他也画了些符箓贴在墙上。 防的就是昨晚出现那河童, 倘若它们今晚再来,那就绝无可能像昨晚那样走得那么轻松了。 ‘可惜如今这副身体还是得睡觉,《乾坤一气功》上说,修炼有两个阶段,初级阶段尚是凡人体魄,需食五谷,足睡眠;如此才能旺精神、壮元魂。 若到第二阶段,便可食蜜露(蜂蜜、花蜜、水叶露珠之类),而少眠,一日只须睡上个把时辰,就足够。 到第三阶段,辟谷而服气,无须眠,每日光凭打坐,就可精神饱满,元神奋发。 也不知,我如今还要多久才能到那第二阶段。’ 目前,每餐非鱼肉而不能饱,夜里非足眠而不去乏,与第二阶段尚有距离。 只是有了昨晚前车之鉴,今晚他已睡得没那么沉了。 到夜中子时左右,外边风声乍起。 客栈都是木房子,偶有缝隙,还能听到夜风呜咽。 就在这般情形之下,一滴水,忽然从房间横梁上滴落。 黄狗趴在床脚打盹,当那水滴落在它鼻头上,它脑袋一歪,就如同死狗一样睡得十分迷醉。 两个乌黑的矮子,它们一点点透过门墙,直接穿透而来。 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秃头而人脸,面色苍白,可苍白里又带有醒目的红圈。 它们一出现,还是墙角那位置,身后有着竹排,仿佛直靠码头,随时能够渡走。 它们笑而招手,手里抛出水草, 那湿漉漉的水草落下,将狗给盖住,也将江陵身边的宝剑盖住。 可就当它们想要进一步,对江陵的魂魄招手的时候。那床前的宝剑突然金芒大震, 随着宝剑发出异动,房间里预埋好的那些符箓也突然一并儿闪起了光亮。 咻~ 忽然宝剑一掠而去,金光耀眼,咄地一声就将那墙角戳出了个洞来。 这一剑之下,那两个黑乎乎的矮子身体被当场扎穿。 宝剑如串冰糖葫芦般,将它们两个串在一起。 之后房间的符箓纷纷耀光,发出雷芒,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下,江陵从梦中惊醒。 当他坐起身来,往墙角一看,竟见异象已然消失,倒在墙角有两个黑乎乎的物体。 待走近一看,竟是一只乌龟一条死鱼,体型极大,如婴儿般。 皆散发着恶臭! 28章 拖下水 ‘这便是河童的真身?’ 今晚的黄狗依旧被它们给蒙蔽,倘若今晚的宝剑也是画中剑,怕也是会被毁去。 “明明是鬼怪,却为何有这般能耐?” 须知在祝家庄时,那祝家二老刚一跨入房间,那画中剑就立时有所反应。 可对于这河童,即便是今晚有宝剑在侧护着,也并不是第一时间就对它们起了反应。 是当它们出手之后,才展现了被动反应。 “主人,小倩曾听说,若是受过万人香火的鬼怪,身上的妖邪味道就会消散。就好像那些菩萨大神的坐骑一样,他们的坐骑有的是凶兽、恶兽,但是跟随菩萨受了香火之后,就不会携带凶恶的气味。 那河童跟随河神,而河神每年有那么多人祭拜,怕是也受了万人香火。 可能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大黄也感知不出它们的到来。” 聂倩忽然也飘了出来,她的天灵骨被江陵带在身上,在江陵没受到影响的前提下,她自然也不会受到影响。 万人香火? “就凭它们,也受得起万家香火?” 江陵冷嗤一声,“也不知那河神是个什么东西,两番害我,这显然是当我好欺了!” 聂倩分析道:“主人,据小倩所知,无论是一山之神还是一水之神,大都非鬼即妖。在兰若寺那一带,姥姥便可算一方山神。以此类比,料想那浒江之神大抵也是跟姥姥相似。” 那姥姥当初被画中剑所劈,便不敢再拦他去路;若聂倩猜测属实,只要找到河神,予以颜色,料其也必会罢休尔。 不过,它连续招惹两次,江陵可不想与它只是罢休而已。 ‘若它与姥姥实力相似,那以我现在之能,想要伤它或也不易。’ 上次他火烧榕树,虽最后得以脱身,实也侥幸。 姥姥道行深厚,能控一方风雨,制一域地形。 那画中剑虽能斩它枝丫,却未伤本源,那时它也是不知江陵底细,这才退了一步,放开出路。 倘若姥姥那时死磕到底,那最后败的必是江陵。 须知那时的他,连丹田【元池】都未开启。所依仗者,不过两章画卷而已。 ‘此事尚不能操之过急,待临舟县的事情一了,须先寻办法再谋之。’ 眼下河童既死,想来后半夜该是太平了。 聂倩也是乖巧,静静坐在一旁,嫣然道:“离天亮尚有些时辰,主人不若先行睡会,这后半夜便由小倩守着就好。” 江陵颔首复睡。 翌日天明,于日上三竿时,江陵才睁开眼来。 看窗外,今日阳光明媚。 “什么时辰了?” 江陵起来时,黄狗仍趴在地上,可见昨晚那河童对它做的手脚不仅仅是蒙蔽而已。 “主人,现在大概是辰时了。” 聂倩已早不在床边,今日阳光太强,便是在屋内,她也颇受不住。 “怎不早点唤我起来?” “主人伤还未全好,多睡一些,利于痊愈。便没作打扰。”聂倩声音柔和,不掩关切。 江陵坐起身来,却才侧耳,就听到外面极为喧闹,甚至还有锣鼓声在走街串巷。 “这外面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江陵问起,聂倩忍不住一笑:“倒也不愧是主人出的主意,昨晚那法子的确极好。 今儿个一早,还未待天亮时,就已有人在街上碎碎谈论了。 待到彻底天亮那会儿,连这客栈一楼都已有人在谈论聂扒皮杀人冒官之事。 也因这事闹得太广,适才衙门的捕快出动,敲着锣鼓走街串巷,为的就是不准闲人聚集乱谈此事。” 江陵笑了:“即便这样,又岂能挡住这天下悠悠之口?且舆论之事,就如治水,越堵泛滥的面积也就越大。” 待他收拾下楼,房间里的河童死尸也与店家说了声,本欲赔些银钱当成清理费, 不想店家只问他还要不要那死鱼死龟,得知他不要,店家笑着说道:“客人尽管离去,那物由伙计收拾便是。” 看他样子,大抵是想留着充当食物了。 死物虽为恶心,但若用以腌制,倒并非不能食用。 江陵笑笑便不多言。 到街上又见一队捕快在满街拿人问话。 江陵在包子铺买包子喂狗,问老板:“那些捕快这是作甚?” “抓和尚。” 包子店老板也觉好笑,“听说昨晚有个和尚满城贴了数百张告示,揭露了聂扒皮天大丑事,这不,聂扒皮怒火三丈,正满城拿人呢。” “哦?什么样的天大丑事?” “据说那聂扒皮根本就是杀人冒官的冒牌货,其实我也早就怀疑此事了,那聂扒皮就是临舟本土之人,他有多少斤两,谁人还不知了?出去混了几年,一回来就当了个县丞,还真以为他是祖坟冒青烟了,可结果,却是用这肮脏手段抢来的而已。 这事情若是真的,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少不得要满门抄斩。” 包子铺老板压低了声音在说,这街里街坊平时最爱之事,就是谈人长短。 又何况是聂扒皮这样人见人恨的狗官? 便是官差到处压制,可只要一有机会,该聊照样还是聊。 说着,老板见江陵将包子全喂了狗,面露不悦:“你这小郎君,怎的买了肉包子,竟是拿来喂狗,是嫌不好吃怎的?” 江陵微笑道:“这狗曾救我性命,自该善待。” “原来如此。” 离西城,至中大街时,路上再遇捕快,还有一辆囚车缓缓而行。 那囚车里,关着个身穿黄衣,头上无毛的和尚。 和尚一路辩解,捕快就是不理。 在江陵瞧见这和尚的时候,这和尚也刚巧望见了他。 顿时,和尚就与那捕快喊道:“官爷官爷,贫僧忽然想起,此事或有一人知道是谁人所为。” “谁啊?”捕快扭头看他。 “那边,就是那位眉清目秀的小郎君,若问他,或可知也。”和尚举着手,遥指江陵所在之处。 捕快狐疑而望,目光投向江陵所在。 而江陵却是脸色一黑,他转身就走,挤入人群。 “官爷官爷,那小郎君要走,可莫让他溜了。”和尚赶紧喊道。 捕快也终是辨别出了和尚指的是谁了,立刻叫喊:“站住,不许走,给我停住。” 四个人,腰挎朴刀,推开路边闲人,疾疾而追去。 28章 拖下水 ‘这便是河童的真身?’ 今晚的黄狗依旧被它们给蒙蔽,倘若今晚的宝剑也是画中剑,怕也是会被毁去。 “明明是鬼怪,却为何有这般能耐?” 须知在祝家庄时,那祝家二老刚一跨入房间,那画中剑就立时有所反应。 可对于这河童,即便是今晚有宝剑在侧护着,也并不是第一时间就对它们起了反应。 是当它们出手之后,才展现了被动反应。 “主人,小倩曾听说,若是受过万人香火的鬼怪,身上的妖邪味道就会消散。就好像那些菩萨大神的坐骑一样,他们的坐骑有的是凶兽、恶兽,但是跟随菩萨受了香火之后,就不会携带凶恶的气味。 那河童跟随河神,而河神每年有那么多人祭拜,怕是也受了万人香火。 可能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大黄也感知不出它们的到来。” 聂倩忽然也飘了出来,她的天灵骨被江陵带在身上,在江陵没受到影响的前提下,她自然也不会受到影响。 万人香火? “就凭它们,也受得起万家香火?” 江陵冷嗤一声,“也不知那河神是个什么东西,两番害我,这显然是当我好欺了!” 聂倩分析道:“主人,据小倩所知,无论是一山之神还是一水之神,大都非鬼即妖。在兰若寺那一带,姥姥便可算一方山神。以此类比,料想那浒江之神大抵也是跟姥姥相似。” 那姥姥当初被画中剑所劈,便不敢再拦他去路;若聂倩猜测属实,只要找到河神,予以颜色,料其也必会罢休尔。 不过,它连续招惹两次,江陵可不想与它只是罢休而已。 ‘若它与姥姥实力相似,那以我现在之能,想要伤它或也不易。’ 上次他火烧榕树,虽最后得以脱身,实也侥幸。 姥姥道行深厚,能控一方风雨,制一域地形。 那画中剑虽能斩它枝丫,却未伤本源,那时它也是不知江陵底细,这才退了一步,放开出路。 倘若姥姥那时死磕到底,那最后败的必是江陵。 须知那时的他,连丹田【元池】都未开启。所依仗者,不过两章画卷而已。 ‘此事尚不能操之过急,待临舟县的事情一了,须先寻办法再谋之。’ 眼下河童既死,想来后半夜该是太平了。 聂倩也是乖巧,静静坐在一旁,嫣然道:“离天亮尚有些时辰,主人不若先行睡会,这后半夜便由小倩守着就好。” 江陵颔首复睡。 翌日天明,于日上三竿时,江陵才睁开眼来。 看窗外,今日阳光明媚。 “什么时辰了?” 江陵起来时,黄狗仍趴在地上,可见昨晚那河童对它做的手脚不仅仅是蒙蔽而已。 “主人,现在大概是辰时了。” 聂倩已早不在床边,今日阳光太强,便是在屋内,她也颇受不住。 “怎不早点唤我起来?” “主人伤还未全好,多睡一些,利于痊愈。便没作打扰。”聂倩声音柔和,不掩关切。 江陵坐起身来,却才侧耳,就听到外面极为喧闹,甚至还有锣鼓声在走街串巷。 “这外面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江陵问起,聂倩忍不住一笑:“倒也不愧是主人出的主意,昨晚那法子的确极好。 今儿个一早,还未待天亮时,就已有人在街上碎碎谈论了。 待到彻底天亮那会儿,连这客栈一楼都已有人在谈论聂扒皮杀人冒官之事。 也因这事闹得太广,适才衙门的捕快出动,敲着锣鼓走街串巷,为的就是不准闲人聚集乱谈此事。” 江陵笑了:“即便这样,又岂能挡住这天下悠悠之口?且舆论之事,就如治水,越堵泛滥的面积也就越大。” 待他收拾下楼,房间里的河童死尸也与店家说了声,本欲赔些银钱当成清理费, 不想店家只问他还要不要那死鱼死龟,得知他不要,店家笑着说道:“客人尽管离去,那物由伙计收拾便是。” 看他样子,大抵是想留着充当食物了。 死物虽为恶心,但若用以腌制,倒并非不能食用。 江陵笑笑便不多言。 到街上又见一队捕快在满街拿人问话。 江陵在包子铺买包子喂狗,问老板:“那些捕快这是作甚?” “抓和尚。” 包子店老板也觉好笑,“听说昨晚有个和尚满城贴了数百张告示,揭露了聂扒皮天大丑事,这不,聂扒皮怒火三丈,正满城拿人呢。” “哦?什么样的天大丑事?” “据说那聂扒皮根本就是杀人冒官的冒牌货,其实我也早就怀疑此事了,那聂扒皮就是临舟本土之人,他有多少斤两,谁人还不知了?出去混了几年,一回来就当了个县丞,还真以为他是祖坟冒青烟了,可结果,却是用这肮脏手段抢来的而已。 这事情若是真的,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少不得要满门抄斩。” 包子铺老板压低了声音在说,这街里街坊平时最爱之事,就是谈人长短。 又何况是聂扒皮这样人见人恨的狗官? 便是官差到处压制,可只要一有机会,该聊照样还是聊。 说着,老板见江陵将包子全喂了狗,面露不悦:“你这小郎君,怎的买了肉包子,竟是拿来喂狗,是嫌不好吃怎的?” 江陵微笑道:“这狗曾救我性命,自该善待。” “原来如此。” 离西城,至中大街时,路上再遇捕快,还有一辆囚车缓缓而行。 那囚车里,关着个身穿黄衣,头上无毛的和尚。 和尚一路辩解,捕快就是不理。 在江陵瞧见这和尚的时候,这和尚也刚巧望见了他。 顿时,和尚就与那捕快喊道:“官爷官爷,贫僧忽然想起,此事或有一人知道是谁人所为。” “谁啊?”捕快扭头看他。 “那边,就是那位眉清目秀的小郎君,若问他,或可知也。”和尚举着手,遥指江陵所在之处。 捕快狐疑而望,目光投向江陵所在。 而江陵却是脸色一黑,他转身就走,挤入人群。 “官爷官爷,那小郎君要走,可莫让他溜了。”和尚赶紧喊道。 捕快也终是辨别出了和尚指的是谁了,立刻叫喊:“站住,不许走,给我停住。” 四个人,腰挎朴刀,推开路边闲人,疾疾而追去。 29章 自有恶报 “这死和尚,倒也真是该死。” 江陵刚要扭身走人,未幸这背后刚巧又来两个捕快。 被前边捕快一喊,后者响应,当场就拦住了去路。 “跑什么?”捕快态度凶恶。 “没想跑,只是想寻些吃食。” “少啰嗦,跟我过来。”捕快抓住他的袖子,就连拉带扯,将他揪到那囚车边上。 “这和尚说你知道今早这事是谁干的?”捕快严厉问道。 江陵一脸无辜:“官爷明鉴,我并不认得这和尚,更不知今早发生了何事。” “你在跟我装傻?”捕快脸色一黑。 “不瞒官爷,我说的句句属实,我昨晚住【梧桐客栈】,才出店门,那店老板可为我作证。我实在不知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捕快见他年纪不大,那一脸真切也不似作伪,便努嘴让一同伴去梧桐客栈验一验。 左右客栈离这不远,只跑去须臾,那捕快又折身而反。 他点头道:“没错,那老板说了一个带着黄狗的小子,昨晚是住他那,才刚出店门。” 经这一说,江陵的嫌疑顿时清了。 几个捕快恼火的拿起朴刀就往和尚头上闷了几下。 “你这秃驴,耍我?是想找死是吧?” 和尚满脸委屈:“官爷,贫僧昨晚也是整夜在县衙做法,未曾出来。你们却为何要捉贫僧出气?” “乃乃的,个个都说昨晚乃是一光头和尚满城在贴告示,你还敢不认?就算不是你,也是你的同伙。” “这……如何能判定就是贫僧同伙?” “都是光头和尚,还要判定什么?定是一个寺庙出家的师兄弟,识相的,就赶紧叫你那些秃驴师兄弟出来认罪,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 和尚苦着脸,头上被朴刀闷了好几下,居然毫不见红肿,可见也是皮糙肉厚。 “小施主,何必如此?贫僧可未曾得罪,何至于如此暗害贫僧?” 和尚无奈之余朝江陵看了眼,叹道。 江陵也自言道:“你这和尚疯言疯语,怎又是我在暗害你?” “虽不知你用了何手段,但贫僧知道,定与你相关。你这一招,却是将贫僧害惨了。阿弥陀佛!” 和尚有此怀疑,也不难理解。 他早知刺伤县丞的女鬼跟江陵有莫大关系,既然那女鬼是冲县丞而来的,而今早这满城的告示也是冲县丞而来的。 只凭目的相同这一点,足能去联想其中关系。 也不等江陵再言,捕快们已经赶着囚车往前去了。 江陵正要迈步,忽听那和尚的声音再次传来:“道友,你难道真想看到贫僧饱受苦肉之苦耶?” 和尚关在囚车里,背对着江陵,分明没有见开口,可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里。 传音入秘? 所谓传音入秘,无非是以精神在暗中交流。 一般人精神力弱,达不到这般境界。 只有特殊人士,有超人的精神力,方可这般跨越空间屏障,实现暗中的语言交流。 江陵虽知其原理,却还未尝试。 此时他也集中自己的精神力,将传达方锁定为和尚,然后心念一句:“你这话从何说起?” 对方都不叫施主而叫道友了,那他自也不必再装。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道友定知那聂扒皮脾性,此事若无果,他下台之前,必会扒掉贫僧这张皮。还请道友大发慈悲,放贫僧一马,善哉善哉。” 兴许江陵的传话真的过去了,才说完,和尚就回了一句过来。 “本就非我所为,我又如何放你一马?” “那便请道友救贫僧一次,可也?” “我又不是出家人,可不需要济世救人。况且你之前还那么热心去帮助聂扒皮,如今倒是担心他要扒你的皮,这岂非好笑?” “贫僧只是不愿见到杀孽而已,非是存心救他。而且那天晚上,贫僧也放走了那位姑娘。” 这倒是不假,那天晚上他若是不收手,聂倩就要死在他的金刚咒下了。 “那就做一笔交易如何?” “交易?” “你若答应助我斩河神,我便助你脱离牢狱,如何?” “和尚不杀生,阿弥陀佛。” “那你就等着被扒皮吧。”江陵迈步离开。 “道友当真如此狠心?” 江陵不答。 “贫僧若死,道友必担因果,何必,何必!” 江陵仍不答。 须臾…… “罢了罢了,贫僧应你便是。” 江陵回头,远远瞧去,隐约是瞧见那颗光头又被朴刀给闷了几下。 “你话可当真?” “和尚不打诳语,说一是一。那河神连年害人不少,如若除它,也算行善。” “好,你且等着。” 说完话,江陵心情渐好。 回东城,待至夜晚,他于客栈里画一河童前去府衙。 未几,府衙惊叫连连,一众官员吓得肝胆欲裂。 婢子丫鬟吓昏不少,县令更是吓得裤裆漏出了热流。 也终有人想起,前日那和尚手段不差,能压鬼神,或许也能压这邪怪。 于是县令亲下令,从牢狱调出和尚来。 然,和尚刚放出来,那河童便于府衙后院隐没而不见。 众官员杯弓蛇影,聚成一团。 和尚开坛做法,也总算给他们些许底气。 至天明时,众人才敢睡去。 县令见和尚辛劳一晚,也不忍关他,为他作保,让聂扒皮莫要为难。 聂扒皮虽有不愿,可县令面子不好不给。 如此这般,和尚到底是获了自由。 第三日,知府忽至,携二百府兵,雄赳气昂入临舟。 刚进县城,便让府兵扣了聂扒皮。 这事来的比江陵预想要早,而且也未想过,竟是此地知府亲来。 许是不想事情闹大,失了地方颜面。 自己亲自出手,好过其他官员参奏。 只当天,聂扒皮全家被抓,要押解上京交于刑部。 当他全家被关在囚车押走之时,临舟百姓欢欣鼓舞,更有甚者还敲起锣鼓相送。 江陵于城门口目送,和尚苦着脸也愣立在旁。 “是好官还是狗官,百姓的反应最不会骗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师也该兑现承诺了吧?”江陵笑道。 和尚仰天一叹:“既言之,自行之。道友若真要斩那河神,贫僧自当相助就是。” 29章 自有恶报 “这死和尚,倒也真是该死。” 江陵刚要扭身走人,未幸这背后刚巧又来两个捕快。 被前边捕快一喊,后者响应,当场就拦住了去路。 “跑什么?”捕快态度凶恶。 “没想跑,只是想寻些吃食。” “少啰嗦,跟我过来。”捕快抓住他的袖子,就连拉带扯,将他揪到那囚车边上。 “这和尚说你知道今早这事是谁干的?”捕快严厉问道。 江陵一脸无辜:“官爷明鉴,我并不认得这和尚,更不知今早发生了何事。” “你在跟我装傻?”捕快脸色一黑。 “不瞒官爷,我说的句句属实,我昨晚住【梧桐客栈】,才出店门,那店老板可为我作证。我实在不知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捕快见他年纪不大,那一脸真切也不似作伪,便努嘴让一同伴去梧桐客栈验一验。 左右客栈离这不远,只跑去须臾,那捕快又折身而反。 他点头道:“没错,那老板说了一个带着黄狗的小子,昨晚是住他那,才刚出店门。” 经这一说,江陵的嫌疑顿时清了。 几个捕快恼火的拿起朴刀就往和尚头上闷了几下。 “你这秃驴,耍我?是想找死是吧?” 和尚满脸委屈:“官爷,贫僧昨晚也是整夜在县衙做法,未曾出来。你们却为何要捉贫僧出气?” “乃乃的,个个都说昨晚乃是一光头和尚满城在贴告示,你还敢不认?就算不是你,也是你的同伙。” “这……如何能判定就是贫僧同伙?” “都是光头和尚,还要判定什么?定是一个寺庙出家的师兄弟,识相的,就赶紧叫你那些秃驴师兄弟出来认罪,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 和尚苦着脸,头上被朴刀闷了好几下,居然毫不见红肿,可见也是皮糙肉厚。 “小施主,何必如此?贫僧可未曾得罪,何至于如此暗害贫僧?” 和尚无奈之余朝江陵看了眼,叹道。 江陵也自言道:“你这和尚疯言疯语,怎又是我在暗害你?” “虽不知你用了何手段,但贫僧知道,定与你相关。你这一招,却是将贫僧害惨了。阿弥陀佛!” 和尚有此怀疑,也不难理解。 他早知刺伤县丞的女鬼跟江陵有莫大关系,既然那女鬼是冲县丞而来的,而今早这满城的告示也是冲县丞而来的。 只凭目的相同这一点,足能去联想其中关系。 也不等江陵再言,捕快们已经赶着囚车往前去了。 江陵正要迈步,忽听那和尚的声音再次传来:“道友,你难道真想看到贫僧饱受苦肉之苦耶?” 和尚关在囚车里,背对着江陵,分明没有见开口,可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里。 传音入秘? 所谓传音入秘,无非是以精神在暗中交流。 一般人精神力弱,达不到这般境界。 只有特殊人士,有超人的精神力,方可这般跨越空间屏障,实现暗中的语言交流。 江陵虽知其原理,却还未尝试。 此时他也集中自己的精神力,将传达方锁定为和尚,然后心念一句:“你这话从何说起?” 对方都不叫施主而叫道友了,那他自也不必再装。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道友定知那聂扒皮脾性,此事若无果,他下台之前,必会扒掉贫僧这张皮。还请道友大发慈悲,放贫僧一马,善哉善哉。” 兴许江陵的传话真的过去了,才说完,和尚就回了一句过来。 “本就非我所为,我又如何放你一马?” “那便请道友救贫僧一次,可也?” “我又不是出家人,可不需要济世救人。况且你之前还那么热心去帮助聂扒皮,如今倒是担心他要扒你的皮,这岂非好笑?” “贫僧只是不愿见到杀孽而已,非是存心救他。而且那天晚上,贫僧也放走了那位姑娘。” 这倒是不假,那天晚上他若是不收手,聂倩就要死在他的金刚咒下了。 “那就做一笔交易如何?” “交易?” “你若答应助我斩河神,我便助你脱离牢狱,如何?” “和尚不杀生,阿弥陀佛。” “那你就等着被扒皮吧。”江陵迈步离开。 “道友当真如此狠心?” 江陵不答。 “贫僧若死,道友必担因果,何必,何必!” 江陵仍不答。 须臾…… “罢了罢了,贫僧应你便是。” 江陵回头,远远瞧去,隐约是瞧见那颗光头又被朴刀给闷了几下。 “你话可当真?” “和尚不打诳语,说一是一。那河神连年害人不少,如若除它,也算行善。” “好,你且等着。” 说完话,江陵心情渐好。 回东城,待至夜晚,他于客栈里画一河童前去府衙。 未几,府衙惊叫连连,一众官员吓得肝胆欲裂。 婢子丫鬟吓昏不少,县令更是吓得裤裆漏出了热流。 也终有人想起,前日那和尚手段不差,能压鬼神,或许也能压这邪怪。 于是县令亲下令,从牢狱调出和尚来。 然,和尚刚放出来,那河童便于府衙后院隐没而不见。 众官员杯弓蛇影,聚成一团。 和尚开坛做法,也总算给他们些许底气。 至天明时,众人才敢睡去。 县令见和尚辛劳一晚,也不忍关他,为他作保,让聂扒皮莫要为难。 聂扒皮虽有不愿,可县令面子不好不给。 如此这般,和尚到底是获了自由。 第三日,知府忽至,携二百府兵,雄赳气昂入临舟。 刚进县城,便让府兵扣了聂扒皮。 这事来的比江陵预想要早,而且也未想过,竟是此地知府亲来。 许是不想事情闹大,失了地方颜面。 自己亲自出手,好过其他官员参奏。 只当天,聂扒皮全家被抓,要押解上京交于刑部。 当他全家被关在囚车押走之时,临舟百姓欢欣鼓舞,更有甚者还敲起锣鼓相送。 江陵于城门口目送,和尚苦着脸也愣立在旁。 “是好官还是狗官,百姓的反应最不会骗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师也该兑现承诺了吧?”江陵笑道。 和尚仰天一叹:“既言之,自行之。道友若真要斩那河神,贫僧自当相助就是。” 30章 白日见鬼 “大师可知那河神来历?” 离了临舟县,江陵与和尚来到码头。 若仅江陵个人,他还未有把握去对付那河神。 一来还不清楚那河神底细,二来他对自己的能耐也有清晰认知。 但如今得和尚承诺,有他相助,便不一样了。 和尚一身降妖伏魔的本事,且阅历也广他不少。 如不趁着机会动手,下次便没这般条件了。 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只道:“浒江那河神原是一条旱蛇,它在深山百年成虺,又五百年要化蛟,终是渡劫失败,而此时山里又被另一大妖霸占,它被挤了出来。也不知是何机缘,它竟成了浒江河神。 因其遭遇,它性情变得暴虐,每逢谷雨惊蛰,浒江必定狂洪肆虐。 这事,浒江沿岸居民大多知晓,道友却缘何不知?” 江陵当初在船公口里,听到的版本却不是这般。 船公说它是飞升失败,被天公所罚,镇压在浒江。 两者相较,似乎和尚的说法要更为真实一些。 毕竟,飞升岂是那么容易的? 蛇者,百年成虺,五百年才能化蛟,蛟再五百年而化龙。 化龙才能飞升而去。 “浒江之大,横跨数县,若寻这河神,该何处寻觅?” “道友也知浒江横跨数县,你所指的河神,是哪一个?” “难道还有多个?” “自然是有多个,浒江之大,难望其首尾,一妖之强,又岂能独霸整条浒江? 不过是各掌一段罢了。” “那郭北县与临舟县,属于不同河神执掌?” “大抵如此。” “若是这样,寻我晦气的该是那郭北县的河神,却为何能追到这边来?” “郭北县和临舟县,这不过是人类的区域划分,它们河神之间实力区域是如何划分的,谁又知道?而且郭北与临舟就在相邻,郭北的河神找到这边来,也不算奇怪。” “大师以为若寻郭北河神,该往何处寻之?” 和尚闭上双眼:“贫僧不知。” 瞧他样子,不是不知,只是不想说罢了。 只要江陵寻不到河神所在,那他也不必出手。 反正他现在兑现承诺,已经跟着出来了。 但如果找不到河神,那自是不关他的事。 ‘你便不说,我也并非不能找到。’ 江陵思虑片刻,心中即有所得。 河神所在,不必远寻,其实就在身边。 回想那天船公和船客的话,他们说这几天,唯青牛村不遭洪涝所害。就是因为青牛村有人祭大典。 可青牛村的人祭大典是怎么来的? 哪位高人出的主意? 又是哪位高人与河神拉的线? 要知那日船客说他们羡慕青牛村,他们的村落想要以人祭换太平,还不行呢。 这便说明并非是某一方的一厢情愿就可行的。 献祭一方,必须要有人去与河神搭线。 想到这里,他径自走到码头边,走上一条运船:“大师,上船吧。” “道友可知去哪里寻那河神?” “大师跟着来便是。” 和尚似是怕水,到江边看着运船,久久没敢登上去。 江陵再三催了,他才硬着头皮踩上甲板。 到了船上,他畏畏缩缩,坐在中段就开始闭目而诵经。 这白日行舟,虽于水上穿行,但也因这青天白日,便是水中有邪祟,也不敢放肆。 因此江陵选了水路回去。 撑船的不是上次那老汉,是两个壮年男人。比起上次那老汉,这两人更有力气。 出发之后,凭手中两根竹篙,将运船撑得如飞一般。 明明是逆流而上,可速度,却比起顺流而下也不见的慢。 饶是这般,他们也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到了郭北县。 和尚路上吐了个稀里哗啦,几乎将胆汁都给吐了出来。到了岸上,他如死狗一般坐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在郭北县他们暂住了一宿,翌日早上又搭船,前往青牛村。 从水路行进,郭北县城与青牛村其实不远,小半日即可到达。 江陵上次乃由山路绕远,才耗了不少时间。 一大早上,码头停靠的船只不少。 各个船公口里都喊着所行目的地。 江陵带着和尚,就径直来到一个口喊“青牛村”的船公面前。 “去青牛村,何时出发?”江陵问。 “片刻就出发,几位?”船公眉开眼笑。 “两位。”江陵对和尚做了个请的手势。 和尚揉了揉小腹,刚吃的早餐,心说又将难保了。 江陵忍俊而偷笑,这和尚看着牛高马大,竟是个晕船的! 才要上船,那船公忽然面色有点奇怪,复看了江陵几眼。 大抵是心里不敢确认,然后拉来同伴,在一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他们说了几句,又去船上跟几个乡亲说了几句。 也正说着,那船上的某个乡亲忽然脱口就指着江陵喊了起来:“江二郎……江二郎……” 那语气就跟见鬼了般。 几个妇人也更是尖叫,吓得聚成一团。 若非青天白日,她们还真要喊声鬼来。 船公犹豫好久,才隔了七八步远,向江陵问:“你……你是江二郎?” 江陵这具身体在家中排行老二,村里习俗管大的叫大郎,老二便是二郎。 这般喊,也不算错。 但江陵却喜这个称呼。 原主那兄嫂能狠心将他送祭,那便是最后那点亲情早就割断了。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什么江二郎,只有江陵。 “若是我没记错,你该是村口的霍二叔?” 江陵搜刮记忆,也终是在记忆某角,寻到了这船公的印象。 同一个村子的,到底都是相识的。 却在一句“霍二叔”喊出口后,船公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 “你你你……你还活着?” 如今的江陵看起来与以前着实不同,也因此,他在看第一眼的时候竟未认出来。 他印象中的江二郎,是个木讷小子。 江老头还在世的时候,倒是溺爱得很,还送了这小子读书。 但自江老头死后,这小子依靠江大郎过活,平日穿的是旧破衣,吃的是粗干饼,穷酸落魄才是其标签。 可而今这形象,穿的是锦衣,几乎像个贵家公子。 且身姿之挺拔,神色之英武,气质绝非一般。 若非那张面孔相似,真的叫人难以相信,他就是江二郎。 “今日这船,不知我坐还是不能坐?” 江陵见他那一脸的惊吓,也直接问起。 30章 白日见鬼 “大师可知那河神来历?” 离了临舟县,江陵与和尚来到码头。 若仅江陵个人,他还未有把握去对付那河神。 一来还不清楚那河神底细,二来他对自己的能耐也有清晰认知。 但如今得和尚承诺,有他相助,便不一样了。 和尚一身降妖伏魔的本事,且阅历也广他不少。 如不趁着机会动手,下次便没这般条件了。 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只道:“浒江那河神原是一条旱蛇,它在深山百年成虺,又五百年要化蛟,终是渡劫失败,而此时山里又被另一大妖霸占,它被挤了出来。也不知是何机缘,它竟成了浒江河神。 因其遭遇,它性情变得暴虐,每逢谷雨惊蛰,浒江必定狂洪肆虐。 这事,浒江沿岸居民大多知晓,道友却缘何不知?” 江陵当初在船公口里,听到的版本却不是这般。 船公说它是飞升失败,被天公所罚,镇压在浒江。 两者相较,似乎和尚的说法要更为真实一些。 毕竟,飞升岂是那么容易的? 蛇者,百年成虺,五百年才能化蛟,蛟再五百年而化龙。 化龙才能飞升而去。 “浒江之大,横跨数县,若寻这河神,该何处寻觅?” “道友也知浒江横跨数县,你所指的河神,是哪一个?” “难道还有多个?” “自然是有多个,浒江之大,难望其首尾,一妖之强,又岂能独霸整条浒江? 不过是各掌一段罢了。” “那郭北县与临舟县,属于不同河神执掌?” “大抵如此。” “若是这样,寻我晦气的该是那郭北县的河神,却为何能追到这边来?” “郭北县和临舟县,这不过是人类的区域划分,它们河神之间实力区域是如何划分的,谁又知道?而且郭北与临舟就在相邻,郭北的河神找到这边来,也不算奇怪。” “大师以为若寻郭北河神,该往何处寻之?” 和尚闭上双眼:“贫僧不知。” 瞧他样子,不是不知,只是不想说罢了。 只要江陵寻不到河神所在,那他也不必出手。 反正他现在兑现承诺,已经跟着出来了。 但如果找不到河神,那自是不关他的事。 ‘你便不说,我也并非不能找到。’ 江陵思虑片刻,心中即有所得。 河神所在,不必远寻,其实就在身边。 回想那天船公和船客的话,他们说这几天,唯青牛村不遭洪涝所害。就是因为青牛村有人祭大典。 可青牛村的人祭大典是怎么来的? 哪位高人出的主意? 又是哪位高人与河神拉的线? 要知那日船客说他们羡慕青牛村,他们的村落想要以人祭换太平,还不行呢。 这便说明并非是某一方的一厢情愿就可行的。 献祭一方,必须要有人去与河神搭线。 想到这里,他径自走到码头边,走上一条运船:“大师,上船吧。” “道友可知去哪里寻那河神?” “大师跟着来便是。” 和尚似是怕水,到江边看着运船,久久没敢登上去。 江陵再三催了,他才硬着头皮踩上甲板。 到了船上,他畏畏缩缩,坐在中段就开始闭目而诵经。 这白日行舟,虽于水上穿行,但也因这青天白日,便是水中有邪祟,也不敢放肆。 因此江陵选了水路回去。 撑船的不是上次那老汉,是两个壮年男人。比起上次那老汉,这两人更有力气。 出发之后,凭手中两根竹篙,将运船撑得如飞一般。 明明是逆流而上,可速度,却比起顺流而下也不见的慢。 饶是这般,他们也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到了郭北县。 和尚路上吐了个稀里哗啦,几乎将胆汁都给吐了出来。到了岸上,他如死狗一般坐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在郭北县他们暂住了一宿,翌日早上又搭船,前往青牛村。 从水路行进,郭北县城与青牛村其实不远,小半日即可到达。 江陵上次乃由山路绕远,才耗了不少时间。 一大早上,码头停靠的船只不少。 各个船公口里都喊着所行目的地。 江陵带着和尚,就径直来到一个口喊“青牛村”的船公面前。 “去青牛村,何时出发?”江陵问。 “片刻就出发,几位?”船公眉开眼笑。 “两位。”江陵对和尚做了个请的手势。 和尚揉了揉小腹,刚吃的早餐,心说又将难保了。 江陵忍俊而偷笑,这和尚看着牛高马大,竟是个晕船的! 才要上船,那船公忽然面色有点奇怪,复看了江陵几眼。 大抵是心里不敢确认,然后拉来同伴,在一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他们说了几句,又去船上跟几个乡亲说了几句。 也正说着,那船上的某个乡亲忽然脱口就指着江陵喊了起来:“江二郎……江二郎……” 那语气就跟见鬼了般。 几个妇人也更是尖叫,吓得聚成一团。 若非青天白日,她们还真要喊声鬼来。 船公犹豫好久,才隔了七八步远,向江陵问:“你……你是江二郎?” 江陵这具身体在家中排行老二,村里习俗管大的叫大郎,老二便是二郎。 这般喊,也不算错。 但江陵却喜这个称呼。 原主那兄嫂能狠心将他送祭,那便是最后那点亲情早就割断了。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什么江二郎,只有江陵。 “若是我没记错,你该是村口的霍二叔?” 江陵搜刮记忆,也终是在记忆某角,寻到了这船公的印象。 同一个村子的,到底都是相识的。 却在一句“霍二叔”喊出口后,船公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 “你你你……你还活着?” 如今的江陵看起来与以前着实不同,也因此,他在看第一眼的时候竟未认出来。 他印象中的江二郎,是个木讷小子。 江老头还在世的时候,倒是溺爱得很,还送了这小子读书。 但自江老头死后,这小子依靠江大郎过活,平日穿的是旧破衣,吃的是粗干饼,穷酸落魄才是其标签。 可而今这形象,穿的是锦衣,几乎像个贵家公子。 且身姿之挺拔,神色之英武,气质绝非一般。 若非那张面孔相似,真的叫人难以相信,他就是江二郎。 “今日这船,不知我坐还是不能坐?” 江陵见他那一脸的惊吓,也直接问起。 31章 男儿敢杀人 那日祭祀大典,童男童女都被绑着塞入缸子,在全村人的注视下,送入浒江。 多少年来,但凡被献祭者,从来都是连尸首都没出现过。 而今日,这个本该已经献给河神的少年,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这些人的眼前。 “你……你要回青牛村?” “是。” 船公脸色纠结,好一会儿,壮起了胆子:“二郎,你真没死?” “霍二叔瞧我像个死人么?”江陵反问。 今日阳光也是大好。 光照之下,江陵模样清晰,影子也是正常,这不是一个死掉的人该有的。 霍二叔忽然拉起江陵袖子,拖他到一边,小声说道:“听叔一句劝,既然你还活着,就赶紧走,别回去。你若回去,岂能有好下场?趁发现你的人还不多,赶紧走。” 能说出这话来,倒是出乎江陵意外。 见他意真言切,江陵心中稍暖,“无妨,如今的我,已不是往日的我,霍二叔就不必为我担心了。” 霍二叔的担心,他自是知晓的。 作为献祭之人,死亡才是他的归处。 侥幸活下来,倘若苟且偷生,倒也罢了。 可若活着回去招摇,那些心中笃信神灵的,必会抓他再祭一次。 因为祭品跑了,若是不补回去,河神岂不怪罪? 也不说他人,江陵若回青牛村,怕是第一个要擒他的,便是他的亲大哥,江大郎江迟。 “你想好了?真要回去?” 江陵颔首。 霍二叔叹了一口气:“既然你想好了,那就上船吧,不过,叔还是要劝你,再想想。” 作为青牛村的人,谁家娃儿没献祭过? 每三年一轮,便是霍二叔,家里曾也献祭过一个女娃。 这看到江陵生还,他本心之中,也真是替他庆幸的。 江陵到底是上船了。 与和尚共在船尾上,那些村妇于中间落座。她们到底比不得霍二叔有胆气,尚还认为江陵不知是人是鬼,既不与他言语,也不去看他。 和尚倒是忽然有了兴趣,问他:“原来道友竟是青牛村的人,而且还是献祭之人。这倒是让贫僧奇怪了……” 却为待他话说完,江陵故意在船尾摇动了两下。 和尚吓得脸色一白,如猫一般连忙趴下抓住船沿:“别摇,别摇,贫僧最受不了这波荡。道友既不愿说,那贫僧不问就是。” 闻言,江陵这才作罢。 他知道和尚想问什么。 但他的秘密岂能随意告知他人?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霍二叔回来了,还买了些东西。 船出发后,霍二叔与他弟兄力气也是不小,木船如离弦之箭,穿波逐浪,在江里滑溜得像条鱼儿。 只一个半时辰,船儿就抵达了青牛村头。 “到家了,下船了。” 那些个妇女最先下船,匆匆而去。 和尚趴在船上,仍像死狗,一擦嘴上浮沫:“好歹是到了,若再不到,贫僧怕是要肠胃都要呕出来了。” 黄狗甩着尾巴在前开路,跑上田埂,叫唤了几声。 江陵也踏上土地,重新呼吸到了这故土的气息。 “二郎?”霍二叔在船上,欲言又止。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是现在走,还成。 “谢霍二叔挂念了,不知此番船费多少?”江陵掏出钱袋。 霍二叔叹了一口气,摆手道:“说什么船费不船费的,你没死其实也是值得庆幸之事,说起来,看到你活着,我心里是高兴的。我多么希望我家那二丫……若是如你这般还活着,那该多好……钱呐,就不必给了,你若想办什么事,就赶紧去办,办完就赶紧走吧。” 说完挥了挥手。 江陵也没矫情,带着和尚就去了。 却是没等到他们走进村里,忽然间,只见那村里方向,有一大群人竟拿着棍棒,成群结队往外而来。 气势汹汹。 几个妇女唾沫飞溅,遥遥指着这边说着事儿。 领头者,一村之长,拿着旱烟,健步如飞。 和尚说道:“道友怕是麻烦了。” 江陵笑了:“麻烦?未必见得。” 若是当初,他的确不敢硬碰这些村民。 但经这几日修炼,自任督二脉开通,元池被扩展之后,他这体魄一日千里。 如今,还真不怎么畏惧这些庄稼把式的村民。 寻了一开阔地,他就站在那,等待村民过来。 未几,那群人群情汹涌而来。 “江老二,你怎么还活着?” “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你的命已经献给了河神,你就该死在河里,你为何还没死?” 几个老婆子指着他,就怒斥起来。 正如之前所言,但凡青牛村的,每家每户几乎都献祭过小孩子。 有的人看到江陵活着,会为他高兴,如霍二叔。 但也有的人看到他还活着,心里反而会仇恨。 我儿子或者孙子当初献祭了死了没回来,你凭什么搞特殊?你凭什么不去死? 村长抽着旱烟,将江陵打量了番,确认的确是江二郎,这才打了打手势,“捆起来。” 有两个壮汉手拿麻绳,这就朝江陵走去。 黄狗见了,立刻挡在前面,朝他们吠叫,露出獠牙。 “哪来的畜生?”一汉子拿起棍子就要打来。 江陵却一声喝道:“你敢打?” 黄狗有江陵力挺,胆气备足,狗仗人势,叫声愈发凶狠。 那汉子却没把江陵的话当回事,你一毛头小子,敢对长辈这般语气? 老子打了又如何? 扬起棍子,就要抽死那黄狗。 可就在他棍子砸来之际,江陵从身上一布包里抽出一把长剑来。 咻~ 长剑一挥,一道寒光凌空而现。 那汉子的木棍从中而断,人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砍断木棍,江陵单手持剑指着前来捆他的两个壮汉:“确定要捆我?”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又看向村长。 村长皱眉:“反了天了,江家孽畜还敢伤人不成?” 有了村长这话,那两个壮汉便心里有底了。 不管怎样,反正江陵是要拿下的。 他们二人再度靠近,一人朝左,一人向右。 “你们真要惹我动刀?”江陵问。 壮汉听了,心觉好笑,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拿了把剑就以为能吓唬住大人了? 我们现在就在这里,你敢动手伤人?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 江陵若啥也不说,他们或还忌惮。 可江陵刚刚这一问,反而让他们笃定江陵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毕竟乡村人家出来的小娃,哪敢随意伤人? 这般想着,他们拿着绳索就突然扑向江陵,要套住他。 而江陵也忽然怒而挥剑,一剑就将那两个汉子给砍翻在地。 一时间惨叫震天,那飙射而出的鲜血,喷了周旁妇孺一脸。 31章 男儿敢杀人 那日祭祀大典,童男童女都被绑着塞入缸子,在全村人的注视下,送入浒江。 多少年来,但凡被献祭者,从来都是连尸首都没出现过。 而今日,这个本该已经献给河神的少年,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这些人的眼前。 “你……你要回青牛村?” “是。” 船公脸色纠结,好一会儿,壮起了胆子:“二郎,你真没死?” “霍二叔瞧我像个死人么?”江陵反问。 今日阳光也是大好。 光照之下,江陵模样清晰,影子也是正常,这不是一个死掉的人该有的。 霍二叔忽然拉起江陵袖子,拖他到一边,小声说道:“听叔一句劝,既然你还活着,就赶紧走,别回去。你若回去,岂能有好下场?趁发现你的人还不多,赶紧走。” 能说出这话来,倒是出乎江陵意外。 见他意真言切,江陵心中稍暖,“无妨,如今的我,已不是往日的我,霍二叔就不必为我担心了。” 霍二叔的担心,他自是知晓的。 作为献祭之人,死亡才是他的归处。 侥幸活下来,倘若苟且偷生,倒也罢了。 可若活着回去招摇,那些心中笃信神灵的,必会抓他再祭一次。 因为祭品跑了,若是不补回去,河神岂不怪罪? 也不说他人,江陵若回青牛村,怕是第一个要擒他的,便是他的亲大哥,江大郎江迟。 “你想好了?真要回去?” 江陵颔首。 霍二叔叹了一口气:“既然你想好了,那就上船吧,不过,叔还是要劝你,再想想。” 作为青牛村的人,谁家娃儿没献祭过? 每三年一轮,便是霍二叔,家里曾也献祭过一个女娃。 这看到江陵生还,他本心之中,也真是替他庆幸的。 江陵到底是上船了。 与和尚共在船尾上,那些村妇于中间落座。她们到底比不得霍二叔有胆气,尚还认为江陵不知是人是鬼,既不与他言语,也不去看他。 和尚倒是忽然有了兴趣,问他:“原来道友竟是青牛村的人,而且还是献祭之人。这倒是让贫僧奇怪了……” 却为待他话说完,江陵故意在船尾摇动了两下。 和尚吓得脸色一白,如猫一般连忙趴下抓住船沿:“别摇,别摇,贫僧最受不了这波荡。道友既不愿说,那贫僧不问就是。” 闻言,江陵这才作罢。 他知道和尚想问什么。 但他的秘密岂能随意告知他人?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霍二叔回来了,还买了些东西。 船出发后,霍二叔与他弟兄力气也是不小,木船如离弦之箭,穿波逐浪,在江里滑溜得像条鱼儿。 只一个半时辰,船儿就抵达了青牛村头。 “到家了,下船了。” 那些个妇女最先下船,匆匆而去。 和尚趴在船上,仍像死狗,一擦嘴上浮沫:“好歹是到了,若再不到,贫僧怕是要肠胃都要呕出来了。” 黄狗甩着尾巴在前开路,跑上田埂,叫唤了几声。 江陵也踏上土地,重新呼吸到了这故土的气息。 “二郎?”霍二叔在船上,欲言又止。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是现在走,还成。 “谢霍二叔挂念了,不知此番船费多少?”江陵掏出钱袋。 霍二叔叹了一口气,摆手道:“说什么船费不船费的,你没死其实也是值得庆幸之事,说起来,看到你活着,我心里是高兴的。我多么希望我家那二丫……若是如你这般还活着,那该多好……钱呐,就不必给了,你若想办什么事,就赶紧去办,办完就赶紧走吧。” 说完挥了挥手。 江陵也没矫情,带着和尚就去了。 却是没等到他们走进村里,忽然间,只见那村里方向,有一大群人竟拿着棍棒,成群结队往外而来。 气势汹汹。 几个妇女唾沫飞溅,遥遥指着这边说着事儿。 领头者,一村之长,拿着旱烟,健步如飞。 和尚说道:“道友怕是麻烦了。” 江陵笑了:“麻烦?未必见得。” 若是当初,他的确不敢硬碰这些村民。 但经这几日修炼,自任督二脉开通,元池被扩展之后,他这体魄一日千里。 如今,还真不怎么畏惧这些庄稼把式的村民。 寻了一开阔地,他就站在那,等待村民过来。 未几,那群人群情汹涌而来。 “江老二,你怎么还活着?” “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你的命已经献给了河神,你就该死在河里,你为何还没死?” 几个老婆子指着他,就怒斥起来。 正如之前所言,但凡青牛村的,每家每户几乎都献祭过小孩子。 有的人看到江陵活着,会为他高兴,如霍二叔。 但也有的人看到他还活着,心里反而会仇恨。 我儿子或者孙子当初献祭了死了没回来,你凭什么搞特殊?你凭什么不去死? 村长抽着旱烟,将江陵打量了番,确认的确是江二郎,这才打了打手势,“捆起来。” 有两个壮汉手拿麻绳,这就朝江陵走去。 黄狗见了,立刻挡在前面,朝他们吠叫,露出獠牙。 “哪来的畜生?”一汉子拿起棍子就要打来。 江陵却一声喝道:“你敢打?” 黄狗有江陵力挺,胆气备足,狗仗人势,叫声愈发凶狠。 那汉子却没把江陵的话当回事,你一毛头小子,敢对长辈这般语气? 老子打了又如何? 扬起棍子,就要抽死那黄狗。 可就在他棍子砸来之际,江陵从身上一布包里抽出一把长剑来。 咻~ 长剑一挥,一道寒光凌空而现。 那汉子的木棍从中而断,人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砍断木棍,江陵单手持剑指着前来捆他的两个壮汉:“确定要捆我?”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又看向村长。 村长皱眉:“反了天了,江家孽畜还敢伤人不成?” 有了村长这话,那两个壮汉便心里有底了。 不管怎样,反正江陵是要拿下的。 他们二人再度靠近,一人朝左,一人向右。 “你们真要惹我动刀?”江陵问。 壮汉听了,心觉好笑,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拿了把剑就以为能吓唬住大人了? 我们现在就在这里,你敢动手伤人?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 江陵若啥也不说,他们或还忌惮。 可江陵刚刚这一问,反而让他们笃定江陵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毕竟乡村人家出来的小娃,哪敢随意伤人? 这般想着,他们拿着绳索就突然扑向江陵,要套住他。 而江陵也忽然怒而挥剑,一剑就将那两个汉子给砍翻在地。 一时间惨叫震天,那飙射而出的鲜血,喷了周旁妇孺一脸。 32章 神公 两个汉子在地上翻来覆去,死倒是没死,但伤得也算不轻。 “这白眼的畜生,还真敢伤人?给我乱棍打死他。” 村长放下烟斗,怒而指着江陵唤其他村民一拥而上。 江陵将长剑向前方一指:“我本不愿伤人,但如果你们真要凑上来,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 终究都是乡下人,但凡男人都是家里顶梁柱,面对刀刃,总有思量。 那些嘴上骂得凶,心里恨得紧的老妇,就更无胆了。 村长见无人指使得动,心中不快,朝人群喊道:“江迟,你还要看戏到几时?你们江家出了这般孽畜,也该出来清理门户了。” 人群里,一五大三粗的汉子走出来。 他的面色也是复杂, 他正是江陵的“大哥”,同胞兄弟,江迟。 当看到江陵非但未死,反而还回到了村里,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开心的。 因为他很清楚,江陵的命已经是献出去了的,既然献出去了,那就该死在外面。 现在跑回来,算什么回事? 左右江家还是得补一个人出去,他自是舍不得自己儿女的。 “老二,你莫要太混账。”江迟开了口。 出口就是训斥。 “献祭河神,乃是无上荣耀,这也是你的宿命,如今你未死也就罢了,竟还敢回到村里来伤人?岂不知这些人,按辈分,都是你的叔伯辈,岂能如此没大没小,目无尊长?” “你又是什么东西,这里岂有你呱噪的份?” 江陵也开口了,兄长不兄长的,原主尚且与之感情不深,更何况他? 而且,这兄长一家,当初未与之商量,就将他献了出去。 这份亲情,也早就算是割断了。 在这般前提下,这江迟还敢拿出大哥的派头,出来指手画脚,也无怪江陵不给面子,直接斥喝之。 “你……怎如此出言不逊?”江迟也怒了。 他的这个弟弟,自小就懦弱,自父亲去世后,他一家人待之,便是打骂,也不敢有半点违抗。 给他穿旧衣,吃糠咽菜,也从来嘣不出半个屁来。 而今,死而复生之后,倒是反了天了。 敢对他如此说话了? “你最好别出来碍眼,不然别怪我手辣。” 面对江陵的警告,那真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凶横。 江迟忽然觉得,这人真的是他弟弟么? 只是模样相似了些,可这性情,完全不似同一个人。 他那怂包弟弟,从小到大,岂敢如此说过话? 江迟倒是想拿出大哥的威风,镇住江陵。可眼下的情况,却是真有点镇不住。 为了不失颜面,他只能对村长说道:“村长,反正人我们江家是已经交出去了,现在他就在这,该怎么处置,您老说了算。” 村长朝四周说道:“听到了吧?这江家孽畜伤人,你们说该怎么处置他?” 一婆子面色发狠地说道:“把他绑起来,浸猪笼。” “本就是送河神了,还有脸跑回来,既然他不死,打死他也得再送回去。”另一婆子喊道。 “敢在村里伤人,这简直无法无天,就该将他直接打死。” “对,打死他。” “打死他。” 说到最后,差不多所有人都统一了口径,都喊着要打死他。 群情汹涌之下,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特意往江陵背后挪了挪。 江陵则是皱着眉头看着这群愚蠢的村民。 若非这次是要找河神算账,他是真不想再回到这里。 献祭一事,在这里是传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他也没因为这事去怪过谁,也没想过要报复谁。 可是,这一回来,就面对村民们的喊打喊杀,饶是他心胸再怎么开阔,也是腾起了三分火气。 “我好像记得,献祭三年一次,村里每家每户几乎都献出过自己的孩子。可唯独你村长家,好似从来没献过,你们这些愚蠢的东西,难道就从没想过,让他们家也轮一次吗?” 江陵剑指村长,向所有人问。 此话一出,村民们面面相觑,一时也是忽然沉默下来。 这倒不假,三年一次的献祭,村里每户都轮过一次,有甚者,轮过两次的也有。 可村长家,却是例外的。 因为村里的神公就是村长的大儿子, 他大儿子自小就体弱多病,而且还是个痴愚儿。 有一次在山里走失,接连几天都寻不到人影,所有人都认为是怕是被野兽吃了,可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又自己跑回来了。 从那以后,他大儿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不再体弱,也不再痴愚,更能无师自通,懂阴阳,通祈卜。 也是他那大儿子当初寻法说是拜访了河神,想让河神饶过青牛村,每年不受洪涝侵害。 未想河神居然也答应了,而条件就是青牛村需献祭。 也就是因为这个功劳,村长家居功自傲,村里每次献祭,都是自动跨过他家。 村民们心中尽管或有不服,但是他们也切切实实真的得了好处。 没献祭以前,青牛村跟别的地方一样,每年洪涝侵害,一个不妙,所得收成就只剩十之一二。 可献祭之后,基本都能保住十之七八。 为此,大伙儿虽有不服,却没人敢说。 “你这说的什么屁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辈来置喙这些事?”村长喝斥。 然后他拿着烟斗,指着所有人:“若没我家,青牛村能像现在这样,人人家里有饭吃?” “若是有人不想献,好啊,老夫明天就让神公跟河神说,有人不想庇护,看看到时候后悔的是谁!” 村长这话一说出来,周围村民顿时就讨好起来。 “村长您老可别气着,这姓江的狗东西,懂得什么?狗嘴吐不出象牙。” “就是,他哪里知道其他村落有多羡慕我们青牛村。这一切都是村长家的功劳,他懂个屁。” “他既不死,干脆让神公跟河神说,不要再庇护他们江家的田地了。”一婆子说。 “对,让他们江家的田地,今年颗粒无收。”另一婆子附和道。 此话一出,江迟却是急了:“别别,可别啊,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村长冷哼一声,“我瞧这话也是有理,江迟你若不想如此,那你就该表现一下,你家这孽畜在这逞凶,你若亲手将他拿下,我可当做今日没发生这事。” 32章 神公 两个汉子在地上翻来覆去,死倒是没死,但伤得也算不轻。 “这白眼的畜生,还真敢伤人?给我乱棍打死他。” 村长放下烟斗,怒而指着江陵唤其他村民一拥而上。 江陵将长剑向前方一指:“我本不愿伤人,但如果你们真要凑上来,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 终究都是乡下人,但凡男人都是家里顶梁柱,面对刀刃,总有思量。 那些嘴上骂得凶,心里恨得紧的老妇,就更无胆了。 村长见无人指使得动,心中不快,朝人群喊道:“江迟,你还要看戏到几时?你们江家出了这般孽畜,也该出来清理门户了。” 人群里,一五大三粗的汉子走出来。 他的面色也是复杂, 他正是江陵的“大哥”,同胞兄弟,江迟。 当看到江陵非但未死,反而还回到了村里,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开心的。 因为他很清楚,江陵的命已经是献出去了的,既然献出去了,那就该死在外面。 现在跑回来,算什么回事? 左右江家还是得补一个人出去,他自是舍不得自己儿女的。 “老二,你莫要太混账。”江迟开了口。 出口就是训斥。 “献祭河神,乃是无上荣耀,这也是你的宿命,如今你未死也就罢了,竟还敢回到村里来伤人?岂不知这些人,按辈分,都是你的叔伯辈,岂能如此没大没小,目无尊长?” “你又是什么东西,这里岂有你呱噪的份?” 江陵也开口了,兄长不兄长的,原主尚且与之感情不深,更何况他? 而且,这兄长一家,当初未与之商量,就将他献了出去。 这份亲情,也早就算是割断了。 在这般前提下,这江迟还敢拿出大哥的派头,出来指手画脚,也无怪江陵不给面子,直接斥喝之。 “你……怎如此出言不逊?”江迟也怒了。 他的这个弟弟,自小就懦弱,自父亲去世后,他一家人待之,便是打骂,也不敢有半点违抗。 给他穿旧衣,吃糠咽菜,也从来嘣不出半个屁来。 而今,死而复生之后,倒是反了天了。 敢对他如此说话了? “你最好别出来碍眼,不然别怪我手辣。” 面对江陵的警告,那真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凶横。 江迟忽然觉得,这人真的是他弟弟么? 只是模样相似了些,可这性情,完全不似同一个人。 他那怂包弟弟,从小到大,岂敢如此说过话? 江迟倒是想拿出大哥的威风,镇住江陵。可眼下的情况,却是真有点镇不住。 为了不失颜面,他只能对村长说道:“村长,反正人我们江家是已经交出去了,现在他就在这,该怎么处置,您老说了算。” 村长朝四周说道:“听到了吧?这江家孽畜伤人,你们说该怎么处置他?” 一婆子面色发狠地说道:“把他绑起来,浸猪笼。” “本就是送河神了,还有脸跑回来,既然他不死,打死他也得再送回去。”另一婆子喊道。 “敢在村里伤人,这简直无法无天,就该将他直接打死。” “对,打死他。” “打死他。” 说到最后,差不多所有人都统一了口径,都喊着要打死他。 群情汹涌之下,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特意往江陵背后挪了挪。 江陵则是皱着眉头看着这群愚蠢的村民。 若非这次是要找河神算账,他是真不想再回到这里。 献祭一事,在这里是传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他也没因为这事去怪过谁,也没想过要报复谁。 可是,这一回来,就面对村民们的喊打喊杀,饶是他心胸再怎么开阔,也是腾起了三分火气。 “我好像记得,献祭三年一次,村里每家每户几乎都献出过自己的孩子。可唯独你村长家,好似从来没献过,你们这些愚蠢的东西,难道就从没想过,让他们家也轮一次吗?” 江陵剑指村长,向所有人问。 此话一出,村民们面面相觑,一时也是忽然沉默下来。 这倒不假,三年一次的献祭,村里每户都轮过一次,有甚者,轮过两次的也有。 可村长家,却是例外的。 因为村里的神公就是村长的大儿子, 他大儿子自小就体弱多病,而且还是个痴愚儿。 有一次在山里走失,接连几天都寻不到人影,所有人都认为是怕是被野兽吃了,可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又自己跑回来了。 从那以后,他大儿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不再体弱,也不再痴愚,更能无师自通,懂阴阳,通祈卜。 也是他那大儿子当初寻法说是拜访了河神,想让河神饶过青牛村,每年不受洪涝侵害。 未想河神居然也答应了,而条件就是青牛村需献祭。 也就是因为这个功劳,村长家居功自傲,村里每次献祭,都是自动跨过他家。 村民们心中尽管或有不服,但是他们也切切实实真的得了好处。 没献祭以前,青牛村跟别的地方一样,每年洪涝侵害,一个不妙,所得收成就只剩十之一二。 可献祭之后,基本都能保住十之七八。 为此,大伙儿虽有不服,却没人敢说。 “你这说的什么屁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辈来置喙这些事?”村长喝斥。 然后他拿着烟斗,指着所有人:“若没我家,青牛村能像现在这样,人人家里有饭吃?” “若是有人不想献,好啊,老夫明天就让神公跟河神说,有人不想庇护,看看到时候后悔的是谁!” 村长这话一说出来,周围村民顿时就讨好起来。 “村长您老可别气着,这姓江的狗东西,懂得什么?狗嘴吐不出象牙。” “就是,他哪里知道其他村落有多羡慕我们青牛村。这一切都是村长家的功劳,他懂个屁。” “他既不死,干脆让神公跟河神说,不要再庇护他们江家的田地了。”一婆子说。 “对,让他们江家的田地,今年颗粒无收。”另一婆子附和道。 此话一出,江迟却是急了:“别别,可别啊,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村长冷哼一声,“我瞧这话也是有理,江迟你若不想如此,那你就该表现一下,你家这孽畜在这逞凶,你若亲手将他拿下,我可当做今日没发生这事。” 33章 大蛇 见江迟一个人不敢上,村长又对其他几个姓江的说道:“左右都是你们江家的,若河神怪罪,你们也脱不得干系。” 那些姓江的,与江迟这边是三代亲,本是各过各的不相关。 但村长这一说,他们也不能不站出来说几句了。 毕竟他们同宗共祖,各家田地都很近。若江迟这边受难,难保他们不会被牵连进去。 一老者顿时就对江陵喊道:“二郎啊,别犯傻,把剑放下,有事好说。” 他一面说,一边走过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道:“献命给河神,说起来,也真不是什么坏事。 你这一辈子生在青牛村,父母早亡,即便是活下去,也是苦一辈子。 还不如去河神那边侍候,若侍奉得好了,河神一高兴,指不定下辈子就让你去投了那富贵人家,到时候吃香喝辣,岂不是更好?” 这老头辈分上,算是江陵爷爷辈了。 看着七老八十,江陵不欲搭理。 可这老头却在借机说话走近之后,忽然就出手抱住了江陵握剑的右手,大喊起来:“动手啊,老头子我已拿抓住他的手了,你们快过来擒住他。” 他虽年迈,力气可不小。 黄狗见他居然这般下作,怒叫一声,就扑咬在他的大腿上。 老头大怒,另一脚狠狠踹中黄狗咽喉:“这死狗,我今天非踹死你不可。” 江陵叹了声,老成这样了,还如此下作,真真不是个东西。 其他江姓人一股脑扑来,要擒他。 江陵忽然手臂一震,发出一股蛮力,就将老头给震飞了出去。 同时他也一脚踢在老头胸腹位置,将他一脚就踹进五六米之外的农田里。 其他江姓人接近过来,他更是直接挥剑,见一个砍一个。 砍到他们身上鲜血淋淋,又自退却了下去。 江陵自问不是个能言善辩之人, 因此也不想跟这些愚蠢的村民说什么大道理。 情况演变到这份上,今日要是不见血,那这事就罢休不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友何须如此狠辣?”和尚在后面忽然开口。 江陵看他一眼:“他们要打要杀,未见你帮我说一句。我只是反击而已,在你口里却成了狠辣?” 和尚说道:“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如何能与你作比?” “普通人?有时候往往就是普通人最为可恨。” 江陵砍退了五六个江姓人之后,忽然怒冲而上,持着手中的宝剑,一刀就捅进了那老村长的腹部。 同时,推着老村长狂推了七八步。 宝剑再抽出来时,老村长已浑身痉挛倒在地上,连连抽搐。 周围村民都吓懵了,尤其是那些老妇,吓得地上打滚的、尿裤子的都有。 “杀人了……” “江二郎这个疯子杀人了……” “这个没爹娘的东西杀人了,把村长杀了……” 江陵听得呱噪,回首一挥剑,将那叫得最凶的一个婆子一剑斩头。 其他婆子叫着喊着,在地上爬走。 他追上去,一剑一个,全部砍杀在地。 这一幕,彻底是把村民给吓倒了。 所有人转身就跑,再也不敢与这疯子对峙。 江陵连杀四人,也算是头一次杀人,非但未觉恐惧,反而还有一种畅意在心间流转。 ‘总算是不呱噪了。’ 吵吵吵,闹闹闹,那就一剑来杀他个干干净净。 于江陵而言,来到这个世界,犹在梦中。 梦里一切,无需负担,只须随心而动,随欲而行。 便是捅他个天崩地裂,又能怎的? “阿弥陀佛!” 和尚在后面也是看得惊讶,却没阻止,只闭着眼睛念起了经文。 大抵是他也不想惹这凶星。 “该走了。” 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江陵径直朝村内走去。 和尚一叹:“道友,杀性太重。” “知我杀性重,也未见你阻拦,由此看来,你也慈悲不到哪里去。” “贫僧想管,可贫僧并不会武功,怕是没那个力量。” 江陵只笑一声,鬼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道友,这是要去哪里?” “杀人。” “还杀?” “我知一人定与那河神有关,此人,必杀。” “唉,罪过罪过。” 江陵一路行至村长家, 在青牛村里,最气派,宅院最大的便是村长家。 他自登门,一脚就踹开门户。 他所寻之人,倒也不难找。 自当初那神公出名之后,村长就为他在后院子里修了座三层浮屠,他就住那浮屠里。 刚进院里,就有四五条狗向这边吠来。 黄狗一直跟在江陵身边,因江陵杀气凛凛,黄狗仗了他的势,也凶狠异常。 即便看到四五个对手,它也丝毫不怂,反吠回去。 一转眼,就与它们扑咬在一起,打了起来。 江陵追过去,挥剑就砍,帮着砍杀四条狗。 至此时,他身上已经鲜血淋淋。 已分不清那是人血还是狗血。 至浮屠塔边的时候,未等他靠近过去,这周围竟然出现了大量的毒蛇来。 它们或从草丛里钻出来,或从那水坑里爬出。 密密麻麻,说不得有几十上百条,要将道路拦住。 “呵呵,看来我猜的是没错,还没找上他,他自己反倒露相了。” 江陵对和尚喊道:“大师,也该你露一手了吧?” “贫僧不懂驱蛇。”和尚说。 “既然你不出手,那我就全杀了。” 江陵从院里将那边上晒着的衣服全部扯落,用火点起,然后丢向蛇群。 当大火一烧起来,蛇群到底是禁受不住,纷纷散去。 可当小蛇走了只后,一条大蛇忽然出现了。 它如水桶那么粗,从浮屠门边溜出来,昂起高高的头颅,如桌板一样宽。 大蛇铜铃般大的血色双眼,盯着江陵与和尚看了眼, 忽然之间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它说话了。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它问的是江陵。 “本座看不穿你的命,只看到一片迷雾。你虽是江家二郎,却又不是江家二郎,你到底是谁?” 江陵打量了它几眼,问和尚:“大师,这蛇居然会说话,怕就是你所说的那条成虺的旱蛇吧?” 33章 大蛇 见江迟一个人不敢上,村长又对其他几个姓江的说道:“左右都是你们江家的,若河神怪罪,你们也脱不得干系。” 那些姓江的,与江迟这边是三代亲,本是各过各的不相关。 但村长这一说,他们也不能不站出来说几句了。 毕竟他们同宗共祖,各家田地都很近。若江迟这边受难,难保他们不会被牵连进去。 一老者顿时就对江陵喊道:“二郎啊,别犯傻,把剑放下,有事好说。” 他一面说,一边走过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道:“献命给河神,说起来,也真不是什么坏事。 你这一辈子生在青牛村,父母早亡,即便是活下去,也是苦一辈子。 还不如去河神那边侍候,若侍奉得好了,河神一高兴,指不定下辈子就让你去投了那富贵人家,到时候吃香喝辣,岂不是更好?” 这老头辈分上,算是江陵爷爷辈了。 看着七老八十,江陵不欲搭理。 可这老头却在借机说话走近之后,忽然就出手抱住了江陵握剑的右手,大喊起来:“动手啊,老头子我已拿抓住他的手了,你们快过来擒住他。” 他虽年迈,力气可不小。 黄狗见他居然这般下作,怒叫一声,就扑咬在他的大腿上。 老头大怒,另一脚狠狠踹中黄狗咽喉:“这死狗,我今天非踹死你不可。” 江陵叹了声,老成这样了,还如此下作,真真不是个东西。 其他江姓人一股脑扑来,要擒他。 江陵忽然手臂一震,发出一股蛮力,就将老头给震飞了出去。 同时他也一脚踢在老头胸腹位置,将他一脚就踹进五六米之外的农田里。 其他江姓人接近过来,他更是直接挥剑,见一个砍一个。 砍到他们身上鲜血淋淋,又自退却了下去。 江陵自问不是个能言善辩之人, 因此也不想跟这些愚蠢的村民说什么大道理。 情况演变到这份上,今日要是不见血,那这事就罢休不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友何须如此狠辣?”和尚在后面忽然开口。 江陵看他一眼:“他们要打要杀,未见你帮我说一句。我只是反击而已,在你口里却成了狠辣?” 和尚说道:“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如何能与你作比?” “普通人?有时候往往就是普通人最为可恨。” 江陵砍退了五六个江姓人之后,忽然怒冲而上,持着手中的宝剑,一刀就捅进了那老村长的腹部。 同时,推着老村长狂推了七八步。 宝剑再抽出来时,老村长已浑身痉挛倒在地上,连连抽搐。 周围村民都吓懵了,尤其是那些老妇,吓得地上打滚的、尿裤子的都有。 “杀人了……” “江二郎这个疯子杀人了……” “这个没爹娘的东西杀人了,把村长杀了……” 江陵听得呱噪,回首一挥剑,将那叫得最凶的一个婆子一剑斩头。 其他婆子叫着喊着,在地上爬走。 他追上去,一剑一个,全部砍杀在地。 这一幕,彻底是把村民给吓倒了。 所有人转身就跑,再也不敢与这疯子对峙。 江陵连杀四人,也算是头一次杀人,非但未觉恐惧,反而还有一种畅意在心间流转。 ‘总算是不呱噪了。’ 吵吵吵,闹闹闹,那就一剑来杀他个干干净净。 于江陵而言,来到这个世界,犹在梦中。 梦里一切,无需负担,只须随心而动,随欲而行。 便是捅他个天崩地裂,又能怎的? “阿弥陀佛!” 和尚在后面也是看得惊讶,却没阻止,只闭着眼睛念起了经文。 大抵是他也不想惹这凶星。 “该走了。” 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江陵径直朝村内走去。 和尚一叹:“道友,杀性太重。” “知我杀性重,也未见你阻拦,由此看来,你也慈悲不到哪里去。” “贫僧想管,可贫僧并不会武功,怕是没那个力量。” 江陵只笑一声,鬼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道友,这是要去哪里?” “杀人。” “还杀?” “我知一人定与那河神有关,此人,必杀。” “唉,罪过罪过。” 江陵一路行至村长家, 在青牛村里,最气派,宅院最大的便是村长家。 他自登门,一脚就踹开门户。 他所寻之人,倒也不难找。 自当初那神公出名之后,村长就为他在后院子里修了座三层浮屠,他就住那浮屠里。 刚进院里,就有四五条狗向这边吠来。 黄狗一直跟在江陵身边,因江陵杀气凛凛,黄狗仗了他的势,也凶狠异常。 即便看到四五个对手,它也丝毫不怂,反吠回去。 一转眼,就与它们扑咬在一起,打了起来。 江陵追过去,挥剑就砍,帮着砍杀四条狗。 至此时,他身上已经鲜血淋淋。 已分不清那是人血还是狗血。 至浮屠塔边的时候,未等他靠近过去,这周围竟然出现了大量的毒蛇来。 它们或从草丛里钻出来,或从那水坑里爬出。 密密麻麻,说不得有几十上百条,要将道路拦住。 “呵呵,看来我猜的是没错,还没找上他,他自己反倒露相了。” 江陵对和尚喊道:“大师,也该你露一手了吧?” “贫僧不懂驱蛇。”和尚说。 “既然你不出手,那我就全杀了。” 江陵从院里将那边上晒着的衣服全部扯落,用火点起,然后丢向蛇群。 当大火一烧起来,蛇群到底是禁受不住,纷纷散去。 可当小蛇走了只后,一条大蛇忽然出现了。 它如水桶那么粗,从浮屠门边溜出来,昂起高高的头颅,如桌板一样宽。 大蛇铜铃般大的血色双眼,盯着江陵与和尚看了眼, 忽然之间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它说话了。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它问的是江陵。 “本座看不穿你的命,只看到一片迷雾。你虽是江家二郎,却又不是江家二郎,你到底是谁?” 江陵打量了它几眼,问和尚:“大师,这蛇居然会说话,怕就是你所说的那条成虺的旱蛇吧?” 34章 斩蛇 “阿弥陀佛,没想到,还真让你给找了出来。”和尚双手合十,似惊讶也似无奈。 如无必要,他也真是不想招惹这么个东西。 百年而成虺的大蛇,当年乃是冲击过蛟龙的,虽失败了,可那一身道行,也远非一般虺蛇可比。 “是大师说要降妖除魔,我便带你来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就看大师大展神威了。” 江陵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他退到和尚身后。 和尚:“???” 贫僧何时说过这般话? 却也不待他分辩,那大蛇冷笑一声:“降妖除魔?未想到佛门中人,也如此有种了?哼,想降妖除魔,那便让本座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大蛇仰头突然喷出一股毒液,那毒液喷洒下来,就形成了细雨一般,将庭院染尽。 和尚扬起僧袍就盖在头上, 江陵亦钻入一凉亭下面,躲避之。 黄狗从看到那条毒蛇起,就夹紧了尾巴,那种血脉上的压制,此时凸显得十分明显。 它丝毫不敢靠近,见江陵退避,它也跟着退避,隔着远远的,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刹那间,这边阴云滚滚,大好的青天白日,转眼就成了黑云压顶, 同一时间,风沙乱起,四面八方,飞沙走石。 江陵立于凉亭里,被那狂风吹拂,脚步犹自不稳。 待那黑云彻底卷来,与狂风融合,这院子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可那庭院里,和尚所在的位置,只见他已盘膝而坐,口里念起了金刚弥陀经。 随着经文念诵,他身上佛光隐现,更有一圈圈金色的波纹在朝四周扩荡。 阴云之中,有巨大的黑色物忽然轰砸而来,落在和尚头上,竟被那金色光圈全然阻挡。 若细看,则可看见,那黑色巨物正是大蛇蛇尾。 那一劈之下,足有开碑裂石之能。 可和尚能耐的确不小,竟能正面阻挡,而不落下风。 ‘这和尚果然有本事。’ 忽然,江陵动了,手中宝剑疯狂抖动,它确是具有灵性。 但凡邪祟之物暴露了杀性,它就会自动展露出击的本能。 ‘不急!’ 他用两根手指搭在剑身,让它安静下来。 此时狂风再来,那乌黑之中,突有一个个模样古怪的人儿或走或爬,口里发着呜咽、叫喊,声声凄厉。 刚一出现,就有几个“人”扑到江陵身上, 撕咬,拉扯…… 江陵只觉身上一片冰寒,身上皮肉也宛如要被切割一样。 “主人小心。” 聂倩从他背后飘然出来,与那几个阴邪缠在一起。 她欲帮衬,可双拳终难敌四手。 黄狗也吠叫,扑向那些亡魂,可却只扑到空气。 四周死物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几乎从头到脚,要全方位过来将他啃咬个干净。 聂倩被几头凶恶的亡魂联手撕扯,也发出了惨叫。 ‘呛!’ 江陵只得扬起了宝剑,金光闪闪。 那宝剑展露出来的锋芒如阳光般,刚一出现,就震慑得邪物纷纷退散,不敢接近。 聂倩跌落在地,被群鬼围攻,她身上多处受伤,裙子也被撕了七零八落,玉体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宝剑展露锋芒后,连她都禁受不住,忙用双手阻挡那金光,嘴里痛苦喊着:“主人……” 宝剑金芒犹如冬日暖阳,能化一切寒冰。 对阴魂,最是相克。 “你快回来!” 江陵暂时收起宝剑,拿起天灵骨对着聂倩一晃,就将她收进骨里。 之后他干脆将宝剑往空中一丢, 刚一脱手,那宝剑就如一条金龙,三百六十度一剑横扫后,叮地一声,落在前面,插入土壤中。 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鬼祟,在这一剑之下,竟斩杀了个干干净净。 亡魂刚被斩灭,毒蛇又来。 之前大量的毒蛇尚可目视,可这会儿四周尽是浓烟,黑得不见五指,毒蛇再来便是危险增倍。 ‘也是亏得喊了和尚来,若我一个人,还真是斗不过。’ 再看和尚那边,他倒是真的顶得住。 佛号鸣颂,好似有百十个僧侣在一同颂念。 巨大的蛇尾,好似棒槌,疯狂捶打和尚头顶。 那般力道,便是块石山,恐怕都要被砸得崩塌。 “降妖伏魔?本座看你能扛到几时!” 大蛇疯狂地砸了最后三下,长长的蛇身席卷而来,将和尚缠绕在其中。 和尚有佛法护持,身体表面就好似裹金漆一样。 此刻他也是有苦难言, 阿弥陀佛,贫僧真没说过这种话! 可惜,大蛇没给他辩白的机会。 被大蛇席卷着,他不敢分神,口中经文若是一断,怕是他立刻就要被大蛇勒断脊椎骨。 就在此间,一把宝剑忽然凌空飞来,咄地一声,就落在一根梁柱上,剑身发出不停地嗡嗡声。 那条缠住和尚的大蛇,颈部位置被切成两段,鲜血流了一地。 然而,大蛇看着是该毙命了,可却在地上蠕动了几下之后,那断裂的两截,居然重合了起来。 扭动了几下后,又自复原了。 “就凭你们,也想奈何本座?” 大蛇张口就吐出一条匹练,毒液如水柱,其中更是夹带着无数小蛇。 它吐的方向,正是江陵所在之处。 可江陵这会儿手里拿着一麻袋,双手正从里面掏出粉末到处抛洒。 但凡只要粉末所及之处,毒蛇都会自动避开。 ‘驱蛇粉到底还是好用。’ 方才他见寸步难行,索性就以精血在纸上画了一袋驱蛇粉。 这东西一抛洒出来,效果立竿见影。 避开大蛇的毒液冲击,他忽然运转【元池】里的力量遍及全身。 手指一勾动,宝剑凌空飞来,再入他手。 他持剑而上,再次一剑将那大蛇斩头。 蛇头断裂后,大蛇张嘴就咬。 江陵躲开,向两边闪避。 此时又闻那和尚说了话,他被大蛇缠绕,基本已看不到人在何处了。可声音却传来十分清晰:“杀它这副身体是没用的,要杀,就杀它本体。该是在那浮屠之中。” 大蛇追江陵追到一半听了这话,大怒。 猛然一个回首,张开血盆大嘴,就从那缠绕之中将和尚一口吞下:“你这死和尚,叫你多嘴。” 34章 斩蛇 “阿弥陀佛,没想到,还真让你给找了出来。”和尚双手合十,似惊讶也似无奈。 如无必要,他也真是不想招惹这么个东西。 百年而成虺的大蛇,当年乃是冲击过蛟龙的,虽失败了,可那一身道行,也远非一般虺蛇可比。 “是大师说要降妖除魔,我便带你来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就看大师大展神威了。” 江陵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他退到和尚身后。 和尚:“???” 贫僧何时说过这般话? 却也不待他分辩,那大蛇冷笑一声:“降妖除魔?未想到佛门中人,也如此有种了?哼,想降妖除魔,那便让本座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大蛇仰头突然喷出一股毒液,那毒液喷洒下来,就形成了细雨一般,将庭院染尽。 和尚扬起僧袍就盖在头上, 江陵亦钻入一凉亭下面,躲避之。 黄狗从看到那条毒蛇起,就夹紧了尾巴,那种血脉上的压制,此时凸显得十分明显。 它丝毫不敢靠近,见江陵退避,它也跟着退避,隔着远远的,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刹那间,这边阴云滚滚,大好的青天白日,转眼就成了黑云压顶, 同一时间,风沙乱起,四面八方,飞沙走石。 江陵立于凉亭里,被那狂风吹拂,脚步犹自不稳。 待那黑云彻底卷来,与狂风融合,这院子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可那庭院里,和尚所在的位置,只见他已盘膝而坐,口里念起了金刚弥陀经。 随着经文念诵,他身上佛光隐现,更有一圈圈金色的波纹在朝四周扩荡。 阴云之中,有巨大的黑色物忽然轰砸而来,落在和尚头上,竟被那金色光圈全然阻挡。 若细看,则可看见,那黑色巨物正是大蛇蛇尾。 那一劈之下,足有开碑裂石之能。 可和尚能耐的确不小,竟能正面阻挡,而不落下风。 ‘这和尚果然有本事。’ 忽然,江陵动了,手中宝剑疯狂抖动,它确是具有灵性。 但凡邪祟之物暴露了杀性,它就会自动展露出击的本能。 ‘不急!’ 他用两根手指搭在剑身,让它安静下来。 此时狂风再来,那乌黑之中,突有一个个模样古怪的人儿或走或爬,口里发着呜咽、叫喊,声声凄厉。 刚一出现,就有几个“人”扑到江陵身上, 撕咬,拉扯…… 江陵只觉身上一片冰寒,身上皮肉也宛如要被切割一样。 “主人小心。” 聂倩从他背后飘然出来,与那几个阴邪缠在一起。 她欲帮衬,可双拳终难敌四手。 黄狗也吠叫,扑向那些亡魂,可却只扑到空气。 四周死物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几乎从头到脚,要全方位过来将他啃咬个干净。 聂倩被几头凶恶的亡魂联手撕扯,也发出了惨叫。 ‘呛!’ 江陵只得扬起了宝剑,金光闪闪。 那宝剑展露出来的锋芒如阳光般,刚一出现,就震慑得邪物纷纷退散,不敢接近。 聂倩跌落在地,被群鬼围攻,她身上多处受伤,裙子也被撕了七零八落,玉体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宝剑展露锋芒后,连她都禁受不住,忙用双手阻挡那金光,嘴里痛苦喊着:“主人……” 宝剑金芒犹如冬日暖阳,能化一切寒冰。 对阴魂,最是相克。 “你快回来!” 江陵暂时收起宝剑,拿起天灵骨对着聂倩一晃,就将她收进骨里。 之后他干脆将宝剑往空中一丢, 刚一脱手,那宝剑就如一条金龙,三百六十度一剑横扫后,叮地一声,落在前面,插入土壤中。 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鬼祟,在这一剑之下,竟斩杀了个干干净净。 亡魂刚被斩灭,毒蛇又来。 之前大量的毒蛇尚可目视,可这会儿四周尽是浓烟,黑得不见五指,毒蛇再来便是危险增倍。 ‘也是亏得喊了和尚来,若我一个人,还真是斗不过。’ 再看和尚那边,他倒是真的顶得住。 佛号鸣颂,好似有百十个僧侣在一同颂念。 巨大的蛇尾,好似棒槌,疯狂捶打和尚头顶。 那般力道,便是块石山,恐怕都要被砸得崩塌。 “降妖伏魔?本座看你能扛到几时!” 大蛇疯狂地砸了最后三下,长长的蛇身席卷而来,将和尚缠绕在其中。 和尚有佛法护持,身体表面就好似裹金漆一样。 此刻他也是有苦难言, 阿弥陀佛,贫僧真没说过这种话! 可惜,大蛇没给他辩白的机会。 被大蛇席卷着,他不敢分神,口中经文若是一断,怕是他立刻就要被大蛇勒断脊椎骨。 就在此间,一把宝剑忽然凌空飞来,咄地一声,就落在一根梁柱上,剑身发出不停地嗡嗡声。 那条缠住和尚的大蛇,颈部位置被切成两段,鲜血流了一地。 然而,大蛇看着是该毙命了,可却在地上蠕动了几下之后,那断裂的两截,居然重合了起来。 扭动了几下后,又自复原了。 “就凭你们,也想奈何本座?” 大蛇张口就吐出一条匹练,毒液如水柱,其中更是夹带着无数小蛇。 它吐的方向,正是江陵所在之处。 可江陵这会儿手里拿着一麻袋,双手正从里面掏出粉末到处抛洒。 但凡只要粉末所及之处,毒蛇都会自动避开。 ‘驱蛇粉到底还是好用。’ 方才他见寸步难行,索性就以精血在纸上画了一袋驱蛇粉。 这东西一抛洒出来,效果立竿见影。 避开大蛇的毒液冲击,他忽然运转【元池】里的力量遍及全身。 手指一勾动,宝剑凌空飞来,再入他手。 他持剑而上,再次一剑将那大蛇斩头。 蛇头断裂后,大蛇张嘴就咬。 江陵躲开,向两边闪避。 此时又闻那和尚说了话,他被大蛇缠绕,基本已看不到人在何处了。可声音却传来十分清晰:“杀它这副身体是没用的,要杀,就杀它本体。该是在那浮屠之中。” 大蛇追江陵追到一半听了这话,大怒。 猛然一个回首,张开血盆大嘴,就从那缠绕之中将和尚一口吞下:“你这死和尚,叫你多嘴。” 35章 一足动天下 江陵将驱蛇粉一路撒到浮屠边,刚要靠近,那大蛇立刻席卷而来,挡在前面。 和尚就那么被它给吞了,它现在再次张口,想将江陵也给吞了。 “管你是什么东西,且一并吞之。” 巨嘴一张,当真像个血盆,笼罩而来。 江陵从身上抽出画卷,展开一幅,那画卷就跳出一头猛虎来。 这是他早先就做好的准备。 猛虎咆哮,冲上去,就跟大蛇扑咬在一起。 大蛇心惊,咬住猛虎的一只爪子,就将它缠绕住。 而猛虎也对它撕扯,抓得它浑身上下鲜血淋淋。 江陵趁机再次靠近浮屠, 大蛇见了,竟拖着猛虎,也要阻挡在前,就是不让他靠近。 与此同时无数的小蛇缠绕到门边,将那浮屠的进出大门完全覆盖。堆成了一个蛇山。 江陵将手中的驱蛇粉洒去大半,那蛇也不再避开。 大抵是听了大蛇的死命令,要护住那进出大门。 见状,江陵只好后退,循着一厢房,绕了一圈。 在厢房后边,他又拿出一卷轴,展开之后,一个与他长得一样的人,从画中走出来。听了他的命令,朝浮屠临近而去。 他自己则是从另一方向,绕到浮屠塔后。 如此声东而击西,大蛇的注意全被前者吸引,他则以墨笔在浮屠后边墙上画了一扇门。 待门一画成,以【元池】力量注入其上,门儿自开。 他一跃而入。 才进塔里,只在第一层,他就看到了一个血池。 血池边上,有一具棺材。 有一个人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躺在棺材里边。 这人,正是那村长的大儿子。年岁五十上下。 棺材外边,还有一条赤红色的大蛇。 它的首尾都浸泡在血池当中,浑身上下,色泽干瘪,像是一条死了很久的尸体。 ‘和尚说当年那大蛇欲化蛟龙,最终失败,伤了法体。 而这,恐怕就是它的本体了。’ 念此,他持着宝剑走去就将赤蛇斩成两段。 说来也怪,当这赤蛇被斩断后,其体内,竟没有丝毫鲜血流出来。 剁开的血肉,也似腊肉一般,毫无新鲜光泽。 为了不重现外面那种断了又重合的一幕,江陵一口气将赤蛇连斩七八下,剁成十多块。 ‘如此这般,该是不会再愈合了!’ 就在他未查之间,那背后摆放的那具棺材里忽然坐起个人来。 他浑身苍白,那双眼睛也是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先前见他,江陵以为他是个死人。 可这会儿,他突然出手,从背后扑来,径直就掐住了江陵的脖子。 江陵一个激灵,回手一剑就捅进了那男人的肚子里。 男人身体一僵,那双苍白的眼睛下一秒就蹿出血液来。 他手上发力,几乎要捏碎江陵的喉管。 而江陵为了自救,用宝剑连捅他五六刀。 男人身体震颤,终也难持。 也就在他的血液大量流出来的时候,他身上忽然一道乌光顺着全身周流一圈,随后顺着手臂,就游到了江陵身上。 那黑色的东西,宛若光影,爬着爬着,就从江陵鼻子里钻了进去。 “坏本座法体,那就以你替之。” 黑色的东西冲进江陵体内, 只一刹那间,江陵的魂海世界就出现了一条大蛇。 那大蛇身影庞大无比,一进来,就想要吞噬他的三魂七魄。 江陵的三魂在吃惊之下,忽然一挥手,就让前方出现了一条浩荡大河,阻断大蛇来路。 “区区河流,焉能阻我?” 大蛇怒拍惊涛,一窜而起,宛若原地化蛟,乘风破浪,踏水而来。 江陵的三魂大惊,意动之下,又幻想一头巨鹰出现。 巨鹰,击长空,去如离弦。 锋利的爪子张合,一把就将大蛇给扣住,要镇压。 “在我的魂海世界,想吃我?你做梦。” 魂海世界,也是意念世界,更是一方想象世界。 普通人,很少有意识到这个地方的存在,但也有些人,在做梦的时候,偶尔能踏足这里。 这里寄居者人的三魂七魄,为命之本源。 若三魂七魄被夺,此地被占,那身体将成行尸走肉,可为他人做巢。 江陵自得到《乾坤一气功》后,就早知魂海存在。 “在我的魂海世界,我就是神。你给我滚出去。” 三魂意念,一方囚牢也凭空出现,一并镇压大蛇。 “本座虽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神?你懂什么叫神?本座这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神!” 巨鹰、囚牢双双压在大蛇身上, 而大蛇在这话吼出来后,它身上紫光氤氲。 “摩呼罗迦王!现!” 突然之间一个人身而蛇头的巨物,凭空而现。带着璀璨的星芒。 浑身更绽放着圣洁权威的光彩。 它右手持刀叉,左手持玉笛。 突然刀叉扬起,一刀而杀巨鹰。 接着,左手玉笛贴近唇边,一吹奏起来,它的尾巴跟脑袋旋成一个圈,不停地转动。 江陵的三魂看着它不停地旋转,一时间只觉天地都在摇晃。 在听到那笛声之后,更是肝胆俱裂,五脏六腑被割裂一样,莫名剧痛。 ‘这是……观想术?’ 对此,江陵并非全然无知。 他所得《乾坤一气功》乃是全本,于修道一途,记载甚是详细。 文中曾有提到,术人斗法,有灵魂相较,有请仙者,亦有请神者。 只是《乾坤一气功》里未记载观想图录,因此,江陵只知之,未习之。 他的三魂再下压迫,以三头猛虎齐而出现,压那大蛇。 可那大蛇有【摩呼罗迦王】守护在侧,江陵三魂所观想的三头猛虎,刚一靠近,就被那音波给震碎。 “真正神灵在此,你这区区走兽,焉能逞凶?魂来!” 【摩呼罗迦王】如圆环在长空旋绕,诡音从玉笛里缥缈而四荡。 大蛇趁机朝江陵三魂招手, 一招之下,江陵的三魂七魄还真就再无停留,就如小孩被大人所唤,真的乖乖朝他走了过来。 观想? 欲观想之物,须见过、供过、拜过,只有在心中留下过烙印,以精神观之,才能神拟其形。 观想观想观想…… 就在三魂七魄不由自主朝大蛇靠近之时,江陵忽然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常做的一个梦。 在那梦里,有一只大鳌,从滔天洪水当中爬出来,背后背着金色的书籍,要去填山,要去镇海…… “洛水神鳌,出来!” 三魂刚入观想,风云霎那,一只巨足,忽从魂海云端之上怒跺而下。 一足动天下,一足破万法。 只是那一跺, 江陵忽然睁开了眼, 在他对面,那男人已经浑身泛黑,气息断绝…… 35章 一足动天下 江陵将驱蛇粉一路撒到浮屠边,刚要靠近,那大蛇立刻席卷而来,挡在前面。 和尚就那么被它给吞了,它现在再次张口,想将江陵也给吞了。 “管你是什么东西,且一并吞之。” 巨嘴一张,当真像个血盆,笼罩而来。 江陵从身上抽出画卷,展开一幅,那画卷就跳出一头猛虎来。 这是他早先就做好的准备。 猛虎咆哮,冲上去,就跟大蛇扑咬在一起。 大蛇心惊,咬住猛虎的一只爪子,就将它缠绕住。 而猛虎也对它撕扯,抓得它浑身上下鲜血淋淋。 江陵趁机再次靠近浮屠, 大蛇见了,竟拖着猛虎,也要阻挡在前,就是不让他靠近。 与此同时无数的小蛇缠绕到门边,将那浮屠的进出大门完全覆盖。堆成了一个蛇山。 江陵将手中的驱蛇粉洒去大半,那蛇也不再避开。 大抵是听了大蛇的死命令,要护住那进出大门。 见状,江陵只好后退,循着一厢房,绕了一圈。 在厢房后边,他又拿出一卷轴,展开之后,一个与他长得一样的人,从画中走出来。听了他的命令,朝浮屠临近而去。 他自己则是从另一方向,绕到浮屠塔后。 如此声东而击西,大蛇的注意全被前者吸引,他则以墨笔在浮屠后边墙上画了一扇门。 待门一画成,以【元池】力量注入其上,门儿自开。 他一跃而入。 才进塔里,只在第一层,他就看到了一个血池。 血池边上,有一具棺材。 有一个人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躺在棺材里边。 这人,正是那村长的大儿子。年岁五十上下。 棺材外边,还有一条赤红色的大蛇。 它的首尾都浸泡在血池当中,浑身上下,色泽干瘪,像是一条死了很久的尸体。 ‘和尚说当年那大蛇欲化蛟龙,最终失败,伤了法体。 而这,恐怕就是它的本体了。’ 念此,他持着宝剑走去就将赤蛇斩成两段。 说来也怪,当这赤蛇被斩断后,其体内,竟没有丝毫鲜血流出来。 剁开的血肉,也似腊肉一般,毫无新鲜光泽。 为了不重现外面那种断了又重合的一幕,江陵一口气将赤蛇连斩七八下,剁成十多块。 ‘如此这般,该是不会再愈合了!’ 就在他未查之间,那背后摆放的那具棺材里忽然坐起个人来。 他浑身苍白,那双眼睛也是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先前见他,江陵以为他是个死人。 可这会儿,他突然出手,从背后扑来,径直就掐住了江陵的脖子。 江陵一个激灵,回手一剑就捅进了那男人的肚子里。 男人身体一僵,那双苍白的眼睛下一秒就蹿出血液来。 他手上发力,几乎要捏碎江陵的喉管。 而江陵为了自救,用宝剑连捅他五六刀。 男人身体震颤,终也难持。 也就在他的血液大量流出来的时候,他身上忽然一道乌光顺着全身周流一圈,随后顺着手臂,就游到了江陵身上。 那黑色的东西,宛若光影,爬着爬着,就从江陵鼻子里钻了进去。 “坏本座法体,那就以你替之。” 黑色的东西冲进江陵体内, 只一刹那间,江陵的魂海世界就出现了一条大蛇。 那大蛇身影庞大无比,一进来,就想要吞噬他的三魂七魄。 江陵的三魂在吃惊之下,忽然一挥手,就让前方出现了一条浩荡大河,阻断大蛇来路。 “区区河流,焉能阻我?” 大蛇怒拍惊涛,一窜而起,宛若原地化蛟,乘风破浪,踏水而来。 江陵的三魂大惊,意动之下,又幻想一头巨鹰出现。 巨鹰,击长空,去如离弦。 锋利的爪子张合,一把就将大蛇给扣住,要镇压。 “在我的魂海世界,想吃我?你做梦。” 魂海世界,也是意念世界,更是一方想象世界。 普通人,很少有意识到这个地方的存在,但也有些人,在做梦的时候,偶尔能踏足这里。 这里寄居者人的三魂七魄,为命之本源。 若三魂七魄被夺,此地被占,那身体将成行尸走肉,可为他人做巢。 江陵自得到《乾坤一气功》后,就早知魂海存在。 “在我的魂海世界,我就是神。你给我滚出去。” 三魂意念,一方囚牢也凭空出现,一并镇压大蛇。 “本座虽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神?你懂什么叫神?本座这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神!” 巨鹰、囚牢双双压在大蛇身上, 而大蛇在这话吼出来后,它身上紫光氤氲。 “摩呼罗迦王!现!” 突然之间一个人身而蛇头的巨物,凭空而现。带着璀璨的星芒。 浑身更绽放着圣洁权威的光彩。 它右手持刀叉,左手持玉笛。 突然刀叉扬起,一刀而杀巨鹰。 接着,左手玉笛贴近唇边,一吹奏起来,它的尾巴跟脑袋旋成一个圈,不停地转动。 江陵的三魂看着它不停地旋转,一时间只觉天地都在摇晃。 在听到那笛声之后,更是肝胆俱裂,五脏六腑被割裂一样,莫名剧痛。 ‘这是……观想术?’ 对此,江陵并非全然无知。 他所得《乾坤一气功》乃是全本,于修道一途,记载甚是详细。 文中曾有提到,术人斗法,有灵魂相较,有请仙者,亦有请神者。 只是《乾坤一气功》里未记载观想图录,因此,江陵只知之,未习之。 他的三魂再下压迫,以三头猛虎齐而出现,压那大蛇。 可那大蛇有【摩呼罗迦王】守护在侧,江陵三魂所观想的三头猛虎,刚一靠近,就被那音波给震碎。 “真正神灵在此,你这区区走兽,焉能逞凶?魂来!” 【摩呼罗迦王】如圆环在长空旋绕,诡音从玉笛里缥缈而四荡。 大蛇趁机朝江陵三魂招手, 一招之下,江陵的三魂七魄还真就再无停留,就如小孩被大人所唤,真的乖乖朝他走了过来。 观想? 欲观想之物,须见过、供过、拜过,只有在心中留下过烙印,以精神观之,才能神拟其形。 观想观想观想…… 就在三魂七魄不由自主朝大蛇靠近之时,江陵忽然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常做的一个梦。 在那梦里,有一只大鳌,从滔天洪水当中爬出来,背后背着金色的书籍,要去填山,要去镇海…… “洛水神鳌,出来!” 三魂刚入观想,风云霎那,一只巨足,忽从魂海云端之上怒跺而下。 一足动天下,一足破万法。 只是那一跺, 江陵忽然睁开了眼, 在他对面,那男人已经浑身泛黑,气息断绝…… 36章 一魂而二身 死了? ‘这就死了?’ 余悸尚留心间的江陵走开几步,忽见那棺材里还躺着一个上尖下方的玉块。 拿在手里,忽儿灵魂震动,莫名其妙之间江陵发现自己忽然能够感觉到浒江一百里江段的实时动态。 这玉块就好像是一个连接器,只要通过它,无论隔得再远,好似也能感受到浒江的存在。 ‘这又是什么东西?这大蛇真就这么死了?’ 也是江陵不知,这术人相斗,最凶险者,唯属斗魂。 魂若死去,一切寂灭。 方才大蛇的元魂冲进他的魂海,想纳其三魂七魄为己用。 却被江陵观想【洛水神鳌】,仅那一足之下,就踩了个天崩地裂。 【摩呼罗迦王】轰然碾碎,大蛇的本魂也在那一足之下,灰飞烟灭。 元魂既散,那大蛇自是不会再死灰复燃了。 他走到前边,将门拉开。 说来也奇,之前这门口乃是被无数的毒蛇堆积,可这会儿他将大门一拉开,门外边已是一条蛇也不见了。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便是这蛇类,也是不例外。” 小蛇一条不见,但那条大蛇却还在。 盘桓于地上,可动静已是一丝一毫也无了。 凑近了看,那蛇既如死了般,又如冬寂了般。 再听之,那蛇腹之中,竟然还有金刚弥陀经在鸣颂。 和尚? 和尚被大蛇吞下,竟还在念经? 江陵以宝剑将蛇腹切开,当那层腹膜被撕裂,和尚的身体如泥鳅般,就滑了出来。 见到外边光明,和尚也是心有余悸,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道友你若再慢一些,贫僧怕是要被闷死于蛇腹之中了。” 江陵倒是惊讶于,他居然还没死。 “就算我不出手,它也奈何不了你吧?” “阿弥陀佛,贫僧都已被它吞下,还谈什么奈何不奈何?若非道友灭了它的魂,贫僧必是危矣。哎,只是百年大蛇,就这么身死道消,也是罪过罪过。” “我灭了它的魂?”江陵刚才在里边,可没跟外面这条大蛇接触。 和尚看了一眼敞开的浮屠大门,问道:“道友可是在里面杀了一条蛇?” “算是吧。”江陵也不好说到底是杀了一个人还是一条蛇。 “那就对了,那便是它的元魂,一魂而二身,元魂一死,自然皆死。” “你是说,外面的大蛇和里面的大蛇,是同一条蛇?”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正是如此。” “你莫是诳我?” “这旱蛇当年渡劫而身死,只留余魂,大抵是寄附在人类身上,后来,又养第二身,为的就是以后自我融合。 这外面的大蛇,便是它自养的新体。因此一魂而二身。” “你似乎知道很多?” “阿弥陀佛,这本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便是神佛,也曾修身外化身。如今,这河神被斩,道友的目的也是达成了,而贫僧的承诺也已兑现。终是不欠了。” 和尚说完,就打算要走了。 江陵也不挽留他, 请他来,本就是为了对付河神,如今河神既死,他想走便随他去了。 “这河神虽作恶不少,却也能定一方和平;如今它被斩灭,这一带怕是又将生起波澜。 道友因一怒而杀之,怕是得承担不少因果,如此,何必何必?” 何必? 看着和尚离去的背影,江陵心笑了,哪有那么多何必? 这河神想害他,那他就干脆反灭之,就这么简单。 只要心中畅快,无挂无忧,那这一杀,便是大有所值。 和尚才走没一会儿,忽然这村长家的院子里,一拥而入大量村民。 他们手拿武器,已从之前的棍棒变成平时务农的刀叉。 成群而来,结队而列。 到院里,一看到江陵,其中就有人喝喊道:“你这杀人狂徒,还不束手就擒?” “杀了村长不说,你莫是连神公也要杀?” 听那语气,村民们对所谓的神公,甚至尊敬。 江陵冷笑:“神公?一群愚蠢的东西,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们所谓的神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大蛇的尸体就躺在地上,水桶粗大,十分惹眼。 众村民忽见之,纷纷惊叫。 “怎生跑出这么大一条蛇?” “这般大蛇,怕早已成精了罢?” 江陵又指那浮屠塔内:“你们不如再进去看看,看看你们的神公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村民大为好奇,手拿刀叉,一面防他,一面也真朝那浮屠塔走去。 却才进去,又是传来惊喊。 进去的村民看到死去的“神公”,而且,里面还有一条大蛇,更有一个血色水池。 “怎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公家里,怎会是这样?” “你们有很多疑问吧?愚蠢的人啊,这大蛇便是你们信奉的河神,他寄附在你们所谓的神公身上。 是他提出的献祭,也是他,吃了你们每家每户献出的儿女。 你真当他是在庇护你们? 哼,只不过是想找个正当的借口,吃你们的儿女罢了。” 说完这话,江陵从院里跨步就出。 村民们尚自惊震于他说的话,见他走来,倒也没人敢拦。 只纷纷朝两边让开,由他而去。 群人聚集在浮屠塔外,有人初信,有人生疑。 更有人壮其胸胆,以刀叉往那血池去探。 却一伸进去,带出来的竟有累累白骨。 村民大惊,更多人去那血池打捞,捞出了更多尸骨。 忽然,有一妇女浑身发抖,看着一具脖子上有贝壳项链的骨骸,面色大变,扑过去就哭喊起来:“儿啊……这是我的儿啊……这是我的儿啊……” 她才起哭,又有一村民,从尸骨当中看到了眼熟的东西。 ——有一具小孩尸骨,手上戴着个木镯子。 那镯子令他十分眼熟, 仔细看了两眼,他忽脸色大变。 这木镯子正是他当初亲手所作,赠于自己女儿三岁生日的。 他抚摸着那木镯子,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往日一切,历历浮现眼前来。 “女儿啊……这是我女儿啊……” 便是刚直的汉子,此刻也禁不住心伤,落下揪心的泪来。 37章 河神府 走出村长家的门口,一人畏畏缩缩在外边躲在一棵桃树后边。 江陵看了一眼,便说道:“那桃树也藏不下你,既来了,又何必躲藏?” 男子从桃树后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锄头,此时想掩藏,但锄头终究太长,不是那么好藏,拿在手里左右不是。 “你是想来杀我的?”江陵问他。 男子立马摇头,将手里的锄头也丢到一旁:“他们撺掇,才不得不来,但……我……我没打算进去。” 这男人正是江迟。 如果说之前在村口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眼前这个江陵有点陌生了,那么现在,他心里那种感觉也算是认定了。 他人瞧着五大三粗,实则性子也是软弱得紧。 “既然来了,你完全可以进去看看,看完之后,该明白的,自然就明白了。”江陵说道。 丢下这话,他就要远去。 江迟迟疑好一会儿,问他:“……你真是二郎?” “是与不是,反正你心里,从来也没那个弟弟,不是么?” “我……”江迟被说得一脸羞愧,却也无力反驳,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也是拿着出头跑进了村长院里。 这事儿至此也算是结束了,在江陵走到河畔码头的时候,再回首,已能看到村里浓烟卷起。 大火焚烧之处,正是村长家宅。 村民们再是愚蠢,在看到那些真相之后,也该能明白过来。 可此时的明白,也无法再挽回曾经被献祭出去的儿女。 想到曾经那些乖巧可爱的模样,在或逼迫或强压的情况下,将他们给献了出去。那些当父母的,都是心如刀绞。 此时无论他们有任何反应,也应都在情理之中。 码头边上,有一排木凳,江陵坐而等船。 那和尚早他一步先走,此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无论去了哪里,大抵他是不会来这坐船的。 “原来主人还有这样的过去,被自己的亲人这般对待,主人应是很难过的罢?” 聂倩忽说起话来。 江陵说道:“难过倒是谈不上。” 他只是半途入住这具躯壳,没有原主的情感,自然也就没有原主的憎恨与难过。 无论那江迟是个什么样人,于他而言,都没太大区别,并不在意。 与之相较,反倒是那块上尖下方的玉块,此时更让他心奇。 “小倩你可识得这是何物?” “倒像是玉圭。”聂倩说。 玉圭,始于上古。古天子以玉圭而赐群臣,朝觐时,群臣持玉圭而示身份。 江陵随手把玩下,忽然一挥之间,面前的浒江,莫名的竟有一个旋涡浮现出来。 那旋涡由远而近,到岸边时,成了一个黑洞。 那黑洞直通河底, 随着旋涡愈发增大,那黑洞也宛如隧道一般,在水下延长深远。 “咦,这倒是奇了。”江陵惊而站起。 聂倩也是惊疑不定,忽道:“主人,说不定,这玉圭就是河神的令。” “河神的令?” “小倩听过山神有令,这河神应当也是有令的。兰若寺的姥姥,手中就有一块令,为一方玉质符印。只凭那印,她就能执掌一方,调动一山之力。” 江陵试着以玉圭在江面横扫,随意念而动,忽然无风而三尺浪,凶猛地就朝对岸怒拍而去。 他又以玉圭朝天而笔直落下, 只这一挥动,那江面竟然一分为二,中间露出一条康庄大道来,直通对岸。 聂倩见状,大喜:“主人,这真的是河神令,凭此令,主人就可成这一方河神。” “成一方河神?我当河神有什么用?”江陵笑之,他可没兴趣保境一方,做个被人供奉的神灵。 “或许与主人修炼,大有裨益。那旱蛇当初渡劫失败,短短这些年,它就能养出那么一大条身外身,足可看出这河神身份对它的助力是很强的。” “若要成河神,要怎么做?” “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带着河神令在身上,那主人你就是河神。待日子一久,这江河水脉也会熟悉你的气息,到时候,这整条水脉的力量,皆可听主人调动。” “若真能对修炼有益,倒也可以接受。” 拿着河神令,江陵总感觉它与浒江某个地方遥有感应。 忽然,将河神令再度一挥。 那个巨大的旋涡也随之而至,又呈现在岸边,黑洞如隧道,通向未知之处。 “这河神令好像指向某个地方,不如去看看?” 聂倩道:“河神令在主人手中,那在这条江里,主人就是主宰,若想去,都可去得。” “好。” 得她肯定,江陵从岸边走了下去。 当他进入那隧道之后,忽然水面上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好似那隧道只为他一个人而开。 顺着隧道一路直走,只百十步,就见淤泥尽头,有一入口,正在河底。 钻入其中,豁然开朗,竟是个水下洞府。 里面摆满了玉石珍珠,一颗硕大的夜光石,将里面照得如白昼也似。 “这江底,竟然还有这种地方,这恐怕就是河神洞府了吧?” 除却玉石珍珠,这洞府里还有大量黄金。 江陵毫不怀疑只要随便拿出去一些,便可富足一生。 “主人,这洞府里,阴气好足。” “嗯,的确很足。” 在这里,不但聂倩感觉舒适,连江陵也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毫无疑问,河神洞府并不是一个随意的选址。 它的存在关乎一地之龙脉。 待在龙脉里,那感觉自是相当不错。 在洞府的中间,有一玉质蒲团,那蒲团上还放着一本残破的书籍。 ——《罗迦身外身》! 翻开书籍第一页,便是一尊八部天龙第八相【摩呼罗迦王】的法相。 再翻后面,便是描述如何豢养身外身的旁门术法。 ‘《罗迦身外身》,原来那旱蛇的化身之法,就是来自这本书上。’ 这身外身之术,主要作用是借助身外身而瞒天过海渡天劫。 可惜,法是残法,这书只有一小半。 只讲到如何养,没讲如何融合,因此,那旱蛇无论怎么养,也无法养成一条可以帮自己抵御天劫的身外身。 ‘这书的价值倒是不小。’ 忽将聂倩唤了出来,江陵看着她那柔美身段,心道:‘若能得到全法,让聂倩练这身外身之术,他日,或能以死还阳也未可知。’ 36章 一魂而二身 死了? ‘这就死了?’ 余悸尚留心间的江陵走开几步,忽见那棺材里还躺着一个上尖下方的玉块。 拿在手里,忽儿灵魂震动,莫名其妙之间江陵发现自己忽然能够感觉到浒江一百里江段的实时动态。 这玉块就好像是一个连接器,只要通过它,无论隔得再远,好似也能感受到浒江的存在。 ‘这又是什么东西?这大蛇真就这么死了?’ 也是江陵不知,这术人相斗,最凶险者,唯属斗魂。 魂若死去,一切寂灭。 方才大蛇的元魂冲进他的魂海,想纳其三魂七魄为己用。 却被江陵观想【洛水神鳌】,仅那一足之下,就踩了个天崩地裂。 【摩呼罗迦王】轰然碾碎,大蛇的本魂也在那一足之下,灰飞烟灭。 元魂既散,那大蛇自是不会再死灰复燃了。 他走到前边,将门拉开。 说来也奇,之前这门口乃是被无数的毒蛇堆积,可这会儿他将大门一拉开,门外边已是一条蛇也不见了。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便是这蛇类,也是不例外。” 小蛇一条不见,但那条大蛇却还在。 盘桓于地上,可动静已是一丝一毫也无了。 凑近了看,那蛇既如死了般,又如冬寂了般。 再听之,那蛇腹之中,竟然还有金刚弥陀经在鸣颂。 和尚? 和尚被大蛇吞下,竟还在念经? 江陵以宝剑将蛇腹切开,当那层腹膜被撕裂,和尚的身体如泥鳅般,就滑了出来。 见到外边光明,和尚也是心有余悸,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道友你若再慢一些,贫僧怕是要被闷死于蛇腹之中了。” 江陵倒是惊讶于,他居然还没死。 “就算我不出手,它也奈何不了你吧?” “阿弥陀佛,贫僧都已被它吞下,还谈什么奈何不奈何?若非道友灭了它的魂,贫僧必是危矣。哎,只是百年大蛇,就这么身死道消,也是罪过罪过。” “我灭了它的魂?”江陵刚才在里边,可没跟外面这条大蛇接触。 和尚看了一眼敞开的浮屠大门,问道:“道友可是在里面杀了一条蛇?” “算是吧。”江陵也不好说到底是杀了一个人还是一条蛇。 “那就对了,那便是它的元魂,一魂而二身,元魂一死,自然皆死。” “你是说,外面的大蛇和里面的大蛇,是同一条蛇?”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正是如此。” “你莫是诳我?” “这旱蛇当年渡劫而身死,只留余魂,大抵是寄附在人类身上,后来,又养第二身,为的就是以后自我融合。 这外面的大蛇,便是它自养的新体。因此一魂而二身。” “你似乎知道很多?” “阿弥陀佛,这本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便是神佛,也曾修身外化身。如今,这河神被斩,道友的目的也是达成了,而贫僧的承诺也已兑现。终是不欠了。” 和尚说完,就打算要走了。 江陵也不挽留他, 请他来,本就是为了对付河神,如今河神既死,他想走便随他去了。 “这河神虽作恶不少,却也能定一方和平;如今它被斩灭,这一带怕是又将生起波澜。 道友因一怒而杀之,怕是得承担不少因果,如此,何必何必?” 何必? 看着和尚离去的背影,江陵心笑了,哪有那么多何必? 这河神想害他,那他就干脆反灭之,就这么简单。 只要心中畅快,无挂无忧,那这一杀,便是大有所值。 和尚才走没一会儿,忽然这村长家的院子里,一拥而入大量村民。 他们手拿武器,已从之前的棍棒变成平时务农的刀叉。 成群而来,结队而列。 到院里,一看到江陵,其中就有人喝喊道:“你这杀人狂徒,还不束手就擒?” “杀了村长不说,你莫是连神公也要杀?” 听那语气,村民们对所谓的神公,甚至尊敬。 江陵冷笑:“神公?一群愚蠢的东西,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们所谓的神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大蛇的尸体就躺在地上,水桶粗大,十分惹眼。 众村民忽见之,纷纷惊叫。 “怎生跑出这么大一条蛇?” “这般大蛇,怕早已成精了罢?” 江陵又指那浮屠塔内:“你们不如再进去看看,看看你们的神公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村民大为好奇,手拿刀叉,一面防他,一面也真朝那浮屠塔走去。 却才进去,又是传来惊喊。 进去的村民看到死去的“神公”,而且,里面还有一条大蛇,更有一个血色水池。 “怎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公家里,怎会是这样?” “你们有很多疑问吧?愚蠢的人啊,这大蛇便是你们信奉的河神,他寄附在你们所谓的神公身上。 是他提出的献祭,也是他,吃了你们每家每户献出的儿女。 你真当他是在庇护你们? 哼,只不过是想找个正当的借口,吃你们的儿女罢了。” 说完这话,江陵从院里跨步就出。 村民们尚自惊震于他说的话,见他走来,倒也没人敢拦。 只纷纷朝两边让开,由他而去。 群人聚集在浮屠塔外,有人初信,有人生疑。 更有人壮其胸胆,以刀叉往那血池去探。 却一伸进去,带出来的竟有累累白骨。 村民大惊,更多人去那血池打捞,捞出了更多尸骨。 忽然,有一妇女浑身发抖,看着一具脖子上有贝壳项链的骨骸,面色大变,扑过去就哭喊起来:“儿啊……这是我的儿啊……这是我的儿啊……” 她才起哭,又有一村民,从尸骨当中看到了眼熟的东西。 ——有一具小孩尸骨,手上戴着个木镯子。 那镯子令他十分眼熟, 仔细看了两眼,他忽脸色大变。 这木镯子正是他当初亲手所作,赠于自己女儿三岁生日的。 他抚摸着那木镯子,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往日一切,历历浮现眼前来。 “女儿啊……这是我女儿啊……” 便是刚直的汉子,此刻也禁不住心伤,落下揪心的泪来。 37章 河神府 走出村长家的门口,一人畏畏缩缩在外边躲在一棵桃树后边。 江陵看了一眼,便说道:“那桃树也藏不下你,既来了,又何必躲藏?” 男子从桃树后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锄头,此时想掩藏,但锄头终究太长,不是那么好藏,拿在手里左右不是。 “你是想来杀我的?”江陵问他。 男子立马摇头,将手里的锄头也丢到一旁:“他们撺掇,才不得不来,但……我……我没打算进去。” 这男人正是江迟。 如果说之前在村口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眼前这个江陵有点陌生了,那么现在,他心里那种感觉也算是认定了。 他人瞧着五大三粗,实则性子也是软弱得紧。 “既然来了,你完全可以进去看看,看完之后,该明白的,自然就明白了。”江陵说道。 丢下这话,他就要远去。 江迟迟疑好一会儿,问他:“……你真是二郎?” “是与不是,反正你心里,从来也没那个弟弟,不是么?” “我……”江迟被说得一脸羞愧,却也无力反驳,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也是拿着出头跑进了村长院里。 这事儿至此也算是结束了,在江陵走到河畔码头的时候,再回首,已能看到村里浓烟卷起。 大火焚烧之处,正是村长家宅。 村民们再是愚蠢,在看到那些真相之后,也该能明白过来。 可此时的明白,也无法再挽回曾经被献祭出去的儿女。 想到曾经那些乖巧可爱的模样,在或逼迫或强压的情况下,将他们给献了出去。那些当父母的,都是心如刀绞。 此时无论他们有任何反应,也应都在情理之中。 码头边上,有一排木凳,江陵坐而等船。 那和尚早他一步先走,此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无论去了哪里,大抵他是不会来这坐船的。 “原来主人还有这样的过去,被自己的亲人这般对待,主人应是很难过的罢?” 聂倩忽说起话来。 江陵说道:“难过倒是谈不上。” 他只是半途入住这具躯壳,没有原主的情感,自然也就没有原主的憎恨与难过。 无论那江迟是个什么样人,于他而言,都没太大区别,并不在意。 与之相较,反倒是那块上尖下方的玉块,此时更让他心奇。 “小倩你可识得这是何物?” “倒像是玉圭。”聂倩说。 玉圭,始于上古。古天子以玉圭而赐群臣,朝觐时,群臣持玉圭而示身份。 江陵随手把玩下,忽然一挥之间,面前的浒江,莫名的竟有一个旋涡浮现出来。 那旋涡由远而近,到岸边时,成了一个黑洞。 那黑洞直通河底, 随着旋涡愈发增大,那黑洞也宛如隧道一般,在水下延长深远。 “咦,这倒是奇了。”江陵惊而站起。 聂倩也是惊疑不定,忽道:“主人,说不定,这玉圭就是河神的令。” “河神的令?” “小倩听过山神有令,这河神应当也是有令的。兰若寺的姥姥,手中就有一块令,为一方玉质符印。只凭那印,她就能执掌一方,调动一山之力。” 江陵试着以玉圭在江面横扫,随意念而动,忽然无风而三尺浪,凶猛地就朝对岸怒拍而去。 他又以玉圭朝天而笔直落下, 只这一挥动,那江面竟然一分为二,中间露出一条康庄大道来,直通对岸。 聂倩见状,大喜:“主人,这真的是河神令,凭此令,主人就可成这一方河神。” “成一方河神?我当河神有什么用?”江陵笑之,他可没兴趣保境一方,做个被人供奉的神灵。 “或许与主人修炼,大有裨益。那旱蛇当初渡劫失败,短短这些年,它就能养出那么一大条身外身,足可看出这河神身份对它的助力是很强的。” “若要成河神,要怎么做?” “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带着河神令在身上,那主人你就是河神。待日子一久,这江河水脉也会熟悉你的气息,到时候,这整条水脉的力量,皆可听主人调动。” “若真能对修炼有益,倒也可以接受。” 拿着河神令,江陵总感觉它与浒江某个地方遥有感应。 忽然,将河神令再度一挥。 那个巨大的旋涡也随之而至,又呈现在岸边,黑洞如隧道,通向未知之处。 “这河神令好像指向某个地方,不如去看看?” 聂倩道:“河神令在主人手中,那在这条江里,主人就是主宰,若想去,都可去得。” “好。” 得她肯定,江陵从岸边走了下去。 当他进入那隧道之后,忽然水面上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好似那隧道只为他一个人而开。 顺着隧道一路直走,只百十步,就见淤泥尽头,有一入口,正在河底。 钻入其中,豁然开朗,竟是个水下洞府。 里面摆满了玉石珍珠,一颗硕大的夜光石,将里面照得如白昼也似。 “这江底,竟然还有这种地方,这恐怕就是河神洞府了吧?” 除却玉石珍珠,这洞府里还有大量黄金。 江陵毫不怀疑只要随便拿出去一些,便可富足一生。 “主人,这洞府里,阴气好足。” “嗯,的确很足。” 在这里,不但聂倩感觉舒适,连江陵也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毫无疑问,河神洞府并不是一个随意的选址。 它的存在关乎一地之龙脉。 待在龙脉里,那感觉自是相当不错。 在洞府的中间,有一玉质蒲团,那蒲团上还放着一本残破的书籍。 ——《罗迦身外身》! 翻开书籍第一页,便是一尊八部天龙第八相【摩呼罗迦王】的法相。 再翻后面,便是描述如何豢养身外身的旁门术法。 ‘《罗迦身外身》,原来那旱蛇的化身之法,就是来自这本书上。’ 这身外身之术,主要作用是借助身外身而瞒天过海渡天劫。 可惜,法是残法,这书只有一小半。 只讲到如何养,没讲如何融合,因此,那旱蛇无论怎么养,也无法养成一条可以帮自己抵御天劫的身外身。 ‘这书的价值倒是不小。’ 忽将聂倩唤了出来,江陵看着她那柔美身段,心道:‘若能得到全法,让聂倩练这身外身之术,他日,或能以死还阳也未可知。’ 38章 轻生女 盘坐在蒲团上,江陵借阴气而养自身,却只盏茶时间,就见丹田中的【元池】满而自溢。 这龙脉极阴,于修炼一途自是极好。 可是限于心境不高,所能引为己用的,终是甚少。 “这就像是守着一个粮仓,人一顿所食不过二三两,再多的,也贪图不下。” “主人,你看这是什么?” 聂倩在洞府深处,忽有发现。 江陵走去一看,见一矮小祠堂摆在角落。 那祠堂里立有三道神像, 为首者,是条蛇。 居左者,是只龟。 居右者,是条鱼。 那龟、鱼早已碎裂,居中的蛇也断成了三节。 江陵因河神令在身,只稍加感应,就明白了这是何东西。 “这是河神神位,管一地香火,但凡四周村落有野庙祭祀,香火皆可由此而收纳。 得香火者,可祛一身阴邪,消罪孽、凝元魂,久而不散。” “那一龟一鱼,应是之前我斩杀的河童,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个养命的。” 聂倩笑道:“或可给主人塑一雕像在此。” 江陵道:“我就算摆一个雕像在这也没用,说到底生而为仙,死而为神。这东西只有死掉的阴魂,能够享受。倒是你,你若给自己塑一尊雕像于此,以后便不用依赖我,也可自养。” 聂倩嫣然道:“比起这枯燥的香火,小倩倒是更喜欢主人的怀抱呢。” 江陵轻哂,不置可否。 这神位虽有不少功效,却也有一前提,那就是不得离开这执掌区域。 而这里的执掌区域,为七十里河段。 若超过这个距离,则无福消受这里的香火供奉。 ‘这就好比是个村官之职,虽有微薄俸禄,却也会因为这俸禄而画地为牢困了自身,终究,也只是个鸡肋罢了。’ “走吧。” 江陵从地上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便要离开。 聂倩只化成一道清风,就钻入了行囊。 来到洞府外边,江陵以河神令为舟,立于其上,那河神令载着他,一瞬而百十丈。 未消须臾,便近郭北县城。 只一炷香,又近了那临舟县。 “主人,这河神令竟有如此神效,我们行舟,需半日才能到达。可这河神令,却只要一炷香时间,就可横穿两县。” “若无此神效,河神又如何能巡视管辖之域?只是,这也只在水中有效而已。” 离了水,河神令并无任何特殊能力。 正行间,河神令突发红光,并指向某个位置。 聂倩好奇:“主人,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 河神令突有所指,应有特别状况在发生。 江陵顺其指引而去,却是才到它感应之处,就见到有个女子由上而下坠入水中。 那女子应是不通水性,在水中胡乱挣扎,眼看就要坠底。 “原来河神令可以感知到管辖区域的落水生命,当感应到,那落水者的生死全凭河神一念之间。” 眼前这女子,倘若江陵要她死,只需一念,水中自可形成旋涡,将她卷入底部暗流。 如此一来,便是她水性再好,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河神令原来还有这种能力,不过,小倩曾听爹爹说浒江一带每年都要淹死不少的人,由此看来,以前的河神,都并没有什么善良之心。” “那是当然的,死在河里,责任不在河神。而且在这河里多死一人,河神也能多有一个鬼混可以奴役,何乐而不为,为什么要救?” 无论山神还是河神,只要有人横死在他们的管辖区域,那灵魂皆会为他们所管。 站在他们的角度,自然是能使唤的人越多越好。 溺水的女子在水中呛了不少的水, 不通水性的人,在溺水之后,大多都会跟她一样。 胡乱地挣扎,紧绷着身体,这样做的后果只会在短时间内消耗大量的氧气,加速自己的缺氧时间。 忽然,水里头有一条大鲶鱼游了过来。 它炯炯有神的双目盯着女子,却未敢上前。 之后,它又朝江陵游来,伏在水底,就跟纳拜一样。 大抵是它看到了河神令,感应到了河神气息, 作为此水域的生灵,自是要见河神而朝拜的。 只不过一般的时候,河神都不怎么会看得起它这样的水中生灵。 江陵双手负背,双目以灵光充斥。 在法眼目视之下,他赫然是看到,那条大鲶鱼分明有着一条人影蜷缩在它体内。 ‘看来,它也跟当初那条大黑鱼一样,是个落水鬼。’ 落水之鬼毕生之愿,就是找个替死的,然后冒其名,去投胎。 此时若无江陵在此,这条大鲶鱼必会主动出击,拉那个女人下水。 但江陵出现在这,那它就得先请示之, 得允许后,才可动手。 若无允许,它万不敢随意出手。 女孩挣扎至此,终是没了力气,眼睛一闭之间,就再无了动静。 江陵见她年岁尚小,也不由想起当初那个与自己一同被献祭的小女孩。 终,心动恻隐。 对那鲶鱼挥了下手指:“去救她。” 大鲶鱼不敢违背丝毫,立刻游去,以背部驮负女孩,将她拱上水岸。 江陵紧随其后,河神令一挥,河水自动开道,一条干燥的隧道直通边岸。 他上岸后,看了下女孩情况,呛水太多,正在昏死状态。 大鲶鱼趴在岸边,毕恭毕敬地垂着头,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没能找她当替死鬼,你很失望吧?” 江陵问鲶鱼。 鲶鱼此刻,却在摇头。 它以亡灵而化怪,早已不能讲人言,只能以肢体做示。 说来也怪,看它摇头晃脑,江陵居然还真看懂了它的意思。 ——它说它并没想害人,这女孩,也并非它引下去的,而是她自己主动跳入江中的。 “她自己寻死的?” 鲶鱼点头,再三予肯定。 “你死了有几年了?”江陵问。 鲶鱼摆动着身体,以特殊的肢体姿势在回应着。 “七年?你说你想当我麾下河童?” 鲶鱼颔首,期待的双目,殷切地看着他。 每一个河神麾下,都有两个名额,可与之共享香火。 可见这河童一职,在这水里,乃是很多亡魂所稀罕的。 大鲶鱼知道如今河神易位,这才特来求取机会。 江陵只轻轻一笑,手里那河神令忽然丢向鲶鱼:“想当河童,那就先替我看好浒江吧。” 大鲶鱼尾巴一摆,张开嘴就将河神令给咬住。 此时,它似乎也是呆了。 它只求一个河童职位,可江陵竟将河神令都给了它。 这是何意? “去吧!” 江陵却不多作解释,挥手就让它退去。 大鲶鱼迟疑片刻,心中按捺着无限兴奋,在岸边对着江陵恭敬三拜,咬着河神令,便慢慢退入了水中。 39章 私下幽会 看着鲶鱼没入水中,聂倩忽道:“主人,你为何将河神令也给了它?” “我本就不想当这一方河神,留着也无用。况且,这河神令也带不走。” 要当河神,那就得留在这七十里河段之内。守着河神那一丁点的香火好处,却要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这,江陵自认自己不止这点出息。 至于河神令,它本就属于以郭北县为中心,上下七十里河段。 江陵带着它离开,只要脱离这七十里河段,它就会自动消失,重新回到那河神洞府里去。 说白了,它只属于这七十里河段,并不属于某一个人。 因此,既然带不走的,索性就随手送了。 “你若是想当这七十里河段的河神,我倒是可以帮你将河神令要回来。”江陵道。 聂倩失笑道:“主人说笑了,小倩可没想过要留在这里当河神。” “我并没开玩笑,你跟我不同,我是阳人,自是不便掌这鬼神之职,但你是阴鬼,你若想当河神,身份是合适的。” 见江陵表情真挚,聂倩沉吟少许,终摇头道:“本就答应要给主人做牛做马,这牛马都还未做,又岂能违背承诺留在这里当河神? 况且主人说得也对,画地为牢困在这里,终是无趣的。 与之相较,小倩更愿当主人身边一丫鬟,这样反而更觉踏实一些。” “踏实?” “嗯。” 江陵也不再多言,蹲下身用手掌贴在落水女孩的小腹上,顺移而上。 当手掌来到她咽喉,她那唇瓣张开,灌下去的水径自全吐了出来。 撩开女孩额前乱发,窥其面容,眉清目秀。 瞧年岁,也不过十之七八。 ‘如此年纪轻轻,缘何要寻那短见?’ 只约莫片刻,那女孩就醒转过来。 刚一开眼,她便捂着胸口余悸交加。 之后,便旁若无人地哭出了声来。 大抵是死里逃生,害怕了。 “很多人以为投河溺死很容易,但其实,这种死法最是难受。因为人在水里死前挣扎的时候,会经历一生最难的绝望,最后的窒息也会令人感觉到深入骨髓的恐慌。你在水中挣扎的时候,大抵也是后悔了吧?” 江陵就坐在她边上,此时微笑着朝天说了句。 女孩似乎并没注意到身边有个人,听到了这话,才发现自己边上居然坐了个人。 委屈之余,又觉大囧,匆匆抹去眼泪,缩了缩身,更咽道:“为何要救我?”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但如果你一心求死,还可再跳一次。我必不再管。”江陵道。 女孩咬唇站起,赌气般匆匆几步走到江边。 举步欲跳,可一想到刚刚在水中窒息无助的时刻,她终是缺了那一丝勇气。 缩回脚来,蹲下身,抱着双膝埋头又哭了起来。 “如果死能解决问题,那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江陵说着站起身来, 这河边沿岸,此时也正好寻来几人。 当看见女孩蹲在河边,一扎发髻的丫鬟儿顿时边叫边跑来:“小姐……小姐,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到近前,见女孩一身湿透,丫鬟儿大惊:“小姐,你怎么了?” 扭头看江陵一眼:“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这话刚一出口,走在丫鬟后边的几个家丁立刻就将江陵拦下。 神情不善。 也尚幸那小姐是个知道分寸的, 掩去泪水后,忙与他们说道:“我适才掉入水里,幸得这位公子所救,你们莫要无礼。” 家丁们闻言,目目相觑, 正打算让开的时候,一男子站了出来,仍旧是挡在江陵前边。 还问了句话:“我倒是好奇了,林小姐为何会跑到这来,而且又这么恰巧被这人所救?该不会,是在私下幽会吧?” “你……姓叶的,你少胡说八道,我们小姐根本不认识他。怎会与他私下幽会?”那小丫鬟儿第一时间就为那小姐辩白起来。 “哼,谁知道呢?左右也没有被捉个当场,自然是随你们怎么说了。”男子冷笑。 “姓叶的,你若不满,大可退了这门亲事,不必在这阴阳怪气。”小丫鬟很护主,那小姐尚一言未发,她已经连续驳斥两句。 “退?我倒是想退,奈何你家林员外死皮赖脸非要将女儿嫁给我,实在是盛情难却。 原本我应下,纳你家小姐为妾,但现在看来,当个妾,怕也是抬举了。” “姓叶的,你说什么……” “你一个当丫鬟的,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家主子就是这么教你的?”男子突然怒喝。 指着那丫鬟,就与边上家丁说道:“给我掌嘴,既然你家主子教不好,那就由我来教。” 家丁走过去,一人制住丫鬟,另一人扇起巴掌,真个就甩了几下。 那小姐虽于心不忍,却并未阻拦。 江陵见之,大约也是明白,这个时代女子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听他们的谈话可知,这男子与那小姐该是有婚约的。 他以未婚夫的身份打一个丫鬟,她自是不好阻拦,也不能阻拦。 “这几个巴掌,是给你长长记性,若还有下次,那就不是几个巴掌的事了。” 男子冷哼一声,目光重新转移到江陵身上。 “你是哪的?什么来历?” 江陵不喜他做派,也不答他,只说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男子听了这话,顿如炸毛一般。 脸一狰狞,直问道:“你说什么?” 边上几个家丁也面色不善,立刻拥来。 敢这么跟他们主子说话,这整个临舟县,都是少见。 江陵却又道:“若是耳朵聋了,再说一遍也无妨,怕就怕狗听不懂人言。那就白费口舌了。” 男子听得大怒,整张脸几乎都挤到了一起,手颤抖着就喊道:“狗娘养的,给老子打死他。” 家丁一拥而上, 却在出手的瞬间,江陵忽然横手一推,手臂一震之间,就将他们五个一股脑儿,给从田埂上全推下了河去。 他们一落水, 那河里突生旋涡来, 一条黑大的影子,在水里卷着浪花儿,猛然临岸将五个人拖着卷着全拉进了水里,直往那水底深处拉去。 江陵一眼看去,就看到了是那鲶鱼所为。 大抵是为了讨好他,见他将五人推下水,它自是接手要将他们全部干掉。 ‘也罢!’ 江陵双手负背,也是欣然接受。 无论那五人怎生挣扎喊叫,他都置若罔闻。 在那小姐与丫鬟惊异的目光里,他只径自而去,要入县城。 38章 轻生女 盘坐在蒲团上,江陵借阴气而养自身,却只盏茶时间,就见丹田中的【元池】满而自溢。 这龙脉极阴,于修炼一途自是极好。 可是限于心境不高,所能引为己用的,终是甚少。 “这就像是守着一个粮仓,人一顿所食不过二三两,再多的,也贪图不下。” “主人,你看这是什么?” 聂倩在洞府深处,忽有发现。 江陵走去一看,见一矮小祠堂摆在角落。 那祠堂里立有三道神像, 为首者,是条蛇。 居左者,是只龟。 居右者,是条鱼。 那龟、鱼早已碎裂,居中的蛇也断成了三节。 江陵因河神令在身,只稍加感应,就明白了这是何东西。 “这是河神神位,管一地香火,但凡四周村落有野庙祭祀,香火皆可由此而收纳。 得香火者,可祛一身阴邪,消罪孽、凝元魂,久而不散。” “那一龟一鱼,应是之前我斩杀的河童,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个养命的。” 聂倩笑道:“或可给主人塑一雕像在此。” 江陵道:“我就算摆一个雕像在这也没用,说到底生而为仙,死而为神。这东西只有死掉的阴魂,能够享受。倒是你,你若给自己塑一尊雕像于此,以后便不用依赖我,也可自养。” 聂倩嫣然道:“比起这枯燥的香火,小倩倒是更喜欢主人的怀抱呢。” 江陵轻哂,不置可否。 这神位虽有不少功效,却也有一前提,那就是不得离开这执掌区域。 而这里的执掌区域,为七十里河段。 若超过这个距离,则无福消受这里的香火供奉。 ‘这就好比是个村官之职,虽有微薄俸禄,却也会因为这俸禄而画地为牢困了自身,终究,也只是个鸡肋罢了。’ “走吧。” 江陵从地上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便要离开。 聂倩只化成一道清风,就钻入了行囊。 来到洞府外边,江陵以河神令为舟,立于其上,那河神令载着他,一瞬而百十丈。 未消须臾,便近郭北县城。 只一炷香,又近了那临舟县。 “主人,这河神令竟有如此神效,我们行舟,需半日才能到达。可这河神令,却只要一炷香时间,就可横穿两县。” “若无此神效,河神又如何能巡视管辖之域?只是,这也只在水中有效而已。” 离了水,河神令并无任何特殊能力。 正行间,河神令突发红光,并指向某个位置。 聂倩好奇:“主人,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 河神令突有所指,应有特别状况在发生。 江陵顺其指引而去,却是才到它感应之处,就见到有个女子由上而下坠入水中。 那女子应是不通水性,在水中胡乱挣扎,眼看就要坠底。 “原来河神令可以感知到管辖区域的落水生命,当感应到,那落水者的生死全凭河神一念之间。” 眼前这女子,倘若江陵要她死,只需一念,水中自可形成旋涡,将她卷入底部暗流。 如此一来,便是她水性再好,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河神令原来还有这种能力,不过,小倩曾听爹爹说浒江一带每年都要淹死不少的人,由此看来,以前的河神,都并没有什么善良之心。” “那是当然的,死在河里,责任不在河神。而且在这河里多死一人,河神也能多有一个鬼混可以奴役,何乐而不为,为什么要救?” 无论山神还是河神,只要有人横死在他们的管辖区域,那灵魂皆会为他们所管。 站在他们的角度,自然是能使唤的人越多越好。 溺水的女子在水中呛了不少的水, 不通水性的人,在溺水之后,大多都会跟她一样。 胡乱地挣扎,紧绷着身体,这样做的后果只会在短时间内消耗大量的氧气,加速自己的缺氧时间。 忽然,水里头有一条大鲶鱼游了过来。 它炯炯有神的双目盯着女子,却未敢上前。 之后,它又朝江陵游来,伏在水底,就跟纳拜一样。 大抵是它看到了河神令,感应到了河神气息, 作为此水域的生灵,自是要见河神而朝拜的。 只不过一般的时候,河神都不怎么会看得起它这样的水中生灵。 江陵双手负背,双目以灵光充斥。 在法眼目视之下,他赫然是看到,那条大鲶鱼分明有着一条人影蜷缩在它体内。 ‘看来,它也跟当初那条大黑鱼一样,是个落水鬼。’ 落水之鬼毕生之愿,就是找个替死的,然后冒其名,去投胎。 此时若无江陵在此,这条大鲶鱼必会主动出击,拉那个女人下水。 但江陵出现在这,那它就得先请示之, 得允许后,才可动手。 若无允许,它万不敢随意出手。 女孩挣扎至此,终是没了力气,眼睛一闭之间,就再无了动静。 江陵见她年岁尚小,也不由想起当初那个与自己一同被献祭的小女孩。 终,心动恻隐。 对那鲶鱼挥了下手指:“去救她。” 大鲶鱼不敢违背丝毫,立刻游去,以背部驮负女孩,将她拱上水岸。 江陵紧随其后,河神令一挥,河水自动开道,一条干燥的隧道直通边岸。 他上岸后,看了下女孩情况,呛水太多,正在昏死状态。 大鲶鱼趴在岸边,毕恭毕敬地垂着头,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没能找她当替死鬼,你很失望吧?” 江陵问鲶鱼。 鲶鱼此刻,却在摇头。 它以亡灵而化怪,早已不能讲人言,只能以肢体做示。 说来也怪,看它摇头晃脑,江陵居然还真看懂了它的意思。 ——它说它并没想害人,这女孩,也并非它引下去的,而是她自己主动跳入江中的。 “她自己寻死的?” 鲶鱼点头,再三予肯定。 “你死了有几年了?”江陵问。 鲶鱼摆动着身体,以特殊的肢体姿势在回应着。 “七年?你说你想当我麾下河童?” 鲶鱼颔首,期待的双目,殷切地看着他。 每一个河神麾下,都有两个名额,可与之共享香火。 可见这河童一职,在这水里,乃是很多亡魂所稀罕的。 大鲶鱼知道如今河神易位,这才特来求取机会。 江陵只轻轻一笑,手里那河神令忽然丢向鲶鱼:“想当河童,那就先替我看好浒江吧。” 大鲶鱼尾巴一摆,张开嘴就将河神令给咬住。 此时,它似乎也是呆了。 它只求一个河童职位,可江陵竟将河神令都给了它。 这是何意? “去吧!” 江陵却不多作解释,挥手就让它退去。 大鲶鱼迟疑片刻,心中按捺着无限兴奋,在岸边对着江陵恭敬三拜,咬着河神令,便慢慢退入了水中。 40章 窈窕女人 “公子请留步。” 那主仆二女既慌张又惊恐地在码头边追上了江陵。 小姐一步三回头,不时地朝河里张望,眼神里满是无措。 反倒那丫鬟,似觉解气非常,那明亮的双眼,还似带着感激之色。 “何事?” “公子……那些人……怎的……”小姐显然是心乱了,此时说话,也不知如何描述。 那五个人前一秒被江陵推下河去,后一秒,就全部消失于江里。 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泡都没冒一个。 小姐觉得害怕,同时也担心非常。 终究那五人当中有她的未婚夫婿,而且也是因为寻她而来到这里。 若真出了意外,她这边,可真不好交代。 “人?什么人?这一路过来,除了你们主仆二人,我并未见到其他人。” 江陵微微一笑,又自前行。 那小姐被这般回答直接怔在了原地。 居然当做没见过吗? 那丫鬟也呆愣了片刻,忽似觉察了什么,忙对主子说道:“小姐,这公子,怕是个异人。” 异人之说,坊间多有传闻。平时在深闺之中,她们主仆二女,也常喜欢听些异人奇事。 “为何这么说?”小姐心里已失分寸。 “小姐你看那公子的双脚就知道了,这一路过来,路上泥泞不堪。可那公子行步,居然片泥不沾,田埂上的露珠也未打湿他半点衣角。 若是寻常人,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小珂到底是个眼尖的,身为丫鬟,平时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也擅从一个人的穿衣打扮而判断其身份贵贱。 这些细节,小姐一个也没发现。 而她,只略加观察,就看了出来。 小姐经她提示,忙向江陵看去。 这一看,居然还真如小珂说的那样。 江陵于泥泞道路上行走,身上半点污渍也未沾,仿佛仙出红尘,不沾纷染。 而小珂,她刚从前边一路走来,那双脚早已沾满了泥水。裤脚也是被露水打湿了一半。 江陵与之对比,立显卓然。 而这,寻常人等,决计难以办到。 唯一的解释,只能如小珂说的那般——这公子,或真是个传说中的异人。 “异人,这世间,竟然还真有异人存在。”小姐失神般,嘴上喃喃。 小珂立刻出主意说道:“小姐,我们也赶紧回去吧,不要管这事了。” “不管?这怎能不管?” 小姐的责任心,以及妇道的仁德,也绝不允许她不管。 “那姓叶的得罪了异人,这般事,说出去也没人信。我们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啊。总不能到时候跟官府说,是那位异人公子弄的手段吧? 说起来异人公子还救了小姐你一命,于你有救命之恩。 咱总不能出卖救命恩人啊,不是么?” 小珂说的理所当然,可小姐心中也叹:那异人公子虽是救命恩人,可那叶官人也是我名义上的未来夫婿啊。 两者相较,各有其重,怎能只偏向一边呢? “反正小姐也不想嫁给他不是么?那姓叶的是什么嘴脸,小姐你早已知晓。如今这般结局,不也正好么?” 小姐目光怔忡,心中各种规矩告知她,为妇者,不该如此。 可是自我本心,也在承认,她的确讨厌那姓叶的。 甚至今日她来这里投河,也是因为这姓叶的。 她本不愿嫁,可婚姻之事,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能轮得她来做主? 而今,叶官人入水而不见。 生死未知, 这般结果,好似也真的称了她的心意。 “小珂,这样……真的好吗?” “小姐,此事可大可小,一旦叶家追究起来,我们必定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那如何是好?” 叶家,乃临舟县首富之家。 她们林家作为外来户立足于此,还真是半点都开罪不得。 “我们只能如那异人公子说的那样,只当从没见过。只要一口咬定没见过,便就不关我们的事,反正也真的不关我们的事。” “这怎会不关我们的事?” “哎呀,小姐,你莫要再这般优柔寡断了,我知你仁善,富有责任感。可这事,一旦将责任怪罪到我们头上,到时候倒霉的可就不止你我,甚至连整个林家都会被搭上。小姐,你难道愿意看到这般结果吗?” 这话说得小姐哑口无言。 虽心中过意不去,但她的理智还是告诉她小珂说得没错。 主仆二女说着走着,心中混乱的林小姐最终浑浑噩噩地进了城。 江陵这边,再次来到临舟县,他对这已算是熟门熟路。 这次他从河神洞府带足了银钱,进城后,就直往东城而落住。 睡最好的酒楼,品最贵的菜肴。 ‘现实终究不是小说,小说里的世界拼命修炼,就可位居人上。可现实里,修炼那有那么容易?’ 且不见一江之灵,何止千万? 一海之灵,何止亿万? 其中得道者,又有几何? 若单纯努力修炼,就可提升境界,那天下修炼之门,早就让人将门槛都给踩碎了。 “修道而先修心,这心呐,却是修来不易。” 道门讲究出世入世,先入世,再出世。 若不入世经历红尘,又谈什么出世放下。 ‘说到底,修行即是修心,而修心就是阅历与沉淀。至于阅历,呵,自是遍走四海五湖,经万般事,见万般人。’ 自河神洞府出来,江陵于修道一途已有些许领悟。 至于终究是对是错,尚需验证,方可得知。 于酒楼里才住下,说来也巧,当他从二楼推开窗户,恰见那主仆二女从后边街上走来,进了对面一府邸。 其时,隔壁也忽然传来谈话声,也是说到那林家小姐。 ——“瞧,那不是林家小姐么,怎那一身落魄样,似是弄了一身湿。” “嗐,谁知道呢,这女人长得是漂亮,听说性子也是贤惠的。 可命,却是个克夫的。她之前才被那聂扒皮上门下了聘,结果不出三日,聂扒皮就全家下了狱。 林家为了在临舟县稳住脚跟,这第一段联姻失败后,近日据说又搭上了叶家,那林老爷还想将这林小姐嫁给那叶士冠。” “叶士冠?叶家三爷?那不是有妻子的么?” “是嫁去做妾,林家小姐先嫁聂扒皮的儿子,虽未过门,可毕竟下了聘礼。于礼法而言,终究算是再婚了,这再婚女,哪有什么资格当妻?” “这说的也是,只是如此窈窕女子,倒是便宜了那叶士冠了。” 39章 私下幽会 看着鲶鱼没入水中,聂倩忽道:“主人,你为何将河神令也给了它?” “我本就不想当这一方河神,留着也无用。况且,这河神令也带不走。” 要当河神,那就得留在这七十里河段之内。守着河神那一丁点的香火好处,却要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这,江陵自认自己不止这点出息。 至于河神令,它本就属于以郭北县为中心,上下七十里河段。 江陵带着它离开,只要脱离这七十里河段,它就会自动消失,重新回到那河神洞府里去。 说白了,它只属于这七十里河段,并不属于某一个人。 因此,既然带不走的,索性就随手送了。 “你若是想当这七十里河段的河神,我倒是可以帮你将河神令要回来。”江陵道。 聂倩失笑道:“主人说笑了,小倩可没想过要留在这里当河神。” “我并没开玩笑,你跟我不同,我是阳人,自是不便掌这鬼神之职,但你是阴鬼,你若想当河神,身份是合适的。” 见江陵表情真挚,聂倩沉吟少许,终摇头道:“本就答应要给主人做牛做马,这牛马都还未做,又岂能违背承诺留在这里当河神? 况且主人说得也对,画地为牢困在这里,终是无趣的。 与之相较,小倩更愿当主人身边一丫鬟,这样反而更觉踏实一些。” “踏实?” “嗯。” 江陵也不再多言,蹲下身用手掌贴在落水女孩的小腹上,顺移而上。 当手掌来到她咽喉,她那唇瓣张开,灌下去的水径自全吐了出来。 撩开女孩额前乱发,窥其面容,眉清目秀。 瞧年岁,也不过十之七八。 ‘如此年纪轻轻,缘何要寻那短见?’ 只约莫片刻,那女孩就醒转过来。 刚一开眼,她便捂着胸口余悸交加。 之后,便旁若无人地哭出了声来。 大抵是死里逃生,害怕了。 “很多人以为投河溺死很容易,但其实,这种死法最是难受。因为人在水里死前挣扎的时候,会经历一生最难的绝望,最后的窒息也会令人感觉到深入骨髓的恐慌。你在水中挣扎的时候,大抵也是后悔了吧?” 江陵就坐在她边上,此时微笑着朝天说了句。 女孩似乎并没注意到身边有个人,听到了这话,才发现自己边上居然坐了个人。 委屈之余,又觉大囧,匆匆抹去眼泪,缩了缩身,更咽道:“为何要救我?”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但如果你一心求死,还可再跳一次。我必不再管。”江陵道。 女孩咬唇站起,赌气般匆匆几步走到江边。 举步欲跳,可一想到刚刚在水中窒息无助的时刻,她终是缺了那一丝勇气。 缩回脚来,蹲下身,抱着双膝埋头又哭了起来。 “如果死能解决问题,那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江陵说着站起身来, 这河边沿岸,此时也正好寻来几人。 当看见女孩蹲在河边,一扎发髻的丫鬟儿顿时边叫边跑来:“小姐……小姐,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到近前,见女孩一身湿透,丫鬟儿大惊:“小姐,你怎么了?” 扭头看江陵一眼:“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这话刚一出口,走在丫鬟后边的几个家丁立刻就将江陵拦下。 神情不善。 也尚幸那小姐是个知道分寸的, 掩去泪水后,忙与他们说道:“我适才掉入水里,幸得这位公子所救,你们莫要无礼。” 家丁们闻言,目目相觑, 正打算让开的时候,一男子站了出来,仍旧是挡在江陵前边。 还问了句话:“我倒是好奇了,林小姐为何会跑到这来,而且又这么恰巧被这人所救?该不会,是在私下幽会吧?” “你……姓叶的,你少胡说八道,我们小姐根本不认识他。怎会与他私下幽会?”那小丫鬟儿第一时间就为那小姐辩白起来。 “哼,谁知道呢?左右也没有被捉个当场,自然是随你们怎么说了。”男子冷笑。 “姓叶的,你若不满,大可退了这门亲事,不必在这阴阳怪气。”小丫鬟很护主,那小姐尚一言未发,她已经连续驳斥两句。 “退?我倒是想退,奈何你家林员外死皮赖脸非要将女儿嫁给我,实在是盛情难却。 原本我应下,纳你家小姐为妾,但现在看来,当个妾,怕也是抬举了。” “姓叶的,你说什么……” “你一个当丫鬟的,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家主子就是这么教你的?”男子突然怒喝。 指着那丫鬟,就与边上家丁说道:“给我掌嘴,既然你家主子教不好,那就由我来教。” 家丁走过去,一人制住丫鬟,另一人扇起巴掌,真个就甩了几下。 那小姐虽于心不忍,却并未阻拦。 江陵见之,大约也是明白,这个时代女子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听他们的谈话可知,这男子与那小姐该是有婚约的。 他以未婚夫的身份打一个丫鬟,她自是不好阻拦,也不能阻拦。 “这几个巴掌,是给你长长记性,若还有下次,那就不是几个巴掌的事了。” 男子冷哼一声,目光重新转移到江陵身上。 “你是哪的?什么来历?” 江陵不喜他做派,也不答他,只说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男子听了这话,顿如炸毛一般。 脸一狰狞,直问道:“你说什么?” 边上几个家丁也面色不善,立刻拥来。 敢这么跟他们主子说话,这整个临舟县,都是少见。 江陵却又道:“若是耳朵聋了,再说一遍也无妨,怕就怕狗听不懂人言。那就白费口舌了。” 男子听得大怒,整张脸几乎都挤到了一起,手颤抖着就喊道:“狗娘养的,给老子打死他。” 家丁一拥而上, 却在出手的瞬间,江陵忽然横手一推,手臂一震之间,就将他们五个一股脑儿,给从田埂上全推下了河去。 他们一落水, 那河里突生旋涡来, 一条黑大的影子,在水里卷着浪花儿,猛然临岸将五个人拖着卷着全拉进了水里,直往那水底深处拉去。 江陵一眼看去,就看到了是那鲶鱼所为。 大抵是为了讨好他,见他将五人推下水,它自是接手要将他们全部干掉。 ‘也罢!’ 江陵双手负背,也是欣然接受。 无论那五人怎生挣扎喊叫,他都置若罔闻。 在那小姐与丫鬟惊异的目光里,他只径自而去,要入县城。 41章 还因果 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江陵回想上次来临舟县时,就曾听说过她。 ‘原来她就是那位林小姐!’ 她原本要嫁给聂扒皮的儿子,结果被江陵一搀和,聂扒皮一家下了狱,这婚事也就黄了。 如今,她找了第二个夫家,却也就在刚刚,那叶士冠被江陵推下了水,也是没了。 “倒也是巧了,此番之后,她怕是更不好嫁了吧?” 此次之后,她便算是三婚了。 聂倩道:“她们林家属商贾之家,商贾本就地位低下,作为商贾之女,连着坏了两次名声,的确是不好再嫁了。” 明明是个清白的黄花闺女, 可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 至傍晚时,出大事了。 叶士冠连同四个家丁的尸体被人在浒江当中发现, 尸体抬回来后,立马就有一些人跑来林家这边讨要说法。 因为,据说叶三爷今儿个出城,是为了帮着寻找林家小姐。 对于叶家人,林家这边自是未敢得罪,从头到尾都客气对待着。 可叶家这边却不跟他讲什么客气,一群人围着林府,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还吵着要将林家小姐带走,抓去给那叶三爷殉葬。 就在叶家人真要打进门去的时候,林老爷便是涵养再好,也终忍不住了,怒而就让下人将叶家人驱赶出去。 这一赶,就宛若点燃了导火索一般。双方家丁打成了一团。 最后是有巡街捕快至此,才将双方劝离了开来。 叶家这边并不罢休,说要去官府状告林家。 而林家这边也不怵,林老爷放话,有招接着便是。 前后闹了有半个时辰, 江陵全程目睹, 那林家小姐躲在院里,都没敢出来。 林老爷问她话,她也尽是摇头,说自己不知。 林老爷倒也未疑有他, 毕竟谁也无法想象,叶三爷连同四个家丁的死,怎可能会跟柔弱的林家小姐有关? 第二日, 林家与叶家并没有打上官司,反而林家小姐克夫的事,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临舟县的大街小巷。 在众多街坊的描述里,林家小姐成了个极度不祥的女人。 谁若娶她,谁就会沾染霉运。 聂扒皮的儿子如此,如今的叶三爷也是如此。 林家,曾想借助女儿联姻,巩固自家在临舟县的地位。 可如今,这女儿成了个笑话,更是谁都不想接手的不祥之物。 如此,风风雨雨七日后,叶三爷出殡了。 而林家这边,受不了满城风语,至第八日,林老爷向外边发布了一个消息。 说是要招一个上门女婿! 林小姐嫁是不好嫁了, 可若不嫁,留在家里,就总是个闲话。 若是赶出家门吧,又总归是亲生的,终有不舍。 想来想去,便决定,干脆找个上门郎,只待婚事一了,摘了那克夫名,以后便没那么多闲话了。 这消息发了出来,头一日,并没人去林府自荐。 第二日,也是没人。 到第三日,仍旧没人。 林家小姐克夫之名,深入人心,便是有人贪图林家富贵,也不敢冒死去当她的夫君。 到第四日,江陵忽上林家门,才说自己来意,却就立马被拉了进去。 也不问他身份来历,直接带去祠堂,就开始拜堂成亲。 对此,江陵只觉好笑。 但心里也是明白,接连三日无人敢来,林家面子终究还是要的。 因此,但凡只要相貌过得去,他们也完全不挑了。 拜堂之时,林家老爷与夫人并没到场。 可见他们虽然不舍得赶走女儿,却也打心里不喜欢这女儿了。 草草拜堂后,两人就入了洞房。 那名叫小珂的丫鬟,守在婚房前,哭了一整天。 许是为了小姐的不幸而哭, 小姐两番嫁人,都没嫁掉。 最终,竟被老爷随便找了个人,就拉来拜堂成亲了。 当真是一次比一次要更加不幸。 拜堂时,她也没去,怕自己忍不住失了态。 在入洞房时,她才抹去眼泪,挡在新房门前。 反正这婚事,她是左右不了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警告一下这新姑爷,以后务必要对小姐好一些。 然而,就当她看清了这新姑爷容貌时,前一刻还在抹眼泪的她,下一刻就忍不住的惊叫了起来。 “啊……姑爷……你……你……” 看着小珂瞠目结舌的样子,江陵只微微一笑,就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房间里,林小姐坐在床边,盖着红盖头。 她虽未出声,可那身上衣裳,早已湿了小半边了。 江陵于桌边坐下,斟茶自饮:“连死都不怕的女勇士,居然会害怕成亲?倒也是怪事。” 这话一出, 床边的林小姐,娇躯忽而猛颤。 都不待新郎来揭盖头,她自己匆匆拉下,泪汪汪的眼眸直直看去, 当看到江陵那张脸, 林小姐目光复杂而不敢置信。 “是不是没想到你的新郎会是我?” 林小姐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话难出音。 江陵笑着:“你可以不必说话,且听我说就好。 说起来你的姻缘两次皆因我而断,我救你一命,抵了一段,却还欠着一段。 如今,也算是我补上这一段了。全城无人娶你,便我来娶你。 我知你家为你择亲,不过是权宜之计,为挡那悠悠之口。 与我成亲,我可以不碰你。待这段风头过去,你我可各自相安,如此,可好?” 林小姐眨了眨眼睛, 看着江陵,听着话,此时宛若在做梦一般。 江陵在饮了茶之后,就在桌边闭上了双眼。 冥想中,他的丹田世界,那原本只有一个碗儿大小的元池,此时正在悄然发生着蜕变。 ——【元池】一点点的开裂, 裂开之后,它又重新形成了新的轮廓。 新的轮廓一形成,远大之前数倍。 若说之前是个碗,那如今,可作一盆。 至少胜过之前五倍。 ‘这倒怪了,心境方面,我近来未有所悟,却为何莫名其妙之间,这【元池】自己变大了?’ 元池的大小,代表着心境的大小。 元池变大,必然是表示心境已有所提升。 ‘我不过就是为还林小姐一段因果,来林府当了这上门女婿而已。 莫非还因果,也能提升心境?’ 40章 窈窕女人 “公子请留步。” 那主仆二女既慌张又惊恐地在码头边追上了江陵。 小姐一步三回头,不时地朝河里张望,眼神里满是无措。 反倒那丫鬟,似觉解气非常,那明亮的双眼,还似带着感激之色。 “何事?” “公子……那些人……怎的……”小姐显然是心乱了,此时说话,也不知如何描述。 那五个人前一秒被江陵推下河去,后一秒,就全部消失于江里。 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泡都没冒一个。 小姐觉得害怕,同时也担心非常。 终究那五人当中有她的未婚夫婿,而且也是因为寻她而来到这里。 若真出了意外,她这边,可真不好交代。 “人?什么人?这一路过来,除了你们主仆二人,我并未见到其他人。” 江陵微微一笑,又自前行。 那小姐被这般回答直接怔在了原地。 居然当做没见过吗? 那丫鬟也呆愣了片刻,忽似觉察了什么,忙对主子说道:“小姐,这公子,怕是个异人。” 异人之说,坊间多有传闻。平时在深闺之中,她们主仆二女,也常喜欢听些异人奇事。 “为何这么说?”小姐心里已失分寸。 “小姐你看那公子的双脚就知道了,这一路过来,路上泥泞不堪。可那公子行步,居然片泥不沾,田埂上的露珠也未打湿他半点衣角。 若是寻常人,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小珂到底是个眼尖的,身为丫鬟,平时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也擅从一个人的穿衣打扮而判断其身份贵贱。 这些细节,小姐一个也没发现。 而她,只略加观察,就看了出来。 小姐经她提示,忙向江陵看去。 这一看,居然还真如小珂说的那样。 江陵于泥泞道路上行走,身上半点污渍也未沾,仿佛仙出红尘,不沾纷染。 而小珂,她刚从前边一路走来,那双脚早已沾满了泥水。裤脚也是被露水打湿了一半。 江陵与之对比,立显卓然。 而这,寻常人等,决计难以办到。 唯一的解释,只能如小珂说的那般——这公子,或真是个传说中的异人。 “异人,这世间,竟然还真有异人存在。”小姐失神般,嘴上喃喃。 小珂立刻出主意说道:“小姐,我们也赶紧回去吧,不要管这事了。” “不管?这怎能不管?” 小姐的责任心,以及妇道的仁德,也绝不允许她不管。 “那姓叶的得罪了异人,这般事,说出去也没人信。我们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啊。总不能到时候跟官府说,是那位异人公子弄的手段吧? 说起来异人公子还救了小姐你一命,于你有救命之恩。 咱总不能出卖救命恩人啊,不是么?” 小珂说的理所当然,可小姐心中也叹:那异人公子虽是救命恩人,可那叶官人也是我名义上的未来夫婿啊。 两者相较,各有其重,怎能只偏向一边呢? “反正小姐也不想嫁给他不是么?那姓叶的是什么嘴脸,小姐你早已知晓。如今这般结局,不也正好么?” 小姐目光怔忡,心中各种规矩告知她,为妇者,不该如此。 可是自我本心,也在承认,她的确讨厌那姓叶的。 甚至今日她来这里投河,也是因为这姓叶的。 她本不愿嫁,可婚姻之事,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能轮得她来做主? 而今,叶官人入水而不见。 生死未知, 这般结果,好似也真的称了她的心意。 “小珂,这样……真的好吗?” “小姐,此事可大可小,一旦叶家追究起来,我们必定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那如何是好?” 叶家,乃临舟县首富之家。 她们林家作为外来户立足于此,还真是半点都开罪不得。 “我们只能如那异人公子说的那样,只当从没见过。只要一口咬定没见过,便就不关我们的事,反正也真的不关我们的事。” “这怎会不关我们的事?” “哎呀,小姐,你莫要再这般优柔寡断了,我知你仁善,富有责任感。可这事,一旦将责任怪罪到我们头上,到时候倒霉的可就不止你我,甚至连整个林家都会被搭上。小姐,你难道愿意看到这般结果吗?” 这话说得小姐哑口无言。 虽心中过意不去,但她的理智还是告诉她小珂说得没错。 主仆二女说着走着,心中混乱的林小姐最终浑浑噩噩地进了城。 江陵这边,再次来到临舟县,他对这已算是熟门熟路。 这次他从河神洞府带足了银钱,进城后,就直往东城而落住。 睡最好的酒楼,品最贵的菜肴。 ‘现实终究不是小说,小说里的世界拼命修炼,就可位居人上。可现实里,修炼那有那么容易?’ 且不见一江之灵,何止千万? 一海之灵,何止亿万? 其中得道者,又有几何? 若单纯努力修炼,就可提升境界,那天下修炼之门,早就让人将门槛都给踩碎了。 “修道而先修心,这心呐,却是修来不易。” 道门讲究出世入世,先入世,再出世。 若不入世经历红尘,又谈什么出世放下。 ‘说到底,修行即是修心,而修心就是阅历与沉淀。至于阅历,呵,自是遍走四海五湖,经万般事,见万般人。’ 自河神洞府出来,江陵于修道一途已有些许领悟。 至于终究是对是错,尚需验证,方可得知。 于酒楼里才住下,说来也巧,当他从二楼推开窗户,恰见那主仆二女从后边街上走来,进了对面一府邸。 其时,隔壁也忽然传来谈话声,也是说到那林家小姐。 ——“瞧,那不是林家小姐么,怎那一身落魄样,似是弄了一身湿。” “嗐,谁知道呢,这女人长得是漂亮,听说性子也是贤惠的。 可命,却是个克夫的。她之前才被那聂扒皮上门下了聘,结果不出三日,聂扒皮就全家下了狱。 林家为了在临舟县稳住脚跟,这第一段联姻失败后,近日据说又搭上了叶家,那林老爷还想将这林小姐嫁给那叶士冠。” “叶士冠?叶家三爷?那不是有妻子的么?” “是嫁去做妾,林家小姐先嫁聂扒皮的儿子,虽未过门,可毕竟下了聘礼。于礼法而言,终究算是再婚了,这再婚女,哪有什么资格当妻?” “这说的也是,只是如此窈窕女子,倒是便宜了那叶士冠了。” 42章 软饭姑爷 林氏一族,在明阳一州属一方望族。 林老爷这一支,为林家旁系,于七年前,被南派至此扩宽市场,壮大氏族生意根枝。 但作为外来户,即便有氏族背景,在这临舟县也并没有特别吃得开。 林家主营酒楼、车马生意,在这一点上,至少要跟三家竞争。 而那三家之中有两家为本地势力,根基深厚。 刚来那两年,林家被明的暗的整了好几次,差点就要破产走人。 也幸好那年临舟县的知县换了人,新知县跟林家有旧,便在他的关照下,林家总算立住了半只脚。 后几年,林家胜在经营,仅以五年时间,就将这边的车马市场占去一半。 本地的宋杨两家共分一半。 表面上看起来林家羽翼已丰,可事实上,作为外来户,他们仍如无根浮萍。 主要也是临舟知县据说近两年会有升迁,他若走了,那林家便无倚仗了。 也是因此,林家才先嫁女给聂扒皮之子,后嫁女给叶士冠。 为的,就是想在吴知县升迁之后,再寻个照应。 可事不从人愿,林家找聂扒皮,聂扒皮全家下了狱; 林家找叶家,叶士冠又无端溺亡丧了命。 临舟县本土世家,共有五个。 排名上,以朱家为首, 其后便是【宋家】、【杨家】、【叶家】、【柳家】。 林家想要在临舟县彻底站稳,至少要结交五大世家其中一家,势成合纵方可。 那【宋家】、【杨家】在生意上与林家重合,这两家自是不可能的。 而柳家,作为五大世家之末,实则也是底蕴最弱。若非门中出了两个进士,也根本排不上世家名号。 叶士冠的死,算是将林家寻照应的路彻底堵死。 而今,林家也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任知县是个好相与的。 最好不要与宋杨两家有旧, 若到时候,真的事不可为,那林家也没办法,只能退走这临舟县了。 江陵新婚伊始,林老爷也根本顾不上他。 连拜堂当天林老爷都没露过面,可见他也是压根不会在乎这么个上门郎女婿的。 仅婚后第二日, 林老爷就让管家将林小姐与江陵搬出了林府, 因林小姐不是外嫁,是招了上门郎,所以这林老爷也给了他们一份产业,让他们自个儿经营。 那产业,就是一家酒楼。 林家刚来临舟县的时候经营酒楼、车马两条线, 后来被世家针对,便在酒楼方面稍有收敛,主做车马生意。 近几年来,重心更是完全向车马生意偏移。 酒楼式微,算是到了那种濒临倒闭的地步了。 如今整个临舟县,属于林家的酒楼,还剩两家。 一家在南城,一家在东城。 东城稍好,南城那边,有掌柜估算,大概开完今年,明年便不做了。 林老爷给林小姐经营的,便是东城那家酒楼。 其用意,大抵是能供着她们养活自己,也就差不多了。 搬出了林家,住进了酒楼,江陵反而是乐意的。 不必在林家瞧人脸色,总归心理自在。 这酒楼的归属,名义上虽属林小姐。 但他作为夫婿,也算半个主人。 林家小姐,唤悦薇。 也的确是个贤惠多才的, 接管酒楼第一天,她便全权操持一切事务。 上下打理,井井有条。 江陵作为上门姑爷,也无需劳力,每日可遛鸟养花, 只要不惹出乱子,完全可以这般混吃等死到老。 这般生活,的确不错,唯受人诟病者,便是那上门郎的身份。 近日来,他只要外出,便有人会指着他议论纷纷。 其谈论者,言语讥讽,目光多有不屑。 对此,江陵倒是并不在意。 知而为之,这便是他心境之变。 何管他人怎么看,怎么说? 似燕赤霞那般,他知朝廷黑暗,便远离官场,遁出尘世。 这种做法,看似洒脱了,可本质上却是一种逃避。 更是一种怯懦。 若换江陵,以他的心态,便是黑暗又如何?腐败又如何? 我若当官,你若是腐败朝廷,那我就当个贪官便是。 既要败,那干脆大家一起败。 又有何不可? 许是这种随意,胜过燕赤霞的避让远离。这才让他的元池大小,发生了巨大改变。 明白这其中关键后,江陵也自放天性,心态更为随意。 每日只带着丫鬟小珂到处游玩, 吃什么,买什么,也都有小珂付账。 丫鬟小珂作为钱袋子跟着新姑爷,也从未感到懊恼。 因打心底里,她是崇拜而敬仰这位新姑爷的。 短短三天时间,江陵就将这临舟县能吃的,能玩的,都享受了一遍。 到第四天,新鲜渐去,他也兴致转淡。 可丫鬟小珂却如那笼中鸟儿,每日都想出去肆野。 以往她跟在小姐身边,久困闺中,哪有机会到处游逛? 如今被安排跟着姑爷伺候,才有机会到处游玩。 前三日她跟前跟后,乐此不疲, 今儿一早,她甚至还主动问他, “姑爷姑爷,今日咱们去哪?” 江陵道:“这几日我们已将能玩的能吃的,都已试过,你且说说,还有什么新鲜的?” 丫鬟小珂年方十六,八岁那年卖入林家。 虽是个丫鬟,却是个大咧的性子。 与林小姐刚好形成动静反比。 “老爷那边说了,只要姑爷不去青楼,其他的,都可去得。今日十五,城隍庙那边正是热闹,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可好?” 小丫头一脸期待,闪烁的目光,早已是迫不及待。 城隍庙? ‘那不就是城隍司么?’ 一想到城隍司之名早有耳闻,却还未亲眼见过,便说道:“也好,那今日便去那城隍庙看看吧。” 得江陵允可,小丫头雀跃欢呼,拎着钱袋就伴着他出了门。 路上,周边街坊见了江陵,免不了又是指指点点。 前几日小珂看在眼里,恼在心里。 今日,她也终于忍不住了,过路时,就将那街坊斥骂了几声。 骂完还气呼呼地问江陵:“姑爷,那些人那么说你,你就不生气吗?” 那些人说得大声,她知道江陵必也是听得见的。 那些难听的话,她听来都尚且心中生恼,江陵作为当事人,却为何能一直风轻云淡,似乎与己无关? 江陵笑容温和,如从阳光里来。 说道:“人家要说,便让他说就是了。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不是么?” 41章 还因果 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江陵回想上次来临舟县时,就曾听说过她。 ‘原来她就是那位林小姐!’ 她原本要嫁给聂扒皮的儿子,结果被江陵一搀和,聂扒皮一家下了狱,这婚事也就黄了。 如今,她找了第二个夫家,却也就在刚刚,那叶士冠被江陵推下了水,也是没了。 “倒也是巧了,此番之后,她怕是更不好嫁了吧?” 此次之后,她便算是三婚了。 聂倩道:“她们林家属商贾之家,商贾本就地位低下,作为商贾之女,连着坏了两次名声,的确是不好再嫁了。” 明明是个清白的黄花闺女, 可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 至傍晚时,出大事了。 叶士冠连同四个家丁的尸体被人在浒江当中发现, 尸体抬回来后,立马就有一些人跑来林家这边讨要说法。 因为,据说叶三爷今儿个出城,是为了帮着寻找林家小姐。 对于叶家人,林家这边自是未敢得罪,从头到尾都客气对待着。 可叶家这边却不跟他讲什么客气,一群人围着林府,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还吵着要将林家小姐带走,抓去给那叶三爷殉葬。 就在叶家人真要打进门去的时候,林老爷便是涵养再好,也终忍不住了,怒而就让下人将叶家人驱赶出去。 这一赶,就宛若点燃了导火索一般。双方家丁打成了一团。 最后是有巡街捕快至此,才将双方劝离了开来。 叶家这边并不罢休,说要去官府状告林家。 而林家这边也不怵,林老爷放话,有招接着便是。 前后闹了有半个时辰, 江陵全程目睹, 那林家小姐躲在院里,都没敢出来。 林老爷问她话,她也尽是摇头,说自己不知。 林老爷倒也未疑有他, 毕竟谁也无法想象,叶三爷连同四个家丁的死,怎可能会跟柔弱的林家小姐有关? 第二日, 林家与叶家并没有打上官司,反而林家小姐克夫的事,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临舟县的大街小巷。 在众多街坊的描述里,林家小姐成了个极度不祥的女人。 谁若娶她,谁就会沾染霉运。 聂扒皮的儿子如此,如今的叶三爷也是如此。 林家,曾想借助女儿联姻,巩固自家在临舟县的地位。 可如今,这女儿成了个笑话,更是谁都不想接手的不祥之物。 如此,风风雨雨七日后,叶三爷出殡了。 而林家这边,受不了满城风语,至第八日,林老爷向外边发布了一个消息。 说是要招一个上门女婿! 林小姐嫁是不好嫁了, 可若不嫁,留在家里,就总是个闲话。 若是赶出家门吧,又总归是亲生的,终有不舍。 想来想去,便决定,干脆找个上门郎,只待婚事一了,摘了那克夫名,以后便没那么多闲话了。 这消息发了出来,头一日,并没人去林府自荐。 第二日,也是没人。 到第三日,仍旧没人。 林家小姐克夫之名,深入人心,便是有人贪图林家富贵,也不敢冒死去当她的夫君。 到第四日,江陵忽上林家门,才说自己来意,却就立马被拉了进去。 也不问他身份来历,直接带去祠堂,就开始拜堂成亲。 对此,江陵只觉好笑。 但心里也是明白,接连三日无人敢来,林家面子终究还是要的。 因此,但凡只要相貌过得去,他们也完全不挑了。 拜堂之时,林家老爷与夫人并没到场。 可见他们虽然不舍得赶走女儿,却也打心里不喜欢这女儿了。 草草拜堂后,两人就入了洞房。 那名叫小珂的丫鬟,守在婚房前,哭了一整天。 许是为了小姐的不幸而哭, 小姐两番嫁人,都没嫁掉。 最终,竟被老爷随便找了个人,就拉来拜堂成亲了。 当真是一次比一次要更加不幸。 拜堂时,她也没去,怕自己忍不住失了态。 在入洞房时,她才抹去眼泪,挡在新房门前。 反正这婚事,她是左右不了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警告一下这新姑爷,以后务必要对小姐好一些。 然而,就当她看清了这新姑爷容貌时,前一刻还在抹眼泪的她,下一刻就忍不住的惊叫了起来。 “啊……姑爷……你……你……” 看着小珂瞠目结舌的样子,江陵只微微一笑,就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房间里,林小姐坐在床边,盖着红盖头。 她虽未出声,可那身上衣裳,早已湿了小半边了。 江陵于桌边坐下,斟茶自饮:“连死都不怕的女勇士,居然会害怕成亲?倒也是怪事。” 这话一出, 床边的林小姐,娇躯忽而猛颤。 都不待新郎来揭盖头,她自己匆匆拉下,泪汪汪的眼眸直直看去, 当看到江陵那张脸, 林小姐目光复杂而不敢置信。 “是不是没想到你的新郎会是我?” 林小姐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话难出音。 江陵笑着:“你可以不必说话,且听我说就好。 说起来你的姻缘两次皆因我而断,我救你一命,抵了一段,却还欠着一段。 如今,也算是我补上这一段了。全城无人娶你,便我来娶你。 我知你家为你择亲,不过是权宜之计,为挡那悠悠之口。 与我成亲,我可以不碰你。待这段风头过去,你我可各自相安,如此,可好?” 林小姐眨了眨眼睛, 看着江陵,听着话,此时宛若在做梦一般。 江陵在饮了茶之后,就在桌边闭上了双眼。 冥想中,他的丹田世界,那原本只有一个碗儿大小的元池,此时正在悄然发生着蜕变。 ——【元池】一点点的开裂, 裂开之后,它又重新形成了新的轮廓。 新的轮廓一形成,远大之前数倍。 若说之前是个碗,那如今,可作一盆。 至少胜过之前五倍。 ‘这倒怪了,心境方面,我近来未有所悟,却为何莫名其妙之间,这【元池】自己变大了?’ 元池的大小,代表着心境的大小。 元池变大,必然是表示心境已有所提升。 ‘我不过就是为还林小姐一段因果,来林府当了这上门女婿而已。 莫非还因果,也能提升心境?’ 43章 倾家荡产 有贬低的,自然也有讨好的。 就如东三街末尾一赌坊,每次江陵从这经过,那守门人都笑脸相待,嘘寒问暖。 可每次小珂也都是挡在前边,不让那些人过于接近。 用她的话说,那些人就是鬼,看着面带微笑,实则后面藏着的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恶。 而且林老爷虽没说过不准姑爷进赌坊,但这地儿,若想进去,那就得做好输钱的打算。 如今他们的所有开支,皆倚酒楼收入,小姐经营不易,这等破财的地方,自是万万不能踏足的。 “哟,这不是林家姑爷嘛,又出来闲逛了?要不,进来玩玩?” 一八字须男人,在赌坊门前笑而开口。 小珂一见到他,就明示加暗示,让姑爷赶紧走,莫要理会就是。 八字须见了,嘲弄道:“也是我想多了,一个只会吃软饭的姑爷,哪敢上这儿玩耍?” 小珂对着那人鼻儿一皱,心说咱姑爷心态可好了,就你那三两句,可激不到他。 才走两步,忽见江陵驻足。 他回头与那八字须说道:“若上你这玩儿,可输得起否?” 八字须稍愣,转而释颜,心笑道,这林家姑爷倒也是个二愣子,上赌场玩儿,却问赌场输得起否? 殊不知,从来都只有客人输不起,哪有赌场输不起的? “自然输得起。”八字须拍着胸脯保证。 “若这般,玩玩也无不可。”说完,他就向那赌坊行去。 “姑爷……姑爷啊……” 小珂急得像那热锅上的蚂蚁,连连劝喊。却又不好直劝,这毕竟在外人面前,她作为一个丫鬟,哪好太管着姑爷? “别怕,无妨的。”江陵在她头上拍了下。 小珂摸着脑袋,心说,这哪里是无妨的?有多少人进了这种地方,就开始侵家荡产,岂是开玩笑的? 姑爷你先前还风轻云淡,别人说什么都不予理会,可这会儿,八字须只激了你一句,你便中了他的计。 ‘这……这可如何是好?’ 小珂紧紧抓着钱袋子,一脸难色。 见江陵执意要进,她终是轻叹了一口,低下头看着钱袋子,心说,大不了就输了这些,给姑爷长个记性便罢。 八字须自是热情的, 亲自带着江陵进来,介绍着各种玩法。 江陵一一视之,并不觉得有何趣味,这些玩法比起后世,要单调得多,整体是乏味的。 唯一熟悉的,便是那三颗骰子猜大小。 赌坊人还不多,许是早上的缘故。 “林姑爷,想玩点什么?”八字须一捻须,笑嘻嘻。 “这骰子如何玩法?” “三枚骰子,十八点,六点以下为小,十二点以下为中,十二点之上则为大。若猜中,买一赔一,买的多赢得多。” “从未玩过,可否送点筹码?” 八字须捻须而笑,自是懂味。 但凡大鱼入场,送点筹码,都是惯例。 不消多说,便从怀里拿出一签,送入他手。 签,是竹签,上刻【当十文】三字。 签一给,八字须伸手做请,择一位置,请他落座。 小珂恨那八字须,咬牙切齿,但见姑爷落座,她只好也跟着站在身边。 其时,江陵又拍了一下她的头儿,说道:“不必担心,左右不动你银钱便是。” 这话倒是将小珂迫了个窘态, 忙小声解释道:“姑爷啊,我……不是舍不得银钱,只是赌坊这种地方,真是不该来的。” 江陵莞尔轻哂,也不多说。 在八字须教他下注时,他便随手就将那【当十文】的竹签,丢到了买大的位置。 然后,那庄家就拿一木盅,盖上三颗骰子摇晃起来。 待得开盖,果现四四六,十四点为大。 八字须笑道:“林姑爷当真是好运气,这不,举手之间,便赚了十文钱。” 江陵面带微笑,拿着两枚竹签,忽而再度下注。 又是买大。 八字须与那庄家眨了下眼,庄家意会,骰盅又摇,再开时,为四六五,十五点仍是大。 如此,便再赔两签,江陵已持有四签,四十文了。 八字须叹道:“不想林姑爷今日鸿运当头,竟又赢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请您进来。”他做懊悔状,轻拍其额。 小珂见状,倒是欢喜而笑,面露得意之色,心说,还好姑爷运气佳,今日终是幸运的。 反观江陵,仍未见波澜,始终笑容和煦。 再下注时,四签全去,落在小位,又是全押。 八字须连劝道:“林姑爷何以这般下法?以保险起见,当留一签才好。” “若真鸿运当头,买一赔一,这般下注,才赢得更快。”江陵说道。 八字须讷而失笑,心说,倒也是个贪心的。 便与庄家再眨眼,庄家摇骰。 引大鱼入场,送筹码,让其赢两局,都是惯例。 但既然是个贪心大的,便也不用放什么长线了。 骰盅落定,开盖之前,江陵法眼睁开,透过盅盖,可见里面是三三二,属小。 这局当又是赢了。 从气运来讲,今日果然不错。 然而,却就在那庄家开盅之前,忽见盅内骰子滚动,再落定时,已成五五四,十四点大了。 江陵目光转移,这才发现庄家左手伸于桌下,暗有鬼祟。 ‘十赌九诈,果然不假。’ 既然使诈,这便没甚乐趣了。 江陵此时也是手指轻动,只在桌上一点,意念传递,骰子再滚。 庄家高喊一声开,盖子打开,脸上笑容忽然僵逝。 一一二,四点? 那八字须神情一愣,冲着庄家皱眉,你怎还给他赢? 丫鬟小珂却是喜笑颜开,蹦跳起来:“姑爷又赢了。” 庄家也是纳闷,不应该啊。 “该赔钱了。”江陵说道。 庄家面有难色,与八字须对视一眼,八字须一挥手,赔他。 如此,江陵手里成了八签,八十文。 其后,他又是八签全下,连四次,赢四次。 其时手中总合已有一百二十八签,算一千二百八十文钱。 庄家手忙脚乱,明明次次动了手脚,却到开盅时,总事与愿违,与己相悖。 到第五盘,他已不敢再摇。 八字须也再看不下去,要人来换。 但江陵此时已经起身,还了一签给八字须,剩余一百一十八签要换银钱。 “林姑爷,您这,不玩了?” “今日鸿运当头,再赢下去,便不合适了。” “这哪的话,林姑爷多赢一些,咱心里,也是欢喜的。” “下次罢。” 碍于颜面,八字须终是给他换了银钱。 至临走时,不舍者,反而成了小珂。 她看着那赌桌,似觉得姑爷既然鸿运当头,为何不再多赢一点。 江陵笑而拍其头:“该走了。” 小珂这才回神,心不甘情不愿,跟着离了赌坊。 44章 日游神 “姑爷刚刚可是赢了一贯多钱呢,这要是再赢几把,那可多好。” 像江陵那般下注,若是继续押,那之后就是成贯成贯的赢,光是想想,小珂就十分心动。 江陵笑道:“先前可是你说的,那地方进不得。” “我……”小珂一脸窘迫,噘嘴道:“我是听人这么说的,既然姑爷运气好,其实是可以多赢一点的。” “做人不能太贪心,运气这东西,并不是次次都有的,如果沉迷进去,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你虽看着我赢了几把,但庄家也不可能会让我把把都赢。 就算继续赢下去,赌场也未必会再给钱,那样的话,气氛一闹僵,不欢而散不说,便是这一贯多钱,也未必能变现。 所以,见好就收方是正理,反正今日我们一文钱的本钱也没出,白赚一贯多钱,还有甚么好不满足的?” 听江陵这一开解,小丫鬟也忽是恍然了。 连续的赢钱让她忘记了运气这东西是不可靠的, 继续赌下去,赢了固然是好,若是输了,那便是一了百了。 况且,也如姑爷说的那样,若赢得太多,赌场方面可能并不会那么容易会给钱。 想到这,小丫鬟对江陵的敬佩又添三分。 “不愧是姑爷,想得的确比我多得多。说起来,我也差点忘记了,姑爷是异人呢。 那些人想从姑爷身上占便宜,也活该他们赔钱。” “异人?” “对啊,姑爷你不就是个异人吗?” “为何你会觉得我是异人?” “因为……我就是知道啊。”小丫鬟嘻嘻一笑。 “那你可否怕我?” “小珂才不怕的,姑爷救过小姐,也替小珂出过气,在小珂心里,姑爷是个神仙一般的好人。” 见她目光诚恳,江陵也是笑了。 小丫鬟心思单纯,或许这也就是所谓的无知者无畏。 “不过,小姐可能会有点怕姑爷你。” “为什么?” “因为……那姓叶的事啊。”小珂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叶三爷连同四个家丁,皆丧命于江陵之手。 那日,江陵只是将他们推下了河,他们便齐齐溺水,无一生还。 光凭此举,要说林小姐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小姐该也是喜欢姑爷的。” “你又如何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我八岁那年就跟了小姐,对她那是最了解不过了。姑爷你别看小姐文文静静的,其实,她也挺向往江湖豪侠那些热血传说的。 异人之事,还是小姐说与我听的呢。 尤其是在知道姑爷就是个异人,而且还成了她夫君之后,小姐心里也别提有多欢喜了。” “是么?”江陵心说,这我倒是没看出来。 “当然是的呀,不过,姑爷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小珂神神秘秘地说。 “那可不成,今儿个回去,我当亲自问问才好。” “啊……姑爷啊,千万不要,你要是问了,小姐准扒了我的皮……”小珂苦着脸,拖着他衣袖,一路摇晃。 到南城城隍庙附近,因今日是十五,人的确挺多的。 城隍庙不大,香火却是鼎盛。 庙外供奉着四大金刚,怒目而狰狞。 庙内,供有一城隍,文武两判官。 判官之下,牛马武将、日夜游神。 城隍爷居中,左文右武两判官带着牛马武将、日夜游神分站两侧。 “小珂,你说人们为什么如此热衷拜城隍?” “城隍老爷这儿,不为求财,只管平安。此外还管着疫病洪涝,拜城隍,保岁岁平安啊。” “若求平安,拜佛拜观音,不是更好么?” “佛和观音离得太远啊,城隍老爷就在身边,拜他才灵验呢。”小丫鬟一脸认真地说。 江陵听了,微微一笑,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县官不如现管。 拜佛拜观音固然很好,可全天之下,拜佛拜观音的何其多? 而城隍只是一地城隍,阴间父母官,拜他或许效率会更高一些。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当然啊,一个好的城隍爷,可保一城无灾无病,仅如此,就已经算是很好了。” 江陵颔首:“这倒也是。” 才要接近城隍庙,江陵怀中忽然传来声音——“主人,小倩怕是入不得城隍庙,若是进去,怕被当场缉拿。” 城隍司执掌一城亡魂阴鬼,像聂倩这种死了多时的鬼怪,且身上还背负过人命,一旦踏足,被当场镇压必不在话下。 “无妨,你莫要出声就是。” 江陵忽然用手在腹部一抚,以丹田【元池】里的灵力在聂倩的天灵骨上施加了一层“隔膜”,如此也算是隔断了她的阴气外泄。 只要城隍司这边感知不到她,那自是无碍的。 做完这些,江陵忽然发现在城隍庙的香坛边,袅袅白烟萦绕中,一个白衣男子,正在那烟雾当中,朝这边张望。 那男子处在烟雾之中,只有半截身子,随烟雾而摇荡。 外边天光之下,他也丝毫无惧。 许是方才聂倩的阴气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会儿他的目光直盯在江陵身上。 江陵在法眼注视下,正好是与他四目相对。 此时,心中一动,暗道:‘见到日光也不惧怕,这应该就是‘日间游神’了吧?’ 惊异之间,也觉新奇。 阴鬼,江陵见过不少,似聂倩这般,似鬼鱼那般,还有似祝家庄那老夫妇那般。 可是像眼前“日游神”这般的,拥有官方职称的,还是头次见。 当即,他微微一笑,朝那日游神轻轻颔首。 那日游神稍稍一愣,忽然也露一微笑,也朝他轻点其首。 如此,也算是点头之交了。 “小珂,你去给我买一壶就来,如何?” “啊?姑爷要喝酒吗?我这就去。” 勤快的小珂揣着钱袋子,匆匆去了,不到片刻,就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瓶【秋露白】。 “姑爷,这个可以吗?老爷在家中就常喝这个。” “可以。” 江陵接过酒,将盖子打开,酒味甚浓。 步行向前,来到香坛前,他将酒横洒于香坛之中。 说道:“喝一杯如何?” 那烟雾中的白人儿,神色也是惊奇。 大概是第一次碰到,有香客请他喝酒的。 一笑之间,忽儿只向空气里吸了一口气。 却见江陵倒下那酒,竟一滴也没到落在香灰之上。 宛若直接蒸发了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42章 软饭姑爷 林氏一族,在明阳一州属一方望族。 林老爷这一支,为林家旁系,于七年前,被南派至此扩宽市场,壮大氏族生意根枝。 但作为外来户,即便有氏族背景,在这临舟县也并没有特别吃得开。 林家主营酒楼、车马生意,在这一点上,至少要跟三家竞争。 而那三家之中有两家为本地势力,根基深厚。 刚来那两年,林家被明的暗的整了好几次,差点就要破产走人。 也幸好那年临舟县的知县换了人,新知县跟林家有旧,便在他的关照下,林家总算立住了半只脚。 后几年,林家胜在经营,仅以五年时间,就将这边的车马市场占去一半。 本地的宋杨两家共分一半。 表面上看起来林家羽翼已丰,可事实上,作为外来户,他们仍如无根浮萍。 主要也是临舟知县据说近两年会有升迁,他若走了,那林家便无倚仗了。 也是因此,林家才先嫁女给聂扒皮之子,后嫁女给叶士冠。 为的,就是想在吴知县升迁之后,再寻个照应。 可事不从人愿,林家找聂扒皮,聂扒皮全家下了狱; 林家找叶家,叶士冠又无端溺亡丧了命。 临舟县本土世家,共有五个。 排名上,以朱家为首, 其后便是【宋家】、【杨家】、【叶家】、【柳家】。 林家想要在临舟县彻底站稳,至少要结交五大世家其中一家,势成合纵方可。 那【宋家】、【杨家】在生意上与林家重合,这两家自是不可能的。 而柳家,作为五大世家之末,实则也是底蕴最弱。若非门中出了两个进士,也根本排不上世家名号。 叶士冠的死,算是将林家寻照应的路彻底堵死。 而今,林家也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任知县是个好相与的。 最好不要与宋杨两家有旧, 若到时候,真的事不可为,那林家也没办法,只能退走这临舟县了。 江陵新婚伊始,林老爷也根本顾不上他。 连拜堂当天林老爷都没露过面,可见他也是压根不会在乎这么个上门郎女婿的。 仅婚后第二日, 林老爷就让管家将林小姐与江陵搬出了林府, 因林小姐不是外嫁,是招了上门郎,所以这林老爷也给了他们一份产业,让他们自个儿经营。 那产业,就是一家酒楼。 林家刚来临舟县的时候经营酒楼、车马两条线, 后来被世家针对,便在酒楼方面稍有收敛,主做车马生意。 近几年来,重心更是完全向车马生意偏移。 酒楼式微,算是到了那种濒临倒闭的地步了。 如今整个临舟县,属于林家的酒楼,还剩两家。 一家在南城,一家在东城。 东城稍好,南城那边,有掌柜估算,大概开完今年,明年便不做了。 林老爷给林小姐经营的,便是东城那家酒楼。 其用意,大抵是能供着她们养活自己,也就差不多了。 搬出了林家,住进了酒楼,江陵反而是乐意的。 不必在林家瞧人脸色,总归心理自在。 这酒楼的归属,名义上虽属林小姐。 但他作为夫婿,也算半个主人。 林家小姐,唤悦薇。 也的确是个贤惠多才的, 接管酒楼第一天,她便全权操持一切事务。 上下打理,井井有条。 江陵作为上门姑爷,也无需劳力,每日可遛鸟养花, 只要不惹出乱子,完全可以这般混吃等死到老。 这般生活,的确不错,唯受人诟病者,便是那上门郎的身份。 近日来,他只要外出,便有人会指着他议论纷纷。 其谈论者,言语讥讽,目光多有不屑。 对此,江陵倒是并不在意。 知而为之,这便是他心境之变。 何管他人怎么看,怎么说? 似燕赤霞那般,他知朝廷黑暗,便远离官场,遁出尘世。 这种做法,看似洒脱了,可本质上却是一种逃避。 更是一种怯懦。 若换江陵,以他的心态,便是黑暗又如何?腐败又如何? 我若当官,你若是腐败朝廷,那我就当个贪官便是。 既要败,那干脆大家一起败。 又有何不可? 许是这种随意,胜过燕赤霞的避让远离。这才让他的元池大小,发生了巨大改变。 明白这其中关键后,江陵也自放天性,心态更为随意。 每日只带着丫鬟小珂到处游玩, 吃什么,买什么,也都有小珂付账。 丫鬟小珂作为钱袋子跟着新姑爷,也从未感到懊恼。 因打心底里,她是崇拜而敬仰这位新姑爷的。 短短三天时间,江陵就将这临舟县能吃的,能玩的,都享受了一遍。 到第四天,新鲜渐去,他也兴致转淡。 可丫鬟小珂却如那笼中鸟儿,每日都想出去肆野。 以往她跟在小姐身边,久困闺中,哪有机会到处游逛? 如今被安排跟着姑爷伺候,才有机会到处游玩。 前三日她跟前跟后,乐此不疲, 今儿一早,她甚至还主动问他, “姑爷姑爷,今日咱们去哪?” 江陵道:“这几日我们已将能玩的能吃的,都已试过,你且说说,还有什么新鲜的?” 丫鬟小珂年方十六,八岁那年卖入林家。 虽是个丫鬟,却是个大咧的性子。 与林小姐刚好形成动静反比。 “老爷那边说了,只要姑爷不去青楼,其他的,都可去得。今日十五,城隍庙那边正是热闹,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可好?” 小丫头一脸期待,闪烁的目光,早已是迫不及待。 城隍庙? ‘那不就是城隍司么?’ 一想到城隍司之名早有耳闻,却还未亲眼见过,便说道:“也好,那今日便去那城隍庙看看吧。” 得江陵允可,小丫头雀跃欢呼,拎着钱袋就伴着他出了门。 路上,周边街坊见了江陵,免不了又是指指点点。 前几日小珂看在眼里,恼在心里。 今日,她也终于忍不住了,过路时,就将那街坊斥骂了几声。 骂完还气呼呼地问江陵:“姑爷,那些人那么说你,你就不生气吗?” 那些人说得大声,她知道江陵必也是听得见的。 那些难听的话,她听来都尚且心中生恼,江陵作为当事人,却为何能一直风轻云淡,似乎与己无关? 江陵笑容温和,如从阳光里来。 说道:“人家要说,便让他说就是了。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不是么?” 45章 流氓 当一壶酒倒完,那香炉上的白色身影也悄然消失。 江陵一笑,心说,莫非是醉了? 又向庙中走去,此时上香的人极多,多为妇孺。 在庙里江陵却没看到特别的影子在晃动。 神像仍旧是神像,并没见到显灵的迹象。 ’可见这神灵并不是每天都有在值班。’ 丫鬟小珂是个虔诚的,买来香烛纸钱,规规矩矩诚心诚意纳头就拜。 江陵问她祷告了什么,她笑着说:“当然是祷告城隍老爷保佑姑爷和小姐都平安无事啊。” “不带上你自己么?” 小珂纯粹地笑着:“小珂终是个下人呀,只要姑爷和小姐好,那小珂自然就好。” 说话间,她也拉着江陵衣袖:“姑爷,你也来拜一拜。” “我?” “以前小姐跟我一起来的时候,也会一起拜的,一起拜才会灵验呀。” 江陵心笑,这神像未有神灵在位,拜了也是白拜。 不过,看着小姑娘那一脸的期待,他终还是配合着对城隍拜了拜。 上完香,小姑娘也终是满意了。 离开时,忽有一公子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公子哥一身华服,手持折扇,忽然扇子打开,就挡在小珂的前面。 “看着有点眼熟,你是……林悦薇的丫鬟,小珂?” 公子颜容轻佻,嘴上也是带着坏笑。 就礼道而言,女子未嫁时,外男不得直呼其名。 便是嫁人了,也不能乱叫其名字,因为这时候名字只能是夫君或长辈可叫。 江陵虽是上门郎,但终究也是林悦薇的丈夫。 如今他们那酒楼里,寻常有客来,见了她,要么唤“江夫人”,要么还是唤“林小姐”。 断断不会直接喊她“林悦薇”这本名儿。 此时,这人不止是当着小珂的面道出“林悦薇”这个名字,更是当着江陵的面这么说,这就颇有点不客气了。 小珂娥眉微蹙,一开始似是没认出这人是谁, 多看了几眼后,才心中惊醒, 却也不作理会,拉起江陵衣袖,准备绕着道儿要走。 “这是怎了?才几年未见而已,如今见了我就要走?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是缺乏管教。” 公子折扇扇了扇风,随着这话一开口,忽然两个家丁打扮的男子从旁边走了出来,拦住小珂去路。 小珂终是个暴脾气, 小姐在时,她脾性尚可收敛些,今日小姐不在,自是没人管她。 她回头就怒喊道:“姓朱的,你想怎样?” “呵呵,看来你还是记得我的!怎么?既然记得我,那就自该客气些。这见了面,居然还当做不认识,那就太不像话了。 说起来,这几年我未在临舟,如今回来却听到一个令本公子不太开心的消息。 据说林悦薇已经嫁人了?而且是招了个上门郎?” 公子言语多有不爽,忽然折扇指着江陵:“你别告诉我,这人就是那个倒插门的?” 小珂欲要生气,可看着江陵在身边,终是有着考量,便拉起江陵衣袖,又要绕开。 但对方摆明了是不让她走,想绕开他们,自是不能。 江陵此时也停下,问她:“这人是谁?” “是个流氓。”小珂咬牙切齿。 “哦?” 还未待江陵进一步问他是怎样一个流氓法,那公子忽然就指着江陵说道:“那谁,你是哪里来的东西?” 江陵平静的面孔上,忽然多了三分阴骘,问他:“你说什么?” “居然还是个耳聋的?” 公子冷笑,那两个家丁也是一起嘲笑起来。 “也对,能够放下骨气去当倒插门的,若不是耳聋眼瞎手足残废的,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朱公子折扇收起来,在江陵的肩膀上敲了两下:“你既然耳背,那本公子再说一遍也无妨。 本公子问你,你是哪里来的什么东西?” “啪!” 朱公子的话刚落音,一个响亮的巴掌呼地一下就扇到了他的脸上。 扇得他整个人趔趄摇晃,直愣愣向后面跌退了两步,坐在了地上。 这一巴掌之下,他脸颊通红,人也似被扇懵了。 那两家丁见状,大怒勃然,上来就要动手。 江陵依旧伸手,左一下右一下,两个巴掌分别扇在家丁的脸上。 将他们同样是打得跌坐在地。 “好你个狗东西,你敢打本公子?” 朱公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捂着脸就勃然大怒。 想他是何等身份,竟然会被这种倒插门的东西给扇了巴掌,这简直岂有此理! 江陵见他嘴硬,便走上前,还要再打。 倒是小珂将他给拉住了,对他摇摇头,示意不必再打了。 这倒是让江陵意外了。 须知当初在浒江河畔,江陵推叶三爷那些人下河,小珂都没同情过他们半点。 可今日,这朱公子只是挨了一个巴掌,以她那火爆的性子,居然主动劝江陵别再打了。 她既然这么劝,那自有她的考量。 江陵也就依着她,收手就要离开。 可那朱公子却不愿就这么罢了,他恼怒地踢了两个家丁一脚,骂道:“你们两个废物,还不给本公子上?养你们两个是吃干饭的吗? 给我弄他,好好的弄他。” 被这么多人看着,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不找回来怎行?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发狠又上。 他俩也是练家子出身,有着不错的身手,不然也不会被朱公子带在身边护卫。 刚才被江陵一人扇了一个巴掌,他们也是感觉莫名。 也没见江陵是怎么出手的,反正那巴掌就已经呼到脸上了。 但就体格而言,江陵终是个少年身,十五六而已,怎比得上他们人在壮年? 两家丁只当方才是大意了,才叫江陵得了逞。 刚才也不止朱公子失了面子,他俩也自有面子要讨还。 当即,两人快步冲去,一人飞起一脚,就踹江陵腰际。 另一人快步上前,拦截去路。 此时周遭过路人见了,惊叫连连。 小珂忽然回头见了这一幕,也是惊喊起来。 却还没待她出声,江陵悄然回首,只风轻云淡地五指一抓,便将那家丁飞来的一脚给凌空抓住。 二话不言,挥手就甩。 家丁被抛了出去,正好撞在另一个家丁身上,两人再次滚落在地。 43章 倾家荡产 有贬低的,自然也有讨好的。 就如东三街末尾一赌坊,每次江陵从这经过,那守门人都笑脸相待,嘘寒问暖。 可每次小珂也都是挡在前边,不让那些人过于接近。 用她的话说,那些人就是鬼,看着面带微笑,实则后面藏着的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恶。 而且林老爷虽没说过不准姑爷进赌坊,但这地儿,若想进去,那就得做好输钱的打算。 如今他们的所有开支,皆倚酒楼收入,小姐经营不易,这等破财的地方,自是万万不能踏足的。 “哟,这不是林家姑爷嘛,又出来闲逛了?要不,进来玩玩?” 一八字须男人,在赌坊门前笑而开口。 小珂一见到他,就明示加暗示,让姑爷赶紧走,莫要理会就是。 八字须见了,嘲弄道:“也是我想多了,一个只会吃软饭的姑爷,哪敢上这儿玩耍?” 小珂对着那人鼻儿一皱,心说咱姑爷心态可好了,就你那三两句,可激不到他。 才走两步,忽见江陵驻足。 他回头与那八字须说道:“若上你这玩儿,可输得起否?” 八字须稍愣,转而释颜,心笑道,这林家姑爷倒也是个二愣子,上赌场玩儿,却问赌场输得起否? 殊不知,从来都只有客人输不起,哪有赌场输不起的? “自然输得起。”八字须拍着胸脯保证。 “若这般,玩玩也无不可。”说完,他就向那赌坊行去。 “姑爷……姑爷啊……” 小珂急得像那热锅上的蚂蚁,连连劝喊。却又不好直劝,这毕竟在外人面前,她作为一个丫鬟,哪好太管着姑爷? “别怕,无妨的。”江陵在她头上拍了下。 小珂摸着脑袋,心说,这哪里是无妨的?有多少人进了这种地方,就开始侵家荡产,岂是开玩笑的? 姑爷你先前还风轻云淡,别人说什么都不予理会,可这会儿,八字须只激了你一句,你便中了他的计。 ‘这……这可如何是好?’ 小珂紧紧抓着钱袋子,一脸难色。 见江陵执意要进,她终是轻叹了一口,低下头看着钱袋子,心说,大不了就输了这些,给姑爷长个记性便罢。 八字须自是热情的, 亲自带着江陵进来,介绍着各种玩法。 江陵一一视之,并不觉得有何趣味,这些玩法比起后世,要单调得多,整体是乏味的。 唯一熟悉的,便是那三颗骰子猜大小。 赌坊人还不多,许是早上的缘故。 “林姑爷,想玩点什么?”八字须一捻须,笑嘻嘻。 “这骰子如何玩法?” “三枚骰子,十八点,六点以下为小,十二点以下为中,十二点之上则为大。若猜中,买一赔一,买的多赢得多。” “从未玩过,可否送点筹码?” 八字须捻须而笑,自是懂味。 但凡大鱼入场,送点筹码,都是惯例。 不消多说,便从怀里拿出一签,送入他手。 签,是竹签,上刻【当十文】三字。 签一给,八字须伸手做请,择一位置,请他落座。 小珂恨那八字须,咬牙切齿,但见姑爷落座,她只好也跟着站在身边。 其时,江陵又拍了一下她的头儿,说道:“不必担心,左右不动你银钱便是。” 这话倒是将小珂迫了个窘态, 忙小声解释道:“姑爷啊,我……不是舍不得银钱,只是赌坊这种地方,真是不该来的。” 江陵莞尔轻哂,也不多说。 在八字须教他下注时,他便随手就将那【当十文】的竹签,丢到了买大的位置。 然后,那庄家就拿一木盅,盖上三颗骰子摇晃起来。 待得开盖,果现四四六,十四点为大。 八字须笑道:“林姑爷当真是好运气,这不,举手之间,便赚了十文钱。” 江陵面带微笑,拿着两枚竹签,忽而再度下注。 又是买大。 八字须与那庄家眨了下眼,庄家意会,骰盅又摇,再开时,为四六五,十五点仍是大。 如此,便再赔两签,江陵已持有四签,四十文了。 八字须叹道:“不想林姑爷今日鸿运当头,竟又赢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请您进来。”他做懊悔状,轻拍其额。 小珂见状,倒是欢喜而笑,面露得意之色,心说,还好姑爷运气佳,今日终是幸运的。 反观江陵,仍未见波澜,始终笑容和煦。 再下注时,四签全去,落在小位,又是全押。 八字须连劝道:“林姑爷何以这般下法?以保险起见,当留一签才好。” “若真鸿运当头,买一赔一,这般下注,才赢得更快。”江陵说道。 八字须讷而失笑,心说,倒也是个贪心的。 便与庄家再眨眼,庄家摇骰。 引大鱼入场,送筹码,让其赢两局,都是惯例。 但既然是个贪心大的,便也不用放什么长线了。 骰盅落定,开盖之前,江陵法眼睁开,透过盅盖,可见里面是三三二,属小。 这局当又是赢了。 从气运来讲,今日果然不错。 然而,却就在那庄家开盅之前,忽见盅内骰子滚动,再落定时,已成五五四,十四点大了。 江陵目光转移,这才发现庄家左手伸于桌下,暗有鬼祟。 ‘十赌九诈,果然不假。’ 既然使诈,这便没甚乐趣了。 江陵此时也是手指轻动,只在桌上一点,意念传递,骰子再滚。 庄家高喊一声开,盖子打开,脸上笑容忽然僵逝。 一一二,四点? 那八字须神情一愣,冲着庄家皱眉,你怎还给他赢? 丫鬟小珂却是喜笑颜开,蹦跳起来:“姑爷又赢了。” 庄家也是纳闷,不应该啊。 “该赔钱了。”江陵说道。 庄家面有难色,与八字须对视一眼,八字须一挥手,赔他。 如此,江陵手里成了八签,八十文。 其后,他又是八签全下,连四次,赢四次。 其时手中总合已有一百二十八签,算一千二百八十文钱。 庄家手忙脚乱,明明次次动了手脚,却到开盅时,总事与愿违,与己相悖。 到第五盘,他已不敢再摇。 八字须也再看不下去,要人来换。 但江陵此时已经起身,还了一签给八字须,剩余一百一十八签要换银钱。 “林姑爷,您这,不玩了?” “今日鸿运当头,再赢下去,便不合适了。” “这哪的话,林姑爷多赢一些,咱心里,也是欢喜的。” “下次罢。” 碍于颜面,八字须终是给他换了银钱。 至临走时,不舍者,反而成了小珂。 她看着那赌桌,似觉得姑爷既然鸿运当头,为何不再多赢一点。 江陵笑而拍其头:“该走了。” 小珂这才回神,心不甘情不愿,跟着离了赌坊。 45章 打不得 “你们确定还要再来?” 江陵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家丁。 他们滚落在地又爬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后,已不敢再上了。 如果说第一次算是大意,那刚刚就绝对不会是巧合了。 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手劲恁是大得惊人,竟能抓住他凌空飞来的一脚,而且看起来,还仍旧留有余地。 他们两人也正因为是练家子,所以也才能从这儿管中窥豹,得见一斑。 此时心中已有数,自是不敢再来。 纷纷退散,让开一边。 “走吧。” 见他们总算是识相的,江陵也没再计较,对着惊讶的小珂说了声,就迈步去了。 “啊?哦!”小珂回过神来,心里是既惊讶又高兴。 原以为姑爷只是个异人,却没想到,也具有任侠一般的身手呢。 眼见这主仆扬长去了,朱公子在后边怒叫连连:“上啊?拦住他们啊?你们两个废物,两个打一个,也不敢上?” 两家丁脸色难堪,却任凭朱公子怎么叫喊,他们也没再上前。 只须臾,江陵与小珂便离得远了。 “那姓朱的,什么来历?”路上,江陵又问起。 “那姓朱的,便是朱家的大少,朱长贵。”小珂似是很厌恶此人,连提起他的名字,都不甚愿意。 朱家? 江陵知道临舟县有五大世家,其中朱家为首,宋家其次。 说起来,他已知宋杨两家因与林家生意重合,从一开始便不对付。明争暗斗。 而叶家也因为叶三爷的事,如今也是算作敌对。 至于柳家,只是个名存实亡的世家,不提也罢。 林家想要在临舟县站稳脚跟,其实一开始若寻朱家结盟,那自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林家却偏偏退而求次,选了叶家。 再从今日小珂对那姓朱的态度来看, 这必然是林家跟朱家之前,也是有着什么恩怨的。 “他喜欢你家小姐吧?” “是啊……不是,那姓朱的,他……他就是个流氓。”小珂点了下头,又飞快摇头。 “怎么个流氓法?” “说来挺是气人的,若是在林府,都是不准提起这个人的。” “为何?” 小珂似是忌讳,但想着如今不在林府,而且姑爷作为小姐的夫婿,他既想知道,也理应有权知道。 这般思索后,她凑近了些小声说道:“那姓朱的,的确是觊觎小姐的,也曾向林府提过亲,但是被拒绝了。” “为何?” 朱家的大少,上门提亲,这对林府来说,绝对是个好事。 “因为……因为……他调戏过夫人啊。”小珂鼓足了勇气,终是开了口,说了主要原因。 “有一次,也是城隍庙会,夫人带人去上香,路上就碰上了他。结果,那姓朱的公然调戏,差点……差点将夫人……裙子都给扒了。 后来,那姓朱的还不肯罢休,几次上门要见夫人,气得老爷脸都白了。 再后来,他偶然一次与小姐碰上了,又被小姐的美貌给吸引。然后就让人来林府提亲。 可他有调戏夫人的举动在前,老爷怎能容他? 自是拒绝了他, 可这人也端的厚颜无耻,死缠烂打了好一段时间,搞得小姐都不大敢出门。 因为一出门,必定都会碰上他。 好在大约是五年前,他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离开了临舟县,从那以后,才恢复了太平。 没想到,这个厚颜无耻的,过了五年之后,又回来了。 似他这般坏人,真该死在外边。 说起来,这个事,我还得回去告诉小姐才行。” 江陵听完,也算是明白了。 ‘原来朱家与林家有这么一段恩怨,倒也难怪了。’ 倘若那朱大少没调戏过林夫人,他直接提亲要娶林悦薇,林老爷绝对是乐意且赞同的。 可惜,他调戏大的不成,又来打小的主意。 林老爷但凡有点男人血气,自是不会接受的。 ‘说起来,这朱大少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居然对林夫人也感兴趣?’ 莞尔之余,江陵也忽然想起,这个时代,女人出嫁较早。 有十三四而生产者,都不在少。 倘若林夫人也是这般,那五年前的她,也不过才二十五六七的年岁。 正是刚刚熟透的年纪。 再加上,观女而知母,林悦薇长得美艳动人风姿绰约,其母自然也不逊色。 ‘如此,倒也有点理解了。’ “姑爷,刚刚,其实我们真不该那样动手的。那姓朱的睚眦必报,必定不会就这般罢休的。” 小珂忽然担心起来。 “莫非,你觉得我会怕了他不成?” “小珂知道姑爷厉害,可是那姓朱的他舅舅是县衙的典史。 也因如此,当初老爷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也奈何不得他。 毕竟民不与官斗。” 典史,管牢狱,掌缉捕,维治安。 虽是无品官职,却有不少实权。 若真开罪于他,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的确不好。 “无管他是典史还是县尉,总之不来惹我便罢,若真惹我不快,我也不会与他客气。”江陵说道。 小珂只当他是意气话儿, 人家毕竟是官儿,动辄可派出上百的捕快,又岂非是那叶三爷之流可比的? 因心里想着要快些将这事告诉小姐,小珂也没了闲逛的兴致,问了江陵也同样没甚么兴致之后,二人便一同要回酒楼去。 回去的路儿,才走到一半。忽而,街道上有快马奔来,那是穿着官衣的差人。 共五骑。 到这里,就将江陵和小珂拦截下来。 为首者手里拿着马鞭,指着他:“你就是那林家的上门女婿?你方才在城隍庙附近打人,是也不是?” 小珂听得颜色一变,担心地拉了拉江陵的衣袖,心说,来得好快。 我就说那姓朱的不能打,可是……姑爷到底是打了。 这可如何是好? 却见江陵面色平和,波澜未起,只悄然之间,屈指一弹,身边的五匹马同时受惊。 马儿前蹄高扬而起,那官差儿拉也拉不住, 突然撒蹄而去,一路狂奔,转眼就消失在街上。 小珂看得目瞪口呆, 江陵却跟甚么事也未发生一般,对她说道:“走啊,发呆做什么?” 44章 日游神 “姑爷刚刚可是赢了一贯多钱呢,这要是再赢几把,那可多好。” 像江陵那般下注,若是继续押,那之后就是成贯成贯的赢,光是想想,小珂就十分心动。 江陵笑道:“先前可是你说的,那地方进不得。” “我……”小珂一脸窘迫,噘嘴道:“我是听人这么说的,既然姑爷运气好,其实是可以多赢一点的。” “做人不能太贪心,运气这东西,并不是次次都有的,如果沉迷进去,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你虽看着我赢了几把,但庄家也不可能会让我把把都赢。 就算继续赢下去,赌场也未必会再给钱,那样的话,气氛一闹僵,不欢而散不说,便是这一贯多钱,也未必能变现。 所以,见好就收方是正理,反正今日我们一文钱的本钱也没出,白赚一贯多钱,还有甚么好不满足的?” 听江陵这一开解,小丫鬟也忽是恍然了。 连续的赢钱让她忘记了运气这东西是不可靠的, 继续赌下去,赢了固然是好,若是输了,那便是一了百了。 况且,也如姑爷说的那样,若赢得太多,赌场方面可能并不会那么容易会给钱。 想到这,小丫鬟对江陵的敬佩又添三分。 “不愧是姑爷,想得的确比我多得多。说起来,我也差点忘记了,姑爷是异人呢。 那些人想从姑爷身上占便宜,也活该他们赔钱。” “异人?” “对啊,姑爷你不就是个异人吗?” “为何你会觉得我是异人?” “因为……我就是知道啊。”小丫鬟嘻嘻一笑。 “那你可否怕我?” “小珂才不怕的,姑爷救过小姐,也替小珂出过气,在小珂心里,姑爷是个神仙一般的好人。” 见她目光诚恳,江陵也是笑了。 小丫鬟心思单纯,或许这也就是所谓的无知者无畏。 “不过,小姐可能会有点怕姑爷你。” “为什么?” “因为……那姓叶的事啊。”小珂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叶三爷连同四个家丁,皆丧命于江陵之手。 那日,江陵只是将他们推下了河,他们便齐齐溺水,无一生还。 光凭此举,要说林小姐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小姐该也是喜欢姑爷的。” “你又如何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我八岁那年就跟了小姐,对她那是最了解不过了。姑爷你别看小姐文文静静的,其实,她也挺向往江湖豪侠那些热血传说的。 异人之事,还是小姐说与我听的呢。 尤其是在知道姑爷就是个异人,而且还成了她夫君之后,小姐心里也别提有多欢喜了。” “是么?”江陵心说,这我倒是没看出来。 “当然是的呀,不过,姑爷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小珂神神秘秘地说。 “那可不成,今儿个回去,我当亲自问问才好。” “啊……姑爷啊,千万不要,你要是问了,小姐准扒了我的皮……”小珂苦着脸,拖着他衣袖,一路摇晃。 到南城城隍庙附近,因今日是十五,人的确挺多的。 城隍庙不大,香火却是鼎盛。 庙外供奉着四大金刚,怒目而狰狞。 庙内,供有一城隍,文武两判官。 判官之下,牛马武将、日夜游神。 城隍爷居中,左文右武两判官带着牛马武将、日夜游神分站两侧。 “小珂,你说人们为什么如此热衷拜城隍?” “城隍老爷这儿,不为求财,只管平安。此外还管着疫病洪涝,拜城隍,保岁岁平安啊。” “若求平安,拜佛拜观音,不是更好么?” “佛和观音离得太远啊,城隍老爷就在身边,拜他才灵验呢。”小丫鬟一脸认真地说。 江陵听了,微微一笑,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县官不如现管。 拜佛拜观音固然很好,可全天之下,拜佛拜观音的何其多? 而城隍只是一地城隍,阴间父母官,拜他或许效率会更高一些。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当然啊,一个好的城隍爷,可保一城无灾无病,仅如此,就已经算是很好了。” 江陵颔首:“这倒也是。” 才要接近城隍庙,江陵怀中忽然传来声音——“主人,小倩怕是入不得城隍庙,若是进去,怕被当场缉拿。” 城隍司执掌一城亡魂阴鬼,像聂倩这种死了多时的鬼怪,且身上还背负过人命,一旦踏足,被当场镇压必不在话下。 “无妨,你莫要出声就是。” 江陵忽然用手在腹部一抚,以丹田【元池】里的灵力在聂倩的天灵骨上施加了一层“隔膜”,如此也算是隔断了她的阴气外泄。 只要城隍司这边感知不到她,那自是无碍的。 做完这些,江陵忽然发现在城隍庙的香坛边,袅袅白烟萦绕中,一个白衣男子,正在那烟雾当中,朝这边张望。 那男子处在烟雾之中,只有半截身子,随烟雾而摇荡。 外边天光之下,他也丝毫无惧。 许是方才聂倩的阴气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会儿他的目光直盯在江陵身上。 江陵在法眼注视下,正好是与他四目相对。 此时,心中一动,暗道:‘见到日光也不惧怕,这应该就是‘日间游神’了吧?’ 惊异之间,也觉新奇。 阴鬼,江陵见过不少,似聂倩这般,似鬼鱼那般,还有似祝家庄那老夫妇那般。 可是像眼前“日游神”这般的,拥有官方职称的,还是头次见。 当即,他微微一笑,朝那日游神轻轻颔首。 那日游神稍稍一愣,忽然也露一微笑,也朝他轻点其首。 如此,也算是点头之交了。 “小珂,你去给我买一壶就来,如何?” “啊?姑爷要喝酒吗?我这就去。” 勤快的小珂揣着钱袋子,匆匆去了,不到片刻,就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瓶【秋露白】。 “姑爷,这个可以吗?老爷在家中就常喝这个。” “可以。” 江陵接过酒,将盖子打开,酒味甚浓。 步行向前,来到香坛前,他将酒横洒于香坛之中。 说道:“喝一杯如何?” 那烟雾中的白人儿,神色也是惊奇。 大概是第一次碰到,有香客请他喝酒的。 一笑之间,忽儿只向空气里吸了一口气。 却见江陵倒下那酒,竟一滴也没到落在香灰之上。 宛若直接蒸发了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46章 手脚不干净 “姑爷啊……” 小珂跟上脚步,心下还是担忧。 虽然这些个捕快,因为马儿受惊跑掉了,但总归还是会再来的。 当他们回到【丰悦酒楼】的时候,果不其然,那些被马儿带偏的捕快又跑回来了。 而且这次与他们同来的,还有那朱家的朱大少及两个家丁。 联袂而来,就在酒楼外边等着他们。 “就是他这个杂碎,先把他抓起来,下狱再说。” 朱大少心情不耐,折扇一扬,就要求捕快照办。 捕快碍于他身份,从身上拿出铁索,就真要来锁江陵。 小珂心情一紧张,连忙挡在前面,要说好话。 江陵却将她拉开,对那捕快说道:“公差拿人,总要有个理由,若无理由,岂能乱拿人?” “理由?你当街打人,还要什么理由?”公差都懒得多说。 走过来,就抓住江陵的手,要锁上。 但江陵忽然反抓着公差的手,将之扳开。 公差想挣脱来,却怎么也挣脱不掉。 顿时大怒,心中也是暗惊:“你要拒捕?” 江陵甩开他的手,说道:“要缉拿我,首先得立罪名,敢问公差,你是要以什么罪名拿我?” 公差平时拿人,哪有那么多说法? 便是误抓,也是先强行抓走再说。 但这江陵,看着年纪不大,体魄也是不强,可一手的力气,却是恁大。 说话之间,周遭群众变多起来,纷纷驻足观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官差倒也没有继续蛮横。 也是自忖,以蛮力,怕是扣不下这小子。 就说道:“罪名?刚不是说了,你当街打人,这就是罪名。” “请问我打谁了?”江陵问。 小珂在一旁欲言又止,这般情况,她以前也见过,一般世家子弟打了人,多是以花钱了事。 因此,她觉得该让官差通融的时候就该通融一下,费点钱也就算了。 就当破财免灾了。 可是这会儿江陵展现出来的强势,也根本让她没有插嘴的机会。 虽然这样的江陵,的确让人倍感安心。 可是,跟官差硬来,这终究是不智的。 原本十两银子或可打发了,一旦惹恼了官差,怕是二十两都嫌不够。 “你打的朱大少,还有他两个家丁。”官差喝道。 江陵笑了,“打他们哪了?” 官差扭头看向朱大少, 朱大少告状的时候,只说江陵打了人,并没说打了哪里。 此时迎着官差询问的目光,朱大少眉头一皱:“问那么多干什么?抓走再说。” “朱大少还真是好生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县令呢。居然能对捕快指手画脚,吆五喝六?” 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这话一说出来,那几个捕快也颇觉面子挂不住。 那朱大少尽管舅舅是典史,捕快们也因为这层关系给他几分面子。 但面子这东西,通常是双向的。 你若给我面子,我才好给你面子。你若是不给我面子,便是你有关系,我也未必会给你面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朱大少直接这样呼来喝去,确是不太合适。 “这么的,当着众多父老乡亲的面,你们既然说我打了朱大少。 那就让朱大少自己说说,我打了他哪里,只要他自己大声说出来,且事情属实,那么,该拘留就拘留,该罚款便罚款,我绝无二话。” 江陵从容而镇定。 小珂却心说完了完了,姑爷你明明打了他的,这怎么还把话语权交给朱大少? 他若一口咬定,那你岂不是罪名就坐定了? 然而,等到捕快示意朱大少开口的时候,朱大少却迟疑了。 江陵的确打了他, 但是,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恃身份,也不可能去承认这一点。 当时在城隍庙边上的时候,目睹他们动手的人还算少。 可这会儿他若是承认江陵打了他,且是扇巴掌的那种,怕是这消息不要一天,就能传遍整个临舟县。 须知他朱大少离开临舟县五年,近日才回到这里。这一回来,就让一个上门郎给打了脸,这说出去,岂有面子? 朱大少心念至此,长身而起,说道:“他自是没打我,就凭他,也打不过我。 但他虽然没打我,却打了我两个家丁。” 两个家丁纷纷点头,配合着应对。 江陵一笑:“你这两个家丁五大三粗,说我打了他们,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且光是你们单方面一张嘴说我打了人,难道我就真打了人?” “好个牙尖嘴利的狗东西,你这是想要强词夺理?” 朱大少怒了,走将过来,将江陵推了一把。 他自小在临舟县长大,还从未见过敢与他这样针锋相对的人。此时,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江陵也不还手,只道:“大家也看到了,在临舟县,通常只有朱大少欺负别人的份,哪儿轮到别人欺负他朱大少?我原以为官府当是明辨是非的,可也哪曾想到,他朱大少竟与县令爷一般,能对捕快呼来喝去,当真是好大威风。” 这话捧杀了朱大少,又羞煞了几个捕快。 看着周围人越来越多,捕快也不想多管闲事。 原以为是江陵打了朱大少,那他们帮着出个头,也没什么。 可那曾想到,朱大少亲口说江陵没打他,只打了两个家丁。 两个区区家丁,要他们这些捕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跋扈之事?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为两个家丁坏了名声,自是不妥。 “此外,别说我根本没打过他的两个家丁,就算是打过,也是该打。”江陵忽道。 “好你个狗东西,打了人,还说什么该打?你以为你是谁?”朱大少冷哼道。 江陵忽与那捕快说道:“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该打,公差大人,不妨搜一搜那两个家丁身上,看看他们干了些什么,只要一搜,那一切也就都明白了。” 捕快眉头一皱,看向两家丁。 两家丁也是莫名, 我俩?我俩干了什么? 我俩能干了什么? “你说搜身就搜身,你算个什么东西?”家丁怒怼。 江陵:“不敢?还是心虚?” 朱大少说道:“你这意思,是说我手下人手脚不干净了?” “正是如此。” “好你个倒插门的,行,你要搜身,我也成全你。但如果要是没搜出什么来,你又待如何?” 江陵道:“若没搜出东西来,便该怎么处置我,便怎么处置我,如何?” 朱大少笑了,他这两个家丁虽然今天令他丢了面子,但他却还是知道这两人非是那种偷鸡摸狗之辈。 这江陵说出这般无端之话来,不止是他,连家丁本人都笑了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官差大人,要搜便来搜吧。”两个家丁主动配合。 一捕快走过来,就往他们怀里掏了一下。 未想这一掏,还真掏出了大把的东西来。 那东西里,有簪子、首饰、耳环,更有女人的纱巾。 随着这些东西被掏出,两个家丁也愣了。 我俩的怀中,何时竟藏了这些东西? 江陵笑道:“这下,该是真相大白了吧?” 话刚落音,人群里一大婶就冲着捕快喊了起来:“那簪子是我的,这杀千刀的,竟然偷我东西。” 又有一妇人羞臊着脸:“那丝巾是我的,怎被他偷了去!官差大人,你们可得为民妇做主啊……” 两人发声后,周遭接连又有其他人发声。 那两家丁所偷之物,竟是都来自四周街坊。 就在一方错愕,一方追责之时,江陵的目光望向了街道上空的一只灯笼。 那灯笼上,一个白衣男子朝他微笑。 江陵微微拱手,以示谢意,那白衣男子略摆手,那意思似在说,你请我喝酒,我替你解围,如此,两清尔! 45章 流氓 当一壶酒倒完,那香炉上的白色身影也悄然消失。 江陵一笑,心说,莫非是醉了? 又向庙中走去,此时上香的人极多,多为妇孺。 在庙里江陵却没看到特别的影子在晃动。 神像仍旧是神像,并没见到显灵的迹象。 ’可见这神灵并不是每天都有在值班。’ 丫鬟小珂是个虔诚的,买来香烛纸钱,规规矩矩诚心诚意纳头就拜。 江陵问她祷告了什么,她笑着说:“当然是祷告城隍老爷保佑姑爷和小姐都平安无事啊。” “不带上你自己么?” 小珂纯粹地笑着:“小珂终是个下人呀,只要姑爷和小姐好,那小珂自然就好。” 说话间,她也拉着江陵衣袖:“姑爷,你也来拜一拜。” “我?” “以前小姐跟我一起来的时候,也会一起拜的,一起拜才会灵验呀。” 江陵心笑,这神像未有神灵在位,拜了也是白拜。 不过,看着小姑娘那一脸的期待,他终还是配合着对城隍拜了拜。 上完香,小姑娘也终是满意了。 离开时,忽有一公子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公子哥一身华服,手持折扇,忽然扇子打开,就挡在小珂的前面。 “看着有点眼熟,你是……林悦薇的丫鬟,小珂?” 公子颜容轻佻,嘴上也是带着坏笑。 就礼道而言,女子未嫁时,外男不得直呼其名。 便是嫁人了,也不能乱叫其名字,因为这时候名字只能是夫君或长辈可叫。 江陵虽是上门郎,但终究也是林悦薇的丈夫。 如今他们那酒楼里,寻常有客来,见了她,要么唤“江夫人”,要么还是唤“林小姐”。 断断不会直接喊她“林悦薇”这本名儿。 此时,这人不止是当着小珂的面道出“林悦薇”这个名字,更是当着江陵的面这么说,这就颇有点不客气了。 小珂娥眉微蹙,一开始似是没认出这人是谁, 多看了几眼后,才心中惊醒, 却也不作理会,拉起江陵衣袖,准备绕着道儿要走。 “这是怎了?才几年未见而已,如今见了我就要走?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是缺乏管教。” 公子折扇扇了扇风,随着这话一开口,忽然两个家丁打扮的男子从旁边走了出来,拦住小珂去路。 小珂终是个暴脾气, 小姐在时,她脾性尚可收敛些,今日小姐不在,自是没人管她。 她回头就怒喊道:“姓朱的,你想怎样?” “呵呵,看来你还是记得我的!怎么?既然记得我,那就自该客气些。这见了面,居然还当做不认识,那就太不像话了。 说起来,这几年我未在临舟,如今回来却听到一个令本公子不太开心的消息。 据说林悦薇已经嫁人了?而且是招了个上门郎?” 公子言语多有不爽,忽然折扇指着江陵:“你别告诉我,这人就是那个倒插门的?” 小珂欲要生气,可看着江陵在身边,终是有着考量,便拉起江陵衣袖,又要绕开。 但对方摆明了是不让她走,想绕开他们,自是不能。 江陵此时也停下,问她:“这人是谁?” “是个流氓。”小珂咬牙切齿。 “哦?” 还未待江陵进一步问他是怎样一个流氓法,那公子忽然就指着江陵说道:“那谁,你是哪里来的东西?” 江陵平静的面孔上,忽然多了三分阴骘,问他:“你说什么?” “居然还是个耳聋的?” 公子冷笑,那两个家丁也是一起嘲笑起来。 “也对,能够放下骨气去当倒插门的,若不是耳聋眼瞎手足残废的,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朱公子折扇收起来,在江陵的肩膀上敲了两下:“你既然耳背,那本公子再说一遍也无妨。 本公子问你,你是哪里来的什么东西?” “啪!” 朱公子的话刚落音,一个响亮的巴掌呼地一下就扇到了他的脸上。 扇得他整个人趔趄摇晃,直愣愣向后面跌退了两步,坐在了地上。 这一巴掌之下,他脸颊通红,人也似被扇懵了。 那两家丁见状,大怒勃然,上来就要动手。 江陵依旧伸手,左一下右一下,两个巴掌分别扇在家丁的脸上。 将他们同样是打得跌坐在地。 “好你个狗东西,你敢打本公子?” 朱公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捂着脸就勃然大怒。 想他是何等身份,竟然会被这种倒插门的东西给扇了巴掌,这简直岂有此理! 江陵见他嘴硬,便走上前,还要再打。 倒是小珂将他给拉住了,对他摇摇头,示意不必再打了。 这倒是让江陵意外了。 须知当初在浒江河畔,江陵推叶三爷那些人下河,小珂都没同情过他们半点。 可今日,这朱公子只是挨了一个巴掌,以她那火爆的性子,居然主动劝江陵别再打了。 她既然这么劝,那自有她的考量。 江陵也就依着她,收手就要离开。 可那朱公子却不愿就这么罢了,他恼怒地踢了两个家丁一脚,骂道:“你们两个废物,还不给本公子上?养你们两个是吃干饭的吗? 给我弄他,好好的弄他。” 被这么多人看着,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不找回来怎行?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发狠又上。 他俩也是练家子出身,有着不错的身手,不然也不会被朱公子带在身边护卫。 刚才被江陵一人扇了一个巴掌,他们也是感觉莫名。 也没见江陵是怎么出手的,反正那巴掌就已经呼到脸上了。 但就体格而言,江陵终是个少年身,十五六而已,怎比得上他们人在壮年? 两家丁只当方才是大意了,才叫江陵得了逞。 刚才也不止朱公子失了面子,他俩也自有面子要讨还。 当即,两人快步冲去,一人飞起一脚,就踹江陵腰际。 另一人快步上前,拦截去路。 此时周遭过路人见了,惊叫连连。 小珂忽然回头见了这一幕,也是惊喊起来。 却还没待她出声,江陵悄然回首,只风轻云淡地五指一抓,便将那家丁飞来的一脚给凌空抓住。 二话不言,挥手就甩。 家丁被抛了出去,正好撞在另一个家丁身上,两人再次滚落在地。 45章 打不得 “你们确定还要再来?” 江陵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家丁。 他们滚落在地又爬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后,已不敢再上了。 如果说第一次算是大意,那刚刚就绝对不会是巧合了。 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手劲恁是大得惊人,竟能抓住他凌空飞来的一脚,而且看起来,还仍旧留有余地。 他们两人也正因为是练家子,所以也才能从这儿管中窥豹,得见一斑。 此时心中已有数,自是不敢再来。 纷纷退散,让开一边。 “走吧。” 见他们总算是识相的,江陵也没再计较,对着惊讶的小珂说了声,就迈步去了。 “啊?哦!”小珂回过神来,心里是既惊讶又高兴。 原以为姑爷只是个异人,却没想到,也具有任侠一般的身手呢。 眼见这主仆扬长去了,朱公子在后边怒叫连连:“上啊?拦住他们啊?你们两个废物,两个打一个,也不敢上?” 两家丁脸色难堪,却任凭朱公子怎么叫喊,他们也没再上前。 只须臾,江陵与小珂便离得远了。 “那姓朱的,什么来历?”路上,江陵又问起。 “那姓朱的,便是朱家的大少,朱长贵。”小珂似是很厌恶此人,连提起他的名字,都不甚愿意。 朱家? 江陵知道临舟县有五大世家,其中朱家为首,宋家其次。 说起来,他已知宋杨两家因与林家生意重合,从一开始便不对付。明争暗斗。 而叶家也因为叶三爷的事,如今也是算作敌对。 至于柳家,只是个名存实亡的世家,不提也罢。 林家想要在临舟县站稳脚跟,其实一开始若寻朱家结盟,那自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林家却偏偏退而求次,选了叶家。 再从今日小珂对那姓朱的态度来看, 这必然是林家跟朱家之前,也是有着什么恩怨的。 “他喜欢你家小姐吧?” “是啊……不是,那姓朱的,他……他就是个流氓。”小珂点了下头,又飞快摇头。 “怎么个流氓法?” “说来挺是气人的,若是在林府,都是不准提起这个人的。” “为何?” 小珂似是忌讳,但想着如今不在林府,而且姑爷作为小姐的夫婿,他既想知道,也理应有权知道。 这般思索后,她凑近了些小声说道:“那姓朱的,的确是觊觎小姐的,也曾向林府提过亲,但是被拒绝了。” “为何?” 朱家的大少,上门提亲,这对林府来说,绝对是个好事。 “因为……因为……他调戏过夫人啊。”小珂鼓足了勇气,终是开了口,说了主要原因。 “有一次,也是城隍庙会,夫人带人去上香,路上就碰上了他。结果,那姓朱的公然调戏,差点……差点将夫人……裙子都给扒了。 后来,那姓朱的还不肯罢休,几次上门要见夫人,气得老爷脸都白了。 再后来,他偶然一次与小姐碰上了,又被小姐的美貌给吸引。然后就让人来林府提亲。 可他有调戏夫人的举动在前,老爷怎能容他? 自是拒绝了他, 可这人也端的厚颜无耻,死缠烂打了好一段时间,搞得小姐都不大敢出门。 因为一出门,必定都会碰上他。 好在大约是五年前,他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离开了临舟县,从那以后,才恢复了太平。 没想到,这个厚颜无耻的,过了五年之后,又回来了。 似他这般坏人,真该死在外边。 说起来,这个事,我还得回去告诉小姐才行。” 江陵听完,也算是明白了。 ‘原来朱家与林家有这么一段恩怨,倒也难怪了。’ 倘若那朱大少没调戏过林夫人,他直接提亲要娶林悦薇,林老爷绝对是乐意且赞同的。 可惜,他调戏大的不成,又来打小的主意。 林老爷但凡有点男人血气,自是不会接受的。 ‘说起来,这朱大少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居然对林夫人也感兴趣?’ 莞尔之余,江陵也忽然想起,这个时代,女人出嫁较早。 有十三四而生产者,都不在少。 倘若林夫人也是这般,那五年前的她,也不过才二十五六七的年岁。 正是刚刚熟透的年纪。 再加上,观女而知母,林悦薇长得美艳动人风姿绰约,其母自然也不逊色。 ‘如此,倒也有点理解了。’ “姑爷,刚刚,其实我们真不该那样动手的。那姓朱的睚眦必报,必定不会就这般罢休的。” 小珂忽然担心起来。 “莫非,你觉得我会怕了他不成?” “小珂知道姑爷厉害,可是那姓朱的他舅舅是县衙的典史。 也因如此,当初老爷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也奈何不得他。 毕竟民不与官斗。” 典史,管牢狱,掌缉捕,维治安。 虽是无品官职,却有不少实权。 若真开罪于他,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的确不好。 “无管他是典史还是县尉,总之不来惹我便罢,若真惹我不快,我也不会与他客气。”江陵说道。 小珂只当他是意气话儿, 人家毕竟是官儿,动辄可派出上百的捕快,又岂非是那叶三爷之流可比的? 因心里想着要快些将这事告诉小姐,小珂也没了闲逛的兴致,问了江陵也同样没甚么兴致之后,二人便一同要回酒楼去。 回去的路儿,才走到一半。忽而,街道上有快马奔来,那是穿着官衣的差人。 共五骑。 到这里,就将江陵和小珂拦截下来。 为首者手里拿着马鞭,指着他:“你就是那林家的上门女婿?你方才在城隍庙附近打人,是也不是?” 小珂听得颜色一变,担心地拉了拉江陵的衣袖,心说,来得好快。 我就说那姓朱的不能打,可是……姑爷到底是打了。 这可如何是好? 却见江陵面色平和,波澜未起,只悄然之间,屈指一弹,身边的五匹马同时受惊。 马儿前蹄高扬而起,那官差儿拉也拉不住, 突然撒蹄而去,一路狂奔,转眼就消失在街上。 小珂看得目瞪口呆, 江陵却跟甚么事也未发生一般,对她说道:“走啊,发呆做什么?” 47章 姑爷真奇怪 那白衣男子自是日游神。 他会帮忙出手,连江陵自己也觉意外。 本来,江陵也有自己的办法处理此事。但就在他要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做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日游神的出现。 日游神只是以手在空气里轻轻一晃,就从周遭群众的身上,掠走了几样东西。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塞进了两个家丁的怀中。 江陵见他既然这般做了,那自然也就接受了他这人情。 ‘这个日游神,倒也有点意思。’ 此时两个家丁被妇人们又抓又挠,直唾其面。 两人连呼冤枉, 但罪证在手,且是捕快亲手搜出来的,又哪里有什么冤枉不冤枉的? 江陵忽说道:“我从始至终没打过这两人,但我也说了,虽然我没打,但这两人着实该打。不知官差大人,你们意下如何?” 捕快们也没了言语,罪证在手,他们便是想帮朱大少也帮不了了。 朱大少的脸色黑得跟猪肝一般,忽然叫道:“定然是你在诬陷、栽赃,是你搞了手段。” 江陵:“真是笑话,这么多人看着,我与你们相隔数丈,毫未接近过,我怎搞了手段?你们做了亏心事,既然敢做,何不敢认?还真是枉为男人!” 说下这话,江陵带着小珂直入了丰悦酒楼。 捕快自是没理由再行阻拦。 扭头再看那两家丁,已经被妇人们挠得没个人样了,只得扭头就跑。 “官爷,这两人行盗窃之事,你们难道不抓?”一婆子追不动人,只得寻捕快要说法。 捕快对视一眼:“自然要抓,你们也休要闹事,既然各自拿回了东西,便各自散去。那两人偷盗他人财物,衙门自是饶不了他们。” 得捕快这番话,这些妇人们方才罢休。 只是骂完那两家丁之后,群众再看朱大少的眼神,也是颇不一般了。 手下所养之人,竟是偷鸡摸狗之辈,那做主子的怕也是干净不到哪里去。 一时间,碎碎言语从各处纷靡而起。 朱大少听了,肺都要气炸,你们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他妈堂堂朱大少,会稀罕你们那些个破首饰东西? 说谁手脚不干净,说谁是贼? 然,悠悠众口难堵。朱大少就算个人逞凶,也难起作用。 不由得,他怒视江陵。 江陵此时进得酒楼,刚进门去,就有一少妇打扮的美人前来接他。 朱大少识得那女子,正是林悦薇。 五年之前她尚还青涩,未想这五年之后,竟已颇有女人味道了。 尤其是那眉目,与林夫人简直一无二般。 朱大少看了两眼,怒气暂压。 “你们就且与我等着。” 心中有了计较后,他默然离去。 酒楼里,林小姐尚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本在柜台算账,听得外面喧闹,这才出来看看,才到外面,事情已然结束了。 虽没看到经过,但从周遭反应来看,刚才喧闹之事,似与她郎君有关。 这不,一进来,她就向小珂问起。 小珂也是个藏不住话的,便将之前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对江陵大是称赞。 那闪闪的目光,也愈发是崇敬了。 方才之事,她已是早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却到最后,来了这么个反转,不但姑爷没了事,反而那姓朱的惹了一身骚。 到她心里,甭提有多解气。 待与小姐说完后,小珂也十分好奇向江陵问话:“姑爷姑爷,你是怎么知道那两人手脚不干净的?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他们偷了那么多东西。” 江陵笑了笑,“算是多亏了你那一壶酒吧。” “那一壶酒?”小珂不明白了,那一壶酒能起到甚么作用? 林小姐在江陵身边落座,忽柔声道:“有些话,本不是妇道人家该说的,但我还是想告诉夫君,那朱大少并不好相与,若以后能不与之冲突,最好不要。如此,或可减少一些夫君的麻烦。” 两人成亲后,虽未同房过,但这称呼上,林小姐也习惯了这“夫君”的喊法。 同时,她的头发也挽了起来,已是妇人打扮。 她秀外慧中,寻常从不与江陵提甚么要求。 与江陵相处时,也总是做到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丝毫没有因为江陵是入赘的,而托大丝毫。 用江陵的话说,她便是个古代版的乖乖女。 三从四德牢记心中,出嫁从夫,骨子里刻的都是妇道规矩。 江陵说道:“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但真有人要欺到头上来,也总不能一味忍让吧?” 林小姐本就是出言提醒而已,见江陵有自己看法,她便也不反驳,只顺从道:“夫君说得是。” 见她这般,江陵心里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这性子虽好,却有时也会让人觉得太软了些。易被欺负。 “我听小珂说过那朱大少的事,对此你也不必担心甚么。反正这家里,内事你决定,外事,就都交于我,可好?” “听夫君的。”林小姐点点头,便又去忙自己的去了。 小珂跟在江陵身边,忽小声说道:“姑爷啊,你这般说话,怕是会让小姐伤心的。” 江陵道:“你小姐的性子若是跟你融合一些,那就好了。” “为什么呢?” “我知道你小姐是个温柔的女人,但是啊,我却不习惯以那般软姿态去与人说话。 她可以温柔,我却不行,若是一个家里,都是温柔的人,那就总会被人欺负到头上来的。须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姑爷说的挺有道理的,反正,小珂是相信姑爷的。”小丫鬟眼睛亮闪闪,一脸的崇拜。 “相信我什么?” “什么都相信。”小丫鬟态度坚定。 姑爷脑筋好使,身手能打,言辞也犀利,既能文又能武。再也没人,能像姑爷这般令人佩服了。 “既然相信我,那就再给我拿一壶酒来。” 此时的窗外,江陵已看到一个熟悉的白影在逐渐飘来。 “好,小珂这就去拿。”小丫鬟欢欢喜喜就去了前台拿酒。 她一走,江陵对着窗外拱手,轻声道:“多谢解围,既来了,自当喝一杯再走。” 白色人影飘浮在窗外,面带微笑。 此时,竟然也传出一句话来,只是声音缥缈,寻常人怕是听不见。 ——【再喝你一顿酒,怕是又要还你一人情,如此颇不划算。】 江陵笑了:“说什么人情不人情,酒就是酒,与人情无关,尽管喝便是。” 待小珂将酒取来,他一个人独坐窗边,两杯对立。 小珂被支走,远远好奇相望,只看到姑爷似在与空气喝酒,还有说有笑。 “姑爷真奇怪……” 48章 三件套 “我帮你,也并非完全是为了那一壶酒。其实,也为自己出一口恶气罢了。” 日游神飘在窗口,日光之下,身上环着淡淡光晕。 “哦?莫非足下也与那朱大少有恩怨?”江陵好奇道。 日游神道:“也不相瞒,那朱大少或与阁下相似,也为道门中人。” “朱大少也是道门中人?”江陵诧异,这倒是没看出来。 日游神道:“只不过他还没入门罢了,但他此次回来,却与一人同归,那人道行深厚,来临舟县第一日,就去城隍庙借阅【生死簿】,态度极其嚣张。 我等虽奈何不得那狂道人,但要收拾朱大少,自是不在话下。 只可惜阴阳有界,作为日游神,职责在身,我不能伤人性命。恰逢足下与之矛盾,这才顺水推舟,稍加捉弄。 不过是为了畅意胸怀罢了。” 原来还有这等事! 生死簿! 来临舟县第一日,就敢去城隍司借阅生死簿。 说是借阅,但生死簿于城隍司就如商户之家的出纳账本,岂是你一个外人想看就能看的? “那狂道人,借阅生死簿干什么?” “我也不知。” “那城隍爷可否借了他?” 日游神道:“怎可能借?【生死簿】何等重要,一介凡人若是想借就能借,那还成何体统?” “那狂道人可曾罢休?” “吾等虽奈何不得他,但他在阴司之地,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吾等?不过是最后泄愤,推倒了城隍老爷的雕像罢了。” 江陵听着心惊,连城隍爷面子都不给,直接推倒了雕像? 还真是狂! 不过,听这日游神的话,他们阴司职责所在,不能有害凡人。这反而也成了凡人的一道倚仗,再加上那狂道人有道行在身,自是不惧城隍司了。 “我为日游神三十载,所见道门中人已有六七。以往所见者,都趾高气昂,多目中无人之辈。 似足下能请我这般区区日游小神饮酒的,倒是头一个。” 日游神,于城隍司地位不算多高。 如果说城隍爷算是阴间的县令,而那文武判官,大抵就是县尉、主簿了。 再往下,应是黑白无常,相当于典史、捕头之流。但黑白无常模样太诡,在城隍司连雕像也没,说来也是好笑。 再往下,是牛马武将,相当于正牌捕快。 至于最末尾的日夜游神,则类似于打更的,或者是基层衙役。 照这么对比,区区日游神,的确不算什么。 江陵说道:“什么小神大神,合得来,便是山野毛神又如何?若合不来,便是在位大神,又何屑之?” “足下性情倒是洒脱,当敬饮一杯。”日游神一笑,口往口气一吸,那杯中酒儿眨眼便没了。 喝了约莫小半瓶,日游神便以职责所在,巡游去了。 “小珂,你过来一下。”江陵忽朝着外面鬼鬼祟祟的小珂喊了一声。 得听姑爷召唤,小珂欢喜不已,立刻跑进房里:“姑爷姑爷,你刚刚与谁在说话呀?” 她在外边偷看半天,始终没看到这房间有第二人,心中愈发奇怪。 “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去替我买些东西吧。” 小珂微微噘嘴,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终是遗憾。 “那姑爷你说吧,要买什么。”她勾着手指,准备记下。 “朱砂、黄纸,若能寻到桃木,十年岁龄以上为佳。取主干骨,三尺即可。” 除了心境的提升之外,江陵感觉自己在道术方面,或许也该钻研一下。 《乾坤一气功》里记载的道术不少, 但书中也说了,道术乃旁枝末节,于主道而言,属旁门。 真正的修道者,修心就够了。 若以重心去研究道术,那便是落了下乘,属主次不分,浪费时间精力。 可江陵觉得,若要以凡人之躯游荡红尘,若不习些道术傍身,再遇上今日这般麻烦,解决起来,也是不易。 倘若今日没有日游神出手,那按照他的办法,或只有以暴制暴,用类似于对付当初那黑心当铺一般的手段了。 ‘一旦掌握了一些实用的道术,便不用这么为难了。’ 似日游神今日所做之事,道术里,也有涵盖。 叫【隔空移物】! 其实所谓道术,也不过就是以巧妙的法子,去利用【元池】里的灵力而已。 “姑爷,你等着,小珂这就去买来。” 也不问江陵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小珂记下之后,就匆匆跑下楼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她抱了一大堆的东西回来。 黄纸得有一箩筐, 朱砂也足有一脸盘。 更夸张的是,江陵要的桃木,她直接寻人买了一棵,现砍现伐,还让人送到了酒楼门口来。 江陵见了这么多物什,也是哭笑不得。 ‘黄纸用做画符,朱砂用做笔墨,这么一堆,怕是一年都用不完。尤其是那桃木,砍这么一大棵,便是做几件小型家具都是够了。’ 既然买了,他也没嫌弃,就让小珂帮着裁剪。 桃木也请了个木工,让他帮着做一套东西。 一套分三样, 一为桃木剑,二为桃木钉,三为桃木杖。 此三物,道术里都用得着。 ‘桃木阳气重,传说夸父逐日,弃其杖,化邓林。也就是因他逐日时久,桃木沾染金乌之气,这才为万木之阳首。’ 小珂勤奋得紧,一整箩筐的纸,交给她,只半个时辰,就裁得整整齐齐。 那木工也是利落,只半个下午,就完成了任务,还多做了两套。 这些东西到手后,江陵就在房间里自我钻研起来。 说来也奇,那桃木三件套,他怎么使用都不利索。 还觉得与己相克,一用道术,桃木就与自身相斥。 反而那符箓之道,本该是难以画成的,他却是一笔一张,张张皆成。 ‘我还真是天生就是摸画笔的。’ 桃木既然不行,他便想着,自身属阴,那或许该来些阴气重的。 比如桑、槐、柳木之类。 又与小珂说了,她也再次出门,于天黑之前,又让木工弄了几套回来。 与桃木坚硬相比,这桑槐柳处理起来要简单得多。 当新物件再次被江陵拿在手中时,果然,那种秘籍上所说的运转自如之感也终于出现了。 ‘还当真如此,我这一身阴气,无论做什么,都得反其道而行,才可。’ 46章 手脚不干净 “姑爷啊……” 小珂跟上脚步,心下还是担忧。 虽然这些个捕快,因为马儿受惊跑掉了,但总归还是会再来的。 当他们回到【丰悦酒楼】的时候,果不其然,那些被马儿带偏的捕快又跑回来了。 而且这次与他们同来的,还有那朱家的朱大少及两个家丁。 联袂而来,就在酒楼外边等着他们。 “就是他这个杂碎,先把他抓起来,下狱再说。” 朱大少心情不耐,折扇一扬,就要求捕快照办。 捕快碍于他身份,从身上拿出铁索,就真要来锁江陵。 小珂心情一紧张,连忙挡在前面,要说好话。 江陵却将她拉开,对那捕快说道:“公差拿人,总要有个理由,若无理由,岂能乱拿人?” “理由?你当街打人,还要什么理由?”公差都懒得多说。 走过来,就抓住江陵的手,要锁上。 但江陵忽然反抓着公差的手,将之扳开。 公差想挣脱来,却怎么也挣脱不掉。 顿时大怒,心中也是暗惊:“你要拒捕?” 江陵甩开他的手,说道:“要缉拿我,首先得立罪名,敢问公差,你是要以什么罪名拿我?” 公差平时拿人,哪有那么多说法? 便是误抓,也是先强行抓走再说。 但这江陵,看着年纪不大,体魄也是不强,可一手的力气,却是恁大。 说话之间,周遭群众变多起来,纷纷驻足观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官差倒也没有继续蛮横。 也是自忖,以蛮力,怕是扣不下这小子。 就说道:“罪名?刚不是说了,你当街打人,这就是罪名。” “请问我打谁了?”江陵问。 小珂在一旁欲言又止,这般情况,她以前也见过,一般世家子弟打了人,多是以花钱了事。 因此,她觉得该让官差通融的时候就该通融一下,费点钱也就算了。 就当破财免灾了。 可是这会儿江陵展现出来的强势,也根本让她没有插嘴的机会。 虽然这样的江陵,的确让人倍感安心。 可是,跟官差硬来,这终究是不智的。 原本十两银子或可打发了,一旦惹恼了官差,怕是二十两都嫌不够。 “你打的朱大少,还有他两个家丁。”官差喝道。 江陵笑了,“打他们哪了?” 官差扭头看向朱大少, 朱大少告状的时候,只说江陵打了人,并没说打了哪里。 此时迎着官差询问的目光,朱大少眉头一皱:“问那么多干什么?抓走再说。” “朱大少还真是好生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县令呢。居然能对捕快指手画脚,吆五喝六?” 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这话一说出来,那几个捕快也颇觉面子挂不住。 那朱大少尽管舅舅是典史,捕快们也因为这层关系给他几分面子。 但面子这东西,通常是双向的。 你若给我面子,我才好给你面子。你若是不给我面子,便是你有关系,我也未必会给你面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朱大少直接这样呼来喝去,确是不太合适。 “这么的,当着众多父老乡亲的面,你们既然说我打了朱大少。 那就让朱大少自己说说,我打了他哪里,只要他自己大声说出来,且事情属实,那么,该拘留就拘留,该罚款便罚款,我绝无二话。” 江陵从容而镇定。 小珂却心说完了完了,姑爷你明明打了他的,这怎么还把话语权交给朱大少? 他若一口咬定,那你岂不是罪名就坐定了? 然而,等到捕快示意朱大少开口的时候,朱大少却迟疑了。 江陵的确打了他, 但是,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恃身份,也不可能去承认这一点。 当时在城隍庙边上的时候,目睹他们动手的人还算少。 可这会儿他若是承认江陵打了他,且是扇巴掌的那种,怕是这消息不要一天,就能传遍整个临舟县。 须知他朱大少离开临舟县五年,近日才回到这里。这一回来,就让一个上门郎给打了脸,这说出去,岂有面子? 