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一章 毕业典礼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喂,渊哥,你在干嘛呢?发什么呆?”身后的一个男生推了顾渊一下,“到你了。” “到我了?什么到我了?” “领毕业证书啊!你傻了啊?” “哦哦哦,对。”顾渊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朝着前方笑脸僵硬的校长先生走了过去。 “高三一班顾渊同学,恭喜你,毕业了!” 接过毕业证书的刹那,我们的主角,前高三一班的顾渊同学没有一点真实感,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高中生涯会有一个多么壮丽的结局,然而最终确是以从一个笑到面部肌肉抽搐的中年男人手里接过一本红色的证书草草收尾。 “唉……”想到现实和理想的巨大落差,走下台的时候,顾渊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校长亲自颁发毕业证书给每一个毕业生,这种事估计也只有这所一向以“自由”为文化的高中干得出来。 “我叫顾渊,十八岁,身高177体重65公斤,成绩中游,考上了北京某211财经院校,长相颠倒众生智商冠绝星辰天下第一。”坐在礼堂外走廊长椅上的顾渊打开了笔记本,为自己的小说写下了第一段话。 这倒不是他凡尔赛,在这个所有人都考上了211的班级里,顾渊的成绩,还真就只能算是中游。 随后他很快用黑色签字笔划掉了长相之后的那一段,真的,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太假了。 背靠着足有五六米高的落地窗,任由滚烫的阳光泼洒在自己的后背上,顾渊感受到了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 “废话,现在是六月,在太阳底下晒着很好玩吗?还热血沸腾。是盛夏的骄阳不够把你烤成融化的冰淇淋,还是说你是太阳能热水器,正在给自己充电啊?” 一个长发女孩走到顾渊身边坐了下来,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手中的笔记本。 如同用毛笔轻轻勾勒上去的柳眉,精雕玉镯般的俏鼻,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发育得恰到好处,这位颇有古典美女风范的女孩是顾渊的同班同学,齐羽。 但是好看归好看,顾渊对这个家伙属实无感,两人的性格实在是不适合。 这个奇怪的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因为她生日那一个月都没有下雨,这在这个江南小城上可是千百年一遇的奇事,所以她的爸妈就给她取了这么个听上去很玄学的名字。 “你在写什么?”齐羽毫不避讳得凑了过来,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别看长得挺俊秀,但是性格却大大咧咧的,和顾渊就像是兄弟一般。在这三年里,无论班级里的座位怎么调,都始终未曾离开顾渊附近的九宫格的羁绊拥有者。 用齐羽的话说,那代表着她对顾渊的攻击距离始终为一,也就是无论顾渊在哪里出言嘲讽她,都会立刻受到她的制裁。 “不给你看。”顾渊转过一个角度背对着齐羽,他在笔记本上继续写道,“但是很可惜,齐羽有一张一说话就会让人绷不住的嘴巴,尽管声音很好听,但那刻薄的言辞总是很难让第一次听到的人接受这个漂亮的姑娘竟然本性如此的这一事实……” “喂喂喂,很可惜?你转个身就当我看不见吗?你再这么写信不信我把你的笔都给折断了??” 顾渊望着齐羽那张凶相毕露的脸,默默地在刚刚那段后面又添了一句:“而且,脾气暴躁,十分危险。” “你!嘁!”齐羽用力推了他一下,嘴上却是笑了。 “哇,渊哥,你在写什么啊?毕业赠言吗?给谁的?” “不是毕业赠言,是小说的开头。”顾渊将笔记本自然地递给了从礼堂入口走出来的那个男生,“看看?” 寸头,身高183厘米,体重78公斤,相貌精致,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男模是顾渊的好兄弟,冯子秋,是即使在这个班级里都算不多见的理科怪物。更让人烦躁的是他的文笔功底极好,甚至还有写诗的爱好。 将笔记本交给冯子秋之后,顾渊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齐羽的方向,这个女孩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不过比起三个月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渊哥,实话实说,我觉得这个开头不太行,太过乏味了,而且容易让人抓不住重点。” “嗯……本来我也只是写着玩的,不过,如果你来写,你会怎么写?”顾渊眉头一挑,问道。 “我写了一段,你看看。” 顾渊的视线落向笔记本的方向,果然,上面多了一大段规整的方块字,和他比较飘逸的字迹有着明显的不同。 “所谓青春,就好像樱花一样,它是为了凋谢而绽放的,虽然生命短暂,却盛放地如云如雾如霓裳,让人如痴如醉。即使这也许是一场注定会被埋没的奋斗,但在努力的途中所散发的光辉,却如盛开的樱花一般绚烂。即使凋谢,也曾经盛开过。一切,都不是徒劳无功的,它会伴随着美好的回忆,印刻在流动的血液里。” “喂,你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虽然比这个笨蛋写的要好一些,但要作为一本严肃文学的开头,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齐羽撇了撇嘴,顾渊立刻很配合地把纸笔放在了她的膝盖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喂,你干什么?” “你行,你上。”顾渊轻轻一笑,上次这么轻松愉快地捉弄齐羽仿佛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这种感觉真是让人怀念。 “切,我上就我上。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全市语文第一的功力。” 齐羽接过笔就开始写,顾渊的目光便也随之落在她秀气潇洒的字迹上,慢慢移动着。 “回忆总是美好得不真实,因为回溯性叙事向来是一种悖谬。你处在当下的时间里,去记叙一件回忆中的事情时,你是站在当下的情境中去生成你的记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在河边俯下头,看见水波里自己的脸,但其实我上一秒看见的,下一秒就已经流走了。” “狗屁不通,差评。”顾渊在齐羽写的那段文字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收货了美女的一个白眼。 “哇你们好热闹啊,在干嘛。” “顾渊在写青春小说,带颜色的那种,快过来和我们一起鄙视这个浑身只剩下低级趣味的人。”齐羽瘪了瘪嘴对来人说道。 黑衣服,黑裤子,黑鞋子,黑皮肤,黑头发。这个浑身都是黑色且一年四季都是黑色的男生叫做高练,是顾渊雷打不动的后座。据他自己所说,这么穿是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黑,但就是实际效果似乎不尽人意罢了。 高练和冯子秋一样是个文理全才,以至于高三一整年每次考完试和他一起拿到卷子的时候,顾渊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废物。 “青春小说?还带颜色?嗯……让我看看。” 齐羽夸张地吐了吐舌头,作出了一副想吐的表情,这帮男生真是让人鄙视。 “你别听她胡说,这是本正经的小说,讲得就是我们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 齐羽、冯子秋、高练同时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顾渊。 “怎么了,很惊讶吗?我还能写啥,你们不会以为我还能有什么想象力吧?” “那倒不是,对于你缺乏想象力和幽默感这一点,我有着极为清醒的认知,”齐羽把手搭在了顾渊的肩上,“但是我们的故事,真的有什么好写的吗?” “怎么就没有了?整整三年啊,我们做的事难道还少吗?” “额……要这么说的话,确实不少。”冯子秋和高练相视一笑。 “这不就完了嘛,你看,小说的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毕业季,青春伤痛文学,高中生、恋爱、日常,关键要素齐全,这是要大火的节奏啊。加油写,如果你成了大作家,顾渊,学校会找你做名誉讲师的。” 几个十八岁的少男少女里突然多了一个不太协调的中年,不过说是中年,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这人是顾渊他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陈歌,虽然前段时间压力大到几乎要发疯的时候显得有些爆炸,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存在。 “行了陈老师,别笑话我了。我哪能成作家啊,就那点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顾渊尴尬地拍了拍脑袋,笑道。 “好好好,你们聊你们聊,我知道我在这里你们不痛快,正好我还有点事要忙,先走了,一会儿餐厅见。”陈歌对着这群少年摆了摆手,转身走入了金色的阳光。 “喂,渊哥,你是这本书的男主角吗?”又走过来一个帅气干净的男生,这是校足球队的队长陆晨,因为他的球衣号码是六号,所以顾渊他们踢球的时候都喜欢叫他六晨。 “那当然,我写的书,我不是主角,那还能有谁。” “哟,那女主角是谁?”陆晨一挑眉,调笑道。 “高三十四班,池妤,恭喜你,毕业了!” 也许是某种天意般的巧合,众人面前的礼堂侧门里,刚刚好传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她是顾渊高中一切故事的起点,也是他这段旅程的终点。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池妤和顾渊的故事吗?果然如此,比起忘记,顾渊还是选择了一种独特的方式去记录下这段刻苦铭心的经历,留作纪念。 “喂喂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我这里要直播写作了。”顾渊大大咧咧地笑着拿起了笔记本和黑色签字笔,“第一章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从无谋的梦想开始》” 众人身后的落地窗外有花雨洒落,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倒流,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清晨,同样的花雨,同样的他们。 所有人的故事,都从那个六月,重新开始。 第二章 从无谋的梦想开始 三年前,六月十日。 从宿舍楼上下来,穿过自动感应的自动门,走过了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顾渊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才六点一刻,比班主任规定的时间还早了半个小时,这个提前量让他感到安心。这是顾渊一直以来就有的习惯,留出足够的时间给可能发生的意外,比如遇到怪兽人或者是假面骑士,亦或者是踏进空间旋涡被传送到异世界,这些都需要时间去应对。 至于为什么会在六月十日这种应该准备参加一星期后的中考的时候待在高中这里,那是因为对顾渊他们来说,中考已经是只剩下一个形式的过程。作为在中考之前两个月就被高中招录的学生,顾渊被迫离开了自己可爱的同学们,来到了这个汇聚了全市最光怪陆离的一群家伙的班级里。 “让火焰,净化一切!死吧!虫子!” “你的灵魂,将受到折磨!” 还在楼梯口,顾渊就听到了隔壁宿舍的两个男生的声音,他站在教室门口,望着自己面前那两个口中念着神奇话语扭成了一团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绕了过去。 “早啊。” “早。” 和同桌齐羽打了个招呼,顾渊走到自己后排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就困倦地趴在了桌子上。 又是一个疲惫的周三。 周三是一周之中最痛苦的时刻,因为它离周末很远,却又离周一很长。 人的勤奋和热血往往会在周一周二就消磨干净,又在周四周五周六对周日的渴望之下渐渐恢复,而周三恰好位于两边都不管的区域,是一片无人能顾的灰。 “啊——啊!不要!不要!” “嘿嘿嘿!” 走廊上嬉闹的那两人终于分出了胜负,只见两人之中那个瘦高个涨红了脸被一个稍微矮一些的男生压制在了两臂之下,看上去是输掉了这场对决。 随着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顾渊也直起身子坐了起来,视线在四周游离了一下,有人在吃早餐,有人在看杂志,也有人在做题看书,过了一会儿便是早读,再接着便是数理化语文英语课。 这样的日子千篇一律,对顾渊来说,唯一的期待便只有那每周两节的音乐课和每天一节的活动课了,或许周五的那节雕刻课也值得他在日历上标一个星号,但作为一个一看到石粉就想打喷嚏的人,顾渊并不是很喜欢这节课。 “你在看什么?”第一节课下课之后,从厕所回来的顾渊瞥了一眼旁边的齐羽,这家伙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几张花花绿绿的海报。 “社团招新的海报内部版本,我从几个色眯眯的学长那里搞来的,话说你有什么想参加的吗?” “社团招新?那不是……我算算,三个月后新生正式入学之后才应该开始的东西吗?我说,我们连正式的高中生都还不算,你就已经开始想社团的事了?” “喂,这可是专供我们这两个班的特别机会,那几个学长说了,现在加入的话,到时候就可以算是那些新生的前辈了哦~” “前辈?什么都不会的前辈吗?然后被万能的新人嘲笑?我已经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了。”顾渊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结果差点直接喷了出来。 “好烫!”顾渊吐出舌头拼命地呼吸着空气,这明明是他昨天晚上放在这里的水,怎么感觉跟刚接的开水一样? “啊……忘记提醒你了,刚刚我去储藏室接水的时候帮你一起接了,九十八摄氏度的沸水。”齐羽清了清嗓子,然后摆出了一副明显是装出来的关切眼神,幸灾乐祸的笑容都快要藏不住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顾渊想着,摇了摇头,算了,没必要跟这家伙计较。 “喂喂,要薄荷糖吗?”齐羽扬了扬手里一瓶浅黄色的小瓶子。 顾渊叹了一口气,然后摊开了右手。 一同被塞过来的除了装着薄荷糖的小瓶子,还有那几张花花绿绿的海报。 行吧,那就看看。 “民乐演奏团,诚意招收所有会任意民乐乐器的同学!活动丰富,更有美丽的社长学姐组织的春夏秋冬游哦!” “鼓号队,学校唯一官方指定乐队,专业音乐导师指导。” “tks武术社,跆拳道、泰拳、截拳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还你一生的平安!一年前我和你一样,一年后,你将和我一样!”顾渊看到那张海报的结尾时不禁面部抽搐了一下,竟然还附上了一张六块腹肌的男生的照片。 “天文社,每周四晚九点四十有固定的观星活动,活动地点:西南角天文台……” “校田径队欢迎所有热爱运动的同学!” “足球队招新,有无基础皆可,有意者可前往高二一班杨天辰处领取试训登记表。” “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顾渊一一扫过那几张海报,南华高中不愧是全省有名的“自由”高中,这种在其他地方都被校领导视若蛇蝎的社团竟然能够在这里蓬勃发展,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 “唉——我是没什么兴趣,”顾渊把那些花里胡哨的海报一一放回到齐羽的桌上,只留了一张,“硬要说的话,这个好像还可以。” “儒山文学社?你的特长不是体育和西洋乐器吗?我记得你还是你们初中的一千米校记录保持者呢。”齐羽似乎对顾渊的选择有些意外,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带着一些疑惑,“喂,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那个漂亮学姐了吧,这也太低俗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顾渊满头黑线地将那张海报拿了起来,指着左上角的一行文字对着齐羽说道,“你看这里,每年都会发行一本由学生来稿组成的校刊,这才是我关注的东西,你说的什么社长学姐,我刚刚根本都没有注意到。” “你没注意到,怎么知道我说的漂亮学姐是社长?”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个文学的梦想。”顾渊四十五度角仰望着窗外的天空,“我想写一本伟大的小说,成为一名流芳千古的作家。” “文学?梦想?你?作家?”齐羽忽然坐正了,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下顾渊,然后直接笑趴在了桌子上,“哈哈哈哈哈哈哈!顾渊你真有幽默感!这个笑话太好笑了!” “……” “等等,这个表情,难道你是认真的?” “……” “马上要十六岁,却连四大名著都没有看全的人,还想要当一名伟大的作家?” “喂,莫言在十六岁的时候还在放牛,他能得诺贝尔文学奖,我怎么就不行了?” “哈哈哈哈哈……顾渊,你知道吗,有一个成语特别适合形容你和你的梦想。” “什么?” “天方夜谭。” “行了,你要笑就笑吧,反正这个文学社,我是去定了。”顾渊反手便要将那张海报收进桌肚里,不料这个时候齐羽竟然一把将海报抢了回去。 “你干嘛?” “你就这么打算将这个机会独占了?” “你不是不打算参加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齐羽反问道。 “……” “我可给你提个醒,参加文学社是要经过面试的,那个社长学姐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齐羽一边将那张海报卷起来放进桌肚里一边说道,“题目嘛,我想应该会是一些文学常识之类的问题,你可别答错了。人家是正儿八经在新概念作文大赛中得过二等奖的人,和我们可不一样。” 一想到自己初二那年参加新概念大赛连入围都没能入围,顾渊不禁心里一凉。 下午的自由活动课,顾渊便跟着齐羽来到了位于图书馆底楼最角落的位置,这个阅览室改造而成的房间,便是儒山文学社的活动室。 齐羽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请进。 屋内的陈设异常的简单,使得这个只有三十多平方米的房间显得十分空旷,四张长桌围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空心的正方形,左右两边都是一排摆满了各种各样书的木质书架,正对着门的是一排落地窗,深蓝色的窗帘被吊钩挂着卷在两旁。 里面只坐着一个正在看书的女生,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在这个不强制要求穿校服的高中里穿材质一般不那么舒服的校服真是一种稀有的行为,这让顾渊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就像是雕塑般俊俏的五官,每一个都恰到好处,是光凭容貌就让顾渊感到惊艳的一个人。 “紫枫学姐,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家伙。” 在顾渊震惊的目光中,齐羽很自然地走到了那个女生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一起背着光面向着他,顾渊顿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齐羽……你这是……” “哦,忘了告诉你了,这位紫枫学姐可是我的直系学姐哦,从小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然后是初中,现在是高中,一直都在同一个学校,只不过她比我高一个年级。在我爸妈那里,紫枫学姐一直是我追赶的对象。”齐羽轻轻一笑,“所以,真正要参加这次的文学社招新面试的,只有顾渊你一个。” 顾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坐下吧。”姜紫枫眼睑微微一垂,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着,晃得顾渊不禁眨了眨眼。 尽管对方的嘴角挂着微笑,但顾渊没有看出任何笑意,一切只不过是礼节性的逢场作戏,甚至他还感受到了一些轻蔑的味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紫枫,高二一班。”姜紫枫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顾渊的眼睛,“听小羽说,你想要成为一名伟大的作家?” “是,这是我小时候就想过的事。”顾渊点了点头,很干脆地回答道。 没什么好隐瞒的,无论什么时候,有梦想都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这就是顾渊一直坚持的想法。 “现在呢。” “也是一样。” “改变过吗?” “没有。” “可是你在人生的前十五年里,在学习以外的展露出天赋的地方是羽毛球和钢琴,所取得的市级以上比赛的奖项也全都只与这两项有关,而在文学上的尝试却屡屡碰壁,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甚至连入围都失败了,两次。” “齐羽倒是什么都和你说了。”顾渊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姜紫枫的眼睛说道,“你说得都对,但,那又怎样?” “文学是一种艺术,而艺术,都是极其需要天赋的,和中考高考不同,没有天赋的人,在艺术上根本就不可能取得成绩。你从小就学习钢琴,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姜紫枫目光如炬,乌黑的眼睛中仿佛有星辰在闪烁,“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想放弃?” “嗯,算是吧。”顾渊忽然笑了一下,“哈哈,其实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我还是想试试。”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可以被喜欢的事填满生活。”顾渊说道。 “你通过了。” “你……你说什么?”顾渊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这算什么?文学常识的考试呢?就这么随便聊了几句,就通过了面试?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现在拒绝还来得及,下学期开学之后,正式退社的通道也会开放,这是退社申请书,你现在就可以填,旁边有笔。”姜紫枫从桌肚里拿出一份空白的文书,向顾渊的面前一推。 “没有没有没有。”顾渊看着面前的退社申请书连连摆了摆手。 连入社申请书都没填就给新人发退社申请书的社团,他还是第一次见。 “那就好,顾渊,欢迎你加入儒山文学社,成为一群在无聊的生活中挣扎着想要活出光彩了的高中生中的一员。” “万分荣幸,但是……”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顾渊看着姜紫枫面无表情的脸,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儒山欢迎每一个有梦想的人。”姜紫枫重新拿起了桌上的书看了起来,她仿佛看穿了顾渊心中所想一般,主动回答道,“即使是有勇无谋的梦想,也一样。” 第二章 从无谋的梦想开始 三年前,六月十日。 从宿舍楼上下来,穿过自动感应的自动门,走过了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顾渊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才六点一刻,比班主任规定的时间还早了半个小时,这个提前量让他感到安心。这是顾渊一直以来就有的习惯,留出足够的时间给可能发生的意外,比如遇到怪兽人或者是假面骑士,亦或者是踏进空间旋涡被传送到异世界,这些都需要时间去应对。 至于为什么会在六月十日这种应该准备参加一星期后的中考的时候待在高中这里,那是因为对顾渊他们来说,中考已经是只剩下一个形式的过程。作为在中考之前两个月就被高中招录的学生,顾渊被迫离开了自己可爱的同学们,来到了这个汇聚了全市最光怪陆离的一群家伙的班级里。 “让火焰,净化一切!死吧!虫子!” “你的灵魂,将受到折磨!” 还在楼梯口,顾渊就听到了隔壁宿舍的两个男生的声音,他站在教室门口,望着自己面前那两个口中念着神奇话语扭成了一团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绕了过去。 “早啊。” “早。” 和同桌齐羽打了个招呼,顾渊走到自己后排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就困倦地趴在了桌子上。 又是一个疲惫的周三。 周三是一周之中最痛苦的时刻,因为它离周末很远,却又离周一很长。 人的勤奋和热血往往会在周一周二就消磨干净,又在周四周五周六对周日的渴望之下渐渐恢复,而周三恰好位于两边都不管的区域,是一片无人能顾的灰。 “啊——啊!不要!不要!” “嘿嘿嘿!” 走廊上嬉闹的那两人终于分出了胜负,只见两人之中那个瘦高个涨红了脸被一个稍微矮一些的男生压制在了两臂之下,看上去是输掉了这场对决。 随着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顾渊也直起身子坐了起来,视线在四周游离了一下,有人在吃早餐,有人在看杂志,也有人在做题看书,过了一会儿便是早读,再接着便是数理化语文英语课。 这样的日子千篇一律,对顾渊来说,唯一的期待便只有那每周两节的音乐课和每天一节的活动课了,或许周五的那节雕刻课也值得他在日历上标一个星号,但作为一个一看到石粉就想打喷嚏的人,顾渊并不是很喜欢这节课。 “你在看什么?”第一节课下课之后,从厕所回来的顾渊瞥了一眼旁边的齐羽,这家伙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几张花花绿绿的海报。 “社团招新的海报内部版本,我从几个色眯眯的学长那里搞来的,话说你有什么想参加的吗?” “社团招新?那不是……我算算,三个月后新生正式入学之后才应该开始的东西吗?我说,我们连正式的高中生都还不算,你就已经开始想社团的事了?” “喂,这可是专供我们这两个班的特别机会,那几个学长说了,现在加入的话,到时候就可以算是那些新生的前辈了哦~” “前辈?什么都不会的前辈吗?然后被万能的新人嘲笑?我已经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了。”顾渊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结果差点直接喷了出来。 “好烫!”顾渊吐出舌头拼命地呼吸着空气,这明明是他昨天晚上放在这里的水,怎么感觉跟刚接的开水一样? “啊……忘记提醒你了,刚刚我去储藏室接水的时候帮你一起接了,九十八摄氏度的沸水。”齐羽清了清嗓子,然后摆出了一副明显是装出来的关切眼神,幸灾乐祸的笑容都快要藏不住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顾渊想着,摇了摇头,算了,没必要跟这家伙计较。 “喂喂,要薄荷糖吗?”齐羽扬了扬手里一瓶浅黄色的小瓶子。 顾渊叹了一口气,然后摊开了右手。 一同被塞过来的除了装着薄荷糖的小瓶子,还有那几张花花绿绿的海报。 行吧,那就看看。 “民乐演奏团,诚意招收所有会任意民乐乐器的同学!活动丰富,更有美丽的社长学姐组织的春夏秋冬游哦!” “鼓号队,学校唯一官方指定乐队,专业音乐导师指导。” “tks武术社,跆拳道、泰拳、截拳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还你一生的平安!一年前我和你一样,一年后,你将和我一样!”顾渊看到那张海报的结尾时不禁面部抽搐了一下,竟然还附上了一张六块腹肌的男生的照片。 “天文社,每周四晚九点四十有固定的观星活动,活动地点:西南角天文台……” “校田径队欢迎所有热爱运动的同学!” “足球队招新,有无基础皆可,有意者可前往高二一班杨天辰处领取试训登记表。” “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顾渊一一扫过那几张海报,南华高中不愧是全省有名的“自由”高中,这种在其他地方都被校领导视若蛇蝎的社团竟然能够在这里蓬勃发展,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 “唉——我是没什么兴趣,”顾渊把那些花里胡哨的海报一一放回到齐羽的桌上,只留了一张,“硬要说的话,这个好像还可以。” “儒山文学社?你的特长不是体育和西洋乐器吗?我记得你还是你们初中的一千米校记录保持者呢。”齐羽似乎对顾渊的选择有些意外,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带着一些疑惑,“喂,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那个漂亮学姐了吧,这也太低俗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顾渊满头黑线地将那张海报拿了起来,指着左上角的一行文字对着齐羽说道,“你看这里,每年都会发行一本由学生来稿组成的校刊,这才是我关注的东西,你说的什么社长学姐,我刚刚根本都没有注意到。” “你没注意到,怎么知道我说的漂亮学姐是社长?”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个文学的梦想。”顾渊四十五度角仰望着窗外的天空,“我想写一本伟大的小说,成为一名流芳千古的作家。” “文学?梦想?你?作家?”齐羽忽然坐正了,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下顾渊,然后直接笑趴在了桌子上,“哈哈哈哈哈哈哈!顾渊你真有幽默感!这个笑话太好笑了!” “……” “等等,这个表情,难道你是认真的?” “……” “马上要十六岁,却连四大名著都没有看全的人,还想要当一名伟大的作家?” “喂,莫言在十六岁的时候还在放牛,他能得诺贝尔文学奖,我怎么就不行了?” “哈哈哈哈哈……顾渊,你知道吗,有一个成语特别适合形容你和你的梦想。” “什么?” “天方夜谭。” “行了,你要笑就笑吧,反正这个文学社,我是去定了。”顾渊反手便要将那张海报收进桌肚里,不料这个时候齐羽竟然一把将海报抢了回去。 “你干嘛?” “你就这么打算将这个机会独占了?” “你不是不打算参加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齐羽反问道。 “……” “我可给你提个醒,参加文学社是要经过面试的,那个社长学姐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齐羽一边将那张海报卷起来放进桌肚里一边说道,“题目嘛,我想应该会是一些文学常识之类的问题,你可别答错了。人家是正儿八经在新概念作文大赛中得过二等奖的人,和我们可不一样。” 一想到自己初二那年参加新概念大赛连入围都没能入围,顾渊不禁心里一凉。 下午的自由活动课,顾渊便跟着齐羽来到了位于图书馆底楼最角落的位置,这个阅览室改造而成的房间,便是儒山文学社的活动室。 齐羽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请进。 屋内的陈设异常的简单,使得这个只有三十多平方米的房间显得十分空旷,四张长桌围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空心的正方形,左右两边都是一排摆满了各种各样书的木质书架,正对着门的是一排落地窗,深蓝色的窗帘被吊钩挂着卷在两旁。 里面只坐着一个正在看书的女生,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在这个不强制要求穿校服的高中里穿材质一般不那么舒服的校服真是一种稀有的行为,这让顾渊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就像是雕塑般俊俏的五官,每一个都恰到好处,是光凭容貌就让顾渊感到惊艳的一个人。 “紫枫学姐,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家伙。” 在顾渊震惊的目光中,齐羽很自然地走到了那个女生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一起背着光面向着他,顾渊顿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齐羽……你这是……” “哦,忘了告诉你了,这位紫枫学姐可是我的直系学姐哦,从小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然后是初中,现在是高中,一直都在同一个学校,只不过她比我高一个年级。在我爸妈那里,紫枫学姐一直是我追赶的对象。”齐羽轻轻一笑,“所以,真正要参加这次的文学社招新面试的,只有顾渊你一个。” 顾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坐下吧。”姜紫枫眼睑微微一垂,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着,晃得顾渊不禁眨了眨眼。 尽管对方的嘴角挂着微笑,但顾渊没有看出任何笑意,一切只不过是礼节性的逢场作戏,甚至他还感受到了一些轻蔑的味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紫枫,高二一班。”姜紫枫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顾渊的眼睛,“听小羽说,你想要成为一名伟大的作家?” “是,这是我小时候就想过的事。”顾渊点了点头,很干脆地回答道。 没什么好隐瞒的,无论什么时候,有梦想都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这就是顾渊一直坚持的想法。 “现在呢。” “也是一样。” “改变过吗?” “没有。” “可是你在人生的前十五年里,在学习以外的展露出天赋的地方是羽毛球和钢琴,所取得的市级以上比赛的奖项也全都只与这两项有关,而在文学上的尝试却屡屡碰壁,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甚至连入围都失败了,两次。” “齐羽倒是什么都和你说了。”顾渊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姜紫枫的眼睛说道,“你说得都对,但,那又怎样?” “文学是一种艺术,而艺术,都是极其需要天赋的,和中考高考不同,没有天赋的人,在艺术上根本就不可能取得成绩。你从小就学习钢琴,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姜紫枫目光如炬,乌黑的眼睛中仿佛有星辰在闪烁,“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想放弃?” “嗯,算是吧。”顾渊忽然笑了一下,“哈哈,其实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我还是想试试。”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可以被喜欢的事填满生活。”顾渊说道。 “你通过了。” “你……你说什么?”顾渊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这算什么?文学常识的考试呢?就这么随便聊了几句,就通过了面试?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现在拒绝还来得及,下学期开学之后,正式退社的通道也会开放,这是退社申请书,你现在就可以填,旁边有笔。”姜紫枫从桌肚里拿出一份空白的文书,向顾渊的面前一推。 “没有没有没有。”顾渊看着面前的退社申请书连连摆了摆手。 连入社申请书都没填就给新人发退社申请书的社团,他还是第一次见。 “那就好,顾渊,欢迎你加入儒山文学社,成为一群在无聊的生活中挣扎着想要活出光彩了的高中生中的一员。” “万分荣幸,但是……”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顾渊看着姜紫枫面无表情的脸,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儒山欢迎每一个有梦想的人。”姜紫枫重新拿起了桌上的书看了起来,她仿佛看穿了顾渊心中所想一般,主动回答道,“即使是有勇无谋的梦想,也一样。” 第三章 池鱼?池妤! “你拿的这是什么?炸药包?” 午休时间过后,顾渊一脸惊异地看着齐羽从教室门外双手提进来的那个被捆绑成田字形的盒子,新生入学之后就是军训,整个年级所有的人都黑了一圈,包括齐羽在内,这使得这个用两条纤细却肌肉饱满的胳膊吃力地把那个盒子甩在了桌子上的齐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女特种兵,尤其是她还戴着一顶圆形的帽子。 顾渊不禁害怕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些都是我的食粮。”齐羽长抒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拍了拍桌上那二十几厘米厚的茶色大方砖,“我能不能成功,就靠它了。” “成功?你要干嘛??”顾渊弯下腰打量了一下那个包裹,“你打算直接炸死陈老师还是袭击教务处?准备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你在说什么啊,我又不是恐怖分子。”齐羽白了他一眼,“这里面装的都是书,高尔基不是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吗?这些都是我的精神食粮。是我通向成功之路的钥匙。” “书?我看看。”顾渊从齐羽手里接过那个包裹,用剪刀打开了严严实实的外包装,“《纯粹理性批判》《乌合之众》《娱乐至死》……哇,你还真是……” “怎么了?” “没什么……比较佩服你。”顾渊伸手将那个包裹推了回去,“你加油,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嗯……话说回来,顾渊,你作文写好了没有,今天都已经周三了。”齐羽一边将那些书规规整整地排列在自己课桌的下方,一边说道,“还有两天就要交了,据高三的学长说,陈歌老师会让写不完的人直接上台演讲,咦~想想都恐怖。” “上台演讲?”顾渊心里一咯噔,这还真不是他擅长的东西,从小到大,只要人一多,顾渊的喉咙就仿佛上了锁一样说不出话来,小时候还会被人夸乖巧懂事不闹腾,现在长大了就容易被人怀疑是自闭症,不过好在顾渊还没有到那个会被误解的年纪。 唉,算了,那种东西,随便写写应该就能糊弄过去吧。 顾渊想着,但眼前莫名地浮现出了陈歌那个微笑着的中年男人的脸,心里不禁又有些没底。 “是啊,在台上对大家夸赞自己的母亲,嗯……我胳膊上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太羞耻了。诶?等等,这是什么?”齐羽在收起最后一本书之后轻呼了一声,顾渊循声望去,发现在那包装纸的底部竟然还有一个扁平的方形铁盒。 “怪不得这玩意儿这么沉……”顾渊轻轻说了一句。 “这是什么?我记得我在书吧没买这个啊?”齐羽双手捧起那个盒子放在耳边摇了摇,里面传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奇怪,难道是消费满两百的赠品?” “盖子上没有标识吗?”顾渊瞥了一眼那个铁盒边上贴着的彩纸,“happyloving?喂,你不会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我可提醒你,这里是教室,是公共场所,小心开盒之后直接社会性死亡。” 然而齐羽的性格并不会允许她有任何的迟疑,在顾渊的话说完之前,她就打开了那个盒子。 “恋爱塔罗牌?哇哦,看上去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顾渊,这里有说明书,要不要我给你算算。” “你怎么对什么事情都那么感兴趣?我可告诉你,塔罗牌这种东西在学生手册第三章里可是被列为违禁物品的,能够在这所学校里被禁的东西可不多,每一种被抓到都够你喝一壶的。传播封建迷信,小心被德育处的老师抓去思想改造。” “不会不会,随便玩玩嘛,来,抽一张。”齐羽把那些粉色的卡片在桌面上一字排开,“快,一会儿老师该来了。” “……” “快点。”齐羽的表情瞬间变了个样。 “好吧,这张。”选择了向川剧变脸大师齐羽屈服,顾渊将离自己手最近的一张牌翻了过来。 “这张我看看……”齐羽拿起了那本说明书一页页地翻找了起来,一边翻还不时一边打量着顾渊抽出来的那张牌,“这张是……恋人。” “恋人?什么意思?” “恋人牌,通常都是与爱情有关,但这张牌更常见的意义是选择。恋人牌出现经常代表当事人面临重大抉择。此时当事人必须格外谨慎,他做出的抉择可能对他产生重大影响。” “……这难道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做重大抉择当然要格外谨慎了,比如说我现在正在思考一会儿晚饭到底吃什么,去食堂一楼还是二楼这个抉择,就必须要很慎重。” “嗯……没劲。”眼看着快要上课了,齐羽便将那些塔罗牌放回盒子里收了起来,拿出了物理课本和笔。 “这里我们对帆船的运动过程进行受力分析,可以看到这是一个非线性变速运动,所以我们考虑微元法,设一个德尔塔x,德尔塔x是一个小量……” 又是力学的内容,在开学初竞赛选择的时候顾渊选了物理竞赛,台上这位留着卷发的干练女人就是他的物理老师,这位据说在入职考试中获得了满分的女人在这所高中里是如同神话一般的存在,听她的课被很多学生认为是一种享受。 但顾渊的思绪却在这位神话人物做受力分析的时候飘向了别的方向。 他还是有些在意齐羽刚刚的占卜结果,恋人、爱情,这样的词汇让他不由地浮想联翩。 在半个多月前的军训晚会上,有个女孩子的舞蹈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植的洛神赋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了。 而与之相比,那个钢琴手的配乐表演就让人感到十分乏味了,甚至有些吵闹。 顾渊不吝以最刻薄的言辞来形容那家伙的演奏,尽管他深知自己的水平不会比对方高多少,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当时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主持人的身上,以至于连对方到底是哪个班叫什么名字都没听到。 这是这半个多月来顾渊最后悔的一件事。 如果这张塔罗牌的占卜是真的就好了。 顾渊的脑海里不禁飘荡起了这么一个想法。 齐羽忽然推了他一下。 “嗯?” “李老师叫你呢。”齐羽轻声说道。 “顾渊,你来告诉我,这里的积分式该怎么写?”神话人物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一脸期待。 “额……”顾渊看着黑板陷入了沉思,他的脑海里在一瞬间飘过了大量的公式定理,但三十秒的走神已经足以使得他完全跟不上神话人物的步伐了。 “不知道。”顾渊老老实实地说道。 “坐下,认真听课。齐羽,你来回答。”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倒是没有多为难他。 “喂,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回答完问题之后,齐羽用右手遮挡在嘴巴前小声说道,“今天是周四,晚自习的时候就有小测,考的就是白天课上讲的内容,你现在不听,到时候可就完蛋咯。” “我中午自习的时候会看的,你就别操心了。”顾渊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拽回了物理课的课堂。 “该不会是在想刚刚占卜的事吧?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对象了?” “你给我好好听课,我以学习委员的名义提醒你,注意课堂纪律。” “哦~摆架子是吧~唉——那我好不容易打听来的那个在晚会上跳舞的女孩子的信息,只好就这么丢进垃圾桶咯~”齐羽慢悠悠地搓着手心里的一张字条,右手掌心的方向正好朝着顾渊的眼睛。 “咳!咳……”顾渊连忙咳嗽了一声。 齐羽打开水杯的盖子,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倒了一些凉水。 “我投降。”顾渊在齐羽湿润的手指碰到那张纸条前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手腕,“说吧,有什么条件。” “包我一个月的零食,只要去学校超市,你就得给我刷卡。” “一个月?你抢劫啊?你以为我是印钞机吗?” “不行就算了,我反正,无所谓。”齐羽的手指再次伸向了那张纸条。 “停,一周,我包你一周在学校超市的所有花销。” “两周。” “成交。” 两人终于达成了一致,下课的铃声适时的响起,在神话人物李老师走出教室之后,齐羽心满意足地将那张字条塞进了顾渊的手里。 顾渊打开一看,里面只有短短的六个字:“高一三班,池妤。” 甚至池妤的“妤”字一开始写的还是鱼塘的“鱼”。 “就这?” “怎么,还不够吗?非要我给你整一个人口普查报告?把人家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家里有什么人祖籍在哪里全部都写给你吗?我是你同桌,又不是你的红娘。” “不是,怎么也得有一个企鹅号之类的吧,光一个名字和班级,这也太少了吧。”顾渊不禁开始心疼起自己校园卡里的余额起来,两周的零食,以齐羽的食量,估计得有个四五百块钱,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体质,如果自己这么吃估计早就胖成猪头了,可齐羽的体重却几乎没有变过。 “反正就这么多,想要电话什么的,就自己去要咯,反正近得很,二班隔壁,和我们同一层楼。”齐羽说着撇了撇嘴,“池妤,池鱼,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你们这两个家伙,名字倒是挺配。” “白嫖了两周的零食,你怎么好像还不太高兴的样子?” “才两周,又不是一个月……”齐羽微微地撅了撅嘴。 “两周可以了,你以为我是atm机啊?而且,就算是atm机,也有个提款上限吧。”顾渊一声长叹,一个月的生活费里扣掉四五百,他买新足球鞋的计划又得搁置一段时间了。 “喂,所以,你真的打算主动去找她?” “我还没想好。 “切,有贼心没贼胆,你是什么牌子的软蛋啊。” “……算了。”顾渊瞪了齐羽一眼,这家伙不说话倒是挺漂亮的,但是一说话顾渊就忍不住想要锤她,“话说回来,三班离我们这么近,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她?” “教学楼两个楼梯,你向左,她向右,以你能少走绝不多走一步的习性,这辈子你都碰不上她。所以说啊,懒鬼,是得不到爱情的~” “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 “平时就已经话够多的了,今天的话怎么感觉翻了一倍都不止。”顾渊打了个哈欠,“累了,我要睡觉了。” “你不吃饭?” “不吃,不想去食堂。” “那卡拿来。”齐羽一眼就看穿了顾渊的小心思。 “什么卡?” “校园卡。别装傻,契约,契约精神呐?” 顾渊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蓝色的校园卡交到齐羽手心。 “行吧,省着点花,有限额的。” “哼,我知道密码,限额可拦不住我。”齐羽一甩脑后的马尾辫站起来,向教室门口走去,“想要借不吃饭的借口躲过一天的花销,门都没有。” 望着齐羽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顾渊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高一三班的门口。 午休时间,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在那一边学习一边吃面包牛奶之类的东西。 “果然不在吗……” “同学你好,请问,你找谁?” 身后传来一个非常清朗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阳光少年,顾渊回头一看,结果却和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个比他矮一个头不到,留着双马尾的女孩子,正两手叉腰站在那儿看着自己,脸上写满了好奇。 “我找……” “池——妤——”双马尾女孩忽然侧过了身子,探头看向楼梯口,“又有人来找你了。” “你是找她吧?没错吧?”双马尾女孩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很讲义气的样子,“祝你好运。” “额……”这一刻顾渊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就像是有一个开到了最高档的吹风机在对着自己的脑门呼呼地吹一样,脸上滚烫滚烫的。 就在这个时候,顾渊的手腕处蓦地传来了一阵清凉的感觉,然后什么滑滑的东西轻轻掰开了他的手心,这拯救了他快要烧糊掉的大脑。 顾渊定睛一看,只见手心里多了一张字条,上面有电话和企鹅号两个联系方式,字体很娟秀,很有灵气。 池妤已经走进了教室,她坐在远离门口的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侧着头看着不远处喧闹的操场。 顾渊默默地握紧了手心里的纸条,就像是握紧了刚刚蔓延到全身的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三章 池鱼?池妤! “你拿的这是什么?炸药包?” 午休时间过后,顾渊一脸惊异地看着齐羽从教室门外双手提进来的那个被捆绑成田字形的盒子,新生入学之后就是军训,整个年级所有的人都黑了一圈,包括齐羽在内,这使得这个用两条纤细却肌肉饱满的胳膊吃力地把那个盒子甩在了桌子上的齐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女特种兵,尤其是她还戴着一顶圆形的帽子。 顾渊不禁害怕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些都是我的食粮。”齐羽长抒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拍了拍桌上那二十几厘米厚的茶色大方砖,“我能不能成功,就靠它了。” “成功?你要干嘛??”顾渊弯下腰打量了一下那个包裹,“你打算直接炸死陈老师还是袭击教务处?准备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你在说什么啊,我又不是恐怖分子。”齐羽白了他一眼,“这里面装的都是书,高尔基不是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吗?这些都是我的精神食粮。是我通向成功之路的钥匙。” “书?我看看。”顾渊从齐羽手里接过那个包裹,用剪刀打开了严严实实的外包装,“《纯粹理性批判》《乌合之众》《娱乐至死》……哇,你还真是……” “怎么了?” “没什么……比较佩服你。”顾渊伸手将那个包裹推了回去,“你加油,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嗯……话说回来,顾渊,你作文写好了没有,今天都已经周三了。”齐羽一边将那些书规规整整地排列在自己课桌的下方,一边说道,“还有两天就要交了,据高三的学长说,陈歌老师会让写不完的人直接上台演讲,咦~想想都恐怖。” “上台演讲?”顾渊心里一咯噔,这还真不是他擅长的东西,从小到大,只要人一多,顾渊的喉咙就仿佛上了锁一样说不出话来,小时候还会被人夸乖巧懂事不闹腾,现在长大了就容易被人怀疑是自闭症,不过好在顾渊还没有到那个会被误解的年纪。 唉,算了,那种东西,随便写写应该就能糊弄过去吧。 顾渊想着,但眼前莫名地浮现出了陈歌那个微笑着的中年男人的脸,心里不禁又有些没底。 “是啊,在台上对大家夸赞自己的母亲,嗯……我胳膊上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太羞耻了。诶?等等,这是什么?”齐羽在收起最后一本书之后轻呼了一声,顾渊循声望去,发现在那包装纸的底部竟然还有一个扁平的方形铁盒。 “怪不得这玩意儿这么沉……”顾渊轻轻说了一句。 “这是什么?我记得我在书吧没买这个啊?”齐羽双手捧起那个盒子放在耳边摇了摇,里面传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奇怪,难道是消费满两百的赠品?” “盖子上没有标识吗?”顾渊瞥了一眼那个铁盒边上贴着的彩纸,“happyloving?喂,你不会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我可提醒你,这里是教室,是公共场所,小心开盒之后直接社会性死亡。” 然而齐羽的性格并不会允许她有任何的迟疑,在顾渊的话说完之前,她就打开了那个盒子。 “恋爱塔罗牌?哇哦,看上去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顾渊,这里有说明书,要不要我给你算算。” “你怎么对什么事情都那么感兴趣?我可告诉你,塔罗牌这种东西在学生手册第三章里可是被列为违禁物品的,能够在这所学校里被禁的东西可不多,每一种被抓到都够你喝一壶的。传播封建迷信,小心被德育处的老师抓去思想改造。” “不会不会,随便玩玩嘛,来,抽一张。”齐羽把那些粉色的卡片在桌面上一字排开,“快,一会儿老师该来了。” “……” “快点。”齐羽的表情瞬间变了个样。 “好吧,这张。”选择了向川剧变脸大师齐羽屈服,顾渊将离自己手最近的一张牌翻了过来。 “这张我看看……”齐羽拿起了那本说明书一页页地翻找了起来,一边翻还不时一边打量着顾渊抽出来的那张牌,“这张是……恋人。” “恋人?什么意思?” “恋人牌,通常都是与爱情有关,但这张牌更常见的意义是选择。恋人牌出现经常代表当事人面临重大抉择。此时当事人必须格外谨慎,他做出的抉择可能对他产生重大影响。” “……这难道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做重大抉择当然要格外谨慎了,比如说我现在正在思考一会儿晚饭到底吃什么,去食堂一楼还是二楼这个抉择,就必须要很慎重。” “嗯……没劲。”眼看着快要上课了,齐羽便将那些塔罗牌放回盒子里收了起来,拿出了物理课本和笔。 “这里我们对帆船的运动过程进行受力分析,可以看到这是一个非线性变速运动,所以我们考虑微元法,设一个德尔塔x,德尔塔x是一个小量……” 又是力学的内容,在开学初竞赛选择的时候顾渊选了物理竞赛,台上这位留着卷发的干练女人就是他的物理老师,这位据说在入职考试中获得了满分的女人在这所高中里是如同神话一般的存在,听她的课被很多学生认为是一种享受。 但顾渊的思绪却在这位神话人物做受力分析的时候飘向了别的方向。 他还是有些在意齐羽刚刚的占卜结果,恋人、爱情,这样的词汇让他不由地浮想联翩。 在半个多月前的军训晚会上,有个女孩子的舞蹈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植的洛神赋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了。 而与之相比,那个钢琴手的配乐表演就让人感到十分乏味了,甚至有些吵闹。 顾渊不吝以最刻薄的言辞来形容那家伙的演奏,尽管他深知自己的水平不会比对方高多少,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当时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主持人的身上,以至于连对方到底是哪个班叫什么名字都没听到。 这是这半个多月来顾渊最后悔的一件事。 如果这张塔罗牌的占卜是真的就好了。 顾渊的脑海里不禁飘荡起了这么一个想法。 齐羽忽然推了他一下。 “嗯?” “李老师叫你呢。”齐羽轻声说道。 “顾渊,你来告诉我,这里的积分式该怎么写?”神话人物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一脸期待。 “额……”顾渊看着黑板陷入了沉思,他的脑海里在一瞬间飘过了大量的公式定理,但三十秒的走神已经足以使得他完全跟不上神话人物的步伐了。 “不知道。”顾渊老老实实地说道。 “坐下,认真听课。齐羽,你来回答。”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倒是没有多为难他。 “喂,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回答完问题之后,齐羽用右手遮挡在嘴巴前小声说道,“今天是周四,晚自习的时候就有小测,考的就是白天课上讲的内容,你现在不听,到时候可就完蛋咯。” “我中午自习的时候会看的,你就别操心了。”顾渊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拽回了物理课的课堂。 “该不会是在想刚刚占卜的事吧?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对象了?” “你给我好好听课,我以学习委员的名义提醒你,注意课堂纪律。” “哦~摆架子是吧~唉——那我好不容易打听来的那个在晚会上跳舞的女孩子的信息,只好就这么丢进垃圾桶咯~”齐羽慢悠悠地搓着手心里的一张字条,右手掌心的方向正好朝着顾渊的眼睛。 “咳!咳……”顾渊连忙咳嗽了一声。 齐羽打开水杯的盖子,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倒了一些凉水。 “我投降。”顾渊在齐羽湿润的手指碰到那张纸条前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手腕,“说吧,有什么条件。” “包我一个月的零食,只要去学校超市,你就得给我刷卡。” “一个月?你抢劫啊?你以为我是印钞机吗?” “不行就算了,我反正,无所谓。”齐羽的手指再次伸向了那张纸条。 “停,一周,我包你一周在学校超市的所有花销。” “两周。” “成交。” 两人终于达成了一致,下课的铃声适时的响起,在神话人物李老师走出教室之后,齐羽心满意足地将那张字条塞进了顾渊的手里。 顾渊打开一看,里面只有短短的六个字:“高一三班,池妤。” 甚至池妤的“妤”字一开始写的还是鱼塘的“鱼”。 “就这?” “怎么,还不够吗?非要我给你整一个人口普查报告?把人家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家里有什么人祖籍在哪里全部都写给你吗?我是你同桌,又不是你的红娘。” “不是,怎么也得有一个企鹅号之类的吧,光一个名字和班级,这也太少了吧。”顾渊不禁开始心疼起自己校园卡里的余额起来,两周的零食,以齐羽的食量,估计得有个四五百块钱,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体质,如果自己这么吃估计早就胖成猪头了,可齐羽的体重却几乎没有变过。 “反正就这么多,想要电话什么的,就自己去要咯,反正近得很,二班隔壁,和我们同一层楼。”齐羽说着撇了撇嘴,“池妤,池鱼,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你们这两个家伙,名字倒是挺配。” “白嫖了两周的零食,你怎么好像还不太高兴的样子?” “才两周,又不是一个月……”齐羽微微地撅了撅嘴。 “两周可以了,你以为我是atm机啊?而且,就算是atm机,也有个提款上限吧。”顾渊一声长叹,一个月的生活费里扣掉四五百,他买新足球鞋的计划又得搁置一段时间了。 “喂,所以,你真的打算主动去找她?” “我还没想好。 “切,有贼心没贼胆,你是什么牌子的软蛋啊。” “……算了。”顾渊瞪了齐羽一眼,这家伙不说话倒是挺漂亮的,但是一说话顾渊就忍不住想要锤她,“话说回来,三班离我们这么近,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她?” “教学楼两个楼梯,你向左,她向右,以你能少走绝不多走一步的习性,这辈子你都碰不上她。所以说啊,懒鬼,是得不到爱情的~” “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 “平时就已经话够多的了,今天的话怎么感觉翻了一倍都不止。”顾渊打了个哈欠,“累了,我要睡觉了。” “你不吃饭?” “不吃,不想去食堂。” “那卡拿来。”齐羽一眼就看穿了顾渊的小心思。 “什么卡?” “校园卡。别装傻,契约,契约精神呐?” 顾渊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蓝色的校园卡交到齐羽手心。 “行吧,省着点花,有限额的。” “哼,我知道密码,限额可拦不住我。”齐羽一甩脑后的马尾辫站起来,向教室门口走去,“想要借不吃饭的借口躲过一天的花销,门都没有。” 望着齐羽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顾渊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高一三班的门口。 午休时间,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在那一边学习一边吃面包牛奶之类的东西。 “果然不在吗……” “同学你好,请问,你找谁?” 身后传来一个非常清朗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阳光少年,顾渊回头一看,结果却和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个比他矮一个头不到,留着双马尾的女孩子,正两手叉腰站在那儿看着自己,脸上写满了好奇。 “我找……” “池——妤——”双马尾女孩忽然侧过了身子,探头看向楼梯口,“又有人来找你了。” “你是找她吧?没错吧?”双马尾女孩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很讲义气的样子,“祝你好运。” “额……”这一刻顾渊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就像是有一个开到了最高档的吹风机在对着自己的脑门呼呼地吹一样,脸上滚烫滚烫的。 就在这个时候,顾渊的手腕处蓦地传来了一阵清凉的感觉,然后什么滑滑的东西轻轻掰开了他的手心,这拯救了他快要烧糊掉的大脑。 顾渊定睛一看,只见手心里多了一张字条,上面有电话和企鹅号两个联系方式,字体很娟秀,很有灵气。 池妤已经走进了教室,她坐在远离门口的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侧着头看着不远处喧闹的操场。 顾渊默默地握紧了手心里的纸条,就像是握紧了刚刚蔓延到全身的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四章 指导老师:陈歌 “一共四十七块八。” 店员姐姐一个一个将收银台上的货品装进袋子里,薯片、曼妥思、鱼豆腐、火腿肠……顾渊看着齐羽拿着自己的校园卡在刷卡器的感应区轻轻一划,红色的数字一下子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齐羽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话说回来,你还是没有去加那个叫池妤的女生的qq吗?” “还没有。” “为什么,这都过了快一周了诶。”齐羽走在超市外的青石台阶上,脚踩在两级台阶交错的边沿,手里的塑料袋和脑后的马尾辫一晃一晃的,“俗话说得好,兵贵神速,晚了可能连黄花菜都凉了。我可是听说已经有好几个男生向她表白过了,你这么磨磨蹭蹭的,说不定有人会捷足先登哦~” “不是,你老是那么关心我的情感问题干什么?”顾渊单手打开一瓶可乐,仰起脖子喝了一口,轻轻地打了一个嗝,“咳咳,我还要回一趟宿舍,接下来的路就不奉陪了。” “回宿舍?诶?你等等!今天下午是文学社第一次正式活动的时间也是新人面试的时间指导老师会来你可不要忘记来啊!”齐羽撇着嘴看着顾渊的背影消失在了树木掩映的男生宿舍入口处,“这家伙,真是的……” 顾渊躺在4206宿舍的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说是午休,实际上能休息的时间只有四十五分钟,刨去吃饭和在路上的时间,他最多也就能在宿舍待上十五分钟。 “十二点十分。”顾渊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从宿舍走到教室要七分钟,十二点三十分午自习开始,也就是说他还能休息十分钟左右的样子,被齐羽拉去超市耽搁了一点时间,不过问题不大,小憩一会儿还是足够的。 刚一闭上眼,顾渊的思绪就飘回到了一周前的那个午后,且不说那个冒冒失失的双马尾,光是池妤的行为就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主动递上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算是解围吗?是出于善意的表达还是说有什么别的意思? 问题是,那个纸条上的联系方式可信吗?齐羽说已经有好几个男生向她表白过了,这个电话号码和企鹅号该不会是那几个男生中的某一个的吧?不,应该不会,那个字迹看上去不像是男生的,那就是说真的是池妤自己写的? “喂,冯子秋,你说,会有女生主动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塞到你的手里吗?”顾渊瞥了一眼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生,一米八三的个子配上八块腹肌,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嗯?怎么了?你收到情书了?”冯子秋从抽屉里找了一个苹果出来,放在水龙头下简单地冲了冲,咔嚓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道。 “情书吗……应该不算吧,只是一张字条,而且上面只有联系方式,连名字都没有。” “不是情书?那我觉得应该不会,如果真的喜欢,除了联系方式,上面好歹会有一些别的什么文字吧。不过我也不敢肯定,毕竟在这种事上,我也没有什么经验。” “你还没有经验?那我们昨天从操场回来之后你桌肚里的那封粉色的信是什么?”顾渊躺在床上对这个傻笑的男生翻了个白眼,据齐羽所说,冯子秋从小时候起就是女生中万众瞩目的存在,只不过这家伙就跟块石头一样油盐不进,所有的情书都是只收不回,而且从未表露出对哪个女生有所兴趣的样子。 这样的描述使得顾渊一度怀疑冯子秋的性取向,但随着相处的日子久了,顾渊觉得也许只是他过于钢铁直男了一点而已。 冯子秋帮不上忙,自己的问题还是只能自己解决,所以……到底该不该去加这个企鹅号呢? 顾渊再次陷入了纠结。 他还没有自恋到到认为池妤这样的女生,会对自己这样一个什么表演活动都没参加过的人一见钟情。那都不是自恋了,是傻。 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她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所以才早早地写好了纸条,只不过当时看场面太过尴尬,才出于善意地帮自己解了围。 “唉——”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难道不应该是池妤思顾渊吗?陶渊明,你懂不懂啊。” 下午的课结束之后,顾渊便和齐羽一起来到了文学社的活动室,姜紫枫早早地便在里面等着了,她仍旧坐在那张靠窗的位置上背光看着书,一头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还有两个男生坐在她的身边,一左一右,一胖一瘦,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胖瘦仙童守护着来人间游历的仙女一样。 瘦的叫张天辰,胖的叫金霖,都是和姜紫枫一届的社员,现在是副社长,负责文学社的日常活动组织,这次的招新主要就是他们两个在忙活。 “顾渊,齐羽,你们来了。”张天辰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在两边选个位置随便坐吧,除了正对着紫枫的那几个位置要空出来,其他的都无所谓。” “天辰学长,提交了入社申请书的人都有哪些?多吗?”落座之后,齐羽问道。 “不算多,二十来个吧。主要是你紫枫姐她奉行无为而治的原则,我们也不太好做什么宣传。” “如果是对文学感兴趣的人,他们自然会找上门来的,如果是我全权负责招新的话,连宣传海报都不会有。”姜紫枫伸手撩了撩落下来挡在眼前的秀发,“就算是一个社员都招不到也没关心,儒山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如果连宣传海报都不做的话,那想要入社的新人该怎么找到这里呢?顾渊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而且学校规定,社团人数不得少于五人,不然就会被德育处强制解散。 这里在座的算上他和齐羽,加起来也不过正好五个,难道这就是姜紫枫所说的“人数足够”吗? “不被强制解散就算成功?” 顾渊想到这里,不禁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是被齐羽和姜紫枫诓骗过来凑数的感觉。 “咚咚咚。” 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姜紫枫轻声说道。 “哟,齐羽、顾渊,你们两个也在啊。” 一个愉悦的声音响起,看到推门走进来的那个男人,顾渊和齐羽同时吃了一惊,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陈歌! “陈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 “作为儒山的社员,却不知道社团的指导老师是谁,我忽然觉得有必要给你们安排一些额外的任务来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了。”陈歌微微一笑,拉开顾渊斜对角的椅子坐了下来,他今天穿了一件茶色的风衣,敞着怀,露着里面的衬衫和领带,右手端着一杯奶香四溢的咖啡,看上去很是悠闲。 顾渊和齐羽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班主任做社团指导老师,怕不是文学社会变成写作课的课堂。 “放心吧,我平时不怎么到这来,想要找我,得来办公室。”陈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嘴角上立刻多了一圈奶末,“用三十岁的眼光去评判十多岁的人的人生,我知道这样的事不讨喜,也不会去做。但今天是招新面试,按照德育处规定,指导老师必须要到场,所以我才不得不来一趟。” “陈歌老师是今年才成为儒山的社团活动指导老师的,以前不是他。”姜紫枫道。 “以前的指导老师是紫枫姐的爷爷,不过去年退休了。”齐羽附在顾渊耳边小声说道,“完蛋了,陈歌虽然才加入我们学校三年,但却是声名在外的严格,有他在,我们的活动一定处处受限。” “当着人的面说我坏话,齐羽——”陈歌端着咖啡杯刷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道。 “对不起陈老师!我错了!”齐羽立刻双手合十对着那个男人低下了头伏在桌子上。 “下不为例。”陈歌又喝了一口咖啡。 “……” 顾渊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两张长桌构成的四十五度斜对角,差不多有五米,齐羽刚刚的声音低得就跟蚊子叫一样,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听见的?顺风耳? “唰——”齐羽递过来一张字条,顾渊低头一看,眼皮不禁一跳。 “据说,三十岁还是处男的话,就会变成魔法师。” 这样一行文字的后面还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了斜对角的陈歌。 “做完坏事,记得毁灭证据,不然被警察抓到了,是要吃苦头的。” 那个男人又在头也不抬的情况下掌握到了一切。 千里眼加顺风耳? 从这一刻起,顾渊不禁真的有些相信陈歌是魔法师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一位合格的班主任必备的修养。”陈歌慢慢悠悠地坐正了身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会慢慢习惯无处不在的我的。好了,让我们欢迎第一位面试的新同学吧。” “咚咚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超能力,门外适时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第五章 新社员和情感专栏 “唉——我放弃了,齐羽,这次也拜托你了。” 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顾渊面对着自己手中的画板终于低下了头,在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里,有两件事是他始终无法征服的对象,其中之一便是画画。 “咦——你这画的是什么啊?”齐羽撇过头凑过来瞄了一眼,眉眼鼻子立刻就皱成了一团,“你是毕加索转世吗?” 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张五官错位的肖像画,因为这次美术课的作业是给自己画一张自画像,但顾渊尽管费尽心力也无法控制手中画笔画出的线条的走向,就好像画笔有它自己的想法一样,在该向左的时候非要向右拐一拐,在该向上的时候非要向下抖一抖,简直就是个叛逆的孩子。 “……随便吧,这次的作业就拜托你了。”顾渊双手合十向齐羽低下了头。 “说实话,能够画成这个鬼样子,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也是很有天赋……”齐羽转手便将那张画着抽象派大作的画质团成团丢进了废纸篓,“好吧,包在我身上了。” “诶?你这次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完全没有了之前勒索犯的风度,突然转性了?” 齐羽斜了斜眼睛道:“哦?怎么,你想进贡?” “没有没有。”顾渊立刻摆了摆手,他还惦记着steam上即将上线的那款3a大作呢,这种时候,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嘁,放心好啦。我最近在减肥,对零食没什么兴趣。”齐羽撇了撇嘴,轻轻甩了甩头发,顾渊这时候才注意到,一向不爱打扮素面朝天的齐羽竟然戴了一个小巧的粉色发卡,在阳光下亮晶晶地发着光。 结合这家伙今天穿的一身素纱长裙,还有那一双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小皮鞋,她莫不是有了什么自己的小心思? “喂,你在干嘛?” “……没……没什么。”顾渊立刻移开了目光,齐羽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没有性别的奇行生物,反过来,他在齐羽眼里也差不多,不管齐羽打扮成什么样,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话说回来,你和池妤,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加了好友之后,就几乎没有说过话。”顾渊回想起周六晚上自己怀着忐忑的心在搜索栏输入那一串数字之后,对着那个跳出来的头像栏犹豫不决是否要点下去的场景。然后又想起了在那行“我们已经是好友啦,快来一起聊天吧。”下面,几个小时天亮后自己发的那句早安,以及隔了半个小时池妤回复的“早”字。 “唉——”顾渊真想一掌拍死前天晚上的那个自己。 “这样啊……那倒是有点奇怪……” 齐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顾渊正想问些什么,而就在这时姜紫枫推开门走了进来。 “呼,你们已经来了,很早啊。” “紫枫姐。”齐羽和顾渊一起和她打了个招呼,今天的姜紫枫换了一套打扮,靛青色的长裙上配着黄色的小背心,里面内衬着一件白衬衫,长长的头发绑成了一条及腰的单马尾,双手交叉搂在胸前,捧着一块蓝色的垫纸板。 “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是为了新专栏的事。”姜紫枫拉开靠窗正中的那张椅子坐了下来,那是她的专属座位,她似乎特别喜欢阳光照在背上的感觉,“为了适应广大同学的需要,德育处决定让我们再一年一期的校刊基础上额外开一个新的栏目,除了在资金上有所限制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要求,自由度很高。” 顾渊轻轻咬了咬嘴唇,怪不得姜紫枫今天早上会特意来教室找他们让下午课结束后来活动室一趟,原来是有任务要布置,不过,新专栏…… “新专栏?具体是关于什么内容的?”齐羽问道。 “因为陈歌老师要和心理社联动,所以本次新专栏的方向,暂定为情感专栏。” “情感专栏?喂,虽然学校没有禁止谈恋爱,校领导对于学生情侣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是直接开设情感专栏,是不是太跳了一点?” 听了姜紫枫的话,顾渊不禁愣了一下,这也太勇了吧,不管怎么说,这个国家的大环境还是不支持高中生恋爱的啊。 “谁告诉你,情感专栏就一定是关于恋爱问题的了?” 顾渊的肩膀上忽然压下来了一个沉重的东西,他扭头一看,便迎面撞上了陈歌老师的脸,顿时吓了一跳,见鬼了,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渊不禁回想起上次这个男人在这里说过的那句话——“你们会慢慢习惯无处不在的我的。” 这个年轻的男人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揽着齐羽的,面带微笑的看着从天空中缓缓飘落在桌面上的一张纸:“给我好好看看,专栏的要求。” “你有过下列任何一项行为吗?日复一日的上学、工作,遇事时心里翻云覆雨激烈斗争最后也说不出句所以然,闲暇时也会追忆童年和过去,追忆完了会自嘲下过去的幼稚,却也只能对着眼前的无力叹息。日常时遇到心仪的人或事,却唯唯诺诺不敢主动和争取,独处时也有会堆一些美好事物的向往,但最后总会因为觉得十分遥远而放弃。 “如果有,欢迎来稿,我们会尽全力去帮助你摆脱困境。儒山文学社新栏目:壶中日月现诚面向全体南华高中同学老师征稿。” “……额” 顾渊和齐羽同时陷入了沉默。 范围的确不只是包括恋爱的情感问题,但是……这都哪跟哪啊? “让德育处批准开设情感专栏,我可是花了不少脑筋。好好干,争取把它变成一个永久的栏目。”陈歌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然后便转身向着活动室的大门走了过去,顺手还拿起了摆在门口红木书桌上的马克杯,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我还有会,先走了。姜紫枫,交给你了。” “好的,陈歌老师。”姜紫枫用食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把有些发怔的顾渊和齐羽两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她的身上,“为了让这个专栏办下去,这学期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们必须收集到足够多的来稿,如果无法成刊,那这个专栏的计划就只能被迫停止了。” “停就停吧……” 顾渊话还没说出口,姜紫枫的下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但是,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如果到截稿日期,也就是十二月十日艺术节那天,你们还没有凑够不少于两千字的十篇稿子的话,那剩下的,就只能让你们自己去完成了。” “啊?自己完成?” “嗯,没人来稿,那就只好让你们自己写咯。” “两个人,十篇稿子,一篇两千字……”顾渊掰着指头,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不止你们两个,上次通过面试加入的新社员,也会有一个调去你们的任务组,其余的人都会跟我一起准备校刊,”姜紫枫轻轻一笑,“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 “新社员?” 顾渊眨了眨眼,上次的面试过程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虽然其中不乏就连顾渊都觉得十分优秀的人,但在陈歌老师和姜紫枫学姐咄咄逼人的连环逼问之下,二十多个来面试的新人最终只有三个成功通过了考验,分别是和他们同班的冯子秋,和池妤同在三班的柳卿思,以及十一班的陈颖。 冯子秋和柳卿思能够通过面试,顾渊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冯子秋对于诗歌有一种别样的执着,看了大量的古今诗集,也算是学富五车,而柳卿思则是在初中时代就全市闻名的写作天才,这样的人如果通不过文学社的面试才是一件怪事。 但是陈颖能够通过,却是让顾渊感到有些意外,她既不是冯子秋那样的诗歌癖,也不是柳卿思那样在十三岁就能够写出“枕头里藏满了发霉的梦,梦里住满了无法拥有的生活”的人。 她不是他们这样无需中考就被招录进全市最好高中的天才学员,也不是经历了长达二十天的层层考试反复磨砺筛选出来的努力型精英,只是一个全方面都不很引人的普通人。 但是她却在陈歌老师和姜紫枫学姐的连番提问之下对答如流,并且表露出了对写作极高的热情。 顾渊记得,陈颖在陈述自己的作家梦想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 “嗯,子秋会协助你们去收集素材的。”姜紫枫微微一笑,目光转向齐羽,“小羽,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齐羽像只麻雀一样快速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顾渊你呢。” “我也没有。” “好,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可以走了。”姜紫枫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清风轻轻吹拂着她额前飘散的几缕青丝,身后不远就是热闹的操场,足球场篮球场跑道上到处都是相互追逐的男男女女,有热烈而又嘈杂的声音传来,“抓紧时间吧,祝你们好运。” 第四章 指导老师:陈歌 “一共四十七块八。” 店员姐姐一个一个将收银台上的货品装进袋子里,薯片、曼妥思、鱼豆腐、火腿肠……顾渊看着齐羽拿着自己的校园卡在刷卡器的感应区轻轻一划,红色的数字一下子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齐羽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话说回来,你还是没有去加那个叫池妤的女生的qq吗?” “还没有。” “为什么,这都过了快一周了诶。”齐羽走在超市外的青石台阶上,脚踩在两级台阶交错的边沿,手里的塑料袋和脑后的马尾辫一晃一晃的,“俗话说得好,兵贵神速,晚了可能连黄花菜都凉了。我可是听说已经有好几个男生向她表白过了,你这么磨磨蹭蹭的,说不定有人会捷足先登哦~” “不是,你老是那么关心我的情感问题干什么?”顾渊单手打开一瓶可乐,仰起脖子喝了一口,轻轻地打了一个嗝,“咳咳,我还要回一趟宿舍,接下来的路就不奉陪了。” “回宿舍?诶?你等等!今天下午是文学社第一次正式活动的时间也是新人面试的时间指导老师会来你可不要忘记来啊!”齐羽撇着嘴看着顾渊的背影消失在了树木掩映的男生宿舍入口处,“这家伙,真是的……” 顾渊躺在4206宿舍的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说是午休,实际上能休息的时间只有四十五分钟,刨去吃饭和在路上的时间,他最多也就能在宿舍待上十五分钟。 “十二点十分。”顾渊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从宿舍走到教室要七分钟,十二点三十分午自习开始,也就是说他还能休息十分钟左右的样子,被齐羽拉去超市耽搁了一点时间,不过问题不大,小憩一会儿还是足够的。 刚一闭上眼,顾渊的思绪就飘回到了一周前的那个午后,且不说那个冒冒失失的双马尾,光是池妤的行为就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主动递上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算是解围吗?是出于善意的表达还是说有什么别的意思? 问题是,那个纸条上的联系方式可信吗?齐羽说已经有好几个男生向她表白过了,这个电话号码和企鹅号该不会是那几个男生中的某一个的吧?不,应该不会,那个字迹看上去不像是男生的,那就是说真的是池妤自己写的? “喂,冯子秋,你说,会有女生主动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塞到你的手里吗?”顾渊瞥了一眼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生,一米八三的个子配上八块腹肌,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嗯?怎么了?你收到情书了?”冯子秋从抽屉里找了一个苹果出来,放在水龙头下简单地冲了冲,咔嚓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道。 “情书吗……应该不算吧,只是一张字条,而且上面只有联系方式,连名字都没有。” “不是情书?那我觉得应该不会,如果真的喜欢,除了联系方式,上面好歹会有一些别的什么文字吧。不过我也不敢肯定,毕竟在这种事上,我也没有什么经验。” “你还没有经验?那我们昨天从操场回来之后你桌肚里的那封粉色的信是什么?”顾渊躺在床上对这个傻笑的男生翻了个白眼,据齐羽所说,冯子秋从小时候起就是女生中万众瞩目的存在,只不过这家伙就跟块石头一样油盐不进,所有的情书都是只收不回,而且从未表露出对哪个女生有所兴趣的样子。 这样的描述使得顾渊一度怀疑冯子秋的性取向,但随着相处的日子久了,顾渊觉得也许只是他过于钢铁直男了一点而已。 冯子秋帮不上忙,自己的问题还是只能自己解决,所以……到底该不该去加这个企鹅号呢? 顾渊再次陷入了纠结。 他还没有自恋到到认为池妤这样的女生,会对自己这样一个什么表演活动都没参加过的人一见钟情。那都不是自恋了,是傻。 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她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所以才早早地写好了纸条,只不过当时看场面太过尴尬,才出于善意地帮自己解了围。 “唉——”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难道不应该是池妤思顾渊吗?陶渊明,你懂不懂啊。” 下午的课结束之后,顾渊便和齐羽一起来到了文学社的活动室,姜紫枫早早地便在里面等着了,她仍旧坐在那张靠窗的位置上背光看着书,一头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还有两个男生坐在她的身边,一左一右,一胖一瘦,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胖瘦仙童守护着来人间游历的仙女一样。 瘦的叫张天辰,胖的叫金霖,都是和姜紫枫一届的社员,现在是副社长,负责文学社的日常活动组织,这次的招新主要就是他们两个在忙活。 “顾渊,齐羽,你们来了。”张天辰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在两边选个位置随便坐吧,除了正对着紫枫的那几个位置要空出来,其他的都无所谓。” “天辰学长,提交了入社申请书的人都有哪些?多吗?”落座之后,齐羽问道。 “不算多,二十来个吧。主要是你紫枫姐她奉行无为而治的原则,我们也不太好做什么宣传。” “如果是对文学感兴趣的人,他们自然会找上门来的,如果是我全权负责招新的话,连宣传海报都不会有。”姜紫枫伸手撩了撩落下来挡在眼前的秀发,“就算是一个社员都招不到也没关心,儒山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如果连宣传海报都不做的话,那想要入社的新人该怎么找到这里呢?顾渊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而且学校规定,社团人数不得少于五人,不然就会被德育处强制解散。 这里在座的算上他和齐羽,加起来也不过正好五个,难道这就是姜紫枫所说的“人数足够”吗? “不被强制解散就算成功?” 顾渊想到这里,不禁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是被齐羽和姜紫枫诓骗过来凑数的感觉。 “咚咚咚。” 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姜紫枫轻声说道。 “哟,齐羽、顾渊,你们两个也在啊。” 一个愉悦的声音响起,看到推门走进来的那个男人,顾渊和齐羽同时吃了一惊,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陈歌! “陈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 “作为儒山的社员,却不知道社团的指导老师是谁,我忽然觉得有必要给你们安排一些额外的任务来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了。”陈歌微微一笑,拉开顾渊斜对角的椅子坐了下来,他今天穿了一件茶色的风衣,敞着怀,露着里面的衬衫和领带,右手端着一杯奶香四溢的咖啡,看上去很是悠闲。 顾渊和齐羽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班主任做社团指导老师,怕不是文学社会变成写作课的课堂。 “放心吧,我平时不怎么到这来,想要找我,得来办公室。”陈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嘴角上立刻多了一圈奶末,“用三十岁的眼光去评判十多岁的人的人生,我知道这样的事不讨喜,也不会去做。但今天是招新面试,按照德育处规定,指导老师必须要到场,所以我才不得不来一趟。” “陈歌老师是今年才成为儒山的社团活动指导老师的,以前不是他。”姜紫枫道。 “以前的指导老师是紫枫姐的爷爷,不过去年退休了。”齐羽附在顾渊耳边小声说道,“完蛋了,陈歌虽然才加入我们学校三年,但却是声名在外的严格,有他在,我们的活动一定处处受限。” “当着人的面说我坏话,齐羽——”陈歌端着咖啡杯刷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道。 “对不起陈老师!我错了!”齐羽立刻双手合十对着那个男人低下了头伏在桌子上。 “下不为例。”陈歌又喝了一口咖啡。 “……” 顾渊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两张长桌构成的四十五度斜对角,差不多有五米,齐羽刚刚的声音低得就跟蚊子叫一样,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听见的?顺风耳? “唰——”齐羽递过来一张字条,顾渊低头一看,眼皮不禁一跳。 “据说,三十岁还是处男的话,就会变成魔法师。” 这样一行文字的后面还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了斜对角的陈歌。 “做完坏事,记得毁灭证据,不然被警察抓到了,是要吃苦头的。” 那个男人又在头也不抬的情况下掌握到了一切。 千里眼加顺风耳? 从这一刻起,顾渊不禁真的有些相信陈歌是魔法师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一位合格的班主任必备的修养。”陈歌慢慢悠悠地坐正了身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会慢慢习惯无处不在的我的。好了,让我们欢迎第一位面试的新同学吧。” “咚咚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超能力,门外适时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第五章 新社员和情感专栏 “唉——我放弃了,齐羽,这次也拜托你了。” 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顾渊面对着自己手中的画板终于低下了头,在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里,有两件事是他始终无法征服的对象,其中之一便是画画。 “咦——你这画的是什么啊?”齐羽撇过头凑过来瞄了一眼,眉眼鼻子立刻就皱成了一团,“你是毕加索转世吗?” 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张五官错位的肖像画,因为这次美术课的作业是给自己画一张自画像,但顾渊尽管费尽心力也无法控制手中画笔画出的线条的走向,就好像画笔有它自己的想法一样,在该向左的时候非要向右拐一拐,在该向上的时候非要向下抖一抖,简直就是个叛逆的孩子。 “……随便吧,这次的作业就拜托你了。”顾渊双手合十向齐羽低下了头。 “说实话,能够画成这个鬼样子,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也是很有天赋……”齐羽转手便将那张画着抽象派大作的画质团成团丢进了废纸篓,“好吧,包在我身上了。” “诶?你这次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完全没有了之前勒索犯的风度,突然转性了?” 齐羽斜了斜眼睛道:“哦?怎么,你想进贡?” “没有没有。”顾渊立刻摆了摆手,他还惦记着steam上即将上线的那款3a大作呢,这种时候,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嘁,放心好啦。我最近在减肥,对零食没什么兴趣。”齐羽撇了撇嘴,轻轻甩了甩头发,顾渊这时候才注意到,一向不爱打扮素面朝天的齐羽竟然戴了一个小巧的粉色发卡,在阳光下亮晶晶地发着光。 结合这家伙今天穿的一身素纱长裙,还有那一双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小皮鞋,她莫不是有了什么自己的小心思? “喂,你在干嘛?” “……没……没什么。”顾渊立刻移开了目光,齐羽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没有性别的奇行生物,反过来,他在齐羽眼里也差不多,不管齐羽打扮成什么样,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话说回来,你和池妤,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加了好友之后,就几乎没有说过话。”顾渊回想起周六晚上自己怀着忐忑的心在搜索栏输入那一串数字之后,对着那个跳出来的头像栏犹豫不决是否要点下去的场景。然后又想起了在那行“我们已经是好友啦,快来一起聊天吧。”下面,几个小时天亮后自己发的那句早安,以及隔了半个小时池妤回复的“早”字。 “唉——”顾渊真想一掌拍死前天晚上的那个自己。 “这样啊……那倒是有点奇怪……” 齐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顾渊正想问些什么,而就在这时姜紫枫推开门走了进来。 “呼,你们已经来了,很早啊。” “紫枫姐。”齐羽和顾渊一起和她打了个招呼,今天的姜紫枫换了一套打扮,靛青色的长裙上配着黄色的小背心,里面内衬着一件白衬衫,长长的头发绑成了一条及腰的单马尾,双手交叉搂在胸前,捧着一块蓝色的垫纸板。 “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是为了新专栏的事。”姜紫枫拉开靠窗正中的那张椅子坐了下来,那是她的专属座位,她似乎特别喜欢阳光照在背上的感觉,“为了适应广大同学的需要,德育处决定让我们再一年一期的校刊基础上额外开一个新的栏目,除了在资金上有所限制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要求,自由度很高。” 顾渊轻轻咬了咬嘴唇,怪不得姜紫枫今天早上会特意来教室找他们让下午课结束后来活动室一趟,原来是有任务要布置,不过,新专栏…… “新专栏?具体是关于什么内容的?”齐羽问道。 “因为陈歌老师要和心理社联动,所以本次新专栏的方向,暂定为情感专栏。” “情感专栏?喂,虽然学校没有禁止谈恋爱,校领导对于学生情侣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是直接开设情感专栏,是不是太跳了一点?” 听了姜紫枫的话,顾渊不禁愣了一下,这也太勇了吧,不管怎么说,这个国家的大环境还是不支持高中生恋爱的啊。 “谁告诉你,情感专栏就一定是关于恋爱问题的了?” 顾渊的肩膀上忽然压下来了一个沉重的东西,他扭头一看,便迎面撞上了陈歌老师的脸,顿时吓了一跳,见鬼了,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渊不禁回想起上次这个男人在这里说过的那句话——“你们会慢慢习惯无处不在的我的。” 这个年轻的男人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揽着齐羽的,面带微笑的看着从天空中缓缓飘落在桌面上的一张纸:“给我好好看看,专栏的要求。” “你有过下列任何一项行为吗?日复一日的上学、工作,遇事时心里翻云覆雨激烈斗争最后也说不出句所以然,闲暇时也会追忆童年和过去,追忆完了会自嘲下过去的幼稚,却也只能对着眼前的无力叹息。日常时遇到心仪的人或事,却唯唯诺诺不敢主动和争取,独处时也有会堆一些美好事物的向往,但最后总会因为觉得十分遥远而放弃。 “如果有,欢迎来稿,我们会尽全力去帮助你摆脱困境。儒山文学社新栏目:壶中日月现诚面向全体南华高中同学老师征稿。” “……额” 顾渊和齐羽同时陷入了沉默。 范围的确不只是包括恋爱的情感问题,但是……这都哪跟哪啊? “让德育处批准开设情感专栏,我可是花了不少脑筋。好好干,争取把它变成一个永久的栏目。”陈歌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然后便转身向着活动室的大门走了过去,顺手还拿起了摆在门口红木书桌上的马克杯,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我还有会,先走了。姜紫枫,交给你了。” “好的,陈歌老师。”姜紫枫用食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把有些发怔的顾渊和齐羽两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她的身上,“为了让这个专栏办下去,这学期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们必须收集到足够多的来稿,如果无法成刊,那这个专栏的计划就只能被迫停止了。” “停就停吧……” 顾渊话还没说出口,姜紫枫的下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但是,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如果到截稿日期,也就是十二月十日艺术节那天,你们还没有凑够不少于两千字的十篇稿子的话,那剩下的,就只能让你们自己去完成了。” “啊?自己完成?” “嗯,没人来稿,那就只好让你们自己写咯。” “两个人,十篇稿子,一篇两千字……”顾渊掰着指头,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不止你们两个,上次通过面试加入的新社员,也会有一个调去你们的任务组,其余的人都会跟我一起准备校刊,”姜紫枫轻轻一笑,“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 “新社员?” 顾渊眨了眨眼,上次的面试过程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虽然其中不乏就连顾渊都觉得十分优秀的人,但在陈歌老师和姜紫枫学姐咄咄逼人的连环逼问之下,二十多个来面试的新人最终只有三个成功通过了考验,分别是和他们同班的冯子秋,和池妤同在三班的柳卿思,以及十一班的陈颖。 冯子秋和柳卿思能够通过面试,顾渊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冯子秋对于诗歌有一种别样的执着,看了大量的古今诗集,也算是学富五车,而柳卿思则是在初中时代就全市闻名的写作天才,这样的人如果通不过文学社的面试才是一件怪事。 但是陈颖能够通过,却是让顾渊感到有些意外,她既不是冯子秋那样的诗歌癖,也不是柳卿思那样在十三岁就能够写出“枕头里藏满了发霉的梦,梦里住满了无法拥有的生活”的人。 她不是他们这样无需中考就被招录进全市最好高中的天才学员,也不是经历了长达二十天的层层考试反复磨砺筛选出来的努力型精英,只是一个全方面都不很引人的普通人。 但是她却在陈歌老师和姜紫枫学姐的连番提问之下对答如流,并且表露出了对写作极高的热情。 顾渊记得,陈颖在陈述自己的作家梦想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 “嗯,子秋会协助你们去收集素材的。”姜紫枫微微一笑,目光转向齐羽,“小羽,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齐羽像只麻雀一样快速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顾渊你呢。” “我也没有。” “好,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可以走了。”姜紫枫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清风轻轻吹拂着她额前飘散的几缕青丝,身后不远就是热闹的操场,足球场篮球场跑道上到处都是相互追逐的男男女女,有热烈而又嘈杂的声音传来,“抓紧时间吧,祝你们好运。” 第六章 毫无存在感的男孩 第二天下午,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讲着十分可爱的均值不等式,顾渊用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全然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一只鸽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窗边,向着教室内探头探脑的,一双小小的乌黑发亮的眼睛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它盯住了顾渊桌上吃了一半的面包。 肉松和牛油的芳香让它克服了对这些两足直立动物的天然恐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绝对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句有着真凭实据的名言。 “扑棱棱”的一声,顾渊的脸颊便受到了来自鸽子翅膀的连环震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面包便成为了这只有着灰紫色羽毛的鸟儿的掌中之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顾渊看齐,包括台上那位五十多岁的数学老师。 “噗——”轻轻地吹开搭在额前头发上的鸽毛,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好尴尬地将目光移向写满了计算式的黑板,维持着仿佛在认真听课的状态。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教室里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笑。 抿着嘴眯着眼看着四周爆笑如雷的同学们,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管智商是多少,这个年纪的青少年的笑点都差不多。 “喂,顾渊,你看他。”忽然,齐羽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大腿,然后用手指向了教室第一排靠窗的角落。 “嗯?”顾渊顺着齐羽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在一众哄笑的同学之中,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叫李冉,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男生。 从提前入学到暑假的集中培训再到正式入学后现在的九月下旬,李冉已经和他们相处了接近五个月的时光,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顾渊和李冉说过的话一共不超过五句,分别是“你好”“再见”“谢谢”“早”。 “咳咳。安静,我们继续上课,顾渊,把窗户关了。”数学老师邹明用长达半米的木质三角尺敲了敲黑板,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仿佛一潭平静的古井。 李冉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顾渊发现他的目光根本就没有随着邹明老师的三角尺移动过,甚至没有像样的焦点。 齐羽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以至于她的左手拇指和食指已经快要将顾渊的大腿肉给拧下来了,脸上的兴奋也快要遮掩不住了。 “素材啊!素材!顾渊!我们下课去找他聊聊吧!”齐羽右手拿起笔在草稿本上唰唰地写下了一串飘逸的文字,然后推到了顾渊的桌子上。 “啪啪啪!”顾渊此刻咬紧了牙关忍着疼,连连拍着齐羽的左手,终于是在自己的脸涨红成猪头之前让她意识到并放开了拧着他大腿的手指。 “呼——”顾渊长抒了一口气,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两个字之后推了回去。 “不去。” 顾渊并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多么有价值的素材,在这个班级里,奇奇怪怪的人很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着一些怪癖,就算是他自己或者是齐羽也是一样。李冉也许只不过是性格比较孤僻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为什么啊?” 虽然齐羽没有说话,但看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顾渊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 轻叹了一口气,顾渊在草稿纸上写了两段文字推到了齐羽那边。 “第一,人有失蹄马有失足,是个人总会有些不开心的时候,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看上去比较低落,李冉很可能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第二,明知道别人现在不开心,还要主动去触对方的霉头,这种行为,无礼,而且愚蠢。” 很快,那张草稿纸便被齐羽推了回来,顾渊眉头一挑,一看,发现上面写着: “第一,我的直觉告诉我,李冉绝对不会是来大姨夫了所以才情绪低落的,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第二,你才愚蠢。” 第二句话的后面还用自动铅笔画了一只脑袋上冒气的小猪。 “喂喂,你等等啊,我只说不要直接去问李冉,又没说不去调查。” 下课之后,顾渊一把拉住了齐羽的手腕,这丫头二话不说就想要站起来直接朝李冉的方向走。 “嗯?那你说该怎么办?” “首先,当然是要确认李冉变成现在这种状态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内分泌失调而导致的间歇性抑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更深层次的理由。” “这还不简单,直接去问他是为什么不开心不就好了。” “诶等等等等,你这人怎么那么着急呢。”顾渊满头黑线,正巧这时他目光一转,发现后排的冯子秋正目不转睛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于是便立马向他招手。 “子秋,来,找你商量个事儿。” “怎么了,渊哥,我一直看着你们,感觉你们从上课开始就不太对劲了。” “害,其实是关于素材的事,还记得昨天姜紫枫学姐给我们布置的那个任务吗?陈歌老师新开了一个栏目,叫壶中日月,主要写学生故事,其实就是个情感专栏。” “我知道,就是那个收不到投稿就得自己写的专栏吧。”子秋的脸上露出同情之色,“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用不着,我们自己会解决。” 齐羽突然插了一句道,顾渊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发现这丫头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好像对他找冯子秋帮忙这个动作不是很高兴,在那坐着翻起了语文课本,直接不说话了。 “你这……诶,别理她,子秋,你跟李冉的关系怎么样?” “李冉吗……不是很熟,他好像不怎么爱说话。”冯子秋歪着头稍微想了想答道,“不过,如果你们想要对他多了解一下的话,我觉得可以去找他的舍友问一问。” “舍友?他住哪个宿舍?”顾渊摸了摸下巴,找熟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案。 “等等……我去后面看看宿舍登记表……额,是4207,同宿舍的人有……尹天、刘牧风和张潇。” “4207?”顾渊听了不禁微微愣了一下,他的宿舍是4206,也就是说李冉就住在他的隔壁?可为什么都在宿舍住了好几个月了,却仿佛从来没有在宿舍楼里看到过李冉一样? “狂风!听我号令!” “啊!啊!啊!!!” 一个白净的男生和一个瘦高个男生啸叫着奇怪的话语扭打在了一起,不是别人,正是尹天和陶狮,顾渊和冯子秋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出言打断了他们那看起来十分激烈的游戏。 “尹天,陶狮,问你们个事儿。” “嗯?怎么了渊哥。”尹天把头从瘦高个张潇的胳膊下抽了出来,白净的脸上微微带着点摩擦生热产生的红晕,舌头微微地从嘴里吐了出来,就像是犬类在散热时会做的动作一样,难怪他会有一个外号叫做尹狗。 “李冉最近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是碰上了什么事吗?” “李冉……李冉是谁啊?puma,你知道那是谁吗?”尹天看向身下的那个瘦高个,陶奕诗的外号叫做puma,这个外号的由来是因为新概念英语的教材上有一篇叫做“apumaarge(逃逸的美洲狮)”的课文,而“陶奕诗”=“逃逸的美洲狮”。 虽然顾渊觉得有点牵强,而且陶奕诗似乎应该直接和“陶艺师”而不是逃逸的美洲狮划等号,但这确确实实就是这个外号的由来。 “啊?谁?”陶奕诗也抬起了头,但却同样是一脸困惑。 “不会吧不会吧,李冉是你们的舍友啊,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子秋看着宿舍登记表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感慨,“还是说你们甚至都不知道我们班里有这个人啊?” “啊?舍友?是吗?puma,我们有这样一个舍友吗?” “不知道啊,没印象,我怎么感觉从来没有在宿舍里见到过他。”陶奕诗看上去一头雾水,“哦~!不对,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住在四号床,就是靠窗的那个床位。” “额……按照登记表,应该是的。”冯子秋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宿舍表,“李冉的床位就是四号床。” “那就对了,不过他平时几乎不回宿舍,尤其是最近,都是在熄灯之后才回来。昨天我听到爬床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下手表,大概是十点半的样子。” “十点半?宿舍区的门不是十点一刻就关了吗?他是怎么进去的?”顾渊微微皱了皱眉。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早上六点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宿舍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行吧,谢谢,来。”顾渊丢给他们俩一人一颗水果糖,这时候上课的铃声正好响了,所有人便又都回到了座位上。 “咚——”刚一坐下来,齐羽便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右脚。 “嘶——” 顾渊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过头一看,这家伙的上半身却岿然不动,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似乎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课文,一点也不像刚刚踩过人脚趾的样子。 “顾渊,怎么了?” “没事没事……” 迎着陈歌老师投过来的好奇的目光,顾渊连忙摇了摇头,然后在陈歌的注意力转移到黑板上的时候,顾渊装着弯下腰去桌肚里找东西,对着齐羽轻声说道: “喂,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招你了?” “哼。” 又是一脚。 “算了算了,惹不起你……” 顾渊悄悄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右脚,然后面朝着窗外的桂花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比起齐羽的无名火,他更关心的是李冉。一个正常的高中生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就连同宿舍的舍友都察觉不到的地步,也就是说,他表露出来的淡漠绝对不是因为内分泌失调而导致的间歇性抑郁,而是另有隐情! 第六章 毫无存在感的男孩 第二天下午,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讲着十分可爱的均值不等式,顾渊用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全然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一只鸽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窗边,向着教室内探头探脑的,一双小小的乌黑发亮的眼睛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它盯住了顾渊桌上吃了一半的面包。 肉松和牛油的芳香让它克服了对这些两足直立动物的天然恐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绝对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句有着真凭实据的名言。 “扑棱棱”的一声,顾渊的脸颊便受到了来自鸽子翅膀的连环震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面包便成为了这只有着灰紫色羽毛的鸟儿的掌中之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顾渊看齐,包括台上那位五十多岁的数学老师。 “噗——”轻轻地吹开搭在额前头发上的鸽毛,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好尴尬地将目光移向写满了计算式的黑板,维持着仿佛在认真听课的状态。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教室里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笑。 抿着嘴眯着眼看着四周爆笑如雷的同学们,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管智商是多少,这个年纪的青少年的笑点都差不多。 “喂,顾渊,你看他。”