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范宁》 第一章 音乐会 这一觉睡得... 好沉,好懵... 范宁从听众席悠悠醒来,头朝一侧歪垂,近乎与肩平行。 ——一个坐姿睡着后的典型不良姿势。 环境异常安静,心跳比平时略快,自己能听到它的声音。 脖子犹如水泥灌封,每抬正分毫都疼得要命。 花了不少时间,范宁才艰难抬头,缓缓睁眼。 视野昏暗模糊。 勉强能借着远处几道微弱的绿色光源,看到前方正对自己的舞台。 还有舞台前列的一排鲜花盆栽、再往里的几把椅子和谱架,以及中间的一架三角钢琴。 物件的黑色轮廓笼罩着一层黯淡的幽绿色。 范宁终于回过神来。 不是吧?演出结束了也没人喊醒我? 音乐厅就这么散场关灯了? 这里的工作人员都不清场检查的吗? …… 范宁是一位刚毕业的理工社畜,兼古典音乐深度发烧友。 从小喜欢弹钢琴,听唱片或音乐会,以及研究各种作曲家和音乐理论。 这种属性,只要外形不差,情商在线,在校园时期就很容易收获一批同好和粉丝迷妹,并体验到相对丰富的感情生活。 各种类似“大神”的称号加身,以及在社团或文艺活动中的高光时刻,让他曾经觉得自己不算是普通人。 直到开始被社会毒打。 城乡结合部化工企业,实验室搬砖,尴尬的薪水,职场破事,房东撕逼。 几月不到,要素齐全,一切已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 好在有这份精神慰藉。 ——比如今晚,996工作的间隔,2个小时去市中心的车程,一场巴赫的室内乐作品音乐会。 范宁上一秒的记忆,是在听着演奏进行时断了片。 昏暗的音乐厅内,他视觉逐渐适应,身体疲软也稍微缓解。 “我之前绝逼没有困意,听音乐会能睡着?不存在的。” 疑惑归疑惑,他撑着站了起来,准备掏手机看看现在几点了。 唉,明天还得继续搬砖啊…… 在身上摸索了一阵,衣服的手感似乎不太熟悉,不过还是摸到了手机。 无信号,电量1%,时间23:30,离音乐会十点的散场时间已过很久。 一堆的钉钉工作消息,显示出老板在996的单休日仍不忘疯狂gank员工。 但最上面一条是—— 短信? [向这个世界的听众,重现你记忆中的音乐。] [尽可能快,尽可能多。] [如果想活下去的话。] [0/100] 时间是21:30,号码是一串乱码。 什,什么情况?什么意思? 这个收到时间,正是音乐会的下半场,或许还是自己断片的时候。 范宁疑惑地环视了一下音乐厅四周,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虽然看不清远处的墙壁,但这个音乐厅比印象中实在小了太多,容纳听众的座位不会超过一百席。 黯淡的绿色光源也不是安全通道标志,而是从墙壁高处几盏看不太清的灯里发出的。 范宁划下手机的控制面板,打开闪光灯。 最自然地,他先照向了舞台。 这一照,他吓得整个心脏就像被重锤给狠狠地抡了一下! 两个白色人影在闪光灯下跳了出来! 不,准确来说,只是舞台平面上的两个人形轮廓,被难以名状的浅色烟熏状痕迹勾勒出扭曲的头部、躯干和四肢,再呈放射状弥散。 就像被什么未知的事物溶解、或燃尽、或蒸发了一样。 手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视野重归昏暗。 范宁背部瞬间蒙上冷汗。 “这是...之前台上的乐手?” 他觉得自己似乎本能地喊出了一声,再噔噔噔退后了几步。 但实际上嗓子发哑,原地未动。 直到快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才鼓起勇气迈开腿。 他不敢转身,更不敢跑,而是一步步倒退,退下舞台,退到墙根,退到了类似走廊的连接口,扭身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在黑暗的尽头,一顿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了一个类似门闸的东西,随后一把推开。 强光照进了他的眼里。 并不是外界的阳光,而是从门外几个人手中的电筒。 “警察,站住,冷静!” 刺眼的不适应中,范宁的视野所见断断续续,模模糊糊。 他先看到了三排扣的黑色制服,又看到了卡其色流苏肩章和袖饰,最后看到了他们头上的红白格宽檐帽,和帽子之下凝重的神色。 “......”范宁愣住了,不仅是因为他们的装束和长相,还有所说的话。 这种语言他从未听过,又在现在以奇怪的速度迅速熟悉。 这句话像一把巨大的汤匙,狠狠地在他的脑海里搅动了一把,让什么东西破碎了,带出一大堆混乱的记忆碎片: 这里是新历912年的乌夫兰塞尔,提欧莱恩帝国第二大工业城市。 卡洛恩·范·宁,圣莱尼亚大学四年级学生,音乐学专业。 父亲曾是这座城市小有名气的民间美术家,透纳美术馆馆长,于3年前失联,至今音讯全无;母亲则早在多年前病故。 这个年代不再有封建式的森严等级,但社会阶层仍然尊卑有别,上层资源属于贵族、学阀、大工厂主,以及...神秘传闻中地位超然的非凡群体——“有知者”。 本以自己的中产出身,是很难够上这所帝国贵族公学门槛的。 但父亲的艺术家身份,在这个世界似乎有极大加成。 当然,他一失踪,自己在学校的地位就迅速由路人级变成了下水道级别。 要不是入学时一次性交完了四年的高昂学费,现在被赶出来了都有可能。 美术馆的运营自然也难以为继。 起初自己变卖了一些父亲的画作,用以债务结算,设备维护和发放人员工资等。 再后来不得不遣散人员,闭馆停业,节衣缩食,独自一人住在一栋小公寓内。 穿越了,自己穿越了? 范宁脑袋一阵又一阵的抽痛,纷乱繁杂的记忆碎片相互拥堵推搡,逐渐变成耳畔心烦意乱的嘶吼和呓语。自己由站变蹲,由蹲变躺,视线中警察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 再次睁眼,范宁看到的是天花板。 还有... 这个东西怎么还在眼前? 短信的最后一行:[0/100] 微弱的淡金色,让范宁怀疑自己花了眼。 似乎当自己有此念头时,它才会明显一点,注意力转移则褪色至近乎透明。 “醒来了?卡洛恩·范·宁先生?精神尚可的话,请先起来吧。” 很近的一道声音打断了思绪。 这是霍夫曼语,提欧莱恩帝国官方语言,人口比例最大的霍夫曼人所用语。 范宁起身,撑坐于硬板床床沿。 一个小房间,四面灰色墙壁,两张红木桌子。 碳化灯苍白的光线,打在桌面仅有的笔纸和一个竖纹玻璃杯上。 杯子里的水反着冷光。 对面坐着两名警察,服装笔挺,身材魁梧,面容严肃。 其中一位拧开了钢笔帽:“自我介绍一下,纽曼·埃伦斯,乌夫兰塞尔警安署高级警督,负责内莱尼亚街区治安工作。” “我睡了一整晚?还有,这是要问讯我?” 刚穿越的范宁内心略有慌乱。 他既不清楚舞台上的人形轮廓是恶作剧,还是活人的非正常死亡,也不确定自己是无辜的当事人还是...始作俑者? 冷静...至少从原主尚算完整的记忆来看,这事情不是他自己干的,也不需隐瞒什么,先如实作答吧。 范宁定了定神:“好的,埃伦斯警官。” 警官从抽屉里拿出一件物品,摆在桌上:“先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范宁看了看自己那崭新的触屏手机,又再次核对了下原主对这个世界的记忆。 然后额头和背心开始冒汗。 ...在这个类似维多利亚时期的蒸汽工业世界,我不是很好跟你解释你知道吗? ...我说这是帝国时下最新款的手电筒你信吗? 不是,哪有刚穿越就穿帮的啊? 第二章 事件的起源 “呃,这其实是一件移动照明设备,正如各位所知,近几年帝国发明的手电筒重量过沉,发光不稳,持续太短。我出于好奇,买下了一位自称是发明家的人所推销的新专利样品,但不久就成为了一块废铁,我应该是被骗子给骗了……” 在两名警官令人不安的眼神中,范宁尽量保持住了自己语气的一本正经。 至于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幸亏自己在听音乐会前,背包放到了寄存柜,只有手机随身,不然一个故事不够编。 “这年头的确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发明。”对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我们暂需留下它,排查与案件的相关性,没有问题吧?“ “您请便,警官,这就是个骗人的玩意儿。”范宁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心中却十分郁闷,唯一随身穿越的物品竟然开场就被带走了。 好在没电没信号,就算他们能想什么办法开机,也看不懂语言,自己更是打死不会承认。 关键信息已读,似乎并无它用,勉强算无伤大雅吧。 “说一遍昨晚的事情。” “我需要说什么?” “和昨晚有关的,你知道的,经历的,从你认为需要的起始处说起。” “好的,警官。” 范宁勉强整理起思绪,语速缓慢: “我的专业老师,安东·科纳尔,音乐学教授,也是作曲家,在他艺术生涯的后一段时间里,痴迷于研究格列高利时期之前的古代音乐。” “大约几个月前,安东老师在古玩拍卖中得到了一叠音列残卷,简单说就是写有音符序列的纸张,随后开始了废寝忘食的研究,我作为他最亲密的学生,也经常去他家参与到一些小型聚会讨论中。” “昨晚是周五,班级例行公开课,地点在学校教学小厅,探讨一些室内乐创作手法。安东老师指导,我弹钢琴,另有几个小提琴手,做了一些演示。听众大约二三十人,都是学生。” “安东老师如往常一样,在上课期间夹带研究私货,反响平平,甚至有人提前退场。” “倒是临近结尾,有两个同学对古代音乐素材表现出兴趣,上台和我做了一些交流。我们轮流演奏,又轮流到台下试听效果,给予演奏者反馈。” 范宁说到这时,脑海中又浮现起闪光灯下的两具人形轮廓。 “其他人逐渐散场,安东老师好像也有点急匆匆,没和我多说什么就离场了。” “从我坐在台下第一排试听期间开始,记忆发生了断片。再后来就是从黑暗中醒来,看到的场景,想必警官已经知悉,最后我害怕,从室内乐厅跑了出来。” 范宁基本按照记忆,如实回答,除了穿越的事情。 “说说上次在教授家参加讨论聚会的情况。”埃伦斯警督继续开口。 “这周四,下午,除我和老师外,还有两人,嗯,名字叫……”范宁头部又是一阵抽痛,“弗尔坎·哈维,诺拉·卡尔,这两人。” 埃伦斯警督语气平静,继续说道: “弗尔坎·哈维,男,圣莱尼亚大学三年级学生,钢琴专业。昨日清晨被发现死于学校琴房,尸体以扭曲的姿势折叠在小三角钢琴的内部,直接死亡原因为窒息,死者是怎么进去的不清楚,现场侦测未发现他人活动痕迹。” “诺拉·卡尔,女,圣莱尼亚大学三年级学生,文学专业。昨日晚上被发现死于独居公寓,尸体的眼睛、鼻子和嘴被密集的针线缝住,直接死亡原因为窒息。现场侦测情况表明,行为是死者自行完成,亦未发现他人活动痕迹。” 范宁听得冷汗直冒。 作为一名高危的化工行业社畜,他觉得自己是听过、也见过一些“大场面”的。 可是这些死法,还有昨天自己看到的场景... 他内心突然变得焦虑和惶恐:“那,那我的老师呢?” “很不幸,在昨晚你昏迷后不久,我们就收到了安东·科纳尔教授在家中开枪自杀身亡的消息。” 范宁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大股大股的血液流到脸颊里面,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涌起,分不清是来自于自己还是原主。 恐惧、震惊、还有极度的悲伤和无法接受。 在原主的记忆中,母亲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安东·科纳尔教授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是仅次于父亲的存在。 良师、益友、长辈... 尤其父亲失踪之后,自身处境一落千丈。 安东教授是为数不多待自己一如既往的人。 甚至在自己潜意识打算中,离开这里后第一时间,本会去找他寻求帮助。 “卡洛恩,向你的遭遇表示遗憾。” 两名警官虽是出言安慰,但眼神中更多的情绪是:怜悯。 研究不明古物,或尝试禁忌仪式,或遭遇隐秘邪士...不出事则已,出了事,要么变成怪物,要么最终发疯,基本不会有幸存者。 只是时间问题。 警方继续询问了一些细节后起身: “此类神秘事件,我们已请求特巡厅介入...暂且默认你是受害者,但调查尚未结束,请不要脱离你原本的生活轨迹超过24小时,否则当逃犯处理。” 范宁大脑飞速运转,但脸色不是很好。 略微调取原主记忆,他就明白警察为什么是那种眼神了。 这个年代虽然科技与工业蓬勃发展,但诡异和神秘从未离人远去。 自己可能药丸。 现在自己可以走了,是尝试寻求保护,还是先顺势离开? 这群警察对自己的关注度并不高,态度更趋于例行公事。 但帝国的神秘机构“特巡厅”...背后似乎是掌握着某种非凡力量的“有知者”。 刚刚有手机那一出后,范宁很怕穿越的事情在特巡厅介入后被发现,然后给抓到什么地方当小白鼠研究。 可是人已经死得只剩自己一个了,二选一的话,是活命重要,还是掩盖穿越秘密重要? 不是二选一的问题,自己都要。 他决定马上离开,尝试解读一下那条神秘短信的内容。 但,必须得先装出正常的反应。 “警官先生,你们,会保护我安全的对不对?”于是范宁急切开口。 “我们的职责是负责这座城市的治安,保护居民免于受到暴力袭击,制裁各类违法犯罪者,但是...这不包括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事件,卡洛恩,我们实在很难阻止你在某天练琴时把自己塞到钢琴里面去...” 此般对话无用但必要。 “在笔录本这里签字,然后你可在门口置物架上带走落下的个人物品。” 范宁接过钢笔,用霍夫曼语刷刷写上“卡洛恩·范·宁”,没有丝毫滞涩。 随即带上房门。 …… 碳化灯的冷峻白光依然照射,走廊上的挂钟指向清晨七点半。 范宁很自然地戴上自己的帽子和手套,持着嵌有钙铁榴石的红木手杖,穿过走廊,走到警局大厅一侧,随后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镜子。 中等个子,身形有点瘦弱和稚嫩,黑色旧礼服和长裤,棉质白衬衫,领口和袖口是亚麻质地,浅色领结有些皱。 之前学院公开课上演奏的行头。 黑色丝质礼帽之下,是年轻英俊的面孔,但脸色不太好,有黑眼圈,嘴唇没血色。 他深吸一口气,迈出了大厅。 天微微亮,冷风迎面吹来,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提欧莱恩帝国本就在北大陆,乌夫兰赛尔又是处在帝国北方的工业城市,深秋的天气已经格外寒冷。 雾霭沉沉,不见阳光,绵密细雨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中不断落下。 街道的对面,几个套着褪色泛黄马甲,叼着香烟,戴着高檐帽,把手缩进袖子里的家伙,正围着小酒馆前的一台投币式赌博机捶胸顿足。 右手边的圆形广场,骑士雕塑后的钢铁支架上悬着巨幅广告牌,金发女郎穿着白色束腰裙,在雨中优雅地笑,时下流行的一款水蓝色灯笼袖让她的手臂尽显纤细。 范宁踏进街道,汇入喧闹的熙熙攘攘,与穿着礼服持着手杖的绅士擦肩而过,又同牵着小狗脸上抹粉的淑女并肩而行。香水味、煤烟味、垃圾臭味,夹杂着从不知名小巷飘出的断断续续的木榴油味,在鼻端萦绕。 搬运工人扛着来自南码头区的河鲜,卸往各个分散的目的地,身材小巧的报童和卖花女从工人的身影中穿出,与范宁期待地四目相对,转眼又一头扎进人海。 广场上的垃圾清运车不耐烦地鸣笛催促,又被远空中巨大飞艇的蒸汽轰鸣声所覆盖。 范宁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耳边的喧嚣声逐渐扭曲成意义不明的音节,像乘上过山车般,从脑海中呼啸而过又迅速驶离。 他试图忍住不去分辨,但思维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不受控制去思考揣摩每一个音节的含义,呢喃的低语逐渐变成狂躁的嘶吼,眼前事物开始出现旋涡状幻觉。 范宁蹲下抱头,紧紧闭眼。 结束吧,结束吧,这肯定是一场噩梦,只剩我自己了,等我疯了,或者彻底死亡,就会从地球上醒来了…… “不对,还有她,她也可能有危险……” 范宁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用力甩头,强行站了起来,支撑着自己的手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低语和幻觉稍稍减弱后,范宁强忍着不适感,朝学校的方向疾步走去。 从内莱尼亚街区的绿孔雀街212号警安分局,到1号圣莱尼亚大学,只用了十分钟,他就看到了树木掩映下的学校红墙。 “卡洛恩!” 离学校南大门还有十几米远时,范宁听到了少女的呼喊声,在冷风中不是很清晰。 他心中稍安,循声望去,脚步未停。 眼前的女孩子手拎着包,身披一件宽大的淡紫色宫廷风长袍,显然不是很合身,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茶色蛋糕裙。俏脸此刻没有半分血色,双眼发红,紧抿着唇,过肩的湿发末梢微微卷起,凝着雨渍。 希兰·科纳尔,安东·科纳尔教授的女儿,今年16岁,目前就读于圣莱尼亚大学下管的女子文法学院,以接受必要的初等文化教育。 由于原主和安东教授的关系,两人十分熟悉。 在原主的印象里,希兰会拉小提琴,学习刻苦勤奋,喜欢历史书、歌剧和冷饮,父女感情甚好,虽然足足小自己5岁,但看待事物成熟而富有主见,同她沟通相处时,自己总是给予对待同龄人的尊重态度。 “希兰,你怎么样?”范宁的声音低沉。 “我感觉耳边有些声音。”希兰柔柔地开口,但是眉头蹙得很紧。 看着少女精致但苍白的容颜,范宁眼神中流露出浓浓地担忧之色。 虽然上一次讨论音列残卷素材的聚会,希兰并不在场,可此前的场合她难免接触过那个古物。 “卡洛恩,你不用担心我。”女孩白皙的手腕探进挎包,“我有爸爸的东西要给你。” “先放进去。” 范宁赶紧伸手阻止,然后把她的挎包接到了自己手上。 他回想起那个神秘短信的内容,眼前[0/100]的奇怪字幕再次亮起。 想要活命,就尽可能在听众前,重现自己记忆里的音乐? “这里人多眼杂,走,跟我去学院琴房。” 第三章 共鸣与钥匙 范宁皱着眉头,忍耐着耳畔的虚幻低语,疾步走在校园内。 希兰紧紧地跟在后面。 几分钟步程后,两人在音乐学院的洁白典雅拱门前,撞见了一位从里走出的,穿着笔挺整洁黑礼服,抱着一本乐谱的男子。 “你好啊,希兰表妹。哦,这不是范宁馆长么?” 范宁从他的微笑里看出了一丝不对路... 父亲失踪三年了,特纳美术馆也早已倒闭,你现在这样叫我,人言否? “你好,塞西尔组长,等会的年级组会我需要请假,安东·科纳尔教授去世了,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范宁本来懒得理会这些言语,但是他今天本来就需要找塞西尔请假。 作为一所代表性的贵族公学,圣莱尼亚大学十分重视绅士品格的培养,要求学生严守纪律,重视礼仪,注意言行举止,同时给予学生较大的自我管理权限:高低年级之间,或“佼佼者”与“普通者”之间... 拉姆·塞西尔是四年级作曲专业的佼佼者,管理者,年级组长。 原主则显然是“被管理者”。 这个世界的艺术体系“重灵感、轻理论”,音乐学专业的地位本就尴尬,绝大多数学生来自堪堪够入门槛的中产阶级,不具备贵族家庭那种优渥的,烧钱式的演奏或创作实践条件。 既没有精湛的乐器演奏技巧,又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作品。 听到范宁请假,塞西尔收起笑容:“事情我知道,希兰是我表妹,安东教授的事情我比你感到更遗憾。但组会涉及到本届毕业音乐会的作品选拔大赛,我不能批准你请假,请准时参加。” ……? 范宁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人都要死了谁有心情准备毕业音乐会啊… 塞西尔看范宁一时没有说话,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你们虽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毕竟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安东教授的葬礼不需要你多费心。” 他又看向希兰,“表妹,有任何困难,这边都会给你帮助,葬礼过后那边就先别一个人住了,正好姑妈有很长时间没见你了…对了,你不是喜欢小提琴么?我正在为毕业音乐会写一首交响曲,之后排练带上你吧,调节一下心情总是好的…” “葬礼的事情,校方会专门派人承担治丧工作,谢谢你。”希兰的回应很礼貌。 此时范宁突然心中一动。 这个世界的音乐,发展到了浪漫主义成熟阶段,是类似前世19世纪肖邦、李斯特和柴可夫斯基等作曲家在世的年代。 可前世那些音乐大师的不朽之作,这个世界都是没有的! 如果自己等会在作品选拔大赛中,“借鉴”那么一两首,对这些学生降维打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是正好印证了那条神秘短信中提示自己的做法? 于是范宁的嘴角终于扬起弧度:“组长,作品选拔大赛的事情我明白了,等会我会准时参加组会,谢谢提醒。” “卡洛恩·范·宁,感谢你的配合。”塞西尔对表妹的示好遭遇冷场,看到范宁服软,脸色稍微放松。 哪知道范宁下一句话瞬间让他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不过...安东老师的事情,真的和你没半毛钱关系,组长,你们家但凡在葬礼的时候能来一两个人,我就替希兰谢谢你了。” 安东老师的家族早已衰败,在学校也只是一位边缘化的教授,只有原主这个同样喜欢研究冷门古代音乐的学生与他来往较为密切。 眼前这位远房亲戚的动机,范宁很清楚。 “好,好,好...”塞西尔眼睛眯起,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现在是我毕业音乐会创作的关键阶段,懒得理会你。范宁,如果你之后不想后悔的话,我劝你一个人好自为之。” “无不无聊。”范宁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 “卡洛恩,我不怕他,不过你没必要正面和他起冲突。”希兰赶了上去,轻声说道。 圣莱尼亚大学的年级组长身份含金量很高,是家庭背景和个人实力的双重证明,通常正职从大四学生中产生,副职从大三学生中产生,对本年级和低年级都具有较大的管理权限。 “没事,希兰,我按照流程向他请假,是出于遵守学校的行为规范,也是尊重学校的组长制度。” 自己现在的处境的确很不明朗,不应无谓树敌,但有些人脑子里念头过于不纯,对小姑娘都图谋不轨,该怼就怼。 两人随即走进音乐学院。 范宁摘下礼帽,给希兰递了一张门口的清洁纸,自己也俯身擦掉皮鞋上的灰尘和污泥。 扶着洁白如玉的旋梯扶手,一步步登上二楼,各类乐器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上。 找了一间五六平米的小琴房,两人在钢琴前落座,范宁放好礼帽,靠稳手杖,把挎包还给了旁边的女孩子。 希兰的一只手捂着头,脸色特别不好,但仍旧轻声道谢,并从包中拿出乳白色的信封,以及又厚又大的牛皮活页本。 “安东老师的信,还有研究笔记?” 范宁看向希兰手中的乳白色信封,上面写有“卡洛恩·范·宁亲启”的小字。 这牛皮本他也熟悉,在安东老师的钢琴谱架、办公室或是家中书桌上,它总是出现,用以记录谱曲手稿、研究心得和重要的誊抄资料。 他接过后,暂时把它们放在了钢琴凳旁边。 然后打开钢琴盖:“希兰,我先弹一首曲子给你听。” “卡洛恩,我感觉,自己不舒服…”坐在一旁少女的表情有些痛苦,她用手背枕着光洁的额头,俯身靠到了钢琴高音区一侧。 范宁出言安慰:“等一会,马上就会好的。” 实际上,他心里也没底。 自己同样忍着虚幻耳语的不适,把手放在了琴键上。 他弹起了前世一首简短,动听,又脍炙人口的回旋曲——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 带着半音的优美主题从指尖奏出,淳朴又亲切,双手交替的分解和弦似水波流淌在琴房中。 演奏大约过半时,范宁惊奇地发现,自己似乎与希兰建立了某种灵感层面的联系。 就像一根奇特的无形丝线! 不对,不止一束,还有透过四周墙壁的十多束,似乎来自其他听见琴声的人,只不过更微弱。 这种丝线的性质,似乎不是“传输”或“收集”,而是某种“分享”或“共鸣”! 他觉得自己某种“灵魂”或“精神”层次的范畴,好像变得更强大,更稳定了一点,那些虚幻的耳语也变得微不可闻了。 演奏完毕后,眼前那淡金色字幕[0/100]终于出现了变化! 周围有很多若有若无的字符飘了进去。 先是+2,然后是一连串的+0.1,+0.1,+0.1… 最后字幕变为了[3/100]! 胸口处开始发热。 “胸口?...”范宁伸手按压了一下自己,体会到了被硬物硌到的感觉,于是他掏出了一直挂在里面的东西。 银项链上挂着的是发黑小钥匙,一面刻有类似长矛状的粗糙浮雕。 自家特纳美术馆的钥匙? 范宁又翻了个边,另一面有一个竖状的小凸起,长得倒是比较像阿拉伯数字1。 每次父亲出远门的时候,钥匙都会由自己代为保管,待他归来时收回。 不过从最后一次分别开始,范宁就再也没能取下过它。 三年了,由于和肌肤的感觉过于熟悉,以至于自己时常忘记了它的存在。 “对了,希兰,你感觉怎么样?”他回过神来。 坐在钢琴旁边的少女,托着香腮看着自己,但是神色看上去仍然十分难受。 范宁想了想,把自己的项链摘下,掏出手帕擦拭。 然后伸手虚环上少女的脖颈,从后面把项链合上,再把前面的钥匙投进少女胸口。 “有点热热的。”希兰低下了头,“嗯…我好像真的好了一点。” 这就奇怪了,这钥匙不应该是十多年前美术馆开张时,父亲随便在哪配的吗? 范宁感觉事情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但至少有了一个探索方向,不再那么焦虑了。 至少那条短信提醒是真的。 自己亲自演奏,自然算是“重现”的一种形式。 +2来自于身边音效清晰,认真聆听的希兰? 而那些+0.1,是隔墙听得不甚清楚,或注意力断断续续的其他人? 如果自己的这个推论正确的话... 下午的作品选拔大赛初赛,那礼堂里至少有几百位听众。 [3/100]的进度很可能就直接拉满了! “谢谢你,还有,你新写的曲子好好听。”希兰以为范宁一直盯的是自己。 小姑娘脸颊有点发红,主动把项链摘下来还给了范宁。 范宁对她笑笑,然后拿起安东老师留给自己的信封,拆开了上面猩红的封口蜡。 第四章 作品选拔大赛 范宁低头望着信封里巴掌大的对折信笺纸。 它展开后也不过小小一张,字迹用浅紫色的苯胺墨水写成。 老师的遗信内容应该不多。 他先看的是最底下落款时间。 新历912年11月8日。 昨天是22日,今天是23日,写于两周之前。 ...... 致亲爱的学生卡洛恩·范·宁: 近日我一直想动笔写这封信,今天总算下定决心了。 因为我的状态实在很不好,坦白说,我随时会死,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而已,所以几件小事必须先交代一下。 那部我们正在写的交响曲,你给了我很多建议和启发,十分感谢,它绝对具有颠覆性的因素。我死之后,你自行续写,若能完成,可作为你的《第一交响曲》参与作品选拔大赛,然后在毕业音乐会上首演,不必排到第五号,不必声明和我有关。 若你能取得首演的成功,或可窥见到一些我之前不曾得到的启示。 相比那些贵族,你接触钢琴太晚,在我看来虽有天赋,但基本功实在堪忧。请你到东区凯兹顿街道43号拜访维亚德林爵士,我已联系好,但他最近会外出一段时间,12月份再去比较稳妥。 这一点请你务必重视!否则不管你以后想当作曲家、指挥家、钢琴家,还是只是想在学校里做个音乐学者,这都会成为你艺术生涯的阻碍。 我的手稿和所有相关资料,都在我笔记本里,我会托希兰·科纳尔转交给你。 愿你此生与音乐和阳光相伴。 你真诚的老师:安东·科纳尔 ...... “愿你此生与音乐和阳光相伴...”范宁看到这里,觉得鼻子有点酸。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和原主的记忆不分彼此。 他又反复读了几次。 其实就是鼓励他在毕业前写完《第一交响曲》,并说首演后可能会得到什么启示,然后顺便给介绍了个钢琴老师。 “我会按照您说的去做的,老师...”范宁反复读信,心中默念。 这好像又和参加学校毕业音乐会的作品选拔大赛,以及穿越短信的内容联系在了一起? 看来自己下午组会是非去不可了。 范宁把信笺纸塞回信封,放入口袋,转手打开又厚又大的笔记本。 在第一页浅灰色的雕版书写纸上,写着几个大字当作简易封面: 《d大调第__交响曲》,中间有留空。 后面超过三分之二的页码,都是总谱手稿,范宁现在没看,直接跳过。 再往后是... 日记?安东老师的日记? 日期断断续续,但都在近期几个月: 8月11日。今天在普鲁登斯拍卖行买了个挺有意思的古物,这些卷轴上面记载的和弦序列一部分美得惊人,另一部分又神秘莫测。嘿,根本没人加价,我只用了5磅就得到了它,那些愚蠢的贵族和资本家,他们眼里的艺术品只有雕塑和名画。斯宾·塞西尔这小子,他是在哪得到的推荐消息? 8月12日。好事成双,学校的老图书馆偶尔还是有惊喜的,我今天发现了一本叫《音流、织体与梦境》的书,892年出版的,离现在也不是很远,就是没想到,这个年头竟然还有如此精通诺阿语的人,翻译了一整天才翻译了一页多,但我根本不想停下来。 8月20日。好累,明天不想给他们上课。 8月28日。这鬼天气怎么还这么热?我想,我的翻译工作应该泡在泳池里进行。伟大的太阳神不坠之火,您可以暂时休息休息吗? 8月29日。今天排练冻死我了,乌夫兰赛尔的天气真的智障啊!我回去要好好洗个热水澡。 9月1日。我的《e小调第四交响曲》首演了,自己指挥,人气比前一号更低,我的作曲水平可能真的越来越差劲了。唉,我不在乎那些乐评家的挖苦,但是好多听众的中途离场让我想哭,我对不住辛辛苦苦排练的乐手。卡洛恩·范·宁这个家伙坐在第一排,怎么后来也听得哭得稀里哗啦呢?是不是因为看我人气低迷,替我伤心? 9月12日。如果我有架飞艇就好了。 9月15日。翻译工作和音列研究工作都取得突破性进展。《音流、织体与梦境》一书中记录了很多在梦境中探求音乐灵感的方法,我对下一首正在创作的交响曲有充足的信心。 9月18日。所以说,掌握了控梦法后,就成为一名有知者了? 9月19日。神圣雅努斯王国音乐学院的齐默尔曼教授来信,说他得知了我《e小调第四交响曲》的首演消息,也购买了我出版的乐谱。信中他提了很多专业性的意见,虽然最后表达了肯定的结论,但我实在是羞愧难当。那些意见那么中肯,又那么显而易见,我早应该自己发现!如果能够提前修改,哪怕是部分,会不会首演结果都不一样?我要好好地写一封回信感谢他。 9月20日。齐默尔曼这个傻逼!他的音乐思想简直腐朽得像普肖尔河面飘着的那些陈年粪渣!我不认为自己的《e小调第四交响曲》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尽管你们无法理解,但我的时代终将到来。 9月25日。希兰·科纳尔生日,我们和五六个学生一起在家开了派对,卡洛恩·范·宁这小子今天钢琴弹得不错,但一被夸就错音,基本功真的令人捉急啊。 9月28日。我又做了那个关于门扉的梦,各种各样的颜色,深红色、苍白色、黑金色,各种各样的场景,木屋的门、游乐场的门、宠物笼的门,醒来时我觉得睡房门后有人在低语。 10月12日。我进入清梦的成功率越来越高了,这种知晓自己正在做梦的感觉真是奇妙!我对梦境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强,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一些人物和情节,这种体验就跟造物主一样令人迷恋。 10月13日。老实说,我经常性地觉得音列残卷中的那些神秘和弦有点恐怖,它们老伴随着一些可怕事物出现我的梦境里。 10月14日。我试着用神秘和弦素材写了一首短小的前奏曲,它的色彩和音响效果是那样迷人。 10月16日。或许不该如此频繁地进入清梦,它们的确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体验和音乐灵感,但我最近老被梦魇压床,心脏也觉得负荷很大。 10月17日。那首前奏曲谱子被我烧了,它根本不应该存在。 10月19日。最近几天排练伟大的音乐大师吉尔列斯的《第八交响曲》。 10月20日。这个圆号首席是傻逼吧? 10月30日。我没有机会了,我已经老了。我的身体早已分批投入到死亡之中,有时是头发脱落,有时是牙齿松动,有时是易感疲惫。我看到了七年前35岁的肖像,和现在40多岁完全不一样。如果是25岁,我必成有知者。现在?我早已经死过很多次了。(*注1) 11月7日。我不是已经停止验梦知梦了吗?为什么还█████(看不清楚) 11月9日。哈哈哈哈,原来这就是成为有知者后的感觉,世界的表象之下原来有这般的光影和色彩! 11月10日。客厅墙上那幅画好像在眨眼。 11月14日。今天难得彻底的清醒。 11月15日。它们怎么出来了? 字迹到这里已经很凌乱了。 11月19日。我因为一点小事朝希兰发了火,我真不应该。 11月██日。有知者的存在肯定是假的,如果它是真的,那未必梦是假的?这逻辑应该很清晰明了。 日记最后一页。 ██月██日:我后悔了,我不应该██??,也不应该窥探███??? 不要去记录自己的梦境! 更不要去试图验梦控梦! 它们会自己出来!!!! …… 两人匆匆分开,一个赶赴组会,一个配合校方葬礼筹备工作。 范宁走在校园,脑海中的画面却久久停在日记最后一页。 他现在只觉得这事情实在是神秘惊悚,甚至还有一些荒唐。 目前已知的事情源头在于安东·科纳尔教授获得的音列残卷和神秘书籍《音流、织体与梦境》。 教授遵循研究发现的某种方法,体验到了神奇的清梦,并开始探究这与成为“有知者”间的联系。 “难道说,我刚刚重现前世的音乐,带给自己精神变强的感觉,以及那个神秘的字幕进度,有可能最终指向的是这条非凡之路?” 曲折的鹅卵石路面前方,是礼堂外面的开放式走廊,带有金色叶纹的大厅联门半开半合。 “没想到报名队伍已经这么长了。” 范宁往舞台上望去。 今天是作品选拔大赛的初试报名,长条桌前排了两队,大家纷纷上前领走信封考题,并由工作人员登记。 但此刻排队情况,两级分化过于明显,一列队伍排起了长龙,另一列才十来个人。 这是因为参赛种类分两种,对应不同颜色的信封考题—— 白色信封:代表小型独奏或室内乐小型作品,初试内容为“限时作曲”,报名的人,散会后就可以回去,明天同一时间准时过来提交作品。 黑色信封:代表需要交响乐团参与的大型作品,初试内容为“即兴演奏”,等会马上就要当着众人的面,接受教授评委们的审视。 在每年圣莱尼亚大学的毕业音乐会上,每个人都特别渴望自己作品被采纳,或争取到上台演奏的机会。 这关系到毕业留校任职的成功率,对以后的艺术生涯也有极大加成。 在一所帝国公学,拥有终身的体面职业与收入保障,或在家族成为受到尊敬的一员、或完成阶层的巩固与跃迁,或踏上成为知名艺术家的第一步... 不过,大型交响作品的创作门槛极高,和小型作品的难度不在一个级别,除了个别大三大四作曲系、指挥系的优等生,大家是有心追求也无力参与。 不说别的,初试的即兴演奏就已经很劝退了。 当场给一个音乐素材要求扩展,大多数人连八个小节都憋不出来,上了台就是被“公开处刑”。 这才造成了两边排队人数的严重不对等。 范宁走向了人少的队伍,并看着离自己六七米开外的那叠黑色信封。 “卡洛恩你...你是不是站错地方了。”有几位音乐学专业的同学,从对面的长队中疑惑地探出身子。 身边围观范宁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并且议论纷纷。 “我没看错吧?卡洛恩·范·宁,他...他是作曲系还是指挥系啊?” “音乐学专业的吧。” “有没有搞错,音乐学专业的凑什么热闹?写一首小品差不多得了。” “等着一会即兴演奏下不了台吧。” “哈哈,他以为他是天选之子吗?大型交响作品能上演的,每年只有一个名额,一场音乐会就那么长时间。” “可能是向安东·科纳尔教授学习了一些进阶作曲技法吧?” “科纳尔教授?他年轻时候的作品还行,你看看后来的作品有人听吗?” “我听说科纳尔教授昨晚自杀了。” 刚拒绝自己请假的塞西尔组长,也从队伍前面转过身来。 “范宁馆长,你这是要写什么大作呢?”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神中有一丝不可察觉的轻蔑。 ----- *注1:改编自蒙田《随想集》 第五章 考题(上) “你们能不能安静点?” 一位个子高瘦,身穿黑色燕尾服,戴白手套的男子从队伍前面走出一步。 虽然声音冷而低沉,但一下就打断了大家对范宁的议论。 这是音乐学院年级一组的组长默里奇,钢琴专业。 音乐学院在管理上把学生分为三个大组: 第一组是钢琴、声乐、弦乐等人数占比较多的大众专业。 第二组是管乐与打击乐,每门人少但类别多:长笛、单簧管、双簧管、大管、圆号、大号、小号、长号、定音鼓、三角铁......数都数不清楚。 前两个组都是演奏类专业,第三组则包括音乐学、作曲、指挥、艺术管理等。 和范宁打过照面的拉姆·塞西尔,是年级三组的组长,作曲系的佼佼者。 而一组组长默里奇,则是学院公认的钢琴天才,在作曲领域也颇有建树,大二时就在新年音乐会上首演了自己创作的《第一钢琴协奏曲》,虽然只是稚嫩的学生风格,但能做到这点的人十年难得一遇。 “不就报了个大型作品的名,你们至于失态成这样,每年来碰运气的人少了吗?” 默里奇冷冷地环视众人。 “教授们马上就要来了,注意好你们的绅士和淑女礼节。” 钢琴天才的组长威信很有用,人群暂时安静。 “卡洛恩·范·宁,你也想写大型管弦乐作品吗?”范宁背后突然传来一道醇厚温和的声音。 “院长好!” “古尔德教授好!” “院长您提前过来了。” 包括范宁,众人纷纷行礼。 眼前个子不高的老人,正是圣莱尼亚音乐学院院长贝伦·古尔德,他头发黑亮、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时常微笑。 “是的,院长,我想在毕业时,写一首交响曲。”范宁答道。 “哈?我没听错吧?”塞西尔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话,“你也要写交响曲?” “这么年轻就想写交响曲?他知道那有多难么?四个乐章起步,至少四十多分钟的时长,需要熟悉所有乐器的机能和特色,他以为他有吉尔列斯大师的天赋?” “就算有这个天赋,跟着科纳尔教授都会学废吧?” 饶是院长在场,背后窃窃私语声也是再次传来。 古尔德抬手制止议论,随即对范宁说:“交响曲可没那么简单,不过我很期待,待会的即兴演奏先看看你的表现。” “谢谢。”范宁躬身。 “马上,我就能再次印证那条神秘短信了。”他在心里暗道。 “而且你们最终会明白,安东·科纳尔教授是一名伟大的作曲大师。” 登记排队很快到了范宁,他拿起叠放信封中最上面的一张,外面灰黑色的手感细腻又厚实,写有编号为6的浅色字体,拆卸口由白蜡封住。 在登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信息,随后走下舞台,寻找座位。 “卡洛恩,这里这里!” 在灯未全亮,不甚明亮的礼堂光线下,后排一个头顶卷毛,穿着棉质衬衣和崭新深色马甲的男生探出了半个身子。 范宁挤出一丝笑容,弧度不大但显真诚:“加尔文,来挺早啊。” “还好我排队排得早。”加尔文扬了扬手中的白色信封,“你也太敢玩了,我写一首钢琴小品都不抱什么被选上的希望,你写交响曲…我的天,光想想如果是自己上台即兴演奏那场面,我手就开始打哆嗦了…” 这是范宁一二年级时的室友,相同专业,平日两人关系不错。 圣莱尼亚大学长期以来实行的是强制寄宿制,住宿条件简朴,倡导培养勤勉朴素的绅士品格。这项制度十年前得到优化,仅限前两年寄宿,与之一并改革的还有畅通女性的入学通道。 待范宁在身旁落座后,加尔文又压低声音:“对了,我听说了安东·科纳尔教授的事情。” “知道的人已经不少,我想讣告明天清晨就会发出。”范宁的声音很平静。 “我深表遗憾和难过。”加尔文显然清楚范宁和安东教授的关系,“就算不是音乐学专业的人,绝大多数也学习过他的《西大陆音乐通史》《演奏风格嬗变导论》《作曲技法嬗变导论》等课程,在常人看来安东教授古板又学究,但我十分钦佩他的博学与绅士风度。我也想去葬礼上送他最后一程。” “谢谢,加尔文。”范宁将礼帽置于膝上,放稳手杖,“我问你啊,你还有没有听说,有几个同学出事了?” “当然知道!有两个人吧?另一个不清楚,但弗尔坎·哈维是我们院钢琴系的呀,太恐怖了。你说,看见什么东西能把自己逼得违背生理结构地钻到钢琴里去?还是说存在什么不可名状的外力?” 提到这件事情,加尔文显然被吓得不轻。 “是两个人吗?”范宁又问道。 “是两个吧,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还有别人,我们就算不知道细节,也不可能完全没有风声。” 范宁暗自奇怪:“那我刚穿越时,舞台上看到的两个人形轮廓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并非是死掉的人,或者说,至少不是和我课后交流的那两位同学?” 有这种可能性的话,他的心理负担至少会轻一点。 “准确说是三个,唉,还有安东老师呀...”看范宁一直沉默没开口,加尔文又补充道。 “对了卡洛恩,好像还有传言,说他们的死亡有某种关联,你不是经常和安东老师讨论音乐么,最近要小心啊。” 随即他一脸担忧地望着范宁。 范宁长叹口气,想聊点别的:“你这根手杖看起来价值不菲啊。诶...这一个多月你在忙什么?” “我找到了一份兼职。”加尔文是没心没肺,有什么答什么。 “哦?哪里啊?待遇如何?” “你难以想象的棒,每周四天,工作轻松,每天时间不过3-4个小时,我现在可以领到约3.5磅的周薪,若之后业绩良好,甚至可能超过4磅5磅。” “作为学生兼职,足以保证我的日常生活品质,甚至能维持体面的社交开支。嘿,但具体内容保密,我和雇主签有协议。”说到这他又一脸神秘。 听到这种描述,范宁一脸古怪。 大哥...你不会是在想通之后,从事了某类“我不想奋斗了”的职业吧?? 正在这时,礼堂四周墙壁上的煤气灯尽数打开,天花板上的三组枝形吊灯一并亮起——后者用上了最新的电灯技术,上百个复杂的水晶阵列交相辉映,让原本昏暗的大厅呈现出金碧辉煌的效果。 范宁的视线焦点,落在了舞台光线的最中央,那台九尺的黑色波埃修斯钢琴上。 真是,令人挪不开眼的庞然大物啊,暴力又优雅自若,深邃又咄咄逼人… 美极了。 就像蓝星上的施坦威钢琴一样。 无论前世今生,它们都是范宁最为迷恋的实体产物,没有之一。 指尖划过装有考题的黑色信封,他已经开始遐想,待会即兴演奏是什么测试题目,自己又会弹出什么了。 第六章 考题(下) 几位穿着精致黑礼服的年长绅士们缓步走进礼堂。 全体学生起身致礼,直到老师们在第一排主席位落座。 古尔德院长走向前沿一侧的发言台。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 醇厚的声音响起,碳精电极麦克风的拾音效果不甚理想,但分贝够大。 “我想,在每年6月的毕业季,最令我感到振奋,又备受期待的就是毕业音乐会了。” “圣莱尼亚大学的历史不算最悠久,迄今不过140余年。但音乐学院走出过好几位世界级的艺术大师,以及一大批有影响力的音乐家。” “让我想想,本格主义时期的三位代表性人物,除了吉尔列斯大师,另外两位都是从这里走出。迈耶尔大师在学院791年的毕业音乐会上首演了《第一交响曲》,卡拉塔尼大师在814年的毕业音乐会上首演了《第五号钢琴奏鸣曲》。再往后,尼曼大师898年首演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成为了他艺术生涯中第一个浪漫主义的高峰...” “在圣莱尼亚大学的毕业音乐会上留下作品,我相信会是诸位一生的荣耀!…” “…那么,角逐大型作品选拔的同学,上台开始即兴演奏吧,接受各位教授们最公正的评价!” ...... 古尔德院长的讲话很快结束,但目的已达到,既让众人心驰神往,又拭目以待。 的确,不说全部,但这里很多音乐大师的成名,都是从毕业音乐会上首演的一鸣惊人开始。 帝国授予功勋卓越的艺术家以爵位,艺术家同科学家一样,是被极度尊重的群体之一。不管历史悠久的贵族,还是新兴的企业主,都渴望被大师的某首作品提献其名,视其为家族的荣耀。 人生不过五六十年逝世,惟艺术永恒,大师长眠于地下,但世界各地每天都在纪念他们,上演着他们的音乐,在精神世界中寻得启示和安慰。 这届作品选拔大赛的最后情况是,182人将参与到小型独奏或室内乐作品的征集比赛,22人将角逐大型作品。 “黑色信封1号,罗伯塔·毛姆,四年级作曲系。”工作人员声音响起。 瘦瘦高高的黑礼服男子上台,行礼后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谱纸,愣着看了一会。 “向我们弹奏展示你眼前的素材,毛姆,然后就可以开始了。” 古尔德院长坐回主评委席,温和提醒道。 毛姆终于缓过了神,点点头,向评委们表达谢意,然后走向九尺的黑色波埃修斯钢琴,摘下手套。 他有些紧张地伸出左手,在中低音区奏出只有4个小节的一条旋律,c大调,全为白键,听感明朗平静,落落大方,带有2个装饰音。 “鲜明的卡休尼契风格主题,还有,钢琴的音色真美。”范宁在心中默默评价。 卡休尼契,新历621-685年人,生于西大陆神圣雅努斯王国,属于中古音乐(新历430-约700年)晚期的代表性音乐大师。 这个时期类似于范宁前世的巴洛克时期,音乐或如同教堂般庄严神圣,或如同宫廷般华丽优雅,带有纷繁华丽的装饰音,多成复调音乐。 主调音乐与复调音乐的概念相对,前者可大致将音乐构成视为旋律+伴奏,而后者是两条或以上独立的旋律声部交织错落发展,造成和谐的运动之美。 在小型作品中,两者有相对清晰的界限,但大型作品通常是两种手段的综合运用。 “这第一题就很难啊。”有人小声说话。 “主调音乐多少更好即兴一些,这个怎么即兴?”年级三组的塞西尔组长思索道。 “如果我拿到这道题,我会强行给它配个伴奏,然后用主调音乐方法即兴,但那样风格可能会不太对。”钢琴系的默里奇组长也沉默了... 旋律经毛姆的左手往前发展,在第5小节,他的右手加入了一条新的创作旋律,在维持原主题明朗大方的歌唱性基础上,带来一丝节奏的动力感,形成对比。 甚至中途出现了两次离调模进,变化音带来了乐曲色彩的差异。 范宁有些震惊,即兴复调音乐?这个世界上的音乐生比自己想的要厉害得多。 他们为什么拥有如此高的灵感和天赋? 毛姆演绎风格较为纯正,符合中古晚期音乐的特征,有一些错音和节奏对位的失误。 音乐演奏到24小节停止,毛姆掏出手帕擦完汗,致礼退台,看得出他很紧张。 时间的确不长,40多秒,而且没有结束在完整的乐句或乐段上(16或32小节),但已经很难得了。 台下很多观众,包括几位教授,眼里都流露着赞许。 打分的平均统计结果很快公布,16.5分,第一轮测试满分20。 “这些教授蛮喜欢压分,这个分数应该挺高了,具体还要看后面的对比。”范宁心中暗道。 可能是第1号毛姆的表现很亮眼,接下来几位的表现发挥平平,15.0分、15.4分、15.6分。 “第5位,爱德华·默里奇,四年级钢琴系。下一位6号卡洛恩·范·宁准备。” 这位组长落座钢琴凳后,不疾不徐拆着信封。 然后微微一笑,右手在高音区敲出6个明亮又温暖的音符。 “三个三个一组,应该是三拍子一类的节奏吧?”范宁虽然看不到谱面,但也心中暗自思索,“素材是一组方正的回旋性音型,如果想要发展地动听,取决于即兴者接下来的和声走向...唔,旋律也需要做一些调整,不然过于死板。” 展示完素材后,这个钢琴天才双手离开键盘,调整了一下钢琴凳的距离,试了试踏板的回馈力度,然后左手在低音区带起了有力的三拍子伴奏。 右手随即加入,均匀的六个音被做了长短不一的修正,并形成跨越小节的切分节奏,发展成了一条洋溢着热情与优雅的圆舞曲旋律。 “让我想起了昨晚我们参加的那场美妙舞会。” “旋律太好听了,我没想到一个简单的d大调主和弦可以转变得如此迷人。”听众席上,两位淑女由衷惊叹。 包括那些身负作曲任务的听众,虽已拆开题目,但也不急一时,因为看天才表演的机会实在难得。 他们一边参照台上表演者的音乐灵感,一边整理自己的创作思路。 情绪稍作缓和,乐曲进行到中间的插部,转至平行小调,情绪多了一丝阴郁,后面明显又再有几次转调,形成意味悠长的对比。 “天呐,他的转调竟然如此自然又迷人,还是即兴的,我连写都要想半天。先是转平行调了吧?后面是什么?他好像变了几次调性。”后面有音乐系的女同学小声问范宁。 “b小调后,从降b小调到a小调再到a大调,下行半音化和声即兴,为主题再现做属功能准备,这很浪漫主义,完全不同于市井音乐那些妖艳贱货。”范宁未回头,随口作出评价。 “你的耳朵是怎么长的?这么厉害。” “以前的卡洛恩就能听出,地球上的范宁也能听出,现在我是卡洛恩·范·宁,更强了好不好。”范宁双手抱胸,暗自思忖。 考题的主旋律在默里奇手下重现,音乐回归优雅华丽,最后情绪逐渐高涨,在华丽明亮的大和弦强奏中结束。 教授们和听众手上响起热烈的掌声,表示对这次即兴演奏的充分肯定。 分数给出:17.9分! 很高,但也名至实归,超过2分钟的即兴,默里奇形成了结构规整的二部曲式,论完整性超出之前几人太多,旋律的发展手法,中间的转调技巧,无一不令人惊叹。 “第6位,卡洛恩·范·宁,音乐学系!” 人群变得诡异的寂静,没有一丝过渡,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所有人都转头,目光看向坐于后排的范宁。 包括...第一排的教授们。 第七章 即兴演奏 范宁站起身,横着挪出座位,与刚下舞台的默里奇擦肩而过。 在他行礼并走向钢琴的那段时间里,只觉得四周的目光就像粘稠的糖浆般裹在身上,随着自己脚步的移动而一路拖拽。 不解的,好奇的,审视的,等着看笑话的,“觉得这是个狠人”的… 他拆开信封,看向便笺纸上的乐谱,标准4/4拍,散乱的6个音。 随即在钢琴上敲出,以作展示。 低音区的升c、升g,再到高八度升c、e,再更高八度的升g、a。 (注:音名的记法里,1-do、2-re、3-mi、4-fa、5-sol、6、7-xi对应c、d、e、f、g、a、b) “横跨了很宽的音域,基本确定是升c小调,但多了个六级音a。”默里奇思索道。 “即兴成什么样的风格还是蛮有自由空间的,但很难出彩。”另外有人评价。 范宁看着眼前钢琴的黑白键,它们散发着温润又细腻的色彩,中央c键之上,用古霍夫曼语雕刻而成的“波埃修斯”商标充满了灵动的美感,在头顶水晶吊灯的集中照射下,余光里的观众黑压压地挤成一片,眼前视野又过于明亮,甚至发晕,耳畔的低语声,似乎又隐隐约约出现了。 “他怎么还不开始演奏呢?”塞西尔旁边的女伴问道。 “上了台才知道被吓傻是什么感觉吧。”塞西尔笑着连连摇头,“音乐学专业的,不知道凑什么热闹,老老实实地写几篇研究论文不就得了。” “我是他我一定会后悔的,这场面太可怕了。” “即兴演奏就是这样没有安全感。”塞西尔的语气带着优越,“对你们演奏系而言,就像一首根本没练过的曲子突然被抓上去表演,只有我们作曲专业人士能控住场面。” 包括古尔德院长在内,几位手握钢笔的音乐教授,也凝视着钢琴前的范宁。 任何的音乐细节,都逃不出他们灵敏的耳朵分毫。 深吸一口气,范宁终于提起左手,在钢琴的低音区敲击出一个升g的八度双音,低沉而富有金属感的声音顿时在礼堂内响起: “咚——!!!” “不愧我们音乐学院最大的礼堂,吸音回声效果真棒啊,所以呢?...”已斩获高分的默里奇用手枕着后颈,悠闲地望向四周墙壁上的坑坑洼洼。 “就这?...” “这就是他所谓的即兴灵感?”塞西尔和好几位作曲系学生都在抬手挠头,“你这一个八度音怕是停了有四五秒了吧?” 将这个八度双音保持了足足两个小节后,范宁重新提起左手,在低音区带起快速的升c小调分解和弦,组成一片又一片的六连音。 古尔德院长双眼眯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范宁。 从第五个小节开始,右手加入,奏出一条急速飞驰的旋律,颗粒般的音符火花四射,飞溅而出。 正是前世伟大的波兰浪漫主义音乐大师,弗里德里克·肖邦的传世之作: 《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 肖邦生前一共创作了4首幻想即兴曲,这一首作于1834年,肖邦24岁。作者自己认为该曲的主旋律和法国作曲家莫舍列斯的另一首作品主题有些相似,为了免遭非议,它成为了唯一没出版的那首,只到死后才被后人发现。 事实上,它比莫舍列斯那首有着更为丰富的内容和更为精心的结构。在范宁前世,它是肖邦流传最广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既富于诗意的幻想,又蕴含严谨的逻辑,足以引发听众强烈的情感共鸣。 舞台之上,钢琴之前,身穿黑礼服的少年右手持续高速的跑动,和左手变幻的六连音组成了复杂的交错节奏,既像充满火热激情,一泻千里的瀑布,又似溢满无数斑斓的光影和色块的幻觉世界! 范宁的表情其实有些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钢琴键盘上自己跑动的双手。 他前世并非科班出身,原主卡洛恩也只是音乐学专业,经常被安东老师奚落基本功,两者记忆融合之后,仍然比不上那些钢琴专业的演奏者。 但他太清楚该如何用5成的手指技巧,发挥出90%的效果了。 这首曲子是范宁前世小时候就弹过的业余十级考级曲目,从单纯“弹下来”的技术难点来说,对专业人士不算难。 但以范宁研究过无数唱片和现场的挑剔耳朵来看,身边那些专业人士弹得出彩的没有几个,他们手指机能良好,一气呵成,少有错音,但忽略了太多的谱面细节。 开头右手的弱起、抖动踏板踩法、分句之间的呼吸、需要突出的重音线条、13小节开始的强弱对比段、三个半音阶的首音需连续变强以带来紧凑感...范宁觉得,这是他发挥最好的一次。 “这,这...”这些有着良好绅士修养的教授们,竟然情不自禁出了声。 更夸张的是,包括院长在内,足足有三位评委手撑桌面,身体离席,微微颤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这不可能,如此浪漫迷人,诗意盎然,又带着神秘灵感的音乐,是他即兴出来的?不可能,我写都写不出来,哪怕给我一个月,不,一年!”钢琴系的默里奇坐在侧听众席的前排,双手撑膝,身体长长地向前面探了出去。 “深奥而富有幻想的乐思是一方面,还有...速度!!”坐在古尔德右手边的副院长许茨内心思索,“即兴者边构思边表达,必须不断地给自己的大脑留下空间,哪怕是那么零点几秒,所以选择的速度大多不快。“ “而现在,创作出一条这么绚烂的快速音流,还有大量重属、副属高叠和弦的应用,炉火纯青的离调...足以说明卡洛恩·范·宁的音乐技法烂熟于心,趋于本能,灵感达到了巅峰!”他盯着手中钢笔的笔尖久久出神... “这是一次大师级别的即兴!我没有理由扣分。不,哪怕这是一次书面的作曲,我也找不到理由扣分,我必须给出20。”有一位副教授才听到约40秒,就毫不犹豫地划下了钢笔。 “有一些不成熟的踏板处理,还有碰错的脏音,说明基本功不稳,但关键的那些情绪点他把握得恰到好处,这是天赋使然。”古尔德院长眼神闪动,“不对啊!这又不是演奏考试的评价标准,这是他自己的灵感。” “我怎么下意识地把这当作了大师经典作品的钢琴演奏考试...”院长摇摇头,写下了他觉得应该赋予的分数。 在舞台上黑礼服少年的手中,一串晶莹剔透的华彩音流从高音区疾驰而下,扫过几乎整个键盘,最后变成低音区的几声重击,高速的跑动停止,范宁的左手轻轻地抚摸键盘,带出一串舒缓的降d大调琶音,随后,一条优美如歌的新旋律被右手奏出。 三对二的节奏之下,左手的和声荡漾着粼粼波光,右手明亮温暖的大调旋律带着优雅的装饰音,宛如花中蝴蝶,嬉戏贯穿。 “转到了同名调?竟然还有对比段!”观众们惊呆了。 有几位已经给出分数的教授,再次愣住,并用钢笔划掉了之前已经给出的分数。 塞西尔刚刚还在悠然点评,现在却死死地盯着范宁,眼神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 他是三组的组长,作曲系的佼佼者,本来对这次毕业音乐会的大型作品首演机会势在必得,前面却杀出了一个钢琴系的默里奇,被他视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至于范宁?他本来根本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 塞西尔抽到的号码,比范宁还要靠后几位,他越是等待,心中就越是充满烦躁、焦虑、难以置信等复杂的情绪,托住下巴的那只手,拳头越握越紧。 ...... “卡洛恩·范·宁,他今天带来太多的惊喜了!”古尔德院长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非常激动,他转过头问左手边,“布朗尼教授,你知道范宁的钢琴老师是谁吗?专业课老师呢?” 被问的是圣莱尼亚音乐学院的第一副院长,洛林·布朗尼教授,塞西尔的作曲老师,他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没有即刻回答院长,也迟迟没有拿起手中的钢笔。 “他应该没有专门授课的钢琴老师。”回答的是古尔德右手边的许茨副院长,“我只在学院规定的钢琴课程上见过他,他和自己的专业老师安东·科纳尔教授走得很近。” “昨日自杀身亡的科纳尔教授?...”院长皱起眉头。 ...... 中段舒缓的行板告一段落,范宁指尖下的音乐重新回到首段那光怪陆离、一泻千里的幻想世界。 “基本是重现首段,但听起来毫不腻味,我甚至想多听几遍,这段快板太美妙了。” “这说明他在第一段即兴的时候,早已精心布局!” 这基本是大多数听众的反应,至此舞台上的小声议论已经没有了,大家都被音乐的魔力牢牢吸引,静静聆听,就像在享受一份精美可口但份量不多的美食。 尾声,范宁右手出现一个清冷的固定音型,色彩急速变化。 在此基础上,左手声部响起一个抒情慢速曲调,听众仔细一听,发现竟然来自于中段的歌唱性主题。 “太妙了!中段材料再现,右手换到左手,又放慢了一倍速度,不仅将抒情性和歌唱性再一次向听众展示,而且使全曲的素材得到了统一、逻辑结构更加凝练,令人回味无穷!” “升华,我能想到的一个词就是升华,这是绝对的点睛之笔!” 用两组安静的琶音作为结束,礼堂中弥漫着阳光般温暖的声响,好似幻梦结束,回归现实。 他再次感觉到了自己与听众建立的奇特联系,这一次足足有好几百束!而且“共鸣”的感觉更强! +1,+1,+0.5,+0.5,+0.3,+0.3… 大量数字从四面八方汇入淡金色字幕,如水滴汇成溪流。 [3/100]的字幕上涨,速度极快,顷刻间到了[100/100],右边冒出了一个钥匙状的小符号,一闪一闪。 数字仍在继续上涨,只是速度越来越缓,最后停在了[135/100]。 范宁觉得,有什么东西升上去了,又有什么东西沉下来了。 不知道是“精神”还是“灵感”或“灵魂”的什么东西,强度直接冲到了瓶颈,甚至可能打破后仍有余。 只是缺少某种合适的激活手段,让它产生这个本质的变化。 “所以什么是激活手段呢?钥匙…钥匙?” 范宁稍有片刻疑惑,但随即身心全然沉浸在前所未有的舒服和放松之中,胸口的钥匙再度发热,穿越以后各种各样的负面感受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 随后,他双手缓缓从键盘上提起,松开踏板,结束礼堂中的钢琴回响声。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礼堂的鸦雀无声,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以上。 “啪...啪...啪...”古尔德院长和许茨副院长直接从座位上起立,缓慢又有力的拍手声,终于打破了礼堂的宁静。 第八章 最终得分 教授们的掌声终于让听众们回过神来,听众席上随即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尤其是位于后方一侧的音乐学专业众人。 他们的手掌拍得通红,嗓子都喊哑了。 几个女生完全不顾及优雅的淑女形象,站起身来,双手当做“喇叭”,大声地朝舞台喊着。 “卡洛恩!” “卡洛恩·范·宁!!!” “太棒了!~~~~~” “好样的!!” 加尔文这个家伙最夸张,直接脚踩座位扶手,爬了上去,一屁股坐在靠背上方,用力挥舞着他刚买的黑色丝质礼帽,嗓子都嚎破了音。 音乐学专业平时真的很憋屈。 不少人持有偏见地认为,音乐学拉低了音乐类专业的入学门槛。 很多优秀的演奏专业学生,他们家族从小就为之提供良好的艺术教育,保障顶级的乐器购买,打下了扎实的底子。 至于那些作曲或指挥的天才?他们家里就有一个小型乐队,甚至一整支交响乐团,以便于他在任何时候实践自己的创作,获得即时的反馈。 这些都是要“烧钱”的! 而音乐学专业的学生,其他人对他们的印象,就是一群从事所谓“关于音乐本身的理论研究”的家伙,游离于学院主流性的演出、比赛活动之外,只有在答辩场合,可以念一念自己那不知所云的论文。 每年的毕业音乐会他们的存在感极低。 偏偏还和作曲系、指挥系一起放在年级第三组,大学四年都被“佼佼者”管教着。 而这一次,范宁的台上的表现,让他们彻底扬眉吐气! 还有更现实的一点:若范宁的交响曲最后真能被选上,作者对自己作品首演的乐手选择,具有相当大的话语权! 他们发自内心地为范宁,也为自己感到激动。 掌声仍旧未停。 在舞台前沿鞠躬完毕的范宁抬起头,余光扫到了坐在侧面第一排,脸色好似吃了老鼠屎一般的拉姆·塞西尔组长。 他想起清晨自己处境危险、要事在身,却请假被拒的事情,心中暗道: “塞西尔组长,我被迫营业,你求锤得锤,这下舒服了吧? “卡洛恩·范·宁,感谢你为我们带来的这场听觉盛宴。”古尔德院长开口,“我想问的是,它真的是你刚刚创作的吗?” 范宁笑了笑,刚刚想开口。 “我想打断一下,对不起院长,我憋了好几分钟,实在太激动了。”许茨副院长站了起来:“范宁,不管这首作品是来自你的现场灵感,还是来自之前的构思,只要你将它整理好,投稿到小型作品选拔中,我一定会让它出现在毕业音乐会。” “因为它是一首当之无愧的浪漫主义音乐杰作。” “好了我说完了。”许茨教授随即坐下。 古尔德院长闻言一笑:“尽管按照惯例,每名学生最多上演一首作品,但似乎也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同时采纳多首。”随即他问向其他评委,“你们觉得呢?” 第一副院长,塞西尔的作曲老师洛林·布朗尼教授声音苍老,语气淡然:“这取决于各个评委的综合意见,还有之后几轮的实际表现。” “各位尊敬的教授们,正如我选择了黑色信封一样,我在毕业音乐会上希望带给大家的,是一首交响曲。”范宁终于逮着了开口的机会。 “范宁,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不过,请你至少要为今天的钢琴曲取个名字。”院长说道,“我们可不愿意只听到它这一次,它应该被经常地演奏和欣赏,对吧各位?” 几乎所有评委表示同意,甚至连听众席上的人都在跟着点头。 “它来自今天即兴演奏测试中的一些幻想与灵感,就叫《幻想即兴曲》吧。”范宁说道。 “《幻想即兴曲》...好名字,对了,我们忘了公布分数。”古尔德笑道,“卡洛恩·范·宁,你的最终平均得分是——” “18.8分!” “太高了,比钢琴系的默里奇还高出了近整整一分!” “应该没人能够超越了。” 听众席上再次爆发出惊叹。 很显然,绝大多数评委都给出了满分或近乎满分的评价,除了这位反应冷淡的第一副院长洛林·布朗尼教授。 但他又不能违心地将评分压至及格线以下,所以造就了这最后的平均结果。 在初试的20分比重里,范宁已经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根据学院惯例,每年毕业音乐会将比6月的毕业典礼早几周,约在5月下旬进行。下午是室内乐场,晚上则是更重磅的交响乐场,两场同样都是上半场演奏学生作品,下半场演奏大师作品。 受限于音乐会时长,小型作品入选名额5首左右,提名约为15首;而大型作品入选名额只有1首,提名3首。 范宁戴好手套,走下舞台。 “那个卡洛恩同学,你有《幻想即兴曲》的谱子吗,我想练。”一位声音带着一丝羞怯,穿着蓝色长裙的女生凑近问道。 “我也要。” “我也想要。” “我回去就马上练。” “还等什么,下次在家族聚会上装逼就用它了。” “我要拿它去追我喜欢的学妹。”身边男生女生们叽叽喳喳,其中不乏一些平日看不起音乐学的,演奏专业的学生。 这充分说明好的音乐才是打动人的关键。 “大家别急,我回家整理一下后,会分享给大家。”范宁礼貌地应答着。 “卡洛恩,你会把《幻想即兴曲》编入你的正式作品编号然后出版吗?” “范宁同学,你会把它题献给谁?” 这一侧听众席走廊上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咳咳...”范宁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各位,我们之后再交流,后面还有需要测试的同学。” “对的对的,真是抱歉。”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接下来的测试,可能是由于范宁之前的表现造成了过大的震撼和心理压力,大家都表现平平,甚至连超过1号毛姆的分数都没出现几个。 作曲系的塞西尔组长编号是17,比较靠后,他在上台之后抽了一组由8个音符组成的低音音列,即兴了一段包括主题和三段固定低音变奏的变奏曲,拿到了17.7的分数——比钢琴系的默里奇组长还低了0.2。 如果他的编号能抽在范宁之前,或保持良好的心态,不出现演奏过程中的失误,他本应可以拿到第二名。 从台上下来的塞西尔,坐于听众席,胸口起伏很久,才平静下来。 他眼前闪过文森特·范·宁那个家伙总是一副高人模样的便秘脸,以及东梅克伦区的那家特纳美术馆,有超过十年的时间,它都总在展览人气、艺评口碑、活动质量上压着自家梅克伦自由博物馆一头。 好在三年前,这个讨厌的家伙,竟然在参加第39届丰收艺术节的时候失踪了!多半是在异国他乡遭遇了什么意外交通事故、治安事故,或期间染上了什么烈性传染病暴毙而亡! 塞西尔的家族有多位议员分布在莱尼亚区、东梅克伦区及南码头区地方议会,梅克伦自由博物馆是其家族文化产业之一。在范宁父亲失踪之后,该博物馆通过排挤展览艺术家、截流观众、恶意评论及投诉、干扰藏品拍卖等方式,成功加速了特纳美术馆的倒闭。 他回忆至此,终于露出一丝冷笑。 “复试不出意外是室内乐写作,需在城市音乐厅的新作陈列馆里接受整个乌夫兰赛尔音乐界的评价。” 虽然他自视甚高,但清楚自己初试排名第3,落后1分多的事实已经确定,负面情绪无用,接下来需要用心准备的,是后面的测试。 “《第一交响曲》的首演机会,我势在必得。作品…?人脉?…影响力?…复试时我倒真想看看你拿什么和我比?” 第九章 音列残卷 范宁已提前离场。 他担心等下又被众人围观,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便匆匆离开。 怀表的时间指向下午一点。 “搞得真够晚的...” 演奏带来的放松感,让走在路上的自己,终于有分散的精力感受一下这座校园。 他觉得最直接的体验是,鼻子没那么遭罪。 这些因工业化而迅速膨胀的城市,建设速度远远落后于人口的增长,过度的人口拥挤,又缺少必要的卫生设施,中产阶级的生活环境都已是极为局促,产业工人则完全没有“生活”可言。 富人们也做不到将那些潮湿拥挤的住房完全划到孤立的区域,污物污水在城市的沟渠里腐烂,臭气和工厂的滚滚浓烟交织,终会凝在霾中,吸进肺里。 而在圣莱尼亚大学校园...曲折的小河和池塘、喷泉、廊柱、雕塑、花架随处可见,它们结合各个地块的天然高差,构成了园林式的精心布局。身边由金鱼草、秋海棠和樱桃树组合而成的景观小品散发着带有青草味的甜香,更高处是遮天蔽日的橡树、香樟和重枝桦,建筑的红墙从其间可见,透露着古典的优雅和泰然自若。 雨已经停了,在洁白的石砖上,葱郁的草地上,三三两两年轻男女散步聊天,不时传出几声喁喁低笑,这一幕让范宁有些恍惚。 四五个月前,自己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好吧,我现在又是了。 但从踏出警安局大门伊始,那种真实又不真实的感觉仍然存在。 他总觉得视野所见是开阔又局促的矛盾体,校园风景、植物的色彩、俊男美女的容颜,皆赏心悦目如气泡,肌肤与衣物的摩擦带来的是挥之不去的置身事外感。 可能是穿越带来的持续副作用吧。 “钥匙?…”范宁再次看向了眼前[135/100]右侧一闪一闪的符号。 特纳美术馆?… 那里已经停业封馆三年了,难道会有什么特殊之处? 就现在,去看看吧。 踏出校门,沿着绿孔雀街朝外走了几分钟后,范宁才觉饥肠辘辘。 他在口袋里摸索,寻到了三四枚先令,这在提欧莱恩帝国的金银铜货币体系中属于中间一层,每枚金磅可换20先令,每枚先令可换12便士。 任意一个小巷口都是流动商贩和货摊的密集区,叫卖声此起彼伏,咖啡、柠檬水、姜汁啤酒或豌豆汤被不断地盛出,递到行色匆匆的工人们手中。 一位公司职员模样的年轻男人走着路,双手扒开大个儿的酱色熏肉肠,红白相间的肉带着热气颤乎乎地烂开,油汁滴落间被大口送入嘴里。工时间休息的几名纺织女工站在一旁,望向摆有盐渍鳗鱼和熏鲱鱼的货摊,捏着瘪瘪的钱袋踌躇不决。 范宁拿着一枚先令,用4个便士的价格购买了咖啡和水果馅饼,然后又用10便士乘上了从莱尼亚区去往东梅克伦区的出租马车——它们的价格比公共厢式马车贵上四五倍,但胜在环境舒适私密。 “哒哒哒...哒哒哒...” 马车离干净整洁、秩序井然的校区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绿孔雀街尽头。 范宁打开安东老师的笔记本,翻过手稿,翻过日记,视线又不禁停在了日记末尾。 “不要去记录自己的梦境?更不要去试图验梦控梦?它们会自己出来??” 老师的本意不管是找寻灵感助力创作也好,还是想成为“有知者”也好。 结果就是,他受到了“音列残卷”及“神秘和弦”的困扰,亦或他这种记录梦境、体验清梦的方法本身就有问题,精神状况急转直下,甚至遇见了什么不可名状的事物。 想着想着,范宁突然神色一变,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外套内兜。 他摸出了自己的另一个巴掌大笔记本: “10月14日,我又梦见自己走在一个类似展览馆的走廊里,灯光昏暗,地面整洁。两侧的墙壁有均匀的挖空,玻璃隔板内陈列着不合逻辑的,稀奇古怪的物什,纯白大理石制成的香蕉保鲜盒、用弹簧支架撑起的巨人牙齿、带有鲜红翅膀的硬壳昆虫、金色的石膏体模型,以及布满齿轮和管道枢纽的测绘仪器,走廊的尽头墙上有一些东西,我总是在快要接近尽头时被别的思绪占据,随即飘入进其他的梦境...” “10月15日,我梦见自己奔跑在雨夜中,追逐我的美术馆钥匙,它被路边的野猫给叼走了,我在奔跑中陷入了画于路面之上的街头涂鸦,掉进了汪洋大海,我感到了溺亡的绝望,但有灵感提醒我诵念什么字符可漂浮于水上...” “11月16日,我梦见从即将坍塌的城堡窗口跃出,跌入带着氤氲雾气的花草丛生的池塘,果实自其间生长,澄澈如蓝宝石,我摘下一颗啃吮,味道浓烈而甜蜜,我在植物的根茎上看到了一些不曾掌握的语言,但我读懂了,池塘的底下还有另一处所在,我钻入其下,看到了卧室的天花板...” “11月20日,我又梦见自己走在一个类似走廊的地方...” 范宁读着原主曾经记录的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他一手是梦境笔记本,一手则是安东·科纳尔教授在日记最后对于“不要记录梦境!!”的相关警告。 原主这是在作大死啊...范宁的脸色十分难看。 而且这个经常出现的,在走廊行走的梦境...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范宁翻过日记,再往后,看到了用雕版书写纸印成的五线谱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音符。 这就是老师的音列残卷手抄稿。 至于之前研究过的原件,听希兰说已被特巡厅当做违禁物品查封。 这手抄稿全部是均匀分布的和弦,一共有11张,带有和原卷一样的编号。 旋律、和弦大致可以视作两个相对的概念。 不同长短,不同音高的音符有机组合,在一段时间上前后进行,就形成了旋律。 而如果多个音符,同时发音...2个音符同时发音叫和音,3个或以上同时发音叫和弦。 眼前的音列残卷,全部是5到7个音一组,同时发声的大和弦,需要双手齐按才能演奏。 它们没标明节奏,如果强行要听听效果的话,一组一组往下弹就行,速度自定。 此刻范宁手边自然没有钢琴,但不妨碍自己在心里想出它们的大致色彩。 范宁审视的速度很快,每页盯着思考一会,跳跃着读一些片段,就翻到了下一页。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就把11张音列残卷完整过了一遍。 “这就有意思了…”马车上的范宁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有原主记忆在前,他本以为是多神秘多难以理解的古物,结果现在自己全部认识。 因为,这是前世古典音乐作品的和声骨架提示。 11张11首,全部都是。 第十章 美术馆初探 范宁此刻才终于明白。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想破脑袋也研究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是很好听的音乐素材。 包括安东教授,也包括自己穿越前的原主。 就像流行歌曲,只有自己听过很多遍的曲子,才能做到哪怕不听旋律,只要前奏响起几个和弦,就能立马反应过来是它。 他们之前的研究方法,的确只是把它们视作音乐素材,部分地截取、拆解、拼接组合,以助力自己的创作。 但如教授日记中所言,这些音列其中又夹杂着另一部分“神秘和弦”,色彩效果可能就有些诡异了。 他还记得老师之前的忠告: “这种神秘和弦绝不能随便演奏,要想大概试试它的听感,也要大量混合着其他的素材,或不踩延音踏板,防止声响在一起共鸣。” 比如,范宁读出其中一组:c,升f,b,高八度的e,高八度的a,更高八度的d… 这和弦中的音,多成纯四度、增四度等方式高叠,完全不同于常规和弦的三度构造方式。 范宁大概能想象一下其音响效果:色彩清冷、空泛,带着一丝诡异。 即使是没听过这些古典音乐作品安东教授,也能发现它们的突兀之处,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如此,因此苦苦研究。 而对于范宁,这就更加干扰不到他了。 他闭上眼,后脑勺靠壁,陷入思考。 “贝多芬《暴风雨奏鸣曲》?…肖邦《黑键练习曲》?…柴可夫斯基《第四交响曲》?…” 范宁脑海里反复揣摩这11首作品名,以及听觉的记忆,但始终没找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哒哒哒...哒哒哒...”马车声音持续响起。 再次睁眼时,范宁看着密密麻麻的音符,终于抓住了一丝什么! 这11张音列残卷,都是以最简单的调记载的,即钢琴上全为白键的c大调或a小调。 但是背后隐藏的11首作品,调性肯定是各有不同的! 相当于它们被记载成音列残卷时,统一移到了最简单的调上! 类似于唱ktv时,原歌曲被升key,或降key了,全部变成了同一个key。 为什么? 故意抹去它们之间调性的差异? 调性… 范宁目光闪动,从内兜掏出小笔记本,拧开钢笔帽。 他重新写了一遍。 第一张:贝多芬《第十七号钢琴奏鸣曲“暴风雨”》,d小调。 第二张:贝多芬《第二十一号钢琴奏鸣曲“黎明》,c大调。 第三张:巴赫《哥德堡变奏曲》,g大调。 第四张:舒伯特《第二十一号钢琴奏鸣曲》,降b大调。 第五张:莫扎特《单簧管协奏曲》,a大调 第六张:李斯特《b小调奏鸣曲》,b小调 第七张:肖斯塔科维奇《第九交响曲》,降e大调 第八张:肖邦《黑键练习曲》,降g大调 第九张:门德尔松《小提琴协奏曲》,e小调 第十张:柴可夫斯基《第四交响曲》,f小调 第十一张:肖邦《降a大调波兰舞曲》,降a大调 “我懂了。” 世界上一共只有12种音名,就是钢琴的七个白键和五个黑键。 11部作品所对应的调性,占据了11种。 唯一缺的是—— 升c!就是升半音的do! 缺了,升c? 所以呢? “东梅克伦区伦万大道到了,先生。”马车夫的声音打断了范宁的思绪。 “哧啦,哧啦,哧啦…”范宁把这张纸撕得粉碎,揉成一团后下车。 伦万大道115号,这栋小型简易联排公寓是他目前的住处——房子离美术馆不远,曾用作给4-5名美术馆员工提供住宿。 空气潮湿阴冷,楼梯扶手上的锻铁花纹油腻灰黑,范宁一步步登上台阶,穿过那些张贴其上的泛黄海报,打开家门。 它有着起居室、简易厨房和地下储藏室,楼上是两个可做卧室的小房间,有独立的盥洗室,虽然空间不大,但现今一人生活绰绰有余。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很多中产都需要租房的年代,它是完完全全属于范宁的——目前的市场估价约在500-600磅中间。 范宁打开了二楼的储钱罐,往自己的裤袋里补充了几枚先令,然后换上陈旧但行动更为灵活的茶色风衣。 最后他又想了想,再揣上了一根牛油蜡烛和一小盒黄磷火柴。 做完准备工作后,出发步行前往特纳美术馆。 他走过这一带的联排公寓,穿过一片破屋巷,来到与伦万大道平行的列特其街道。 这一带是东梅克伦区最繁华的地段,马车、汽车络绎不绝,人群穿梭如织。 再往东走一段距离,经过过一家明亮整洁的咖啡馆,在动物雕塑处向里转弯。 一段下坡的窄巷,三百多米远开外,他看到了院落的大门和里面的三层大型建筑。 巷子越深,光线越暗,院子的铁栅栏早已经锈迹斑驳,铁门未锁,无力地虚掩着。 范宁伸手拉出了令人心烦意乱的嘎吱声,随即跨了进去。 在这个弥散着工业废气、酸雨和灰尘的城市,一切事物都在以加倍的速度被侵蚀。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砖,一丛丛不知名的枯黄野草从空隙长出,又呈萧索的倒伏状,院子角落里还堆砌者几堆杂乱的旧物。 眼前的美术馆已经没有他记忆里的颜色了,在夜色中,建筑墙体呈现出浓厚的灰黑,一楼那些折叠在狭长拱卷里的椭形窗户,全部都被死死地锁住。 他走上台阶,把布满灰尘和油腻的停业告示架移开,胸口向上方凑近,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那把沉重的黄铜大锁。 腐朽的霉味夹杂着灰尘铺满而来。 空荡荡的导览大厅只有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接待桌。 范宁循着记忆,在桌子后方摸出了一个空的提灯,倒出灰尘,换入自己兜里的牛油蜡烛,用黄磷火柴点亮。 随后他关掉了大门并锁好。 这里的空气中充满腐朽的霉味和灰尘味,呼吸却没有任何局促,整个建筑内的通风口应该还是在正常运转的。 就是听觉陷入了绝对的寂静,视野陷入了极度的昏暗。 除了自己手上提灯的微光,给予了几米的可见距离。 范宁觉得这片空间变得越来越陌生和不真实。 他突然有些瘆得慌,本能地想转身开门,让外面不多的光线洒进来。 但理性犹豫了一下,谨慎起见,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里早已没有供水和照明,这么大的区域,还有楼上,就算门口有点光源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开着门主要还是不安全。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昏暗中的范宁开始搜索原主两三年前的回忆。 过了一会,他忽然皱了一下眉头。 各种复杂的不适气味中,似乎还夹杂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死老鼠?年久失修的盥洗室下水道?还是... 还是别吓自己。 范宁定了定心神,提灯迈开步子,准备先去一楼的流动展厅看看。 第十一章 走廊的尽头 美术馆的俯视图大概是个l形,长边更长一些,短边更短一些,内部走廊分布遵从了科学的设计,以给观众提供流畅的观展动线。 自己现在所在的导览大厅,位于l的直角上。 一楼是数个流动展厅,以前用来为自由艺术家们提供服务,除此之外还有个活动大厅。 二楼是数个常设展厅,用来展览文森特·范·宁自己的画作。 三楼实际上是阁楼,面积不到一二楼的一半,用作员工办公和储藏物资。 现在自己准备先去的一楼流动展厅,就是l形的长端那侧。 他穿过接待台,跨过了拉着警戒线的金属台柱——它们之前用于分隔观众,以做路线指引。 边走,边用提灯照射墙壁与橱窗。 墙壁空空荡荡,偶尔有一些没清除干净的涂鸦,或蜿蜒流水状的污迹进入到提灯的光圈内。 那种霉味中夹杂着的腐臭味道越来越浓了。 要不要继续走这个方向?范宁心里真的有些发毛。 “时间过太久了,这美术馆和我记忆里面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他开始有点埋怨自己为什么要一个人过来,叫上希兰作伴会不会好一点? 嗯,这地方两三年门窗锁得死死的,不会有什么东西。 定了定神,走过走廊的拐角,来到视野更为开阔的一处,范宁傻眼了。 在提灯微弱的光芒下,视野所及堆满了横七竖八的画架、画框、桌子板凳,还有拆下来的门和窗户,以及塞在空隙间的石膏体:人像、几何体、水果模型、五官模型... 各种杂物堆得和自己人差不多高。 虽然能见度不到三四米,但远处估计也是如此。 如果还想往前走,这得翻山越岭... 这给了范宁一个很好的撤退理由,他当即返回。 这层楼都是给自由艺术家用的流动展厅,现在肯定什么都没了,还是去二楼吧。 一通折腾,最后又回到了导览大厅。 那股令人不适的恶臭味的确好像少了点,但霉味也少了,不排除是自己嗅觉逐渐适应的缘故。 范宁改道往导览大厅的右手边走去。 “远处这片大的黑暗空间应该是之前的活动大厅兼拍卖场,没什么好看的。” 他选择登上折角的楼梯,扶手已经大片大片的脱落,漏出台阶一侧卷曲的钢筋。 “质量堪忧...才几年啊...” 爬到二楼后,他心中安定不少。 因为二楼是自己曾经居住的地方,而且那股奇怪的臭味几乎消失了。 左边l形的长端是父亲作品的常设展厅,另一边则是办公室、会客室、洽谈室、起居室、厨房、卧室等。 他轻车熟路地往楼梯左手边走去。 举着提灯,缓缓地走过昏暗的画廊,一连穿过了几个展厅,马上就快要抵达l形的顶端了。 走廊就像一个隧道,光芒舔舐着前方深邃的空间,又把黑暗留给了背后。 “我见过这里!”