朱大少心念至此,长身而起,说道:“他自是没打我,就凭他,也打不过我。 但他虽然没打我,却打了我两个家丁。” 两个家丁纷纷点头,配合着应对。 江陵一笑:“你这两个家丁五大三粗,说我打了他们,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且光是你们单方面一张嘴说我打了人,难道我就真打了人?” “好个牙尖嘴利的狗东西,你这是想要强词夺理?” 朱大少怒了,走将过来,将江陵推了一把。 他自小在临舟县长大,还从未见过敢与他这样针锋相对的人。此时,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江陵也不还手,只道:“大家也看到了,在临舟县,通常只有朱大少欺负别人的份,哪儿轮到别人欺负他朱大少?我原以为官府当是明辨是非的,可也哪曾想到,他朱大少竟与县令爷一般,能对捕快呼来喝去,当真是好大威风。” 这话捧杀了朱大少,又羞煞了几个捕快。 看着周围人越来越多,捕快也不想多管闲事。 原以为是江陵打了朱大少,那他们帮着出个头,也没什么。 可那曾想到,朱大少亲口说江陵没打他,只打了两个家丁。 两个区区家丁,要他们这些捕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跋扈之事?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为两个家丁坏了名声,自是不妥。 “此外,别说我根本没打过他的两个家丁,就算是打过,也是该打。”江陵忽道。 “好你个狗东西,打了人,还说什么该打?你以为你是谁?”朱大少冷哼道。 江陵忽与那捕快说道:“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该打,公差大人,不妨搜一搜那两个家丁身上,看看他们干了些什么,只要一搜,那一切也就都明白了。” 捕快眉头一皱,看向两家丁。 两家丁也是莫名, 我俩?我俩干了什么? 我俩能干了什么? “你说搜身就搜身,你算个什么东西?”家丁怒怼。 江陵:“不敢?还是心虚?” 朱大少说道:“你这意思,是说我手下人手脚不干净了?” “正是如此。” “好你个倒插门的,行,你要搜身,我也成全你。但如果要是没搜出什么来,你又待如何?” 江陵道:“若没搜出东西来,便该怎么处置我,便怎么处置我,如何?” 朱大少笑了,他这两个家丁虽然今天令他丢了面子,但他却还是知道这两人非是那种偷鸡摸狗之辈。 这江陵说出这般无端之话来,不止是他,连家丁本人都笑了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官差大人,要搜便来搜吧。”两个家丁主动配合。 一捕快走过来,就往他们怀里掏了一下。 未想这一掏,还真掏出了大把的东西来。 那东西里,有簪子、首饰、耳环,更有女人的纱巾。 随着这些东西被掏出,两个家丁也愣了。 我俩的怀中,何时竟藏了这些东西? 江陵笑道:“这下,该是真相大白了吧?” 话刚落音,人群里一大婶就冲着捕快喊了起来:“那簪子是我的,这杀千刀的,竟然偷我东西。” 又有一妇人羞臊着脸:“那丝巾是我的,怎被他偷了去!官差大人,你们可得为民妇做主啊……” 两人发声后,周遭接连又有其他人发声。 那两家丁所偷之物,竟是都来自四周街坊。 就在一方错愕,一方追责之时,江陵的目光望向了街道上空的一只灯笼。 那灯笼上,一个白衣男子朝他微笑。 江陵微微拱手,以示谢意,那白衣男子略摆手,那意思似在说,你请我喝酒,我替你解围,如此,两清尔! 49章 怪道士 “占卜、算卦、问姻缘,上求财改运,下风水堪舆,贫道无一不精。女居士想问什么都可以,贫道皆是分文不收。” 东城,朱雀街上,夜幕降临时,一汤面馆子的旁边,有一个道士摊位还未收摊。 这道士在此已有两日,身边竖起占卜问卦的幡子,却只算女不算男。 且三十往上不算,命中不贵不算,样貌丑陋也不算。 一旦要是符合他的算卦要求,则是分文不取。 此时,有一官家小姐路经此地,听人说起这道士的要求,也觉好奇,便来摊位边问道士,她能不能算。 道士观她模样清秀,自是颔首应是,这才有了上面那句话。 “哦,那就请与我算一算吧。”官小姐说。 道士国字脸而八字须,此时捻须一笑,“女居士且将生辰八字写下。” 官小姐想着既是免费算卦,试试也无妨,就算是对方想坑人,那也是找错了对象。便心无所惧,提笔就要写出生辰。 可也在这时,路过一马车,马车里有一年轻妇人,她见了这小姐,连忙将她喊去。 官小姐认得她,原是她的小婶子。 年岁不大,顶多二十出头,也是风华正茂,容色大好。 将官小姐唤到马车边,年轻少妇问她:“你可是要寻他问卦?” 官小姐点头:“本要回去,但他说不收分文,就且看他算的准不准。” 年轻少妇赶紧打断她,说道:“切莫与他接触,这道士有些古怪。” “古怪?何古怪?” 少妇面色为难,似不忍言。 但也担心侄女儿会吃亏,便还是说了出来:“我有一闺中好友,前日正是寻他问了卦,可回去的当天夜里,就梦到了这道士,在梦里这道士……强行猥亵了她。” 官小姐倒是笑了:“梦境而已,岂能当真啊。” “怪就怪在不止她一人,另有一女子找这道士算卦后,也是在梦中被这道士猥亵了,且连续两日,都重复同样的梦。”年轻少妇说话之间,眼神刻意回避那道士。 或许,她所谓的闺中好友,便是她自己也难说。 官小姐听她说得这么邪乎,便有几分信了。 毕竟是自家婶婶,哪能骗她不成? “走走走,切莫与这道士多言。”年轻少妇拉着官小姐,催她快走。 道士远远见了,说道:“那年轻女居士,难道不算卦了?” 官小姐不答他,上了马车,就匆匆去了。 目送女子离去,道士面露不悦之色,哼了一声,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来。 那纸上,也是写着一道生辰八字。 “既然坏我好事,那今晚,便让你再赔老子一次。” 眼瞅天色要黑,道士心忖也寻不到其他问卦的了,便要收摊。 忽儿,有三道人影寻来,在他面前停下。 “原来师兄你在这,真是让小弟一顿好找。” “找我作甚?先前已说了,我住不惯你家,你寻我,我也不去。”道士说道。 来人笑道:“师兄哪的话,师兄不想住我家,我自是不会强求。我也知师兄喜爱美人,怪就怪我家那些丫鬟的长相入不了师兄法眼。” “嘁,谁又稀罕你家丫鬟?老子之喜好,一为贵妇,二为贵女。你家区区丫鬟,长得再美,岂能入老子法眼?” 与这道士说话者,若江陵在此,定能认出来,正是那朱家大少带着两个家丁。 这一整个下午,他们三人满临舟县都在寻找这道士。 也是直到这会儿,才寻到。 “师兄远来临舟做客,小弟没能好生招待师兄,一直心中有愧。 今日再三取舍,终是决定,将心中所好,让给师兄。不知师兄可有兴趣?”朱大少道。 道士停下了手中动作。 他能与朱大少混在一起,师兄弟的名份是其一,主要也是他们臭气相投,都喜欢美女。 再加上朱大少出手阔绰,自入山门,道士也沾他不少好处。 也因此,这次朱大少下山,一邀请他,他立马就来了。 就品味而言,道士以往常居山中,但凡朱大少看得上的,他都看得上。 只不过,他有一癖好,那就是非富贵之女,而不喜。 像那些官小姐、官姨太,或者有钱人家的小姐、小妾、夫人,他都喜欢。 反倒平民女孩,哪怕长得再好,他心中也有几分排斥。 “你心中所好?肯让给我?” “为招待师兄,自然须让。” “可是贵家女?” “当然,那女乃是临舟林家之女,如今嫁作他人妇,正当十八妙龄,风韵动人。” “哦?” 一听是贵家女,而且还是个他人妇,道士眼中神采微亮。 须知一般时候,女子极少抛头露面,于外面出现。 因此,道士在这里摆摊几天,遇到符合口味的,也没几个。 肯来这找他问卦的,更没几个了。 此时既然有朱大少亲自介绍,那自该不错。 “可有她画像?”道士问。 朱大少笑了笑,一拍手,旁边那家丁立刻展开画卷。 那画卷上,正是画着林小姐。 道士双眼冒光:“果然是个美人儿,你可有她生辰八字?” “自然也有。”朱大少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字条。 想知道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一是问其家长,二是问其本人,三是问其亲友。 但女子在未出阁之前,生辰八字不会乱说。 除了以上三者外,其实还有两者也是知道的。 这两者,一为媒婆,二为弄婆。 媒婆要与人说亲,就得先知道双方生辰八字。 而弄婆,即是稳婆,与人接生,自然也知其生辰时候。 朱大少早知他师兄能耐,因此,该准备的,他早早备好。 “你小子倒是有心了。” 道士笑笑,将那生辰八字收了起来。 朱大少问:“师兄总是寻人梦里幽会,难道梦境比真人要更爽吗?” 道士笑道:“若是真人,岂肯轻易陪你睡觉?” 朱大少笑了, 真人?人家贵妇当然不会陪你一个臭道士睡觉。 “这女人便就送给师兄玩耍了,只是,有一人今日惹恼了小弟。不知师兄可否帮小弟,出上一口气?” “该不会就是这女子的夫君吧?”道士不傻,就知这朱大少主动献殷情,必有所求。 “师兄聪慧过人,一猜就中。” “可有他生辰八字?”道士也不多说,左右他是满意那林小姐的。 既然满意,那么顺手帮朱大少一把,也无妨。 “他的生辰八字,倒是没有。”朱大少想弄,但是江陵并非本地人,想弄来也不是不行,但需要时间。 道士略略沉吟后,说道:“没有就算了,左右是这女子的夫君,定然是同室相居,这忙,我帮了。” 朱大少大喜:“那就多谢师兄了。” 47章 姑爷真奇怪 那白衣男子自是日游神。 他会帮忙出手,连江陵自己也觉意外。 本来,江陵也有自己的办法处理此事。但就在他要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做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日游神的出现。 日游神只是以手在空气里轻轻一晃,就从周遭群众的身上,掠走了几样东西。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塞进了两个家丁的怀中。 江陵见他既然这般做了,那自然也就接受了他这人情。 ‘这个日游神,倒也有点意思。’ 此时两个家丁被妇人们又抓又挠,直唾其面。 两人连呼冤枉, 但罪证在手,且是捕快亲手搜出来的,又哪里有什么冤枉不冤枉的? 江陵忽说道:“我从始至终没打过这两人,但我也说了,虽然我没打,但这两人着实该打。不知官差大人,你们意下如何?” 捕快们也没了言语,罪证在手,他们便是想帮朱大少也帮不了了。 朱大少的脸色黑得跟猪肝一般,忽然叫道:“定然是你在诬陷、栽赃,是你搞了手段。” 江陵:“真是笑话,这么多人看着,我与你们相隔数丈,毫未接近过,我怎搞了手段?你们做了亏心事,既然敢做,何不敢认?还真是枉为男人!” 说下这话,江陵带着小珂直入了丰悦酒楼。 捕快自是没理由再行阻拦。 扭头再看那两家丁,已经被妇人们挠得没个人样了,只得扭头就跑。 “官爷,这两人行盗窃之事,你们难道不抓?”一婆子追不动人,只得寻捕快要说法。 捕快对视一眼:“自然要抓,你们也休要闹事,既然各自拿回了东西,便各自散去。那两人偷盗他人财物,衙门自是饶不了他们。” 得捕快这番话,这些妇人们方才罢休。 只是骂完那两家丁之后,群众再看朱大少的眼神,也是颇不一般了。 手下所养之人,竟是偷鸡摸狗之辈,那做主子的怕也是干净不到哪里去。 一时间,碎碎言语从各处纷靡而起。 朱大少听了,肺都要气炸,你们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他妈堂堂朱大少,会稀罕你们那些个破首饰东西? 说谁手脚不干净,说谁是贼? 然,悠悠众口难堵。朱大少就算个人逞凶,也难起作用。 不由得,他怒视江陵。 江陵此时进得酒楼,刚进门去,就有一少妇打扮的美人前来接他。 朱大少识得那女子,正是林悦薇。 五年之前她尚还青涩,未想这五年之后,竟已颇有女人味道了。 尤其是那眉目,与林夫人简直一无二般。 朱大少看了两眼,怒气暂压。 “你们就且与我等着。” 心中有了计较后,他默然离去。 酒楼里,林小姐尚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本在柜台算账,听得外面喧闹,这才出来看看,才到外面,事情已然结束了。 虽没看到经过,但从周遭反应来看,刚才喧闹之事,似与她郎君有关。 这不,一进来,她就向小珂问起。 小珂也是个藏不住话的,便将之前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对江陵大是称赞。 那闪闪的目光,也愈发是崇敬了。 方才之事,她已是早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却到最后,来了这么个反转,不但姑爷没了事,反而那姓朱的惹了一身骚。 到她心里,甭提有多解气。 待与小姐说完后,小珂也十分好奇向江陵问话:“姑爷姑爷,你是怎么知道那两人手脚不干净的?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他们偷了那么多东西。” 江陵笑了笑,“算是多亏了你那一壶酒吧。” “那一壶酒?”小珂不明白了,那一壶酒能起到甚么作用? 林小姐在江陵身边落座,忽柔声道:“有些话,本不是妇道人家该说的,但我还是想告诉夫君,那朱大少并不好相与,若以后能不与之冲突,最好不要。如此,或可减少一些夫君的麻烦。” 两人成亲后,虽未同房过,但这称呼上,林小姐也习惯了这“夫君”的喊法。 同时,她的头发也挽了起来,已是妇人打扮。 她秀外慧中,寻常从不与江陵提甚么要求。 与江陵相处时,也总是做到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丝毫没有因为江陵是入赘的,而托大丝毫。 用江陵的话说,她便是个古代版的乖乖女。 三从四德牢记心中,出嫁从夫,骨子里刻的都是妇道规矩。 江陵说道:“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但真有人要欺到头上来,也总不能一味忍让吧?” 林小姐本就是出言提醒而已,见江陵有自己看法,她便也不反驳,只顺从道:“夫君说得是。” 见她这般,江陵心里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这性子虽好,却有时也会让人觉得太软了些。易被欺负。 “我听小珂说过那朱大少的事,对此你也不必担心甚么。反正这家里,内事你决定,外事,就都交于我,可好?” “听夫君的。”林小姐点点头,便又去忙自己的去了。 小珂跟在江陵身边,忽小声说道:“姑爷啊,你这般说话,怕是会让小姐伤心的。” 江陵道:“你小姐的性子若是跟你融合一些,那就好了。” “为什么呢?” “我知道你小姐是个温柔的女人,但是啊,我却不习惯以那般软姿态去与人说话。 她可以温柔,我却不行,若是一个家里,都是温柔的人,那就总会被人欺负到头上来的。须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姑爷说的挺有道理的,反正,小珂是相信姑爷的。”小丫鬟眼睛亮闪闪,一脸的崇拜。 “相信我什么?” “什么都相信。”小丫鬟态度坚定。 姑爷脑筋好使,身手能打,言辞也犀利,既能文又能武。再也没人,能像姑爷这般令人佩服了。 “既然相信我,那就再给我拿一壶酒来。” 此时的窗外,江陵已看到一个熟悉的白影在逐渐飘来。 “好,小珂这就去拿。”小丫鬟欢欢喜喜就去了前台拿酒。 她一走,江陵对着窗外拱手,轻声道:“多谢解围,既来了,自当喝一杯再走。” 白色人影飘浮在窗外,面带微笑。 此时,竟然也传出一句话来,只是声音缥缈,寻常人怕是听不见。 ——【再喝你一顿酒,怕是又要还你一人情,如此颇不划算。】 江陵笑了:“说什么人情不人情,酒就是酒,与人情无关,尽管喝便是。” 待小珂将酒取来,他一个人独坐窗边,两杯对立。 小珂被支走,远远好奇相望,只看到姑爷似在与空气喝酒,还有说有笑。 “姑爷真奇怪……” 50章 嫁梦 朱家大院,西厢苑。 在月色初起时,一道士在地上铺开了一张羊皮,躺在上面,身前则立着三炷香。 在三炷香的后面,则扎一小稻草人,上写【林悦薇】及其生辰八字。 那朱大少早已屏退左右,只身陪同,此时笑道:“以师兄的道行,即便是想亲身接触,也非难事,这梦里虽好,可终究如同隔靴搔痒,越挠越痒。” “你懂什么?你道行未到,不知其中因果。我若亲身接触,去睡那些女子,自然是手到擒来。可若真这么做了,那后续我的劫数必然增大,有道是放纵一时爽,末了一生偿。” “因果?” 朱大少犹自不解,问道:“说起来,小弟自山门习得穿墙术,却是时灵时不灵,这其中因由何在,师兄可否为小弟解惑?” “不可说,说了也没用。道法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想钻研透,得你自己悟。”道士说道。 朱大少摸了摸额头,就在之前,他对着墙板再试穿墙术,结果又是失败,使得额头都见红肿。 记得未下山时,他习练穿墙之术,可次次成功,也正因如此,这才主动下山来,欲以这奇门术法回来恣意逍遥一二。 谁想,回来第一日,正想人前卖弄,却直接将自己撞晕过去。 后续又试了几次,皆是屡试屡败。 “行了,你可以走了,莫要在此扰我。【嫁梦】之时,若得惊扰,得了反噬,我可饶不了你。”道士挥手让他退下。 朱大少赔笑退下。 丰悦酒楼这边,林悦薇此时已然入寝。 江陵左右是难睡的,才戌时七八点的时间,他在房里兀自捣鼓《乾坤一气功》上记载的奇门异术,却是越弄越精神。 偶见精妙之处,还忍不住抚掌而赞。 林悦薇与他也的确是同室而眠,却分对两床,中间隔一屏风。 原本江陵说分房亦可,但林悦薇说,毕竟拜堂成亲已成夫妇,若是分房而睡,徒惹人闲话猜忌。 无论对她还是对他,都是不好。 因此,二人选了这个折中法儿。 刚同房时,林小姐多少有些不适,从女子到妇人,与男子同房而寝,心中难免紧张忐忑。 但连续几日下来,她倒也逐渐安心。 因为江陵与她也真个是相敬如宾,未曾丝毫过线。 到近两日,她已能如曾经般,早早先睡了。 “小倩,你觉得我这三件法器,如何?” 江陵将槐木制成的木剑、木钉、木杖摆在桌上。 刚由木工制成的这三物,并无任何功效,须得绘制符文,以灵力开光,方能有效。 这无论是符箓还是法器,成功与否,皆由聂倩来验证。 她若畏惧、不适,则说明成了。 此时,她的声音缓缓传来:“主人,您这三件法器杀气太重,小倩不敢接近。” 槐木本是纯阴之木,擅聚阴气,本来该是魂鬼喜爱亲近之木。 但,当它被做成法器之后,却令人没想到的是,它的效果仍旧是有的。 这就好比水可养人,可一旦水凝结成冰,也能杀人。 “这《乾坤一气功》所载之道术,多是降妖除鬼之术。唯可自用之术,恐怕也只有这【乾坤遁甲术】了。” 乾坤遁甲术借乾坤之力,结神行护甲,能让人速如鬼魅,来去无踪。 此时江陵手结八卦指,丹田【元池】力量按乾坤遁甲的路数运转,只眨眼间,就见一道紫光破体而出,覆于体表。 刹那之间,江陵就觉得自己身轻如燕, 在房间里疾步穿梭,仅一呼吸之间,就绕了三圈。 停下时,呼吸未急、气色未改,只【元池】里的灵力稍有损耗。 ‘果然,无论是降妖除鬼之术,还是乾坤遁甲术,都要损耗灵力。’ 【元池】若小,那就根本经不起消耗。 ‘不过我倒是无妨,如今我的【元池】大了几倍,若以【乾坤遁甲术】步行去郭北县,也是够用。且速度怕是比坐船还要快。’ 就在思量间,忽然屏风后面,传来嘤咛之声。 江陵侧耳听去,又闻林悦薇惊惶而急促。 “悦薇?”他轻喊一声。 未得回应。 数息之后,她尖叫声起,似梦中噩来,深陷其沦。 “悦薇?” 江陵又喊一声, 仍不得回应。 然屏风后面,她呼吸愈发急促,似还间杂哭泣。 江陵走将过去,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她。 于他而言,男女之间倒是没有那么多忌讳。 噩梦难醒,最好的法子,便是将之唤醒,如此梦可断绝。 然而,在他轻拍之后,林小姐也还是不醒。 仿佛困在梦中,已无法自拔。 “咦?” 梦魇之症,江陵也曾身临,但似这般,拍都拍不醒,却从未有过。 眼看她愈发惊惧,额上冷汗涔涔,眼角都哭出泪来,江陵只能以手指点她额头,再唤道:“悦薇,醒来。” 【元池】灵力灌入手指,点在她额头上,便如蜻蜓点水,一指而惊梦。 林小姐立刻醒来,一睁眼,就紧抓被褥,哭而不止。 “怎么了?”江陵柔声问她。 林小姐见有人在旁边,光线昏暗,更是尖叫连连。 “不用怕,是我,刚才听你做了噩梦,才过来唤你。” 林小姐哭着缓缓回神,定睛看清真是江陵在旁,这才心定,“夫君……我……梦见一恶人在追我,怎也甩不掉他,在他追上之后,他还强行将我拖入一庙里……” 说着,已泣不成声。 虽是短短几句描述,但能够令她如此失态,想必梦里十分惊吓和无助。 “做梦而已,不必当真,许是你枕头垫高了,以致血脉不畅而生了噩梦。”江陵柔声安慰。 “原来……这样吗?” 尽管知道是梦,她还是忍不住哭了一会儿。 “没事了,继续睡吧,也或许是你白日太过劳累。心情放松,便无碍了。” “嗯,谢谢夫君。” 见她到底是有些放不开,江陵也未在屏风这边多留。 又安抚了几句,他回到屏风对面, 林小姐深呼吸了几口气,过得须臾,又睡将过去。 这二次入睡,本以为就此无碍,未想,不到一刻钟,她又梦中惊呼起来。 江陵皱眉又到她身边,再度拍她,仍是不醒。 只得又以【元池】灵力,点她额头,这才将她唤醒起来。 再度睁开眼睛,林小姐似魂也惊掉,慌里慌张地就抓住江陵衣角,边哭边说:“夫君,又是那恶人,我又梦到那恶人了,他又来追我……好生可怕……” 51章 道士:她的身心,我全要 “怪了!” 朱家大院,西厢苑。 道士从羊皮上坐起,看着眼前的小稻草人,神色惊疑。 ‘但凡被我【嫁梦】者,皆会被锁于梦中,我若不放手,她就绝对出不去。 可这林小姐倒是怪了,连续两次逃出梦境,她身边莫是有什么怪异?’ 又唤朱大少来,问他:“这林小姐有何特殊,你是否没与我讲清楚?” 朱大少笑道:“师兄哪的话,小弟讲的已经够清楚了。她是林家嫡女,而林家不过就是一外来户,在这边做车马生意。未有什么特别之处。” “奇怪,既然如此,那她不该拒梦才是。” “哦?师兄莫非受到了阻碍?” “我方才两次嫁梦,在要得手之际,竟被她两次拒梦而醒。你说此女已经嫁人,那她所嫁之人,又是什么来历?”道士问。 “哪有什么来历,不过就是一个倒插门的,其底细倒是没查清楚,但看样子顶多就是个破落户,读过一两本书而已。” “倒插门的?这林小姐,竟是招了上门郎?” “那可不,也只有那般无骨气的男子,才会做出丢人现眼之事,师兄自是不必在意他。其实以师兄能耐,小弟完全可以带师兄去林小姐住处,穿墙术小弟不行,但师兄一穿一个准,只要进到她房间,嘿嘿,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道士冷笑一声:“话虽如此,但你忘了我所说因果之事了?我的嫁梦之术,看似是隔靴搔痒,但你却不知道,一旦在梦里她迷上了与我欢好,便会逐渐骨子里爱我死去活来。到那个时候,我还不是想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师兄果然高明。” 朱大少嘴上捧着,心里却不以为然,若换成是他,保准直接就上了。 管他什么因果不因果! “师兄可需要我再帮你准备点什么?”朱大少殷勤地问。 “一只烧鸡一壶酒,这越得不到的女人,老子就越想要。今晚无论如何,也得在梦里把她给弄了。” 见道士决心坚定,朱大少笑道:“那师兄可别忘了收拾一下她那位上门郎。” “急什么?只要我在梦里征服了林小姐的身体,她早晚身心都属我,到那个时候,区区一个上门郎,赶走便是。一旦没了林家女婿的身份,你还不是想怎么害他就怎么害他?” “这倒是。”朱大少略有不喜。 他要的,是立刻对江陵下手,而不是日后再说。 这破道士,说来说去,终究还是不想自担因果。 ‘妈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却这点力气也不肯出。’ 朱大少心中不爽,嘴上半句未提,再次离去后,让丫鬟送来烧鸡和酒。 道士不急不忙,吃饱喝足,欲等林小姐再熟睡一会儿,再行第三次嫁梦。 …… 丰悦酒楼。 林小姐仍在哭泣,显是惊吓过度了。 虽碍男女有别,可二人终究名义上是夫妻。 这惊吓之余,她条件反射地抓着江陵的衣角,久久不松。 江陵见她心慌气短,也开始心有所疑。 ‘悦薇她应该不是寻常梦魇。’ 一般梦魇,也称鬼压床,是可以凭人唤醒的。 可她两次入梦,都像是被扣在梦中,若非他以灵力强行唤醒,恐怕到现在都未必能醒转过来。 ‘难道是那朱大少在作怪?’ 有此疑问,也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日游神与他说过。那朱大少也是修道之人,只不过还没入门罢了。 朱大少或许没这个能耐,但是朱大少这次归来,还带了个狂道士。 那狂道士仗着自己道行不浅,来临舟县第一天,就敢去城隍司索要【生死簿】。 ‘今晚这事倘若真有人暗中搞鬼,恐怕十之有八,就是他了。’ “好了,莫要再哭了。若是再哭下去,让小珂听见,怕是会认为是我在欺负你了。” 江陵又柔声安抚起来。 “夫君……这梦真的好生奇怪,又是那怪人,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梦见这种离奇之事,那……那怪人……似想行龌龊之事……” 她垂着头,羞难启齿。 “终究是梦,不必太在意,你若怕,我便在这陪你一会儿好了。” 林小姐听他这话,脸颊一时红似火烧,抓着他衣角的手,这时也才意识到多有不妥,匆匆松开,缩进被褥。 “难为情作甚?终究拜过堂成过亲,你还怕人说闲话不成?赶紧睡吧,若明日精神不佳算错了账,怕是哭的又会是你。” 江陵笑她一句,替她提过被褥盖住肩膀,然后就坐在床边钻研符文。 林小姐偷偷瞧他几眼,一时心儿乱撞, 在他看过来时,她匆匆闭上眼睛,故意装睡。 等他回过头去,她又悄悄开眼,看着这个既神秘又温柔的背影,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间,心头竟莫名淌过一丝丝不知何来的甜意。 想着他说的那句“终究拜过堂成过亲”,她心中安定。 ‘是呢,终究是我的夫君呢。’ 这般想着想着,睡意渐来,不知何时,她又睡去了。 这次睡得稍微久了点, 大概是在子夜时分,那种惊慌的神色又开始出现在她的脸上。 同时,她还浑身发抖,冷汗直流。 ‘又来了!’ 江陵一直守在她床边,为的就是等这一幕,未想到,这子时左右,真的又给等来了。 刚伸手,想再度将她唤醒,可伸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 ‘如此唤醒她,也是治标不治本。这有人在暗中搞鬼,那就必须从根源入手才能根治。’ 可根源,又如何入手? “小倩,你可知这是何原因?”江陵忽问聂倩。 聂倩传声道:“小倩也不知,未曾见过。但想来,根源在梦里,若能从梦中入手,或可改善。” “我也知这根源在梦里,可这梦里,又如何能入手?” “阳人做梦,乃是神魂与精神在一片特异空间活动。那特异的空间,有一部分阴鬼也可进入,前提是它们执念或者精神力够强,若进入,则可与阳人在梦中相遇。这也就是常人说的【托梦】。” “托梦?那你可否进入她梦里瞧个究竟?” “主人呐,小倩可无法给这林小姐托梦呢,托梦须得至亲之人,才能有那般特殊联系。外人托梦极为困难。 不过,主人为何不自己试试?主人神通广大,若您入她梦里,定然可成的。” 在聂倩心里,江陵的确神通广大,道行高深。 可江陵斤两,唯有自知。 ‘我入梦,我又如何入梦?’ 灵魂与精神? 他一边思忖,一边再度将手指置放在林小姐的额头上。尝试中,他闭上眼睛,试着以灵魂与精神融合,透入林小姐的魂海世界…… 48章 三件套 “我帮你,也并非完全是为了那一壶酒。其实,也为自己出一口恶气罢了。” 日游神飘在窗口,日光之下,身上环着淡淡光晕。 “哦?莫非足下也与那朱大少有恩怨?”江陵好奇道。 日游神道:“也不相瞒,那朱大少或与阁下相似,也为道门中人。” “朱大少也是道门中人?”江陵诧异,这倒是没看出来。 日游神道:“只不过他还没入门罢了,但他此次回来,却与一人同归,那人道行深厚,来临舟县第一日,就去城隍庙借阅【生死簿】,态度极其嚣张。 我等虽奈何不得那狂道人,但要收拾朱大少,自是不在话下。 只可惜阴阳有界,作为日游神,职责在身,我不能伤人性命。恰逢足下与之矛盾,这才顺水推舟,稍加捉弄。 不过是为了畅意胸怀罢了。” 原来还有这等事! 生死簿! 来临舟县第一日,就敢去城隍司借阅生死簿。 说是借阅,但生死簿于城隍司就如商户之家的出纳账本,岂是你一个外人想看就能看的? “那狂道人,借阅生死簿干什么?” “我也不知。” “那城隍爷可否借了他?” 日游神道:“怎可能借?【生死簿】何等重要,一介凡人若是想借就能借,那还成何体统?” “那狂道人可曾罢休?” “吾等虽奈何不得他,但他在阴司之地,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吾等?不过是最后泄愤,推倒了城隍老爷的雕像罢了。” 江陵听着心惊,连城隍爷面子都不给,直接推倒了雕像? 还真是狂! 不过,听这日游神的话,他们阴司职责所在,不能有害凡人。这反而也成了凡人的一道倚仗,再加上那狂道人有道行在身,自是不惧城隍司了。 “我为日游神三十载,所见道门中人已有六七。以往所见者,都趾高气昂,多目中无人之辈。 似足下能请我这般区区日游小神饮酒的,倒是头一个。” 日游神,于城隍司地位不算多高。 如果说城隍爷算是阴间的县令,而那文武判官,大抵就是县尉、主簿了。 再往下,应是黑白无常,相当于典史、捕头之流。但黑白无常模样太诡,在城隍司连雕像也没,说来也是好笑。 再往下,是牛马武将,相当于正牌捕快。 至于最末尾的日夜游神,则类似于打更的,或者是基层衙役。 照这么对比,区区日游神,的确不算什么。 江陵说道:“什么小神大神,合得来,便是山野毛神又如何?若合不来,便是在位大神,又何屑之?” “足下性情倒是洒脱,当敬饮一杯。”日游神一笑,口往口气一吸,那杯中酒儿眨眼便没了。 喝了约莫小半瓶,日游神便以职责所在,巡游去了。 “小珂,你过来一下。”江陵忽朝着外面鬼鬼祟祟的小珂喊了一声。 得听姑爷召唤,小珂欢喜不已,立刻跑进房里:“姑爷姑爷,你刚刚与谁在说话呀?” 她在外边偷看半天,始终没看到这房间有第二人,心中愈发奇怪。 “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去替我买些东西吧。” 小珂微微噘嘴,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终是遗憾。 “那姑爷你说吧,要买什么。”她勾着手指,准备记下。 “朱砂、黄纸,若能寻到桃木,十年岁龄以上为佳。取主干骨,三尺即可。” 除了心境的提升之外,江陵感觉自己在道术方面,或许也该钻研一下。 《乾坤一气功》里记载的道术不少, 但书中也说了,道术乃旁枝末节,于主道而言,属旁门。 真正的修道者,修心就够了。 若以重心去研究道术,那便是落了下乘,属主次不分,浪费时间精力。 可江陵觉得,若要以凡人之躯游荡红尘,若不习些道术傍身,再遇上今日这般麻烦,解决起来,也是不易。 倘若今日没有日游神出手,那按照他的办法,或只有以暴制暴,用类似于对付当初那黑心当铺一般的手段了。 ‘一旦掌握了一些实用的道术,便不用这么为难了。’ 似日游神今日所做之事,道术里,也有涵盖。 叫【隔空移物】! 其实所谓道术,也不过就是以巧妙的法子,去利用【元池】里的灵力而已。 “姑爷,你等着,小珂这就去买来。” 也不问江陵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小珂记下之后,就匆匆跑下楼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她抱了一大堆的东西回来。 黄纸得有一箩筐, 朱砂也足有一脸盘。 更夸张的是,江陵要的桃木,她直接寻人买了一棵,现砍现伐,还让人送到了酒楼门口来。 江陵见了这么多物什,也是哭笑不得。 ‘黄纸用做画符,朱砂用做笔墨,这么一堆,怕是一年都用不完。尤其是那桃木,砍这么一大棵,便是做几件小型家具都是够了。’ 既然买了,他也没嫌弃,就让小珂帮着裁剪。 桃木也请了个木工,让他帮着做一套东西。 一套分三样, 一为桃木剑,二为桃木钉,三为桃木杖。 此三物,道术里都用得着。 ‘桃木阳气重,传说夸父逐日,弃其杖,化邓林。也就是因他逐日时久,桃木沾染金乌之气,这才为万木之阳首。’ 小珂勤奋得紧,一整箩筐的纸,交给她,只半个时辰,就裁得整整齐齐。 那木工也是利落,只半个下午,就完成了任务,还多做了两套。 这些东西到手后,江陵就在房间里自我钻研起来。 说来也奇,那桃木三件套,他怎么使用都不利索。 还觉得与己相克,一用道术,桃木就与自身相斥。 反而那符箓之道,本该是难以画成的,他却是一笔一张,张张皆成。 ‘我还真是天生就是摸画笔的。’ 桃木既然不行,他便想着,自身属阴,那或许该来些阴气重的。 比如桑、槐、柳木之类。 又与小珂说了,她也再次出门,于天黑之前,又让木工弄了几套回来。 与桃木坚硬相比,这桑槐柳处理起来要简单得多。 当新物件再次被江陵拿在手中时,果然,那种秘籍上所说的运转自如之感也终于出现了。 ‘还当真如此,我这一身阴气,无论做什么,都得反其道而行,才可。’ 52章 梦中相遇 魂海之中,林小姐的三魂七魄处在一种混沌状态。 在三魂七魄之外,则笼罩着一层淡淡紫色光晕。 而这光晕之外,又有一条微不可查的丝线,仿佛从天外而来,神秘连接。 ‘这是什么?’ 看着那神秘丝线,江陵也没直接打断。也担心有损林小姐的三魂。 ‘梦境世界本为精神世界,但又脱离基本的精神世界,夹杂着魂魄意识,因此梦境世界称为第三世界。亦是佛家婆娑三千界中的一界。’ 想要进入林小姐的梦境,光是进入她的魂海世界,是没用的。 ‘恐怕还得接近她的三魂七魄,与她灵魂共鸣,如此或可进入她的梦境。’ 一念及此,江陵尝试着贴近林小姐的三魂七魄,将自己的灵魂精神力一点点的融入进去。 这个过程里,林小姐的情绪波动很大, 整个身子都紧绷着。 江陵试着试着,恍惚之间,忽觉自己的精神意识仿佛落入了一片充满迷雾的世界。 他在里面快步疾走,穿破迷雾,竟是看到了一条平静而宽阔的河流。 浒江? 就在浒江沿岸的阡陌之中,此时有着惊叫声阵阵传来。 江陵循声望去,依稀见得一国字脸的邋遢男子正在那田埂上追着一女人。 男子赤身果体,嘴中发笑。 女子则是发足狂奔,惊慌失措,边哭边跑,几次跌落泥潭里,狼狈不堪。却又不敢停顿,疾疾爬起来,直想脱离男子魔爪。 ‘这就是悦薇的梦境?’ 江陵抬头看天,灰色的,大地,也是灰色的。 ‘果然,大多数人的梦境,都是黑白的。’ 眼看那猥琐男子已追上林小姐,抓住了她的裙角,用力拽住:“何必跑呢?小娘子,且顺从了我,我定叫你知道什么叫鱼水之欢。” 江陵疾步冲刺,从路上捡起一石头,远远就朝那男子扔砸了去。 石头呼啸, 那男子竟也敏锐非常,忽然松开林小姐的裙角,他回手一抓,就将那飞来的石头给抓在手中。 回头一看,见江陵从田埂上跑来。 “你是谁?”男子皱眉,嫁梦世界已由他主宰,怎的又平白出现第三人来? 莫是这林小姐心中所想? 这才梦有所起? 一个人心中若思念某人,依赖某人,那么在意识受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条件反射去幻想那人。 但幻想终究是幻想。 “小娘子,你便是幻想个男子来救你,也无用。” 猥琐男子冷冷一笑,忽然他的头颅膨胀了数十倍,嘴一张开,宛若巨型岩洞,只吹出一口气来,便是狂风大作。 刹那间,这田野之中飞沙走石。 狂风呼啸,将那人腰粗的柳木也给连根拔起。 江陵被狂风席卷,眨眼便消失无踪。 “呵呵。” 猥琐男子恢复原状,面露得意。 “如何?老子只需吹出一阵风,便就将他抛至十万八千里之外。小娘子,你便从了我吧,哈哈哈哈哈……” 林小姐在河岸上疾跑, 男子忽然手指一点,那隔空竟飞出一道气流,宛若绳索一般在林小姐脚下一绊。 林小姐摔倒,这次跌落河中。 她不识水性,即便在梦中,也即将溺水。 猥琐男子于岸边一坐,笑了起来:“小娘子若唤我一声相公,我便拉你起来,如何?” 林小姐在水中扑腾,呛水不止,眼看就要沉溺下去,却就在这忽然之间,浒江之中巨浪袭来。 一头巨大的黑色鲶鱼甩尾而至,游到她身边,将她载着就带走了数十丈。 猥琐男子眉头再皱,这又是怎回事? 哪来的大鲶鱼? 抬眼再看,竟不知何时,那鲶鱼背上又多了一人。 仔细观之,那人,不正是他刚刚一口仙气吹走之人么? ‘此人被我吹走,该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怎又回来了?’ 鲶鱼背上,林小姐被扶起。 她余悸涔涔,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一样,浑身发抖。 忽看清了身边人儿,她更咽着,便大哭起来,紧抱住身边男子。 “夫君……我好怕……我好怕……” 泣不成声。 江陵轻抚其额,他也能体会在这般黑白世界,且没有任何其他人出现的世界里,被这样一个猥琐的男子追着猥亵,换做任何女子,恐怕都会吓成她这般。 “别怕,有我在这,谁也害不了你。” 江陵安抚着,为她擦拭眼泪。 当看着脚下的大鲶鱼,他心里也是相当惊奇。 原本他刚才被那猥琐男子一口气当真是吹飞了极远,几乎直接就飞出了梦境世界。 惊异之下,他又只好重新入梦。 也好在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熟能生巧,进入时要顺利得多。 第二次进来,他正好是出现在浒江江面。 他想着,这既然是梦中世界,该是想什么就有什么才对。 那猥琐男子能够一口气将他吹飞那么远,那他可否也在这梦里‘心想事成’? 当这念头闪过,他便想象这浒江里的那条大鲶鱼。 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他用意念去幻想的时候,这大鲶鱼还真就出现了。 在水中摇尾游荡,真个如那浒江的真鲶鱼一般。 也恰在此时,他看见了林小姐失足落水,便指挥着大鲶鱼去救她。 结果,便有了这样一幕。 林小姐投入江陵怀抱,芳心渐稳,只是瞧那猥琐男子时,目光仍是恐惧。 那猥琐男子忽然指着江陵:“你便是她那个上门郎夫君?” “夫君便是夫君,什么上门郎不上门郎的?”江陵回了一句。 猥琐男子审视了几眼:“你不是她幻想出来的,你是自己跑进来的?” “你又是什么东西?竟入人梦里,行这等猥琐之事?”江陵喝道。 倘若没有他在林小姐身边,那林小姐今晚在梦里怕是要被他猥亵几百次。 可以想象一个黄花大闺女在梦里被这样的男子强行猥亵,之后对她的心理创伤该有多大。 猥琐男子却不答他,只兀自说道:“了不起啊,你竟也能跑到她梦里来,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别想就这么走了。” 话音一落,猥琐男子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竟然延伸了数十米,也忽然变大,宛若一棵百年大树,要朝江陵抓来。 49章 怪道士 “占卜、算卦、问姻缘,上求财改运,下风水堪舆,贫道无一不精。女居士想问什么都可以,贫道皆是分文不收。” 东城,朱雀街上,夜幕降临时,一汤面馆子的旁边,有一个道士摊位还未收摊。 这道士在此已有两日,身边竖起占卜问卦的幡子,却只算女不算男。 且三十往上不算,命中不贵不算,样貌丑陋也不算。 一旦要是符合他的算卦要求,则是分文不取。 此时,有一官家小姐路经此地,听人说起这道士的要求,也觉好奇,便来摊位边问道士,她能不能算。 道士观她模样清秀,自是颔首应是,这才有了上面那句话。 “哦,那就请与我算一算吧。”官小姐说。 道士国字脸而八字须,此时捻须一笑,“女居士且将生辰八字写下。” 官小姐想着既是免费算卦,试试也无妨,就算是对方想坑人,那也是找错了对象。便心无所惧,提笔就要写出生辰。 可也在这时,路过一马车,马车里有一年轻妇人,她见了这小姐,连忙将她喊去。 官小姐认得她,原是她的小婶子。 年岁不大,顶多二十出头,也是风华正茂,容色大好。 将官小姐唤到马车边,年轻少妇问她:“你可是要寻他问卦?” 官小姐点头:“本要回去,但他说不收分文,就且看他算的准不准。” 年轻少妇赶紧打断她,说道:“切莫与他接触,这道士有些古怪。” “古怪?何古怪?” 少妇面色为难,似不忍言。 但也担心侄女儿会吃亏,便还是说了出来:“我有一闺中好友,前日正是寻他问了卦,可回去的当天夜里,就梦到了这道士,在梦里这道士……强行猥亵了她。” 官小姐倒是笑了:“梦境而已,岂能当真啊。” “怪就怪在不止她一人,另有一女子找这道士算卦后,也是在梦中被这道士猥亵了,且连续两日,都重复同样的梦。”年轻少妇说话之间,眼神刻意回避那道士。 或许,她所谓的闺中好友,便是她自己也难说。 官小姐听她说得这么邪乎,便有几分信了。 毕竟是自家婶婶,哪能骗她不成? “走走走,切莫与这道士多言。”年轻少妇拉着官小姐,催她快走。 道士远远见了,说道:“那年轻女居士,难道不算卦了?” 官小姐不答他,上了马车,就匆匆去了。 目送女子离去,道士面露不悦之色,哼了一声,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来。 那纸上,也是写着一道生辰八字。 “既然坏我好事,那今晚,便让你再赔老子一次。” 眼瞅天色要黑,道士心忖也寻不到其他问卦的了,便要收摊。 忽儿,有三道人影寻来,在他面前停下。 “原来师兄你在这,真是让小弟一顿好找。” “找我作甚?先前已说了,我住不惯你家,你寻我,我也不去。”道士说道。 来人笑道:“师兄哪的话,师兄不想住我家,我自是不会强求。我也知师兄喜爱美人,怪就怪我家那些丫鬟的长相入不了师兄法眼。” “嘁,谁又稀罕你家丫鬟?老子之喜好,一为贵妇,二为贵女。你家区区丫鬟,长得再美,岂能入老子法眼?” 与这道士说话者,若江陵在此,定能认出来,正是那朱家大少带着两个家丁。 这一整个下午,他们三人满临舟县都在寻找这道士。 也是直到这会儿,才寻到。 “师兄远来临舟做客,小弟没能好生招待师兄,一直心中有愧。 今日再三取舍,终是决定,将心中所好,让给师兄。不知师兄可有兴趣?”朱大少道。 道士停下了手中动作。 他能与朱大少混在一起,师兄弟的名份是其一,主要也是他们臭气相投,都喜欢美女。 再加上朱大少出手阔绰,自入山门,道士也沾他不少好处。 也因此,这次朱大少下山,一邀请他,他立马就来了。 就品味而言,道士以往常居山中,但凡朱大少看得上的,他都看得上。 只不过,他有一癖好,那就是非富贵之女,而不喜。 像那些官小姐、官姨太,或者有钱人家的小姐、小妾、夫人,他都喜欢。 反倒平民女孩,哪怕长得再好,他心中也有几分排斥。 “你心中所好?肯让给我?” “为招待师兄,自然须让。” “可是贵家女?” “当然,那女乃是临舟林家之女,如今嫁作他人妇,正当十八妙龄,风韵动人。” “哦?” 一听是贵家女,而且还是个他人妇,道士眼中神采微亮。 须知一般时候,女子极少抛头露面,于外面出现。 因此,道士在这里摆摊几天,遇到符合口味的,也没几个。 肯来这找他问卦的,更没几个了。 此时既然有朱大少亲自介绍,那自该不错。 “可有她画像?”道士问。 朱大少笑了笑,一拍手,旁边那家丁立刻展开画卷。 那画卷上,正是画着林小姐。 道士双眼冒光:“果然是个美人儿,你可有她生辰八字?” “自然也有。”朱大少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字条。 想知道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一是问其家长,二是问其本人,三是问其亲友。 但女子在未出阁之前,生辰八字不会乱说。 除了以上三者外,其实还有两者也是知道的。 这两者,一为媒婆,二为弄婆。 媒婆要与人说亲,就得先知道双方生辰八字。 而弄婆,即是稳婆,与人接生,自然也知其生辰时候。 朱大少早知他师兄能耐,因此,该准备的,他早早备好。 “你小子倒是有心了。” 道士笑笑,将那生辰八字收了起来。 朱大少问:“师兄总是寻人梦里幽会,难道梦境比真人要更爽吗?” 道士笑道:“若是真人,岂肯轻易陪你睡觉?” 朱大少笑了, 真人?人家贵妇当然不会陪你一个臭道士睡觉。 “这女人便就送给师兄玩耍了,只是,有一人今日惹恼了小弟。不知师兄可否帮小弟,出上一口气?” “该不会就是这女子的夫君吧?”道士不傻,就知这朱大少主动献殷情,必有所求。 “师兄聪慧过人,一猜就中。” “可有他生辰八字?”道士也不多说,左右他是满意那林小姐的。 既然满意,那么顺手帮朱大少一把,也无妨。 “他的生辰八字,倒是没有。”朱大少想弄,但是江陵并非本地人,想弄来也不是不行,但需要时间。 道士略略沉吟后,说道:“没有就算了,左右是这女子的夫君,定然是同室相居,这忙,我帮了。” 朱大少大喜:“那就多谢师兄了。” 50章 嫁梦 朱家大院,西厢苑。 在月色初起时,一道士在地上铺开了一张羊皮,躺在上面,身前则立着三炷香。 在三炷香的后面,则扎一小稻草人,上写【林悦薇】及其生辰八字。 那朱大少早已屏退左右,只身陪同,此时笑道:“以师兄的道行,即便是想亲身接触,也非难事,这梦里虽好,可终究如同隔靴搔痒,越挠越痒。” “你懂什么?你道行未到,不知其中因果。我若亲身接触,去睡那些女子,自然是手到擒来。可若真这么做了,那后续我的劫数必然增大,有道是放纵一时爽,末了一生偿。” “因果?” 朱大少犹自不解,问道:“说起来,小弟自山门习得穿墙术,却是时灵时不灵,这其中因由何在,师兄可否为小弟解惑?” “不可说,说了也没用。道法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想钻研透,得你自己悟。”道士说道。 朱大少摸了摸额头,就在之前,他对着墙板再试穿墙术,结果又是失败,使得额头都见红肿。 记得未下山时,他习练穿墙之术,可次次成功,也正因如此,这才主动下山来,欲以这奇门术法回来恣意逍遥一二。 谁想,回来第一日,正想人前卖弄,却直接将自己撞晕过去。 后续又试了几次,皆是屡试屡败。 “行了,你可以走了,莫要在此扰我。【嫁梦】之时,若得惊扰,得了反噬,我可饶不了你。”道士挥手让他退下。 朱大少赔笑退下。 丰悦酒楼这边,林悦薇此时已然入寝。 江陵左右是难睡的,才戌时七八点的时间,他在房里兀自捣鼓《乾坤一气功》上记载的奇门异术,却是越弄越精神。 偶见精妙之处,还忍不住抚掌而赞。 林悦薇与他也的确是同室而眠,却分对两床,中间隔一屏风。 原本江陵说分房亦可,但林悦薇说,毕竟拜堂成亲已成夫妇,若是分房而睡,徒惹人闲话猜忌。 无论对她还是对他,都是不好。 因此,二人选了这个折中法儿。 刚同房时,林小姐多少有些不适,从女子到妇人,与男子同房而寝,心中难免紧张忐忑。 但连续几日下来,她倒也逐渐安心。 因为江陵与她也真个是相敬如宾,未曾丝毫过线。 到近两日,她已能如曾经般,早早先睡了。 “小倩,你觉得我这三件法器,如何?” 江陵将槐木制成的木剑、木钉、木杖摆在桌上。 刚由木工制成的这三物,并无任何功效,须得绘制符文,以灵力开光,方能有效。 这无论是符箓还是法器,成功与否,皆由聂倩来验证。 她若畏惧、不适,则说明成了。 此时,她的声音缓缓传来:“主人,您这三件法器杀气太重,小倩不敢接近。” 槐木本是纯阴之木,擅聚阴气,本来该是魂鬼喜爱亲近之木。 但,当它被做成法器之后,却令人没想到的是,它的效果仍旧是有的。 这就好比水可养人,可一旦水凝结成冰,也能杀人。 “这《乾坤一气功》所载之道术,多是降妖除鬼之术。唯可自用之术,恐怕也只有这【乾坤遁甲术】了。” 乾坤遁甲术借乾坤之力,结神行护甲,能让人速如鬼魅,来去无踪。 此时江陵手结八卦指,丹田【元池】力量按乾坤遁甲的路数运转,只眨眼间,就见一道紫光破体而出,覆于体表。 刹那之间,江陵就觉得自己身轻如燕, 在房间里疾步穿梭,仅一呼吸之间,就绕了三圈。 停下时,呼吸未急、气色未改,只【元池】里的灵力稍有损耗。 ‘果然,无论是降妖除鬼之术,还是乾坤遁甲术,都要损耗灵力。’ 【元池】若小,那就根本经不起消耗。 ‘不过我倒是无妨,如今我的【元池】大了几倍,若以【乾坤遁甲术】步行去郭北县,也是够用。且速度怕是比坐船还要快。’ 就在思量间,忽然屏风后面,传来嘤咛之声。 江陵侧耳听去,又闻林悦薇惊惶而急促。 “悦薇?”他轻喊一声。 未得回应。 数息之后,她尖叫声起,似梦中噩来,深陷其沦。 “悦薇?” 江陵又喊一声, 仍不得回应。 然屏风后面,她呼吸愈发急促,似还间杂哭泣。 江陵走将过去,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她。 于他而言,男女之间倒是没有那么多忌讳。 噩梦难醒,最好的法子,便是将之唤醒,如此梦可断绝。 然而,在他轻拍之后,林小姐也还是不醒。 仿佛困在梦中,已无法自拔。 “咦?” 梦魇之症,江陵也曾身临,但似这般,拍都拍不醒,却从未有过。 眼看她愈发惊惧,额上冷汗涔涔,眼角都哭出泪来,江陵只能以手指点她额头,再唤道:“悦薇,醒来。” 【元池】灵力灌入手指,点在她额头上,便如蜻蜓点水,一指而惊梦。 林小姐立刻醒来,一睁眼,就紧抓被褥,哭而不止。 “怎么了?”江陵柔声问她。 林小姐见有人在旁边,光线昏暗,更是尖叫连连。 “不用怕,是我,刚才听你做了噩梦,才过来唤你。” 林小姐哭着缓缓回神,定睛看清真是江陵在旁,这才心定,“夫君……我……梦见一恶人在追我,怎也甩不掉他,在他追上之后,他还强行将我拖入一庙里……” 说着,已泣不成声。 虽是短短几句描述,但能够令她如此失态,想必梦里十分惊吓和无助。 “做梦而已,不必当真,许是你枕头垫高了,以致血脉不畅而生了噩梦。”江陵柔声安慰。 “原来……这样吗?” 尽管知道是梦,她还是忍不住哭了一会儿。 “没事了,继续睡吧,也或许是你白日太过劳累。心情放松,便无碍了。” “嗯,谢谢夫君。” 见她到底是有些放不开,江陵也未在屏风这边多留。 又安抚了几句,他回到屏风对面, 林小姐深呼吸了几口气,过得须臾,又睡将过去。 这二次入睡,本以为就此无碍,未想,不到一刻钟,她又梦中惊呼起来。 江陵皱眉又到她身边,再度拍她,仍是不醒。 只得又以【元池】灵力,点她额头,这才将她唤醒起来。 再度睁开眼睛,林小姐似魂也惊掉,慌里慌张地就抓住江陵衣角,边哭边说:“夫君,又是那恶人,我又梦到那恶人了,他又来追我……好生可怕……” 53章 贪相 瞅着漫天伸来的枝蔓,江陵心中念动,观想熊熊火种。 只刹那间,猥琐男子伸来的手就被焚烧了起来。 男子诧异无比,急忙将手往水里伸去,熄灭了火焰。 再看江陵,目光又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你也懂控梦?” 控梦? 江陵倒是不懂什么控梦,只是精神力强的人,本就可以在梦中占有某些主动权。 这般能力,就算是有些普通人,也能做到。他们把这唤成“清明梦”,不但能控制,且能设计。 “看你手段还青涩得很,怕也是误打误撞吧?” 男子呵呵一笑,手里忽然拿出一个铃铛:“这下我看你如何破。” 铃铛一摇,那浒江中的水忽然沸腾了起来。 仿佛被油锅煮开,一个个气泡疯狂地在往外冒。 接着,那水中便出现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死尸,它们是水中的死者,密密麻麻,从水里一爬出来,就往大鲶鱼背上伸出手去,要将江陵和林小姐拽下去。 林小姐见这画面,吓得浑身汗毛倒竖,惊叫连连,整个身子都在往江陵怀中缩去。 江陵捂住她的眼睛,眼不见则为净。 同时,他胸酿一口浩然气,对着那密密麻麻的水中死尸就喝了一声。 “嗡~” 正所谓乾坤一气,天地一气,以天地万法于自然,以万物自然汇一气。 胸养一口浩然气,可破混沌日月明。 只这一声吼喝,竟就震得水中死尸支离破碎。 一个个宛如晶脆琉璃,轰然碎裂,转眼之间,皆溺无形。 对岸男子眉头深锁,再摇铜铃。 随着铃声又起,那水中晶体竟是死灰复燃。 又成死尸,从水里爬起。 “滚开!”江陵再吼一声,那些死尸也再次破碎。 一时间,浒江风平浪静。 “有点门道。” 男子收起铜铃,忽然手捏三清指,触自己额头。 “法相天地!” 他这一念,只见他的身体迅速膨胀千百倍。 宛如史前巨人,又如神话盘古, 双足跨而千里,双目璨如月星。 “死!” 他一脚踩下来,跺在那浒江当中。 轰~ 浒江浩浪翻腾,宛若山洪齐爆,无风而百尺浪。 江陵足下大鲶鱼也在这一脚之下,翻了鱼肚皮,他与林小姐亦被卷入了洪浪之中。 ‘这人果然道行不浅!’ 人在急流,身不由己。 林小姐溺得呛水不止,这虽在梦中,可这感觉却真个跟那溺水一般。 江陵也不由想起刚来这个世界被献祭那日,也是类似情况。 只是,此时的他,已非彼时自己。 眼看巨人第二脚朝着他头顶,正要怒踩下去, 江陵忽然观想【河神令】,只心头一动,那【河神令】玉圭,果然就出现在他手里。 这终究是梦,在梦里,只要心有所想,一切就皆有可能。 此时【河神令】在手,整条浒江都能由他调动。 “给我开!” 江陵用河神令朝身边一划,顿时那奔腾的浩浪一分为二,从两边撤去,河流中间露出了陆地来。 “去!” 他再用河神令朝天上一挥,那奔腾而起的巨浪形成水柱,就冲向了巨人之脚。 巨人怒踏而下,被这水柱阻挠,一时之间,居然还真就踩不下去了。 “果然也是个懂道术的,哼,但在我面前卖弄道术,你怕是连死字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巨人再度将脚抬高,重新跺下。 这次,终于踩了下来,洪水滚滚宛如山岳崩塌,纷纷朝江陵、林小姐覆盖了去。 江陵手持河神令:“一江水脉,皆听我令,开!” 河神令朝天一指,那漫天覆盖而来的浪潮瞬间散开,同时还在空中绕弯,重新冲向了巨人, 试图将他冲倒在地。 一江奔腾之水,化龙似虎,咆哮而去,凶猛地撞在巨人胸口。 两相抗衡! “小小河神,也敢跟日月争辉?” 巨人挥动巨掌,那手臂如山脉,手掌如城郭。 一掌呼来,就将那浒江水脉给当场拍散。 须知这可是一江水脉,水脉之力浩然磅礴,修道之者如无成圣法躯,焉能硬扛? 可这毕竟是在梦里, 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只要精神力足够,翻天覆地,亦为可能。 “震散你这一河之水,看你又能拿什么与我斗?” 巨人又是一掌,截山断流,恁是将那浒江改道。 原本百丈河道,瞬间干涸。 江陵也是首次与人在梦中斗法,经验不足,从头到尾,颇显被动。 但至此时,他也渐渐明白, ‘正常情况,他不可能这么强大,一江水脉岂是说断就能断?’ ‘梦里为所欲为,怕是只跟精神与想象相关,论精神论想象,我又何惧你?’ 将林小姐安抚一旁,江陵忽然也手捏道印。 拇指内扣,食指内弯,指出请神! “摩呼罗迦,摩呼罗迦,出来!” 江陵观想神灵,正为大蟒蛇神——八部天龙第八相【摩呼罗迦王】! 摩呼罗迦王又为大蟒蛇王, 乃神王八部众之一, 此相重杀伐,重嗜吞,为八部之贪相。 法相一现世,竟耸天入云,比起那道人的天地法相只大不小。 若说道人的天地法相宛如神话盘古,那此时江陵观想的摩呼罗迦王则为混沌烛龙。 身长千里,呼气为夏,吸气为冬。 ‘竟这么大?’ 江陵自己也未想到,首次观想摩呼罗迦王,竟能与天齐。 惊异之余,也渐自明了。 只怕这原因有二,其一者,是因为在梦中,各项均有夸大。 其二,那就是不同的人去观想,达到的效果也不同。 江陵的精神力远胜当初那河神,那河神只能观其十之一二,而他现在观想的,至少有十之七八。 法相现世,高耸入云,长长的蛇身,只眨眼之间就将巨人缠卷。 那巨大的蛇嘴,张开血盆獠牙,只一口,就将那巨人头颅咬了下去。 “什么……大蟒蛇神……大……” 巨人慌忙地抓起身上被缠绕的蛇身,想挣脱开来。 可他惨叫还未待发出,忽然,头颅断裂,被大蟒蛇神一口吞噬。 八部天龙之贪相,噬贪,嗜血。 第一口,食头颅; 第二口,吞其体。 血雨从天降落,大蛇横空九千里。 一时间,黑白梦境,变成血色梦境。 江陵心神晃动,从观想法回神过来。 为免林小姐受惊,他第一时间拉着她,就脱离梦境,同时于房间苏醒过来。 51章 道士:她的身心,我全要 “怪了!” 朱家大院,西厢苑。 道士从羊皮上坐起,看着眼前的小稻草人,神色惊疑。 ‘但凡被我【嫁梦】者,皆会被锁于梦中,我若不放手,她就绝对出不去。 可这林小姐倒是怪了,连续两次逃出梦境,她身边莫是有什么怪异?’ 又唤朱大少来,问他:“这林小姐有何特殊,你是否没与我讲清楚?” 朱大少笑道:“师兄哪的话,小弟讲的已经够清楚了。她是林家嫡女,而林家不过就是一外来户,在这边做车马生意。未有什么特别之处。” “奇怪,既然如此,那她不该拒梦才是。” “哦?师兄莫非受到了阻碍?” “我方才两次嫁梦,在要得手之际,竟被她两次拒梦而醒。你说此女已经嫁人,那她所嫁之人,又是什么来历?”道士问。 “哪有什么来历,不过就是一个倒插门的,其底细倒是没查清楚,但看样子顶多就是个破落户,读过一两本书而已。” “倒插门的?这林小姐,竟是招了上门郎?” “那可不,也只有那般无骨气的男子,才会做出丢人现眼之事,师兄自是不必在意他。其实以师兄能耐,小弟完全可以带师兄去林小姐住处,穿墙术小弟不行,但师兄一穿一个准,只要进到她房间,嘿嘿,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道士冷笑一声:“话虽如此,但你忘了我所说因果之事了?我的嫁梦之术,看似是隔靴搔痒,但你却不知道,一旦在梦里她迷上了与我欢好,便会逐渐骨子里爱我死去活来。到那个时候,我还不是想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师兄果然高明。” 朱大少嘴上捧着,心里却不以为然,若换成是他,保准直接就上了。 管他什么因果不因果! “师兄可需要我再帮你准备点什么?”朱大少殷勤地问。 “一只烧鸡一壶酒,这越得不到的女人,老子就越想要。今晚无论如何,也得在梦里把她给弄了。” 见道士决心坚定,朱大少笑道:“那师兄可别忘了收拾一下她那位上门郎。” “急什么?只要我在梦里征服了林小姐的身体,她早晚身心都属我,到那个时候,区区一个上门郎,赶走便是。一旦没了林家女婿的身份,你还不是想怎么害他就怎么害他?” “这倒是。”朱大少略有不喜。 他要的,是立刻对江陵下手,而不是日后再说。 这破道士,说来说去,终究还是不想自担因果。 ‘妈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却这点力气也不肯出。’ 朱大少心中不爽,嘴上半句未提,再次离去后,让丫鬟送来烧鸡和酒。 道士不急不忙,吃饱喝足,欲等林小姐再熟睡一会儿,再行第三次嫁梦。 …… 丰悦酒楼。 林小姐仍在哭泣,显是惊吓过度了。 虽碍男女有别,可二人终究名义上是夫妻。 这惊吓之余,她条件反射地抓着江陵的衣角,久久不松。 江陵见她心慌气短,也开始心有所疑。 ‘悦薇她应该不是寻常梦魇。’ 一般梦魇,也称鬼压床,是可以凭人唤醒的。 可她两次入梦,都像是被扣在梦中,若非他以灵力强行唤醒,恐怕到现在都未必能醒转过来。 ‘难道是那朱大少在作怪?’ 有此疑问,也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日游神与他说过。那朱大少也是修道之人,只不过还没入门罢了。 朱大少或许没这个能耐,但是朱大少这次归来,还带了个狂道士。 那狂道士仗着自己道行不浅,来临舟县第一天,就敢去城隍司索要【生死簿】。 ‘今晚这事倘若真有人暗中搞鬼,恐怕十之有八,就是他了。’ “好了,莫要再哭了。若是再哭下去,让小珂听见,怕是会认为是我在欺负你了。” 江陵又柔声安抚起来。 “夫君……这梦真的好生奇怪,又是那怪人,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梦见这种离奇之事,那……那怪人……似想行龌龊之事……” 她垂着头,羞难启齿。 “终究是梦,不必太在意,你若怕,我便在这陪你一会儿好了。” 林小姐听他这话,脸颊一时红似火烧,抓着他衣角的手,这时也才意识到多有不妥,匆匆松开,缩进被褥。 “难为情作甚?终究拜过堂成过亲,你还怕人说闲话不成?赶紧睡吧,若明日精神不佳算错了账,怕是哭的又会是你。” 江陵笑她一句,替她提过被褥盖住肩膀,然后就坐在床边钻研符文。 林小姐偷偷瞧他几眼,一时心儿乱撞, 在他看过来时,她匆匆闭上眼睛,故意装睡。 等他回过头去,她又悄悄开眼,看着这个既神秘又温柔的背影,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间,心头竟莫名淌过一丝丝不知何来的甜意。 想着他说的那句“终究拜过堂成过亲”,她心中安定。 ‘是呢,终究是我的夫君呢。’ 这般想着想着,睡意渐来,不知何时,她又睡去了。 这次睡得稍微久了点, 大概是在子夜时分,那种惊慌的神色又开始出现在她的脸上。 同时,她还浑身发抖,冷汗直流。 ‘又来了!’ 江陵一直守在她床边,为的就是等这一幕,未想到,这子时左右,真的又给等来了。 刚伸手,想再度将她唤醒,可伸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 ‘如此唤醒她,也是治标不治本。这有人在暗中搞鬼,那就必须从根源入手才能根治。’ 可根源,又如何入手? “小倩,你可知这是何原因?”江陵忽问聂倩。 聂倩传声道:“小倩也不知,未曾见过。但想来,根源在梦里,若能从梦中入手,或可改善。” “我也知这根源在梦里,可这梦里,又如何能入手?” “阳人做梦,乃是神魂与精神在一片特异空间活动。那特异的空间,有一部分阴鬼也可进入,前提是它们执念或者精神力够强,若进入,则可与阳人在梦中相遇。这也就是常人说的【托梦】。” “托梦?那你可否进入她梦里瞧个究竟?” “主人呐,小倩可无法给这林小姐托梦呢,托梦须得至亲之人,才能有那般特殊联系。外人托梦极为困难。 不过,主人为何不自己试试?主人神通广大,若您入她梦里,定然可成的。” 在聂倩心里,江陵的确神通广大,道行高深。 可江陵斤两,唯有自知。 ‘我入梦,我又如何入梦?’ 灵魂与精神? 他一边思忖,一边再度将手指置放在林小姐的额头上。尝试中,他闭上眼睛,试着以灵魂与精神融合,透入林小姐的魂海世界…… 54章 空壳 “夫君……” 林小姐醒来,目光幽幽地看着江陵。 江陵在她床边故作未醒,闻其声,才缓睁开了眼,微微一笑:“你怎又醒了?” 想起刚刚的梦境,林小姐虽心有余悸,可最终的结果却还是令她心中安稳,且恬静的。 在梦里,江陵的怀抱非常可靠而温暖, 受惊吓的她,在钻入他怀中后,那颗颤动的心儿,很快就能平复下来。 大抵,这就是被人保护的感觉罢! ‘虽然都是梦,可感觉起来,却都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她心中如此嘀咕着,脸颊上也不由自主地浮起三分炙热。 想起梦中的她,不顾一切地钻到他怀里,紧紧靠着他,这般举动多少是有些令人羞赧的。 ‘好在梦里是怎样,夫君是不知道的。’ 她偷偷瞧了江陵一眼,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 江陵:“可是又做噩梦了?” “没……”林小姐轻轻摇头,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只觉得有夫君陪着,感觉很安心。” “既然安心,那就继续睡吧,噩梦过去了,理应就该有好梦了。” “嗯,夫君也去睡吧,陪我这许久,想也是累了。” 江陵颔首,然后就回到屏风另一边,躺在自己床上。 说实话,他还的确是有些累了。 观想神祇所需要耗费的精神力可不是一般的大,上次他观想【洛水神鳌】损耗的精神力要更大。 尽管体力上没甚么消耗,可人仍是会觉得疲累,无精打采。 ‘在梦里我观想出【摩呼罗迦王】,竟吞噬了那狂道士,也不知道他那边结果会是怎样?’ 因没经验,所以江陵并不知道那狂道士结局会怎样。 ‘但那般损伤,也不会无伤丝毫,今晚下半夜大抵是可以太平了。’ 他闭目开始冥想,补充自己的精神力。 至于林小姐那边,便让聂倩瞧着点,若再有噩梦出现,就由聂倩来通知他。 聂倩化成清风,穿过屏风来到林小姐床前。 却是刚来就看到林小姐睁着眼睛,看着屏风,尽管熄灯后房间昏暗,她也仍是目光痴痴,嘴上时而带笑。 瞧她这般模样,哪还有半点睡意的样子? 聂倩不由心叹:“主人呐,还真是会讨女孩子欢心呢。” …… 翌日天明,晨光大好。 江陵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当看着窗外耀阳,他心中苦笑,这修道之路,到底还是没到第二阶段。 “姑爷,你醒啦,快来漱口,喝鸡汤了。” 小珂早在一旁等着侍候, 江陵在她服侍下,简单洗漱后,就来到桌边,竟见桌上摆着早点六七样。 虽说之前的早上,早点都算丰富,但今日格外不同。 “今日是什么日子,早点这么丰盛?” “我也不知道啊。”小珂摇头,也是不知。 “你做的?” 以往多是小珂做的,他们虽然开的就是酒楼,但酒楼里的厨子也是外请的,且酒楼里也只有从中午开始,才有生意。 早晨时间,极少会有人来酒楼消费。 因此,早上要吃甚么,那就只有自己做了。 小珂神情古怪地再次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 江陵笑道:“又摇头又点头,是几个意思?” 小珂偷偷看向左右,然后凑到江陵耳畔,悄声说道:“今天的早点,都是小姐做的。我还没醒来的时候,小姐就已经做好了,还吩咐我,不要告诉姑爷的。” “哦?”江陵略觉意外。 想起昨晚的事,感觉,她这大抵是出于感激罢。 “那你现在告诉了我,算不算背叛了你家小姐?” 小珂嘻嘻一笑:“当然不算啊,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小姐忙了一个早上,我感觉也理应让姑爷知道的。” “你家小姐现在人呢?” “在外边算账呀,小姐一天可忙了。”小珂说。 她一脸的体惜,但算账那种事,她是想帮也没能力帮。 但江陵却感觉有些奇怪, 这酒楼看着不错,实际上生意一般,既然没什么生意,又哪里来的那么多账需要算? “姑爷姑爷,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今天就不出去了吧,你想帮你家小姐吗?” “想帮啊,可是,算账那种事,我也不懂啊,我虽认得一些字,可于算学一道,却是不懂的。” “想学吗?我教你啊。” “啊?姑爷会算学吗?” “当然会,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好,小珂想学。” 临舟县,江陵几乎已经逛遍了,再逛也没甚意义。 回想昨晚梦中的斗法,他心中略有所得,今日打算在房里总结整理一下。 至于教小珂算学,对于一个零基础的小白而言,随便教点加减乘除也够她学上好些天了。 自是不在话下。 同一时间,朱家,西厢苑。 朱大少扶着酸软的腰肢,也是日上三竿才起来。 昨晚的他满腔不畅,最终唤了两个丫鬟陪睡。 未想,折腾得过了头,这身体终有不支,这才起晚了。 到了西厢苑,尚未进门,他就已喊了起来:“师兄,不知昨晚滋味如何?” 昨晚半夜,他好酒烧鸡奉着, 狂道士执意要将林悦薇在梦中强占,朱大少知他脾性,一旦认定的事,不达目的,必不罢休。 ‘只是可惜了,林悦薇那种女人,竟让这种人给拱了,平白糟蹋。’ 尽管是梦里糟蹋,可对于男人而言,无论梦里还是现实,碰了就是碰了。心理上,总会觉着已不干净。 进到院里,见狂道士躺在羊皮上,未动。 朱大少笑了:“此时已日上三竿,接近晌午了,师兄竟还睡得如此香沉,可见昨晚是虚耗过度,体力难支啊。哈哈哈……” 走近过去,见道士没甚动静。 朱大少干脆坐他对面,问他:“师兄,这外面阳光甚大,若要继续睡,可入屋内啊?” 道士仍是不答,且不动。 “师兄?” “你这是怎了?” 朱大少试着拍他一下, 却刚碰到他肢体,道士侧睡的姿势立刻倒了下去。 朱大少隐隐觉得不对,去探他鼻息, 只觉呼吸尚在,未有异样。 可再去拍他喊他,也仍无半点回应。 好似这道士魂魄离去,只剩下这空空躯壳了。 52章 梦中相遇 魂海之中,林小姐的三魂七魄处在一种混沌状态。 在三魂七魄之外,则笼罩着一层淡淡紫色光晕。 而这光晕之外,又有一条微不可查的丝线,仿佛从天外而来,神秘连接。 ‘这是什么?’ 看着那神秘丝线,江陵也没直接打断。也担心有损林小姐的三魂。 ‘梦境世界本为精神世界,但又脱离基本的精神世界,夹杂着魂魄意识,因此梦境世界称为第三世界。亦是佛家婆娑三千界中的一界。’ 想要进入林小姐的梦境,光是进入她的魂海世界,是没用的。 ‘恐怕还得接近她的三魂七魄,与她灵魂共鸣,如此或可进入她的梦境。’ 一念及此,江陵尝试着贴近林小姐的三魂七魄,将自己的灵魂精神力一点点的融入进去。 这个过程里,林小姐的情绪波动很大, 整个身子都紧绷着。 江陵试着试着,恍惚之间,忽觉自己的精神意识仿佛落入了一片充满迷雾的世界。 他在里面快步疾走,穿破迷雾,竟是看到了一条平静而宽阔的河流。 浒江? 就在浒江沿岸的阡陌之中,此时有着惊叫声阵阵传来。 江陵循声望去,依稀见得一国字脸的邋遢男子正在那田埂上追着一女人。 男子赤身果体,嘴中发笑。 女子则是发足狂奔,惊慌失措,边哭边跑,几次跌落泥潭里,狼狈不堪。却又不敢停顿,疾疾爬起来,直想脱离男子魔爪。 ‘这就是悦薇的梦境?’ 江陵抬头看天,灰色的,大地,也是灰色的。 ‘果然,大多数人的梦境,都是黑白的。’ 眼看那猥琐男子已追上林小姐,抓住了她的裙角,用力拽住:“何必跑呢?小娘子,且顺从了我,我定叫你知道什么叫鱼水之欢。” 江陵疾步冲刺,从路上捡起一石头,远远就朝那男子扔砸了去。 石头呼啸, 那男子竟也敏锐非常,忽然松开林小姐的裙角,他回手一抓,就将那飞来的石头给抓在手中。 回头一看,见江陵从田埂上跑来。 “你是谁?”男子皱眉,嫁梦世界已由他主宰,怎的又平白出现第三人来? 莫是这林小姐心中所想? 这才梦有所起? 一个人心中若思念某人,依赖某人,那么在意识受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条件反射去幻想那人。 但幻想终究是幻想。 “小娘子,你便是幻想个男子来救你,也无用。” 猥琐男子冷冷一笑,忽然他的头颅膨胀了数十倍,嘴一张开,宛若巨型岩洞,只吹出一口气来,便是狂风大作。 刹那间,这田野之中飞沙走石。 狂风呼啸,将那人腰粗的柳木也给连根拔起。 江陵被狂风席卷,眨眼便消失无踪。 “呵呵。” 猥琐男子恢复原状,面露得意。 “如何?老子只需吹出一阵风,便就将他抛至十万八千里之外。小娘子,你便从了我吧,哈哈哈哈哈……” 林小姐在河岸上疾跑, 男子忽然手指一点,那隔空竟飞出一道气流,宛若绳索一般在林小姐脚下一绊。 林小姐摔倒,这次跌落河中。 她不识水性,即便在梦中,也即将溺水。 猥琐男子于岸边一坐,笑了起来:“小娘子若唤我一声相公,我便拉你起来,如何?” 林小姐在水中扑腾,呛水不止,眼看就要沉溺下去,却就在这忽然之间,浒江之中巨浪袭来。 一头巨大的黑色鲶鱼甩尾而至,游到她身边,将她载着就带走了数十丈。 猥琐男子眉头再皱,这又是怎回事? 哪来的大鲶鱼? 抬眼再看,竟不知何时,那鲶鱼背上又多了一人。 仔细观之,那人,不正是他刚刚一口仙气吹走之人么? ‘此人被我吹走,该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怎又回来了?’ 鲶鱼背上,林小姐被扶起。 她余悸涔涔,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一样,浑身发抖。 忽看清了身边人儿,她更咽着,便大哭起来,紧抱住身边男子。 “夫君……我好怕……我好怕……” 泣不成声。 江陵轻抚其额,他也能体会在这般黑白世界,且没有任何其他人出现的世界里,被这样一个猥琐的男子追着猥亵,换做任何女子,恐怕都会吓成她这般。 “别怕,有我在这,谁也害不了你。” 江陵安抚着,为她擦拭眼泪。 当看着脚下的大鲶鱼,他心里也是相当惊奇。 原本他刚才被那猥琐男子一口气当真是吹飞了极远,几乎直接就飞出了梦境世界。 惊异之下,他又只好重新入梦。 也好在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熟能生巧,进入时要顺利得多。 第二次进来,他正好是出现在浒江江面。 他想着,这既然是梦中世界,该是想什么就有什么才对。 那猥琐男子能够一口气将他吹飞那么远,那他可否也在这梦里‘心想事成’? 当这念头闪过,他便想象这浒江里的那条大鲶鱼。 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他用意念去幻想的时候,这大鲶鱼还真就出现了。 在水中摇尾游荡,真个如那浒江的真鲶鱼一般。 也恰在此时,他看见了林小姐失足落水,便指挥着大鲶鱼去救她。 结果,便有了这样一幕。 林小姐投入江陵怀抱,芳心渐稳,只是瞧那猥琐男子时,目光仍是恐惧。 那猥琐男子忽然指着江陵:“你便是她那个上门郎夫君?” “夫君便是夫君,什么上门郎不上门郎的?”江陵回了一句。 猥琐男子审视了几眼:“你不是她幻想出来的,你是自己跑进来的?” “你又是什么东西?竟入人梦里,行这等猥琐之事?”江陵喝道。 倘若没有他在林小姐身边,那林小姐今晚在梦里怕是要被他猥亵几百次。 可以想象一个黄花大闺女在梦里被这样的男子强行猥亵,之后对她的心理创伤该有多大。 猥琐男子却不答他,只兀自说道:“了不起啊,你竟也能跑到她梦里来,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别想就这么走了。” 话音一落,猥琐男子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竟然延伸了数十米,也忽然变大,宛若一棵百年大树,要朝江陵抓来。 55章 林小姐又叫又哭 朱大少到底是道法还没入门,因此狂道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也无法猜测,只能先置不管,再等等看他能否自己醒来。 目光忽然瞥向狂道士胸口,那儿挂着个半块鱼形玉佩。 乃是阳鱼,追咬阴珠,是为【定心玦】! 所谓满者为环,缺者玦。 既然叫“玦”,那自然非是完整。 完整者,当有另一半,为阴鱼,追咬阳珠,唤【镇心玦】。 传闻这【定心玦】戴在身上,可定浮躁乱心。 无论是修道还是冥想,皆能事半功倍。 大多修道者,一旦入定,总不免暇念纷飞,自心难降。心潮若起,反反复复,难以断绝。 可若有【定心玦】在身上,这般情况就不会出现。 再说那【镇心玦】,效用更奇,乃镇压心魔、心魇之利器。 此二者合一,佩戴者,可心如止水,六心忘我。 一般情况,此二者都分而戴之。 朱大少听闻这两样东西,本为他师尊所有。 而这狂道士,正是他师尊之侄,早年心中浮躁,修道难成,便被赐予这【定心玦】。 有了【定心玦】后,狂道士果然精进神速,短短十年时间,超越大多同辈,跨入拔尖之列。 而另一块【镇心玦】,则在他师尊之女的身上。 以朱大少这般身份,自是没那个福分与师尊之女接触,因此,只听过【镇心玦】,未见过。 便是狂道士,若非他二人臭气相投,朱大少也结识不上对方。 ‘每当我在用穿墙术的时候,心中总是暇念纷起,难以自定。若有【定心玦】在身,那自该是没甚问题了。’ 他也曾开口朝狂道士相借,却被道士喝斥。 你是何等身份,如此宝物,岂能借你? 道士毫不客气。 被拒绝了那一次,朱大少就再未开过这般口。 此时…… ‘这臭道士的情况,就像是遭到了反噬一样。也不知到底如何了,若是真遭反噬,那反倒更好。这样,这【定心玦】便归我了。’ 他记得狂道士说过,嫁梦之术隐患颇多,一个不好便遭反噬。 至于会是什么样的反噬,狂道士没说,但朱大少猜测,肯定不会好受就是。 “少爷,少爷……” 一家丁忽然跑来,气喘吁吁,脸色无奈。 “你跑回来作甚?”朱大少面露不悦。 昨儿夜里,他就交代了一些事情给家丁去做,更是交代让他们没办妥就别回来。 此时看那家丁脸色,朱大少不问也知道,定然还没办妥。 “少爷,没办法啊,那小子今日不出门,我找了不少人在路上等他,他不出门,我们也没招啊,总不能冲进丰悦酒楼动手吧?”家丁摊开手。 原来朱大少想起昨日之事,当真是越想越气,这一口气若撒不出去,便是日日夜夜都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因此他便让家丁找些人手, 那入赘的不是喜欢带着丫鬟到处闲逛么? 那就路上埋伏他,他便是天生神力又如何? 双拳再强,终究难敌四手。 只要逮到他,打个半死,落个残废,哼,也就当小惩大诫了。 为了做这事,朱大少甚至已经跟他舅舅那边打过招呼了。 今日就算有巡街捕快碰见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绕路离开。 这正是万事俱备,就等那孙子出门。 可惜,那孙子居然不出来了! “那狗东西为何不出门?” “少爷……这……这哪知道?” “他既然不出门,待在酒楼做些什么?” “我也让人打听了,貌似边上街坊说是昨晚那林小姐哭得厉害,又哭又叫,估计是那孙子辣手摧花,折腾过了。今日才起不来。” 朱大少听得脸皮抽动了好几下, 就那狗东西,一想到他把林悦薇压在床上折腾一晚上,他心中妒意大起。 “对了,少爷,我还打听到一个事。” “说。” “那林小姐虽然昨晚被那孙子折腾了一晚上,但今儿一早,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变得面若桃花,满面春风,笑意甜甜。 更甚至,她还亲自给那孙子煲了鸡汤,做了早点。” 听到这话,朱大少脸色更是扭曲。 受过滋润的女人,当然是面若桃花,满面春风了。 “别跟我说这个,你就跟我说,能不能办了那小子。”朱大少摆手道。 “他要是能出门来,那肯定能办他,可他不出门,咱也真没办法啊。毕竟他们家就是开酒楼的,他便是一个月不出门,咱也奈何不了啊。” 酒楼里能吃能睡,闲暇时儿,还能与客人聊天吹水,自是可逍遥度日的。 朱大少:“酒楼,这林家居然还开着酒楼!” 家丁:“总的来说,林家酒楼生意并不咋样,前几年大半的酒楼都停业了,如今只剩下东城一家,南城一家。 南城那一家,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唯有东城这一家,稍微好一点罢了。” 朱大少因五年未归,倒是不解,就问他:“为何他们酒楼生意不怎样?” 须知林家当初刚来的时候,是花了不少钱买地段建酒楼。 朱大少离家的时候,林家酒楼生意貌似还不算差。 “嗐,终究口味差异,林家北边来的,哪里懂咱南边口味?一开始客人尝个新鲜,自是愿意买账,可久了之后,还是得回归本土口味。 那林家东城的丰悦酒楼,也是依靠请了本地厨子,才活起来的。” “那他南城酒楼,为何不请?” 家丁笑道:“要请,也得有人会啊。临舟县有水准的厨子就那么几个,那杨家酒楼的好厨子,就占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有宋家、叶家请走了一部分,林家就是想请,也请不到啊。” “呵。”朱大少笑了。 忽然之间,他似想到了一招妙计来。 这妙计,仔细一想,貌似比找人当街打残了那江陵,要更出气一些。 “这样,你给我寻法子去联系一下丰悦酒楼的厨子,就说有没有兴趣给我们朱家做事。” “少爷这是想挖墙脚?嗐,那厨子不太好挖,早年据说受了林员外恩惠,要是好挖,杨家早挖走了。”家丁说。 朱大少冷笑:“就姓杨的那小肚鸡肠,他能出多少钱请人?什么恩惠不恩惠的,只要条件到位,就不存在绝对的忠诚。你就跟他说,丰悦酒楼给他多少薪资,我朱家愿给双倍。” 53章 贪相 瞅着漫天伸来的枝蔓,江陵心中念动,观想熊熊火种。 只刹那间,猥琐男子伸来的手就被焚烧了起来。 男子诧异无比,急忙将手往水里伸去,熄灭了火焰。 再看江陵,目光又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你也懂控梦?” 控梦? 江陵倒是不懂什么控梦,只是精神力强的人,本就可以在梦中占有某些主动权。 这般能力,就算是有些普通人,也能做到。他们把这唤成“清明梦”,不但能控制,且能设计。 “看你手段还青涩得很,怕也是误打误撞吧?” 男子呵呵一笑,手里忽然拿出一个铃铛:“这下我看你如何破。” 铃铛一摇,那浒江中的水忽然沸腾了起来。 仿佛被油锅煮开,一个个气泡疯狂地在往外冒。 接着,那水中便出现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死尸,它们是水中的死者,密密麻麻,从水里一爬出来,就往大鲶鱼背上伸出手去,要将江陵和林小姐拽下去。 林小姐见这画面,吓得浑身汗毛倒竖,惊叫连连,整个身子都在往江陵怀中缩去。 江陵捂住她的眼睛,眼不见则为净。 同时,他胸酿一口浩然气,对着那密密麻麻的水中死尸就喝了一声。 “嗡~” 正所谓乾坤一气,天地一气,以天地万法于自然,以万物自然汇一气。 胸养一口浩然气,可破混沌日月明。 只这一声吼喝,竟就震得水中死尸支离破碎。 一个个宛如晶脆琉璃,轰然碎裂,转眼之间,皆溺无形。 对岸男子眉头深锁,再摇铜铃。 随着铃声又起,那水中晶体竟是死灰复燃。 又成死尸,从水里爬起。 “滚开!”江陵再吼一声,那些死尸也再次破碎。 一时间,浒江风平浪静。 “有点门道。” 男子收起铜铃,忽然手捏三清指,触自己额头。 “法相天地!” 他这一念,只见他的身体迅速膨胀千百倍。 宛如史前巨人,又如神话盘古, 双足跨而千里,双目璨如月星。 “死!” 他一脚踩下来,跺在那浒江当中。 轰~ 浒江浩浪翻腾,宛若山洪齐爆,无风而百尺浪。 江陵足下大鲶鱼也在这一脚之下,翻了鱼肚皮,他与林小姐亦被卷入了洪浪之中。 ‘这人果然道行不浅!’ 人在急流,身不由己。 林小姐溺得呛水不止,这虽在梦中,可这感觉却真个跟那溺水一般。 江陵也不由想起刚来这个世界被献祭那日,也是类似情况。 只是,此时的他,已非彼时自己。 眼看巨人第二脚朝着他头顶,正要怒踩下去, 江陵忽然观想【河神令】,只心头一动,那【河神令】玉圭,果然就出现在他手里。 这终究是梦,在梦里,只要心有所想,一切就皆有可能。 此时【河神令】在手,整条浒江都能由他调动。 “给我开!” 江陵用河神令朝身边一划,顿时那奔腾的浩浪一分为二,从两边撤去,河流中间露出了陆地来。 “去!” 他再用河神令朝天上一挥,那奔腾而起的巨浪形成水柱,就冲向了巨人之脚。 巨人怒踏而下,被这水柱阻挠,一时之间,居然还真就踩不下去了。 “果然也是个懂道术的,哼,但在我面前卖弄道术,你怕是连死字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巨人再度将脚抬高,重新跺下。 这次,终于踩了下来,洪水滚滚宛如山岳崩塌,纷纷朝江陵、林小姐覆盖了去。 江陵手持河神令:“一江水脉,皆听我令,开!” 河神令朝天一指,那漫天覆盖而来的浪潮瞬间散开,同时还在空中绕弯,重新冲向了巨人, 试图将他冲倒在地。 一江奔腾之水,化龙似虎,咆哮而去,凶猛地撞在巨人胸口。 两相抗衡! “小小河神,也敢跟日月争辉?” 巨人挥动巨掌,那手臂如山脉,手掌如城郭。 一掌呼来,就将那浒江水脉给当场拍散。 须知这可是一江水脉,水脉之力浩然磅礴,修道之者如无成圣法躯,焉能硬扛? 可这毕竟是在梦里, 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只要精神力足够,翻天覆地,亦为可能。 “震散你这一河之水,看你又能拿什么与我斗?” 巨人又是一掌,截山断流,恁是将那浒江改道。 原本百丈河道,瞬间干涸。 江陵也是首次与人在梦中斗法,经验不足,从头到尾,颇显被动。 但至此时,他也渐渐明白, ‘正常情况,他不可能这么强大,一江水脉岂是说断就能断?’ ‘梦里为所欲为,怕是只跟精神与想象相关,论精神论想象,我又何惧你?’ 将林小姐安抚一旁,江陵忽然也手捏道印。 拇指内扣,食指内弯,指出请神! “摩呼罗迦,摩呼罗迦,出来!” 江陵观想神灵,正为大蟒蛇神——八部天龙第八相【摩呼罗迦王】! 摩呼罗迦王又为大蟒蛇王, 乃神王八部众之一, 此相重杀伐,重嗜吞,为八部之贪相。 法相一现世,竟耸天入云,比起那道人的天地法相只大不小。 若说道人的天地法相宛如神话盘古,那此时江陵观想的摩呼罗迦王则为混沌烛龙。 身长千里,呼气为夏,吸气为冬。 ‘竟这么大?’ 江陵自己也未想到,首次观想摩呼罗迦王,竟能与天齐。 惊异之余,也渐自明了。 只怕这原因有二,其一者,是因为在梦中,各项均有夸大。 其二,那就是不同的人去观想,达到的效果也不同。 江陵的精神力远胜当初那河神,那河神只能观其十之一二,而他现在观想的,至少有十之七八。 法相现世,高耸入云,长长的蛇身,只眨眼之间就将巨人缠卷。 那巨大的蛇嘴,张开血盆獠牙,只一口,就将那巨人头颅咬了下去。 “什么……大蟒蛇神……大……” 巨人慌忙地抓起身上被缠绕的蛇身,想挣脱开来。 可他惨叫还未待发出,忽然,头颅断裂,被大蟒蛇神一口吞噬。 八部天龙之贪相,噬贪,嗜血。 第一口,食头颅; 第二口,吞其体。 血雨从天降落,大蛇横空九千里。 一时间,黑白梦境,变成血色梦境。 江陵心神晃动,从观想法回神过来。 为免林小姐受惊,他第一时间拉着她,就脱离梦境,同时于房间苏醒过来。 56章 中饱私囊 “姑爷姑爷,你能教我看账本吗?” 午食之后,趁着林小姐午休,小珂拿来去年的账本摆在桌子上,一脸期待地看着江陵。 “加减乘除都还没学好,就想学看账本?前者没学好,我就算是教你,你也看不懂。” 江陵拿着毛笔,点着朱砂,此时正在绘制符箓。 小珂大受打击,噘着嘴说:“其实我就是看着小姐每次盯着账本在发愁,想知道她在愁什么,可是我每次问她,她也不告诉我。” “姑爷啊,其实你知道吗,咱们店里的生意并不是很好的。”她翻开账本自顾自地说着。 一条条账目在她的眼里,如同天书,的确看不明白。 江陵:“知道。” 在前几天逛街的时候,他就有发现,就东城而言,其他几家热门地段的酒楼,一到就餐时间,生意即便谈不上火爆,那也是客来客往,络绎不绝。 但他们这【丰悦酒楼】,每天接待的客人基本都是数得过来的。 临舟县内,酒楼生意做得最好的是杨家。 整个县城,开有十四家酒楼。 林家初来的时候,曾气魄也不小,一口气开了六家。可如今,其他四家都已经划给车马行了。 酒楼只剩下东城一家,南城一家。 南城那边,过完今年约莫也是要不做了。 “听小姐说,这家店,可以做到不亏,但若盈利,那就非常微薄了。即便小姐接手后绞尽脑汁,可还是没想出什么有效的办法。” “你家小姐或是管理人才,却不是运营人才。她接手酒楼之后,也从来没出过什么新的举措。既然从来都没变过,那自然就谈不上会变好。” 以不变应万变,在生意上大抵是行不通的。 “姑爷,什么是管理人才和运营人才?”小珂听得一脸迷糊。 江陵拿过她手中的账本,翻了几页瞧看。 对于小珂的问题,他也不作解释。 他不认为解释了这小丫头就能听得懂。 只说道:“若想做出改变,最直接的就是开源和节流。如果不知道怎么去开源,那就从节流方面试试,多多少少,应该是可以提升一些的。” 小珂:“????” 估计她又要问开源是什么,节流是什么? 却未等她问话,江陵忽看着账本的几个点,笑道:“原来如此,这酒楼生意一般是一个原因,另一个难以盈利的原因,便是这采购与消耗了。” 小珂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已经完全不懂姑爷在说什么了。 江陵兀自说道:“生意不好,每个月采购额度却从没减少过。 而且从每日的进账来看,几乎快要与采购持平了。 若是这样还能盈利,那才叫怪事了。” 小珂:“姑爷……你能说得浅显一点吗?” 江陵合起账本还给她:“我的意思是厨房那边,消耗太大,买入的食材太多,每日根本用不了那么多,若能把这一项浪费给节约掉,这丰悦酒楼大约是可以提升两到三成的利润的。” “啊?这么多吗?姑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光凭账本就看得出这些吗?” 江陵:“这不都写着吗,只要你将加减乘除学会了,一看也就明白了。你小姐难道看不出这个?” “小姐?小姐应该看得出的吧……”小珂有点不确定。 看她一脸迷糊的样子,江陵感觉若不给她进一步说清楚些,怕是今天一整天都要在钻牛角。 也就忽然起身说道:“走吧,带我去厨房看看吧,到了那边简单说与你听,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好呀!” 小珂立刻兴奋地在前边带路。 二人去了后厨,刚好那边也正要下工。 请来的伙计和厨师,在过了餐点收拾后厨之后,会先行离去。 临近傍晚的时候,会再回来。 此时一男子背着一布包,刚好要关门。 小珂过来就说道:“马大叔,先别关门,我带姑爷来厨房看看。” “姑爷?”掌勺厨子马志强看了江陵一眼。 虽说是个姑爷,但他的眼里却看不出有甚么敬意。 到底是个入赘的。 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不成? “厨房重地,岂能随意观光啊?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法跟小姐交差。”马志强说道。 他头戴小帽,一身灰色短衫,穿着棉里带锦,稍显贵气。 小珂赔笑讨好:“马大叔,你就让我们看看吧,就一会会儿。” “说了不行就不行,规矩是规矩,岂能随意更改?” 马志强拉上门环就要上锁,却在拉锁的时候,肩上布包掉下,落出羊、鱼若干,还有半袋白面。 这东西一掉出来,马志强面上稍显尬色,但很快也镇定下来,蹲下身一一捡起。 小珂倒是没当回事,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但江陵却忽然问了一口:“马掌勺这背了这么多肉食米面,这是要带去哪里?” 马志强神色也不见慌张,道:“姑爷是吧,你若想知道,可去问小姐。” 言外之意,我懒得跟你说,你也没资格问我。 便是小姐来了,也是对我客客气气的,你又算哪根葱? 这般态度便是让江陵恼了,直接问:“这些东西,你是要以公谋私,带回去自己吃吧? 你若每日都这么夹带,呵,便是丰悦酒楼是开金矿的,也不够你搬的。” 这话似是点燃了马志强心中的火药, 他将肩上的布包忽然扔在地上,抬头就以恼怒之色盯着江陵:“夹带?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用得着夹带?这叫补贴,酒楼用不完的,为免不浪费,我才带回去。这一点小姐是知道的。 你虽是姑爷,但每一行有每一行的门道,若不懂,就少多管闲事。 还是那句话,姑爷你若有疑问,可以去问小姐。” 江陵忽与小珂说道:“小珂,这酒楼采购食材的人是谁?” 小珂:“就是马大叔啊。” 江陵冷笑:“原来采购也是你,既然你是采购,那理当知道酒楼每日所需。 既然知道,又每日剩下这许多被你带走。这不是中饱私囊是什么?” “中饱私囊?哼!” 掌勺马志强将地上的布包踢开一边,然后指着江陵:“好一个中饱私囊,这话你说的。 你这个入赘的,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有的话该说,有的话不该说。 你最好别来求我。” 丢下这话,他一甩衣袖,直接大步流星而去。 57章 相信夫君的 “姑爷姑爷……” 见着马掌勺离去,小珂小声拉了拉他衣袖,说道:“马大叔这样做,小姐好像的确是默许的。” “你须知这才过午,他就夹带而出,到了夜晚那一顿之后,怕是仍有剩余。 如此一算,一天浪费几何,你可知道?” 小珂摇头,她只知道马掌勺从厨房夹带东西已经很长时间了。 毕竟是剩余的食材,反正用不完也是浪费了。 “如果不知,你可以将这些东西拿去找知道的人问问价值几何。”江陵指着地上的布包。 “噢!” 小珂应了一声,还真就将那东西捡起来,匆匆跑了出去。 未到片刻,她又匆匆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姑爷,我问清楚了,吴大婶说羊肉四十钱一斤,这里两斤就是八十钱。鱼肉是一百文一斤,这条鱼大概两百文。其他的加起来,约莫是四百钱的样子。” 江陵:“若他一日夹带三次,皆四百钱,那一日总合多少?” 小珂轻松说道:“那肯定是一千二百文啊。” “且就算成一贯钱,他一日夹带一贯钱,一个月便是三十贯。一年就是三百六十贯,这丰悦酒楼的每月盈余也才六十贯,他一个人就夹带走了一半。你们养着这样一条大蛀虫,不亏本,已经算是奇迹了。” “啊……原来这么多啊。” 小珂听明白之后,也是气得脸儿发白起来:“那个姓马的,原来这么可恶。” 她这个性,一旦厌恶了某人,便不会再有敬称,往往是姓宋的,姓马的,皆如此类。 “我要去告诉小姐。” 她义愤填膺,立马要去告状。 却没等她离去,那林小姐就已然从前边过来。 她身形绰约,步姿柔美,支开了旁余下人后,来到后厨门边。 一脸微笑:“夫君怎有闲情来后厨了?” “小姐,小姐,你来得正好,姑爷教我算账呢。然后姑爷就从账本上……” 小丫头吧啦吧啦,将之前所经历之事叽里呱啦讲了出来。语气颇带三分气怨。 “原来那姓马的,竟每个月要夹带走那么多钱,小姐,你可不能再惯着他了。” 林小姐只浅浅一笑,说道:“小珂,你去前边帮我收拾一下账台可好?” “哦,”小珂乖乖听话,转身就去,可走了几步,又回头来说:“小姐,咱们真的不能再惯着那姓马的了。” 林小姐莞尔轻颔, 待小珂从后厨离去,她才垂下臻首,轻轻说道:“没想到夫君还通算经呢。” 江陵看她:“你似乎毫不意外这后厨的事,大抵是也知道的吧?” “嗯,是知道的。” 江陵:“小珂虽然急躁了点,但说的还是没错的,有些人,的确不能惯着。” “夫君呐……” 林小姐幽幽一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垂下。 江陵:“你呀,你这性子就是太柔软,有话直说就好,不必总有顾虑。” 林小姐稍稍沉吟,道:“我虽知道后厨的事,可也是没办法的。夫君可知,林家一开始在临舟县是有六家酒楼的,短短几年时间,就关闭了四间,今年之后,大概就只剩下咱们这丰悦酒楼了。” 江陵略想了一下,问道:“是寻不到合适的厨子吗?” 林小姐目光讶异,很惊奇地又看了他一眼,“夫君真是好厉害呢,一猜就猜中了。” 江陵失笑, 这还用猜? 若不是厨子的事,恐怕你也不会对他如此纵容。 林小姐嫣然道:“酒楼生意和车马生意一直都是林家所擅长的,临舟县作为南郡的一道水路枢纽,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所以前些年,爹爹就被家族支派过来开拓市场。 酒楼本也是爹爹所擅领域,但到了这边,却一直都是水土不服。 因为这南北口味差异极大,一开始这边人儿因为新鲜劲儿,会光顾我们。但随着时间一久,他们就并不买账了。 而且这边的客人,都是南人为多。 在这般情况之下,爹爹就想着改变口味,将南北融合。 可是要融合南边口味,那就要寻到合适的厨子。 但是在临舟县,也有其他世家经营着酒楼生意。其中最好的是杨家,最好的厨子,都在他们那边。 我们林家作为外来户,想跟他们竞争,真的很难。 马掌勺当年也是因为在落魄的时候被爹爹帮扶了一把,后来就到了丰悦酒楼做事。 也自他来了之后,丰悦酒楼的生意的确是恢复了一些。 如今,虽赚不到大钱,可每月至少还是有盈余的。 也因此,马掌勺虽有出格之举,但只要在尚可接受的范围内,我也没办法怎么样他。 毕竟,一旦他若真的走了,这丰悦酒楼,怕也是开不下去了。” 江陵心中也自感慨,怪不得幼时曾听老一辈说人生在世无论如何都要有一技之长傍身。 似马掌勺这般,懂一门厨艺,哪怕只是个伙夫,也能反过来让主家看他脸色。 “马掌勺先前言语多有不是,夫君还请别往心里去,我……我也先替他向夫君赔个不是。” 说罢,她欠身行礼。 “他出言不逊,你替他赔什么不是?莫非,你还想去给他道歉不成?” 被江陵一眼看穿心思,林小姐垂首心愧。 夫君啊,这酒楼,到底是离不得他呢…… 但不愿惹江陵不悦的她,也终究没再说什么。 “你呀,性子这般软弱,无怪他如此欺你。” 江陵忽道:“这酒楼也开了好几年了,难道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就不能独当一面?” 林小姐轻轻说:“倒是有几个学徒,可是,难当大任。” 说白了,就是没学到精髓,马掌勺该教的不教。 学徒只会打杂,做菜还是不行的。 江陵:“再差再差,总会一些吧?” 林小姐轻点头:“会倒是会一点的。” “那就行了。” “嗯?” “我的意思是,你也不必去请他了,他要走就让他走好了。也从今天起,不要让他再进丰悦酒楼这个门了。” “可……” “顶替他位置的事,交给我,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我自是相信夫君的。” 林小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心底下了好大的决心,抬头说道:“那……就听夫君的。” 54章 空壳 “夫君……” 林小姐醒来,目光幽幽地看着江陵。 江陵在她床边故作未醒,闻其声,才缓睁开了眼,微微一笑:“你怎又醒了?” 想起刚刚的梦境,林小姐虽心有余悸,可最终的结果却还是令她心中安稳,且恬静的。 在梦里,江陵的怀抱非常可靠而温暖, 受惊吓的她,在钻入他怀中后,那颗颤动的心儿,很快就能平复下来。 大抵,这就是被人保护的感觉罢! ‘虽然都是梦,可感觉起来,却都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她心中如此嘀咕着,脸颊上也不由自主地浮起三分炙热。 想起梦中的她,不顾一切地钻到他怀里,紧紧靠着他,这般举动多少是有些令人羞赧的。 ‘好在梦里是怎样,夫君是不知道的。’ 她偷偷瞧了江陵一眼,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 江陵:“可是又做噩梦了?” “没……”林小姐轻轻摇头,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只觉得有夫君陪着,感觉很安心。” “既然安心,那就继续睡吧,噩梦过去了,理应就该有好梦了。” “嗯,夫君也去睡吧,陪我这许久,想也是累了。” 江陵颔首,然后就回到屏风另一边,躺在自己床上。 说实话,他还的确是有些累了。 观想神祇所需要耗费的精神力可不是一般的大,上次他观想【洛水神鳌】损耗的精神力要更大。 尽管体力上没甚么消耗,可人仍是会觉得疲累,无精打采。 ‘在梦里我观想出【摩呼罗迦王】,竟吞噬了那狂道士,也不知道他那边结果会是怎样?’ 因没经验,所以江陵并不知道那狂道士结局会怎样。 ‘但那般损伤,也不会无伤丝毫,今晚下半夜大抵是可以太平了。’ 他闭目开始冥想,补充自己的精神力。 至于林小姐那边,便让聂倩瞧着点,若再有噩梦出现,就由聂倩来通知他。 聂倩化成清风,穿过屏风来到林小姐床前。 却是刚来就看到林小姐睁着眼睛,看着屏风,尽管熄灯后房间昏暗,她也仍是目光痴痴,嘴上时而带笑。 瞧她这般模样,哪还有半点睡意的样子? 聂倩不由心叹:“主人呐,还真是会讨女孩子欢心呢。” …… 翌日天明,晨光大好。 江陵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当看着窗外耀阳,他心中苦笑,这修道之路,到底还是没到第二阶段。 “姑爷,你醒啦,快来漱口,喝鸡汤了。” 小珂早在一旁等着侍候, 江陵在她服侍下,简单洗漱后,就来到桌边,竟见桌上摆着早点六七样。 虽说之前的早上,早点都算丰富,但今日格外不同。 “今日是什么日子,早点这么丰盛?” “我也不知道啊。”小珂摇头,也是不知。 “你做的?” 以往多是小珂做的,他们虽然开的就是酒楼,但酒楼里的厨子也是外请的,且酒楼里也只有从中午开始,才有生意。 早晨时间,极少会有人来酒楼消费。 因此,早上要吃甚么,那就只有自己做了。 小珂神情古怪地再次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 江陵笑道:“又摇头又点头,是几个意思?” 小珂偷偷看向左右,然后凑到江陵耳畔,悄声说道:“今天的早点,都是小姐做的。我还没醒来的时候,小姐就已经做好了,还吩咐我,不要告诉姑爷的。” “哦?”江陵略觉意外。 想起昨晚的事,感觉,她这大抵是出于感激罢。 “那你现在告诉了我,算不算背叛了你家小姐?” 小珂嘻嘻一笑:“当然不算啊,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小姐忙了一个早上,我感觉也理应让姑爷知道的。” “你家小姐现在人呢?” “在外边算账呀,小姐一天可忙了。”小珂说。 她一脸的体惜,但算账那种事,她是想帮也没能力帮。 但江陵却感觉有些奇怪, 这酒楼看着不错,实际上生意一般,既然没什么生意,又哪里来的那么多账需要算? “姑爷姑爷,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今天就不出去了吧,你想帮你家小姐吗?” “想帮啊,可是,算账那种事,我也不懂啊,我虽认得一些字,可于算学一道,却是不懂的。” “想学吗?我教你啊。” “啊?姑爷会算学吗?” “当然会,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好,小珂想学。” 临舟县,江陵几乎已经逛遍了,再逛也没甚意义。 回想昨晚梦中的斗法,他心中略有所得,今日打算在房里总结整理一下。 至于教小珂算学,对于一个零基础的小白而言,随便教点加减乘除也够她学上好些天了。 自是不在话下。 同一时间,朱家,西厢苑。 朱大少扶着酸软的腰肢,也是日上三竿才起来。 昨晚的他满腔不畅,最终唤了两个丫鬟陪睡。 未想,折腾得过了头,这身体终有不支,这才起晚了。 到了西厢苑,尚未进门,他就已喊了起来:“师兄,不知昨晚滋味如何?” 昨晚半夜,他好酒烧鸡奉着, 狂道士执意要将林悦薇在梦中强占,朱大少知他脾性,一旦认定的事,不达目的,必不罢休。 ‘只是可惜了,林悦薇那种女人,竟让这种人给拱了,平白糟蹋。’ 尽管是梦里糟蹋,可对于男人而言,无论梦里还是现实,碰了就是碰了。心理上,总会觉着已不干净。 进到院里,见狂道士躺在羊皮上,未动。 朱大少笑了:“此时已日上三竿,接近晌午了,师兄竟还睡得如此香沉,可见昨晚是虚耗过度,体力难支啊。哈哈哈……” 走近过去,见道士没甚动静。 朱大少干脆坐他对面,问他:“师兄,这外面阳光甚大,若要继续睡,可入屋内啊?” 道士仍是不答,且不动。 “师兄?” “你这是怎了?” 朱大少试着拍他一下, 却刚碰到他肢体,道士侧睡的姿势立刻倒了下去。 朱大少隐隐觉得不对,去探他鼻息, 只觉呼吸尚在,未有异样。 可再去拍他喊他,也仍无半点回应。 好似这道士魂魄离去,只剩下这空空躯壳了。 55章 林小姐又叫又哭 朱大少到底是道法还没入门,因此狂道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也无法猜测,只能先置不管,再等等看他能否自己醒来。 目光忽然瞥向狂道士胸口,那儿挂着个半块鱼形玉佩。 乃是阳鱼,追咬阴珠,是为【定心玦】! 所谓满者为环,缺者玦。 既然叫“玦”,那自然非是完整。 完整者,当有另一半,为阴鱼,追咬阳珠,唤【镇心玦】。 传闻这【定心玦】戴在身上,可定浮躁乱心。 无论是修道还是冥想,皆能事半功倍。 大多修道者,一旦入定,总不免暇念纷飞,自心难降。心潮若起,反反复复,难以断绝。 可若有【定心玦】在身上,这般情况就不会出现。 再说那【镇心玦】,效用更奇,乃镇压心魔、心魇之利器。 此二者合一,佩戴者,可心如止水,六心忘我。 一般情况,此二者都分而戴之。 朱大少听闻这两样东西,本为他师尊所有。 而这狂道士,正是他师尊之侄,早年心中浮躁,修道难成,便被赐予这【定心玦】。 有了【定心玦】后,狂道士果然精进神速,短短十年时间,超越大多同辈,跨入拔尖之列。 而另一块【镇心玦】,则在他师尊之女的身上。 以朱大少这般身份,自是没那个福分与师尊之女接触,因此,只听过【镇心玦】,未见过。 便是狂道士,若非他二人臭气相投,朱大少也结识不上对方。 ‘每当我在用穿墙术的时候,心中总是暇念纷起,难以自定。若有【定心玦】在身,那自该是没甚问题了。’ 他也曾开口朝狂道士相借,却被道士喝斥。 你是何等身份,如此宝物,岂能借你? 道士毫不客气。 被拒绝了那一次,朱大少就再未开过这般口。 此时…… ‘这臭道士的情况,就像是遭到了反噬一样。也不知到底如何了,若是真遭反噬,那反倒更好。这样,这【定心玦】便归我了。’ 他记得狂道士说过,嫁梦之术隐患颇多,一个不好便遭反噬。 至于会是什么样的反噬,狂道士没说,但朱大少猜测,肯定不会好受就是。 “少爷,少爷……” 一家丁忽然跑来,气喘吁吁,脸色无奈。 “你跑回来作甚?”朱大少面露不悦。 昨儿夜里,他就交代了一些事情给家丁去做,更是交代让他们没办妥就别回来。 此时看那家丁脸色,朱大少不问也知道,定然还没办妥。 “少爷,没办法啊,那小子今日不出门,我找了不少人在路上等他,他不出门,我们也没招啊,总不能冲进丰悦酒楼动手吧?”家丁摊开手。 原来朱大少想起昨日之事,当真是越想越气,这一口气若撒不出去,便是日日夜夜都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因此他便让家丁找些人手, 那入赘的不是喜欢带着丫鬟到处闲逛么? 那就路上埋伏他,他便是天生神力又如何? 双拳再强,终究难敌四手。 只要逮到他,打个半死,落个残废,哼,也就当小惩大诫了。 为了做这事,朱大少甚至已经跟他舅舅那边打过招呼了。 今日就算有巡街捕快碰见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绕路离开。 这正是万事俱备,就等那孙子出门。 可惜,那孙子居然不出来了! “那狗东西为何不出门?” “少爷……这……这哪知道?” “他既然不出门,待在酒楼做些什么?” “我也让人打听了,貌似边上街坊说是昨晚那林小姐哭得厉害,又哭又叫,估计是那孙子辣手摧花,折腾过了。今日才起不来。” 朱大少听得脸皮抽动了好几下, 就那狗东西,一想到他把林悦薇压在床上折腾一晚上,他心中妒意大起。 “对了,少爷,我还打听到一个事。” “说。” “那林小姐虽然昨晚被那孙子折腾了一晚上,但今儿一早,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变得面若桃花,满面春风,笑意甜甜。 更甚至,她还亲自给那孙子煲了鸡汤,做了早点。” 听到这话,朱大少脸色更是扭曲。 受过滋润的女人,当然是面若桃花,满面春风了。 “别跟我说这个,你就跟我说,能不能办了那小子。”朱大少摆手道。 “他要是能出门来,那肯定能办他,可他不出门,咱也真没办法啊。毕竟他们家就是开酒楼的,他便是一个月不出门,咱也奈何不了啊。” 酒楼里能吃能睡,闲暇时儿,还能与客人聊天吹水,自是可逍遥度日的。 朱大少:“酒楼,这林家居然还开着酒楼!” 家丁:“总的来说,林家酒楼生意并不咋样,前几年大半的酒楼都停业了,如今只剩下东城一家,南城一家。 南城那一家,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唯有东城这一家,稍微好一点罢了。” 朱大少因五年未归,倒是不解,就问他:“为何他们酒楼生意不怎样?” 须知林家当初刚来的时候,是花了不少钱买地段建酒楼。 朱大少离家的时候,林家酒楼生意貌似还不算差。 “嗐,终究口味差异,林家北边来的,哪里懂咱南边口味?一开始客人尝个新鲜,自是愿意买账,可久了之后,还是得回归本土口味。 那林家东城的丰悦酒楼,也是依靠请了本地厨子,才活起来的。” “那他南城酒楼,为何不请?” 家丁笑道:“要请,也得有人会啊。临舟县有水准的厨子就那么几个,那杨家酒楼的好厨子,就占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有宋家、叶家请走了一部分,林家就是想请,也请不到啊。” “呵。”朱大少笑了。 忽然之间,他似想到了一招妙计来。 这妙计,仔细一想,貌似比找人当街打残了那江陵,要更出气一些。 “这样,你给我寻法子去联系一下丰悦酒楼的厨子,就说有没有兴趣给我们朱家做事。” “少爷这是想挖墙脚?嗐,那厨子不太好挖,早年据说受了林员外恩惠,要是好挖,杨家早挖走了。”家丁说。 朱大少冷笑:“就姓杨的那小肚鸡肠,他能出多少钱请人?什么恩惠不恩惠的,只要条件到位,就不存在绝对的忠诚。你就跟他说,丰悦酒楼给他多少薪资,我朱家愿给双倍。” 58章 林小姐岂能离我? “马师傅,倒是闲情逸致。” 微雨茶馆里,朱二在掌勺马志强对面坐下。 这微雨茶馆离丰悦酒楼不算多远,约莫是两百步。 马掌勺笃定自己离了酒楼,不需半个时辰,林小姐必来寻之。 他在这里喝茶,也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林小姐若好言请他回去,那他届时也就半推半就会应下。 但前提是,那个入赘的须道歉,且以后都不准踏入后厨那一亩三分地。 此刻茶汤刚端上来, 才饮了一杯,这朱二就来了。 马掌勺自也是认识他的,朱大少的狗腿子,整个临舟县不认识他的反而在少数。 “有事?” “替我家少爷传个话,我少爷想问马掌勺有没有兴趣去我们朱家做事?” “呵。” 马掌勺笑了,这几年跑来挖他的人不在少数,杨家、叶家甚至宋家都有。 可惜,想挖他的人,总出不起价。 这也就让他没甚么兴趣了。 “我听说马掌勺在丰悦酒楼每个月的薪资,是五两银子,应该没错吧?” “没错。” “十两!”朱二两根食指交叉:“我家少爷说了,只要马掌勺你肯来我们朱家做事,我们给你翻一倍,每个月十两。” 马志强眉头微微一挑,心说朱家不愧是临舟县第一世家。这出价的气魄果然要比其他人高。 像以前杨家宋家之类的找他,顶多是加个一两半两,撑死了就是二两。 但这点增幅,对马志强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他表面上每个月是五两银子,可是若要算上夹带,呵呵,那可价值三四十两了。 因此,这七八九十两的,他还真有点看不起。 “呵呵。”马志强仍只是笑,并不答话。 朱二从他笑声中,听到了不屑,顿时一心狠:“那就十五两如何?翻你如今三倍。” 马志强从桌上拿过一个杯子,放到朱二面前,为他倒了一杯茶:“感谢朱大少好意,但是,这好意马某也只能心领了。 马某曾受林老爷恩惠,如今林家就只剩下两家酒楼了。 马某也不能忘恩负义,只要林家不赶我走,我也不会弃林家而去。 因此,还请见谅。” 朱二一听,好家伙,倒还真有几两义骨。 先前听说挖他的人不少,但都被拒绝了,有人说他风骨高洁,但朱二自不认同,一个厨子什么风骨不风骨的。 但此时见他态度决绝,也不由心生佩服。 三倍薪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马掌勺不着急回答,可以再想想,我这边随时恭候。” 朱二也不再往上加了,一个厨子而已,薪资再高也得有个限度。 人家宫里的御厨,一个月也不过十六七两的银钱。 你马志强能比得上人家御厨? 若不是朱大少开口,就这马志强的厨艺,顶多也就三两银子一个月。 这已是行情价。 朱二离去,马志强继续喝茶。 半个时辰过去,茶楼清冷,没甚人来。 马志强目光望着丰悦酒楼的方向,想等的人,还是没来。 这让他那颗笃定的心,也开始有点浮躁起来。 待又过半个时辰,林小姐还是没来。 马志强茶也喝了两壶了, 自语道:“莫非她有事忙不开?” 若是有空,理当已经找来了。 丰悦酒楼岂能离得了他? 可以说今天没了他,明天就开不下去。 “马掌勺可要再来一壶?” 茶馆小二走来,面带笑意问他。 马志强眉头一皱,若非我在这等人,谁会喝你们这十文钱这么贵一壶的茶水? “不必了。” 结账,走人。 出了茶馆门,他本欲回家,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林小姐毕竟是主家,若要主家找到家里去,那也是不太给面子了。 想着以后毕竟还要在林小姐手下做事, ‘罢了,我再让一步也无妨。’ 无论林小姐这会儿有多忙,他只要走回丰悦酒楼被人瞧见,那林小姐肯定就会来寻他说好话。 念此,他挺直腰板,信步前行。 片刻,来到丰悦酒楼门前。 此时大堂内,有两个婆子正在洒扫。 马志强站在外边,轻咳一声,想引起注意。从而让她们去通知林小姐。 “咳咳……” 清嗓的动静倒是让两个婆子听到了,她们也看到了。 但,也就听到了看到了。 手上动作没停下,她们还是该干嘛就干嘛。 马志强不由皱眉,这点眼力劲也没有? 没瞧见我回来了? 林小姐这会儿该是很着急才是,你们这两个瞎眼婆子,竟不懂得去通报? ‘罢了,何必跟两个婆子计较?’ 安慰自己一声,马志强自己跨入丰悦酒楼大门。 可是,他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被那洒扫婆子给阻拦了。 马志强:“走开,别挡道。” 婆子:“马掌勺你还是出去吧,姑爷说了,从你出了丰悦酒楼那会儿起,就不准你再进来了。” 马志强恍然,无怪这婆子方才无动于衷,敢情是那入赘的说过这般话! 很快,他笑了。 “姑爷说的,你就当真了?他懂什么?小姐可是在忙?” 这儿,小姐的话,才有份量。 那入赘的,吃的是软饭,哪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还学人下命令了?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道:“小姐是在忙。” 马志强:“那你去告诉她,我来了。” 婆子说道:“小姐也说了,马掌勺对姑爷多有不敬,从今日起就不必再来了。她也不忍当面拒你,就让我们这些下人如果见到了你,就通知你。” 马志强:“????” 林小姐会说这样的话? “这真是小姐所说?” “千真万确。” 尽管婆子说的肯定,但马志强还是不信。 他想当面去问个清楚,可婆子恁是不让他进门。 就在言语拉扯间,小珂出来了,见马志强要进来,她噘嘴道:“我还以为谁在外边吵闹,原来是你啊。姓马的你还来干什么? 不是走了吗?既然要走,那就别回来啊。” 马志强哼了一声,我懒得与你一个丫鬟计较。 “你去告知小姐一声,且问问她,要我不进这个门,到底作不作数?” 马志强傲然而立。你们的话,都作不得数,她若亲来,恐怕就不是这般态度了。 哪知,他这话才落音,大堂后边的账台里,一个温柔的声音就轻轻传来 ——“马掌勺你自去吧,那话,确是我说的。” 59章 小姐,出大事了 这说话者,赫然就是林悦薇了。 在大堂门外听到这话的马志强先是一愣,随即便是脸色一垮。 林小姐竟真说得出这话? 让我自去? 你这丰悦酒楼没了我,还能办得下去? “好,既然是小姐的意思,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祝你们生意兴隆!” 再留下去,那就有损自己面子了。 马志强冷哼一声,扭身就去。 本来我还给你们一个台阶下,但既然你们这么决绝,那就等着看吧,看看最后到底谁求谁。 须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那刚刚朱二还来找过老子,大不了老子投了朱家,高额薪资照样拿。 “唉!” 账台边,林小姐听着外边的脚步声离去,不禁叹了口气。 依她的想法,是不想马掌勺走的。 ‘但谁让他惹了夫君不快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为妻纲,她也自觉做的没错。 倘若就此以后丰悦酒楼垮了…… ‘也罢,垮了就垮了吧,总也会有别的营生可以过活的。’ 本心当中,她也认识到,其实自己并没有多少经营天赋。 她或是个守成型的,但绝对不是进取型的。 似丰悦酒楼这般已然进入衰落期的产业,交给她来守成,就算一直维持,怕也是扛不了几年。 ‘比起这个,又如何比得上一个能让自己心安,且能保护自己的人呢?’ “小珂,姑爷呢?” 唤来小珂,林小姐问她。 小珂:“在后厨啊,那姓马的几个学徒,姑爷说要教他们几招。” 林小姐甜甜一笑:“原来夫君还懂庖厨之术呢。” 小珂眼巴巴看着她:“小姐,我想去看看。” “想去便去,只是莫要给姑爷添麻烦。” 小珂噘嘴:“我才不会哩。” 到后厨,见江陵坐在一旁,看那几个学徒在做菜。 他方才叫这几个学徒做一些自己所会的菜色, 然而,当他们做出来,却都是清一色的家常小菜。 马志强所会的那些菜,一个都没教给他们。 个别学徒即便见过,也偷偷模仿过,可做出来的口味却是天差地别。 有一学徒唤袁焕,个人天赋不差,能模仿五六个菜色,做出来倒也像样,就是口味差得太远。 当他们将手艺都展现了出来,一盘盘的菜摆在桌子上,心情忐忑地等待着江陵的点评。 江陵说了,谁要是让他满意了,那从今天起,谁就将接替马志强成为丰悦酒楼的新掌勺。 尽管他们都认为自己水平不够,但成为掌勺到底是有更高的薪资,因此心中都是极想的。 小珂跑进后厨正好看到这一幕,只见江陵忽问一个年轻人:“你学厨多久了?” 那年轻人面露胆怯,紧张得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小珂替他回答了:“姑爷,他是袁焕,学厨大概有两年了。按关系算,他还是小姐的表弟呢,不过是远房的。” “哦?” 原来还是亲戚? 远房的穷亲戚到富家亲戚这来打工,这事并不少见。 小珂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其实也挺可怜的,他们那边发生了瘟疫,家里都死绝了就剩他一个,当初刚过来的时候,还没人愿意收留他呢。 还是小姐发善心留下了他在丰悦酒楼做小工,后来见他为人勤快,就让他进了后厨当学徒。学了两年,如今几个家常菜还是炒得不错的。” “的确是不错。” 江陵指着他:“那就你吧,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后厨的新掌勺了。” 袁焕紧张得双手发抖,一张嘴也支吾难言。 “怎么?没信心吗?” 袁焕结巴道:“我……做……做不了,怕……怕给小姐丢脸。” 江陵笑了,倒也是个有责任心的,换做他人,怕是谦卑几句就答应了。 不过,这般时代的菜色也当真是太过简单。 甚至在江陵这个后世人看来,简直可以称为粗糙。 那马志强做的菜,他也不是没吃过,也就那样而已。 因此,若要调教袁焕,他也懒得多教,也没甚空闲。 只备了一物,此时从怀中拿出来,丢了给他。 “也不必怕丢了谁的脸,刚才这几道招牌菜,你模仿了大约五成,火候不到是一方面,调味功夫却是主要方面。 现在你再做一次,将我给你的调味品,按照食盐的比例,放一半即可。” 袁焕依言开锅重做, 将菜将要炒熟时,放了食盐,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江陵所给的调味品,放食盐的一半量。 当菜一炒好,江陵示意:“你自己尝尝试试?” 袁焕紧张尝试,只品了一小点儿,忽然双目一亮,迸发出异样的光彩来。 “姑爷……这……这……” 他似不敢置信,这竟是他炒出来的? 为何如此鲜美, 几乎……几乎比马掌勺做出来的,还要更美味一些。 ‘不,比马掌勺做的,起码美味两三倍。’ “这下有信心了吧?这东西就交给你了,你每次省着点用就行,等用完了,再向小珂要。” 江陵从他那惊讶的表情里,就看到了此物可行。 而这东西,也非是什么特殊之物,不过是后世家庭普遍可见的味精而已。 他此次,尝试以一滴血混合朱砂来绘物成真,结果,这味精画好了一大箱子。 确是成真了, 但是如果再画大一点的东西,便就效力不够。 如今只一滴血而已,混合朱砂画成的成箱的味精、鸡精,约莫是够丰悦酒楼用上一年半载的了。 “小的……一定……一定妥善保管此物。” 袁焕知道自己水平绝对做不出这种味道的菜,所倚靠者,唯有手中这白晶晶的神奇调味品。 说话间,他将味精当成至宝一般,收进怀中,小心存放。 “行了,就这样吧。” 江陵起身就回了楼上。 小珂待在后厨,也看着袁焕那惊讶的样子以及将那调味品如此小心翼翼塞入怀中的样子,也不禁好奇起来。 “加了姑爷给的调味品,难道就有什么特殊滋味吗?”她问。 袁焕在她面前仍是紧张,结结巴巴道:“小珂……小姐,你……你可以试试看。” 小珂早就想尝了,拿着筷子就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食物刚入口,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就幸福地眯了起来。 再次睁开时,宛若充满了小星星一般。 然后也不待表示,端起菜盘子就跑向外边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56章 中饱私囊 “姑爷姑爷,你能教我看账本吗?” 午食之后,趁着林小姐午休,小珂拿来去年的账本摆在桌子上,一脸期待地看着江陵。 “加减乘除都还没学好,就想学看账本?前者没学好,我就算是教你,你也看不懂。” 江陵拿着毛笔,点着朱砂,此时正在绘制符箓。 小珂大受打击,噘着嘴说:“其实我就是看着小姐每次盯着账本在发愁,想知道她在愁什么,可是我每次问她,她也不告诉我。” “姑爷啊,其实你知道吗,咱们店里的生意并不是很好的。”她翻开账本自顾自地说着。 一条条账目在她的眼里,如同天书,的确看不明白。 江陵:“知道。” 在前几天逛街的时候,他就有发现,就东城而言,其他几家热门地段的酒楼,一到就餐时间,生意即便谈不上火爆,那也是客来客往,络绎不绝。 但他们这【丰悦酒楼】,每天接待的客人基本都是数得过来的。 临舟县内,酒楼生意做得最好的是杨家。 整个县城,开有十四家酒楼。 林家初来的时候,曾气魄也不小,一口气开了六家。可如今,其他四家都已经划给车马行了。 酒楼只剩下东城一家,南城一家。 南城那边,过完今年约莫也是要不做了。 “听小姐说,这家店,可以做到不亏,但若盈利,那就非常微薄了。即便小姐接手后绞尽脑汁,可还是没想出什么有效的办法。” “你家小姐或是管理人才,却不是运营人才。她接手酒楼之后,也从来没出过什么新的举措。既然从来都没变过,那自然就谈不上会变好。” 以不变应万变,在生意上大抵是行不通的。 “姑爷,什么是管理人才和运营人才?”小珂听得一脸迷糊。 江陵拿过她手中的账本,翻了几页瞧看。 对于小珂的问题,他也不作解释。 他不认为解释了这小丫头就能听得懂。 只说道:“若想做出改变,最直接的就是开源和节流。如果不知道怎么去开源,那就从节流方面试试,多多少少,应该是可以提升一些的。” 小珂:“????” 估计她又要问开源是什么,节流是什么? 却未等她问话,江陵忽看着账本的几个点,笑道:“原来如此,这酒楼生意一般是一个原因,另一个难以盈利的原因,便是这采购与消耗了。” 小珂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已经完全不懂姑爷在说什么了。 江陵兀自说道:“生意不好,每个月采购额度却从没减少过。 而且从每日的进账来看,几乎快要与采购持平了。 若是这样还能盈利,那才叫怪事了。” 小珂:“姑爷……你能说得浅显一点吗?” 江陵合起账本还给她:“我的意思是厨房那边,消耗太大,买入的食材太多,每日根本用不了那么多,若能把这一项浪费给节约掉,这丰悦酒楼大约是可以提升两到三成的利润的。” “啊?这么多吗?姑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光凭账本就看得出这些吗?” 江陵:“这不都写着吗,只要你将加减乘除学会了,一看也就明白了。你小姐难道看不出这个?” “小姐?小姐应该看得出的吧……”小珂有点不确定。 看她一脸迷糊的样子,江陵感觉若不给她进一步说清楚些,怕是今天一整天都要在钻牛角。 