忽然,齐羽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大腿,然后用手指向了教室第一排靠窗的角落。 “嗯?”顾渊顺着齐羽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在一众哄笑的同学之中,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叫李冉,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男生。 从提前入学到暑假的集中培训再到正式入学后现在的九月下旬,李冉已经和他们相处了接近五个月的时光,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顾渊和李冉说过的话一共不超过五句,分别是“你好”“再见”“谢谢”“早”。 “咳咳。安静,我们继续上课,顾渊,把窗户关了。”数学老师邹明用长达半米的木质三角尺敲了敲黑板,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仿佛一潭平静的古井。 李冉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顾渊发现他的目光根本就没有随着邹明老师的三角尺移动过,甚至没有像样的焦点。 齐羽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以至于她的左手拇指和食指已经快要将顾渊的大腿肉给拧下来了,脸上的兴奋也快要遮掩不住了。 “素材啊!素材!顾渊!我们下课去找他聊聊吧!”齐羽右手拿起笔在草稿本上唰唰地写下了一串飘逸的文字,然后推到了顾渊的桌子上。 “啪啪啪!”顾渊此刻咬紧了牙关忍着疼,连连拍着齐羽的左手,终于是在自己的脸涨红成猪头之前让她意识到并放开了拧着他大腿的手指。 “呼——”顾渊长抒了一口气,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两个字之后推了回去。 “不去。” 顾渊并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多么有价值的素材,在这个班级里,奇奇怪怪的人很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着一些怪癖,就算是他自己或者是齐羽也是一样。李冉也许只不过是性格比较孤僻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为什么啊?” 虽然齐羽没有说话,但看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顾渊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 轻叹了一口气,顾渊在草稿纸上写了两段文字推到了齐羽那边。 “第一,人有失蹄马有失足,是个人总会有些不开心的时候,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看上去比较低落,李冉很可能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第二,明知道别人现在不开心,还要主动去触对方的霉头,这种行为,无礼,而且愚蠢。” 很快,那张草稿纸便被齐羽推了回来,顾渊眉头一挑,一看,发现上面写着: “第一,我的直觉告诉我,李冉绝对不会是来大姨夫了所以才情绪低落的,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第二,你才愚蠢。” 第二句话的后面还用自动铅笔画了一只脑袋上冒气的小猪。 “喂喂,你等等啊,我只说不要直接去问李冉,又没说不去调查。” 下课之后,顾渊一把拉住了齐羽的手腕,这丫头二话不说就想要站起来直接朝李冉的方向走。 “嗯?那你说该怎么办?” “首先,当然是要确认李冉变成现在这种状态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内分泌失调而导致的间歇性抑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更深层次的理由。” “这还不简单,直接去问他是为什么不开心不就好了。” “诶等等等等,你这人怎么那么着急呢。”顾渊满头黑线,正巧这时他目光一转,发现后排的冯子秋正目不转睛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于是便立马向他招手。 “子秋,来,找你商量个事儿。” “怎么了,渊哥,我一直看着你们,感觉你们从上课开始就不太对劲了。” “害,其实是关于素材的事,还记得昨天姜紫枫学姐给我们布置的那个任务吗?陈歌老师新开了一个栏目,叫壶中日月,主要写学生故事,其实就是个情感专栏。” “我知道,就是那个收不到投稿就得自己写的专栏吧。”子秋的脸上露出同情之色,“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用不着,我们自己会解决。” 齐羽突然插了一句道,顾渊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发现这丫头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好像对他找冯子秋帮忙这个动作不是很高兴,在那坐着翻起了语文课本,直接不说话了。 “你这……诶,别理她,子秋,你跟李冉的关系怎么样?” “李冉吗……不是很熟,他好像不怎么爱说话。”冯子秋歪着头稍微想了想答道,“不过,如果你们想要对他多了解一下的话,我觉得可以去找他的舍友问一问。” “舍友?他住哪个宿舍?”顾渊摸了摸下巴,找熟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案。 “等等……我去后面看看宿舍登记表……额,是4207,同宿舍的人有……尹天、刘牧风和张潇。” “4207?”顾渊听了不禁微微愣了一下,他的宿舍是4206,也就是说李冉就住在他的隔壁?可为什么都在宿舍住了好几个月了,却仿佛从来没有在宿舍楼里看到过李冉一样? “狂风!听我号令!” “啊!啊!啊!!!” 一个白净的男生和一个瘦高个男生啸叫着奇怪的话语扭打在了一起,不是别人,正是尹天和陶狮,顾渊和冯子秋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出言打断了他们那看起来十分激烈的游戏。 “尹天,陶狮,问你们个事儿。” “嗯?怎么了渊哥。”尹天把头从瘦高个张潇的胳膊下抽了出来,白净的脸上微微带着点摩擦生热产生的红晕,舌头微微地从嘴里吐了出来,就像是犬类在散热时会做的动作一样,难怪他会有一个外号叫做尹狗。 “李冉最近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是碰上了什么事吗?” “李冉……李冉是谁啊?puma,你知道那是谁吗?”尹天看向身下的那个瘦高个,陶奕诗的外号叫做puma,这个外号的由来是因为新概念英语的教材上有一篇叫做“apumaarge(逃逸的美洲狮)”的课文,而“陶奕诗”=“逃逸的美洲狮”。 虽然顾渊觉得有点牵强,而且陶奕诗似乎应该直接和“陶艺师”而不是逃逸的美洲狮划等号,但这确确实实就是这个外号的由来。 “啊?谁?”陶奕诗也抬起了头,但却同样是一脸困惑。 “不会吧不会吧,李冉是你们的舍友啊,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子秋看着宿舍登记表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感慨,“还是说你们甚至都不知道我们班里有这个人啊?” “啊?舍友?是吗?puma,我们有这样一个舍友吗?” “不知道啊,没印象,我怎么感觉从来没有在宿舍里见到过他。”陶奕诗看上去一头雾水,“哦~!不对,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住在四号床,就是靠窗的那个床位。” “额……按照登记表,应该是的。”冯子秋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宿舍表,“李冉的床位就是四号床。” “那就对了,不过他平时几乎不回宿舍,尤其是最近,都是在熄灯之后才回来。昨天我听到爬床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下手表,大概是十点半的样子。” “十点半?宿舍区的门不是十点一刻就关了吗?他是怎么进去的?”顾渊微微皱了皱眉。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早上六点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宿舍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行吧,谢谢,来。”顾渊丢给他们俩一人一颗水果糖,这时候上课的铃声正好响了,所有人便又都回到了座位上。 “咚——”刚一坐下来,齐羽便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右脚。 “嘶——” 顾渊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过头一看,这家伙的上半身却岿然不动,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似乎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课文,一点也不像刚刚踩过人脚趾的样子。 “顾渊,怎么了?” “没事没事……” 迎着陈歌老师投过来的好奇的目光,顾渊连忙摇了摇头,然后在陈歌的注意力转移到黑板上的时候,顾渊装着弯下腰去桌肚里找东西,对着齐羽轻声说道: “喂,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招你了?” “哼。” 又是一脚。 “算了算了,惹不起你……” 顾渊悄悄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右脚,然后面朝着窗外的桂花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比起齐羽的无名火,他更关心的是李冉。一个正常的高中生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就连同宿舍的舍友都察觉不到的地步,也就是说,他表露出来的淡漠绝对不是因为内分泌失调而导致的间歇性抑郁,而是另有隐情! 第七章 顾渊的尾行 晚自修下课之后,顾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汇入浩浩荡荡的人群,而是百无聊赖翻着手里的《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这本辅助用书一向被班里的那几位特级教师嫌弃,不过对于从前毫无学科奥林匹克竞赛基础的顾渊来说,却是相当的适用。 正是这本王后雄帮助他从第一次摸底考试数学十九分的窘境里解脱了出来,在一周之后跨入了及格的门槛。 要求刚上高一的学生使用导数和三角和差化积公式的数学老师简直就是魔鬼。 虽然明天下午就有数学周考,但此刻,顾渊的注意力并不在那花花绿绿的书页上,而是无声无息地投向了教室前排最角落的李冉。 李冉的手里拿着一支黑色签字笔,正在一张空白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虽然隔得很远看不清楚他到底在写什么,不过顾渊凭借自己丰富的乱涂乱画经验可以判断,那绝对不是什么有意义的算式公式,而是信手随笔的涂鸦。 等到教室里的人走了一半的时候,李冉忽然间站了起来,两手往衣兜里一插,快步走出了教室的大门。 顾渊立刻跟了上去。 一到楼下他就发现了异常,李冉走的方向和学生的大部队不同,没有走上通往宿舍楼或者是夜宵食堂的林荫大道,而是转而走向了另一侧的中心花园,而在中心花园的后面,那是艺术楼所在的地方。 顾渊不远不近地跟在李冉身后大约二十米的地方,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艺术楼是美术教室、音乐教室以及许多艺术类社团的活动室所在之处,李冉往这里走干什么? 越往里走,人越少。这时候正是快十月的天气,中心花园里金桂飘香,绵软的草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金色桂花花瓣,顾渊跟了一小段之后,见四下无人,为了尽可能地减小脚步声不被发现,他便踩到了铺满花瓣的草坪上。 借着灌木丛的掩映,顾渊小心翼翼地在花园小径上穿插着,远远地跟在李冉的身后。 站在桂花树枝叶的阴影里,顾渊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出于关心同学的目的才来跟踪的,但却总有一种仿佛正在干什么天大的坏事一样,做贼心虚的感觉。 蹲在草地上,从两棵被修剪得像冰激凌球一样的灌木的缝隙里,顾渊看到李冉在关着灯黑漆漆的走廊上左拐右拐,最后消失在了尽头拐角处的黑暗里。 顾渊眉头一皱,连忙站了起来想要继续跟上去,不料就在这时,他的右手忽然间碰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 他心里一惊,扭头一看,只见旁边的灌木丛里竟然伸出了一只手! “什么人!” 顾渊毫不犹豫地反手将其手腕用力一扣,不料对方的手臂竟然如同抹了油一般滑溜得不行,顺着他的手臂直接向上一溜,紧接着便卡住了他的臂弯,然后向外猛地一拧。 “合气道?”顾渊立刻认出了这是柔术里的一种关节技,随即抬起右脚向前一踢,只听啪的一声,小腿前端似乎打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直接弹了回来。 “擒拿手?”草丛那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渊哥?怎么是你?” “子秋?”顾渊听了不禁一愣,他伸手拨开树丛,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一张如同雕塑般的五官立体的脸,“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不是朝食堂的方向去了吗?” “我来看看李冉到底想做什么。”子秋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就拐了个弯,一路跑着从操场后面顺着围墙绕了回来,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你了。” “原来如此,我也一样。”顾渊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在深夜的草丛里差点和别人打起来,这种事在一年多前曾经发生过一次,算是他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不太好的回忆里的一项,“既然是你,那就没事了,走吧,我们跟上去看看。” “好。” 两人悄悄地摸出了灌木丛,穿过了走廊,轻手轻脚地向着刚刚李冉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除了一楼东南侧的新概念水彩画体验室门微微地掩着以外,其余的教室的门都是关着的,而且还都上了锁。 顾渊和冯子秋交换了一下眼神。 看来就是那里了。 只不过,李冉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干什么?难不成是来画画的吗? 正当顾渊的手已经快要摸上铜制的门把手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拉住了,这人速度奇快无比,甚至他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抗措施,整个人就被一把拖进了身后的草丛里。 脚踩到铺满细碎桂花瓣的草坪上的瞬间,顾渊就立刻一手扣住了那条手臂的手腕,一手卡住了他的肩膀,将那人的整个身子扭了个翻转。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冯子秋也做着同样的事。 “喂喂喂,你们两个,赶紧放手!”那人五官扭曲面目狰狞,表情就像是被人捏着鼻子灌了十斤老陈醋一样酸爽无比,此刻压低了声音连连叫唤,不知为何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像是被饲养员抓住的长臂猿。 但依稀还能够看出几分熟悉的面相,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班主任陈歌。 顾渊和冯子秋立刻松开了手。 “陈老师?怎么是你?” “嘘!”陈歌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指了指打开了一条缝的水彩画体验室的门,轻声道,“顾渊,你去看看,动作轻点,不要被发现。” 顾渊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摸到了门边,将那条门缝向外打开了一点点,从狭窄的视线里,他看到了那在一片昏暗中被电子屏幕照亮的李冉的脸。 李冉侧身背对着他们,屏幕上显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顾渊看不太清楚,但从那不断变换的彩色场景来看,应该是某种探索类的网页游戏。 水彩画体验室里用的都是立体式触屏电脑,虽然只装了绘画软件,但并没有断网,比起每日都会锁门的微机室和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这里的确是个可以上网冲浪的好地方。 但是,这当然是违背学校规定的行为。 正当顾渊准备进一步打开体验室的门时,陈歌老师却伸手将他从门旁拉开了,然后对着他和冯子秋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的宿舍楼的方向,示意他们两个跟着他先走。 来到林荫大道上的时候,陈歌才放开了嗓子,用正常的声音说道: “顾渊,你也太着急了一点。” “啊?我吗?” “对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刚刚那个时候你打开了门,该对李冉说些什么?你确定能够和他正常交流吗?还有,如果他直接夺门而出,你是准备去追他呢?还是不去追呢?” “我……”顾渊一时语塞,他的确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不过,真的有必要考虑这么多吗? “陈老师,李冉他,到底在干什么?”冯子秋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问顾渊啊,他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他在打游戏,仅此而已。”面对冯子秋投过来的好奇的目光,顾渊回答道,“不过,这也太疯狂了吧。” 顾渊也很喜欢玩电子游戏,甚至会花费好几百去买一款只能玩一百多个小时的正版三a作品,可那仅限于周六下午周考结束放假回家之后或是其他假期,至于跑到学校的电子绘画室里去玩小游戏,绝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且如果根据尹天他们说的,每天早上六点不到李冉就不再宿舍的话,难道说不只是晚自修结束后的这段时间,就连早读之前的那一个小时,李冉也在这里打游戏? 这已经不只是成瘾的问题了吧。 “如果只是网络游戏成瘾这么简单的问题,那我就轻松多了。”陈歌清了清嗓子,转身向着教师公寓的方向走去,“冯子秋,顾渊,李冉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如果你们想知道更多并且有心帮助他的话,明天中午,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陈歌整理了一下被两人弄乱的棕色风衣,然后轻轻地扭了扭两边的肩膀,“呼——你们这两个小子,力气倒是不小,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就被你们俩个弄散架咯。” 顾渊停了不禁撇了撇嘴,老骨头?这个看上去瘦瘦高高的男人将他和冯子秋两个人一手就拖进了草丛,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留下,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三十岁成年男性可以做到的。而且两个人一路走来,也算是小心警惕了,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看到,不得不说有些诡异。 次日中午,顾渊和冯子秋便来到了陈歌的办公室,大中午的,整个办公室里就只有陈歌一个人,他端着装了咖啡的马克杯坐在电脑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屏幕,眉头罕见地皱着,似在深思。 “陈老师,我们来了。”冯子秋开口道。 “哦,子秋、顾渊,你们来了。”陈歌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熄灭了显示屏,顾渊只看到了一点点残留的画面,似乎是一份学校的文件。 “关于李冉……” “你们先看看这个吧。”陈歌从一旁堆积如山的书本、教案堆里找出了一张画纸,“这是刘畅老师给我的,李冉的自画像。” 刘畅是他们的美术老师,大学刚毕业,一直自称是他们的姐姐。而那张自画像,便是他们开学后的第一次美术作业。 顾渊的那张还是齐羽帮着画的。 两人一看到那张画纸上画的东西,一下子就傻了眼。 那张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滩已经干涸了的红色颜料,在亮白色的画质上显得十分扎眼。 第七章 顾渊的尾行 晚自修下课之后,顾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汇入浩浩荡荡的人群,而是百无聊赖翻着手里的《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这本辅助用书一向被班里的那几位特级教师嫌弃,不过对于从前毫无学科奥林匹克竞赛基础的顾渊来说,却是相当的适用。 正是这本王后雄帮助他从第一次摸底考试数学十九分的窘境里解脱了出来,在一周之后跨入了及格的门槛。 要求刚上高一的学生使用导数和三角和差化积公式的数学老师简直就是魔鬼。 虽然明天下午就有数学周考,但此刻,顾渊的注意力并不在那花花绿绿的书页上,而是无声无息地投向了教室前排最角落的李冉。 李冉的手里拿着一支黑色签字笔,正在一张空白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虽然隔得很远看不清楚他到底在写什么,不过顾渊凭借自己丰富的乱涂乱画经验可以判断,那绝对不是什么有意义的算式公式,而是信手随笔的涂鸦。 等到教室里的人走了一半的时候,李冉忽然间站了起来,两手往衣兜里一插,快步走出了教室的大门。 顾渊立刻跟了上去。 一到楼下他就发现了异常,李冉走的方向和学生的大部队不同,没有走上通往宿舍楼或者是夜宵食堂的林荫大道,而是转而走向了另一侧的中心花园,而在中心花园的后面,那是艺术楼所在的地方。 顾渊不远不近地跟在李冉身后大约二十米的地方,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艺术楼是美术教室、音乐教室以及许多艺术类社团的活动室所在之处,李冉往这里走干什么? 越往里走,人越少。这时候正是快十月的天气,中心花园里金桂飘香,绵软的草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金色桂花花瓣,顾渊跟了一小段之后,见四下无人,为了尽可能地减小脚步声不被发现,他便踩到了铺满花瓣的草坪上。 借着灌木丛的掩映,顾渊小心翼翼地在花园小径上穿插着,远远地跟在李冉的身后。 站在桂花树枝叶的阴影里,顾渊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出于关心同学的目的才来跟踪的,但却总有一种仿佛正在干什么天大的坏事一样,做贼心虚的感觉。 蹲在草地上,从两棵被修剪得像冰激凌球一样的灌木的缝隙里,顾渊看到李冉在关着灯黑漆漆的走廊上左拐右拐,最后消失在了尽头拐角处的黑暗里。 顾渊眉头一皱,连忙站了起来想要继续跟上去,不料就在这时,他的右手忽然间碰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 他心里一惊,扭头一看,只见旁边的灌木丛里竟然伸出了一只手! “什么人!” 顾渊毫不犹豫地反手将其手腕用力一扣,不料对方的手臂竟然如同抹了油一般滑溜得不行,顺着他的手臂直接向上一溜,紧接着便卡住了他的臂弯,然后向外猛地一拧。 “合气道?”顾渊立刻认出了这是柔术里的一种关节技,随即抬起右脚向前一踢,只听啪的一声,小腿前端似乎打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直接弹了回来。 “擒拿手?”草丛那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渊哥?怎么是你?” “子秋?”顾渊听了不禁一愣,他伸手拨开树丛,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一张如同雕塑般的五官立体的脸,“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不是朝食堂的方向去了吗?” “我来看看李冉到底想做什么。”子秋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就拐了个弯,一路跑着从操场后面顺着围墙绕了回来,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你了。” “原来如此,我也一样。”顾渊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在深夜的草丛里差点和别人打起来,这种事在一年多前曾经发生过一次,算是他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不太好的回忆里的一项,“既然是你,那就没事了,走吧,我们跟上去看看。” “好。” 两人悄悄地摸出了灌木丛,穿过了走廊,轻手轻脚地向着刚刚李冉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除了一楼东南侧的新概念水彩画体验室门微微地掩着以外,其余的教室的门都是关着的,而且还都上了锁。 顾渊和冯子秋交换了一下眼神。 看来就是那里了。 只不过,李冉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干什么?难不成是来画画的吗? 正当顾渊的手已经快要摸上铜制的门把手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拉住了,这人速度奇快无比,甚至他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抗措施,整个人就被一把拖进了身后的草丛里。 脚踩到铺满细碎桂花瓣的草坪上的瞬间,顾渊就立刻一手扣住了那条手臂的手腕,一手卡住了他的肩膀,将那人的整个身子扭了个翻转。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冯子秋也做着同样的事。 “喂喂喂,你们两个,赶紧放手!”那人五官扭曲面目狰狞,表情就像是被人捏着鼻子灌了十斤老陈醋一样酸爽无比,此刻压低了声音连连叫唤,不知为何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像是被饲养员抓住的长臂猿。 但依稀还能够看出几分熟悉的面相,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班主任陈歌。 顾渊和冯子秋立刻松开了手。 “陈老师?怎么是你?” “嘘!”陈歌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指了指打开了一条缝的水彩画体验室的门,轻声道,“顾渊,你去看看,动作轻点,不要被发现。” 顾渊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摸到了门边,将那条门缝向外打开了一点点,从狭窄的视线里,他看到了那在一片昏暗中被电子屏幕照亮的李冉的脸。 李冉侧身背对着他们,屏幕上显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顾渊看不太清楚,但从那不断变换的彩色场景来看,应该是某种探索类的网页游戏。 水彩画体验室里用的都是立体式触屏电脑,虽然只装了绘画软件,但并没有断网,比起每日都会锁门的微机室和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这里的确是个可以上网冲浪的好地方。 但是,这当然是违背学校规定的行为。 正当顾渊准备进一步打开体验室的门时,陈歌老师却伸手将他从门旁拉开了,然后对着他和冯子秋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的宿舍楼的方向,示意他们两个跟着他先走。 来到林荫大道上的时候,陈歌才放开了嗓子,用正常的声音说道: “顾渊,你也太着急了一点。” “啊?我吗?” “对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刚刚那个时候你打开了门,该对李冉说些什么?你确定能够和他正常交流吗?还有,如果他直接夺门而出,你是准备去追他呢?还是不去追呢?” “我……”顾渊一时语塞,他的确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不过,真的有必要考虑这么多吗? “陈老师,李冉他,到底在干什么?”冯子秋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问顾渊啊,他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他在打游戏,仅此而已。”面对冯子秋投过来的好奇的目光,顾渊回答道,“不过,这也太疯狂了吧。” 顾渊也很喜欢玩电子游戏,甚至会花费好几百去买一款只能玩一百多个小时的正版三a作品,可那仅限于周六下午周考结束放假回家之后或是其他假期,至于跑到学校的电子绘画室里去玩小游戏,绝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且如果根据尹天他们说的,每天早上六点不到李冉就不再宿舍的话,难道说不只是晚自修结束后的这段时间,就连早读之前的那一个小时,李冉也在这里打游戏? 这已经不只是成瘾的问题了吧。 “如果只是网络游戏成瘾这么简单的问题,那我就轻松多了。”陈歌清了清嗓子,转身向着教师公寓的方向走去,“冯子秋,顾渊,李冉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如果你们想知道更多并且有心帮助他的话,明天中午,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陈歌整理了一下被两人弄乱的棕色风衣,然后轻轻地扭了扭两边的肩膀,“呼——你们这两个小子,力气倒是不小,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就被你们俩个弄散架咯。” 顾渊停了不禁撇了撇嘴,老骨头?这个看上去瘦瘦高高的男人将他和冯子秋两个人一手就拖进了草丛,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留下,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三十岁成年男性可以做到的。而且两个人一路走来,也算是小心警惕了,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看到,不得不说有些诡异。 次日中午,顾渊和冯子秋便来到了陈歌的办公室,大中午的,整个办公室里就只有陈歌一个人,他端着装了咖啡的马克杯坐在电脑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屏幕,眉头罕见地皱着,似在深思。 “陈老师,我们来了。”冯子秋开口道。 “哦,子秋、顾渊,你们来了。”陈歌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熄灭了显示屏,顾渊只看到了一点点残留的画面,似乎是一份学校的文件。 “关于李冉……” “你们先看看这个吧。”陈歌从一旁堆积如山的书本、教案堆里找出了一张画纸,“这是刘畅老师给我的,李冉的自画像。” 刘畅是他们的美术老师,大学刚毕业,一直自称是他们的姐姐。而那张自画像,便是他们开学后的第一次美术作业。 顾渊的那张还是齐羽帮着画的。 两人一看到那张画纸上画的东西,一下子就傻了眼。 那张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滩已经干涸了的红色颜料,在亮白色的画质上显得十分扎眼。 第八章 画 “这……画的是个什么?” 顾渊自忖已经算是同龄人中比较富有想象力的那一批了,可看了半天,却始终领会不到这幅只有颜料的画到底是什么含义。 他看了看旁边的冯子秋,发现这家伙也是一脸懵。 “具体是什么,还不好说,得去问李冉自己才知道。不过嘛,根据我的猜测,这可能是一滩血。”陈歌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马克杯里的咖啡,平静地说着十分可怕的话,“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刘畅老师可是吓得不轻啊,一个刚入职的老师,第一堂课的作业就收到了这么奇怪的画,也是苦了她了。” “血?”顾渊一愣,随即将那幅画纸往自己的鼻子前凑了一凑,顿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化工品的气息,不由地咳嗽了两声。 “顾渊,昨天我就说过你了,性子太急。”陈歌轻轻一笑,“当然不是说这幅画是用血画成的,只是说,李冉他,画了一滩血。” “画了一滩血?可是,这不是自画像吗?”冯子秋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难道说,在李冉的眼里,他自己是一滩干涸的血迹?这是为什么?这里面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想要知道这个的话,你们可以拿着这幅画去问刘畅老师,她的办公室在艺术楼三楼,靠近杨树的那个角落,进去之前记得敲门,这是必要的礼貌。不要像你们来我这儿的时候,像两个强盗一样就这么直接走进来。” “陈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李冉。”顾渊看着陈歌的眼睛,想要从那幽邃的黑色里抓住些什么,可却感觉总是差那么一点。 陈歌坐在深蓝色的转椅上微微地摇动着,鼻子凑在马克杯上,热腾腾的水汽附着在他的眼镜片上,凝成了一层反光的白霜。 “我也只是有一些猜测,我准备找时间和他的母亲好好聊一聊。猜测毕竟只是猜测,在没有成为事实之前就向别人传播,那属于散播谣言,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行为。”陈歌朝他们俩轻轻地摆了摆手,“午休时间还有三十五分钟,如果不想等到晚上,你们就该抓紧了。” 顾渊和冯子秋对视了一眼,拿起那张画纸,径直来到了美术老师刘畅的办公室。 “咚咚咚。” 进门之前先敲了三下门,紧接着,屋内传来了一声如同银铃一般的“请进”。 顾渊推开没上锁的门,十几平方米的狭长房间里并排摆着四张蜂巢式的办公位,不过只有前面两张桌子有人,从过道到后排两张桌子在到窗边,其余的地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刚刚说话的那个是他们的音乐老师李诗雨,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裙,有着一头像是洗发水广告里模特才有的乌黑亮丽的长发,也是个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老师。 杂物堆中靠近李诗雨老师的那边,除了一箱什么都有的零食,一盆半死不活的吊兰和一盆水仙,鼓号队的小号和鼓以外,还有一把半边是红色的吉他和一把贝斯。 顾渊略微打量了一下那把吉他,这样的全单板电吉他在高中里算是比较少见的,毕竟学校里也没有吉他的课程,就算有也不会教电音吉他。 琴弦看上去很亮很新,感觉就像是刚刚换上去的一样,琴体是单拼的,用顾渊不那么专业的眼光看过去,应该是桃花芯木,这种木头具有非常独特的纹理,而且音色也比较柔软。 这琴可不便宜,一把得上万,一般只有比较专业的爱好者才会去选购。 比如,乐队成员。 顾渊的目光不禁闪了闪,李诗雨老师看起来是个乖乖女的形象,难道竟然还搞过电音乐队不成。 看着眼前这宽阔的二人空间,顾渊不由地在心中感叹了一声,新老师的环境就是好啊,尤其是再想到楼上那六个年纪从四十岁到六十岁不等的男美术和音乐老师的生存环境,不禁替他们感到有些可怜。 “顾渊,冯子秋?你们怎么来了?这个时间,不去吃饭吗?”李诗雨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从外表上看少年感十足的大男孩。 一般来说,很少会有人来艺术楼的办公室找老师提问,就算有,大多数也都是为了逃避在必须要待在教室里的自修课才会过来,像顾渊和冯子秋这样在宝贵的午休时间跑过来的,简直就是绝无仅有的珍惜动物。 “我们是来找刘畅老师的。”冯子秋彬彬有礼地说道。 话音刚落,顾渊看到李诗雨微微地撅了撅嘴,然后闭着眼吸了一大口面前的布丁奶茶,发出了有些失落的哗哗声。 不至于吧……顾渊不禁感觉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发烫了。 “嗯?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在顾渊和冯子秋面前,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西装的年轻短发女性抬起了头,但视线却不住地往反扣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移动,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她的目光一般。 看得出来,是身为老师的职业道德在迫使着她认真地准备回答他和子秋的问题。 在午休时间打扰别人,确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啊…… 虽然顾渊这么想着,但该问的问题却是不能略过的,他看了一眼冯子秋,后者便立刻从手提文件袋里拿出了李冉的那张画纸递给了刘畅老师。 “老师,这张画纸,你还有印象吗?” “我看看……哦,是这张啊,诶,我不是把它交给你们的班主任陈歌老师了吗,怎么会在你们的手上。”刘畅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你们想要做什么?” “就是陈歌老师让我们来的,他说如果想了解这幅画的含义的话,就来找您。”冯子秋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刘畅听了点了点头。 “刘老师,陈歌老师说这张画上画的是一滩血?是这样吗?”顾渊问道。 “啊……光从形状和颜色上来判断的话,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了。”刘畅伸手推了一下小巧挺拔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我一开始以为是学生的恶作剧,毕竟是你们那样的班级……” 顾渊感觉那后半句“绝大多数都是有些奇怪的学生”已经到了刘畅的嘴边,但最后还是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但是后来,我仔细地看了一下那张画,发现那红色其实非常有层次。”说到自己擅长的专业领域,刘畅一下子来了精神,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一圈一圈晕染的痕迹,而且还有一些零散的红色液滴,想要画出这么一张画,可不是随手涂几笔就能画出来的。” “这样的手法让我想起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的血迹的画法,于是我就找出了我以前的教材对比了一下,结果发现,虽然画功显得很拙劣稚嫩,但这应该确确实实是一滩血迹没错。”刘畅翻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上表情不禁一拧,然后便将它熄屏放在了一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够画出这么一滩真实的血迹,还将它作为自画像的作业提交了上来,这让我感觉……” “有些害怕?”顾渊道。 “嗯……那倒也说不上,就是觉得很奇怪。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为什么要交这么一张画呢?”刘畅歪着头靠在深蓝色的椅背上说着,“而且我越看那张画,就越有一种脊背发凉的孤独感,所以后来我就把它交给陈歌老师了。” “脊背发凉的孤独感?” “对。”刘畅点了点头,“我也不敢保证,但是我个人觉得,那个孩子能够画出这么一张画,应该是真的见过这样一滩血的。” “真见过这么一滩血?” “嗯,但也只是我这么觉得而已,这个意见我也反馈给你们的班主任陈歌老师了。” “嗯……”顾渊和冯子秋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大概就是陈歌老师说的,未经证实的事实了,“好的,谢谢老师,我们先告辞了。” 从艺术楼的办公室出来,顾渊和冯子秋便直接往教室走,结果在五楼楼梯的转角,顾渊直接迎面和正从楼梯上气喘吁吁地跑下来的齐羽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的额头清脆地碰在了一起,齐羽跌了个屁股蹲,但顾渊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这一撞差点让他整个人差点直接从楼梯上翻下去,所幸教学楼的扶手质量还算不错,而冯子秋也及时托住了他的后颈,这才没有出事。 “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顾渊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向跌坐在地上的齐羽伸出了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要看路啊妹妹,你这样很危险的。” “你们来的正好,快,跟我一起走,出大事了!”还没等顾渊缓过神来,齐羽就抓着他的手腕向着楼下跑去,而在去抓冯子秋手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就放弃了。 “出什么大事了?”顾渊连续几个小碎步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平衡和跑步节奏,问道。 “哎呀,就是李冉!他在储物室里制造了一大堆氯气,现在教室里根本待不了人!” 第八章 画 “这……画的是个什么?” 顾渊自忖已经算是同龄人中比较富有想象力的那一批了,可看了半天,却始终领会不到这幅只有颜料的画到底是什么含义。 他看了看旁边的冯子秋,发现这家伙也是一脸懵。 “具体是什么,还不好说,得去问李冉自己才知道。不过嘛,根据我的猜测,这可能是一滩血。”陈歌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马克杯里的咖啡,平静地说着十分可怕的话,“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刘畅老师可是吓得不轻啊,一个刚入职的老师,第一堂课的作业就收到了这么奇怪的画,也是苦了她了。” “血?”顾渊一愣,随即将那幅画纸往自己的鼻子前凑了一凑,顿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化工品的气息,不由地咳嗽了两声。 “顾渊,昨天我就说过你了,性子太急。”陈歌轻轻一笑,“当然不是说这幅画是用血画成的,只是说,李冉他,画了一滩血。” “画了一滩血?可是,这不是自画像吗?”冯子秋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难道说,在李冉的眼里,他自己是一滩干涸的血迹?这是为什么?这里面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想要知道这个的话,你们可以拿着这幅画去问刘畅老师,她的办公室在艺术楼三楼,靠近杨树的那个角落,进去之前记得敲门,这是必要的礼貌。不要像你们来我这儿的时候,像两个强盗一样就这么直接走进来。” “陈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李冉。”顾渊看着陈歌的眼睛,想要从那幽邃的黑色里抓住些什么,可却感觉总是差那么一点。 陈歌坐在深蓝色的转椅上微微地摇动着,鼻子凑在马克杯上,热腾腾的水汽附着在他的眼镜片上,凝成了一层反光的白霜。 “我也只是有一些猜测,我准备找时间和他的母亲好好聊一聊。猜测毕竟只是猜测,在没有成为事实之前就向别人传播,那属于散播谣言,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行为。”陈歌朝他们俩轻轻地摆了摆手,“午休时间还有三十五分钟,如果不想等到晚上,你们就该抓紧了。” 顾渊和冯子秋对视了一眼,拿起那张画纸,径直来到了美术老师刘畅的办公室。 “咚咚咚。” 进门之前先敲了三下门,紧接着,屋内传来了一声如同银铃一般的“请进”。 顾渊推开没上锁的门,十几平方米的狭长房间里并排摆着四张蜂巢式的办公位,不过只有前面两张桌子有人,从过道到后排两张桌子在到窗边,其余的地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刚刚说话的那个是他们的音乐老师李诗雨,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裙,有着一头像是洗发水广告里模特才有的乌黑亮丽的长发,也是个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老师。 杂物堆中靠近李诗雨老师的那边,除了一箱什么都有的零食,一盆半死不活的吊兰和一盆水仙,鼓号队的小号和鼓以外,还有一把半边是红色的吉他和一把贝斯。 顾渊略微打量了一下那把吉他,这样的全单板电吉他在高中里算是比较少见的,毕竟学校里也没有吉他的课程,就算有也不会教电音吉他。 琴弦看上去很亮很新,感觉就像是刚刚换上去的一样,琴体是单拼的,用顾渊不那么专业的眼光看过去,应该是桃花芯木,这种木头具有非常独特的纹理,而且音色也比较柔软。 这琴可不便宜,一把得上万,一般只有比较专业的爱好者才会去选购。 比如,乐队成员。 顾渊的目光不禁闪了闪,李诗雨老师看起来是个乖乖女的形象,难道竟然还搞过电音乐队不成。 看着眼前这宽阔的二人空间,顾渊不由地在心中感叹了一声,新老师的环境就是好啊,尤其是再想到楼上那六个年纪从四十岁到六十岁不等的男美术和音乐老师的生存环境,不禁替他们感到有些可怜。 “顾渊,冯子秋?你们怎么来了?这个时间,不去吃饭吗?”李诗雨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从外表上看少年感十足的大男孩。 一般来说,很少会有人来艺术楼的办公室找老师提问,就算有,大多数也都是为了逃避在必须要待在教室里的自修课才会过来,像顾渊和冯子秋这样在宝贵的午休时间跑过来的,简直就是绝无仅有的珍惜动物。 “我们是来找刘畅老师的。”冯子秋彬彬有礼地说道。 话音刚落,顾渊看到李诗雨微微地撅了撅嘴,然后闭着眼吸了一大口面前的布丁奶茶,发出了有些失落的哗哗声。 不至于吧……顾渊不禁感觉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发烫了。 “嗯?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在顾渊和冯子秋面前,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西装的年轻短发女性抬起了头,但视线却不住地往反扣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移动,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她的目光一般。 看得出来,是身为老师的职业道德在迫使着她认真地准备回答他和子秋的问题。 在午休时间打扰别人,确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啊…… 虽然顾渊这么想着,但该问的问题却是不能略过的,他看了一眼冯子秋,后者便立刻从手提文件袋里拿出了李冉的那张画纸递给了刘畅老师。 “老师,这张画纸,你还有印象吗?” “我看看……哦,是这张啊,诶,我不是把它交给你们的班主任陈歌老师了吗,怎么会在你们的手上。”刘畅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你们想要做什么?” “就是陈歌老师让我们来的,他说如果想了解这幅画的含义的话,就来找您。”冯子秋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刘畅听了点了点头。 “刘老师,陈歌老师说这张画上画的是一滩血?是这样吗?”顾渊问道。 “啊……光从形状和颜色上来判断的话,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了。”刘畅伸手推了一下小巧挺拔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我一开始以为是学生的恶作剧,毕竟是你们那样的班级……” 顾渊感觉那后半句“绝大多数都是有些奇怪的学生”已经到了刘畅的嘴边,但最后还是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但是后来,我仔细地看了一下那张画,发现那红色其实非常有层次。”说到自己擅长的专业领域,刘畅一下子来了精神,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一圈一圈晕染的痕迹,而且还有一些零散的红色液滴,想要画出这么一张画,可不是随手涂几笔就能画出来的。” “这样的手法让我想起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的血迹的画法,于是我就找出了我以前的教材对比了一下,结果发现,虽然画功显得很拙劣稚嫩,但这应该确确实实是一滩血迹没错。”刘畅翻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上表情不禁一拧,然后便将它熄屏放在了一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够画出这么一滩真实的血迹,还将它作为自画像的作业提交了上来,这让我感觉……” “有些害怕?”顾渊道。 “嗯……那倒也说不上,就是觉得很奇怪。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为什么要交这么一张画呢?”刘畅歪着头靠在深蓝色的椅背上说着,“而且我越看那张画,就越有一种脊背发凉的孤独感,所以后来我就把它交给陈歌老师了。” “脊背发凉的孤独感?” “对。”刘畅点了点头,“我也不敢保证,但是我个人觉得,那个孩子能够画出这么一张画,应该是真的见过这样一滩血的。” “真见过这么一滩血?” “嗯,但也只是我这么觉得而已,这个意见我也反馈给你们的班主任陈歌老师了。” “嗯……”顾渊和冯子秋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大概就是陈歌老师说的,未经证实的事实了,“好的,谢谢老师,我们先告辞了。” 从艺术楼的办公室出来,顾渊和冯子秋便直接往教室走,结果在五楼楼梯的转角,顾渊直接迎面和正从楼梯上气喘吁吁地跑下来的齐羽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的额头清脆地碰在了一起,齐羽跌了个屁股蹲,但顾渊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这一撞差点让他整个人差点直接从楼梯上翻下去,所幸教学楼的扶手质量还算不错,而冯子秋也及时托住了他的后颈,这才没有出事。 “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顾渊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向跌坐在地上的齐羽伸出了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要看路啊妹妹,你这样很危险的。” “你们来的正好,快,跟我一起走,出大事了!”还没等顾渊缓过神来,齐羽就抓着他的手腕向着楼下跑去,而在去抓冯子秋手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就放弃了。 “出什么大事了?”顾渊连续几个小碎步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平衡和跑步节奏,问道。 “哎呀,就是李冉!他在储物室里制造了一大堆氯气,现在教室里根本待不了人!” 第九章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 在齐羽找来的校工和化学老师的帮助下,弥漫在整个教室里的黄绿色气体终于在午休结束之前被全部清理了个干净。 重新在后排靠窗倒数第二个座位坐下来的瞬间,顾渊不禁长抒了一口气,这个中午可真够折腾的,好在下午考完数学周练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他身后的位置就是学生储物室,那个叫做李冉的男生就是在这个只有十平方米且到处都是堆满了书和杂物的铁架子的狭窄空间里,制造出了大量的氯气。 明明是前几天课上才讲过的内容,没想到李冉竟然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 顾渊闭上眼睛默默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化学老师华老师用教鞭对着投影屏幕上的那个实验装置反复强调,这是一项有危险性的实验,如果在实验中大量吸入氯气可能会危及生命。 所以学校的实验室里虽然有材料,但一直都没有让学生去做过这个实验。 “危及生命……”顾渊感觉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重要的关键信息,“难道这就是他这么做的理由吗……” “你说什么?”齐羽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什么理由?” “我在想,李冉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好玩吧。”顾渊的目光落在了前排角落处李冉的位置上,那张椅子的主人现在已经被陈歌老师带去了学校德育处的办公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听他们说,李冉被发现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一根什么都不剩的试管在那傻笑,看着挺瘆人的。”齐羽撩了撩额前的刘海,“在昨天之后,我找其他人问了一下李冉的情况,听到了一些传言。” “传言?比如?”顾渊两手抱在脑后靠在窗沿上,看着齐羽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李冉貌似一直就是个比较奇怪的家伙,有一些自称是和他同一个初中的家伙和我讲了很多他曾经的‘丰功伟绩’,不过听起来应该都是添油加醋过的改编版。”齐羽一边说着一边从桌肚里拿出了一本封面上是蓝色小象的笔记本,“我记了一些,你看看吧。” “环城西路北街一挑三;朝化粪池里丢炮仗;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对同班的女生……等等等等,这都是什么啊?”顾渊将那本笔记本合上还给齐羽,然后叹了一口气,“光凭这些胡编乱造的片段,根本推测不出李冉这么做的原因啊。” “没办法啊,真正认识李冉本人的人根本找不到。”齐羽耸了耸肩。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李冉真的一直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家伙,那知道他的人应该很多才对。就像你这个本子上记录的事件,干过任何一件,都足以在全城范围内的学生圈里传疯了。” “所以我一直说,还是直接去问他本人比较好嘛,你又不听我的……”齐羽瘪了瘪嘴,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生气的小羊。 “唉,一会儿再说吧。”顾渊看着抱着一大叠白花花的试卷走进来的数学老师邹明,“要考试了。” 交完试卷之后,顾渊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收拾东西回家,而是径直来到了陈歌老师的办公室。关于李冉,他还有一些事要问清楚,但就在办公室外的楼梯上,顾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池妤。 红色的小皮鞋,白色的短袜露出了完美的脚踝,刚过膝盖的格子裙,胸口三个扣子都紧紧地扣着的白衬衫,顾渊的目光很难在这一瞬间保持不斜视的状态。 池妤的手里抱着一大叠数学试卷,看来她是数学课代表,是来这里交卷子的。 毕竟语文办公室的楼上就是数学办公室,她出现在这里真是再合理不过了。 但面对这再正常不过的相遇,顾渊的脚却仿佛打了钢板一样变得僵硬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停在了原地,头微微抬起,两眼望着池妤身旁的空气。 池妤也停了下来,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甜甜的微笑。 “你……你好。”顾渊勉强从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虽然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现在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到那仿佛狼外婆一样的笑容。 “扑哧……”好像是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池妤忽然笑出了声,然后就抱着卷子小跑着上了三楼,留下了顾渊一个人。 “嘶——”顾渊呲着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他真想给自己挖个坑直接埋了。 敲了敲办公室半掩着的门后再推开,顾渊看到冯子秋已经站在了陈歌老师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那张画着血迹的自画像,正在说着什么。 “顾渊,你可算来了。”陈歌见他进来,便立刻向他招了招手,“刚刚才跟子秋交代完,我正好有件事要拜托你们去做。” “什么事?”顾渊诧异道。 “我需要你们去和李冉好好地聊一聊。”陈歌脸上的表情罕见地很认真严肃,“我和他在年龄上有代沟,而且,毕竟在身份上有着一些不同,如果是我找他谈话,恐怕会给他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压力。” “我们?和李冉?”顾渊朝冯子秋看了一眼,后者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看来是已经答应下来了。 “有什么问题吗?顾渊。” “那倒没有。但在那之前,陈老师,我想知道,关于氯气事件,学校方面准备怎么处理李冉?”顾渊看着陈歌镜片后目光炯炯的眼睛,“毕竟没有伤人,应该不至于有很严重的处分吧。” “这个……还不好说。李冉的行为不仅仅是以危险方法危害了公共安全,还涉及到一些别的方面。”陈歌皱着眉,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学校化学实验室的门在平时都是上锁的,刚刚收到实验室老师的反馈,门锁中发现了断掉的铁丝,李冉应该是用类似的工具撬开了实验室的锁,才能拿到那些危险的材料的。” “撬锁?”顾渊和冯子秋同时吃了一惊。 “我也不愿相信,但十有八九不会错,一会儿监控录像调取出来,就能真正确认了。”咖啡的热气在陈歌老师的眼镜上凝成了一层白花花的水雾,“在跟他的母亲了解过情况之后,学校方面现在也有些为难。具体的处罚结果,要等校长室开过会之后才能决定。” “母亲……对了,这幅画……”顾渊指了指冯子秋手里的那副血迹图,“刘畅老师说,李冉应该是见过这么一滩真实的血迹,才能画出这样一幅画的。难道说,这和他今天的行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陈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又喝了一口咖啡。 “陈老师?” “我必须尊重李冉和他母亲本人的意愿,暂时不方便透露太多。”陈歌把马克杯放回到了办公桌上的茶色瓷盘上,“你们如果想知道的话,就直接去问李冉本人吧。他就在隔壁的小会议室。” 见陈歌不愿再多说什么,顾渊和冯子秋便离开了语文办公室,来到了旁边的小会议室。 顾渊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李冉正独自一人坐在椭圆状长桌的一头,借着并不那么明亮的阳光,安静地看着书。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轻轻合上门,顾渊拉开李冉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菲利普·迪克的名作,你很喜欢科幻小说吗?” 李冉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顾渊,便又将视线移回了书本上。 “根据这本书改编的电影《银翼杀手》,也非常不错,你看过没有?” 顾渊再度试着搭话,但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和在自己对面坐下来了的冯子秋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感觉有些棘手,拒绝交谈是冷暴力的最高形式,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够有效地化解现在的尴尬。 好在,在大约沉默了半分钟之后,李冉主动开口打破了寂静。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 出乎预料的是,李冉的声音异常的清澈,就像是一股天然的清泉。 “什么?你说这本书吗?”顾渊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句。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会吗?” 李冉的目光并没有离开书本,但他确确实实是在向顾渊和冯子秋提问。 顾渊愣了一下,他看过这本小说,在这本充满了奇妙瑰丽想象的科幻作品里,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问过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没有人回答过它。 甚至,就连作者本人都没有给出过标准答案。 “大概会吧。如果他们真的会做梦的话。”冯子秋回答道。 “这样么……”李冉喃喃了一句。 这时,顾渊看到他的目光里没有焦点,这说明李冉其实并没有真正在看这本书,他的心思是游历在外的,他在想着别的事情。 “我们是文学社的人,最近正在准备一个即将要推出的新专栏。”顾渊没有直接去问制造氯气的事,而是先选择了无关的话题,“你有兴趣投稿吗?” “文学社?”李冉的眼睛微微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 “不试试吗?”冯子秋问道。 “不用了。”李冉把书竖了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由于有了遮挡,声音一下子变得瓮瓮的,“现在应该已经是放学时间了吧,你们不回家吗?” 第九章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 在齐羽找来的校工和化学老师的帮助下,弥漫在整个教室里的黄绿色气体终于在午休结束之前被全部清理了个干净。 重新在后排靠窗倒数第二个座位坐下来的瞬间,顾渊不禁长抒了一口气,这个中午可真够折腾的,好在下午考完数学周练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他身后的位置就是学生储物室,那个叫做李冉的男生就是在这个只有十平方米且到处都是堆满了书和杂物的铁架子的狭窄空间里,制造出了大量的氯气。 明明是前几天课上才讲过的内容,没想到李冉竟然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 顾渊闭上眼睛默默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化学老师华老师用教鞭对着投影屏幕上的那个实验装置反复强调,这是一项有危险性的实验,如果在实验中大量吸入氯气可能会危及生命。 所以学校的实验室里虽然有材料,但一直都没有让学生去做过这个实验。 “危及生命……”顾渊感觉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重要的关键信息,“难道这就是他这么做的理由吗……” “你说什么?”齐羽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什么理由?” “我在想,李冉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好玩吧。”顾渊的目光落在了前排角落处李冉的位置上,那张椅子的主人现在已经被陈歌老师带去了学校德育处的办公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听他们说,李冉被发现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一根什么都不剩的试管在那傻笑,看着挺瘆人的。”齐羽撩了撩额前的刘海,“在昨天之后,我找其他人问了一下李冉的情况,听到了一些传言。” “传言?比如?”顾渊两手抱在脑后靠在窗沿上,看着齐羽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李冉貌似一直就是个比较奇怪的家伙,有一些自称是和他同一个初中的家伙和我讲了很多他曾经的‘丰功伟绩’,不过听起来应该都是添油加醋过的改编版。”齐羽一边说着一边从桌肚里拿出了一本封面上是蓝色小象的笔记本,“我记了一些,你看看吧。” “环城西路北街一挑三;朝化粪池里丢炮仗;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对同班的女生……等等等等,这都是什么啊?”顾渊将那本笔记本合上还给齐羽,然后叹了一口气,“光凭这些胡编乱造的片段,根本推测不出李冉这么做的原因啊。” “没办法啊,真正认识李冉本人的人根本找不到。”齐羽耸了耸肩。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李冉真的一直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家伙,那知道他的人应该很多才对。就像你这个本子上记录的事件,干过任何一件,都足以在全城范围内的学生圈里传疯了。” “所以我一直说,还是直接去问他本人比较好嘛,你又不听我的……”齐羽瘪了瘪嘴,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生气的小羊。 “唉,一会儿再说吧。”顾渊看着抱着一大叠白花花的试卷走进来的数学老师邹明,“要考试了。” 交完试卷之后,顾渊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收拾东西回家,而是径直来到了陈歌老师的办公室。关于李冉,他还有一些事要问清楚,但就在办公室外的楼梯上,顾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池妤。 红色的小皮鞋,白色的短袜露出了完美的脚踝,刚过膝盖的格子裙,胸口三个扣子都紧紧地扣着的白衬衫,顾渊的目光很难在这一瞬间保持不斜视的状态。 池妤的手里抱着一大叠数学试卷,看来她是数学课代表,是来这里交卷子的。 毕竟语文办公室的楼上就是数学办公室,她出现在这里真是再合理不过了。 但面对这再正常不过的相遇,顾渊的脚却仿佛打了钢板一样变得僵硬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停在了原地,头微微抬起,两眼望着池妤身旁的空气。 池妤也停了下来,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甜甜的微笑。 “你……你好。”顾渊勉强从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虽然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现在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到那仿佛狼外婆一样的笑容。 “扑哧……”好像是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池妤忽然笑出了声,然后就抱着卷子小跑着上了三楼,留下了顾渊一个人。 “嘶——”顾渊呲着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他真想给自己挖个坑直接埋了。 敲了敲办公室半掩着的门后再推开,顾渊看到冯子秋已经站在了陈歌老师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那张画着血迹的自画像,正在说着什么。 “顾渊,你可算来了。”陈歌见他进来,便立刻向他招了招手,“刚刚才跟子秋交代完,我正好有件事要拜托你们去做。” “什么事?”顾渊诧异道。 “我需要你们去和李冉好好地聊一聊。”陈歌脸上的表情罕见地很认真严肃,“我和他在年龄上有代沟,而且,毕竟在身份上有着一些不同,如果是我找他谈话,恐怕会给他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压力。” “我们?和李冉?”顾渊朝冯子秋看了一眼,后者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看来是已经答应下来了。 “有什么问题吗?顾渊。” “那倒没有。但在那之前,陈老师,我想知道,关于氯气事件,学校方面准备怎么处理李冉?”顾渊看着陈歌镜片后目光炯炯的眼睛,“毕竟没有伤人,应该不至于有很严重的处分吧。” “这个……还不好说。李冉的行为不仅仅是以危险方法危害了公共安全,还涉及到一些别的方面。”陈歌皱着眉,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学校化学实验室的门在平时都是上锁的,刚刚收到实验室老师的反馈,门锁中发现了断掉的铁丝,李冉应该是用类似的工具撬开了实验室的锁,才能拿到那些危险的材料的。” “撬锁?”顾渊和冯子秋同时吃了一惊。 “我也不愿相信,但十有八九不会错,一会儿监控录像调取出来,就能真正确认了。”咖啡的热气在陈歌老师的眼镜上凝成了一层白花花的水雾,“在跟他的母亲了解过情况之后,学校方面现在也有些为难。具体的处罚结果,要等校长室开过会之后才能决定。” “母亲……对了,这幅画……”顾渊指了指冯子秋手里的那副血迹图,“刘畅老师说,李冉应该是见过这么一滩真实的血迹,才能画出这样一幅画的。难道说,这和他今天的行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陈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又喝了一口咖啡。 “陈老师?” “我必须尊重李冉和他母亲本人的意愿,暂时不方便透露太多。”陈歌把马克杯放回到了办公桌上的茶色瓷盘上,“你们如果想知道的话,就直接去问李冉本人吧。他就在隔壁的小会议室。” 见陈歌不愿再多说什么,顾渊和冯子秋便离开了语文办公室,来到了旁边的小会议室。 顾渊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李冉正独自一人坐在椭圆状长桌的一头,借着并不那么明亮的阳光,安静地看着书。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轻轻合上门,顾渊拉开李冉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菲利普·迪克的名作,你很喜欢科幻小说吗?” 李冉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顾渊,便又将视线移回了书本上。 “根据这本书改编的电影《银翼杀手》,也非常不错,你看过没有?” 顾渊再度试着搭话,但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和在自己对面坐下来了的冯子秋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感觉有些棘手,拒绝交谈是冷暴力的最高形式,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够有效地化解现在的尴尬。 好在,在大约沉默了半分钟之后,李冉主动开口打破了寂静。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 出乎预料的是,李冉的声音异常的清澈,就像是一股天然的清泉。 “什么?你说这本书吗?”顾渊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句。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会吗?” 李冉的目光并没有离开书本,但他确确实实是在向顾渊和冯子秋提问。 顾渊愣了一下,他看过这本小说,在这本充满了奇妙瑰丽想象的科幻作品里,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问过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没有人回答过它。 甚至,就连作者本人都没有给出过标准答案。 “大概会吧。如果他们真的会做梦的话。”冯子秋回答道。 “这样么……”李冉喃喃了一句。 这时,顾渊看到他的目光里没有焦点,这说明李冉其实并没有真正在看这本书,他的心思是游历在外的,他在想着别的事情。 “我们是文学社的人,最近正在准备一个即将要推出的新专栏。”顾渊没有直接去问制造氯气的事,而是先选择了无关的话题,“你有兴趣投稿吗?” “文学社?”李冉的眼睛微微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 “不试试吗?”冯子秋问道。 “不用了。”李冉把书竖了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由于有了遮挡,声音一下子变得瓮瓮的,“现在应该已经是放学时间了吧,你们不回家吗?” 第十章 车祸 顾渊目光闪了闪,朝冯子秋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作声,然后对李冉说道:“我们还有点事要做,你呢,陈歌老师刚刚说了,你可以走了。” “我……我不想回去。”李冉的目光再次游离到了会议室的角落,避开了顾渊的视线。 “为什么?”顾渊感觉自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便进一步跟进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出乎预料的是,听到这个问题,李冉的语气和神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目光淡淡地在顾渊和冯子秋的脸上扫过,“我只是想在这里把这本书看完再走。” 顾渊低头瞥了一眼李冉手中的那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他手指压着的地方才刚刚到了全书的三分之一处,也就是说还有接近十万字的阅读量,想要看完,没有三四个小时,恐怕做不到。 然而,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无论顾渊和冯子秋以什么方式牵起话头,李冉却再也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 没有办法,顾渊和冯子秋只好从会议室退了出来, “唉——看起来,想要从李冉的口中问出话来,没有那么简单。” 高一一班的教室里,顾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转过头对身后的冯子秋感到道。 “和我预计的差不多,我们和李冉本来就不熟,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冯子秋把桌肚里的书本和练习册一股脑儿地塞进那个半米多高的运动书包,直接将其撑得鼓鼓囊囊的,像块石头一样。 只见他右手一拉一扯,那沉重的书包便滑到了他的肩膀上,稳稳当当地挂住了。 顾渊看着自己面前那一无所有只装了两本装模作样的课本的蓝色手提包,不禁兀自咽了一口唾沫:“你带这么多东西回去?不是只放一个晚上加一个半天吗?” “害,安静的夜晚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呢。”冯子秋对顾渊露出了一个憨厚的微笑,“话说,渊哥,你怎么回去?” “骑自行车,我家住的离这儿并不算远,就在城南花苑那一块儿,二十分钟就能到,你呢?” “我也骑车,但我住的就比较远了。”冯子秋摸了摸自己的寸头,“说起城南花苑,我记得,在几个月之前,那里是不是发生过一起特大车祸?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那还能有假?你是没看新闻吗?那时候城市新闻全都在说这件事吧。”顾渊道,“事故就发生在我家小区外的那个三岔路口,当时拐角处有两盏路灯坏了,本来好像说一周后会有人来修的,结果才两天就出事了。” “那天是周六,我和几个同学正好从新体育中心踢完球回来,结果就看到小区门口的马路上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到处是围观的人群,一群大爷大妈叽叽喳喳地在那议论,直到后来警察和救护车来了之后,拦起警戒线,才看到了事故现场的样子。”顾渊接着说道,“一辆装钢板的大卡车因为灯光死角没能看到从左手边穿出来的摩托车,直接连人带车都给撞飞了,摩托车都快散架了,地上流了一大滩黑红色的血。” “啊?这么严重?”冯子秋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是啊,据说摩托车的车主几乎是当场死亡,刚抬上救护车就咽了气,而卡车司机后来好像还被查出了疲劳驾驶。”顾渊歪着头想了想当时的画面,“我记得当时和我们一起的一个家伙还拍了几张现场照片来着。不过后来很快就是中考复习,就没什么人继续关注这件事了。” “原来是这样。”冯子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渊哥,我先走了,明天见。” “回见。” 教室里只剩下了顾渊一个人,他走进储物室里看了一下自己收拾完毕的柜子,确认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突然从里面掉出来之后刚要准备离开,忽然,齐羽背着白色的帆布包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怎么还没走?”齐羽瞥了他一眼,问道。 “刚刚有点事,正准备走呢,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忘记拿东西了。”齐羽弯着腰低着头在自己的柜子里翻找起来,一头长长的头发像是瀑布一样垂在顾渊的身子前面,好一会儿在站直了身子,两手叉腰噘着嘴看着浅红色的桌木板发呆,嘟囔着,“奇怪,怎么会没有呢。” “你在找什么?” 齐羽并没有理他,而是皱着眉向后退了两步,站到了储物室的门口,两手的拇指食指交叉搭成了一个长方形,向着储物室里看。 “你这是在干嘛,跳大神?”顾渊望着上半身向钟摆一样左右摇动的齐羽挑了挑眉,“喂,封建迷信害死人啊,你可别误入歧途。” “什么啊!我是在回忆当时的视角,别打岔,安静。” “回忆视角?什么意思?” “切,不懂了吧,不知道了吧?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你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所谓回忆视角,就是想着我当时放东西的时候看到的画面的角度,借此推算出我所放东西的位置。连这个都不知道,怪不得你画出来的东西总是纵横交错充满了想象力。”齐羽瘪了瘪嘴,然后眼睛一亮,从柜子里抽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嘿嘿,找到了!” “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你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根据所看到的画面的角度,来推算出当时所在的位置……”顾渊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忽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少女,激动地说道,“齐羽!你真是个天才!” “啊!!啊?什么?我当然是……”突如其来的拥抱把齐羽吓了个激灵,正当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说话的时候,顾渊已经像是一阵风一样一个人跑了出去,影子都看不见了。 “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你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根据所看到的画面的角度,来推算出当时所在的位置……”顾渊一手拿着李冉的画,一边骑着自行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飞驰,初秋的晚风吹动着白云,旁边篮球场的铁丝网上有麻雀在歌唱,随着火红的夕阳渐渐沉落,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六个月之前的那个夜晚。 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拿着黄色的警戒线隔开了沉沉暮色中的喧闹的人群,救护车的警示灯在不停闪烁,一辆足有二十二个轮胎的红皮卡车斜斜地停在马路中央,前面是一辆被撞得几乎散架的黑色摩托车,而在这两辆体型悬殊的车之间的地面上,则有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 很快,顾渊便来到了那个三岔路口,他按下刹车将自行车缓缓停住,两手举起了李冉的那张画,画上暗红色的血迹,与他记忆中的那个画面,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 “不对……不是这个位置……” 顾渊皱了皱眉,血迹的形状和他记忆中的对不太上。 不可能是他记错了,一定是位置不对。顾渊在生活图像上拥有着近乎完全记忆的能力,但是很可惜的是,这能力在文字性的东西上会大打折扣,所以背课文和背单词的时候,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一遍一遍地抄写默写,虽然比普通人要快不少,但远远还达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 “如果不是这里的话……那应该是……”顾渊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来车,一边调整着自己所处的位置,最终他在马路的中央停了下来,而手中画上的那滩暗红色的血迹,也终于和记忆中的画面完全重合。 “这里是……”顾渊不禁微微一愣,这个位置已经到了警戒线的范围之内,与事故无关的民众应该是到不了这个位置的。 “难道说……”顾渊拨通了当时在场拍照的那个同学的电话,短暂的忙音之后,耳朵里传来了一个懒散的声音。 “喂……” “二狗,你还有几个月前那场车祸的照片吗?” “有是有……” “快!发给我!现在,立刻,马上!” “渊哥你等等啊,照片不在这部手机上了……中考完我就换手机了,我得找找。” “行,你找到了立刻发给我。多谢了,下次踢球给你送助攻。” 推开家门,果不其然空无一人,顾渊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打开手机一看,杨勤已经把照片发了过来,手指轻点将其放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警戒线和救护车之间小小的空地上,蹲着一个穿着茶色短袖t恤的身影。 他两手抱着膝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伤,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喧闹的人群,嘴巴紧紧地闭着像是一条直线。 虽然衣着和发型都与现在有所不同,但顾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李冉。 真的是他。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渊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了冯子秋的电话,拨了过去。 “喂?渊哥,怎么了?我刚到家。” “我知道李冉自画像画血的原因了。” 第十章 车祸 顾渊目光闪了闪,朝冯子秋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作声,然后对李冉说道:“我们还有点事要做,你呢,陈歌老师刚刚说了,你可以走了。” “我……我不想回去。”李冉的目光再次游离到了会议室的角落,避开了顾渊的视线。 “为什么?”顾渊感觉自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便进一步跟进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出乎预料的是,听到这个问题,李冉的语气和神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目光淡淡地在顾渊和冯子秋的脸上扫过,“我只是想在这里把这本书看完再走。” 顾渊低头瞥了一眼李冉手中的那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他手指压着的地方才刚刚到了全书的三分之一处,也就是说还有接近十万字的阅读量,想要看完,没有三四个小时,恐怕做不到。 然而,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无论顾渊和冯子秋以什么方式牵起话头,李冉却再也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 没有办法,顾渊和冯子秋只好从会议室退了出来, “唉——看起来,想要从李冉的口中问出话来,没有那么简单。” 高一一班的教室里,顾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转过头对身后的冯子秋感到道。 “和我预计的差不多,我们和李冉本来就不熟,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冯子秋把桌肚里的书本和练习册一股脑儿地塞进那个半米多高的运动书包,直接将其撑得鼓鼓囊囊的,像块石头一样。 只见他右手一拉一扯,那沉重的书包便滑到了他的肩膀上,稳稳当当地挂住了。 顾渊看着自己面前那一无所有只装了两本装模作样的课本的蓝色手提包,不禁兀自咽了一口唾沫:“你带这么多东西回去?不是只放一个晚上加一个半天吗?” “害,安静的夜晚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呢。”冯子秋对顾渊露出了一个憨厚的微笑,“话说,渊哥,你怎么回去?” “骑自行车,我家住的离这儿并不算远,就在城南花苑那一块儿,二十分钟就能到,你呢?” “我也骑车,但我住的就比较远了。”冯子秋摸了摸自己的寸头,“说起城南花苑,我记得,在几个月之前,那里是不是发生过一起特大车祸?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那还能有假?你是没看新闻吗?那时候城市新闻全都在说这件事吧。”顾渊道,“事故就发生在我家小区外的那个三岔路口,当时拐角处有两盏路灯坏了,本来好像说一周后会有人来修的,结果才两天就出事了。” “那天是周六,我和几个同学正好从新体育中心踢完球回来,结果就看到小区门口的马路上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到处是围观的人群,一群大爷大妈叽叽喳喳地在那议论,直到后来警察和救护车来了之后,拦起警戒线,才看到了事故现场的样子。”顾渊接着说道,“一辆装钢板的大卡车因为灯光死角没能看到从左手边穿出来的摩托车,直接连人带车都给撞飞了,摩托车都快散架了,地上流了一大滩黑红色的血。” “啊?这么严重?”冯子秋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是啊,据说摩托车的车主几乎是当场死亡,刚抬上救护车就咽了气,而卡车司机后来好像还被查出了疲劳驾驶。”顾渊歪着头想了想当时的画面,“我记得当时和我们一起的一个家伙还拍了几张现场照片来着。不过后来很快就是中考复习,就没什么人继续关注这件事了。” “原来是这样。”冯子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渊哥,我先走了,明天见。” “回见。” 教室里只剩下了顾渊一个人,他走进储物室里看了一下自己收拾完毕的柜子,确认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突然从里面掉出来之后刚要准备离开,忽然,齐羽背着白色的帆布包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怎么还没走?”齐羽瞥了他一眼,问道。 “刚刚有点事,正准备走呢,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忘记拿东西了。”齐羽弯着腰低着头在自己的柜子里翻找起来,一头长长的头发像是瀑布一样垂在顾渊的身子前面,好一会儿在站直了身子,两手叉腰噘着嘴看着浅红色的桌木板发呆,嘟囔着,“奇怪,怎么会没有呢。” “你在找什么?” 齐羽并没有理他,而是皱着眉向后退了两步,站到了储物室的门口,两手的拇指食指交叉搭成了一个长方形,向着储物室里看。 “你这是在干嘛,跳大神?”顾渊望着上半身向钟摆一样左右摇动的齐羽挑了挑眉,“喂,封建迷信害死人啊,你可别误入歧途。” “什么啊!我是在回忆当时的视角,别打岔,安静。” “回忆视角?什么意思?” “切,不懂了吧,不知道了吧?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你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所谓回忆视角,就是想着我当时放东西的时候看到的画面的角度,借此推算出我所放东西的位置。连这个都不知道,怪不得你画出来的东西总是纵横交错充满了想象力。”齐羽瘪了瘪嘴,然后眼睛一亮,从柜子里抽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嘿嘿,找到了!” “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你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根据所看到的画面的角度,来推算出当时所在的位置……”顾渊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忽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少女,激动地说道,“齐羽!你真是个天才!” “啊!!啊?什么?我当然是……”突如其来的拥抱把齐羽吓了个激灵,正当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说话的时候,顾渊已经像是一阵风一样一个人跑了出去,影子都看不见了。 “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你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根据所看到的画面的角度,来推算出当时所在的位置……”顾渊一手拿着李冉的画,一边骑着自行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飞驰,初秋的晚风吹动着白云,旁边篮球场的铁丝网上有麻雀在歌唱,随着火红的夕阳渐渐沉落,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六个月之前的那个夜晚。 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拿着黄色的警戒线隔开了沉沉暮色中的喧闹的人群,救护车的警示灯在不停闪烁,一辆足有二十二个轮胎的红皮卡车斜斜地停在马路中央,前面是一辆被撞得几乎散架的黑色摩托车,而在这两辆体型悬殊的车之间的地面上,则有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 很快,顾渊便来到了那个三岔路口,他按下刹车将自行车缓缓停住,两手举起了李冉的那张画,画上暗红色的血迹,与他记忆中的那个画面,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 “不对……不是这个位置……” 顾渊皱了皱眉,血迹的形状和他记忆中的对不太上。 不可能是他记错了,一定是位置不对。顾渊在生活图像上拥有着近乎完全记忆的能力,但是很可惜的是,这能力在文字性的东西上会大打折扣,所以背课文和背单词的时候,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一遍一遍地抄写默写,虽然比普通人要快不少,但远远还达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 “如果不是这里的话……那应该是……”顾渊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来车,一边调整着自己所处的位置,最终他在马路的中央停了下来,而手中画上的那滩暗红色的血迹,也终于和记忆中的画面完全重合。 “这里是……”顾渊不禁微微一愣,这个位置已经到了警戒线的范围之内,与事故无关的民众应该是到不了这个位置的。 “难道说……”顾渊拨通了当时在场拍照的那个同学的电话,短暂的忙音之后,耳朵里传来了一个懒散的声音。 “喂……” “二狗,你还有几个月前那场车祸的照片吗?” “有是有……” “快!发给我!现在,立刻,马上!” “渊哥你等等啊,照片不在这部手机上了……中考完我就换手机了,我得找找。” “行,你找到了立刻发给我。多谢了,下次踢球给你送助攻。” 推开家门,果不其然空无一人,顾渊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打开手机一看,杨勤已经把照片发了过来,手指轻点将其放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警戒线和救护车之间小小的空地上,蹲着一个穿着茶色短袖t恤的身影。 他两手抱着膝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伤,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喧闹的人群,嘴巴紧紧地闭着像是一条直线。 虽然衣着和发型都与现在有所不同,但顾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李冉。 真的是他。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渊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了冯子秋的电话,拨了过去。 “喂?渊哥,怎么了?我刚到家。” “我知道李冉自画像画血的原因了。” 第十一章 姜紫枫的两个问题 “车祸?”周日下午,儒山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齐羽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坐着的顾渊和冯子秋,两只白皙的手因为惊讶而显得有些慌乱,无措地扯着自己宽松的纯白t恤,看上去有点像是一只不停乱动的白兔。 “嗯,没错,就是车祸。”顾渊点了点头,“我仔细对照过当时现场的照片,可以确定,当时蹲在救护车旁边的这个男孩,就是李冉。” “另外,我找到了当时的报纸,新闻报道上虽然用的是化名,但是从记者的描述上可以看出,因为意外身故的应该就是李冉的父亲。”冯子秋从包里取出一份黑白报纸,城市新闻那一版上近乎一半的篇幅都在些这起车祸,“我们所在的这个城市不大,很少发生有人员死亡的车祸,所以,不会错的。” “啊……也就是说,李冉在意外中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吗……”齐羽的眼中立刻泛起了同情的泪花,虽然她超强的共情能力一直是顾渊吐槽的对象,但是现在顾渊却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所以他才会去化学实验室偷材料制造氯气?他是想要自杀吗?”齐羽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接着问道,“是这样吗?” “那可不好说。”一个清雅的声音从顾渊和冯子秋身后传来,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陈歌老师?”只有齐羽发出了疑问的声音,但顾渊和冯子秋脸上的表情也已经显露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要轻易地给他人的行为动机下定论,尤其是在一些性格独特的人身上。”陈歌拉开靠门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他就像是风一样无处不在,总是在恰好的时机出现,他将一份红头文件丢在了桌上,“就算遭遇了不幸的家庭变故,也不是把制造危险的行为合理化的理由,这是校长室开会之后,对李冉的最终处罚结果。” “记过处分?这么严重?”冯子秋看到那份文件上的内容不禁一声惊呼,“陈歌老师,一定要这么做吗?我觉得警告处分加通报批评已经足够了吧,毕竟,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啊。” “能否理解他是一回事,该怎么处罚他是另一回事,希望你们不要将这两者混为一谈。”陈歌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好了,我今天要说的主要内容不是这个。关于李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去做,但这件事我做不到,只有和他同龄的你们能够做得到。” “什么事?”顾渊皱了皱眉,问道。 “帮助他回到现实世界。”陈歌的双眼像是古井一般深邃。 “回到现实世界?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李冉,把自己困在了一方只有自己和其幻想的小天地里,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和现实世界产生越来越深的隔阂,最终完完全全地脱离社会,出现更严重的心理问题。”陈歌双手十指交叉,将上半身靠在了桌子上。 “学校给出的方法是找心理医生,但我不认为那会有用。合格的心理医生需要同时具备打开和关上人心灵之门的能力,但大多数人拿着牌照的医生只能做到前面一半。而这往往会使得问题变得更加严重。” 陈歌似乎对这方面十分了解,说起来如数家珍。 “但是,我个人的意见并不足以服众,更何况他的母亲本人也赞同学校的方案,所以,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在明天下午心理医生到来之前,你们还有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明天下午?这么快?”齐羽吃了一惊。 “嗯,时间紧迫,我会尽量给你们和李冉争取时间,但并不能够保证有效,祝你们好运。”陈歌说完便站起来走出了文学社的活动室,留下了三人互相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怎么办?”齐羽的目光在眼前的这两个男孩身上来回扫视,“我先去找李冉聊聊?” “恐怕不行,昨天我和子秋已经试过了,那家伙似乎对和人交流这件事很是抗拒。”顾渊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上身向后仰倒靠在了椅背上,“直接去找他估计没用,他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在解开人心结这件事情上,子秋,你比较有经验吧。”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姜紫枫走了进来,今天她穿了一件花格子衬衫和一条深色的百褶裙,黄昏的阳光打在她的头顶,如墨如瀑的长发懒懒地垂落在肩上,微微反光,湿漉漉的。 她拿着一本绿色的《萌芽》杂志,对着脖子轻轻地扇着,似乎是刚刚洗完澡。白皙的手在夕阳的映衬下就像是一只优雅的白鸽的剪影, 真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生,从智慧到容貌,内在外在都无可挑剔的人。 顾渊不禁在心中感叹。 “我?”听了姜紫枫的话,冯子秋微微一怔,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紫枫姐,我好像……不太擅长这个吧……” “哦?难道是我记错了吗?从前小羽的心结,难道不是你解开的?”姜紫枫斜斜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齐羽,“还是说,连你自己都已经忘了?” 这个时候齐羽默默低下的头恰巧迎上了沉落的夕阳,酒红色的光洒满了她的脸颊,以至于顾渊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啊!我想起来了。”冯子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就带着他们俩照着那个时候的做法去做吧,我相信会起作用的。”姜紫枫轻轻一笑,伸手从桌上的面巾纸盒子里抽出了几张,一下一下地擦起了湿漉漉的发梢,“你在这方面其实很有天赋。” “好!我先去做准备。”说完,冯子秋立刻站了起来,走出了活动室的大门。 “诶!等等我!我也去!”齐羽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追了出去,这样一来,活动室里瞬间就只剩下了顾渊和姜紫枫。 尚未搞清楚状况的顾渊有些发懵,两只手无措地僵在了身前,只好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微笑着的姜紫枫。 “学姐……” “叫我紫枫就好。”姜紫枫甩了甩刚刚擦干的长发,顾渊看到金红色的阳光透过黑发的间隙洒在了白色的长桌上,就像是揉碎的金。 “学……紫枫姐……我是不是该……” 顾渊有点不太好意思,毕竟两人真正意义上的见面还不满五次,还不太习惯叫得这么亲近,如今又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夕阳、操场、堆满书的书架,还有穿着花格子衬衫百褶裙的学姐,这个并不那么宽敞的活动室里似乎弥漫起了一股独特的味道。 “不用,就交给他们两个去做就好,其实,他们两个也需要一些独自相处的时间。”姜紫枫的目光望向半掩着只剩下一条缝的活动室的大门,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其实,比起李冉,我更关心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 “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齐羽和子秋,他们怎么了吗?”顾渊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姜紫枫,她和齐羽、冯子秋,这三个人之间似乎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纠葛。 “啊,没什么,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姜紫枫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落回到了顾渊的身上,“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现在,我想和你聊聊,关于你自己的事。” “关于我的事?学……啊不,紫枫姐,我有什么好聊的,一个生活那么无趣的人。”顾渊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们是因为寻找素材才发现李冉的吧。”姜紫枫的眼睛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但是现在,你们的目的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我说的对吗?” “啊……是这样没错……”顾渊收起了笑容,的确,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把李冉的故事记录下来而已,但现在却演变成了一场帮助同学走出心理阴影的大戏,虽然回想起来其中不乏那个男人的诱导,但这也确实是他们三人自己做出的选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帮助李冉?他和你非亲非故,只有一层极度遥远地同学关系,尽管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至今为止加起来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不管李冉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也都和你无关吧。” “啊这……帮助他,难道需要理由吗?”顾渊有些不太理解姜紫枫的话,“毕竟是同班同学,帮助他也算理所应当吧。” “不,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做法。而是在问你,你的动机是什么。”姜紫枫走到一旁的书架上,修长的玉指轻轻地拂过一本本颜色各异的书本,最终停留在了浅蓝色的一本上。 她将其抽了出来,摆在了顾渊面前。 “《古希腊哲学先引》?”顾渊看了一眼封面上的那七个楷书字体的白色大字,一股头疼的感觉瞬间在心中荡漾开了。 “在古希腊德尔菲神庙的阿波罗神殿上,镌刻了一句被认为启蒙了整个古希腊文明的名言。”姜紫枫的手指在那本书的封页上画了一个波浪,轻轻一跳,侧着身子坐在了长桌上,“‘人啊,认识你自己。’你不是想要学小说吗?这就是你首先要想清楚的问题。” “认识自我?”顾渊怔怔地抬起了头,姜紫枫正遥望着窗外快要沉落到地平线上的太阳,那完美的侧颜上的笑容就像是在蜜罐子里泡了很久很久的糖一样甜。 “要想写出一部优秀的小说,作者本人必须要对人性有着深刻的认知,而想要了解人性,就必须要从认识自己开始。”姜紫枫转过身子低着头看着他的眼睛,顾渊甚至能够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吹在了自己的前额上,“你要明白自己到底要写何物,又为何而写,只有找到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你的写作之路,才算正是开始。” “我明白了。” 顾渊双手揽住了那本《古希腊哲学先引》的两边,上半身悄无声息地向后一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紫枫姐,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加油吧,希望你能够尽快找到答案。” 在少年离去前最后转身回望的视野里,穿着格子衫百褶裙的少女两手撑在纤细的腰身后面,黑色及膝袜下的帆布鞋晃动在夕阳最后的昏黄余晖里,渐渐淹没了在金色的光的海洋里。 第十二章 消失的李冉 顾渊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修的时间了,教室里一片寂静,不过讲台上却空无一人。 今天是周日,班主任值班,所以高一一班的值班老师是陈歌。而那个男人现在可能在这个学校的任何的任何地方,但绝对不会待在教室里。 给天赋异禀的学生以符合学校规章制度的最大限度的自由,这是陈歌的三条班主任准则之一,不过顾渊觉得这应该是他为了不想坐班而找的一个,可以合理偷懒的借口罢了。 毕竟没有人会想在周日这种应该休息的日子里工作,除了没有选择权力的高中生。 顾渊从后门走进教室,踩着脚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瞥了一眼冯子秋和齐羽的座位,空空荡荡的,桌上也干净得很,两个人都不在,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 “喂,你去哪了?”随着一个刻意压低到只有气声的嗓音响起,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往他左肩和窗户的缝隙里凑了过来。 “啊?刚刚文学社有事耽搁了,所以稍微晚了点。”顾渊一边从桌肚里取出今天要完成的作业一边小声回应道。 说话的人是他后座的男生,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从头到脚一身黑色,瘦瘦的,还留着寸头的家伙名叫高练。虽然他衣品不怎么样,但底子其实还不错。如果能够好好地打扮一下至少也会是一个五官干净端正的男生。只是很可惜的是,高练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你知道齐羽和冯子秋去哪了吗?”顾渊问道。 “不知道,他们两个一直没回来过。你没和他们在一起吗?你们不都是文学社的吗?” “额……十几分钟之前我们是在一起没错,但后来他们去哪了我就不知道了。”顾渊耸了耸肩,“喂,今天李老师留的那三道物理竞赛题,你解出来没有?” “没呢,我刚做完英语,接下来是数学,物理还没开始看呢。” “好吧。”顾渊轻叹了一口气,看来学习这种事还是得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如图所示,哈雷彗星绕太阳s沿椭圆轨道逆时针方向运动,其周期t为76.1年。1986年它过近日点p0时,与太阳s的距离r0=0.590au,au是天文单位,它等于地球与太阳的平均距离。经过一段时间,彗星到达轨道上的p点,sp与sp0的夹角θ=72.0°。” 顾渊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由李老师手抄复印下来的a4纸上,然而那苍劲有力的笔迹让他愈发地感到自己在物理上的无力。 “太阳的质量,引力常数以及天文单位的数值见课本后的附录1,试求点p到太阳s的距离rp以及彗星过p点时速度的大小及方向(用速度方向与sp0的夹角表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顾渊两手痛苦地搔着自己的两鬓,这种天体力学问题对刚上高中的学生来说未免也太过困难了一点,按照过去半个月的经验,后面还没看的那两道题的难度只会阶梯式递进,以至于他每天花费在这上面的时间甚至要超过两个小时。 在这种快要崩溃的时刻看到左手边那一叠尚未开动的数学英语化学卷子,顾渊的心情就像是在喝下可乐之后才想起几分钟之前吃了曼妥思薄荷糖一样难受。 “算了……抱怨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管在面前堆着多少作业,也总归要自己做完啊。 直到三个小时之后晚自修结束的那一刻,齐羽和冯子秋都没有回来。 顾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作为坚定的“到点下班”的那一派的铁杆支持者,他并不打算多在教室里逗留。 然而,就在他的右手已经搭上了高练的左肩,准备和他们一起踏上去往宿舍的归途时,顾渊忽然发现,李冉的座位是空的。 完全不像是刚刚离开的样子,桌面上什么都没有,而且就连桌肚和桌子下方的隔板柜里都空空荡荡的,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寥寥几本书。 “诶,尹天,李冉人呢?” 顾渊拉住了正准备冲出教室向着夜宵食堂奔去的尹天,问道。 “不知道啊,刚刚不还在呢吗?估计是刚走吧。” “诶,走啦走啦。”高练从背后轻轻推着他的胳膊,“别堵在过道上啊。”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甩开高练和尹天,顾渊一个人沿着楼梯从穿过了连接艺术楼和教学楼的空中走廊,在踏入艺术楼的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很轻很轻的吉他声。 吉他声传来的方向好像是三楼的角落,顾渊扫了一眼,亮着灯的果然是李诗雨和刘畅两位老师的办公室。 “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练琴吗……” 顾渊看了一眼左手的腕表,九点三十七分,对不强制住校的老师来说,这个时间练琴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更何况,在四点的时候一天的正课就已经全部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全是自由活动和学生自修的时间,除了要在晚自修值班的人以外,几乎没有老师会在这个依山傍水满是蚊虫的学校里留下来。 他侧耳仔细听了听,风带来的只有电音吉他的声音,而且扩音器开得很低,在这晚自修下课后的喧闹校园里,竟然蓦地添了几分萧瑟孤寂的味道。 但即使这样,顾渊也能够感受到旋律里闪耀着的演奏者的倔强。 不过,现在不是能够放松听音乐的时候,必须要尽快找到李冉。 顾渊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父亲意外去世,加上学校宣布的处分决定,这对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再没有得到合理有效的心理疏导前,李冉不是没有自寻短见的可能。 上次的氯气事件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第一次尝试。 “呼——”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快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跑了过去。 艺术楼一楼东南侧的角落,新概念水彩画体验室的门仍旧轻轻地掩着,顾渊轻手轻脚地拉开了门,然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不禁微微一愣。 所有的电子屏幕都是灭着的,除了从米黄色窗帘后面透过来的亮银色的月光,教室里漆黑一片,不管是讲台上还是座位上都空无一人。 李冉不在这里。 “可恶……他到底会去哪儿呢……” 看了一眼腕表,九点四十,距离李冉消失已经快十分钟了。 顾渊心里的不安愈来愈重,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如果李冉真的想要寻短见,再耽搁一会儿恐怕就要出事了,可现在这种情况又不能直接报警,毕竟在警察看来,李冉很有可能只是在学校某个安静的角落发呆,这种事常见的很,根本不足为奇。 “嗯?顾渊?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这时,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裙,有着一头像是洗发水广告里模特才有的乌黑亮丽的长发。 “李诗雨老师?” 在这里遇见她,顾渊倒也没有觉得多意外,尤其是想到上次在她和刘畅老师办公室里看到的那把桃花芯木的电音吉他,刚刚在五楼听到的那阵旋律,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出自李诗雨老师的手。 “新概念水彩画体验室,哦——我知道了。”李诗雨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你是想上网吗?哈哈哈,这里的网线从上周五开始就被校工处切断了哦。” “不是,我是来找……等等,上网……” 顾渊眼睛忽地一亮,上次他、冯子秋和陈歌老师三人发现,李冉每天都很晚回宿舍的原因就是为了来这个可以上网的教室玩网络游戏,而按照李诗雨老师所说,这里的网络从上周五开始就被校工处切断了的话,他在来到这里之后,发现不能上网,应该就会…… “李老师,你知道学校里晚上哪里能上网吗?” “有是有……” “在哪里!” 