范宁突然心中所感。 不是因为以前常来,而是,梦中! 这不就是自己近几日经常做的,那个关于走廊的梦吗? 除了两侧,不是挖空的玻璃橱窗和陈列物,而是油画。 二楼的作品虽然也变卖了不少,但更多的仍然挂在墙上,一幅一幅向前延伸。 “我每次都会在接近走廊的尽头时思绪涣散,然后去往别的梦境。” 尽头到底有什么? 范宁望着最深处的那一团漆黑,感觉心脏砰砰直跳。 他心中忍不住列举接下来的一些可能情况,熟悉的、陌生的、危险的、惊喜的、惊悚的、或者什么不可名状的场景。 但感觉自己的想象力又被什么东西给钳制住了。 一步,两步... 范宁把手中的提灯尽可能往前伸,终于照亮了尽头的墙壁。 好吧,还是画? 眼前的墙壁上挂了七幅油画,尺寸不一,高低不同,呈错落有致的排列方式。 布局有点类似于范宁前世在一些文艺范的咖啡馆里见过的,墙壁上的装饰风格。 注意力最先被吸引的,很自然是最大的那幅。 范宁将提灯凑近。 乡村、原野、树丛、山峦,色彩热情地旋转,空气中似流动着暖风。 《关于田野的气流与暖意》,90x140厘米,布面油彩,文森特·范·宁作于新历894年5月。 此幅作品是文森特在浪漫主义基础之上进一步探索的代表作,被美术界称为“暗示流”风格:通过对构图、色彩和笔触的综合运用,让观众“脑补”出超越平面局限性的其他要素。 此种风格后来甚至对音乐界产生了影响,生于880年的青年作曲家维吉尔,公然表示自己前几年创作的管弦乐组曲《动态的三折画》受到了“暗示流”的启示。 但总体来说它们还是主流浪漫主义艺术风格之外的新生事物。 范宁一边回忆,一边移动提灯。 第二幅,画框范围只容纳了半边女性人脸,单眼盯着观众。《担心》,30x40厘米,布面水彩。 第三幅,暗绿色的月亮透过云层,照出深色河床的轮廓,河水闪耀粼粼光波。70x90厘米,布面油彩... 等等,这不是前世俄国美术家库因芝的那幅,《第聂伯河上的月夜》吗? 范宁用提灯照亮右下角,没有署名,也没有写着作品名的小贴片。 虽然尺寸和细节有一定的改变,但这幅画本来的特征太明显了。 父亲文森特画的? 他也是穿越者? 还是巧合? 范宁感觉经历的一切事物都处在重重的谜团中。 这些画原主卡洛恩都见过,但他肯定认不出这幅有这样的来历。 “暗示流...”范宁又看向最大的那幅《关于田野的气流与暖意》。 父亲在暗示我什么? 等等...! 《第聂伯河上的月夜》... 月夜,月夜,月亮,月光?很容易的联想... 《月光奏鸣曲》? 贝多芬《升c小调钢琴奏鸣曲“月光”》? 升c!?十一张音列残卷中唯一缺失的调性? 穿越短信,音列残卷,前世作品,美术馆钥匙… 果然有联系。 范宁持着提灯的手臂酸胀不已,他换了只手,再甩了两下。 盯着《第聂伯河上的月夜》,眉头紧紧皱起。 突然,他把提灯放在地上,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没有任何犹豫地... 把这幅画摘了下来! 第十二章 日落月升 悬挂《第聂伯河上的月夜》的墙壁之后,是贴着带有蓝黑色典雅碎花图案的布质墙纸,范宁伸手,轻轻地抚过每一处... 他突然摸到了一处不平整的所在。 将指甲扣入其中,数次摇晃,一块石砖变得松动。 范宁一用力,整块墙砖直接被抽了出来,“哐当”一声被他扔在地上,让走廊响起了空洞的重重回声。 他顾不得这么多,伸手进去,在各个面摸索。 活动墙砖的下面一块砖,被挖空形成了一大片的凹槽。 可是... 除了感受到来自指尖的粗糙感,范宁什么也没摸到。 空的? 为什么会是空的? 如果说父亲的确在通过什么手段,给出了音列残卷与画的提示,以让自己寻到这里,为什么会没有东西呢。 音列残卷... 范宁脑海中重新浮现出,在安东老师家中聚会上见过的,那些泛黄又粗糙的莎草纸原件。 它们的尺寸,以及十一张叠放起来,大概的厚度... “难道说画作背后的暗格,本来放的就是音列残卷,然后又被谁拿走了...”范宁脸色古怪。 这不合逻辑啊,我只有拿到残卷,推理出信息,才会摘下这幅画。 哪有把钥匙锁钥匙柜里的... 不对,严格来说,自己不是靠残卷的信息摘下这幅画的。 是因为那个梦... 范宁站在走廊黑暗的尽头,大脑飞速运转。 “假定,我没有得到残卷,或没有推理出缺失升c的信息。” “有那个梦的存在,我在搜索美术馆时,还是会来到这个走廊的尽头。” “然后我会怎么做呢?...” “我当然会看看这几幅画的内容,然后,它们其中最特殊的,还是那幅在前世见过的画,我照样会摘下它!” 在这个逻辑下,暗格中放音列残卷,就不是“钥匙锁钥匙柜”的性质。 残卷不是钥匙,自我潜意识给予的梦才是钥匙,残卷是自己希望取到的物品! 理清这层关系后,范宁做出假设: 所以,暗格中放的就是音列残卷? 它已经被人拿走了?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到了安东老师手中,自己还是获知了其上的信息?虽然对于目前站在这里的自己而言,结果未变,但是... 有人拿走了它,就表明有人,或某股势力注意到了自己! 范宁的思绪飘进画廊虚无的黑暗,飘下楼梯,飘向一楼的导览大厅,飘向那扇已被自己重新锁紧的门,飘向外面的院落、小巷和东梅克伦区的繁华街道。 他觉得原本稍稍安全的处境,现在又变得危险了! “先去这层楼另一侧,自己家以前的生活区看看。”范宁把《第聂伯河上的月夜》靠在墙脚,重新拾起提灯。 从几个常设展厅原路返回,去往“l”的短边方向,推开了眼前虚掩的木门,这就是父亲曾经的办公室。 开门声在寂静的环境下异常地响。 这是一间超过五十平米的大房间,地面铺着产自南方的班尔顿精陶,一面木质置物格架将房间分割成了两部分,外部用作会客室,三条颜色发暗的长条皮质沙发成u字形摆放,坐垫丝绸散落在地, 范宁走到窗户旁,尝试打开无果,只弄得一手的锈渣。 “防盗措施做得有点过分了,不过也对,父亲还留有不少画作呢。” 他径直走进内部空间的办公区,手中的提灯缓缓地扫过办公桌。 桌上散乱地堆着两叠纸张文件,灯光映照其上,最上方是910年年初发行的《乌夫兰塞尔评论报》,头条消息是关于政府立法推动奶制品行业普及霍氏灭菌消毒法的报道。 桌面一角的方格纹木盒之上,倒扣着黑色的电话听筒,一根黑线往下伸出,断在地面上。 除此之外还剩一个中等大小的玻璃温室箱,里面展示着类似蕨类植物的东西,当然已呈残缺枯死状——这好像是近十年在乌夫兰塞尔城市居民中流行起来的奇怪爱好之一。 抽屉大多空空,办公椅后背也是一面嵌于墙中的置物格,都是一些杂物。 搜索无果,范宁回到外部的会客室。 “两面墙上也有画。”他脱下鞋子,踩在陈旧的皮质沙发上,举起提灯仔细观看。 内容上,风景、人物、静物都有。 《鲜花与石膏静物》,70x90厘米,布面油彩,落款文森特·范·宁,896年。 《山顶的暮色与墙》,70x90厘米,布面油彩,落款文森特·范·宁,906年。 《晒衣服的浣洗女工》,70x90厘米,布面油彩,落款文森特·范·宁,900年。 《银镜之河》,70x90厘米,布面油彩,落款文森特·范·宁,905年。 ...... 范宁逐一审视其内容,但并未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这一头没思路,再从另一头想想。”范宁决定转变思路。 如果说音列残卷中真隐藏了密码,那么它的呈现形态是什么? “缺失升c,是一个点状的形态密码,可以帮助我展开联想,锁定某些特殊事物与升c的关系。” “而另外一种形态是...” “顺序中的位置!”范宁眼前一亮,“数一数画的数量!” 一幅,两幅,三幅...画的数量总共是十二幅! 一个八度内,音名也是十二个! 在钢琴上从左到右,一个半音一个半音往上爬,分别是白键c、黑键升c、白键d、黑键降e、白键e、白键f、黑键降g、白键g、黑键降a、白键a、黑键降b、白键b,最后又回到白键c。 黑键升c的位置是...第二个! 范宁又回到了第二幅画《山顶的暮色与墙》跟前,将提灯凑近,仔细地查看。 这是一幅风景,山顶的地上长满枯草,落日的余晖打在一段白色的残墙上,造成奇异的光线效果,远处是更遥远的青色群山。 “正常的一幅原创作品,不会又是玩什么画后藏有暗格的戏码吧?”范宁有点疑惑。 他踩上了沙发靠背,将《山顶的暮色与墙》搬了下来,然后踮起脚尖伸手仔细抚摸。 裱有金色花纹墙纸的墙壁上,除了画框的咬合轨道和卡扣外,什么也没有。 “《山顶的暮色与墙》的内容,概括来说就是日落的风景。” “二号位置,现在是日落...” “而本来的二号位置是升c,《月光奏鸣曲》,月光?” 日落...月升...? 范宁灵机一闪,想起来了走廊尽头的那幅画,《第聂伯河上的月夜》! 两者的尺寸规格也是一样的! 他跳下沙发,穿上鞋子,拿着提灯,疾步走去常设展厅,全然不顾黑暗曲折中的磕磕碰碰——要不是担心提灯里面的牛油蜡烛会倒,他可能得跑起来。 把画搬到办公室花了不少时间,因为腾不出手提灯,只能走一截移动一次照明。 最后,他气喘嘘嘘地把《第聂伯河上的月夜》挂在了原《山顶的暮色与墙》的位置。 “怎么还...”范宁的嘀咕还没结束,突然被一阵持续的,沉闷的轰隆声打断! 第十三章 梦男事件 这持续的轰隆声,似乎来自房间内部的办公区。 范宁快步回到办公桌旁。 灯光所照之处,只见办公椅后方的那一面置物格,以一侧为固定圆心,另一侧正在缓慢地朝里旋转! 昏暗之下,范宁凑近也看不清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机关,更搞不懂是怎么布置出来的。 轰鸣声大概持续了小半分钟,直到置物格的旋转扫出了一个小小的扇形区域。 在扇形区域弧边的那个方向,范宁发现了一面藏于暗处的,更小的置物格架。 格子不多,大概四五行,四五列,二十多格,其中大部分也是空的。 但范宁很明显地看到了一个置物格上的大文件夹。 以及稍微搜索后,发现的一个小黄铜箱。 范宁把它们抱到办公桌上,随即先看向文件夹。 厚度超过十厘米,是类似黑色塑料的材质,手感上已经和前世常见的那种文件夹很为接近。 很轻易地打开,范宁取出第一叠文件,它们用回形针扣着。 纸张已经陈旧泛黄,右上角陌生的年轻男人戴着筒形礼帽,系着领带,面露微笑,其余位置皆是表格中的文字。 档案? 名字是个不熟悉的名字,但随即他看到了记载有出生年份的这一行:新历864年, 年代久远,名字不对,相貌陌生,但出生年份符合,加上这里是父亲的办公室... 很容易在接下来的浏览中,先假设这就是文森特·范·宁。 父亲以前的工作档案? 纸张下半部分是一个大的表格,里面写有多行文字。 工作经历? “881年:……!!!”范宁读到第一段工作经历就傻眼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重新读了一遍。 881年10月:入职特别事件巡视调查厅,分配至帝都圣塔兰堡,郁金香教区巡查四处(见习期)。 特别事件巡视调查厅? 父亲曾经是特巡厅的成员? 在原主的记忆中,自打记事起,父亲就是一位民间美术家。 由于钥匙的异样,范宁今天一直在猜测父亲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但他实在没猜中这个答案。 他继续往下读。 882年4月:特别事件巡视调查厅,帝都圣塔兰堡,郁金香教区巡查四处正式队员 884年6月:帝都圣塔兰堡,郁金香教区巡查四处副处长 885年12月:帝都圣塔兰堡,郁金香教区巡查四处处长 889年4月:b-105号失常区调查小组副组长 工作经历到这里结束。 “失常区是什么东西?”范宁疑惑。 他突然回想起,对原主记忆中这个世界情况的一点疑惑。 世界地图的模样,是由海洋和其中近似“反c字形”的陆地组成。 上方是北大陆的提欧莱恩帝国;右方是西大陆的神圣雅努斯王国和利底亚王国;下方是南大陆的费顿联合公国。 这倒没什么。 但当时范宁疑惑的,一是这个世界有点小,面积感觉不到地球的三分之一。 二是这个世界不应该也是球形吗?从自己这几天的观察来看,日升月落,四季交替,并无不同,为什么通用的世界地图不是矩形或球面的展开图?而是由不规则的封闭曲线围成的? 现在来看,和这个“失常区”有关系。 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个世界上的一些区域,现在处于一种失常,失控的状态?对人们来说,这些地方是不可前往的,所以在世界地图上不体现出来? 而且从编号来看,失常区的存在,不止一处。 “父亲新历889年进入了某失常区进行调查,这听起来神秘危险,但结果是,他没死,而且后来活得好好的,不然也不会有我。”范宁暗自思忖。 自己生于新历890年,正好是下一年。 虽然太小的记忆是没有的,但自己至少有三四岁之后的模糊记忆,父亲一直是乌夫兰塞尔的民间美术家。 “为什么父亲照片的面容我如此陌生呢……”范宁重新看向档案中年轻男人的笑脸。 “按道理就算是父亲少年时代的照片,我作为最熟悉的人,也应该能依稀辨认出一些特征才是…” “是因为太过久远,那时摄像技术刚出现?还是这里光线太暗?” 最容易解释名字和相貌都不符的理由就是…… “父亲从失常区出来后,由于某些顾虑,易容并换了身份在新的城市生活?那照片里是真容呢,还是平日里和我相处是真容呢?……” 范宁感到一股深深的担忧,如果是这样,音列残卷之前又被人拿走了,那说明背后的势力已经查到了这里。 特巡厅成员、失常区领队...面对这些事物,父亲很可能也是“有知者”。 而自己现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他把档案放到一边,看向接下来的资料。 “这是一些处理神秘事件的工作卷宗。”范宁快速地翻阅。 “好家伙,简直是前世的各种都市传说、灵异事件合集啊,什么医院闹鬼、邪物袭击、离奇失踪、献祭事件...只不过是现实版的。” 这些事件里,有一起给范宁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新历887年的帝都圣塔兰堡“梦男”事件,迄今已经25年了。 某天,圣塔兰堡郁金香教区的一位心理医生,收到来自一位女子的求助。 该女子称近一个多月来,睡觉做梦总是梦到一张陌生男子面无表情的脸。 最开始她只是醒后有点惊惶,并未影响正常生活,但后来梦见的频率越来越高。 这张脸先是面无表情,后来有了情绪,时而狞笑,时而哭泣,时而歇斯底里... 甚至到了近几天,不光是一张脸了,梦境中出现了长有这张脸的整个人,并伴随着各种各样惊悚的剧情。 该女子精神濒临崩溃,不得已求助于心理医生。 医生引导她用简笔画画出了梦见的那张脸。 (范宁看到卷宗之上画质低劣的印刷像:中年年纪,头顶发量很少,拥有较粗的眉毛和眼眶,塌鼻子,嘴唇的弧线很长并向上扬起。) “有点瘆人,主要是黑白画质和昏暗光线的缘故吧...” 医生虽然也觉得有点点惊悚,但认为是她生活压力过大所导致,随即对其做了一些安慰和纾解,就让她离开了。 这事原本应告一段落,但接下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久后陆续有更多的人找上门来求助,他们求助的内容一模一样! 而且在指认之下,梦里男子的脸与第一个女子画出的也一模一样! 心理医生这下也慌了,他当即报警,警安署在确定这是一起神秘事件后,马上报告了特巡厅。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调查,在此期间,各大城区有越来越多的小组收到了此类汇报。 甚至连其他城市,比如乌夫兰塞尔也收到了大量居民对于遭遇“梦男”事件的求助。 范宁扫了一眼清单明细,发现了好多自己熟悉的地名。 这个卷宗在特巡厅的分级中,好像只是中等偏下的严重程度。 理由是,该事件虽涉及人数巨大,扩散地域广阔,但未造成居民的死亡、畸变、失踪等恶性后果,只是给很多人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认知混乱和记忆损害。 换句话说就是闹得大但没出人命。 想想也是,比起那些惊悚的死亡案件,这的确算不了什么,若不是涉及人数大,可能在神秘事件里根本排不上号。 特巡厅查了一阵,也没查出什么实际性的内容,因为除了受害者的描述,根本没有什么另一端的线索可供调查,一些受害者之前的生活轨迹也未见明显异常。 最后官方定性为“一件群体记忆错乱事件,源头可能是恶作剧”。 很多民众对结果表示不满,认为官方掩盖事实,而且质问“现在仍然持续有很多民众梦见了这张脸,什么样的恶作剧能造成这么大的可怕影响,你们就没有任何其他的解释吗?” 官方说,这很好解释,现在这事件客观上已经形成了群体记忆,而梦境本来就是对现实记忆的一些投射。 当局负责人甚至在新闻发布会上拿自己举了例子:“我本来好好的,就因为接手了这项工作,每天看着资料上印的那张脸,现在搞得我也天天做梦梦见了...你们关注成这个样子,精神能正常吗?” ...... 卷宗上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记载大概就如此了。 范宁的关注点在于,构成这个事件的要素,一个是奇怪的梦境,一个是失常的记忆。 好像和自己穿越后的经历的一些要素相似。 好吧,逻辑上很牵强... 范宁摇摇头,将所有资料放回文件夹,随即看向另外的黄铜金属盒。 这里面就是自己此行找寻的东西? 第十三章 梦男事件 这持续的轰隆声,似乎来自房间内部的办公区。 范宁快步回到办公桌旁。 灯光所照之处,只见办公椅后方的那一面置物格,以一侧为固定圆心,另一侧正在缓慢地朝里旋转! 昏暗之下,范宁凑近也看不清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机关,更搞不懂是怎么布置出来的。 轰鸣声大概持续了小半分钟,直到置物格的旋转扫出了一个小小的扇形区域。 在扇形区域弧边的那个方向,范宁发现了一面藏于暗处的,更小的置物格架。 格子不多,大概四五行,四五列,二十多格,其中大部分也是空的。 但范宁很明显地看到了一个置物格上的大文件夹。 以及稍微搜索后,发现的一个小黄铜箱。 范宁把它们抱到办公桌上,随即先看向文件夹。 厚度超过十厘米,是类似黑色塑料的材质,手感上已经和前世常见的那种文件夹很为接近。 很轻易地打开,范宁取出第一叠文件,它们用回形针扣着。 纸张已经陈旧泛黄,右上角陌生的年轻男人戴着筒形礼帽,系着领带,面露微笑,其余位置皆是表格中的文字。 档案? 名字是个不熟悉的名字,但随即他看到了记载有出生年份的这一行:新历864年, 年代久远,名字不对,相貌陌生,但出生年份符合,加上这里是父亲的办公室... 很容易在接下来的浏览中,先假设这就是文森特·范·宁。 父亲以前的工作档案? 纸张下半部分是一个大的表格,里面写有多行文字。 工作经历? “881年:……!!!”范宁读到第一段工作经历就傻眼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重新读了一遍。 881年10月:入职特别事件巡视调查厅,分配至帝都圣塔兰堡,郁金香教区巡查四处(见习期)。 特别事件巡视调查厅? 父亲曾经是特巡厅的成员? 在原主的记忆中,自打记事起,父亲就是一位民间美术家。 由于钥匙的异样,范宁今天一直在猜测父亲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但他实在没猜中这个答案。 他继续往下读。 882年4月:特别事件巡视调查厅,帝都圣塔兰堡,郁金香教区巡查四处正式队员 884年6月:帝都圣塔兰堡,郁金香教区巡查四处副处长 885年12月:帝都圣塔兰堡,郁金香教区巡查四处处长 889年4月:b-105号失常区调查小组副组长 工作经历到这里结束。 “失常区是什么东西?”范宁疑惑。 他突然回想起,对原主记忆中这个世界情况的一点疑惑。 世界地图的模样,是由海洋和其中近似“反c字形”的陆地组成。 上方是北大陆的提欧莱恩帝国;右方是西大陆的神圣雅努斯王国和利底亚王国;下方是南大陆的费顿联合公国。 这倒没什么。 但当时范宁疑惑的,一是这个世界有点小,面积感觉不到地球的三分之一。 二是这个世界不应该也是球形吗?从自己这几天的观察来看,日升月落,四季交替,并无不同,为什么通用的世界地图不是矩形或球面的展开图?而是由不规则的封闭曲线围成的? 现在来看,和这个“失常区”有关系。 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个世界上的一些区域,现在处于一种失常,失控的状态?对人们来说,这些地方是不可前往的,所以在世界地图上不体现出来? 而且从编号来看,失常区的存在,不止一处。 “父亲新历889年进入了某失常区进行调查,这听起来神秘危险,但结果是,他没死,而且后来活得好好的,不然也不会有我。”范宁暗自思忖。 自己生于新历890年,正好是下一年。 虽然太小的记忆是没有的,但自己至少有三四岁之后的模糊记忆,父亲一直是乌夫兰塞尔的民间美术家。 “为什么父亲照片的面容我如此陌生呢……”范宁重新看向档案中年轻男人的笑脸。 “按道理就算是父亲少年时代的照片,我作为最熟悉的人,也应该能依稀辨认出一些特征才是…” “是因为太过久远,那时摄像技术刚出现?还是这里光线太暗?” 最容易解释名字和相貌都不符的理由就是…… “父亲从失常区出来后,由于某些顾虑,易容并换了身份在新的城市生活?那照片里是真容呢,还是平日里和我相处是真容呢?……” 范宁感到一股深深的担忧,如果是这样,音列残卷之前又被人拿走了,那说明背后的势力已经查到了这里。 特巡厅成员、失常区领队...面对这些事物,父亲很可能也是“有知者”。 而自己现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他把档案放到一边,看向接下来的资料。 “这是一些处理神秘事件的工作卷宗。”范宁快速地翻阅。 “好家伙,简直是前世的各种都市传说、灵异事件合集啊,什么医院闹鬼、邪物袭击、离奇失踪、献祭事件...只不过是现实版的。” 这些事件里,有一起给范宁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新历887年的帝都圣塔兰堡“梦男”事件,迄今已经25年了。 某天,圣塔兰堡郁金香教区的一位心理医生,收到来自一位女子的求助。 该女子称近一个多月来,睡觉做梦总是梦到一张陌生男子面无表情的脸。 最开始她只是醒后有点惊惶,并未影响正常生活,但后来梦见的频率越来越高。 这张脸先是面无表情,后来有了情绪,时而狞笑,时而哭泣,时而歇斯底里... 甚至到了近几天,不光是一张脸了,梦境中出现了长有这张脸的整个人,并伴随着各种各样惊悚的剧情。 该女子精神濒临崩溃,不得已求助于心理医生。 医生引导她用简笔画画出了梦见的那张脸。 (范宁看到卷宗之上画质低劣的印刷像:中年年纪,头顶发量很少,拥有较粗的眉毛和眼眶,塌鼻子,嘴唇的弧线很长并向上扬起。) “有点瘆人,主要是黑白画质和昏暗光线的缘故吧...” 医生虽然也觉得有点点惊悚,但认为是她生活压力过大所导致,随即对其做了一些安慰和纾解,就让她离开了。 这事原本应告一段落,但接下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久后陆续有更多的人找上门来求助,他们求助的内容一模一样! 而且在指认之下,梦里男子的脸与第一个女子画出的也一模一样! 心理医生这下也慌了,他当即报警,警安署在确定这是一起神秘事件后,马上报告了特巡厅。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调查,在此期间,各大城区有越来越多的小组收到了此类汇报。 甚至连其他城市,比如乌夫兰塞尔也收到了大量居民对于遭遇“梦男”事件的求助。 范宁扫了一眼清单明细,发现了好多自己熟悉的地名。 这个卷宗在特巡厅的分级中,好像只是中等偏下的严重程度。 理由是,该事件虽涉及人数巨大,扩散地域广阔,但未造成居民的死亡、畸变、失踪等恶性后果,只是给很多人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认知混乱和记忆损害。 换句话说就是闹得大但没出人命。 想想也是,比起那些惊悚的死亡案件,这的确算不了什么,若不是涉及人数大,可能在神秘事件里根本排不上号。 特巡厅查了一阵,也没查出什么实际性的内容,因为除了受害者的描述,根本没有什么另一端的线索可供调查,一些受害者之前的生活轨迹也未见明显异常。 最后官方定性为“一件群体记忆错乱事件,源头可能是恶作剧”。 很多民众对结果表示不满,认为官方掩盖事实,而且质问“现在仍然持续有很多民众梦见了这张脸,什么样的恶作剧能造成这么大的可怕影响,你们就没有任何其他的解释吗?” 官方说,这很好解释,现在这事件客观上已经形成了群体记忆,而梦境本来就是对现实记忆的一些投射。 当局负责人甚至在新闻发布会上拿自己举了例子:“我本来好好的,就因为接手了这项工作,每天看着资料上印的那张脸,现在搞得我也天天做梦梦见了...你们关注成这个样子,精神能正常吗?” ...... 卷宗上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记载大概就如此了。 范宁的关注点在于,构成这个事件的要素,一个是奇怪的梦境,一个是失常的记忆。 好像和自己穿越后的经历的一些要素相似。 好吧,逻辑上很牵强... 范宁摇摇头,将所有资料放回文件夹,随即看向另外的黄铜金属盒。 这里面就是自己此行找寻的东西? 第十四章 铜盒中的符号 在提灯的照射下,范宁手中的黄铜金属盒泛着古朴的暗金色光芒,表面平整,没有看到任何的拼接口或缝隙。 唯独其中一面,有个带指针的环形刻度圈,中间是不规则的缝隙,旁边是一个黑色小按钮。 看到缝隙,结合眼前淡金色字幕[135/100]旁的钥匙符号,范宁很自然地就取下了脖子上的美术馆钥匙,插入其中,刚刚准备拧动—— 眼前的淡金色字幕的数字135更亮地闪了一下。 “这是什么?”范宁手中动作停住。 盒子这一面突然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提示小字! 排版有点混乱: 「需经过每个刻度...」 「停留当前刻度一天后可重置...」 「确认后,用力按...」 「顺序不对将自行爆毁...」 范宁有些无语。 卡洛恩·范·宁他爹在留物品的时候,就不能多点容错度的吗,就对自己儿子这么自信? 还整出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提示语。 他观察起指针旋钮之外的环形刻度圈。 “这不就是个时钟嘛,12个刻度...12...我瞬间就有思路了...比之前费的时间少得多。” 之前自己已经归纳出了音列残卷背后的信息形式,一个是“升c”的缺失引发的联想指向,还有一个,就是“顺序”,12个调性的顺序。 11张音列残卷本来是带有编号的,而破译之后的曲目调性排列是乱的。 范宁开始回忆: “第一张是贝多芬《暴风雨奏鸣曲》,d小调;第二张是贝多芬《黎明奏鸣曲》,c大调;第三张是巴赫《哥德堡变奏曲》,g大调;第四张是舒伯特《第二十一号钢琴奏鸣曲》,降b大调......” 他们的乱序是: d、c、g、降b、a、b、降e、降g、e、f、降a 而正常的音高顺序往上走,本应是: c、(没有升c)、d、降e、e、f、降g、g、降a、a、降b、b 所以,如果把这十一张音列残卷的乱序,按照实际的音高往上顺序,重新叠放一下的话... 顺序应该是3、(没有2)、1、8、11、10、12、4、7、5、6、9! 按照这种顺序转动旋钮?然后按下确认按钮,打开箱子? 范宁读出目前旋钮指针的位置。 指针已经指向的,是2点钟方向! “这证实了我的猜想,缺失的顺序2就是升c,我不用再额外再管这个方位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钥匙,缓慢地把指针往顺时针方向拨一格。 “汀汀汀汀汀汀......”细碎又密集的脆响不断发出。 指针拨到3点钟方向。 再逆时针方向拨两格。 “汀汀汀汀汀汀......” 指针拨到1点钟方向。 顺时针拨七格。 “汀汀汀汀汀汀......” 指针拨到8点钟方向。 11点钟、10点钟...... 范宁小心地操作着,越接近完成,他心脏跳得越快,手心也冒出了湿滑的冷汗。 最后,他把手指放到了按钮上,脸色变幻了几次。 按下! 他的手指抖得有点发软,一时间没按下去。 好像是有点紧,难怪提示要用力。 “就不能多给几次容错机会吗,这别人哪打的开啊,这么小心干什么。”范宁突然又怂了,把手指拿开嘀咕道。 “意思应该是那么个意思,顺序应该是这么个顺序。” “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符合了您老人家的‘格式要求’啊。” “要是毁了箱子,您的宝物不就失传了吗??? “算了,你都不怕我搞错,我怕什么怕!!” 几番思索后,范宁终于把心一横,用手指大力地把按钮戳了进去! “咔!”干涩沉闷的声音。 范宁发现黄铜箱子表面突然起了黑色的纹路。 它们爬行蔓延,用粗糙和嶙峋逐步占领了光洁,随即大片大片地剥落,最后塌成了一方矩形的灰烬。 “呼~”范宁轻轻地吹走它们。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蜷曲的类似莎草纸的事物,深褐色,有些地方已经发黑,显得年代十分古老。 他将提灯凑得更近,伸出手指推开抚平,触感挺厚挺粗糙。 上面有一个简单的图案,但由于它画在数道长度不等的弧线围成的环形内,范宁更觉得这是一个标记,或是一个符号。 这个符号是金黄色的四条折线。 单从一根来看,折线忽高忽低,起伏杂乱,没有规则。 但四条这样类似又不同的折线平行并置,形成了一种奇妙又神秘的参差错落感。 “就像,音乐写作里的四部和声?” 而且,它们并非是画于其上,相反,是陷于其下。 一组什么符号或印记的...凹槽? 范宁显然没有任何解读的思路。 他现在唯一的感受就是,藏得太谨慎了! 想拿到它,需要拥有美术馆钥匙,拥有大量且熟悉的蓝星上古典音乐记忆,能解读出音列残卷的含义,能发现那些画作的特殊之处,能拿到铜盒,能收到神秘短信指引,能用进度超过100/100的字幕激活提示小字,并且,一次成功打开。 说句实话,范宁觉得,在设置这其中的条件时,只要满足一两个,就足以确保最后拿到这张莎草纸的人是自己。 如此大费周章,只能说明放置莎草纸的那个人,宁愿耽误自己更长的时间,哪怕自己一年半载拿不到,也绝对绝对不能让这张莎草纸落入他人手中,哪怕有一丝风险! 范宁把它卷了起来,想到这点时手都有点发抖。 小心翼翼地收到风衣的内兜里,拍了几下。 提灯的光芒已经十分微弱,大号的牛油蜡烛都快燃尽了。 他掏出怀表,时间指向晚上七点四十分。 没想到自己在美术馆里面已经待了近六个小时。 总结一下自己的收获:走廊尽头的梦的解读、音列残卷的破译、父亲的工作档案、“梦男”事件卷宗、带符号的莎草纸...至此探索应该已经告一段落,自己差不多可以走了。 不过这个美术馆钥匙本身…自己还是没搞清楚。 然后,范宁看着这片开启的扇形暗格皱起了眉头。 这玩意怎么复原啊? 这样放着也不太好吧...我过来都可能被人盯上了。 他先是试着推拉了一下,纹丝不动。 后又试着把那幅《第聂伯河上的月夜》从二号位取下,没有动静,挂回《山顶的暮色与墙》也没有动静。 最后范宁想了一下,做出一个决定。 他把提灯里的牛油蜡烛取了出来,找了一块空的精陶地面,点燃了那叠文件。 昏暗的房间被火焰照亮了不少,伴随着轻微的“滋啦”声,房间墙壁上各类物件的阴影不断地跳跃着。 文件较多,烧完花了一定时间,范宁不敢提前离场,万一不小心把其他的物件引燃了,这乌龙可就闹大了。 他看着档案和卷宗在火焰的舔砥下逐渐蜷曲发黑,完全化为薄薄的片状灰尘。 重新装回提灯时,牛油蜡烛燃得仅剩最后的一厘米多高。 范宁出了门,一步步走下去往一楼的台阶。 那种微弱的腐臭味道又出现了空气里,他忍不住往流动展厅方向的黑暗处多望了几眼。 在大门的铜锁前,他刚刚准备把脖子上的钥匙插到锁里,突然又犹豫了一下。 为谨慎起见,他回到二楼,随便抱了一幅油画下来。 “嗯,我是来美术馆寻拍卖品的,所以带了点东西出去。” 在他拧动铜锁里的钥匙时,蜡烛燃尽,地面提灯的光芒彻底消失。 “嘎吱嘎吱...” 沉重又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大门外除了远处的零星灯火,亮度和里面并无区别。 他一只手提着画,用脚把熄灭的提灯往里面踹进去了点,锁好大门,抱着画径直走出院落。 小巷灯火摇曳,归家之人不少。 正是产业工人下工时间,去时反而比来时更热闹。 范宁的眼睛始终看向前方,不曾回头,也对两边的事物充耳不闻,直至踏上列特其街道。 但是,不知道是源于之前的理性分析,还是源于自己的感性直觉。 他觉得此刻... 自己好像被跟踪了! 第十四章 铜盒中的符号 在提灯的照射下,范宁手中的黄铜金属盒泛着古朴的暗金色光芒,表面平整,没有看到任何的拼接口或缝隙。 唯独其中一面,有个带指针的环形刻度圈,中间是不规则的缝隙,旁边是一个黑色小按钮。 看到缝隙,结合眼前淡金色字幕[135/100]旁的钥匙符号,范宁很自然地就取下了脖子上的美术馆钥匙,插入其中,刚刚准备拧动—— 眼前的淡金色字幕的数字135更亮地闪了一下。 “这是什么?”范宁手中动作停住。 盒子这一面突然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提示小字! 排版有点混乱: 「需经过每个刻度...」 「停留当前刻度一天后可重置...」 「确认后,用力按...」 「顺序不对将自行爆毁...」 范宁有些无语。 卡洛恩·范·宁他爹在留物品的时候,就不能多点容错度的吗,就对自己儿子这么自信? 还整出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提示语。 他观察起指针旋钮之外的环形刻度圈。 “这不就是个时钟嘛,12个刻度...12...我瞬间就有思路了...比之前费的时间少得多。” 之前自己已经归纳出了音列残卷背后的信息形式,一个是“升c”的缺失引发的联想指向,还有一个,就是“顺序”,12个调性的顺序。 11张音列残卷本来是带有编号的,而破译之后的曲目调性排列是乱的。 范宁开始回忆: “第一张是贝多芬《暴风雨奏鸣曲》,d小调;第二张是贝多芬《黎明奏鸣曲》,c大调;第三张是巴赫《哥德堡变奏曲》,g大调;第四张是舒伯特《第二十一号钢琴奏鸣曲》,降b大调......” 他们的乱序是: d、c、g、降b、a、b、降e、降g、e、f、降a 而正常的音高顺序往上走,本应是: c、(没有升c)、d、降e、e、f、降g、g、降a、a、降b、b 所以,如果把这十一张音列残卷的乱序,按照实际的音高往上顺序,重新叠放一下的话... 顺序应该是3、(没有2)、1、8、11、10、12、4、7、5、6、9! 按照这种顺序转动旋钮?然后按下确认按钮,打开箱子? 范宁读出目前旋钮指针的位置。 指针已经指向的,是2点钟方向! “这证实了我的猜想,缺失的顺序2就是升c,我不用再额外再管这个方位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钥匙,缓慢地把指针往顺时针方向拨一格。 “汀汀汀汀汀汀......”细碎又密集的脆响不断发出。 指针拨到3点钟方向。 再逆时针方向拨两格。 “汀汀汀汀汀汀......” 指针拨到1点钟方向。 顺时针拨七格。 “汀汀汀汀汀汀......” 指针拨到8点钟方向。 11点钟、10点钟...... 范宁小心地操作着,越接近完成,他心脏跳得越快,手心也冒出了湿滑的冷汗。 最后,他把手指放到了按钮上,脸色变幻了几次。 按下! 他的手指抖得有点发软,一时间没按下去。 好像是有点紧,难怪提示要用力。 “就不能多给几次容错机会吗,这别人哪打的开啊,这么小心干什么。”范宁突然又怂了,把手指拿开嘀咕道。 “意思应该是那么个意思,顺序应该是这么个顺序。” “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符合了您老人家的‘格式要求’啊。” “要是毁了箱子,您的宝物不就失传了吗??? “算了,你都不怕我搞错,我怕什么怕!!” 几番思索后,范宁终于把心一横,用手指大力地把按钮戳了进去! “咔!”干涩沉闷的声音。 范宁发现黄铜箱子表面突然起了黑色的纹路。 它们爬行蔓延,用粗糙和嶙峋逐步占领了光洁,随即大片大片地剥落,最后塌成了一方矩形的灰烬。 “呼~”范宁轻轻地吹走它们。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蜷曲的类似莎草纸的事物,深褐色,有些地方已经发黑,显得年代十分古老。 他将提灯凑得更近,伸出手指推开抚平,触感挺厚挺粗糙。 上面有一个简单的图案,但由于它画在数道长度不等的弧线围成的环形内,范宁更觉得这是一个标记,或是一个符号。 这个符号是金黄色的四条折线。 单从一根来看,折线忽高忽低,起伏杂乱,没有规则。 但四条这样类似又不同的折线平行并置,形成了一种奇妙又神秘的参差错落感。 “就像,音乐写作里的四部和声?” 而且,它们并非是画于其上,相反,是陷于其下。 一组什么符号或印记的...凹槽? 范宁显然没有任何解读的思路。 他现在唯一的感受就是,藏得太谨慎了! 想拿到它,需要拥有美术馆钥匙,拥有大量且熟悉的蓝星上古典音乐记忆,能解读出音列残卷的含义,能发现那些画作的特殊之处,能拿到铜盒,能收到神秘短信指引,能用进度超过100/100的字幕激活提示小字,并且,一次成功打开。 说句实话,范宁觉得,在设置这其中的条件时,只要满足一两个,就足以确保最后拿到这张莎草纸的人是自己。 如此大费周章,只能说明放置莎草纸的那个人,宁愿耽误自己更长的时间,哪怕自己一年半载拿不到,也绝对绝对不能让这张莎草纸落入他人手中,哪怕有一丝风险! 范宁把它卷了起来,想到这点时手都有点发抖。 小心翼翼地收到风衣的内兜里,拍了几下。 提灯的光芒已经十分微弱,大号的牛油蜡烛都快燃尽了。 他掏出怀表,时间指向晚上七点四十分。 没想到自己在美术馆里面已经待了近六个小时。 总结一下自己的收获:走廊尽头的梦的解读、音列残卷的破译、父亲的工作档案、“梦男”事件卷宗、带符号的莎草纸...至此探索应该已经告一段落,自己差不多可以走了。 不过这个美术馆钥匙本身…自己还是没搞清楚。 然后,范宁看着这片开启的扇形暗格皱起了眉头。 这玩意怎么复原啊? 这样放着也不太好吧...我过来都可能被人盯上了。 他先是试着推拉了一下,纹丝不动。 后又试着把那幅《第聂伯河上的月夜》从二号位取下,没有动静,挂回《山顶的暮色与墙》也没有动静。 最后范宁想了一下,做出一个决定。 他把提灯里的牛油蜡烛取了出来,找了一块空的精陶地面,点燃了那叠文件。 昏暗的房间被火焰照亮了不少,伴随着轻微的“滋啦”声,房间墙壁上各类物件的阴影不断地跳跃着。 文件较多,烧完花了一定时间,范宁不敢提前离场,万一不小心把其他的物件引燃了,这乌龙可就闹大了。 他看着档案和卷宗在火焰的舔砥下逐渐蜷曲发黑,完全化为薄薄的片状灰尘。 重新装回提灯时,牛油蜡烛燃得仅剩最后的一厘米多高。 范宁出了门,一步步走下去往一楼的台阶。 那种微弱的腐臭味道又出现了空气里,他忍不住往流动展厅方向的黑暗处多望了几眼。 在大门的铜锁前,他刚刚准备把脖子上的钥匙插到锁里,突然又犹豫了一下。 为谨慎起见,他回到二楼,随便抱了一幅油画下来。 “嗯,我是来美术馆寻拍卖品的,所以带了点东西出去。” 在他拧动铜锁里的钥匙时,蜡烛燃尽,地面提灯的光芒彻底消失。 “嘎吱嘎吱...” 沉重又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大门外除了远处的零星灯火,亮度和里面并无区别。 他一只手提着画,用脚把熄灭的提灯往里面踹进去了点,锁好大门,抱着画径直走出院落。 小巷灯火摇曳,归家之人不少。 正是产业工人下工时间,去时反而比来时更热闹。 范宁的眼睛始终看向前方,不曾回头,也对两边的事物充耳不闻,直至踏上列特其街道。 但是,不知道是源于之前的理性分析,还是源于自己的感性直觉。 他觉得此刻... 自己好像被跟踪了! 第十五章 啄木鸟事务咨询所 列特其街道两侧商店伸出的招牌亮着温暖的光。 范宁脸色如常,不急不慢地朝西边走去,时不时驻足于某家商店,观看橱窗内的商品。 他心中却在极速地思索。 “跟踪自己的是什么人?” 从现在已知的信息来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两方:学校连环死亡案件背后的神秘势力,或者特巡厅。 “如果是来自神秘势力,他的目的是什么?顾虑底线在哪里?如果是特巡厅呢?” 之前的那股势力应该不会堂而皇之的搞事情。 自己回了家不一定安全,但在公共场所,只要时间不太晚,应该是安全的。 如果是特巡厅? 按理说,自己本来是不怕他们的。 或者说不是很怕吧,虽然自己穿越的秘密,有一定风险被他们掌握非凡力量的“有知者”发现…可另一方面,自己怎么说是作为受害者,莫名的心头阴影未散,他们的介入对自己而言也不算坏事。 但哪知去了趟美术馆得知一些信息后,现在的情况有点微妙了。 范宁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的工作档案。 还有自己风衣内兜里的那张不知作何用处的符号莎草纸。 虽然还不太清楚特巡局的行事规则、立场和风格,但至少他们查处神秘事件,缴获违禁物品吧? 兜里这东西算不算? 他们作为帝国当局的官方机构,不知道查人讲不讲证据或法律? “自己只是个学生,卷入这种事情真的太没有反抗能力了。” 范宁突然有点渴望成为“有知者”了。 “暂时还是别回家。”他没有选择拐入那条连接列特其街道和伦万大道的巷子,而是继续向前。 “如果我上个出租马车,绕行一下会不会有用?” “或者坐到学校?” “不行...” 想到出租马车的密闭空间,范宁觉得更危险。 至于校区?如果那里非常安全,前面几个人是怎么死的? 范宁的脚步有些放缓,但还是快走到了十字路口。 怎么办怎么办... 