也就忽然起身说道:“走吧,带我去厨房看看吧,到了那边简单说与你听,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好呀!” 小珂立刻兴奋地在前边带路。 二人去了后厨,刚好那边也正要下工。 请来的伙计和厨师,在过了餐点收拾后厨之后,会先行离去。 临近傍晚的时候,会再回来。 此时一男子背着一布包,刚好要关门。 小珂过来就说道:“马大叔,先别关门,我带姑爷来厨房看看。” “姑爷?”掌勺厨子马志强看了江陵一眼。 虽说是个姑爷,但他的眼里却看不出有甚么敬意。 到底是个入赘的。 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不成? “厨房重地,岂能随意观光啊?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法跟小姐交差。”马志强说道。 他头戴小帽,一身灰色短衫,穿着棉里带锦,稍显贵气。 小珂赔笑讨好:“马大叔,你就让我们看看吧,就一会会儿。” “说了不行就不行,规矩是规矩,岂能随意更改?” 马志强拉上门环就要上锁,却在拉锁的时候,肩上布包掉下,落出羊、鱼若干,还有半袋白面。 这东西一掉出来,马志强面上稍显尬色,但很快也镇定下来,蹲下身一一捡起。 小珂倒是没当回事,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但江陵却忽然问了一口:“马掌勺这背了这么多肉食米面,这是要带去哪里?” 马志强神色也不见慌张,道:“姑爷是吧,你若想知道,可去问小姐。” 言外之意,我懒得跟你说,你也没资格问我。 便是小姐来了,也是对我客客气气的,你又算哪根葱? 这般态度便是让江陵恼了,直接问:“这些东西,你是要以公谋私,带回去自己吃吧? 你若每日都这么夹带,呵,便是丰悦酒楼是开金矿的,也不够你搬的。” 这话似是点燃了马志强心中的火药, 他将肩上的布包忽然扔在地上,抬头就以恼怒之色盯着江陵:“夹带?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用得着夹带?这叫补贴,酒楼用不完的,为免不浪费,我才带回去。这一点小姐是知道的。 你虽是姑爷,但每一行有每一行的门道,若不懂,就少多管闲事。 还是那句话,姑爷你若有疑问,可以去问小姐。” 江陵忽与小珂说道:“小珂,这酒楼采购食材的人是谁?” 小珂:“就是马大叔啊。” 江陵冷笑:“原来采购也是你,既然你是采购,那理当知道酒楼每日所需。 既然知道,又每日剩下这许多被你带走。这不是中饱私囊是什么?” “中饱私囊?哼!” 掌勺马志强将地上的布包踢开一边,然后指着江陵:“好一个中饱私囊,这话你说的。 你这个入赘的,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有的话该说,有的话不该说。 你最好别来求我。” 丢下这话,他一甩衣袖,直接大步流星而去。 60章 且看他们笑话 “小姐小姐,你快尝尝看!” 小珂火急火燎地跑到账台,将一盘子菜放在林小姐面前。 “出什么事了?” “就是……就是小姐你快尝尝看呀。”小珂也不知如何解释,总之她坚信只要小姐尝一口,自然便知了。 林小姐拿起筷子,夹了一点点,浅尝辄止。 可当食物入嘴之后,她的神情,几乎跟小珂刚才一样。 看了看盘子里的菜,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小珂看得眉开眼笑:“怎么样怎么样?小姐你快说怎么样?” 林小姐一脸惊讶:“这难道是姑爷做的?” 她可是清楚,就后厨那几个学徒,万万没这般厨艺。 “是不是很好吃?”小珂却笑着脸,不答反问。 林小姐点头:“是很美味,这滋味,尤胜马掌勺。” 小珂兴奋地小声说道:“小姐啊,你真是捡到宝了,姑爷真的好厉害,好像什么都会呢。 这虽然不是姑爷做的,但却是经过姑爷指点之后,袁焕做出来的。 姑爷只随便给了他一点调味品,这菜的味道立刻就提升了,好神奇呢。” 林小姐心中一喜,不但小珂有这般感觉,她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好似夫君真的是个宝呢! 看着眼前的菜,她先前的种种担忧以及对后路的打算与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原来夫君心中早有把握,先前看来是我白担心了。若是其他菜都能有这般的口味提升,那丰悦酒楼或许还能生意更胜以往!’ “姑爷呢?” 小珂:“姑爷去房里了,这两天姑爷一直在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看不懂在画些什么,但姑爷叫我别去打扰,我便没进去。” 林小姐眉目之间掩不住喜色:“且送些果盘去给姑爷吧。” “好。”小珂乐滋滋就要去。 “等……等一下。”林小姐喊住她,脸色微红地又道:“算了,你替我收拾账台,我……我亲自送去吧。” “哦。”兴奋的小珂笑容渐渐消失,来到账台边,只见上下整洁,心说这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呀。 …… 朱家。 西厢苑。 朱大少就守在狂道士的身边,从早上至现在,狂道士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自是不担心狂道士龙鸿章的死活,他只是想拿走那块【定心玦】而已。 道士如今生生死不知,他也不敢随意下手,万一道士还能醒来,得知他动了定心玦,那定然会与他翻脸。 碍于道士身份,朱大少也吃罪不起。 “少爷,好消息。” 家丁朱二忽然匆匆跑来,面上神情眉飞色舞。 朱大少盯着定心玦,双眼一眨不眨:“说。” 朱二喜色无限:“那马志强答应了,刚刚主动来寻我,说是愿意给朱家做事。” 朱大少冷笑一声,忠诚?所以说,哪来什么忠诚? “你开了他多少钱?” 朱二略一犹豫,生怕被骂,小声道:“十……十五两一个月。” 稍稍一顿,他又立马解释:“之前开了十两银子一个月,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因此才开到十五两。” “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要十五两?” 朱大少不屑道:“罢了,十五两就十五两,就先给他一点甜头。等目的达成,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这事既然做了,那干脆就做到底,那丰悦酒楼对面不就是我们朱家的产业么? 你让人去将那儿腾出来,也开一家酒楼,就让马志强去当掌勺。” 朱二眼珠一转:“少爷,妙啊。” 挖走了别人的顶梁柱,结果还要在人家对面开一家来对着干。 这分明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林家那个入赘的,你是何苦要招惹咱朱少爷?呵呵,这下看你们怎么办! 当日,丰悦酒楼对面就风风火火开始张罗。 只待天黑前,那酒楼模样儿已成雏形,只消再搬来桌凳,明日便可正式营业。 家大业大的朱家要做什么事,那效率自是极高。 整一下午,马志强也在丰悦酒楼对面昂首阔步,欣赏着新的战场。 逢人便说以后他就在对面做菜了,并邀熟客明日赏光。 这一幕,叫小珂见了,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林小姐知道这必是朱大少使的手段,恶心人不说,若无她夫君在,单凭朱大少这一招,定能将丰悦酒楼在短时间内挤垮。 小珂忍不住想出去骂人,林小姐则拦着她,让她不必与那姓马的计较。 可小珂终是忍不住,跑去房里寻江陵,将此事告知。 江陵听了,只道:“他要明日开张?” “是的,听他自己说是这样。” “呵呵,既然姓朱的要玩手段,那就陪他玩好了。他既然明天要开张,那咱们可以明天搞店庆。统一半价。” “店庆?可明天不是咱们丰悦酒楼的店庆啊。” “只要你认为是,那就是。” “啊?这样……也行吗?” “去跟你小姐说吧,让她安排一下,今天下午起就不再营业。酒楼全员做一做清洁工作,再挂几副新对联和红灯笼,就差不多了。” “哦。”小珂匆匆跑去问林小姐。 而林小姐那边自是听从江陵的,这天下午就没有营业,反而搞起了清洁,对联灯笼也一并挂上。 这边的动静让马志强那边也是看在眼里, 其时,朱二也刚过来,见丰悦酒楼这举动,不由笑道:“他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谁知道呢?”马志强自是不知。 毕竟丰悦酒楼还没有放出任何风来。 “看起来,就好像要与我们打擂一样。就是不知道他们新的掌勺是谁?”朱二说道。 马志强:“这个我倒是知道,就是那袁焕。” 朱二:“袁焕是谁?” 马志强笑道:“我之前的一个学徒而已。” 朱二挑眉,忍不住也是一笑:“你的学徒?水平学有几分?” 马志强傲然道:“手艺这门功夫,岂能轻易授人?他虽有几分天赋,但连我手艺的皮毛都尚未学会。 林悦薇让他做掌勺,估计也是赶鸭子上架,实在没办法的无奈之举。毕竟,这临舟县内,除了我,她还上哪里找大厨子去?” 朱二失笑,心说你水平似乎也不怎样,但嘴上还是同意的:“那就明日看他们的笑话了,面子工程可以做,但口感这方面却不是那么好骗人的。” 57章 相信夫君的 “姑爷姑爷……” 见着马掌勺离去,小珂小声拉了拉他衣袖,说道:“马大叔这样做,小姐好像的确是默许的。” “你须知这才过午,他就夹带而出,到了夜晚那一顿之后,怕是仍有剩余。 如此一算,一天浪费几何,你可知道?” 小珂摇头,她只知道马掌勺从厨房夹带东西已经很长时间了。 毕竟是剩余的食材,反正用不完也是浪费了。 “如果不知,你可以将这些东西拿去找知道的人问问价值几何。”江陵指着地上的布包。 “噢!” 小珂应了一声,还真就将那东西捡起来,匆匆跑了出去。 未到片刻,她又匆匆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姑爷,我问清楚了,吴大婶说羊肉四十钱一斤,这里两斤就是八十钱。鱼肉是一百文一斤,这条鱼大概两百文。其他的加起来,约莫是四百钱的样子。” 江陵:“若他一日夹带三次,皆四百钱,那一日总合多少?” 小珂轻松说道:“那肯定是一千二百文啊。” “且就算成一贯钱,他一日夹带一贯钱,一个月便是三十贯。一年就是三百六十贯,这丰悦酒楼的每月盈余也才六十贯,他一个人就夹带走了一半。你们养着这样一条大蛀虫,不亏本,已经算是奇迹了。” “啊……原来这么多啊。” 小珂听明白之后,也是气得脸儿发白起来:“那个姓马的,原来这么可恶。” 她这个性,一旦厌恶了某人,便不会再有敬称,往往是姓宋的,姓马的,皆如此类。 “我要去告诉小姐。” 她义愤填膺,立马要去告状。 却没等她离去,那林小姐就已然从前边过来。 她身形绰约,步姿柔美,支开了旁余下人后,来到后厨门边。 一脸微笑:“夫君怎有闲情来后厨了?” “小姐,小姐,你来得正好,姑爷教我算账呢。然后姑爷就从账本上……” 小丫头吧啦吧啦,将之前所经历之事叽里呱啦讲了出来。语气颇带三分气怨。 “原来那姓马的,竟每个月要夹带走那么多钱,小姐,你可不能再惯着他了。” 林小姐只浅浅一笑,说道:“小珂,你去前边帮我收拾一下账台可好?” “哦,”小珂乖乖听话,转身就去,可走了几步,又回头来说:“小姐,咱们真的不能再惯着那姓马的了。” 林小姐莞尔轻颔, 待小珂从后厨离去,她才垂下臻首,轻轻说道:“没想到夫君还通算经呢。” 江陵看她:“你似乎毫不意外这后厨的事,大抵是也知道的吧?” “嗯,是知道的。” 江陵:“小珂虽然急躁了点,但说的还是没错的,有些人,的确不能惯着。” “夫君呐……” 林小姐幽幽一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垂下。 江陵:“你呀,你这性子就是太柔软,有话直说就好,不必总有顾虑。” 林小姐稍稍沉吟,道:“我虽知道后厨的事,可也是没办法的。夫君可知,林家一开始在临舟县是有六家酒楼的,短短几年时间,就关闭了四间,今年之后,大概就只剩下咱们这丰悦酒楼了。” 江陵略想了一下,问道:“是寻不到合适的厨子吗?” 林小姐目光讶异,很惊奇地又看了他一眼,“夫君真是好厉害呢,一猜就猜中了。” 江陵失笑, 这还用猜? 若不是厨子的事,恐怕你也不会对他如此纵容。 林小姐嫣然道:“酒楼生意和车马生意一直都是林家所擅长的,临舟县作为南郡的一道水路枢纽,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所以前些年,爹爹就被家族支派过来开拓市场。 酒楼本也是爹爹所擅领域,但到了这边,却一直都是水土不服。 因为这南北口味差异极大,一开始这边人儿因为新鲜劲儿,会光顾我们。但随着时间一久,他们就并不买账了。 而且这边的客人,都是南人为多。 在这般情况之下,爹爹就想着改变口味,将南北融合。 可是要融合南边口味,那就要寻到合适的厨子。 但是在临舟县,也有其他世家经营着酒楼生意。其中最好的是杨家,最好的厨子,都在他们那边。 我们林家作为外来户,想跟他们竞争,真的很难。 马掌勺当年也是因为在落魄的时候被爹爹帮扶了一把,后来就到了丰悦酒楼做事。 也自他来了之后,丰悦酒楼的生意的确是恢复了一些。 如今,虽赚不到大钱,可每月至少还是有盈余的。 也因此,马掌勺虽有出格之举,但只要在尚可接受的范围内,我也没办法怎么样他。 毕竟,一旦他若真的走了,这丰悦酒楼,怕也是开不下去了。” 江陵心中也自感慨,怪不得幼时曾听老一辈说人生在世无论如何都要有一技之长傍身。 似马掌勺这般,懂一门厨艺,哪怕只是个伙夫,也能反过来让主家看他脸色。 “马掌勺先前言语多有不是,夫君还请别往心里去,我……我也先替他向夫君赔个不是。” 说罢,她欠身行礼。 “他出言不逊,你替他赔什么不是?莫非,你还想去给他道歉不成?” 被江陵一眼看穿心思,林小姐垂首心愧。 夫君啊,这酒楼,到底是离不得他呢…… 但不愿惹江陵不悦的她,也终究没再说什么。 “你呀,性子这般软弱,无怪他如此欺你。” 江陵忽道:“这酒楼也开了好几年了,难道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就不能独当一面?” 林小姐轻轻说:“倒是有几个学徒,可是,难当大任。” 说白了,就是没学到精髓,马掌勺该教的不教。 学徒只会打杂,做菜还是不行的。 江陵:“再差再差,总会一些吧?” 林小姐轻点头:“会倒是会一点的。” “那就行了。” “嗯?” “我的意思是,你也不必去请他了,他要走就让他走好了。也从今天起,不要让他再进丰悦酒楼这个门了。” “可……” “顶替他位置的事,交给我,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我自是相信夫君的。” 林小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心底下了好大的决心,抬头说道:“那……就听夫君的。” 61章 回归本源 翌日,新店开业,名唤【悦丰酒楼】。 便是连名字都懒得取,直接从对面倒过来照搬。 早上两边都是没甚生意,要到晌午和傍晚,那才是一日主要客流高峰。 一大早,马志强就在对面门外吆喝,如条件允许,他绝对想让全城都知道,他已经跳槽到对面了。 然后自是希望新老顾客,来光顾【悦丰酒楼】。 并且朱家还在东城这一带为他造势,更传出话去,那丰悦酒楼如今是由他学徒在掌勺,口味奇差,难登大雅。 这些举措似也是有些效果,反正在周遭街坊的口中,已是皆不看好林家的丰悦酒楼了。 待晌午将近,悦丰酒楼这边已陆续有客人上门。 马志强自是得意,立刻就去那后厨开始忙碌。 而林家的丰悦酒楼这会儿,竟挂出了一红色的牌子来。 那牌子上,写着【五年店庆,一律半价】。 那些因为马志强已经跳槽到对面,本想去新馆子吃一顿的人,看到这牌子,不由地就停下了脚步。 “一律半价?” 尽管外边传言丰悦酒楼如今是马志强的学徒在掌勺,不过是个半吊子。 但是,于食客而言,口味确是一方面,但价钱嘛,也是一方面。 有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如此优惠,要不,去点一桌?” 友人也正有此意,伸手做请:“走走走。” 入得丰悦酒楼大门,见了里面伙计,他们张口就问:“你们店今日半价,可是当真?” 伙计道:“自是当真,今日乃五年店庆,算是回馈各位新老顾客。” “如此甚好。”那人一笑,邀请友人轻车熟路走向二楼雅厅。 他们刚进店门,后边也陆续又有客人前来。 他们之中很多,都是听闻这边有新店开张,想来凑凑热闹的。 无想到这一看,对面的丰悦酒楼居然半价。 这显然,比去新店要更为划算。 “啧,半价,咱们也去尝尝?” 有一家人在外边商量起来。 “听闻这丰悦酒楼乃是一个学徒在掌勺,怕是口味不佳。” “就算口味不佳,好歹是半价,大不了,多点一些肉食,不也划算吗?” 那丈夫一听,也对,平时舍不得吃的大鱼大肉,今日半价,完全可以放开来大吃一顿。 念此,他洒然一笑:“走走走,那就去试试。” 如此,有一有二便有三。 这半价的招牌一打出来,对面昨日以及今儿个上午所营造的气氛仿佛都是给了丰悦酒楼做了嫁衣。 只不到盏茶时间,丰悦酒楼这边一楼便已坐满。 对面的悦丰酒楼只零零散散几个客人而已, 马志强本已做好忙碌的准备,却在安排了四桌客人之后,被动的闲了下来。 “若有客人点菜,就让伙计快点传唤。”他催了一声。 一新学徒跑出去传话,匆匆去又匆匆回:“外边并没客人了。” “没客人?怎么可能?” 张罗这么久,才四桌客人? “客人好似都去对面了,那丰悦酒楼眼瞅着已经坐满了都。”学徒说道。 马志强脱下围裙,走出后厨,来到前边后,果然是看到丰悦酒楼一楼大堂坐了满客。 朱二适时走来,说道:“那叫什么袁焕的,当真只学到皮毛?” “这还用说?真本事,除了自家儿子,岂会教授别人?”马志强理所当然道。 “可对面这生意有点好啊。” 马志强看了一眼丰悦酒楼前边的牌子,说道:“居然搞半价,如此亏本做生意,也不知是那个猪脑子想出来的。”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边没客人了。 对面既然搞了半价,那自然会让心里贪小便宜的人去了对面。 朱二:“看起来,这半价手段倒是不错。” 从商业角度看,一个半价,能拉来这么多顾客。本质上算是成功的。 马志强哼了一声道:“这般亏本烧钱的手段,顶多也就一天两天,到最后还是得回归味道本质。 你且看看那些一楼的客人,所点之餐,多为大鱼大肉,这显然并不是因为口味而去的。 一旦对面搞不起半价活动了,必然不会再有人去。” 朱二眺目看了看,倒也果真如此,去丰悦酒楼的客人,多是奔着大鱼大肉去的。 马志强提议道:“今天就随他们瞎搞,我们最好不予理会。待明天,我笃定他们不会再来什么半价活动,因为就凭他们的底子,也绝对搞不起了。” 朱二感觉言之有理,便依之。 晚上一顿,悦丰酒楼这边自然依旧清冷,与对面的火热形成鲜明对比。 到翌日, 一早上,那丰悦酒楼果然撤去了【半价】的牌子。 马志强见了,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对面的家底有多厚,谁能有我清楚?昨日不过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而已,根本无用。” 朱二目光赞许,也笑道:“果然是知己知彼,少爷说了,他们若不搞,那我们就来搞,今日咱们酒楼一律九折。” 半价? 我们才不会搞什么半价,亏本生意岂能做? 九折已算不错了。 近中午时,当他们将九折的牌子挂出来,也果然的,吸引了大量新老熟客过来。 马志强进入后厨开始忙碌,干劲十足。 朱二看着自家火爆,而对面变成了冷清,也自冷笑不止。 然而,没等他得意多久,他们店里有一桌客人忽提起意见来。 “这菜,有点不对啊。” “你这一说,我感觉也是有些不对。” “马大厨的手艺,以往尝着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不知怎么着,今日吃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是一位熟客了,以前总在丰悦酒楼吃,对马志强的手艺还是熟悉的。 一男娃忽道:“爹爹,还是昨日的焖鸡好吃。” 昨日? 一提昨日,他们立即就意识到少的东西在哪里了。 对! 鲜美! 昨日他们在对面尝的菜肴,道道鲜美,回味无穷。 而今日再尝这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同款菜肴,很容易就能比较出来,马大厨做的菜太老,味道太死板,那种鲜美的味道似乎完全丧失。 以前他们尚不觉得有甚么问题,这是因为没有对比参照。 可昨日,他们在品尝了那种格外鲜美之后,如今再尝这又柴又老又味道单一的东西,便就索然无味了。 “爹爹,我想去对面吃。”小男孩指着对面,强烈要求。 这户人家都穿着锦缎,显然是有钱大户。 听儿子如此说,再加上他自己也感觉这边口味差得太多,便站了起来:“行,那就去对面吧,这儿的味道的确是差了点。” 58章 林小姐岂能离我? “马师傅,倒是闲情逸致。” 微雨茶馆里,朱二在掌勺马志强对面坐下。 这微雨茶馆离丰悦酒楼不算多远,约莫是两百步。 马掌勺笃定自己离了酒楼,不需半个时辰,林小姐必来寻之。 他在这里喝茶,也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林小姐若好言请他回去,那他届时也就半推半就会应下。 但前提是,那个入赘的须道歉,且以后都不准踏入后厨那一亩三分地。 此刻茶汤刚端上来, 才饮了一杯,这朱二就来了。 马掌勺自也是认识他的,朱大少的狗腿子,整个临舟县不认识他的反而在少数。 “有事?” “替我家少爷传个话,我少爷想问马掌勺有没有兴趣去我们朱家做事?” “呵。” 马掌勺笑了,这几年跑来挖他的人不在少数,杨家、叶家甚至宋家都有。 可惜,想挖他的人,总出不起价。 这也就让他没甚么兴趣了。 “我听说马掌勺在丰悦酒楼每个月的薪资,是五两银子,应该没错吧?” “没错。” “十两!”朱二两根食指交叉:“我家少爷说了,只要马掌勺你肯来我们朱家做事,我们给你翻一倍,每个月十两。” 马志强眉头微微一挑,心说朱家不愧是临舟县第一世家。这出价的气魄果然要比其他人高。 像以前杨家宋家之类的找他,顶多是加个一两半两,撑死了就是二两。 但这点增幅,对马志强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他表面上每个月是五两银子,可是若要算上夹带,呵呵,那可价值三四十两了。 因此,这七八九十两的,他还真有点看不起。 “呵呵。”马志强仍只是笑,并不答话。 朱二从他笑声中,听到了不屑,顿时一心狠:“那就十五两如何?翻你如今三倍。” 马志强从桌上拿过一个杯子,放到朱二面前,为他倒了一杯茶:“感谢朱大少好意,但是,这好意马某也只能心领了。 马某曾受林老爷恩惠,如今林家就只剩下两家酒楼了。 马某也不能忘恩负义,只要林家不赶我走,我也不会弃林家而去。 因此,还请见谅。” 朱二一听,好家伙,倒还真有几两义骨。 先前听说挖他的人不少,但都被拒绝了,有人说他风骨高洁,但朱二自不认同,一个厨子什么风骨不风骨的。 但此时见他态度决绝,也不由心生佩服。 三倍薪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马掌勺不着急回答,可以再想想,我这边随时恭候。” 朱二也不再往上加了,一个厨子而已,薪资再高也得有个限度。 人家宫里的御厨,一个月也不过十六七两的银钱。 你马志强能比得上人家御厨? 若不是朱大少开口,就这马志强的厨艺,顶多也就三两银子一个月。 这已是行情价。 朱二离去,马志强继续喝茶。 半个时辰过去,茶楼清冷,没甚人来。 马志强目光望着丰悦酒楼的方向,想等的人,还是没来。 这让他那颗笃定的心,也开始有点浮躁起来。 待又过半个时辰,林小姐还是没来。 马志强茶也喝了两壶了, 自语道:“莫非她有事忙不开?” 若是有空,理当已经找来了。 丰悦酒楼岂能离得了他? 可以说今天没了他,明天就开不下去。 “马掌勺可要再来一壶?” 茶馆小二走来,面带笑意问他。 马志强眉头一皱,若非我在这等人,谁会喝你们这十文钱这么贵一壶的茶水? “不必了。” 结账,走人。 出了茶馆门,他本欲回家,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林小姐毕竟是主家,若要主家找到家里去,那也是不太给面子了。 想着以后毕竟还要在林小姐手下做事, ‘罢了,我再让一步也无妨。’ 无论林小姐这会儿有多忙,他只要走回丰悦酒楼被人瞧见,那林小姐肯定就会来寻他说好话。 念此,他挺直腰板,信步前行。 片刻,来到丰悦酒楼门前。 此时大堂内,有两个婆子正在洒扫。 马志强站在外边,轻咳一声,想引起注意。从而让她们去通知林小姐。 “咳咳……” 清嗓的动静倒是让两个婆子听到了,她们也看到了。 但,也就听到了看到了。 手上动作没停下,她们还是该干嘛就干嘛。 马志强不由皱眉,这点眼力劲也没有? 没瞧见我回来了? 林小姐这会儿该是很着急才是,你们这两个瞎眼婆子,竟不懂得去通报? ‘罢了,何必跟两个婆子计较?’ 安慰自己一声,马志强自己跨入丰悦酒楼大门。 可是,他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被那洒扫婆子给阻拦了。 马志强:“走开,别挡道。” 婆子:“马掌勺你还是出去吧,姑爷说了,从你出了丰悦酒楼那会儿起,就不准你再进来了。” 马志强恍然,无怪这婆子方才无动于衷,敢情是那入赘的说过这般话! 很快,他笑了。 “姑爷说的,你就当真了?他懂什么?小姐可是在忙?” 这儿,小姐的话,才有份量。 那入赘的,吃的是软饭,哪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还学人下命令了?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道:“小姐是在忙。” 马志强:“那你去告诉她,我来了。” 婆子说道:“小姐也说了,马掌勺对姑爷多有不敬,从今日起就不必再来了。她也不忍当面拒你,就让我们这些下人如果见到了你,就通知你。” 马志强:“????” 林小姐会说这样的话? “这真是小姐所说?” “千真万确。” 尽管婆子说的肯定,但马志强还是不信。 他想当面去问个清楚,可婆子恁是不让他进门。 就在言语拉扯间,小珂出来了,见马志强要进来,她噘嘴道:“我还以为谁在外边吵闹,原来是你啊。姓马的你还来干什么? 不是走了吗?既然要走,那就别回来啊。” 马志强哼了一声,我懒得与你一个丫鬟计较。 “你去告知小姐一声,且问问她,要我不进这个门,到底作不作数?” 马志强傲然而立。你们的话,都作不得数,她若亲来,恐怕就不是这般态度了。 哪知,他这话才落音,大堂后边的账台里,一个温柔的声音就轻轻传来 ——“马掌勺你自去吧,那话,确是我说的。” 62章 甚么意思 “小二,结账。” 走了一户,是前兆,起初朱二他们倒也没在意。 可过了片刻,又有第二桌、第三桌感觉不对了。 如果说肉食在味道方面口感区别没那么大,那素菜方面,就很容易让人感觉出其中差别。 就比如清炒白菜,只加食盐的和加了食盐、味精的,那炒出来完全是两盘菜。 “这口味的确不对,比起对面好像差远了。” “唉,还真是食之无味。” 当一个男人真正碰过女人之后,塑料娃娃便不怎么看得上了。 吃饭也是这么个道理,吃过精细白面的,再去吃糠咽菜,那自是难以下咽。 有一桌客人忽然也喊了起来:“小二,剩下的菜别炒了,结账。” 小二过来,一脸赔笑:“客官可有什么不满意啊?” “结账结账。”那客人也不多说,反正只上了一盘素菜,银钱不多。 当他们这一走,其他桌上的客人,有样学样,不少人也是提前结账。 要去对面吃饭。 毕竟这边才九折,为了九折优惠,而虐待自己的味蕾,那确是不划算。 除非这悦丰酒楼也能像对面昨天那样,来个半价。 若是半价,那他们也忍了。 可仅仅只是九折,还不到能让人容忍的程度。 不到盏茶时间,那些上菜少的人,走了几乎七成。 剩下的,要么是菜上得差不多了,要么是懒得走了,就还留在这。 但留归留,嘴上的嫌弃终究还是难免。 朱二发现了这个问题,就寻到一熟悉者,问他:“张老板,今儿个这饭菜可满意啊?” 张老板刚刚便是在发牢骚, 他新纳了小妾,邀了四五好友,准备稍稍庆祝。 可这悦丰酒楼的饭菜,让他从一开始,就坏了兴致。 若不是鱼肉已经上齐,他还真想跟那些人一样,结账走人,去对面吃。 “你不问还好,你既然问了,我就忍不住想跟你说。你家厨子是怎么做菜的?”张老板皱眉道。 朱二:“可是哪里有问题?” 张老板指着一条鱼:“这鱼……哎,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吃起来没滋味。 尤其是这青菜,你自个尝尝,看看味道差在哪?” 朱二见他如此较真,心想莫非今日饭菜真有不对? 便拿起筷子尝了一点, 吃进嘴里,盐分刚好,他点头:“这没问题啊。” “没问题个鬼,说起来,其实……也的确没问题,可关键是,你家这手艺比对面差远了。这一比较起来,就有问题了,懂吗?” 朱二道:“张老板,你这可是有所不知了,须知对面那丰悦酒楼的掌勺,乃是我们这边马掌勺的学徒而已。 他连皮毛都没学到,做的东西,又岂会有马掌勺做的好吃?” 见朱二那迷之自信,张老板都懒得解释:“什么学徒不学徒的,你自己去尝尝便知。” 似张老板这种的,都是昨日去过丰悦酒楼吃过那鲜美食物,心中才有这般比对。 对于那些昨天没有去丰悦酒楼吃过的人来说,对今天悦丰酒楼的口味还算满意。 但是,当他们频频听到有人提起对面的口味,他们也不禁好奇起来。 这对面,难到真有那么好? 整个晌午,丰悦酒楼和悦丰酒楼,客流量大约是六四开。 可到了晚间那一顿,从傍晚开始,丰悦酒楼那边就客似云来。 到最后,竟然外面还排起了长队。 那些人竟宁愿在对面排队,也不愿来悦丰酒楼吃那九折的饭菜。 “咦,这丰悦酒楼怎的生意如此之好了?还要排队?走走走,咱去对面新店试试。” 这是几个在衙门当差的人,刚散衙,也是想来外面打打牙祭。 一同僚拉住他说道:“可别,那新店今儿个中午,我去尝了,可以说滋味寡淡,没甚特别。 真要吃,还得是这家丰悦酒楼,据说酒楼新换了厨子,啧,那饭菜滋味,真是非一般的鲜美。” “哦?”这人惊讶,能让同僚如此夸赞,看来这丰悦酒楼当真是极好了。 “可是据闻这丰悦酒楼的新掌勺,是对面那马掌勺的学徒,真有这般手艺?”另一同僚插了一句嘴。 那懂行的笑着说道:“我却是听说那马志强手艺不行才被踢走的,正因为换了个更厉害的,才不要他。 至于什么学徒不学徒的,你们待会且尝尝口味再说。谁真谁假,一尝便知。” 众人点头,这倒也是,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尝一尝滋味自明。 悦丰酒楼这边,朱二在前台发愁。 怎么对面生意就这么好呢? 人人都说那边饭菜好吃,却究竟怎么个好吃法? 马志强因为没甚么生意,这会儿也闲着在前台与他商量对策。 忽然,一伙计匆匆从对面跑了出来。 原来是他装成顾客,点几了份菜,偷偷带了出来。 此时一进店门,他就将饭菜在桌台上摆开。 也没点太多,就四个碗。 常规的三菜一汤。 朱二眉头一蹙:“让你点菜,你就点这玩意?” 这基本菜色能尝出什么名堂? 伙计叫苦:“对面生意太好了,其他菜色要等太久,只能先点这几样。而且这几样,其他客人点得也非常多。” 马志强冷哼一声:“就这几个菜,不过是我教给他们的而已。” 他拿起筷子,挑开一盘青菜,冷笑:“这就是一盘乱炒的青菜而已。” 按照他的手艺,那该当先掌握火候,然后是控油,接着就是下蒜爆香。 可他面前这盘菜,蒜明显是后放的,还夹生不熟,这也叫炒菜? “还有这肉,明显火候不够,想偷学我,还远不到家呢。” 朱二没说甚么,只拿起筷子尝了一夹。 是青菜! 厨艺好不好,一盘青菜足能看出。 食物刚入口,便觉一种奇特的鲜味顺着味蕾传到整个口腔。 这……区区青菜,竟也能有这般鲜美? 他又多尝了一口,兀自品味着,然后又让伙计端了一盘马志强炒的青菜。 两相对比,马志强的菜在色、香这两方面的确要更胜一筹,这是厨艺经验。 但是,味道方面…… 朱二也夹了一夹,送入口中,但觉莴笋苦涩,吃起来如牛嚼草。 都不想咽下去,他直接吐了出来,再尝那买来的。 嗯,果然不一样。 品出差别后,他目光异样地看着马志强。 马志强一脸不解,道:“你如此瞧我作甚?” 朱二:“姓马的,你是不是在故意搞我们?”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马志强不悦了。 朱二冷哼一声:“甚么意思?你自己尝尝是什么意思?” 说着便将筷子丢在他面前。 63章 穿墙术 马志强伸出筷子夹起一片被他点评是半生不熟,几乎是完全不像话的青菜塞入口中。 下一秒,他的眉毛从舒展瞬间变得紧皱起来。 他又伸出筷子去尝了一片鱼肉, 当那鱼肉一入嘴,个种滋味,那鲜美、嫩滑几乎是瞬间飘香唇齿。 这…… “这就是你说的半吊子炒的菜?”朱二大怒,拍桌子。 马志强问伙计:“这菜谁炒的?” 伙计道:“就是那什么袁焕啊。” “不可能,他没这个本事。”马志强肯定道。 朱二:“姓马的,你是串通了对面专门算计我们朱家是吧?” “天地良心,我怎会干出这种事?” “那这菜,你怎么解释?那袁焕是你学徒,可你学徒的菜是这样,你自己炒的,竟是那般。两者相较,云泥之别。你怎么说?” 马志强也根本没法解释,因为那菜,他也炒不出来。 袁焕那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水准? “姓马的,你如果还想在临舟县混下去,就老实给我交代。” “交代什么?” “这菜是怎么做的?” “我……我哪里知道?” “你既说袁焕是你学徒,这菜是他炒的,你如何不知?” “我……真不知道。” 又一日后,丰悦酒楼菜肴鲜美之名几乎传遍全城。 也是从这一日起,对面的悦丰酒楼彻底成了个笑话,日日清冷生意寡淡。 与之相比,丰悦酒楼上到掌柜,下到伙计,都是如蚂蚁般忙碌。 很多客人从一开始不耐烦排队,到后来也接受了排队。 毕竟,谁让这里的食物鲜美非常? “姑爷姑爷,今日只半天,我们丰悦酒楼的营收额就超过了以往的半个月了。小姐都惊呆了。” 小珂跑到江陵房间汇报喜讯。 江陵笑了,有他给的调味品,又给了五道新菜的菜谱,这自然是想生意不好都不行。 “生意变好,你们可开心?” “当然开心啊,就是……忙碌了点,哎呀,我得去帮忙端盘子了,对了,姑爷你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帮你准备?” “随便弄点烤鸭就行。” “好。” 如此,又过了七日。 丰悦酒楼的生意非但没有降下热度,反而依旧火爆。那南来北往的行商客人,或是行脚挑夫,在经过临舟县的时候,也总会慕名而来,尝一尝个中奇鲜。 到第八日,对面的悦丰酒楼也悄然关了门。 马志强自是被扫地出了门,酒楼以重新整理为由,关了店门,连招牌都给拆了。 既然开了也没生意,自然也不用再开了。 要不然,对面日日火爆,你却日日冷清,不是徒惹笑话? 被赶出酒楼的马志强大受打击,转身去其他酒楼寻工作,却都被拒之不要。 须知,以前有人挖他,那是因为他是丰悦酒楼的掌勺。 挖了他,对于打击丰悦酒楼,打击林家有利。 可如今,他什么都不是,自然也就没了招他的价值。 而且他要价还高,开口就是十两银子一个月,到杨家、宋家那边还徒让人耻笑了一番。 也尽管他一直否认与林家串通算计朱家,朱二还是在某一日的傍晚找了人,在街上埋伏,打断了他两条腿。 朱家那边,朱大少听闻此事,心中也大是不悦。 但是当他也尝过丰悦酒楼的饭菜之后,也极为吃惊。 他与一般人是不同的,他年少就随家里走南闯北,似丰悦酒楼这般,将一盘青菜都能炒得这么鲜美的,他还是头一遭尝到。 “定是那丰悦酒楼寻到了某种调味配方,若不然,区区青菜绝对不可能这么鲜美。” 朱二在旁说道:“少爷你还真猜对了,我从他们那一个伙计口中打听到,这些菜之所以能这么鲜美,完全是因为林家那个倒插门姑爷弄出了一个特殊的调味品,雪白跟盐一样,据说只放一点儿,那菜就能十分鲜美。” “可否弄得到那东西?” “我试过了,弄不到,那东西管得严,全在林悦薇的丫鬟小珂那保存着,后厨每天用量,都有计算。想花钱买,也弄不到。” “罢了。” 朱大少虽心里不舒服,但这两天他还提不起精力去惦记别的事。 只道:“那林家的倒插门,这几天还没出门?” “没呢,那小子就跟黄花闺女一样坐闺房,这几天半步也没出过门。” “继续给我盯着,他要是出来,也给我打断他两条腿先。” “是。” 支走了朱二,朱大少就像是每日请安一样的又进入了西厢苑。 须知,这已经是连续过了八九日了。 那狂道士龙鸿章还在地上躺着, 日日滴水不进, 朱大少以肉眼可见,他的身体在憔悴,生机在减弱。 这几日曾下大雨,也曾出过烈日。 便是如此恶劣天气下,龙鸿章生机还是没有断绝,这让朱大少又惊又烦。 ‘今日已是第九日,我到要看你能扛得住多久。’ 他推开门,再次走到龙鸿章的面前。 这再次观之,只见龙鸿章脸色苍白,嘴唇上已无丝毫血色,面颊就跟染了白粉一般。 “师兄?” 照常先喊了一声, 然后再摸他脉搏。 小心翼翼探出手去,只探了一会儿,朱大少霍然大笑起来。 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又去探他颈动脉,以及左胸口。 一一探之,皆是波动毫无。 他的内心不由掀起兴奋巨浪! 死了,终于死了。 ‘扛了足足九日,你终于扛不住了!’ 朱大少眼色一厉,忽然瞅准龙鸿章胸口的一枚玉玦,就将之抢摘了去。 ‘你既然死了,那这东西,就归我了。’ 定心玦抢入手中,朱大少呼吸加重。 赶紧佩戴在身,然后匆匆走到西厢房门外。 他按着定心玦,口中默念咒语。 随后,闷着头就朝那门墙撞了过去。 却见那门墙忽儿如同出现了波纹一样,他整个人如泥牛入海,钻入门墙便不见了。 数息之后,他从客房的正门推门出来,脸上笑容灿烂如花。 ‘果然如此,定心玦妙用无双,有它在,便能定我万千杂念。杂念一无,我这穿墙术便是百试百灵。’ 59章 小姐,出大事了 这说话者,赫然就是林悦薇了。 在大堂门外听到这话的马志强先是一愣,随即便是脸色一垮。 林小姐竟真说得出这话? 让我自去? 你这丰悦酒楼没了我,还能办得下去? “好,既然是小姐的意思,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祝你们生意兴隆!” 再留下去,那就有损自己面子了。 马志强冷哼一声,扭身就去。 本来我还给你们一个台阶下,但既然你们这么决绝,那就等着看吧,看看最后到底谁求谁。 须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那刚刚朱二还来找过老子,大不了老子投了朱家,高额薪资照样拿。 “唉!” 账台边,林小姐听着外边的脚步声离去,不禁叹了口气。 依她的想法,是不想马掌勺走的。 ‘但谁让他惹了夫君不快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为妻纲,她也自觉做的没错。 倘若就此以后丰悦酒楼垮了…… ‘也罢,垮了就垮了吧,总也会有别的营生可以过活的。’ 本心当中,她也认识到,其实自己并没有多少经营天赋。 她或是个守成型的,但绝对不是进取型的。 似丰悦酒楼这般已然进入衰落期的产业,交给她来守成,就算一直维持,怕也是扛不了几年。 ‘比起这个,又如何比得上一个能让自己心安,且能保护自己的人呢?’ “小珂,姑爷呢?” 唤来小珂,林小姐问她。 小珂:“在后厨啊,那姓马的几个学徒,姑爷说要教他们几招。” 林小姐甜甜一笑:“原来夫君还懂庖厨之术呢。” 小珂眼巴巴看着她:“小姐,我想去看看。” “想去便去,只是莫要给姑爷添麻烦。” 小珂噘嘴:“我才不会哩。” 到后厨,见江陵坐在一旁,看那几个学徒在做菜。 他方才叫这几个学徒做一些自己所会的菜色, 然而,当他们做出来,却都是清一色的家常小菜。 马志强所会的那些菜,一个都没教给他们。 个别学徒即便见过,也偷偷模仿过,可做出来的口味却是天差地别。 有一学徒唤袁焕,个人天赋不差,能模仿五六个菜色,做出来倒也像样,就是口味差得太远。 当他们将手艺都展现了出来,一盘盘的菜摆在桌子上,心情忐忑地等待着江陵的点评。 江陵说了,谁要是让他满意了,那从今天起,谁就将接替马志强成为丰悦酒楼的新掌勺。 尽管他们都认为自己水平不够,但成为掌勺到底是有更高的薪资,因此心中都是极想的。 小珂跑进后厨正好看到这一幕,只见江陵忽问一个年轻人:“你学厨多久了?” 那年轻人面露胆怯,紧张得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小珂替他回答了:“姑爷,他是袁焕,学厨大概有两年了。按关系算,他还是小姐的表弟呢,不过是远房的。” “哦?” 原来还是亲戚? 远房的穷亲戚到富家亲戚这来打工,这事并不少见。 小珂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其实也挺可怜的,他们那边发生了瘟疫,家里都死绝了就剩他一个,当初刚过来的时候,还没人愿意收留他呢。 还是小姐发善心留下了他在丰悦酒楼做小工,后来见他为人勤快,就让他进了后厨当学徒。学了两年,如今几个家常菜还是炒得不错的。” “的确是不错。” 江陵指着他:“那就你吧,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后厨的新掌勺了。” 袁焕紧张得双手发抖,一张嘴也支吾难言。 “怎么?没信心吗?” 袁焕结巴道:“我……做……做不了,怕……怕给小姐丢脸。” 江陵笑了,倒也是个有责任心的,换做他人,怕是谦卑几句就答应了。 不过,这般时代的菜色也当真是太过简单。 甚至在江陵这个后世人看来,简直可以称为粗糙。 那马志强做的菜,他也不是没吃过,也就那样而已。 因此,若要调教袁焕,他也懒得多教,也没甚空闲。 只备了一物,此时从怀中拿出来,丢了给他。 “也不必怕丢了谁的脸,刚才这几道招牌菜,你模仿了大约五成,火候不到是一方面,调味功夫却是主要方面。 现在你再做一次,将我给你的调味品,按照食盐的比例,放一半即可。” 袁焕依言开锅重做, 将菜将要炒熟时,放了食盐,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江陵所给的调味品,放食盐的一半量。 当菜一炒好,江陵示意:“你自己尝尝试试?” 袁焕紧张尝试,只品了一小点儿,忽然双目一亮,迸发出异样的光彩来。 “姑爷……这……这……” 他似不敢置信,这竟是他炒出来的? 为何如此鲜美, 几乎……几乎比马掌勺做出来的,还要更美味一些。 ‘不,比马掌勺做的,起码美味两三倍。’ “这下有信心了吧?这东西就交给你了,你每次省着点用就行,等用完了,再向小珂要。” 江陵从他那惊讶的表情里,就看到了此物可行。 而这东西,也非是什么特殊之物,不过是后世家庭普遍可见的味精而已。 他此次,尝试以一滴血混合朱砂来绘物成真,结果,这味精画好了一大箱子。 确是成真了, 但是如果再画大一点的东西,便就效力不够。 如今只一滴血而已,混合朱砂画成的成箱的味精、鸡精,约莫是够丰悦酒楼用上一年半载的了。 “小的……一定……一定妥善保管此物。” 袁焕知道自己水平绝对做不出这种味道的菜,所倚靠者,唯有手中这白晶晶的神奇调味品。 说话间,他将味精当成至宝一般,收进怀中,小心存放。 “行了,就这样吧。” 江陵起身就回了楼上。 小珂待在后厨,也看着袁焕那惊讶的样子以及将那调味品如此小心翼翼塞入怀中的样子,也不禁好奇起来。 “加了姑爷给的调味品,难道就有什么特殊滋味吗?”她问。 袁焕在她面前仍是紧张,结结巴巴道:“小珂……小姐,你……你可以试试看。” 小珂早就想尝了,拿着筷子就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食物刚入口,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就幸福地眯了起来。 再次睁开时,宛若充满了小星星一般。 然后也不待表示,端起菜盘子就跑向外边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60章 且看他们笑话 “小姐小姐,你快尝尝看!” 小珂火急火燎地跑到账台,将一盘子菜放在林小姐面前。 “出什么事了?” “就是……就是小姐你快尝尝看呀。”小珂也不知如何解释,总之她坚信只要小姐尝一口,自然便知了。 林小姐拿起筷子,夹了一点点,浅尝辄止。 可当食物入嘴之后,她的神情,几乎跟小珂刚才一样。 看了看盘子里的菜,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小珂看得眉开眼笑:“怎么样怎么样?小姐你快说怎么样?” 林小姐一脸惊讶:“这难道是姑爷做的?” 她可是清楚,就后厨那几个学徒,万万没这般厨艺。 “是不是很好吃?”小珂却笑着脸,不答反问。 林小姐点头:“是很美味,这滋味,尤胜马掌勺。” 小珂兴奋地小声说道:“小姐啊,你真是捡到宝了,姑爷真的好厉害,好像什么都会呢。 这虽然不是姑爷做的,但却是经过姑爷指点之后,袁焕做出来的。 姑爷只随便给了他一点调味品,这菜的味道立刻就提升了,好神奇呢。” 林小姐心中一喜,不但小珂有这般感觉,她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好似夫君真的是个宝呢! 看着眼前的菜,她先前的种种担忧以及对后路的打算与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原来夫君心中早有把握,先前看来是我白担心了。若是其他菜都能有这般的口味提升,那丰悦酒楼或许还能生意更胜以往!’ “姑爷呢?” 小珂:“姑爷去房里了,这两天姑爷一直在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看不懂在画些什么,但姑爷叫我别去打扰,我便没进去。” 林小姐眉目之间掩不住喜色:“且送些果盘去给姑爷吧。” “好。”小珂乐滋滋就要去。 “等……等一下。”林小姐喊住她,脸色微红地又道:“算了,你替我收拾账台,我……我亲自送去吧。” “哦。”兴奋的小珂笑容渐渐消失,来到账台边,只见上下整洁,心说这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呀。 …… 朱家。 西厢苑。 朱大少就守在狂道士的身边,从早上至现在,狂道士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自是不担心狂道士龙鸿章的死活,他只是想拿走那块【定心玦】而已。 道士如今生生死不知,他也不敢随意下手,万一道士还能醒来,得知他动了定心玦,那定然会与他翻脸。 碍于道士身份,朱大少也吃罪不起。 “少爷,好消息。” 家丁朱二忽然匆匆跑来,面上神情眉飞色舞。 朱大少盯着定心玦,双眼一眨不眨:“说。” 朱二喜色无限:“那马志强答应了,刚刚主动来寻我,说是愿意给朱家做事。” 朱大少冷笑一声,忠诚?所以说,哪来什么忠诚? “你开了他多少钱?” 朱二略一犹豫,生怕被骂,小声道:“十……十五两一个月。” 稍稍一顿,他又立马解释:“之前开了十两银子一个月,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因此才开到十五两。” “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要十五两?” 朱大少不屑道:“罢了,十五两就十五两,就先给他一点甜头。等目的达成,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这事既然做了,那干脆就做到底,那丰悦酒楼对面不就是我们朱家的产业么? 你让人去将那儿腾出来,也开一家酒楼,就让马志强去当掌勺。” 朱二眼珠一转:“少爷,妙啊。” 挖走了别人的顶梁柱,结果还要在人家对面开一家来对着干。 这分明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林家那个入赘的,你是何苦要招惹咱朱少爷?呵呵,这下看你们怎么办! 当日,丰悦酒楼对面就风风火火开始张罗。 只待天黑前,那酒楼模样儿已成雏形,只消再搬来桌凳,明日便可正式营业。 家大业大的朱家要做什么事,那效率自是极高。 整一下午,马志强也在丰悦酒楼对面昂首阔步,欣赏着新的战场。 逢人便说以后他就在对面做菜了,并邀熟客明日赏光。 这一幕,叫小珂见了,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林小姐知道这必是朱大少使的手段,恶心人不说,若无她夫君在,单凭朱大少这一招,定能将丰悦酒楼在短时间内挤垮。 小珂忍不住想出去骂人,林小姐则拦着她,让她不必与那姓马的计较。 可小珂终是忍不住,跑去房里寻江陵,将此事告知。 江陵听了,只道:“他要明日开张?” “是的,听他自己说是这样。” “呵呵,既然姓朱的要玩手段,那就陪他玩好了。他既然明天要开张,那咱们可以明天搞店庆。统一半价。” “店庆?可明天不是咱们丰悦酒楼的店庆啊。” “只要你认为是,那就是。” “啊?这样……也行吗?” “去跟你小姐说吧,让她安排一下,今天下午起就不再营业。酒楼全员做一做清洁工作,再挂几副新对联和红灯笼,就差不多了。” “哦。”小珂匆匆跑去问林小姐。 而林小姐那边自是听从江陵的,这天下午就没有营业,反而搞起了清洁,对联灯笼也一并挂上。 这边的动静让马志强那边也是看在眼里, 其时,朱二也刚过来,见丰悦酒楼这举动,不由笑道:“他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谁知道呢?”马志强自是不知。 毕竟丰悦酒楼还没有放出任何风来。 “看起来,就好像要与我们打擂一样。就是不知道他们新的掌勺是谁?”朱二说道。 马志强:“这个我倒是知道,就是那袁焕。” 朱二:“袁焕是谁?” 马志强笑道:“我之前的一个学徒而已。” 朱二挑眉,忍不住也是一笑:“你的学徒?水平学有几分?” 马志强傲然道:“手艺这门功夫,岂能轻易授人?他虽有几分天赋,但连我手艺的皮毛都尚未学会。 林悦薇让他做掌勺,估计也是赶鸭子上架,实在没办法的无奈之举。毕竟,这临舟县内,除了我,她还上哪里找大厨子去?” 朱二失笑,心说你水平似乎也不怎样,但嘴上还是同意的:“那就明日看他们的笑话了,面子工程可以做,但口感这方面却不是那么好骗人的。” 64章 百试不爽 入夜,朱家内宅。 陈慧雯年方十八,新嫁朱老爷为妾。在朱家后院一时艳冠群芳。 朱老爷自纳了她,身体一日虚过一日,最近终于病倒,也终于不再留宿这位尤物小妾住处了。 要说这位小妾勾人之处何在? 除了那燕瘦环肥的胴躯,更有那若有若无的迷人体香。 朱大少自回来那日就听下人说了,这位小姨娘自带体香,所过之处皆留香醉人。 碍于身份,朱大少自是验证不得。 而今晚,他却是做了个大胆的举动。 夜色之下,他一行黑衣,随风潜入夜,进了那小姨娘的宅子。 才进来,就听闻水声稀哗,原是那陈小姨娘在桶里沐洗。 白皙的脖颈露在外边,柔美的香肩兼着那深凹的锁骨,光是这上首体态,的确可称尤物二字。 ‘无怪父亲最近病倒,有如此尤物在侧,便是君王也难上朝了。’ 但这陈小姨娘虽说不错, 可在他心里,比起那林悦薇还是要差了一些。 甚至,比起林悦薇的母亲林夫人,也要逊色两分。 本想凑近了看两眼,却无意间碰动了过道珠帘。 当声音响起,那戏水玩珠的陈小姨娘微微转过头来。 朱大少默念咒语,身体只向墙壁一碰,那儿波纹出现,只眨眼他就不见了。 陈小姨娘:“是谁啊?” 并无人答。 朱大少满意地悄然退走,离了朱家,趁着夜色直往那丰悦酒楼行去。 夜里宵禁,途遇巡逻衙役。 正自得意的朱大少,忽被瞧见,有一人就喊道;“谁在那?” 宵禁被抓,朝廷律法,统关七日,杖五十。 朱大少有个典史舅舅在,此时若是亮明身份,倒也无碍。 但他这会儿,却片言不发,只默念一声咒语,就穿入了一家民户。 巡逻衙役追将过去,只望长街空荡,并无人影。 “哪里有什么人?你瞧花眼了吧?” “不对啊,刚刚明明瞧见有人,怎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衙役在周围走了几步,确实没看到人,这才罢休。 待他们走后,朱大少抖擞衣袍,又从那门墙走了出来。 脸上笑容愈盛:‘这穿墙术,果真是百试不爽。’ 有这般能力行走凡尘,谁人能挡? 未几,就来到丰悦酒楼门前。 四周寂静,那酒楼里也再无烛灯,大抵都已经睡了。 ‘我若今夜给你放一把火,明日这儿便可成一片废墟。’ ‘不过,这倒是不急。’ 默念咒语下,朱大少从丰悦酒楼正门进入。 却刚入大堂,就听后院传来狗吠声。 狗叫着,还要朝这边奔来。 朱大少一慌,这儿竟还养狗的? 刚想退出去,却听狗爪子在门板上抓挠,原来这大堂跟后院隔着一道门。 那狗尽管叫得凶,却并不能进入到这儿。 朱大少心有悻然,登上楼梯,走向二楼。 这丰悦酒楼的布置他还是清楚的,二楼右侧为贵客雅间,而左侧则是酒楼主人起居之处。 他冷笑一声,就偷摸着就上楼朝左侧遁入。 其时,江陵正在打坐,林小姐在屏风后面大抵是已经熟睡了。 才八九点钟的时间,左右他是难睡的。 但林小姐忙累一天,却睡得很香沉。 为不影响她休息,江陵也早早灭了烛灯。 如今的他,已懂得初步利用【元池】里的灵力于身体各处。 比如运于双目,则可堪破虚妄,视鬼神,洞黑暗。 若运于肢体,则身轻如燕,力大无穷。 这会儿,只要运转灵力到双眼,点不点烛灯,于他而言,并无二样。 “主人,小倩感觉到有个生人进了酒楼里头。” 聂倩抬起头来,与他咫尺相对。 她苗条身姿胯坐在江陵腿上,下巴枕在他的肩头。 首次这般姿势,曾让她羞赧良久,但如今次数多了,倒也习惯。 “我也感觉到了。” 江陵微微一笑,打坐状态,六感增强,他早就听到有脚步声从一楼进来,且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大约是毛贼,该是来偷盗调味品罢。” 因丰悦酒楼生意太好,这几日私自跑向后厨想窥个究竟的,就有十二三个。 悄悄与袁焕、小珂接触的,更有七八个之多。 但无论小珂还是袁焕,都是忠心之人,哪肯背叛? 那些诡计难施之人,没了办法,或才出此下策,夜中盗来。 聂倩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主人,要不,让我去看看?” 这几日,她常坐在江陵双腿上,助他修行。在助他的同时,她也受到了不少阴气反馈。 如今的她,肤色白皙,眉目精致,越来越似个真人儿。 江陵并不在意:“倒也不必,有大黄在,他得不了逞。” 这几天里,江陵闲来无事,就将丰悦酒楼的各处门窗、玄关都隐布暗阵。 也大抵是他曾被河童夜里袭击过,如今无论住哪,就都有个提防的心思。 此时,在他说话之间,只伸出手指在床沿上一点。 然后,那一楼大堂与后院相隔的那扇门,就吱呀一声,自动开启。 被困在后院的大黄见门开了,立刻晃着尾巴就朝前边冲进了来。 只过须臾,二楼过道里就听到有人被咬,且发出扯斗的声音。 ‘你这死狗!’ 朱大少被大黄咬住左臂,反手就对着大黄砸了几锤。 只惜他于山上学道时,未通拳脚,只学了那穿墙之术。 平时也多游手好闲,被这一条土狗咬住,竟一时奈何不得。 掰扯之下,大黄撕烂了他的衣袖,而他借着穿墙术窜进了边上一间房里。 大黄在外边狂吠,朱大少为躲避它,连穿三面墙。 终到了江陵打坐的房间,他一进来,突闻狗吠停了。 心里一松,这死狗,待我明日弄来毒药,定送你上西天。 进得这房里,只觉黑暗不见五指,但香味袭来,以他经验,这定是个女子房间。 ‘莫非这就是林悦薇的闺房?’ 从怀里掏出一竹筒,正要施为,忽而一道阴风袭来, 朱大少只觉阴风扑面,好生阴冷。 情不自禁打了个抖,冷不丁便失了神智,原地栽倒了下去。 在他头上,聂倩凌空而悬浮着。 适才正是她吹出一口阴气,让他禁受不住,原地昏了。 江陵起身走来,到他面前,揭开那脸上黑纱,神情忽变惊异:“居然是他?” 61章 回归本源 翌日,新店开业,名唤【悦丰酒楼】。 便是连名字都懒得取,直接从对面倒过来照搬。 早上两边都是没甚生意,要到晌午和傍晚,那才是一日主要客流高峰。 一大早,马志强就在对面门外吆喝,如条件允许,他绝对想让全城都知道,他已经跳槽到对面了。 然后自是希望新老顾客,来光顾【悦丰酒楼】。 并且朱家还在东城这一带为他造势,更传出话去,那丰悦酒楼如今是由他学徒在掌勺,口味奇差,难登大雅。 这些举措似也是有些效果,反正在周遭街坊的口中,已是皆不看好林家的丰悦酒楼了。 待晌午将近,悦丰酒楼这边已陆续有客人上门。 马志强自是得意,立刻就去那后厨开始忙碌。 而林家的丰悦酒楼这会儿,竟挂出了一红色的牌子来。 那牌子上,写着【五年店庆,一律半价】。 那些因为马志强已经跳槽到对面,本想去新馆子吃一顿的人,看到这牌子,不由地就停下了脚步。 “一律半价?” 尽管外边传言丰悦酒楼如今是马志强的学徒在掌勺,不过是个半吊子。 但是,于食客而言,口味确是一方面,但价钱嘛,也是一方面。 有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如此优惠,要不,去点一桌?” 友人也正有此意,伸手做请:“走走走。” 入得丰悦酒楼大门,见了里面伙计,他们张口就问:“你们店今日半价,可是当真?” 伙计道:“自是当真,今日乃五年店庆,算是回馈各位新老顾客。” “如此甚好。”那人一笑,邀请友人轻车熟路走向二楼雅厅。 他们刚进店门,后边也陆续又有客人前来。 他们之中很多,都是听闻这边有新店开张,想来凑凑热闹的。 无想到这一看,对面的丰悦酒楼居然半价。 这显然,比去新店要更为划算。 “啧,半价,咱们也去尝尝?” 有一家人在外边商量起来。 “听闻这丰悦酒楼乃是一个学徒在掌勺,怕是口味不佳。” “就算口味不佳,好歹是半价,大不了,多点一些肉食,不也划算吗?” 那丈夫一听,也对,平时舍不得吃的大鱼大肉,今日半价,完全可以放开来大吃一顿。 念此,他洒然一笑:“走走走,那就去试试。” 如此,有一有二便有三。 这半价的招牌一打出来,对面昨日以及今儿个上午所营造的气氛仿佛都是给了丰悦酒楼做了嫁衣。 只不到盏茶时间,丰悦酒楼这边一楼便已坐满。 对面的悦丰酒楼只零零散散几个客人而已, 马志强本已做好忙碌的准备,却在安排了四桌客人之后,被动的闲了下来。 “若有客人点菜,就让伙计快点传唤。”他催了一声。 一新学徒跑出去传话,匆匆去又匆匆回:“外边并没客人了。” “没客人?怎么可能?” 张罗这么久,才四桌客人? “客人好似都去对面了,那丰悦酒楼眼瞅着已经坐满了都。”学徒说道。 马志强脱下围裙,走出后厨,来到前边后,果然是看到丰悦酒楼一楼大堂坐了满客。 朱二适时走来,说道:“那叫什么袁焕的,当真只学到皮毛?” “这还用说?真本事,除了自家儿子,岂会教授别人?”马志强理所当然道。 “可对面这生意有点好啊。” 马志强看了一眼丰悦酒楼前边的牌子,说道:“居然搞半价,如此亏本做生意,也不知是那个猪脑子想出来的。”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边没客人了。 对面既然搞了半价,那自然会让心里贪小便宜的人去了对面。 朱二:“看起来,这半价手段倒是不错。” 从商业角度看,一个半价,能拉来这么多顾客。本质上算是成功的。 马志强哼了一声道:“这般亏本烧钱的手段,顶多也就一天两天,到最后还是得回归味道本质。 你且看看那些一楼的客人,所点之餐,多为大鱼大肉,这显然并不是因为口味而去的。 一旦对面搞不起半价活动了,必然不会再有人去。” 朱二眺目看了看,倒也果真如此,去丰悦酒楼的客人,多是奔着大鱼大肉去的。 马志强提议道:“今天就随他们瞎搞,我们最好不予理会。待明天,我笃定他们不会再来什么半价活动,因为就凭他们的底子,也绝对搞不起了。” 朱二感觉言之有理,便依之。 晚上一顿,悦丰酒楼这边自然依旧清冷,与对面的火热形成鲜明对比。 到翌日, 一早上,那丰悦酒楼果然撤去了【半价】的牌子。 马志强见了,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对面的家底有多厚,谁能有我清楚?昨日不过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而已,根本无用。” 朱二目光赞许,也笑道:“果然是知己知彼,少爷说了,他们若不搞,那我们就来搞,今日咱们酒楼一律九折。” 半价? 我们才不会搞什么半价,亏本生意岂能做? 九折已算不错了。 近中午时,当他们将九折的牌子挂出来,也果然的,吸引了大量新老熟客过来。 马志强进入后厨开始忙碌,干劲十足。 朱二看着自家火爆,而对面变成了冷清,也自冷笑不止。 然而,没等他得意多久,他们店里有一桌客人忽提起意见来。 “这菜,有点不对啊。” “你这一说,我感觉也是有些不对。” “马大厨的手艺,以往尝着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不知怎么着,今日吃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是一位熟客了,以前总在丰悦酒楼吃,对马志强的手艺还是熟悉的。 一男娃忽道:“爹爹,还是昨日的焖鸡好吃。” 昨日? 一提昨日,他们立即就意识到少的东西在哪里了。 对! 鲜美! 昨日他们在对面尝的菜肴,道道鲜美,回味无穷。 而今日再尝这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同款菜肴,很容易就能比较出来,马大厨做的菜太老,味道太死板,那种鲜美的味道似乎完全丧失。 以前他们尚不觉得有甚么问题,这是因为没有对比参照。 可昨日,他们在品尝了那种格外鲜美之后,如今再尝这又柴又老又味道单一的东西,便就索然无味了。 “爹爹,我想去对面吃。”小男孩指着对面,强烈要求。 这户人家都穿着锦缎,显然是有钱大户。 听儿子如此说,再加上他自己也感觉这边口味差得太多,便站了起来:“行,那就去对面吧,这儿的味道的确是差了点。” 65章 敬畏 江陵似不敢置信:“你可看清他刚才是怎么进来的?” 聂倩道:“主人,他是穿墙进来的。” 江陵:“没想到他竟还有这般手段。” 聂倩:“主人,该怎么处置他?” 江陵:“若他只以凡人手段来针对,那我顶多断他手脚将他丢出去便是。可他既以道术来图谋不轨,那自是留不得他。” 说完,他就扛起朱大少,兀自下了楼去。 到后院井边,他停下。 这期间动静,并没惊扰到小珂和林小姐。 大抵她们是真累了。 “咦,这东西看起来有点价值。” 朱大少脖子上的玉玦露了出来,让江陵感觉到不一般。 法眼之下,这玉玦光泽流转,显然不是凡物。 摘将下来,注入了一丝灵力进去,却并没见它表现出什么特别功效。 ‘罢了,先收着吧。’ 聂倩飘身过来:“主人,你难道是想将他丢入这井里?” 江陵一笑,在井边敲了三下。 初时,那井里并无异样。 可就在他第二次敲击的时候,那井里似乎鼓起了一个个气泡来。 “送你了。” 江陵说完,还真就将朱大少从井口扔了下去。 人刚落水,那井里就窜出一道黑影,将朱大少裹着卷了下去。 江陵拍手起身,淡淡说道:“送你这份礼,你也当见好就收就此离去,倘若明日我还见你在这,则必不容你。” 他话说完,井里再度冒出气泡,一条淡黄身影在里面旋绕一闪,眨眼便逝。 待聂倩凑到井口瞧了眼,说道:“主人,它是什么?” 井中之物是什么,连聂倩都不曾知晓。 而江陵,也只是在三日前的白天见过它一次。 初见时,后厨有一伙计在井边打水,差点就要落入那水里去。 幸得江陵路过,搀了他一把。 当时他偶然朝井里看了眼,赫然是看到一双土黄双眼在水底幽幽泛光。 以法眼定睛视之,他看到的分明是条巨大的泥鳅在下面盘桓。 泥鳅头上长着刺角,形态狰狞,也是分明正道未通,要以吞人来累积道行的水孽。 “你且将它认作井龙王,也无不可。” “井龙王?” 聂倩道:“它好大的胆子,知道主人在这,竟还敢在这露面!” 须知江陵曾得河神令,身上至今尚有浒江水脉一丝气息。 而这井中生灵,作为一方水族,竟还敢在他面前露面,端的胆子不小。 江陵道:“可听过井水不犯河水?天下水脉分阴阳,除了阴阳之外,还分旁支。 水脉之阳,在于江河湖海。 水脉之阴,在于地下河湖。 虽然都是水脉,可根源却是彼此都不相干的,作为阴脉的一支,它自是不惧我。” “既然如此,那它会听主人的吗?” “让它知道厉害,它便会听了。” 说完,江陵似早有准备地将一块石板扔进了井里。 那石板上,有他亲笔刻画的一条蛟龙。 当石板一入水,井里气泡再度鼓起,须臾后,井里喷出一股浑水,之后,便是归于平静。 聂倩伸头望了望:“主人,它跑了?” “自是跑了。” “为何主人丢块石板下去,就令它吓跑了?” 聂倩虽知江陵有画物成真的本事,可那小石碑是刻画的,不是用血以及朱砂画的。 却如何也有如此功效? “可听过姜子牙封神的传说?” 聂倩点头:“听过,姜子牙分封众神,到最后却忘了自己。” 江陵道:“他虽未给自己封神,可他却是封神主导者,因此后世之人建造房屋时,多会在横梁上写下【太公在此,诸神避让】这八个字。有这八个字在,那瘟病之神便会给上八分面,这并不是因为太公真的在此,而是太公之名,就足够让那些宵小邪神远远避让。” 这就好比书生考取功名,搏的就是荣华富贵。有时候皇帝未必亲临,可看到如郑亲临这个牌子的时候,你也必须给出足够的尊重。 若不然,一旦被皇帝得知你敢藐视于他,那你的仕途必然堪忧。 同理,蛟龙乃是水中霸主,这泥鳅想要化蛟,那就必须要给蛟龙足够尊重。因为那也将是它奋斗的目标,心中敬畏必不可少。 这临舟县内水井无数,离开这口,它还能入到另一口。 于它,也非是大事。 因此,这面子,会给。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朱大少于人间蒸发,暂无人知。 丰悦酒楼生意照旧兴旺。 江陵推开楼上窗户,沐浴着澄澈阳光,看着遥远北方。心里也渐生离去之念。 临舟县终究只是他过路之地,他自是不会在这逗留太久。 道心养成,讲究经万般事,行万般路。 ‘这才开端而已。’ 丰悦酒楼如今已成临舟县知名度最高,民众认可度也最高的酒楼。林小姐那克夫的闲话,也逐渐没人提起。 近几日甚至还有人说她本为旺夫命,只是之前那几任男子命薄,无福消受而已。 换成个八字相合的,这不,无论做什么,都将风生水起。 在人赞叹之余,也引无数男子对江陵嫉妒心起。 能娶如此女子为妻,当真是夫复何求? 可有赞叹的,也有议论的。 这临舟县到底是与郭北相近,有些过路客就认出了江陵身份。 说他本是青牛村人,还在青牛村犯过命案。 先前江陵于青牛村斩河神,曾杀过几个婆子,事后那婆子的家人自是去告了官府。 以官府惰性,若无消息,便就罢了。 可若得到消息,那终究还是追查一番。 江陵近日也未出门,为的也是这事。 一旦郭北县的官府与临舟县官府沟通之后,那衙差必会上门寻事。 因此,他在这儿,也是多留不得了。 在离开之前,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为林小姐安排妥当。 为了这边生意能够维持,他又多画了一些调味品给她们存着。 以量来看,便是用个两三年也足够有余。 而这,也差不多了。再多,便是祸非福了。 林小姐作为女子,心思也是敏感的。 酒楼中的谈论,免不了也入过她耳。 但她个性温和,也不敢向他当面问个什么,几次见面,总是欲言又止。 至于小珂,心思倒是单纯得多,她听了客人流言,只当他们是胡说八道,从未在意。 这日夜晚,待林小姐入睡,江陵觉得或是时候。 便将一封手书拿着,到林小姐床前,置她枕头之下。 当转身要走,却忽听后面声音更咽, 林小姐睁开眼来,挂这两行泪水,痴痴问他:“夫君,这是要远行吗?” 66章 良人 她并没睡着,甚至以女人的敏感,也猜到了那些食客谈论的事,可能的确是真的。 只是,她并没想到的是,夫君的“验证”会来得这么快。 “你应该是知道了,不是么?” 江陵回头,微笑对之。 林小姐起身坐起,摇头:“我不管那些,我只知你是我夫君,其他的无论如何,我都不在意。而且,我也不相信夫君是杀人凶手。” 江陵到她身边坐下,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其实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杀过人。甚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叶家人不也是死于我手么? 只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而已,如今东窗事发,我也不得不走,若是不走,怕是会给你们带来不少的麻烦。” 林小姐坚强道:“我不怕麻烦。无论有多麻烦,我都愿与夫君共同承担。” “你还真是个傻姑娘,说到底,当初成亲第一天,我就曾与你说过,林家招婿,不过是为堵住悠悠众口。一旦风头过去,则你我各自相安。如今,也正是时候。我走后,你可另寻良人嫁了。以目前丰悦酒楼的经营,我相信你以后会越来越好。” 当江陵这句话一说出来,林姑娘身躯一颤,脸色忽然就变得惨白起来。 愣了好几秒钟,才痴痴无神地勉强笑了一下:“说的……也是呢。” 她抹去眼泪,强自微笑:“那夫君,此后有何打算?” “暂无打算,只是决定先离开临舟县再说吧。大致方向,应是朝北边去。” 听他要往北边去,林小姐忽然掀开被子,匆匆跑下床,连鞋子也未穿,光着脚丫跑到梳妆台边,打开了抽屉,寻了一物过来,递给他。 “请夫君收下这个。” 递到江陵手中,竟是把黄铜钥匙。 “夫君应知林家便是由北边来,这正是我家在北边的宅子钥匙。倘若一日,夫君路过北洋郡而无处可去,可寻黄溪林宅,用这把钥匙便可进去。” 北洋郡? 很难说会不会过去,便是去了,也自当寻一客栈住了,又怎还专门跑去黄溪林宅? 但瞧着林姑娘那一脸的真诚,江陵也断断说不出拒绝之语。 “如此,便多谢了。” 终究收了钥匙。 林小姐强自一笑,然后又跑向梳妆台,翻箱倒柜,抱了个大盒子过来。 那里面尽是装着银钱,以及她的一些金银首饰。 “夫君个人在外,钱财必不可少,爹爹曾说,人无钱财,则寸步难行。食不饱,也穿不暖,所以,夫君请务必收着这些。” 江陵苦笑道:“你给这许多,便是招惹山贼,也是够了。” 为不让她失望,他还是从里面拿了几张银票。 “就这些吧,你也当知我有生财之道,银钱于我,不是困难。” 林姑娘欲言又止,想着丰悦酒楼就是靠他而好转的,以他手段,出门在外自是不会缺少银钱。 可她,终究还是想为他做些什么…… “本想趁你睡着,悄悄走了。如今看你醒着,反而不好说那些道别之言。 时间不早,你还是早些睡吧。” 林小姐:“可……可否等天亮再走?” 江陵笑道:“若等天亮,或许官府还来的快一些。” “那……夫君可还需要什么?” 江陵将她拉到床边,按住她双肩,让她躺下,又替她将被褥盖上:“需要的,就是你好生保重。你呀,以后性子不要太过软弱,该强势时,也当强势一些。便是被人骂作泼辣,也总好过受人欺负。 我走后,大黄留给你,那狗儿颇有灵性,有它在这看着,也会避免一些宵小夜里鬼祟。” “好了,不许再起来了,我就这般去了。” 站起身来,他想了想,又从身上寻了个玉符出来。 这玉符为他亲手刻画,亦用血液混合朱砂画了符箓,有辟邪效果。 玉符放她枕边,转身后,他悄然出门。 林姑娘拿着玉符,贝齿紧咬着嘴唇,努力地让自己憋住声音。 可是声音却是憋住了,但眼泪,奈何还是那么不争气,在不断地落下,将枕头都浸湿了大半。 ‘夫君啊,我既已嫁给你,你又怎说得出让我另寻良人的话来?我林悦薇嫁给了你,便是你的人,此生,必不会再寻第二人。’ 她心底,极想随他而去,可也因江陵那句【各自安好】,始终鼓不起那般勇气。 ‘各自安好……真的好伤人呢,夫君你把依靠的感觉带给了我,可又在我最欢喜的时候,又要离去……’ 一想着今日一别,以后不知何年才能相见,她忽觉心儿一阵阵的抽痛。 止不住的哭声还是出来了, 她便捂着被子,不让声音扩散出去。 江陵已然下楼。 露上的动静,自然逃过不他的耳朵。 聂倩适时说了声:“主人,林小姐哭得可伤心了,你真忍心如此吗?” 江陵道:“带她走,随我江湖流浪?未来的路有多少艰险,我自己都尚不知晓,若带她,岂不是将她陷入危险?与其跟我,倒不如留在这。各自安好吧。” 聂倩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言。只是心道:你让人家姑娘动了心,却偏偏还不自知,如此弃她而去,也当真残忍得紧。 到后院,黄狗闻声摇尾而来。 江陵蹲下抚摸它的狗头:“如今我要走了,你以后就留在这吧。” “汪汪~~”黄狗吠叫,似在传达想随他一并离开的意念。 江陵道:“若随我去,少不得风餐露宿,哪比得上在这里,日日美食招待?况且,你得留在这,帮我照看着楼上那主仆二女。 他人投喂,你不可食。 只得小珂和林姑娘喂你,方可受之。 不然,因贪嘴而枉送性命,届时便是追悔难及,你可明白?” 黄狗眼睛在月光下发着光,好似真听明白了。 感伤的眼神里闪动着波纹,它垂下头,趴在地上。 “好了,你就且看好这里吧。” 江陵说完这话,面朝北边方向,转动手上指环,只刹那间,他整个人就从这后院原地消失。 黄狗立马站起,摇着尾巴到处嗅着,不舍他的离去。 而楼上,一个脚步声也匆匆追下来, 到了下面,终见空荡。 江陵, 人,已然不在了。 67章 鹿,虎,两个人 山路崎岖,不远处竟有条官道,也不知通向何处。 江陵以灵力汇集双目,夜能视物,天色漆黑于他不受影响。 回头眺望临舟县,暗色之中,静于宁谧。 ‘我是不是太仓促了?若是弄匹马来,或许会更好一些?’ “主人,由此路向北,便是南岭了。” 南岭山脉八百里,中多崎岖,堪媲蜀道之难。 “其实若走水道,反而更顺利些。” 江陵:“这夜里走水道,终究不好,况且走走山路,倒也别有趣味。” 才行十余步,他就看见林间野兽纵横。 多是些山猫野兔,来往其间,好不热闹。 “且陪我走走如何?” “主人有需要,自当相陪。” 聂倩化成一道风,从他行囊里飘了出来。与他并肩而行。 若细看,她的双脚是脚跟不沾地的。 看着草丛里野兔窜来窜去,她童心大起,追逐过去,拨弄那兔子耳朵。 兔子看她不见,只觉阴风拂面,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到前边,又见獐子蹿出来,在官道上散步。 聂倩飘然而去,落在它背上,骑行而走,乐不可支。 江陵笑着说:“小倩啊,其实,你真的可以去投胎的。重新做人,便可再享这世间温情。” 聂倩摇头,很果决地说道:“做人虽好,可做人也难呀。 似林小姐那般,虽是千金小姐,可结果又如何?若没遇到主人,她的命运或许不会比小倩好到哪里去。 这般时代,女子名声坏了,那一辈子便也完了。 再说投胎之事,也不容挑选。 若得富贵温馨之家,倒还罢了。若是贫苦艰涩之家,只怕比做鬼还难。 此间之事,小倩早已想得明白,主人可不必再劝了。 如今留在主人身边,小倩乐在其中,既无规矩约束,又无道德规蹈,自由自在,再好不过。 可若是主人有一天烦腻了小倩,那小倩或许也只能做那般选择了。 但如果主人还愿意收留小倩,那小倩必定是想留在主人身边的。” 听她所言,江陵点头,也不再说。 行五里后,见有一长亭矗立。 大云朝里,但凡官道之上,均五里一亭,十里一栈。 只是这长亭许久未修补,破破烂烂,瓦败廊颓。 左近芳草萋萋,举头上望,可见繁星点点,月光皎洁。 忽儿,左侧林里,两头梅花鹿奔逃出来,树枝间更有飞鸟群起,振翅而飞。 到得道上,一头梅花鹿撒蹄而去。 另一头似是伤了足脚,走路瘸拐,到凉亭口,便栽倒下来。 仰天长鸣,发出哀嚎。 江陵此时坐它对面,也忽听见林子里沉重的脚步声快步踏来。 一到外面,两枚吊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嗷~” 那巨物咆哮,山林震荡。 竟是一黄皮大虫,吊睛白额,獠牙隐含奇光。 见梅花鹿已然栽倒,它冲刺一步,就要扑去。 也在这时,江陵捡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去,打在它头上。 “嗷~” 大虫扭头,怒而视之,对着江陵露出獠牙。且挑衅靠近过来。 江陵想着前世还是在动物园里见过大虫, 只是那被关起来饲养的大虫与这山林野生相比,终究是相距甚远。 单是那眼神,就隔着十万八千里。 “给我个面子,饶它可行?” 江陵说话时,以灵力汇集声腔,声发出来,如雷似霆,隐含天威。 大虫猛然倒退两步,前足低趴,两只硕大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 两三秒后,它果断转身,虎躯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丛林里。 大虫一走,梅花鹿嘴中呦呦,竟还极有灵性,朝江陵三坠头。 江陵看得一奇,走将过去,抚摸它身,它也并不抗拒。 看它后脚,原是被树枝挂伤,已然浮肿。 “遇见我,也算是你的运气。” 取出白药,给它敷于患处,又以白布将之缠绕。 之后,他以灵力汇集指尖,轻抚梅花鹿浮肿之处,只两三下,那淤血肿胀处便消散下去。 “患处不可沾水,切记,若可做到,三五日后,便就好得差不多了。” 梅花鹿蹲了一会儿,试探站起,也果真站了起来。 “你自去吧。” 江陵挥手,让它离去。 可它鸣叫了几声后,跑出去十余步,又跑了回来。 同时,它那同伴也从路上出现。 同伴忌惮江陵,未敢靠近。 但它却忽然来到江陵的面前,蹲下身,以长颈示意。 “呵,你这是要打算送我一程?” 人都说,野鹿通灵,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梅花鹿点头,尾巴也自甩动。 这鹿体型如驴,肢体壮硕。 看它样子,是想驮送他走。 “罢了,大抵也是你不想欠我恩情,那我便成全你也是无妨。” 上了鹿背,它起身便走。 在官道上驰骋个把时辰,之后七绕八拐,竟是来到一古寨前。 那古寨看着像是寺庙,又像是个道馆。 也是破落,但好歹墙体残存,屋顶有瓦,遮风挡雨不在话下。 梅花鹿将他送到这,便与同伴去了。 江陵暗自惊奇了一番,向那古寨看去,竟还有火光在跳动。 大抵也是有其他人在此过夜。 “小倩,回来吧,那边有人,你莫要现身了。” “好的。” 聂倩归入行囊。 江陵踏步及进,刚近院墙,就听人在里面对酒吟诗。 一人说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另一人附和“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江陵心说,又是两个读书人。 待得进门,脚步声惊扰了里中二人,吟诗忽断。 火光摇曳中,那古寨里两团影子手持棍棒而起。 江陵轻咳一声, 那里面听得声音,大感惊奇。 “是人?” “有人来了。” 推开门来,与江陵六目相对。 见到果然是人,他二人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棍棒,一脸尬笑。 江陵笑问:“二位这是为何?” 一人说道:“先前听闻狼叫,还以为是狼来了,着实吓得不轻。” 另一人也自笑道:“足下这夜中赶路,连个灯笼都不带,胆儿却是不小,在下佩服。” 68章 怪事又临 江陵道:“也不怕二位见笑,白日路上多睡了一会儿,醒来已然天黑,远远看着这儿亮着篝火,这才寻来。不知可会打扰二位?” 那二人对视一眼,皆笑了。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居然还敢在路上闲睡,而且还一觉睡到天黑,这哥们也是心大。 一书生道:“有甚么打扰不打扰的,本就是一座无人古寨,我二人正嫌清冷,多足下一人,也正好热闹。看足下模样,莫非也是要进京赶考的?” “二位也是?”江陵也不否认。 听他如此说,那二位书生顿时就更显亲近起来。 也自报了姓名。 一人唤作江孟龙潭,另一人唤朱孝廉。 那朱孝廉道:“今年春闱据闻难度甚大,南有才子申飞白,北有奇俊张越彬,都是今年同届。与他们相争,真是让人倍感压力。” 孟龙潭道:“足下是哪里人?” 江陵道:“郭北江陵。” “原是郭北的,这倒是不远。” “嗯,此去也就几十里路而已。” “听闻那申飞白两个月前,曾到郭北县游学,江兄弟可否有幸得见?” 二人目光皆是好奇。 大抵那个叫【申飞白】的该是很出名,所以他二人心里,亦有崇拜。 江陵:“不曾。” 孟龙潭:“那就遗憾了,我们一路从南江过来,本想与之邂逅,到了临舟县才知他上个月已然离开了。嗐,从时间上看,怕是想结识他,已没机会了。” 朱孝廉笑着说:“这倒未必,此去京城尚有路程,兴许路上也能碰到,也难说。” 江陵轻哂,心说这读书人怎搞得也跟追星一样?一个才子,竟值得从南江一路寻来,只为邂逅? 孟龙潭道:“来来来,里边说话,我们还是先进去将门关上,万一那狼来了,也好有个防备。” 江陵能看出他二人都手无缚鸡之力。 尽管他们手里拿着木棍,恐怕若是真的有狼来,也未必打得过。 进去里边,孟龙潭速速将门关了,还用手中木棍将门给撑住。 火堆边,有酒有肉,甚为丰盛。 且这二人穿着,也较为讲究,大抵都是家境殷实之辈。 江陵才落座,便被他们推来吃食、酒水。 朱孝廉道:“江兄弟勿要客气,之前是我们二人,如今是我们三人。相逢即是有缘,且饮一杯,共祝此行顺利,定要上那金榜题名。” 江陵举杯饮之。 见他痛快,二人大喜,又再倒酒,上祝青天,下祝黎民。 祝完了青天黎民,又祝君王师友。 喝着喝着,朱孝廉就有了醉意,忽然提起吟诗作对。 孟龙潭只饮了七杯,就面色沱红,双眼迷成了一条线。 迷迷糊糊间,还扶着一木桩,直唤它刘小姐。 江陵自是苦笑,这二人皆爱酒,可这酒量,当真是差得可以。 “孟兄,喝酒喝酒,与我们吟诗作对,找什么刘小姐?妇道人家,且让她下去。你我继续喝。” 朱孝廉拉开木桩,扯着他衣袖,继续举杯。 孟龙潭被他一拉,直接就如软泥倒在了地上,梦呓般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呢喃之语,便就睡得迷糊了。 朱孝廉见他竟醉成这样,立即笑容一展,看向江陵。 “嘿,江兄弟……” 见他似要发酒癫,江陵也赶紧闭上眼睛,佯装醉了,也倒在一边。 他二人若还正常,那喝便喝了。 可这朱孝廉已然醉意大起,便不适合再陪他继续了。 “咦,江兄弟怎也醉了?你二人这酒量,实在太差,加起来都不如我。憾矣,憾矣!” 他酒量虽差,酒品倒是不错。 见孟龙潭和江陵都醉了,他也不去打搅。 只兀自端起酒杯站起,朝这室内转圈,转着转着,就朝某面墙壁走了去。 也不知此时醉意朦胧的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对着墙壁,忽然嘿嘿嘿地就发起笑来。 “好多小娘子,这是要往哪去?” 他冲着墙壁喊话。 待喊完,又指着墙壁上一个扎着发髻的女孩说道:“孟兄、江兄皆已醉倒,不知这位小娘子,可否与我共饮一杯?” 他哈哈一笑,将手中酒杯递向墙壁。 然后整个人跌跌撞撞,忽然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头要碰上那墙。 却就在碰上那一霎那,那墙壁上竟见波纹动荡,只一瞬眼间,朱孝廉就从这儿消失得干干净净。 “嗯?” 江陵睁大眼睛,他方才本就是睁开着眼,亲眼目睹了朱孝廉在墙边消失。 ‘这朱孝廉莫非也懂得穿墙之术?’ 好奇起身,走向那墙壁,当他将元池里的灵力扩散到六感。 一番探查之下,却发现朱孝廉并非是穿墙而过,而是完全消失了。 古寨周围百米方圆内,没有朱孝廉丝毫的气息。 就当他看向那墙壁的时候,忽发现,一块空白处,有画着一个书生,他拿着酒杯,正要迎上一支女人组成的队伍。 其中某位扎着发髻的女孩,朝他招手,面露微笑。 壁画远处,有一座宏大庙宇,有僧人在寺外开坛讲经,下方听众多逾百人。 倘若细看那端酒的书生,无论衣着,还是相貌,亦或是神态,皆与朱孝廉相似。 江陵一时甚异之, ‘这是怎回事?’ 当他好奇地伸手去摸那壁画,却是刚将手触碰到那墙壁,那墙壁再次波纹涌现,一股吸纳之力无端产生,一口将之吞没。 江陵只觉自己身体一震,再开眼时,他已不在古寨,而是落在一条笔直的上山路上。 须知方才明明是夜幕深黑,可这会儿,竟是阳光正午,灿烂明媚。 “咦,江兄,江兄,你竟醒了?来来来,且与我再饮一百杯。” 在他阿前边,朱孝廉刚好转过身看到了他,大喜地就朝他走来。 敢情他这会儿还没从酒癫状态醒神过来。 而在他们的更前方,约莫五十步外,那一队女子组成的队伍,抱着鲜花正往山上去。 末尾有个扎发髻的女孩,仍在那儿眺首,目光落在朱孝廉身上。 江陵抬头望天,阳光灿烂,不能直视。 而周边山川峻岭,宛若在桃源世界。 远避凡尘与喧嚣。 且这登山路,笔直而上,若似登天之云梯。 回想中,这正是跟那墙壁上的壁画雷同。 江陵心中忽而咯噔作响, ——‘这……莫是到了画中世界了?’ 69章 地狱图 要说画里的东西跑出来,那他是熟悉的。 他所画之物,皆能具备这般灵性。 可是,这自身进了画里,却倒是头一遭。 江陵拉起朱孝廉的手,暗暗掐了他一把。 朱孝廉却一打抖,抽冷气道:“江兄弟,这是何故?” 见他酒醉如斯,江陵只得再拍他头颅,掌心激发一丝灵力进去,一拍之下,朱孝廉宛若当头棒喝,一激灵之下如梦初醒。 再眨眼,他愣愣地看了江陵一眼:“咦,江兄?这是哪?我们缘何到了这?” 他又看周围,见那崇山峻岭,又见云海升腾,忍不住就要吟诗。 江陵难禁莞尔,只道:“朱兄,难道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不对?有甚不对?” 朱孝廉指着那山岳,忽儿恍然一笑,说道:“江兄的意思是这里风景秀丽,天下少有,是吧? 有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还有【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日月同天的景象,实属罕见,而且这里景色,也的确秀丽迷人。 你我有此眼福,倒也不虚此行。” 江陵:“……” 看来提醒他是无必要了。 还不虚此行? 你可知道你来了哪里? 朱孝廉说完,又朝后边看去,正好看到那捧花的女子队伍。 “咦,这山上似有庙宇,还有好多小娘子,江兄,不若一道去看看?” 才说完,他的目光又盯上了队伍末尾那位扎着发髻的女孩。 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奇怪,那小娘子为何我瞧着竟那么眼熟?” 江陵心笑,你方才在古寨里还邀请人家喝酒,自然是觉得眼熟了。 而那个女孩这会儿也冲他招手,冲他笑。 大抵也真是他之前的邀请,让这个女孩对他产生了某种联系。 朱孝廉羞涩一笑,小声说道:“江兄你可看到,那俏丽的小娘子正在朝我笑,而且还在冲我挥手。” 江陵:“看到了。” 朱孝廉羞涩之余,又觉欢喜,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未想我玉树临风,如此招惹小娘子们的喜爱。既然有美人相遥,当不能失礼才是。” 说完,他端端正正朝那女子作揖。 女子掩嘴一笑,面若桃颜,又朝他招手,似是想让他过去。 朱孝廉大为感动:“也不知此地是哪里,民风竟如此浪漫,宛若诗经里般,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山一方。那小娘子主动唤我过去,真是叫人不胜欢喜。” 江陵心说,难怪古时书生多被称为书呆子,这位朱兄看样子是聪明不到哪里去了。 “江兄?你可要前去?” “那小娘子又没唤我,我若去了,岂不是大煞风景?”江陵说道。 朱孝廉抚掌笑道:“江兄到底是江兄,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江兄也。虽说我与孟兄自幼相识,但论起这知情识趣,真是远不如江兄。” 说完,他还感激地拍了拍江陵肩膀。 江陵仍是苦笑,孟兄?你居然还记得孟兄?你也不看看你孟兄人呢? 朱孝廉却忽然迈步前去,迎向那小娘子。 到小娘子身边后,那小娘子竟偷偷朝前边看了看,然后拉着朱孝廉的手,就往旁边道跑走了。 朱孝廉笑得像个傻子,一边跑还一边朝江陵挥手。 大抵是想告诉江陵——【江兄,在下失陪了!】 望他走远,江陵仍在远处未动。 这里面处处透着古怪,没弄清之前,他不打算乱走。 于原地盘膝坐下,当紧闭双目,心神守一,忽然间他感应到咫尺之外,有一光源,在微微放光。 细看之,那光源竟是一枚发光的阳鱼。 而这发光的阳鱼,正是他之前从朱大少身上得到的那半块玉玦。 ‘这玉玦不是在我身上么?’ 他往怀中一摸,只觉空荡,当心神锁定那玉玦,他也忽然醒悟过来。 此时的他,并非真实的他,而是他的元魂。并非是肉身。 ‘原来我是灵魂出窍了,这壁画把我的元魂给吸了进来。’ 当他寻法子要回去,也发现只要心神合一锁定那玉玦,自己的灵魂只要顺着这条线,大抵就可以顺利回归。 ‘这玉玦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有这般奇效,有它在,好似任何杂念都可压制,且可破碎幻觉,让人回归本真。’ 当他试着以玉玦为引路灯,朝那边靠近时,果然也感觉到自己离肉身越来越近。 渐渐的,他发现悬崖五丈外,有一层隔膜。 那隔膜便是真实与虚幻的限界。 ‘只要穿透过去,应该就可以元魂归位了。’ 找到法子之后,他也不再担心。 这才迈步顺着阶梯而上, 三百步为一亭, 踏上九百九十九阶梯,可登入大雄宝殿。 先前那捧花的女子,明明走得不快, 可这会儿,她们连个影子都未瞧见了。 江陵既已意识到这是元魂在虚幻世界,自也不必一阶一阶苦苦攀登。 只需意识稍动,一步之下,就可跨越数百阶之遥。 仅仅几步,就已近顶。 此时,钟声传来,振聋发聩。 有一佛陀在顶峰阔场里开坛讲经。 江陵爬上最后一阶,放眼看去,只见那佛陀头顶七彩神环,佛有三头,头有六目。 形态分二,前者宝相庄严,后者凶恶奇丑,满目狰狞。 讲经过程里,他的身影便由这两种形态在变幻。叫人看不真切。 也不知到底哪一种形态,才是他的本态。 江陵看了几眼,嘴中失声而道:“是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为八部天龙第五相。 亦为六道之一,易怒好斗。 且阿修罗族,男的异常丑陋,女的却个个端正美貌。 一时之间,江陵忽儿也明白过来。 ‘这壁画,画的可不是什么仙界天堂,画的是修罗地狱图!’ 阿修罗王在开坛,底下都是他的信众,是他的子民。 忽然,江陵发现有几个信众,朝后面看向他来。 大约是他说出了“阿修罗王”这个名讳! 佛陀在前,岂能直呼其号? 此乃,亵渎不尊也! ‘这么小声也听得到?’ 他刚刚不过是脱口念出了那名号,仅咫尺可闻。 可那些修罗族人,到底是与常人不同,耳目灵便,竟听得真切。 江陵为不惹事端,立刻顺着阶梯下山。 到了山下,他心神锁定玉玦,以玉玦为引路灯,元魂跳动,霎那归体。 当元魂回归身体,他只觉手臂发酸,定睛一看,原来自己保持着单手扶墙姿势,已然许久了。 再看边上,朱孝廉躺在角落,状如痴呆,仍还未醒。 65章 敬畏 江陵似不敢置信:“你可看清他刚才是怎么进来的?” 聂倩道:“主人,他是穿墙进来的。” 江陵:“没想到他竟还有这般手段。” 聂倩:“主人,该怎么处置他?” 江陵:“若他只以凡人手段来针对,那我顶多断他手脚将他丢出去便是。可他既以道术来图谋不轨,那自是留不得他。” 说完,他就扛起朱大少,兀自下了楼去。 到后院井边,他停下。 这期间动静,并没惊扰到小珂和林小姐。 大抵她们是真累了。 “咦,这东西看起来有点价值。” 朱大少脖子上的玉玦露了出来,让江陵感觉到不一般。 法眼之下,这玉玦光泽流转,显然不是凡物。 摘将下来,注入了一丝灵力进去,却并没见它表现出什么特别功效。 ‘罢了,先收着吧。’ 聂倩飘身过来:“主人,你难道是想将他丢入这井里?” 江陵一笑,在井边敲了三下。 初时,那井里并无异样。 可就在他第二次敲击的时候,那井里似乎鼓起了一个个气泡来。 “送你了。” 江陵说完,还真就将朱大少从井口扔了下去。 人刚落水,那井里就窜出一道黑影,将朱大少裹着卷了下去。 江陵拍手起身,淡淡说道:“送你这份礼,你也当见好就收就此离去,倘若明日我还见你在这,则必不容你。” 他话说完,井里再度冒出气泡,一条淡黄身影在里面旋绕一闪,眨眼便逝。 待聂倩凑到井口瞧了眼,说道:“主人,它是什么?” 井中之物是什么,连聂倩都不曾知晓。 而江陵,也只是在三日前的白天见过它一次。 初见时,后厨有一伙计在井边打水,差点就要落入那水里去。 幸得江陵路过,搀了他一把。 当时他偶然朝井里看了眼,赫然是看到一双土黄双眼在水底幽幽泛光。 以法眼定睛视之,他看到的分明是条巨大的泥鳅在下面盘桓。 泥鳅头上长着刺角,形态狰狞,也是分明正道未通,要以吞人来累积道行的水孽。 “你且将它认作井龙王,也无不可。” “井龙王?” 聂倩道:“它好大的胆子,知道主人在这,竟还敢在这露面!” 须知江陵曾得河神令,身上至今尚有浒江水脉一丝气息。 而这井中生灵,作为一方水族,竟还敢在他面前露面,端的胆子不小。 江陵道:“可听过井水不犯河水?天下水脉分阴阳,除了阴阳之外,还分旁支。 水脉之阳,在于江河湖海。 水脉之阴,在于地下河湖。 虽然都是水脉,可根源却是彼此都不相干的,作为阴脉的一支,它自是不惧我。” “既然如此,那它会听主人的吗?” “让它知道厉害,它便会听了。” 说完,江陵似早有准备地将一块石板扔进了井里。 那石板上,有他亲笔刻画的一条蛟龙。 当石板一入水,井里气泡再度鼓起,须臾后,井里喷出一股浑水,之后,便是归于平静。 聂倩伸头望了望:“主人,它跑了?” “自是跑了。” “为何主人丢块石板下去,就令它吓跑了?” 聂倩虽知江陵有画物成真的本事,可那小石碑是刻画的,不是用血以及朱砂画的。 却如何也有如此功效? “可听过姜子牙封神的传说?” 聂倩点头:“听过,姜子牙分封众神,到最后却忘了自己。” 江陵道:“他虽未给自己封神,可他却是封神主导者,因此后世之人建造房屋时,多会在横梁上写下【太公在此,诸神避让】这八个字。有这八个字在,那瘟病之神便会给上八分面,这并不是因为太公真的在此,而是太公之名,就足够让那些宵小邪神远远避让。” 这就好比书生考取功名,搏的就是荣华富贵。有时候皇帝未必亲临,可看到如郑亲临这个牌子的时候,你也必须给出足够的尊重。 若不然,一旦被皇帝得知你敢藐视于他,那你的仕途必然堪忧。 同理,蛟龙乃是水中霸主,这泥鳅想要化蛟,那就必须要给蛟龙足够尊重。因为那也将是它奋斗的目标,心中敬畏必不可少。 这临舟县内水井无数,离开这口,它还能入到另一口。 于它,也非是大事。 因此,这面子,会给。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朱大少于人间蒸发,暂无人知。 丰悦酒楼生意照旧兴旺。 江陵推开楼上窗户,沐浴着澄澈阳光,看着遥远北方。心里也渐生离去之念。 临舟县终究只是他过路之地,他自是不会在这逗留太久。 道心养成,讲究经万般事,行万般路。 ‘这才开端而已。’ 丰悦酒楼如今已成临舟县知名度最高,民众认可度也最高的酒楼。林小姐那克夫的闲话,也逐渐没人提起。 近几日甚至还有人说她本为旺夫命,只是之前那几任男子命薄,无福消受而已。 换成个八字相合的,这不,无论做什么,都将风生水起。 在人赞叹之余,也引无数男子对江陵嫉妒心起。 能娶如此女子为妻,当真是夫复何求? 可有赞叹的,也有议论的。 这临舟县到底是与郭北相近,有些过路客就认出了江陵身份。 说他本是青牛村人,还在青牛村犯过命案。 先前江陵于青牛村斩河神,曾杀过几个婆子,事后那婆子的家人自是去告了官府。 以官府惰性,若无消息,便就罢了。 可若得到消息,那终究还是追查一番。 江陵近日也未出门,为的也是这事。 一旦郭北县的官府与临舟县官府沟通之后,那衙差必会上门寻事。 因此,他在这儿,也是多留不得了。 在离开之前,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为林小姐安排妥当。 为了这边生意能够维持,他又多画了一些调味品给她们存着。 以量来看,便是用个两三年也足够有余。 而这,也差不多了。再多,便是祸非福了。 林小姐作为女子,心思也是敏感的。 酒楼中的谈论,免不了也入过她耳。 但她个性温和,也不敢向他当面问个什么,几次见面,总是欲言又止。 至于小珂,心思倒是单纯得多,她听了客人流言,只当他们是胡说八道,从未在意。 这日夜晚,待林小姐入睡,江陵觉得或是时候。 便将一封手书拿着,到林小姐床前,置她枕头之下。 当转身要走,却忽听后面声音更咽, 林小姐睁开眼来,挂这两行泪水,痴痴问他:“夫君,这是要远行吗?” 66章 良人 她并没睡着,甚至以女人的敏感,也猜到了那些食客谈论的事,可能的确是真的。 只是,她并没想到的是,夫君的“验证”会来得这么快。 “你应该是知道了,不是么?” 江陵回头,微笑对之。 林小姐起身坐起,摇头:“我不管那些,我只知你是我夫君,其他的无论如何,我都不在意。而且,我也不相信夫君是杀人凶手。” 江陵到她身边坐下,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其实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杀过人。甚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叶家人不也是死于我手么? 只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而已,如今东窗事发,我也不得不走,若是不走,怕是会给你们带来不少的麻烦。” 林小姐坚强道:“我不怕麻烦。无论有多麻烦,我都愿与夫君共同承担。” “你还真是个傻姑娘,说到底,当初成亲第一天,我就曾与你说过,林家招婿,不过是为堵住悠悠众口。一旦风头过去,则你我各自相安。如今,也正是时候。我走后,你可另寻良人嫁了。以目前丰悦酒楼的经营,我相信你以后会越来越好。” 当江陵这句话一说出来,林姑娘身躯一颤,脸色忽然就变得惨白起来。 愣了好几秒钟,才痴痴无神地勉强笑了一下:“说的……也是呢。” 她抹去眼泪,强自微笑:“那夫君,此后有何打算?” “暂无打算,只是决定先离开临舟县再说吧。大致方向,应是朝北边去。” 听他要往北边去,林小姐忽然掀开被子,匆匆跑下床,连鞋子也未穿,光着脚丫跑到梳妆台边,打开了抽屉,寻了一物过来,递给他。 “请夫君收下这个。” 递到江陵手中,竟是把黄铜钥匙。 “夫君应知林家便是由北边来,这正是我家在北边的宅子钥匙。倘若一日,夫君路过北洋郡而无处可去,可寻黄溪林宅,用这把钥匙便可进去。” 北洋郡? 很难说会不会过去,便是去了,也自当寻一客栈住了,又怎还专门跑去黄溪林宅? 但瞧着林姑娘那一脸的真诚,江陵也断断说不出拒绝之语。 “如此,便多谢了。” 终究收了钥匙。 林小姐强自一笑,然后又跑向梳妆台,翻箱倒柜,抱了个大盒子过来。 那里面尽是装着银钱,以及她的一些金银首饰。 “夫君个人在外,钱财必不可少,爹爹曾说,人无钱财,则寸步难行。食不饱,也穿不暖,所以,夫君请务必收着这些。” 江陵苦笑道:“你给这许多,便是招惹山贼,也是够了。” 为不让她失望,他还是从里面拿了几张银票。 “就这些吧,你也当知我有生财之道,银钱于我,不是困难。” 林姑娘欲言又止,想着丰悦酒楼就是靠他而好转的,以他手段,出门在外自是不会缺少银钱。 可她,终究还是想为他做些什么…… “本想趁你睡着,悄悄走了。如今看你醒着,反而不好说那些道别之言。 时间不早,你还是早些睡吧。” 林小姐:“可……可否等天亮再走?” 江陵笑道:“若等天亮,或许官府还来的快一些。” “那……夫君可还需要什么?” 江陵将她拉到床边,按住她双肩,让她躺下,又替她将被褥盖上:“需要的,就是你好生保重。你呀,以后性子不要太过软弱,该强势时,也当强势一些。便是被人骂作泼辣,也总好过受人欺负。 我走后,大黄留给你,那狗儿颇有灵性,有它在这看着,也会避免一些宵小夜里鬼祟。” “好了,不许再起来了,我就这般去了。” 站起身来,他想了想,又从身上寻了个玉符出来。 这玉符为他亲手刻画,亦用血液混合朱砂画了符箓,有辟邪效果。 玉符放她枕边,转身后,他悄然出门。 林姑娘拿着玉符,贝齿紧咬着嘴唇,努力地让自己憋住声音。 可是声音却是憋住了,但眼泪,奈何还是那么不争气,在不断地落下,将枕头都浸湿了大半。 ‘夫君啊,我既已嫁给你,你又怎说得出让我另寻良人的话来?我林悦薇嫁给了你,便是你的人,此生,必不会再寻第二人。’ 她心底,极想随他而去,可也因江陵那句【各自安好】,始终鼓不起那般勇气。 ‘各自安好……真的好伤人呢,夫君你把依靠的感觉带给了我,可又在我最欢喜的时候,又要离去……’ 一想着今日一别,以后不知何年才能相见,她忽觉心儿一阵阵的抽痛。 止不住的哭声还是出来了, 她便捂着被子,不让声音扩散出去。 江陵已然下楼。 露上的动静,自然逃过不他的耳朵。 聂倩适时说了声:“主人,林小姐哭得可伤心了,你真忍心如此吗?” 江陵道:“带她走,随我江湖流浪?未来的路有多少艰险,我自己都尚不知晓,若带她,岂不是将她陷入危险?与其跟我,倒不如留在这。各自安好吧。” 聂倩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言。只是心道:你让人家姑娘动了心,却偏偏还不自知,如此弃她而去,也当真残忍得紧。 到后院,黄狗闻声摇尾而来。 江陵蹲下抚摸它的狗头:“如今我要走了,你以后就留在这吧。” “汪汪~~”黄狗吠叫,似在传达想随他一并离开的意念。 江陵道:“若随我去,少不得风餐露宿,哪比得上在这里,日日美食招待?况且,你得留在这,帮我照看着楼上那主仆二女。 他人投喂,你不可食。 只得小珂和林姑娘喂你,方可受之。 不然,因贪嘴而枉送性命,届时便是追悔难及,你可明白?” 黄狗眼睛在月光下发着光,好似真听明白了。 感伤的眼神里闪动着波纹,它垂下头,趴在地上。 “好了,你就且看好这里吧。” 江陵说完这话,面朝北边方向,转动手上指环,只刹那间,他整个人就从这后院原地消失。 黄狗立马站起,摇着尾巴到处嗅着,不舍他的离去。 而楼上,一个脚步声也匆匆追下来, 到了下面,终见空荡。 江陵, 人,已然不在了。 70章 更待何时 “朱兄?” 江陵拍了他两下,他如木头般毫无反应。 ‘果然是元魂脱体,若是不把元魂给喊回来,这朱孝廉便就要在这里睡到死了。’ 再看那壁画,居然已有变化。 之前在那开坛讲经的佛陀,这会儿变成怒目叱咤,形态狰狞的恶神,他居高临下,那双鬼目盯着前方,好似直冲江陵而来。 ‘这壁画,当真是好大的魔性。’ 周围的信徒皆已不见,那些捧花的少女也成了一个个身穿白袍的执法者。 炼狱、油锅、刀山、火海! 恶鬼在嚎叫,凶鬼在哀鸣。 在壁画的角落里,忽见有一栋小宅。 此刻窗户打开着,而透过那敞开的窗户,赫然可以看到一个书生正搂抱着一个女子。 从那书生的形象来看,却不正是那朱孝廉又是谁? 在壁画世界里,他跟着女子离去,结果就聊到了女子家里,甚至可能已经聊到了女子的床上。 江陵再看那修罗王法相,只见它的目光不知何时,居然又发生了转移,正好是盯在那栋小宅的位置。 ‘怕是不妙,朱孝廉若被修罗王盯上,元魂就绝对出不来了。’ 一念及此,江陵从桌上拿来了一个碗, 然后割破朱孝廉的手掌,以他自己的血抹在碗里。 江陵又以朱砂当墨,在碗的背面写下一串符咒。 啪! 忽然,磁瓦就罩在那壁画上的小宅位置。 江陵大声呼喊:“朱孝廉!朱孝廉!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一声喊罢,手中灵力激发。 嘣嘣嘣嘣嘣~~~~~ 忽然,他手中的碗竟然在墙壁上抖动了起来。 之后,碗里就开始冒出烟雾,甚至还有又脏又臭的污水。 “朱孝廉!朱孝廉!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朱孝廉!朱孝廉!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江陵连喊三遍,声若洪钟大吕,叫人振聋发聩。 壁画里的朱孝廉,此时正与那女子温存,意犹未尽。 猛然听到这话好似从天边传来,他听着耳熟,朝窗外一看,竟是看到一道彩光。 彩光里头,有一股力量,好似要牵引他从这里离开。 朱孝廉心思一动,身体就不由自主要飞起,跟随那道彩光离去。 可女子忽然抓住他的手,潸然欲泣:“郎君可是要抛下我?” 朱孝廉心一软,忙安慰:“怎会?我自不会抛下你的。” 听他这话,女子又破涕为笑来。 可此时那彩光里又有声音在喊:“朱孝廉,你还不归来?你父母病危,你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原本不打算走的朱孝廉忽然听到这话,脸色又变了。 举步就要走! 女子再次拉他,目光请求。 朱孝廉却态度决绝:“我父母已然病危,身为人子,岂能不管不顾?姑娘且等我,待照顾好双亲,我定来娶你过门。” 说完话,他心意跟着彩光一道,只待念头合一,整个人化成了一道光,咻地一下,就从这消失不见。 古寨里,一碗冷水倒在朱孝廉脸上,朱孝廉一个激灵,醒转过来。 “咦,江……江兄?” 看着江陵在眼前,朱孝廉扶着脑袋礼貌一笑:“未想到我竟然醉了。” 话一说完,他整个人又似魔怔了般,呆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抵是之前壁画世界里的经历,让他分不清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 “江兄,我好像做了个梦。”他忽然说。 “梦见什么了?” 朱孝廉挠头站了起来,指着墙上壁画,羞耻道:“说来也不怕你见笑,方才我竟梦见了跟这壁画中的女子幽会了。那女子柔情似水,与我以身相许。只可惜,梦到后来,好似有人说我双亲病危,我这才弃那女子而去。 哎,想来,倒是可惜了。” 你竟还觉得可惜? 若非你还有几分孝顺之心,怕是就喊不回你的元魂了。 江陵:“你可还记得,是哪个女子?” 朱孝廉道:“就是那个扎着发髻的女子啊。” 他站了起来:“还捧着花,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个……” 一边说,他一边想给江陵指出来。 可是目光再看那壁画图,却觉得异样陌生。 “咦,怪了,之前我看的壁画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看到有个大佛在开坛讲经,还看到很多小娘子捧着鲜花从这条道路上去的,怎么……怎么都没了?” 江陵:“或许是你看花眼了,记错了。” “是吗?”朱孝廉挠头,自己也不确定。 他又在壁画上寻找,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女子。 “这女子,跟我幽会的那个好像,只是跟我幽会的女子是扎发髻的,可这个女子却是少妇装扮。” 画中女子,在小宅边倚门而立,目眺远方。 而在小宅外边,有她的姐妹在指责她什么。 朱孝廉看了半天,道:“也不知为何,看到这女子,我就好生心酸。” 江陵劝道:“那就别看了,说起女子,孟兄说刘小姐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 提起孟龙潭,朱孝廉情绪立改,笑了起来:“刘小姐?说起刘小姐,我倒是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他正想要说,可又忽然止住:“算了,孟兄已然喝醉,背后说他,不太合适。他跟那刘小姐,倒也是一对欢喜冤家。” 说罢,终从壁画前边走开,回到桌边,招呼着江陵继续喝酒。 江陵为免他二人再度被壁画拖进去,忽拿起一棍子,就将石壁戳烂。 他能唤回朱孝廉一次,恐怕决计唤不回第二次。 ‘这画,魔性太大,不宜留下。’ “哎,江兄你这是何意?”正在喝酒的朱孝廉见了,忙喊了一句。 江陵说道:“这个邪神长得忒也难看,戳掉它,免得夜里梦见。” 朱孝廉这才笑起:“原以为江兄胆大,没想到,与我二人也差不离嘛。” 石壁被一点点戳烂,却戳烂大约三分之一的样子,忽然一块铜镜从墙壁缝隙里掉落下来。 江陵将铜镜捡起,只见铜镜正面光可照人,另一面暗光幽幽,刻画着浮雕。 若细看,那浮雕所刻的,也正是那石壁上先前所载之图像。 一模一样的——【修罗地狱图】! 71章 假公子 翌日天亮,朱孟二人就要离去。 孟龙潭从昨晚醉到今儿早,刚起来头疼欲裂,可还是坚持要走。 说是要去宝庆府见一个教习。 孟龙潭道:“江兄可要一并上路,我们三人并行,多少有个照应。” 江陵微笑道:“我倒是不急,你们有事可先去,我这边有些琐事也需处理。若有缘,那咱们就京城再见吧。” 孟龙潭道:“如此也好。” 终究是一日之友,交情不深,随口一邀,自是不必当真。 再说那朱孝廉,从早儿起来,他就盯着那破烂墙壁。 昨晚江陵要戳烂整面墙,终究他还是阻止了,说是将那鬼怪邪佛给戳烂也就是了,其他人,倒是不必。 且以壁画的笔法精湛为由,说是要参考丹青手艺。 孟龙潭:“朱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墙壁前的朱孝廉,听到这话,身躯一震。 不由地想起昨晚那个离奇的梦, 说来他真是无限思念那壁画中的女子,只可惜,那女子已然寻不到了。 只有一个相似者,也不知道是也不是。 ‘昨晚,我为何就一个人离开了?怎不将她一并带上?’ 这是今早醒来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哪怕那真的只是个梦,也太让人唏嘘惋惜了,若是能完美一点,那该多好? 只是当时没想到这一茬,此时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这就来。”朱孝廉到底还是思绪回归,看了孟龙潭一眼,叹了一口气,迈步而出。 到了古寨外,两人齐齐与江陵作揖道别,江陵回礼。 “江湖再见。” 二人走后,江陵拿出那铜镜来。 此时阳光正好从破烂的门窗洒入,他以铜镜接之。 当铜镜折射了光线,他将之挪移到那墙壁上。 忽儿,那墙壁上的壁画,竟然跟动画一样,全活了过来。 壁画里的人物在动, 昨晚刚刚成为少妇的那个女子,今儿早上,竟已见她腹部隆起,竟已怀有身孕。 有金甲卫去她住处搜索,空手而归。 未过多时,那女子于室外产子,江陵亲眼见她生出个娃儿来。 只是那娃儿一出生,就有三寸高,头顶凹凸不平,双目奇大,脸色呈绿。 正是那修罗一族的典型样貌。 ‘朱兄啊朱兄,你如此思念那女子,只是不知,一旦你知道了你跟那女子产下的孩子是这般之后,会有甚么感想?’ 当镜子上的光芒一挪开,墙壁上的壁画再次定格。 ‘这壁画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画,手段之高,让人惊叹。’ 再看铜镜,也不知这是何物,有何作用? 当他尝试着将铜镜折射的光芒再次转移到别的墙壁上, 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一片空白的墙壁,忽然之间竟也凝现了一片水墨画来。 在那幅画里,有着考生放榜,金榜题名的故事。 更有京华唱名,万金同归之片段。 将镜子收去,那画儿也依旧存在。 ‘这镜子,怕不是什么正经之物。一画充满女色,一画布满权财。这酒色财气正是世人所逐之欲,平白展现在此,岂能叫人不深陷其中?’ 用布将镜子完全包裹起来,收进行囊。 他复站起,拿着昨晚那木棍,准备去将那新产生的第二幅壁画给戳烂。 这画若留着,指不定又要害了多少人性命。尤其是心中对权财有想法的人。 走近墙壁,刚要戳烂,忽然门外飞来一石子打在他身上。 “喂,住手!” 回头看,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年郎,年纪约在十五六,正与江陵相似。 此人生得唇红齿白,白皙而精致。 头上也扎着儒巾,行头打扮,也是个书生模样。 然而,江陵只看第二眼,便认出,这哪里是个什么书生,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假爷儿。 “姑娘有何见教?”他问了声。 “你要戳那壁画做什么?”来人问他,刚问完她神色自然地否认道:“你瞎说什么呢?叫谁姑娘?这哪里有姑娘?” 若无其事,装作四处查看。 江陵只是轻笑,连喉结都没有的公子,岂会是真公子? “抱歉,只因兄台眉清目秀,生得美丽,瞧得像个小姐,故而认错。还望见谅。” 既然你要否认,那就当我没认出罢。 对方听了这话,先是受用,可反应过来后故作不悦:“你这人好生轻薄,形容男人,怎用‘生得美丽’?我可不喜那龙阳之好。” 见她居然还傲上了, 江陵干脆也不装了,笑道:“若要装男人,就该学的彻底一些。声音粗犷些,步伐迈大些,最好将喉结正正,再加上胡须,如此大抵就真的相似了。” “你……你……” 假公子气得俏脸发白,双手都紧握成了拳头。 正要发作,却似想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将那心中不快按捺下去。 数息后,她重整颜色,再问江陵:“我问你呢,你要毁坏这壁画做什么?” 江陵:“这东西邪性太重,留着与人无益。” “你懂什么啊?这东西的价值你根本就不知道,赶紧放下棍子,莫要乱来。” 她走来,抢过棍子,丢在一旁,然后对江陵说道:“你若怕这壁画,那就走呗,这本就是荒野古寨,野兽颇多,最好不要留在此地。如今天色已亮,你大可走得了。” “姑娘不怕野兽?” “我才不怕。”她一脸不屑,随即又赶紧矢口否认,“你叫谁姑娘?你再叫,小心我扁你。” 她扬起拳头,佯做凶态。 江陵只瞧得可爱,道:“今儿天色不好,我准备在这再住一晚。” “天色不好?说甚么鬼话,没见到阳光明媚么?”假公子说。 江陵只摇头:“岂不闻【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儿早上虽有阳光,可东边云霞遍布,怕是不需多久,就有大雨来袭。此时上路,并不明智。” 假公子咦了一声,奇怪地看着他:“没看出来,你竟还懂看天象?” 江陵伸手做请:“姑娘若要做什么,自便就是,不必理会我。” “算了,不跟你计较。” 假公子摆了摆手,然后再次佯做凶恶,警告江陵:“别叫我姑娘,我这明明是公子,你再乱叫,我定不饶你。” 67章 鹿,虎,两个人 山路崎岖,不远处竟有条官道,也不知通向何处。 江陵以灵力汇集双目,夜能视物,天色漆黑于他不受影响。 回头眺望临舟县,暗色之中,静于宁谧。 ‘我是不是太仓促了?若是弄匹马来,或许会更好一些?’ “主人,由此路向北,便是南岭了。” 南岭山脉八百里,中多崎岖,堪媲蜀道之难。 “其实若走水道,反而更顺利些。” 江陵:“这夜里走水道,终究不好,况且走走山路,倒也别有趣味。” 才行十余步,他就看见林间野兽纵横。 多是些山猫野兔,来往其间,好不热闹。 “且陪我走走如何?” “主人有需要,自当相陪。” 聂倩化成一道风,从他行囊里飘了出来。与他并肩而行。 若细看,她的双脚是脚跟不沾地的。 看着草丛里野兔窜来窜去,她童心大起,追逐过去,拨弄那兔子耳朵。 兔子看她不见,只觉阴风拂面,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到前边,又见獐子蹿出来,在官道上散步。 聂倩飘然而去,落在它背上,骑行而走,乐不可支。 江陵笑着说:“小倩啊,其实,你真的可以去投胎的。重新做人,便可再享这世间温情。” 聂倩摇头,很果决地说道:“做人虽好,可做人也难呀。 似林小姐那般,虽是千金小姐,可结果又如何?若没遇到主人,她的命运或许不会比小倩好到哪里去。 这般时代,女子名声坏了,那一辈子便也完了。 再说投胎之事,也不容挑选。 若得富贵温馨之家,倒还罢了。若是贫苦艰涩之家,只怕比做鬼还难。 此间之事,小倩早已想得明白,主人可不必再劝了。 如今留在主人身边,小倩乐在其中,既无规矩约束,又无道德规蹈,自由自在,再好不过。 可若是主人有一天烦腻了小倩,那小倩或许也只能做那般选择了。 但如果主人还愿意收留小倩,那小倩必定是想留在主人身边的。” 听她所言,江陵点头,也不再说。 行五里后,见有一长亭矗立。 大云朝里,但凡官道之上,均五里一亭,十里一栈。 只是这长亭许久未修补,破破烂烂,瓦败廊颓。 左近芳草萋萋,举头上望,可见繁星点点,月光皎洁。 忽儿,左侧林里,两头梅花鹿奔逃出来,树枝间更有飞鸟群起,振翅而飞。 到得道上,一头梅花鹿撒蹄而去。 另一头似是伤了足脚,走路瘸拐,到凉亭口,便栽倒下来。 仰天长鸣,发出哀嚎。 江陵此时坐它对面,也忽听见林子里沉重的脚步声快步踏来。 一到外面,两枚吊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嗷~” 那巨物咆哮,山林震荡。 竟是一黄皮大虫,吊睛白额,獠牙隐含奇光。 见梅花鹿已然栽倒,它冲刺一步,就要扑去。 也在这时,江陵捡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去,打在它头上。 “嗷~” 大虫扭头,怒而视之,对着江陵露出獠牙。且挑衅靠近过来。 江陵想着前世还是在动物园里见过大虫, 只是那被关起来饲养的大虫与这山林野生相比,终究是相距甚远。 单是那眼神,就隔着十万八千里。 “给我个面子,饶它可行?” 江陵说话时,以灵力汇集声腔,声发出来,如雷似霆,隐含天威。 大虫猛然倒退两步,前足低趴,两只硕大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 两三秒后,它果断转身,虎躯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丛林里。 大虫一走,梅花鹿嘴中呦呦,竟还极有灵性,朝江陵三坠头。 江陵看得一奇,走将过去,抚摸它身,它也并不抗拒。 看它后脚,原是被树枝挂伤,已然浮肿。 “遇见我,也算是你的运气。” 取出白药,给它敷于患处,又以白布将之缠绕。 之后,他以灵力汇集指尖,轻抚梅花鹿浮肿之处,只两三下,那淤血肿胀处便消散下去。 “患处不可沾水,切记,若可做到,三五日后,便就好得差不多了。” 梅花鹿蹲了一会儿,试探站起,也果真站了起来。 “你自去吧。” 江陵挥手,让它离去。 可它鸣叫了几声后,跑出去十余步,又跑了回来。 同时,它那同伴也从路上出现。 同伴忌惮江陵,未敢靠近。 但它却忽然来到江陵的面前,蹲下身,以长颈示意。 “呵,你这是要打算送我一程?” 人都说,野鹿通灵,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梅花鹿点头,尾巴也自甩动。 这鹿体型如驴,肢体壮硕。 看它样子,是想驮送他走。 “罢了,大抵也是你不想欠我恩情,那我便成全你也是无妨。” 上了鹿背,它起身便走。 在官道上驰骋个把时辰,之后七绕八拐,竟是来到一古寨前。 那古寨看着像是寺庙,又像是个道馆。 也是破落,但好歹墙体残存,屋顶有瓦,遮风挡雨不在话下。 梅花鹿将他送到这,便与同伴去了。 江陵暗自惊奇了一番,向那古寨看去,竟还有火光在跳动。 大抵也是有其他人在此过夜。 “小倩,回来吧,那边有人,你莫要现身了。” “好的。” 聂倩归入行囊。 江陵踏步及进,刚近院墙,就听人在里面对酒吟诗。 一人说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另一人附和“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江陵心说,又是两个读书人。 待得进门,脚步声惊扰了里中二人,吟诗忽断。 火光摇曳中,那古寨里两团影子手持棍棒而起。 江陵轻咳一声, 那里面听得声音,大感惊奇。 “是人?” “有人来了。” 推开门来,与江陵六目相对。 见到果然是人,他二人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棍棒,一脸尬笑。 江陵笑问:“二位这是为何?” 一人说道:“先前听闻狼叫,还以为是狼来了,着实吓得不轻。” 另一人也自笑道:“足下这夜中赶路,连个灯笼都不带,胆儿却是不小,在下佩服。” 72章 一姑娘 朱孟二人也确是阔家子弟,走时留了不少吃食给江陵。 此时江陵扒开昨夜的火堆,见有火星残存,以木屑干草覆盖,吹了几口气,那火便自燃起来。 半只烧鸡,三个馒头,一壶酒。 馒头于火边加热,烧鸡用木棍串起又重新烤制,且加盐粉辣椒孜然佐之。 这些调料,都是从丰悦酒楼离走时携带。 重烤后的烧鸡,香味四溢,引得那假公子也频频注目。 “要不,吃点?” 江陵与她撕下一只腿。 假公子别过头去,暗咽口水,道:“萍水相逢,吃你东西作甚?” 江陵道:“左右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怕浪费。” 假公子听他这么说,这才扭过头来,勉为其难道:“既然如此,帮你吃一点,也无不可。” 接过鸡腿,她扭头去吃。 才进嘴里,便觉滋味奇好。咸香扑鼻,那隐隐的麻辣宛若琼浆让人上瘾。 只三两口,她便吃完,扭头再看江陵,见他手里还有大半只。 可江陵却不再客气了,只顾着自己吃。 假公子看他好几眼,还哼哼了几声, 那摆明了在示意——【喂,我再帮你吃点?】 江陵却充耳不闻,一口馒头一口肉,还不忘闷了点水酒。 假公子跺脚,哼然扭身。 只是吃食这东西,不吃尚罢了,一旦吃了,若不得个满足,那心中就总是空落落的,七上八下。 本想斥江陵要吃东西拿远点去吃,休要扰她。 可是,吃人嘴短,这话终究开不了那个口。 只得左等右等,等江陵将东西吃完。 假公子:“你吃完了?” 江陵:“嗯,差不多了。” 假公子:“既然吃完了,那便出去,莫要扰我。” 江陵就地一躺:“不妨事,我不出声,不会惊扰姑娘。” “你……说了我不是姑娘。” 江陵却不再回话,只闭目而睡。 假公子瞪他两眼,轻骂了一句——‘吃了就睡,真是跟猪一样!’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外边起风,很快乌云群集。 那大雨说来就来,只在一道闪电之后,淅淅沥沥一阵阴凉倾洒而下。 江陵听着雨声,心说,这次倒是看得准了。 那朱孟二人此时若在路上,该是淋了个落汤鸡罢? ‘就算淋成落汤鸡,也好过留在这里丢了性命。’ 忽闻殿中又起跺脚声, 江陵睁开眼,正好见那假公子朝他看来:“这边的壁画是你戳烂的?” “是。” “你戳烂它做什么?” “那壁画诡异,叫人望而生畏,戳去比较心静。” “你个胆小鬼,一幅壁画而已,怕什么怕?再说了,只要你心里干净,这些画才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也只有你心里不干净,才会觉得这画不对劲。”假公子振振有词。 江陵奇道:“还有这说法?” 假公子道:“当然了,只不过,我记忆里,好像这儿只有一幅画才对,怎的如今又多了一幅?” 她看着那【金榜送名图】若有所思, 琢磨着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忘记了? 江陵:“你来寻这壁画作甚?” 为不惹恼这假公子,他也不再叫“姑娘”二字了。 假公子骄傲地撇过头:“说了你也不懂。” 江陵见她画前冥想,那分明是在参悟。 而懂得参悟的人,恐怕就算不是修道中人,也差不离了。 ‘便让我看个究竟。’ 他暗中运转灵力于双眼,当法眼开启,洞察那假公子,见她身上隐有灵气浮现。 只是如今【元池】还未开,任督二脉只通一脉,距离那修道门槛,还差着一足之距。 ‘原来只是个半吊子。’ 他轻轻一笑,又闭上眼睛,养神休憩。 窗外越是大雨瓢泼,他这心里,反而越是安静。 假公子对着那壁画看了一阵后,浮躁起来,自言自语道:“师兄让我参悟这个,这能有什么好参悟的,根本什么都没有嘛!” 