顾渊的语气微微有些急切。 “国际交流中心那里,国际班住的宿舍里会有二十四小时不断网的电脑。”李诗雨老师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诶?这么着急吗?你要是有急事的话,可以去办公室用我的电脑,钥匙就在地毯下面。” “不用了,谢谢老师!” “诶?!” 时间紧迫,生命无价,顾渊连像样的告别礼都没有做,只一边向国际交流中心快跑一边向身后的李诗雨老师挥了挥手。 “真是的,现在的男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一点也不像我们当年那样……” 李诗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眼睛斜斜地看向三楼的办公室,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粉墙,直接落在了那把安静地躺在她座椅旁边的桃花芯木电音吉他的身上。 “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回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像那个时候许下的十年后四个人一起在大礼堂演出的约定,到底还有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拜托了,拜托了…… 顾渊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李冉,千万别做傻事! 第十一章 姜紫枫的两个问题 “车祸?”周日下午,儒山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齐羽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坐着的顾渊和冯子秋,两只白皙的手因为惊讶而显得有些慌乱,无措地扯着自己宽松的纯白t恤,看上去有点像是一只不停乱动的白兔。 “嗯,没错,就是车祸。”顾渊点了点头,“我仔细对照过当时现场的照片,可以确定,当时蹲在救护车旁边的这个男孩,就是李冉。” “另外,我找到了当时的报纸,新闻报道上虽然用的是化名,但是从记者的描述上可以看出,因为意外身故的应该就是李冉的父亲。”冯子秋从包里取出一份黑白报纸,城市新闻那一版上近乎一半的篇幅都在些这起车祸,“我们所在的这个城市不大,很少发生有人员死亡的车祸,所以,不会错的。” “啊……也就是说,李冉在意外中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吗……”齐羽的眼中立刻泛起了同情的泪花,虽然她超强的共情能力一直是顾渊吐槽的对象,但是现在顾渊却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所以他才会去化学实验室偷材料制造氯气?他是想要自杀吗?”齐羽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接着问道,“是这样吗?” “那可不好说。”一个清雅的声音从顾渊和冯子秋身后传来,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陈歌老师?”只有齐羽发出了疑问的声音,但顾渊和冯子秋脸上的表情也已经显露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要轻易地给他人的行为动机下定论,尤其是在一些性格独特的人身上。”陈歌拉开靠门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他就像是风一样无处不在,总是在恰好的时机出现,他将一份红头文件丢在了桌上,“就算遭遇了不幸的家庭变故,也不是把制造危险的行为合理化的理由,这是校长室开会之后,对李冉的最终处罚结果。” “记过处分?这么严重?”冯子秋看到那份文件上的内容不禁一声惊呼,“陈歌老师,一定要这么做吗?我觉得警告处分加通报批评已经足够了吧,毕竟,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啊。” “能否理解他是一回事,该怎么处罚他是另一回事,希望你们不要将这两者混为一谈。”陈歌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好了,我今天要说的主要内容不是这个。关于李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去做,但这件事我做不到,只有和他同龄的你们能够做得到。” “什么事?”顾渊皱了皱眉,问道。 “帮助他回到现实世界。”陈歌的双眼像是古井一般深邃。 “回到现实世界?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李冉,把自己困在了一方只有自己和其幻想的小天地里,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和现实世界产生越来越深的隔阂,最终完完全全地脱离社会,出现更严重的心理问题。”陈歌双手十指交叉,将上半身靠在了桌子上。 “学校给出的方法是找心理医生,但我不认为那会有用。合格的心理医生需要同时具备打开和关上人心灵之门的能力,但大多数人拿着牌照的医生只能做到前面一半。而这往往会使得问题变得更加严重。” 陈歌似乎对这方面十分了解,说起来如数家珍。 “但是,我个人的意见并不足以服众,更何况他的母亲本人也赞同学校的方案,所以,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在明天下午心理医生到来之前,你们还有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明天下午?这么快?”齐羽吃了一惊。 “嗯,时间紧迫,我会尽量给你们和李冉争取时间,但并不能够保证有效,祝你们好运。”陈歌说完便站起来走出了文学社的活动室,留下了三人互相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怎么办?”齐羽的目光在眼前的这两个男孩身上来回扫视,“我先去找李冉聊聊?” “恐怕不行,昨天我和子秋已经试过了,那家伙似乎对和人交流这件事很是抗拒。”顾渊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上身向后仰倒靠在了椅背上,“直接去找他估计没用,他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在解开人心结这件事情上,子秋,你比较有经验吧。”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姜紫枫走了进来,今天她穿了一件花格子衬衫和一条深色的百褶裙,黄昏的阳光打在她的头顶,如墨如瀑的长发懒懒地垂落在肩上,微微反光,湿漉漉的。 她拿着一本绿色的《萌芽》杂志,对着脖子轻轻地扇着,似乎是刚刚洗完澡。白皙的手在夕阳的映衬下就像是一只优雅的白鸽的剪影, 真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生,从智慧到容貌,内在外在都无可挑剔的人。 顾渊不禁在心中感叹。 “我?”听了姜紫枫的话,冯子秋微微一怔,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紫枫姐,我好像……不太擅长这个吧……” “哦?难道是我记错了吗?从前小羽的心结,难道不是你解开的?”姜紫枫斜斜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齐羽,“还是说,连你自己都已经忘了?” 这个时候齐羽默默低下的头恰巧迎上了沉落的夕阳,酒红色的光洒满了她的脸颊,以至于顾渊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啊!我想起来了。”冯子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就带着他们俩照着那个时候的做法去做吧,我相信会起作用的。”姜紫枫轻轻一笑,伸手从桌上的面巾纸盒子里抽出了几张,一下一下地擦起了湿漉漉的发梢,“你在这方面其实很有天赋。” “好!我先去做准备。”说完,冯子秋立刻站了起来,走出了活动室的大门。 “诶!等等我!我也去!”齐羽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追了出去,这样一来,活动室里瞬间就只剩下了顾渊和姜紫枫。 尚未搞清楚状况的顾渊有些发懵,两只手无措地僵在了身前,只好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微笑着的姜紫枫。 “学姐……” “叫我紫枫就好。”姜紫枫甩了甩刚刚擦干的长发,顾渊看到金红色的阳光透过黑发的间隙洒在了白色的长桌上,就像是揉碎的金。 “学……紫枫姐……我是不是该……” 顾渊有点不太好意思,毕竟两人真正意义上的见面还不满五次,还不太习惯叫得这么亲近,如今又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夕阳、操场、堆满书的书架,还有穿着花格子衬衫百褶裙的学姐,这个并不那么宽敞的活动室里似乎弥漫起了一股独特的味道。 “不用,就交给他们两个去做就好,其实,他们两个也需要一些独自相处的时间。”姜紫枫的目光望向半掩着只剩下一条缝的活动室的大门,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其实,比起李冉,我更关心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 “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齐羽和子秋,他们怎么了吗?”顾渊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姜紫枫,她和齐羽、冯子秋,这三个人之间似乎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纠葛。 “啊,没什么,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姜紫枫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落回到了顾渊的身上,“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现在,我想和你聊聊,关于你自己的事。” “关于我的事?学……啊不,紫枫姐,我有什么好聊的,一个生活那么无趣的人。”顾渊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们是因为寻找素材才发现李冉的吧。”姜紫枫的眼睛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但是现在,你们的目的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我说的对吗?” “啊……是这样没错……”顾渊收起了笑容,的确,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把李冉的故事记录下来而已,但现在却演变成了一场帮助同学走出心理阴影的大戏,虽然回想起来其中不乏那个男人的诱导,但这也确实是他们三人自己做出的选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帮助李冉?他和你非亲非故,只有一层极度遥远地同学关系,尽管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至今为止加起来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不管李冉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也都和你无关吧。” “啊这……帮助他,难道需要理由吗?”顾渊有些不太理解姜紫枫的话,“毕竟是同班同学,帮助他也算理所应当吧。” “不,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做法。而是在问你,你的动机是什么。”姜紫枫走到一旁的书架上,修长的玉指轻轻地拂过一本本颜色各异的书本,最终停留在了浅蓝色的一本上。 她将其抽了出来,摆在了顾渊面前。 “《古希腊哲学先引》?”顾渊看了一眼封面上的那七个楷书字体的白色大字,一股头疼的感觉瞬间在心中荡漾开了。 “在古希腊德尔菲神庙的阿波罗神殿上,镌刻了一句被认为启蒙了整个古希腊文明的名言。”姜紫枫的手指在那本书的封页上画了一个波浪,轻轻一跳,侧着身子坐在了长桌上,“‘人啊,认识你自己。’你不是想要学小说吗?这就是你首先要想清楚的问题。” “认识自我?”顾渊怔怔地抬起了头,姜紫枫正遥望着窗外快要沉落到地平线上的太阳,那完美的侧颜上的笑容就像是在蜜罐子里泡了很久很久的糖一样甜。 “要想写出一部优秀的小说,作者本人必须要对人性有着深刻的认知,而想要了解人性,就必须要从认识自己开始。”姜紫枫转过身子低着头看着他的眼睛,顾渊甚至能够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吹在了自己的前额上,“你要明白自己到底要写何物,又为何而写,只有找到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你的写作之路,才算正是开始。” “我明白了。” 顾渊双手揽住了那本《古希腊哲学先引》的两边,上半身悄无声息地向后一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紫枫姐,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加油吧,希望你能够尽快找到答案。” 在少年离去前最后转身回望的视野里,穿着格子衫百褶裙的少女两手撑在纤细的腰身后面,黑色及膝袜下的帆布鞋晃动在夕阳最后的昏黄余晖里,渐渐淹没了在金色的光的海洋里。 第十二章 消失的李冉 顾渊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修的时间了,教室里一片寂静,不过讲台上却空无一人。 今天是周日,班主任值班,所以高一一班的值班老师是陈歌。而那个男人现在可能在这个学校的任何的任何地方,但绝对不会待在教室里。 给天赋异禀的学生以符合学校规章制度的最大限度的自由,这是陈歌的三条班主任准则之一,不过顾渊觉得这应该是他为了不想坐班而找的一个,可以合理偷懒的借口罢了。 毕竟没有人会想在周日这种应该休息的日子里工作,除了没有选择权力的高中生。 顾渊从后门走进教室,踩着脚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瞥了一眼冯子秋和齐羽的座位,空空荡荡的,桌上也干净得很,两个人都不在,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 “喂,你去哪了?”随着一个刻意压低到只有气声的嗓音响起,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往他左肩和窗户的缝隙里凑了过来。 “啊?刚刚文学社有事耽搁了,所以稍微晚了点。”顾渊一边从桌肚里取出今天要完成的作业一边小声回应道。 说话的人是他后座的男生,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从头到脚一身黑色,瘦瘦的,还留着寸头的家伙名叫高练。虽然他衣品不怎么样,但底子其实还不错。如果能够好好地打扮一下至少也会是一个五官干净端正的男生。只是很可惜的是,高练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你知道齐羽和冯子秋去哪了吗?”顾渊问道。 “不知道,他们两个一直没回来过。你没和他们在一起吗?你们不都是文学社的吗?” “额……十几分钟之前我们是在一起没错,但后来他们去哪了我就不知道了。”顾渊耸了耸肩,“喂,今天李老师留的那三道物理竞赛题,你解出来没有?” “没呢,我刚做完英语,接下来是数学,物理还没开始看呢。” “好吧。”顾渊轻叹了一口气,看来学习这种事还是得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如图所示,哈雷彗星绕太阳s沿椭圆轨道逆时针方向运动,其周期t为76.1年。1986年它过近日点p0时,与太阳s的距离r0=0.590au,au是天文单位,它等于地球与太阳的平均距离。经过一段时间,彗星到达轨道上的p点,sp与sp0的夹角θ=72.0°。” 顾渊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由李老师手抄复印下来的a4纸上,然而那苍劲有力的笔迹让他愈发地感到自己在物理上的无力。 “太阳的质量,引力常数以及天文单位的数值见课本后的附录1,试求点p到太阳s的距离rp以及彗星过p点时速度的大小及方向(用速度方向与sp0的夹角表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顾渊两手痛苦地搔着自己的两鬓,这种天体力学问题对刚上高中的学生来说未免也太过困难了一点,按照过去半个月的经验,后面还没看的那两道题的难度只会阶梯式递进,以至于他每天花费在这上面的时间甚至要超过两个小时。 在这种快要崩溃的时刻看到左手边那一叠尚未开动的数学英语化学卷子,顾渊的心情就像是在喝下可乐之后才想起几分钟之前吃了曼妥思薄荷糖一样难受。 “算了……抱怨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管在面前堆着多少作业,也总归要自己做完啊。 直到三个小时之后晚自修结束的那一刻,齐羽和冯子秋都没有回来。 顾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作为坚定的“到点下班”的那一派的铁杆支持者,他并不打算多在教室里逗留。 然而,就在他的右手已经搭上了高练的左肩,准备和他们一起踏上去往宿舍的归途时,顾渊忽然发现,李冉的座位是空的。 完全不像是刚刚离开的样子,桌面上什么都没有,而且就连桌肚和桌子下方的隔板柜里都空空荡荡的,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寥寥几本书。 “诶,尹天,李冉人呢?” 顾渊拉住了正准备冲出教室向着夜宵食堂奔去的尹天,问道。 “不知道啊,刚刚不还在呢吗?估计是刚走吧。” “诶,走啦走啦。”高练从背后轻轻推着他的胳膊,“别堵在过道上啊。”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甩开高练和尹天,顾渊一个人沿着楼梯从穿过了连接艺术楼和教学楼的空中走廊,在踏入艺术楼的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很轻很轻的吉他声。 吉他声传来的方向好像是三楼的角落,顾渊扫了一眼,亮着灯的果然是李诗雨和刘畅两位老师的办公室。 “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练琴吗……” 顾渊看了一眼左手的腕表,九点三十七分,对不强制住校的老师来说,这个时间练琴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更何况,在四点的时候一天的正课就已经全部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全是自由活动和学生自修的时间,除了要在晚自修值班的人以外,几乎没有老师会在这个依山傍水满是蚊虫的学校里留下来。 他侧耳仔细听了听,风带来的只有电音吉他的声音,而且扩音器开得很低,在这晚自修下课后的喧闹校园里,竟然蓦地添了几分萧瑟孤寂的味道。 但即使这样,顾渊也能够感受到旋律里闪耀着的演奏者的倔强。 不过,现在不是能够放松听音乐的时候,必须要尽快找到李冉。 顾渊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父亲意外去世,加上学校宣布的处分决定,这对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再没有得到合理有效的心理疏导前,李冉不是没有自寻短见的可能。 上次的氯气事件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第一次尝试。 “呼——”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快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跑了过去。 艺术楼一楼东南侧的角落,新概念水彩画体验室的门仍旧轻轻地掩着,顾渊轻手轻脚地拉开了门,然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不禁微微一愣。 所有的电子屏幕都是灭着的,除了从米黄色窗帘后面透过来的亮银色的月光,教室里漆黑一片,不管是讲台上还是座位上都空无一人。 李冉不在这里。 “可恶……他到底会去哪儿呢……” 看了一眼腕表,九点四十,距离李冉消失已经快十分钟了。 顾渊心里的不安愈来愈重,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如果李冉真的想要寻短见,再耽搁一会儿恐怕就要出事了,可现在这种情况又不能直接报警,毕竟在警察看来,李冉很有可能只是在学校某个安静的角落发呆,这种事常见的很,根本不足为奇。 “嗯?顾渊?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这时,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裙,有着一头像是洗发水广告里模特才有的乌黑亮丽的长发。 “李诗雨老师?” 在这里遇见她,顾渊倒也没有觉得多意外,尤其是想到上次在她和刘畅老师办公室里看到的那把桃花芯木的电音吉他,刚刚在五楼听到的那阵旋律,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出自李诗雨老师的手。 “新概念水彩画体验室,哦——我知道了。”李诗雨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你是想上网吗?哈哈哈,这里的网线从上周五开始就被校工处切断了哦。” “不是,我是来找……等等,上网……” 顾渊眼睛忽地一亮,上次他、冯子秋和陈歌老师三人发现,李冉每天都很晚回宿舍的原因就是为了来这个可以上网的教室玩网络游戏,而按照李诗雨老师所说,这里的网络从上周五开始就被校工处切断了的话,他在来到这里之后,发现不能上网,应该就会…… “李老师,你知道学校里晚上哪里能上网吗?” “有是有……” “在哪里!” 顾渊的语气微微有些急切。 “国际交流中心那里,国际班住的宿舍里会有二十四小时不断网的电脑。”李诗雨老师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诶?这么着急吗?你要是有急事的话,可以去办公室用我的电脑,钥匙就在地毯下面。” “不用了,谢谢老师!” “诶?!” 时间紧迫,生命无价,顾渊连像样的告别礼都没有做,只一边向国际交流中心快跑一边向身后的李诗雨老师挥了挥手。 “真是的,现在的男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一点也不像我们当年那样……” 李诗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眼睛斜斜地看向三楼的办公室,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粉墙,直接落在了那把安静地躺在她座椅旁边的桃花芯木电音吉他的身上。 “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回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像那个时候许下的十年后四个人一起在大礼堂演出的约定,到底还有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拜托了,拜托了…… 顾渊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李冉,千万别做傻事! 第十三章 宿管阿姨 “阿姨,今天除了国际生,你有看到什么陌生的人从这里进去吗?” “没有,绝对没有。小伙子,你别看我上了年纪,但这双眼睛呐,跟年轻的时候比起来可一点都不逊色。” 随着这位虎背熊腰的宿管阿姨一拍桌子,顾渊顿时感觉整个值班室都随之抖了三抖。 她用苍劲的手指指了指自己那双鹰一样锐利的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在这里看宿舍都看了十多年了,别说一个陌生人,就算是一只麻雀一只苍蝇,它也别想从我的眼前偷偷溜进去。” “……” 看着大妈一头卷发下那圆圆的脸上自信满满的表情,顾渊不禁满头黑线。 “阿姨,大晚上的,这里光线又不亮,难免会有看错漏过的时候吧。” “嘿!你这小伙子,说什么呢?你给我看好了。从这里进去,一人一档,一人一卡,禁止跟进。”宿管阿姨指着顾渊前面的电子感应围栏,“没有身份卡的外人是绝对进不去的,我都看着呢,不会有错的。” “阿姨,你确定?” “当然确定。喂,话说回来,你是来这儿干什么的?一上来就问东问西的。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看着这位比自己壮上一圈的阿姨向自己投来了怀疑的目光,顾渊的喉咙里不禁传出来吞咽唾沫的声音。 “那个……我先走了,阿姨,后会有期。” 顾渊逃也似的冲出了国际交流中心的大门。 “唉——好有压迫感的一位宿管……” 站在国际交流中心外的林荫道上,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清凉如水的月光透过两旁的梧桐树泼在他的脸上,打出斑斑驳驳的影子,桂花的香味裹在轻柔的风里,混合着泥土草木的芳香轻飘飘地溜进他的心里,但却抚不平顾渊心中的不安。 不过,有这么一位宿管阿姨的存在,加上那严格的身份识别门禁,李冉……真的能够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成功潜入进去吗?如果他不在这里的话,又会去哪儿呢? 就在顾渊望着国际交流中心的小楼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忽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尽管只是从二楼最东边的窗户旁一闪而过,但顾渊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李冉! “不行,绝对不行。” 听完顾渊的话,宿管阿姨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 “要么刷卡,要么在这里进行访客登记,然后电话和房主确认,不然没有学校的文书,谁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 “阿姨!我真的有急事。” 顾渊一边说着一边又看了一眼腕表,九点四十五。 “不行,绝对不行。小伙子我知道你的心情,年轻人气血未定,容易冲动,这很正常。”宿管阿姨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动摇,一头波浪卷的头发不知道打了多少发蜡,任由她的脑袋左右摇晃都不没有挪动分毫,就像是雕塑一样,“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再晚,你们的宿舍也要锁门了。”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顾渊的心就仿佛被人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一样焦躁不已。 目光顺着紧闭的玻璃感应门一路向左,滑过茂密的灌木丛和青绿色的爬山虎,顾渊忽然看到了一个让他心中一动的东西。 通风管。 那根静静地附在国际交流中心小楼左侧拐角的银白色管道吸引了顾渊的注意力,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有大量的电影片段一闪而过,阿汤哥飞檐走壁的矫健身姿忽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行。 顾渊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高中生去爬通风管道,未免也太过疯狂了一点。 “阿姨!我要做访客登记。” “嗯?” 在波浪卷大妈惊讶的目光中,顾渊一把扯过摆在窗口桌子上的访客登记表,在空白处如实写上了自己的个人信息,然后便拿起了左手边的固定电话,照着右手边墙上的电话簿上正中间的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很轻的声音,这声音让顾渊隐隐约约地觉得有点熟悉,就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里是高一(1)班,顾渊。”顾渊把声音压得很低,控制在宿管阿姨几乎听不见的程度,“有点急事,希望你……” “等等,电话给我。” 宿管阿姨打断了他,一脸怀疑地将顾渊手里的话筒一把拿了回去,贴在了自己的耳边。 “嗯?放他进来?你真的认识他?” 不知道电话的另一面说了什么,宿管阿姨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正在表演川剧变脸一样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嗯,嗯,好,我知道了。” 宿管阿姨点了点头,挂断了电话,然后从桌子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绿色的卡片交到顾渊的手里,态度比刚刚好了一些,说道:“现在是九点四十七分,十点之前你必须要出来,按照学校规定,要锁楼。” “把你的学生卡给我,抵押在这里,走的时候来取。” 接过顾渊递过来的蓝色学生卡,看到“高一(1)班顾渊”那几个字的时候,宿管阿姨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好了,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201、203、205、207……” 顾渊沿着二楼的走廊全力奔跑着,脚步落在红黄色相间的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找到了!” 站在215号房间的门口,顾渊用力转了转门把手,门锁了,推不开。 “你在干什么?那个房间没有人住啊?”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打开了隔壁的门走了出来,看到准备撞门的顾渊的那一刹那他直接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迷惑瞬间变成了惊恐,立即失声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嘘嘘嘘嘘嘘——” 在他的声音突破天际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之前,顾渊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巴。 “唔姆……唔……” 骨瘦如柴的他在顾渊的面前毫无抵抗能力,四肢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山羊一样不停地扭动着。 “嘘——我是好人。”顾渊认真地对他说道,“你不要喊,我马上就放开你。” 眼镜男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然而在顾渊手掌移开的那一刹那,他就再次放声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姆……唔……” “你这人,真的是……” 正在顾渊还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他身旁走廊尽头的窗户忽地发出了一声闷响,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了窗沿上,紧接着一个敏捷的身影从窗户外翻了进来,稳稳地站在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面前。 看到又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男人,那戴着眼睛的男生顿时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两眼一闭,两腿一伸,竟然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陈歌老师?!你怎么……” “嘘——” 那个男人对顾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打开了215号房间的门。 顾渊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他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这个地方。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竟然还带来了215号房间的门禁卡,而他似乎并没有自己进去的想法,而是一边将顾渊推到了房间的门口。 “嗯,他没事。”陈歌的手指在那名戴眼镜的男生身上依次掠过鼻息、心跳、和脉搏,然后抬起头对顾渊说道,“顾渊,你去。” “啊?我……” “冯子秋和齐羽应该快到了,你要做的,就是把李冉安全地带出房间。我要和这位同学好好地聊一聊,所以,只能交给你了。” 陈歌说着便将那名戴眼镜的男生抱了起来,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眼看着214号房间的房门在自己的面前轻轻合上,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了215号房间。 看到李冉安然无恙地坐在电脑前,神色平静,面前的液晶屏幕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绚丽光彩,顾渊不禁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李冉就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一般,眼睛仍旧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手臂不停移动着,鼠标飞快地点击,发出就像是时钟一般连续而又轻微的“啪啪”声,成为了这寂静的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床榻上方的通风口的滤网掉了下来,斜斜地躺在米白色的被子上,时不时还有一阵一阵的灰从通风口中抖落下来,掉在洁白的枕头上。 看到这一幕,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顾渊,眼角又不自觉地跳了跳。 难不成这家伙竟然还真的是爬通风管进来的? “那个……” 顾渊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了一步,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脏的狂跳,也能感受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的抖动。之前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阻止李冉,可在确认李冉没有想要自杀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到底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面对着坐在电脑前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李冉,顾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第十三章 宿管阿姨 “阿姨,今天除了国际生,你有看到什么陌生的人从这里进去吗?” “没有,绝对没有。小伙子,你别看我上了年纪,但这双眼睛呐,跟年轻的时候比起来可一点都不逊色。” 随着这位虎背熊腰的宿管阿姨一拍桌子,顾渊顿时感觉整个值班室都随之抖了三抖。 她用苍劲的手指指了指自己那双鹰一样锐利的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在这里看宿舍都看了十多年了,别说一个陌生人,就算是一只麻雀一只苍蝇,它也别想从我的眼前偷偷溜进去。” “……” 看着大妈一头卷发下那圆圆的脸上自信满满的表情,顾渊不禁满头黑线。 “阿姨,大晚上的,这里光线又不亮,难免会有看错漏过的时候吧。” “嘿!你这小伙子,说什么呢?你给我看好了。从这里进去,一人一档,一人一卡,禁止跟进。”宿管阿姨指着顾渊前面的电子感应围栏,“没有身份卡的外人是绝对进不去的,我都看着呢,不会有错的。” “阿姨,你确定?” “当然确定。喂,话说回来,你是来这儿干什么的?一上来就问东问西的。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看着这位比自己壮上一圈的阿姨向自己投来了怀疑的目光,顾渊的喉咙里不禁传出来吞咽唾沫的声音。 “那个……我先走了,阿姨,后会有期。” 顾渊逃也似的冲出了国际交流中心的大门。 “唉——好有压迫感的一位宿管……” 站在国际交流中心外的林荫道上,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清凉如水的月光透过两旁的梧桐树泼在他的脸上,打出斑斑驳驳的影子,桂花的香味裹在轻柔的风里,混合着泥土草木的芳香轻飘飘地溜进他的心里,但却抚不平顾渊心中的不安。 不过,有这么一位宿管阿姨的存在,加上那严格的身份识别门禁,李冉……真的能够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成功潜入进去吗?如果他不在这里的话,又会去哪儿呢? 就在顾渊望着国际交流中心的小楼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忽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尽管只是从二楼最东边的窗户旁一闪而过,但顾渊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李冉! “不行,绝对不行。” 听完顾渊的话,宿管阿姨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 “要么刷卡,要么在这里进行访客登记,然后电话和房主确认,不然没有学校的文书,谁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 “阿姨!我真的有急事。” 顾渊一边说着一边又看了一眼腕表,九点四十五。 “不行,绝对不行。小伙子我知道你的心情,年轻人气血未定,容易冲动,这很正常。”宿管阿姨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动摇,一头波浪卷的头发不知道打了多少发蜡,任由她的脑袋左右摇晃都不没有挪动分毫,就像是雕塑一样,“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再晚,你们的宿舍也要锁门了。”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顾渊的心就仿佛被人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一样焦躁不已。 目光顺着紧闭的玻璃感应门一路向左,滑过茂密的灌木丛和青绿色的爬山虎,顾渊忽然看到了一个让他心中一动的东西。 通风管。 那根静静地附在国际交流中心小楼左侧拐角的银白色管道吸引了顾渊的注意力,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有大量的电影片段一闪而过,阿汤哥飞檐走壁的矫健身姿忽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行。 顾渊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高中生去爬通风管道,未免也太过疯狂了一点。 “阿姨!我要做访客登记。” “嗯?” 在波浪卷大妈惊讶的目光中,顾渊一把扯过摆在窗口桌子上的访客登记表,在空白处如实写上了自己的个人信息,然后便拿起了左手边的固定电话,照着右手边墙上的电话簿上正中间的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很轻的声音,这声音让顾渊隐隐约约地觉得有点熟悉,就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里是高一(1)班,顾渊。”顾渊把声音压得很低,控制在宿管阿姨几乎听不见的程度,“有点急事,希望你……” “等等,电话给我。” 宿管阿姨打断了他,一脸怀疑地将顾渊手里的话筒一把拿了回去,贴在了自己的耳边。 “嗯?放他进来?你真的认识他?” 不知道电话的另一面说了什么,宿管阿姨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正在表演川剧变脸一样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嗯,嗯,好,我知道了。” 宿管阿姨点了点头,挂断了电话,然后从桌子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绿色的卡片交到顾渊的手里,态度比刚刚好了一些,说道:“现在是九点四十七分,十点之前你必须要出来,按照学校规定,要锁楼。” “把你的学生卡给我,抵押在这里,走的时候来取。” 接过顾渊递过来的蓝色学生卡,看到“高一(1)班顾渊”那几个字的时候,宿管阿姨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好了,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201、203、205、207……” 顾渊沿着二楼的走廊全力奔跑着,脚步落在红黄色相间的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找到了!” 站在215号房间的门口,顾渊用力转了转门把手,门锁了,推不开。 “你在干什么?那个房间没有人住啊?”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打开了隔壁的门走了出来,看到准备撞门的顾渊的那一刹那他直接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迷惑瞬间变成了惊恐,立即失声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嘘嘘嘘嘘嘘——” 在他的声音突破天际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之前,顾渊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巴。 “唔姆……唔……” 骨瘦如柴的他在顾渊的面前毫无抵抗能力,四肢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山羊一样不停地扭动着。 “嘘——我是好人。”顾渊认真地对他说道,“你不要喊,我马上就放开你。” 眼镜男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然而在顾渊手掌移开的那一刹那,他就再次放声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姆……唔……” “你这人,真的是……” 正在顾渊还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他身旁走廊尽头的窗户忽地发出了一声闷响,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了窗沿上,紧接着一个敏捷的身影从窗户外翻了进来,稳稳地站在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面前。 看到又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男人,那戴着眼睛的男生顿时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两眼一闭,两腿一伸,竟然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陈歌老师?!你怎么……” “嘘——” 那个男人对顾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打开了215号房间的门。 顾渊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他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这个地方。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竟然还带来了215号房间的门禁卡,而他似乎并没有自己进去的想法,而是一边将顾渊推到了房间的门口。 “嗯,他没事。”陈歌的手指在那名戴眼镜的男生身上依次掠过鼻息、心跳、和脉搏,然后抬起头对顾渊说道,“顾渊,你去。” “啊?我……” “冯子秋和齐羽应该快到了,你要做的,就是把李冉安全地带出房间。我要和这位同学好好地聊一聊,所以,只能交给你了。” 陈歌说着便将那名戴眼镜的男生抱了起来,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眼看着214号房间的房门在自己的面前轻轻合上,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了215号房间。 看到李冉安然无恙地坐在电脑前,神色平静,面前的液晶屏幕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绚丽光彩,顾渊不禁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李冉就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一般,眼睛仍旧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手臂不停移动着,鼠标飞快地点击,发出就像是时钟一般连续而又轻微的“啪啪”声,成为了这寂静的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床榻上方的通风口的滤网掉了下来,斜斜地躺在米白色的被子上,时不时还有一阵一阵的灰从通风口中抖落下来,掉在洁白的枕头上。 看到这一幕,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顾渊,眼角又不自觉地跳了跳。 难不成这家伙竟然还真的是爬通风管进来的? “那个……” 顾渊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了一步,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脏的狂跳,也能感受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的抖动。之前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阻止李冉,可在确认李冉没有想要自杀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到底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面对着坐在电脑前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李冉,顾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第十四章 光和阴影之间的误会 “额……早啊?” 顾渊试着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但迎来的只是更让人感到尴尬的彼此对视,从李冉的幽黑的眸子里顾渊仿佛看到了自己脸上冻僵一般的微笑。 在晚上九点五十明月高升的时候向一个爬通风管道到无人宿舍里玩网络游戏的人说早安,顾渊感觉自己好像有那个大病。 “李冉,回去吧。”思忖了片刻,顾渊决定直奔主题,“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现在,难道不是过得很好吗?”李冉的说话声听上去就像是从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嗓子里发出来的一样,“你们不用管我,等我离开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恢复原状,就像我之前做过的那些一样。” “我们是在帮你。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跟我们走吧,不管学校会给你什么样的处罚,我们和陈歌老师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不,你们不知道。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我说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李冉的视线再次从顾渊身上移开,转向了发光的电脑屏幕,放在鼠标上的右手不时轻点,似乎是不打算在和顾渊继续纠缠下去。 顾渊沉默了片刻,径直走到了李冉的椅子背后,屏幕上的画面让他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那并不是什么网页上经常弹出来的那种“一刀九九九”“升级送现金”广告的垃圾页游,而是一款曾经火爆一时,但如今却已然没落了许久的游戏——“赛尔号”。 说实话,在小学的时候,顾渊也曾经接触过这个游戏,但没有多久就a了(awayfromkeyboard,弃坑),在他的印象里,赛尔号是个非常儿童向的游戏,但眼前这个游戏却似乎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被满满当当的按钮填满的界面却让他眼前有些花。 不过,顾渊知道,只要将眼光放远,就会看到任何一个有一定时间跨度的网游,本身都是一艘忒修斯之船:游戏似乎还是那个游戏,但多年的缝缝补补、改改换换却早已改变了它最初的模样。 作为一个古早时期的页游,赛尔号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李冉会去玩这么一个堪称古董的网游呢? 而且,在他的视角看去,李冉的动作似乎并不是在“玩”,而只是在对着屏幕上的精灵培养界面发呆,鼠标的点击只是在无意义的不停开关一些小的界面。 忽然,李冉打开了好友列表,一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人发来了私聊信息。 聊天窗口刚一打开,还没等顾渊看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李冉的巴掌就朝他的眼睛扑了过来。” “李冉,你要干什么?!” “顾渊,你叫顾渊对吧,你,立刻离开这里,现在,马上!” 完全是条件反射的结果,顾渊直接用虎口卡住了李冉的手腕,然后向下一翻。 手臂被扭转的疼痛让李冉整个人立刻从椅子上翻了起来,一左一右两条胳膊皆被顾渊架住,手臂上青筋爆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并不健壮的男孩有一身惊人的力气,竟然用身体硬生生地将顾渊的视线挡住了。 “不可能。今晚你不能留在这里。” 顾渊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李冉的眼睛,在那双幽黑的双瞳里他看到了晶莹的泪花,这让他不禁微微一怔。 为什么?那条聊天信息里有什么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的东西吗?难道他父亲的车祸只是导火索,而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人,才是李冉最近怪异举动频频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干涉我的生活!”李冉的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样,一字一句都咬得很紧很用力,“我只想要一个安静的可以上网的地方而已!” “因为你影响了其他人!只是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顾渊渐渐地往手里加力,作为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耐心也并没有磨炼得很好,李冉的攻击行为已经让他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了,语气不复先前的平和。 “李冉,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们是想帮你。”顾渊手臂上的肌肉完全显露了出来,他已经用上了全力,“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够了。” 李冉忽地低下了头,直接顶在了顾渊的胸口上,将他撞倒在了房间里的床上,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嘶——” 顾渊的后背擦到了掉在被子上的通风管铁丝滤网,一阵刺痛让他瞬间绷紧了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喂!你是干什么的!你给我站住!” 顾渊刚刚站起来跑到房间门口,就听到了自楼下传来的宿管大妈的怒吼声,那位留着波浪卷的阿姨似乎陷入了空前的愤怒之中,然而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声砰响,似乎是有人摔倒了。 顾渊把头探出窗户,发现楼下站着好几个人,齐羽和冯子秋正将被台阶绊倒在地的李冉从砖草地上扶起来,而在两人的身后,还站着三个神态各异的成年人。 其中那一位体态丰盈的男子与另一位头发略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顾渊认识,那是南华高中的正副校长,而另一位站在斑驳树影里的女性顾渊就认不出来了。 “走开!” “啊!” 李冉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齐羽和冯子秋,子秋一个箭步将快要摔倒在草地上的齐羽轻轻一托,帮助她站稳之后又立刻退开了一步。 两人都背着路灯的光,顾渊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却隐约感到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一股别样的尴尬气息。 李冉独自一人站在国际交流中心小楼的阴影里,面对着身前的人群。 “……” 站在斑驳树影里的女性踌躇着向前迈了两步,来到了温黄的灯光下,顾渊终于看清了她的容颜,和几个月前那张车祸现场照片上站在李冉身边的女子一模一样,只不过鬓角多了许多白发,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我……我……”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角噙着泪,望着站在楼房阴影里的李冉,看着他膝盖上的擦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手掌却高高地扬起,似乎随时要照着李冉花猫般的脸落下。 “不要冲动!李冉妈妈,有话好好说。”头发略有些稀疏的中年男子立刻抢先一步挡在了女子和李冉之间,“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你总是这样,永远想通过强制手段使事物回到所谓正常的轨道上,可却根本不在乎被‘矫正’的人的想法。”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李冉的脸上竟然忽地露出了轻蔑不屑表情,“你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但实际上却常常错得很离谱。” 李冉的话让他母亲的动作不由地一滞,紧接着其扬起的手掌不禁颤抖了起来。 “李冉,你怎么能这么对你母亲说话!” 那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了有些厌恶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对于李冉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和过去的几位前任不同,南华中学的这位校长一向不喜欢过于闹腾的学生,他喜欢听话而懂规矩的学生。 “哼。”李冉的声音完全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那代表着不屑和蔑视。 “是你们把她找来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说的是问句,但李冉的语气却一点都不像是询问,而是要坚硬得多,他看向站在一旁树荫里的冯子秋和齐羽,“为什么要做这没有什么意义的事。” “李冉,齐羽和我……不,我,我和你的母亲已经好好地聊过了,对你的遭遇,我们……感到很遗憾。”冯子秋一步踏出,站在齐羽身前,“交流沟通上的障碍逐渐加深了你们之间的误会,只要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一定可以解决问题的,我相信。” “你相信?你有什么资格去相信?” 李冉暗暗地握紧了双拳,似乎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激动的情绪,脸上的平静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宣泄式的愤怒,他在咆哮。 “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有什么资格替我说话?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一个自以为是地想要介入他人生活的家伙,你有什么资格?!” “陈歌呢?他在哪?” 楼下的争吵声渐起,顾渊在窗台上看得心急如焚,现在这个局面谁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合适,如果说谁能提出解决方案的话,那个谜一样的男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他现在到底在哪? 忽然,耳边传来了“叮”的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顾渊微微一怔,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让他一时间有些热血上脑,让他根本没注意到电脑没关这件事,刚刚李冉跑得太急,以至于就连游戏账号都没来得及退出。 是一条好友私聊消息,正是来自于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账号。 顾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那个被隐藏的聊天窗口。 “这是……” 看到那一行又一行的聊天记录,顾渊不禁瞪大了眼睛。 第十四章 光和阴影之间的误会 “额……早啊?” 顾渊试着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但迎来的只是更让人感到尴尬的彼此对视,从李冉的幽黑的眸子里顾渊仿佛看到了自己脸上冻僵一般的微笑。 在晚上九点五十明月高升的时候向一个爬通风管道到无人宿舍里玩网络游戏的人说早安,顾渊感觉自己好像有那个大病。 “李冉,回去吧。”思忖了片刻,顾渊决定直奔主题,“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现在,难道不是过得很好吗?”李冉的说话声听上去就像是从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嗓子里发出来的一样,“你们不用管我,等我离开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恢复原状,就像我之前做过的那些一样。” “我们是在帮你。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跟我们走吧,不管学校会给你什么样的处罚,我们和陈歌老师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不,你们不知道。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我说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李冉的视线再次从顾渊身上移开,转向了发光的电脑屏幕,放在鼠标上的右手不时轻点,似乎是不打算在和顾渊继续纠缠下去。 顾渊沉默了片刻,径直走到了李冉的椅子背后,屏幕上的画面让他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那并不是什么网页上经常弹出来的那种“一刀九九九”“升级送现金”广告的垃圾页游,而是一款曾经火爆一时,但如今却已然没落了许久的游戏——“赛尔号”。 说实话,在小学的时候,顾渊也曾经接触过这个游戏,但没有多久就a了(awayfromkeyboard,弃坑),在他的印象里,赛尔号是个非常儿童向的游戏,但眼前这个游戏却似乎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被满满当当的按钮填满的界面却让他眼前有些花。 不过,顾渊知道,只要将眼光放远,就会看到任何一个有一定时间跨度的网游,本身都是一艘忒修斯之船:游戏似乎还是那个游戏,但多年的缝缝补补、改改换换却早已改变了它最初的模样。 作为一个古早时期的页游,赛尔号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李冉会去玩这么一个堪称古董的网游呢? 而且,在他的视角看去,李冉的动作似乎并不是在“玩”,而只是在对着屏幕上的精灵培养界面发呆,鼠标的点击只是在无意义的不停开关一些小的界面。 忽然,李冉打开了好友列表,一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人发来了私聊信息。 聊天窗口刚一打开,还没等顾渊看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李冉的巴掌就朝他的眼睛扑了过来。” “李冉,你要干什么?!” “顾渊,你叫顾渊对吧,你,立刻离开这里,现在,马上!” 完全是条件反射的结果,顾渊直接用虎口卡住了李冉的手腕,然后向下一翻。 手臂被扭转的疼痛让李冉整个人立刻从椅子上翻了起来,一左一右两条胳膊皆被顾渊架住,手臂上青筋爆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并不健壮的男孩有一身惊人的力气,竟然用身体硬生生地将顾渊的视线挡住了。 “不可能。今晚你不能留在这里。” 顾渊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李冉的眼睛,在那双幽黑的双瞳里他看到了晶莹的泪花,这让他不禁微微一怔。 为什么?那条聊天信息里有什么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的东西吗?难道他父亲的车祸只是导火索,而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人,才是李冉最近怪异举动频频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干涉我的生活!”李冉的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样,一字一句都咬得很紧很用力,“我只想要一个安静的可以上网的地方而已!” “因为你影响了其他人!只是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顾渊渐渐地往手里加力,作为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耐心也并没有磨炼得很好,李冉的攻击行为已经让他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了,语气不复先前的平和。 “李冉,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们是想帮你。”顾渊手臂上的肌肉完全显露了出来,他已经用上了全力,“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够了。” 李冉忽地低下了头,直接顶在了顾渊的胸口上,将他撞倒在了房间里的床上,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嘶——” 顾渊的后背擦到了掉在被子上的通风管铁丝滤网,一阵刺痛让他瞬间绷紧了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喂!你是干什么的!你给我站住!” 顾渊刚刚站起来跑到房间门口,就听到了自楼下传来的宿管大妈的怒吼声,那位留着波浪卷的阿姨似乎陷入了空前的愤怒之中,然而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声砰响,似乎是有人摔倒了。 顾渊把头探出窗户,发现楼下站着好几个人,齐羽和冯子秋正将被台阶绊倒在地的李冉从砖草地上扶起来,而在两人的身后,还站着三个神态各异的成年人。 其中那一位体态丰盈的男子与另一位头发略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顾渊认识,那是南华高中的正副校长,而另一位站在斑驳树影里的女性顾渊就认不出来了。 “走开!” “啊!” 李冉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齐羽和冯子秋,子秋一个箭步将快要摔倒在草地上的齐羽轻轻一托,帮助她站稳之后又立刻退开了一步。 两人都背着路灯的光,顾渊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却隐约感到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一股别样的尴尬气息。 李冉独自一人站在国际交流中心小楼的阴影里,面对着身前的人群。 “……” 站在斑驳树影里的女性踌躇着向前迈了两步,来到了温黄的灯光下,顾渊终于看清了她的容颜,和几个月前那张车祸现场照片上站在李冉身边的女子一模一样,只不过鬓角多了许多白发,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我……我……”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角噙着泪,望着站在楼房阴影里的李冉,看着他膝盖上的擦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手掌却高高地扬起,似乎随时要照着李冉花猫般的脸落下。 “不要冲动!李冉妈妈,有话好好说。”头发略有些稀疏的中年男子立刻抢先一步挡在了女子和李冉之间,“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你总是这样,永远想通过强制手段使事物回到所谓正常的轨道上,可却根本不在乎被‘矫正’的人的想法。”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李冉的脸上竟然忽地露出了轻蔑不屑表情,“你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但实际上却常常错得很离谱。” 李冉的话让他母亲的动作不由地一滞,紧接着其扬起的手掌不禁颤抖了起来。 “李冉,你怎么能这么对你母亲说话!” 那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了有些厌恶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对于李冉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和过去的几位前任不同,南华中学的这位校长一向不喜欢过于闹腾的学生,他喜欢听话而懂规矩的学生。 “哼。”李冉的声音完全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那代表着不屑和蔑视。 “是你们把她找来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说的是问句,但李冉的语气却一点都不像是询问,而是要坚硬得多,他看向站在一旁树荫里的冯子秋和齐羽,“为什么要做这没有什么意义的事。” “李冉,齐羽和我……不,我,我和你的母亲已经好好地聊过了,对你的遭遇,我们……感到很遗憾。”冯子秋一步踏出,站在齐羽身前,“交流沟通上的障碍逐渐加深了你们之间的误会,只要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一定可以解决问题的,我相信。” “你相信?你有什么资格去相信?” 李冉暗暗地握紧了双拳,似乎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激动的情绪,脸上的平静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宣泄式的愤怒,他在咆哮。 “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有什么资格替我说话?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一个自以为是地想要介入他人生活的家伙,你有什么资格?!” “陈歌呢?他在哪?” 楼下的争吵声渐起,顾渊在窗台上看得心急如焚,现在这个局面谁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合适,如果说谁能提出解决方案的话,那个谜一样的男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他现在到底在哪? 忽然,耳边传来了“叮”的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顾渊微微一怔,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让他一时间有些热血上脑,让他根本没注意到电脑没关这件事,刚刚李冉跑得太急,以至于就连游戏账号都没来得及退出。 是一条好友私聊消息,正是来自于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账号。 顾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那个被隐藏的聊天窗口。 “这是……” 看到那一行又一行的聊天记录,顾渊不禁瞪大了眼睛。 第十五章 单向聊天记录 顾渊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自己看到的这份聊天记录,倒不是因为聊天的内容有多么无法言喻,而是这份聊天记录,根本就是完全单向的。 从头到尾都只是李冉在自言自语,而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账号只不过是在做一些十分机械式的回复。 自言自语的话题很多,也很零碎,从今天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吃了什么到今天上课老师讲了什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而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账号,发来的回复却是: “小7游戏,最低至0.1折,首次充值后即可享受终身vip,签到即可领取平台币,可兑换高级特权,平台内有上千款游戏,任意一款均可享受服务……” 各类游戏里都很常见的充值广告,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网络诈骗手段。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每隔五分钟就会发出一条广告的机器人账号,李冉却跟他聊得不亦乐乎。 他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玩游戏。 顾渊感到有些无法理解。 李冉在跟这样一个机器账号聊天?为什么? 他费了这么大劲,甚至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去爬通风管道,难道就是为了来这里看机器人发的广告吗? 顾渊滑动着鼠标,让聊天记录不断上浮,随着那一行行闲言碎语上的岁月车轮不断地向前滚动,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慢慢地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李冉,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把自己困在过去的时间里的,一直是你自己呢?” 看完了所有聊天记录的顾渊,从楼上下来,走到了众人中间。 “万物有时,离别有时,花开花落都有各自的时钟,鸟兽虫鱼也有感应时间的功能。怀抱有时,惜别有时,如果永远不肯忘记过去,如果一直恋恋不舍,那就会永远看不见万里晴空。” “……” 李冉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望着走来的顾渊。 “你一直在和一个实际上已经被注销的账号聊天,用来给自己编织一个父亲还活着的谎言,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顾渊看着李冉的眼睛,继续说道。 “那些只是机器人的自动回复,那个账号已经不再是他的了,他看不到你所说的东西,你向他描述的那些他都已经不会再知道了,你这么做只会给自己身边的人,那些关心你的人,带来很深的困扰。” “他看得到。”李冉打断了顾渊的话,“我知道,他看得到。” “其实……李冉。”齐羽从树荫里走了出来,来到了灯光下,她看了一眼在旁边已经泪流满面的李冉的母亲,柔声说道,“你母亲那儿,有一段你父亲留下的录音,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候放给你听。” “录音?什么录音?在哪?”李冉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不再是坚硬的冰山,而是仿佛融化了的春雪,“在哪?!” “其实,只有很短的一段话……”李冉的母亲眼里泛着泪花,“但在那天之后你就没有和我好好说过话了,一回到家,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连吃饭也都不出来,我工作又忙……所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你听……” “在哪!”李冉发出了一声低吼,顾渊看到他的眼眶已经泛红了。 “在这。”李冉的母亲从包里取出了一台封在塑料袋里的手机,“里面是……” 李冉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了录音机,找到了创建时间最近的那一个文件。 “滴——”短暂的提示音之后,一个虚弱而又沙哑的男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儿子……普希金说,一切过去了的都会变成亲切的怀念……但我觉得,不用怀念……就像是我以前陪你玩的那个小游戏一样……那时候你还看奥特曼,特别喜欢的那个,好像叫梦比优斯吧……你看你现在,还怀念它吗……所以说啊……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要走了,你也不用怀念我……” “你要上高中了……一周只能回家一天……好好陪陪你妈……因为从今往后……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啦……” “哒啦”一声,是手机落地的声音,但在场的人却分不清那是从听筒里传出来的还是因为李冉手中的手机真的掉落在了砖草路面上。 “怎么……怎么会这样……”李冉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了青石台阶上,“不要怀念,为什么你说不用怀念,为什么……” “不管原因是什么,这都是你必须要接受的现实。”冯子秋在李冉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再和你的母亲对着干了,你觉得她不理解你是吗?你觉得她太过投入工作,以至于仿佛没有对你父亲的去世表露出过多的悲伤是吗?但实际上,她只是不善于表达,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对此感到痛苦。” “李冉的父母都是初中老师,妈妈是数学老师,爸爸是语文老师。”齐羽在顾渊旁边小声说道,“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虎妈猫爸的教育形式,以至于李冉和父亲的关系要比和母亲亲密得多,所以……” 看着李冉和自己的母亲无声地拥抱在了一起,顾渊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李冉这一次能否真正从父亲意外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但至少其与母亲之间的心结算是解开了。 这样的话,他便有了一颗永远可以依靠的心。 “嗯?”顾渊望向一旁,发现两位校长大人不知何时已经被陈歌老师带到了几十米外的远处,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真是总能够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在巧得不能再巧的地方。 不管如此,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次日一早,顾渊站在食堂二楼最角落里的手抓饼摊子前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脸上的表情忽地僵住了。 “我的校园卡呢?” 嗓子里传来了吞咽唾沫的声音,面前戴着厨师帽穿着黑色围裙的大爷挤着额头上的皱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忽然一动不动地顾渊。 “完蛋了……” 顾渊气若游丝地用蚊子般的声音说着谁也听不见的话。 因为时间太晚,昨天走得太急,校园卡还抵押在那个虎背熊腰的宿管大妈那里,一想到那个留着波浪卷头发的女人,顾渊心里就一阵发毛。 “同学,双蛋里脊培根,番茄酱,没错吧。”大爷看着顾渊的眼睛向他确认道,“一共九块五,已经做好了,刷卡吧。”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顾渊看着大爷头上那块写着“台湾手抓饼,酥脆又好吃”的金色牌子,感觉两行艺术字旁边那个画着笑脸的卡通手抓饼图案仿佛就在笑话自己一般。 “那个……可以退掉吗……” 大清早的,天气相当凉爽,九月末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在他的脸上,凉飕飕的,但顾渊感觉自己的脸比煮熟的猪肝还烫。 “啊?” 大爷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有点耳背,似乎没太听清顾渊刚刚说的是什么。 “我说……可以退……” 顾渊感觉自己的喉咙就像是被牙膏堵住了一样,说起话来十分艰难。 “刷我的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顾渊身侧传来。 “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白皙的手便伸了过来,将蓝色的校园卡轻轻地贴在了刷卡器的感应区上。 “谢谢……池妤?” 顾渊的答谢还没完全说出口,看到来人的面貌却不禁怔了一下,池妤?这么巧吗? “小事一桩。” 池妤轻轻一笑,如同暖阳晒化了冬雪,顾渊的心里就像是冒出了一股温泉。 “这怎么好意思,明天这个时候,换我请你吧。” “嗯……好啊。” 池妤答应得轻松无比,这让顾渊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那,明天见。” 说完,池妤就拉起了身旁另一个女生的手,正是当时在班级门口给顾渊出大难题的那位双马尾,在那转身的刹那,顾渊似乎看到了她脸上极力憋着的笑容。 “唉……” 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管那个大妈有多么恐怖,还是得尽快把校园卡拿回来才行。 “喂,同学,你的手抓饼还要不要了?别挡在窗口啊,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身后传来了大爷略带不满的声音,顾渊连忙转身拿过自己的早餐然后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张空桌子上。 “常言道,英雄救美,怎么今天是美救狗熊啊~”刚坐下没多久,一个阴阳怪气但又熟悉无比的声音便在顾渊的对面坐了下来,齐羽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说道,“诶,我可是全都看见了,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尚未发生。”顾渊摇了摇头,“连认识都算不上吧。” “诶?都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齐羽撇了撇嘴。 “喂,你好烦啊。”顾渊白了她一眼,“不说这个了,昨天晚上你和子秋到底去哪了?怎么把李冉的妈妈和校长他们都带过来了?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国际交流中心的?” “校长他们……,一开始是我去找的他们,因为我们要出校嘛,还有联系李冉的妈妈,这些都需要他们的帮助。至于你们在国际交流中心的消息,好像是陈歌老师告诉他们的。” “陈歌……” 顾渊心里同时出现了“果然是他”和“怎么又是他”这两种情绪。 “找李冉妈妈是冯子秋提出来的主意。在昨天下午的时候,他看到了李冉脖子上尚未褪去的巴掌印,那家伙又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去找李冉妈妈了。”齐羽说着挤了挤鼻子,“真是和以前那次一模一样……” “以前?” “诶你好烦啊,问题怎么这么多,我走了。” 刚刚自己才说过的话突然就被用在了自己身上,看着齐羽离去的窈窕背影,顾渊不禁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齐羽、冯子秋。 这两个人,一定有问题! 第十六章 恋爱侦探大作战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嗯……” 高一(1)班的班级后门口,陶奕诗和尹天两个人正端着胳膊望着教室喃喃自语。 “喂,你们两个不进去,在干嘛呢?” 顾渊拿着空空如也的手抓饼袋子和豆浆走进了教室,随手便将没喝完的豆浆丢进了教室的垃圾桶里, “……” 顾渊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看着手里的手抓饼袋子陷入了沉思。 “嘘——” 尹天对着顾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把他从教室里拉到了门外。 “干嘛?一大早神秘兮兮的,搞得跟间谍一样。” 顾渊抬起手想要喝一口豆浆,忽然发现手里拿的只剩下了满是油渍的手抓饼袋子,便再次陷入了深思。 “渊哥,我和puma觉得,齐羽和冯子秋有问题。”尹天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着,黑框眼镜的镜片微微反射着阳光。 顾渊的目光在尹天和陶奕诗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但不知怎的,这两人也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三个人就像是三只正在抢玉米粒的鸽子一样低着头凑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你。 “……额……还有呢?” 最终还是顾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用问询的眼神望着尹天和陶奕诗。 “没了啊。” “……” 顾渊感觉自己的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 “不是,你们发现了什么秘密啊,就觉得他们有问题。”顾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的他只想尽快回到座位上,趁早读课还没开始之前争分夺秒地睡一会儿。 昨晚的事搞得他焦头烂额,背上的擦伤更是让他一晚上都没能睡个好好的安稳觉,不休息一会儿的话,他是真怕自己一会在数学课和物理课的轮番轰炸下睡着。 “等等。”尹天一把拉住了顾渊的胳膊,把一只脚已经迈过教室门槛的他又给拽了回来。 “你要干嘛……” “渊哥,你和我们是同一条战线的吗?” “大清早的,你是要演克格勃还是盖世太保啊?又或者,你是布尔什维克?”顾渊无奈地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啊,你放过我行不行?” “……puma,看来我们不得不公开一些已经发现的情报了。”尹天和陶奕诗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像是魔术师一般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本有着黄色封面的书,封面上是一个穿着墨绿色军装的双马尾女孩在仰望着一颗发光的球体,那颗球体上还有着一个神秘的三角图案。 “……” 顾渊看着尹天手里的那本书再度陷入了迷惑。 “《三体》?你想说明什么?” “这是齐羽和冯子秋最近同时在看的一本书。但根据我们的观察,他们在这几个月里从来没有单独对彼此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所以呢?”顾渊还是没能理解到尹天想要表达的点,不过,他还真没注意到尹天说的那回事,齐羽和冯子秋这么久没有单独对彼此说过话?是这样吗? 昨天两人肯定是交流过的,但在那之前……顾渊细细回想了一下这几个月在南华高中的日常经历,在他的视角里,这两人似乎还真的没有单独交流过。 “啊?渊哥,你难道不觉得不正常吗?两个从来没有过交流的人,为什么能够同步阅读一本相同的书,还定期写交换日记呢?”尹天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等等,你说什么?”顾渊本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但却忽然听到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八卦词汇,“交换日记?” “对啊,你不是齐羽的同桌吗?这你都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每周日返校的时候,冯子秋都会把一本日记本放进齐羽的桌肚里,而与之相应的,周一早上,齐羽也会在冯子秋的桌肚里放上一本封面满是梅花的日记本。” “有……这回事吗?” 顾渊不禁有些怀疑起了自己的视力,这么明显的事,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当然有啊,puma可以作证,对吧?”尹天朝陶奕诗挑了挑眉,而后者也以同样的动作做了回复。 “嗯……我知道了,所以,你们想要干嘛?” “当然是,恋爱侦探大作战行动了!” 清晨寂静的走廊上,突然冒出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哇哇哇哇哇哇哇!!!!” 突然出现在三人中间的那颗头颅,吓得顾渊尹天陶奕诗差点灵魂出窍。 “程馨?” 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差点直接爆掉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快要突破天际了。 但愿今天剩下的时间都能够平安喜乐,不然自己可能真的要英年早逝在这里了。 “你们是在说齐羽和冯子秋吧,我已经观察他们好久了!” 程馨一脸兴奋地舞动着手臂,脑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地,配上她那娇小的身躯,看上去就像是发现了喜欢的事物的小狗,可爱得很。 这个名叫程馨的女孩是齐羽同宿舍的闺蜜,作为南华高中提前招生考试的第五名,同样是一位具有着常人难以企及智力的天才,不过她平时似乎除了看书学习以外没有什么特定的爱好。以至于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程馨仍然没有在顾渊的脑海里留下很深的印象。 直到今天之前。 眼前这个手舞足蹈,眼睛还闪闪发光的女孩子和之前总是坐在课桌上安静看书的程馨简直判若两人。 没想到她竟然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怎么样,渊哥,你有兴趣加入吗?”尹天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顾渊。 看到三人站在朝阳下那仿佛笔架一样的身影,顾渊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说实话,他对“恋爱侦探行动”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既然同时涉及到了齐羽和冯子秋,那么…… “好吧,我加入。” “半导体pn结太阳能电池是根据光生伏打效应工作的。当有光照射pn结时,pn结两端会产生电势差,这就是光生伏打效应。当pn结两端接有负载时,光照使pn结内部产生由负极指向正极的电流即光电流,照射光的强度恒定时,光电流也是恒定的,已知该……” 黑板上的钟已经指向了九点十五,距离第二节下课还有五分钟。 随着物理老师如同念经一般的话语声,顾渊的思绪渐渐飘飞到了其他的地方,他看着课本最后的附录上那些伟大物理学家的照片和简介默默地出神, “马克斯·卡尔·恩斯特·路德维希·普朗克(德语:maxkarlernstludwignck;1858年4月23日—1947年10月4日),出生于德国荷尔施泰因,德国著名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重要创始人之一。” “1874年,普朗克进入慕尼黑大学攻读数学专业,后改读物理学专业。1877年转入柏林大学。1879年获得博士学位。” “1874年……等等,十六岁?1879年也就是……21岁的博士?” 顾渊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还是人吗? 尤其是在看到那张穿着西服戴着领结的侧脸照上的惊世美颜之后,顾渊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从博士论文开始,普朗克一直关注并研究热力学第二定律,发表诸多论文。大约1894年起,开始研究黑体辐射问题,发现普朗克辐射定律,并在论证过程中提出能量子概念和常数h(后称为普朗克常数,也是国际单位制千克的标准定义),成为了此后微观物理学中最基本的概念和极为重要的普适常量。1900年12月14日,普朗克在德国物理学会上报告这一结果,成为量子论诞生和新物理学革命宣告开始的伟大时刻。” “……好吧。” 对于此等人物,顾渊除了顶礼膜拜以外不敢有任何的想法。果然,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是会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的。 唯一让他感到有所慰藉的是,在下一页上还有一张普朗克中年时期的照片,那时候的他留着很翘的小胡子,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头发也凌乱不堪地杵着。 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炮仗炸过一样。 这难道就是学物理学到极致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如果是的话,这代价未免也惨重了一点。 “丁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顾渊的身体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塌了下去。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上帝。” 顾渊用手指指了指课本上普朗克的照片。 “哇!好帅啊!” “别急啊,你再看这个。” 顾渊把课本又向后翻了一页,用普朗克那张好像是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照片击碎了少女青涩美好的幻想。 “看到了吧,这就是摄取知识的代价。”顾渊打了个哈欠,说道,“话说,我上次给你的那本《三体》,你看到哪儿了?” “嗯……第一本看了三分之二吧,刚看到降临派叛乱那里,怎么了?” “没什么。”顾渊撑起头看着窗外缓缓飘过的白云,试着从齐羽的嘴里刺探情报,“一个多礼拜了,你都没和我聊过读这本书的感想,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啊……” “因为你是个剧透怪。” 齐羽成功杀死了话题。 这次是顾渊的败北。 第十五章 单向聊天记录 顾渊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自己看到的这份聊天记录,倒不是因为聊天的内容有多么无法言喻,而是这份聊天记录,根本就是完全单向的。 从头到尾都只是李冉在自言自语,而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账号只不过是在做一些十分机械式的回复。 自言自语的话题很多,也很零碎,从今天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吃了什么到今天上课老师讲了什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而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账号,发来的回复却是: “小7游戏,最低至0.1折,首次充值后即可享受终身vip,签到即可领取平台币,可兑换高级特权,平台内有上千款游戏,任意一款均可享受服务……” 各类游戏里都很常见的充值广告,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网络诈骗手段。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每隔五分钟就会发出一条广告的机器人账号,李冉却跟他聊得不亦乐乎。 他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玩游戏。 顾渊感到有些无法理解。 李冉在跟这样一个机器账号聊天?为什么? 他费了这么大劲,甚至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去爬通风管道,难道就是为了来这里看机器人发的广告吗? 顾渊滑动着鼠标,让聊天记录不断上浮,随着那一行行闲言碎语上的岁月车轮不断地向前滚动,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慢慢地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李冉,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把自己困在过去的时间里的,一直是你自己呢?” 看完了所有聊天记录的顾渊,从楼上下来,走到了众人中间。 “万物有时,离别有时,花开花落都有各自的时钟,鸟兽虫鱼也有感应时间的功能。怀抱有时,惜别有时,如果永远不肯忘记过去,如果一直恋恋不舍,那就会永远看不见万里晴空。” “……” 李冉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望着走来的顾渊。 “你一直在和一个实际上已经被注销的账号聊天,用来给自己编织一个父亲还活着的谎言,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顾渊看着李冉的眼睛,继续说道。 “那些只是机器人的自动回复,那个账号已经不再是他的了,他看不到你所说的东西,你向他描述的那些他都已经不会再知道了,你这么做只会给自己身边的人,那些关心你的人,带来很深的困扰。” “他看得到。”李冉打断了顾渊的话,“我知道,他看得到。” “其实……李冉。”齐羽从树荫里走了出来,来到了灯光下,她看了一眼在旁边已经泪流满面的李冉的母亲,柔声说道,“你母亲那儿,有一段你父亲留下的录音,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候放给你听。” “录音?什么录音?在哪?”李冉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不再是坚硬的冰山,而是仿佛融化了的春雪,“在哪?!” “其实,只有很短的一段话……”李冉的母亲眼里泛着泪花,“但在那天之后你就没有和我好好说过话了,一回到家,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连吃饭也都不出来,我工作又忙……所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你听……” “在哪!”李冉发出了一声低吼,顾渊看到他的眼眶已经泛红了。 “在这。”李冉的母亲从包里取出了一台封在塑料袋里的手机,“里面是……” 李冉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了录音机,找到了创建时间最近的那一个文件。 “滴——”短暂的提示音之后,一个虚弱而又沙哑的男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儿子……普希金说,一切过去了的都会变成亲切的怀念……但我觉得,不用怀念……就像是我以前陪你玩的那个小游戏一样……那时候你还看奥特曼,特别喜欢的那个,好像叫梦比优斯吧……你看你现在,还怀念它吗……所以说啊……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要走了,你也不用怀念我……” “你要上高中了……一周只能回家一天……好好陪陪你妈……因为从今往后……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啦……” “哒啦”一声,是手机落地的声音,但在场的人却分不清那是从听筒里传出来的还是因为李冉手中的手机真的掉落在了砖草路面上。 “怎么……怎么会这样……”李冉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了青石台阶上,“不要怀念,为什么你说不用怀念,为什么……” “不管原因是什么,这都是你必须要接受的现实。”冯子秋在李冉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再和你的母亲对着干了,你觉得她不理解你是吗?你觉得她太过投入工作,以至于仿佛没有对你父亲的去世表露出过多的悲伤是吗?但实际上,她只是不善于表达,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对此感到痛苦。” “李冉的父母都是初中老师,妈妈是数学老师,爸爸是语文老师。”齐羽在顾渊旁边小声说道,“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虎妈猫爸的教育形式,以至于李冉和父亲的关系要比和母亲亲密得多,所以……” 看着李冉和自己的母亲无声地拥抱在了一起,顾渊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李冉这一次能否真正从父亲意外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但至少其与母亲之间的心结算是解开了。 这样的话,他便有了一颗永远可以依靠的心。 “嗯?”顾渊望向一旁,发现两位校长大人不知何时已经被陈歌老师带到了几十米外的远处,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真是总能够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在巧得不能再巧的地方。 不管如此,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次日一早,顾渊站在食堂二楼最角落里的手抓饼摊子前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脸上的表情忽地僵住了。 “我的校园卡呢?” 嗓子里传来了吞咽唾沫的声音,面前戴着厨师帽穿着黑色围裙的大爷挤着额头上的皱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忽然一动不动地顾渊。 “完蛋了……” 顾渊气若游丝地用蚊子般的声音说着谁也听不见的话。 因为时间太晚,昨天走得太急,校园卡还抵押在那个虎背熊腰的宿管大妈那里,一想到那个留着波浪卷头发的女人,顾渊心里就一阵发毛。 “同学,双蛋里脊培根,番茄酱,没错吧。”大爷看着顾渊的眼睛向他确认道,“一共九块五,已经做好了,刷卡吧。”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顾渊看着大爷头上那块写着“台湾手抓饼,酥脆又好吃”的金色牌子,感觉两行艺术字旁边那个画着笑脸的卡通手抓饼图案仿佛就在笑话自己一般。 “那个……可以退掉吗……” 大清早的,天气相当凉爽,九月末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在他的脸上,凉飕飕的,但顾渊感觉自己的脸比煮熟的猪肝还烫。 “啊?” 大爷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有点耳背,似乎没太听清顾渊刚刚说的是什么。 “我说……可以退……” 顾渊感觉自己的喉咙就像是被牙膏堵住了一样,说起话来十分艰难。 “刷我的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顾渊身侧传来。 “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白皙的手便伸了过来,将蓝色的校园卡轻轻地贴在了刷卡器的感应区上。 “谢谢……池妤?” 顾渊的答谢还没完全说出口,看到来人的面貌却不禁怔了一下,池妤?这么巧吗? “小事一桩。” 池妤轻轻一笑,如同暖阳晒化了冬雪,顾渊的心里就像是冒出了一股温泉。 “这怎么好意思,明天这个时候,换我请你吧。” “嗯……好啊。” 池妤答应得轻松无比,这让顾渊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那,明天见。” 说完,池妤就拉起了身旁另一个女生的手,正是当时在班级门口给顾渊出大难题的那位双马尾,在那转身的刹那,顾渊似乎看到了她脸上极力憋着的笑容。 “唉……” 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管那个大妈有多么恐怖,还是得尽快把校园卡拿回来才行。 “喂,同学,你的手抓饼还要不要了?别挡在窗口啊,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身后传来了大爷略带不满的声音,顾渊连忙转身拿过自己的早餐然后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张空桌子上。 “常言道,英雄救美,怎么今天是美救狗熊啊~”刚坐下没多久,一个阴阳怪气但又熟悉无比的声音便在顾渊的对面坐了下来,齐羽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说道,“诶,我可是全都看见了,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尚未发生。”顾渊摇了摇头,“连认识都算不上吧。” “诶?都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齐羽撇了撇嘴。 “喂,你好烦啊。”顾渊白了她一眼,“不说这个了,昨天晚上你和子秋到底去哪了?怎么把李冉的妈妈和校长他们都带过来了?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国际交流中心的?” “校长他们……,一开始是我去找的他们,因为我们要出校嘛,还有联系李冉的妈妈,这些都需要他们的帮助。至于你们在国际交流中心的消息,好像是陈歌老师告诉他们的。” “陈歌……” 顾渊心里同时出现了“果然是他”和“怎么又是他”这两种情绪。 “找李冉妈妈是冯子秋提出来的主意。在昨天下午的时候,他看到了李冉脖子上尚未褪去的巴掌印,那家伙又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去找李冉妈妈了。”齐羽说着挤了挤鼻子,“真是和以前那次一模一样……” “以前?” “诶你好烦啊,问题怎么这么多,我走了。” 刚刚自己才说过的话突然就被用在了自己身上,看着齐羽离去的窈窕背影,顾渊不禁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齐羽、冯子秋。 这两个人,一定有问题! 第十七章 我与流星有个约定 下午的课结束后,费尽心力从国际处的宿管大妈那里拿回钥匙的顾渊筋疲力竭地走在南华高中的碑廊上。 靠坐在淑兰池边的木质长椅上,顾渊看着挤在岸边凑上来仿佛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的锦鲤,一边撕着手里的面包,一边思考起了今天早晨和池妤的邀约,明天早上自己该几点去好呢? 虽然宿舍叫早的音乐六点开始响,但食堂似乎五点四十五的时候就已经开放了,让池妤等自己肯定不太好。 把剩下的面包揉碎抛进水里,顾渊开始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他 决定明天起个大早,五点四十就去食堂二楼等开门。 刚一走出碑廊,顾渊就在教学楼的底下碰到了兴高采烈的齐羽。 “嘿!呆瓜。” “嘿。” 对于齐羽每时每刻都在更换的他的外号,顾渊早已见怪不怪了。他抬起手和齐羽击了下掌,顾渊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她面前宣传栏里的那张海报上。 “我与流星有个约定……金牛座流星雨观测计划火热报名中,有意者可于周三下午四点至六点间至校天文台报名……名额有限,先到先得。活动负责人:天文社社长高二(2)班,李秋然。嗯……” 顾渊端着胳膊用食指的关节轻轻摩挲着下巴,视线在齐羽和那张海报上不停的来回移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干嘛这么看着我,觊觎我的美色吗?” “嘁,别自作多情了。”顾渊撇了撇嘴,“你对这个感兴趣?” “是啊,怎么了?” “一本三体一能够看整整两周还没看完的人,会对流星雨感兴趣?” “怎么……不行啊?我喜欢流星雨,碍着你咯?” “没有不行,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顾渊意味深长地说道,“比起遥不可及的星空,你好像对现实世界更感兴趣吧。” “喂,想要看一场盛大的流星雨是每一个少女的愿望吧?” “你?少女?”顾渊把齐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好吧,是我疏忽了。” “嘁——” “但是我要提醒你,流星雨的观测条件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好,都是用肉眼,在这种夏末蚊子猖獗的天气里,在室外观测流星雨简直就是化身为移动血池。” “你管我。哼。” 齐羽轻哼了一声,然后便迈开步子走上了楼梯。 “这家伙……” 顾渊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微微垂了垂眼睑,然后便将视线移回到了那张天文社张贴出来的海报上,说实话,他对这个活动倒是着实有些心动。 众所周知,金牛座流星雨来源于恩克彗星,而彗星产生的流星雨中火流星的比例一般不会太大,因为彗星活动更倾向于喷发小而轻的粒子,但金牛座却是一个美丽的例外,其火流星的比例相当高。 金牛座流星雨的产生时间非常古老,大约在2到3万年前,由于其古老的年龄,大行星摄动使得其流星云有明显的共振结构,简单来说就是有些地方密集有些地方空虚。而在“密集”年间,金牛座流星雨的流量会上升三倍,天顶流量达到每小时12-17颗,火流星所占的比例也会提升3-5倍。几乎每一个小时都能看到一颗火流星。 今年的观测条件更是自从1988年以来最好的一次,地球到共振点的距离只有7度,下一次再出现这么优异的条件得等到2032年,那个时候,顾渊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闲情逸致去看流星雨了。 周三下午,也就是后天,文学社本周没有活动,正好可以去报名。 “流星雨?!齐羽要和冯子秋去看流星雨?!” 尹天、陶奕诗和程馨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嘘——嘘——小点声小点声。” 顾渊一脸黑线地看着面前这三个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像炸开了锅一样的家伙,自从早上那件事过后,这三个人就一直形影不离,如果不是他在食堂刚一落座这三个家伙就主动靠了过来,这件事他还不打算立刻跟他们讲。 “喂,渊哥,情报可靠吗——” 尹天空着嗓子用很轻很轻的气声问道。 “我让你们小点声,没让你们做贼。鬼鬼祟祟的,你们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有问题是吧?”顾渊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飙升,很快就接近了人体的警戒线,“还不一定呢,我只是看到了齐羽对这个活动有兴趣,再者说了,这个活动也没有规定必须要一男一女同时报名吧。” “流星雨诶!那可是流星雨诶!一起去看~流星雨~” 程馨的眼里闪闪发光,顾渊不用想也能猜到这个女孩子的脑海里一定已经有一场甜到掉牙的偶像剧在上演,不过话又说回来,难道流星雨对女孩子的杀伤力真的这么大吗,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程馨都对它向往到了这种程度? 作为真正观测过流星雨的天文爱好者,不管是去年的英仙座流星雨还是前年的双子座流星雨,给顾渊留下的回忆可都称不上美好。 尤其是观测双子座流星雨的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十二月份湿冷的北风给当时还在上初中的顾渊留下的印象可远远要比一分钟两颗的流星雨深刻得多。也是那一晚的回忆让他永远地将一个成语刻入了脑海——“风流涕淌(倜傥)”。 “程馨,流星雨对女孩子的吸引力,真的有这么大吗?”顾渊问道。 “当然啦,你想,深蓝色的天空中布满了璀璨的星辰,突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悄无声息地落在空旷的原野中,接着,许多流星飞快地从眼前滑过,在宝蓝色的天幕上如同夏花一般绚烂地盛开,一如烟火般迷蒙。” 程馨十指交叉合在胸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而且流星,不是可以许愿吗?那么多的流星,一定可以许好多好多个愿望吧。哇,仅仅是想象就已经让人感到迫不及待了。” 看到程馨这副模样,顾渊没有忍心告诉她,延时摄影拍出来的流星雨是人类用肉眼一生都无法观测到的盛景,那样绚烂的场景只能存在于照片里,永远不会出现在真实的夜空之上。 “肉眼观测到的流星雨可不会像照片上那样形成漫天星轨,即使是号称北半球三大流星雨之首的英仙座流星雨,有史以来记录的最高峰值也只有四百颗每小时,每年‘极大’日的平均流量更是仅有六十到一百颗左右,远远没有照片上那么壮观。” “啊——”忽然接受到残酷事实的程馨脸上立刻露出了幻梦破碎的失落表情。 “紫枫学姐?你怎么在这里?” “嗯?怎么?难道你认为美貌如我,就不需要食人间烟火了吗?”姜紫枫拿着一瓶苏打水在顾渊的对面坐了下来,少有地说了句俏皮的话,“不过,我确实很少吃晚饭,只是恰好看到你,就想问你一件事。” “问我?什么事?” “上次和你们说的专栏,准备的进展如何了?” “额……这个嘛,我们已经在准备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顾渊很快便调整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姿态,回答道。 “哦?是吗?”姜紫枫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顾渊的眼睛,“那我就开始期待你们下周交给我的两篇稿子咯。” “下周?!不是说十二月份之前一起交稿吗?怎么下周就要交两篇?” 顾渊感觉这一刻自己的血压终于冲破了警戒线,他仿佛已经能够听到自己脑动脉里奔流不息的血流的声音了。 “十二月是封刊印刷的时间,前期还要审稿和修改,而且定期的死线更有助于提升你们完成任务的效率。时刻保持适当的紧迫感,是让一个人能够不断前进的源动力。” “啊这……”顾渊直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嗯——你刚刚不是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吗?” “啊。”顾渊哑口无言。 “顺带提醒你一下,下周就要月考了。” “啊?!这么快?”顾渊惊得整个人直接变形了,软趴趴地倒在了冰凉的不锈钢长桌上。 “嘛……算算你们入学的时间,也快一个月了,要月考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这样啊……现在是九月二十三号了啊……都已经要月考了吗……”顾渊的嘴里飘出了一个无形的小幽灵,“完蛋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复习……” “复习?紫枫姐?你们在说什么?” 冯子秋拿着一瓶无糖可乐走了过来,这张桌子已经只剩下了顾渊和姜紫枫两个人,而顾渊的大脑仿佛处在了完全宕机的状态,已经停止了运转。 “说到月考,他就这样了。”姜紫枫轻轻地耸了耸肩,“貌似是因为还没有复习。” “复习?不会吧,还有人考试前需要复习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从上中学开始,就从来没有为考试犯过愁。” 顾渊慢慢地用双手将自己的脑袋圈了起来,现在的他只想将自己和这两个让人火大的家伙隔绝开来。 第十六章 恋爱侦探大作战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嗯……” 高一(1)班的班级后门口,陶奕诗和尹天两个人正端着胳膊望着教室喃喃自语。 “喂,你们两个不进去,在干嘛呢?” 顾渊拿着空空如也的手抓饼袋子和豆浆走进了教室,随手便将没喝完的豆浆丢进了教室的垃圾桶里, “……” 顾渊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看着手里的手抓饼袋子陷入了沉思。 “嘘——” 尹天对着顾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把他从教室里拉到了门外。 “干嘛?一大早神秘兮兮的,搞得跟间谍一样。” 顾渊抬起手想要喝一口豆浆,忽然发现手里拿的只剩下了满是油渍的手抓饼袋子,便再次陷入了深思。 “渊哥,我和puma觉得,齐羽和冯子秋有问题。”尹天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着,黑框眼镜的镜片微微反射着阳光。 