他站在路口佯装等车,但还是束手无策。 那种被人窥视,如芒在背的感觉一直都在。 “先生,晚上需要住店吗?”一位穿着短小夹克的年轻男子在为自己的小酒馆拉客。 “不用,谢谢。”范宁笑着拒绝,然后望向了饰有锻锡镂空花纹的道路标识牌。 直行的东西方向是列特其街道,转向的南北方向是凯兹顿街道。 “凯兹顿街道?...” 范宁眉头微微皱起。 “是了,安东老师给我的信,就是要我拜访东梅克伦区凯兹顿街道43号的维亚德林爵士。” 因为信里面说的是维亚德林爵士正在外出,要他12月份再去比较稳妥,他就没有一直把这事放在思考的首位。 “我现在过去有用吗?” 范宁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虽然自己非常信任安东老师推荐的人,但今天才11月24号,这个人现在不一定回来了。 而且自己找他是去学钢琴的。 如真爆发了什么冲突,钢琴能用来砸人吗? 但自己现在真的别无选择了,这算是安东老师唯一给自己留的一个“锦囊”? 诸多念头匆匆闪过,在做出决定后,范宁不再犹豫,右转! 这里的人流量少了不少。 顺着凯兹顿街道向南走了一截,来到下一个大十字路口。 如果在这左转的话,就是伦万大道,不远自己就能走到住处。 但范宁选择继续往前走! 40号,41号,42号… 凯兹顿街道43号! 在街道的拐角处,范宁看到了门口的两株石榴树盆栽,小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以淡紫色和红色为主的桌椅和装潢,零零散散的几位顾客已接近用餐的尾声… 有没有搞错,这是个小饭店? 范宁的眼神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也没发现什么,倒是抬了头后,在较高的二楼看到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牌匾,上面的字体、颜色、排版风格可以逼疯设计师的那种: [啄木鸟事务咨询所] 好吧,作为安东老师推荐的地址,这个名字听起来应该比饭店靠谱,至少和自己的心里预期更接近一些。 可是范宁围着这个街角左晃右晃,也没找到从哪里可以上到这个啄木鸟事务咨询所。 背后那种窥伺的不安感觉越来越强烈,范宁甚至感觉暗处的那个人马上就要扑上来了。 他看着饭店的入口,一咬牙,踏上了门口铺陈的豪华地毯。 温暖的空气浸润着全身,深秋的寒意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与之齐来的还有无比诱人的食物香味,类似特制香料烹制下的肉香、蔬果的清香和糕点的甜香混合。 他不可避免地涌起了奇饿难耐的食欲,感觉整个胃已经被掏空,饿得眼冒金星、腿脚发软,可以吃下一头牛的那种。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刚刚打烊。”一位穿着浅色束腰裙的年轻女服务员说道。 “哦…”范宁边回应,边尽可能地往里观察,只见收银服务台上有一个年轻小伙子低头看着厚厚的书,里面另有一个穿着厨师服的人留下了收拾盘子的背影,再者就只有这个女服务员了。 “那个,不是,你们是那个啄木鸟什么吗?”范宁噎了口口水,有些心虚地开口。 收银台的小伙子抬头,并戴上了放在手边的黑框眼镜,看向范宁:“我们的事务咨询所同时打烊,先生请明天来吧。” “那个,我找维亚德林爵士,我是卡洛恩·范·宁,就是安东·科纳尔教授的学生。”范宁奇怪自己的表达能力怎么突然就不丝滑了。 是因为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饿傻了? “安东的那个学生?”某个高处飘来一道大嗓门的声音。 就在这一刻,范宁突然就觉得那种如芒在背的不安感退去了。 就离门口不远,一个自己之前不曾留意的地方,被拉开了布料颜色与环境相似的帘子,露出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一个穿着灰色短款上衣和白色帆布裤子的中年模样男子走了下来。 “会长。“旁边两人打着招呼。 他的五官棱角分明,皮肤偏黑,身材魁梧,几乎秃顶,四肢似缆绳般稳固,眼神锐利如刀。 范宁甚至觉得这不像他预想的钢琴师的气质。 当然,他还是礼貌地打招呼:“您好,您就是维亚德林爵士吗?” 秃顶男子审视般地看着范宁,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良久,这位秃顶男子开口道:“吃了吗?” “???啊?”范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问你,吃饭了没?”男子的嗓门声更大了。 第十六章 涉及隐知 晚上十点,饭店二楼,啄木鸟事务咨询所。 接待大堂铺有红地毯,放着老旧沙发和茶几。 走廊后的某间洽谈室。 十多平米的房间,好几盏煤气灯齐开,把裱有深绿色斜花纹墙纸的四面墙壁照得发亮,物件几乎没有阴影存在。 范宁坐在铺有浅紫色天鹅绒的柔软靠椅上,深色红木桌的对面是维亚德林爵士。 他看向面前两人各一份的餐盘。 一大块煎得冒热气,淋着黑椒酱的尼普若西部牧场厚切牛排;点缀着覆盆子、草莓和黑葡萄碎块的冷土豆泥;挤着奶油丝,洒有菌类粉末的炸鲻鱼肉丸;以及一小杯荡漾着琥珀色泽的皮奥多酒庄红葡萄酒。 “临时随便做的。”维亚德林切下一小块汁水淋漓的牛排,塞入嘴里,在大口咀嚼中继续说道,“没吃饭就先吃饭。” 他的声音就算压低,也震得耳膜作响。 “哦?哦。”范宁应了一声,饥饿盖过了惊讶,随即开动餐具。 牛排香嫩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水果土豆泥清凉软糯、酸甜咸鲜;肉丸外酥里嫩,里外皆是喷香无比,带着奇妙的复合口感;最后饮掉酸涩和轻盈口感混合,又带着馥郁果香和喉间冲击力的皮奥多红酒。 范宁只用了十分钟就把它们扫得一干二净,然后瘫坐在靠椅上,看着餐盘被来人清走。 是不是穿越之后,前几顿吃得太随便太对付了? 他头一次体会到如此浓烈的食欲和满足感。 甚至感觉《第一交响曲》的续写灵感都出来了。 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说点东西很好吃的客套话… “如果不是听闻安东的死讯,我提前临时赶回来,你就见不到我了。”对面的维亚德林擦着嘴开口。 “……”范宁还没酝酿出的客套话提前夭折,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一顿要多少钱?”最后换成了这句。 “如果是楼下的那个小伙子烹制的话,不贵,1磅出头几个先令。” 黑店啊… 范宁吓得闭上了嘴。 “安东让你来完成他最后的那首交响曲,可能是个最好的选择。”维亚德林突然聊起了这个话题。 “是…是吗?为什么?” “外出时收到了他的信,得知他准备让自己一还没毕业的学生续写并发表时,觉得这未免过于儿戏,直到连夜赶回乌夫兰塞尔后,碰巧听了你的即兴演奏。” 范宁有些惊讶:“您上午也在现场?” “所以你是想先聊聊你老师,还是先聊‘有知者’?” “啊?”范宁有些错愕,他坐直了身体,“您不是一位钢琴老师吗?” 他心中平行冒出的话其实是:“您不是一位厨师吗?” “你不应该最先想知道的是那两者么?”维亚德林厚重地声音打在心底。 范宁点点头:“的确是的,先说安东老师吧。” “希兰曾经有一个姐姐。” “诶?” 这范宁真不清楚。 他自然是进了圣莱尼亚大学才认识安东老师的,四年不到,的确没听老师或希兰提起过。 而且听这种说法,安东老师的大女儿已经去世蛮长一段时间了。 “希兰的姐姐以前是我们这里的文职人员,如果还在世的话,比你年纪还要大两三岁。” “那她是‘有知者’吗?”范宁问道。 维亚德林摇头。 “我是以她钢琴启蒙老师的身份看着她长大的,她大约是十六七岁时,在学校卷入了一起神秘事件,她同时遭遇的另几位同学接连在几天后死亡。” “幸运的是,她的钢琴老师是我,在第二天课堂上,我就察觉到了异样,把她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神秘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一个供奉邪神的隐秘组织,我们和特巡厅那帮家伙合作,捣毁了所查获的所有据点,查处了所有能查到的涉案邪士,尽可能地消除了事件造成的影响。” “出于持续保护的目的,也是一份不错的工作,后不久她就加入了我们的文职人员队伍,协助我们处理危险性相对较小的辅助性日常事务,她父亲信任于我,自然是乐见于此,当然具体的事务内容,她也签了保密协议。” “那后来呢?”范宁忍不住问道。 “后来?过了几年,她还是‘迷失’了…”维亚德林的声调比钢琴的低音区还要沉,“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事是她父亲最惨痛的记忆,他甚至不愿意以任何方式提及。” 无法理解的方式… 就像警官之前说的那两个同学的死状一样? 范宁感到有些寒意,他忍不住追问起来更多疑惑的问题: “你们是一个‘有知者’组织吗?” “我们熟知的正神教会是不是‘有知者’组织?” “你们和特巡厅是什么关系?” “什么叫‘迷失’?” ….. “所以接下来聊第二个话题,关于‘有知者’。”维亚德林正色道。 范宁身体坐得笔直。 维亚德林起身,打开靠着墙壁的深漆栎木板柜子,拿出了一个造型奇异的组合烛台,足足有七层之多,每层的小蜡烛数量不一,呈现出神秘的参差错落感。 划亮黄磷火柴,待一根根蜡烛被全部点燃后,关闭所有煤气灯的开关。 房间变得昏暗而神秘。 “我们的灵渴望被‘烛’照亮。“光影摇曳中,维亚德林低沉自语。 将烛台放至于桌上,将小型玻璃熏香蒸发器卡在一根最大的蜡烛上的金属环上,滴入小棕瓶内的红色混合精油。 “秘氛之‘池’驱散违和之感。“ 房间内飘散着奇特的甜香味,范宁不甚明了。 将粗盐混上某种紫色的染料,洒于桌面外圈,构成封闭的曲线。 “‘钥’是我们拆解灵感时的庇护所。” 最后,维亚德林拿出一张圆盘状的黑紫色紫胶虫树脂唱片,放入角落里那台黑得发亮的柜式留声机内,按下开关。 喇叭内的音乐声响起。 “语言之外的艺术象征稳固心神的祷文。” “卡拉塔尼大师晚年的大型教会音乐《a小调安魂曲》?”这是范宁唯一能认出的事物,虽然这一切他都没看懂。 房间内烛影摇曳,香熏弥散,在弦乐沉重节奏和钟声的陪衬下,木管配器组和圆号吹出灰暗怅惘的前奏段,随后合唱团唱出灰暗、恐惧、令人为之战栗的圣咏主题。 他忽然觉得感官变得敏锐,嘴里有些干渴,但自己的意识又被什么“薄膜”或“结构体”裹起了薄薄的一层,获得了奇怪的被保护感。 “维亚德林爵士,我…我想问问,讨论这个话题,为什么要这样?”范宁终于发问。 “因为,我们接下来要聊的内容,大多会涉及‘隐知’。”维亚德林的回答,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 “所以,这一切是对我们神智的保护。” 第十五章 啄木鸟事务咨询所 列特其街道两侧商店伸出的招牌亮着温暖的光。 范宁脸色如常,不急不慢地朝西边走去,时不时驻足于某家商店,观看橱窗内的商品。 他心中却在极速地思索。 “跟踪自己的是什么人?” 从现在已知的信息来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两方:学校连环死亡案件背后的神秘势力,或者特巡厅。 “如果是来自神秘势力,他的目的是什么?顾虑底线在哪里?如果是特巡厅呢?” 之前的那股势力应该不会堂而皇之的搞事情。 自己回了家不一定安全,但在公共场所,只要时间不太晚,应该是安全的。 如果是特巡厅? 按理说,自己本来是不怕他们的。 或者说不是很怕吧,虽然自己穿越的秘密,有一定风险被他们掌握非凡力量的“有知者”发现…可另一方面,自己怎么说是作为受害者,莫名的心头阴影未散,他们的介入对自己而言也不算坏事。 但哪知去了趟美术馆得知一些信息后,现在的情况有点微妙了。 范宁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的工作档案。 还有自己风衣内兜里的那张不知作何用处的符号莎草纸。 虽然还不太清楚特巡局的行事规则、立场和风格,但至少他们查处神秘事件,缴获违禁物品吧? 兜里这东西算不算? 他们作为帝国当局的官方机构,不知道查人讲不讲证据或法律? “自己只是个学生,卷入这种事情真的太没有反抗能力了。” 范宁突然有点渴望成为“有知者”了。 “暂时还是别回家。”他没有选择拐入那条连接列特其街道和伦万大道的巷子,而是继续向前。 “如果我上个出租马车,绕行一下会不会有用?” “或者坐到学校?” “不行...” 想到出租马车的密闭空间,范宁觉得更危险。 至于校区?如果那里非常安全,前面几个人是怎么死的? 范宁的脚步有些放缓,但还是快走到了十字路口。 怎么办怎么办... 他站在路口佯装等车,但还是束手无策。 那种被人窥视,如芒在背的感觉一直都在。 “先生,晚上需要住店吗?”一位穿着短小夹克的年轻男子在为自己的小酒馆拉客。 “不用,谢谢。”范宁笑着拒绝,然后望向了饰有锻锡镂空花纹的道路标识牌。 直行的东西方向是列特其街道,转向的南北方向是凯兹顿街道。 “凯兹顿街道?...” 范宁眉头微微皱起。 “是了,安东老师给我的信,就是要我拜访东梅克伦区凯兹顿街道43号的维亚德林爵士。” 因为信里面说的是维亚德林爵士正在外出,要他12月份再去比较稳妥,他就没有一直把这事放在思考的首位。 “我现在过去有用吗?” 范宁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虽然自己非常信任安东老师推荐的人,但今天才11月24号,这个人现在不一定回来了。 而且自己找他是去学钢琴的。 如真爆发了什么冲突,钢琴能用来砸人吗? 但自己现在真的别无选择了,这算是安东老师唯一给自己留的一个“锦囊”? 诸多念头匆匆闪过,在做出决定后,范宁不再犹豫,右转! 这里的人流量少了不少。 顺着凯兹顿街道向南走了一截,来到下一个大十字路口。 如果在这左转的话,就是伦万大道,不远自己就能走到住处。 但范宁选择继续往前走! 40号,41号,42号… 凯兹顿街道43号! 在街道的拐角处,范宁看到了门口的两株石榴树盆栽,小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以淡紫色和红色为主的桌椅和装潢,零零散散的几位顾客已接近用餐的尾声… 有没有搞错,这是个小饭店? 范宁的眼神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也没发现什么,倒是抬了头后,在较高的二楼看到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牌匾,上面的字体、颜色、排版风格可以逼疯设计师的那种: [啄木鸟事务咨询所] 好吧,作为安东老师推荐的地址,这个名字听起来应该比饭店靠谱,至少和自己的心里预期更接近一些。 可是范宁围着这个街角左晃右晃,也没找到从哪里可以上到这个啄木鸟事务咨询所。 背后那种窥伺的不安感觉越来越强烈,范宁甚至感觉暗处的那个人马上就要扑上来了。 他看着饭店的入口,一咬牙,踏上了门口铺陈的豪华地毯。 温暖的空气浸润着全身,深秋的寒意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与之齐来的还有无比诱人的食物香味,类似特制香料烹制下的肉香、蔬果的清香和糕点的甜香混合。 他不可避免地涌起了奇饿难耐的食欲,感觉整个胃已经被掏空,饿得眼冒金星、腿脚发软,可以吃下一头牛的那种。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刚刚打烊。”一位穿着浅色束腰裙的年轻女服务员说道。 “哦…”范宁边回应,边尽可能地往里观察,只见收银服务台上有一个年轻小伙子低头看着厚厚的书,里面另有一个穿着厨师服的人留下了收拾盘子的背影,再者就只有这个女服务员了。 “那个,不是,你们是那个啄木鸟什么吗?”范宁噎了口口水,有些心虚地开口。 收银台的小伙子抬头,并戴上了放在手边的黑框眼镜,看向范宁:“我们的事务咨询所同时打烊,先生请明天来吧。” “那个,我找维亚德林爵士,我是卡洛恩·范·宁,就是安东·科纳尔教授的学生。”范宁奇怪自己的表达能力怎么突然就不丝滑了。 是因为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饿傻了? “安东的那个学生?”某个高处飘来一道大嗓门的声音。 就在这一刻,范宁突然就觉得那种如芒在背的不安感退去了。 就离门口不远,一个自己之前不曾留意的地方,被拉开了布料颜色与环境相似的帘子,露出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一个穿着灰色短款上衣和白色帆布裤子的中年模样男子走了下来。 “会长。“旁边两人打着招呼。 他的五官棱角分明,皮肤偏黑,身材魁梧,几乎秃顶,四肢似缆绳般稳固,眼神锐利如刀。 范宁甚至觉得这不像他预想的钢琴师的气质。 当然,他还是礼貌地打招呼:“您好,您就是维亚德林爵士吗?” 秃顶男子审视般地看着范宁,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良久,这位秃顶男子开口道:“吃了吗?” “???啊?”范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问你,吃饭了没?”男子的嗓门声更大了。 第十六章 涉及隐知 晚上十点,饭店二楼,啄木鸟事务咨询所。 接待大堂铺有红地毯,放着老旧沙发和茶几。 走廊后的某间洽谈室。 十多平米的房间,好几盏煤气灯齐开,把裱有深绿色斜花纹墙纸的四面墙壁照得发亮,物件几乎没有阴影存在。 范宁坐在铺有浅紫色天鹅绒的柔软靠椅上,深色红木桌的对面是维亚德林爵士。 他看向面前两人各一份的餐盘。 一大块煎得冒热气,淋着黑椒酱的尼普若西部牧场厚切牛排;点缀着覆盆子、草莓和黑葡萄碎块的冷土豆泥;挤着奶油丝,洒有菌类粉末的炸鲻鱼肉丸;以及一小杯荡漾着琥珀色泽的皮奥多酒庄红葡萄酒。 “临时随便做的。”维亚德林切下一小块汁水淋漓的牛排,塞入嘴里,在大口咀嚼中继续说道,“没吃饭就先吃饭。” 他的声音就算压低,也震得耳膜作响。 “哦?哦。”范宁应了一声,饥饿盖过了惊讶,随即开动餐具。 牛排香嫩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水果土豆泥清凉软糯、酸甜咸鲜;肉丸外酥里嫩,里外皆是喷香无比,带着奇妙的复合口感;最后饮掉酸涩和轻盈口感混合,又带着馥郁果香和喉间冲击力的皮奥多红酒。 范宁只用了十分钟就把它们扫得一干二净,然后瘫坐在靠椅上,看着餐盘被来人清走。 是不是穿越之后,前几顿吃得太随便太对付了? 他头一次体会到如此浓烈的食欲和满足感。 甚至感觉《第一交响曲》的续写灵感都出来了。 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说点东西很好吃的客套话… “如果不是听闻安东的死讯,我提前临时赶回来,你就见不到我了。”对面的维亚德林擦着嘴开口。 “……”范宁还没酝酿出的客套话提前夭折,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一顿要多少钱?”最后换成了这句。 “如果是楼下的那个小伙子烹制的话,不贵,1磅出头几个先令。” 黑店啊… 范宁吓得闭上了嘴。 “安东让你来完成他最后的那首交响曲,可能是个最好的选择。”维亚德林突然聊起了这个话题。 “是…是吗?为什么?” “外出时收到了他的信,得知他准备让自己一还没毕业的学生续写并发表时,觉得这未免过于儿戏,直到连夜赶回乌夫兰塞尔后,碰巧听了你的即兴演奏。” 范宁有些惊讶:“您上午也在现场?” “所以你是想先聊聊你老师,还是先聊‘有知者’?” “啊?”范宁有些错愕,他坐直了身体,“您不是一位钢琴老师吗?” 他心中平行冒出的话其实是:“您不是一位厨师吗?” “你不应该最先想知道的是那两者么?”维亚德林厚重地声音打在心底。 范宁点点头:“的确是的,先说安东老师吧。” “希兰曾经有一个姐姐。” “诶?” 这范宁真不清楚。 他自然是进了圣莱尼亚大学才认识安东老师的,四年不到,的确没听老师或希兰提起过。 而且听这种说法,安东老师的大女儿已经去世蛮长一段时间了。 “希兰的姐姐以前是我们这里的文职人员,如果还在世的话,比你年纪还要大两三岁。” “那她是‘有知者’吗?”范宁问道。 维亚德林摇头。 “我是以她钢琴启蒙老师的身份看着她长大的,她大约是十六七岁时,在学校卷入了一起神秘事件,她同时遭遇的另几位同学接连在几天后死亡。” “幸运的是,她的钢琴老师是我,在第二天课堂上,我就察觉到了异样,把她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神秘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一个供奉邪神的隐秘组织,我们和特巡厅那帮家伙合作,捣毁了所查获的所有据点,查处了所有能查到的涉案邪士,尽可能地消除了事件造成的影响。” “出于持续保护的目的,也是一份不错的工作,后不久她就加入了我们的文职人员队伍,协助我们处理危险性相对较小的辅助性日常事务,她父亲信任于我,自然是乐见于此,当然具体的事务内容,她也签了保密协议。” “那后来呢?”范宁忍不住问道。 “后来?过了几年,她还是‘迷失’了…”维亚德林的声调比钢琴的低音区还要沉,“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事是她父亲最惨痛的记忆,他甚至不愿意以任何方式提及。” 无法理解的方式… 就像警官之前说的那两个同学的死状一样? 范宁感到有些寒意,他忍不住追问起来更多疑惑的问题: “你们是一个‘有知者’组织吗?” “我们熟知的正神教会是不是‘有知者’组织?” “你们和特巡厅是什么关系?” “什么叫‘迷失’?” ….. “所以接下来聊第二个话题,关于‘有知者’。”维亚德林正色道。 范宁身体坐得笔直。 维亚德林起身,打开靠着墙壁的深漆栎木板柜子,拿出了一个造型奇异的组合烛台,足足有七层之多,每层的小蜡烛数量不一,呈现出神秘的参差错落感。 划亮黄磷火柴,待一根根蜡烛被全部点燃后,关闭所有煤气灯的开关。 房间变得昏暗而神秘。 “我们的灵渴望被‘烛’照亮。“光影摇曳中,维亚德林低沉自语。 将烛台放至于桌上,将小型玻璃熏香蒸发器卡在一根最大的蜡烛上的金属环上,滴入小棕瓶内的红色混合精油。 “秘氛之‘池’驱散违和之感。“ 房间内飘散着奇特的甜香味,范宁不甚明了。 将粗盐混上某种紫色的染料,洒于桌面外圈,构成封闭的曲线。 “‘钥’是我们拆解灵感时的庇护所。” 最后,维亚德林拿出一张圆盘状的黑紫色紫胶虫树脂唱片,放入角落里那台黑得发亮的柜式留声机内,按下开关。 喇叭内的音乐声响起。 “语言之外的艺术象征稳固心神的祷文。” “卡拉塔尼大师晚年的大型教会音乐《a小调安魂曲》?”这是范宁唯一能认出的事物,虽然这一切他都没看懂。 房间内烛影摇曳,香熏弥散,在弦乐沉重节奏和钟声的陪衬下,木管配器组和圆号吹出灰暗怅惘的前奏段,随后合唱团唱出灰暗、恐惧、令人为之战栗的圣咏主题。 他忽然觉得感官变得敏锐,嘴里有些干渴,但自己的意识又被什么“薄膜”或“结构体”裹起了薄薄的一层,获得了奇怪的被保护感。 “维亚德林爵士,我…我想问问,讨论这个话题,为什么要这样?”范宁终于发问。 “因为,我们接下来要聊的内容,大多会涉及‘隐知’。”维亚德林的回答,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 “所以,这一切是对我们神智的保护。” 第十七章 见证之主 “有知者的核心,或他们区别于普通人的因素,是‘隐知’和‘灵感’。” 烛台的光影在维亚德林脸庞上跳跃着。 “隐知…灵感…”范宁咀嚼着这两个词语,只觉得它们都不算生僻词,但放在一起,又谈不上很好理解。 “隐知,是与外显的知识、理性的知识、经验的知识相对的概念。”维亚德林做出解释。 “即:隐秘的知识、直觉非理性的知识、超验的知识。” “可以举一些例子吗?”范宁问道。 “例子?”维亚德林音调有些拖长,“比如,那些神秘、至高又危险的存在,关于祂们的起源与奥秘的知识。” “您是说,神?三大正神教会信仰的神灵?神圣骄阳教会的不坠之火?灵隐戒律会的渡鸦?芳卉圣殿的芳卉诗人?”范宁回忆起了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应有之常识。 “神…看来你们普通人的确更习惯于这个称呼。” “那叫什么?” “对于我们有知者而言,一般都将祂们称之为——”维亚德林的瞳孔骤然聚焦: “见证之主。” “见证之主?...”范宁心中不解,“所以祂们是创造世界的存在吗?一共有三位?” “不不不...” “祂们虽然无比强大,但不是全知全能,亦不能用人格化的方式来理解,每位见证之主都有自己执掌的相位,三大正神教会虽然颂扬自己的见证之主,但绝不会鼓吹是祂们创造了世界,也不会否认还存在其他见证之主。” “实际上就我目前有限的认知,见证之主的数量可能已经超过了二十位…” “这么多?”范宁惊呼起来。 他原本猜想,在三大正神教会之外,可能存在几位“邪神”。 但这个数字实在是大大地超过了他的预期。 “难道邪神的数量比那三位正神多了那么多?” “非要用正神和邪神来区分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人类需要趋利避害。”维亚德林说道,“以人类的逻辑来看,见证之主中的确有少部分相对温和,另一部分则极度危险,但造成这种区别的原因,我觉得只是因为‘随机’这两个字。” “就像...我往地面上的蚂蚁群里丢糖还是烟蒂,只是取决我的心情?”范宁尝试着如此理解。 “把蚂蚁群换成微生物可能更为贴切,你根本没注意到它,也无意给予它赏赐或是惩罚。”维亚德林纠正道。 “所以正神教会对世人的告诫多少值得重视:只有向正主祈求,才可能获得安全的启示或慰藉。而若诵念了另外那些神秘存在的名,或看了、听了什么不该看、不该听的事物,结果绝非洞见真知,而是大概率沾染疯狂。” “好吧,那有一点就不太理解了,教会传播信仰的意义何在?”范宁陷入思索,“既然见证之主根本不具备人格化,那祂还需要人们的祀奉吗?祂在乎吗?” “需要被崇拜、渴望被尊敬,这不是一种‘人格化’的特征吗?” “这个问题牵涉到学派和教会的区别。”维亚德林说道。 “在学派看来,见证之主的存在代表了祂所执掌的规则,只要遵照这个规则来构造秘仪,就能洞见隐知与灵感,区别只是不同见证之主规则不一,有些可能符合常识,有些可能违背常识。” “因此,学派对见证之主的态度是研习、遵守、沟通、反馈。他们不仅研习三大正神教会见证之主的规则,也会去钻研其他见证之主的奥秘。” “就像一位律师,他钻研各类的法律政策,目的只为实现自己的诉求。”范宁如此评价道。 “这一次你理解得更中肯。”维亚德林笑得“嗡嗡作响”。 “而教会对见证之主的态度,至少官方口径上,是祀奉、信仰、祈祷、尊崇。他们这样做,同样收获了想要的启示,他们构造的秘仪,同样被实证有效。” “在学派来看,这是因为他们家那几位见证之主恰好随机得‘比较人格化’、‘比较温和’,恰好可以用这些方式和祂共鸣。” “教会虽然只追随他们的见证之主,但由于对其研究得非常精深,洞见的启示也并不弱于学派。” “可能我们学派的这种看法,削减了‘信仰’的神圣性,但我并不否认信仰的积极作用。毕竟正神教会引导人们积极行善,明辨是非,也给予了他们告解和宽慰。” “所以‘信仰’是那三位正神的规则,但并不一定是其他见证之主的规则。”范宁明白了,“您刚刚是说,您这个啄木鸟事务咨询所是一个学派对吗?” “那只是一个对外人的名号,我们的组织名,叫‘指引学派’。” 看到范宁继续想追问,维亚德林抬手将其打断:“涉及各有知者组织的背景,及彼此关系的问题,现在你没有必要深究。” “这个庇护神智的秘仪,时间有限。” “现在我们聊的是有知者本身,刚刚算是对‘隐知’的举例解释,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个因素:‘灵感’。” “关于此类问题的文献浩如烟海,但在见证之主的起源,和有知者灵感的本质问题上,它们指向了相同的逻辑内核——” “诺阿人的‘辉光’折射论。” 听到这时范宁心中一动。 诺阿人?诺阿语?安东老师所获的《音流、织体与梦境》好像就是用这种语言写成的。 “新历前的第3史,以存在超过千年的图伦加利亚王朝的覆灭为终结,这是一段仍有许多未解之谜的时期。再此更早的诺阿王朝,存在时间更短了,一百多年,更是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新历很多有知者所撰写的著作,源头大都是第3史这两个王朝时期的古籍,他们只是借助自我的灵感进行转译和解读,让那些高阶隐知变得稍微平易近人。” 维亚德林说着,拿出了一本破旧不堪的书籍,有贝壳状纹路的硬质封面已经毁损了大半,散落卷曲的黄色书页被皮夹所固定着。 “《以西结折射密续》,用诺阿语写成,图伦加利亚王朝早期的占星学家兼宫廷乐师‘以西结’所著,作者声称书中内容是自己对原著古查尼孜语的转译,并经过一定的缩减以适用于某神秘歌剧的唱词。” “当然,此类古籍在特巡厅那帮家伙口中称为禁书。” 范宁心中暗自思索:“所以特巡厅算教会还是学派?听这个语气,指引学派和特巡厅的关系好像又有合作又不完全对路,不知他们和帝国当局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卡洛恩,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维亚德林双手按着书封问道。 “啊?”范宁有些错愕,他觉得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大了,“您是在和我讨论哲学问题吗?” “你的感觉或印象,系统的或零散的,平和的或偏激的。” “好吧...”范宁开始组织语言,他第一反应下所浮现出的事物,包括典雅洁净的大学校园,拥挤破败的平民住房,美丽的自然原野风光,污水横流的城市一隅,俊男美女的青春活力,年长之人的衰颓躯体...还有复杂的世俗人性,以及同样是人构建出的宏伟崇高的艺术殿堂。 “可能很矛盾吧,或者说,充满很多缺憾...”于是他尝试开口,“工业蓬勃发展,繁荣触手可及,但愉悦是表象,苦痛是本质。生命过于短暂,艺术才是永恒。” “利益相关:音乐专业。后面那句是我夹带的私货...”范宁心中暗自又补充了一句。 维亚德林对此不置可否,他抬起手,添加了一次熏香,随后说道: “下面我念出《以西结折射密续》一书中能解读出的部分诺阿语。” ...... “聚点”位于世界的最高处,世界最初的一批概念与形式从其间源源不断地抛洒而出。祂的原相既非人格,亦非规则,无法名状,不可理解。 “聚点”抛洒出的概念与形式,部分降临到相对低处,化作“辉光”。 “辉光”是完整的神性,也是最初的灵感,但仍然位格过高,无法名状,不可理解。只有“辉光”偶尔折射出的不完全的投影,我们才可用言语描述。 来自“辉光”的完整神性,就这样塌缩成了各种各样局限的投影,我们永远观察不到完整神性的原貌,只能在隐秘的启示中,见证神性部分的相位。 神性的第一种相位为“烛”,第二种相位为“钥”,第三种相位为“烬”,第四种相位为“荒”,第五种相位为“茧”,第六种相位为“池”,第七种相位为“衍”。 这就有了执掌相位的见证之主。 来自“辉光”的最初灵感,分解成了带有各相位属性的耀质,耀质的核心凝聚成“辉塔”,外延弥散成“移涌”。 这就是有知者探索的“移涌”——世界的意志。 “移涌”不断地向下漂流,最底端的淤泥色彩失真,凝结如壳。 这就是无知者生存的居所——世界的表象。 它们共同构成真实的世界,作为表象和意志而存在的世界。 ...... 烛影仍旧摇曳着,维亚德林合上了书本。 他的这段讲述,字数不过三四百,但带给范宁的深思无穷无尽。 “卡洛恩,你现在理解了‘隐知’和‘灵感’意味着什么吗?” “你刚说世界充满缺憾,正是因为它的表象沉积着污秽不堪的淤泥。我们仗着魂灵中带有一丝最初的神圣火花,才能成为有知者,在移涌中艰难地求索,只为看到世界更为真实的色彩。” 第十七章 见证之主 “有知者的核心,或他们区别于普通人的因素,是‘隐知’和‘灵感’。” 烛台的光影在维亚德林脸庞上跳跃着。 “隐知…灵感…”范宁咀嚼着这两个词语,只觉得它们都不算生僻词,但放在一起,又谈不上很好理解。 “隐知,是与外显的知识、理性的知识、经验的知识相对的概念。”维亚德林做出解释。 “即:隐秘的知识、直觉非理性的知识、超验的知识。” “可以举一些例子吗?”范宁问道。 “例子?”维亚德林音调有些拖长,“比如,那些神秘、至高又危险的存在,关于祂们的起源与奥秘的知识。” “您是说,神?三大正神教会信仰的神灵?神圣骄阳教会的不坠之火?灵隐戒律会的渡鸦?芳卉圣殿的芳卉诗人?”范宁回忆起了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应有之常识。 “神…看来你们普通人的确更习惯于这个称呼。” “那叫什么?” “对于我们有知者而言,一般都将祂们称之为——”维亚德林的瞳孔骤然聚焦: “见证之主。” “见证之主?...”范宁心中不解,“所以祂们是创造世界的存在吗?一共有三位?” “不不不...” “祂们虽然无比强大,但不是全知全能,亦不能用人格化的方式来理解,每位见证之主都有自己执掌的相位,三大正神教会虽然颂扬自己的见证之主,但绝不会鼓吹是祂们创造了世界,也不会否认还存在其他见证之主。” “实际上就我目前有限的认知,见证之主的数量可能已经超过了二十位…” “这么多?”范宁惊呼起来。 他原本猜想,在三大正神教会之外,可能存在几位“邪神”。 但这个数字实在是大大地超过了他的预期。 “难道邪神的数量比那三位正神多了那么多?” “非要用正神和邪神来区分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人类需要趋利避害。”维亚德林说道,“以人类的逻辑来看,见证之主中的确有少部分相对温和,另一部分则极度危险,但造成这种区别的原因,我觉得只是因为‘随机’这两个字。” “就像...我往地面上的蚂蚁群里丢糖还是烟蒂,只是取决我的心情?”范宁尝试着如此理解。 “把蚂蚁群换成微生物可能更为贴切,你根本没注意到它,也无意给予它赏赐或是惩罚。”维亚德林纠正道。 “所以正神教会对世人的告诫多少值得重视:只有向正主祈求,才可能获得安全的启示或慰藉。而若诵念了另外那些神秘存在的名,或看了、听了什么不该看、不该听的事物,结果绝非洞见真知,而是大概率沾染疯狂。” “好吧,那有一点就不太理解了,教会传播信仰的意义何在?”范宁陷入思索,“既然见证之主根本不具备人格化,那祂还需要人们的祀奉吗?祂在乎吗?” “需要被崇拜、渴望被尊敬,这不是一种‘人格化’的特征吗?” “这个问题牵涉到学派和教会的区别。”维亚德林说道。 “在学派看来,见证之主的存在代表了祂所执掌的规则,只要遵照这个规则来构造秘仪,就能洞见隐知与灵感,区别只是不同见证之主规则不一,有些可能符合常识,有些可能违背常识。” “因此,学派对见证之主的态度是研习、遵守、沟通、反馈。他们不仅研习三大正神教会见证之主的规则,也会去钻研其他见证之主的奥秘。” “就像一位律师,他钻研各类的法律政策,目的只为实现自己的诉求。”范宁如此评价道。 “这一次你理解得更中肯。”维亚德林笑得“嗡嗡作响”。 “而教会对见证之主的态度,至少官方口径上,是祀奉、信仰、祈祷、尊崇。他们这样做,同样收获了想要的启示,他们构造的秘仪,同样被实证有效。” “在学派来看,这是因为他们家那几位见证之主恰好随机得‘比较人格化’、‘比较温和’,恰好可以用这些方式和祂共鸣。” “教会虽然只追随他们的见证之主,但由于对其研究得非常精深,洞见的启示也并不弱于学派。” “可能我们学派的这种看法,削减了‘信仰’的神圣性,但我并不否认信仰的积极作用。毕竟正神教会引导人们积极行善,明辨是非,也给予了他们告解和宽慰。” “所以‘信仰’是那三位正神的规则,但并不一定是其他见证之主的规则。”范宁明白了,“您刚刚是说,您这个啄木鸟事务咨询所是一个学派对吗?” “那只是一个对外人的名号,我们的组织名,叫‘指引学派’。” 看到范宁继续想追问,维亚德林抬手将其打断:“涉及各有知者组织的背景,及彼此关系的问题,现在你没有必要深究。” “这个庇护神智的秘仪,时间有限。” “现在我们聊的是有知者本身,刚刚算是对‘隐知’的举例解释,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个因素:‘灵感’。” “关于此类问题的文献浩如烟海,但在见证之主的起源,和有知者灵感的本质问题上,它们指向了相同的逻辑内核——” “诺阿人的‘辉光’折射论。” 听到这时范宁心中一动。 诺阿人?诺阿语?安东老师所获的《音流、织体与梦境》好像就是用这种语言写成的。 “新历前的第3史,以存在超过千年的图伦加利亚王朝的覆灭为终结,这是一段仍有许多未解之谜的时期。再此更早的诺阿王朝,存在时间更短了,一百多年,更是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新历很多有知者所撰写的著作,源头大都是第3史这两个王朝时期的古籍,他们只是借助自我的灵感进行转译和解读,让那些高阶隐知变得稍微平易近人。” 维亚德林说着,拿出了一本破旧不堪的书籍,有贝壳状纹路的硬质封面已经毁损了大半,散落卷曲的黄色书页被皮夹所固定着。 “《以西结折射密续》,用诺阿语写成,图伦加利亚王朝早期的占星学家兼宫廷乐师‘以西结’所著,作者声称书中内容是自己对原著古查尼孜语的转译,并经过一定的缩减以适用于某神秘歌剧的唱词。” “当然,此类古籍在特巡厅那帮家伙口中称为禁书。” 范宁心中暗自思索:“所以特巡厅算教会还是学派?听这个语气,指引学派和特巡厅的关系好像又有合作又不完全对路,不知他们和帝国当局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卡洛恩,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维亚德林双手按着书封问道。 “啊?”范宁有些错愕,他觉得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大了,“您是在和我讨论哲学问题吗?” “你的感觉或印象,系统的或零散的,平和的或偏激的。” “好吧...”范宁开始组织语言,他第一反应下所浮现出的事物,包括典雅洁净的大学校园,拥挤破败的平民住房,美丽的自然原野风光,污水横流的城市一隅,俊男美女的青春活力,年长之人的衰颓躯体...还有复杂的世俗人性,以及同样是人构建出的宏伟崇高的艺术殿堂。 “可能很矛盾吧,或者说,充满很多缺憾...”于是他尝试开口,“工业蓬勃发展,繁荣触手可及,但愉悦是表象,苦痛是本质。生命过于短暂,艺术才是永恒。” “利益相关:音乐专业。后面那句是我夹带的私货...”范宁心中暗自又补充了一句。 维亚德林对此不置可否,他抬起手,添加了一次熏香,随后说道: “下面我念出《以西结折射密续》一书中能解读出的部分诺阿语。” ...... “聚点”位于世界的最高处,世界最初的一批概念与形式从其间源源不断地抛洒而出。祂的原相既非人格,亦非规则,无法名状,不可理解。 “聚点”抛洒出的概念与形式,部分降临到相对低处,化作“辉光”。 “辉光”是完整的神性,也是最初的灵感,但仍然位格过高,无法名状,不可理解。只有“辉光”偶尔折射出的不完全的投影,我们才可用言语描述。 来自“辉光”的完整神性,就这样塌缩成了各种各样局限的投影,我们永远观察不到完整神性的原貌,只能在隐秘的启示中,见证神性部分的相位。 神性的第一种相位为“烛”,第二种相位为“钥”,第三种相位为“烬”,第四种相位为“荒”,第五种相位为“茧”,第六种相位为“池”,第七种相位为“衍”。 这就有了执掌相位的见证之主。 来自“辉光”的最初灵感,分解成了带有各相位属性的耀质,耀质的核心凝聚成“辉塔”,外延弥散成“移涌”。 这就是有知者探索的“移涌”——世界的意志。 “移涌”不断地向下漂流,最底端的淤泥色彩失真,凝结如壳。 这就是无知者生存的居所——世界的表象。 它们共同构成真实的世界,作为表象和意志而存在的世界。 ...... 烛影仍旧摇曳着,维亚德林合上了书本。 他的这段讲述,字数不过三四百,但带给范宁的深思无穷无尽。 “卡洛恩,你现在理解了‘隐知’和‘灵感’意味着什么吗?” “你刚说世界充满缺憾,正是因为它的表象沉积着污秽不堪的淤泥。我们仗着魂灵中带有一丝最初的神圣火花,才能成为有知者,在移涌中艰难地求索,只为看到世界更为真实的色彩。” 第十八章 移涌一窥 范宁坐得笔直,他听完维亚德林爵士对诺阿人“辉光折射论”的解读,双手叠放桌面,沉默了近十分钟。 然后他尝试着总结:“聚点自上而下,我们自下而上。所以有知者的能力,用最一般地概括,就是透过众史迷雾,获取隐知,壮大灵感,以进入移涌,窥见世界表象之后的意志?” “同时,也就可以调动出某些神秘的力量?” “这次你理解得相当准确。” “怎样才能成为有知者?”范宁发问。 “你想去看看那些不一样的色彩?”维亚德林反问。 “其实,那些向下漂流而沉积的世界表象,并不就是束缚你的牢笼,相反,在某种程度上它保护了你。” “世界的表象框定了你所感到的、所认知的范围,某些超验的可怖事物,会在不自觉中被你的潜意识排斥在外,而如果你主动地向外层窥探的话...” “它们可能会自己出来?...”范宁突然说出了安东·科纳尔教授日记末尾的内容。 “没错。有知者的两大要素是‘隐知’和‘灵感’。