她说得小声,但江陵却听得真切。 她师兄? 竟然她来参悟这个? 怕不是与她有仇,便是想害她吧? 那壁画岂是你想参悟就能参悟的? 昨晚,便是连他都被吸纳了进去,也多亏那了半块玉玦,才元魂归体。 若换成是她,保准元魂留在里面,永远出不来。 假公子又嘀咕道:“只可惜右边的壁画已经破碎了,现在只有右边这幅画还完整,可是右边这幅画,我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啊。” 那【金榜送名图】,多用于进考士子,但凡心中有求财、求名、求权者,皆能惑其心,扰其志。 但假公子终究只是个假公子,一个女子家,自然不在乎这些。 既然无欲,自然则刚。 “姑娘盯着壁画看了多时,莫非知道这壁画是谁人所作?” 江陵忽然问她。 她气呼呼地扭头,想了想,终究没与他计较称呼问题了。 “我只知道是三百年前一位高僧留下来的。” “那姑娘是想通过这画参悟什么?” 大抵也是左右参悟不出什么,这闲聊一起,她也开了话匣。 说道:“就是我在参悟一个道理,一直没想明白,我师兄告诉我,来这里看看这壁画,或许心有所得。 但是我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心得。 喂,我问你啊,如果这外面插着一根旗幡,当风吹来时,旗幡自动。那到底是风在动,还是旗幡在动?” 标准答案,自是仁者心动。 但江陵却说道:“当然是风在动。” 假公子:“你瞎说,风本无形,它怎会动?” 江陵却道:“风若不撩拨,旗幡还是旗幡,又怎会起舞?风虽无形,却非无相。若旗幡为内心,则风为外物。外物不引,内心何动?” 假公子深吸一口气,本想辩驳,可想着这话,却越想越有道理。 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她展颜一笑:“看不出来,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那再问你一个问题,一个人若是心猿桀骜,那当如何降伏其心呢?” 江陵轻笑,怎问的都是佛理? 难道这姑娘是跟和尚在修道? 答道:“无需降服,心猿便是自我,若降服之,锁其规矩,那自我便失,我不再是我。既我不再是我,那真真假假又何为真呢?” 假公子听完,看他好一会儿。 “你这人年纪不大,说的话,却都好有道理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然后高兴地跑出古寨。 “就拿你的回答去试试看。” 73章 瑶台会试 到快要天黑时,假公子又来了。 一进门就瞪着江陵,面色不善。 “怎了?为何如此盯着我?”江陵问她。 她冒雨前来,丝发上全是露珠,一身衣裳也湿了半透。 婀娜之下,凹凸有致。 “你说得不对,师父说,心猿放任,那是走火入魔的做法。 心猿尚且不能降服,又何以降服大道?踏上大道?获得大道?” 她噘着嘴,显然在师父那儿是受了委屈。 其右手偷偷藏在背后,江陵猜测,大抵是被打了手板之类的。 心中忽觉好笑, 禅理佛法,其实都没有标准答案,就跟命题作文一样,只要你能说出你的见解与看法,都是能够得分的。 而这假公子的师父倒是死板,非要一个标准答案。 试问,天下人,可否人人一样? 再试问,同一条路,是否人人可行? 她的师父或许在道法方面是个高人,但在教人只方面,却未必高到哪里去。 江陵问道:“那你觉得呢?” 假公子:“我……我觉得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是我把这话搬回去说给师父听,他不但训斥了我,还打了我手板心。” 到底是委屈压不住,她伸出手,还是说了出来。 才说完话,她跺脚生气:“你这家伙,你还笑?” “多的我且不说了,举个例子,或许看完,你就明白了。” 他拿来一根树枝,在地上用左手写了个【道】字。 然后将树枝递给假公子:“你也写一个看看?” 假公子虽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还是接过了树枝。 正要开始写,又被江陵喊住:“用左手。” 她皱着眉头换成左手,在地上拔弄两下,根本收不住力,尽管最后也写出来了,可歪歪扭扭,勉强可算个字罢。 “若写成我这般,可行?” “我又不是左撇子,怎么可能用左手写得那么标准?”她撇嘴。 江陵道:“看来你也是知道区别在哪里的。” “当然了,只有左撇子用起左手来才利索。” “那如果非要你用左手去练字,你觉得最后练出来的字会比右手更好吗?” 她这次没多想就摇头了:“当然不行,左手终究是左手,只要不是左撇子,再怎么练也不可能比右手更有灵性。” 听到这,江陵笑而不语,不再说了。 假公子则纳闷地看着他,你说这些给我听干什么? 话没说完,又不说了? 真是莫名其妙…… 正想牢骚两句,忽然心中悟性使然,让她灵光一动之间想到这些话里的弦外之音。 眼睛顿时一亮:“你的意思是,师父的答案未必是对的?只有我认为是对的答案,那才是真的答案?” 江陵闭着眼睛答道:“不是你认为是对的答案,而是你心中认为是对的答案,那才是真正的答案。有道是,佛有三千面,一人窥一面,面面不尽同,白首是人间。对与不对,为何要去问你师父?何不自己走走?” “那走错了怎么办?”假公子问。 “倘若是一个你从没去过的地方,你要怎么问路?这个地方稀无人烟。” 假公子鼓起腮帮子:“你都说稀无人烟了,还怎么去问路?” 刚说完,她又明悟过来:“你的意思是,只能自己去尝试?” 江陵见她悟性极高,笑道:“目前而言,你师父或能指点你,但如果你一直走你师父的道,那你将来成就,顶多就是你师父的高度。 若想超过你师父,那就必须要走出你自己的道。你如今连走都不敢走,又何谈超过?怕是连追上你师父的步伐,都尚且够悬。” 假公子想了一下,似乎有所不服:“那你呢?你的话就一定对吗?” 江陵:“我的话也不一定对,关键看你自己去判断。” “喂,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原先觉得你只是个普通人,可是感觉起来,你又不是个普通人。” 到底是踏入了道门半只脚,她的神觉还是比一般人要灵敏的。 跟江陵距离如此之近,能够有所感应,也并不奇怪。 “我就是个过路人。” “哼,不说拉倒,你也是要去参加【瑶台会试】的吧?” 瑶台会试? 江陵虽未听过其名,但想来,应该是修道者群集的一个盛会。 心念及此,一时向往起来。 只是,这瑶台会试会在什么地方举行? “姑娘可要同去?” 他也不说自己不知道,只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假公子朝他一吐舌头:“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去,你害我被打手板,就算去了,我也会装作不认识你。” 说完话,她又去那墙壁前参悟壁画。 可当她来到壁画前,见那两幅壁画,都已经被完全戳烂,忍不住又跺起脚来:“是你干的?” 江陵:“是。” “你把它们都戳烂干什么?”假公子很生气。 江陵面色平静道:“若有人叫你来参悟这壁画,那定是有害你之心。这壁画,不是一般人可以参悟的。” “你胡说,定是你自己参悟有所得,才想着毁坏不想让其他人来领悟。” 江陵失笑:“还真是不识好人心。” “我看你才不像什么好人呢。” 假公子恶狠狠地瞪他两眼,既然壁画已经被毁,那她自然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转身就要走。 “姑娘,那瑶台会试在何处举行,甚么时候举行,我记得不太清了。可否告知一下?”江陵试探问她。 假公子在门口瞥他一眼,噘嘴一字字道:“不——知——道!” 说完,就离去,消失在夕阳的夜幕之中。 江陵微微一笑,手指动了一下,一只纸鹤飞了出去。 他默念咒语:“神兵火急如律令,循!” 纸鹤飞走,隐藏在夜色里。 假公子离开古寨,蹦蹦跳跳,一路向深山而去。 丝毫没察觉到一只纸鹤跟在后面,时不时隐没于树梢之中。 江陵此时也出了门,感觉着纸鹤传来的反馈,他一路跟上去。 ‘瑶台会试!还真令人有点好奇,既然知道了有这么个集会,那我定要去看看这个世界的修道界,究竟是何样一种盛况!’ 68章 怪事又临 江陵道:“也不怕二位见笑,白日路上多睡了一会儿,醒来已然天黑,远远看着这儿亮着篝火,这才寻来。不知可会打扰二位?” 那二人对视一眼,皆笑了。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居然还敢在路上闲睡,而且还一觉睡到天黑,这哥们也是心大。 一书生道:“有甚么打扰不打扰的,本就是一座无人古寨,我二人正嫌清冷,多足下一人,也正好热闹。看足下模样,莫非也是要进京赶考的?” “二位也是?”江陵也不否认。 听他如此说,那二位书生顿时就更显亲近起来。 也自报了姓名。 一人唤作江孟龙潭,另一人唤朱孝廉。 那朱孝廉道:“今年春闱据闻难度甚大,南有才子申飞白,北有奇俊张越彬,都是今年同届。与他们相争,真是让人倍感压力。” 孟龙潭道:“足下是哪里人?” 江陵道:“郭北江陵。” “原是郭北的,这倒是不远。” “嗯,此去也就几十里路而已。” “听闻那申飞白两个月前,曾到郭北县游学,江兄弟可否有幸得见?” 二人目光皆是好奇。 大抵那个叫【申飞白】的该是很出名,所以他二人心里,亦有崇拜。 江陵:“不曾。” 孟龙潭:“那就遗憾了,我们一路从南江过来,本想与之邂逅,到了临舟县才知他上个月已然离开了。嗐,从时间上看,怕是想结识他,已没机会了。” 朱孝廉笑着说:“这倒未必,此去京城尚有路程,兴许路上也能碰到,也难说。” 江陵轻哂,心说这读书人怎搞得也跟追星一样?一个才子,竟值得从南江一路寻来,只为邂逅? 孟龙潭道:“来来来,里边说话,我们还是先进去将门关上,万一那狼来了,也好有个防备。” 江陵能看出他二人都手无缚鸡之力。 尽管他们手里拿着木棍,恐怕若是真的有狼来,也未必打得过。 进去里边,孟龙潭速速将门关了,还用手中木棍将门给撑住。 火堆边,有酒有肉,甚为丰盛。 且这二人穿着,也较为讲究,大抵都是家境殷实之辈。 江陵才落座,便被他们推来吃食、酒水。 朱孝廉道:“江兄弟勿要客气,之前是我们二人,如今是我们三人。相逢即是有缘,且饮一杯,共祝此行顺利,定要上那金榜题名。” 江陵举杯饮之。 见他痛快,二人大喜,又再倒酒,上祝青天,下祝黎民。 祝完了青天黎民,又祝君王师友。 喝着喝着,朱孝廉就有了醉意,忽然提起吟诗作对。 孟龙潭只饮了七杯,就面色沱红,双眼迷成了一条线。 迷迷糊糊间,还扶着一木桩,直唤它刘小姐。 江陵自是苦笑,这二人皆爱酒,可这酒量,当真是差得可以。 “孟兄,喝酒喝酒,与我们吟诗作对,找什么刘小姐?妇道人家,且让她下去。你我继续喝。” 朱孝廉拉开木桩,扯着他衣袖,继续举杯。 孟龙潭被他一拉,直接就如软泥倒在了地上,梦呓般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呢喃之语,便就睡得迷糊了。 朱孝廉见他竟醉成这样,立即笑容一展,看向江陵。 “嘿,江兄弟……” 见他似要发酒癫,江陵也赶紧闭上眼睛,佯装醉了,也倒在一边。 他二人若还正常,那喝便喝了。 可这朱孝廉已然醉意大起,便不适合再陪他继续了。 “咦,江兄弟怎也醉了?你二人这酒量,实在太差,加起来都不如我。憾矣,憾矣!” 他酒量虽差,酒品倒是不错。 见孟龙潭和江陵都醉了,他也不去打搅。 只兀自端起酒杯站起,朝这室内转圈,转着转着,就朝某面墙壁走了去。 也不知此时醉意朦胧的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对着墙壁,忽然嘿嘿嘿地就发起笑来。 “好多小娘子,这是要往哪去?” 他冲着墙壁喊话。 待喊完,又指着墙壁上一个扎着发髻的女孩说道:“孟兄、江兄皆已醉倒,不知这位小娘子,可否与我共饮一杯?” 他哈哈一笑,将手中酒杯递向墙壁。 然后整个人跌跌撞撞,忽然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头要碰上那墙。 却就在碰上那一霎那,那墙壁上竟见波纹动荡,只一瞬眼间,朱孝廉就从这儿消失得干干净净。 “嗯?” 江陵睁大眼睛,他方才本就是睁开着眼,亲眼目睹了朱孝廉在墙边消失。 ‘这朱孝廉莫非也懂得穿墙之术?’ 好奇起身,走向那墙壁,当他将元池里的灵力扩散到六感。 一番探查之下,却发现朱孝廉并非是穿墙而过,而是完全消失了。 古寨周围百米方圆内,没有朱孝廉丝毫的气息。 就当他看向那墙壁的时候,忽发现,一块空白处,有画着一个书生,他拿着酒杯,正要迎上一支女人组成的队伍。 其中某位扎着发髻的女孩,朝他招手,面露微笑。 壁画远处,有一座宏大庙宇,有僧人在寺外开坛讲经,下方听众多逾百人。 倘若细看那端酒的书生,无论衣着,还是相貌,亦或是神态,皆与朱孝廉相似。 江陵一时甚异之, ‘这是怎回事?’ 当他好奇地伸手去摸那壁画,却是刚将手触碰到那墙壁,那墙壁再次波纹涌现,一股吸纳之力无端产生,一口将之吞没。 江陵只觉自己身体一震,再开眼时,他已不在古寨,而是落在一条笔直的上山路上。 须知方才明明是夜幕深黑,可这会儿,竟是阳光正午,灿烂明媚。 “咦,江兄,江兄,你竟醒了?来来来,且与我再饮一百杯。” 在他阿前边,朱孝廉刚好转过身看到了他,大喜地就朝他走来。 敢情他这会儿还没从酒癫状态醒神过来。 而在他们的更前方,约莫五十步外,那一队女子组成的队伍,抱着鲜花正往山上去。 末尾有个扎发髻的女孩,仍在那儿眺首,目光落在朱孝廉身上。 江陵抬头望天,阳光灿烂,不能直视。 而周边山川峻岭,宛若在桃源世界。 远避凡尘与喧嚣。 且这登山路,笔直而上,若似登天之云梯。 回想中,这正是跟那墙壁上的壁画雷同。 江陵心中忽而咯噔作响, ——‘这……莫是到了画中世界了?’ 69章 地狱图 要说画里的东西跑出来,那他是熟悉的。 他所画之物,皆能具备这般灵性。 可是,这自身进了画里,却倒是头一遭。 江陵拉起朱孝廉的手,暗暗掐了他一把。 朱孝廉却一打抖,抽冷气道:“江兄弟,这是何故?” 见他酒醉如斯,江陵只得再拍他头颅,掌心激发一丝灵力进去,一拍之下,朱孝廉宛若当头棒喝,一激灵之下如梦初醒。 再眨眼,他愣愣地看了江陵一眼:“咦,江兄?这是哪?我们缘何到了这?” 他又看周围,见那崇山峻岭,又见云海升腾,忍不住就要吟诗。 江陵难禁莞尔,只道:“朱兄,难道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不对?有甚不对?” 朱孝廉指着那山岳,忽儿恍然一笑,说道:“江兄的意思是这里风景秀丽,天下少有,是吧? 有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还有【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日月同天的景象,实属罕见,而且这里景色,也的确秀丽迷人。 你我有此眼福,倒也不虚此行。” 江陵:“……” 看来提醒他是无必要了。 还不虚此行? 你可知道你来了哪里? 朱孝廉说完,又朝后边看去,正好看到那捧花的女子队伍。 “咦,这山上似有庙宇,还有好多小娘子,江兄,不若一道去看看?” 才说完,他的目光又盯上了队伍末尾那位扎着发髻的女孩。 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奇怪,那小娘子为何我瞧着竟那么眼熟?” 江陵心笑,你方才在古寨里还邀请人家喝酒,自然是觉得眼熟了。 而那个女孩这会儿也冲他招手,冲他笑。 大抵也真是他之前的邀请,让这个女孩对他产生了某种联系。 朱孝廉羞涩一笑,小声说道:“江兄你可看到,那俏丽的小娘子正在朝我笑,而且还在冲我挥手。” 江陵:“看到了。” 朱孝廉羞涩之余,又觉欢喜,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未想我玉树临风,如此招惹小娘子们的喜爱。既然有美人相遥,当不能失礼才是。” 说完,他端端正正朝那女子作揖。 女子掩嘴一笑,面若桃颜,又朝他招手,似是想让他过去。 朱孝廉大为感动:“也不知此地是哪里,民风竟如此浪漫,宛若诗经里般,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山一方。那小娘子主动唤我过去,真是叫人不胜欢喜。” 江陵心说,难怪古时书生多被称为书呆子,这位朱兄看样子是聪明不到哪里去了。 “江兄?你可要前去?” “那小娘子又没唤我,我若去了,岂不是大煞风景?”江陵说道。 朱孝廉抚掌笑道:“江兄到底是江兄,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江兄也。虽说我与孟兄自幼相识,但论起这知情识趣,真是远不如江兄。” 说完,他还感激地拍了拍江陵肩膀。 江陵仍是苦笑,孟兄?你居然还记得孟兄?你也不看看你孟兄人呢? 朱孝廉却忽然迈步前去,迎向那小娘子。 到小娘子身边后,那小娘子竟偷偷朝前边看了看,然后拉着朱孝廉的手,就往旁边道跑走了。 朱孝廉笑得像个傻子,一边跑还一边朝江陵挥手。 大抵是想告诉江陵——【江兄,在下失陪了!】 望他走远,江陵仍在远处未动。 这里面处处透着古怪,没弄清之前,他不打算乱走。 于原地盘膝坐下,当紧闭双目,心神守一,忽然间他感应到咫尺之外,有一光源,在微微放光。 细看之,那光源竟是一枚发光的阳鱼。 而这发光的阳鱼,正是他之前从朱大少身上得到的那半块玉玦。 ‘这玉玦不是在我身上么?’ 他往怀中一摸,只觉空荡,当心神锁定那玉玦,他也忽然醒悟过来。 此时的他,并非真实的他,而是他的元魂。并非是肉身。 ‘原来我是灵魂出窍了,这壁画把我的元魂给吸了进来。’ 当他寻法子要回去,也发现只要心神合一锁定那玉玦,自己的灵魂只要顺着这条线,大抵就可以顺利回归。 ‘这玉玦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有这般奇效,有它在,好似任何杂念都可压制,且可破碎幻觉,让人回归本真。’ 当他试着以玉玦为引路灯,朝那边靠近时,果然也感觉到自己离肉身越来越近。 渐渐的,他发现悬崖五丈外,有一层隔膜。 那隔膜便是真实与虚幻的限界。 ‘只要穿透过去,应该就可以元魂归位了。’ 找到法子之后,他也不再担心。 这才迈步顺着阶梯而上, 三百步为一亭, 踏上九百九十九阶梯,可登入大雄宝殿。 先前那捧花的女子,明明走得不快, 可这会儿,她们连个影子都未瞧见了。 江陵既已意识到这是元魂在虚幻世界,自也不必一阶一阶苦苦攀登。 只需意识稍动,一步之下,就可跨越数百阶之遥。 仅仅几步,就已近顶。 此时,钟声传来,振聋发聩。 有一佛陀在顶峰阔场里开坛讲经。 江陵爬上最后一阶,放眼看去,只见那佛陀头顶七彩神环,佛有三头,头有六目。 形态分二,前者宝相庄严,后者凶恶奇丑,满目狰狞。 讲经过程里,他的身影便由这两种形态在变幻。叫人看不真切。 也不知到底哪一种形态,才是他的本态。 江陵看了几眼,嘴中失声而道:“是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为八部天龙第五相。 亦为六道之一,易怒好斗。 且阿修罗族,男的异常丑陋,女的却个个端正美貌。 一时之间,江陵忽儿也明白过来。 ‘这壁画,画的可不是什么仙界天堂,画的是修罗地狱图!’ 阿修罗王在开坛,底下都是他的信众,是他的子民。 忽然,江陵发现有几个信众,朝后面看向他来。 大约是他说出了“阿修罗王”这个名讳! 佛陀在前,岂能直呼其号? 此乃,亵渎不尊也! ‘这么小声也听得到?’ 他刚刚不过是脱口念出了那名号,仅咫尺可闻。 可那些修罗族人,到底是与常人不同,耳目灵便,竟听得真切。 江陵为不惹事端,立刻顺着阶梯下山。 到了山下,他心神锁定玉玦,以玉玦为引路灯,元魂跳动,霎那归体。 当元魂回归身体,他只觉手臂发酸,定睛一看,原来自己保持着单手扶墙姿势,已然许久了。 再看边上,朱孝廉躺在角落,状如痴呆,仍还未醒。 74章 瑶台 假公子在林间穿梭,去得极快。 半个时辰后,她到一湖边。 那湖心里竟有个人在盘坐。 就坐在那荷叶上,宛如浑身没有重量一般,连荷叶都没见到丝毫下沉。 “喂,你还不回去么?” “你自去便是,不必管我。” 湖心中人闭着眼睛,随口答了一声。 “哼。” 假公子扭过身,又蹦蹦跳跳离去。 在她后面跟着的纸鹤,远远地朝那湖心人儿看了眼。 而那湖心中人,竟然也有所察觉一样,忽然望来。 纸鹤立刻隐没,躲藏在树林之中。 ‘洞察力倒是敏锐。’ 江陵从林子里跟来,却跟到一片悬崖的位置,明明看着是悬崖,可一个冲刺跨过去之后,就到了另一片山地。 原来那悬崖不过是个障眼法,看着有数百米之宽,实则只有两三米之距。 这边的山地鸟语花香,宛若原始森林,茂盛得紧。 林里有万鸟齐飞,走兽群集。 便是那罕见的五彩鸟,在这里也隐能瞧见。 踏上一条青石板路,曲径通幽,其终点处,大抵就是那假公子的住处之所在了。 江陵在纸鹤被那湖心之人发现后,就未再跟了。 未受请而自入,这是冒昧之举。 唤那纸鹤回来,他又跳回到悬崖对面。 那个湖心中人,瞧着年轻,与他年岁也是相仿。 可给他的感觉,却与那燕赤霞相似。 大抵,他们的道行也是在伯仲之间。 本想就在这门口守株待兔, 但转念想着,若被发现,疑他是鬼祟之人,那怕是也难解释。 便设置一纸鹤在树上留着,他自己退开三里之外。 如此静候了七日, 终于,在第八日,那假公子出来了。 这次的她,不再是那副公子装束,而是换了女装,一套紫色长裙,头发上帮着紫色发带,活泼而俏丽。 她匆匆地跑出来,三步一回头,似是想甩掉谁。 江陵的纸鹤一发现她,就立即盯住她要去的方向。 在确定了她要去的路之后,江陵也朝着那方向,扭动了手上的黑色指环。 只一瞬间,他就领先十里,落在一堆乱石丛里。 为制造邂逅,他早有准备。 一只肥硕的山鸡用木棍叉着,原地生火,将它表皮烤得金黄而焦脆。 盐粉、辣椒以红油涂刷,以微火复烤,只片刻,那香味便四溢开来。 要说那假公子鼻子也是灵敏的。 她根本就没挑着正道走,而是在丛林里选捷径而穿梭。 只是跑着跑着,忽然觉着风里夹杂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这香味令她怀念,更令她口舌生津,欲尝滋味。 本想忍痛离去,可终究迈不开腿。 嗅着嗅着,她终是循着味道过来了。 到了乱石堆边,看到江陵在这,她一脸果然的表情,双手叉腰:“果然是你。” 江陵笑容和煦:“真巧。” 少女问他:“你在干什么?” 江陵举起烤好的山鸡:“为赶路,备点口粮。” 少女的眼睛一盯上那山鸡,就有点松不开了。 “那个……一只,你也吃不完的吧?” 江陵:“大概是吃不完的。” 少女:“那我再帮你一回?” 江陵想了一下:“或许我可以两顿吃完。” 少女:“……” 拂袖就要离开。 但转身的刹那,她就感觉到背后飞来一物,伸手去接,正是半只烧鸡。 听江陵说道:“既是姑娘想吃,一半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谁……谁想吃了?我不过就是想帮你而已,你上次半只都吃不完,这次一整只,更加是吃不完的,未免浪费,我才帮你。你须得谢我。” 呵! 江陵很感慨于这少女的性格。 虽大大咧咧,却也天真活泼。 而这种性格,也绝对不是凡尘里的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凡尘女子,大多是自幼就经受礼教约束,从生到死,都逃不过那条条框框的规矩。 这位少女的身上,就没那么多束缚。 看到她的这般性子,不由让江陵想到了前世的那些女孩。 也差不多是这般相似吧! 相近的个性,带给了他相近的亲近。 “那就多谢姑娘帮我这个忙了,不知姑娘此行可是要去参加【瑶台会试】?” “是啊,你也是吧?” “那干脆同行如何?” “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咧。”少女一脸嫌弃。 我连师兄都抛在后面,岂会跟别的男子一起走? 江陵:“在下身无所长,但这一手厨艺,尚且还拿得出手。倘若同行,或许姑娘还能多帮帮在下。” 少女背过身去,在吃他的烧鸡,才吃了两口听到这话, 忽然一愣,权衡之后,赶忙转过脸来:“你这话倒是说对了,论热心,我若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看在你这么需要帮忙的份上,嗯,行吧,我就带你一起吧。” 半只烧鸡就买通了她。 ‘看来之前还是我把难度想大了。’ 少女忽然想起什么事,一边吃一边催促:“快走,我不能在这停留,一旦停留,定要被我师兄超过了去。 我一定要赶在他之前,去到瑶台山。” “何不与你师兄同行?” “嗐,你是不知道,我师兄从小就欺负我,处处要与我争,处处打击我。 这次,我才不要等他,我要比他先去,比他更早大放异彩。” 少女跑得快,江陵也不慢。 少女走路气沉丹田,运步之间,呼吸节奏巧妙。 颇有几分武林高手的味道。 在未入道之前,她能有这般的内息掌控,实属难得。 比起她来,江陵跟着她的步伐,反倒显得轻松。 少女用力,他用气。 往往少女三四步的距离,他一步就至。 初时少女也未发觉,后来江陵也故意放慢速度,保持与她大约一致,还稍稍慢她些许。 她见了,反而还催他快一些,莫要拖后腿。 如此行路两个时辰,到了宝庆府境内。 却远离尘世,只往那荒僻前行。 渐渐,山见丹霞,与天同彩。 跨过山岭,见一汪洋湖泊徜徉在岸。 这湖泊之大,宛若界海. 只是湖面安然如镜,未有丝毫波澜。 天地互印,天际之处,仿佛一条银线而分乾坤。 “开!” 少女到了这,从身上拿出一枚签来投入了那湖里。 然后那湖就凝现出一道光圈来。 少女道:“我先走了。” 纵身跳入那光圈,眨眼就不见。 70章 更待何时 “朱兄?” 江陵拍了他两下,他如木头般毫无反应。 ‘果然是元魂脱体,若是不把元魂给喊回来,这朱孝廉便就要在这里睡到死了。’ 再看那壁画,居然已有变化。 之前在那开坛讲经的佛陀,这会儿变成怒目叱咤,形态狰狞的恶神,他居高临下,那双鬼目盯着前方,好似直冲江陵而来。 ‘这壁画,当真是好大的魔性。’ 周围的信徒皆已不见,那些捧花的少女也成了一个个身穿白袍的执法者。 炼狱、油锅、刀山、火海! 恶鬼在嚎叫,凶鬼在哀鸣。 在壁画的角落里,忽见有一栋小宅。 此刻窗户打开着,而透过那敞开的窗户,赫然可以看到一个书生正搂抱着一个女子。 从那书生的形象来看,却不正是那朱孝廉又是谁? 在壁画世界里,他跟着女子离去,结果就聊到了女子家里,甚至可能已经聊到了女子的床上。 江陵再看那修罗王法相,只见它的目光不知何时,居然又发生了转移,正好是盯在那栋小宅的位置。 ‘怕是不妙,朱孝廉若被修罗王盯上,元魂就绝对出不来了。’ 一念及此,江陵从桌上拿来了一个碗, 然后割破朱孝廉的手掌,以他自己的血抹在碗里。 江陵又以朱砂当墨,在碗的背面写下一串符咒。 啪! 忽然,磁瓦就罩在那壁画上的小宅位置。 江陵大声呼喊:“朱孝廉!朱孝廉!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一声喊罢,手中灵力激发。 嘣嘣嘣嘣嘣~~~~~ 忽然,他手中的碗竟然在墙壁上抖动了起来。 之后,碗里就开始冒出烟雾,甚至还有又脏又臭的污水。 “朱孝廉!朱孝廉!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朱孝廉!朱孝廉!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江陵连喊三遍,声若洪钟大吕,叫人振聋发聩。 壁画里的朱孝廉,此时正与那女子温存,意犹未尽。 猛然听到这话好似从天边传来,他听着耳熟,朝窗外一看,竟是看到一道彩光。 彩光里头,有一股力量,好似要牵引他从这里离开。 朱孝廉心思一动,身体就不由自主要飞起,跟随那道彩光离去。 可女子忽然抓住他的手,潸然欲泣:“郎君可是要抛下我?” 朱孝廉心一软,忙安慰:“怎会?我自不会抛下你的。” 听他这话,女子又破涕为笑来。 可此时那彩光里又有声音在喊:“朱孝廉,你还不归来?你父母病危,你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原本不打算走的朱孝廉忽然听到这话,脸色又变了。 举步就要走! 女子再次拉他,目光请求。 朱孝廉却态度决绝:“我父母已然病危,身为人子,岂能不管不顾?姑娘且等我,待照顾好双亲,我定来娶你过门。” 说完话,他心意跟着彩光一道,只待念头合一,整个人化成了一道光,咻地一下,就从这消失不见。 古寨里,一碗冷水倒在朱孝廉脸上,朱孝廉一个激灵,醒转过来。 “咦,江……江兄?” 看着江陵在眼前,朱孝廉扶着脑袋礼貌一笑:“未想到我竟然醉了。” 话一说完,他整个人又似魔怔了般,呆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抵是之前壁画世界里的经历,让他分不清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 “江兄,我好像做了个梦。”他忽然说。 “梦见什么了?” 朱孝廉挠头站了起来,指着墙上壁画,羞耻道:“说来也不怕你见笑,方才我竟梦见了跟这壁画中的女子幽会了。那女子柔情似水,与我以身相许。只可惜,梦到后来,好似有人说我双亲病危,我这才弃那女子而去。 哎,想来,倒是可惜了。” 你竟还觉得可惜? 若非你还有几分孝顺之心,怕是就喊不回你的元魂了。 江陵:“你可还记得,是哪个女子?” 朱孝廉道:“就是那个扎着发髻的女子啊。” 他站了起来:“还捧着花,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个……” 一边说,他一边想给江陵指出来。 可是目光再看那壁画图,却觉得异样陌生。 “咦,怪了,之前我看的壁画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看到有个大佛在开坛讲经,还看到很多小娘子捧着鲜花从这条道路上去的,怎么……怎么都没了?” 江陵:“或许是你看花眼了,记错了。” “是吗?”朱孝廉挠头,自己也不确定。 他又在壁画上寻找,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女子。 “这女子,跟我幽会的那个好像,只是跟我幽会的女子是扎发髻的,可这个女子却是少妇装扮。” 画中女子,在小宅边倚门而立,目眺远方。 而在小宅外边,有她的姐妹在指责她什么。 朱孝廉看了半天,道:“也不知为何,看到这女子,我就好生心酸。” 江陵劝道:“那就别看了,说起女子,孟兄说刘小姐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 提起孟龙潭,朱孝廉情绪立改,笑了起来:“刘小姐?说起刘小姐,我倒是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他正想要说,可又忽然止住:“算了,孟兄已然喝醉,背后说他,不太合适。他跟那刘小姐,倒也是一对欢喜冤家。” 说罢,终从壁画前边走开,回到桌边,招呼着江陵继续喝酒。 江陵为免他二人再度被壁画拖进去,忽拿起一棍子,就将石壁戳烂。 他能唤回朱孝廉一次,恐怕决计唤不回第二次。 ‘这画,魔性太大,不宜留下。’ “哎,江兄你这是何意?”正在喝酒的朱孝廉见了,忙喊了一句。 江陵说道:“这个邪神长得忒也难看,戳掉它,免得夜里梦见。” 朱孝廉这才笑起:“原以为江兄胆大,没想到,与我二人也差不离嘛。” 石壁被一点点戳烂,却戳烂大约三分之一的样子,忽然一块铜镜从墙壁缝隙里掉落下来。 江陵将铜镜捡起,只见铜镜正面光可照人,另一面暗光幽幽,刻画着浮雕。 若细看,那浮雕所刻的,也正是那石壁上先前所载之图像。 一模一样的——【修罗地狱图】! 71章 假公子 翌日天亮,朱孟二人就要离去。 孟龙潭从昨晚醉到今儿早,刚起来头疼欲裂,可还是坚持要走。 说是要去宝庆府见一个教习。 孟龙潭道:“江兄可要一并上路,我们三人并行,多少有个照应。” 江陵微笑道:“我倒是不急,你们有事可先去,我这边有些琐事也需处理。若有缘,那咱们就京城再见吧。” 孟龙潭道:“如此也好。” 终究是一日之友,交情不深,随口一邀,自是不必当真。 再说那朱孝廉,从早儿起来,他就盯着那破烂墙壁。 昨晚江陵要戳烂整面墙,终究他还是阻止了,说是将那鬼怪邪佛给戳烂也就是了,其他人,倒是不必。 且以壁画的笔法精湛为由,说是要参考丹青手艺。 孟龙潭:“朱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墙壁前的朱孝廉,听到这话,身躯一震。 不由地想起昨晚那个离奇的梦, 说来他真是无限思念那壁画中的女子,只可惜,那女子已然寻不到了。 只有一个相似者,也不知道是也不是。 ‘昨晚,我为何就一个人离开了?怎不将她一并带上?’ 这是今早醒来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哪怕那真的只是个梦,也太让人唏嘘惋惜了,若是能完美一点,那该多好? 只是当时没想到这一茬,此时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这就来。”朱孝廉到底还是思绪回归,看了孟龙潭一眼,叹了一口气,迈步而出。 到了古寨外,两人齐齐与江陵作揖道别,江陵回礼。 “江湖再见。” 二人走后,江陵拿出那铜镜来。 此时阳光正好从破烂的门窗洒入,他以铜镜接之。 当铜镜折射了光线,他将之挪移到那墙壁上。 忽儿,那墙壁上的壁画,竟然跟动画一样,全活了过来。 壁画里的人物在动, 昨晚刚刚成为少妇的那个女子,今儿早上,竟已见她腹部隆起,竟已怀有身孕。 有金甲卫去她住处搜索,空手而归。 未过多时,那女子于室外产子,江陵亲眼见她生出个娃儿来。 只是那娃儿一出生,就有三寸高,头顶凹凸不平,双目奇大,脸色呈绿。 正是那修罗一族的典型样貌。 ‘朱兄啊朱兄,你如此思念那女子,只是不知,一旦你知道了你跟那女子产下的孩子是这般之后,会有甚么感想?’ 当镜子上的光芒一挪开,墙壁上的壁画再次定格。 ‘这壁画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画,手段之高,让人惊叹。’ 再看铜镜,也不知这是何物,有何作用? 当他尝试着将铜镜折射的光芒再次转移到别的墙壁上, 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一片空白的墙壁,忽然之间竟也凝现了一片水墨画来。 在那幅画里,有着考生放榜,金榜题名的故事。 更有京华唱名,万金同归之片段。 将镜子收去,那画儿也依旧存在。 ‘这镜子,怕不是什么正经之物。一画充满女色,一画布满权财。这酒色财气正是世人所逐之欲,平白展现在此,岂能叫人不深陷其中?’ 用布将镜子完全包裹起来,收进行囊。 他复站起,拿着昨晚那木棍,准备去将那新产生的第二幅壁画给戳烂。 这画若留着,指不定又要害了多少人性命。尤其是心中对权财有想法的人。 走近墙壁,刚要戳烂,忽然门外飞来一石子打在他身上。 “喂,住手!” 回头看,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年郎,年纪约在十五六,正与江陵相似。 此人生得唇红齿白,白皙而精致。 头上也扎着儒巾,行头打扮,也是个书生模样。 然而,江陵只看第二眼,便认出,这哪里是个什么书生,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假爷儿。 “姑娘有何见教?”他问了声。 “你要戳那壁画做什么?”来人问他,刚问完她神色自然地否认道:“你瞎说什么呢?叫谁姑娘?这哪里有姑娘?” 若无其事,装作四处查看。 江陵只是轻笑,连喉结都没有的公子,岂会是真公子? “抱歉,只因兄台眉清目秀,生得美丽,瞧得像个小姐,故而认错。还望见谅。” 既然你要否认,那就当我没认出罢。 对方听了这话,先是受用,可反应过来后故作不悦:“你这人好生轻薄,形容男人,怎用‘生得美丽’?我可不喜那龙阳之好。” 见她居然还傲上了, 江陵干脆也不装了,笑道:“若要装男人,就该学的彻底一些。声音粗犷些,步伐迈大些,最好将喉结正正,再加上胡须,如此大抵就真的相似了。” “你……你……” 假公子气得俏脸发白,双手都紧握成了拳头。 正要发作,却似想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将那心中不快按捺下去。 数息后,她重整颜色,再问江陵:“我问你呢,你要毁坏这壁画做什么?” 江陵:“这东西邪性太重,留着与人无益。” “你懂什么啊?这东西的价值你根本就不知道,赶紧放下棍子,莫要乱来。” 她走来,抢过棍子,丢在一旁,然后对江陵说道:“你若怕这壁画,那就走呗,这本就是荒野古寨,野兽颇多,最好不要留在此地。如今天色已亮,你大可走得了。” “姑娘不怕野兽?” “我才不怕。”她一脸不屑,随即又赶紧矢口否认,“你叫谁姑娘?你再叫,小心我扁你。” 她扬起拳头,佯做凶态。 江陵只瞧得可爱,道:“今儿天色不好,我准备在这再住一晚。” “天色不好?说甚么鬼话,没见到阳光明媚么?”假公子说。 江陵只摇头:“岂不闻【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儿早上虽有阳光,可东边云霞遍布,怕是不需多久,就有大雨来袭。此时上路,并不明智。” 假公子咦了一声,奇怪地看着他:“没看出来,你竟还懂看天象?” 江陵伸手做请:“姑娘若要做什么,自便就是,不必理会我。” “算了,不跟你计较。” 假公子摆了摆手,然后再次佯做凶恶,警告江陵:“别叫我姑娘,我这明明是公子,你再乱叫,我定不饶你。” 75章 称骨 ‘去那瑶台,莫非还要入场券?’ 少女手中那签,瞧着像是乌木所制,上刻符文。 ‘那签,应该是破开禁制的钥匙罢。’ 他试着以法眼来洞悉这片湖泊,却满眼望去星光点点,好似于这湖泊里看到了星空,看到了宇宙。 在这里稍作停留,忽然有人又至。 那人径直而来,也是丢入一块木签,然后湖面出现光圈,他纵身跳去就于湖面消失。 在他之后,又来两男三女,都是匆匆进去。 约莫一刻钟后,有一男子赶来。 模样瞧得眼熟,正是那少女的师兄。 他到这里,盯了江陵几眼。 也未说话,也丢出一块木签,于湖面消失。 之后的半个时辰内,陆陆续续怕是有三四十人投入了湖中。 也是普通人没能见到这一幕,若见到,必会惊讶终生。 ‘没有那木签,就只能等在外面看戏?’ 来都来了,若只能在这外面干等,那岂不是白走一趟? 念此,江陵从自己身上拿出一道黄符贴在自己身上。 “破!” 一声轻喝,他的面前,忽然湖水自动让开。 那黄符乃是【避水符】,为《乾坤一气功》上的五行避符。 除了避水符,还有避火符、避金符等等。 避水符能在水里如履平地,避火符能无惧火海,避金符能刀枪不入。 走进湖里,所到之处湖水皆是自动让开。 当走到深处,他的身边看起来就宛若被一个巨大的气泡所笼罩。 法眼四处观测,走了约莫十里,这才看到一个地方光影幻动。 走过去看,那是一片水底岩石。 伸手触摸,也仍是一片岩石。 ‘且试试那个新的道术。’ 穿墙术! 自见识了那朱大少用了这穿墙术,江陵也自己画了本秘籍,参悟之后,已然掌握。 此时口中默念咒语,人往岩石上一碰。 嗡~ 波纹产生,他猜得果然没错,这岩石就是门户。 以那黑色的木签可入,以穿墙术强行进去,也同样可入。 穿透进来,里边豁然开朗,土地平旷。 阡陌相交,鸡犬相鸣,乍一看,不似来到了仙灵之地,而是来到了某个农家村落。 当~ 当~ 当~ 正值此时,有钟声响起,大吕洪钟音震寰宇。 江陵才入内,他背后方向仍是陆续有人进来。 进来者皆匆匆忙忙,都顾不上看他,只都向一片绿野的尽头疾疾而去。 江陵跟上他们的步伐, 未几,那阡陌田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嶙峋山川。 周围竟有九江汇聚,汇到中心,形成一束巨型的喷泉,直喷九霄。 乍然看去,这喷泉就像是那湖泊的主要泉眼一般。 就在水柱的边上,也有一片小型湖泊,湖泊上飘着九座石台。 九座石台上各坐有一人,或耄耋老者,或中年儒生,或典雅老妇,或文质青年。 毫无疑问,能在那儿落座的,必定是极有身份者。 就在那小型的湖泊边上,那些陆陆续续赶来的人,都围在这儿。 只稍微搜索,江陵就看到了紫裙少女的所在。 她手里捧着那乌木签,一脸期待地看着那九座石台上的人,仿佛心有所望。 江陵凑近过去,忽听那九座石台上有人喊起了名字来。 那被喊到名字的人,就走进那湖水当中。 湖里很快就有湖水形成了一把大称,将他称起。 不一会儿,就有人报出:“仇勇男,十六岁,阳年阳月阴时生,骨重二两三。” 报出数据后,石台上的九人均未有所表态。 那仇勇男也有自知,黯然退场,回到岸上。 “呵呵,有道是骨重二两三,此命推来骨肉轻,求谋做事事难成,妻儿兄弟实难靠,外出他乡做散人。就这般命格,他也有勇气踏上去,实在是勇气可嘉。” 旁边有人讥笑起来。 忽然,又有人喊名。 喊到谁,谁就上场。 “白鸿禧,十九岁,阴年阳月阴时生,骨重二两九。” 又是那把称,称出骨重后,就被人高声报出。 江陵的边上,有个人似想卖弄所学,在一旁解说道:“骨重二两九,初年运限未曾亨,纵有功名在后成,须过四旬才可立,移居改姓始为良。 命格倒是个还行的命格,只是需要到四十岁后才可转运,而四十岁之前,注定碌碌无为。” “点!” 忽然,那九座石台上,有一老妪伸手隔空一点。一道光线,就落在了那白鸿禧的身上。 白鸿禧大喜过望,立刻对着那老妪三拜叩首。 “这人也真好运,竟被乌峰堡给收了。” “老成之命,这种人收着,可以多做几十年苦力,有什么不好,当然会被点走的。” 谈论者,语气或妒或酸。 “云菡!” 此时,有人再喊名。 此名一出,紫裙少女大喜,蹦蹦跳跳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步跃到那湖水里。 可她终究才半步入门,还无法做到水面立足。 噗通一声,身上湿了半截。 周遭之人,哄然大笑。 “连在水上站立都做不到,居然也敢站出来,真是勇气可嘉。” “瞧这女的模样倒是漂亮,按照以往的惯例,漂亮的女子,通常要求会降低。” “且看吧。” 在众人议论中,那把大称再次出现,将少女称起。 “云菡,十六岁,阳年阳月阳时生,骨重六两四钱。” 又有人卖弄道:“骨重六两四钱,俊鸟曾得出胧中,脱离为难显威风,一朝得意福力至,东南西北任意通。咦,这命格倒是个好命格,而且看这样子,貌似只要换个地方她就将转运啊。” 云菡的骨重才被报出,那九座石台上,就有五个人点出一道光线在她身上。 这五人,都要她。 云菡大喜,在水里蹦蹦跳跳。 选她的人多了,按照规矩,她也能反选,就是从这五个人里,任意挑选一人。 云菡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着一名老妪就磕头纳拜。 那老妪面带微笑,只一挥手,就将她召到了身边。 “啧,竟是选了【云烟阁】。” “那【云烟阁】多是女子,她倒也是懂得保护自己。” 在云菡之后,又陆续有三十多人上去。 被点的人,不过五指之数。 之后,那云菡的师兄也被喊去了。 “袁楼,十八岁,阳年阳月阳时生,骨重五两九钱。” 他的情况报出来后,同样有着五六家要点他。 他略一思虑,朝一中年文士纳拜。 中年文士颔首,也将他召至身边。 72章 一姑娘 朱孟二人也确是阔家子弟,走时留了不少吃食给江陵。 此时江陵扒开昨夜的火堆,见有火星残存,以木屑干草覆盖,吹了几口气,那火便自燃起来。 半只烧鸡,三个馒头,一壶酒。 馒头于火边加热,烧鸡用木棍串起又重新烤制,且加盐粉辣椒孜然佐之。 这些调料,都是从丰悦酒楼离走时携带。 重烤后的烧鸡,香味四溢,引得那假公子也频频注目。 “要不,吃点?” 江陵与她撕下一只腿。 假公子别过头去,暗咽口水,道:“萍水相逢,吃你东西作甚?” 江陵道:“左右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怕浪费。” 假公子听他这么说,这才扭过头来,勉为其难道:“既然如此,帮你吃一点,也无不可。” 接过鸡腿,她扭头去吃。 才进嘴里,便觉滋味奇好。咸香扑鼻,那隐隐的麻辣宛若琼浆让人上瘾。 只三两口,她便吃完,扭头再看江陵,见他手里还有大半只。 可江陵却不再客气了,只顾着自己吃。 假公子看他好几眼,还哼哼了几声, 那摆明了在示意——【喂,我再帮你吃点?】 江陵却充耳不闻,一口馒头一口肉,还不忘闷了点水酒。 假公子跺脚,哼然扭身。 只是吃食这东西,不吃尚罢了,一旦吃了,若不得个满足,那心中就总是空落落的,七上八下。 本想斥江陵要吃东西拿远点去吃,休要扰她。 可是,吃人嘴短,这话终究开不了那个口。 只得左等右等,等江陵将东西吃完。 假公子:“你吃完了?” 江陵:“嗯,差不多了。” 假公子:“既然吃完了,那便出去,莫要扰我。” 江陵就地一躺:“不妨事,我不出声,不会惊扰姑娘。” “你……说了我不是姑娘。” 江陵却不再回话,只闭目而睡。 假公子瞪他两眼,轻骂了一句——‘吃了就睡,真是跟猪一样!’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外边起风,很快乌云群集。 那大雨说来就来,只在一道闪电之后,淅淅沥沥一阵阴凉倾洒而下。 江陵听着雨声,心说,这次倒是看得准了。 那朱孟二人此时若在路上,该是淋了个落汤鸡罢? ‘就算淋成落汤鸡,也好过留在这里丢了性命。’ 忽闻殿中又起跺脚声, 江陵睁开眼,正好见那假公子朝他看来:“这边的壁画是你戳烂的?” “是。” “你戳烂它做什么?” “那壁画诡异,叫人望而生畏,戳去比较心静。” “你个胆小鬼,一幅壁画而已,怕什么怕?再说了,只要你心里干净,这些画才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也只有你心里不干净,才会觉得这画不对劲。”假公子振振有词。 江陵奇道:“还有这说法?” 假公子道:“当然了,只不过,我记忆里,好像这儿只有一幅画才对,怎的如今又多了一幅?” 她看着那【金榜送名图】若有所思, 琢磨着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忘记了? 江陵:“你来寻这壁画作甚?” 为不惹恼这假公子,他也不再叫“姑娘”二字了。 假公子骄傲地撇过头:“说了你也不懂。” 江陵见她画前冥想,那分明是在参悟。 而懂得参悟的人,恐怕就算不是修道中人,也差不离了。 ‘便让我看个究竟。’ 他暗中运转灵力于双眼,当法眼开启,洞察那假公子,见她身上隐有灵气浮现。 只是如今【元池】还未开,任督二脉只通一脉,距离那修道门槛,还差着一足之距。 ‘原来只是个半吊子。’ 他轻轻一笑,又闭上眼睛,养神休憩。 窗外越是大雨瓢泼,他这心里,反而越是安静。 假公子对着那壁画看了一阵后,浮躁起来,自言自语道:“师兄让我参悟这个,这能有什么好参悟的,根本什么都没有嘛!” 她说得小声,但江陵却听得真切。 她师兄? 竟然她来参悟这个? 怕不是与她有仇,便是想害她吧? 那壁画岂是你想参悟就能参悟的? 昨晚,便是连他都被吸纳了进去,也多亏那了半块玉玦,才元魂归体。 若换成是她,保准元魂留在里面,永远出不来。 假公子又嘀咕道:“只可惜右边的壁画已经破碎了,现在只有右边这幅画还完整,可是右边这幅画,我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啊。” 那【金榜送名图】,多用于进考士子,但凡心中有求财、求名、求权者,皆能惑其心,扰其志。 但假公子终究只是个假公子,一个女子家,自然不在乎这些。 既然无欲,自然则刚。 “姑娘盯着壁画看了多时,莫非知道这壁画是谁人所作?” 江陵忽然问她。 她气呼呼地扭头,想了想,终究没与他计较称呼问题了。 “我只知道是三百年前一位高僧留下来的。” “那姑娘是想通过这画参悟什么?” 大抵也是左右参悟不出什么,这闲聊一起,她也开了话匣。 说道:“就是我在参悟一个道理,一直没想明白,我师兄告诉我,来这里看看这壁画,或许心有所得。 但是我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心得。 喂,我问你啊,如果这外面插着一根旗幡,当风吹来时,旗幡自动。那到底是风在动,还是旗幡在动?” 标准答案,自是仁者心动。 但江陵却说道:“当然是风在动。” 假公子:“你瞎说,风本无形,它怎会动?” 江陵却道:“风若不撩拨,旗幡还是旗幡,又怎会起舞?风虽无形,却非无相。若旗幡为内心,则风为外物。外物不引,内心何动?” 假公子深吸一口气,本想辩驳,可想着这话,却越想越有道理。 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她展颜一笑:“看不出来,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那再问你一个问题,一个人若是心猿桀骜,那当如何降伏其心呢?” 江陵轻笑,怎问的都是佛理? 难道这姑娘是跟和尚在修道? 答道:“无需降服,心猿便是自我,若降服之,锁其规矩,那自我便失,我不再是我。既我不再是我,那真真假假又何为真呢?” 假公子听完,看他好一会儿。 “你这人年纪不大,说的话,却都好有道理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然后高兴地跑出古寨。 “就拿你的回答去试试看。” 73章 瑶台会试 到快要天黑时,假公子又来了。 一进门就瞪着江陵,面色不善。 “怎了?为何如此盯着我?”江陵问她。 她冒雨前来,丝发上全是露珠,一身衣裳也湿了半透。 婀娜之下,凹凸有致。 “你说得不对,师父说,心猿放任,那是走火入魔的做法。 心猿尚且不能降服,又何以降服大道?踏上大道?获得大道?” 她噘着嘴,显然在师父那儿是受了委屈。 其右手偷偷藏在背后,江陵猜测,大抵是被打了手板之类的。 心中忽觉好笑, 禅理佛法,其实都没有标准答案,就跟命题作文一样,只要你能说出你的见解与看法,都是能够得分的。 而这假公子的师父倒是死板,非要一个标准答案。 试问,天下人,可否人人一样? 再试问,同一条路,是否人人可行? 她的师父或许在道法方面是个高人,但在教人只方面,却未必高到哪里去。 江陵问道:“那你觉得呢?” 假公子:“我……我觉得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是我把这话搬回去说给师父听,他不但训斥了我,还打了我手板心。” 到底是委屈压不住,她伸出手,还是说了出来。 才说完话,她跺脚生气:“你这家伙,你还笑?” “多的我且不说了,举个例子,或许看完,你就明白了。” 他拿来一根树枝,在地上用左手写了个【道】字。 然后将树枝递给假公子:“你也写一个看看?” 假公子虽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还是接过了树枝。 正要开始写,又被江陵喊住:“用左手。” 她皱着眉头换成左手,在地上拔弄两下,根本收不住力,尽管最后也写出来了,可歪歪扭扭,勉强可算个字罢。 “若写成我这般,可行?” “我又不是左撇子,怎么可能用左手写得那么标准?”她撇嘴。 江陵道:“看来你也是知道区别在哪里的。” “当然了,只有左撇子用起左手来才利索。” “那如果非要你用左手去练字,你觉得最后练出来的字会比右手更好吗?” 她这次没多想就摇头了:“当然不行,左手终究是左手,只要不是左撇子,再怎么练也不可能比右手更有灵性。” 听到这,江陵笑而不语,不再说了。 假公子则纳闷地看着他,你说这些给我听干什么? 话没说完,又不说了? 真是莫名其妙…… 正想牢骚两句,忽然心中悟性使然,让她灵光一动之间想到这些话里的弦外之音。 眼睛顿时一亮:“你的意思是,师父的答案未必是对的?只有我认为是对的答案,那才是真的答案?” 江陵闭着眼睛答道:“不是你认为是对的答案,而是你心中认为是对的答案,那才是真正的答案。有道是,佛有三千面,一人窥一面,面面不尽同,白首是人间。对与不对,为何要去问你师父?何不自己走走?” “那走错了怎么办?”假公子问。 “倘若是一个你从没去过的地方,你要怎么问路?这个地方稀无人烟。” 假公子鼓起腮帮子:“你都说稀无人烟了,还怎么去问路?” 刚说完,她又明悟过来:“你的意思是,只能自己去尝试?” 江陵见她悟性极高,笑道:“目前而言,你师父或能指点你,但如果你一直走你师父的道,那你将来成就,顶多就是你师父的高度。 若想超过你师父,那就必须要走出你自己的道。你如今连走都不敢走,又何谈超过?怕是连追上你师父的步伐,都尚且够悬。” 假公子想了一下,似乎有所不服:“那你呢?你的话就一定对吗?” 江陵:“我的话也不一定对,关键看你自己去判断。” “喂,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原先觉得你只是个普通人,可是感觉起来,你又不是个普通人。” 到底是踏入了道门半只脚,她的神觉还是比一般人要灵敏的。 跟江陵距离如此之近,能够有所感应,也并不奇怪。 “我就是个过路人。” “哼,不说拉倒,你也是要去参加【瑶台会试】的吧?” 瑶台会试? 江陵虽未听过其名,但想来,应该是修道者群集的一个盛会。 心念及此,一时向往起来。 只是,这瑶台会试会在什么地方举行? “姑娘可要同去?” 他也不说自己不知道,只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假公子朝他一吐舌头:“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去,你害我被打手板,就算去了,我也会装作不认识你。” 说完话,她又去那墙壁前参悟壁画。 可当她来到壁画前,见那两幅壁画,都已经被完全戳烂,忍不住又跺起脚来:“是你干的?” 江陵:“是。” “你把它们都戳烂干什么?”假公子很生气。 江陵面色平静道:“若有人叫你来参悟这壁画,那定是有害你之心。这壁画,不是一般人可以参悟的。” “你胡说,定是你自己参悟有所得,才想着毁坏不想让其他人来领悟。” 江陵失笑:“还真是不识好人心。” “我看你才不像什么好人呢。” 假公子恶狠狠地瞪他两眼,既然壁画已经被毁,那她自然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转身就要走。 “姑娘,那瑶台会试在何处举行,甚么时候举行,我记得不太清了。可否告知一下?”江陵试探问她。 假公子在门口瞥他一眼,噘嘴一字字道:“不——知——道!” 说完,就离去,消失在夕阳的夜幕之中。 江陵微微一笑,手指动了一下,一只纸鹤飞了出去。 他默念咒语:“神兵火急如律令,循!” 纸鹤飞走,隐藏在夜色里。 假公子离开古寨,蹦蹦跳跳,一路向深山而去。 丝毫没察觉到一只纸鹤跟在后面,时不时隐没于树梢之中。 江陵此时也出了门,感觉着纸鹤传来的反馈,他一路跟上去。 ‘瑶台会试!还真令人有点好奇,既然知道了有这么个集会,那我定要去看看这个世界的修道界,究竟是何样一种盛况!’ 75章 命相 江陵在一旁静静听人说讲,终也明白了这瑶台会试其实就是修道选拔。 凡人参加应试,可得功名。 而他们这些人来这里参加瑶台会试,可得入道机缘。 他们原本或是被异人看上,传授了只鳞片爪。 亦或是出自家学道法,只是他们的家学,不甚高明。 想要获得更高的成就与修为,那就得投入这九家名望之门。 按照江陵左前方那位所言,在场无论男女,一旦被点走。 其结果,不是入招为婿,就是入招为媳。 毕竟,法不外传,外人是没资格学法的。 江陵听了,也自颔首。 心说,这才正常。 某些故事里,修道还有什么宗门派别。 真正修道之人,谁有这个闲心去经营一个门派? 还广纳良徒? 若非自己家人,实难会被倾囊所传。 今日到场者,或是祖上与九门有旧,也或是父祖辈有人曾入过这九门之一。 这才得有资格来到这里。 似少女云菡那般的,便是后者,她能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云烟阁】,怕也是被她师父提早安排过的。 除了以上二者外,其实还有第三类。 那第三类,便是资质奇佳,被人介绍而来的。 这些人,若想被九门选中,得自己去递上名表。 然后等待喊名。 在江陵身边,有一个个性怯懦者。 他从来时就表现畏缩,似有社恐之嫌。 眼看周遭之人,或是早被喊名,或是已经去递交名表了。 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几次看了看江陵,似乎觉得江陵没去,他便也不着急去。 可渐渐的,今日所来之人,差不多要被喊到末尾了。他终忍不住了,就怯怯地问了江陵一声:“这位兄台,你……你不去递交名表吗?” “我?” 江陵意外地微微一笑:“我就不去了。” 就算去那九门,也不过是学一门完整道法。 可他现在,可不缺道法。 来这,只为了开开眼界。 而且入九门,不是为婿就是为媳,他更加没那想法。 “【瑶台会试】五年才一次,来都来了,不去……不可惜吗?” 男子问他,终究是一个人不敢去,想撺掇江陵一起去,有个伴。 江陵借口道:“命格差,当有自知之明,就不去让人取笑了。” 男子摇头:“称骨算命,也不过是浮于表面,当不得真。若是真能称骨就能算定一个人的一生,那人人一出世,岂不就是被注定了一生?若真如此,何有天道酬勤之说?命格在于自己,不在于骨重,兄台,勿要偏信这些。” 这道理,江陵自然明白。 所谓骨重和命格,若是放在现代,那可以算是毕业证什么的。 有证未必可以证明你有真才实学,但如果没证,人家定会瞧不上你。 “你且去吧,我意已决,不觉得可惜。” “罢!” 劝不动江陵,那人只能自己壮着胆子,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名表递了过去。 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可在他心里,仍是要铆足了劲。 其实江陵也是想去测一测自己的骨重,看看有个什么样的说法。 但他跟其他人不同, 他一无祖上关系,二无异人推荐,若贸然递交名表,指不定到时候有人问他是怎么混进来的,便不是那么好说了。 那内向者递交名表不一会儿,便叫到了他的名字。 他去称骨后,挺意外的,竟也被三家点名。 他经过反选,也挑了【云烟阁】。 至此,【瑶台会试】差不多也要闭幕了。 此次参与者,共三百零七人。 被点名者,共一十九人。 被选者,即将会跟随领路人,要离去。 未被选中者,如丧考妣,哭丧着脸。 这【瑶台会试】每人仅有一次机会,一次不行,便等于宣告死刑。终生也无更进一步的希望了。 离去时,江陵仍是让他们先走。 他准备走最后边。 毕竟是偷渡进来的,当要来时悄悄,去也悄悄。 可就在他守在那路口,等待他人先走之时,忽然有一少女喊起他来:“喂,你在这作甚么?” 江陵扭头,见一老妪竟坐在一片荷叶上,那荷叶散发着绿色幽芒。 老妪身后,共站三人。一男两女。 那男的,便是那胆小内向男。 女的,除了紫裙少女云菡之外,还有一个名叫李知恩。 那女子高挑文静,寡言少语。 也是云菡性子活泼,换成他人,在这离去的时候,便是看见熟人,也未必会敢在老妪面前出言招呼。 可老妪这会儿,居然还专门停了下来。 隔着咫尺之距,那老妪给江陵的感觉,如山岳般端重,如大海般深邃。 她一举一动皆合自然,大有那和光同尘,融于万物的感觉。 ‘这老妪修为怕是不低。’ 心中暗道一句,然后笑颜回答云菡的话:“正要走,想再多看几眼这里的风景。” “喂,刚才为什么没见到喊你的名字啊?你难道没去递交名表吗?”云菡问他。 还未等江陵回话,那个胆小内向男竟帮他回答了:“我劝过这位兄台,他不想去递交名表。” 江陵失笑。 心说,敢胆大的时候你怯懦。 这该闭嘴的时候,你又多嘴了。 “为什么?”云菡好奇。 五年一届的【瑶台会试】,大家都是挤破脑袋,有的人明知道自己命格差劲也要一试,为的就是一个渺茫的机会。 可江陵倒好,来都来了,居然连名表都不去递交。 江陵还是那般说辞:“命格差,就不去让人见笑了。” “哦,我要走了。再见啦。”云菡大抵是心情很好,挥挥手,作别。 “好。”江陵点头。 可那老妪忽然盯着他看了几眼,说起话来:“年轻人,我瞧你命轮浑浊,或许你的命格算不上差,可想让老妇称上一称?” 哦? 居然主动要称他? “也可。” 他没拒绝,反正他也是想知道自己有多少骨重。 于是乎,老妪招手,忽然间,那把泉水交织而成的称再度出现,将江陵纳于其中。 一称之下, 重二两。 “二两?” 绿色的荷叶上,云菡和胆小内向男都忍不住脱口念出。 “原是短命之相!” 老妪瞬间没了甚好脸色,大袖一挥,那绿色荷叶乘风而起,从他身边飘了去。 唯那紫裙少女遥遥冲他挥手,以作别离。 “二两,短命?”江陵自笑了起来。 心说,若是按照这个说法,那算的还真是有点准了。 76章 清风岭 出来时,外边已不见人了。 ‘没想到修道界除了那些行踪飘忽不定的神秘异人之外,还有九大势力并存。如此看来,修道者的数量还是不少的。’ 此时江陵最为好奇的是那位老妪的修为有多深。 ‘《乾坤一气功》上有说修行一道,随着道行精进,而有五个特征。’ 分别是: 【一元初始】 【二阴交汇】 【三花聚顶】 【四象通明】 【五气朝元】 所谓一元初始,就是元池刚开,是初始状态,最初的入门。 而二阴交汇,指的是能够暗合地下阴脉,以阴而滋阳。 二阴交汇会在体内产生阳气,从而阴阳和合,此时一身精气可化成一种子,落入那元池之内。 到三花聚顶时,指的就是那种子生根发芽且长出了三瓣莲花。 这每一个特征都有相当漫长的过程, 光是从【一元初始】到【二阴交汇】,须领略处,大多之人一生逐而不得。 ‘我如今,也算是一元初始吧。’ ‘也不对,我能吸收地底阴脉,或许也可算成【二阴交汇】。’ 但【二阴交汇】的最终,乃是以阴滋阳,达到阴阳和合。 ‘我这一身,貌似都是阴气,没有半点阳气,似乎,这些特征于我,也都扯不上关系。’ 左右他是个异数,正如那老妪所说,他这副身体是短命之相。 明明该是短命者,却能活到现在,这本就是个异类了。 “是谁鬼祟在后?” 林中,忽然传来斥喝。 江陵循声看去,忽见一形貌落魄女子慌不择路朝自己这边跑来。 可前方有人已然发现了她,只纵身一跳,就从那树尖上踏步而来,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她前面,截断去路。 江陵见那男子,竟就是那云菡的师兄,袁楼! “是你?一路鬼祟跟随我们作甚?” 这儿离那湖泊已有三四里许。 那落魄女子江陵之前也见过,也是去参加过瑶台会试的,但被淘汰了。 女子见藏不住身了,索性就转过去,对着另一边叩拜起来。 一边叩拜,一边请求对方能收下她。 也不知是紧张所致,还是先天缺陷,女子说话结巴,一句话费了好大功夫才说了完整。 她叩拜的地方,自不是袁楼。 而是一个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坐在一巨大葫芦上,如果江陵没记错,这中年文士代表的是九大势力中的清风岭。 清风岭这次收了四人,皆是命格拔萃之辈。 这女子的一路尾随,似乎连那中年文士也不甚欢喜。 袁楼出手,截断她的去路,或许也是有他的授意。 “瑶台会试已然结束,无缘者,便是叩拜千万,也无用。你且去吧,莫要再随,此次饶你,下次或没这般好运。” 中年文士开口,只一挥手,就荡出一股劲风来。 落魄女子如断线风筝一样,向后飘退了七八米。 她这一飘退,怀里有一陶罐忽然掉出。 袁楼见了,伸手隔空一抓,就将那陶罐抓在手里。 只盯着看了一眼,就冷冷说道:“竟在身上带着阴鬼?阴气还如此浓烈,必是害了不少人吧? 煌煌大道不走,专走那旁门左道,你这心思,便就不正。” 说完,他双掌一合,就将那陶罐拍碎。 里面的骨灰瞬间纷纷扬扬,洒得满地都是。 “不……” 落魄女子见状,也顾不得许多,纵身就扑去。 “还敢动手?” 袁楼一脚横出,踹中她的小腹,将她再次击退。 “旁门左道,魑魅魍魉,我辈修道人士,岂能容之?” 袁楼捏了个法印,三指朝天,接引天上元阳之气,忽然扣住地上散落的骨灰。 一时间,只见那骨灰上青烟袅袅,仿佛烧着了什么。 女子二次被击退,受伤颇重,嘴角都已带血。 她泣不成声,跪地求那袁楼饶了罐中鬼魂。 但袁楼岂会理她? 以【天罡指法】借元阳之力灭了陶罐中的鬼魂,然后纵身一跳,又回到了那葫芦背上。 中年文士没说半句,神情上似乎很赞许袁楼的这种行为。 未几,那葫芦自动转弯,然后就从这丛林上空飘走了。 留下那女子哭得伤心,沿着地面爬到骨灰散落之处,又哭又喊。 所喊的话语,该是一地方言,江陵一句也未听明白。 他走将过去,见那女子以自己衣裳铺在地上,双手在地上捧起骨灰,一点点收拢。 他也蹲下身来,帮着收拾。 其实,这骨灰中的阴魂已经被灭,这骨灰留与不留,都只是一抔灰烬而已。 能够被收拢的,终是少数,大部分已散落各处,收不回了。 女子拼命努力,收拢的也不过小小一酒盅的骨灰。 她年纪不大,顶多十四五的样子,脸上乌黑,身上也尽是褴褛。 不知道的人见了,定会认为她是个乞儿。 可江陵终是动了恻隐,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也带着聂倩,行为类似,便物伤其类。 其实人死所化之鬼,未必都会害人。 那袁楼不问个青红皂白,直接就下了死手,这般举动,也着实是残忍了些。 大概帮女子收完了骨灰,他就起身要往北边去。 由此去,大约七十里地,就能到宝庆府。 才走几步,见那女子也跟着站起,匆匆碎步小跟在后。 等他朝后面看来,她神情一怯,又匆匆倒退,躲在一棵树的后边。 等他再次前行,女子又跟上。 还是那般胆怯,只要江陵回头看她,她必会怯生生躲藏一旁去。 ‘这女娃,瞧着怪怪的,莫非是个痴儿?’ 他干脆不走了,往边上石头一坐,倒要看看那女子究竟是跟着他,还是碰巧同路而已。 然而,他不走,女子也不走。 抹干了眼泪,就躲在那大树后边,躲也躲不严实,露着半边身。 ‘大抵真是个痴儿了。’ 于是开口喊她:“你过来吧。” 听他喊话,那女孩先是不敢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头看他,确定了他是在喊自己,她才怯生生地一步三挪,到他面前,神情拘束。 他问:“你刚才是跟着他们吗?” 女孩听他语气温和,怯怯点头,偷偷看他一眼,又匆匆垂下目光。 74章 瑶台 假公子在林间穿梭,去得极快。 半个时辰后,她到一湖边。 那湖心里竟有个人在盘坐。 就坐在那荷叶上,宛如浑身没有重量一般,连荷叶都没见到丝毫下沉。 “喂,你还不回去么?” “你自去便是,不必管我。” 湖心中人闭着眼睛,随口答了一声。 “哼。” 假公子扭过身,又蹦蹦跳跳离去。 在她后面跟着的纸鹤,远远地朝那湖心人儿看了眼。 而那湖心中人,竟然也有所察觉一样,忽然望来。 纸鹤立刻隐没,躲藏在树林之中。 ‘洞察力倒是敏锐。’ 江陵从林子里跟来,却跟到一片悬崖的位置,明明看着是悬崖,可一个冲刺跨过去之后,就到了另一片山地。 原来那悬崖不过是个障眼法,看着有数百米之宽,实则只有两三米之距。 这边的山地鸟语花香,宛若原始森林,茂盛得紧。 林里有万鸟齐飞,走兽群集。 便是那罕见的五彩鸟,在这里也隐能瞧见。 踏上一条青石板路,曲径通幽,其终点处,大抵就是那假公子的住处之所在了。 江陵在纸鹤被那湖心之人发现后,就未再跟了。 未受请而自入,这是冒昧之举。 唤那纸鹤回来,他又跳回到悬崖对面。 那个湖心中人,瞧着年轻,与他年岁也是相仿。 可给他的感觉,却与那燕赤霞相似。 大抵,他们的道行也是在伯仲之间。 本想就在这门口守株待兔, 但转念想着,若被发现,疑他是鬼祟之人,那怕是也难解释。 便设置一纸鹤在树上留着,他自己退开三里之外。 如此静候了七日, 终于,在第八日,那假公子出来了。 这次的她,不再是那副公子装束,而是换了女装,一套紫色长裙,头发上帮着紫色发带,活泼而俏丽。 她匆匆地跑出来,三步一回头,似是想甩掉谁。 江陵的纸鹤一发现她,就立即盯住她要去的方向。 在确定了她要去的路之后,江陵也朝着那方向,扭动了手上的黑色指环。 只一瞬间,他就领先十里,落在一堆乱石丛里。 为制造邂逅,他早有准备。 一只肥硕的山鸡用木棍叉着,原地生火,将它表皮烤得金黄而焦脆。 盐粉、辣椒以红油涂刷,以微火复烤,只片刻,那香味便四溢开来。 要说那假公子鼻子也是灵敏的。 她根本就没挑着正道走,而是在丛林里选捷径而穿梭。 只是跑着跑着,忽然觉着风里夹杂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这香味令她怀念,更令她口舌生津,欲尝滋味。 本想忍痛离去,可终究迈不开腿。 嗅着嗅着,她终是循着味道过来了。 到了乱石堆边,看到江陵在这,她一脸果然的表情,双手叉腰:“果然是你。” 江陵笑容和煦:“真巧。” 少女问他:“你在干什么?” 江陵举起烤好的山鸡:“为赶路,备点口粮。” 少女的眼睛一盯上那山鸡,就有点松不开了。 “那个……一只,你也吃不完的吧?” 江陵:“大概是吃不完的。” 少女:“那我再帮你一回?” 江陵想了一下:“或许我可以两顿吃完。” 少女:“……” 拂袖就要离开。 但转身的刹那,她就感觉到背后飞来一物,伸手去接,正是半只烧鸡。 听江陵说道:“既是姑娘想吃,一半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谁……谁想吃了?我不过就是想帮你而已,你上次半只都吃不完,这次一整只,更加是吃不完的,未免浪费,我才帮你。你须得谢我。” 呵! 江陵很感慨于这少女的性格。 虽大大咧咧,却也天真活泼。 而这种性格,也绝对不是凡尘里的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凡尘女子,大多是自幼就经受礼教约束,从生到死,都逃不过那条条框框的规矩。 这位少女的身上,就没那么多束缚。 看到她的这般性子,不由让江陵想到了前世的那些女孩。 也差不多是这般相似吧! 相近的个性,带给了他相近的亲近。 “那就多谢姑娘帮我这个忙了,不知姑娘此行可是要去参加【瑶台会试】?” “是啊,你也是吧?” “那干脆同行如何?” “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咧。”少女一脸嫌弃。 我连师兄都抛在后面,岂会跟别的男子一起走? 江陵:“在下身无所长,但这一手厨艺,尚且还拿得出手。倘若同行,或许姑娘还能多帮帮在下。” 少女背过身去,在吃他的烧鸡,才吃了两口听到这话, 忽然一愣,权衡之后,赶忙转过脸来:“你这话倒是说对了,论热心,我若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看在你这么需要帮忙的份上,嗯,行吧,我就带你一起吧。” 半只烧鸡就买通了她。 ‘看来之前还是我把难度想大了。’ 少女忽然想起什么事,一边吃一边催促:“快走,我不能在这停留,一旦停留,定要被我师兄超过了去。 我一定要赶在他之前,去到瑶台山。” “何不与你师兄同行?” “嗐,你是不知道,我师兄从小就欺负我,处处要与我争,处处打击我。 这次,我才不要等他,我要比他先去,比他更早大放异彩。” 少女跑得快,江陵也不慢。 少女走路气沉丹田,运步之间,呼吸节奏巧妙。 颇有几分武林高手的味道。 在未入道之前,她能有这般的内息掌控,实属难得。 比起她来,江陵跟着她的步伐,反倒显得轻松。 少女用力,他用气。 往往少女三四步的距离,他一步就至。 初时少女也未发觉,后来江陵也故意放慢速度,保持与她大约一致,还稍稍慢她些许。 她见了,反而还催他快一些,莫要拖后腿。 如此行路两个时辰,到了宝庆府境内。 却远离尘世,只往那荒僻前行。 渐渐,山见丹霞,与天同彩。 跨过山岭,见一汪洋湖泊徜徉在岸。 这湖泊之大,宛若界海. 只是湖面安然如镜,未有丝毫波澜。 天地互印,天际之处,仿佛一条银线而分乾坤。 “开!” 少女到了这,从身上拿出一枚签来投入了那湖里。 然后那湖就凝现出一道光圈来。 少女道:“我先走了。” 纵身跳入那光圈,眨眼就不见。 77章 上清御灵 江陵问:“为什么?” 女孩:“异……异人说……说我如果能够学……学到清风岭……岭的《上清御灵诀》,那是最好。可……可我没被选上。” 她说话还是结巴,看来不是情绪所致,而是天生如此。 “那陶罐里的骨灰,能告诉我,是谁的吗?” “鬼……妈妈。” 鬼妈妈? 不提尚罢,提起鬼母,女孩又哭了起来,抱着那仅剩的骨灰,极为伤心。 “我……是鬼妈妈养大的,她……她待我极好的。她……她没害过人的,可……可那人不讲道理……将她的骨灰洒了……” “你叫什么名字?”江陵好奇问了句。 才开口,又意识到女子未出阁前,与陌生男子不便互通姓名。 但女孩却似没这个忌讳,边哭边说了自己名字。 婴宁! “你就是婴宁?”江陵眉头一皱。 心中泛起异样滋味。 自来到这边世界,他先是遇见兰若小倩,之后便是祝家庄燕赤霞,再之后是临舟县河童、古寨壁画孟龙潭和朱孝廉。 如今,又碰到了这婴宁! 若他没记错,这婴宁,当是狐女。 为狐狸与人结合,产下之女。 亲生母亲在劫数将临之时,将年幼的她,托给一女鬼照料。 这一照料,就是十几年。 如果正常发展下去,她日后当被一个姓王的男子带走为妻。 而如今,鬼母已死,她孤苦伶仃。 “你今年多大?” “十五了!” 十五岁,她应是十六岁,嫁给姓王的秀才。 “你方才是与我同路,还是想跟着我?” 婴宁有点畏惧又有点紧张道:“我……我感觉你的气息,跟鬼妈妈相近,我……” 至于为什么跟着,估计她说不上来。 鬼母没了,她伶仃无靠。 在这无助之际,见江陵气息与鬼母相近,便就生了亲近之心。 江陵听了,也无怪她会如此。 他一身阴气,对妖、对鬼皆感应很强。 “你为何弄得如此狼狈?”江陵终转过话题,不提她伤心之事。 婴宁道:“我……从很远的地方过……过来的,就……就为了参加【瑶台会试】,可是……我……” “说话不用着急,或许就不会结巴了。你且试试?” 婴宁面色一窘,垂下头去:“我……知道了。” 然后她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一路跋涉过来,吃了很多苦的,这才显得狼狈了些。” 她很认真的记着江陵的嘱咐,将语速放慢,这结巴果然大有缓解。 “原来如此。” 在江陵读过的《婴宁》一文当中,婴宁当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 姓王的书生,只见了她一面,便心有挂牵念念不忘,总想与她睡觉。 ‘不过,如今的她,还没长开,且脸上乌漆嘛黑,也瞧不出颜色如何。’ 正巧边上有一涧云溪,他拿出一方巾递去:“去洗把脸吧。” “谢谢。” 婴宁拿过方巾,去溪流处将脸颊擦拭干净。 等到污渍洗去,那天生丽质的容颜果然再遮掩不住。 可江陵瞧着瞧着,忽惊疑了一声。 暗自对背后的行囊说道:“无怪之前看她就已觉眼熟,原来,此女瞧着竟与小倩你有七八分相似!” 林子里阴凉,聂倩也飘然出来,仔细看她几眼,也是惊讶。 若非知道自己并无姐妹,定会认为她是至亲之人。 “如今她还未长开,等到十六七岁,怕是模样能与小倩你有九分相似。届时,便是说你们一母同胞,也无人不信。” 聂倩也深信不疑,奇道:“原来这天下真能找到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人。” 婴宁也不愧是狐女,眸子泛着绿光,在聂倩打量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聂倩。 也是第一时间,她就产生了亲近感。 “这位姐姐,瞧着好叫人亲近。”她笑了。 梨涡儿绽放,嫣然而乖巧。 洗净后的她,哪怕是无心之举,也从那举手投足间,颇带媚色。 ‘才十五岁而已,就媚骨天成,再长几岁那还了得?也无怪书里的姓王秀才,见她一面就被迷得神魂颠倒,总想跟她睡觉。’ 至此,江陵也终信了纣王迷妲己而亡国。 “你如今有何打算?” 婴宁摇头,双手拨弄着衣角。 江陵一叹,心说,你若十六,或许也就快碰到那王秀才了。 可如今才十五岁,鬼母又已魂飞魄散了。 以你这天真懵懂的心性,想要独自生存下去,怕是并不容易。 聂倩忽在旁边撺掇道:“这小婴宁瞧着也令我感到亲近呢,要么,主人就收她在身边如何?” 聂倩的话,婴宁也能听到,当即就眼睛亮闪闪地抬头看着江陵,期待他的回应。 江陵失笑,带个婴宁在身边? 之前在临舟县,十八岁正直青春美貌的林小姐他都没带,如今带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做什么? 瞧着她与聂倩神似的相貌,难不成,体验双倍的快乐? “我要一路游历向北,路途多苦多难,带着你,怕是多有不便。” 这话,也算是婉拒了。 婴宁却高兴自荐道:“我就……就是从北边来的,路……我熟的。” “若跟着我,怕是要吃许多苦。” “婴宁不怕的。”她满怀期待着。 瞧着她的眼神,俨然一副无家可归的孩子,期待被收留的感觉。 江陵终是心儿一软,也忽想到,狐女与人不同,据说于修行一道,要快人数倍。 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若留她在身边,倒也可以验证一下这话的真伪。’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他答应了。 聂倩一喜,她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与自己相似的小婴宁。 如今总算多了个伴。 “这可多谢主人了呢。” 婴宁听着她的称呼,竟也有样学样的说了声:“谢……谢谢主人。” 她声音柔媚,年岁不大,可说出来的话,却酥人心神。 倘若她之前在【瑶台会试】的时候,是以现在这副洁净的面貌出现,或许,结局也就不会这样了。 江陵又看她一眼,心说,也罢,主人就主人吧。就当新收了一小丫鬟。 “异人说《上清御灵诀》适合你?可有说过为何适合你?” 婴宁跟在他身边,摇头道:“异人只说我修其他法,或有不适;独有清风岭的《上清御灵诀》与我相合。如若修成,或也能以此寻到生母下落。” 原来如此。 上清御灵诀! 书么,倒是不必非要跑去清风岭求阅。 我这,也是可以有的。 江陵拿出一张画卷,以特制的血砂沾水,在画卷上写下《上清御灵诀》秘籍。 只转眼间,他手里就多了一本真秘籍。 这秘籍出现,也是不容于天地,只瞬息间,就化成光点钻进了他的头里。 这一幕,婴宁跟在他后面,竟是完全没有发现。 江陵忽然说道:“你若真想学《上清御灵诀》,我倒是可以教你。” 78章 大道朝天 值得一说的是,《上清御灵诀》走的是阴阳并济的路子。 阴可练得,阳也可练得。 且人练得,妖也可练得。 ‘无怪异人建议她投奔清风岭,看来也是知道了她并非是纯粹的人类。’ 听到江陵肯教她,婴宁满心欢喜。 这一路往宝庆府去,江陵路上念,她则路上听。 等到了城里,她对那《上清御灵诀》的总纲已会倒背如流。 对此,江陵也惊叹于她的记忆力果真是强过常人数倍。 找客栈落住,进餐时,婴宁双手并用,狼吞虎咽。 惹得旁人见了,均隐隐偷笑。 都说那姑娘长得倒是标致,可吃起东西来,却恁的不雅。 江陵递给她筷子,她握拿不稳。 大抵是鬼母没教过她,甚至这人世间大多事情,她也都没经历过。 宛若一张白纸,白得什么都没有。 “不用着急,像我这样,用筷子夹,慢慢来,吃完了可以再点。” 江陵心平气和地教她。 婴宁悟性高,也听话,静下心后,筷子也是很快就能用得利索。 吃完东西,又带她去裁缝铺,买了套新的衣裳。 换上新装后,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瓷娃娃般的白皙肌肤,精致的面孔,婀娜的体态。 再上街时,总能引来一些倾慕的视线。 到底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等到再回客栈时,他们却是遇到了一伙熟人。 这伙人以一白衣文士为首,四位青年随其侧。 婴宁见到他们,先是露出畏惧之色,随即,便目光盯着其中一人,满是愤恨。 那人,正是袁楼。 他们五人径自落座,见江陵和婴宁从身边走过,也未有注意。 大抵是婴宁变化太大,让他们都没认出来如今这个漂亮少女就是之前那位小乞丐一般的女娃子。 不过,他们虽没注意婴宁,可袁楼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瞄了江陵好几眼。 终究,他是见过江陵的。 回到客房,婴宁坐立不安。 江陵问她:“想为你鬼母报仇?” 婴宁不会撒谎,跟江陵对视了一眼,点头认了。 “可现在的你,还不是他的对手。你这会儿若去寻他,那只会是自取其辱。” 婴宁欲言又止,双手不断拨弄着衣角。 “可你若是能将今天我教你的全部学会,那不用多久,对付他,定不在话下。” 婴宁眼眸一亮,“真的吗?” “他能仗势欺人,凭借的不过是道行比你深厚而已。若你道行反过来比他深,他纵是想欺你,也没那么容易,不是么?” 婴宁重重一点头,眼中充满希望:“嗯。” 这才安心坐下,闭目冥想,认真去体悟《上清御灵诀》。 原以为这场邂逅,只是个偶然。 让人未想到的是,第二日江陵带着婴宁出城正要北去之时,竟在城门口又遇上了这伙人。 而且除了这些人,城门外还多了另外一批人。 那一批人里,也有一位熟悉者,便是那少女云菡。 她随老妪而来,身边还有那高挑少女李知恩,更有内向胆小男黄一图。 再次相逢,云菡比见着他师兄还高兴,挥手就与他招呼。 甚至那内向胆小男黄一图也跟着冲江陵点了点头。 ‘这倒是巧了。’ 一门之隔,老妪率人在外,那中年文士带人在里。 江陵略做回应,就带着婴宁先走一步。 不管这两方人马要做什么,总归他是不想搀和的。 出城往北走,过了盏茶时间,天上狂风呼啸。 当江陵抬头时,一道绿光和一道橙光相继闪过,如流星一样眨眼便逝。 常人定难看清那是何物,可他却瞧得分明。 那绿光乃是一片荷叶,橙光是一枚巨大的葫芦。 心中带着好奇,走到第一个十里亭时,放眼看去,竟又碰上了那两方人马。 此时,凉亭之中,老妪和中年文士中间摆有一局。 黑白二子于棋盘厮杀,难分难舍。 老妪执黑棋,势成双杀,要屠那白子大龙。 可又七手后,中年文士忽于不起眼处落下一子,竟使得全盘局势大变。 赫然是那一子解双征,断臂而求胜。 眼看大势已去,老妪长叹道:“到底是老了,终不及你们这些年轻人。” 此话看似自嘲,实则暗指自己年纪大,若懂礼仪,当知尊老爱幼。 中年文士慢条斯理笑道:“若比年岁,祁仙姑也大不了我许多,何以谈老?” 将棋盘收拾,他又道:“方才已说好了,胜者先行,祁仙姑当是言而有信之辈罢?” 老妪摆手道:“既已输你,自当一诺千金,你们且先去便是。” “如此,那就承让了。” 中年文士起身,招呼袁楼几人,就要动身。 而出了凉亭,见到江陵二人。中年文士眉头微蹙,纵使他之前没刻意去注意过江陵,可三番相见,终有印象。 那袁楼极擅察言观色, 中年文士还尚未说话,他就已站出来,指着江陵二人说道:“此路不通,你二人从哪来,便回哪去,且速速折去。” 婴宁恨恨望他,心中也记着江陵的话,此时躲在江陵背后。 江陵道:“大路朝天,当各走一边。如今这青天白日,却是连路也不让走,这是何道理?” 袁楼不悦:“哪来那么多道理?我让你离去,便是道理,若不听从,定叫你追悔莫及。” 大抵是见袁楼煞气太重,当着那老妪的面,自是不好如此。 中年文士轻拍他一下,丢出一锭银元宝于江陵脚下。 足有十两! “拿上银钱,速离。” 江陵手往怀里一掏,忽丢了二十两于中年文士脚下:“烦请让路。” 这一举动,有人诧异有人恼。 云烟阁那边,由下至上,包括老妪,皆是神色讶异。 这少年当知眼前文士是何等身份,既然知道,竟还敢正面顶撞? 恼者,自是袁楼等辈。 作势就要上前。 但中年文士终是拦住了他们,不动声色地淡笑道:“既然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那我们也确无强行让人离开的道理。 他们既然想走,那让他们去便是。” 话吧,让开道路。 袁楼等众,目光阴骘,也分站两边。 江陵则气定神闲,带着婴宁,从容地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75章 称骨 ‘去那瑶台,莫非还要入场券?’ 少女手中那签,瞧着像是乌木所制,上刻符文。 ‘那签,应该是破开禁制的钥匙罢。’ 他试着以法眼来洞悉这片湖泊,却满眼望去星光点点,好似于这湖泊里看到了星空,看到了宇宙。 在这里稍作停留,忽然有人又至。 那人径直而来,也是丢入一块木签,然后湖面出现光圈,他纵身跳去就于湖面消失。 在他之后,又来两男三女,都是匆匆进去。 约莫一刻钟后,有一男子赶来。 模样瞧得眼熟,正是那少女的师兄。 他到这里,盯了江陵几眼。 也未说话,也丢出一块木签,于湖面消失。 之后的半个时辰内,陆陆续续怕是有三四十人投入了湖中。 也是普通人没能见到这一幕,若见到,必会惊讶终生。 ‘没有那木签,就只能等在外面看戏?’ 来都来了,若只能在这外面干等,那岂不是白走一趟? 念此,江陵从自己身上拿出一道黄符贴在自己身上。 “破!” 一声轻喝,他的面前,忽然湖水自动让开。 那黄符乃是【避水符】,为《乾坤一气功》上的五行避符。 除了避水符,还有避火符、避金符等等。 避水符能在水里如履平地,避火符能无惧火海,避金符能刀枪不入。 走进湖里,所到之处湖水皆是自动让开。 当走到深处,他的身边看起来就宛若被一个巨大的气泡所笼罩。 法眼四处观测,走了约莫十里,这才看到一个地方光影幻动。 走过去看,那是一片水底岩石。 伸手触摸,也仍是一片岩石。 ‘且试试那个新的道术。’ 穿墙术! 自见识了那朱大少用了这穿墙术,江陵也自己画了本秘籍,参悟之后,已然掌握。 此时口中默念咒语,人往岩石上一碰。 嗡~ 波纹产生,他猜得果然没错,这岩石就是门户。 以那黑色的木签可入,以穿墙术强行进去,也同样可入。 穿透进来,里边豁然开朗,土地平旷。 阡陌相交,鸡犬相鸣,乍一看,不似来到了仙灵之地,而是来到了某个农家村落。 当~ 当~ 当~ 正值此时,有钟声响起,大吕洪钟音震寰宇。 江陵才入内,他背后方向仍是陆续有人进来。 进来者皆匆匆忙忙,都顾不上看他,只都向一片绿野的尽头疾疾而去。 江陵跟上他们的步伐, 未几,那阡陌田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嶙峋山川。 周围竟有九江汇聚,汇到中心,形成一束巨型的喷泉,直喷九霄。 乍然看去,这喷泉就像是那湖泊的主要泉眼一般。 就在水柱的边上,也有一片小型湖泊,湖泊上飘着九座石台。 九座石台上各坐有一人,或耄耋老者,或中年儒生,或典雅老妇,或文质青年。 毫无疑问,能在那儿落座的,必定是极有身份者。 就在那小型的湖泊边上,那些陆陆续续赶来的人,都围在这儿。 只稍微搜索,江陵就看到了紫裙少女的所在。 她手里捧着那乌木签,一脸期待地看着那九座石台上的人,仿佛心有所望。 江陵凑近过去,忽听那九座石台上有人喊起了名字来。 那被喊到名字的人,就走进那湖水当中。 湖里很快就有湖水形成了一把大称,将他称起。 不一会儿,就有人报出:“仇勇男,十六岁,阳年阳月阴时生,骨重二两三。” 报出数据后,石台上的九人均未有所表态。 那仇勇男也有自知,黯然退场,回到岸上。 “呵呵,有道是骨重二两三,此命推来骨肉轻,求谋做事事难成,妻儿兄弟实难靠,外出他乡做散人。就这般命格,他也有勇气踏上去,实在是勇气可嘉。” 旁边有人讥笑起来。 忽然,又有人喊名。 喊到谁,谁就上场。 “白鸿禧,十九岁,阴年阳月阴时生,骨重二两九。” 又是那把称,称出骨重后,就被人高声报出。 江陵的边上,有个人似想卖弄所学,在一旁解说道:“骨重二两九,初年运限未曾亨,纵有功名在后成,须过四旬才可立,移居改姓始为良。 命格倒是个还行的命格,只是需要到四十岁后才可转运,而四十岁之前,注定碌碌无为。” “点!” 忽然,那九座石台上,有一老妪伸手隔空一点。一道光线,就落在了那白鸿禧的身上。 白鸿禧大喜过望,立刻对着那老妪三拜叩首。 “这人也真好运,竟被乌峰堡给收了。” “老成之命,这种人收着,可以多做几十年苦力,有什么不好,当然会被点走的。” 谈论者,语气或妒或酸。 “云菡!” 此时,有人再喊名。 此名一出,紫裙少女大喜,蹦蹦跳跳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步跃到那湖水里。 可她终究才半步入门,还无法做到水面立足。 噗通一声,身上湿了半截。 周遭之人,哄然大笑。 “连在水上站立都做不到,居然也敢站出来,真是勇气可嘉。” “瞧这女的模样倒是漂亮,按照以往的惯例,漂亮的女子,通常要求会降低。” “且看吧。” 在众人议论中,那把大称再次出现,将少女称起。 “云菡,十六岁,阳年阳月阳时生,骨重六两四钱。” 又有人卖弄道:“骨重六两四钱,俊鸟曾得出胧中,脱离为难显威风,一朝得意福力至,东南西北任意通。咦,这命格倒是个好命格,而且看这样子,貌似只要换个地方她就将转运啊。” 云菡的骨重才被报出,那九座石台上,就有五个人点出一道光线在她身上。 这五人,都要她。 云菡大喜,在水里蹦蹦跳跳。 选她的人多了,按照规矩,她也能反选,就是从这五个人里,任意挑选一人。 云菡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着一名老妪就磕头纳拜。 那老妪面带微笑,只一挥手,就将她召到了身边。 “啧,竟是选了【云烟阁】。” “那【云烟阁】多是女子,她倒也是懂得保护自己。” 在云菡之后,又陆续有三十多人上去。 被点的人,不过五指之数。 之后,那云菡的师兄也被喊去了。 “袁楼,十八岁,阳年阳月阳时生,骨重五两九钱。” 他的情况报出来后,同样有着五六家要点他。 他略一思虑,朝一中年文士纳拜。 中年文士颔首,也将他召至身边。 79章 蛛丝马迹 “喂,等等。” 江陵错身要走时,那假公子云菡忽然喊住了他,将他叫到一边,小声说道:“让你回去,你就且回去啊,为何要跟他过不去?” 两人到底相识一场, 云菡也不愿见他横惹祸端。 江陵道:“他走他的,我走我的,并没有甚么过不去。” 云菡偷偷看了后面一眼:“你该知道他是谁?” 江陵道:“进过瑶台会试的人,都会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与他叫板?” 须知,刚刚是中年文士亲自开口,可江陵倒好,不接受他的好意,反而还丢出双倍银钱,要他不要挡道。 也是因为他们云烟阁这些人在这儿,若非如此,江陵与婴宁岂会有好下场? “只是赶路而已,没甚么叫板不叫板。” “你此行要去哪?” “北上。” 云菡大致往北方看了一眼,道:“若直行往北,倒也无碍。只是你中途切莫乱走,不然,必有祸端,切记。” “云菡,休要多言。” 此时,老妪开口。 显然是不想让她多说, 云菡只能闭嘴,退回去时,眼神再三叮嘱江陵记住她的话。 从十里亭离开,约莫片刻,那道橙光又现。 于天上一掠而过,往西北方向去了。 ‘这两方人马群集于此,究竟是要做什么?’ 双方的神秘,反而让江陵好奇起来。 刚下山岭,下边有道溪流,沿溪行,山间清风鼓荡,吹的人身心惬意。 一独木桥边,早有一人等候在此。 他就站在桥头一端,用自身衣袖擦拭一柄黄铜短剑。 此人,正是那中年文士携带者之一。 “本有敬酒,你却非要吃那罚酒。你当知后果如何?” 此人开口,年岁二十上下,面貌清癯,个头却是极高,约莫九尺。 听他开口,江陵反倒笑了。 原以为凉亭一事,就此结了。 如今看来,那中年文士的心胸到底是狭窄了些。 当着老妪的面,不与“凡人”计较。 却离了老妪之后,立刻就让人来清算。 “我想知道,你待如何?” “叩首九拜,自割长舌,可纵你离去。” 叩首九拜是认错, 割掉自己舌头,那是多嘴的代价。 中年文士何许人也,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仅是如此,已算小惩大诫。 江陵:“我原以为凡尘世界,有此般霸道也就罢了,没想到便是这修道界,也仍是如此。 果然还是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人性,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废那许多话作甚?”男子铜剑指他,“你是自己来,还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江陵道:“我亦给你一个机会,就此让开,则活。若蛮横挡道,则死。” 男子怒而笑之, 你一个连瑶台会试谁都看不上的东西,也敢与我叫嚣? 手掌一抖,铜剑飞而穿纵。 破空一道,风声撕裂。 江陵只目视前方,忽手在空中画成敕令,只屈指一弹。 那飞来的铜剑,竟似磕在了铜墙铁壁上,嗡的一声,反弹回去,正中那男子心腹。 男子中剑,于独木桥上跄踉三步,跌落溪流。 “婴宁,走吧。” 江陵于前,婴宁于后。 她战战兢兢,见到死前抽搐的男子,心儿乱跳。 江陵问她:“怕了?” 婴宁神色一慌,既点头,又摇头。 江陵:“你不谙世事,不知人性凶险。今日我便教你,人善待我,我必善回;人恶待我,我必恶回。 对于心怀恶念之人,若纵之让之,反而只会滋养其恶。 与其留他,不如渡他。” 婴宁似懂非懂,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看那溪流中濒死男子,若有所思。 刚过了独桥,婴宁忽然看着北边,驻足不动。 “怎了?” “那边……有动静。”婴宁指着前边树林。 饶是江陵如今耳目过人,她说那动静,也是丝毫未闻。 随她指引,朝那树林走近,江陵这才看见有十多只狐狸在朝这边逃窜。 狐狸怕生,见有人来,卷着尾巴就溜进了那荆棘丛里,藏匿起来。 江陵朝西边看去,按狐狸跑来的方向,该是西边无疑。 “可想去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婴宁睁着大眼睛,心中早有所想,只是不敢表露。听得江陵提议,她连忙点头应下。 向西行,路上,偶尔又见狐狸逃窜。 盏茶后,天上绿芒闪过。 该是那云烟阁的人也来了。 就在他们过来之后,不到十息时间。天色忽然昏暗,这整片森林,都开始被迷雾笼罩。 白茫茫一片,简直比黑夜更是寸步难行。 在白雾之中,江陵忽听欢声笑语。 有女子在林中穿梭打闹,衣不裹体,媚色可餐。 婴宁也呆呆地看着迷雾中的景象,看着看着,脸上洋溢出了傻笑。 江陵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她才如梦初醒,晃了晃脑袋,一脸窘迫。 “是幻象。” 他说了句,又隔着衣服摸了一下那枚神秘玉玦。 有玉玦在身,他心如禅定,任何幻象都诱他不成。 方才那迷雾中的女子嬉戏画面,只一瞬,就被他看成了红粉骷髅。 “真怪!” 要知今日天气大好,阳光明媚。 这突然天色成了这般,莫非是那中年文士惹了这里的山神? 河神执掌一方河流,山神执掌一方土脉。 就好似兰若寺的姥姥,她有兰若山神令,以兰若寺为中心,方圆十里天气,皆可听她变换。 “喂,你怎么在这?” 未过多远,忽有一身影从树上跳下。 正是那云菡与那内向胆小男黄一图。 “你不是说去北边的吗?怎么往这边来了?” “好奇,来看看。” “可别好这个奇了,之前仙姑当面,我也不好说与你听。如今他们都不在,我告诉你也无妨。 此次仙姑听闻了那古寨壁画之事,从破碎的壁画里找到了一些线索,要寻那高僧圆寂之地。 可恶的是,我师兄他定也是将壁画的事情告诉了清风岭的那些人。 所以,他们就要来与我们争,方才仙姑下棋输了,清风岭那些人先寻半盏茶时间。 我们过来之后,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这里的环境就成了这样。 仙姑说为安全起见,让我们都待在边缘位置,不要往深处去。 你呀,好奇心那么大做甚么?小心丢掉小命。” 见云菡说得认真,江陵也是暖心一笑。 暖心之余,也是惊奇。 须知那古寨里的壁画,都已被他戳烂。 那仙姑和中年文士,竟还能从碎片里,寻到高僧圆寂的蛛丝马迹? 75章 命相 江陵在一旁静静听人说讲,终也明白了这瑶台会试其实就是修道选拔。 凡人参加应试,可得功名。 而他们这些人来这里参加瑶台会试,可得入道机缘。 他们原本或是被异人看上,传授了只鳞片爪。 亦或是出自家学道法,只是他们的家学,不甚高明。 想要获得更高的成就与修为,那就得投入这九家名望之门。 按照江陵左前方那位所言,在场无论男女,一旦被点走。 其结果,不是入招为婿,就是入招为媳。 毕竟,法不外传,外人是没资格学法的。 江陵听了,也自颔首。 心说,这才正常。 某些故事里,修道还有什么宗门派别。 真正修道之人,谁有这个闲心去经营一个门派? 还广纳良徒? 若非自己家人,实难会被倾囊所传。 今日到场者,或是祖上与九门有旧,也或是父祖辈有人曾入过这九门之一。 这才得有资格来到这里。 似少女云菡那般的,便是后者,她能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云烟阁】,怕也是被她师父提早安排过的。 除了以上二者外,其实还有第三类。 那第三类,便是资质奇佳,被人介绍而来的。 这些人,若想被九门选中,得自己去递上名表。 然后等待喊名。 在江陵身边,有一个个性怯懦者。 他从来时就表现畏缩,似有社恐之嫌。 眼看周遭之人,或是早被喊名,或是已经去递交名表了。 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几次看了看江陵,似乎觉得江陵没去,他便也不着急去。 可渐渐的,今日所来之人,差不多要被喊到末尾了。他终忍不住了,就怯怯地问了江陵一声:“这位兄台,你……你不去递交名表吗?” “我?” 江陵意外地微微一笑:“我就不去了。” 就算去那九门,也不过是学一门完整道法。 可他现在,可不缺道法。 来这,只为了开开眼界。 而且入九门,不是为婿就是为媳,他更加没那想法。 “【瑶台会试】五年才一次,来都来了,不去……不可惜吗?” 男子问他,终究是一个人不敢去,想撺掇江陵一起去,有个伴。 江陵借口道:“命格差,当有自知之明,就不去让人取笑了。” 男子摇头:“称骨算命,也不过是浮于表面,当不得真。若是真能称骨就能算定一个人的一生,那人人一出世,岂不就是被注定了一生?若真如此,何有天道酬勤之说?命格在于自己,不在于骨重,兄台,勿要偏信这些。” 这道理,江陵自然明白。 所谓骨重和命格,若是放在现代,那可以算是毕业证什么的。 有证未必可以证明你有真才实学,但如果没证,人家定会瞧不上你。 “你且去吧,我意已决,不觉得可惜。” “罢!” 劝不动江陵,那人只能自己壮着胆子,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名表递了过去。 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可在他心里,仍是要铆足了劲。 其实江陵也是想去测一测自己的骨重,看看有个什么样的说法。 但他跟其他人不同, 他一无祖上关系,二无异人推荐,若贸然递交名表,指不定到时候有人问他是怎么混进来的,便不是那么好说了。 那内向者递交名表不一会儿,便叫到了他的名字。 他去称骨后,挺意外的,竟也被三家点名。 他经过反选,也挑了【云烟阁】。 至此,【瑶台会试】差不多也要闭幕了。 此次参与者,共三百零七人。 被点名者,共一十九人。 被选者,即将会跟随领路人,要离去。 未被选中者,如丧考妣,哭丧着脸。 这【瑶台会试】每人仅有一次机会,一次不行,便等于宣告死刑。终生也无更进一步的希望了。 离去时,江陵仍是让他们先走。 他准备走最后边。 毕竟是偷渡进来的,当要来时悄悄,去也悄悄。 可就在他守在那路口,等待他人先走之时,忽然有一少女喊起他来:“喂,你在这作甚么?” 江陵扭头,见一老妪竟坐在一片荷叶上,那荷叶散发着绿色幽芒。 老妪身后,共站三人。一男两女。 那男的,便是那胆小内向男。 女的,除了紫裙少女云菡之外,还有一个名叫李知恩。 那女子高挑文静,寡言少语。 也是云菡性子活泼,换成他人,在这离去的时候,便是看见熟人,也未必会敢在老妪面前出言招呼。 可老妪这会儿,居然还专门停了下来。 隔着咫尺之距,那老妪给江陵的感觉,如山岳般端重,如大海般深邃。 她一举一动皆合自然,大有那和光同尘,融于万物的感觉。 ‘这老妪修为怕是不低。’ 心中暗道一句,然后笑颜回答云菡的话:“正要走,想再多看几眼这里的风景。” “喂,刚才为什么没见到喊你的名字啊?你难道没去递交名表吗?”云菡问他。 还未等江陵回话,那个胆小内向男竟帮他回答了:“我劝过这位兄台,他不想去递交名表。” 江陵失笑。 心说,敢胆大的时候你怯懦。 这该闭嘴的时候,你又多嘴了。 “为什么?”云菡好奇。 五年一届的【瑶台会试】,大家都是挤破脑袋,有的人明知道自己命格差劲也要一试,为的就是一个渺茫的机会。 可江陵倒好,来都来了,居然连名表都不去递交。 江陵还是那般说辞:“命格差,就不去让人见笑了。” “哦,我要走了。再见啦。”云菡大抵是心情很好,挥挥手,作别。 “好。”江陵点头。 可那老妪忽然盯着他看了几眼,说起话来:“年轻人,我瞧你命轮浑浊,或许你的命格算不上差,可想让老妇称上一称?” 哦? 居然主动要称他? “也可。” 他没拒绝,反正他也是想知道自己有多少骨重。 于是乎,老妪招手,忽然间,那把泉水交织而成的称再度出现,将江陵纳于其中。 一称之下, 重二两。 “二两?” 绿色的荷叶上,云菡和胆小内向男都忍不住脱口念出。 “原是短命之相!” 老妪瞬间没了甚好脸色,大袖一挥,那绿色荷叶乘风而起,从他身边飘了去。 唯那紫裙少女遥遥冲他挥手,以作别离。 “二两,短命?”江陵自笑了起来。 心说,若是按照这个说法,那算的还真是有点准了。 76章 清风岭 出来时,外边已不见人了。 ‘没想到修道界除了那些行踪飘忽不定的神秘异人之外,还有九大势力并存。如此看来,修道者的数量还是不少的。’ 此时江陵最为好奇的是那位老妪的修为有多深。 ‘《乾坤一气功》上有说修行一道,随着道行精进,而有五个特征。’ 分别是: 【一元初始】 【二阴交汇】 【三花聚顶】 【四象通明】 【五气朝元】 所谓一元初始,就是元池刚开,是初始状态,最初的入门。 而二阴交汇,指的是能够暗合地下阴脉,以阴而滋阳。 二阴交汇会在体内产生阳气,从而阴阳和合,此时一身精气可化成一种子,落入那元池之内。 到三花聚顶时,指的就是那种子生根发芽且长出了三瓣莲花。 这每一个特征都有相当漫长的过程, 光是从【一元初始】到【二阴交汇】,须领略处,大多之人一生逐而不得。 ‘我如今,也算是一元初始吧。’ ‘也不对,我能吸收地底阴脉,或许也可算成【二阴交汇】。’ 但【二阴交汇】的最终,乃是以阴滋阳,达到阴阳和合。 ‘我这一身,貌似都是阴气,没有半点阳气,似乎,这些特征于我,也都扯不上关系。’ 左右他是个异数,正如那老妪所说,他这副身体是短命之相。 明明该是短命者,却能活到现在,这本就是个异类了。 “是谁鬼祟在后?” 林中,忽然传来斥喝。 江陵循声看去,忽见一形貌落魄女子慌不择路朝自己这边跑来。 可前方有人已然发现了她,只纵身一跳,就从那树尖上踏步而来,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她前面,截断去路。 江陵见那男子,竟就是那云菡的师兄,袁楼! “是你?一路鬼祟跟随我们作甚?” 这儿离那湖泊已有三四里许。 那落魄女子江陵之前也见过,也是去参加过瑶台会试的,但被淘汰了。 女子见藏不住身了,索性就转过去,对着另一边叩拜起来。 一边叩拜,一边请求对方能收下她。 也不知是紧张所致,还是先天缺陷,女子说话结巴,一句话费了好大功夫才说了完整。 她叩拜的地方,自不是袁楼。 而是一个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坐在一巨大葫芦上,如果江陵没记错,这中年文士代表的是九大势力中的清风岭。 清风岭这次收了四人,皆是命格拔萃之辈。 这女子的一路尾随,似乎连那中年文士也不甚欢喜。 袁楼出手,截断她的去路,或许也是有他的授意。 “瑶台会试已然结束,无缘者,便是叩拜千万,也无用。你且去吧,莫要再随,此次饶你,下次或没这般好运。” 中年文士开口,只一挥手,就荡出一股劲风来。 落魄女子如断线风筝一样,向后飘退了七八米。 她这一飘退,怀里有一陶罐忽然掉出。 袁楼见了,伸手隔空一抓,就将那陶罐抓在手里。 只盯着看了一眼,就冷冷说道:“竟在身上带着阴鬼?阴气还如此浓烈,必是害了不少人吧? 煌煌大道不走,专走那旁门左道,你这心思,便就不正。” 说完,他双掌一合,就将那陶罐拍碎。 里面的骨灰瞬间纷纷扬扬,洒得满地都是。 “不……” 落魄女子见状,也顾不得许多,纵身就扑去。 “还敢动手?” 袁楼一脚横出,踹中她的小腹,将她再次击退。 “旁门左道,魑魅魍魉,我辈修道人士,岂能容之?” 袁楼捏了个法印,三指朝天,接引天上元阳之气,忽然扣住地上散落的骨灰。 一时间,只见那骨灰上青烟袅袅,仿佛烧着了什么。 女子二次被击退,受伤颇重,嘴角都已带血。 她泣不成声,跪地求那袁楼饶了罐中鬼魂。 但袁楼岂会理她? 以【天罡指法】借元阳之力灭了陶罐中的鬼魂,然后纵身一跳,又回到了那葫芦背上。 中年文士没说半句,神情上似乎很赞许袁楼的这种行为。 未几,那葫芦自动转弯,然后就从这丛林上空飘走了。 留下那女子哭得伤心,沿着地面爬到骨灰散落之处,又哭又喊。 所喊的话语,该是一地方言,江陵一句也未听明白。 他走将过去,见那女子以自己衣裳铺在地上,双手在地上捧起骨灰,一点点收拢。 他也蹲下身来,帮着收拾。 其实,这骨灰中的阴魂已经被灭,这骨灰留与不留,都只是一抔灰烬而已。 能够被收拢的,终是少数,大部分已散落各处,收不回了。 女子拼命努力,收拢的也不过小小一酒盅的骨灰。 她年纪不大,顶多十四五的样子,脸上乌黑,身上也尽是褴褛。 不知道的人见了,定会认为她是个乞儿。 可江陵终是动了恻隐,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也带着聂倩,行为类似,便物伤其类。 其实人死所化之鬼,未必都会害人。 那袁楼不问个青红皂白,直接就下了死手,这般举动,也着实是残忍了些。 大概帮女子收完了骨灰,他就起身要往北边去。 由此去,大约七十里地,就能到宝庆府。 才走几步,见那女子也跟着站起,匆匆碎步小跟在后。 等他朝后面看来,她神情一怯,又匆匆倒退,躲在一棵树的后边。 等他再次前行,女子又跟上。 还是那般胆怯,只要江陵回头看她,她必会怯生生躲藏一旁去。 ‘这女娃,瞧着怪怪的,莫非是个痴儿?’ 他干脆不走了,往边上石头一坐,倒要看看那女子究竟是跟着他,还是碰巧同路而已。 然而,他不走,女子也不走。 抹干了眼泪,就躲在那大树后边,躲也躲不严实,露着半边身。 ‘大抵真是个痴儿了。’ 于是开口喊她:“你过来吧。” 听他喊话,那女孩先是不敢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头看他,确定了他是在喊自己,她才怯生生地一步三挪,到他面前,神情拘束。 他问:“你刚才是跟着他们吗?” 女孩听他语气温和,怯怯点头,偷偷看他一眼,又匆匆垂下目光。 80章 金门 “那高僧既已圆寂,又寻他做甚?” 老和尚死了,自然骸骨一副,顶多留下几颗舍利子,于他们而言,也并无用处。 云菡:“我听仙姑说,那和尚当年神通广大,来去无踪,曾遭百人拦截,也竟留不住他。传说,他一步之跃,可达十里之距,只是性格孤僻,未有留下传承。若寻得他圆寂之处,或可得他衣钵相传。” 一步之跃,可达十里? ‘这听着为何觉得熟悉?’ 江陵垂下头去,正好看见左手食指上的黑色指环。 这指环若是扭动,也可跳纵到十里之外。 单从能力而言,还真有些相似。 说话之间,江陵忽觉怀中异动。 伸手一摸,原是那块铜镜自生颤动,好似到了这里,与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 ‘莫非那老和尚圆寂之地,还真留下了什么?’ 江陵忽问:“你们就决定留在这里,不再前行了?” 云菡:“倒是想去,只是仙姑不让。说是情况不明,不宜涉足深处。”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江陵带着婴宁朝里边去。 云菡忙道:“喂,你真不怕死吗?” 江陵只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命中无劫,自当有惊无险。若是命中有劫,便是原地待着,也逃不过去。既然如此,又有甚么可怕的?” 这话,本也是歪理,只为应付她。 可云菡听了,竟觉得极有道理。 想了几秒,快步追上:“那我跟你一起去。” 胆小内向男黄一图见云菡走了,他也只得迈着碎步跟在后边。 “喂,你从哪里拐带了一个瓷娃娃呀?” 云菡注意到婴宁一直跟在江陵左右,就问了句。 小婴宁白净可人,便是她见了,也觉得漂亮。 江陵:“路上捡的。” 云菡嗤声道:“捡的?我看定是拐来的。” 说着,对婴宁笑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呀?” 婴宁畏生,不愿与她搭话,见她在左边,就跑到江陵右边,怯生生藏匿着。 “真是怕生呢。” 逗她不成,云菡只能作罢。 路上云雾缭绕,道路根本看不清楚,可江陵于雾里走来,如履平地,毫无阻滞。 云菡初时未觉,等察觉时,惊奇问他:“你难道在这雾里看得清吗?” “看不清。” “可为什么看你走起来,就跟看得见路一样?” “乱走的而已。” “……” 事实上,江陵的确看不清。 可是他怀中的铜镜,越靠近这边,感应就越强烈。 他只需要顺着感应方向走,那就大致是无错的。 须臾,他们就来到一片嶙峋的石山凹里。 到了这里,雾气反而减弱,三丈之内隐约可以视物。 在一石台上,老妪恰好在此,见云菡和黄一图出现,立刻问话:“我不是让你们等在外面么?贸然进来作甚?” 黄一图口舌愚钝,自是紧张说不出话来。 云菡机巧,道:“我们本是听从安排等在外面,可又想着,如若仙姑在里面需要帮忙,可我俩皆在外边,便没了照应。这才自作主张走了进来。” 老妪一听,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也没再计较。 招手道:“来我身边。” 云菡和黄一图立刻走了过去。 至于江陵和婴宁,二人站在原地,江陵打量着周围一切。 婴宁怯生生藏他背后,也不敢去偷望什么。 当江陵瞧见另一座石台的时候,那石台上的人,也正好瞧见了他。 那石台上,共有四人。 三位年轻者,众星拱月围着中年文士。 待他们瞧见江陵竟出现在这,纷纷露出诧异之色。 须知,这江陵之前得罪中年文士,惹他不快。 他们之中有一人,自告奋勇要去予之教训。 文士允了,就在前边的时候,将之放下。 按时间来算,这会儿,出现在这里的人,当是那人。 可站在这儿的,竟是江陵。 而且看他模样,从头到脚,完好无损。 ‘莫是魏航没遇到他?’ 毕竟这山林广大,又起了浓雾。 魏航在前边没碰上江陵,倒也说得通。 “这人胆子倒是不小,居然还自己跑这来了。” 有一人低声与文士提议,让自己动手,教训他一番。 文士摆手,目光看向老妪。 言外之意便是,当着云烟阁同道的面,又怎好做那欺负凡人之事? “他可不算什么凡人,之前我在【瑶台会试】见过他。说是命格太差,连投交名表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个懦夫而已。”有人道。 “即便如此,我若纵你出手,也算以大欺小,无甚必要。” 文士再次摆手,示意不要多言。他们现在的注意点,不该在那江陵身上。 前边七丈外,有一石壁,在藤蔓撩开后,见那石壁上竟有经文刻画。 文士忽朝那老妪说道:“仙姑倒是好本事,我先你一步过来,也仅是与你同时寻到这地方。既然如此,不如你我携手并进如何?” 老妪:“大善。” 话落,二人指尖各发出一道精芒,落在那石壁上。 原本灰暗无华的石壁,在他们两人的灵力激发之后,那石壁上的经文,忽然一个个似是染上了金辉,如蝌蚪般活跃了起来。 一众小辈瞧得大奇。 在那金色如蝌蚪般的文字涌动之后,须臾间,文字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副《清明上河图》。 在石壁上,此图长达十二丈。 画上人物栩栩如生,街市喧闹,如临在耳。 画染金芒,有一光晕萦绕。 在光晕浸染下,画里的一切,似也活了。 渐渐,画开金门,直通内里。 文士与老妪对视一眼,皆未敢轻动。 看向身边者,皆是新纳良才,也不宜涉险。 未几,二人目光不约而同瞧上江陵。 那文士说道:“那谁,此地或有机缘,你可敢取否?若能带出机缘,我清风岭或可考虑,收你入门墙。” 老妪也对婴宁说道:“那女娃儿,你敢去否?你若能带出机缘,我云烟阁也可收你为挂名。” 在他二人眼中,无论是江陵还是婴宁,皆资质太差,朽木难雕。 正式弟子未有资格,充个挂名,已算荣幸。 江陵倒是笑了。 他本以为这画上金门一开,大伙儿会争先恐后而入。 却没想到,无论是文士还是老妪,都不敢轻易涉足。 还丢出如此“利诱”,想让他去试水! ‘罢,既然你们都不敢去,那我去又何妨?’ 正好怀中铜镜反应愈发强烈, 他对婴宁说了声,便与她一同踏入了那画上金门。 81章 舍利子 穿入石壁上的金门,刚一进去,江陵就见周围漆黑。 水汽潮湿,气味腐败。 法眼之下,见这儿竟并不是在画里,而是在一个山洞里。 那石壁表面的《清明上河图》,原来就仅仅只是装饰而已。 内部洞穴,不算深,但极为宽敞。 在洞穴靠墙的位置,一具尸骨坐在那儿,身上禅衣,也早成了褴褛。 ‘这莫非就是那高僧的骸骨?’ 嗡~ 铜镜忽然自动飞了出来, 那骨骸的身上,忽然也有一东西飞出,与铜镜遥相呼应。 江陵隔空一招手,就将那物收入手中,视之,竟是一颗绿色的眼球。 ‘这恐怕不是什么人类的眼睛吧?’ 当铜镜跟那眼球碰在一起,只奇光一掠,眼球就消失不见。 下一瞬,铜镜上就出现了一只发光的眼睛。 对着铜镜看,不出三秒,就能让人心神失守,幻觉万出。 也多亏江陵有那玉玦定心,幻觉于他无效。 急忙收起镜子,心中已有数了。 ‘这的确不是什么正道的东西。’ 再看高僧骨骸,盘膝处,落有九颗金豆子,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江陵亦将之收入手中:“这应是那佛门舍利子了。” 舍利子的说法,在后世被专家称为体内结石。 但眼前这能够散发金光的舍利子,你若再说它是结石,怕也是没人会信。 舍利子拿在手心里,江陵忽然直觉的感应到舍利子当中蕴含着庞大的能量。 尝试着将一颗握在手心,当以灵力去激发后,这颗舍利子精元爆发,竟在瞬间化成一股澎湃的力量,涌入了江陵的手臂。 这力量如山如海,如山洪倾泻,又如银河喷洒,无法抑制。 江陵只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撑爆。 难受之下,他下意识地就朝边上打出一掌,将力量发泄出去。 谁知,这一掌打出去,隔空十余米外,那岩石深深凹陷。 每个指印,都深入岩石七八寸深。 与此同时,周围地动山摇,山洞内也落下了十数颗钟乳石。 ‘这舍利子,竟有这般力量?’ 可惜一开始不知它的用处,刚刚这一下,已然是浪费一颗了。 用掉能量的舍利子很快就成了灰烬,在他手里涣散开。 再看高僧骨骸边,还有羊皮卷一张。 上载【真数大手印】三印! 翻天印! 镇天印! 开天印! 佛门手印,霸道无匹,为降魔除鬼首选之术。 这三印之后,则载一副暗轮魔王图。 上书【大轮明王法相经】! 除了那大轮明王法相外,后续的经文,是一种修道之法。 与江陵所修的《乾坤一气功》并无太大区别。 经文已然残缺, 不知是本身残缺,还是被蛇虫鼠蚁所咬,已经破了大半。 ‘大概最有价值的,也就是这东西了。’ 收了卷轴,江陵忽见骨骸左侧方,还有一侧洞,那儿隐有腥臭。 凑近去看,还能见到不少狐狸毛发脱落地上。 ‘敢情先前有狐狸住在这里,与这骨骸同室。’ 他又想起,当初自己得到那黑色的指环,也是从狐狸身上得到。 或许,传说中这位高僧能虚空腾挪,一跃而至十里,凭的就是这枚黑色指环。 只是他生前,将镜子藏在那古寨的墙壁内,又在外面绘了修罗地狱图。也不知为何。 ‘那老妪和文士都不敢轻易涉险此地,却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和尚早已死了,又能有什么危险?’ 江陵将羊皮卷撕成两半, 残缺经文一半,交给了婴宁:“那老妪既喊你进来,你也带点东西送她,也算结个善缘,待日后,或与你有所好处。” 至于他自己,自是不必了。 离开前,他对骸骨躬身作揖,然后退出那金门后,石壁上的【清明上河图】渐自消失。 连带那山洞的入口也自露了出来。 ‘或是我拿走的东西,使这里失去了法力维持,这才现了原形。’ 外边,两座石台上,云烟阁和清风岭的人皆翘首以盼。 见江陵和婴宁终于出来,且毫发无损,他们一边惊疑,一边好奇。 婴宁遵照江宁说的,出来后,也没说话,就将手中的半张羊皮卷丢向了那老妪。 老妪面露喜色:“你这女娃倒是不错。” 一看羊皮卷,正是佛门典籍,只惜残缺,价值不大。 “虽价值有损,但你做的尚可,以后云烟阁记名弟子若有空余名额,或可让你一个。” 这话就是场面话了。 先不说会不会真让一个, 便是真的让了,也只是记名而已,没甚可稀罕。 但这早已在江陵意料中,他本也只是让婴宁在她这结个善缘罢了。 “你得了何物?” 中年文士见婴宁都得了东西,那江陵应该也会有所收获。 江陵先前虽言语冲撞了他, 可倘若这次能让他满意,那他也不是不能考虑稍行宽恕。 “一无所获。”江陵道。 “连她都有所得,你会一无所获?”中年文士质疑。 在此时,他们双方的弟子也纷纷朝那山洞掠去。 既江陵进去没事,那他们进去自然也会无事。 很快,他们又从里面出来。 那里面实在没有什么,除了骨骸之外,如今剩下的,怕是只有那些狐狸毛发了。 袁楼出来,到中年文士身边,低声汇报了情况。 中年文士对江陵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勿要隐瞒,到底拿了什么,且说出来。你须知有些东西,并非你有资格拥有。” 江陵先前谦让,不过是想省些麻烦。 但看这文士并不罢休,还心有所疑的态度, 他也不再谦让。 说话方式又回归以往,道:“你倒也是好笑,先前金门洞开,你们一人都不敢进。 如今我说一无所获,你们又心有所疑。 可说到底,就算我在里面有所收获,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中年文士脸色骤变。 若说江陵先前只是挑衅他的脾气,那现在便是挑衅他的杀心。 “你再说一遍?” 那袁楼已想挺身出来,但中年文士仍是拦他。 看样子,中年文士是要准备自己出手。 只要江陵敢真的再说一遍,便是当着云烟阁那些人的面,他也将不会留手。 77章 上清御灵 江陵问:“为什么?” 女孩:“异……异人说……说我如果能够学……学到清风岭……岭的《上清御灵诀》,那是最好。可……可我没被选上。” 她说话还是结巴,看来不是情绪所致,而是天生如此。 “那陶罐里的骨灰,能告诉我,是谁的吗?” “鬼……妈妈。” 鬼妈妈? 不提尚罢,提起鬼母,女孩又哭了起来,抱着那仅剩的骨灰,极为伤心。 “我……是鬼妈妈养大的,她……她待我极好的。她……她没害过人的,可……可那人不讲道理……将她的骨灰洒了……” “你叫什么名字?”江陵好奇问了句。 才开口,又意识到女子未出阁前,与陌生男子不便互通姓名。 但女孩却似没这个忌讳,边哭边说了自己名字。 婴宁! “你就是婴宁?”江陵眉头一皱。 心中泛起异样滋味。 自来到这边世界,他先是遇见兰若小倩,之后便是祝家庄燕赤霞,再之后是临舟县河童、古寨壁画孟龙潭和朱孝廉。 如今,又碰到了这婴宁! 若他没记错,这婴宁,当是狐女。 为狐狸与人结合,产下之女。 亲生母亲在劫数将临之时,将年幼的她,托给一女鬼照料。 这一照料,就是十几年。 如果正常发展下去,她日后当被一个姓王的男子带走为妻。 而如今,鬼母已死,她孤苦伶仃。 “你今年多大?” “十五了!” 十五岁,她应是十六岁,嫁给姓王的秀才。 “你方才是与我同路,还是想跟着我?” 婴宁有点畏惧又有点紧张道:“我……我感觉你的气息,跟鬼妈妈相近,我……” 至于为什么跟着,估计她说不上来。 鬼母没了,她伶仃无靠。 在这无助之际,见江陵气息与鬼母相近,便就生了亲近之心。 江陵听了,也无怪她会如此。 他一身阴气,对妖、对鬼皆感应很强。 “你为何弄得如此狼狈?”江陵终转过话题,不提她伤心之事。 婴宁道:“我……从很远的地方过……过来的,就……就为了参加【瑶台会试】,可是……我……” “说话不用着急,或许就不会结巴了。你且试试?” 婴宁面色一窘,垂下头去:“我……知道了。” 然后她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一路跋涉过来,吃了很多苦的,这才显得狼狈了些。” 她很认真的记着江陵的嘱咐,将语速放慢,这结巴果然大有缓解。 “原来如此。” 在江陵读过的《婴宁》一文当中,婴宁当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 姓王的书生,只见了她一面,便心有挂牵念念不忘,总想与她睡觉。 ‘不过,如今的她,还没长开,且脸上乌漆嘛黑,也瞧不出颜色如何。’ 正巧边上有一涧云溪,他拿出一方巾递去:“去洗把脸吧。” “谢谢。” 婴宁拿过方巾,去溪流处将脸颊擦拭干净。 等到污渍洗去,那天生丽质的容颜果然再遮掩不住。 可江陵瞧着瞧着,忽惊疑了一声。 暗自对背后的行囊说道:“无怪之前看她就已觉眼熟,原来,此女瞧着竟与小倩你有七八分相似!” 林子里阴凉,聂倩也飘然出来,仔细看她几眼,也是惊讶。 若非知道自己并无姐妹,定会认为她是至亲之人。 “如今她还未长开,等到十六七岁,怕是模样能与小倩你有九分相似。届时,便是说你们一母同胞,也无人不信。” 聂倩也深信不疑,奇道:“原来这天下真能找到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人。” 婴宁也不愧是狐女,眸子泛着绿光,在聂倩打量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聂倩。 也是第一时间,她就产生了亲近感。 “这位姐姐,瞧着好叫人亲近。”她笑了。 梨涡儿绽放,嫣然而乖巧。 洗净后的她,哪怕是无心之举,也从那举手投足间,颇带媚色。 ‘才十五岁而已,就媚骨天成,再长几岁那还了得?也无怪书里的姓王秀才,见她一面就被迷得神魂颠倒,总想跟她睡觉。’ 至此,江陵也终信了纣王迷妲己而亡国。 “你如今有何打算?” 婴宁摇头,双手拨弄着衣角。 江陵一叹,心说,你若十六,或许也就快碰到那王秀才了。 可如今才十五岁,鬼母又已魂飞魄散了。 以你这天真懵懂的心性,想要独自生存下去,怕是并不容易。 聂倩忽在旁边撺掇道:“这小婴宁瞧着也令我感到亲近呢,要么,主人就收她在身边如何?” 聂倩的话,婴宁也能听到,当即就眼睛亮闪闪地抬头看着江陵,期待他的回应。 江陵失笑,带个婴宁在身边? 之前在临舟县,十八岁正直青春美貌的林小姐他都没带,如今带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做什么? 瞧着她与聂倩神似的相貌,难不成,体验双倍的快乐? “我要一路游历向北,路途多苦多难,带着你,怕是多有不便。” 这话,也算是婉拒了。 婴宁却高兴自荐道:“我就……就是从北边来的,路……我熟的。” “若跟着我,怕是要吃许多苦。” “婴宁不怕的。”她满怀期待着。 瞧着她的眼神,俨然一副无家可归的孩子,期待被收留的感觉。 江陵终是心儿一软,也忽想到,狐女与人不同,据说于修行一道,要快人数倍。 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若留她在身边,倒也可以验证一下这话的真伪。’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他答应了。 聂倩一喜,她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与自己相似的小婴宁。 