顾渊的目光在尹天和陶奕诗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但不知怎的,这两人也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三个人就像是三只正在抢玉米粒的鸽子一样低着头凑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你。 “……额……还有呢?” 最终还是顾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用问询的眼神望着尹天和陶奕诗。 “没了啊。” “……” 顾渊感觉自己的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 “不是,你们发现了什么秘密啊,就觉得他们有问题。”顾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的他只想尽快回到座位上,趁早读课还没开始之前争分夺秒地睡一会儿。 昨晚的事搞得他焦头烂额,背上的擦伤更是让他一晚上都没能睡个好好的安稳觉,不休息一会儿的话,他是真怕自己一会在数学课和物理课的轮番轰炸下睡着。 “等等。”尹天一把拉住了顾渊的胳膊,把一只脚已经迈过教室门槛的他又给拽了回来。 “你要干嘛……” “渊哥,你和我们是同一条战线的吗?” “大清早的,你是要演克格勃还是盖世太保啊?又或者,你是布尔什维克?”顾渊无奈地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啊,你放过我行不行?” “……puma,看来我们不得不公开一些已经发现的情报了。”尹天和陶奕诗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像是魔术师一般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本有着黄色封面的书,封面上是一个穿着墨绿色军装的双马尾女孩在仰望着一颗发光的球体,那颗球体上还有着一个神秘的三角图案。 “……” 顾渊看着尹天手里的那本书再度陷入了迷惑。 “《三体》?你想说明什么?” “这是齐羽和冯子秋最近同时在看的一本书。但根据我们的观察,他们在这几个月里从来没有单独对彼此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所以呢?”顾渊还是没能理解到尹天想要表达的点,不过,他还真没注意到尹天说的那回事,齐羽和冯子秋这么久没有单独对彼此说过话?是这样吗? 昨天两人肯定是交流过的,但在那之前……顾渊细细回想了一下这几个月在南华高中的日常经历,在他的视角里,这两人似乎还真的没有单独交流过。 “啊?渊哥,你难道不觉得不正常吗?两个从来没有过交流的人,为什么能够同步阅读一本相同的书,还定期写交换日记呢?”尹天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等等,你说什么?”顾渊本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但却忽然听到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八卦词汇,“交换日记?” “对啊,你不是齐羽的同桌吗?这你都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每周日返校的时候,冯子秋都会把一本日记本放进齐羽的桌肚里,而与之相应的,周一早上,齐羽也会在冯子秋的桌肚里放上一本封面满是梅花的日记本。” “有……这回事吗?” 顾渊不禁有些怀疑起了自己的视力,这么明显的事,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当然有啊,puma可以作证,对吧?”尹天朝陶奕诗挑了挑眉,而后者也以同样的动作做了回复。 “嗯……我知道了,所以,你们想要干嘛?” “当然是,恋爱侦探大作战行动了!” 清晨寂静的走廊上,突然冒出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哇哇哇哇哇哇哇!!!!” 突然出现在三人中间的那颗头颅,吓得顾渊尹天陶奕诗差点灵魂出窍。 “程馨?” 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差点直接爆掉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快要突破天际了。 但愿今天剩下的时间都能够平安喜乐,不然自己可能真的要英年早逝在这里了。 “你们是在说齐羽和冯子秋吧,我已经观察他们好久了!” 程馨一脸兴奋地舞动着手臂,脑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地,配上她那娇小的身躯,看上去就像是发现了喜欢的事物的小狗,可爱得很。 这个名叫程馨的女孩是齐羽同宿舍的闺蜜,作为南华高中提前招生考试的第五名,同样是一位具有着常人难以企及智力的天才,不过她平时似乎除了看书学习以外没有什么特定的爱好。以至于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程馨仍然没有在顾渊的脑海里留下很深的印象。 直到今天之前。 眼前这个手舞足蹈,眼睛还闪闪发光的女孩子和之前总是坐在课桌上安静看书的程馨简直判若两人。 没想到她竟然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怎么样,渊哥,你有兴趣加入吗?”尹天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顾渊。 看到三人站在朝阳下那仿佛笔架一样的身影,顾渊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说实话,他对“恋爱侦探行动”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既然同时涉及到了齐羽和冯子秋,那么…… “好吧,我加入。” “半导体pn结太阳能电池是根据光生伏打效应工作的。当有光照射pn结时,pn结两端会产生电势差,这就是光生伏打效应。当pn结两端接有负载时,光照使pn结内部产生由负极指向正极的电流即光电流,照射光的强度恒定时,光电流也是恒定的,已知该……” 黑板上的钟已经指向了九点十五,距离第二节下课还有五分钟。 随着物理老师如同念经一般的话语声,顾渊的思绪渐渐飘飞到了其他的地方,他看着课本最后的附录上那些伟大物理学家的照片和简介默默地出神, “马克斯·卡尔·恩斯特·路德维希·普朗克(德语:maxkarlernstludwignck;1858年4月23日—1947年10月4日),出生于德国荷尔施泰因,德国著名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重要创始人之一。” “1874年,普朗克进入慕尼黑大学攻读数学专业,后改读物理学专业。1877年转入柏林大学。1879年获得博士学位。” “1874年……等等,十六岁?1879年也就是……21岁的博士?” 顾渊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还是人吗? 尤其是在看到那张穿着西服戴着领结的侧脸照上的惊世美颜之后,顾渊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从博士论文开始,普朗克一直关注并研究热力学第二定律,发表诸多论文。大约1894年起,开始研究黑体辐射问题,发现普朗克辐射定律,并在论证过程中提出能量子概念和常数h(后称为普朗克常数,也是国际单位制千克的标准定义),成为了此后微观物理学中最基本的概念和极为重要的普适常量。1900年12月14日,普朗克在德国物理学会上报告这一结果,成为量子论诞生和新物理学革命宣告开始的伟大时刻。” “……好吧。” 对于此等人物,顾渊除了顶礼膜拜以外不敢有任何的想法。果然,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是会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的。 唯一让他感到有所慰藉的是,在下一页上还有一张普朗克中年时期的照片,那时候的他留着很翘的小胡子,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头发也凌乱不堪地杵着。 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炮仗炸过一样。 这难道就是学物理学到极致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如果是的话,这代价未免也惨重了一点。 “丁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顾渊的身体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塌了下去。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上帝。” 顾渊用手指指了指课本上普朗克的照片。 “哇!好帅啊!” “别急啊,你再看这个。” 顾渊把课本又向后翻了一页,用普朗克那张好像是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照片击碎了少女青涩美好的幻想。 “看到了吧,这就是摄取知识的代价。”顾渊打了个哈欠,说道,“话说,我上次给你的那本《三体》,你看到哪儿了?” “嗯……第一本看了三分之二吧,刚看到降临派叛乱那里,怎么了?” “没什么。”顾渊撑起头看着窗外缓缓飘过的白云,试着从齐羽的嘴里刺探情报,“一个多礼拜了,你都没和我聊过读这本书的感想,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啊……” “因为你是个剧透怪。” 齐羽成功杀死了话题。 这次是顾渊的败北。 第十七章 我与流星有个约定 下午的课结束后,费尽心力从国际处的宿管大妈那里拿回钥匙的顾渊筋疲力竭地走在南华高中的碑廊上。 靠坐在淑兰池边的木质长椅上,顾渊看着挤在岸边凑上来仿佛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的锦鲤,一边撕着手里的面包,一边思考起了今天早晨和池妤的邀约,明天早上自己该几点去好呢? 虽然宿舍叫早的音乐六点开始响,但食堂似乎五点四十五的时候就已经开放了,让池妤等自己肯定不太好。 把剩下的面包揉碎抛进水里,顾渊开始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他 决定明天起个大早,五点四十就去食堂二楼等开门。 刚一走出碑廊,顾渊就在教学楼的底下碰到了兴高采烈的齐羽。 “嘿!呆瓜。” “嘿。” 对于齐羽每时每刻都在更换的他的外号,顾渊早已见怪不怪了。他抬起手和齐羽击了下掌,顾渊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她面前宣传栏里的那张海报上。 “我与流星有个约定……金牛座流星雨观测计划火热报名中,有意者可于周三下午四点至六点间至校天文台报名……名额有限,先到先得。活动负责人:天文社社长高二(2)班,李秋然。嗯……” 顾渊端着胳膊用食指的关节轻轻摩挲着下巴,视线在齐羽和那张海报上不停的来回移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干嘛这么看着我,觊觎我的美色吗?” “嘁,别自作多情了。”顾渊撇了撇嘴,“你对这个感兴趣?” “是啊,怎么了?” “一本三体一能够看整整两周还没看完的人,会对流星雨感兴趣?” “怎么……不行啊?我喜欢流星雨,碍着你咯?” “没有不行,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顾渊意味深长地说道,“比起遥不可及的星空,你好像对现实世界更感兴趣吧。” “喂,想要看一场盛大的流星雨是每一个少女的愿望吧?” “你?少女?”顾渊把齐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好吧,是我疏忽了。” “嘁——” “但是我要提醒你,流星雨的观测条件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好,都是用肉眼,在这种夏末蚊子猖獗的天气里,在室外观测流星雨简直就是化身为移动血池。” “你管我。哼。” 齐羽轻哼了一声,然后便迈开步子走上了楼梯。 “这家伙……” 顾渊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微微垂了垂眼睑,然后便将视线移回到了那张天文社张贴出来的海报上,说实话,他对这个活动倒是着实有些心动。 众所周知,金牛座流星雨来源于恩克彗星,而彗星产生的流星雨中火流星的比例一般不会太大,因为彗星活动更倾向于喷发小而轻的粒子,但金牛座却是一个美丽的例外,其火流星的比例相当高。 金牛座流星雨的产生时间非常古老,大约在2到3万年前,由于其古老的年龄,大行星摄动使得其流星云有明显的共振结构,简单来说就是有些地方密集有些地方空虚。而在“密集”年间,金牛座流星雨的流量会上升三倍,天顶流量达到每小时12-17颗,火流星所占的比例也会提升3-5倍。几乎每一个小时都能看到一颗火流星。 今年的观测条件更是自从1988年以来最好的一次,地球到共振点的距离只有7度,下一次再出现这么优异的条件得等到2032年,那个时候,顾渊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闲情逸致去看流星雨了。 周三下午,也就是后天,文学社本周没有活动,正好可以去报名。 “流星雨?!齐羽要和冯子秋去看流星雨?!” 尹天、陶奕诗和程馨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嘘——嘘——小点声小点声。” 顾渊一脸黑线地看着面前这三个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像炸开了锅一样的家伙,自从早上那件事过后,这三个人就一直形影不离,如果不是他在食堂刚一落座这三个家伙就主动靠了过来,这件事他还不打算立刻跟他们讲。 “喂,渊哥,情报可靠吗——” 尹天空着嗓子用很轻很轻的气声问道。 “我让你们小点声,没让你们做贼。鬼鬼祟祟的,你们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有问题是吧?”顾渊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飙升,很快就接近了人体的警戒线,“还不一定呢,我只是看到了齐羽对这个活动有兴趣,再者说了,这个活动也没有规定必须要一男一女同时报名吧。” “流星雨诶!那可是流星雨诶!一起去看~流星雨~” 程馨的眼里闪闪发光,顾渊不用想也能猜到这个女孩子的脑海里一定已经有一场甜到掉牙的偶像剧在上演,不过话又说回来,难道流星雨对女孩子的杀伤力真的这么大吗,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程馨都对它向往到了这种程度? 作为真正观测过流星雨的天文爱好者,不管是去年的英仙座流星雨还是前年的双子座流星雨,给顾渊留下的回忆可都称不上美好。 尤其是观测双子座流星雨的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十二月份湿冷的北风给当时还在上初中的顾渊留下的印象可远远要比一分钟两颗的流星雨深刻得多。也是那一晚的回忆让他永远地将一个成语刻入了脑海——“风流涕淌(倜傥)”。 “程馨,流星雨对女孩子的吸引力,真的有这么大吗?”顾渊问道。 “当然啦,你想,深蓝色的天空中布满了璀璨的星辰,突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悄无声息地落在空旷的原野中,接着,许多流星飞快地从眼前滑过,在宝蓝色的天幕上如同夏花一般绚烂地盛开,一如烟火般迷蒙。” 程馨十指交叉合在胸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而且流星,不是可以许愿吗?那么多的流星,一定可以许好多好多个愿望吧。哇,仅仅是想象就已经让人感到迫不及待了。” 看到程馨这副模样,顾渊没有忍心告诉她,延时摄影拍出来的流星雨是人类用肉眼一生都无法观测到的盛景,那样绚烂的场景只能存在于照片里,永远不会出现在真实的夜空之上。 “肉眼观测到的流星雨可不会像照片上那样形成漫天星轨,即使是号称北半球三大流星雨之首的英仙座流星雨,有史以来记录的最高峰值也只有四百颗每小时,每年‘极大’日的平均流量更是仅有六十到一百颗左右,远远没有照片上那么壮观。” “啊——”忽然接受到残酷事实的程馨脸上立刻露出了幻梦破碎的失落表情。 “紫枫学姐?你怎么在这里?” “嗯?怎么?难道你认为美貌如我,就不需要食人间烟火了吗?”姜紫枫拿着一瓶苏打水在顾渊的对面坐了下来,少有地说了句俏皮的话,“不过,我确实很少吃晚饭,只是恰好看到你,就想问你一件事。” “问我?什么事?” “上次和你们说的专栏,准备的进展如何了?” “额……这个嘛,我们已经在准备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顾渊很快便调整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姿态,回答道。 “哦?是吗?”姜紫枫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顾渊的眼睛,“那我就开始期待你们下周交给我的两篇稿子咯。” “下周?!不是说十二月份之前一起交稿吗?怎么下周就要交两篇?” 顾渊感觉这一刻自己的血压终于冲破了警戒线,他仿佛已经能够听到自己脑动脉里奔流不息的血流的声音了。 “十二月是封刊印刷的时间,前期还要审稿和修改,而且定期的死线更有助于提升你们完成任务的效率。时刻保持适当的紧迫感,是让一个人能够不断前进的源动力。” “啊这……”顾渊直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嗯——你刚刚不是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吗?” “啊。”顾渊哑口无言。 “顺带提醒你一下,下周就要月考了。” “啊?!这么快?”顾渊惊得整个人直接变形了,软趴趴地倒在了冰凉的不锈钢长桌上。 “嘛……算算你们入学的时间,也快一个月了,要月考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这样啊……现在是九月二十三号了啊……都已经要月考了吗……”顾渊的嘴里飘出了一个无形的小幽灵,“完蛋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复习……” “复习?紫枫姐?你们在说什么?” 冯子秋拿着一瓶无糖可乐走了过来,这张桌子已经只剩下了顾渊和姜紫枫两个人,而顾渊的大脑仿佛处在了完全宕机的状态,已经停止了运转。 “说到月考,他就这样了。”姜紫枫轻轻地耸了耸肩,“貌似是因为还没有复习。” “复习?不会吧,还有人考试前需要复习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从上中学开始,就从来没有为考试犯过愁。” 顾渊慢慢地用双手将自己的脑袋圈了起来,现在的他只想将自己和这两个让人火大的家伙隔绝开来。 第十八章 天文社的来稿委托 “要来一杯吗?” 姜紫枫拿着一个满是枫叶花纹的透明茶壶坐了下来,整个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啊,好。”顾渊托着腮闷闷地说道,“唉——” “怎么了?感觉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齐羽拿起奶白色的陶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清茶,霎时间茶香便浸润了她的心房,“哇,真棒!” “下周就要月考了,可是我还感觉自己什么都不会。”望着面前被浅绿色的液体缓缓注满的陶瓷杯,顾渊又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这些点心和茶叶……都是学校提供的吗?” “啊?这些都是我从家里拿过来的哦。”姜紫枫说道。 “诶?自给自足?” “很奇怪吗?学校拨给的经费可不足以让你们用上这么珍贵的茶具。” “……”顾渊斜斜地瞄了一眼坐在斜对角的这位女生,这位留着齐耳短发,穿着靛青色衬衣和灰色短裙的女孩就是传说中那位百年一遇的天才文学少女柳卿思,只不过人不如其名,虽然写得一手好文章,但她的性格,可绝对不是通常人所想象地那般温婉可人。 反而是一个每时每刻都充满精神的开朗少女。 “话说,你们真的没有一个人为考试而感到担心吗?到了高中题目突然就变得难起来了,真是有点吃不消啊。”顾渊道。 “我的话,倒是从来没有复习过。反正,考试不就是用来检验自己学习的成果的嘛。” 冯子秋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倒是每次考出来的结果都还算不错就是了。” “……” “平时功底不够扎实的话,难道不应该在考前好好地复习一下吗?为什么你还坐在这里?今天好像没有必须要你到场的要求吧?”姜紫枫道。 “对啊,你为什么不学习啊?”齐羽朝他撇了撇嘴。 “我是想学的嘛,但是说到复习迎考的话,不是很容易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以外的事情上吗?” “说的也是啊……”齐羽歪着头想了一想。 “以前不住校的时候,学着学着就会想要稍微休息一下,而稍微休息一下,念头就会不自觉地跑到其他的地方去,有时候跑去摸一下钢琴,就会玩到忘记时间,于是最终一点都没有学进去。” “那现在又没有地方给你乱跑,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好好复习?”柳卿思问道。 “因为,这个。” 顾渊从提包里摸出了一本蓝色的卡西欧电子词典,放在桌上。 “这个是……电子词典?”姜紫枫皱了皱眉。 看到这个东西的刹那,冯子秋立刻眉头一挑,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 “你们知道这个上面有很多部中英中法双语的小说吗?《小王子》《绿野仙踪》《动物农场》……” “所以……” “昨天晚自修的时候,我在这上面看完了一整本的《弗兰肯斯坦》。”顾渊答道。 “嗯,你读出了什么?”姜紫枫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科学是人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采取一定的手段和方法,探索自然界的本质,并逐步认识、利用其客观规律。但是,科学大厦的建立和维持必须依据两个重要的支柱:一是科学知识的产生需要以客观性为基础;二是科学知识的产生应受人类理性的约束。离开了这两个支柱,科学的发展必将导致科学主义的泛滥,为人类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啊啊啊啊啊啊啊!!!!” 齐羽纤细但却充满力量的手臂锁住了顾渊的脖子。 “你整天到底在干什么啊?这根本就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好吗?” “我也不想啊,但是注意力真的很难集中啊……” “咚咚咚。”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姜紫枫轻声说道。 “打扰了。”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开了活动室的门,个子不高,瘦瘦的身体上找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留着对男生来说算是长发的头发,散落而不凌乱,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感觉。 虽然只是在学期初社团联合会的会场上见过一面,但顾渊仍然记住了这张还算英俊的脸。 天文社的社长,李秋然。 “紫枫,这些就是你这学期新招的社员吗?看上去质量很不错啊。” 李秋然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顾渊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尤其是在经过柳卿思身上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多停留了一下。 柳卿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几毫秒的注视,但她却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是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干什么?”姜紫枫的眼里掠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尽管两人在私人交情上并无过节,李秋然的为人处世也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但事实上,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自然,也不欢迎他来打扰文学社的集会。 “自然是来约稿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文学社的活动手册里,有这样一条吧?”李秋然微微一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天文社贴出的海报,我们将举办一个名为‘我与流星有个约定’的活动,内容是观测十月份的金牛座流星雨,所以,希望你们帮我们写一个宣传文案。” “宣传文案……”姜紫枫轻声呢喃了一句,帮其他社团写宣传和活动文案其实是文学社的义务之一,但尽管规定如此,平日里自己主笔写的社长仍然占据着绝对多数,“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那倒没有,只要能够吸引到更多的人来参加活动,宣传文案的目的就达到了。” “好,什么时候交稿。” “并不是很急,十一假期之前完稿就行。”李秋然微微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各位,后会有期。” 门合上了。 收到了新的任务,但活动室里却响起了小声饮茶的声音。 “嗯……我们之中,有谁真正看过流星雨吗?”放下茶杯,姜紫枫问道。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我也是。” 齐羽、冯子秋、柳卿思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没有说话的顾渊。 “喂,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我记得,某人昨天还在教学楼下对着天文社的海报大谈特谈来着,说什么观测条件啊,移动血池啊,之类的一些让人难懂的话。”齐羽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右手的食指轻轻地点在自己粉红色的唇上,“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有点忘记了……” “……” “说起来,我昨天也在食堂二楼听到了有人在讨论流星雨的话题呢。”姜紫枫装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个人是谁呢……我隐约觉得有点眼熟来着……” “……” 顾渊用求助的目光投向冯子秋,然而后者却回报以他亮而纯真的眼神,大大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我不知道啊,别看我。” “好吧,我来写。” 顾渊叹了一口气。 “流星……流星……流星……” 晚自修的课间,顾渊靠在教室外走廊的木质栏杆上,一边仰望着星空一边喃喃自语。 虽然说只是一份宣传文案,而且那个天文社的社长李秋然看上去和姜紫枫并不很对付,但这毕竟是他进入文学社以来第一篇要署名的正式文案,绝不能写得太过随意。 天空中一朵云都没有,黑漆漆的,就像是梵高的画布,满天都是璀璨的银色小点,一颗颗亮晶晶的恒星像钻石一样,密密麻麻地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 因为地价的关系,南华高中的校区建在城市的边缘,这里没有城市里纷繁复杂的光污染,除了教学楼的灯光以外,就只有奶白色的路灯和掩映在草丛里的绿色射灯,现在是晚上八点,学校钟楼的钟声刚刚好响了八下。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白居易的《长恨歌》,耳边便也响起了一个柔声念诗的声音,过了那么几秒钟顾渊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错觉,而是真的有人在自己的身边。 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女此刻双手缩在米色针织衫外套的袖子里,靠在栏杆上,歪着头看着顾渊,如同盛开的樱花一般美丽的脸上挂着足以融化一切冰冷的笑容,乌黑头发上的红蝴蝶结发卡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池妤?”顾渊心里忽地一紧,“你也喜欢看星星吗?” “嗯——算是比较感兴趣吧,你呢?” “我觉得仰望星空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从第一个猿人抬起头仰望星空开始,人类对于宇宙的思索就从未停止过。当我们仰望星空的时候,看到的既是浩渺的空间,也是深远的时间,天上的星星发出的光芒跨越了漫长的时空到达地球。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宇宙的历史。” “以前,有一个古怪的,叫wrencem.krauss的物理学家曾经说过,你身体里的每一颗原子都来自于一颗爆炸了的恒星,形成你左手的原子可能和形成你右手的原子来自不同的恒星。这是我所知的关于物理的最有诗意的事:你我皆星辰。” 说到星空,顾渊的话不由地就变得多了起来,说了好长一串才注意到池妤好像因为插不上话,一直笑着看着自己。 “额……” “你真的很喜欢星空啊。”池妤轻声说道, “那个。” “有兴趣一起去看流星雨吗?” “嗯?” 看着池妤投过来的清澈的目光,顾渊不禁略显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好啊。” 这一刻,就像有一颗烟花,在某个人的心里“砰”地一下,炸开了。 第十八章 天文社的来稿委托 “要来一杯吗?” 姜紫枫拿着一个满是枫叶花纹的透明茶壶坐了下来,整个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啊,好。”顾渊托着腮闷闷地说道,“唉——” “怎么了?感觉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齐羽拿起奶白色的陶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清茶,霎时间茶香便浸润了她的心房,“哇,真棒!” “下周就要月考了,可是我还感觉自己什么都不会。”望着面前被浅绿色的液体缓缓注满的陶瓷杯,顾渊又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这些点心和茶叶……都是学校提供的吗?” “啊?这些都是我从家里拿过来的哦。”姜紫枫说道。 “诶?自给自足?” “很奇怪吗?学校拨给的经费可不足以让你们用上这么珍贵的茶具。” “……”顾渊斜斜地瞄了一眼坐在斜对角的这位女生,这位留着齐耳短发,穿着靛青色衬衣和灰色短裙的女孩就是传说中那位百年一遇的天才文学少女柳卿思,只不过人不如其名,虽然写得一手好文章,但她的性格,可绝对不是通常人所想象地那般温婉可人。 反而是一个每时每刻都充满精神的开朗少女。 “话说,你们真的没有一个人为考试而感到担心吗?到了高中题目突然就变得难起来了,真是有点吃不消啊。”顾渊道。 “我的话,倒是从来没有复习过。反正,考试不就是用来检验自己学习的成果的嘛。” 冯子秋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倒是每次考出来的结果都还算不错就是了。” “……” “平时功底不够扎实的话,难道不应该在考前好好地复习一下吗?为什么你还坐在这里?今天好像没有必须要你到场的要求吧?”姜紫枫道。 “对啊,你为什么不学习啊?”齐羽朝他撇了撇嘴。 “我是想学的嘛,但是说到复习迎考的话,不是很容易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以外的事情上吗?” “说的也是啊……”齐羽歪着头想了一想。 “以前不住校的时候,学着学着就会想要稍微休息一下,而稍微休息一下,念头就会不自觉地跑到其他的地方去,有时候跑去摸一下钢琴,就会玩到忘记时间,于是最终一点都没有学进去。” “那现在又没有地方给你乱跑,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好好复习?”柳卿思问道。 “因为,这个。” 顾渊从提包里摸出了一本蓝色的卡西欧电子词典,放在桌上。 “这个是……电子词典?”姜紫枫皱了皱眉。 看到这个东西的刹那,冯子秋立刻眉头一挑,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 “你们知道这个上面有很多部中英中法双语的小说吗?《小王子》《绿野仙踪》《动物农场》……” “所以……” “昨天晚自修的时候,我在这上面看完了一整本的《弗兰肯斯坦》。”顾渊答道。 “嗯,你读出了什么?”姜紫枫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科学是人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采取一定的手段和方法,探索自然界的本质,并逐步认识、利用其客观规律。但是,科学大厦的建立和维持必须依据两个重要的支柱:一是科学知识的产生需要以客观性为基础;二是科学知识的产生应受人类理性的约束。离开了这两个支柱,科学的发展必将导致科学主义的泛滥,为人类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啊啊啊啊啊啊啊!!!!” 齐羽纤细但却充满力量的手臂锁住了顾渊的脖子。 “你整天到底在干什么啊?这根本就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好吗?” “我也不想啊,但是注意力真的很难集中啊……” “咚咚咚。”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姜紫枫轻声说道。 “打扰了。”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开了活动室的门,个子不高,瘦瘦的身体上找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留着对男生来说算是长发的头发,散落而不凌乱,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感觉。 虽然只是在学期初社团联合会的会场上见过一面,但顾渊仍然记住了这张还算英俊的脸。 天文社的社长,李秋然。 “紫枫,这些就是你这学期新招的社员吗?看上去质量很不错啊。” 李秋然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顾渊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尤其是在经过柳卿思身上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多停留了一下。 柳卿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几毫秒的注视,但她却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是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干什么?”姜紫枫的眼里掠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尽管两人在私人交情上并无过节,李秋然的为人处世也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但事实上,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自然,也不欢迎他来打扰文学社的集会。 “自然是来约稿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文学社的活动手册里,有这样一条吧?”李秋然微微一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天文社贴出的海报,我们将举办一个名为‘我与流星有个约定’的活动,内容是观测十月份的金牛座流星雨,所以,希望你们帮我们写一个宣传文案。” “宣传文案……”姜紫枫轻声呢喃了一句,帮其他社团写宣传和活动文案其实是文学社的义务之一,但尽管规定如此,平日里自己主笔写的社长仍然占据着绝对多数,“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那倒没有,只要能够吸引到更多的人来参加活动,宣传文案的目的就达到了。” “好,什么时候交稿。” “并不是很急,十一假期之前完稿就行。”李秋然微微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各位,后会有期。” 门合上了。 收到了新的任务,但活动室里却响起了小声饮茶的声音。 “嗯……我们之中,有谁真正看过流星雨吗?”放下茶杯,姜紫枫问道。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我也是。” 齐羽、冯子秋、柳卿思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没有说话的顾渊。 “喂,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我记得,某人昨天还在教学楼下对着天文社的海报大谈特谈来着,说什么观测条件啊,移动血池啊,之类的一些让人难懂的话。”齐羽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右手的食指轻轻地点在自己粉红色的唇上,“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有点忘记了……” “……” “说起来,我昨天也在食堂二楼听到了有人在讨论流星雨的话题呢。”姜紫枫装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个人是谁呢……我隐约觉得有点眼熟来着……” “……” 顾渊用求助的目光投向冯子秋,然而后者却回报以他亮而纯真的眼神,大大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我不知道啊,别看我。” “好吧,我来写。” 顾渊叹了一口气。 “流星……流星……流星……” 晚自修的课间,顾渊靠在教室外走廊的木质栏杆上,一边仰望着星空一边喃喃自语。 虽然说只是一份宣传文案,而且那个天文社的社长李秋然看上去和姜紫枫并不很对付,但这毕竟是他进入文学社以来第一篇要署名的正式文案,绝不能写得太过随意。 天空中一朵云都没有,黑漆漆的,就像是梵高的画布,满天都是璀璨的银色小点,一颗颗亮晶晶的恒星像钻石一样,密密麻麻地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 因为地价的关系,南华高中的校区建在城市的边缘,这里没有城市里纷繁复杂的光污染,除了教学楼的灯光以外,就只有奶白色的路灯和掩映在草丛里的绿色射灯,现在是晚上八点,学校钟楼的钟声刚刚好响了八下。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白居易的《长恨歌》,耳边便也响起了一个柔声念诗的声音,过了那么几秒钟顾渊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错觉,而是真的有人在自己的身边。 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女此刻双手缩在米色针织衫外套的袖子里,靠在栏杆上,歪着头看着顾渊,如同盛开的樱花一般美丽的脸上挂着足以融化一切冰冷的笑容,乌黑头发上的红蝴蝶结发卡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池妤?”顾渊心里忽地一紧,“你也喜欢看星星吗?” “嗯——算是比较感兴趣吧,你呢?” “我觉得仰望星空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从第一个猿人抬起头仰望星空开始,人类对于宇宙的思索就从未停止过。当我们仰望星空的时候,看到的既是浩渺的空间,也是深远的时间,天上的星星发出的光芒跨越了漫长的时空到达地球。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宇宙的历史。” “以前,有一个古怪的,叫wrencem.krauss的物理学家曾经说过,你身体里的每一颗原子都来自于一颗爆炸了的恒星,形成你左手的原子可能和形成你右手的原子来自不同的恒星。这是我所知的关于物理的最有诗意的事:你我皆星辰。” 说到星空,顾渊的话不由地就变得多了起来,说了好长一串才注意到池妤好像因为插不上话,一直笑着看着自己。 “额……” “你真的很喜欢星空啊。”池妤轻声说道, “那个。” “有兴趣一起去看流星雨吗?” “嗯?” 看着池妤投过来的清澈的目光,顾渊不禁略显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好啊。” 这一刻,就像有一颗烟花,在某个人的心里“砰”地一下,炸开了。 第十九章 观星特训 “第一届,”次日下午,文学社活动室里,姜紫枫用红色笔盖的墨水笔轻轻地敲击着身后的白板,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文学社观星会议,正式开始。” “乌拉……”顾渊一边拍手一边随声附和,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所以,到底要干什么呢?” “因为天文社的约稿是本社这学期年的第一次正式任务,所以必须要慎重地对待才行。”姜紫枫轻轻地点着头说道,“除了顾渊要提供的宣传稿以外,你们这几个报名了参加的观测流星雨活动的社员,都需要交一份自己的观星感想上来,还有一份关于观星的科普文,每篇的字数都不少于一千字。” “一千字?两篇?每个人?!我抗议!” 齐羽高高地举起了右手。 “抗议无效。” 陈歌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活动室的一侧,一边随手翻阅着书架上的书一边回答道。 “文学社的活动太少了,把一年一度的校刊作为唯一的任务本来就不符合一学年两学期的设置,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闲的,正事不干,每天在这里喝茶吃点心。” 顾渊手里拿着的桂花糕已经送到了嘴边,一听陈歌这话快要合上的嘴顿时僵在了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陈歌老师的想法是趁着这次机会出一期观星专刊,德育处也已经批准了,不过具体的内容还没有完全敲定,要是大家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需要的东西,就先统一记录下来,最后再报批。”姜紫枫说道。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想要这个!” 顾渊将自己手中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竖在了桌上,因为最近是流星雨的观测季,所以国家地理上也相应地出了一期天文专栏,顾渊翻开的那一彩页插图上是一张巨型射电望远镜的概念图。 “fast(five-hundred-meteraperturesphericalradiotelescope),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位于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平塘县克度镇大窝凼的喀斯特洼坑中,工程为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天眼”工程由主动反射面系统、馈源支撑系统、测量与控制系统、接收机与终端及观测基地等几大部分构成。 “被誉为中国天眼,由我国天文学家南仁东于1994年提出构想,由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主导建设,具有我国自主知识产权、世界最大单口径、最灵敏的射电望远镜。综合性能是著名的射电望远镜阿雷西博的十倍,” “驳回。” 陈歌老师微笑着将手中的深蓝色笔记本精准地敲在了顾渊的脑袋上。 “……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社团是有预算的,而且好歹也拜托你说一些实际一点的东西好吗?” “预算的数额具体是多少?”柳卿思好奇地问道。 “这是账本。”姜紫枫从椅子上的提包里取出了一本粉色封面的本子递到众人面前。 “……” 柳卿思、齐羽、顾渊、冯子秋,四个人凑成了一座小山,看着账本上最后的数字,一脸木讷地抬起了头。 “就算你们露出这副表情,预算也不会变多的。”陈歌说道。 姜紫枫则是持续不断地轻轻地点着头,像是一个身材苗条的不倒翁。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少了吧?” “因为不管是天文社还是文学社,都没有什么在全国范围内拿得出手的成绩。”陈歌老师老神在在地说道。 “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参加了全国大赛或是在什么评比上拿了什么奖,或者是有什么团体性的活动得到了省级及以上的称号,最近几年有过这样活动经历的社团,学校就会批准更高的预算。” “比如前年才成立的啦啦操队,因为在全国大赛上的成绩一年比一年好,所以他们的音响设备和训练场地都是学校在一手包办,花钱如流水,可那群家伙却是一点都不心疼。” “原来是这样……”顾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将头埋进了《中国国家地理》的怀抱。 “所以,要想获得充足的经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必须拿出足够的成绩出来。”陈歌轻轻地甩了甩自己额前的刘海,“这次的天文专栏如果能够在学校甚至全市的范围内获得不错的反响,我就能够保证你们获得一笔不菲的额外预算。” “但是……我们三个都没有任何观测星星的经验呢……” 柳卿思轻轻地抿着嘴,一对柳眉微微地缠在了一起。 齐羽、姜紫枫、冯子秋的目光再次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正在翻着杂志上星海照片的顾渊身上。 “额……”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目光,明明是九月末的燥热天气,顾渊的胳膊上却忽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们……又都看着我干嘛?” “咳咳……咳!”姜紫枫清了清嗓子,“顾渊,不如就由你来给大家做一次观星培训吧?” “观星培训?我?等等……” 还没等顾渊说出接下来的话,陈歌就微笑着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上次……,我可是拍了照片的哦。” “????”顾渊的眼睛瞬间直了。 “现在,你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嗯~~~~~”顾渊急忙连连摇头。 “也就是说,你愿意给大家做一次内容详实的观星培训了?” “嗯~~~~~”顾渊像是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很好。” 周六的晚上。 顾渊盘着腿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个方形的蓝色抱枕,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这三个站在自己房间里的家伙。 冯子秋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肩上背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鼓鼓囊囊的运动背包,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要去远足的登山客。 柳卿思则是穿了一件青色的印花长裙,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中间夹着一本看不清书名的书,在顾渊的印象里。她的衣服好像全都是这个颜色,只在款式和形制上有所不同。 齐羽则是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站在了他的钢琴前好奇地张望着。 “那个……” 顾渊伸手指向房间内阳台上的一个被支架撑住的长筒状物体,话还没问出口就看到了三人同时向自己投来的迷茫的目光,血压瞬间拉满。 “……知道该怎么使用天文望远镜吗?” “不知道。” 柳卿思和冯子秋都很果断地摇了摇头,然而齐羽的眼里却亮起了不一样的神采。 “略知一二。” 少女自信地点了点头。 “那麻烦你,在夜空中找到火星的位置。” “诶?那个……我……” “嗯……”顾渊抱着抱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嘿嘿……” 齐羽摸着头笑着吐了下舌头。 “这次就由我来演示一下吧。”顾渊把抱枕丢到床头,然后轻身跳下床,“虽然流星雨的观测不需要用到天文望远镜,但要想写一篇关于天文观测的科普文,知道天文望远镜的基本方法还是有必要的。” “寻星是基础中的基础,但这并不代表它就不需要技巧。”顾渊开始调整起那个银白色长筒状物体上附带的一个类似瞄准器的物件。 “那个,等等,寻星是指?”冯子秋问道。 “就是让星星进入望远镜的视野里。因为天文望远镜的放大倍率很高,与之相应的,视野就很窄,所以,要观测星星,就必须要先把大致的方位调整准确。” “那怎么知道大致的方位呢?”柳卿思问道。 “首先嘛,当然是记住大概的星图,知道每个季节一些重要星辰的位置,不过,真正需要操作的,就是这个东西。”顾渊将右眼对准了那个望远镜主体上的瞄准器,“这叫做寻星镜,是用来目视寻星的工具。当然,在用之前,必须要将望远镜与寻星镜的光轴调较到互相平行。好了,来看看吧。” 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暗红色的球体,顾渊就走到了一旁,给其他人让开了位置。 “哇!真的!很棒!” 冯子秋一只眼睛盯着目镜,立刻对顾渊竖起了大拇指。 “让我也看看,让我也看看。”在子秋让开之后,齐羽迫不及待地趴在了目镜上,“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过期的肉松饼……” “你这都是些什么神奇的比喻……” “能让我也看看吗?”柳卿思问道。 “当然,请便。” “……” 短暂的沉默之后。 “什么也看不到啊?” “额……由于地球的自转,过一段时间就不准了,等下,我重新调整一下。”顾渊对着目镜,轻轻地拧了拧调节螺母,“好了,这样就可以了,请吧。” “看到了!”柳卿思发出了欣喜的轻呼。 “不过,每次都要调整,这样也太麻烦了吧……”齐羽道。 “当然有电动的自动寻星望远镜。” “那为什么不买一个呢?” “哗啦——”顾渊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本杂志,摊开的那一页上正是各种天文望远镜的价目表。 “个、十、百、千、万……这么贵?!”冯子秋数着那一串数字后面的9,发出了一声惊呼。 “俗话说得好,观星毁一生。”顾渊耸了耸肩,“没有万贯家财,观星这种事嘛,入个门就好了。” 第十九章 观星特训 “第一届,”次日下午,文学社活动室里,姜紫枫用红色笔盖的墨水笔轻轻地敲击着身后的白板,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文学社观星会议,正式开始。” “乌拉……”顾渊一边拍手一边随声附和,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所以,到底要干什么呢?” “因为天文社的约稿是本社这学期年的第一次正式任务,所以必须要慎重地对待才行。”姜紫枫轻轻地点着头说道,“除了顾渊要提供的宣传稿以外,你们这几个报名了参加的观测流星雨活动的社员,都需要交一份自己的观星感想上来,还有一份关于观星的科普文,每篇的字数都不少于一千字。” “一千字?两篇?每个人?!我抗议!” 齐羽高高地举起了右手。 “抗议无效。” 陈歌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活动室的一侧,一边随手翻阅着书架上的书一边回答道。 “文学社的活动太少了,把一年一度的校刊作为唯一的任务本来就不符合一学年两学期的设置,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闲的,正事不干,每天在这里喝茶吃点心。” 顾渊手里拿着的桂花糕已经送到了嘴边,一听陈歌这话快要合上的嘴顿时僵在了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陈歌老师的想法是趁着这次机会出一期观星专刊,德育处也已经批准了,不过具体的内容还没有完全敲定,要是大家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需要的东西,就先统一记录下来,最后再报批。”姜紫枫说道。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想要这个!” 顾渊将自己手中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竖在了桌上,因为最近是流星雨的观测季,所以国家地理上也相应地出了一期天文专栏,顾渊翻开的那一彩页插图上是一张巨型射电望远镜的概念图。 “fast(five-hundred-meteraperturesphericalradiotelescope),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位于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平塘县克度镇大窝凼的喀斯特洼坑中,工程为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天眼”工程由主动反射面系统、馈源支撑系统、测量与控制系统、接收机与终端及观测基地等几大部分构成。 “被誉为中国天眼,由我国天文学家南仁东于1994年提出构想,由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主导建设,具有我国自主知识产权、世界最大单口径、最灵敏的射电望远镜。综合性能是著名的射电望远镜阿雷西博的十倍,” “驳回。” 陈歌老师微笑着将手中的深蓝色笔记本精准地敲在了顾渊的脑袋上。 “……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社团是有预算的,而且好歹也拜托你说一些实际一点的东西好吗?” “预算的数额具体是多少?”柳卿思好奇地问道。 “这是账本。”姜紫枫从椅子上的提包里取出了一本粉色封面的本子递到众人面前。 “……” 柳卿思、齐羽、顾渊、冯子秋,四个人凑成了一座小山,看着账本上最后的数字,一脸木讷地抬起了头。 “就算你们露出这副表情,预算也不会变多的。”陈歌说道。 姜紫枫则是持续不断地轻轻地点着头,像是一个身材苗条的不倒翁。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少了吧?” “因为不管是天文社还是文学社,都没有什么在全国范围内拿得出手的成绩。”陈歌老师老神在在地说道。 “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参加了全国大赛或是在什么评比上拿了什么奖,或者是有什么团体性的活动得到了省级及以上的称号,最近几年有过这样活动经历的社团,学校就会批准更高的预算。” “比如前年才成立的啦啦操队,因为在全国大赛上的成绩一年比一年好,所以他们的音响设备和训练场地都是学校在一手包办,花钱如流水,可那群家伙却是一点都不心疼。” “原来是这样……”顾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将头埋进了《中国国家地理》的怀抱。 “所以,要想获得充足的经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必须拿出足够的成绩出来。”陈歌轻轻地甩了甩自己额前的刘海,“这次的天文专栏如果能够在学校甚至全市的范围内获得不错的反响,我就能够保证你们获得一笔不菲的额外预算。” “但是……我们三个都没有任何观测星星的经验呢……” 柳卿思轻轻地抿着嘴,一对柳眉微微地缠在了一起。 齐羽、姜紫枫、冯子秋的目光再次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正在翻着杂志上星海照片的顾渊身上。 “额……”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目光,明明是九月末的燥热天气,顾渊的胳膊上却忽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们……又都看着我干嘛?” “咳咳……咳!”姜紫枫清了清嗓子,“顾渊,不如就由你来给大家做一次观星培训吧?” “观星培训?我?等等……” 还没等顾渊说出接下来的话,陈歌就微笑着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上次……,我可是拍了照片的哦。” “????”顾渊的眼睛瞬间直了。 “现在,你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嗯~~~~~”顾渊急忙连连摇头。 “也就是说,你愿意给大家做一次内容详实的观星培训了?” “嗯~~~~~”顾渊像是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很好。” 周六的晚上。 顾渊盘着腿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个方形的蓝色抱枕,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这三个站在自己房间里的家伙。 冯子秋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肩上背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鼓鼓囊囊的运动背包,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要去远足的登山客。 柳卿思则是穿了一件青色的印花长裙,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中间夹着一本看不清书名的书,在顾渊的印象里。她的衣服好像全都是这个颜色,只在款式和形制上有所不同。 齐羽则是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站在了他的钢琴前好奇地张望着。 “那个……” 顾渊伸手指向房间内阳台上的一个被支架撑住的长筒状物体,话还没问出口就看到了三人同时向自己投来的迷茫的目光,血压瞬间拉满。 “……知道该怎么使用天文望远镜吗?” “不知道。” 柳卿思和冯子秋都很果断地摇了摇头,然而齐羽的眼里却亮起了不一样的神采。 “略知一二。” 少女自信地点了点头。 “那麻烦你,在夜空中找到火星的位置。” “诶?那个……我……” “嗯……”顾渊抱着抱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嘿嘿……” 齐羽摸着头笑着吐了下舌头。 “这次就由我来演示一下吧。”顾渊把抱枕丢到床头,然后轻身跳下床,“虽然流星雨的观测不需要用到天文望远镜,但要想写一篇关于天文观测的科普文,知道天文望远镜的基本方法还是有必要的。” “寻星是基础中的基础,但这并不代表它就不需要技巧。”顾渊开始调整起那个银白色长筒状物体上附带的一个类似瞄准器的物件。 “那个,等等,寻星是指?”冯子秋问道。 “就是让星星进入望远镜的视野里。因为天文望远镜的放大倍率很高,与之相应的,视野就很窄,所以,要观测星星,就必须要先把大致的方位调整准确。” “那怎么知道大致的方位呢?”柳卿思问道。 “首先嘛,当然是记住大概的星图,知道每个季节一些重要星辰的位置,不过,真正需要操作的,就是这个东西。”顾渊将右眼对准了那个望远镜主体上的瞄准器,“这叫做寻星镜,是用来目视寻星的工具。当然,在用之前,必须要将望远镜与寻星镜的光轴调较到互相平行。好了,来看看吧。” 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暗红色的球体,顾渊就走到了一旁,给其他人让开了位置。 “哇!真的!很棒!” 冯子秋一只眼睛盯着目镜,立刻对顾渊竖起了大拇指。 “让我也看看,让我也看看。”在子秋让开之后,齐羽迫不及待地趴在了目镜上,“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过期的肉松饼……” “你这都是些什么神奇的比喻……” “能让我也看看吗?”柳卿思问道。 “当然,请便。” “……” 短暂的沉默之后。 “什么也看不到啊?” “额……由于地球的自转,过一段时间就不准了,等下,我重新调整一下。”顾渊对着目镜,轻轻地拧了拧调节螺母,“好了,这样就可以了,请吧。” “看到了!”柳卿思发出了欣喜的轻呼。 “不过,每次都要调整,这样也太麻烦了吧……”齐羽道。 “当然有电动的自动寻星望远镜。” “那为什么不买一个呢?” “哗啦——”顾渊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本杂志,摊开的那一页上正是各种天文望远镜的价目表。 “个、十、百、千、万……这么贵?!”冯子秋数着那一串数字后面的9,发出了一声惊呼。 “俗话说得好,观星毁一生。”顾渊耸了耸肩,“没有万贯家财,观星这种事嘛,入个门就好了。” 第二十章 窗边的银河 窗边的银河 “那两颗并排在一起的明亮星点就是双子座,而那个像一个倒挂着的问号的就是狮子座。沿着北斗七星的柄往下走,第二个星星就是处女座的角宿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你们的生日所属的星座吧。” 顾渊的目光依次掠过柳卿思、冯子秋、齐羽。 “为什么你能知道这些……”柳卿思道。 “啊……习惯了吧。”顾渊仰着头坐在地板上,望着明朗的夜空,“没去高中之前,晚上我一个人没事做的时候就经常待在这里看星星,给星星取名字,它们就像是我的朋友一样,陪我度过了很多愉快的时光。” “诶,对了,你们想看木星吗?那个可比火星看得要清楚得多哦。”顾渊从地板上跳起来,说到,“我来帮你们寻星。” “会有很大区别吗?和火星,不是应该都差不多吗?”齐羽道。 “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哇,能看到纹样和小点!”齐羽一只眼睛睁着靠在目镜上,发出了一声轻呼,“旁边还有很多小的星星。” “那些是伽利略卫星。亮度比较高,即使是比较小的望远镜也能看到。” “哇——真的,好多啊。” “嗯,确实。” “你们能喜欢的话,我倒是感到很高兴。”顾渊轻轻一笑,“我以前一直觉得,看星星是一件比较孤独的事,嗯……也许不该说是孤独,应该说,是比较适合一个人做的事。” “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比起群体性的派对,观星确实是更适合一个人的狂欢。”柳卿思点了点头。 “害,扯远了。简单介绍完恒星和行星,接下来就说一下小行星吧。” “小星星?”齐羽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小行星。子秋应该知道吧。” 顾渊看向冯子秋,后者点了点头,接过了话茬。 “小行星泛指太阳系内类似行星环绕太阳运动,但体积和质量都比行星小得多的天体,也可以理解为特大号的陨石。” “小行星可是太阳系内数量最多的星体,目前已经记录在册的小行星总数超过一百万颗。” “一百万?!” “嗯,一百万。准确来说是,一百零二万六千五百七十二颗,然而实际上,这里的数目很可能仅仅是所有小行星中的一小部分。人类发现的第一颗小行星是谷神星,于1801年被意大利天文学家皮亚齐所发现,直径约九百五十公里,曾经一度被认为是最大的小行星。” “两百多年前?这么早的时候就发现小行星了吗?” “嗯,不过,在2001年以后,这一最大小行星的宝座就易主了,不管是创神星还是阋神星,都要比它大得多,而阋神星甚至和冥王星差不多大,在质量上还略胜一筹。所以在后来,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就重新将这一类超大型的小行星定义为了矮行星,也因此冥王星被踢出了太阳系九大行星之列。这件事还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惹来了很多争议。” 顾渊转身在床底下拉出了一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天文杂志,他找出了其中一期,摊在众人中间,上面写的正是一篇标题为“阴谋?冥王星被天文学联合会除名?原因竟是……”的文章。 “除了公众以外,即使在天文学界内部,不少人对重新分类冥王星有所抵触。[40-41]美国宇航局新视野号冥王星任务的首席研究员艾伦·斯特恩嘲笑了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的决议,他指出,由于只有不到5%的天文学家对此表示赞成,因此该决定并不代表整个天文学界。” “既然反对情绪那么激烈,为什么国际天文联合会还要这么做呢?” “可能是因为比起将后续发现的一个又一个巨型星体列为行星,使得十大、十一大行星这样的字眼不断出现在未来的讨论会之上,将九大行星变为八大行星更加方便吧。”顾渊耸了耸肩,继续说到。 “其实斯特恩说得并不准确,有相当多的人支持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发现阋神星的天文学家迈克·布朗还留下了一句名言:人们通过完全疯狂的、类似于马戏团的程序,以某种偶然的方式找到了正确的答案。即便这决定早就该来了。即使涉及到强烈的情绪,科学最终还是会自我纠正。” “唔,感觉冥王星好可怜,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从九大行星的行列中踢了出去。”齐羽双手合十低下头,为莫名遭难的冥王星表示了惋惜 “都是人类的行为,与星星本身无关。不论人们如何作为,不管我们看不看得见,星星都在那里,亘古不变。”顾渊凝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说到,“以前我还想过发现一颗新的小行星,这样就可以自己命名他了,后来才发现,根本不可能啦。” “为什么?”柳卿思再次表示了好奇。 “因为全世界的高性能望远镜都在观测,大型的基本都被发现了,而小型的不易观测的,如果就连他们都找不到的话,凭这架简陋的天文望远镜,就更加没有看到的可能性咯。” “看!” 冯子秋忽然指着夜空惊呼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颗流星飞速地划破漆黑的夜空,闪闪的一瞬,照亮整个天宇。尚未被看得清楚的时候,流星便已转瞬即近,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中,空留给天空一道完美的裂痕,亦真切,亦凄美。 转眼,裂痕慢慢地淡了,化了,天空又恢复了绚烂的宁静。 “刚才看到了吗?虽然流星雨的时间还没到,但偶尔也会有零散的流星出现,数量很少,能看到的话,都是很幸运的人。” “什么什么?看到流星了吗?!在哪里在哪里?”齐羽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 “已经过去了。”柳卿思回答到。 “啊——唉——刚才走神了……”齐羽盘腿坐在地板上,一脸落寞地托着腮,“还想许愿的……” “喂,身为有着丰富科学知识的现代人,你不要这么纠结这种没有根据的事嘛。” “怎么没有根据了?流星是撞入大气的星星,是‘现在进行时’;满天星光,不过是远古的星星的影子,是‘过去时’,许愿当时的愿望当然要请流星来帮助。”齐羽反驳到。 “哟,你还知道这个?” “这上面有写啊。”齐羽竖起一本天文杂志举在胸前,“流星雨是在夜空中有许多的流星从天空中一个所谓的辐射点发射出来的天文现象。这些流星是宇宙中被称为流星体的碎片,在平行的轨道上运行时以极高速度投射进入地球大气层的流束。大部分的流星体都比沙砾还要小,因此几乎所有的流星体都会在大气层内被销毁,不会击中地球的表面。看,‘现在进行时’。” “额……”顾渊满头黑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拯救了快要消失的气氛。 “你们的观星特训进行得怎么样了?我刚刚可是看到了一颗一闪而过的流星哦~” 是姜紫枫,顾渊望着闪闪发光的手机屏幕眨了眨眼,然后用两手的拇指快速敲出了回复。 “一切顺利。” 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新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那,你们定好了每个人栏目的主题了吗?” “诶?” “不快点决定的话,就要来不及了哦。” “下周要考试,在下周就是国庆假期,紧接着天文社的活动就要来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怎么了?” 面对其他人好奇的目光,顾渊把手机举到了他们面前。 “紫枫姐要我们赶紧把每个人的栏目主题定下来。” “嗯……我的话,想写九大行星的故事,水星、金星、地球、火星、土星、木星、海王星、天王星、冥王星,每一个名字的背后想必都对应着一段动人的故事吧。”柳卿思歪着头稍微想了想,“而且关于冥王星被踢出行星行列的那一段,我有很多话想说。” 即使听完了顾渊的介绍,她还是坚定地沿用了“九大行星”这一称呼。 “我想介绍小行星。”冯子秋接着说到,“数量庞大而又平平无奇,只能用数字和字母的组合来命名的小行星,我想通过我的介绍来让更多的人对小行星感兴趣。他们值得更多的关注。” “不错的想法,齐羽你呢?” “我要写……”齐羽鸭子坐着,从顾渊那一大箱天文杂志中抽出了一本,眼睛闪闪发光地说到,“十二星座!” “……额。” 顾渊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就大概明白过来,她实际上想写的恐怕不是介绍十二星座的由来,而是“十二星座配对指南”吧…… “怎么了?那副表情……”齐羽鄙夷地撇了撇嘴,“不要因为我表现得对天文没什么了解就这么不相信我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命题很好。”顾渊连连摆了摆手,“不过,这样的话,留给我的就只有……” “流星和流星雨。”柳卿思道。 “嗯,那就这样吧,主题都定好了,我马上给紫枫姐回复。” 第二十一章 推开门,顾渊发现了新世界 “比起夜空中闪烁的恒星,自宇宙彼方而来的流星或许更接近生命。当人们发觉它的时候,它往往已不见踪影。酸味、甜味、苦味、辣味,无论它经历过怎样的风景,最终都化作了大气层中一抹闪光,和人们许下的愿望一并消逝。” 写到这里,顾渊放下了笔,望向窗外,漫天火红的彩光挂在云朵之上,夕阳的余晖透过透明的玻璃洒落在地板上,趴在窗沿上的小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满足地“喵”了一下。 “哟,你果然在这儿。” “紫枫姐。” 顾渊看着推开门走进来的少女,飘扬的长发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辉,她就像是一只天鹅一样,带着些高傲的味道,却又不会刻意避开他人,只会保持着若即若离不近不远的距离,浑身环绕着无法言说的光环。 “替我去办件事吧。”姜紫枫走到窗边,伸手抱起窗沿上的那只小花猫,这只猫的名字叫做“joey”,乔伊,是齐羽取的,不知道为什么,它特别喜欢趴在文学社活动室的窗台上,顾渊猜测,可能是因为茶点香气的原因。 “什么事?” “插图。”姜紫枫用食指轻轻地掻着小花猫的下巴,乔伊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这一期的天文专栏是临时增加的刊物,不在原本的计划之内,美术社那边也就没有安排相应的插图计划。这是申请表,德育处虽然已经通过了,但还需要学生会盖下章才能生效。” 顾渊从姜紫枫手里接过一张分栏的制式表格,左边是文学社,右边是美术社,姜紫枫和德育处的老师已经签了名,但还缺少学生会的红章。 “学生会的办公室就在楼上,正对着二楼阅览室的门的那间,这个时间,我们的会长大人肯定在那。”姜紫枫轻轻一笑,“顾渊,那就拜托你啦。” 一分钟之后,顾渊望着上方蓝底黑字的房间名牌,“学生会”三个大字清晰地印入眼帘,不愧是南华高中权力最大的学生群众组织,这个办公室和其他社团的活动室的规格完全不一样,双开的实木大门彰显着恢宏的气魄,一路延伸到电梯门口的玫红色地毯更是透露着一股高贵的气息。 敲门之前,顾渊不禁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那位传闻中的学生会长白雨萱是一位在音乐、美术、舞蹈等各个领域都留下了出色的成绩,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学校考试永远是第一名,即使是在全省甚至全国,也是能与竞争顶点职位的天才们势均力敌的明日之星。 而且,据说其家世更是神秘,有说是名震一方的财团,也有说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模糊不清的传言,是因为白雨萱本人从未对这些说法予以任何正面回应。 这位神秘的学生会长顾渊只在开学典礼上见过一面,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白雨萱虽然个子不高,但言谈举止中自然地带着一股极强的压迫力,加上其遍布校园的各种传说,光是靠近这种人就让顾渊感到压力山大。 怀揣着各种各样不切实际的幻想,顾渊敲响了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就进来嘛,还敲什么门,唉呀到处都是要处理的文件真是烦死了下周还要考试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好像去海边躺在沙滩上吃着西瓜晒太阳……” 顾渊长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各式各样的文件和书山一样地堆积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棕黄色的沙发上,靠窗的办公桌上,左右两边的木质书架上,地板上,地毯上,到处都是,一个齐刘海短发的少女正趴在办公桌上抱着头扭来扭去,刚刚那一连串如同机关枪开枪般的轻快声音正是从她的嘴巴里发出来的。 白雨萱?这是白雨萱?天呐,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顾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双开雕花木门,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无意之中穿越到了异世界。 “袁——潇——我好想喝咖啡啊感觉再不喝咖啡马上就要睡着了,我的血压值估计已经超过了一百六毫米汞柱我能够感觉到太阳穴的血管正在扑通扑通地狂跳万一要是爆掉了该怎么啊不过那样好像也不错毕竟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那个……” 顾渊话到嘴边,却像是有鲠在喉一般怎么都说不出来,长发少女的话语就像是光滑的珠玉葡萄一样不停地向外滚落,她就像是一只不愿意起床的小猫一样趴在办公桌上,根本没有抬起头的意思。 顾渊怔怔地望着这个坐在靛青蓝靠背椅上双腿甚至不能完整够触到地面的女孩,眼前的画面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充满压力的对话结果却是这样的情况,心理准备完全准备反了,导致顾渊差点当场昏厥。 “会长大人,稍安勿躁,等等……好像出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来客。” 身后走进来了一位端着咖啡的男生,他戴着浅银色边框的眼镜,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看到顾渊的瞬间她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眼镜片就仿佛改变了材质一样变成了反光的形态。 短发少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把头抬起来的一瞬间发出了足以扭曲整个图书馆的惊叫声。 “嗯?袁潇?你刚刚不是已经进来了吗?诶?你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等等等等等等完蛋了完蛋完蛋了!!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这一刻,顾渊感觉仿佛整栋图书馆大楼都在剧烈地震动。 少女双手抱着头露出了极度崩溃的表情,身体就像是一块融化了的巧克力一样袅袅地再次瘫倒在了办公桌上,然而短短的一两秒钟之后,却又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 “只要将所有的目击者都解决掉,这里的画面呢就永远不会泄露出去了……嘿嘿,嘿嘿嘿嘿……”少女的双眼放射出诡异的神采,然后伴随着惊悚的笑声,就像是猛虎扑食一般朝顾渊冲了过来。 顾渊感觉白雨萱的身上仿佛忽然飘摇起了凛冽的杀意,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给我等等。”然而名叫袁潇的少年用一记手刀轻轻地敲在了少女的头上,一下子制止住了她疯狂的行为。 “痛痛痛痛痛……”白雨萱两手抱着头委屈地蹲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青白色的团子一样,小声嗫嚅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不是说惊吓可以消除人的记忆吗……” “额……那个……这个……我……” 过大的信息量和充满视觉冲击力的画面让顾渊直接陷入了语无伦次的状态,面对着袁潇平静而又冷漠的眼神,更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嗯……我想想,来学生会的办公室一共有两条路,我刚刚在南面的楼梯却没有看到你,那证明你是从北面的楼梯上来的。而那个方向处在图书馆的角落一般没有人会从那里走,只有文学社的人偶尔会在那里出现。这么说来,是姜紫枫让你过来的?文学社、天文社……前段时间李秋然也来找过我们。所以,你是为天文专栏的插图而来的吧。” “是……是的……” 顾渊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没想到比起天之骄子白雨萱,这个名叫袁潇的男生倒是表现得靠谱得多,三言两语就推测出了他的来意。 “行了,快起来,我早就提醒过你,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翻车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顾渊看着学生会长白雨萱被袁潇像一只小鸡一样从地上提溜了起来,即使已经有了刚刚的画面作铺垫,这幅场景仍旧具备着超强的心灵和视觉冲击力。 “抱歉,让你见笑了。”袁潇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并不在意,面不改色地说到,“你好,我是学生会的副会长,高二(1)班,袁潇。你应该带着申请表吧,请交给我,我给你盖章。盖完章之后,我会写一份通知,你将通知和申请书一起送到美术社,这件事就算做完了。” 顾渊怔怔地将手里的申请书交给袁潇,看着他泰然自若地走到办公桌边坐下,签字盖章,打印通知单,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像是早就演练过千百次,对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一样。 当通知单和申请书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顾渊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但却发现要保持五官平和实在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 “那个……” 顾渊欲言又止,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还有什么事吗?”袁潇用淡漠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没……没有了。” “那就好,另外,麻烦你不要将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姜紫枫那里倒是无所谓,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学生会长的真实面貌,很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袁潇微微一笑,“对我们来说是这样,对你来说,也是一样。” 顾渊蓦地感到了一阵凉飕飕的风拂过了自己的脸颊。 “后会有期。” 说完,他立刻逃也似的离开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第二十章 窗边的银河 窗边的银河 “那两颗并排在一起的明亮星点就是双子座,而那个像一个倒挂着的问号的就是狮子座。沿着北斗七星的柄往下走,第二个星星就是处女座的角宿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你们的生日所属的星座吧。” 顾渊的目光依次掠过柳卿思、冯子秋、齐羽。 “为什么你能知道这些……”柳卿思道。 “啊……习惯了吧。”顾渊仰着头坐在地板上,望着明朗的夜空,“没去高中之前,晚上我一个人没事做的时候就经常待在这里看星星,给星星取名字,它们就像是我的朋友一样,陪我度过了很多愉快的时光。” “诶,对了,你们想看木星吗?那个可比火星看得要清楚得多哦。”顾渊从地板上跳起来,说到,“我来帮你们寻星。” “会有很大区别吗?和火星,不是应该都差不多吗?”齐羽道。 “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哇,能看到纹样和小点!”齐羽一只眼睛睁着靠在目镜上,发出了一声轻呼,“旁边还有很多小的星星。” “那些是伽利略卫星。亮度比较高,即使是比较小的望远镜也能看到。” “哇——真的,好多啊。” “嗯,确实。” “你们能喜欢的话,我倒是感到很高兴。”顾渊轻轻一笑,“我以前一直觉得,看星星是一件比较孤独的事,嗯……也许不该说是孤独,应该说,是比较适合一个人做的事。” “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比起群体性的派对,观星确实是更适合一个人的狂欢。”柳卿思点了点头。 “害,扯远了。简单介绍完恒星和行星,接下来就说一下小行星吧。” “小星星?”齐羽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小行星。子秋应该知道吧。” 顾渊看向冯子秋,后者点了点头,接过了话茬。 “小行星泛指太阳系内类似行星环绕太阳运动,但体积和质量都比行星小得多的天体,也可以理解为特大号的陨石。” “小行星可是太阳系内数量最多的星体,目前已经记录在册的小行星总数超过一百万颗。” “一百万?!” “嗯,一百万。准确来说是,一百零二万六千五百七十二颗,然而实际上,这里的数目很可能仅仅是所有小行星中的一小部分。人类发现的第一颗小行星是谷神星,于1801年被意大利天文学家皮亚齐所发现,直径约九百五十公里,曾经一度被认为是最大的小行星。” “两百多年前?这么早的时候就发现小行星了吗?” “嗯,不过,在2001年以后,这一最大小行星的宝座就易主了,不管是创神星还是阋神星,都要比它大得多,而阋神星甚至和冥王星差不多大,在质量上还略胜一筹。所以在后来,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就重新将这一类超大型的小行星定义为了矮行星,也因此冥王星被踢出了太阳系九大行星之列。这件事还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惹来了很多争议。” 顾渊转身在床底下拉出了一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天文杂志,他找出了其中一期,摊在众人中间,上面写的正是一篇标题为“阴谋?冥王星被天文学联合会除名?原因竟是……”的文章。 “除了公众以外,即使在天文学界内部,不少人对重新分类冥王星有所抵触。[40-41]美国宇航局新视野号冥王星任务的首席研究员艾伦·斯特恩嘲笑了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的决议,他指出,由于只有不到5%的天文学家对此表示赞成,因此该决定并不代表整个天文学界。” “既然反对情绪那么激烈,为什么国际天文联合会还要这么做呢?” “可能是因为比起将后续发现的一个又一个巨型星体列为行星,使得十大、十一大行星这样的字眼不断出现在未来的讨论会之上,将九大行星变为八大行星更加方便吧。”顾渊耸了耸肩,继续说到。 “其实斯特恩说得并不准确,有相当多的人支持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发现阋神星的天文学家迈克·布朗还留下了一句名言:人们通过完全疯狂的、类似于马戏团的程序,以某种偶然的方式找到了正确的答案。即便这决定早就该来了。即使涉及到强烈的情绪,科学最终还是会自我纠正。” “唔,感觉冥王星好可怜,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从九大行星的行列中踢了出去。”齐羽双手合十低下头,为莫名遭难的冥王星表示了惋惜 “都是人类的行为,与星星本身无关。不论人们如何作为,不管我们看不看得见,星星都在那里,亘古不变。”顾渊凝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说到,“以前我还想过发现一颗新的小行星,这样就可以自己命名他了,后来才发现,根本不可能啦。” “为什么?”柳卿思再次表示了好奇。 “因为全世界的高性能望远镜都在观测,大型的基本都被发现了,而小型的不易观测的,如果就连他们都找不到的话,凭这架简陋的天文望远镜,就更加没有看到的可能性咯。” “看!” 冯子秋忽然指着夜空惊呼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颗流星飞速地划破漆黑的夜空,闪闪的一瞬,照亮整个天宇。尚未被看得清楚的时候,流星便已转瞬即近,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中,空留给天空一道完美的裂痕,亦真切,亦凄美。 转眼,裂痕慢慢地淡了,化了,天空又恢复了绚烂的宁静。 “刚才看到了吗?虽然流星雨的时间还没到,但偶尔也会有零散的流星出现,数量很少,能看到的话,都是很幸运的人。” “什么什么?看到流星了吗?!在哪里在哪里?”齐羽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 “已经过去了。”柳卿思回答到。 “啊——唉——刚才走神了……”齐羽盘腿坐在地板上,一脸落寞地托着腮,“还想许愿的……” “喂,身为有着丰富科学知识的现代人,你不要这么纠结这种没有根据的事嘛。” “怎么没有根据了?流星是撞入大气的星星,是‘现在进行时’;满天星光,不过是远古的星星的影子,是‘过去时’,许愿当时的愿望当然要请流星来帮助。”齐羽反驳到。 “哟,你还知道这个?” “这上面有写啊。”齐羽竖起一本天文杂志举在胸前,“流星雨是在夜空中有许多的流星从天空中一个所谓的辐射点发射出来的天文现象。这些流星是宇宙中被称为流星体的碎片,在平行的轨道上运行时以极高速度投射进入地球大气层的流束。大部分的流星体都比沙砾还要小,因此几乎所有的流星体都会在大气层内被销毁,不会击中地球的表面。看,‘现在进行时’。” “额……”顾渊满头黑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拯救了快要消失的气氛。 “你们的观星特训进行得怎么样了?我刚刚可是看到了一颗一闪而过的流星哦~” 是姜紫枫,顾渊望着闪闪发光的手机屏幕眨了眨眼,然后用两手的拇指快速敲出了回复。 “一切顺利。” 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新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那,你们定好了每个人栏目的主题了吗?” “诶?” “不快点决定的话,就要来不及了哦。” “下周要考试,在下周就是国庆假期,紧接着天文社的活动就要来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怎么了?” 面对其他人好奇的目光,顾渊把手机举到了他们面前。 “紫枫姐要我们赶紧把每个人的栏目主题定下来。” “嗯……我的话,想写九大行星的故事,水星、金星、地球、火星、土星、木星、海王星、天王星、冥王星,每一个名字的背后想必都对应着一段动人的故事吧。”柳卿思歪着头稍微想了想,“而且关于冥王星被踢出行星行列的那一段,我有很多话想说。” 即使听完了顾渊的介绍,她还是坚定地沿用了“九大行星”这一称呼。 “我想介绍小行星。”冯子秋接着说到,“数量庞大而又平平无奇,只能用数字和字母的组合来命名的小行星,我想通过我的介绍来让更多的人对小行星感兴趣。他们值得更多的关注。” “不错的想法,齐羽你呢?” “我要写……”齐羽鸭子坐着,从顾渊那一大箱天文杂志中抽出了一本,眼睛闪闪发光地说到,“十二星座!” “……额。” 顾渊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就大概明白过来,她实际上想写的恐怕不是介绍十二星座的由来,而是“十二星座配对指南”吧…… “怎么了?那副表情……”齐羽鄙夷地撇了撇嘴,“不要因为我表现得对天文没什么了解就这么不相信我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命题很好。”顾渊连连摆了摆手,“不过,这样的话,留给我的就只有……” “流星和流星雨。”柳卿思道。 “嗯,那就这样吧,主题都定好了,我马上给紫枫姐回复。” 第二十二章 神秘的笔记本 “啊——你说白雨萱和袁潇啊,看来你是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呢,呵呵,不过,他们两个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彻底露馅的吧。”听完顾渊的叙述,姜紫枫抱着小花猫joey轻轻地笑了笑,“但是,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和我们无关。” “他们……看上去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呢。” “是啊,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幼稚园一年级起,不,也许更早吧,他们就形影不离了,就算说他们是前世就认识,我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 “青梅竹马……原来是这样。” 顾渊默默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一本正经似乎永远能够保持冷静的袁潇的脸,还有那似乎本人其实极不靠谱的大小姐白雨萱,恐怕白雨萱能够有这么完美的人前形象离不了袁潇在背后默默地辛勤工作。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明明是学生会的副会长,但却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袁潇这个人呢?”顾渊问到。 “因为他很忙啊,作为走读生,白天除了上课还要提前完成别人在晚自习时需要完成的作业,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生,却把大量的课余时间都花在了打工上。” “打工?” “嗯,因为家庭上的一些原因,他是单亲家庭,光靠那个没什么本事的父亲,是无法供养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活的。”姜紫枫说到这里,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惋惜的情绪,“自从两年前他的母亲因病去世之后,生活的重担就压在了袁潇的身上。” “啊?”顾渊听到这儿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呼,说实话,在听到青梅竹马这个词之后,他就默默地给袁潇脑补出了一个和白雨萱“门当户对”的家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生活永远是一场猜不到下一步的荒诞剧,在那些我们未曾触及的角落,很有可能隐藏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对难以相信是真实的故事。”姜紫枫站了起来,将joey轻轻地放回了床沿上。 小花猫软软地“喵”了一声,然后便纵身一跃,跳进了窗外的灌木丛。 “时候不早了,走吧,该回去上晚自习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齐羽正趴在桌子上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顾渊便扫了一眼她的桌子,结果便看到在一本《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化学》和一本《古文观止》的夹缝之中,竟然藏着一本花花绿绿的笔记本。 “噗——噗——哈哈——” 齐羽很明显是在努力地憋笑,可笑意还是不受控制地爬上了她红扑扑的脸颊。 (那是什么……?难道说……是她和冯子秋的交换日记?啊不对,交换周记?) 想起前两天和尹天程馨他们的约定,顾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趁着从齐羽身后走过的机会,偷偷摸摸悄无声息地将头探到了齐羽上方。 “吾即为黑暗的火焰之主,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竟敢对吾不敬,结束吧,被黑暗的烈焰吞噬吧!挣扎吧!在血与暗的深渊里!” 在那夹缝之中的两行,如是写到。 “啊……” 上面的内容让顾渊不禁有端联想到了一些曾经的画面。那些是被他封印进了记忆深处的落叶堆里的记忆,是他绝对不想再被任何人知道的记忆。 但是,忽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仿佛是听到了顾渊的轻声呢喃,齐羽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奔涌而出的快乐就像是突然喷发的火山一样直直地向上顶起。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顾渊的下巴便经受了来自长发少女天灵盖的全力一击,毫无准备一心只在眼前神秘笔记本上文字的他,上下颚瞬间以奇快的速度碰撞在了一起。 “唔——啊啊啊!!!!!好痛————!!!!” “诶?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在干什么啊?!啊!顾渊,顾渊,你不要紧吧顾渊,你别倒啊!喂!” ……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一分钟之后,顾渊扶着自己的下颚,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奇妙的理由,他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的疼痛,但下巴仍然不受控制地在不停地哆嗦着。 齐羽则是左手托着下巴,一脸幸灾乐祸但又不敢笑出来的表情,嘴角微微地翘着,但两条清秀的眉毛却因为表情管理失败而一高一低地扭曲着。 “喂,你没事吧。” 脸上是挪喻戏谑的表情,但语气却是切切实实的关心。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没事。”顾渊一张嘴,下巴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完了,结巴了,喂,你不会永远这么结巴下去,不会说话了吧?”齐羽面露难色,右手轻轻地撩开垂到眼前的头发,“我可不想照顾你一辈子,那可太麻烦了。” “你……你你……你……放屁。能……能……能不能说点点点点……好听的。” 顾渊朝她翻了个白眼。 “行了,你别说话了,真是的,才刚看到精彩的部分,就这么被你打断了。”齐羽撇了撇嘴,又架起了那由《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和《古文观止》构成的高墙铁幕,似乎是打算继续去看那本神秘的笔记。 墙上的挂钟刚刚走到五点五十的位置,距离晚自修开始还有十分钟。 “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啊,嘴巴都这样了,剩下的十分钟你好好休息会儿不好吗?” “你……”顾渊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的语言功能恢复了正常,“刚刚你在看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嘿嘿……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看完再说。” “什么嘛……不过是一本中二幻想笔记而已,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顾渊挪揄道。 “嘘——喂,你小点声行不行。” 齐羽就像是生怕别人发现一样,立刻用两本教科书盖住了桌上的笔记本,然后一把握住了顾渊的嘴巴。 “唔——呼——喂,你干嘛?” 一把拉开齐羽的手,顾渊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 桃花薄荷沐浴露的芳香顺着齐羽的手指钻进了顾渊的心田,搞得他一瞬间竟然心跳加速了。 “嘘——” 齐羽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 顾渊向她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这本笔记,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 “我是在文学社活动室里的书架上找到的,昨天我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有一本《全球通史》掉在了地上,就把它捡了起来,没想到——” 说到这里齐羽忽然不说了,她朝顾渊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顾渊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还是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那本书里面是中空的!” “中空的?《全球通史?》文学社的活动室?”这一连串的名词让顾渊不禁感到有些晕晕乎乎的,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一本《全球通史》要多少钱?那种厚度的书应该不会便宜吧,私自挖空的话是不是要全款赔偿啊?如果找不到毁坏书籍的元凶,这本书的赔偿责任不会算在文学社的头上吧? “喂,你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别想什么书籍赔偿的事了,搞清楚重点好不好。”齐羽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说到,“现在应该关注的难道不应该是这本笔记的作者是谁吗?” “嗯?是谁?” 顾渊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课桌一边敷衍地回应。 说实话,他对这本中二幻想笔记的作者到底是谁兴致寥寥,因为就在他床底下的那个装满杂志的箱子底部,就有一本差不多内容的本子,至于作者吗,当然是曾经年少轻狂的他自己。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省吃俭用了整整半年,就为了买一把霜之哀伤的等比例仿真道具。 关于拆开包装,在小区花园的正中心高喊着“从现在开始,世界是属于我的了!”这件事,更是连自己说话的音节停顿和声音高低都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后来曾经无数次地以头抢地就为了忘却这些回忆,但说实话,忘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就如同芥川龙之介那句经典的名言一样:“删除我一生中的任何一个瞬间,我都不能成为今天的自己。” 所以时至今日,顾渊每每想起那些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都会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羞耻到颤抖。 太羞耻了。 顾渊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身子。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意思啊,连装感兴趣都不会装吗?”齐羽看到他那副死鱼一般的表情,不禁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好吧好吧,我酝酿一下。”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七千毫升的肺活量运用到了极致,用极为宏亮的声音说到,“啊!作者是……” 第一个音节刚出口的瞬间,一本用教案、报纸、和语文课本做成的三明治就敲在了顾渊的头上,差点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晚自习马上要开始了,保持安静。” 陈歌老师微笑着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推开门,顾渊发现了新世界 “比起夜空中闪烁的恒星,自宇宙彼方而来的流星或许更接近生命。当人们发觉它的时候,它往往已不见踪影。酸味、甜味、苦味、辣味,无论它经历过怎样的风景,最终都化作了大气层中一抹闪光,和人们许下的愿望一并消逝。” 写到这里,顾渊放下了笔,望向窗外,漫天火红的彩光挂在云朵之上,夕阳的余晖透过透明的玻璃洒落在地板上,趴在窗沿上的小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满足地“喵”了一下。 “哟,你果然在这儿。” “紫枫姐。” 顾渊看着推开门走进来的少女,飘扬的长发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辉,她就像是一只天鹅一样,带着些高傲的味道,却又不会刻意避开他人,只会保持着若即若离不近不远的距离,浑身环绕着无法言说的光环。 “替我去办件事吧。”姜紫枫走到窗边,伸手抱起窗沿上的那只小花猫,这只猫的名字叫做“joey”,乔伊,是齐羽取的,不知道为什么,它特别喜欢趴在文学社活动室的窗台上,顾渊猜测,可能是因为茶点香气的原因。 “什么事?” “插图。”姜紫枫用食指轻轻地掻着小花猫的下巴,乔伊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这一期的天文专栏是临时增加的刊物,不在原本的计划之内,美术社那边也就没有安排相应的插图计划。这是申请表,德育处虽然已经通过了,但还需要学生会盖下章才能生效。” 顾渊从姜紫枫手里接过一张分栏的制式表格,左边是文学社,右边是美术社,姜紫枫和德育处的老师已经签了名,但还缺少学生会的红章。 “学生会的办公室就在楼上,正对着二楼阅览室的门的那间,这个时间,我们的会长大人肯定在那。”姜紫枫轻轻一笑,“顾渊,那就拜托你啦。” 一分钟之后,顾渊望着上方蓝底黑字的房间名牌,“学生会”三个大字清晰地印入眼帘,不愧是南华高中权力最大的学生群众组织,这个办公室和其他社团的活动室的规格完全不一样,双开的实木大门彰显着恢宏的气魄,一路延伸到电梯门口的玫红色地毯更是透露着一股高贵的气息。 敲门之前,顾渊不禁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那位传闻中的学生会长白雨萱是一位在音乐、美术、舞蹈等各个领域都留下了出色的成绩,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学校考试永远是第一名,即使是在全省甚至全国,也是能与竞争顶点职位的天才们势均力敌的明日之星。 而且,据说其家世更是神秘,有说是名震一方的财团,也有说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模糊不清的传言,是因为白雨萱本人从未对这些说法予以任何正面回应。 这位神秘的学生会长顾渊只在开学典礼上见过一面,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白雨萱虽然个子不高,但言谈举止中自然地带着一股极强的压迫力,加上其遍布校园的各种传说,光是靠近这种人就让顾渊感到压力山大。 怀揣着各种各样不切实际的幻想,顾渊敲响了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就进来嘛,还敲什么门,唉呀到处都是要处理的文件真是烦死了下周还要考试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好像去海边躺在沙滩上吃着西瓜晒太阳……” 顾渊长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各式各样的文件和书山一样地堆积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棕黄色的沙发上,靠窗的办公桌上,左右两边的木质书架上,地板上,地毯上,到处都是,一个齐刘海短发的少女正趴在办公桌上抱着头扭来扭去,刚刚那一连串如同机关枪开枪般的轻快声音正是从她的嘴巴里发出来的。 白雨萱?这是白雨萱?天呐,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顾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双开雕花木门,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无意之中穿越到了异世界。 “袁——潇——我好想喝咖啡啊感觉再不喝咖啡马上就要睡着了,我的血压值估计已经超过了一百六毫米汞柱我能够感觉到太阳穴的血管正在扑通扑通地狂跳万一要是爆掉了该怎么啊不过那样好像也不错毕竟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那个……” 顾渊话到嘴边,却像是有鲠在喉一般怎么都说不出来,长发少女的话语就像是光滑的珠玉葡萄一样不停地向外滚落,她就像是一只不愿意起床的小猫一样趴在办公桌上,根本没有抬起头的意思。 顾渊怔怔地望着这个坐在靛青蓝靠背椅上双腿甚至不能完整够触到地面的女孩,眼前的画面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充满压力的对话结果却是这样的情况,心理准备完全准备反了,导致顾渊差点当场昏厥。 “会长大人,稍安勿躁,等等……好像出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来客。” 身后走进来了一位端着咖啡的男生,他戴着浅银色边框的眼镜,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看到顾渊的瞬间她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眼镜片就仿佛改变了材质一样变成了反光的形态。 短发少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把头抬起来的一瞬间发出了足以扭曲整个图书馆的惊叫声。 “嗯?袁潇?你刚刚不是已经进来了吗?诶?你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等等等等等等完蛋了完蛋完蛋了!!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这一刻,顾渊感觉仿佛整栋图书馆大楼都在剧烈地震动。 少女双手抱着头露出了极度崩溃的表情,身体就像是一块融化了的巧克力一样袅袅地再次瘫倒在了办公桌上,然而短短的一两秒钟之后,却又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 “只要将所有的目击者都解决掉,这里的画面呢就永远不会泄露出去了……嘿嘿,嘿嘿嘿嘿……”少女的双眼放射出诡异的神采,然后伴随着惊悚的笑声,就像是猛虎扑食一般朝顾渊冲了过来。 顾渊感觉白雨萱的身上仿佛忽然飘摇起了凛冽的杀意,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给我等等。”然而名叫袁潇的少年用一记手刀轻轻地敲在了少女的头上,一下子制止住了她疯狂的行为。 “痛痛痛痛痛……”白雨萱两手抱着头委屈地蹲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青白色的团子一样,小声嗫嚅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不是说惊吓可以消除人的记忆吗……” “额……那个……这个……我……” 过大的信息量和充满视觉冲击力的画面让顾渊直接陷入了语无伦次的状态,面对着袁潇平静而又冷漠的眼神,更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嗯……我想想,来学生会的办公室一共有两条路,我刚刚在南面的楼梯却没有看到你,那证明你是从北面的楼梯上来的。而那个方向处在图书馆的角落一般没有人会从那里走,只有文学社的人偶尔会在那里出现。这么说来,是姜紫枫让你过来的?文学社、天文社……前段时间李秋然也来找过我们。所以,你是为天文专栏的插图而来的吧。” “是……是的……” 顾渊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没想到比起天之骄子白雨萱,这个名叫袁潇的男生倒是表现得靠谱得多,三言两语就推测出了他的来意。 “行了,快起来,我早就提醒过你,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翻车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顾渊看着学生会长白雨萱被袁潇像一只小鸡一样从地上提溜了起来,即使已经有了刚刚的画面作铺垫,这幅场景仍旧具备着超强的心灵和视觉冲击力。 “抱歉,让你见笑了。”袁潇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并不在意,面不改色地说到,“你好,我是学生会的副会长,高二(1)班,袁潇。你应该带着申请表吧,请交给我,我给你盖章。盖完章之后,我会写一份通知,你将通知和申请书一起送到美术社,这件事就算做完了。” 顾渊怔怔地将手里的申请书交给袁潇,看着他泰然自若地走到办公桌边坐下,签字盖章,打印通知单,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像是早就演练过千百次,对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一样。 当通知单和申请书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顾渊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但却发现要保持五官平和实在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 “那个……” 顾渊欲言又止,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还有什么事吗?”袁潇用淡漠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没……没有了。” “那就好,另外,麻烦你不要将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姜紫枫那里倒是无所谓,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学生会长的真实面貌,很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袁潇微微一笑,“对我们来说是这样,对你来说,也是一样。” 顾渊蓦地感到了一阵凉飕飕的风拂过了自己的脸颊。 “后会有期。” 说完,他立刻逃也似的离开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第二十三章 陈歌老师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黑历史 中二病,一种可爱又可怕的病症,据说,那是在刚刚迎来青春期的初二时容易患上的不治之症。中二病患者会将成型中的自我意识与爱做白日梦的幼稚混合起来,然后做出各种稀奇古怪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比如说: 昨天还只看《漫画party》《知音》和《jump》少男少女,忽然看起了大部头的英文原版书籍;完全不了解咖啡的苦味和香气的好坏,却执着于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或是相信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力量,或是有什么潜在未开发的特殊力量存在于自己的灵魂深处,沉迷于各种各样的怪力乱神之中。 但是,这种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的不治之症却会随着患者自身年龄的增长而逐渐自愈。以至于在多年之后,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便会成为痊愈后患者绝对不允许被人提起的禁忌。 陈歌,南华高中高一一班班主任,极为优秀的语文老师,凭借着英俊的面庞以及和善的态度,不仅在学生当中,就连在教师之间也有着很高的人气,而且讲课水平和身体素质也相当出色。 据说曾经是南华高中十年前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但是由于齐羽坚信其年龄一定超过了三十岁,故这一情报尚且存疑。 虽然未经证实,但顾渊知道在这个学校里甚至存在着“陈歌粉丝俱乐部”这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等等……” 看着陈歌老师的背影,顾渊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那个笔记本上的字迹……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凭借着对图像的完全记忆能力,顾渊在脑海里检索起了所有包含着与那个笔记本上具有相同字迹的图片。 “呼——”忽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昨天,他们在文学社的活动室里翻看了历届文学社社员毕业之前留下的临别赠言,虽然那些短句段落一个都没有署名,但是其中有一个……似乎和他刚刚看到的笔记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难道说…… 视线在讲台上微笑着坐着看报纸的陈歌身上聚焦,顾渊接连深呼吸着努力平复着自己激烈的心跳。 脑海中不断闪现过去的片段,陈歌似乎一直游荡在这个学校的角落,作为一个班主任来说这样的行为虽然可以解释但仍然非常奇怪,但是如果给他补上一个理由,一个合理的理由,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难道说…… 他在找什么东西,一样遗落在这个学校里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在学校里不停地游荡,游荡。 “齐羽,把那本笔记本给我看一下。” “嗯?你要那个干什么?” “我想看看。” “哼,不给。谁让你刚刚气我来着的。”齐羽气呼呼地鼓了鼓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金鱼。 “喂,拜托,我可能知道它的作者是谁了!” “诶?真的假的……” “你给我看看就知道啦……” “嗯?那两个家伙,悉悉索索地在干什么呢?”陈歌听到了齐羽顾渊夹杂在课文朗读声中的轻声私语,微微地皱了皱眉,“真是的,也太放肆了一点。