而两大危险,则是‘畸变’和‘迷失’。”维亚德林说道。 “最开始窥见世界的意志时,你可能会产生优越感,认为自己洞见了世界的真相。但随着探索越来越深入,你会逐渐发现这个世界本质是不可知的,你会感受到混乱、扭曲和内心的无力,你会觉得无知者才是最幸福的。” “移涌在哪?”范宁只是继续追问前一问题,“或者说,我该怎么去到移涌?” “它在天上?”范宁又抬了抬头,看向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烛影。 “不知道。”维亚德林说。 “我们不知道移涌在哪里。” “??啊?”范宁愣住了,“你们不已经是有知者吗,不知道移涌在哪?” “我们只能梦见它,或准确地说,我们只能从梦境‘借道’过去。”维亚德林笑了,“去窥探世界的意志,研习那些象征神性的相位,捕捉那些象征灵感的耀质。” “人类的认知就是如此的局限,哪怕是聚点多次降格和坍缩后的形象,我们也无法得见。我们唯一能亲眼看见的就只有世界的表象——那些移涌不断向下漂流淤积的沉渣。” “哪怕有知者中那些无比强大的存在——‘邃晓者’,也只能在梦中得见移涌。” “所以,成为有知者的途径是‘控梦法’?目的是从梦中进入移涌?”范宁询问确认。 他再次想到了安东老师。 看来老师的确是在探索“控梦法”的过程中,窥视了什么不该窥视的存在,最后“迷失”了。 这个疑惑或许能这么解释,但另一个问题还是没有完全确认:音列残卷中的“神秘和弦”。 安东老师作为一位伟大的作曲家,应该具备了较高的灵感,他的“迷失”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神秘和弦”干扰了他的心智,当然,那本《音流、织体与梦境》有没有坑也不知道。 神秘和弦出自音列残卷。 而音列残卷的前因后果,自己应该已经闭环完结了才对。密码已经破译了,美术馆最后的“莎草纸符号”自己也取走了, 所以“神秘和弦”是用来干什么的? 仅仅是多加了一层防破译手段? 这事情还没完? 这个问题除非自己以后弄回查封的残卷原件和那本书,才有机会弄清楚。 不过他觉得,在特巡厅手里弄回它们的难度,可能超过了解密本身。 “范宁,你觉得你由什么组成?”维亚德林没有直接回答范宁对于控梦法的疑问,而是抛出了新的问题。 “额...”作为一个前世化学狗,范宁职业性地准备开口背诵元素周期表,但马上反应过来,于是试探着作了一个中西皆通的回答: “肉体和灵魂?” “准确来说,是肉、魂、灵三部分。”维亚德林纠正道,“看来我有必要再传输你一些低阶的隐知。” “肉,血肉之躯,你在世界表象的依托。它还可以稍作延伸至第一层以太层,后者反应你的感官和身体状况。” “魂,精神和意识。魂的显意识构成第二层情绪体,反映你理性或感性的思考。魂的潜意识构成第三层星灵体,反映更高的超验性情感和思绪。星灵体对应星界层,即世界表象和意志交汇的混合地带,这是普通梦境能达到的地方,我们若想去世界的意志——移涌层,必须先借道经过这里。极少天赋异禀的普通人,在清梦中熟练控制梦境时,可以升至星界最高点,那里与移涌层只隔一层薄膜。” “灵,源自辉光折射出的那一丝神圣的火花,有知者所说‘灵感’就是灵的强度。对于普通人来说,灵处于被屏蔽状态,和魂杂糅在一起,所以他们称之为灵魂。” 维亚德林盯着范宁:“你不是在问,怎样才能成为有知者吗?” “在清梦中,抵达星界的边缘,用灵的独立力量撕开那层薄膜,你就进入了第四层移涌层,成为了有知者。” “卡洛恩,我现在调用自己的力量,带你体验对移涌的一窥,你会感受到和世界表象不一样的色彩,也可能会体验到惊悚奇诡的危险,然后,你便可考虑之后要不要走上这条混乱疯狂的道路。” 范宁好奇问道:“普通人也可以被清醒地带入有知者的梦境或移涌吗?” “可以,这其实就是联梦,只是代价很高,时间很短,哪怕是有知者中的强者——‘邃晓者’也不会随意持续太久。”维亚德林解释道。 他取出了第二个小型的精油蒸发器,套在烛台的另一根蜡烛上,里面装有无色的液体。 “刚刚的秘氛是用洋槐、大茴香纯露,与经‘池’相秘仪淬炼的苹果花精油调制而成,目的是保护神智,现在加上额外助你入眠的墨角兰、风信子和薰衣草混合纯露。” 他又取出了一个带滴管的纯黑色小瓶,随着滴管盖的开启,紫色的荧光喷薄而出,在周围半径十厘米的球形空间内弥散。 “最后滴入少许‘钥’相的耀质灵液,它们是从移涌中提取出的灵感精华,让你不至于在进入移涌地瞬间就耗尽了普通人的全部灵感。” 维亚德林说着,动作飞快地往蒸发器滴入了四五滴,再迅速合上盖子。 看得出这耀质灵液极为昂贵,范宁觉得它们似乎非气非液,倒像是一种绵密又闪耀的“光”,沾染了纯露液体后,整个小瓶就像变成了一盏紫色的灯。 甜香混合着清幽,紫影笼罩着烛焰,在留声机安魂曲的吟唱声中,范宁觉得自己的心境坠入了静谧的某处所在,眼皮越来越沉重。 “卡洛恩,注意感受,你最后能窥见移涌的时间大约只有一秒,也会视你的灵感强弱而左右。”这是范宁在现实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做了一个梦,房间物件摇晃,砖石洒落,摇摇欲坠。 他将头探出窗子外,环视四周的砖墙,发现自己处在某个塔楼高处。 范宁想到了此景与自己曾记载的某个梦境的相似之处,于是他成功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 塔楼塌毁在即,在清梦中,范宁控制自己跃出了窗户,飞进了带着氤氲雾气,长满花草的天空,但他觉得似乎处在水中,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应该马上就会坠落惊醒。 “你不用呼吸,所以不会窒息,往上潜。”脑海里传来维亚德林沉闷的几个音节。 范宁的窒息感突然消失了,于是他竭力控制自己继续往上飞。 天空越来越暗,从深蓝到黑蓝,空中生长的植物已扭曲为无法解读的字符和景象,这里已经接近星界层的边缘。 他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已经被点燃了,一旦燃尽,就会跌落至其他不自知的梦境。 而自己燃烧的速度就像一小撮干草那样快。 浑身浸在凉水中的感觉依然存在,他觉得前面的空间被撕开了一道紫色的口子,内部似有无数不相干的风景,堆砌如万花筒。 “保持清明,让自己的灵探视过去。”维亚德林的声音再次响起。 范宁努力往前方窥探,但他不是有知者,魂和灵并未彻底分离。 他努力把头向移涌层伸出,躯体仍然卡在星界层的曲折隧道里。 在这个隧道里他丧失了听觉与视觉,无数场景和概念直接挤兑进了脑海里,皆是他之前对世界表象的种种印象与评价组成的碎片。 最后他的灵终于往移涌层探出了一丝。 他发现自己从瀑布下探了出来,身后的湍急水流,不断地朝下方的虚空坠去。 黑夜的虚空中,悬浮着稀疏的,大小不一的荒原,各色代表不同相位的耀质在空间里游弋着。 远处漂浮着一座巨大、朦胧又绵延的乌青色环山,环山的更远里边,是一座澄澈金黄、高耸入天的辉塔。 他也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被窥视感,那些比他强大太多的不知名事物在暗处蛰伏、生长、蠕动,耳旁响起的呓语声似乎要攀爬上了自己的后背。 整个过程他坚持了约三秒左右。 在意识即将溃散之前,他远远地望向了辉塔穹顶之上,似乎在天空最深处的虚无里缓缓转动的那个存在。 在这刻,他觉得五官的感觉界限模糊失真了,只觉得祂与自己隔着成千上万重光与暗的帷幕,无法描述,无法得见。时间的概念不在了,他的附近站着儿时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年迈的自己,将死的自己,前世的自己,皆因崇高而战栗。自我的概念消失了,他觉得这些观察者是自己,也是父亲,还是老师,还是无数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甚至只是一棵树。 在这刻,他非常肯定,倘若那万千重帷幕皆不存在,自己就会因直面真实而被湮灭成虚无,无论身处何地。 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辉塔穹顶上的那个存在对自己强烈的呼唤。 这并非他独有之感受,只因为每个人的灵中,都含有最初从聚点抛洒而出的神圣火花。 这是刻在灵深处的向往,也是刻骨铭心、落叶归根般的眷念。 在第三秒的末尾,他的意识终于彻底溃散了。 煤气灯全开的房间亮堂无比,熄灭的烛台冒着青烟,秘氛的甜香味还有最后一丝残留。 “在移涌里你窥见了什么?”维亚德林一边清理着红木桌上的粗盐,一边问道,“是不是明白了,每个有知者,都将面临一场疯狂混乱,充满各种不可知危险的求索之旅?” 范宁的自我感一时没有找回,他的意识中不断跳跃着各种各样的面孔和声音,年轻的、衰老的、华贵的、粗俗的、愉悦的、苦痛的、圣洁的、污秽的...... 过了很久,瞳孔才逐渐有了焦点。 他开口了,无数个涣散的声音终于重合在一起, 声音低沉又清晰,就似与内心深处另一个自己的对话: “世界充满缺憾,但终将有人亲见辉光。” 第十八章 移涌一窥 范宁坐得笔直,他听完维亚德林爵士对诺阿人“辉光折射论”的解读,双手叠放桌面,沉默了近十分钟。 然后他尝试着总结:“聚点自上而下,我们自下而上。所以有知者的能力,用最一般地概括,就是透过众史迷雾,获取隐知,壮大灵感,以进入移涌,窥见世界表象之后的意志?” “同时,也就可以调动出某些神秘的力量?” “这次你理解得相当准确。” “怎样才能成为有知者?”范宁发问。 “你想去看看那些不一样的色彩?”维亚德林反问。 “其实,那些向下漂流而沉积的世界表象,并不就是束缚你的牢笼,相反,在某种程度上它保护了你。” “世界的表象框定了你所感到的、所认知的范围,某些超验的可怖事物,会在不自觉中被你的潜意识排斥在外,而如果你主动地向外层窥探的话...” “它们可能会自己出来?...”范宁突然说出了安东·科纳尔教授日记末尾的内容。 “没错。有知者的两大要素是‘隐知’和‘灵感’。而两大危险,则是‘畸变’和‘迷失’。”维亚德林说道。 “最开始窥见世界的意志时,你可能会产生优越感,认为自己洞见了世界的真相。但随着探索越来越深入,你会逐渐发现这个世界本质是不可知的,你会感受到混乱、扭曲和内心的无力,你会觉得无知者才是最幸福的。” “移涌在哪?”范宁只是继续追问前一问题,“或者说,我该怎么去到移涌?” “它在天上?”范宁又抬了抬头,看向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烛影。 “不知道。”维亚德林说。 “我们不知道移涌在哪里。” “??啊?”范宁愣住了,“你们不已经是有知者吗,不知道移涌在哪?” “我们只能梦见它,或准确地说,我们只能从梦境‘借道’过去。”维亚德林笑了,“去窥探世界的意志,研习那些象征神性的相位,捕捉那些象征灵感的耀质。” “人类的认知就是如此的局限,哪怕是聚点多次降格和坍缩后的形象,我们也无法得见。我们唯一能亲眼看见的就只有世界的表象——那些移涌不断向下漂流淤积的沉渣。” “哪怕有知者中那些无比强大的存在——‘邃晓者’,也只能在梦中得见移涌。” “所以,成为有知者的途径是‘控梦法’?目的是从梦中进入移涌?”范宁询问确认。 他再次想到了安东老师。 看来老师的确是在探索“控梦法”的过程中,窥视了什么不该窥视的存在,最后“迷失”了。 这个疑惑或许能这么解释,但另一个问题还是没有完全确认:音列残卷中的“神秘和弦”。 安东老师作为一位伟大的作曲家,应该具备了较高的灵感,他的“迷失”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神秘和弦”干扰了他的心智,当然,那本《音流、织体与梦境》有没有坑也不知道。 神秘和弦出自音列残卷。 而音列残卷的前因后果,自己应该已经闭环完结了才对。密码已经破译了,美术馆最后的“莎草纸符号”自己也取走了, 所以“神秘和弦”是用来干什么的? 仅仅是多加了一层防破译手段? 这事情还没完? 这个问题除非自己以后弄回查封的残卷原件和那本书,才有机会弄清楚。 不过他觉得,在特巡厅手里弄回它们的难度,可能超过了解密本身。 “范宁,你觉得你由什么组成?”维亚德林没有直接回答范宁对于控梦法的疑问,而是抛出了新的问题。 “额...”作为一个前世化学狗,范宁职业性地准备开口背诵元素周期表,但马上反应过来,于是试探着作了一个中西皆通的回答: “肉体和灵魂?” “准确来说,是肉、魂、灵三部分。”维亚德林纠正道,“看来我有必要再传输你一些低阶的隐知。” “肉,血肉之躯,你在世界表象的依托。它还可以稍作延伸至第一层以太层,后者反应你的感官和身体状况。” “魂,精神和意识。魂的显意识构成第二层情绪体,反映你理性或感性的思考。魂的潜意识构成第三层星灵体,反映更高的超验性情感和思绪。星灵体对应星界层,即世界表象和意志交汇的混合地带,这是普通梦境能达到的地方,我们若想去世界的意志——移涌层,必须先借道经过这里。极少天赋异禀的普通人,在清梦中熟练控制梦境时,可以升至星界最高点,那里与移涌层只隔一层薄膜。” “灵,源自辉光折射出的那一丝神圣的火花,有知者所说‘灵感’就是灵的强度。对于普通人来说,灵处于被屏蔽状态,和魂杂糅在一起,所以他们称之为灵魂。” 维亚德林盯着范宁:“你不是在问,怎样才能成为有知者吗?” “在清梦中,抵达星界的边缘,用灵的独立力量撕开那层薄膜,你就进入了第四层移涌层,成为了有知者。” “卡洛恩,我现在调用自己的力量,带你体验对移涌的一窥,你会感受到和世界表象不一样的色彩,也可能会体验到惊悚奇诡的危险,然后,你便可考虑之后要不要走上这条混乱疯狂的道路。” 范宁好奇问道:“普通人也可以被清醒地带入有知者的梦境或移涌吗?” “可以,这其实就是联梦,只是代价很高,时间很短,哪怕是有知者中的强者——‘邃晓者’也不会随意持续太久。”维亚德林解释道。 他取出了第二个小型的精油蒸发器,套在烛台的另一根蜡烛上,里面装有无色的液体。 “刚刚的秘氛是用洋槐、大茴香纯露,与经‘池’相秘仪淬炼的苹果花精油调制而成,目的是保护神智,现在加上额外助你入眠的墨角兰、风信子和薰衣草混合纯露。” 他又取出了一个带滴管的纯黑色小瓶,随着滴管盖的开启,紫色的荧光喷薄而出,在周围半径十厘米的球形空间内弥散。 “最后滴入少许‘钥’相的耀质灵液,它们是从移涌中提取出的灵感精华,让你不至于在进入移涌地瞬间就耗尽了普通人的全部灵感。” 维亚德林说着,动作飞快地往蒸发器滴入了四五滴,再迅速合上盖子。 看得出这耀质灵液极为昂贵,范宁觉得它们似乎非气非液,倒像是一种绵密又闪耀的“光”,沾染了纯露液体后,整个小瓶就像变成了一盏紫色的灯。 甜香混合着清幽,紫影笼罩着烛焰,在留声机安魂曲的吟唱声中,范宁觉得自己的心境坠入了静谧的某处所在,眼皮越来越沉重。 “卡洛恩,注意感受,你最后能窥见移涌的时间大约只有一秒,也会视你的灵感强弱而左右。”这是范宁在现实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做了一个梦,房间物件摇晃,砖石洒落,摇摇欲坠。 他将头探出窗子外,环视四周的砖墙,发现自己处在某个塔楼高处。 范宁想到了此景与自己曾记载的某个梦境的相似之处,于是他成功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 塔楼塌毁在即,在清梦中,范宁控制自己跃出了窗户,飞进了带着氤氲雾气,长满花草的天空,但他觉得似乎处在水中,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应该马上就会坠落惊醒。 “你不用呼吸,所以不会窒息,往上潜。”脑海里传来维亚德林沉闷的几个音节。 范宁的窒息感突然消失了,于是他竭力控制自己继续往上飞。 天空越来越暗,从深蓝到黑蓝,空中生长的植物已扭曲为无法解读的字符和景象,这里已经接近星界层的边缘。 他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已经被点燃了,一旦燃尽,就会跌落至其他不自知的梦境。 而自己燃烧的速度就像一小撮干草那样快。 浑身浸在凉水中的感觉依然存在,他觉得前面的空间被撕开了一道紫色的口子,内部似有无数不相干的风景,堆砌如万花筒。 “保持清明,让自己的灵探视过去。”维亚德林的声音再次响起。 范宁努力往前方窥探,但他不是有知者,魂和灵并未彻底分离。 他努力把头向移涌层伸出,躯体仍然卡在星界层的曲折隧道里。 在这个隧道里他丧失了听觉与视觉,无数场景和概念直接挤兑进了脑海里,皆是他之前对世界表象的种种印象与评价组成的碎片。 最后他的灵终于往移涌层探出了一丝。 他发现自己从瀑布下探了出来,身后的湍急水流,不断地朝下方的虚空坠去。 黑夜的虚空中,悬浮着稀疏的,大小不一的荒原,各色代表不同相位的耀质在空间里游弋着。 远处漂浮着一座巨大、朦胧又绵延的乌青色环山,环山的更远里边,是一座澄澈金黄、高耸入天的辉塔。 他也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被窥视感,那些比他强大太多的不知名事物在暗处蛰伏、生长、蠕动,耳旁响起的呓语声似乎要攀爬上了自己的后背。 整个过程他坚持了约三秒左右。 在意识即将溃散之前,他远远地望向了辉塔穹顶之上,似乎在天空最深处的虚无里缓缓转动的那个存在。 在这刻,他觉得五官的感觉界限模糊失真了,只觉得祂与自己隔着成千上万重光与暗的帷幕,无法描述,无法得见。时间的概念不在了,他的附近站着儿时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年迈的自己,将死的自己,前世的自己,皆因崇高而战栗。自我的概念消失了,他觉得这些观察者是自己,也是父亲,还是老师,还是无数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甚至只是一棵树。 在这刻,他非常肯定,倘若那万千重帷幕皆不存在,自己就会因直面真实而被湮灭成虚无,无论身处何地。 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辉塔穹顶上的那个存在对自己强烈的呼唤。 这并非他独有之感受,只因为每个人的灵中,都含有最初从聚点抛洒而出的神圣火花。 这是刻在灵深处的向往,也是刻骨铭心、落叶归根般的眷念。 在第三秒的末尾,他的意识终于彻底溃散了。 煤气灯全开的房间亮堂无比,熄灭的烛台冒着青烟,秘氛的甜香味还有最后一丝残留。 “在移涌里你窥见了什么?”维亚德林一边清理着红木桌上的粗盐,一边问道,“是不是明白了,每个有知者,都将面临一场疯狂混乱,充满各种不可知危险的求索之旅?” 范宁的自我感一时没有找回,他的意识中不断跳跃着各种各样的面孔和声音,年轻的、衰老的、华贵的、粗俗的、愉悦的、苦痛的、圣洁的、污秽的...... 过了很久,瞳孔才逐渐有了焦点。 他开口了,无数个涣散的声音终于重合在一起, 声音低沉又清晰,就似与内心深处另一个自己的对话: “世界充满缺憾,但终将有人亲见辉光。” 第十九章 控梦法与路标 “卡洛恩,没想到,你半只脚已经跨入了有知者的行列。” 维亚德林的手中把玩着小型精油蒸发器。 “啊?”范宁做出惊讶的表情。 不过他实际上没感到意外。 淡金色的[135/100]仍在眼前可见,他已做出猜测,之前演奏《幻想即兴曲》给自己带来的某种事物溢出瓶颈的感觉,正是维亚德林所说的“灵感”。 即自己灵的强度,只是暂时无法兑现成实质的力量。 而激活的手段,正是晋升有知者。 “你是不是和安东一起研究过控梦法?”维亚德林问道,“在那个高塔阁楼的梦境里,你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察觉到特殊指征,成功验梦,而且在清梦中你的控制能力表现得非常好。” “控梦法到底是什么?”范宁终于有机会详细询问,“现在来看,的确是的,我和他都研究了控梦法,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这个名词。”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时,已经是在看安东老师给我的遗物了。我能从字面上大致理解它是什么,但并不完全了解背后的含义和作用。” “最开始安东老师建议我记录梦境,是说这样可以提高我做清梦的几率,获得很多现实中体会不到的音乐灵感。” “不过他的确也说过,若把控制梦境练习到极致,可能会得到什么更神奇的启示。” “梦境本来是不自知的,且容易遗忘。”维亚德林说道,“如刚刚所言,梦境抵达的地点是星界层,就是世界的表象和意志交汇的模糊地带,灵感较低的普通人往往只能靠着潜意识在星界里漫游。” “所以绝大多数情况,只有待你睁开眼睛,才知道刚刚自己是做了个梦,而且记忆只有这一刻还算完整,马上就会迅速遗忘,很多人起床洗漱后就忘得差不多了,只有极少数印象深刻的梦,可以把其中主要的事物或情绪记住很久。” 维亚德林顿了顿,转身拿起瓷杯咕嘟了几大口。这杯子差不多和他脸一样大,里边泡着水果味的冷茶。 “但这种情况是有机会改变的,那就是依靠控梦法!” “由于这是绝大多数有知者起步的方式,所以单纯的控梦法信息,勉强算是一种低阶隐知,在世界各地,它有无数细节不同的版本,但主体的步骤大同小异:记梦、验梦、知梦、控梦。” “每天养成习惯,在梦醒后第一时间,趁着遗忘刚刚开始,尽可能地回忆梦境,细节越多越好,将内容记录下来。” “一段时间后,当你拥有了足够多对梦境内容的回忆素材,第二步就可以尝试验梦了。” “归纳它们的共同点,找到与现实联系较大之处,当你在现实中碰到这些类似场景时,多对自己发问,问自己是否正在做梦。” “此外还有一些常见的场景,比如错乱的时钟、不知所云的文字载体、可以掰至手背的指头、伸臂能穿过的物件...频繁地在现实中尝试和发问,逐渐形成条件反射般的习惯。” “当然,不要选择危险的事物来验梦,用‘跳楼之后能飞’绝对不可取,疼痛刺激大多数情况也无用——梦中一样有各种感觉。” “当你在现实中形成了这个习惯,某次梦境里照样条件反射地对自我发问,然后恍然大悟时,你就成功知梦了,能做到这一步的普通人大约为百分之十,按有知者的说法,普通人将灵感锻炼至平均线三倍时,就能进入这种清梦。” “到了这里就只剩最后一步控梦了,你可能会因为知梦后过于兴奋,重新坠入普通梦境或惊醒,也可能只能坚持短短地几个呼吸,你对自己、环境、和梦中人物的控制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有时飞行控制不了方向和速度,有时试图赋予自己的‘超能力’无法生效,这取决于后续灵感是否能继续提升。” “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只能止步于此,一般而言,只有灵感达到普通人平均线十倍,灵才能与魂分离,撕开星界边缘,进入移涌层,成为有知者。” “据我评估你刚刚在梦境中的表现,灵感强度应该接近了这个倍数。” “尤其最后,你在我的帮助下,对移涌的窥视足足坚持了三秒,我原先估计的是一秒。” “看来你在安东那里学到了真正的音乐技法,导致艺术灵感远超常人。 范宁心中暗道:“难道卡洛恩的天赋或底子这么好?...不对啊,有没有可能是我穿越后记忆里大量的古典音乐造成的?或者是这两者的融合加成...” 他开口提问:“那安东老师是在进入移涌层,晋升有知者的过程中出的事吗?” “不一定,有很多种可能性需查证。”维亚德林摇头。 他又举起脸大的瓷杯,咕嘟了一大口果味冷茶:“你要知道,过频地体验清梦,本就是有危险的,星界并不完全安全,很多梦魇和恶念,甚至移涌层的不可名状之物都会来到这个地带,极易给普通人带来精神伤害。” “年纪的因素也是一种可能,人过了35岁,锻炼灵感的成效远远不如年轻时,再想晋升有知者,机会将大大减少。但安东其实是特殊的,他作为造诣深厚的艺术家,灵感远超常人,年龄问题是一种可能性,但不大。”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在获知控梦法信息的同时,还涉及了其他的什么隐知。隐知不是随便可以接收的,没有相应等级的保护秘仪,高阶一点的隐知,知道就等于自杀。” “也有可能是在撕开移涌,晋级有知者时,没有合适的路标,导致落到了移涌中危险的未知区域。” “还有可能是碰到了什么别的干扰,原因太多了...” 范宁思考得眉头深深皱起:“比如神秘和弦?...或者那本《音流、织体与梦境》中的其他隐知?...” 他突然又捕捉到了一个细节:“请问,您刚刚说的‘合适的路标’是什么意思?” 维亚德林起身,在靠墙的深漆栎木板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纯黑的小盒,“砰”的一声搁在了桌上。 小盒的材质看上去是某种木头,但听桌子这震动声,似乎非常沉。 “有知者每次进入移涌探索,都需要撕开清梦的星界边缘,所以我们在移涌中的落点是随机的。” “这会造成极大的风险,移涌近乎无限之大,其中并不都是丰富的耀质和诱人的馈赠,如果是落到一无所获的荒原,浪费一些自己的灵感,那也就算了。” “怕就怕看到一些不可名状的事物,或去到了未知的禁忌之地,或引起了某些危险见证之主的无意一瞥——卡洛恩,你要知道,祂们或许无意伤害你,但只要看了你一眼,或者你看了祂一眼,就极易沾染上疯狂。” 维亚德林边说边开启了木盒,取出了四张刻有神秘符号的图纸,将其一字排开。 每张图纸的色泽都是暗沉的黄褐色,外部是数道长度各不相等的弧线围成的环形,里面是不同的符号。 这些图案都并非画于其上,而是刻于其里的凹糟。 “所以,我们需要借助‘移涌路标’,让我们每次在移涌中的探索路径变得相对可控,尽可能规避风险,这里是四个指向不同地点的路标…” 范宁突然心跳加速,维亚德林的这句话,后面他都没听清楚。 这些图纸和他在美术馆的铜盒内最终取到的“莎草纸符号”是类似的!! 父亲留给他的,是一张“移涌路标”!! 第十九章 控梦法与路标 “卡洛恩,没想到,你半只脚已经跨入了有知者的行列。” 维亚德林的手中把玩着小型精油蒸发器。 “啊?”范宁做出惊讶的表情。 不过他实际上没感到意外。 淡金色的[135/100]仍在眼前可见,他已做出猜测,之前演奏《幻想即兴曲》给自己带来的某种事物溢出瓶颈的感觉,正是维亚德林所说的“灵感”。 即自己灵的强度,只是暂时无法兑现成实质的力量。 而激活的手段,正是晋升有知者。 “你是不是和安东一起研究过控梦法?”维亚德林问道,“在那个高塔阁楼的梦境里,你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察觉到特殊指征,成功验梦,而且在清梦中你的控制能力表现得非常好。” “控梦法到底是什么?”范宁终于有机会详细询问,“现在来看,的确是的,我和他都研究了控梦法,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这个名词。”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时,已经是在看安东老师给我的遗物了。我能从字面上大致理解它是什么,但并不完全了解背后的含义和作用。” “最开始安东老师建议我记录梦境,是说这样可以提高我做清梦的几率,获得很多现实中体会不到的音乐灵感。” “不过他的确也说过,若把控制梦境练习到极致,可能会得到什么更神奇的启示。” “梦境本来是不自知的,且容易遗忘。”维亚德林说道,“如刚刚所言,梦境抵达的地点是星界层,就是世界的表象和意志交汇的模糊地带,灵感较低的普通人往往只能靠着潜意识在星界里漫游。” “所以绝大多数情况,只有待你睁开眼睛,才知道刚刚自己是做了个梦,而且记忆只有这一刻还算完整,马上就会迅速遗忘,很多人起床洗漱后就忘得差不多了,只有极少数印象深刻的梦,可以把其中主要的事物或情绪记住很久。” 维亚德林顿了顿,转身拿起瓷杯咕嘟了几大口。这杯子差不多和他脸一样大,里边泡着水果味的冷茶。 “但这种情况是有机会改变的,那就是依靠控梦法!” “由于这是绝大多数有知者起步的方式,所以单纯的控梦法信息,勉强算是一种低阶隐知,在世界各地,它有无数细节不同的版本,但主体的步骤大同小异:记梦、验梦、知梦、控梦。” “每天养成习惯,在梦醒后第一时间,趁着遗忘刚刚开始,尽可能地回忆梦境,细节越多越好,将内容记录下来。” “一段时间后,当你拥有了足够多对梦境内容的回忆素材,第二步就可以尝试验梦了。” “归纳它们的共同点,找到与现实联系较大之处,当你在现实中碰到这些类似场景时,多对自己发问,问自己是否正在做梦。” “此外还有一些常见的场景,比如错乱的时钟、不知所云的文字载体、可以掰至手背的指头、伸臂能穿过的物件...频繁地在现实中尝试和发问,逐渐形成条件反射般的习惯。” “当然,不要选择危险的事物来验梦,用‘跳楼之后能飞’绝对不可取,疼痛刺激大多数情况也无用——梦中一样有各种感觉。” “当你在现实中形成了这个习惯,某次梦境里照样条件反射地对自我发问,然后恍然大悟时,你就成功知梦了,能做到这一步的普通人大约为百分之十,按有知者的说法,普通人将灵感锻炼至平均线三倍时,就能进入这种清梦。” “到了这里就只剩最后一步控梦了,你可能会因为知梦后过于兴奋,重新坠入普通梦境或惊醒,也可能只能坚持短短地几个呼吸,你对自己、环境、和梦中人物的控制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有时飞行控制不了方向和速度,有时试图赋予自己的‘超能力’无法生效,这取决于后续灵感是否能继续提升。” “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只能止步于此,一般而言,只有灵感达到普通人平均线十倍,灵才能与魂分离,撕开星界边缘,进入移涌层,成为有知者。” “据我评估你刚刚在梦境中的表现,灵感强度应该接近了这个倍数。” “尤其最后,你在我的帮助下,对移涌的窥视足足坚持了三秒,我原先估计的是一秒。” “看来你在安东那里学到了真正的音乐技法,导致艺术灵感远超常人。 范宁心中暗道:“难道卡洛恩的天赋或底子这么好?...不对啊,有没有可能是我穿越后记忆里大量的古典音乐造成的?或者是这两者的融合加成...” 他开口提问:“那安东老师是在进入移涌层,晋升有知者的过程中出的事吗?” “不一定,有很多种可能性需查证。”维亚德林摇头。 他又举起脸大的瓷杯,咕嘟了一大口果味冷茶:“你要知道,过频地体验清梦,本就是有危险的,星界并不完全安全,很多梦魇和恶念,甚至移涌层的不可名状之物都会来到这个地带,极易给普通人带来精神伤害。” “年纪的因素也是一种可能,人过了35岁,锻炼灵感的成效远远不如年轻时,再想晋升有知者,机会将大大减少。但安东其实是特殊的,他作为造诣深厚的艺术家,灵感远超常人,年龄问题是一种可能性,但不大。”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在获知控梦法信息的同时,还涉及了其他的什么隐知。隐知不是随便可以接收的,没有相应等级的保护秘仪,高阶一点的隐知,知道就等于自杀。” “也有可能是在撕开移涌,晋级有知者时,没有合适的路标,导致落到了移涌中危险的未知区域。” “还有可能是碰到了什么别的干扰,原因太多了...” 范宁思考得眉头深深皱起:“比如神秘和弦?...或者那本《音流、织体与梦境》中的其他隐知?...” 他突然又捕捉到了一个细节:“请问,您刚刚说的‘合适的路标’是什么意思?” 维亚德林起身,在靠墙的深漆栎木板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纯黑的小盒,“砰”的一声搁在了桌上。 小盒的材质看上去是某种木头,但听桌子这震动声,似乎非常沉。 “有知者每次进入移涌探索,都需要撕开清梦的星界边缘,所以我们在移涌中的落点是随机的。” “这会造成极大的风险,移涌近乎无限之大,其中并不都是丰富的耀质和诱人的馈赠,如果是落到一无所获的荒原,浪费一些自己的灵感,那也就算了。” “怕就怕看到一些不可名状的事物,或去到了未知的禁忌之地,或引起了某些危险见证之主的无意一瞥——卡洛恩,你要知道,祂们或许无意伤害你,但只要看了你一眼,或者你看了祂一眼,就极易沾染上疯狂。” 维亚德林边说边开启了木盒,取出了四张刻有神秘符号的图纸,将其一字排开。 每张图纸的色泽都是暗沉的黄褐色,外部是数道长度各不相等的弧线围成的环形,里面是不同的符号。 这些图案都并非画于其上,而是刻于其里的凹糟。 “所以,我们需要借助‘移涌路标’,让我们每次在移涌中的探索路径变得相对可控,尽可能规避风险,这里是四个指向不同地点的路标…” 范宁突然心跳加速,维亚德林的这句话,后面他都没听清楚。 这些图纸和他在美术馆的铜盒内最终取到的“莎草纸符号”是类似的!! 父亲留给他的,是一张“移涌路标”!! 第二十章 范宁的选择:烛 “卡洛恩,这是我这边目前所有的‘移涌路标’存货,其他各城区小队手里可能还有,但也不会太多了。” “所以,你现在有四个选择。” 范宁好奇地看着这些图纸上的符号,问道:“它们分别是什么意思?” 维亚德林解释道:“符号的环形外圈,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但你仔细观察,其实是用不同长短的弧线,以不同的方式叠置出来的,它们反映的是移涌某处的空间坐标…” “就像二维码一样...”范宁自己觉得这么理解更形象。 “而内部的主体图案,是见证者的指代符,它们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是具体指代,就是直接刻上对应见证之主的符号!” “在神秘学中,认为移涌核心辉塔的穹顶之上,辉光之下,就是见证之主的住所,所以在移涌中探索,比在世界表象更有可能受到祂们的关注。见证者的指代符,起到了一个密契的作用,同构造秘仪的原理类似。” “第二种是模糊指代,不刻具体的见证之主符号,而是刻上某一‘相位’的符号!” 范宁疑惑道:“那这两种方式有什么区别呢?刻上相位的符号,也能起到和见证之主缔结密契的作用吗?” “当然可以,见证之主本来就是执掌相位的,有的还执掌多种相位。这两种方式各有优势,刻上具体的见证之主,可以与祂执掌的几种相位更精确的共鸣;而刻上某一相位的符号,虽然单一,但该相位涉及到的不同见证之主,我们都能起到不同程度的密契效果。” “只要路标反映的坐标,和指向的见证者是对应的,就可以了。要谨慎使用来历不明的路标,以免遇到危险。” “好吧,有点绕,我勉强明白了,还需要靠时间消化。”范宁苦笑。 “研究隐知与秘仪,足以燃尽有知者十世灵感。”维亚德林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现在请你做出选择。” 第一张路标中间是凹陷的圆,周边成火焰般的放射状。 “这是见证之主‘不坠之火’的符号,也就是发源于西大陆神圣雅努斯王国:神圣骄阳教会的正神。祂执掌的神性相位为‘烛’,这个相位与精神、激情、艺术、火焰有关,是灵感和启明的法则,天然与辉光、移涌有更紧密的联系。” 第二张的符号是一座带有裂缝的塔。 “这是见证之主‘铸塔人’的符号,祂不属于三大正神教会,但指引学派对祂研究较多。祂执掌的神性相位为‘钥’,这个相位与物质、理性、科学、闪电有关,是塑造和拆解的法则。” 第三张的符号是六边分形雪花。 “这是一张模糊指代的路标,符号代表的神性相位为‘荒’,这个相位与隐逸、记忆、慎思、冰霜有关,是死亡与缄默的法则。发源于西大陆利底亚王国,三大正神教会之一的灵隐戒律会信仰‘渡鸦’,祂执掌的相位有‘荒’。” 第四张的符号是从液体中伸出的掌心朝上的手。 “这也是一张模糊指代的路标,符号代表的神性相位为‘池’,这个相位与进食、苦痛、生育、鲜血有关,是感官与诱惑的法则。发源于南大陆费顿联合公国,三大正神教会之一的芳卉圣殿信仰‘芳卉诗人’,祂执掌的相位有‘池’。” 范宁没有多想,向第一张“不坠之火”的移涌路标伸出了手,因为“烛”的相位与灵感和艺术相联系。 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手又收了回去。 “路标是一次性的吗?” “是,也不是。”维亚德林回答道,“知道这些路标的制作来源,你就明白了。” “刚刚说了,路标指向的是移涌中某块区域,且正常的情况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价值,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区域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已经有人去过了那附近?”范宁尝试猜测。 “没错。”维亚德林点头。 “但想从移涌中回到醒时世界,需要折返自己来时的落点,有超过八成的‘迷失’,都是在灵感枯竭前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范宁听得一阵冷汗。 这移涌根本就不是什么福地,每次的探索都可能是一场死亡之旅,世界意志的基调果然是神秘和危险。 “所以前方若有新的区域,却没有把握继续,可以用特殊材质或方法把坐标和相位制成路标,带回醒时世界,之后这里就能变成新的起始落点,从而再寻找机会。” “移涌中的东西竟然还可以带回现实?”范宁惊奇道。 虽然他接受了这些关于世界本质的隐知,但在他的惯性认知中,一直觉得移涌算是梦境延伸的特殊地带,和现实世界有别。 “没错,之前说过,世界的表象和意志共同组成真实的世界。但将移涌物质带回醒时世界的能力,需要晋升四阶,也就是中位阶有知者后才能具备,你以后会了解到的。” 维亚德林指向桌上的路标,“所以,这些都是我们的成员记录并带回来的可靠路标,再次使用时,它们需要用对应相位的耀质灵液激活,和移涌形成共鸣。” “耀质灵液?” “刚刚带你窥视移涌时,用过‘钥’相的耀质灵液,紫色的,忘记了?” “想起来了。” “回到你刚的问题,路标用完之后自然失效了,不过使用者在清梦中还是能回忆出星界入口的特征气息重新进入,虽然存在遗忘或混淆,但一般同时记住四五种路标的特征是没有问题的。 “要谨慎使用来历不明的路标,和陌生人交易得来的路标也不一定靠谱,除非有一定的公证仪式,这个你以后根据经验灵活把握。” 范宁点点头:“所以我以后还可以不断使用别的路标,只要自己灵感充足,对吧?不存在‘第一次’选择的问题。” 维亚德林又咕嘟了两口甜茶:“不,你以后的确还可以使用别的,但有知者的第一次很重要。” “以不同的相位进入移涌,看到的世界意志色彩不同,你第一次选择的相位,会决定你的灵对移涌的初步感知。” 范宁问道:“意思是说,我以后就不能获取其它相位的隐知和灵感了吗?” “不,在维持正常理智的前提下,有知者着重于研习两三种相位的隐知和灵感是没有问题的,不要超过三种。但以后你对移涌的任何感知,都会以第一次为参照,你知道的,有个词叫先入为主,我们一般把这次感知叫做‘初识之光’。” “而且更关键的是,被‘初识之光’照耀的灵,辉光会赐予他‘一份馈赠’——这和当时选择的见证之主或相位有关,也有一些随机性。” “一份...馈赠...?” “没错,就是你掌控的第一种神秘力量...” “比如说会有哪些?”范宁对此十分好奇,“飞天遁地?隔空伤人?一拳打爆屋墙?突破寿命极限?” 他脑海里浮现出以前看过的各种玄幻小说里的场景。 维亚德林无奈摇头:“你是不是看多了市井上的那些有魔法元素的传奇小说?” “有知者只是长于隐知和灵感,能力很少能直接伤害人,身体也照样脆弱如纸糊。但利用一些神秘诡异的手段足以让普通人崩溃,或者便于自己在实战中一枪崩掉对手的脑袋。” “卡洛恩,不要小看这一次馈赠。你要知道,对绝大多数有知者来说,这种直接能力的获取,一生可能就这一次,下次想获取,据说得是穿过某道门扉,进入移涌核心的辉塔,晋升‘邃晓者’的时候。” “邃晓者是几阶的有知者?”范宁听到了好几次这个词。 “有知者一至三阶为低位阶,四至六阶为中位阶,七至九阶为高位阶。邃晓者是突破九阶后,再之上的境界,这一级别的强者数量极少,实力非常恐怖。” 范宁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的眼神闪动着,考虑一会儿后开口: “我的选择是:烛!” 第二十章 范宁的选择:烛 “卡洛恩,这是我这边目前所有的‘移涌路标’存货,其他各城区小队手里可能还有,但也不会太多了。” “所以,你现在有四个选择。” 范宁好奇地看着这些图纸上的符号,问道:“它们分别是什么意思?” 维亚德林解释道:“符号的环形外圈,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但你仔细观察,其实是用不同长短的弧线,以不同的方式叠置出来的,它们反映的是移涌某处的空间坐标…” “就像二维码一样...”范宁自己觉得这么理解更形象。 “而内部的主体图案,是见证者的指代符,它们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是具体指代,就是直接刻上对应见证之主的符号!” “在神秘学中,认为移涌核心辉塔的穹顶之上,辉光之下,就是见证之主的住所,所以在移涌中探索,比在世界表象更有可能受到祂们的关注。见证者的指代符,起到了一个密契的作用,同构造秘仪的原理类似。” “第二种是模糊指代,不刻具体的见证之主符号,而是刻上某一‘相位’的符号!” 范宁疑惑道:“那这两种方式有什么区别呢?刻上相位的符号,也能起到和见证之主缔结密契的作用吗?” “当然可以,见证之主本来就是执掌相位的,有的还执掌多种相位。这两种方式各有优势,刻上具体的见证之主,可以与祂执掌的几种相位更精确的共鸣;而刻上某一相位的符号,虽然单一,但该相位涉及到的不同见证之主,我们都能起到不同程度的密契效果。” “只要路标反映的坐标,和指向的见证者是对应的,就可以了。