如今总算多了个伴。 “这可多谢主人了呢。” 婴宁听着她的称呼,竟也有样学样的说了声:“谢……谢谢主人。” 她声音柔媚,年岁不大,可说出来的话,却酥人心神。 倘若她之前在【瑶台会试】的时候,是以现在这副洁净的面貌出现,或许,结局也就不会这样了。 江陵又看她一眼,心说,也罢,主人就主人吧。就当新收了一小丫鬟。 “异人说《上清御灵诀》适合你?可有说过为何适合你?” 婴宁跟在他身边,摇头道:“异人只说我修其他法,或有不适;独有清风岭的《上清御灵诀》与我相合。如若修成,或也能以此寻到生母下落。” 原来如此。 上清御灵诀! 书么,倒是不必非要跑去清风岭求阅。 我这,也是可以有的。 江陵拿出一张画卷,以特制的血砂沾水,在画卷上写下《上清御灵诀》秘籍。 只转眼间,他手里就多了一本真秘籍。 这秘籍出现,也是不容于天地,只瞬息间,就化成光点钻进了他的头里。 这一幕,婴宁跟在他后面,竟是完全没有发现。 江陵忽然说道:“你若真想学《上清御灵诀》,我倒是可以教你。” 82章 何人可护 “少年人,心气不要太傲。出门在外,当记和气生财四字。” 老妪忽然开口,许是见到江陵与云菡相识, 而这会儿江陵显然也是惹恼了中年文士,若是再冲突一言,其后果自是难料。 此时劝说,也当结个善因。 同时,她心中也在感叹,无怪这少年人是一副短命相,出门在外,也不管对方身份如何,就这样呛人,也真是应了那句——福祸本无门,唯人自招尔! 见老妪出面,那中年文士终是给了三分情面。 “看在祁仙姑的面上,将你在洞内所得之物,交过来,我可饶你。” 江陵:“足下从头到尾,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在与我说话?我一非清风岭子弟,二非你麾下门徒。 可足下见我就要行那霸道强夺之事,莫非是以我好欺?” 中年文士气得发笑。 霸道强夺? 以你好欺? 如此天真的话,竟也说得出口? 霸道强夺又如何?以你好欺又如何? 给你机会你不要,定要往那无生路上走,既然如此,何必留你? “此人也非是云烟阁座下,祁仙姑应不会护他到底罢?” 中年文士看向老妪。 老妪一叹,该劝已劝,既劝不动,也只能是江陵他自己好自为之。 中年文士已两度给她薄面,此时自是不好再插一手。 说道:“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眼不见则为净, 主动先走,便已表明态度。 绿色荷叶凌空而起,老妪带上云菡和黄一图,不待他们发声,就携风掠走,须臾便不见了。 中年文士:“祁仙姑已走,如今谁还可护你?” “此人出言无状,便让晚辈替前辈予他教训。” 袁楼忽然纵身而下, 他几次要出手,皆被拦住,此时也终于跳了下来。 大抵也是中年文士心中默许。 ‘这人倒是极爱表现自己,也无怪他师妹云菡那么讨厌他。’ 江陵从第一次见他,就心有不喜。 就跟当初见那和尚一样。 袁楼到了下边,一言不发,径向江陵闪步而去。 刚临其身,挥出一手,就扇其耳光。 啪! 江陵仪态云淡风轻,只一抬手,就从那半空里捏住了袁楼手腕。 “天资不错,可惜心术不正,比起你师妹,你差得不止一点半点。” 说话间,江陵发力,甩手一挥,就将袁楼抛至七八米外。 袁楼大惊,同时大怒,首次表现,竟于中年文士面前失了面子。 作势再起, 江陵却忽然对着他,猛喝一声:“滚!” 佛门狮吼,振聋发聩。 袁楼脚步噔噔噔噔连退六七步,捂住耳朵,只觉脑袋发懵,两三瞬都回不过神来。 “本不想饶你,但你与她尚有一桩因果,你身上的果,他日当由她来了结。” 江陵指着婴宁。 婴宁也恨恨望他。 袁楼辨她几眼,也终认出她就是那日鬼祟少女。 就她? 袁楼未多注目,反而对江陵身手大为惊奇。 此人,据闻因命格太差,在【瑶台会试】里连名表都不敢递交。 可刚刚的一道佛门狮吼,竟震得他心神失守。 光凭这一手,足见道行不浅。 “袁楼,你且退下。” 中年文士目光也是大异,长袖一挥,身边一块数百斤巨石腾空而起,朝江陵砸落。 此举虽不及移山填海,却仍是不可小觑。 婴宁畏惧,抓着江陵袖子,玉躯颤颤。 江陵自认单臂之力可敌数人,但对这凌空落来的数百斤巨石,终是不及。 且这文士杀心已起,若不还以重击,必是难休。 念此,一颗舍利暗藏掌心,灵力催化后。 他举起单臂,五指翻转。 刹时,金光漫溯,在他指前宛有一方玉玺,被凌空翻转。 【真数·翻天印】! 空中经文浮现,同时似有百僧唱鸣。 那飞来的巨石落在经文上,猛然一个翻转,竟朝那中年文士反砸了过去。 此举来的突然, 中年文士不及阻挡,身胸中击,当场吐血。 从石台上滚落下来,散发披头,强自支撑也终难站起。 袁楼等人惊骇欲绝,对眼中所见,难以置信。 江陵忽道:“你刚才问我,祁仙姑不在,谁还可护我?如今,你可否有了答案?” 中年文士缩在一旁,也同是骇然。 无怪此人一开始就敢出言无状,原是深藏不露,故扮弱相。 拭去嘴角血渍:“你,到底是何来历?有这般道行,又为何要去参加【瑶台会试】?” 江陵朝他走来:“我只是去看看而已,并不是要参与,至于来历,你倒是不必知道。” 听他这话,众人这才明了。 什么叫命格差,连递交名表的胆子都没有? 压根是人家只是来看看而已,并不是来参与的! “你先前可是见了魏航?”有一弟子忽想起什么,问了起来。 之前他们一致猜测,大抵是魏航与江陵没有遇上,这才让江陵误打误撞来了这里。 可从现在的结果看来,之前所猜测的结果,怕就未必了。 江陵:“原来那人叫魏航?” 不提此人尚罢,一提起来,江陵就想到,只因几句言语,中年文士就让他路上清算。 要叩九首,而割长舌。 心之歹毒,不在话下。 “他,人何在?”那弟子问,他与魏航乃同乡之人,友谊颇深。 江陵:“死了。” 目光转到中年文士身上:“你也将一样。” 一颗舍利子,竟没能将他打死。 江陵心中很是震惊。 如今中年文士落得重创,他自是不会轻易饶过。 中年文士大愕之间,正张口欲言, 就被一柄刺来的长剑贯穿心口,鲜血自流。 他双目瞪大,肢体抽搐间,元魂成风,要脱体而去。 “走!?” 江陵看得真切,张开嘴巴,往那方向一喝,文士逃窜的元魂就被他一口吞入腹中。 打开酒壶,灌上一口黄酒。 仅是几息之间,江陵就沱红上脸,竟被这酒给熏醉了。 这正是乾坤一气开,腹化风雪来,阴魂为酒酿,恶鬼变琼浆。 降鬼之术,用来收纳元魂,同样奏效。 一口酒下去,醉意自来。 他抽剑转身,望那袁楼一眼:”谨记我先前所言,好自为之。” 说完,带上婴宁,便向北迤逦而去。 袁楼目光一颤,忌惮无比。 再看婴宁时,再不如之前那般轻视,反而如临大敌,忧心忡忡。 78章 大道朝天 值得一说的是,《上清御灵诀》走的是阴阳并济的路子。 阴可练得,阳也可练得。 且人练得,妖也可练得。 ‘无怪异人建议她投奔清风岭,看来也是知道了她并非是纯粹的人类。’ 听到江陵肯教她,婴宁满心欢喜。 这一路往宝庆府去,江陵路上念,她则路上听。 等到了城里,她对那《上清御灵诀》的总纲已会倒背如流。 对此,江陵也惊叹于她的记忆力果真是强过常人数倍。 找客栈落住,进餐时,婴宁双手并用,狼吞虎咽。 惹得旁人见了,均隐隐偷笑。 都说那姑娘长得倒是标致,可吃起东西来,却恁的不雅。 江陵递给她筷子,她握拿不稳。 大抵是鬼母没教过她,甚至这人世间大多事情,她也都没经历过。 宛若一张白纸,白得什么都没有。 “不用着急,像我这样,用筷子夹,慢慢来,吃完了可以再点。” 江陵心平气和地教她。 婴宁悟性高,也听话,静下心后,筷子也是很快就能用得利索。 吃完东西,又带她去裁缝铺,买了套新的衣裳。 换上新装后,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瓷娃娃般的白皙肌肤,精致的面孔,婀娜的体态。 再上街时,总能引来一些倾慕的视线。 到底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等到再回客栈时,他们却是遇到了一伙熟人。 这伙人以一白衣文士为首,四位青年随其侧。 婴宁见到他们,先是露出畏惧之色,随即,便目光盯着其中一人,满是愤恨。 那人,正是袁楼。 他们五人径自落座,见江陵和婴宁从身边走过,也未有注意。 大抵是婴宁变化太大,让他们都没认出来如今这个漂亮少女就是之前那位小乞丐一般的女娃子。 不过,他们虽没注意婴宁,可袁楼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瞄了江陵好几眼。 终究,他是见过江陵的。 回到客房,婴宁坐立不安。 江陵问她:“想为你鬼母报仇?” 婴宁不会撒谎,跟江陵对视了一眼,点头认了。 “可现在的你,还不是他的对手。你这会儿若去寻他,那只会是自取其辱。” 婴宁欲言又止,双手不断拨弄着衣角。 “可你若是能将今天我教你的全部学会,那不用多久,对付他,定不在话下。” 婴宁眼眸一亮,“真的吗?” “他能仗势欺人,凭借的不过是道行比你深厚而已。若你道行反过来比他深,他纵是想欺你,也没那么容易,不是么?” 婴宁重重一点头,眼中充满希望:“嗯。” 这才安心坐下,闭目冥想,认真去体悟《上清御灵诀》。 原以为这场邂逅,只是个偶然。 让人未想到的是,第二日江陵带着婴宁出城正要北去之时,竟在城门口又遇上了这伙人。 而且除了这些人,城门外还多了另外一批人。 那一批人里,也有一位熟悉者,便是那少女云菡。 她随老妪而来,身边还有那高挑少女李知恩,更有内向胆小男黄一图。 再次相逢,云菡比见着他师兄还高兴,挥手就与他招呼。 甚至那内向胆小男黄一图也跟着冲江陵点了点头。 ‘这倒是巧了。’ 一门之隔,老妪率人在外,那中年文士带人在里。 江陵略做回应,就带着婴宁先走一步。 不管这两方人马要做什么,总归他是不想搀和的。 出城往北走,过了盏茶时间,天上狂风呼啸。 当江陵抬头时,一道绿光和一道橙光相继闪过,如流星一样眨眼便逝。 常人定难看清那是何物,可他却瞧得分明。 那绿光乃是一片荷叶,橙光是一枚巨大的葫芦。 心中带着好奇,走到第一个十里亭时,放眼看去,竟又碰上了那两方人马。 此时,凉亭之中,老妪和中年文士中间摆有一局。 黑白二子于棋盘厮杀,难分难舍。 老妪执黑棋,势成双杀,要屠那白子大龙。 可又七手后,中年文士忽于不起眼处落下一子,竟使得全盘局势大变。 赫然是那一子解双征,断臂而求胜。 眼看大势已去,老妪长叹道:“到底是老了,终不及你们这些年轻人。” 此话看似自嘲,实则暗指自己年纪大,若懂礼仪,当知尊老爱幼。 中年文士慢条斯理笑道:“若比年岁,祁仙姑也大不了我许多,何以谈老?” 将棋盘收拾,他又道:“方才已说好了,胜者先行,祁仙姑当是言而有信之辈罢?” 老妪摆手道:“既已输你,自当一诺千金,你们且先去便是。” “如此,那就承让了。” 中年文士起身,招呼袁楼几人,就要动身。 而出了凉亭,见到江陵二人。中年文士眉头微蹙,纵使他之前没刻意去注意过江陵,可三番相见,终有印象。 那袁楼极擅察言观色, 中年文士还尚未说话,他就已站出来,指着江陵二人说道:“此路不通,你二人从哪来,便回哪去,且速速折去。” 婴宁恨恨望他,心中也记着江陵的话,此时躲在江陵背后。 江陵道:“大路朝天,当各走一边。如今这青天白日,却是连路也不让走,这是何道理?” 袁楼不悦:“哪来那么多道理?我让你离去,便是道理,若不听从,定叫你追悔莫及。” 大抵是见袁楼煞气太重,当着那老妪的面,自是不好如此。 中年文士轻拍他一下,丢出一锭银元宝于江陵脚下。 足有十两! “拿上银钱,速离。” 江陵手往怀里一掏,忽丢了二十两于中年文士脚下:“烦请让路。” 这一举动,有人诧异有人恼。 云烟阁那边,由下至上,包括老妪,皆是神色讶异。 这少年当知眼前文士是何等身份,既然知道,竟还敢正面顶撞? 恼者,自是袁楼等辈。 作势就要上前。 但中年文士终是拦住了他们,不动声色地淡笑道:“既然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那我们也确无强行让人离开的道理。 他们既然想走,那让他们去便是。” 话吧,让开道路。 袁楼等众,目光阴骘,也分站两边。 江陵则气定神闲,带着婴宁,从容地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83章 旅中二三 过了宝庆府,再往北,便是南郡。 南郡统御九个县。 但由宝庆往北,溪河渐少,多是那山岳丘陵。 有老人言“三百陵丘过南郡”,指的就是要跨过南郡往北去,得经三百里丘陵之地。 在路市驿站里购了马匹,婴宁怯马不敢独骑,便只购一匹,由江陵带她。 才行四十余里,前路就多有崎岖。 江陵只得下马,牵着慢行。 时值初春,烈日却炎,好似那夏日早临,当阳行路,未几许便让人汗流浃背。 至一村庄,其路口设有茶棚。 此时过往商客不在少,赶脚路人也居多。 也不分身份贵贱,都于那茶棚落座,饮茶而消暑。 商客说着南来北往之奇事,赶脚路人听得出神,皆津津有味。 “方才说道,这锦缎之好,当属黎阳【三羽锦】。可你若问这美味之肴,放在从前,我还心中难以思量,可如今,倒是可以说上一家。 不单是我,最近但凡去了的,皆对那家滋味难以忘怀。 若不是需要行商跑脚,我倒是想留在那儿,多吃他几回。” 商客露出怀念之状。 有位赶脚路人忽问道:“你可说的是那临舟县的丰悦酒楼?” 商客一奇:“你也知道?” 那赶脚路人抚掌笑道:“最近时日,总听说这家酒楼。说是连青菜叶子,都能炒出奇鲜味儿。可惜,只是听说,最近没机会去那临舟县,倒是想吃也尝不到。” 商客拍手道:“这我可就不瞒你了,那丰悦酒楼的菜肴,的确是奇鲜无比。我南来北往,吃过的酒楼不下百家,如今比来,还无有出其右者。若去了临舟,我强烈建议该去那儿打上一回牙祭,吃过之后,必不会令你后悔。” 见商客说得如此笃定,众人对那丰悦酒楼也越是向往。 江陵牵马走来,正好听到这话,不由笑了。 心说这才短短时日,不想丰悦酒楼的名声,竟已传到这来了。 临舟县也不愧是水路门户,主要是南来北往的走商不少,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自是扩散极广。 只是…… 他扭头看着临舟县的方向。 ‘起初留下味精,只是为了帮她稳住生意,可如今这生意好成这样,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寻一位置坐下,要了一壶茶。 见其他桌上还摆有吃食,他这才知道,这不光是茶棚,还能招待餐食。 老板是一对农人夫妇,男人肯干,女人肯俭。 小婴宁看着别桌酒肉,口舌生津,却因胆怯,自不敢言。 江陵瞧在眼里,笑在心里。 让老板送来两只烧鸡,分了一只与她。 她呆呆看着,也不敢动手。 “不吃?” 婴宁咬着嘴唇,唾沫直咽,“主人先吃。” 原来,她也知尊卑,许是鬼母教过,与长辈、亲友同坐,当以对方为先,此为礼仪。 “你不必管我,想吃便吃是了。” 江陵轻拍她头,示意她不必迟疑。 得江陵此话,她这才放开拘束,端起烧鸡就啃食起来。 然这一举动,却是将邻桌一小孩,馋的双眼发直。 那孩儿不过六七年岁,母亲带着,瞧模样,该是农户家庭。 许是走亲访友,身边提着一竹篮,放着些鸡蛋。 她们桌前,只有淡茶一壶,应也是赶路至此,要了一壶茶水,解渴消乏。 而农户家庭,饮茶便罢,那肉类吃食,自是消费不起。 一只烧鸡,得要银钱二十文。 若换粮米,得有四斤。省着点吃,能熬七日。 见小孩瞧得出神,他母亲面色微窘,搂孩子入怀,让他别看。 失礼人前,徒惹人笑。 但小孩心性,直来直往,便是被母亲搂入怀里,他也忍不住偷看婴宁吃相。 江陵见了,忽将自己面前烧鸡一分为二,推了半只到那妇人面前。 妇人一愣,看了看烧鸡,又看了看江陵,状若无措。 “这位大嫂莫要客气,同坐一桌便是缘,况且我也吃不完这许多,留着也浪费。且与孩子吃点。” 尽管江陵这么说,妇人还是不敢接受。 摇头道:“多谢贵人好意,只是贫苦人家,受不得如此恩惠,还望客人收回。” 她是这般说,可那怀中孩儿一见烧鸡推到了面前,他伸手就拿。 妇人见了,厉声斥责,要他放下。 孩儿哭了,终也听话,将手中鸡腿放下,自抹眼泪。 这平白恩惠,妇人断不敢受。 江陵触景生情,忽想起自家祖母,犹记幼时寄居她家,她也是此般教导。 一时,慨从中来。 就道:“这位大嫂也不必如此,若觉不安,便拿两个鸡蛋与我,当成置换,如何?” 妇人先不肯应,可见孩儿哭泣不止,终叹了口气。 从篮筐里拿出四枚鸡蛋,递到江陵面前:“终是受了贵人恩,乔生当谢与贵人。” 那孩儿原叫“乔生”,听着母亲的话,恭恭敬敬与江陵作了一揖。 “吃吧。”江陵一笑,也收下那四枚鸡蛋。 乔生抹去眼泪,却摘了鸡腿让与母亲。 母亲摇头不受,他却硬塞到她手里。然后自己摘了个翅膀,津津有味啃食起来。 ‘倒是个孝顺的。’ 有道是严母手下出孝子,这话似乎不假。 妇人大抵也是饿的,忍了一会儿,见孩儿一人也吃不完,便撕下些边角,小口啖之。 待江陵喝完一壶茶,吃完东西要走,对桌的妇人忽然掩腹而痛叫起来。 那叫“乔生”的孩儿,急得一哭,忙抱住母亲胳膊。 也不知如何帮她,心里越急,哭声越厉。 周遭之人,皆回头来看,满棚是人,却无有上前。 大家都只不过是逆旅相逢,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自是不便去管他人闲事。 有一老者见妇人情况,忽然说道:“这怕是患了胆石之症,我曾见过此状,得此病者,腹部痛如刀绞。但多犯病者,皆无药可治,这人,怕是悬了。” 亦有一商客点头说道:“我也见过此例,的确如此。” 胆石之症,便是后世胆结石之症。 多犯于妇人,由胆囊积石而引发剧痛。 重者或穿孔而胆裂,致腹内感染而亡。 此症便在后世,也须止痛镇炎而治。 在这般时代,自是难医。 79章 蛛丝马迹 “喂,等等。” 江陵错身要走时,那假公子云菡忽然喊住了他,将他叫到一边,小声说道:“让你回去,你就且回去啊,为何要跟他过不去?” 两人到底相识一场, 云菡也不愿见他横惹祸端。 江陵道:“他走他的,我走我的,并没有甚么过不去。” 云菡偷偷看了后面一眼:“你该知道他是谁?” 江陵道:“进过瑶台会试的人,都会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与他叫板?” 须知,刚刚是中年文士亲自开口,可江陵倒好,不接受他的好意,反而还丢出双倍银钱,要他不要挡道。 也是因为他们云烟阁这些人在这儿,若非如此,江陵与婴宁岂会有好下场? “只是赶路而已,没甚么叫板不叫板。” “你此行要去哪?” “北上。” 云菡大致往北方看了一眼,道:“若直行往北,倒也无碍。只是你中途切莫乱走,不然,必有祸端,切记。” “云菡,休要多言。” 此时,老妪开口。 显然是不想让她多说, 云菡只能闭嘴,退回去时,眼神再三叮嘱江陵记住她的话。 从十里亭离开,约莫片刻,那道橙光又现。 于天上一掠而过,往西北方向去了。 ‘这两方人马群集于此,究竟是要做什么?’ 双方的神秘,反而让江陵好奇起来。 刚下山岭,下边有道溪流,沿溪行,山间清风鼓荡,吹的人身心惬意。 一独木桥边,早有一人等候在此。 他就站在桥头一端,用自身衣袖擦拭一柄黄铜短剑。 此人,正是那中年文士携带者之一。 “本有敬酒,你却非要吃那罚酒。你当知后果如何?” 此人开口,年岁二十上下,面貌清癯,个头却是极高,约莫九尺。 听他开口,江陵反倒笑了。 原以为凉亭一事,就此结了。 如今看来,那中年文士的心胸到底是狭窄了些。 当着老妪的面,不与“凡人”计较。 却离了老妪之后,立刻就让人来清算。 “我想知道,你待如何?” “叩首九拜,自割长舌,可纵你离去。” 叩首九拜是认错, 割掉自己舌头,那是多嘴的代价。 中年文士何许人也,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仅是如此,已算小惩大诫。 江陵:“我原以为凡尘世界,有此般霸道也就罢了,没想到便是这修道界,也仍是如此。 果然还是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人性,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废那许多话作甚?”男子铜剑指他,“你是自己来,还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江陵道:“我亦给你一个机会,就此让开,则活。若蛮横挡道,则死。” 男子怒而笑之, 你一个连瑶台会试谁都看不上的东西,也敢与我叫嚣? 手掌一抖,铜剑飞而穿纵。 破空一道,风声撕裂。 江陵只目视前方,忽手在空中画成敕令,只屈指一弹。 那飞来的铜剑,竟似磕在了铜墙铁壁上,嗡的一声,反弹回去,正中那男子心腹。 男子中剑,于独木桥上跄踉三步,跌落溪流。 “婴宁,走吧。” 江陵于前,婴宁于后。 她战战兢兢,见到死前抽搐的男子,心儿乱跳。 江陵问她:“怕了?” 婴宁神色一慌,既点头,又摇头。 江陵:“你不谙世事,不知人性凶险。今日我便教你,人善待我,我必善回;人恶待我,我必恶回。 对于心怀恶念之人,若纵之让之,反而只会滋养其恶。 与其留他,不如渡他。” 婴宁似懂非懂,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看那溪流中濒死男子,若有所思。 刚过了独桥,婴宁忽然看着北边,驻足不动。 “怎了?” “那边……有动静。”婴宁指着前边树林。 饶是江陵如今耳目过人,她说那动静,也是丝毫未闻。 随她指引,朝那树林走近,江陵这才看见有十多只狐狸在朝这边逃窜。 狐狸怕生,见有人来,卷着尾巴就溜进了那荆棘丛里,藏匿起来。 江陵朝西边看去,按狐狸跑来的方向,该是西边无疑。 “可想去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婴宁睁着大眼睛,心中早有所想,只是不敢表露。听得江陵提议,她连忙点头应下。 向西行,路上,偶尔又见狐狸逃窜。 盏茶后,天上绿芒闪过。 该是那云烟阁的人也来了。 就在他们过来之后,不到十息时间。天色忽然昏暗,这整片森林,都开始被迷雾笼罩。 白茫茫一片,简直比黑夜更是寸步难行。 在白雾之中,江陵忽听欢声笑语。 有女子在林中穿梭打闹,衣不裹体,媚色可餐。 婴宁也呆呆地看着迷雾中的景象,看着看着,脸上洋溢出了傻笑。 江陵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她才如梦初醒,晃了晃脑袋,一脸窘迫。 “是幻象。” 他说了句,又隔着衣服摸了一下那枚神秘玉玦。 有玉玦在身,他心如禅定,任何幻象都诱他不成。 方才那迷雾中的女子嬉戏画面,只一瞬,就被他看成了红粉骷髅。 “真怪!” 要知今日天气大好,阳光明媚。 这突然天色成了这般,莫非是那中年文士惹了这里的山神? 河神执掌一方河流,山神执掌一方土脉。 就好似兰若寺的姥姥,她有兰若山神令,以兰若寺为中心,方圆十里天气,皆可听她变换。 “喂,你怎么在这?” 未过多远,忽有一身影从树上跳下。 正是那云菡与那内向胆小男黄一图。 “你不是说去北边的吗?怎么往这边来了?” “好奇,来看看。” “可别好这个奇了,之前仙姑当面,我也不好说与你听。如今他们都不在,我告诉你也无妨。 此次仙姑听闻了那古寨壁画之事,从破碎的壁画里找到了一些线索,要寻那高僧圆寂之地。 可恶的是,我师兄他定也是将壁画的事情告诉了清风岭的那些人。 所以,他们就要来与我们争,方才仙姑下棋输了,清风岭那些人先寻半盏茶时间。 我们过来之后,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这里的环境就成了这样。 仙姑说为安全起见,让我们都待在边缘位置,不要往深处去。 你呀,好奇心那么大做甚么?小心丢掉小命。” 见云菡说得认真,江陵也是暖心一笑。 暖心之余,也是惊奇。 须知那古寨里的壁画,都已被他戳烂。 那仙姑和中年文士,竟还能从碎片里,寻到高僧圆寂的蛛丝马迹? 84章 真乃神人 “胆石症当忌荤腻,尤其空腹而食,痛感加倍。年轻人你这也算是好心做了坏事,这妇人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必逃不开责任。” 那老者说罢,摇了摇头,对那妇人情况已不甚看好。 周遭旁人也尽是唏嘘,旁观冷眼,无一人仗援。 江陵见那小孩泣不成声,忽到妇人身前蹲下,说道:“这位大嫂,我不知你有胆石之症。 但也巧在我通晓一些岐黄之术,如今便为你看看如何?” 妇人只是剧痛,神智尚清,得听江陵竟懂岐黄之术,顿如拾获救命之草,频频点头,算是应了。 “且躺好勿动。”江陵伸手要触她左腹。 而妇道人家,肢体之上,岂容他男触碰? 妇人神情,似有抵触。 江陵说道:“医者眼中无男女,且我以两指探况便可,大嫂无须惊忧。” 说着,伸出食中二指。 妇人这才放开心防,让他施为。 当江陵二指抵她左腹,神觉探查之下,方知妇人腹内,已然胆大如斗。 胆囊结石多发,已有十数颗矣。 他运转一股灵力于指尖,便想帮她击碎之。 可力量刚刚来到指尖,他又犹豫着将之收纳了回去。 ‘我这一股力量较为霸道,若是力量掌握适中,或就无碍;可若力量稍过,则胆囊破碎不说,甚至还会伤及肝脏,累她性命。’ 念此,他只留下一丝力量,帮她将痛觉压制下去。 “大嫂你这胆石之症,应患有多年了罢?” 妇人得他压制痛觉,苍白脸色这才稍稍缓和:“确有数年了,往日痛得极少,我也知若碰荤食会发作,只是今日腹中饥饿,没能忍住。只稍食用了点,未想,它就剧痛起来。” 言语中无尽后悔。 “你且就这般躺着罢,我这有药,吃下去稍静小半时辰,也就无碍了。只是以后得要谨记,少食这荤腻之物。” 江陵起身,从身上拿出一板头孢,抠出一粒与水递她。 妇人拿着药片,大觉新奇。 这自小到大,所食之药,皆药房所抓,文火煎制,三碗成一碗,那才叫药。 可这,白色一小片,竟也是药? ‘不过这小郎君确也医术了得,往常我若痛起,两三天难以下地。可这会儿,只被他两指稍按,那痛觉便荡然不存。 且我这贫家民妇,也无甚可图,大抵这是名贵之药罢。’ 这般想着,妇人心中忐忑,竟看着那药,不敢去吃。 江陵见她迟疑,就问她:“怎了?” 妇人窘道:“这药怕是名贵无比,民妇家贫,拿不出银钱来买药。” 原是因为这个! 江陵将整板头孢都塞了给她:“此次既是我害你痛楚发作,自然没有收你银钱的道理。 且吃下这药吧,我分文不取,你也不必担心。” 妇人听他这么说,这才将药片混着清水吃下。 躺了十来分钟后,果然恢复正常。 那小孩见母亲无碍,喜得连向江陵磕头。 江陵将他扶起,让他不必如此。 旁桌那些人等,一个个瞧得惊异。 尤其是之前说话那老者,如看奇迹般看着那妇人。 这胆石之症剧烈发作,在他的印象里,可是九死一生,难有活命的。 可这个少年郎,所通晓的岐黄之术,竟就这么简单,就医好了胆石剧痛之症? 一时间,先前唏嘘冷眼,甚至还幸灾乐祸想看江陵如何善后的人,也纷纷又论了起来。 有一人忽站起,来到江陵那桌,说道:“这位小先生没看出来年纪轻轻,一身岐黄之术却如此精湛。胆石剧痛之症,举手投足之间便可治好。不知可否为我瞧瞧这眼睛?昨日风沙入眼,到今日肿痛不已。已寻郎中看过,却也无甚大好。” 江陵瞥了他一眼,见他左眼红肿,当是细菌感染了。 情况上,不算严重。 只是这人可能是禁受不住那瘙痒,不断用手去揉,这才又肿又红。 “能瞧,但纹银十两,不赊账。”江陵道。 那人穿着华贵,当是走商人家。听着竟要纹银十两,当场就冷呵起来:“你治她,分文不取,治我却要十两?莫是择人下菜,岂有此理啊?” 江陵淡笑道:“并不强求,你可以不找我,我同样分文不取。” “嘿,你这……” 那人本想发点牢骚,但行商经验告诉他,凡事留一线,这后续才好相见。 若此刻把话说死,翻了脸皮,那之后便是不好再说了。 心中权衡一二,道:“十两纹银也不是不可,只是,我需看到效果才行。你可敢应?” “可以。” “行,那我就信你一次。” 商人从身上拿出纹银十两银票,放他面前,然后等他诊治。 江陵只端起一碗水,稍稍浸入灵力,然后对着商人脸上就泼洒了过去。 商人被淋了个突然,差点摔倒。 忽然拍桌而起:“你这是甚意思?” 江陵镇定自若从身上拿出一瓶【左氧氟沙星滴眼液】丢给他:“已经好了,这药滴入眼内,一日三次即可。只要控住不用手去揉搓眼睛,不消三日,便差不离了。” 这就好了? 你泼我一脸水,这就叫治好了? 商人心愤,本欲发作,可忽然之间也确觉得眼睛已经不那么肿痛,甚至连瘙痒感也失之不再。 他忙回到自己桌边,与一伙计问话,让伙计看自己眼睛怎么样了。 伙计看了,连连点头,说出实况。 商人这才转怒为喜,抚掌道:“妙啊,我昨日寻郎中,左看右看都未治好。可你这小先生,只泼我一碗水,竟就消了我眼部肿痛,真乃神人也。” 江陵只是微笑。 他本不随意与人诊病,但刚刚到底是与那妇人有了轻微肢体接触。 此时,若再诊他人,她那边便不会再心存尴尬。 以后回去,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商人眼睛被治好,一时间这区区草棚子里的茶客,又纷纷议论起来。 对江陵的医术,皆赞不绝口。 不少人有心求医,但江陵开口就要纹银十两,让囊中羞涩者也终究开不了这个口。 说着说着,外边忽又有一商队走来。 驱赶着羊马。 商队共有四人,到了草棚边,将羊马栓再石墩子上。 烈日正炎,那羊马走赶一路,嘴冒白沫。 茶棚主人见了,好心端水过来。 可还未出茶棚,那商队之人就制止道:“我们只来喝茶,店老板倒是不必麻烦,这些羊马不用饮水,你且自忙吧。” 85章 怪马 那老板也是笑了,服务周到,见他羊马渴了,端水过来,竟还被拒了? 但主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自是不好再咸吃萝卜淡操心。 招待行商里边落座,奉上刚烧开的茶水端来两壶。 那四人进来后倒也热情,拖一麻袋,送出一些荸荠分给各桌。 只这一举动,很快便收获了大好人缘。 荸荠,又名马蹄,表皮黑紫,内里白嫩,食之甘甜。生可做果,熟可做菜。 说谈间,众人才知这四人乃是替京里贵人外出寻那羊马为饲。 只因品种特意,且千挑万选,这才路上不敢大意。 便是喂水,也得专门照料。 不然坏了肚子,这千里跋涉,便就难了。 店家人听了这话,也才明白那羊马明明渴成那样了为何不给水喝。 江陵喝完了茶水,带着婴宁继续上路。 那民妇带着孩子,按照他的嘱咐要在茶棚多歇息片刻才要回村。 她就住在边近村子,路不算远,回去倒也不急。 小半时辰后,她腹部仍是太平,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带着懂事的孩子,就要回村里去。 此时,刚巧那四个行商也要走了。 行商笑问妇人:“大妹子就住边近否?” 因小孩也吃了对方送的荸荠,妇人终究感恩。 便笑答道:“正是。” “这倒好了,从这去往南郡,不知可否有捷径可走啊?我们此番赶路,耽误不少,若不寻那捷径,怕是在预定时间,回不去京里了。” 妇人道:“捷径倒是有的,只是路儿稍偏,不好走哩。” 行商嗐道:“无妨,有捷径就行,我们四人走南闯北,再烂的路也走得通。不如,就由大妹子与我们带带路可好?” 有道是吃人嘴短, 妇人之儿,才吃了人家的荸荠,这会儿若是相拒,于情面不妥。 但她一个妇道人家,给四个男人带路,也同样不妥。 想了想,得了个折中法子:“我可带你们去我们那村子边,到了那里,我就不便多带了。只能给你们指出大概方向。” “无妨无妨,如此已经可以了。”行商很好说话。 为谢妇人带路,他还让出一匹马来让妇人骑。 可妇人哪敢骑马?婉言相拒了。 可她那孩儿,被一人抱着放在一头大公羊背上。 说来也奇,那公羊竟温顺得紧,不挣扎也不抵抗,驮着小孩稳步前行。 小孩抓着羊角,怡然自乐,好似自己是那常胜将军,嘴里呼喝不断。 妇人原本担心,但看着孩子那么开心,便也默许了。 远离茶水铺子一二里地后,有一行商忽从另一麻袋里拿出了冰糖葫芦来。 一支送给那孩子,另一支则送给妇人。 妇人再次婉拒, 那商人道:“大妹子无须客气,这糖葫芦也是我们自己做的,值不得几个钱。且这东西有助肠胃,听闻你患了胆石症,吃这东西,或可让肚子舒服些。” 见对方说得诚恳,妇人半推半就终是接了。 红色糖葫芦,吃进嘴里,酸酸甜甜。 那孩子倒是高兴了,寻常只有过节时分,村子里的老人才会做些冰糖葫芦和糖人儿,还需银钱去买。 如今倒好,这行商人好大方,先送荸荠,后送糖葫芦。也不愧是京里来的贵人儿。 然而,就在妇人胡思乱想吃着糖葫芦的时候,嘴里只觉着酸酸甜甜颇有滋味,可脑袋里却忽然昏沉,走着走着,眼前一黑。人便没了知觉。 那骑在公羊背上的孩子也是如此,他才吃完一颗,就摇摇晃晃从那公羊背上栽倒下来。 四个行商看了这一幕,对视一笑。 然后熟练地就将两人捡起来, 其中一行商从身上拿出一黄符往那妇人头上一拍,口中念了道咒语,然后妇人身上就冒起了浓烟。 待到浓烟散去,这妇人竟成了一匹黄鬃马。 而那孩童,也被如此对待,烟雾散去后,他成了一头小羊。 那行商施法之时,另外三人戒备四方。 等到施法完毕,三人嘿嘿一笑,一人拿着鞭子就抽打在黄鬃马和小羊身上,恁是将它们从昏迷中给打醒了来。 “该上路了,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黄鬃马和小羊醒来,再睁开眼的它们,似乎觉得有所不对。 那黄鬃马拔腿就要走, 可这行商早有防备,早在它腿上栓了绳子,动作一旦太快,必然摔倒。 在它倒下后,那人提着鞭子就去抽打。 “让你跑!你再跑,我便将你腿给打断,再将你那孩儿也活活打死。” 黄鬃马听了,嘴里发出嘶吼。 它明明说人言,可吐出来却成了马嘶。 它环顾四周,想寻自己孩儿。 看来看去,终是在一头小羊身上,感到了熟悉。 到底是为人母者,自家孩子无论成了什么样,那骨血相连的亲近,终是说不清道不明。 它挣扎想爬起来,可四足被困,屡屡跌倒在地。 爬着爬着,眼眶里就淌出了泪来。 “勿要当我开玩笑,你再不听话,我便打死你孩儿,信不信?” 那人扬鞭,作势要打那小羊。 可怜父母心,黄鬃马摇头起来,发出嘶吼,那意思似乎已是认命。 无论怎么待她都行,只要别害她孩子。 “算你是个识相的。” 四个行商见母马认命,又是笑了起来。然后将众马的绳索连接在一起,一人带路,两人护队,又在路上走了起来。 又三里后,过一凉亭。 江陵带着婴宁在这歇脚,只因这有一口地下老泉,方才还有鱼儿跳出。 婴宁瞧得好玩,就想用那竹枝去戳那鱼儿。 江陵笑她,这怎能戳到鱼儿? 若想吃鱼,当是用钓具才行。 为给她示范,砍一拇指大小的翠竹,拴上麻绳。 又在纸上画上一钩,一料,当物品成真,麻绳拴钩。钩上挂着老三样,蓝鲫速攻九一八,稍加混合,便可做钓。 婴宁初学钓,用这套工具下去,竟是一钓一个准。 三条大鱼上来,乐不可支,喜笑颜开。 那四人商队过来时,刚巧见她上鱼。 有一人就抚掌笑了起来:“这小妹妹倒是厉害,钓如此大条的鱼,竟能信手拈来。” 江陵回看他们一眼,见他们原来是之前茶棚里的茶客,便行点头之礼。 四人刚近凉亭,他队伍里,一匹黄鬃马忽然前蹄高扬,拖着绳索跑向江陵。 四人一见,立刻喝止,一人更是拿鞭抽打。另一人拖住缰绳,不让它靠近过去。 江陵被这突然举动,也小吓一跳。 然而,当那黄鬃马被打了几鞭子,它竟忽然跪下,双目之中流下了浊浊泪水。 看着江陵,频频垂首! 80章 金门 “那高僧既已圆寂,又寻他做甚?” 老和尚死了,自然骸骨一副,顶多留下几颗舍利子,于他们而言,也并无用处。 云菡:“我听仙姑说,那和尚当年神通广大,来去无踪,曾遭百人拦截,也竟留不住他。传说,他一步之跃,可达十里之距,只是性格孤僻,未有留下传承。若寻得他圆寂之处,或可得他衣钵相传。” 一步之跃,可达十里? ‘这听着为何觉得熟悉?’ 江陵垂下头去,正好看见左手食指上的黑色指环。 这指环若是扭动,也可跳纵到十里之外。 单从能力而言,还真有些相似。 说话之间,江陵忽觉怀中异动。 伸手一摸,原是那块铜镜自生颤动,好似到了这里,与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 ‘莫非那老和尚圆寂之地,还真留下了什么?’ 江陵忽问:“你们就决定留在这里,不再前行了?” 云菡:“倒是想去,只是仙姑不让。说是情况不明,不宜涉足深处。”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江陵带着婴宁朝里边去。 云菡忙道:“喂,你真不怕死吗?” 江陵只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命中无劫,自当有惊无险。若是命中有劫,便是原地待着,也逃不过去。既然如此,又有甚么可怕的?” 这话,本也是歪理,只为应付她。 可云菡听了,竟觉得极有道理。 想了几秒,快步追上:“那我跟你一起去。” 胆小内向男黄一图见云菡走了,他也只得迈着碎步跟在后边。 “喂,你从哪里拐带了一个瓷娃娃呀?” 云菡注意到婴宁一直跟在江陵左右,就问了句。 小婴宁白净可人,便是她见了,也觉得漂亮。 江陵:“路上捡的。” 云菡嗤声道:“捡的?我看定是拐来的。” 说着,对婴宁笑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呀?” 婴宁畏生,不愿与她搭话,见她在左边,就跑到江陵右边,怯生生藏匿着。 “真是怕生呢。” 逗她不成,云菡只能作罢。 路上云雾缭绕,道路根本看不清楚,可江陵于雾里走来,如履平地,毫无阻滞。 云菡初时未觉,等察觉时,惊奇问他:“你难道在这雾里看得清吗?” “看不清。” “可为什么看你走起来,就跟看得见路一样?” “乱走的而已。” “……” 事实上,江陵的确看不清。 可是他怀中的铜镜,越靠近这边,感应就越强烈。 他只需要顺着感应方向走,那就大致是无错的。 须臾,他们就来到一片嶙峋的石山凹里。 到了这里,雾气反而减弱,三丈之内隐约可以视物。 在一石台上,老妪恰好在此,见云菡和黄一图出现,立刻问话:“我不是让你们等在外面么?贸然进来作甚?” 黄一图口舌愚钝,自是紧张说不出话来。 云菡机巧,道:“我们本是听从安排等在外面,可又想着,如若仙姑在里面需要帮忙,可我俩皆在外边,便没了照应。这才自作主张走了进来。” 老妪一听,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也没再计较。 招手道:“来我身边。” 云菡和黄一图立刻走了过去。 至于江陵和婴宁,二人站在原地,江陵打量着周围一切。 婴宁怯生生藏他背后,也不敢去偷望什么。 当江陵瞧见另一座石台的时候,那石台上的人,也正好瞧见了他。 那石台上,共有四人。 三位年轻者,众星拱月围着中年文士。 待他们瞧见江陵竟出现在这,纷纷露出诧异之色。 须知,这江陵之前得罪中年文士,惹他不快。 他们之中有一人,自告奋勇要去予之教训。 文士允了,就在前边的时候,将之放下。 按时间来算,这会儿,出现在这里的人,当是那人。 可站在这儿的,竟是江陵。 而且看他模样,从头到脚,完好无损。 ‘莫是魏航没遇到他?’ 毕竟这山林广大,又起了浓雾。 魏航在前边没碰上江陵,倒也说得通。 “这人胆子倒是不小,居然还自己跑这来了。” 有一人低声与文士提议,让自己动手,教训他一番。 文士摆手,目光看向老妪。 言外之意便是,当着云烟阁同道的面,又怎好做那欺负凡人之事? “他可不算什么凡人,之前我在【瑶台会试】见过他。说是命格太差,连投交名表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个懦夫而已。”有人道。 “即便如此,我若纵你出手,也算以大欺小,无甚必要。” 文士再次摆手,示意不要多言。他们现在的注意点,不该在那江陵身上。 前边七丈外,有一石壁,在藤蔓撩开后,见那石壁上竟有经文刻画。 文士忽朝那老妪说道:“仙姑倒是好本事,我先你一步过来,也仅是与你同时寻到这地方。既然如此,不如你我携手并进如何?” 老妪:“大善。” 话落,二人指尖各发出一道精芒,落在那石壁上。 原本灰暗无华的石壁,在他们两人的灵力激发之后,那石壁上的经文,忽然一个个似是染上了金辉,如蝌蚪般活跃了起来。 一众小辈瞧得大奇。 在那金色如蝌蚪般的文字涌动之后,须臾间,文字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副《清明上河图》。 在石壁上,此图长达十二丈。 画上人物栩栩如生,街市喧闹,如临在耳。 画染金芒,有一光晕萦绕。 在光晕浸染下,画里的一切,似也活了。 渐渐,画开金门,直通内里。 文士与老妪对视一眼,皆未敢轻动。 看向身边者,皆是新纳良才,也不宜涉险。 未几,二人目光不约而同瞧上江陵。 那文士说道:“那谁,此地或有机缘,你可敢取否?若能带出机缘,我清风岭或可考虑,收你入门墙。” 老妪也对婴宁说道:“那女娃儿,你敢去否?你若能带出机缘,我云烟阁也可收你为挂名。” 在他二人眼中,无论是江陵还是婴宁,皆资质太差,朽木难雕。 正式弟子未有资格,充个挂名,已算荣幸。 江陵倒是笑了。 他本以为这画上金门一开,大伙儿会争先恐后而入。 却没想到,无论是文士还是老妪,都不敢轻易涉足。 还丢出如此“利诱”,想让他去试水! ‘罢,既然你们都不敢去,那我去又何妨?’ 正好怀中铜镜反应愈发强烈, 他对婴宁说了声,便与她一同踏入了那画上金门。 86章 你甚么意思 “抱歉,惊扰到先生,还望勿怪。” 这四人在茶棚时听其他茶客对江陵评价颇高,这会儿也是以“先生”来敬称他。 江陵道:“这马倒是有灵性。” 被抽了两鞭子,居然还懂得下跪求情,且看那眼神,完全就是一副拟人状。 行商笑道:“这都是高价买来的马驹,灵性自然不差,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要运往京城去。” 江陵点头,这倒也是合理。 “这小妹妹长得倒是真俊,不知年岁几何,可否许人?”行商笑问。 江陵只淡淡一笑,没去回答。 不过点头之交,便问这些问题,已是交浅言深。 那行商见他不言,也自尬笑一声,知道冒昧了。 另一行商从包里,忽拿出两串糖葫芦来。递给江陵和婴宁。 “马驹惊吓到两位,也实属抱歉。这也没甚么好补偿的,便请两位吃一串糖葫芦吧。这都是我们自己动手做的,虽不值当什么钱,却胜在滋味不错。” 也不等江陵、婴宁去接,他就将糖葫芦放在那石桌上。 糖葫芦色香俱全,亮红外表,糖衣酥脆。 不管大人小孩,多是抵挡不住要尝它一口。 然而,婴宁却似乎对那糖葫芦没甚兴趣,她已爱上那上鱼的感觉。 此刻兀自拿着鱼竿,又抛进那泉池里。 江陵也同样没去拿,只对她说道:“倒也不用钓多了,钓得太多,也吃不完,你若想玩,倒是可以,只是钓到之后,就放了吧。” “嗯。”婴宁很是欢喜。 四个行商见他俩居然不吃那糖葫芦,不由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倒是健谈,看了一眼婴宁用的饵料,说道:“这倒也是奇了,我见人钓鱼常用蚯蚓树虫儿为饵,这又是何种饵料?竟也能钓鱼?” 另一人附和起来:“这饵料虽未见过,但从这一钓一个准的效率来看,怕是完全凌驾在蚯蚓树虫儿之上。” 还有一人,也笑着问道:“不知,先生这饵料是何成分?可卖否?京城那边,达官显贵酷爱钓鱼者,不胜其多。这饵料若是能让我们带回去,少不得能大卖一笔。” 江陵笑道:“你们倒是会做生意。” “不如,先生出个价?” 江陵笑而不答, 这饵料,便是出再多钱,他也不会卖。 寻常自己玩玩便罢,毕竟这可是用血砂所画的老三样,价值颇高。 每制作一次血砂,他都要耗费几滴鲜血,成本在此,多少银钱都买不到。 ‘这人倒是不太好相与。’ 见江陵又不答话,寻常脸皮儿薄的人,怕是已经知趣不言了。 但这四人,走南闯北时日不少,脸皮自有一套。 仍是带笑,还于旁边坐了下来。 其他两人见糖葫芦引不起江陵和婴宁的兴趣,就以眼神与为首者询问,是否作罢? 可为首者,瞧了瞧婴宁,心不甘休。 ‘这般瓷娃娃的相貌,若是带去京城卖于达官显贵,定是一笔大价钱。岂能作罢?’ ‘况且这个少年郎,年纪轻轻居然懂得岐黄之术,若拘束于他,用他来赚钱,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利润工具。’ 想到这,为首者就对老二使了个眼色。 老二会意,从一布袋里又摸出一物来。 笑呵呵递过来,从桌上推到江陵面前:“这位先生据说岐黄之术妙手一绝,也不知师从何处?” 问师承,这倒是不算冒昧。 江陵随口道:“家学传承而已。” “原来如此,那先生定是出自名门大族了。既然如此,不知可否请先生帮个忙? 我们四兄弟走南闯北,西买东卖。上月在水路上碰见一西北汉子,从他那儿购得一些肉干儿,尝了尝,觉得味道奇佳。 只是,我兄弟四人毕竟代表不了大众口味。 因此,想请先生帮忙尝尝,这口味若是在这南边卖,可有赚头?” 桌上肉干,还特地用一盘子摆着。 看样子,是牛肉干了。卖相不错,色泽正好。 “这是牛肉?” “先生好眼力,正是牛肉。” “食牛肉,可是不法之举,若被官府得知,怕是麻烦不少。” 在旧时代里,耕牛作为大生产力,严禁屠杀。不允买卖。 “野牛而已,先生不必紧张,西北多野牛。这可不是耕牛之肉,食之无罪,莫要担心。”老二赔笑道。 江陵忽然拿起一根, 四个行商,一并注目,心中大喜。 “这肉硬邦邦,如何吃法,可否示范一下?” 江陵看了看,忽将肉干递与那老二。 老二:“……” 他面色微僵,稍顿了一下,又恢复笑脸道:“直接咬,或者撕成小块儿,均可。” 江陵还是递给他:“囫囵吞咬,颇不雅观,还请示范一下,免得我吃相难看,贻笑大方。” “这……” 老二与老大对视了一眼,终也答应。 便示范着,将牛肉干撕下小块,放入嘴中品尝。 一边吃,一边示意江陵也尝尝。 江陵笑笑,忽然指着那下跪的黄鬃马问道:“这马是哪里买的?” 老大回道:“南边老远咯,买这马倒是不易,带去京城更是不易,也不知道能不能将它们活着带回去。” 江陵把玩着手中肉干,终没去吃它。 忽然又将肉干放下,说道:“在茶棚时,我看你们马儿不过五匹,羊儿不过六只。可如今竟平白多了一马一羊,还真是奇怪。” 原来,这四个行商一到茶棚的时候,江陵就专门留意过他们。 羊马儿当时渴得那般厉害,嘴上都现了白沫,居然也不喂水。 虽然当时这四人的托词是怕闹了肚子,于赶路不利。 但那茶棚老板的水,也是甘冽清泉,人都吃得,羊马怎吃不得? 莫是比人还娇贵不成? 初时,江陵也没往深处去想。 可这二次相逢,这四人的过度热情,也令他突然记起一件事来。 ——他来到这世界,所遇之事,大多与那聊斋故事相仿。 而这羊马不喂水,似乎正与那《造畜》相证。 想起之前这四人所牵羊马,马五羊六。可这会儿平白多了一马一羊,再加上黄鬃马奇通灵性,便立刻让他心有猜疑。 果然,当他这话一问出来,那四人为首者,立刻就翻脸了。 “先生这是甚么意思?难道是认为我们四兄弟偷了别家的羊马?我们好心来结交,你诸多猜疑便罢了,还如此污蔑我兄弟四人,既然如此,哼,不结交也罢。” 收起东西,他就招呼要走。 冷脸子一甩,还当着江陵的面,踢了那黄鬃马一脚。 四人才出凉亭,江陵忽道:“且慢!” 81章 舍利子 穿入石壁上的金门,刚一进去,江陵就见周围漆黑。 水汽潮湿,气味腐败。 法眼之下,见这儿竟并不是在画里,而是在一个山洞里。 那石壁表面的《清明上河图》,原来就仅仅只是装饰而已。 内部洞穴,不算深,但极为宽敞。 在洞穴靠墙的位置,一具尸骨坐在那儿,身上禅衣,也早成了褴褛。 ‘这莫非就是那高僧的骸骨?’ 嗡~ 铜镜忽然自动飞了出来, 那骨骸的身上,忽然也有一东西飞出,与铜镜遥相呼应。 江陵隔空一招手,就将那物收入手中,视之,竟是一颗绿色的眼球。 ‘这恐怕不是什么人类的眼睛吧?’ 当铜镜跟那眼球碰在一起,只奇光一掠,眼球就消失不见。 下一瞬,铜镜上就出现了一只发光的眼睛。 对着铜镜看,不出三秒,就能让人心神失守,幻觉万出。 也多亏江陵有那玉玦定心,幻觉于他无效。 急忙收起镜子,心中已有数了。 ‘这的确不是什么正道的东西。’ 再看高僧骨骸,盘膝处,落有九颗金豆子,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江陵亦将之收入手中:“这应是那佛门舍利子了。” 舍利子的说法,在后世被专家称为体内结石。 但眼前这能够散发金光的舍利子,你若再说它是结石,怕也是没人会信。 舍利子拿在手心里,江陵忽然直觉的感应到舍利子当中蕴含着庞大的能量。 尝试着将一颗握在手心,当以灵力去激发后,这颗舍利子精元爆发,竟在瞬间化成一股澎湃的力量,涌入了江陵的手臂。 这力量如山如海,如山洪倾泻,又如银河喷洒,无法抑制。 江陵只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撑爆。 难受之下,他下意识地就朝边上打出一掌,将力量发泄出去。 谁知,这一掌打出去,隔空十余米外,那岩石深深凹陷。 每个指印,都深入岩石七八寸深。 与此同时,周围地动山摇,山洞内也落下了十数颗钟乳石。 ‘这舍利子,竟有这般力量?’ 可惜一开始不知它的用处,刚刚这一下,已然是浪费一颗了。 用掉能量的舍利子很快就成了灰烬,在他手里涣散开。 再看高僧骨骸边,还有羊皮卷一张。 上载【真数大手印】三印! 翻天印! 镇天印! 开天印! 佛门手印,霸道无匹,为降魔除鬼首选之术。 这三印之后,则载一副暗轮魔王图。 上书【大轮明王法相经】! 除了那大轮明王法相外,后续的经文,是一种修道之法。 与江陵所修的《乾坤一气功》并无太大区别。 经文已然残缺, 不知是本身残缺,还是被蛇虫鼠蚁所咬,已经破了大半。 ‘大概最有价值的,也就是这东西了。’ 收了卷轴,江陵忽见骨骸左侧方,还有一侧洞,那儿隐有腥臭。 凑近去看,还能见到不少狐狸毛发脱落地上。 ‘敢情先前有狐狸住在这里,与这骨骸同室。’ 他又想起,当初自己得到那黑色的指环,也是从狐狸身上得到。 或许,传说中这位高僧能虚空腾挪,一跃而至十里,凭的就是这枚黑色指环。 只是他生前,将镜子藏在那古寨的墙壁内,又在外面绘了修罗地狱图。也不知为何。 ‘那老妪和文士都不敢轻易涉险此地,却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和尚早已死了,又能有什么危险?’ 江陵将羊皮卷撕成两半, 残缺经文一半,交给了婴宁:“那老妪既喊你进来,你也带点东西送她,也算结个善缘,待日后,或与你有所好处。” 至于他自己,自是不必了。 离开前,他对骸骨躬身作揖,然后退出那金门后,石壁上的【清明上河图】渐自消失。 连带那山洞的入口也自露了出来。 ‘或是我拿走的东西,使这里失去了法力维持,这才现了原形。’ 外边,两座石台上,云烟阁和清风岭的人皆翘首以盼。 见江陵和婴宁终于出来,且毫发无损,他们一边惊疑,一边好奇。 婴宁遵照江宁说的,出来后,也没说话,就将手中的半张羊皮卷丢向了那老妪。 老妪面露喜色:“你这女娃倒是不错。” 一看羊皮卷,正是佛门典籍,只惜残缺,价值不大。 “虽价值有损,但你做的尚可,以后云烟阁记名弟子若有空余名额,或可让你一个。” 这话就是场面话了。 先不说会不会真让一个, 便是真的让了,也只是记名而已,没甚可稀罕。 但这早已在江陵意料中,他本也只是让婴宁在她这结个善缘罢了。 “你得了何物?” 中年文士见婴宁都得了东西,那江陵应该也会有所收获。 江陵先前虽言语冲撞了他, 可倘若这次能让他满意,那他也不是不能考虑稍行宽恕。 “一无所获。”江陵道。 “连她都有所得,你会一无所获?”中年文士质疑。 在此时,他们双方的弟子也纷纷朝那山洞掠去。 既江陵进去没事,那他们进去自然也会无事。 很快,他们又从里面出来。 那里面实在没有什么,除了骨骸之外,如今剩下的,怕是只有那些狐狸毛发了。 袁楼出来,到中年文士身边,低声汇报了情况。 中年文士对江陵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勿要隐瞒,到底拿了什么,且说出来。你须知有些东西,并非你有资格拥有。” 江陵先前谦让,不过是想省些麻烦。 但看这文士并不罢休,还心有所疑的态度, 他也不再谦让。 说话方式又回归以往,道:“你倒也是好笑,先前金门洞开,你们一人都不敢进。 如今我说一无所获,你们又心有所疑。 可说到底,就算我在里面有所收获,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中年文士脸色骤变。 若说江陵先前只是挑衅他的脾气,那现在便是挑衅他的杀心。 “你再说一遍?” 那袁楼已想挺身出来,但中年文士仍是拦他。 看样子,中年文士是要准备自己出手。 只要江陵敢真的再说一遍,便是当着云烟阁那些人的面,他也将不会留手。 87章 自寻死路 “怎的?我们四兄弟行的正站得直,先生还有甚么要质疑?” 说话间,刚刚吃了牛肉的老二已被老三搀扶住。 看他样子,精神萎靡,好似几天没睡觉一样,瞌睡临来。 而这,哪里逃得过江陵的眼睛。 他自笑道:“先前糖葫芦诱不到人,就拿出牛肉干来,这两样东西看来,都是不干净啊。” 话一出口,那行商老大脸色顿时一黑。 可江陵又道:“你这羊马不能喂水,恐怕原因也不是怕它们闹肚子那么简单吧?” 行商老大与老三老四对视一眼,忽然老三将老二放到一边,用冷水泼他脸上,又给他嗅了一药物,老二受了刺激,那睡意渐去,又复精神过来。 也是他之前吃得不多,若是再多吃几口,只怕早已不省人事了。 醒过神来的老二起身站着,与其他三人并列。 想着自己都以身示范了,而这小子居然半口不尝,闹了半天,兀自浪费自己表情,心中大感不快。 “你这小子,问题还真多啊。” 不愿再遮掩的他们,称呼都不再用那敬称了。 “让你吃东西你不吃,瞎猜也就罢了,还瞎问。你真当我们四个是吃素的?” 此地虽然近村庄,但瞧着也是左近无人。 若动手,他们四兄弟膀大腰圆,都是成年汉子,制一个少年郎,自是不在话下。 “妈的,老子平生最是厌恶那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老二性子火爆,说着就从一马背上的布袋里抽出一把刀来。 指着江陵,又丢了一串糖葫芦过去:“你吃还是不吃?” 江陵:“如今便是演都不演了?要直接动粗了?” 行商老大道:“这小子人倒是伶俐,只是,你若装傻充愣倒也罢了。偏偏要自作聪明,揭穿这层纱。 你刚刚若不喊那‘且慢’二字,那我们也就作罢了。 可你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却自投。那就怪不得谁了。” 说完,他就示意老二别耽误时间。 这里是官道儿上,指不定甚么时候就有人路过,若被人瞧见,终归不好。 老二喝道:“你吃是不吃?” 四人的态度变卦,将一心钓鱼的婴宁也给吸引了注意过来。 此时,她拿着鱼竿,匆匆来到江陵身边。 老二见她过来,嘿嘿一笑:“这小妹妹白净得很,模样儿也是俊俏,今儿晚上,便就陪哥哥乐呵一晚,哥哥准让你欲仙又欲死。” 婴宁眼里满是厌恶。 江陵忽道:“这人出言不逊,且打去他满口牙,让他知道甚么叫礼貌。” 婴宁听江陵是让她出手,她稍一犹豫,然后舞起鱼竿就朝那老二嘴巴抽去。 她悟性奇佳,本身也早通了那任督二脉。 外表上看着柔弱可人,可实际上,寻常三五大汉未必胜得过她。 那柔软的竹竿,不过小指粗细。 挥打过去,看着也是不痛不痒。 那老二压根也没想躲避,伸手一抬,还准备拿住。 打掉我满口牙? 就你俩这毛都没长齐的嫩娃子,爷儿收拾你们十个都不成问题。 可等他刚张开五指要抓住那竹竿,却听啪的一声,他嘴上剧痛传来。 宛如被巨石击中,整个面部都呈麻木。 他浑身一抖,狼狈地倒退了四五步,捂着嘴巴痛得直吸冷气。 等他再直起腰来时,一看自己掌心,竟满是脱落的牙齿! 血淋淋! 那妞儿,当真打落了他满口牙。 老二悲愤交加:“打个……”说话漏风,大哥喊成打个。 老大脸色阴沉:“倒是没看出来,柔弱的小妹妹,竟还有这般身手。” 话落,四兄弟亮出刀子并肩儿上。 江陵也没拿正眼看他们,只道:“不必与他们客气,打死打残也算活该。” 婴宁点头,就凭手中鱼竿,挥来扫去。 那四兄弟看着凶横,可在她鱼竿施展之后,四人皆是难近她身边分毫。 不但伤不到她,反而被鱼竿打得鼻青脸肿。 冲锋两次,四兄弟皆败下阵来。 瞅着是打不过了,老大牵马就想走。 江陵见了,对婴宁说道:“你呀,倒是心慈手软了些。” 手中捡起一石子,忽然激射而去。 那牵马的老大手腕一震,被石子击中,竟是当场骨裂,整个手掌都折了。 老大痛得鬼叫,立刻从兜里掏出一黄符来,朝前边一扔。 黄符一落地,冒起一股巨大浓烟。 江陵起身,拂动衣袖刮起一道狂风,将那浓烟吹散。 只惜,烟雾散处,那四兄弟走得飞快,已是不见人影了。 那地上的羊马,没被带走,此时竟都排成了队,来到江陵面前,齐齐跪下,频频顿首。 “主人,它们为何会这样?”婴宁不明。 江陵道:“你且喂它们一点水喝看看。” “哦。” 婴宁用荷叶包了点水过来,倒在一石槽里。 有几匹马早就渴得咽喉燥火,见着有水,立刻凑去牛饮。 说来也怪, 那马儿在喝了水之后,忽然就倒在了地上,发起抖来。 婴宁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水有问题。 可下一瞬,那马儿身上也冒起青烟来,其身体抖着抖着,竟化成了人形。 都是女子,多在妙龄。 “是……人?” 婴宁捂着嘴巴,不敢置信。 江陵则暗自点头,这果然是造畜之术。 待那黄鬃马也去饮水,它饮了之后,也渐化原形。 恢复本体的她,哭声不止,后怕不已,对着江陵和婴宁,连连叩拜。 ‘原来竟是这大嫂。’ 江陵让婴宁去将她扶起,之后,也索性牵了其他羊马去水潭边饮水。 待它们都喝完水,也都化回了原形。 那些马儿,要么是妙龄少女,要么是年轻少妇。 羊儿,便是幼年小孩。 她们哭声一片,有的来自不远几个县城,有的更是来自东郡那边,隔得极远。 那些少女,尚且知道家住何处;可那些小孩,连自己来自哪里都不知道,只是哭泣,要寻父母。 见她们慌无举措,江陵便出了一主意,让那大嫂带他们去报官。 这么大一项人口拐卖案,官府不会不管。只要人都送回去,便是一大官绩。 那大嫂同意,再三谢过江陵,就领着众人就去报官。 待她们一走, 江陵从竹林里砍了几根尖尖的竹子,来到亭子外边三丈远处,对着地面某处就捶打了进去。 五六根尖锐的翠竹钉入那土中之后,忽然,那土壤边,竟渗出丝丝殷红的鲜血来。 婴宁大惊,忙问:“主人,这土里有血!?” 江陵并不觉怪,道:“因为这土下藏着肮脏的东西,被戳死了,自然有血。” 拍了拍手,他在好奇的小婴宁额头上点了一下。 “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 “哦。”小婴宁忙去将她钓的鱼收拾起来,然后小跑着跟随在江陵身边。 88章 拦路虎 那四人看起来溜得飞快,可在江陵的法眼之下,也早就看穿了他们的障眼法。 之前浓雾乍起,四人以土遁术,钻进了土壤里躲藏。 江陵以衣袖甩起狂风吹开烟雾,不过就是两三息的工夫,这么短时间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他也觉得奇怪。 那四人瞧着也不像是道行高深的人物,顶多就是学了些崂山旁门术的。 于是,他就开启法眼,一看之下,却是看到那四人就在前方不远的土壤之下躲藏着。 大抵是【土遁术】没学到家,无法土下遁走,只能原地躲着不动。 估计他们是想等到江陵他们走了之后,再脱出身来,溜之大吉。 但早就看穿端倪的江陵,又怎会放过恶行满满的四人? 削尖的竹条,怒插而下,将四人贯穿当场。 小婴宁兀自不知,还真以为这土壤下有什么肮脏的东西被戳死了。 由官道向北,有马儿当脚力,只消半日,那南郡门户【青阳县】就到了。 作为南郡门户,这青阳县比起临舟县,大了接近一半。 其人口,也在一倍以上。 当地民风彪悍,也向来是朝廷募兵的一大重县。 近城门时,忽然一队卫兵在镇守着。 有一领头者,躺在椅子上,旁边放了个箩筐。 但凡有从他身边经过者,都会自觉掏出银钱丢那箩筐里。 在江陵到这边时,前面已排成了不短的队伍。 “这是怎了?” 江陵好奇,就与前边一人问话。 他从郭北到临舟,进县城还没见过这般阵仗。 “莫是有匪患闹灾,在严加盘查?” 前边那人一连络腮胡,腰上背了把屠刀,大抵是个屠户。 面相长得凶,性情却是个和善的,见江陵问,他就答:“盘查个乃子,就是想要钱,这贼厮正事不做,天天就守在城门口,来往都得给钱,不给钱不准出,也不准入。” “这般霸道?王法何在?” 屠夫笑了一声,心说你这小老弟,倒是天真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哪有什么王法不王法?人家可是郡守大人的小舅子,谁敢得罪?便是县太爷,也得给他七分面。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在南郡这一片地儿,还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原来又是个关系户! 这般华夏传统,确是源远流长。 江陵:“进城要交多少钱?” 屠夫回头瞥他一眼,笑了声,“按人头算,五文钱一个,马匹一头十文钱。你带着妹子要进去,得交二十文。” 二十文,倒也不算太多。 一般人出入,只交五文钱。这般不痛不痒的小钱,自也没人会为这而去得罪那郡守的小舅子。 队伍慢慢推进,有拿不出钱的,基本当场被赶走了。 用守卫的话说,连五文钱都拿不出来,你还进什么县城?回乡下待着便是。 民众们自是没法与斗,只能叹气离去。 轮到屠夫,他是利索的,五文钱早就准备好,丢入那箩筐,就匆匆进去了。 江陵就在他后边,刚欲拿钱出来。那趟在椅子上的兵头忽然抬起了眉头,目光越过江陵,将婴宁上下打量。 看了两眼,笑了起来,用手肘戳了一下身边守卫,示意他也看看成色。 守卫顺他意思,瞧见婴宁相貌,啧啧称奇:“啧,原以为只有京城那边才有如此肤白貌美的女孩儿,未想到这边远小地,也偶然能遇到。确是漂亮。” 兵头摸着下巴,心中已有计较。 眼看着江陵丢下二十文钱,要进门,边上那守卫连忙将他去路拦住。 “慢着,你这就想进去了?” 江陵:“二十文一文不少。” 兵头也不说话,只悠然自得躺在椅子上。 笑看边上那守卫替他出面表演:“谁告诉你二十文了?” 江陵:“前边那些人,也都是如此,一人五文,一马十文,难道不对?” 守卫指着他的马:“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瞧瞧你的马,落得满地脏臭,这马粪的清洁,你说该不该收费?” 江陵也不与他争辩,只问道:“那要多少钱,才能进这城门?” 守卫看了兵头一眼, 钱不钱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兵头看上了这女孩儿。因此,那就必须要为难为难,不能让他轻松。 只有左右为难了,才会去请求兵头,这么一来,理由也就正当了。 “五两银子。”守卫伸出五指。 “五两?” 江陵心中冷笑,放在普通人家,五两银子足能应付一年用度。 喊出这个价,已分明不是要钱,而是另有所图了。 以那兵头和守卫毫不掩饰的垂涎模样,显然是冲着婴宁的美色而来。 “五两便五两吧。” 江陵忽然蹲下身,以极快的速度用黄符包起两块马粪。 暗中口诀一掐,灵力幻化下,马粪就成了银两。 他随手一丢,就落入那箩筐。 “这下,可以进去了吧?” 守卫眼神呆直,神情诧异,这……这真给了? 自他们在这里摆箩收钱开始,每日因为拿不出五文钱而被赶走的,几乎数都数不过来了。 五文钱,有人尚且拿不出,或者,拿了之后少不得抱怨几句。 可这江陵,居然毫不迟疑,说五两就五两,丢出钱来毫不眨眼。 ‘我是不是说少了?’ 守卫心中暗想。 这念头刚起,他大腿就被兵头踢了一脚。 这一脚印证了他的猜想是对的。 他回头一看,兵头正瞪着他。 他也很无奈,五两啊,谁知道这人说给就给了?! “过吧。” 兵头开口了。 但江陵刚走两步,他又指着婴宁说道:“她不能过。五两银子是一个人的钱,她还没给,不能过。” 一人收五两,拢共收你十两,看你还爽不爽快!? 守卫一惊,心说爷啊,你这收得太狠也不合适吧? 但这话终究不敢说出来。 哒哒哒哒~~ 忽然,江陵停下步伐,衣袖一抖,竟然是连续抖出了七锭银子。 加上之前那锭,共八锭四十两。 “也不必多说,四十两,这总归不少了罢?” 婴宁皱着眉头,对这兵头和守卫的做派,感到相当厌恶。甚至比之前那四个人贩子还要讨厌。 若非江陵拉着她,她都想在这城门口给这两人一顿好看。 兵头见他一口气给了四十两,非但未喜,反而脸色变黑:“你钱很多啊?” 江陵:“若有多的,后面排队的人,皆可算在里面。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兵头以指头指着他,做了个“你给我等着”的警告,然后撇过头去,道:“滚吧。” 82章 何人可护 “少年人,心气不要太傲。出门在外,当记和气生财四字。” 老妪忽然开口,许是见到江陵与云菡相识, 而这会儿江陵显然也是惹恼了中年文士,若是再冲突一言,其后果自是难料。 此时劝说,也当结个善因。 同时,她心中也在感叹,无怪这少年人是一副短命相,出门在外,也不管对方身份如何,就这样呛人,也真是应了那句——福祸本无门,唯人自招尔! 见老妪出面,那中年文士终是给了三分情面。 “看在祁仙姑的面上,将你在洞内所得之物,交过来,我可饶你。” 江陵:“足下从头到尾,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在与我说话?我一非清风岭子弟,二非你麾下门徒。 可足下见我就要行那霸道强夺之事,莫非是以我好欺?” 中年文士气得发笑。 霸道强夺? 以你好欺? 如此天真的话,竟也说得出口? 霸道强夺又如何?以你好欺又如何? 给你机会你不要,定要往那无生路上走,既然如此,何必留你? “此人也非是云烟阁座下,祁仙姑应不会护他到底罢?” 中年文士看向老妪。 老妪一叹,该劝已劝,既劝不动,也只能是江陵他自己好自为之。 中年文士已两度给她薄面,此时自是不好再插一手。 说道:“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眼不见则为净, 主动先走,便已表明态度。 绿色荷叶凌空而起,老妪带上云菡和黄一图,不待他们发声,就携风掠走,须臾便不见了。 中年文士:“祁仙姑已走,如今谁还可护你?” “此人出言无状,便让晚辈替前辈予他教训。” 袁楼忽然纵身而下, 他几次要出手,皆被拦住,此时也终于跳了下来。 大抵也是中年文士心中默许。 ‘这人倒是极爱表现自己,也无怪他师妹云菡那么讨厌他。’ 江陵从第一次见他,就心有不喜。 就跟当初见那和尚一样。 袁楼到了下边,一言不发,径向江陵闪步而去。 刚临其身,挥出一手,就扇其耳光。 啪! 江陵仪态云淡风轻,只一抬手,就从那半空里捏住了袁楼手腕。 “天资不错,可惜心术不正,比起你师妹,你差得不止一点半点。” 说话间,江陵发力,甩手一挥,就将袁楼抛至七八米外。 袁楼大惊,同时大怒,首次表现,竟于中年文士面前失了面子。 作势再起, 江陵却忽然对着他,猛喝一声:“滚!” 佛门狮吼,振聋发聩。 袁楼脚步噔噔噔噔连退六七步,捂住耳朵,只觉脑袋发懵,两三瞬都回不过神来。 “本不想饶你,但你与她尚有一桩因果,你身上的果,他日当由她来了结。” 江陵指着婴宁。 婴宁也恨恨望他。 袁楼辨她几眼,也终认出她就是那日鬼祟少女。 就她? 袁楼未多注目,反而对江陵身手大为惊奇。 此人,据闻因命格太差,在【瑶台会试】里连名表都不敢递交。 可刚刚的一道佛门狮吼,竟震得他心神失守。 光凭这一手,足见道行不浅。 “袁楼,你且退下。” 中年文士目光也是大异,长袖一挥,身边一块数百斤巨石腾空而起,朝江陵砸落。 此举虽不及移山填海,却仍是不可小觑。 婴宁畏惧,抓着江陵袖子,玉躯颤颤。 江陵自认单臂之力可敌数人,但对这凌空落来的数百斤巨石,终是不及。 且这文士杀心已起,若不还以重击,必是难休。 念此,一颗舍利暗藏掌心,灵力催化后。 他举起单臂,五指翻转。 刹时,金光漫溯,在他指前宛有一方玉玺,被凌空翻转。 【真数·翻天印】! 空中经文浮现,同时似有百僧唱鸣。 那飞来的巨石落在经文上,猛然一个翻转,竟朝那中年文士反砸了过去。 此举来的突然, 中年文士不及阻挡,身胸中击,当场吐血。 从石台上滚落下来,散发披头,强自支撑也终难站起。 袁楼等人惊骇欲绝,对眼中所见,难以置信。 江陵忽道:“你刚才问我,祁仙姑不在,谁还可护我?如今,你可否有了答案?” 中年文士缩在一旁,也同是骇然。 无怪此人一开始就敢出言无状,原是深藏不露,故扮弱相。 拭去嘴角血渍:“你,到底是何来历?有这般道行,又为何要去参加【瑶台会试】?” 江陵朝他走来:“我只是去看看而已,并不是要参与,至于来历,你倒是不必知道。” 听他这话,众人这才明了。 什么叫命格差,连递交名表的胆子都没有? 压根是人家只是来看看而已,并不是来参与的! “你先前可是见了魏航?”有一弟子忽想起什么,问了起来。 之前他们一致猜测,大抵是魏航与江陵没有遇上,这才让江陵误打误撞来了这里。 可从现在的结果看来,之前所猜测的结果,怕就未必了。 江陵:“原来那人叫魏航?” 不提此人尚罢,一提起来,江陵就想到,只因几句言语,中年文士就让他路上清算。 要叩九首,而割长舌。 心之歹毒,不在话下。 “他,人何在?”那弟子问,他与魏航乃同乡之人,友谊颇深。 江陵:“死了。” 目光转到中年文士身上:“你也将一样。” 一颗舍利子,竟没能将他打死。 江陵心中很是震惊。 如今中年文士落得重创,他自是不会轻易饶过。 中年文士大愕之间,正张口欲言, 就被一柄刺来的长剑贯穿心口,鲜血自流。 他双目瞪大,肢体抽搐间,元魂成风,要脱体而去。 “走!?” 江陵看得真切,张开嘴巴,往那方向一喝,文士逃窜的元魂就被他一口吞入腹中。 打开酒壶,灌上一口黄酒。 仅是几息之间,江陵就沱红上脸,竟被这酒给熏醉了。 这正是乾坤一气开,腹化风雪来,阴魂为酒酿,恶鬼变琼浆。 降鬼之术,用来收纳元魂,同样奏效。 一口酒下去,醉意自来。 他抽剑转身,望那袁楼一眼:”谨记我先前所言,好自为之。” 说完,带上婴宁,便向北迤逦而去。 袁楼目光一颤,忌惮无比。 再看婴宁时,再不如之前那般轻视,反而如临大敌,忧心忡忡。 83章 旅中二三 过了宝庆府,再往北,便是南郡。 南郡统御九个县。 但由宝庆往北,溪河渐少,多是那山岳丘陵。 有老人言“三百陵丘过南郡”,指的就是要跨过南郡往北去,得经三百里丘陵之地。 在路市驿站里购了马匹,婴宁怯马不敢独骑,便只购一匹,由江陵带她。 才行四十余里,前路就多有崎岖。 江陵只得下马,牵着慢行。 时值初春,烈日却炎,好似那夏日早临,当阳行路,未几许便让人汗流浃背。 至一村庄,其路口设有茶棚。 此时过往商客不在少,赶脚路人也居多。 也不分身份贵贱,都于那茶棚落座,饮茶而消暑。 商客说着南来北往之奇事,赶脚路人听得出神,皆津津有味。 “方才说道,这锦缎之好,当属黎阳【三羽锦】。可你若问这美味之肴,放在从前,我还心中难以思量,可如今,倒是可以说上一家。 不单是我,最近但凡去了的,皆对那家滋味难以忘怀。 若不是需要行商跑脚,我倒是想留在那儿,多吃他几回。” 商客露出怀念之状。 有位赶脚路人忽问道:“你可说的是那临舟县的丰悦酒楼?” 商客一奇:“你也知道?” 那赶脚路人抚掌笑道:“最近时日,总听说这家酒楼。说是连青菜叶子,都能炒出奇鲜味儿。可惜,只是听说,最近没机会去那临舟县,倒是想吃也尝不到。” 商客拍手道:“这我可就不瞒你了,那丰悦酒楼的菜肴,的确是奇鲜无比。我南来北往,吃过的酒楼不下百家,如今比来,还无有出其右者。若去了临舟,我强烈建议该去那儿打上一回牙祭,吃过之后,必不会令你后悔。” 见商客说得如此笃定,众人对那丰悦酒楼也越是向往。 江陵牵马走来,正好听到这话,不由笑了。 心说这才短短时日,不想丰悦酒楼的名声,竟已传到这来了。 临舟县也不愧是水路门户,主要是南来北往的走商不少,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自是扩散极广。 只是…… 他扭头看着临舟县的方向。 ‘起初留下味精,只是为了帮她稳住生意,可如今这生意好成这样,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寻一位置坐下,要了一壶茶。 见其他桌上还摆有吃食,他这才知道,这不光是茶棚,还能招待餐食。 老板是一对农人夫妇,男人肯干,女人肯俭。 小婴宁看着别桌酒肉,口舌生津,却因胆怯,自不敢言。 江陵瞧在眼里,笑在心里。 让老板送来两只烧鸡,分了一只与她。 她呆呆看着,也不敢动手。 “不吃?” 婴宁咬着嘴唇,唾沫直咽,“主人先吃。” 原来,她也知尊卑,许是鬼母教过,与长辈、亲友同坐,当以对方为先,此为礼仪。 “你不必管我,想吃便吃是了。” 江陵轻拍她头,示意她不必迟疑。 得江陵此话,她这才放开拘束,端起烧鸡就啃食起来。 然这一举动,却是将邻桌一小孩,馋的双眼发直。 那孩儿不过六七年岁,母亲带着,瞧模样,该是农户家庭。 许是走亲访友,身边提着一竹篮,放着些鸡蛋。 她们桌前,只有淡茶一壶,应也是赶路至此,要了一壶茶水,解渴消乏。 而农户家庭,饮茶便罢,那肉类吃食,自是消费不起。 一只烧鸡,得要银钱二十文。 若换粮米,得有四斤。省着点吃,能熬七日。 见小孩瞧得出神,他母亲面色微窘,搂孩子入怀,让他别看。 失礼人前,徒惹人笑。 但小孩心性,直来直往,便是被母亲搂入怀里,他也忍不住偷看婴宁吃相。 江陵见了,忽将自己面前烧鸡一分为二,推了半只到那妇人面前。 妇人一愣,看了看烧鸡,又看了看江陵,状若无措。 “这位大嫂莫要客气,同坐一桌便是缘,况且我也吃不完这许多,留着也浪费。且与孩子吃点。” 尽管江陵这么说,妇人还是不敢接受。 摇头道:“多谢贵人好意,只是贫苦人家,受不得如此恩惠,还望客人收回。” 她是这般说,可那怀中孩儿一见烧鸡推到了面前,他伸手就拿。 妇人见了,厉声斥责,要他放下。 孩儿哭了,终也听话,将手中鸡腿放下,自抹眼泪。 这平白恩惠,妇人断不敢受。 江陵触景生情,忽想起自家祖母,犹记幼时寄居她家,她也是此般教导。 一时,慨从中来。 就道:“这位大嫂也不必如此,若觉不安,便拿两个鸡蛋与我,当成置换,如何?” 妇人先不肯应,可见孩儿哭泣不止,终叹了口气。 从篮筐里拿出四枚鸡蛋,递到江陵面前:“终是受了贵人恩,乔生当谢与贵人。” 那孩儿原叫“乔生”,听着母亲的话,恭恭敬敬与江陵作了一揖。 “吃吧。”江陵一笑,也收下那四枚鸡蛋。 乔生抹去眼泪,却摘了鸡腿让与母亲。 母亲摇头不受,他却硬塞到她手里。然后自己摘了个翅膀,津津有味啃食起来。 ‘倒是个孝顺的。’ 有道是严母手下出孝子,这话似乎不假。 妇人大抵也是饿的,忍了一会儿,见孩儿一人也吃不完,便撕下些边角,小口啖之。 待江陵喝完一壶茶,吃完东西要走,对桌的妇人忽然掩腹而痛叫起来。 那叫“乔生”的孩儿,急得一哭,忙抱住母亲胳膊。 也不知如何帮她,心里越急,哭声越厉。 周遭之人,皆回头来看,满棚是人,却无有上前。 大家都只不过是逆旅相逢,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自是不便去管他人闲事。 有一老者见妇人情况,忽然说道:“这怕是患了胆石之症,我曾见过此状,得此病者,腹部痛如刀绞。但多犯病者,皆无药可治,这人,怕是悬了。” 亦有一商客点头说道:“我也见过此例,的确如此。” 胆石之症,便是后世胆结石之症。 多犯于妇人,由胆囊积石而引发剧痛。 重者或穿孔而胆裂,致腹内感染而亡。 此症便在后世,也须止痛镇炎而治。 在这般时代,自是难医。 89章 九钱卦 许是被江陵气到了,兵头忽骑上马就兀自先走了一步。 而排在江陵后面的,尚有两人。 只因江陵给的钱太多了,他也说了如果有多,就算上后面的人。 这不,守卫被箩筐里的银子给惊到,也干脆将后面两人一并放进了城。 等人一走,守卫拿起银子咬了一口,雪花带印,确是真银。 ‘也不知是哪来的世家公子,还真是好生阔气。只可惜,在青阳县这一亩三分地,敢惹恼咱头儿,实属不智,也算你倒霉了。’ 以守卫对兵头的了解,他会如此作罢? 不,当然不会。 头儿若就此作罢,那就不是他了。 …… 城内,同兴大街。 一名背着箱笼,手里拿着旗幡的八字须男人快步追上江陵他们的步伐。 “请留步,贵人请留步。” 八字须男人嘿嘿一笑,走上前去,对江陵拱手作揖:“贵人阔气,在下此番沾了贵人的光,免了进城费。实在是多谢。” 江陵见他手中旗幡,写着【算命·八字】,笑道:“区区小事,无须挂齿。” “然而终究承了贵人的情,此情若是不报,心下终是难安。不如,就让我为贵人你算上一卦如何?” 八字须目光殷切,说话间连龟壳都拿了出来。 左手龟壳右手钱,九枚铜钱入里边。 江陵面带微笑:“九钱卦?” 八字须一抹胡须,乐呵道:“贵人竟还识得九钱卦?” 江陵:“略懂。” 乾坤一气功上,就有卦象占卜之术。但这术的后面也说了,卦象算皮难算骨,算到尽头一场空。 言外之意就是,做人做事,莫去问卦,一旦问卦变数自来。 算来算去,终究还是产生了偏离。 八字须捻须道:“有道是——铜钱九枚妙难穷,天下事理一掌中。这略懂容易,精通却难。贵人且报上姓名与八字,此卦,在下分文不取。” “算卦就不必了,你且去吧。” “诶,贵人莫要客气,且让在下算上一卦,准与不准,且由贵人定夺。” 说话之间江陵一直在走,八字须就在旁边跟着。 见他如狗皮膏药般不罢休,江陵也干脆就说了名字与八字。 当然,名字是名字,八字说的却是早已经死去的那个“江陵”的。 “好。” 八字须得了名字和八字后,掐指一算,然后就摇动了龟壳。 几经咒语念罢, 他左手一横,右手的龟壳往天空一扔。 只听刷刷刷刷~~~ 那九枚铜钱竟一字排开,落在他手臂上。 倒也有模有样。 “贵人可瞧得出这是什么卦?” 江陵只看一眼,便知是乱卦。 出现乱卦,要么是天机难测,要么是算卦者师父还不到家。 看这八字须,大抵是后者了。 江陵道:“看不出来。” 倒要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名堂。 八字须见江陵终究是没看出来,心说果然是个半吊子。 九钱卦,哪有那么好懂? 我都只懂一小半。 “这卦,乃凶卦也。” 八字须一脸痛惜:“贵人性格平和,与人为善,竟也会出了凶卦,真是大有不妙啊。” 他眼珠一转,又道:“依我看,或许与那兵头有关。贵人若不想沾染麻烦,最好还是速速离去,如若留下来,必遭麻烦。” 他笃定,江陵丢那么多钱才进的城,岂会听他一两句吓唬的话,就离开? “那可否有破解之法?” 果然,江陵上道了。 “想要破解,也不是不行,” 八字须摸了摸下巴,“在下当年出山之时,师上曾赐灵符一道,若用此符傍身,此灾必破。只是……” “只是什么?” “这毕竟是师上所赐,在下也仅有一道……”他露出为难之色。 “要多少银钱?” 八字须脸色一正:“你我相交一场,谈什么银钱?主要是这灵符为师上所赐,若有丢失损伤,在下不好回去交代罢了。 但为了能给贵人破灾,这样吧,贵人拿五十两先放我这。 如若贵人离去那日安然无恙,可拿灵符来我这,我将银两悉数归还。 若到时候灵符有损,我这……哎,便是拼着被师上骂一顿,有这银钱带回,大抵也能有个说辞了。” 见他声情并茂,江陵忍不住是笑了。 “我若给你银钱,怕是到时候,你鬼影子都瞧不见一个了吧?” 八字须一脸严肃:“贵人何故说这种话?这岂非辱我人格?” 江陵摆手道:“算了吧,明明是乱卦或者说是平卦,被你说成是凶卦。这算卦的本事都没学到家,还替别人算什么卦?” “我……” 八字须张口欲驳,可听到“平卦”二字一出口,他整个人顿如泄气之球。 神情上的底气,也消散了七分。 敢情,这小子竟真的懂卦? 若不懂卦,吓唬一顿,自是随他乱说。 可既然是懂卦的,那就不太好忽悠了。 但此时认怂,颜面难保。 毕竟正大街上,路上旁人众多。 八字须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凶卦就是凶卦,说什么平卦,你懂什么叫平卦?” 江陵道:“九钱卦,共有多少卦象,你可知?” 八字须脸面一抽:“少在这班门弄斧,老子学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跟我谈卦? 我说你是凶卦,就是凶卦。你若不听,到时候灾难自来,莫要后悔。” 江陵摆手:“好走不送。” 八字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去岔路。 婴宁忽然扯了扯江陵衣袖,然后指了指后边。 江陵回头一看,见一守卫打扮的人,在十数米外鬼祟跟着。 大抵是要跟着他们的行踪。 江陵:“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婴宁道:“主人,他们瞧着好讨厌,不若让我去收拾他们一顿罢?” 江陵道:“这是县城,且临近南郡,明面上动手,吃亏的可就是你了。尽管他们未必能奈何,但一旦真动手了,那这儿咱就没法再好生待下去了。” “哦。”婴宁似懂非懂地垂下头,双手扣着衣角。 见她神情失落,江陵又道:“当然,我们不主动招惹便是。可若是他们来招惹我们,那你也不必与之客气。” “嗯。”婴宁立刻展颜一笑,梨涡娇嫩。 84章 真乃神人 “胆石症当忌荤腻,尤其空腹而食,痛感加倍。年轻人你这也算是好心做了坏事,这妇人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必逃不开责任。” 那老者说罢,摇了摇头,对那妇人情况已不甚看好。 周遭旁人也尽是唏嘘,旁观冷眼,无一人仗援。 江陵见那小孩泣不成声,忽到妇人身前蹲下,说道:“这位大嫂,我不知你有胆石之症。 但也巧在我通晓一些岐黄之术,如今便为你看看如何?” 妇人只是剧痛,神智尚清,得听江陵竟懂岐黄之术,顿如拾获救命之草,频频点头,算是应了。 “且躺好勿动。”江陵伸手要触她左腹。 而妇道人家,肢体之上,岂容他男触碰? 妇人神情,似有抵触。 江陵说道:“医者眼中无男女,且我以两指探况便可,大嫂无须惊忧。” 说着,伸出食中二指。 妇人这才放开心防,让他施为。 当江陵二指抵她左腹,神觉探查之下,方知妇人腹内,已然胆大如斗。 胆囊结石多发,已有十数颗矣。 他运转一股灵力于指尖,便想帮她击碎之。 可力量刚刚来到指尖,他又犹豫着将之收纳了回去。 ‘我这一股力量较为霸道,若是力量掌握适中,或就无碍;可若力量稍过,则胆囊破碎不说,甚至还会伤及肝脏,累她性命。’ 念此,他只留下一丝力量,帮她将痛觉压制下去。 “大嫂你这胆石之症,应患有多年了罢?” 妇人得他压制痛觉,苍白脸色这才稍稍缓和:“确有数年了,往日痛得极少,我也知若碰荤食会发作,只是今日腹中饥饿,没能忍住。只稍食用了点,未想,它就剧痛起来。” 言语中无尽后悔。 “你且就这般躺着罢,我这有药,吃下去稍静小半时辰,也就无碍了。只是以后得要谨记,少食这荤腻之物。” 江陵起身,从身上拿出一板头孢,抠出一粒与水递她。 妇人拿着药片,大觉新奇。 这自小到大,所食之药,皆药房所抓,文火煎制,三碗成一碗,那才叫药。 可这,白色一小片,竟也是药? ‘不过这小郎君确也医术了得,往常我若痛起,两三天难以下地。可这会儿,只被他两指稍按,那痛觉便荡然不存。 且我这贫家民妇,也无甚可图,大抵这是名贵之药罢。’ 这般想着,妇人心中忐忑,竟看着那药,不敢去吃。 江陵见她迟疑,就问她:“怎了?” 妇人窘道:“这药怕是名贵无比,民妇家贫,拿不出银钱来买药。” 原是因为这个! 江陵将整板头孢都塞了给她:“此次既是我害你痛楚发作,自然没有收你银钱的道理。 且吃下这药吧,我分文不取,你也不必担心。” 妇人听他这么说,这才将药片混着清水吃下。 躺了十来分钟后,果然恢复正常。 那小孩见母亲无碍,喜得连向江陵磕头。 江陵将他扶起,让他不必如此。 旁桌那些人等,一个个瞧得惊异。 尤其是之前说话那老者,如看奇迹般看着那妇人。 这胆石之症剧烈发作,在他的印象里,可是九死一生,难有活命的。 可这个少年郎,所通晓的岐黄之术,竟就这么简单,就医好了胆石剧痛之症? 一时间,先前唏嘘冷眼,甚至还幸灾乐祸想看江陵如何善后的人,也纷纷又论了起来。 有一人忽站起,来到江陵那桌,说道:“这位小先生没看出来年纪轻轻,一身岐黄之术却如此精湛。胆石剧痛之症,举手投足之间便可治好。不知可否为我瞧瞧这眼睛?昨日风沙入眼,到今日肿痛不已。已寻郎中看过,却也无甚大好。” 江陵瞥了他一眼,见他左眼红肿,当是细菌感染了。 情况上,不算严重。 只是这人可能是禁受不住那瘙痒,不断用手去揉,这才又肿又红。 “能瞧,但纹银十两,不赊账。”江陵道。 那人穿着华贵,当是走商人家。听着竟要纹银十两,当场就冷呵起来:“你治她,分文不取,治我却要十两?莫是择人下菜,岂有此理啊?” 江陵淡笑道:“并不强求,你可以不找我,我同样分文不取。” “嘿,你这……” 那人本想发点牢骚,但行商经验告诉他,凡事留一线,这后续才好相见。 若此刻把话说死,翻了脸皮,那之后便是不好再说了。 心中权衡一二,道:“十两纹银也不是不可,只是,我需看到效果才行。你可敢应?” “可以。” “行,那我就信你一次。” 商人从身上拿出纹银十两银票,放他面前,然后等他诊治。 江陵只端起一碗水,稍稍浸入灵力,然后对着商人脸上就泼洒了过去。 商人被淋了个突然,差点摔倒。 忽然拍桌而起:“你这是甚意思?” 江陵镇定自若从身上拿出一瓶【左氧氟沙星滴眼液】丢给他:“已经好了,这药滴入眼内,一日三次即可。只要控住不用手去揉搓眼睛,不消三日,便差不离了。” 这就好了? 你泼我一脸水,这就叫治好了? 商人心愤,本欲发作,可忽然之间也确觉得眼睛已经不那么肿痛,甚至连瘙痒感也失之不再。 他忙回到自己桌边,与一伙计问话,让伙计看自己眼睛怎么样了。 伙计看了,连连点头,说出实况。 商人这才转怒为喜,抚掌道:“妙啊,我昨日寻郎中,左看右看都未治好。可你这小先生,只泼我一碗水,竟就消了我眼部肿痛,真乃神人也。” 江陵只是微笑。 他本不随意与人诊病,但刚刚到底是与那妇人有了轻微肢体接触。 此时,若再诊他人,她那边便不会再心存尴尬。 以后回去,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商人眼睛被治好,一时间这区区草棚子里的茶客,又纷纷议论起来。 对江陵的医术,皆赞不绝口。 不少人有心求医,但江陵开口就要纹银十两,让囊中羞涩者也终究开不了这个口。 说着说着,外边忽又有一商队走来。 驱赶着羊马。 商队共有四人,到了草棚边,将羊马栓再石墩子上。 烈日正炎,那羊马走赶一路,嘴冒白沫。 茶棚主人见了,好心端水过来。 可还未出茶棚,那商队之人就制止道:“我们只来喝茶,店老板倒是不必麻烦,这些羊马不用饮水,你且自忙吧。” 90章 莫与她学坏了 “把这些银钱都装好,送到头儿家里去。” 城门边,管账的将银钱清点了一下,每凑好一百两,都要先往头儿家里送。 当然,头儿对他们还算可以,头儿能吃肉的时候,他们多半也能喝点汤。 这每日结算若有剩余,都是他们兄弟拿去喝酒玩耍子。 只是今日这结算有点快了,寻常时候,一日未必有百两。 一守卫牵马过来,便要将箩筐往马鞍上提。 却刚提起,感觉太是轻便,不似百两的重量,便问:“这……真有百两?” 管账的不悦:“老子记账,甚么时候出过错?” 这守卫日日都去送钱,或许算账他不行,但这手感轻重,自笃不会量错。 “真不对。”他单手将箩筐提下来,往里看去,里面放着几贯穿好的铜钱,边儿上,还落着几颗马屎。 “你这是想让我挨骂不成?” “挨什么骂,一百两,一文不少,赶紧送去,勿要耽误时间。” “你用马屎当银钱,要送你自个儿去送,我是不去触那霉头。” “什么马屎?” “今儿头儿心情明显不快,你若再搞这名堂,定会让他发火。” 管账的也来了脾气:“让你送个钱,你怎这多废话?” 走上来,正巧那守卫将箩筐往他面前一摆。 他目光往里一看,几颗马屎在箩筐里滚动,混着铜钱。 “这……这谁弄的?” “我还要问你呢,银钱这事,一半还得孝敬衙门,能当玩笑?” “这……不是你弄的?” “我一过来,碰都没碰,你可也瞧着的,且我这一身,藏得下甚么?” 这守卫也是头儿亲信,决计是做不出那种贪墨的事,也不敢。 管账的跑回方才算账的地方,生怕遗漏。 可回去一看,也仍没见到银两落下。 今日所收银两,那可是上等的雪花银。 整整四十两。 这会儿一个也不见了。 他方才可是亲手将之放进箩筐,点理清楚的。 可这下,雪花银没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那椭圆发臭的几颗马粪。 “这……这怪了,银钱怎的不翼而飞了?” 丢了四十两,这可不是小事。 管账的立马跑进城里,要自己去寻头儿说个分明。 江陵这边,已带着婴宁寻酒楼住下。 带来的鱼儿让酒楼后厨加工,端上桌后,婴宁自是欢喜,一个人便吃了大半。 江陵只尝了一夹,便没了兴趣。 这青阳县虽较临舟更为繁盛,可这餐饮一道,仍算粗糙。 鱼之烹法,无非炸、蒸二样,且滋味不调,除了咸味,并无其他。 如此尝来,自然味同嚼蜡。 “主人不喜欢吃么?”婴宁却吃得极有滋味。 江陵也不多说,只道:“脾胃不佳,无甚胃口,你不妨多吃点。” “嗯。”自己钓的鱼,她吃得相当欢喜。 江陵莞尔,心说,若哪次我做一顿鱼餐与你尝尝,你以后对这酒楼的菜食,怕就不会吃得这么香了。 夜里,酒楼房里江陵盘膝而坐。 聂倩含羞带涩在他面前,张开玉足,轻轻跨坐。 虽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刚开始坐下去的时候,仍觉几分羞赧。 “小倩,你如今倒是越来越像个真人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肤如凝脂,面容精致,白皙的脖颈下那锁骨深凹,轻纱之下,更是引人入胜,江陵不禁赞叹一声。 “全是……主人照料得好。” 聂倩轻轻垂首,神态微赧,略显娇憨。 如今的她看起来,的确宛如真人。但鬼终究是鬼,寻常触碰,仍旧不能。 小婴宁坐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地瞧着,“小倩姐姐为何每次都坐在主人腿上呢?难道这样有助于修炼么?” 她很好奇, 而且她能看到聂倩每次以这般姿势靠近江陵,他们二人身上就皆会有一股阴气在环绕。 每环绕一次,聂倩的魂儿就要越凝实一分。 “对呀。”聂倩扭头,微笑应答:“你也知道姐姐非人,只有这般贴着主人,才能保证不魂飞魄散呀。” 小婴宁含着嘴唇走将过来:“那我也能试试么?” 聂倩眨动着双眼,窃笑一声,以下巴枕在江陵肩上,轻声道:“那你得问主人同不同意了。” 小婴宁顿时就看向江陵,目光柔柔,殷切期盼。 江陵无奈地白了聂倩一眼:“婴宁所修乃是阳脉的路子,你可不要误导她。” 聂倩嘻嘻一笑:“说不准还能有阴阳并济的效果呢。”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知道江陵血气渐醒,可屡屡总有克制。 她也曾说,可对他以身相许,虽真体不在,可于梦中,还是能够相会的。 对此,江陵拒绝了。 后来,他娶了林小姐。二人虽同住一房,可林小姐肤白貌美,端庄典雅,极有那女人味。 甚至还对他倾以芳心,肯让他在床边陪伴入眠。 但江陵也仍是没碰她身子。 这些表现,也让聂倩产生了一个好奇——主人的定力到底有多强呢? 刚好,今晚小婴宁对她的姿势产生了好奇。 索性她就打趣撺掇一番, 看看这双倍的快乐之下,主人还能把持么? 江陵看着小婴宁的期盼,又看着聂倩躲在他肩膀上笑的狡黠, 忽道:“小倩你如今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说着,他就对聂倩吹了一口气去。 他体内的阴气对于聂倩有很温润的滋补功效,每次渡阴气给她,她都会迷醉般,神智飘飘。 这会儿突遭江陵一口阴气吹来, 她娇躯微颤,“嗯”地一声,便软在他肩头上,全身都觉无力。 江陵又吹一口气, 聂倩娇躯颤动不止,一种古怪红晕也由她颈部逐渐蔓上了耳根,声音呢喃:“主……人……小倩不敢了,且饶了……小倩罢。” “你呀!” 江陵苦笑着摇头,还好不是真人,若不然,谁受得住? 小婴宁却看得愈发好奇了,小倩姐姐这是怎么了? 好奇怪的样子! “主人,能让我也试试么?”小婴宁主动开口问道。 江陵瞧着模样七分相似的她俩,赶紧摆手:“试甚么试?坐一边去,小孩子家,别与她学坏了。” 85章 怪马 那老板也是笑了,服务周到,见他羊马渴了,端水过来,竟还被拒了? 但主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自是不好再咸吃萝卜淡操心。 招待行商里边落座,奉上刚烧开的茶水端来两壶。 那四人进来后倒也热情,拖一麻袋,送出一些荸荠分给各桌。 只这一举动,很快便收获了大好人缘。 荸荠,又名马蹄,表皮黑紫,内里白嫩,食之甘甜。生可做果,熟可做菜。 说谈间,众人才知这四人乃是替京里贵人外出寻那羊马为饲。 只因品种特意,且千挑万选,这才路上不敢大意。 便是喂水,也得专门照料。 不然坏了肚子,这千里跋涉,便就难了。 店家人听了这话,也才明白那羊马明明渴成那样了为何不给水喝。 江陵喝完了茶水,带着婴宁继续上路。 那民妇带着孩子,按照他的嘱咐要在茶棚多歇息片刻才要回村。 她就住在边近村子,路不算远,回去倒也不急。 小半时辰后,她腹部仍是太平,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带着懂事的孩子,就要回村里去。 此时,刚巧那四个行商也要走了。 行商笑问妇人:“大妹子就住边近否?” 因小孩也吃了对方送的荸荠,妇人终究感恩。 便笑答道:“正是。” “这倒好了,从这去往南郡,不知可否有捷径可走啊?我们此番赶路,耽误不少,若不寻那捷径,怕是在预定时间,回不去京里了。” 妇人道:“捷径倒是有的,只是路儿稍偏,不好走哩。” 行商嗐道:“无妨,有捷径就行,我们四人走南闯北,再烂的路也走得通。不如,就由大妹子与我们带带路可好?” 有道是吃人嘴短, 妇人之儿,才吃了人家的荸荠,这会儿若是相拒,于情面不妥。 但她一个妇道人家,给四个男人带路,也同样不妥。 想了想,得了个折中法子:“我可带你们去我们那村子边,到了那里,我就不便多带了。只能给你们指出大概方向。” “无妨无妨,如此已经可以了。”行商很好说话。 为谢妇人带路,他还让出一匹马来让妇人骑。 可妇人哪敢骑马?婉言相拒了。 可她那孩儿,被一人抱着放在一头大公羊背上。 说来也奇,那公羊竟温顺得紧,不挣扎也不抵抗,驮着小孩稳步前行。 小孩抓着羊角,怡然自乐,好似自己是那常胜将军,嘴里呼喝不断。 妇人原本担心,但看着孩子那么开心,便也默许了。 远离茶水铺子一二里地后,有一行商忽从另一麻袋里拿出了冰糖葫芦来。 一支送给那孩子,另一支则送给妇人。 妇人再次婉拒, 那商人道:“大妹子无须客气,这糖葫芦也是我们自己做的,值不得几个钱。且这东西有助肠胃,听闻你患了胆石症,吃这东西,或可让肚子舒服些。” 见对方说得诚恳,妇人半推半就终是接了。 红色糖葫芦,吃进嘴里,酸酸甜甜。 那孩子倒是高兴了,寻常只有过节时分,村子里的老人才会做些冰糖葫芦和糖人儿,还需银钱去买。 如今倒好,这行商人好大方,先送荸荠,后送糖葫芦。也不愧是京里来的贵人儿。 然而,就在妇人胡思乱想吃着糖葫芦的时候,嘴里只觉着酸酸甜甜颇有滋味,可脑袋里却忽然昏沉,走着走着,眼前一黑。人便没了知觉。 那骑在公羊背上的孩子也是如此,他才吃完一颗,就摇摇晃晃从那公羊背上栽倒下来。 四个行商看了这一幕,对视一笑。 然后熟练地就将两人捡起来, 其中一行商从身上拿出一黄符往那妇人头上一拍,口中念了道咒语,然后妇人身上就冒起了浓烟。 待到浓烟散去,这妇人竟成了一匹黄鬃马。 而那孩童,也被如此对待,烟雾散去后,他成了一头小羊。 那行商施法之时,另外三人戒备四方。 等到施法完毕,三人嘿嘿一笑,一人拿着鞭子就抽打在黄鬃马和小羊身上,恁是将它们从昏迷中给打醒了来。 “该上路了,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黄鬃马和小羊醒来,再睁开眼的它们,似乎觉得有所不对。 那黄鬃马拔腿就要走, 可这行商早有防备,早在它腿上栓了绳子,动作一旦太快,必然摔倒。 在它倒下后,那人提着鞭子就去抽打。 “让你跑!你再跑,我便将你腿给打断,再将你那孩儿也活活打死。” 黄鬃马听了,嘴里发出嘶吼。 它明明说人言,可吐出来却成了马嘶。 它环顾四周,想寻自己孩儿。 看来看去,终是在一头小羊身上,感到了熟悉。 到底是为人母者,自家孩子无论成了什么样,那骨血相连的亲近,终是说不清道不明。 它挣扎想爬起来,可四足被困,屡屡跌倒在地。 爬着爬着,眼眶里就淌出了泪来。 “勿要当我开玩笑,你再不听话,我便打死你孩儿,信不信?” 那人扬鞭,作势要打那小羊。 可怜父母心,黄鬃马摇头起来,发出嘶吼,那意思似乎已是认命。 无论怎么待她都行,只要别害她孩子。 “算你是个识相的。” 四个行商见母马认命,又是笑了起来。然后将众马的绳索连接在一起,一人带路,两人护队,又在路上走了起来。 又三里后,过一凉亭。 江陵带着婴宁在这歇脚,只因这有一口地下老泉,方才还有鱼儿跳出。 婴宁瞧得好玩,就想用那竹枝去戳那鱼儿。 江陵笑她,这怎能戳到鱼儿? 若想吃鱼,当是用钓具才行。 为给她示范,砍一拇指大小的翠竹,拴上麻绳。 又在纸上画上一钩,一料,当物品成真,麻绳拴钩。钩上挂着老三样,蓝鲫速攻九一八,稍加混合,便可做钓。 婴宁初学钓,用这套工具下去,竟是一钓一个准。 三条大鱼上来,乐不可支,喜笑颜开。 那四人商队过来时,刚巧见她上鱼。 有一人就抚掌笑了起来:“这小妹妹倒是厉害,钓如此大条的鱼,竟能信手拈来。” 江陵回看他们一眼,见他们原来是之前茶棚里的茶客,便行点头之礼。 四人刚近凉亭,他队伍里,一匹黄鬃马忽然前蹄高扬,拖着绳索跑向江陵。 四人一见,立刻喝止,一人更是拿鞭抽打。另一人拖住缰绳,不让它靠近过去。 江陵被这突然举动,也小吓一跳。 然而,当那黄鬃马被打了几鞭子,它竟忽然跪下,双目之中流下了浊浊泪水。 看着江陵,频频垂首! 91章 以类同而养自身 “哦。” 小婴宁是听话的,尽管有点失落,也还是退回到自己位置上。 到戌时末,整个县城都归于宁谧。 时不时的,只有那打更人敲着梆子于街上走过。 近来,江陵睡眠渐少,冥坐居多。 似已能初步以打坐来替代入眠。 小婴宁跟着修炼了个把时辰,就觉疲累,早就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当江陵将她抱上床去,她都没甚么直觉。 大抵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贪睡的。 ‘但……我这具身体似乎比她也只是稍长一岁而已。’ 一岁之隔,倒也不适合装什么老成前辈。 酒楼床大,两人合睡,也大有空余。 将婴宁抱到里边,他自己就卧在了外边。 正要打算睡上几个钟的时候,忽然那窗户边上,窸窸窣窣传来了一道很轻微的声音。 像是有人用稻草儿在拨弄着窗沿。 ‘莫是有盗贼?’ 江陵就睁着眼睛,躺在那儿看着。 今日进城时,他曾惹得那兵头不快,进城后,那兵头也派人跟了他们的行踪。 本以为那兵头多少会来寻点麻烦, 可至天黑,也没见他露过半面。 ‘又或者是那兵头带人趁夜色要来搞事?’ 窗户外的声音,只折腾了一下,就停止了。 一切归于安静。 江陵以神觉去感应,也没觉察到窗外有活人血气存在。 “难道是风?但愿是我想多了。” 闭上眼,继续睡。 过了盏茶时间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来了。 江陵这次干脆开启了法眼,法眼一开,黑暗当中视如白昼。 将一切动静,都看得分明。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窗户缝隙里就开始出现摩擦。 似有人在拿刀子要撬开窗锁。 ‘还真不是我想多了,还真是有胆大包天的人,要来搞事。’ 念此,江陵不动声色地坐了起来。 聂倩也悄然从行囊里飘了出来,落在他边上。 江陵微微一笑,示意她跟着先看看,这偷鸡摸狗之辈,到底是谁。 吱吱吱吱~~~~~ 窗户缝里,有个力量费了好大劲儿,似乎终于从那缝隙里钻了进来。 刚进来,一个站立不稳,竟从那窗户上跌落到房间地面上。 江陵看去,赫然看到,那是一张黄纸剪成的纸人。 它的脸上,有鼻子有眼,更甚者还有表情微动。 跌在地上的它,很是愤怒,爬起来,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到处乱转。 须臾,它的双目对上了江陵。 江陵坐在床上,正好是盯着它。 它见江陵发现自己居然还镇定自若,也略感惊奇。 然后它身体摇晃,那分明之有三寸高的纸片人儿,忽然之间宛若气球一样被疯狂吹大。 等它膨胀起来,竟成了个身高八尺的猛汉。 它往手里吹了一口气,一柄纸片刀儿凭空而现。 那刀虽是纸片所做,可随着它一刀砍向木桌,那桌子的棱角当场切断。 恁的锋利无匹。 见它越凶,江陵笑容越盛:“这是个什么东西?” “大抵是个被饲养的鬼,寄居在那纸人身上。”聂倩感应出来,是同类。 江陵:“那交给小倩你,可能解决?” 聂倩点点头,颇有自信:“主人且交于小倩便是,定不叫主人失望。” 聂倩站起身,走到床前,面对着那纸人。 那纸人先前当她是江陵妻子,没怎注意。 可这会儿仔细看了几眼,它也从聂倩的身上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也同样不是人! 这让纸人不禁惊讶了起来。 这少年郎的身边,竟还带着个女鬼? 念头刚起,聂倩忽然就朝它张开了嘴巴。 那烈焰红唇轻轻张开,骤然一吸之下,周围的空气就好似形成了一个旋涡,都往她口中钻入。 纸人身体虽然高大,可到底是寄居在纸片之中,轻飘飘。 被这气流带动,竟整个儿旋转不止,然后骤然缩成一团,就被聂倩吞入了口中。 此法,也是最近江陵所授。 江陵自观阅了《上清御灵诀》,对妖练之术有了一些想法。 既然妖精可以与人类共修同一种道法,那阴鬼不超三界,仍在五行,是不是也能与妖精一样,可修人类道法? 《乾坤一气功》不适于聂倩, 但《上清御灵诀》中的一句“以类同而养元”,却应该是合适的。 这话的意思,有点类似于老人说的那句“吃什么就补什么”。 妖物吸收妖气,而身强体健。 那鬼物,纳入鬼气,自然也能凝实自身,元魂更稳。 江陵忽问:“感觉如何?” 聂倩的身体忽然一胀一胀的,肚子忽大忽小。 吃下去的东西,怕是不易消化。 聂倩捂着肚子:“主人,小倩觉得肚子好胀。” “这只鬼的能量,怕是不低,你头一次吞噬,就吃这么大一只鬼,有点腹胀,应也是正常。” 说着,他对着聂倩的肚子就吹了一口阴气。 被他阴气滋润一番,聂倩情不自禁的“嗯嘤”一声,软到在床沿上。 奇怪的是,被阴气一滋润,那胀大的肚子也迅速消弭了下去。 “且按我教你的法诀去消化了它。” “嗯。” 聂倩就在床边盘坐,按照江陵教的法诀,运转起体内阴气去腐蚀那只被吞噬的鬼怪。 半盏茶后,终得控制。 聂倩喜色展颜,笑着说道:“主人,小倩已将它炼化,纳入己身了。” 此时的她,形态再度凝实了一些。 便是在光线差一点的情况下,瞧着也如真人一样。 江陵伸手去摸她,尽管还是摸到一道冷气,却于冷气的边沿稍微有了一点轮廓的触感。 大约类似于手触摸到水面时的那种感觉,冰凉却温软。 ‘才吞了一只鬼,就有这般神效,若多吞几只,那岂不……’ 目光在聂倩、婴宁二女身上逡巡。 若是如此,那以后双倍的快乐,还真就未必不行。 “这么快?” 聂倩:“只有初时有点排斥,但只要打破排斥,它与我本源本就一样,融合起来,自然就快。” 鬼类,就宛若冰水,无论是山泉结冰,还是井水成冰,它们本源都是水。 稍加混合,便就自成一体,不分你我。 “可觉得有它的神智存留?”江陵问。这是最重要的。 吞噬流,简单有效,但若真是吞了之后是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可就不成了。 吞到最后,意识增多,人格必然分裂。难持自我。 86章 你甚么意思 “抱歉,惊扰到先生,还望勿怪。” 这四人在茶棚时听其他茶客对江陵评价颇高,这会儿也是以“先生”来敬称他。 江陵道:“这马倒是有灵性。” 被抽了两鞭子,居然还懂得下跪求情,且看那眼神,完全就是一副拟人状。 行商笑道:“这都是高价买来的马驹,灵性自然不差,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要运往京城去。” 江陵点头,这倒也是合理。 “这小妹妹长得倒是真俊,不知年岁几何,可否许人?”行商笑问。 江陵只淡淡一笑,没去回答。 不过点头之交,便问这些问题,已是交浅言深。 那行商见他不言,也自尬笑一声,知道冒昧了。 另一行商从包里,忽拿出两串糖葫芦来。递给江陵和婴宁。 “马驹惊吓到两位,也实属抱歉。这也没甚么好补偿的,便请两位吃一串糖葫芦吧。这都是我们自己动手做的,虽不值当什么钱,却胜在滋味不错。” 也不等江陵、婴宁去接,他就将糖葫芦放在那石桌上。 糖葫芦色香俱全,亮红外表,糖衣酥脆。 不管大人小孩,多是抵挡不住要尝它一口。 然而,婴宁却似乎对那糖葫芦没甚兴趣,她已爱上那上鱼的感觉。 此刻兀自拿着鱼竿,又抛进那泉池里。 江陵也同样没去拿,只对她说道:“倒也不用钓多了,钓得太多,也吃不完,你若想玩,倒是可以,只是钓到之后,就放了吧。” “嗯。”婴宁很是欢喜。 四个行商见他俩居然不吃那糖葫芦,不由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倒是健谈,看了一眼婴宁用的饵料,说道:“这倒也是奇了,我见人钓鱼常用蚯蚓树虫儿为饵,这又是何种饵料?竟也能钓鱼?” 另一人附和起来:“这饵料虽未见过,但从这一钓一个准的效率来看,怕是完全凌驾在蚯蚓树虫儿之上。” 还有一人,也笑着问道:“不知,先生这饵料是何成分?可卖否?京城那边,达官显贵酷爱钓鱼者,不胜其多。这饵料若是能让我们带回去,少不得能大卖一笔。” 江陵笑道:“你们倒是会做生意。” “不如,先生出个价?” 江陵笑而不答, 这饵料,便是出再多钱,他也不会卖。 寻常自己玩玩便罢,毕竟这可是用血砂所画的老三样,价值颇高。 每制作一次血砂,他都要耗费几滴鲜血,成本在此,多少银钱都买不到。 ‘这人倒是不太好相与。’ 见江陵又不答话,寻常脸皮儿薄的人,怕是已经知趣不言了。 但这四人,走南闯北时日不少,脸皮自有一套。 仍是带笑,还于旁边坐了下来。 其他两人见糖葫芦引不起江陵和婴宁的兴趣,就以眼神与为首者询问,是否作罢? 可为首者,瞧了瞧婴宁,心不甘休。 ‘这般瓷娃娃的相貌,若是带去京城卖于达官显贵,定是一笔大价钱。岂能作罢?’ ‘况且这个少年郎,年纪轻轻居然懂得岐黄之术,若拘束于他,用他来赚钱,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利润工具。’ 想到这,为首者就对老二使了个眼色。 老二会意,从一布袋里又摸出一物来。 笑呵呵递过来,从桌上推到江陵面前:“这位先生据说岐黄之术妙手一绝,也不知师从何处?” 问师承,这倒是不算冒昧。 江陵随口道:“家学传承而已。” “原来如此,那先生定是出自名门大族了。既然如此,不知可否请先生帮个忙? 我们四兄弟走南闯北,西买东卖。上月在水路上碰见一西北汉子,从他那儿购得一些肉干儿,尝了尝,觉得味道奇佳。 只是,我兄弟四人毕竟代表不了大众口味。 因此,想请先生帮忙尝尝,这口味若是在这南边卖,可有赚头?” 桌上肉干,还特地用一盘子摆着。 看样子,是牛肉干了。卖相不错,色泽正好。 “这是牛肉?” “先生好眼力,正是牛肉。” “食牛肉,可是不法之举,若被官府得知,怕是麻烦不少。” 在旧时代里,耕牛作为大生产力,严禁屠杀。不允买卖。 “野牛而已,先生不必紧张,西北多野牛。这可不是耕牛之肉,食之无罪,莫要担心。”老二赔笑道。 江陵忽然拿起一根, 四个行商,一并注目,心中大喜。 “这肉硬邦邦,如何吃法,可否示范一下?” 江陵看了看,忽将肉干递与那老二。 老二:“……” 他面色微僵,稍顿了一下,又恢复笑脸道:“直接咬,或者撕成小块儿,均可。” 江陵还是递给他:“囫囵吞咬,颇不雅观,还请示范一下,免得我吃相难看,贻笑大方。” “这……” 老二与老大对视了一眼,终也答应。 便示范着,将牛肉干撕下小块,放入嘴中品尝。 一边吃,一边示意江陵也尝尝。 江陵笑笑,忽然指着那下跪的黄鬃马问道:“这马是哪里买的?” 老大回道:“南边老远咯,买这马倒是不易,带去京城更是不易,也不知道能不能将它们活着带回去。” 江陵把玩着手中肉干,终没去吃它。 忽然又将肉干放下,说道:“在茶棚时,我看你们马儿不过五匹,羊儿不过六只。可如今竟平白多了一马一羊,还真是奇怪。” 原来,这四个行商一到茶棚的时候,江陵就专门留意过他们。 羊马儿当时渴得那般厉害,嘴上都现了白沫,居然也不喂水。 虽然当时这四人的托词是怕闹了肚子,于赶路不利。 但那茶棚老板的水,也是甘冽清泉,人都吃得,羊马怎吃不得? 莫是比人还娇贵不成? 初时,江陵也没往深处去想。 可这二次相逢,这四人的过度热情,也令他突然记起一件事来。 ——他来到这世界,所遇之事,大多与那聊斋故事相仿。 而这羊马不喂水,似乎正与那《造畜》相证。 想起之前这四人所牵羊马,马五羊六。可这会儿平白多了一马一羊,再加上黄鬃马奇通灵性,便立刻让他心有猜疑。 果然,当他这话一问出来,那四人为首者,立刻就翻脸了。 “先生这是甚么意思?难道是认为我们四兄弟偷了别家的羊马?我们好心来结交,你诸多猜疑便罢了,还如此污蔑我兄弟四人,既然如此,哼,不结交也罢。” 收起东西,他就招呼要走。 冷脸子一甩,还当着江陵的面,踢了那黄鬃马一脚。 四人才出凉亭,江陵忽道:“且慢!” 92章 阴诡之术 聂倩红唇似火,檀口娇嫩而小巧。 舌儿一抵,一黄纸片忽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那鬼被她吞了,可这东西却不是她能吞下去的。 当纸人呈“之”字飘落在地,过了几息,它竟颤动了两下,居然还能动。 “嗯?”聂倩瞧得一奇。 那寄居之鬼,都已经被吞了,为何纸人还能动? 江陵此时也动了,从桌上拿起一个茶碗,嗡地一响就将纸人罩在下面。 纸人挣扎越烈,在里面也捶打了起来。 聂倩道:“主人,这……它为何还能动?” 江陵轻轻一笑:“这上面附着的鬼,自然是被你吞了。但这纸人后面还画有符咒,此时,应是有人在远处召唤。唤它回去而已,此时的它并无自我意识,全凭唤者在指使。” 此术,《乾坤一气功》里也有记载。 相传出自《缺一门》,为鲁班术传人所授。 后扩散来,不少道法里,都有收纳。 这纸人不是轻易所画,而是被元魂祭炼过,才能有这般功效。 算是个初等法器。 江陵用茶碗扣住纸人,散出一缕自己的神觉笼罩在茶碗上,果然就察觉到有一根头发一般粗细的无形丝线,从这而牵连远方。 ‘呵,果然如此。’ 当即,他神觉飘忽而去,顺着这丝线从酒楼飞出,却也没飞离多远。 在八十米开外的一条巷子里,见有一人作坛。 三根檀香插地,一人端坐其后,手结内狮子印,嘴里念念有词。 ‘原来是他。’ 仅看了一眼,江陵就心有计较,神觉瞬间飘回。 却也在他神觉离去的那一霎那,嘴里念念有词的八字须男人猛然睁开眼睛。 他目光逡巡四周,露出一抹狐疑。 “怪了,怎感觉刚刚像是被人瞪了一眼?” 左右街道冷清而宁静,这个时间点,早已宵禁无人。 “大抵是错觉了。” 他又凝结内狮子印,口里继续念咒,念了几句,牢骚又来:“这边也怪,我的纸人,为何就像是头上顶着大山一样,动也不动了?” 怪事连连,正常情况下,该不会如此才对。 江陵神觉回归自我,忽将那茶碗拿来。 纸人一脱困,麻溜地就开始要往床边跑去。 江陵笑笑,又将茶碗丢去,再次将它罩住。 聂倩在他身边蹲下,冰肌玉骨,嫣然动人:“主人,这纸人是谁弄的?” 江陵:“可记得白天非要给我们算命的那个八字先生?” 聂倩讶然:“是他?” 江陵指着窗外:“他就在八十米外的那条巷子里,大抵是看上咱的钱财了。再加上白日里放的狠话,这才用这纸人来杀我夺财。” 聂倩愤恨道:“好个妖道,心思如此歹毒,主人,我这就去吞了他的生魂。” 江陵拦住她:“这道士的道行未必很高,但能够做到这一点,说明他所掌握的手段也是不少。你去找他,未必是其对手。” 道法天生克制阴魂,便是不懂法术的人,单单有法器护身,或是口念经文,就能让阴魂难以近身。 因此,聂倩若真去寻他,十之有八,会讨不着好。 “我这边自有计较,你且看着就好。我若想动手,方才就可破他神念,但,既然他要行这阴诡之招,那就干脆陪他玩玩也无妨。” 说话间,江陵拿来一布包,端起桌上的茶具,念咒施法之下,就如白天那般,竟将那茶具都变成了雪花银。 干净而亮丽,品色上等,整整四十两。 塞入布囊, 再次掀开那茶碗,纸人依旧爬起就走。 江陵这次不但放它离去,还替它将窗户都给掀开了一角。 更是把布囊缠在它身上。 聂倩道:“主人为何还送它银子?” 江陵意味深长:“这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纸人被秘法勾动,没有自我意识和主见,只知逃离。 于是,就带着那布囊就从窗户上跳落下去, 在街道上拖着布囊,狂奔八十余米,去了那巷子里。 八字须咒语狂念,忽生感应,睁开眼来,看到纸人终于回归。 大喜于色:“终于回来了。” 稍加感应,他又眉头一皱。 因为他发现,纸人身上附着的阴鬼,似乎没了。 “怎回事,那东西怎么没回来?” 纸人到底不会说话,这问题,自然没人能答。 “莫非,那少年郎身上有什么阳刚之物?” 若如此,那倒也说得通了。 “罢了,一个阴鬼而已,没了就没了,大不了下次去义庄再抓几只。” 他把纸人唤到身边,见它身上居然还挂着布囊。 立刻将布囊摘下来, 入手感觉沉甸甸, 他面色一喜,立刻伸手掏入其中,等他拿出亮白的雪花银来,情不自禁,哈哈大笑:“妙哉,妙哉。虽损一阴鬼门徒,却与我带回这许多银钱,妙哉!” 兴到极处,他抚掌而乐。 四十两白银,可价值不少。 以他花费,这一两个月都能乐哉不必愁了。 “那少年郎出手阔绰,身边所带,定然不止这些。” 八字须摸着下巴,贪心又起。 “罢了,如今我手下已无鬼使唤,今日暂且就放过他,待明日去这附近义庄,收上几个阴魂为奴,再来套他银钱,也不迟。” 这般打算着,他暂且心满意足,收起银钱,就在这巷子里和衣而睡。 到底是宵禁了,这会儿便是有钱,也住不了店。 “且先委屈这一晚,明儿个,老子要住最贵的花楼,点最美的女人。” 翌日天明, 江陵早早起来, 非是因为赶路,而是被一城门守卫唤醒。 守卫四人同行,说是昨日丢了钱财,须得找每一个进了城的人盘问。 昨儿丢钱一事,在他们告知了兵头之后,兵头很不开心。 这钱儿,也不止是兵头个人所收,大部分还要送给衙门。 昨儿个因为丢了钱,那就只能先送去衙门,而兵头这边自然就少了。 兵头极为恼火,就让管账的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得把银钱找回来。 若找不回来,就拿他们的薪俸去抵。 当兵的,薪俸自是不多,哪能拿薪俸去抵? 左右思量,管账的就与其他守卫一合计,先寻昨日进城的人,都盘问一番。 或许,多少有个线索。 江陵知道他们来意后,就与他们说道:“昨日我已给四十两,且先走一步,如今你们银钱丢失,却关我何事?就算要盘问,也当盘问在我后面进城的人才对。” 87章 自寻死路 “怎的?我们四兄弟行的正站得直,先生还有甚么要质疑?” 说话间,刚刚吃了牛肉的老二已被老三搀扶住。 看他样子,精神萎靡,好似几天没睡觉一样,瞌睡临来。 而这,哪里逃得过江陵的眼睛。 他自笑道:“先前糖葫芦诱不到人,就拿出牛肉干来,这两样东西看来,都是不干净啊。” 话一出口,那行商老大脸色顿时一黑。 可江陵又道:“你这羊马不能喂水,恐怕原因也不是怕它们闹肚子那么简单吧?” 行商老大与老三老四对视一眼,忽然老三将老二放到一边,用冷水泼他脸上,又给他嗅了一药物,老二受了刺激,那睡意渐去,又复精神过来。 也是他之前吃得不多,若是再多吃几口,只怕早已不省人事了。 醒过神来的老二起身站着,与其他三人并列。 想着自己都以身示范了,而这小子居然半口不尝,闹了半天,兀自浪费自己表情,心中大感不快。 “你这小子,问题还真多啊。” 不愿再遮掩的他们,称呼都不再用那敬称了。 “让你吃东西你不吃,瞎猜也就罢了,还瞎问。你真当我们四个是吃素的?” 此地虽然近村庄,但瞧着也是左近无人。 若动手,他们四兄弟膀大腰圆,都是成年汉子,制一个少年郎,自是不在话下。 “妈的,老子平生最是厌恶那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老二性子火爆,说着就从一马背上的布袋里抽出一把刀来。 指着江陵,又丢了一串糖葫芦过去:“你吃还是不吃?” 江陵:“如今便是演都不演了?要直接动粗了?” 行商老大道:“这小子人倒是伶俐,只是,你若装傻充愣倒也罢了。偏偏要自作聪明,揭穿这层纱。 你刚刚若不喊那‘且慢’二字,那我们也就作罢了。 可你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却自投。那就怪不得谁了。” 说完,他就示意老二别耽误时间。 这里是官道儿上,指不定甚么时候就有人路过,若被人瞧见,终归不好。 老二喝道:“你吃是不吃?” 四人的态度变卦,将一心钓鱼的婴宁也给吸引了注意过来。 此时,她拿着鱼竿,匆匆来到江陵身边。 老二见她过来,嘿嘿一笑:“这小妹妹白净得很,模样儿也是俊俏,今儿晚上,便就陪哥哥乐呵一晚,哥哥准让你欲仙又欲死。” 婴宁眼里满是厌恶。 江陵忽道:“这人出言不逊,且打去他满口牙,让他知道甚么叫礼貌。” 婴宁听江陵是让她出手,她稍一犹豫,然后舞起鱼竿就朝那老二嘴巴抽去。 她悟性奇佳,本身也早通了那任督二脉。 外表上看着柔弱可人,可实际上,寻常三五大汉未必胜得过她。 那柔软的竹竿,不过小指粗细。 挥打过去,看着也是不痛不痒。 那老二压根也没想躲避,伸手一抬,还准备拿住。 打掉我满口牙? 就你俩这毛都没长齐的嫩娃子,爷儿收拾你们十个都不成问题。 可等他刚张开五指要抓住那竹竿,却听啪的一声,他嘴上剧痛传来。 宛如被巨石击中,整个面部都呈麻木。 他浑身一抖,狼狈地倒退了四五步,捂着嘴巴痛得直吸冷气。 等他再直起腰来时,一看自己掌心,竟满是脱落的牙齿! 血淋淋! 那妞儿,当真打落了他满口牙。 老二悲愤交加:“打个……”说话漏风,大哥喊成打个。 老大脸色阴沉:“倒是没看出来,柔弱的小妹妹,竟还有这般身手。” 话落,四兄弟亮出刀子并肩儿上。 江陵也没拿正眼看他们,只道:“不必与他们客气,打死打残也算活该。” 婴宁点头,就凭手中鱼竿,挥来扫去。 那四兄弟看着凶横,可在她鱼竿施展之后,四人皆是难近她身边分毫。 不但伤不到她,反而被鱼竿打得鼻青脸肿。 冲锋两次,四兄弟皆败下阵来。 瞅着是打不过了,老大牵马就想走。 江陵见了,对婴宁说道:“你呀,倒是心慈手软了些。” 手中捡起一石子,忽然激射而去。 那牵马的老大手腕一震,被石子击中,竟是当场骨裂,整个手掌都折了。 老大痛得鬼叫,立刻从兜里掏出一黄符来,朝前边一扔。 黄符一落地,冒起一股巨大浓烟。 江陵起身,拂动衣袖刮起一道狂风,将那浓烟吹散。 只惜,烟雾散处,那四兄弟走得飞快,已是不见人影了。 那地上的羊马,没被带走,此时竟都排成了队,来到江陵面前,齐齐跪下,频频顿首。 “主人,它们为何会这样?”婴宁不明。 江陵道:“你且喂它们一点水喝看看。” “哦。” 婴宁用荷叶包了点水过来,倒在一石槽里。 有几匹马早就渴得咽喉燥火,见着有水,立刻凑去牛饮。 说来也怪, 那马儿在喝了水之后,忽然就倒在了地上,发起抖来。 婴宁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水有问题。 可下一瞬,那马儿身上也冒起青烟来,其身体抖着抖着,竟化成了人形。 都是女子,多在妙龄。 “是……人?” 婴宁捂着嘴巴,不敢置信。 江陵则暗自点头,这果然是造畜之术。 待那黄鬃马也去饮水,它饮了之后,也渐化原形。 恢复本体的她,哭声不止,后怕不已,对着江陵和婴宁,连连叩拜。 ‘原来竟是这大嫂。’ 江陵让婴宁去将她扶起,之后,也索性牵了其他羊马去水潭边饮水。 待它们都喝完水,也都化回了原形。 那些马儿,要么是妙龄少女,要么是年轻少妇。 羊儿,便是幼年小孩。 她们哭声一片,有的来自不远几个县城,有的更是来自东郡那边,隔得极远。 那些少女,尚且知道家住何处;可那些小孩,连自己来自哪里都不知道,只是哭泣,要寻父母。 见她们慌无举措,江陵便出了一主意,让那大嫂带他们去报官。 这么大一项人口拐卖案,官府不会不管。只要人都送回去,便是一大官绩。 那大嫂同意,再三谢过江陵,就领着众人就去报官。 待她们一走, 江陵从竹林里砍了几根尖尖的竹子,来到亭子外边三丈远处,对着地面某处就捶打了进去。 五六根尖锐的翠竹钉入那土中之后,忽然,那土壤边,竟渗出丝丝殷红的鲜血来。 婴宁大惊,忙问:“主人,这土里有血!?” 江陵并不觉怪,道:“因为这土下藏着肮脏的东西,被戳死了,自然有血。” 拍了拍手,他在好奇的小婴宁额头上点了一下。 “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 “哦。”小婴宁忙去将她钓的鱼收拾起来,然后小跑着跟随在江陵身边。 93章 证据确凿,还要狡辩? “莫非是想让我再交一次?这凡事多少也得有个度才行。” 听江陵这么说,那管账的也不敢得罪。 此时越是不知道江陵的身份,他就越保持着三分客气。 毕竟,像昨日那般,随手就丢出四十两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来历或不简单。 连兵头都没直接找他麻烦,而是准备先探他身份,再做计较。 他自是更加不会乱来了。 此时赔笑道:“这位公子勿要多虑,咱这也只是例行询问而已。昨日公子那般阔气,这银钱丢失的事,自不会与公子有关。既然公子不知此事,那我等便不打扰了。” 带人离开酒楼,到得街上,几人如无头苍蝇般,已无从寻起。 话说这每日进城之人,交钱便走,如今要他们一个个去找,除了那几个印象深刻的,其他的便是在街上擦肩而过,也未必再记得起来。 一守卫犯愁道:“这钱要是找不到,莫非真要拿薪俸去抵?四十两啊,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得小半年的薪俸了。” “话说昨日那银钱变马粪,会不会那钱根本一开始就不是钱?” 管账的立刻否认:“少瞎说,昨日那银钱我亲自鉴定,绝对不假。定是有人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袖里乾坤,将银钱卷走了。再说了,若是马粪变银钱,谁有这能耐?” 守卫:“我听说有些异人,有点石成金……” 话没说完,就被管账的拍了一下脑门:“听说?少叽霸听说,当差这么久,听风就是雨的例子还见得少了?别扯犊子了,大伙儿继续找人,找不到也要找,不然吃亏的就是你我了。” 四人并肩向前,少时,路经那繁华街段。 路边几个路人在旁谈笑,指着青楼门口一大摇大摆的人儿。 守卫瞧了,也是笑起:“居然还有这般急色之人,大白天……大早上的,竟就要上青楼寻姑娘。” 管账的嗤笑一声,大早上的算什么? 衙门里的那几位,曾天还没亮,就进过寡妇门的,你们懂啥? 他顺着众人视线也瞧了两眼。 但见那人身穿深蓝长衫,猥琐八字须,背着箱笼,手里还拄着一旗幡。 分明是个八字先生! ‘这装扮,有点眼熟啊!’ 管账的略一回想,忽就一拍大腿,想了起来。 昨日自江陵进城之后,排在他后面的,正是一个算命的还有一个糟老太。 当时他被江陵的银两所惊,也就顺水人情把这两人一并给放进去了。 此时记忆如滚滚潮水涌来,他越看越觉得与昨日那八字先生对得上。 管账的立刻喊道:“这个人,我想起来了,他也是昨日进来的,拦住他。” 三守卫匆匆过去,将八字须去路截住。 算命的看他们:“几位官爷,这是何意啊?在下本本分分,应没犯下甚么事罢?” 管账的冷哼走来:“大清早的就上青楼,你这生活,倒是滋润。” 算命的赔笑道:“官爷,这大清早的上青楼,应该不犯法吧?” “上青楼自是不犯法,但你若盗取钱财,那就犯了法了。” “盗取钱财?这是何意?” 算命的脸色忽然一僵,心中也生了谨慎。 昨晚那事,干得极是巧妙才对。 便是那少年郎本人,都未必知道是谁干的,这几个当差的,怎直接就寻到我头上来了? “少废话,搜!” 管账的不欲多说,简单粗暴就是搜。 搜不出来,一脚踢开便是。 一守卫蛮横地就抢过他的箱笼,往地上一摔,砰哒一声,一布囊滚出来,落出四颗雪花银来。 算命的:“……” 他弯腰就想去捡回自己的银钱。 可他的双手立马被两个守卫给架住,擒拿起来。 “好啊,果然在你这里。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绕了半天,都在你这里。” 