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以左李熄安》 1.山神南烛 山风拨开云雾,绵延出青山万里。 峰峦叠嶂,碧水如镜,两岸景色犹如天上画廊。 隐约可以听见田野回荡的山歌,太行群山的深处,这里的人们仍然践行着古老的生活方式,几乎与世隔绝。 这是李熄安观察了很长时间得到的结论。 猩红的信子吞吐着空气,处理着空气中带来的气味因子。它嗅到了腐朽的气息,又一位村里的老人要离开了。 它已经不是人了,是条蛇。 曾经为人的智慧与此世大蛇的暴虐共同造就了这片青山最不讲道理的顶级掠食者。 李熄安靠自己冬眠的次数计算它的蛇生年龄,到目前为止,大概它已经活了两百五十五年了。其实它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条蛇的寿命可以有如此漫长,甚至两百多次春去秋来还没有出现任何的衰老现象。 它依旧强大。 赤色鳞片伴随呼吸开合起落,隐藏着可怕力量的肌肉缓缓发力,牵动李熄安的庞然身躯蜿蜒前行。 鳞片摩擦演奏出哀悼的乐章,李熄安决定去看望那位朋友。 它注视着他从青年至成家,到现在的老去,即将死亡。 他们那一辈的年轻人是最后记得它的人,而他是其中的最后一位。 赤鳞如生铁反射寒光,蛇躯蜿蜒似无边无际。 最后大蛇隐没在村边的深塘里,无人注意。 李熄安自信它是顶级掠食者,在这片土地没人能够威胁它的生存,但它又深知人类的可怕与贪婪,更何况,村里的缆线与电线杆就已经昭示了时代。 所以,它很小心。 只是去送别老朋友而已,它可不打算把自己公之于众。 林尤祥躺在竹椅上,枯枝般的手指敲击着扶手。 他已经垂垂老矣,生命正在逝去。 要离开了,如果不出所料,就在今天。 “唉......”轻轻叹息,老人闭上双眼,放开心神。 灰白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飞速翻过,有他小时候和几个朋友夏季戏水,有他父亲提着竹竿怒吼连连,而他在前面撒丫子狂跑,有他成家与妻子的良宵一夜,也有得到孩子身为人父的喜悦,更有......那头守护着大山的赤色大蛇。 他在其中沉浮,记忆是泡沫包裹他,一触即碎。 山神...... 他以及更老的一辈都这样称呼那头赤色大蛇。 那年夏天的大雨下的没完没了,铅灰的云层无边无际,整个世界都仿佛只有灰白两色。冰冷的大雨冲刷着他的脸,那时候他二十岁,正值壮年,村里的年轻人背着沙袋堵住飞速增长的河流水位。 无济于事。 这种天灾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大雨倾盆而下,村子门口半条腿深的小溪不到半小时就成了奔腾肆虐的大江。 然后,山洪从天而降。洪水滔滔,携着大自然的伟力要淹没一切。浑黄的洪水咆哮着,夹杂着断裂的树枝与碎石倾泻而下,众人绝望。可云层在这时裂开了,厚重黑云开出一条裂缝,露出背后碧蓝如洗的天空,阳光突兀的洒下。 充满暖意的光芒让他冰冷的脸颊有了知觉,也让他看清了远处蜿蜒的庞然大物。 他们不敢称呼其为“蛇”,只能呼喊为神灵,大雨在停息,山洪在退却,那庞然大物昂起头颅望向他们的方向后消失在大山中。 那一眼,老人至今未能忘掉。头颅上的双眼是刺目的金色,在昏暗的暴雨天如同亮起的烛火。 于是他们叫它南烛。山神南烛,南山的烛火。甚至在洪水过后修建了寺庙,供奉一座盘起的蛇形雕像。 “当咱们翻过眼前这座山,到了另一座山头,会看见一座朱红寺庙里有水缸粗的赤色大蛇,它老人家盘在那里,就看哪家调皮小子到处乱跑好把他吃掉……”偶尔,他还会向村里的孩子讲述这些编撰的故事。其实他既没有见过寺庙,也没有再次见过那头大蛇。只是他希望有一天它能够出现在他们搭建的寺庙里,这样他就能告诉那位说,他们从未忘记。 可惜,他已经是村里最后一名还记得山神的人了,不知道在他死后,寺庙还会有人供奉么? 老人听见院子里公鸡的鸣叫,撕心裂肺,连那条和他一样垂垂老矣的黑狗都低吼起来。 让他从泡沫般的梦里惊醒。 “怎么回事?”老人不解。拿起拐杖缓缓走到后院。 后院流过曾经那条小溪,不过现在称的上是河流,水流并不湍急,平日里撒网捕捞些鱼虾是村里人的常态。 整个院子里养的鸡鸭猪狗都疯了似的狂吠。 “哗啦啦──”水流声起,有庞然大物从河流中抬首。 老人眼睛猛然瞪大,想到了什么,连拐杖都不顾踉踉跄跄地奔向河岸。 随后,他被阴影笼罩了。 赤蛇大蛇安静地看着他,眼睛亦如过往,是刺眼的金色,庞然身躯潜伏在河流中,隐隐可见鳞次栉比的赤色盘旋河底。 李熄安注视面前即将死去的老人。 心中沉寂已久的内心似乎有了一丝波澜,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涉险进入人类的村庄。 它做人几十年,做蛇几百年,思想观念早已转变,如若让它面对对自己有威胁的人类,它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但一想到当眼前这名老人离世,世界就真的不记得它了,难免有点感慨。 也许这是它还是李熄安,而不是单纯的残暴大蛇的凭依。 几十年前的太行山深处山洪暴发,暴雨持续了三天三夜。 黑云压城,有雷霆奔涌其间。这是冲它来的,按照它曾经为人时了解的文献书籍,这或许是所谓的渡劫?虽然暴雨过去,它确实感觉自己变得更加强壮,可并没有书上写的那么神奇。 村庄因为它引发的暴雨差点被淹,它察觉后居然在心神一动下驱散了大雨山洪,这时它才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变得不像印象里的普通生物。可这又怎样,它总归属于这片大山,而不是以前钢铁森林里游离的行人。 不过他开始留意山脚下这个村庄的点点滴滴,注意到那些见到过它的人们。他们与后辈讲述故事,说要敬重这片大山,孩童们虽然听的一知半解,但仍然在心中留下了种子。他们还修建寺庙,让它可以像神仙一样享受香火,哪怕这对它似乎没有用处。 “山神大人……”老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似乎是想要拥抱。 李熄安探出头,准备拉低身体,可老人并没有拥抱它,老人屈膝拜下,甚至没有再抬头。 啧,我很为难啊。它心里嘀咕,觉得让老人抱一抱没啥,被这么一搞,反而使它心里沉重了些许。拜啥呢,有啥可拜的? 李熄安无言。 老人好像压根没想过起身,脸贴着河岸泥地,手掌挂满污泥毫不在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很老了,这样拜下身体让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他听见了水声,水浪打在他的脸上,又涌回河里。 院子里的鸡鸭停了下来,老黑狗重新趴进土窝。 它走了。老人知道。 起身,他的面前多了一片赤红鳞片,婴儿手掌大小,质感仿若上乘美玉。鳞片埋在河岸泥土里,仿佛那一位仍然注视着他。 但也只是仿佛。 2.城里的来客 李熄安顺着河流远离村落。 它的金色瞳目闭拢,赤色的庞然身躯贴着河底淤泥游过,搅动水流。这些隐晦的波动痕迹人类很难察觉,但生活在自然的鱼虾们清楚这一片区域到来了一位客人,它们没有逃离,倒是不紧不慢地给李熄安让出路来。 此时还有位妇人在村落河口处清洗衣物,好在这条河流几十年前扩大了许多,李熄安的身形隐藏在河底让人们很难发现。那位在洗衣服的妇人也难以想象此时此刻她放置衣服的红盆下有头庞然大物正缓缓游过。 离村很远的山坡拐角,树林密布,杂草丛生,这是河流的一处尽头,赤色的蜿蜒身躯悄然爬上岸,不属于常态的庞大体型压低灌木。 鳞片层层扣合,这无人见的角落响起金铁之声。 大蛇走地,却连飞鸟都没有惊起,树木上栖息的燕雀只是瞥向地面,丝毫没有其它动作,仿佛已经习惯。 李熄安在陆地上的迅猛不弱于水中。 一溜烟的功夫,大蛇存在的痕迹就只有被压低的灌木丛了。 巍巍古山脉,苍茫云海间。它在山中行,如在画中游。赤色匹练蜿蜒大山里,点缀长青,仿若化为群山的一脉。 它的栖息地远离人烟,坐落于青山极深处。 一路游走,自然不缺乏其他动物目光的注视,但它们只是注视,连面对掠食者逃跑的举动都没有。以前并不是这样,出现这种类似于幼鹿拦路大蛇的场景是在那场劫云之后。 这片青山所有的生灵对大蛇熟视无睹,当它游过,便看做一条河,当它盘坐静止,便看做一处山。甚至会有狼群在它面前围猎而对它毫无忌惮。所以它才会安心潜入人类村庄,倒是老人院子里饲养的禽狗对它的存在表现的十分畏惧,这令它稍感意外。 或许是因为被饲养的动物不属于这片大山,它们属于人类。 赤色阴影抵达了它的栖息地。 速度实在太快,黄金瞳目被拉长成弧光。 这是一片湖,湖心岛的一株参天大树下便是它生活了两百年的土地。李熄安潜入湖中,不用隐藏身形的它释放着野性,庞大身躯在水中狂舞,激起层层叠叠的巨大浪花。他矫矢摆动,如一支赤红箭矢破开镜面湖水,直直冲向湖岛。这番景象如果让古人看见了去,只怕要大呼为龙王! 岛屿并不大,地面铺满一层薄薄的绿茵,蛇躯游过,带走草地上的灰尘,这片土地常常不染尘埃。 李熄安攀上古树,树像樟树,树干粗壮笔直,大致看上去或许有50米或者更高。枝叶四季都是青色,在半空中伸展犹如天上阴云降临在山间。随着大蛇的攀爬,鳞片与粗糙树皮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填满了这片岛屿。 赤色的庞然大物隐没在了茂密树冠中。 古树的分枝承受着李熄安的重量,叶子簌簌落下,几缕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大蛇的鳞片上,照映得蛇鳞晶莹剔透,有种血玉般的精致美感。 狰狞蛇首趴在一稍粗的树枝上,微微低头,想着什么。 李熄安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也许是怪物,也许古时的神话传说真的存在,它便是其一。 两百多年岁里它还没有遇见与它相似怪物,所以这片青山理所应当的成为它的猎场。 蛇躯不适合在陆地上搏杀,虎豹豺狼面对笨拙蟒蛇常常有相当大的游斗空间,可这些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并不是问题,李熄安横行这座大山已经百年。本来蛇生安逸,更别提他这种大领主,李熄安这百年当蛇的生活可比人生有趣的多。 但它这安逸躺平的心态在几十年前出现变化,从劫难中新生,融为大山。诸多生灵已经不把它视为食物链的一份子,看着它和看着大山本身没个两样。至那以后,它隐隐感觉这片天地有事情要发生,而且这种感觉在近日越来越强烈。 能发生什么呢?它想。 黄金瞳目缓缓合拢,思来想去没想出什么名堂,倒是让李熄安有些困倦了。 不论发生什么,它自己就是变数。 变数是不会惧怕变数的,大不了它从古木中起身,再平荡一遍大山。 现在先睡。 大蛇的躯体收紧了些许,陷入沉眠。 ………… “轰隆隆──”村口不远处,陌生的中年人从拖拉机中下车,穿的一丝不苟的西装终究是蹭到了土灰。 招呼完拖拉机的老师傅离去。 中年人提起脚看着乌黑皮鞋下粘住的泥巴,眼里闪过肉痛,但很快调整了表情,大体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昂首挺胸地往村口走去。 “小伙子哪位啊?看着挺面生。”村口大娘注意到男人,目光在黑色西服上多停留了几眼。 中年人笑笑。 “我志强啊,梅姨就不认得我啦?” “志强?”大娘皱着眉扫过男人全身上下,把中年人的脸看了好几遍才舒缓开来,“志强这样有出息,姨认不得了快要。” “没有没有。”林志强摆手,“那梅姨我先进村了,改天我请您吃饭!” “这说的哪里话!”大娘嗔怪,可眼底全是笑意。 村子里的人们彼此熟悉,见到陌生人的到来除了显露些惊异外也没有了其他情绪。早些年村子里出去到大城市里的年轻人不少,偶尔回来一个看看家里老人并不稀奇。 村子很小,拐了几个弯就到了曾经的家门前。 此时林志强面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中年略显油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狠厉。 推开门的右手上少了食指,断口狰狞,像被细密锯齿一点一点割下。 他无路可走了,不然也不会回来。 以他欠下的赌债,本该死在赌场里,幸亏老头子早些年讲的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救下他的命。 最近一段时间赌场的主人在寻找些民间传说,有能涉及到神异生物的线索最好。于是他拼了命给那主人讲述了老头子天天唠叨的故事,什么大蛇,寺庙,洪水,要多夸张有多夸张的被他加工了一道。主人答应放他回到村子,找到些有用的材料。林志强不是没想过趁机会远走高飞,可他不敢,帝都阴影下的主人有个野路子外号,叫顾阎王。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李志强只能祈祷老头子家里确实有点神奇玩意。让那顾阎王开心,留他一条命。 深呼吸,推开门,他不想被老头子看出什么破绽来。 “吱呀──”木门破旧,声音刺耳。 李志强走进了屋子,仿佛从白天走到黑夜,森冷阴寒刺入他的骨髓。 两侧的窗帘将窗户捂得严严实实,外面的阳光一缕也透不进来。空气中浮泛着尘埃,弥漫着一股奇异香味。里面安静到了极点,他连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诡异场面让他心里蒙上一层恐惧的纱。 “老头子!老头子?”他大喊,想消除心里的恐惧。 无人回应。 他跑到院子里,心里想着老头子也许在后院喂鸡鸭没有听到喊声。中年人急匆匆地推开屋子后门,来到院子里却愣住了。 鸡鸭蜷缩在笼中,大黑狗趴在地上,一旁还有没有吃完的饲料。它们没有一丝动静,对李志强的到来毫无反应。阳光洒在他脸上没有温度,冰冷的像此时的内心。 这个屋子里面的所有东西仿佛都死了。 他的目光扫视后院,突然看到什么。 让呼喊声卡在喉咙里。 3.狐现 时间流逝,转眼到了日暮时分。 云层滚动着金橙色彩,落日倒映远方的巍峨山峦,万里青山此刻都化作瑰丽的深红色。 河流映照余晖安静淌过村畔。 放养的鸡鸭也回到了家里,等待夜幕降临。 河畔,有人吆喝,他们每日清晨撒下渔网,傍晚收起查看收获。借着黄昏焰火般的光芒,河里的大网在逐渐收拢。 “楚二,我这里网破了!”有人大喊。 手里的渔网破烂不堪,仿佛被某种庞然大物一头撞烂。 “我这里也破了!”另一头的楚二喊着,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像是圈了条大鱼,被撞了个大洞!” 大鱼,这河里他们捞了几十年,哪有见过什么大鱼?村民捏着破碎的渔网,心里直犯嘀咕。他翻转检查着渔网,网格的破碎边缘被拉伸至很细很长,这得多大的鱼才能把网挣个这么大的口子。 正当村民沉思着,他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下。 “嗯?”他回头,却被一抹白的晃眼的起伏摄了心魂。 披着白衣的丰满女子怯生生地盯住他,眉眼流转尽是勾人的情意。黄昏的橙红光芒斜洒在女子身上,失去了绝美面容的疏离,添上了尘世的人烟气息。 在大山生活了几十年的村民哪里见过这样的美人,被女子盯得愣神,一动不动。 那美人开口,声音也是怯生生的。 “请问大哥,今早是他来了吗?” “大妹子你这……”村民为难挠头,“能不能详细一点,说说是哪家的混小子?是不是被欺负了,大哥我一定喊村里人给你讨个公道!” 真是邪了门,家里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有男人出门沾花惹草不成?村民敢打包票,这大山方圆几十里,都没有比眼前这姑娘好看的人物。 女子没有说话,她看见村民手中破碎的渔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敢问大哥,这渔网是从哪个方向破的?” “我瞅瞅,洞是朝南边去的。” “害,说来也是奇怪,这好端端的网怎么就破了呢……”村民还想接着说些话,但眼前突然黑了瞬间,定神再看,黄昏早就过去,夜幕星河垂落天际。他手里还拽着破碎的渔网,身体动作与之前一样,没有变化,也就是他根本没有回头! 漆黑山野,村落里灯光渐起。 这里哪有女人? “楚大,你咋呆了?”身旁响起楚二的喊声,他见状不对跑来看看。 楚大没有回应,像成了座雕塑。 回想刚才的场景,那女子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他全身在发毛。 ………… 青山深处,湖心岛。 湖水沉寂,面如镜,倒映天上星河。 一抹娇小白影从大山中走出,踏上湖面,居然是只狐狸,它踏在湖水上,脚底凝结薄冰,没有落在水中。 白狐感受到湖中心如大山般可怕的气息,知晓自己终于寻到。 它走过湖水,来到岛屿上。 这里生长着参天的巨树,枝叶伸展遮天蔽日,当狐狸走到树底,抬头往上看,星河都仿佛挂于古树枝叶。它听不见任何声音,山林里再安静也有隐约的虫鸣鸟语,只是很难注意,可它立足于此地,所有声音消失不见,好像离那位越近,世间就离它越远。 这种树看起来很像樟树,树形高挺,树干上扭曲着龙蛇般的纹路。 暗而寂。 可雷霆般的轰鸣声在它头顶作响,鳞片剐蹭树干,让古木耸动,偶尔有树叶零落,叶片上是刀刮似的痕迹。 悠长的呼吸吹拂起狐狸的毛发,没有它想象中的腥气,倒有种奇异的怪香。 两盏明黄灯笼在深邃漆黑中亮起,照亮了古木上盘踞的层层鳞片。哪怕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东西,可真正与其站在一起,狐狸仍忍不住后退。 李熄安打量着面前的小狐狸。 从这只狐狸出现在湖岸的山头时它就察觉,对方的到来它不感觉意外,倒不如说让它心里的预感有了着落。尤其是对方踏过湖水的奇异能力,该说变数终于开始了么? 它等着狐狸开口,对方既然来找它肯定有把握,如果没法交流这一切努力对狐狸来说皆成灰飞,毫无意义。 狐狸似乎是知道了李熄安心中所想,身上升起了一缕朦胧的白色光芒。 披着白衣的丰满女子出现在原地。 化形?李熄安皱眉,有些疑惑。黄金瞳目淌过辉光,发现女子只是个虚影,狐狸本身没有任何变化。这只是个简单的幻术。 女子躬身拜下。 “太行山的主人,妾身斗胆施展些障眼法,望您勿怪。” 又是类似的称呼,李熄安沉默,无论是太行山的主人,亦或者山神,本质上没有区别。在以前人类称呼山神它只认为是种误解,毕竟它还是人时读那些志异小说,百姓拜些神奇玩意为河神,山神之类并不稀奇。 可眼前这通灵的狐狸也这样称呼。 它不由沉思。 “您能否前往太行之北。”白狐开口。 李熄安俯视它,静等后话。 “那里有凶虎在崛起。” 它听出了狐狸的意思,想让它前往北山阻拦凶虎崛起。 赤色大蛇盘旋着,一动不动。 这是自然的选择,李熄安认为自己无权干涉。太行山有多大,它生活其中两百多年也没摸透,只是单纯寻了处好地圈起来。其中存在的生灵又有多少,李熄安被称呼太行山的神,可它一点不觉得它能当这古老山脉的神。这里的其他生灵哪怕如它一样变得莫名强大,也是这片天地,这座大山的选择。 更何况……烛火般的瞳目瞥过狐狸。 崛起生灵?它听见狐狸的称谓,这东西怎么可能只有一头,那头凶虎可能只是走在路途前沿,面前的狐狸不也是其一。难不成太行山里出一头,它去杀一头? 敬畏自然。 这是两百多年李熄安作为大蛇的一点感悟。 女子见大蛇没有回应,头埋得更低了。 “那头凶虎要出世,屠尽所见所有人类,我希望您能去救救她……” 救救她…… 大蛇游动,修长颈脖率先从古树的阴影中垂落,血玉般的鳞片顺着李熄安的呼吸从前往后依次张开合拢,狐狸感觉自己被金属轰鸣的声音笼罩了,四面八方都是大蛇游弋的身影。 烛火摇曳,最终停在狐狸目光所能及的高处。 大蛇俯视着它,脸上满是硬质骨突,仿佛覆盖了一张赤铜面具。 这张脸不像蛇,更像传说里的恶鬼。 狐狸狠狠打了个寒战。 凶虎出世屠人,李熄安的确不能坐视不管。屠杀无辜人是一则,崛起生灵又是一则,时代变化下,钢铁洪流不是简简单单的血肉之躯能够抵挡。别惹出了大麻烦,到那时,它都得离开生活两百年的故土。 带路。 狐狸从大蛇眼中读懂了这词。 4.崛起生灵(4k) 寂静深山,鸟兽惊起。 借着苍白圆月可以看清伫立山峰的魁梧猛虎,毛发犹如流淌过火焰,黑色斑纹张牙舞爪地延伸,它吞吐山雾,威风凛凛。 它昂首漠视山地远方的火光,那里是人类的居所。 呼吸愈发沉重,骨骼肌肉扭曲,身体里仿佛有锁链被斩断,释放的磅礴能量涌入身体每一寸血肉骨骼。它知晓,此刻在蜕变,脱离诸世枷锁,踏上一条未知而强大的路。而等待它蜕变之后,那座村子里的人会成为它路途下的枯骨,作为它攀升的祭品。 它应当如此,人类的结果也应如此。 曾经在太行山深处,虎的种群虽稀少却强大,它们盘踞深山,彼此间划下领地,若有冲突,以爪与牙,骨与血较量。它们是群山的王,傲立百兽之上,俯瞰山林,将群兽的战栗尽收眼底。 可突然间,它们都死了。 在它还是头幼虎之时,亲眼目睹猎人拖走母亲的尸体。比它年长的兄弟姐妹狠狠扑上,想挽救,却只是徒增几张虎皮。它们的咆哮虽然震撼山林百兽,但在人类漆黑枪口下毫无用处,死亡便是终局。 侥幸活下来的它慢慢成长,足迹踏遍青山,虎啸声响彻四野。 再听不到同族的回应。 原来这群山,只余下它一个。 现在它在崛起,有把握屠尽山民,哪怕面对可怖枪械,蜕变后的爪与牙同样无惧! “吼──!”蜕变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浑身的气血在燃烧,化为精纯的燃料补给自身。可这太痛苦了,凶虎终于忍不住咆哮, 虎啸声蕴含崛起生灵的威慑,一瞬间整片山林的生物蛰伏在地,不敢动弹。虎啸传至很远,边缘空气泛起涟漪。 大山里久久无声,偶尔有敏锐山民从睡梦中惊醒。 他们心悸地走出屋子,抬头望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今晚磨盘大的月亮消失了,星光也接连着不见。眼看着乌黑云层从四面八方推过来,深处隐约可见雷光忽明忽灭。 跟着一声雷暴,好似天地都在震荡。 夏夜山间的风居然夹杂着寒气,呼啸着,吹打门帘,把走出屋子的山民赶回了屋子里去。 走进屋子里的山民们自然看不到那通天彻地般的枝形雷柱从高天降下,劈打在山头,那里岩石飞溅,空气轰隆震响。 下一个瞬间,雷柱闪灭,消弭天地。 乌云随之散开,露出灿烂星辉。 此刻,被雷霆击中的山头留下巨坑。可怕的气息在其中酝酿起伏。 “咚!” 一只巨爪踏出,爪如锋刃,却在淌血。狰狞虎头的牙间带着血沫,火焰般的皮肤乌黑狼狈,可那对眼睛泛着可怖的绿光,呼吸打出青蓝电屑。 月光下,伤口迅速愈合。 火焰纹路重新披在凶虎身上,像王冠加冕。它蜕变成功,身体如今难以置信的强大。它咆哮,吼声响彻云霄,这山野终究迎来王者。 绿光森然,它注视村落,满是倒刺的红舌舔舐嘴唇。 是时候了。 可步伐停滞。 它听见了哗哗水声,赤色的庞然大物在河流中抬首,鳞片宛然。 ………… 狐狸被深深震撼了。 大蛇在河底横行,四通八达的水道仿佛是为它而生的捷径。赤色身影蜿蜒其中,破开水流,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它蜷缩在大蛇头顶,只是抵御水流的冲击便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在大蛇起身时它跑到岸边,看着赤色大蛇与山峰上的凶虎遥遥相对。 还好赶上,再慢上些许,凶虎就将前往远处的村落。到那个时候,这头刚刚诞生的崛起生灵的一切会化作乌有,连带着这片大山里生存的生灵一同受罪。它不希望这样,所以希望有更强大的存在来阻止。 这头虎对它有恩。 十几年前它被猎户擒获,是这头虎袭击村落无意将它救出,威风凛凛的虎只是远远瞥向它一眼便踏回山中,它破开牢笼只能看见一抹橙红影子奔袭山野。虎也许早已忘记,但狐狸清楚。虎遵循并知晓自然法则,寻求最古老暴力的解法,狐狸知道不能。 一旦如此,万劫不复。 “吼——!”虎啸山林,隔着很远依然让狐狸泛起白光来抵御。 看来哪怕同为崛起生灵,差距也不是一般的大,狐狸的吃力疲乏落入李熄安眼中,它摆尾,打散了凶虎的无形威慑。 这令凶虎惊疑,油绿的虎瞳深处闪过忌惮,它本以为自己已是这片天地走在最前沿的那批生灵,事实看来并非如此,有强大可怖的存在比它更早踏上路途。 在那头大蛇身上,它感受到沉重如山的压力。 对方前来干什么它不关心,在还未崛起之时,掠食者与掠食者相照面,若不互相退让离去,那便只有厮杀一途。崛起前如此,崛起后亦然。它死死盯住月光下垂首的赤色身影,肌肉发力,青蓝弧光奔涌而出,雷电之声爆鸣! 厮杀对于王者同样是加冕,它绝不惧怕。 李熄安望着山头上的凶虎浑身缠绕青色电弧,从山峰几个呼吸间跃下,每一掌砸地便是阵轰隆震响。凶虎在离河水不远的树木丛林中停下脚步,电光闪灭照亮火焰纹身。它骄傲的同时很聪明,大蛇这种体躯在河流中与在陆地上是两码事,它在水中厮杀大蛇与找死无异。 于是它等着。 是大蛇来找它而不是它去找大蛇,如果大蛇不上岸它便离去。 李熄安了然,从河中一抽长尾,遁入山中。 它来到此地的目的发生了一点改变,在那头凶虎身上,它居然升起了久违的食欲,要知晓自打那片劫云以后,它吐息云霞水雾,几十载没有掠夺血食。 赤色身影在高耸古木中一闪而过,这种体格的庞然大物以这种速度游走,自然而然产生了狂风。李熄安深深吸气,再悠长吐出,声音像云层摩擦,如同它喉咙间含着雷电。 虎低吼着,身体伏地,然后猛然蹬出,在地面留下极深的爪印。 狐狸看不见了,只能感受到大山深处两头怪物在搏杀。 可很快,它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温和的白色光芒在狐狸身上升起,它飞快地跑进大山。因为狂风横穿整个山林,赤色蛇影一个照面掐灭了青蓝雷光。 太可怕了,山神比它想象的更可怕。 “吼!”凶虎大吼,可雷光不显,半空摇曳的金色烛火倒映着它此刻的狼狈模样,那是大蛇冷冷的目光。 李熄安巨大的身躯将它死死缠住,越来越收拢,它钢铁般坚硬的身体刮擦着虎身,成千上万个铁鳞开合,如同成千上万把尖刀切割凶虎的血肉。它自上而下俯视凶虎,覆盖铜面般的蛇脸稍显戏谑。 一头崛起的凶虎在赤色大蛇眼中仍与家猫无异。 “还请留她一命!”白狐赶来,转瞬化作人形,焦急大呼。 李熄安扭头,狰狞蛇脸上的眼眶里是燃烧的金色火焰,冷漠森然。 狐狸知道,对方依旧在等她开口。她跪伏在地,将这头虎与她的曾经一一道来。凶虎也听着,油绿眼瞳里闪烁迷茫。它对这狐狸想愤怒却打心底地无力,它知道这狐狸想救它,可它既然决心走上这条道路,又何惧一死。虽然它的确没有想过这番举动会对大山深处的其他生灵造成什么影响。 李熄安知道狐狸害怕它直接把这头凶虎给吃了。 它等待着狐狸能开出什么筹码让它放弃到手的血食。 “我愿意用我走出的路换她的路。”白衣女子开口,面色肃然。 李熄安沉思。它瞥过凶虎身上偶尔显现的青蓝雷光,回首打量眼前的白衣女子。 天际线微亮,不知不觉圆月已经挪至天边一角。 大蛇抬首,它感觉有东西在注视这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心底浮现。 白衣女子的身影在天际那抹曦光下渐渐淡去。 她在崛起后失去,打算将一切归还大山,狐狸认为大蛇是山神,回归大山等同于赠送与它。曦光之下,白衣女子轻轻笑着 她念着一串文字,讲述给李熄安听,这是她的路途,现在路断。凶虎挣扎怒吼,想要阻止,它不懂狐狸只为一面而已为何至此。可挣扎的虎身被大蛇牢牢禁锢。 群山沉默而温柔。 李熄安也沉默,狐狸能看懂它的意思,它分明没有同意这笔交易,山神对它而言只是称呼,回归群山等同于回归自然秩序的循环,它等于今晚白走一趟,还顺带树敌。 女子消逝,化作点点白芒,原地只留下一只昏迷的白色小狐狸。 令人吃惊的是她消散的白光没有洒落山野,洒在了那头赤色的庞然大物身上。白色微芒与赤红鳞片接触,犹如水滴化进江河湖海,点点涟漪下,给狰狞蛇躯平添抹梦幻。 李熄安一愣。 随着狐狸的路在它心头淌过,之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明了。 是群山答应了狐狸的请求。 而它是群山的行者。 李熄安放下凶虎,垂首,金色火焰在眼眶里燃烧。 “若你仍然选择屠戮无辜生灵,我不阻拦,但她的路将会白白断送。”声音低沉,仿若雷霆滚动。 时隔两百年。 大蛇开口说话。 凶虎没了崛起的可怕气焰,前爪曲起头颅伏地,虎瞳注视着一旁沉眠的白狐。 “只是无辜生灵而已。”大蛇补充。 凶虎愣神,明白了什么,眼神里流露出谢意。 “青焰。” “这是她给你取的名字。” 李熄安说完,不再去照看凶虎,它扭头潜进河流,随着几簇浪花溅起,水波荡漾至河岸。赤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深水暗处。 它要去一处地方,没时间和小猫咪玩过家家。 狐狸的记忆里告知崛起生灵除了极个别天赋超绝外的生灵外,一般都需要媒介,这是开启崛起路途的关键钥匙。狐狸生活的地方就有这样一株“媒介”。她在媒介成熟时吞食果实得以崛起。 深水,金烛摇曳,巨大身躯搅动水流。 在李熄安的印象里,它没有吃过所谓的媒介。 所以它很有必要去看看那“媒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天际的一缕曦光透过窗户洒在林志强脸上。 他猛然惊醒。胸口上还摊开放着一本陈旧老书。 林尤祥是他们那一代少有的读书人,也就是他的老爹,昨天在院子里他看到了父亲死去的尸体,坐在靠河的竹椅上,脸上是满足的笑。表情安逸,甚至面庞红润,若不是老人的确没有一丝气息,他还以为老人仍然活着,只是睡着罢了。 这并不是关键。 老人手中握着一枚鳞片。通体赤红,婴儿手掌大小,放在阳光下边缘呈现剔透美玉的质感。 “这是?”男人一愣,脸上的表情在惊异中逐渐变成扭曲的狂喜。 他当时就知道找对了门路,那顾阎王要找的东西他算是真找到了。本来他对老人生前说的故事嗤之以鼻,什么水缸粗的大蛇,什么太行山的山神,在他看来都是旧时代的鬼怪志异而已。 婴儿手掌大小的鳞片,那鳞片主人该有多大? 他昨夜里翻遍了家里所有箱子以及能藏东西的地方,企图再找到些蛛丝马迹。于是有了手里这本书。 书籍泛黄陈旧,看得出来是老人自己的字迹。 里面有篇故事这样描述,说大雨三天三夜,山洪暴发,本来是要淹没了村庄,是条大蛇出现,驱散了大雨与山洪。 很扯,非常扯,但林志强不在乎,倒不如说这种越扯的故事越能救他命。 收拾好鳞片与故事书,男人走到后院一座土坯前一拜。这是他昨天简简单单给他老头子收拾的土坟,碑都没立。 “老爹,志强走了,希望您能保佑儿子我……再活几年。”男人本来想着说保佑手气好点,再赚点钱,可转念一想,老头子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他赌博把早年打下的底钱输得精光,非得狠狠抽他几下不可。 多活几年总没事。 哪个当爹的不希望子女多活点年岁。 “轰隆隆──”村头,拖拉机停下,穿着西装的男人踏上后车,比上次坐车条件好了点,这回身上多几件金玉首饰。 5.媒介 帝都。 极尽繁华的古都,东方古国的心脏。千年岁月,依旧伫立至今。 灰白穹顶下,巨龙般的列车往来,满载着一批批客人来到这座城市,他们或旅行,或打拼,脸上无不是洋溢憧憬,这与林志强格格不入。 他踏在月台,往高处抬首,钢板拼接,将整片天地笼罩的严丝合缝,为这座交通枢纽遮风挡雨。可却是冷冰冰的,像头巨兽趴在地上,冷漠注视万千人来人往。来到这座城市那么久,男人心里的疏离感未曾减少丝毫。 他属于大山。 但他没有禁住诱惑,起了贪念,于是这里便成了他的牢笼。 “林先生么?”苍老声音蓦然响起。 男人一愣,顺着声音,看见不远处挺拔站立的黑衣老人。 “主人拜托我来接林先生,看来您没有辜负主人的信任。”老人侧身摆出请的手势,那里是个不显眼的通道,通道门边站着两名安保人员。 走进通道,地面铺着红毯,头顶亮着水晶吊灯。 这是贵宾通道,远离拥挤人群,有专人为他带路。可林志强没有一点满足感,只有被人掌握在手心的恶寒。 随着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夜幕笼罩穹宇,看不见星光,漆黑帘幕被灯光映射的微微泛红。 在森冷的夜里,这是一颗分外耀眼的明珠,它是一切的中心。 哪怕这里高楼林立,建筑起伏不穷,也有一栋大厦在其中分外显眼。它通体漆黑,如同黑水晶般高贵孤傲,知晓内幕的人向往,尊崇,却敬而远之。 大厦顶层,男人披着考究的黑色大衣,他在俯瞰帝都的夜景,这座千年的不老城市的灯火流光于他眼中倒映,熠熠生辉如天边的璀璨星辰。 “黄老把人带过来了,似乎干的不错。”男人笑笑。 “东西呢?”男人的身后,是个体态娇小的女孩,她望向身前的黑衣男人,眼里无喜无悲。 女孩开口索要,言语间没有一点客气。若是别人知道有人能这样跟“顾阎王”讲话,只怕是要惊掉下巴。 男人没有在意,扔给了女孩一片红色片状物。 女孩接住,将物品捧进手心。 “怎么样,能确认是什么存在么?” “是崛起生灵,恐怕还是目前最强大的那一批。”女孩回答,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手里的鳞片。 “一眼就看出来了?”男人挑眉,“要知道我先拿给手底下那群搞研究的,他们拿着仪器摆弄了半天就告诉我这鳞片的主人是头身长在20到25米间的蛇类,连是条什么类型的蛇都没弄清楚,有毒没毒也说需要深入研究。” “此类存在已经突破了现有规则,你那些研究员当然搞不明白。”女孩仍在打量蛇鳞,精致小脸上的喜爱完全不掩。 “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人?”她轻轻摩挲着鳞片,想起什么。 “当然是先前债务一笔勾销,我并非言而无信的人,他既然真的带来我们需要的东西,就此放过便是。”男人笑的很坦然。 “顾彦,这话说的你自己信么?” “那小祖宗你想干什么?”顾彦反问,顾楚楚,这是与他一同长大的族妹,彼此间一个喷嚏都知道是谁在背地里暗骂。女孩眼中的欢喜不作假,这名从小失去情感的小妹难得遇到会令她情绪起伏的事物。 “去太行山,把那大家伙找出来。”女孩终于抬头,眼瞳深处的银光一闪而过。“我们需要一位向导。” “那东西的鳞片他们用掌握的枪械试过了,强度非同一般,不用重火器等于为对方去死皮。我们寻找媒介,没必要和这种东西起冲突。” “可你为什么不想想能造就这种强大存在的媒介该是怎样的辉煌呢?和你找到的那些芝麻粒的废物东西能算一样吗?”女孩眼中银芒更甚,几乎要如满溢的水银般倾泻而出。 男人沉默半晌,转过身去,顾楚楚一旦盯上某个东西,哪怕她会为此挣得头破血流都不在乎。这是她幼年时服下的未成熟的强大媒介带来的副作用,失去的情感无法补足便会转化成可怕的执念。 “有几成把握。”最后,他沉声。 “得看有多少人去。” “我手里的半数。” “那么,你接受有多少人可以平安回来?” “一人足矣。”男人叹了口气。 女孩轻轻笑了,“那便八成。” ………… 太行山深处,星河点缀。 李熄安盘踞在深涧一块光滑大石上,沉默,任由断崖的瀑布冲刷身体。蜿蜒蛇躯的中心是株幽蓝色花苞,生长在瀑布的岩石上,花苞里白雾弥漫,透着寒气。 这就是狐记忆里的媒介,她吃下这媒介成熟的果实后崛起。 这里是山脉西南边,它很少涉足。如果不是为了寻找狐狸记忆里所谓的媒介,它可能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而在李熄安到来前,这株幽蓝花朵的附近领地有了主人,是只金豹。这株古怪花草上不止一个所谓的媒介,狐狸吃下后离开,留下另一颗果实在逐渐成熟,想来是这日渐成熟的媒介引来了附近强大的掠食者。 那只金豹虽然强大,可在李熄安面前生不出丝毫的抵抗之心,在捕猎回来远远看见深涧瀑布下盘踞的赤色身影后转头消失。 李熄安看着被它身体团团圈住的幽蓝花苞,思索着狐狸理解的崛起生灵与它的区别。 它没有吃过媒介,这点它可以确定。可明显,媒介是崛起生灵的关键钥匙。崛起生灵有自己的路,沿着路途往深出行走会产生可怕变化。没人走到路的深处,李熄安自己就是这群山最强大的存在,这是它打出来的。它未曾食用媒介,自然不知道自己走个什么路数。 大蛇低鸣,李熄安苦闷,它知道的东西太少了。 除了比这片群山的生灵都能打外好像什么都不懂,大山里能得到的信息太少,如果能化成人形,行走市井,也许会明白这个世界究竟在发生什么。 媒介,媒介……说不定吃下一株媒介会明白许多。 李熄安看着幽蓝花苞,摇摇头,这朵媒介对它没什么吸引力,若不是为了观察媒介成熟,它早已离去。在不确定一头生灵是否只能吃下关键的唯一媒介时,它不会冲动。 等这株花成熟后便去山里找些媒介好了,李熄安这样打算,主动追寻总比盘在树上睡觉要好。 估算了时间,大蛇垂首。 金烛熄灭,山野寂静,幽蓝花苞愈发妖异。 6.众人纷至沓来 几日后,太行山小村入口。 一行几十来号人站在村口不远处,这几十来号人穿着各色衣服,倒是每个人背着个样式接近的木匣。其中分出几人在村民异样的眼光下走进了村子。 这里的村民瞅见领头带路的男人,目光中无不是嫌恶的。 这古老传统的村落,自然重视传统仪式,从小孩出生,至年轻人大婚,再到老人入葬都是需要认真操办的宴席。可身为老人的儿子,他发现老人过世,居然只在后院里盖了个土坯,没有棺材,没有立碑,宴席葬礼更不必多说。 若不是村里人发现老人家里连续好几天没有动静,晚上灯也不亮,他们还真发现不了。 这几天村民忙着安置好老人的后事,这小子居然跑回来了,谁给他好脸色看? 林志强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这趟回村他两边都不好做人。简单埋下他父亲的尸体,卷走家里剩下的金银首饰,做足了再不回来的打算,一辈子死在外面。但那位“顾阎王”这么向他提要求,一番威逼利诱,又给足了报酬,让他下半辈子能放纵无忧。他不得不重回大山,带着身后那批人。 只是受点脸色和带个路而已,不会有事。 男人心里想着,同时不经意间瞥过身后漂亮娇小的女孩。 眼底没有惊艳,只有深深的恐惧。 他亲眼看到女孩面无表情拧断了跟在她身边的那只猫的脖子。 猫是女孩从帝都特意带过来的,是她最喜爱的宠物,她对自己的所有物充斥着扭曲的占有欲,这只猫除了跟在她身边,基本哪里都去不了。当她突然厌倦,恰巧猫的行为惹她烦躁。结局是冷漠无情的死神爪牙。 猫的尸体被女孩随手扔到一条道路边,像条单薄破布。 一路上,女孩会时不时掏出那枚赤红鳞片,盯着盯着,脸上出浮现病态的潮红。这更令林志强感到害怕。 “村子里的人不怎么喜欢你?”女孩开口。 “他们不喜欢我是应该的,有时候我都会讨厌我自己。”男人虽然疑惑女孩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可他哪敢反问,只能打哈哈。 顾楚楚停下脚步,眼神陡然间变得锋利。 “怎么了,顾小姐?”女孩身侧,穿着便服的精壮大汉询问。 顾楚楚没有回答,她回首看向远处的大山,眉头微皱。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缕难以观察到的青蓝电弧在树木枝叶里转瞬即逝。 “没什么,继续走吧。”女孩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熟悉的几个拐角,一行人来到老屋前。 屋子门敞开着,贴着白色对联,村里人没有和老人很亲的人,不好处理这事,丧事办了一天订了口棺材把老人送到村里祖坟去了。 在来之前,他们已经把男人回到村里的遭遇反复听了几遍,此时无需多说。 几人走进屋子里翻找起来,一切可能用到的线索皆被整理。 ………… 大蛇悠悠转醒。 它抬首,鳞甲下意识的开合,惊走停在狰狞蛇脸上的飞鸟。 花开了。 幽蓝花苞此刻绽放开来,花朵形状类似水仙。白雾扩散,寒气逼人,在大蛇内侧鳞片上凝结成苍蓝细冰。 李熄安现在的沉眠大概等同于人类时期的闭目养神,它知道在媒介成熟的过程中引来了许多生灵的注视,却因为盘踞于此的大蛇不得已离去,最胆大的不过是在深涧岸边窥探一眼。 对这里的诸多生灵而言,大蛇颇有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意味。 金烛俯瞰幽蓝花朵,低首轻嗅花香。 终究是过客。 赤色的庞然大物起身,然后一个翻身隐没深潭。这里当做其他生灵的机会便好,它可以出手采摘下媒介果实,哪怕它不适用,总归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但它不打算这么做,群山不仅养它,还养着其他生命,这株媒介对它无关痛痒,但对另一头生灵可能就是崛起升华。若是所有好处独占,未免有些贪婪。 这不是自然法则,是李熄安的为蛇处世。 当大蛇气息彻底消失后,以这片古涧为中心,大山林野在沸腾。其中,总会再出一位崛起生灵,当然,这已经与李熄安无关。 大蛇在这几日的睡梦中找到有一丝明悟。 它要回湖心岛的老樟树上将这一丝明悟转化成实实在在的东西。陪伴着媒介花开,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收获。 湖心岛,老樟树。 有一位李熄安意外的客人。 在小岛老树下,趴着头巨虎,它趴在那里,如草地上燃烧起火焰。 “南烛。”巨虎舔舐利爪,突兀出声。 见到大蛇疑惑的表情,它补充,“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天地万物同步的交流在媒介种子里蕴藏着,是食下媒介的崛起生灵的必修课。我先前崛起不久还未完全掌握便被你找上门,所以没有开口。” 巨虎顿了顿,“而且那时就算能够开口对你也估计不好使。我说这山里还藏着什么怪物,原来是你。” 李熄安不想泡在水里和巨虎交流,它爬上老樟树,盘踞在树冠上,仿佛劳累加班好几天回到家里的床上一般舒适。 “你认识我?”大蛇懒懒开口。 “太行山的主人,这片群山的生灵谁不知道。”巨虎瞥了大蛇一眼,好像对李熄安的自我认知很诧异。 “称呼我青焰便好。”巨虎看出李熄安想询问些事情。“此外,这片栖息地虽然隐秘,但对崛起生灵来说不算什么,希望你能留意。” “多谢提醒。那么,你来找我做什么?”大蛇问。 “山里来了一批不速之客,估计是冲你来的。近几日,我在群山村落间游走,偿还杀孽,在经过一处村落时看到他们,为首一人身上有你的气息。” “你觉得他们有几分胜算?”覆盖铜面的蛇脸狰狞冷漠。 “明面上一分没有。”青焰摇摇硕大虎头。 “但为首的女孩身上有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他们深入群山,必然有一定把握。” “你是我们当中最强大的存在,可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连开口言语都借助了群山。”青焰沉声,“难道说你成长到今天的地步还未曾食用媒介?” “也许。”李熄安回答。 “可怖可畏。”青焰评价。 “普通生灵没有像你这般悠久的岁月,在它们眼中,一头大蛇守护群山,从它们出生直到死去依旧如故。所以这片大山没有生灵不尊崇名为南烛的山神。”巨虎起身,准备离去,青蓝雷光乍现遮掩住虎脸上的表情。“王亦如此。” 青光转瞬遁进山林,留下巨大金烛在原地沉默燃烧。 过了许久,古树的的叶子飘零洒落。 大蛇笑了笑。 7.雨 寂静深山里,赤色的蜿蜒影子悄无声息地接近村落。 猩红信子吞吐空气里传来的信息,金烛般的瞳目观察着村落里的不速之客。 青焰所言不错,在这群人中李熄安感受到了自己的气息,是它留给老人的那枚鳞片。本来那日的行动举止已经谨慎异常,没想到还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看来手里的事情的确要先放一放。 李熄安沉吟。 它当然不会在原地等那些人找上门来,虽然湖心小岛作为栖息地称得上隐秘,但凶虎青焰只是略微寻找便能找到,那点隐秘对崛起生灵来说不算什么。李熄安不确定这群人之中是否存在崛起生灵,但对方既然冲它而来,想必是做足了准备。于是当即遁入河流靠近村落。敌明我暗,对方不会料到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大蛇的目光下。 “哦,是他啊。”李熄安认出了领头的中年男人。 老人的儿子,一心想要走出大山,到外面的大城市去拼搏,偶尔回来几次,全是向老人开口要钱,显然男人在大城市的生活并不如意,甚至是失败。也许,他是引来这群不速之客的罪魁祸首。 它交给老人的鳞片被他找到,作为存在的证据让众人前来。 大蛇蛰伏了很久,直到村口站立的几十来号人收拾起东西,开始进山才缓缓移动身躯。伏杀是蛇类捕食的必修课,李熄安也不是生来强大,它同样经历了脆弱的幼年,在曾经没有成长为顶级掠食者之前,它便是利用自己的耐心等待猎物走进它的狩猎圈。 现在也可以故技重施,而且依旧有用。 几十来号人登上山里后一改衣装,专业的军事装备从他们携带的箱子里拿出,熟练的拼装上膛,整理子弹,防弹背心都一一披上,其中有一位还贴心地给林志强穿上小背心。 李熄安嗅到了恐惧的气息,看来男人看见这些战争装备的第一反应大过了其中某个队员贴心带来的感动。 木匣子仍然背在每个人身上,李熄安猜测这是他们敢于进山寻找它的倚仗。因为这群人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是前往它栖息地的路。这个时候,大蛇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群人的身上了,金色烛火锁定住被持枪壮汉们拱卫的黑裙女孩,女孩身上的气息与普通人完全不同。这应该是他们的倚仗之二。 可这些还远远不够。 大蛇目光森然,鳞片扣合,可怕肌肉牵引着巨大身躯消失不见。 他们不该来到这片大山。 因为这里都是它的猎场,侵扰者只有死亡。 ………… 越往深山里走,光线越暗。 老树肆意伸展枝叶,彼此间繁杂交错,遮掩了日光,带来沁骨山风。 林志强不禁打了个寒颤。从走进这座大山起,他心头就笼罩着阴云,他总感觉有东西在某处盯着他,那眼神森严而戏谑,像位君王翘首以盼着无知人们走进他的领地,把他们当做老鼠戏弄取乐。 狠狠摇头,男人强迫自己驱散心中的杂念。 不会有事的,哪怕那头大蛇真有老头子故事里说的神异也挡不住枪械。世界上没有什么生物是人类的热兵器无法解决的,男人悄悄环顾一圈,看着身边漆黑的枪口放下心来。顾阎王的手笔太大,林志强认不出这些人手上拿着什么类型的枪械,但能判断出这些玩意不是市面看得到的,枪体像他在新闻上看见的冲锋步枪,据说一梭子子弹可以把犀牛都射成筛子。 他们这行人手里的子弹全部打出去,估计可以让那头大蛇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鳞片。 林志强想着,越发认为没啥好怕。 可山间的风也越发冷了。 “嗯?”男人一怔,鼻尖的凉意打断了他的思绪,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身旁的人们抬头,望见铅灰的云层已经在天空汇聚成型。云层压得极低,仿佛就停留在群山之上。山间的冷风自低处略过,带着凄厉的呼声。不是为何,他们竟然感到一丝刺骨。 风雨欲来。 进山前分明是艳阳天,进山不久居然汇聚来一场大雨。 “小姐,需要避雨吗?”先前跟着林志强一齐进入村子的壮汉询问女孩。 “没这个必要,他来了。” “谁?”壮汉有一瞬间的没反应过来,可很快意识到女孩口中的“他”究竟是谁。在他明白的瞬间,全身汗毛倒竖,仰头观察四周。 在出发前夕,他们从老板那里得知了情报,这次任务的目标是太行山深处一头异类大蛇,需求是尽量活捉。他和他的伙计们认为并不是什么难事。一头大蛇而已,这种野兽再凶狠也敌不过人类。在之前他们执行过很多类似的任务,那些比正常生物强大许多的东西仍然被扫成马蜂窝。 这次也不会是例外,可和以往不同的是,老板的妹妹这次与他们同行。 她说那头大蛇来了。 但他什么都没有看见,目光所及只有耸动的枝叶与山风。 “轰隆──!” 随着一声沉闷雷鸣。成千上万吨雨水向群山坠落,像天上有人拉开了水闸。 大雨瞬间模糊所有人的视线。 豆粒大小的雨滴打在脸上,带走身体的热量,同时感觉四面八方都是雨声风声,在大雨中,他们失去了对环境的判断。 林志强心里的不安被引爆了,他听见大雨里有东西在低语,那种不知名的语言夹杂在雨水中释放,将他们笼罩。也许这是他的错觉,但这种声音在他耳膜里轰鸣,他觉得他现在一定是疯了! 女孩没有留意面庞扭曲的男人,她在哼歌。 大雨落在她身上,浸湿了黑裙,勾勒出青涩诱人的曲线。 她的目光落在大雨的一角。 那里,赤色的庞然大物在雨中起身,巨大金烛般的眸子冷冷望向众人,他们听见鳞片层层开合的金属摩擦声,在雨里,在四周,在他们能察觉到的一切地方。 当与那对融化着金子般的眼睛对视,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脊梁,弯曲膝盖,让人忍不住跪拜。 屏住呼吸,有这么一瞬间,他们心中滚过这样的念头,也许暴风雨的降临便是为了迎接这个存在! “砰砰砰!砰砰砰!”在短暂失神后,有人开火,漆黑枪口喷吐出火舌,打进雨水里。 他们在这样的可怕压力下无法顾及活捉命令,甚至连身为人的傲慢都荡然无存。 可雨中溅起了火花,好像子弹打在了坚不可摧的钢板上。抬枪扫射的人们听见了金铁般的轰鸣。火花溅起了一片,环绕他们一圈。 人们一个一个消失。被莫名的巨大力量拖拽进雨里消失不见,仿佛大雨在此时化作了择人而噬的妖魔,呐喊声仿佛绵延到无穷远。 林志强坐在地上,抱头痛哭,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他已经被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吓傻了,这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恐惧,而面对这种东西,这种怪物,来自远古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壮汉还在怒吼,他向女孩大喊。 “顾小姐,快跑!它根本不是个’生物’!这东西是怪物,大山里的怪物!” 女孩仿若未闻,她朝赤色巨影张开双臂,仿佛是要拥抱那头庞然大物。 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大雨声掩盖。 “我很喜欢你,能别胡闹了吗?我带你离开这里。” 见鬼!壮汉觉得自己这小祖宗一定是疯了!壮汉端枪的手臂抽搐了一下。 烛火在燃烧,他的手下越来越少。女孩注意到了这点,在她发出邀请后对方仍未停手。 “作为我的宠物,跟我离开这里。”女孩再次开口,语气里多了些不满。 诡异的笑声在大雨里浮现,回荡在他们周围,声音低沉,像笑声的主人喉咙里吞吐滚滚雷霆。 那东西在笑。 壮汉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这诡异笑声下凝固。 雨更大了。 8.以血洗剑 铅灰厚重的云层,大雨依旧滂沱,苍翠群山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下显得孤寂可怕。 仿佛一场大雨就将人们与现世隔绝。 如雷的呼吸声在雨幕里起伏,金色烛火摇曳舞动,化成直线。他知道,这是那头可怕生物在雨幕里高速移动。带来的劲风甚至能够弯曲大雨的方向,造就一片无雨地带。 “不听话会吃苦头。”女孩说。 赤色巨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袭,一截狰狞长尾出现在女孩头顶。 这是回应。 长尾砸地,女孩却轻盈地站在那截尾骨上,娇小身体微微躬身,像一曲芭蕾后的行礼。 顾楚楚眼底浮泛着灿烂的银色,仿佛洁白月光从海平面升腾。她精致小脸肃然,口中吐露出来自太古的文字。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古文,来自上个被埋葬的时代。 李熄安却能听懂。 她说,以吾剑,葬汝类! 壮汉的身体在颤抖,不是来自他本身,而是来自他背后那个木匣,木匣中传来巨力,仿佛活过来,要破开封存。不止他一个,负责背负木匣的所有人都是如此。木匣里响起龙吟之声,震动越来越大,几乎要把人一同带起浮空。 “出。”女孩摊开五指,漠然下令。 木匣破开,金属锋芒直冲云霄。 数十柄古剑腾空,剑锋撕裂雨幕,剑身篆刻的未知文字闪烁莹莹辉光,带有惊人神异! 大雨重新落下,雨幕合拢。遮掩了赤色巨影的身形,古剑轻吟着,在半空划出痕迹,尽数归于女孩背后。它们耐不住地交错,要尽饮生灵血肉。 顾楚楚眼神无喜无悲,看着雨幕里的赤色大蛇如看死物。 壮汉看着两头怪物在大雨里对峙,世界观被重新洗刷了。手里的枪早已放下,事到如今,枪械在这些东西眼中没有丝毫意义。 剑出,数十柄古剑在女孩一念之下化作长龙,锋芒甚至削平了周边所有大树躯干。 雨帘也跟着被撕裂,直逼大蛇头颅。 可那覆盖赤铜鬼面般的蛇脸在嗤笑,燃烧的金色烛火里充斥戏谑。 它躬身,背脊仿若嶙峋的礁石,骨突分明而狰狞。难以想象面前这头生物还能被称作“蛇类”。它吐着猩红信子,全身披着赤色铁鳞,伴随着呼吸,鳞片从上至下缓缓舒张。壮汉和林志强心里都不自觉地问自己,这东西真的不是“龙”么? 古剑组成的锋芒与鳞片碰撞,摩擦出刺耳的金属轰鸣声。 闪电从天际降下,照亮雨幕里狂龙般夭矫的巨影。 无法伤其分毫。 默默收回满天飞舞的古剑,顾楚楚皱眉。这东西比她预料的强大太多。三十三柄古剑,每一柄都不是凡物,是来自先民掌握的炼器技术的结晶,能得到其一便是幸运,成套器物更是世间罕有。可这些在那头庞然大物面前都是无用,古剑的锋芒甚至无法在对方鳞片上留下刮痕。 她感觉到了一丝古怪。 媒介刚刚诞生的复苏时代,生灵崛起已经不易。可这大山深处居然藏有这样的怪物。 女孩有了一丝退意,她将大蛇视为崛起不久的生灵看待吃了大亏。她的确先天失去了情感,但是是失去情感,不是失去智商。原本预计对方再强也不过与没有嗜血的三十三剑半数开胜负,现在对方硬抗三十三剑不费吹灰之力,就算三十三剑嗜血想来也只有一点胜算。 偏执,可不疯狂。 对于几乎无法战胜的强敌,顾楚楚不会想着怎么送命。 雨越下越大了。 世界越来越安静,雨声笼罩四野,已有退意的顾楚楚才发觉他们与世间隔离。每一滴雨水里都含着“灵”,封锁了这片土地。 诡异的笑声回荡着。 原来他们从来都不是猎人,是猎物,自他们踏进这座大山起,便已经成了君王取乐的玩物。 “真是……”她很久没这般狼狈了。 甚至会死。 那就不用客气了,顾楚楚合眼,手臂轻轻挥下,古剑轰鸣而出,没有刺向大蛇,这些古剑斩向了背负它们而来的人! 她在以血祭剑。 被古剑斩落的人有的先前就死去,有的还活着,想逃跑活命,可惜,快不过流星般的古剑,锋芒划过血洒长空,死去的人尸体迅速干瘪。 “嗯?”顾楚楚一愣,因为她被漆黑的枪口指住眉心,离她最近的那名壮汉脸色狰狞可怕,他没说一句话,只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架枪按下开关。 火舌终究没有喷吐,锋芒落下,连带着枪械与人一并切成碎片。 剑染血,篆文变得妖异,在剑身上不停扭动。 大雨里是氤氲的猩红光芒。 林志强靠在光滑的树桩下,蜷缩成一团,这个中年人鼻涕眼泪洗脸,世界在他眼里都疯了! “噗嗤──”利物刺进胸腔的声音,还有几滴鲜血溅在男人眼前的地上。 “啊……”不是普通人哀嚎,是那个女孩。 怎么回事?男人不解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女孩被一根赤红骨刺从背后洞穿了,她终究无法离去,如同天使被弑神的长矛定死在凡间。她挂在半空中,挣扎着,鲜血止不住从伤口流淌而出,顺着光洁脚踝滴落到地面。染红的妖异古剑失去控制,全部从空中坠落插进泥土里。 “咳……咳……”顾楚楚吐出的鲜血染红精致面颊,其中还有她破碎的内脏碎片。 那根骨刺是大蛇的尾骨。 她没有想到大蛇能在雨水里完全掩盖住身影,等她察觉,这根致命骨刺已经将她洞穿了。此时,她被提到狰狞蛇脸前,那东西在打量她。 雨水打在女孩身上,在迅速带走她身上的温度。赤色的庞然大物也是冰冷的,无论是身体还是眼神都没有热量。 她在幼年时吃下未成熟的媒介,至今十三年。那媒介与她相性完美到可怕,所以哪怕在同龄的那批人中,她也是路走的最远的那位领头者。 没想到啊…… 诡谲的笑声充斥顾楚楚的耳膜,像是嘲笑。 李熄安眼中燃烧的金色烛火倒成了女孩记忆里最后的一抹温暖。 眼睛没了焦距。 李熄安随意把女孩尸体扔到一旁。 这般脆弱的人类身躯居然在它面前不设防备,死的不冤。 大雨停息,露出此地的一片狼藉,几十具干瘪尸体,一个崛起生灵,还有一地的古剑,这插进泥地里的样子还挺像在立碑。 林志强跑的心思都没有,呆呆地缩在原地。 山神南烛。 老头子说的是真的,这头怪物不是“蛇”,是太行山的山神。 李熄安瞥过林志强一眼,自顾自地游走。 正当男人面露喜色时,一柄古剑被赤色身影随手拔出飞过,削下他的头颅。 山野寂静。 9.隔世 “近日,太行山脉周边地区突发强降雨,降雨影响周边京,冀,晋,豫各省市,请市民减少外出,注意保护人生及财产安全。同时,各地部门会应上级要求封锁高铁,车站以及高速公路路口……” 黑水晶大厦,男人面无表情地按下遥控器。 转身看向身后会议长桌周围落坐的众人。 这是顾家族老,这些老人早就半只脚踏进了坟墓,他们半躺在椅子上,松弛枯黄的皮肤耷拉着,眼里昏黄浑浊。他们在祖地修养,靠着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吊着口气,像孤魂野鬼般等待这个时代被埋葬,好让他们从坟墓里爬出来获得新生。 现在,他们掘开新时代的铲子丢了。 所以来找顾彦问罪。 “彦儿,楚楚的下落还没找到么?”有老人缓缓开口,语气虽然平缓,但也有着一丝不耐。 “太行山现在被大雨封锁了。我们的人派遣进去要么迷路绕上一圈走出来,要么直接了无音讯。那大雨隔绝了信号,这等同于被戳瞎眼睛。” “废物。”拄着拐杖的老人狠狠剁地,他看向顾彦的眼神里是刀锋般的冰冷。“楚楚是何等的重要,你居然在这种关键时刻放任她前往太行山。甚至在失去联络后,连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顾彦只能闷头挨骂,脸色不敢有丝毫的不恭。 “哎哎,老四悠着点,别气坏了身子。”又一老者开口安慰,“彦儿的能力我们都清楚,不然也不敢把家里的事情交付到他手里,楚楚的事情我想他比我们更不想发生,是吧?彦儿。” 男人只能苦笑。 “顾彦。”其中一名白发老人沉声。 “爷爷。”顾彦点头。他的祖父,族老里辈分排第一,同时是族中最早察觉新时代异变的人。他开口便没了其他人说话的份。 “楚楚前往太行山,她带了绝剑三十三全套对吗?” “绝剑三十三?” “楚楚还带着这等古器?” “若是有绝剑,倒不必担心楚楚安危,这是好事啊!” “她要去太行山做什么,以至于动用完整的绝剑。”老人再次开口,压下了其他族老的惊愕声。 “这也是请诸老前往这里的原因。”顾彦说,同时手指滑动墙壁上悬浮的半透明屏幕,他张手,把整理好的信息划分成几份发到老人们的面前。 “南烛?”有人阅读完信息,疑惑。 “鳞片和那本书呢?” “书籍保存在公司的地下储藏室里,鳞片由楚楚带走了。” “这便是你们知道的全部信息了?”白发老人问。 “嗯。”顾彦的回答有些苦涩,他太过相信顾楚楚的实力没有留心眼,他当时觉得女孩很快便会把那头她喜欢的大蛇带回来,也许是活物,也许是尸体。 “以现有的崛起生灵的实力,应该很难威胁到楚楚的生命,哪怕她无法战胜对方,祭剑后又有什么东西能阻拦她离去?” “没错。我想我们不必过于担心,也许楚楚只是在太行山有了机遇。” 族老们信心十足,沉闷的面色舒缓开来。 “赵,李两家有人知道顾楚楚前往了太行,此后太行山脉便出现了可怕异变,他们在向我们施压,需要道出这些信息么?” “可以,适当地透露出一点。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 族老们离席,有专门的医护人员推开门搀扶着他们走出会议室。 顾彦的祖父仍然站在原地,他披着白衣,身材挺拔,白发随意散着,眼瞳里沉浮着锐利白芒。 “顾彦,你先等一下。”老者叫住了男人。 “我有事要和你说。” ………… 山雨朦胧,李熄安盘踞在老樟树上。 近几日从外界进山的人变多了。 大雨笼罩整个太行山,连绵不绝,其中蕴含着它的“灵”。李熄安不希望那些不速之客深入大山打扰群山里的生命,群山似乎有感,协助它降下这场隔世大雨。 误入者,或是别有用心之人都会迷失方向。 时至今日,已经有不少于十指之数的队伍试图突破大雨的封锁。从其中一人口中得知,此次进山的队伍中有帝都李赵两家的人,除此之外,还有顾家的人在寻找他们的大小姐。 没完没了。 大蛇悠长地吐息,虽然随着大山复苏,生灵崛起,这片土地引起人类注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来得太快了,除了所谓的顾家,还有两家人想在其中浑水摸鱼。 现在派出的还只是普通人,等到以后说不定会出现崛起生灵。那个女孩的路已经很前,保不齐会有更厉害的人物出现。外界人类的实力对李熄安来说完全是个未知数。 烛火燃烧,李熄安牵动心神。 龙吟之声起伏,数十柄古剑从岛上泥地里腾空,围绕着老樟树汇聚成圆,篆刻的古文闪烁红光,锋芒成丝轻轻垂落。 它还算有点收获,女孩死去,古剑成了无主之物。剑上的篆文是前人留下的运灵方法。用血温养这三十三柄古剑,重新点亮这些文字,然后按照篆文上描述的方法运灵即可。 对人类身躯来说着古剑所需要的鲜血多到可怕,可李熄安放血浸染全部古剑没有什么感觉。大蛇之血温养古剑,让这些小家伙凶厉得惊人,锋芒中藏着触目惊心的猩红光泽,比那日强横了不知道多少。 女孩体弱,满足不了这些古剑,所以它们威能不显。现在主人是头血气冲天的崛起生灵,古剑自然变得可怕。 李熄安能感受到这些小家伙的激动,尘封千年未曾畅饮鲜活血肉,对以杀铸造的凶剑是种折磨。哪怕女孩天资足够惊艳,但对于渴饮血肉的它们来说仍是囚笼。顾家人担心古剑逞凶,专门打造了木匣来抑制凶性。 如今古剑破封,肆意游弋于大山深处。 剑身轰鸣,那是舒畅的大吼。 原本漆黑的金属古剑显化出妖异的赤色纹路,笔锋似龙蛇狂舞。这是新的篆文,顾楚楚努力了几年时间都未曾让剑身铭刻她的印记。 李熄安抬头,三十三剑瞬息从空中插回老树下的土地里。一剑一剑落下,以老樟树为中心,像此地成了片古老剑冢。 如臂使指,轻松异常。 金烛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满意。 可大蛇蓦然昂首。 雨传来讯息,他们中终于有人忍耐不住,一位崛起者走进了大山。他用不知名的术隔绝雨幕,只带了一人进来。 这批人不是冲李熄安来的,他们在登山。 山名,五台。 10.太行起杀伐 大雨仿佛隔绝了时间,叫人分不清星月。 天地都是灰白。 顾彦握拳,指甲刺入掌心。 “人死如灯灭,请施主节哀。”披着金红袈裟的主持低颂佛号。 “多谢通慧大师。”身旁的白衣老者拜别,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怒。 但男人的面色阴沉到可以与此时的天气相比较。 古寺的主持与老人年轻时有过硬的交情,以神秘佛法在寺庙中留下一盏长明灯,灯映照着顾楚楚的年岁。祖父带他登上五台山,便是寻求这一丝契机。 顾楚楚死在了太行山里。 他接受不能,仿若是自己亲手把女孩推进了地狱。 “大师这般天气为何不带僧众离开。”老者问。 “天气,哪般天气?而走,又能走到哪里去?”主持笑笑,花白长眉弯弧,和蔼慈祥。 老者也笑。 “如此,顾某便告辞了。” “善哉。” 老者拍拍顾彦肩膀,跨出佛殿大门。 “山雨含着那一位的灵,尽快离去,不起妄念,可保平安。”身后古刹里,主持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老人一顿,也传来洪亮声音。 “这地方虽好,但也不必久待,大师大可以离去,不日归来便能轻易拾起一切。” “如此,便不多言了!”老人摆手,头也不回。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最近些时日,入侵者越来越多了。 他们肆意破坏山林,射杀生命,掠夺他们能看到的一切有灵之物。 熟悉的老树,大蛇盘踞。 李熄安罕见地有一丝疲倦。 它将贪者,恶者皆埋葬在这片土地,古剑仍然插在地上,却有了化不开的血迹。太多了,他们其中的人不一定是崛起生灵,拿着某种古器也可破开山雨的迷境。崛起生灵并非没有,其中甚至有一位强横可怕,是那位前些日子登上寺院的老者。 他不为山中灵物而来,为它。 老者与赤蛇的鏖战持续很久,最后被古剑所斩,剑上富含灵气的血液来自那位老者。 他说,因为他是顾家族老,所以要顾全家族。当他安置好家里的一切,便可以作为一位长辈,替子孙复仇。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失败了也没什么可言可道。 “至我以后,顾家上下无人知顾楚楚,也无人知我之名,所有的事情在我身上结束。若是你心有不甘,仍未平息怒火,认为我们顾家所举大有冒犯,可以前去断绝血脉,我绝无半分怨言。”老人合上染血双目。 “最后,敬你一声山神,若还能听老夫一句劝告,尽快离开这里,这是片是非之地,你守不住。” 金色烛火忽明忽灭,李熄安深深吐气。 雨中是它的灵,这些灵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哪怕有群山的相助,维系雨幕也日渐变得吃力起来。 明知走不出这片大山,他们依旧前仆后继地到来,耗费庞大的人力物力精力,如此疯狂,他们背后的人究竟为了什么?老人临死的劝告在它心底形成阴霾,太行是片是非之地,它守不住,老人为什么觉得它守不住? 李熄安沉思。 帝都的顾家离开了这里,不见踪迹,可人愈发多了起来。它甚至感受到来自外界一头崛起青鸾掠进大山深处蛰伏,好像这片大山有令外界疯狂的东西,众人要往里来,而有人劝它离开,很疯狂。 没事,很快它就能知道了。 赤色的庞然大物垂首,大概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一道青蓝雷光席卷湖中小岛。 巨爪按在泥地上,从中走出一头红黑巨虎。 “你要的人我带来了。” 青焰环顾小岛上插着的数十柄森冷古剑,尤其是其中几柄剑上未干涸的血迹时,眼里忌惮更甚。它把口中叼着的人扔到李熄安老樟树下。 “他不太愿意,为了让他安分点,我打断了他两条腿。”青焰舔舐手臂的毛发,把凝起的长毛理顺。猫科生物不喜雨水,毛发潮湿的感觉令它难受,这一点哪怕它崛起也未曾改变。 被扔下的男人一头贴在泥地里,狼狈不堪。他众望所托的崛起,何时受过这等对待。当即怒吼道:“妖虎,若是放我离去,到时清剿群山还能留你一命!不然杀了做成虎皮,惘废你崛起苦工!” 青焰眼中凶芒大盛,雷霆在爪牙间奔涌。 此时,男人听见老树的上方传来声音,很高,很远,仿佛来自天上。 “清剿群山?”那东西吐字,像打鼓击打在男人心脏。 他感受到了如山的压力从天而降,压塌了脊梁,把他整个人按压在了泥泞里。他陡然响起族中长辈让他注意的东西,大山深处的“蛇”,被冠以山神之名,在之前顾家的崛起天才便是被其葬送,他自认差顾楚楚一大截,连顾楚楚没法抵抗的东西,他有什么空间周转? 赤色的庞然大物在老树枝叶里若隐若现。 刚才他被按压进泥地,现在又被一股莫名巨力提起头颅。 巨大蛇首垂下,狰狞骨突让它仿佛戴着面具,眼眶里金色火焰在熊熊燃烧。 青焰愣了愣,它发觉南烛的头颅出现细微变化,蛇首后颈延伸出了骨刺,很细微,但确确实实存在。它将疑虑收回心底,这没什么不好,南烛的强大对这片群山的生灵都有好处,它不喜争抢,反而会守护大山不受外界侵扰。 “我问,你答。”大蛇声音低沉。 在这种压迫下,男人几乎窒息,心里的防线尽数破碎,生不出一丝抵抗之心。 “何为清剿群山?” 男人面容呆滞,缓缓开口,“族老们派出走卒过河,试探群山,用其中拿到的灵判断是否为复苏的古山脉,若是确认,便会清剿大山。动用文明结晶的代价很大,所以需要疯狂试探,在这种环境下,人命反而最廉价。” “你们还要试探多久?” “结束了。” “很快便有重火力军队踏平太行,清算这里的每一头崛起生灵。”话语落下,青焰不自主地收缩肌肉,它们虽然强大,但在这个生命层次还无法正面抗衡现世文明的破坏力量。 人类执掌这个世界许多年,文明力量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在新时代到来之际,他们仍然不愿意安心放下权力,打算用暴力来抵抗,他们想的很简单,当李熄安这种存在消失,大山里的“灵”理所应当会尽数落到他们手中。这种思维简单暴力,但确实有效。 “名山大川全在复苏,用不了多久这个世界就会彻底觉醒,旧时代结束,新时代到来。你们这种存在会被一并埋葬,新时代没有你们的路途。”男人面无表情,他被李熄安的灵压垮,完全吐露心声。 大蛇眼底的金色火焰在盛放。 男人像台出错的机器,不断重复抽搐着。 没用了,李熄安沉默。这个人被彻底压塌了心神,已经道不出什么话来。 巨大的头颅退回老树上,从下往上看只能看见燃烧的金烛。 青焰不懂大蛇的意思。 “你要如何?”它询问,这段话太过可怕,前方几乎是条死路。 悠长的叹息在高处响起,隐约可以听见鳞片摩擦出的金属轰鸣。 “这么久了,人类还是没能学会敬畏自然。” 11.群山下的指引 “当──当──当──” 钟声悠悠,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高山上的庙宇群,随着钟声响起,僧人们聚拢在寺庙大院里。 “通慧,当真要如此?”一名老僧沉吟。 “明早黎明时分,他们开始围猎太行的崛起生灵。整个大山会化作人间炼狱,你将愿意离开的弟子带出五台山,山脚下会有专人迎接你们,山中百姓亦是如此。”主持低颂佛号。 “那通慧你呢?不准备走了?” “不走了,留在这吧。”主持遥望大山,看见雨停山空,大如磨盘的苍白圆月高悬于天。 那一位停下了雨幕。 主持知道,这不是妥协,此刻的宁静是暴雨将至的前兆。明日这里会化作血肉苦海,它停下隔世山雨,将外界与太行的联络重新打开,是默认在放行,这里的任何生灵都可以在灭顶之灾到来之时作出选择。 “何必,何苦?”主持轻声感慨。 那一位把姿态放的太高,不愿低首,那么在现世文明的车轮下只有被碾碎。 “我其实一直想问,通慧你很关心大山里的那位。为什么?”老僧统计好愿意离开的僧侣,回首问道。 “师兄,我是什么时候剃度出家的,你还记得么?” “什么时候啊……很久了吧,我记得还是我给你剃度的。那时候你还是个魁梧汉子,我问过你家里有无老小,为何出家。”老僧的眼中浮现出怀念之色,“想不到我快老死了,你身子依然硬朗,恐怕每天敲十下大钟都绰绰有余吧?” “师兄,再想想。”主持笑笑。 “还想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呢……”老僧苦笑,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目光盯住主持,“通慧,你经历了那场大雨,三天三夜骤降的暴雨!” 主持缓缓点头。 “我与那位,有过一面之缘。” “你……唉!”老僧还想说什么,却终究只能叹息。 “当──当──当──” 钟声再次扣鸣,大部分的僧侣将会离开,留在这里的只是少数。 “阿弥陀佛,师兄,后会有期。” 主持低首,微微躬身。 老僧最后看向他一眼,“师弟,保重。” ………… 破晓时分,刺耳的警报在太行山周边地区回荡。 巨大的钢铁黑鸟从高空略过,形成人字队列。机翼旋转带来的轰鸣声打破大山深处的宁静。隐藏在机身下方的高速摄像头将画面转递至遥远的帝都。 这是一间密闭的会议室,灯光昏暗,只有屏幕的蓝光在闪烁,这些微弱光芒照亮会议室里死人般的脸庞。 “前些日子的标点不会破坏媒介,大胆投放吧,将那些畜生逼出来。”黑暗里响起嘶哑的声音。 有人替这间会议室的族老们传递指令。 将领们以为自己在与总部沟通,却不知道指令的起点来自这里。 “轰──!” 太行山深处随着指令下达升起火光,比初升的太阳还要亮眼。 驾驶员被敕令将机身携带的大型燃烧弹投放到指定地点,为了精准投放,直升机驾驶员会压低飞行高度。爆炸带来急剧膨胀的气浪,若是操作不当很有可能被卷进气旋里。这里都是王牌机师,这些难度在他们眼中易如反掌。 “獴队长呼叫獴2号,沿路布置标记点,同时降落布置陆地卫星。”坐在直升机后座的男人拿起对讲机。 “獴2号收到,獴2号收到。” “其余人跟进队长,继续深入。” “在南太行第6区布置震源柱,总部要求看清地形,地面系统已经准备就绪。”男人继续下令。 “收到。”耳麦里传来一声声回复。 巨大的震响仿佛大山开裂,鸟兽皆惊,成群飞鸟离开树林,也惊醒了某些更深处的东西。 “獴18执行完毕,准备归队……等等!那是什么?” 耳麦里的人大吼,同时还有隐约的枪械声。 “獴18?獴18?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男人皱眉。 “队长!前方!”机师大喊,把男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前方。 男人愣神,不禁喃喃,“这是什么鬼东西?” 透过直升机的挡风玻璃,可以看清不远处山头站立的苍白巨鹿,它昂首,身上覆盖着细密冰晶,寒风从那个方向吹息过来,一瞬间将此时化作严冬。 “南烛,雨。”鹿低吟。 太行深处,剑冢岛,老樟树。赤色的庞然大物蓦然睁眼,眼睛里如同流淌过熔岩,像一面倒映火焰的镜子。大蛇昂首发出无声的咆哮,一股从未有过的气息自它身躯上弥漫开来。 天陡然阴沉了。 黑云从四面八方赶来,聚拢,遮掩阳光。 一声雷暴,枝状闪电形似巨龙腾空,击穿大地。大雨哗啦啦降下,刚刚出现的曦光被灰白吞噬殆尽。大雨模糊了天地,同时,有种压力压在了所有进山人的心头,像有东西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鹿感受大雨。 铁蹄踏地,周围的雨滴全部化成冰晶。寒芒铺天盖地,笼罩得直升机编队无处可逃。机枪吐出的火舌与冰雨一起到达。 画面随之黑暗。 “看来太行不能轻易拿下啊。”苍老声音响起。 “地形我们已经清楚了,地面卫星锁定了那些东西。继续火力覆盖便是,当今的崛起生灵撑不了多久,留给它们的时间太短了,哪像我们,积攒了数千年时间为今日铺路。” “需要投掷’羲和’么?” “这不急,羲和留给那东西。倒是老家伙们藏了这么久,是不是该拿出来点表示了?” “赵胜,你蓄谋已久啊。”有人阴恻恻地冷笑。 被称作赵胜的老人笑了笑,“大家熟悉成这样,别藏着掖着了,如果拿下太行,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我家里的小子早就带上云母鼎,在太行山边缘等候了。”老人很坦荡地说出安排。 “云母鼎?赵胜你还真下血本,这种东西用一次少一次,你就不心疼?” “别埋汰我了。”老人摆手,“我不相信你们真指望那些普通人收拾媒介,说不定还有崛起生灵未死,得处理掉不是?” “行吧,你都这样敞开说话了,咱们也不憋着。” “九环。”一位说道。 “潘氏阵旗。”黑暗的角落又响起声音。 “雷弓。” ………… “撤了!”一大汉大喊。 前方,是盘踞的庞然大物,赤色鳞片层层开合,枪械火炮打在上面像水流碰到礁石,毫无用处。大汉打了半辈子仗没遇到这种离谱东西。 他们是负责守护地面卫星的部队,配备了重型火炮和三架直升机,还有后方巨大设备里藏着的一枚制导导弹,可惜那东西离他的部下太近,不可能让控制人员开火。 金烛燃烧。 那庞然大物蜿蜒,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数十柄金属飞剑跟着它游走,贴着鳞片,很多时候重型武器便是被这些剑身挡了下来。 同时,这些古剑升腾,像台绞肉机收割人们的生命。 锋利到足以瞬息将人与钢铁一并削成碎片。雨水冲刷尸体,混合着血液把这个地方染成鲜红。每走一步都踏在成堆的尸体上。 他死守阵地,等待卫星布置完成,现在撤退的命令终于下达。 “呵……”壮汉冷笑。 抓住直升机攀升的云梯,同时剩下的战士们也跟着撤离。 “制导!”他吼。 “明白!”控制人员的声音带着嘶哑,看着战友一个个被怪物斩成碎片,他却无能为力,现在,钢铁墙壁裂出缝隙,愤怒的火焰跟着长矢划破天空。 “下地狱去吧,畜生!” 他看着狂舞的“蛇”一般的东西被火光吞没,笑的酣畅淋漓。 12.羲和 大雨浇灭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黑烟弥漫,尸体烧焦的气味恶臭扑鼻。 一柄古剑从废墟里飞出,插在卫星布置仪上。接着两柄,三柄,直至将这台设备切成碎渣。 李熄安冷冷地看向直升机离去的方向,眼里的金色烛火在大雨中闪灭。丝丝血迹从鳞片缝隙里渗出来,与满地鲜血混合在一起。它终究还是受创了,除了鳞片被炸开,还断了几截肋骨。那枚导弹笔直将它命中,如果不是提前将古剑排列在跟前,受创恐怕更为严重。 赤色的庞然大物吐息着空气,吸收空气里蕴含的微弱的“灵”。这些“灵”能有效地帮助它恢复伤势,不是很多,但弥足珍贵。 李熄安察觉有眼睛从高天降下,信号源连通着这里。曾经为人的记忆让它瞬间反应过来是宇宙里的人造卫星,这些环绕星球的基站是人类文明的杰出代表作,既是眼睛,也是武器。所以它必须摧毁这里的东西,李熄安不确定大雨能不能完全遮掩山脉与崛起生灵的身影。 沿途山脉各处,崛起生灵在血战。 并非每一头崛起生灵都如南烛般可怕,能无惧炮火,影响气候。 借着山雨中的灵,李熄安能看到有大鸟燃烧,扑杀人群,展翼间扇碎飞行的机翼,可惜燃烧的火焰被弹雨打出缝隙,有人射出一支刻着古老篆文的利箭命中喉颈,而后坠落大地。有白鹿披着冰铠,在钢铁洪流中踏出一条冰河,而后被九支铜环束缚身躯,火力倾斜,冰铠层层开裂,被斩下头颅。 李熄安闭眼,金色烛火熄灭。 而后猛然睁开。 比以往更刺眼,更灿烂!它全身上下的灵顺着血液奔淌,如狂龙一般流进四肢百骸。受伤的鳞片在飞速愈合,破碎的骨骼被强行拼接。 古剑轰鸣,妖异的红色纹路显化,煞气铺天盖地。 “只是如此么?若只是如此便想降服太行,还远远不够。” 大蛇低吟,蜿蜒的巨大蛇躯转瞬消失。 有东西出现在了战场。 那存在的颜色像血,形态像龙,执行着死神的镰刀。 血色古剑腾空,与九支铜环相拼,呼吸间铜环崩坏。而后,一柄古剑刺如人群,精准摘下一人的头颅。 炮火轰鸣,大蛇走地,带起狂风,数十柄血色飞剑跟在其后,像它生出了翎羽。 有人持弓,雷霆汇聚,瞄准炮火里的庞然大物。 射出一箭后认为大蛇会被钉穿,可实际上再抬眼时对上一双金色眸子,古剑瞬息而至,把持弓人切成碎片,雷弓落地,李熄安看了一眼后卷走。 那一边,是个妆容精致的女人。 她挥手抬手引起神秘变化,飞沙走石亦或者烈焰大水,让那头浑身笼罩青蓝雷光的凶虎一身蛮力使不上来。青焰怒吼,若是让它接近那个女人,它可以一巴掌将其碾成肉泥。 金火摇曳,李熄安注意到了四周隐秘布置的小旗。 “凶焰不错,我家那废物弟弟是被你杀了吧?同行人看见一头浑身披着青光的巨虎从天而降,一掌拍断了他的腿,然后裹着他遁入山林。” “虽然没什么感情,但好歹是我血亲,你便死了与他陪葬吧。”女人轻飘飘地说道,红唇吐出的话语毫无感情。 说完,女人掐诀。 这是引动古器的运灵方式,太古语言被吟诵。阵旗笼罩的区域有庞大的灵降下,汇聚成滔天烈焰,大火一望无际,要将青焰生烤。 凶虎咆哮,火红的身躯在蜕变,逐渐苍白,青光凝聚,它准备拼命。 突然,女人秀丽的眉头一皱。 阵旗少了一角。还在减少,几个呼吸间六角阵旗被一一拔下。她已经催动古器,这种强行终止让她受了反噬,血迹从嘴角溢出,被她面无表情地抹过。 阵旗有人守护,而且强行拔下催动的旗帜比强行破阵还要艰难。 来了个什么东西?女人心头一紧,想到了族老们告诫的话语。大山深处有头非凡生灵,斩杀他们这种层次的人如同探囊取物,不可硬拼,切忌遇上便跑。 她很机灵,没有再施展法决,连族里珍贵的古器都不顾。 身形退至人群中央。 火焰消失,高温的炙烤感转瞬变成大雨淋湿的清凉,看见眼前重新出现的雨中大山,青焰从未感觉被雨淋湿如此美好。 六支古老阵旗甩在它面前,还要一杆大弓。 赤色的庞然大物抬首,血剑轰鸣,收拢于大蛇鳞片。 “我破了阵旗。”李熄安说。 “但那女人很警惕,隐藏在人群里跑了。我现在状态不太好,不想去追。” 这时青焰才注意到大蛇庞然身躯上细密的血迹,因为本身便是深色的赤红,身上的血迹根本不显眼。 “你到底怎样?” “还能再斩十指数。” “需要休息片刻么?我替你守山。” “不必。”李熄安沉静。 它回首,发现远方的人如潮水般退去,附近大山里除了雨声听不见其他声音。 “看来都怕你了。”青焰舒缓一口气。 却见身边的庞然大物突然抬首,眼中的金色火光从未如此明亮。鳞片层层扣合,一记抽尾把它打得横飞至山壁。 青焰还未反应过来,看见一轮太阳在群山间升起了,极致的光热笼罩大地,融化了山峰,推倒了森林。 赤色身影被光与热掩盖。 “不──!”青焰大吼。 在下一个瞬间,它的双眼被灼瞎,涓涓血流从眼眶里流淌而出,世界陷入黑暗。 ………… 每一秒钟太行山都在制造巨大的损失,除了世俗里的巨额经费,还有损失的珍藏古器和优秀后代。可族老们从容淡定,甚至那名叫赵胜的老人在会议室里播放起上个世纪魔都滩的舒缓音乐。 在歌女经典的歌喉中,族老们仿佛又重回年轻时代。 “’羲和’降临了。”有老人感慨。 “太阳神女为我们带来了新的光阴。”有人又说。 “走吧,诸位。”名为赵胜的老者起身张开双臂。“付出了这么多代价,现在太行山就像个被扒光衣服的美人,正等着我们去享用呢。” “需知往后五百年岁月属于我们,往后五百万年岁月……依旧属于我们。” “为了不朽。”老人举杯,他们这个年纪任何饮酒行为都无异于自杀,可在座的所有老人都起身举杯,没有丝毫迟疑。 “为了不朽。”孤魂野鬼们低吟。 澄澈酒液被一饮而尽,如同他们正饮下新生的养料,化作他们的光阴。 13.授之以冠 五台山的寺庙。 通慧望着南方升起的太阳。 他默然,低颂佛号。 “阿弥陀佛。” 那位的灵在太阳下消失了。 ………… 过了很久,雨停了。 等到光芒铺撒大地,照亮满目疮痍,人们才发现此刻已临近黄昏。 焦土散发着致命的放射性物质,人们离开这里前往其他地方。土地开裂,裂缝深处是熔岩般的色彩。 年轻人极目远眺,看不见长青。 “老头子们太肯下本了。”他摇摇头。 羲和,神话中的太阳神女,役使六条螭龙,坐于金车。传说羲和每天不慌不忙地赶着龙车,掌握时间的节奏,驱使着太阳前进并和太阳一起日出日归。 “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日至此而薄于虞泉,羲和至此而回六螭。”他轻声吟诵。 现世下的“羲和”名副其实。 年轻人踏足这片象征绝望的土地,头顶悬浮着一方青铜大鼎。隐约可见淡金色光芒从鼎中垂落,如同披着轻纱。这是大鼎上篆文延伸出的太古神圣,在为年轻人隔绝一切杀机。 黑色军靴踩在大地上是一声声脆响,表面除了裂缝熔岩便是一层灰黑色死皮。 像雪,也像血。 走到“羲和”降临的中心,年轻人瞥过毁掉半边身体的凶虎,目光放在远处大坑中蠕动的赤红色庞然大物上。 “真是可怕的生命力。”他不禁赞叹。 青铜大鼎金光扭转,轻纱犹如化作实质,年轻人在一步步靠近深坑的中心。直面现世文明破坏力最高的结晶依旧存活,让他不由心生敬畏,也因此需要更加谨慎。 临近庞然大物的身旁,没有焦糊的腥臭,反而有股奇异香味涌入年轻人的鼻腔。 他皱眉,头顶的巨鼎篆文更加清晰。此时如同一条条金色瀑布从鼎口倾斜而出。这些无形无状的金色瀑布是纯净的神圣物质,来自周王朝储存的一缕神火。那缕神火被特殊的炼制,封存在了古鼎之中,度过了无灵之世的悠长岁月。 那股异香仍然存在,证明这并非是对他有害的物质。他分明在前往人间炼狱的中心,周围却仿若他正穿过暖春的桃林。 中心,像被陨石砸下巨坑,凹陷的圈形坑道中还流淌着高温炙烤形成的熔岩。 赤色的庞然大物扭曲着,鳞片炸开,血肉内脏横飞,整个脊椎被截断,可以清晰看见蠕动的肌肉和森白骨节。 但那对金色眸子还亮着一只,摇曳闪灭,如风中残烛。这头称的上伟大的生命还未彻底死去。 在不久前,年轻人站在人群中看见赤色身影压力如山,金色烛火般的眸子古老森严。如翎羽般覆盖身躯的血色古剑随意斩落崛起者的头颅,现在沦落到现在这番模样。 “可悲。” 他举起右手,掌心朝天。 抑扬顿挫的音节从年轻人口中吐出,金辉倾斜,映衬得他如神王临尘。 李熄安平静地注视巨鼎金辉流转,杀机锁定住它。 整个身躯的神经都被摧毁了,年轻人感觉它在挣扎,其实是肌肉本身被地上熔岩炙烤的反应。李熄安此时一动不想动。 它已经尽力。 守不住,那便守不住吧。 可李熄安心里隐约觉得不该如此。 群山复苏,意味着一切准备就绪,所谓的突然不过是对于岁月短暂的生命而言。群山的变化应该以万年为单位计算,它真真切切感受过太行的气息,恢宏古老,如一尊来自亿万年前的神明。 这种变化不会料想不到一段八千年积累下的文明所造成的影响。 既然复苏,便是历史车轮碾过般的不可阻挡。 理应存在一种力量,来葬送旧时代的一切。 