看来最近是管得太送了,得想办法稍稍提醒一下他们。” “等等,那本笔记本,难道是……” 那是绝不能令世人所知的血染历史,绝不允许使其苏醒于天下的恶魔之子,绝不允许被人过目的封印之书,绝对不能被人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黑暗圣典》——陈歌著。 果然,这本书果然在这个学校里。 找了它整整三年,甚至因此跑遍了学校的每一个曾经的秘密角落,但却始终没能找到它踪影。 没想到,没想到…… “那两个小鬼,应该还没有发现那是我的东西……”陈歌的呼吸不自觉地变粗了一些,心中的情绪难以自抑,“不行,必须尽快把它拿回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陈歌穿着皮鞋的双脚不自觉地在讲台的地板上摩擦着,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坐在椅子上的上半身也不受控制地微微扭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摇摆的牵牛花。 “不行……还是不能确定。” 顾渊仔细地比对着眼前笔记本上和脑海中文学社留言簿上的字迹,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对自己的完全记忆能力产生一定的怀疑,说实话,不拿着两本书实际比对一下,真的很难确定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叮铃叮铃叮铃……” 陈歌一边往里加方糖一边不停地用勺子搅拌着马克杯里的咖啡,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全然没有注意到方糖的数量已经大大超出了一杯咖啡可以溶解的范畴,就像是一座快速生长的冰山一样,将杯子里那棕褐色的液体慢慢地逼到了杯口的边沿。 “咻咻——咻咻——” 程馨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像只小猫一样嗫起鼻子四处嗅了嗅,发现那股味道似乎是从下方传来的。紧接着,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新鞋的脚底竟然汇聚出了一滩小小的棕褐色水洼。 “啊!” 程馨发出了一声相当吸引人注意的轻呼,教室里的朗朗书声戛然而止,除了顾渊和齐羽,其他人的目光顿时一同集中到了程馨的身上。 “啊,抱歉,我马上清理一下。” 突然安静下来的教室让陈歌立刻从焦虑的迷惘中清醒了过来,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到了程馨的身边,用湿纸巾轻轻地擦去了她鞋底边缘的咖啡渍,然后从储物间拿来了拖把,慢慢地拖起地来。 一边拖地,一边将视线移向了顾渊的方向,这个家伙似乎是在认真朗读课文,不妙啊,这样的话,就没有凭借老师的威严收掉那本与学习无关的本子的借口了。 但是在路过顾渊身边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少年口中正在朗读的东西。 “虽然我失去了过去漫长岁月的记忆,但我可以肯定,我一定是现存于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个真正的魔法师。这本书是我在守护天使的指引下写下的,关于……” “啪嗒——”陈歌手中的拖把掉在了地上,虽然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只是停留在了僵硬的阶段,但在精神的世界里,他却已经双手抱头仰天长啸了起来! “不!不要再念了!” “陈歌老师?你怎么了?” 听到拖把落地的声音,尹天率先注意到了陈歌那略显僵硬的阴沉表情。 十指不正常的舞动着,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时潇洒自信的陈歌。 顾渊悄悄地眯了眯眼,向右一瞥,然后装作没有发现地继续大声念着。 “众所周知,世界是由水、火、土、气四种元素构成的……” “啪——” 似乎是终于无法再忍受如此令人羞耻不堪的语句,陈歌以海底捞月般的姿态,抓住了顾渊手中的本子,一把将其甩向了高空,精准地投进了黑板旁的垃圾桶里,然后飞奔到了讲台上,举起泡在棕褐色咖啡海洋里的方糖冰山,一把泼在了垃圾桶里的垃圾上。 事到如今,他已经顾不得什么风度、优雅、或者是作为教师的礼仪了。 必须,必须要将那个东西销毁掉! “呼——呼——呼——” 教室里一片安静,这一刻,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面色涨红的陈歌,成为了唯一的焦点。 终于,终于可以摆脱过去的束缚了。 但是……就在班级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的刹那,顾渊却是一脸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带着不明所以诡异万分的委屈的微笑,说了一句。 “陈歌老师,你扔我的课本干什么?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课本?”陈歌喃喃了一句,忽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一看,只见垃圾桶里,只有一本被咖啡浸泡地有些软糯的语文课本,而没有那本该死的《黑暗圣典》! 他抬起头,紧接着便看见,齐羽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一样以一种奇怪的节奏左右摇摆了起来,而在这位长发少女修长的手指中夹着的,正是他真正想要销毁的噩梦! “额……” 这一刻,如鲠在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欲言又止,陈歌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可他又不能够自己揭穿这个圈套,不论是作为老师的尊严,还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尊严,不,哪怕是作为一个人的尊严,都不允许他这么做。因为如果他在这里说出真相,那么就代表着那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将会从此公之于众。 十六七岁少男少女的嘴,简直就是流言蜚语的温巢,信息会以比光速更快的速度传播,一夜之间,这个学校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的往事。 不行,黑暗的过去必须全部埋葬,他的人生正要迈出全新的一步,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 “咳,咳咳……”陈歌清了清嗓子,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调整为了往常风度翩翩的姿态,用极为和善的声音说到,“顾渊、齐羽,你们两个,和我出来一下。” 第二十二章 神秘的笔记本 “啊——你说白雨萱和袁潇啊,看来你是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呢,呵呵,不过,他们两个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彻底露馅的吧。”听完顾渊的叙述,姜紫枫抱着小花猫joey轻轻地笑了笑,“但是,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和我们无关。” “他们……看上去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呢。” “是啊,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幼稚园一年级起,不,也许更早吧,他们就形影不离了,就算说他们是前世就认识,我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 “青梅竹马……原来是这样。” 顾渊默默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一本正经似乎永远能够保持冷静的袁潇的脸,还有那似乎本人其实极不靠谱的大小姐白雨萱,恐怕白雨萱能够有这么完美的人前形象离不了袁潇在背后默默地辛勤工作。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明明是学生会的副会长,但却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袁潇这个人呢?”顾渊问到。 “因为他很忙啊,作为走读生,白天除了上课还要提前完成别人在晚自习时需要完成的作业,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生,却把大量的课余时间都花在了打工上。” “打工?” “嗯,因为家庭上的一些原因,他是单亲家庭,光靠那个没什么本事的父亲,是无法供养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活的。”姜紫枫说到这里,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惋惜的情绪,“自从两年前他的母亲因病去世之后,生活的重担就压在了袁潇的身上。” “啊?”顾渊听到这儿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呼,说实话,在听到青梅竹马这个词之后,他就默默地给袁潇脑补出了一个和白雨萱“门当户对”的家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生活永远是一场猜不到下一步的荒诞剧,在那些我们未曾触及的角落,很有可能隐藏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对难以相信是真实的故事。”姜紫枫站了起来,将joey轻轻地放回了床沿上。 小花猫软软地“喵”了一声,然后便纵身一跃,跳进了窗外的灌木丛。 “时候不早了,走吧,该回去上晚自习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齐羽正趴在桌子上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顾渊便扫了一眼她的桌子,结果便看到在一本《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化学》和一本《古文观止》的夹缝之中,竟然藏着一本花花绿绿的笔记本。 “噗——噗——哈哈——” 齐羽很明显是在努力地憋笑,可笑意还是不受控制地爬上了她红扑扑的脸颊。 (那是什么……?难道说……是她和冯子秋的交换日记?啊不对,交换周记?) 想起前两天和尹天程馨他们的约定,顾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趁着从齐羽身后走过的机会,偷偷摸摸悄无声息地将头探到了齐羽上方。 “吾即为黑暗的火焰之主,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竟敢对吾不敬,结束吧,被黑暗的烈焰吞噬吧!挣扎吧!在血与暗的深渊里!” 在那夹缝之中的两行,如是写到。 “啊……” 上面的内容让顾渊不禁有端联想到了一些曾经的画面。那些是被他封印进了记忆深处的落叶堆里的记忆,是他绝对不想再被任何人知道的记忆。 但是,忽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仿佛是听到了顾渊的轻声呢喃,齐羽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奔涌而出的快乐就像是突然喷发的火山一样直直地向上顶起。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顾渊的下巴便经受了来自长发少女天灵盖的全力一击,毫无准备一心只在眼前神秘笔记本上文字的他,上下颚瞬间以奇快的速度碰撞在了一起。 “唔——啊啊啊!!!!!好痛————!!!!” “诶?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在干什么啊?!啊!顾渊,顾渊,你不要紧吧顾渊,你别倒啊!喂!” ……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一分钟之后,顾渊扶着自己的下颚,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奇妙的理由,他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的疼痛,但下巴仍然不受控制地在不停地哆嗦着。 齐羽则是左手托着下巴,一脸幸灾乐祸但又不敢笑出来的表情,嘴角微微地翘着,但两条清秀的眉毛却因为表情管理失败而一高一低地扭曲着。 “喂,你没事吧。” 脸上是挪喻戏谑的表情,但语气却是切切实实的关心。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没事。”顾渊一张嘴,下巴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完了,结巴了,喂,你不会永远这么结巴下去,不会说话了吧?”齐羽面露难色,右手轻轻地撩开垂到眼前的头发,“我可不想照顾你一辈子,那可太麻烦了。” “你……你你……你……放屁。能……能……能不能说点点点点……好听的。” 顾渊朝她翻了个白眼。 “行了,你别说话了,真是的,才刚看到精彩的部分,就这么被你打断了。”齐羽撇了撇嘴,又架起了那由《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和《古文观止》构成的高墙铁幕,似乎是打算继续去看那本神秘的笔记。 墙上的挂钟刚刚走到五点五十的位置,距离晚自修开始还有十分钟。 “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啊,嘴巴都这样了,剩下的十分钟你好好休息会儿不好吗?” “你……”顾渊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的语言功能恢复了正常,“刚刚你在看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嘿嘿……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看完再说。” “什么嘛……不过是一本中二幻想笔记而已,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顾渊挪揄道。 “嘘——喂,你小点声行不行。” 齐羽就像是生怕别人发现一样,立刻用两本教科书盖住了桌上的笔记本,然后一把握住了顾渊的嘴巴。 “唔——呼——喂,你干嘛?” 一把拉开齐羽的手,顾渊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 桃花薄荷沐浴露的芳香顺着齐羽的手指钻进了顾渊的心田,搞得他一瞬间竟然心跳加速了。 “嘘——” 齐羽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 顾渊向她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这本笔记,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 “我是在文学社活动室里的书架上找到的,昨天我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有一本《全球通史》掉在了地上,就把它捡了起来,没想到——” 说到这里齐羽忽然不说了,她朝顾渊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顾渊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还是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那本书里面是中空的!” “中空的?《全球通史?》文学社的活动室?”这一连串的名词让顾渊不禁感到有些晕晕乎乎的,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一本《全球通史》要多少钱?那种厚度的书应该不会便宜吧,私自挖空的话是不是要全款赔偿啊?如果找不到毁坏书籍的元凶,这本书的赔偿责任不会算在文学社的头上吧? “喂,你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别想什么书籍赔偿的事了,搞清楚重点好不好。”齐羽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说到,“现在应该关注的难道不应该是这本笔记的作者是谁吗?” “嗯?是谁?” 顾渊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课桌一边敷衍地回应。 说实话,他对这本中二幻想笔记的作者到底是谁兴致寥寥,因为就在他床底下的那个装满杂志的箱子底部,就有一本差不多内容的本子,至于作者吗,当然是曾经年少轻狂的他自己。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省吃俭用了整整半年,就为了买一把霜之哀伤的等比例仿真道具。 关于拆开包装,在小区花园的正中心高喊着“从现在开始,世界是属于我的了!”这件事,更是连自己说话的音节停顿和声音高低都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后来曾经无数次地以头抢地就为了忘却这些回忆,但说实话,忘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就如同芥川龙之介那句经典的名言一样:“删除我一生中的任何一个瞬间,我都不能成为今天的自己。” 所以时至今日,顾渊每每想起那些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都会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羞耻到颤抖。 太羞耻了。 顾渊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身子。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意思啊,连装感兴趣都不会装吗?”齐羽看到他那副死鱼一般的表情,不禁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好吧好吧,我酝酿一下。”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七千毫升的肺活量运用到了极致,用极为宏亮的声音说到,“啊!作者是……” 第一个音节刚出口的瞬间,一本用教案、报纸、和语文课本做成的三明治就敲在了顾渊的头上,差点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晚自习马上要开始了,保持安静。” 陈歌老师微笑着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旧的回忆,新的开始 “那本笔记本,果然是老师的啊。”齐羽眯着眼睛一前一后地摇着脖子说到,“这么说来,文学社留言簿里那句奇奇怪怪的留言,也是你写的咯,什么‘是回到那无聊的现实中!还是和我一起改变那糟糕的现……’唔……唔……” “嘘——”陈歌一把捂住了齐羽的嘴巴,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以前曾经是文学社的成员。” “真,真是意外……”顾渊的眼角不自觉地跳动了起来,没想到陈歌老师竟然还有那样不堪回首的一面,“这么说来,那个自称黑暗的火焰之主的人就是你……” “啊啊啊啊啊啊够了够了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那本笔记本里内容的东西。”陈歌两手捂着耳朵头摇得像是个拨浪鼓一样,“我明明……明明已经从那样的形象中脱离出来了才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老师。”齐羽问到,“老师给我的感觉,不像是那种类型的人啊,要说中二的话,总觉得还是顾渊这样的人比较合适吧。” “喂,不是在说陈歌老师的事吗?别扯到我啊!” “唉——这件事,说来话长。”陈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了露天走廊的栏杆旁,清凉的晚风吹动着他黑色的头发,风中隐隐约约带来了吉他的乐音,“那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了。” “这……这怎么突然切换到回忆模式了。” “我……恋爱了。” 当陈歌注意到她的时候,已成茜色的天空中恰好响起了跳动在他心底的旋律,一直,一直,一直……每当这个时候,在他心中扎根的,便是一种如同红茶里融化的砂糖一般的情绪,甜甜的,软软的,暖暖的。 女孩站在春天的樱花树下,在漫天花雨里仰望着茜色的天空,春风吹拂着她如瀑的青丝。 这种感觉,该如何名状? 这份心情,又该如何言喻? “嗯?” 女孩带着比任何鲜花都要惊艳的笑容向着他转过了身,手里的小提琴盒轻轻地在她身后晃动着。 她驻足于一片春色之中,出现在那么美的地方,就像一个奇迹般的偶然。 “是你啊陈歌,你看到……了吗?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特地在这里等他的。啊,他来了。”后面她说了什么,陈歌没有听清,就像是刚刚近距离听完了肖邦《谐谑曲》的演奏一样,耳朵里全是隆隆的轰鸣。 结束演奏的小提琴手,向她等待着的人飞奔而去,穿越层层人潮,手中怀抱着鲜花,就好像是电影的特写镜头一般,深深地铭刻在了他的心中。 只不过,陈歌,却不是故事中的主角。 “额……所以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吗……好惨……”顾渊发出了感叹。“这样的回忆,作为让一名人类诅咒全世界命运的导火索来说,已经十分充足。所以,你将化身为黑暗的火焰之主……” “够了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陈歌立刻制止住了顾渊准备用笔记本里的内容发表的长篇大论,“总而言之,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没办法,人总是会有少不更事的时候。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犯下一些无法弥补的过错,就好像是两条交错的直线,一旦错过了正确的时机,就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了。” “怎么又突然开始说起这种充满哲理的话来了。”顾渊打了个哈欠。 “你给我认真听好了,小子,这都是宝贵的人生经验,可别给我重蹈覆辙。” 陈歌一把揽住了准备转头就跑的顾渊的脖子。 “诶诶诶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快放手快放手。” 顾渊连连拍打着陈歌的手臂告饶到。 “话说回来,十年之前,嗯……”齐羽嘟着嘴,右手的食指完成弓形轻轻地贴在唇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和顾渊纠缠在一起的陈歌,一脸怀疑地说道,“这么说来,老师你真的还不满三十岁?” “当然了,我只有二十七岁,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你的头发……”齐羽皱着眉打量着陈歌的头顶,虽然尚且还算是茂密,但在那黑色森林的正中央,却是已经有了一小块无法忽视的肉色,“完全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呢。” “你……唉——算了。”陈歌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朝齐羽勾了勾手,说到,“把笔记本还给我,你们两个回去上晚自习吧,下周就要考试了,临时抱佛脚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诶,不想被揭穿的话,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点点题目啊?”齐羽像棵向日葵一样左右摇摆着身体,坏笑着问到,“反正我们班又不和其他班级的同学考一样的卷子,题目都是老师你自己出的吧?那么……稍微说一点点,应该也没有关系对不对?” “嗯?”原本已经迈开步子准备离开的顾渊忽然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轻轻地转过半个身子。 “咳咳……咳咳……”陈歌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把从齐羽的手里抢过笔记本搂在怀里,就像是家里的扩音器突然被调皮的猫咪踩了一脚一样,用高了一个八度的声音说到,“以后不允许再做这样的事了,下不为例,赶紧回去自习!” 顾渊和齐羽就好像是突然变成了舞台上的哑剧演员一般,手指勾了勾,嘴巴张了张,眼睛动了动,身子摇了摇,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渊和齐羽回到教室里重新坐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这两个家伙,没想到这本东西竟然被他们两个找到了。”露天走廊上,陈歌透过窗户望着教室后排的齐羽和顾渊,“咬着笔头陷入沉思的少男少女,呵呵,还真是让人怀念呐。” 吉他的乐音在清凉的夜风中飘荡,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甜的气息,陈歌的视线落向了旋律传来的方向。 思绪交织的乐曲早已与白色的叹息一起,不知不觉地消失在了空中。 他看到了教学楼下成片的樱花树,现在并不是它们开放的时节,属于它们的春天已经过去了。 曾经兜兜转转迷惘的徘徊在树下,背负着喜悦与伤悲,静待着春天到来的那个少年,现在也能够很好的享受着秋日的幸福了。 “但是,说起来,真不可思议啊,你的笑容。”陈歌笑着闭上了双眼,“让黑白色的街道渐渐染上了鲜艳的色彩,让停滞不前的时钟重新转动了起来,我终究还是共同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承载着我们无数回忆的地方。” (说实话,你不在,真的很无聊呢。) (但是如果就这么把寂寞说出口的话,你听见了一定会笑话我的吧。) “唉——该回去备课咯。”从回忆中醒来的陈歌,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拿着笔记本,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正在办公室里专注练琴的李诗雨,忽然抬起了头,望向了教学楼五楼的露天走廊。 空无一人的露天走廊上亮着奶白色的灯光,在漫天繁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布丁奶茶的香气,一旁的刘畅正趴在桌上拿着一支铅笔想着明天该怎么给美术生上速写,手中桃花芯木的lespaul的独特质感让人感到异常的安心。 “到底是什么啊,刚刚那种感觉。”李诗雨轻轻地撇了撇嘴,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想要继续拨动琴弦的时候,手指却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 “诶?怎么了?你不练吉他了吗?” 背后传来了翻找东西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刘畅好奇地回过头一看,发现李诗雨艰难地跨越了办公室后半段堆得满满当当的杂物堆。 “嗯,我想把这个东西找出来看看。” 刘畅望着李诗雨手中那看上去明显要比吉他盒小一号的东西,推了推眼镜,说:“那是……小提琴?” “嗯,没错,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可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小提琴手呢。” “诶?真的假的……” “你不信吗?我可以现场拉给你听哦。” 小提琴的乐音响起的时候,陈歌刚好走到楼下的花园。 侧耳倾听,如今也依然听得出当年的旋律。 如同雨后的天空一般,心也仿佛跟着放晴了。 十年了,四季已经轮回了十个循环,我们也已不再是当年那几个天真的孩子,而是奔向了各自不同的明日。 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你我会在这里,见证什么呢? 第二十三章 陈歌老师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黑历史 中二病,一种可爱又可怕的病症,据说,那是在刚刚迎来青春期的初二时容易患上的不治之症。中二病患者会将成型中的自我意识与爱做白日梦的幼稚混合起来,然后做出各种稀奇古怪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比如说: 昨天还只看《漫画party》《知音》和《jump》少男少女,忽然看起了大部头的英文原版书籍;完全不了解咖啡的苦味和香气的好坏,却执着于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或是相信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力量,或是有什么潜在未开发的特殊力量存在于自己的灵魂深处,沉迷于各种各样的怪力乱神之中。 但是,这种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的不治之症却会随着患者自身年龄的增长而逐渐自愈。以至于在多年之后,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便会成为痊愈后患者绝对不允许被人提起的禁忌。 陈歌,南华高中高一一班班主任,极为优秀的语文老师,凭借着英俊的面庞以及和善的态度,不仅在学生当中,就连在教师之间也有着很高的人气,而且讲课水平和身体素质也相当出色。 据说曾经是南华高中十年前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但是由于齐羽坚信其年龄一定超过了三十岁,故这一情报尚且存疑。 虽然未经证实,但顾渊知道在这个学校里甚至存在着“陈歌粉丝俱乐部”这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等等……” 看着陈歌老师的背影,顾渊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那个笔记本上的字迹……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凭借着对图像的完全记忆能力,顾渊在脑海里检索起了所有包含着与那个笔记本上具有相同字迹的图片。 “呼——”忽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昨天,他们在文学社的活动室里翻看了历届文学社社员毕业之前留下的临别赠言,虽然那些短句段落一个都没有署名,但是其中有一个……似乎和他刚刚看到的笔记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难道说…… 视线在讲台上微笑着坐着看报纸的陈歌身上聚焦,顾渊接连深呼吸着努力平复着自己激烈的心跳。 脑海中不断闪现过去的片段,陈歌似乎一直游荡在这个学校的角落,作为一个班主任来说这样的行为虽然可以解释但仍然非常奇怪,但是如果给他补上一个理由,一个合理的理由,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难道说…… 他在找什么东西,一样遗落在这个学校里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在学校里不停地游荡,游荡。 “齐羽,把那本笔记本给我看一下。” “嗯?你要那个干什么?” “我想看看。” “哼,不给。谁让你刚刚气我来着的。”齐羽气呼呼地鼓了鼓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金鱼。 “喂,拜托,我可能知道它的作者是谁了!” “诶?真的假的……” “你给我看看就知道啦……” “嗯?那两个家伙,悉悉索索地在干什么呢?”陈歌听到了齐羽顾渊夹杂在课文朗读声中的轻声私语,微微地皱了皱眉,“真是的,也太放肆了一点。看来最近是管得太送了,得想办法稍稍提醒一下他们。” “等等,那本笔记本,难道是……” 那是绝不能令世人所知的血染历史,绝不允许使其苏醒于天下的恶魔之子,绝不允许被人过目的封印之书,绝对不能被人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黑暗圣典》——陈歌著。 果然,这本书果然在这个学校里。 找了它整整三年,甚至因此跑遍了学校的每一个曾经的秘密角落,但却始终没能找到它踪影。 没想到,没想到…… “那两个小鬼,应该还没有发现那是我的东西……”陈歌的呼吸不自觉地变粗了一些,心中的情绪难以自抑,“不行,必须尽快把它拿回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陈歌穿着皮鞋的双脚不自觉地在讲台的地板上摩擦着,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坐在椅子上的上半身也不受控制地微微扭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摇摆的牵牛花。 “不行……还是不能确定。” 顾渊仔细地比对着眼前笔记本上和脑海中文学社留言簿上的字迹,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对自己的完全记忆能力产生一定的怀疑,说实话,不拿着两本书实际比对一下,真的很难确定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叮铃叮铃叮铃……” 陈歌一边往里加方糖一边不停地用勺子搅拌着马克杯里的咖啡,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全然没有注意到方糖的数量已经大大超出了一杯咖啡可以溶解的范畴,就像是一座快速生长的冰山一样,将杯子里那棕褐色的液体慢慢地逼到了杯口的边沿。 “咻咻——咻咻——” 程馨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像只小猫一样嗫起鼻子四处嗅了嗅,发现那股味道似乎是从下方传来的。紧接着,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新鞋的脚底竟然汇聚出了一滩小小的棕褐色水洼。 “啊!” 程馨发出了一声相当吸引人注意的轻呼,教室里的朗朗书声戛然而止,除了顾渊和齐羽,其他人的目光顿时一同集中到了程馨的身上。 “啊,抱歉,我马上清理一下。” 突然安静下来的教室让陈歌立刻从焦虑的迷惘中清醒了过来,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到了程馨的身边,用湿纸巾轻轻地擦去了她鞋底边缘的咖啡渍,然后从储物间拿来了拖把,慢慢地拖起地来。 一边拖地,一边将视线移向了顾渊的方向,这个家伙似乎是在认真朗读课文,不妙啊,这样的话,就没有凭借老师的威严收掉那本与学习无关的本子的借口了。 但是在路过顾渊身边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少年口中正在朗读的东西。 “虽然我失去了过去漫长岁月的记忆,但我可以肯定,我一定是现存于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个真正的魔法师。这本书是我在守护天使的指引下写下的,关于……” “啪嗒——”陈歌手中的拖把掉在了地上,虽然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只是停留在了僵硬的阶段,但在精神的世界里,他却已经双手抱头仰天长啸了起来! “不!不要再念了!” “陈歌老师?你怎么了?” 听到拖把落地的声音,尹天率先注意到了陈歌那略显僵硬的阴沉表情。 十指不正常的舞动着,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时潇洒自信的陈歌。 顾渊悄悄地眯了眯眼,向右一瞥,然后装作没有发现地继续大声念着。 “众所周知,世界是由水、火、土、气四种元素构成的……” “啪——” 似乎是终于无法再忍受如此令人羞耻不堪的语句,陈歌以海底捞月般的姿态,抓住了顾渊手中的本子,一把将其甩向了高空,精准地投进了黑板旁的垃圾桶里,然后飞奔到了讲台上,举起泡在棕褐色咖啡海洋里的方糖冰山,一把泼在了垃圾桶里的垃圾上。 事到如今,他已经顾不得什么风度、优雅、或者是作为教师的礼仪了。 必须,必须要将那个东西销毁掉! “呼——呼——呼——” 教室里一片安静,这一刻,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面色涨红的陈歌,成为了唯一的焦点。 终于,终于可以摆脱过去的束缚了。 但是……就在班级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的刹那,顾渊却是一脸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带着不明所以诡异万分的委屈的微笑,说了一句。 “陈歌老师,你扔我的课本干什么?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课本?”陈歌喃喃了一句,忽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一看,只见垃圾桶里,只有一本被咖啡浸泡地有些软糯的语文课本,而没有那本该死的《黑暗圣典》! 他抬起头,紧接着便看见,齐羽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一样以一种奇怪的节奏左右摇摆了起来,而在这位长发少女修长的手指中夹着的,正是他真正想要销毁的噩梦! “额……” 这一刻,如鲠在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欲言又止,陈歌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可他又不能够自己揭穿这个圈套,不论是作为老师的尊严,还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尊严,不,哪怕是作为一个人的尊严,都不允许他这么做。因为如果他在这里说出真相,那么就代表着那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将会从此公之于众。 十六七岁少男少女的嘴,简直就是流言蜚语的温巢,信息会以比光速更快的速度传播,一夜之间,这个学校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的往事。 不行,黑暗的过去必须全部埋葬,他的人生正要迈出全新的一步,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 “咳,咳咳……”陈歌清了清嗓子,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调整为了往常风度翩翩的姿态,用极为和善的声音说到,“顾渊、齐羽,你们两个,和我出来一下。” 第二十五章 小小的意外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要上了吗?” “我要上了!” “加油,你一定能行的!” “啊——” “哇……” “这黏糊糊的腥臭和温度……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种白色的液体很美味呢……” “喂,你们有没有人看到我的‘法兰西之翼’……” “噗———” 这天下午,顾渊推开储物室的门走了进来,迎接他的却是一股散发着淡淡腥臭味和香气的温暖乳白色液体。 牛奶,是热牛奶。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比赛喷牛奶?” 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地被喷了一脸牛奶,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很难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他还赶时间去操场占场地,也就懒得和陶奕诗和尹天计较了。 “不是,是puma他,他对牛奶有一种天然的抗拒心理。我们正在想办法帮他克服。” “……” 果然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理由,顾渊已经无力吐槽了。 一想到这两个思维如此奇特的家伙都能够在前天结束的月考中取得比自己高的成绩,顾渊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种想要当场重开的冲动。 “奇怪……我明明记得昨天就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顾渊皱着眉头打量着储物室的门后,在那一堆什么体育用具都有的杂物堆里,并没有他那颗“法兰西之翼”。 “渊哥,你在找什么啊?”尹天凑过来问到。 “足球。” “嗯?足球?这里不是有吗?”尹天从杂物堆里抱起一颗已经磨得连商标都看不出来的红白色足球。 “不是那个。我的是‘法兰西之翼’。” “嗯?有什么区别吗?” “那当然不一样,普通足球是三层,但这款足球采用的是impranil系列聚氨酯原材料,一共五层。”顾渊一边扫视着储物室的角角落落一边说到,“区别可大了。” “嗯……不是很懂。” “哼,找到了。”顾渊从储物室的另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的‘法兰西之翼’,向陶奕诗和尹天展示到,“你们看,白色的外壳上装点着法国国旗蓝、白和红三色,外层材料经久耐磨。而中间层材质则在保护足球不受外部伤害的同时,还赋予了足球非凡的弹性。内层是一层聚氨酯泡沫,由数百万个微小球体组成,从而铸就足球完美飞行弧线。最后,用聚氨酯粘合剂将一层特殊涤棉织物作为基底与表层粘合起来。简直就是一件超凡脱俗的艺术品。” “喂,顾渊,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别秀了,赶紧走啦走啦走啦,再晚就真的没场地可以踢球了。” 眼前的少年穿着英超豪门切尔西的队服,头发是自然卷,风拂过的时候会微微地颤动,眉眼之中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英气,如果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的话,绝对可以在这所学校的任何一个地方吸引到大量少女的视线。但无论顾渊怎么想,都只有把这个家伙放置在一个没有声音没有情绪的世界里才能够心平气和地夸奖他一番。 陆晨,外号六晨,顾渊也叫他老六。 现任足球队长和教练钦定的下一任校足球队队长,高一(3)班的物理课代表,因为其俊朗的外表、比例完美的身材和阳光开朗的性格,不论在学生还是老师中都拥有着超高的人气,但美中不足的是,这样的运动少年却有着不太合外表的沙哑嗓音。 而且这家伙的嘴巴里总是会吐出一些带有嘲讽意味的话语,以至于在和他比较熟悉的人里还有着一个“大阴阳师”的外号。 “行,走吧。” 活动课时的教学楼空寂如林,偶尔经过三三两两的人,无一不是用手遮住头顶的阳光快速迈步,然后又很快消失在视线所能触及的范围里。 但操场上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暮夏的光在绿茵地上拼凑出一副温热的场景,金属围栏上的藤蔓长得茂盛,墨绿色的叶片在暖风中翻转出浅浅的灰白。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等到校工们注意到她们时已经得意洋洋地爬满了操场南面的大半围栏。 阳光下的空气里充斥着湿润的因子,这是江南独有的闷热时期、 跑道上,两条细长的影子渐渐走近,浅浅的光晕弹出,打在少年干净的白衬衣以及少女及膝的蓝色百褶短裙上。这一刻,顾渊的耳朵里,只剩下了鞋子与塑胶跑道亲吻的声音。 从跑道的最内侧经过,大约是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喂!顾渊!看球啊!”陆晨的声音响起。 回过神的瞬间,一个旋转着的黑白足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到了他的脸上。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一只亮着ag钉的鞋底向他的脚腕铲来。 疼痛像是潮水一样,一点一点地涌过来,渐渐吞没掉所能分辨的界限。 脚踝、膝盖、腰部、肩膀、知道脖颈,漫过皮肤的冰凉顺着中枢神经传导到大脑皮层。 细长的人影靠近了过来,顾渊很努力很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但瞳孔里仍旧无法辨清那阳光下的面容、 跑道瞬间变得好似没有尽头,顾渊恍若掉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境。 “嗯……啊葛诶!!!!!” 不知过了多久,顾渊忽然大叫了一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坐在校医室的病床上。 “噫吁——我靠,你突然怪叫什么,吓死我了。” “诶?老六?” “呼——还好,你这就醒了,校医室的老师说如果你过十分钟不醒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陆晨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递给他一瓶冰镇的佳得乐,“拿着,用这个敷一下额头上的被球砸到的地方吧。” “谢谢……”顾渊接过那瓶蓝莓味的能量饮料贴在额头上微微隆起的地方,然后两人的视线默契地落向了他那被冰袋覆盖的右脚踝。 “能动吗?” “我试试。”顾渊尝试着勾了勾脚趾,伴随着酥麻感一同传过来的是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太行。” “害,真是的,林洋那个家伙,也太不当心了,怎么能在训练中铲球呢?这么危险的动作。”陆晨拍了拍顾渊的肩膀,对他说到,“你放心,我们会架着他来给你道歉的,而且,足球队里,估计也不会让他继续待下去了。” “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更何况是在比赛的前夕。”顾渊道,“林洋学长也算是球队的老将了,没必要在因为这点事就将他驱逐出去。” (虽然……亮鞋钉放铲,总感觉不太像是意外的样子……) “嗯……你也别管十一月份的市内赛了,先好好养伤吧。林洋那边,具体该怎么处理,也要看你的意思。” “嗯。”顾渊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你今天有点奇怪啊?”陆晨突然侧过头盯着顾渊的眼睛问到,“感觉不在状态啊,那种速度的球你没道理接不住啊。呼!难道说,你在想喜欢的人的事?” “喂……喂,别乱猜啊。” “要说能够让你心生杂念的事,也就是这种了吧。”陆晨坏笑到,“让我想想,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池妤吗?我懂得啦我懂得啦,毕竟她可是相当相当受欢迎呐。” “这么可能啊!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顾渊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开了一秒,“她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你说的是今天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也不一定吧。” “咕嘟咕嘟……”顾渊拧开佳得乐的瓶盖仰头喝了起来,没有说话。 “喂,你喜欢她,和她喜欢谁,这是两码事啊。”陆晨道,“退一万步说,喜欢的人已经心有所属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因为你喜欢她,所以你的眼中就只有她了。对其他的人和事都提不起兴趣。这是你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木心不也说过吗——我爱你,与你何涉?” “喂喂,别装得一副自己很有经验的样子行吗?”顾渊朝他翻了个白眼,“别以为看了几本言情小说就觉得自己满腹经纶了,实战和理论完全是两回事啊。” “这么说……你承认了?” “唔。”顾渊被他说得猛地呛了一口,“咳……咳咳……我可没这么说过,你可别凭空污人清白。” “嗯~?”陆晨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两手一摊,身子以一种古怪的频率扭动了起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喜欢就喜欢呗。而且,行不行,是由女孩子那边决定的,又不是你。” 顾渊擦去嘴角的淡蓝色液体的痕迹,转过头看着一脸老神在在的陆晨。 (这家伙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砰——”的一声,校医室的门被人很暴力地推开了。 “你是猪吗!踢个球都能受这么重的伤!”齐羽的声音响彻天际。 “喂!你冷静一点啊,我可是伤员!” “冷静?冷静是什么?能吃吗?” “你的脚踝肿得像正在发酵的面团。我对医学上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你这样会导致终生残疾吗?”柳卿思端详着顾渊的右脚踝说到。 她手里还拿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喂,能不能说点吉利点的话……”顾渊撇了撇嘴,忽然,他注意到,随着齐羽和柳卿思的到来,陆晨的举止立马变得局促了起来,穿着运动鞋的脚在地面上不安地挪动来挪动去。 “你们两个怎么会来这里?” “我们在文学社啊,刚好一抬头,就看到你发生了悲剧。”忽然,齐羽仿佛想到了什么,昂起头皱着眉凝视着他。 顾渊被她盯得发毛,问道:“干嘛?” “我在想,你现在这副样子,还能够参加明天的流星雨观测活动吗?” “嗯?你们也要去看流星雨吗?”陆晨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参与进来的话题,“我也……” “明天?!” “嗯,准确地来说,是27个小时以后。”柳卿思点了点头,“也就是10月11日的晚上九点三十分,活动将准时开始。” 第二十四章 旧的回忆,新的开始 “那本笔记本,果然是老师的啊。”齐羽眯着眼睛一前一后地摇着脖子说到,“这么说来,文学社留言簿里那句奇奇怪怪的留言,也是你写的咯,什么‘是回到那无聊的现实中!还是和我一起改变那糟糕的现……’唔……唔……” “嘘——”陈歌一把捂住了齐羽的嘴巴,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以前曾经是文学社的成员。” “真,真是意外……”顾渊的眼角不自觉地跳动了起来,没想到陈歌老师竟然还有那样不堪回首的一面,“这么说来,那个自称黑暗的火焰之主的人就是你……” “啊啊啊啊啊啊够了够了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那本笔记本里内容的东西。”陈歌两手捂着耳朵头摇得像是个拨浪鼓一样,“我明明……明明已经从那样的形象中脱离出来了才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老师。”齐羽问到,“老师给我的感觉,不像是那种类型的人啊,要说中二的话,总觉得还是顾渊这样的人比较合适吧。” “喂,不是在说陈歌老师的事吗?别扯到我啊!” “唉——这件事,说来话长。”陈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了露天走廊的栏杆旁,清凉的晚风吹动着他黑色的头发,风中隐隐约约带来了吉他的乐音,“那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了。” “这……这怎么突然切换到回忆模式了。” “我……恋爱了。” 当陈歌注意到她的时候,已成茜色的天空中恰好响起了跳动在他心底的旋律,一直,一直,一直……每当这个时候,在他心中扎根的,便是一种如同红茶里融化的砂糖一般的情绪,甜甜的,软软的,暖暖的。 女孩站在春天的樱花树下,在漫天花雨里仰望着茜色的天空,春风吹拂着她如瀑的青丝。 这种感觉,该如何名状? 这份心情,又该如何言喻? “嗯?” 女孩带着比任何鲜花都要惊艳的笑容向着他转过了身,手里的小提琴盒轻轻地在她身后晃动着。 她驻足于一片春色之中,出现在那么美的地方,就像一个奇迹般的偶然。 “是你啊陈歌,你看到……了吗?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特地在这里等他的。啊,他来了。”后面她说了什么,陈歌没有听清,就像是刚刚近距离听完了肖邦《谐谑曲》的演奏一样,耳朵里全是隆隆的轰鸣。 结束演奏的小提琴手,向她等待着的人飞奔而去,穿越层层人潮,手中怀抱着鲜花,就好像是电影的特写镜头一般,深深地铭刻在了他的心中。 只不过,陈歌,却不是故事中的主角。 “额……所以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吗……好惨……”顾渊发出了感叹。“这样的回忆,作为让一名人类诅咒全世界命运的导火索来说,已经十分充足。所以,你将化身为黑暗的火焰之主……” “够了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陈歌立刻制止住了顾渊准备用笔记本里的内容发表的长篇大论,“总而言之,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没办法,人总是会有少不更事的时候。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犯下一些无法弥补的过错,就好像是两条交错的直线,一旦错过了正确的时机,就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了。” “怎么又突然开始说起这种充满哲理的话来了。”顾渊打了个哈欠。 “你给我认真听好了,小子,这都是宝贵的人生经验,可别给我重蹈覆辙。” 陈歌一把揽住了准备转头就跑的顾渊的脖子。 “诶诶诶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快放手快放手。” 顾渊连连拍打着陈歌的手臂告饶到。 “话说回来,十年之前,嗯……”齐羽嘟着嘴,右手的食指完成弓形轻轻地贴在唇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和顾渊纠缠在一起的陈歌,一脸怀疑地说道,“这么说来,老师你真的还不满三十岁?” “当然了,我只有二十七岁,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你的头发……”齐羽皱着眉打量着陈歌的头顶,虽然尚且还算是茂密,但在那黑色森林的正中央,却是已经有了一小块无法忽视的肉色,“完全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呢。” “你……唉——算了。”陈歌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朝齐羽勾了勾手,说到,“把笔记本还给我,你们两个回去上晚自习吧,下周就要考试了,临时抱佛脚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诶,不想被揭穿的话,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点点题目啊?”齐羽像棵向日葵一样左右摇摆着身体,坏笑着问到,“反正我们班又不和其他班级的同学考一样的卷子,题目都是老师你自己出的吧?那么……稍微说一点点,应该也没有关系对不对?” “嗯?”原本已经迈开步子准备离开的顾渊忽然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轻轻地转过半个身子。 “咳咳……咳咳……”陈歌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把从齐羽的手里抢过笔记本搂在怀里,就像是家里的扩音器突然被调皮的猫咪踩了一脚一样,用高了一个八度的声音说到,“以后不允许再做这样的事了,下不为例,赶紧回去自习!” 顾渊和齐羽就好像是突然变成了舞台上的哑剧演员一般,手指勾了勾,嘴巴张了张,眼睛动了动,身子摇了摇,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渊和齐羽回到教室里重新坐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这两个家伙,没想到这本东西竟然被他们两个找到了。”露天走廊上,陈歌透过窗户望着教室后排的齐羽和顾渊,“咬着笔头陷入沉思的少男少女,呵呵,还真是让人怀念呐。” 吉他的乐音在清凉的夜风中飘荡,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甜的气息,陈歌的视线落向了旋律传来的方向。 思绪交织的乐曲早已与白色的叹息一起,不知不觉地消失在了空中。 他看到了教学楼下成片的樱花树,现在并不是它们开放的时节,属于它们的春天已经过去了。 曾经兜兜转转迷惘的徘徊在树下,背负着喜悦与伤悲,静待着春天到来的那个少年,现在也能够很好的享受着秋日的幸福了。 “但是,说起来,真不可思议啊,你的笑容。”陈歌笑着闭上了双眼,“让黑白色的街道渐渐染上了鲜艳的色彩,让停滞不前的时钟重新转动了起来,我终究还是共同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承载着我们无数回忆的地方。” (说实话,你不在,真的很无聊呢。) (但是如果就这么把寂寞说出口的话,你听见了一定会笑话我的吧。) “唉——该回去备课咯。”从回忆中醒来的陈歌,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拿着笔记本,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正在办公室里专注练琴的李诗雨,忽然抬起了头,望向了教学楼五楼的露天走廊。 空无一人的露天走廊上亮着奶白色的灯光,在漫天繁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布丁奶茶的香气,一旁的刘畅正趴在桌上拿着一支铅笔想着明天该怎么给美术生上速写,手中桃花芯木的lespaul的独特质感让人感到异常的安心。 “到底是什么啊,刚刚那种感觉。”李诗雨轻轻地撇了撇嘴,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想要继续拨动琴弦的时候,手指却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 “诶?怎么了?你不练吉他了吗?” 背后传来了翻找东西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刘畅好奇地回过头一看,发现李诗雨艰难地跨越了办公室后半段堆得满满当当的杂物堆。 “嗯,我想把这个东西找出来看看。” 刘畅望着李诗雨手中那看上去明显要比吉他盒小一号的东西,推了推眼镜,说:“那是……小提琴?” “嗯,没错,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可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小提琴手呢。” “诶?真的假的……” “你不信吗?我可以现场拉给你听哦。” 小提琴的乐音响起的时候,陈歌刚好走到楼下的花园。 侧耳倾听,如今也依然听得出当年的旋律。 如同雨后的天空一般,心也仿佛跟着放晴了。 十年了,四季已经轮回了十个循环,我们也已不再是当年那几个天真的孩子,而是奔向了各自不同的明日。 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你我会在这里,见证什么呢? 第二十五章 小小的意外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要上了吗?” “我要上了!” “加油,你一定能行的!” “啊——” “哇……” “这黏糊糊的腥臭和温度……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种白色的液体很美味呢……” “喂,你们有没有人看到我的‘法兰西之翼’……” “噗———” 这天下午,顾渊推开储物室的门走了进来,迎接他的却是一股散发着淡淡腥臭味和香气的温暖乳白色液体。 牛奶,是热牛奶。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比赛喷牛奶?” 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地被喷了一脸牛奶,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很难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他还赶时间去操场占场地,也就懒得和陶奕诗和尹天计较了。 “不是,是puma他,他对牛奶有一种天然的抗拒心理。我们正在想办法帮他克服。” “……” 果然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理由,顾渊已经无力吐槽了。 一想到这两个思维如此奇特的家伙都能够在前天结束的月考中取得比自己高的成绩,顾渊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种想要当场重开的冲动。 “奇怪……我明明记得昨天就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顾渊皱着眉头打量着储物室的门后,在那一堆什么体育用具都有的杂物堆里,并没有他那颗“法兰西之翼”。 “渊哥,你在找什么啊?”尹天凑过来问到。 “足球。” “嗯?足球?这里不是有吗?”尹天从杂物堆里抱起一颗已经磨得连商标都看不出来的红白色足球。 “不是那个。我的是‘法兰西之翼’。” “嗯?有什么区别吗?” “那当然不一样,普通足球是三层,但这款足球采用的是impranil系列聚氨酯原材料,一共五层。”顾渊一边扫视着储物室的角角落落一边说到,“区别可大了。” “嗯……不是很懂。” “哼,找到了。”顾渊从储物室的另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的‘法兰西之翼’,向陶奕诗和尹天展示到,“你们看,白色的外壳上装点着法国国旗蓝、白和红三色,外层材料经久耐磨。而中间层材质则在保护足球不受外部伤害的同时,还赋予了足球非凡的弹性。内层是一层聚氨酯泡沫,由数百万个微小球体组成,从而铸就足球完美飞行弧线。最后,用聚氨酯粘合剂将一层特殊涤棉织物作为基底与表层粘合起来。简直就是一件超凡脱俗的艺术品。” “喂,顾渊,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别秀了,赶紧走啦走啦走啦,再晚就真的没场地可以踢球了。” 眼前的少年穿着英超豪门切尔西的队服,头发是自然卷,风拂过的时候会微微地颤动,眉眼之中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英气,如果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的话,绝对可以在这所学校的任何一个地方吸引到大量少女的视线。但无论顾渊怎么想,都只有把这个家伙放置在一个没有声音没有情绪的世界里才能够心平气和地夸奖他一番。 陆晨,外号六晨,顾渊也叫他老六。 现任足球队长和教练钦定的下一任校足球队队长,高一(3)班的物理课代表,因为其俊朗的外表、比例完美的身材和阳光开朗的性格,不论在学生还是老师中都拥有着超高的人气,但美中不足的是,这样的运动少年却有着不太合外表的沙哑嗓音。 而且这家伙的嘴巴里总是会吐出一些带有嘲讽意味的话语,以至于在和他比较熟悉的人里还有着一个“大阴阳师”的外号。 “行,走吧。” 活动课时的教学楼空寂如林,偶尔经过三三两两的人,无一不是用手遮住头顶的阳光快速迈步,然后又很快消失在视线所能触及的范围里。 但操场上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暮夏的光在绿茵地上拼凑出一副温热的场景,金属围栏上的藤蔓长得茂盛,墨绿色的叶片在暖风中翻转出浅浅的灰白。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等到校工们注意到她们时已经得意洋洋地爬满了操场南面的大半围栏。 阳光下的空气里充斥着湿润的因子,这是江南独有的闷热时期、 跑道上,两条细长的影子渐渐走近,浅浅的光晕弹出,打在少年干净的白衬衣以及少女及膝的蓝色百褶短裙上。这一刻,顾渊的耳朵里,只剩下了鞋子与塑胶跑道亲吻的声音。 从跑道的最内侧经过,大约是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喂!顾渊!看球啊!”陆晨的声音响起。 回过神的瞬间,一个旋转着的黑白足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到了他的脸上。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一只亮着ag钉的鞋底向他的脚腕铲来。 疼痛像是潮水一样,一点一点地涌过来,渐渐吞没掉所能分辨的界限。 脚踝、膝盖、腰部、肩膀、知道脖颈,漫过皮肤的冰凉顺着中枢神经传导到大脑皮层。 细长的人影靠近了过来,顾渊很努力很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但瞳孔里仍旧无法辨清那阳光下的面容、 跑道瞬间变得好似没有尽头,顾渊恍若掉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境。 “嗯……啊葛诶!!!!!” 不知过了多久,顾渊忽然大叫了一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坐在校医室的病床上。 “噫吁——我靠,你突然怪叫什么,吓死我了。” “诶?老六?” “呼——还好,你这就醒了,校医室的老师说如果你过十分钟不醒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陆晨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递给他一瓶冰镇的佳得乐,“拿着,用这个敷一下额头上的被球砸到的地方吧。” “谢谢……”顾渊接过那瓶蓝莓味的能量饮料贴在额头上微微隆起的地方,然后两人的视线默契地落向了他那被冰袋覆盖的右脚踝。 “能动吗?” “我试试。”顾渊尝试着勾了勾脚趾,伴随着酥麻感一同传过来的是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太行。” “害,真是的,林洋那个家伙,也太不当心了,怎么能在训练中铲球呢?这么危险的动作。”陆晨拍了拍顾渊的肩膀,对他说到,“你放心,我们会架着他来给你道歉的,而且,足球队里,估计也不会让他继续待下去了。” “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更何况是在比赛的前夕。”顾渊道,“林洋学长也算是球队的老将了,没必要在因为这点事就将他驱逐出去。” (虽然……亮鞋钉放铲,总感觉不太像是意外的样子……) “嗯……你也别管十一月份的市内赛了,先好好养伤吧。林洋那边,具体该怎么处理,也要看你的意思。” “嗯。”顾渊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你今天有点奇怪啊?”陆晨突然侧过头盯着顾渊的眼睛问到,“感觉不在状态啊,那种速度的球你没道理接不住啊。呼!难道说,你在想喜欢的人的事?” “喂……喂,别乱猜啊。” “要说能够让你心生杂念的事,也就是这种了吧。”陆晨坏笑到,“让我想想,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池妤吗?我懂得啦我懂得啦,毕竟她可是相当相当受欢迎呐。” “这么可能啊!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顾渊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开了一秒,“她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你说的是今天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也不一定吧。” “咕嘟咕嘟……”顾渊拧开佳得乐的瓶盖仰头喝了起来,没有说话。 “喂,你喜欢她,和她喜欢谁,这是两码事啊。”陆晨道,“退一万步说,喜欢的人已经心有所属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因为你喜欢她,所以你的眼中就只有她了。对其他的人和事都提不起兴趣。这是你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木心不也说过吗——我爱你,与你何涉?” “喂喂,别装得一副自己很有经验的样子行吗?”顾渊朝他翻了个白眼,“别以为看了几本言情小说就觉得自己满腹经纶了,实战和理论完全是两回事啊。” “这么说……你承认了?” “唔。”顾渊被他说得猛地呛了一口,“咳……咳咳……我可没这么说过,你可别凭空污人清白。” “嗯~?”陆晨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两手一摊,身子以一种古怪的频率扭动了起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喜欢就喜欢呗。而且,行不行,是由女孩子那边决定的,又不是你。” 顾渊擦去嘴角的淡蓝色液体的痕迹,转过头看着一脸老神在在的陆晨。 (这家伙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砰——”的一声,校医室的门被人很暴力地推开了。 “你是猪吗!踢个球都能受这么重的伤!”齐羽的声音响彻天际。 “喂!你冷静一点啊,我可是伤员!” “冷静?冷静是什么?能吃吗?” “你的脚踝肿得像正在发酵的面团。我对医学上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你这样会导致终生残疾吗?”柳卿思端详着顾渊的右脚踝说到。 她手里还拿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喂,能不能说点吉利点的话……”顾渊撇了撇嘴,忽然,他注意到,随着齐羽和柳卿思的到来,陆晨的举止立马变得局促了起来,穿着运动鞋的脚在地面上不安地挪动来挪动去。 “你们两个怎么会来这里?” “我们在文学社啊,刚好一抬头,就看到你发生了悲剧。”忽然,齐羽仿佛想到了什么,昂起头皱着眉凝视着他。 顾渊被她盯得发毛,问道:“干嘛?” “我在想,你现在这副样子,还能够参加明天的流星雨观测活动吗?” “嗯?你们也要去看流星雨吗?”陆晨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参与进来的话题,“我也……” “明天?!” “嗯,准确地来说,是27个小时以后。”柳卿思点了点头,“也就是10月11日的晚上九点三十分,活动将准时开始。” 今天停一天哈,明后两天连续更新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在有星星的夜晚(一) “明天?完了完了,这该怎么办……” 顾渊紧张地咬起了手指,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的脚伤少说也要半个月才能恢复到能勉强走路的地步,如果真的要去参加明天晚上的流星雨活动,那就得拄着拐杖去。 且不说这一公里多加上五层楼梯的漫长道路顾渊能不能在一个小时之内走完,就算是他能够按时抵达活动现场,一想到那副人、人、人、望远镜、拐杖、情侣交错涌现的场景,顾渊就感觉到自己的血压不受控制地急剧上升。 窗外的树枝随着夏日的深入而变得愈发茂盛,偶尔有风吹过,便汇聚成了一波波绿色的海浪,傍晚的霞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纯白色的床单上,然后四下散开,在墙壁上投射出若隐若现的浮光,在柳卿思、齐羽、陆晨的脸上投下斑斑驳驳的阴影。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浑浊的空气使得呼吸变得有些不畅,冰袋似乎开始失去了效果,逐渐压制不住脚腕的疼痛,顾渊感觉腿部连接着太阳穴的神经猛地颤抖了一下,疼痛感就忽地涌了上来。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喂,你都这个样子了,不会还想着要去参加观星吧?”齐羽腆着个脸皱着眉撇着嘴说到,“要是把另一只脚也给扭了,嗯……你会不会变成传说中的奇行种啊?” “我很好奇。”柳卿思如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门在这时被轻轻地推开,还以为是医生来查看的陆晨循声望去,在看清来人是个女生之后,眼睛顿时瞪大了。 似乎是没想到他已经醒了,也或许是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池妤的动作顿时变得有些局促。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默契,齐羽和陆晨立刻一溜烟地跑出了校医室,只有柳卿思还歪着头站在原地打量着眼前这一男一女,但很快便被门后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拽了出去。 黑色平齐的长发,白皙到透明的皮肤,黑色的薄外套,从领口处可以看到里面白衬衣的褶子领,长度刚刚好盖过膝盖的短裙,长度恰好的黑色筒袜,还有就是,洗得很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隐隐颤动的睫毛显露出小小的紧张,黑亮的眸子里流溢着平静温婉的光采。 “你怎么来了?”顾渊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出于某种幼稚的骄傲想法,他不想让池妤看到自己这副有些狼狈的模样。 “我看到你受伤了呀,就在我的面前。”少女手中捧着一杯玻璃瓶装着的牛奶,双手的手指不住地在瓶身上摩挲着,虽然心里有点紧张,但嘴上却保持着俏皮的语气,“就像一只跌倒的老虎一样。” 轻淡的风吹过,深绿色的树影在日光下晃动开来,少年的手指有些纠结地缠在了一起,清澈的黑色的瞳仁在洁白的床单上不断追寻着来来回回飘动的树影,沾了点汗水的柔顺的短发乱乱地贴在头上,细细地看起来,竟然有着一种别样的病态美。 池妤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但注意到男生忽然变成了一副苦瓜脸的表情,立刻向前探了探身子,眼中流露出担心之色,但双手抓着没有盖子的牛奶瓶,也不敢做出什么别的动作。 “很痛吗?” “啊,有点。一点点。哈哈哈,我的身体很棒的,这点小伤没有大碍的。” 少年朝她比了个仿佛捏着米粒般的手势,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真是的,一点都不会骗人。”池妤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吐槽了一句,“就和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一样。” “嗯?你说什么?” 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被褥里的少年,清朗的声音透过棉絮悠悠地传来,将汗水尽数擦去的顾渊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平常那副一脸淡然的姿态。 “这个给你。”池妤双手将牛奶瓶子递到了顾渊的手里,“好好休息哦。” 不等男生回话,池妤已经像一只小鹿一样快步跑出了校医室的门,直到听到门被关上的咔嚓声,顾渊才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真是差劲啊。” 顾渊轻轻地握了握手中的玻璃瓶,牛奶还保有着温热的体温,这种玻璃瓶装的牛奶只有学校超市的冰柜里有,竟然被她生生地捂热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顾渊揉了揉了自己的眼睛,喃喃地说了一句。 “天呐,后羿射日的时候究竟是为什么留下了你这样一个狗崽种啊?” 第二天中午,被恶毒的阳光折磨地快要发疯的顾渊发出了无可奈何的感叹。 灼热的气流从高空坠落下来,就像是被装进了一只巨型蒸笼,耳畔回荡着轰隆隆轰隆隆燃烧的热风,额上的刘海被汗水分成搞笑的中分晾在两边,衬衫的领口变得湿漉漉的,黏糊糊地站在后脖子上。 “那个……你一个人上楼真的没问题吗?”前方的楼梯上,冯子秋欲言又止地回过头来,而站在五楼走廊上探着头向下看的齐羽则是笑着在向他挥手。 “放心,没问题的,看好了,我这就出发。”顾渊将右手的拐杖抬了起来,在空中一挥,想要做一个很潇洒的姿势,但却差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真的没问题?” “肯定没问题,区区五层楼,一百三十五级台阶而已,何足挂齿。”顾渊用拐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规划了一下路线,感觉一级一级地用拐杖撑上去实在是太费时间太费事了,这么热的天气,怕是自己都没到五楼就已经中暑晕厥了。 “来,子秋,帮我拿着这个。” “啊这,你不需要拐杖了吗?” “我跳上去。” 双手抓住了楼梯旁木质的扶手,顾渊的眼中透出坚毅的神采,开始了他的远航。 “你知道吗?你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脊柱侧弯的跳跳虎。” 刚刚上到半层楼的平台,一句奇妙的比喻句就差点扯断顾渊所有的理智线。 灿若星辰的眉目,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逆光站在上方。即使是以青春漫画的标准去评价,柳卿思也绝对算得上是一流的美少女,但眼下在顾渊的眼中,窘迫大于欣赏,再好看的面容也显得不是那么回事。 脊柱侧弯的跳跳虎?顾渊在脑海里摹想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貌,两手抓住扶手,右脚脚尖离开地面大约二十公分,光靠左腿的支撑斜斜地站在楼梯上。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比喻竟然还挺形象。 “渊哥,你真的能行吗?以你的体重,我完全可以背你上去啊。”冯子秋说着看了一眼左手上的腕表,“距离午自习开始还有十五分钟,你觉得来得及吗?” “半层楼,跳了三十秒,休息三十秒,那么五层楼,一共八段台阶,算上体力流失带来的效率下降,十分钟也足够了吧。”顾渊朝子秋摆了摆手,再度开始了自己的连续跳跃。 如果这里只有两个人在,那么说不定顾渊还会选择借助冯子秋的帮助,但现在除了他们以外,柳卿思还有齐羽这两个家伙也都在场,如果自己现在被冯子秋背上楼,怕不是会成为她们两个一辈子的谈资。 更重要的是,要是被那个人看到的话…… “喂,你晚上到底打算怎么办?” 大片的阳光漏进窗台,在铝合金的窗框上弹出一串串晶亮的音符,教室里涌动着大片的浮光,空调在头上呼呼作响。齐羽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水笔,扭头看向身旁的顾渊。 逆着光线,少年的头发沐浴在阳光下呈现出柔和的色泽。 (这家伙的侧脸其实还是挺好看得嘛。) “阿……欠。”但顾渊那像是河马一样张开的嘴和慵懒闲散的声音一下子让齐羽从幻想世界回到了现实。 “还能怎么办,就算是爬,也要爬过去啊。”顾渊把脸埋进了双手圈起的小天地里,“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可是我的人生信念。” “不是有一种说法,叫做不可抗力吗?”齐羽双手摆在桌上,有些孩子气地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交叉重叠的手掌上面,“你都变成了行动困难的残障人士了,就算是失约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而且,那家伙又不是不知道。” “嘘——”顾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齐羽,遇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的概率是三十万分之一,我必须考虑这是不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 “三十万分之一?你这都是哪里看来的奇奇怪怪的数字?”,齐羽不屑地撇了撇嘴,“再说了,三十万分之一,如果跑到北上广深的地铁口待上一两天,从你面前经过的人恐怕都不止这个数字,难道说这样就能够遇到真爱?” “喂喂喂,较真就没意思了啊,上次我还陪你玩那个叫什么,‘恋爱塔罗牌’,不也没有戳穿你那少女的幻想吗?”顾渊回击到,“你不是也有约吗?管我干嘛?自己去不就好了?” “你,哼。行,我不管你了。” 空气在时间里逐渐冷却,在渐渐西斜的太阳和树的光影里,夜晚,无声无息地到来了。 第二十七章 在有星星的夜晚(二) 十月的夜晚,月亮的影子渐渐拉长,月光向着教室内的四面八方水波一样渐渐漫开,淡淡的清凉,像是山里的清泉,冷飕飕的。空调已经被班长大人关掉了,头顶上是晃荡晃荡不停,仿佛随时要掉下来的吊扇,一叶一叶地转动着,偌大的教室里似乎在上演着一出独幕剧,许多许多人或是勾肩搭背或是三三两两并肩说笑着走出了教室,很快这一排排桌椅里就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 “嗯……”齐羽侧过身子面对着他,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里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温柔的怜悯之情,说到,“你还去吗?天文社那边。” “哎——”顾渊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右脚踝的存在,但只要稍稍扭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还是算了吧。” “好吧,那我就先走咯,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着齐羽走出大门,教室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顾渊的目光微微放远,有些淡淡的无奈,心里渐渐地泛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软软的,凉凉的,像是一片片飘落的羽毛,堆积在了某个角落。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刚刚响过,学生们从各个班级鱼贯而出,就像是气势汹汹的蚂蚁军团集体出征一样从不同的方向汇入同一条宽阔的大道。忽然,顾渊看到一个逆着人流的女生。 再一次看到池妤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高一(1)班的班级门口,顾渊看到了一双盛满星光的眼睛,就像是一片湖,被清风荡开了波光粼粼的涟漪,又像是一棵法国梧桐铮亮的叶片间漏过了轻盈舞动的尘埃。 顾渊呆呆地望着浅笑着的少女,从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幕他永远永远都忘不了。 “你怎么来了?” “嗯哼?不是你说要一起看流星雨的吗?” “啊,是啊,但是那应该是我去找你才对啊。” 顾渊的脑海里一下子涌现出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想法,但他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言多必失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流星雨吗……”顾渊扭过头望了望外面的天空,喃喃地念了一句,万里无云万里天,绝佳的观测天气,不过这里的视角实在是不怎么样,且不说学校教学楼用的这种徽派建筑的屋檐相当地挡视线,而且金牛座流星雨的正确观测方位应该是面向东方,而他这一侧的窗户却是朝向的东北面。 “对啊对啊,因为你受伤了嘛,我猜你到天文社那里实在太不方便了,所以,我就自己跑过来啦。”池妤的语气相当轻快,但从她隐隐颤动的睫毛上,顾渊却分明感受到了一股隐藏得很深很深的紧张。 “嗯……”顾渊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目光飘忽不定地左摇右移,但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清晰的轮廓,视线的余光再怎么漫无目的地游离也总是无法避开池妤的脸颊,于是他只好傻乎乎地干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但池妤只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眼角弯弯地笑得可爱,温柔且耐心地看着顾渊。 男生的笑容就像是过了保质期一般凝固在了脸上,他微微地回过头去垂下眼睑,消散了笑意,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到了相对平和的姿态。 说起来,两人好像还从来没有正式认识过对方。 总不能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吧?顾渊鼓起勇气迈出了新的一步。 “你好啊,池妤同学,我叫顾渊。” 真是糟糕透顶的开场白。如果现在有人能够看到不存在的东西的话,一定会看到一个扭曲地像是着了魔的村民一样扭曲的灵魂。 “我叫池妤,你好呀。”池妤轻轻一笑。 其实,我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你啦。 “哇,你看!” 顾渊回过头看着夜空,一束银白色的亮光一闪而过,就像是调皮的孩子拿着彩笔在黑色的幕布上轻轻画下了短短的一笔。 “已经开始了啊,流星雨。” “诶,顾渊,你知道金牛座的传说吗?好像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金牛座反而是十二星座中代表爱与美的象征呢。” “是啊,相传,在非常遥远的古希腊时代,欧洲大陆还没有名字,那里有一个王国叫腓尼基王国,首府泰乐和西顿是块富饶的地方。国王阿革诺耳有一个美丽的女儿叫欧罗芭。有一天,天神宙斯在人间游荡的时候路过了这里,恰好碰到了在海边戏水的欧罗芭。宙斯啊就对这位公主一见钟情,再回到天上之后,仍然对这位公主一直念念不忘。” “嗯,然后呢?”池妤的眼里透着好奇的光采。 “在腓尼基王国里,有一座很大很大的牧场,里面养着多到数不清的牛,欧罗芭公主经常会来这里和牛群嬉戏玩耍。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当公主又一次出现在牧场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牛群中多了一头非常特别的大白牛。” “大白牛?” “对,这头大白牛不仅体态健美,更是拥有着天籁般悦耳动听的歌声。公主不知不觉间就被这歌声吸引了,不自觉地朝它走了过去。然后靠在了牛的身上,和它一起忘情地歌唱了起来。” “是宙斯对吧,这头牛,一定是宙斯。” “哈哈哈,是,就是宙斯,他为了避过天后赫拉的眼目所以才化身成了牛。最红,欧罗芭公主成为了大地上的女神,她的名字被用来命名她和宙斯邂逅的大陆,也就是现在的欧罗巴洲,而宙斯则将自己的化身白牛置入了星空作为纪念,也就成了现在的金牛座。其实金牛座的故事,就是众神之主爱上了一个凡人的故事,很俗套,对吧。” 池妤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忽然,池妤发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她伸手指着窗外叫了一声:“快看!” 窗外,一条像是金红色的闪光划过天际,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沙沙”的响声,在池妤的轻呼声中,这道短暂的光芒再度归于黑暗。 “火流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看到火流星。”顾渊望着那道一闪而过的光影在夜空中留下的轨迹轻声呢喃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火流星,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换句话说,这很有可能是他一生中绝无仅有的机会。 “好漂亮啊……”池妤说到,“对了,你刚刚许愿了吗?” “嗯……算是许了吧。你呢?” “当然咯。流星是撞入大气的星星,是‘现在进行时’;而满天星光,不过是远古的星星的影子,是‘过去时’。所以,如果要许愿的话,当然是要找现在的星星来帮忙咯。”池妤用很认真的语气说着,但说到最后就连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捂着嘴轻笑的身影让顾渊想起了房间阳台上的那株向日葵,两者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暖意。 他转头望向窗外,夜幕中不时有短短的流光掠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任意的时刻,宇宙都在不断的衍化,每分每秒都有恒星出生和陨落,他们散发的星光跨越亿万年的旅途,在人们的眼里留下寸缕痕迹,又接着飞逝而去,消失在离地球遥远的黑暗里。 我们看到的一切,因为无垠的距离和光速所限,都只是遥远岁月前的剪影而已。 就算是月亮的光到达地面也有一秒多的延迟,事实上,在这繁星璀璨的夜空里,的确只有流星才是唯一的“现在进行时”。 这么一想,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看一场流星雨,真的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 此时此刻,学校天文台外的大草坪上,一百多个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不同的地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刚看到的火流星,天文社的社长李秋然坐在天文台门口的青石长阶上,手里捏着一封没有拆开的信。这是他昨天想在操场上给池妤的信,但没想到,那个女孩子竟然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 他抿了抿嘴,然后略带无奈略带嘲弄地笑了笑,便将那封信抛进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柳卿思和齐羽两个人站在高处,上方的天穹上有流星划过,但两人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柳卿思的手里还握着那本薄薄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她轻轻地踮起脚尖又放下,身子便由此一高一低不断循环。 “你还不去找他?” “……”齐羽没有回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一个遥远的角落。 冯子秋靠在树下,静静地仰望着漆黑的苍穹,空气中的尘埃被光分割,影子重叠在了一起,使得两人之间仿佛隔着无尽遥远的距离。 “去吧去吧,不用管我。” 当齐羽终于鼓起勇气向着冯子秋走去的时候,柳卿思鼓了鼓嘴轻轻一笑。 沿着一条看不见的直线,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天文台回宿舍的路上有一段很暗的小道,一百五十米的路上只有三盏只能照亮一小片草坪的灯。 “嗯?” 但今晚走过这里的时候,柳卿思并不觉得害怕,因为在她前面大约十米外的地方,有一个颠着足球的少年。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女孩的手里拿着书,男孩的脚上颠着球,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在这段灯光昏暗的路上,静默无言,只有鞋面与足球碰撞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意外地很好听。 当然,这一切顾渊现在都是不知道的,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刚刚池妤仿佛玩笑话一般小声从口中说出来的“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可以一起看流星雨吗?”所吸引了过去。 还有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好啊。”对别人随口说出的玩笑话立刻做出回答,简直让顾渊顿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红鼻子大花脸,可笑得很。 但是接下来池妤的反应却让一切都峰回路转。 当少女笑着对他说出那句,“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啦!”,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渊感觉心里像是突然着了火一般。 一种梦幻的不真实感吞没了他, 第二十八章 池鱼思故渊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 陈歌老师在讲台上捧着一本《古诗文诵读》,一边朗诵一边在黑板上写下这首陶渊明《归园田居》的重点释义。 “池鱼:池塘之鱼。鸟恋旧林,鱼思故渊,这里是借喻自己怀念旧居……” 顾渊单手托着下巴,眼睛斜斜地望向窗外。似乎一夜之间就是秋末了,天空变得愈发高远,光线在树梢间停靠,投射下摇晃的影子,枝桠上停留着灰琼鸟的啼鸣,几片黄绿色交织的叶子在风的抚摸下缓缓地飘落,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翻转着,进行最后一次反抗。 昨天晚上的事真的就好像是做梦一般,池妤忽然间就和自己定下了意义不明的约定,虽然那种约定到底具备什么含义还很难说,但肯定比什么都没有强。 那……今天要去找她吗?啊啊啊……好麻烦啊…… 烦躁地挠了挠头,顾渊忽然发现,齐羽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不,她不是在看着自己,经过一两秒的观察之后,顾渊发现齐羽的双眼之内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焦点,也就是说,这位少女的大脑此刻正处于对外界事物进行调节的一种应激反应之中,换句话说,就是在发呆。 “公元405年(东晋安帝义熙元年),陶渊明在江西彭泽做县令,不过八十多天,便声称不愿“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挂印回家。从此结束了时隐时仕、身不由己的生活,终老田园。归来后,作《归园田居》诗一组,共五首,描绘田园风光的美好与农村生活的淳朴可爱,抒发归隐后愉悦的心情。这是第一首。” 陈歌站在讲台上,虽然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黑板和课本,但他还是能够清晰地观察到教室里每一个角落的所有细节。 “主要是以追悔开始,以庆幸结束,追悔自己“误落尘网”、“久在樊笼”的压抑与痛苦,庆幸自己终“归园田”、复“返自然”的惬意与欢欣,真切表达了诗人对污浊官场的厌恶,对山林隐居生活的无限向往与怡然陶醉。” “追悔……”顾渊轻轻呼了一口气,他很喜欢陶渊明的诗,但并不是很喜欢陶渊明这个人,因为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为五斗米折腰”,也有着一气之下告老还乡远离官场的勇气,可那是因为他祖上从曾祖父开始一直就是名门望族,到了他这一代不说是家财万贯,但起码也是不愁吃喝。 说到底,他和那些饭都吃不饱的贫苦大众根本不是一个阶级。 不过,愿意为了理想而放弃功名利禄的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值得尊敬的。 所以,顾渊不喜欢他,也不讨厌他。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两句,套用了我们之前讲过的哪一篇乐府诗?”陈歌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有人知道吗?齐羽,你来回答一下。” “喂,喂,醒醒,醒醒啊。”顾渊皱着眉,用手肘轻轻地顶了顶齐羽的手臂,少女立刻“啊”地轻呼了一声站了起来,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茫然无措的光采。 “《鸡鸣》,鸡鸣啊……”顾渊压低声音偷偷地提示着齐羽,“原文是‘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 “我知道了,这里的手法是用典!” “砰!”顾渊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课桌上。 “坐下吧,好好听课。”陈歌微微一笑,“的确,这二句套用汉乐府《鸡鸣》‘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而稍加变化。但陶潜绝无用典炫博的意思,不过是信手拈来。他不写虫吟鸟唱……” 下课之后。 “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啊?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语文课不是你最喜欢的课之一吗?顾渊一挑眉,侧过脸望着齐羽问道。 “没什么。”齐羽瘪着嘴轻声回应了一句。 “你那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喂,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吗,不管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的。” “哎呀,说了没什么就是没什么。你烦死了。” 顾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但目光仍然紧紧盯着齐羽不放。 “好了好了,输给你了。我刚刚只是在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究竟需要多长的时间。” “完全了解一个人?嗯……从物理的角度出发去考虑,大概是永远不可能的,根据不可克隆定理,想要对任意一个未知的量子态进行完全相同的复制过程是不可实现的,因为你永远无法测得一个物体全部的状态量……啊!” 话还没说完,齐羽的拳头就毫不留情地和顾渊的脸颊来了一个亲密的接触。 “你不会自以为很幽默吧,用那种正常人听不懂的句子去解释一个人人都懂的名词。” “把一个通俗易懂的名词扩写成一大堆谁也看不懂的句子,这不是课本经常干的事情吗,打我干嘛……”顾渊一边揉着脸颊一边说到,“简单来说,就是每当你想要去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得到的结果永远是片面的,所以,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算你和他在宇宙大爆炸的时刻开始,直到时间灭亡的那一瞬间都一直待在一起,也没有用。” “这又不是物理,略——”齐羽吐了吐舌头,似乎是不以为然,“只要掌握的信息足够全面,就总是能够有机会了解一个人的吧。” “但是,信息会扭曲,会被篡改,哪怕别人告诉你的都是事实,也很容易可以影响到你对一个人的判断。”顾渊翻开了古诗文的课本,“就像这里,它只说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根据《晋书》的记载,陶渊明实际上还有另一面:赊账喝酒,败光家业,甚至让自己的儿子活活饿死……但这些从来不是课本上的重点,被强调的部分只有其生平、文章和思想,阴暗的一面被刻意忽略掉了,最终交到我们手上的,则是一个被美化过的‘陶渊明’。” “喂喂喂,你说的那些都是间接信息,我说的可是直接信息。” “直接信息?这么说,是你身边的人?”顾渊眼睛一亮,“是谁?” “略——不告诉你。”说完,齐羽直接把整个身子转了过去。 算了,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月的经历已经无数次证明了,他拿齐羽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就算她不说其实也不难猜,十有八九是跟冯子秋那个家伙有关。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要想知道的话,还是去问子秋比较靠谱。 顾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轻轻动了下右脚,还是钻心的疼,伴随着沉重的麻木感,已经两天过去了,脚踝的伤却还是没有一点好转,根据医生的评估,要想恢复到勉强能够不靠拐杖走路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下个月开始的市内赛绝对是赶不上了,也不知道光靠陆晨他们到底行不行。 看到草稿本上那满满当当的一整页的“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顾渊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中邪了吗? 回想起自己和池妤的认识过程,每一步似乎都轻易得令人难以置信。 不论是联系方式的获得还是一起看流星雨的邀请,又或者是昨天的约定。似乎只要是自己稍微表示出一些主动的意愿,就会立刻收获回应。 “池鱼思故渊……” 难道说,她早就认识自己了吗? 啊……为什么我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顾渊烦躁地揉着头发,他以为自己从来不会忘记见过的每一张脸,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在上高中前的某个时刻见过池妤,而且教室里闹哄哄的,让人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 说起来,今天教室里怎么那么吵? 顾渊转过身看着教室后方,蓝色告示墙前站着一大群人,像是争抢事物的小猪一样全部挤在一起。 “喂,高练,怎么回事?是有人要比武招亲吗?”顾渊对着自己那正在和几个男生聊天的后座扬了扬下巴,“还是说世界要毁灭了啊?” “是课本剧大赛。”黑衣服黑裤子黑皮肤的少年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说到,“高一高二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舞台剧,内容嘛,只要是课本上和学校发过的补充材料上有的东西,都可以。” “课本剧?演什么?” “还没决定,如果说你有什么想法的话,可以随时到我这里来报备。”班长孙志超走了过来,“目前演员未定、剧本暂无,不过时间还早,我们还不是很着急。” 第二十九章 下雨天要怎么办 “时间还早?”顾渊昂起头瞄了一眼后面告示栏里的宣传海报,即使是提交演出剧目的截止日期也都还早,十月三十一日,确实不用着急。 把所有的事情都往最终期限上拖延,不到最后一刻不开始努力,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想法和行为是人类难以克服的天性。 顾渊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就凭他目前这种走路都费劲的状态,这课本剧十有八九是跟他没关系了。不过这样也好,齐羽肯定会对这个活动无比上心,而那个家伙一旦认真起来就常常会钻牛角尖,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折磨队友。一想到齐羽那拿着剧本卷一下一下敲着椅背呼来喝去的场景,他倒也乐得置身事外。 “喂,顾渊,过来一下。” “嗯?”顾渊向后一靠,将后背贴在了冰凉的瓷砖上,然后微微地将脑袋歪向高练所在的那一侧,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一边准备喝一边问到,“怎么了?” “我听说,你和池妤,已经私定终身了?”高练坏笑着小声说道,“好像是昨天有人看见了哦。” “噗——”顾渊一口气没憋住,刚喝到喉咙口的水立刻化作一团水雾喷了出去,“你你你你你你你从哪哪哪里听说的?” 一时间顾渊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一方面是吓得,一方面是气得。说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如果谣言就这么传出去,那池妤听到了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自己这是急不可待想要赶鸭子上架霸王硬上弓? “顾——渊——!你发什么神经!”宛如母夜叉暴怒的声音忽然响起,顾渊和高练同时一愣,两人的喉咙里同时响起了吞咽唾沫的声音。 转过头的那一刻他便看到了头发被水沾得湿漉漉的齐羽,顾渊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条虚拟抛物线,两人之间的这个距离加上刚刚的角度,那口水毫无疑问地是喷在了齐羽的身上。 少女粉拳紧握,双眼紧闭,上半身微微地颤抖着,顾渊仿佛都能够在她的脸上看到一条条代表愤怒的黑线。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少女抬起了左脚,似乎是准备对他的脚掌发起进攻,然而当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的时候,齐羽忽然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了下去。 她放下脚,撇了撇嘴,说了句“算啦”,然后就又转过身去和程馨她们聊天了。 “呼——” 顾渊长抒了一口气,大难不死,他也不奢求有什么必有后福,只要不是后患无穷就都可以接受。 “喂,继续刚刚的话题吧。”高练用手肘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你和池妤,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什么什么个情况啊,什么都没有。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好像是说,昨天天文社的‘我与流星有个约定’那个活动,池妤身为天文社的负责人员之一却没有到场,加上又有人看到池妤从我们班级的教室里出来,所以……” “池妤是流星活动的负责人之一?她是天文社的人?” “啊?这你都不知道吗?那看来你们俩确实没什么……唉,可惜了,我觉得你们俩还挺搭的。池妤、顾渊,池鱼思故渊……” “喂,这根本就不是可惜不可惜的问题好吗?这不就是一点根据都没有的传言吗?乱传乱传的也太不负责任了吧?”顾渊有点生气,作为一个曾经被谣言伤害过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对这东西始终有些忌讳。 “我也觉得有点,但是嘴长在别人身上,也没法控制他们不说。”高练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清者自清,如果你们真的没什么的话,相信谣言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的。”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顾渊心想道,谣言是这个世界上生命力最强的东西之一,可以跟无处不可生存的小强相提并论,一旦滋生,想要消灭就会变得无比困难。 不知道池妤知道了没有,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呢? 一想到这种事,顾渊就觉得自己的血压快速升高了,连带着脚踝上的肿胀淤伤都又开始疼痛了起来,好在数学老师及时地走进了教室,提前终止了这个话题。 漫长的两节数学课结束之后,音乐课上午最后的欢乐时光,当顾渊撑着拐杖和班级大部队一起到达艺术楼的音乐教室的时候,恰好看到池妤站在钢琴前和李诗雨老师在说着什么。 距离比较远,顾渊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而且随着人流涌进隐约教室的门,她们很快便中止了谈话。 擦肩而过的瞬间,顾渊扭头看向池妤,少女低着头,她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阳光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顾渊不禁皱了皱眉,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呢?是亲切的问候还是略带气愤的质问?亦或者是什么都没有,昨晚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脱口而出的话语怎么能够被当做是承诺?承诺是一件很沉重很沉重的东西,不是能够轻易给出的。 钢琴声在响,四周的同学们都开始跟着李诗雨老师的节拍唱起了校歌,在层层叠叠的和声里顾渊只能够听清楚身旁的齐羽的歌声,她以前好像学过声乐,所以她唱起歌来一听就有一种和别人不同的感觉。有力、气息沉稳,却又不失灵动和婉转,而且她唱歌的时候和平时会表现得不太一样,脸上会出现很认真很投入的表情。 顾渊跟着唱着,但实际上却心不在焉,倒也不是还在想着池妤的事,只是就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口,闷闷地很难让人集中注意力。时间久了,就好像是面对着镜头,但拍照的人却迟迟不按下快门一样,只能就这么僵硬地咧着嘴。 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己和池妤缺乏真正深入的交流,到现在为止顾渊都不明白池妤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好像早就认识自己,但自己却对以前的她没有任何印象。 而且,天文社……没想到,池妤竟然是天文社的成员,这么说起来,当时在操场上看到的和她走在一起的那个男生好像就是天文社的社长李秋然,但那个时候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池妤的身上,根本没有仔细看她旁边的人。 再后来就被疼痛和砸到脸上的足球夺去了视线和意识,也没有机会再多观察了。 也许可以去找姜紫枫帮帮忙,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想法就像是气泡一样忽然从顾渊的心底里冒了出来,而且一出现就以飞快的速度快速膨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姜紫枫就在他的心里树立起了一个近乎无懈可击的形象,这也许就是齐羽说的,“紫枫姐的超能力”吧。 下午,阴云密布。 上午的阳光就好像是镜花水月的幻象,仅仅是午睡时候低下头再到抬起头的工夫,天空中的太阳就失去了踪影,秋高气爽在十几分钟之间就变成了凉风习习的绵密的阴。 “你喜欢她啊。”姜紫枫好像本来是要说一个疑问句,但是说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语调下沉的陈述句。 偌大的活动室里只有他和姜紫枫两个人,顾渊不禁感到有些紧张,脸也微微地红了。 “喜欢就去追啊。”姜紫枫的嘴角微微勾起,“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我们在短暂的青春里能够做的事情是很有限的,遇到喜欢的人或者事,就放开步子勇敢地去追逐吧。” “真的可以吗……”顾渊有些犹疑,他将视线转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不断地落在窗台上,江南这个地方似乎一年到头都在下雨,春雨淅淅,秋雨绵绵,夏天有雷阵雨和长达一个多月看不到太阳的黄梅天,就算是冬天也经常会下砸得人手心生疼的冰雨。 顾渊不喜欢下雨天,因为以前参加过半专业的体育训练,导致他有滑膜炎,膝盖内一直有积水,平日里倒也无所谓,该跑跑该跳跳,但一到这种阴冷潮湿的时候,膝盖就会隐隐地有些疼。这种疼和皮肉外伤的痛还不一样,它就好像是有人用骨片之类的钝器在你的膝盖内部轻轻地磨,痛感并不强烈,但却经久不散。 阴沉中裹着不安,下雨天总是给人这样的一种感觉,仿佛会带来霉运一样。 “为什么不可以呢?”姜紫枫伸手轻轻按下了窗帘旁的灯光开关,“啪”的一声,就好像是魔法师给这间房间里装上了一个太阳,活动室里立刻变得敞亮明丽了起来,joey轻轻地喵了一声,在一旁的书架上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要想让关系更进一步的话,还是要主动出击比较好哦。” “学姐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好家伙,反过来开始套我的话了?”姜紫枫伸手用力弹了他的脑门一下,“打听他人的隐私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不是不是。”顾渊忙不迭地摇头,“只是觉得紫枫姐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很懂很了解。” “细致地观察生活中的人和事并思考,是一个成为一个文学工作者必备的素养。”姜紫枫微微一笑,“顾渊,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第三十章 我,喜欢,你 没多久雨就停了,从活动室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正在往这里走的柳卿思和齐羽,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就擦肩而过,路过操场后面的那条小路时顾渊看到了池妤的身影,穿着衬衫的少女在帮着校工阿姨整理翻到的垃圾桶里滚出来的垃圾。 池妤拿着一把小铲刀费力地铲着地上沾到的油渍,顾渊低头看着那一地狼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立马拿起了她们放在一旁的扫帚想要帮忙,但又发现自己离开了拐杖之后根本离不开扫帚的支撑,一时间竟然就这么愣在了那里。。 他拄着扫帚傻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像是温柔的手,从树荫间的缝隙里伸进来,轻轻地抚摸着少年宽厚的背,涂抹上灿烂却不刺眼的色彩,均匀的,一层又一层。 湿润的微醺的风送来绵绵的花香和雨后特有的青草味道,恰到好处的温度,既不燥热也不寒冷,顾渊站在乱七八糟的垃圾堆里,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 “咯啦。”左脚向前迈了一步,踩到了空空的可乐罐,易拉罐瘪下去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寂静,仿佛是落日开的玩笑。 顾渊抬起的脚悬在半空,在落下与不落下之间犹豫不定。听到声音的池妤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忽地睁大了一些,没有说话,只歪着头笑了笑。 顾渊没想到池妤会一直盯着他看,而且还偏偏是这种尴尬的时候,一瞬间脸就红了。 “那个……那个……我……” 顾渊头一次发现自己组织语言的功力竟然这么差劲,结巴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眼睛有点儿酸,温暖的夕阳和湿漉漉的风和树木的剪影搭配出了绝佳的煽情氛围,但无奈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就连“我来帮你吧”这样的话都讲不出来。 “喂,顾渊。” “嗯?” “你可以把脚放下来了。” “啊?哦哦哦……对不起……”顾渊慌忙放下了已经肌肉酸疼的左腿,然而他再一次忽略了易拉罐的存在,于是又是“咯啦”一声,原本中间塌陷的易拉罐这次彻底变成了扁扁的铝饼。 简直就是医学奇迹,少年像是踩到了烧红的铁板上一样跳了起来,即使眼前没有镜子,顾渊也能够想到自己满脸通红语无伦次的模样,他默默地低下头,捡起拐杖撑住身子,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清理完垃圾之后,两人并肩坐在操场边的木质长椅上,双腿交叉斜斜地放在地上,前方是润泽如水墨画的夕阳,美得很假。 