管账的大怒, 为了这四十两银子,他昨晚可是被兵头骂了个不轻,连祖宗十八代都没能幸免。 今日若是没找到,他们这一干人等,还得拿出小半年的薪俸去抵偿。 这一切,都他妈是这个算命的搞得。 管账的怒从中来,对着算命的就踹了几脚:“叫你偷钱,老子叫你偷钱!” “官爷,我没偷,我没偷钱,我真没偷……” 算命的拼命解释。 管账的又踹他一脚:“还敢嘴硬?老子昨天拿到这四十两,手还没捂热,就被你这孙子袖里乾坤给偷了去。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敢否认?” 算命的痛得眼泪都要流下, 可眉毛忽然一抬,昨天? “官爷,您是不是弄错了?昨天甚么时候我偷了您的钱?” 管账的一口咬定:“哼,还问?就昨儿个上午,你进城门的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子当时还特地瞅了你几眼,对你印象颇深。” 昨天上午偷钱? 不对啊,我这钱是昨晚偷的。 而且也不是偷你的啊。 算命的狂喊道:“官爷,我真没偷你的钱啊,昨儿上午,我是当着您的面进城的,怎会偷你的钱?” 管账的煞有介事道:“你就是当着我的面偷的。” 算命的:“……” 其实,管账的心里也清楚,或许这算命的真没偷钱。 毕竟昨儿个他是在所有人进城之后,才清点的银钱。 那会儿银钱还在, 就是在交接的时候,银钱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块马粪。 这事玄乎得紧, 他也没法拿来与兵头解释,兵头定也是不会听信。 而刚巧,这算命的身上,恰有四十两雪花银,瞧着与昨日一样。 “你若说自己是冤枉的,敢说你这钱是从哪来的?”管事的问。 算命的:“我……” 这,不能说啊。 虽然不是偷你的,但也的确是偷来的。 管账的:“说不出来?” 算命的一咬牙,道:“这银钱,是捡的,地上捡的。” 若是如实相告,那终究是犯了盗窃罪。 而如果死口不说任何理由,那这几个当差的怕也是不会轻易饶他。 因此,他只能找个借口来推脱。 然而这样的借口,让本来还不太确定他是偷钱贼的管账人忽然也确认了他十之有八,就是那真盗贼。 虽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偷的,但绝对就是他偷的。 管账的冷笑:“这么巧?我刚丢了钱,你就刚好捡了钱?瞎了眼的玩意儿,也不看看这钱是谁的,咱兵头的钱你也敢偷,找死!给我打!” 守卫拳打脚踢,一骨碌下去算命的皮开肉绽,口中淌血。 “带回衙门去,交给兵头发落。” 管账的一招呼,算命的就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被守卫当街拖走。 88章 拦路虎 那四人看起来溜得飞快,可在江陵的法眼之下,也早就看穿了他们的障眼法。 之前浓雾乍起,四人以土遁术,钻进了土壤里躲藏。 江陵以衣袖甩起狂风吹开烟雾,不过就是两三息的工夫,这么短时间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他也觉得奇怪。 那四人瞧着也不像是道行高深的人物,顶多就是学了些崂山旁门术的。 于是,他就开启法眼,一看之下,却是看到那四人就在前方不远的土壤之下躲藏着。 大抵是【土遁术】没学到家,无法土下遁走,只能原地躲着不动。 估计他们是想等到江陵他们走了之后,再脱出身来,溜之大吉。 但早就看穿端倪的江陵,又怎会放过恶行满满的四人? 削尖的竹条,怒插而下,将四人贯穿当场。 小婴宁兀自不知,还真以为这土壤下有什么肮脏的东西被戳死了。 由官道向北,有马儿当脚力,只消半日,那南郡门户【青阳县】就到了。 作为南郡门户,这青阳县比起临舟县,大了接近一半。 其人口,也在一倍以上。 当地民风彪悍,也向来是朝廷募兵的一大重县。 近城门时,忽然一队卫兵在镇守着。 有一领头者,躺在椅子上,旁边放了个箩筐。 但凡有从他身边经过者,都会自觉掏出银钱丢那箩筐里。 在江陵到这边时,前面已排成了不短的队伍。 “这是怎了?” 江陵好奇,就与前边一人问话。 他从郭北到临舟,进县城还没见过这般阵仗。 “莫是有匪患闹灾,在严加盘查?” 前边那人一连络腮胡,腰上背了把屠刀,大抵是个屠户。 面相长得凶,性情却是个和善的,见江陵问,他就答:“盘查个乃子,就是想要钱,这贼厮正事不做,天天就守在城门口,来往都得给钱,不给钱不准出,也不准入。” “这般霸道?王法何在?” 屠夫笑了一声,心说你这小老弟,倒是天真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哪有什么王法不王法?人家可是郡守大人的小舅子,谁敢得罪?便是县太爷,也得给他七分面。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在南郡这一片地儿,还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原来又是个关系户! 这般华夏传统,确是源远流长。 江陵:“进城要交多少钱?” 屠夫回头瞥他一眼,笑了声,“按人头算,五文钱一个,马匹一头十文钱。你带着妹子要进去,得交二十文。” 二十文,倒也不算太多。 一般人出入,只交五文钱。这般不痛不痒的小钱,自也没人会为这而去得罪那郡守的小舅子。 队伍慢慢推进,有拿不出钱的,基本当场被赶走了。 用守卫的话说,连五文钱都拿不出来,你还进什么县城?回乡下待着便是。 民众们自是没法与斗,只能叹气离去。 轮到屠夫,他是利索的,五文钱早就准备好,丢入那箩筐,就匆匆进去了。 江陵就在他后边,刚欲拿钱出来。那趟在椅子上的兵头忽然抬起了眉头,目光越过江陵,将婴宁上下打量。 看了两眼,笑了起来,用手肘戳了一下身边守卫,示意他也看看成色。 守卫顺他意思,瞧见婴宁相貌,啧啧称奇:“啧,原以为只有京城那边才有如此肤白貌美的女孩儿,未想到这边远小地,也偶然能遇到。确是漂亮。” 兵头摸着下巴,心中已有计较。 眼看着江陵丢下二十文钱,要进门,边上那守卫连忙将他去路拦住。 “慢着,你这就想进去了?” 江陵:“二十文一文不少。” 兵头也不说话,只悠然自得躺在椅子上。 笑看边上那守卫替他出面表演:“谁告诉你二十文了?” 江陵:“前边那些人,也都是如此,一人五文,一马十文,难道不对?” 守卫指着他的马:“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瞧瞧你的马,落得满地脏臭,这马粪的清洁,你说该不该收费?” 江陵也不与他争辩,只问道:“那要多少钱,才能进这城门?” 守卫看了兵头一眼, 钱不钱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兵头看上了这女孩儿。因此,那就必须要为难为难,不能让他轻松。 只有左右为难了,才会去请求兵头,这么一来,理由也就正当了。 “五两银子。”守卫伸出五指。 “五两?” 江陵心中冷笑,放在普通人家,五两银子足能应付一年用度。 喊出这个价,已分明不是要钱,而是另有所图了。 以那兵头和守卫毫不掩饰的垂涎模样,显然是冲着婴宁的美色而来。 “五两便五两吧。” 江陵忽然蹲下身,以极快的速度用黄符包起两块马粪。 暗中口诀一掐,灵力幻化下,马粪就成了银两。 他随手一丢,就落入那箩筐。 “这下,可以进去了吧?” 守卫眼神呆直,神情诧异,这……这真给了? 自他们在这里摆箩收钱开始,每日因为拿不出五文钱而被赶走的,几乎数都数不过来了。 五文钱,有人尚且拿不出,或者,拿了之后少不得抱怨几句。 可这江陵,居然毫不迟疑,说五两就五两,丢出钱来毫不眨眼。 ‘我是不是说少了?’ 守卫心中暗想。 这念头刚起,他大腿就被兵头踢了一脚。 这一脚印证了他的猜想是对的。 他回头一看,兵头正瞪着他。 他也很无奈,五两啊,谁知道这人说给就给了?! “过吧。” 兵头开口了。 但江陵刚走两步,他又指着婴宁说道:“她不能过。五两银子是一个人的钱,她还没给,不能过。” 一人收五两,拢共收你十两,看你还爽不爽快!? 守卫一惊,心说爷啊,你这收得太狠也不合适吧? 但这话终究不敢说出来。 哒哒哒哒~~ 忽然,江陵停下步伐,衣袖一抖,竟然是连续抖出了七锭银子。 加上之前那锭,共八锭四十两。 “也不必多说,四十两,这总归不少了罢?” 婴宁皱着眉头,对这兵头和守卫的做派,感到相当厌恶。甚至比之前那四个人贩子还要讨厌。 若非江陵拉着她,她都想在这城门口给这两人一顿好看。 兵头见他一口气给了四十两,非但未喜,反而脸色变黑:“你钱很多啊?” 江陵:“若有多的,后面排队的人,皆可算在里面。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兵头以指头指着他,做了个“你给我等着”的警告,然后撇过头去,道:“滚吧。” 94章 死咒、愚痴 在路过酒楼时,江陵带着小婴宁刚好出来看到这一幕。 那管账的,还与江陵笑着打了声招呼。 “这位公子,所幸有你提醒,原来昨日银钱乃是这厮所偷。今早叨扰公子,再次抱歉。” “客气了。” “走,带这厮回衙门。” 管账的领头在前,三个守卫在后,拖着算命的,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 守卫下手也是忒重, 压根也没管他死活。 忽然,那算命的猛然伸出手来,想朝江陵抓去:“贵人……救我……我分明没偷他们的钱,我身上的钱是你的啊,昨晚正是你掉在路上,被我捡取。还请贵人替我证明清白……” 算命的涕泪横流,本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了,但他也深知此时若进牢狱,怕是真的就没命出来了。 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县城牢狱,每年都不知道会弄死多少人。 眼下,江陵若能为他证明清白,那他就还有一线机会。 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他都得拼死抓住! “贵人……请助我……”他哭求着。 边上守卫见他还能喊出这么大声,忍不住又给他来了几脚重的。 算命的咳血不止,可嘴中,仍在求情。 那管账的忽然回头问:“你口口声声说你身上的四十两是捡了这位公子的,那这位公子,你可否有遗失银钱?” 江陵脸上并无任何同情,道:“不曾遗失任何银钱。” 管账的听得这话,也走将过来,踹了他一脚:“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小婴宁在旁目睹,对这一切并不知晓,昨晚有事发生的时候,她早入梦乡。 而聂倩此时却有些恍然了。 昨晚看那纸人要逃走,江陵非但不留下它,还变了些银两让它带走。 此举,聂倩当时很是不解。 莫非这也能惩罚那猥琐的算命人? 可这会儿看到这个结果,她终于明白了。 这一招,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让这个猥琐的算命人得到加倍的惩罚。 在他求饶之下,江陵又来了一句否定,这无疑也是断了他最后的生机。 一守卫拿起棍子就往算命人头上来了一棍:“洒家生平最恨胡言乱语爱说谎的人,你这厮尤为讨厌。” 这一棍子下去,算命人额头上一缕鲜血当场就冒了出来,汨汨流下。 他原地僵硬了几秒,然后嘴里喃喃自语,犹似梦呓,视线也半睁半闭向着江陵:“你……为何……不帮我……为何不承认……为何……” 此时的他,有气无力,说出的话,也渐渐虚弱。 “带走带走。” 算命人又被拖走, 但他的嘴,一直在呢喃:“……为何……不帮我……明明是……你的钱,为何……不承认?你害我如此,我便是变成鬼……也与你没完……” 说到最后几句,他声音突然振作起来。 如吼一般。 拖着他的三个守卫,见他还敢放肆,又想动手。 可一回头看他,却见他表情骤然僵硬,那双臂也无力地垂落两侧,身体再无知觉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一人蹲下身去探他鼻息,一探之下,面色微尬。 其他两人问:“怎了?” 他道:“没气了。” 许是刚才他那一棍子打得太狠,狠狠落在天灵盖,想要不死,也是不易。 管账的也凑了过来,骂起他来:“你方才下手那么重做甚么?差不多就得了,如今人打死了,却怎好?” 那守卫挠头:“只怪这厮要做贼,差点害了我们要拿薪俸去填,着实恨死他了,一时没忍住,就来了一棍子狠的。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禁打。” 管账的望周围一看,所幸过路人不多,没几个瞧见。 匆匆唤他们三个把尸体带走, 死了就死了罢,左右是个闲散的小贼。 只是可惜不能让兵头发泄一下。 但这也不算大问题,只要银钱找了回来,其他的都好说。 他们拖着尸体飞快离去, 聂倩目睹全程,传音与江陵交流道:“这人还真是活该。” 江陵不置可否,道:“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那算命人明明是被守卫打死的, 可他最后憎恨者,却是江陵。 这也是一种欺软怕硬,懦弱无能的表现罢。 聂倩:“主人,我们今日可还留在这儿吗?” 江陵点头:“不急走,修行也是修心,这青阳县既然来了,自当到处看看玩玩,过几天走,也无妨的。” 每到一个地方,领略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这也是阅历增加的一种方式。 上古谪仙想要修成正果,也曾几世为人,体验不同人生,方得感悟。 此二者,其本质都是一样的。 “主人,你瞧那边,那人好生奇怪。”小婴宁忽然指着前边。 那儿有个书生,正扛着一雕像缓慢朝这边走来。 这沿途,路人也是指指点点,笑他愚笨。 待江陵看去,那书生背着个怒目判官雕像,也不知是从哪里背来。 汗流浃背,也不曾放下。 ‘那书生莫非姓朱?’ 朱,在这南边是大姓,整个南郡,姓朱的都不在少。 “朱尔旦,你要把陆判背去哪里?”街上有个老者,忽然跑出来,指责起来。 那书生口有结巴,道:“背……背回去,放……放回十王殿去。” 有一年轻人在旁解释,原来是这朱尔旦与人打赌,他若敢将夜里将陆判从十王殿背走,便次日请他去醉春楼打牙祭。 未料这朱尔旦胆子倒也真大,还真就夜里把陆判给背出来了。 待将陆判雕像与那几个友人看了,他这又将陆判背回去,要放回十王殿去。 “你这朱尔旦,如此冒犯神人,小心报应。”老者骂道。 朱尔旦憨憨一笑:“料想陆判是个豁达之人……该……该不会降罪于我。” 他笑着继续前行,与江陵擦肩而过时,他脚步忽然愣住。 那双看似痴拙的眼神,忽直勾勾地朝婴宁盯去。 盯着盯着,嘴角就流下了口水。 “好看,这姑娘真好看。”他呆呆地笑着说。 婴宁却嫌他恶心,连忙躲于江陵左边,不给他看。 可这朱尔旦,也不知是真傻还是皮厚,竟追着绕一圈,还要盯着她去看。 “看什么看?”小婴宁斥他一声,又绕到左边。 朱尔旦口水长流,还在夸她:“好看,真好看。” 江陵横手将他阻拦,道:“人家姑娘纵是再好看,你也不得如此轻浮吧?莫是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被江陵一说,朱尔旦似这才意识到他跟婴宁像是一起的。 挠了挠头,他嘿嘿笑着也不答话,又背着雕像继续往前走了。 89章 九钱卦 许是被江陵气到了,兵头忽骑上马就兀自先走了一步。 而排在江陵后面的,尚有两人。 只因江陵给的钱太多了,他也说了如果有多,就算上后面的人。 这不,守卫被箩筐里的银子给惊到,也干脆将后面两人一并放进了城。 等人一走,守卫拿起银子咬了一口,雪花带印,确是真银。 ‘也不知是哪来的世家公子,还真是好生阔气。只可惜,在青阳县这一亩三分地,敢惹恼咱头儿,实属不智,也算你倒霉了。’ 以守卫对兵头的了解,他会如此作罢? 不,当然不会。 头儿若就此作罢,那就不是他了。 …… 城内,同兴大街。 一名背着箱笼,手里拿着旗幡的八字须男人快步追上江陵他们的步伐。 “请留步,贵人请留步。” 八字须男人嘿嘿一笑,走上前去,对江陵拱手作揖:“贵人阔气,在下此番沾了贵人的光,免了进城费。实在是多谢。” 江陵见他手中旗幡,写着【算命·八字】,笑道:“区区小事,无须挂齿。” “然而终究承了贵人的情,此情若是不报,心下终是难安。不如,就让我为贵人你算上一卦如何?” 八字须目光殷切,说话间连龟壳都拿了出来。 左手龟壳右手钱,九枚铜钱入里边。 江陵面带微笑:“九钱卦?” 八字须一抹胡须,乐呵道:“贵人竟还识得九钱卦?” 江陵:“略懂。” 乾坤一气功上,就有卦象占卜之术。但这术的后面也说了,卦象算皮难算骨,算到尽头一场空。 言外之意就是,做人做事,莫去问卦,一旦问卦变数自来。 算来算去,终究还是产生了偏离。 八字须捻须道:“有道是——铜钱九枚妙难穷,天下事理一掌中。这略懂容易,精通却难。贵人且报上姓名与八字,此卦,在下分文不取。” “算卦就不必了,你且去吧。” “诶,贵人莫要客气,且让在下算上一卦,准与不准,且由贵人定夺。” 说话之间江陵一直在走,八字须就在旁边跟着。 见他如狗皮膏药般不罢休,江陵也干脆就说了名字与八字。 当然,名字是名字,八字说的却是早已经死去的那个“江陵”的。 “好。” 八字须得了名字和八字后,掐指一算,然后就摇动了龟壳。 几经咒语念罢, 他左手一横,右手的龟壳往天空一扔。 只听刷刷刷刷~~~ 那九枚铜钱竟一字排开,落在他手臂上。 倒也有模有样。 “贵人可瞧得出这是什么卦?” 江陵只看一眼,便知是乱卦。 出现乱卦,要么是天机难测,要么是算卦者师父还不到家。 看这八字须,大抵是后者了。 江陵道:“看不出来。” 倒要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名堂。 八字须见江陵终究是没看出来,心说果然是个半吊子。 九钱卦,哪有那么好懂? 我都只懂一小半。 “这卦,乃凶卦也。” 八字须一脸痛惜:“贵人性格平和,与人为善,竟也会出了凶卦,真是大有不妙啊。” 他眼珠一转,又道:“依我看,或许与那兵头有关。贵人若不想沾染麻烦,最好还是速速离去,如若留下来,必遭麻烦。” 他笃定,江陵丢那么多钱才进的城,岂会听他一两句吓唬的话,就离开? “那可否有破解之法?” 果然,江陵上道了。 “想要破解,也不是不行,” 八字须摸了摸下巴,“在下当年出山之时,师上曾赐灵符一道,若用此符傍身,此灾必破。只是……” “只是什么?” “这毕竟是师上所赐,在下也仅有一道……”他露出为难之色。 “要多少银钱?” 八字须脸色一正:“你我相交一场,谈什么银钱?主要是这灵符为师上所赐,若有丢失损伤,在下不好回去交代罢了。 但为了能给贵人破灾,这样吧,贵人拿五十两先放我这。 如若贵人离去那日安然无恙,可拿灵符来我这,我将银两悉数归还。 若到时候灵符有损,我这……哎,便是拼着被师上骂一顿,有这银钱带回,大抵也能有个说辞了。” 见他声情并茂,江陵忍不住是笑了。 “我若给你银钱,怕是到时候,你鬼影子都瞧不见一个了吧?” 八字须一脸严肃:“贵人何故说这种话?这岂非辱我人格?” 江陵摆手道:“算了吧,明明是乱卦或者说是平卦,被你说成是凶卦。这算卦的本事都没学到家,还替别人算什么卦?” “我……” 八字须张口欲驳,可听到“平卦”二字一出口,他整个人顿如泄气之球。 神情上的底气,也消散了七分。 敢情,这小子竟真的懂卦? 若不懂卦,吓唬一顿,自是随他乱说。 可既然是懂卦的,那就不太好忽悠了。 但此时认怂,颜面难保。 毕竟正大街上,路上旁人众多。 八字须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凶卦就是凶卦,说什么平卦,你懂什么叫平卦?” 江陵道:“九钱卦,共有多少卦象,你可知?” 八字须脸面一抽:“少在这班门弄斧,老子学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跟我谈卦? 我说你是凶卦,就是凶卦。你若不听,到时候灾难自来,莫要后悔。” 江陵摆手:“好走不送。” 八字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去岔路。 婴宁忽然扯了扯江陵衣袖,然后指了指后边。 江陵回头一看,见一守卫打扮的人,在十数米外鬼祟跟着。 大抵是要跟着他们的行踪。 江陵:“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婴宁道:“主人,他们瞧着好讨厌,不若让我去收拾他们一顿罢?” 江陵道:“这是县城,且临近南郡,明面上动手,吃亏的可就是你了。尽管他们未必能奈何,但一旦真动手了,那这儿咱就没法再好生待下去了。” “哦。”婴宁似懂非懂地垂下头,双手扣着衣角。 见她神情失落,江陵又道:“当然,我们不主动招惹便是。可若是他们来招惹我们,那你也不必与之客气。” “嗯。”婴宁立刻展颜一笑,梨涡娇嫩。 95章 婴宁的大胆决定 小婴宁:“主人,那呆子看起来像是个痴傻之人,口水流了那么长,当真是让人讨嫌。” 江陵望那背影逐渐消失,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不会痴傻了。” 小婴宁满脸好奇:“为什么?” 傻子,难道还真的能开窍吗? 江陵若有所思:“或许他有个好亲戚罢。” 在聊斋本集中,朱尔旦自结识了陆判之后,那陆判先是为他换心,后来又帮他换了丑妻头颅。 可这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阴差来说,都是犯禁的,且是大禁。 一旦被告发,阎王追究起来,那后果非同小可。 可陆判,却为什么一再相帮? 就仅仅只是因为朱尔旦请他喝了酒? 须知十王殿那边,几乎时常有人敬香、摆供品。 无论祭品之丰厚,还是叩拜之诚恳,哪一个不在朱尔旦之上? 他朱尔旦一个傻子,又凭什么能独得陆判青睐? 唯一的解释就是,陆判极有可能是他的某个亲戚。而且是直系亲戚的那种。 只有这样,他才有理由冒着巨大风险,做了这些事情。 忽然,江陵呵欠声起,眼皮沉重,困意莫名袭来。 “倒也是怪了,昨晚应当是休息好了的,怎的这才上午而已,又觉困了?” 小婴宁眼睛一亮:“主人要回酒楼睡觉吗?我可以陪主人一起睡的。” 她反正就是想尝试一下聂倩的那种修行方式, 江陵越是拒绝,她心中就越是想要。 江陵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你如今虽然还小,但也是个女人,这男人和女人,能随便一起睡觉吗?” 小婴宁歪着头,一脸天真:“应该可以吧?” 江陵道:“当知男女有别,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的。男人和女人,是不能随便睡在一起的。” 小婴宁不服:“可昨晚我们就睡在一起啊。” 江陵:“……” 这还真没法反驳,昨晚他们的确是睡在一起。 “那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呢?” 看着婴宁那一脸懵懂的样子,他苦笑一声,也不欲再多做解释。 或许等她再长大一点,便会知道,“睡”和睡有时候含义是不同的。 说话之间,江陵又打了几个呵欠,困意真的是愈发沉重。 干脆不再前行,打道回府,又躺回客房床上。 躺下不足三息,气渐绵长,梦儿已然是沉了。 小婴宁弯下腰凑到他脸边看了看,自言自语:“主人睡的这么快吗?” 一开始,她也尚不敢靠得太近。 一来腼腆,二来也怕江陵责骂。 就守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眼睛如招财猫般左右晃动。 看了一会儿之后,见江陵真的是睡沉了,她便壮着胆子,又凑近了一些。 将自己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臂膀之上, 当距离如此一接近,她也果然是感觉到主人的体内有着一股很奇异的纯阴力量在流动。 这力量与她所修、所练的阳脉之气,截然相反。 好比水火。 按理说,水火如是相遇,彼此肯定相斥。 可是,她在接近江陵且感觉到他体内那股阴凉之气后,非但没有觉得排斥,反而觉得有一种特别的舒适。 这种舒适,就像是大热天一个人泡在热水池里,热得汗流浃背。 忽然水池里冲来一股冰凉,顿时让人精神舒畅,好似全身汗毛都在畅快地舒张。 “原来贴着主人睡觉,这么舒服,怪不得小倩姐姐天天骑在主人身上。” 小婴宁尝到滋味之后,立刻脱掉绣花鞋,整个身子都爬了上来,缩在江陵身侧。 “真的好舒服呢。” 身体的接触面积越多,那种惬意凉爽的感觉就越真实。 享受了一会儿之后,小婴宁又窃喜又心慌地抬起小脑袋看着江陵。 ——还好,他还在沉睡,似一点反应都没有。 食髓知味的小婴宁见状,心中也是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小倩姐姐每天都是骑在主人身上,那般姿势,应当会更舒服吧?” 反正主人睡着了也不知道,我就偷偷试试看。 心执此念,她咬着嘴唇,蹑手蹑脚地就张开双腿,然后往江陵大腿上坐下。 之后又是朝前面趴下,伏在他的胸膛上。 这般姿势之下,身体的接触面积最大,自是凉意更足。 小婴宁心中窃喜无比, ‘终于坐上来了,主人还说让我不要跟小倩姐姐学坏,可这,哪里是学坏?’ 就在小婴宁把身子使劲往江陵怀里拱的时候,江陵却是感觉自己突然掉进了水里。 那水,冰冷刺骨,且深不见底。 他落下去之后,无论怎么挣扎游划,都是无用。 人一直在沉, 沉了大约有一百丈左右,哗啦一声, 世界,突然颠倒。 他从水里落出来,掉落在一片白雾迷茫的大世界当中。 这里看不见天,也看不见一丈之外的任何东西。 且安静到死寂。 “这是哪里?” 旁边有河在淌,浪花虽大,可恁是没有声音。 好似这个世界被人按里静音,所有的动静,都是无声电影。 “江陵……” 白雾里,忽然有人喊他名字。 这声音听来耳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江陵……” 声音又来,似许久未见,又似惊喜偶遇,欢快而激动。 江陵回了一声:“谁啊?” “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雾里面,声音在喊:“你过来呀。” 江陵下意识地用衣袖朝前面猛烈扇风。 可现实里他能使用的法力,在这里,毫不起效果。 衣袖刮起的微风,仅仅只是将半米内的气流推动。 “你快来啊,不快点的话,我可就要走咯!” 白雾后面,声音俏皮说道。 江陵心中很好奇,这个声音当真是听着很耳熟,很亲近。 也正是因为耳熟、亲近,他才愈发对白雾后面的人儿身份,感到好奇。 于是,他冲进迷雾,快步前行。 “快过来,马上你就能看到我了。” 那声音如百灵鸟一样,在森林里穿梭。 明明听着很近,可当他追过去的时候,那声音又飘远了一些。 江陵追出三十余步,不知不觉当中,双脚踏入了河中。 河水冰凉, 那河面上单薄的雾气之下,隐隐约约,他有看到很多巨大石雕在这里矗立。 形象狰狞! 90章 莫与她学坏了 “把这些银钱都装好,送到头儿家里去。” 城门边,管账的将银钱清点了一下,每凑好一百两,都要先往头儿家里送。 当然,头儿对他们还算可以,头儿能吃肉的时候,他们多半也能喝点汤。 这每日结算若有剩余,都是他们兄弟拿去喝酒玩耍子。 只是今日这结算有点快了,寻常时候,一日未必有百两。 一守卫牵马过来,便要将箩筐往马鞍上提。 却刚提起,感觉太是轻便,不似百两的重量,便问:“这……真有百两?” 管账的不悦:“老子记账,甚么时候出过错?” 这守卫日日都去送钱,或许算账他不行,但这手感轻重,自笃不会量错。 “真不对。”他单手将箩筐提下来,往里看去,里面放着几贯穿好的铜钱,边儿上,还落着几颗马屎。 “你这是想让我挨骂不成?” “挨什么骂,一百两,一文不少,赶紧送去,勿要耽误时间。” “你用马屎当银钱,要送你自个儿去送,我是不去触那霉头。” “什么马屎?” “今儿头儿心情明显不快,你若再搞这名堂,定会让他发火。” 管账的也来了脾气:“让你送个钱,你怎这多废话?” 走上来,正巧那守卫将箩筐往他面前一摆。 他目光往里一看,几颗马屎在箩筐里滚动,混着铜钱。 “这……这谁弄的?” “我还要问你呢,银钱这事,一半还得孝敬衙门,能当玩笑?” “这……不是你弄的?” “我一过来,碰都没碰,你可也瞧着的,且我这一身,藏得下甚么?” 这守卫也是头儿亲信,决计是做不出那种贪墨的事,也不敢。 管账的跑回方才算账的地方,生怕遗漏。 可回去一看,也仍没见到银两落下。 今日所收银两,那可是上等的雪花银。 整整四十两。 这会儿一个也不见了。 他方才可是亲手将之放进箩筐,点理清楚的。 可这下,雪花银没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那椭圆发臭的几颗马粪。 “这……这怪了,银钱怎的不翼而飞了?” 丢了四十两,这可不是小事。 管账的立马跑进城里,要自己去寻头儿说个分明。 江陵这边,已带着婴宁寻酒楼住下。 带来的鱼儿让酒楼后厨加工,端上桌后,婴宁自是欢喜,一个人便吃了大半。 江陵只尝了一夹,便没了兴趣。 这青阳县虽较临舟更为繁盛,可这餐饮一道,仍算粗糙。 鱼之烹法,无非炸、蒸二样,且滋味不调,除了咸味,并无其他。 如此尝来,自然味同嚼蜡。 “主人不喜欢吃么?”婴宁却吃得极有滋味。 江陵也不多说,只道:“脾胃不佳,无甚胃口,你不妨多吃点。” “嗯。”自己钓的鱼,她吃得相当欢喜。 江陵莞尔,心说,若哪次我做一顿鱼餐与你尝尝,你以后对这酒楼的菜食,怕就不会吃得这么香了。 夜里,酒楼房里江陵盘膝而坐。 聂倩含羞带涩在他面前,张开玉足,轻轻跨坐。 虽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刚开始坐下去的时候,仍觉几分羞赧。 “小倩,你如今倒是越来越像个真人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肤如凝脂,面容精致,白皙的脖颈下那锁骨深凹,轻纱之下,更是引人入胜,江陵不禁赞叹一声。 “全是……主人照料得好。” 聂倩轻轻垂首,神态微赧,略显娇憨。 如今的她看起来,的确宛如真人。但鬼终究是鬼,寻常触碰,仍旧不能。 小婴宁坐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地瞧着,“小倩姐姐为何每次都坐在主人腿上呢?难道这样有助于修炼么?” 她很好奇, 而且她能看到聂倩每次以这般姿势靠近江陵,他们二人身上就皆会有一股阴气在环绕。 每环绕一次,聂倩的魂儿就要越凝实一分。 “对呀。”聂倩扭头,微笑应答:“你也知道姐姐非人,只有这般贴着主人,才能保证不魂飞魄散呀。” 小婴宁含着嘴唇走将过来:“那我也能试试么?” 聂倩眨动着双眼,窃笑一声,以下巴枕在江陵肩上,轻声道:“那你得问主人同不同意了。” 小婴宁顿时就看向江陵,目光柔柔,殷切期盼。 江陵无奈地白了聂倩一眼:“婴宁所修乃是阳脉的路子,你可不要误导她。” 聂倩嘻嘻一笑:“说不准还能有阴阳并济的效果呢。”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知道江陵血气渐醒,可屡屡总有克制。 她也曾说,可对他以身相许,虽真体不在,可于梦中,还是能够相会的。 对此,江陵拒绝了。 后来,他娶了林小姐。二人虽同住一房,可林小姐肤白貌美,端庄典雅,极有那女人味。 甚至还对他倾以芳心,肯让他在床边陪伴入眠。 但江陵也仍是没碰她身子。 这些表现,也让聂倩产生了一个好奇——主人的定力到底有多强呢? 刚好,今晚小婴宁对她的姿势产生了好奇。 索性她就打趣撺掇一番, 看看这双倍的快乐之下,主人还能把持么? 江陵看着小婴宁的期盼,又看着聂倩躲在他肩膀上笑的狡黠, 忽道:“小倩你如今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说着,他就对聂倩吹了一口气去。 他体内的阴气对于聂倩有很温润的滋补功效,每次渡阴气给她,她都会迷醉般,神智飘飘。 这会儿突遭江陵一口阴气吹来, 她娇躯微颤,“嗯”地一声,便软在他肩头上,全身都觉无力。 江陵又吹一口气, 聂倩娇躯颤动不止,一种古怪红晕也由她颈部逐渐蔓上了耳根,声音呢喃:“主……人……小倩不敢了,且饶了……小倩罢。” “你呀!” 江陵苦笑着摇头,还好不是真人,若不然,谁受得住? 小婴宁却看得愈发好奇了,小倩姐姐这是怎么了? 好奇怪的样子! “主人,能让我也试试么?”小婴宁主动开口问道。 江陵瞧着模样七分相似的她俩,赶紧摆手:“试甚么试?坐一边去,小孩子家,别与她学坏了。” 96章 道家阴神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眼前的河流,也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有多宽。 出于谨慎,江陵没再往前去。 可才停歇下来,那声音又在前面喊他名字了。 “你是谁?” “我就在这呀,你过来不就看到了?” 江陵试着从河里前进了十多步,这才发现,河水很宽,但不深,顶多就是平膝盖附近。 “你可要快点,不然,我可就要走了。”那个声音在催促。 前面的雾气,也突然像是淡化了一些。 江陵回头看了一眼,本不想再往前去,可奈何背后的雾气愈发凝重。 这会儿就算是打道回府,也是摸不清方向了。 这本来就是个完全陌生之地,此时,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其结果,大抵也并无太大区别! ‘罢了,你在前面喊个不停,那我干脆就一口气追上你,看个真切。’ 心中决意落下,江陵忽然发足狂奔。 以最快的速度在河道里冲刺起来。 在一阵加速之后,那前边催促的声音似乎果然拉近了许多。 他再接再厉,跑得更快。 如此,持续了有约莫半个时辰。 江陵也不知道自己追了多远, 反正追着追着,那声音完全消失了。 他也逐渐跑出了迷雾,跨过了河流,来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之上。 这平原的中间,有着一扇巨大的门。 门楣高耸入云,看不到头。 门的中间,是敞开的,那敞开的缝隙里头透着绿光,好似连通着一个奇妙的境地。 ‘这么大一扇门,当真是好生奇异。刚才呼唤我名字的那人,会不会已躲进这扇门里去了?’ 他向大门跑去,向缝隙里张望,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那绿光屏蔽了一切,好似只有钻进门里,才能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来都来了,不妨进去看看?’ 好奇心驱使下,江陵步子一迈,就要从那推门而入。 可也忽然之间,那浅浅河流的下流方向,有一人影出现,远远朝他喊了声:“止步。” 江陵闻声而循,远远望去瞧不真切,那人影直到走近了,其形象依然模糊。 左右只是个人形光影。 从她声音听来,大抵是个女子,且很年轻的女子。 只是,为何瞧不见轮廓,只是一团光影? 光影道:“你不怕死么?酆都大门你也敢闯?” “你说什么?”江陵皱眉。 酆都大门? 光影见他这反应,嗤笑一声:“你不会是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吧?” “这是阴间?” “不然呢?若是阳间,你能看到这般景象?” “我为何会莫名其妙来到阴间?” “这要问你自己咯,我瞧你元魂凝练,你也应当是个修道者吧?莫非你是首次灵魂出窍,没有长辈照看,误打误撞,闯入了阴间?” 江陵未答,反问道:“刚才有个人一直在喊我,我也是追着那声音,才来到了这。你从下边来,不知可否有看到她?” “喊你名字?” 光影笑了:“这可是在阴间,俗话说进了阴间莫应话,你没听过么?在这里,任何人喊你,都不要回答,因为这里根本不会有人喊你的名字。” “但我切切实实是听到了。” “你应话了吗?” “应了一声。” “那就对了,喊你的,根本就不是人。所以,无论你怎么追,都不可能追得上的。它把你引到这,就是想害你性命。 大多这般例子,都是旁门左道者在害人。你最近,该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得罪人? 江陵略略一想,心想莫非是那个八字先生? 一想到八字先生临死前的那个不甘的眼神, 或许,还真有可能是他。 “快趴下。” 光影忽然拉他一把,迅速在地面趴下。 江陵虽不解其意,但也跟着伏在地面。 未几,只见一顶轿子,被四个矮小的人抬着,竟从那酆都大门里面飞了出来。 四个矮小的人,脸上都有红色的胭脂印,面色苍白,嘴唇却红的发妖。 那轿子似用骨头打造,上面躺着一人,有帘子遮掩,看不真切形貌。 他们御风而行,从酆都大门一出来,就消失在那茫茫雾色之中。 “那是什么人?” “总之是得罪不起的人。我们阳人在这,本身就是违规的。最好是不要叫他们看见,若看见了,必遭殃。” “你也是阳人?” “……”女子似是被气得噎了一下,然后没好气道:“我不是阳人,难道还是死人?若是死人,刚刚我就不会喊那一声。” 江陵仔细瞧她,这才发现她胸口的位置,隐隐似有一团火光在燃烧。 那火,便是命火。命火不熄,谓之阳人。 命火若熄,谓之死人。 他又看自己胸口,果然,自己这儿,也同样有着命火在跳动。 与此同时,他也首次在脚下的河流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形象。 ——原来,自己在这阴间的形象,竟然也跟这女子一样,是一团模糊的光影,敲不出真切的轮廓。 两个人,即便近在咫尺,若不互说身份,便是相熟也难认出。 江陵:“你怎来了阴间?” 女子:“我自是来历练的,不似你这般,是被鬼给喊进来的。” 江陵:“这外面明明还是白天,为何也能下阴间?” 女子:“下阴间难道还分白天黑夜?白天难道它难道就不存在么?” 这话问得江陵无话可答。 自叹道:“适才,我只觉得无比困倦,便上床睡了一会儿,后边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当真是奇怪。” 女子似是门儿清:“大抵是被人诅咒了,像这般情况,定是有人以血为咒,临死前托命下咒。你若是扛过三道困意,他便奈何不了你。可你若是跑去睡觉,那自是落他下怀。” 听女子这么说,江陵已确定,下此套的人定是那八字先生了。 没想到,他死了之后,竟还有这般反扑。 ‘也难怪他当时说做鬼也不放过我。’ 转念,江陵又问那女子:“为何阳人到了阴间,会是你我这般形象?刚才从酆都大门里出来的人,为何反而轮廓清晰?” 女子:“因为他们是鬼,我们是人啊,人在这,当然形象不清。就像是鬼在人间,凡人都未必能看得见一样。但修道者如果能将元魂修成阴神,那在这阴间,就能形象清晰了。” 阴神? 道家阴神,《乾坤一气功》上也有记载。 这个境界,得到三花聚顶,方可凝练。 二人说话之间,那漫无边际的迷雾里,忽然有个身影悄悄探头出来。 它动作鬼祟,虽只是小小一动作,可它刚探出头来,就被江陵给发现了。 远远的,江陵也赫然认出,此人正是那该死的八字先生。 果然是他! 当他们四眼相对,八字先生立刻缩进迷雾,就要离去。 但江陵又岂能放他走? 霎那之间,他的元魂观想八部天龙【摩呼罗迦】法相! 巨相降临,大蟒蛇神横贯天地,巨蛇张喉,吞吐乾坤。 在它朝地面吸纳时,下方飞沙走石, 迷雾狂卷。 八字先生撒腿狂奔,也逃不过那飓风呼啸,跑着跑着,他就被那狂风刮起,要被吸入那大蛇口中…… 97章 主人是偏心的 “摩呼罗迦?” 身边女子瞧得江陵竟观想出了这尊大神,惊讶万分:“你竟会观神术?” 地面飞沙走石之间,连女子也受到了波及。 她赶忙从江陵身边离开,撤退到百米开外。 狂风龙卷之下,那八字先生终是没能跑掉,被大蟒蛇神一口就吞进肚里。 须臾,江陵从观神术里退身出来。 可也在此同时,这片平原上,大地震动,似有十级地震在酝酿。 遥远的天际处,有一尊巨大的血红虚影也要逐渐浮现出来。 “糟了!” 那名女子惊呼一声,赶忙就朝那迷雾里跑去:“这里毗邻阿修罗领地,你在这里用观神术唤出了摩呼罗迦,定是让那修罗王觉得是在挑衅。现在他来了……” 阿修罗王? 阴间,据闻有两大本土种族,一为阿修罗,二为夜叉。 皆是好斗之族。 江陵见女子跑入迷雾便不见了,他也跟着朝迷雾当中跑去。 虽辨不清方向,却也总比留在这原地要好。 刚冲进迷雾里, 忽然之间,他只觉得前路难行。 举足犹重十倍。 可若后退,则脚步自轻,沉重感荡然无存。 ‘这就是所谓的来时容易去时难?’ 阴间往阳间的路,就好比是一片悬崖峭壁,来时纵身一跳便可落下。 去时,则要顺着悬崖往上攀登,艰难百倍。 十余步后,他又碰见了那女子。 那女子在迷雾里,焦急而惶恐。 似是对那阿修罗王的出现,惧怕非常。 片刻之后,在她前方不远之处居然凭空出现了一道光圈,光圈里传出了微弱的呼唤之声。 女子紧绷的神情顿时一松,大为惊喜道:“太好了,我家长辈来接我了。” 也不待与江陵招呼,她纵身往那光圈一跃,人就从这人消失不见。 ‘这就走了?’ 女子刚跃入那光圈,那光圈也自消失不见。 她倒是有人接送,可以顺利回去。 ‘那我呢?我又如何回去?’ 来时,是被八字先生临死诅咒,以旁门术给喊下来的。 这回去,肯定只能自食其力,自寻办法了。 大地震荡剧烈, 江陵忽然回头望去,只见天上有着两盏巨大的灯笼,宛若血月一般,在瞭望。 它瞭望到哪里,那红光穿破万里,就照射到哪里。 即便迷雾深重,那两轮血月的红光也仍旧惹眼。 ‘阴间的阿修罗王,这一任,不知是谁?’ 传说中的阿修罗王,已历四任,分别为【婆雅】、【罗骞驮】、【毗摩质多罗】以及最后一位且是最出名的一位【罗睺】。 这四位时历上古,至今日,应都已作古。 但后世之王,无论是谁,在这阴间之地,都是难以招惹之辈。 ‘据闻,阿修罗王和夜叉王在这阴间,便是五方鬼帝都轻易不会招惹。看来那女子说得没错,我在这里观想【摩呼罗迦】,的确有冒犯之嫌。’ “可我又该怎么回去?” 思量间,那两道巨眼红光如刀斧一般,割裂迷雾,往这边探扫而来,江陵拔腿就走,在浅河当中快步躲在一尊巨龟石像身后。 红光探扫而过,未做停留。 看似他已逃过探查。 ‘还真是有点险!’ 所幸这阴河里有诸多石像,若不然,这红光穿透万里,还真是躲都躲不过。 心中刚存侥幸之念,那明明已经横扫而过的红光忽然又折返而归,落在巨龟身影位置。 不动了! 江陵就躲在巨龟的石雕头颅的暗影之下,那醒目的红光由上而下,分从左右,照在水里,赤光粼粼。 ‘这是……被发现了?’ 他能肯定自己并没被红光扫到, 可是这红光这会儿锁定这里,一动不动,那就分明已经确定了他的位置。 惊异之间,江陵忽也想起,自己毕竟是个阳人。 在这阴间,属于阳人的阳火,就像是黑暗中的烛光,再怎么微弱,也会衬得异样明显。 红光锁定这里仅仅是三息之后,大地震荡的中心,也开始朝这里为准心。 ‘真的被发现了,必须该走了。’ 该怎么走? 该怎么走? 那女子是被家中长辈接引而去,江陵这边,倒是有婴宁和聂倩可做助力。 可她们两个,可不懂这招魂之术。 ‘只能自己试试了。’ 江陵贴近石龟,以手指在石龟身上画了一道圈,心中默想着自己所住的客栈。 当这一道圈刚画完,他轻喝了一声。 那光圈陡然发亮, 透过那光圈,他隐约瞧见了自己,瞧见了客房,瞧见了床。 ‘竟还真的可以。’ 元魂状态的他,使不出血来画圈。就只能以魂力来替代。 未想到,这魂力所画的东西,效果与鲜血相同。 也让这光圈成真了。 轰隆隆~~~~~~~~ 强烈的地震波及而来,阴河动荡,齐膝而深的水,也溅起了十丈浪花。 周遭石雕巨像或塌或倒,便是这石龟也在开始摇晃,欲倾翻。 江陵迅速将身一投,如锦鲤跃龙门般,从那光圈里跳钻了进去。 咻~ 人刚一走,光圈消失。 石龟在此时也刚好倾倒,落如阴河水中。 巨眼红光探视这里,凝视良久…… 归来的江陵,一回来,就落在自己本体身上。 轻飘飘的感觉刚融入身体,那种厚重感就来了。 动了动手指,身体掌控仍在。 刚欲起身来,却忽觉身上软绵绵的,有个软乎乎且温温热的东西在自己身上磨蹭。 那东西香软而曼妙,从感觉来看,当是个女儿身体。 这般亲触磨蹭,尽管江陵定力坚定,也仍不免热血沸来。 稍睁开眼,他看到,原是婴宁趴在他胸口,小脸上一副享受模样。 伸手就在她额头拍了一下,“你这是作甚?” 小婴宁猛被拍醒,神色一慌:“主……主人。” 她抬起头来,立身坐直。 却也忽觉坐得不舒服,有甚么东西在硌人。 “问你呢,趴我身上作甚?” 婴宁抓着衣角,支支吾吾:“我……我就……就是想试一试。” 被当场抓包,她还挺是紧张,原以为主人会多睡一会的,谁料醒来这么快。 “试什么?” “每次见小倩姐姐这般骑在主人身上,我……我也很好奇想试试啊。” 婴宁说着一脸委屈道:“试过之后才知道,原来真的很舒服呢。可主人每次只让小倩姐姐骑,却不让我骑,倒是偏心了。” 91章 以类同而养自身 “哦。” 小婴宁是听话的,尽管有点失落,也还是退回到自己位置上。 到戌时末,整个县城都归于宁谧。 时不时的,只有那打更人敲着梆子于街上走过。 近来,江陵睡眠渐少,冥坐居多。 似已能初步以打坐来替代入眠。 小婴宁跟着修炼了个把时辰,就觉疲累,早就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当江陵将她抱上床去,她都没甚么直觉。 大抵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贪睡的。 ‘但……我这具身体似乎比她也只是稍长一岁而已。’ 一岁之隔,倒也不适合装什么老成前辈。 酒楼床大,两人合睡,也大有空余。 将婴宁抱到里边,他自己就卧在了外边。 正要打算睡上几个钟的时候,忽然那窗户边上,窸窸窣窣传来了一道很轻微的声音。 像是有人用稻草儿在拨弄着窗沿。 ‘莫是有盗贼?’ 江陵就睁着眼睛,躺在那儿看着。 今日进城时,他曾惹得那兵头不快,进城后,那兵头也派人跟了他们的行踪。 本以为那兵头多少会来寻点麻烦, 可至天黑,也没见他露过半面。 ‘又或者是那兵头带人趁夜色要来搞事?’ 窗户外的声音,只折腾了一下,就停止了。 一切归于安静。 江陵以神觉去感应,也没觉察到窗外有活人血气存在。 “难道是风?但愿是我想多了。” 闭上眼,继续睡。 过了盏茶时间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来了。 江陵这次干脆开启了法眼,法眼一开,黑暗当中视如白昼。 将一切动静,都看得分明。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窗户缝隙里就开始出现摩擦。 似有人在拿刀子要撬开窗锁。 ‘还真不是我想多了,还真是有胆大包天的人,要来搞事。’ 念此,江陵不动声色地坐了起来。 聂倩也悄然从行囊里飘了出来,落在他边上。 江陵微微一笑,示意她跟着先看看,这偷鸡摸狗之辈,到底是谁。 吱吱吱吱~~~~~ 窗户缝里,有个力量费了好大劲儿,似乎终于从那缝隙里钻了进来。 刚进来,一个站立不稳,竟从那窗户上跌落到房间地面上。 江陵看去,赫然看到,那是一张黄纸剪成的纸人。 它的脸上,有鼻子有眼,更甚者还有表情微动。 跌在地上的它,很是愤怒,爬起来,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到处乱转。 须臾,它的双目对上了江陵。 江陵坐在床上,正好是盯着它。 它见江陵发现自己居然还镇定自若,也略感惊奇。 然后它身体摇晃,那分明之有三寸高的纸片人儿,忽然之间宛若气球一样被疯狂吹大。 等它膨胀起来,竟成了个身高八尺的猛汉。 它往手里吹了一口气,一柄纸片刀儿凭空而现。 那刀虽是纸片所做,可随着它一刀砍向木桌,那桌子的棱角当场切断。 恁的锋利无匹。 见它越凶,江陵笑容越盛:“这是个什么东西?” “大抵是个被饲养的鬼,寄居在那纸人身上。”聂倩感应出来,是同类。 江陵:“那交给小倩你,可能解决?” 聂倩点点头,颇有自信:“主人且交于小倩便是,定不叫主人失望。” 聂倩站起身,走到床前,面对着那纸人。 那纸人先前当她是江陵妻子,没怎注意。 可这会儿仔细看了几眼,它也从聂倩的身上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也同样不是人! 这让纸人不禁惊讶了起来。 这少年郎的身边,竟还带着个女鬼? 念头刚起,聂倩忽然就朝它张开了嘴巴。 那烈焰红唇轻轻张开,骤然一吸之下,周围的空气就好似形成了一个旋涡,都往她口中钻入。 纸人身体虽然高大,可到底是寄居在纸片之中,轻飘飘。 被这气流带动,竟整个儿旋转不止,然后骤然缩成一团,就被聂倩吞入了口中。 此法,也是最近江陵所授。 江陵自观阅了《上清御灵诀》,对妖练之术有了一些想法。 既然妖精可以与人类共修同一种道法,那阴鬼不超三界,仍在五行,是不是也能与妖精一样,可修人类道法? 《乾坤一气功》不适于聂倩, 但《上清御灵诀》中的一句“以类同而养元”,却应该是合适的。 这话的意思,有点类似于老人说的那句“吃什么就补什么”。 妖物吸收妖气,而身强体健。 那鬼物,纳入鬼气,自然也能凝实自身,元魂更稳。 江陵忽问:“感觉如何?” 聂倩的身体忽然一胀一胀的,肚子忽大忽小。 吃下去的东西,怕是不易消化。 聂倩捂着肚子:“主人,小倩觉得肚子好胀。” “这只鬼的能量,怕是不低,你头一次吞噬,就吃这么大一只鬼,有点腹胀,应也是正常。” 说着,他对着聂倩的肚子就吹了一口阴气。 被他阴气滋润一番,聂倩情不自禁的“嗯嘤”一声,软到在床沿上。 奇怪的是,被阴气一滋润,那胀大的肚子也迅速消弭了下去。 “且按我教你的法诀去消化了它。” “嗯。” 聂倩就在床边盘坐,按照江陵教的法诀,运转起体内阴气去腐蚀那只被吞噬的鬼怪。 半盏茶后,终得控制。 聂倩喜色展颜,笑着说道:“主人,小倩已将它炼化,纳入己身了。” 此时的她,形态再度凝实了一些。 便是在光线差一点的情况下,瞧着也如真人一样。 江陵伸手去摸她,尽管还是摸到一道冷气,却于冷气的边沿稍微有了一点轮廓的触感。 大约类似于手触摸到水面时的那种感觉,冰凉却温软。 ‘才吞了一只鬼,就有这般神效,若多吞几只,那岂不……’ 目光在聂倩、婴宁二女身上逡巡。 若是如此,那以后双倍的快乐,还真就未必不行。 “这么快?” 聂倩:“只有初时有点排斥,但只要打破排斥,它与我本源本就一样,融合起来,自然就快。” 鬼类,就宛若冰水,无论是山泉结冰,还是井水成冰,它们本源都是水。 稍加混合,便就自成一体,不分你我。 “可觉得有它的神智存留?”江陵问。这是最重要的。 吞噬流,简单有效,但若真是吞了之后是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可就不成了。 吞到最后,意识增多,人格必然分裂。难持自我。 98章 南地才子 舒服? 江陵开了法眼,重新看她,竟见她体内此时阴阳二气自行回旋。 那阳脉之气,为她自身所练之气。 而阴脉之气,则是从他身上纳取之气。 ‘这小丫头,仅仅是在我身上磨蹭了一番,就吸走不少阴气。也不愧是半个狐女。’ 他的阴气,混合她自己的阳气,形成了阴阳共济。 也难怪她会感觉舒服。 ‘你倒是舒服了,可我却是有点难受了……’ 热血胀动之下,几要令人难以自持。 眼看小婴宁因为坐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硌人正好奇要伸手去摸,他连忙抱起她的腰肢,将她强行抱着从身上挪开。 将她放到一旁后,说道:“以后,不准再随便往我身上骑了。” 小婴宁小脸满是委屈,双眼雾朦地看着他。嘴里却不敢说半个不字。 只是嘴上不说,心里有着千言万语,已都在那神情上展露无遗。 被她这般看着,江陵又心生恻软于心不忍,只好说道:“我是说,不准在我睡着的时候骑上来,你这样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若真想骑,那就等修炼之时再骑吧。到时候你与聂倩,一人骑一边便是了。” 听他这般说,小婴宁这才散去委屈,转颜为笑。 小姑娘的心情便是这样,一会儿阴云密布,一会儿万里晴空,来得快,去得也快。 其关键,便是要哄。 “谢谢主人。” “我睡了多久?” “大约两个时辰。”小婴宁想了一下,估道。 这么久? 下阴间的时候,江陵在迷雾当中确也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只是在下面的时候,让人对时间的概念会很模糊。一点也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 推开客房的窗户,日头西斜。 ‘这都已经下午了,也不必再出门了。’ 适才在阴间,以元魂画圈,精神颇有损耗。 ‘今儿下午,干脆就留在酒楼修炼好了。’ 关上门窗,扯上帘子,在房间昏暗后,他回到床上盘膝,将聂倩唤出来,陪他修炼。 聂倩嘴角含笑,默而不语。 江陵微微瞪她,怎不知她心思? “你是个欠收拾的。” 聂倩吃吃笑道:“主人若要收拾,小倩定当配合。左右小倩都是主人的人,主人要怎样,小倩都可以的。” 声音婉媚,柔态勾人。 说话间,她莲步轻移,跨开玉足轻坐在他左膝之上。 然后,她对婴宁眨眨眼睛,小婴宁也很会意地展颜一笑,分开玉腿学她样子,往右膝上坐下。 这般一来,左聂倩右婴宁, 两女模样相似,一如同胞姐妹,如此媚色在怀,不禁叫人心猿意马。 聂倩这边倒也罢了,凉风一阵,只需将眼睛一闭,瞧不见了,心便净了。 可婴宁这边,温热而柔软,娇娇玉体,亲密相接,即便闭着眼睛,那触感也是如影随形,随时随地撩动着他那挣扎的心。 ‘这还如何修炼?’ 若不是婴宁还太小…… ‘对了,那半块玉玦,可定人心神,此时却为何无效?’ 他于身上找了找,这才发现,玉玦早已遗落,掉在身边。 赶紧拿回,贴身带好,再次闭目,果然,禅心如定。 心猿意马被当场镇杀,换之而来,是心如止水,万物成空。 ‘这玉玦,真是厉害。’ 翌日, 清早醒来,就听酒楼有人谈起,今日县里有一盛会召开。 原是南地才子申飞白来了青阳县,于今日要召开庆春诗会。 申飞白的名声,在读书人里极是响亮。 他仅是今晨说要召开诗会,这才不出一个时辰,就已全县皆知。 这诗会,将共行三日,届时他也会相邀诗才上佳者同赴上京。 这话一出,附近之读书人,自是趋之若鹜。 须知当初那孟龙潭和朱孝廉远从南江一路追来,只为一睹南地才子申飞白风采。 而南江距离当时的临舟县,足有四五百里之遥,饶是如此,他们也跋山涉水的来了。 如今,这申飞白放出这话,怕是不出半日,这青阳县要人满为患了。 “接下来三日,此地必然热闹。” 为瞧诗会,江陵在酒楼又多订了三日房钱。 吃过早点,上街时,竟听街上游散也在谈论诗会之事。 那申飞白,更是在他们这些人的口中被说成了文曲星转世,个个夸他不及。 同兴大街上,那些头戴纶巾者,匆匆忙忙。 江陵看了几眼,忽从人群里竟瞧见了两个相熟者。 在他看到这两人时,这两人似也同时瞧见了他。 “江兄!” “江兄,你怎在此?” 那二人惊喜异常,喊着便跑来身边,喘气不匀,看来是跑了许久。 江陵笑看两人, 这正是那日于山野古寨分别的朱孝廉与孟龙潭二人。 “两位仁兄此来,是参与诗会的?” 提起诗会,二人眼中泛光。 朱孝廉道:“本以为申飞白早已去了北地了,未想他近日竟出现在青阳县。尚幸我二人于昨晚刚到此地,住于西城。 今儿早上一听到消息,惊喜万分,立马跑来,生怕错过。 这下可好了。终可一睹那南地才子申飞白的风采了。” 孟龙潭亦眉飞色舞道:“于此地召开诗会,我二人或也可大放异彩,届时与申飞白携手进京。” 瞧他二人模样,与后世追星者,一无二般。 只是,他二人诗才如何,江陵还尚未可知,不好作评。 “不便多说了,江兄,你也是要去参加诗会吗?” 江陵道:“算是吧!” 朱孝廉挥手便道:“既如此,你我便同去吧,今日去的人可是不少,你我当要快些过去,晚了怕是连门都挤不进。” 孟龙潭:“是啊,人太多了。咱们宜快不宜迟。” 他二人只顾说话,连模样俏丽的婴宁在江陵身侧也未多看一眼。 由此观之,申飞白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要高于美女太多太多。 江陵道:“二位仁兄可先去一步,我待会儿自来寻你们便是。” 他俩见江陵竟不着急,也不等他了,二人把手疾驰,在同兴大街上一路狂奔。 江陵看着他们毫无风度的跑法,也自笑起:“这申飞白,竟有这般魅力?也罢,我们也去瞧瞧吧!” 叫上婴宁,他二人缓行在后。 92章 阴诡之术 聂倩红唇似火,檀口娇嫩而小巧。 舌儿一抵,一黄纸片忽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那鬼被她吞了,可这东西却不是她能吞下去的。 当纸人呈“之”字飘落在地,过了几息,它竟颤动了两下,居然还能动。 “嗯?”聂倩瞧得一奇。 那寄居之鬼,都已经被吞了,为何纸人还能动? 江陵此时也动了,从桌上拿起一个茶碗,嗡地一响就将纸人罩在下面。 纸人挣扎越烈,在里面也捶打了起来。 聂倩道:“主人,这……它为何还能动?” 江陵轻轻一笑:“这上面附着的鬼,自然是被你吞了。但这纸人后面还画有符咒,此时,应是有人在远处召唤。唤它回去而已,此时的它并无自我意识,全凭唤者在指使。” 此术,《乾坤一气功》里也有记载。 相传出自《缺一门》,为鲁班术传人所授。 后扩散来,不少道法里,都有收纳。 这纸人不是轻易所画,而是被元魂祭炼过,才能有这般功效。 算是个初等法器。 江陵用茶碗扣住纸人,散出一缕自己的神觉笼罩在茶碗上,果然就察觉到有一根头发一般粗细的无形丝线,从这而牵连远方。 ‘呵,果然如此。’ 当即,他神觉飘忽而去,顺着这丝线从酒楼飞出,却也没飞离多远。 在八十米开外的一条巷子里,见有一人作坛。 三根檀香插地,一人端坐其后,手结内狮子印,嘴里念念有词。 ‘原来是他。’ 仅看了一眼,江陵就心有计较,神觉瞬间飘回。 却也在他神觉离去的那一霎那,嘴里念念有词的八字须男人猛然睁开眼睛。 他目光逡巡四周,露出一抹狐疑。 “怪了,怎感觉刚刚像是被人瞪了一眼?” 左右街道冷清而宁静,这个时间点,早已宵禁无人。 “大抵是错觉了。” 他又凝结内狮子印,口里继续念咒,念了几句,牢骚又来:“这边也怪,我的纸人,为何就像是头上顶着大山一样,动也不动了?” 怪事连连,正常情况下,该不会如此才对。 江陵神觉回归自我,忽将那茶碗拿来。 纸人一脱困,麻溜地就开始要往床边跑去。 江陵笑笑,又将茶碗丢去,再次将它罩住。 聂倩在他身边蹲下,冰肌玉骨,嫣然动人:“主人,这纸人是谁弄的?” 江陵:“可记得白天非要给我们算命的那个八字先生?” 聂倩讶然:“是他?” 江陵指着窗外:“他就在八十米外的那条巷子里,大抵是看上咱的钱财了。再加上白日里放的狠话,这才用这纸人来杀我夺财。” 聂倩愤恨道:“好个妖道,心思如此歹毒,主人,我这就去吞了他的生魂。” 江陵拦住她:“这道士的道行未必很高,但能够做到这一点,说明他所掌握的手段也是不少。你去找他,未必是其对手。” 道法天生克制阴魂,便是不懂法术的人,单单有法器护身,或是口念经文,就能让阴魂难以近身。 因此,聂倩若真去寻他,十之有八,会讨不着好。 “我这边自有计较,你且看着就好。我若想动手,方才就可破他神念,但,既然他要行这阴诡之招,那就干脆陪他玩玩也无妨。” 说话间,江陵拿来一布包,端起桌上的茶具,念咒施法之下,就如白天那般,竟将那茶具都变成了雪花银。 干净而亮丽,品色上等,整整四十两。 塞入布囊, 再次掀开那茶碗,纸人依旧爬起就走。 江陵这次不但放它离去,还替它将窗户都给掀开了一角。 更是把布囊缠在它身上。 聂倩道:“主人为何还送它银子?” 江陵意味深长:“这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纸人被秘法勾动,没有自我意识和主见,只知逃离。 于是,就带着那布囊就从窗户上跳落下去, 在街道上拖着布囊,狂奔八十余米,去了那巷子里。 八字须咒语狂念,忽生感应,睁开眼来,看到纸人终于回归。 大喜于色:“终于回来了。” 稍加感应,他又眉头一皱。 因为他发现,纸人身上附着的阴鬼,似乎没了。 “怎回事,那东西怎么没回来?” 纸人到底不会说话,这问题,自然没人能答。 “莫非,那少年郎身上有什么阳刚之物?” 若如此,那倒也说得通了。 “罢了,一个阴鬼而已,没了就没了,大不了下次去义庄再抓几只。” 他把纸人唤到身边,见它身上居然还挂着布囊。 立刻将布囊摘下来, 入手感觉沉甸甸, 他面色一喜,立刻伸手掏入其中,等他拿出亮白的雪花银来,情不自禁,哈哈大笑:“妙哉,妙哉。虽损一阴鬼门徒,却与我带回这许多银钱,妙哉!” 兴到极处,他抚掌而乐。 四十两白银,可价值不少。 以他花费,这一两个月都能乐哉不必愁了。 “那少年郎出手阔绰,身边所带,定然不止这些。” 八字须摸着下巴,贪心又起。 “罢了,如今我手下已无鬼使唤,今日暂且就放过他,待明日去这附近义庄,收上几个阴魂为奴,再来套他银钱,也不迟。” 这般打算着,他暂且心满意足,收起银钱,就在这巷子里和衣而睡。 到底是宵禁了,这会儿便是有钱,也住不了店。 “且先委屈这一晚,明儿个,老子要住最贵的花楼,点最美的女人。” 翌日天明, 江陵早早起来, 非是因为赶路,而是被一城门守卫唤醒。 守卫四人同行,说是昨日丢了钱财,须得找每一个进了城的人盘问。 昨儿丢钱一事,在他们告知了兵头之后,兵头很不开心。 这钱儿,也不止是兵头个人所收,大部分还要送给衙门。 昨儿个因为丢了钱,那就只能先送去衙门,而兵头这边自然就少了。 兵头极为恼火,就让管账的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得把银钱找回来。 若找不回来,就拿他们的薪俸去抵。 当兵的,薪俸自是不多,哪能拿薪俸去抵? 左右思量,管账的就与其他守卫一合计,先寻昨日进城的人,都盘问一番。 或许,多少有个线索。 江陵知道他们来意后,就与他们说道:“昨日我已给四十两,且先走一步,如今你们银钱丢失,却关我何事?就算要盘问,也当盘问在我后面进城的人才对。” 99章 两岁能吟 诗会所选之地,乃县学之所。 江陵至时,这青阳县上至县官,下至贩足都已群聚不少于此。 如此牌面,也真是为那“南地才子”长足了面子。 只是到了这边,寻常人等,未能进入。 只能隔着篱笆朝里张望, 准许进入者,须要符合两点要求。一为读书人,二为咏诗一首。 所咏诗者,须与春季相关,二者皆符者,方可入内。 外边那些贩夫走卒、黎民庶户自是没这文化。只是瞧着这里热闹无比,觉着新鲜,这才抵脚相望,瞅个好奇。 朱孝廉和孟龙潭已在外面寻不见人影,大抵是已经进去了。 县学门口有教谕亲自把守,大约是县令要他如此。 他在门前摆有一桌,那桌上摊开一卷,每进入者,皆会留下姓名与所咏诗名。 后来者,须咏不同诗句,方可入内。 一时间,众多学子抓耳挠腮,只因大多诗句已被他人先咏一步,自己落了后,已寻不到其他与春季相关的诗句。 偶尔见到有人忽有所感,想出一首,他听了之后也暗拍大腿,恨自己为何就没想到? 随着进入者越多,剩下可咏的诗句,就越来越少。 “这可如何是好?张兄,你可想到了诗句?” 张兄本就不富裕的头顶,又抓掉了几缕毛发:“短时间内想不起来。” “可惜申飞白就在里边,可我等因为晚来一步,竟困于诗句,进不得此门。真是可惜!” “谁说不是呢,只是这与春季相关的诗句,大抵也只有这么些了,能咏的都已被人咏了,你我落于其后,也忒不公平。” 随着执于此念的人越来越多,都吵着不公平,那教谕微微一笑,忽说道:“所咏之诗,也并非限于前人古诗,若有自创诗句或词句,也可咏来。若符合水准,仍旧可入。” 此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者,多是那些以前写过咏春诗句的,这会儿刚好可以拿出来卖弄凑数。 发愁者,自是那些诗才匮乏,宛若那张兄之流,便是将头顶毛发薅光了,或也挤不出半句诗词来。 但看教谕那纸卷上,此时进入者已有八十六人。 后续才子,多卡在这里,抓耳挠腮,一时半会应是不会再有人可以进去了。 “主人,这儿还要念诗呢,那我们岂不是进不去了?” 小婴宁也懂着一些诗词,只是较为浅显,大约是以前鬼母所授。 也正因为她知诗词,方知要作诗作词,难度奇大。 非有那种天生有才者,短时间内想要作出一首水准之上的咏春诗来,几无可能。 那教谕面前的纸卷上,的确是已将现存的前人古诗差不多写完了。 后续想入此门者,只能自创一首。 论诗才,她自是欠缺的。 她灵性虽有,可于此道习学未深,自是创造不出。 至于江陵,婴宁觉得若论任侠身手,主人自是符合无碍。可这诗词一道,主人却未必精深。 毕竟瞧起来,主人更像个尚武之人。 “小倩姐姐,你也曾熟读诗词,可否帮主人想到没有被人咏过的诗句?” 她朝行囊里小声询问。 聂倩沉吟二三,也是摇头:“我所能想到的诗句,那教谕纸卷上差不多都已写了。其他的,暂时想不起来。” 见她俩为自己出谋,江陵反笑了笑,走上前去,与那教谕念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这首卜算子,虽是咏梅,但合乎春意,也在要求之内。 那教谕听了,微微颔首:“这卜算子虽秀气了点,但押韵尚可,准你入了,且报来姓名。” 须知古今价值观大异,这首卜算子后世评价颇高,但在这,却未必讨人喜欢。 在这教谕口里,也仅仅是押韵尚可。 江陵也不多言,随他怎说,只要能进这个门,便也无多所谓。 每进入者,都可带一小童。 小婴宁跟在他身边,俨然侍女一名,自也是被放行了。 进得里边,偌宽的庭院里,摆有长桌百架。 每架位置,皆有跪坐蒲团一只。 由这长桌数量来看,今日接待者,怕是也只足百人而满员了。 毕竟这诗会,将持续三日。每日百人,也数不在少了。 江陵随意寻桌坐下,朝前看,那孟龙潭和朱孝廉正在前边第四排位置。 他这里,已是第八排,隔得尚远。 “就坐这吧。” 本欲寻他二人一起,凑个熟络。 但前边座位早已满员,自是不便再去了。 小婴宁勤快非常,立刻跪坐一边,帮着倒茶:“主人,喝茶。” 江陵笑而饮之, 待日上三竿,那南地才子申飞白却还是没有露面。 反倒县里的官员出现不少,在高台上引经据典高谈阔论。 下面的读书人,却听得如醉如痴,一片叫好。 又过了片刻,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中,一白衣书生也终于露面了。 他手持折扇,风度翩翩。 一出现,便与众人行了个书生礼。 然后也是说了一套场面话, 却是把下面的学子,激动得兴奋极然。 “申飞白,这便是南地才子申飞白,有幸见他一面,这回青阳县真是没有白来。” “此人果然风度非凡,本以为吾至少可媲其三分,如今一见,弗如远甚。心自愧也。” 听着周边之人谈论,江陵蹙眉而笑。 这申飞白才情都还未露,你们怎知他是真才还是假才? 光是见一面,就觉得他风度非凡,还弗如远甚?一个个戏也颇多! 这下面一大群所谓才子,在他看来,说是草包也不为过。 不过,想想也对。 若读书人个个聪慧,那古人便也不会有“书呆儿”这一词了。更何况青阳县只是南边小小一县城,庸才居多,自是正常。 尤其是江陵左侧一书生,望着申飞白,就如望着美女一般,目不转睛,脸色如痴。 也不知,到底是痴他才学,还是痴他样貌。 他好奇就问了句:“这位仁兄,可熟识那申飞白?” 那人看他一眼,也正嫌无聊,有人说话自是好的。 便答:“熟识谈不上,只是神交已久,这申飞白据闻两岁能吟,三岁能咏,四岁五岁便在才学一道,胜过大多常人。当年默王南下,正是见他如此天资,便认他为半个义子。我也想见他多时了,只可惜他一直游学在外,这次也是巧合在青阳县碰见,说起来,真是幸运。” 93章 证据确凿,还要狡辩? “莫非是想让我再交一次?这凡事多少也得有个度才行。” 听江陵这么说,那管账的也不敢得罪。 此时越是不知道江陵的身份,他就越保持着三分客气。 毕竟,像昨日那般,随手就丢出四十两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来历或不简单。 连兵头都没直接找他麻烦,而是准备先探他身份,再做计较。 他自是更加不会乱来了。 此时赔笑道:“这位公子勿要多虑,咱这也只是例行询问而已。昨日公子那般阔气,这银钱丢失的事,自不会与公子有关。既然公子不知此事,那我等便不打扰了。” 带人离开酒楼,到得街上,几人如无头苍蝇般,已无从寻起。 话说这每日进城之人,交钱便走,如今要他们一个个去找,除了那几个印象深刻的,其他的便是在街上擦肩而过,也未必再记得起来。 一守卫犯愁道:“这钱要是找不到,莫非真要拿薪俸去抵?四十两啊,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得小半年的薪俸了。” “话说昨日那银钱变马粪,会不会那钱根本一开始就不是钱?” 管账的立刻否认:“少瞎说,昨日那银钱我亲自鉴定,绝对不假。定是有人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袖里乾坤,将银钱卷走了。再说了,若是马粪变银钱,谁有这能耐?” 守卫:“我听说有些异人,有点石成金……” 话没说完,就被管账的拍了一下脑门:“听说?少叽霸听说,当差这么久,听风就是雨的例子还见得少了?别扯犊子了,大伙儿继续找人,找不到也要找,不然吃亏的就是你我了。” 四人并肩向前,少时,路经那繁华街段。 路边几个路人在旁谈笑,指着青楼门口一大摇大摆的人儿。 守卫瞧了,也是笑起:“居然还有这般急色之人,大白天……大早上的,竟就要上青楼寻姑娘。” 管账的嗤笑一声,大早上的算什么? 衙门里的那几位,曾天还没亮,就进过寡妇门的,你们懂啥? 他顺着众人视线也瞧了两眼。 但见那人身穿深蓝长衫,猥琐八字须,背着箱笼,手里还拄着一旗幡。 分明是个八字先生! ‘这装扮,有点眼熟啊!’ 管账的略一回想,忽就一拍大腿,想了起来。 昨日自江陵进城之后,排在他后面的,正是一个算命的还有一个糟老太。 当时他被江陵的银两所惊,也就顺水人情把这两人一并给放进去了。 此时记忆如滚滚潮水涌来,他越看越觉得与昨日那八字先生对得上。 管账的立刻喊道:“这个人,我想起来了,他也是昨日进来的,拦住他。” 三守卫匆匆过去,将八字须去路截住。 算命的看他们:“几位官爷,这是何意啊?在下本本分分,应没犯下甚么事罢?” 管账的冷哼走来:“大清早的就上青楼,你这生活,倒是滋润。” 算命的赔笑道:“官爷,这大清早的上青楼,应该不犯法吧?” “上青楼自是不犯法,但你若盗取钱财,那就犯了法了。” “盗取钱财?这是何意?” 算命的脸色忽然一僵,心中也生了谨慎。 昨晚那事,干得极是巧妙才对。 便是那少年郎本人,都未必知道是谁干的,这几个当差的,怎直接就寻到我头上来了? “少废话,搜!” 管账的不欲多说,简单粗暴就是搜。 搜不出来,一脚踢开便是。 一守卫蛮横地就抢过他的箱笼,往地上一摔,砰哒一声,一布囊滚出来,落出四颗雪花银来。 算命的:“……” 他弯腰就想去捡回自己的银钱。 可他的双手立马被两个守卫给架住,擒拿起来。 “好啊,果然在你这里。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绕了半天,都在你这里。” 管账的大怒, 为了这四十两银子,他昨晚可是被兵头骂了个不轻,连祖宗十八代都没能幸免。 今日若是没找到,他们这一干人等,还得拿出小半年的薪俸去抵偿。 这一切,都他妈是这个算命的搞得。 管账的怒从中来,对着算命的就踹了几脚:“叫你偷钱,老子叫你偷钱!” “官爷,我没偷,我没偷钱,我真没偷……” 算命的拼命解释。 管账的又踹他一脚:“还敢嘴硬?老子昨天拿到这四十两,手还没捂热,就被你这孙子袖里乾坤给偷了去。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敢否认?” 算命的痛得眼泪都要流下, 可眉毛忽然一抬,昨天? “官爷,您是不是弄错了?昨天甚么时候我偷了您的钱?” 管账的一口咬定:“哼,还问?就昨儿个上午,你进城门的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子当时还特地瞅了你几眼,对你印象颇深。” 昨天上午偷钱? 不对啊,我这钱是昨晚偷的。 而且也不是偷你的啊。 算命的狂喊道:“官爷,我真没偷你的钱啊,昨儿上午,我是当着您的面进城的,怎会偷你的钱?” 管账的煞有介事道:“你就是当着我的面偷的。” 算命的:“……” 其实,管账的心里也清楚,或许这算命的真没偷钱。 毕竟昨儿个他是在所有人进城之后,才清点的银钱。 那会儿银钱还在, 就是在交接的时候,银钱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块马粪。 这事玄乎得紧, 他也没法拿来与兵头解释,兵头定也是不会听信。 而刚巧,这算命的身上,恰有四十两雪花银,瞧着与昨日一样。 “你若说自己是冤枉的,敢说你这钱是从哪来的?”管事的问。 算命的:“我……” 这,不能说啊。 虽然不是偷你的,但也的确是偷来的。 管账的:“说不出来?” 算命的一咬牙,道:“这银钱,是捡的,地上捡的。” 若是如实相告,那终究是犯了盗窃罪。 而如果死口不说任何理由,那这几个当差的怕也是不会轻易饶他。 因此,他只能找个借口来推脱。 然而这样的借口,让本来还不太确定他是偷钱贼的管账人忽然也确认了他十之有八,就是那真盗贼。 虽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偷的,但绝对就是他偷的。 管账的冷笑:“这么巧?我刚丢了钱,你就刚好捡了钱?瞎了眼的玩意儿,也不看看这钱是谁的,咱兵头的钱你也敢偷,找死!给我打!” 守卫拳打脚踢,一骨碌下去算命的皮开肉绽,口中淌血。 “带回衙门去,交给兵头发落。” 管账的一招呼,算命的就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被守卫当街拖走。 100章 都来一套 “半个义子?” 认义子,要么认了,要么不认,竟还有认半个的说法? 见着江陵不解,那人笑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了吧?那默王毕竟是个王爷,皇亲国戚岂能乱认亲啊?因此,才说是半个义子。 据闻当年默王私服南下,因为一场大雨,便在申府躲雨小坐。这一坐,便恰好听到了申飞白在与其师吟诗作对。 惊奇之下,默王便从小坐变成了小住,亲自授他半月之课,离去之时,还说生儿当如申飞白。 口头认了这个义子,能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得默王赏识,这南地才子也真是让人叹服。” 江陵:“……” 这怎听得有些耳熟? 申飞白的母亲确定跟默王是清白的吗? 简单开场白后,申飞白在一张巨大的白绸上写一首五言律诗。 说是抛砖引玉,然后就让人送来纸笔墨砚到每一桌上,请所有人都来作诗。 方才进门是咏春,如今出题是咏岳。 五岳千山都可咏! 在纸笔墨砚发放后,那县官更在上面替申飞白说道,这次若有诗才上佳者,皆可与申飞白携手同行上京。 且这一路起居饮食,也均由申飞白包揽。 此话一出,下面的学子更是沸腾了。 小地方的学子,多是贫户,听得这般好事,自是绞尽脑汁,始做诗来。 江陵心想:若能随他们一路去往京城,这沿途或也有趣。 至少这一群读书人,四处游学,见识颇多,一路上可以做导,必不无聊。 心念及此,他也让小婴宁为他研墨起来。 心中稍一思量, 记起***一首七言:《登庐山》 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 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提笔就写,只须臾,诗句落成。 再看其他人,此时抓耳挠腮,不过写下二三字而已。 小婴宁在旁边看着他写的诗句,心中默念了几遍,再观他时,那小眼神宛若明亮星辰一般。 大抵她也是在惊叹,主人不但尚武,且还尚文。 其他人一句都没写成,主人随笔一写,便就上佳一阙。 江陵左右视之,似他这般一气呵成的,还真没有第二个。 他也这才知道,后世影视里所见主角儿随口就能作上诗句六七首,那都是假的。 真实情况,往往似这般,诗会一成,从早到晚。 一天时间,做成一首便可。 似他这般,须臾不到,就落成一诗,放在他人身上,几不可能。 那孟龙潭和朱孝廉二人,此时也在冥思苦想,大约在中午之前,怕是难以做出了。 ‘我都已经做完了,莫是还要留在这里陪他们瞎等?’ 若要在这里坐到天黑,那就有些无聊了。 且申飞白和县官们,此时也进了内堂。 “也罢,我们也先走吧。” 江陵忽然起身,要带小婴宁离开。 他才起身,就有一丫鬟模样的女子从上面匆匆走来。 她模样标致,彬彬有礼,想是大户人家专门训练出来的陪学侍女。 “这位公子,可是有甚需要?若要如厕,可随我来。” 原来她当江陵是要如厕。 江陵摆手道:“诗已经作好,我打算先离开这,出去走走。” 侍女略惊:“公子竟已将诗作好?” 且不论水平如何,今日入场这许多人里,论速度,江陵自是第一。 婴宁将诗卷递上:“这就是我家主人写的诗。” 侍女接过,心中默念了一遍,第一感觉便是此诗好一个气势磅礴! 只从字面读来,便觉一股浩荡之气全程萦绕。 令人不住遐想,那巍峨山岳,叠嶂层峦! “公子好文采,还请稍待,我这就去禀告少爷知晓。”侍女拿着诗卷就要去。 可就在这时,前三排的位置,有一书生也忽然站起,在这侍女路过的时候,他也递出诗卷一张,自信而笑。 侍女再次一惊,瞧那书生脸上的自信,她接过诗卷也是默读了一遍。 在读完后,目光也再次显得惊讶起来。 大抵,这位书生的诗,也是有着几分惊艳。 她与那书生,说了差不多相同的话,然后匆匆上台进了内堂。 江陵观那书生,恰好那书生也自回头看他。 二人对视一眼,那书生微微颔首。 而江陵却猛的一惊,看那书生容貌,赫然就是昨日街上所见的那个背着陆判雕像的朱尔旦! ‘竟是他?’ 朱尔旦与江陵对视一眼后,目光旁落于婴宁身上。 比起昨日,虽有收敛,那那爱慕垂涎之色仍旧略有明显。 婴宁多有不喜,扭开了头,嘟囔了一声:“怎又是这个傻书生?” “只怕他现在已不是个傻书生了。”江陵说道。 朱尔旦背走陆判,然后陆判与他结识,又替他换了个七窍玲珑心,从此朱尔旦才思敏捷,一路平步青云。 按说,不该如此快才对。 这才一夜之间, 这朱尔旦已从痴傻之状,显得有了几分读书人的风度。 与昨日已判若两人。 ‘大抵,他的心,已经是被陆判给换了。’ 小婴宁:“傻就是傻,难道还分时日么?” 江陵道:“你且等着看就是了。” 进入内堂的侍女,不久就出来了。 手上拿了两个红帖子,一个递给了朱尔旦,另一个送来交予江陵手中。 侍女道:“我家少爷说,公子才思敏捷,所写诗句磅礴大气,非大丈夫而不能写也。特让我送来文帖一张,有此文帖便说明公子已符合条件,此次可与我家少爷携手入京。 也凭此文帖,接下来的三日,公子可往【大同酒楼】饮居,所有花费,皆算在我家少爷账上。” 拿了文帖,便随时可走人了。 也凭这文帖,接下来的三日,在大同酒楼吃的住的,都挂在申飞白账上。 ‘倒也是有几分大气。’ 大约是觉得一旦晋级的人,为顾颜面,总不会花费太多。 但江陵听这侍女这么一说,那今晚有些个甚么服务,说不得都要来上一套。 拿着文帖,将要离去时,那朱孝廉和孟龙潭也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当发现拿文帖的人之一,竟然就是江兄。两人不由赞叹连连,频频朝他递出大拇指来。 94章 死咒、愚痴 在路过酒楼时,江陵带着小婴宁刚好出来看到这一幕。 那管账的,还与江陵笑着打了声招呼。 “这位公子,所幸有你提醒,原来昨日银钱乃是这厮所偷。今早叨扰公子,再次抱歉。” “客气了。” “走,带这厮回衙门。” 管账的领头在前,三个守卫在后,拖着算命的,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 守卫下手也是忒重, 压根也没管他死活。 忽然,那算命的猛然伸出手来,想朝江陵抓去:“贵人……救我……我分明没偷他们的钱,我身上的钱是你的啊,昨晚正是你掉在路上,被我捡取。还请贵人替我证明清白……” 算命的涕泪横流,本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了,但他也深知此时若进牢狱,怕是真的就没命出来了。 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县城牢狱,每年都不知道会弄死多少人。 眼下,江陵若能为他证明清白,那他就还有一线机会。 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他都得拼死抓住! “贵人……请助我……”他哭求着。 边上守卫见他还能喊出这么大声,忍不住又给他来了几脚重的。 算命的咳血不止,可嘴中,仍在求情。 那管账的忽然回头问:“你口口声声说你身上的四十两是捡了这位公子的,那这位公子,你可否有遗失银钱?” 江陵脸上并无任何同情,道:“不曾遗失任何银钱。” 管账的听得这话,也走将过来,踹了他一脚:“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小婴宁在旁目睹,对这一切并不知晓,昨晚有事发生的时候,她早入梦乡。 而聂倩此时却有些恍然了。 昨晚看那纸人要逃走,江陵非但不留下它,还变了些银两让它带走。 此举,聂倩当时很是不解。 莫非这也能惩罚那猥琐的算命人? 可这会儿看到这个结果,她终于明白了。 这一招,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让这个猥琐的算命人得到加倍的惩罚。 在他求饶之下,江陵又来了一句否定,这无疑也是断了他最后的生机。 一守卫拿起棍子就往算命人头上来了一棍:“洒家生平最恨胡言乱语爱说谎的人,你这厮尤为讨厌。” 这一棍子下去,算命人额头上一缕鲜血当场就冒了出来,汨汨流下。 他原地僵硬了几秒,然后嘴里喃喃自语,犹似梦呓,视线也半睁半闭向着江陵:“你……为何……不帮我……为何不承认……为何……” 此时的他,有气无力,说出的话,也渐渐虚弱。 “带走带走。” 算命人又被拖走, 但他的嘴,一直在呢喃:“……为何……不帮我……明明是……你的钱,为何……不承认?你害我如此,我便是变成鬼……也与你没完……” 说到最后几句,他声音突然振作起来。 如吼一般。 拖着他的三个守卫,见他还敢放肆,又想动手。 可一回头看他,却见他表情骤然僵硬,那双臂也无力地垂落两侧,身体再无知觉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一人蹲下身去探他鼻息,一探之下,面色微尬。 其他两人问:“怎了?” 他道:“没气了。” 许是刚才他那一棍子打得太狠,狠狠落在天灵盖,想要不死,也是不易。 管账的也凑了过来,骂起他来:“你方才下手那么重做甚么?差不多就得了,如今人打死了,却怎好?” 那守卫挠头:“只怪这厮要做贼,差点害了我们要拿薪俸去填,着实恨死他了,一时没忍住,就来了一棍子狠的。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禁打。” 管账的望周围一看,所幸过路人不多,没几个瞧见。 匆匆唤他们三个把尸体带走, 死了就死了罢,左右是个闲散的小贼。 只是可惜不能让兵头发泄一下。 但这也不算大问题,只要银钱找了回来,其他的都好说。 他们拖着尸体飞快离去, 聂倩目睹全程,传音与江陵交流道:“这人还真是活该。” 江陵不置可否,道:“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那算命人明明是被守卫打死的, 可他最后憎恨者,却是江陵。 这也是一种欺软怕硬,懦弱无能的表现罢。 聂倩:“主人,我们今日可还留在这儿吗?” 江陵点头:“不急走,修行也是修心,这青阳县既然来了,自当到处看看玩玩,过几天走,也无妨的。” 每到一个地方,领略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这也是阅历增加的一种方式。 上古谪仙想要修成正果,也曾几世为人,体验不同人生,方得感悟。 此二者,其本质都是一样的。 “主人,你瞧那边,那人好生奇怪。”小婴宁忽然指着前边。 那儿有个书生,正扛着一雕像缓慢朝这边走来。 这沿途,路人也是指指点点,笑他愚笨。 待江陵看去,那书生背着个怒目判官雕像,也不知是从哪里背来。 汗流浃背,也不曾放下。 ‘那书生莫非姓朱?’ 朱,在这南边是大姓,整个南郡,姓朱的都不在少。 “朱尔旦,你要把陆判背去哪里?”街上有个老者,忽然跑出来,指责起来。 那书生口有结巴,道:“背……背回去,放……放回十王殿去。” 有一年轻人在旁解释,原来是这朱尔旦与人打赌,他若敢将夜里将陆判从十王殿背走,便次日请他去醉春楼打牙祭。 未料这朱尔旦胆子倒也真大,还真就夜里把陆判给背出来了。 待将陆判雕像与那几个友人看了,他这又将陆判背回去,要放回十王殿去。 “你这朱尔旦,如此冒犯神人,小心报应。”老者骂道。 朱尔旦憨憨一笑:“料想陆判是个豁达之人……该……该不会降罪于我。” 他笑着继续前行,与江陵擦肩而过时,他脚步忽然愣住。 那双看似痴拙的眼神,忽直勾勾地朝婴宁盯去。 盯着盯着,嘴角就流下了口水。 “好看,这姑娘真好看。”他呆呆地笑着说。 婴宁却嫌他恶心,连忙躲于江陵左边,不给他看。 可这朱尔旦,也不知是真傻还是皮厚,竟追着绕一圈,还要盯着她去看。 “看什么看?”小婴宁斥他一声,又绕到左边。 朱尔旦口水长流,还在夸她:“好看,真好看。” 江陵横手将他阻拦,道:“人家姑娘纵是再好看,你也不得如此轻浮吧?莫是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被江陵一说,朱尔旦似这才意识到他跟婴宁像是一起的。 挠了挠头,他嘿嘿笑着也不答话,又背着雕像继续往前走了。 101章 诛三族 县学大门外。 江陵带着婴宁前脚刚出,那朱尔旦后脚继来。 “仁兄请留步。” 朱尔旦一手当胸,一手在后,迈着书生步,意气风发样儿。 江陵拿法眼瞧他,由上至下,未见异常,可见那陆判手段非常,仅仅只是换了个心而已,真就像是让朱尔旦换了个人也似。 “有何指教?” “若没记错,昨日于街上,你我当有一面之缘。” 朱尔旦说着,目光再次看向婴宁:“初见姑娘,惊为天人,难忍失态,还望见谅。但这也是说明,我与这位姑娘是一见倾心。 看来,这姑娘当是仁兄的侍女,不知我若有心纳她为妾,仁兄可否割爱?” 在这般时代,侍女地位低下。大户人家互换小妾尚是寻常之事,便是同窗之间相互赠女,也不少见。 江陵:“她不是侍女。” 朱尔旦:“莫非是仁兄之妹?若如此,那倒是冒犯了,若是仁兄之妹,我愿娶之为妻,不知意下如何?” 像他这般直来直去,见面就娶妻纳妾的,自个儿不觉得脸红,江陵都有些不忍再听。 许是时代风气如此,但于他而言,尚不适应。 江陵道:“你应当已经娶妻了罢?” 聊斋书里,朱尔旦因资质愚钝,父母便早早为他定了良亲。 女方虽不美丽,却是个贤良淑德勤劳肯干的。 朱尔旦拿出一折扇,打开扇了扇风道:“糟糠之妻尔,随时可休,只要姑娘肯下嫁于我,任何条件,我朱尔旦都愿答应。” 这换了七窍玲珑心后,便看不上自家糟糠之妻了。 ‘无怪天命有注定,这朱尔旦注定不是福厚之人,这强行换心,也改不了是个小人本性。’ 未等江陵表态,婴宁已露出嫌弃状:“我才不要嫁你,莫要多想。” 江陵道:“你也听到了?” 朱尔旦不以为意,被婴宁讨厌不要紧,他只在乎江陵的态度:“俗话说长兄为父,若仁兄答应,令妹的意见并不重要。她若下嫁于我,我也必承诺,善待她一生。” 江陵:“你这人怎听不懂话?我不愿骂你,你就厚着脸皮当客气?就凭你,也配娶我家妹子?” 朱尔旦被这话一激,也是来了几分傲气,微微一哼:“莫是足下瞧不上我?” 江陵:“还真有些瞧不上。” 朱尔旦正色道:“且说哪方面让你瞧不上?” 短短两三句话,他的称呼就变了三次。 一开始是“仁兄”,只因江陵语气轻慢,他再开口时立刻就变成了“足下”,这会儿脾气上来,直接称“你”。 江陵将他从头指到脚:“你无论相貌,还是家世,亦或者才学,都让我瞧不上。” 朱尔旦哼得一声,他瞧江陵衣着华贵,想来出自大户,便道:“与你相比,论家世我或有不如。但须知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更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此时瞧不上我,可到彼时,哼,你便是想瞧上我,也未必再有机会。” 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江陵忍俊道:“这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似乎也没这资质。” 被如此看扁,朱尔旦也是气得发抖起来。 忽然甩袖而去,冷哼道:“那你就好好擦亮眼睛看着,待我一举成名天下知。” 望他离去,婴宁皱着眉头道:“主人,这人真的好是讨厌。” 江陵认可:“没错,的确是让人生厌。” “但比起昨日,他好像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虽还是那般讨厌,可言行举止,已不见痴傻了。” 江陵颔首道:“这人自吹自擂,竟还想一举成名天下知。我们便就看着,看他如何一举成名。” 于道上正行间,忽一巷里有二三蒙面人出现。 他们似在此间等待多时, 一人冲出来,扬起手中木棍,就往江陵后脑砸了去。 另两人目标明确,拿着一布袋,就要往婴宁头上套去。 见状,江陵还未动作,婴宁忽有反应,她那根舍不得丢掉的鱼竿再次拿出手来,抽甩之下,就将一蒙面人劈翻在地。 那两个要来抓她的蒙面人,亦被她两杆子抽下去,皆摔在地上,捂着双腿痛得直吸冷气。 “这倒是奇了,光天化日之下,县学门口,敢做这等事。我倒要瞧瞧,你们是何方神圣!” 江陵扯落其中一人脸上面纱, 刚摘下来,他就认出其身份——城卫兵! 那日刚进城时,有见过一面。 虽只一面,但江陵记性尤佳,不会认错。 “是你?” 大白天的,能派出城卫兵来做这种事,背后主谋,便自昭然了。 那城卫兵听他口气,似是被认出来了,他干脆也将语气一硬:“好大胆子,敢对我等动手,这下若不拿你下狱,我必不姓刘。” 他们蒙着面来,就是不想闹出大的动静。 但既然被认出来了,那也管不得那许多了。 我们暗着来,你不配合,那就干脆明着来。 身份一亮,你这个庶民,敢跟官斗? 左右还是得配合认怂! “姓刘?” 江陵笑了,忽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直接往青石板上砸了去。 只听闷声一响,这人便七窍迸血,四肢抽搐。 当他再看向另两人。 那两人本也刚要硬气地放两句狠话,欲行吓唬。 可骤见同伴下场,二人心中顿时发毛。 原本这看似柔弱的婴宁,表现出了如此身手,已让他们大为错愕。 在看到江陵出手之后,他们心之错愕,瞬间变成了震撼悚然。 这女娃子凶,这少年郎狠,出手便是下死手! 须知他们可都是城卫兵,有着官差身份,他竟敢在这大街上说杀就杀? “你要怎样?” “我们可是官差,敢杀官差,必诛你三族。” 奈何双脚被鱼竿抽得狠,此时站不起来,若站得起,他们二人必不废话,撒腿就跑。 江陵“嗯”了一声,道:“杀官差,诛三族,这也无妨,左右只要没人知道,那就不算犯罪。” 说完,他抓住两个在地上爬着想逃的官差,将他们强行拖回来。 之后扣住他们两人的头颅,相互碰在一起,又是清脆一响,这二人也是头颅碎裂,七窍之中迸出血来。 95章 婴宁的大胆决定 小婴宁:“主人,那呆子看起来像是个痴傻之人,口水流了那么长,当真是让人讨嫌。” 江陵望那背影逐渐消失,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不会痴傻了。” 小婴宁满脸好奇:“为什么?” 傻子,难道还真的能开窍吗? 江陵若有所思:“或许他有个好亲戚罢。” 在聊斋本集中,朱尔旦自结识了陆判之后,那陆判先是为他换心,后来又帮他换了丑妻头颅。 可这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阴差来说,都是犯禁的,且是大禁。 一旦被告发,阎王追究起来,那后果非同小可。 可陆判,却为什么一再相帮? 就仅仅只是因为朱尔旦请他喝了酒? 须知十王殿那边,几乎时常有人敬香、摆供品。 无论祭品之丰厚,还是叩拜之诚恳,哪一个不在朱尔旦之上? 他朱尔旦一个傻子,又凭什么能独得陆判青睐? 唯一的解释就是,陆判极有可能是他的某个亲戚。而且是直系亲戚的那种。 只有这样,他才有理由冒着巨大风险,做了这些事情。 忽然,江陵呵欠声起,眼皮沉重,困意莫名袭来。 “倒也是怪了,昨晚应当是休息好了的,怎的这才上午而已,又觉困了?” 小婴宁眼睛一亮:“主人要回酒楼睡觉吗?我可以陪主人一起睡的。” 她反正就是想尝试一下聂倩的那种修行方式, 江陵越是拒绝,她心中就越是想要。 江陵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你如今虽然还小,但也是个女人,这男人和女人,能随便一起睡觉吗?” 小婴宁歪着头,一脸天真:“应该可以吧?” 江陵道:“当知男女有别,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的。男人和女人,是不能随便睡在一起的。” 小婴宁不服:“可昨晚我们就睡在一起啊。” 江陵:“……” 这还真没法反驳,昨晚他们的确是睡在一起。 “那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呢?” 看着婴宁那一脸懵懂的样子,他苦笑一声,也不欲再多做解释。 或许等她再长大一点,便会知道,“睡”和睡有时候含义是不同的。 说话之间,江陵又打了几个呵欠,困意真的是愈发沉重。 干脆不再前行,打道回府,又躺回客房床上。 躺下不足三息,气渐绵长,梦儿已然是沉了。 小婴宁弯下腰凑到他脸边看了看,自言自语:“主人睡的这么快吗?” 一开始,她也尚不敢靠得太近。 一来腼腆,二来也怕江陵责骂。 就守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眼睛如招财猫般左右晃动。 看了一会儿之后,见江陵真的是睡沉了,她便壮着胆子,又凑近了一些。 将自己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臂膀之上, 当距离如此一接近,她也果然是感觉到主人的体内有着一股很奇异的纯阴力量在流动。 这力量与她所修、所练的阳脉之气,截然相反。 好比水火。 按理说,水火如是相遇,彼此肯定相斥。 可是,她在接近江陵且感觉到他体内那股阴凉之气后,非但没有觉得排斥,反而觉得有一种特别的舒适。 这种舒适,就像是大热天一个人泡在热水池里,热得汗流浃背。 忽然水池里冲来一股冰凉,顿时让人精神舒畅,好似全身汗毛都在畅快地舒张。 “原来贴着主人睡觉,这么舒服,怪不得小倩姐姐天天骑在主人身上。” 小婴宁尝到滋味之后,立刻脱掉绣花鞋,整个身子都爬了上来,缩在江陵身侧。 “真的好舒服呢。” 身体的接触面积越多,那种惬意凉爽的感觉就越真实。 享受了一会儿之后,小婴宁又窃喜又心慌地抬起小脑袋看着江陵。 ——还好,他还在沉睡,似一点反应都没有。 食髓知味的小婴宁见状,心中也是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小倩姐姐每天都是骑在主人身上,那般姿势,应当会更舒服吧?” 反正主人睡着了也不知道,我就偷偷试试看。 心执此念,她咬着嘴唇,蹑手蹑脚地就张开双腿,然后往江陵大腿上坐下。 之后又是朝前面趴下,伏在他的胸膛上。 这般姿势之下,身体的接触面积最大,自是凉意更足。 小婴宁心中窃喜无比, ‘终于坐上来了,主人还说让我不要跟小倩姐姐学坏,可这,哪里是学坏?’ 就在小婴宁把身子使劲往江陵怀里拱的时候,江陵却是感觉自己突然掉进了水里。 那水,冰冷刺骨,且深不见底。 他落下去之后,无论怎么挣扎游划,都是无用。 人一直在沉, 沉了大约有一百丈左右,哗啦一声, 世界,突然颠倒。 他从水里落出来,掉落在一片白雾迷茫的大世界当中。 这里看不见天,也看不见一丈之外的任何东西。 且安静到死寂。 “这是哪里?” 旁边有河在淌,浪花虽大,可恁是没有声音。 好似这个世界被人按里静音,所有的动静,都是无声电影。 “江陵……” 白雾里,忽然有人喊他名字。 这声音听来耳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江陵……” 声音又来,似许久未见,又似惊喜偶遇,欢快而激动。 江陵回了一声:“谁啊?” “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雾里面,声音在喊:“你过来呀。” 江陵下意识地用衣袖朝前面猛烈扇风。 可现实里他能使用的法力,在这里,毫不起效果。 衣袖刮起的微风,仅仅只是将半米内的气流推动。 “你快来啊,不快点的话,我可就要走咯!” 白雾后面,声音俏皮说道。 江陵心中很好奇,这个声音当真是听着很耳熟,很亲近。 也正是因为耳熟、亲近,他才愈发对白雾后面的人儿身份,感到好奇。 于是,他冲进迷雾,快步前行。 “快过来,马上你就能看到我了。” 那声音如百灵鸟一样,在森林里穿梭。 明明听着很近,可当他追过去的时候,那声音又飘远了一些。 江陵追出三十余步,不知不觉当中,双脚踏入了河中。 河水冰凉, 那河面上单薄的雾气之下,隐隐约约,他有看到很多巨大石雕在这里矗立。 形象狰狞! 102章 担就担 ‘原以为那兵头就此作罢了,想不到还是贼心不死。’ 三个城卫兵被杀,他们的元魂刚一飘出来,就被行囊里的聂倩一口全吞。 “杀他三人其实也不必主人亲自动手,小倩足可代劳,如此也可让主人少担因果。” 元魂于她虽是大补,可她也担心这连戮三条人命,会给江陵带来后续因果。 她自己倒是不怕,左右阴鬼一个,因果再多,也担得下来。 江陵无所谓道:“我的道,合乎本心所欲即可,似这般寻上门来犯我者,若因为在乎因果而宽纵,反倒会让道心不畅,念难通达。这三人杀了便杀了,还有那兵头,既始作俑者是他,那自也留他不得。” 抖了抖衣袖,江陵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带着婴宁走出巷子。 婴宁几次回头看了那三具死尸,忽儿心中也暗暗下起决定了。 ‘主人说得没错,对坏人,是不能宽纵。小倩姐姐能做到果决,大抵这也是主人比较偏爱她的缘故。若我也能像她那样,主人必也不会厚此薄彼了。’ 走了几步,江陵和婴宁忽然同时回头。 朝一面墙头看去,只见那儿有着一个白色的虚影悬浮在空气之中。 板着脸儿,目色带怒。 江陵瞧得眼熟,那虚影身上的官服,赫然是日游神的装束。 只是这个日游神,并不是临舟县的日游神。 仅仅只是服饰相同。 这里毙了人命,且元魂都不见了,作为日游神,他自该理会。 然而,就在江陵与他四目相对之时,忽然发出一声叱喝。 声如狮吼,威盖八方。 恁是把那日游神给从那墙头上给震走了。 小婴宁面色一惊,她是瞧出来了那“人”身上有香火之气,该是神灵之属。 可江陵竟连半点面子也不给,一道佛门狮吼,就将他给斥退了! 聂倩也是惊道:“主人,那可是日游神,此举,怕是有些不妥罢?” 江陵原本对城隍司甚至对整个阴间都是有着几分敬畏的, 可是,如今有了陆判和朱尔旦这事,也让他知道,无论阴间还是阳世,所行之事仍旧苟且。 既如此,又何须敬畏? “无需管他。”江陵似毫不在乎。 …… 此时,在县学内堂。 那南地才子申飞白与众县官在把酒言欢。 在他面前,便是那县令,也屈尊三分,公子前公子后,多用敬称。 他示以这般态度,自不是敬对方才华,而是敬对方身份。 再怎么着,人家可是默王半个义子。 几杯酒下去,在坐者逐一醉倒,趴在桌上便没了知觉。 申飞白笑意从容,忽从那袖子里放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来。 那东西落在桌上,竟学人一般,直立而站。 走到每一个喝醉者的面前,以鼻子往其头顶深深一吸,那醉酒者就似有一道紫色的气,被那东西给吸走了。 申飞白把玩着酒杯,待那东西将所有醉酒者都吸了一遍,他方问道:“其量如何?” 那东西摇摆着走向他,细看之下,竟见它原是只黄仙儿。 小眸子闪烁着黠光,此时嘴中竟吐出了人言:“这几人,才气颇浅,量不算多。” 说完,它张开嘴巴对着一杯子,竟吐出了三滴紫色液体来。 “就这么点?”申飞白微微皱眉。 看着首座那位,好歹是个县官,竟只这么点才气? 原来,这申飞白竟养着黄仙儿给自己吸他人才气。 黄仙儿吸走别人的才气,再转化成紫色液体,反馈于他。 他若饮下那紫色液体,便可增长自身才气。 “如此看来,这县里官员,也都是酒囊饭袋之辈。” 黄仙儿冷笑道:“才气本天生,可不是人人都有,更不是时时都有。人意气风发时,才气可涨;意志消退时,才气可殁。 不管是谁,只要在这官位上坐个几年,便是有一身才气,也会消退六七。” “如今,以我这般,取那春闱魁首,你觉如何?” 黄仙儿道:“还未够,你资质平庸,强以才气补之,如今只算中上之流。若想得魁首之位,需才气再进一截或可。” 听到平庸二字,申飞白的脸上闪过不悦之色。 这本是事实,可在他听来,却觉得是种嘲笑。 他申飞白,生来就该不凡。 “那我还需要多少才气,才能更进一截?” “今日那两个最先写出诗句的,貌似才气不浅。后续两日,再多集一些才子于一处,想必助你成上等之资,问题不大。” 申飞白皱眉道:“这一路过来,已吸人不少才气,竟要这么多才能成就上等之资?” 他从十二岁起,就四处游学。 所到之处,凡与之亲近者,皆被他采以才气而养自身。 少年时,他以别人诗句充当己作,博了神童之名。 如今,数年过去,在黄仙儿口中的他,竟然还之是中上之资。 须知春闱在即, 若仅以中上之资去应试,其名次如何,可想而知。 这些年来,但凡读书者皆知“南有才子申飞白,北有奇骏张越彬”。 这名头越响,他就越不能落了这名声。 毕竟,他也是要考给那位远在京都的义父看看的。 黄仙儿道:“抽人才气,不可绝也,多为十抽其三。数年来,所抽人数虽多,但总量并不算多。 到如今,使你有了中上之资,已算不慢了。” 申飞白道:“如今春闱在即,我可耽误不得半分。我不要中上之资,也不要上等之资,我要上上之资。” “难。”黄仙儿思虑二三,说了个字。 “莫非没有他法?我日日供你,未曾怠慢,此次春闱乃是我最大心愿。若不成全,那我往日所做,皆无意义。请务必帮我,此次春闱,必拿魁首!” 黄仙儿沉吟片刻,道:“若定要拿魁首,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样一来,才气就需要多吸一些。 只是,吸得太多,有伤天和。 比如这县官,若抽光他的才气,那他以后半分才气也没,写个文章都成难事。 这其中因果,可是不小。你可愿担?” 申飞白:“因果便因果,我担就是了。” 96章 道家阴神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眼前的河流,也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有多宽。 出于谨慎,江陵没再往前去。 可才停歇下来,那声音又在前面喊他名字了。 “你是谁?” “我就在这呀,你过来不就看到了?” 江陵试着从河里前进了十多步,这才发现,河水很宽,但不深,顶多就是平膝盖附近。 “你可要快点,不然,我可就要走了。”那个声音在催促。 前面的雾气,也突然像是淡化了一些。 江陵回头看了一眼,本不想再往前去,可奈何背后的雾气愈发凝重。 这会儿就算是打道回府,也是摸不清方向了。 这本来就是个完全陌生之地,此时,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其结果,大抵也并无太大区别! ‘罢了,你在前面喊个不停,那我干脆就一口气追上你,看个真切。’ 心中决意落下,江陵忽然发足狂奔。 以最快的速度在河道里冲刺起来。 在一阵加速之后,那前边催促的声音似乎果然拉近了许多。 他再接再厉,跑得更快。 如此,持续了有约莫半个时辰。 江陵也不知道自己追了多远, 反正追着追着,那声音完全消失了。 他也逐渐跑出了迷雾,跨过了河流,来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之上。 这平原的中间,有着一扇巨大的门。 门楣高耸入云,看不到头。 门的中间,是敞开的,那敞开的缝隙里头透着绿光,好似连通着一个奇妙的境地。 ‘这么大一扇门,当真是好生奇异。刚才呼唤我名字的那人,会不会已躲进这扇门里去了?’ 他向大门跑去,向缝隙里张望,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那绿光屏蔽了一切,好似只有钻进门里,才能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来都来了,不妨进去看看?’ 好奇心驱使下,江陵步子一迈,就要从那推门而入。 可也忽然之间,那浅浅河流的下流方向,有一人影出现,远远朝他喊了声:“止步。” 江陵闻声而循,远远望去瞧不真切,那人影直到走近了,其形象依然模糊。 左右只是个人形光影。 从她声音听来,大抵是个女子,且很年轻的女子。 只是,为何瞧不见轮廓,只是一团光影? 光影道:“你不怕死么?酆都大门你也敢闯?” “你说什么?”江陵皱眉。 酆都大门? 光影见他这反应,嗤笑一声:“你不会是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吧?” “这是阴间?” “不然呢?若是阳间,你能看到这般景象?” “我为何会莫名其妙来到阴间?” “这要问你自己咯,我瞧你元魂凝练,你也应当是个修道者吧?莫非你是首次灵魂出窍,没有长辈照看,误打误撞,闯入了阴间?” 江陵未答,反问道:“刚才有个人一直在喊我,我也是追着那声音,才来到了这。你从下边来,不知可否有看到她?” “喊你名字?” 光影笑了:“这可是在阴间,俗话说进了阴间莫应话,你没听过么?在这里,任何人喊你,都不要回答,因为这里根本不会有人喊你的名字。” “但我切切实实是听到了。” “你应话了吗?” “应了一声。” “那就对了,喊你的,根本就不是人。所以,无论你怎么追,都不可能追得上的。它把你引到这,就是想害你性命。 大多这般例子,都是旁门左道者在害人。你最近,该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得罪人? 江陵略略一想,心想莫非是那个八字先生? 一想到八字先生临死前的那个不甘的眼神, 或许,还真有可能是他。 “快趴下。” 光影忽然拉他一把,迅速在地面趴下。 江陵虽不解其意,但也跟着伏在地面。 未几,只见一顶轿子,被四个矮小的人抬着,竟从那酆都大门里面飞了出来。 四个矮小的人,脸上都有红色的胭脂印,面色苍白,嘴唇却红的发妖。 那轿子似用骨头打造,上面躺着一人,有帘子遮掩,看不真切形貌。 他们御风而行,从酆都大门一出来,就消失在那茫茫雾色之中。 “那是什么人?” “总之是得罪不起的人。我们阳人在这,本身就是违规的。最好是不要叫他们看见,若看见了,必遭殃。” “你也是阳人?” “……”女子似是被气得噎了一下,然后没好气道:“我不是阳人,难道还是死人?若是死人,刚刚我就不会喊那一声。” 江陵仔细瞧她,这才发现她胸口的位置,隐隐似有一团火光在燃烧。 那火,便是命火。命火不熄,谓之阳人。 命火若熄,谓之死人。 他又看自己胸口,果然,自己这儿,也同样有着命火在跳动。 与此同时,他也首次在脚下的河流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形象。 ——原来,自己在这阴间的形象,竟然也跟这女子一样,是一团模糊的光影,敲不出真切的轮廓。 两个人,即便近在咫尺,若不互说身份,便是相熟也难认出。 江陵:“你怎来了阴间?” 女子:“我自是来历练的,不似你这般,是被鬼给喊进来的。” 江陵:“这外面明明还是白天,为何也能下阴间?” 女子:“下阴间难道还分白天黑夜?白天难道它难道就不存在么?” 这话问得江陵无话可答。 自叹道:“适才,我只觉得无比困倦,便上床睡了一会儿,后边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当真是奇怪。” 女子似是门儿清:“大抵是被人诅咒了,像这般情况,定是有人以血为咒,临死前托命下咒。你若是扛过三道困意,他便奈何不了你。可你若是跑去睡觉,那自是落他下怀。” 听女子这么说,江陵已确定,下此套的人定是那八字先生了。 没想到,他死了之后,竟还有这般反扑。 ‘也难怪他当时说做鬼也不放过我。’ 转念,江陵又问那女子:“为何阳人到了阴间,会是你我这般形象?刚才从酆都大门里出来的人,为何反而轮廓清晰?” 女子:“因为他们是鬼,我们是人啊,人在这,当然形象不清。就像是鬼在人间,凡人都未必能看得见一样。但修道者如果能将元魂修成阴神,那在这阴间,就能形象清晰了。” 阴神? 道家阴神,《乾坤一气功》上也有记载。 这个境界,得到三花聚顶,方可凝练。 二人说话之间,那漫无边际的迷雾里,忽然有个身影悄悄探头出来。 它动作鬼祟,虽只是小小一动作,可它刚探出头来,就被江陵给发现了。 远远的,江陵也赫然认出,此人正是那该死的八字先生。 果然是他! 当他们四眼相对,八字先生立刻缩进迷雾,就要离去。 但江陵又岂能放他走? 霎那之间,他的元魂观想八部天龙【摩呼罗迦】法相! 巨相降临,大蟒蛇神横贯天地,巨蛇张喉,吞吐乾坤。 在它朝地面吸纳时,下方飞沙走石, 迷雾狂卷。 八字先生撒腿狂奔,也逃不过那飓风呼啸,跑着跑着,他就被那狂风刮起,要被吸入那大蛇口中…… 103章 报应 “给钱给钱,不给钱就不要进城。” “五文钱的过路费都拿不出来,还有脸进城?进了城又能做甚么?” 城门口,兵头沈经武仍旧是坐在椅子上,吃着鲜果。 他的几个手下,则是拦住路过人,不给钱则不准入。 以往,给不起钱的,多半是骂几句轰走便是。 但今日,沈经武心情不佳,遇到看不顺眼的,还会让人骂完之后,附之殴打。 要说他为何心情不佳? 自是因为那诗会的缘故! 南地才子申飞白来了青阳县,须知他沈经武在青阳县里好歹也算是城门一霸。 这样的盛会,怎么着,也该请他一请才是。 可轮到通告去参加诗会的时候,他竟发现,并没谁来邀请自己。 之前,他在路上也碰到了县令爷,他也就委婉地问是不是把他给忘记了? 县太爷也打着哈哈,说大概你是不喜欢这般场合的,便替你推了。 县太爷的官话,傻子都听得出来言外之意是嫌他粗人。 一个粗人,你去参加甚么诗会? 别人吟诗,你打拳么? 此时门口拦着一老太,带着孙儿想进去,祖孙俩衣着破烂,脚上满是干黄的泥渍。可见这是长途跋涉,从偏远山区赶来的。 许也是囊中羞涩,虽过路费只五文。 但乡里人家,每次进城多是拼拼凑凑,掐着子儿凑够了数才去的。 可若在进城门这就给了五文钱,那等到办正事时,就必定不够了。 老太请求守卫,甚至还拉着孙儿给他跪下。 但守卫岂会通情? 这般例子,他们每日都能见到,只要心肠硬些,最终拿不出钱的终究还是拿得出来的。 五文钱都拿不出? 蒙谁呢? “再呱噪一句,就给我扇她嘴巴子。” 沈经武听得烦躁,一伸腿就将老太的孙子踢翻在地上。 那孙子也是木讷,见他踢来也不知躲,仰面摔倒,后脑当场就磕出血来。 老太见了,哭着就搂住孙儿,然后指责起沈经武来。 沈经武心情本就不佳,听这老太居然还敢说他,这还得了? 抄起一水火棍,直接就往那老太头上砸了下去。 一棍之下,老太当场就发不出声了,人倒在地上,没几下就失了生机。 那孙子脑袋流着血,整个人也突然跟傻了一样,在那儿愣着不知动作了。 “头儿……人……人死了!” 一守卫去探了老太鼻息,确实没气了。 沈经武突觉后悔,但为保颜面,还是冷哼着挥手:“死就死了,还能怎的?还要我给她买棺材送葬怎么的?” 心中也是暗恼,这老不死的,这么不禁打? 眼看说闲话的人变多,沈经武也丢出几个铜钱到那孙子面前:“拿去,你祖母妨碍公务,自寻死路,如今这下场,也是与人无尤。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赶紧拿了钱,带着她的尸体滚蛋。” 那孙儿也不知是懵了还是天生痴傻,此刻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祖母的尸体,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直到有守卫来推他的时候,他骤然回神一般,吼叫着暴起,从身上拿出一把柴刀,就往沈经武扑去。 要砍他! 沈经武大惊,失措之下,大腿上,让他用柴刀刮了一下。 而这,也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忽然拔出腰间的朴刀,一刀劈斩,恁是将那小男孩的头颅都给砍了下来。 沈经武连杀两人,眼睛都红了,举着刀,指着后续排队的人:“谁他妈再议论一句试试? 从现在开始,交不出钱过这个门还敢跟老子啰嗦的,老子定会给他一刀。送他上西天,不信邪的,大可过来试试?” 放了这狠话,他也痛得抽冷子。 喊来两守卫抬着自己就往城里跑去。 后面的排队者一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多说半句。 那些个缺了一文半文钱的,此时也很自觉的要么与熟人相借,要么干脆叹息离去。 “快点,痛死老子了,赶紧去医馆。” 沈经武催着手下,在大街上,驱开所有过路群众。 恰巧的,此时江陵带着婴宁刚好从之前的客栈收拾东西出来,准备去大同酒楼。 刚好看到这一幕。 沈经武鬼叫着由远而近,谁挡路就骂谁。 在经过客栈这的时候,他也突然看到了江陵和婴宁。 这让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几分。 须知,他今儿个可是安排了人在布局的。 怎的这姓江的小子和那个小娘子,居然还好生生的在客栈门口? 但暂时,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只想快点去医馆,将腿上的伤给处理了。 “主人,是他!”婴宁瞧见沈经武后,精致的小脸也笼罩了七分愠色。 先前欲行绑架的三人,她也知背后始作俑者,就是这沈经武。 此时看到他,目光自是不善。 “刚想找他,他反倒自己寻上了门来,倒也省了许多麻烦。”江陵道。 婴宁道:“主人,这人心肠太坏,不如这次就由我来惩罚他,可好?” 江陵:“你来?须知对这种人,当除恶务尽,我倒是怕你下不去那个手。” 婴宁坚定地顿了下头:“我一定可以的。” 江陵:“那你,可以去试试。” 婴宁走出几步,忽从路边的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在口里含了点口水,念了一道咒语后,就将叶子投射了出去。 叶子呈弧线飞去,竟在空中宛若利刃一样,哗啦一声,就沿着沈经武的咽喉抹过。 沈经武双目望前,医馆此时只有三十步距离。 他大声喊道:“挡道的,全给老子滚开,若耽误老子治伤,老子……” 话只说到一半,忽然他的咽喉传来一缕火辣辣的疼。 接着,喉咙说出来的话,就跟漏气一样,脖子上也开始有炙热的液体在喷射。 他吃惊地摸了一下自己咽喉,却是越摸越多,全是血。 一开始血液只是在流,可在他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那血液就开始呈喷射状。 两个抬他的守卫看到这幕,也是吓到了。 将沈经武放落下来,沈经武双手捂着喉咙咔咔咔地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在原地痉挛了几下,他就两腿一伸,殁了。 “头儿?” “头儿,你这是怎的了?” 两个守卫目目相觑,也是慌了神,沈经武明明只是大腿中刀,怎的咽喉也被割了?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两人胆儿一寒,都顾不上沈经武的尸体,纷纷撒腿,从这跑开。 103章 阳魂 “法术学得还算不错。” 江陵摸摸婴宁的头,赞了一声。 小婴宁享受着闭上眼睛,心里头喜滋滋的。若次次都能让主人满意,那以后修炼时的待遇,肯定就能追上小倩姐姐了。 街上死尸无人问,更多的,反而是抚掌而赞。 这一个人,生前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死了之后,民众的反应最能说明实情。 沈经武的肢体不再抽搐,眼神也彻底涣散了。 人死之后,元魂也从躯体里飘荡出来。 “他”怪异地看着周围,陡觉自己的听觉和视觉变得异常良好。 “他”看到很多人在朝自己指指点点,更听到了很多人在说自己死有余辜。 沈经武很恼怒,你们这些贱民,竟敢这样对我评头论足? 好! 很好,老子记住你们了,等老子有了空闲,必叫你们一个个知道【追悔莫及】这四个字是如何写的! 愤怒的情绪酝酿在胸口,“他”又记起自己脖子上的伤。 此时以双手再度捂去,却觉得脖子上已并没伤口了。 ‘错觉?难道!’ 刚想迈步离去,忽觉天上阳光异样刺眼。而且异样晒人。 忍不住就低下头来。 却在低头之时,“他”也忽然看到,地面上躺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那个自己,已经不动了,脖子上在流血,双眼的瞳孔都已经放大了。 若仔细看,那周围街坊指指点点的人儿,根本不是“他”,而是地上那个他。 ‘怎么回事?’ 沈经武一脸茫然,自己看到自己,这绝对是天底下最为奇妙之事。 嘀嗒嘀嗒嘀嗒~ 忽然,有人骑马从街上闪过。 那带起的气流,猛地一下,刮得他身体东倒西歪,差点就要摔倒。 沈经武懵了,自己怎变得轻飘飘的了? 低头往脚跟看去,也赫然发现,自己只有脚尖落在地上,脚跟就跟灯笼一样,飘在空中,根本落不下去。 ‘我……我这是怎么了?’ 客栈门口,江陵带着婴宁仍在看着这一幕。 街上往来的人流,他们自然是看不见此时的“沈经武”。 但江陵和婴宁是均可看见的。 婴宁:“主人,他这是怎么了?” 江陵道:“这般情况,我也曾听说过,说是有些人在死了之后,灵魂却仍旧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他现在,便是这么个情况。” 婴宁又问:“他已经死了,鬼魂为何还可以在阳光下出现?” 江陵道:“刚死之人,身上元魂还算是阳魂,有着几分阳气未退。这些残存的阳气,可以令他不惧阳光。但这些阳气是会衰退的,快的三天,慢的最多七天。也因此,民间死人之后,会有头七之说。 头七之日,阳气散尽,是最后逗留的日子。若再留下来,便只能成为游魂野鬼。难入轮回。” 婴宁:“原来是这样。” 在他们说话之间,那兵头沈经武也循声看了过来。 似乎不太想接受自己已经死掉的这个结果的他,现在情绪很崩溃,也很凌乱。 江陵和婴宁的对话,就像是火上浇油一样,令他心中拔凉。 他恼怒着就朝那边吼道:“给我闭嘴,我没死,我不是鬼魂,你们给我闭嘴!” 婴宁哼声道:“死都死了,还这么跋扈,怪不得街坊人人称好。你这人,居然也不自我反省的吗?” “你给我闭嘴。” 沈经武双眼发红,忽然忍不住地心中将一切责任都抛到了婴宁身上。 若非他求而不得,今日或许就没这么恼怒。 若不这么恼怒,那他就不会失手打死那老太。 若不打死那老太,那小子也不会偷袭他那一刀…… 那一刀…… 沈经武忽然看向地上躺着的自己,左腿上,那一刀还在。 那一刀只是皮肉伤,非是致命伤。 他真正的致命伤在咽喉。 城门口的那小子,当时根本没伤到他咽喉。 ‘是谁杀的我?’ 沈经武一脸发懵,这死了之后,都还不知道自己死于谁手。 当盯着自己尸体看了一会儿,他从那伤口上感觉到了一股气。 而这街上,与这股气似有共鸣的地方,似乎也正是那婴宁小娘子的身上。 沈经武目光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去:“你……是你杀的我?” 婴宁也不否认,小胸脯一挺起来:“是又如何?” 沈经武一个踉跄,退了好几步,偶尔风刮来,也差点要将他吹翻在地。 他也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此时的他,是鬼魂状态。 刚才骂人、训人,过路者都像是聋子一样,什么都听不见。 可是,他与这婴宁的对话,对方好像全部都听得见,而且还能与他交流无碍。 他目光开始变得恐惧。 看了看婴宁,又看了看江陵。 不,不对, 婴宁身边的那少年郎,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是那眼神,似乎一直都盯在他的身上。 那分明,也像是可以看得到他存在的。 “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沈经武终于是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了。 自己凭借姐夫是郡守大人这层关系,平日里在青阳县作威作福,连县令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日子久了,自己也不知不觉养成了跋扈的性格。谁都敢惹,谁都敢弄。 可如今,这却是惹了什么东西? “小倩,别浪费了。” 忽然,江陵开口了。 一如那日进城一般优雅。 在他的话说出口之际,一把油纸伞忽然撑开来,在那油纸伞的阴影之下,一个温婉柔媚的倩影飘然而现。 那女人刚一出现,就张开了嘴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来。 沈经武何曾见过这阵仗? 女鬼? 这个少年郎身边竟然还带着女鬼? 却也忘了自己也是鬼,吓得拔腿就想跑。 可那女人张口一吸,四周就阴风裹卷来,将他卷着挟着,滴溜溜地被拖到女人身边。 不……不要…… 他亲眼看到女人一口吞掉自己头颅,直到将自己整个儿吞没…… 他的元魂一消失,江陵的油纸伞也忽地收起。 他们从街上谈笑而过,刚才那一幕,谁都看不见,就宛若没发生一般。 97章 主人是偏心的 “摩呼罗迦?” 身边女子瞧得江陵竟观想出了这尊大神,惊讶万分:“你竟会观神术?” 地面飞沙走石之间,连女子也受到了波及。 她赶忙从江陵身边离开,撤退到百米开外。 狂风龙卷之下,那八字先生终是没能跑掉,被大蟒蛇神一口就吞进肚里。 须臾,江陵从观神术里退身出来。 可也在此同时,这片平原上,大地震动,似有十级地震在酝酿。 遥远的天际处,有一尊巨大的血红虚影也要逐渐浮现出来。 “糟了!” 那名女子惊呼一声,赶忙就朝那迷雾里跑去:“这里毗邻阿修罗领地,你在这里用观神术唤出了摩呼罗迦,定是让那修罗王觉得是在挑衅。现在他来了……” 阿修罗王? 阴间,据闻有两大本土种族,一为阿修罗,二为夜叉。 皆是好斗之族。 江陵见女子跑入迷雾便不见了,他也跟着朝迷雾当中跑去。 虽辨不清方向,却也总比留在这原地要好。 刚冲进迷雾里, 忽然之间,他只觉得前路难行。 举足犹重十倍。 可若后退,则脚步自轻,沉重感荡然无存。 ‘这就是所谓的来时容易去时难?’ 阴间往阳间的路,就好比是一片悬崖峭壁,来时纵身一跳便可落下。 去时,则要顺着悬崖往上攀登,艰难百倍。 十余步后,他又碰见了那女子。 那女子在迷雾里,焦急而惶恐。 似是对那阿修罗王的出现,惧怕非常。 片刻之后,在她前方不远之处居然凭空出现了一道光圈,光圈里传出了微弱的呼唤之声。 女子紧绷的神情顿时一松,大为惊喜道:“太好了,我家长辈来接我了。” 也不待与江陵招呼,她纵身往那光圈一跃,人就从这人消失不见。 ‘这就走了?’ 女子刚跃入那光圈,那光圈也自消失不见。 她倒是有人接送,可以顺利回去。 ‘那我呢?我又如何回去?’ 来时,是被八字先生临死诅咒,以旁门术给喊下来的。 这回去,肯定只能自食其力,自寻办法了。 大地震荡剧烈, 江陵忽然回头望去,只见天上有着两盏巨大的灯笼,宛若血月一般,在瞭望。 