大鼎上的篆文仿佛活了过来,有铭文化作飞禽走兽围绕这大鼎奔走,来自古老时代的神火滔滔不绝。 那一缕神火本源被年轻人引出。 空间泛起层层涟漪,他谨慎万分,甚至不愿意再走进李熄安一步,打算直接引动神火降下,结束一切。 那缕神火盛开,在李熄安眼中无限放大。 可年轻人与大蛇之间突兀出现一个朦胧人影,身形如梦如幻,脸上垂下面纱,倒映着黄昏下的群山。 人影抬起手。 神火被捧在手心,化为一粒种子大小。 年轻人惊骇,催动大鼎却发现纹丝不动,连火的燃烧都凝固下来,仿佛这瞬间所有事物停滞。他想要抽身而退,同样动弹不得。 李熄安勉强抬起剩下的一只眸子。 朦胧人影看不清脸,可它莫名感觉对方在笑。那笑意温柔缱绻,像母亲,或者长姐。 ………… “媒介21,形状类似风铃草,呈现紫色,表面有高温立场,预测为火属。”检测员记录档案。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有人叹息。 “李老先生。”正在布置设备的人看见来者,起身恭敬地打招呼。 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被医护人员搀扶着,贪婪呼吸太行山的空气,其中的灵让他毛孔舒张。老人瞥了一眼燃烧着紫色火焰的风铃草,开口道。 “这株归于李家,诸位没什么意见吧?” “李兄拿去便是,和我们客气什么?”老人身后的另一位族老开口。 “对了,赵胜家的小子还没回来么?”李老先生想起什么。 “挺正常的,那小子有多鸡贼你又不是不清楚,要我说,他们这代年轻人要说性格能走最远的,非他莫属。” “谨慎好啊……谨慎好啊……”李老先生连连感叹。 如果他家那小子能机警点的话不至于死于虎口,天资不错,就是太张狂。正当李老先生想着,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热浪,气流带来了极剧烈的高温,灼烧得令他皮肤发烫。 老人挣扎地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看向高温的中心。 是那株媒介! 叶片狂舞,暗紫色的火焰被无声无息地点燃,蔓延至周边设备,仪器指示器疯跳动然后被火焰淹没。 诡异的紫色火光仿佛能照亮半边昏暗天空! 不止这一处媒介所在,所有被发现的,没被发现的,在此刻都发生了惊人的异变。 他们听见有人轻声念着神秘文字,语气温柔得像读诗,声音的来源仿佛在遥远的天际,又仿佛就在人们耳畔。 年轻人的眼里倒映着从群山汇聚而来的满天星光。 人影张开纤细双臂,像要把赤色的庞然大物拥进怀里。那枚神火化作的种子在人影手中熔炼,气机在攀升,与此同时,太行山里的媒介全部失去了灵性,化作凡物。 最终呈现出了一滴透明液体。 因为透明,所以可以倒映群山,森林,黄昏,还有另一侧天边出现的繁星与月亮。 以群山为种。 他突兀的,想起了这句话。 人影躬身,将手里捧着的绚烂液体滴在大蛇头顶。如同古代传说中的天神为人间帝王的加冕仪式,神圣而庄严,叫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心。 的确神圣,但年轻人知道家中长辈们要糟糕了。 人影摸了摸蛇脸上覆盖的骨突面具,在金色的烛火重新燃起时如风消逝。 李熄安目送她离开。 “有人说,我们会被埋葬在这个时代。对么?”黄昏落下,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群山深处。 却有新的炬火被点燃! 14.似龙似人似神 年轻人一步步后退。 蛇在蜕变,弥漫的气息恢宏庄严。 伤势对它而言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它呼吸间血肉长出,鳞片收拢。全身上下的骨骼咯吱作响,被延伸,嶙峋的脊背蜿蜒起伏似无边无际。鳞片自上而下的收合,不再是扁圆的形状,如同一把把锋利刀片,细看又如晶莹剔透的红色水晶。 “吼──!”大蛇咆哮,难以想象蛇类的构造是怎样发出这般震耳欲聋的吼声。 同时它的头颅在变化,靠近脖颈的角质在疯狂增生,分叉,发出淡淡的荧光,仿佛第一声春雷下新生的枝丫。直至生长停止,露出红木质感的枝状大角。 金色火焰在眼眶里熊熊燃烧。 蛇化蛟。 年轻人注视着李熄安的蜕变,将所有画面清晰地记录在心底。能亲眼所见这种古老伟大的进化,他就算死去也没有遗憾。 巨大的头颅昂首,而后身躯猛然一跃,步入天际。赤色蜿蜒的庞然大物隐没于云层,只有金色烛火还清晰可见。它游弋于天空,形体如遨游江河湖海。 对方没有生出爪。 年轻人惊醒。 进化显然结束,他望着那伟大的生命,比起有冠之蛇,还是更愿意称呼为无爪之蛟。 “呼──”云层破开,露出背后璀璨的星河。 一颗巨大狰狞的头颅垂下,“蛟”在凝视他,他能从那面金色瞳目中看见自己的脸庞。 然后,鳞片如羽化开,迷乱年轻人的心神。 赤色的鳞飞舞,眼前一幕像深秋的枫叶林,年轻人不经意伸手想要拾取一片,低头却发现手心空荡,一无所有。 再想抬头时,他感受到一只手落在他头顶。 将他按了下去。 轻描淡写地一按让他的脊柱微微开裂,他的头砸到地上,铺天盖地压力让他直不起身子,只能以跪拜的姿势面对未知的古老生命。 可借着眼角余光,他瞥到了一个纤瘦人影。 “黎明到来之前,如果还有人执迷不悟留在太行,那便永远留在这里吧。” 上方传来清冷的声音,不似大蛇如雷般威严的低鸣。 那存在消失了。 风中传来年轻人在大蛇旁嗅到的奇异香味。 ………… 夜幕下,披着玄色衣裳的少年走到凶虎跟前,抬头注视着失去半边的狰狞虎面。 “从未感觉你这小猫这么大啊……”他呢喃。 青焰趴在地上,像个隆起的小山包。一个虎头便比他高出些许,可惜这虎头丢了半边,脸颊焦黑,眼眶流出的血水在少年脚底汇聚成溪流。 他抬手,以指为刀割开手腕。 带着奇异香味的血液洒在凶虎身上,澎湃的灵弥漫出白色雾气。随后少年席地而坐,打量着几百年不见的人形身躯,也等待青焰的醒来。 鳞片化作的衣裳主体为玄色,绣着赤红祥云的纹路。少年凝视自己的手腕,白净细嫩,放血的伤口已经愈合,看不出丝毫痕迹。皮肤比得上初生的婴儿,倒不像在莽莽大山中搏杀百年的掠食者的手臂。再顺着脸往上摸索,是两支角,质感介于玉石与枯木之间,模样像树枝。 一只赤色尾巴在他背后摇摆,尖端多了些稀碎的鳍状物,少年可以收起,但这需要刻意控制,此刻没必要多此一举。 他不知道自己长得如何,他也不在乎。 寂静的山野间有巨大的心跳声在规律的震响。 青焰没有死去,只是陷入了沉眠。现在,可怕的灵血浇灌它的身躯,使得肉芽新生,意识复苏,心跳声越来越强劲,如同一支巨鼓在此地击打,声如雷震。 “轰──” 一只浮泛着绿芒的眼睛陡然睁开,死死停住眼前陌生的人影。青蓝雷霆瞬息奔涌而出,在它意识的最后,南烛陨灭,太行即将归人类所有,所以眼前所见皆是敌人。 直到看见少年额上树枝般分叉的角时,巨虎眼中凶狠转变成错愕,青蓝雷光也烟消云散。 “……南烛?”它试探开口。 “嗯。”少年点头。 巨虎还想开口,可身体不再允许。 “不用担心,马上一切都会结束,我保证。”少年看出青焰的伤势,淡淡地开口。 李熄安起身,古老生命的特征在他身上如此显明。凭空而起的狂风将他拖至天空,盘坐在与山峰同高的位置,山间云雾缭绕身畔,抬首可见皎洁白月。 妖冶的金火在眼瞳里燃烧。 人类终究什么也没能从大山里带走,折损了巨大代价后离去,哪怕不甘,可抬头遥望群山间盘坐的似人似龙的可怕生命,再大的不甘只能打碎咽下。 人走深山空。 伴随着第一缕曦光,李熄安垂眸,蝶羽般的睫毛轻轻半掩着黄金瞳目,虹膜形成古老纹路光华流转,仿佛一朵妖异的曼陀罗花在眼底盛放。 如有必要,他会让幕后人留下生命。 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群山将它从死亡边缘拉回,给予了进化契机。那滴透明的水来自太行所有的媒介灵植,换句话说,他得以蜕变的媒介是这整座群山。他现在蜕变,要把这份来自群山的“灵”归还。 李熄安拿出青铜鼎。 古剑在光热中损失大半,他没有趁手的介质,于是看中了这方巨鼎。 这方巨鼎别有洞天,可以容纳许多事物,那缕神火便是封存在其中。他见识到青铜鼎的神奇力量,自然不会让那年轻人再拿回去,哪怕失去那缕神火,可封存炼制的作用仍在。 在等待青焰苏醒的过程中,他便在将磅礴的灵脉封存在青铜鼎中。 古老语言被吟诵,青铜鼎上篆刻的象形文字活了过来,相互奔走。 庞然到不可思议的灵从天而降。 那些篆文活灵携带着“灵”行走大山之间,走尽太行每一处角落。这个时间需要很长很长,李熄安合眼等待,呼吸起伏不自觉吞吐朝霞雾气。气息与群山几乎合二为一。 过了很久,当篆文活灵走遍太行,群山间盘坐的似龙似人的存在睁开炽金瞳目。 抬起眸子,远方大地上,一道枝形闪电明灭。 随之下起了雨。 山雨朦胧,浇灌万物,羲和降下的土地中央,一簇绿叶钻出焦黑土层,分明是夏季,却不由得让人想到惊蛰节气。 一候桃花,二候棣棠。 连少年头上的角都在等候筑巢的鸟。 ………… 寺庙大门,一只篆文小鹿踏足。 这是它此行的最后一地,它浑圆黝黑的眼睛里闪烁不解。 因为这里没有媒介,只有位圆寂的老和尚。 15.少年 雨停山色几分韵?不若头角住花鸟。 少年靠在树干上阅览经文,额上的枝状玉角有鸟雀在上面叽叽喳喳。 抬头可见云端上巍峨的群山虚影,绵延万里,高耸如云,哪怕未曾凝实,来自莽莽太古的气息也已笼罩四野。近些时日,李熄安亲眼目睹这些群山虚影的出现,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用不了多久,这些巍峨大山就将出现在现世。 太行神山隐藏于岁月阴影里的真面目,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森严恢宏。 青雷乍现,苍白巨爪出现在老樟树下。 一头凶焰滔天的巨虎走出,嘴里叼着摞文书。这是那些有古代传承的家族进贡给李熄安的,企图用此方法避免将来赤蛟出世,对他们清算。每隔一段时间,便由青焰去取来放在湖心岛的老樟树下。这也是少年此刻手里经文的来源。 他们本来心惊胆战,可见太行山里那位没有拒绝终于放下悬住的心来,由此更加殷勤的进贡,那些没有踏足太行的世家听说这事同样进贡些许古籍,企图在李熄安手上讨点好处。大山深处一连数日毫无动静,这更不由得让人心安,认为赤蛟要么不再计较他们曾经的冒犯,要么根本不打算走出太行。 “便这么算了?”青焰沉声。 它庞然虎躯如今毛发苍白,斑纹漆黑。奔跑时飞舞,威风凛凛。但面上纵横左眼的可怖疤痕仍在,它本可以在蜕变时愈合,却并不如此,它说疤痕也是王者冠冕的一部分,更何况,它永远不会忘了那日。 “我从来没说就这么算了。”李熄安缓缓翻页,头也不抬,“这是人类自以为是的理解。” “但你收下了贡品。”凶兽耿直,认为既然收下好处,就代表同意其中的交易。古代附属的潘国不就是如此进贡王朝,让其能在危难时出兵救亡么? “啊啊……收下了。”少年翻了个白眼,从树干上跃下,折起手里的经书对着青焰指指点点。“猫丫头,你啥都好,就是直。” 猫丫头,自那日赤蛟化作人形,以少年姿态行走大山,便一直这般称呼身旁的绝世凶虎。青焰倒是不在意,这头百兽之王十分自然地认为赤蛟作为群山中岁月最悠长的生灵,把它称呼为小辈无可厚非。 “直?”凶虎不解这个字眼。 它看着面前容貌昳丽的少年,感觉对方变了许多。曾经的赤色大蛇每次见面都有种君王般的威严,现在的少年语态平和,失去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甚至有时候青焰会看见少年自顾自地说着有趣的玩笑话。模样言语间如同……青焰绞尽脑汁,想起了人类里的一个形容词,如同一个亲和的邻家男孩,虽然对方总是称呼自己丫头。 这种变化不知是好是坏。 没有森严的君王气息,如亲人朋友,青焰其实打心底觉得这少年模样的赤蛟棒到极点。 李熄安把手里世家妥善保存的经文随手扔到一边,从青焰带来的那摞书摊里又拿起一本。 “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但有些孤魂野鬼还滞留在世间,我会亲手送他们去轮回。” 少年说完,又坐回树枝上,打开古籍阅览起来。先前因为他起身受惊的鸟儿又飞回来停在他角上,梳理起羽毛,还时不时瞥向树下的青焰,眼神有种莫名的不屑。这一蛟一鸟在老樟树上荡漾,呈现在青焰眼中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和谐感。 凶虎就地趴下,晒着太阳。 等到太阳微微西斜。 青焰也不再停留,巨掌发力,化作青光离去。路途中它心底思索,觉得也许需要找到些山民,询问下“直”是个什么意思。 ………… 看着青光遁走山野,少年收回目光。 这些世家珍藏的古籍为他重新认识世界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虽然与他记忆里为人的记忆大致相同,但区别仍然存在。夏商周中有名有姓的帝王对不上号这是一则,他印象比较深刻的武王伐纣也成了另一说法的王朝迭代,封神传说只在古籍中那段隐秘历史里提到,三皇五帝的说法更是不显,所以这个时代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称呼自己为“大炎子孙”,封号取自夏商周后将诸国统一的大炎帝国。而人类中的崛起生灵手持的古器大部分来自夏商周这三个古老王朝。 那个时代的人们用青铜古器封存天地真灵,让神通可以延续,哪怕在数千年后的今天,封存的灵依旧没有完全消失,被崛起生灵拿来使用,作为世家底牌。 少年抬头遥望巍峨起伏的虚幻高山,在这些古籍里,他还得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秘辛。 这个时代的人们努力千年,从头开始摸索文明的进步,累积数千年的光景只为了有朝一日能与天地一并崛起,他们手持文明利器,站在世界生态的顶端,认为已经足够,只需要等待。可他们从太行离开,没能带走一草一木,这个结果李熄安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是太行本身的伟力。 所以,他们终归低估了自然。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复苏的天地中,所有生灵皆是争渡的一簇浪花。 谁都不例外。 少年想着,随手拿起一粒果子喂给角上停留的飞鸟。他的气息不似大妖,更像山野自然的一部分,最近常常有鸟雀在头角上驻留,顺便打量他,不知道是在好奇这个人头上为何长出了树枝,还是疑惑为何老树枝丫长得像个人。这只称得上新奇,一般的鸟在他动弹下时就该惊走了,这只反而会等待他重新坐回树上。 拿出青铜鼎,上面篆刻的所有象形活灵都回到鼎上,唯独某个角落缺了一块, 一只篆文小鹿还未归来,它身上携带的一缕“灵”也未找到归宿。 去瞅瞅好了,再待下去这鸟真要在他头上筑巢。少年祭出青铜鼎,一溜烟地把地上的经文古籍收进去,他在树枝上起身,抬首,金色烛火于眼底燃烧起来,白皙的脖颈和面颊有赤色鳞片浮现。 风起,大山深有生灵看见一抹血玉般的修长身影笔直升空。 转瞬消失在云层。 16.舍利子 僧人在打扫寺庙大门的落叶。 前些日子太行发生巨变,随着一场细雨,所有事物都焕发新的活力,寺庙门前的松树开出新芽,老旧的叶子便簌簌落下。 让人好一番忙碌。 老僧提起扫把,擦了把额头汗渍。 现在留在寺庙里的都是一心钻研佛法不问世事的僧侣,亦或者他这种待久了便不愿意再换地方的老人。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寺庙后山的田野足以让留守在这的人们自给自足。每日抄经念佛,打坐省心。因为山里的那头古老生命,太行现在成了人类世界的禁地。 老僧望着寺庙延伸出的石板路,往下一直延伸至山脚,失去平日里来来往往的香客,少了人烟,多了分佛门清净。年轻僧侣偶尔玩笑,会说道他们仿佛回到了古时,成了真正的佛门中人。老人们听到会心一笑,也不纠正,其实佛门哪有什么真真假假,心中有佛便是莲花台,心念佛法便是大罗汉。 “老人家,这里的香还卖么?”有人轻声问。 老僧回头,发现一名少年正站在寺庙门前,见他瞥来目光,笑了笑。 他不知道这少年什么时候来的,先前站在门前往上山的路上放眼,分明寂静空旷,看不见一丝人影。倒是凭空刮起了风,把老人好不容易扫干净的叶子吹乱了。 “卖。”老僧回答,“不过钱就不需要了,这风怪异的紧,不若少年郎你来帮我这身老骨头扫扫叶子。” “那便打扰了。”少年很有礼貌的回答。 老人笑笑,把扫把顺手递给对方,也瞅了瞅这突如其来的香火客。 一头黑色长发随意披散,因为少年躬身打扫落叶,于是便顺着肩膀垂落,遮住半边面颊。很俊,甚至是不少女孩都要羡慕嫉妒的程度。老人心里想着,见过许多香火客里都少有这般。 倒是与大山里那位的可怕事迹难以挂上边。 “好了,老人家。”在老僧打量的功夫,少年清理好地上微微杂乱的树叶。在之前老人已经清理好,只是被风吹乱了而已,少年这番整理没花多少力气。 这时老人注意到少年眼角有一抹绯红,薄而淡,却给少年清淡如水的气质染上些许妖异。 老人如约递给少年三支香。 很多香客为了祈福,认为香越大越多便是好的。其实不然,三支就够,甚至不烧都行。这是他们寺一直以来的贴的告示。 等到少年即将离开时,老僧躬身拜了拜。 “阿弥陀佛,太行神山在上,小僧有礼了。倒是能劳烦山神大人为小僧清扫落叶,其实为玩笑,请大人莫怪……” “好了老爷子,不是文绉绉的人非要说文绉绉的话,心里面不别扭么?递给我扫把的时候倒干脆利落,没见你诚惶诚恐的。”少年回眸,语气淡淡的,又有点戏谑。 随后带着三支香踏进寺庙门槛。 老人在身后大笑,又传来声音。 “没想到您这般透彻,小僧不及,不及。” “知道不及便去努力多活些年岁,早晚活到透彻那天。”少年喊到。若有青焰在身旁,就知道这山神大人又在发病。 目送少年进入寺庙,老僧坐回老宋树下的竹椅上,这临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大山里也一样。就是没想到太行山里让那群老家伙闻风丧胆的存在长得像个丫头,还挺礼貌有趣。本以为是个不怒自威,头生双角的老人家来着。 不久,寺院里铜钟扣鸣。 钟声悠悠,因为贵客临门。 ………… 大殿,有资历的僧侣们靠在两边,静等中心佛像下的少年插完香。 李熄安起身。 没拜,现世佛陀不显,光一个佛像他还拜不下去。光插了三支香,那香炉很久没有香客临门,如今就他三支香孤零零地立在上面。 “南施主,这边请。”看上去资历很老,辈分很高的僧侣为他带路。 “还是称呼李先生吧。” 僧侣一怔。 “现在人身,李姓。” “如此,那李施主这边请。”僧侣侧身,躬身引路,没有多问。 “也就是说你们早已料到我会来。”李熄安听着僧侣的讲述。 那只篆文小鹿停在寺庙后院,守着这寺庙主持圆寂的房间,众人没有办法,只能等待这只小鹿主人的到来。当僧侣们观察到漫天的篆文活灵奔走回云端,回到那盘坐的人影时便开始猜测太行的神何时拜访。 “可惜主持圆寂,我等修行不够,难以与您这样的生灵交流道法。” “你们主持圆寂在什么时候?” “七日前,黄昏与夜晚交替之时。”僧侣道了声佛号,“主持师叔修行为我们中最深,按照他的修为,百岁也应该是微微年老,更何况主持师叔还未过百岁生辰。他圆寂得太早。” 僧侣说完,推开院门。 后院里种着一株芭蕉树,亭亭如盖。那只篆文小鹿就趴在一扇房门的门口,见少年的到来,浑圆黑目里闪烁着微光。 李熄安祭出青铜鼎,小鹿没有丝毫抵抗地回归鼎身,化作其中奔跑的鹿形文字。 看着这方青铜古器,僧侣眼中不自觉地出现了一丝惊羡,可很快反应过来,低声咏诵佛号除去心中杂念。 打开木门,入鼻是股清香,如同上等的木器散发出的自然香气。 环顾房间,除了一桌一椅一柜一床便无它物。 僧侣惊愕,整个房间不见主持身影。正常人死去一个礼拜,还是在炎炎酷暑,没有恶臭扑鼻的腐烂味都是奇葩异闻,现在居然连人也不见。 “李施主,崛起生灵都是如此?”僧侣满心疑问地开口。 “不是。” 少年走到床头,拾起一粒硬质珠玉,通体黝黑,他抬起手把珠玉对准日光,刹那呈现出缤纷色彩。 “舍利子?”僧侣再忍不住内心的惊叹。 得道高僧圆寂火化后可以得到陶瓷般的舍利子,这不修佛法的都曾听闻,可单单圆寂后尸首消失,化作舍利子的能算头一件。 这主持将整个自己,而不仅仅是崛起的路途回归群山。 李熄安了然。小鹿的灵无处可去,因为献出这份灵的人不单单是灵,还有生命。但为何他要如此?在少年的记忆中没有主持这个人的影子,他为大蛇时盘踞深山,僧人都不见。 他将舍利子放在身旁僧侣的手心里,老迈僧侣毕恭毕敬地接过。 和舍利子在一起的是本书。 不是古籍,李熄安阅览的古籍虽然内容各异,但是这些古籍全是以竹条刻成然后用线串联。这本书很明显是本纸质书页,纸张泛黄,有些年头。 里面是一则则鬼怪志异的传说。 唯有一则有记录下笔记。 那行主持写下的小字这样说道── “南山有庙宇,眠赤仙。目如金火,体若红钢。伴风雨吹息,照苍生明晦。” “名南烛。” “这样啊……”少年轻轻合上书页,连声音都很轻,像是怕惊醒了此地沉眠之人。 17.楚杏儿(4k) 朱红寺庙的宽广庭院,银杏树下是黄铜大钟。 此时银杏叶子飘落,纷纷然若雪。 “阿弥陀佛。”僧侣低颂佛号,“太行有您乃是此地生灵之幸。” 少年无所谓地摆手。 这寺庙的僧人怎么尽喜欢说些客套话,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都不明白。走在寺庙里听着僧侣们的惊叹赞扬,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熄安是啥天才救世主。 “这寺庙清净,是块修行的好去处。”他抬头看着躯干虬龙结扎的银杏树,接过一片鹅黄杏叶。 “阿弥陀佛。”僧侣躬身。 “说起来,姑娘你还要在上面晃多久?”少年的话让僧侣一惊,跟着抬头,却发觉只有纷然若雪的银杏叶,瞅不见其他东西。 正在树冠里摇晃银杏树干的女孩陡然停下了动作,兴奋的表情凝固在小脸上,随后不可置信地望向树下,发现少年那对清水般的眸子确确实实在盯着她。女孩不信邪,蹑手蹑脚地绕到粗壮的树干后面,令李熄安哭笑不得的是女孩藏好身子后又探出头来,大眼睛扑闪扑闪打量他。 发现李熄安的视线没有偏移,仍然盯在她身上时吐了吐舌头,手掌扒拉开一层无形屏障,显现在众人视线中。 给定力高于常人的僧侣都看呆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日夜走过的银杏树里潜藏着一头崛起生灵。 没这女孩摇晃树干,银杏的叶子也不飘了,少了些美感。 “你是怎么看到我的?”女孩坐在一支横着的树干上,两截白净纤细的小腿来回摆动。 “李施主,这位姑娘是……”一旁的僧侣疑问。 “不是姑娘,是银杏。”李熄安指正。 凶猛可怕的掠食者厮杀,获取媒介,得以踏上崛起路途,这点不适用在花草树木上,因为它们无法动弹,很难去主动获取机缘。所以飞禽走兽崛起在现在这片大山里不算罕有,花草树木却是异常的稀少,它们的崛起之路比之动物要艰难许多。 李熄安看女孩的眼神里颇有些看珍惜宝贝的意味。 女孩反而被这眼神触怒了,分明是株银杏,却有小猫炸毛的既视感。 “不回本姑娘话就算了,你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啊?可怜本姑娘?还是觉得本姑娘不能打,要不要来比划比划,啊!”女孩张牙舞爪。 “那个……”僧侣瞳孔地震,想劝女孩赶紧打住。这银杏有灵,干嘛非要打打杀杀,就算打打杀杀,惹到那头赤蛟身上来又是要干嘛? “如果你不是只在上面看着,说的话会更有说服力。”李熄安把手按在僧侣肩膀上,示意他不用在意,安心便是。 女孩口里喊的震天响,屁股却像黏在树枝上一样,挪都不带挪,这哪是要一决高下的模样。 “你有名字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楚杏儿。”女孩下意识昂首答道,说完就反应过来少年在岔开话题,撸起袖子,“喂喂喂,回话啊,是不是要上来和本姑娘比划比划?” “楚杏儿啊……”李熄安咀嚼这名字,压根没理女孩的挑衅。 他看向身旁的僧侣,“你们主持是否为楚姓。” “抱歉,主持师叔在我等剃度时便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我们哪会知道师叔凡俗名字,况且入了空门,凡俗名字了无意义,无人会去打听这个。”僧侣摇头。 “你!你你你!” 被几番无视的女孩终于受不了了,从树枝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靠近,死死盯住少年。 李熄安笑意依旧温和。 僧侣不禁后退几步,把位置让给那小祖宗,看着两人对视,手心都不自觉攥出汗来,内心只期望这两头崛起生灵要打到寺院外面去打,要是真的不幸波及到寺庙,今晚大家都得露天休息打坐。 可那女孩突然安分起来了,像只被抚顺毛发的小猫。 不是楚杏儿想安分,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以前还有老和尚管得住她,自老和尚死后开始无法无天。平日里最喜欢晃银杏树,看着纷然洒落的树叶很有成就感,特别是僧人要来打扫她又晃的时候。 现在她沉默了。 因为她面前少年的眸子里不再是清水般的透彻,那双好看的眼睛在她靠近时化作滚滚熔岩,燃烧着可怖的金色火焰。在僧侣的角度是看不见李熄安眼底的变化的,所以正在纳闷这祖宗怎么突然安静下来。 “别怕,我人挺好的。”少年抚摸女孩乌黑顺滑的黑发,笑了笑。 女孩身体一个激灵。 那眼框里跳动的瑰丽金烛将少年的笑容呈现在女孩眼中扭曲得像头恶鬼的狞笑,楚杏儿天天听老僧人念鬼怪志异的小说中描述,无论恶鬼笑的多温和,多灿烂,无非是觉得你好吃。 楚杏儿不知道自己好不好吃,但她怕鬼,并且不想被吃掉。 “是一位老僧人把你带大的吧?” 银杏树虽然生在在这里多年,可花草树木的崛起,得按照有灵之日来计算年龄,这株银杏李熄安用尾巴想都知道才诞生不久。不过一株佛性极高的银杏能被老僧养成这性格,李熄安心底难以想象那和尚是怎么和女孩相处的,也许是老混蛋带小混蛋。 楚杏儿点头,顺便偷偷瞥了眼少年的表情,心里盘算着对方若是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獠牙,她拔根就跑。 却见少年伸手,摊开五指。 “干……干什么?”女孩有点心虚。 “和尚圆寂时托你给我的东西,还打算藏到什么时候,该拿出来了吧?”李熄安俯视女孩,越发觉得好端端的一株银杏长歪了。 “啊……老头子这都给你说了?”女孩一下子泄了气,“不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李熄安神色淡淡的,就这样把女孩看着,看的她毛骨悚然。 “停停停,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女孩爬上树,在那对诡异眼瞳的注视下,她都不敢托大运灵,只能手脚并用爬树。好在银杏树为她本体,熟悉的很,爬的飞快,一会儿功夫一去一回,手里多了本册子,紧咬着嘴唇递给李熄安。 看不出是不舍,还是委屈。 “这是一部修行法,老头子非要留我这里,说等到寺庙的第一位香火客赠出。” 李熄安翻开册子大致扫过几眼。这是部古修行法,篆文小字与青铜鼎上象形文字的同源。与世家进贡给他的古籍不同,那些古籍大部分是记录隐秘时代的文章或者猜测,而这是部真真切切的古法。 深呼吸,本以为是信物之类,现在接过古法后心情变得沉重。 “你为何不用此法修行?” 来自埋葬于历史深处的修行法门,比之天生运灵的方法不知能精细多少倍,这株银杏持有此法显然时间不浅,身上却并无玄妙的运灵脉络。 “能学我肯定学,不能学我当然没办法咯。”女孩耸肩。 “这篇册子只是半部而已,甚至是后半部,我想学个入门都没门道。”她语气很失落,一篇古法摆在自己面前,无从下手。 女孩抬头,她道清楚了缘由,想从李熄安脸上捕捉到些许失望的表情,可是没有,少年神色很郑重。 “这是份大礼。”李熄安开口,心念牵动青铜鼎显化,把其中世家涉及佛法的经书通通祭出,僧侣随意从中拾取一本便被内容惊骇。 “这是世家珍藏的佛法或者秘闻,留于此地。” 同时,青铜鼎上的象形小鹿奔走而出,带着一丝佛法金光,小鹿昂首,灵气化作露滴落在女孩掌心。 “和尚的路。”李熄安解释。 “你若是能在其中有所感悟,我带你离开寺庙,给予你行走世间的能力。” 楚杏儿终于收敛起大大咧咧的表情,语气有些惊疑,“当真?” “与今日所赠相比,不值一提。” “当然,前提是你能有所感悟,这本册子终归属于和尚,你是承了和尚的果。” 女孩收起那缕灵,复杂地看向少年。 “好好学习,以后带你出去见世面。”李熄安鼓励。 他抬手,象形小鹿回归大鼎,少年继续在寺庙里漫步,仍是那位僧侣为他引路。他此刻的身份不单单是太行山的赤蛟了,先前留在寺庙里的古籍经文使之成为寺庙真正的恩人。 等走遍寺庙每一处佛殿,兜兜转转回到银杏树下,李熄安停下脚步。 该离去了。 他想着,此刻能察觉自己的气机到达了顶峰。只是因为他身负太行媒介,气息伏动与群山融为一体,劫云才未降下。他自那日被授予媒介,开启古老进化后便处在一种很奇妙的境界,新的境界他已然踏足,周身的灵几乎满溢而出。可实际上他又不在那个新的境界,生命层次与青焰银杏并无二致。 现在行走人间庙宇,气机攀升至极点。 他要渡劫。 地点不在太行之中,若是现在的他身处太行引动劫云,那太行会若有若无地对他庇护,他便无法从雷劫中汲取神异物质,真正从淬炼中新生。复苏时代,争渡,争渡,他是顶级掠食者,现在依旧是,若是因为惧怕雷劫而畏缩在太行,他自己都会对自己失望。 太顾周身而失血性,是智者,却非蛟龙。 ………… 石门市荒野,罕见的暴雨拉下水闸。 天空和大地一片昏暗,无穷远处的交际线被暴雨冲刷的粗犷模糊。 一众年轻人正追随着天地间突然交汇的罕见雷暴。 哪怕上层刻意隐藏信息,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到太行云端出现的巍峨山脉。之前笼罩四大省份的暴风雨,太行山深处的演习,太行边缘村落隐约听见的咆哮都昭示这世界有大事要发生。他们中胆大人甚至在封山那天偷偷靠近,说在山脉里看见了太阳。 有人骂扯淡,太行这么大,你进都没进去能看到个什么?目睹者也不反驳,连眼皮都不抬起看这人一眼。 这令熟悉他的人暗自心惊。 平常作风为了点芝麻小事便能和人面红耳赤争论的人如今心平气和,要么是变了性子,要么是争论者在眼中只是跳梁小丑。太行山里出现的太阳,其实有人心底有猜测,却不敢去相信,这太令人惊骇。 他们知道点内情,太行神山如今是长生圣地,有奇花异草偶尔出世,被人拾到发生惊人异变。 这场突如其来的雷暴被这群追求秘密与刺激的年轻人视为长生机缘之一。于是驱车沿着郊野公路追逐。 心里想着也许得到一滴水就可有大改变。 “说起来赵哥怎么回事,最近好些日子没看到他。”驾车的人瞥见副驾驶不是熟悉的俊郎年轻人,开口询问。 以往都是名叫赵行舟的年轻人坐在副驾驶上,谈吐不凡且见多识广,初入他们这圈子便成了核心人物之一。只是最近人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赵哥住院呢,没和你说?”后座上的女人起身,把头放在靠椅上。 “咋回事?” “听说是不小心从楼道摔着了,轻微骨折。” 驾车人想象赵行舟这么洒脱一人打着石膏躺病床上哪也不能去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哎!前面!”女人突然大喊。 驾车人一瞬间从失神回过来,看清道路被拦截,配备精良的壮汉们站在道路截口。雷暴在远处天地交鸣,蛛网般的电柱通天彻地,像是把天空撕开了口子。如此引发了石门历史上罕见的暴雨,豆粒大小的雨滴砸在车窗上,雨刷根本刷不干净。不然空旷的郊区长路,不至于走到人家脸上才发现。 其中一名壮汉打出停车手势,示意他们停车开窗。雨滴打在他脸上,顺着刀削般的硬朗面颊汇聚滑落。同时还要几名壮汉在向他们靠近。 “不会……不会遇到恐怖分子了吧?” 年轻人们艰难咽下口唾沫,他们何时见过这种架势。 壮汉看车辆没动静,转而敲打车窗。 车窗最终还是摇下,狂风瞬间裹挟大雨涌进车里,硬生生把车内变成了泳池。 对方先亮出了文书。 “前方暴雨路段,车辆不能通行!”壮汉大吼,因为雨太大,整个耳膜都是雨打在身上的声音,正常说话的声音完全被掩盖。 可这时又一道枝形雷电贯穿云层,这般暴力的雷光压过世间所有色彩,让天地只余下黑白二色。 车内的年轻人们屏住了呼吸。 在雷暴的云层中,他们确信他们看见了扭曲的龙形身影。 18.五行杀伐术 李熄安浑身沐浴雷霆。 铁鳞开合,牙齿间淌过电屑。 劫气弥漫在周身,鳞片缝隙里渗出血迹然后被大雨冲刷不见。 劫云中仿佛是另一方天地,与自然界的天然雷霆完全不同。除了灭杀渡劫者的每一道雷霆如同有着生命,蕴含不可思议的庞然死气与生机。他几十年前经历的雷暴雨在这道劫云前像是小打小闹,虽然这道劫气在李熄安眼里也没有想象中那煌煌天威的压迫感。 赤色蛟龙在沐浴雷光而行。 死气被李熄安的满溢气机盖过,来自劫云中的神异物质开始带来生机。同时,赤蛟身上发生可怕蜕变。 赤色的庞然大物盘踞身躯,巨大头颅低垂。 一道金色人形缓缓出现在狰狞蛟首的上方,背负神辉。 “这是……”李熄安凝视眼前正逐渐凝实的金色手掌。 大概是古籍里描述的元神金身。 传说中一些修行者修为出神入化,抵达元神出窍的境界。精气神凝练融合至三寸小人盘坐于识海,可遁入虚空,所以此境界的修士极难彻底杀死,元神遁走,称作不死不灭,死局来临亦有一线生机。 古老而强大的境界,古籍里尊称此境界的修士为大能,也是那些入侵太行的孤魂野鬼们的追求。可李熄安觉得这不是他的路途,熔炼元神金身适用于上个时代的修士,不适合他。这是那段历史留在太行的道法,所以此刻渡过劫云自然而然凝结元神,是那段岁月的选择,并非他真正的路途 深深吐出体内浊气,本来预计即将结束的劫云,现在恐怕得延长些时间。 逐渐凝固的金色人形在李熄安有意控制下逐渐崩溃消散。瓦解的金色碎片转而洒入赤蛟本体,融化于骨血。若是透过鳞片血肉内视蛟骨会发现晶莹骨骼上隐隐可见金色篆文。 天穹上方劫云奔涌,比之前恐怖数倍的劫气笼罩天地。 上个时代的古修士修行元神金身是残酷的淘汰制,不修则无路。他们将运灵规则与神识伟力藏匿于元神,与本体分离,由此减小天劫杀机。当初的天地并非没有惊才艳艳之辈不走元神大道,却因此引发可怖天劫,消失在劫云奔腾的雷电之中。更何况元神金身为第二生命,走回归本源、沟通天地之法,其他路途难以胜过此法,又何必冒险? 石门旷野,暴雨滂沱,来自极高处的森严杀伐使大地上的生灵无法抬起头颅。 李熄安直面可怖杀机,鳞片扣合,金烛燃烧。 有繁复深奥的古文在劫云里咏诵,抑扬顿挫的音节勾勒起群山赠与的伟力。 青焰曾经好奇他在那日被群山赠与的媒介中得到什么法,他摇摇头未曾回答,这法最原始最基础同样最难以琢磨。 一篇杀伐术,五行在其中起转相合。 神纹交织,赤蛟以一篇原始杀伐术与天劫针锋相对。 五行杀伐术有一个很关键的节点,将器物篆刻五行道痕,如此方才入门。他修行此篇的法门时间太短,连寄托五行的器物都没有寻到,更别提炼制。不过他是赤蛟,若无器可用,他的身躯便是最好的器。 雷光大盛,似乎被触怒。 赤色的庞然大物在劫云下微弱渺小,可那又怎样,数百年前他同样是这样行走大山之间。 在李熄安眼里这不是第一次劫难,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雷光如狱,赤蛟游弋。金色篆文从鳞片中浮现,在周身连接成完整的经文,李熄安运行杀伐术,气机节节攀升,五行法则在庞然蛟躯上循环交错,燃烧的金火覆映为他掐灭雷霆,倾盆暴雨浇灌为他运送生机。 如此,赤蛟昂首,证明己身行己路依旧能屹立天地。 ………… 帝都,灰白的天。 今天不知怎的,风格外的森寒,夏季的风居然能让行人不禁裹紧外套。 伫立于商业中心地带的黑水晶大厦,男人正阅览信息。一页一页地翻过,直至看见图片里沐浴雷光的身影,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这是李家和赵家寄来的信书。”身旁的秘书递来两封信。 男人面无表情地接过,毫不客气地撕开扫过其中的内容。 “这些老古董尽喜欢搞些形式主义,口口声声说人心不古,过去有多美好,发个信息还要用邮差,分明一条文档就能搞定的事。”他说着,顺便把两封信扔进垃圾桶。 “赵李两家想要做什么?”苍老的声音响起,男人办公室的门口出现了一名老人。 “承安爷爷。”男人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 老人笑笑,“不仅我来了,祖地那些老家伙都来了。” “族老们都来了?” “嗯,事关重大,他们都在祖地里坐不住了。”老人和蔼点头。 “很复杂,这事咱们边走边说。” 男人点头,起身走出办公室,同时吩咐秘书去准备医疗设备和会议室。 “赤蛟出世了。”一出门,老人便沉声。 当初他们在太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动用“羲和”,那头古老生命只是勒令黎明到来之前所有人撤出太行,他们仰望群山盘坐的神明般的身影,无法不从。随后便是一场灵气山雨洗刷大山,让一切恢复生机。世家们心惊胆战,每日奉上珍贵古籍祈求赤蛟出世后不施展可怕报复,一个礼拜没有动静的太行也未曾让那些世家真正放下心来。现在赤蛟出世,他们开始恐慌。 他们高高在上太久,头一次体会被旁人扼住喉咙的感觉。 生死不由自己。 “但这和我们顾家有什么关系?”男人抬头。 “这……”老人一愣。 “赵李两家与我们世代交好,他们希望能得到些我们的帮助。” “帮助?” “我的祖父进山送命,将一切断绝在太行山。他嘱咐我千万不要再犯下大错,如今你们还打算去掺和?”顾彦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对这族老没有一点客气。 “顾彦!”老人沉声,“谁教你这么和长辈说话?我们如今还能放任你掌握顾家基业就是念在你祖父的牺牲,不然顾楚楚的死和绝剑的遗失一笔笔账算下来你认为你还能安稳坐在这位置上吗?” 老人的面庞变得狰狞,枯黄脸皮耷拉着,如恶鬼。 “您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男人没有回应,只是盯着老人的眼睛,突然问道。 “什么?”老人被那对眼睛盯着,心底滚过一丝不安。 “你们可不是愿意选我作为顾家基业的掌舵人,是只能选我罢了。你们满心想着崛起不朽,根本懒得管后代如何成长,我为你们那些好逸恶劳的子孙擦了多少屁股了?”男人的话像把尖刀,狠狠插进老人心底,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顾彦,你想干什么?”老人分明掌握权力这么久,如今却被一个年轻人逼至一个狭窄的角落。 他确信顾彦不敢对他们怎样,世家的基石便是他们这些族老,他们手中紧握着庞大的人力物力,必要时甚至可以调动军队。如果他们垮了,顾家也会荡然无存。他们相信没人愿意从云端跌落谷底。 男人双手插兜,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 “去奈何桥领汤吧,承安爷爷,赖在阳间没啥好处。”他说。 声音回荡在这逼仄角落,如坠深渊。 19.载天鼎 石门,穹宇之上。 似龙似人的身影盘坐,沐浴雷光,周身气机可怕。 金色古经在浮现,彼此交织,文字被镶嵌在空中,正有生命般的跳动。隔得近了能听见那身影在诵经,只是大部分声音被雷声掩盖。 李熄安睁眼,眼瞳中倒映金色火焰。 劫气在消散,用不了多久劫云也会隐去,庞然生机与神异物质降临。 他想了想,拿出那方青铜鼎摆在雷劫之下,一道道雷蛇刹那轰鸣,淹没鼎身。青铜鼎光华流转在其中安然无恙,比李熄安想的要坚固许多。 如此更好,少年满意。 这样他可以实施先前的一点规划,五行之器全缺,他想借助雷劫锤炼器物,铭刻他的篆文,炼制出一器。这方青铜鼎与他亲和,所以拿出来一试。本想着若是承受不住这等天劫便迅速收回,没想到青铜鼎的坚固令他吃惊。 雷劫中的死气虽然弥散,但也远非寻常劫云可比。 青铜鼎身原本的象形开始奔走,飞鸟,鹿,大鱼,以及古老的腾蛇龙象种种,它们离开鼎身,显化本体学着李熄安沐浴雷光。少年注视着活灵气息飞速攀升,它们原本强大无匹,只是封存至今灵气丧失,现在它们在重回巅峰。 有弱小的活灵承受不住,出现隐隐崩碎之势,可当它崩碎后,便会被再次赋予生机,继续承受天威,如此循环往复。 象形愈发坚固璀璨。 可怕的灵在激荡,这些鼎身奔走的活灵在雷劫下仿佛被重新授予生命,它们自遥远的古代封存至今,如今汲取劫云中的生机后得以展露太古伟力。 腾蛇飞驰,覆盖诡异黑炎。 龙象踏碎云端,如一尊怒目金刚。 赵家之人知晓此鼎有封存之能,却不清楚鼎身上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皆是活灵。他们没有足够的灵来完全复苏这方大鼎,只能最浅显地运用其中封存的那缕神火。 李熄安从身旁流转的经文中挑出一段。 “冒地而生,东方之行。从屮,下象其根。凡木之属皆从木。予之生。” 活灵归于鼎身,象形跃动。 他铭刻篆文,打算赐之以木。 非常小心,铭刻这种级别的杀伐古经对神识消耗巨大。可此刻一颗鹿脑袋从青铜鼎的鼎口冒出来,瞅了面色凝重的少年一眼。 沉重的压力陡然消失。 鼎身开始自己铭刻篆文。 李熄安愣愣地看着鹿,鹿也用浑圆黝黑的眼睛看着他…… 待到古经铭刻完整,巨鼎轰鸣。 雷劫消散,云层破开,洒下金色辉光。为似龙似人的少年披上衣裳。李熄安瞥见小鹿伸出蹄子指了指青铜鼎身空缺的一处位置。 “名字?” 鹿点头。 少年低首沉思片刻。 “载天鼎如何?承载天下之灵。” 小鹿一怔,显然没想到这蛟语出惊鹿。载天之名可是非同一般,若无这等实力妄自称“载天”,下场血腥可怖。 一般人不敢用的名头。 然后小鹿十分赞同地点头。 鼎身的空缺被少年填补,以其骨血书写真名。待笔锋落下,小鹿成长,体形修长完美,生出枝状鹿角,随后一跃消失在鼎身,成为象形的其中一笔。 载天鼎,承载天下之灵。 赤蛟不仅在取名字,也是在向它许诺。 是足以让它侍奉至岁月尽头的诺言。 ………… “丫头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到底买不买报纸?再看下去你都把报纸看完了!”书店老板拍桌震怒。 “哎呀哎呀,抱歉抱歉。” 李熄安双手合十,诚恳道歉,同时纠正。 “还有老板我不是个姑娘,是男孩。” “男孩?”老板皱眉,伸出手拉下眼镜,又把面前的人狠狠打量几眼。 泼墨长发,眉眼如画。 进店后光站那看报纸,就让许多年轻人魂不守舍。视线若有若无地往那边蹭,书没看进去多少,人先心满意足了。 可老板仔细看了下子,虽然俊秀异常,眉宇间却洋溢着少年人的随心随性。活了这么长年岁,他倒是头一次看走眼,面前这位确实是个男孩,没一点脂粉气,只是长得太好看了点。 “所以你到底买不买?”收起惊叹,老板又回到冷漠无情的模式。 “买,当然买。”李熄安笑笑。 手里出现了个玉佩。 “这个够不够?” “够,但是够的有点多了,我不收。” “可我只有这个能付钱,真不收吗?”少年问的很诚意。 老板斜睨,心道你骗鬼呢?这世道还有人出门不带手机,就是没有手机身上没点零钱?买张报纸的硬币都没有?可他没有问,莫名觉得眼前的少年可能真的没有,大概是他身上没一点烟火气的原因。像从小在深山长大,不见红尘。 “算了算了,你拿去吧,不收你钱。”老板摆手。 “真不收?” “真不收!”老板不耐,把报纸塞进少年。 李熄安正想表达下自己的感谢便被老板的眼神镇住了,仿佛在说收了我的好处还卖乖就杀了你。 “谢谢老板啊,以后我一定常来。”出门,李熄安还是回头摆手道别。 “不是吧?铁公鸡拔毛了?”有人熟识书店老板,惊叹。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小姑娘这么漂亮,铁公鸡指不定在给家里小子物色媳妇呢!”还有人语气促狭。 “宋老板我也有玉佩,要买书,收吗收吗?”更有人起哄,丝毫不嫌热闹大。 “滚滚滚,一边去!”老板怒骂。 听到身后响起的嬉笑怒骂,少年摇摇头。此为红尘,他在入世。同时来到帝都清算那些孤魂野鬼,等事情办完了周游几天也不错。 摊开报纸,可见中心板块上面用粗犷黑体夸张写着巨大标题──“令人震惊!石门市竟然惊现神龙!” 下方是张彩色配图,昏暗天地中雷光明亮,主角是雷光里的一撮黑影。说实话,如果不是报纸编辑们贴心地放大那一撮黑影,李熄安真看不见,以为是报纸材质自带的小纸线条的黑印。 “神龙啊,真是不得了。”李熄安啧啧感叹。 走了段路程,他浏览完文章,通篇和图片没什么关系,几乎全程科普大炎古国的神龙文化是个啥。 少年看见报纸下方的特殊经济专栏下方有行小字。 “赵氏旗下公司目前正与李氏公司进行交涉,初步定下产品计划,为未来共同发展创造和谐环境……” 看来有人还不死心。 收起报纸,火焰无声无息地将纸张点燃。 “为什么不愿意引颈受戮呢?”少年问道,不知道是在问谁。 眼瞳里安静淌过金色熔岩,倒映辉光。 “引颈受戮已经是最仁慈的死法了。” 20.清算(4.5k) 一声雷暴把昏昏欲睡的老人惊醒。 他看向窗外,外面大雨倾盆。雨声混合着雷声,屋子里却寂静的像片死地,仿佛这场大雨把屋子与世界隔离开。 “叩叩叩……”清脆地敲门声突兀响起,老人一惊。 叩门声回荡,老人的心跳也跟着起伏,如同那指节没有敲在门上,而是在他的心脏上敲打。 “李乾老爷?”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是一直跟着他的护理医生。 这让他松了口气。 祖地里的族老们都去了帝都中心,在自家基业里出谋划策,他们要想办法处理赤蛟的问题。甚至放开手与赵家那群混账们合作。现在留在祖地的人不多,他那天离媒介太近,被诡异紫火灼伤。从太行回来后身体就像漏了气的皮球,生命在急剧流逝。他的医护人员自然在他身边。 “去开门。”他对着身旁的人吩咐。 说完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本应该有人站岗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有游荡在房间的冰冷空气。 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叩叩叩……”有规律的敲门声又起。 老人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缩,活了百岁的人精,从来不报侥幸心理,他能猜到是太行山里的那位来了。 伸手准备按下呼叫按钮,但腐朽枯枝般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 那个生命就站在老人身后,李乾可以感受到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背后,滚烫的像团火。 他叹了口气,把手放回原来的位置,顺便拔下了插在枯槁手背的输液管,既然赤蛟来到这里,便是出世清算了,他躲不过。但作为李家掌舵数十年的权力者,他不想用现在这副病恹恹的身体面对太行山里的古老生命。 老人试图挺直身板,可他太老了,连直起身子都是艰难。 似龙似人的生灵在老人身边随手搬来一把椅子坐下。 赤红的狰狞尾巴在身后随意摆动。 “初次见面,李乾老爷。”李熄安打招呼。 老人凝视身旁的可怕生命,对方俊秀面颊上是那对燃烧着金色烛火的眸子,额上则是红色古木般的角。太行山山神,南烛。这是他们所有人的梦魇,是这头生灵把他们捧在手心的不朽美梦捏碎,碾成灰飞。 那生灵在笑。 暗金色的双瞳微微眯起,照亮眼眶四周的轮廓。 “终究是来了……”李乾的语气没有波澜,仿佛即将死去的并非是他。 “你很平静。”李熄安说。 “可若是我能给你一个选择呢?” “什么?”老人抬起眼皮。 “一则,你们死,年轻人生,二则,年轻人死,你们生。怎么样,是不是很棒的交易。” 老人对上那对金色眸子,仿佛毒蛇钻进血管,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老人深深呼气,这头生灵在考验人性,像高高在上的君王俯瞰世间百景,可诸世百景的灯火倒映眼中又全是供其一笑的玩具。若是君王来了兴致,死多少戏子都无所谓,能活多少就更加无所谓了。 他们曾是人世间的巅峰权力,现在却是这头生灵眼中的可笑戏子。 “我选一。”李乾沉声。 “为什么?”那生灵笑意不减,“这并非谎言哦。” “我选一。”老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重复自己的选择。 李熄安起身,玄色衣裳的衣摆拖到地上,转身离去。 “如此,我尊重您的选择。”似龙似人的生灵说道,黄金瞳在黑暗房间里熠熠生辉,“晚安了,李老先生。” “也希望您能信守承诺。”老人回答。 少年一愣。 “当然。” 他走出屋子,雨滴落在掌心,身后建筑坍塌,如一只无形大手落下,把一切拧成碎片。 贪婪而无私,畏惧死亡却慷慨赴死…… 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复杂。 ………… 帝都的繁华中心,高楼大厦林立。 这是处人潮汹涌的大会场,赵李两家没有丝毫掩饰放开了会场入口,大批社会人士蜂拥而至,明面上是两族年轻人的商业谈判合作会,实际上在层层保护的暗处,族老们齐聚一堂,人数甚至多于那日太行山之行。 “顾家怎么说?” “没有回音,那边是顾家底盘,我们的眼睛不能随意布置,所以不知道顾家的老家伙们在干什么。” “不应该啊。”有人疑惑,“顾老头子死在了太行,现在顾家的话语权在顾潜涛手里,按照他的秉性,不会不来。” “没事,顾家不来对我们也并无影响,他们那一脉的崛起者都死光了,要不是顾及那头赤蛟,早被众人分而食之。也是可惜,那顾老爷子和绝剑顾楚楚,哪个放在当今不是称王。” “古器绝剑在那丫头手里居然能完全驱动,这点便足以在年轻一代里称冠。你是没见过那漫天古剑杀伐的模样,当真可怕。” “据说有人看见太行山里的那位役使数十柄血色古剑?” “不是据说和看见,我孙子被那东西亲手斩了,古器都损坏!” “这般来说,那位还能随意驱使古器?” 族老们沉默,没人愿意谈论那头生灵,太过可怕,每当想起便如大山阴影压在心头,叫人喘不过气。 华丽的会场中心,记者举着摄像机对着赵姓年轻人拍个不停,让他只能苦笑。 参与这场盛会的都是社会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他好歹得保持仪态。 赵行舟作为赵家如今的顶梁柱,本来在医院享清闲的他被族老们强行拽了出来,出席这会谈。这族老们精心策划的防线在他眼里无聊无趣无用。他独自在太行深处面对了那古老而伟大的生命,知晓现在的世家对其来说不堪一击,如同掌中玩物。他其实很想劝家中长辈包括他的祖父,费尽心机布置这么多不如躺平,听天由命。 太行山那位出世,要你死,你便横竖都是个死。 “李诗霜小姐。”他点头示意, “嗯。”穿着青色晚礼服的女人也点头。这位李家唯一的崛起独苗画着偏成熟的妆容,长发被编织盘在脑后,显得雍容华贵。 落座于他身旁。 和上次在太行见到的风格又不一样。年轻人心里暗暗比较。 “我有不祥的预感。”李诗霜悄悄地向他传话。 作为李家去了太行唯一回来的崛起者,赵行舟听说她为了跑路连家里的古器都没管。 “一会我建议咱们直接跑。”女人语出惊人。 “什么?”赵行舟倒是不解,这会场看上去没有异常。 “帝都下雨了,记得太行山么?大雨是那位的使者,他要找到这里轻而易举。所以此地不宜久留,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越安全。”很难看出作为李家唯一的崛起独苗,满脑子都是怎么跑路。 “轻而易举么……” 赵行舟呢喃,突然视线瞥到一个身影,披着朱纹玄衣,站在会场的一角,气质与都市浮华格格不入。人来人往对他视而不见,在靠近他时莫名绕开,他仿若一块礁石,人潮在遇到他时自然分流开来。 似乎知道有人看见了自己,少年抬头对他露出温和笑意。 容貌俊秀,眼底是熟悉的金色辉光。 不顾身旁女人的疑惑,他自语,声线有几分颤抖, “不用跑了,他……已经来了。” “你说什么?”女人传话的声调都高了几分。 她顺着年轻人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微笑的古衣少年,心里直接咯噔一下。 “坏了……” 这头生灵在太行里基本是一照面斩一人,哪怕你携带古器,那便是连着古器一起切碎。她可是目睹了家里那些回收古器的惨状,连复原的微渺可能都不存在。至于人?崛起者的血肉骨骼可无法与古器相提并论,切的跟豆腐似的。 如此可怕的力量甚至是那头生灵发生蜕变之前,现如今他究竟有多强,女人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一辈子不碰见太行山里的那位。 她一边应酬着,一边往会场边缘溜达。 心里把家里的长辈,除了自己那一脉的老爷全问候了个遍。平日里这种活动她从不出席,全由她那便宜弟弟处理。她奉行低调准则,不惹事,不贪心,遇事不决就退走,一心一意想着怎么往路途深处再进一步。 现在好了,便宜弟弟因为天天搞着些花里胡哨的活动心高气傲,修行又没有跟上,前往太行被凶虎见面即再见。这事情就摊到她身上来了。 她屏息,神识小心翼翼地放开,一点一点地往场外挪动。同时还观察了下赵行舟,这小子坐那一动不动,似乎知道太行山里那位来了之后反而安心下来。 可她代表古老世家,走哪里不是焦点?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有不知道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人对她微笑,敬酒,介绍人脉,甚至还有说媒的。 “等等!这是……什么?”李诗霜精致的眉头死锁,拧成川字。她神识放开后发现了场地里的些许异常,他们家那些掘墓人出现在了这里。 那些游荡在隐秘历史与现实的亡魂掌握某种可怕技术,可以发掘出有灵之地,掘开埋葬古老器物的墓穴。 他们终日游离于人烟罕至之地。 现在竟然出现在这里? 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是件趁手的工具。但掘墓人能出现在这座广场本身应由族里的老家伙们授权。 李诗霜察觉不对。 “你家丫头很机警啊,我们做的足够隐秘居然还能被发现蛛丝马迹。”黑暗角落里的摄像头将会场里的每一处地方投影至某个封闭房间。 “提前动手,别让诗霜有时间施展手段。”有人冷冷下令。 “啧啧啧,亲孙女啊,真舍得。” “正因如此,我知道千万不能让她一丝时间反应,不然她周旋起来你再难下手。” 会场边缘,李诗霜神色大变。 她听见会场里放的音乐中混合着古老音律的节拍,像空洞的风铃作响,要卷走灵魂!因为她神识外放,所以最先察觉。 随身抽出一张纸巾,文字信息飞快书写。 这里被追魂夺命的音律笼罩,传音根本无法抵达赵行舟的手中。这是场阴谋,不仅仅针对太行山里的赤蛟,还针对会场里的所有人。 真是疯了!她咬牙。 可刹那间,锋芒从她身后闪出,是要一击毙命。 李诗霜侧身,顺势蹬掉高跟鞋。 将纸巾叠拢以手指为弓飞射而出。 “真是厉害。”画面里李诗霜的反应让老人赞叹。“这样优秀的后裔你居然舍得么?老赵都舍不得,还想给他的乖孙子报信呢……” “有什么舍不得的?”李姓老者漠然瞥过座位上的人影,苍老人影低垂着头,温度冰冷,已经失去生机。“赵胜神机妙算,也未曾想到我们敢对他下手。或者说,我们信任赵胜,可他居然为了点虚伪的情感背叛我们的期待。” “待我等永垂不朽,后代不过是玩乐。” “别留手了,那东西迫不及待想要见血。” 音律起伏,演奏着一曲血腥节拍。 李诗霜看着场中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不仅被抽魂夺魄,连一身血气都被剥离。这些社会名流,富家子弟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便在音律交织的睡梦中死去。 黑影闪过,又是一截锋利的短刀划过女人眉心。 同时,一杆青铜长戈出现在她头顶,带着惊人杀机袭来,篆文弥漫,竟是一件古器! 然后女人的脖颈被人猛的一拽,扔了个老远。 似龙似人的身影站在她先前的位置,随手扼住了袭击者的喉咙,手腕发力将脖子拧断。然后拿起袭击者手里的古器长戈把后方黑影定死在墙壁。 女人屏住呼吸,无法描述这种可怖的压迫感。 突然,她察觉到背后还有个人,回头,是半边身子染血的赵行舟,在那苦笑,好不容易养好的伤这回换做被人捅了刀子,还是件古器,若不是赤蛟,他会横死当场。 “他……”女人想问太行山里的那头生灵为何救下他们。 “别问。”赵行舟回答,其实他也不清楚,谁能猜透一位君王在想些什么?也许有着目的,也许随性而为。 血气铺天盖地,如同一场逆行的血雨。 “麻烦。”李熄安注视手中的血气从指缝里升腾,方才试图留住一人的血气可难以做到。 他能听见灵魂的嚎哭。 这些血气与灵魂汇聚,在成就一个未知可怖的存在。所以他不能让那两个崛起生灵死去,不然崛起生灵比普通人不知道深厚多少的血气与灵魂会给这场血淋淋地祭典带来什么变故,他琢磨不透。难怪那名叫李乾的老人希望他能遵守约定,是料到了么? “那头赤蛟为什么?”控制室里,有人皱眉。 “谁知道,这不在计划里。” “血气比预计的充足,让掘墓者们掘开祭坛吧,当那位重临于世,这里有没有活物都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化作血食。”李姓老者语气森然。 李熄安听见有人在诵经。 很古老,这种语言里沉淀的岁月不可估量。 四面八方都有黑影起身,他们面目呆滞,只是机械地吟诵。古老的语言浩大如洪钟,一齐颂唱的声似潮起潮落。 现在他们正被潮水淹没,呼吸都难以维持。 “嗡──!” 会场的地面坍塌了,往下沉降三千米。 石柱高耸四方,黑暗无边无际。 可漆黑的半空中猛然裂开一只猩红巨眼,虹膜扭转,凝聚成篆文,一篇古老经书在眼瞳中显化,至奥至玄的气息笼罩巨目视线所达到的每一片土地。 它为真一。 21.祭坛邪眼 摄像头聚焦,仪表端正的记者正讲解着会场的盛况。 这对他们来说是场不可多得的大爆料,帝都最古老的两大家族居然宣告商业合作。各式各样的媒体几乎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在这场浩大会场里随便把摄像机一举,不是社会名流就是从事一方的大人物。 甚至赵李两家没有给会场设置门槛,不需要邀请函,谁都能进。 “那么各位观众可以看到现场是非常的火热,不知道电视机前的你能从画面中捕捉到多少认识的人呢?” 记者讲述,摄像机跟着旋转,把会场繁华尽收画面中。 可摄影师突然抬头,他看见会场中心的人潮瘫倒了,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嘴巴下意识地微微打开,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记者疑惑。 她回头想看身后的情况,但还未完全转过身来便是一阵令人作呕的旋律涌进脑海。 直接瘫倒在地,同时观众能看到的画面开始天旋地转。镜头上出现一丝裂缝。 “发生啥事了这?” “怎么回事?”随着信息网络将画面传递至每一个家庭,这样的声音出现在全国各地。 因为会场里远远不止一台摄像机,一个频道,闻风而来的媒体数量根本不可估计。所以一瞬间,相同的疑惑出现在每个人心中。 有人怀疑是自家电视坏了,走近,刻刹那血液飞溅,染红了镜头! ………… 李熄安站在深渊之底,抬头望着一具具干瘪尸体从天而降。 簌簌如雨下,却是人尸,猩红煞气弥漫。 能看见半空中那只巨大邪眼中蕴含的暴虐疯狂,一条条血河往这只眼睛上奔腾而去,化作古老经书的一部分。 它在挣扎,粗壮冰冷的铁索捆绑住这颗眼球,延伸到这座祭坛的下方。猩红眼球的每次挣扎都会牵动祭坛震动,像少年站在某个东西的心脏上。 他伸手,祭出载天鼎,将鼎身倒扣,从中扔下来两个人影。 整个会场坍塌,往下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哪怕是崛起生灵,若无古器护身,这个高度直接落下也是必死无疑。他在会场坍塌时将躺在那的两人收进载天鼎里,救回来的人总不至于让他们摔死,更何况,这里明显是那两世家搞的鬼,两家重点培养的年轻人说不定知道些蛛丝马迹。 随着血河被抽干,疯狂在被逐渐压制,理性与思考出现在那只眼睛里。 邪眼眯起打量着似龙似人的陌生生灵,虹膜里跳动着可怖火焰,构成流动的古文。 李诗霜与赵行舟面色苍白,那只可怖眼瞳没有针他们,单单溢出的些许压力便足以掠夺他们的心神。 “知道些什么吗?”少年回头,眼底淌过熔岩,金色烛火让压力散去。 完全不受影响?赵行舟心里苦笑,看来这头生灵的层次已经远超现阶段的崛起生灵不知道多少。 他刚准备开口,一束猩红光芒照射而来,有落下的尸体被笼罩化成虚无,几乎瞬间抵达他们前方。那只眼睛还未完全挣脱铁链,可杀机已至!少年头顶悬浮的青铜鼎在转动,生机盎然,象形开始围绕鼎身奔走。 “昂——!”如山庞大的龙象嘶吼,光芒在鳞片起伏的铁蹄下溃散。 凝视出现的龙象之灵,眼球里出现些波动。 这是那方青铜鼎?赵行舟觉得少年头顶的大鼎眼熟。可他不敢确定,况且确定是那方古鼎又能怎样,虽然曾经是属于的赵家的古器,现在可不是了。别说青铜鼎,搞不好他现在都不是赵家人。 李熄安仰头凝视灰蒙蒙的穹顶,尸体还在零星落下,可上方的距离仿佛无穷无尽。 “这应该是一处狭缝,不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上。”赵行舟开口,嘴角还有未擦干的血迹。他曾经与掘墓人同行过一段时间,偶尔会发现不在此界的狭缝空间。这些空间奉行古老而固定的规则,像某种设置程序运作的机械。 少年收回目光。 年轻人的说法不错,这里不在此界,他的灵在这片寂静冰冷的空间里肆意游走,找不到任何通往外界的路。 “有能出去的办法么?” 那只眼睛过于邪门,李熄安没有把握。 “要么找到这里运行的规律,要么……”赵行舟顿了顿,看向半空中巨大狰狞的邪眼。 李熄安瞬间懂了对方的意思,还有一种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杀死狭缝空间的主人。这片祭坛虽然是镇压邪眼的地方,但同样依托这东西的灵而存在。 锁链崩断,猩红眼瞳凶芒更甚,理智清明更多几分。 “进鼎。”李熄安放下载天鼎,要把这两人封存进去。不能再拖了,他要在这只眼睛还未完全脱困的时候直接将其重创。 赵行舟侧身,让李诗霜先一步进鼎。 随即动身。 “嗯?”李熄安和赵行舟同时皱眉。 一只扭曲的干枯手掌搭在了赵行舟的脚踝上,往下看是一具尸体,被抽干血肉与精魄的尸体,从千米高的地方摔的支离破碎还依旧在活动的尸体! 赤色鳞片瞬息在少年脖颈间浮现,他伸手,那只手不再白净修长,而是包裹着层层鳞片,宛若刀片在手背上开合。 他听见那具尸体在咯咯咯地笑。 血气铺天盖地,甚至要侵蚀悬浮的载天鼎! 鼎身篆文下意识地转动,有鳞之物盘旋而出,浑身燃烧着漆黑火焰,瞬间将侵蚀血气灼烧的丝毫不剩。可当载天鼎运转,赵行舟失去了最后进入鼎内的机会。 那具尸体攀附上赵行舟的身体,血气笼罩。 他浑身的灵在疯狂地升腾,虽然血气如跗骨之蛆,但赵家的后代并不是软柿子,金色的灵奔涌,携带着某种古法横击那具尸体。 只是具普通人的尸体而已,再邪门又能怎样? 可那只枯槁扭曲的手笔直穿透了赵行舟的护体灵气,捧上他的面颊。 血气漩涡之外,腾蛇低鸣。 李熄安蓦然回首,半空中那只猩红巨眼不见了踪影,只余下破碎的铁索回荡。 “棘手了。” 22.古修士 帝都中心的繁华区域,黑雾弥漫。 武装直升机开启照明灯在会场周围盘旋。他们等待上层的指示,可上级要求他们返航。 “事情闹得很大了。”老者感慨。 “一开始不就打算这样么?没什么好隐瞒的,人又不傻,只是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 有人尝试走进黑雾,可这种黑雾带着诡异的腐蚀性,哪怕穿着防护服也没用,这邪门玩意能隔着防护服把人变成干瘪尸体。 族老们根本没有走远,他们就坐在会场隐蔽的会议室中。往外可以看到深渊般的巨大空洞,还有一圈围绕在空洞边缘的匍匐黑影,他们身体伏的很低,在脚下有亮起的繁杂符文。这些符文修改现世规则,将古老力量源源不断地输送给空洞中心漂浮的石像。 族老们望着那只石像,眼瞳里闪烁着敬畏。 “当他降临,我们会获得长生机缘。” “这血腥的祭祀是向世界通告我们无与伦比的统治!” “这样啊,难怪家里的老家伙们这么想要和你们合作。”一众苍老嘶哑的声音中突然响起年轻的声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会议室门口。 笔挺西装,白衬衣黑领带,手里掐着一束白玫瑰。 他来参加一场葬礼。 “……顾彦!”有老人认出年轻人,拍桌惊起。 男人笑笑,眼瞳里是满溢的银白色彩,像投进这黑雾的一缕月光。 ………… 金色烛火在李熄安眼中盛放,他身体弯成弓形,小腿处的鳞片扣合。 似龙似人的生灵猛的蹬地,如箭矢激射而出,直奔血色漩涡,这段距离其眼中缩短至触手可及。他张开双臂,此刻赤铜般的鳞片覆盖了整条手臂,指节如同相互叠起的利刃。 他发力,撕开了漩涡。 同时载天鼎始终悬浮在他身后的高处,象形文字奔走,活灵们全被激活! 可惜已经晚了。 当李熄安如矢撕开血气,亲眼目睹了一场古老残酷的复苏仪式。 赵行舟的右眼被那只枯槁手掌扯了出来,然后将猩红色的眼球塞进血淋淋的空洞眼眶。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在赵行舟的身体上释放,他的骨骼皮肤扭曲变化,变得不像人形。 赤蛟没有丝毫犹豫,鼎身青芒渐起,活灵走地,他要连同赵行舟的身体与那只诡异眼球一并斩杀! “轰——!” 庞然的灵在激荡,轰然声响彻整座祭坛。 一个人影被扔了出来。 是那龙似的生灵,他贴着地面倒飞,一方青铜巨鼎落至地面,他直接踩在青铜鼎身,身体几乎与地面完全平行。 他抬头,金色瞳孔里是冰原般的森冷。 少年的面颊被细密的鳞片包裹,伴随着呼吸声舒张开合。灼热的血顺着衣裳滴到地面,冒出白色的蒸汽还有腐蚀的嗤嗤声。自上次生命的进化,李熄安的血液即是蕴含无尽生机的宝药,又是致命可怕的剧毒。 一个照面就被创伤。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凝视前方。 雾气消散,一头三米高的人形怪物站立在那,右眼闪烁着嗜血的猩红,血肉与精魄交融,为它披上古老威严的铠甲。 浮动的血气在身后凝聚成披风。 那东西提着一柄刀,刀刃在滴血,同样的灼热滚烫。完全看不见一丝先前年轻人的影子,这便是被祭坛镇封不知多少年仍旧有能力脱困的可怕生命。 “阳神境大妖?”披着铠甲的怪物开口,声音嘶哑又重叠着无数死去亡魂的憎恨。 “如今这方世界还能诞生出阳神境么?”它自语,又提起古刀,“无所谓,化作我的血食吧,如今新生,正缺一头盈满血气的妖物来填补。” 李熄安没有回话,只是吟诵杀伐古经。鼎身轻吟,象形走地,来自莽莽太古的存在时隔千万年重新显化。 五行杀伐术之木。 注视庞然的龙象与腾蛇,那存在低吟。 “本以为只是一缕精魄,没想到是真灵显化,妖物,你真是我的福星。” 它提刀,无与伦比的气息运转,似乎是要斩下腾蛇与龙象的真灵来滋补己身。 “你大可一试。”李熄安悬鼎。 金色经文浮现于周身,如亮起的星辰。 ………… 古刀斩下腾蛇头颅,同时削去龙象四腿。 但红眼怪物没有露出丝毫喜色,因为这事情他在刚才已经做了一遍,以及不久之前做过数遍。真灵显化,生机却仿佛无穷无尽,身上甚至携带着令它忌惮的雷劫之威。 人影陡然出现在他身后。 它回头,古刀劈下,人影消失不见,可腾蛇与龙象重新完好如初,携杀机而来。 这是僵局。 李熄安只能靠真灵不畏死地拖住红眼怪物,借机寻找机会。可那东西的神识太敏锐了,他方才一靠近便被察觉。如果没有破局之法,他处境会越发艰难,木属的生机有极限,这里与天地自然隔绝,凭借他五行杀伐术的修行程度无法在这里补充生机,极限现在快要到了。 那怪物惧怕雷霆天威,掩饰的很好可逃不过李熄安的双眼。看来哪怕强大目前仍然是煞气的凝聚物。煞气佛法亦或者道法都有解决办法,偏偏李熄安这几项全都不会。 这狭缝的祭坛战场对他极其不利。 “有没有克制煞物的古经?”他询问鼎中的李诗霜。五行杀伐术需要的精力太过庞大,他无法保证他强行参悟杀伐术后还能否有一战之力。 “有本佛经,从隐秘时代的一位金身罗汉墓穴中掘出,放置在家族中一直无人在意。”女人语速飞快,“因为这修行法连入门都要人命,气血不足等同于送死!” 其实还有很多话李诗霜没说。 族老们为求长生冷漠无情,修行这部法决在入门上死去的人知不知道多少,她幼年时亲眼看见肉身崩溃流出的鲜血填满水池。 “念。”李熄安回应。 李诗霜神色肃穆。 同时,龙象真灵大吼,口中有经文吟诵, 这本就是佛道之真灵,辉光开始出现,照见苦厄。在李熄安的视线中可以看见哀嚎的魂魄在辉光下消融。 佛说,修来世,把恶的送来世。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一头赤色的庞然大物在辉光里腾空,他俯视红眼怪物,眼瞳中金色烛火摇曳。修长身躯上铁鳞开合,演奏着杀伐乐章。 “蛟龙?”怪物皱眉,形似蛟龙却并非蛟龙,头顶的枝状双角也完全不符合蛟龙的进化定义。它在这头未知生命上感受不到一丝血脉气息。 它们那个时代,蛟龙隐没于海中或者深湖大江。通常血脉越纯正,越接近“龙”的个体,修为越深,神通越可怕。 提刀,哪怕龙象佛光照映它依旧无惧。 怪物与怪物们拼杀在一起,刀与鳞彼此往来多次,牵引出血色残痕。电光火石之间,太古威严弥散,如同古代君王们的亲征! 可突然,地上有某个东西在接近战场中心。 “吼──!”怪物嘶吼,它的手臂被粗壮铁链束缚,紧接着便是一方青铜大鼎砸脸。 这座祭坛的钥匙换了主人! 它感受到外界有人插进来一脚,要把它重新镇封!李熄安皱眉,这场变故突如其来,令他有些懵圈。可不妨碍他趁怪物被镇封直接下死手。 青铜大鼎的威力非同小可,几乎每一砸都能使怪物的脚底板凹陷一阵,可惜不够灵活,如果不是怪物被锁链封锁,他根本砸不到这东西。 李熄安盘旋蜿蜒着接近被砸压脊梁的怪物,心道真是怪物,被青铜鼎砸压这么多次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鳞片如羽化开,少年伸手挖下了怪物的右眼。 惊心动魄的妖异红光闪烁,然后被李熄安扔进祭坛中央,锁链如狂龙咬上,瞬间血气消散,空余满地尸体。 赵行舟的身体在缩水,铠甲溶解成血水从他身上流淌下来,钢铁般的苍白肌肉化成白雾,这具身躯失去中心的眼睛陷入崩溃,在寸寸开裂,仿佛走到绝路的冰川。 李熄安摊手,红光在手心挣扎,蠕动。 这是他先前留下的眼睛部分。 载天鼎沉吟,妖异红芒的一缕被镇压成篆文,铭刻在了鼎身。黑雾起,蔓延到整座祭坛,血气不可见,巨大石柱都不在视线中。 金色烛火沉默燃烧。 似龙似人的生灵仰起头,目光好像穿透狭缝抵达地面,锁定那些滞留在阳间的孤魂野鬼。 “我说过了,引颈受戮是最仁慈的死法。” 23.佛与魔像(4.1k) 银白月光倾洒,裹着白芒的剑锋与漆黑大戟交错。 那是一位掘墓人,眼瞳里是飘忽不定的幽蓝鬼火,他挥动大戟,与男人拼杀。 “顾彦,你当真认为成为崛起者后我们便治不了你吗!”李姓老者大喝,甚至从阴影里又走出一位掘墓人。这场祭祀几乎是举族之力,积累数千年的古老家族底牌尽出。 男人不怒反笑,银剑篆文浮现,挑飞大戟。 浓厚黑雾被撕裂,一支符文包裹的箭矢穿透而出,青蓝雷光爆鸣,带着琉璃色彩直奔空洞中心的石像。 “寻常古器罢了,你认为能够威胁到弥天魔像?”有知晓石像来历的老人冷笑。 可那支箭矢穿透了石像上的血气,琉璃色彩与石像相撞,可怕的气浪荡平周边所有建筑,甚至消融黑雾,在偌大的空间里造就了一片净土。这个会议室因为古器轰鸣,篆文浮现才得以存在。老人们的胸膛胀痛,正和顾彦纠缠的掘墓人身体出现涟漪,在变得不稳定。 凭空出现灵气奔涌,起伏,汇聚成滔天浪潮! 绚烂的琉璃光柱整个帝都都可见! “灵气潮汐?”李姓老者瞳孔猛缩,只有庞然到无法想象的灵气在极短时间内汇聚才足以形成潮汐,那支箭矢上有什么?他隐隐间有了不祥预感。 “妈妈,我听见有人在说话。”街道,小女孩对母亲说道。 母亲从琉璃光柱上收回视线,正想开口安抚女儿,认为只是孩童目睹奇异景象产生的幻觉。但她突然愣住了,因为她也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声音,像很远很高的地方有人一齐咏诵经文,声如洪钟,又似潮落。 帝都的人们抬头,他们发现诵经声并非错觉,万千目光延伸,在一处地方汇聚成点。 族老们起身,后退,苍老面庞被金光照亮。 黑雾被驱散,苍穹破开。黑夜,却有琉璃光芒从云层上泼洒而下。一尊尊背负金光的佛陀虚影在云端上起身,被功德金光模糊的面颊低首向地面投下视线。 “金刚琉璃子……”李姓老者从喉咙里艰难挤出这个名字。 当功德高僧圆寂后形成的舍利子呈现出七彩颜色经过长久供奉便足以化成古籍描述的“金刚琉璃子”。传说在金刚琉璃子被祭出运转之时,可以呼唤万千诸佛。神佛们被埋葬在隐秘的历史,可世界有他们留下的痕迹。如今漫天诸佛端坐云端,注视魔像,怒目金刚,他们合掌诵经,要降下来自太古的森严刑罚。 “善!”佛陀们说。 天地间回荡着这个字,天地间也只有这个字! 一只巨掌缓缓从高天落下,佛光荡漾出涟漪,通体如黄金所铸。 掘墓人们匍匐身体,被金色涟漪波及的刹那消失殆尽,轻松的像从纸上抹去笔痕。 巨掌落在魔像上,轻轻按了下去,血色气浪崩塌,将魔像压进了祭坛深处。这阵魔与佛的相对,其弥漫出的气息足以掀翻方圆百里的大地,可当巨掌消失,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连一座房屋都未曾摧毁。只有地面的巨大凹陷昭示不久前有古佛降临。 这便是真佛,杀机只对恶者。 佛光消散,漫天诸佛隐没于天际。月光顺着巨掌落下的轨迹洒在祭坛上,照亮了破碎古文与沉寂魔像。 “吼——!”一声虎啸将族老们的心神拉回现实,月光下,一头苍白巨虎伫立在会场支离破碎的屋顶,油绿巨瞳死死盯住老人们这个方向。 “这是……太行山那头凶虎?” “这头凶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蓝雷光闪烁,凶虎瞬间出现在会议室的墙壁外,虎掌撕开坚壁。凶虎俯视着他们,沉重呼吸一呼一吸间几乎要抽干整个会议室的空气。族老们一步步后退,退无可退后背抵在墙壁上。 顾彦在那笑着将族老们狼狈模样收进眼底。 在公司他动手太快,都没怎么欣赏家里族老们恐惧的样子。可视线突然瞥见椅子上死去的人影,是赵胜老先生,赵行舟的祖父,他笑意收敛了。 “南烛呢?”凶虎开口。 它检查了祭坛,干净的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这是处狭缝空间的传送阵,被埋在会场地底,在开启时会将地面上的所有东西传走。”男人回答。 凶虎眯眼,今早它在以往世家供奉古籍的地方碰见这男人,他说你家那头赤蛟可能会遭遇大敌。 那位是上个时代被镇封的古老存在,是曾经伫立天地的一方大教统的“祖”。他在古籍上找到确证的零星描述,帝都古代的建筑格局便是为了维持祭坛的灵,来镇压那位“祖”。 一位“祖”不会轻易被杀死,岁月的流逝对这种生灵来说微不足道。 他一定没有死去,甚至赵李两家的目标便是打开祭坛,将这位伟大存在唤醒。 顾彦希望赤蛟死,但绝非是死在那些孤魂野鬼手中。 这时候族老们哪还能不知道顾彦与太行山这头凶虎有合作,他们想开口冷喝,但打量自己的处境发现开口绝非理智之举,只能憋屈地咽下。 青焰眼中凶光大盛,往前踏上一步。 “若是南烛没有回来,我会杀了你们,拘留魂魄,时刻受灼魂之苦,不入轮回。” ………… 黑暗祭坛,巨大的心跳声在逐渐沉寂。 赵行舟睁开眼睛,右边视野狭窄了些许,让他感到不适。 “醒啦?”清冷的声音响起, 他艰难抬头,发现不远处坐着玄色衣裳的少年。那似龙似人的生灵微微瞥过来一眼,刻入灵魂的金色烛火立即让赵行舟的迷糊散去,像被盆冷水从头顶浇下。 “连你都死了?”他问。 “哈哈哈哈!”女人大笑,这时赵行舟才注意到旁边还有盯着他的李诗霜。 “睡着的时候还挺帅,怎么醒了就这么憨呢?”女人蹲着身子,手放在膝盖上撑住脸颊,眼中笑意更浓。 年轻人抬首摸上右眼,能感受到弹性浑圆的眼球。 居然没瞎?这眼珠子不是被那玩意扣下来了么? “我给你了一滴血。”李熄安看出他的疑惑。 “南烛大人把你从半具尸体变成了现在的整个活人哦。”李诗霜调笑,“快说,谢谢南烛大人。” 赵行舟此刻更疑惑了,他不明白这头赤蛟屡次救下他们究竟为何。当初他们可是听说了顾楚楚进山寻他,同行一路共计三十五人,全部被暴力斩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讲道理,他和李诗霜那日进山夺取媒介与镇杀崛起生灵的所作所为与顾楚楚没什么区别。 “觉得我为什么要救你?” “嗯。您是太行山的主人,就我所知,太行山的主人并不慈悲。” “可哪些人能留,哪些人不能留,我看的出来。” 似龙似人的生灵凝视赵行舟,在那对金烛般的眸子下,他感觉心里所想的一切皆被看透。 “如此,这份救命之恩我承下了。”年轻人无奈点头。 “你真是奇怪,似乎很不希望我救你性命。” “给了我这份大恩,可我没什么可以回报您的,这令我感到不安。”赵行舟很坦率地承认,他见识人情冷暖,精通人情世故。一份恩情从来不是无缘无故来的,若是感情,便是缘分,若是生人,则为利益。一份救命大礼可对方明显没什么可图,这对他来说太沉重,他怕他还不起。 “什么都喜欢明码标价啊。”李熄安感慨。 赵行舟下意识握紧拳头,他从未这样紧张,对方给他的压迫感太强,若是不小心触怒,不仅仅是他死,李诗霜说不定也会被波及。 “行吧,我给你开出个条件。”那生灵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喂,那边的丫头,跑啥啊,你还能跑出这片狭缝不成?过来,这条件你也听听。” 李诗霜灰头土脸地坐下,嘴里还在嘀咕,“我怕你们打起来……” “知道我来帝都为了什么吗?” “找我们麻烦。”赵行舟苦笑,这头赤蛟总不可能来帝都旅游。 “清理下滞留阳间的孤魂野鬼。”李熄安毫不避讳地说出此行缘由,“老的杀了,小的留下。我要小的替我在人间办事。” “办事?” “以后你们会掌握家族,我需要你们替我当现世的眼睛。” 李熄安说完起身,载天鼎周转。 “现在可以想想怎么出去了。” 他凝视篆文凝聚的血色人影,若有所思。 ………… 凶虎青蓝雷光乍现。 它知晓南烛出世的原因,这也是它没有直接斩杀这些族老的理由。 在等,等南烛归来。 “吼──!”青焰昂首咆哮,月光隐退,它察觉黑雾在重新合拢。 顾彦皱眉,这情况不太对劲,分明祭坛已经崩碎,石像失去血灵,已经消融的黑雾却再次出现。金刚琉璃子需要供奉或者功德浇灌才能牵引神佛虚影,现在他可没有办法使金刚琉璃子获得盈满功德。 这是当初登五台山时,祖父离别时交付于他。是五台山古寺的主持供奉而来,祖父用那半部修行法交换。说若是他无法回来,靠此珠可保全顾家血脉生机。分明是件至宝,他祖父却未曾带去攻杀大蛇。他当时不解,现在了然。 这件佛门至宝从开始就不是为了对付南烛,而是用来送这群孤魂野鬼们去往生。 青焰凶芒燃烧,它抬爪,要将这些族老们拍成肉泥。 黑雾出现,它不想再等,至少杀干净这些老鬼。 但还未等到它动手,族老们身体猛的膨胀,恐惧狰狞的表情在这些老人脸上扭曲,真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族老们都不知道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嘭!”身体像皮球炸裂了。 血色匹练熔炼成一条长虹灌入祭坛中心的裂缝中。 还没有结束!顾彦震撼,只是涉及到祖层次生灵的一点皮毛,发生的诡异就多到无法想象的地步。那在太古时代,完美状态下的祖们该是拥有何等伟力,他不敢再深思。 “轰──!” 一只漆黑大手从裂缝中升起,弯曲按在祭坛地面上。紧接着,一座魔像爬了出来,有三头六臂,生八目四角。青面獠牙,体若横岗。 睁开的眼瞳里有扭曲的灵魂被炙烤,传出若隐若现的哀嚎。 “有把握么?”青焰沉吟。 “弥天魔像,当前世界上应该不存在能应付这东西的生灵,太行山的那头赤蛟都不行。”顾彦把话说的很绝,而事实上比他说的更绝。 魔像起身,高度几乎要遮掩月光。 那狰狞八目瞥过他们一眼后便把视线投到其他方向,仿佛在寻找某个东西。 祭坛的一角,符文被点亮。 同时,魔像举起拳头。 大地被撕裂,这一拳震撼整座城市。哪怕在帝都的边缘都能感受到震感。魔像在地上留下一道长达百米的巨大沟壑,还有那激起滚滚烟尘。浓烟中,隐约传来闷雷般的低吼和沉重的风声。 破风声呼哮,浓厚的烟幕被猛然撕开。 一头赤色的庞然大物高居天空,鳞片宛然,映照着冷月。 金烛森然,可并无忌惮。 “你说你能压制魔像对吧?” “那是用我肋骨雕刻的塑像,肯定没问题。”载天鼎鼎身篆文流转,显化出一个模糊的血色人影。 这是从那只眼睛上镇压的一缕真灵。 也是李熄安之前留下的后手,这个手段让他们能够短时间内走出狭缝空间。就是没想到出门便被小山般大小的拳头糊脸。 “南烛!”虎啸,蕴含抑制不住的欢喜。 那日面对太阳的降临,它无力,只能看着南烛抗下所有,从那时起它便心里发誓,绝不再次体会那种绝望的无力感。所以当它能够帮助这头赤蛟并且获得成果时,喜悦感无法遮掩。 “别着急叙旧,我们应当谋划怎么处理那东西。”顾彦沉声。 赤蛟无法应付那玩意,可现在场面上只有赤蛟能与之一战。他可以不管,回到太行山中,但这座城市的人会遭殃。 这是百万生命,男人很紧张。 毕竟人类侵犯了太行,赤蛟于情于理都可以选择撒手不管。 冷月下,鳞片像是深秋的枫叶林散开,披着朱纹玄衣的少年悬浮在半空中,金色瞳目倒映出帝都的灯火流光。 “过来。”他招手,面对如山魔像,像招呼自家宠物。 24.长白 “过来。”冷月下,似龙似人的生灵招手。 漆黑山峦般的巨影走近,在那神圣生灵身前半跪,低首,獠牙青面的魔像头颅恰好足够让那生灵伸手触摸。手腕翻转,魔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化作一截十寸大小的雕像落入那生灵手中。 古老青铜鼎在他身后浮现,将雕像镇封进鼎中。 神圣生灵抬头,金烛眸子与皎洁月光交相辉映。 接着,画面被猛地掐灭。 这是一段来自帝都的录像,在网络上传播了短短数分钟后销声匿迹。这是导火索,很快一些被特意掩盖的变化终于被人们提到明面。 长白山,同一片月光倾洒山头。 有古铜色巨影从河流中走向河岸,它双足行走,留下的浪花激荡至很远。山峰般粗壮的手臂提着一条大鱼,鱼头生锯齿,鳞片如银甲。若有山民见到会知晓这是那条喜好生吞活人、将河流化作自己领域的崛起生灵。它凶狠残暴,不论何种生物,一旦靠近河边就会被拖进河底变成枯骨。 但这头称王称霸的崛起生灵死了,死寂的浑圆鱼眼睛在月光下反射出诡异寒光。 巨神般的身影坐在山头,大鱼尸体被扔在一旁。 它随手扯下几棵枯死老树,尘土飞溅,这种生长几百年最后枯死的老树树根在地下延伸不知道多深,可就这样被魁梧身影连根拔起。 “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我就知道大王一定帮我们报仇!”突然间,寂静深山突然热闹起来。 数十只成年人大小的金色毛猴从山头顺着一棵棵老树枝丫跳下来,落在魁梧巨影的跟前,甚至有的跳到大鱼尸体旁吐唾沫。 “别着急庆功,今晚给你们吃顿好的。”魁梧巨影开口,借着月光能看清这是头巨猿,毛发呈现出深邃的古铜色,面颊苍白,像岩石凝固。 巨猿将连根拔起的枯树聚拢在面前,握拳,这片空间被点亮了,灼热的气浪汹涌澎湃。熔岩般的脉络在巨猿皮肤上流淌,带来可怕的高温。它很人性化地躬身,在叠起的枯木底下打了个响指,火苗激射,很快开始剧烈燃烧。 小猴子们帮忙架好大鱼尸体,放上篝火。 这条大鱼吃了它们数位族人,今天它们的王出手,哪怕在河流中也依旧将其杀死。 “对了大王。”在帮忙的小猴子有一只抬起头来,拿出一个黑色的方块物,此刻这方块物还亮着荧光。 “今天有大新闻!” “嗯?说来听听。”巨猿开口。 “咱们有同类杀到人类帝都去了!”小猴子眉飞色舞。 “什么?”巨猿低头,盯着小猴子手里发光的黑色方块,荧光闪烁的屏幕上只有这样几个字“该视频源代码已被删除”。 “视频呢?” 小猴子一愣,把黑色方块翻转过来,也不禁问道:“对呀,视频呢?” ………… 顾彦打碎了运作的摄像机。 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场景下还有不要命的人爬到屋顶拍摄录像。 拍摄者被男人的目光震慑,紧张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可男人很快偏移了视线,他看着祭坛中央的人影,眼神复杂。 他的族妹与祖父皆死与赤蛟之手。若看起因,是他们想要其性命。杀人者,被杀,怨不得他人。