要谨慎使用来历不明的路标,以免遇到危险。” “好吧,有点绕,我勉强明白了,还需要靠时间消化。”范宁苦笑。 “研究隐知与秘仪,足以燃尽有知者十世灵感。”维亚德林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现在请你做出选择。” 第一张路标中间是凹陷的圆,周边成火焰般的放射状。 “这是见证之主‘不坠之火’的符号,也就是发源于西大陆神圣雅努斯王国:神圣骄阳教会的正神。祂执掌的神性相位为‘烛’,这个相位与精神、激情、艺术、火焰有关,是灵感和启明的法则,天然与辉光、移涌有更紧密的联系。” 第二张的符号是一座带有裂缝的塔。 “这是见证之主‘铸塔人’的符号,祂不属于三大正神教会,但指引学派对祂研究较多。祂执掌的神性相位为‘钥’,这个相位与物质、理性、科学、闪电有关,是塑造和拆解的法则。” 第三张的符号是六边分形雪花。 “这是一张模糊指代的路标,符号代表的神性相位为‘荒’,这个相位与隐逸、记忆、慎思、冰霜有关,是死亡与缄默的法则。发源于西大陆利底亚王国,三大正神教会之一的灵隐戒律会信仰‘渡鸦’,祂执掌的相位有‘荒’。” 第四张的符号是从液体中伸出的掌心朝上的手。 “这也是一张模糊指代的路标,符号代表的神性相位为‘池’,这个相位与进食、苦痛、生育、鲜血有关,是感官与诱惑的法则。发源于南大陆费顿联合公国,三大正神教会之一的芳卉圣殿信仰‘芳卉诗人’,祂执掌的相位有‘池’。” 范宁没有多想,向第一张“不坠之火”的移涌路标伸出了手,因为“烛”的相位与灵感和艺术相联系。 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手又收了回去。 “路标是一次性的吗?” “是,也不是。”维亚德林回答道,“知道这些路标的制作来源,你就明白了。” “刚刚说了,路标指向的是移涌中某块区域,且正常的情况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价值,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区域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已经有人去过了那附近?”范宁尝试猜测。 “没错。”维亚德林点头。 “但想从移涌中回到醒时世界,需要折返自己来时的落点,有超过八成的‘迷失’,都是在灵感枯竭前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范宁听得一阵冷汗。 这移涌根本就不是什么福地,每次的探索都可能是一场死亡之旅,世界意志的基调果然是神秘和危险。 “所以前方若有新的区域,却没有把握继续,可以用特殊材质或方法把坐标和相位制成路标,带回醒时世界,之后这里就能变成新的起始落点,从而再寻找机会。” “移涌中的东西竟然还可以带回现实?”范宁惊奇道。 虽然他接受了这些关于世界本质的隐知,但在他的惯性认知中,一直觉得移涌算是梦境延伸的特殊地带,和现实世界有别。 “没错,之前说过,世界的表象和意志共同组成真实的世界。但将移涌物质带回醒时世界的能力,需要晋升四阶,也就是中位阶有知者后才能具备,你以后会了解到的。” 维亚德林指向桌上的路标,“所以,这些都是我们的成员记录并带回来的可靠路标,再次使用时,它们需要用对应相位的耀质灵液激活,和移涌形成共鸣。” “耀质灵液?” “刚刚带你窥视移涌时,用过‘钥’相的耀质灵液,紫色的,忘记了?” “想起来了。” “回到你刚的问题,路标用完之后自然失效了,不过使用者在清梦中还是能回忆出星界入口的特征气息重新进入,虽然存在遗忘或混淆,但一般同时记住四五种路标的特征是没有问题的。 “要谨慎使用来历不明的路标,和陌生人交易得来的路标也不一定靠谱,除非有一定的公证仪式,这个你以后根据经验灵活把握。” 范宁点点头:“所以我以后还可以不断使用别的路标,只要自己灵感充足,对吧?不存在‘第一次’选择的问题。” 维亚德林又咕嘟了两口甜茶:“不,你以后的确还可以使用别的,但有知者的第一次很重要。” “以不同的相位进入移涌,看到的世界意志色彩不同,你第一次选择的相位,会决定你的灵对移涌的初步感知。” 范宁问道:“意思是说,我以后就不能获取其它相位的隐知和灵感了吗?” “不,在维持正常理智的前提下,有知者着重于研习两三种相位的隐知和灵感是没有问题的,不要超过三种。但以后你对移涌的任何感知,都会以第一次为参照,你知道的,有个词叫先入为主,我们一般把这次感知叫做‘初识之光’。” “而且更关键的是,被‘初识之光’照耀的灵,辉光会赐予他‘一份馈赠’——这和当时选择的见证之主或相位有关,也有一些随机性。” “一份...馈赠...?” “没错,就是你掌控的第一种神秘力量...” “比如说会有哪些?”范宁对此十分好奇,“飞天遁地?隔空伤人?一拳打爆屋墙?突破寿命极限?” 他脑海里浮现出以前看过的各种玄幻小说里的场景。 维亚德林无奈摇头:“你是不是看多了市井上的那些有魔法元素的传奇小说?” “有知者只是长于隐知和灵感,能力很少能直接伤害人,身体也照样脆弱如纸糊。但利用一些神秘诡异的手段足以让普通人崩溃,或者便于自己在实战中一枪崩掉对手的脑袋。” “卡洛恩,不要小看这一次馈赠。你要知道,对绝大多数有知者来说,这种直接能力的获取,一生可能就这一次,下次想获取,据说得是穿过某道门扉,进入移涌核心的辉塔,晋升‘邃晓者’的时候。” “邃晓者是几阶的有知者?”范宁听到了好几次这个词。 “有知者一至三阶为低位阶,四至六阶为中位阶,七至九阶为高位阶。邃晓者是突破九阶后,再之上的境界,这一级别的强者数量极少,实力非常恐怖。” 范宁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的眼神闪动着,考虑一会儿后开口: “我的选择是:烛!” 第二十一章 假装的失败 维亚德林点头,收起其余路标,在身后柜子里找出了另一支黑色小瓶。 这次他不是拿滴管吸几滴,而是直接往“不坠之火”路标的凹槽内缓慢倾倒。 “这是‘烛’相位的耀质灵液,激活一次路标大约需要10毫升。” 炽热泛白的金黄色开始在符号中流动,它们似液非液,似气非气,和之前的紫色液体一样,近似于“光”。 整个房间无比亮堂,就像开了电灯一样。 “额...”看着灵液的倾倒,范宁突然觉得有个问题也很重要。 “这,这大概值多少钱啊?” “你问的是哪个?”维亚德林手中动作未停,“耀质灵液是从移涌中提取的灵感精华,大约区间是1毫升价值10-15磅,根据不同相位的时下供求有波动。” “这只是明面,你要知道很多时候,黑市的价格是看不懂的。” 原来自己住的那房子卖出去也就一小瓶... “至于路标...由于陌生人交易的不信任性,导致价值很难估计,在确定真实的前提下,越靠近移涌核心——辉塔,价值越高,当然探索风险也越大,这个‘烛’的路标,估价400多磅吧。” 耀质灵液蒸腾起光雾,不坠之火的符号虚影浮现在桌面上空,外圈的坐标弧线急速地旋转着。 “闭上眼睛,想象你的灵穿过眼前这道虚影,如同身躯穿过门扉。”维亚德林沉声开口,“我继续用助眠秘氛辅助你。” 说完,他拿过另一单根的蜡烛架,将精油蒸发器装好。 在宁静的香味中,范宁依言照做,意识如同被牵引般飘去,不用多时便进入了冥想般的睡眠状态。 在梦中,乌夫兰塞尔的阴沉细雨消失不见。 校园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草坪上,微风拂过,树荫成片,斑点摇晃,远处的年轻男女三两成群。 梦中不自知的情绪,就像前世学生时代,某个逃课晒太阳的周五下午。 晚上网吧有局,接着就是周末,不远还有暑假,日子无限漫长。 “哪里还有这样的时光?这是一场梦。“ 范宁验梦知梦已经相当熟练,他控制身体微微离地。 路标燃起的那道虚影化作潜意识的指示,范宁快速地跳跃,一步飞起十米。 身形穿梭于树木与建筑之间,周围的景物变成越来越模糊的流线。 阳光和微风的虚无中,前方是类似某座图书馆的高大建筑,中间层装有一大整块的反光玻璃,发着蓝光。 他觉得“烛”的灵感正在燃烧,但仍然十分充沛,自己的精神也无比清醒。 他甚至感受到了玻璃之后世界的意志正在牵引自己。 这里是星界的边缘地带。 只要控制自己飞上去,撞碎它,就能撕开薄膜,进入移涌层,晋升有知者。 但是他选择了让自己下坠,并赋予自己失重的感觉,同时将关注点放在梦境的其他事物上,没过多久,他就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 房间中的范宁睁开眼睛。 “抱歉,维亚德林爵士,刚才差一点撕开那道屏障。”范宁摆出无奈的表情,“我可能还需要多尝试几次。” “没有关系,我已经传输给了你必要的隐知,你自己的灵感强度也应该够了,在我的预期里,晋升本就需要多尝试几次。” 维亚德林说完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之后,可在清梦中多练习几次寻找星界边缘地带,但注意不要破开它,没有路标会很危险。” “安东葬礼结束后,你可过来继续尝试,待你晋升成功,我会正式邀请你加入指引学派——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也能提供一份报酬尚可的工作。” “好的,维亚德林爵士,真的十分感谢您。” 其实,还有很多有知者组织的存在,他既不清楚指引学派在其中实力如何,也不清楚这些组织互相之间是什么关系。 但他信任安东老师的引荐。 而且,维亚德林口中的“报酬尚可”具体是多少,也很让人期待... 哪有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不关心这点的? “不用客气,你要谢就谢安东,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你晋升有知者的引路人和奠基人,我只是受故人所托,临门帮踢一脚。”维亚德林淡然说道。 范宁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真诚地鞠躬道谢。 尽管维亚德林轻描淡写,但他十分清楚今天晚上的这些帮助是何等的无价。 “你用的这些耗材,到时候用你自己的薪水和挣的零花钱慢慢还,别想得太美了,我请你的只有那顿饭。” “呃...”范宁心中终于发虚了。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赚到一套房钱啊。 不对,什么房钱,那栋倒闭的美术馆似乎都还有很多欠款没有结清。 “我送你下去。”维亚德林大手一挥。 时间已经很晚,两人先后走出洽谈室,接待大厅柜台的黑筒电话旁有一位打着呼噜的金发小伙子,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先叫了一声会长,再跑过来和范宁打招呼。 “嗨,我是维莫德,你是新来的文职人员吗?看起来我们年纪应该差不多。” “晚上好,你可以叫我卡洛恩,我在圣莱尼亚音乐学院,还没毕业。”范宁笑得很友好。 “卡洛恩应该马上就是我们指引学派的会员了,你们可以提前聊聊,以后会一起共事。”维亚德林说道。 “这么年轻的有知者...”维莫德瞪大眼睛,“卡洛恩,今天是我值班,平时我是这里的财务兼后勤,以后有报销或物资领取的事情来找我就是了,办公室在西边走廊的最里面第二间。” “额...现在还不是。”范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头发,没想到维亚德林说话如此笃定。 “好了你们以后再交流。”维亚德林说道,“不早了,回去吧。” 范宁再次对这个同龄人维莫德笑笑,两人互相挥了挥手。 下楼梯的时候,维亚德林问道:“你来的时候被跟踪了你知道吗?” “我一直有种第六感。”范宁说道,“您也察觉到了?我现在回去有问题吗?” “你的灵感不错,不过特巡厅的那帮家伙...他们就算再强势,也得稍微给我们点面子。”维亚德林冷哼一声,“只要不举行违法犯罪的秘仪,不传播禁忌物品和隐知,他们也只能依规办事,你回去便是...” “卡洛恩,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千万不要在未经防护的情况下接触其他的隐知,不要阅读,不要探听,不要思考,也不要在没有可靠路标的情况下贸然进入移涌,我可不想安东的悲剧再次上演。” “等你晋升有知者后,很多其他的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 “好的,谢谢您。”范宁在门口礼貌道别。 在范宁出门后,不知从房间何处角落,飘出了一道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 “所以你觉得他如何?” 维亚德林没有转头,看着外面街道的飘雪,回答道:“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以即兴演奏的方式创作出了浪漫主义大师水准的作品,在移涌的初次窥探中坚持了三倍的时间预期,我觉得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角落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后开口: “离第40届丰收艺术节还有一段时间,继续观察他毕业后在艺术界的表现吧。” …… 范宁走在飘有小雪的街道上,冻得肩膀有点缩着。 他把手伸进茶色的风衣内兜,指尖摩挲了一下那张从美术馆取出的移涌路标。 今天自己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假装了这次晋升的失败。 因为第一次进入移涌的新晋有知者,辉光会给予灵“一份馈赠”。 “馈赠”虽有随机性,但和路标指向的见证之主及相位有关。 第一次的“初识之光”,也会奠定以后自己对世界意志的感知基调。 机会只此一次。 自己的这个路标,被如此谨慎地藏匿,必然要选择它作为晋级有知者的指向。 即使他有天大的渴望马上获得非凡力量,此刻也得忍住了。 他之前在选择那四份路标时,其实犹豫过要不要告诉维亚德林实情。 因为安东老师是自己绝对信任的存在,再加上又知道了“维亚德林是希兰已故姐姐的钢琴启蒙老师”这层关系。 但是后来他考虑到一个情况,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就是自己发现了父亲曾经是特巡厅的人! 谁知道这个移涌路标的来源究竟是什么?谁知道这些人和事之间,到底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能等自己把事情的真相调查地再稍微清晰一点,再去坦诚相告了。 四道金黄色的折线,这到底是什么见证符呢? 按照之前的直观经验,金黄色应该是“烛”的相位色调范围。 定向指代?但这必然不是那位“不坠之火”正神。 模糊指代?也不太像,按照常理,“烛”的相位符号应该是个蜡烛吧? “这到底指向的是哪位见证之主?” 范宁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打开家门。 第二十一章 假装的失败 维亚德林点头,收起其余路标,在身后柜子里找出了另一支黑色小瓶。 这次他不是拿滴管吸几滴,而是直接往“不坠之火”路标的凹槽内缓慢倾倒。 “这是‘烛’相位的耀质灵液,激活一次路标大约需要10毫升。” 炽热泛白的金黄色开始在符号中流动,它们似液非液,似气非气,和之前的紫色液体一样,近似于“光”。 整个房间无比亮堂,就像开了电灯一样。 “额...”看着灵液的倾倒,范宁突然觉得有个问题也很重要。 “这,这大概值多少钱啊?” “你问的是哪个?”维亚德林手中动作未停,“耀质灵液是从移涌中提取的灵感精华,大约区间是1毫升价值10-15磅,根据不同相位的时下供求有波动。” “这只是明面,你要知道很多时候,黑市的价格是看不懂的。” 原来自己住的那房子卖出去也就一小瓶... “至于路标...由于陌生人交易的不信任性,导致价值很难估计,在确定真实的前提下,越靠近移涌核心——辉塔,价值越高,当然探索风险也越大,这个‘烛’的路标,估价400多磅吧。” 耀质灵液蒸腾起光雾,不坠之火的符号虚影浮现在桌面上空,外圈的坐标弧线急速地旋转着。 “闭上眼睛,想象你的灵穿过眼前这道虚影,如同身躯穿过门扉。”维亚德林沉声开口,“我继续用助眠秘氛辅助你。” 说完,他拿过另一单根的蜡烛架,将精油蒸发器装好。 在宁静的香味中,范宁依言照做,意识如同被牵引般飘去,不用多时便进入了冥想般的睡眠状态。 在梦中,乌夫兰塞尔的阴沉细雨消失不见。 校园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草坪上,微风拂过,树荫成片,斑点摇晃,远处的年轻男女三两成群。 梦中不自知的情绪,就像前世学生时代,某个逃课晒太阳的周五下午。 晚上网吧有局,接着就是周末,不远还有暑假,日子无限漫长。 “哪里还有这样的时光?这是一场梦。“ 范宁验梦知梦已经相当熟练,他控制身体微微离地。 路标燃起的那道虚影化作潜意识的指示,范宁快速地跳跃,一步飞起十米。 身形穿梭于树木与建筑之间,周围的景物变成越来越模糊的流线。 阳光和微风的虚无中,前方是类似某座图书馆的高大建筑,中间层装有一大整块的反光玻璃,发着蓝光。 他觉得“烛”的灵感正在燃烧,但仍然十分充沛,自己的精神也无比清醒。 他甚至感受到了玻璃之后世界的意志正在牵引自己。 这里是星界的边缘地带。 只要控制自己飞上去,撞碎它,就能撕开薄膜,进入移涌层,晋升有知者。 但是他选择了让自己下坠,并赋予自己失重的感觉,同时将关注点放在梦境的其他事物上,没过多久,他就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 房间中的范宁睁开眼睛。 “抱歉,维亚德林爵士,刚才差一点撕开那道屏障。”范宁摆出无奈的表情,“我可能还需要多尝试几次。” “没有关系,我已经传输给了你必要的隐知,你自己的灵感强度也应该够了,在我的预期里,晋升本就需要多尝试几次。” 维亚德林说完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之后,可在清梦中多练习几次寻找星界边缘地带,但注意不要破开它,没有路标会很危险。” “安东葬礼结束后,你可过来继续尝试,待你晋升成功,我会正式邀请你加入指引学派——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也能提供一份报酬尚可的工作。” “好的,维亚德林爵士,真的十分感谢您。” 其实,还有很多有知者组织的存在,他既不清楚指引学派在其中实力如何,也不清楚这些组织互相之间是什么关系。 但他信任安东老师的引荐。 而且,维亚德林口中的“报酬尚可”具体是多少,也很让人期待... 哪有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不关心这点的? “不用客气,你要谢就谢安东,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你晋升有知者的引路人和奠基人,我只是受故人所托,临门帮踢一脚。”维亚德林淡然说道。 范宁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真诚地鞠躬道谢。 尽管维亚德林轻描淡写,但他十分清楚今天晚上的这些帮助是何等的无价。 “你用的这些耗材,到时候用你自己的薪水和挣的零花钱慢慢还,别想得太美了,我请你的只有那顿饭。” “呃...”范宁心中终于发虚了。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赚到一套房钱啊。 不对,什么房钱,那栋倒闭的美术馆似乎都还有很多欠款没有结清。 “我送你下去。”维亚德林大手一挥。 时间已经很晚,两人先后走出洽谈室,接待大厅柜台的黑筒电话旁有一位打着呼噜的金发小伙子,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先叫了一声会长,再跑过来和范宁打招呼。 “嗨,我是维莫德,你是新来的文职人员吗?看起来我们年纪应该差不多。” “晚上好,你可以叫我卡洛恩,我在圣莱尼亚音乐学院,还没毕业。”范宁笑得很友好。 “卡洛恩应该马上就是我们指引学派的会员了,你们可以提前聊聊,以后会一起共事。”维亚德林说道。 “这么年轻的有知者...”维莫德瞪大眼睛,“卡洛恩,今天是我值班,平时我是这里的财务兼后勤,以后有报销或物资领取的事情来找我就是了,办公室在西边走廊的最里面第二间。” “额...现在还不是。”范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头发,没想到维亚德林说话如此笃定。 “好了你们以后再交流。”维亚德林说道,“不早了,回去吧。” 范宁再次对这个同龄人维莫德笑笑,两人互相挥了挥手。 下楼梯的时候,维亚德林问道:“你来的时候被跟踪了你知道吗?” “我一直有种第六感。”范宁说道,“您也察觉到了?我现在回去有问题吗?” “你的灵感不错,不过特巡厅的那帮家伙...他们就算再强势,也得稍微给我们点面子。”维亚德林冷哼一声,“只要不举行违法犯罪的秘仪,不传播禁忌物品和隐知,他们也只能依规办事,你回去便是...” “卡洛恩,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千万不要在未经防护的情况下接触其他的隐知,不要阅读,不要探听,不要思考,也不要在没有可靠路标的情况下贸然进入移涌,我可不想安东的悲剧再次上演。” “等你晋升有知者后,很多其他的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 “好的,谢谢您。”范宁在门口礼貌道别。 在范宁出门后,不知从房间何处角落,飘出了一道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 “所以你觉得他如何?” 维亚德林没有转头,看着外面街道的飘雪,回答道:“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以即兴演奏的方式创作出了浪漫主义大师水准的作品,在移涌的初次窥探中坚持了三倍的时间预期,我觉得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角落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后开口: “离第40届丰收艺术节还有一段时间,继续观察他毕业后在艺术界的表现吧。” …… 范宁走在飘有小雪的街道上,冻得肩膀有点缩着。 他把手伸进茶色的风衣内兜,指尖摩挲了一下那张从美术馆取出的移涌路标。 今天自己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假装了这次晋升的失败。 因为第一次进入移涌的新晋有知者,辉光会给予灵“一份馈赠”。 “馈赠”虽有随机性,但和路标指向的见证之主及相位有关。 第一次的“初识之光”,也会奠定以后自己对世界意志的感知基调。 机会只此一次。 自己的这个路标,被如此谨慎地藏匿,必然要选择它作为晋级有知者的指向。 即使他有天大的渴望马上获得非凡力量,此刻也得忍住了。 他之前在选择那四份路标时,其实犹豫过要不要告诉维亚德林实情。 因为安东老师是自己绝对信任的存在,再加上又知道了“维亚德林是希兰已故姐姐的钢琴启蒙老师”这层关系。 但是后来他考虑到一个情况,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就是自己发现了父亲曾经是特巡厅的人! 谁知道这个移涌路标的来源究竟是什么?谁知道这些人和事之间,到底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能等自己把事情的真相调查地再稍微清晰一点,再去坦诚相告了。 四道金黄色的折线,这到底是什么见证符呢? 按照之前的直观经验,金黄色应该是“烛”的相位色调范围。 定向指代?但这必然不是那位“不坠之火”正神。 模糊指代?也不太像,按照常理,“烛”的相位符号应该是个蜡烛吧? “这到底指向的是哪位见证之主?” 范宁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打开家门。 第二十二章 艺术顾问委托 新历912年11月25日,周一,音乐学教授,作曲家、指挥家安东·科纳尔的葬礼日。 凌晨五点,夜色很浓,灯火稀疏,离人们起床上工还有一段时间。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出租马车在无人的大街上疾行。 范宁身着肃穆的正装,靠在车厢座位上,冷得缩成一团,但没有丝毫困意。 一整晚都睡得不沉,脑海里浮现出太多太多的事情,既有前世的画面,又有穿越的场景,既有安东老师的身影,又想着在维亚德林处获得的各种各样的隐知。 已经是自己穿越的第三天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感觉是卡洛恩的记忆涌进了地球范宁的记忆里。 虽然他可以随时随地调阅原主的记忆,但这种主次之别的感觉是泾渭分明的。 而现在... “虽然我已经初步窥见了世界表象之后的真实意志,有知者的道路,已经清晰地呈现在了我脚下…” “但是我却连自己的记忆都快分不清了,究竟是异世界卡洛恩的意识涌入了我范宁的脑海...” “还是,我本就是那个卡洛恩,只是做了一场梦,梦见的就是那个所谓的地球,仅仅是感知上长达二十多年。” 范宁的眼神很茫然,过了一会闭眼用力摇头。 “地球上的人们叫我范宁,这里的人们叫我卡洛恩·范·宁,我还是那个范宁。” “地球上的范宁是一个热爱音乐的普通人,这里的卡洛恩·范·宁,也是一个热爱音乐的普通人。” “地球上的父亲,下岗后是一位民间美术工作者,靠出门接活为生,这里的父亲,是一名民间美术家,曾经还拥有一座美术馆。” “而且,我变成了一个音乐专业的学生,有一位伟大的作曲家老师,虽然他已经去世,但这段重新回到毕业季的人生,给了我一个实现梦想,弥补遗憾的机会。” “不管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还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变。” “我会让《第一交响曲》在自己手中的指挥棒下响起。” “我会查出老师身亡的真相。” 在马车车厢里再次睁眼时,他的目光恢复了清醒和坚定。 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得想办法弄到耀质灵液,用特纳美术馆获得的路标晋升有知者。 这样自己才有能力对付之后可能到来的未知危险。 ...... 约凌晨五点三十分,范宁抵达了圣莱尼亚大学骄阳教堂。 安东·科纳尔教授是神圣骄阳教会的虔诚信徒,这是当今世界三大正神教会中历史最古老的一个,发源于西大陆的神圣雅努斯王国,被允许在提欧莱恩境内传播教义。 范宁仰望着黑暗之中又高又尖的庞然大物,尖拱中间是隆起的球顶,雪花从它的视野前穿过,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向前望去,大门虚掩,绘有“不坠之火”见证之主标识的彩窗透着灯火通明。 踏上带有积雪的台阶,推开大门,出示了自己音乐学 门口处的后几排长桌,趴着通宵忙碌,伏案小憩的学校工作人员。 远远望去,骄阳圣礼台之上鲜花簇拥,侧有一台黑色三角钢琴。 礼台之下,只有第一排坐着两个单薄的身影。 范宁记得之前有撞见过其他学者的葬礼:记忆里那天下着大雨,人群前两个小时就开始排队,台阶之下打满了黑色的伞,从教堂门口通往学校西门的这段路上,马车和汽车停起了长龙——逝者不光在学界德高望重,社会地位也举足轻重。 对比之下,此刻教堂内外空空荡荡。 虽然现在离正式开始尚有一个半小时,但显然,安东·科纳尔作为圣莱尼亚大学一名正式的教授,他的死造成的影响却很有限。 穿着黑色礼服的范宁,手持一束鲜花,缓步向前,向簇拥的花团深深鞠了一躬,再俯身把花束放在灵柩前的石碑上。 “卡洛恩,谢谢你来得这么早。”身后传来女孩子稚嫩柔和的声音。 “不用客气,希兰,你好些了没?休息得怎么样?”范宁转身。 眼前的两位女孩子身披纯黑色的丧礼长袍,留着差不多的齐肩卷发。 “我还好,学校为治丧事宜提供了该有的支持,以一位教授的标准。”希兰拉着旁边的女孩一起站了起来,“卡洛恩,这位是我的挚友,琼,尼西米勋爵的女儿,这两夜,她在陪我守灵,你们应该有过几面之缘,但之前未正式跟你介绍。” 范宁看向这位个子比希兰还矮一头,长着一副漂亮娃娃脸的女生。 “你好,琼·尼西米小姐。”范宁欠身,轻轻握了一下她伸出的小手,随即告知了自己的姓名与就读专业。 “你好呀,卡洛恩,我比希兰高一届,已经从圣莱尼亚初级文法学院毕业,是今年考入大一文学系的新生。”琼的嗓音软软糯糯,带着愉快又活泼的气息,“希兰说你是一位青年作曲家,还有,我以前经常陪爸爸妈妈去特纳美术馆看展,他们喜欢油画。” “我似乎没发表过什么像样的作品...”回忆了一下原主的“创作经历”,范宁有点心虚地回答道。 “卡洛恩,琼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帮忙。”希兰说道。 “什么事情?” “准确说是一个小委托。”琼用手指勾着自己乌黑的发丝,笑意盈盈,“我父亲热衷于美术藏品方面的艺术投资,这周四晚上,普鲁登斯拍卖行有一场拍卖活动,我想临时委托你做父亲的艺术顾问,可以吗?” “普鲁登斯拍卖行?这个名字我怎么这么熟悉啊......”范宁心中思索,几秒后便想到了安东老师的日记,“对了!音列残卷是安东老师从普鲁登斯拍卖行购得的!他还提到了一名消息推荐者,拥有和塞西尔组长相同的姓氏,但具体叫什么我忘了,回去得重新看看。” 他心中豁然开朗。 自己之前觉得,对音列残卷的解谜已经完成了,毕竟自己已经拿到了背后的物品。 但没有考虑到的是,音列残卷本身的来源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调查方向。 希兰见范宁一时没有开口,追问道:“卡洛恩,我周四晚也会过去散散心,你愿意去吗?若到时候你能提供有价值的意见,琼会向你支付一小笔酬劳。” “能同两位美丽的女士参加美术藏品拍卖是我的荣幸。”范宁微微一笑,“我艺术修养尚浅,若碰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可给尼西米勋爵建言一二,酬劳不必。” “占用别人的私人时间应该给予报酬,我向父亲推荐时说明了你与特纳美术馆的关系,他认可你的价值。”琼白皙的脸颊现起浅浅的酒窝,“卡洛恩,希兰,那我们约好,这周四下午五点半在圣莱尼亚大学正门碰头。” 希兰终于也勉强轻松地笑了一笑,“那我们到时候不见不散。” 三人又聊了一会,突然范宁想起了什么,他问道:“对了,琼,你在文史学院对吧?你认识诺拉·卡尔同学吗?” “当然啦,诺拉是我们专业的美女学姐哦,我认识。”琼笑得很玩味。 你们是不知道这人已经死了吗?连加尔文都听说别的院死了一个人,警方保密工作做得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范宁内心有点无语。 随即他内心释然,可能因为是住宿在外,时间上又刚好跨的是一个周末。 “你什么时候认识人家的呀?”琼嘻嘻一笑。 “卡洛恩,你看上人家啦?琼应该可以帮帮你。”看范宁一直没说话,希兰也开口了。 第二十三章 作死小能手 范宁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俩人。 自己明明就问了个名字,这都是什么思维发散方式啊。 “你们想多了,这位同学都已经不幸去世了,你们可能还没得到消息。” “什么!?”琼漆黑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希兰双手捂嘴,两人一并惊呼。 “琼,可以的话帮我留意留意,打探一下诺拉·卡尔的生前活动轨迹。”范宁不顾两女的惊讶表情,“我怀疑她的死和安东老师有关系。” “卡洛恩,你有发现了什么吗?”希兰忍不住问道。 “有一些未经证实的猜想,等葬礼结束,我会开始着手调查。”范宁说道。 “没问题,我很擅长调查和探秘的啦…”琼缓过神后,拍了拍自己胸脯,“卡洛恩,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可是懂得很多神秘的知识哦,此类事件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凑近范宁的跟前,清清甜甜的香味飘进鼻息:“你知道吗,有时我觉得,我其实适合当一名侦探…” 最后重新挽回希兰的手臂,脚尖微微踮起:“希兰,我带上你一起呀,一定把害死安东伯伯的那个人帮你揪出来。” 范宁有些诧异地看着琼。 神秘的知识?你总不可能是有知者吧…莫非这个妹子是个作死小能手? 希兰有些无奈地开口:“卡洛恩,琼一直就是这样,你习惯了就好了。她平日的兴趣除了吃,就是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搜刮旧书古物,在家里捣鼓草药、矿物、占卜和召唤阵,以及怂恿我一起去一些都市传说中的地点探险…” “学妹,你这样,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范宁看琼的眼神越来越疑惑,尽管她小小的个子,光洁的脸蛋,愉快的嗓音很是可爱。 最后他还是严肃说道,“琼,个人建议你不要接触这些奇怪的东西,还有希兰,你们只管打听消息,不用亲自去调查什么,这事情很危险,有什么线索叫我一起。” 希兰说道:“卡洛恩,你放心,自从我有一次被她拽着去某破旧工厂探险吓得半死之后,打死我都不会有下次了。” 琼则是看似乖巧地朝着范宁点头:“嗯,卡洛恩,你放心。” “同样是说‘你放心’,怎么你给人的感觉就像这句话有歧义一样…”范宁心中开始暗自后悔,在她面前提这茬事。 最后对话结束在礼堂来人之后。 “有人进来了,好像是古尔德院长一行。”范宁提醒道。 “还有赫胥黎副校长。”希兰轻声说道。 一二十位装容严肃、神情庄重的吊唁者向范宁他们走来,以年纪较长的古尔德院长和身材高大的赫胥黎副校长为首。 “他的眼神给我一种很不简单的感觉,就像有电光闪烁一样。不过,他似乎未在言行中把自己置于比古尔德院长地位更高的位置,哪怕行政职务上的确要高。” 范宁心中暗自思忖。 己方三人朝老师们行礼。 赫胥黎副校长嗓音有些沙哑,但言语间的节奏有一种奇特的动力感:“圣莱尼亚大学损失了一位受人尊敬的学者和艺术家,事件始末校方会着手调查,此行先代表全校转达对安东·科纳尔教授的哀思。” 他带领众人向鲜花簇中的灵柩三鞠躬,献上花束,随即落座。 在回座的时候,古尔德院长看了看范宁,又对希兰说道:“未来不出意外,圣莱尼亚大学也是你四年学习的地方,音乐学院更是你永远的家,有任何困难,可以向我们寻求帮助。” 老人的脸上有不少皱纹,但眼神清澈而真挚。 虽然女子文法学院是圣莱尼亚大学下管,但不是每个人想考入圣莱尼亚大学都有额外优势。 作为帝国的公学,每年的招生名额,大半仍然是采用推荐制,小部分的考学名额算是这个年代革新的产物。 在安东教授已经去世的情况下,院长依旧传达了明确的照顾意愿,一旁的范宁都能感觉到老人传达的善意。 不过他清楚,以希兰的文化成绩,走考学渠道也没有一点问题。 “谢谢您。”希兰说道。 ...... 虽然没有出现排长队的情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还是越来越多起来,工作人员也变得忙碌。 “希兰,琼,你们先坐着休息一会。” “麻烦你了卡洛恩。” 范宁始终肃立在灵柩侧前方,每当有人上台献花,他就轻身道谢。 期间有一位穿着黑礼服,戴着墨镜,领子高高竖起的人进场,范宁从魁梧的身材认出了这是维亚德林。 不过范宁看出他不想说话,两人只是互相点头示意,维亚德林随后便在后排落了座。 又过了一会,范宁又看到了迎面走来,同样穿着黑色礼服的三位年级组长:一组的爱德华·默里奇,二组的卢·亚岱尔和三组的拉姆·塞西尔。 安东老师的家族早已衰落,希兰已故的母亲是塞西尔家族的旁系人员。 拉姆·塞西尔前来,更多程度上还是因为年级组长的身份,整个塞西尔家族,除此之外没见有人参加葬礼。 “以安东老师的性格,本就和大多数人没什么交集,这次学校能来这么多老师,已经不错了。”范宁心中默默道。 钢琴系的默里奇鲜上献花,鞠了三躬。 “谢谢,默里奇组长。”范宁的声音很诚恳。 默里奇表情冷淡,没有说话,但双手做出祈祷的合十状回应了范宁,随后退下。 卢·亚岱尔献上献花鞠躬,他是乌夫兰塞尔铁路大亨贾纳·亚岱尔的儿子,本身是打击乐专业,在圣莱尼亚交响乐团长期担任定音鼓手。 “谢谢,亚岱尔组长。” 卢·亚岱尔个子很壮实,比范宁高一头,他对范宁笑了一下。 第三位上前的是拉姆·塞西尔。 “谢谢,塞西尔组长。”范宁的表情仍旧诚恳。 塞西尔缓步走到希兰跟前:“表妹,我真心实意地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希兰下意识地问道。 “你现在处境不安全。”塞西尔看着她,“现在学校里接二连三的事情你也知道,你自己显然又是与这些事件关系较近的人,这点不用我解释吧。” 这话全然客观,希兰稚嫩的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惧意。 “你不会真的敢一个人住在那栋出过事的房子吧?来我这边吧,塞西尔家族可以为你提供保护。” 虽然塞西尔语气听起来认真,但明显看向希兰的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热切。 “希兰,今天葬礼就结束了,也不用守灵了,你晚上跟着我。”琼鼓着小脸哼了一声,“这家伙肯定是骗人的,就是想图谋不轨。” “不,他没骗人,说得挺对。”范宁开口了。 几人齐刷刷看向他。 “事件原委虽未调查清楚,但那件音列残卷古物是很明显的危险因素,希兰在家或多或少有间接的接触,她现在的处境的确不安全,不适合一个人独处。” 神秘和弦接触最深的人,主要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学生。 但仅次于此的就是希兰了,她平时经常在旁边听各种演奏。 塞西尔嘴角微微上扬:“对吧,连范宁都知道,所以…” “所以希兰,你最近这段时间跟我待着。”范宁表情十分平静。 第二十二章 艺术顾问委托 新历912年11月25日,周一,音乐学教授,作曲家、指挥家安东·科纳尔的葬礼日。 凌晨五点,夜色很浓,灯火稀疏,离人们起床上工还有一段时间。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出租马车在无人的大街上疾行。 范宁身着肃穆的正装,靠在车厢座位上,冷得缩成一团,但没有丝毫困意。 一整晚都睡得不沉,脑海里浮现出太多太多的事情,既有前世的画面,又有穿越的场景,既有安东老师的身影,又想着在维亚德林处获得的各种各样的隐知。 已经是自己穿越的第三天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感觉是卡洛恩的记忆涌进了地球范宁的记忆里。 虽然他可以随时随地调阅原主的记忆,但这种主次之别的感觉是泾渭分明的。 而现在... “虽然我已经初步窥见了世界表象之后的真实意志,有知者的道路,已经清晰地呈现在了我脚下…” “但是我却连自己的记忆都快分不清了,究竟是异世界卡洛恩的意识涌入了我范宁的脑海...” “还是,我本就是那个卡洛恩,只是做了一场梦,梦见的就是那个所谓的地球,仅仅是感知上长达二十多年。” 范宁的眼神很茫然,过了一会闭眼用力摇头。 “地球上的人们叫我范宁,这里的人们叫我卡洛恩·范·宁,我还是那个范宁。” “地球上的范宁是一个热爱音乐的普通人,这里的卡洛恩·范·宁,也是一个热爱音乐的普通人。” “地球上的父亲,下岗后是一位民间美术工作者,靠出门接活为生,这里的父亲,是一名民间美术家,曾经还拥有一座美术馆。” “而且,我变成了一个音乐专业的学生,有一位伟大的作曲家老师,虽然他已经去世,但这段重新回到毕业季的人生,给了我一个实现梦想,弥补遗憾的机会。” “不管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还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变。” “我会让《第一交响曲》在自己手中的指挥棒下响起。” “我会查出老师身亡的真相。” 在马车车厢里再次睁眼时,他的目光恢复了清醒和坚定。 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得想办法弄到耀质灵液,用特纳美术馆获得的路标晋升有知者。 这样自己才有能力对付之后可能到来的未知危险。 ...... 约凌晨五点三十分,范宁抵达了圣莱尼亚大学骄阳教堂。 安东·科纳尔教授是神圣骄阳教会的虔诚信徒,这是当今世界三大正神教会中历史最古老的一个,发源于西大陆的神圣雅努斯王国,被允许在提欧莱恩境内传播教义。 范宁仰望着黑暗之中又高又尖的庞然大物,尖拱中间是隆起的球顶,雪花从它的视野前穿过,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向前望去,大门虚掩,绘有“不坠之火”见证之主标识的彩窗透着灯火通明。 