它瞭望到哪里,那红光穿破万里,就照射到哪里。 即便迷雾深重,那两轮血月的红光也仍旧惹眼。 ‘阴间的阿修罗王,这一任,不知是谁?’ 传说中的阿修罗王,已历四任,分别为【婆雅】、【罗骞驮】、【毗摩质多罗】以及最后一位且是最出名的一位【罗睺】。 这四位时历上古,至今日,应都已作古。 但后世之王,无论是谁,在这阴间之地,都是难以招惹之辈。 ‘据闻,阿修罗王和夜叉王在这阴间,便是五方鬼帝都轻易不会招惹。看来那女子说得没错,我在这里观想【摩呼罗迦】,的确有冒犯之嫌。’ “可我又该怎么回去?” 思量间,那两道巨眼红光如刀斧一般,割裂迷雾,往这边探扫而来,江陵拔腿就走,在浅河当中快步躲在一尊巨龟石像身后。 红光探扫而过,未做停留。 看似他已逃过探查。 ‘还真是有点险!’ 所幸这阴河里有诸多石像,若不然,这红光穿透万里,还真是躲都躲不过。 心中刚存侥幸之念,那明明已经横扫而过的红光忽然又折返而归,落在巨龟身影位置。 不动了! 江陵就躲在巨龟的石雕头颅的暗影之下,那醒目的红光由上而下,分从左右,照在水里,赤光粼粼。 ‘这是……被发现了?’ 他能肯定自己并没被红光扫到, 可是这红光这会儿锁定这里,一动不动,那就分明已经确定了他的位置。 惊异之间,江陵忽也想起,自己毕竟是个阳人。 在这阴间,属于阳人的阳火,就像是黑暗中的烛光,再怎么微弱,也会衬得异样明显。 红光锁定这里仅仅是三息之后,大地震荡的中心,也开始朝这里为准心。 ‘真的被发现了,必须该走了。’ 该怎么走? 该怎么走? 那女子是被家中长辈接引而去,江陵这边,倒是有婴宁和聂倩可做助力。 可她们两个,可不懂这招魂之术。 ‘只能自己试试了。’ 江陵贴近石龟,以手指在石龟身上画了一道圈,心中默想着自己所住的客栈。 当这一道圈刚画完,他轻喝了一声。 那光圈陡然发亮, 透过那光圈,他隐约瞧见了自己,瞧见了客房,瞧见了床。 ‘竟还真的可以。’ 元魂状态的他,使不出血来画圈。就只能以魂力来替代。 未想到,这魂力所画的东西,效果与鲜血相同。 也让这光圈成真了。 轰隆隆~~~~~~~~ 强烈的地震波及而来,阴河动荡,齐膝而深的水,也溅起了十丈浪花。 周遭石雕巨像或塌或倒,便是这石龟也在开始摇晃,欲倾翻。 江陵迅速将身一投,如锦鲤跃龙门般,从那光圈里跳钻了进去。 咻~ 人刚一走,光圈消失。 石龟在此时也刚好倾倒,落如阴河水中。 巨眼红光探视这里,凝视良久…… 归来的江陵,一回来,就落在自己本体身上。 轻飘飘的感觉刚融入身体,那种厚重感就来了。 动了动手指,身体掌控仍在。 刚欲起身来,却忽觉身上软绵绵的,有个软乎乎且温温热的东西在自己身上磨蹭。 那东西香软而曼妙,从感觉来看,当是个女儿身体。 这般亲触磨蹭,尽管江陵定力坚定,也仍不免热血沸来。 稍睁开眼,他看到,原是婴宁趴在他胸口,小脸上一副享受模样。 伸手就在她额头拍了一下,“你这是作甚?” 小婴宁猛被拍醒,神色一慌:“主……主人。” 她抬起头来,立身坐直。 却也忽觉坐得不舒服,有甚么东西在硌人。 “问你呢,趴我身上作甚?” 婴宁抓着衣角,支支吾吾:“我……我就……就是想试一试。” 被当场抓包,她还挺是紧张,原以为主人会多睡一会的,谁料醒来这么快。 “试什么?” “每次见小倩姐姐这般骑在主人身上,我……我也很好奇想试试啊。” 婴宁说着一脸委屈道:“试过之后才知道,原来真的很舒服呢。可主人每次只让小倩姐姐骑,却不让我骑,倒是偏心了。” 104章 河图 105章 惹不得 小婴宁下楼没一会儿,一店小二忽上楼来,敲了朱尔旦的门。 朱尔旦在门内问:“谁人?有何事?” 小二道:“客官,您妻子来寻你,正在楼下,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朱尔旦:“我不曾婚配,哪来的妻子?你莫是弄错人了?” 小二道:“那妇人找的是朱尔旦朱公子,并没弄错啊。” 朱尔旦不开门:“总之,我尚未婚配,哪里来的女子乱认夫君,你莫搭理便是。” 小二:“行,有朱公子这话,便行。” 小二下楼,脸上也浮起一抹轻蔑之意。 须知这朱尔旦就是青阳县人,祖上曾还颇有点产业,即便败了一两代人,到他这一代,家里仍算富足。 比不得大富、中富,比起平民户,那自是要强得许多。 他朱尔旦以前心窍未开时,人人都管他叫“傻书呆”,更是时不时拿事情打趣于他。 像背陆判雕像这事,正常人谁能去做? 也唯有脑袋痴傻的朱尔旦肯为了一顿酒席,大晚上将陆判雕像搬走,到了白天又搬回去。 因此,整个青阳县,认识他朱尔旦的,固不在少数。 包括这小二,就知他根底。 ‘你朱尔旦,原是个痴傻之徒,父母担心你日后无人可依,便寻了一勤奋踏实女子与你做妻。 这些年来,本本分分,凡认识者,谁不说朱伍氏贤惠? 也就是朱伍氏面貌不佳,脸上有一块大黑斑,除此之外,真个可算良妻。 可朱尔旦倒好,如今一朝开窍,竟连妻子都不认了?’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那朱伍氏厚颜无耻,跑到这来乱认夫君。 小二来到楼下, 一素装少妇就站在酒楼门口,未曾进门。 小二于她,还尚具礼貌。 在她期盼中,小二走过去,话也直白:“朱夫人,你还是请回吧,楼上的朱尔旦朱公子说他未曾婚配,并无妻子。” 这话也足够明白了, 算是我帮你认清你相公为人了! 可朱伍氏仅仅是“哦”了一声,垂下头去。 没有任何气恼情绪的她,只觉着有几分自卑,下意识地稍稍偏头,不让人看到她右脸上的黑斑胎记。 沉吟二三,她仍说了一句:“那请小二哥转告朱公子,就说家中高堂染病,望他回去探望一下。” 小二一叹,心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这朱伍氏还是这么本份老实。也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 “行,这话,我替你转告。” 小二再次上了楼。 过了片刻左右,朱尔旦终也是下楼来了。 他可以不认妻子,但家中高堂,还是要管的。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名声最为重要。 高堂染病在家,他若是知道了还不管不顾,便定会遭人口舌。 于是,就回了一趟家里。 到家中,方知高堂只是染了风寒,虽倒床不起,但总归并无大碍,只需修养几日便好。 为此,一出母亲房门,他就与朱伍氏发起脾气来。 “你就为这事寻我?母亲只是感染了风寒,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为何偏要去酒楼寻我?”朱尔旦怒气汹汹。 朱伍氏垂头不语,宛若理亏一般,不敢顶撞半句。 放在以前,朱尔旦固然痴傻了些,可对她,却像是姐姐般依赖。 可如今,虽开了窍,可人却也像是变了。 “我如今,好不容易在诗会当中露了头,与那南地才子申飞白有了接触。那申飞白何许人也你可知道? 他可是默王的义子,若交好于他,与我未来前程,那自是无可限量。 可你倒好,这种时候跑去插一脚。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你夫君么?这事,有什么好炫耀的?” 朱伍氏被骂得双眼殷红,一双满是茧子的手,抓着衣角,踌躇半晌。 “作为妇人,就少去抛头露面,男人的事,你少去管。你在家里,只需要将这家里打点好也就是了。我的事,甚么时候轮到你去管?” 她越如此,朱尔旦脾气越大,骂声也越大。 朱伍氏终是落下泪来:“当时母亲于客厅病倒,我把她背回房里,叫郎中过来的时候,她的情况的确不好,当时也不知是感染了风寒。夫君乃是家里的顶梁柱,就想着将夫君叫回来,左右有个出主意的。” “出主意?出什么主意?你连这点事都拿不定主意?你还当什么家?” 朱尔旦骂了这一句,也不想再骂了。 对这妻子,他这几日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想他朱尔旦才高八斗,怎娶了这么一个糟糠之妻? 当真是难以配得上他! “夫君,你变了。”朱伍氏失魂落魄一般,哭着呢喃道。 然而她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口,朱尔旦猛然就回头指着她:“怎么?说你两句,你还不爱听了?若不爱听,那就给我滚,滚出朱家,就当你我不曾有过关系。” 朱伍氏身躯颤抖,她自十六岁入朱家门,今已二十二,六年来劳苦不算,到今日,竟换得一个“滚”字。 “夫君,你……怎可如此待我?”朱伍氏面色凄然。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我朱尔旦否?” 丢下这话,朱尔旦进了房间收拾衣物,今日既已回来,索性就收拾东西,入住那大同酒楼去。 后续几日,只需好好表现,兴许还能获得申飞白的友谊,那样的话,一起携手入京,也借他之势,飞黄腾达必不在话下。 刚入房里,忽觉一股阴风吹来。 房间里多了一个身穿判官服,脸色黑青的人儿。 他大马金刀坐在那儿,闻着茶壶里倒出来的茶香。 正在气头上的朱尔旦一看到他出现,脾气立马消了七分。 且还恭恭敬敬地对着此人,作了一礼:“原是陆判来了,晚生今日不曾有所准备,若早知如此,必备酒宴接待。” 陆判目光也微微复杂看他:“那朱伍氏,虽样貌不佳,却也算得良配,何必如此羞她?” 朱尔旦摆手道:“妇道之人,惯不得,她们皆是头发长见识短之辈。若不训她几句,少不得下次还会坏我大事。” 陆判欲言又止,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他们夫妻之事,他一个外人自不便多说。 只转话题道:“有一人,你须得注意,如无必要,勿要惹他。” 话刚说完,陆判又补充了一句:“准确来说,就算有必要,也不要惹他。” “那人是谁?” 朱尔旦好奇心起,能让陆判如此警告,所提到之人,必是不凡了。 陆判手指在桌上轻敲,也不言语,只写了两字。 朱尔旦视之,眉头忽然皱起。 是他? 那桌上水渍,横竖十六笔,写的赫然是“江陵”二字。 98章 南地才子 舒服? 江陵开了法眼,重新看她,竟见她体内此时阴阳二气自行回旋。 那阳脉之气,为她自身所练之气。 而阴脉之气,则是从他身上纳取之气。 ‘这小丫头,仅仅是在我身上磨蹭了一番,就吸走不少阴气。也不愧是半个狐女。’ 他的阴气,混合她自己的阳气,形成了阴阳共济。 也难怪她会感觉舒服。 ‘你倒是舒服了,可我却是有点难受了……’ 热血胀动之下,几要令人难以自持。 眼看小婴宁因为坐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硌人正好奇要伸手去摸,他连忙抱起她的腰肢,将她强行抱着从身上挪开。 将她放到一旁后,说道:“以后,不准再随便往我身上骑了。” 小婴宁小脸满是委屈,双眼雾朦地看着他。嘴里却不敢说半个不字。 只是嘴上不说,心里有着千言万语,已都在那神情上展露无遗。 被她这般看着,江陵又心生恻软于心不忍,只好说道:“我是说,不准在我睡着的时候骑上来,你这样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若真想骑,那就等修炼之时再骑吧。到时候你与聂倩,一人骑一边便是了。” 听他这般说,小婴宁这才散去委屈,转颜为笑。 小姑娘的心情便是这样,一会儿阴云密布,一会儿万里晴空,来得快,去得也快。 其关键,便是要哄。 “谢谢主人。” “我睡了多久?” “大约两个时辰。”小婴宁想了一下,估道。 这么久? 下阴间的时候,江陵在迷雾当中确也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只是在下面的时候,让人对时间的概念会很模糊。一点也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 推开客房的窗户,日头西斜。 ‘这都已经下午了,也不必再出门了。’ 适才在阴间,以元魂画圈,精神颇有损耗。 ‘今儿下午,干脆就留在酒楼修炼好了。’ 关上门窗,扯上帘子,在房间昏暗后,他回到床上盘膝,将聂倩唤出来,陪他修炼。 聂倩嘴角含笑,默而不语。 江陵微微瞪她,怎不知她心思? “你是个欠收拾的。” 聂倩吃吃笑道:“主人若要收拾,小倩定当配合。左右小倩都是主人的人,主人要怎样,小倩都可以的。” 声音婉媚,柔态勾人。 说话间,她莲步轻移,跨开玉足轻坐在他左膝之上。 然后,她对婴宁眨眨眼睛,小婴宁也很会意地展颜一笑,分开玉腿学她样子,往右膝上坐下。 这般一来,左聂倩右婴宁, 两女模样相似,一如同胞姐妹,如此媚色在怀,不禁叫人心猿意马。 聂倩这边倒也罢了,凉风一阵,只需将眼睛一闭,瞧不见了,心便净了。 可婴宁这边,温热而柔软,娇娇玉体,亲密相接,即便闭着眼睛,那触感也是如影随形,随时随地撩动着他那挣扎的心。 ‘这还如何修炼?’ 若不是婴宁还太小…… ‘对了,那半块玉玦,可定人心神,此时却为何无效?’ 他于身上找了找,这才发现,玉玦早已遗落,掉在身边。 赶紧拿回,贴身带好,再次闭目,果然,禅心如定。 心猿意马被当场镇杀,换之而来,是心如止水,万物成空。 ‘这玉玦,真是厉害。’ 翌日, 清早醒来,就听酒楼有人谈起,今日县里有一盛会召开。 原是南地才子申飞白来了青阳县,于今日要召开庆春诗会。 申飞白的名声,在读书人里极是响亮。 他仅是今晨说要召开诗会,这才不出一个时辰,就已全县皆知。 这诗会,将共行三日,届时他也会相邀诗才上佳者同赴上京。 这话一出,附近之读书人,自是趋之若鹜。 须知当初那孟龙潭和朱孝廉远从南江一路追来,只为一睹南地才子申飞白风采。 而南江距离当时的临舟县,足有四五百里之遥,饶是如此,他们也跋山涉水的来了。 如今,这申飞白放出这话,怕是不出半日,这青阳县要人满为患了。 “接下来三日,此地必然热闹。” 为瞧诗会,江陵在酒楼又多订了三日房钱。 吃过早点,上街时,竟听街上游散也在谈论诗会之事。 那申飞白,更是在他们这些人的口中被说成了文曲星转世,个个夸他不及。 同兴大街上,那些头戴纶巾者,匆匆忙忙。 江陵看了几眼,忽从人群里竟瞧见了两个相熟者。 在他看到这两人时,这两人似也同时瞧见了他。 “江兄!” “江兄,你怎在此?” 那二人惊喜异常,喊着便跑来身边,喘气不匀,看来是跑了许久。 江陵笑看两人, 这正是那日于山野古寨分别的朱孝廉与孟龙潭二人。 “两位仁兄此来,是参与诗会的?” 提起诗会,二人眼中泛光。 朱孝廉道:“本以为申飞白早已去了北地了,未想他近日竟出现在青阳县。尚幸我二人于昨晚刚到此地,住于西城。 今儿早上一听到消息,惊喜万分,立马跑来,生怕错过。 这下可好了。终可一睹那南地才子申飞白的风采了。” 孟龙潭亦眉飞色舞道:“于此地召开诗会,我二人或也可大放异彩,届时与申飞白携手进京。” 瞧他二人模样,与后世追星者,一无二般。 只是,他二人诗才如何,江陵还尚未可知,不好作评。 “不便多说了,江兄,你也是要去参加诗会吗?” 江陵道:“算是吧!” 朱孝廉挥手便道:“既如此,你我便同去吧,今日去的人可是不少,你我当要快些过去,晚了怕是连门都挤不进。” 孟龙潭:“是啊,人太多了。咱们宜快不宜迟。” 他二人只顾说话,连模样俏丽的婴宁在江陵身侧也未多看一眼。 由此观之,申飞白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要高于美女太多太多。 江陵道:“二位仁兄可先去一步,我待会儿自来寻你们便是。” 他俩见江陵竟不着急,也不等他了,二人把手疾驰,在同兴大街上一路狂奔。 江陵看着他们毫无风度的跑法,也自笑起:“这申飞白,竟有这般魅力?也罢,我们也去瞧瞧吧!” 叫上婴宁,他二人缓行在后。 106章 携女私奔 若写别人,倒还罢了。 可朱尔旦心中气之根源,本就是来自此人。 被他看不起也就罢了,如今陆判竟也说让他不得招惹。 “这人是何身份?为何,我招惹不得?” 仅从他看来,那江陵不过就是个某世家子弟罢了。 “你只需听我一言,莫要招惹便是。你天命福薄,如今虽已开窍,可于福缘一道,终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若只安定求稳,保这一世富贵,自不在话下。” 有些东西陆判也不欲跟他明言,因为普通人,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要好。 只要朱尔旦肯听他的,一世安稳自是无虞。 “我那边尚有公务要处理,今日就不与你饮酒了,改日再聚。” 陆判说着,身影化成一道青烟,从这儿消失不见。 “陆判……” 朱尔旦心中尚有所疑,还想再问,却已喊不应对方了。 房间空荡,朱尔旦手中拿起的茶杯,忽怒摔于地上。 “天命福薄?我就不信了,如今我心窍已开,而且有的可是七窍玲珑心。这世上几人能有?若我这般,也算福薄,那谁人才算福厚? 古语有云,天命由我不由天,天命注定又算什么?人力,定可胜天。” 收起东西他就走出了房门, 到堂屋里,听见朱伍氏还在内堂哭泣,他也懒得理会,拎包就走。 回到大同酒楼时,碰见江陵带着婴宁正要外出。 他一语不发,与之擦肩而过。 此时酒楼里也来了其他才子,坐在一起正把酒言欢。 朱尔旦心之一动,酝起笑脸,也走了过去,与之熟络。 那几书生也认得于他。 今儿上午在他们离开诗会之后,申飞白那边也让人用白布将他们二人的诗句都给誊写了上去,公示在外。 因此,这些书生,也都有品鉴过江陵和朱尔旦的诗。 这会儿朱尔旦主动与他们来聚,他们自是欣然。 有一书生开口就是恭维:“朱兄才高八斗,真是令人佩服,且为人也是这么随和,真是难得,不像某人,自仗才华,竟目中无人,这种人,便是有才,路也定走不远。” 说话间,他眼光飘忽在外,意有所指。 朱尔旦只瞄了一眼,心中便已有底。 这书生所指目中无人者,自是那江陵了。 不由心中一笑,这姓江的,还真是傲气,对谁都这般,也活该路走不宽。 “朱兄的《醉衡山》,开头第一句【苍天为纸雾如砂,一笔含烟尽芳华】便是让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说来,我也是南楚之人。自小离衡山颇近,可我却偏偏写不出那【一笔含烟尽芳华】的柔美,朱兄之才,让人喟叹,来来来,且敬朱兄一杯。” “没错,比起那姓江的,朱兄之才,显然更高一层楼。此次诗会,若无意外,朱兄必是魁首。” 俗话有说文人相轻,但在酒桌上却不然。 三杯酒一下肚,各种吹捧之词都能随意从他们口中说出。 相互吹捧一番,那自是心也飘然,人也荡。 朱尔旦何曾享受过这等被恭维的感觉,一时喜从心来,笑道:“几位过誉了,我看几位谈吐,就知几位修养非凡,想必也定是学富五车之辈。能与几位结识,我朱尔旦亦是三生有幸。” 吹捧之后,朱尔旦也忽问起江陵之事。 这几位既然表达了对江陵的不满,那刚才定是与江陵有过接触。 谁知,他不问还好, 一问,边上一书生就骂了起来。 大抵是多喝了几杯,有些上头,情绪难控,就拍桌骂道:“他以为他是谁?好心邀他喝酒,他竟充耳不闻,还冷着脸从边上走过,简直是岂有此理。” 另一书生说道:“罢了罢了,此事我们或有不对,你之前见他侍女生得漂亮,言语轻薄,人家冷脸相对,也合情理。” “区区一侍女,又怎的了?叫她来倒酒作陪,又如何叫轻薄了?”那醉酒书生不以为然。 读书人之间,便是互赠侍女,也是常有之事。 如今,大家都在申飞白的关系下共聚一堂,至于为个侍女,而跟大家翻脸? 这等小肚鸡肠,岂配与他们相交? 朱尔旦附和一声道:“这位兄台说得有理,区区侍女怎比的上我们之间的友谊。为了一个侍女,而与诸位翻脸,其气量心胸足见狭小,此等类人,不足与谋。” 醉酒书生听得畅快,举起酒杯就道:“还是朱兄深得我心,说得正是。” 另有一书生忽然说道:“这位姓江的朋友,我貌似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瞧见过他。想了想,似乎曾在临舟县有过一面之缘。” “临舟县?一面之缘?那他刚才为何没与你招呼?” “你有所不知,当时只是见了一面,我见了他,他却未必见到了我。只是,我也不确认到底是与不是。 但模样上,应该没错。当时相遇,是在临舟县的丰悦酒楼。他好像是那当地林家的上门女婿。” “甚么?上门郎?”一人笑了。 甚么样的人,会缺骨气缺到去当上门郎? “我也不确认,毕竟之见过一面,这话大伙儿听听就好,莫要到处乱说。若坏人名声,就不好了。” “那丰悦酒楼如今倒是有名,短短时日,名声斐然,说是那酒楼的酒菜鲜美无比。只可惜春闱在即,要不然,还真想去临舟品尝品尝。” 朱尔旦却似听出了名堂,问道:“这位仁兄你说那江陵是上门女婿?那他刚才身边所带的那位,莫是他妻子?” 那人说道:“他妻子是林小姐,在临舟县乃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可惜是个克夫的。我曾见过,绝不是刚才那少女。” 朱尔旦笑了:“倘若你没认错,那就说明那江陵真是个上门郎?而且还抛弃了自家妻子,勾搭了别家女子私奔了?” 那人笑道:“这话不好说,我之前已说无法确认,这话还是不要再提了。” 他也很懂分寸。 读书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便是名声, 若那江陵因为他这几句话而坏了名声,那他以后也必会在别人心里落个“大舌头”的标签。 朱尔旦却笑了笑,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 99章 两岁能吟 诗会所选之地,乃县学之所。 江陵至时,这青阳县上至县官,下至贩足都已群聚不少于此。 如此牌面,也真是为那“南地才子”长足了面子。 只是到了这边,寻常人等,未能进入。 只能隔着篱笆朝里张望, 准许进入者,须要符合两点要求。一为读书人,二为咏诗一首。 所咏诗者,须与春季相关,二者皆符者,方可入内。 外边那些贩夫走卒、黎民庶户自是没这文化。只是瞧着这里热闹无比,觉着新鲜,这才抵脚相望,瞅个好奇。 朱孝廉和孟龙潭已在外面寻不见人影,大抵是已经进去了。 县学门口有教谕亲自把守,大约是县令要他如此。 他在门前摆有一桌,那桌上摊开一卷,每进入者,皆会留下姓名与所咏诗名。 后来者,须咏不同诗句,方可入内。 一时间,众多学子抓耳挠腮,只因大多诗句已被他人先咏一步,自己落了后,已寻不到其他与春季相关的诗句。 偶尔见到有人忽有所感,想出一首,他听了之后也暗拍大腿,恨自己为何就没想到? 随着进入者越多,剩下可咏的诗句,就越来越少。 “这可如何是好?张兄,你可想到了诗句?” 张兄本就不富裕的头顶,又抓掉了几缕毛发:“短时间内想不起来。” “可惜申飞白就在里边,可我等因为晚来一步,竟困于诗句,进不得此门。真是可惜!” “谁说不是呢,只是这与春季相关的诗句,大抵也只有这么些了,能咏的都已被人咏了,你我落于其后,也忒不公平。” 随着执于此念的人越来越多,都吵着不公平,那教谕微微一笑,忽说道:“所咏之诗,也并非限于前人古诗,若有自创诗句或词句,也可咏来。若符合水准,仍旧可入。” 此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者,多是那些以前写过咏春诗句的,这会儿刚好可以拿出来卖弄凑数。 发愁者,自是那些诗才匮乏,宛若那张兄之流,便是将头顶毛发薅光了,或也挤不出半句诗词来。 但看教谕那纸卷上,此时进入者已有八十六人。 后续才子,多卡在这里,抓耳挠腮,一时半会应是不会再有人可以进去了。 “主人,这儿还要念诗呢,那我们岂不是进不去了?” 小婴宁也懂着一些诗词,只是较为浅显,大约是以前鬼母所授。 也正因为她知诗词,方知要作诗作词,难度奇大。 非有那种天生有才者,短时间内想要作出一首水准之上的咏春诗来,几无可能。 那教谕面前的纸卷上,的确是已将现存的前人古诗差不多写完了。 后续想入此门者,只能自创一首。 论诗才,她自是欠缺的。 她灵性虽有,可于此道习学未深,自是创造不出。 至于江陵,婴宁觉得若论任侠身手,主人自是符合无碍。可这诗词一道,主人却未必精深。 毕竟瞧起来,主人更像个尚武之人。 “小倩姐姐,你也曾熟读诗词,可否帮主人想到没有被人咏过的诗句?” 她朝行囊里小声询问。 聂倩沉吟二三,也是摇头:“我所能想到的诗句,那教谕纸卷上差不多都已写了。其他的,暂时想不起来。” 见她俩为自己出谋,江陵反笑了笑,走上前去,与那教谕念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这首卜算子,虽是咏梅,但合乎春意,也在要求之内。 那教谕听了,微微颔首:“这卜算子虽秀气了点,但押韵尚可,准你入了,且报来姓名。” 须知古今价值观大异,这首卜算子后世评价颇高,但在这,却未必讨人喜欢。 在这教谕口里,也仅仅是押韵尚可。 江陵也不多言,随他怎说,只要能进这个门,便也无多所谓。 每进入者,都可带一小童。 小婴宁跟在他身边,俨然侍女一名,自也是被放行了。 进得里边,偌宽的庭院里,摆有长桌百架。 每架位置,皆有跪坐蒲团一只。 由这长桌数量来看,今日接待者,怕是也只足百人而满员了。 毕竟这诗会,将持续三日。每日百人,也数不在少了。 江陵随意寻桌坐下,朝前看,那孟龙潭和朱孝廉正在前边第四排位置。 他这里,已是第八排,隔得尚远。 “就坐这吧。” 本欲寻他二人一起,凑个熟络。 但前边座位早已满员,自是不便再去了。 小婴宁勤快非常,立刻跪坐一边,帮着倒茶:“主人,喝茶。” 江陵笑而饮之, 待日上三竿,那南地才子申飞白却还是没有露面。 反倒县里的官员出现不少,在高台上引经据典高谈阔论。 下面的读书人,却听得如醉如痴,一片叫好。 又过了片刻,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中,一白衣书生也终于露面了。 他手持折扇,风度翩翩。 一出现,便与众人行了个书生礼。 然后也是说了一套场面话, 却是把下面的学子,激动得兴奋极然。 “申飞白,这便是南地才子申飞白,有幸见他一面,这回青阳县真是没有白来。” “此人果然风度非凡,本以为吾至少可媲其三分,如今一见,弗如远甚。心自愧也。” 听着周边之人谈论,江陵蹙眉而笑。 这申飞白才情都还未露,你们怎知他是真才还是假才? 光是见一面,就觉得他风度非凡,还弗如远甚?一个个戏也颇多! 这下面一大群所谓才子,在他看来,说是草包也不为过。 不过,想想也对。 若读书人个个聪慧,那古人便也不会有“书呆儿”这一词了。更何况青阳县只是南边小小一县城,庸才居多,自是正常。 尤其是江陵左侧一书生,望着申飞白,就如望着美女一般,目不转睛,脸色如痴。 也不知,到底是痴他才学,还是痴他样貌。 他好奇就问了句:“这位仁兄,可熟识那申飞白?” 那人看他一眼,也正嫌无聊,有人说话自是好的。 便答:“熟识谈不上,只是神交已久,这申飞白据闻两岁能吟,三岁能咏,四岁五岁便在才学一道,胜过大多常人。当年默王南下,正是见他如此天资,便认他为半个义子。我也想见他多时了,只可惜他一直游学在外,这次也是巧合在青阳县碰见,说起来,真是幸运。” 100章 都来一套 “半个义子?” 认义子,要么认了,要么不认,竟还有认半个的说法? 见着江陵不解,那人笑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了吧?那默王毕竟是个王爷,皇亲国戚岂能乱认亲啊?因此,才说是半个义子。 据闻当年默王私服南下,因为一场大雨,便在申府躲雨小坐。这一坐,便恰好听到了申飞白在与其师吟诗作对。 惊奇之下,默王便从小坐变成了小住,亲自授他半月之课,离去之时,还说生儿当如申飞白。 口头认了这个义子,能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得默王赏识,这南地才子也真是让人叹服。” 江陵:“……” 这怎听得有些耳熟? 申飞白的母亲确定跟默王是清白的吗? 简单开场白后,申飞白在一张巨大的白绸上写一首五言律诗。 说是抛砖引玉,然后就让人送来纸笔墨砚到每一桌上,请所有人都来作诗。 方才进门是咏春,如今出题是咏岳。 五岳千山都可咏! 在纸笔墨砚发放后,那县官更在上面替申飞白说道,这次若有诗才上佳者,皆可与申飞白携手同行上京。 且这一路起居饮食,也均由申飞白包揽。 此话一出,下面的学子更是沸腾了。 小地方的学子,多是贫户,听得这般好事,自是绞尽脑汁,始做诗来。 江陵心想:若能随他们一路去往京城,这沿途或也有趣。 至少这一群读书人,四处游学,见识颇多,一路上可以做导,必不无聊。 心念及此,他也让小婴宁为他研墨起来。 心中稍一思量, 记起***一首七言:《登庐山》 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 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提笔就写,只须臾,诗句落成。 再看其他人,此时抓耳挠腮,不过写下二三字而已。 小婴宁在旁边看着他写的诗句,心中默念了几遍,再观他时,那小眼神宛若明亮星辰一般。 大抵她也是在惊叹,主人不但尚武,且还尚文。 其他人一句都没写成,主人随笔一写,便就上佳一阙。 江陵左右视之,似他这般一气呵成的,还真没有第二个。 他也这才知道,后世影视里所见主角儿随口就能作上诗句六七首,那都是假的。 真实情况,往往似这般,诗会一成,从早到晚。 一天时间,做成一首便可。 似他这般,须臾不到,就落成一诗,放在他人身上,几不可能。 那孟龙潭和朱孝廉二人,此时也在冥思苦想,大约在中午之前,怕是难以做出了。 ‘我都已经做完了,莫是还要留在这里陪他们瞎等?’ 若要在这里坐到天黑,那就有些无聊了。 且申飞白和县官们,此时也进了内堂。 “也罢,我们也先走吧。” 江陵忽然起身,要带小婴宁离开。 他才起身,就有一丫鬟模样的女子从上面匆匆走来。 她模样标致,彬彬有礼,想是大户人家专门训练出来的陪学侍女。 “这位公子,可是有甚需要?若要如厕,可随我来。” 原来她当江陵是要如厕。 江陵摆手道:“诗已经作好,我打算先离开这,出去走走。” 侍女略惊:“公子竟已将诗作好?” 且不论水平如何,今日入场这许多人里,论速度,江陵自是第一。 婴宁将诗卷递上:“这就是我家主人写的诗。” 侍女接过,心中默念了一遍,第一感觉便是此诗好一个气势磅礴! 只从字面读来,便觉一股浩荡之气全程萦绕。 令人不住遐想,那巍峨山岳,叠嶂层峦! “公子好文采,还请稍待,我这就去禀告少爷知晓。”侍女拿着诗卷就要去。 可就在这时,前三排的位置,有一书生也忽然站起,在这侍女路过的时候,他也递出诗卷一张,自信而笑。 侍女再次一惊,瞧那书生脸上的自信,她接过诗卷也是默读了一遍。 在读完后,目光也再次显得惊讶起来。 大抵,这位书生的诗,也是有着几分惊艳。 她与那书生,说了差不多相同的话,然后匆匆上台进了内堂。 江陵观那书生,恰好那书生也自回头看他。 二人对视一眼,那书生微微颔首。 而江陵却猛的一惊,看那书生容貌,赫然就是昨日街上所见的那个背着陆判雕像的朱尔旦! ‘竟是他?’ 朱尔旦与江陵对视一眼后,目光旁落于婴宁身上。 比起昨日,虽有收敛,那那爱慕垂涎之色仍旧略有明显。 婴宁多有不喜,扭开了头,嘟囔了一声:“怎又是这个傻书生?” “只怕他现在已不是个傻书生了。”江陵说道。 朱尔旦背走陆判,然后陆判与他结识,又替他换了个七窍玲珑心,从此朱尔旦才思敏捷,一路平步青云。 按说,不该如此快才对。 这才一夜之间, 这朱尔旦已从痴傻之状,显得有了几分读书人的风度。 与昨日已判若两人。 ‘大抵,他的心,已经是被陆判给换了。’ 小婴宁:“傻就是傻,难道还分时日么?” 江陵道:“你且等着看就是了。” 进入内堂的侍女,不久就出来了。 手上拿了两个红帖子,一个递给了朱尔旦,另一个送来交予江陵手中。 侍女道:“我家少爷说,公子才思敏捷,所写诗句磅礴大气,非大丈夫而不能写也。特让我送来文帖一张,有此文帖便说明公子已符合条件,此次可与我家少爷携手入京。 也凭此文帖,接下来的三日,公子可往【大同酒楼】饮居,所有花费,皆算在我家少爷账上。” 拿了文帖,便随时可走人了。 也凭这文帖,接下来的三日,在大同酒楼吃的住的,都挂在申飞白账上。 ‘倒也是有几分大气。’ 大约是觉得一旦晋级的人,为顾颜面,总不会花费太多。 但江陵听这侍女这么一说,那今晚有些个甚么服务,说不得都要来上一套。 拿着文帖,将要离去时,那朱孝廉和孟龙潭也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当发现拿文帖的人之一,竟然就是江兄。两人不由赞叹连连,频频朝他递出大拇指来。 107章 授人以渔 江陵带着婴宁出门,是因为婴宁说想吃鱼。 在酒楼问那店小二,才知店里只有鲤鱼数尾,大小只在半掌之间。 问及为何没有大鱼,小二笑道,大鱼岂是那么好抓捕的? 他也这才知道,在这时代,捕鱼方式落后,大多是竭泽而渔。 而钓鱼,方式单一,钓具也甚为粗糙。 便是老渔人,空坐一天毫无收获也是常有之事。 知道这一点后,江陵便干脆与婴宁说,让她自己去钓一尾,如此既有乐趣,又能满足口腹之欲。 小婴宁自是欣然,拿着钓竿就蹦跳而出。 这青阳县里并无大江大河,只有一溪流,深不过膝,由丘陵中来,入岩洞中去。 这中间,有数道洄湾,水有深潭,可没人顶。 这条溪流也就在县内,距东城不远,过去不过几刻钟。 到了河边,早有一老者在垂纶。 身边还带着一仆人,为他着伞。 老者坐一椅上,须发儿已然皆白,可瞧那精气神却还旺盛。 手中竹竿一丈长,金儿镶玉,瞧着名贵。 还未及近,那仆人就远而挥手,示意江陵莫要近来。 大抵是怕来人惊扰了老人的垂钓。 江陵也不计较,带婴宁往下游多行数十步,至一深潭边,教婴宁如何开饵,如何垂钓。 “欲学台钓,这开饵是道关键,若能掌握好,便学第二步,重铅寻底。钓鱼钓底,方有大鱼,若浮于表面,即便能钓到,也多是小鱼而已。” 听着江陵说,婴宁很虚心很认真地按照他的要求,将饵料加水搅拌。 所用饵料,还是之前的老三样。上次没用完,都被小婴宁一并儿带着。 饵料开好,她就拿起钓竿做钓。 江陵在旁草地躺着,吹着清风,沐浴阳光,初春的气候,的确可称惬意。 小婴宁刚下第一杆,不到十秒,浮漂忽动,她面色一喜,立刻开拔,却落了个空。 江陵在旁边指点道:“溪流不同于洞穴,上次钓鲶鱼,那是因为鲶鱼凶猛,咬钩迫切,自是容易钓些。 在溪流做钓,心不可急,待浮漂猛然下水那一瞬再拔,才可使鱼上钩。” “嗯。”小婴宁重新挂饵,又来。 这个时代的鱼儿自是抵挡不住老三样的诱惑,腥香气味在水中一发散,极短时间内,群鱼靠近。 小婴宁还未做等待,就见那浮漂再次动了起来。 她这次听从江陵所教,耐住性子,小动不拔,等到浮漂猛然沉水那一瞬,她拽竿而上。 果然的,一条溪石斑鱼,小有半斤。 小婴宁乐不可支,欢跳而起:“主人,我钓到了。” 江陵点点头,拿来准备好的竹篓,将鱼放入。 这溪石斑竟有半斤之大,真是让人感叹这个时代,水中资源确实极好。 小婴宁这边上了鱼,没意外的引起了上游数十步外的那老者注意。 他静而等待许久,水中动静毫无。 可这少男少女刚来这边,就已上鱼。 长望两眼,他饮起茶来。 小婴宁挂饵又钓, 这一次,她的饵料还没沉到水底,就立刻被一条鱼儿扑来咬上。 见浮漂沉得迅速,她立刻拔起,又是一条半斤大小的溪石斑甩着尾巴被她拉了上来。 “嘻嘻嘻……主人,我又钓到了。” 江陵颔首:“不错。” 鱼儿放进鱼篓,她重新又钓。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连续甩鱼,上了七尾。皆有半斤大小。 上游那老者初时尚可坐住,可是在看到婴宁连续上鱼之后,他终也是坐不住了。 便由那仆人收拾了东西,二人向下面行来。 老者在一树下坐等,仆人来到江边与江陵说道:“少年郎,你且让个位置可好?” 江陵睨他一眼,道:“适才不是已经让了,如今又要相让?” 仆人也不啰嗦,摊开手掌,排出九文铜钱,说道:“不要你白让。” “才九文钱?” 见江陵嫌少,仆人又排出九文,合十八文。 “如此,可行?” 江陵心笑,钓不到鱼,你真以为是位置问题? 瞧那老者岁数也大了,让让也是无妨。 便收了他十八文,说道:“行,此地让你了。” 他带着婴宁又走到老者适才所钓之处。 老者见仆人谈妥,他这才走来新的钓点,重新垂钓。 这位置一换,老者这便,仍旧没甚动静。 而江陵到了上游,带着小婴宁又开始了连杆的节奏。 一炷香不到,小婴宁又上七条鱼。 下游老者见之,心中滋味不甚。 适才那地方,他已静坐一上午,半条鱼也未上。 见下游这里连续上鱼,这才使唤仆人,花钱与换。 可换到这里之后,上游那地儿,又开始出鱼了? 这是何道理? 仆人见了,也无话可说,想建议再换换,可这话终是开不了口。 老者倒也豁达,将鱼竿递给他,说道:“罢了,今日鱼不应我,想来无论换到哪里,都是无用,还是先回吧。” 仆人点头应是,收拾了东西,就跟着要回去。 到了路上,只见江陵带着婴宁也要回去。 老者和仆人,是空手而归, 江陵和婴宁却是满载而归,这会儿就走,纯粹是钓的够多,再钓也吃不完了。 那溪石斑,每条都有半斤大小,放在竹篓,沉甸甸。 两方于路上相逢时,那仆人的目光有着说不出的嫉妒。 老者忽道:“年轻人今日运气倒是不错。” 江陵却不客套:“谈不上运气,只二三技法而已。” 溪中资源这么好,基本是有手就能钓,这需要什么运气? 那仆人听得一怒,“你这人,好没客气,怎与我家主子如此说话?” 老者摆手:“或是他没说错,一尾两尾可算运气,可钓这许多,便不是纯粹运气那么简单了。” 说到这,他竟双手一拱。作了一礼:“不知老朽可否请教一下,这何谓技法二三?” 古人说不耻下问, 这老者目光澈纯,似也是诚心求教。 江陵道:“五十两,可授你。” 话才落音,那仆人便忍不住了:“五十两,你这是开抢罢?” 老者却微笑道:“授人以渔,同授人以技,五十两不算贵。”打一手势,让仆人给钱。 仆人愕然,五十两啊,真给? 心中虽是肉痛,可也不愿坏了老者兴致,便掏出钱袋,拿出五十两银票递给江陵。 江陵随意收钱,然后让小婴宁将那开好却没用完,也舍不得扔的饵料塞给了那仆人。 “用这饵料便可。” 101章 诛三族 县学大门外。 江陵带着婴宁前脚刚出,那朱尔旦后脚继来。 “仁兄请留步。” 朱尔旦一手当胸,一手在后,迈着书生步,意气风发样儿。 江陵拿法眼瞧他,由上至下,未见异常,可见那陆判手段非常,仅仅只是换了个心而已,真就像是让朱尔旦换了个人也似。 “有何指教?” “若没记错,昨日于街上,你我当有一面之缘。” 朱尔旦说着,目光再次看向婴宁:“初见姑娘,惊为天人,难忍失态,还望见谅。但这也是说明,我与这位姑娘是一见倾心。 看来,这姑娘当是仁兄的侍女,不知我若有心纳她为妾,仁兄可否割爱?” 在这般时代,侍女地位低下。大户人家互换小妾尚是寻常之事,便是同窗之间相互赠女,也不少见。 江陵:“她不是侍女。” 朱尔旦:“莫非是仁兄之妹?若如此,那倒是冒犯了,若是仁兄之妹,我愿娶之为妻,不知意下如何?” 像他这般直来直去,见面就娶妻纳妾的,自个儿不觉得脸红,江陵都有些不忍再听。 许是时代风气如此,但于他而言,尚不适应。 江陵道:“你应当已经娶妻了罢?” 聊斋书里,朱尔旦因资质愚钝,父母便早早为他定了良亲。 女方虽不美丽,却是个贤良淑德勤劳肯干的。 朱尔旦拿出一折扇,打开扇了扇风道:“糟糠之妻尔,随时可休,只要姑娘肯下嫁于我,任何条件,我朱尔旦都愿答应。” 这换了七窍玲珑心后,便看不上自家糟糠之妻了。 ‘无怪天命有注定,这朱尔旦注定不是福厚之人,这强行换心,也改不了是个小人本性。’ 未等江陵表态,婴宁已露出嫌弃状:“我才不要嫁你,莫要多想。” 江陵道:“你也听到了?” 朱尔旦不以为意,被婴宁讨厌不要紧,他只在乎江陵的态度:“俗话说长兄为父,若仁兄答应,令妹的意见并不重要。她若下嫁于我,我也必承诺,善待她一生。” 江陵:“你这人怎听不懂话?我不愿骂你,你就厚着脸皮当客气?就凭你,也配娶我家妹子?” 朱尔旦被这话一激,也是来了几分傲气,微微一哼:“莫是足下瞧不上我?” 江陵:“还真有些瞧不上。” 朱尔旦正色道:“且说哪方面让你瞧不上?” 短短两三句话,他的称呼就变了三次。 一开始是“仁兄”,只因江陵语气轻慢,他再开口时立刻就变成了“足下”,这会儿脾气上来,直接称“你”。 江陵将他从头指到脚:“你无论相貌,还是家世,亦或者才学,都让我瞧不上。” 朱尔旦哼得一声,他瞧江陵衣着华贵,想来出自大户,便道:“与你相比,论家世我或有不如。但须知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更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此时瞧不上我,可到彼时,哼,你便是想瞧上我,也未必再有机会。” 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江陵忍俊道:“这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似乎也没这资质。” 被如此看扁,朱尔旦也是气得发抖起来。 忽然甩袖而去,冷哼道:“那你就好好擦亮眼睛看着,待我一举成名天下知。” 望他离去,婴宁皱着眉头道:“主人,这人真的好是讨厌。” 江陵认可:“没错,的确是让人生厌。” “但比起昨日,他好像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虽还是那般讨厌,可言行举止,已不见痴傻了。” 江陵颔首道:“这人自吹自擂,竟还想一举成名天下知。我们便就看着,看他如何一举成名。” 于道上正行间,忽一巷里有二三蒙面人出现。 他们似在此间等待多时, 一人冲出来,扬起手中木棍,就往江陵后脑砸了去。 另两人目标明确,拿着一布袋,就要往婴宁头上套去。 见状,江陵还未动作,婴宁忽有反应,她那根舍不得丢掉的鱼竿再次拿出手来,抽甩之下,就将一蒙面人劈翻在地。 那两个要来抓她的蒙面人,亦被她两杆子抽下去,皆摔在地上,捂着双腿痛得直吸冷气。 “这倒是奇了,光天化日之下,县学门口,敢做这等事。我倒要瞧瞧,你们是何方神圣!” 江陵扯落其中一人脸上面纱, 刚摘下来,他就认出其身份——城卫兵! 那日刚进城时,有见过一面。 虽只一面,但江陵记性尤佳,不会认错。 “是你?” 大白天的,能派出城卫兵来做这种事,背后主谋,便自昭然了。 那城卫兵听他口气,似是被认出来了,他干脆也将语气一硬:“好大胆子,敢对我等动手,这下若不拿你下狱,我必不姓刘。” 他们蒙着面来,就是不想闹出大的动静。 但既然被认出来了,那也管不得那许多了。 我们暗着来,你不配合,那就干脆明着来。 身份一亮,你这个庶民,敢跟官斗? 左右还是得配合认怂! “姓刘?” 江陵笑了,忽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直接往青石板上砸了去。 只听闷声一响,这人便七窍迸血,四肢抽搐。 当他再看向另两人。 那两人本也刚要硬气地放两句狠话,欲行吓唬。 可骤见同伴下场,二人心中顿时发毛。 原本这看似柔弱的婴宁,表现出了如此身手,已让他们大为错愕。 在看到江陵出手之后,他们心之错愕,瞬间变成了震撼悚然。 这女娃子凶,这少年郎狠,出手便是下死手! 须知他们可都是城卫兵,有着官差身份,他竟敢在这大街上说杀就杀? “你要怎样?” “我们可是官差,敢杀官差,必诛你三族。” 奈何双脚被鱼竿抽得狠,此时站不起来,若站得起,他们二人必不废话,撒腿就跑。 江陵“嗯”了一声,道:“杀官差,诛三族,这也无妨,左右只要没人知道,那就不算犯罪。” 说完,他抓住两个在地上爬着想逃的官差,将他们强行拖回来。 之后扣住他们两人的头颅,相互碰在一起,又是清脆一响,这二人也是头颅碎裂,七窍之中迸出血来。 108章 算甚么东西 【临江酒馆】 “客官可是要打酒?” “据闻你家酒馆的酒,皆是来自临舟县?” 小二一笑:“客官所言不错,这众所周知的临舟县的五加皮最是上品,这泡出来的酒啊,纯正馥郁,喝一口,满腹幽香。我们这小店,每三日就会去临舟进货,所有的酒,保证正宗,不掺假。客官可要打上一点?” 门外所站,乃是一书生,手里持一葫芦,听到这,将葫芦递过来:“那就打一壶尝尝。” “好勒。”小二接去葫芦,就开始打酒。 书生也在旁落座下来,与之闲聊:“临舟最近倒是出名,那什么丰悦酒楼,听闻菜品鲜美,可谓南地之最。这放在以前,好似也没听过这般名头。” 小二搭话道:“没错,我们常去临舟进货,要说前几年,压根就没听过这什么丰悦酒楼。这也是最近才出名的,据说是换了厨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换来的厨子,手艺真个是一绝。” “小哥儿也去尝过?” 小二一脸自豪:“倒是有幸陪掌柜去过一次,那儿的菜品,的确鲜美奇佳。只吃一次,便让人终生难望。” “竟有这么夸张?”书生轻笑,似不信。 小二却认真起来,说道:“客官您若不信,大可去试试便知。若非是真个鲜美无比,那丰悦酒楼的名声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南地,不是么?” “这倒也有理,我还听话,那丰悦酒楼的掌柜是个女人?” “这倒没错,的确是个女的,长得还极为漂亮。” “可曾婚配?” “呵呵,客官你这是意有所图啊,不过您终是晚了一步,人家早已嫁人了。招了个上门女婿,那女掌柜的,先前名声不佳,被人说是克夫命。可是自招了个上门女婿之后,她所掌的丰悦酒楼,立刻就风生水起。可见她也不是什么克夫命,反而是旺夫命,只是有的人福分太浅,承受不起而已。” 说话之间,葫芦已经被打满。 一壶酒,十六文钱。 书生拿钱给了,又从身上拿出一幅画来,问道:“不知道小哥儿可认得那上门女婿?” 小二拿了钱,疑惑看他:“客官这是何意?” 书生道:“实不相瞒,在下寻亲日久,得听临舟县丰悦酒楼的上门郎酷似我一远房表兄,这才寻人打听。本想亲自前往,可这毕竟春闱在即,已没闲暇返去临舟。只得寻人问问,得听贵酒馆时常出入临舟,便就想来打听打听。” 说着,他从兜里多拿了五文钱塞给小二。 小二嘿嘿一笑,心说你这书生倒也懂事。 看在有钱的份上,他仔细想了一下,说道:“见倒是见过一面的。” 书生将手中的画卷摊开,问:“小哥且看看,是这人否?” 画卷之上,乃一书生,眉清目秀,岁在十六七。 小二一看,立马点头:“没错没错,就他,就是他。当日我跟着掌柜去丰悦酒楼,就在门口见过他。那时,他似乎跟衙役起了点冲突。没错,就是他,他是你亲戚?” 得小二如此肯定,书生笑了,也不再答什么,将画卷收起,就离了这酒馆。 得一人肯定,他尚觉不够,这青阳县往来临舟的商户不在少,他来前就已打听好。 此时离了酒馆,便就寻去第二家。 …… 江陵这时带着小婴宁回到酒楼,将溪石斑交给后厨,让加工。 未几,便有全鱼宴在楼下摆好。 这溪石斑也不愧是上等食材,做成汤羹,即便调料未佐,其味也甚为鲜美。 远在鲫鲤之上。 有别的书生见了,在外面是当场拍桌,喊来小二。 指着江陵那桌鱼宴就问:“适才让你给我们上鱼,你说只有二指宽大鲤鱼数尾。怎的,到了他们,却有溪石斑?还做成了全鱼宴,你这店家,莫是见人下菜?狗眼瞧人? 我等皆是申公子的客人,缘何要厚此薄彼?” 小二一脸无奈,说道:“客官你倒是误会了,我们店里的确是只有鲤鱼数尾,那溪石斑并不是我们店的,而是那客官自带的,让后厨加工而已。” 书生一听,也不与这小二多计较,就走向江陵那桌,直接开问:“这位同窗,可否让些鱼来,与我们分而享之?” 他指着隔壁几桌:“大家有缘相聚,阁下坐拥全鱼,若独食之,也不甚好。石斑难得,不如与众分享,独乐不如众乐?如此可好?” 此人酷爱表现, 其他人等见江陵独享全鱼宴,心中即便是妒忌三分,也不过是在心中腹诽二三。 而他,却敢于表现。 领众出头,向江陵讨要石斑菜品。 经他话这一说,江陵若是不让,则显得小气; 若是让了,那大伙儿必也是承他的情。 因为是他开口讨要,才要来的。 “大家此番都是申公子的客人,阁下不会舍不得这区区几盘菜品吧?” 隔壁几桌的书生暗暗叫好, 心说不愧是詹兄,若讨来石斑,大伙儿倒是可以沾他的光,品一品口福了。 在詹兄这般说道之下,那姓江的,必撇不开面子。 谁知, 在那詹兄话说完,过了足足半分钟。 江陵仍是没开口应他,甚至,连瞧都没瞧他半眼。 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他对这种酷爱表现的人,都极为厌恶。 似那职场里,有人为讨好领导,撺掇众人筹钱大摆宴席,你不出钱则被排挤。可若出钱,也只是让他去表演请功,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詹生见江陵久不言语,忽觉面子难挂。 这许多人看着,你这人,竟连应个话的反应都不给? 他当即笑脸一收,冷道:“原是阁下舍不得,既舍不得,那便算了。” 说着,他还回头对隔壁那桌的同窗高声说道:“诸位也看到了,是这位江兄舍不得这几盘石斑,一份也不舍得分享于我等。只能惋惜了。” 这话说出来,既保住了自己面子,也把仇恨全拉到江陵身上。 让他在众人心中,皆贴上【吝啬】标签。 可他这话刚说完,忽见江陵端起一盘鱼就往门口地上一丢。 那儿蹲着一只狗子,不敢进门,只在门口蹲着,已好久了。 江陵丢出去的鱼,一口未动,乃整盘。 狗闻了闻,随便舔了几口,并无兴致。 可那詹生脸色却是瞬间垮了! 他以言语挤兑江陵,让江陵在【给】与【不给】之间做个选择。 给了,功劳是他的; 不给,就是你江陵小气。 那一言不发的江陵,本以为是个楞木头,不会有所反应。 可突然此举,却像是冷不丁地甩了他一巴掌,打得他的脸面火辣生疼。 这甚么意思? 这摆明了是给狗吃,也不给你吃,你算甚么东西? 102章 担就担 ‘原以为那兵头就此作罢了,想不到还是贼心不死。’ 三个城卫兵被杀,他们的元魂刚一飘出来,就被行囊里的聂倩一口全吞。 “杀他三人其实也不必主人亲自动手,小倩足可代劳,如此也可让主人少担因果。” 元魂于她虽是大补,可她也担心这连戮三条人命,会给江陵带来后续因果。 她自己倒是不怕,左右阴鬼一个,因果再多,也担得下来。 江陵无所谓道:“我的道,合乎本心所欲即可,似这般寻上门来犯我者,若因为在乎因果而宽纵,反倒会让道心不畅,念难通达。这三人杀了便杀了,还有那兵头,既始作俑者是他,那自也留他不得。” 抖了抖衣袖,江陵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带着婴宁走出巷子。 婴宁几次回头看了那三具死尸,忽儿心中也暗暗下起决定了。 ‘主人说得没错,对坏人,是不能宽纵。小倩姐姐能做到果决,大抵这也是主人比较偏爱她的缘故。若我也能像她那样,主人必也不会厚此薄彼了。’ 走了几步,江陵和婴宁忽然同时回头。 朝一面墙头看去,只见那儿有着一个白色的虚影悬浮在空气之中。 板着脸儿,目色带怒。 江陵瞧得眼熟,那虚影身上的官服,赫然是日游神的装束。 只是这个日游神,并不是临舟县的日游神。 仅仅只是服饰相同。 这里毙了人命,且元魂都不见了,作为日游神,他自该理会。 然而,就在江陵与他四目相对之时,忽然发出一声叱喝。 声如狮吼,威盖八方。 恁是把那日游神给从那墙头上给震走了。 小婴宁面色一惊,她是瞧出来了那“人”身上有香火之气,该是神灵之属。 可江陵竟连半点面子也不给,一道佛门狮吼,就将他给斥退了! 聂倩也是惊道:“主人,那可是日游神,此举,怕是有些不妥罢?” 江陵原本对城隍司甚至对整个阴间都是有着几分敬畏的, 可是,如今有了陆判和朱尔旦这事,也让他知道,无论阴间还是阳世,所行之事仍旧苟且。 既如此,又何须敬畏? “无需管他。”江陵似毫不在乎。 …… 此时,在县学内堂。 那南地才子申飞白与众县官在把酒言欢。 在他面前,便是那县令,也屈尊三分,公子前公子后,多用敬称。 他示以这般态度,自不是敬对方才华,而是敬对方身份。 再怎么着,人家可是默王半个义子。 几杯酒下去,在坐者逐一醉倒,趴在桌上便没了知觉。 申飞白笑意从容,忽从那袖子里放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来。 那东西落在桌上,竟学人一般,直立而站。 走到每一个喝醉者的面前,以鼻子往其头顶深深一吸,那醉酒者就似有一道紫色的气,被那东西给吸走了。 申飞白把玩着酒杯,待那东西将所有醉酒者都吸了一遍,他方问道:“其量如何?” 那东西摇摆着走向他,细看之下,竟见它原是只黄仙儿。 小眸子闪烁着黠光,此时嘴中竟吐出了人言:“这几人,才气颇浅,量不算多。” 说完,它张开嘴巴对着一杯子,竟吐出了三滴紫色液体来。 “就这么点?”申飞白微微皱眉。 看着首座那位,好歹是个县官,竟只这么点才气? 原来,这申飞白竟养着黄仙儿给自己吸他人才气。 黄仙儿吸走别人的才气,再转化成紫色液体,反馈于他。 他若饮下那紫色液体,便可增长自身才气。 “如此看来,这县里官员,也都是酒囊饭袋之辈。” 黄仙儿冷笑道:“才气本天生,可不是人人都有,更不是时时都有。人意气风发时,才气可涨;意志消退时,才气可殁。 不管是谁,只要在这官位上坐个几年,便是有一身才气,也会消退六七。” “如今,以我这般,取那春闱魁首,你觉如何?” 黄仙儿道:“还未够,你资质平庸,强以才气补之,如今只算中上之流。若想得魁首之位,需才气再进一截或可。” 听到平庸二字,申飞白的脸上闪过不悦之色。 这本是事实,可在他听来,却觉得是种嘲笑。 他申飞白,生来就该不凡。 “那我还需要多少才气,才能更进一截?” “今日那两个最先写出诗句的,貌似才气不浅。后续两日,再多集一些才子于一处,想必助你成上等之资,问题不大。” 申飞白皱眉道:“这一路过来,已吸人不少才气,竟要这么多才能成就上等之资?” 他从十二岁起,就四处游学。 所到之处,凡与之亲近者,皆被他采以才气而养自身。 少年时,他以别人诗句充当己作,博了神童之名。 如今,数年过去,在黄仙儿口中的他,竟然还之是中上之资。 须知春闱在即, 若仅以中上之资去应试,其名次如何,可想而知。 这些年来,但凡读书者皆知“南有才子申飞白,北有奇骏张越彬”。 这名头越响,他就越不能落了这名声。 毕竟,他也是要考给那位远在京都的义父看看的。 黄仙儿道:“抽人才气,不可绝也,多为十抽其三。数年来,所抽人数虽多,但总量并不算多。 到如今,使你有了中上之资,已算不慢了。” 申飞白道:“如今春闱在即,我可耽误不得半分。我不要中上之资,也不要上等之资,我要上上之资。” “难。”黄仙儿思虑二三,说了个字。 “莫非没有他法?我日日供你,未曾怠慢,此次春闱乃是我最大心愿。若不成全,那我往日所做,皆无意义。请务必帮我,此次春闱,必拿魁首!” 黄仙儿沉吟片刻,道:“若定要拿魁首,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样一来,才气就需要多吸一些。 只是,吸得太多,有伤天和。 比如这县官,若抽光他的才气,那他以后半分才气也没,写个文章都成难事。 这其中因果,可是不小。你可愿担?” 申飞白:“因果便因果,我担就是了。” 109章 无耻之徒 詹生脸色一黑,拂袖哼之,回到自己座位上。 一时间,那临近几桌皆议论纷纷,在说江陵不是。 既都在此,那都可谓是同窗,同窗之间舍不得几盘鱼食便罢了。 又何须以此举来羞辱他人? 给狗吃,也不给人吃。 实在是岂有此理! 小婴宁在边上看着,却是吃吃地笑了。 刚才詹生过来讨要,她觉得其实给点出去也无妨,反正钓的挺多,她和主人两个大抵也是吃不完的。 可这詹生说话却是不太礼貌,一开口,看似温和,实则从第一句就是反客为主,要江陵做出选择。 这有求于人,还不懂得摆正姿态,谁愿理他? 当时小婴宁觉得要回绝他,可直接回绝岂不是显得主人小气? 正觉为难之际,她竟见主人端起一盘鱼,就丢给了门外的狗子。 这一举,不但显得够大方,更是等于反扫那詹生一个大耳光。 ——你说我舍不得,我整盘都丢了。 只不过,就是不想给你吃,与其给你吃,不如给狗吃。 狗,尚且还会摇个尾巴。 而你,是不会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夫,端的粗鄙至极。” 詹生拍桌说道,目光看着墙上,指桑骂槐。 “詹兄莫要生气,有些人啊,就是如此,不可相与。咱莫要与他一般计较。” “就是就是,来来来,喝酒,今晚申公子说了,将会请来不少名流,就在这酒楼里设宴。咱莫要为了一些不识趣的人,而坏了兴致。” 说话间,酒楼外边又有人来。 有两人并肩而进,才进来,就喜呼江兄二字。 江陵看去,此二人,正是那朱孝廉与孟龙潭。 原是这两人到现在做把诗做好,来的较晚。 不过,二人脸色欣喜,应当是对今天的发挥较为满意。 江陵见他二人,也客气唤之,邀请他们一桌同坐。 朱孝廉与孟龙潭见这满桌全鱼宴,竟皆溪石斑鱼,胃口也是大起。 “既江兄相邀,那我二人可就不客气了。” 他们与江陵自古寨一遇,也可算是患难之交,且在这里,酒水账目皆记申飞名上,自也不必客气过甚。 两人一坐下,就与江陵热情地讨论起今天的诗句来。 对一旁的婴宁仍旧是选择性的忽略了。 其实,倒也不是他们视而不见,而是他们颇懂礼仪。 不管那婴宁是女眷还是女侍,总不方便过问太多。 一番谈论,江陵得知他们二人今天写诗颇为认真,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赋出满胸诗意。 且字字斟酌,反复修饰十数遍,方递交上去。 “我们写完之后,才看了江兄的诗句。还真是大气磅礴,胸藏乾宇,那份气概,还真是非丈夫而不能咏也。” “不错,江兄有如此诗才,却瞒得我二人好苦。为此,定要先罚三杯,以示歉意。” 江陵笑笑,自也无妨。 此二人心地干净,自能与之为友。 隔壁那几桌,便是道不同,则难与相谋。 喝着聊着,不觉已近傍晚。 今儿个,被申飞白相邀之人,共十六人。 须知今日参与诗会者,满三百。 脱颖而出者,才十六。 这些被邀请者,也确可引而自豪矣。 申时近末,有带艺女子进来酒楼。展示歌舞。 在座者,痴痴相看,默默抚掌。 朱尔旦姗姗来迟,进了酒楼,径直去了左侧,与詹生一伙儿,聚在一起。 未几,那申飞白与众县官也至。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老丈名流也被请来。 他们或是退休官员,或是儒林隐士,身份各异,总非寻常人家。 江陵意外见到了那溪边老者,他也夹在其中。 他虽看似装束普通,可与其他名流进来时,那些人明显都会敬他七分。 但他或是欲行低调,其他人的敬意也未表现得太过明显。 在江陵与他对视时,他也遥遥点头笑之。似也有几分惊讶,能在这里见到江陵。 众人落座后,一番歌舞欣赏。 之后,就是邀请县里的名流逐个发言。 再之后,就是今天十六首诗被拿来,要请那些名流共评之。 朱孝廉与孟龙潭心中那是万分期待,很想知道自己今天呕心沥血所赋之诗,到底能得到甚么样的评价。 江陵也有几分兴致,想看看自己所选之诗,在这个时代,能拿几分。 第一首被拿出来的诗,是朱尔旦的【醉衡山】。 起手就是“苍天为纸雾如砂,一笔含烟尽芳华”。 几位名流对视一眼,皆颔首称妙。 你一言我一语,不吝称赞之词。 “这首诗的作者是朱尔旦,竟是青阳县本土学子,难得,真是难得。县里有如此学子,以后定要好生培养才是。” 当地官员也是纷纷点头,本地才子代表的也是本地脸面。 此番,众人称好,他们也自觉脸上有光。 之后第二首,申飞白便是拿出了江陵的诗来。 看样子,这诗句评点是按照今日递交的次序来的。只不过朱尔旦是本地人,因此第二变成了第一。 “一山飞峙大江边, 跃上葱茏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 热风吹雨洒江天。 呵呵,这诗,虽觉磅礴大气,但终是缺了几分韵味。” “嗯,论诗意,比第一首,差之远矣。” “不过,也算水准之上。” “这位学子,唤江陵?不知是哪里人士?” 那位钓鱼的老者,忽然问了一句。 他拿着诗卷,似从这诗里品出别样的情怀。 台上众人不知谁是江陵,连申飞白也不知道。 只有申飞白那侍女,有些印象,便远远朝他看来。 正待那侍女要开口,请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一旁的朱尔旦忽然折扇一开,说道:“这位江公子,我倒是认识。 据闻他是郭北人士,曾于临舟县,做林家上门郎。 后不久,抛下妻子,带着别家女子,私奔远逃。 此人唤江陵,此刻,正坐于右厅之下。” 说到这,朱尔旦面相江陵,笑道:“江兄,不知我所言可对?” 为证实这事,今儿个他可是跑了好几个地方。得到了好几人确认,他才敢在这时候站出来揭穿江陵面目。 眼下,众多县官在上,更有数位名流在左。 此言一出,你江陵名声必坏。 103章 报应 “给钱给钱,不给钱就不要进城。” “五文钱的过路费都拿不出来,还有脸进城?进了城又能做甚么?” 城门口,兵头沈经武仍旧是坐在椅子上,吃着鲜果。 他的几个手下,则是拦住路过人,不给钱则不准入。 以往,给不起钱的,多半是骂几句轰走便是。 但今日,沈经武心情不佳,遇到看不顺眼的,还会让人骂完之后,附之殴打。 要说他为何心情不佳? 自是因为那诗会的缘故! 南地才子申飞白来了青阳县,须知他沈经武在青阳县里好歹也算是城门一霸。 这样的盛会,怎么着,也该请他一请才是。 可轮到通告去参加诗会的时候,他竟发现,并没谁来邀请自己。 之前,他在路上也碰到了县令爷,他也就委婉地问是不是把他给忘记了? 县太爷也打着哈哈,说大概你是不喜欢这般场合的,便替你推了。 县太爷的官话,傻子都听得出来言外之意是嫌他粗人。 一个粗人,你去参加甚么诗会? 别人吟诗,你打拳么? 此时门口拦着一老太,带着孙儿想进去,祖孙俩衣着破烂,脚上满是干黄的泥渍。可见这是长途跋涉,从偏远山区赶来的。 许也是囊中羞涩,虽过路费只五文。 但乡里人家,每次进城多是拼拼凑凑,掐着子儿凑够了数才去的。 可若在进城门这就给了五文钱,那等到办正事时,就必定不够了。 老太请求守卫,甚至还拉着孙儿给他跪下。 但守卫岂会通情? 这般例子,他们每日都能见到,只要心肠硬些,最终拿不出钱的终究还是拿得出来的。 五文钱都拿不出? 蒙谁呢? “再呱噪一句,就给我扇她嘴巴子。” 沈经武听得烦躁,一伸腿就将老太的孙子踢翻在地上。 那孙子也是木讷,见他踢来也不知躲,仰面摔倒,后脑当场就磕出血来。 老太见了,哭着就搂住孙儿,然后指责起沈经武来。 沈经武心情本就不佳,听这老太居然还敢说他,这还得了? 抄起一水火棍,直接就往那老太头上砸了下去。 一棍之下,老太当场就发不出声了,人倒在地上,没几下就失了生机。 那孙子脑袋流着血,整个人也突然跟傻了一样,在那儿愣着不知动作了。 “头儿……人……人死了!” 一守卫去探了老太鼻息,确实没气了。 沈经武突觉后悔,但为保颜面,还是冷哼着挥手:“死就死了,还能怎的?还要我给她买棺材送葬怎么的?” 心中也是暗恼,这老不死的,这么不禁打? 眼看说闲话的人变多,沈经武也丢出几个铜钱到那孙子面前:“拿去,你祖母妨碍公务,自寻死路,如今这下场,也是与人无尤。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赶紧拿了钱,带着她的尸体滚蛋。” 那孙儿也不知是懵了还是天生痴傻,此刻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祖母的尸体,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直到有守卫来推他的时候,他骤然回神一般,吼叫着暴起,从身上拿出一把柴刀,就往沈经武扑去。 要砍他! 沈经武大惊,失措之下,大腿上,让他用柴刀刮了一下。 而这,也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忽然拔出腰间的朴刀,一刀劈斩,恁是将那小男孩的头颅都给砍了下来。 沈经武连杀两人,眼睛都红了,举着刀,指着后续排队的人:“谁他妈再议论一句试试? 从现在开始,交不出钱过这个门还敢跟老子啰嗦的,老子定会给他一刀。送他上西天,不信邪的,大可过来试试?” 放了这狠话,他也痛得抽冷子。 喊来两守卫抬着自己就往城里跑去。 后面的排队者一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多说半句。 那些个缺了一文半文钱的,此时也很自觉的要么与熟人相借,要么干脆叹息离去。 “快点,痛死老子了,赶紧去医馆。” 沈经武催着手下,在大街上,驱开所有过路群众。 恰巧的,此时江陵带着婴宁刚好从之前的客栈收拾东西出来,准备去大同酒楼。 刚好看到这一幕。 沈经武鬼叫着由远而近,谁挡路就骂谁。 在经过客栈这的时候,他也突然看到了江陵和婴宁。 这让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几分。 须知,他今儿个可是安排了人在布局的。 怎的这姓江的小子和那个小娘子,居然还好生生的在客栈门口? 但暂时,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只想快点去医馆,将腿上的伤给处理了。 “主人,是他!”婴宁瞧见沈经武后,精致的小脸也笼罩了七分愠色。 先前欲行绑架的三人,她也知背后始作俑者,就是这沈经武。 此时看到他,目光自是不善。 “刚想找他,他反倒自己寻上了门来,倒也省了许多麻烦。”江陵道。 婴宁道:“主人,这人心肠太坏,不如这次就由我来惩罚他,可好?” 江陵:“你来?须知对这种人,当除恶务尽,我倒是怕你下不去那个手。” 婴宁坚定地顿了下头:“我一定可以的。” 江陵:“那你,可以去试试。” 婴宁走出几步,忽从路边的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在口里含了点口水,念了一道咒语后,就将叶子投射了出去。 叶子呈弧线飞去,竟在空中宛若利刃一样,哗啦一声,就沿着沈经武的咽喉抹过。 沈经武双目望前,医馆此时只有三十步距离。 他大声喊道:“挡道的,全给老子滚开,若耽误老子治伤,老子……” 话只说到一半,忽然他的咽喉传来一缕火辣辣的疼。 接着,喉咙说出来的话,就跟漏气一样,脖子上也开始有炙热的液体在喷射。 他吃惊地摸了一下自己咽喉,却是越摸越多,全是血。 一开始血液只是在流,可在他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那血液就开始呈喷射状。 两个抬他的守卫看到这幕,也是吓到了。 将沈经武放落下来,沈经武双手捂着喉咙咔咔咔地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在原地痉挛了几下,他就两腿一伸,殁了。 “头儿?” “头儿,你这是怎的了?” 两个守卫目目相觑,也是慌了神,沈经武明明只是大腿中刀,怎的咽喉也被割了?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两人胆儿一寒,都顾不上沈经武的尸体,纷纷撒腿,从这跑开。 110章 不知天高地厚 朱尔旦的话一说完,整个酒楼里,顿时议论纷纷。 那些早就对江陵有所不满的人,登时就冷嘲热讽起来。 “原来他是个这样的人,倒也难怪了。” “早就觉得他不是个东西,原来还真是没弄错。抛弃自家妻子,携带别家女子私奔,当真是私德败坏,这种人也配与我们同坐一堂?” “呸,这种人,自是没资格与我们同堂,我们也不屑与之同坐。且以为耻也。” 也有偏向江陵这边的,比如朱孝廉和孟龙潭。 他二人眉头一皱,也替江陵反驳道:“那位朱兄,你事情没弄清楚,就这样说江兄,不嫌武断吗?若是弄错了,可知你这话,也足以毁他一世前程?” “江兄才高八斗,定不是你口中所述之人。你定是弄错了。” 朱尔旦轻笑道:“弄没弄错,且让江陵兄自己来说,他若说我朱尔旦弄错了,那我定当自罚三杯,向他认错。” 一时,所有目光皆看向了江陵,等待着他的表态。 小婴宁满脸怒气,瞪着朱尔旦,恨不得用鱼竿打爆他的脑袋。又是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主人不搭理他,他反倒自己往上蹭。 着实毫不知趣! 再观江陵,却见他的脸上是带着微笑的。 对于朱尔旦的指控,对于满场目光的注视,他一无紧张,二无慌措。 还自斟茶一杯,慢慢饮之。 心中却是忽然明白——原来他与朱尔旦的因果在这! 河图所示,果然不假。 原本河图上标有朱尔旦,他以为就凭几句言语上的龃龉,还不至于形成因果。 这下才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等时候到了,这朱尔旦终是要出手的。 在这般时代,读书人的名声,那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 名声若毁,前途自是无望了。 因此,毁人名声,等同杀人见血。 江陵忽儿站起,脸上神情,看起来,竟似心情不错? 就在他要开口承认的时候, 那台上,白日与他钓鱼的老者忽道:“定是你们弄错了,这江陵乃是老夫故人子侄,其家境尚可,何须去做那商户人家的上门郎?大约是有同名同姓者罢了。”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竟是误会一场。”衙门师爷最会圆场,此时笑着与那朱尔旦说道:“朱学子,这事可是你欠妥了,没弄清楚,就拿来嚼舌,这可不是甚么良好行为。 日后若入了官场,这可是大忌讳,你可慎记才好。先前你说若有弄错,要自罚三杯,来来来,三杯满上,让我们也看看朱学子的酒量如何!” 师爷的话,虽有指责,但话尾也算是给他保了几分面子。 可朱尔旦心中,却不是滋味了。 甚么叫我弄错了? 甚么叫我乱嚼舌根? 我朱尔旦实事求是,哪有不妥? 今儿个为了证实此事,我找过数人确认。 若一人认错,便还罢了,总不能人人都认错吧? 他心中不服,就质问那老者:“这位老丈莫是因为他是你故人子侄,这才偏袒于他?他江陵在临舟县当人家上门郎,所知者,何止百十?若不信我言,可招【临江酒馆】的小二来问话。或是其他时常出入临舟县的商户,他们均可认得这江陵。只要让他们来辨认一二,也足能证明我朱尔旦所言非虚。” 有道是证据在手,底气十足。 朱尔旦确认自己绝对没弄错,这才据理力争。 无论哪个证人,只要来一个,均可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可台上那师爷,面色忽然就不佳了。 再看朱尔旦时,眼神也有了三分厌恶。 “朱学子,你莫要胡言乱语,蔡老所言,怎会诳你这小辈?说你弄错,你还冥顽不灵。蔡老也是你能质疑的吗?” 那钓鱼老者果然身份不凡。 便是县令,此时脸色也颇不好看,似是怪罪朱尔旦太不懂事,怎这样跟蔡老说话? 那江陵身份就算是上门郎又如何? 于他们这些当官的而言,这重要么? 不,一点也不重要。 就算江陵是个杀人犯,他们现在也不想在乎。 他们在乎的是蔡老的心情,好不容易今日请到蔡老莅临。 连县官都要敬其脸色, 你朱尔旦算什么东西?敢去质疑? 县令冷声道:“多喝了几杯马尿,就不知天高地厚,朱学子头脑既不清楚,就先且下去歇息吧。” 话一落音,就有两个壮汉,“请”走了朱尔旦。 不是“请”他回房,而是把他“请”出了大同酒楼。 朱尔旦后知后觉,似乎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可是,此次诗会,最大的人物,不是县太爷吗? 这个看似没甚么身份,穿着也相当一般的蔡老,究竟是何身份? 他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都捧着他? 不等朱尔旦出言解释什么,他就被两个壮汉叉到门口,丢了出去。 他这一走,里面依旧欢庆。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县里的几个名流,又重新拿起江陵的诗,重新点评。 “说起来,这江学子的诗,磅礴之中更藏内涵,光是这份胸襟,在年轻人里,就很是难得。” “是啊,这个年纪的学子,大多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可这篇《望庐山》,真情实意,不但大气,而且回味无穷。真个是上上之作了。” 仅因蔡老一句“故人之子”,这些名流的评点就从之前的“水准之上”、“还算不错”立刻上升到了“回味无穷”、“上上之作”。 包括那些之前在一旁冷言冷语讽刺江陵的学子,此时也都噤声不言了。 他们都不是傻子,此刻都看出蔡老身份不凡,有了朱尔旦这个前车之鉴,谁还要再去触那霉头? 孟龙潭和朱孝廉此时却是很赞同那些名流的新点评,举酒与江陵说道:“来,江兄,我二人敬你一杯,这《望庐山》的确极好。” 江陵与之对饮,末了又看了那钓鱼老者一眼。 老者也对他微笑,手指轻拂,似是在说,帮你小忙,无足挂齿。 江陵却笑了,这忙,他可没想让老者帮。 帮与不帮,于他而言,并无两样。 不过,既然老者已然帮了,那自然也要承他之情。 举杯邀敬,一饮而无。 103章 阳魂 “法术学得还算不错。” 江陵摸摸婴宁的头,赞了一声。 小婴宁享受着闭上眼睛,心里头喜滋滋的。若次次都能让主人满意,那以后修炼时的待遇,肯定就能追上小倩姐姐了。 街上死尸无人问,更多的,反而是抚掌而赞。 这一个人,生前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死了之后,民众的反应最能说明实情。 沈经武的肢体不再抽搐,眼神也彻底涣散了。 人死之后,元魂也从躯体里飘荡出来。 “他”怪异地看着周围,陡觉自己的听觉和视觉变得异常良好。 “他”看到很多人在朝自己指指点点,更听到了很多人在说自己死有余辜。 沈经武很恼怒,你们这些贱民,竟敢这样对我评头论足? 好! 很好,老子记住你们了,等老子有了空闲,必叫你们一个个知道【追悔莫及】这四个字是如何写的! 愤怒的情绪酝酿在胸口,“他”又记起自己脖子上的伤。 此时以双手再度捂去,却觉得脖子上已并没伤口了。 ‘错觉?难道!’ 刚想迈步离去,忽觉天上阳光异样刺眼。而且异样晒人。 忍不住就低下头来。 却在低头之时,“他”也忽然看到,地面上躺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那个自己,已经不动了,脖子上在流血,双眼的瞳孔都已经放大了。 若仔细看,那周围街坊指指点点的人儿,根本不是“他”,而是地上那个他。 ‘怎么回事?’ 沈经武一脸茫然,自己看到自己,这绝对是天底下最为奇妙之事。 嘀嗒嘀嗒嘀嗒~ 忽然,有人骑马从街上闪过。 那带起的气流,猛地一下,刮得他身体东倒西歪,差点就要摔倒。 沈经武懵了,自己怎变得轻飘飘的了? 低头往脚跟看去,也赫然发现,自己只有脚尖落在地上,脚跟就跟灯笼一样,飘在空中,根本落不下去。 ‘我……我这是怎么了?’ 客栈门口,江陵带着婴宁仍在看着这一幕。 街上往来的人流,他们自然是看不见此时的“沈经武”。 但江陵和婴宁是均可看见的。 婴宁:“主人,他这是怎么了?” 江陵道:“这般情况,我也曾听说过,说是有些人在死了之后,灵魂却仍旧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他现在,便是这么个情况。” 婴宁又问:“他已经死了,鬼魂为何还可以在阳光下出现?” 江陵道:“刚死之人,身上元魂还算是阳魂,有着几分阳气未退。这些残存的阳气,可以令他不惧阳光。但这些阳气是会衰退的,快的三天,慢的最多七天。也因此,民间死人之后,会有头七之说。 头七之日,阳气散尽,是最后逗留的日子。若再留下来,便只能成为游魂野鬼。难入轮回。” 婴宁:“原来是这样。” 在他们说话之间,那兵头沈经武也循声看了过来。 似乎不太想接受自己已经死掉的这个结果的他,现在情绪很崩溃,也很凌乱。 江陵和婴宁的对话,就像是火上浇油一样,令他心中拔凉。 他恼怒着就朝那边吼道:“给我闭嘴,我没死,我不是鬼魂,你们给我闭嘴!” 婴宁哼声道:“死都死了,还这么跋扈,怪不得街坊人人称好。你这人,居然也不自我反省的吗?” “你给我闭嘴。” 沈经武双眼发红,忽然忍不住地心中将一切责任都抛到了婴宁身上。 若非他求而不得,今日或许就没这么恼怒。 若不这么恼怒,那他就不会失手打死那老太。 若不打死那老太,那小子也不会偷袭他那一刀…… 那一刀…… 沈经武忽然看向地上躺着的自己,左腿上,那一刀还在。 那一刀只是皮肉伤,非是致命伤。 他真正的致命伤在咽喉。 城门口的那小子,当时根本没伤到他咽喉。 ‘是谁杀的我?’ 沈经武一脸发懵,这死了之后,都还不知道自己死于谁手。 当盯着自己尸体看了一会儿,他从那伤口上感觉到了一股气。 而这街上,与这股气似有共鸣的地方,似乎也正是那婴宁小娘子的身上。 沈经武目光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去:“你……是你杀的我?” 婴宁也不否认,小胸脯一挺起来:“是又如何?” 沈经武一个踉跄,退了好几步,偶尔风刮来,也差点要将他吹翻在地。 他也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此时的他,是鬼魂状态。 刚才骂人、训人,过路者都像是聋子一样,什么都听不见。 可是,他与这婴宁的对话,对方好像全部都听得见,而且还能与他交流无碍。 他目光开始变得恐惧。 看了看婴宁,又看了看江陵。 不,不对, 婴宁身边的那少年郎,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是那眼神,似乎一直都盯在他的身上。 那分明,也像是可以看得到他存在的。 “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沈经武终于是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了。 自己凭借姐夫是郡守大人这层关系,平日里在青阳县作威作福,连县令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日子久了,自己也不知不觉养成了跋扈的性格。谁都敢惹,谁都敢弄。 可如今,这却是惹了什么东西? “小倩,别浪费了。” 忽然,江陵开口了。 一如那日进城一般优雅。 在他的话说出口之际,一把油纸伞忽然撑开来,在那油纸伞的阴影之下,一个温婉柔媚的倩影飘然而现。 那女人刚一出现,就张开了嘴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来。 沈经武何曾见过这阵仗? 女鬼? 这个少年郎身边竟然还带着女鬼? 却也忘了自己也是鬼,吓得拔腿就想跑。 可那女人张口一吸,四周就阴风裹卷来,将他卷着挟着,滴溜溜地被拖到女人身边。 不……不要…… 他亲眼看到女人一口吞掉自己头颅,直到将自己整个儿吞没…… 他的元魂一消失,江陵的油纸伞也忽地收起。 他们从街上谈笑而过,刚才那一幕,谁都看不见,就宛若没发生一般。 111章 晚间事 “江兄,那蔡老,不知是何身份?” 自蔡老开口之后,无论是县里的官员还是县里的名流,所讨好之处,皆朝蔡老而去。 好端端的一场诗会晚宴,也逐渐有些变味起来。 江陵道:“我若说不知,二位仁兄可信?” 朱孝廉与孟龙潭对视一眼,“江兄既说不知,那我二人也自是信的。” 他二人也确是懂分寸的, 不管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江陵既这般说了,再问就是不识趣了。 之后,那些名流又开始点评其他诗句,小半时辰后,蔡老起身离去。 他走时,众县官都送到了门口。 光是这排场,就不由让人猜测这蔡老的身份。 同时不少的人,也对江陵传来嫉妒的目光。 ‘不过就是凭借关系而已,若非今天有这个蔡老,那姓江的,必定身败名裂。’ ‘但那蔡老也顶多护他一时而已,倘若朱尔旦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日后去了京都被人抖出来,他照样会遗臭万年。’ 县令折返时,至左厅江陵桌前,微笑道:“江学子原是蔡老的子侄,不知祖籍何处?” 在县官面前,江陵倒也没有端架子,起身作揖,道:“晚上祖籍郭北县。” “郭北县?”县令脸色顿时怪异。 先前那朱尔旦的说辞里,就提到郭北县。 倘若朱尔旦说的都是真的,那江陵也该话语避开郭北县才是,就算真是郭北县的,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当善意地撒个谎。 任意说个地方都行。 可他偏偏就认了! 这是洒脱还是狂妄? “郭北好啊,郭北县人杰地灵,前几年还出过进士,如今又出了江学子这般大才,今年春闱,说不得也会榜上留名啊。”师爷笑着,习惯性地捧了起来。 县令也笑道:“嗯,说的不错,郭北县依山傍水,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如今江学子到了青阳县,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大可与本官开口。本官向来是最爱帮助有才之士的。” “多谢。”江陵自是客气应下。 在县令之后,其他官员、名流也一一过来与他招呼, 一时之间让他感到了别样热情。 诗会晚宴持续到酉时中,始落幕。 县官名流一离去,众书生也撇下杯盘狼藉,各自归房。 孟龙潭再次喝醉,抱着一把椅子不肯撒手,又将它当成了刘小姐。 江陵与朱孝廉联手,才将他抬回房中,因拿不走他怀里的椅子,只得让他抱着椅子一并睡了。 出来时,朱孝廉喟然一叹,望着走廊尽头的明月,出神良久。 江陵与之并肩而立,问道:“朱兄,为何心事重重?” 朱孝廉看他一眼,笑而无声。 小婴宁这会儿没在这儿,她在诗会还没结束前就归房了。 这会儿只有他跟江陵两人,说话倒也不用避讳。 吟顿二三,他说道:“说来也不怕江兄你笑话,自上次古寨一别,我心里时常会想念那壁画上的姑娘。也实不相瞒,那日在梦里,我真见到了那姑娘,且那姑娘与我以身相许。 只可惜,当时我离她而去。 这虽然是个梦,可是屡屡想来,却又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每次想起分别时,那姑娘的不舍,我就满腹心酸,颇不是滋味。” “以我看来,朱兄该是魔障了,那壁画终究只是壁画而已,岂能当真?”江陵笑道。 朱孝廉亦道:“我也知是魔障,但要脱离出来,又谈何容易?” 那壁画做载,乃是修罗地狱图。 朱孝廉只见其美好,未见其恐惧,心中自是挂念万千。 江陵道:“那壁画如今皆已经碎裂,不复之前。哪怕朱兄再去那古寨,也瞧不见那壁画,更瞧不见那壁画上的姑娘了。以吾愚见,与其念那姑娘,不如留下几位歌舞之妓,或更能消去朱兄这心酸之愁尔。” 朱孝廉不禁莞尔。 待江陵回房后,他一个人仍在走廊里站了许久。 江陵到房里,小婴宁早已与他备好了洗澡水。 她自己早已洗好,此时娇躯以薄纱穿戴,一抹抹白皙娇嫩总能隐现薄纱之下。 见江陵一回来,她就赤着脚丫,殷勤走来,“主人,你可回来了,若再晚些,这水可就要冷了。” “你还专门为我留了水?” “是呀,我就猜到散会之时,用水之人颇多,这才提前让小二准备。现在想取热水的人,还需排队呢。” 江陵走入屏风后边,见澡桶里还飘着些花瓣。 他习惯性每日要洗澡,小婴宁也正是知道,这才在晚宴未散之时,就已提前为他准备了。 脱衣下水,放松在热水桶里,稍做松弛,不料醉意袭来。 江陵扶着额头:“原以为今晚酒水寡淡,难以醉人,未想这多喝了几杯,还是有些醉人的。” 闭上眼,欲稍作缓和。 可这热水泡着,反让那醉意更显浓烈。 迷迷糊糊里,他意识渐离。 未过几许,忽觉有人替他擦身,还将他带出了水里,放于那柔软的床铺之上。 许是他有些重了,带他出水的人,趔趄两次。 一次掉进桶里, 二次掉进他怀里, 他在床上觉着怀中柔软,这酒后意动,就下意识搂住那柔软的身子,一并睡了。 这一睡就过了个把时辰, 到酒劲稍退,他才渐从困倦里醒来。 睁开眼,就发现,怀中软嫩而光溜。 ——小婴宁在他怀中,睡得极是香甜。 如此咫尺之距,软玉在怀,他心中也忍不住地忽起燥热之火。 忙将婴宁松开,坐起身来。 脱开怀抱,也这才发现,婴宁之前应是衣服湿了,身上压根也没穿甚么。 他赶紧用被褥将之盖了。 ‘果真是喝酒误事啊。’ 好在两人都睡得够沉,若不然真发生点什么,才叫造孽。 到底她才十五岁! 深吸一口气,正想着要不要帮她穿一件衣服,忽觉大同酒楼阴气突生。 ——有道阴风,正在门外过道里游荡盘旋。 它似乎正好从对面房中钻出来,在他门外晃荡了一下,顺着那门缝,哗地一声,就钻了进来。 104章 河图 至大同酒楼,方知申飞白已将这里包场。 且他是第二位入住这里的客人。 那第一位,自是朱尔旦。 进门时,他正在楼下大快朵颐,餐点之丰盛,满目琳琅。 可见,开窍之后的他,也未拘于繁礼。那申飞白早已言明,来这酒楼,可任意消费,若还替他节省,自是反见虚伪。 再次相逢,双方均未招呼。 拿出文帖,挂名入住,江陵带着婴宁直接进了房里。未再出来。 自出了县学大门,击杀了那三个欲行绑架之事的城卫兵后,江陵一直觉得身有异样。 当刚刚沈经武死后,那种异样也是愈发明显了起来。 这到了酒楼上房后,他就直接盘膝而坐,开始冥想。 此次,也未要聂倩相伴。 冥想一始,他就开始汗流浃背,且神念下沉,一落入到那丹田里,便无法自拔,脱离不出来。 丹田的元池,灵力动荡,宛若大海一般,浩浪起伏。 江陵的神念化作三寸小人一般,在元池当中被灵力浪潮反复冲刷。 过了小半时辰, 那以往梦境当中经常出现的那只洛水神鳌,忽然之间也似在元池当中若隐若现。 它于灵力之海穿梭沉浮,未几,其背上金光漫溯。 一物忽然飞来,落于他面前绽放,竟是一块巨大的石碑。 那石碑上,有着黑白两种圆点,分四方而立。 ‘神龟献图?’ 图上黑白点,共计五十五数。 这图看得眼熟,稍加辨认,便知乃是河洛之图。 突然,图上黑白点亦开始闪亮。 第一颗亮的是白点,此点一亮,那元池仿若一面镜子。 镜子里闪过兰若寺的影子, 只是光芒才一闪,又昏暗了下去。 接着,是第二颗黑点发亮,紫光萦绕其间。 元池的镜面上,又闪过一道画面——乃是他以术法咒杀黑心当铺主仆数人那一暮暮。 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一直亮到了十三颗。 这些黑白点,每亮一颗,都会有一幕画面闪过。 其中还包括【斩河神】、【祝家庄灭魑】、【取走聂倩尸骨】、【山间地狱图】、【朱大少】、【青牛村杀刁妇】、【梦中斗法】、【林姑娘】、【商旅造畜】、【朱尔旦】、【沈经武】。 一共十三点,除了其中三点一闪一灭,其余十点皆散发着紫光。 幽静而玄秘。 其中白点所示,皆是他所遇之怪事。 而黑点所示,皆是他行杀戮之举。 “莫非,这真就是我的道?顺乎本心,无惧一切?” 今儿上午,也正是他将心中对城隍司、对阴司的那最后一缕敬畏给抹了去,身上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就开始出现了。 之后,连行杀戮之事,使这感觉也愈发清晰和明显。 直至,神龟献图,丹田出现了这般异象。 “河图,五十五数,我这才点亮了十三数。这说明后续还有三十七数,待我去经历?” “不对,这其中还有三数,是一闪一灭,这又是何原因?” 第一个闪灭不定的点,是【兰若寺】。 第二个,是【林姑娘】。 第三个,便是【朱尔旦】。 【兰若寺】或好解释, 当初,他只带走了小倩,这因果产生,有因当有果。 聂倩的因果已经了结,是因他完成了承诺,成功带走尸骨。 可是,当初姥姥也曾害他,这因是产生了,可后续的果,却还未了结。 这才使得这个点,闪灭不定。 “若是这样,那我岂不是还得回兰若寺走一遭?” 倘若如此,那【林姑娘】,又是何因? 在江陵想来,他已助林姑娘洗去克夫之名,也还了她一场姻缘,二人因果当是了结了。 可这个点,还是在闪灭不定,这或是说明,这段因果根本还不算了结。 最末,便是这朱尔旦。 朱尔旦也出现在这些点里,倒是让江陵感到了惊奇。 须知,他这一路走来,所遇者,尚有宁采臣、燕赤霞之流。 连此二人都未成为河图上的某个点,可他朱尔旦却偏偏在黑点上占有一席。 纵观前边发亮的黑点,多是刁妇、嫁梦道士、朱大少、沈经武之流,这些人的结果都已死在了他的手中。 ‘莫是这朱尔旦最终也要死在我的手上,这段因果才算了结?’ 念此,江陵失笑一声。 以上均是猜测,具体如何,还待观察。 河图巨碑就落在他元池外边,在这儿生根。 又过了半个时辰,动荡的元池也终于安静下来。 若隐若现的洛水神鳌也消失不见。 身上难受的感觉,也渐自消失。 迷迷糊糊中,江陵忽觉腿上有一柔软在摩挲着,睁开眼来,见聂倩和婴宁两女,又是坐在他腿上,一脸关切地瞧着他。 “主人,你终于醒了!” “你身体可有不适?怎入定之后,满头大汗?” 被人关心的感觉,确是不错。 只是睁开眼便看到这般活色生香,即便心念能够压制,体内热血还是忍不住蠢蠢欲动三分。 ‘对了,小婴宁为何没有点亮河图点数?’ 心有所思间,江陵抬起手,放在婴宁的脑袋上。 却是手刚放上去,那丹田当中的石碑上,就有一个点,在隐隐发亮。 可是当他将手松开,那点就会立刻黯淡下去。 且那个点,与之前点亮的地方,相隔数位。 ‘难道属于小婴宁的因果还没来?又或者,我这算是提前遇到了她,所以还没开启真正的因果线?’ “你们可是饿了?” 时近午时,小婴宁的肚子早就在咕咕叫。 只是她不好意思,从来不会主动表达。 “那就下楼吃东西可好?” 小婴宁摇头道:“不想下楼见到那讨厌的人,可在房里吃吗?” “自是可以。” 高档一点的酒楼,房间也可安排用餐。 聂倩那边,就让婴宁去点了一根檀香。 当开门叫餐时,也恰好的,那朱尔旦从外边走廊经过。 小婴宁对他一脸嫌弃,冷哼一声,就别过头,去了楼下。 朱尔旦再次受这冷眼,心情不愉,也自拂袖,快步而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房间,却也就在隔壁而已。 105章 惹不得 小婴宁下楼没一会儿,一店小二忽上楼来,敲了朱尔旦的门。 朱尔旦在门内问:“谁人?有何事?” 小二道:“客官,您妻子来寻你,正在楼下,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朱尔旦:“我不曾婚配,哪来的妻子?你莫是弄错人了?” 小二道:“那妇人找的是朱尔旦朱公子,并没弄错啊。” 朱尔旦不开门:“总之,我尚未婚配,哪里来的女子乱认夫君,你莫搭理便是。” 小二:“行,有朱公子这话,便行。” 小二下楼,脸上也浮起一抹轻蔑之意。 须知这朱尔旦就是青阳县人,祖上曾还颇有点产业,即便败了一两代人,到他这一代,家里仍算富足。 比不得大富、中富,比起平民户,那自是要强得许多。 他朱尔旦以前心窍未开时,人人都管他叫“傻书呆”,更是时不时拿事情打趣于他。 像背陆判雕像这事,正常人谁能去做? 也唯有脑袋痴傻的朱尔旦肯为了一顿酒席,大晚上将陆判雕像搬走,到了白天又搬回去。 因此,整个青阳县,认识他朱尔旦的,固不在少数。 包括这小二,就知他根底。 ‘你朱尔旦,原是个痴傻之徒,父母担心你日后无人可依,便寻了一勤奋踏实女子与你做妻。 这些年来,本本分分,凡认识者,谁不说朱伍氏贤惠? 也就是朱伍氏面貌不佳,脸上有一块大黑斑,除此之外,真个可算良妻。 可朱尔旦倒好,如今一朝开窍,竟连妻子都不认了?’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那朱伍氏厚颜无耻,跑到这来乱认夫君。 小二来到楼下, 一素装少妇就站在酒楼门口,未曾进门。 小二于她,还尚具礼貌。 在她期盼中,小二走过去,话也直白:“朱夫人,你还是请回吧,楼上的朱尔旦朱公子说他未曾婚配,并无妻子。” 这话也足够明白了, 算是我帮你认清你相公为人了! 可朱伍氏仅仅是“哦”了一声,垂下头去。 没有任何气恼情绪的她,只觉着有几分自卑,下意识地稍稍偏头,不让人看到她右脸上的黑斑胎记。 沉吟二三,她仍说了一句:“那请小二哥转告朱公子,就说家中高堂染病,望他回去探望一下。” 小二一叹,心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这朱伍氏还是这么本份老实。也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 “行,这话,我替你转告。” 小二再次上了楼。 过了片刻左右,朱尔旦终也是下楼来了。 他可以不认妻子,但家中高堂,还是要管的。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名声最为重要。 高堂染病在家,他若是知道了还不管不顾,便定会遭人口舌。 于是,就回了一趟家里。 到家中,方知高堂只是染了风寒,虽倒床不起,但总归并无大碍,只需修养几日便好。 为此,一出母亲房门,他就与朱伍氏发起脾气来。 “你就为这事寻我?母亲只是感染了风寒,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为何偏要去酒楼寻我?”朱尔旦怒气汹汹。 朱伍氏垂头不语,宛若理亏一般,不敢顶撞半句。 放在以前,朱尔旦固然痴傻了些,可对她,却像是姐姐般依赖。 可如今,虽开了窍,可人却也像是变了。 “我如今,好不容易在诗会当中露了头,与那南地才子申飞白有了接触。那申飞白何许人也你可知道? 他可是默王的义子,若交好于他,与我未来前程,那自是无可限量。 可你倒好,这种时候跑去插一脚。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你夫君么?这事,有什么好炫耀的?” 朱伍氏被骂得双眼殷红,一双满是茧子的手,抓着衣角,踌躇半晌。 “作为妇人,就少去抛头露面,男人的事,你少去管。你在家里,只需要将这家里打点好也就是了。我的事,甚么时候轮到你去管?” 她越如此,朱尔旦脾气越大,骂声也越大。 朱伍氏终是落下泪来:“当时母亲于客厅病倒,我把她背回房里,叫郎中过来的时候,她的情况的确不好,当时也不知是感染了风寒。夫君乃是家里的顶梁柱,就想着将夫君叫回来,左右有个出主意的。” “出主意?出什么主意?你连这点事都拿不定主意?你还当什么家?” 朱尔旦骂了这一句,也不想再骂了。 对这妻子,他这几日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想他朱尔旦才高八斗,怎娶了这么一个糟糠之妻? 当真是难以配得上他! “夫君,你变了。”朱伍氏失魂落魄一般,哭着呢喃道。 然而她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口,朱尔旦猛然就回头指着她:“怎么?说你两句,你还不爱听了?若不爱听,那就给我滚,滚出朱家,就当你我不曾有过关系。” 朱伍氏身躯颤抖,她自十六岁入朱家门,今已二十二,六年来劳苦不算,到今日,竟换得一个“滚”字。 “夫君,你……怎可如此待我?”朱伍氏面色凄然。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我朱尔旦否?” 丢下这话,朱尔旦进了房间收拾衣物,今日既已回来,索性就收拾东西,入住那大同酒楼去。 后续几日,只需好好表现,兴许还能获得申飞白的友谊,那样的话,一起携手入京,也借他之势,飞黄腾达必不在话下。 刚入房里,忽觉一股阴风吹来。 房间里多了一个身穿判官服,脸色黑青的人儿。 他大马金刀坐在那儿,闻着茶壶里倒出来的茶香。 正在气头上的朱尔旦一看到他出现,脾气立马消了七分。 且还恭恭敬敬地对着此人,作了一礼:“原是陆判来了,晚生今日不曾有所准备,若早知如此,必备酒宴接待。” 陆判目光也微微复杂看他:“那朱伍氏,虽样貌不佳,却也算得良配,何必如此羞她?” 朱尔旦摆手道:“妇道之人,惯不得,她们皆是头发长见识短之辈。若不训她几句,少不得下次还会坏我大事。” 陆判欲言又止,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他们夫妻之事,他一个外人自不便多说。 只转话题道:“有一人,你须得注意,如无必要,勿要惹他。” 话刚说完,陆判又补充了一句:“准确来说,就算有必要,也不要惹他。” “那人是谁?” 朱尔旦好奇心起,能让陆判如此警告,所提到之人,必是不凡了。 陆判手指在桌上轻敲,也不言语,只写了两字。 朱尔旦视之,眉头忽然皱起。 是他? 那桌上水渍,横竖十六笔,写的赫然是“江陵”二字。 112章 灵道杀气 嗡~ 房里置于床头的铁剑,忽然发出鸣颤。 只轻鸣两声,又归于静谧。 江陵看它一眼,此剑乃是应妖邪而动,这能让它有所反应者,定不是那正常之物。 门缝里那挤动的东西,好似一撮毛发,挤着挤着,它也忽然不动。 江陵在房里看着它,它似乎也在感应着房内。 应是警觉性很高,感应二三,只见那门缝里的毛发忽然一抽,又退走外边,随清风而去。 ‘呵,不来了?’ 或是铁剑的那一声轻鸣,让它有了几分顾忌。 也或是它有感应到其他东西,这才谨慎退避,以保万全。 但那东西,江陵虽未看得真切,却直觉而言,绝对是个邪祟之物。 ‘这大同酒楼竟还混进了这般东西?’ 又或者说,它不是混进来的,而是本身就在这酒楼之中的。 “去!” 江陵忽从怀中掏出一纸片人儿,只对它吹了一口气,那纸片人飘然落在地上,扭动了两下,竟活生生地爬了起来,然后迈着步子就朝外边去了。 此术,源自鲁班术,《乾坤一气功》上也有载记,自之前遇那算命先生,见了他的纸人之术,江陵也颇有所得。 模而仿之,亦造出自己的纸人驭术。 这纸人可寄一缕神念其上,充当耳目,于三十丈内,来去自如。 纸人顺着门缝钻了出去,到了过道里,它就贴着墙壁行进。 稍待几许,那一缕阴风再次凝现。 乃是从那詹生房里出来,在过道里旋飞一绕,就扑向过道最后那个房间。 那是乙九号房,申飞白今晚也喝得不少,正是住在此间。 纸人悄然摸去,从墙缝隙里无声插入。 这乙九房里,烛光明亮,申飞白端坐一旁,桌上铺着纸笔,他冥思良久,也下不得笔去。 待那阴风回来,落在他跟前,竟成了一只二尺高的毛绒之物。 浑身黄褐,竟能两足直立,那形态举止,也酷似人尔。 到桌前,那东西张开尖锐之嘴,朝杯里吐出紫色液体九滴。 申飞白见了,端起那杯子,就一饮而尽。 紫液下喉,他似灵感突来,扬笔就书——【万江流去东入海,千水归一道自然】! 【开云见日风须劲,尤踏青云路上行】! 他笑而沾喜:“黄师,此诗如何?” 那“黄师”,本体赫然是个黄皮子,此时口吐人言:“好一个【千水归一道自然】,好一个【开云见日风须劲】,这两句确可算是上作。略再改之,明日诗会,当无人再能出其右。” 申飞白傲然而笑,他最是享受这般感觉。 “灵感突来,还得是要黄师相助,若无这【才液】相佐,这两句诗,轻易难得。” 黄皮子道:“今日选来这些才子,其才气确要比常人更多一些,才吸纳十一人,就生九滴【才液】。” 申飞白:“才十一人?” 今日从诗会中脱颖而出者,共十六数。 缘何,要弃五人而不用? 黄皮子道:“那五人,皆有所因。其一者为朱尔旦,诗会结束前就被赶出了酒楼,遂不在房内; 其二者便是那甲二、甲三、甲四以及乙二房,皆有杀气所罩,我轻易不敢入。这才漏了这五人。” 申飞白甚异之:“杀气?皆是书生而已,哪来杀气?” 黄皮子道:“应是甲二房里有灵道之器,那灵器自能护主,我近身不得。其他几人,也因临他较近,我才不便出手。” 申飞白不甘:“甲二房住的似是那姓江的,还有那朱尔旦,今日他们二人才思最敏,十六人里,他们的才气或也是最上佳者,此二人之才,吾必取之。” 黄皮子道:“若要动他,必去之灵器,只要灵器不在,取他才气,不在话下。” 二“人”对话间,未查那纸人在墙边缝隙悄动, 它目睹一切后,又原路折返。 江陵从它身上收回那一缕神念后,也自惊异起来。 ‘这南地才子,原是个浪得虚名之辈,竟要吸取他人才气为己用,才写得出诗来。’ ‘还有那黄皮子,竟助他做这等恶事!’ 人之才气,谓之魄气;人有三魂兼七魄,七魄之中第二魄为智魄。 智魄旺者,则才气盛。 吸人才气,便是吸人智魄,若吸干涸,则智魄不存,其才庸也! ‘没想到与我相邻几人,今晚也受我这铁剑庇护,幸免于外。只是那朱尔旦未在,也真是可惜了。’ 铁剑确有护主之能,随着江陵道行加深,如今在十丈方圆内,若有邪祟动,它皆会有所应。 只是那黄皮子,应是受了不少香火气,所以今晚铁剑只轻鸣了一声,并未出剑斩它。 ‘既他还要打那朱尔旦的主意,那我倒要看看,明晚朱尔旦来,其结果会是如何。’ 翌日天明, 众书生皆起了大早,孟龙潭和朱孝廉在下面落座,见得江陵下楼,忙唤他过去。 “孟兄昨晚大醉,今儿个倒是起得够早。”江陵笑道。 朱孝廉也笑道:“孟兄便是如此,无论前夜醉成烂泥还是怎的,只到第二日,必是闻鸡而起,从不例外。” 江陵奇道:“哦?这莫是有何种诀窍?” 孟龙潭笑而不答。 朱孝廉却替他说道:“原因无他,只因孟兄当初年少贪睡,被孟伯父揍多了几次。从那之后,只要闻鸡,他必起舞也。” 此言一出,众皆笑也。 孟龙潭摆手,换开话题:“江兄今日可还去参加诗会?我们这些昨日入选者,今日可不试而入。据闻,今日又涌来不少外地才子。若去诗会,或可有不少的才思碰撞。” 朱孝廉亦道:“是啊,昨日吟山,今日似是要吟水。昨夜对月冥思,偶有所得,今日,说不得要去与众人分享之。” 看来他昨晚思念壁画中的姑娘,反倒思念出了几句诗来。 江陵摇头道:“今日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就不去了。” 头一次去诗会,只为见识一下。 得知那般无聊,自是不会再去了。 有那闲情,还不如带着小婴宁四处游玩来的快乐。 用完早点,朱、孟二人一并去了,江陵也带着小婴宁外出,准备四处走走。 才出酒楼,就有一人唤他,看起来,是那申飞白的仆人。 他将江陵打量,看着他行囊里所背的那把剑,双眼微亮,忽拱手道:“江学子请留步。” 江陵心笑,这该是求剑的来了! 106章 携女私奔 若写别人,倒还罢了。 可朱尔旦心中气之根源,本就是来自此人。 被他看不起也就罢了,如今陆判竟也说让他不得招惹。 “这人是何身份?为何,我招惹不得?” 仅从他看来,那江陵不过就是个某世家子弟罢了。 “你只需听我一言,莫要招惹便是。你天命福薄,如今虽已开窍,可于福缘一道,终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若只安定求稳,保这一世富贵,自不在话下。” 有些东西陆判也不欲跟他明言,因为普通人,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要好。 只要朱尔旦肯听他的,一世安稳自是无虞。 “我那边尚有公务要处理,今日就不与你饮酒了,改日再聚。” 陆判说着,身影化成一道青烟,从这儿消失不见。 “陆判……” 朱尔旦心中尚有所疑,还想再问,却已喊不应对方了。 房间空荡,朱尔旦手中拿起的茶杯,忽怒摔于地上。 “天命福薄?我就不信了,如今我心窍已开,而且有的可是七窍玲珑心。这世上几人能有?若我这般,也算福薄,那谁人才算福厚? 古语有云,天命由我不由天,天命注定又算什么?人力,定可胜天。” 收起东西他就走出了房门, 到堂屋里,听见朱伍氏还在内堂哭泣,他也懒得理会,拎包就走。 回到大同酒楼时,碰见江陵带着婴宁正要外出。 他一语不发,与之擦肩而过。 此时酒楼里也来了其他才子,坐在一起正把酒言欢。 朱尔旦心之一动,酝起笑脸,也走了过去,与之熟络。 那几书生也认得于他。 今儿上午在他们离开诗会之后,申飞白那边也让人用白布将他们二人的诗句都给誊写了上去,公示在外。 因此,这些书生,也都有品鉴过江陵和朱尔旦的诗。 这会儿朱尔旦主动与他们来聚,他们自是欣然。 有一书生开口就是恭维:“朱兄才高八斗,真是令人佩服,且为人也是这么随和,真是难得,不像某人,自仗才华,竟目中无人,这种人,便是有才,路也定走不远。” 说话间,他眼光飘忽在外,意有所指。 朱尔旦只瞄了一眼,心中便已有底。 这书生所指目中无人者,自是那江陵了。 不由心中一笑,这姓江的,还真是傲气,对谁都这般,也活该路走不宽。 “朱兄的《醉衡山》,开头第一句【苍天为纸雾如砂,一笔含烟尽芳华】便是让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说来,我也是南楚之人。自小离衡山颇近,可我却偏偏写不出那【一笔含烟尽芳华】的柔美,朱兄之才,让人喟叹,来来来,且敬朱兄一杯。” “没错,比起那姓江的,朱兄之才,显然更高一层楼。此次诗会,若无意外,朱兄必是魁首。” 俗话有说文人相轻,但在酒桌上却不然。 三杯酒一下肚,各种吹捧之词都能随意从他们口中说出。 相互吹捧一番,那自是心也飘然,人也荡。 朱尔旦何曾享受过这等被恭维的感觉,一时喜从心来,笑道:“几位过誉了,我看几位谈吐,就知几位修养非凡,想必也定是学富五车之辈。能与几位结识,我朱尔旦亦是三生有幸。” 吹捧之后,朱尔旦也忽问起江陵之事。 这几位既然表达了对江陵的不满,那刚才定是与江陵有过接触。 谁知,他不问还好, 一问,边上一书生就骂了起来。 大抵是多喝了几杯,有些上头,情绪难控,就拍桌骂道:“他以为他是谁?好心邀他喝酒,他竟充耳不闻,还冷着脸从边上走过,简直是岂有此理。” 另一书生说道:“罢了罢了,此事我们或有不对,你之前见他侍女生得漂亮,言语轻薄,人家冷脸相对,也合情理。” “区区一侍女,又怎的了?叫她来倒酒作陪,又如何叫轻薄了?”那醉酒书生不以为然。 读书人之间,便是互赠侍女,也是常有之事。 如今,大家都在申飞白的关系下共聚一堂,至于为个侍女,而跟大家翻脸? 这等小肚鸡肠,岂配与他们相交? 朱尔旦附和一声道:“这位兄台说得有理,区区侍女怎比的上我们之间的友谊。为了一个侍女,而与诸位翻脸,其气量心胸足见狭小,此等类人,不足与谋。” 醉酒书生听得畅快,举起酒杯就道:“还是朱兄深得我心,说得正是。” 另有一书生忽然说道:“这位姓江的朋友,我貌似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瞧见过他。想了想,似乎曾在临舟县有过一面之缘。” “临舟县?一面之缘?那他刚才为何没与你招呼?” “你有所不知,当时只是见了一面,我见了他,他却未必见到了我。只是,我也不确认到底是与不是。 但模样上,应该没错。当时相遇,是在临舟县的丰悦酒楼。他好像是那当地林家的上门女婿。” “甚么?上门郎?”一人笑了。 甚么样的人,会缺骨气缺到去当上门郎? “我也不确认,毕竟之见过一面,这话大伙儿听听就好,莫要到处乱说。若坏人名声,就不好了。” “那丰悦酒楼如今倒是有名,短短时日,名声斐然,说是那酒楼的酒菜鲜美无比。只可惜春闱在即,要不然,还真想去临舟品尝品尝。” 朱尔旦却似听出了名堂,问道:“这位仁兄你说那江陵是上门女婿?那他刚才身边所带的那位,莫是他妻子?” 那人说道:“他妻子是林小姐,在临舟县乃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可惜是个克夫的。我曾见过,绝不是刚才那少女。” 朱尔旦笑了:“倘若你没认错,那就说明那江陵真是个上门郎?而且还抛弃了自家妻子,勾搭了别家女子私奔了?” 那人笑道:“这话不好说,我之前已说无法确认,这话还是不要再提了。” 他也很懂分寸。 读书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便是名声, 若那江陵因为他这几句话而坏了名声,那他以后也必会在别人心里落个“大舌头”的标签。 朱尔旦却笑了笑,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 113章 又见日游神 这仆人年岁约在四十上下,衣着华贵,在仆人里应是身份颇高,类管家之流。 “这位长者有何见教?”江陵拱手道。 仆人微微一笑,“见教谈不上,只是想寻江学子商量个事。” 江陵道:“长者请直言。” 仆人道:“适才偶见江学子身边带着一把剑,而也恰巧我家少爷对古剑那是相当痴迷。江学子这把剑看起来,应是来历不短罢?” 江陵笑道:“也不知是甚来历,只是在一古庙里捡的而已。” “可否让某观之?” 江陵将铁剑拿出,递与他:“请随意。” 此人既是冲这铁剑来,江陵自也是顺水推舟,成他好事。 仆人审视几眼,赞道:“确是古剑一把,江学子倒也是运气不菲,竟于古庙里能拾得这般物件!说来,也不知江学子可否割爱?我家少爷极喜古剑,若知江学子肯割爱相让,必会承之恩情。” 这仆人果然是能说会道, 既不谈价,也不谈钱,只说若肯相让,则申飞白会记你一人情。 须知在大多的读书人眼中,光是申飞白这个名字,就能引人慕之。 能让申飞白记一人情,这得是多大的福分? 江陵笑笑,也顺着他的想法说道:“好说,区区一柄铁剑,既然申兄喜之,拿去就是。” 仆人大喜,拿了古剑,拱手谢道:“江学子果真慷慨,但我家公子也从不白要人东西。此剑,我愿以十两银子买下,还望江学子莫要嫌少。” 江陵推脱道:“谈钱便是生分了,申兄慷慨让我们在这酒楼白吃白住,他既大方待吾,难道吾还舍不得区区一柄铁剑?” 摆手相拒,戏码演足。 仆人见他情真意切,也自感动:“江学子果然与我家公子一样,是个性情中人。” 客套几句,江陵带婴宁远去。 仆人则捧着古剑,兴冲冲回了酒楼。 其时,申飞白也还未出来。 仆人取剑而归,他正于房内梳妆。 待仆人敲门进来,他方见仆人手中捧着古剑一把。 “这就办妥了?” 仆人笑道:“那江陵倒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的只说他若肯割爱,则少爷会记他一情。单凭此话,他连银钱都不要,就白送与少爷了。” 申飞白轻笑一声,类似例子,他其实见不过少。 整个南地,想结交他申飞白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江陵此举,似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此剑甚么来历?” “说是于一古庙偶然所得。” “古庙?拿到此剑,你可是按吩咐所做?” 仆人道:“一切都是按吩咐做的,这剑刚已抹了污秽之物。” 申飞白颔首道:“行了,将剑放下,你出去罢。” 仆人退去后,房里青烟流转,那直立而行的黄皮子竟就从那床沿上显化了出来。 申飞白看着那古剑,问道:“黄师,你昨晚感应到的杀气之物,可是此剑?” 黄皮子眯着眼睛看了几眼,心中确定:“应是没错了,若非是抹了污秽之物,我必近不得此剑。但饶是如此,这剑上残留的余威,也仍叫我心底生寒。” 原来法器之物,见不得污秽。 若沾有污秽,则法力自消。 今早这黄皮子于暗处瞥见江陵下楼,第一眼就盯上了这把古剑。 吩咐仆人去求剑,也要求仆人拿到之后,必以污秽沾之。 申飞白:“这剑,竟有如此威力?” 黄皮子道:“他既说是从古庙所得,那定是某修道之人所遗落。此物于我类,天生相克,我自是惧它。但现下已无碍了,那江生没了此剑,今晚吸他才气,必是无碍。” …… 江陵与婴宁穿过闹市,于一乐器店前,婴宁停下步来。 痴痴听着笛声,欢喜非常。 “喜欢?” “嗯。” 江陵就买了一支玉笛送她。 婴宁拿在手里,极是珍爱,可又愁容渐起,唇儿微嘟。 江陵问她:“怎了?” 婴宁嫣然一笑,将玉笛递给江陵:“主人会吹吗?” 江陵:“这个我倒是不会。” 婴宁垂下头来:“我也不会。” 江陵走进店里,忽拿起一二胡,道:“或许我会这个。” 二胡与提琴类似, 前世,江陵有学过小提琴,也曾跟祖父学过二胡,虽水平不高,拉曲却还尚可。 婴宁好奇看着:“这个会比笛子好听吗?” “你可听来试试!” 江陵一时兴起,就坐那店中,拉起二胡来。所拉曲目《月半小夜曲》。 曲声一动起,他思绪也随之渐沉,不知不觉仿佛飘至远处,飘回到了前世的某一个夏天。 情亦所动,不禁随曲而唱。 【仍然倚在失眠夜 望天边星宿 仍然听见小提琴 如泣似诉再挑逗 为何只剩一弯月 留在我的天空 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前世旧景,历历在目。亲人熟友也忽而一一闪过。 唱到深处,他也神情恍惚,临浸其中。 直到末了,一句【直至以后】,神才归来,放下弓弦。 朝婴宁问:“可还行?” 却见婴宁红着眼睛,眼神似也飘荡,听着曲儿,无意识间竟悲从中来,那眼泪止不住地就夺眶而出。 她忽然捂着心口,抬起头来:“不知怎的,听着主人拉这曲子,心里边好难过。” “倒是我的不是了,应拉个欢快的曲儿与你听才是。” 婴宁却摇头:“方才这曲子,我极喜欢的。” “喜欢就好。” 欲出店门,婴宁却抱着那二胡不放,双眸看着江陵,似想要他将这二胡一并买下。 江陵只好应之。 刚付完钱,门口不远一轿子也缓缓起步。 似方才也是听那二胡声而停下,这会儿曲终而走。 前边一巷口,一缕白烟在飘。 白烟之上,一男子双手作揖而立。 江陵看去,知他是那青阳县的日游神,也不理他。 从边上,擦肩而过,径自向前去。 可那日游神身影一飘,又在下个路口等待,仍旧是双手作揖,姿态恭敬。 江陵见状,就问他:“你这是何意?我走哪,你就跟哪,这是要作甚?” 日游神见他肯言,顿道:“阁下大能,我们城隍相邀,还请阁下赏脸一见。” 114章 城隍爷 街上人流往来,一些小摊贩见江陵竟对着空气在说话,不由指而哂笑之。 “你们城隍邀我,有何事?” “阁下去了便知。” “没空。” 江陵当然不会乖乖去赴约,他当街杀人聂倩又强行摄魂,此举等于是跟城隍司对着干。 有这案底在前,去了城隍司,也必讨不着什么好脸色。 与其如此,不如不去。 “那阁下何时有空?”日游神似乎生前是位本份之人,说起话来轻言细语。 哪怕江陵语气多有不耐,他也未改态半分。 江陵见他如此锲而不舍,干脆直白道:“无论何时都没空,你们城隍司邀我,必是宴无好宴,要与我算那几缕魂魄的账,是也不是?” 日游神立马表态道:“阁下误会了,那几缕魂魄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城隍爷说过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那些死者,招惹在前,被阁下击杀,也算命数。只要阁下不滥伤常人,城隍司那边,也并不会有所追究。 实不相瞒,此次城隍大人相邀,主要是为了婴宁小姐。” “为她?” 日游神恭恭敬敬地对着婴宁作揖,问道:“不知婴宁小姐可记得南丘梨园芦苇荡?” 此地,江陵从未听闻。 却看婴宁,她像是一时出神了,想了好一下,忽然抓着江陵衣袖,怯生生躲在他后面,问:“你怎知道这个地方?” 日游神微微一笑,道:“欲知详情,请移驾城隍庙,届时城隍爷会亲自相说。” 说完这话,他就化成一缕青烟,在路口消失不见。 江陵眉头微蹙,刚夸这人本份,可刚夸完,就卖起了关子,说话只说一半? 他问婴宁:“那甚么南丘梨园芦苇荡,你知道?” 婴宁轻含着下嘴唇,抬头看他:“主人,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你的出生地?” “嗯。” “那你可是想去寻他问个明白?” 婴宁点点头,“他们知道我的出生地,或许也知道我亲生母亲的下落,若能问到,那自是极好的。” 她当初大老远的去参加瑶台会试,其目的也正是为了寻找生母。 如今,竟有人能报出她的出生地,自是给了她新的希望。 “那走罢。” “可是……主人……若是他们是设局要害你,那如何是好?” 婴宁也很聪明,如今虽是初懂人事,可一些安危利害,也看得清白了。 江陵无畏道:“他们若是真的设局要害我,那主动上门的确也是有点麻烦。但仅仅也只是麻烦而已,毕竟我是一个活人,城隍司专管阴间事,可管不到活人身上来。”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那就是如果真的要翻脸,那硬来就硬来。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 左右他还有那枚黑色指环在,若一心要走,这一县之地的城隍司估计也是留不下他的。 婴宁见他信心笃定,便也没再说甚么。 跟着他就一路直走,去了城西。 今日十三,未到十五,城隍庙的香火,稍见冷清。 只有偶尔几个老太,为家中夜晚哭闹的孩子来这祈福作祷。 江陵带着婴宁来时,庙里已无香客了。 这青阳县的城隍庙,规格比临舟县要大得多。 这里不但有牛头马面,更有黑白无常,庙中阴森,寻常时分,还真不是一般人敢入的。 那日游神在庙门等候, 见江陵来,打躬作揖,更伸手做请。 江陵到庙门口,法眼一开,注视满堂。 却见那些雕像仍是雕像,偌大庙里,仅有那日游神在侧,还有一位则是坐在那中心高位上的城隍爷。 他穿着朱红大袍,黑色帽,双手持圭,肃穆而威严。 他与雕像重合,只是偶尔有虚影晃动。 见城隍当面,江陵自也未托大,朝他作揖,并道:“见过青阳城隍爷。” 城隍爷大袖一动,日游神会意离去。 随后,他就从那高台上走下来。 虚影近乎透明, 走到下面来,见他相貌端庄,气质儒雅,与那雕像的肃穆威严反而出入颇大。 “此次邀请小友来此,倒也不必生分客气。” 说话间,他面带微笑:“小友年纪轻轻,一身道行却是不浅,实属难得。不知小友师承何处?” 江陵随口答道:“师承清风岭。” 城隍:“原是清风圣地所出高徒,难怪。” 说完后,他竟也是双手作揖,反朝江陵回了一礼。 江陵不解:“城隍爷这是何意?” 正要侧身不受这礼,城隍却道:“此礼,小友当受。” 他深深一躬之后,道:“多亏了小友一路照料,才使小女无恙至此。凭此情,再大的礼,小友也受之无愧矣。” 什么意思? 小女? 就在江陵看向婴宁,心有所疑的时候。城隍忽笑着对婴宁问道:“小宁儿,你可还认得我?” 婴宁本来一直躲在江陵身边,可是在看到这城隍爷后,她的目光也渐自复杂起来。 直到城隍爷对她说出这话,喊出了“小宁儿”这个名字之后,她那水汪汪的眼睛里,竟情不自禁地就落出了一行泪水来。 “爹爹?”她不敢置信地轻喊了一声。 “好孩子,终究,你还是认得为父的。”城隍欣慰地点点头。 江陵却听得诧异了, 这青阳县的城隍爷,竟然是婴宁的父亲? 婴宁喊出“爹爹”这称呼之后,却也不见与之亲近,似是想亲近,又有点不敢。 好像父女之间隔着浓浓的陌生。 “他真是你父亲?” 婴宁一直看着城隍,点点头:“他是爹爹,我记得他的。” 得婴宁肯定,那自是没错了。 这天下,当父母的不会认错自家孩子,而当孩子的,也不会认错自家父母。 见江陵疑惑,城隍也轻叹一气,说道:“说来也是怪我,当初,我与小宁儿母亲初定情缘,我只道她是山间农人之女。 可后来,才知她乃是南丘狐族一员。那时的我,还只是腐儒一个,接受不了这一点,当年也就弃了她们母女未管。 过了几年,待我终于想通,可那时想再寻她们母女,也再寻不到了。 三年前,我病死故乡,死前有一书童叫我去应试,我当时浑浑噩噩就随他去了。 不想那一场考试,竟是阴官考试。我于那傍上留名,也就被分到青阳县,做了这一县城隍。 这两年来,我仍是遍寻她们母女下落,幸在半年之前,侥幸寻得狐妻。 可小宁儿下落难定,一直引为憾事。我身为一地之官,无法离开辖地。能做的,也只能凭缘作等。 也好在这苍天不负,苦苦等待这两年多,也终在今日,让我见到了小宁儿。 她一归来,我们这一家,也算是团聚了。” 107章 授人以渔 江陵带着婴宁出门,是因为婴宁说想吃鱼。 在酒楼问那店小二,才知店里只有鲤鱼数尾,大小只在半掌之间。 问及为何没有大鱼,小二笑道,大鱼岂是那么好抓捕的? 他也这才知道,在这时代,捕鱼方式落后,大多是竭泽而渔。 而钓鱼,方式单一,钓具也甚为粗糙。 便是老渔人,空坐一天毫无收获也是常有之事。 知道这一点后,江陵便干脆与婴宁说,让她自己去钓一尾,如此既有乐趣,又能满足口腹之欲。 小婴宁自是欣然,拿着钓竿就蹦跳而出。 这青阳县里并无大江大河,只有一溪流,深不过膝,由丘陵中来,入岩洞中去。 这中间,有数道洄湾,水有深潭,可没人顶。 这条溪流也就在县内,距东城不远,过去不过几刻钟。 到了河边,早有一老者在垂纶。 身边还带着一仆人,为他着伞。 老者坐一椅上,须发儿已然皆白,可瞧那精气神却还旺盛。 手中竹竿一丈长,金儿镶玉,瞧着名贵。 还未及近,那仆人就远而挥手,示意江陵莫要近来。 大抵是怕来人惊扰了老人的垂钓。 江陵也不计较,带婴宁往下游多行数十步,至一深潭边,教婴宁如何开饵,如何垂钓。 “欲学台钓,这开饵是道关键,若能掌握好,便学第二步,重铅寻底。钓鱼钓底,方有大鱼,若浮于表面,即便能钓到,也多是小鱼而已。” 听着江陵说,婴宁很虚心很认真地按照他的要求,将饵料加水搅拌。 所用饵料,还是之前的老三样。上次没用完,都被小婴宁一并儿带着。 饵料开好,她就拿起钓竿做钓。 江陵在旁草地躺着,吹着清风,沐浴阳光,初春的气候,的确可称惬意。 小婴宁刚下第一杆,不到十秒,浮漂忽动,她面色一喜,立刻开拔,却落了个空。 江陵在旁边指点道:“溪流不同于洞穴,上次钓鲶鱼,那是因为鲶鱼凶猛,咬钩迫切,自是容易钓些。 在溪流做钓,心不可急,待浮漂猛然下水那一瞬再拔,才可使鱼上钩。” “嗯。”小婴宁重新挂饵,又来。 这个时代的鱼儿自是抵挡不住老三样的诱惑,腥香气味在水中一发散,极短时间内,群鱼靠近。 小婴宁还未做等待,就见那浮漂再次动了起来。 她这次听从江陵所教,耐住性子,小动不拔,等到浮漂猛然沉水那一瞬,她拽竿而上。 果然的,一条溪石斑鱼,小有半斤。 小婴宁乐不可支,欢跳而起:“主人,我钓到了。” 江陵点点头,拿来准备好的竹篓,将鱼放入。 这溪石斑竟有半斤之大,真是让人感叹这个时代,水中资源确实极好。 小婴宁这边上了鱼,没意外的引起了上游数十步外的那老者注意。 他静而等待许久,水中动静毫无。 可这少男少女刚来这边,就已上鱼。 长望两眼,他饮起茶来。 小婴宁挂饵又钓, 这一次,她的饵料还没沉到水底,就立刻被一条鱼儿扑来咬上。 见浮漂沉得迅速,她立刻拔起,又是一条半斤大小的溪石斑甩着尾巴被她拉了上来。 “嘻嘻嘻……主人,我又钓到了。” 江陵颔首:“不错。” 鱼儿放进鱼篓,她重新又钓。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连续甩鱼,上了七尾。皆有半斤大小。 上游那老者初时尚可坐住,可是在看到婴宁连续上鱼之后,他终也是坐不住了。 便由那仆人收拾了东西,二人向下面行来。 老者在一树下坐等,仆人来到江边与江陵说道:“少年郎,你且让个位置可好?” 江陵睨他一眼,道:“适才不是已经让了,如今又要相让?” 仆人也不啰嗦,摊开手掌,排出九文铜钱,说道:“不要你白让。” “才九文钱?” 见江陵嫌少,仆人又排出九文,合十八文。 “如此,可行?” 江陵心笑,钓不到鱼,你真以为是位置问题? 瞧那老者岁数也大了,让让也是无妨。 便收了他十八文,说道:“行,此地让你了。” 他带着婴宁又走到老者适才所钓之处。 老者见仆人谈妥,他这才走来新的钓点,重新垂钓。 这位置一换,老者这便,仍旧没甚动静。 而江陵到了上游,带着小婴宁又开始了连杆的节奏。 一炷香不到,小婴宁又上七条鱼。 下游老者见之,心中滋味不甚。 适才那地方,他已静坐一上午,半条鱼也未上。 见下游这里连续上鱼,这才使唤仆人,花钱与换。 可换到这里之后,上游那地儿,又开始出鱼了? 这是何道理? 仆人见了,也无话可说,想建议再换换,可这话终是开不了口。 老者倒也豁达,将鱼竿递给他,说道:“罢了,今日鱼不应我,想来无论换到哪里,都是无用,还是先回吧。” 仆人点头应是,收拾了东西,就跟着要回去。 到了路上,只见江陵带着婴宁也要回去。 老者和仆人,是空手而归, 江陵和婴宁却是满载而归,这会儿就走,纯粹是钓的够多,再钓也吃不完了。 那溪石斑,每条都有半斤大小,放在竹篓,沉甸甸。 两方于路上相逢时,那仆人的目光有着说不出的嫉妒。 老者忽道:“年轻人今日运气倒是不错。” 江陵却不客套:“谈不上运气,只二三技法而已。” 溪中资源这么好,基本是有手就能钓,这需要什么运气? 那仆人听得一怒,“你这人,好没客气,怎与我家主子如此说话?” 老者摆手:“或是他没说错,一尾两尾可算运气,可钓这许多,便不是纯粹运气那么简单了。” 说到这,他竟双手一拱。作了一礼:“不知老朽可否请教一下,这何谓技法二三?” 古人说不耻下问, 这老者目光澈纯,似也是诚心求教。 江陵道:“五十两,可授你。” 话才落音,那仆人便忍不住了:“五十两,你这是开抢罢?” 老者却微笑道:“授人以渔,同授人以技,五十两不算贵。”打一手势,让仆人给钱。 仆人愕然,五十两啊,真给? 心中虽是肉痛,可也不愿坏了老者兴致,便掏出钱袋,拿出五十两银票递给江陵。 江陵随意收钱,然后让小婴宁将那开好却没用完,也舍不得扔的饵料塞给了那仆人。 “用这饵料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