甚至祖父换取了金刚琉璃子也是告诫他,切勿滋生仇恨,诸世因果出自一念之差,他的族妹因为那一念之差坠落黑暗,不希望他再因为一念之差断绝前路。 理性是这般,但人可不是能一直理性的。 “赤蛟,顾家欠你的现在真正还清了。”他说。 男人即将离开帝都,顾家基业对其来说没有一丝值得留恋。 “如果尘世中再次相遇,我一定会出剑。” 李熄安站在原地,望着夜空。 魔像中冤魂竟然数以万计,这些冤魂的憎恨嚎哭就是魔像力量的来源。血色人影曾告知他,这些老者在找到这座魔像时便被种下印记,所以他们的生魂会直接滋养魔像,什么时候死,被谁杀死都无所谓。若无古佛临世,复苏的魔像会直接屠尽这座城市的生灵来一场血腥大补。 数以万计的冤魂,整个会场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五位数,显然在古代也有人动用了祭坛,只是没有成功。那些冤魂累积下来,直至今天复苏。 直接放归天地说不定再来帝都这里就是片鬼城了。 同样不能一直使用载天鼎镇压,怨恨滋生,他可不能时时刻刻盯着这些熟练庞大的冤魂。那血色人影倒是笑呵呵地提议不若传给李熄安一篇法门,可以炼制生魂,将怨恨化作力量。数以万计的憎恨生魂,在他们眼中可是上等机缘,可遇不可求。 “所以你手段通天彻地也依旧被人镇压,在无尽岁月不可见到天日。”李熄安淡淡回应。 血色人影耸耸肩,倒没有反驳。它只是本体的一缕真灵,在被这邪门的青铜鼎祭炼后已经不算那位“祖”的一部分,而是属于这方青铜鼎。真是太邪门了,在他那个时代也没有见过这么不讲道理封灵祭炼化作其所有物的手段。 少年抬手,青铜鼎收回血色人影。 “回太行么?”青焰靠近过来。 人类在它眼中的形象没有丝毫变化,认为南烛继续留在人类古国的帝都会遭遇凶险。 “暂时不用。”李熄安摇头,他有了一个想法,可以将这些生魂送去往生。 “你先回去吧,注意安全。” 青焰深深看了少年一眼,雷光乍现。 “对了。”少年想起什么,突然说道,“此行多谢。” “不必道谢。”青焰摇头,最后化作一道雷光遁走。 看着青蓝雷光消失在夜幕,李熄安笑了笑,这丫头听到他的话不是挺高兴吗,非要装深沉板着虎脸。 “南烛大人。”此刻,两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赵行舟与李诗霜,他们微微躬身,神色恭敬。 “你们在干什么?”他疑惑。 “表示忠心啊大人,咱们人类都这样表示自己忠诚天地可鉴。”李诗霜神色郑重,仿佛说的确有其事一般。 另一边的赵行舟正常许多。 “赵李两家基本上处理好了,本来族中企业便是我们在掌舵,族老们的死去对我们没有什么影响,虽然失去了一部分人脉,但这些无关紧要。赵李作为您观察人间的眼睛应该足够。” “挺好。”李熄安回应。 这些世家的根深扎于人类世界,他可以轻易斩断可见树干,却奈何不了树根。与其放任世家失控爆发,不如把这几棵大树的主人变成自己。 “不久之后就是大祝祭典,想必会很热闹,陪我走走如何?”少年眯起清水般的眼睛,发出邀请。 25.祈雨之神舞 帝都老街,灯火阑珊。 年轻人依偎走过,三口之家小孩围着父母亲嬉闹。 “哎呀呀……”小孩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影。 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准备哭的时候看见人影回首。 眼泪倒回眼眶,小孩一瞬间的感觉告诉他,面前是头传说中的大妖怪,他要是哭了,大妖怪会把他吃掉。 “抱歉抱歉。”母亲赶了上来,一手把小孩拎起,很真挚的道歉。不过看向自己瓜娃子的时候,眼神就不那么好了。 “没关系的。”李熄安笑笑。 “快,给这位……”母亲看清少年的脸时愣神了一下。 “哥哥。”李熄安补充。 “快,给这个哥哥道歉!” 小孩酝酿许久,终于用蚊子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没事,去玩吧。”少年轻轻摇头。 “抱歉,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母亲离开时还补充一句。 当一家人走远后,李熄安回过身来,瞥见了正在憋笑的李诗霜。 “您已经到了别人不问都懒得辩驳的地步了么?” 李熄安没有回答。 他在听门庭外说书人跌宕起伏的故事传说。这是街坊里有名的手艺人,恰逢大节日,门庭外聚拢的人群不少。 “今天是大炎历七月初一,为大祝祭典日,所以啊,咱们就来讲讲,这大祝祭典的传说!” 老人声音洪亮清晰,又有岁月沉淀的苍老沙哑。 大臂振袖,醒木拍桌。 “有道是太庙里面坐神仙,红木门下出状元!这太庙,便为一国之国运,司掌神鬼阴阳的大巫祝的居所。” “当年大炎王朝大旱持续整整三年,老天爷一滴雨都不肯施舍。道是为何?原来是漠北有青衣,天帝之女魃南下!这位神通了得,有青灯一盏,传说中能把黄河水都烧个干干净净……” “那大巫祝姓苏,身旁围绕赤龙,她翻过四座大山,横渡漠北黄沙找到女魃所在,由此,便开启了一场惊天大战!” “万古青天!獠牙佛面!”老人低声吟唱,喉咙累积着时光,要把听众带去莽莽太古,亲眼目睹那漫天仙佛! “大巫祝最后回到了神都,一曲祈雨舞让神灵们低头……今日的大祝庆典便是纪念这位对天下的功绩。” “纷纷雨兮青渺,瑟瑟云兮帝归。”老人拍桌,众人惊醒。 他环顾四周,看见角落里披朱纹玄衣的少年离去。再低头时,手里莫名其妙地多了枚黄金叶片。 “太行山那位啊……”老人轻扶胡须。 ………… 从老街走到大道,仿佛穿越了一个世纪。 大祝祭典,数千年前延续至今的古老节日。 这是大众的认知,古籍上显示这个大祝祭典来自隐秘时代。谁也搞不明白那个时代分明连片砖瓦都难找,却有一个盛大庆典的传统延续至今。 一切描述都很清晰,却没有来源的朝代标明。 “大巫祝叫监天司?”李熄安突然问。 “嗯,大巫祝理论上也是王朝的官员,其地位几乎等同于皇帝。”赵行舟讲解。 “司掌鬼神的巫祝地位能有这么高么?” “传说一国之国运便是由监天司背负,她们来自九幽,为了保持神圣,必须终生是处子。”李诗霜笑嘻嘻地从后面跟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糖葫芦。 “街坊传闻都大不相同,这是比较经得起考究的说法。至于这事情发生在哪个时代嘛……人们可以挣个头破血流。” “原来如此。” 天边,圆月高悬。 李熄安在这里等待三日等到了这个庆典的到来。 人如潮涌,哪怕前些日子的帝都大变,也没有影响这个盛大庆典的欢喜氛围。当然,这种安逸与赵行舟和李诗霜这几日的努力脱不开干系。维持现状稳定,死在那场算计的人虽然多,可却并非无法替代。 不过维持不了多久,这点这同行的两人一蛟都心知肚明。 身穿长袍的年轻人们说笑着走过,这场古老庆典穿古服的人很多,所以李熄安并不算显眼,只是偶尔会有小姑娘来问他这件衣服哪一家买的。 头顶,突然绽放一阵烟花。 那是逆飞的流星,花的种子拖拽着绚烂尾巴,在半空盛放出极致的色彩,接着数不尽的流光倾斜而下,照亮了古老祭坛的玄鸟浮雕。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跟随人流来到帝都的中心。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这是一座恢宏的古老祭坛,是古代帝王们祭天的场所。商朝所建造,玄鸟为其图腾。 巫女们青衣朱裳,纤细身体跳着曼妙舞姿。她们在祭坛中心打着古老节拍,低颂古时太庙流传下的篇章。 文字语言是灵的承载,身体的动作同样如此。 李熄安的眼底有金烛燃烧,他能看见有千万年前的痕迹在此刻显化。时代并非是商朝,更久远,比起始的夏还要久远。 来自隐秘历史。 有人在祭坛中轻舞,是个很美的女人。 她同样穿着青衣朱裳,袖袍上绘制着腾蛇龙象,她低声吟诵,舞姿美到足以令神灵低首。同时还有祭坛下方的人潮,那是先民们在向这位监天司叩拜。她招手,有云汇聚,她低吟,有风吹息,她以身体承载天地,昭来八方云雨。 女人进行着神舞,时不时的侧过头看向李熄安这个方向。那滴眼角的朱砂痣在白净的皮肤上尤为晃眼,前前后后像一滴血渗进了他的灵魂。 也许李熄安此刻站的位置是古时候的君王所在。 浓厚的黑云聚拢,他能感受到先民们无与伦比的激动。 雨,在古代即是生机。 有金色的古文道律随着监天司的动作荡漾,泛起涟漪,如同为她披上金烛般的轻纱。朦胧的天际,有星辰亮起,李熄安仔细凝视才发现那是一枚枚覆映穹宇的文字。晨星般的文字指向西的方向。 西部昆仑。 李熄安默然。 正在啃着糖葫芦的李诗霜侧身,突然发现身旁空荡荡的,少年不见了踪影。 无人可见的高天,赤色影子如矢穿过云层,最后盘踞在云端。 载天鼎出现,篆文流转。 仿佛无穷无尽的冤魂在鼎中苏醒,万千恶鬼重返人间,可又在神舞下怨气消融。这片天地在此刻记住了那个女人,千万年前便是如此,时至今日依然。她的舞在祈雨,也在开辟轮回。 监天司曲终,天际黑云聚拢。 赤蛟祭鼎化万千冤魂,将其点做雨滴回归大地。 这时隔数千年的两场雨同时落下,第一滴雨滴砸在祭坛上的场景几乎重合。 水花都相似。 “下雨了?”祭坛旁,有人发觉鼻尖凉意。 随着细雨无声倾洒而下,人们意识到今日竟然下起来雨,这很神圣。连祭坛上进行祭典的巫祝眼神中都洋溢着欣喜。 他们被雨打湿浑然不觉不适。 世界铭刻的倒影,那生得极美的女人也抬起手,感受雨滴落在手心的温度。 看了看云端。 26.银杏佛手(4k) 五台山,大庭院。 银杏婆娑,剪碎了月影。 楚杏儿坐在树枝上摇晃着脑袋,两只手摆成六字形放在头上,轻轻哼着小曲。 “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我头上有……哇哦哦!”声调猛地攀升了一大阶。 楚杏儿差点被吓的从树上掉下去。 云雾破开,赤色的庞然大物盘旋在天空,铁鳞开合,倒映森冷月光。 那巨大的头颅垂下,沉重的呼吸压低了银杏枝叶。金烛般的眸子俯视她,眼底像沉淀着金子。 “我来接你。”赤蛟的说话声如滚滚闷雷。 “你你你!”女孩语无伦次,手指一通乱点。“你是那天的……” 她在组织语言,可想不出啥词来形容。 “南烛。”李熄安说出名字。 “可我什么也没悟出来……”楚杏儿摸摸后脑勺,难得地不好意思。 这几日她连每日摇晃树干的习惯都舍去,从白天到晚上钻研和尚的路途。为此,她还与寺院僧人一并吃斋念佛。可惜这些统统无用,她感觉自己和以前毫无区别。后来索性不再去想,安逸地呆在寺庙也挺好的。 “不,是我错了。”赤蛟开口。 “你不需要走和尚的路,你已经开始跋涉属于你的路途了。和尚和你相处的久,比我看得透彻,那日我看走眼了。这道路按照很久远的说法,是真佛之路。” 楚杏儿发呆。 好像不管是和尚还是眼前的赤蛟都比她要熟悉自己。不过这赤蛟说的什么玩意?每一个字都听得懂,连成语句让她像在寺庙里念佛经一样晦涩难懂。 李熄安缓缓在半空摆动庞然蛟躯。 金烛燃烧,让他眼里的银杏树与现世的不同。银杏树上的枝丫浮泛着荧光,在末端延伸出手指形状的透明物质。蝶翼般的叶子摇曳,覆映出古老文字的笔画。 佛手银杏。老和尚不是不管,是这银杏在佛法上的道行恐怕要胜过他,他有啥可教养的。 “愿意离开么?不过总归是你的选择。” 女孩在这时犹豫了,无论她多么渴望见识外面的天地,这里都是她埋根生长了数百年的土地。 庙宇里的僧人走了出来。 他们往庭院中聚拢,抬头看见庞然赤蛟眼中闪过惊叹。 楚杏儿能看见其中有熟悉的人,这几日一起打坐念经,处处关照她。这些僧侣眼中有不舍,但选择来送别。 “李施主。”年迈僧侣低颂佛号。 赤蛟点头,“我来接她。” “我们知晓,所以来送别。” “怎么样,想好了么?”赤蛟铁鳞层层舒缓。 “走吧,我想先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楚杏儿回答,抬头的瞬间气息仿佛变化,“多余的根枝裁去便是,不怕这点小痛。” “如你所愿。”赤蛟轻笑。 仿若一只无形大手掘开庭院泥板,地面震动,僧侣们后退。那里,一株古老银杏被完整挖出,在庭院留下散落的尘土与深坑。 青铜巨鼎浮现,忽闪间古树不见。 赤蛟抬首,云雾自鼻尖吞吐,沐浴月光长久不动,如同化作了古老的神兽浮雕。 “李施主?”僧侣躬身发问。 半晌,赤蛟游动,重新祭出大鼎,篆文奔走,接引来老和尚的灵化为一枚种子。 “落叶归根,也许又是株佛树。” 僧侣们低首。 说完,赤色身影直冲云霄,带来呼啸的风声,转瞬消失在苍茫群山中。 ………… 镜水湖面倒映圆月。 披着夜色,赤色箭矢从高空掠下,惊醒了老樟树下蜷着的苍白大虎。 铁鳞舒张的庞然大物在临近老树时如叶散开,化作一道人影稳稳落在粗壮树枝上,老樟树这段时日受大山灵气长大了不少,可仍然不足以支撑李熄安的庞然身躯。 “等多久了?”李熄安坐在树枝上,看着醒来的青焰。 没过多久,一只熟悉的青羽小鸟飞过来停在他的角上。眼神里有些许不满,也许是在想为何树枝会自己离开。 “今天只是临时起意。”大虎声音平淡。 “这样啊。”少年笑笑。 李熄安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猫丫头言行不一他已经习惯,他的目光放在大虎厚重臂弯里冒出的白色狐狸上。 雪白的小狐狸依偎在大虎臂弯中,正抬起脑袋打量他。黝黑眸子洋溢着灵气。 “那日的灵狐。”青焰说道。 “主动断路意味着服用媒介也无法再次崛起,现如今只能做个略有灵气的普通生灵。狐狸的寿命不长,我可以陪着她后来的岁月,直至她死去。至少不用重回曾经担心受怕,艰难求生的生活。” 李熄安点头。 在之前他便有所猜测,因为青焰在他这里最多待到黄昏就会离去,现在很容易看出夜幕离去是为了这小狐狸。 “对了,给你看点好东西。”少年微笑。 载天鼎被祭出,篆文奔走,溢出封存下来的几缕魂魄。 这些魂魄被折磨的扭曲,隐约可见一张张苍老人脸。同时他们灵魂深处还闪烁着不祥红光,那是篆文,为引动魔像的介质。 “本来是准备送这些孤魂野鬼们去轮回的,可他们不太听话,只能满足他们的愿望,让他们成为鬼魂永远留在阳间了。”李熄安淡然。 他引出这些扭曲生魂,递到青焰面前。 “你应该会。” 大虎一愣,沉吟,“我以为天生神圣的你会厌恶这种神通。” 为虎作伥,古代一种传说。死在虎口下到冤魂会化成伥鬼替虎办事,专门带凶虎前往食人。它为凶焰滔天的恶虎,下山屠人。将曾经杀虎的人类炼成伥鬼,只是这一神通不在南烛面前显化。 李熄安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如此。”青焰幽绿色的巨瞳如在燃烧,虎掌砸地,牵引出鬼魅般的身影。那是它早已炼化的伥鬼,那鬼影提着灯一样的东西招引李熄安递来的苍老灵魂。 “啊啊啊啊!”哀嚎声刺耳。 灵魂在朽败堕落,沾染上凶虎气息,那些灵魂在奔逃,面庞扭曲的比鬼还像鬼。可惜这些奔逃的灵魂全被那盏灯圈住,幽幽绿火灼烧着,过程残忍可怕。 “喔噢……”李熄安自然地用手捂住耳朵,这些老鬼们的嚎哭声着实难听。 大概过了半个钟时间,灯中的灵魂消散,在凶虎身旁凝聚出几道漆黑不洁的佝偻鬼影。那些眼神偶尔会闪烁出阴森的寒芒,仿佛仍在算计。 不过现在他们的算计是为了凶虎,所有心神都是为了让主人欢喜。 “吼──!”青焰低吼,鬼魂们随之消失在了它的影子里。 “这些东西终究为身外物,真正对敌起来还是得靠杀伐雷光。”大虎舔舐爪牙,不禁想起了那日太行中它深陷重围的场景。如果它的杀伐雷光更加惊艳,破开那女人的阵法则不需要南烛来解围。 “对了,那张大弓用的顺手么?” “那日被波及,损坏部分,最后在人类帝都拉弓射出金刚琉璃子的箭矢后彻底崩断。” “阵旗怎么样?” “未起阵的阵旗本身很脆弱,而我也没有修复的法门,用不了了。” 李熄安沉默。 “那张弓上铭刻的雷法我已经铭记,很有帮助,近几日都在参悟。阵旗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便放置一边。”青焰看出了什么,“你需要趁手的古器?” “不用,只是近日我会离开太行,出趟远门。” “去哪?”青焰一惊。 少年伸出手指,顺着他所见的群星指向西方。 “昆仑。” 所以他需要些能增强实力的东西?青焰思索。既然太行山已经能出现崛起生灵,其他古老山脉应当皆是如此。 昆仑山为万山之祖,常有名天下第一神山。南烛决定前往昆仑,的确需要些保障。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地盘,太行山山神的名号可不算好使。青焰想着,虽然它没有理由反对南烛做什么事情,可在这个完全复苏将近的变故时代前往遥远的西部实在过于凶险。 “我能否与你同去?”青焰斟酌,最终还是开口。 正在树枝上喂鸟的李熄安一愣,手里的动作停滞,捏着的果子还未递上便被鸟不客气地伸头叼走。 “猫丫头你是不是想岔啥了?”他问。 “嗯?”青焰莫名有些心慌。 “我担心我出远门,太行无人镇守。你的实力虽然足以在崛起生灵中称王,可未曾踏足新的生命层次总归会有麻烦。” 李熄安帝都之行清理了孤魂野鬼,现如今顾家崩塌,他又仔细打量过赵行舟与李诗霜两人,只要他们还在执掌家族,赵李就是他的眼睛和臂腕,可以为太行抵挡来自凡世的窥探。所以当前太行附近没有能威胁到群山的人。但天地剧变的今天,也许会有绝世凶灵崛起,这是来自自然的竞争。 他不放心,可生命层次的攀升又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你前往昆仑不更是加凶险?” “你能在崛起生灵中称王,可你想过你崛起也未曾在我手中走过一招么?”少年笑笑,语气坦荡。“昆仑凶险,这点我心知肚明,但出了太行,我就不是那头赤蛟了?” “那里若是有王之上的生灵存在,我可算是能体会场久违的厮杀之感。但若有王之上的生灵入侵太行,我担心你无法守山。” 该死,这货在嫌弃自己不够他打。 青焰垮起虎脸。 “说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李熄安喂完手里最后一枚果子,拍手起身。 整棵老樟树在剧烈摇晃,裹着赤色铁鳞的庞然大物盘旋而出,他在树梢下吐息云雾。老树的参天枝丫已经不足以隐没这头生灵的身躯了,赤蛟居于古木,仿佛有火焰围绕老树熊熊燃烧。 赤蛟昂首。 载天鼎弥漫出青色玄气。 同时他的土行在运转,虽然只是点皮毛里的皮毛,但挖个坑没有问题,坑位就在离老樟树不远的空旷土地,没有灌木丛,只有些杂草。 据说市井里有人在高价收购崛起生灵巢穴附近的植被。 不知道他家这些草能卖多少钱。 李熄安摇头,摆正载天鼎,随着青色玄气的弥漫,一株古老银杏被栽种。根茎因为木行的滋养很快向深处扎下,尘土合拢,老樟树的身旁不远就这样多了株银杏。 树叶婆娑,银杏叶纷然飘落。 其中传来女孩的娇喝:“喂,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吗?” “你自己说的不怕这点小痛。”少年摊手。 “这是?”青焰疑惑,幽绿虎瞳中有些许不适。 这株银杏带有佛家气息,而凶虎主杀伐,养伥鬼,两者的道完全不同,甚至说是截然相反。 “是株佛手。” “杀伐之道过于刚烈,佛手古木不抢不争。你们两可以试着相处一段时日,取优点来弥补自身。更何况她已成佛手,在这种树下悟道可是目前现世难求的机缘。” 银杏那边响起声音,楚杏儿狐疑,“你这地方……” “如何?”李熄安问。 “极好!” “本来以为你盘在某个深邃洞穴里,那时候真的是看一眼满足好奇就要换地方了。现在嘛……”女孩拉长声音,“先住个几十年!” “不行走世间,看看人间百景?” “没什么好看的。”楚杏儿摇头,“看山看水可比看人有趣多了。” 一旁青焰的兴致倒是没有楚杏儿那样高。 “准备何时动身?”大虎沉吟。 李熄安看了眼东方浮泛的一抹鱼肚白,星光不显。 “可见星辰的时候。” ………… 西部昆仑,第一缕曦光洒下,照亮巨大凶兽身下满地的鲜血,它的肚子被剖开,露出森然白骨和散落的内脏。 地上形成一摊血池。 有阴影展翅,从这具庞然尸体上抬首。那是一头无与伦比的凶厉猛禽,如刀鸟喙上是血淋淋的破碎内脏。羽毛如青铁,缓缓煽动间有狂风尖啸着在羽毛缝隙里呼过。 可怖利爪按碎这生灵的头颅,它将这头崛起生灵生吃。 但等到晨曦降临,它振翅直击高天,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未吃干净的血食。巨大阴影从山峦间掠过,地面上的树木被携带来的狂风生生刮断。 与此同时,山脉深处,还有可怖生灵起身。 它们伴随着晨曦,在奔往同一个方向。 那些身影如古老魔神从莽莽岁月中重返人间,沿路草木倒伏,山峦让路。 27.群星指路 夜幕降临,星河点缀。 赤色的庞然大物顺着河流悄然离开了太行。 李熄安准备顺着太行山里的河流进入黄河,然后一路逆行进入西部高原。河流隔绝俗世的感知没有人会知道他离开了太行,比他高调腾空离开太行稳妥许多。 庞然蛟躯在河流中的遁速不比天上慢多少,慢的原因还是顺着河流游走没法走直线,有时候得绕远路。 河流深处,鱼虾开路。 披覆铁鳞的怪物如闪电般游过,庞大到难以窥视全貌。身躯蜿蜒间仿佛无穷无尽。 “你这就将我的魔像留在太行了?” 黑暗而寂静的河底,李熄安耳畔却响起声音。 “不只是魔像,钥匙我也一并给了。”赤蛟语气淡然。 在李熄安离开太行前,他留下了在帝都得到的可怕魔像。魔像在那些族老们的灵魂深处种下开启的钥匙,所以他让青焰把那些族老们的灵魂炼制成伥鬼。能满足这些不想去轮回的老人们的愿望,也可以方便青焰驱使魔像。 虽然失去了魔像自古以来储存的万千生魂,但魔像一旦启用,其威能足以抵挡阳神境大妖,甚至击杀。 这是血色人影给他描述的魔像实力。 “你前往昆仑神山,却连能够抵挡阳神妖王的魔像都不带,放置于后方,当真是自信无敌。”声音有些感叹。 “想说我莽可以直说。” 赤蛟在河底目视夜幕上点缀的星辰,那里有文字点亮,如同一座座指路标。大祝祭典被天地铭刻的监天司神舞,点亮篆文于天空,当大祝祭典结束,这些古老文字依旧高高挂在天际,像在等待。 “我不确定以后这些星辰文字是否还能显化,也不确定西部昆仑是否会发生剧变,所以我没法再等。太行是我的故土,同样不能有异,一尊比拟阳神境的魔像而已,舍弃便舍弃了。”李熄安满不在乎。 阳神境,根据这血色人影所言,为修行路第四大境界,在万千生灵中足以称王。能够凝聚元神金身,很难被彻底杀死。崛起生灵在他的说法中是刚刚踏上修行路的生灵,从后天转变为先天,是第二境界。 青焰如今处于第三大境,名俱灵。他们那个时代的修士会在这个境界铸造本命法器,存放于识海以精血温养,是对敌的大杀器。他如今便是俱灵境之后的阳神,可称一方妖王。 “不过你真是怪物,阳神境而已,居然能够搏杀我的那道化身。” “先别说这个,关于你被镇封的时代还有你被镇封的缘由,当真都不记得了?”李熄安问道,这道身影分明把境界划分、修行路途与一些法门记得清楚,但对上个时代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不担心人影欺瞒他,被载天鼎铭刻成篆文的灵不可能生出异心,李熄安的询问只是希望人影能再回想些许。 “我连本体真灵都算不上,充其量一个身外化身的丝丝精魄而已,大部分记忆在你用那古怪大鼎镇收我时便被强行斩去,现如今还能有灵识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居然奢求我记得这些事情。”人影摊手。 “至于你说的我为何还记得境界修炼等诸多事情……”他摇摇头,“这些对我们来说太基础了,道出这些信息像吃饭喝水一样是种本能。” 赤蛟沉默许久。 “这便是真一境的手段么……” 修行路途上第六个大境界,古籍里尊称此层次的生灵为“祖”。 当问到真一境的“祖”们有多可怕时,血色人影很坦率,说如果是寻常阳神,他那道化身抬手可灭。 抬手可灭。 现世几乎站立在绝颠的生灵,只是面对一具被镇封数千万年的化身便会被抬手灭杀。 赤蛟在水底呼气,一连串的气泡浮上河面破碎,荡起涟漪。 他的路还有很长。 水流急转,前方是一道瀑布,靠近是雷鸣般的激流声。赤蛟在西行,地势由低到高。 哗啦啦的水声惊走岸边饮水的小鹿,水光乍开,一头庞然大物抬首,嶙峋的脸上是赤铜般的鬼面,水流顺着他的铁鳞与枝状大角淌下,又形成一座短暂的小型瀑布。 那龙似的生灵起身,赤色身躯仿若一团烈火从河流上升腾而起。 他很快便越过了瀑布,重新潜入河流深处。 当最后一圈涟漪扩散到河岸消失殆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 昆仑,群山角落的山壁石洞。 这个山洞开凿在悬崖峭壁上,如刀戾风刮过,竟然能在山体上留下深深白痕。 洞口处供奉着一座狐狸雕像,插着四根香,两侧贴有火红对联。 当真喜庆。 “狐仙大人,饶命,饶命啊!我一定会努力修行的,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石洞内,一中年男人使劲地磕头,发福的身体死死蜷缩着,仿佛要把自己塞进岩石缝隙里。 他头朝向的方向是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狐仙大人!狐仙大人!”男人声音几近嘶吼,眼泪和鼻涕混合着从面颊上滑下。 有的被吃进嘴里,有的滴落到地上。 在男人的周围,还盘坐着几道人影,他们看着哭喊的男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面容浮泛彩釉般的光泽,比起人,更接近瓷偶。 一对深蓝凤眼在黑暗的高处睁开,俯视男人。 “其实妾身也十分信任你,相信你一定会修成大法……”娇媚而慵懒的声音说道,听到此话的男人笑容还未浮现,就听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每天必须要出去一人,这是咱们这的规矩,前些日子你不是才把那个和你比法的人丢下去么?那时候你可是十分赞同这个规矩的。” 男人瞳孔猛缩,哭喊的表情都凝固。 “那我要和她比法!”他抬起头,面目狰狞,用手指向山洞一角盘坐的年轻女孩。 “好的好的。”黑暗里的声音不紧不慢,“毕竟这也是咱这的规矩。” “吴瑾瑶,你的叔叔想和你比法呢……” 28.狐仙 女孩听到,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站了起来,走到石洞空阔的中心。 男人随后也站在另一端,伸手把鼻涕眼泪抹干净。 他深知他不能输,输了便是死路。 公司安排的暑期旅行让他们这一行数十人来到昆仑,领略神话山脉的大好风光。他作为个小管理也是意气风发,这次公司里面同行人中的还有他表弟一家,一家三口人。 如今只剩下面前的女孩了。 他们在旅途中遭遇剧变,昆仑群山之顶云层破开,巍峨无尽的万里山峰出现在那里,高度仿佛能够触碰到天上繁星。 有可怕凶兽从山脉深处走出,肆意屠杀处于昆仑山脉的外来者。 他们无法走出昆仑山的脉络,被困在这里。 理应是死路。 是这里供奉的狐仙救下他们一行人,帮助他们远离血腥中心,带到这座悬崖峭壁上的石洞中,这头神通深不可测的狐仙甚至传他们法门,让他们修行。本以为是柳暗花明,却没想到是末路穷途。 在众人欣喜万分时,狐仙道出了在石洞生存的规矩。 “一则,每日修行最末者,舍弃。” “二则,舍弃者可邀一人比法,若赢。置换身份,被邀请者无权拒绝。” 洞天福地被生生变成了生死角斗场。 数十人飞速减少,到今天只剩下十指之数。他在前几日是被邀请者与他的表弟比法,也就是面前女孩的父亲。在胜利后亲自把表弟扔下了悬崖。根据他的观察,女孩分明修行不过关,可今日舍弃的却是他。 也许是狐仙看走眼了,不该如此。 男人咽下口唾沫。 他盯住面前的女孩,心里思绪滚动。 “开始吧……”黑暗里声音传来。 男人踏地,有淡蓝色光泽在身体上浮现,两人相隔的距离很短,他在踏地后的两个呼吸便挥拳到了女孩头顶。咬住牙关,面目狰狞,他要先下手为强。早年学过散打的他相信这一拳下去女孩基本会丧失抵抗力。 可下一个瞬间,他被某种东西吞没了。 石洞内亮起诡谲幽蓝的火焰,女孩摊手,火焰摇曳,照亮了她半张无表情的脸庞,也照亮了男人绝望的面颊。 “火?!”他们修行的尽头便是修出火焰。 这个女孩居然已经站在了尽头! “咯咯咯……”狐仙娇笑,不知道是在满意女孩的修行成果,还是嘲笑男人的自不量力。 ………… 男人下坠,云雾里他越来越远。 厉风如刀把他的身体刮出无数道细口。 在他即将坠地的时候,月光陡然消失,有庞然阴影将他笼罩了。 他猛地睁眼。 入目是一对遮天蔽日的青羽翅膀,铁爪直接将他抓进爪心,狂风呼啸,青色神雕振翅攀高。 云层在他身下,抬头就能看见星月。男人还处于恍惚时,青雕将他按在悬崖高山上,铡刀般的鸟喙起落,把他的身体切成两半,他连一声哀嚎都无力喊出。 三两下把男人吞食入腹,青雕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怎么样,还算滋补吧?”峭壁后方有娇媚声轻轻问道。 一头四层楼高的深棕色狐狸站在那,修长狐面竟流露出些许妩媚。 “让我昨日拼杀耗费的气力恢复了点。”青雕沉声。“那东西快要成熟,必须再踏出一步才有资格将其占有,时间于我而言并不充裕。另外几个家伙同样在想方设法前进一步。我需要知道,时至今日,你的药炼的究竟如何了?” “成了一味,再补上一味便能使您进入伪神境。” “甚好!”青雕大喝,同时略有深意地看了眼狐狸。 “不要动些不该有的心思,待我夺取此次造化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可你若是有别的不该有的想法,我就算放弃这场造化,也要杀了你泄愤。你应该清楚哪怕入了伪神境,我杀你也是轻而易举。” “那是自然,妾身一直是个聪明的狐狸,聪明的狐狸是不会做蠢事的。”狐狸咯咯地娇笑。 狂风呼啸,青雕没有再回应。 它振翅,转瞬间消失在狐狸的视线中。 这便是可怕种族中诞生的王者,这些怪物们即使处于大妖层次,也足以横杀伪神,抗击阳神。 ………… 黄河古渡口,夜幕沉拢。 古代修铸的铁牛高高昂起头颅,守望着这片土地。 货船在河流上安静淌过,像一位巨人以河流为床席横卧而眠,两岸无声,偶尔会有灯照从遥远岸边扫射过江面。 “嗯?”货船里的人揉揉眼睛。 “怎么了?” “声呐显世我们后方有个很大的东西,一转眼就不见了。” “礁石暗岛吧。”那人摆摆手,“夏季河流水位很高,会淹没许多河中沙滩小岛。声呐扫到很正常,等会小心点行驶,别碰到暗礁就行。” 年轻人皱眉,觉得不是这样。 这片水域他们来回跑了几年,这片流域很平滑,没有暗礁才对。 联想到最近全世界发生的怪事,有个想法从他脑海深处升起,让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河流深处,一丝亮光都不存。 李熄安感知到河面上的货船,收敛了气机,继续如雷霆般遁去。 大约过了半宿,赤蛟抵达了曲折荒芜的两岸,这里属于自然,已经没有人烟。 他却停住了,在水底盘旋,庞然身躯搅动江流,形成巨大的深水漩涡。赤色铁鳞扣合,杀伐气息弥漫。 狰狞蛟首注视前方的死寂黑暗。 有东西在算计。 难怪感觉不对,原来是这片水域在不知不觉间已没有任何活物,成群的鱼虾消失不见,连水草都枯萎,他来到了死亡水域。可黄河竟会存在有这样的一片地方,很不同寻常。 水流被狂乱搅动,李熄安发现了暗处窥探的存在。隐藏的很小心,气机几乎归于空无,但那东西既然身处在河流里,怎么可能逃避蛟龙的眼睛? 金烛燃烧。 蛟龙是真正的河流霸主,水生物种都该是他的臣民。 拿什么谋算他? 平静的河流突然间升起滔天浪潮,深处,如矢的赤红身影穿破水壁,直击在那头窥视生灵的身躯上。鳞片与岩石般的盔甲摩擦,水流层层激荡。那是一头黄黑色大龟,庞然无边,像背负着山峦。 可这般可怕的生灵依旧被赤蛟一击杀倒在河床上,山峦般的龟背出现缝隙。 李熄安漠然俯视这头巨龟。 铁鳞舒缓扣合,杀伐经文仿若辰星亮起。 似乎要将这生灵横杀! 29.鱼龙鬼棺(4.2k) “饶命!龙王爷饶命!”巨龟四肢扑打水流,使劲地拉长脖颈嚎叫。 赤色蛟龙不闻不问,经文继续运转,弥漫出盖世杀机。老龟大骇,这杀气如万千尖刀渗入皮肤,锋芒令它?头皮发麻。古老经文闪烁之间,有神纹交织,这是篇顶级的杀伐经文! 它自信遇见可不战胜的强敌也足以靠着赖皮的山峦背壳保下性命,大部分可怕的掠食者不会对一个难啃的龟壳子感兴趣。但它今日在此地居然遇见了蛟龙?还是手持顶级杀伐经文的恶蛟? 哪有照面话都不说直接打杀的? 老龟郁闷至极。可这恶蛟要动手了,它再不说点什么真就这么憋屈地被当场横杀。 “龙王爷别,先收起您那神通,饶命,饶命!我知晓这片水域的惊变是何种原因,那里可能有上个时代遗留的古老器物,是大机缘。小的守在这里也是无意间冒犯,没有恶意啊!”老龟的脑袋一个劲的上下摇摆,跟磕头似的。 赤铜般的鬼面上流露出一丝讥笑。 他摆出杀伐架势就是为了让这老龟求着说出真相。完全寂静的死亡流域不是这头生灵能够造就的,这里一定另有隐情,李熄安不想浪费时间,如果这头老龟到死都不开口就真的得死,寻常生灵奈何不了的龟壳他有的是办法。 境界压制一个大境不说,赤蛟本身按照血色人影描述可以称作同境界的无敌生灵。离开了太行,他不是山神,是蛟龙,大伙都是争渡的生灵,谁也别和谁客气。 “位置。”杀伐经文缓缓消散,赤蛟开口,在水底如同雷声滚动,压迫得老龟筋脉紊乱。 老龟眼中的惧意更深几分,同时脑海翻起巨浪,如今的现世怎么会诞生这般可怕的生灵?它在这片水域修行数百年从未有过耳闻。但思绪一转,又闪过喜色,几乎是一瞬间这转过的思绪便被老龟死死压在心底,唯恐被眼前凶焰滔天的恶蛟看出什么端倪来。 “好的,好的,小的这就带您去那片水域。” 李熄安松开了对老龟的压制,这山峦般大小的巨龟对他点头哈腰,难以想象一头背负甲壳的龟类生灵怎么作出点头哈腰的动作,关键是那个苍老龟脑袋晃来晃去显得相当鸡贼。 老龟引路,前往深邃死寂的水域深处。 四肢拨动水流,拖拽着巨大身躯缓缓前进,偶尔这老龟会回头打量身后的赤色蛟龙,然后看见金烛般的眸子注视过来便受惊一样缩回龟壳里。 再一次回头时,蜿蜒赤蛟不见了踪影,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水流安静淌过。 “再给你一刻钟,若是不到目的地我便不去了,宰了你打牙祭。”龟背的上方盘坐的人影冷冷开口。 长发散开像滴进江流的泼墨,其下是刺目森严的金色火光。 老龟感受到山一般的压力降下,分明他背负峰峦,却仍被那个人影弥漫出的气息震慑。 下一瞬间,它的四肢像船桨大开大合,疯狂地拨动水流,庞然身躯也跟着飞速前进,层层水障在李熄安面前破开,令他满意点头。 没到一刻钟时间,老龟就驮着李熄安递到了它所说的那片水域。 途中一直倾斜着往下,往上看是无光河水,往下看是深不可测的水渊。 黄河流域竟然会出现这么深的地方么?向下,向下,一直向下。老龟的在江水里的遁速一点不慢,可他们下沉了又有一刻钟依旧不见黄沙覆盖的河底。 “狭缝。”载天鼎内,血色人影浮现。 李熄安凝神,烛火燃烧。 他很快发现有玄奥的轨迹在水流中运转,这些古老的灵构建了这里的律则。他们如今所处已经不算黄河了,是隐藏在世界死角的另一片空间。但既然老龟熟悉这片狭缝,就说明这片空间与上次祭坛的性质并不相同,很容易进出。帝都几个世家的古器大部分就是来自世界隐秘处的狭缝空间。 一般而言并不凶险,至少对于崛起生灵来说称不上险地。 帝都祭坛纯粹的意外,是一座镇封空间,而且还是位真一。 “龙王爷您别急啊,小的真的很卖力了,只是这水实在太深,需要点时间。”老龟惊恐,带着些哭腔。以为李熄安凝神探知是出手前兆,害怕赤蛟等得不耐烦把它给宰了。 “继续。” “得嘞得嘞,小的一定努力。不过这渊非常之深,小的我在这里盘踞这么久也未曾到达底部。那奇异古器是在一次地震中从极渊下漂浮出来,上面还有捆绑着断裂的锁链。”老龟又道,却不知李熄安听到此话脸色陡然变了。 “无碍,这里不是封印地。”血色人影似乎是知道了赤蛟心中所想,平缓开口:“祖那个层次的生灵哪有这么好遇到,又不是大白菜,这里存放之物大概真如这大龟描述,是件罕见古器。” 赤蛟无言,干脆闭目。 直到水中蕴含的森冷寒气让他都感到刺骨时才再度睁眼。 这哪里是江河,分明是九幽黄泉。 他注意到身下老龟的背壳在此刻亮起玄妙的痕迹,像一座法阵笼罩它的周身,隔绝九幽般的森寒。修行防御之法的巨龟也要开启法门抵御深渊下的寒气,但李熄安觉得自己目前为止还能够硬抗,也许他还能继续下潜。不过现在没这个必要,先看看这老龟玩的什么把戏。 它在观察到赤蛟强横惊人时闪过喜色,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不知在李熄安眼中和小丑没有区别。 “龙王爷哟,咱们到了。”老龟停止了下潜,升起的阵法般的东西外表凝结出一层寒霜。 老龟先前观察着背上人影抵抗森寒的能力,太过可怕。它本来有着借助此地阴寒来试探赤蛟体魄的想法,好在心底估算下这件事有多大把握,结果令它心惊胆战。 但事已至此,它没有回头路可走。 它觊觎寒渊下的宝物,又惧怕这头赤蛟。 所以…… “那便是使这片水域化作死亡之地的古器。”老龟低声说道。 李熄安抬头,看见无边黑暗的极渊中横放着一口棺材,像水晶铸造,大小类似于古代人类的棺柩,被手臂粗的铁链圈圈捆绑。 黑暗死寂的极渊之地,这口棺材竟然散发着莹白光泽,仿佛背后有一轮月亮在倾洒月光,可以清晰看到光泽下沉浮的水流。 老龟停在距离棺柩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李熄安平静地坐在老龟背壳上,一动不动。 老龟心里暗骂这恶蛟为何如此阴险,分明有了现世绝颠的实力,不该是自信无敌,看见古器一马当先直接拿下么? “那个……大人,这古怪棺材周围有极其可怕的森寒气息,小的我不好靠近,不然小的我早就把这东西拿下了,也等不到今天。”老龟垂头丧气。 “你至今多少岁。”李熄安却毫无征兆地问出这个问题。 老龟一愣,还是回答道:“小的生活在这片水域大约四百年。” “崛起呢?” “一月有余。” “难怪藏不住心思。”李熄安语气平淡。 老龟神色大惊,可仍然不敢露出真面目,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询问:“您的意思……小的听不太懂。” “你看见我来到这里都喜上眉梢了,怎么,想借助那古怪棺材把我给祭了?就像你生生祭掉那片水域一样?” “嗡──!”老龟眼瞳收缩,紧接着,山峦般的后背杀阵亮起,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还能继续装下去。明黄杀阵交织,显化出山峦虚影,李熄安仍旧坐在龟背原地,淡然看着杀阵将他覆映。山峦压下,要镇杀他。 老龟大吼,从嘴里吐出一口精血熔炼到杀阵上。 山峦虚影更加凝实坚固,携带万钧之力狠狠砸下。真正动手,老龟第一时间就激发它手中最强大的手段。龟背上的古文字既能作为它最坚固的盾,也能作为它最锋利的矛。 它相信,未曾显化本体的赤蛟还无法硬抗下这座杀阵。 甚至这头赤蛟以人形坐在它的身体上就是自己跑进了它的杀阵里。它只需要拖延这头赤蛟片刻,就有机会把它祭掉,一头蛟龙血气,足以唤醒棺柩里的存在。 可坐在龟背上的人影起身。 另一则古经被咏诵,汇聚成世间罕有的锋芒。他将这缕锋芒握在手里,像提着一柄金色长剑。 轻轻一挥。 金色的潮汐将老龟淹没了,杀阵被撕裂,同时这缕锋芒把龟背拦腰截断,露出龟背下保护的血淋淋的器官。断口处平整如镜,老龟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去,这一剑几乎等同于削下了山峰,同时葬送了它的命脉。 剑落,金色锋芒直接崩散,化作点点光粒。 李熄安看着手心里消失的剑,暗暗摇头。 五行杀伐术之金行,真正恐怖的无上杀伐术。可惜他无法掌握,锋芒凝聚一次温养在体内,出鞘就会崩散。他在出太行的那天晨曦,伴随第一缕曦光而炼制,极其不稳定,他甚至不太敢把这东西放在体内温养太长时间。 如果遇不到这头老龟,他大概会把这缕锋芒消散掉,这很可惜,炼制曦光的机会非常难得,他从获取五行杀伐术后便一直找机会顿悟金行,直到今天晨曦才有所收获。 下一次炼制成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所以面对送上门给他练剑的老龟,他很感激。 打算学着老龟把它祭掉。 血气在水中弥散,大量血液如长虹被那方棺柩吸收,月色光华越来越明显。 老龟奄奄一息,在低吼。 它在做最后一博,这也是它敢将这头赤蛟引到此处的底气。 棺柩发亮,透明的外层浮现出鱼龙纹路,围绕着内棺游走。老龟供奉这座棺柩很久,产生了丝丝联系,它本想借助背上的杀阵拖住赤蛟些许,然后引动棺柩中的可怕生物将赤蛟杀死。但那一缕锋芒太恐怖,一击打碎了它的命脉。 月色光华照亮黑暗,棺柩愈发透明。 那些同样半透明的鱼龙们顺着脉络游出棺柩,不大,和普通的鱼一样大小,却生长着似龙的角冠和尾鳍。 它们游出,在黑暗的水中寻觅。 老龟暗淡的眼中终于出现惊喜,这些不知名的生物可以灭绝所见的一切生机,平日它都是隔着很远引出这些生物,然后藏匿己身,那些生物们吃饱喝足就回到棺柩中,然后将吞食的生机献给内棺。 它努力了这么久,内棺原本封闭凝实的表面终于出现缝隙,同时和外棺一样开始变得透明。 还需要献上一头崛起大妖,它就可以打开棺柩,得到来自太古的机缘。不然它也不会潜藏在水域伏击路过的赤蛟。可本以为是一条崛起的大蛇,没想到惹到一头蛟龙。 太古机缘蒙蔽了它的内心,从它祭掉它生活百年的水域时开始变得贪得无厌。 现在它相隔如此近的距离使那些鱼龙们游出,它会死,赤蛟也会。 鱼龙们嗅到血腥味,蜂拥而来。 它们鳞片的光辉倒映在李熄安眼中,如同月亮与太阳轮转升起。 这些鱼龙们形成渲烂的鱼群漩涡,围绕着老龟,崛起生灵的血腥味使它们疯狂,可它们却不敢前进,那头老龟上站立的人影令它们灵魂深处感到畏惧,不敢有丝毫冒犯之心。 老龟傻眼,心道莫不是它的进献使这群鱼龙认识到了它,不会再向面对未知生灵一样吞食它的血肉。 “原来如此。”李熄安察觉到鱼龙们对他的忌惮。 他踩在老龟半死不活的身躯上腾空,赤色的庞然大物鳞片宛然。赤蛟用狰狞长尾卷起老龟,将它扔到离棺柩更近的水域,鱼龙群跟着涌上,如同一道道新月流光。 李熄安能看见鱼龙群没有完全覆盖的龟身,肌肉神经扭曲,它的灵在消亡,被鱼龙们吞食入腹。 血气都没有弥漫出来,整头老龟被吞噬殆尽,骸骨都没有剩下。 鱼龙们吃饱喝足排队回到棺柩,它们在水域中绕了个弯,特意经过黑暗水域中的庞然大物跟前点头致敬,似乎在感谢这头更强大的同类给它们带来新鲜血食。 棺柩彻底透明,铁索脱落。 鱼龙们归于外棺的棺壁上,化作一行行细密篆文。 赤蛟搅动水流,蜿蜒身躯靠近。 棺柩完全透明后气息一览无余,是件死物。他运气也不至于这么好,接连在狭缝空间里遇到“祖”那层次的生灵。 能在这里存在的古器么…… 巨大金烛的目光落在棺柩上。 一对丹凤眼也隔着棺柩外壁打量未曾见过的赤色蛟龙。 30.青鸟 极渊深处,隔着棺柩的两位生灵对视 像时光于此刻倒退千万年。 棺柩中的生灵少女模样,青衣墨发,丹凤眼角勾勒出丝丝绯红。 少女安静打量着面前蜿蜒无尽的赤色蛟龙,那对如同巨大金烛的眸子将她的面庞照亮。 她推开棺柩,也推开了来自太古的岁月,落脚于现世。 那些细密篆文拱卫着她纤细柔弱的身段,给她运送庞然生机。原来鱼龙群们捕食所见所有活物便是为了让棺柩中的少女复苏。此时的少女漂浮在极渊中,水的浮力托起长发,散开了古朴青衣。她的视线一直放在李熄安身上,不曾移动分毫。 “你不是属于昆仑的生灵,为何会在此地?”她轻声问。 赤色的庞然大物鳞片舒缓,李熄安没有感知到恶意,放松下来。 “这里也并非昆仑,是黄河水域下的一片狭缝空间。”赤蛟缓缓开口,他相信来自太古的生灵会明白狭缝空间是何物。 “并非昆仑?”少女的脸色猛然变了。 “那昆仑现在是何种境况?” 赤蛟没有回答,庞然身躯搅动水流,荡起的推动力令少女几乎无法维持在水中的直立,她时隔千万年复苏,修为被斩,脆弱得如刚刚降生的婴孩。 “也许正在复苏。”赤蛟回答。 “不要着急接着问,我也有问题。”李熄安沉声,喉间滚动雷霆,这明显是一头知晓太古历史的生灵。 少女看出了赤蛟的意图,很坦然。 “阳神境妖王。” “我们的后世能诞生你这样的强横生灵,说明九州没有完全死去,还存有生机。”少女凝视赤蛟的金色瞳孔。 “九州?”赤蛟听见这个名词。 “现在的天地不叫九州了么?”少女问,随后又自语道:“不叫九州也好,本来该失去的都失去了,九州和现在的世界理应没有关系。” 少女眼中的悲伤如潮水般起落,很快便归于平静。 “我为青鸟,昆仑山西王母座下使者。”少女继续道,气质陡然间变了,一瞬间从降生婴孩化作神灵,“赤蛟,现在可说明你的来意。我只有一个要求,请帮助我回归昆仑,这片空间应该安放在昆仑山禁区深处,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昆仑山中发生我无法想象地异变,我不能坐视不管。” 昆仑的神话如今真真切切在李熄安面前呈现。西王母,昆仑之神,青鸟为其使者。他隐隐觉得自己触及了岁月里埋藏的隐秘。包括天上亮起的星辰,此刻所见的青鸟,所有东西都在告诉他秘密埋在昆仑那片古老神圣的山脉。 “昆仑……”赤蛟呢喃。 一方青铜大鼎在狰狞蛟首上方显现,弥漫出古老生机。 “你生机不存,这方青铜鼎可保你性命。” 青鸟此刻的生命力是依赖鱼龙吞食的生机哺育,可李熄安感受到这种生命力消逝的飞快。 “其中有现世的典籍经藏,你可浏览,然后告知我你们所处的时代发生了什么,这方天地究竟在如何。我正在前往昆仑,可同行。” 少女望着那方青铜鼎发呆,许久看出什么,语气惊讶。 “五行杀伐术?” “你竟然知晓?”这次换作李熄安惊讶,这篇古经是太行山给予,应当不属于太古经文的范畴。 “当然知晓,这种品阶的经文本来就没有几篇。”青鸟摇头,“这种无上古经居然还在九州……令我难以想象,本来以为九州现今还能诞生出灵便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没想到会有蛟龙持有无上古经。” 少女肃然凝望赤蛟,突然间轻笑,像冰雪破开的涓涓细流,她在发自内心地替赤蛟能存在于现世而欢喜。 “也许再过千载岁月,九州还能出一头周天十类。” …………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庞然赤蛟蜿蜒其中,这里已经是西部高原的范围,人类活动的范围几乎不可见。载天鼎悬浮在头顶,遮掩外界一切探知。 此处他可以不像繁华流域那般谨慎,隐藏住身形。 他在接近黄河这条古老河流的源头,这片地方不会引起俗世慌乱而联想到是否为太行赤蛟。他在这里蜿蜒,只需要担心天上的眼睛。而载天鼎弥漫的玄妙气机已把他遮掩,天上无法发现他的身影。 青鸟盘坐在载天鼎上,手里握着古籍,她在飞速浏览,摄取现世的信息然后与她记忆里的时代结合。 越看越心惊。 她无法想象后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九州还能在今天重新崛起。如果她们那个时代还能有一点机会,至尊们也不会开辟无数小世界,然后将小世界与九州的关系完全断绝。 至尊们选中的火种藏匿在那些无数小世界中,这些亘古长存的伟大从来没有如此无力。 他们本该是平定星宇,寰宇下称尊的无敌生灵。 “你先前所说的周天十类是什么?”赤蛟传出神念。 “星海中最强横的十个神话种族,这些种族中的个体成年就能轻易达到人族里的真一境,称祖。而且每一头周天十类都可以说是同境界的无敌者。”青鸟答道,翻书的动作未停。 “龙?” 李熄安想起之前少女对着他说道的话。 “自然。”青鸟点头,“手持无上古经的蛟龙,如果你不夭折,周天十类中的巨头可有你的名号,至于现在么,星海深处的东西见到你会将你格杀。” “能知道这片天地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复苏的么?”李熄安摇头,现在想这些为时过早,他需要弄清楚这方天地隐藏的秘辛。 “不知。” 少女遥望远处的层层山峦,眼瞳澄澈空明。 “我们的时代不是现世古籍里描述的隐秘历史,因为那个时代在当今人类的印象中是神话。神话传说可不能归类于岁月历史啊。” “后世也许有惊才绝艳的天骄把这方天地从坠落边缘拉了回来。”她轻语。 李熄安莫名想到那日帝都祭坛被天地铭刻下的神舞。 “可你描述的九州如此可怕强大,为何会落到如今的地步,没人愿意招惹这么强盛的一方古老大界才对,更何况是大界崩碎,你说的至尊生灵能做到吗?” 少女口中的至尊生灵,寂照境,星海中的最高境界,呼吸可以晦映大宇,随手又能归寂繁星。 生化造灭尽在一念之间。 这种生灵之间的搏杀,光是想着就令李熄安不寒而栗。 “我们曾经也这样想,可真正的原因只有至尊们知道了,而九州的至尊们早就死在了千万载岁月之前,把所有古籍翻遍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少女神色黯然,想来作为神话之山西王母的座下使者,九州至尊中也许有她仰慕的几位或者旧识。 李熄安沉默。 当可见巍峨虚幻的山脉,赤色的庞然大物从河流中起身,腾空。 水流顺着铁鳞抛洒大地,像一场细雨。 31.昆仑神山 经纪山川,蹈腾昆仑,排阊阖,沦天门。 万里雪山坐落云端,俯仰星辰起落。 赤蛟巡游高天,巨大青铜鼎在他头顶悬浮,青鸟就坐在载天鼎上注视着现世的昆仑。 “如果不是星空下的山脉虚影,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昆仑山。”少女感慨,这里与在她的记忆里昆仑是两种样子,若是相比较大概是萤火与皓月之差。 在接近昆仑山脉时,李熄安停下了。 他发觉这片古老山脉有异常。 “你也发现了?”少女望着昆仑。现世的昆仑山脉被夜幕笼罩,此刻已经临近天亮,绵延不断的雪山山峰背负苍白圆月。 赤蛟没有继续从高天直接进入昆仑,他看见从云端的古昆仑降下的场域,笼罩现世群山。 “这并非昆仑本身复苏带来的场域,是有人特意布下。”少女皱眉。 “先把情况弄清楚。”李熄安沉吟。他此刻面对的情况和他在太行山差不多,只是攻守逆转,他成了要进山的生灵。借助太行山,他可以降下绵延整座山脉的大雨,如今笼罩昆仑的场域和他降下的暴雨异曲同工,其山脉深处说不定有和他类似的生灵。 昆仑山出现的场域令他琢磨不透,他不想贸然闯入。 而且这个时间接近天亮,星辰的航标在逐渐暗淡,他寻不到路,不如等到下一次黄昏。 摆尾,赤色蛟龙砸向大地。 当漫天枫叶般的赤鳞散开,西部无垠高原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一青衣,一玄衣,倒称得上是片好风景,他们在向巍峨昆仑的方向前进,伴着最后一抹星月,一路西行。 “你说你可以降下大雨笼罩太行山?”青衣少女歪头,好像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嗯,和现在的我们面对的情况差不多。”玄衣少年倒是神色平淡。 “拜托,你阳神境欸。”青鸟不解,“太行山脉可是九州罕有的古老龙脉之一,哪怕九州沉寂,其山脉主体也不是阳神境的神识能够覆盖的。” “但我的确做到了,也同样有生灵降下能够笼罩昆仑的场域。” 少女沉思,“太行山的生灵称呼你太行山山神?” “嗯。”李熄安看见青鸟陷入思索,“有什么头绪么?” “没有。”少女果断摇头。 “我们那个时代,从来没有所谓的山神河神之类,更何况古老神山怎么会设置山神,祂们自己就是真正的古神灵。” 青鸟赶上来,跑到李熄安身侧仔细打量他的脸庞,丹凤眼瞪得很大,仿佛要把少年脸上每根睫毛都数清楚。 看表情似乎是在冥思苦想。 “干什么?”李熄安问。 至少活了百八数千年的生灵,如果算上被棺柩封印的时间,保底以万年为单位计算。可这个性当真灵动,李熄安想着,也许有生灵修行本就如此,从头至尾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我在想你会不会不是蛟龙,只是以蛟龙为承载形式的古老生命。” “你想说我其实就是太行山么?” “并非不可能。”青鸟笑笑,“你现在打算怎样,时间拖到越久,变数越多。” “但也需要有适当的耐心。”少年回答。 他回首,眼瞳里有刺目的金光。少女跟着李熄安回头看,望见东方地平线上太阳升起。 夜幕在晨日下退去,阳光笔直洒在雪山峰顶,白茫茫一片。 少年对着东方就地盘坐,从口中吐出一缕锋芒。 青鸟意识到什么,走了几步路到离李熄安十几米的位置,随便找了块石头吹干净灰尘坐下,然后托腮看着不远处沐浴曦光的少年。 “五行杀伐术啊……放在星海里面不被人争破头?” 李熄安在凝聚曦光,黎明到来的第一缕曦光像一柄极致锋利的剑刺进夜幕,劈开昏昼,退散诸世魑魅魍魉。 这给了他启发。 所以他以曦光为剑,炼制金行。 可这太过艰难,曦光无形无质,要锻造成剑形不易,铭刻杀伐古经更是给这艰难过程雪上加霜。一般而言曦光铸就的金色锋芒维持不了多久便会崩散。 “以曦光为剑……”青鸟看出赤蛟的想法,琢磨起来。 少年的炼制过程没有路数,只能在尝试中不断试错。毕竟五行杀伐术告诉了他如何运转经文来对敌拼杀,如何在器物上铭刻五行篆文,但没教他怎么把一缕光炼制成一柄剑。 金色光芒汇聚成点,然后延伸,杀伐古经流转,赋予锋芒。 然后在少年眼中崩散。 抬头看着点点金色光粒散去,李熄安长舒一口气。失败,但他并不气馁,过程虽然艰辛并且相当耗费心神,可每次失败他都能捕捉到点滴前进的感觉。相信总有一日他可以如愿以偿。 “采物炼剑。”青鸟见到少年结束,走过来。 “你们那个时代存在类似的法门?”李熄安眼前一亮,如果有类似将可及或不可及的物炼制成剑的法门,他也许会从中受益,少走许多弯路。 “的确存在。”少女点头。 “但现如今的世界是否存有我并不清楚。” “有线索么?” “名大罗天法决,其中有一核心法门便是炼剑,据说练成后无物不斩。” “大罗天法决?”李熄安一愣,缓缓念诵古经,“杳杳冥冥清静道,昏昏默默太虚空。” “这篇?” 青鸟彻底无言,像打量怪物似的打量李熄安。 “我刚才随口一说,你当真有?这可是人族圣法。” “只是后半篇而已。若是学不会前半篇连入门资格都不具有。”少年摇头。看青鸟神色,这篇古经来历非凡。他也不曾想到从和尚那里得到的半篇古经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历。 少年起身,继续向西边走去。 对于这篇古经他并不强求。 “前方有人烟,我们可以去打探一下昆仑山的情况。作为长久生存在此地的藏民,想必知晓些什么。” “嗯?”回头,突然发现少女不见了身影,原地出现了一只青色羽毛的三足神鸟。 李熄安失笑。 “连化形都没法维持了。”青鸟语气失落。 “上来吧。” “什么?”青鸟一愣,再抬头发现少年额上出现了两个枝状赤角,金色眸子正淡淡地看着她。 就这样,角上停着青鸟的古老生灵继续西行。 升起的太阳在照耀他的身后,像为他披上一层金色流光。 32.藏民 一望无际的草原,青如琉璃的天空。 四野皆寂,万籁无声。 藏民们在向西方巍峨的古山脉祈福,他们念叨着自己族群的语言,语气里有敬畏亦有担忧。 厚重帐篷遮掩高原上的狠辣日光,接近一人粗的承重柱支撑起这个豪华庄重的穹庐,外部是白色,走到内部来看则是深红。 男人在沉默饮酒,在他的酒桌对面还放着一杯青稞酒,酒液剔透,香味四溢,可惜能饮下这杯酒的人不在这里。 “沃玛……”他沉声,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有人和他一样拿起桌上的青稞酒,随意饮尽。 拿起的就是男人酒桌对面的那杯。 他的眼神一下子锋利了,“哪里来的混账小子,我给多吉凯旋准备的美酒也敢动?” “只怕那个叫多吉的年轻人很难回来了吧。”有人轻语。 清冷陌生的声音叫男人酒醒了大半,他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看清晰酒桌旁的人影。披着玄衣,头生双角,眼眶里燃烧着太阳颜色的火焰。 男人咯噔一下站起,浑身的神经绷紧到极点,在那个未知生物的注视下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崩断! “别紧张。”对方晃了晃手里空荡荡的酒杯,“还有多的这种酒么?” “有……”男人艰难咽下口唾沫,不自觉地声音都沙哑了。 “麻烦再来一杯。”这声音像有种魔力,将他此刻打鼓般的内心安抚下来,绷紧的神经不自然松懈。 男人低眉接过那未知生物递来的酒杯,转身去拿放在柜子上的酒壶。 “我时间有限,不希望有麻烦,弄清楚一些事情我就会离开,希望你也是这样想的。”身后,声音再度响起,冰冷了男人希冀他人来帮忙的心思。 拿下酒壶,浓香的青稞酒注入酒杯。 男人把头上的毡帽摘下,身躯弯成九十度,战战兢兢地把盛好的酒杯献上。 “如何?”他听见那生灵莫名其妙地询问,却明显不是在问他。 “味道不错,比溪水好喝。” 是年轻女孩在说话,但男人分明记得这里除了那个突然出现的未知生灵外没有其他人。 难道是昆仑神山中的妖魔跑出来了?他心灵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在大概两个礼拜前,昆仑神山发生可怕的变化,他们族中的老人警告他们尽快离开这片山脉,否则会有大灾祸降临。那些老人是一代代传下的神灵使者,据说可以与群山沟通,及时预测下一年的风向与肥沃土地。 在族中这些老人最受敬重,地位超凡。 所以哪怕男人的亲弟弟步入昆仑山脉还未归来,他也不得不撤走居住地,在旧地留下信息,搬到这里。就在他们离开旧居住地不久,昆仑山脉迸发出神性,有太古的妖魔从山峦中走出,屠尽大山中的所有人类,那几日鲜血把天空都染红。 两个礼拜了,他的沃玛仍然没有音讯。 但他还是每日照常在帐篷内摆上一杯美酒,多吉是他们族里最强壮的勇士,他相信他一定没有葬身于妖魔之手,会从神山凯旋。 酒杯被轻轻放在木桌上。 男人能感觉那生灵在打量自己。 目光古老森严,像此地端坐着一位君王。 ………… 帐篷外的阴凉处,老人们阖眼。 追赶着小羊羔的孩子们在他们身旁跑过,无忧无虑的笑声却让老人们的心思更加沉重。 神山几日的气息越来越狂躁,他们已经无法从自然获取任何信息。 如果昆仑异变为妖魔之土,这里生活的人们又该何去何从,世界是很大,可这里是他们的故土,他们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这些每年为人们指引方向的老人罕有的迷茫,也无法向身边人表达自己的忧虑。 因为他们是宗族的眼睛与头脑。 若是他们不安,宗族里的人则更加看不到希望。 突然,为首的老人睁大了眼眸。 他看向宗族内最大的那顶穹庐,眼中掠过一丝惊疑。 “原来如此。”帐篷内,李熄安看着青鸟站在桌上小口小口地嘬酒杯里的青稞酒,神色了然。 昆仑山被场域笼罩,封锁了进出,甚至那些好食血肉的妖魔都无法突破这个场域走出大山。至于人类的进出就更加不可能了。男人描述的那些妖魔食人,彼此间厮杀的画面,很明显是昆仑的崛起生灵。 “你说的能与群山交流的老人们在哪,我想见一见。” 能与群山沟通的人类,知道的必然比眼前的男人要多的多,说不定还会知晓些昆仑山的隐秘。他找到最大最奢华的帐篷,认为里面应当坐着大人物,没想到真正厉害的老人们在外面看着孩童赶羊。 男人面色凝滞,很为难,害怕这头未知生灵对宗族中的老人不利。 “远道而来的贵客,请先容许我等礼节不周。”这时,门帘被拉开,高原特有的白炽阳光刺进昏暗的帐篷里。 穿着华贵繁复长袍的老人站在那,微微低首表示歉意。 李熄安笑笑。 “无妨。”老人能发现他便是他特意放出一缕气息邀请而来。 “可否详细说说昆仑现今如何?” 一旁嘬酒的青鸟也抬起头,凝神静听。 “状况并不好,昆仑原本是神圣的,现在却有了污浊。”老人摇头,“我们不知道这污浊来自哪里,面对这种变化也无能为力,只能选择尽快迁移族群。” “那你知道污浊开始于哪里么?”桌子上的青鸟发问,让男人吃惊。 老人神色不变,深思着,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日月不见之所。” “昆仑山中日与月都照耀不到的地方。”老人的语气更加肯定了几分,“这是昆仑异变开始的前夕我做的梦,我的几个兄弟也做了类似的梦。我们无法指出那股污浊来自何方,但清晰地知晓污浊来自于一片日月不见的土地。” 青鸟振翅,落在了李熄安的一支角上。 李熄安知道青鸟有头绪了,便不再多问,道谢离开。 可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男人整个身体笔直趴在地上,双手伸直,头颅重重撞在地上。 “求求您……”男人沉声,他有预感,这是他这两个礼拜以来距离他的弟弟最近的一次,“救救多吉!” 李熄安神色平淡,老人则在暗暗观察他的表情,担心李熄安因为男人的行为动怒。 眼前的少年并非人类,却能够以人形行走,这其实超出了老人的想象。在他们一代代的知识传承中,妖魔若是以人的形象出现,必定是可怕到无边的大妖魔,这种生命,老人很担心在其一念之间宗族中的所有人化作血食。 可老人没有责怪男人的举动。 “我会留意。”少年如此说道,一句话松懈了两个人的神经。 没有再回头看帐篷里的事,李熄安推开门帘,身影不见,仿佛消融在了日光里。 33.以血浸染的花瓣 赤色身影游荡于高原,头悬大鼎。 鳞片层层开合,铁器交错般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蜿蜒的影子偶尔会掠过草原,带来呼啸的风,荡漾出青碧色的涟漪。牦牛或者鹿便这么看着天际游过的庞然大物,眼底好奇,但没有惧意。 日月不见之地。 “昆仑其高二千五百馀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青鸟低吟。 这是她曾经的家。 赤蛟没有回话,只是听着青鸟的怅然。 “瑶池是昆仑中最神圣的几处地方,如果说瑶池是污垢源头,昆仑山恐怕不会复苏,会坠落。” “坠落?”蛟龙昂首,仰望云端上的神圣山脉。 青鸟也注视着昆仑。 “云端上的山脉会尽皆崩塌,消失于虚无,从此这方天地再无昆仑。” 再无昆仑。 四个字沉重到万钧,哪怕是赤蛟身躯足以背负群山,听到这句话仍旧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李熄安有不同的感觉,来自内心深处。 “你也许可以相信祂。”他说。 “相信祂?” “昆仑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如果你说的污浊可以侵蚀这座神山,使其坠落的话,祂早该消失在岁月里,等不到今日我们瞻仰其神圣伟大。” 赤色巨影游弋,最终落下。 庞然蜿蜒的身躯盘踞在某一处高峰,铁鳞舒张,吞云吐雾。 “安静等候。”李熄安交待。 载天鼎倒扣,准备把青鸟收进鼎中世界,丝毫不顾及她的抗议。 “现在先填补生机,我还需要你来引路。” “你……”青鸟愤恨,她此刻迫切地需要观察新生的昆仑山,想出破局之法。但赤蛟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李熄安平静注视着使劲扒拉青铜鼎边缘的三足青鸟。 “这座神山,我会做些事情,不过于担心,但也不该看见了依旧放任。”赤蛟沉鸣。 青鸟小巧娟秀的鸟脸呆滞一瞬。 她微不可闻地“谢谢”两字才刚刚脱口,便被赤蛟面无表情地扔进大鼎里,视线黑暗,随后是一方花草树木与鹿的小世界。见有客人,小鹿黝黑灵动的目光当即看了过来,蹦到青鸟脸上,热情好客。 山峦峰顶。 一条狰狞长尾随意耷拉在山壁,像这座山凭空多了道赤红色瀑布。 青铜鼎悬浮在峰峦之上,青色的玄妙文字构成轻纱披散而下,温养着李熄安略感疲惫的精神与身躯,同时断绝与外界一切关联,青色玄气笼罩的地方如同自成了另一片净土,无人打扰,无人可见。 赤蛟缓缓呼吸着,仿佛正在化作万千尘埃的一缕。 他将青鸟收进载天鼎的一部分原因便是此刻,这个东西他不希望任何生灵知晓。 金烛燃烧,一片血色花瓣从赤蛟的两角之间浮现。 晶莹如血玉,脉络如江海。 形象类似莲花的花瓣,可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莲花? 并非外物,而是李熄安身体里本来存有的东西。在他成为蛟龙时,或者在他成为蛇身之时?甚至是他还是钢铁森林游荡的行人的时候?这片莲花花瓣在他体内自然得如同血液骨骼内脏,似乎他这头生灵本该便有。 直到靠近昆仑。 他才发觉体内居然有这样一个东西。 赤蛟凝视花瓣的脉络,晶莹似血。 真的如同被鲜血浸染一般。李熄安越看越觉得不对,这不是错觉,这片花瓣上的鲜红真的是“血”! 花瓣上的血液在流动,脉络分明,如人体内的心脏规律跳动,将这些血液运送到花瓣面上的每个角落。 花瓣打着节拍。 道的痕迹在显化,云端上的古昆仑也仿佛活了过来,向这里投下视线。 此刻万物都沉寂,饮水的马匹鹿只,辽阔大地行走的牛羊在此时都安静下来,它们一同地望向昆仑附近一座山峦的方向。 李熄安瞬间将这片花瓣收进体内,道的痕迹也刹那弥散在天地之间。 可那股来自云端的视线仍然存在。 载天鼎玄妙的青文在疯狂增长遮掩气机。赤色身影如矢刺穿天际离开那座峰峦。 李熄安对那片花瓣完全迷茫。 哪怕以载天鼎隔绝现世,花瓣的气息依旧能与昆仑共鸣。 他不知是好是坏。 ………… 昆仑群山的一角。 昏暗石壁。 巨大的深棕色狐狸正目睹一场古老仪式的施行与结束。 瓷偶般的人物们被牵上了线,有可怕的东西借着这些玩偶复苏。他们活动身体,咯吱咯吱地关节作响,乍看脆弱得与凡类一般,再看又威严得比之君王。 “诸位大人可还满意?”狐现笑吟吟的。 “聒噪。” 有人开口,神色冷漠到异常,眼瞳从空洞跳转至倨傲,又很快跳回空无。显然身躯里的存在还未完全适应。 “师弟,这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不可无礼。”有人开口制止。 语气温和,可投向狐仙的目光也是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狐仙没有不满,仍是笑吟吟的。 这些人在降世前还稍微伪装一下,如今是完全不装了。看来十分的自信。 人脸彼此间熟悉,就是前些日子收留来的一行人类,狐仙传给他们的法门便是石壁深处的存在教导,可以做成一味药,亦可为人偶。 狐仙洞是偶然发现,在它找到这方洞天时便已经叫了这个名字。本以为只是人类修建的石洞庙宇,用来拜仙求佛。灵气的确浓郁,是处修行的好地,不过后来它发现这狐仙洞没那么简单。 往很深的地方走,走过一座巨大的狐狸石雕会来到一片空阔世界。这座山峦没那么深,那方天地必然不是凿空山体得来,它认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洞天福地。 然后出现了古老的人影。 那些东西不知是鬼魂还是妖魔,像隔着一层厚重迷雾,狐仙还看到朦胧的恢宏宫殿,以及星罗棋布的宫殿群。那些古老建筑如山脉般庞大,坐落在迷雾后的无穷远处。 那些人影们开口,传它法门。 说要降世。 他们自称九州道统,如今归来,要取回所属一切。 什么是九州,狐狸不问。 对方似乎也对它的举动十分满意。 “你做的很好,届时会有你想象不到的大机缘赠予。”他们许诺,那些瓷偶样的人脸间溢出气吞山河的豪迈贵气,落在狐仙眼中很是滑稽。 但它不言。 只是继续笑吟吟的。 “那先恭喜诸位大人能如愿取回所属的东西了。” 34.昆仑古道 光辉暗淡,夜幕袭拢。 昆仑附近一座山峰上的庞然大物睁眼,金色的巨瞳仿若太阳再次升起。 赤蛟等到来自高远穹宇的视线完全消失又连续飞出了数十里,最后才找到一处隐秘山峰停下,悬起载天鼎遮掩气机。莲花花瓣过于可怖惊人,他暂时无法深究。哪怕李熄安预感这片花瓣与他的过去或者与他超出其他崛起生灵许多时间有很大的关联。 除此之外想不到更多。 不过既然花瓣能与古昆仑共鸣,想必眼前这座神圣山脉中有他需要的线索。 万事万物皆在昆仑。 李熄安注视天际逐渐亮起的星辰文字,前往昆仑的古路在他眼中铺开。 赤蛟缓缓蜿蜒身躯,鳞片与山体摩擦。 被铁鳞切开的岩石碎片掉落至山涧,激起浪花,惊走水中悠闲的几尾大鱼。 从下往峰峦上看,可以瞥见赤色的影子掠过山顶,拉伸出刺目的金光,形如盘踞于群山间的鬼魂。 ………… 茫茫雪山深处,突然亮起九对巨大眼瞳。瞳目森然,太古经文交织成链。 沉重的呼吸一瞬间抽空深谷下的空气,又转息吹鼓出狂风。他起身,漆黑的气息浓稠如墨,又如火焰般熊熊燃烧。可仍有大部分身躯隐藏在山谷之中,看不清晰。 “有不属于此地的生灵进入了昆仑。” 他的其中一个脑袋低语。 九对眼瞳眯起,泛起辉光,那是他在寻找。山脉中的其他生灵被这对诡异瞳目扫视而过时,心底升起惊悚寒意,如同被一头洪荒猛兽盯住,下一步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其吞食。 “看不见踪影。”另一个脑袋在说话。 “也许只是只小虫子,我们无需在意。”几个脑袋互相争论,有认为这生灵能撕开场域,应该重视,有认为不过是循着某个角落碰巧,没有威胁。 因为他们确实没有发现山脉中有气息强大的陌生生灵。 中间的脑袋始终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沉默闭上眼睛。争论声消失,其他脑袋也依次合上双眼。等黑暗中的九对如灯眼瞳熄灭,这头神通可怕的存在重新趴下。 深谷又陷入一片寂静。 昆仑峰峦裹着苍白大雪,融化后的冰泉在岩石缝中跳动。 泉水与岩石拍打出乐章,青鸟在哼唱。 这是太古的歌谣,是她曾经无数次对这座神山吟唱的曲子。 似龙似人的生灵背悬大鼎,山间的风掀开他的额发,使那对金烛般的眸子暴露在空气中,奥古森严的气息弥漫。 可少女的歌声将这股威严中和。 “如何?”青鸟把曲子哼完,从青铜鼎上微微侧身,看向下方的李熄安。 在这方神秘大鼎中温养一个白天,她又能以人形显化。此刻青衣少女坐在青铜鼎上,感受昆仑山的回应。吹拂过的山风,泉水击打石头,都是这座山脉在欢喜她时隔千万载终于归家。 “我听见了昆仑的回应。”李熄安抬眸。 黄金瞳孔倒映天上引路的星辰光泽,一颗一颗闪烁,像星河住进了他的眼睛。 “昆仑和太行一样要完全复苏了。” “有时间我要去你的山头做客。”少女突然想到什么,“话说你不会住在某个深潭或者湖里吧?” “树上。” “蛟龙住在树上?” 少女呆滞,打量了李熄安几眼,又比较起他的本体大小,她有些无法想象这么大的家伙是怎样趴在树上的。 总不至于是株复苏在即的神话古树吧? “未成蛟龙前在树上,现今我在等待家树慢慢长大,一棵普通的老樟树而已,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 李熄安解释,听到这话青鸟的神色才放缓些许。毕竟这赤蛟身负五行杀伐术,又有半部大罗天法决,如果身旁还陪伴着一棵神话古树,很难不让鸟联想是否为九州曾经某个通天彻地的大神通者的今世化身。 其实这头赤蛟现在的神通已经令鸟难以琢磨了。 她太古时代侍奉西王母娘娘左右,九州天骄在她眼中来来往往成为习惯。时隔千万年岁月,万法不存的现世居然还能出现一头这样的生灵。 不由让她感慨。 也许他们坠落的后世便是由这种生灵前仆后继给救了回来。 李熄安不知道少女的心思,他在凝神探路。 跟随着辰星的指引,路途会出现一道道亮起的投影航标。他正走过一道干涸的河床。鹅卵石的表面粗糙,满是风沙的痕迹,这片河流不知道干涸了多少年。 “嗯?”李熄安愣神,停下脚步。 随着山风卷起的一抹黄沙。 干枯的河床在此时变成了一条繁盛古道,道路上人来人往,路边吆喝的小贩,嬉戏玩闹的孩童。他环顾周身,载天鼎不见,青鸟的声音也随着古道上扬起的黄沙消失。有奔走的马车,拖拉货物的押镖人从他身边走过,甚至有乞丐在乞讨,正巧那只崩了道口子的瓷碗伸到了李熄安面前,摇摇晃晃地,里面没几个银两。 诸事百态,漫漫红尘。 似龙似人的古老生灵立足于此反而格格不入。 李熄安的神色有些恍惚,繁盛的古道为何会出现在昆仑深处?更何况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凡类。 此时一只白净如玉的手腕从李熄安站立的位置提起,袖袍轻拢,遮掩住曼妙丰满的身体曲线。 女人拿出了一枚银钱,放进了乞讨者的碗中,躬着身体,像在低语着什么。 当女人抬头,李熄安却愣住了。 美貌近妖的面庞的左眼角有枚朱砂颜色的泪痣,与他那日在帝都看见的监天司相同。 那女人轻笑,乞丐也退开。 不,准确来说是整条古道上的人都退开,形形色色的人们退至古道两旁,目送青衣墨发的女人走过,走到尽头时,她回眸,仿佛在看着李熄安。 古道的尽头,尘世的人们在升腾,玄妙的纹路在书写,古老祥云弥漫,有手持宝塔的魁梧天王,有三头六臂的莲花化身,亦有额悬天目的神圣男子。漫天仙神的虚影在这瞬间显化,又转瞬消失。 等到李熄安从仙神虚影上收回视线,女人已然走远,青衣朱裳在岁月的风中散开,腾蛇龙象的纹路如同活过来咆哮厮杀。 回过神,看着眼前的破碗与那佝偻身体的乞丐。 他轻轻放下枚相似的银钱。 但这枚银钱没有落在瓷碗里,掉在了地上,随着一声银钱与石头的清脆碰响,李熄安惊醒,一切消散不见,只有风中携着的几缕黄沙告诉他。 “可入昆仑。” 35.大妖魔 “你刚才怎么了?” 坐在青铜鼎上的少女神色担忧。 在青鸟的视角中赤蛟十分突兀地愣神停住,然后伸手掏出了一枚陈旧银钱。 可赤蛟身上分明空无一物,他哪来的这枚银钱? 李熄安没有回答,他低头看向那枚银钱落下的地方,在触及河床砂石的时候开始飞速腐蚀,银色的光泽肉眼可见地消失,斑驳锈迹眨眼间将原有的银色光泽取代。 然后化作尘埃。 青鸟的目光同样紧紧地盯住那枚银钱化作尘埃的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呢喃。 金色瞳目将青鸟的反应收进眼底,这说明她对这条古道也不知情,昆仑古道不是九州时代的产物,是隐秘时代,那个女人来自隐秘时代,是青鸟她们的后世。答案就在昆仑中,他得去把秘密翻找出来。 如果有存在要阻碍他……那生灵轻轻摇头。 哪怕在昆仑,现世也没有生灵有资格阻碍他。 呼吸声起伏,金色烛火光华流转,来自太古的经文浮现,点亮他的周身。 这是跟着李熄安的气机在变化。 “走吧。”似龙似人的生灵转身,对青铜鼎上的少女发出邀请,瞳目中的金色辉光威严而森冷。 如同人间帝王邀请他的嫔妃去看尽普天下的王土王臣。 少女轻笑。 “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啊……” “哪个都是。”那生灵回答。 ………… 第一缕曦光切开地平线。 妖魔们群聚。 有一头崛起的神异马匹踏破血色雪地,直冲向山顶的雪白莲花,雪山上只有它留下的残影。 它自信速度无人可以比肩。 这株媒介没有完全成熟,可对很多崛起生灵的吸引力依旧能使之发狂,这匹神马是其一,既不是第一头,也绝不是最后一头。 那些大妖魔们为了这株媒介曾经爆发一场血战。 厮杀的血迹染红了这座雪山,有部分来自那些凶焰滔天的大妖魔,亦来自像这匹神马一样没有自知之明的生灵。 雪在蔓延,刹那崩塌。六角冰晶中夹杂着篆文,直接将这匹神马淹没,雪地笼罩它的生机,最后被山崩塌般的厚雪埋葬。 雪山边缘的生灵们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 有生灵仰头可以看见雪山周围四座极高的山峰,刚才出手的是来自东面峰峦的大妖魔。 白玉所铸般的雪豹舔舐爪子,冰蓝眼瞳瞥过另外三峰上盘踞的庞然大物。 青雕,金獒,还有一头气机可怕的蛮牛。 他们几乎拼尽性命厮杀,可彼此间未能占到便宜。于是在此地立下契约,在这株莲花还未完全盛开前停止干戈,全力伐外,杀到昆仑没有生灵可以在背面谋划他们为止。 他们先屠杀了昆仑的外来者,看到不属于昆仑的生灵直接格杀。 后来将矛头对准昆仑内崛起而战力超绝的生灵,一头凶威盖世的巨熊霸主便被他们联手猎杀。那存在可怕至极,他们四头大妖联手都很难讨到便宜,若不是青雕生擒了熊主的几只幼崽,以此有了胁迫那头巨熊的凭依,那场仗远远不会这般简单结束。 只能怪那头熊主太强横,他们其中任何一头对上都近乎是死路。 若是不提前下手,这株媒介的归属将毫无悬念。 大妖魔们为避免自身气息干扰雪莲成长。他们远离雪莲,端坐于雪山四周的四座极高的山峰,俯瞰雪山周边的一切,斩杀来者。 从下方看只能看见庞然如山的巨大阴影,以及令人作呕的腥风。 昆仑中罕有生灵敢靠近那座鲜红雪山。 那些大妖魔们彼此厮杀也很难使对方伏尸,他们的爪牙在雪山顶的媒介还未完全成熟之前不会真正发力。但它们遇到,下场与那匹神马不会有什么两样。 可雪莲花即将成熟的致命吸引力在天地间游荡,想离开,身体却难以踏出远离的半步。 东方,曦光盛放。 决定性的力量在那些大妖魔身躯里累积。 今天是他们赌上性命厮杀之时。 大妖魔们看向雪山边缘地带匍匐的生灵,目光森然,他们彼此注视,显然都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拼杀乏累后将这些生灵作为血食填补生机。 “吼——!”金色神獒先行踏出,全身毛发照映金光,气血在此刻疯狂燃烧。 他的法与太阳有关,此时晨曦降临,破开夜幕,他的灵在积累下升华蜕变!金獒如一轮大日行走人间,炙烤万物,于走过的地面留下几十米宽的漆黑灼痕。 神獒踏上了雪山的土地,一瞬间,白雪消融,滚滚波涛咆哮着冲下。 有生灵被卷入其中,激荡至很远,直到狂风涌现,将波涛抚平。 那是一对遮天蔽日的苍青羽翼。 青雕戾鸣,它服下的药引在此刻被他引爆,同样在蜕变。青钢般的羽翼横扫云层,如一道从天而降的雷霆直击神獒,形成的风暴甚至削下曾经驻足的山峰。 这头猛禽杀着风来! 神獒不惧,右掌的肌肉如同浇铸黄金,发力,撕开大地,与青雕搏杀,风暴中心的大日岿然不动,隐约有鲜血泼洒,很快又被弥漫的杀伐经文泯灭在半空。 这时其他生灵对于生存的渴望已经高过对雪莲花的欲望了。 它们后悔,发现处在其中只能沦为血肉残渣,那些大妖魔升腾的灵压垮了他们的斗志,只余下最基本的对生存的渴求。 没有一丝一毫浑水摸鱼的机会。 靠近他们厮杀的战场,一缕真火亦或者一道戾风便足以轻松撕裂它们的身躯。 难怪这些怪物们放任它们周旋在战场四周,差距太过恐怖,这本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机缘。 大地震动,蛮牛前行,如同一座漆黑大山。 铁蹄每踩一步都会震撼山峦。 他的眼瞳猩红,随意走过狭隘的两处山峰,巨大牛角流转神韵,轻而易举地推倒山体。 鸟兽惊走,巨大碎石飞溅,有被压制到无法动弹的生灵在铁蹄下化为血沫。 苍白鬼魅在身后留下灵力雪花。雪花落到山涧中,呼吸间封冻了浪花。 “哦?”蛮牛沉声。 “你和那绿皮鸟不简单吧?” 白玉灵豹在峰峦间灵动跳跃,最终在一处峰峦上停下,豹掌把峰头按下几米之深,冰蓝眼瞳森然俯瞰如山蛮牛。 “你和那黄狗也不简单吧?” 蛮牛冷笑。 庞然的灵在山峦间激荡,刹那归血。 36.神圣媒介(4.3k) 昆仑山深处,煞气铺天盖地。 那些大妖魔相互杀伐,仿佛要把那一块的天都给生生撕开。 “这些生灵怎么会崛起的如此之快?”完全适应了现世身躯的男人望向北方,活动手腕。 妖魔们厮杀的可怕的气机他在这里都能清晰感受到。 “已经抵达伪神境了,从气机波动来看,甚至不弱于阳神。自天地崛起不过两个礼拜的功夫而已,要知道两个礼拜前这些伪神大妖不过是未开灵智的凡类!”之前厉声呵斥狐仙的年轻人皱眉,昆仑大妖的攀升速度在颠覆他们对修行的认知。 他们的道统内,阳神境大能无一不是修行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老怪物。可如今,这方天地用两个礼拜的时间让凡类踏入伪神之境,大妖魔的杀伐气机展露在天地间。 每一个降临来的道统子弟心底其实都不愿意承认,哪怕由道统内成名已久的阳神长老进入妖魔们的战圈,下场也会十分凄惨。 甚至殒命! 年轻人握紧拳头,骨节喀哧作响。他自负为九州正身,来到这方残破世界取回他们的东西,这里的生灵见到他们理应像那狐狸一样战战兢兢,卑躬屈膝地奉上他们要的东西。 现世的反差太可怕,仿佛他们不是九州曾经留下的火种,而是被抛弃的存在。 这怎么敢? 那些无上生灵动用奇迹伟力从九州斩出小世界,使他们的岁月得以凝滞。虽然不知道被斩出小世界的道统是如何筛选,但开辟道统的祖必然是一方霸主巨头。他们作为道统的一部分被分割,留存,亦是与有荣焉,没有与九州一同坠落破碎。 他们被封无数岁月才拥有了重回故地的机会,可这方天地在告诉他,被选中者留存的意义不过尔尔,九州在重新崛起,要光复过往的荣光。 然后这些和他们没有关系。 分明,他们才是先行者。 “我们境界没有达到阳神境才会这么早彻底苏醒,不要说道统内的皇或者祖,就说入了阳神的大能也仍然大部分时间沉眠。没有真正迈入阳神,修行金身元神之法,光凭我们如何与那些大妖魔们争抢?”有人心有疑虑,本以为九州目前的崛起的生灵如那狐狸一般,他们同境界完全可以压制。 现在目睹大妖魔的神通,他们看到心惊胆战。 没有道统,没有传承,没有自身修行的法门依旧能做到战力超群。他们苏醒,奉命来取得昆仑神物,为此道统内的祖耗费了大代价,本以为此行简单超绝,无非是灭杀几头狐狸那个层次的生灵。 大妖魔们的吼声回荡在群山之间,仿若太古凶兽在征讨。他们难以撼动。 “我们的那方小世界与九州完全断绝了联系,早已不能算作九州生灵,现在我们是入侵者,哪怕我祖彻底苏醒又能如何,拥有通天彻地的伟力又抵达不了这个世界,终究是无用功。”为首的人半蹲着打量绵延无尽的雪山,在深思。 他们正是因为弱小才得以踏足这片土地。 “那朵莲花是进入昆仑的契机,妖魔们不知,只是简单地将其视为天地罕见灵宝争夺,打算食用以此引发再一次蜕变……这是我们的机会。” “如何谋划?”年轻人冷声,“我祖已经用了大代价将我们送到现世,还能再次隔界出手不成?” “不能。”为首的人答道。 在年轻人发作前,他起身,语气感慨。 “我祖为了维持境界不跌当然无法在从长眠中苏醒动用神通,但我们可以。” “我们可以……”有人环顾四周,明白了什么。 他们此次降世有八人,数字八为卦象。 为首的人摊手,一根指节大小的血红小剑浮现在手心,仔细看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细小篆文,若是凡类直视剑刃,眼睛会被直接刺瞎,就是他们这些道统之人,亦不敢直视锋芒。 “炼神剑?”有人惊骇,显然认出为首之人手中是何器物。 “您……您可是锡皇门下的人?” 血色小剑凶名赫赫,为一皇者的成名器物。 专斩精神魂魄。 “不瞒大家,正是家父。” 众人神色惊变,皇者的子嗣手段定然可怕,难怪能够拿出炼神剑这种器物。 “但我们真的能够催动炼神剑么,难道不会被抽干神魂?炼神剑消耗神魂而催动的特性十分凶狠,对于阳神境都未曾踏足的我们,强行使用也许将化作痴儿。” “这柄小剑是我父亲的一柄子剑,同时上面有一缕神魂,无需我们自己来启动,届时形成八方阵,将它最大程度的激活便好。”为首之人答道。 旁人松了口气,就见他继续沉声道。 “家父赠与,亦是我祖默许。他们虽不知现世情况,认知与我们大体相同,觉得破碎九洲诞生不了什么强横生灵,但昆仑此行,他们给予我们的准备已经十分充分,记住此行不容有失!” 众人应允。 “话说各位用着陌生身体降世,不打算道明下所属么?也好让大家彼此熟悉,方便此行。” 他们降世虽然地点一致,可目前小世界内的岁月凝滞没有完全消失,所以不可行走,只得在各自的地方修养。他们领命前来现世九州,在之前甚至不清楚此行几人。 “殷修文长老门下二弟子。”先前的年轻人抱拳。 “殷修文长老门下大弟子。”看上去很温和的年轻人抱拳说道。 为首之人打趣,“殷长老门生当真厉害,这次昆仑行动只怕要出两个大功绩弟子了。” “不敢不敢。”那两人摇头,同样笑着。 “尚璆长老门下大弟子。”跟着有人答道。 “叶僳长老门下大弟子。” “凌正平长老门下……” ………… “吼——!”昆仑深处,金獒咆哮。 他的脊背被撕开三道极深的口子,清晰可见血肉中的森白脊骨。 滚烫鲜血在他庞然身躯上汇聚成瀑布,染红了金色毛发。可他的气机在越来越恐怖,鬃毛如火燃烧,炽热金光融化砂石。 青雕乘风,利爪反射寒光,镰刀般的深勾还吊着从金獒脊背上扯出的血肉。 雕目幽深可怖,他刚才一击差点击碎对手的脊柱。 可惜…… 这獒类的确凶悍,若是他刚才继续发力,的确能拧断其脊骨,可那张血盆大口也会咬破他的喉咙。 他归根结底是来争抢异宝,而不是生死搏杀。 和对方拼个你死我亡到头来便宜他妖,这种怨种事大妖魔不干。 本以为吃下药引,突破伪神能造成压制,现在看来其他三个家伙和他想法相同。他瞥过山峦间徘徊的苍白身影,形如孤魂般缠住蛮牛,蛮牛看着雪豹的骚扰也乐得清静,身体表面覆盖一层厚重山甲任由雪豹利爪落下。 那白玉灵豹说着结盟,要对付另外结盟的那两个,可实际上谁不知道结盟邀请每头大妖魔都是交叉收到的。 他可是对另外三个都发出了联手邀请,另外三个也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如今不过是看他和这金獒拼杀的厉害,为了不让他们停下厮杀,这两一牛一豹才对上,根本没有发力,偶尔做样子的受伤伤口也浅的异常。青雕视线可怕,在这边山腰都可以看见另一边的雪豹为了不让伤口愈合,可是拼尽全力的绷紧肌肉,生怕一不留神伤口消失。 青雕振翅,直击高天,然后猛地俯冲而下, 有股神念在高天释放,传进另外两头大妖耳中。 “金獒被我重创,诸位随我动手,先出局一位,我们再慢慢图谋!” 蛮牛雪豹甚至没有犹豫,它们不约而同躬其躯体,这是发起致命袭击的前兆。 “吼!”金獒嘶吼,嘴角有血淌下。 他这怎会不知另外三头心里打的主意,这是要联手猎杀他! 