踏上带有积雪的台阶,推开大门,出示了自己音乐学 门口处的后几排长桌,趴着通宵忙碌,伏案小憩的学校工作人员。 远远望去,骄阳圣礼台之上鲜花簇拥,侧有一台黑色三角钢琴。 礼台之下,只有第一排坐着两个单薄的身影。 范宁记得之前有撞见过其他学者的葬礼:记忆里那天下着大雨,人群前两个小时就开始排队,台阶之下打满了黑色的伞,从教堂门口通往学校西门的这段路上,马车和汽车停起了长龙——逝者不光在学界德高望重,社会地位也举足轻重。 对比之下,此刻教堂内外空空荡荡。 虽然现在离正式开始尚有一个半小时,但显然,安东·科纳尔作为圣莱尼亚大学一名正式的教授,他的死造成的影响却很有限。 穿着黑色礼服的范宁,手持一束鲜花,缓步向前,向簇拥的花团深深鞠了一躬,再俯身把花束放在灵柩前的石碑上。 “卡洛恩,谢谢你来得这么早。”身后传来女孩子稚嫩柔和的声音。 “不用客气,希兰,你好些了没?休息得怎么样?”范宁转身。 眼前的两位女孩子身披纯黑色的丧礼长袍,留着差不多的齐肩卷发。 “我还好,学校为治丧事宜提供了该有的支持,以一位教授的标准。”希兰拉着旁边的女孩一起站了起来,“卡洛恩,这位是我的挚友,琼,尼西米勋爵的女儿,这两夜,她在陪我守灵,你们应该有过几面之缘,但之前未正式跟你介绍。” 范宁看向这位个子比希兰还矮一头,长着一副漂亮娃娃脸的女生。 “你好,琼·尼西米小姐。”范宁欠身,轻轻握了一下她伸出的小手,随即告知了自己的姓名与就读专业。 “你好呀,卡洛恩,我比希兰高一届,已经从圣莱尼亚初级文法学院毕业,是今年考入大一文学系的新生。”琼的嗓音软软糯糯,带着愉快又活泼的气息,“希兰说你是一位青年作曲家,还有,我以前经常陪爸爸妈妈去特纳美术馆看展,他们喜欢油画。” “我似乎没发表过什么像样的作品...”回忆了一下原主的“创作经历”,范宁有点心虚地回答道。 “卡洛恩,琼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帮忙。”希兰说道。 “什么事情?” “准确说是一个小委托。”琼用手指勾着自己乌黑的发丝,笑意盈盈,“我父亲热衷于美术藏品方面的艺术投资,这周四晚上,普鲁登斯拍卖行有一场拍卖活动,我想临时委托你做父亲的艺术顾问,可以吗?” “普鲁登斯拍卖行?这个名字我怎么这么熟悉啊......”范宁心中思索,几秒后便想到了安东老师的日记,“对了!音列残卷是安东老师从普鲁登斯拍卖行购得的!他还提到了一名消息推荐者,拥有和塞西尔组长相同的姓氏,但具体叫什么我忘了,回去得重新看看。” 他心中豁然开朗。 自己之前觉得,对音列残卷的解谜已经完成了,毕竟自己已经拿到了背后的物品。 但没有考虑到的是,音列残卷本身的来源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调查方向。 希兰见范宁一时没有开口,追问道:“卡洛恩,我周四晚也会过去散散心,你愿意去吗?若到时候你能提供有价值的意见,琼会向你支付一小笔酬劳。” “能同两位美丽的女士参加美术藏品拍卖是我的荣幸。”范宁微微一笑,“我艺术修养尚浅,若碰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可给尼西米勋爵建言一二,酬劳不必。” “占用别人的私人时间应该给予报酬,我向父亲推荐时说明了你与特纳美术馆的关系,他认可你的价值。”琼白皙的脸颊现起浅浅的酒窝,“卡洛恩,希兰,那我们约好,这周四下午五点半在圣莱尼亚大学正门碰头。” 希兰终于也勉强轻松地笑了一笑,“那我们到时候不见不散。” 三人又聊了一会,突然范宁想起了什么,他问道:“对了,琼,你在文史学院对吧?你认识诺拉·卡尔同学吗?” “当然啦,诺拉是我们专业的美女学姐哦,我认识。”琼笑得很玩味。 你们是不知道这人已经死了吗?连加尔文都听说别的院死了一个人,警方保密工作做得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范宁内心有点无语。 随即他内心释然,可能因为是住宿在外,时间上又刚好跨的是一个周末。 “你什么时候认识人家的呀?”琼嘻嘻一笑。 “卡洛恩,你看上人家啦?琼应该可以帮帮你。”看范宁一直没说话,希兰也开口了。 第二十三章 作死小能手 范宁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俩人。 自己明明就问了个名字,这都是什么思维发散方式啊。 “你们想多了,这位同学都已经不幸去世了,你们可能还没得到消息。” “什么!?”琼漆黑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希兰双手捂嘴,两人一并惊呼。 “琼,可以的话帮我留意留意,打探一下诺拉·卡尔的生前活动轨迹。”范宁不顾两女的惊讶表情,“我怀疑她的死和安东老师有关系。” “卡洛恩,你有发现了什么吗?”希兰忍不住问道。 “有一些未经证实的猜想,等葬礼结束,我会开始着手调查。”范宁说道。 “没问题,我很擅长调查和探秘的啦…”琼缓过神后,拍了拍自己胸脯,“卡洛恩,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可是懂得很多神秘的知识哦,此类事件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凑近范宁的跟前,清清甜甜的香味飘进鼻息:“你知道吗,有时我觉得,我其实适合当一名侦探…” 最后重新挽回希兰的手臂,脚尖微微踮起:“希兰,我带上你一起呀,一定把害死安东伯伯的那个人帮你揪出来。” 范宁有些诧异地看着琼。 神秘的知识?你总不可能是有知者吧…莫非这个妹子是个作死小能手? 希兰有些无奈地开口:“卡洛恩,琼一直就是这样,你习惯了就好了。她平日的兴趣除了吃,就是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搜刮旧书古物,在家里捣鼓草药、矿物、占卜和召唤阵,以及怂恿我一起去一些都市传说中的地点探险…” “学妹,你这样,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范宁看琼的眼神越来越疑惑,尽管她小小的个子,光洁的脸蛋,愉快的嗓音很是可爱。 最后他还是严肃说道,“琼,个人建议你不要接触这些奇怪的东西,还有希兰,你们只管打听消息,不用亲自去调查什么,这事情很危险,有什么线索叫我一起。” 希兰说道:“卡洛恩,你放心,自从我有一次被她拽着去某破旧工厂探险吓得半死之后,打死我都不会有下次了。” 琼则是看似乖巧地朝着范宁点头:“嗯,卡洛恩,你放心。” “同样是说‘你放心’,怎么你给人的感觉就像这句话有歧义一样…”范宁心中开始暗自后悔,在她面前提这茬事。 最后对话结束在礼堂来人之后。 “有人进来了,好像是古尔德院长一行。”范宁提醒道。 “还有赫胥黎副校长。”希兰轻声说道。 一二十位装容严肃、神情庄重的吊唁者向范宁他们走来,以年纪较长的古尔德院长和身材高大的赫胥黎副校长为首。 “他的眼神给我一种很不简单的感觉,就像有电光闪烁一样。不过,他似乎未在言行中把自己置于比古尔德院长地位更高的位置,哪怕行政职务上的确要高。” 范宁心中暗自思忖。 己方三人朝老师们行礼。 赫胥黎副校长嗓音有些沙哑,但言语间的节奏有一种奇特的动力感:“圣莱尼亚大学损失了一位受人尊敬的学者和艺术家,事件始末校方会着手调查,此行先代表全校转达对安东·科纳尔教授的哀思。” 他带领众人向鲜花簇中的灵柩三鞠躬,献上花束,随即落座。 在回座的时候,古尔德院长看了看范宁,又对希兰说道:“未来不出意外,圣莱尼亚大学也是你四年学习的地方,音乐学院更是你永远的家,有任何困难,可以向我们寻求帮助。” 老人的脸上有不少皱纹,但眼神清澈而真挚。 虽然女子文法学院是圣莱尼亚大学下管,但不是每个人想考入圣莱尼亚大学都有额外优势。 作为帝国的公学,每年的招生名额,大半仍然是采用推荐制,小部分的考学名额算是这个年代革新的产物。 在安东教授已经去世的情况下,院长依旧传达了明确的照顾意愿,一旁的范宁都能感觉到老人传达的善意。 不过他清楚,以希兰的文化成绩,走考学渠道也没有一点问题。 “谢谢您。”希兰说道。 ...... 虽然没有出现排长队的情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还是越来越多起来,工作人员也变得忙碌。 “希兰,琼,你们先坐着休息一会。” “麻烦你了卡洛恩。” 范宁始终肃立在灵柩侧前方,每当有人上台献花,他就轻身道谢。 期间有一位穿着黑礼服,戴着墨镜,领子高高竖起的人进场,范宁从魁梧的身材认出了这是维亚德林。 不过范宁看出他不想说话,两人只是互相点头示意,维亚德林随后便在后排落了座。 又过了一会,范宁又看到了迎面走来,同样穿着黑色礼服的三位年级组长:一组的爱德华·默里奇,二组的卢·亚岱尔和三组的拉姆·塞西尔。 安东老师的家族早已衰落,希兰已故的母亲是塞西尔家族的旁系人员。 拉姆·塞西尔前来,更多程度上还是因为年级组长的身份,整个塞西尔家族,除此之外没见有人参加葬礼。 “以安东老师的性格,本就和大多数人没什么交集,这次学校能来这么多老师,已经不错了。”范宁心中默默道。 钢琴系的默里奇鲜上献花,鞠了三躬。 “谢谢,默里奇组长。”范宁的声音很诚恳。 默里奇表情冷淡,没有说话,但双手做出祈祷的合十状回应了范宁,随后退下。 卢·亚岱尔献上献花鞠躬,他是乌夫兰塞尔铁路大亨贾纳·亚岱尔的儿子,本身是打击乐专业,在圣莱尼亚交响乐团长期担任定音鼓手。 “谢谢,亚岱尔组长。” 卢·亚岱尔个子很壮实,比范宁高一头,他对范宁笑了一下。 第三位上前的是拉姆·塞西尔。 “谢谢,塞西尔组长。”范宁的表情仍旧诚恳。 塞西尔缓步走到希兰跟前:“表妹,我真心实意地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希兰下意识地问道。 “你现在处境不安全。”塞西尔看着她,“现在学校里接二连三的事情你也知道,你自己显然又是与这些事件关系较近的人,这点不用我解释吧。” 这话全然客观,希兰稚嫩的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惧意。 “你不会真的敢一个人住在那栋出过事的房子吧?来我这边吧,塞西尔家族可以为你提供保护。” 虽然塞西尔语气听起来认真,但明显看向希兰的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热切。 “希兰,今天葬礼就结束了,也不用守灵了,你晚上跟着我。”琼鼓着小脸哼了一声,“这家伙肯定是骗人的,就是想图谋不轨。” “不,他没骗人,说得挺对。”范宁开口了。 几人齐刷刷看向他。 “事件原委虽未调查清楚,但那件音列残卷古物是很明显的危险因素,希兰在家或多或少有间接的接触,她现在的处境的确不安全,不适合一个人独处。” 神秘和弦接触最深的人,主要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学生。 但仅次于此的就是希兰了,她平时经常在旁边听各种演奏。 塞西尔嘴角微微上扬:“对吧,连范宁都知道,所以…” “所以希兰,你最近这段时间跟我待着。”范宁表情十分平静。 第二十四章 葬礼 “好的,卡洛恩,我跟你一起。”希兰答应得非常快,显然她对范宁十分信任。 “额,你们…”琼转头看向范宁,又转头看向希兰,脸颊旁青丝飘扬,“卡洛恩,你说的是认真的吗?我觉得我那边多少更安全一点。” “哈?哈哈哈…”塞西尔难以置信地看着范宁,“范宁,最近写了首曲子就飘了?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地做你的音乐学研究,争取顺顺利利地毕业,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塞西尔又看向希兰:“表妹,我最后认真地跟你说一次,你有危险,然后,这小子没用,他对抗不了暗处的神秘力量,结果只有一个,你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范宁像是没听到塞西尔说话似的,继续对希兰交代道:“最近白天也是一样,不要在过于偏僻的环境独处,我接送你上学放学。” “好。”希兰乖巧地应道。 塞西尔突然笑了。 “范宁,这一次,还有上一次,你都觉得你这种说话方式能气到我。坦白说,我的确受到了一些你的影响,但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缓缓地来回踱着步子:“你可能觉得,你特别清楚我内心所求,不就是成年人那点什么想法,对不对?但其实,你对我的了解十分有限,对我真正追求的东西你也不会明白。” “多说无益,此事我以后不再过问,愿教授安息。” 他俯身献上鲜花,行礼无可挑剔。 范宁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 今天这家伙不仅莫名其妙,而且不按套路出牌啊? 说句实话,范宁之前对塞西尔的心态,一直有种“穿越者装逼吊打小反派”的感觉。 但现在这样,范宁的警惕程度反而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不过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神也十分真诚:“塞西尔组长,再次感谢你今天过来。” 塞西尔淡淡一笑,随即整理表情,向灵柩鞠躬,然后落座于偏后的位置上。 他余光扫过台上几人身影后,掏出口袋的钢笔,在便笺纸上写了一段话,然后递给旁边的正装中年男子。 “转交至学校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尤莉乌丝,以及,传话给她,说我不再干涉他们选择最初的第一种方案。” “塞西尔阁下?您——”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惊讶。 “快去吧。”塞西尔温和地抬手打断,“我所欲求的东西太多了,不可能事事圆满。” 随后,他双手大拇指相抵,头靠后仰,闭上双眼。 “此时正值我创作的关键时期,只要我取得交响曲首演的成功,就必定可以突破那层屏障,成为家族史上最年轻的有知者。” “范宁,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你可同我顶撞,但还有些事情,千万别挡了我的路。” …… 圣礼台边缘,琼气鼓鼓地开口:“卡洛恩,你说,塞西尔这个家伙明显就是存心捣乱、又居心不良,你还谢谢他干什么?” “一码归一码,我对事不对人。”范宁平静解释道,“任何来到安东老师葬礼现场的人,我都会真诚地感激他。” “希兰的问题...琼,我有把握保护好她,如果你们俩一块的话,可能都有危险,谢谢你的好意。打听消息的事情还要拜托你,最近时期比较特殊,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有些事情,谨慎为之。” 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神情沉稳的范宁,希兰的心中安定了不少。 琼那乌黑的眼珠子盯着范宁看了好久,终于也认真点了点头。 随后她的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转圈,眼眸闪烁流转。 ...... 安东·科纳尔教授的葬礼于清晨七点正式开始。 钟声响起,众人肃立,来自神圣骄阳教会的神父登上礼台念悼词,缅怀安东·科纳尔教授过去的一生,并总结了他在音乐学和作曲领域的主要成就。 悼词内容很长很详细——这是这个世界的人们对待死亡的态度之一,大多人的寿命少则四五十年,多则五六十年,不幸的人们更短,每个人的生命独一无二,在最后的告别阶段,只要是稍稍在乎死者的人,都愿意多花时间倾听与他有关的一切。 这个世界甚至存在一种叫“记叙人”的职业,专门帮目不识丁的穷人、甚至流浪汉整理一生的经历,撰写葬礼悼词。 是时候了,范宁整理装容,登上圣礼台,坐在了一侧的九尺黑色波埃修斯钢琴前,脱下白色手套放在琴身上。 在最后的时刻,我该为老师弹点什么呢? 在神父的悼词中,他垂下头,闭上眼,踩下踏板,双手抚上了琴键。 感受着指肚上传来的冰凉又细腻的触感,范宁双手轻轻地按下了第一个和弦。 沉重,庄严,悲戚的送葬行进步伐声,与神父的悼词一起在教堂内响起。 他弹的是肖邦《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作品编号op.35)的第三乐章。 在前世,熟悉全称的人可能不太多,但第三乐章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它是一首葬礼进行曲。 在范宁前世情绪消沉,或思念逝去的亲人时,他经常一个人默默地、反复地弹奏它。 甚至他想过,在多年后自己去世前,要立下遗嘱,在自己葬礼上播放或托人演奏此曲。 弹奏中的自己,真的感到很难过。 自己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如果老师还在该多好? 在奇异、哀恸、灰暗的送葬步伐之后,乐曲的中段是类似夜曲的温馨旋律,似对死者生平的温馨回忆,犹如疾驰匆匆的脚步中眷念的回眸。 带着脆弱的美好和惆怅的温暖。 范宁回想起了安东老师的一生: 想起了他古代音乐研究上的成就; 想起了他在推动《和声学》和《对位法》独立成科上所做的努力; 想起了他一生创作的十二首钢琴奏鸣曲、十部弦乐四重奏、三首钢琴协奏曲、一部小提琴协奏曲、四部交响曲、一部大型教会弥撒、三十多首艺术歌曲和其他的大量室内乐作品和声乐作品。 范宁还想起了,他所了解的部分,安东老师年轻时坎坷的故事,和中年时仅有小女儿在身边的孤独; 想起了他矮小的身材、老土的衣着、虔诚的信仰; 想起了他木讷又敏感、自卑又自信、困顿又洒脱的奇异性格; 想起了他创作生涯中前期的成功,后期的遇冷与不被理解; 想起了自己在他后两部交响曲中所听到的,犹如天体运转般崇高的宏伟声响。 最后想起了他在遗信末尾,祝愿自己“此生与音乐和阳光相伴”。 范宁双眼紧闭,手指弹奏未停,两行清泪终于从眼隙里流出。 温馨的回忆式中段结束,庄严悲痛的送葬步伐重现。 台下有吊唁者开始小声的抽泣,并且越来越多。 “希兰应该哭了,琼会照顾到她的。”范宁心想。 类似于上次即兴演奏的奇妙感觉再次出现,与全体听众建立起丝线般奇特联系,灵感汇聚上身,共鸣发散开来,他觉得自己的灵变得更加强大和独立,但在自己晋升有知者之前,这种提升被瓶颈所约束着。 乐声渐弱,同神父的悼词一并恰好结束,和弦最后的余音久久不散。 礼堂寂静无声,范宁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脸。 大量的灵感丝线共鸣振荡,眼前四面八方飘来数字,继续汇入淡金色字幕里,最后停留在了[390/100]。 无法想象这样的积累,在晋升有知者后能变成什么强度,但范宁现在的心情很是沉重。 缓缓站起身来,他看到了抱着希兰的琼,看到了肃立的约三十位老师,绝大部分音乐学专业的同学,不多的其他系的学生,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们,一共估计一两百位。 他带着真诚的感激,深深地向台下鞠躬。 葬礼的车队缓缓从圣莱尼亚大学西门驶出。 在一段不长的路后,灵柩被移送到了橡树小街深处的柳芬纳斯花园,这里是神圣骄阳教会的一处小型公墓。 一行人肃立在崭新的墓碑前。 雪停了,范宁望着眼前安东·科纳尔教授的黑白照片,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头发稀疏,宽眼距,大鼻子,皱纹很深,在镜头前笑得有些严肃和拘谨。 负责雕刻的两位石匠手里拿着工具,用眼神询问着希兰关于墓志铭的内容。 希兰望向了范宁。 范宁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 “他的时代终将到来。” 第二十四章 葬礼 “好的,卡洛恩,我跟你一起。”希兰答应得非常快,显然她对范宁十分信任。 “额,你们…”琼转头看向范宁,又转头看向希兰,脸颊旁青丝飘扬,“卡洛恩,你说的是认真的吗?我觉得我那边多少更安全一点。” “哈?哈哈哈…”塞西尔难以置信地看着范宁,“范宁,最近写了首曲子就飘了?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地做你的音乐学研究,争取顺顺利利地毕业,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塞西尔又看向希兰:“表妹,我最后认真地跟你说一次,你有危险,然后,这小子没用,他对抗不了暗处的神秘力量,结果只有一个,你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范宁像是没听到塞西尔说话似的,继续对希兰交代道:“最近白天也是一样,不要在过于偏僻的环境独处,我接送你上学放学。” “好。”希兰乖巧地应道。 塞西尔突然笑了。 “范宁,这一次,还有上一次,你都觉得你这种说话方式能气到我。坦白说,我的确受到了一些你的影响,但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缓缓地来回踱着步子:“你可能觉得,你特别清楚我内心所求,不就是成年人那点什么想法,对不对?但其实,你对我的了解十分有限,对我真正追求的东西你也不会明白。” “多说无益,此事我以后不再过问,愿教授安息。” 他俯身献上鲜花,行礼无可挑剔。 范宁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 今天这家伙不仅莫名其妙,而且不按套路出牌啊? 说句实话,范宁之前对塞西尔的心态,一直有种“穿越者装逼吊打小反派”的感觉。 但现在这样,范宁的警惕程度反而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不过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神也十分真诚:“塞西尔组长,再次感谢你今天过来。” 塞西尔淡淡一笑,随即整理表情,向灵柩鞠躬,然后落座于偏后的位置上。 他余光扫过台上几人身影后,掏出口袋的钢笔,在便笺纸上写了一段话,然后递给旁边的正装中年男子。 “转交至学校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尤莉乌丝,以及,传话给她,说我不再干涉他们选择最初的第一种方案。” “塞西尔阁下?您——”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惊讶。 “快去吧。”塞西尔温和地抬手打断,“我所欲求的东西太多了,不可能事事圆满。” 随后,他双手大拇指相抵,头靠后仰,闭上双眼。 “此时正值我创作的关键时期,只要我取得交响曲首演的成功,就必定可以突破那层屏障,成为家族史上最年轻的有知者。” “范宁,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你可同我顶撞,但还有些事情,千万别挡了我的路。” …… 圣礼台边缘,琼气鼓鼓地开口:“卡洛恩,你说,塞西尔这个家伙明显就是存心捣乱、又居心不良,你还谢谢他干什么?” “一码归一码,我对事不对人。”范宁平静解释道,“任何来到安东老师葬礼现场的人,我都会真诚地感激他。” “希兰的问题...琼,我有把握保护好她,如果你们俩一块的话,可能都有危险,谢谢你的好意。打听消息的事情还要拜托你,最近时期比较特殊,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有些事情,谨慎为之。” 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神情沉稳的范宁,希兰的心中安定了不少。 琼那乌黑的眼珠子盯着范宁看了好久,终于也认真点了点头。 随后她的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转圈,眼眸闪烁流转。 ...... 安东·科纳尔教授的葬礼于清晨七点正式开始。 钟声响起,众人肃立,来自神圣骄阳教会的神父登上礼台念悼词,缅怀安东·科纳尔教授过去的一生,并总结了他在音乐学和作曲领域的主要成就。 悼词内容很长很详细——这是这个世界的人们对待死亡的态度之一,大多人的寿命少则四五十年,多则五六十年,不幸的人们更短,每个人的生命独一无二,在最后的告别阶段,只要是稍稍在乎死者的人,都愿意多花时间倾听与他有关的一切。 这个世界甚至存在一种叫“记叙人”的职业,专门帮目不识丁的穷人、甚至流浪汉整理一生的经历,撰写葬礼悼词。 是时候了,范宁整理装容,登上圣礼台,坐在了一侧的九尺黑色波埃修斯钢琴前,脱下白色手套放在琴身上。 在最后的时刻,我该为老师弹点什么呢? 在神父的悼词中,他垂下头,闭上眼,踩下踏板,双手抚上了琴键。 感受着指肚上传来的冰凉又细腻的触感,范宁双手轻轻地按下了第一个和弦。 沉重,庄严,悲戚的送葬行进步伐声,与神父的悼词一起在教堂内响起。 他弹的是肖邦《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作品编号op.35)的第三乐章。 在前世,熟悉全称的人可能不太多,但第三乐章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它是一首葬礼进行曲。 在范宁前世情绪消沉,或思念逝去的亲人时,他经常一个人默默地、反复地弹奏它。 甚至他想过,在多年后自己去世前,要立下遗嘱,在自己葬礼上播放或托人演奏此曲。 弹奏中的自己,真的感到很难过。 自己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如果老师还在该多好? 在奇异、哀恸、灰暗的送葬步伐之后,乐曲的中段是类似夜曲的温馨旋律,似对死者生平的温馨回忆,犹如疾驰匆匆的脚步中眷念的回眸。 带着脆弱的美好和惆怅的温暖。 范宁回想起了安东老师的一生: 想起了他古代音乐研究上的成就; 想起了他在推动《和声学》和《对位法》独立成科上所做的努力; 想起了他一生创作的十二首钢琴奏鸣曲、十部弦乐四重奏、三首钢琴协奏曲、一部小提琴协奏曲、四部交响曲、一部大型教会弥撒、三十多首艺术歌曲和其他的大量室内乐作品和声乐作品。 范宁还想起了,他所了解的部分,安东老师年轻时坎坷的故事,和中年时仅有小女儿在身边的孤独; 想起了他矮小的身材、老土的衣着、虔诚的信仰; 想起了他木讷又敏感、自卑又自信、困顿又洒脱的奇异性格; 想起了他创作生涯中前期的成功,后期的遇冷与不被理解; 想起了自己在他后两部交响曲中所听到的,犹如天体运转般崇高的宏伟声响。 最后想起了他在遗信末尾,祝愿自己“此生与音乐和阳光相伴”。 范宁双眼紧闭,手指弹奏未停,两行清泪终于从眼隙里流出。 温馨的回忆式中段结束,庄严悲痛的送葬步伐重现。 台下有吊唁者开始小声的抽泣,并且越来越多。 “希兰应该哭了,琼会照顾到她的。”范宁心想。 类似于上次即兴演奏的奇妙感觉再次出现,与全体听众建立起丝线般奇特联系,灵感汇聚上身,共鸣发散开来,他觉得自己的灵变得更加强大和独立,但在自己晋升有知者之前,这种提升被瓶颈所约束着。 乐声渐弱,同神父的悼词一并恰好结束,和弦最后的余音久久不散。 礼堂寂静无声,范宁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脸。 大量的灵感丝线共鸣振荡,眼前四面八方飘来数字,继续汇入淡金色字幕里,最后停留在了[390/100]。 无法想象这样的积累,在晋升有知者后能变成什么强度,但范宁现在的心情很是沉重。 缓缓站起身来,他看到了抱着希兰的琼,看到了肃立的约三十位老师,绝大部分音乐学专业的同学,不多的其他系的学生,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们,一共估计一两百位。 他带着真诚的感激,深深地向台下鞠躬。 葬礼的车队缓缓从圣莱尼亚大学西门驶出。 在一段不长的路后,灵柩被移送到了橡树小街深处的柳芬纳斯花园,这里是神圣骄阳教会的一处小型公墓。 一行人肃立在崭新的墓碑前。 雪停了,范宁望着眼前安东·科纳尔教授的黑白照片,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头发稀疏,宽眼距,大鼻子,皱纹很深,在镜头前笑得有些严肃和拘谨。 负责雕刻的两位石匠手里拿着工具,用眼神询问着希兰关于墓志铭的内容。 希兰望向了范宁。 范宁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 “他的时代终将到来。” 第二十五章 音乐沙龙邀请函 葬礼返程,三人沉默地跟在前方赫胥黎副校长、古尔德院长之后。 琼在三人中间,一侧牵着希兰的手,另一侧同范宁并肩而行。 期间赫胥黎转头,眼神锐利但语气温和:“卡洛恩·范·宁对吗?你在两天前的即兴演奏测试上创作了一首《幻想即兴曲》?” 范宁点头。 赫胥黎又问:“刚刚演奏的那首葬礼进行曲也是你创作的?” 范宁又点头。 一张缠有金色丝绒的精致硬质卡片递到了范宁手里。 “12月7日,下周六晚上的音乐沙龙邀请函,欢迎你过来,可以带上你的同伴们。”赫胥黎随即将头转回,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范宁没来得及思考,对于递到手中的物品只有本能地道谢。 身旁的琼好奇地看着范宁。 “麦克亚当侯爵夫人的音乐沙龙?哇…这是在整个乌夫兰塞尔乃至帝国都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大家族啊。”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卡洛恩,你真厉害,不愧是青年作曲家呀!你到时候会去的吧?” “哦?…”范宁凑近看向手中卡片的内容,希兰也隔空望了过来。 他对提欧莱恩帝国的沙龙文化也有过了解,这和前世近代欧洲有些相似。 通常是由家族里富有实力的女主人在私人府邸组织发起,围绕文学、艺术、神学、哲学、社会热点等话题,邀请与会者畅所欲言。 沙龙文化的兴起打破了帝国各阶层对话的局限,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商人、学者,亦或中产、贫民,只要能在沙龙的话题上输出有价值的内容,便会受到众人尊敬。 组织这样的高端社交场合首先要有强大人脉,还要有大量的财力来支撑一场近乎奢靡的宴会。 聊天必然是在美酒美食,吃饱喝足之后,然后边聊边继续吃些精致昂贵的点心。 对于组织者来说,沙龙的意义是反映家族的综合实力和雅致情趣。 而对于参与者来说,一个人经常受邀出入的沙龙档次,能直接反映出他的社会地位,和自己在某个领域的专业性与权威性。 范宁看着下方介绍人一栏,还有一组用古霍夫曼语组成的烫金图案。 这些贵族们在书面写作时钟爱古霍夫曼语,以体现家族的古老底蕴和精致修养。 他勉强辨认出:凯·赫胥黎,博洛尼亚学派驻圣莱尼亚大学分会。 书面地看到这个名字,范宁回忆起了这位赫胥黎副校长还是一位雕塑家,他的小型作品蛮早以前在自家美术馆也有过展出和拍卖。 “博洛尼亚学派,指引学派…都是学派…”范宁暗中思索,“这也是一个有知者组织?” “既然是驻圣莱尼亚大学分会,那就说明还有其他的学校分会…所以这些帝国贵族公学,背后有一股统一的学派势力?” “指引学派又是哪方的势力呢?…” 范宁心中思考着,手里把玩着邀请函,不停地正反换边。 看见范宁一直没开口,琼戳了戳他的肩膀:“方便的话带我们过去好不好呀?希兰也想散散心的对不对?” 范宁这才看向两人:“只要我确定过去了,就带上你们,可以吧。” 赫胥黎副校长必然是一名有知者... 今天才周一,还有接近两周的充足时间收集调查其他信息,做出决定是否前往。 但最重要的,是自己必须尽快晋升有知者,这样才有把握应对各种事情。 琼伸出小手,手指如葱根般洁白无暇:“卡洛恩,作为回报,我免费给你提供三次解梦服务,非常专业的那种,怎么样?如果你有什么困惑的话,嗯,这类困惑大部分人都有的。” 最后她歪着头向范宁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妹子你到底是个王者还是青铜啊...”范宁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众人回到学校西门后分开。 范宁和希兰、琼三人在食堂共进了午餐。 “卡洛恩,你要照顾好希兰哟。” 在重申与范宁周四晚上在校园正门碰头的约定后,琼与两人道别,走向西北方向的文史学院赶课。 “卡洛恩,那个你刚刚的意思,是说你要来我家住,还是…还是要我跟着你…” 其实范宁以前是安东教授家蹭住的常客,只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了。 范宁笑了笑:“和以前一样,去你家蹭住呗。” 现在自己住的公寓条件也太一般了。 “如果哪天我的特纳美术馆能重新开张,一定让你体验一下那几间豪华客房。” “喔。”希兰挪着步子,跟上了范宁的脚步。 校园的主干道上已有不少积雪,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银装素裹里。 “现在最尴尬的一个问题,是我没法自己弄到耀质灵液,来激活那个‘四折线’移涌路标,不然我分分钟已经是有知者了。”范宁心中继续思索。 10毫升的“烛”相位耀质灵液,市场价是100-150磅的话,黑市再贵一些,自己想出这个血都承担不起。 退一步说,拉下脸暂时找希兰借点钱吧...成为有知者后马上想办法还。 可关键是在哪去买啊? 那种隐藏在暗处的有知者组织的交易聚会?自己不知道不说,知道了也不敢去。 再去一趟啄木鸟事务咨询所?维亚德林爵士肯定会提供给自己——当然记账记在自己名下。 但自己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你给的这个不行”,然后掏出另一份别的奇怪路标,也不能说“您方便出去一下吗”。 虽然下次他不一定守着自己,但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 眼下范宁能想到的办法,只有看能不能找一个相对靠谱的人,获得一个相对靠谱的“黑市”的信息,再去凑点钱。 好吧,相对靠谱的“黑市”,听起来仍旧非常不靠谱。 这个问题真尴尬啊… 教授们的住房修建在圣莱尼亚大学北边的一块区域,离音乐学院较近,眼前这排小栋别墅的第6号就是安东老师和希兰的住处,虽然算不上豪宅,但拥有自己的独立院落,走出北门不远,就是连接莱尼亚内外街区的较繁华的雪松广场,生活出行十分方便。 “卡洛恩,眉头别皱着啦。”希兰突然拉了拉范宁的胳膊。 “哦,好的。”范宁回过神来,“你请假请到了哪天?” “就今天,加上之前周末,三天正好处理完…我明年就要参加升学考试了,现在课业压力很大。”希兰打开了院子大门的锁。 “你的成绩不会有问题,希兰。”范宁劝慰道,“而且院长今天比较明确地表了态,走推荐入学渠道问题也不大,还会更轻松,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院子前坪是一片草地,冰雪覆盖着树下的秋千与小假山。 屋门口有一株与房顶齐高的大板栗树,压着二楼的一侧窗户。 希兰的手指纤细而白皙,指着院落另一侧:“卡洛恩,这还是你几年前大一时亲手种下的,记得吗?” “当时我提着水,爸爸和你一人一个铲子在挖坑,不停地抱怨你的下铲老是把他给带偏了。” 范宁望着那一排盖着白雪的小香叶树,共有十颗,并不整齐,若对齐去看,明显是歪歪扭扭的。 “希兰,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因为我也一样。” 范宁又抬头看向这栋精致的小屋:“现在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安东老师已经不在了的家,上次来是三四天前,一切还都是好好的。” 希兰怔怔地继续说着:“我最后一次见爸爸,是上周一去上学,后面几天都在住校,然后就是知道消息赶了回来,在现场配合了一下警察,处理了一下遗物,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的这个家门。” 她语气有些更咽:“这几天我白天在琼家里休息,晚上她陪我一起守灵,总之就是,不敢再回家面对这个情况,好像我不回来,对家里的记忆就会停在上一个幸福的周末似的....” 范宁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少女,长长地叹了口气。 三年前父亲失踪后,一个人有多难,自己有着深深切切的感受。 换到如今希兰这么小的年纪,这种处境...心理成熟一点的人,可能在外人看起来,会处理地更冷静,但内心的悲痛一点都不会少。 他摘下礼帽,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 然后上前一步,将手轻放在少女柔顺的头发上: “希兰,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 第二十五章 音乐沙龙邀请函 葬礼返程,三人沉默地跟在前方赫胥黎副校长、古尔德院长之后。 琼在三人中间,一侧牵着希兰的手,另一侧同范宁并肩而行。 期间赫胥黎转头,眼神锐利但语气温和:“卡洛恩·范·宁对吗?你在两天前的即兴演奏测试上创作了一首《幻想即兴曲》?” 范宁点头。 赫胥黎又问:“刚刚演奏的那首葬礼进行曲也是你创作的?” 范宁又点头。 一张缠有金色丝绒的精致硬质卡片递到了范宁手里。 “12月7日,下周六晚上的音乐沙龙邀请函,欢迎你过来,可以带上你的同伴们。”赫胥黎随即将头转回,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范宁没来得及思考,对于递到手中的物品只有本能地道谢。 身旁的琼好奇地看着范宁。 “麦克亚当侯爵夫人的音乐沙龙?哇…这是在整个乌夫兰塞尔乃至帝国都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大家族啊。”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卡洛恩,你真厉害,不愧是青年作曲家呀!你到时候会去的吧?” “哦?…”范宁凑近看向手中卡片的内容,希兰也隔空望了过来。 他对提欧莱恩帝国的沙龙文化也有过了解,这和前世近代欧洲有些相似。 通常是由家族里富有实力的女主人在私人府邸组织发起,围绕文学、艺术、神学、哲学、社会热点等话题,邀请与会者畅所欲言。 沙龙文化的兴起打破了帝国各阶层对话的局限,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商人、学者,亦或中产、贫民,只要能在沙龙的话题上输出有价值的内容,便会受到众人尊敬。 组织这样的高端社交场合首先要有强大人脉,还要有大量的财力来支撑一场近乎奢靡的宴会。 聊天必然是在美酒美食,吃饱喝足之后,然后边聊边继续吃些精致昂贵的点心。 对于组织者来说,沙龙的意义是反映家族的综合实力和雅致情趣。 而对于参与者来说,一个人经常受邀出入的沙龙档次,能直接反映出他的社会地位,和自己在某个领域的专业性与权威性。 范宁看着下方介绍人一栏,还有一组用古霍夫曼语组成的烫金图案。 这些贵族们在书面写作时钟爱古霍夫曼语,以体现家族的古老底蕴和精致修养。 他勉强辨认出:凯·赫胥黎,博洛尼亚学派驻圣莱尼亚大学分会。 书面地看到这个名字,范宁回忆起了这位赫胥黎副校长还是一位雕塑家,他的小型作品蛮早以前在自家美术馆也有过展出和拍卖。 “博洛尼亚学派,指引学派…都是学派…”范宁暗中思索,“这也是一个有知者组织?” “既然是驻圣莱尼亚大学分会,那就说明还有其他的学校分会…所以这些帝国贵族公学,背后有一股统一的学派势力?” “指引学派又是哪方的势力呢?…” 范宁心中思考着,手里把玩着邀请函,不停地正反换边。 看见范宁一直没开口,琼戳了戳他的肩膀:“方便的话带我们过去好不好呀?希兰也想散散心的对不对?” 范宁这才看向两人:“只要我确定过去了,就带上你们,可以吧。” 赫胥黎副校长必然是一名有知者... 今天才周一,还有接近两周的充足时间收集调查其他信息,做出决定是否前往。 但最重要的,是自己必须尽快晋升有知者,这样才有把握应对各种事情。 琼伸出小手,手指如葱根般洁白无暇:“卡洛恩,作为回报,我免费给你提供三次解梦服务,非常专业的那种,怎么样?如果你有什么困惑的话,嗯,这类困惑大部分人都有的。” 最后她歪着头向范宁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妹子你到底是个王者还是青铜啊...”范宁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众人回到学校西门后分开。 范宁和希兰、琼三人在食堂共进了午餐。 “卡洛恩,你要照顾好希兰哟。” 在重申与范宁周四晚上在校园正门碰头的约定后,琼与两人道别,走向西北方向的文史学院赶课。 “卡洛恩,那个你刚刚的意思,是说你要来我家住,还是…还是要我跟着你…” 其实范宁以前是安东教授家蹭住的常客,只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了。 