后来顾渊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场景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从未见过这么长这么喧闹的黄昏,雨后初晴,操场上跑步打篮球踢足球的人多得很,但又那么短,那么安静,短到两个人只来得及说了寥寥几句话,安静到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铭刻在了心底。 “你的脚,还好吗?” “啊……要恢复可能还要很久。医生说要摆脱拐杖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这么久吗?那你不是会错过下个月开始的市内足球赛?” “是啊,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总不能拄着拐杖上场吧?”顾渊笑着耸了耸肩膀,“反正球队替补有很多,不会缺人的。” “那,替补你的位置的是谁?” “我想想,好像是……林洋学长。”顾渊说着忽然皱了皱眉。 林洋?难道那家伙铲倒自己就是为了上场? 这么想也太恶毒了,顾渊连忙甩了甩头,把这个阴暗的想法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怎么了?”池妤问道。 “没什么,都是小事。”顾渊将目光放远,看着操场上跳跃奔跑着的人儿,眼中不住地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真想早点回到绿茵场上。” “顾渊,你以后想要做什么?或者说,想考什么大学?”池妤岔开了话题,“清北复交?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我爸对我的要求是,不能比他当年差,也就是说,我至少得考上上海交通大学。”顾渊无奈地笑了笑,“不过,现在看起来感觉好难啊……” 这也许是每个小孩子和爷爷奶奶辈的通病,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眼里的大学只有清华北大。顾渊还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躺在外公外婆的臂弯里,听他们说,渊渊以后去哪里读大学呢,考不上清华咱们就去北大,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一个劲地点头。 现在才发现,别说清华北大,就算是复旦交大看起来也有点遥不可及。 “诶?你没有信心吗?”池妤看起来有些诧异,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南华高中竞赛班的学生每一个都是心比天高的家伙吧。 “也不能说一点机会都没有,但是……”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抿着嘴,“我会尽力的。”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不甘平庸的人,但最多的也是确实平庸的我们,生活的重担会不断地折磨着这些有心气的年轻人,直到把他们的棱角全部磨平,变成汉堡里被沙拉酱淹没的肉饼,在仿佛生菜的平淡里慢慢窒息。 即使是那些不平庸的,青史留名的人物,比如曹操,一生文武卓绝,风云诡谲中纵横捭阖,降得了鲜卑乌丸,斗得了刘表袁绍。春深煮酒纵论乱世英雄,对酒当歌月下横槊赋诗,文开一派建安风骨,书一手章草秒品,最终也成了历史中的一杯黄土。 奸佞也好英雄也罢,是非成败,不过是后人纸上几笔松墨,况且你我碌碌无为的人生。 以前顾渊觉得,只要肯努力,有一定的天赋,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但现在他觉得,很多时候,尽力而为,已经是最最勇敢的举动之一了。 “尽力……吗……”池妤微微地鼓着腮帮子,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道,“好,那我们一起加油吧!”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沉入了远方的楼群中,橘红色的云彩渐渐被染上了一片宁静的蓝紫色,操场上的人儿也少了一些。 顾渊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池妤,她静静地望着天空,眼里有夕阳最后的余晖在闪耀。 “池妤,我……” 然而,只是刚刚说出了三个字,酝酿已久的情绪就被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打断,他轻轻地捻着拇指和食指,指间还有一点点棉质衬衫的质感。 池妤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左手的食指则轻轻地贴在了顾渊的唇上。 两人四目相对,顾渊的耳朵里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但很快,就连心跳声也听不见了,就好像连心跳也停止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池妤的眼里闪耀着坚定的光采,仿佛早就做好了决定。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顾渊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全是池妤那两颊微微泛红的笑容,指针开始转动,他重新听见了时间和心跳的回音。 “我……你……我……”顾渊有些语无伦次地张了张嘴。 “哈哈哈,不许你先说。”池妤嘴角上扬,笑靥如花,“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哦,是我先告白的。” “诶?”顾渊微微愣了一下。 “好啦,你就在这儿愣着吧,我先走啦。” 顾渊怔怔地看着池妤的背影汇入操场出口处的人潮。 “诶?顾渊?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发呆?” 是齐羽,长发少女挽着柳卿思的胳膊,脸上挂着充满活力的笑容,一路蹦蹦跳跳地走来,而柳卿思的手里则照例拿着一本书,只不过,从《了不起的盖茨比》换成了《百万英镑》。 好像时间变了个魔术,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是个梦,如今的一切才具有扑面而来的真实感。 然而时间,却悄悄地,毫无痕迹地溜走了。 他抬起左手,轻轻地搭在了唇上,还留有一点冰凉的味道,应该不是错觉。 “呵,呵呵……哈哈哈……”就像是吸了笑气一样,顾渊忽地笑出了声,肩膀一耸一耸的,两只眼睛眯成了缝,嘴巴长得大大的。 “喂,喂,喂,你还好吧?!”齐羽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有些紧张,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两米开外的顾渊。 “哈哈哈哈哈哈……”顾渊放声大笑了起来,在两个少女诧异的目光中站起了身,然后因为重度扭伤的右脚踝无法发力而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你怎么回事啊?疯了?”两人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十有八九。”柳卿思慢慢地点了点头。 随便你们怎么说吧,顾渊已经不在意了。 心绪就像是冬天的星星一样雀跃不已。 从现在起,他将不再是孤身一人,所有的事,都不需要独自去面对。 顾渊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这个傍晚,那墨蓝色天幕之下池妤渐渐模糊的背影,那靠在长椅上放声大笑的自己,以及所有淹没在笑声和泪水里的回忆,都将是他这一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闪耀在心海里,永不褪色。 第三十一章 没人知道谈恋爱应该做些什么 那天晚上,顾渊一直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看到了十二点半,一直都没有睡着。以至于他第二天一整天都处在有些恍惚的状态中。 “顾渊?”第一节课下课后的课间,高练试着叫了他一声。 “……” 就像是在梦游一样,顾渊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嘴角挂着微笑,闭着眼,手指自由地在桌面上来回跳跃,在看不见的钢琴上弹奏着梦中的乐章。 “顾渊?”高练又试着叫了他一声。 “嘿嘿嘿……”少年没有回头,嘴角微微扬起,不知道在笑什么。 “唉——没办法。还是交给我吧。”齐羽叹了一口气,两手开始将桌上的化学课本卷成一个厚厚的纸筒,“这家伙,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真是烦死了……” “喂喂,你要干嘛……” 高练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脆响,仍然在灵魂出窍顾渊的头顶就挨了齐羽一记超级暴扣,整个人像是棉花糖一样软绵绵地趴倒在了课桌上。 “额……”高练的两只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张,仿佛石化般陷入了沉默。 “行了,别装死了,赶紧给我起来。”齐羽一把抓住了顾渊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顾渊扬了扬眉毛,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问道:“干嘛啊?” “高练在叫你啊,你这是自己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吗?”说完,齐羽略带不满地撇了撇嘴,然后就自顾自地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怎么了?”顾渊转过身对着高练笑了笑,“发生什么事了吗?” 和一脸明媚的顾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练的表情,他微微弓着身子,半低着头,脸上是有些捉摸不透的表情。 “你这家伙,是不是背叛组织了?” “啊?”顾渊挑了挑眉,瞳孔微微一缩,高练这么一说,他好像隐约记得在开学之初的时候,一班的男生宿舍里曾经定下过一个“社会主义公约”——所有主动或是被动脱离单身的人都要接受全体人员的联合制裁。 原本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你这个反应……果然……唉——算了——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这么快就背叛了革命,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高练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弄得顾渊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但看这小子绝口不提“社会主义改造”的事,怕是对自己别有所求。 于是顾渊也不着急,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悠闲自在地向后一靠,老神在在地看着面前皮肤黝黑衣服深黑的男孩。 高练也是没想到顾渊这么快就不配合自己表演了,动作一下子就尬住了,脸上挂着憨憨的笑。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顾渊眯了眯眼,然后伸手用食指轻轻搓了搓下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考虑。” “没……没事……其实……唉……算了……”高练挠了挠后脑勺,那黑黝黝的脸上竟然迅速地红了起来,顾渊花了很多年才想到到底该怎么形容当时看到的这副场景。 乡下炉灶里烧红的煤炭,拿出来吹一吹再撒点灰在上面,大概就是那副模样。 顾渊情不自禁地默默咽了口唾沫,然后双手互相搓着两条胳膊上骤起的鸡皮疙瘩,吸了吸鼻子,问道:“你这样我可真是害怕极了。行了行了,你别这样,有话直说行不行?” “是这样……”高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俯身凑在顾渊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你喜欢陈颖?!”顾渊咧嘴一笑,眼睛眯起,表情很邪恶。 “诶?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一刻,高练的脸完全涨红了,就像是炉灶里烧红的煤炭,刚刚拿出来的时候的模样。 “嗯——~~?”顾渊故意拖长了尾音,“那你为什么想要人家的联系方式?” “只是想认识,认识一下而已,嘘——小点声小点声,低调,低调。”明明已经阵脚大乱,却非要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高练这个时候的表情管理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虽然看上去还是很镇定的样子,但顾渊知道,只要再稍微刺激他一下,这家伙恐怕就能够当场急得哭出来。 算了,就这么放过他吧。 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也会动凡心? 下午突如其来的数学考试让顾渊一天的好心情直接泡了汤。 数学老师邹明拿着试卷走进教室的时候也是摆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本该在下午就放假回家的他因为校长的一条短信就不得不被迫加班好几个小时,而因为还要对试卷进行批改,实际上的工作量更是远远不止表面上的这些。 实际上,校长做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绝大多数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下来,但今天的临时考试,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作为曾经南华高中的学生,邹明很崇尚自由开放的学习环境,并且厌恶一切不必要的增加学生压力的措施,尤其排斥教师把自己的压力转嫁到学生身上的行为。但有时候人在其位,不得不低头做出妥协,邹明只能尽力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到最好。 当然,这些事情顾渊他们都是不知道的,邹明也不会告诉他们。 对于十五六岁的高中生,或者说对任何身份还是学生的人而言,考试恐怕都不是一件让人能够喜欢上的东西。世界上最短暂最漫长的时间都在考场上。当你全部做完胸有成竹的时候,哪怕考试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即使是再没有艺术细胞的人,草稿纸也能够被他玩出花来。而有些考试比如数学考试,时间却像是永远都不够用。 直到考完之后,你也会惦记着试卷上留下的那几块空白。 如果多给我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事实上,就算是给你额外的半小时,答案仍然基本是“不会”,但人是很难克制住自己的幻想的。 这次的卷子对顾渊来说不算太难,时间堪堪能够他完全做完。 但考试结束前的最后几分钟人的观察力总是会变得敏锐异常,当顾渊突然发现自己的三角变换公式从第一步开始就写错了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天堂和地狱之间可能从来没有界限。 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甚至来不及使用修正带将其涂掉,顾渊的笔尖就开出了花,思路如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直落九天,但终究还是败给了响起的铃声。 看着试卷被高练从手中无情地抽走,带着自己未完成的遗愿交到了邹明老师的手中,顾渊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伍子胥一夜白头时心中的悲愤。 但他也无能为力,宣判死刑并不需要得到被审判者的同意,除了坦然接受,好像也别无他法。 顾渊打了个哈欠,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拿起了放在左手边的拐杖撑住身子。高练、尹天、陶奕诗三个人正在争论着刚刚考试中的一道题,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比比划划。 “难道不是先两边取倒数,再放缩吗?” “什么啊?puma你傻啊,是先设公比q,又因为,所以有,然后解出首项,再根据那两个已知条件,前n项和为,前n项积为……” “啊?是这样做的吗?我是直接看出来的。” 顾渊已经无话可说,他长叹了一口气,撑着拐杖出了教室的后门。 已经是晚饭休息的时间了,池妤站在门外等他。 长袖的白衬衫,领口袖口是简单的花边,露出脚踝的牛仔裤,单马尾,明媚的微笑,温暖的风和金黄的阳光。 仿佛集合全了所有美好的要素,窈窕的身影在暧昧的光晕里,轮廓被勾勒得动人心魄。 如果顾渊会画画的话,他一定会立刻将这副场景画下来,但可惜的是他没有这个天赋。于是他又想拿出笔用文字记录下这份转瞬即逝的幸福,但看到右手的拐杖,便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就用自己的双眼去承载全部的美好吧。 “你们考试了?” “嗯,刚考完。” “我们也是。” “难吗?” “还好。” 还没走到楼梯口,对话就陷入了僵局。 顾渊望着四十五度角上渐渐变成了粉红色的天空,转过头的那一刻目光和池妤交汇,两人同时脸红着移开了视线。 “那个……” 两人站在五楼的过道上,望着下方汹涌的奔向食堂的人潮,顾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声说道。 “我们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我……”池妤鼓着嘴眨了眨眼,然后小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诶?”顾渊扭头看向池妤。 “干嘛那么看着我,我又没有经验……” “啊?我……” 其实顾渊想说我也没有,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慢慢沉落的夕阳。 彼此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在夕阳触碰到地平线的那一刻,他们的肩膀靠在了一起。 虽然很煞风景的是,两人的旁边就是厕所的大门。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清洁球的味道裹在风里飘了出来。 草莓味的,闻起来,竟然有点甜。 第三十二章 文学少女的数学难题 “我是个喜欢执笔的女生,迷恋那份指间倾吐的方式.常常在很深的夜晚翻身起床,扭开台灯,穿着短衣短裤趴在桌上书写.寒冷将我的肌肤一寸一寸的冻得僵硬,然而我的思维却是从未有过的鲜活.灯光和墙壁制造出影子的轮廓,黑忽忽的一团,可那也是我的样子么?我不敢再问。” “我一直不停的书写着,不给自己安静下来的空隙.可是文字于我而言究竟以为着什么呢?是时间划出伤痕后,成长扔给我的药引么?是辛得瑞拉在午夜十二点时走丢的水晶鞋么?或许全对又或许全错,我只知道难过时文字是我可以抚慰自己的唯一方式.我在大大的落地玻璃前跳舞,文字会在一旁爱怜的看着我微笑。” “将所有的荒芜牵扯出来固定在纸上,倾听笔尖与纸页的私语,我感到满心的安然.一页一页的字迹蔓延,时光剥落下硬硬的外壳.指尖隐隐透出薄如蝉翼的光亮,成长的花朵伸展了枝叶,终于慢慢的生长了起来。” “文字就像一只破败的洋娃娃,却被我紧紧的抱在怀里视若珍宝,无论什么也不给予交换.我愿意在文字的世界里平静的呼吸,一直做那个安静的孩子。” “终于明白,文字应该是我苍白一面的全部。” “写得真好啊……每次看你的文章,我都觉得自惭形秽。” 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顾渊看着柳卿思写的随笔轻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个走到哪里都拿着一本书的少女在文学创作上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很多语句不是靠读书读得多了就能够写出来的,某些人对文字就是有着别样的亲和力。 “但是,你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是这么想这么做的?每当半夜三更就会悲从中来,慨然而起然后奋笔疾书,连衣服和裤子都不穿……啊!” 柳卿思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远大前程》卷成了书卷,敲在了顾渊的脑袋上。 “从你的眼神、表情和措辞里,我感觉自己在你脑中遭到了十分猥琐的对待。” “喂喂……你也太自恋了一点吧。”顾渊撇了撇嘴,这家伙整天和齐羽混在一起,别的没学会,这拿书敲人头的动作倒是学得利索,“我只是在进行日常的吐槽而已。” “话说,今天怎么没有看到紫枫姐?”齐羽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在翻找着什么,“你们有谁知道她去忙什么了吗?” “好像是去和七班的班主任交涉去了。”冯子秋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绿叶,阳光打在上面,泛出一片明晃晃的光亮。 “七班的班主任?”顾渊趴在桌上,眼睛斜斜地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是谁?那个油腻的光头?” “是的,就是他,贾平。七班的数学老师,对学生那是出了名的严苛。陈颖上次月考的数学考试考得很不好,所以,好像是被贾平禁止参加社团活动了。”柳卿思说着,从手中的书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这封退部申请书已经在我这里放了快两个礼拜了,但是我一直没有把它交给紫枫学姐。” “退部?这么严重吗?”顾渊哑然,仅仅是因为一次不计入综合排名的月考,就直接禁止学生参加社团活动,这个世界真是残忍。 “如果贾平一定要禁止,陈颖也不可能一直和班主任对着干,在这种情况下,退部的确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但也是最正确的选择。”柳卿思接着说道,“不过,尽管她交给我退部申请书的时候眼睛里面一滴泪都没有,但那份不甘和难过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了。” 陈颖……这个名字在顾渊的脑海里旋转着一点点放大,破碎,重新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超群的记忆力,顾渊对这个两个月只来过活动室两次的女孩不会有太多的印象。 单马尾,黑框眼镜,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通常是校服,亦或者是深色系冷色调的衣裤,印象里顾渊从没见过她穿裙子。没有很吸引人眼球的身材,没有惊为天人的容貌,也没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优秀成绩,陈颖的身上缺乏那种看一眼就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闪光点,属于一旦和朋友走散就会淹没在人潮里找不出来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生。 但不论多么普通,她都是文学社的一员。 “不行,我们得想办法帮帮她。”顾渊收起了懒散的姿态,坐正了身子。 “紫枫姐已经在这么做了,我们先耐心等待下她和贾平老师的交涉结果吧。” 即便语气轻描淡写,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在柳卿思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顾渊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所传达出来的忧伤,的确,在这个文学社里,和陈颖关系最好的就是她了吧,同为对文字有着迷恋情结的青春期少女,两个人心灵的距离一定不会很遥远。 只是,关于具体该怎么做,顾渊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 可以说是一筹莫展。 那一天,姜紫枫没有在社团活动的时间里出现。 “所以,阿鱼,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晚自修下课之后,顾渊穿着很干净的蓝格子衬衫和池妤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从教学楼出来有一段向下的斜坡,他的衬衣被风撩得高高地飞舞起来,嘴里哼着djokawari的《情书》。 他的脚伤恢复得比医生预计的快得多,才刚刚过去三个礼拜,顾渊已经恢复到了和常人几乎无异的地步,但只要一试着跑动,脚踝后侧的关节结合处还是会火辣辣地刺痛起来。 池妤的眼里只有两人身前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听到顾渊的话她仰起头来,但只看到了大片大片翻涌着的蓝格子,遮住了天空但却带来了十分的明朗,于是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笑什么呀,说正事呢。” 顾渊略带无奈略带宠溺地笑着侧过头看着池妤,自从两个星期以前两人正式交往之后,池妤就几乎占据了他除了文学社活动以外所有的课余时光,毫不夸张地说,她已经填满了他的生活。 “如果是因为成绩原因的话,那是不是只要将陈颖的数学成绩提上来,她就可以继续参与文学社的活动了呢?”池妤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你们之中不是有数学特别好的人吗?可以去给她辅导一下呀。” “你是说,子秋?但是……”顾渊微微地皱了皱眉,如果抛开齐羽的想法不管,那么冯子秋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有着被邹明老师称作“清北直通车”的数学笔记,不仅有对整体知识结构的梳理树状图,还对每一个课上讲过的知识点都细致地做了总结和延伸推导,更是为它们一一配上了例题和解析。 但是如果考虑齐羽的感受的话,这个问题就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了。 事实上,据顾渊所知,经过“恋爱侦探团”——尹天、陶奕诗和程馨三个人的周密调查,齐羽目前和冯子秋的关系正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 朋友?勉强算是吧。 青梅竹马?那是肯定的,这两人在小学甚至更早的时候就认识了。 恋人?又肯定不是。 那两个人的交流几乎全部浓缩在了每周日交换的日记本上,而不管是在文学社还是在教室里,除了必要的沟通,都不会对对方说哪怕一句多余的话。 奇妙的关系。 每每想起这两个家伙,顾渊都感觉到十分头痛,齐羽和冯子秋的关系就像是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潭泥沼,即使是和两人都保持着不错关系的他也根本摸不清他们各自心中的想法。 让冯子秋去辅导陈颖学习数学,乍一看也许没什么,对大多数人来说也确实没什么,但对齐羽那个丫头来说,可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极端敏感又极度宽容,明明是表演型人格但却比谁都更在乎朋友的感受,遇到困境抉择的时候的第一反应是逃避选择,让思维踩着香蕉皮滑到谁也不知道的角落,但是一旦做出决定了却又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性格究极矛盾的超凡生物。 顾渊相信,如果有心理学家发现了齐羽的话,一定会哭着喊着求她给自己当研究对象。 如果那家伙真的喜欢冯子秋,怕是这一辅导还要生出不知道多少乱子来。 池妤的怀里抱着顾渊的牛仔夹克外套,余留的体温仍在,有一股暖意隔着衣服传到了心坎上。 少年的眉目清秀硬朗,透着一股英气,眼睑微微地垂着,认真思考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唉——真是伤脑筋啊。”顾渊轻轻挠了挠鬓角,他和齐羽的数学都不算很好,而且两人都属于那种自己懂但却不会教人的类型,柳卿思就更不用说了,那家伙几乎就是纯靠天赋在学习。 忽然,另一个人的名字闯入了他的脑海。 “高练!”顾渊一手握拳敲在掌心,“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第三十三章 我们必须面对眼前的苟且 “啊?不行不行,我不行的,你让我给她提供资料可以,但是要让我去教她,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听完了顾渊的提议,高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气得顾渊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如果这个家伙是北极熊的话,他一定要把高练全身的毛都拔光然后将其丢进冰窟窿里。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顾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高练光洁的额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儿店了!” 然而高练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太阳穴酸胀得疼,看情况这样子继续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顾渊决定到走廊上看看天空透透气,结果却意外地在三班的门口看到了陈颖。 勉强159cm的个子,身体瘦削,双肩包懒洋洋地挂在右臂上,灰色的带子快触到地面,柳卿思刚从教室里走出来。陈颖抬了抬手,将带子拽进手心,五官普普通通,再加上乱糟糟的发型,放松下来时,整个人显得病恹恹的没有干劲。全身上下唯一亮眼的大概是她那身南华中学的制服,白色的西装领上衣和花格子短裙,往下是黑色的及膝统袜和白色帆布鞋。 三个星期不见,陈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柳卿思站在她面前,手里照例拿着本书,已经从《百万英镑》换成了《霍乱时期的爱情》。 截然不同的类型,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女生站在走廊上,就好像分处于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柳卿思的长相绝对算是好看的类型,成绩也是全市前二十的存在,虽然毒蛇,但性格其实十分温和,而且更是有着远近闻名的“才女”之称,总之,是看起来称得上“完美”的类型。 而陈颖,不过是南华高中里随处可见的女生,从头到脚的每一处都在诉说着何为“普通”。 因为是女孩子之间的谈话,顾渊没有贸贸然地直接靠过去,只是远远地站在自己班级的门口,注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退社的申请书,就拜托你了。” 陈颖两手拽着书包的带子,薄薄的嘴唇用力抿着,半低着头,内心的自卑使得她不敢抬头,不敢和路过的好奇的行人对视。她总觉得这一层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因为即使是在普通班名列前茅的学生,在这一层的三个班级里也不过是中游水平。 高中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成绩好的学生会自然而然地拥有某种行动上的特权,老师和校方管理层会有意无意地对“好学生”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却对成绩中游的学生吹毛求疵。长此以往,便会形成两个泾渭分明的阶级,尽管阶级之间没有明显的高低之分,但受到更多束缚和管教并被要求“向他们学习”的普通班学生,常常会产生两种极端的情绪。 要么是抵触和不屑,要么是自卑和敬畏。 身处围城中的少男少女们尽管对这种荒诞的现象感到不满,但却也无能为力。 “不行,你不能退社。” 柳卿思脱口而出的话语让陈颖不禁一怔,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面色不太好看的脸,于是立刻责怪起自己不该太多事,禁不住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多事了,不该麻烦你的……” “你为什么要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柳卿思皱着眉说道,“贾平那张方正扁平到看不出五官的脸,涂上绿漆就是邮桶,涂上黄漆就是垃圾桶;被三级风就能刮走的小身板,做撑衣杆还嫌他站不直。这种人就应该赶紧滚回他的侏罗纪公园,当然大概也会被恐龙兄弟排斥。” 柳卿思罕见地生气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顾渊有些讶异地投来了目光。 原来文学少女也可以发这么大的脾气。 “发生什么事了?” 逆着光线,少年的头发沐浴在阳光下显出柔和的色泽,陈颖不禁将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紫枫学姐说,贾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给颖颖一个机会,一定要让她现在立刻马上退社,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参加社团活动。你昨天想得辅导计划行不通,贾平根本不想给我们这个时间。”柳卿思的语气还带着不小的火药味,显然是心中的不满已经憋了很久,她看着陈颖说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贾平……他为什么这么坚决?”顾渊皱了皱眉,仅仅是因为一次数学月考,这个老师的反应未免也太激烈了一点吧。 “谁知道,那个老顽固,哼。” “陈颖,贾老师有对你说什么吗?” “没有……” “这样啊……”顾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们去找下陈歌老师吧,如果他愿意出面调解的话,这件事也许会有转机。”- “嗯。颖颖,你先回去吧,我们一定会帮你想出办法的。”柳卿思说道。 “嗯……”陈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令顾渊和柳卿思没想到的是,无所不能的陈歌老师这一次忽然不灵了。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班主任有权管控自己学生参加社团活动的频率,贾平老师的行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考虑都没有触犯学校的规章制度,所以我也无能为力。”靠在办公室躺椅的椅背上,陈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而且,我的面子在贾平老师那里可不好用,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 “反效果?”顾渊瞟了一眼陈歌的办公桌,这个男人的桌子上真是什么都有,大号马克杯,教案、笔记、中外名著、还有速溶咖啡和润喉糖,虽然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但还是有一种很乱的感觉。 “是啊,以前我还在南华高中上学的时候,贾平当过我的数学老师。”陈歌道,“虽然只是半个学期的时间,但我们彼此可是在对方心中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所以,这件事,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去解决。” “可是贾平老师态度如此坚决,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柳卿思微微地噘着嘴,“我们总不可能绑架他,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改主意吧。” “嗯——也许不是不行。”陈歌微微一笑。 太扯了。顾渊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 “哈哈,给你们提个醒,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贾平老师,而在于陈颖自己。贾平老师并不是那种完全不通情理的人,如果陈颖自己坚持要参加文学社活动的话,他是不会做得这么绝的。”陈歌看着柳卿思说道,“卿思,你和陈颖关系最好,你有想过,陈颖为什么会在月考的成绩出来之前,就把退社的申请书交给了你呢?她总不能是在考试的时候,在考场上填的吧。” “诶?”柳卿思微微一愣,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考虑过。 “这么说,陈颖早就有了退社的想法了?并不是因为数学考试成绩不理想,也不是因为贾平老师的禁令?”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不过具体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陈歌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不是手眼通天的陆地神仙,算不出人心里的七弯八绕。尤其是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少女的心思,这可是所有年龄段的女孩里最难揣测的。” 顾渊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就飘到了柳卿思的身上,紧接着脑门上就挨了名为《霍乱时期的爱情》的沉重一击。 回教室的路上,忽然刮起了风,穿着短袖的顾渊竟然感到了一丝凉意。 校园里的一排排香樟树虽然依旧卫兵一样挺立,但却免不了带上了悲凉的沧桑,染上了一层无可奈何的萧条。 不知不觉之间,十月竟然要过去了。 已经是秋天了啊。 “说到底,不就是分数的问题吗?”齐羽大大咧咧地说道,“只要有了分数,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 顾渊托着腮斜着眼看着身边的女生,齐羽说得不无道理,不管是陈颖自己想要退社的心理问题还是贾平老师反对的原因,应该都是和分数有关。如果陈颖的月考数学并没有考砸,那么她也就不会把退社申请书交给柳卿思。 但是,那只是表象而已。 顾渊转头望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 又开始下雨了。 十六岁的陈颖心间也持续下着一场雨。 走到班级门口的时候,陈颖停下来,看着墨色窗户里反射出的自己。额头上刘海散乱,身上背着一只大包,一脸倦容,看起来毫无中学生的生气,疲倦和茫然把心底填得满满的。 生活变成一部冗长无趣的低成本烂片,没有剧情没有主题,连主角也没有。拉拉杂杂地向前继续,走一步算一步的破罐子破摔状态。 她被困住了。 被琐碎的生活、父母亲的无奈、还有残缺的人际关系困住了。 泪水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陈颖无声地痛哭着,一路跑下楼梯,跑过了长长的走廊,跑出了教学楼。 清风吹过,一丝一丝地扣着清凉。 “这什么鬼天气。”顾渊瞄了一眼身后的空位,问道,“话说,快上课了,高练人呢?” 是的,烂透了。 一切都烂透了。 “那个……你还好吗?”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包纸巾。 雨水被一把黑色的伞挡住,男生的脸上满是局促的表情。 眼角的泪水散射着灯光,在五颜六色的彩光里,陈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第三十四章 谁又不渴望诗和远方 (我回来啦) “你,你还好吗?” 眼前男生的手处于将伸未伸的状态,很是犹豫。 陈颖有一瞬间的失忆,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要去哪里。 教学楼的灯光就像是一轮虚无缥缈挂在远方空中的月亮,遥远得很。 “嗯”陈颖用单音节附和着,努力地止住抽泣站了起来,径直就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跑,自己已经给大家带来了很多麻烦,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生,陈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会给自己撑伞只是出于怜悯。 一口气跑到楼梯的二楼,陈颖舒了一口气。 那个一身黑色的男生并没有跟上来。 上课铃声响的那一刻,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练一个人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雨中,望着陈颖快跑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唇,慢慢地开始往回走。 没有勇气。 一直如此。 “啊,你回来了。”顾渊和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高练打了个招呼,“去哪了?” “楼下,风太大,刚刚把我的东西吹下去了。”高练将打湿的伞收起来挂在后门口的架子上,然后扬了扬手里棕色封套的笔袋。 上面一点雨水的印记都没有。 顾渊斜着眼望了望窗外的瓢泼大雨,轻轻地扬了扬眉毛,没有戳穿高练的谎言。 每个人都有秘密,没有必要深究小小的谎言。 “陈颖,你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湿?” 高一七班的讲台上,一个已经秃顶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望着站在教室后门口的陈颖,少女的头发被雨水浇得透透的,湿漉漉地滴着水珠,双手十指纠缠着在身前打转,低着头含着胸,在那透过鼻梁上的眼镜射来的目光注视下一言不发。 面对班主任贾平老师的质问,陈颖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唉,赶紧回到座位上去吧,我们开始上课。” 贾平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了讲台上的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板书。 陈颖点了点头,默默地走到了教室后排角落里的座位上。 坐下来的瞬间,一张揉成团的纸条丢了过来。 “怎么了?”娟秀的字迹,后面还跟着一张很可爱的小熊笑脸。 陈颖扭头一看,是罗依。 罗依是陈颖的同桌,一个天然呆的少女,拥有着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所可以拥有的一切幻想,成绩一般,积极乐观,总是没来由的情绪高涨,永远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和班上所有的人都是说得上话的朋友。 自然,也包括陈颖,但比较特别的是,罗依是陈颖唯一的朋友。 “打起精神来!” 罗依又丢过来一张字条,这次后面画的是一个健美先生一样举着双手的肌肉男,旁边还写着花体的“cheerup!” 字里行间洋溢着和这大雨天不搭的温暖,陈颖仿佛能从那几个汉字里听到罗依兴奋的声音一般。 她转过头看着罗依,微微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作为双马尾天然呆的少女,罗依回了她一个很孩子气的剪刀手,然后张大着嘴无声地说道:“一会儿下课后去吃甜品好不好。” 即使没有声音,陈颖也能感受到罗依传递来的温柔。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讨厌我鄙夷我不理解我,这一刻我也没有负担,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傻的笨蛋永远真心对我。只有她从心里希望我快乐,只有她能洞悉我稍微褶皱的心情,只有她会对我说“如果不开心的话,要说。” 人生里有一个这样的人,已经足够。 嘴角轻扬,轻声“嗯”了一句作为回复。 晚自修下课,放学后,陈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宽阔的街上人来人往,不远处的广场上的彩灯和周围大厦的霓虹灯交相辉映,一派繁华。 彩色的灯光闪耀在陈颖的眼眸深处,让她不禁有种恍然入梦的感觉。 由于母亲的坚持,陈颖变成了南华高中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之一。 每次拿着蓝色的出入通行证经过门禁的时候,陈颖都会莫名地有一种畅快感,就像是久在樊笼里的鸟儿重新回到了广阔无垠的天空。 陈颖抬头望了望没有星星的夜空,头顶墨蓝色的苍穹在霓虹的光晕里染成一片边角发虚的暗黄,夜晚潮湿的风,和大街上过往的车声人声汇合在一起,凉凉的、湿嗒嗒的,整个世界都显得虚假而市侩。 她没有朝市区走,而是向着更远的开发区走去。 逐渐安静的马路上,清凉的雨丝夹在湿漉漉的风中一点点流过陈颖的脸、手臂和膝盖,手脚的温度慢慢被卷走,秋天的味道逐渐浓烈了起来。 有点冷。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陈颖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掌搓着双臂裸露的皮肤。并不宽阔的道路两旁栽种着缺乏修剪的法国梧桐,枝叶横肆,遮掩着本就昏暗不已的天空。 马路左边是气派的高新科技产业全区,右边却是看上去年久失修的居民楼,对比鲜明,就像是上色上了一半就被作者抛弃了的油画,一边是色彩鲜明的成品,一边是只有潦草线稿的废品。 听爸爸说这里很快就要拆迁了,但是陈颖从十岁长到十六岁,那条泾渭分明的城市分割线还是没有移动分毫。 眼睛酸胀得疼,喉咙火辣辣的,今天淋了太多的雨,不知道会不会发烧。 陈颖默默地吸了吸鼻子,继续向前走去。 “哟,这不是小颖吗?这么晚才回来啊。” 走到楼下的时候,碰到了住在楼上的吴阿姨,这个留着波浪卷发的胖乎乎的阿姨永远是一副热情的样子,总是用她嘹亮的嗓门和别人打招呼。 就和罗依一样,陈颖想着,虽然实际上两个人完全不一样,但她就是克制不住这么去想。 “嗯,晚自习刚下课。”陈颖用很轻的声音回答着,九点四十五,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不想打扰到已经休息的邻居们。 “很辛苦吧?不愧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啊,每天都要学习到这么晚,不像我家那孩子,每天游手好闲的不知道在干什么。你看你,这才上了两个月不到,就瘦了这么大一圈。唉,如果吴鑫能够和你一样用功就好了,我和他爸也就不至于每天这么操心” 吴阿姨自顾自地说着,这大概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最擅长的本领之一,即使没有人在和她对话,也能慷慨激昂地一直说下去。发福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产出着语言,即使脑子有时候跟不上生产的进度,但嘴里也会毫不停歇地全部将其吐出来。 “其实还好吧。”陈颖附和到,吴阿姨的孩子曾经是和她一个初中的同学,虽然不同班,但吴鑫的名字在那个小小的初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打架、逃课、拉帮结派,几乎所有和坏学生沾边的事,所有违反校风校纪的事,吴鑫都不会缺席。 陈颖不喜欢吴鑫,但是吴鑫喜欢陈颖。 “小颖,周末有空能不能帮着辅导下吴鑫那孩子的功课,虽然他现在在职高,但是我和他爸还是希望他能够正儿八经地学上一些东西。”分开的时候,吴阿姨笑着问道,“我和他爸说他教他他不会听,但这孩子从小就听你的话,兴许你教教他他能够听进去。” “嗯阿姨再见。”陈颖点了点头,然后就关上了门。 铁门合上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隔在了身后。 陈颖背靠在门上,冰凉的触感就像是泉水一样慢慢地淌过她的心间,逐渐将身体浸透 “呼”她长抒了一口气。 “小颖回来啦?”拉长了尾音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梳着单马尾穿着脏兮兮的粉色围裙的女人正在厨房里做鸡蛋羹,那是陈颖的母亲刘琳。在她的印象里,母亲似乎也是一直这么精力充沛的形象,不论是在初中教书的时候,还是在家的时候。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里是一个穿着西服五官标致的男人,用最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今天这个世界发生的点点滴滴。 看到女儿回来,父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结果女儿背在肩上的书包。 手指触及那嶙峋的肩骨的时候,父亲的心不由地颤了一下。 “辛苦了赶紧休息一会儿吧。” “小颖,来把这个吃了,刚做好的。”母亲端着鸡蛋羹走了出来,“休息一会儿,然后回房把那套数学卷子做了,我今天可是专程去拜访了我的老同学,从他那里拿到的资料,据说这卷子可是你们学校很有名的数学老师出的,叫邹明,小颖你知道吗?” “阿琳,小颖都累成这样了,就别让她做卷子了吧。”父亲皱着眉说了一句,“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 “学习不就是辛苦活嘛,我当老师的,还能不知道吗。唉,但是苦也就是苦这么三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母亲扶着陈颖的肩膀让她坐在了餐桌边,语气温柔,“多吃点东西补补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也” “你别说了,就你那学历,也别和我这个老师谈什么教育孩子的方法了。小颖能考上南华高中,除了她自己争气以外,我得有一半功劳吧。享受着这么好的教育资源,怎么能浪费呢?” 九十年代,父亲高考失败,没有考上本科,只是去了一所专科,而母亲则是去了北京师范大学。 学历的压制,加上经济的压力。作为这个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的母亲一直在家里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我吃完了,我去做卷子了。”眼看着父亲还想说什么,陈颖将鸡蛋羹一饮而尽,滚烫的触感烧灼着喉咙和舌头,火辣辣的,推开房间门的那一刻,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淌进了嘴角。 和浇了酱油的鸡蛋羹一样的味道,咸咸的。 第三十五章 月亮与六便士(其一) 父母做的都没有错,在这个家里,他们都是全心全意为了她而活着。 陈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这恰恰却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 因为他们没有错,所以自己才无法反抗。 因为找不到反抗的理由。 最亲近的人也不一定了解你,解释有时候只是徒劳。 窗外云开雾散,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凉凉地洒在床上、枕头上,充满着梦幻感和不真实感,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陈颖不知道答案。 不远处的书桌上,一本书压着试卷,那是昨晚看的月亮与六便士,竟然忘记收起来了。 幸好妈妈没有进自己房间,不然她一定会很生气地把这种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意义的书丢掉吧。如果是自己买的书那倒也无所谓,可这本书是从学社借的,要是弄丢了的话就不好了。 书中的查尔斯抛弃妻子,他自私、冷漠,对外界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才使自己的绘画进入本真境界。这种境界只存在在中,这种纯粹只存在在天才或疯子的世界里,而我们大多数人,只是平凡的普通人。 陈颖想着,合上书,将其放在了一边,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明月。 她想起书里说“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但是她抬起头,看到了月亮,却看不到满地的六便士。 不真实的地方就在这里,作者总是会刻意去夸大某些东西,而选择性地忽略某些东西。梦想实际上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生活比它要沉重太多太多。而却把它夸大了,事实上,它并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放弃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陈颖做出了决定。 次日下午,学社。 “陈颖,究竟为什么想要退社呢?” 顾渊转过头,望向站在左侧书架前的冯子秋,他的手里拿着一罐果汁,即使是到了秋天也要喝冷饮,这是男生中的共识。 “成绩不好、压力太大、身体羸弱,无非是诸如此类。”顾渊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但是陈歌老师说,这些都是外部因素,最关键的,是陈颖内心的想法。” “内心的想法”冯子秋微微地皱着眉,“会不会和她的家长有关?”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以爱为名的道德绑架往往是最让人感到难以挣脱的,父母的言论和想法很多时候会迷惑儿女的内心,使他们无法看清自己真实的想法。” 几人正在闲聊时,陈颖出现在了门口。 女孩背着一只奶白色的双肩包,一脸倦容,看起来毫无中学生的升起,疲倦和茫然已经满满地写在脸上了。 所谓青春,大概就像关在玻璃瓶里的飞蛾,眼看着似乎哪里都是一路光明,其实哪里都出不去。满腔的热血和理想在与透明的瓶壁上一次又一次地蒙头乱冲乱撞中,一层层脱落,最后又能去哪呢? 日后回想起来,青春不过是一个洒光热血的过程。荒诞也好,愚笨也好,总会过去的。 只是,即使是那样鲁莽热血的青春,也与自己无缘了。 面前的这些人,他们每一个,都拥有着自己无法企及的天赋。 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自己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 “我这是我上次从学社借的书,现在还给你们。”陈颖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诶!等等!”柳卿思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从图书馆出来去往教学楼的途中,两旁的路灯已经在暮色里发出冷冷的光,飘着小雨的校园看起来格外沉寂,风从裸露的皮肤掠过,带来湿漉漉的疼。 迎面走来两个和他们方向相反的男生,奔跑着的陈颖躲闪不及,一下子和其中一个捧着厚厚的习题册的男生撞了个满怀,那一刻,漫天飞卷的习题册就好像是一只只闪动着翅膀的飞鸟,冲向天空后又迅速折翼,扑棱棱地掉落下来。 被撞倒的男生看着洒落了一地的习题册不禁无奈地挠了挠头,而他的同伴则是一脸郁闷的表情,因为下着小雨,地面上并不干燥,有些倒霉的习题册好巧不巧地张开怀抱拥抱着潮湿的青石路面,上面的污渍泥痕清晰可见,这可不是什么好清理的东西。 柳卿思追出来的时候,看到陈颖一个人蹲在两个男生的面前捡书,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扎眼的只有骨骼的线条。 沁在心间的凉意,像滴在习题册扉页上的水滴,慢慢地浸开。 不只是心,手和脸也是凉凉的一片。 柳卿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陈颖身边蹲了下来,帮她一起捡书。 下一秒,一块白色的毛巾进入了视线。 陈颖抬起头,灰蒙蒙的天空泛着微微的红色,顾渊手里两把雨伞一左一右地撑在她和柳卿思的头顶,冯子秋则在一旁和那两个男生道歉,而齐羽的手里则握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毛巾,抿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淋雨淋得太多的话,是会着凉的哦” 打开的时候,陈颖感到毛巾上升腾而来的温热气流,无论如何,前一秒还沉浸在孤单里的女生,此刻在毛巾的作用下感到温暖入怀。 回到学社里,陈颖端着柳卿思调制好的热茶低着头小口地嘬着。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齐羽试探着问道。 顾渊和冯子秋两个人则两手揣在裤兜里靠着窗户,外面的雨声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 陈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有。” “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永远。”柳卿思一手搂着陈颖的肩膀,“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们吧。” “真的没有,我只是觉得时间太紧张了,学习的压力也很大,所以才想要退社的。” “真的是这样吗?不是因为你们班主任的胁迫吧?”顾渊皱着眉头问道,“如果只是数学成绩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辅导你,短时间内提升个一二十分,问题不大。” “嗯,我们一定可以做到的。”柳卿思轻声说着,“而且,紫枫学姐和陈歌老师他们正在和贾平老师聊天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是这样吗? 陈颖的心里悉悉索索地逃窜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一会儿在心间一会儿在唇间,一会儿在两手捧着的装着热茶的杯子里。 最终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她想要退社的想法。 无论顾渊他们怎么操作,陈颖本人的意愿都是将她留在学社的重要前提也是必要条件,可既然连她自己都不愿意,他们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 退社的申请书由她自己交给了姜紫枫,那一刻陈颖脸上的表情很坚定,仿佛洗去了所有的柔弱和犹疑,就像是一株屹立在山崖上的翠竹。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淡薄宁静、与世无争,这难道是糟蹋自己吗?与此相反,做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年薪一万镑,娶一位美丽的妻子,就是成功吗?我想,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他认为对社会应尽什么义务,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第二天,学社,柳卿思靠在窗边轻声地念着书,坐在她对面的顾渊扬了扬眉毛,问道: “这是什么书?” “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柳卿思把书竖了起来,封面上那六个闪闪发光的白字写着书名。 “讲得什么?” “主人公的原型是法国的印象派画家高更,原是位证券经纪人,人届中年后突然响应内心的呼唤,舍弃一切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与土著人一起生活,获得灵感,创作出许多艺术杰作。” “舍弃一切?” “嗯,他抛弃了自己的妻子、孩子、工作、社会地位,以及一切自己所拥有的生活,去追逐那看上去遥不可及的所谓名为艺术的东西,由此做出了一系列不被旁人所理解的荒诞行为。”齐羽走了过来,在顾渊身边坐下,“这本书很有名啊,你竟然没看过?” “世间书籍浩如烟淼,我又不是学富五车的老学究,哪里能每一本都看过。”顾渊撇了撇嘴,“话说,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了?陈颖的事。” “不然呢?难道还要摁着她的头把她拽回来吗?人家陈颖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学习,你就不要去祸害人家啦。”齐羽朝他翻了个白眼,“该做的事我们都做了,但退社既然是她自己的意思,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虽然但是我还是觉得,陈颖应该不是这么想的。”顾渊说道,“我还记得那天她来面试的时候,她的眼里是有光的,就像是极光那种?不太清楚,总之,我觉得,她是真心热爱学的,至少比我要强。”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柳卿思假装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皮肤,然后一脸嫌弃地和顾渊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说,明天就是周末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冯子秋忽然提出了建议。 “嗯?登门拜访吗?”顾渊扬了扬眉毛,“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先征得本人同意吗?” “去,下午考完试我们就去。”柳卿思用力地点了点头,“今天陈颖没有来上课,听她们班那个叫罗依的女孩子说,好像是生病了,我们正好去看看她。” 习惯性地被无视,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既然陈颖生病了,这个时候去看看她倒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 就这么办吧。 第三十六章 月亮与六便士(之二) “我还是觉得直接这么过去不太好。”顾渊吸吸鼻子,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有一大群人只是在qq上打了个招呼就乱哄哄地涌到家里来,光是想想就够伤脑筋了。” 在十字路口前,红灯停,众人站定在斑马线这头。 身着制服的交通警察站得笔直,挥手指挥着交通。天空缱绻着暗灰色的云,没有星星没有月,林立的高楼切割着天空。对面书店的广播里隐约传来。在身边等待绿灯亮起的人群,穿得厚厚的,在晚风里一边缩着脖子一边谈笑。 红灯变黄。预示着绿灯即将到来的倒计时闪动着变更。 十、九、八、七 “这种事谁不知道”走在最前面的柳卿思撇了撇嘴,“但是,不把这件事搞清楚的话,它一定会成为我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遗憾。” “太夸张了吧”顾渊耸了耸肩。 “一点儿也不夸张。唉,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你肯定明白不了我的忧伤。”柳卿思回头看了顾渊一眼,“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时候却会给一个人留下一生无法抚平的伤痛。别人嘴里说着啊,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但实际上却要用漫长的多的时间去忘记。” 三、二、一 在倒计时即将为零时,人群开始骚动准备过马路前,冯子秋忽然皱着眉向马路对面瞥了一眼。 纷乱嘈杂的人群,到处都是帽子缩着脖子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零。 “呼,绝对会有战胜过去的一天,”顾渊轻轻地向外哈了一口气,“我们。” 黄灯跳转,绿色的光芒覆盖过来,像一片朦胧的雨雾。 柳卿思微微侧了侧头,隔着两步的距离,顾渊站在那里轻轻地活动着脚踝。 随着自己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并且投来一个温暖的微笑。 温和,彬彬有礼,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有时候爱说些搞怪无厘头的话,但有时候却又能做出一些谁都想不到事,用不可思议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一个经常用笑来封闭自己内心的人,将所有人都拒绝在外,使别人无法靠近他的灵魂。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只有池妤能够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特权。 这就是顾渊给柳卿思留下的全部印象。 真是个奇怪的人。 柳卿思咂了咂嘴。 等到几人终于到达陈颖家住的小区外的时候,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后的顾渊不由地略微放慢了脚步,倒不是因为他那尚未痊愈的脚伤引发的疼痛,而是这个地方本身。 他抬起头,视界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这个小区” “诶?” 这个声音 顾渊转过头,一个提着装满了苹果的塑料袋的男生的身影映入眼帘。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再次相遇,迟疑了几秒后,然后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走上来说道:“哟,渊哥,好久不见。” 一双桃花眼,皮肤白皙,嘴唇薄薄的,右耳的耳廓上戴着的耳钉闪烁着小团的蓝色光芒,消瘦的身体似乎比起以前长高了不少,但最明显的标志还是那张一如既往的轻浮笑脸。 果然是吴鑫。 原本已经从自己世界里消失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就这样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定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呵呵,好久不见啊。” 顾渊若无其事地回应道,脸上挂着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 说到底,都是些过去的事了,直接翻脸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最近过得怎么样?”吴鑫很自来熟地将手臂搭在了顾渊的肩膀上,将装着苹果的袋子放在地上,笑着说道,“嘿嘿,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样的大少爷竟然会来到我们这种破地方,和兄弟说说,是来干嘛的?” “呵呵,我想干什么,和你恐怕没有太多的关系吧。”顾渊一边轻轻撇开吴鑫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左手,同时侧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看到对方那伸进了自己右边衣服口袋里的手指,在里面的东西快被完全带出来的瞬间,用虎口狠狠地钳住了吴鑫的食指和中指。 “啊啊啊啊痛痛痛痛!!” 吴鑫的脸立刻涨红了。 “怎么,这才过了一年不到,就已经忘记了吗?”顾渊甩开了吴鑫的手,“赶紧回家去吧,别跟着我。” “顾渊,你在干什么呢?快过来啊!” 马路对面,齐羽的声音如同水一般澄澈清明,少女挥着手,朝他喊着。 “别跟着我。” 吴鑫还想说些什么,但抬起头却看到了顾渊无比冰冷的眼神,一年前那惨痛的回忆在这一瞬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吓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吴鑫长长地抒了一口气,然后提起了装着苹果的袋子,向家里走去。 “刚刚那是谁?” “一个以前认识的人,没想到今天又遇见了,呵呵,真是意外。” “嗯?旧友重逢?怎么你看上去反而不太高兴的样子。” “因为,根本就算不上旧友。”顾渊清了清嗓子,“好了齐大小姐,别对我的过去耿耿于怀了,不然我那无法释然的中二少年羞耻感就要再次被唤醒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想说就不说嘛。” “与其说是不想说,倒不如说是不值得说。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比起那些,我们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陈颖的问题吧。” “嗯” 顾渊笑了笑,然后笑容又淡去。 人有时候是非常奇怪的生物,对身边的人无法说出口的话,却能够滔滔不绝地对陌生人坦诚地和盘托出,而对于顾渊来说,无论是陌生人还是熟悉的人都差不多,有些东西就应该永远地被掩藏起来,不展示给别人看。 视线里女生的侧脸在楼道灯光的勾勒下,晕染着柔和的光环。 齐羽这样的女生,一直以来都给人一种很烫很火热的印象,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充满着热情,总是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明明是个很关心他人感受的家伙,却时不时地会做出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或说出一些伤害人的话,而且自己往往在事后意识到之后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虽然给人强势的感觉,但只在靠近时才会发现她有着柔软的一面。 只不过,那份柔软绝对不是为了自己准备的。 “到了。” 冯子秋敲响了门,伴随着吱呀一声,从门缝里透出来的是一双顾渊不那么喜欢的眼睛,感受到那明显带着不良情绪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几圈才终于解除了敌意,顾渊不禁抿了抿嘴唇。 “你们是”门打开了,显露出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的身体,脸上皮肤偏暗黄,带着些许雀斑,声音里还带着警惕的味道。 “阿姨您好,我们是陈颖的同学,听说她生病了,专程来看望她的。”冯子秋向陈颖的母亲介绍到,“我是高一一班的冯子秋,这位是我的同班同学齐羽、顾渊,这位是高一三班的柳卿思。” “顾渊?”女人的目光掠过冯子秋,落到了齐羽身旁的顾渊身上。 “林琳老师,好久不见。”顾渊冲这个女人挥了挥手,“您身体还好吗?” “啊还挺好的。早就听说你去了南华高中,果然,这么久不见,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确认了几人的身份,林琳的脸上绽放出了堪比盛开花朵般的笑容,但是却没有要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喂,你们认识啊。”齐羽附在顾渊耳边小声问道,柳卿思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顾渊的身上。 “是啊,以前是一个初中的老师,见过几次面而已,不是很熟。”顾渊伸手摸了摸额头,然后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微笑着将门拉开了一些,说道,“林琳老师,请问陈颖的现在怎么样了,她的情况还好吗?” 屋里面看上去有些凌乱,沙发前的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很多零食水果,还有一份少了一半的小小的蛋糕,即使站在门口也闻得到厨房里那大豆油腻腻的味道,地毯前有两双拖鞋,一大一小,小的那双摆放地很整齐,很大的那一双歪歪扭扭地斜着。 视线在屋子里巡了一圈,但是却没有看到陈颖的身影。 “她呀,还在房里休息呢。” “那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顾渊试探着问道,目光移向了屋里面那两个敞开着的房门,都关着灯,窗帘却没有拉。 “嗯恐怕不太行,她刚吃过药才睡下,这个时候恐怕睡得正深呢。”林琳又将门拉上了一点,“要看她的话,你们下次再来吧。” 下次?一周总共就放一次假,下次怎么说都得下周了,如果那个时候陈颖还没有恢复到能上学的地步,恐怕这问题就大了去了。 怎么听都是拿来搪塞的理由,但顾渊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任由着铁门在自己面前合上,顾渊脸上笑意消失。 “诶?我们就这么走了吗?”齐羽发出了疑问。 “走吧,陈颖应该不在家里。”少年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三位同伴,“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但是却没有开灯,如果说里面的人在睡觉的话,窗户的窗帘却又没有拉,而且屋子里只有林琳老师一个人,却没有看到她的丈夫。地毯前有两双拖鞋,一大一小,大概率是陈颖和他爸爸的,而且大的那双拖鞋的主人出门时动作很仓促,以至于两只鞋子甚至没有放在一起。综合以上条件可以判断,陈颖肯定不在家里,而她父亲,很有可能正在外面找她。” 第三十七章 月亮与六便士(之三) “你那边也没有找到吗?”手机听筒里传来冯子秋的声音,顾渊摇了摇头,“还没有,关键是不知道她会去哪儿,光是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那该怎么办?”电话那头响起了齐羽那丫头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顾渊叹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剪影,柳卿思还在不停地拨打着陈颖的电话号码,已经快十分钟了,但从少女始终嘟着的嘴和略显阴郁的表情来看,电话还是没有拨通。 “可恶怎么越来越冷了,这鬼天气。”一阵冷风袭来,顾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空气里飘荡的寒冷意味莫名地让他觉得有点烦躁。 “哎呀,这该怎么办呀,天气忽然变得这么冷,陈颖又生着病,身体恐怕会遭不住。”电话那头传来齐羽的嘟囔声,然后便是冯子秋沉稳清爽的声音,“渊哥,我们再在附近找找,你那边也多注意点。” “嗯,好。”顾渊点了点头,挂断了电话。 柳卿思拿着手机走了过来,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 “还是没有打通?”顾渊问道。 “”柳卿思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是说,在加入学社之前?” 柳卿思略带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单手插在裤兜里靠着枫树的少年:“你怎么知道?” “朦胧的感觉。”顾渊撇了撇嘴,“毕竟,如果是从学社活动方面考虑的话,你们两个的交流时间未免太有限了。能够让你亲切地称呼她为小颖,恐怕那仅有的几次见面是不够的。” “你也太小看女生之间构建友谊的速度了。”柳卿思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顾渊前方的一棵枫树树干上,“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们的确是早就认识了。” “嗯。” “虽然可能看不太出来,但我和小颖都是在南华初中念的,而且是同班同学。小颖她一直都属于是不声不响默默努力的类型,和班上每个人的关系都不远不近,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换句话说,就是疏离。现在想想,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开始构筑起心灵的高墙,将自己与其他人一点点地隔绝开来。” “这样啊”顾渊喃喃道,原来陈颖也是南华初中的学生,她妈妈林琳是北陵中学的老师,原本他还以为陈颖会是和自己一个初中的校友,没想到竟然是柳卿思的同班同学,“这么说来那陈颖和吴鑫也” “嗯?什么?” “没什么。”顾渊不太想继续谈这个话题,“你接着说。” “陈颖的妈妈是中学老师,而她爸爸则只是工厂里普普通通的小职员,平凡且庸俗,虽然人并不坏,但却有着一个无法克服的毛病懦弱。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婚姻和家庭中缺乏话语权,陈颖的爸爸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于是所有和陈颖家庭教育有关的一切,都交到了她妈妈林琳的手里。” “林琳老师”想到初中时那个人在学生群体中的风评,顾渊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林琳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强势到陈颖根本无法反抗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她安排下来的一切,在那个女人的眼里,女儿就是她实现自己未完成理想的工具。任何不符合她设想的枝丫,都会在刚刚萌芽的时候就被无情地剔除掉。” “喂喂,你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吧” “一点都不过分。哼,小颖明明那么喜欢学,但她妈妈却不允许她看除了课标要求以外的著作,导致她只能半夜拿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偷偷地看书,最终把眼睛都给看近视了。你知道吗?那个手电筒还是我借给她的。有一天她晚上看书看睡着了,早上她妈妈发现的时候骂了她很久很久,然后还把手电筒和书都收走了。”柳卿思目光迷离地望着空中随风飘舞的枫叶,“然而,那个家伙第二天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卿思,那个手电筒是不是很贵啊,我一定会想办法赔给你的。” “哈?” “她就是那么说的,然后她真的好几天不吃饭硬是把手电筒的钱攒了出来还给了我。”柳卿思苦笑了一下,“也许我在她的心中,始终还算不上是朋友吧。” “我倒是觉得,不一定是这样。” “嗯?” “具体的,还是等见到陈颖以后再说吧。”顾渊笑起来,“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不知道,不过如果是以前,从家里跑出来之后,她一个人会去的地方,大概只有初中部旁边的甜品店里了。” “为什么,那里对她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没有吧,如果硬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老板是个作家吧。”柳卿思微微地抿了抿嘴,“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好,我马上通知齐羽和冯子秋。” 公交车的门在两人的面前合上,狭窄的空间里,二氧化碳的作用让气温升高,暖意里夹带着让人不适的味道。 伴随着电动机嗡嗡的声音,一辆公交车从“superlucky”甜品店的门口开过。 失神的陈颖眼里没有焦点,只一个人默默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发呆,就在这时,伴随着“啪嗒”一声,一个装在白瓷盘里的布丁蛋糕摆在了自己面前,紧接着,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草莓奶昔。 “很久没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一个穿着深紫色西装制服的男人在陈颖对面坐了下来,他是这家甜品店的老板司君墨,曾经也是南华中学的毕业生。 “”陈颖轻轻地摇了摇头。 “和妈妈吵架了?”男人微微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吵架而已,母女之间和好用不着解释和道歉,吃完东西就赶紧回去吧,她一定很担心你。” 他坐在那里,灯光下的尘埃好像薄薄的雾气扩散。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细碎的额发下,陷入阴影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注视过来,陈颖突然觉得悲伤起来。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和可笑,但第一时间涌上来的却不是悔恨而是悲伤。 从家里逃出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陈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她好,都是为了她在考虑,为了她以后能够有一个更好的生活。 但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控制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呢? 即使知道母亲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陈颖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认同母亲的理念和做法,可是自己却总是在做着与之完全违和的事,越想要努力地去迎合,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反抗,心里的天平也越发倾斜。 陈颖用搅拌棒轻轻地搅动着草莓奶昔里的奶末,闷闷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 君墨看着因为琐事而陷入烦恼的少女,看着她眉头深锁面目低垂,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曾几何时,他们也拥有过这样的岁月。 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有时候仍然会不禁有些怀念。 “小颖!你果然在这里!” 纠结中,有人站到了陈颖的面前。 陈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 “我” “卿思,是你啊,好久不见。” 君墨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女生身上,然后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柳卿思朝他点了点头,目光立刻落回到了陈颖的身上。 “我”陈颖说着又低下了头。 柳卿思那样的女生,印象里一贯被贴上聪明、高傲、腹黑、毒舌的标签,得知她的身世背景之后,或许还得加上一个“贵族”的标签。与生俱来的优越将别人远远甩在身后,不用对谁虚与委蛇,不用看谁的脸色,总是仰起脸说话,眼睛里盛着的全是阳光。 即使排除一切外因,单是那张脸和出众的身型,也足够闪亮耀眼。 和小心翼翼地为了生活掰着手指一笔一笔地计算生活费的女生绝对是天与地一般的存在。 如同早就设定好的角色,行走在两条相隔遥远的平行线上。陈颖仰望着,只看到她高高在上的身影。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同境,不相容。 但她却一直在帮助着自己,除了吴鑫以外,没有人能够对自己这么好。 即使是自己的父母也不会。 而越是这样,陈颖越是感到痛苦。 “你爸爸现在应该还在外面到处找你,不考虑给他发个消息或是打个电话什么的吗。”顾渊轻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我” “顾渊!我们来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齐羽充满活力的声音,顾渊回过头,果然是冯子秋和齐羽。 但在那两个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顾渊看到陈颖的脸色变了,便立刻明白了中年男人的身份,然后就听到了陈颖小心翼翼的声音。 “爸爸” 第三十八章 月亮与六便士(之四) 等陈颖送走父亲后转身回来,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顾渊和柳卿思坐在刚刚自己在的那张桌子后面,齐羽和冯子秋一左一右靠在两旁的贴着花草墙饰的柱子上,而店老板司君墨则站在柜台后面轻轻地笑着。 “说完了?” “嗯” “还以为你会叫你爸爸在这里坐一会儿。”顾渊伸手替她拉开靠外的那张椅子。 “不,他急着要回去和妈妈汇报。” 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们会找到这里来还把爸爸也带来了,送他回去的时候,突然觉得他的背影苍老了很多,说起来他夹在我和妈妈之间,应该是最难过的那一个了吧觉得很对不起他” “你爸爸有叫你回家吗?”柳卿思轻身问。 “有啊,但是我现在怎么回去,回家肯定被我妈扒层皮,然后再也不让我出门了。”陈颖低下头垂着眼,“其实我有点害怕我妈,从心里害怕不对,也许不能说是害怕” 陈颖和他们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坐在自己对面的那几个人,身上被灯光打出明与暗的落差,由于自己垂着眼睑,所以无法确定他们往下凝视着桌面某点的眼神带着怎样的温度。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害怕她。”顾渊轻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妈妈。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一生断不了的羁绊。”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害怕的不是她也许是我害怕自己达不到她的期待吧。”陈颖还是低着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她的眼里,电视上介绍的那种一心一意寒窗苦读的高考状元就是我的榜样,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她总说勤能补拙,可是” “哈哈哈,看来有人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了啊。”穿着绿白条纹围裙的司君墨嘴角挂着微笑,两手端着电磁炉,“啪”地一声摆在了桌上。 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推出了一辆摆满了各种各样生鲜食物的餐车。 “这这是要干什么?” 心中堆积着各种各样无法言说的苦闷,但陈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撼到了,不只是她,顾渊他们的眉毛也都纷纷跳了起来。 “喂,那边的情侣,别光愣着啊,来帮帮忙。”后厨传来了司君墨清朗的声音,“说得就是你们两个,别看了,背靠着柱子的两个。” “啊我们不是”那边冯子秋还在摆手否认,另一边齐羽已经红了脸。 “哇!居然还有神户牛肉?是上次剩下的?”沉重的冰箱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司君墨发出了一声惊呼,“快,快进来,帮我拿一下。” 柳卿思、顾渊、陈颖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顾渊?嗯?你是叫顾渊对吧。”端着一盘切好的牛肉片从后厨走出来的时候,司君墨竟然直接叫出了顾渊的名字,“帮个忙,把电磁炉的电源插上,温度,就调220度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听一个朋友说起过。” “朋友”顾渊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身影居然是班主任陈歌,没有任何证据,但他总觉得那个像风一样无处不在的男人是一切祸乱的罪魁祸首。 虽然有诸多疑问,但他还是先给电磁炉插上了电,然后将温度设置到了220度的火锅模式。 “这些是”陈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忽然多出来了的热气腾腾的一锅。 “很多都是我朋友昨天带过来的,我中午就准备好了,但他却突然放了我鸽子,原本我还想着晚上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呢,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司君墨浅笑着将切好的菜一盘盘地倒进锅里,刚刚化开的底料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麻麻的味道,“放心吧,绝对新鲜,而且全部是上等的食材。”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问,这是什么?”司君墨一边用漏勺轻轻地搅拌着尚未完全散开的底料一边回答道,“火锅啊,看不出来吗?” “她应该是想问,为什么要吃火锅。”顾渊看着大量的水蒸气在电磁炉上方的空气里凝结成白色的液滴悬浮在空中,朦胧里店里暖黄色的墙纸背景,“其实我们也想问这个问题。” “嗯庆祝刚结束不久的期中考试怎么样?”司君墨略微想了想,冲顾渊狡黠一笑,“我们以前上高中的时候,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大家就会跑出学校去吃一顿火锅,在热气腾腾的辣椒和牛油的气味里,所有的困难就都迎刃而解了。” 好奇怪的逻辑,好奇怪的方法。 顾渊不禁撇了撇嘴,这根本就不是吃东西就能解决的问题好吗? 但是打脸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尝尝看?” 看着递到自己眼跟前的那一小碟牛肉,顾渊还是屈服了。 “嗯” 一口咬下去,顾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抬起头看向其他人,发现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闭着眼,微微地仰着头或是低着头。 绝佳的味道,不论是调料的附着还是肉质和烧煮的火候,都是顶级的水准。 “很不错吧。哈哈,火锅啊,不是一个人吃的东西,而是需要大家在一起才能产生兴致的事。”司君墨笑着递给每个人一瓶苹果汁,“没有什么困难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强盗逻辑” 顾渊听到柳卿思小声吐槽了一句。 的确是很没有道理的方法,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鲜嫩的食物入口的那一刻,所有的压抑和疲惫似乎全都烟消云散了。 在甜品店里和老板和同学一起吃火锅,真是绝无仅有的经历。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恐怕下辈子都不会有。 一时间,沉默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心里的那个装着食物的小碟子。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但那不是问题的关键,或者说,你所经历的事有多痛苦,多折磨,这种东西其他人理不理解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即使是同样的经历,同样的处境,同样的角色,不同的人的感受也是不同的,不用在这些事情上寻求认同感。”司君墨仰起脖子喝了一口苹果汁。 “人类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受伤往往是因为外界的因素,但最容易治愈伤口的因素却在自己的身上。当然,朋友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难过的时候,哭泣的时候,有人可以诉说可以倾听,那么大脑感受到的痛苦指数就会减少。” 只有隐隐的抽泣声在回荡。 陈颖哭了。 她不记得今天这是第几次了。 自己本来不爱哭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根本止不住。 “朋友。” 朋友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和一个不爱说话不会社交不喜欢出门整天闷在教室,一放假就整天闷在家里的人建立关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陈颖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个给自己无限量的提供世界名著读本,和自己分享读书笔记,会借给自己手电的女生她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个从小就生活在聚光灯下的女生,那个被许多男生暗恋的女生。 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 脸上是担心的表情,纯粹而真诚。 “小颖”柳卿思放下筷子和碟,郑重地看过去,“我我希望你能够轻松一点生活,顾渊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倒不是说你是不是一定要留在学社,这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但这必须是你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我想留下。”陈颖的声音忽然坚定了起来,少女抬起了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白花花的,闪耀着亮白色的光,“我想留在学社!” 无法再说更多,繁杂的心绪无法一一阐明。 你们曾是处于两个星球的人,中间相隔着无限漫长的距离。 你曾以为和她永远不是同类。 可是有一天,你与她发生交集,置身于同一片空间,拥有相同的时间,面对相同的人。 最后变成“朋友”。 “对了,陈颖,这本书还给你。”顾渊从背包里拿出那本月亮与六便士,“紫枫学姐说了,学社的人借了书,不看完,没写完读后感,是不准还的。” “嗯”陈颖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然后默默地将那本书收了起来。 “哈,是这本书啊。没想到还在。”司君墨瞥了一眼那本有着蓝色封皮的月亮与六便士,忽然笑了,“我记得,我当时写的读后感,好像就只有一句话,嗯叫什么,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哈哈哈,一晃,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啊?那张夹在扉页的书签上的话,是你写的?”陈颖发出了一声轻呼。 “哦?这么久都没丢掉吗?看来这本书还真是不受欢迎啊。”司君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眼睛弯弯地眯成了一条线, “为什么这么说?毛姆这本书的主人公原型不是高更吗?斯特里克兰德,难道不是天才吗?”齐羽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说,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呢?” “哈哈,好好想想,斯特里克兰德,他做了什么?”司君墨转过头看向齐羽,“在夜校里学习了一年,然后只身一人前往巴黎学画,最后跑到南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终老此生。从他的人生轨迹里,你能看到多少天才的痕迹。” “这” “思特里克兰德他是天才,高更,当然更是天才,但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别人不是这么觉得的。而对他自己而言,至少在他离开家,决定浪迹天涯去学习绘画的时候,他也是不知道的。”司君墨说道,“这是大作家毛姆对自己这位特立独行的朋友的一次理解尝试,不是为了歌颂天才,也不是对那些抛弃理想行为的人表达不屑和嘲讽,只是为了告诉我们,即使不是天才,依然可以自由勇敢地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 陈颖默默地呢喃着这句话。 柳卿思、顾渊、冯子秋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齐羽还在沉思。 “你能从圆心画出多少半径,生活就有多少种方式。”司君墨用漏勺在锅里轻轻地画出一个圈,“人们交口称赞和认为成功的生活,无非是生活的一种而已。没必要夸耀其中一种,而牺牲掉其他所有。梦想不是用来束缚我们的东西,而是用以引导我们奋斗,引导我们为之不懈努力的宝物。我们身处于现实中,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包裹,被各种烟火烦恼缠身,这些就是满地可见的六便士,而所谓月亮,就是我们愿意为之努力终生的东西。” “原来如此,我曾经以为月亮与六便士只是一本讲天才越过眼前的苟且去追逐理想故事的书,是我肤浅了。”柳卿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啊,能想到的话都说出来了啊,忽然发现,好久没有好好读书了。”司君墨摇头晃脑地从火锅里捞出食材放进一旁的碟子里,“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夜晚,绝对要比两个人一起吃火锅要好得多了。” 听到他这样沧桑地感叹,顾渊不禁揉了揉鼻子。 两个人? 这家伙借过书,还留下过书签,莫非曾经也是学社的人。 再联想到陈歌还在学社的留言簿上留下过那种奇葩的留言。 至于年纪嗯从头发的茂密程度上来看,陈歌也许要年长一些,不过,也不一定。 他口中的那个朋友,那个提起过自己名字的朋友。 难道真的是陈歌 那天是怎么散场的,顾渊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在一片升腾的热气中推开门的时候。 满地都是火红的枫叶,但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到了月亮。 明月高悬。 天空中繁星闪烁,微风拂动着发丝和裙摆。 无比绚丽的光景。 第三十九章 尚未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 “嘟嘟” “喂。” “喂,是我。你说的那几个学生,我都见到了。” 围上灰色的围巾,关掉所有的灯光,给店门上锁,挂上写着“暂停营业”的标识牌,司君墨取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 “哦?哈哈,还不错吧。” “还算不错。至少比当年的我们强多了。”司君墨侧着头夹着手机,按了下墙边的按钮,将卷帘门放了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和一支笔,“你的判断还是一如既往的准确,对那个叫做陈颖的女生来说,最难跨越的还是她自己的心理障碍。” “哈哈哈,学生时代的事,无非就是那么几种。” “话是这么说,但是要判断准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司君墨在笔记本上一一写下顾渊、齐羽、冯子秋、柳卿思、陈颖的名字,然后在顾渊的名字上方打了一个星号,眼睑微垂,视线在上面微微停留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反正,我是判断不来,拥有这样的能力,也许是你最后能够成为教师的原因之一吧。总而言之,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至于最后那个女孩子能不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还是要看她自己。” “明白明白,这次真是谢谢你了,下次请你吃火锅。” “你总是这么说,可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基本就没兑现过,我看看”司君墨讲右手食指放在舌尖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把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一共是三十五次,但是实际实现的只有两次,如果算上今天这次的话,那么就一共是三十六次。” “额有这么多吗?” “我一笔笔都记着呢,不会错的。”司君墨收起了笔记本,靠着挥洒着银白色灯光的路灯,右手拿着手机紧贴在耳边,抬起头仰望着夜空,月光透过枫叶的缝隙照进来,竟然染上了一层微醺的红色,“话说回来,我听说诗雨她,也回到南华去教书了?” “嗯,她在国外跑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有和她好好地聊聊天吗?”司君墨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在月光下投射出一片朦胧的白雾,明明还没有到十一月,居然温度已经降到了十摄氏度以下,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冷,也或许是冬天来得太早了一点,“她现在还拉小提琴吗?” “这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怎么,还需要我帮你打听啊?” “那看来就是没有聊过咯,真是可惜。”司君墨搓了搓手,“我一直觉得,我们几个人应该找机会好好聚一聚,都这么多年了,聚会的人从来都没齐过。” “从毕业那天起,或者说,从那次之后,聚会的人就不可能齐了。”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司君墨轻轻一笑。 “那我只能说你的梦想有点可怕。” “也许吧,但我有时候还是会去想那样的场景,你懂吗?我真的很想大家能够重聚。” “我懂。” “哦?你也会这么想?” “我是那种会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吗?” “额现在不好说,但以前肯定是。” “喂,真的假的,我以前有那么傻吗?” “谁知道呢。过去太久了,记不清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那,下次试试吧。” “嗯?试试什么?”司君墨扬了扬眉毛。 “聚会不要联系人吗?” “哦?原来你有兴趣啊。” “哈哈,谈不上有兴趣吧,但也许值得一试。” “好。那,下次见面聊。” “嗯,回见。” 司君墨挂断电话,发现有一个人遥遥地走在自己前面。 微眯起眼睛,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个背影非常熟悉。 走近了些才发现,只是背影相似而已。 司君墨揉了揉眼睛,那些回忆就像是破损的放映带一样,断断续续,朦朦胧胧,那些说过的话依稀记得,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那些一起对流星许过的愿,一起看过的电影,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走了趟马灯。 终究是过去了啊。 终究不是那个人。 日历翻到两天后,11月1日的中午,顾渊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正在啃一颗红红的苹果的池妤,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人是铁饭是钢,这样不吃饭对身体不太好吧?” “只是午饭而已啦,早饭和晚饭我都在认真吃啊。而且,你不是在盯着我嘛,不会有问题的。”咔嚓一下,池妤又咬了一口苹果,“保持良好的身材能够有效地保证充沛的精力,你也可以试试哦” “我?还是免了。”顾渊挠了挠头,不吃午饭就去参加球队训练,估计会在草坪上直接低血糖晕过去吧。虽然他现在因为脚伤还没痊愈,无法参加训练,但饭还是要吃的。 池妤总是能够把普通的衣服穿得很好看,即使因为早上要参加升旗仪式而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校服制服,但里面搭配的白色蕾丝衫却恰到好处,黑色的长发流泻,顾渊忽然想到了诗经里的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喂,你也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啊。”池妤微微地撅了撅嘴,“一直盯着女孩子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啊,要记住。” “啊对不起。”顾渊脸微微一红,慌忙移开了视线,“因为太好看了,所以” “我的话是没关系啦,毕竟,我们是”说到情侣这个词的时候,池妤也忍不住将音节全部吞进了喉咙里,“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这么看其他的女孩子!” “当当然。” “怎么答应得这么没有底气啊”池妤拖长了尾音斜着眼看着顾渊。 “当然!” 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顾渊不禁长抒了一口气。 “噗哈哈。干嘛像赌咒似的说这么重啊,你偷偷地看就好啦,我不知道,就不会生气咯。” 池妤忍不住笑出了声。 十一月的日光失去了不可一世的温度,平和地照耀着校园,顾渊目不转睛地看着池妤,忽然感到脖颈上传来了一阵凉意。 他扭头一看,食堂里到处都是热烈攀谈着的学生。 刚刚那一瞬间的气氛分明不对劲,是敌意? “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好像有人在看这边。”顾渊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池妤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嗯”池妤点了点头,然后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封浅蓝色的信,放在桌上,推到顾渊面前,“喏,给你。” “这是不会吧?又一封?”顾渊差点噎到,连忙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这都第几封了?” 池妤歪着头想了一想,然后伸出了三个修长的手指,然后又摇了摇头,接着比出了一个代表数字九的手势。 “如果从我们两个在一起开始算的话,是第三封,但是如果从开学开始算,那就是第九封。” “这也太多了点”顾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我都不敢在学校里一个人走夜路了,万一哪天从宿舍楼里扔出来一块板砖砸到我头上,那我可没地方伸冤去。” “怕什么嘛,你又不是一个人走夜路。”池妤用食指轻轻地摩挲着信封的封面。 “在女朋友面前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板砖砸死,怎么感觉比一个人走夜路被砸死听上去更悲情一些?”顾渊笑着安抚地摸了摸池妤的头,“开玩笑的啦,别当真。” “嗯嗯我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封信。” “和之前一样呗,你留着,或者退回原主,想怎么处理都行,这是别人给你的东西,不用太多考虑我的意见。” 池妤轻轻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和池妤分别后回到教室,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一个活泼的声音。 “打扰一下,二位需要点餐吗?哦正在交换情书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打扰了” 一听就是齐羽的声音,扭头一看,果不其然。 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右手缩在袖子斜斜地举在胸口,一头长发被皮筋绑在脑后变成一束直达腰间的马尾,脸上是捉摸不透的调笑表情。 只要是齐羽在的地方,顾渊都能感觉到气温明显地上升。 如果说池妤就像是顾渊生活里蜂蜜加糖的温水,那么齐羽就像是火锅汤里的辣椒。 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顾渊装模作样地张望了一下四周的地面,“这里也没有地洞吧。” “嘁。”齐羽撇过头轻轻地吹了口气,“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这里是公共场所,还不允许我来咯?” “那可没人敢这么做,全城有名的水产商老板的独生女,您这身份到哪不是横行无忌,谁人敢拦?”顾渊说着绕过齐羽,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喂,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齐羽在他旁边坐下,鼓着腮帮子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那不是跟你学的嘛。”顾渊把桌上的杂物都收进桌肚,然后趴在了桌面上打了个哈欠,“话说回来,陈颖呢?昨天好像没看到她啊。” 第四十章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最终还是被她妈妈给禁足了,不过听说不只是因为离家出走的事,好像陈颖的身体是有些小问题。”齐羽单手托着腮,衣服还是没有好好地穿上,外套的半个领子斜斜地搭在肩上,袖子松垮垮地吊着,“你知道她们班有个叫罗依的女生吗?就是她说的。” “罗依,原来是她啊”顾渊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双马尾、天然呆,从幼儿园开始就和自己同一个学校,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十二年的时间里分了无数次班,但却从来不是同班同学,关系不远不近,绝对不是不认识,但也算不上很熟,就是那种很普通又很遥远的关系。 “诶?你认识吗?”齐羽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你又不是我妈,我怎么可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顾渊白了她一眼,“再说了,就算是我妈也不可能知道我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人吧。更何况我和罗依,也仅仅是认识,认识这个阶段而已。” 为了强调,顾渊刻意地把“仅仅是认识”这几个字的音咬得很重。 “哦。”齐羽似乎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表现得很冷淡。 下午的头两节课就是作,照例是陈歌来上,拿到作纸的那一刻,顾渊和齐羽不由地扭头看了一眼彼此。 写在作纸台头上的题目是月亮与六便士。 “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月亮与六便士 弗洛伊德认为人追求快乐,阿德勒认为人追求优越,维克多认为人追求意义。 尼采也说:知道为什么而活的人,便能生存。 那,你应该追求什么? 请谈谈你对这段话的看法,体不限,不少于800字,若写诗歌不少于40行。 抬起头,只看见那个男人已经坐在讲台后面悠闲地捧着书喝起了咖啡。 这个家伙绝对什么都知道。 顾渊很快做出了判断,就算那个奇奇怪怪的甜品店老板口中的那个“老朋友”指的不是陈歌,这两个人之间也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教室里的同学很快便进入了写作状态,空气里没多久就只剩下了笔尖和作纸摩擦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唯独顾渊迟迟没有动笔。 前天回到家之后,他把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找了出来细细地看了一遍,并不长,满打满算也就十三万字,但通读全结束,顾渊都没有想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到底该选择月亮还是六便士呢? 的主人公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的做法,难道就一定是正确的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理想,真的就比如同泥沼一般沉闷的现实生活重要吗? 书中的查尔斯抛弃妻子,他自私、冷漠,对外界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才使自己的绘画进入本真境界。这种境界只存在在中,这种纯粹只存在在天才或疯子的世界里。 可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平凡的普通人罢了。 孜孜不倦地在地上寻找着六便士,捡起之后欣喜地抬起头看一眼月亮,才是人生的常态。 在几百年前,伟大的先哲王守仁先生曾经教导我们要做到“知行合一”。顾渊虽然早早明白了“理想很遥远,现实很骨感”这个道理,但切身践行这一条时,却花费了极为漫长的岁月。 下课之后,顾渊看着陈歌老师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拿着手机,腋下还夹着作纸出门的背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里盘算起和池妤说好的,一会儿活动课去操场上看校足球队训练的事。 马上就要踢市内赛了,第一场就踢的是有一多半队员都是体校生的市一中,那可是一场硬仗。 虽然不太可能,但顾渊还是希望南华高中能至少守下一场平局。 倒不是多想要赢,只是不喜欢输。 这是顾渊一直以来的胜负观,即使自己受伤了不能上场,但集体荣誉感这种东西,却是一直存在于他的心里。 但可能有些人不会这么想。 和池妤并肩坐在绿茵场边的时候,余光里掠进女生的侧脸,带着青春年少的生气,轮廓分明,太过完美而在心里浮出“难以接近”的感觉。却非常干净。如此近的距离,可以清晰看见那些轮廓的线条如何勾勒成她的侧脸。而耳朵到下额到脖颈。视线被盛得满满。 顾渊握了握搁在腿上的双手,巧克力的包装袋发出轻微的声响。 男生个子高,坐在那里就遮挡了一些光,在池妤的脸上投下了些许阴影,她感受到凉意。转过头,发现他正好看着自己,不由地微微红了脸。 脑海里像是下起了六月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来,饱满的情绪溢得到处都是。 这时,耳朵里却突然响起了体育老师章程的嘶哑咆哮:“传球啊!你在看什么呢?!” 移开交错的视线,顾渊的目光落在了绿茵场上,不由地皱了皱眉,没有穿训练背心的主力队员那一队里,代替他来到了九号位位置上的高二学长林洋,正一个人闷声不吭地带着球。 在三名防守队员的包夹下,纵使他不停地左冲右突,球也很快被断了下来,被后卫一脚解围出了边线。 在这支球队里,有那么几个人拥有着无限带球的特权,教练章程对于陆晨和现役队长高二的杨天辰这些人相当宽容,因为他们拥有着远超常人的脚下技术,但其他人绝对不在免检产品的名单里,包括顾渊在内,其他队员在场上的动作都被“一带一传”两个步骤牢牢地限制着。 林洋自然也是如此。 “喂,你怎么回事,刚刚和你说的动作要领都扔掉了?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啊?踢球要带脑子!能考进南华高中来的学生,有哪一个是智商差的?有哪一个是脑子不好使的?林洋,你都在球队里踢了一年多球了,为什么连两脚球三脚球这样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又不是让你们去踢职业,非要一脚出球。少带带球很难吗?你看看你浪费了多么宝贵的进攻机会?” 章程人瘦瘦高高的,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说话时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林洋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听着他的批评,杨天辰站在一边搂着他的肩膀,其余的队员则围成一圈站着,将章程和林洋围在中间, “奇怪他以前不是这么踢球的啊” “诶?他刚刚踢得有什么问题吗?”池妤问。 “额该怎么和你解释呢”要给一个对足球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解释属实有些费劲,顾渊歪着头想了想,“大概就好像是一场接力赛,前面的人按部就班地传接棒,但到了最后的时候,本该传接棒的人却没有将接力棒交给下一位,而是选择了直接冲向终点。虽然是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的事,但往往会降低整体的效率、” “哦”池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嗯,对了,你和他以前就认识吗?” “嗯?为什么会这么问?”顾渊感到有些诧异,“我有提过吗?” “诶?可是你刚刚说,他以前不是这么踢球的啊,对吧,你好像是这么说了诶。” “额”顾渊扬了扬眉毛,目光落回场上,“嗯,没错,我和林洋,以前就认识。初中的时候,他和我,就在一起踢过球,虽然那个时候没有正儿八经地参加训练,但对彼此的球风也都还算是熟悉。林洋一直是团队类型的球员,甘当绿叶的前锋,算是很少见的类型。” “哦!原来是这样!” “唔,对了,阿鱼,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顾渊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以前,也是东阳初中的吗?” “啊?我我是啊。”池妤张了张嘴,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轻轻地吐了吐舌头。 “嗯我说。”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直勾勾地盯住了池妤的眼睛,“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第四十一章 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 “嗯应该没有吧。” 池妤轻轻抿紧了向下弯曲的唇线,鼻翼微微地颤抖着,但嘴上却挂着甜甜的笑容。 “这样吗好吧。” 虽然知道池妤一定是在撒谎,不过顾渊并不很在意。 人总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而不是过去和未来。 阳光无比清晰地照射在自己身上,蓝色的天空绵延向不知名的远方。顾渊抬眼望过去时,耀眼的光芒让他伸手遮住眼。 操场上很是喧嚣,足球队的少年们再次在绿茵场上跑动了起来,突然吹起来的急促的风,刮得人头发蓬乱全无发型可言。 池妤坐在那里。 往来的每一个人,失去了焦点,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他们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但每个人都有一段饱满的人生。与你完全不同的,或者说和所有人各不相同的人生。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口,相对应地,就有几十亿种人生。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何缘起,又如何定义。 你在这一秒遇见谁,下一秒遗忘谁,永远无法预知。所以即使你现在想抓着她的手不放开,却也没有绝对的信心在下一秒不会放开。只要一想到将来他会有被自己伤害的可能,身体内的能量就丢失了大半,喜欢他想要留住他的心情,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人在面临幸福时,会突然变得胆怯,抓住幸福其实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 池妤张开嘴犹豫了半刻,终于目光平和下来,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然后拉过男生的手,放进他的手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徽章。 “喂,我说,你从晚上回到教室之后就一直盯着这个丑到爆的徽章发呆,就算它是什么我看不出价值的稀世珍宝,这也太夸张了吧?” 从储藏室里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课本的齐羽对着男生吐槽道。 左手托着下巴,半张脸沉在月光和灯光交错形成的网里,顾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鲨鱼徽章,这条尾巴向下勾着,半张着嘴仿佛在笑的鲨鱼曾经是他初中时候常常光顾的那家便利店的标签,但自从来到城市的这一头上高中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下午分别之前,池妤把这枚徽章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作为对“我们好像在哪见过”这个问题的回答。 是说她曾经在那家便利店里看到过自己?这个可能性非常高,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未免也太没劲了吧。 顾渊下意识地撇了撇嘴,然后又立刻摇了摇头。 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平平淡淡的才是生活不是吗?那些热血狗血的情节都是垃圾青春偶像剧才会有的东西吧。 一想到那段混乱不堪的中学时光,顾渊就不禁感到隐隐约约的头疼。 尽管现在始终将与人平和作为人际交往的第一要务,顾渊曾经可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也干过不少混账的事,大多数都可以归咎于他脾气的影响。对于十四五岁沉浸在热血和幻想里的少年来说,对邪恶和不正义的容忍度低得难以想象。于是,生活在那个鱼龙混杂,经常有小混混在学校外的街头巷尾聚集的东阳初中里的顾渊,便由此与一系列灰色事件勾连在了一起。 很多事情直到现在都是一团乱麻,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从那个混乱的环境里脱身出来,和池妤过上了宁静平和的幸福生活。 那些回忆并不十分美好,所以,顾渊一直排斥去回想它们。 时间倒退回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季节,冰凉的秋雨打湿了满地的枫叶,顾渊在湿漉漉的操场角落里站了一会儿,远远看着大家训练长跑,男女生都穿着相同的蓝色运动服和白球鞋,才翻新过的足球场很新,绿色的草坪在午后晴好的天空下,隐隐有些像是春天。裸露在空气的皮肤却提醒着现在是十摄氏度以内的温度。 因为早早地以打破纪录校记录的成绩通过了测试,顾渊觉得有些无聊,打算回教室看书。 然而顾渊还没有走出操场的门,就看到了一对并肩走在一起的男女。 男生的个子很高,头发肉眼可见地有些卷,相貌并不出众,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女生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长长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细碎的刘海搭在额上,精致的眉梢,鼻子的线条很好看,往下一点,是形状好看的薄薄的唇。耳廓上的菱形小钻闪耀着小朵光芒。眼睛细长,目光清淡,整个人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那股冷冽的感觉清晰地逼近了过来。 感受到那如同刀子般的目光,顾渊的眉头倏地收紧,然后又慢慢地松开。 叶钧和陆思瑶。 叶钧是在整所东阳中学初中部里都赫赫有名的坏学生,整个初三年级的老大,成绩很糟、性格阴晴不定、讲义气、有仇必报,关于他的各种八卦故事流传甚广,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应该是他和年级主任时庭在学校小树林的决战。但那场据说是以时庭的惨败告终的战斗最终并没有导致叶钧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处分,所以顾渊一直以来都有些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正因为这样“凶名在外”,所以叶钧在坏学生中拥有着很高的威信,甚至可以说是一呼百应,而学校里的其他学生看到他们的时候往往都会不自觉地绕道而行,但顾渊却不喜欢这么做。 “当时真是个笨蛋呐” 坐在高一一班的教室里,顾渊忽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你又怎么了?” 齐羽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每每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顾渊只能扶着额头摇首叹息。 “喂,你初中的时候,有过什么黑历史吗?” “黑历史那肯定是有不对?!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就像是脑海里刚刚翻到某一页却突然触发了禁止阅读的警报,齐羽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身旁的少年。 “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这么紧张吧”顾渊轻轻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两手一摊“不过,如果你愿意将过去干的那些荒唐事分享出来听听的话,我自然也不会不感兴趣啦。” 一片湖,在碑廊外面,湖边是一片针叶林,林子边有木质的长椅,雪天很有北欧的情调,叫春水池,湖里有一枚戒指。 当以上这些词汇凑在一起的时候,齐羽的脑海里就不住地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 突然就陷入了回忆的状态。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和你说。” 女生的脸上忽然挂起了坏笑的表情。 “想都别想。”顾渊毫不犹豫地将两手在胸前交叉,“不管你想要提出什么无理合理的条件,我都通通拒绝。” “切说得好像我多想和你说一样。”齐羽不屑地撇了撇嘴。 翻开习题本,顾渊开始在各种各样的数学公式和言构成的海洋里徜徉,三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但晚自修下课前最后的二十分钟,顾渊的视线又回到了那条浅白色的鲨鱼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某个不知名的开关忽然被人按下了,那些深陷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竟然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地潮水一样漫了上来。 那个快要在脑海里消失的人。 却又无论何如也忘不了的人。 再多一点形容词汇的话,是以前喜欢过的人、把自己拒之门外的人、伤害自己的人,造就了现在的顾渊的人再也不会见面的人。 此时耳朵里传来动静,萨克斯的乐声风一般吹走了思绪,看到池妤的身影出现在教室的后门口,顾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而不是过去或者未来。 一圈圈地踩着操场跑道上如水的月光,顾渊看着池妤蹦蹦跳跳地在铺了一地足球训练桩的草地上跑过,视线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喂,小心呀” 一只手提包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顾渊的手中。 足弓微微曲起,修长的双腿在泼洒着银白色光辉的草地上闪转腾挪,黑色的长筒袜和格子裙交错掩映着雪白的肌肤,池妤就像是一只月光下的精灵,挥洒着让人叹为观止的舞蹈才华,忽然一阵风吹过,卷起一旁堆成一堆的枯叶,五彩斑斓的红色在空中上下翻飞。 白色翻领的上衣,梳成马尾的长发。 少女即兴的舞蹈,好像缓慢了的镜头,被分割成一帧一帧,落进光里,柔和了边角,一张张地记录进顾渊的脑海里。 “哎呀。”一不小心踩到了塑料的训练桩,池妤脚下不禁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快要摔倒的时候,整个人却感到一股温暖入怀。 “小心点啊,受伤了就不好了。” 顾渊轻轻地笑着,池妤视线里的少年一双眸子闪着明亮的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暖暖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氤氲在这种气味里,整个人蓬蓬松松的。 “好烦,刚刚没跳好。” “哈哈哈,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啊。”顾渊看了看远处,快要到操场关闭的时间了,拿着锁头的大爷已经出现在了路灯下的光晕里,“走吧。” “下次我一定要好好地跳给你看。” 分岔路口,夜灯闪烁,在开水房温润的雾气里,少女如是做出了承诺。 “好啊,不许食言哦。” 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的手心,因为用力微微发烫,血液被挤到指间,女生的手指发红。 手指紧紧地勾着,就好像勾住了全部的未来。 第四十二章 faker(我回来啦) 我也想在难堪时撒娇,也想在脆弱时依赖,可被迫成长被迫坚强,被迫着一个人向前走。 连哭也找不到理由,无法将那些千丝万缕的情绪诉说,存活在小小的壳里,拥抱着那份仅有的安心与暖意。 正因为是这样的我,生硬建起的保护层轻易在柔软的话语里分崩离析,片刻宠溺也受宠若惊到不知所措。 氤氲在那种香味里,池妤整个人都蓬松松的。 真希望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这个人也能够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一阵凉风吹过,顾渊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天气越来越冷了啊。 第二天中午的班委会,班长大人公布了课本剧大赛的选题内容伍子胥列传,之后大家便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里去,但顾渊在合上笔记本的时候就看到了窗外的柳卿思,有两个男生一脸堆笑着在和她搭话,但少女只是皱着眉,没有丝毫想要搭理的意思。 这种成绩好还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备受追捧。 柳卿思的天赋是好到顾渊都要羡慕的程度,不管是在学还是更广义的学习上。 “怎么了?” 待到人群散尽,顾渊走到教室外来到柳卿思跟前,问道。 “还是陈颖的事。” “嗯?她还是没来学校吗?” “来倒是来了,但还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柳卿思蹙着眉,眼里和脸上都写满了担忧,“说实话,我觉得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那是当然的,如果随随便便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能够把心结打开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心理医生都会直接失业吧。 可这句话,顾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里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演员们总是要拐弯抹角才能讲出来。 柳卿思定睛看着他,那一脸认真的样子仿佛在期待着顾渊做出什么精辟的回答,搞得他一时间有点尴尬。 “咳咳,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顾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柳卿思,我不信你不明白。” “什么?” “问题的症结还是没有被找出来。”顾渊挠了挠后脑勺,“虽然那个奇奇怪怪的甜品店老板让陈颖明白了不论生活多么糟糕,人都可以去追逐理想这个道理,但是陈颖本身的困境并没有得到解决。” “你是说她的妈妈?” “明白就行,不用说出来。”顾渊打量了一下四周,苦笑了一下,“这件事很难办,我们不好干涉陈颖的家务。” 柳卿思觉得男生的笑容很勉强,而且似乎透着一股非常隐晦的愧疚。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正说着,忽然顾渊的衣服上多出了一大滩颜料的痕迹。 柳卿思瞥了一眼那个路过的男生手里提着的大水桶,里面全是各种颜色的颜料混合在一起形成的脏水,看样子是刚上完美术课要到厕所的水池里去倒掉,可是这个男生身上的白衬衫却干净得令人发指,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道歉的样子倒是很诚恳,双手合十不停地弯腰鞠躬,脸上堆着笑容,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就是头发让人不舒服地撇在一边。 “没事。走路注意点啊,提着这么重的东西,别再撞到其他人了。”顾渊皱着眉把被颜料水弄脏的牛仔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手臂上,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关系,你走吧。”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啊!!!” 提着水桶的男生刚要转身离开,顾渊和柳卿思正准备继续刚刚的话题,可那个家伙又不知道怎么被绊了一下,整个人两步三步几个踉跄后扑倒在了厕所门口,而手里的水桶更是直接掀了个底朝天,里面的脏水一下子全部泼在了顾渊的裤子和鞋子上。 心中的火气瞬间涌了上来,顾渊一步跨出去,单手拎着男生的后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两人的身高其实相差并不多,男生大概一米七出头的样子,顾渊比他略微高一些,但是在那瘦瘦的身体里却蕴含着十分庞大的力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男生就像是复读机一样重复念着单一的词语,顾渊见状也不好再做些什么,脖子一歪,松开了手,然后悻悻地吐了一口气,“算了,赶紧滚,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看着那个家伙提着空水桶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男厕所,柳卿思不禁转过身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起顾渊来。 “怎么了?” 顾渊一边用酒精纸巾擦拭着裤腿上的颜料痕迹一边问道。 “刚刚那个时候的你,好像和平常看起来不太一样?”柳卿思轻轻地抿了抿桃色的唇,“用温度来比喻的话,平时和我们相处的你可能是四十度的温水,但是刚刚的你,感觉就像是八十度的开水。” “喂喂,换位思考啊一下妹妹,谁突然被泼了一身脏水都会有些怒火中烧吧?我又不是什么圣人。”顾渊笑着耸了耸肩,“唉刚洗的衣服,就这么糟蹋了” 绝对不只是温度的问题,刚刚那一瞬间顾渊呈现出来的绝不仅仅是愤怒,而更像是另一种人格。 一种被他隐藏起来的,冷漠、甚至是有些冷酷的人格。 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柳卿思认为自己绝对抓到了一些什么。 “嗯说得也是,不过” 后半句话,柳卿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们并不真的认识自己。那张最熟悉的、名叫自我的脸孔,都是这个名叫世界的镜子反射回来的影像。 不论是谁,都有隐藏起来的一面。 对比之下,齐羽这样的人就显得弥足珍贵,能够把什么情绪和心思都直接写在脸上,就算刻意去藏也总是会露出马脚。会因为很简单的事快乐很久,偶尔会难过,但情绪低落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天。 但顾渊清楚,齐羽那个家伙绝对不是笨蛋,外表迷迷糊糊其实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会注意很多细节,察言观色去体谅别人的心意,虽然很多时候天然呆到让人无可奈何,有时却犀利得像个哲学家,一语戳中杂乱情感的内核,也有非常纤细的一面,让人感到贴心的暖。 然而,当看到这个家伙因为在网上买到了秒杀价的旧版周杰伦专辑就兴奋地在座位上像个多动症一样大呼小叫个不停的时候,顾渊又情不自禁地想要拿着一壶冰水对着她从头到脚浇下去。 但转念一想,能够这么肆无忌惮地活下去,将自己的快乐情绪以氛围的方式向四周渲染,也许也不是一件坏事,所以,便也就随她去了。 下午的课全是数学,因为化学老师和英语老师同时出差,所以就把明后天的数学课也全部挪到了今天,漫长的三个小时结束之后,顾渊看到不等式就感觉有点恶心。 他初中的时候没有数学竞赛的基础,所以其他人都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不等式,比如柯西不等式和琴生不等式之类,他需要自己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恶补。但是好不容易等他搞明白柯西不等式的各种变换,稍微理解了一点其中的奥妙之后,邹明已经把课程推进到了伯努利不等式的阶段。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其他人都开的是f1赛车在一马平川的赛道上飞奔,可顾渊坐的却是古代的四轮马车,还是只有一匹马的那种。 人和人的差距是巨大的,而这种本来就巨大的差距会在教育资源的不平衡下被进一步放大,几何级数的放大,放大到靠努力无法弥补的地步。 这是顾渊第一次对教育资源不平衡这个社会问题有了深刻的切身体会。 无比无比的疲倦。 下课之后,顾渊站在走廊上,旁边隔壁班的男生在讨论电竞赛事的新闻,天才少年faker化身大魔王带领烧烤摊拿下全球总决赛冠军。 “faker” 顾渊喃喃了一句。 骗子,假面。 用这个词当名字,是想说明什么呢? 可能只是觉得“这样很o”吧。 不过,这些都是相对来说无关紧要的话题。 当务之急是解决陈颖的问题。 但是,一想到那个名叫林琳的女人,顾渊就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那个教数学课的女人,在东阳中学的学生中拥有着“灭绝师太”的雅号。 是只要站在她面前就会觉得自己在被锐利的眼光不停审视,稍微胆小一点就会想要立刻逃跑的存在。 这样的老师,很少有学生愿意主动去和她打交道。 更不用说顾渊以前还和她有过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交集。 正想得入迷,肩膀忽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顾渊有些恍惚地回过头,结果被一张凑到眼鼻子前的银狐面具惊得差点魂归天外。身体不由地重重地靠在了木头栏杆上,撞得栏杆嗡嗡地震动。 戴着面具的人也被他的过度反应吓到了,立马一把抱住了他,生怕栏杆变成豆腐渣工程让顾渊掉下去,整个人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长长的头发散出沁人心脾的薰衣草香,温香软玉入怀。 “额小鱼?” “嘿嘿。”池妤向后跳开一步,伸手把面具摘了下来,脸上的笑容灿若桃花。 第四十三章 挂不上的祈愿符 “你这面具是哪弄来的?” “班长大人发的呀。”池妤轻轻地摆弄着银狐面具边上的绒毛,说道,“学校不是要办课本剧大赛嘛,我们班定的主题是聊斋志异。” “聊斋?”顾渊在脑海里把自己这学期学过的课过了一遍,“可是我们好像没有学过聊斋吧?” “唔可能是课外补充篇目也算吧。反正报上去的时候,陈歌老师说没有问题呢。” “陈歌?” “对啊,陈歌老师是这次课本剧大赛的负责人。” 顾渊挑了挑眉毛,怎么又是他,这个神奇的男人真的无处不在,似乎只要是件事就要和他扯上点关系。 “诶,你的裤子怎么了?”池妤发现了顾渊裤腿上的颜料痕迹,微微地皱了皱眉。 “啊,没事,中午的时候被人泼了点脏水。” “这也太恶劣了吧?故意的吗?” “不,应该是无意的。”顾渊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在心中却情不自禁地把中午的场景复现了一遍。 那个男生的行为可能并不是无意的。 但是,没有证据。 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了陆晨和一众校足球队的队友,这时候顾渊才想起来明天就是市内赛开赛的日子了,第一场的对手就是无敌的市一中,因为不抱着多少能赢下来的希望,所以大家的心态看上去都比较放松,有说有笑的。 但是他们聊的话题却不是明天的球赛,而是别的东西。 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吴鑫”顾渊隐约听到其中一个男生说了一声。 “吴鑫”。最近这个名字接二连三地出现在顾渊身边。 明明已经是很久远的人和事了,却接连不断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们也认识吴鑫?” “啊,也算不上认识吧,只是听说过,据说最近他又闹出了不少事。”刚刚说话的那个男生回应道,“好像和叶钧有关。” “叶钧?他怎么了?” 顾渊皱了皱眉,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貌似是被陆思瑶甩了吧,然后那家伙把东阳高中大闹了一场,现在弄得那里鸡飞狗跳的,陆思瑶都不去上学了。” “被陆思瑶甩了” 顾渊摸了摸鼻子,心里控制不住地有点想笑。 “喂,渊哥你以前也是东阳的,怎么,认识他们?”那个男生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诶我记得,洋哥你好像也是吧,和我们说说呗,这个八卦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我其实不怎么认识他们。”顾渊撇了一眼身边的池妤,“你们吃瓜别吃到我身上啊,我可不想淌这摊浑水。” “我也是,和他们不熟。”林洋深深地看了顾渊一眼,然后也摇了摇头。 “诶,别这样嘛。你们两个以前不也是东阳初中的风云人物嘛,怎么说也不会没和叶钧这家伙打过交道吧。” 顾渊抬起头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笑吟吟的男生,皮肤黑黑的,锅盖头,长得有点像一颗栗子,上半身和下半身差不多长,腰际线很粗,但却很结实,由于身躯比较健硕的缘故,圆乎乎的脸看上去反而没有那么大。 “行了,张路,别吃瓜吃到自己队友身上。”杨天辰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走到了顾渊身边,轻声问道,“喂,顾渊,明天中午在食堂三楼聚餐,然后出发去比赛,你要来吗?” “我我就不去了,毕竟也上不了场,这一个月也没有参加过训练。”顾渊苦笑了一下,“而且明天下午还有竞赛课程,就这么翘了也不太好。” “没事,你要想去看比赛的话,明天中午直接来就行,大巴会停在学校东门,一点出发。”杨天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学业为重,竞赛课还是要好好听的。” “嗯。”顾渊点了点头。 “对了,小鱼,你上次说,你也是东阳初中的吧,那你认识叶钧吗?” 和足球队的人分开之后,顾渊端着盒饭在不锈钢餐桌边坐下,对正在吃苹果的池妤问道。 池妤快速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马上摇了摇头。 “听说过,但是,不认识。” “那可真是太好了,那种人,还是不要有接触比较好。”顾渊轻轻地松了口气,“如果小鱼和他有交集的话,一定会被他欺负得很惨的。” “啊?为什么呀?他很坏吗?” 听到这句话,顾渊放下筷子,抬起头看了池妤一眼。 “他以前在初中部干过的那些破事,你不会一件都没听说过吧。” “听说是听说过一些” “那不就得了,只要和那家伙有关的,没一件是好事。尤其是和陆思瑶沾边的,更是让人避之不及。”顾渊轻轻地用筷子戳着面前的饭团,窗外飘着小雨,由于室内室外的温度差,两人旁边的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雾。他朝窗户上哈了一口气,白雾融出一个椭圆形的洞,一会儿又迅速聚拢,再哈一口,洞口便又扩散开。 暮色已临,但校园里还是有很多人在游荡,下雨后后操场很滑,不能横穿减少路程,顾渊和池妤绕着周围的小路走。在展望台对面的小花垒附近,有一棵很大的榕树,据说建校之初就存在的宝树,锈褐色的树干巨大,根枝盘旋缠绕,无数的气生根展示着它蓬勃的生命力,虽是冬日并无繁茂枝叶,但被学校拴了红绳的榕树被誉为吉利的象征,也当成许愿树般地存在,明明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但上面已经挂满了许愿的彩色的祈愿符。 这棵大树据说是和那座矗立在校园正中的钟楼一样镇压气运的存在,在这里祈愿灵验得很,而学校一直以来也都默许学生这种许愿的行为,上一任校长两年前离任时,还在这棵树下设置了一张放着祈愿符的桌子。 “高考冲冲冲!!!!!啊!燃烧起来啦!!!!” “周杰伦你的新专辑到底什么时候出?” “导数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啊?” “如果我能够穿越时空,我一定要回到1927年,去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开火车。” “请把张嘉译变成狗。” “刘烨爱心慕诗岚。” 真是一群笨蛋看着那些祈愿符上的内容,顾渊不禁哑然失笑,学校很少会清理这些东西,08年从旧校区将这棵大榕树移栽过来的时候应该是重新修剪过,但之后有没有动过就很难说了。所以,这上面的祈愿符的主人有的还在这所学校就读,有的甚至已经大学毕业了都说不定,不知道他们看到自己当年的愿望会是什么感想。 不过,吐槽归吐槽,顾渊还是从衣兜里拿出了笔,从红桌子上的笔筒里拿出了一张祈愿符,在上面认真地写下了“池鱼思故渊”五个字,然后把它挂在了彩纸还没有那么多的一根树枝上。 “渊渊你好像对他们很了解的样子。”池妤歪着头,牙齿轻轻地咬着一块软软的,含混不清地说道,“是!吗?” “蛤?你说什么?”顾渊没有听清。 “嗯,我说,你们是之前认识吗?”池妤把嚼烂咽了下去。 “谁?” “叶钧、吴鑫,还有陆思瑶啊。”池妤微微地歪着头,问道,“你听到他们三个的名字的时候,反应都很明显呢。” “啊,你说他们三个啊,以前,算是打过一点交道吧。” 转身的时候,一阵风吹过,顾渊看到刚刚挂上树的祈愿符在枝条间打转了几圈,然后就掉了下来,他走过去捡起来将之重新挂在树上,但打结的时候纤细的绳线竟然崩断了。 暗骂了一声假冒伪劣产品,顾渊走到桌前重新拿了一张,开始写了起来。 “打过交道?” “嗯,那些家伙到处找人麻烦,我也被他们找过。” “诶?那不是很危险!” “也还好啦,他们没法拿我怎么样。”顾渊向里走了一点,把重新写好的祈愿符挂在了看上去比较稳固的一根树枝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确认不会再掉下来之后才转过身面对池妤,“不过,那是因为我是男生,如果是小鱼这样乖巧又好看的女生的话,可能就真的有点危险咯,他们会一直追着你不放哦” “啊!”池妤吓得脸微微一白。 “哈哈哈,我就是吓吓你啊,不用这么害怕吧。”顾渊哈哈一笑,“那些家伙离我们远得很,不会和我们再有交集的。” “呼很吓人的!” “好好好,我以后不吓你了,小鱼你胆子真小。” “再说了,不是有我在吗。只要我还在,他们没法拿你怎么样的。” 说这话的时候,顾渊的眼睛微不可查地黯了一下。 用力握紧了池妤的手,顾渊在心里对自己定下了承诺。 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放手了。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即使是江南的秋天也很少会出现这么大的雨,学校池塘里的水直接漫了出来,银白色的小鱼和鸭子跑得到处都是,一黑一白两只天鹅雄赳赳气昂昂地堵在了男生宿舍的门口,竟然让一大群十五六岁的男生站在暴雨倾盆的院子里踌躇不前,最后还是舍管大爷拿着拖把把它们赶上了天空。 在一片闹哄哄的七嘴八舌中,一枚祈愿符从许愿树上掉了下来,飘进了池塘,被水流送走,汇入长江最后流入大海,去了不知道何处的远方。 第四十四章 大暴雨(一)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暴雨,睁开眼爬下床走到门外望着宿舍楼后面的山坡,水土流失的情况果然异常严重,山下的这条公路动工已久,但是进展却缓慢无比。入学后的这几个月来,只要有一天偷懒没有拖地,宿舍楼的走廊里就总是落满了厚厚的泥灰,一辆卡车停在路边,车厢外的油漆被浑浊的泥水覆盖,一条黄狗被拴在旁边的棚屋上,看着屋后面的几只山羊。 顾渊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这个月初秋的天空像是一本涂满了蓝色的本子,在头顶一页页地翻过,越来越轻,越来越淡,从澄明的碧蓝到现在淡淡的蓝灰色,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眼皮意外地有些沉重,但又不像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精神不济,顾渊伸手摸了摸额头,温度好像和手心有那么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区别。 昨天晚上分开的时候把伞给了池妤来让那个傻丫头不要淋湿,以自己的身体素质淋点雨照理来说问题不大,但是结果似乎和自己预想地不太一样。 洗漱好穿好衣服,从宿舍楼上下来,虽然是晨曦初露,但是路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食堂里也嘻嘻闹闹地坐着不少人,顾渊走到窗口要了一碗红汤面,然后跑到角落里买了一个手抓饼,点名要加番茄酱和双鸡蛋。 “哇靠,你一个人要吃这么多?你是牛吗?” 刚一坐下来,前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个夸张的语调,顾渊抬起头一看,果然是齐羽,穿着藕白色长裙的女孩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是给池妤的,我让她多睡会儿。”顾渊朝齐羽扬了扬手抓饼,然后瞥了一眼她面前那最大号海碗的牛肉拉面,略带调侃地说道,“喂喂,你这儿吃得也不少啊,还好意思说我?” 早上六点出头的阳光照在食堂二楼连排的落地窗上,看上去就像是炸至浅黄色的面包片,不知道是谁的主意,食堂里最近多了好多大大小小的盆栽,以至于使得这片空间里充斥着一股植物恣意生长的气味,尤其是在暴雨过后的天气里,这种气息变得愈发明显。 虽然在闷头吃面,从顾渊的视角里看不到女生的脸,但他隐约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在齐羽仿佛一切如常的欢快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什么想说的话。他用眼角瞥见女生快步径直走向水吧,要了两杯奶茶之后又走回了这张桌子坐下,于是便抬起头坐正了问道: “喂,到底怎么回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也没有啦。”齐羽小声地念了一句,虽然侧着身子,但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顾渊。 “快点说!”顾渊突然提高了音量。 “啊其实是因为课本剧需要你参演然后我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因为你上次表现得不是很愿意所以我才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齐羽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吐了出来。 “就这件事啊。”顾渊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吓唬她比较管用,“没问题,既然组织上要我演,我当然不能拒绝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齐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你有这样的觉悟,班长大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话说回来,这个课本剧,好像也是陈歌老师在负责。”顾渊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有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消息吗?我怎么感觉这家伙从来没有和我们提过呢?而且自从上次专栏的任务布置下来之后,他就很少跑到活动室来参加学社的活动了。” “不知道诶,陈歌老师给我的感觉一直是非常神秘的类型,他好像哪里都不在,又好像哪里都在。具体表现为,你去办公室找他问题目或者是分析卷子的时候他永远都不在,可是却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你的身边,比如我偷吃零食的时候。” “那是因为你吃零食的时间实在太多了吧” “滚呐!”桌子。” “魔法?你说陈歌他会魔法?” “对啊,你不记得了吗?我不是和你说过,到了三十岁还是处男的话,就会变成魔法师哦。” “可是陈歌不是说他只有二十七岁吗。” “约等于,约等于。”齐羽摇头晃脑地说道,“总有例外的不是吗?” “额随便你吧。”即使已经经过了几个月的朝夕相处,顾渊有时候仍然会觉得齐羽的脑回路无法理解,她的思维模式太过跳脱,不过也许这也是她能够永远充满创造力的原因之一。 不过,说到陈歌,尽管作为纯粹的唯物主义者,顾渊对于魔法这类事物是否存在一直持以最大的怀疑态度,但是如果说那个男人真的是魔法师的话,似乎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 毕竟出现在那个男人身上的不正常的点实在是太多了,都快可以凑成一本书了:飞檐走壁、神出鬼没、留在学社的中二病黑历史,还有和那个奇怪的甜品店老板之间隐隐约约的联系 带着这个疑问,上午的历史课顾渊理所当然地走了神,讲台上的老师正在用饱有激情的语调讲述着武王伐纣的典故,为接下来要讲解的分封制做铺垫。 脑袋里思考着到底该不该再去找陈歌单独聊一聊陈颖的事,顾渊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齐羽的动作,这个家伙正在偷偷默默地看书,用得还是之前看笔记本的那种方法,但是只遮住了上面,从侧面可以看到封面上的名字是红拂夜奔。 顾渊记得自己很久之前读过,貌似是王小波的书。 讲得是一个叫红拂的女人的故事,她本来是杨素的人,杨素是一个很富有的人,可是后来她遇见了李靖,李靖是一个一贫如洗,前途很渺茫的人,可是红拂却选择了李靖,跟着他吃苦,闯荡,最终并未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 里面的逻辑很精妙,叙述方式也很有趣,王小波绝对是脑洞大开,将历史与现实相结合,用一种荒诞不经的手法来讲这一段故事。 换句话说,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反理想主义的典范,和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刚好相反。 理想和现实,二者之间的矛盾在中总能以一种或是奇特或是极端的方式被调和,但是在真实的生活里,往往并没有那么大的选择空间。 所以,在午休的时候,顾渊带着问齐羽借来的这本红拂夜奔,和自己买的月亮与六便士,一起来到了陈歌老师的办公室。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咖啡的香气,由于被高高竖着的桌板挡着,陈歌老师的座位上看不到人,但那一股白花花的热气即使是站在几米外的办公室门口顾渊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陈老师。” “哟吼,顾渊同学,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看到顾渊,陈歌微微一笑,立刻放下了已经举到胸前的咖啡杯,同时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熄灭了电脑屏幕,摆出了一副非常温尔雅平易近人的姿态。 “好久不见吗?” 回想起昨天晚上站在教学楼楼下拿着雨伞同自己和池妤打招呼的这个男人,顾渊就感觉到自己的血压有些高。 “哈哈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陈颖的,我听说她最近几天都没有来上学。”顾渊的眼睛不自觉地扫过办公室的四周,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传入耳膜,或远或近,还有男老师女老师的谈话声,学生的应答声,各种各样的声音相互碰撞着,都是些与自己无关的信息,“我想知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啊,你说陈颖啊,据我所知,她现在身体不太好,所以,没有来学校,可能并不是因为你们想的那些问题。”陈歌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等她康复了,自然会回来的,我相信她。” “身体原因吗等等,你们?”顾渊皱了皱眉,“除了我,还有谁来问过这件事?” “不少啊,我数数,你已经是第四个了。姜紫枫、柳卿思、还有齐羽,她们都已经来问过我了。”陈歌说着忽然笑了,“你们这群小年轻,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陈颖的班主任贾平老师呢?非要来问我。说实话,我和陈颖,仅仅只是学社社员和指导老师的关系啊。” 听了这话,顾渊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 说得这么无辜,可是所有人都习惯性地来找你这个局面不是你自找的吗?如果不是你什么事情都要掺和一脚,大家也不会第一个就想到你吧? “所以陈颖她,真的只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没有来上学?” 顾渊还是有些怀疑,因为当初和陈颖分开的那天晚上,她还分明好好地,最多可以说是看上去有些有气无力,但绝对没有严重到不能来上课的地步,而在撤回了退社申请之后忽然一直不来学校,这个时间点也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 “whoknows”陈歌耸了耸肩,两手一摊,“谁知道呢?反正,她妈妈给贾平老师的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第四十五章 大暴雨(二) 走到楼下的时候,顾渊发现外面又下了大雨,大片大片的云聚集在一起挡住了太阳的光,连绵不绝的雨丝反反复复地冲刷着玫红色的墙根,消防栓莫名其妙地在向外冒水。 真是糟糕透顶的天气。 顾渊突然想起来,今天就是市内赛的日子,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杨天辰他们还能不能踢。 陈歌其实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对顾渊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不清楚”,说实话,这次陈歌的态度一直很暧昧,他似乎不太愿意多管陈颖的事情。 隔着漫天雨丝,顾渊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伞,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彷如天堑。 “唉。” 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喂” 顾渊抬起头看到池妤正站在教学楼 看到那个拿着伞一蹦一跳跨过大大小小的水坑,顶着倾盆大雨义无反顾地朝自己跑来的身影,顾渊不禁有了一股热泪盈眶的冲动。 面对池妤的时候,他从来不吝惜自己的言辞,但却一直找不出准确的形容词来定义面前的女孩,但绝对不是平凡的。不论是她蹦蹦跳跳朝自己跑过来时候的身影,还是她平日里说话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的语调,亦或者是她抬起头时眼睫毛眨巴眨巴的闪动。顾渊不禁想起自己在网络上看到的那种经过特殊处理的图片,上面的图像大多都是静止的,只有一个细节在微微晃动。 顾渊觉得,如果把自己的生活比作是这张图片的话,那闪闪发光的细节一定就是池妤。 “你刚刚去哪儿啦?” “去找了趟陈歌。” 顾渊很自然地从池妤手里接过伞柄,然后把伞面微微地倾向女生的那一侧。 “你怎么伞都不带啊,幸好我正好出来看到你了。” “这不是因为有你在嘛。” “嘁”池妤笑着撇了撇嘴。 “哦哦哦” 忽然间响起来的起哄声打断了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在顾渊半眯着眼的视线里,一个男生被十三班的人群半推半挤地从教室后门里推了出来。灰色的条纹衬衫,深褐色的牛仔裤,奶白色的帆布鞋,脸上带着点羞涩的表情,半推半就地反抗着身后的“恶人”。 是从来没见过的人,或者说是从来不会在意的人。 转过身,池妤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是不是顾渊的错觉,总感觉池妤的身体不自觉地朝他这里靠了靠。 “这家伙是谁?” “江浩,以前初中和我一个班的同学。” “喂,我的书呢?” 回到教室之后,齐羽左手叉腰右手向前一摊,漫不经心地问他要书。 “额” 顾渊的笑容不禁僵在了脸上,坏了,他刚刚的注意力全放在陈颖的事上,那两本红拂夜奔和月亮与六便士都放在陈歌的办公桌上了,压根就没想起来。 “你这家伙,不会又忘记了吧?” “咳咳你可别污蔑我啊,我这不是第一次忘记吗?为什么要说又?” “真是翻遍整个校园都找不到和你一样脸皮厚过城墙拐弯的妖怪了,快点,给我滚过去拿回来。” “等等嘛,都要上课了。”顾渊看了一眼手表,“下一节是什么课来着?” “美术,美术啊笨蛋,刘畅老师又要敲你的头了。”齐羽轻轻地搓了搓脸,“走吧走吧,赶紧的,要迟到了。” 今天课上的内容是风景人物画,但是对顾渊来说,不管是画什么都一样,反正别人都看不出来是什么。 果不其然,快下课的时候,齐羽撇过头看了一眼顾渊手里的画稿,当即就绷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草哈哈哈哈哈哈哈简单的几笔勾勒出一颗太阳,混合颜色像断断续续长短不一的横线排列出不知是雪还是山的东西,而图的主题是由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堆叠、浑身上下画着无数毛茸茸的小刺的奇形怪状的雪人,什么东西啊” 听到齐羽放荡不羁的笑声,顾渊目光犀利地朝她一瞥。 “这是艺术,艺术懂不懂啊!” “噗哈哈哈哈艺术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不行了”齐羽笑得趴倒在了桌子上,头枕着桌面说到,“嗯该怎么说?长毛的雪人嗯在抽象大师的笔下,确实是挺艺术的表现方式,不是,我是说构思哈哈哈哈哈” “雪人?长毛?你在说什么?” 顾渊郁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画,又扭头看了一眼齐羽。 “这难道不是雪人?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叠在一起,还能是啥?” “” 顾渊黑着脸把“雪人”身上的毛又画地丰满了一些。 齐羽还是一头雾水。 “我画的是龙猫难道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有,非常有。” 齐羽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算了,看来我在画画上真的没有天赋,也许我就不该试着在这一道上努力。”顾渊略带沮丧地丢掉了画笔,“不应该啊,不是说正常人训练一两个月就应该掌握一些基本的绘画技巧了吗?为什么我感觉我行都没入,这都快三个月了,我连画面基本的构架都把控不好。” “加油啊,我相信你可以的。” 顾渊扭头看了齐羽一眼,这丫头正悠哉悠哉地托着腮看着窗外瓢泼的雨,声音不轻不重,完全就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说出来的话也是随口敷衍。 “画完了吗?”刘畅老师在两人中间停了下来。 “很难说有没有画完”顾渊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桌上意义不明的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交到了刘畅老师的手里。 “额其实构思还可以,继续努力。”刘畅皱着眉看了一眼顾渊的画,然后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个刘畅老师” 齐羽瞄了一眼,噗嗤一下差点又笑了出来,连忙拿手捂住。 “嗯?” “你拿反了。” “” 顾渊当场陷入自闭。 “没事没事,不要这么低落嘛!只要经过足够多的训练,你一定可以掌握基本的绘画技巧的。”刘畅老师鼓励似的说着,她轻轻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甩了甩自己干爽的短发,“打起精神来,小顾同学。” “老师,我觉得我也许真的不应该再画画了。”顾渊垂头丧气地用美术书盖住了自己的脑袋,然后趴在桌上瓮声瓮气地说到,“从小到大我也上过不少美术课了,十几年下来还是这个水平,我觉得,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虽然我当时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掌握了基本的绘画技巧,不过,人与人之间总是不一样的,有些沟壑是需要靠努力去弥补的。” “”鉴于这个迷迷糊糊的老师有着无与伦比的天然呆属性,顾渊都不知道刘畅到底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打击自己。 “前段时间我给七班上课的时候,也有一个女生情绪很低落,她遇到的问题应该和你差不多。”刘畅歪着头想了想,右手的食指轻轻地贴在下嘴唇上,说到,“她叫陈颖,诶!不对,我不应该透露学生的隐私的,抱歉,请两位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看着刘畅手忙脚乱的样子,顾渊不禁再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事老师,我们知道陈颖最近心情不好。”齐羽解释道,“她是我们学社的社员。” “哦,这样啊,你们认识的话,那就太好了,我就不算是透露学生隐私啦。”刘畅点了点头,然后皱着眉继续说道,“嗯她最近好像压力有点大呀,唉,现在的小孩子真的是,明明才高一,就整天整天愁眉苦脸的,这到了高三,可该怎么办?” “老师,她有和你说什么吗?”顾渊问道。 “她说她觉得自己很笨,单词记不住,公式不会用,复杂的方程也解不开,现在就连一向擅长的画画都画不好了。”刘畅脸上露出了很担心的表情,垂下的刘海温柔地晃动着,“唉我也很想开导开导她,可是我” 顾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确实,参考刘畅老师平时安慰人的水平,如果说主动出击去开导陈颖,怕不是会对别人造成二次创伤,还是毁灭性的核打击那种。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问题还是很严重,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尽管就像那个神秘的甜品店老板说得那样,你能从圆心画出多少半径,生活就有多少种方式。人们交口称赞和认为成功的生活,无非是生活的一种而已。没必要夸耀其中一种,而牺牲掉其他所有。 但是追逐梦想的代价因人而异,对于陈颖来说,也许那就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所以,即使她在内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也仍然会不受控制地被庞大的力量慢慢地拉回到原来的轨道上,被迫继续前行。 必须得想个办法。 顾渊望着窗外,雨还在下。 白炽灯的灯光被水滴散射在窗玻璃上,把天空映出了一片五彩斑斓的灰。 第四十六章 大暴雨(三) 凌晨三点。 陈颖坐在窗台上,两只脚伸出窗外,秋夜凉飕飕的晚风顺着楼房的墙壁匍匐上来,轻柔地舔过她裸露在外的小腿皮肤,然后掀起白色睡裙裙角的流苏,银白色的玻璃窗两扇重叠在一起,框住玻璃的金属架四四方方显得坚实致密,把少女也框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远远地望过去,好像一副忧郁的画。 城市的夜空被四面八方汇聚又分散而来的灯光染得一团糟,加之厚重绵密的乌云,看不见星星和月亮,远处高楼上的白色警示灯无惧无畏地悬在天上,把周围的一片云晕染得有些惨然。 房门微微地留着一条缝,有光线细碎地跑进来,将地板上整块的阴影割得有些支离破碎,从门缝向外望去可以看到一片狼藉的客厅,那是战争结束后的战场,四个消失之前陈颖的父母在那里大吵了一架,茶杯、相框,还有花瓶,无一例外都成为了牺牲品,陈颖在小小的房间里听着那些易碎品粉碎的声音,没来由地想要流泪。 说是争吵,实际上是妈妈单方面的宣泄,爸爸似乎是想和别人合伙做生意,结果却被十多年的“好兄弟”给骗走了家里大半的积蓄,二十万,绝对不是个小数目,那好像是妈妈想要为自己考上大学做的全部准备。 为了存下这笔钱,陈颖能够想象到妈妈究竟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努力,但是她也理解爸爸的做法,一直以来父亲都想要为这个家庭尽可能地做些什么,虽然不知道那个“好朋友”到底对他讲了什么,但想必是用美好的蓝图欺骗了父亲的感情,博取了他的信任。 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 这场战争在持续了接近半个小时后才慢慢平息了下来,以母亲林琳拖着沙哑的嗓子忿忿不平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而父亲似乎推门离开了家,客厅里的灯便也一直就这么开着,没有人去关。 陈颖睡不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窗户,坐到了窗台上。 坐在三层楼高的地方向下俯瞰,远处的马路变成了一条窄窄的长带,在路灯的照耀下被赋予温暖的橘黄色,天空上飘落着雨丝,两个没有撑伞的醉汉勾肩搭背地在楼下走过,影子在路灯下拖得长长地,摇摇晃晃,嘴里高唱着变了掉的离歌。 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天亮,越靠近冬天夜晚就越是漫长。沉重的黑暗压得陈颖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上学,或者说到底应不应该继续上学,空洞的绝望温柔地笼罩着她,很快便将她吞没。 “嗡嗡” 手机震动了起来,来了一通电话,陈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吴鑫。 “喂你在干嘛呀?大半夜的,一个人坐在窗台上。” 电话那头的男生压低了嗓音,陈颖微微一怔,然后低下头看了一眼下方的花坛,果然,吴鑫右手拿着手机仰着头站在那里,左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看着楼下撑伞的少年,陈颖忽然想起来两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候的他们也是这样的一副画面,路灯、晚风、路灯下的剪影,他们还没有变成现在这么疏离的模样,吴鑫的耳朵上也还没有蓝色的耳钉,头发也还是健康的黑色,而自己的身体也充满着朝气,还没有被各种各样的恶意折磨得千疮百孔。 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回忆了,两年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也绝对不短,对于十六岁的陈颖来说,那更是八分之一的人生,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挂掉了电话,从窗台上翻了下来,然后关掉了窗户,只留下吴鑫一个人,站在充满了风和雨的灯光下。 “唉” 少年无奈地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走进了昏暗的楼道里。 此时此刻,顾渊也同样睡不着。 连夜阴雨使得他的膝盖和脚踝的疼痛逐渐剧烈,甚至到了影响他正常思考的程度,在如同用砂轮慢慢磨蹭着他的神经的感觉下,他很难在宿舍那只有一米二宽度的床上安然入睡。 尽量放轻动作,顾渊慢慢地从床上翻了下来,坐在床沿上扭头看着走廊外的花园和电栅栏后面的山坡,一只山羊在泥泞的土路上慢慢悠悠地晃来晃去,步履蹒跚,没走两步还滑了一跤,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老头。 拉开抽屉,从里面轻轻地摸出一支扶他林,拇指食指一挤,软软滑滑的白色乳膏便流了出来,顾渊将软膏涂抹在膝盖前的位置慢慢地揉搓。 顾渊的脑子放不得空,一到这个时候便又想起了陈颖的事情,尽管到现在为止都想不出什么有效的解决方案,但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在遇到池妤之前,他的生活自由而又寂寞,小时候和外公外婆长大,自从上了中学之后便又回到了父母亲的身边,可是他们两个经常出差,就算是待在家里的日子也是早出晚归。父亲说,这是因为自己做生意,得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自己在奋斗所以一点也不觉得累,但是顾渊觉得这都是扯淡,累就是累,不管是为了什么,身体的上的疲惫都是无法掩盖和抹去的。 换句话说,他和自己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比其他关系遥远的人多多少。 所以,对于陈颖正在经历的家庭矛盾,他其实没有什么发言权。 算了,就这样吧。 上完药,顾渊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他走到五楼的时候,发现陈颖和柳卿思居然站在走廊上正在说话。 还没有很清醒的顾渊花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教室里闹哄哄的有很多人在说话,陈颖背着书包站在他和柳卿思的中间,脸上的表情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嗨,你终于来学校了,身体好些了吗?” 顾渊微笑着和陈颖打招呼,但只收获了少女寂静无声地点头,他抬起头看向柳卿思,只见这个家伙的脸上也是一片阴郁。 “那,我走了?” 陈颖对柳卿思轻声说道。 “小颖,你真的想好了?” “我没有想好。”陈颖轻轻地摇了摇头,两只手握住了书包的肩带,“但是,我必须做出选择。” 说完陈颖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被两人晾在一边的顾渊显得十分尴尬,他眨了眨眼,挠了挠头,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想好想好什么?” “小颖要转学了。” “啊,原来是这样。”顾渊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啊?转学?为什么?转到哪儿去?” “不知道,他们家里好像出了点问题,经济上和社交上的双重危机。”柳卿思的眼睛一直盯着楼梯,那是陈颖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她今天是来道别的,和我,和她的好朋友罗依。” “道别吗”顾渊抿了抿唇,“非得转学不可吗?” “好像是她父母做出的决定,她也无从更改。”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我想不到。” “怎么会这样”手里的包子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滋味,顾渊轻抒了一口气,然后把没有吃完的早餐包了起来,准备过一会儿丢掉。走廊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这个天气,真是见了鬼了。 “走!我们去找陈歌。” 柳卿思忽然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把抓起顾渊的手就开始往教师办公楼的方向跑。 “诶?找陈歌?等等!等等等等”顾渊用力止住倾斜的身体,在楼梯上重新站稳,在众多同学或是惊诧或是八卦的目光中甩开了柳卿思的手,“你别急啊,这个点,他应该还没来呢,再说了,就算我们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定有帮陈颖留下来的方法。”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柳卿思和顾渊,两人站在高度不同的台阶上,互相看着彼此的脸。 “没有理由,我就是觉得,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一般,柳卿思很用力地说到。 “他又不是万能的。”顾渊道,“而起,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就算真的要走,陈颖也不可能今天上午之后就从这座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看,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呢。你先冷静一下,第一节课结束之后,我们再去找他吧,我会叫上齐羽和冯子秋一起的,大家在一起讨论的话,也许能够想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来。” “嗯你说得也对。”柳卿思似乎从有些狂躁的状态中渐渐脱离了出来,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好,那第一节课下课之后,我们在这里集合,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 顾渊点了点头。 反正,约定之后的那节物理课,顾渊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光记住了老师随口提到的,上次他和齐羽胡侃时说过的德国天才物理学家普朗克的生平,这位从前貌比潘安后来却蓬头垢面的物理学家,在那两张判若两人的照片背后,实际上对应的是一段无比凄惨的人生经历。 1909年10月17日普朗克的妻子因为结核病去世,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普朗克的大儿子卡尔死于凡尔登“绞肉机”战役,二儿子艾尔温在1914年被法军俘虏,1917年女儿格雷特因难产去世,她的丈夫随后娶了普朗克的另一个女儿艾玛,但不幸的是,两年后的1919年,艾玛也因为难产而离开了普朗克。 好像没什么用,但是上课的时候,学生往往总是会不自觉地记住这些好像没什么用的信息。 而且隔了很多年都不会忘记。 会一直记得。 第四十七章 雨过天晴 “转学?” 办公室里,陈歌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晃了晃身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和顾渊他们不同的是,陈歌脸上的表情倒是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耐人寻味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陈歌老师,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静观其变,或者是主动出击?”陈歌把下巴放在手指的关节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真的知道,陈颖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就别卖关子了行不行。”柳卿思有点急了,她一步走到其他人身前,“陈颖她一定不愿意这么做,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帮帮她。” “卿思,你别急,我没说不帮你们。”陈歌道,“看来你们还没明白我说的话,要解决这个问题,最重要的是让陈颖自己明白,她是想要留下来的,她是想要继续和你们待在一起的。” “让她自己明白?”齐羽皱着眉歪着头,右手轻轻地端着下巴,“难道陈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吗?” “是啊,她不一定知道,难道你们就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做的,想要实现的,分别是什么东西吗?”陈歌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孩子们的脸上露出了不同的神情,有的出现了短暂的迷惘,有的人眼神中则闪烁着坚毅,“当一个人真正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帮助他来实现这个愿望。回去记下来,这是牧羊少年的奇幻漂流里的名言,很有趣的一本书。” “喂喂,老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给我们上课。”齐羽撇了撇嘴。 “哈哈,快去帮帮她吧,这种时候,陈颖需要的是来自同龄人的关心,而不是我们这群老年人的。”陈歌笑着挥了挥手,“有人告诉过我这样一句话,千万不要用三十岁的眼光去评判十七岁的人生,所以,我一直很尽力避免去告诉你们该做什么,而是把空间都留给你们自己去思考。” “说白了不就是什么都不想干,只愿意当个甩手掌柜吗啊!”齐羽的吐槽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陈歌的报纸卷敲击。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齐羽,这个是很重要的人生道理哦。” “唔好好的。”齐羽捂着头,忿忿地朝陈歌吐了吐舌头。 “诶???小颖?你在干什么???” 看着正在一股脑儿把桌上的东西都往书包里装的陈颖,罗依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在短暂的沉默并且看到陈颖加速了动作之后,这位天然呆的十六岁少女一把扑了过去,紧紧地把陈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罗依你先放开我。”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小颖你不能逃学,那样会被处分,会被开除的!我绝对不能够让你做这样的傻事。”罗依一本正经地说道,“留下来上课吧,今天的课表还可以,有美术和音乐,还有小颖你最喜欢的阅读课,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罗依的脑回路总是十分清奇,她看到自己收拾东西竟然会联想到逃学,但是说出的话却又阴差阳错地总能够起到安慰的作用。也许这个看起来总是迷迷糊糊的家伙其实什么都懂也说不定,表现出来的天然呆不过是自我伪饰的假面罢了,不过,自己是没有机会去一探究竟了。 “放手啦我不是要逃学。” 陈颖轻声说道,她睁不开罗依的手。虽然平时没见她这个天然呆的朋友怎么参加体育锻炼,但罗依手臂上的力量却一点儿也不小。 “诶?真的吗?”罗依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四周同学的目光已经开始汇聚了过来,如果是从前,陈颖一定会刻意地将自己隐藏起来避开他们,可今天,反正都要离开了,既然永远不会再见,也就没有什么躲避的必要了。 “哦,好的吧。”罗依松开了手,但眼里还闪烁着些许犹疑,“那你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因为我要转学啦。” “哦,原来是这样啊,不是逃课,那就好。”罗依点了点头,然后眼珠一转,突然发现不对,整个人又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像只八爪鱼一样抓住了正要合上书包的陈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惊呼了一声,“转学?” “对啊,我要转学了。” “为什么呀?是因为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看着罗依可怜巴巴的样子,陈颖不禁笑出了声。 如果说柳卿思是自己眼中的“完美少女”,那么罗依就是自己最希望成为的样子,热爱生活,对一切都充满热情,尽管每一天都好像得过且过,但是却从来不会消极不会阴郁。没有超乎常人的天赋,没法把哪怕一件事做到最好的完美无瑕,但是却充满着青春期应该有的活力,每天换着不一样的色彩鲜艳的衣服,她就像是彩虹一样装点了自己灰暗的生活。 “没有啦,其实我要谢谢你,罗依。” “诶?谢谢我?为什么?” 罗依的脑子大概是那种单线程的cpu,永远只能同时处理一个任务,所以一接触到了新的话题,之前的就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也好,陈颖想,如果罗依的脑子里一直想着挽留自己的话,她势必不能在今天离开这里。 “因为罗依是个好女孩。” “诶是这样吗?”罗依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估计是在把“好女孩”的概念和自己平日里的行为一一对照,“我觉得我好想没有那么好” “快放手啦。” “不行,小颖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爸妈要换工作啦,他们要暂时离开这座城市,到别的地方去谋生。” “啊?怎么会这样?” “人世无常,总会有意外的。” “唔好的吧。” 罗依没有再说什么挽留的话,这样的局面在她眼里已经无可更改,除了接受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了。 “安啦,我没有那么快走,现在只是逐步把东西都带回去而已。”看罗依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陈颖安慰她道,“不管是换工作还是找房子,还有办转学手续,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我至少还能够和罗依做一个礼拜的同桌呢。” “哦” 陈颖苦笑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这场下了好几天的大暴雨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部分阳光零散地穿透了云层,飞舞的雨丝也不似先前那般稠密,空气中飘浮着泥土的味道。 要放晴了。 “啪嗒。” 下午,学社,顾渊把四罐果汁放在了桌子上,向四个方向推开。 “各位,宝贵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流逝,留给我们的机会已经不多了,白天将要过去,大家想出什么办法了没有啊?” “没有。”“无。”“失败了。” “” 两手撑在桌子上,顾渊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拜托,我们四个加起来智商超过六百,难道说想一个哪怕只是拖延时间的方法都做不到吗?”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们是学生又不是军师,缓兵之计是说想就能想出来的吗?”齐羽撇了撇嘴道,“而且我现在觉得,陈颖要走,也不一定就是件坏事。” “嗯?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什么时候叛变了?” “不是啦,你们想,学社,本来就不是南华高中独有的东西,即使去了别的城市别的学校,陈颖也依然可以追求自己的学梦想呀。而且,可以认识新的朋友,接触全新的环境,这不是挺好的嘛。” “你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砰!” 柳卿思忽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得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她。 然后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少女又安静地坐了下去,涨红了脸。 “你们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吗?”一个声音拐过几个弯远远地飘了过来。 “紫枫姐?” 姜紫枫从书架后面斜着脑袋走了出来,垂着眼,披散下来的头发仿佛一朵浓黑的沾满露水的花,灯光轻柔地抚在她的脸上,描绘出浅灰色的影影绰绰线条绝妙的轮廓。 “连战机都没有摸清楚,那怎么能够打胜仗呢?” “额” “我问过校长室了,办理学籍转出的手续要四个工作日,而今天是周三,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 “一个礼拜听上去很多,但又感觉很少。”顾渊挠了挠头,“我们真的做得到吗?” “未战先怯,兵家大忌。”姜紫枫微微一笑,“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一个方案,虽然不能够保证有效,但是起码,值得我们试一试。” 第四十八章 东阳中学 “你觉得紫枫姐他们那边会顺利吗?” “啊欠”顾渊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轻轻活动这有些发麻的四肢,放学的铃声刚刚好响了起来,他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暮色,嘈杂的人群穿过诺大的操场,“我有一种感觉,当然,只是感觉而已。只要紫枫姐愿意出面帮忙,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齐羽问了一句。 夕阳沉得很快,当最后一缕带温度的光线没入地平线后,顾渊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不知道诶,说了,只是感觉而已。紫枫姐总是给人一种无比可靠而且可以充分信任的感觉,这是她的特质。” 齐羽的下巴压着刚刚数学考试考完剩下来的草稿纸,鼻尖对着的地方是一排被黑色线条划得乱七八糟的算式,她的两只眼睛努力地看向鼻尖的方向,眼珠子不自觉地变成了斗鸡眼的模样。 “喂,我们也该出发啦。”顾渊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自己这位同桌的脑袋,“我不太清楚为什么去见林琳的任务会被委派给我和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啊可能是因为我比较擅长交际吧!”齐羽歪着头想了一想。 “不知道,明明你都不认识她,这件事交给我一个人也许会更好一点。” “喂,你什么意思啊?嫌弃我?”齐羽愤愤地看了他一眼,习惯性地抬起脚想要踩下去,但想到这家伙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又气呼呼地把脚收了回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渊挠了挠头,这件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许像紫枫姐说得那样,带上齐羽才会更好也说不定,“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去和池妤打个招呼先。”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顾渊和齐羽站在了东阳中学初中部的大门口,门前的广场上闹哄哄的,有很多初中生,也有不少没穿校服的人,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袖t恤,脸上的表情十分嚣张,似乎一副看谁都很不爽的样子。 “滴” 开过来一辆公交车,222路,门开的那一瞬间,一堆中学生鱼贯而入。 “一如既往地拥挤啊”顾渊感叹了一声。 “什么?”齐羽的注意力本来全在门口的那一群统一打扮的青年身上,现在朝着顾渊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是我以前每天上学必乘的公交车。”顾渊指着十米开外的222路红色公交说道,“这路公交没有空调,但是非常准时,所以除了最热最热的夏天,很多人都会选择坐这一班车回家。” 他们所在的这个角度视野宽阔,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司机谢顶的脑袋,以及他脖子周边那一圈凶悍的横肉,齐羽皱了皱眉,觉得看久了有点恶心,便扭过头去看一旁的行人和街道,很有质感的一方气体,被那辆222路公交从北边带到南边。 “认识你这么久了,都没怎么听过你说你初中的事。”齐羽拐过头看着顾渊的侧脸,“感觉,你好像有些避讳提及以前的东西。” “那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讲的。”顾渊伸手指了指校门对面路口处的一家书店,“既然你问了,就和你说说吧,我以前是个迷,其实现在也是。那时候每天下午放学了都会跑去那家书店买最新一版的各类杂志,不管的质量是低是高,我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额看得出来,平时你就挺没品位的。”齐羽撇了撇嘴。 “嘁,不过,那些里大部分确实都是庸俗烂俗的品类,无非就是些校园爱情和日常琐事,要么就是玄幻得仿佛科幻的武侠仙侠。”顾渊接着说道,“现在想想,那些不知道毒害了多少青少年。” “诶?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跟现实是不一样,但那些校园的背景往往又是和我们日常生活相差无几的校园,这会导致认知出现模糊。你想,怎么可能因为有人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我爱你,两个人就会相爱下去?里的爱太便宜了,动不动就爱爱爱的,还又死又活的,太虚伪了。” “但是只看故事的话,有些也是挺感人的吧?”齐羽的大脑正好还处在情感泛滥的时代,对于未来一切不切实际的事都抱有着美好的幻想,“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真的会发生那样的事啊?” “都是假的,就说现在,初中时的男女因为一次中考就要各奔东西,高中毕业时又要因为高考的结果而给彼此划分下鲜明的人生界限,就算是在未来的大学里,毕业了不也得分道扬镳?所谓毕业季分手季,年少时的恋爱能够持续到结婚的实在太少了。” “可是,你不就是在谈恋爱吗?”齐羽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我,是个例外。”顾渊耸了耸肩摊了摊手,“化不可能为可能,正是本少爷最厉害的本事。有句名言说得好,如果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成功又怎么可能拥抱你?” “谁的名言,我怎么从来听说过。” “沃兹基硕德,十九世纪俄罗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 “十九世纪俄罗斯的哲学家?”齐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反应了过来,气呼呼地踢了一脚顾渊的小腿,“你耍我啊。” “诶诶欸,怎么还急了呢?”顾渊轻飘飘地向前一跨,躲过了齐羽踹过来的帆布鞋,“别管是谁说的,只要有道理不就行了。” “那群人是干嘛的?”一脚没踢到,齐羽也就此作罢,她伸手指了指门口那群面色不善的青年,问道。 “别指他们!”顾渊面色微微一沉,立刻伸手把齐羽的手指按了下来,吓了她一跳。 “你干嘛?” “你们以前学校没有这样的人吗?”顾渊半眯着眼看了看那群穿着黑色上衣的家伙,有一个留着长碎发的男人朝这边看了过来,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便又移开了。 “没有啊,我们那里是市中心,学校对面就是大街,虽然很热闹,但是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呢。” “唉,那就算了。反正,千万别招惹他们,会惹麻烦的。” “诶?” “总而言之,你听我的就好。”顾渊把她的手按下放在裤腿边贴好,“这里是我的地盘,照我说的做啦。” “什么嘛,搞得跟地头蛇似的。”齐羽悻悻地说道,不过还是乖乖地立正站好。 “安啦,一会儿请你喝奶茶。”顾渊迈开步子向大门口走去,“走吧,我们去见林琳老师。” “喂,等等我啊!”齐羽追上了他的脚步,“话说,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初中生在这儿?” “因为东阳中学初中部要求,学生周六,自愿来校自习。”顾渊刻意把“自愿”两个字咬得很重,“说是自愿,但是如果有人不来,都会被班主任盯上,记在不知道哪里的小本本上,很吓人的。” “噫那你岂不是从初中起就要一天上六天课,那也太惨了吧!” “谁跟你说的?” “诶?你不是” “我可从来没来学校自习过。” “啊??不是?小本本?” “是啊,所以我一直是我们班主任的重点关照对象,但是因为我成绩一直很好,几乎永远是班级里的第一,又是班长,所以,差不多半年后,他也就不管我了。”顾渊回答着,但没有接触齐羽的目光,只是看了看脚下的小石子,然后一脚踢得远远的。 风很安静,空气像是凝结成了一块透明的玻璃,被阳光穿透。 “嗯好想打你啊。” “这种想法很符合你这个暴力女的人设。”顾渊点了点头。 “喂!”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张大叔,你还记得我吗?”眼看着齐羽的拳头已经扬了起来,顾渊却一个箭步走到了校门口旁站着那位穿着警卫服的中年男人身边,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那个男人的嘴唇边留着一圈黑乎乎的胡子,看上去很严肃,警卫服下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齐羽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扭过头看了看旁边那群黑衣服的青年,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嗯?顾渊?是你?你怎么来了?”留着胡子的男人皱着眉上下扫了扫顾渊,然后抿了抿唇,说道,“快走吧,今天这里看上去乱得很。” “放轻松啦,我是想进去找人。”顾渊伸手指了指校门里面。 “找人?”听到这个词,张平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找什么人?你小子不会也是来闹事的吧?”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我是来找林琳老师的。” “林老师?”张平半信半疑地看了顾渊一眼,“行吧,那你进门卫室登记一下,然后就可以进去了。” “诶,谢谢张大叔了。” “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张大叔,叫我平哥,我没那么老。”留着胡子的男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行了,赶紧进去吧。” “好勒张大叔,注意安全。”带着齐羽走进了保安室,顾渊顺手拍了拍张平的肩膀。 第四十九章 让梦想继续下去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阵清凉的晚风从狭窄的过道里吹来。林琳提着包,闪着身体让开过道里杂乱的箱子,走进办公室。黄昏的暮光照不进来,只是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来几缕线状的微光,隐约显出脚下杂物的大致轮廓。灰灰的,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办公室里的一位同事正在和学生的家长聊天,那位父亲坐在老师对面,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林琳不禁叹了一口气,做了这么多年老师,她已经见过无数这样的父母,一脸不耐地坐在这里听着老师说着孩子的学习,最后都是白费唇舌。孩子该怎样还是怎样,不会有一点点改变。 窗台上摆了一盆绿萝,长得不是很好,略微有些枯败的颓势。林琳坐直了身子,把头稍微偏转了一些,这样既能够更清楚地听见同事的说话声,也能够给自己千疮百孔的腰减缓一点压力。 “我们班呢有些孩子,上课不是很认真,经常做些小动作,我不说是因为怕打击了孩子的自尊心,但是有些人自己不认真,还打扰别人,俗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琳摇了摇头,没再听下去。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到了沉落的夕阳。这个时候,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多,一眼望去唯剩下清一色的红色尾灯。车流被充满扩张意味的城市所切割,以缓慢的爬行映衬着发达的明。霞光的颜色染红了林琳的脸,与这座红扑扑的城市彼此相映衬着。 忽然,她在楼下梧桐树旁的车棚附近,看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 顾渊,和齐羽? 他们两个来干什么? “诶,琳姐,你上次说要搬家,现在忙活得怎么样了?” 眼看着那位三十岁出头,额前早早地谢了发的男人从办公室的门口走了出去,同事的注意力顿时转移到了林琳的身上。 “还在张罗,得有段时间呢。”林琳一手翻开教案,一手翻开课本,台灯散出的光照得她的脸一片苍白,她微微地抿着唇,认真地写着,“差不多还要一个星期吧。” “唉呀,你还那么认真记那个教案干嘛呀,接下来的一周就随便讲讲,混过去就完事了。”同事笑着说道,“反正后面顶你班的老师也不会用你的教案。” “只要我还在这里当一天老师,我就要对我的学生负责。” 林琳话音未落,前方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请进。” “林琳老师,是我们。” 顾渊推开了门,办公室内有着两列并排摆放的办公桌,很大很宽敞,也很陈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润的霉味。楼下种着一排笔直的法国梧桐,黝黑弯曲的树枝上飘荡着红叶,门打开掀起的风吹走了一部分陈旧的气息,也带进来了几片飞舞的叶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门口那张积了一层灰的桌子上。 顾渊低下头,那张桌子里塞满了模拟考试的试卷,一张一张在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他,他条件反射地就要伸手去拿,可在触碰到冰凉的纸张的时候,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仿佛是在一瞬间被冻结,冷冷的气息使得他迅速回到了理智的范畴内。 他抬起手腕揉了揉发涨的脑袋,苦笑着,自己又犯傻了。 屋里面不止有林琳一个老师,还有另一个顾渊没有见过的新面孔。 “诶?琳姐,他们是你以前的学生吗?哇,好羡慕好羡慕,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学生愿意回来看我。” “啊是,他们是我以前的学生,顾渊,怎么了?你们怎么来了?”林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这里还有点事,马上就好。” “老师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在外面等一会儿。”顾渊的目光掠过林琳手边打开的教案,说道,“不用管我们。” “没事,我们出去说,我这里的工作不是很急。”林琳犹豫了片刻,马上站了起来,推着两人向外走去。 “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阿姨,请问你们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吗?”齐羽问道。 顾渊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捕捉到了站在隔壁办公室门前,那个肆无忌惮戴着耳机听歌的男生,莫西干头,皮夹克,纹身贴,手指在大理石墙面上不停地打着节奏,身子向后仰着,脖子歪着。 一看就是学校里许多人避之不及的不良少年,义务教育阶段无法主动退学的规定更是使得校方也对这些人感到万分头疼,但除了不停地训话叫家长以外,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 “嗯你们都知道了啊是这样没错。”林琳点了点头。 “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不行,真的不行,陈颖她爸爸的工作,还有我在学校的工作,都快要维持不下去了。”林琳道,“如果我们的个人信用上了银行黑名单,那接下来的日子就没有办法继续过下去了。” “可是就算这样” “我知道,就算搬走也没有什么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也不会跑。”林琳道,“但是,我们不能让陈颖受那样的白眼,也不能让她被人欺负,所以,我们才会想要换个城市。” “陈颖不会被人欺负的,也不会受人白眼。”顾渊道,“因为,我们都是学社的一员,彼此互相帮助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我们会保护她的。” “谢谢你们可是”林琳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喂?” “小琳!我找到工作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男人的声音,但那兴奋之色已经流溢出了扬声器,溜到了狭窄的走廊上。 “啊?你不会又被人骗了吧?我可跟你说,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够再出意外了!我们折腾不起了!” “不会不会,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星光国际的人事经理姜宏宇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他们那里急需要三个专业的工程顾问。诶,你就放心吧,这次绝对没问题,就是,这个项目在c城,我得过去。” 林琳的手机滑落在了地上。 “喂?喂?小琳啊,你怎么不说话了?放心吧放心吧,绝对没问题,我看到他们寄过来的件了都。诶?你再不说话,我就答应人家了啊?喂?” 齐羽适时地用手肘捅了顾渊一下。 “林琳老师,”顾渊立刻俯下身捡起手机,轻轻地放进林琳的掌心,“我们希望陈颖能够留下来,她是一个非常非常有潜力的作家,我们需要她,学社需要她,南华中学也需要她。” “你们是怎么” “外部的问题都可以想办法解决,唯有情感上的纠结,是无法依靠外力去解开的。”顾渊道,“老师,您看看这个。” 他交给林琳一本笔记本。 “我想写下去,我想继续写下去。紫枫姐和罗依,还有卿思,她们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心情。真的,觉得这么做实在是太好了!我想要去相信这份勇气,这份热情,即使,即使说不定接下来也不会有人愿意看,也不会有人替我加油但是,我还是会尽力地去表达我想说的东西,将此时此刻的心情传达出去!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写出属于我自己的故事!” “这是”透出纸背的热情,即使是林琳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份火热,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在女儿的身上看到这股如春天般朝气了。 “这是陈颖在加入学社的时候,在学社的留言簿上写下的话。”顾渊道,“您是陈颖最亲近的人,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够理解她,支持她。” “我明白了。”林琳抿了抿唇,将那本笔记本交还给了顾渊,“但是,离开并非是我一个人做出的决定,虽然我可能可能看起来比较独裁专断,但是” “老师,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顾渊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们来这里,只是想要让您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具体怎么做仍然是您的自由。” “你的发言太官方了呀!我受不了了。”齐羽抢过了话茬,“阿姨,我们是想,如果说陈颖自己不想走的话,有没有让她一个人留下来的可能呢?” “诶?你们的意思是?” 第五十章 “喂,我说,如果对方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的话,就不用特意回答了啊。” “但是,紫枫姐说过,就算没有意义,也要认真回答。” “额道理是这样没错” 走在黄昏的大街上,顾渊抬起头看着橘红遥远的天空,发出了一声叹息。 “终于结束了啊。” “还没有呢。” “诶?” “虽然阿姨是同意了我们的提议没错,但是决定权还在陈颖自己的手里呀。”齐羽道,“如果她不愿意留下来的话,他们会一家都搬到c市去哦。”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顾渊说着拿出了手机,给姜紫枫回了一个ok的表情,“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紫枫姐那边也搞定了,现在,就只剩下卿思和学生会那边了。” 回完消息,顾渊没有急着熄灭屏幕,而是点开和池妤的聊天窗口,发了一个沙雕表情包过去。 “噫好恶心哦你。” “咳!咳咳没有人告诉过你偷看别人手机屏幕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吗?”顾渊用干咳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脸颊微微地红了。 “嘁,我又不是偷看。只是一不小心,一不留神,一不经意,瞄到了而已,谁让你把手机举那么高来着。”齐羽撇了撇嘴。 “唉,随便你怎么说吧,这么半年来,我早就对你的本质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你就是一个变异后的钢铁鸭嘴兽,嘴硬得令人发指。” 池妤发过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小鸭子的表情,顾渊则反手发过去一张老鸭汤的照片。 “总而言之,希望她们一切顺利。” 陈颖一个人坐在公园的单杠上,吴鑫站在前面的冰淇淋车后面,故作深沉地望着天空发呆,双腿晃荡着敲打着地面,他的脊背在残阳的铺射下渐渐衍生出透明的光,仿佛是将他全身穿透了一般。 吴鑫脚上的两只鞋子一红一绿,据他说这叫非主流,陈颖不懂,她只知道吴鑫自从初中毕业之后一直在混日子。今天的太阳落下去后,明天还会再升起来,时间相对于他来说是可循环的。总而言之,他每天做的,无非就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就像现在。 尽管是深秋,尽管这时候是温度陡然下降的时节,但吴鑫手上的蛋筒似乎从六月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巧克力味的,奶油味的,香芋味的虽然口味经常变化,但是那种蛋筒的牌子却从来没有变过。因为喜新厌旧是很容易的,而从一而终却是很难的。 脚下浅浅地堆了几片叶子,应该不是枫叶,就算太阳的余晖把它们镀得满面通红也不是,因为这座公园里根本就没有枫树。 陈颖打量着公园对面的那两栋楼,它们深深地陷落在彼此带来的浅灰色阴影下,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簌地飞过,像是划破空气般的响声打破了岑静。 “你要走了?” “嗯。” “一路顺风。” “好的。” “小颖” 身后传来了柳卿思的呼唤,回过头,别着宝蓝色发卡的少女站在夕阳下,身旁是一路萧瑟的秋景,滚滚的人潮沿着马路一派汹涌,车灯络绎不绝地闪过眼前。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柳卿思快步跑到了她的面前。 “卿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陈颖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 “感觉。”柳卿思在陈颖身边坐了下来,和她肩并肩,“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嗯诶?”陈颖望了望四周,吴鑫的身影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 “没什么。” “是吴鑫吧,我好像看到他了。” “嗯”陈颖没有否认。 “振作一点嘛,不要垂头丧气的。”柳卿思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颖,我想问你,如果不考虑外部因素的话,你愿意留下来和我们待在一起吗?” “我我不知道。我想和你们待在一起,但是却”陈颖回答道,“说实话,在加入学社的这段时间以来,除了深夜,我几乎没有时间可以用来写作,随着课业负担的加重,原本是我不可放弃的爱好的它,似乎正慢慢地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小颖在写作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柳卿思问道,“压抑、痛苦、烦躁、还是平静、放松、空灵?” “嗯大概是后者吧。” “那就没有问题。对现在的你来说,学还没有从爱好变成负担,它仍然是你的避风港,可以保护你免受来自其他方面压力的侵扰。”柳卿思道,“还不用放弃它呀。”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陈颖的语气里明显染上了沮丧的色彩,“我要走了,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去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去一所谁也不认识的学校,和一群素不相识的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害怕那样的生活,我不是一个擅于社交的人,认识新的朋友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你爸爸的工作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刚刚顾渊他也给我发来了消息,说,你妈妈她也答应重新考虑搬家这件事。所以,现在你的意见很重要。” “诶?”陈颖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怎么回事?” “是紫枫姐想的办法,她觉得,是否留下要由你自己来决定,不应该受外部因素的干扰。”柳卿思道,“所以,小颖,你愿意留下来吗?” 看着柳卿思的闪闪发光的双眼,陈颖终于露出了笑容。 一天后的下午,学社的活动室里,少年们改变了桌子的位置,将陈颖围在了中间,被顾渊、齐羽、柳卿思等一干人众星捧月地围坐着。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顾渊坐在冯子秋的身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冰镇橙汁,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眼靠在书架旁的姜紫枫,温暖的夕阳氤氲在她的侧脸,仿佛不真实的幻影。 “哇!我太羡慕你了小颖!居然有这么好吃的点心!为什么你从来不偷偷带一点给我” 今天的学社还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罗依。这位天然呆的女孩正因为自己的朋友能够留下来而兴奋得笑着,当然,也许还有桌上这些高级点心的原因。 “紫枫姐、罗依、卿思、顾渊、齐羽还有冯子秋,谢谢你们这次愿意帮我,我” “洒洒水啦”顾渊摆了摆手,结果被齐羽用力得顶了一下小腹,差点把一口果汁喷出来。 “你们是我最最好的朋友,这次真的谢谢你们,多亏了你们,我和我的父母,才能够继续留在这里,留在我们的家乡,继续工作、生活”陈颖站起身,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颤抖着举起了装着果汁的易拉罐,“我们我们一定要一直在一起!” “干杯!” 所有人一同举起了手中的易拉罐和杯子,碰杯,玻璃和玻璃,金属和金属,玻璃和金属碰撞着,发出截然不同的清脆声响,然后便各自仰头喝下自己的那一杯。 只有姜紫枫一个人站在稍远处,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朝陈颖点了点头。 与这里相比,楼上的学生会办公室里就没那么热闹了。 门口上方蓝底黑字的房间名牌,“学生会”三个大字清晰地印入眼帘,不愧是南华高中权力最大的学生群众组织,这个办公室和其他社团的活动室的规格完全不一样,双开的实木大门彰显着恢宏的气魄,一路延伸到电梯门口的玫红色地毯更是透露着一股高贵的气息。 但是,在这奢华的房间内部,一个齐刘海短发的少女正抱着头在堆满了件课本和各种参考资料和杂志的办公桌上崩溃,这个坐在靛青蓝靠背椅上双腿甚至不能完整够触到地面的女孩已经一半陷入了疯狂。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会长大人,你又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一位端着咖啡的男生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戴着浅银色边框的眼镜,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楼下的学社似乎正在开庆功会呢。说起来,上次姜紫枫托你去做的叫停学籍转移的事,怎么样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袁潇!袁潇你一定要救我啊袁潇!”白雨萱一把扑了过去,抱住了自己这位青梅竹马的大腿,哭唧唧地说道,“当时他们把学籍档案交给了我,让我存回档案室,可是,可是” “你不会弄丢了吧?!”袁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一把将这位共同成长了十多年的富家大小姐从地上提溜了起来,而白雨萱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 袁潇刚要叹气,忽然,一个棕色的件袋就从白雨萱的外套里掉了出来。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 “啊!找到了!袁潇你真是个天才!” “唉会长大人,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两人的影子被窗户里照进来的夕阳拉得很长,远远望去像是一座连在一起的雕塑。 第五十一章 重新开始的日常 顾渊坐在窗边,安静地听着身旁的齐羽说着颠三倒四的话。 “大病一场,然后痊愈,或者是大病一场,然后死去,嗯究竟有什么不同呢?”年纪轻轻的齐羽对于死亡根本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只是这样的问题似乎总是会出现在青春期的人的脑海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如果可以有死一次还能够活着回来的方法就好了。” 顾渊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他有一个同桌,而且这个家伙的脑子里总是塞满了奇奇怪怪的想法,还总是钻牛角尖,如果不是因为她长得好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喂!” 手里的足球杂志被一把按倒,顾渊斜斜地瞄了一眼齐羽,眼神懒洋洋的。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能够让灵魂出窍的方法?” “我一不是巫师,二不是神棍,既不是哈利波特,也不是乡下村口整日跳大神的麻子,怎么可能知道那种神神鬼鬼的东西。”顾渊把杂志又重新立了起来,“你这是又吃错什么药了?对死亡突然这么感兴趣。” “你不感兴趣吗?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话题?” “不感兴趣,没有。” “死亡是永恒的话题啊,永远不会过时的!” “还是不感兴趣。”顾渊把杂志翻过一页,“离别这件事呐,就像是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样,没有办法拒绝或是挽回。死亡就意味着离别,而离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而我的脑袋里只能装下快乐的回忆,所以就没有空间留给这些苦大仇深的话题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喜欢极端疼痛或是眷恋死亡美感的人啊?” “但是大部分的人只是想要平稳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可以关掉的灯光总是比没法关掉的日光来得亲切,但是光的种类却是人们无法选择的固定规则。”顾渊伸手想要去拉窗帘,秋日的阳光依旧刺眼,“就像离别这件事一样,人们总是充满希冀地问,不要离开我好吗?,但往往得来的只是绝望的沉默。喜欢痛苦的人是少数,这也是我反对歌颂苦难的原因之一。” 似乎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大段看似富有哲理的话齐羽吃了一惊,少女皱着眉鼓着嘴盯着顾渊的眼睛,仿佛陷入了沉思。 顾渊没来由地背后一阵发寒,每次这样被齐羽盯着总没好事发生,上次就是这家伙莫名其妙看着自己发呆了五分钟,让他出门就差点崴了脚。 “顾渊,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咳咳咳”顾渊一口汽水直接呛到了喉咙里,“你说什么?” “我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你这话题跳跃幅度也太大了吧?刚刚还在聊生死,突然就转到爱情上了。” “我问的是,喜欢,不是爱情!” “有什么区别吗?” “应该有的吧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经验嘛。” “咳咳,好吧,既然你问了”顾渊把汽水罐放到一边,左手的胳膊肘架在桌子上,侧过身,面对着齐羽,“喜欢一个人呢,就是克制不住地想要和她亲近,跟她说话,去了解她的一切,包容她的缺点,总是接她的话茬,互相帮助,互相依靠,只要视线里看到她,就会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在心中荡漾开来。” “嗯不是很懂,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你终于要鼓起勇气向我告白了吗?” “滚啊!” “开个玩笑。”顾渊伸手接住劈下来的书卷,“梦中婚礼的对象是子秋吧。” “诶?诶诶欸!你不要胡说”齐羽一下子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脸颊微红,一双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在半空中晃了几圈最后还是慌乱地抓住了裙角,“只是一起生活而已” “嗯”顾渊的右半边眉毛高高地扬起,虽然在尹天程馨他们的连日观察下,齐羽喜欢冯子秋已经是板上只差钉钉的事了,但始终没有得到当事人的确定。 不知为何,看到平日里总是咋咋呼呼的齐羽也有这样一面,顾渊心里面并没有一种很开心的感觉。 “嗯嗯嗯???你们在说什么??” 面对突然插进来的脑袋和声音,顾渊和齐羽同时呵呵干笑了两声,然后默契地扭过了头。 “高练,偷听别人谈话,是要烂耳朵的。” “什么跟什么呀,我根本就没听清楚你们在说什么。”高练从身后拿出两份剧本拍在两人的桌上,“是这个,课本剧这个月就要开始咯,排练的日程安排很快就会出来,班长大人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将台词记住,有问题吗?” “剧本?” 顾渊愣了一下,他都忘记了还有这茬事儿,最近除了考试和学习,心思几乎全部放在了池妤和陈颖的那件事上,之前答应下来的课本剧大赛完全抛到了脑后。 剧本的厚度大概是在十到十五页的样子,不算很长,但也不算短。 “是啊,剧本,这可是班长大人亲自编写的,据说质量爆炸。”高练一脸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们两个人的肩,“加油!到时候你们登台表演的时候,我一定去给你们送花。” “额”正准备翻开剧本的顾渊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偷偷地瞄了一眼正看着剧本的齐羽的脸,“那是什么表情” 不像是开心也不像是愤怒,更不是羞怯或是其他。 硬要说的话,那就是困惑。 “陈老师也真是心够大的啊什么都丢给班长这样真的好吗”顾渊捏着剧本,略微想了想,还是将其收进了抽屉里。 一会儿再看吧。 说起来,校足球队和市一中的比赛,也应该踢完了吧。 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活动课下楼走向操场的时候,顾渊在走廊上碰到了柳卿思。 她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和一条修身的牛仔裤,呆呆地站在三楼的走廊中间,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了?” 顾渊走过去,顺着柳卿思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发现目光的终点是陈颖,她坐在教室的中间,和一圈女生待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聊着天。罗依则是一如既往活力十足地站在那里,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是在十分卖力地表演话剧。 “哇?那个你也在看吗?” “嗯,我还挺喜欢的。” “诶?真的吗?没想到啊!那下次一起去看ive吧!” “哇哇哇!好啊好啊!”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嗯。”柳卿思微微地抬了抬下巴,“你觉得这样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开朗活泼,家里的问题解决了,也能够和母亲好好相处了,还摆脱了以前经常自闭的坏毛病,不是百利而无一害吗?” “也是哦” “当然是。” “是吗”柳卿思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两手抱在胸前,一脸冷漠地看着顾渊说道,“你怎么来了?跟踪我?还是说,你对本小姐图谋不轨?” “这都哪跟哪你可别恶人先告状。”顾渊揉了揉额头,“我好心好意顺道来解救一下你,你还恩将仇报反扣我一头脏水,这我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你在说什么呀?” “你看看周围。”顾渊隐蔽地指了指四周那满脸写着八卦的围观群众,“柳大小姐,你可上点心吧,凭你的美貌与名气,只要在任何一个人流汹涌的地方停留超过一分钟,就绝对会引起交通事故。” “哼。” 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已经清楚地揭示出了柳卿思内心的不安和慌乱。顾渊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擅长应付这些事。想也清楚,一个偏好和字作伴的人,也很难被赋予过高的社交期待吧。 “跟我来。” 几乎是行云流水般轻松地穿过了人群,顾渊很快便把柳卿思从“交通事故”中带到了教学楼楼下的花园里。 “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擅长处理这种事。” “哪种?”顾渊正准备离开,听到这句话,便又停了下来。 “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从人群中逃脱,即使他们的注意力本就在你的身上。” “啊也许是一种天赋吧,我是个天生的逃跑大师。” “你不像是会随随便便逃跑的人。” “嗯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不过,这可不代表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啊。”顾渊笑了笑说道,“也许我去学魔术的话,会是下一个哈里胡迪尼也说不定。” “天赋吗总感觉像是做了很多次类似这样的事,最后熟能生巧”柳卿思轻轻地瞪了一眼笑嘻嘻的顾渊,“你这家伙,以前不会干过很多坏事吧?” “怎么可能!我是个多么正直的人,你还不知道吗?”顾渊两手一摊,扭了扭肩,“好了好了,一分钟又快到了,我也该走了,还约好了和池妤一起去操场呢。” 看着顾渊迅速远去的背影,柳卿思不禁微微地撇了撇嘴。 “这家伙,嘴里像是一句真话都没有。” 第五十二章 水族馆的约会(一) “说起来,快要校庆了啊。” “嗯,大概就是在两个星期之后的事吧。” 操场上,顾渊和池妤一边沿着跑道绕圈一边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 “上半天是学校统一组织活动的时间,今年用课本剧大赛替代了,下半天则是各个班级自行组织,班会团会茶话会联欢会都可以。按照陈歌那个家伙的德行,估计大概率是不会出现了。” 顾渊回想起初中的时候,自己也曾苦口婆心地去劝班级里的那帮人上台去进行“艺表演”,因为无论如何,庆祝活动缺少了表演似乎就不像是那么回事了。独唱合唱二重唱,独舞双人舞群魔乱舞,相声也好小品也好,总而言之必须得把气氛活络起来。这是一项从小学开始起就让大多数班干部都苦恼万分的工作,而且往往还只能收获一份言辞委婉的拒绝。 “诶,为什么这么说陈歌老师呢?” “因为,那家伙就是这样啊,能不出现就绝对不会出现,一直在找机会偷懒。而且总是神出鬼没,想要猜出他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顾渊脑海里浮现出陈歌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呼呼大睡的场景,转念又想到了那本写满了中二少年语录的笔记本,嘴角不自觉地提了起来,“不过,隐藏在那副面容之下的,其实是” “是什么?” “咳咳咳!不行,不能说。”顾渊故意清了清嗓子,“我答应过陈歌,要替他保守秘密的。” 不过,话说回来,手里头没有证据的话,就算是指着鼻子去和他对质,以那家伙脸皮厚过城墙拐弯的程度,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吧。 甚至可能连脸红心跳这种反应都不会有。 “喂!你怎么这样!话说一半,哼。” “诶诶诶,别生气啊,看,这是什么。”顾渊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枚杏色的护身符,轻轻地放进了池妤的手心里,“我周末去君山寺求来的,据说灵得很,可以保三年平安。” “哇!嗯哼,你是不是故意惹我生气的?” “蛤?” “不然你怎么早就准备好了礼物。” “因为快要九十九天了啊。”顾渊抬起右手,用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池妤的额头,说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虽然没有什么很深的含义,但至少也算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吧。你不会忘记了吧?” “怎么可能!我一天一天数着的!你就等着吧,那天我一定给你一个大惊喜!” “大惊喜?”顾渊皱了皱眉,然后上下审视了一下池妤的身体,“不会是” “你在想什么?想什么想什么想什么???”池妤气鼓鼓地用手一下一下地戳着顾渊的脑袋,“我们才高一诶!十六岁!” “停停停停我也没说什么呀”顾渊笑着抓住了池妤的手,把它轻轻地按下去,“我只是在想,最好是真的惊喜,而不是什么惊吓。” “嗯?你是在质疑我准备礼物的真心吗?是不是?