大日般的光辉刺目,他在拼命,或者说散发气机,警告另外几头不要轻举妄动,他还未丧失厮杀能力。 “若谁先动手,哪怕下地狱我也要拖走他半条性命!” 神獒昂首,嘶哑声裹挟着杀气,冰冷森寒,仿佛来自黄泉! 他全身都在燃烧,在升华,巨大獒首扫视四方,打量着,被那眼神盯住的大妖们心底生寒,这家伙是真的想拖下头大妖魔一并走下地狱。 雪豹端坐在峰峦上,身体弯曲得如一杆拉到极限的大弓,整头大妖的身躯化作利刃,似乎下一刻便会如矢刺破神獒命脉,不过他没动,神獒受创不假,可他不以正面拼杀为优,不能一击必杀,他会被其缠斗,下一个出局的便是他。 蛮牛与雪豹相同,摆出了进攻架势,却未踏出半步,像是就地变成一座漆黑大山。 发起攻势的青雕不知道何时盘旋在云端,俯冲拼杀的痕迹都不在。羽翼切开云层,不打算让金獒有机会碰到自己。毕竟是他将金獒重创,若是被逮到,说不定对方会舍弃一切搏杀掉他性命,另外两头大妖显然也乐见其成。 本该有破局的场面便这般僵持住了。 大妖魔们谁都未动一下。 处于中心的金獒更是如此,神经死死绷紧,他现在只要露出一丁点破绽,三面杀机就会瞬息间抵达。 寂静,还是寂静。 群山间除了妖魔们沉重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一丝一毫的声音。 青雕盘旋高天,眼神不止一次扫过雪山之巅的洁白莲花,太过诱惑,哪怕没有彻底成熟,他也想将其采摘。 他内心计较得失,发现根本是个赔本买卖。未成熟是否会失去神性不说,他如何在另外三头大妖魔的眼皮子底下取走莲花也是个难题。到时候夺取莲花的他便是现在的金獒,甚至大妖们对金獒还有忌惮。如果取走莲花,三头妖魔手段齐出,下场怕是直接横死。 能飞又能飞到哪里去? 精力并非无穷无尽,总有疲乏的时候。 没有一丝取巧机会,青雕彻底收回想法,另外两头妖魔眼神忽闪,估计想法一致又掐灭。 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他们只需要等待金獒露出破绽后雷霆出手,击杀金獒,能少一个竞争对手,稳赚不赔。 可突然,风云激荡,庞然到无法想象的灵的从四面八方聚拢! 灵气潮汐在云层起落。 奇异香味蔓延群山,嗅之令生灵疯狂。 四头大妖魔回首,他们算计来算计去也未曾料到莲花在此时盛放。 昆仑在震动,畏惧大妖魔的崛起生灵甚至凡类都失去了理智,它们在向这座雪山狂奔而来,形成壮观的兽潮,灰尘弥漫,黑压压一片! ………… 昆仑的一角,似龙似人的生灵走过被雪覆盖的山腰,头悬大鼎,于身后雪地里留下一道笔直脚印。 他行走在昆仑古道,循着过去的痕迹慢慢追寻。 “话说那些大妖打的厉害,你对他们争抢的东西没有一点兴趣么?”趴在青铜鼎上的少女问道,恰逢晨日的光芒从她发丝缝隙间洒下,照亮笑颜,皮肤剔透如白玉。 “强大点的媒介罢了。”李熄安回答。 “这种媒介在太行虽然罕见但并非没有。” “所以你让给别人啦?” “对我也没什么大用,有用的话说不定我还去看两眼。”似龙似人的生灵耸肩。 他很实诚,对他有吸引力的无主之物还拱手让人未免太矫情。 赤蛟并不是个慈善家,只是看得对眼的东西太少。 “不过这朵莲花若是生在在太行我就去看几眼了,可惜长在昆仑。我不想引起这群山中那个存在的注意,毕竟我的目的是找到曾经昆仑里埋葬的隐秘,顺便找出那老者所说的污秽源头。” “先前不是还一副神挡杀神的模样么,那邀请我的姿态,还以为你要荡平这座古山脉呢。”少女捂嘴轻笑。 “这古路很空旷,一头拦路的生灵都没有。” “那若是这条路上有生灵拦在你面前,你怎么做?” “能让则让……” 李熄安话还未落,昆仑深处猛地荡漾起一阵汹涌澎湃的灵气潮汐。 纯净的灵力氤氲成雾,笼罩四野。 如同瞬间升起的一片澄澈海洋。 无数生灵发疯地冲向灵气潮汐爆发的中心,无论那里存在何种妖魔。此时大妖魔们凶焰滔天的气息已经不能使它们后退了,为了那朵莲花,它们悍不畏死。 “好香……”青鸟嗅嗅。 陡然间,少女悠闲的面色凝固。 她抬起头望向那片群山上荡漾的灵气海洋。 “钥匙!” “什么?” “那株媒介不是简单的灵宝异草,是通往古昆仑的钥匙!”青鸟解释道,语气变快,轻盈的声线都变得沉重异常。 “古昆仑并非现实昆仑一种称呼,是云端那座万里山脉,乃是真正的昆仑神山!你的古道上有生灵拦路了,还是昆仑的大妖魔。怎的,还让么?” “这样……”似龙似人的生灵笑着,眼底泛起金色的涟漪,像黄昏的寂静湖畔,又似沉淀着金子的熔炉。 “能让则让,不能让就打。”他接着没说完的话补充。 赤红长尾摆动方向,在雪地里轻轻扫过。 “打还不走便杀。” 37.镇杀 大妖魔们浑身浴血,他们杀到昏天地暗,不知道斩杀了多少生灵。 可昆仑的生灵杀之不尽。 他们现在根本无法继续征伐,只能立足四极,将八方汇聚来的生灵一个不漏的灭杀。 此时大妖魔们默契,因为心底清楚,若是谁去先一步拿走莲花,不仅仅四极会缺一角,其他大妖魔也不会接着灭杀昆仑来的兽潮,他们会转头将拿走莲花的生灵镇杀,届时无人护住雪山,数不尽的生灵蜂拥而至,场面会乱成一锅粥。 神圣媒介并非坚不可摧。 若是不留意,莲花毁坏,他们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金獒的脊背在愈合,他立足东方,吞食了无数生灵的血肉来滋补己身,森白脊骨上长出肉芽,紧跟着出现肌肉纹理,皮肤毛发覆盖。 几乎完好。 金色大日燃烧,他的气机重新攀升到顶峰。 另外三头大妖魔同样杀到模糊视线,破碎的内脏骨骼沾染到大妖的庞然身躯上,被升腾的气息蒸发干净,留下大块斑驳血痂。 四方皆血海。 高原澄澈的天空都被染红。 来自莲花的异香味越来越浓郁,奇异暖香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让几头大妖魔喉间一甜。 那媒介在影响他们,让他们丧失理智。 尤其是大妖们屠戮生灵至现在,思绪不宁,入目即是黑压压的兽潮,抬手便是血肉骨骼碾压成的泥沫。 再这样下去,他们也会成为那朵莲花的傀儡,疯狂地渴求,如面前这些舍弃性命的生灵一样,直到将自己燃尽。 陷入了死局。 若是他们不离去,迟早会疯狂,若是离去……金獒瞥向另外三个方向,青雕的风暴在绞杀成群生命,风中都是被搅碎的血肉,白玉鬼魅嘶吼,暴雪席卷大山,将数不尽的生命尽数埋葬,而那头蛮牛嘴里牟牟地低颂什么,传出雷霆音爆,把靠进的生灵震散成血雾。 谁都不甘心。 巨大的獒掌落下,大日升起。 但那些黑压压的生灵蓦然停住了前进步伐,它们的眼瞳空洞迷茫。疯狂的渴求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畏惧压制了,有声音在低语,让它们离开。金獒愣住,他不认为他能够做到这点。 四头浴血大妖回首,缓缓抬头。 天被撕开了。 群山间汇聚的灵气潮汐被撕开了口子,一道赤红闪电明灭,转瞬从高天砸下。 沉重的呼吸从闪电中传出,在与这方天地共鸣。 不是闪电,是个未知生灵! 四头大妖魔惊骇,他们早已扫平昆仑中所有外来者,又联手猎杀有威胁的崛起生灵,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如此强大的存在? 在那道身影落下的瞬间,青雕可怕的动态视力捕捉到了一只烛火般燃烧的眸子,那眸子轻轻瞥过他一眼,古奥森严的威严轻易将他吞没,喉咙如同被扼住一般,呼吸变得不畅。 “你是什么东西?”他嘶吼。 雪山山顶的大雪被剧烈的撞击力掀飞,雪尘似烟弥散,隐约可见赤色的庞然大物盘踞在山顶。 狰狞长尾缓缓游走,鳞片开合,冷如生铁。 “装神弄鬼!”青雕内心在本能恐惧那个雪尘中的存在,但他不愿承认。 他为纵横昆仑的大妖魔,谁能使他惶恐? 青雕振翅,翎羽浮泛起微光,他真正动用了崛起神通,青光中裹挟着篆文,在勾动天地间的灵,狂风自他的翎羽缝隙呼啸。他振翅,拖拽无数青影,有逸散的一缕青光飘在山头,顷刻斩下山腰。 狂风抚平了雪山弥漫的雪尘,露出盘踞雪山的庞然大物。 此时那张宛若覆盖赤铜面具的脸正在打量他,眼眶中是摇曳的金色火焰。 对方在似乎笑。 无法描述的诡异感从心底升起,挥之不去。 但他依旧嘶鸣,青光铺天盖地,锋芒笼罩雪山的每一处角落,他甚至没有顾及这里生长的莲花。 那生灵什么都没做,光在那儿呼吸压力便快把他压垮。 他需要一个释放,需要他的神通来告诉他,这诡异生灵没有如此可怕,这些不过是自己心底的错觉。他早已是走在现世最前沿的生灵,昆仑中其他大妖魔不过和他五五开合。 不可能会存在超出范围的生灵。 赤色的庞然大物平静注视杀伐来的漫天青光。 鳞片自上而下层层舒缓,演奏出一曲莫名肃穆的乐章。 “轰——!”一声闷响。 抽尾,狰狞粗壮的尾部直接将青雕拍进雪山里,同时拍碎了漫天青光。 雪尘再次弥漫,又落下,像为坠落的青雕披上素衣。 蛮牛默默收回目光,那个生灵不是他们可以触及的,那东西拍青雕的动作就和他未崛起前用尾巴打蚊子一样,只是对方是像拍蚊子一样几乎拍死了头即将阳神的大妖魔。 未知生灵的尾鳍以及长尾背部的骨刺如同一柄巨大斧刃,几乎将青雕砸成两半。他抽回长尾,青雕身上的巨大伤口没有填补,炽热滚烫的血转眼便涓涓涌出,融化厚雪,片刻染红了半座雪山。 头顶生有枝状双角,目如炬火,蛇形的庞然身躯横亘着仿若山脉。 其他山头大妖魔不自禁地后退几步,目光盯住那生灵,不可置信。 蛟龙! 现世居然会出现蛟龙? 可那赤色蛟龙没有施舍一点目光给雪山下的大妖魔们,他垂首,打量着即将死去的青雕。 青雕的目光溃散,他这时终于听出了那生灵鳞片演奏的肃穆是什么意思。 是在演奏他的生命终曲。 在视线最后,他听见了清脆的少女声音。 “这家伙被种了心魔。” 心魔?什么心魔? 不重要了,青雕的视线在模糊,只能看见从极高处垂下的巨大金烛。既然马上都要死了,在乎这么多作甚,他甚至就是在乎点大妖魔的脸面才会冲上来送死。 等等……他会在乎大妖魔的脸面么? 他何时会如此冲动了? 青雕发寒,不是来自即将失去温度的身躯与血液,而是灵魂深处的寒意。 画面随之黑暗,那对金烛都不再可见。 他死了,没人知道这头大妖魔临死前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何会死去。 38.心魔种 昆仑深处,此地不见星月。 九对眼瞳猛地睁开,神韵流转,微微照亮眼眶周围黝黑不平的皮肤纹理。 他挪动身躯,整个山谷也跟随着耸动,边缘砂石摇晃着落下,还未落到那生灵周身便被漆黑火焰点燃。 “有头阳神境妖王入了昆仑。”为首的巨大头颅沉吟。 “这片天地此时能出一位阳神……最快不也就外面那几头大妖魔触及伪神之境么?未必昆仑外还有更可怕的地方不成?”另一个脑袋惊异。 “不知,但阳神境确确实实出现在了昆仑山脉内。” “阳神境入昆仑,还是尊妖王,气血不用想便知道可怕,他是何时进入,如何能够进入的,我们没有发现么?” “也许发现了。”为首的头颅再道。 “昨日夜晚!”有头颅反应过来。 “我就知晓那时应当在意,能撕开昆仑场域,哪怕感受不到气机,也应该引起重视。可你居然说感受不到丝毫气机,不过是条微不足道的虫子。现在可好,放进来一头阳神妖王,指不定要坏了大事!”反应过来的头颅厉声呵斥另一边的脑袋。 被呵斥的脑袋当即反驳。 “这谁能料到阳神境居然会使我们感受不到丝毫气机,兄弟几个可是都醒了,把昆仑又翻过来扫了一遍,难道没重视么?” “的确诡异,阳神境妖王入昆仑,我们居然感知不到。”靠近为首头颅的面庞沉静开口。 “会出事么?” “不会。” 为首的头颅目中如有奔雷。 “虽为阳神,却在昆仑,不惧。” ………… 大妖魔俯首,皆寂。 他们此时甚至有了退意,可摸不清楚这突然降临的赤色蛟龙的心思,只能驻足原地。 少女从载天鼎上跳下来,她打量面前的纯白莲花,赤蛟的视线也落在那朵莲花上。这种层次的媒介很强大,甚至能够让大妖再进行一次蜕变,其中蕴含的法非比寻常。也难怪能让昆仑的大妖魔们为此拼个你死我活。 都是争渡。 不是踩着浪花,就是踩着他人脑袋。无分对错,只是为了能抵达路途深处,或者这片升天之海的彼岸。如果这海有尽头的话。 “前往古昆仑的钥匙。” 青鸟说。 “这股异香我不会认错,莲花是护路花,为持有此花的人开辟昆仑路。在我们的时代,若是有生灵想在昆仑未开前进入神宫求见娘娘,便需要采下此花作为凭依,既是钥匙也是信物。因为若是娘娘不愿见这生灵,这生灵哪怕在昆仑里耗尽寿元也无法寻到。” 无缘者终身无法寻见。 “昆仑古道是一种方法,我想是惊才绝艳的后世人开辟。但最好的方法已经放在这里了,还需要寻见古道么?” 青鸟仔细端详着莲花,询问赤色蛟龙。 它在风雪的逆境下生长,见曦光而艳开。纯白莲瓣剔透如玉,薄如绢纱。 李熄安不语,他俯瞰白莲,隐约感觉古道与这朵莲花应有联系,但他无法确定。 “还未完全成熟,再等候片刻。”青鸟嗅着奇异暖香。 她起身,望着死去的青雕尸体。 “先看看这家伙怎么回事。他先前的眸子里失去了清明,是心魔缠身的征兆,很异常。” 抬手,一缕淡粉色的火苗自那具尸体上飞出,落在她手心。 淡粉光泽在青鸟眼底跳动,然后被压缩,形成一粒种子,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心魔种。”她低语,眉头微蹙。 见赤蛟的目光落在那枚种子上,她解释。 “勾人心魔,毁人道基。我以为这种法门应该消失了,没想到在如今重现。”她说道,又凝视青雕的庞大尸体,哪怕死去,这头大妖魔仍然散发着可怖煞气。“心魔很弱小,按道理不应该能影响这种层次的生命。” “未必。”赤蛟昂首,金色瞳孔倒映群山间的尸山血海。 心不是坚不可摧的,总有漏洞,而这颗魔种便是埋在这头生灵心中的毒药,一旦心绪不平,端不起那心思,这毒药就会洒出来,要了他的命,一次不行就两次,活物总有疏忽的时候。 杀戮的疯狂,对力量的渴求,这些都是魔种用来燃尽生命的上好柴薪。 “能找出种魔的人么?” “可以一试,上面理应有种魔人的灵。” 青鸟凝神,可这颗魔种突兀的爆发,像触发了某种引子,火焰刹那升腾,要将青鸟吞噬在火中。 火刚刚燃起便被掐灭。 庞然的压力骤然降下,空气,乃至聚集而来的灵疯狂逃逸那片区域,已经爆发的火焰居然被赤蛟一个念头压缩回去。 这时的晶莹种子不在青鸟手心了,处于狰狞蛟首的眉骨中心。 莹莹光泽点亮这巨大头颅中心那几块平整鳞片,同时泼洒出缝隙里的阴影。 “嗡——” 魔种被强横到不讲道理的灵灌注,开始颤动,逐渐变得不稳定。 直到边缘开裂,这颗魔种呈现出液体质感时赤蛟才收手,载天鼎扣下,将这枚魔种收纳。 “没有种魔人的灵,也许刚才的燃烧不是针对你的,是对方为了消除自己存在的痕迹。” 铁鳞开合,横亘在雪山山峰的庞大蛟龙缓缓游弋起来,枝状大角划开头顶的灵气潮汐,满溢着灵的雾气从潮汐里落下,像道道蒸汽的逆流,把蜿蜒的赤色蛟躯笼罩在云雾中。 找不出来先暂时放下,种魔需要很顺利的铺垫条件,这点可以排除暗算他的可能。 李熄安吞吐云雾,同时等待莲花的彻底成熟。 每一片鳞片都在舒缓,血液奔腾,因为空气中的灵是在太过庞大,赤蛟的身体本能地去吸附这些庞大的灵。皮肤与鳞片是介质,血液是运送的桥梁。 灵气潮汐下的空间让他很舒适,如果再浓郁一个程度汇聚成海…… 李熄安想到了居住的岛屿,还有陪伴他游行的沉静湖水。 青鸟抬头,目睹赤色蛟龙吞云吐雾,阴影遮掩雪山。而目光落下,看见立足雪山边缘的三头大妖魔,以及无穷远处黑压压一片的其他昆仑生灵。他们低首,身躯像隆起的小山。好像此刻昆仑的所有生灵化作臣子,雪山顶游弋的赤蛟是他们的君王。 少女神情突然恍惚了。 好像在千万年前,她侍奉于娘娘身畔,昆仑也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万族汇聚昆仑,顶礼膜拜。 而那位娘娘常常向她打趣,问这万族中都没有生灵能让青儿动点心么? 但娘娘呢? 她如此强大,应不惧星海任何生灵,她去了哪?青鸟不知,只记得被昆仑神官斩下了修为,封存于棺中,在那具鬼棺从透明转化为黑暗的最后,她也没有再见娘娘一面。 九州最后发生了什么? 她想哪怕现世有九州生灵存活,情况也定然与她相仿。 斩落修为,封存于棺。 一切谜团都伴随着那些伟大存在的消失被一并埋葬在岁月。 她恍惚着,所以未曾留意潮汐中的庞然大物在悄然间转变了姿态,蛇形身躯盘踞着,狰狞蛟首低垂。 一缕红芒在远处半空中浮泛,溅起波澜,但电光火石间消失。 再出现时已落至青鸟头顶 载天鼎被赤蛟一尾巴拍在少女身上,笔直扣下,玄妙的青色篆文瞬息弥漫,挡住那缕红芒。可很快,玄青色篆文层层开裂,红芒切割在鼎身,刺耳的震鸣激起千层细雪! 鼎身铭刻的象形文字在活化,脱离鼎身,似梦似幻的山岳象腿踩下,终是泯灭了那缕未知红芒。 赤蛟低伏身躯,刹那破开云层,他围绕着雪山起伏游走。 青鸟的身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悬于空中的载天鼎。玄青色篆文如瀑飞流直下,淹没了雪山与那朵莲花,甚至覆盖了那具青雕尸体。 蛟龙在低鸣,震颤。 “虫子。”他说。 天际线处一道道遁光飞射而来,像划过的流星。 有人出现在遁光上,面颊的质感仿佛泥塑的瓷偶,五官都是用釉料绘画上去。 他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雪山。 那是盛放着莲花的位置。 然后才缓缓看向雪山巅的赤色蛟龙。 这些“人”掐诀,引出了某种东西,口中只有一字。 “诛!” 群山万壑,红光四起,狂舞似妖魔。 39.竹篮采魂上人(4.1k) 如梦如幻的山岳象腿化作青色篆文弥散在群山。 而诡异的红芒却不止一缕,已经成型。 是柄剑。 剑锋红芒闪灭,有地上的生灵抬头,视线触及锋芒,顷刻被吸附了生魂,只余下具空壳重重落地。而莲花被青铜鼎垂落的玄青篆文覆盖,空气中的异香缓缓消散,失去了这股诱惑力,黑压压的昆仑生灵惊醒,开始四散而逃。 大妖魔趁机蛰伏,他们此时看见了一丝机会。 也许仍然可以图谋那株媒介。 那些诡异的人踩着遁光,没有给丝毫反应时间,几乎在他们声音落下的刹那,剑锋直袭雪山巅的赤蛟而来。 为首的年轻人面色凝重。 蛇形,角冠,游弋于空中。这不是大蛇,是头蛟龙。他们这八人若不是携带炼神剑,看都不会去看这头妖王一眼。甚至他手持炼神剑心里仍旧打鼓,他们亲眼目睹这蛟一击杀死青雕,扬起雪尘。没人会去假设那如同开天斧刃的长尾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会不会死。 没有意义,因为他们会连着生魂一并葬在昆仑。 若无特殊法门接引,他们会被困在这些身躯中,身躯被毁,等同于死去。 他其实根本不想硬撼这头赤色蛟龙,所以选择第一缕剑芒悄无声息落在靠近雪莲的少女头顶,打算瞬息斩杀后由那缕剑芒切下莲花根茎快速遁走。如此可以将风险控制在最小,不用和这头可怕生灵正面交锋取得莲花。 谁知这蛟反应这般迅速。 剑芒被青铜鼎磨灭,那截突然踩下的巨大象腿看得他们惊心动魄。 泯灭剑芒的同时泯灭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 他们自认为藏匿得很好,但当那对燃烧着金烛般的眸子落下,隔着云层将他们注视时,他们知道无法再继续藏匿了,只能主动出击。 现在没有空隙去琢磨为什么昆仑会出现一头阳神境蛟龙,众人只能全力以赴灌输那柄炼神剑。列八方之阵,将那柄红色小剑放置中心。 为首的年轻人分出一缕神魂靠近小剑,被毫不留情地吞食,剑锋的纹路活化,缓缓游走,小剑随之迎风飞涨。 望着众人关切的神色,他摆摆手,表示无需在意。 “真是……”他喃喃自语,“说好不需要大代价便可激活,到头来还得分出精魄。” “什么时候能靠谱回呢?” 没有人听见年轻人的轻声呢喃,他们的所有心神全被那柄炼神剑勾去,它虽被成功激活,但炼神的性质依旧压制众人精魄,让他们难以分出注意力探查四周。蛰伏于群山角落的大妖魔们守心,眼瞳中闪烁异色,这红色长剑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对他们造成影响,闻所未闻! 这柄剑从哪里来? 这群人不像人的东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妖魔们发觉从那头赤蛟出现开始,昆仑不再是他们熟悉的昆仑,好像来自媒介传承中的古老生灵们从岁月中走出,延续古今之战。 等等……大妖魔们望向雪山,那里除了悬挂于天的青铜大鼎外空无一物。 那头赤蛟呢? …… 剑锋纹路里游荡着太古孤魂,提炼,不属于此界的力量在喷薄! 血红剑芒漫天。 可这都并非炼神剑本身,只是其引发的异象。 为首之人刚刚抬起眸子,望向雪山的方向,一条狰狞赤色长尾便突兀出现,遮住日光。他的整个视线都被这条长尾覆盖,他可以清晰看见长尾上开合的铁鳞,边缘剔透,薄而锋利。 身旁的众人骇然,没有料到那头蛟龙行如鬼魅。 下一刹,长尾狠狠砸在在这座八方之阵上,圈形震荡在半空中扩散,往上击碎云层,往下拍起波涛! “噗……”这八人作呕血状,可嘴边并无鲜血涌出,只有些许灵气蕴含着生魂碎片。 一击未成,蛟龙消失不见。 “出剑。”为首之人低喝。 应声而出的是他们中心的红色长剑。 如长虹贯穿天空大地! 鳞片扣合的轰鸣声在云层奏响,红色长剑与那头庞然大物厮杀。 那厉色的年轻人几经暴怒,他无法想象这片天地为何能出现一头如此可怖的生灵。先前的大妖魔便能称作无敌,以伪神之境作真神伟力。而这头赤色蛟龙更加不可思议,一击格杀全盛青雕,一个念头压迫昆仑诸灵。 青雕没有轻敌,他拿出的本事放在阳神境大能中也可以说不差。那翎羽化开的青光他们心中各有思索,得出的结论是非阳神境大能面对这一神通必死! 赤蛟在云层中与诡异的红色长剑周旋。 鳞片与剑锋错开。 带出缕血迹。 “他们很弱小,却能伤我。”李熄安低语。 “知晓这是什么东西么?” 鼎中的青鸟仔细打量很久,还是摇头。 “不知,应为某个皇者的手段。我通读娘娘身边的经文古书,皇者却不曾留意。这种境界在常人眼中或许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却连神宫开门,与万族一起前来参拜娘娘的资格都没有。” 少女的神念冷漠,对于这些古修士在昆仑出手很愤怒。 “他们是古修士,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到现世。” “古修士中也有如此弱小的存在?我一直以为能从你们那个时代存活至今,都为极端可怖的生灵。” 青鸟一愣。 “你还在现世见过其他古修士?” “哦,你还没有见过他。”赤蛟的语气很轻松,难以想象他在与诡异红剑拼杀时还能闲庭漫步般地与载天鼎中的青鸟交谈。 蛇形身躯穿过云端,两道红色匹练在穹宇上来回错锋。锋芒斩下鳞片,但那头庞然大物转眼痊愈,别说血肉,鳞片都是完好的。 这八人环顾四面八方,那头蛟龙在与炼神剑搏杀,战场高居云端。但那存在的灵又无时无刻不在压迫他们的神经。他们的精神此时紧绷如拉满弓弦,似乎下一刻便会崩断。 所以留意不到雪山巅上的青铜巨鼎的象形悄然间活过一个,血色人影倏忽出现,又倏忽消失。 青铜鼎内小天地。 青鸟神色诡异。 这血色人影她认识,甚至印象很深。 九州曾经最强横的“祖”之一,其开辟的道法洗刷一片穹宇。道统立足九州万载,香火传承人间千年。 “竹篮采魂上人?”她试探地问道。 “你认识我的本体?”血色人影也十分诧异。他其实不知道少女口子的“竹篮采魂上人”是谁,但潜意识里默认对方在称呼他。 少女迟疑地点点头。 面前这位和她记忆里的“竹篮采魂上人”完全不搭调。 在青鸟的印象中,那位可不是血气冲天、煞气满盈之辈。那上人面如玉,发高束,采魂而遵循轮回之法。有一竹篮,采无主之魂魄,满其愿而归于轮回,是善者,亦是大功德之人。 祖这层次的生灵她通览,知其人而不知面,只是这样道法通天之人依旧这般行事,所以心有好感,多留意了些。 如果不是有回,这位“祖”登上神宫耗费大代价请娘娘满足一缕孤魂之愿,她也不会真正认识。 但……这位“祖”为何成为这番模样? 她在被封存鬼棺前听到过有些“祖”需要离开的消息。 离去的“祖”无不强悍至极点,在真一境中可称为无可撼动。他们移山填海,他们造化乾坤。九州里很多踏上修行路的生灵便是仰视他们为群山,攀升己路。 他们个性迥异,却绝不会是抛弃故土为求苟且之辈。 所以当初她听闻消息后很不解。 “你说……本体?” “此身是化身中的一缕分魂,微不足道。”血色人影摊手,“你倒是不妨与我说说那竹篮采魂上人的事。” 少女郑重点头。 关于那些“祖”为何离去,至尊为何会帮助他们的道统开辟小世界,而非当做叛逃者处理,又为何,那离开的“祖”重新出现在现世。 她的疑问太多了。 还有外面那群瓷偶似的修士,他们修行的古法,自身携带封存灵气,与现世的气息不同。同样来自曾经的九州。 她希望她讲述的事情能让这缕分魂想起什么。 “竹篮采魂上人,真一境中的无可撼动者……”少女开始为血色人影一一道来。 ………… 载天鼎外。 金色烛火燃烧,李熄安垂眸。 这红色长剑的确不好摆平,他找过机会,打算直接对着下方阵法里的人下手,那阵法他无法迅速解决,还是会被这红色古剑缠上。 可他不知,那些来自九州的古修士们更为吃惊。炼神剑本就不以物质杀伐为主,它攻杀元神精魄,坚不可摧的元神金身在这柄剑面前脆的和层纸差不多。而一旦元神金身被重创,这头修为可怕的生灵便到了陨落之时。 挨了这么多下,这头生灵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不该这般。 阳神境的存在理应忌惮这柄炼神剑,若是分神轻视,可能被斩。结果能重创阳神的炼神剑在其眼中似乎只能来削削鳞片。 此时雪山巅的青铜大鼎在篆刻活灵,鸟一般的形体,作扑杀状。 活灵奔走,仿佛那头凶厉青雕重新复苏! 它在雪山巅起身,羽翼遮掩穹宇,青色篆文勾勒出它的庞然身形,振翅的活灵裹挟着漫天青羽瞬息将那八方之阵吞没! “不好!”那八人神色大变。 青雕的速度太快,话音未落,漫天青光杀伐而至。八方之阵颤动,炼神剑留下的缕缕剑芒与青光对撞,光与热,红与青,庞然的灵在对撞中泯灭,震动传至地面。 赤蛟的灵在沸腾,他端坐高天,盘旋游弋,铁鳞层层扣合,如同逆起的荆棘山岭。 炼神剑被打落大地。 蛛网裂缝在大地上开裂至很远。 轰隆一声惊雷,日光消失在他们眼中,和煦温和的阳光被厚重黑云取代。 狂风涌动,是一场暴雨。 星月不见的深谷里,九对眼眸惊疑。 暴雨倾泻,仿佛将天空变作大海。 光线透不进来一缕,整个天地昏昏沉沉。 而处于暴雨中心的他们感受雨滴溅在阵法上的波动。青光与红芒被冲散,消弭,但雨中的灵在沸腾,好像有东西在暴雨里凝视他们。那种目光不该处在现世,而是来自太古。 森严如君王。 年轻人嘶吼,要将这股诡异感觉驱赶出脑海。 八方之阵分明是防备这头蛟龙趁机袭来,哪怕炼神剑出鞘不过需要两个呼吸的时间,他们也布下法阵,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但这种手段出乎所有人意料,能直接降下暴雨,摧毁生灵精神。这是头阳神境妖王?他们几乎无法呼吸,压抑着,快要停滞的思绪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号── “周天十类!” 只有被冠以这种名号的生灵才能轻而易举做到这点。 而龙乃百鳞之长! “滴答……”水花滴落,在阵法上绽放出瓣状水花。 为首的年轻人极目远眺,入目皆是暴雨的黑暗。 看不见他们胜利的希望。 因为漫天的红芒顺着暴雨落到大地,散去,像从未出现。炼神剑从龟裂的大地中腾飞,悬浮在八人的阵中央。炼神剑失去了目标,在滂沱大雨里找不到那头蛟龙的痕迹。原来那头杀伐来的青雕是为了散开炼神剑的威能,好让那蛟龙布下大雨。 他把这方天地变成他的猎场。 他们是猎物。 为首之人抬头。 “诸位,没能料到此次能遇到这种层次的生灵,我们没有胜机。现在布下接引阵法,趁着炼神剑还可以威慑那生灵,速退!” 众人应允。 事关生死,他们布法的效率很高,此时不在乎损耗,灵肆意泼洒,以炼神剑为中心浮现出玄奥法阵。 “轰──”狂风的尖啸,一柄巨大斧刃横劈,携带的可怕力量让暴雨断层!是那头生灵的尾部,他潜藏在暴雨的阴影里,这时候终于露出獠牙! 接引法阵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外层的八方之阵,炼神剑的生魂消耗了大半,威能不复,它逸散的锋芒挡不住那柄开天巨斧。 撕拉…… 是阵法外壁被撕裂的声音。 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那是炼神剑激活的红芒被拍碎。 狂风裹携着暴雨涌了进来,大粒雨滴打在他们脸上,点燃了全身上下的灵。这些人处在冰冷大雨里,却仿若被熔岩炙烤灼烧。 整个耳膜里充斥雷声、风声、雨声。 还有……嗤笑声! 40.狐乱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赤红的巨斧切开暴雨,切开法阵,切开……他的身体。 整个视线都是暗沉的赤红,是那头生灵的鳞片颜色,也是他的血肉内脏的颜色。 铁鳞舒缓扣合,这一击将四人扫成血雾。内脏骨骼被无与伦比的力量拧碎杂糅在一起,贴合着尾部的骨刺,然后由暴雨冲刷干净。 庞然的灵在沸腾,要把余下的四人燃尽。 为首之人惶恐,可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接引法阵准备就绪了,他们即将抛弃这现世的壳子回到他们的世界。任务失败又怎样,他相信这种情况没人会责怪他们,只需要他们详细地说明现世昆仑的情况,甚至还会得到嘉奖。 这生灵太可怖,像极了从太古岁月里选拔出的无敌种。 “起阵!”他掐诀,嘴里吟诵经文。 奥古庄严的痕迹在显化,以炼神剑为中心扩散开来。 仿佛一枚石头扔进了湖里,半空中泛起的涟漪,有个恢宏的域在构建。 不容侵犯! 以点往外疯狂膨胀,暴雨被吹息的逆飞,那头赤蛟也没有强行撼动这片突兀构建的域,狰狞长尾一扭,消失在昏沉的天地间。 为首之人错愕,接引法阵不该是这种形式,这种气息…… “记住,我们能踏足的地方只有空间节点脆弱的地方,接引法阵同样只能在那些脆弱节点生效。若是遭遇大敌,没有机会,便以炼神剑为阵眼启动接引法阵,会有解决办法。” 他以为是凭借炼神剑的性质造就脆弱节点,让接引生效。 在来到这现世之前他也询问了说出此话的父亲,父亲点头,说的确是凭借炼神剑短暂造就节点,使接引成功。 现在看来,接引的根本不是他们! 他回首,目睹炼神剑破碎,碎片飘散又重新组合,有股可怕意识降临,恢宏的域就是来自那股意识! 地面上蛰伏的大妖魔被压制的无法抬头,那意识冷漠下令,让这片恢宏领域笼罩的所有生灵跪下膜拜,不得见其真容!大妖魔们嘶吼,脊柱几乎被巨力压断,可依旧不曾跪伏。他们俯首蛟龙,是臣服于超绝战力。这股意识是在用境界强压,他们怒吼,心道若是处于同一层次,斩杀这意识的主人就是杀鸡屠狗! 巨掌凹陷大地,那头白玉雪豹的鲜血从身躯上的每一个毛孔溢出,浑身浴血。 暴雨倾盆,带走他的血气。 漆黑的山峦坐于雪豹身旁,那头蛮牛动用了崛起天赋,漆黑的山脉虚影在浮现,形如撑天,随后山脉一层层崩碎,岩石飞溅,但终究是抵挡住了压力。 “为何?”雪豹声音嘶哑。 他此时压力骤降,这头蛮牛在不久前都是和他互相谋划算计之辈,现在却伸出援手。 “有个屁的为何。”蛮牛沉声。 “都是昆仑的妖,抢宝贝打杀就算了,不属于昆仑的蛟龙来争夺也算了,毕竟这莲花生长天地,有能者得之。但这冒出来的外界生灵几个意思?我说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几个诡异人类,他们不属于这片天地,还拽里拽气想在咱们头上拉屎!” “要如何?”另一边的金獒靠过来,这蛮牛神通可怕,一靠近便压力骤减。 “忍他不得!媒介给赤蛟又怎样,找机会把那几人挑了!真是罪过,没认出那群人类不属于此界,不然提前帮赤蛟出手,哪有如今的破事。” “好!”金獒赞叹。 “干他丫的!” ………… 神纹交织成链,锁死余下四人。 赤蛟盘踞于云层,金色烛火中饶有趣味,他可以看见其他生灵无法看见的东西。 那破碎的剑锋上盘坐着一个人影。 身边有孤魂游荡,亦有生魂哀嚎,他 怒目金刚,却抵达不了这个世界。 为何不选择降临呢? 金烛燃烧,暴雨冲刷着昆仑群山,那股意识只是短暂出现,居然不准备降临,在逐渐消散。 “原来如此。”他望向被神纹交织的链条禁锢的四人,这些人本应是他降临的介质,可他们身上出现诡异的变化,有丝丝执念蒸腾而出,眼中不复清明。 心魔种。 这些修士身上被种了心魔。 暗处还有生灵出手,这些修士从一开始便没有胜算,只是赤蛟的存在让这失败契机更明显。 如果不能降临,他只能干看着,做不了任何事。 “憋屈,真是憋屈……”群山的角落,狐仙妩媚轻笑,缕缕淡粉荧光在她周身汇聚成火。 这狐仙没有去打量云端的赤蛟,那赤蛟感知太敏锐,她不想惹麻烦。 做到这里就足够。 说起来这赤蛟也帮了她大忙。以可怕的压迫力激发她种下的所有心魔,心火有了上好的柴薪,燃烧的旺盛,使她往路途深处又走了一步。 不必知道她是谁,她杀她的人,她收她的好处。那些自称九州的修士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是死人了。 她对那株媒介没有想法。 “就此别过咯,妖王大人……”狐仙转身,尾巴在身后摇摆,仿佛出现重影或者镜面一般,居然有两个尾尖。 那道盘坐在破碎长剑位置的人影终于出手。 炼神剑起落,斩灭了余下四人的神魂。 他无法救走剩下的人,也无法以虚幻之身抗衡那头蛟龙。 现在最好的做法是断绝对方探知己方底细的途径。 真是可惜。 这个孩子他算得上喜爱,不然此次任务不会让其携带炼神剑跨进现世九州。 他抬头,域仍然在半空荡漾。 那头蛟龙丝毫不受影响,赤色的蛇形身躯在云端游弋,偶尔投下视线。这头生灵能感知到他具体的存在。 阳神境么……记住你了。 人影消散。 笼罩这片群山的域也随之消逝。 41.变化 大妖魔们的行动还未实施,一切便尘埃落定。 雪山巅的青铜大鼎悬在蛟龙头顶。 失去玄青色篆文的覆盖,雪山白莲那令生灵疯狂的气息再次弥漫,这次的异香味更浓郁,飘忽在群山间,让大妖魔们的眼神逐渐迷离。 但下一刻陡然惊醒。 因为雪山顶雪尘飞溅,赤蛟摘下了莲花。在莲花被采摘下的瞬间,那股奇异香味也随着消失。 “靠此物能寻得古昆仑,具体有什么办法么?” “吃下去就能感知到古昆仑的存在,这是古昆仑放置在人间的信物。”青鸟传言。 “知晓了。” 赤蛟昂首,金烛般的巨瞳在昏暗的天地间如此显明。他在即将撕开云层之时想起什么,蛇形身躯突然停滞。 大妖魔们一惊,心道莫不是这生灵认为他们在先前的大战中仍有觊觎之心,打算杀绝他们?虽然那外界生灵的域消失,不再有可怕的压力从天而降。但暴雨未曾停息,那生灵的灵蕴含在每一滴雨中,带走他们的温度,也锁定他们的存在。 没有一战之力。 他们听见了雨中念诵的古经,那生灵在低语。 大妖魔们抬头,望见群山间铺盖的灵气潮汐在汇聚,在浓缩,青铜大鼎置于潮汐的下方,长鲸吸水般容纳这片潮汐水雾。 庞然的灵聚拢合为浓郁的水滴状物体,让李熄安浑身都在舒缓,铁鳞扣合轰鸣,青鸟听得出这赤蛟心情很好。不过,她处于载天鼎小天地里看着上方灌入的灵气大水,然后被小鹿接引,于小天地里形成河流,神色有些奇怪。 这方青铜鼎铭刻木行篆文便能做到这点么?她不是很清楚,五行杀伐术在他们的时代也过于神秘,她了解不多,于是只能归结于五行杀伐术确实有这般本领。 大妖魔们目睹赤蛟收纳完整片灵气潮汐,转瞬破开云层消失于天际。 甚至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 “这……”大妖魔们面面相觑。 暴雨渐渐停歇,把群山洗涤干净。 血色不见。 ………… 赤色身影在云层上游弋。 青鸟不愿意在载天鼎里面待着,仍然是坐到鼎上来。他们此时离太阳很近,洋洋洒洒的光线,懒洋洋的少女。 狂风鼓动,吹的少女的发丝乱舞,青衣袖袍亦是如此。 “竹篮采魂……”李熄安念叨着这名号。 被镇封在帝都祭坛内的“祖”。 那日血雨腥风,他看见数千人的血液与灵魂逆流,也看见巍峨魔像体内燃烧的厉鬼生魂,数量以万为计。 这种存在与青鸟所言的那位竹篮采魂上人完全不符。 “真能确定么?” “不会有错,那缕真灵也知道这是他的名号。” 赤蛟沉思,片刻后释然。 先解决眼前的事,星辰指引他来到昆仑,所谓污秽,以及昆仑古道又出现的那个女人。距离这方天地完全复苏要不了多久,没有生灵知道彻底复苏的天地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他经不起这般变数,所以抓紧时间踏上这片土地。现在看来他来的时机刚刚好,或者说……实在太巧。 那位名号竹篮采魂的祖级生灵暂时不必去考究。 他需要进入古昆仑。 赤蛟身躯摆动,云雾从他鳞片缝隙里游过。 他在寻找。 日渐西沉,火红的天光覆映西边穹宇。 有野鸭野鸟扑打在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湖水沉静,有野牛野马伴着黄昏饮食湖水。 然后一道赤色身影从高天落下,扎进湖水里。 那东西庞大无边,溅起的水浪翻滚到岸边都能淹没野牛野马。那些生灵惊异抬头,视线里又没有那庞然大物的影子。 湖水极深处,似龙似人的生灵盘坐在中央。 他眼眸半合,祭出青铜鼎。 玄青色篆文洒落,在湖水里开辟出一片无水之地。 翻手拿出那朵洁白莲花。 花瓣的金色脉络在他眼瞳里流动,花蕊中有雾起交织,是浓郁的灵气化成的水雾。 摘下一片莲花叶片塞进口中,转瞬融化。 像冰雪,可这股冰雪又是温暖的。甜而不腻,清淡而不寡味。不以本体吞食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一口吞食少了点乐趣。这莲花是世间极其罕有的美食,很久没有的口腹之欲在吃下一片花瓣后升起。 一片接一片。 动作很快,两三下莲花只余花蕊。 那生灵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便把花蕊也塞进嘴里。 半合的眼眸猛地睁大,金色流光在湖水里熠熠生辉。 似龙似人的生灵抬头望向湖面,他听见了呼唤! “咚──!” 湖面如一声闷雷在水里震响,惊走湖边飞鸟走兽。 “咚──!”又是一声闷响,打碎镜水湖面。 “咚!咚!咚!”此时有规律的节奏在湖水与天际间震响,像湖中心有一杆打鼓在击打,声如雷霆,撼动群山! 这是心跳,一头庞然大物的心跳声! 频率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强劲。 仿佛湖里藏着一条狂龙,马上要撕开湖面腾空而起! 湖水在沸腾。 蒸汽弥漫笼罩整片湖面,站在湖边只能看见自己的手和脚,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但有某个东西从湖心深处升起了。 携带着万钧巨力掀开湖面! 金色烛火在蒸汽里熊熊燃烧,旧的鳞片在身躯上脱落,转而长出新的更坚硬更锋利的鳞片。鳞片更迭之时,偶尔出现金色的火星在缝隙里燃烧,随着他的腾空,像拖拽着渲染的彗星长尾。 白月下,雾起雾散。 沸腾的湖水也从归沉静。 有生灵身上的金色火光与星月辉映,面若君王。 42.死亡谷 似龙似人的生灵行走深谷,头悬大鼎。 抬头不见星月,只有弥漫的漆黑雾气。 丝丝雾气中蕴含着死亡气息,沿路随处可见误入此地的生灵骸骨。 裸露在风沙中的岩石呈现出诡谲的紫红,一排排立起,往这座山谷深处延伸,仿佛人体组织肿胀后的脓包。当他随手拾起一两块石头用力挤压,掌心便会出现鲜血般的水滴,散发着腥臭味。 他在山谷入口等待至星辰亮起。 服用的莲花引他来到这里,呼唤的源头来自这座山谷的深处,而很有意思的是群星指引的路标同样标注在这里。 现在可以确定他一先前思索的事。 后世人开辟出的昆仑古道就是服用莲花行走的朝圣之路。 死亡黑气如一条条隐藏的毒蛇,藏匿在石头缝隙或者地面砂石中,冷不丁从没有注意的角落扑杀上来,撕咬,为擅闯者带来死亡。 这其中不包括他。 黑气还未靠近那生灵周身就被金色火焰燃尽。似龙似人的生灵没有施舍给深谷黑气一丁点注意,玄色大衣披散着,袖袍上多了一条活灵活现的赤色蛟龙,恍惚间那绣着的蛟龙仿佛在围绕着游走,正对缕缕黑气发出无声嘶吼。随着赤蛟嘶吼,他的身边盛放出数朵金色小莲,约莫一巴掌大小,凭空绽放摇曳,莲瓣若隐若现。 燃烧黑气的金色火焰来自这些莲花。 难怪需要服下莲花才能寻见昆仑神宫。 李熄安沉思。 面前是蜿蜒无尽的山谷小道。 这片地方若是不服用莲花强闯,他没有把握走到深谷终点。 “昆仑不该存在这种死亡区域。”青鸟皱眉。她正处于载天鼎中向赤蛟传话,这些黑气会侵蚀她,尤其是她修为被斩的现在,青铜鼎内是最安全的居所。 “莲花的作用不是用来驱散这些古怪气息的么?” “不是。莲花是信物和介质,何时需要成为踏足古道的矛与盾。既然能获取莲花,就意味着持有莲花之人有资格踏入昆仑神宫,不会再有额外为难的地方。” 青鸟打量李熄安身旁盛放的金色莲花。 “你认为吃下莲花的凡类或者没有这股奇异金火的生灵能够走到这座山谷的尽头吗?” “你是说这金色莲花不来自那株白莲?” “因为这白莲在现世不止是信物了,还是你们所说的媒介,其中蕴含着天地间的规律传承。我在娘娘身畔见过很多成功采摘莲花的有缘人,他们可没有像你一样浑身冒着金火,灼烧死亡黑气。” “我服下莲花的时候感受到了很清晰的呼唤。” 李熄安随手接过虚空中盛放的一朵金色莲花,绚烂的金火沉默燃烧,火苗跃动,少年面上的阴影也随之变化。 “还能感受到吗?”青鸟语气有些急切。 “很模糊。” “这里或许便是那日的老人口中的‘日月不见之所’。污秽的源头来自这片深谷,这些携带死亡气息的黑气是扩散开的污秽。”青鸟环顾四周,发现这片死寂暗淡的深谷的确符合日月不见这一称呼。 四周是高耸的岩壁,往上是遮天蔽日的断谷与茂盛到不自然的植被群。 山谷外的皎洁月光透不进来一束,想来白天里的日光也是相同。 她很担忧。 “不必去想,你需要的答案其实就在前方”李熄安从金色火苗上收回目光,将莲花放回虚空。 金色莲花簇拥着那似龙似人的生灵行走深谷,为其覆灭一切不洁气息。 有点点火星落在诡谲的紫红色岩层,带入了这里的唯一光亮。 ………… 李熄安驻足,他看见深谷的一株古木下有座石碑。 “死亡谷。” 石碑风化很严重,但仍然能看清当年刻下的文字。 昆仑山脉,死亡谷…… 他想起在老樟树上阅览那些人类供奉的古籍时,其中有一本中有过描述。 “日暖有沙豆粒,霜清奔火鬼岩。” 古籍里面写到这片区域被当地百姓称作死亡之谷,甚至有人声称在深谷里面看见了鬼门关,有孟婆坐在鬼门关旁熬汤。当地人放牧牛羊,哪怕牲畜即将渴死也不愿意将牛羊往这山谷里赶。 但后续有注释,曾有传承超凡的家族派人来到这里探查,因为很多隐藏着古器或古经的狭缝空间的消息来自民间传说,他们合理怀疑这片深谷中藏着狭缝空间,当时来到这里的时候只能形容感觉诡异,实际上却并没有超凡事件发生,死亡黑气更是像完全不存在。 他们有专家探查山谷,科学结论,这里死去的生物大多是因为分辨不清方向,困在山谷里活活饿死或者渴死。 没有任何涉及隐秘时代的线索。 可事实是这地方邪门到家了。 当初探查的那批人既然没有遇见超凡事件,就说明这座山谷应是随着天地崛起开始产生变化。可仍有地方说不通,古籍记载的传闻是古代,数千年前有详细记载的时代。传闻自古便有,不是随着崛起开始逐渐兴起。 “你找本古籍,叫昆仑丘详注。”他神念一动,让处于载天鼎中的青鸟翻找出那本古籍,也许上面还有他曾经遗漏的信息。 没有回应,李熄安眼中的金烛瞬间被引燃。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异象发生,只发现了他现在连呼吸都是寂静的。 太安静了,安静到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虚空中盛放的金色莲花仍在摇曳,火焰仍在燃烧。 石碑的风沙痕迹在褪去,像撕开了凹凸不平的外包装,露出一面崭新方正的石碑,那层外包装的名字叫“岁月”。 死亡谷的一番刻字扭曲,笔画重构,写作“轮回”! 轮回谷。 李熄安猛地一悸,他缓缓往上方看去,有扇门耸立在天上,门内漆黑,却闪烁有星星点点,他曾经见过类似的星点,大祝祭典上他借助天地刻痕净化万千生魂之时,那回归大地的纯净魂魄也是这般。 有个披着青衣的女人坐在门后,背对着门的方向,低垂着头,仿佛在打瞌睡。 无数星光铺垫成海从她身边安静淌过。 太安静了,似乎万物都在担心吵醒那低垂着头的青衣女人。 43.帝门之开明 “嗯……” 李熄安听见那女人的一声轻哼,像困倦的人悠悠转醒。 声音很轻,可这地方实在太安静了,这时哪怕有阵风吹过,他恐怕都能听见风自哪里卷起,在哪里结束。 低垂的头抬了起来。 虽然看不真切,如同万事万物都隔着一面毛坯玻璃。但能感受到那女人转过头,半边侧脸从长发下显露,在打量门外似龙似人的生灵。 很快。 女人收回了目光,头重新垂下。 伫立在那的“门”关上了,然后消失在风沙中。 像未曾存在。 岁月在飞速后退,退至现世。石碑 李熄安听见了青鸟的声音,她应是收到他之前传达的那缕神念,在载天鼎里翻找出古籍,此时正询问李熄安有关死亡谷的事宜。 古籍上的记载和他记忆里相差无几。 不过李熄安现在也无需求证了,亲眼所见那扇“门”比任何古籍都来的有用。 金色莲花仍然燃烧着黑气,簇拥着那似龙似人的生灵往深谷尽头走去。 ………… 深谷尽头,九对眼瞳缓缓睁开,注视着从阴影里走出的生灵。 那生灵披着玄衣,额上生长着枝状角冠,身后摆动着一条狰狞长尾。面容像人类少年,可那对眼眶里又沉淀金子,滚动着熔岩。 头悬大鼎,气机可怖。 九对眼瞳微微眯起,这头生灵的血气远超寻常阳神境生灵,几乎可称为无敌者。昆仑中的大妖魔们足够可怕,但比起出现在他面前面前的这位还欠缺些火候。 李熄安停下脚步。 九对巨大眼瞳打量他时,他同样打量着对方。 这头漆黑的庞然大物趴在深谷尽头,身躯的下半部分延伸到看不到的死角,类似于虎躯,覆盖毛发,除了正中心的巨大虎面外,其余八张脸皆是扭曲虚幻的人脸。他们眼眸散发着光泽,点亮黑暗无边的深谷。 “开明?” 传说中守护天门的神话生物,虎身九面,探查万物的九对神瞳从未闭合,始终注视昆仑内的一草一木。 这种生物怎么会出现在现世?他理应处于与青鸟相同的神话时代中,哪怕能活到现世,也当是埋葬于棺中,修为被斩。 载天鼎内,青鸟表现的比李熄安更加惊疑。 “这不是开明。”她眉头皱紧。 “开明与我不同,他是以绝伦战力著称的神性生物。作为帝门的拱卫者,昆仑的守护者,他没有被斩落于棺中,而是立足九州,静候灾厄的到来。更何况……” “这头生灵没有我想的那么强大。”李熄安轻声说。 面前这头九首大虎,生命层次与他相同。 “可有信物。”那为首的虎面开口,沉闷的声音回荡在深谷,仿佛整座山谷跟着震动。 他在询问昆仑信物?载天鼎内的青鸟深呼吸。 旧时九州的古昆仑奥秘不会流传于现世,信物莲花更是无人可知,除非真的是来自那段岁月的古老生灵。这九面大虎既然询问,说明他在如过往般履行开明之责。难道真的是开明兽?只是在她被封存后以某种法门留在昆仑,随着天地崛起而复苏,并逐渐恢复曾经的伟力。 “若无信物,我如何能站在这里。”赤蛟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考。 似龙似人的生灵显化莲花,缓缓绽放,又转瞬即逝地凋零于虚无。 九对神异眼瞳皆倒映出莲花流转的模样,瑰丽绚烂的色彩同时在他眼瞳里绽放并凋零。 沉默。 最后这头庞然生灵起身,山谷摇晃,形如坠落。有金属打在岩壁上的清脆扣鸣隐藏于这轰然声响中,难以注意。 “可入昆仑。”开明应言。 ………… 昆仑山脉一角的林区,兔子左顾右盼。 此时夜色已深,正是它躲避掠食者出洞觅食的好时机。 一步,两步…… 兔子动作飞快,几乎在空气中化作残影。 三…… 破风声呼啸,一支飞箭精准命中。倏而,一个光溜溜的年轻人钻了出来。 皮肤呈现出古铜光泽,动作迅猛如豹,肌肉凝练似钢。 哪怕头法乱成一团,也遮掩不住年轻人眼神的清明,他气色充沛,丝毫不像个山野求得生存之人。 “奇木格保佑!今晚有新鲜兔肉!” 年轻人兴奋,兔子惶恐。 三两下走到兔子前拽起耳朵,感受着手中的分量,年轻人更加兴奋了,是一顿难得的美味。他这几日行走林区,也不是没有打过那些饮水的小鹿小马牛犊子的主意,但那些族群中有神异生灵诞生,他们守护族群,年轻人讨不到丝毫好处。现如今只能潜入林区,找些兔子鸟蛋蛇窝维持下生计。 还好那些大妖魔们后面几天没日没夜的在神圣雪山上厮杀,使他逃过一截。 年轻人面如饿鬼,盯住肥兔子的鲜美部位,心里盘算着一顿烧烤。 兔子还没咽气,这得益于它储存的脂肪。飞箭没有伤到它的要害,但将它的后腿肌肉给搅碎了。 没辙。 它万万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人类。 面对狡猾且残忍的人类,今日一劫换作它祖父祖母来也是没辙,毕竟它祖父母也是被人类拿去当了菜。 “轰——!” 一声闷雷般的乍响,紧接着是群山震动。 夜幕里有无数飞鸟从林间惊出,铺天盖地,年轻人甚至看见了一头双翼张开十几米宽的神秘鸟类。 他和手里提的兔子一起抬头。 望见云端上的虚幻山脉起伏,分明是深夜,那虚幻山脉却如太阳般璀璨,巍峨古昆仑上达星宇,绵延山势宛若云层里荡漾开的金色波涛。 昆仑外,休憩的老人们蓦然睁眼,掀开棉被便往外走去。 周边所有的当地居民都是如此,他们望着金色神山,低伏跪拜,嘴里念着族群里的古语,在祈祷。 同时的还有驻扎于昆仑山脉不远的军队。 他们曾领命进入昆仑,遭遇传说中的妖魔,然后被莫名场域隔绝开,上层似乎对这座神山仍有不甘,所以他们驻扎于此,还未撤离。 并非没有动用大型武器,但根本打不进去。 有道无形屏障横亘在天地间,外界的万事万物不得侵扰神山分毫。 “我的老天爷啊……”这位将军呢喃。 太阳般的光亮映照他久经沙场的坚硬面庞,勾勒出额上的沟壑阴影。 金色光芒璀璨无变,山脉绵延可接星辰。这不是他们理解的那个世界,这是神话的再现! 44.八张人面 一道金光从古昆仑中延伸下来,直至深谷尽头。 那是一层层排列的阶梯,如玉如金,于夜幕中荡漾辉光。 前往古昆仑的路途向李熄安敞开,发出邀请,他甚至隐约听见了来自云端神山的呼唤。 九首虎身的生灵立起,这深谷太狭窄,他转身都需要撕开岩壁,九对神异眼瞳散发荧光,往下注视,他似乎打算目送赤蛟登上古昆仑的神路。 这是登天途。 千万年前的旧九州有无数人为此耗尽寿元,无数人为此抛弃所有。他们追寻,有人成就机缘,有人坠入疯魔,皆是为了这登天二字。 何其难得。 可那追寻古昆仑而来的生灵神色沉静,面上无喜无悲。 他的融化着金子般的双眸微微低垂。 迈出一步。 脚掌落下的地方如向湖里投下颗石子,淡金色的涟漪层层往虚空扩散,又很快消失在夜幕。 漆黑火焰随着涟漪被悄无声息地引燃。 有东西持着漆黑长矛瞬间出现在那登天生灵的后方,矛尖已经触及飘动的玄色袖袍。 在锋锐矛尖刺穿人影的刹那,矛尖被握住了,在颤动,发出垂死般的哀鸣。 是一只覆盖赤色铁鳞的手。 似龙似人的生灵不知何时转过身来,他的气机在节节攀升,金色烛火瑰丽绚烂,有朵莲花在瞳孔中流转,运行奥古森严的律法脉络。若将先前比作火苗,此刻便是能吞没森林的滔天烈焰! 漆黑长矛被他轻易拧碎了。 但这还远远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有其他东西前仆后继从深谷的阴影中跃出,手持漆黑长矛或者刀具剑器,预计的袭杀失败便不必再隐藏,那些东西散发着腐朽陈旧的气味,像刚从棺材里捞出的尸体。 李熄安抬手。 开明眼瞳微眯,他确信他在深夜目睹了晨曦。 曦光盛放间,好似太阳在这座深谷升起,似龙似人的生灵收回了在登天途的那一步,走下来,伸手抓住了曦光。 仿若能切开万物的锋芒直指此地所有魑魅魍魉! 那些尸体般的东西瞬息被斩,漆黑的刀,剑,长矛在那缕曦光面前没有任何区别,切开,接触就代表会被切开。 “嗤……”尸体般的东西被那缕曦光斩下头颅后倒地,断口处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原来不单单是曦光,还是一柄剑。 持剑的生灵驻足原地,连眼神都没施舍给那些被斩的未知人影。 金色瞳孔倒映着只余下一个头颅的开明兽。 曦光指向他。 此地所有魑魅魍魉……也包括他。 ………… “怎么回事?”年轻人再次提起先前那只肥硕兔子。 刚才因为整座山脉都在地震,他没站稳,不小心让兔子跑了,现在又给抓了回来,顺便拿起箭矢往另一条腿上刺了进去。这回哪怕再来场山脉地震兔子都不可能跑了。 他望着云端山脉的金色光芒在消失。 那条贯通天地的金色细线也崩断了,从下往上崩坏,溶解。 夜幕又重新合拢。 兔子很怕,不是怕马上要像它的祖父母们一样葬身人口,而是听见了这群山的愤怒。 昆仑在发怒。 有大妖魔自山岳中心起身,他们遥望着同一个方向,笼罩昆仑的场域消失,原先维持场域的所有灵在往那个方向源源不断地涌去。 “发生了什么?”大妖魔们惊疑。 原以为笼罩昆仑的奇异场域是云端上的古昆仑垂下,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是隐藏在昆仑深处的生灵布下。 李熄安淡然看着漫天的灵涌入开明的身躯,那虎首咆哮,震碎云霄。 地上倒下的几具人影用极其诡异的姿势站立起来,像关节被掰断的木偶,它们渐渐退走,回到开明身上。 余下八张人脸重新长了回来,人脸扭曲着,虚幻飘忽,对面前似龙似人的生灵怒目而视。 “不知者无畏!” “后辈,伏诛!” “蛟龙能在江河翻起大浪又如何,在昆仑,你就算是头真龙也得盘着!” 八张人脸怒吼,声音嘶哑如恶鬼哀嚎。 虎首低吟,仿佛闷雷在腹中滚动,这些人脸立即噤声。可仍旧嗔视着李熄安,巨大眼瞳中神纹交织,化作杀伐古经。 常有人戏言说,若是眼神能杀人,你合该被我杀了千次万次。 开明的神瞳里有雷光闪灭,汇聚成矛。 这种生灵的眼神足以将弱小生灵的精神压垮,雷光烁灭其中,似乎真要用眼神杀死李熄安。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似龙似人的生灵不愿仰头与开明交谈,狂风呼啸,将他拖至高空,纤瘦人影在巨大虎面前微渺的像粒沙子,可气息比之更加可怕。 “你无需知道,我会将你埋在这里,作为草木藤蔓生长的养料,想来一头蛟龙可以让这里的草木更叫旺盛几分。”虎首沉声。 整座山谷都在动摇,飞沙走石,随着开明的念头散开,心念所及皆是他之场域! 漆黑的火焰熊熊燃烧,沿途点燃那些排列的紫红色岩壁。 藏在诡谲岩石中的腥臭物质是漆黑火焰最好的燃料。 虎掌拍下,裹挟着漆黑烈焰。空气嘶鸣,膨胀的气浪掀翻了深谷附近的山头。 断崖崩碎一角,坍塌下来,溅起浓重烟尘。 开明捕捉到了金色烛光。 赤色的庞然大物在深谷游荡,蛇形身躯飘忽如鬼魅,成千上万片铁鳞刮擦山壁,掐灭漆黑火焰,在岩壁上留下巨刃撕裂般的痕迹。 青铜鼎悬浮于高天,玄青篆文悄然流转,活灵在逐渐复苏。 铁鳞扣合,巨大斧刃扫开烟幕。 开明兽低吼,这时才能看见他的后半身被铁链定死在岩壁,那些冰寒铁链闪烁古老神纹,在压制他。 诡异的黑火在巨兽身上燃烧,其余八张人脸竟然在这时与之分离! 一位位漆黑巨人从阴影中走出,手持夸张利器。 巨人们用利器劈在铁链上,口中吟诵古文,随着巨人们的低颂,铁链的神纹竟在逐渐消弭。这很怪异,封锁开明身躯的铁链被身上的其余人脸解开。 一声声扣鸣,是断裂的铁链排在岩壁上的脆响。 此时此刻,失去铁链的控制,这头庞然巨兽才真正流转出神性! 三位巨人举盾挡住那柄赤色斧刃,震荡声席卷群山,漆黑火焰化作的巨盾一击过后瓦解。斧刃消失,赤蛟隐藏身形,游弋起来。 顶级掠食者的伏击通常致命。 巨人们不耐,他们的人脸上的不满神色愈来愈浓。 似乎他们真的是几个不同的个体,在脱离虎身后自我意识开始觉醒。 “若是曾经,我杀这红虫只需要一个念头!”持刀巨人大喝。 “你为何不引动古昆仑的灵,直接将这赤蛟磨灭?”持剑巨人眼神忌惮,他在前一瞬间几乎被赤蛟的长尾斩下头颅。 “这生灵凶威盖世,出世至今不知道渴饮多少生灵鲜血!还不快快引动昆仑地脉将其镇杀!”有巨人赞同。 青铜大鼎轰鸣,活灵游走。 腾蛇龙象青雕彻底爆发神通,杀的他们苦不堪言。 烟幕中的巨大阴影停住了,赤铜鬼面般的蛟首低垂,五行杀伐术的经文围绕着蛟躯点亮,气息太古老,仿佛他才是那头从太古走到现世的可怖生灵。 “如果就这点本身,我会杀了你,把你的真灵刻在鼎上。” 45.莲火 山峦横飞,庞然大物们在昆仑深处咆哮厮杀。 如太古横渡岁月,伫立于今世的鏖战。 昆仑山脉的凡类生灵匍匐在地,崛起生灵亦不敢抬头,那两位的灵游荡在天地之间,杀伐经文相互交织,若是抬头直视,会被超出承受范围的灵直接压垮精神。 但有几头生灵例外。 蛮牛,雪豹,金獒站立在自己的领地,遥望两位神灵的对决。 眼神里有忌惮也有向往。 大妖魔们的情绪持续时间并不长,转而警惕起来。他们察觉有人类重新踏足了这里,空气里弥漫出古老陈旧的气息。 是同类。 ………… “您说昆仑深处有神灵厮杀?”驻扎于昆仑附近基地的将领低声询问。 他身边站着名老道,说是来昆仑拜访几位老友,恰巧路过此地,为这里的将士们算了一卦。 动,则大凶,不动,则大吉。 “确确实实的神灵搏杀,所以我来提醒吴将军,切记不可派人进入昆仑,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都不要抱有。” 老道眉眼慈祥,一举一动仙风道骨,可惜头顶戴着副墨镜,破坏了这副仙风道骨的美感。 大晚上的戴墨镜也是个奇葩人物。 吴将军不语。 换作以前他不会相信任何虚幻玄学的东西,只会相信手里的枪子儿。可这老道的本事他又实在琢磨不透,悄无声息地走进基地层层布防的指挥所,又实打实地算上一卦。 而且,神话的现实也如一记重锤打碎了他的世界观。 他何尝不清楚此时不动便对他的部下们的生命负责,进入昆仑,十死无生。 那日昆仑里的妖魔屠人他不是没有见识过。 但上面不知道为什么能如此迅速地得知昆仑奇异壁垒消失的信息,当即要求他们进入昆仑。 “涉及的性命太多,贫道再算一卦。”老道看出将军的纠结。 老道拿下墨镜,遮住自己的眼睛。 墨镜的颜色很深,吴将军借助指挥所的白炽灯也看不清老道的眼睛。只莫名感觉有股怪异的视线在暗处注视自己,不止是他,基地里戒备的士兵同样浮现出这个感觉。 期间还来了一个电话,将军先去接,被老道按了回去。 “阎王爷的业务电话将军你也敢接啊?” “什么?” “字面意思。” 老道把墨镜重新抬到自己额头上,眼神幽深。 “将军你们这有储备粮么,准备过冬吧。一切要求你进入昆仑的消息全部无视,马上……马上,你便再也听不见电话铃声了,不管是上面的,还是家里的。” 吴将军一愣,看见老道挥挥袖袍准备离去,急忙喊到。 “道长留步,可否留下姓名,日后吴某一定登堂拜谢!” “听贫道的吗?不听贫道的话留姓名也没用,日后只能吃点大鱼大肉,没机会收拜谢礼。” 吴将军一时间没听懂,呆滞在原地。 “吃席。” 老道淡然。 将军额头的沟壑拧紧了很久,最终舒缓过来。 “请您留下姓名,日后吴某定上门拜谢!” 他选择保存部下们的生命,这个选择的理由不全是老道这席话,还有他征战多年的沙场直觉,今晚若是遵守上层的指令前往昆仑山,他们恐怕再走不出来。这座古老神圣的山脉中存在现世根本无法应付的可怕生命。 “得,孺子可教。” 老道笑笑。 “江南玄妙观,苏诚子。贫道喜好小家里酿的白酒,将军有门路找找。” “一定。” 将军低着头,直到老道消失在指挥所中才缓缓抬起。 ………… 鳞片贴着巨人刮擦。 肌肉发力,铁鳞如成千上万把尖刀同时竖起,将一位巨人搅碎。 山谷被这两位移平了。 现在已经看不出深谷的轮廓,只有烟尘滚滚的碎石与断崖,或者被拦腰截断的山峦。 “你杀不掉我的!”被撕碎的巨人竟然重新复活,另一边也有被拧下头颅的巨人手扶着断裂的山腰站起。他们身上裹着漆黑火焰,燃烧在肢体断口处,像万能胶水和药物的结合体,无论被撕碎成何种样子,燃烧出这种漆黑火焰便会复原。 覆盖铜面的蛟龙打量着这些漆黑巨人。 只余下虎首的开明同样被他斩下过首级。 “根本没法动用昆仑地脉。”那虎面的脸色阴沉,甚至他没有把握动用昆仑地脉能击败这头赤蛟。 按照常理来说,不属于昆仑的生灵他可以动用地脉之力镇压,他处于昆仑中在现世就是不败,没有任何生灵可以在昆仑中击败他。可如今最大的倚仗失去作用,他被赤蛟杀得抬不起头来,若不是漆黑火焰的诡异效果,他早已埋骨。 为何会失去作用? 地脉的力量他真切地感受,但这股庞然力量不会针对赤蛟。 因为他持有信物莲花么? “赤蛟,任你道法通天,在昆仑也无法杀死我!”重新复苏的巨人大笑。 虽然失去最大的倚仗,他仍然不惧。 “聒噪。” 又一记开天斧刃,斩下了复苏巨人的头颅。 “真的杀不死么?” 李熄安笑的森冷。 赤色的庞然大物腾空,随之被斩落的头颅目睹至今为止最辉煌的色彩。 那生灵的鳞片缝隙里流动过烁灭的金色流光,有莲花在虚空中盛放,莲瓣摇曳,卷起黄金的火星。 月,星河,夜幕的颜色在此刻被归寂为黑。 只有一物炽烈为白。 那是升腾起的金火,黄金的烈焰,如太阳映照此地。氤氲的金光在赤蛟周身舒缓如流云,赤蛟嘶吼,清晰可见一排排狰狞的利齿,喉咙间亮起金光,铁鳞边缘也卷起瑰丽的火星。 如雷如电如幻! 金色火焰在赤色蛟龙喉间汇聚成束,像一柄竖劈天地的黄金大剑。 人脸上瞬息被其消融。 丝丝黑气自人脸消融的地方逸散,可下一瞬间被金火燃尽。这样赤蛟的吐息还未结束,金色火焰触及巨人如冰雪遇见炽阳,电光火石间泯灭数位巨人。 彻底的陨灭,没有丝毫复苏的契机! 开明大吼。 召集那些漆黑巨人回归。 金色莲花于虚空中盛放,簇拥那头赤色的庞然大物。铁鳞开合,蜿蜒的蛇形身躯仿佛活过来的神话图腾。 应被万千生灵顶礼膜拜。 那庞然大物躬着身子,露出嶙峋的背脊骨刺。 他垂下头颅时,赤铜骨面亦如一张嗤笑的人脸。 46.开帝阍 昆仑深处,金色火光点亮了半边苍穹。 回归的人面只有三个,开明兽此时虚弱到了极点。 他望着被流云金火环绕的赤色蛟龙,图腾神灵一般的身影游弋在昆仑群山之间,似乎一个念头便能降下莽莽太古的森严刑罚。 虎首沉默,但余下三面人脸却向那生灵嘶吼。 “赤蛟,你若是杀了我,古昆仑你终生无法踏上!”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就此打住,我为你再开登天路!” “赤蛟!” 这三也不知道是在放狠话还是在求饶。若是求饶,这说的未免太硬气,若是放狠话,这字里行间都是求生。 青鸟此刻很担忧,这尊九首巨兽不是开明,只是因为某种未知情况获取了千万年前开明兽在昆仑的权柄。 可开天门。 但这头巨兽显然堕落。 八张人脸无一不是贪婪阴险,充斥着人性的卑劣面,真正的开明是神性生物,他无喜无悲,只为西王母恪守天门。 所以她担忧。 这头堕落巨兽应当彻底杀死,可如此一来,古昆仑暂时与他们无缘,若是失去攀登天路的机会,不知还需多久才能等到神山复苏,让古老神圣的山脉重回大地。 “赤蛟,你追寻古昆仑而来,难道真的打算前功尽弃吗!”人面嘶吼,极力劝阻。 他们真的怕了。 金色的火光可以消融漆黑气息,被这火焰燃尽,将再无生路,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不打算。” 赤蛟头悬大鼎,声如闷雷。 那三张人面一喜。 “可也不打算留你们。” 载天鼎篆文游走,召回天地间的腾蛇龙象青雕,玄气弥漫,遮掩赤蛟气机。 三张人面惊怒,他们察觉赤蛟在布雨。此前古修士与赤蛟的一役很清晰地告知,在暴雨中博弈这头生灵等于先一步交付半条性命。这里本是他们的场域,此时赤蛟要围猎他们,要将这里作为猎场。 “他布不了雨的。”虎首沉吟。 他的场域没有被另一片域覆盖或者交叉,空气里同样没有蕴含浓郁的水汽。赤蛟神通再可怕,这里也叫昆仑,总归是他的领域。 的确没有浓郁的水汽。 却有浓郁的灵在群山荡漾。 浮泛的潮汐遮掩天空,让月色与星光不得投下视线。 灵气潮汐! 是青铜大鼎里容纳的那片灵气潮汐! 赤蛟遨游于那潮汐中,一朵朵金色莲花在潮汐上盛开,金色波涛蔓延至很远。 潮汐澎湃,金火升腾。有庞然的灵为基础,莲花绽放的愈加绚烂。 “当真如此?” 青鸟询问。 赤蛟恐怕比她更清楚杀死这头巨兽需要付出的代价,至少短时间内再无登天契机。 “我能否登上古昆仑从来不由这邪异生灵说的算。” “无论他和昆仑有什么关系,或者与神话中那头开明兽有什么联系。他会死去,燃尽在火中。” 太渺小了,在那片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潮汐面前,巨兽的身形如此渺小。 如矢赤色身影笔直坠下,携着朵朵盛放的金色莲花。 似彗星的拖尾。 “轰——!” 金火如流云,昆仑或昆仑外的生灵都能看见一朵淡金色莲花在虚空盛放,泯灭诸世邪魅。 ………… 潮汐散开,重新聚拢于青铜大鼎。 群山凹陷,巨兽尸首匍匐在地。 一缕黑气溢出,如有思维般四处张望,在即将窜出去的刹那,被一只手收拢在掌心。 “这股气息与污秽相仿。” 李熄安眯起瞳孔打量。 “早该发现的,山谷中的死亡气息来自那头九首巨兽,他不是污秽源头,只是污秽的一只傀儡,那东西借助虎兽窃取开明权能,守护天门。不过是另类的守护,守护着不让其他生灵进入古昆仑威胁污秽滋生。” “九首巨兽守在这里很久,他在等候,也许是等待污秽彻底污染昆仑,但这不切实际,昆仑神山不是这种程度的污秽能够触及的,不如说……他在等人。” “那些突然出现的古修士!”青鸟恍然。 “九首,一虎兽,八人脸。不觉得有趣么,甚至那些人脸可以对虎首颐指气使,并掌握有破开锁链镇封的古文。” 李熄安站在凹陷群山的边缘,俯视巨大尸首。 尸首上现在空余一颗头颅。 漆黑扭曲的人脸在火焰下烧尽,能留下的只有他手上这么一小缕了。 最精华的一缕。 那缕黑气仍然具备清醒的神志,在向李熄安传达神念,提及交易。说只要放过它,它愿意为李熄安道明所有隐秘,还可以借助那具尸首再次开启天门。 “其实不放过也可以。” 他无所谓地回答。 青铜大鼎浮现,玄青篆文散落,李熄安懒得再费口舌,抬起大鼎将黑气镇封进去。 同时一只披覆青羽的三足神鸟落在李熄安的枝角上。 “你从进入昆仑开始屡屡出现异常,现在又很笃定地告知登天根本不需要开明兽开启帝门。”神鸟歪头打量这少年模样的无敌种。 “为何?” 与九首“开明”一战,她全程注视。 难以想象这是两头阳神境生灵爆发的战争,山峦横飞,移平地陆。 哪怕那昆仑中的几头大妖魔同样强于曾经旧九州的同境界生灵太多。这片天地在铸就怪物,铸就那种历经征战岁月后的无敌生灵。九州过去注重道法,战力与现世这些妖魔鬼怪们不能比较。 “没有为何。” 李熄安摇头,遥望云端上的古昆仑。 “我自踏入这片山脉的那一刻起,便有人应允说道‘可入昆仑’。” 神鸟一怔,在赤蛟话语落下的刹那,有祥云弥散,遮掩了她的视线。 狂舞的飘带出现在她面前。 山谷分明崩碎,那座石碑却依然立在原地。祥云笼罩下,青鸟自然看不见石碑上的字为“轮回”。 左边突兀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右手持圆环宝剑,剑锋朝肩膀平放。右边也出现一个人影,他向前方怒视,手按在身后的宝剑剑柄上,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拔剑而起。两位皆是袒胸露腹,虬髯虎须。 “这是……”她未曾见过的人物。 往后走有两位人影并肩,一位昂首,双瞳神异,一位俯身,两耳硕大。 她同样没有见过。 再往后,有魁梧如山的巨神抱胸伫立,再往后,有四头八臂的赤发魔神,均大忿怒像,再往后,再往后,直至尽头。 是登天路。 漫天仙神低吟,目送那似龙似人的生灵踏上天梯。 47.渊落山起之日 “对三。” “对饿。” “你们两个老漏,就吊我牌是吧?”有人愤恨,看着手中打不出去的对十。 “大锅,你地主,不批斗你批斗辣锅?”打出对二的女孩斜睨。 “得,姑奶奶你继续。不过你拿家里的古器垫屁股真滴好吗?” “草很扎人你晓得不。” “我在意的是这个问题?拜托,古器,古器欸!这玩意珍贵无比,我看大爹平时保养这东西比看他私房钱的眼神还腻歪。” “老头子还有私房钱啊?”女孩一愣。 “啊,莫得莫得!” 有人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摆手。 “那老头子给你好多封口费,我不管,我要双倍滴。不要跟我耍莫子心眼,我回去一句话你两全要被我老娘扔池塘里喂鱼。” “玲灵。”打对三的男人推推眼镜。 “咋咯?” “咱们这几天游离于昆仑边缘,既不深入,也不远离,究竟为何?” “家里面的老爷们说这里有大机缘,让咱三来这里沾沾福气,但不要惹是生非。古器是用来防身,还记得上次不,咱们提前察觉昆仑变化跑了,然后就听说有可怕无变的大妖魔出没在山中。现在那未知场域消失,回来总没问题,就在边缘晃晃,把老爷们定下的时间熬过去就好。” “族老们还有多久可活?” “吊着口气,马上入土,最近不是都在物色墓地了吗。” 男人皱眉,终究是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为何不踏上崛起路途?哪怕族老们身体衰老,十分脆弱,难以寻到合适的媒介,但以家里的手段找到几株适配的不是难题。” “他们早看开了。”女孩摆手。 “现在若非出门,啊,不是,若非躺床上,有株合适的媒介从天花板上掉进他们怀里,否则不会吞服任何媒介去崛起。” “累啦,还争个屁的渡。” “单顺,七八九十勾。”没有在意仍然沉默的男人,女孩反手扔下五张牌。 “啧……” 地主咂咂嘴,手里属实没牌了。 “轰——!” 昆仑深处传出巨响,把女孩的屁股都震得短暂脱离古器一瞬。 “不要。”“过。”“三个四带对儿八。” 这三面不改色地继续打牌。 自打进昆仑后,这种动静来了不下于十次,估计又是山脉深处几头大妖魔在厮杀,他们早已习惯。 这次似乎有些不同,除了震荡,还有随之而来的灼热气浪。 “乖乖。”地主抬头,吃惊地微微张嘴。 “要不要啊?我就两张牌了。” “不是,玲灵你看那是啥?” “能是啥,大妖魔打的噼里啪啦和咱们又没关系。” 女孩嘴里嘀咕着,还是回头望向昆仑深处的方向。 “乖乖……” 她的眼瞳中映出的高山仿若在与星辰接轨。 昆仑活了。 坐落云端的巍峨古山脉于今夜化作现实。 “昆仑,山名也。在西北,其高万九千里。” ………… 太行,湖心岛,老樟树。 苍白巨虎猛然睁眼,眼角打出青蓝电屑。 她察觉到太行山脉在变化,这并非她的感知有多敏锐,而是那股太古森严的气息从天而降,笼罩方圆万万里! 彻底复苏的时间被提前了。 太行神山的本体在她入睡前都是虚幻状态,可陡然间凝实,坠落,整座的太行被抬高至与天同高,仍在增长。 “我们这不会裂开条大缝吧?”银杏惊醒。 山脉在重构,这块地方说不定也会换个样子。 “希望……不会。”青焰沉吟。 ………… 长白,古木群。 巨神般的身影起身,将他的子民护在身下。 长白突然完全复苏,整个山脉都在变化,偶尔有巨大的岩石滚落,又转眼坠落到扩宽数里的河流中,激起千层巨浪。 ………… 北方草原,风暴眼在诡异地移动,掀起昏黄飞沙遮拢星月。 狂风撕裂了风暴中心伫立的基地外壳,合金墙壁形同纸糊般翻飞。 有枪声火炮声大作,轰鸣如雷。 风暴中有漆黑身影游荡,千丝万缕,那些枪械就是轰击在那些黑影上。 是狼群,伴随暴风而行的狼群。 火舌喷吐,子弹淹没在风中,然后狂风涌动,连带着人一起卷起,风声鼓动耳膜,被卷起的人连自己的呼喊声都听不见。 基地往下三百米的黑暗,悬浮在半空中的青铜长矛断成两节,银白月影泼洒,沿途壁垒毁坏,破坏的边缘留下巨大的爪痕与牙印。 守护在这里的崛起者手持古器依旧被撕碎。 有东西在这片黑暗的空洞中踩着血肉前进,利爪耷拉着,满不在乎。 直到面对尽头的男孩。 这座军事构造是为了锁住他,层层壁垒皆是为了不让外界的妖魔们探知到这里。可惜,狼群中诞生了王者,寻到,杀至。 “卓诺萨利。”男孩认出了黑暗中的可怕存在。 草原上的狼王,统领整座草原所有狼群的皇帝。卓诺萨利,这是牧民们给予这位的名号,含义是“风暴的主人”。 银光浮泛在空洞的黑暗里,让男孩眯起眼瞳,亮的有些晃眼了。 银白巨狼低首。 锋芒闪过,切开了此地的所有禁制。 “我来接你。” “其实没这个必要。”男孩活动手腕,顺便从太阳穴出揪出一根细长钢针。 他打量这根钢针上的痕迹。 “他们快要压制不住我了。约莫三日时间,我可以自己回归草原,哪需要你跑一趟,要知道这里可不好找,我猜你废了不少功夫吧。” “草原等不了那么久。”被称作卓诺萨利的狼王开口。 男孩疑惑,一时没听懂。 狼王没有回答,他平静地抬头。男孩也跟着他抬头,骤而脸色大变。 他们的家园,在苏醒! ………… 喜马拉雅山脉,雪巅。 巨大阴影遮天蔽日,最终收拢羽翼停在雪山巅的冰树上。 冰晶莹莹透亮,映照辰星,其树伸展的枝丫蔓延无变,拢盖山峰。 那巨大生灵昂起修长脖颈,柳条般的尾羽安然垂落。 虚幻山脉在显化,她能听见雪山轻吟太古语言,在欣喜这一刻的到来。 “提前了许多。”她低语。 “昆仑在下令,亦在抬起这世界的灵。” 很轻的声音响起,来源竟是一朵白色莲花。 “我于梦中见到名神秘生灵,应与此时昆仑之变有关。那生灵似龙似人,其余看不真切,只记得眼底有黄金流淌,太璀璨,睡梦朦胧也难以忘记。”莲花又道。 “似龙似人,神人之相啊……” 巨影晃了晃脑袋。 不再言语,默然注视雪山凭空拔起的万里高峰,感受片片雪花在她的羽翼缝隙里飘洒而过。 48.尘世已往 老君山。 一袭白衣踏上石板路,踏碎的不仅是夜,还有飞雪。 冷风如刀,割开了老君山与俗世的关联。这座圣地在几日前闭门谢客,放出告示,通告大雪之日,登山危险。但那登山的女子无视了所有,甚至无视了飞雪。 裙摆鼓动,如云卷舒。 隐约可见白衣下的高挑曲线,成熟诱人,却笔挺得像把尖刀。 那登山女子的面容比这山水还要来的美,比这漫天飞雪还要来的冷,冷彻天地间。 “弟子安挽仙,听令归山。” 女子躬身一拜。 “进。” 门庭应声而开,烛火摇曳,映照得殿里敞亮。 老人盘坐大殿中心的蒲团上,用拂尘扫过身旁蒲团的细灰。他鬓苍白面枯黄,目视前方供奉的神像。 “坐。” 女子没有犹豫,走到老人身旁的蒲团旁坐下。 “近日如何?” “走访名山大川,见过妖魔,见过比妖魔还可怕的人心。” 老人一顿,“可曾去过太行?” “未曾。”女子摇头。 “我见妖魔,不见神灵。” “神灵?如此笃定?” “笃定。” “弟子拜访古老山脉,妖魔不胜数,神灵只一位。有的妖魔似乎同样想着如何化作神灵,却不知神灵二字从不是指境界,是天地。目前只有那位可称作真神,其余尔尔不能作数。” 老人沉默片刻,最后轻叹。 “你呀……” “那此行可有收获。” “长白的王赠与鱼肉八两,瓜果数斤。” “走出这般距离?” “飞机,半天不要就能抵达长白山脚。” 此话使老人一更。 “你今日打哪里回来的?路途上遇见多少崛起?对了,长白的王是个何种生灵,瓜果味道如何?”老人更完便像打开了话匣子,问题一个接一个不停。身旁的女子不恼,坐在蒲团上身形依旧笔挺如初。 “其余古山中皆动手,输五胜八。”她沉吟,又补充道:“他们先动的手,我不曾主动招惹。” “输五……” “当今古山脉中的妖魔当真如此可怕?” “输五是期间引来其他生灵的视线,或者妖魔们贯通一气。我斟酌是否继续,若是觉得不行便遁走,记为输。” “长白的王是头巨猿,当地人称呼他‘通明座’,理因我亲眼目睹,在其厮杀之时如座通明大山,浑身脉络似熔岩。瓜果我给您带了些许,此时应该在快递,这是知晓我要离去,长白灵猴们热情往深山中采摘来的上好瓜果,他们深谐人情世故,甚至比师傅您会玩手机。”也许是那日场景是在有趣,女子嘴角竟弯起抹弧度。 “通明座是我路途上遇见的最可怕的生灵,同时也是唯一没有打起来的。” “甚好。”老人笑笑,眉眼眯起,很满意。 “对了,还未说最后一站是哪里,打哪里回来?” “长白,弟子一路东行,本想抽空再去拜访五仙家,但收到师傅的口令,于是速速归山。”女子思索,“之前在帝都搭的航班前往的长白,今日从长白山机场再搭一乘回来。” 老人皱眉,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这丫头怎么老和他强调飞机呢? “知道我为何着急唤你回来么?” 他正色。 “老君山在变化,弟子在登山之时有所察觉,或者说整座秦岭都在变化?”女子答道。 “不假,这片天地开始展露她真正的模样了,于今夜,在此时。” “若是不提前回来,封闭山门,你届时恐怕难以在浩瀚群山中寻到这里。飞机,飞机管用吗?马上就不管用了。依赖外物不如修行己身,以自身伟力行走大地才称行者。丫头,你还差的远。” “弟子领教。” “武当龙虎那几个老家伙同样在唤回尘世行走的弟子,咱们要开启很长一段时间的封闭期了。”老人挥舞拂尘。“前人将道统修建在那些古老大山中只怕是料想到今日,乘山倚水,一朝腾空化作福地。” “要知道前人铺下的路哪是那般由帝都的老混账们挥霍。” 殿门缓缓并拢,又有股无形力量封在其上,任由山脉如何变化,影响不到道观内分毫。 ………… 昆仑,夜,金光漫天。 似龙似人的生灵登踏天路。 万千风景从他眼底淌过,烛火燃烧,古奥森严的律令规则在浮现流转。 李熄安在途中用载天鼎收纳青鸟。 这时候的赤蛟不希望任何生灵看见他的模样。 沉重的心跳声在天地间捶响,是昆仑的,也是他的,李熄安的心跳在与这片山脉共鸣,准确来说是他体内那片染血的莲花花瓣在与昆仑神山共鸣。 天地复苏的进程被压缩在了今夜,仿佛他体内那片花瓣是开启真正世界的钥匙,本来门栓松动,需要些时间才会开启的大门恰好被这把钥匙拧开。 甚至他还算把那扇门踹了一脚,开的门缝已经不是大不大的问题了,是完完全全地敞开。 对着这世间的所有生灵。 注视大地群山并起,地平线在离他的目光越来越远,同时弧度也越来越小,几乎完全水平。 李熄安收回目光,继续抬头攀登, 并不赖。 比起这漫长混乱的局面维持,不若推倒将一切重构。 每踏出一步,大地就会升起一座高山,蜿蜒出一条大河。他的呼吸在此刻与世界同轨,脚步迈出留下的金色涟漪消失在虚空,又在世界的另一边浮泛,带起涌动的灵脉。 尽头,驻足。 金色瞳孔倒映着“门”。 “门”亘古伫立,静候来者,如同高天垂下的帘幕,严丝合缝。 他推开,身形比之“门”来微渺不见。 有人在低吟,李熄安听得真切。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他跟着那声音一起轻声念到。 49.青铜城 天门合拢,一步之遥,像他远离了世间。 李熄安体内的莲花花瓣也沉寂下来,巨擂般的心跳声消失。 在他穿过那扇“门”的瞬间,仿佛身体与灵魂在穿过某种帷幕,介于水面或镜子。随之饱含灵的空气涌入他的鼻腔,他肌肤的每一寸在洗礼下战栗。往前是一座巍峨的青铜巨城,熔铸于群山,星辰在其后其上浮沉起落。 他立足的地方不过是方台阶。 气息亘古安宁,这里已经数千万年没有生灵踏足。 青鸟从载天鼎中振翅飞出,遨游这片空间,她在欢喜时隔如此漫长的岁月终于回到故土。神鸟鸣叫,呈现祥瑞,李熄安接过凭空出现的枝丫,枝丫上还有未开的花苞。没想到这种神鸟呈现祥瑞可以引出神木枝丫,他笑笑,确实替青鸟感到高兴。 “不收下么?” 祥瑞逐渐消退,青鸟回到李熄安的枝角上,看这自然的样子,只怕很习惯了。 她看着赤蛟手里的神木树枝,询问。 “这是我赠与你的,算是一点答谢。余下的今后再补上。”青鸟接着说道。 “这样。” 载天鼎浮现,李熄安将神木枝丫收纳。他以为这是昆仑迎接青鸟降下的神物,不属于他,所以拿在手上等青鸟来取走。传说中神鸟停歇的树木非凡木,此时他手里的神树枝丫也是印证,昆仑降下这神木好让青鸟有个歇脚驻足之处。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青鸟待他头上挺乐意的,没有传说中那般难伺候,有神木都不看几眼。 “青铜殿。”青鸟缅怀,“这是一位人族帝王为娘娘修筑的寝宫,那时他们在这里相会,称得上娘娘漫长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没想到九州坠落,这座宫殿还保存的完好。” 一段时光,李熄安注意到这几个字。 却不再多言。 走过人首豹身的巨大青铜像,走过一株枝叶繁茂的槐树。 他正行走于一条亘古道路上。 青铜台阶的两旁是拜下的青铜像,没有入口处那座人首豹身的青铜像巍峨巨大,约莫三层楼的高,李熄安的人形走过它们,无法触及它们的膝盖。这些青铜像为人的身躯,身披古袍,动作十分类似古代早朝的群臣拜见皇帝。如果忽视它们各异的头颅的话。 裹着古衣的青铜像们的头颅不是文臣武将,而是原始生物,甚至神话生物。 有吐信子的大蛇,有狰狞的虎面,有长鼻朝天大耳如扇的象头,越往后走,青铜像的头颅越可怕。 等李熄安来到青铜巨殿的中心,这里的青铜像的大小再次发生变化,更魁梧更高大,李熄安经过它们,大概刚好过这些青铜像的脚趾。 他抬头,环顾青铜像的头颅。 凰,龙王,不知名的虫类,以及一头凶煞气的虎。李熄安突然驻足,在这些神话生物中,他看见了一个人形的青铜像,是完完全全的人。面目看不清晰,但能分辨出是个男人。 “周天十类后五类。立于血肉生灵顶峰的五大族群,这五座青铜像是代表,它们的前身在五类中都是足以为王的存在。”青鸟解释,这些青铜像的前身有不少她曾见过。 “人也是么?” “此人非彼人,最初的人族相当可怕,只是后来不知是何原因,那股原始之气消失了,人族才沦为中庸。” 李熄安收回目光,继续往大殿深处走去。过去的皆是过去,他要在这里寻求他所需要的答案。青鸟口中的周天十类有多强大都与他无关。 ………… “没有你需要的答案吗?” 青鸟看着赤蛟走遍所有青铜古殿,未曾停留。 李熄安摇头。 “你与我踏遍古殿,如此可知晓为何九州坠落又被抬起。你们的后世,我们的上个时代究竟发生什么?”他语气平淡。还有话李熄安没有说出口,他为何来到这个世间,体内的血色花瓣又是何物,他不知,一概不知。 “还有一处地方,若是存在也许会对你有帮助。”青鸟沉吟片刻。 她望向青铜巨城。 “只是不确定它们能否认同你。” “它们?” “过去瑶池的开启皆是由娘娘亲手把持,从未有过娘娘不在昆仑而开启瑶池的情况。但曾有留于此地的灵,本是等候那人能再回昆仑相会,至今仍然遵循昆仑的规则。如果它们同意,或许可以开启瑶池仙境。”青鸟答。“入瑶池者有梦,或梦千年,或梦万古,因你所求而异。但是距离那个时代已经太久远,瑶池存在与否也是未知数。” “总而言之,很悬。” 青羽神鸟振翅,从李熄安的枝角上飞起,往一处地方飞去。 是他们先前进来的地方,那个方向只有一座人首豹身的巨大青铜像与参天槐树。 一块石碑埋在槐树的根部,几乎与槐树本体融为一体。 “西王母之山。”笔锋如刀,笔势吞山河。不难想见写下这几字的人便是与西王母相会的那位帝王。 路上青鸟与他讲述了方法,需要使用介质让此地的灵认清你的存在,血液应该是最优的承载物。 伫立在石碑前,李熄安没有犹豫。并指成刀,挥砍在左手手腕。 血液滴落。 青鸟瞳孔猛缩,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赤蛟的鲜血。因为这头生灵太可怕,行走昆仑一路横推,九首开明也难以使其受伤流血。唯一一次受伤是面对古修士,可只有几缕,然后迅速被大雨洗刷。她没有留意。 现在她嗅到了难以言表的暖香,比之那白莲还要神异。 这应该是最顶级的仙药气息。 在她记忆里只有娘娘曾经手持的不死药才具备这种香气。 不死药?青鸟狐疑地打量石碑前面无表情的少年。 总不会这头蛟龙是不死药成精?这也可以解释这头生灵战力为何如此强横。 青鸟的脑海里还在假设各种离奇路数,甚至想到了九州龙王封印在今世才破封的子嗣。不怪青鸟胡思乱想,这头赤蛟的表现她看在眼中,堪称可怖可畏。现世复苏才多久,怎么就出现这么离谱的怪物。 血滴红的剔透,落在石碑上,顺着石碑的裂痕往下流淌。 李熄安眯起眼睛。 在他的感知中,有某种东西在石碑里活了。 50.污秽源头 古老的气息在弥漫,打断青鸟的胡思乱想。 她将目光放在石碑上,能隐约看见石碑周围有火焰状的物质在燃烧。 的确是升腾的火焰,因为她同时感受到灼热澎湃的气浪。 可那股气浪不来自石碑,来自她的身旁。李熄安玄衣翻动,金色莲花在虚空中朵朵盛开,绚烂火焰被他悄无声息地点燃! 呼啸的热浪使参天槐树的枝叶往另一片倒去。 “你……”青鸟想问赤蛟你究竟在干什么,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青铜大鼎框下,视线随之黑暗。 “污秽原来来自这里。” 她听见赤蛟低语。 载天鼎悬浮于那生灵的头顶,流云般的金火笼罩他周身,疯狂吞没一切。 一朵玄妙的莲花在瞳孔深处绽放,倒映出石碑下活过来的污秽,火焰状的诡异漆黑,又如妖魔般摇曳。 “后生,想入瑶池啊?” 有东西在说话,是那石碑。语气阴冷,像喉咙里面滚动着沙子。 李熄安皱眉,身形突然消失。 一声轰然闷响,青铜铁壁砸在李熄安先前所处的位置,可怕的力量使得地面凹陷。 是那座人首豹身的青铜巨像。 它不知何时转过身,向李熄安挥臂。力沉万钧,李熄安的蛟龙体魄也不可能与之角力,那一砸足以将他的脊骨捶断。这是熔铸在古昆仑的青铜城,哪怕时过境迁,存在的古老们尽数消逝,也不该是一位阳神境生灵能够踏足之地,再强横都不行。 人影出现在青铜像的臂弯,眼眶里燃烧着刺目的金色。他猛地一跃,玄衣飞舞,如一只轻盈的大雁落在安全的地方。 载天鼎内的青鸟骇然失色。 青铜像攻击持有信物的生灵意味着古昆仑的灵已经堕落腐朽,那座石碑是那位帝王留给娘娘的珍贵宝物,亘古不变,恒久不朽。从上面出现裂缝她就该想到的。哪有什么永恒,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平定星海的至尊们都会消失在岁月,谈何昆仑永不坠落? 而她的故土终究话还是被污秽侵染了么? 青羽神鸟一瞬间像失去了灵魂,回归昆仑是支撑她走到这里的核心因素,如今昆仑污染,她的留存现世的念想断的一丝不剩。小鹿察觉到她的不妙,可它通灵不通人性,不知道神鸟在想些什么,只能靠过来和青鸟一起趴在地上,大脑袋对着小脑袋。 “赤蛟,离去吧。”青鸟的声音颓然。 