范宁笑了笑:“和以前一样,去你家蹭住呗。” 现在自己住的公寓条件也太一般了。 “如果哪天我的特纳美术馆能重新开张,一定让你体验一下那几间豪华客房。” “喔。”希兰挪着步子,跟上了范宁的脚步。 校园的主干道上已有不少积雪,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银装素裹里。 “现在最尴尬的一个问题,是我没法自己弄到耀质灵液,来激活那个‘四折线’移涌路标,不然我分分钟已经是有知者了。”范宁心中继续思索。 10毫升的“烛”相位耀质灵液,市场价是100-150磅的话,黑市再贵一些,自己想出这个血都承担不起。 退一步说,拉下脸暂时找希兰借点钱吧...成为有知者后马上想办法还。 可关键是在哪去买啊? 那种隐藏在暗处的有知者组织的交易聚会?自己不知道不说,知道了也不敢去。 再去一趟啄木鸟事务咨询所?维亚德林爵士肯定会提供给自己——当然记账记在自己名下。 但自己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你给的这个不行”,然后掏出另一份别的奇怪路标,也不能说“您方便出去一下吗”。 虽然下次他不一定守着自己,但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 眼下范宁能想到的办法,只有看能不能找一个相对靠谱的人,获得一个相对靠谱的“黑市”的信息,再去凑点钱。 好吧,相对靠谱的“黑市”,听起来仍旧非常不靠谱。 这个问题真尴尬啊… 教授们的住房修建在圣莱尼亚大学北边的一块区域,离音乐学院较近,眼前这排小栋别墅的第6号就是安东老师和希兰的住处,虽然算不上豪宅,但拥有自己的独立院落,走出北门不远,就是连接莱尼亚内外街区的较繁华的雪松广场,生活出行十分方便。 “卡洛恩,眉头别皱着啦。”希兰突然拉了拉范宁的胳膊。 “哦,好的。”范宁回过神来,“你请假请到了哪天?” “就今天,加上之前周末,三天正好处理完…我明年就要参加升学考试了,现在课业压力很大。”希兰打开了院子大门的锁。 “你的成绩不会有问题,希兰。”范宁劝慰道,“而且院长今天比较明确地表了态,走推荐入学渠道问题也不大,还会更轻松,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院子前坪是一片草地,冰雪覆盖着树下的秋千与小假山。 屋门口有一株与房顶齐高的大板栗树,压着二楼的一侧窗户。 希兰的手指纤细而白皙,指着院落另一侧:“卡洛恩,这还是你几年前大一时亲手种下的,记得吗?” “当时我提着水,爸爸和你一人一个铲子在挖坑,不停地抱怨你的下铲老是把他给带偏了。” 范宁望着那一排盖着白雪的小香叶树,共有十颗,并不整齐,若对齐去看,明显是歪歪扭扭的。 “希兰,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因为我也一样。” 范宁又抬头看向这栋精致的小屋:“现在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安东老师已经不在了的家,上次来是三四天前,一切还都是好好的。” 希兰怔怔地继续说着:“我最后一次见爸爸,是上周一去上学,后面几天都在住校,然后就是知道消息赶了回来,在现场配合了一下警察,处理了一下遗物,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的这个家门。” 她语气有些更咽:“这几天我白天在琼家里休息,晚上她陪我一起守灵,总之就是,不敢再回家面对这个情况,好像我不回来,对家里的记忆就会停在上一个幸福的周末似的....” 范宁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少女,长长地叹了口气。 三年前父亲失踪后,一个人有多难,自己有着深深切切的感受。 换到如今希兰这么小的年纪,这种处境...心理成熟一点的人,可能在外人看起来,会处理地更冷静,但内心的悲痛一点都不会少。 他摘下礼帽,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 然后上前一步,将手轻放在少女柔顺的头发上: “希兰,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 第二十六章 梦境中的钥匙 太阳光罕见地全部透了出来,染亮了云层金色的弧线轮廓,照出了两人和树木的影子,也让院内的积雪白得发亮。 在希兰柔顺的褐色发丝上短暂滑过后,范宁迅速把手放下。 “你看,出太阳了。” 希兰吸了吸自己冻得通红的小鼻子,说道:“卡洛恩,谢谢你,其实我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知道吗,我在葬礼上听你弹那首曲子的时候,虽然一直在哭,但后面我就好多啦,它给了我一个奇特的出口。” 范宁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登上台阶。 希兰从自己的织物小挎包里掏出钥匙,转动门锁时,又回头看向他:“卡洛恩,我觉得你最近似乎有些变化诶。” “哦?”范宁望着她。 难道自己穿越后被发现了什么? “不太好说。”希兰边开门边歪着头思索,“好像在以前的沉稳之余,更多了点把握,还是自信什么的?” “哦。” 希兰终于轻轻地笑了一下:“你傻了呀。” 房门打开,范宁轻车熟路地换上自己常穿的白色拖鞋,把黑礼服外套脱下来挂在客厅的置衣架上。 会客厅四周的墙壁贴满了葡萄藤样的压印浮雕壁纸,沙发上铺着黑色天鹅绒毯,中间有两组彩色橡木茶几。房间里边稍高的圆形台阶上,放着一台黑色七尺三角钢琴,琴后面是落地大窗,可以看到外面花园的小温室房。 比范宁的住处自然是好得太多,但在教授这个阶层里,安东老师绝对算不上追求生活品质的人,除了修缮和园艺请了雇工,日常生活起居都是他和希兰自己打理。 范宁继续轻车熟路地点燃了壁炉,待房子稍微暖和一点后,两人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两层楼的小别墅,花掉了六七个小时。 随后在厨房里,希兰往烤架上丢了几块牛脊骨和肋条肉,洒上盐和胡椒粉,又煮了一大盘利底亚通心粉,淋上融化的芝士和奶油。范宁搅着一盆牛奶、面粉和香油的混合物,打进两个生蛋黄,倒入小半瓶瓦福朗黑啤酒,发泡打匀后裹在一条斩头去尾、剔骨拍粉的鱼上,下油锅煎至两面金黄,做成了一盘简易的炸鱼薯条。 最后端上桌的是合力出炉的芜青胡萝卜炖火腿浓汤,两人面对面坐着,吃了一顿家常但认真的晚餐。 范宁洗漱完后,换上了自己常备在老师家里的睡衣,在暖意融融的客厅里弹起了钢琴——克缇西比奥牌的新历900年纪念款,安东教授非常喜欢其高音区清脆明亮的音色。 希兰从浴室走出,披着齐膝的紫罗兰色纯棉长睡袍,赤足踩掉拖鞋,整个人爬到了离钢琴最近一侧的沙发绒毯上。 她倚在沙发,叠着双腿,托着香腮,专心听着范宁弹琴。 范宁用了一个多小时,依次演奏完了安东·科纳尔第十、十一、十二号钢琴奏鸣曲的全部乐章。 这时希兰才柔柔地开口:“卡洛恩,想不到爸爸的后三首晚期作品,你也全部练完了。” “是的,我一直想录制一套安东老师钢琴奏鸣曲全集的唱片,但是自己的水平有限。”范宁甩着自己略感疲惫的手臂手腕。 “我觉得你弹得很好听,卡洛恩。” “谢谢。”范宁朝她笑笑,“不过录制出版唱片,可不能有这么多的瑕疵,大量技术难点也需逐一克服…那些市井音乐短则两三年,长则二三十年,人们总是一拥而上,又一哄而散…这不一样,严肃音乐一旦发行,需要永久性地对听众和艺术史负责,可能还要再练很多年,我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希兰看向客厅通往书房的门,又望了望二楼父亲睡房的方向,幽幽地说道:“卡洛恩,我老是忍不住去想,爸爸其实还在,那只是一场梦,他还在家里,等下就会穿着他那套破睡衣,从书房走出来,对你刚才的演奏评头论足,或者从二楼楼梯下来,表示今天反正不早了,你还是别走了…我老是忍不住这么去想...” 范宁坐在钢琴前,盯着自己在琴键上虚放的手指。 沉默了一会后,抬头看向沙发上的小姑娘:“希兰,我想啊,安东老师的确还活着。” 他看着希兰的眼眸,认真解释道:“留下了伟大作品的艺术家们,都会以另一种方式永生,作品就是他的生命与意志,人们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要演奏起他的音乐,他都会感觉的到,甚至会和人们的灵共鸣。” 希兰仍然有些蹙眉,但很乖巧地点头。 “时间不早了,睡觉吧。”范宁收回虚按在琴键上的手。 “我还想听一首。”希兰打了个呵欠,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嘴。 “好。”范宁无奈地摇摇头,重新把手放回键盘,弹起了柴可夫斯基的《船歌》。 略有起伏的清冷伴奏响起,如歌的旋律带着一丝忧郁。 似夜凉如水的初夏河面上,一支孤寂的小船被缓缓摇向远方。 希兰听着它怔怔出神。 “是你最近写的吗,它叫什么名字?” “是吧,我叫它《船歌》。” “我喜欢它。” 两人上至二楼,互道晚安后,范宁为希兰带上房门,并再次强调,晚上若遇到异常情况或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一定要出声叫醒自己。 在仅隔着一层衣帽间的隔壁客房躺下后,他摘下了自己的项链。 这把美术馆钥匙虽然作用奇特,但自己依旧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眼前的淡金色字幕,刚刚弹完《船歌》,已从[390/100]提升到了[395/100]。 他将钥匙扔在枕边,关灯闭眼。 ...... 范宁做了一个起初不自知的梦。 他和一个男生并排走在雾气萦绕的大街上,应该是在学校附近绿孔雀街的骑士广场一带。 那个男生体型比较壮实,缺失衣着和相貌的信息,但范宁知道他是跟自己在葬礼上打过照面的卢·亚岱尔——音乐学院年级二组的组长,铁路大亨的儿子,学校交响乐团的定音鼓手。 两人在朦朦胧胧的街道上,聊着一些逻辑错乱的话语。 范宁交流了自己用杜松子酒在中提琴里种植蘑菇的心得,还有飞艇跳伞员的观赏演出信息,以及对时下女生所穿束腰裙款式的评价。 期间卢·亚岱尔对他报以激烈的反驳,坚持自己只是一把定音鼓槌,并表示会在路易斯国王的厨房里抓住一条喷火龙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聊着聊着,范宁的意识里突然具现出那把美术馆钥匙的外形。 他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胸口,摸到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一直戴着的那根项链。 于是他成功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 他突然心有所感,开出了一个奇怪的玩笑:“亚岱尔组长,你说之后我们在现实中见面的时候,会不会聊起这个梦境?还是说,这只是我自己的清梦,并不是实际上的共有记忆?” 梦境里卢的面孔上半部分变得清晰,眼神清醒了起来。 他惊讶地看着范宁,再望着四周烟雾缭绕的街道,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半个身子跌进了地面里。 范宁伸出右手,作势欲拉,近乎无形的金色丝线缠绕了出去,让卢重新站定。 “不好!”施以援手后,范宁立马感受到自己的灵剧烈地燃烧起来,马上就要灵感枯竭,失去意识,跌出清梦。 就在这时,梦境里胸口挂着的钥匙开始发热,绚烂光点从四面八方朝自身汇聚。 其中还有一股更汹涌的洪流,竟然是来自街边一处下水道井盖,范宁感受到了井盖下面就是星界的边缘,移涌的入口。 此刻的范宁,觉得自己可怜的浅浅一小方灵感,就像开了水闸一般迅速消耗。 但另一边,因为钥匙的异变,四面八方的灵感又在以更快的速度补充进去。 导致自己维持着卢的清醒,还神奇般地毫无压力。 “钥匙?钥匙怎么了?”范宁在梦境中差点惊呼出声。 第二十六章 梦境中的钥匙 太阳光罕见地全部透了出来,染亮了云层金色的弧线轮廓,照出了两人和树木的影子,也让院内的积雪白得发亮。 在希兰柔顺的褐色发丝上短暂滑过后,范宁迅速把手放下。 “你看,出太阳了。” 希兰吸了吸自己冻得通红的小鼻子,说道:“卡洛恩,谢谢你,其实我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知道吗,我在葬礼上听你弹那首曲子的时候,虽然一直在哭,但后面我就好多啦,它给了我一个奇特的出口。” 范宁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登上台阶。 希兰从自己的织物小挎包里掏出钥匙,转动门锁时,又回头看向他:“卡洛恩,我觉得你最近似乎有些变化诶。” “哦?”范宁望着她。 难道自己穿越后被发现了什么? “不太好说。”希兰边开门边歪着头思索,“好像在以前的沉稳之余,更多了点把握,还是自信什么的?” “哦。” 希兰终于轻轻地笑了一下:“你傻了呀。” 房门打开,范宁轻车熟路地换上自己常穿的白色拖鞋,把黑礼服外套脱下来挂在客厅的置衣架上。 会客厅四周的墙壁贴满了葡萄藤样的压印浮雕壁纸,沙发上铺着黑色天鹅绒毯,中间有两组彩色橡木茶几。房间里边稍高的圆形台阶上,放着一台黑色七尺三角钢琴,琴后面是落地大窗,可以看到外面花园的小温室房。 比范宁的住处自然是好得太多,但在教授这个阶层里,安东老师绝对算不上追求生活品质的人,除了修缮和园艺请了雇工,日常生活起居都是他和希兰自己打理。 范宁继续轻车熟路地点燃了壁炉,待房子稍微暖和一点后,两人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两层楼的小别墅,花掉了六七个小时。 随后在厨房里,希兰往烤架上丢了几块牛脊骨和肋条肉,洒上盐和胡椒粉,又煮了一大盘利底亚通心粉,淋上融化的芝士和奶油。范宁搅着一盆牛奶、面粉和香油的混合物,打进两个生蛋黄,倒入小半瓶瓦福朗黑啤酒,发泡打匀后裹在一条斩头去尾、剔骨拍粉的鱼上,下油锅煎至两面金黄,做成了一盘简易的炸鱼薯条。 最后端上桌的是合力出炉的芜青胡萝卜炖火腿浓汤,两人面对面坐着,吃了一顿家常但认真的晚餐。 范宁洗漱完后,换上了自己常备在老师家里的睡衣,在暖意融融的客厅里弹起了钢琴——克缇西比奥牌的新历900年纪念款,安东教授非常喜欢其高音区清脆明亮的音色。 希兰从浴室走出,披着齐膝的紫罗兰色纯棉长睡袍,赤足踩掉拖鞋,整个人爬到了离钢琴最近一侧的沙发绒毯上。 她倚在沙发,叠着双腿,托着香腮,专心听着范宁弹琴。 范宁用了一个多小时,依次演奏完了安东·科纳尔第十、十一、十二号钢琴奏鸣曲的全部乐章。 这时希兰才柔柔地开口:“卡洛恩,想不到爸爸的后三首晚期作品,你也全部练完了。” “是的,我一直想录制一套安东老师钢琴奏鸣曲全集的唱片,但是自己的水平有限。”范宁甩着自己略感疲惫的手臂手腕。 “我觉得你弹得很好听,卡洛恩。” “谢谢。”范宁朝她笑笑,“不过录制出版唱片,可不能有这么多的瑕疵,大量技术难点也需逐一克服…那些市井音乐短则两三年,长则二三十年,人们总是一拥而上,又一哄而散…这不一样,严肃音乐一旦发行,需要永久性地对听众和艺术史负责,可能还要再练很多年,我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希兰看向客厅通往书房的门,又望了望二楼父亲睡房的方向,幽幽地说道:“卡洛恩,我老是忍不住去想,爸爸其实还在,那只是一场梦,他还在家里,等下就会穿着他那套破睡衣,从书房走出来,对你刚才的演奏评头论足,或者从二楼楼梯下来,表示今天反正不早了,你还是别走了…我老是忍不住这么去想...” 范宁坐在钢琴前,盯着自己在琴键上虚放的手指。 沉默了一会后,抬头看向沙发上的小姑娘:“希兰,我想啊,安东老师的确还活着。” 他看着希兰的眼眸,认真解释道:“留下了伟大作品的艺术家们,都会以另一种方式永生,作品就是他的生命与意志,人们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要演奏起他的音乐,他都会感觉的到,甚至会和人们的灵共鸣。” 希兰仍然有些蹙眉,但很乖巧地点头。 “时间不早了,睡觉吧。”范宁收回虚按在琴键上的手。 “我还想听一首。”希兰打了个呵欠,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嘴。 “好。”范宁无奈地摇摇头,重新把手放回键盘,弹起了柴可夫斯基的《船歌》。 略有起伏的清冷伴奏响起,如歌的旋律带着一丝忧郁。 似夜凉如水的初夏河面上,一支孤寂的小船被缓缓摇向远方。 希兰听着它怔怔出神。 “是你最近写的吗,它叫什么名字?” “是吧,我叫它《船歌》。” “我喜欢它。” 两人上至二楼,互道晚安后,范宁为希兰带上房门,并再次强调,晚上若遇到异常情况或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一定要出声叫醒自己。 在仅隔着一层衣帽间的隔壁客房躺下后,他摘下了自己的项链。 这把美术馆钥匙虽然作用奇特,但自己依旧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眼前的淡金色字幕,刚刚弹完《船歌》,已从[390/100]提升到了[395/100]。 他将钥匙扔在枕边,关灯闭眼。 ...... 范宁做了一个起初不自知的梦。 他和一个男生并排走在雾气萦绕的大街上,应该是在学校附近绿孔雀街的骑士广场一带。 那个男生体型比较壮实,缺失衣着和相貌的信息,但范宁知道他是跟自己在葬礼上打过照面的卢·亚岱尔——音乐学院年级二组的组长,铁路大亨的儿子,学校交响乐团的定音鼓手。 两人在朦朦胧胧的街道上,聊着一些逻辑错乱的话语。 范宁交流了自己用杜松子酒在中提琴里种植蘑菇的心得,还有飞艇跳伞员的观赏演出信息,以及对时下女生所穿束腰裙款式的评价。 期间卢·亚岱尔对他报以激烈的反驳,坚持自己只是一把定音鼓槌,并表示会在路易斯国王的厨房里抓住一条喷火龙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聊着聊着,范宁的意识里突然具现出那把美术馆钥匙的外形。 他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胸口,摸到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一直戴着的那根项链。 于是他成功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 他突然心有所感,开出了一个奇怪的玩笑:“亚岱尔组长,你说之后我们在现实中见面的时候,会不会聊起这个梦境?还是说,这只是我自己的清梦,并不是实际上的共有记忆?” 梦境里卢的面孔上半部分变得清晰,眼神清醒了起来。 他惊讶地看着范宁,再望着四周烟雾缭绕的街道,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半个身子跌进了地面里。 范宁伸出右手,作势欲拉,近乎无形的金色丝线缠绕了出去,让卢重新站定。 “不好!”施以援手后,范宁立马感受到自己的灵剧烈地燃烧起来,马上就要灵感枯竭,失去意识,跌出清梦。 就在这时,梦境里胸口挂着的钥匙开始发热,绚烂光点从四面八方朝自身汇聚。 其中还有一股更汹涌的洪流,竟然是来自街边一处下水道井盖,范宁感受到了井盖下面就是星界的边缘,移涌的入口。 此刻的范宁,觉得自己可怜的浅浅一小方灵感,就像开了水闸一般迅速消耗。 但另一边,因为钥匙的异变,四面八方的灵感又在以更快的速度补充进去。 导致自己维持着卢的清醒,还神奇般地毫无压力。 “钥匙?钥匙怎么了?”范宁在梦境中差点惊呼出声。 第二十七章 梦醒之后 街道的梦境里,被众多灵感丝线包绕的卢,神智不再涣散,身形也变得稳定。 范宁顾不上卢的表情,梦境中钥匙突发的异象,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只觉得自己负担着卢的消耗,却仍旧游刃有余。 于是自己又尝试着向四周投射出更多无形的灵感丝线。 这一下,他觉得意识变得有些跳跃,忽然就注意到了身边另一人,而且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回应。 明明这个人是一直都在自己和卢的身边,但之前完全没有注意,所以像凭空多出来的一样。 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她穿着雍容华贵的红色束腰裙,面部缺乏一些细节,但能看出绝美的五官轮廓和出众的身形气质。 “卡洛恩·范·宁先生?”这位少女捂嘴惊呼。 “罗伊小姐?怎么是你?”定音鼓手卢也惊奇地开口。 “你是谁?谁是罗伊?不是...你们怎么认识?” 范宁此刻心中十分的茫然。 我tm到底在干啥? 少女双手叠按着自己起伏不止的胸脯,等冷静下来后,主动对范宁礼貌地自我介绍: “我叫罗伊·麦克亚当,比您和卢小一届,大提琴专业,第一组的年级副组长,上周六晚上坐在台下听过您演奏的《幻想即兴曲》。刚刚白天,赫胥黎叔叔邀请了您参加我们的音乐沙龙,当然,卢之前就是我们音乐沙龙的常客了。” 梦境中,范宁听到了面容模糊的少女全名和自我介绍后,这才逐渐反应过来。 她就是音乐沙龙的组织者——麦克亚当侯爵夫人的女儿。 自己其实早就听说过她。 或应该说,全校没有人会不知道罗伊小姐的名字。 出身名门,地位尊贵,家境雄厚,容貌惊艳,才华横溢,生活自律,具备传统认知里大贵族小姐的一切品格、举止、习惯和修养。 追求者可谓数不胜数。 以前的自己整天沉迷于音乐学研究,在学校不大有存在感。 理论上,大家都在一个学院,自己应该和罗伊是有过见面的场合,但实际上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楚。 街道茫茫的白雾中,范宁略微茫然地回了一句“你好,罗伊小姐”。 然后他本来想问其他事情,罗伊却继续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和尊重: “范宁先生,想不到您是一位有知者,罗伊向您问好。” 红裙少女用一只手捂住领口处的雪白肌肤,向范宁款款行礼。 “不,罗伊小姐。”卢严肃地开口,“能如此长时间地维持三人联梦,而且是和两个无知者,范宁先生的实力绝不止如此。” 卢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范宁先生至少是高位阶有知者,甚至可能已突破至‘邃晓者’境界”。 说完他也向范宁深深地鞠了一躬。 罗伊惊呼道:“邃晓者?” 整个乌夫兰赛尔各方势力,高位阶有知者都是个位数的存在,邃晓者?在帝都或许能有几位常驻? 所以这位范宁同学的背景和天赋?... 不,他不需要什么背景,邃晓者本身就是一个庞大势力的背景! 就算他“只是”高位阶有知者,以这样的年纪,也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两人此刻完全无法想象范宁的真实来路和出身。 “范宁先生是某有知者学派大佬?教会核心培养人?古老隐秘组织的传承者?帝国特巡厅的神秘高层?亦或是,超然于这些势力之上,就连家族长平时也讳莫如深的那个“讨论组”?” “特巡厅虽严厉查处接触禁忌之人,但针对的是占比99%以上的高中低位阶有知者…如果范宁先生真是邃晓者级别的强者,就算来自非官方组织,那也是特巡厅需要平等正视的存在…规则往往都是为不够强的人设计,遇到上层人士时自动失效…” 见多识广的这两人,在记忆里搜寻着他们所知道的一二见闻。 范宁脑海里的茫然更多了。 不是,什么跟什么... 你们怎么还一人给我跳了一级... 不过范宁很快就掩盖住了这种情绪,维持住了自己沉稳而自信的表情。 他故意用了一种饶有兴趣的语气笑道:“看来两位对有知者的了解不少啊。” 看着眼前高深莫测的范宁,红裙少女罗伊赶紧说道:“范宁先生见笑了,虽然罗伊刚刚入门控梦法,灵感强度远不及晋级有知者的要求,但麦克亚当家族在帝国有一定的地位,我们家族有少数几位有知者的存在。卢的家族情况应该和我差不多。” 卢点了点头:“看来,罗伊小姐也是在聆听了那首《幻想即兴曲》后,偶然梦到了范宁先生,这才有机会对联梦邀请做出回应。” 罗伊说道:“对的,而且我跟你一样出席了安东·科纳尔教授的葬礼,又有幸聆听了范宁先生在葬礼上感人肺腑的演奏。” 范宁暗自分析两人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 首先很容易推断出的是,有知者的数量极为稀少。 像罗伊这种传承悠久的侯爵家族,或是卢这种新兴的大财阀势力,有知者也一只手数得过来。 然后,他又想起维亚德林之前告诉过自己,有知者的确是可以把人拉入清梦甚至移涌的。 现在自己又知道了更多的信息细节——联梦的前置条件应该是:现实中本就在附近,或彼此正好梦见。并且,被拉的人愿意接纳对方灵感的帮助。 要正好彼此梦见,肯定有一定的随机性,不过可以通过现实生活中强烈的暗示增加概率。若对方略懂控梦法,具备验梦知梦的基础灵感,事情还会更容易一点。 比如这一次,两人都对自己的两次演奏产生了强烈的印象。 而自己,因为和卢在葬礼献花时照过面,所以他较容易地出现在了自己梦境里。 罗伊之前算是不认识的,范宁只知其名不知其人。 但自己在台上时,往下可能扫过她的脸,留有一定的潜意识,所以梦境里她的出现稍微不容易一点。 最后,联梦的时间短,代价高,即使是“邃晓者”也不愿轻易如此。 自己负担着两个人,本应灵感迅速枯竭,大家纷纷坠入其他不自知的梦境。 但是自己的这把美术馆钥匙,让他们两人误判了自己的实力。 岂止误判,完全带偏了。 想通这其中关节后,范宁总算初步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范宁先生。”罗伊再次礼貌地开口,“您是不是准备用这种方式通知罗伊,您确认参加我们下周六的音乐沙龙?” “额...这个问题,我还没决定啊。”范宁心中飞快运转,“但如果我说还没确认,我就得有个别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我要把他们拉进自己的清梦,不然这聊天就不太好聊下去了。” 自己之前也不清楚会这样? 自己觉得好玩,随便拉一拉? 不行啊...那我刚刚立的人设岂不是崩了。 他微笑点头:“是,还请两位在今后各种场合提及我时,都是以同学的身份。” “本就如此,不是吗?”罗伊表示理解,随即露出礼仪无可挑剔的甜美笑容,“这是罗伊以及麦克亚当家族的荣幸,我会派车提前一个小时在学校大门接您。” “明白您的意思。”卢也赶忙说道。 罗伊和卢都是聪明人,既然范宁选择了目前这个音乐学院学生的公众身份,不管他是出于游历还是其他什么目的,都是自己不可窥探的。 至少范宁先生是一位让人尊敬的作曲家,与他相识的过程也令人愉快,交好只有益处。 卢这时又上前一步:“范宁先生,我无意浪费您缔造的宝贵联梦时间,但还是想提一件请求。” “亚岱尔组长,有什么事吗?” 范宁并不觉得自己的灵感有枯竭的迹象,他慢悠悠地问道。 “不不不您叫我卢就可以了。”小伙子连连摇头,“我想委托您写一首作品。” “哦?”范宁有点诧异,“为什么?写什么样的作品?” “任何,只要您在出版时,把题献的位置留我父亲的名就行。您知道的,这和后续任何版权问题都没关系,仅仅只是我们家族的一种荣誉,就和收藏一幅名画一样。” “若您愿意接受委托,室内乐作品我们愿意支付400磅的酬劳,大型管弦乐作品可以支付您1200磅,您不是正好在构思毕业音乐会的交响曲吗?” 最后卢又赶紧补充道:“不是交易,更不是雇您作业,仅仅是表达对艺术家的尊重。” “一部室内乐一公寓?一部交响曲买套小别墅?...这个世界的艺术家真吃香啊,不对,应该说是资本家壕无人性...”范宁陷入思考。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尖:“嗯...说起来,我最近正在构思一部弦乐四重奏。” “您的美妙灵感真是无穷无尽。”卢的语气流露出一丝欣喜。 “范宁先生,弦乐四重奏的题献,我们愿意出500磅。”罗伊脆生生地嗓音传来。 卢错愕地看向红裙少女:“罗伊小姐,你之前又不开口...先来后到啊,你去预定范宁先生之后的作品嘛。” 罗伊说道:“卢,我想着,我是下周六音乐沙龙的小女主人...” 卢试图继续加价:“范宁先生,要不我出600磅吧。” 罗伊没好气地说道:“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在和你这财大气粗的家伙搞竞拍。卢,你不也要来参加沙龙吗?带上你兼修的中提琴,我们可以共同演奏一部新的作品,题献什么的就先让给我家嘛,你实在担心范宁先生之后没有作品吗?” “好吧...也是个好主意。”卢作出了被说动的表情。 他内心则是先考虑到双方家族有不少领域的合作,再考虑到应该在范宁面前体现自己礼让淑女的良好绅士风度,决定把这次首演的主要受益人让于罗伊。 “不过演奏的话,我们至少要排练一周左右,以确保在高端场合达成最好的效果,不知道范宁先生最近时间...”卢继续说道。 范宁微笑道:“我可以在明天结束前完成它。” “罗伊,其实你也可以出600磅的。”范宁在心里暗暗补充,但不好意思开口。 “太好了!您真是一位杰出的青年作曲家。”罗伊的语气很兴奋,“那我们在周三的学院公共课结束后,先尝试碰头排练吧,地点看哪间小室内乐厅有空,我拉大提琴,卢拉中提琴,嗯?第一第二小提琴的话...” “两位小提琴手我有合适的人选。”范宁又说道。 “那自然遵从您的推荐。”卢回应道,“罗伊小姐,下一次题献机会必须得让给我。对了范宁先生,如果您那首《幻想即兴曲》愿意出版的话,我可以支付150磅,嗯...200磅的酬劳作为题献的报答!”” “这家伙也太执着了吧...”范宁内心腹诽道。 他清了清嗓子:“这个以后再说吧,各位,今天先向你们道声晚安。” “晚安,范宁先生。”两人再次以标准的礼仪向范宁致敬。 梦境中,范宁尝试着将环绕在两人身上的灵感丝线收回,他们的眼神迅速涣散,沉入街道之下,跌入了其他不自知的梦境。 他又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取消念头里对美术馆钥匙的具象,随即整条项链都凭空消失。 自己的控梦能力越来越收放自如了。 躺在床上的范宁睁开眼睛。 “怎么回事!?我这是穿回地球了!??” 明明窗外还是黑夜,睡房里却亮堂堂的一片,就像前世房间里开着大功率日光灯一样。 吓得他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梦醒之后 街道的梦境里,被众多灵感丝线包绕的卢,神智不再涣散,身形也变得稳定。 范宁顾不上卢的表情,梦境中钥匙突发的异象,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只觉得自己负担着卢的消耗,却仍旧游刃有余。 于是自己又尝试着向四周投射出更多无形的灵感丝线。 这一下,他觉得意识变得有些跳跃,忽然就注意到了身边另一人,而且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回应。 明明这个人是一直都在自己和卢的身边,但之前完全没有注意,所以像凭空多出来的一样。 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她穿着雍容华贵的红色束腰裙,面部缺乏一些细节,但能看出绝美的五官轮廓和出众的身形气质。 “卡洛恩·范·宁先生?”这位少女捂嘴惊呼。 “罗伊小姐?怎么是你?”定音鼓手卢也惊奇地开口。 “你是谁?谁是罗伊?不是...你们怎么认识?” 范宁此刻心中十分的茫然。 我tm到底在干啥? 少女双手叠按着自己起伏不止的胸脯,等冷静下来后,主动对范宁礼貌地自我介绍: “我叫罗伊·麦克亚当,比您和卢小一届,大提琴专业,第一组的年级副组长,上周六晚上坐在台下听过您演奏的《幻想即兴曲》。刚刚白天,赫胥黎叔叔邀请了您参加我们的音乐沙龙,当然,卢之前就是我们音乐沙龙的常客了。” 梦境中,范宁听到了面容模糊的少女全名和自我介绍后,这才逐渐反应过来。 她就是音乐沙龙的组织者——麦克亚当侯爵夫人的女儿。 自己其实早就听说过她。 或应该说,全校没有人会不知道罗伊小姐的名字。 出身名门,地位尊贵,家境雄厚,容貌惊艳,才华横溢,生活自律,具备传统认知里大贵族小姐的一切品格、举止、习惯和修养。 追求者可谓数不胜数。 以前的自己整天沉迷于音乐学研究,在学校不大有存在感。 理论上,大家都在一个学院,自己应该和罗伊是有过见面的场合,但实际上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楚。 街道茫茫的白雾中,范宁略微茫然地回了一句“你好,罗伊小姐”。 然后他本来想问其他事情,罗伊却继续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和尊重: “范宁先生,想不到您是一位有知者,罗伊向您问好。” 红裙少女用一只手捂住领口处的雪白肌肤,向范宁款款行礼。 “不,罗伊小姐。”卢严肃地开口,“能如此长时间地维持三人联梦,而且是和两个无知者,范宁先生的实力绝不止如此。” 卢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范宁先生至少是高位阶有知者,甚至可能已突破至‘邃晓者’境界”。 说完他也向范宁深深地鞠了一躬。 罗伊惊呼道:“邃晓者?” 整个乌夫兰赛尔各方势力,高位阶有知者都是个位数的存在,邃晓者?在帝都或许能有几位常驻? 所以这位范宁同学的背景和天赋?... 不,他不需要什么背景,邃晓者本身就是一个庞大势力的背景! 就算他“只是”高位阶有知者,以这样的年纪,也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两人此刻完全无法想象范宁的真实来路和出身。 “范宁先生是某有知者学派大佬?教会核心培养人?古老隐秘组织的传承者?帝国特巡厅的神秘高层?亦或是,超然于这些势力之上,就连家族长平时也讳莫如深的那个“讨论组”?” “特巡厅虽严厉查处接触禁忌之人,但针对的是占比99%以上的高中低位阶有知者…如果范宁先生真是邃晓者级别的强者,就算来自非官方组织,那也是特巡厅需要平等正视的存在…规则往往都是为不够强的人设计,遇到上层人士时自动失效…” 见多识广的这两人,在记忆里搜寻着他们所知道的一二见闻。 范宁脑海里的茫然更多了。 不是,什么跟什么... 你们怎么还一人给我跳了一级... 不过范宁很快就掩盖住了这种情绪,维持住了自己沉稳而自信的表情。 他故意用了一种饶有兴趣的语气笑道:“看来两位对有知者的了解不少啊。” 看着眼前高深莫测的范宁,红裙少女罗伊赶紧说道:“范宁先生见笑了,虽然罗伊刚刚入门控梦法,灵感强度远不及晋级有知者的要求,但麦克亚当家族在帝国有一定的地位,我们家族有少数几位有知者的存在。卢的家族情况应该和我差不多。” 卢点了点头:“看来,罗伊小姐也是在聆听了那首《幻想即兴曲》后,偶然梦到了范宁先生,这才有机会对联梦邀请做出回应。” 罗伊说道:“对的,而且我跟你一样出席了安东·科纳尔教授的葬礼,又有幸聆听了范宁先生在葬礼上感人肺腑的演奏。” 范宁暗自分析两人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 首先很容易推断出的是,有知者的数量极为稀少。 像罗伊这种传承悠久的侯爵家族,或是卢这种新兴的大财阀势力,有知者也一只手数得过来。 然后,他又想起维亚德林之前告诉过自己,有知者的确是可以把人拉入清梦甚至移涌的。 现在自己又知道了更多的信息细节——联梦的前置条件应该是:现实中本就在附近,或彼此正好梦见。并且,被拉的人愿意接纳对方灵感的帮助。 要正好彼此梦见,肯定有一定的随机性,不过可以通过现实生活中强烈的暗示增加概率。若对方略懂控梦法,具备验梦知梦的基础灵感,事情还会更容易一点。 比如这一次,两人都对自己的两次演奏产生了强烈的印象。 而自己,因为和卢在葬礼献花时照过面,所以他较容易地出现在了自己梦境里。 罗伊之前算是不认识的,范宁只知其名不知其人。 但自己在台上时,往下可能扫过她的脸,留有一定的潜意识,所以梦境里她的出现稍微不容易一点。 最后,联梦的时间短,代价高,即使是“邃晓者”也不愿轻易如此。 自己负担着两个人,本应灵感迅速枯竭,大家纷纷坠入其他不自知的梦境。 但是自己的这把美术馆钥匙,让他们两人误判了自己的实力。 岂止误判,完全带偏了。 想通这其中关节后,范宁总算初步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范宁先生。”罗伊再次礼貌地开口,“您是不是准备用这种方式通知罗伊,您确认参加我们下周六的音乐沙龙?” “额...这个问题,我还没决定啊。”范宁心中飞快运转,“但如果我说还没确认,我就得有个别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我要把他们拉进自己的清梦,不然这聊天就不太好聊下去了。” 自己之前也不清楚会这样? 自己觉得好玩,随便拉一拉? 不行啊...那我刚刚立的人设岂不是崩了。 他微笑点头:“是,还请两位在今后各种场合提及我时,都是以同学的身份。” “本就如此,不是吗?”罗伊表示理解,随即露出礼仪无可挑剔的甜美笑容,“这是罗伊以及麦克亚当家族的荣幸,我会派车提前一个小时在学校大门接您。” “明白您的意思。”卢也赶忙说道。 罗伊和卢都是聪明人,既然范宁选择了目前这个音乐学院学生的公众身份,不管他是出于游历还是其他什么目的,都是自己不可窥探的。 至少范宁先生是一位让人尊敬的作曲家,与他相识的过程也令人愉快,交好只有益处。 卢这时又上前一步:“范宁先生,我无意浪费您缔造的宝贵联梦时间,但还是想提一件请求。” “亚岱尔组长,有什么事吗?” 范宁并不觉得自己的灵感有枯竭的迹象,他慢悠悠地问道。 “不不不您叫我卢就可以了。”小伙子连连摇头,“我想委托您写一首作品。” “哦?”范宁有点诧异,“为什么?写什么样的作品?” “任何,只要您在出版时,把题献的位置留我父亲的名就行。您知道的,这和后续任何版权问题都没关系,仅仅只是我们家族的一种荣誉,就和收藏一幅名画一样。” “若您愿意接受委托,室内乐作品我们愿意支付400磅的酬劳,大型管弦乐作品可以支付您1200磅,您不是正好在构思毕业音乐会的交响曲吗?” 最后卢又赶紧补充道:“不是交易,更不是雇您作业,仅仅是表达对艺术家的尊重。” “一部室内乐一公寓?一部交响曲买套小别墅?...这个世界的艺术家真吃香啊,不对,应该说是资本家壕无人性...”范宁陷入思考。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尖:“嗯...说起来,我最近正在构思一部弦乐四重奏。” “您的美妙灵感真是无穷无尽。”卢的语气流露出一丝欣喜。 “范宁先生,弦乐四重奏的题献,我们愿意出500磅。”罗伊脆生生地嗓音传来。 卢错愕地看向红裙少女:“罗伊小姐,你之前又不开口...先来后到啊,你去预定范宁先生之后的作品嘛。” 罗伊说道:“卢,我想着,我是下周六音乐沙龙的小女主人...” 卢试图继续加价:“范宁先生,要不我出600磅吧。” 罗伊没好气地说道:“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在和你这财大气粗的家伙搞竞拍。卢,你不也要来参加沙龙吗?带上你兼修的中提琴,我们可以共同演奏一部新的作品,题献什么的就先让给我家嘛,你实在担心范宁先生之后没有作品吗?” “好吧...也是个好主意。”卢作出了被说动的表情。 他内心则是先考虑到双方家族有不少领域的合作,再考虑到应该在范宁面前体现自己礼让淑女的良好绅士风度,决定把这次首演的主要受益人让于罗伊。 “不过演奏的话,我们至少要排练一周左右,以确保在高端场合达成最好的效果,不知道范宁先生最近时间...”卢继续说道。 范宁微笑道:“我可以在明天结束前完成它。” “罗伊,其实你也可以出600磅的。”范宁在心里暗暗补充,但不好意思开口。 “太好了!您真是一位杰出的青年作曲家。”罗伊的语气很兴奋,“那我们在周三的学院公共课结束后,先尝试碰头排练吧,地点看哪间小室内乐厅有空,我拉大提琴,卢拉中提琴,嗯?第一第二小提琴的话...” “两位小提琴手我有合适的人选。”范宁又说道。 “那自然遵从您的推荐。”卢回应道,“罗伊小姐,下一次题献机会必须得让给我。对了范宁先生,如果您那首《幻想即兴曲》愿意出版的话,我可以支付150磅,嗯...200磅的酬劳作为题献的报答!”” “这家伙也太执着了吧...”范宁内心腹诽道。 他清了清嗓子:“这个以后再说吧,各位,今天先向你们道声晚安。” “晚安,范宁先生。”两人再次以标准的礼仪向范宁致敬。 梦境中,范宁尝试着将环绕在两人身上的灵感丝线收回,他们的眼神迅速涣散,沉入街道之下,跌入了其他不自知的梦境。 他又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取消念头里对美术馆钥匙的具象,随即整条项链都凭空消失。 自己的控梦能力越来越收放自如了。 躺在床上的范宁睁开眼睛。 “怎么回事!?我这是穿回地球了!??” 明明窗外还是黑夜,睡房里却亮堂堂的一片,就像前世房间里开着大功率日光灯一样。 吓得他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