她还未有完全的死志,因为除她以外,还有赤蛟处在昆仑。 青鸟不了解这头生灵为了什么进入昆仑,但他帮了她的忙,并一路同行至这里。无论如何,她不会让赤蛟死于污秽。若是持有信物的赤蛟死在古昆仑中,是对昆仑的羞辱,亦是对她的羞辱。 赤蛟没有回应。 他似乎打算血战。 “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么?我是西王母座下使者,昆仑如今虽沾染污秽,我依旧有方法将你安全送离此地!” 李熄安凝视高耸巍峨的人首豹身像,眼瞳里莲花缓缓旋转。 他知道青鸟的意思。 “那你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么?昆仑若是因为这点污秽便坠落,等不到我们今日登天瞻仰其容。” 李熄安在与那头九首开明厮杀时就已经感受到污秽的来源是古昆仑,开明只怕是被那股污秽强行侵占身躯,化作傀儡。古昆仑中存在污秽不假,也存在某种神秘意识引导污秽侵蚀古昆仑的可能。 可是,这玩意这么嚣张,昆仑知道么? 在他未踏足昆仑前是块不起眼的污渍,现在那东西决定对他动手,合该变成碍眼的污渍了。 而碍眼的东西…… 又是一拳抡下,李熄安后退半步,看着山包大的拳头与龟裂的台阶地板,黄金瞳炽烈,笑的森冷。 他在登天之时感受到注视,那注视来自古昆仑,古老神圣威严,却又蕴含着对世间万物的宽容温柔期许。 曾经在人类帝都困于祭坛,是他疏忽,小看了那些孤魂野鬼的野心,也不曾料想到帝都下镇封着一位“祖”级生灵。过去他对世间的隐秘缺乏认知,将自己置于险境。现在,他该颠倒下角色了。将他视作猎物?殊不知这里早已是他的猎场! 拳头砸下,再也没有抬起。 人首豹身像如同静止了一般,停滞在李熄安面前。 那股兴奋的嘶吼声同样随之停息,它在疑惑为何出现这种情况。 一滴,两滴,随之而来地沙沙声在青铜巨城上作响。槐树婆娑,是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雨? 青鸟疑惑,她从出生起便生活在古昆仑,直至被隔绝鬼棺中。她的记忆里青铜巨城从未下雨,尘世的雨应当汇聚在这座青铜城的下方很远很远,根本不在同一片区域。 这里的天气也不会出现变化,除了活着的生灵,这里的一切都亘古不变。 永远都是以星空为背景,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上方即是星空,何来云雨? 李熄安一动不动,感受雨点打在脸上的冰凉感,在帮助他迅速冷却沸腾的血液。 而另一边,雨点落在地面上,落在青铜像上,有丝丝雾气从中蒸腾而出,像炎夏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湿地面蒸腾出的热气。不过那“热气”是漆黑的,携带着死亡,在雨滴下发出“噗嗤噗嗤”的消蚀声响。 山如果不干净了,就来场雨洗洗。 李熄安身后的赤色长尾跟着雨点摆动,在贴合雨水中的律则。 石碑再也没能言语,自雨滴落下后,黑气呈现云雾升腾又转瞬被消融,好像哀嚎了一声,又好像在骂娘。李熄安皱眉,雨点落下很快舒缓,不打算深究这玩意说了个什么。 “你究竟?”青鸟愣愣地问道。 她想问你做了什么,想问这场雨从何而来,更想问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她想问的太多了,以至于到了嘴边只余下一句你究竟? 变故惊人,鸟生大起大落,差点没折腾过来。 “你不妨问昆仑个究竟。”李熄安语气平淡。“你自己长大的地方都不信任吗,要是这种情况出现在太行,我会毫无保留地相信。区区污秽而已,对这种古老山脉而言什么都不是。” 赤蛟信任太行,亦如太行信任赤蛟。 51.昆仑玉 雨仍在下,黑气蒸腾了个干净。 李熄安将青鸟从载天鼎中放出来,看她飞舞雨中,任由大雨浸湿羽翼。 鸟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他回首望见雨幕中的青铜城,朦胧而古老,丝丝雨点拉成长线,仿佛他与这座古城中间隔着一台旧时代的留影机,他见这古城画面如同缓缓播放的胶卷,古城看他也应当相同。 只是相距多少岁月就不得而知了。 大雨冲刷古城,将槐树下的石碑都洗的泛白。 思索很久,青鸟终归没有问出那句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她问赤蛟为何上方即是星宇的古昆仑会起雨。 “那是星宇吗?”李熄安笑笑,抬头遥望天穹。 青鸟跟着赤蛟抬头,起落的星辰在摇晃,泛起波澜。 她愣住了。 那不是星宇,是一片笼罩此地的池水。 “瑶池!”青鸟低声说。 但她不敢确定,漫长岁月后,青铜古城未曾有丝毫变化,古昆仑中最神秘的禁区却化作另一个样子,与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过去的瑶池仙境必须依靠娘娘的灵与规则才可触及,现在便这样简简单单地挂在天上。 呼啸的风声掀起她的青羽,赤色的庞然大物蜿蜒游弋。 雨滴打在蛟首上,顺着面骨的鳞片缝隙滑落,眼眶中的金色烛火隔着雨幕燃烧。 载天鼎自然地出现在青鸟身边,那头庞然大物声音低沉。 “去看看吧。” 赤色身影如矢穿过雨帘,李熄安正往高处攀升,速度很快,以至于在空中拉扯出血色残影。青鸟乘着载天鼎跟在他身旁,雨滴被玄青纹路隔开。青鸟的身躯太脆弱,若是以这样的速度往上飞行,恐怕每一滴雨都是致命的刀刃。 等到达极高处,赤蛟停下,身躯盘旋在半空。 好像穹顶的池水不是往上升高可以抵达。 他昂首,仔细观察,发现星辰影子的大小仍旧那般。金色瞳孔倒映着穹宇,李熄安在感受大雨里流动的灵。这场雨不由他降下,其中蕴含的是来自昆仑或者说瑶池的道法规则。他感受着,有一丝无法言表的气息在心中盘桓。 是呼唤么? “也许这样的方法行不通。” 青鸟神色毫不意外,她吞吐昆仑磅礴的灵气,化成少女模样坐在青铜大鼎上。 她在之前不确定,现在看着赤蛟碰壁却确定了。 青鸟没有想过瑶池会是此地的穹宇,那汪池水倒扣在这座古城的上空,起落的星辰不是实体,只是倒映其中的影子。她猜测后世有人来过这里,引发了巨大变故。污秽与倒扣穹宇的瑶池皆是古昆仑不曾出现的情况。 “昆仑神宫的隐秘远超想象,就算瑶池真正出现在你的面前,若无律法规则的运转,你也无法触碰。”她解释。 好在一些基础规则没有发生变化。 她最初让赤蛟活化石碑的决定是正确的,虽存在污秽,但同样存在运行规则的灵。 李熄安不恼。 他的目光垂下,想法和青鸟相同。污秽被蒸腾干净,雨却依旧在下,他在雨中发现了某种古老而原始的契机。 ………… 参天槐树下,苍翠枝叶婆娑。 丝丝雨点落在李熄安的鼻梁上,浸透出凉意。 有着缝隙的石碑外表直接开裂,碎石散落四周。难怪雨打在石碑上会将其冲刷的泛白,因为这座石碑原本就是白色,温厚白纯,是一块完整无暇的玉石。过去如此漫长的岁月,表面没有丝毫痕迹,仿佛时光在这玉石上停步。 青鸟显然不清楚为何里面还会包裹着座白玉石碑。 当初赠与的石碑是之前的模样,古朴简洁,呈现灰白石器的质感,并刻有“西王母之山”的字样。现在的白玉石碑上面没有任何刻字,浑然天成,散发着莹莹白芒,像升腾的雾团。 李熄安捡起地上的碎石,金火在指尖点燃。 “那股污秽气息附着在石碑外部,所以随着碎石泯灭在雨中。但这座白玉石碑很纯净,纯净到那污秽包裹住不知多少年依旧如是。” 青鸟盯着白玉石碑出神。 似乎有的东西……的确亘古不变,她失望的太早了。确实如赤蛟所言,应该保留下信任,她侍奉的西王母是何等人物,九州的至尊们又是何等强大,他们不会死去,历史不见他们的身影只是因为他们隐去,终有一日会再度归来。青鸟燃起希望,如此希冀着。 奇异的暖香弥漫,是李熄安往白玉石碑上滴血。 他注意到青鸟的神情在见到这座石碑后出现转变,若把青鸟的面庞比作相片,现在就像是把旧相片上的积灰擦去,陡然间明媚起来。 总归是好的。 血液滴在石碑上,转眼消失,从滴落的位置延伸出蛛网般的脉络,如同血管在白玉石碑里跳动。青鸟盯着白玉石碑上的蛛网脉络,没有问题,可她觉得有些不对,这个场景她应该在哪里见过。但这怎么可能呢?这是白玉石碑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她何时见过类似的场景。 灵在复苏,在游荡。 没有污秽的干扰,李熄安的鲜血唤起了古昆仑真正的灵。 雨停了。 准确来说是雨在逆流,再准确点,天地于此刻颠倒,雨仍在朝下飘洒。 载天鼎悬浮,开辟前路,往后则是蜿蜒无尽的赤色蛟龙。 似遥远两侧天地中的一缕红线。 李熄安的庞然体躯在往下坠落,身后的青铜城在远离,群山有云雾笼罩,离得越远,青铜城越不真切,到最后连峰峦都不再可见,云雾缭绕着。好像赤蛟不来自群山大地,他真正在从云端向下,坠入无边星河。 青鸟坐在载天鼎上,发丝狂乱飞舞,玄青色篆文若隐若现,护着她不受伤害。 “瑶池!” 李熄安听见少女大声喊着,一遍不够她接着喊第二遍。一路同行,她往往是沉静的西王母之使者,现在是个普普通通的看到故乡的孩子。 因为青铜殿是死气沉沉的,而瑶池她至今仍然饱含生机。少女兴奋地招手,她的眼中已经倒映出那一汪池水,星河浮泛,她的眸子也因此沾染上星星点点的色彩。 故乡么?赤蛟思索,发现这个措辞不对。 故友重逢才对。 一场时隔数千万年的重逢。 52.瑶池予梦 蛟龙闯入了星河。 涟漪散开,辰星的剪影轻轻摇晃。 李熄安被气泡包裹着下沉,水是冷的,却有磅礴的灵在跃动。青鸟坐在青铜大鼎上,这方大鼎没有随着赤蛟入水,悬浮在离池面不远的地方。所以她能十分清晰地瞅见那赤色的庞然大物在水中翻起巨浪,溅起花白浪花甚至偶尔会洒在她脸上。 瑶池…… 九州无数生灵梦寐以求之机缘,多少道法通天之辈终生不得寻见。 瑶池完全没有拒绝赤蛟,放任这头生灵在池水里搅动水浪。青鸟看在眼中,更觉得有趣。瑶池作为昆仑禁区,往往作为娘娘招待其他古老存在的别府,便这样轻而易举地接纳赤蛟了么?她愈发怀疑赤蛟是株仙药成精。这种自然而然的天地亲和与浓郁销魂的血液异香,不是株不死药真说不过去。 浪花滚滚,横亘在星河之间。 有东西在飞速下坠,不止他们从青铜城颠倒进瑶池中。青鸟的神色警惕起来,瑶池中的赤蛟亦抬起金色巨烛。 隔得近了方看清坠下的东西,竟是那座白玉石碑。它在下坠,石碑上遍布着蛛网般的猩红纹路,跳动着,然后笔直落进瑶池。 青鸟还没来得急呼唤赤蛟。 就见赤色的庞然大物在池水中起身,石碑安然悬在他头顶。这座石碑是来找他的,蛛网般的血管跳动,将白玉石碑染成妖异的猩红,可它传出亲近李熄安的气息,很离奇,赤蛟还没有遇见过这种事。等等,他转念一想,好像是有过类似的情况。 绝剑三十三,那个名叫顾楚楚的人类好心跑到大山深处赠与李熄安。 在他灌注了鲜血后,那些古剑对他的气息与这座石碑大致相同,只是这座石碑更加自然祥和,一切内敛。而论材质,能够被污秽侵蚀数千万年而一尘不染的白玉石碑不必多说。 坐在青铜鼎上的少女见此面色了然。 她说看着赤蛟滴血在石碑上的气息为何有些熟悉,这不是昆仑的律令,是契约,这座石碑认同了赤蛟,要跟随他征战。 李熄安沉吟。 这座石碑是那位帝王与西王母之间的信物,同时是他们存在此世的最后凭依,他能踏足昆仑,游弋瑶池已经是莫大机缘,再拿走这座石碑岂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石碑好像察觉到赤蛟的意思,但它一动不动。庞然的灵从这座石碑上溢出,形成最古老原始的文字。 在很久很久以前,文字是由先祖们观察万物运行的象征与意义而创造,作为承载天地自然伟力的介质,越古老原始,越接近天地自然,所蕴含的伟力越不可思议。这也是杀伐术为何以古老经文为载体出现的原因,李熄安现在学到皮毛的五行杀伐术的文字也是最古老原始的产物。 石碑上的文字光是看上一眼就能震撼全部心神,它不是空荡荡的古老经文,是真实存在的灵,或者说“器”。这种东西运转原始文字带来的影响可怕异常。 那些文字一个接一个浮现,在瑶池上卷起波涛,亮起的辉光比星辰还刺目! 波涛一层高过一层,镜面般的池面奔涌如潮,浪潮与浪潮相互拍打,星辰剪影黯然失色,唯有赤蛟头顶的石碑升腾光亮,如一轮大日在赤蛟头顶旋转。 浪潮吞没辰星,轰鸣声如雷。 石碑的灵将载天鼎连同上面坐着的青鸟推开,而滔天浪潮将那头赤色的庞然大物淹没在深处。 青鸟安静注视这一切,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虽然过程迥异,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瑶池一梦。 九州最古老神秘的仪式之一。 金色的烛火熄灭,李熄安完全没有抵抗,被卷入瑶池的最深处。 四面八方都是亘古的寂静,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又闪烁着星星点点,好像他的确沉浮在宇宙里。 瑶池的水很冷,冷到冻彻李熄安的灵魂。他想着若是在黄河下那片狭缝空间中,他没有遇见封印青鸟的鬼棺,一直下沉,是不是也会遭遇这种冰冷。 传说中的瑶池一梦。 可这冰冷的池水真的能让人睡着么? 他听见有人在寂静黑暗中低颂,颂着屈原的楚辞,宏大古老的钟声于他颅内敲鸣,仿佛世间离喧嚣最遥远的古刹的呼唤。 猛地,李熄安睁眼。 他意识到,这是某种呼唤。 ………… 某个小城,入夜已久。 城市中央有修行者撞钟,钟声可以传出很远,告知守城人此刻的时辰。 某个废弃旮旯里,一个男孩像是被钟声所扰,轻哼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是熔岩般的金色,像燃烧的金色烛火。在他睁眼之后,一种莫名的气息就从男孩瘦弱的身形中弥漫开来。 他并未察觉,只是掀起身上的草席,有点吃力地站起向外走去。 动作很轻,但李熄安还未适应,所以仍旧惊醒了他身旁的人。 “娃子,你能走路了?”声音嘶哑,是个老人,言语中很关切。李熄安没有回头,老人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变化,一旦回头怕不是被视为什么妖魔附身,他解释不清楚,并且讨厌麻烦。 他淡淡应了一声。 同时一个接一个的画面涌了上来,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九州…… 此人无名无姓,在一个当地富绅家里做工时不幸被马匹踏断了腿,成了个废人。老人看他可怜,收留他,其实也谈不上收留,他连自己都养不活。两人的生活开销大部分来自那家富绅给予男孩的补偿,老人肯照顾个废人估计是起了这个心思,这男孩也的确需要一个人来照顾起居,一老一幼就在这犄角旮旯里生活了有段时日。两者互相熟络了,也能看出老人算个善人。 不过这年头,过得最惨的要属善人,尤其是老人这种没啥底蕴的善人。 李熄安的眉头死死锁着。 这些信息他一扫而过,他不是来这重新做人的。 他是蛟龙。 青鸟说过瑶池一梦能够帮助他找到追寻的答案。 可他追寻的东西在九州么?这个男孩又是怎么回事?所谓瑶池一梦不过是一个灵魂去占据不同时间的另一具身体?李熄安有些嫌恶,并不是说这种手段不可怕,而是古昆仑的气息如此恢宏大气,难以想象其中的瑶池仙境的展露会是这种状况。 他的灵魂来到这里,那这男孩的意识灵魂呢? 瑶池一梦,似乎比污秽还要妖邪啊…… 53.天地逆旅(4.1k) “娃子,发生什么了?”老人惊讶,又很欢喜。 这娃子能走路了,好事啊! 就是不知道为啥这娃子醒了之后感觉奇怪,好像不是同一个人,背对着他的男孩身形虽然还是那般瘦弱,但背脊挺的笔直,以往的他都是佝偻的,幼年时就给人家当牛做马,早忘了人该怎样走路。老人摇头,固执认为男孩还是同一个人,只是人经历大喜大悲后的一点变化而已。 人怎么会不是同一个呢? “没什么。”李熄安摇头,金烛般的眸子被掐灭,重新露出那对人畜无害的漆黑瞳仁来。 他转过身躺回草席里。 “睡得有点闷,出来透气而已。” “这样这样……”老人点头,刚欲盖回草席,想起什么。 “娃子,你还没和我讲为啥腿好了,入睡前才给你敷了药,明明就是块死肉,整个关节下面全坏死了,咋半个晚上给整好了咧?” 草席另一边,传来男孩的呼噜声,李熄安没有回话,沉沉睡去了。 老人愣了半晌,摇摇头也盖好草席。 他隐隐察觉男孩身上发生了什么,可他说不上来。这娃子的腿伤好了便好了,对他们两都是幸事一件。 男孩不打算说他便不再问。 ………… 等到阳光洒进破败屋子,沉厚灰尘浮泛在那缕光束中。 老人如往常一样睁眼,掀开草席去街上谋点吃食,同时给男孩买药。这些事情他已经做了很多遍,轻车熟路。从睁眼开始自然而然地行动。 不过很快他发现不对。 男孩的腿伤在昨晚痊愈了,不需要他再去为他讨药。 甚至…… 老人复杂的神色落在身旁不远的草席上,上面除了整理好的一点物品外不见那男孩的身影。 他走进,草席下放着一个钱袋。这是那家富绅给予断腿男孩的补偿,对富绅一家来说只是点微不足道的银两。但足以支撑起男孩好几年的生活。男孩哪怕和他朝夕相处也从未再老人面前展露这个钱袋,毕竟这是他生活的最后一点希望,或者说他的身家性命就被这样简简单单地放在这个磨得泛黄的钱袋中。 老人明白男孩担心他看见钱袋起了歹心,以男孩的身体,丢了这钱袋与死了没差。所以平日里男孩把钱袋藏得很严实,最开始认识时说他每天只会取出足够生活的银钱,不会不够,也绝不会多。若他有事,这钱袋老人拿不到。 这个男孩像头幼兽,沉默打量周围人的善意或恶意。 总喜欢把带刺的一面给别人看。 他喜爱用最坏的情况思索,所以老人不气不恼,表示理解。他本就没有坏心思,相处起来问心无愧。事实确实如此,这段时光相处下来,男孩对他的态度缓和许多,像只幼兽找到心仪的小窝,偶尔还会露出柔软脆弱的脖颈。 老人拿起钱袋,没有打开,只是掂量几下。 分量很足很足。 那富绅给的未免太多了些,一个做杂事的小厮断了腿会给予这般丰厚的补偿么?他们住在这里已经过了两个春去秋来,花费的银钱,尤其是为男孩买的药钱并不是个小数目。 老人叹了口气,环顾破屋。 便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啊…… 他不意外,昨天夜里男孩身上发生了他难以想象的变化,无法描述,不代表他不清楚。有可能是在大喜大悲的沉淀下破开后天大门,也有可能是梦中有厉害存在授予长生法。这世间很大,什么都有,断腿痨病一夜痊愈称不上太离奇。 老人起身,掂着手里的泛黄钱袋,打算去街上有名的酒家换点美酒。 男孩走的无声无息,还算念着他这两年的照顾。 “对了,还没看是个什么样的银钱呢,蛇纹口钱这几年商家都不收,别是能用的早被那娃子给我了尽留下些废钱吧?”老人脚还没踏出破屋子大门,惊疑一声。 这不合常理的补偿分量,他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富绅家拿没用的蛇纹口忽悠那娃子。 老人不掂量钱袋了,解开上面的细绳,目光朝里面探去。 脑袋条件反射地后仰。 灿烂的金光打在老人枯黄的脸上,这里面不是银钱,是金子! ………… 城市南边,富绅豪门居所。 不仅仅是道路铺满石板,来来往往的马车也远非西边的平民可比。 资本不厚实,毛病却学了许多。信奉上层社会那套,比如出门去哪里都得乘马车,走几步路能到的地方也乘坐马车。马车的豪华是这几个家族间攀比的重要因素,不能落后于人。开始是骏马配豪华小木屋,后来演变成了比马匹,看谁家的马匹贵重。毕竟马车的车谁都能修谁都能建,神马是千金难求。 朱家门庭,魁梧神马嘶鸣一瞬后沉寂。 门口的守卫往里面瞅了眼,看没什么异常继续靠着墙打盹。 男孩的眼睛里滚动着熔岩,伸手抚摸漆黑神马的脖颈,顺着皮毛往下抚摸。平常傲气冲天谁都不服的神异骏马一声不吭,它也不敢吭一声。 “妖?”李熄安问。 “妖怎么跑这来给人类当苦力了。” 大黑马眼睛瞪个老大,鼻孔朝天。眼前这男孩一副营养不良样子,瘦弱得仿佛风吹就倒,但它依旧不敢吱声,那对金色眼瞳给它的压力不比它曾经修行大山中远远瞥见的那头大妖来的差。 这什么跟什么啊,大黑马打了个响鼻。 在人类身上感受出大妖的气息它觉得自己一定是昨晚没吃好,精神错乱了。 不过它还是不敢吱声。 “问你话呢。”李熄安收回了抚摸神马脖颈的手,转而敲打这马匹的脑袋。这匹马据说是朱家老爷废了好大气力才折腾回府,也是这匹马踹断了男孩的腿,使他成了个残废。李熄安要离开这座城市去追寻,打算离开前看看男孩印象里的凶神恶煞的马匹是个怎样的家伙,没想到逮住了个妖。 比普通的崛起生灵强上许多,李熄安打量着。 无法触及青焰崛起之时的程度,他心里再补充一句。 可既然是妖物,就说明已经通灵,通灵的马匹为何无缘无故袭击个普通男孩。 “你以为我想啊!”马妖嘶鸣,言语间满是委屈。 “还不是当妖混不下去了,只能来给人类做做苦工。”它说着,神色突然骄傲起来,“这里的老爷好吃好喝的招待我,生怕惹我不高兴。看见这大院子没,人家专门给我修的。哪像在山里,担惊受怕,万一那天蹦出个老虎饿狼啥的,一命呜呼都没小母驹给我收尸。” “掠食者是不会浪费粮食的。”李熄安纠正。 他在大山里捕食猎物从未浪费,骨骼皮毛通通塞进嘴里。掠食者都这样,虎豹豺狼不会不帮这马匹收尸,会用利齿尖牙好好招待。 “也对。”马妖赞同地点头,突然哭丧起马脸。 “给我收尸的小母驹也会被吃。” 这马的脑回路异于常人。 哭丧完它正色起来。仔细瞧见这瘦弱男孩,总觉得有些面熟。好像确实有点眼熟喔,它想着又仔细端详起男孩那张脸来。下一瞬间大惊失色,漆黑的马脸都跨成煞白。这……这不是两年前那个奇怪的男孩吗?马妖蹄子反射弹起,整个魁梧马身颤了颤,养尊处优的马肚子肉抖三抖。 哪怕只见过一面,黑马仍然记忆深刻,当时男孩是朱家人的小厮,做了许多年了,几乎从小时候就给人家买了回来。原本是因为朱家小子缺个伴,看着顺眼带了回来,好像还打算当个陪读培养,后来发生了什么黑马不知道,只晓得这男孩后来挺受信任,被派来照顾它。 但接触瞬间那股袭来的感觉太恐怖了,魔神一般,压抑到它无法呼吸,下意识扬起蹄子踹了过去。 给人家腿打断了。 说来这事让马妖蛮愧疚的。 现在这尊魔神大爷又完好无损地回来了,站在它面前,那对妖异的金色眸子注视着它,散发的气息比之大妖。 “认出我了?” “爷,小的怎可能认不得您这位爷呢。”马妖赔笑。 本来它不会这谄媚脸,好在这几年跟着朱家老爷出去风风雨雨,人情世故学了不少,自认为马腿子它当的相当合格。 “你对这附近地域了解多么?”李熄安无视那张马脸,只是问问题。 他蛟生地不熟,真的是地不熟。从太行到昆仑好歹是在一张地图上,这瑶池梦境让他跨越数千万年来到九州,男孩的记忆里又并无其他有用的信息。李熄安现在需要个能带他奔走大地的向导,如今失去蛟龙身躯,男孩的体魄甚至没有踏上修行路,太羸弱,让他自己赶路不现实。眼前这马不错,如果还精通周边地理,他认为可堪一用。 “爷,小的早些年没有在朱家时,可是游历大江南北。这周边地域,可以说是皆在心中,爷您问块旮旯地小的都能答上来。” “如此厉害?”李熄安侧目。 九州按照青鸟的说法,地域宽广到无法想象,这和崛起生灵半斤八两的马妖说自己游历大江南北? 马妖点头,心道这回算是不用遭灾了,甭管眼前这位小爷要干甚来,它知无不言,赶紧把他忽悠走。 “挺好。” 听到男孩的赞同,马妖神色更肃穆几分。就等着接这位爷的问题。 “你家主人花了多少钱买你回来?” 马妖迟疑,隐隐感觉这个问题不对,可面对那对金烛眸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黄金百两!”黄金百两买一匹马,就算马匹神异,钱也不是这么个糟蹋法。所以马妖挺骄傲的,证明自己有着充分的商业价值。 却不料它听见男孩轻声嘀咕。 “这么便宜?” 什么?便宜?什么叫这么便宜?马妖震怒,又在那对眸子下缩了回去。 李熄安把手搭在马厩旁的铁器上,一握,竟然在铁器上留下个拳头大小的坑。 然后马妖看呆了。 一颗颗金子从男孩的指头缝里洒下,眨眼铺满它平日饮水的大桶。 “应该还有多的,当做补偿费好了。”李熄安拍手。 “爷!”马妖哭喊,见男孩来牵缰绳的动作,往后避了避。 “您不会要带我离开朱家吧?” “不愿意?” “不愿意。”马妖脑袋晃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满爷说,您说便宜是将我视为妖来的价钱,可在这家人眼里我不是妖,单纯是匹神异骏马。他们用黄金百两买回了我这匹普普通通的马,所以问我现在不是妖,单纯是匹跑的快长得壮的马而已。我不想再回到从前的日子了,在这里当当马车的苦力工挺好,其实都谈不上苦力。这家人,没哪点苦了我。” 李熄安凝视马妖很久。 马妖罕见地敢于与他对视,他在马妖脸上看见了坚定,十足的坚定! 从那张马脸上李熄安看出了对方做好他暴起将其杀之的觉悟。 突然间,两者都安静下来。 然后被一声轻笑声打破。 “你其实很怕。” “怕!” “怕什么呢?怕死在路途上吗?还是怕我现在杀了你。”李熄安随意地坐在马妖面前的地上。 “都怕!”马妖嘶鸣。 “如果都怕那不妨问问你究竟渴望什么,渴望在人类家族里混吃等死,妖都不做,还是奔腾在天地间,当颗逆行的石子。” “我是马……” “不,你是妖。你先得是妖,然后才是马。” 马妖彻底垮了,它俯首盯住地上坐着的男孩,对方的背脊挺得很直,像把剑,马妖不禁想着,若这是真是把剑,开锋之日定当锐利无边、直指苍穹。 曾经它见过的人都是佝偻着背的。 谁都是如此。无论是院子里的杂役,还是守门的侍卫。富甲一方的朱家人亦不可避免,只是他们的佝偻的对象成了爬得更高的贵人。这男孩在两年前的那一面中同样佝偻着,那模样比它还不会怎么用两只脚直立走路。但此刻这男孩他挺直背脊,既不蔑视也不谄媚,好似视万物等位,他自己同样是万物之一。 不然哪还有这么多话与它交谈。 看不顺眼灭杀,看得顺眼强行掠走就好。至于给朱家人的补偿,属实想太多。 马妖沉默。 它不愿重归修行路,是见惯太多这样的事,累了乏了,在修行路里做个妖物不如给凡人架马车来的痛快。 修行修行,满口的仁义道德,一心的宝物机缘。 都是吃人。 54.十年 赤色的庞然大物盘踞瑶池中央,星光点缀在身旁,池水将他的身躯托起,像一道横亘在星河间的蜿蜒匹练。 铁鳞伴随呼吸舒缓起伏,金色烛火熄灭、合上,他在沉眠。 青铜大鼎自然悬浮在蛟首的两角之间。 而少女坐在大鼎上,浏览青铜鼎里储备的古籍,同时等待赤蛟苏醒。 进入瑶池梦境的生灵沉眠时间不定,也许需要数十年,也许就在下一瞬。青鸟拿不准,这由沉眠的生灵自己决定,关乎进入瑶池梦境的生灵的所求。如果赤蛟愿意,他下一刻就能睁开眼睛。 “不过这不是短时间能搞定的吧。”她轻轻摇头。 九州为何坠落又为何复苏,他们的时代与现世中间不可言说的隐秘时代又发生了什么。赤蛟想知道的太可怖了。 瑶池梦境给予人大梦一场,青鸟见过的最多场景无外乎生灵借助梦境修行,那是真正时间的沉淀,在梦中冲击更深远更强大的境界,等到醒来,沉淀下的积累会确确实实地出现在做梦者的身上。 那段梦境的时光亦真亦假,对进入瑶池梦境的生灵来说是真的,但对于这段岁月现实来说是假的。 比如赤蛟这次沉眠,他极有可能回到隐秘时代,却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无法做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事物。不然以瑶池之梦为介质视岁月为无物,先不说瑶池没这神通,便是具备了,当初的九州入梦者早该把历史搅乱的混沌一片。 青鸟收起手中看完的古籍,去接过小鹿叼来的另一本。 ………… 黄昏,古道,有人牵着匹壮硕黑马。 牵马人头戴斗笠,风尘仆仆。 不过那马瞧得就神异,硕大肌肉仿佛浇筑黑铁,怪物一般,快有两个人那么高,鬃毛在黄沙中飞舞,像团烈焰。 “今晚在这休息。”李熄安看了眼地图,又看向古道旁的客栈。 穿过大漠可以抵达下一座巨城。夜晚的大漠太多变了,他宁愿白天顶着太阳走,也不想夜里横穿。客栈里还有其他人,是伙护送物件的武夫,几车包裹严实的物资上插着不知名的旗帜。李熄安不了解是凡间走镖还是修行宗门的派遣。他身上没有任何修为,看所有人都和普通人没两样,自然分辨不出修行者和寻常武夫的区别。 十年时间,马妖与他走过三十九个国家,踏遍这些国家的所有大型城市。 有个共同点,修行路很稀松平常,不像李熄安预料的那样高高在上不可遇见。一般巨大的城市里通常有个庞大的宗门道统,不过所谓庞大是相对芸芸众生而言。 这些宗门道统里的资历最老实力最可怕的存在也不过阳神。 是挺厉害的,有关九州坠落一问三不知。他只得继续往九州的中心腹地前进。 这路途马妖很激动,见识到了曾经无法想象的光景。当初说来说去,马妖答应与他一起上路。说到底,既对外面的广阔天地心生向往,又厌烦了修行路上的尔虞我诈。李熄安了然,说你跟着我去见识外界的广阔天地,路上的尔虞我诈我来见识我来解决,你在旁边给我加油鼓劲就行。有欺者恶者算计者,他皆斩。 马妖本来嗤之以鼻,哪怕老老实实的跟他走了,还是说着天底下这么大,你一普通小子拿什么挡那些老怪物的尔虞我诈咯,别到时候我还得驮着你跑路。 后来目睹李熄安斩了位阳神境老怪物,彻底安静了。每逢干架便履行承诺在旁边扬起蹄子助兴。 马妖再三确认李熄安的确没有任何修为,可斩杀阳神却如杀鸡屠狗。 这让它不禁垮起马脸,心道也许是遇到太古魔神了。只有这种生灵毫无修为下掌握可怖神通,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奈何不了分毫。不过它瞅见那李熄安的模样,又迟疑,太古魔神长成这般相貌?不应该七八个脑袋,百八十双手,再配上一身通天煞气吗? “在马厩里面呆好,我等会给你找灵草来。” 马妖听到灵草连忙点头。 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给它寻来的灵草味道香味皆是极品。单单凭着这手灵草,这人赶它走它估计的抱蹄子痛哭流涕一番。 安置好马妖,李熄安走进客栈。 客栈大堂里摆着几张木桌,同有借宿人在那大口饮酒,他一踏进门便有股混合汗味与信息素的恶臭涌进鼻腔。这些人估计很长时间洗过澡了,李熄安悄无声息地将这几人的特征记下心底。胡子很旺盛,却剃得干净,他们是从沙漠那边来到这里,与李熄安现在的路线相反。 他摘下斗笠放在柜台上,露出张菱角分明的脸来。昔日的瘦弱男孩走南闯北,有了属于自己的锋利。 “一间上好的客房。” 李熄安看了眼柜台后的标价,扔下几文银钱。 小厮快步走来,打算领他去楼上,却被人拦住了,是那几个大汉。 为首一人魁梧如山,目光如鹫鹰锋锐,如刀扫视过李熄安,缓缓开口。 “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阁下有话直说。”李熄安不客气。这几人不安什么好心,而他没那么多耐心。 大汉身后的人想发作,被他拦下来,大汉的目光谨慎小心地落在李熄安背后的古朴长剑上。他已经告别先天,步入俱灵,可以温养打造属于自己的“器”,那柄长剑给他的感觉比他花费巨额代价换取材料铸造的“器”还要可怕。 一个普通人? 他有些狐疑,身上没有灵的波动有可能是境界高深,他感知不到。但俱灵境之上为阳神,这种存在在国里可为一方巨擘,怎么会这般骑马赶路。而那柄古朴长剑若是“器”,又怎会置之身外? 大汉抱拳,沉声道。 “是这样的小友,我们一路穿过大漠,不幸遭遇罕见沙暴,押镖的马匹在路上死了几匹。如今再上路有些力不从心,我瞧见小友那匹黑马神异,询问多少价格可以使小友满意,将那匹马让与我们。” “买马?” “正是!” 李熄安带着笑意。 “这马我也急用呢,你说?” “在下愿意出阁下买下马匹的十倍价格,只求阁下割爱!”能爬到俱灵境哪个不是摸爬滚打的人精,一听背负古剑的年轻人话语,当即理解了意思。 倒是大汉身后的几人面露惊色,似乎没有料到他愿意开出这么高的价钱。同时看向李熄安的眼神不善起来。 “我当初买下这马花了黄金千两,十倍,黄金万两即可。” 他们便听到李熄安这样悠悠回答,刹那面色铁青。 55.昏剑 “小子,你不要不识好歹!”当即一人爆喝。 刚欲抽刀,被大汉拦住。 “如此看来,阁下是无心割爱了。”大汉抱拳,“在下并非不讲理之人,既然阁下不打算让马匹于我们,也没有必要这般戏弄在下。” 李熄安没有回话,淡淡地瞥了眼大汉,自顾自上楼去了。 “还不过来引路么?”他问那小厮。 小厮犹豫,被这群人拦下他不敢妄动。以大汉为首的这群人常年行走大漠,算得上这里的熟客,他知道这行人不好惹,是修行士。 却不料这行人在大汉的眼神示意下放开了他。 他一愣,感觉手里被塞了东西。再回头,是大汉如刀的目光,阴沉得可怕,一眼盯住叫人生不出抵抗心。小厮旋即冷汗直流,明白了大汉的意思。中间人是最难做的,更何况大汉不打算让他作中间人。修士间的搏杀他一凡人被卷进去无论哪方赢他都是死路一条。 可大汉塞给他的东西被根竹杖挑了去,落在一中年男人的手中。 “掌柜!”小厮一喜。 “客栈里面想搞小动作我不阻碍,但不要拉着我店里人下手。”中年男人的声音说的很大,摆明了是说给楼梯上那年轻人听,使得大汉脸色一沉。 竹杖再挑,把那小袋子物件扔给大汉。 “收好,顺便再提一嘴,客栈里面打坏了东西按原价的三倍赔偿,毕竟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我想买点东西麻烦的紧。” “楼掌柜所言极是,在下知晓。”大汉抱拳。 这客栈的掌柜不算好惹,虽不知这等人物为何在这里开家利润赔本的客栈,但俱灵境浑圆的气机告知他这楼姓掌柜立于第三境界圆满,只要再做突破,又是尊巨擘人物。现今不得罪这种人物为妙,不过好在这掌柜没有真正言辞严明地阻止他动手。 “还不快去?让客人久等成何体统。”楼掌柜用竹竿拍了拍小厮的屁股,给他掀上了楼道。 看着小厮在自己身旁站稳,逸散出的灵丝毫不差,李熄安饶有趣味。 “客官这边请。” 小厮好像很习惯自家掌柜的秉性,面色不变地给李熄安躬身指路。 见负剑的年轻人消失在楼道,掌柜给那大汉密音传信。 “此人身上并无灵脉,若是要动手大可放心,但那柄奇异古剑需要归我,其他的我不要。” 大汉皱眉,他也是看上了那柄古朴长剑,感觉材质相当不凡,想夺来熔了去炼制改良他的“器”。 沉思良久,他终是回应。 “好。” ………… “这群人不好惹,为首的大汉是俱灵境强者,靠器可抵杀万军!我看您身上没有灵脉,趁着掌柜的周旋,您先跑吧,不能为了马匹命都不要!”小厮低语,先前隔得远,又被大汉的灵脉气息笼罩,没有发现李熄安身上毫无灵脉。 隔得近了才惊讶这凡人竟然敢招惹俱灵境强者!见身旁的年轻人不语,小厮叹息一声,这事终究不是他能伸手管的,安心给人带路就好了。 推开一扇门走进去,点亮火烛。 亮橙色的烛光照亮了房间,桌椅床铺俱全,透过窗户往外看能看见火一般燃烧的云层,渲染黄沙。若有若无的,李熄安能嗅到木漆的芳香。 “这是您的房间,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喊我。” “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小厮连忙摆手,“还是提醒您一句,遇到谋财害命之事可以找掌柜的,楼掌柜是个大善人,他会帮您。” 言毕,小厮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间门。 “大善人啊……” 李熄安有些玩味,是大善人没错,这楼掌柜确实是个大善人。 他盘坐,取下古剑放在两膝上。所有的人的感知都没有出错,他没有灵脉,是个没有踏上修行路的普通人。不过他仍然拥有篇古经,十年时间将他对这篇五行杀伐术的理解和运用提高了一个档次。按照青鸟的说法,他可以将这些领悟带回现世,称得上受益匪浅。 但他以这个身体行走世间,甚至搞不清楚这具身体究竟是什么生灵。 是人么?倒不如说只有个人样。 他的实力很诡异,好在行走大地足够,便不再疑心这具身体的问题。他在意的是他的时间如今不算充裕。这人无法踏上修行路,只能具备普通人的寿命,等到这个身体寿元耗尽,他该回归现世。 九州,这般鼎盛的世界会坠落。 他走遍诸国,无人设想这个问题。 李熄安深呼吸,运行杀伐术。古剑随着他的呼吸在轰鸣,赤色丝线在剑锋上若隐若现。 这柄古剑在收纳黄昏的光泽,等到夜幕合拢,大漠寂静,古剑的轰鸣逐渐平静。李熄安也停下了呼吸,拎起长剑收进剑鞘。他以五行之金铸就此剑,曦光太锋利,若是没有他原本的体魄收纳曦光与取死无异,所以转而参悟黄昏,两者本质相近,皆为天象转折之契机。 取名“昏剑”。 曦光是黎明破晓,世间的极致锋芒。黄昏是暮气,象征终结与死亡。 终结与死亡……李熄安抬头,眼底有金色的潮水蔓延上来,直至淹没整个眼瞳。这不就有人按捺不住,要去迎接他们生命的黄昏了? 他从窗户玩下看,刚好对上马妖幽怨的眼神,这家伙在埋怨他这么久还没给它送来灵草。 “等我半柱香。”李熄安对口型。 他没修为,没法传音。 “说好了,就半柱香。”马妖在马厩里比划蹄子。他感知到那伙人要去找李熄安麻烦,不打算管这事,以前他不是没担忧过,后来发现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多此一举。 李熄安当初给他的承诺说皆斩。 真的是皆斩! 区区俱灵,阳神这人都说砍就砍,还是直接砍死,元神金身都被砍成碎片的那种死法。 李熄安收回目光,提起昏剑转身。 房门已经敞开了,魁梧大汉站在门口正死死地盯着他,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手里的剑。他周身气机散发着可怕的压力,凶煞恶神一般,若是常人只怕早已经跪伏在地,神志恍惚。 都是吃人啊…… 一路走来李熄安见过许多,可每次面对心里仍然不禁感慨一句。 “我给过阁下机会了,可惜阁下不懂珍惜。”大汉沉声。 “是啊,给过阁下机会了,为何不懂得珍惜呢?” 什么?大汉的思维有过一瞬间的停滞,怀疑是自己没有听清或是听错了。 可也仅仅只有一瞬间的停滞。 因为黄昏般的赤色剑光伴随冷月一并出鞘,紧接着大汉的视野开始旋转,开始变低,变得只能看见年轻人陈旧的衣摆。 发生了……什么? 头颅落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李熄安脚边。那一刻,大汉扭曲的双眼被更加扭曲的黄金双瞳注视了,那是金色莲花在瞳孔深处绽放的瑰丽色彩,看一眼就让他自内心诞生出死亡的恐惧。这是他生前最后的意识,紧接着他坠入无边黑暗,静谧而安宁,像黄昏后夜幕袭来。 李熄安拔剑后未停,动作如鬼神。 只能见一道赤色影子从客栈中杀出,所过之处头颅滚落,血气喷涌。 昏剑,正如白昼的末路,被这柄剑指向的人的生命黄昏! 56.大漠王庭 剑入鞘,李熄安滴血不沾。 眼瞳微眯,面容仍是那般和煦,仿佛摘下大汉那群人头颅的人不是他。 “楼掌柜。”李熄安对柜台后的中年男人点头。 掌柜的也笑。 这人给大汉传音时也给他来了一份,大汉以为是加密通讯,殊不知是群发。这楼掌柜先是告诉大汉李熄安不具备修为,大胆放心下手,又提议说自己下手的理由是觊觎李熄安的剑,让大汉不会猜疑其动机。最后拿不定主意,不清楚李熄安深浅的大汉终究被贪欲蒙了心。 大善人,的确是大善人。 “不过掌柜的既然想让他们死,轻而易举能做到吧,何必等到我动手?” “哦?何时是楼某想让他们死了。”掌柜疑问,义正词严。“是小友神通盖世,绝杀了大漠的一大祸害。” “可若是我不具备那等实力,真死在这群人手中了呢?”李熄安抬起眼皮,金色的烛火沉默燃烧,压力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是不是我的剑,楼掌柜就勉为其难地笑纳了?” 楼掌柜沉默片刻。 他讲不清,也不打算再讲清楚把自己从这里面拎出去。 “骑着黑马的年轻人,背负古剑,不知其名,只知其李姓。旭国的镇国大宗里的那名老祖是死在您手里吧,元神金身都被斩成碎片,一身神通本事简直骇人听闻。有人甚至传闻说这是名年轻皇者。咱们这消息灵通,知晓的比常人多上许多。这些常年行走大漠的人不知,自然起歹心。但再给楼某个胆子,楼某也不敢打能灭杀阳神境大能的存在的主意。” “你们很了解我。” 李熄安望向楼掌柜,“说吧,想干什么?” “我们知晓您一直在寻找某个东西,愿意为您献上一点微薄之力。”楼掌柜没有否决李熄安“你们”的称呼,反而答应下来。 “那你们知道我在追寻什么吗?” 楼掌柜一顿,“楼某不知。” “但楼某侍奉的那位知晓,也是那位特意下令让楼某等候在这里。刚才的变故是无法确定您是否为楼某要等候的人,如有冒犯请大人见谅。若是误解认错,楼某会出手击退那群人,绝非看人送死的冷血之辈!” “确实算不上冷血之辈。” 楼掌柜松了口气,听提剑的年轻人再道。 “倒是贪财。” 李熄安瞥了眼那群人送的货物,只怕是被掌柜的惦记上,想完成任务之余玩点借刀杀人的把戏。这世道不好,楼掌柜背后的人估计摸清楚了他的秉性,知晓他不会给人按个子虚乌有的罪名随意动手。不然楼掌柜此举换个心情暴躁的,话没说完就被斩了。 “那大人是否……” “我不关心你们想做什么,真有为我出点力的诚意,让你们背后的那位六个月之内来漠北王庭见我。我很赶时间,六个月,过期不候。” 楼掌柜躬身。 “定会传告!” 李熄安踱步到那行人载的货物旁,扯开看了眼。 对修行者确实大有裨益,不过于他而言没什么用处,至于那匹躺平连妖都不当的马自然更是无用。 而马妖在地上比划心目中的小母驹画像,画到尾巴的时候,李熄安出来了,手里拖着一箩筐灵草。 “血气真重。”马妖咦了一声,马脸有些嫌弃。 “影响你吃饭了?” “不影响不影响。” “吃完休息休息,明早继续赶路。三天时间,有把握横穿大漠么?” “三天?”马妖从灵草堆里抬头。 “真是,你忒看不起我了,一天就够。” “当真?” “当真!以马爷我现在的脚力,全力以赴,区区大漠,一日足矣!”马妖豪情万丈。 ………… 大漠尽头,巍峨城市伫立。 马蹄声渐近,扬起细密尘沙。那是匹壮硕黑马,它在大漠上狂奔,如一柄漆黑的尖刀切开风与沙。 一日,真是一日。 李熄安望向远方出现的巨大城市,白色的高墙,飞沙不得越过。恰好他在傍晚抵达,落日余晖将沙子,高墙乃至浮云都化作深沉的红。无数道沙石涌起的褶皱像被时间凝固的浪涛,顺着李熄安的视线一路延伸至酝酿着黄昏的地平线。 马妖还是那匹马妖,速度却不是当初的那个速度。 太快了。 马妖现在的速度快到李熄安认为他现世的蛟龙身躯无法比拟。他搞不清楚马妖身上发生了什么,马妖自己好像也不大明白,只是知道自己变得很快。 缩地成寸一般。 但缩地成寸这种可怕神通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妖能领悟的。 “先进城。” “你的问题是好事,弄明白缘由不急这一时。” “不能是马爷我天赋异禀?想什么缘由,搞得像你自个知道你为啥这么厉害似的。”马妖响鼻,对李熄安的想法表示不屑。 “嗯?”李熄安皱眉。 马妖还以为自己惹了这位爷生气,连忙道歉,道歉道到一半马妖也“嗯?”了一声。 巨大城市的城门口携着弯刀的王卫们伫立两旁,露出粗壮的胳膊与一对蛇般的眼睛。 王庭正门大开。 进出的贸易商队与进城出城的贵族或百姓都会下意识地看向那座巍峨巨门一眼。通体苍白,点缀金纹,绘着大漠王庭鹰与蛇的图腾浮雕。心里都盘算着摆出这么大阵仗是否有王庭中的皇族归来,旁系都不可能,至少是位直系后裔。皇族的直系后代,意味着将来有机会触及“皇”的层次。 真正的被天地认可的“皇”! “不会是接你的吧?”马妖惊疑。 “不会。” “我们昨夜才向那个未知组织表态,不可能……”李熄安话说到一半,听到大漠间沉重的号角吹响。 闷声得像有头龙藏在大漠深处低吼。沙子都跟着颤动。 “大漠王庭,恭候阁下!” “殿下已在王庭备好酒席,为阁下接风洗尘!” 马妖听见上方传来咂嘴的声音,“运气好,撞到人家老巢来了。” “那咱们跑?”它举蹄子示意。 “你似乎很怕?” 马妖一思索,好像是这个理儿。有这位爷,普天下哪里去不得。于是昂首踏踢,更趾高气扬了。 57.消失的祖(4.3k) 浩荡长空,大妖振翅遮天蔽日。 它的视线向下,将巨城门口的场景尤其是那位骑着黑马的年轻人深深映进脑海。 长唳一声俯冲进入王庭的范围,庞然的影子渐渐缩小,除了生铁般的翎羽上有可怕的灵脉流转之外与凡类几乎相同。这是头神禽大妖,战力强横异常,修行者通常避之不及。更何况这头大妖由王庭饲养,是王庭浮雕鹰与蛇的鹰的象征之一,血液里流淌着大鹏的血脉。传说中成长到可怕程度会接近其先祖,全身覆盖黄金翎羽。可翼拢天云,爪碎九霄。 不过这头大妖没有注意到地上的年轻人抬起头,视线落在它离去的方向,漆黑瞳仁幽深。 化小的神禽飞过排排阁楼,最终抵达王庭中心的塔楼天台,稳稳当当地停在男人横放的手臂上。 “辛苦了,金媚。” “无事。”被称作金媚的神禽摇头,“不过你为何如此相信那个年轻人?那匹马妖都比人来的厉害,一天功夫横渡大漠,那般神速我追赶的也不算轻松。” “对,瞧我这记性。”男人懊恼地拍头。 “你刚回王庭不久便派你出去,还没来得及与你讲述那年轻人的事。” 男人一边抚顺神禽的翎羽,一边道来他秘密收集的情报。 “负剑的年轻人,伴黑马,行走大地斩阳神。”听到最后,神禽低吟。 “以及,他在追寻某个东西。”男人说道,“与我们相同。” “与我们相同?竟会与我们相同?”神禽的声调尖锐几分,“这片世界要发生的事隐秘到我的先辈对此都讳莫如深,也只有那些古老的祖们才有资格知晓,他却在追寻?当真如传闻所言是个年轻的皇者?” “没有灵脉,十年前是个凡人,在小永州的莫汝城朱家做小厮。所以他不可能是皇者,也不可能有可怕背景,所以我才好奇他为何会知晓此事,甚至……”男人语气一顿,看着天边最后一抹光彩消失,大漠寂静,陷入无边黑暗。 “他确认会发生此事,并对此毫不避讳。” 这件事亦如黑暗的来临,不过现在九州还处在黄昏罢了。 “殿下,客人进殿了。”侍从躬身传话。 “知晓,我去见他。” 男人转身,这才迎着阁楼的琉璃灯火大踏步离开塔楼天台。神禽稳当地抓在他的肩头,像两头血气冲天的魔神并肩而行。 ………… 王庭主殿。 琵琶压横笛,美色压琵琶。袖裙如云,恰应大漠边的冷月。 披着薄纱的女子眉眼剪秋水,衣着勾勒诱人曲线,两三个一行端来美食佳肴。 白色薄纱与古铜色的肌肤造成很强烈的视觉冲击感。她们是王庭外交的杀手锏,任谁坐在这个位置上都会被罕见的异域风情迷得找不着北,于是很多事情在美人与酒之间谈下,过程比外界人们想象的轻松许多。 但这次美人们迎接的不是某国特使或者权贵一类,是位年轻人,坐在整个大殿唯一的客席上。 风尘仆仆,泛黄的衣摆缝隙里还有随他饮酒动作落下的沙石。 唯一的客人在欣赏大殿里的浮雕。 穹顶为圆弧,彩绘有升腾的佛陀,往下是四根主要承重柱,雕刻浮云花纹。这不是关键,这座大殿最显眼的在李熄安眼中从来不是酒或美人,是他对面王座后的两座巨大石雕,高度触及大殿穹顶,一者人身鸟面,羽翼特意镶有黄金,其手持多齿利剑举过头顶,仿佛下一刻便会力劈而下;一者人身蛇面,面上鳞片乍起,眼瞳以罕见翡翠雕琢,手臂拖着残月弯刀轻放在地。 “此乃迦楼罗与阿难陀龙,吾等先祖。”洪亮的声音在高处响起。 李熄安收回打量浮雕的目光,转而落在声音来源处。 是个高大男人,眼眶深邃,鼻梁高挺,肩膀停着头神禽。李熄安注意到男人的眼瞳是漂亮的翡翠绿,与那座人身蛇面的雕像相似,肩膀上的神禽翎羽边缘呈现黄金质感,应是另一边的人身鸟面雕像的后裔。 他阔步走来,在李熄安对面坐下。 瞥过李熄安桌前几乎没有动的美食佳肴,抬手驱散了大殿内的所有侍从,那些美人领命后动作迅猛,根本不像寻常女子该有的身手。比起侍女,说是王庭精心培养出的披着美人皮囊的毒蛇更准确。就是不知道以前坐在大殿寻欢作乐的使臣们知晓自己在蛇窝里肆意,该是个怎样的表情。 “看阁下并非喜爱享乐之人,如此吾等就开门见山了。” 男人坐在对面桌上,上半身笔挺。他的肌肉绷紧着,这不是过去谈论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他的神经高度集中,高度集中的信号传达至身体带动全身肌肉骨骼,以至于他此刻的呼吸都携带出微弱的灵。这些都是高度集中的特征,就算下一瞬间让他以命搏杀,这个男人也能拿出十二分的力道。 “阁下在寻找某种东西,关于九州的将来,对么?”他的牙齿微微打颤。 “九州即将坠落,我在寻找原因。”与男人的状态相反,李熄安的很平静,全身都是舒缓的。 翠绿眼瞳猛缩。 “您……真的知晓这件事。”王庭之主,却用尽浑身气力吐出这句话。 “知晓。” “十年路途,你是唯一一个与我提起这件事的。但你并不比那些宗门的老怪物强多少,他们茫然无知,你却知晓,为何?”李熄安抬眼,眼底不知何时浮上些许金色。 “吾等祖上还活着,至今仍然屹立天地间。他们最后一次回到故土,为吾等透露了这件事。九州的至尊们在动手,要从九州斩落出小世界,选中的皆是顶天立地的道统。其中的部分名单我有听闻,那些道统的祖在真一境中是无可撼动者,屹立不倒。” “你们的祖先又去了何方?” “不知。”男人的言语间有些苦涩,“他们说要去征战,这方天地虽要坠落,可仍要为此血战,祖先们背负了誓约,宣誓永不离去,征战至死亡,流尽最后一滴血。” “所以这方天地已经没有祖的存在了,祖之上的更是不见。很容易明白至尊们开辟小世界在为九州留存火种,至尊们的眼光不会出错,若是有朝一日九州能再度崛起,他们会是新天地的引路人。” 新天地的引路人? 李熄安想起了昆仑遇到的那众古修士,内心深处扭曲狰狞,视人命为草芥,这种东西能被至尊选中作为下一个时代的引路人么? 但正如男人所言,至尊们不会出错的。 就如西王母这种生命,难以想象他们会看不清人心。 “听说过一位祖的名号吗?” “请说。” “竹篮采魂上人,可曾听闻?” “真一境中少有的立于顶峰的存在,他的道统是被至尊选中的道统之一,吾有印象,不,应该说根本忘不了。吾等先祖曾经去寻找这位上人好言相劝。” “劝他留下?” “劝他离开。” “竹篮采魂上人是大善之辈,不仅一身道法通天彻地,其品行毋庸置疑。他想与吾等先祖一并立下誓约,去征战。是吾等先祖相劝,其中甚至有昆仑那位的影子。” 西王母……李熄安沉默了。越往深处问,他越发觉得惊恐。九州中斩落的小世界是以道统为根基,选中的道统无一不是品行修行皆上乘之辈。但他经历了崛起,在祭坛中与竹篮采魂上人的化身厮杀,又在昆仑遭遇满心贪婪蔑视的古修士。这让他如何相信九州道统的祖们皆是顶天立地的伟大存在。 “阁下?”男人轻唤,将李熄安从沉思中唤醒。 “吾等一直希望能帮到那些伟大存在,他们太骄傲了,同时太在乎九州众生,不愿告诉众生即将来临的坠落黄昏。就如吾等先祖一般,想为这方天地阻绝一切外敌。以至尊们的手段,没有必要强行抬起这方天地,他们有更好的选择,星海如此宽广,怎会没有至尊的居所?但他们不愿,骄傲又固执。” “所以现在的九州,尊祖们不存?” “不存。” 男人几次欲开口,可话语最后停在喉咙里。 “但说无妨。” “您……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只是问这个吗?” “吾等知晓的只有这么多了,愿意为您尽些微薄之力。您的思路是正确的,而若想知晓更多,世间没有比昆仑更合适的地方了。” “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啊。”李熄安轻轻一叹。 “什么?” “无事,多谢殿下相告。” “吾等才是应该道谢的那个,您行走大地为了这方天地,吾等却只能留在王庭,连先祖都无法帮上分毫。” “九州生灵是生灵,殿下的子民就不是九州万千生灵之一吗?”李熄安说道。 年轻人重新带上斗笠,提剑,起身。 “告辞了殿下。” 男人抬手想挽留片刻,却发现没什么好挽留的,对方是行走大地的行者,追寻九州的叩问人。他能留此人在王庭言语已经是莫大光荣了。 “告辞!”他沉声,声道万钧。 他与他肩上的神禽目送李熄安离去,看着提剑的年轻人在琉璃灯火下身形渐远,灯火像在他身上披了件霞光彩袖。 跨上黑马,年轻人最后回首道别。 那惊鸿一瞥中是金色的烛火,遮掩了灯光、冷月以及人世喧闹。让男人脑海中如巨锤击打般“嗡”了一声。有个名词在他嘴中止不住蹦出,可分明他不知道这个名词的含义,也从未认为离去的年轻人能与这个名词挂钩。 “至……尊!” “你说什么?”他肩上的神禽疑虑,在它的印象里王庭之主不会这般无缘由地道出那个恢宏古老的名词。 终于,男人还是遵循本心低吼出来,一字一顿。 神禽听得真切。 “他是至尊!” ………… 此去昆仑,李熄安用了五十年。 马妖还挺精神的,不过李熄安低头看向自己枯槁的手指。 他已经老了。 不过好在能握得住昏剑。 无缘者终生无法寻见莲花,青鸟曾经道与他听,只是如今他成了那个无缘者。 “魔神也会老去吗?”马妖在他身旁比划蹄子。 “不对,魔神会老去,但是怎么跟个凡人似的,五十年功夫变成这般相貌。” 这般相貌,哪般相貌啊?李熄安提起手里的昏剑,剑身倒映出张苍老人脸,头发花白,皮肤枯黄得像腐坏的树枝。 算起来这具身体已经七十多岁了。 不修灵脉的情况下,凡人能活过七十岁可以算是长寿。 “还要继续吗?”马妖见老人还是一个劲地往昆仑深处走,不禁出声。这段旅途不该继续了,哪怕李熄安依旧强大,但也不该继续了。它看着这人渐渐老去。昔日斩杀阳神,打杀妖王的年轻人成了个将要走不动路的老人。 这种神通就要随李熄安带进坟墓了。 前方,老人停下了脚步。 “终于想通了?”马妖大喜,心道这才对嘛,你都要死了关心这天地作甚,不如凭借这神通享受一辈子。你在哪里不被奉为座上宾,非要跑到昆仑里找不痛快,一找还是五十年。对一个修士来说五十年弹指而过,阳神境大能那更是寿元千载有余。 但李熄安好像真没骗它。 他只是个凡人。 想通了也好,回人间找个小家伙传个一招半式,把这身魔神伟力传下去,它就继续做它的苦力。挺好的,九州咋样关他们屁事。 “嗯?香气,比你给我的灵草还香!”马妖一个激灵。 它嗅到了奇异芳香,战栗灵魂的暖香味涌入他的鼻腔,流经它的四肢百骸,像全身上下浸泡在温泉里。 啥玩意那么香?马妖伸长脖子,贪婪嗅着空气里的香气,寻找来源。 “喂,你说我们是不是找到昆仑仙药了?到时候咱们搞到手,你给吃了就算是个凡人也能延寿百年,我还能再享百年福气。” 马妖边说便探头,最终目光落在前方停下的李熄安身上。 香气来源是老人手里捧着的那朵白色莲花。 马妖瞪大了眼睛。 李熄安笑笑,过去和煦的笑容现在得叫和蔼了。 他吃下一片莲瓣,然后抬头注视云端的金色长线蔓延,直至落在他跟前。 天梯。 越强大的生灵需要的信物越强大,他只是个普通人,吃下一片刚好足够。不过余下的不能作为信物了,但依然是世间罕有的灵药。李熄安将剩下的白色莲花放在马妖面前。 “不必等我了,这朵莲花足以改善你的资质,修行成为一方大妖王未尝不可能。与其跟着我,不如亲自去闯闯这片天地,老是有人挡在你跟前,好风景是看不到的。” “我是马!被人骑怎么了?”马妖震怒,它比划蹄子,恨不得把地上的莲花全塞进李熄安嘴里。 “不,你是妖。” 没有再去看马妖的表情神色,李熄安踏上天梯。 金色涟漪在天地间荡漾,将浮云群山泼洒。 马妖坐在原地在那儿和他怄气,两个前蹄子怀抱着,马首撇到一旁,不去看地上的白色莲花哪怕一眼。 58.三青鸟(4k) 岁月逆行千万年,他再次登踏天路。 与他现世不同,此番登天行有神官接引,两位神官站立在天门两侧,背负辉光。 人的形象,披着金色长衣,脸覆盖繁杂面具,四肢修长而苍白。 一者手捧赤色神衣,袖袍安然垂落,露出莲花,古木,还有几尾锦鲤的金色刺绣。一者手持玉盘,玉盘上是以神木枝丫制作的发簪,点缀几朵花苞。 “登天者,是为长生。”两位神官一齐低颂。 声音像男人又像女人,似孩童又似老者,他们低声说话,声音仿若海浪层层叠叠,拍打在李熄安的耳膜上。 他听见鸟雀的叽叽喳喳,飞鸟围着他,解开他束发的绑绳,轻轻提起他泛黄陈旧的衣物,露出衰老的枯黄身躯来。 紧接着为他披上赤色神衣,叼起他的发丝束于脑后以木簪固定。 这是授神仪式。 从此刻开始他不再是凡躯。 时光在他身上飞速倒退,干瘪的身形在丰满,枯黄皮肤重新获得活力,他脸上的沟壑不见,丰神俊朗,眼中如有明星。飞鸟放下古剑,李熄安接住,他现在的衣着无法背负了,只得提在手中。 “登天!授神!” 天门打开一道缝隙,磅礴的灵在喷涌。飞鸟们消失,神官躬身退走。 他踏入。 熟悉的台阶,眼前是青铜巨城。 不是亘古的孤寂,青铜城中有生灵来往,互相言语。 李熄安下意识抬头,上空不是星海,是层层卷伏的厚重云层,七彩霞光在云层缝隙里倾洒,如梦如幻。 巍峨庞大的人首豹身像伫立着,与后世他来时一模一样。 参天槐树下,看不清面容的老人站在那里。李熄安知道对方在这里等候他。后世他登踏天路没有神官接引,亦没有青铜城中来往的神明的身影。这些应该都消失在岁月中,青鸟也没有与他言表,想来青鸟知晓李熄安所处的时代无需再在意这些事。登天授神是九州时代的仪式,与他们的时代无关。 老人对李熄安躬身,伸手为其引路。长袍下的手臂修长苍白,与神官相同。 “您应当是最后一位登天长生者” 只听得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 “登天得长生。想来您是因为寿元将尽才寻求此路的吧,这不容易,希望您能好好珍惜。” “我不为长生而来。” 此话令老人惊疑一声。 “世人登天皆求长生不死,凡人更是如此,我看您是位凡人,身上并无灵脉。恰好在寿元将尽时成功登天不是天大的幸事吗,您为何说不为长生啊,我说凡人登天不为长生那是为何?” “你是谁?” “吾乃虚节正元上人。” 虚节正元?与老人想象的反应不同,眼前的年轻人听到名号后居然皱眉。 “真一?” “原来凡人也可知真一,可既然知晓真一,就可得知吾为祖……啊,见谅,您如今已不是凡人,是长生者,您继续往青铜城深处走去吧,那会有人接待您,为您安置好去处,我便不与您多说了。” 老人微微躬身。 “那位娘娘在青铜城内么?我为她而来。” “您原来知道许多关于昆仑的秘密。”老人立起身子,头顶的霞光云雾散开,露出张老而红润的面颊。 “我便不打谜语了,登上天路而长生之生灵皆为那位娘娘的子民,只是如今您恐怕见不到那位娘娘,她为了某件事去了遥远的地方,此时娘娘的眼中应是看不见九州大地了。” “看不见九州大地……”李熄安低语。 “难怪。” “难怪什么?”虚节正元发现眼前这位长生者与他从前见过的那批很不相同。 他站在那,像把剑。 或者说他登天路成为长生者本身这件事便是怪事,西王母不在九州,昆仑之灵沉眠,他怎么寻见的莲花?言语奇怪,对于尊祖不存敬畏,不,或许是有敬畏的,年轻人很尊敬那位娘娘,只是对他虚节正元不感冒。可一介凡人哪里来的底气平视真一,光凭长生吗? 长生者不过依托娘娘的不死药拥有漫长寿元,不是真的不会死。 李熄安没有回应,他一动不动,沉默着,抬头看着天穹。 有水滴在往上逆流。 良久,提剑的年轻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说的话令这位祖神色一凛。 “难怪你们敢在昆仑造次。” ………… 虚节正元上人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消失了。 剑光泼洒,倒映沉沉薄暮黄昏。 “叮!”一声轻吟。 是李熄安的剑挡住了老人的手。手掌与剑的碰撞宛若生铁,丝丝黑气从那只手臂上蒸腾而出。 剑如虹,爪如勾。 老人皱眉。 他甚至没有使用法门,只求干净利落地一击毙命,却被这凡人挡下。手腕拧动,神纹交织出链条,随意自手心延伸开来。老人想直接捏碎那柄古怪长剑连带着持剑人一起。这长生者给他的感觉很异样,盯着他时仿佛喉咙里卡住什么东西,想说却说不出。所以他不再避讳昆仑青铜城,杀伐经文在虚空中点亮,气机压至最低,他雷霆出手,要格杀李熄安。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滴落,在青灰色石阶上格外显眼。 昆仑秘境静谧神圣,无人会想象此地流血的景象。 虚节正元上人低头,默然注视横跨掌心的剑痕。 他受伤了。 那位长生者肆意挥剑,切开神纹链条,在他手心留下伤痕。赤色古剑轰鸣,这人拔剑哪里是拔剑,分明是拽出头狂龙! “你究竟是何种生灵,九州现今没有真一境以上的存在!” 能创伤他,这长生者不可能是凡人。若说昆仑的那位娘娘坐镇,赐予长生者道法还有可能与他相对,但现在娘娘不在昆仑,传道法之事不可能。更何况他固守天门,看着这人在长生前垂垂老矣,这样的人怎会有伤到他的法? 李熄安持剑伫立,冷冷地看着虚节正元上人,眼中有朵金色莲花旋转绽放,于眼底勾勒奥古森严的法则脉络。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但我应该触及了我此身追寻想要得知的真相。” 老人突兀大笑。 “凡类尔,也敢痴语!” 他的气息在节节攀升,然后往身旁的空气砸了一拳,空间被砸碎了,漆黑蛛网以他的拳头为中心蔓延,疯狂地奔涌,神纹链条紧接着锁死这片空间,虚节正元在裂缝中抽出一柄狰狞长剑。 也许不是长剑,是某种巨大的刃。 漆黑诡异,与裂缝中的疯狂如出一辙。 那长生者只是提剑,赤色神衣飞舞,金色莲花在虚空朵朵盛放,而他被莲花簇拥着,面若神人。 ………… 神官们汇聚在瑶池畔,修长衣摆拖地,行走起来蜿蜒似蛇。 瑶池雾气弥漫,遮掩了池中心的可怕厮杀,那是传说中的神性生物在殊死相搏。 滔天巨浪从最中心拍打至池畔,依旧庞然如山,呼啸的巨浪在符文禁制下坍塌,未影响到神官们分毫。他们拖着金色长衣,戴着繁杂面具,声音相似,手臂皆是修长苍白,有三个寻常人加起来那样高大。 “做足了准备,还是闹成这般,呦呦呦,这便是神鸟吗?” “那位娘娘座下的生灵,当真无敌。这还是斩落了修为,要是没有斩落修为咱们现在难办的很哩。” “阖眼观澜上人似乎打出真火了。” “哎呀哎呀,何止真火,看到那闭眼巨像了么,动法相了!真是拼命啊。” “不拼命就要被人家打死了,熬过这段时间就好,青鸟修为被斩,这是燃烧本源在升华,升华完了就得化作灰飞,届时娘娘亲自出手都救不回来。” 浪涛一层接着一层。 瑶池中心。 浓厚水雾沿着巨像法身游荡,这巨像闭目,通体闪烁苍蓝色神芒,庞然无边,仿佛其举起双臂便能托起天穹。 另一边是头三足神鸟,翎羽覆盖赤色与青色,每一次振翅煽动狂风,若是在人间,无需神鸟有何动作,这羽翼每次煽动便足以掀翻山脉,她的眼睛如一轮悬挂天际的残月,冷的彻骨。 合目巨像出手伴随神纹,大开大合。 但他被神鸟死死压制着。神性生灵在燃烧己身,所带来的的力量非比寻常,如不是青鸟修为被斩,这一状态能让她凌驾于真一之上。 但很可惜,他们为此而来。 奉娘娘口谕,斩神使三青鸟修为,镇封于棺中。 唯一没有料想到是青鸟哪怕修为被斩也有这般伟力。 苍蓝巨像提起长矛,扭动身躯,他摆好架势,将这杆长矛狠狠投掷出去,刺穿了云霄。 巨爪落下,将长矛拧断。 三足神鸟的庞然身躯在逐渐变得虚幻,翎羽边缘溃散,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她仍在厮杀,仍在死死压制这位祖。她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修为被斩的她能与祖中的佼佼者杀伐至现在已是不易。可她不敢懈怠,她是长姐,两位小妹修为斩落镇封棺中,她是还未进棺,仍能燃烧,她死去,她的两位亲人无反抗之力会被这群人如何。 青鸟没有想象,她不敢。 只得更加拼命,她想镇杀眼前的真一,寻找破局契机。 她除了憎恶还有不解,斩落修为是娘娘的口谕,娘娘不会谋害她们,而昆仑神官们似乎一瞬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从守护她们的壁垒变作刺向她们的暗刀。 “放弃吧,大人您就是太应激,本来可以商量的事闹成这般。”阖眼观澜上人出声道。 此时青鸟的压制力开始减弱了,他知道这是转折点。 “应激?”青鸟冷笑。 “那你说打算如何商量?将我们化作与你们一样的生灵么?吾等乃神鸟,永不坠落,便是燃尽自己,也不会身染污秽!” “那真是可惜了。” 阖眼观澜上人的语气好似有些懊恼。 “那既然没有商量的话,大人您得去死了。” 瑶池极高处,有人拉弓。 长矢如星坠地,笔直穿过青鸟虚幻不定的身躯,她心脏处的淡青色火焰在这一击下熄灭了。 神鸟泣血。 这一弓摘下了残月。 青鸟庞然的身躯从天际落下,落进瑶池,掀起巨浪。血将瑶池中心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连苍蓝法身都有血光映照。 西王母的青鸟死在了昆仑,尸身坠落于瑶池中,不可谓不讽刺。 “可还好?”法身消散,闭目男子悬半空中,他微微睁开双眼看着高处的人影,此人挽弓射杀了青鸟,被反噬,面色苍白。 “境界跌落了些许,还能勉强维持在真一。这多亏昆仑的灵在沉眠,不然远不止这么简单。射杀青鸟,换作以前我恐怕直接陨落。” 挽弓之人沉声,擦去嘴角血迹。 又低头看着手中破碎的弓,那一支难得的箭矢也失去了。 阖眼观澜上人倒是看的开,哈哈一笑。 “换作以前?换作以前你我有机会触及青鸟这种生灵?” 挽弓人摇头,“这个先放一边,咱们收点利息吧,这境界不能白跌落了。” “有理有理。” “但神鸟的确神异,不染污秽,当如何处理?” “神话生物,多得是用处,就刚才那门青火,我不信你不眼馋。说起来虚节正元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有他在我们也轻松些。” “是轻松些,可这利息便不好收了。”阖眼观澜晦涩一笑。 三青鸟中的长姐燃尽己身,尸身溃散于天地,毫无用处。这样只剩下两只。 挽弓人点头。 “也好。” 他挑眉,神纹成链往瑶池深处探去。 大约过了半晌,神纹链条拽出两座苍白石棺,两位祖神色满意。 “那挽弓人何许人也?”池畔,神官低语。 “勾陈阻地上人!”有人认出。 “如今竹篮采魂、横箫金倪那些无可撼动者被至尊开辟小世界,不在九州,如今真一境中恐属他最可怖!” “嗯?”神官们回首,感受到青铜城方向滔天灵气奔腾,有法身显世。 但感觉刹那消失,仿佛未出现过。 瑶池中心的两位祖皱眉,他们在刚才瞬间感知到了虚节正元上人的法身灵脉。 他们的感知不会出错,那具法身一定展开了,只是不知原因为何仅仅出现一瞬转而消失。 59.千万年后再会(4k) 提剑的人影渐进。 年轻人披着赤色神衣,拎着赤色长剑。 长剑上的赤色不止是黄昏的红,还有淋落的血。 血一滴一滴从剑锋处滴落,跟着他走了一路,这一路走来都是他的剑留下的痕迹。像条蜿蜒在青灰石板上的赤龙。 “长生者?”神官凝视年轻人头上的神木枝丫的发簪。 “长生者?竟然是长生者?” “娘娘不在的昆仑还会出现长生者吗?”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神官们窃窃私语,比起神官说是群蛇更贴切,他们的目光落在李熄安身上,阴冷贪婪。 还是都杀了吧。 李熄安想。 昆仑帮了他这么大的几个忙,他得替昆仑做点事才说得过去,哪怕是清理爬虫这点小事。 但有大虫子提前动手了。 两位祖比肩立于瑶池高空,他们来到了瑶池池畔,神链交织捆绑着两具石棺。 他们俯瞰李熄安,眼中盛放着杀意。 闭目男子率先动手,他不要问便知晓虚节正元死了,死在眼前这长生者剑下。 阖眼观澜上人脚踏虚空,眨眼出现在李熄安眼前,手上倒提一杆淡蓝长矛。矛锋触及的青灰石板崩坏,但他的动作太快了,石块还未飞溅出来,他杀机已至! 挑! 能杀死节正元的存在,他用些小手段试探没有意义,长矛包裹着一层细密篆文,苍蓝光晕于锋芒上起伏不定。 长生者挥剑,往低处划弧,将长矛打落石板,紧接着一脚踩上。他身体前倾,发力,矛尖在石板上更深几分,竟然要顺着长矛杀向闭目男子。 他们距离太近。一杆长矛的距离在祖层次的生灵眼中甚至不算距离。 阖眼观澜再度挑起长矛,将踏着长矛杆身的长生者掀翻到半空。准确来说是那长生者借力跃至空中,他面无表情,赤色神衣乱舞。长剑的剑身被神衣袖袍掩盖,然后他笔直下坠,如矢,如虹! 闭目男子的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他双手交叉将长矛横放,独属于祖那庞然无边的灵沸腾了。沿着矛身攀附神纹。杀伐之气满溢凝结成水滴,顺着男子的额发往天上流淌。不止是水滴,有浪花浮泛!以那杆长矛为中心,滔天波澜于两侧穹顶垂落,遮拢天与地。 神官们惊恐,若是两侧的波澜坍塌,他们绝无活路。 所幸这无上杀机不针对他们。 长生者处在两侧波澜的狭缝中,像一只摇摇欲坠的蝶,赤色点在万顷苍蓝中,任谁看见都会觉得赤色即将被苍蓝色彩吞没。 “嗯?” 闭目男子陡然睁开双目,双瞳里显化漩涡,其内幽深死寂。而他抬头与一对金色瞳目对视了,那眸子美得惊心动魄,奥古森严的法则脉络流转其瞳孔深处,仿若一朵金色莲花在绽放。他承认,他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法则脉络,世间竟会存在这般风景? 下一刻他惊醒。 是那长生者! 他笑的肆意,提剑的架势更肆意,赤色古剑的锋芒已落至他眉间。 剑光淹没了他,折断袭来的箭矢。长生者安然落在不远的地方,没有看阖眼观澜上人,他在注视天上那位挽弓人。 “可惜。” 阖眼观澜听见长生者的声音,说是可惜,但语气并不懊悔。 挽弓人悠长呼吸,他在调整姿态。 眼前这位长生者太可怕了,那一箭不出,阖眼观澜会被斩。 他在低语,吟诵古经。有可怕的意识在弓身上苏醒,像一头蛮荒野兽睁眼窥探人间。 诵经声不绝于耳。 可他的灵被镇压。一股恢宏古老的意志陡然降临,掐灭了虚空中亮起的经文,苏醒的意识一下子泱了。 挽弓人皱眉。 先前与青鸟一战已经惊扰到昆仑了,他此时动用的杀伐经文引来一缕意志。这可不妙,昆仑哪怕没有那些存在坐镇也足以将真一境生灵镇杀。更何况他们处在昆仑神宫,这对于昆仑是相当敏感的位置。能引来注视,意味着昆仑要从长眠中提前惊醒。 祂才刚刚睡去,如今足以再次醒来。 而彻底醒来的昆仑,非至尊不可敌。 没容他细想,剑锋已指向他的眉心,下一刻就要将他的头颅劈开。 “好胆!”勾陈祖地上人沉声厉喝。 “娘娘不在昆仑,区区一个长生者,还能翻起浪花来?” 李熄安不语,只是持剑要杀他。 灵疯狂涌动,交织神纹,挽弓人摊开五指,有晦暗的大星在掌心旋转。那是他的“器”,伴随他一路征战,于成就真一境时照映宇宙星辰。他行走世间,携大星杀伐诸敌,死在这颗星辰下的敌寇他已记不清。 他没有动用法身,而是动用了关系最为密切的器,要在最小的范围内进行杀伐。为了避免惊醒昆仑,大星的域都未曾铺开。 不过足够。 可这瞬间,黄昏来临了。 天边滚动着金橙色云彩,赤色的昏光落在长生者身上,像为他加冕。同时,黄昏下大星隐去,天地间所有沸腾运行的灵安静下来,哪怕是祖的体内同样如此,灵阻塞了,成为顽石。 只有股陌生而强横的气机冲荡昆仑,所有灵在这股气机下安静。 不,是臣服! 所有的灵臣服于那持剑的长生者! 这种气机他从未见过,不是长生者,不是修行士,他甚至怀疑对方是否是个生灵。他有个猜测,可这猜测太骇人听闻,他不敢继续停在这个念头上哪怕一秒。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未去星海的圣者?还是停留于九州的至尊?你究竟是什么!”勾陈祖地失态了,语气几近疯狂。他一股脑将脑海中的猜测倒出来,令旁人骇然。 “不知。”李熄安摇头。 “我甚至不知道我有多强,其实现在也不知道。只能说,你们比我想象的要弱一点。可以杀。” 绽放着金色莲花的眸子微眯,是悲叹。 长生者提剑,在黄昏下两位祖的动作如同静止一般,来引颈受戮。 神官们见状躬身,嘴里念念有词。他们的身体在颤抖,这是长生者,而他们有权剥夺长生者的长生!这也许是目前局面的唯一机会。 李熄安前进的步伐停滞了,是那束发的木簪在影响他,这上面刻着昆仑规则,长生者不得对昆仑生灵动手,神官有权管理长生者让其遵守规则,不出乱子。毕竟大部分长生者是凡人,西王母不会直接约束他们,便由昆仑神官们管辖。 而凡人哪怕是长生者也不会违逆神官。 他们是为了长生而来,违逆神官被逐出昆仑,不再是长生者在他们眼中是天崩地裂的大事。所以神官们安逸太久,没有想到有人从来就不是为了长生而登上的天路。 “咔嚓!” 李熄安取下了木簪,随手折断。 同时他的气息在急速地衰败下去。 神官们长舒一口气。这人衰退了,的确是个凡人。真一境中的佼佼者竟险些被一凡人杀死,他们震撼之余有庆幸。长生者折断木簪等于自断生路,他很快会不复年轻活力,化作一捧黄土。 天地间静默的灵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重新开始运转。 倒是披着赤色神衣的老人随手斩下祖的头颅。 砍下一个走过去砍另一个,悠闲得像在自家菜园子里割草。神官们还未来得及四散而逃,静默的灵活跃了,万钧巨力从天而降,使他们跪伏在地,头颅重重地砸在青灰石板上,其中有的面具都被砸碎,血液淌出。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流血呢。” 苍老的声音有些许惊叹。 提剑。 难怪昆仑秘境中没有活物,原来是被他给杀绝了……李熄安心道真是罪过。 ………… 血色映残阳。 灵静默。 老人摇摇晃晃地走进那两具石棺。 伸手轻轻抚摸苍白的石棺表面,李熄安能看清苍白石棺内有金色的细密篆文。 鱼龙活灵。 后世青鸟复苏的关键。这几具石棺没有问题,有问题青鸟也不可能入套。 三青鸟,只剩两只了。 这种生灵不可能有族群,她们三只神鸟是世间独一无二。 “青鸟啊,你知道是你的长姐救回了你吗?” 李熄安劈开了石棺上的神链,将这两具石棺推送到瑶池边,凝视两具石棺消失在池面。 “多谢。”女子轻吟。 李熄安一愣,他望向池水中心,此时雾气散去,血迹不见,只有一团淡青色火焰在池水上燃烧。摇曳不定,残烛一般。那是青鸟坠下的地方。 “青鸟?” “可唤我大鵹。” “你现在能……”李熄安说着,看着那忽明忽灭的火焰,没有接着话说下去。 “罢了。” 老人迈出一步,瑶池水托住他不让他下沉。 瑶池可比海洋宽广,也可比自家水池小巧。能容纳通天彻地法身与三足神鸟一战的瑶池水如今被李熄安轻易跨过,几个呼吸走到瑶池中心。 李熄安蹲下身子,捧起那簇将熄的火焰。 “未尝不能一试。” “不必了大人,能看见小妹她们无恙已是天大的幸事,不奢望其他。更何况,燃尽了己身,哪怕是娘娘也难救回我。” 李熄安没有回应,他在低颂古经。 青色篆文在手心出浮现,将垂死的火焰笼罩,玄青色气息如薄纱,携来不可思议的生机。 “冒地而生,东方之行。从屮,下象其根。凡木之属皆从木。予之生。”那女子温柔的与李熄安低颂同一句话。 “您要?” “保你罢了,神灵不该这样死去。” “那该怎样?”女子似乎在好奇。 “活着。”李熄安说,“我想那位娘娘的口谕应当是为了你们,让你们能活着。” 金色莲花在眼底盛放,静默的灵在往随着古老经文的吟诵汇聚,浓郁到化作大泽,大泽的水滴落,难以想象的伟力在逆转将熄的火焰。最终将忽明忽灭的青色火焰固定在“明”的那一状态。 老人起身,将捧着的青火放回池水中。借助瑶池,可以将这一状态一直持续下去。后世也许有惊人变故,但影响不到瑶池。 “千万年后再会吧。” 李熄安摆手,提剑离开瑶池,一路摇摇晃晃的,好像真是个垂老的凡人。 昆仑的污秽他清理干净了,后世他再来时遇到的不是此劫。 便不再去留心。 “千万年后再会么?”女子目送老人暴力叩开天门,天门缓缓合拢,那唯一的生灵离开了,此地终究静谧。 ………… 马妖吓了了激灵,几乎从地上弹跳而起。 “你你你!你咋回来了?” “事情办完了。” 马妖盯住李熄安苍老枯黄的脸半晌,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 “你他娘的长生呢?” “本来有的,后面搞没了。”李熄安摊手。 “都说昆仑登天路者得长生,我以为你得道升天了,要去天上享清福去了,才抛弃旧马换新马。结果你就这样子回来了,登天传说假的不成?”马妖震惊。 “长生是真事……” “那你长生呢?还是副老头子样,很丑欸!”马脸嫌弃,又瞥见李熄安手上提着的剑,剑身上血还未干,散发着惊人威压,它几乎不敢直视,但何种生灵死去淌血还能让其余活物不敢直视的?马妖心里有了个恐怖的猜测,并且又偷偷打量李熄安几眼,觉得自己的猜测越来越合理。 “你……是不是把人家昆仑给杀穿了?” 说起来马妖思维相当的离谱。一般人压根想不到的方面在它这会成第一要素。别说杀穿昆仑,哪有生灵敢妄想在昆仑杀伐?可马妖不这么想,他只是思考李熄安的极端战力与他的实际状态,得出他一定在昆仑搞了事,事情估计还不小。别说,这货还挺骄傲。觉得自己六十几年驮着的家伙就该是天下无敌。 “没有没有。”李熄安否认。 “真没有?”马妖伸长脖子。 “真没有,昆仑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就单单为祂做件小事,这办完事就回来了。” 李熄安注意到地上还未动的莲花。 “说起来这第几日了?” “没有第几日,你刚上去就下来了。”马妖面不改色地胡扯。 李熄安拍拍马头。 “收拾下那朵灵药,对你大有裨益。吃了咱们上路。那是最后一处地方了,无论如何都得去。” “哪儿?” “太行。” 60.他于太行立碑 马妖盘坐在山顶,两只蹄子画圆安放于自己小腹处,合眼,悠长悠长地呼吸。 感受山间云雾从身畔拂过,偶尔的山风会带起它脖颈上的鬃毛。 它睁开一只眼皮打量旁边同样在打坐的老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说,你要在这坐到什么时候?咱们从昆仑跑到太行,花了额……花的时间我都记不清了,记不清啊!你说用了多久?耗费如此漫长的时间到这么远的山脉为了个啥?就为了跑到这就找个好看点的山头往那一坐?好看的山头哪里没有,昆仑那还有比这更好的。” 马妖不理解。 如果说之前的游历诸国是为了追寻某个东西,现在他在昆仑追寻到了他所求的东西。那么合该找个平和安宁的地方驻足,行走了大半辈子,快死了还在路上有啥意义? 然后这人说去趟太行,这是最后的去处。 它听到其实挺高兴,心想也许是太行有他挂念呢?马蹄子嘚嘚嘚跑的飞快,生怕这人撑不住先死在半路上了。 到了这片古老山脉,既不进城,又不进村,一心往山脉深处钻,比它这妖还像妖。 山头风景是很美,但就单纯图个风景好吗? “听过落叶归根吗?”李熄安问。 他现在老到不行了,发丝苍白,满眼都是暮气,他知晓,自己即将离去。 对他而言这倒是无所谓,瑶池一梦终究只是一梦而已。他不是凡人,他是后世太行山的赤蛟。可对这马妖来说又大不相同。 李熄安不蠢,怎会看不出自己在这马妖心中的分量。 或许当初他不该邀请任何生灵同行,黄粱一梦罢了,他是这方天地的过客不该牵扯到其他生灵。 “落叶归根?你的根在这儿?” “我本为太行生灵。” “太行生灵……”马妖思索,“你一太行的跑小永州去给人作小厮?” 李熄安不知怎么解释,便听马妖再言。 “要当小厮也得在太行附近的大州大城里找啊,太行山脉绵延万里,几乎将大雍州与大冀州隔开,在这两大州混日子总比那小永州来的强。” “还想着混日子呢?”李熄安问。 马妖愣了一下。 “下意识就……” “无事。” “每个生灵当有每个生灵的活法,活的自在就够。我看你当初混日子过得可不算自在,所以才发出邀请。如今我要离开了,而莲花你已吃下,修行至阳神境妖王轻而易举,但能否再做突破得看你今后的造化。余下的我不必多说。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该说的话也早说完了。” 马妖愣愣的。 在它印象里这人很少吐出这么长句话,平日相处李熄安言简意赅,能两个字说完就两个字,能四个字便四个字。不多说一句,也没有落下一句。 当真是老的不行了。 “本来我不该觉得我已老去才对。”李熄安突然说。 “知道知道,人老心未老嘛,我看那山脚下的老学究天天唠叨。” “不是这个意思。”李熄安摇头,也没有去再问何时山脚下来了个老学究。 他思索,目光越过叠嶂峰峦,眼瞳里澄澈明亮。 他是赤蛟,在成为蛟龙之前是头活了两百五十几年的大蛇,而且两百多年的时光还远远没有触及他的寿命终点。活过两百多年的生灵经历一段凡人的生老病死,不过八十年光景,竟然突兀地觉得自己老了。 是所处的“身”不同而带来的“心”不同么? 不是这么简单。 他似乎在没有陷入瑶池一梦之时就下意识这般做过了。 为大蛇赤蛟,他是太行的王;为那普通少年时又只是芸芸众生的中一缕,嬉笑怒骂;半龙半人之身是他的常态,身负伟力又蕴含中庸情感。他很自然地以所处“身”的不同而呼应不同的入世方法。 可这都是他,未曾变过。 没想到在现世被他忽略的问题在梦中得到彰显。 瑶池一梦,开始就不可作为妖邪,说不定妖邪的是他自己。 “该走了。” 李熄安忽然收回目光。 “这就走了……”马妖不是在疑问,是在失落。 “这就再见不到了。” “未必。”李熄安起身,提剑运笔,他给自己的墓碑作铭。 “看不出来你还会安慰马,不过我不傻,人死了哪还能再见。不用怕我伤心,伤心一阵子就好了,妖的寿命比你长得多。”马妖比划蹄子,不过蹄子不像以往那样摆的起劲。 “如果你能活过千万年岁月。” “你说啥?”马妖一惊。 “若你能活过千万年岁月,我们能再次相逢。” 马妖沉默。千万载岁月,这种距离只怕比昆仑之天至归墟之水还要遥远,祖都不一定能活过这般悠久光阴,祖之上的生灵说不定可以。 “好了。”李熄安刻完自己的碑铭,将昏剑插到马妖面前。 “给我的?”马妖用蹄子指了指自己。 “拿去防身,虽然知道你自己不抱什么念想,但我还是由衷希望你能活过这段岁月。再不济,别还没成妖王就被人家给打杀了。” 马妖还想说话,却止住了,它听见李熄安在低颂。 他拜在石碑前,可不像是在拜那块石碑,更像在拜别这座古老山脉。那声音低沉而浑厚,最原始古老的文字从李熄安口中吐出,音节抑扬顿挫,他仿佛在唱歌,又仿佛在诵经。 它不知道李熄安在想什么在念什么,但知晓此刻的他虔诚神圣,不容侵扰。 那文字不与外人道,只说与太行听。 ………… 魁梧的黝黑大汉坐在地上,看着石碑。 他亲手一捧一捧黄土葬下李熄安。 石碑上的刻字锋如剑,势如龙,亦如他当初面对那个男孩时对方的姿态。 光滑的石碑表面只有两个字,却不是他熟知的那个名字。 “南烛。” “南烛啊……”有声音突兀响起,是个佝偻身子的老者。 “好名字。” 魁梧汉子皱眉,几乎将手按在昏剑剑柄上。 “不必紧张,你是故人,我就不是吗?”老者笑笑。 “你是山脚下那个老学究?” “是,但不仅仅是。比如八十年前,我是个怀抱善意收留断腿男孩的穷苦人,再比如现在,我只是个来送别故人的吊唁者。” 他说着,从腰间别下个钱袋放到石碑前。 “说起来他应该察觉到了。” “察觉什么?” “知道我并非凡类,不然不会随手甩给我一袋金子。他连试探都没做,如此笃定。的确,我接近那个男孩有我的目的,他身上有股很古怪的气息。你感受过,不然也不会踹断这男孩的腿……” “魔神一般?”汉子沉声。 “在你看来是魔神一般,在我看来很像一位同类。所以才在其断腿之际收留他,大概过了两年左右,我本以为日子就这么熬下去,毕竟等到男孩死亡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特别长的时间。不过那一夜“他”苏醒了。难怪气息奇怪,因为从前的男孩只是具空壳,真正的主人还未苏醒。” “究竟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 “他离去了。”老者最后说。 在他的视线里死去之人体内浮现出一片血色花瓣,随着那股意识离开了这方天地。 “以及他从未骗你。” “如若你能渡过千万载岁月,自当再相逢。” 61.归来 靠着小鹿休憩的青鸟猛然睁眼。 往瑶池下看。 池水在沸腾,无数气泡从池水深处冒出,发出嗤嗤的声响。金色火焰如流云笼罩池水中央盘踞的庞然大物。 玄奥的气息在弥漫,那股意识极其可怕。 他归来了。 ………… 池水泛起了波澜,弧状的池水纹路随着那头庞然大物的游弋而荡漾开来。 有闷雷声在水中乍响。 流云金火舒缓,蔓延在如镜池面上蒸腾起水雾。厚重水雾蒸腾,很快迷乱了青鸟的视线,她像一瞬间掉进梦里分不清哪里才是现实。 铁鳞层层扣合,演奏出他归来的乐章。 那头龙形的庞然大物在雾中舒展身躯,青鸟能隐约看见龙形昂首发出无声咆哮,那一抹金烛哪怕在雾中也依旧清晰刺目。 坐在青铜鼎上的少女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是沉重的呼吸打在她身上。 雾中有水汽顺着鳞片缝隙蒸发,恰巧露出赤色的狰狞骨刺。那庞然大物垂下了修长脖颈,一张赤铜鬼面般的脸穿过白雾出现在青鸟眼前。她坐在青铜鼎上,身形在这张脸的对比下微渺无比。 金色烛火在眼眶中沉默燃烧。 “好久不见。”青鸟招手。 “好久不见。”对方说道。 声音低沉如雷,透着岁月的厚重感。 青鸟习以为常,这是经历瑶池一梦的生灵必然会存在的状态。实际时间没有过去多久,自赤蛟入睡至今不过八日光景。也许在对方眼中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他说不定在梦中渡过一段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 “这梦做的可香?瑶池一梦,在咱们那个时代都是无法想象的大机缘。可以助人悟道,于梦中渡过的岁月虽为虚幻,但在你归来之时会尽数加于己身。同样可以梦到你所追寻的答案,不知道你满意这份答卷么?” “虚幻?”烛火闪动。 那对巨大的金色瞳目死死地盯住青鸟。 “瑶池一梦,是虚幻?” 眸子中显化莲花,流转出森严的太古脉络,未曾动用任何的灵,铺天盖地的压力就如潮水将青鸟淹没。 但潮水很快退去,令人窒息的压力消散在天地间。 蛟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少女皱眉。 “八十载凡人岁月。” “很真实?的确瑶池之梦真实到令人难以分辨,如同抵达另一个世界一般。”青鸟摇头,“但梦终究是梦,梦是不会成真的,无论有多真实都不可能。” “你究竟去了何方?” “九州。” “九州?”青鸟神色微微凝滞,“九州哪个时代……不对,你便是回到九州也不该有八十载凡人经历。你应当是以己身为梦中载体,于瑶池中演化过去岁月。你可看可听不可变,你甚至连过客都不算,充其量是位旁观人!” 雾中久久没传出声音,空气中只有冰冷的巨大金烛。 青铜鼎活灵奔走。 青鸟突然眼前一黑,随之到了载天鼎中的小世界。 “究竟发生了什么?”青鸟焦急大喊,她察觉到了赤蛟十分不对劲,瑶池一梦给他带来的变化太大了,大到八日时间让她感到陌生。瑶池梦境中一定发生了让她难以想象的事,她的思维在高速转动,在抽丝剥茧,从对方的寥寥数语中找到线索。 虚幻? 赤蛟认为他经历的梦是真实的,在过去确确实实发生了? 九州的时代,距离今世遥远陌生。她本以为对方会回到没有记载的隐秘时代,竟然直接梦到了九州?甚至认为自己的确经历了身在九州的那段岁月?这太骇人了,不可能,瑶池从来不具备将人送至岁月历史的伟力。这种逆转光阴的权柄在至尊中都不存在。 载天鼎外。 活灵收敛,玄青色篆文如轻纱披洒而下,遮掩气机。 赤色的庞然大物陷入良久的沉寂,沉寂到如化作浮雕。 李熄安注视自己体内的两片血色花瓣。 两片。 他本只拥有一片花瓣而已。 虚幻么?他看不尽然吧? 修长颈脖在半空中划出完美弧线,铁鳞刺破池面。这庞然大物一头扎进池水中,水光与火光一并炸裂,迸发出成千上万道雷鸣声响! 他的翻腾在池水中像打出了道深渊。 而赤色的龙形身影转眼消失在这道深渊中,狰狞尾骨在池面划出最后一簇水花。 李熄安在下潜。 铁鳞收拢,流云金火环绕他的周身。诡谲的金色火焰可以为他隔绝瑶池深处死亡般的极寒。他在向下,直至金色火焰被冰冷池水压制到无法燃烧时,这头赤蛟仍在向下。 瑶池深处仿佛在通往传说中的九幽黄泉,森冷的不像人世间。 李熄安的血液在体内奔腾,携带着庞然的灵运输至身躯的各个角落,为他抵御九幽般的极寒。铁鳞极力合拢,可冰冷无处不在,他在下潜,蜿蜒的躯体如同淌过数之不尽的冰针。 金色莲花在眼底绽放。 勾动起了某种东西。 蛟龙潜于瑶池深处,如遨游于星海。漆黑不见丝毫光亮,却有星辰的投影在倒映。 他寻到真实存在的那颗青色星辰。 微渺燃烧的青色火焰被篆文包裹,然后篆文被瑶池的深处的性质固定。他亲手将千万年前的神话留存至现世。 “当真千万年后再见啊阁下。”女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幽深处响起。 黑暗中的赤色蛟龙庞然无边,盘踞着,偶尔他的鳞片会交错过星辰倒影。眼眶中的金色烛火熠熠生辉,亦如千万年前的那位长生者。 李熄安凝视那簇青色火焰。 “不必担忧我,对我来说千万载时光也不算什么,在那道天门合拢后我沉眠至今,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才苏醒过来。” 大鵹看出李熄安的沉默。 “不过为何留于今世想见呢?那个时候的阁下分明更强大。”大鵹问。 她不问李熄安如何以一介衰败的普通人的身份转变为她如今所见的赤色蛟龙。这是他人的秘密,不去探究是最大的尊重。 “今世的我有才有办法让你活着。”赤蛟声音低沉,震荡水流。 九州那段岁月,他的五行杀伐术臻至一种可怕的境界,寻找上等的器刻下木行存其真灵绰绰有余。 但他快要死了。 他要离去,而成为活灵注定活不过九州那场劫难。 上架感言及篇章总结 “先写两章,再发三章。” “诶唷,更这么多作者不容易吧?” “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你我谁跟谁啊。” “不行,让我为你做件小事,就一件小事。” “行,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帮我订阅。” “这事对我太简单了,说,订多少。” “有多少订多少。” “没问题,咱们心里面敞亮!” ………… 不知不觉就要上架了,时间真快。 想我写下开头之际仿佛在昨日。 接下来讲讲剧情发展,和许多人提出的问题。 目前展现出来两个小篇章,一太行,二昆仑。 好像最开始提到的就是化形。 化形是肯定要化形的,怎么可能不化形,又不是怪兽,咱们这修道呢。 一直拖着庞大体型也十分不便,半龙半人多得劲儿。 再关于很多人说的主角逼格。 这个……我认为他其实没什么架子,被认为山神是别人心中的称呼,再后来真正成为山神也是为了守护家园。他不是认为自己高于其他生灵一等的家伙。所谓逼格只是氛围塑造,他确实厉害,所以会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可厉害是相对的,主角似乎不能失误,可实际上他一定会有失手的时候。至尊都有未料到之事,更何况区区阳神的赤蛟。 所以在写打戏时,我多刻画的是对手心里,很少写他是怎么想的。逼格是个很玄学的东西,这点还是每個人有每个人的看法。 然后是说过的主角性格。 在最开始的少年形象出现在五台,李熄安称呼老僧“老人家”语气很稀松平常,像在唠嗑。有人不解,认为这叫法不对,可问题是对方不是老人家吗?人有七八十年寿命,猫猫狗狗十年顶天,你看见七八岁的猫狗,是喊老猫老狗还是喊小猫小狗?其实叫法也反应出李熄安作为人形的心态。 完全的少年人形,真就是个少年,他可以嬉笑怒骂,还可以白嫖人家书店老板的报纸。毕竟这事情带入下本体,肯定干不来。半龙半人折中,威严与人性都有充足的体现。而龙形,其实龙形给人的感觉很像父兄,他俯瞰一切,为太行生灵无声遮挡风雨。但这事情你带入下少年形象,他也许会做,可估计会靠在某个生灵肩膀上,搁那打诨插科,说,看兄弟,雨下的大吗漂亮吗?那家伙死的惨吗? 李熄安的处世方式不是只有山神及君王那一种,他并非不可以常人姿态接触尘世。再说主角成天绷着脸,多没劲。 对了,还有关于我自己的问题,今年十九,马上二十,带二,下半年带三。 问题说完了,接下来讲讲剧情。 好了,剧情讲完了。 咱们谈谈明天的上架和后续计划。 明天五更,中午十二点到十二点十分全部发完,绝不墨迹,所以希望大家能来多多支持。 后续尽量日更6k,上架了,咱也该支棱下子了。 整体的故事脉络在大纲里写的很清楚,我知各位看官们等着知呗(笑) 咱们明天中午再见。 62.篆刻神话真灵(求首订!) 李熄安眸子低垂。 金色莲花在眼底缓缓旋转。 玄衣鼓动,他在雕刻神话生物大鵹的真灵。 以他盘坐的位置与载天鼎为中心荡漾出两个不同心的大圆,瑶池轻泛涟漪,像铁水流淌的光泽铺上池面。 女子眼中倒映着那道身影人与龙并存的姿态。 神圣庄严,仿佛是比她们还要古老的生命。 青鸟站在不远处,愣愣望着青铜大鼎上显化的女子虚影。青衣赤纹,墨发朱眼。这是她的至亲,她的长姐。 她难以理解在瑶池一梦中,在那头赤蛟身上发生了什么。赤蛟将她从青铜鼎中放出,还未等她发问,便看见了一处虚幻火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于这簇青火是她们的本源命火,她自然熟悉,陌生在她从未在身外目睹这簇火焰,更何况是如此虚弱的命火,残烛一般,几乎要熄灭。 紧接着那生灵摆正了青铜大鼎,以指为锋,开始一笔一划的刻字。 要篆刻真灵。 过程极度艰难,载天鼎中那头小鹿甚至跳出来辅佐,但每一笔依旧像压抑着山海的重量。青鸟能清晰看见李熄安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她知晓这头生灵肉身极度可怕,足以硬撼群山,可在神话生物的真灵篆刻下寸笔难行。 “滴答……”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有鲜红的血滴下。 李熄安愣住了,默然看着自己断掉的食指,指节因为力道的压迫强行断裂,露出狰狞晶莹的骨茬。 还未等青鸟与大鵹出声,下一刻玄青色篆文垂落,伤口呼吸间愈合,伤疤都看不见。 “还要继续?”女子虚影轻声问。 “您没有必要为一位素不相识的生灵做到这个地步,其实我是否死去,对您而言并无太大影响。如果是在意小妹的看法,就更加没有必要了,她不会为此事责怪您。”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李熄安回答。 合眼。 不在理会大鵹的劝告。 低颂古经。 他救下这头神话生灵也不是因为青鸟,纯粹个人原因。 大鵹是现世最后一位记得他行走九州那段岁月的生灵,是他那段时光真实存在的凭依。那不是黄粱一梦,他真真实实地救下了她,杀绝了昆仑污秽。马妖是认识一个叫李熄安的人的,他们结伴同行数十载光阴。 这一切都并非梦的虚假。 金色瞳目落在青铜大鼎的鼎身上,以指为锋对于这种级别的真灵还是太勉强了。 如果有更锋利的器他会轻松许多…… 昏剑?只怕不行,昏剑不以锋利著称,更何况这柄剑象征黄昏,是生命的终结,执掌杀伐。他需要纯粹的锋利,纯粹到极致的锋利。 曦剑足以。 李熄安明了。 小鹿扯了扯他的衣角,用小蹄子指向一旁,那里安然伫立着一座白玉石碑。 在李熄安的目光看过去时感受到亲密的联系。 这石碑在欢喜。 他沉吟,又望向东方,昆仑秘境中的天空澄澈无垢,永远都是安宁。 “给我些许时间。” ………… 星暗淡,天泛白。 借着朦胧天光,藏民们在收拾物品,昆仑彻底复苏,万里群山巍峨屹立。现在的昆仑属于那些崛起生灵,不再是他们的家园,他们自然要离去。 外界最后的消息是让昆仑山脉附近的居民撤离。 然后收音机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一片死寂。 男人曾在一天夜里目睹流星拖拽火光坠向地面,族里的孩子对着“流星”许愿,他没有制止。哪怕他清楚那夜的火光并非流星,而是卫星坠地,宣告现世人类的科技文明的坠落。 旧的时代过去了。 男人知晓。 但他不知晓这个世界即将迎来的是新时代还是一個更古老的时代。 毕竟……顺应新时代诞生的那批生灵如同太古歌谣里歌颂或诅咒的存在。他们是神话的再现,而神话再现,这绝非新生。 男人的视线恍惚了一瞬。 眼中再次浮现那位头生枝状角干,身后拖拽长尾的人形。 金色瞳目在回忆中都如此明亮刺眼。 他隐隐觉得天地的彻底复苏与那少年姿态的大妖魔脱不了关系。他来的时间太巧妙了,巧妙到告别他们的次日,昆仑深处便有血气腾空,魔神身影彼此征伐,背负伟力撼动群山。 紧接着是那自高天虚幻山脉垂下的一缕金线。 发生的太快,太突然。 昆仑山的彻底复苏也是如此。 好在宗族里的老人们能看清他们族群后续的方向,老人们说往东边去,那里有新生的河流与土地。所以人们动身了,脸上大多是没有悲伤或者失落的情绪的。他们是离开妖魔的山脉,前往一片新的家园,老人们指的路从未错过,所以他们满心期待与欢喜。 男人饮尽眼前最后一杯青稞酒,当初酿造的美酒只有身旁的杯子里还有盛放。 也许正如那大妖魔所言,多吉再回不来了。 他的手微微颤动,要拿起身旁的酒杯。 饮下这杯酒,他将把对兄弟的情感埋葬,从此以后,他将再无挂念,只是作为族群的引导者让族人们能在这个新来临的时代有一席安稳之地。 但碰到酒杯的瞬间,男人的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他听见帐篷外的骚动,很嘈杂,很多声音在这瞬间爆发,才使得精神高度集中的男人碰到东西突然有了触电感。 怎么回事?搬移族群的关键时期可不能乱套。 男人掀开帘子,雄浑的大笑声与帐篷外冰冷的空气一下子将他笼罩。 他的视线好像模糊了。 披着兽皮的年轻人手持长矛,搁那大笑。人群围绕着他熙攘,他们看着年轻人,眼神里像充斥着光。 男人悄悄抹了抹眼睛,然后睁到最大,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多……多吉?”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像害怕惊扰了此刻的美梦。 但年轻人注意到了男人,微不可闻的呼唤他现在能轻而易举地在人群熙攘中捕捉到。 他的发丝乱成团,他的兽皮粗糙简单,但那对眼睛明亮的仿佛轮太阳,是与男人记忆里的那位大妖魔截然不同的色彩,不具古老森严的压迫感,是祥和的,看上一眼就感觉有股暖流从心底淌过。 “好久不见,阿佳。”他将长矛插进草地里,张开双臂。 63.铸之剑名曦 “欢迎回来!”男人走上前狠狠给了多吉一个熊抱。 年轻人嗅了嗅,皱眉。 “怎么了?” “阿佳你是不是把我珍藏的青稞酒给喝了?先别急着狡辩,我闻到你身上的酒气了。奇木格在上,你得把酒赔回来才行!”年轻人笑骂。 “哈哈哈!赔,一定赔,我赔你两桶!” 男人一拳砸在多吉的胸膛上,感受到如铜墙铁壁般坚硬的肌肉。 “你踏上路途了,孩子。”苍老的声音响起,人群应声让开一条道路,他们立足两侧,摘下在毡帽,微微躬身表示尊敬。 多吉不用思考便知道是宗族里的老人来了,只有他们的威望才能让人们默默摘下毡帽,退至两侧。 他也微微躬身。 “所以,你刚才那瞬间也察觉到了吧?”另一位老者说道。 男人疑惑,看向身旁他的弟弟。 多吉缓缓点头,他转头,目光沿着草原的弧线一路延伸。众人的视线同样跟着他往远方望去,绵延起伏的草原宽阔无边。辰星在这时终于彻底隐去,地平线处浮现一抹金色线条。 一轮顷刻上天穹,逐退群星与残月。 而伴随着第一缕曦光倾洒而下,藏民们眯起眼,不约而同地看见了晨曦中显现的影子。 那人形黑影面向晨曦盘坐着,长衣舞动,发丝披散。古老神秘的生命特征在人形身上显化,像一个镶嵌在初日中的神话图腾。 人影回首,呈现半边侧脸的剪影,瞳目中是比曦光还要瑰丽绚烂的金色。 “是……他!”男人低声说。 下一刻,初生的太阳将光芒彻底抛洒,人形剪影淹没在晃眼金光中,不再可见。 ………… 昆仑秘境,半空。 载天鼎垂下玄青篆文,遮掩气机。 李熄安收回目光。 五行杀伐术引动曦光,以白玉石碑为原料,他在铸剑。也许是因为他所处之地特殊,竟然有投影出现在了昆仑外。 好在看见的人不多,时间极短,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金色瞳孔倒映出正收纳曦光的石碑,白玉光泽逐渐浮现玄妙的金色纹路。 白玉石碑,无垢昆仑玉。历经无数岁月,此玉已经具备了灵智。它渴望赤蛟将它带出昆仑,本为无上器,它不愿永远留在昆仑中无人问津。更何况,昆仑中的灵运行的规则中没有阻止它离开的律则。它守护西王母与那位帝王的承诺不知多少年,如今它要离开,作为器去征战。 那些存在应知晓它不会恒久化作情物石碑。 至尊之情都不可能。 昆仑玉一直都能选择它的主人,这也是那位娘娘的默许。青鸟作为使者只知晓石碑是启承昆仑之灵的核心,有生灵想得秘境游离的灵的认可,需要以它为介质,却不知为何需要。这其实是那位娘娘在帮助它选择主人,每一位登山的长生者都在它这留下过烙印,可惜漫长岁月下它物色的人不多。 直至后来娘娘离去,它本要作为中枢钥匙与三青鸟一同陷入沉眠,封闭昆仑神宫。 的确陷入了沉眠,昆仑封闭,外界一切它不再知晓。 期间突兀苏醒过一次,是有人叩开帝门,它接引了这方天地最后一位长生者。当时它有想过为何还会有人登天成就长生。 但没想到它曾经接引的九州最后一位长生者会是现世第一位登天生灵。 昆仑玉在凝练,伸长,呈现出剑胚。 曦光盛放于白玉上,细密的金色篆文在晶莹剔透的玉质中流淌。 五行杀伐术之金。 李熄安合上双目,低颂古经,铭刻篆文。在九州那段岁月中他以金行铸就昏剑,如今铸就曦剑轻松许多,甚至昆仑玉的温润在为他中和曦光极不稳定的锋利。 采物练剑若是有法门,他自己合该成法。 金曰从革,是极致的杀伐之术。 “薶不生衣,百鍊不轻,从革不违。西方之行。生於土,从土;左右注,象金在土中形;今声。凡金之属皆从金。予之杀。” 李熄安吟诵,原始古老的文字依照剑形铭刻。 载天鼎上的小鹿溜达出来,在鼎上看着铸剑过程,黝黑明亮的鹿眼里是欢喜,它知道自己大概有了同胞。 交织的古经中,昆仑玉在定形。 剑身宽而薄,如柳叶,边缘呈现玉石的剔透感,中央起脊梭,纵贯全身抵峰。剑格如一尊张口的凶兽,雕刻出方正云纹。李熄安默默注视剑的成型,他篆刻金行,而剑的模样是昆仑玉自行演化。 与他记忆中的青铜剑极其相似,甚至可以说相同,只是一者材料为铜,一者材料为玉。 嗡—— 剑成而出,紧跟着是弥漫开来的可怖劫气。 无垢昆仑玉作为无上器,再篆刻以无上术,出世引来不可思议的惊变。 李熄安抬头,亘古不变的昆仑神宫上空出现了厚重劫云,这是天地对无上器的考量,亦是对手持无上器的生灵的考量,如他曾经破碎元神金身熔铸己身时的引发的天地劫气,杀机无限! ………… 厚重黑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昆仑中心的天一下子暗淡了。 金獒在厮杀,浑身浴血。 几道陌生人影悬在天上,冷漠注视浴血大妖。 其中一人背负血色长剑,猩红的衣袖随着骤起的狂风鼓动。 他们隔绝了金獒与外界的联系,封锁此地,将此地化作另一片域。 看着小辈再次被大妖击退,险些死在其爪牙下,背负长剑的男人摇头。 “这大妖已经被本皇重创,如此,同境界的小辈都无法收拾么?” “锡皇,变天了。”另一人道。 “本着上次失败的教训,想带着小辈来历练一番,提前适应新生的九州,结果,呵!”被换作锡皇的男人冷笑。 他俯瞰困兽厮杀,将小辈被打杀的画面映入眼中。 眼神越来越冷。 这让他想起了自家小子携带他给的炼神剑子剑,催动八方之阵,仍旧被那头赤色蛟龙随意斩杀。哪怕留下后手,引他降世也奈何不了其分毫。 这头金獒也是如此。 被他留手一剑重创没有直接杀死,封锁天地留给出来的几个小辈练手,怎么表现的如此不堪? 64.无上器 “锡皇,时间不多了。”有人劝告。 他们借助彻底复苏的天地短暂出世,但只能立足于这空间不稳定的土地,再借助皇者展开的域依存片刻。 锡皇的域已经开始收缩,撑不了多久。 “玉钗顺德上人只要求我们带回您当日降临看见的生灵,现在可以结束了。” 男人点头。 目光扫过被浴血金獒几乎杀到片甲不留的天才后辈,微不可见的皱眉。 身后背负的血红长剑出鞘,男人的身影消失。 金獒咆哮,受重创,几乎濒死,它仍然能昂首杀伐!猩红长袍的男人提着柄剑从天而降,一剑斩下他的四肢,使它燃烧的气机瞬间归于沉寂。 失去四肢支撑的金獒砸向地面,硕大如山的头颅被按在泥地里,牙齿间尽是血沫与破碎的内脏。 可它的眼神依旧是凶狠的,它死死盯住面前提剑的男人,巨大眼瞳里是血丝与狰狞瞳孔。 牙齿交错摩擦,喉咙里滚动出地狱般嘶吼声。 “人类,若是同一境界,你爷爷杀你便是一掌,拍成摊虫子不要的血污,让你自家老子都认不出来!” “啊……你这个表情,不会家里没有老子吧?那真是太可惜了,毕竟你自家小子也被宰了……哈哈!哈哈哈!” 男人面无表情,只是摊手,血色长剑自行悬浮。 “你可知那日的赤蛟杀你恐怕还不需要同一境界,只怕你如今去找他,死的……” 安静了。 血色长剑入鞘,草席般的巨大舌头落下,男人袖袍一动收纳进去。 “锡皇,这……”先前的人影落地,神色为难。 “舌头挺伶俐,割了回去泡茶。” 男人头也不回,正要等待他人收纳下金獒时,神情微微凝滞了,抬起头,面色透露出些许沉重。 “天劫!”他低声说。 聚拢来的厚重乌云透着惊人的杀机,哪怕是皇者在其中也不敢说安然无恙,而且这片劫云在愈演愈烈。黑云笼罩昆仑中心的群山,无边无际。先前的旁人提醒不是普通的天气异变,是天劫汇聚,只是他展开了域,与外界隔绝开,所以没有提前感知到这种可怕劫云。 什么样的生灵能引动这种级别的劫云? 试问当初九州天骄有多少人渡劫时会遇到这般非杀不可的滔天劫气? 锡皇默然,他不行。 可他已经是踏入极宫境五百载的老皇者,他不行,他们的后辈便行了?他们道统封印在开辟出的小世界里,后代的成长根本没有经过生死搏杀,在一片安然的环境下成长的修行者并非一定弱小,但面对现实那些怪物样的妖魔们根本不够看。 如何在现世安然立足? 还是得靠他们为后代打下一片土地。 扔下一瓶疗伤丹药到受伤的年轻弟子前,锡皇依旧神色冷漠。 “你们分了便好,一人三枚。” 身旁有人见到丹瓶,很是惊讶。 “锡皇这可是韵气丹,对阳神境大能也算有不小用处,这些弟子一人三枚是不是太奢侈了?” “怎么?”男人回头。 “你在质疑本皇?” “未来我们的道统在现世九州立足,不靠小辈们,靠年老与路途停滞的我们么?还是,你仍然对现世九州的生灵抱有轻视?本皇敢说那日化身降临遭遇的那头蛟龙,阳神境无人可敌,几乎等同于传说中的周天十类。你再看,那头金獒伱能否轻易降服,你为阳神,它单单是伪神境,但信不信它能杀你,沐血而行?” 旁人没有再说话,男人说的句句属实。 没有关心旁人神色,锡皇手指掐诀,眼眸泛起微光。 “天劫将至,会让这方天地变得极其可怕,我的域撑不了多久,准备接引。” “是!”众人回应。 锡皇摊开手,一枚雕刻着发钗与兰花的古老令牌出现其掌心。 在灵注入其中的瞬间仿佛有某种东西在世界外苏醒了,透过这枚令牌俯瞰世界。 雷光乍现,可怕的劫气竟然分出部分降临到手持令牌的锡皇上空。刹那天地昏暗,而只有被这股劫云笼罩才能切实体会到死亡劫气的可怕,在煌煌天威的压迫下阳神境大能都难以立足,更别提未凝聚元神金身的小辈,他们面色惨白,脸上没有丝毫血气。 只有一位摆出了与劫云等位的姿态。 是锡皇! 男人一动不动,等候令牌启动的接引。 通天彻地的枝状闪电立劈而下,将群山绚烂黑白! 万千雷光腾空而起,威光如狱。 可此地的古修士们已经销声匿迹,空余染血土地在雷光下湮灭。 ………… 赤色的庞然大物沐浴雷光而行。 铁鳞层层扣合,旧的鳞片炸裂,于是新的鳞片填补。 密密麻麻的死亡劫气在他的身躯上斩落,似乎要将他斩死。 可围绕他的一口金色长剑干脆利落切开劫气,铭刻的篆文在劫气的洗礼下愈发深邃。 青鸟坐在瑶池池水上无言。 无上器出世引来无上劫光,若是常人可能就在祈祷铸就的无上器能安然抗下此劫,不然持器者与无上器上的烙印皆会化作灰飞。无上器会重新成为材料,持器者在不匹配的劫气下毫无幸存可能。 但赤蛟不这么想。 他未到渡劫时想借助无上器引来的劫气洗礼己身。 那柄铸就的剑同他一并游弋于劫光下,疯狂而肆意。本来寻常大小的剑身曦光盛放,像围绕在蛟龙身畔的金色小鱼。这家伙还带走了那方青铜大鼎,鼎身悬于狰狞蛟首头顶,沐浴劫气,在稳固之前他刻下的部分神话真灵。小鹿站在青铜大鼎上昂首,篆文所构造的活灵之身愈发凝实。 难怪无垢昆仑玉看中了赤蛟,曾经的高傲不存,一心想要跟着赤蛟闯荡,这俩简直是臭……啊不是,兴致相投。 “吼!” 浑身笼罩苍青雷光的蛟龙咆哮,莽莽太古的气息伴随他的吼声弥漫开来。 雷光将息,而死亡后是生机。 65.祖皆为敌 赤蛟蜿蜒,他的身躯如今强横至一种可怕境地。 通体如血玉所铸,狰狞、古老、神圣、妖异。几种截然不同的词句能同时用来修饰如今的赤色蛟龙。 漆黑劫云散开,淡金色的光辉倾洒而下。 这是天地给予的九死一生。 盛放着曦光的剑垂直落在赤蛟面前。 伴随庞然生机,这已是铸器的最后一步。 剑之名“曦”。 紧跟着,赤色蛟龙的鳞片如晚秋的红枫林散开。 披着玄衣的少年盘坐在半空,双手前摊,将曦剑捧在中央。盛放的曦光在退却,流转的古老文字逐渐回归剑身。 李熄安望着高天垂落的无尽生机,伸手,青铜大鼎悬在他的头顶。 大鵹的虚影显化在鼎上。 “这些生机对你有用。” 大鵹的生命流逝太严重,他需要篆刻真灵,如今以他的修为,载天鼎提供的生机虽然已经称得上庞大,但对于大鵹这种神话生物来说远远不够。 无上器的劫气生机应该足以。 本来这种生机是为了中和无上器渡过劫难后死气,来反哺生机。可李熄安不需要,他自身的生命力足够可怕,曦剑就更加不需要了,死气无法影响它,被极致的锋利斩落。 朱眼墨发的女子有些迟疑。 “不必过意不去。”李熄安说。 “我说过,这些对我而言并非难事。” 大鵹沉默片刻,向李熄安郑重一拜。哪怕生命垂危,身形虚幻依旧难掩其天人美貌,眉眼是难藏的温良。 赤蛟引来无上劫光与沐浴劫光而行的种种她看在眼中,也许这些对这头非凡生灵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对方用这些救下她的性命,哪怕是以活灵的形式依托那方青铜大鼎而存,她也依然心甘情愿。 “如此,多谢阁下!” 李熄安吟诵木行,载天鼎上活灵奔走,玄青色篆文流转,为大鵹牵引来庞然纯净的生机。 待生死劫气皆尽,他提起曦剑,安放大鼎,开始重新在鼎身上篆刻神话真灵。 以剑为笔,那人形生灵肆意挥洒,笔走龙蛇。 而一头展翅的古老神鸟在鼎身上活灵活现,似乎下一刻便会突破鼎身只有翱翔于天际。 “呼——”李熄安长舒一口气。 载天鼎震动,那簇青色火焰熔铸于神鸟图腾的位置,如有生机。 同时鼎身上的其他活灵离神鸟图腾边上靠了靠,它们在远离神话生灵,这种生命哪怕成为活灵,象征的权柄依旧存在,可怕无变。 严格意义上来说,三青鸟也应是周天十类的“羽”之一类。 运笔,提锋,点墨。李熄安收剑,却突兀发现自己现世并无剑鞘。无声笑了笑,曦光散开,将剑温养在他的神识中。 大鵹的虚影也消失在载天鼎上,她历经千万年,如今合该真正安眠一段时间。 至于什么时候会苏醒,李熄安不知道,大鵹估计自己也不清楚。这种事情是无法控制的,不然大鵹面对分开了千万年的小妹,怎么说都该唠嗑一两句,不会如此直接陷入沉眠。 脚步声在李熄安身后响起,李熄安不用回头便知道是青鸟蹑手蹑脚地过来想知道点事。 先前她看赤蛟篆刻真灵不容打扰,一箩筐问题憋在心里很长时间。 估计是憋坏了。 他回头,招手,眼瞳微眯,似笑非笑。 “坐。” ………… “原来如此。”青鸟点头后陷入长久沉默。 这件事情冲击到了她的恒常不变的观念。 虚节正元,阖眼观澜,勾陈阻地这几位祖竟然堕落了,与污秽为伍。甚至她们一直信赖的神官要将她们置于死地。她的长姐险些被彻底杀害,而她与另一个姐姐几乎成为他人拥有物,光是想想就令她恶寒。 赤蛟回到九州能做到这种事情。 她很想问,你在现世不过阳神境修为,为何以瑶池一梦行走过去九州,展露足以埋葬祖的伟力。 她还想问,分明瑶池一梦分明不具备改变现实的力量,为何你能行走历史中,杀伐昆仑,救下她们。 她太多想问的了,可最终都没有开口。 只与她的长姐一样,郑重道谢。 想来她现在除了道谢没有什么能够帮到赤蛟的了。 “那我为何会出现在黄河流域的狭缝空间中?”青鸟突然想起什么。 “这点我不知。”李熄安摇头。 “我很确信我将你与你的另一位姐姐一起重新放置在瑶池深处。” “也许后世又出现了什么变故……” “这是必然。”李熄安说,“我已经清理干净昆仑的污秽,埋葬所有沾染污秽的生灵,可现世我们遭遇了九首开明,遭遇了被污秽包裹的昆仑玉。” 青鸟眼眸低垂,李熄安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失落。 “没关系,我都没事,我的长姐也没事,另一位姐姐没道理会出事。”青鸟抬头,对李熄安展颜一笑,丹凤眼眯起,小苹果肌上扬。 白皙的面容映衬昆仑神宫的霞光,美得不可方物。 “你愣什么?” “很美。”李熄安赞扬。 “喔?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欣赏力,这一路走来你可从来没多看过我一眼,我还以为你的眼里只有母蛟龙。要知道我在九州可是追求者如云,可以从昆仑的这头排到那头呢。”青鸟调笑,站起身往神宫云层下显化的昆仑山脉投影指指点点。 李熄安也笑,清淡的像湖水,潋滟照人的同时深不可测,湖水虽清澈,可太深了,深到更深便只有未知的暗。 让本来调笑的青鸟反而变得不好意思。 “所以现世最大的敌人是曾经的九州开辟小世界而存在的祖们?”她轻声问,话题一下子又沉重起来。 “是。”李熄安点头。 “既然曾经还处于九州时便有祖层次的生命堕落,如今小世界里的祖们是何状态,我不敢打包票,但你那日也见到曾经的一批古修士了,你认为他们降临现世,是为了引领现世生灵的吗?全为了自己罢了。” 李熄安回答,不知不觉想起了那匹黑马。 “都是吃人。” “留给现世生灵成长的时间不会很充裕,九州的古修士们一定会重新回到这片土地,掠夺他们认为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他们……” 青鸟沉默了。 在她的印象中祖们是开辟一方道统之祖,他们骄傲而强大,有的渴望强敌,有的偏居一隅,有的传道授业解惑。 但如今她要面对曾经九州的祖皆为敌人的准备,甚至至尊开辟小世界留下的祖都是真一境中的无可撼动者,比之阖眼观澜、勾陈阻地还要可怕。 有些窒息。 66.长生者 “你打算如何?”青鸟问。 “杀。”李熄安回答。 “如果九州的古修士真的是引领者,他们只要不冒犯到我在意的东西,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很可惜,他们前往现世是为了吃人,把所有东西吃干抹净,残渣都不剩的那种。” “可其中势必有你无法抵御的强敌!”青鸟皱眉。 “当初至尊们开辟小世界应从未想过留存下的祖们会逆伐现世,现世生灵的时间太短了,如何与那些沉淀数千年数万年的祖相抗衡?他们哪怕被封千万载岁月,境界跌落,也不是现世生灵能比肩的存在。你无论是在现世还是梦中都与祖层次的生命有过交集,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自然清楚。” “但他们出不来,至少百年内出不来。越强横的生灵融入新天地需要的时间越漫长,若是强行降世,对他们来说只有坏处,甚至能否强行降世都存在疑虑。在这种层次的生命眼里百年不过间隙,可足以给现世生灵喘息之机。” 当初在帝都下遭遇的竹篮采魂便疑虑重重,他是真一境中的无可撼动者,应为无敌身,但被镇封在帝都祭坛的秘境中,不得见到天日。过去的天地存在足以征讨真一的生命么?他不知道,可他对比过梦中几位祖与竹篮采魂的气机,竹篮采魂比他们弱太多。 就算是射杀大鵹而境界大跌的勾陈阻地上人都比竹篮采魂要强大。 其中有被镇封的原因,但这位祖自身的问题恐怕也不少。要知道作为祖中的无可撼动者,狮子再落魄也不是鬣狗可比。 “如果是皇者现世,我有一定的把握。”李熄安说。 “更何况,这方天地如此宽广,未必只有我一位走到阳神的生灵。相信他们。” “至少昆仑大妖们的表现你我有目共睹,若是古修士前往昆仑掠夺机缘,那几头大妖魔就是正打的天昏地暗也要联手驱逐古修士。” “那你……” “什么?” “你之后有何打算?” “回太行,算起来,我应该离家近百年了。”李熄安说。 “你呢?记得你先前说有时间要去太行做客,此话还算数么?” 青鸟沉吟。 “我打算留在这里,可能我们的同行要结束了。”少女的神情有些失落,如果不是外貌差别太大,这表情李熄安还以为是马妖附体。 “这个选择不与我相同吗?有什么好失落的?” “相同?” “归故罢了。” “游子归故里,应当开心才是。” “是啊,应当开心才是,这可是我千万载日夜以盼的昆仑神宫。” 青鸟的明媚的丹凤眼中是沉静。 “如此,别过了。”她轻声说。 李熄安点头。 青鸟如今没有修为,她处在昆仑神宫中无人可见无人可伤,现世没有比昆仑更适合青鸟驻足的地方了。 他们当初的约定也是如此。 赤蛟将青鸟送至昆仑,除此之外并无瓜葛。 风起,云舒。 赤色蛟龙横亘天际,尾骨自然拍打着瑶池水。 “走吧。”这头庞然大物垂下头颅,青鸟能清晰看见那两个枝状大角上的古木般的纹路脉络。 “最后载你一程,神鸟总不能成天泡水池子里。” 赤蛟没有祭出她熟悉的青铜大鼎,而是单纯垂下狰狞蛟首,她爬上去,像坐上了一层冰凉的软垫,贴着头颅的鳞片厚重宽大,青鸟低头,仿佛她底下是块光滑平整的巨大红玉。 呼—— 呼啸的风声灌进青鸟耳膜,赤蛟蜿蜒着腾空,灵在运转,包裹住她的身体,让她不会被狂风掀飞。 星河在他们的身后远去,风吹过李熄安的鳞片缝隙,同样拂起青鸟的泼墨长发。 曦光盛放,昆仑玉成为剑仍然是昆仑神宫的中枢钥匙。 两侧天际刹那颠倒。至此星河在上,群山在下,而女孩与蛟呢? 他们在同行最后一段路途。 从上升转瞬间成为下坠。 神女着青衣,赤蛟随身畔。星河剪影点缀,群山与云等候,他们似乎自遥远的星宇而来,要到那人间去。 ………… 老槐树下,人首豹身像旁。 青鸟注视着身披玄衣的少年离去。 “你留下不单单是为了看这故土吧?”李熄安突然问,“毕竟再好的故地,没了故人终究差点味道。” “我……” “不必解释,各有秘密不是吗?”少年笑笑。 “就如你不问我为何能借助瑶池真正回到过去,为何阳神境的我在九州那段岁月拥有足以杀伐祖层次生命的力量。” “伱真不会读心?”青鸟作鬼脸。 “你把心思写在脸上,我不会读心,但我会看脸啊。” “哈哈哈!”赤蛟与青鸟皆笑。 “等你的长姐在载天鼎中苏醒,我会抽空来一趟昆仑。” “你如何再来昆仑秘境啊?” “我有钥匙啊,还是钥匙亲自把自己递给我,非要跟我走不可。” “好,记住,你以后一定要回来!”青鸟神色郑重。 “等等!”她叫住了即将离去的李熄安,招手。 “把我之前给你的神木枝丫给我。” 李熄安一愣。 “不至于吧?” “给我便是!” 载天鼎浮现,李熄安从中取出神木枝丫递给青鸟。 女孩很珍视地接过,头也不抬,“有刀么?” 李熄安又拎出曦剑递过去。 见青鸟手持长剑在神木枝丫上比划,动作行云流水,神木枝丫坚固,可毕竟离了本体,这坚固在曦剑面前不值一提。青鸟神色凝重,削了又削,改了又改。良久,大概在头顶的老槐树掉下第九十八片叶子时抬起头,又招李熄安过去。 “坐那儿。” 李熄安啥也不说就往青鸟指的地方一坐。 曦剑微微愣神,总觉得这场景在哪见过似的。 有双细腻的手从身后托起了他披散的头发,挽起,以神木枝丫做成的木钗固定。他听见青鸟的呼气声,她似乎满意了。 还未等李熄安起身,听见有人说。 “你是现世第一位登上昆仑的生灵,合该长生,我可连长生钗都给你了,你现在是名正言顺的现世第一位长生者!长生,听见没,长生!”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少女低声吟唱,这是踏上昆仑,叩开帝门念叨的诗句。 “所以,别死。” 67.大江东去 寂静深山,浓雾笼罩。 此为昆仑山脉边缘的一处古森林。 高悬于天的月亮凝视着虬结古木中飞速掠过的几道黑影,他们奔行,有温热液体滴下,停留半个呼吸再次掠走,甚至来不及清理痕迹。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戴着眼镜的男人低吼,此时他衣领上浸满了鲜血,镜片碎的不成样子。 背着昏迷女孩的年轻人还未回答,便听到身后呼啸的风声。 咬牙继续奔逃。 他们目睹昆仑复苏,感受一股难以言表的灵挥洒至他们身上。 这种灵不是寻常灵气,原始古老纯净,与他们修行而运转的灵气完全是两码事,更接近他们所使用的媒介内的那缕崛起灵气。在家族古籍里,男人曾经翻阅到这种灵的修辞,古人称呼这种灵为源。天地初开的源,珍贵难求。 想来老人们让他们不辞辛劳跑到昆仑来等候,便是能沾染昆仑复苏满溢而出的源,因而受福。 但老人们一定想不到他们会遭此劫难吧? 男人苦笑。 突然后脑勺破风声呼啸,是利器切开空气的凄厉风声。 他将手按在腰间,抽刀,猛地回身,刀刃与对方的利器拼接,振出清脆的金属轰鸣,他借着对方的巨力往后腾空些许,坠在铺满灌木丛的地上,屈膝,后脚跟沿着地面犁出长痕。 握刀的手臂颤抖。 刚才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击险些将他的刀直接振飞,他抬头,持利刃的人形身影落在一处古树枝干上,弧形利刃贴着手臂安放,像一轮残月。 男人微不可查地回头,见背着女孩的年轻人并未丧失理智留在这,而是在以最快的速度奔逃,欣慰地笑笑。 “被同伴抛弃还能笑的出来么?”人影开口说话。 竟然是个女人。 男人一怔,紧接着他在脑海中疯狂思考如今可能拥有如此可怕力量的女性,每当思索出一个结果都被他急忙否定,对方绝不是他熟知或听闻过的任何一人。 深吸气,他想他大概有了结论。 “让我猜猜,你来自传说中的世外,对吗?” “很聪明,不过这份聪明不会让你活下去,反而会加速你的死亡。”对方说。 “你想说你对死亡无所畏惧对吧?那让我也猜猜,你道出思考出的真相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对吗?为了让那两个人加紧逃离这里。” 一声冷笑,冰冷得像把尖刀塞进男人心里。 “我们的目标是谁,你难道不清楚?还是你认为他们走的掉?” 男人屏住呼吸,对方的目标从开始就是玲灵!难怪最开始遭遇时,对方第一个袭杀便是女孩。他本以为是因为女孩能驱使古器,完全状态下足以威胁到他们,这才会选择先对女孩下手。 看来他想的太简单了。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人影提起利刃再次袭杀,化作难以捕捉的残影! 同时,一個恢宏的域在古森林中展开、蔓延,隔绝现世联系。整座古森林仿若坠入无边黑暗,而黑暗中好像有某个东西睁开了眼睛,在窃笑。 ………… 日出。 雪山巅冰雪融化,化作溪流,沿着石头缝与旧河道淌下、汇聚。 成为河流,再成为江海。 如今的昆仑完全展露其隐藏在岁月中的巍峨高大,万仞高山不过山腰的位置便浸透了雪,抹上最纯净的白。 群山比肩,像顶天立地的巨人们伫立。延伸的山嵴如巨人们的脊椎,龙一般横亘着。 万千道河流滚滚,漫上巨人们的脚踝,自它们伫立的空隙里冲刷而过。水鸟群零星分布在河流平缓的水域,彻底复苏下的生态环境几乎被重构。水鸟们往下扎猛子,轻而易举叼起一米长的大鱼,得到顿丰盛美宴。偶尔河底会隐约看见体型惊人的未知鱼类悠悠游过,如同沉在水底的白色浮云。 水鸟们奈何不了分毫,却有更大更凶厉的神异猛禽扑杀。 而未知大鱼起身,银色鳞片硬如生铁,反射寒光。与那扑杀来的神禽征伐,刹那激起千层浪! 赤色的庞然大物在河流中游弋,浮上河面的背脊嶙峋如礁石。 这片流域的所有生灵都注意到那头神圣狰狞的巨兽,他蜿蜒的身躯占据了很大部分的河道。搏杀的大鱼与神禽望向他,眼神里是深深的忌惮,倒是水鸟们不畏惧他,将他的枝角视作临时落脚的树干。 这头生灵似乎无心打扰大鱼与神禽的搏杀,自顾自地离开了,在顺着河流往东方去。 眼眶里亮起的金色烛火同东方那轮太阳一样刺目。 在李熄安叩开天门之时,青鸟想起什么。 她从昆仑神宫的深处搬出一座苍白石棺,石棺壁内刻画着细密的金色篆文。 鱼龙鬼棺。 但昆仑的生灵一般叫它长生棺,封存生机,阻碍时间流逝。当时西王母为三青鸟准备了三口,如今封存青鸟的那具长生棺失去作用,长姐大鵹燃烧己身厮杀真一,未进棺内,所以这里留下了一具完完整整的长生棺。 “本以为后世昆仑发生变故,这口长生棺该不见踪影才对,没想到我还能在神宫一角找到。” “长生棺留在昆仑已经没什么用处,这算是我能赠与你的报酬,别的够看的物件我现在也拿不出来,” 李熄安还犹记青鸟沮丧的小脸。 赤色的蛟龙无声笑了笑,然后扎了个猛子,惊起一滩水鸟,那些短暂驻足在他枝角上的水鸟们匆匆离去了,而他潜入深水中,这条河道不再可见蛟龙身形。 天地彻底复苏好处挺多。 至少昆仑目前随意的一条河道都足以掩盖他的身躯。他游走河道,丝毫不觉得阻塞,每一条河道相比曾经的长江黄河完全不差。 坏处也并非没有。 比如李熄安对这方天地的模样感到陌生。 折叠地陆将现世的大地河流群山彻底更改,铁路道路桥梁失去作用,他顺着河道即将汇入黄河,可这般遥远的距离沿途也未曾见过人烟。 人类恐怕全部离开了这片古老山脉。 如今的昆仑妖魔横行,在很长一段岁月中,这里会成为崛起生灵成长的温床。 68.斩龙剑 黄河此去三万里,走蛟龙。 赤蛟蜿蜒,腹鳞贴着淤泥。 而并不平整的鳞片划动泥沙,水流被搅动,像他走过的地方绽放出团团黑雾。 新生的黄河太宽阔了,两岸之间的距离遥远到不可见。这哪里还是江河,几乎要成海。 李熄安偶然感知到江河中的崛起生灵游过,打量他,又忌惮地退开。 黄河中的生灵不少,能崛起踏上路途同样不少。远离人类干扰的它们野蛮生长,彼此划分领地,若有不合少不了一战。 不过没有生灵敢挑衅河底的赤色蛟龙。 这头过路的生灵庞然无边,游弋在河底如同河底又开辟出一条蜿蜒的血色河流。太可怕了,可怕到黄河流域的生灵见到他,下意识会认为是承黄河而生的龙王。 但再凝神观察,会发现这头蛟龙身上并没有黄河的气息。 单纯的是位过路者。 这令崛起生灵们心底长舒口气,只要黄河没有诞生真正的君王,它们便还有机会加冕,不至于断绝最后的念想。 又行数百里,河水渐冷。 这瞬间所有生灵消失,仿佛他再次回到曾经遭遇老龟的那段流域。蛟龙在水中游弋,只能听见水流的轰鸣,除此之外听不见其他生灵造成的声响。鱼群打水,水鸟振翅,这些统统不见。 这种环境,李熄安还以为不小心再次误入一处狭缝,可他确信自己仍然处于现世的黄河中。 深邃河底,金烛忽闪。 一座桥横亘百余里巍然屹立河面。 桥? 如今的黄河上怎么会出现桥梁? 赤色蛟龙在河底盘踞起身躯,停滞下来。他感觉有一丝不对。大江大河现如今的桥梁应当都毁坏坠落,在彻底复苏时江河拓宽数倍甚至数十倍,原本修筑在其上的桥梁被直接扯断,不可能会有桥出现在这里。先前的生灵在流域里销声匿迹他都并不在意,造成这种现象的情况很多,但这座桥太诡异了,仿佛就在等他。 李熄安凝神,莲花在眼底盛开,堪破虚妄。 这座横跨百余里的桥梁绝非现代文明铸就,它太古老,同时太魔幻。三个桥拱跨行百余里,模样居然是类似古代的石拱桥样式,青砖灰瓦。它卧倒在那,三个拱洞如山如渊,雾气喷薄,氤氲絮绕,与河流接触的地方还有满溢出的斑斓霞光。 一柄巨大利剑剑锋朝下,悬挂在中心的拱洞上方。 剑身轻吟,迸发出一道锋芒,将李熄安的视线以及感知全部断绝。 河底,金烛陡然盛放,钢铁般的肌肉发力,鳞甲扣合,赤蛟在一瞬间进入了战斗姿态。 被搅动的河流中渗进一丝鲜血,他低吼,吼声如水中闷雷般震荡,带着怒意。 斩龙剑。 古时候的人们将利剑悬挂于桥洞,防止蛟龙走水时引发洪水冲垮石桥。但哪怕是传说中,也从未听闻黄河水上有斩龙剑悬挂,若是黄河上悬挂斩龙剑,这是要断绝百鳞化龙! 而斩龙剑将处于河底的赤蛟锁定了,死死咬住不放。李熄安意识到这并非偶然,这是一场截杀! 这座虚幻石桥存在不了太长时间,此时此刻伫立在这里便是等待他来。 河流会为蛟龙遮掩气机,这也是李熄安回归太行最好的路线。但他的想法似乎被布下这场截杀的人看穿了。他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在他可能回归太行的路线上皆设下埋伏,还是单纯只有这一处。 若是只有这一处,代表对方在他完全不知晓的地方获取了他的行走路线。 令李熄安悚然。 此刻又是一道锋芒垂落进水中,斩向隐匿河底的赤蛟。 紧接着河面沸腾,成千上万吨河水逆飞! 赤色的庞然大物腾空而起,龙形身影在炸裂开的水中矫矢。他浑身笼罩流云金火,成千上万吨河水飞至高空转而落下,刹那被金火燃尽,蒸腾出巨量水汽,像为赤色蛟龙披上件素白衣裳。 他垂下头颅,一张赤铜鬼面的脸探出茫茫水汽。 眼眶里是熊熊燃烧的金色烈焰。 对方不打算让他离开。 “还不出来么,鼠辈?” “猴急。”有人轻笑。 是个女孩的声音,很年轻。 “哒哒,哒哒——” 这时的桥上响起了踏地声,像某种铁蹄一步一步按在地上,犁出深痕。有东西在桥面上行走,光是轻缓的漫步便动摇整座虚幻石桥,剧烈的震荡甚至能蔓延到河水中,化作层层浪涛往外扩散。 那生物似牛似龙,浑身披覆漆黑鳞甲,狰狞的巨大头颅上生长着根锐利独角。 可这头未知生物同石桥一样是虚幻的。 李熄安的目光没有分给这头气机可怖的未知生物一点,他盯住的是这头生物背后拖拉的古老战车。 声音从这辆战车里传来。 “你便是踏上了登天路的那头蛟龙?” 漫天水汽中,赤蛟的庞然身躯不见,盛放的曦光已临近战车之上!李熄安不打算多费口舌,他脸上面无表情,提起曦剑玄衣狂舞。 “牟!”未知生物大吼,这头蛟龙要冒犯他的主人,愤怒下其身躯几乎要凝实,要从朦胧的虚幻中走出与赤蛟拼杀。 “有点意思。”战车里的人丝毫不恼。 顺便安抚了狂躁的未知巨兽。 李熄安此时的距离都能够看清战车里的纤细人影,她对那缕盛放开的曦光毫无反应,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 轰—— 悬挂在桥洞的斩龙剑冲天而起,密密麻麻的篆文在剑身上显现,杀机铺天盖地,自李熄安身后杀来,死亡气息笼罩他的每一寸肌肤。这是斩龙剑,铸造之初就是为了将蛟龙斩首! 李熄安竟没有回头,他低颂古经文,白玉剑身淌过曦光。 世间极致的锋芒被他握在手中。 曦光轻而易举撕裂了战车,对着战车内的人影斩下。 而同一时刻,他背后的斩龙剑也杀来了。 光热迸散,电屑中裹挟篆文崩溃,这瞬间仿佛千万头怒龙咆哮,以李熄安为中心冲击石桥与大河,掀起巨浪拍打至黄河两岸! 赤色的庞然大物在光热中起身,头悬大鼎,眼眶里的金色烛火忽明忽灭。 “小辈,相当厉害,该说不愧是能干扰我计划的生灵,我派出去的几个家伙和你比起来好像是废物哦。” 虚幻战车被撕裂,女孩轻盈地走出,曦剑已经将这具身体杀死了,但那股意识还存在着。 一切都是虚幻,她的存在却是真实。 她拨弄着指甲,赤色蛟龙的体型如此庞大,可她望向赤蛟的目光俯瞰的,好像她此时正高居云端,或者说她在哪里,哪里便是云端。浑身的生机在曦剑下逝去,她同样满不在乎。 “你知晓这具身体脆弱,所以在斩龙剑下选择放手一搏?” “不错,有魄力。我本来有想过浪费源气强行降世只为杀一头阳神境蛟龙是否太奢侈。现在看来,蛟龙,你值这笔源气,甚至还能更多。”她赞叹,好像她与李熄安不是敌人,是她作为长辈对后辈在夸耀。 李熄安不语。 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他已经没法开口了。以载天鼎抵挡住斩龙剑,提曦剑而杀伐。人身抵挡不住斩龙剑的锋利,显化本体,仍旧被钉穿。专杀蛟龙的篆文如蚁侵蚀他的身躯,灵的运行已经开始阻塞,哪怕木行垂落,也不过是延缓下侵蚀时间而已。 对方是一位祖。 曾经开辟了小世界的祖,真一境中的无可撼动者。 可能从李熄安闯进她的计划时,对方就在他的生命上划下一道斜杠。 69.坠蛟 横跨百余里的石桥崩塌。 女孩身上的那股意识离去,发丝披散下来。这时李熄安才发现对方后脑勺处有一支发钗,玉石雕刻,散发着莹莹淡光。 在那股意识离开的下一瞬间玉钗碎裂,断成几截,失去了灵性。 战车重新复原,由那头未知巨兽拖拉着,祖的意识安然坐回战车里。先前的身躯被赤蛟杀死,而斩龙剑刺穿了那头蛟龙的脊骨,她其实没有继续留在现世的必要了,不过战车里的人影饶有兴致地停留。 这头蛟龙很快会死去。 并非没有留意到蛟龙身上异常的剑与鼎,不过这些不重要。 他死亡的终局不会有任何变化。 她要目睹这头生灵的坠落。 斩龙剑刺进他的脊椎骨深处,周围的血肉全部坏死了,血玉般的鳞片晦暗,像累积了一层厚灰。若是能透过鳞片往深处观察,原本晶莹的蛟骨正在失去光泽,这头蛟龙体内庞然的灵被斩龙剑吞食,然后被其转化为斩掉生机的恶灵。 巨兽拉车,要回归桥面上萦绕的霞光中。 等同于观众要回到观众席,观看这头不凡蛟龙的死去。 从头到尾,对方不过借助斩龙剑之威就将李熄安杀进绝路里,他甚至没有资格目睹这位祖的真容。不过,也可能是对方不敢在现世真正动手,所以只有借助斩龙剑来杀他这一个选择。这座桥可能是很古老的天地显影,被这位祖利用驾驭,用来杀他。 不是吗? 李熄安在瑶池一梦中具备斩杀祖的伟力不错,但现世他不过是头阳神境妖王,祖降临,哪怕是道化身杀他也是轻而易举。 降世的代价可不小,而降世后在不对的位置不对的时间出手。 她不敢。 但是他敢啊。 金色莲花在虚空中悄无声息地绽放,绚烂如星河。 勾引出滔天烈焰,流云金火中有篆文流转,龙一般的生物抬首,被金火覆盖周身,赤铜鬼面在火焰造就的高温中扭曲,像在嗤笑。 战车中的祖皱眉,她不明白这头蛟龙想做什么。现在的挣扎不能抵御斩龙剑的侵蚀,反而会加速他的死亡,其中的痛苦根本不是活物能忍受的。 曦剑盛放曦光,如一尾金色小鱼围绕着赤蛟的身躯遨游。 “你不敢动手,对吧?”蛟龙说。 祖皱眉,下意识深吸气,她瞬间想明白了这头蛟龙的目的。当即冷喝,“拦住他!” 赤影如矢,热血抛洒长空。蛟龙的脊椎被钉穿,数不尽的鲜血从伤口洒出,带来一阵异香。 难以想象这种生物的生命力,被斩龙剑钉穿脊椎没有立即死去,竟然还能够爆发出这般力量。果真如锡皇所言,这头蛟龙拥有足以成为周天十类的潜力。 更要杀了。 “牟——!”拖拉战车的巨兽仰天咆哮,回首与那道赤色影子碰撞。 祖无法动手,他其实亦然。 本不处于此界的生灵,任何跨界征战皆是自寻死路!如果他曾经并非九州诞生的妖皇,这与蛟龙碰撞的刹那就已成飞灰。他咆哮,展现出恢宏的域,可这片皇道领域刚一出现便被黄河水淹没、碾压! 皇道巨兽大惊失色。 他没有料到现世九州反应如此快。 赤色身影猛地抽尾,将他甩翻,如一柄开天巨斧,这一击抽尾劈下来,巨兽身躯顿时皮开肉绽。这种体内流淌异种血脉的古兽比李熄安高一个大境界,若没有黄河镇压而下,免不了一场恶战。 这印证了他的想法。 游弋在赤色蛟龙身畔的金色小鱼激射而出。 金行的锋锐斩落世间万物! 恢复好的战车再次被撕裂,雍容的人影坐在中央,她面对落下的锋芒,起身,张开双臂。 “小辈,很好。” “如此,我便赠与你一场最盛大的死亡!”这是玉钗顺德上人作为祖,作为真一中的无敌者发自内心的赞叹。 曦剑停滞在了半空,一股无法言表的气息自人影身上弥漫,激荡在天地间,古老森严,肆意疯狂。 天暗了。 是一只大手,如冰如铁亦如玉。 而桥面下方同样有一只大手,两只手臂从苍穹落下,结成玄妙手印。一位祖在展露她的伟力,哪怕她只是短暂降临的虚幻,她也会告诉那头赤蛟,何为真一!何为真一中的无可撼动者! 威严如山崩塌。 除却手臂之外,更神秘更伟大的形象藏匿于云层中。真一法身,她动用了法身。果然如其所言,这是场最盛大的死亡! 黄河水咆哮如龙,似乎要卷上天际,去粉碎那具法身!但是法则脉络垂下,法身燃烧,短暂隔绝现世。 代价极大,但祖不在乎。 赤蛟被那两只手掌一上一下地覆映,庞然身躯微渺的如缕红线。 从极高极远的天传下声音。 “铭记吾名,玉钗顺德!于你往后无数次轮回中,记得见我逆走,不可抬头见!” 青铜大鼎被拍飞,曦光被掐灭,玄青色篆文弥散在空中,而失去了木行的生机滋养,斩龙剑的死气飞速蔓延。 现在斩龙剑其实都无所谓了。 真一法身下,万物皆可被赐之一死。 两只巨手合拢,玄妙的手印与规则重叠。 “轰——!” 黄河面凹陷数千米,裸露出河底泥沙。这瞬间黄河阻隔,大水冲上两岸,顷刻没过无数土地。 蛟坠。 ………… 太行,休憩于老樟树下的苍白巨虎猛然睁眼。 一瞬间的心悸传遍全身。 她仰天长啸,想驱散心底的不安。虎的啸声平荡四野,令听闻的生灵全部静默拜服。 南烛的气息在太行山中消失了很久,曾经的地方只有一头绝世凶虎成长的愈发强大。 于是太行的生灵默认其为新王。 伴随太行彻底复苏的那天,王迈入伪神境,在那瞬间几乎触及真正的阳神,却不知为何从那等可怕境界中退了出来。 其余生灵不用多想,单靠这头凶虎镇压太行的诸多妖魔已经足够。 让那些妖魔不敢肆意屠戮。 “怎么了?”银杏那传来声音。 “心悸,不安。”青焰如实回答。“我很担心南烛,他此去昆仑的时间太久了。” “南烛么?不用担心。我不相信这世上有生灵能威胁到他,这家伙厉害到不讲道理。”楚杏儿打气。 可苍白凶虎不为所动。 幽绿的虎瞳沉默着。 “罢了罢了,你退后,我来算算,有那家伙曾经的器物或者鳞片之类的吗?我需要点介质。” “你还会这个?” “就前几天,睡觉的时候学会的。不难,算个卦而已,有手就行。”楚杏儿挥舞着本体银杏的万千枝丫。 每一道枝丫都化作黄金手。 “你等等。” 青焰想起什么,从一处地方衔来一把古老铁剑。 破损了,可依旧可见其锋芒。 “这柄剑南烛曾经以血浇灌,应该符合你的要求。” 楚杏儿点头。 过来些许时间,青焰看着楚杏儿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如何?” 楚杏儿像被惊醒一般,猛地激灵,抬头望向青焰的眼神里惶恐不安。 “我看不见……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 “还有……” “还有什么?”苍白巨虎几乎怒吼出来,狰狞到可怕。 “死寂。” 70.生机 成千上万吨河水再次逆流回河道。 石桥,巨兽以及那位祖都消失了。 雾气蒸腾、蔓延。 这里发生的事并非没有人或黄河里的崛起生灵注意到,但那个方向弥漫出的气息恐怖绝伦,他们根本不敢靠近。 这让李熄安松了口气。 弥漫的雾气中,庞然大物拖拽着枯朽的身躯往岸边游去,平日璀璨刺目的金瞳像簇将熄的残烛。 斩龙剑插在他的脊椎上,身躯在迅速枯败。 水声。 披着玄衣的人形从黄河中走出,拖着一柄利剑,浑身死气。 玄衣也许都不能算了,在李熄安跨出河流的瞬间,伤口又渗出鲜血,染红衣袍。同时将他被水浸泡的发白的手臂染上妖异的红,顺着手腕点点滴落。 哐当一声脆响,李熄安把斩龙剑甩到旁边。 他低估那些祖了。 或者说他低估了那些有资格开辟小世界而留存现世的祖。他们是无可撼动者,哪怕在真一中也是无敌生物。其想法不可揣测,心气无边,一身伟力可怕到令人胆寒。他再次提剑杀上的本意是将对方的化身逼退出现世,寻求生机,没有想到对方直接动手。 光是那降临来的化身就颠覆李熄安记忆中的祖层次力量。 比之他梦中交锋的阖眼观澜丝毫不差。 能一边抗衡九州的磨灭,一边斩杀他。哪怕对方需要付出完全不匹配的巨额代价也完全不在乎,全求个通透。认为李熄安此举冒犯,那就起身斩杀,觉得好就不避讳地称赞。 难怪青鸟每每提及那些封存于小世界中的祖总是眼神晦暗。 他们的确有资格被称为九州火种。 而如今的火种堕落了,再次燃起的火焰不是希望,是以现世九州为柴薪,燃起的欲望。 他也差点成为欲望火焰里的一根木柴。 “咳咳……咳咳咳!” 李熄安猛地咳嗽起来,鲜血中夹杂着内脏碎片,捂住嘴巴的手指满是腥臭。 躲过了玉钗顺德上人的跨界一击,但躲不过斩龙剑带来的死气。这玩意能杀他,很轻松地杀他,李熄安感觉自己就算步入极宫境,这柄斩龙剑依旧照砍不误。真的很诡异,世间居然存在专门针对某种生物到这种地步的器。 他踉踉跄跄地沿着河岸行走,先前被祖的法身拍飞的载天鼎在这个方向。 无力唤回载天鼎,只能微弱感知方向。 湿透的发丝披散下来,遮住他半张暮气沉沉的侧脸。李熄安一愣,想起什么,伸手往后脑勺探去。 空无一物。 那里本该是青鸟赠给他的长生钗,固定了长发。 长生,长生…… 原来如此。神木枝丫为他挡下了此劫,然后化成灰烬。祖的一击,他怎么说都活不下来才对。 青鸟知晓恐怕要生气了。 李熄安无声地笑笑,可嘴角刚浮现一丝弧度,剧烈地咳嗽就涌了上来。 此劫还没完。 他需要找到载天鼎,里面藏着昆仑中的长生棺,这是解决斩龙剑上的死气最好的办法。连曦剑他目前都无力去寻找,只能先看眼前一步。 所幸玉钗顺德上人动手牵扯的气机无比可怕,她消失,独属于真一境威严仍然存在。 让诸多觊觎这片流域的生灵不敢靠近。 以现在李熄安的状态,来一头崛起生灵,甚至崛起生灵都不需要,来一个强壮点的普通人他都得遭。玉钗顺德上人,她让赤蛟铭记她的名号,他记住了,并且绝不会忘。多亏了这位祖余留下的威严,才让李熄安捡回一条命。这份大恩情,赤蛟当然没齿难忘。 真一境的无可撼动者是么? 那不过是曾经。 他会撼动的,然后告诉那些高高在上、妄图点燃现世九州的祖们,你们早就该随着旧九州一并沉沦! 又沿着河岸走出一段距离,李熄安抬头。 他感知到了载天鼎的气息,可同时,这附近不止有载天鼎。 有人,还是崛起生灵。 微微皱眉。 以李熄安现在的感知力,他发现崛起者时对方早该发现他了,为何不动手,还是打算请君入瓮? 眼瞳中方一点燃金色烛火就熄灭,身体几乎蜷缩成虾球,剧烈咳嗽起来。 灵的运转带来磅礴死气,这次咳嗽是沿途最剧烈的一次,同时他还要防备那位崛起者,留意对方的动作。 来了! 李熄安人仍在咳血,腥臭味道刺鼻,神态却并无惧色。 载天鼎在回应他的感知,已经有活灵开始奔走了。这个崛起者若是打算动手,载天鼎会重新教他做人,不过是下辈子的重新做人。 寻常崛起生灵根本应付不了载天鼎中篆刻的活灵。 单单是昆仑中篆刻的青雕就够大妖级别的生灵猛喝一壶,更别提这种没有迈入俱灵境的崛起者。 “那個……”是个青年人,神色有些拘谨。 “你没事吧?浑身湿漉漉的,我看你好像受伤的很严重,需要我送你去城里的医院吗?”声音还挺担忧。 李熄安捂脸,载天鼎的活灵渐渐沉寂。 原来是个搞不清楚情况的二愣子。 “兰州古城是生态重构后相当厉害的城市,古城里能够运灵的人物不少,肯定能治好的你的伤!” “你不先问问我来自哪里?” 心道先前的真一波动崛起生灵又不是没有感知,看见从那个方向走出的人心里完全不设防备? 青年思索,然后一副恍然的模样。 “来自哪里?难道你也是古城人吗?难怪,难怪,这附近能被刚才的动静引过来的应该只有咱们古城人了。”青年面上一喜,李熄安搞不懂他在欢喜什么,如果这人是看见载天鼎欢喜就罢了,关键是这人看见他好像比看见载天鼎还兴奋。 偷偷望向李熄安的眼神奇怪的很。 李熄安头皮发麻。 现在的人类里面的崛起生灵都这副德行了?想他当初在太行博弈的几位人类……他沉吟片刻,脑海里想不出什么形容词笼统概括,只能说大抵都是有病的,无非病的轻重的问题,不过好歹是人族天骄,手持古器能和他比两划。 眼前这玩意儿? 他不打算浪费时间,等咳嗽舒缓些许,起身往载天鼎的方向走去。 “喂喂喂!咋不说话呢?”青年在身后喊。 “那有个青铜大鼎,很危险,你别往那边走啊!” 似乎见李熄安还是丝毫不搭理他,他提速,一位身体健康的崛起生灵的脚力远胜李熄安,青年从后方按住了李熄安的肩膀。 “很危险的,你听我说!我是崛起者,知道不,崛起者!我察觉不到你身上的灵,你应该是个普通人吧,普通人跑这来真的很危险。听我的,我护送你回古城里面的大医院看病,伱这……”青年看着李熄安再次无声无息地抹过嘴角鲜血,叹息一声。 “麻烦。”李熄安低声说。 若是这崛起者是个心术不正之辈比这人处理起来简单多了,用载天鼎杀了就是。这人虽然像个苍蝇似的搁那罗里吧嗦,心思却是好的,他没有理由对个心思善良之辈下手。 青年搭在李熄安肩膀上的手被突兀出现的玄青色篆文阻绝了。 他抬头,发现那方青铜大鼎悬浮在李熄安头顶,垂落古老篆文,盖如薄纱。 已看不清先前的人影。 “你……你原来是世家族的人啊?”手默默放下,青年的语气稍显颓然。 李熄安能理解他的意思,他身为崛起者自然对古老超凡的人类势力有一定了解。 在他们眼中手持古器一般是世家嫡系,甚至是家族继承人。 对方是这般误解了。 李熄安不打算解释,斩龙剑的死气蔓延的越来越严重,他的时间并不充裕。 得尽快寻找一片适合布置长生棺的地方。 71.眠蛟 天观小世界,云端神殿。 教众们惊疑抬头,先前在云端上爆发的气机骇然,是他们的祖在出手! 一身猩红道袍的锡皇紧皱眉头,他为皇者,感知到的比普通教众多上许多。 上人的法身仿佛碎掉了。 为了跨界。 不该如此,祖亲自为那头赤蛟降临已经万无一失,斩龙剑下百鳞皆斩,什么情况能逼得祖真正跨界出手,甚至崩碎法身?他在九州时就已跟随上人历经千载岁月,清楚知晓这位祖有多可怕。 玉钗顺德,真一中的无敌生灵。曾于九州逆伐祖之上的生灵归来。 至少锡皇跟随的这千载数月里,其锋芒无可匹! 那头赤蛟做了什么? 血色人影笔直往云端神殿飞去,与他一起升空的还有几位发现端倪的皇者。 一对巨大眼瞳猛然在神殿门前睁开,其中的怒意还未消散,皇道领域肆意扩散,是上人座下的荒牛,太古异种,锡皇对上这头生灵毫无胜算。但这头巨兽受伤了,被重创。仔细看能看清荒牛展露域中满是裂痕,最大的一道纵切开整片域,几乎要连带着皇道领域与荒牛一并斩死。 “睦皇。”男人称呼这头巨兽的皇者名号。 巨兽的目光冷冷扫视过神殿门前的几位皇者,沉声说,“上人吩咐,锡皇进殿,余下几位请回吧。” 其他几位皇者虽然皱眉,但没再多说。 “谨遵上人法旨!” 看着其余皇者离开后,巨兽起身,让开神殿大门。 “上人她……” “不必多问,进殿即可。如果不是上人出手,我已经死在现世九州了。”荒牛摇头,语气里还透着惊恐。 现世九州一刀,若是确确实实地斩在他身上,他必死无疑。 锡皇见此眉头的川字拧的更深,从荒牛生态及言语透露出的点点信息,此行九州的凶险远超他的想象。 拜别巨兽,锡皇踏进神殿。 巨殿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弟子锡,叩见上人!弟子罪该万死!”男人跪拜。 无论如何,事情的起因在于他。上人能在九州遭此劫难也是因为他办事不力,清理一位阳神境蛟龙竟然要上人跨界动手。 “何罪之有?”大殿的上方响起声音,华贵无比。声音与整座神殿共鸣,几乎压垮男人神志。 “昆仑信物拱手让人,派遣不力!实力低微,无法代替上人跨界逆伐!在现世选中的容器太羸弱,在此行中反而拖累上人!”男人一则一则道出,声音低沉,似乎有赴死之意。 “这都不是你的罪。”上人说。 男人一愣。 “弟子不解!” “在昆仑争夺信物之时,就应接引我降世。这是你此次任务唯一的纰漏。昆仑之行中,我降世,那赤蛟再能翻天也取不走信物。彼时昆仑,取得信物,尔等登天,这就是安排好之事。为此有一头污秽开明等候你们登天,那头堕落开明兽,是阻拦除我等外其余生灵登天的最后一层保险。” “不过那头开明也死在了赤蛟手里。” “当然,这与你无关。说到这里你应当知道我为何亲自动手,而且以这种雷霆手段。” 男人缄默。 他其实不知道。祖之间的事情他一皇者知道个屁。这是上人的习惯,看似是在与他人讲述事情脉络与安排,实则是在梳理自己的头绪。 他只需要点头,然后闭嘴就好。 “斩龙剑掠夺其生机,我静候赤蛟死亡。可他暴起,格杀了那具身躯,以至于我难以再跨界用最小的代价的动手。” “挺想看看这头生灵堕落是个怎样的景象,想必有趣。蛟龙从头至尾的选择让我惊叹,最后的我只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离开现世,任由斩龙剑施威杀他,二是我跨界出手,其代价显而易见。” “平时的话就算了,放任斩龙剑足够,又何必要让我顶着九州磨灭亲自动手。但那头生灵踏进了昆仑,而且活着出来了……” “他怎会活着出来?”上人的语气微微发颤。 “所以……他必须死,从他登天活着出现,他就……该死了!”华贵的声音越说越狰狞,狰狞到如成千上万头厉鬼在大殿里嘶鸣。 与锡皇印象里的玉钗顺德判若两人,甚至李熄安见到那位玉钗顺德上人这副模样也会疑惑。 气魄心性好像瞬间被某种东西吃掉了,吐出来的东西重新附着在祖的壳子上,污浊不堪。 “崩碎法身算什么,法身碎了可以再凝聚,无非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生命,可不能重来。”上人又轻笑起来。 她笑,却是万鬼嚎哭。 “您的法身!”锡皇忍不住开口。 那可是真一法身啊,远远不上人上一句描述的那般轻松。真一法身崩碎等同于跌落真一境,而重新凝聚的难度高到令人窒息。玉钗顺德为真一境中的无可撼动者,法身可怕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如今的小世界供养不起这样一具顶级法身的重塑。 锡皇抬头,焦急的神情陡然间凝固了。 衣着华贵的雍容女人倚在大殿上的座椅上,容貌与锡皇记忆里的没有差别,但此时上人的皮肤是苍白的,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妆容华贵艳丽,却仿佛是画在一具尸体上。 “看见了?”上人轻笑。 锡皇瞳孔猛缩,赶忙垂下头颅,冷汗簌簌滴落在大殿如鉴的地板上。他是皇者,可此刻的姿态与凡人没有差别。或者说在真一眼中,哪怕是失去法身的真一眼中,皇者与凡人的确没有差别。 “弟子无意冒犯!” “看见了便看见了,有什么值得惶恐的?” 男人听见衣物摩挲的声音,上人起身了,赤脚在大殿里行走。 “还是说,你认为我不该是这副模样呢?” “我最喜爱的小弟子啊……”上人在他身旁躬身,于他耳畔低语。 整座大殿,刹那黑暗无边。 皇者悚然。 ………… 黄河岸,玄青色小鹿奔行。 驮着个人。 后方是庞大的鱼类尸体,从中间被切开,断口平滑的像剪刀裁纸。 一口金色长剑环绕,渴饮来犯者鲜血。 李熄安现在动弹下手指都称得上艰难。 這头崛起生灵想吞食他,认为他是上等血食,一者可抵万人,死咬着他不放。殊不知载天小鹿是将他带向曦剑位置。对这种层次的生物,没有必要浪费载天鼎的活灵, 当剑影腾空,后方便只剩下具尸体。 “继续往前。” 小鹿撒蹄子在黄河沿岸狂奔,身旁围绕着金色剑影。如有必要,载天鼎会呼唤活灵。这两样加起来,哪怕是個常人也足夠横行黄河沿岸,没有生灵能阻拦他。 他仍然在淌血。 这些血气会引出黄河里的崛起生灵,它们渴求血食,尤其是一头垂死的蛟龙。当然,这些企图吞食李熄安的妖们都被那道曦光切成碎片。 玄青色篆文垂落保住生机,不多,但目前足矣。 李熄安要去的地方到了。 玄青小鹿停下,奔腾的河水漫过鹿形脚踝,它背负着主人遥望大河大水咆哮如龙。 曦光消散,温养进李熄安的神识内。 小鹿同样消失,转而载天鼎浮现,李熄安控制这方青铜大鼎将自己收纳进去。而鼎身上活灵奔走,腾蛇显化。 如同荆棘从竖立的苍青鳞片摩擦河岸土地,这片地方伴随它的游走像被利齿反复啃犁。 蛇尾卷起青铜大鼎,蜿蜒蛇身钻进了滔滔大河中。 巨大的黑影在河水中蔓延,使得附近的生灵纷纷避让。这是凶恶之蛇,浑身煞气萦绕。只是稍微往腾蛇的方向探知,身体上就会莫名燃起漆黑鬼火,凶煞之气阴冷森然。 往下,往下,一直往下。 河水愈发冰冷。 腾蛇如同来到了另一片世界,不再是黄河之中。 深邃的漆黑无边无际。 盘坐在青铜大鼎内闭目养神的人形睁开双眼,伸手拂过旁边安放的苍白石棺。 “先休息吧。”他说。 兜兜转转,回到这里,最初遇见鱼龙鬼棺的地方。 活灵沉寂,赤蛟眠于棺内。 在李熄安沉眠的同時,有某个东西在棺柩内苏醒了。 因为斩龙剑而腥臭的血液重新弥漫出异香,他体内的两片莲花有生命地跳动着,一滴血自其中一片莲花中滴出,顺着灵与血流经李熄安的四肢百骸,骨骼内的金色篆文愈发清晰,发出雷鸣声响。 寂静深邃的狭缝深渊,如同有万千道人影盘坐虚空,低颂经文! 那是篇未知经文,不属于现世或九州留存的任何一種,却不知为何只有短短一个片段。 当那小段经文吟诵完,神秘现象消弭。 骨骼上的金色篆文逐渐暗淡,死寂深渊恢复如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71.眠蛟 天观小世界,云端神殿。 教众们惊疑抬头,先前在云端上爆发的气机骇然,是他们的祖在出手! 一身猩红道袍的锡皇紧皱眉头,他为皇者,感知到的比普通教众多上许多。 上人的法身仿佛碎掉了。 为了跨界。 不该如此,祖亲自为那头赤蛟降临已经万无一失,斩龙剑下百鳞皆斩,什么情况能逼得祖真正跨界出手,甚至崩碎法身?他在九州时就已跟随上人历经千载岁月,清楚知晓这位祖有多可怕。 玉钗顺德,真一中的无敌生灵。曾于九州逆伐祖之上的生灵归来。 至少锡皇跟随的这千载数月里,其锋芒无可匹! 那头赤蛟做了什么? 血色人影笔直往云端神殿飞去,与他一起升空的还有几位发现端倪的皇者。 一对巨大眼瞳猛然在神殿门前睁开,其中的怒意还未消散,皇道领域肆意扩散,是上人座下的荒牛,太古异种,锡皇对上这头生灵毫无胜算。但这头巨兽受伤了,被重创。仔细看能看清荒牛展露域中满是裂痕,最大的一道纵切开整片域,几乎要连带着皇道领域与荒牛一并斩死。 “睦皇。”男人称呼这头巨兽的皇者名号。 巨兽的目光冷冷扫视过神殿门前的几位皇者,沉声说,“上人吩咐,锡皇进殿,余下几位请回吧。” 其他几位皇者虽然皱眉,但没再多说。 “谨遵上人法旨!” 看着其余皇者离开后,巨兽起身,让开神殿大门。 “上人她……” “不必多问,进殿即可。如果不是上人出手,我已经死在现世九州了。”荒牛摇头,语气里还透着惊恐。 现世九州一刀,若是确确实实地斩在他身上,他必死无疑。 锡皇见此眉头的川字拧的更深,从荒牛生态及言语透露出的点点信息,此行九州的凶险远超他的想象。 拜别巨兽,锡皇踏进神殿。 巨殿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弟子锡,叩见上人!弟子罪该万死!”男人跪拜。 无论如何,事情的起因在于他。上人能在九州遭此劫难也是因为他办事不力,清理一位阳神境蛟龙竟然要上人跨界动手。 “何罪之有?”大殿的上方响起声音,华贵无比。声音与整座神殿共鸣,几乎压垮男人神志。 “昆仑信物拱手让人,派遣不力!实力低微,无法代替上人跨界逆伐!在现世选中的容器太羸弱,在此行中反而拖累上人!”男人一则一则道出,声音低沉,似乎有赴死之意。 “这都不是你的罪。”上人说。 男人一愣。 “弟子不解!” “在昆仑争夺信物之时,就应接引我降世。这是你此次任务唯一的纰漏。昆仑之行中,我降世,那赤蛟再能翻天也取不走信物。彼时昆仑,取得信物,尔等登天,这就是安排好之事。为此有一头污秽开明等候你们登天,那头堕落开明兽,是阻拦除我等外其余生灵登天的最后一层保险。” “不过那头开明也死在了赤蛟手里。” “当然,这与你无关。说到这里你应当知道我为何亲自动手,而且以这种雷霆手段。” 男人缄默。 他其实不知道。祖之间的事情他一皇者知道个屁。这是上人的习惯,看似是在与他人讲述事情脉络与安排,实则是在梳理自己的头绪。 他只需要点头,然后闭嘴就好。 “斩龙剑掠夺其生机,我静候赤蛟死亡。可他暴起,格杀了那具身躯,以至于我难以再跨界用最小的代价的动手。” “挺想看看这头生灵堕落是个怎样的景象,想必有趣。蛟龙从头至尾的选择让我惊叹,最后的我只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离开现世,任由斩龙剑施威杀他,二是我跨界出手,其代价显而易见。” “平时的话就算了,放任斩龙剑足够,又何必要让我顶着九州磨灭亲自动手。但那头生灵踏进了昆仑,而且活着出来了……” “他怎会活着出来?”上人的语气微微发颤。 “所以……他必须死,从他登天活着出现,他就……该死了!”华贵的声音越说越狰狞,狰狞到如成千上万头厉鬼在大殿里嘶鸣。 与锡皇印象里的玉钗顺德判若两人,甚至李熄安见到那位玉钗顺德上人这副模样也会疑惑。 气魄心性好像瞬间被某种东西吃掉了,吐出来的东西重新附着在祖的壳子上,污浊不堪。 “崩碎法身算什么,法身碎了可以再凝聚,无非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生命,可不能重来。”上人又轻笑起来。 她笑,却是万鬼嚎哭。 “您的法身!”锡皇忍不住开口。 那可是真一法身啊,远远不上人上一句描述的那般轻松。真一法身崩碎等同于跌落真一境,而重新凝聚的难度高到令人窒息。玉钗顺德为真一境中的无可撼动者,法身可怕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如今的小世界供养不起这样一具顶级法身的重塑。 锡皇抬头,焦急的神情陡然间凝固了。 衣着华贵的雍容女人倚在大殿上的座椅上,容貌与锡皇记忆里的没有差别,但此时上人的皮肤是苍白的,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妆容华贵艳丽,却仿佛是画在一具尸体上。 “看见了?”上人轻笑。 锡皇瞳孔猛缩,赶忙垂下头颅,冷汗簌簌滴落在大殿如鉴的地板上。他是皇者,可此刻的姿态与凡人没有差别。或者说在真一眼中,哪怕是失去法身的真一眼中,皇者与凡人的确没有差别。 “弟子无意冒犯!” “看见了便看见了,有什么值得惶恐的?” 男人听见衣物摩挲的声音,上人起身了,赤脚在大殿里行走。 “还是说,你认为我不该是这副模样呢?” “我最喜爱的小弟子啊……”上人在他身旁躬身,于他耳畔低语。 整座大殿,刹那黑暗无边。 皇者悚然。 ………… 黄河岸,玄青色小鹿奔行。 驮着个人。 后方是庞大的鱼类尸体,从中间被切开,断口平滑的像剪刀裁纸。 一口金色长剑环绕,渴饮来犯者鲜血。 李熄安现在动弹下手指都称得上艰难。 這头崛起生灵想吞食他,认为他是上等血食,一者可抵万人,死咬着他不放。殊不知载天小鹿是将他带向曦剑位置。对这种层次的生物,没有必要浪费载天鼎的活灵, 当剑影腾空,后方便只剩下具尸体。 “继续往前。” 小鹿撒蹄子在黄河沿岸狂奔,身旁围绕着金色剑影。如有必要,载天鼎会呼唤活灵。这两样加起来,哪怕是個常人也足夠横行黄河沿岸,没有生灵能阻拦他。 他仍然在淌血。 这些血气会引出黄河里的崛起生灵,它们渴求血食,尤其是一头垂死的蛟龙。当然,这些企图吞食李熄安的妖们都被那道曦光切成碎片。 玄青色篆文垂落保住生机,不多,但目前足矣。 李熄安要去的地方到了。 玄青小鹿停下,奔腾的河水漫过鹿形脚踝,它背负着主人遥望大河大水咆哮如龙。 曦光消散,温养进李熄安的神识内。 小鹿同样消失,转而载天鼎浮现,李熄安控制这方青铜大鼎将自己收纳进去。而鼎身上活灵奔走,腾蛇显化。 如同荆棘从竖立的苍青鳞片摩擦河岸土地,这片地方伴随它的游走像被利齿反复啃犁。 蛇尾卷起青铜大鼎,蜿蜒蛇身钻进了滔滔大河中。 巨大的黑影在河水中蔓延,使得附近的生灵纷纷避让。这是凶恶之蛇,浑身煞气萦绕。只是稍微往腾蛇的方向探知,身体上就会莫名燃起漆黑鬼火,凶煞之气阴冷森然。 往下,往下,一直往下。 河水愈发冰冷。 腾蛇如同来到了另一片世界,不再是黄河之中。 深邃的漆黑无边无际。 盘坐在青铜大鼎内闭目养神的人形睁开双眼,伸手拂过旁边安放的苍白石棺。 “先休息吧。”他说。 兜兜转转,回到这里,最初遇见鱼龙鬼棺的地方。 活灵沉寂,赤蛟眠于棺内。 在李熄安沉眠的同時,有某个东西在棺柩内苏醒了。 因为斩龙剑而腥臭的血液重新弥漫出异香,他体内的两片莲花有生命地跳动着,一滴血自其中一片莲花中滴出,顺着灵与血流经李熄安的四肢百骸,骨骼内的金色篆文愈发清晰,发出雷鸣声响。 寂静深邃的狭缝深渊,如同有万千道人影盘坐虚空,低颂经文! 那是篇未知经文,不属于现世或九州留存的任何一種,却不知为何只有短短一个片段。 当那小段经文吟诵完,神秘现象消弭。 骨骼上的金色篆文逐渐暗淡,死寂深渊恢复如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72.鬼棺中的神人 时光匆匆,正如江河滚淌而过。 每个生灵不过是这其中的一簇浪花,尤其是他们,小水滴样的卑微人物,在滔滔河水里瞬息消亡。 男孩手里掰扯狗尾巴草,坐在河流旁的大石块上。 有时会扔点草屑到河水中,沉默望着扔下的草屑被河水吞噬。 亦如他们的生命。 “找到你了,嘿!”提着酒瓶的男人打招呼。 “往那边挪点,这么大块石头就给我留这屁大点地方,都不够我半个屁股坐的。” 男孩满不情愿挪开身体,另一边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坐下。 抛着酒瓶。 “你来干嘛?” “没大没小的,我是你爹,我不能来看看我家小子?我就猜到你在这里,你以前最喜欢和云泽在这地方玩,你两还老喜欢站在这块石头上往河里撒尿,我没说错吧?” “咋不说话啊?小子。”见自家儿子依旧沉默,男人又问。 男孩起身,似乎不打算说一句话。 “陈和!”身后,他父亲的语气不再是嘻嘻哈哈,低沉地喊出男孩全名。 男孩回头,眼珠子缓缓转过来,盯住他的父亲。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难以想象他为什么会拥有这种死寂可怕的眼神。 如恶鬼。 连男人心底都狠狠打了个寒颤。 “很生气对不对?”他同样盯住男孩的眼睛。 分明是父子二人的对视,应当是亲密无间形如兄弟的。可此时的他们,像丛林里老兽与幼兽的相遇。 “是啊,我很生气。”男孩轻声说。 “可这也是你教我,生气没有用。至少弱者的生气是无用的,挽救不回任何人。不是吗?怎么,觉得我成天摆着那副脸又看厌倦了,打算把我变回曾经苦大仇深的样子?” 男人耸肩。 把手里拿着的酒瓶子往大石头块上一放。 “喝。” “喝完我再教你点别的,你会拒绝我任何事,只有这件事你不会拒绝。” 男孩走回来,坐到先前石块上的位置撬开酒瓶。 白酒的浓郁清香扑面而来,一口一口,他没有喝过酒,只觉得这液体灌进去像有团火在喉咙里、在胃里燃烧,大山里初春的寒气被赶出身体,全身上下都是暖和的。 酒瓶被男人一把夺走,他仰头灌上几口。 “小子你还差点火候,别把自己搞醉了,我不希望我接下来的话说给个醉醺醺的臭小子听。” “你救不了云泽,不止是伱,大家都救不了他。没人希望那么乖、那么好的孩子去死,但事实如此,河神选择了他。” “一开始选的……不是他吧?” 男人一怔。 “不是周云泽,是陈和,我说错了?因为他的父亲在镇子里没有话语权,而你有,换名单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吧?你们对外说祭祀祭祀,换取那怪物来保佑镇子,可那怪物不过是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路,哪里懂得选祭祀之物,只知道小少的,要一对儿。” “所以你生气是因为这個?” “你认为是吗?” “不是,你不会因为我用他人性命换取你的性命而生气,更不是因为云泽而生气。你应当是为镇子如今的现状的愤怒吧?怒其不争?”男人想了半天,蹦出个诡异成语。 “想法很好。那么,我再问你,没有崛起者,我们如何抗衡那头怪物。若不是它学习新的路途,莫名其妙给自己封个河伯名号,要求镇子每段时间供出一男一女两个孩童。你认为,我们的镇子与这条何沿途的其余村庄镇子的结局会有不同吗?” “全部化作血食。”男人一字一顿。 “是啊,我们既然无法反抗,那调换什么名单,谁去送死都一样,没有差别。”陈和摊手,“你们话是这样说,行动又不一样。偷换名单的事不止发生在我身上,我大概是第三个被换下来的人,替换去死的同龄人大都地位低微,但我看了看换下来人中好像只是我……不对,是只有你在镇子里话语重些。另外两个孩子的父母亲很平凡,明明是当替死鬼的家庭,让他人做了替死鬼。” “所以有时候我会想,你们留人的标准是什么?” 男人微醺,听见自己儿子陌生的话,笑出声。 “哈哈哈!你小子什么时候知道的?算了,你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才终于忍不住说出来。” “老是藏着掖着干什么呢?还是说我若是不选你,然后换上云泽你仍然会继续沉默下去?” “什么意思?”男孩话语猝冷。 “字面意思。”他的父亲用酒瓶抵住自己的头,还是那副混账样子。 “跟我来。” ………… 白天,这座屋子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的光源来自屋子中央那座半透明石棺。石壁上有金色的文字活了般游动,像养在玻璃缸内的小鱼。只是世界上没有这么小的鱼类。 比笔画还小,肉眼几乎看不清。 男孩一步步后退,他被震撼了,眼瞳内倒映出石棺内游动的金色篆文,仿佛星辰起落。 另一个房间,老人,男人,妇人各有几位站着,看着石棺前陈和的情况。 他们是这座小镇的话事人。 “真的没关系吗?让小和接触这个东西,他的念已经到了那个程度?”老人拄着拐杖。 “我想没有人比小和还适合了,前面两个孩子虽然有反应,但这点反应还不够,无法抗衡那头崛起生灵。” “时间不算充裕,那头生灵最近开始不耐烦了。” “走不属于自己的路当然会不耐烦,它当河伯最多一个礼拜才能摄入一次血食,還是血气最小的童男童女。估摸着把它憋坏了。”男人耸肩。 “这座鬼棺我怕触犯某种禁忌之物啊,光是看上其中的字符一眼,我便克制不住想要对它拜倒身体。”老人喃喃。 “暴雨漫天,倒出鬼棺。咱们把这棺材从暗河里捞出,不知是福还是祸。若无强大的心神,会成变得痴儍。也许这是触及路途的代价。” “将它视为某种媒介就好了老爷子,可以让人踏上路途的媒介……” “等等,有反应了!” 众人应聲抬头。 男孩瞪大眼睛,面庞呆滞起来。他似乎知晓他的父亲以及镇子中的话事人,他们是用什么标准选出留存的人了。 这具石棺上的字符他见过,准确来说,话事人们以不会驚动任何人的举动让石棺上的字符被每个孩子看到。 也许藏在画中,也许藏在游戏图案里,陈和再次目睹石棺上的文字,就确信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见过。并且脑海里同样是现在浑浑噩噩。 有东西在他耳畔低语。 念着他听不懂的神秘文字。 在旁人视角里,男孩失去神志了,眼神空洞一片。正如提线木偶般踉踉跄跄地走向石棺。 一声雷鸣乍响天地间,枝形闪电撕裂穹宇。屋子里的人无法目睹惊人闪电,但能听见轰鸣的雷声,以及砸在屋顶几乎要冲垮屋子的暴雨声。 这般动静下的男孩还是踉踉跄跄地走着。 手抚摸上了石棺表面。 金色鱼龙活灵游走出石棺,在屋子内凭空遨游,数量庞大的活灵们顷刻填满了整间屋子,包裹住棺前的男孩。他好像感觉自己少了样东西,被鱼龙们叼走,带回石棺中。 恒久沉默。 另一间屋子的话事人们屏住呼吸。 鱼龙退散,男孩从中惊醒,对上了棺柩中的一双金色眸子。 ………… 暴雨下的河流一下子湍急了。 土黃色的巨大石块上亮起猩红的火,竟是双眼睛。它望向镇子的方向,眼神里嗜血冰冷。 人类在玩些小把戏。 看来是他这个“河伯”当得太安逸了,让这群人类还能生出抵抗之心。 它猛地一跃,身躯几乎阻隔大雨。 再落地时的动静像一场小地震般可怕,震断沿途树木,留下巨大脚印。 73.河伯 另一个房间中,话事人们缓缓后退。 “神……神啊!”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口。 他们果真冒犯了禁忌。 本意是以石棺上的古文字为媒介,指引镇子中有感知的孩子走上路途。先前两个孩子反应没有如此剧烈,只是掌握了一点点运灵玄机。石棺毫无变化,除了日渐自苍白转变成透明。 到现在能隐约看清石棺内躺着的人影。 曾猜测石棺内的生物是否死去,话事人们大都认为石棺里面的生物已经死亡。 其实他们内心深处对这种生物是恐惧而陌生的,根本没法确定生死。所谓的判定死亡不过是使人们能安心接受石棺带来的馈赠,这份馈赠他们大都不敢收下,可为了让镇子里的人们面对河流旁的嗜血生灵可以有自保的余力,知晓真相他们又不得不收下这份馈赠。 镇子里只需要诞生出一位崛起者就好。 这样想着,这样拖延时间着,这样慢慢筛选着。 持续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直到现在。 石棺里的存在……苏醒了! 男孩被那双金色眸子看着,他动弹不得,那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携着座山。 金色鱼龙们转化回细密篆文,停滞在石棺壁中。半透明的石棺在变化,仿佛一层笼罩在石棺上的迷雾消散了,一下子清澈起来。 男孩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无法用脑海里的任何词汇形容石棺内的人形。 玄色的古老衣袍,赤色的刺绣绘影。双手安然叠放在小腹处,结成玄妙手印。 如墨发丝没有约束地披散着、海藻般在石棺里蔓延。 昳丽如场盛雪。 唯有那对半掩的金色瞳目垂落仿若群山厚重的森严。 “你是……神灵吗?” 明知得不到回应,仍然颤声发问。 只有神灵是这副模样吧?在很久很久以前沉眠石棺内的古老神灵,男孩想着。 “对啊!本大爷是神灵!”吼声如雷乍响,无光屋子的房屋顶被掀开了,一个狰狞丑陋的头颅探过来。 猩红眼睛如幽冥鬼火。 偏平厚大的头颅上布满了成年人脑袋大小的疙瘩,散发着扑鼻恶臭。 “怪……不,河伯大人!”老人赶忙摇头,敬畏道。 身旁的男人快步走上前挡在陈和身前,他躬身,语气谦卑。 “敢问河伯大人亲自前来镇子上有何贵干?我们的上供品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候良辰吉日送到您府上。” “本神来干嘛?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还是当本神眼瞎啊!”河伯冷笑。 它昂首,头颅遮盖整座房屋绰绰有余,外面狂风暴雨,却没多少雨点洒进屋子里。它太大了,光是这体魄摆在人面前就难以升起抵抗之心。 “本神早就知晓你们几个贼子心藏祸端,此番前来是为诛杀贼子!” 河伯大义凛然。 同时眼睛不自觉地往屋子中心的石棺上瞟。 它在踏进镇子时感知到了大宝贝,一路横冲直撞什么都没管来到这里。掀开屋子看见石棺的瞬间,它心道赚大发了,这玩意说不定是媒介中描述的九州时代的产物。 甭管别的,单单九州时代保留至今就足够珍贵。 更别提里面好像还躺着個美人,崛起生灵的视力不必说,河伯嘴角正克制不住地流哈喇子。油黄恶心的唾液滴下几滴到屋子墙壁上,顷刻腐蚀成灰,弥漫出刺鼻恶臭。此行啊,此行叫福不单行!上天眷顾! “献给本神!”它喊。 “河伯既然看中了,那这宝物自然归您所有。”男人没有丝毫犹豫,语气仍然谦卑。 他不是不知道棺中生物苏醒,可他没法赌。先不提石棺里的生物实力如何,就算拥有可怕实力对方凭什么出手救下他们? 最好的选择是交出石棺! 至少这大癞蛤蟆会满意,不会立即对他们下杀手。石棺内的生物觉得被冒犯也是找这蛤蟆的麻烦,他们不过是被逼无奈交出石棺而已。 他听见身后咯吱咯吱的骨节声响。 是他的儿子。 果然又对他失望了吗?男人心里苦笑。他在保全这方面牺牲了太多。无所谓,无所谓,哪有老子在意小子看法,这小子能活下去就够了。刚才一幕他没有看走眼,这小子真是他们的未来。 “算你识相!”河伯说完探出一只大手,要取走石棺。 “河伯大人,咱们……”男人踌躇。 “本神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便放你们一马!” 河伯大人见收获颇丰,心情异常舒畅,不打算与这群痴儍人类計较,带着蹼巨掌落下,就要抬起石棺。 “嗯?”一声惊疑,是河伯喉咙间發出的闷响。 男孩眼瞳倒映漫天金光。 无数金芒从石棺石壁中再次游弋起来,细密的金色篆文构建出鳞片与牙齿。是那些鱼龙,不过它们变大了,原先由一笔而成的小鱼们此刻由完整篆文勾勒。 汇聚成金色星河,于暴雨中起舞。 美不胜收的光景在河伯眼中是惊悚可怖的,它伸出去的那只手掌失去知觉了,被这些如梦如幻的鱼龙们吞食。 它咆哮,猛地缩回手掌,却发觉一截小臂同样消失。 男孩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这头大家畏惧无可奈何的怪物好像成了一副画,鱼龙们是橡皮,单纯将那部分抹掉了一般,血都未曾滴落,骨骼也消失不見。 往外看是倾盆大雨,鱼龙们遨游着,似乎真的回归不可见的深海中。 河伯的身躯膨胀,被逼疯了,要动用崛起天赋。 浑身上下的毒囊伸缩,它盘踞这条河流无人敢来侵扰就是因为它的天赋杀伤力异常可怕。十万大山里多的是强横的崛起生灵,它们战力远胜于它,可畏惧它的毒囊依旧不想与它硬拼,怕落得两败俱伤。 足以毒漫整个镇子,范围之广阔可以威胁城市。 话事人们身体颤抖,这头怪物若是毒性全部爆发,整个小镇皆化作人间炼狱,再无活口! 河伯望向鱼龙群,猩红眼瞳里是疯狂与狠厉。 鱼龙们诡异,可无法瞬息吞食它。这头自封河伯的生灵作威作福久了,没有品尝过这种被其他生灵视为砧板鱼肉的滋味,当即头昏脑胀,心里一个劲地想让对方也付出惨痛代价! 它认为这座棺柩出现在镇子里,那么一定和这座镇子的人有联系。 也许奈何不了金色的鱼龙们,但灭绝这座镇子的人对它来说轻而易举。 暴雨,鱼龍群,一头发疯的崛起生灵。 发疯的河伯突兀一愣,察觉这里好像多了什么。 是个人! 屋子中心,石棺旁,多了一个人! 暴雨天里,河伯以及小镇里的众人望见了盛放的曦光,好像太阳再次升起。 72.鬼棺中的神人 时光匆匆,正如江河滚淌而过。 每个生灵不过是这其中的一簇浪花,尤其是他们,小水滴样的卑微人物,在滔滔河水里瞬息消亡。 男孩手里掰扯狗尾巴草,坐在河流旁的大石块上。 有时会扔点草屑到河水中,沉默望着扔下的草屑被河水吞噬。 亦如他们的生命。 “找到你了,嘿!”提着酒瓶的男人打招呼。 “往那边挪点,这么大块石头就给我留这屁大点地方,都不够我半个屁股坐的。” 男孩满不情愿挪开身体,另一边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坐下。 抛着酒瓶。 “你来干嘛?” “没大没小的,我是你爹,我不能来看看我家小子?我就猜到你在这里,你以前最喜欢和云泽在这地方玩,你两还老喜欢站在这块石头上往河里撒尿,我没说错吧?” “咋不说话啊?小子。”见自家儿子依旧沉默,男人又问。 男孩起身,似乎不打算说一句话。 “陈和!”身后,他父亲的语气不再是嘻嘻哈哈,低沉地喊出男孩全名。 男孩回头,眼珠子缓缓转过来,盯住他的父亲。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难以想象他为什么会拥有这种死寂可怕的眼神。 如恶鬼。 连男人心底都狠狠打了个寒颤。 “很生气对不对?”他同样盯住男孩的眼睛。 分明是父子二人的对视,应当是亲密无间形如兄弟的。可此时的他们,像丛林里老兽与幼兽的相遇。 “是啊,我很生气。”男孩轻声说。 “可这也是你教我,生气没有用。至少弱者的生气是无用的,挽救不回任何人。不是吗?怎么,觉得我成天摆着那副脸又看厌倦了,打算把我变回曾经苦大仇深的样子?” 男人耸肩。 把手里拿着的酒瓶子往大石头块上一放。 “喝。” “喝完我再教你点别的,你会拒绝我任何事,只有这件事你不会拒绝。” 男孩走回来,坐到先前石块上的位置撬开酒瓶。 白酒的浓郁清香扑面而来,一口一口,他没有喝过酒,只觉得这液体灌进去像有团火在喉咙里、在胃里燃烧,大山里初春的寒气被赶出身体,全身上下都是暖和的。 酒瓶被男人一把夺走,他仰头灌上几口。 “小子你还差点火候,别把自己搞醉了,我不希望我接下来的话说给个醉醺醺的臭小子听。” “你救不了云泽,不止是伱,大家都救不了他。没人希望那么乖、那么好的孩子去死,但事实如此,河神选择了他。” “一开始选的……不是他吧?” 男人一怔。 “不是周云泽,是陈和,我说错了?因为他的父亲在镇子里没有话语权,而你有,换名单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吧?你们对外说祭祀祭祀,换取那怪物来保佑镇子,可那怪物不过是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路,哪里懂得选祭祀之物,只知道小少的,要一对儿。” “所以你生气是因为这個?” “你认为是吗?” “不是,你不会因为我用他人性命换取你的性命而生气,更不是因为云泽而生气。你应当是为镇子如今的现状的愤怒吧?怒其不争?”男人想了半天,蹦出个诡异成语。 “想法很好。那么,我再问你,没有崛起者,我们如何抗衡那头怪物。若不是它学习新的路途,莫名其妙给自己封个河伯名号,要求镇子每段时间供出一男一女两个孩童。你认为,我们的镇子与这条何沿途的其余村庄镇子的结局会有不同吗?” “全部化作血食。”男人一字一顿。 “是啊,我们既然无法反抗,那调换什么名单,谁去送死都一样,没有差别。”陈和摊手,“你们话是这样说,行动又不一样。偷换名单的事不止发生在我身上,我大概是第三个被换下来的人,替换去死的同龄人大都地位低微,但我看了看换下来人中好像只是我……不对,是只有你在镇子里话语重些。另外两个孩子的父母亲很平凡,明明是当替死鬼的家庭,让他人做了替死鬼。” “所以有时候我会想,你们留人的标准是什么?” 男人微醺,听见自己儿子陌生的话,笑出声。 “哈哈哈!你小子什么时候知道的?算了,你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才终于忍不住说出来。” “老是藏着掖着干什么呢?还是说我若是不选你,然后换上云泽你仍然会继续沉默下去?” “什么意思?”男孩话语猝冷。 “字面意思。”他的父亲用酒瓶抵住自己的头,还是那副混账样子。 “跟我来。” ………… 白天,这座屋子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的光源来自屋子中央那座半透明石棺。石壁上有金色的文字活了般游动,像养在玻璃缸内的小鱼。只是世界上没有这么小的鱼类。 比笔画还小,肉眼几乎看不清。 男孩一步步后退,他被震撼了,眼瞳内倒映出石棺内游动的金色篆文,仿佛星辰起落。 另一个房间,老人,男人,妇人各有几位站着,看着石棺前陈和的情况。 他们是这座小镇的话事人。 “真的没关系吗?让小和接触这个东西,他的念已经到了那个程度?”老人拄着拐杖。 “我想没有人比小和还适合了,前面两个孩子虽然有反应,但这点反应还不够,无法抗衡那头崛起生灵。” “时间不算充裕,那头生灵最近开始不耐烦了。” “走不属于自己的路当然会不耐烦,它当河伯最多一个礼拜才能摄入一次血食,還是血气最小的童男童女。估摸着把它憋坏了。”男人耸肩。 “这座鬼棺我怕触犯某种禁忌之物啊,光是看上其中的字符一眼,我便克制不住想要对它拜倒身体。”老人喃喃。 “暴雨漫天,倒出鬼棺。咱们把这棺材从暗河里捞出,不知是福还是祸。若无强大的心神,会成变得痴儍。也许这是触及路途的代价。” “将它视为某种媒介就好了老爷子,可以让人踏上路途的媒介……” “等等,有反应了!” 众人应聲抬头。 男孩瞪大眼睛,面庞呆滞起来。他似乎知晓他的父亲以及镇子中的话事人,他们是用什么标准选出留存的人了。 这具石棺上的字符他见过,准确来说,话事人们以不会驚动任何人的举动让石棺上的字符被每个孩子看到。 也许藏在画中,也许藏在游戏图案里,陈和再次目睹石棺上的文字,就确信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见过。并且脑海里同样是现在浑浑噩噩。 有东西在他耳畔低语。 念着他听不懂的神秘文字。 在旁人视角里,男孩失去神志了,眼神空洞一片。正如提线木偶般踉踉跄跄地走向石棺。 一声雷鸣乍响天地间,枝形闪电撕裂穹宇。屋子里的人无法目睹惊人闪电,但能听见轰鸣的雷声,以及砸在屋顶几乎要冲垮屋子的暴雨声。 这般动静下的男孩还是踉踉跄跄地走着。 手抚摸上了石棺表面。 金色鱼龙活灵游走出石棺,在屋子内凭空遨游,数量庞大的活灵们顷刻填满了整间屋子,包裹住棺前的男孩。他好像感觉自己少了样东西,被鱼龙们叼走,带回石棺中。 恒久沉默。 另一间屋子的话事人们屏住呼吸。 鱼龙退散,男孩从中惊醒,对上了棺柩中的一双金色眸子。 ………… 暴雨下的河流一下子湍急了。 土黃色的巨大石块上亮起猩红的火,竟是双眼睛。它望向镇子的方向,眼神里嗜血冰冷。 人类在玩些小把戏。 看来是他这个“河伯”当得太安逸了,让这群人类还能生出抵抗之心。 它猛地一跃,身躯几乎阻隔大雨。 再落地时的动静像一场小地震般可怕,震断沿途树木,留下巨大脚印。 74.鱼龙舞 血倾洒,鱼龙们涌上,然后兵分两路。 一路接住河伯掉下的脑袋,一路接着平滑断口往身躯方向吞食。 死去的崛起生灵吞食起来方便得多,几个呼吸的功夫,河伯被鱼龙们吃干抹净了,连个血沫都没有剩下。 李熄安略带疑惑地看着鱼龙们吃喝。 长生棺的鱼龙群应当是在漫长岁月中为棺中沉眠人取来生机的存在,就如最开始遇见的青鸟,鱼龙们吞食老龟掠夺生机,哺育至沉眠的青鸟身上。 他已经苏醒,这些鱼龙们为何还要吞食其他生灵的血肉? 金色星河从天际流淌而下,围绕着他。 昏暗暴雨天的光亮在少年的五官上泼洒光影,鱼龙们没有重新化作篆文回归长生棺中。李熄安觉得有些不对,这些鱼龙们好像真正活过来了,不打算回到死寂枯败的长生棺里,要跟随棺中沉眠人一起苏醒行走世间,品尝现世百味。 有点意思。 他低头,鱼龙们的身上出现变化,牙齿更锋利,鳞片更凝实。很细微,但李熄安看的出来。 因为先前吃下那头崛起生灵的缘故么?靠吞食血肉来增强实力,就是不知道能强大到什么层次。 他完全不介意这些可爱的小家伙跟着他身边。 曾经斩杀如此多的崛起生灵全因为他对血食不感兴趣而浪费掉,甚至可惜。要知道李熄安是头节约的蛟龙,不喜欢浪费,或者说掠食者其实都不喜欢浪费。无奈他的确没有食欲,现在的鱼龙们挺好,再也不用担心浪费粮食了。 李熄安伸出根手指,小鱼龙们蜂拥而至,俨然要将那根手指头变成荧光棒。 他在细微感受鱼龙们更本质的变化。 篆文与鱼龙身躯融为一体了,它们的身躯真的不再是短暂勾勒的虚幻。 不再是活灵……少年眉头微蹙,思索着,不再是活灵意味着他无法用载天鼎收纳,这般庞大的鱼龙群落他养的起,就是没地方养。难道用载天鼎内的小世界? 太麻烦了些。 星河奔淌,托着那神人。 镇子里的人们自目睹那头河伯被瞬息斩杀便开始汇聚到这里,先是不确定的零星点点,再是一家一家的人,后面是人潮扑向这里。以屋子为中心,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异常安静,人们缄默,无人胆敢惊扰那生灵的思考。连原本站在屋子里的话事人们都默默离开房屋,退到人群前。 星河在往那生灵的衣袍上汇聚,绘制出鳞片般的脉络痕迹。 鱼龙们消失了。 附着在了李熄安的衣服表面。 它们作为活灵尘封无数年,不愿被收纳进另一个小世界,它们想真真正正地活着走过世间。 当星河般的光亮消散,少年瞥过人群一眼。 暴雨中那对金色眸子是如此刺眼,如此的森严。如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头顶,压迫的他们抬不起头来,有人甚至喘息都成困难。 很快,压力消失了。 那生灵收回目光,抬手拾起石棺收纳,似乎要离去。 “谢大人救命之恩!”老人先一步跪倒下来,大喊。 引起了某种连锁反应,后方的人群全部扑倒了,嘴里皆是大呼这种类型的话。未知的神秘站在暴雨里,任由雨点浸湿衣裳,他在感受大雨,以确定自己的存在。听见排山倒海的道谢跪倒声,面上没有表情。 还是离去了,老人心底叹息一声。 却不曾想那生灵笔直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望见前一秒还在大呼拜谢、一脸虔诚的民众们不自觉后退,李熄安觉得有趣。毕竟不是一個世界的生灵,他们怕他很正常,毕竟现世最后一位会满心真诚跪拜他人已经死了,人世间离他的距离在愈发遥远。 倒是有个家伙不一样。 那个将他唤醒的男孩,他身上的某样东西满足了鬼棺最后需求的生机。他想弄明白一个男孩身上凭什么附带有比崛起生灵还旺盛的生机,而且取走那份生机后这个孩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救不救这群人倒是与他没什么关系,单纯报还因果。 现在众人不自觉后退,男孩却倔强地望着他。 有几分血性。 瞳目内莲花绽放,法则脉络彰显。将男孩的所有隐秘尽收眼底。李熄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除了喜欢和自家父亲闹别扭外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莲花闭拢,暗淡。 也许是因为他将这个男孩身上唯一的异常取走了,才觉得现在的男孩平凡。 如此一来没可多停留的了。 他转身,准备离去。在男孩的记忆中完全的复苏距今大约过去了两年,他着實睡得有点久了。此方天地这两年时間变化的不成样子,他本想什么也不管尽快返回太行,可想法突然改变了。 那头自称河伯的崛起生灵有问题。 他身躯沉眠两载,精神却是活跃的,神识在深渊底修行,好像这才應该是青鸟描述的瑶池一梦的真正状态。赤蛟大梦一场,学到了些意外之物。 比如先前将男孩身上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收于眼底。 这并非读取记忆,而是将过去回溯显化。 目前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回溯之法比他越弱的存在效果越明显,所以他暂时改变了主意,单纯以吞食血肉寻找攀附契机的生灵绝不会一朝顿悟要盘踞河流,自封河伯。它受到了某种致命诱惑,让其心甘情愿放弃血食也在所不惜。 难怪他对这头生灵有种天然的厌恶感。 血腥祭祀,在走邪神路。 李熄安伸手,手指带着金芒点在男孩额头上,传了些容易理解的法,算是对男孩失去的特殊之物的补偿,哪怕他自己并不知情。 陈和发出低吼,剧烈的痛苦使他不能站直身体面对李熄安了,半跪在地。这瞬间他的大腦里如同水闸开洪。对赤蛟来说十分容易理解的法对这个男孩来说可能并不是那么好消化,不过没有什么危险。他迟早会领悟,这些法门足够他将来独当一面。 金色瞳目低垂着,目睹男孩从低吼转至咆哮,最后昏睡。 另一边是他父亲担忧惊恐的表情,他估计担心棺中苏醒的生灵认为陈和冒犯了自己,要降下刑罚。李熄安心里对这两个矛盾个体的琐事一清二楚。 少年拍拍手,他应行之事已尽。 其余的事他不管。 “他会崛起。”鬼棺中的生灵如是说道。 李熄安转身,不再往人身上投下丁点视线。 人潮为那生灵让出一条道路,目送他拖拽着玄色衣摆走远,身形逐渐隐去于飘摇大雨中。 73.河伯 另一个房间中,话事人们缓缓后退。 “神……神啊!”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口。 他们果真冒犯了禁忌。 本意是以石棺上的古文字为媒介,指引镇子中有感知的孩子走上路途。先前两个孩子反应没有如此剧烈,只是掌握了一点点运灵玄机。石棺毫无变化,除了日渐自苍白转变成透明。 到现在能隐约看清石棺内躺着的人影。 曾猜测石棺内的生物是否死去,话事人们大都认为石棺里面的生物已经死亡。 其实他们内心深处对这种生物是恐惧而陌生的,根本没法确定生死。所谓的判定死亡不过是使人们能安心接受石棺带来的馈赠,这份馈赠他们大都不敢收下,可为了让镇子里的人们面对河流旁的嗜血生灵可以有自保的余力,知晓真相他们又不得不收下这份馈赠。 镇子里只需要诞生出一位崛起者就好。 这样想着,这样拖延时间着,这样慢慢筛选着。 持续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直到现在。 石棺里的存在……苏醒了! 男孩被那双金色眸子看着,他动弹不得,那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携着座山。 金色鱼龙们转化回细密篆文,停滞在石棺壁中。半透明的石棺在变化,仿佛一层笼罩在石棺上的迷雾消散了,一下子清澈起来。 男孩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无法用脑海里的任何词汇形容石棺内的人形。 玄色的古老衣袍,赤色的刺绣绘影。双手安然叠放在小腹处,结成玄妙手印。 如墨发丝没有约束地披散着、海藻般在石棺里蔓延。 昳丽如场盛雪。 唯有那对半掩的金色瞳目垂落仿若群山厚重的森严。 “你是……神灵吗?” 明知得不到回应,仍然颤声发问。 只有神灵是这副模样吧?在很久很久以前沉眠石棺内的古老神灵,男孩想着。 “对啊!本大爷是神灵!”吼声如雷乍响,无光屋子的房屋顶被掀开了,一个狰狞丑陋的头颅探过来。 猩红眼睛如幽冥鬼火。 偏平厚大的头颅上布满了成年人脑袋大小的疙瘩,散发着扑鼻恶臭。 “怪……不,河伯大人!”老人赶忙摇头,敬畏道。 身旁的男人快步走上前挡在陈和身前,他躬身,语气谦卑。 “敢问河伯大人亲自前来镇子上有何贵干?我们的上供品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候良辰吉日送到您府上。” “本神来干嘛?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还是当本神眼瞎啊!”河伯冷笑。 它昂首,头颅遮盖整座房屋绰绰有余,外面狂风暴雨,却没多少雨点洒进屋子里。它太大了,光是这体魄摆在人面前就难以升起抵抗之心。 “本神早就知晓你们几个贼子心藏祸端,此番前来是为诛杀贼子!” 河伯大义凛然。 同时眼睛不自觉地往屋子中心的石棺上瞟。 它在踏进镇子时感知到了大宝贝,一路横冲直撞什么都没管来到这里。掀开屋子看见石棺的瞬间,它心道赚大发了,这玩意说不定是媒介中描述的九州时代的产物。 甭管别的,单单九州时代保留至今就足够珍贵。 更别提里面好像还躺着個美人,崛起生灵的视力不必说,河伯嘴角正克制不住地流哈喇子。油黄恶心的唾液滴下几滴到屋子墙壁上,顷刻腐蚀成灰,弥漫出刺鼻恶臭。此行啊,此行叫福不单行!上天眷顾! “献给本神!”它喊。 “河伯既然看中了,那这宝物自然归您所有。”男人没有丝毫犹豫,语气仍然谦卑。 他不是不知道棺中生物苏醒,可他没法赌。先不提石棺里的生物实力如何,就算拥有可怕实力对方凭什么出手救下他们? 最好的选择是交出石棺! 至少这大癞蛤蟆会满意,不会立即对他们下杀手。石棺内的生物觉得被冒犯也是找这蛤蟆的麻烦,他们不过是被逼无奈交出石棺而已。 他听见身后咯吱咯吱的骨节声响。 是他的儿子。 果然又对他失望了吗?男人心里苦笑。他在保全这方面牺牲了太多。无所谓,无所谓,哪有老子在意小子看法,这小子能活下去就够了。刚才一幕他没有看走眼,这小子真是他们的未来。 “算你识相!”河伯说完探出一只大手,要取走石棺。 “河伯大人,咱们……”男人踌躇。 “本神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便放你们一马!” 河伯大人见收获颇丰,心情异常舒畅,不打算与这群痴儍人类計较,带着蹼巨掌落下,就要抬起石棺。 “嗯?”一声惊疑,是河伯喉咙间發出的闷响。 男孩眼瞳倒映漫天金光。 无数金芒从石棺石壁中再次游弋起来,细密的金色篆文构建出鳞片与牙齿。是那些鱼龙,不过它们变大了,原先由一笔而成的小鱼们此刻由完整篆文勾勒。 汇聚成金色星河,于暴雨中起舞。 美不胜收的光景在河伯眼中是惊悚可怖的,它伸出去的那只手掌失去知觉了,被这些如梦如幻的鱼龙们吞食。 它咆哮,猛地缩回手掌,却发觉一截小臂同样消失。 男孩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这头大家畏惧无可奈何的怪物好像成了一副画,鱼龙们是橡皮,单纯将那部分抹掉了一般,血都未曾滴落,骨骼也消失不見。 往外看是倾盆大雨,鱼龙们遨游着,似乎真的回归不可见的深海中。 河伯的身躯膨胀,被逼疯了,要动用崛起天赋。 浑身上下的毒囊伸缩,它盘踞这条河流无人敢来侵扰就是因为它的天赋杀伤力异常可怕。十万大山里多的是强横的崛起生灵,它们战力远胜于它,可畏惧它的毒囊依旧不想与它硬拼,怕落得两败俱伤。 足以毒漫整个镇子,范围之广阔可以威胁城市。 话事人们身体颤抖,这头怪物若是毒性全部爆发,整个小镇皆化作人间炼狱,再无活口! 河伯望向鱼龙群,猩红眼瞳里是疯狂与狠厉。 鱼龙们诡异,可无法瞬息吞食它。这头自封河伯的生灵作威作福久了,没有品尝过这种被其他生灵视为砧板鱼肉的滋味,当即头昏脑胀,心里一个劲地想让对方也付出惨痛代价! 它认为这座棺柩出现在镇子里,那么一定和这座镇子的人有联系。 也许奈何不了金色的鱼龙们,但灭绝这座镇子的人对它来说轻而易举。 暴雨,鱼龍群,一头发疯的崛起生灵。 发疯的河伯突兀一愣,察觉这里好像多了什么。 是个人! 屋子中心,石棺旁,多了一个人! 暴雨天里,河伯以及小镇里的众人望见了盛放的曦光,好像太阳再次升起。 74.鱼龙舞 血倾洒,鱼龙们涌上,然后兵分两路。 一路接住河伯掉下的脑袋,一路接着平滑断口往身躯方向吞食。 死去的崛起生灵吞食起来方便得多,几个呼吸的功夫,河伯被鱼龙们吃干抹净了,连个血沫都没有剩下。 李熄安略带疑惑地看着鱼龙们吃喝。 长生棺的鱼龙群应当是在漫长岁月中为棺中沉眠人取来生机的存在,就如最开始遇见的青鸟,鱼龙们吞食老龟掠夺生机,哺育至沉眠的青鸟身上。 他已经苏醒,这些鱼龙们为何还要吞食其他生灵的血肉? 金色星河从天际流淌而下,围绕着他。 昏暗暴雨天的光亮在少年的五官上泼洒光影,鱼龙们没有重新化作篆文回归长生棺中。李熄安觉得有些不对,这些鱼龙们好像真正活过来了,不打算回到死寂枯败的长生棺里,要跟随棺中沉眠人一起苏醒行走世间,品尝现世百味。 有点意思。 他低头,鱼龙们的身上出现变化,牙齿更锋利,鳞片更凝实。很细微,但李熄安看的出来。 因为先前吃下那头崛起生灵的缘故么?靠吞食血肉来增强实力,就是不知道能强大到什么层次。 他完全不介意这些可爱的小家伙跟着他身边。 曾经斩杀如此多的崛起生灵全因为他对血食不感兴趣而浪费掉,甚至可惜。要知道李熄安是头节约的蛟龙,不喜欢浪费,或者说掠食者其实都不喜欢浪费。无奈他的确没有食欲,现在的鱼龙们挺好,再也不用担心浪费粮食了。 李熄安伸出根手指,小鱼龙们蜂拥而至,俨然要将那根手指头变成荧光棒。 他在细微感受鱼龙们更本质的变化。 篆文与鱼龙身躯融为一体了,它们的身躯真的不再是短暂勾勒的虚幻。 不再是活灵……少年眉头微蹙,思索着,不再是活灵意味着他无法用载天鼎收纳,这般庞大的鱼龙群落他养的起,就是没地方养。难道用载天鼎内的小世界? 太麻烦了些。 星河奔淌,托着那神人。 镇子里的人们自目睹那头河伯被瞬息斩杀便开始汇聚到这里,先是不确定的零星点点,再是一家一家的人,后面是人潮扑向这里。以屋子为中心,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异常安静,人们缄默,无人胆敢惊扰那生灵的思考。连原本站在屋子里的话事人们都默默离开房屋,退到人群前。 星河在往那生灵的衣袍上汇聚,绘制出鳞片般的脉络痕迹。 鱼龙们消失了。 附着在了李熄安的衣服表面。 它们作为活灵尘封无数年,不愿被收纳进另一个小世界,它们想真真正正地活着走过世间。 当星河般的光亮消散,少年瞥过人群一眼。 暴雨中那对金色眸子是如此刺眼,如此的森严。如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头顶,压迫的他们抬不起头来,有人甚至喘息都成困难。 很快,压力消失了。 那生灵收回目光,抬手拾起石棺收纳,似乎要离去。 “谢大人救命之恩!”老人先一步跪倒下来,大喊。 引起了某种连锁反应,后方的人群全部扑倒了,嘴里皆是大呼这种类型的话。未知的神秘站在暴雨里,任由雨点浸湿衣裳,他在感受大雨,以确定自己的存在。听见排山倒海的道谢跪倒声,面上没有表情。 还是离去了,老人心底叹息一声。 却不曾想那生灵笔直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望见前一秒还在大呼拜谢、一脸虔诚的民众们不自觉后退,李熄安觉得有趣。毕竟不是一個世界的生灵,他们怕他很正常,毕竟现世最后一位会满心真诚跪拜他人已经死了,人世间离他的距离在愈发遥远。 倒是有个家伙不一样。 那个将他唤醒的男孩,他身上的某样东西满足了鬼棺最后需求的生机。他想弄明白一个男孩身上凭什么附带有比崛起生灵还旺盛的生机,而且取走那份生机后这个孩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救不救这群人倒是与他没什么关系,单纯报还因果。 现在众人不自觉后退,男孩却倔强地望着他。 有几分血性。 瞳目内莲花绽放,法则脉络彰显。将男孩的所有隐秘尽收眼底。李熄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除了喜欢和自家父亲闹别扭外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莲花闭拢,暗淡。 也许是因为他将这个男孩身上唯一的异常取走了,才觉得现在的男孩平凡。 如此一来没可多停留的了。 他转身,准备离去。在男孩的记忆中完全的复苏距今大约过去了两年,他着實睡得有点久了。此方天地这两年时間变化的不成样子,他本想什么也不管尽快返回太行,可想法突然改变了。 那头自称河伯的崛起生灵有问题。 他身躯沉眠两载,精神却是活跃的,神识在深渊底修行,好像这才應该是青鸟描述的瑶池一梦的真正状态。赤蛟大梦一场,学到了些意外之物。 比如先前将男孩身上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收于眼底。 这并非读取记忆,而是将过去回溯显化。 目前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回溯之法比他越弱的存在效果越明显,所以他暂时改变了主意,单纯以吞食血肉寻找攀附契机的生灵绝不会一朝顿悟要盘踞河流,自封河伯。它受到了某种致命诱惑,让其心甘情愿放弃血食也在所不惜。 难怪他对这头生灵有种天然的厌恶感。 血腥祭祀,在走邪神路。 李熄安伸手,手指带着金芒点在男孩额头上,传了些容易理解的法,算是对男孩失去的特殊之物的补偿,哪怕他自己并不知情。 陈和发出低吼,剧烈的痛苦使他不能站直身体面对李熄安了,半跪在地。这瞬间他的大腦里如同水闸开洪。对赤蛟来说十分容易理解的法对这个男孩来说可能并不是那么好消化,不过没有什么危险。他迟早会领悟,这些法门足够他将来独当一面。 金色瞳目低垂着,目睹男孩从低吼转至咆哮,最后昏睡。 另一边是他父亲担忧惊恐的表情,他估计担心棺中苏醒的生灵认为陈和冒犯了自己,要降下刑罚。李熄安心里对这两个矛盾个体的琐事一清二楚。 少年拍拍手,他应行之事已尽。 其余的事他不管。 “他会崛起。”鬼棺中的生灵如是说道。 李熄安转身,不再往人身上投下丁点视线。 人潮为那生灵让出一条道路,目送他拖拽着玄色衣摆走远,身形逐渐隐去于飘摇大雨中。 75.封神之意 一座小山大小的土黄色蛤蟆趴在废墟上。 它呼吸,弥漫出猩红雾气。 身下是人类建筑的废墟,浸满了血迹。没有尸体,因为已经被这头崛起生灵吞食。 有人影从大山深处走出,神秘莫测,他们似乎想与蛤蟆交谈。但这头蛤蟆性情暴虐,看见人二话不不说直接动手,结果几个呼吸被那几人降服。 那些神秘修士好像真的没有恶意,开始与蛤蟆交谈。 谈话的时间没有多久,就可知那对猩红眼瞳里的神色愈发高涨,比它刚吞食一个镇子的活人还要来的兴奋。 神秘修士们离去,蛤蟆回归河流中。 不过此刻的它已经不是那头以吞食生灵血肉为乐的大蛤蟆了,自封“河伯”,要成就神灵位。 画面最后停留在巨大蛤蟆自湍急大河中起身,奔向暴雨中心的小镇。 然后这由水流构成的镜子与其中播放的画面一并破碎。 李熄安站在那头死去蛤蟆的栖息地旁。 它在河流边一座隐秘山峦的山脚下大洞,筑巢,洞内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及这头崛起生灵精心收藏的几具人类骨架。李熄安去了趟洞口深处,一把火烧的干净。洞口内的毒瘴一缕也跑不出来,泯灭于熊熊烈焰之中。 这种玩意鱼龙们都没胃口。 只能一把火放的干净。 李熄安就站在河流边洞口旁回溯过往,偶尔气浪澎湃掀起他额发。 和看电影差不多,只是画面不是很清晰。毕竟是头崛起生灵,而且牵扯到了其他神秘修士,也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像看先前那个男孩一样任意翻找,观看对方的过去和翻书样简单。 神秘修士。 对李熄安来说好像不那么神秘,老熟人了。 九州留下的那几位,他们做事情难得这样遮遮掩掩。是在谋划,这座大山深处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为此甚至能放下傲慢与现世生灵合作。可惜能确定是九州古修士,无法确定是否为玉钗顺德那一脉。 李熄安笑笑。 挥手,鱼龙群汇聚,这些小家伙吃掉了那头蛤蟆,他要借助鱼龙们观看一样东西。 古修士们传递给蛤蟆的修行法。 鱼龙显化篆文,拼拢成片支离破碎古经。不是鱼龙们显化失败,也并非李熄安的回溯不对,单纯是这篇古经是破碎的,不完整。 里面讲述了古老时代的祭祀,百姓将河伯选中的一对童男童女放到竹筏上,捆上石块,恰好在竹筏游到河中央时下沉。美名曰祭祀河伯,求风调雨顺。一旦河伯祭祀功成,得到那条河流的认可便可授神,封为神灵。在那条河流上变得异常难缠,若无绝对的力量压制难以杀死。 蛤蟆看中了这点,又亲自演化修行路,认为没有问题,是它这种资质不够,无法称王的生灵能走的绝佳路途。 目前展现出的修行法部分的确没问题。 李熄安挥袖,鱼龙们散开重新回到他衣服上,化作金色鳞纹。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参考。 在迈出一步时,李熄安愣住了。 他太在乎这些事情以至于忽略掉了个关键问题。 鬼棺封存于黄河流域的狭缝深渊,他如今所处按照那男孩与蛤蟆的认知,是十万大山。 他是怎么横跨半个大炎来到这里的? 更别提天地复苏,地域与地域间的距离远到不成样子。精神在梦中活跃,他无法得知鬼棺外界的事情。而鬼棺发生了什么,将他带来这里? 点点金色光芒随着李熄安的思考浮现。 是鱼龙们。 它们感知到主人的疑虑再次显化。 身躯的舞动是最古老的语言传递,它们围绕着玄衣少年摇曳,在告知。 狭缝空间下有更深邃之地,它们借助其下方的通道,拖着鬼棺来到十万大山,是为复仇。这种活灵存在了无比悠久的岁月,欲望感知微弱,复仇是它们如今最喜爱的活动,强烈的刺激欲望让它们得以品尝到活着的滋味。 它们记下了主人沉眠时斩龙剑的痕迹,一路追寻来到这里。 “复仇啊?”李熄安提起笑意。 鱼龙突兀不安起来,它们的本能感知到极其可怖的意志在此地酝酿。 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或是暴风雨将至的暗天。无与伦比,要吞没一切! 玄衣在变化,化作了现世人们的常服。 不再古老。 李熄安身上没有丝毫神圣的气机,连阳神境修为都隐匿消失。他自然而然弥漫出的氣息被鱼龍们吃进腹中,站在那,与凡人没有差别。 “不是复仇。”少年说。 鱼龙们不解。 “赤蛟早死了,现在是嗯……” “一介过路的平平无奇的崛起者而已。” ………… 巨大生物倒地,鱼龙们大快朵颐。 穿着大棉袄的少年坐在那揣手,颇有時代气息。 这些受了古修士传法的崛起生灵十分好找。去块地,有什么山神河神土地神准没错。 十拿十稳。 李熄安抬手,一篇经文浮现,文字流轉,随着他找到的恶神们愈多,这篇经文也愈发完整。如今只差后面一部分了。 他不担心十万大山里没有完整古经。那些修士们与恶神们做了交易,随着恶神们踏进的封神路越深,换取的古经也会越完整。哪怕十万大山深处没有一头生灵修至圆满。他等待些许时间,也可以等到那些古修士自己上门。 不愿等待,直接出手一路击杀恶神,不过是希望这座山脉干净些,少些脏东西。 鱼龙们将倒下的庞然大物吃干净,一溜烟钻回了李熄安大棉袄的袖子里。 这颇有时代气息的大棉袄是他之前杀掉一头恶神后的村落中的位老人家所赠。别人望见漫天鱼龙飞舞,刹那吞食崛起生灵的可怕手段多多少少心存敬畏,那位年迈女性在乎他穿的太少,不保暖。说这二月天里穿这么少,神通再厉害也不行,说完就掏出家里珍藏的大棉袄要赠给李熄安。 他不会拒绝这种纯粹而美好的善意。 于是现在大袄子的袖子成了鱼龙群最喜爱的小窝。 还有部分鱼龙没有归来,它们携带着李熄安的神念往大山更深处游走。 他在鬼棺里沉眠的两年时间将神识锤炼到了可怕的地步,足以指引鱼龙游走百余里。 “找到了。” 被大棉袄几乎包成团的少年起身。 这次发现的家伙前所未有的厉害,比之前的那些家伙强大许多。鱼龙们在兴奋,这意味着它们吞食的血肉会更加美味。 哼着大山里经常听到的小曲,少年的姿态像极了大山里生活多年的老猎人。 事实也是如此。 只不过猎物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恶神。 75.封神之意 一座小山大小的土黄色蛤蟆趴在废墟上。 它呼吸,弥漫出猩红雾气。 身下是人类建筑的废墟,浸满了血迹。没有尸体,因为已经被这头崛起生灵吞食。 有人影从大山深处走出,神秘莫测,他们似乎想与蛤蟆交谈。但这头蛤蟆性情暴虐,看见人二话不不说直接动手,结果几个呼吸被那几人降服。 那些神秘修士好像真的没有恶意,开始与蛤蟆交谈。 谈话的时间没有多久,就可知那对猩红眼瞳里的神色愈发高涨,比它刚吞食一个镇子的活人还要来的兴奋。 神秘修士们离去,蛤蟆回归河流中。 不过此刻的它已经不是那头以吞食生灵血肉为乐的大蛤蟆了,自封“河伯”,要成就神灵位。 画面最后停留在巨大蛤蟆自湍急大河中起身,奔向暴雨中心的小镇。 然后这由水流构成的镜子与其中播放的画面一并破碎。 李熄安站在那头死去蛤蟆的栖息地旁。 它在河流边一座隐秘山峦的山脚下大洞,筑巢,洞内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及这头崛起生灵精心收藏的几具人类骨架。李熄安去了趟洞口深处,一把火烧的干净。洞口内的毒瘴一缕也跑不出来,泯灭于熊熊烈焰之中。 这种玩意鱼龙们都没胃口。 只能一把火放的干净。 李熄安就站在河流边洞口旁回溯过往,偶尔气浪澎湃掀起他额发。 和看电影差不多,只是画面不是很清晰。毕竟是头崛起生灵,而且牵扯到了其他神秘修士,也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像看先前那个男孩一样任意翻找,观看对方的过去和翻书样简单。 神秘修士。 对李熄安来说好像不那么神秘,老熟人了。 九州留下的那几位,他们做事情难得这样遮遮掩掩。是在谋划,这座大山深处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为此甚至能放下傲慢与现世生灵合作。可惜能确定是九州古修士,无法确定是否为玉钗顺德那一脉。 李熄安笑笑。 挥手,鱼龙群汇聚,这些小家伙吃掉了那头蛤蟆,他要借助鱼龙们观看一样东西。 古修士们传递给蛤蟆的修行法。 鱼龙显化篆文,拼拢成片支离破碎古经。不是鱼龙们显化失败,也并非李熄安的回溯不对,单纯是这篇古经是破碎的,不完整。 里面讲述了古老时代的祭祀,百姓将河伯选中的一对童男童女放到竹筏上,捆上石块,恰好在竹筏游到河中央时下沉。美名曰祭祀河伯,求风调雨顺。一旦河伯祭祀功成,得到那条河流的认可便可授神,封为神灵。在那条河流上变得异常难缠,若无绝对的力量压制难以杀死。 蛤蟆看中了这点,又亲自演化修行路,认为没有问题,是它这种资质不够,无法称王的生灵能走的绝佳路途。 目前展现出的修行法部分的确没问题。 李熄安挥袖,鱼龙们散开重新回到他衣服上,化作金色鳞纹。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参考。 在迈出一步时,李熄安愣住了。 他太在乎这些事情以至于忽略掉了个关键问题。 鬼棺封存于黄河流域的狭缝深渊,他如今所处按照那男孩与蛤蟆的认知,是十万大山。 他是怎么横跨半个大炎来到这里的? 更别提天地复苏,地域与地域间的距离远到不成样子。精神在梦中活跃,他无法得知鬼棺外界的事情。而鬼棺发生了什么,将他带来这里? 点点金色光芒随着李熄安的思考浮现。 是鱼龙们。 它们感知到主人的疑虑再次显化。 身躯的舞动是最古老的语言传递,它们围绕着玄衣少年摇曳,在告知。 狭缝空间下有更深邃之地,它们借助其下方的通道,拖着鬼棺来到十万大山,是为复仇。这种活灵存在了无比悠久的岁月,欲望感知微弱,复仇是它们如今最喜爱的活动,强烈的刺激欲望让它们得以品尝到活着的滋味。 它们记下了主人沉眠时斩龙剑的痕迹,一路追寻来到这里。 “复仇啊?”李熄安提起笑意。 鱼龙突兀不安起来,它们的本能感知到极其可怖的意志在此地酝酿。 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或是暴风雨将至的暗天。无与伦比,要吞没一切! 玄衣在变化,化作了现世人们的常服。 不再古老。 李熄安身上没有丝毫神圣的气机,连阳神境修为都隐匿消失。他自然而然弥漫出的氣息被鱼龍们吃进腹中,站在那,与凡人没有差别。 “不是复仇。”少年说。 鱼龙们不解。 “赤蛟早死了,现在是嗯……” “一介过路的平平无奇的崛起者而已。” ………… 巨大生物倒地,鱼龙们大快朵颐。 穿着大棉袄的少年坐在那揣手,颇有時代气息。 这些受了古修士传法的崛起生灵十分好找。去块地,有什么山神河神土地神准没错。 十拿十稳。 李熄安抬手,一篇经文浮现,文字流轉,随着他找到的恶神们愈多,这篇经文也愈发完整。如今只差后面一部分了。 他不担心十万大山里没有完整古经。那些修士们与恶神们做了交易,随着恶神们踏进的封神路越深,换取的古经也会越完整。哪怕十万大山深处没有一头生灵修至圆满。他等待些许时间,也可以等到那些古修士自己上门。 不愿等待,直接出手一路击杀恶神,不过是希望这座山脉干净些,少些脏东西。 鱼龙们将倒下的庞然大物吃干净,一溜烟钻回了李熄安大棉袄的袖子里。 这颇有时代气息的大棉袄是他之前杀掉一头恶神后的村落中的位老人家所赠。别人望见漫天鱼龙飞舞,刹那吞食崛起生灵的可怕手段多多少少心存敬畏,那位年迈女性在乎他穿的太少,不保暖。说这二月天里穿这么少,神通再厉害也不行,说完就掏出家里珍藏的大棉袄要赠给李熄安。 他不会拒绝这种纯粹而美好的善意。 于是现在大袄子的袖子成了鱼龙群最喜爱的小窝。 还有部分鱼龙没有归来,它们携带着李熄安的神念往大山更深处游走。 他在鬼棺里沉眠的两年时间将神识锤炼到了可怕的地步,足以指引鱼龙游走百余里。 “找到了。” 被大棉袄几乎包成团的少年起身。 这次发现的家伙前所未有的厉害,比之前的那些家伙强大许多。鱼龙们在兴奋,这意味着它们吞食的血肉会更加美味。 哼着大山里经常听到的小曲,少年的姿态像极了大山里生活多年的老猎人。 事实也是如此。 只不过猎物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恶神。 76.黎部 少年的手揣在棉袄袖子里,停下了。 “这么冷的天,各位不回去添件棉袄,来这扒树梢看我的小家伙们吃饭?” 初春的阳没有什么温度,倒是山间的寒风仍旧如深冬那样凛冽。 他回头说话,哈出的热气白雾恰好遮住清水似的漆黑瞳仁。 周围林木耸动,有几道黑影在其中高速奔行,李熄安捕捉到几抹寒光。他们手持利器,本就是为伏击他而来,现在被暴露也不打算多言,持刃,直接下手。 黑影如鬼魅穿行林间。 有一人手持残月般的诡异刀刃扑杀到李熄安头顶,破风声凄厉呼啸。 金芒点粒弥漫,是鱼龙群。 鱼龙们环绕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少年,如同腾起的绚烂星河。它们的主人仍把手揣棉袄里,这大棉袄时代气息重了些,但也太暖和了,舒适得不禁打个哈欠。就这张嘴闭嘴的功夫,鱼龙们吃下诡异利刃,要接着吃下人影了。 小家伙们看都懒得看一眼,只管吃。 持刃的人影在被吞食的下一刻浮现霞光,短暂隔绝金色鱼龙,被人扯过身躯般爆退回林木从中。鱼龙们因为丢失的血肉愤怒,撕碎了笼罩它们的霞光。 这时候李熄安才真正转过身来,平静注视鬼魂样飘忽不定的黑影们。 七个,再加个老头。 八个人。 老头面目庄重,白发白须,身着古袍,手里托着方青铜宝镜。 “陈老。”被救下的黑影恭敬行礼。 “晚辈道行太浅劳烦要陈老出手。” “无事,此人定为黎部中的一位大巫,你不敌实属正常。这些人精通上古蛊术,手段超绝。哪怕是吾等在其手中也难以讨好。” “如此年轻,真是位大巫?”听闻老者的话,一旁黑影惊疑开口。 “巫蛊手段繁杂,固定容貌算什么。瞧见那漫天金色小鱼没?定是某种罕有强大的蛊虫,这种如臂使指的手段放在我曾经交手的大巫里都称得上佼佼者。他的蛊虫在这几日不知吃下多少生灵,伤到了我们布下的根基。所以才会由我来一探究竟。” “大巫,任你手段繁多,但终究没有踏入阳神之境。既然敢在这时走出你的群落,就别想回去了!”老者最后对着李熄安沉声低喝。 见少年模样的黎部大巫毫无反应。陈老皱眉,感知到的对方修为几乎于无,符合那些修行蛊术的大巫特征,当下心中横生出怒意。 手里宝镜复苏了一般,腾飞至老者头顶,神秘古老的气息弥漫。 篆文流转,牵引滔天杀机。 “大巫你当真以为凭借些手段能弥补境界鸿沟吗?看来之前的一战你们没有长记性!”老人低吟器之铭文,他虽然字里行间瞧不起黎部大巫,可面对敌人仍旧使出全力,灵没有丝毫保留地奔腾。 身旁站立的七个黑影同时杀向李熄安。 “蠢货。”少年说。 鱼龙群漫天,随他一念而行四方。 宝镜上激射出的神光被鱼龙们几口吃完,它们如蝗虫过境,展露死亡阴影。想要牵制李熄安的七道黑影顷刻被吞食殆尽,体内的灵化作鱼龙成长的养料。 老者神色惊骇,这是黎部大巫能具备的手段? 之前并非没有与那些大巫交手,就像他所说,任凭大巫手段尽出也难以弥补境界上的差距。但对方蛊虫瞬息吞食完他带出来的后辈,两三口吃下古镜神光。 阳神境放在如今现世可称王,横行世间。 宝镜激射神光,篆文彻底活化,老者的灵肆意灌注着,镜面爆发璀璨虹芒,仿佛要将这片天地分割开。 周围的山峦被阳神境庞然的灵震荡的摇晃,此地所有林木被吹飞移平,尘埃四溅。 “真是阳神境么?”金色星河中心的少年突然问。 “什么?”老者苍白眉毛皱的更深。 “作为我在现世遇见的第二位阳神境生灵,未免太弱了点。” 一直将手揣在大棉袄里的李熄安终于动了,他伸手,抽出了曦光。 ………… 鱼龙们吧唧吧唧地啃着阳神境老者的尸体。 李熄安提着個三寸小人形坐在一旁。 这是现世没有的玩意,九州古修士的元神金身。 他在昆仑遇到的大妖们体内都没有元神金身的雏形,现世生灵们不约而同选择了与李熄安相似的路。 哪怕死在劫云之下亦不畏惧。 此时的金色小人紧闭着眼睛,气息在迅速颓败。李熄安随手将金色小人扔进了鱼龙群里,坚固无匹号称不可磨灭的元神金色几个呼吸的时间被鱼龙们撕扯成碎片。 哪怕此时的元神金色因为李熄安的法而失去神韵,可鱼龙群几下撕扯开元神金身未免成长速度有些可怖。 他想着,又释然了。 本就是太古生物,炼制成为活灵存活千万载,作为长生棺的拱卫者,啃食阳神境元神金身简直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它们摆脱活灵身,仍需要成长,可它们终归曾经站立生态极上层。 这些古修士传法现世崛起生灵,要圈养恶神,企图凭借恶神执掌十万大山。 在陈姓老者的记忆里,降临来的古修士曾经与十万大山生活的黎部爆发了剧烈衝突。 黎部世代生活于這里,他们与自然、与大山的关系密不可分。在无灵时代,学习巫蛊术都是黎部中的孩子们的必修课。黎部里的大巫们的手段更是神鬼莫测,在冲突爆发时,踏上路途还未伪神境界的大巫便可以抗衡九州的阳神修士。 虽然过程狼狈,但称的上手段非常。 老者看见他的鱼龙群误认为是某种罕见蛊虫,下意识将他的身份带入到了黎部大巫的一位。 小鱼围绕着李熄安的手指打转。 金色影子倒映在少年的漆黑瞳仁中。 阳神境修士与黎部里的大巫搏杀,皇者呢?在陈姓老者的记忆裡,随着现世环境变化,皇者足以倚靠特殊介质降临。十万大山里可是降临了不止一位皇者。而复数的皇者,十万大山里有什么可以阻拦?黎部阻挡古修士的事情在皇者面前就是笑话。 大巫抵抗阳神境都困难,谈何皇者? 罢了,先将那篇恶神古经拼凑整齐。老者记忆里没有古修士降临至十万大山的目的,他们的目标全部由皇者下达。将古经拼凑齐也许可以窥探到古修士谋划的线索。 实在不行袭杀皇者。 阳神不知道的事,极宫该知道。 正当李熄安理清思路准备离开时,又有一批人来。 少年摇头。 刚吃完一顿就送另一顿?九州古人也忒热心肠了。 鱼龙漫天,他又把手揣进大棉袄里。 载天鼎、曦剑之类与赤蛟联系的神通他不会在确认必杀且对方绝无法泄露信息前动用。 几道人影踏来,看上去很焦急。 不是古修士,装束的底色为深青,绘制着艳丽夺目的色彩,夸张的白银饰品挂在脖颈间与手腕上。與老者记忆里的黎部人相同。 他们来做什么? 几人见到裹着大棉袄的少年站在那,背后漫天金光,鱼龙游走。 神情激动,当即一拜。 “可算找到您了,金巫大人!”几人虔诚大喊。 77.大巫 李熄安皱眉、疑惑。 怎么全世界都以为他是黎部大巫?黎部自己人都认不出来自家大巫模样? 看着低头毕恭毕敬的几位年轻人。 “认错人了。”李熄安摆手,漫天鱼龙回到他棉袄袖子里。 不打算解释什么,这些人的确是在寻找他,可能与他近几日在大山里打猎有关系。不展现曦剑与载天鼎,光凭鱼龙外物手段的确类似黎部巫蛊术。 “认错了?”拜下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怎么会认错呢?”“不可能认错啊?”“您应当是黎部大巫才对,那漫天蛊虫是只有大巫才有的手段。” “对了,大人,这有画像。”其中一人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张速写。 现在手机不是不能用,虽然没有了信号,也没地儿充电。但基础功能是完好的。灵运转起来比电力方便,有时候年轻人会用手机看看以前下载好的视频解馋。说起来用手机拍个照就好的事情,黎部老人们坚决反对。他们传统,认为拍下大巫容貌会玷污神圣。 所以最后由部里面画工扎实的族人画了副速写。 少年大棉袄,恶神头分家。 李熄安顿了顿,画面的背景板画的很有张力,将他杀掉的那头恶神的惊惧画的活灵活现。这头恶神是蛇类崛起,毒性惊人,他找上门的的时间在昨日傍晚,蛇颈断口溅出的血比夕阳还红。当时他还感叹过这山里面遇到的玩意没几个是无毒的。 在那时看见我的么? 他有过察觉,可那股视线没有恶意便没再留意。 那几人见李熄安接下速写图沉思,神色浮现一喜。心道自己果真没有找错。 “是我。”少年递回画纸。 几人眼中喜色更甚。 “让你们大人来谈事,比如树上那位。” 原本拜下的年轻人惊疑回头,见身后不远的老树上显露苍老身影,披着绿衣。老人神色有些尴尬,干咳几声,让回头望着他的年轻人又赶忙低头。 他跳下树,若无其事地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 往之前那位掏出速写纸的年轻人屁股上踹了一脚,“去去去,一边待着去,让你说个话都说不明白。我以为你老子已经够没用了,没想到你小子更没用!” “嘶爷爷你能不能轻...年轻人犯嘀咕,嫌弃他说不明白话,难道不是根本没机会开口吗?才说几句话面前那位大巫就把自家老爷子揪出来了。 但瞥见老人瞪得铜铃的眼睛把话又咽了下去,拉着几位同行人到了起身溜达到一边,把位置留给绿袍老人。 等把年轻人瞪走,老人冲李熄安拱手。 “见谅。” “没事。”李熄安摇头, “我不认为黎部自己人认不出自家大巫模样,直说找我何事。” “这 老人一更。 “可是黎部人确实大部分不知道大巫是何模样。十万大山里的黎部并非整体,分散在大山深处的各个角落。只是存在一個中心大部落,诸多部众由他们统领,核心修行法也是从他们那传出来的。一般而言的黎部也是称呼那个中心部落,其余小部可没法自称黎部。’ “大巫的诞生很奇妙,小部之中有缘亦可出现,所以大巫不会全出现在黎部,如今黎部的大巫们有半数来自其余小部。” 说完老人摆手,“现在部与部之间只能依靠蛊虫联系。在得知新的大巫出现也没有多久,而且有古修士的痕迹,我们就往这火急赶来,所幸没有出事。” “原来如此。” 这座大山中完全是黑暗的,信息差太恐怖,这些黎部人恐怕都不知晓他来自哪里,只能根据他驱使的鱼龙与打杀恶神为他按上个大巫头衔。 “你也是大巫中的一位么?” “是。”老者点头,“那些古修士太强大,在那场战争未爆发前黎部有足足八位大巫,如今却只剩下三位了。” “蛊虽利,修为之差却难以弥补...等等!你,您先前斩杀了阳神?” 李熄安点头。 他看出来了,黎部的处境并不好,甚至可以算糟糕。古修士降临,对现世的势力称得上碾压。黎部这抵抗阳神境都不算容易的样子难以想象是如何还存在没有覆灭的。 那些皇者不是吃素的。 难道皇者费尽千辛万苦降临现世没有征战?可能性太低了。 若是不需要皇者征战,他们降临来做什麼。黎部阻挠古修士行动成這番模样,早该覆灭了。李熄安在之前那位陈姓老者记忆里可是看出了古修士对黎部恨的咬牙切齿。 “不提这些,你是想邀请我前往黎部对吗?” “是有这个目的,主要还是我们不可能放任一位新诞生的大巫被古修士围杀。至于前往黎部,尽量,十万大山内应该没有比黎部更安全的地方了。”老人本想说为了安全务必前往黎部,可转念一想面前这位年轻人斩杀阳神古修士好像不费力气,临时改口了,不再担心李熄安在十万大山中遇到不可抵御的風险。 “那次战争你们是如何活下来的?阳神境入侵可以勉强抗衡,极宫境呢?入侵的古修士中有极宫境皇者吧?’ 李熄安又问,言下之意是在古修士势力下脆如薄纸的黎部如何能称作十万大山最安全。以及,他对那些降临来的皇者行踪很好奇。 “您知晓降临来的极宫境皇者啊 老人感慨。 现在的年轻人确实越来越厉害了。 “古修士降临了皇者不假,但黎部亦有君王。”谈及君王一词,老者面上浮现骄傲。现世抗衡皇者的生灵。 果然十万大山深处存在这种生灵。李熄安心道果然如此。若是这片古老山脉不曾诞生君王生物才该奇怪。抗击古修士,拱卫大山,显然不是类似九首开明的堕落生灵。 “大体知晓了,我还有事情需要办,有时间会前往黎部拜访你们那位君王。” “时间不会很久。”李熄安说完转身,几条不清晰的鱼龙在空气中游弋着,他要去猎殺居此地百余里的一头强大恶神。 他停留在这里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十万大山都面临古修士降临的情景,他担忧太行会如何。 青焰和那株佛手足够强大,但李熄安不放心。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在此之后无论这座山脉发生什么他都会离去。 老者抬手,想叫住离去的少年。 “不必担心我能否寻到黎部位置,这座大山对我而言不算陌生。”裹着大棉袄,身边浮泛金芒的李熄安看出老人想说什么。 “请回吧。” 76.黎部 少年的手揣在棉袄袖子里,停下了。 “这么冷的天,各位不回去添件棉袄,来这扒树梢看我的小家伙们吃饭?” 初春的阳没有什么温度,倒是山间的寒风仍旧如深冬那样凛冽。 他回头说话,哈出的热气白雾恰好遮住清水似的漆黑瞳仁。 周围林木耸动,有几道黑影在其中高速奔行,李熄安捕捉到几抹寒光。他们手持利器,本就是为伏击他而来,现在被暴露也不打算多言,持刃,直接下手。 黑影如鬼魅穿行林间。 有一人手持残月般的诡异刀刃扑杀到李熄安头顶,破风声凄厉呼啸。 金芒点粒弥漫,是鱼龙群。 鱼龙们环绕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少年,如同腾起的绚烂星河。它们的主人仍把手揣棉袄里,这大棉袄时代气息重了些,但也太暖和了,舒适得不禁打个哈欠。就这张嘴闭嘴的功夫,鱼龙们吃下诡异利刃,要接着吃下人影了。 小家伙们看都懒得看一眼,只管吃。 持刃的人影在被吞食的下一刻浮现霞光,短暂隔绝金色鱼龙,被人扯过身躯般爆退回林木从中。鱼龙们因为丢失的血肉愤怒,撕碎了笼罩它们的霞光。 这时候李熄安才真正转过身来,平静注视鬼魂样飘忽不定的黑影们。 七个,再加个老头。 八个人。 老头面目庄重,白发白须,身着古袍,手里托着方青铜宝镜。 “陈老。”被救下的黑影恭敬行礼。 “晚辈道行太浅劳烦要陈老出手。” “无事,此人定为黎部中的一位大巫,你不敌实属正常。这些人精通上古蛊术,手段超绝。哪怕是吾等在其手中也难以讨好。” “如此年轻,真是位大巫?”听闻老者的话,一旁黑影惊疑开口。 “巫蛊手段繁杂,固定容貌算什么。瞧见那漫天金色小鱼没?定是某种罕有强大的蛊虫,这种如臂使指的手段放在我曾经交手的大巫里都称得上佼佼者。他的蛊虫在这几日不知吃下多少生灵,伤到了我们布下的根基。所以才会由我来一探究竟。” “大巫,任你手段繁多,但终究没有踏入阳神之境。既然敢在这时走出你的群落,就别想回去了!”老者最后对着李熄安沉声低喝。 见少年模样的黎部大巫毫无反应。陈老皱眉,感知到的对方修为几乎于无,符合那些修行蛊术的大巫特征,当下心中横生出怒意。 手里宝镜复苏了一般,腾飞至老者头顶,神秘古老的气息弥漫。 篆文流转,牵引滔天杀机。 “大巫你当真以为凭借些手段能弥补境界鸿沟吗?看来之前的一战你们没有长记性!”老人低吟器之铭文,他虽然字里行间瞧不起黎部大巫,可面对敌人仍旧使出全力,灵没有丝毫保留地奔腾。 身旁站立的七个黑影同时杀向李熄安。 “蠢货。”少年说。 鱼龙群漫天,随他一念而行四方。 宝镜上激射出的神光被鱼龙们几口吃完,它们如蝗虫过境,展露死亡阴影。想要牵制李熄安的七道黑影顷刻被吞食殆尽,体内的灵化作鱼龙成长的养料。 老者神色惊骇,这是黎部大巫能具备的手段? 之前并非没有与那些大巫交手,就像他所说,任凭大巫手段尽出也难以弥补境界上的差距。但对方蛊虫瞬息吞食完他带出来的后辈,两三口吃下古镜神光。 阳神境放在如今现世可称王,横行世间。 宝镜激射神光,篆文彻底活化,老者的灵肆意灌注着,镜面爆发璀璨虹芒,仿佛要将这片天地分割开。 周围的山峦被阳神境庞然的灵震荡的摇晃,此地所有林木被吹飞移平,尘埃四溅。 “真是阳神境么?”金色星河中心的少年突然问。 “什么?”老者苍白眉毛皱的更深。 “作为我在现世遇见的第二位阳神境生灵,未免太弱了点。” 一直将手揣在大棉袄里的李熄安终于动了,他伸手,抽出了曦光。 ………… 鱼龙们吧唧吧唧地啃着阳神境老者的尸体。 李熄安提着個三寸小人形坐在一旁。 这是现世没有的玩意,九州古修士的元神金身。 他在昆仑遇到的大妖们体内都没有元神金身的雏形,现世生灵们不约而同选择了与李熄安相似的路。 哪怕死在劫云之下亦不畏惧。 此时的金色小人紧闭着眼睛,气息在迅速颓败。李熄安随手将金色小人扔进了鱼龙群里,坚固无匹号称不可磨灭的元神金色几个呼吸的时间被鱼龙们撕扯成碎片。 哪怕此时的元神金色因为李熄安的法而失去神韵,可鱼龙群几下撕扯开元神金身未免成长速度有些可怖。 他想着,又释然了。 本就是太古生物,炼制成为活灵存活千万载,作为长生棺的拱卫者,啃食阳神境元神金身简直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它们摆脱活灵身,仍需要成长,可它们终归曾经站立生态极上层。 这些古修士传法现世崛起生灵,要圈养恶神,企图凭借恶神执掌十万大山。 在陈姓老者的记忆里,降临来的古修士曾经与十万大山生活的黎部爆发了剧烈衝突。 黎部世代生活于這里,他们与自然、与大山的关系密不可分。在无灵时代,学习巫蛊术都是黎部中的孩子们的必修课。黎部里的大巫们的手段更是神鬼莫测,在冲突爆发时,踏上路途还未伪神境界的大巫便可以抗衡九州的阳神修士。 虽然过程狼狈,但称的上手段非常。 老者看见他的鱼龙群误认为是某种罕见蛊虫,下意识将他的身份带入到了黎部大巫的一位。 小鱼围绕着李熄安的手指打转。 金色影子倒映在少年的漆黑瞳仁中。 阳神境修士与黎部里的大巫搏杀,皇者呢?在陈姓老者的记忆裡,随着现世环境变化,皇者足以倚靠特殊介质降临。十万大山里可是降临了不止一位皇者。而复数的皇者,十万大山里有什么可以阻拦?黎部阻挡古修士的事情在皇者面前就是笑话。 大巫抵抗阳神境都困难,谈何皇者? 罢了,先将那篇恶神古经拼凑整齐。老者记忆里没有古修士降临至十万大山的目的,他们的目标全部由皇者下达。将古经拼凑齐也许可以窥探到古修士谋划的线索。 实在不行袭杀皇者。 阳神不知道的事,极宫该知道。 正当李熄安理清思路准备离开时,又有一批人来。 少年摇头。 刚吃完一顿就送另一顿?九州古人也忒热心肠了。 鱼龙漫天,他又把手揣进大棉袄里。 载天鼎、曦剑之类与赤蛟联系的神通他不会在确认必杀且对方绝无法泄露信息前动用。 几道人影踏来,看上去很焦急。 不是古修士,装束的底色为深青,绘制着艳丽夺目的色彩,夸张的白银饰品挂在脖颈间与手腕上。與老者记忆里的黎部人相同。 他们来做什么? 几人见到裹着大棉袄的少年站在那,背后漫天金光,鱼龙游走。 神情激动,当即一拜。 “可算找到您了,金巫大人!”几人虔诚大喊。 77.大巫 李熄安皱眉、疑惑。 怎么全世界都以为他是黎部大巫?黎部自己人都认不出来自家大巫模样? 看着低头毕恭毕敬的几位年轻人。 “认错人了。”李熄安摆手,漫天鱼龙回到他棉袄袖子里。 不打算解释什么,这些人的确是在寻找他,可能与他近几日在大山里打猎有关系。不展现曦剑与载天鼎,光凭鱼龙外物手段的确类似黎部巫蛊术。 “认错了?”拜下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怎么会认错呢?”“不可能认错啊?”“您应当是黎部大巫才对,那漫天蛊虫是只有大巫才有的手段。” “对了,大人,这有画像。”其中一人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张速写。 现在手机不是不能用,虽然没有了信号,也没地儿充电。但基础功能是完好的。灵运转起来比电力方便,有时候年轻人会用手机看看以前下载好的视频解馋。说起来用手机拍个照就好的事情,黎部老人们坚决反对。他们传统,认为拍下大巫容貌会玷污神圣。 所以最后由部里面画工扎实的族人画了副速写。 少年大棉袄,恶神头分家。 李熄安顿了顿,画面的背景板画的很有张力,将他杀掉的那头恶神的惊惧画的活灵活现。这头恶神是蛇类崛起,毒性惊人,他找上门的的时间在昨日傍晚,蛇颈断口溅出的血比夕阳还红。当时他还感叹过这山里面遇到的玩意没几个是无毒的。 在那时看见我的么? 他有过察觉,可那股视线没有恶意便没再留意。 那几人见李熄安接下速写图沉思,神色浮现一喜。心道自己果真没有找错。 “是我。”少年递回画纸。 几人眼中喜色更甚。 “让你们大人来谈事,比如树上那位。” 原本拜下的年轻人惊疑回头,见身后不远的老树上显露苍老身影,披着绿衣。老人神色有些尴尬,干咳几声,让回头望着他的年轻人又赶忙低头。 他跳下树,若无其事地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 往之前那位掏出速写纸的年轻人屁股上踹了一脚,“去去去,一边待着去,让你说个话都说不明白。我以为你老子已经够没用了,没想到你小子更没用!” “嘶爷爷你能不能轻...年轻人犯嘀咕,嫌弃他说不明白话,难道不是根本没机会开口吗?才说几句话面前那位大巫就把自家老爷子揪出来了。 但瞥见老人瞪得铜铃的眼睛把话又咽了下去,拉着几位同行人到了起身溜达到一边,把位置留给绿袍老人。 等把年轻人瞪走,老人冲李熄安拱手。 “见谅。” “没事。”李熄安摇头, “我不认为黎部自己人认不出自家大巫模样,直说找我何事。” “这 老人一更。 “可是黎部人确实大部分不知道大巫是何模样。十万大山里的黎部并非整体,分散在大山深处的各个角落。只是存在一個中心大部落,诸多部众由他们统领,核心修行法也是从他们那传出来的。一般而言的黎部也是称呼那个中心部落,其余小部可没法自称黎部。’ “大巫的诞生很奇妙,小部之中有缘亦可出现,所以大巫不会全出现在黎部,如今黎部的大巫们有半数来自其余小部。” 说完老人摆手,“现在部与部之间只能依靠蛊虫联系。在得知新的大巫出现也没有多久,而且有古修士的痕迹,我们就往这火急赶来,所幸没有出事。” “原来如此。” 这座大山中完全是黑暗的,信息差太恐怖,这些黎部人恐怕都不知晓他来自哪里,只能根据他驱使的鱼龙与打杀恶神为他按上个大巫头衔。 “你也是大巫中的一位么?” “是。”老者点头,“那些古修士太强大,在那场战争未爆发前黎部有足足八位大巫,如今却只剩下三位了。” “蛊虽利,修为之差却难以弥补...等等!你,您先前斩杀了阳神?” 李熄安点头。 他看出来了,黎部的处境并不好,甚至可以算糟糕。古修士降临,对现世的势力称得上碾压。黎部这抵抗阳神境都不算容易的样子难以想象是如何还存在没有覆灭的。 那些皇者不是吃素的。 难道皇者费尽千辛万苦降临现世没有征战?可能性太低了。 若是不需要皇者征战,他们降临来做什麼。黎部阻挠古修士行动成這番模样,早该覆灭了。李熄安在之前那位陈姓老者记忆里可是看出了古修士对黎部恨的咬牙切齿。 “不提这些,你是想邀请我前往黎部对吗?” “是有这个目的,主要还是我们不可能放任一位新诞生的大巫被古修士围杀。至于前往黎部,尽量,十万大山内应该没有比黎部更安全的地方了。”老人本想说为了安全务必前往黎部,可转念一想面前这位年轻人斩杀阳神古修士好像不费力气,临时改口了,不再担心李熄安在十万大山中遇到不可抵御的風险。 “那次战争你们是如何活下来的?阳神境入侵可以勉强抗衡,极宫境呢?入侵的古修士中有极宫境皇者吧?’ 李熄安又问,言下之意是在古修士势力下脆如薄纸的黎部如何能称作十万大山最安全。以及,他对那些降临来的皇者行踪很好奇。 “您知晓降临来的极宫境皇者啊 老人感慨。 现在的年轻人确实越来越厉害了。 “古修士降临了皇者不假,但黎部亦有君王。”谈及君王一词,老者面上浮现骄傲。现世抗衡皇者的生灵。 果然十万大山深处存在这种生灵。李熄安心道果然如此。若是这片古老山脉不曾诞生君王生物才该奇怪。抗击古修士,拱卫大山,显然不是类似九首开明的堕落生灵。 “大体知晓了,我还有事情需要办,有时间会前往黎部拜访你们那位君王。” “时间不会很久。”李熄安说完转身,几条不清晰的鱼龙在空气中游弋着,他要去猎殺居此地百余里的一头强大恶神。 他停留在这里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十万大山都面临古修士降临的情景,他担忧太行会如何。 青焰和那株佛手足够强大,但李熄安不放心。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在此之后无论这座山脉发生什么他都会离去。 老者抬手,想叫住离去的少年。 “不必担心我能否寻到黎部位置,这座大山对我而言不算陌生。”裹着大棉袄,身边浮泛金芒的李熄安看出老人想说什么。 “请回吧。” 78.大神蕴恶法 “吼!” 头顶有簇白色毛发的猿猴大吼。 浑身如披覆鳞甲,毛发乍起,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它伫立天地间,像座巍峨高山。然后倒下了。 鱼龙们涌上,花费了些功夫吞食干净。 李熄安摊开五指,经文的最后一块缺漏弥补上来。他眯眼,这篇古经非比寻常,有可怕门道。 另一只手拎着个三寸小人,颓败不堪。 也许是先前那位陈姓老者的死引起了古修士的注意,这次有两位阳神埋伏在这头恶神栖息地的附近,打算与这头接近修至圆满的恶神伏杀到来的李熄安。 好巧不巧,全成了鱼龙口粮。 他盘坐在山崖边块巨石上,合目,推演古经。 “大神蕴恶法。” 以天地祭祀为蓝本开创的法。 修行此法进行血腥祭祀,圆满之后可以代行神柄,执掌山与川。这些古修士们想要造就一位听命他们的山神,执掌如今十万大山 在最开始他们降临时没有这种想法。 皇者,还是复数的皇者在黎部那位君王手中受挫了,才决定造就恶神来抗衡那位君王。“厉害。”李熄安睁眼。 眼底盛放莲花。 这种级别的现世生灵,他想一见。 黎部,十万大山极深处。 坐于青山,倚靠绿水。 失去现代文明,对这里生活的人们并无太大影响。人们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往灵气充沛的土壤里埋点蛊虫。 没有信息没有造成太大的不便,甚至促进家庭和睦。 不用家里老子拿起扫把去抽自家打游戏打上瘾的小子了。不熬夜,饭也香了,精神也好了。 “看书!这是你爷爷我特意从族里面为你取的养蛊圣经!好好看好好学!”某家门口,老人的嗓门像门炮仗。 这点家里人没少埋汰。 大概意思是哪家人办事,不用准备鞭啊炮啊之类,把这位老爷子请过去吼两嗓子就够了。“你孙子我真不是玩蛊的那块料,老爷子你两年前就知道的事咋还念念不忘呢?”年轻人摆手,说是这样说,但看着他自家爷爷表情身体还是接过了古籍。 “昨日那位大巫手段你该看见了,如何?” “牛逼。”年轻人言简意赅。 “对呀,你爷爷我看见了不也得说句牛逼。你难道就一点点向往都没有?那大巫年龄与你相仿,只怕还比你小些,估摸着就十七十八。你努点力不是不行啊,你又不比任何人差。”老爷子循循善诱。 “得了吧,你孙子啥水平您老比我自己还清楚。” “嘿!你这小子好好我和你说话你非要犟两句不可,皮又痒了?” 老爷子气呼呼地撸起袖子,露出袖子下苍老但精壮的手臂。 肌肉如虬龙。 瞥见那沙包大小的拳头,年轻人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爷爷喜欢讲道理,嘴巴不行就用拳头。这个简单的道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此刻他想着别的事,一个嘴瓢惹下祸端。 “咋啦老宋,有事好好说嘛。这样打来打去太古板了,再说你孙子不是不行啊,这不天赋挺好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救下年轻人 家门口正走来位披着赤衣的老者,眉眼慈祥和蔼。 “天赋好顶啥用,这小子他不上进啊! “哎,这事情急不得。”赤衣老者摇头。“我知道你在担心啥,这大家都担心,但担心是没有用的。巫蛊术太注重积累,不能赶鸭子上架。如不是巫蛊特殊,部里的顶梁柱就该是他们这些年轻人才对。” “走吧老宋。”赤衣老者一把搂过老爷子肩膀。 “白衣喊大家伙开会。”他接下来又道,堵住了老爷子炮仗般的嗓门。 在走开时,赤衣老者扭头对年轻人打眼色。 “黄爷爷我的神!”年轻人低声说,那铜铃样的眼睛又应声瞪了回来,冷哼一声。年轻人当即又老实了,拘谨地坐着,摊开书。 “哎哎,回头了回头了,你这养孙子呢,别最后养成小媳妇了。” “还小媳妇,这小子能安分点我谢天谢地!’ 两老的边说边走远,留下年轻人原地苦笑。 把书随便一背。 他知道老爷子等会儿回来会检查。 “说了不是这方面的料啊 他喃喃,合上眼打算睡個午觉。 今儿阳光正好,天气没有那么冷清,很适合打盹。 “那是哪方面的料?睡觉么?”有人问。 年轻人啪叽下从椅子上坐起,环顾四周,发现竟然没人。 神识下意识放出,还是空无一物。 “后面。”声音再次说。 这时年轻人终於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時出现的人影。 裹着大棉袄,除了好看点平平无奇。 但那张脸年轻人是认识的。 “你!你.金巫大人?” 本来想着何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黎部,看清相貌是位大巫就很正常了,大巫通行黎部畅通无阻。 这位大巫还是回到黎部了。 “爷爷他们去开会了,他们这阵仗一般是大巫群聚商议大事,您不去吗?”年輕人丝毫没有被抓住偷懒的窘迫,反而准备转移李熄安注意力。 “不用,我知晓他们商议的事。” “这件事是我送来的。” “什么事?”年轻人下意识问,话说出口才发觉忌讳。大巫们商议的事情必然是不会让他们知道的,他逾矩了。 “不是什么大事情,更何况他们商量完大概率会让民众知道。” 年轻人的目光又投了回来。 “古修士们找到了这里,今夜发动第二场入侵。有三位皇者,其中一位是成就极宫数千载的老皇者。’ 屏住呼吸。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被这句话其中饱含的信息量震撼的无言。 “已经很隐蔽了,甚至有君王亲自布下场域,他们是如何找到的?”黎部一处平房里,老人们围着一张桌子来来回回地踱步。 “这要看那位传信人的信息是否确凿,我认为只是谣传。” “他斩殺了阳神,从元神金身里得知的消息,几乎是确凿之事!”湛蓝衣袍的老者沉声。老人争吵,无人敢想当那位成就皇位千载的皇者降临,这里会如何。 若只是那一位,他们的君王也许能够庇护这里,可除此之外还有两位皇者。两位无人阻拦的皇者足以将这里的所有活物尽数抹杀! “停。”至今仍坐在椅子上的白衣老者目光深邃。 他是大巫之首。 争吵的众人安静下来,统统望着他。 “这不是关键,信息里还说,大巫里有叛徒。” “那个叛徒,泄露了我们的位置!”这刹那,声如雷霆。 78.大神蕴恶法 “吼!” 头顶有簇白色毛发的猿猴大吼。 浑身如披覆鳞甲,毛发乍起,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它伫立天地间,像座巍峨高山。然后倒下了。 鱼龙们涌上,花费了些功夫吞食干净。 李熄安摊开五指,经文的最后一块缺漏弥补上来。他眯眼,这篇古经非比寻常,有可怕门道。 另一只手拎着个三寸小人,颓败不堪。 也许是先前那位陈姓老者的死引起了古修士的注意,这次有两位阳神埋伏在这头恶神栖息地的附近,打算与这头接近修至圆满的恶神伏杀到来的李熄安。 好巧不巧,全成了鱼龙口粮。 他盘坐在山崖边块巨石上,合目,推演古经。 “大神蕴恶法。” 以天地祭祀为蓝本开创的法。 修行此法进行血腥祭祀,圆满之后可以代行神柄,执掌山与川。这些古修士们想要造就一位听命他们的山神,执掌如今十万大山 在最开始他们降临时没有这种想法。 皇者,还是复数的皇者在黎部那位君王手中受挫了,才决定造就恶神来抗衡那位君王。“厉害。”李熄安睁眼。 眼底盛放莲花。 这种级别的现世生灵,他想一见。 黎部,十万大山极深处。 坐于青山,倚靠绿水。 失去现代文明,对这里生活的人们并无太大影响。人们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往灵气充沛的土壤里埋点蛊虫。 没有信息没有造成太大的不便,甚至促进家庭和睦。 不用家里老子拿起扫把去抽自家打游戏打上瘾的小子了。不熬夜,饭也香了,精神也好了。 “看书!这是你爷爷我特意从族里面为你取的养蛊圣经!好好看好好学!”某家门口,老人的嗓门像门炮仗。 这点家里人没少埋汰。 大概意思是哪家人办事,不用准备鞭啊炮啊之类,把这位老爷子请过去吼两嗓子就够了。“你孙子我真不是玩蛊的那块料,老爷子你两年前就知道的事咋还念念不忘呢?”年轻人摆手,说是这样说,但看着他自家爷爷表情身体还是接过了古籍。 “昨日那位大巫手段你该看见了,如何?” “牛逼。”年轻人言简意赅。 “对呀,你爷爷我看见了不也得说句牛逼。你难道就一点点向往都没有?那大巫年龄与你相仿,只怕还比你小些,估摸着就十七十八。你努点力不是不行啊,你又不比任何人差。”老爷子循循善诱。 “得了吧,你孙子啥水平您老比我自己还清楚。” “嘿!你这小子好好我和你说话你非要犟两句不可,皮又痒了?” 老爷子气呼呼地撸起袖子,露出袖子下苍老但精壮的手臂。 肌肉如虬龙。 瞥见那沙包大小的拳头,年轻人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爷爷喜欢讲道理,嘴巴不行就用拳头。这个简单的道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此刻他想着别的事,一个嘴瓢惹下祸端。 “咋啦老宋,有事好好说嘛。这样打来打去太古板了,再说你孙子不是不行啊,这不天赋挺好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救下年轻人 家门口正走来位披着赤衣的老者,眉眼慈祥和蔼。 “天赋好顶啥用,这小子他不上进啊! “哎,这事情急不得。”赤衣老者摇头。“我知道你在担心啥,这大家都担心,但担心是没有用的。巫蛊术太注重积累,不能赶鸭子上架。如不是巫蛊特殊,部里的顶梁柱就该是他们这些年轻人才对。” “走吧老宋。”赤衣老者一把搂过老爷子肩膀。 “白衣喊大家伙开会。”他接下来又道,堵住了老爷子炮仗般的嗓门。 在走开时,赤衣老者扭头对年轻人打眼色。 “黄爷爷我的神!”年轻人低声说,那铜铃样的眼睛又应声瞪了回来,冷哼一声。年轻人当即又老实了,拘谨地坐着,摊开书。 “哎哎,回头了回头了,你这养孙子呢,别最后养成小媳妇了。” “还小媳妇,这小子能安分点我谢天谢地!’ 两老的边说边走远,留下年轻人原地苦笑。 把书随便一背。 他知道老爷子等会儿回来会检查。 “说了不是这方面的料啊 他喃喃,合上眼打算睡個午觉。 今儿阳光正好,天气没有那么冷清,很适合打盹。 “那是哪方面的料?睡觉么?”有人问。 年轻人啪叽下从椅子上坐起,环顾四周,发现竟然没人。 神识下意识放出,还是空无一物。 “后面。”声音再次说。 这时年轻人终於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時出现的人影。 裹着大棉袄,除了好看点平平无奇。 但那张脸年轻人是认识的。 “你!你.金巫大人?” 本来想着何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黎部,看清相貌是位大巫就很正常了,大巫通行黎部畅通无阻。 这位大巫还是回到黎部了。 “爷爷他们去开会了,他们这阵仗一般是大巫群聚商议大事,您不去吗?”年輕人丝毫没有被抓住偷懒的窘迫,反而准备转移李熄安注意力。 “不用,我知晓他们商议的事。” “这件事是我送来的。” “什么事?”年轻人下意识问,话说出口才发觉忌讳。大巫们商议的事情必然是不会让他们知道的,他逾矩了。 “不是什么大事情,更何况他们商量完大概率会让民众知道。” 年轻人的目光又投了回来。 “古修士们找到了这里,今夜发动第二场入侵。有三位皇者,其中一位是成就极宫数千载的老皇者。’ 屏住呼吸。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被这句话其中饱含的信息量震撼的无言。 “已经很隐蔽了,甚至有君王亲自布下场域,他们是如何找到的?”黎部一处平房里,老人们围着一张桌子来来回回地踱步。 “这要看那位传信人的信息是否确凿,我认为只是谣传。” “他斩殺了阳神,从元神金身里得知的消息,几乎是确凿之事!”湛蓝衣袍的老者沉声。老人争吵,无人敢想当那位成就皇位千载的皇者降临,这里会如何。 若只是那一位,他们的君王也许能够庇护这里,可除此之外还有两位皇者。两位无人阻拦的皇者足以将这里的所有活物尽数抹杀! “停。”至今仍坐在椅子上的白衣老者目光深邃。 他是大巫之首。 争吵的众人安静下来,统统望着他。 “这不是关键,信息里还说,大巫里有叛徒。” “那个叛徒,泄露了我们的位置!”这刹那,声如雷霆。 79.他们的君王 年轻人缓缓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后退。 “你说皇者?今夜?” 李熄安点头。 “他们应是铁了心不打算再拖了。需知哪怕如今降临皇者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更何况皇者要凭借特殊之物行「世间。特殊之物会被现世慢慢消磨,所以他们终归停留不了太久。” “但是 “是啊,但是你们肯定活不过今夜了。” 李熄安笑笑。 “你说你们的那位君王能同时抵抗三位皇者吗?’ 年轻人沉默,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那位王无法同时抗衡三位皇者,更别提其中有位成就皇位已久的老皇。 “带我去见见他。”少年说。 “如何?’ 他紧张的面容一滞,转而警惕起来。 “你究竟是谁?真正的大巫不会说出这种话!” “我从未说过我是你们大巫。”李熄安手揣在大棉袄里,面上仍然挂着沁人心脾的笑意,但年轻人的心一下子冰冷了。对方否认自己大巫的身份,那他们之前的邀请算什么,难不成这只是古修士为了打入他们内部演的一出戏? 他想到了什么。 黎部位置由王布下场域,绝不会暴露才对。 “是你?’ “能想到这点很好,不过不是我。”李熄安摇头, “这个时候你们大巫们该在争论谁是叛 月一. ”h 徒了。 “你认为我能找到这里,凭借的什么?若是我想让这里失去人烟,你们的王拦不住我的。 少年抬头,眼底像有金色的潮汐蔓延上来,潮起潮落,几乎要掠夺「年轻人的心神! “你们的大巫不可信,所以我找到你。你见过那个生灵,带我去见他。”李熄安的视线里正在流转虚幻,他在回溯。这种与他差距极大的生灵回溯起来相当简单。 他目睹了万仞高山下的庞然身影,那生灵俯瞰着。 不愧是十万大山诞生的君王,在回溯中李熄安看不清全貌,只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森严气机,那虚影中唯有亮起的三对眼瞳明亮如辰星,其余地方皆是迷梦虚妄。 那庞然大物竟然在虚幻中起身。 三对眼瞳不再俯瞰,而是凝视,他在凝视回溯的李熄安! 跨过虚幻与现实,两位诞生自不同古山脉的君王对视着。 年轻人突然被如山威严压垮了,三对如星眼瞳破灭,虚影随之消失。李熄安眼底的金色也点点消散。 他伸手按在年轻人跪倒的脊椎骨上,一股灵顺着腰椎蔓延至全身,将此人即将坍塌的神志拽了回来。不经意间发力过猛了,没有料到那生灵的感知如此敏锐,借着记忆探查其身竟然都能察觉。 换句话说这个年轻人先前承载了两头极其可怖的妖王的领域摩擦。 不过此时不需要这个人了。 李熄安对年轻人说的话从来不是需要他同意的疑问句,是肯定。他回溯之时就知晓那头生灵所在,对方应当也察觉到了他。 轰 天陡然暗了一瞬,云层卷伏,汇聚成螺旋状,遮掩了正午的阳光。 好似某种帘或瀑布之类的东西被打开了一道口子。 那生灵在邀请他。 会议室里,正在据理力争的几位大巫话音顿住。 他们惊疑地抬头。 王的域打开了道口子,是通道。 可王不是上一战中被皇者伤到了么?如今闭门修养伤势,连他们这些大巫们都很久没有见过王了。 飞鸟穿行林间,掠过高山。 化作一缕红芒落到男人手中。 男人看也未看一眼,手掌合拢将红芒捏碎。 “布下的恶神死了十之八九,不过三日功夫。其中还有三位长老一并死去,尸体灵器都未留下。 “这便是本皇交待给你们,你们办的好事?”他声音低沉,负手而立。 猩红道袍随风而舞,身后背负的血色长剑弥漫霞光,惊人锋芒逸散,垂落些许便斩落峰峦。 碎石飞溅,黄烟四散。 半跪在地的余下两位皇者苦笑,他们虽然同为极宫境,但对方比他们两强大太多,近乎是现世有望踏足真一的上皇,他们只能仰望,任其差遣。 “锡皇勿怒。”一位皇者缓缓开口。 “虽然恶神被屠十之八九,但有几头关键生灵我们早已经将其接引到了域中,阻隔探查。今后应该能派上用处。” “接引出来,不用等今夜,今晚就得派上用处。”男人冷声。 “这....这余下几头都是桀骜之辈,还需要时间驯服,今晚是否太急切了些?” “桀骜?’ “放出来便是,我看它们是选择要命,还是选择继续桀骜。” “是。” 那两位皇者见锡皇的表情毫无变化,根本不像有商量空间的余地,只得答应。 挥袖,几头如山庞大的恶神出现在这座崩碎了半座峰峦的大山周边,出现的瞬间,煞气紧跟着爆发。 “伪神境?”男人自语。 “凑合。 几头恶神修行蕴恶法修至圆满,哪怕是作为恶神也足以引动大山的力量,刹那可怖的权柄加身,它们围绕着男人游「,打量着。而随着它们的行「,山峦震动,无边森林里成群成群的鸟振翅逃逸这片土地。 这些修行蕴恶法的恶神男人能用藏在经文里的克制法门轻易降服,但他显然不打算这样做。 血色長劍轻吟。 “签下奴契,或者死。”男人话语平淡,好像只是在说你过得这样那种家常話。 一头有奴隶刻痕的妖是无法被群山认同的,但当他们已经取得认同后可以。 奴役山神河神之类,曾经的九州又不是没有出现过。 不过这几头恶神其中一位将会成为十万大山的山神,执掌这座古老山脉的权柄。先不提这样培育古老大山山神能对他们的道统未来有什么好处,单单是为了他此行现世九州的目的,必须需要获取这座山脉的控制权。 上人的法身破碎,至今缺少一种极其珍贵的材料,稀缺程度不亚于至尊的至尊器的锻造材料。 玉钗顺德太强了,她的法身自然无匹。 她本应早早地突破真一境,步入律道,成就圣者,至此横行星海。只可惜九州出现变故不再有新的圣人出现,由此一批天赋实力可怕到极点的生灵卡在真一。 这座山脉中存在需求的材料,但他们现在无法取得。 先造就頭为他们办事的山神。 最开始他们接触这片土地时遭遇这里的君王,强大到极点,皇者在对方眼中好像并不算什么,可对方分明只是头阳神境生灵。但真正的打杀同境界如屠杀猪狗,最开始的三位皇者围杀他,没有杀掉,反被其重创一位。哪怕那生灵同样受伤,可还是给此行的人留下血腥阴影。 这不禁让男人想到了昆仑遇到的那头赤蛟。 一样的强大。 现世九州尽是些难以理解的妖魔鬼怪。 摇头,摒除一切杂念。这些生灵再强大,他们始终是踏在前沿道路的修行者,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锡皇拔剑,剑锋如血。 望向周围几头恶神的目光比剑还锋利。 “说吧,立契,还是死?’ 80.圣王蝼 李熄安在走过一段玄妙的小路。 这里本是没有路,可那生灵愿意,于是这里就有路。 构建的很有意思。这段路途由山峦与河流开辟,如同有了神志般为他让路。 直达尽头。 一座巍峨高山,面向李熄安的那一面光滑的像镜子。仿佛曾经有位巨人持剑立劈而下,将这座巍峨高山自中间切开,露出高山深处的色彩不一的古老岩层。 那庞然大物盘坐在那,披覆威武的黄金甲胄。背靠绚丽岩层,形如佛陀坐于莲花台倚琉璃背光。 岩层中的色彩分布恰如烈焰。 三对眼瞳如映照星光,注视来者。 他生八条肢干,两条手臂放置身前,为古代道士抱丹,另外是条手臂伸展半空,呈现羽翼状,形比佛陀无量手。两条腿就这样盘坐着,形象又没那么规矩,随意起来。 头顶伸出的触须是加冕之冠,代表他是君王。 “蝼。”那庞然大物说。 “这里生活的人一般称呼我为圣王,欢迎来到十万大山,尊贵的客人。” 蝼说话,语气沉静而舒缓。不像一位征战杀伐守卫群山的君主,更像一位居住老庙或道观的禅师、智者。 “南烛。”李熄安也说。 面对这样一位同类,他不打算遮遮掩掩的。更何况对方早已看出了他的来历,来到十万大山的客人。 “我感受到了你身上陌生的气息,来自其他古老山脉。方便说明故地吗?我日后好去拜谢”蝼说。 他很笃定南烛不是他的敌人。 在虚幻之中的凝视,他们互相知晓对方是同类。这无关种族或立场。 “太行。” “太行山啊远的打紧。”蝼感慨,却没有询问李熄安如何从太行来到这里,这几乎横跨大半个大炎古国。 “是为那些古修士而来的么?我猜他们这种行事合诞不止招惹我一位。”蝼笑。 “姑且算是。” “黎部人眼中你受伤了,可你如今的气息强盛到顶点。” “的确是受伤了,毕竟是三位皇者。不过蜕变一次就好了,不是什么值得留意的事。”蝼很无所谓。 “这么说来今夜的袭杀你有把握?黎部的位置消息可不是其中的叛徒想传出去就传出去,你应当默许了吧,看那叛徒像看个小丑一样。” “没有多少把握,搞不好会死。”蝼垂下三对眸子,虫类的复眼折射琉璃色彩,将李熄安的面容切成无数细小碎片,倒映出的李熄安面容上疑惑 “我是没多少把握的,不过你来了。 李熄安笑了。 “如果我没有来呢?” “你会来的。” 蝼的语气中也有笑意。 “掠食者是不会放弃他的猎物的。我们目的相同,我同样好奇这群古修士在我的领地鼓捣些什么。三位皇者,有一位成就皇位很久的老皇者,这次不知客人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李熄安说着,有声音与他说着同样话,是蝼。 两位君王一齐低声说道。 “皆斩。” “凭什么相信一位新诞生的大巫?大家伙都是为部众拼过命的老人了。现在就凭那小年轻的一面之词,说部里有叛徒,怎么咱们里面能有叛徒,为什么不是他是那个叛徒?”有人拍桌不满,是那绿袍老爷子。 听此话虽然粗暴,但的确是这个理。 其余大巫心底是认同的。 “等等,老家伙,你把你那日遇到那年轻大巫的事情再复述一遍。” 老爷子不解,还是照做。在听完众人沉默了,几次下来他们注意到了些细节。 “也就是说你没有见过那个人真的杀掉了古修士的阳神,咱们连尸体都没看见。”“这次同样如此,连信息来源都不明确,他是怎么敢胯下海口。” 一时间大巫们议论纷纷。 “哼!我必须找这人对峙不可!”察觉不对的老者最愤怒,因为他是最先信任那個少年模样的大巫的人。 如今可能被欺骗背叛,脾气向来火爆的他当即震怒。 “不可。”赤衣老者拦住他。“切勿打草惊蛇。” “扣扣扣 众人争论不下的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清脆、节奏清晰。 让老人们神情古怪。 大巫们的会议门口是有他们饲养的蛊虫看护的,黎部民众看见蛊虫便知晓这座平房里有人,不会打扰。而便有用心之人会被蛊虫们发现、降服。无人可以绕过这些强大且忠心耿耿的侍卫直接敲门。 可与几位大巫有联系的蛊虫没有传递出丝毫的消息,静默了、不知道还以为死去。 似乎是见屋子裡没有反應,敲门人将门推开了。 裹着大棉袄,清水似的少年 他扫过屋子内的老人们一眼,不含任何其余神色,只是看完让开身子,露出他背後的身影 “你的事情,我不多管。” “应诞的。”那身影说。 老人们从座位上豁然起身,面容上凝固错愕。连脾气最火爆的绿袍老者也止不住后退半步 “王 高大男人抱胸打量着屋子里大巫们,古铜色皮肤凝练的如同铁水铸成。他黑发钢针般凌厉一根一根桀骜的不肯蹋下。 打量老人们的那对眼瞳里有三枚眼珠子在转动,遵循某种轨迹规则。 “很惊讶?不诞啊。”蝼说。 “你们几个老家伙当初不是对我自信满满吗?张口闭口吾王不可敌。怎么我出现在这你们一副惊讶的模样,晚上古修士有大动作,你们又挡不住,不还得靠你们口中不可敌的王。” “话怎么说来着?王不可敌!语气到位不?” “这 一老者涨红脸。 “说的就是你,老的快死了还一副中二样子。成天和你两孙子鬼混。”蝼走上前,拍拍老者肩膀。 “还有你,这么拼命做什么?差點栽了。”蝼又和另一个老者碰拳。 “今夜还能再拼命点。” “屁!”蝼不屑。“留着你老命看你孙女结婚吧!” 全是副铁骨铮铮好兄弟的样子。 李熄安靠在门框上,揣手。蝼还有这样一面,与最初的神秘完全背道而驰。他不意外。君王也并非全是作为君王的那一面存在,蝼能为黎部人抗击皇者,至今仍然守护这里,说明他深爱这片土地,深爱这里的人们。 既然深爱,没有必要高高在上生人勿进的模样。 蝼和每个老人碰拳,直到最后一位。 他的手掌沉沉地按在赤衣老者的肩膀上。 “你孙女很崇拜你。”蝼说。 “....老者声音嘶哑。 “你将孙女视为骄傲,你的孙女何尝不是将她的爷爷视为骄傲呢?’ “她会很伤心,会流泪。我如今无法阻止这个小姑娘落泪了。不过我更希望她是因她至亲战死而哭泣,而非是因为知晓了鲜血淋漓的真相。” 79.他们的君王 年轻人缓缓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后退。 “你说皇者?今夜?” 李熄安点头。 “他们应是铁了心不打算再拖了。需知哪怕如今降临皇者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更何况皇者要凭借特殊之物行「世间。特殊之物会被现世慢慢消磨,所以他们终归停留不了太久。” “但是 “是啊,但是你们肯定活不过今夜了。” 李熄安笑笑。 “你说你们的那位君王能同时抵抗三位皇者吗?’ 年轻人沉默,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那位王无法同时抗衡三位皇者,更别提其中有位成就皇位已久的老皇。 “带我去见见他。”少年说。 “如何?’ 他紧张的面容一滞,转而警惕起来。 “你究竟是谁?真正的大巫不会说出这种话!” “我从未说过我是你们大巫。”李熄安手揣在大棉袄里,面上仍然挂着沁人心脾的笑意,但年轻人的心一下子冰冷了。对方否认自己大巫的身份,那他们之前的邀请算什么,难不成这只是古修士为了打入他们内部演的一出戏? 他想到了什么。 黎部位置由王布下场域,绝不会暴露才对。 “是你?’ “能想到这点很好,不过不是我。”李熄安摇头, “这个时候你们大巫们该在争论谁是叛 月一. ”h 徒了。 “你认为我能找到这里,凭借的什么?若是我想让这里失去人烟,你们的王拦不住我的。 少年抬头,眼底像有金色的潮汐蔓延上来,潮起潮落,几乎要掠夺「年轻人的心神! “你们的大巫不可信,所以我找到你。你见过那个生灵,带我去见他。”李熄安的视线里正在流转虚幻,他在回溯。这种与他差距极大的生灵回溯起来相当简单。 他目睹了万仞高山下的庞然身影,那生灵俯瞰着。 不愧是十万大山诞生的君王,在回溯中李熄安看不清全貌,只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森严气机,那虚影中唯有亮起的三对眼瞳明亮如辰星,其余地方皆是迷梦虚妄。 那庞然大物竟然在虚幻中起身。 三对眼瞳不再俯瞰,而是凝视,他在凝视回溯的李熄安! 跨过虚幻与现实,两位诞生自不同古山脉的君王对视着。 年轻人突然被如山威严压垮了,三对如星眼瞳破灭,虚影随之消失。李熄安眼底的金色也点点消散。 他伸手按在年轻人跪倒的脊椎骨上,一股灵顺着腰椎蔓延至全身,将此人即将坍塌的神志拽了回来。不经意间发力过猛了,没有料到那生灵的感知如此敏锐,借着记忆探查其身竟然都能察觉。 换句话说这个年轻人先前承载了两头极其可怖的妖王的领域摩擦。 不过此时不需要这个人了。 李熄安对年轻人说的话从来不是需要他同意的疑问句,是肯定。他回溯之时就知晓那头生灵所在,对方应当也察觉到了他。 轰 天陡然暗了一瞬,云层卷伏,汇聚成螺旋状,遮掩了正午的阳光。 好似某种帘或瀑布之类的东西被打开了一道口子。 那生灵在邀请他。 会议室里,正在据理力争的几位大巫话音顿住。 他们惊疑地抬头。 王的域打开了道口子,是通道。 可王不是上一战中被皇者伤到了么?如今闭门修养伤势,连他们这些大巫们都很久没有见过王了。 飞鸟穿行林间,掠过高山。 化作一缕红芒落到男人手中。 男人看也未看一眼,手掌合拢将红芒捏碎。 “布下的恶神死了十之八九,不过三日功夫。其中还有三位长老一并死去,尸体灵器都未留下。 “这便是本皇交待给你们,你们办的好事?”他声音低沉,负手而立。 猩红道袍随风而舞,身后背负的血色长剑弥漫霞光,惊人锋芒逸散,垂落些许便斩落峰峦。 碎石飞溅,黄烟四散。 半跪在地的余下两位皇者苦笑,他们虽然同为极宫境,但对方比他们两强大太多,近乎是现世有望踏足真一的上皇,他们只能仰望,任其差遣。 “锡皇勿怒。”一位皇者缓缓开口。 “虽然恶神被屠十之八九,但有几头关键生灵我们早已经将其接引到了域中,阻隔探查。今后应该能派上用处。” “接引出来,不用等今夜,今晚就得派上用处。”男人冷声。 “这....这余下几头都是桀骜之辈,还需要时间驯服,今晚是否太急切了些?” “桀骜?’ “放出来便是,我看它们是选择要命,还是选择继续桀骜。” “是。” 那两位皇者见锡皇的表情毫无变化,根本不像有商量空间的余地,只得答应。 挥袖,几头如山庞大的恶神出现在这座崩碎了半座峰峦的大山周边,出现的瞬间,煞气紧跟着爆发。 “伪神境?”男人自语。 “凑合。 几头恶神修行蕴恶法修至圆满,哪怕是作为恶神也足以引动大山的力量,刹那可怖的权柄加身,它们围绕着男人游「,打量着。而随着它们的行「,山峦震动,无边森林里成群成群的鸟振翅逃逸这片土地。 这些修行蕴恶法的恶神男人能用藏在经文里的克制法门轻易降服,但他显然不打算这样做。 血色長劍轻吟。 “签下奴契,或者死。”男人话语平淡,好像只是在说你过得这样那种家常話。 一头有奴隶刻痕的妖是无法被群山认同的,但当他们已经取得认同后可以。 奴役山神河神之类,曾经的九州又不是没有出现过。 不过这几头恶神其中一位将会成为十万大山的山神,执掌这座古老山脉的权柄。先不提这样培育古老大山山神能对他们的道统未来有什么好处,单单是为了他此行现世九州的目的,必须需要获取这座山脉的控制权。 上人的法身破碎,至今缺少一种极其珍贵的材料,稀缺程度不亚于至尊的至尊器的锻造材料。 玉钗顺德太强了,她的法身自然无匹。 她本应早早地突破真一境,步入律道,成就圣者,至此横行星海。只可惜九州出现变故不再有新的圣人出现,由此一批天赋实力可怕到极点的生灵卡在真一。 这座山脉中存在需求的材料,但他们现在无法取得。 先造就頭为他们办事的山神。 最开始他们接触这片土地时遭遇这里的君王,强大到极点,皇者在对方眼中好像并不算什么,可对方分明只是头阳神境生灵。但真正的打杀同境界如屠杀猪狗,最开始的三位皇者围杀他,没有杀掉,反被其重创一位。哪怕那生灵同样受伤,可还是给此行的人留下血腥阴影。 这不禁让男人想到了昆仑遇到的那头赤蛟。 一样的强大。 现世九州尽是些难以理解的妖魔鬼怪。 摇头,摒除一切杂念。这些生灵再强大,他们始终是踏在前沿道路的修行者,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锡皇拔剑,剑锋如血。 望向周围几头恶神的目光比剑还锋利。 “说吧,立契,还是死?’ 80.圣王蝼 李熄安在走过一段玄妙的小路。 这里本是没有路,可那生灵愿意,于是这里就有路。 构建的很有意思。这段路途由山峦与河流开辟,如同有了神志般为他让路。 直达尽头。 一座巍峨高山,面向李熄安的那一面光滑的像镜子。仿佛曾经有位巨人持剑立劈而下,将这座巍峨高山自中间切开,露出高山深处的色彩不一的古老岩层。 那庞然大物盘坐在那,披覆威武的黄金甲胄。背靠绚丽岩层,形如佛陀坐于莲花台倚琉璃背光。 岩层中的色彩分布恰如烈焰。 三对眼瞳如映照星光,注视来者。 他生八条肢干,两条手臂放置身前,为古代道士抱丹,另外是条手臂伸展半空,呈现羽翼状,形比佛陀无量手。两条腿就这样盘坐着,形象又没那么规矩,随意起来。 头顶伸出的触须是加冕之冠,代表他是君王。 “蝼。”那庞然大物说。 “这里生活的人一般称呼我为圣王,欢迎来到十万大山,尊贵的客人。” 蝼说话,语气沉静而舒缓。不像一位征战杀伐守卫群山的君主,更像一位居住老庙或道观的禅师、智者。 “南烛。”李熄安也说。 面对这样一位同类,他不打算遮遮掩掩的。更何况对方早已看出了他的来历,来到十万大山的客人。 “我感受到了你身上陌生的气息,来自其他古老山脉。方便说明故地吗?我日后好去拜谢”蝼说。 他很笃定南烛不是他的敌人。 在虚幻之中的凝视,他们互相知晓对方是同类。这无关种族或立场。 “太行。” “太行山啊远的打紧。”蝼感慨,却没有询问李熄安如何从太行来到这里,这几乎横跨大半个大炎古国。 “是为那些古修士而来的么?我猜他们这种行事合诞不止招惹我一位。”蝼笑。 “姑且算是。” “黎部人眼中你受伤了,可你如今的气息强盛到顶点。” “的确是受伤了,毕竟是三位皇者。不过蜕变一次就好了,不是什么值得留意的事。”蝼很无所谓。 “这么说来今夜的袭杀你有把握?黎部的位置消息可不是其中的叛徒想传出去就传出去,你应当默许了吧,看那叛徒像看个小丑一样。” “没有多少把握,搞不好会死。”蝼垂下三对眸子,虫类的复眼折射琉璃色彩,将李熄安的面容切成无数细小碎片,倒映出的李熄安面容上疑惑 “我是没多少把握的,不过你来了。 李熄安笑了。 “如果我没有来呢?” “你会来的。” 蝼的语气中也有笑意。 “掠食者是不会放弃他的猎物的。我们目的相同,我同样好奇这群古修士在我的领地鼓捣些什么。三位皇者,有一位成就皇位很久的老皇者,这次不知客人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李熄安说着,有声音与他说着同样话,是蝼。 两位君王一齐低声说道。 “皆斩。” “凭什么相信一位新诞生的大巫?大家伙都是为部众拼过命的老人了。现在就凭那小年轻的一面之词,说部里有叛徒,怎么咱们里面能有叛徒,为什么不是他是那个叛徒?”有人拍桌不满,是那绿袍老爷子。 听此话虽然粗暴,但的确是这个理。 其余大巫心底是认同的。 “等等,老家伙,你把你那日遇到那年轻大巫的事情再复述一遍。” 老爷子不解,还是照做。在听完众人沉默了,几次下来他们注意到了些细节。 “也就是说你没有见过那个人真的杀掉了古修士的阳神,咱们连尸体都没看见。”“这次同样如此,连信息来源都不明确,他是怎么敢胯下海口。” 一时间大巫们议论纷纷。 “哼!我必须找这人对峙不可!”察觉不对的老者最愤怒,因为他是最先信任那個少年模样的大巫的人。 如今可能被欺骗背叛,脾气向来火爆的他当即震怒。 “不可。”赤衣老者拦住他。“切勿打草惊蛇。” “扣扣扣 众人争论不下的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清脆、节奏清晰。 让老人们神情古怪。 大巫们的会议门口是有他们饲养的蛊虫看护的,黎部民众看见蛊虫便知晓这座平房里有人,不会打扰。而便有用心之人会被蛊虫们发现、降服。无人可以绕过这些强大且忠心耿耿的侍卫直接敲门。 可与几位大巫有联系的蛊虫没有传递出丝毫的消息,静默了、不知道还以为死去。 似乎是见屋子裡没有反應,敲门人将门推开了。 裹着大棉袄,清水似的少年 他扫过屋子内的老人们一眼,不含任何其余神色,只是看完让开身子,露出他背後的身影 “你的事情,我不多管。” “应诞的。”那身影说。 老人们从座位上豁然起身,面容上凝固错愕。连脾气最火爆的绿袍老者也止不住后退半步 “王 高大男人抱胸打量着屋子里大巫们,古铜色皮肤凝练的如同铁水铸成。他黑发钢针般凌厉一根一根桀骜的不肯蹋下。 打量老人们的那对眼瞳里有三枚眼珠子在转动,遵循某种轨迹规则。 “很惊讶?不诞啊。”蝼说。 “你们几个老家伙当初不是对我自信满满吗?张口闭口吾王不可敌。怎么我出现在这你们一副惊讶的模样,晚上古修士有大动作,你们又挡不住,不还得靠你们口中不可敌的王。” “话怎么说来着?王不可敌!语气到位不?” “这 一老者涨红脸。 “说的就是你,老的快死了还一副中二样子。成天和你两孙子鬼混。”蝼走上前,拍拍老者肩膀。 “还有你,这么拼命做什么?差點栽了。”蝼又和另一个老者碰拳。 “今夜还能再拼命点。” “屁!”蝼不屑。“留着你老命看你孙女结婚吧!” 全是副铁骨铮铮好兄弟的样子。 李熄安靠在门框上,揣手。蝼还有这样一面,与最初的神秘完全背道而驰。他不意外。君王也并非全是作为君王的那一面存在,蝼能为黎部人抗击皇者,至今仍然守护这里,说明他深爱这片土地,深爱这里的人们。 既然深爱,没有必要高高在上生人勿进的模样。 蝼和每个老人碰拳,直到最后一位。 他的手掌沉沉地按在赤衣老者的肩膀上。 “你孙女很崇拜你。”蝼说。 “....老者声音嘶哑。 “你将孙女视为骄傲,你的孙女何尝不是将她的爷爷视为骄傲呢?’ “她会很伤心,会流泪。我如今无法阻止这个小姑娘落泪了。不过我更希望她是因她至亲战死而哭泣,而非是因为知晓了鲜血淋漓的真相。” 81.雨夜龙相 “他会战死,没人会知晓他是叛徒。” 蝼落子,执黑棋。 “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蝼再说。 李熄安落子,执白棋。 他难得有不擅长的事情,此刻棋盘上的白棋已经几乎被黑棋吃光了气,蝼随时能建棋盘里的无气之子一颗一颗提出,估摸着能清空大部分白棋。 蝼执掌棋盘杀机,眼中毫无波澜。落子、吃气,翻手握生死,亦如现实。 赤衣老者死去了。 蝼不问缘由,不问初衷。那老者既然做了,踏出这一步,就应当抱有被杀的觉悟,甚至是身败名裂连带着自己家人一同被黎部民众唾弃的觉悟。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心思在做出这举动前就该想到。蝼已经给予了他最仁慈的死亡。 “我觉得...咱两换一换棋子,我先走,说不定挣扎的时间还能多点。”李熄安望着棋盘上他无处可去可怜白棋,苦涩地笑笑。 蝼学太多了。 自他崛起开始从未停下学习的步伐,他同尊道儒佛。分明蛊术最出色,又吃百家饭。如果不是十万大山深处来了群不速之客,他早该踏出这里,在某座人类城市里隐姓埋名。蝼对李熄安说过他想行走世间,这片土地是他的家园,却不会是他永久停留的地方。 “不必。”蝼摇头。 “黑子让给你,你也下不过我的。”看着裹着棉袄的少年神色微微凝滞,蝼踌躇下,又说“就算这时候把黑子给你执掌,你也下不过我的。” 李熄安掐着白字手悬停在半空中。 “换。”少年语气淡淡的,同时将手中掐着的白子下到了死路。 半柱香后,天挂残阳。 层层舒卷的火云荡漾开来,棋盘的白子染上残阳血色,多了些肃杀气。 这携着落日黄昏的肃杀气弥漫整座棋盘,白棋已经一转攻势,将黑棋吞噬殆尽。每一颗白子沾染天际红光,好似真的浴血奋战归来的士卒,铁血兵戈,驱虎狼。 李熄安放下手里的黑棋,不再落子。 起身。 蝼仍然坐着椅子上,打量棋盘中被逼到绝路的黑棋。 这黑棋就是古修士。 先前气势如龙,吞食一切白子。在某一刻攻守逆转,白子沐血反攻黑子,以黄昏为界。“你的子民们,如何安排?”李熄安迎着残阳。 血色昏光将他面庞映照,像茫茫大雪里升起的火焰。 “他们会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这里的部众出战。这个时代,若不想被新出现的浪花淹没,就得血战。无关我是否愿意庇护他们,崛起路上若无征战渴血,未免少了太多风景。”“这条道路上,死亡同样是归宿。” “对了,我未曾见过你的本体。”蝼说,眼中升起难得的好奇。“你的气息被掩盖的几乎无缺。” “会见到的。”李熄安回答。 皇者恐怕无法察觉的鱼龙衣遮掩本体气机,在蝼眼中只能算较难堪破。 李熄安沉默注视西方的残阳逐渐隐去于群山,勾勒出绵延起伏的红色天际线。 蝼同样起身,站在少年身旁。 黄昏褪去,夜幕拢来,藏杀机,君王们在等候猎物闯进他们的猎场。 在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后,月光却没有如约显现。 倒是少年的大棉袄消失了,古老玄衣,金鳞刺绣,泼墨黑发随意披散。他伸出手,恰好接到屋檐下的第一滴雨。 “听啊,下雨了。 他轻声说,眼底瑰丽莲花缓缓绽放。 硝烟起,有皇者携恢宏的皇道领域降临! 他们俯瞰这座宁静村落。 为首之人背负长剑,猩红道袍飞舞。眼底杀机四溢。他来为上人清除最后的阻碍,由此上人得以重塑法身,再次登临真一境中的无可撼动者。 三尊皇者,八位阳神。同行弟子数量同样不少。 他们拿出了足以碾压式屠戮黎部的实力,甚至将那位近日出现的能轻易杀死两位阳神的大巫也计算在内。 锡皇自上次的祖殿归来,修为飞涨,如今一人足够全程压制那头君王。 不过阳神境,能逆伐皇者称的上无敌。但还不够,锡皇一人比上次的三位皇者还要强大。更何况同样有两位皇者同行。皇道领域下,不是那种罕有的君王都得俯首! 光凭皇道领域的压迫可以压得低境界的生灵抬不起头来。 若不是十万大山里诞生了这样头君王,他们早该功成身退,留下豢养恶神代掌群山。可鼻尖微凉。 “下雨了?”锡皇抬头,望着遮拢星月的厚重黑云。 正常的气候这时是不可能下雨的。他讨厌这种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暴雨,会让他想起某个不好的记忆。 嗡- 虚空荡起了涟漪。 三对如星眼瞳若隐若现。 “他来了!”身旁的两位皇者低声说,眼底闪烁忌惮。说起来皇者会忌惮阳神说出去怕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那庞然大物垂下两条手臂,抱丹。其余四条手臂持握狰狞利刃。这是由他曾经蜕变脱落的甲壳铸造,至今锋利无比,之前将那皇者斩至半死。 皇者的域原本能瞬息扩张方圆数百里,不光是笼罩这下面的黎部村落,附近的群山都能在范圍中。 但此刻皇道領域被压缩了,只能往外扩张百米千米。 锡皇皱眉。 蝼消失了,转瞬出现在他们后方,四条手臂持刃,呈开天势对三位皇者立劈而下!好像天地间没有什麼能让这位君王畏惧,哪怕同时面对三位皇者仍然是直面横击。 余下的阳神长老与弟子在黎部里征战,硝烟,火光,混乱斑驳的灵肆意疯狂。 锡皇剑出,器与器的轰鸣震荡滂沱大雨,将雨水振飞。 “你会后悔你选择留下的决定。”猩红道袍狂舞的男人说道。 “你会死在这,化作蛊虫食粮。”大雨披覆的庞然大物淡淡地说道。 有浩然气,有道法自然,有佛陀莲座。 四把利刃挥舞如龙。 有丝丝裂缝蛛网状从利刃斩下的地方蔓延,看的锡皇与另外两位皇者惊骇。 宇宙几条本质法的宇法!哪怕只是雏形,但足够骇然。 征战中锡皇逐渐收敛内心骇然。再强大再妖孽这生灵终归是阳神境生灵,不过能与他相当,还有其余两位皇者并非摆架子的存在,他们与锡皇一起出手,蝼难以招架。 今夜的雨声風声雷声,是送给这君王的葬曲! 锡皇挥剑的动作猛然停滞了,他甚至连呼吸都停下。 他还听见了雨中钢铁摩擦的声响。 猛地回头,不会错的,这个声音不会错的!他望向后方漆黑无垠的雨幕。其余两位皇者面带疑惑地望着毫无血色的锡皇。怎么这盖世皇者突然成了条落水狗样的形象。皇者威仪不复存在。 膨胀的热气涌动,蒸发了雨水,白雾如烟袅袅而散,有另一条难以描述的庞然大物在大雨中游弋着,他的铁鳞扣合,击打雨水,真正演奏着一首送葬的曲子。 刺目的金色火光在大雨中如此清晰显明。 威严如山崩塌而下。 那两位皇者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为何会在一头阳神境生灵身上感受到威压? 龙形身影垂下修长粗壮的脖子,在白雾中露出张赤铜鬼面,枝角如古木,赤鳞如厚刀。他打量着三位皇者,眼眶里跳动金色火焰,与两年前一模一样。 赤铜面具扭曲好似张嗤笑的人脸。 皇者愣住了。 这生灵...的确在笑。 81.雨夜龙相 “他会战死,没人会知晓他是叛徒。” 蝼落子,执黑棋。 “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蝼再说。 李熄安落子,执白棋。 他难得有不擅长的事情,此刻棋盘上的白棋已经几乎被黑棋吃光了气,蝼随时能建棋盘里的无气之子一颗一颗提出,估摸着能清空大部分白棋。 蝼执掌棋盘杀机,眼中毫无波澜。落子、吃气,翻手握生死,亦如现实。 赤衣老者死去了。 蝼不问缘由,不问初衷。那老者既然做了,踏出这一步,就应当抱有被杀的觉悟,甚至是身败名裂连带着自己家人一同被黎部民众唾弃的觉悟。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心思在做出这举动前就该想到。蝼已经给予了他最仁慈的死亡。 “我觉得...咱两换一换棋子,我先走,说不定挣扎的时间还能多点。”李熄安望着棋盘上他无处可去可怜白棋,苦涩地笑笑。 蝼学太多了。 自他崛起开始从未停下学习的步伐,他同尊道儒佛。分明蛊术最出色,又吃百家饭。如果不是十万大山深处来了群不速之客,他早该踏出这里,在某座人类城市里隐姓埋名。蝼对李熄安说过他想行走世间,这片土地是他的家园,却不会是他永久停留的地方。 “不必。”蝼摇头。 “黑子让给你,你也下不过我的。”看着裹着棉袄的少年神色微微凝滞,蝼踌躇下,又说“就算这时候把黑子给你执掌,你也下不过我的。” 李熄安掐着白字手悬停在半空中。 “换。”少年语气淡淡的,同时将手中掐着的白子下到了死路。 半柱香后,天挂残阳。 层层舒卷的火云荡漾开来,棋盘的白子染上残阳血色,多了些肃杀气。 这携着落日黄昏的肃杀气弥漫整座棋盘,白棋已经一转攻势,将黑棋吞噬殆尽。每一颗白子沾染天际红光,好似真的浴血奋战归来的士卒,铁血兵戈,驱虎狼。 李熄安放下手里的黑棋,不再落子。 起身。 蝼仍然坐着椅子上,打量棋盘中被逼到绝路的黑棋。 这黑棋就是古修士。 先前气势如龙,吞食一切白子。在某一刻攻守逆转,白子沐血反攻黑子,以黄昏为界。“你的子民们,如何安排?”李熄安迎着残阳。 血色昏光将他面庞映照,像茫茫大雪里升起的火焰。 “他们会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这里的部众出战。这个时代,若不想被新出现的浪花淹没,就得血战。无关我是否愿意庇护他们,崛起路上若无征战渴血,未免少了太多风景。”“这条道路上,死亡同样是归宿。” “对了,我未曾见过你的本体。”蝼说,眼中升起难得的好奇。“你的气息被掩盖的几乎无缺。” “会见到的。”李熄安回答。 皇者恐怕无法察觉的鱼龙衣遮掩本体气机,在蝼眼中只能算较难堪破。 李熄安沉默注视西方的残阳逐渐隐去于群山,勾勒出绵延起伏的红色天际线。 蝼同样起身,站在少年身旁。 黄昏褪去,夜幕拢来,藏杀机,君王们在等候猎物闯进他们的猎场。 在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后,月光却没有如约显现。 倒是少年的大棉袄消失了,古老玄衣,金鳞刺绣,泼墨黑发随意披散。他伸出手,恰好接到屋檐下的第一滴雨。 “听啊,下雨了。 他轻声说,眼底瑰丽莲花缓缓绽放。 硝烟起,有皇者携恢宏的皇道领域降临! 他们俯瞰这座宁静村落。 为首之人背负长剑,猩红道袍飞舞。眼底杀机四溢。他来为上人清除最后的阻碍,由此上人得以重塑法身,再次登临真一境中的无可撼动者。 三尊皇者,八位阳神。同行弟子数量同样不少。 他们拿出了足以碾压式屠戮黎部的实力,甚至将那位近日出现的能轻易杀死两位阳神的大巫也计算在内。 锡皇自上次的祖殿归来,修为飞涨,如今一人足够全程压制那头君王。 不过阳神境,能逆伐皇者称的上无敌。但还不够,锡皇一人比上次的三位皇者还要强大。更何况同样有两位皇者同行。皇道领域下,不是那种罕有的君王都得俯首! 光凭皇道领域的压迫可以压得低境界的生灵抬不起头来。 若不是十万大山里诞生了这样头君王,他们早该功成身退,留下豢养恶神代掌群山。可鼻尖微凉。 “下雨了?”锡皇抬头,望着遮拢星月的厚重黑云。 正常的气候这时是不可能下雨的。他讨厌这种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暴雨,会让他想起某个不好的记忆。 嗡- 虚空荡起了涟漪。 三对如星眼瞳若隐若现。 “他来了!”身旁的两位皇者低声说,眼底闪烁忌惮。说起来皇者会忌惮阳神说出去怕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那庞然大物垂下两条手臂,抱丹。其余四条手臂持握狰狞利刃。这是由他曾经蜕变脱落的甲壳铸造,至今锋利无比,之前将那皇者斩至半死。 皇者的域原本能瞬息扩张方圆数百里,不光是笼罩这下面的黎部村落,附近的群山都能在范圍中。 但此刻皇道領域被压缩了,只能往外扩张百米千米。 锡皇皱眉。 蝼消失了,转瞬出现在他们后方,四条手臂持刃,呈开天势对三位皇者立劈而下!好像天地间没有什麼能让这位君王畏惧,哪怕同时面对三位皇者仍然是直面横击。 余下的阳神长老与弟子在黎部里征战,硝烟,火光,混乱斑驳的灵肆意疯狂。 锡皇剑出,器与器的轰鸣震荡滂沱大雨,将雨水振飞。 “你会后悔你选择留下的决定。”猩红道袍狂舞的男人说道。 “你会死在这,化作蛊虫食粮。”大雨披覆的庞然大物淡淡地说道。 有浩然气,有道法自然,有佛陀莲座。 四把利刃挥舞如龙。 有丝丝裂缝蛛网状从利刃斩下的地方蔓延,看的锡皇与另外两位皇者惊骇。 宇宙几条本质法的宇法!哪怕只是雏形,但足够骇然。 征战中锡皇逐渐收敛内心骇然。再强大再妖孽这生灵终归是阳神境生灵,不过能与他相当,还有其余两位皇者并非摆架子的存在,他们与锡皇一起出手,蝼难以招架。 今夜的雨声風声雷声,是送给这君王的葬曲! 锡皇挥剑的动作猛然停滞了,他甚至连呼吸都停下。 他还听见了雨中钢铁摩擦的声响。 猛地回头,不会错的,这个声音不会错的!他望向后方漆黑无垠的雨幕。其余两位皇者面带疑惑地望着毫无血色的锡皇。怎么这盖世皇者突然成了条落水狗样的形象。皇者威仪不复存在。 膨胀的热气涌动,蒸发了雨水,白雾如烟袅袅而散,有另一条难以描述的庞然大物在大雨中游弋着,他的铁鳞扣合,击打雨水,真正演奏着一首送葬的曲子。 刺目的金色火光在大雨中如此清晰显明。 威严如山崩塌而下。 那两位皇者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为何会在一头阳神境生灵身上感受到威压? 龙形身影垂下修长粗壮的脖子,在白雾中露出张赤铜鬼面,枝角如古木,赤鳞如厚刀。他打量着三位皇者,眼眶里跳动金色火焰,与两年前一模一样。 赤铜面具扭曲好似张嗤笑的人脸。 皇者愣住了。 这生灵...的确在笑。 82.造化玉手法印 “活着?你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锡皇失态了,原本低沉的嗓音尖锐无比。难怪会突然出现暴雨,难怪皇道领域会伸展不开。 这里那头君王的确能依靠自身掌握的法压制皇者的域,但远远不到这么夸张的地步。是因为雨,雨是他的行者,他的化身,他所行之地必将有暴雨伴随! “上人亲自动手,你怎么可能从真一手中活下来?哪怕是跨界而战!你也不该活着!”锡皇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完全不像之前那位皇者。 昆仑的赤蛟似乎不知为何成为了他心中的魔障。 另外两名皇者缓缓后退,他们不知道这头生灵是谁。可从锡皇崩溃的口中能捕捉到些信息。他们的祖崩碎法身是为了跨界杀死这头生灵,真一境崩碎法身,代价高到恐怖。更恐怖的是祖要杀的生灵如今还活着,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自然而然惶恐。 想要离开,于是传音锡皇。 “锡皇,我们恐怕此次不敌,先退走吧,两头君王生物,我们得从长计议,相信上人不会责怪我们的。” 这两位皇者不是没有想过趁锡皇与这两头生灵搏杀之际逃走,可这不切实际。没有锡皇的帮助,他们无法离开这里。磅礴大雨中混合着陌生可怕的灵,天地群山的空间荡漾涟漪,同样被封锁。 “走?”锡皇问。 “又能走哪里去?” 凄厉寒光映照四野,蝼持刃而至,刃锋拖拽空间碎片。 一位皇者赶忙祭出皇者器与其拼杀,不到半刻时间,他的器险些被打崩,另一位皇者施以援手才稳住身形。他们看向周围,实力最强的锡皇同样狼狈,那赤色的龙形游弋暴雨,身旁伴着口金色小剑,这番功夫下来锡皇的炼神剑就崩开了道口子。 面色如白纸。 但猩红道袍的男人怒吼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位皇者大吼,状若疯魔。 “死去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出现?’ 他不敢接受这样击碎他道心的事实。现世有生灵在阳神境时从真一手中活了下来,还不是寻常真一境,是天骄,能逆伐祖之上的无敌者。 龙形的庞然大物没有回应,唯有那张扭曲的赤铜骨面嗤笑着、嘲弄着。 巨斧般的狰狞长尾横扫,无与伦比的力量将暴雨扫空。这一击劈在锡皇身上,皇道领域与半边骨骼一并碎裂,倒飞进某处山腰里,沙石飞溅。紧跟着是飞射出的曦剑,直接将坑洞中的挣扎起身的锡皇洞穿,钉在那。 他本该没有这般不堪。 但这名皇者的道心在见到往日的赤色龙影后碎成了渣子,原本实力发挥不出十之一二。金色巨烛中闪过无趣的情绪。 以为是复仇路上酣畅淋漓的血战,对手太不堪了。 另一边的蝼硬撼两位皇者不落下风,反而将那两位皇者打的节节败退。 “咳咳咳...咳...锡皇躺在深坑中,双臂无力耷拉在曦剑剑柄上,因为皇者的强大...生命力,他还未死去,但境界跌落。伴随那一剑落下皇道领域彻底弥散天地。 不再是皇者,只是无法道名的伪皇。 暴雨冲刷着他的血迹,血渗进了土地里,整个深坑尽是苍凉的红。 全身温度在流逝。 男人成就皇者如此漫长的岁月,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凡人一般的感觉了。他的目光往高处延伸,暴雨中白雾袅袅,赤色的龙形身影俯瞰着他。 而无人注意的是,男人藏在道袍下的手臂此时变成了苍白,这不是结束,是开端,这股诡异的苍白还在往男人身上继续攀附着。 尸体似的颜色,不该出现在皇者身上。 虚空烁灭,高大男人出现在赤色蛟龙身畔。 他皱眉,望着某处山腰。 那里的气息令他极不舒适。 蝼的腰间挂着个铃铛,里面封存着两具皇者尸体。其中最强的锡皇被重创,余下两位赤蛟与蝼一并动手,没撑过多少时间。他们根基虚浮,显然不是扎扎实实迈入的极宫境。 在蝼与李熄安的视线下,锡皇坠落的那座山枯萎了,也可以说这座山死去了。 狂风骤起,矫矢的龙形笔直下坠,像柄血玉尖刀,要切开拦路的一切。 他巨大的身躯轰击在了山上,鳞片随意剐蹭,能翻卷出乌黑诡异的泥土,草木顷刻化作残渣。这整座山峦的确死去了,生机被抽干,有东西贪婪吃下了这座山的所有。 而且,还不满足 龙形身影猛地盘旋,铁鳞层层扣合。金烛燃烧,膨胀的热气掀起土地上的黑灰死皮。他呼吸,流云金火笼罩他,太古箴言伴随他。 这神圣气息灼伤了阴影中的污秽,使得苍白的影子不敢显露于他的眼中。 李熄安心念一动,曦剑瞬起,游弋着。 那东西不在这座山里了。 黎部的另一边,正浴血征战的古修士们陡然停下了动作,神情呆滞。在黎部民众發愣之际,苍白身影掠過,吃下了他们。每吃下一个人苍白身影的气息涨大几分。当黎部中的阳神长老与弟子们全部被那东西端上餐桌,吃的干干净净后,他再次消失了。 蝼抱胸,冷冷地看着苍白污秽。 提起了腰间的铃铛。 这只铃铛是同样使用他脱落的壳制成,可在那座山死去的同一时间,铃铛内的皇者尸体異变了,甚至侵蚀了这只铃铛。 “污秽吗?”蝼说,“来,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强。” 他轻轻摇晃铃铛,知晓吞食同类的苍白影子抵挡不住两位皇者的诱惑。 他出现了。 喉咙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原先的猩红道袍遍布着类似白色蛛网的物质,在这个生物身上还能依稀看见人的形象。但四肢比起普通人类太修长了,身高大约有三四個成年人加起来的高度。他佝偻身子,手臂耷拉着,胸膛有个巨大的空洞,仍然在滴落殷红鲜血。 有人接过了蝼摇晃的铃铛。 “喂给他得了,省事。”少年面无表情。 蝼无所谓地耸肩。 他其实也抱着同样的想法,这两具异变的皇者尸体留着已经没用了,徒增麻烦。不如省事扔给那玩意,然后把那玩意彻底杀死了事情解决。 至于打不打得过,这从不是蝼考虑的问题。 吃下两位皇者的苍白人影气息大涨,达到了可怖的境地,比之前的锡皇还要可怕的多。暴雨打在他身上,没有滴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东西的脸面向了李熄安,表情诧异,它显然出现了神志或者说存在了某种意志。 少年在笑。 他的眼底莲花绽放着,勾勒出至玄至妙的轨迹,在重现过往。 “知道吗,托你们上人的福,我学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抬手,左掌在下,右掌在上。 暴雨停了。 是一只虚幻大手,如冰如铁亦如玉。 而苍白人影的下方同样有一只虚幻大手,两只手臂从苍穹落下,结成玄妙手印。 “吼!”苍白人影被某种无法言喻威严锁定了,动弹不得!它挣扎,不甘,方才出世,本该屠尽所见所闻一切,将所有生机碾做食粮!为了避免与那个废物皇者一并死亡,它提前苏醒。可哪怕是提前苏醒它也有把握活下去。 吃下了三位皇者的它...不该如此! 浑浊目光望向那玄妙手印,眼中是深深的不解与忌惮。 它嘶吼,这是真一,是祖,是那位玉钗顺德的手段,怎会出现在現世一头蛟龙身上?造化玉手法印! 但它没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了。 此印之下,万物皆被赐之一死! 两只虚幻巨手合拢,玄妙的手印与现世的天地规则重叠。 坠! 83.漆黑神山 黎部民众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他们愣愣地望着天际那垂下的、结成玄妙手印的巨掌。那种极其不舒适的感觉消失了。 如玉如铁如冰的擎天手臂在缓缓消融,压迫群山的威严随之消退。 化作大雨的一部分落向大地,死亡山中竟然出现生机,哪怕只是一片嫩芽。 十万大山深处,漆黑神山高万丈,耸入云巅。 星辰的辉光在漆黑石壁上闪烁,如有呼吸般起伏。 盘坐山腰附近的人影睁眼,身下是散发莹莹光彩的一只大手。手臂如玉,沿着手臂能一直寻到云端。也就是自云端莫名垂下的手臂托起这位强大皇者。 “锡皇死了。 “他的实力在吾等中称的上前列,那头生灵真的如此厉害,逆伐皇者便算了,锡皇也能着道?还有两个后生跟着他前去,虽然是强行提升到极宫境的皇,但毕竟是皇。三位皇者拿不下那黎部?’ 另一边的人影同样睁开眼睛,声音略显沉重。 他立于东方,与之前开口说话的那位遥遥相对。同样身下是只巨大手臂。在其余两个方向亦存在这样的手掌,只是手掌上空无一人。 对方能杀死锡皇,证明他们其中的一位单独对上那生灵大概率结局相同。 “之前传回来消息不是说那生灵同时抗衡三个根基不稳定的皇者吗?只是抗衡,可不具备杀死如今锡皇的能力。” “同行的还有数位长老,全死了,我们连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人影摇头。“武崇皇前往了西南方解决觊觎此山的宵小,这座山只能由你我二人牵制。”另一人说,“原本四位上位皇者组成的阵法如今压力全摊在我两身上,别想其他的了,这座山的压力日渐飞涨,比起关心锡皇怎么死的,不妨传个信让武崇那家伙赶紧回来。” “这座山具备了灵,快温养出神志了,是上人重铸法身的关键,自然不是凡物。”人影感慨。 “还他妈夸这玩意?降临来的多少同宗被这玩意压成了血泥?皇者,再残废的皇者你扔座山他也屁事没有。哪像我们面前这邪门东西,强行镇压它,几乎耗尽全部心力。” “在过些时日,就是有上人赐下的镇压法,我们也留不住这山。届时这山再往群山深处一钻,又是兜兜转转的两三年。遇到了我们还有没有机会留住它都是未知数,它凭借这山脉而生,成熟后对抗它几乎等同于对抗这座古老山脉。” “任兄莫急,这座山暂时是不会长脚飞了的。而只要断绝此山与山脉的联系,我们便能将其带回小世界里。” “只是个雏形罢了,我们还不用畏惧。” “哈哈哈!几日不见,各位可有想我?” 此时,一道灰白遁光自百里外袭来,人还没有来,声音先是到了两位盘坐皇者的耳中。爽朗清脆,豪迈异常,两皇听多了看多了内心都可以自行填补那女人仰头大笑的场景。 嗡 漆黑大山的外部,神纹隐去,迷雾散开,一只如玉手臂自行伸出去接引那道遁光入内。等待那只手臂落回原来的位置时,手掌中心坐着位身披战甲的女人。 发高束,眉如锋,面容久经征战而失去了女子柔和,尽是如刀如剑的凌厉。 她将那杆畸形长戈横放于膝盖上,轻轻抚摸着。 先前两位皇者受到的压力猛地减少,舒坦了许多。 “事情解决了?” “自然。”女人漫不经心,“尽是土鸡瓦狗。” 她瞥过漆黑身上周围,目光落在了南方空荡荡的巨掌上,“锡皇呢?” “死了。 轻抚长戈的手一滞,“怎么死的?’ “黎部那位君王,或者说是这座山脉诞生的君王。锡皇是奉命铲除这座山脉中对我们最后的威胁,同行还有两位皇者。但还是死了,连一丝残魂都没有跑出来,死的彻底。” 武崇皇提起握緊的長戈又放下。 “罢了,先完成上人的交待。”她战力可怕,但不过于锡皇伯仲间,锡皇能陨落,她亦然 “还有什么事情么?”注意到另一位皇者神色阴沉。 “锡皇陨落,对方恐怕会知晓此地,到时候寻来,是桩麻烦事。” “关于此地,上人设有禁制。先不提对方是否有摄魂手段,哪怕是锡皇自己愿意告知,他也吐不出一個字。” 女人冷笑。 “再者,寻来?我内心可是期盼極了他们能寻来。” 那两位皇者了然,大笑。 神山仿佛有感知地轰鸣,万丈巍峨的神山流转出辉光,漆黑石壁上的星辰被点亮。三位皇者皱眉,起身。 旋即身下的白玉手掌结成玄妙手印,再次将那股意识镇压。 神山重新沉寂。 大雨下了一夜,在临近黎明时终于停歇了。 黎部民众高居手中器具,饲养的蛊虫也跟着举起手,他们欢呼这场胜利。 年轻人觉得自己今夜经历了一场凶险恶战,老人们知晓此番赢的莫名其妙。对方似乎在窝里反,有个东西吞食了所有古修士。 可哪怕对方发生了变故,与察觉可怕的对手交战,黎部人也比不轻松。 欢呼中夹杂哭声。 是个小姑娘,有两位大巫在夜里死去了,其中有一位是她的爷爷。 低声哭泣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许多,古修士太强大,黎部对他们来说还是过于脆弱了。“她爷爷是个英雄,为了黎部冲杀在前,不幸战死。”蝼说。 他们此时站在黎部的后山腰,整个位置能将整个黎部的布局收进眼底。暴雨后的山林,都是浸湿的,草地上满是泥土。 有人不在意。 李熄安坐在草地上,不沾泥土尘埃。 他手里把弄着一块令牌。 质感像冷玉,绘制着女子的发钗与一株兰花。 “我知道他们的目的与具体谋划的位置了,你有什么打算?” 玉钗顺德的法身为了跨界杀他而崩碎,小世界里没有材料让她重塑法身,但现世有,这座山脉里有。 李熄安觉得他说不定可以提前他报恩计划。 失去法身的真一再可怕,也不是真一,不是祖。 手指忽闪,将那枚令牌好好保存,这是那个小世界的通行证。虽然不知道认不认人,留下总归不会错。 “去一趟。”蝼回答。 “很凶险。” “更要去了。守了這么久,讨点利息回来。”蝼的眼睛里,三只眼球旋转着,倒映出黎部人们、还有生他养他的十万大山。 82.造化玉手法印 “活着?你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锡皇失态了,原本低沉的嗓音尖锐无比。难怪会突然出现暴雨,难怪皇道领域会伸展不开。 这里那头君王的确能依靠自身掌握的法压制皇者的域,但远远不到这么夸张的地步。是因为雨,雨是他的行者,他的化身,他所行之地必将有暴雨伴随! “上人亲自动手,你怎么可能从真一手中活下来?哪怕是跨界而战!你也不该活着!”锡皇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完全不像之前那位皇者。 昆仑的赤蛟似乎不知为何成为了他心中的魔障。 另外两名皇者缓缓后退,他们不知道这头生灵是谁。可从锡皇崩溃的口中能捕捉到些信息。他们的祖崩碎法身是为了跨界杀死这头生灵,真一境崩碎法身,代价高到恐怖。更恐怖的是祖要杀的生灵如今还活着,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自然而然惶恐。 想要离开,于是传音锡皇。 “锡皇,我们恐怕此次不敌,先退走吧,两头君王生物,我们得从长计议,相信上人不会责怪我们的。” 这两位皇者不是没有想过趁锡皇与这两头生灵搏杀之际逃走,可这不切实际。没有锡皇的帮助,他们无法离开这里。磅礴大雨中混合着陌生可怕的灵,天地群山的空间荡漾涟漪,同样被封锁。 “走?”锡皇问。 “又能走哪里去?” 凄厉寒光映照四野,蝼持刃而至,刃锋拖拽空间碎片。 一位皇者赶忙祭出皇者器与其拼杀,不到半刻时间,他的器险些被打崩,另一位皇者施以援手才稳住身形。他们看向周围,实力最强的锡皇同样狼狈,那赤色的龙形游弋暴雨,身旁伴着口金色小剑,这番功夫下来锡皇的炼神剑就崩开了道口子。 面色如白纸。 但猩红道袍的男人怒吼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位皇者大吼,状若疯魔。 “死去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出现?’ 他不敢接受这样击碎他道心的事实。现世有生灵在阳神境时从真一手中活了下来,还不是寻常真一境,是天骄,能逆伐祖之上的无敌者。 龙形的庞然大物没有回应,唯有那张扭曲的赤铜骨面嗤笑着、嘲弄着。 巨斧般的狰狞长尾横扫,无与伦比的力量将暴雨扫空。这一击劈在锡皇身上,皇道领域与半边骨骼一并碎裂,倒飞进某处山腰里,沙石飞溅。紧跟着是飞射出的曦剑,直接将坑洞中的挣扎起身的锡皇洞穿,钉在那。 他本该没有这般不堪。 但这名皇者的道心在见到往日的赤色龙影后碎成了渣子,原本实力发挥不出十之一二。金色巨烛中闪过无趣的情绪。 以为是复仇路上酣畅淋漓的血战,对手太不堪了。 另一边的蝼硬撼两位皇者不落下风,反而将那两位皇者打的节节败退。 “咳咳咳...咳...锡皇躺在深坑中,双臂无力耷拉在曦剑剑柄上,因为皇者的强大...生命力,他还未死去,但境界跌落。伴随那一剑落下皇道领域彻底弥散天地。 不再是皇者,只是无法道名的伪皇。 暴雨冲刷着他的血迹,血渗进了土地里,整个深坑尽是苍凉的红。 全身温度在流逝。 男人成就皇者如此漫长的岁月,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凡人一般的感觉了。他的目光往高处延伸,暴雨中白雾袅袅,赤色的龙形身影俯瞰着他。 而无人注意的是,男人藏在道袍下的手臂此时变成了苍白,这不是结束,是开端,这股诡异的苍白还在往男人身上继续攀附着。 尸体似的颜色,不该出现在皇者身上。 虚空烁灭,高大男人出现在赤色蛟龙身畔。 他皱眉,望着某处山腰。 那里的气息令他极不舒适。 蝼的腰间挂着个铃铛,里面封存着两具皇者尸体。其中最强的锡皇被重创,余下两位赤蛟与蝼一并动手,没撑过多少时间。他们根基虚浮,显然不是扎扎实实迈入的极宫境。 在蝼与李熄安的视线下,锡皇坠落的那座山枯萎了,也可以说这座山死去了。 狂风骤起,矫矢的龙形笔直下坠,像柄血玉尖刀,要切开拦路的一切。 他巨大的身躯轰击在了山上,鳞片随意剐蹭,能翻卷出乌黑诡异的泥土,草木顷刻化作残渣。这整座山峦的确死去了,生机被抽干,有东西贪婪吃下了这座山的所有。 而且,还不满足 龙形身影猛地盘旋,铁鳞层层扣合。金烛燃烧,膨胀的热气掀起土地上的黑灰死皮。他呼吸,流云金火笼罩他,太古箴言伴随他。 这神圣气息灼伤了阴影中的污秽,使得苍白的影子不敢显露于他的眼中。 李熄安心念一动,曦剑瞬起,游弋着。 那东西不在这座山里了。 黎部的另一边,正浴血征战的古修士们陡然停下了动作,神情呆滞。在黎部民众發愣之际,苍白身影掠過,吃下了他们。每吃下一个人苍白身影的气息涨大几分。当黎部中的阳神长老与弟子们全部被那东西端上餐桌,吃的干干净净后,他再次消失了。 蝼抱胸,冷冷地看着苍白污秽。 提起了腰间的铃铛。 这只铃铛是同样使用他脱落的壳制成,可在那座山死去的同一时间,铃铛内的皇者尸体異变了,甚至侵蚀了这只铃铛。 “污秽吗?”蝼说,“来,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强。” 他轻轻摇晃铃铛,知晓吞食同类的苍白影子抵挡不住两位皇者的诱惑。 他出现了。 喉咙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原先的猩红道袍遍布着类似白色蛛网的物质,在这个生物身上还能依稀看见人的形象。但四肢比起普通人类太修长了,身高大约有三四個成年人加起来的高度。他佝偻身子,手臂耷拉着,胸膛有个巨大的空洞,仍然在滴落殷红鲜血。 有人接过了蝼摇晃的铃铛。 “喂给他得了,省事。”少年面无表情。 蝼无所谓地耸肩。 他其实也抱着同样的想法,这两具异变的皇者尸体留着已经没用了,徒增麻烦。不如省事扔给那玩意,然后把那玩意彻底杀死了事情解决。 至于打不打得过,这从不是蝼考虑的问题。 吃下两位皇者的苍白人影气息大涨,达到了可怖的境地,比之前的锡皇还要可怕的多。暴雨打在他身上,没有滴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东西的脸面向了李熄安,表情诧异,它显然出现了神志或者说存在了某种意志。 少年在笑。 他的眼底莲花绽放着,勾勒出至玄至妙的轨迹,在重现过往。 “知道吗,托你们上人的福,我学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抬手,左掌在下,右掌在上。 暴雨停了。 是一只虚幻大手,如冰如铁亦如玉。 而苍白人影的下方同样有一只虚幻大手,两只手臂从苍穹落下,结成玄妙手印。 “吼!”苍白人影被某种无法言喻威严锁定了,动弹不得!它挣扎,不甘,方才出世,本该屠尽所见所闻一切,将所有生机碾做食粮!为了避免与那个废物皇者一并死亡,它提前苏醒。可哪怕是提前苏醒它也有把握活下去。 吃下了三位皇者的它...不该如此! 浑浊目光望向那玄妙手印,眼中是深深的不解与忌惮。 它嘶吼,这是真一,是祖,是那位玉钗顺德的手段,怎会出现在現世一头蛟龙身上?造化玉手法印! 但它没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了。 此印之下,万物皆被赐之一死! 两只虚幻巨手合拢,玄妙的手印与现世的天地规则重叠。 坠! 84.真一骨像 李熄安行走十万大山,周身笼罩点点金芒。 在离去之前,蝼说要先为黎部扫清威胁与阻碍。 诸如那些伪神境的恶神们。 于是就有了蝼在前方一巴掌一头恶神,李熄安驱使鱼龙吞食尸体的场景。 这些崛起生灵们臻至大神蕴恶法的圆满,几乎可以比拟寻常阳神境修士。可惜不够看,在蝼眼中和路边杂草无异。鱼龙们吃的相当开怀,同时李熄安能感受到这些小家伙在变化。 蕴恶法似乎同样被它们吃下了,它们在体内温养恶神。 这些鱼龙们是长生棺上铭刻活灵,比之李熄安与蝼资历要古老多。它们本能的分辨哪些物质能吃而哪些不能吃,由此滋养己身,开始攀附进化路途。 李熄安不担心它们会吃坏肚子。 鱼龙们如今只剩下本能,但这本能足够强大可怕。 “难怪黎部里的人会将你认为是另外部落中诞生的大巫。”蝼打量李熄安放出的漫天金光,鱼龙们游弋,没有什么是这成群结队数量多到恐怖的掠食者们吃不下的。 形态与驱使方法太类似巫蛊了。 蝼沉思片刻。 “你让它们凭借本能,而你同样是凭本能驱使这些可怕生物。有没有想过系统的培养和指挥,更何况这种生物我认为不只有进食这一种作用。” “将它们视作蛊虫培养么?”李熄安很轻易地听明白了蝼的意思。 “这只是一种思路,还只是我能提供的一种思路,不一定正确。”蝼回答,“若有需要,我能赠你巫蛊法。” 蝼望着伴随李熄安身侧的鱼龙群,“我很好奇这些生物能成长到何种地步,巫蛊能加速这一进程,单凭原始本能觅食,所耗时间太长了些。” “如何?正巧你帮助黎部渡过此次劫难,我还没点表示。” 蝼等待李熄安的回答。 他所说的巫蛊术是十万大山的经年累月的知识财富,毒虫、诅咒、人偶以及其中不可忽视的药理经验。与黎部内记录的巫经蛊经差别很大。这些知识不仅与现世有关,还有媒介中那神秘九州的影子。许多现世根本从未出现甚至没有记载的毒虫药草全部饱含在内。 换句话说,适合巫蛊之人拥有这笔传承,也许有机会重现千万年前的太古神巫的身姿。这样一笔知识财富没有生灵会拒绝。 修行,从来不是指实力的增强。境界的攀升,也从来不是德不配位之人能染指。那些古修士们在非常鲜明地反映蝼对修行对境界的认知。 所以那些古修士再强大也会消失在历史中。 蝼不介意送古修士们回归尘土,化作蛊虫食粮。他对自己的成长有很清晰的认知,此行过后,该步入极宫境了。上次受伤也是因为不愿在错误的时间成就皇者,蜕变被他自己终止才让那三个伪劣的极宫境伤到。 “不必了。”李熄安摇头。 蝼有些惊讶。 对方没有理由不收下这份礼物。按黎部里面那几个老家伙经常说的话来说,横竖又不亏,收了就收了。 “我不会走这条路,不适合我。”少年沉吟,“这份传承的确珍贵,可与我无用。你不妨看看黎部里面那些年轻人们,说不定有合适的。知道你的打算,凭借巫蛊术而成就,却发现这条道路并不适合自己,可心里放不下这份对自己对十万大山而言意义特殊的传承,想寻到位生灵将法传下去。” “我说的可对?” “你用眼睛看过去了?”蝼耸肩。 这头名南烛的赤蛟具备这种诡异神通,某种程度上是与他掌握的宇法相近的宙法。都是雏形,但足以铸就无敌路。 “没看,我会读心。”李熄安面无表情。 “难怪,难怪...蝼深以为然地点头,赤蛟那对金色烛火般的眼瞳的确给他一种能看破人心的感觉,如今得到证实,他認焉自己的在修行路上又踏出了弥足珍贵的一步。 竟会有会读心生灵。 “我现在在想什么,能看见么?”高大男人指了指自己。 “你在想怎么忽悠这蛟,让他把那法傳下去,这样下去早晚烂手上不可。” 李熄安头也没回,蹲下身伸手接过了游来的鱼龙。 蝼失笑。 “说起来我还从未设想过你竟是头蛟龙。” “为什么?” “你不会想听理由的。” 他很久没这样和其他生灵开玩笑了。与黎部的老人们关系再密切,对方也是称呼他王,不是蝼。 “找到最后一头恶神了。”少年起身,对方既然说他不会想知道,那他不问。这态度让蝼心里暗道一声失算。 “走吧,把这些东西杀干净,小家伙们的路便有了。 漆黑神山,如玉手臂。 武崇皇落座。 “上人如何交待?”女人方一回来,那两位皇者就传音过来,语气急切。 在昨夜,锡皇死去,武崇皇归来不久。令牌上的某种意志活了过来,短暂开辟了通道,让崇武皇去见上人。 道统里哪位皇者不知锡皇是上人的弟子,还是最后一位亲传弟子。 栽培可谓用心。 如今锡皇陨落的不明不白,问话是肯定会来的,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来的怎么快,甚至不惜消耗一枚玉钗令将崇武皇召去。该说不愧是锡皇?只怕他们死了,上人不会这般。 “上人什么也没说。”女人面色有些苍白,很异樣。 两位皇者注意到了,认为此番前去,哪怕上人没有责怪,肯定会有愠怒。武崇在真一威压之下面色苍白十分正常。于是瞥了一眼过去没有留意。 “上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耗没玉钗令啊 “是什么也没说,但给了我这个。”女人拿出了个三寸大小的玉石雕塑。 闭目的沉静女子,却有三条手臂。苍白,质感介于玉与骨之间。形象如同古老原始的图腾。 “这是....这是!”另一边的皇者认出了这是何物,语气哆哆嗦嗦,不敢直呼其名。“真一骨像!”另一位皇者低声说。 语气压到极低极低,仿佛是害怕惊扰到了某种东西。 83.漆黑神山 黎部民众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他们愣愣地望着天际那垂下的、结成玄妙手印的巨掌。那种极其不舒适的感觉消失了。 如玉如铁如冰的擎天手臂在缓缓消融,压迫群山的威严随之消退。 化作大雨的一部分落向大地,死亡山中竟然出现生机,哪怕只是一片嫩芽。 十万大山深处,漆黑神山高万丈,耸入云巅。 星辰的辉光在漆黑石壁上闪烁,如有呼吸般起伏。 盘坐山腰附近的人影睁眼,身下是散发莹莹光彩的一只大手。手臂如玉,沿着手臂能一直寻到云端。也就是自云端莫名垂下的手臂托起这位强大皇者。 “锡皇死了。 “他的实力在吾等中称的上前列,那头生灵真的如此厉害,逆伐皇者便算了,锡皇也能着道?还有两个后生跟着他前去,虽然是强行提升到极宫境的皇,但毕竟是皇。三位皇者拿不下那黎部?’ 另一边的人影同样睁开眼睛,声音略显沉重。 他立于东方,与之前开口说话的那位遥遥相对。同样身下是只巨大手臂。在其余两个方向亦存在这样的手掌,只是手掌上空无一人。 对方能杀死锡皇,证明他们其中的一位单独对上那生灵大概率结局相同。 “之前传回来消息不是说那生灵同时抗衡三个根基不稳定的皇者吗?只是抗衡,可不具备杀死如今锡皇的能力。” “同行的还有数位长老,全死了,我们连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人影摇头。“武崇皇前往了西南方解决觊觎此山的宵小,这座山只能由你我二人牵制。”另一人说,“原本四位上位皇者组成的阵法如今压力全摊在我两身上,别想其他的了,这座山的压力日渐飞涨,比起关心锡皇怎么死的,不妨传个信让武崇那家伙赶紧回来。” “这座山具备了灵,快温养出神志了,是上人重铸法身的关键,自然不是凡物。”人影感慨。 “还他妈夸这玩意?降临来的多少同宗被这玩意压成了血泥?皇者,再残废的皇者你扔座山他也屁事没有。哪像我们面前这邪门东西,强行镇压它,几乎耗尽全部心力。” “在过些时日,就是有上人赐下的镇压法,我们也留不住这山。届时这山再往群山深处一钻,又是兜兜转转的两三年。遇到了我们还有没有机会留住它都是未知数,它凭借这山脉而生,成熟后对抗它几乎等同于对抗这座古老山脉。” “任兄莫急,这座山暂时是不会长脚飞了的。而只要断绝此山与山脉的联系,我们便能将其带回小世界里。” “只是个雏形罢了,我们还不用畏惧。” “哈哈哈!几日不见,各位可有想我?” 此时,一道灰白遁光自百里外袭来,人还没有来,声音先是到了两位盘坐皇者的耳中。爽朗清脆,豪迈异常,两皇听多了看多了内心都可以自行填补那女人仰头大笑的场景。 嗡 漆黑大山的外部,神纹隐去,迷雾散开,一只如玉手臂自行伸出去接引那道遁光入内。等待那只手臂落回原来的位置时,手掌中心坐着位身披战甲的女人。 发高束,眉如锋,面容久经征战而失去了女子柔和,尽是如刀如剑的凌厉。 她将那杆畸形长戈横放于膝盖上,轻轻抚摸着。 先前两位皇者受到的压力猛地减少,舒坦了许多。 “事情解决了?” “自然。”女人漫不经心,“尽是土鸡瓦狗。” 她瞥过漆黑身上周围,目光落在了南方空荡荡的巨掌上,“锡皇呢?” “死了。 轻抚长戈的手一滞,“怎么死的?’ “黎部那位君王,或者说是这座山脉诞生的君王。锡皇是奉命铲除这座山脉中对我们最后的威胁,同行还有两位皇者。但还是死了,连一丝残魂都没有跑出来,死的彻底。” 武崇皇提起握緊的長戈又放下。 “罢了,先完成上人的交待。”她战力可怕,但不过于锡皇伯仲间,锡皇能陨落,她亦然 “还有什么事情么?”注意到另一位皇者神色阴沉。 “锡皇陨落,对方恐怕会知晓此地,到时候寻来,是桩麻烦事。” “关于此地,上人设有禁制。先不提对方是否有摄魂手段,哪怕是锡皇自己愿意告知,他也吐不出一個字。” 女人冷笑。 “再者,寻来?我内心可是期盼極了他们能寻来。” 那两位皇者了然,大笑。 神山仿佛有感知地轰鸣,万丈巍峨的神山流转出辉光,漆黑石壁上的星辰被点亮。三位皇者皱眉,起身。 旋即身下的白玉手掌结成玄妙手印,再次将那股意识镇压。 神山重新沉寂。 大雨下了一夜,在临近黎明时终于停歇了。 黎部民众高居手中器具,饲养的蛊虫也跟着举起手,他们欢呼这场胜利。 年轻人觉得自己今夜经历了一场凶险恶战,老人们知晓此番赢的莫名其妙。对方似乎在窝里反,有个东西吞食了所有古修士。 可哪怕对方发生了变故,与察觉可怕的对手交战,黎部人也比不轻松。 欢呼中夹杂哭声。 是个小姑娘,有两位大巫在夜里死去了,其中有一位是她的爷爷。 低声哭泣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许多,古修士太强大,黎部对他们来说还是过于脆弱了。“她爷爷是个英雄,为了黎部冲杀在前,不幸战死。”蝼说。 他们此时站在黎部的后山腰,整个位置能将整个黎部的布局收进眼底。暴雨后的山林,都是浸湿的,草地上满是泥土。 有人不在意。 李熄安坐在草地上,不沾泥土尘埃。 他手里把弄着一块令牌。 质感像冷玉,绘制着女子的发钗与一株兰花。 “我知道他们的目的与具体谋划的位置了,你有什么打算?” 玉钗顺德的法身为了跨界杀他而崩碎,小世界里没有材料让她重塑法身,但现世有,这座山脉里有。 李熄安觉得他说不定可以提前他报恩计划。 失去法身的真一再可怕,也不是真一,不是祖。 手指忽闪,将那枚令牌好好保存,这是那个小世界的通行证。虽然不知道认不认人,留下总归不会错。 “去一趟。”蝼回答。 “很凶险。” “更要去了。守了這么久,讨点利息回来。”蝼的眼睛里,三只眼球旋转着,倒映出黎部人们、还有生他养他的十万大山。 85.大食大恶为善 真一骨像,祖传道立宗的承载物。 以那位祖自身的骨与血雕刻塑造,伫立于道统之内,享万千香火食禄。因为到了真一的层次,灵已经难以滋养他们,使得祖们在较为短暂的岁月里再进一步了。过去九州,迈入真一境的生灵们摄取源质,倚靠开宗立派中的教众信奉。 香火同样为某种源,与天地初开之本源不过类型不同而本质没有差别,只是相当微末。 并非是没有源质,祖就无法进行修行。是过于缓慢,缓慢到令大部分的祖绝望,这也是真一境生灵被众生成为“祖”的原因。一法之祖,道统之祖。祖行走九州大地而传道,建立道统,拢收信众,入其道统者皆为至亲。此举既能帮扶同行者,还能助真一境生灵修行。久而久之,迈入真一境的生灵立下道统便是寻常事了。 开辟小世界以道统为根基,未曾遗弃任何信众。不论老迈或年少,内心具备了祖的烙印便是信众,他们跟着小世界一并脱离九州。 整个道统是以祖为核心往外扩散单独天地,玉钗顺德上人就是这里人们的天。 不用费心割裂,直接整个剥离更轻松。这也是当初至尊们为天地最顶级的那些道统开辟小世界,没有往道统内塞九州天骄的原因。天骄们不会将其他生灵的影子烙印,也许给予他们时间,这些天骄们亦会成为祖,甚至是祖中的无可撼动者。但显然,能逼的至尊出手,时间恐怕不够那些天骄成长起来了。 再者,成长起来又怎样? 开辟小世界留存火种的祖们谁不是力压同行者的绝代天骄?未成长起来的天骄与已经做祖的天骄们孰轻孰重,九州至尊已经在千万年前给出了答案。 现世九州与他们过去家园没有关系。 小世界中人们对待现世九州的态度全看上人如何想,显然上人将这片复苏的九州视作了菜园。 她想借天地初开演化成圣路。 那他们这些修士们定当全力为上人铺路,阻碍者尽杀之。 三位皇者的目光再次落于女人手中拖着的白玉骨雕。这是上人的九像中的闭目像,饮食香火愿力,据说是上人成就真一后铸就的第二像。 寻常真一不过二三两像,偶有铸就五六像的存在。 可就武崇皇所知,从九州活下来的祖们全是九像,战力天赋可怕到令同境界都战栗胆寒。他们铸就了九像不是上限,是因为最多只能铸就九像,没有成圣契机,停滞于九像不得寸进。“上人如此不放心?”坐于东方的皇者疑问。 这里有上人的四方之手,有三位成就极宫境千载的皇者,上人居然还给了真一像。 “上人有不好的预感。”坐在北方的武崇皇压低了声音,“我们这个境界对未来都会有细微感知,更何况上人?” “有上人赐下的闭目像,此像哪怕因为跨界丢失大部分愿力,也足以碾压真一境下所有生灵!” “等候吧:皇者们说。 他们的目光低垂,平淡而狂热地望着面前的漆黑神山,这是他们的祖重塑法身的关键。时间将尽。 漫天鱼龙汇聚成星河,倒映于少年眼瞳中。 它们吃下了最后一头恶神。 这些恶神们被锡皇驯服,放归山野,在这短短的一夜里没有跑远,李熄安能轻易地追到它们。 看来锡皇抱着泯灭黎部的打算,等到蝼死亡,让这些恶神角逐出十万大山的权柄。 看着李熄安投来的目光,蝼明白这头赤蛟在想什么。 “我只能微弱感知到这座山脉的些许,其余的完全不清楚,与普通生灵没有区别。可能你是个例,至少我知晓的生灵没有称为神的。” 得到答复后李熄安转头看向鱼龙群,既然不知便不再多问。 它们在进行第一次蜕变。 鱼龙们吃下了恶神,吞食了完整的蕴恶之法,然后于自己的身躯重新勾勒。 依赖原始本能分辨善恶,去除杂驳。 大食大恶。 万物皆可食,万恶皆可灭。 李熄安踏上了一条河流,人形消失了,水流翻腾,赤色的庞然大物时而会显露出嶙峋背脊与枯木枝角,那抹刺目的金色在破水而出形成的小型瀑布下都难以隐去。 他在游弋,彰显龙形。 鱼龙们蜕变,李熄安以自己焉蓝图给這些小家伙们参考。在黄河流域深处时,那些鱼龙猎杀老龟路过他表现的像面对长辈。也就是说鱼龍们是将李熄安视为同族的,鱼龙们蜕变,他显化,给予点参考。有原始本能的存在,他不担心这些生灵走上进化歧途。 蜕变持续了很久,当夜幕降临,漫天金光仍旧闪烁。 蝼很早之前就退到远处的一处山峦坐下,蛟龙游走的河流不止是鱼龙们观摩,引来了这条河流附近崛起生灵 這些崛起生灵察觉河中赤蛟没有恶意,允许它们立足于此。 夜幕降临后的生灵们更活跃了,整座山脉好像活了过来,虫鸣鸟语,有展翅猛禽掠过,有如山的豺狼虎豹开始猎食。这是大山深处的常态,哪怕生灵们踏上路途亦没有改变,自然的法则,对它们来说无需改变。 顺应自然存在就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但在这条河流周围,所有生灵低伏身体,将头轻轻放在地上。有狼与鹿并肩,蛇与鼠相安无事。 它们在虔诚目睹一头蛟龙演化法。 那些鱼龙们同样跟着出现变化,尾鳍更长,更类似蛇的长尾,嘴部延伸,比起鱼开始接近龙。漫天金光照亮了大山深处那些如山的身影,它们比肩站立,几乎以赤蛟游弋的大河为中心站满,像凭空而起的绵延群山。 蝼坐在很远的山峦顶上泼墨。以他的壳为画卷,他想将这一幕绘制下来。 蛟龙化法,诸灵朝拜。 河底,矫矢龙形搅动水流,幽深如镜的河面被掀起层层白色浪花,仿佛那蛟龙将天边的云拽进了河里。 金色巨瞳闪过一丝疑惑。 昂首,狰狞头颅遥望某个方向。 李熄安听见了某种低语,来自十万大山极深处。 84.真一骨像 李熄安行走十万大山,周身笼罩点点金芒。 在离去之前,蝼说要先为黎部扫清威胁与阻碍。 诸如那些伪神境的恶神们。 于是就有了蝼在前方一巴掌一头恶神,李熄安驱使鱼龙吞食尸体的场景。 这些崛起生灵们臻至大神蕴恶法的圆满,几乎可以比拟寻常阳神境修士。可惜不够看,在蝼眼中和路边杂草无异。鱼龙们吃的相当开怀,同时李熄安能感受到这些小家伙在变化。 蕴恶法似乎同样被它们吃下了,它们在体内温养恶神。 这些鱼龙们是长生棺上铭刻活灵,比之李熄安与蝼资历要古老多。它们本能的分辨哪些物质能吃而哪些不能吃,由此滋养己身,开始攀附进化路途。 李熄安不担心它们会吃坏肚子。 鱼龙们如今只剩下本能,但这本能足够强大可怕。 “难怪黎部里的人会将你认为是另外部落中诞生的大巫。”蝼打量李熄安放出的漫天金光,鱼龙们游弋,没有什么是这成群结队数量多到恐怖的掠食者们吃不下的。 形态与驱使方法太类似巫蛊了。 蝼沉思片刻。 “你让它们凭借本能,而你同样是凭本能驱使这些可怕生物。有没有想过系统的培养和指挥,更何况这种生物我认为不只有进食这一种作用。” “将它们视作蛊虫培养么?”李熄安很轻易地听明白了蝼的意思。 “这只是一种思路,还只是我能提供的一种思路,不一定正确。”蝼回答,“若有需要,我能赠你巫蛊法。” 蝼望着伴随李熄安身侧的鱼龙群,“我很好奇这些生物能成长到何种地步,巫蛊能加速这一进程,单凭原始本能觅食,所耗时间太长了些。” “如何?正巧你帮助黎部渡过此次劫难,我还没点表示。” 蝼等待李熄安的回答。 他所说的巫蛊术是十万大山的经年累月的知识财富,毒虫、诅咒、人偶以及其中不可忽视的药理经验。与黎部内记录的巫经蛊经差别很大。这些知识不仅与现世有关,还有媒介中那神秘九州的影子。许多现世根本从未出现甚至没有记载的毒虫药草全部饱含在内。 换句话说,适合巫蛊之人拥有这笔传承,也许有机会重现千万年前的太古神巫的身姿。这样一笔知识财富没有生灵会拒绝。 修行,从来不是指实力的增强。境界的攀升,也从来不是德不配位之人能染指。那些古修士们在非常鲜明地反映蝼对修行对境界的认知。 所以那些古修士再强大也会消失在历史中。 蝼不介意送古修士们回归尘土,化作蛊虫食粮。他对自己的成长有很清晰的认知,此行过后,该步入极宫境了。上次受伤也是因为不愿在错误的时间成就皇者,蜕变被他自己终止才让那三个伪劣的极宫境伤到。 “不必了。”李熄安摇头。 蝼有些惊讶。 对方没有理由不收下这份礼物。按黎部里面那几个老家伙经常说的话来说,横竖又不亏,收了就收了。 “我不会走这条路,不适合我。”少年沉吟,“这份传承的确珍贵,可与我无用。你不妨看看黎部里面那些年轻人们,说不定有合适的。知道你的打算,凭借巫蛊术而成就,却发现这条道路并不适合自己,可心里放不下这份对自己对十万大山而言意义特殊的传承,想寻到位生灵将法传下去。” “我说的可对?” “你用眼睛看过去了?”蝼耸肩。 这头名南烛的赤蛟具备这种诡异神通,某种程度上是与他掌握的宇法相近的宙法。都是雏形,但足以铸就无敌路。 “没看,我会读心。”李熄安面无表情。 “难怪,难怪...蝼深以为然地点头,赤蛟那对金色烛火般的眼瞳的确给他一种能看破人心的感觉,如今得到证实,他認焉自己的在修行路上又踏出了弥足珍贵的一步。 竟会有会读心生灵。 “我现在在想什么,能看见么?”高大男人指了指自己。 “你在想怎么忽悠这蛟,让他把那法傳下去,这样下去早晚烂手上不可。” 李熄安头也没回,蹲下身伸手接过了游来的鱼龙。 蝼失笑。 “说起来我还从未设想过你竟是头蛟龙。” “为什么?” “你不会想听理由的。” 他很久没这样和其他生灵开玩笑了。与黎部的老人们关系再密切,对方也是称呼他王,不是蝼。 “找到最后一头恶神了。”少年起身,对方既然说他不会想知道,那他不问。这态度让蝼心里暗道一声失算。 “走吧,把这些东西杀干净,小家伙们的路便有了。 漆黑神山,如玉手臂。 武崇皇落座。 “上人如何交待?”女人方一回来,那两位皇者就传音过来,语气急切。 在昨夜,锡皇死去,武崇皇归来不久。令牌上的某种意志活了过来,短暂开辟了通道,让崇武皇去见上人。 道统里哪位皇者不知锡皇是上人的弟子,还是最后一位亲传弟子。 栽培可谓用心。 如今锡皇陨落的不明不白,问话是肯定会来的,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来的怎么快,甚至不惜消耗一枚玉钗令将崇武皇召去。该说不愧是锡皇?只怕他们死了,上人不会这般。 “上人什么也没说。”女人面色有些苍白,很异樣。 两位皇者注意到了,认为此番前去,哪怕上人没有责怪,肯定会有愠怒。武崇在真一威压之下面色苍白十分正常。于是瞥了一眼过去没有留意。 “上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耗没玉钗令啊 “是什么也没说,但给了我这个。”女人拿出了个三寸大小的玉石雕塑。 闭目的沉静女子,却有三条手臂。苍白,质感介于玉与骨之间。形象如同古老原始的图腾。 “这是....这是!”另一边的皇者认出了这是何物,语气哆哆嗦嗦,不敢直呼其名。“真一骨像!”另一位皇者低声说。 语气压到极低极低,仿佛是害怕惊扰到了某种东西。 85.大食大恶为善 真一骨像,祖传道立宗的承载物。 以那位祖自身的骨与血雕刻塑造,伫立于道统之内,享万千香火食禄。因为到了真一的层次,灵已经难以滋养他们,使得祖们在较为短暂的岁月里再进一步了。过去九州,迈入真一境的生灵们摄取源质,倚靠开宗立派中的教众信奉。 香火同样为某种源,与天地初开之本源不过类型不同而本质没有差别,只是相当微末。 并非是没有源质,祖就无法进行修行。是过于缓慢,缓慢到令大部分的祖绝望,这也是真一境生灵被众生成为“祖”的原因。一法之祖,道统之祖。祖行走九州大地而传道,建立道统,拢收信众,入其道统者皆为至亲。此举既能帮扶同行者,还能助真一境生灵修行。久而久之,迈入真一境的生灵立下道统便是寻常事了。 开辟小世界以道统为根基,未曾遗弃任何信众。不论老迈或年少,内心具备了祖的烙印便是信众,他们跟着小世界一并脱离九州。 整个道统是以祖为核心往外扩散单独天地,玉钗顺德上人就是这里人们的天。 不用费心割裂,直接整个剥离更轻松。这也是当初至尊们为天地最顶级的那些道统开辟小世界,没有往道统内塞九州天骄的原因。天骄们不会将其他生灵的影子烙印,也许给予他们时间,这些天骄们亦会成为祖,甚至是祖中的无可撼动者。但显然,能逼的至尊出手,时间恐怕不够那些天骄成长起来了。 再者,成长起来又怎样? 开辟小世界留存火种的祖们谁不是力压同行者的绝代天骄?未成长起来的天骄与已经做祖的天骄们孰轻孰重,九州至尊已经在千万年前给出了答案。 现世九州与他们过去家园没有关系。 小世界中人们对待现世九州的态度全看上人如何想,显然上人将这片复苏的九州视作了菜园。 她想借天地初开演化成圣路。 那他们这些修士们定当全力为上人铺路,阻碍者尽杀之。 三位皇者的目光再次落于女人手中拖着的白玉骨雕。这是上人的九像中的闭目像,饮食香火愿力,据说是上人成就真一后铸就的第二像。 寻常真一不过二三两像,偶有铸就五六像的存在。 可就武崇皇所知,从九州活下来的祖们全是九像,战力天赋可怕到令同境界都战栗胆寒。他们铸就了九像不是上限,是因为最多只能铸就九像,没有成圣契机,停滞于九像不得寸进。“上人如此不放心?”坐于东方的皇者疑问。 这里有上人的四方之手,有三位成就极宫境千载的皇者,上人居然还给了真一像。 “上人有不好的预感。”坐在北方的武崇皇压低了声音,“我们这个境界对未来都会有细微感知,更何况上人?” “有上人赐下的闭目像,此像哪怕因为跨界丢失大部分愿力,也足以碾压真一境下所有生灵!” “等候吧:皇者们说。 他们的目光低垂,平淡而狂热地望着面前的漆黑神山,这是他们的祖重塑法身的关键。时间将尽。 漫天鱼龙汇聚成星河,倒映于少年眼瞳中。 它们吃下了最后一头恶神。 这些恶神们被锡皇驯服,放归山野,在这短短的一夜里没有跑远,李熄安能轻易地追到它们。 看来锡皇抱着泯灭黎部的打算,等到蝼死亡,让这些恶神角逐出十万大山的权柄。 看着李熄安投来的目光,蝼明白这头赤蛟在想什么。 “我只能微弱感知到这座山脉的些许,其余的完全不清楚,与普通生灵没有区别。可能你是个例,至少我知晓的生灵没有称为神的。” 得到答复后李熄安转头看向鱼龙群,既然不知便不再多问。 它们在进行第一次蜕变。 鱼龙们吃下了恶神,吞食了完整的蕴恶之法,然后于自己的身躯重新勾勒。 依赖原始本能分辨善恶,去除杂驳。 大食大恶。 万物皆可食,万恶皆可灭。 李熄安踏上了一条河流,人形消失了,水流翻腾,赤色的庞然大物时而会显露出嶙峋背脊与枯木枝角,那抹刺目的金色在破水而出形成的小型瀑布下都难以隐去。 他在游弋,彰显龙形。 鱼龙们蜕变,李熄安以自己焉蓝图给這些小家伙们参考。在黄河流域深处时,那些鱼龙猎杀老龟路过他表现的像面对长辈。也就是说鱼龍们是将李熄安视为同族的,鱼龙们蜕变,他显化,给予点参考。有原始本能的存在,他不担心这些生灵走上进化歧途。 蜕变持续了很久,当夜幕降临,漫天金光仍旧闪烁。 蝼很早之前就退到远处的一处山峦坐下,蛟龙游走的河流不止是鱼龙们观摩,引来了这条河流附近崛起生灵 這些崛起生灵察觉河中赤蛟没有恶意,允许它们立足于此。 夜幕降临后的生灵们更活跃了,整座山脉好像活了过来,虫鸣鸟语,有展翅猛禽掠过,有如山的豺狼虎豹开始猎食。这是大山深处的常态,哪怕生灵们踏上路途亦没有改变,自然的法则,对它们来说无需改变。 顺应自然存在就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但在这条河流周围,所有生灵低伏身体,将头轻轻放在地上。有狼与鹿并肩,蛇与鼠相安无事。 它们在虔诚目睹一头蛟龙演化法。 那些鱼龙们同样跟着出现变化,尾鳍更长,更类似蛇的长尾,嘴部延伸,比起鱼开始接近龙。漫天金光照亮了大山深处那些如山的身影,它们比肩站立,几乎以赤蛟游弋的大河为中心站满,像凭空而起的绵延群山。 蝼坐在很远的山峦顶上泼墨。以他的壳为画卷,他想将这一幕绘制下来。 蛟龙化法,诸灵朝拜。 河底,矫矢龙形搅动水流,幽深如镜的河面被掀起层层白色浪花,仿佛那蛟龙将天边的云拽进了河里。 金色巨瞳闪过一丝疑惑。 昂首,狰狞头颅遥望某个方向。 李熄安听见了某种低语,来自十万大山极深处。 86.与群山立契 漆黑神山轰鸣,威严无边无际。 仿若要压塌穹宇。 从四方高天垂下的白玉手臂结成法印,将突兀躁动的神山安抚。三位皇者惊疑。 “怎么回事?” “不知。 “刚才瞬间着实凶险,这山怎会在这时候暴动?” 法印消散,漆黑神山上明亮如阳的星辰投影沉寂,这里重新安静下来。三位皇者落座在如玉巨手的掌心。 神纹交织,他们继续辅助那四条手臂隔绝此山与现世的联系。 金色鱼龙蜕变,大食大恶之法篆刻至晶莹骨骼。 它们的血肉鳞片本就接近透明,骨骼上浮现了法,呈现出神光。 璨如烈阳! 周围的生灵们低首,黑压压一片,朝拜一般。 赤色的庞然大物在河流中抬首,嶙峋背脊起伏如山脉。 他眼眶中的金色烛火甚至盖过了漫天鱼龙蜕变的色彩,铁鳞舒缓,开合出缝隙。那些鱼龙们不是活灵,是真是存在的生命,不会收纳进储物容器之中。从唤醒它们到现在,赤蛟的庞然身躯就是这些太古生物的栖息所。 人形是附着在衣物上。 蛟龙之躯则隐藏于鳞片缝隙。 随着蛟龙喉间的低吼,鱼龙们如光雨降下,滴落笼罩那头森严龙形。渐渐地,随着时间过去,光雨消失了,整片河流归于黑暗。只有天际挂着的圆月散发点点辉光,映照着河流随蛟龙呼吸而荡漾开涟漪,波光粼粼,像河面上安静淌过银。 远方的山巅,蝼眼瞳微眯,眨眼间又掏出了个壳子。 蛟龙破水,原本沉静的水光跟着乍裂。 他仿佛是柄快刀切开了河面,河水被他的力量携带到极高处,又纷纷然洒下。头颅低垂,粗壮狰狞的脖颈遮掩月光,徒留下鳞片边缘的银白碎影。 金色烛火沉默燃烧。 赤铜骨面的那张脸介于恶鬼与神明之间,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头怎样的生灵。 周围生灵的头更低了,此地连呼吸都轻微起来。 是威严,无与伦比的威严。 蝼皱眉,他察觉到赤蛟此刻情绪不对劲,有事情发生了。坐在山巅的高大男人身体变得模糊,下一瞬出现在了崛起生灵围城的那个圈里。 十万大山深处崛起的生灵不知凡几,围拢来的生灵数量同样相当多,但以赤蛟为中心的圆里是没有任何生灵的,哪怕赤蛟没有任何表示,它们也不敢踏进那个范围。 蝼靠近时注意到了圈内还有一头生灵。 -条黑蛇,其身旁还有一只玄青色小鹿。蛇的上半部分是人类女子的形象,黑发乱成团,血污在发丝上凝固了。趴在地上蜷缩着,蛇尾鳞片层层开裂,露出那层包裹内脏的肉膜,有的伤口更深,能看见断裂的白骨。 还活着,全靠一口气。 倒是那玄青色小鹿在运送生机,让这生灵不至于立即死去。 “是你啊 蝼说。 河流上方游弋的庞然大物缓缓开口,驱散了围拢的崛起生灵。几个呼吸的功夫,圈就散去了,隐退身形在黑暗大山中。 “她身上有位陌生皇者的气息,应当是九州余下的皇者中的其中一位。” “你的口气认识?” 在那对巨大金烛下,蝼莫名感到惊诧,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先前同行的那个少年了,是另一位父兄般的古老存在。 在黎部时,他没有直面这头蛟龙,没有机会感受到变化。现在这变化太明显了,可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似乎就该如此。 “谈不上认识,毕竟是敌人。”男人蹲下身,打量着垂死的蛇女。 身上还有水渍,河里来?这么重的伤没死就是奇迹,还能游行? “是拖着将死之躯从河流里一路潜行过来。”腹鳞贴着河面的蛟龙说,他俯瞰那头垂死的黑蛇。 “目标是黎部。” “我在河底发现了将死的她,把她叼上岸。这头生灵最后的意识是去找你。” 赤蛟垂下头颅,注视着男人。 “她说,让你快跑。’ “不像这条阴冷暴虐的蛇做出来的事情。”蝼说。“在古修士還未入侵十萬大山之前,这条蛇曾经举族横扫群山。是我出手击退了这家伙,为她划分邊界,以那条新生的河流为界线将其困在西南的角落。” “她太暴虐,太阴狠,其族人亦然。”男人摇头。 “在古修士入侵后我便没有她的消息了,没想到再见面是这样的情景。蛇之王,实力不弱且凶狠好斗,是十万大山里少数踏入了阳神境的生灵。古修士中能奈何她的也是极少数,没想到还是沦落至这般。” 男人伸手,轻轻拍打赤色蛟龙的骨面。 蝼神色郑重,“她的手段哪怕是那日前来的皇也可以逃离。但她是王,为了族人她必须赌上性命。” “不对!”语气一顿。 “嗯?” “她的族群可不是人,皆是踏上了路途的蛇类。他们藏匿的手段比黎部不知道高明了多少。但哪怕是黎部也是我允许放出的消息引那些古修士前来。他们甚至没有固定的栖息地,不可能被九州古修士寻到,作为王的她更不可能成这副样子。’ 赤鳞如晚秋枫叶,飞散。 轻轻踏地的生灵神圣庄严,红木枝角,赤色长尾,龙与人的特征同时显化。 眼底盛放莲花,于此时勾勒过去。 蛇群,大山,他们感知到了呼唤,沿途的古修士皆被蛇群撕成碎片,直到. 那生灵微微眯起眼,画面中出现了一位手持长戈的女人,看不清脸,但那长戈上滴下的血相当清晰,蛇群崩溃了,王亦将死。 是他们的末路。 画面黑暗,最后一幕是无边的赤色铁鳞与深邃河底的刺目火光。 李熄安回神。 眼底的莲花消失。 “她发现了古修士的谋划,知道让他们成功会对这座山脉造成极端影响。所以决定征战,这是举族的血战,身后没有退路。所以不是古修士找到了她,而是他们一路征战,惊动了某位可怕的皇者。 “是她能做出来的事。”蝼轻轻叹息。 李熄安盘坐,头悬青铜大鼎。 蝼看在眼底,见怪不怪。 玄青色篆文垂落,小鹿化作活灵重归大鼎。先前李熄安只是吊着这生灵的生机,让其不至于死去,现在是真正地在救她。 他抬头望了眼十万大山深处。 合上了眼。 “听到了吧?”李熄安说。 “听到了。”蝼回答。 三日之后,那座中央神山会提前复苏,動摇古修士布下的根基。 他们要做什么则无需多讲了。 这是君王与群山的默契。 86.与群山立契 漆黑神山轰鸣,威严无边无际。 仿若要压塌穹宇。 从四方高天垂下的白玉手臂结成法印,将突兀躁动的神山安抚。三位皇者惊疑。 “怎么回事?” “不知。 “刚才瞬间着实凶险,这山怎会在这时候暴动?” 法印消散,漆黑神山上明亮如阳的星辰投影沉寂,这里重新安静下来。三位皇者落座在如玉巨手的掌心。 神纹交织,他们继续辅助那四条手臂隔绝此山与现世的联系。 金色鱼龙蜕变,大食大恶之法篆刻至晶莹骨骼。 它们的血肉鳞片本就接近透明,骨骼上浮现了法,呈现出神光。 璨如烈阳! 周围的生灵们低首,黑压压一片,朝拜一般。 赤色的庞然大物在河流中抬首,嶙峋背脊起伏如山脉。 他眼眶中的金色烛火甚至盖过了漫天鱼龙蜕变的色彩,铁鳞舒缓,开合出缝隙。那些鱼龙们不是活灵,是真是存在的生命,不会收纳进储物容器之中。从唤醒它们到现在,赤蛟的庞然身躯就是这些太古生物的栖息所。 人形是附着在衣物上。 蛟龙之躯则隐藏于鳞片缝隙。 随着蛟龙喉间的低吼,鱼龙们如光雨降下,滴落笼罩那头森严龙形。渐渐地,随着时间过去,光雨消失了,整片河流归于黑暗。只有天际挂着的圆月散发点点辉光,映照着河流随蛟龙呼吸而荡漾开涟漪,波光粼粼,像河面上安静淌过银。 远方的山巅,蝼眼瞳微眯,眨眼间又掏出了个壳子。 蛟龙破水,原本沉静的水光跟着乍裂。 他仿佛是柄快刀切开了河面,河水被他的力量携带到极高处,又纷纷然洒下。头颅低垂,粗壮狰狞的脖颈遮掩月光,徒留下鳞片边缘的银白碎影。 金色烛火沉默燃烧。 赤铜骨面的那张脸介于恶鬼与神明之间,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头怎样的生灵。 周围生灵的头更低了,此地连呼吸都轻微起来。 是威严,无与伦比的威严。 蝼皱眉,他察觉到赤蛟此刻情绪不对劲,有事情发生了。坐在山巅的高大男人身体变得模糊,下一瞬出现在了崛起生灵围城的那个圈里。 十万大山深处崛起的生灵不知凡几,围拢来的生灵数量同样相当多,但以赤蛟为中心的圆里是没有任何生灵的,哪怕赤蛟没有任何表示,它们也不敢踏进那个范围。 蝼靠近时注意到了圈内还有一头生灵。 -条黑蛇,其身旁还有一只玄青色小鹿。蛇的上半部分是人类女子的形象,黑发乱成团,血污在发丝上凝固了。趴在地上蜷缩着,蛇尾鳞片层层开裂,露出那层包裹内脏的肉膜,有的伤口更深,能看见断裂的白骨。 还活着,全靠一口气。 倒是那玄青色小鹿在运送生机,让这生灵不至于立即死去。 “是你啊 蝼说。 河流上方游弋的庞然大物缓缓开口,驱散了围拢的崛起生灵。几个呼吸的功夫,圈就散去了,隐退身形在黑暗大山中。 “她身上有位陌生皇者的气息,应当是九州余下的皇者中的其中一位。” “你的口气认识?” 在那对巨大金烛下,蝼莫名感到惊诧,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先前同行的那个少年了,是另一位父兄般的古老存在。 在黎部时,他没有直面这头蛟龙,没有机会感受到变化。现在这变化太明显了,可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似乎就该如此。 “谈不上认识,毕竟是敌人。”男人蹲下身,打量着垂死的蛇女。 身上还有水渍,河里来?这么重的伤没死就是奇迹,还能游行? “是拖着将死之躯从河流里一路潜行过来。”腹鳞贴着河面的蛟龙说,他俯瞰那头垂死的黑蛇。 “目标是黎部。” “我在河底发现了将死的她,把她叼上岸。这头生灵最后的意识是去找你。” 赤蛟垂下头颅,注视着男人。 “她说,让你快跑。’ “不像这条阴冷暴虐的蛇做出来的事情。”蝼说。“在古修士還未入侵十萬大山之前,这条蛇曾经举族横扫群山。是我出手击退了这家伙,为她划分邊界,以那条新生的河流为界线将其困在西南的角落。” “她太暴虐,太阴狠,其族人亦然。”男人摇头。 “在古修士入侵后我便没有她的消息了,没想到再见面是这样的情景。蛇之王,实力不弱且凶狠好斗,是十万大山里少数踏入了阳神境的生灵。古修士中能奈何她的也是极少数,没想到还是沦落至这般。” 男人伸手,轻轻拍打赤色蛟龙的骨面。 蝼神色郑重,“她的手段哪怕是那日前来的皇也可以逃离。但她是王,为了族人她必须赌上性命。” “不对!”语气一顿。 “嗯?” “她的族群可不是人,皆是踏上了路途的蛇类。他们藏匿的手段比黎部不知道高明了多少。但哪怕是黎部也是我允许放出的消息引那些古修士前来。他们甚至没有固定的栖息地,不可能被九州古修士寻到,作为王的她更不可能成这副样子。’ 赤鳞如晚秋枫叶,飞散。 轻轻踏地的生灵神圣庄严,红木枝角,赤色长尾,龙与人的特征同时显化。 眼底盛放莲花,于此时勾勒过去。 蛇群,大山,他们感知到了呼唤,沿途的古修士皆被蛇群撕成碎片,直到. 那生灵微微眯起眼,画面中出现了一位手持长戈的女人,看不清脸,但那长戈上滴下的血相当清晰,蛇群崩溃了,王亦将死。 是他们的末路。 画面黑暗,最后一幕是无边的赤色铁鳞与深邃河底的刺目火光。 李熄安回神。 眼底的莲花消失。 “她发现了古修士的谋划,知道让他们成功会对这座山脉造成极端影响。所以决定征战,这是举族的血战,身后没有退路。所以不是古修士找到了她,而是他们一路征战,惊动了某位可怕的皇者。 “是她能做出来的事。”蝼轻轻叹息。 李熄安盘坐,头悬青铜大鼎。 蝼看在眼底,见怪不怪。 玄青色篆文垂落,小鹿化作活灵重归大鼎。先前李熄安只是吊着这生灵的生机,让其不至于死去,现在是真正地在救她。 他抬头望了眼十万大山深处。 合上了眼。 “听到了吧?”李熄安说。 “听到了。”蝼回答。 三日之后,那座中央神山会提前复苏,動摇古修士布下的根基。 他们要做什么则无需多讲了。 这是君王与群山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