嗯?” “当然不是了,话说,那天是周末吧,如果我没算错的话。”顾渊歪着头想了想,“我们去约会吧,第一次正式约会放在九十九天纪念日,莫名地感觉多了几分仪式感的说。” “诶!约会吗?真的吗?我想去,水族馆!动物园!游乐园!还有” “喂喂喂,停停停我们只有一天时间,你说的这几个,大概只来得及去一个吧。”顾渊无奈地看了一眼瞳孔里闪耀着星光的池妤,“我想想,那就水族馆吧。” 周末,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顾渊站在流光水族馆前路口那棵六米多高的香樟树下,懒洋洋地刷着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qq群聊,里面有几个男生正在闲聊。 冯子秋:“我这里的课马上结束了,一会儿有人出来吃个饭吗?我快饿死了。” 高练:“不是很想去,我现在只想和我的床融为一体。” 陆晨:“去哪?吃什么?” 冯子秋:“高巷口,阿三馄饨。” 陆晨:“十分钟。” 冯子秋:“好的好的,顾渊呢?他今天怎么不说话?” 陆晨:“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顾渊:“我不行。” 尹天:“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顾渊:“好吧,我悔改,是我没空。” pua:“?你也和床合二为一了?” 顾渊:“不是。” 陆晨:“那一定是我们选的餐馆对他没有吸引力,错了,是我们的错,如果我们当初不选择这个餐馆,顾渊也就不会没空。如果顾渊有空,那么” 顾渊:“停停停,你在说什么勾八,我是有事,所以脱不开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尹天:“?” pua:“?” 冯子秋:“该不会是” 顾渊:“我要去水族馆。” 陆晨:“去水族馆冒充企鹅?” 顾渊:“和池妤约会。” 高练:“?” 冯子秋:“果然。” 陆晨:“人生赢家。羡慕了。” 高练:“慕了。” 冯子秋:“了。” 顾渊:“你们几个差不多得了啊。很累的好不好,我今天被迫八点不到就起床了,这可是大大违反了我周末的生物钟,有可能会导致心脏的供血血管高度狭窄和血管急性闭塞,最终形成冠状动脉闭塞使得心肌持久性缺血,会死人的。” 过了大约十秒。 尹天:“刚刚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在这多姿多彩变化无常的世界里,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顾渊他说的是真的呢?” pua:“我觉得没有。” 陆晨:“不存在的。” 高练:“这群里的现充建议就地掩埋。” “嘿!” 顾渊收起手机,抬起头,池妤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白色的绒线衫,修长匀称的双腿被花边的高腰长裙所掩盖,一头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华丽,双手提着一个深红色的手包垂在身前,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顾渊从来不在夸奖池妤上吝惜自己的言辞,但再华丽的辞藻都显得苍白无力。 十一月的天气还是有点冷的,池妤的脖子上戴着一条印着卡通麋鹿图案的绿色围巾,浅浅地笑着,旁边的书店里用很一般的音响放着肖邦。这一天有太多值得记忆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顾渊却对这条围巾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即使在很多年后,其他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之后,这一幕也仍然深深地埋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今天很漂亮啊。” “嘿嘿!真的吗?不枉我今天六点就起来打扮!”池妤轻轻地拨了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顾渊看了一眼池妤手里的袋子,只有拳头大小,不透明,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不会是定时炸弹吧?” “呸呸呸!别胡说,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礼物?”顾渊微微一愣神,伸手接了过来,在池妤的不断催促下打开了那巴掌大的口袋,一股浓郁的奶油味扑鼻而来,是饼干的味道,但是那口袋里的物体的形状和颜色,却是让人怎么都难把它和饼干挂钩到一起。 “尝尝看?” “额”顾渊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且不说这已经接近石灰的苍白色,单单这如同太湖石一般奇异的形状就让人不禁心生犹豫,更何况上面还沾着一些粘腻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但在池妤兴奋真诚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下,他又很难拒绝她的提议。 “怎么了?” “没事。”顾渊鼓起勇气捏起一块,塞进了嘴巴里,狼吞虎咽般的直接咽了下去,然后立刻笑着竖起了大拇指,“真好吃!” “诶?真的吗?”池妤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袋子里的“饼干”,“我烤了好多次,只有这次的勉强能看。” “真的很好吃。”顾渊说着又拿起一块放进了嘴里,“吃了还想吃,根本停不下来。” “嗯让我试试看。” 说着,池妤就要伸手去拿,可顾渊却立刻一把把袋子藏在了身后。 “你干嘛?” “咳咳这个东西意义非凡,我要一个人慢慢吃。” “嗯”池妤上半身微微前倾,注视着顾渊的眼睛,“好吧。” “嗯,我们快走吧。票已经买好了。”顾渊扬了扬左手里的两张票说道。 “好诶!” 趁着池妤回过头去的工夫,顾渊立马龇牙咧嘴了一番。 真是甜到掉牙了。 这丫头,竟然在加了过量糖之后,还往饼干上淋了蜂蜜。 “哈!被我抓到了。” 池妤忽地跳转了身,虽然嘴上欢快地叫着,但脸上却明显地有些失落。 “很难吃对不对。” “额其实也还好。只是有点太甜了。” “太甜了吗” “不要这样,对初学者来说,能做出这样的饼干已经很棒了。” “那你试试这个看看。”池妤从提包里又取出一个小袋子,“这个没有加蜂蜜。” 顾渊接过袋子,打开了看了一眼,又闻了闻,然后郑重地将袋子放回了池妤的手中。 “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哦,好的吧。” 第五十三章 水族馆的约会(二)七夕快乐 “快看快看!是乌龟!” “那是海龟吧” “和脸盆一样大,如果能够拿来炖汤的话,一定很好喝。” “喂喂喂,你的思想很危险啊!而且,海龟汤应该会很腥气吧,不对,海龟怎么能够拿来炖汤啊!” “只要是活的,不管是水里游的,地上跑的,还是天上飞的,都是可以吃的呀。只是法律法规允许不允许而已。”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顾渊看着那游到自己面前然后甩了一个鄙夷不屑眼神的海龟,心里不禁也冒出了要把它拿来炖汤的念头。 池妤对水族馆里的每一种生物都充满了热情,这半个小时来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到处拉着顾渊跑来跑去,每每见到新奇物种都会认真地去看标牌上的介绍,有时候还会不自觉地念出来。 “在海洋世界中,水母是一种非常美丽又致命的海洋浮游生物,已知水母种类大约有250多种,不同种类的水母,其形状也差别很大,这次来认识一种像深海中燃烧烟花的水母烟花水母。” 站在一个圆筒状,连接着天花板和地板的水箱前,池妤一字一句地念着展览板上的字介绍。 “烟花水母的栖息地是在深海中,一般生活在1000多米的深海中,而在漆黑的深海中,这种水母若被光线发现,就像是燃烧的烟花,亮紫色的触角,淡蓝色的伞状外表,橘色的散射状身体,所以在中中有“烟花水母”之称,英名字为haitrephesaasi。哇!你看你看!好神奇的动物诶!” “水母吗会不会有毒啊?”顾渊抬起头看着那在水中像深红色的烟花一样绽放的水母轻声道,“要是这个时候水箱破了,它应该会正好落到你的头上,小鱼。你会被蛰成猪头的。” “诶?!” 池妤听了立刻向顾渊这边靠了一步,脸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哈哈哈,你可太好骗了小鱼。虽然水母的确是一种美丽而又致命的生物,不过水族馆的钢化玻璃还是值得信任的。” 顾渊笑着伸手敲了敲水箱的玻璃罩,但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池妤已经奔向了不远处的极地动物区,便只好立刻也快步跟了上去。 “企鹅!是帝皇鹅!” 池妤趴在栏杆上向着下方的那几只胖乎乎的鸟兴奋地呼喊着。 “帝皇鹅?那是帝企鹅吧”顾渊走到池妤身边,和她一起向下看去,一只足有一米高的大胖企鹅正仰着脖子看着他们,脖子下的那一片橙黄色的羽毛看上去十分高贵霸气。 但这份霸气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因为被一只在冰面上高速滑行的同伴撞到而侧漏了干净。池妤也因此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紧接着响起的便是人群的惊呼声。 循声望去,掠过黑压压的人群,在深蓝色的背景灯下,顾渊看到了一个从三米多高的“冰川”一跃而下的巨型猛兽。 北极熊。 这体长超过三米的极地霸主此刻局促在方圆不过十五米的狭窄空间里,大半个身子浸在那小小的水池中,只留下鼻子和眼睛三个黑点给围观的人群。 而在他的隔壁,那几只喧嚣的帝企鹅正叽叽喳喳地引颈高歌,似乎在嘲讽这只熊熊。 明明体型比他们大的多,可是却只能住在大小差不多的空间里。 顾渊和池妤同时为北极熊先生感到有些难过。 “没想到两种绝对不会相见的生物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相遇,话说,小鱼,你觉得北极熊会吃企鹅吗?” “嗯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帝皇鹅很可爱,熊先生也很可爱。可爱的动物是不会伤害彼此的。” “是这样么,嗯,听上去很有道理。”顾渊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可是北极熊是要吃海豹的呀,难道海豹不可爱吗?” “海豹不可爱。”池妤不假思索地答到,可是她转过身的那一刻恰好看到不远处的展台里,一只海豹正笑呵呵地在池子里鼓掌,于是便立刻又安静下来朝那个方向鞠了个躬,说道,“对不起海豹先生,你真的不可爱。” “” 顾渊忍不住想笑,浑身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样,可却只能忍住,最后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摸了摸头。 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心理学家发现:如果一个人说的话里超过百分之九十都是废话,那他就很快乐。反过来,如果废话不足百分之五十,那他就快乐不足。 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道理。但顾渊觉得,在交流中,没有太强目的性的语言更能让人感到亲近。 所以,这大概就是“幸福”吧有一个愿意陪你说废话的人,无论怎么聊天都不会尴尬。即使对话的内容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方的存在,就已经是最大的意义了。 顾渊微笑着看着趴在玻璃上睁大了眼睛的池妤,眼里盛满了甜甜的蜜。 “嗯?池妤?是你吗?” “啊?我是。”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顾渊侧着退开半步转过身,朝来人看去。 长长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细碎的刘海搭在额头上,精致的眉梢,鼻子的线条很好看,往下一点,是形状好看的薄薄的唇。耳廓上的菱形小钻闪耀着小朵蓝色的光,眼睛细长,目光柔和,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温婉的气质。 看清那人相貌的这一刻,顾渊的双目瞳孔陡然一震。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认识池妤? “思瑶姐好。” 池妤乖巧地说到,左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顾渊的手指。 “哈哈哈,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你,这是你男朋友吗?没听你提起过啊顾渊?居然是你?”陆思瑶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顾渊的那一刻也微微地凝固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温度。“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陆思瑶。” 顾渊皱了皱眉,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过去的熟人,而且还偏偏是陆思瑶。 “池妤,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们现在?” “是男女朋友关系。”顾渊轻轻地将池妤朝自己这边拉了拉,“陆思瑶,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水族馆需要很特别的理由吗?”陆思瑶轻轻地撩起垂在耳边的秀发,“我是一个人来看鲨鱼的,只不过迷路了而已,比起几年前,这里变了好多,而且地方也大了不少,多了很多新的分区。”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兴趣爱好,隐约记得以前有人说过,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待在咸咸的海水里的生物。而且,”顾渊抬起手指向陆思瑶身后的那条海底隧道,“鲨鱼的展区在那边,你已经走过了。” “哦?是这样吗?谢谢咯”陆思瑶撇了撇嘴,转身向着那条海底隧道走去,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说到,“人是会变的,顾渊,尤其是女生。以前不喜欢的,现在可能会喜欢的不得了,现在喜欢的,将来也可能兴趣全无。” “人类不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吗,喜新厌旧是刻在dna里的天赋。” “嘻嘻,你知道就好。池妤,拜拜咯。” 陆思瑶朝池妤挥了挥手,然后那道靓丽的倩影便消失在了海底隧道的入口。 顾渊眯了眯眼,目光扫了扫四周,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另一个熟悉的影子叶钧,那位曾经总是和陆思瑶绑定出现的家伙,似乎今天并没有来到这里。 上次球队中有人说过,叶钧跑到东阳中学高中部大闹了一场,并从此和陆思瑶决裂。现在看来,并非是八卦记者们信口胡诌出来的谣言。 顾渊轻轻地抿了抿嘴,陆思瑶和叶钧的烂事他一点儿也不关心。可原本的好心情还是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 “我们走吧。” 池妤小声说道,两手摊开放在脸颊旁边,像是一只开心的小猫一样凑到顾渊眼前做了个鬼脸。 “去吃好吃的!” “等等等等,怎么像个饿死鬼赶着去投胎一样就要跑呀,还有一个最大的项目没看呢。吃饭什么的,稍微往后稍稍吧。” “诶?还有什么?” “海豚呐,海豚。”顾渊拉住了池妤的手,“身穿潜水服的舞蹈演员和海豚和群鱼在全景深的视野内上演的人鱼之舞,这可是这里最招牌的表演咯,没有之一。” “哇!在哪在哪!” “跟我来吧。” 看到池妤好像没有受到刚刚小插曲的影响,顾渊不禁暗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可不希望第一次和池妤的正式约会就这么结束。 交给你了,海豚! 肩负起拯救世界的重担吧! 第五十四章 水族馆的约会(三) 和传统意义上的海豚表演不同的是,没有像是舞台的大场馆,没有一排又一排的观众席,而是设置在了一个圆形的房间里,四面全是碧蓝色的灯光照射着的海水,玻璃的后面也不只是海豚,还有着许多其他形态各异的鱼,几个穿着演出服的工作人员戴着脚蹼和海豚们站在一起,嘴里的氧气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距离表演开始还有好一会儿,演出房里的人并不是很多,顾渊和池妤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看位置,手挽着手站着,旁边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妈妈的手里抱着一脸懵懂的幼儿,大眼睛一闪闪地凝望着前方光影变幻不停的水箱。 “顾渊,你喜欢海豚吗?” “嗯?”顾渊撇过头看着池妤,淡淡的玫瑰花香顺着她的头发幽幽地钻进了他的鼻息,“谈不上特别喜欢吧,但也还不错,怎么突然这么问?” “据说海豚是这颗星球上智商仅次于人类的生物,它们很聪明哦。”池妤一本正经地说道,“海豚的大脑重量和人类相差无几,而且脑回路也复杂得很,除此之外,它们还拥有自己的语言,这可比黑猩猩都要厉害呢。”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顾渊轻轻地笑了笑。 但是话又说回来,很多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会变得不快乐。如果海豚真的像池妤说得那样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思想,那么被整天束缚在这种一分钟就可以游个来回的方寸之地,还要每天定时给一群“形状诡异”的生物表演节目,这种生活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疯的吧。 所谓傻人有傻福也是如此,如果只是傻得恰到好处,能够在不影响日常生活的前提下察觉不到生活的苦难,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福分吧。 顾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么多奇怪的东西,明明这种时候应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池妤和即将开始的海豚表演身上才对,可思维却如同一脚踩在了香蕉皮上一样不知不觉间滑向了遥不可知的角落。 音乐声响起,是贝多芬的欢乐颂,欢快的曲调完美地契合着水族箱中人与海豚的步调,埋在水底的彩灯快速地旋转变换,光影跃动,节奏感十足。 以三只海豚从水面中高高跃起,发出清脆的啼鸣作为收尾,包括池妤和顾渊在内,所有的观众都不禁屏住了呼吸,抬起头望向了那在水面上方的银白色身影。扑通一声,大量的水花有力地砸在水族箱的玻璃上,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哇!”池妤发出轻声的惊呼,小嘴微微地鼓了股,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似乎下意识地往身边顾渊的方向靠了靠,“它们的动作竟然是完全同步的!” “这是当然的,毕竟都训练了成千上万次了。”顾渊又闻到了池妤身上那令人特别舒服的香味,“如果还不能够做到完全同步,它们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给人们表演了。” “可是那几个演员的动作也没有做到完全同步啊。” “不一样吧,他们是人。” “为什么人就可以有失误,动物就不行?”池妤歪着头说道,“总觉得好不公平啊。” “不要想那么多那么复杂,如果这也算不公平的话,那所有的动物表演都应该被取缔。”顾渊眼角的余光看向水族箱,海豚正和穿着演出服的工作人员亲热地靠在一起,“只要双方能够做到相互信任,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务,就不存在所谓的不公平吧。他们是一个团队。”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即使是在人与人之间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更何况是在人和动物之间。 顾渊忽然想起了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那句著名的开头:“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古往今来,一直如此。 脸上忽然被一点小小的温热占领,顾渊猛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小鱼,啊不,池妤。”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沫,心中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瞬间冒出了千万个想法,准备发表一些感人的长篇大论,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心理准备全部都是镜花水月。 因为那点温热来自于旁边年轻的妈妈怀中幼儿的小手。 那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朝他伸出了肉嘟嘟的小手,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脸颊。 面对池妤投过来的略带疑问略带好奇的目光,顾渊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些。 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池妤在左边,孩子在右边,都十六岁的人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左右不分? 顾渊啊顾渊!你到底在期盼些什么啊! “你的脸有点红诶,怎么了?” “咳!咳咳没什么”顾渊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我只是” “嗯?”池妤松开抓着顾渊的手,将双手背在身后,轻轻一跳,蹦到他跟前,斜着身子,抬起头坏坏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到,“只是什么?” “咳!咳咳!”顾渊憋不出话来,只好再次清了清嗓子,旁边的夫妇终于注意到了这里,看到他涨红了脸又不断地咳嗽,连忙抱着孩子向另一侧靠了靠。 “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一些奇怪的事了?” “没有没有。”顾渊立即否认。 “没有?那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而且从刚刚开始起,就一个人发呆了好几次,分明是沉浸在幻想中的样子。” “那是因为这里实在太热了。”顾渊用手松了松自己衬衫的领口,然后轻轻地扇了扇风,“都十一月份了,为什么这个场馆里还是这么热啊?真是奇怪了。” “阿嚏!” 好巧不巧的,顾渊话音刚落,几米开外,一位穿着大衣的中年男人便立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噢噢噢噢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光是看池妤脸上那快要藏不住的笑,顾渊就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尴尬地像个小丑。 “那个小鱼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个食品区,就在外面门口,红豆奶茶怎么样?” “我要双份糖的!” “ok,ok,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不要乱跑哦。” 顾渊说着便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池妤的注意力却忽然全部转移到了一边,少女在抬头的瞬间看清楚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将手伸进了旁边一个中年妇女的提包里。下一秒,被拖出来的橘色皮夹露出了边角。 随着那只手的动作,时光好像也变慢了。池妤忘记了别的事情,心跳加快地呆呆地看着男人手下的动作,对方立刻敏感地看了过来,视线里带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抽出皮夹的动作并未停止。 “喂!等等!” 终于在皮夹快要被完全带出来的瞬间,池妤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抓住了男人的手。对方大吃一惊,手一抖,皮夹瞬间落回了包里。中年妇女立刻警觉地转过了身,捂着包一脸怀疑地看着两人。 “呵呵,小姑娘,你才多大啊?就想着做这种不务正业的事?” “我不是” 制止的动作完全没经过大脑思考就做了出来,眼顿时涨得通红。 听到这样的话,中年妇女立刻低头翻了翻提包,看到松开的拉扣心里顿时一紧,当发现钱包还在的时候,又马上松了一口气。 “偷东西的明明是你!”池妤鼓起勇气说到。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对于惯犯而言,只要赃物不在手上就代表着没有证据,更何况对方不过是一个矮自己一头的女中学生,难道自己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不怕警察还怕她?,“小妹妹,冤枉人也是犯罪的,这叫诽谤!呵呵,要不是看你年纪小” 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声调也逐渐拉高拖长,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男人的右手牢牢地插在衣兜里,隐约显露出的坚硬物体形状让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颤,就连钱包的主人那位中年妇女都向后退了一步,显然是不想惹事。 池妤瞬间变得孤立无援,抓着小偷的左手凝固在那里,像一尊可怜的石像。 其实更应该害怕的是小偷才对,这里是公共场所,到处都有监控探头,警卫也不少,如果不能趁着大家慌神畏惧的时候逃走,绝对会有大麻烦。 “放手!”男人用力甩开池妤的手。 但面前的这个女生却比想象中要固执得多,眼看着一只手抓不住,竟然将两条手臂全部搭了上来,目光虽然胆怯,但却又很坚毅。 “你要干嘛?我让你放手!” 眼看着门口有个穿着警卫服的人探出了头,慌了神的小偷立刻一把推开了池妤想要逃跑,但大衣的衣角却被少女一把拽住。 与此同时,顾渊刚刚从柜台后面的店员手里接过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豆布丁奶茶,转过身就看到海豚表演厅门口闹哄哄得一团,靠近了点便看到被人群包围的中央,一个女生正死死地拽着一个男人的衣服不放,气急败坏的男人狠狠地踢了女生一脚。 顾渊立刻快步冲了上去。 第五十五章 水族馆的约会(四) “你在干什么!” 顾渊一声厉喝,随后一脚重重地踢在了男人的小腹上,见有人冒了头,围观的人群这才如梦初醒般一拥而上,随后拿着警棍的保安终于出现,将男人制服了。 从周围人七嘴八舌的指控中得知,这个被两个保安反手扣住的男人是小偷。顾渊回头一看,发现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反应略显迟钝的池妤看着小偷被抓起来,还没反应出下一步该做什么,便立刻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池妤,过来,到我这儿来。” 因为担心而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纯粹温和的神异,掌心与掌心触碰的瞬间,池妤的灵魂似乎突然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悬在半空的心渐渐稳落。 池妤愣愣地抬起头,顾渊便靠得更近了些,用自身的力量将身体有些瘫软的女孩抱了起来,轻轻地揉了揉她被踢到的地方,轻叹了一口气,又紧接着长抒了一口气,嘴角露出清浅的微笑,如同水一般澄澈柔软。 “对不起,我来晚了。” 平静的声音一下子就唤醒了女生心中挤压的恐惧,被粗粝的手掌扇过的脸颊浮现出红色的手印,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神经,涣散的目光渐渐汇集,聚焦在男生的脸上,那一瞬间好像是终于走到了黑暗隧道的出口,温柔的光线覆盖住了眼睑,世界从此亮了起来。 滚烫的眼泪跌落,无数纷繁复杂的情感像是水一样在池妤的心间流窜奔涌,她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大声哭了出来。 “好啦好啦,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别哭啦。” 扶着池妤在水族馆的用餐体验区坐下,顾渊半蹲在她的面前,用重新买回来的温热的红豆奶茶轻轻地贴在女孩的额头上,然后放在她手边。 “好痛”池妤瘪着嘴,两只手搓着自己粉扑扑的脸颊小声说道,“你的手好冷诶。” “还不是因为被你吓得,脸色煞白地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双目无神,哭声赛过超级扩音大喇叭,如果不是那么多人在看着,我还生怕别人把我当成人贩子呢。”顾渊将吸管插入奶茶杯子里,一股浓浓的红豆和焦糖的香气立刻弥漫了开来,“喂,你怎么这么勇啊?跟个莽夫一样一个人去抓小偷?那家伙手里还藏了一把弹簧刀,幸好他心还没那么狠,不然” “呸呸呸!”池妤朝他吐了吐舌头,“这叫见义勇为。” “好好好,见义勇为,见义勇为。”顾渊漫不经心地应道,“快喝吧,刚刚哭了这么久,肯定需要补充点水分吧。” “我哪有哭!” “嗯那我可以把你刚刚在医务室里的行为理解为在排水吗?” “哼。不许说奇怪的话。” 简单的斗嘴让池妤心里一暖,她知道顾渊是在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在这样温柔的人身边,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地坐着,也多多少少会觉得安心。 “我说你啊,不经大脑思考就冲上去抓住小偷的手,被对方反咬一口后还不依不饶地追出去,死死地拽着别人的衣角,就算是被打耳光踢肚子都不肯松手。就为了一个甚至都没有被真正偷掉的钱包,值得吗?”顾渊的指尖轻轻地撩起池妤乱糟糟的头发,掠过她脸上的印痕,明显地还能感觉到女孩的身子在颤抖,“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下次还是站在原地大声呼喊警察比较好吧。” “不是为了钱包,是为了正义。”池妤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但因为说话扯动了脸上红肿的肌肉,便又立刻闭紧了嘴巴,眼睛里噙着泪。 “正义?”顾渊掀开池妤的刘海,近距离仔细观察着她有没有隐藏的伤痕,“你难道不害怕吗?” “害怕啊哎呀,别看了别看了。”近距离被顾渊认真地注视着,池妤的脸唰地变红了不少,“当然害怕啊,怎么可能不害怕?” “那你还冲得这么快。”看到池妤的脸突然红了,顾渊还以为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便又凑近了些,结果女生立马光速摇头,他这才明白了过来,退开了些许,“俗话说得好,穷寇莫追,万一把逼到狗急跳墙,那你可就麻烦咯。” “不抓住他的话,他不就跑了吗?” “那又怎么样,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不对。”池妤摇了摇头。 “你还真是正义感爆棚。” 顾渊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池妤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如果是你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会出手抓小偷吗?” “我吗?嗯大概是会的吧。”顾渊稍微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会的。” “嘁,那不就好了嘛。”池妤用力吸了一口杯子里的红豆奶茶,甜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如同烟花一般炸开,“我们都是一样的,是正义的伙伴。” “那可不一样,我会出手抓小偷,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有所提防,就算是一个带着弹簧刀的男人也对我造不成太大的威胁,对你来说可不是这样。” “喂,难道说保证不了安全的话,你就会对这样的犯罪行为置之不理了吗?” “那肯定不会啊,只不过,可能会换一种方式而已。” “那如果没有别的方式了呢?只有挺身而出一条路了,你会怎么办。” “这个嘛我想想,”顾渊歪着头思考了几秒,“大概还是会出手的吧。” “这还差不多。”池妤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我喜欢的顾渊。” “?你刚刚说什么?” “嗯?什么什么?” 顾渊用力地眨了眨眼:“就是,这还差不多,后面那句。” “这才是我喜欢的诶?”池妤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一口咬住了奶茶杯子的吸管,含混不清地说道,“呜呜” “听不清,我听不清。” 男生的小腿立刻被狠狠地踢了一下。 “听不清就算了。”池妤一昂头,“反正,我已经说过了。” “你耍赖啊。”顾渊捏了捏池妤的脸,“唉,算咯,就当我的奶茶都喂了狗。” “呸呸呸。”池妤吐了吐舌头,“对了,你和陆思瑶,现在还有联系吗?” 顾渊没想到池妤竟然主动提起这个话题,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聊这个,不过,既然是池妤问的,他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认识她?” “她以前和我是一个班的诶,肯定认识啊。” “一个班的?这么说,你也是四班的” “哼,男人果然都一个样。” “诶?我怎么了?” “当时,不管是谁,所有来班级里的人的目光都在思瑶姐身上,班里的话题讨论也总是离不开她。男人呐,都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好色之徒。” “喂喂喂,别这么说,我哪有。”顾渊拿过奶茶喝了一口,“那个时候,陆思瑶得到那么多的关注,可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容貌啊。” “哦?还有什么?”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顾渊的上半身微微向后仰了仰,“那时候的东阳中学可以说是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所以” “你又卖关子。”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顾渊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提起陆思瑶,叶钧是个绝对绕不过去的人物。但话又说回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和现在的我们没关系。” “人和过去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完全斩断的,不管怎么去否定,那些经历都是我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如果总是斤斤计较地抓着过去不放,那么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都会很困扰的。”顾渊轻轻地揉了揉池妤的头发,发现她的眼睛里涌起了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的笑意。 “拉钩!” “诶?为什么?” “我们都要做永远向前看的人!” “呵,怎么突然为这种事拉钩。” 顾渊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来嘛来嘛。” 两个人的小拇指轻轻地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五十六章 坏孩子 时间飞快,逼近深秋。 滚烫的夏季已经完全过去,但一切都未曾发生改变。学社里的窗帘下还是一如既往地趴着那只名叫joey的小猫,齐羽趴在桌上和小猫眼对眼互相凝望。顾渊则坐在一旁翻看着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书是上次水族馆约会结束时,池妤送给他的。 每当看到书扉页上那娟秀的“一生一世”字眼时,顾渊都觉得温暖的阳光又照耀在了自己的身上。 现在离他们最近的活动就是课本剧大赛了,自从班长大人决定了表演的剧目之后,顾渊和齐羽已经零零散散地参加了两次排练,至于排练的效果嘛,可以说近乎没有。因为像样的剧本还没有写出来,排练完全就是靠着演员们自由发挥在支撑。 最后还是冯子秋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要求撰写剧本,并且立下了为期五天的军令状,于是他便也顺理成章地一直没有来学社喝茶吃点心。 “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疑问。”姜紫枫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清茶,“为什么你们两个看起来总是那么闲?” “因为最近没有考试,也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活动。”顾渊歪着头说道,“虽然我已经重新回到了球队训练,不过距离下一场比赛还有三个星期,而且我也大概率会坐在替补席上,所以” “哦?那也就是说,你们已经把专栏的事情搞定了?或者,至少是完成的差不多了吧?”姜紫枫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距离发刊还有两个礼拜,你们在下周一之前把所有十篇章交给我就好。” “噗”顾渊一口水没憋住直接喷了出来,“两个礼拜?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到十二月十号吗?” “因为陈歌老师想要在艺术节的时候宣传新刊,所以,他就把交稿的截止日期提前了,他没有告诉你们吗?”姜紫枫微微地皱了皱眉,“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呢。” “额”顾渊的表情僵在脸上,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就在昨天,他在操场上踢球的时候,陈歌从跑道上路过时好像是冲他喊了这么一嗓子。 “我已经准备好啦!”齐羽毫不留情地给了顾渊一记背刺,“紫枫姐请放心。” “嗯,还是小羽靠谱。顾渊,抓紧时间。”姜紫枫微微一笑,举了举瓷杯,“我等你哦。” “额” 顾渊现在杀了陈歌的心都有了,当初说好的是两人一共十篇稿子,现在他手里只有三篇,还差两篇才能完成自己的那一半。不过好在还有两个礼拜,勉强还来得及。 不过说实话,他已经有两周没有找到合适的素材了,而投稿的章更是一篇都没有接到。想想也是啊,谁会把自己不开心的故事写下来给别人当做谈资呢? 该怎么办才好呢?从学社出来,刚走到体育馆的拐角,顾渊捏着一个布丁,放到嘴边,乳白色的塑料薄膜上有细微的水珠沁出,顾渊轻轻地将其捧在手里,仿佛能够感触到它跳动的血脉,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心将它吞下肚子。 突如其来的碰撞让顾渊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转角处高速掠过的人影一下子撞翻了他手里那可怜的布丁。黄白色的冻状物体啪嗒一声摔在了石板上四分五裂,顾渊心痛地看了它最后一眼,然后就一把拽住了那个想要逃跑的家伙的手。 “肇事逃逸?”顾渊轻声念着,但这只手比想象中的瘦弱了太多,稍微一用力,手的主人就像是一片飘飞的落叶一样被他拉了回来,“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吗?” 男生的瞳孔里,一个小小的女生脸上呈现出了惊吓的表情。 脸皱巴巴地挤成了一团,像只小猫一样不停地吸着鼻子,看上去有些笨笨的。 “不至于吧算啦算啦,你走吧,唉。”顾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难道说过了这么久自己还是看起来这么凶狠吗?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话就把别人吓到这种程度,说实在的,有点打击人呐。 “范依依!” 就在这时,拐角那头传来了一个听上去就很霸道的声音,顾渊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他忽然明白了过来,也许这个女孩子并不是被自己吓到了,而是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在“范依依”三个字响起的瞬间,顾渊明显地感到女生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没有多想,顾渊就向前走了一步,把那个眼睛红肿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女孩子挡在了身后。轻咬着嘴唇,半眯着眼看向了来人。 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而是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一个比较胖,脖子几乎和脸一样粗,却留着双马尾,另一个则瘦得可怜,留着齐耳短发,戴着眼镜。她们两簇拥着一个足以称得上是漂亮的女生,只不过那趾高气扬的态度和凌厉的眼神,让顾渊莫名地有了一股厌恶的感觉。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顾渊吗?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怎么还和范依依混在一起?” “你们是”顾渊皱了皱眉,“我只是恰好路过这里而已,她撞掉了我手里的东西。” 那人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不禁笑出了声:“呵呵,范依依啊范依依,我该说你什么好?一天到晚给别人添麻烦,不是我来教训你,也会有人教训你的。” “教训不教训的,轮不到你来吧。怎么管教自己的孩子是家长的责任和义务,而在学校里,这部分义务则有老师承担,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你的头上。”顾渊的措辞毫不客气,他对这样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厌恶感,“聪明的人可以轻易分辨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用耗费太多力气就能达成让人满意的结果。我希望你们能够做聪明人。” “呵呵,好一派说辞呀,可是我们也不是要教训她呀?对吧范依依?” 脸上挂着的微笑没有一点温度,顾渊看着那人,心中不禁蔓延开一股恶寒。这种事情在东阳中学不少,在南华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一直生活在齐羽、姜紫枫、柳卿思还有池妤那样的人组成的群体里,使得他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着这样一群人存在。 果然,分数线只能过滤掉学渣却过滤不掉人渣。 下唇被咬出一片死白,顾渊轻轻地活动着双手的骨节,可他准备保护的对象却率先做出了退让。 “对不起。”身后的女生平复呼吸之后连忙摆了摆手,“不小心撞到了你真的很抱歉,这个这个给你,作为毁坏你东西的补偿。”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到了男生的面前。 顾渊低头看着被塞到自己手里的钱,咬了咬唇,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最大的背叛莫过于此。 顾渊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十块钱,默默地把它揉成了一团。 即便是辩论赛场的最佳辩手,此刻也必定会思维空白失去了言语。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三人带着范依依一起离开直至不见踪影,心里的火气始终无法平息,但又无处发泄,最后只好狠狠地踢了一脚旁边的松树。 真是笨蛋呐,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参与其中,不想再与那些所谓的“坏孩子”有任何的瓜葛,明明已经决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啊,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蠢事,让自己如坐针毡般地陷入尴尬的境地。 一口气从体育馆走到学生会的办公室,顾渊敲响了实木大门,开门的是那位戴着眼睛的男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叫做袁潇。明明是精瘦的体型却有着这么一个听起来胖乎乎的名字,不知道他本人作何感想。 “怎么了?” “我想反馈一个问题。”顾渊摊开手心,露出了其中那皱巴巴的十元纸币。 “贿赂?” “咳咳”顾渊差点摔倒,“不,是校园暴力。” “嗯进来吧。”袁潇让开了身位。 白雨萱不在,办公室里也不像是上次来时那么乱糟糟的,反而被整理得井井有条,地上除了红色的地毯和棕色的地板外别无他物,沙发上虽然堆着件和课本,但都摞得整整齐齐。书架上的书更是清一色地以大小、字母顺序排列着。阳光透过红色的窗帘照进来,暖洋洋的。 没有意识地被搞得心情放松,弥漫在心间的雾气消散,棱角分明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柔和的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袁潇的语气相当沉稳冷静,“说说看吧。” “刚刚在体育馆门口,我碰到了一个叫做范依依的女生,她似乎是被一个三人组欺负了,两个跟班一胖一瘦,为首的那个则相对来说比较显眼一些。” “你说的应该是江璐吧。”袁潇慢悠悠地说道,“我们对她很熟悉。” “熟悉?那就好办了,直接上报吧,让校长室开除她。” “好啊,你去吧。”袁潇没有反驳,只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地回答着,“一路顺风。” 第五十七章 江璐 “这” 顾渊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不要自以为是地妄下定断,如果接下来的三年高中生活里你一直保持着这种生活态度,迟早会出事。”袁潇慢悠悠地说道,“因为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就恼羞成怒的心理?我建议,这个毛病需要尽快改掉才好。” 这个家伙 之前的好感和暖意全部消失,顾渊被名为“自尊”的东西牢牢地控制住了心神:“没错,但是我不想看到的事情可都是些不正确、不应该发生的事,难道说,那些欺凌霸凌人的行为发生在南华高中是可以容忍的吗?难道说那些被欺负的人譬如范依依,就活该被人看不起吗?即使小心翼翼也总是被嫌弃成麻烦精,明明他们也想变得更好,变成谁的骄傲,在他们迷茫痛苦的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教教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顾渊同学,你所说的内容里的后半段,大都是出自于你自己的臆想罢了。”袁潇给顾渊倒了一杯咖啡,递给他,“我问你,你了解范依依吗?你了解江璐吗?依据一时的表象做出的判断往往是不准确的,需要更多的调查。” “什么意思?”顾渊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了马克杯,“你是说”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将个人情绪引入对外在事物的评判上,这样很容易出问题。”袁潇笑了笑,“放心吧,我和雨萱一定会解决掉校园霸凌的问题,只是,还请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这个人的话术滴水不漏,完全不像是个高二的学生,反而像是一个踏入社会多年的大人一般。顾渊心里憋着一股气,可却仿佛撞在了一块巨大的棉花上,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那好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也给出了承诺,自己再坚持索取更多未免显得太蛮不讲理了。 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顾渊靠在图书馆冰凉的大理石墙面上,心里回忆起以前的事,想到前两天在水族馆碰到的陆思瑶,那个家伙当时也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她真的变了很多,从以前那个任性又敏感,爱记仇又容易受伤的笨蛋,变成了现在这种喜怒不行于色的家伙。 就和那个袁潇给人的感觉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啊。 忘了岁月如何流转,忘了那些从生命里逐一经过又一一消失的盛夏与寒冬。 校园里某个角落盛开再凋零的白色花朵,枝头葱绿再衰败的椭圆形树叶,穿过透明纱窗的阳光投射出的圆形小光斑,没被扭紧的水龙头边孤零零地悬挂着摇摇欲坠的晶莹水滴,无数清晰却又无法具体到某一刻发生过的场景,将年华切割成一帧一帧的画面。 酒红色夕阳照射下的操场角落,奔跑着的少年。这幅场景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许多角角落落,在每个人的心中都历历在目。 “诶?你在这里呀!” 池妤的声音传来,少女略带惊喜地跑过来抓起顾渊的手,指甲轻轻地贴着掌心。 顾渊抬起头看向前方,分岔路口,灯光闪烁,枫叶飘落。 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的手心,因为用力微微发烫,血液被挤到指间,女生的手指变得有些发红。 “走吧。” “嗯!” 回到教室的时候,顾渊看到齐羽面朝下趴在桌子上,听到脚步声临近女生也只是稍微动了动。 生病了? 顾渊用食指轻轻地贴了贴她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后松了口气,不过心中的疑惑却未曾减少:“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齐羽摇了摇头。 “那是?” 齐羽伸出手指了指被仍在桌肚里的杂志,顾渊在座位上坐下的时候随手将其抽了过来,翻开一看,不过是普通的侦探集而已,插画也平庸的很。至少在内容上,他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所以?” “是这里啊。”齐羽的声音拖得长长的,一副很虚弱的样子,“第七十二页看到了没有?” “十二星座配对指数” 处女水瓶:星座配对指数40,希望渺茫,处处都不协调的组合,越深入了解彼此越会出现分歧。除非出现奇迹,不然注定分道扬镳 处女摩羯:星座配对指数90,心灵知己,无论怎么看都很有希望的组合,但也仅此而已,因为 “” 顾渊扭过头看着一脸颓丧的齐羽,眼镜架顺着鼻梁滑下来一段。 他还是不太明白。 “冯子秋是摩羯座。” “哈?你这么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个?”顾渊的眼镜差点掉在了地上,平日里总是自在洒脱,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齐羽,竟然会因为一本侦探杂志上胡说八道的星座配对指数而沮丧,他用力敲了敲这个被爱情烧昏了头的家伙,“你搞什么啊?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再说了,这个指数也不低吧。” “唉呀,你懂什么?两个人要在一起,并且走到最后,需要的东西可太多太多了,我可不想有哪怕一点点意外。”齐羽嘟囔了一句,“而且,子秋他还被选为了这次课本剧大会的学生评委之一,我原本还想着在表演完之后去” “你要干嘛?” “不干嘛!多嘴多舌,你说你个大男人,怎么跟个长舌妇一样到处问东问西的?不害臊吗?” 莫名其妙地被呛了一句,顾渊只好咋舌。不过总算清楚了,自己的笨蛋同桌已经决定不再隐藏自己对青梅竹马的喜欢,并正在为如何表达而感到郁闷。 “你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顾渊一边找书一边问。 “要说这个的话,那可就说来话长了。”齐羽抬起头侧着眼看着他说,“你真的要听?” “反正,距离晚自修开始还有好长一会儿,何乐而不为呢?”顾渊看了看手表,然后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开始吧开始吧。” “我对子秋,那可是一见钟情。记得那天,我只有四岁,春天清凉的风混合着淡淡的花香一起飘过了院子的门,我转头的时候他也正好看过来,那一瞬间,就好像是原本稳定跳动的心脏突然卷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我的身体失去了控制,视线也被完全牵引着走,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定格。紧接着,我的视线就变得模模糊糊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岁?一见钟情?你这是穿越了呀?还是天山童姥啊?还有,视线变得模模糊糊了起来?怎么回事?” “因为我,踩空了。然后摔在了草地上。” “” “干嘛?不是你说要听的吗?” “可是你的故事叙述不禁让我想起了路边地摊上卖的那种三流青春,这也太恶俗了吧?四岁的女孩对着自己家院子外面路过的男生一见钟情?那个时候的子秋,也还在玩泥巴吧?说不定脸上还拖着没有擤干净的鼻涕呢?” “呸呸呸,你那是在说你自己吧?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小时候都是个邋遢鬼?” “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我招你惹你了啊?” “被说到痛处就开始着急了?嘿嘿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小时候是个邋遢鬼的事说出去的,怎么样,我对你好吧?”齐羽拍了拍胸脯,“我说话,你放心。” “诶?渊哥小时候是个邋遢鬼?” 话音未落,高练的脑袋就忽地出现在了两人中间。 “”顾渊叹了口气,“唉” “额”齐羽也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来缓解凝重的气氛。 “嘿嘿嘿,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高练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对了,从宿舍来的路上,我碰到了一个人,她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这是什么?”顾渊看着高练从一副口袋里摸出来的千纸鹤,皱了皱眉,“是谁让你带给我的?” “不知道,我不认识。”高练摇了摇头,“是一个女生,说话的语气,挺不客气的。” “女生?不会是情书吧?”齐羽伸手拱了拱顾渊的腰,“喂,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诶。” “不可能。”顾渊目光微微一闪,说话不客气的女生,难道是江璐? “你打开看过吗?” “没有,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高练用力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样吗”顾渊抿了抿嘴,也不避讳,当场将千纸鹤展开还原成了一张白纸,“明天下午五点五十,许愿树后面的小河边,等你。” “哦?还说不是情书?”齐羽道,“喂,你在想什么?还不赶紧扔掉?你不会真的想去吧?” “”顾渊耸了耸肩,“肯定不会。喏,送你了,这种方法,说不定你用的上。” “啊?我?” “哦?齐羽也有告白的对象吗?不会是子” “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闭嘴。”眼看着冯子秋从后门走进了教室,齐羽连忙站起来一把捂住了高练的嘴巴,少年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窒息晕厥,“嘘” 高练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 齐羽这才松开了他。 顾渊扶额,一声叹息。 第五十八章 要挟 “你今天心不在焉。” 此日下午,学社,大家正在讨论朦胧诗潮的时候,柳卿思突然冒出一句。 顾渊镇定地抬眼望向她:“我觉得,我说的内容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是这样。”柳卿思点了点头,“但是你还是心不在焉。” “好吧,服了你了。”顾渊放下了手中的笔,今天齐羽和冯子秋都有事没来,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收到了那封信,原本以为自己表现得还算正常,没想到还是被看穿了。 “发生什么事了?”姜紫枫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渊笑了笑,“我一个人能处理好的,大家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总是一个人逞强的话,这样子会很辛苦的啊。”陈颖插嘴道,“我们都可以帮助你啊。” “真的没事,放心吧。”顾渊长抒了一口气。 讨论结束之后,顾渊便朝着许愿树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管是操场还是教学楼的走廊,到处都飘荡着商量怎么安排艺术节的欢笑,争夺彩排场地和材料的行动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说起来,艺术节、课本剧大赛,接二连三的活动即将填满整个十二月的上半旬,加之南华中学一向提倡发扬学生的自主性,节日的气息才能早早地在这校园里蔓延开来。即使冬天的脚步已经临近,即使期末的氛围也渐渐地浓烈了起来,但欢闹的气息还是占据了主流。 只有高三的气氛完全不一样,毕竟临近一模,欢闹的气息立刻被严肃的沉默压抑了下来,即使现在是课余时间,走廊上和教室里也没有多少走动的人。路过菁华楼底楼的时候,顾渊看到一个男生被一堆女生拉在走廊里做各种题目讲解,男生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但是,虽然气鼓鼓的,那人还是认真地给四周的人讲解着做题要领,甚至一旁路过的老师听了也频频点头。 目光微微一闪,顾渊不由地多看了那人两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人是叫江云,是目前高三的年级第一,据说学校相当重视他。 “你看,江云身边又聚了一大堆人啊,都是来找他问题目的?” “呵呵,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不会觉得这么多女生都是为了学习才来的吧?” “嘿嘿,这话可不能乱讲啊,小心过两天你早上起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发现自己的鞋子里多了只蜈蚣什么的。” “喂喂喂,还有几天就一模了,你可别吓唬我。” “蜈蚣?” 顾渊回头朝说话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走廊的入口处闲聊着,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另一头的江云。 看来江云的名声并不好啊。这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江云这家伙什么都好,不仅有着一张相当俊逸的脸蛋,还有着许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成绩,但偏偏却少了那点和人打交道的能力。即使隔着两个年级,顾渊也听说过不少这位冷面魔男的事迹。 从来不给人台阶下,从来不会看人的脸色。即使是对校长,也会毫不留情地指出他话语中的问题。能够在年级大会上接受表彰时,公然说出:“我退步了,这表彰我不要了。”这样的话的大神,顾渊除了敬而远之,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等等江云,江璐? 不会这么巧吧。 想着,顾渊便走到了许愿树下。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棵大榕树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锈褐色的树干巨大,根枝盘旋缠绕,无数的气生根展示着它蓬勃的生命力,虽是冬日并无繁茂枝叶,但那恢宏的气魄却足以震慑平凡的人类。只是离得最近的那块牌子上写的愿望:“请把张嘉译变成狗。”属实让人有点憋不住笑。 后面的小河?顾渊四处望了望,看到大树后方那掩映在灌木丛中的一汪清水,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五点五十,时间刚刚好。 “你竟然真的来了?” 顾渊回头瞥了一眼,果然是江璐,她手里什么都没拿,但却是一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一看面料就相当高级的洋装,配上白皙的手腕上的淡金色腕表,编得十分细密的麻花辫在脑后轻轻摇晃着。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好看吗?”江璐脚步轻快地在原地转了一圈,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我也是学舞蹈的哦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的时间和耐心都是有限的,我和你本来就不认识,如果你说不出什么重要的事的话,我得走了。” “诶诶欸,别急嘛。”江璐毫不避讳,竟然直接一步走上来,两手搂住了顾渊的胳膊,“这可是学校著名的景点之一,难道你心里就没有点什么别的想法吗?” “不好意思,没有。”顾渊冷冷地回答道。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江璐立马变了个脸,嫌弃地松开顾渊的胳膊,然后对着两人旁边的钟楼那儿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出来吧。” 顾渊眯了眯眼,只见江璐话音刚落,钟楼后面立刻跳出来了一胖一瘦两个身影,两人的手里各拿着一台相机,甚至还加装了长焦镜头。 “来来来,让我看看照片拍得怎么样?”江璐小跑到那两人身边,然后满意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干得不错。” “你算计我?”顾渊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冷。 “呵呵呵,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这些照片,我也不一定需要放到外面去哦,嘛,只要你好好地给我道个歉,我还是可以选择把它们永远地留在相机里的。”江璐一手叉腰,一手竖着食指轻轻地晃着,“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嘛,要怪,就只能怪你多管闲事外加不够小心咯。” “把照片删了,我之后不会再管任何与你有关的事情。” “咳咳,你要想清楚,谈判的主动权可是在我手里。”江璐道,“池妤,你肯定不想让她看到这些照片吧。” “你要挟我?”顾渊皱了皱眉。 “是又怎么样呢?”江璐的笑容里透着嘲讽的意味。 池妤 不行,不能让她卷进这种事情里。 “你想要我怎么道歉。” “哟呵,这么快就服软了。鼎鼎大名的顾渊,也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么难缠嘛。”江璐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又什么都不缺,所以,我要的东西可简单了。你和姜紫枫关系很好对吧?只要你让她亲口去跟江云说清楚就好。” “说清楚?说清楚什么?” “你不用管。只要把意思传达到就好了,我的消息很灵通,一周之内,只要姜紫枫去找过江云,我就会立刻删除照片。相反,如果一周之内没有看到姜紫枫,那么,你的照片就会出现在各大社交论坛上,当然,也包括池妤的账号。”江璐轻轻转动着相机的吊带,“还有,你不能够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别人,如果被我知道了,照片一样会立刻转发出去。” “我知道了。” “嗯?你怎么在这里?”顾渊回过头一看,是柳卿思。 穿着乳白色的高领毛衣和浅蓝色的牛仔裤,踩着一双轻靴的柳卿思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她一脸狐疑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站在许愿树后灌木丛里的顾渊:“你不会是在” 柳卿思话说到一半突然就不说了,顾渊的喉咙口也像是被人堵上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眼角的余光能够看到江璐三人正从钟楼后面的小路慢慢远去。 “你想多了,我只是一个人来这里散散心。” “散心?在这种地方?” “怎么?这不是学校著名的景点之一吗?据说这棵老榕树可灵验了,挂的祈愿符基本都能有效果,你不试试?” “封建迷信害死人,我是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的。”柳卿思撇了撇嘴,“你别想着转移话题,刚刚在学社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现在有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咳,来,我来帮你写一个。”顾渊从许愿树前台子上的笔筒里抽了一支木符,然后写上“柳卿思长命百岁”七个工整的楷书,然后兀自跑到了附近的一根树枝下,将其挂了起来。 “哼,我说了,别想转移话题。” “不要再问了好吗?” 注意到顾渊眼里流转着无奈,柳卿思觉察到其中的意味后语气陡然又柔和了几分。 “我可以帮你的。” “不需要了。”顾渊摇了摇头,“让我一个人处理吧。” “我们是朋友啊。” “我知道,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才不想让你们牵扯到这种事情里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 “不要再问了。”顾渊抬起头,轻轻地笑了笑,“走吧,去吃饭吗?池妤她,应该在等我了。” 第五十九章 烦恼 “总是玩弄着对方的感情很有意思吗?仗着自己爹妈给了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会唱点歌弹点琴,具备了欺骗小女生的条件,就肆无忌惮地去蛊惑她们欺骗她们,利用自己的优点去吸引她们,然后再甩开。看着她们流泪伤心,觉得很有趣是吗?” 刚走到食堂,顾渊就听到了一个男生在大声数落着某人,他转头过去一看,那是两个男生,中间还站着一个低着头的短发女孩,其中被数落的那个男生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无赖表情。 “对你来说也许只是感到腻味和不耐烦了,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她会流泪悲伤甚至绝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一时兴起和假装深情。想通过一点小恩小惠就让女生像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跑过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她当做什么?你们这种人就是马路当中的狗屎,除了挡路和让人恶心以外一无是处,人渣,彻头彻尾,彻彻底底的人渣” 顾渊皱了皱眉,明明自己没有立场,可愤怒的情绪却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幸好理智在告诉他适可而止。 最近学校里这是怎么了。 “你真是把我说的一不值。”被数落的那个男生只是耸了耸肩,“随便你吧,反正对我来说也无所谓。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光凭努力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适可而止吧。” 食堂里人声鼎沸,好多窗口和柜台前都排着长队,只有这一小块地方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但也很快被喧闹的人流冲散、冲淡,最后只剩下了那个厉声数落的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食堂的大门口。 “这段时间,学校里的戾气可是重了不少。” “嗯?你也这么觉得吗?”顾渊回头看向柳卿思,这位拿着书的美少女脸上没有表情的波澜,但那一双眼睛里却闪动着不太满意的情绪,“恶性事件似乎变多了点。” “恶意是最可怕的传染病,只要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在密集的人群中扩散开来,然后飞快地开花结果。”柳卿思撇了撇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临近一模,高三年级的压力特别大。” “压力大也不是发泄恶意情绪的借口吧。” “没办法啊,人的恶意这种东西,就是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倾巢而出的。” “这样吗”顾渊的视线在人群中流转,和池妤的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如同兔子般略带迷茫的眼神忽地安静了下来,“我要走了,回见。” “回见。”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在长方形不锈钢餐桌旁坐下来的时候,池妤问顾渊。 “我也没听全,大概是情侣纠纷之类的事吧。”顾渊轻轻拧开味全葡萄汁的盖子,推到池妤身前,“其中一个男生一直在骂另一个男生渣男,说实话,骂得还挺有章法。” “诶” “不用太在意,这本来就是很常见的事。” “常见吗?” “常见啊。高中生情侣能够走到最后的都是百里挑一,我记得以前看到过一款校园恋爱游戏,六十一个结局里六十个都是badend,唯一的好结局需要做出上百次的正确选择,踏错一步就是永远的错过。虽然虚拟的东西当不得真,但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样啊” 听到池妤的语气明显地低落了下去,顾渊抬起头,看到她放下了筷子,垂着头,双手放在腿上,无声地抠着指甲。 “不要这么沮丧嘛,虽然说成功者百里挑一,可我们,也许就是那百分之一的幸福啊。” “可是听上去就很希望渺茫” “如果做一件事之前就认定自己会失败,那还不如不做来得好。”顾渊轻轻地揉了揉池妤的头发,“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维持我们的关系的。” “那,我们以后会吵架吗?就像他们一样。” “像他们那样的大概不会吧,最好不会。”顾渊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还站在门口,一个人望着外面渐渐沉下来的夜色,“不过吵架嘛,那是在所难免的。” “不会的。” “嗯?” “我不会和你吵架的。” “额,话不能说太满” “绝对不会的!” 看着池妤坚定的眼神,顾渊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虽然说有信心是件好事,但是如果进化成执念就不太好了。吵架不是什么问题,解决矛盾才是两个人感情长久维持下去的关键。 不过,在这个时候就不要泼她冷水了吧。 晚饭过后,池妤回了宿舍洗澡,顾渊一个人走回教室的路上,望着天空,心里悉悉索索地逃窜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一会儿停在唇边,一会儿又转到了指尖。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路上,结果差点被骑着自行车的宿管大爷给撞倒,吓得大爷两手都颤颤巍巍的。 连忙把大爷连人带自行车一起扶住,道了歉之后的顾渊被晚风一吹,忽然觉得有些冷。轻轻搓着两边手臂裸露的皮肤,顾渊抬头看到了那株树皮泛黄的大榕树,吃饭前挂的那枚“柳卿思长命百岁”的祈愿符竟然不见了。 他四处找了找,没有看到,今天晚上风这么大,鬼才知道到底被吹到哪里去了。 “你在逗我吗?这里怎么可能用欧拉公式呢?puma,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水吗?” “不是。哦哦哦哦,对的对的对的,诶,不对不对不对,哦,对的对的对的,不不不,不对不对不对” 推开教室的门,扑面而来的一股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味道,这群人倒是一如既往地热闹。能够一心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东西里绝对是一种享受吧,顾渊看着为了一道几何题讨论得面红耳赤的尹天和陶奕诗,心里不禁泛起了一丝微妙的羡慕感。上一次有这种生活体验还是一天练七八个小时钢琴的时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晚上好。” “晚上好。”拉开椅子坐下,顾渊看着趴在桌上的齐羽说道,“你又怎么了,又又又有气无力的,身体不舒服?” “嗯。”齐羽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蜷了蜷身子,把脸朝胳膊里埋得更深了些,“肚子疼。” “这是怎么了?我去看看我有没有止痛药啥的。”顾渊起身走到储物室里,尴尬地发现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除了感冒灵以外就只有一盒云南白药,还是喷雾的那种。 “额只有这个了。” 思来想去,顾渊把口袋里的一卷阿尔卑斯软糖拿了出来,放在了齐羽的手心里。 就像是捕蝇草抓到了物一样,那只手抓住了软糖的袋子之后就消失在了臂弯里,紧接着黑漆漆的长发下传来了糖纸被剥开的声音。 顾渊眨了眨眼,挑了挑眉,然后便转向了后排的高练。 “如果我从甜美的梦境中醒来,而你恰好在我的身边”顾渊看着桌上那张画风唯美的海报的字,“往日的欢声笑语,只是无法重来的小小故事,所谓的青春,一直都是光影交替” “咳咳。”高练立刻将那张海报卷了起来,黝黑的脸色微红。 “看不出来啊你高练,你的内心居然这么油腻” “喂,喜欢个青春爱情片就油腻了吗?” “好吧,不是油腻。”顾渊咧嘴一笑,“是闷骚。” “,哼,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这些情感生活丰富的人自然不会理解我们这种闲暇时间精神贫瘠的人的苦了。” “既然你这么想谈恋爱,为什么不行动起来呢?”顾渊努了努嘴,“整天对着海报上的纸片人幻想也太矬了一点吧。” “现代版何不食肉糜?话可不能这么说。”高练叹了一口气,“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有什么难的?出门左拐,楼梯下去两层就是七班,冲吧,我支持你。”顾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对了,我可提醒你,陈颖比之前可是活跃多了,换句话说,她接触其他男生的机会也变多了,所以” “那我就只好放弃了。” “” 顾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高练一眼。 在金钱利益纠纷还没有成为主流矛盾的中学时代,情感问题几乎占据了高中生烦恼的半壁江山,即使是其他的问题也或多或少地会与这一点扯上关联,就像是吸铁石一样。 有些人也是这样,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哪怕是仅仅站在那里,也会将附近的空间变成他的专属所在,就像是往空间里增加了某种神秘的磁场一样,让人一下子就能感觉到。所有的事都和他有关,所有的人也都和他有关。 姜紫枫就是这种人吧。 顾渊稍微侧了侧头,隔着遥远的距离,江云正从楼下走过。 似乎是感应到了自己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 他也是这样的人吗? 第六十章 江云 顾渊微微地眯了眯眼。 虽然两个人并不认识,在生活中也并无多少交集,不过因为同在一所学校的关系,对眼前的这个男生的生活周边了解挺多。不知道这种了解是单向的还是双向的,但顾渊觉得或许是后者。因为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心中蓦地生出了一种类似“神交已久”的错觉。 温和,彬彬有礼,这就是江云给老师和同学们留下的全部印象。但让所有人觉得亲近的外表也许只是表象,江云那个男生整个像团迷雾,用微笑和平淡的言语将所有人拒绝在外。他对所有人都一样,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无法从他那里得到特权。 “很怪啊”顾渊轻声地感叹了一声。 旁边的齐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她看上去并不好过,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从桌子的边沿垂落,看上去就像是榕树的气根。 顾渊叹了一口气,拿起齐羽丢在地上的水杯,打算去给她冲杯红糖水的时候,看到冯子秋和高练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两人看上去像是刚从数学办公室回来,手里面抱了一叠厚厚的习题册。 应该是注意到了齐羽的异常,冯子秋打量的目光与平日里不太一样,而高练则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将习题册放在讲台上,便又走了出去和尹天他们闲聊了起来。 “她怎么了?” “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嘛,好像是睡着了。” 顾渊和冯子秋的目光同时在齐羽的身上停留了约莫一秒,然后便各自移开了视线。 “一会儿又要进行模拟考了。要不我去跟老师说下,让她先去医务室休息一会儿吧。”冯子秋眉头微蹙,对顾渊说道,“现在这样,估计是没法考试了。” “我没事。” 顾渊刚刚点了点头,齐羽便抿着嘴坐了起来,脸色有点苍白,不过听声音中气还算足。 对高一的学生来说,最直接的驱动力和压力来源恐怕不是远在天边的高考,而是频繁发生随即出现的模拟考。每一次考试的结果就像是屁股后面的针板一样一次次地刺着学生们的内心,教室后面海报板上贴出来的成绩名单,将所有人强制区分成三六九等。 尽管这里是大家憧憬的五楼,不用与其他班级一同计入年级排名,但班级内的分层依然存在。 顾渊担忧地看着齐羽那仿佛随时要倒下去的上半身,搓了搓手指,嘴巴微微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因为他知道,即使说了也没有用,齐羽是一个不太能够听劝的人,一但自己决定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 没过多久,上课的预备铃打响,所有人都在位置上重新坐好,然后在老师的指示下,将那一小串代表着自己的数字涂在答题卡上。 鲜活的人被机器划分成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再因为另一串叫做分数的数字被划分成不同的群体,真是一件很难让人说得清楚好坏的事。 人与人之间并无本质区别,如果不做一些事去证明,就好像是一棵树上的叶子,没人会去在意它们是否拥有着完全不同的纹理。 这大概就是排名编号的意义所在吧。 十一月半,教室外飕飕地刮着冷风。 顾渊侧过头望着窗外,一点银白恰巧停留在世界的中心。 已经是冬天了啊。 天空中飘着小巧的雪花。 沉浸在考试氛围中的南华高中高一一班,在渐渐苍白的世界里静静地呼吸。墨迹在每个人的手下蔓延,那些被不断填满的数学试卷的空白处,就像是所有人不断清晰起来的人生。 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冰凉。 “一个无穷数列an,各项均为正整数,从中不重复地取出若干个数,经过加减运算后得到的数的绝对值为互不相同的正整数,且这些正整数与数列中的每一项一起,恰好是1至sn全体正整数的组成的集合,求an的通项公式啊啊啊啊!!!!局长,这最后一题到底该怎么做啊!” 考完试之后,尹天果然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拿着草稿纸哀嚎着扑倒了高练,顾渊瞄了一眼齐羽,见她一切正常,暂时松了一口气。 他倒是不那么在意模拟考试的结果,因为他的成绩相当稳定,始终在班级十几名的位置,算不上拔尖,但也绝对不差,总而言之,是不会被老师关注太多的阶层。 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到底该怎么和姜紫枫说明情况。 他不知道江璐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如果事情没有像江璐所预想的那样发展,那个家伙一定会破罐子破摔,把偷拍下来的两人照片加上各种误解向的案发布在社交平台上。 即使对池妤和两人的感情有着绝对的信心,顾渊也不想冒这个险。而且谣言一旦起势,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顾渊对此心知肚明。 实在不行,就只能和紫枫姐明说了。 她一定会有完美的解决方案的。 从五楼下来,穿过花园长廊,顾渊推开了学社的门,纸质书的香气一下子涌进了他的心间,但是屋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小猫joey懒懒地叫着,跳过来跑到门口,用黑白色的脑袋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裤腿。 “喵” joey撒娇似的叫了一声,顾渊弯腰想去抱它,却发现小猫不在自己的脚边,只有一条长长的尾巴摇晃着从自己的鞋子中央溜过。 “你到底在隐瞒着什么?” “我” “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插手管一管,你这家伙可很少会露出那样难看的脸色,所以我猜,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解决的问题。” 顾渊抬起头,看到穿着休闲装一副干干净净模样的柳卿思,她微侧着身靠在门框上,穿着轻靴的双腿交叉着,joey顺着她浅蓝色的牛仔裤轻巧地跳下,尾巴上沾了一小撮银灰色羊毛衫的毛。 半歪着头,清爽的短发刚刚触及肩膀,在白色的灯光下,柳卿思看上去给人一种极为安心的可靠感。 “唉,怎么哪都有你。” “这里是学社,我是成员之一,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可是今天不是没有活动吗。” “你也知道今天这里没有活动啊。” 说到这里,两个人同时笑了笑。 “有时候,我觉得你有点太聪明了。”顾渊轻舒了一口气,走到桌子边,拉开靠南的那张位子坐下,“虽然和聪明人说话做事很省力,但有时候会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其实给人这种感觉最强烈的是你哦。”柳卿思关上活动室的门,在靠窗又靠顾渊的位置上坐下,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灯光的照射下微微地颤动着,“今天紫枫姐她们也在考试,一时半会儿估计来不了。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渊把和江璐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柳卿思。 “竟然会是这样。”柳卿思皱了皱眉,“不过,就算让她公开又怎么样,我们都相信你,而且,也可以为你作证,池妤她应该也不会在意的。” “不行,流言就像是外来入侵物种播下的种子,只要诞生就很难根除,每到一定的时候,它们就会重新生根发芽,变成最致命的毒药,狠狠地刺进主人公的胸膛。”顾渊说着,“无论如何,我都要把照片拿回来。” “所以你才想到今天来这里,因为即使没有活动,紫枫姐也会每天都到活动室来我懂了。”柳卿思点了点头,“你把这件事告诉池妤了吗?” 顾渊摇了摇头。 “为什么?” “” 顾渊再次摇了摇头,他倒是想过和池妤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至于为什么没有说出口的原因,他也很难讲得清。 “算啦。”柳卿思甩了甩头发,“没想到居然是江璐和江云,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你认识他们?” “当然。” 接下来,柳卿思的回答让顾渊感到有人给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来了一圈。 “江云是我表哥。” 第六十一章 道歉 “江云是你的表哥?那江璐是你什么人?”顾渊张大了眼睛望着柳卿思,“你别告诉我她是你表妹。” “很不幸,虽然只是比我小两个月,但江璐就是我的表妹。他们的父亲是我的舅舅江寒月,也就是我妈妈江顾影的哥哥。”柳卿思轻轻地耸了耸肩,“虽然很不想承认有这样的亲戚,但血缘关系始终是我无法否认的纽带,所以。”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和你有关系尤其是柳卿思和江云这两个名字,真的很难和江璐那样的人联系起来。”顾渊抿了抿嘴,话说出口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是,我不是说江璐不好,只是她的行为,额” “没事,江璐她,确实是走上歧途了。”柳卿思的嘴角微微下摆,“不过,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她就变成了一个看到什么就都要紧紧地抓在手心里的人。” “是发生了什么吗?什么关键的事?”顾渊问道,“某种改变了她的事。” “唔也没有吧,总感觉是慢慢就变成这样了。”柳卿思歪着头想了想,“也许是作为哥哥的江云太过优秀了,使得江璐她一直很自卑吧。” “自卑?她?” “江云江璐的爸爸,我的舅舅,江寒月是一个很传奇的人物。”柳卿思继续说道,“大学时候帮人打游戏,也设计简单的游戏程序,后来被别人看上就卖了出去,而且成绩第一会有比较高的奖学金,这样四年下来攒了不少钱,差不多十万块吧。” “赚到人生第一桶金之后,毕业那年的暑假看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关门,他一个大学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的朋友去租了下来,钱不够,找他投资。他便找了家里又借了十万,做了小股东。他那朋友经营得不错,年底分红时又小赚了一笔。”柳卿思单手托着下巴,“然后便是不停地扩张,短短几年竟然把那条街区将近一半的店面全部盘了下来,生意嘛,自然也都不差。” “” 顾渊一时之间有些失语。 这是什么里的发家故事。 “江寒月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也对自己的子女非常严格,甚至到了近乎严苛的地步。”小猫joey悄无声息地从书架上跳下来,落在了桌子上,在两人中间趴下,眯着眼昂着头,让柳卿思的手指能够轻轻地搔着它的下巴,“江云和他爸爸很像,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各个方面的。” “几乎不费什么努力就可以考到年级第一,加上骨子里流着的是资本家的血统,对身边人严格的同时对自己也要求高到不行。俗话说,比你聪明的人比你更努力才是最要命的。江云就是这样的人。平日里他对其他人表现出的冷淡态度,不是因为他是多么喜欢那个人设,而是单纯地觉得那些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忙死忙活的人十分可笑而已。” “所以,没有那么高天分的江璐,就成了那个家里最可怜的人。”说到这里,柳卿思叹了一口气,“简直就像是拥有两个父亲一样,虽然哥哥江云不会像父亲江寒月那样训斥她,但江璐不得不无时无刻面对着各种各样的比较。和江云、和父亲,甚至和我。而母亲的早早离世更是让这种困境雪上加霜。” “各种各样的比较吗难怪”顾渊回想了一下记忆中江璐的脸,“她似乎对于伪装这项技能掌握得十分熟练,恐怕就是在不同场合下隐藏自己负面情绪,慢慢地锻炼出来的吧。” “也许吧。虽然我们是近亲,但相互之间的交流也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多,江璐的具体情况只有问了江云才能知道。不过,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造谣生事,校园霸凌都是不能被容忍的行为。”柳卿思的语气变重了些,“放心吧,我会去找江云的,这件事我来解决。” “你来解决吗”顾渊有些犹豫,说实话,他还挺在意江璐说的,姜紫枫与江云之间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不过麻烦总是少一件比多一件好,柳卿思办事他还是放心的,“好,那就这样吧,谢谢你了。” “嗯!交给我吧。我先回教室啦,回见。”柳卿思轻轻一笑,站起身来走了出去,顾渊坐在活动室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远去,在走廊的尽头化作一个模糊的小点,外面传来操场上奔跑的人们喧闹的声音,小猫joey喵的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 揉着joey软软的耳朵,脑海里浮现着柳卿思刚刚讲的江云、江寒月的事,不管是成绩还是财富,对于他们来说似乎都是可以信手拈来的东西。 他忽然想到了陈颖。 夕阳的光照在顾渊的脸上,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美好却遥远的事物,有些人无论怎么努力奔跑都无法无法触及,但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不过是稍微伸一伸手就能握在手心的东西。 处在夹缝中的自己,渺小而无力,可笑又可悲。 把事情交给柳卿思之后,顾渊暂时松了一口气。回到教室以后,顾渊拿了钱包,然后去了学校的书店,在东南角有一长排货架,摆着不少纪念品,他想在这里给池妤买一件礼物。 两人的关系确认时错过了池妤的生日,虽然池妤没有提,但顾渊还是想补偿她一下。 “这种八音盒是前几天才到的新货,非常受欢迎,这是最后两个咯,不考虑一下吗?”书店长相甜美的大姐姐用好听的声音推销着,顾渊便瞄了一眼标牌,好家伙,三百五十七,虽然价格不是大问题,但也太华而不实了。 “时下最流行的偶像组合的写真集,购买全套附赠三副同名明信片哦。如果你送礼物的对象是女生的话,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一套写真四百,头发染得像是吃了彩虹糖的猴子,脸上的妆化得仿佛墙上的白粉。 顾渊摇了摇头。 “手工制作的抱枕怎么样?图案可以自己定制,比如自己和朋友的照片,或者其他任何图案都可以,很有意义的礼物哦!” 两百多,价格倒是还算实惠,就是需要等上两天,顾渊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算了,而且印着两人照片的抱枕估计池妤也带不出去,甚至还得待在床底下吃灰。 顾渊又摇了摇头。 “请问,客人您究竟想选哪种类型的礼物呢,我好为您推荐。”在数次推荐碰壁后,大姐姐的笑容看起来已经有点勉强。 “我”顾渊张了张嘴,但随即注意力便被走进店门的江云所吸引。 穿着休闲装,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在明晃晃的灯光照耀下,江云展现出来的形象的确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到舒服。 他似乎不是来买东西或是闲逛的,因为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奔着顾渊走了过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哟,很巧啊。” “不是很巧,因为我正是来找你的。”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总觉得对方的目光里带着不善的味道,顾渊回敬了一句,“我现在没有时间,想找我的话,还是下次吧。” “这”书店的大姐姐看了看两人,面露难色。 门口不停地有学生进来,江云对那个大姐姐挥了挥手: “没事,你先去忙吧。” “好的,老板。” “老板” 顾渊的嘴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迅速转身向外走,江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双唇轻轻抿了抿,然后说了一句: “江璐的事,我先替她跟你道歉了。” 顾渊站定了脚步。 “你替她道歉?这么说,你对她平时做了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顾渊皱着眉转过身看着江云。 “差不多吧,知道大概。”江云移开了视线,没有和顾渊对视,“只要你接受我的道歉,今天你在这间店里看上的东西,不管价格是多少,都可以直接拿走。” “这样吗” 顾渊从身旁的货架上拿下那个标价四百多的八音盒,看了看,又拿起了一个三十厘米高的龙猫玩偶,它傻乎乎的样子和池妤很像,然而当他准备扬长而去的时候,江云在背后忽然说了一句: “总价六百七十四。” “嗯?”顾渊停了下来,“什么意思?” “你需要接受道歉才能免费拿走这些东西。” “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就乖乖付钱。”江云两手环抱在胸前,“不过,可以给你打个八折。” “八折嘁,这就是你的道歉态度吗?”顾渊目光炯炯地看着江云,“你觉得这是用钱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不是吗?反正现在也还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吧。”江云的眼里掠过一丝隐晦的轻蔑,“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少看不起人了。”顾渊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去前台结账。 收银员姐姐说生意太好零钱不够,顾渊干脆地丢下七张红色的纸,然后提着礼品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店。 侧着身体靠在货架上,江云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 视线里的顾渊在夕阳下渐渐汇入人群。 第六十二章 无题 “龙猫好可爱!” 顾渊浅笑着望着两手抱着龙猫的池妤,一脸兴奋的样子使得她看上去和那只龙猫好像一模一样。显然对于一直以来收到的礼物都是偏向于实用类型的池妤而言,能收到这种花哨的礼物简直喜出望外。 打开的八音盒放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顾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最近笼罩在江璐事件和陆思瑶事件的阴霾里,只有面对池妤单纯美好的笑容,他才有一种被治愈的感觉。 “说到生日愿望,果然还是想能够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然后每天你做饭,我就只要悠闲地在家里的地板上滚来滚去就可以啦!” “你的愿望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颓废啊。”顾渊打了个哈欠,“而且,通常,生日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我晚上重新许一次。” “你生日也不是今天吧,过期的还可以补签的吗?” “总而言之,一想到收到了你的礼物就好兴奋!” 顾渊抬起头,看到微笑着的池妤目光清亮地凝望着自己。 “现在这么兴奋的话,以后还怎么办?” “诶?” “因为还会收到很多很多的礼物啊,各种各样的东西。日子那么长,每年的生日、情人节,还有很多很多的节日。”顾渊一手托着腮,目光渐渐放远,池妤的脑袋后面的天空泛着白,末端是浅红色,要下雪的征兆,“小鱼。” “嗯?怎么啦?” “没事。只是想叫叫你。”顾渊轻轻地笑了笑,“走吧,该回去了。” “以偏激的方式将心中积蓄的愤怒、不满、阴暗发泄出来,引发伤害、滋生眼泪、带来离别和痛苦,这就是校园霸凌的表现形式。源自纯粹的爱与恨的巨大能量,直白的感情更能让人回归原始的本性欺凌弱者、憧憬强者。” 齐羽一字一句地念着顾渊在随笔本上写下的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你在写什么?” “一些随想。”顾渊轻轻地朝左边的玻璃上哈了一口气,天空中开始飘落起雨夹雪,小小的雪花混在冰凉的雨水里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教室的空调打开后,坐在窗边的顾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室内外那强烈的温度差,狭窄的空间内,暖气和呼出的二氧化碳让气温快速升高,那份暖意带着熟悉的味道涌入他的身体里。 “随想?我不信。喂,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自己一个人憋着不肯说,所以才会想到写下这些东西?”齐羽一巴掌拍在顾渊的随笔本封面上,“咱俩谁跟谁啊?就我们这关系,呵,来,别怕,告诉姐姐,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教训他!” “你可给我算了吧,虽然你的力气确实不小,不过就你这身板,真和别人打起架来我怕是得马上就给你联系医院的救护车。”顾渊嫌弃地扫了扫齐羽那如同木板般的身板,“我怎么可能被人欺负呢,还有,你的生日好像是九月十五吧,比我小好多呢,是妹妹哦。” “略”齐羽一边吐舌头一边两手食指竖着朝下,做了一个鄙夷的手势,“妹妹怎么了?妹妹也可以保护哥哥啊?” “要妹妹去保护的哥哥一定是失职的,绝对是。”顾渊撇了撇嘴,“对了,今天在食堂,你有看到那几个吵架的人吗?” “诶?你是说程云义、胡步伟和马欣欣?你也看到了?嗯”齐羽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他们这次算是彻底闹大了,又恰巧是在快要一模的敏感时期,怕不是过段时间就要被杀鸡儆猴咯。” “嗯?你认识他们?杀鸡儆猴额又是什么意思?” “嗯也算不上认识吧,不过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他们算是我们高中高三相当知名的一对三角恋了,以他们的知名度来说,你这种一点儿也不知道的才显得更奇怪吧。”齐羽皱着眉撅了撅嘴,“今天那个在食堂滔滔不绝地声讨别人的就是程云义,和马欣欣是同班同学,都是科强化班的学生。而胡步伟,也就是另一个男生,则是马欣欣的青梅竹马,是平行班的一员。” “科强化班怪不得在那样的情绪下还能够说出那么一长串不带重复的话来骂人”顾渊对这些八卦兴致寥寥,不过既然齐羽看上去兴致勃勃,那么听听也不妨,“所以,是胡胡胡什么,额,渣男,抛弃了马欣欣,所以程云义气不过,才去找他理论?” “唔虽然大体是这样的过程,但我听说的版本可是要比这离谱好多个次元哦。”齐羽歪着头说道,“详细的情况是这样的:胡步伟和马欣欣两个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而程云义则是独自暗恋的单相思。原本是一场两个人的电影,可程云义呢,却偏偏想要在演员表的主角栏里加上自己的名字。” “这,神经病吗?人家郎才女貌,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妖怪去反对?” 顾渊表示不能理解。 “爱情的世界里不分对错,再说了,他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齐羽接着说道,“程云义凭借自己同班同学的身份,一直默默地关心照顾着马欣欣。岁月磨人,三年过去,久而久之的,马欣欣也就逐渐默认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只不过,她的心还是属于胡步伟的。” “日久生情,就算是头猪,养三年都养出感情来了,更何况是个异性的大活人。”顾渊翻了个白眼,“我是不太相信他一个人能够在内心没有任何企图的情况下一直坚持下去。马欣欣的男朋友胡胡什么来着?也是心大,不知道养虎为患这个道理吗?” “喂喂,那你想怎么办?人家一没偷二没抢三没骗,做的都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事,只不过是对自己喜欢的人好一点罢了,难道你连这点心胸都没有吗?再说了,木心不是说过,我爱你,与你何涉。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啊,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就算是马欣欣的男朋友,也无权干涉她的社交吧。” “不是这不是心胸的问题。”顾渊咬着嘴唇吸了一口气,“这是额” “你这个大男子主义的笨蛋。” “” 齐羽拿出了必杀武器,顾渊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哼。” “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 “大约在一个月之前,胡步伟突然提出了分手,态度斩钉截铁,十分绝情。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马欣欣人直接傻掉,两个人过去这么多年的感情一直很稳定,胡步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提出了分手,怎么想都是男生的错吧。” “这种说法的逻辑也太简单粗暴了一点吧”顾渊嘀咕了一句,“这就是程云义发火的原因?自己苦苦暗恋了三年的女生被人像是垃圾一样毫不留情地抛掉,如果在他的视角里这件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话,那他做出这样的事倒也就不奇怪了。” “不是哦,据说那件事,程云义也有参与。” “嗯?哪件事?” “胡步伟提分手的事。”齐羽用一卷书顶着下巴,眼睛斜斜地看着天花板,小巧的鼻子微微地翕动着,“不过,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啦,都是听别人说的” “那样的话逻辑上就说不通了吧。” “哎呀,都是别人的事,不用管这么多啦。都是度过了成人礼的学长学姐,我们才刚刚高一,和他们的世界,隔了可不止一层叹息之墙哦。” “你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词汇的,还叹息之墙”顾渊笑了笑,“不过,青梅竹马嘛,分手,很正常。” “诶?为什么!?”齐羽忽然变得有些警觉,就像是小猫joey看到了麻雀停在学社的窗台上那样,一模一样的神态。 “因为如果在一起度过了很多年却没有喜欢上对方,就算真正在一起了,也不过是因为把那种超越友情的情感错误地理解为了爱情吧,一但遇上了真正爱的那个家伙,恐怕就会” 看到齐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渊忽然想起来这家伙喜欢的冯子秋也是她的竹马,于是便立刻改口道: “那只是对大多数凡夫俗子来说的情况啦,对于某些天赋异禀的万人迷,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说完,他一脸严肃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齐羽朝他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顾渊耸了耸肩。 只有才会符合逻辑,生活反而常常是反逻辑的,所以,也许听起来越离谱的越是接近真相。不过齐羽说得没错,不管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那些都是其他人的事,与他们无关。 忽然觉得有点闷,顾渊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一阵风吹来雪花,在接触自己皮肤温度的那一刻融化,脸上冰凉凉的一片,仿佛有一股冷风,钻到了心坎上。 第六十三章 偶遇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够袒露自己的内心? 人有时是非常奇怪的生物,对身边的人无法说出口的话,却能够滔滔不绝地讲给陌生人听。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仍未可知,或许是因为拥有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所以明白即使把秘密说出口也不会造成影响,才对陌生人敞开心扉? 齐羽单手托腮,歪着头看着同桌,视线里男生的侧脸在灯光的勾勒下晕染出一片云彩。 顾渊那样的家伙,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很慵懒,一天里眼睛有焦点的时间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总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大的热情。似乎总是凭着自己内心的直觉在做事,在见到面的第一天就被自己断定为被宠坏的人。 可又偏偏在某些时候对某些人特别心细,会慢条斯理地把遇到的麻烦一一地解决掉。 感觉就像是披着盔甲的刺猬,内心十分柔软,却又想表现得强势,最终就呈现出了这样一种随心所欲的形象。 “啊欠。” 晚自习的下课铃刚刚打响,顾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回过头看到齐羽望着自己,眸子里竟然流露出了怜悯。 “你这是什么表情?”顾渊挑了挑眉,“同情心泛滥了?还是因为作业太难,让你那孱弱不堪的大脑几近崩溃,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嘁。”齐羽吐了吐舌头,“对了,你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喜欢问这个问题。”顾渊笑了笑,“齐大侦探,你就放过我吧。” “嗯”两只手环抱在胸前,齐羽狐疑地看着他,她的睫毛很长,垂着眼时,对着的光在下眼睑会有一小片暗影,“我不信,神秘女生的字条,还有和卿思在学社的密谈,结合以上强暴来看,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真没有齐大小姐,你就饶了我吧,我还得乘车呢。麻烦,借个道儿?”顾渊把松垮垮的书包背上肩,“时候也不早啦,该回家睡觉咯。” “不让。”齐羽昂着头,看着站起来的顾渊,伸开了手臂,“除非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唉”顾渊叹了一口气,单手撑在桌子上,身子轻巧地向外一翻,从前座的位置上跳了出去。 “诶?!喂!你给我站住!” “嘘!”顾渊转过身一把将马上要冲起来的齐羽按在座位上,“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为什么啥事你都要掺和一脚呢?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它不好吗?” “嗯要我不管也行,那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齐羽说着像是绕口令一样的话,“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可以不管你要管的事。” “告诉不告诉呃呃呃呃呃”顾渊掰着手指数了数,然后立马摇了摇头,“算了算了,真拿你没办法,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答应我,千万别掺和这件事。” “嗯,这还差不多。”齐羽拍了拍胸脯,“说吧,我保证不管。” 顾渊附在齐羽耳边把最近两天发生的事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她。 “啊!?这!我去找她理论!还反了她了!” “等等等等我的亲娘诶,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出现这种情况。”顾渊再次一把按住了齐羽,“这件事你可千万别掺和,我和柳卿思已经想好解决的办法了,你呢,现在就乖乖地回宿舍,乖乖地上床睡觉,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管,ok?” 好不容易说服了齐羽,顾渊从校门口走出来,最近这段时间他不住校,而是变成了临时走读生。爸妈又出远门了,又放心不下家里的花花草草和那只胖橘猫以及泰迪犬,就让他先回家待一段时间。 从公交车上下来,经过了一个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和几个看上去油腻腻的临时小摊。顾渊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前停了下来,只因为路过时看到门口的架子上放着平时十元一瓶的牛奶,今日特价只要两元,他随意地瞄了一眼柜台,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于是立刻折了回来。 “您全都要吗?这么多?” “嗯,对的,全都要。” 一个穿着羽绒夹克的女生正在和店员交谈。 “可是,这些牛奶的保质期只有一天了您真的?” 男服务生看上去有些为难,这倒也不奇怪,因为任何一个年轻的售货员看到一个女高中生竟然要一次性买下十罐散装的快要过期的牛奶时,恐怕都会犹豫一下。 “我都要。” “好吧一共二十元。请问,需要袋子吗?” “用我自带的吧。” “好的。” 顾渊看着女生办完结账手续,目光复杂。 江璐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台阶下单手抓着蓝色书包带子的顾渊,脚下顿时踉跄了一下,手里拿着的茶色购物袋没能抓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牛奶罐沿着水泥台阶层层滚落,直到撞到顾渊的脚尖才停了下来。 双方都从未想过,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境下见面。 “喏,一共十罐牛奶,找齐了。”替她把滚落在人行道上的牛奶罐子一一捡起,顾渊提着重新装满的口袋走上台阶,举到江璐的面前,“过期的牛奶可不要多喝,对身体不好。” “谢谢”接过袋子,话语从喉咙里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磕磕巴巴的单音节,江璐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景,被自己刚刚欺负过的人撞破最窘迫的一面,这种感觉就像是北极熊被拔光了毛然后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怎么都不舒服。 “没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顾渊撇了撇嘴,路灯暗黄色的光线像是纯度很低的流质,带着几分廉价的疲软,落在两人的身上,“不过,你不是江云的妹妹吗?怎么会” 后续从顾渊嘴里说出来的话,江璐没有听清,她有一瞬间的失忆,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 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而便利店里的男店员也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着,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不问了。” “嗯。”江璐敷衍地点了点头,转身提着装满了牛奶的购物袋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目送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顾渊微微地皱了皱眉。 “晚上好,欢迎回来。” 顾渊打开指纹锁后,听上去就很蠢的电子合成音发出了设定好的问候,咖啡色的小泰迪“马里奥”摇着只剩下一小团的尾巴兴奋地扑了过来,而趴在客厅外置音响上的橘猫“橙子”只是懒懒地抬了一下头,就继续做它的春秋大梦去了。 分别给两位添上猫粮狗粮,顾渊仰头躺倒在了沙发上,用手挡着脸,奶白色的灯光从指缝里流进来,轻轻敲打着他的眼睛。 刚才在便利店和江璐遇见的画面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复现。 越想越觉得费解。 白天遇到的江璐和晚上看到的江璐,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一个张扬跋扈,一个 因为反差过大,顾渊甚至很难想出合适的形容词。 “嗡”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池妤发来的短讯。 “到家了吗?没有遇到坏人吧?” 然后是一个黄色的大脸猫正在思考的表情,右上角飘着一个旋转的问号。 “到家啦。” 顾渊简单地回了一句,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几个字。 “没有遇到坏人,倒是也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看着光标在“事”后面跳动。 过了几秒,顾渊把这句话全部删掉。 撇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越过了十点的位置。 “已经熄灯了吧,小鱼赶紧睡吧,我还要照顾一下马里奥和橘子。” “好der” “晚安。” “晚安。” 把手机放在桌上,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 顾渊抬起头看向阳台外没有星星的夜空,墨蓝色的苍穹在霓虹灯的光晕里染成一片边角发虚的暗黄,夜晚潮湿的风,和大街上过往的车声人声混合在一起,凉凉的,湿哒哒的。 许多细碎的情感粘合在一起,逐渐变成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顾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马里奥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将毛绒绒的脑袋枕在了少年的脚腕上。 橘子甩了甩尾巴,然后轻巧地跳下了音响。 第六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顾渊发现橘子正以一种非常慵懒的姿势趴在自己的胸口,那根毛绒绒的尾巴一下一下地轻轻搔着他的鼻子和嘴巴。 黑色的衬衫上沾满了橘黄色的猫毛,手指尖湿漉漉的,因为马里奥正在锲而不舍地舔着他的食指。 墙上的挂钟刚刚指向六点,顾渊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气色相当一般。 他摸摸自己的脸,下巴上软软的胡子似乎又比先前长长了一些。 虽然一不留神睡着在了沙发上,不过昨晚睡得其实还算不错。咬着牙刷打开冰箱门的时候,顾渊看着里面那一柜子琳琅满目的速食品,实在是撑不起笑脸来。每次回家都是这样,基本吃不到当天的新鲜食物,永远是速食品速食品速食品。拿出来的牛奶或者别的什么也常常是接近过期的状态。 撇了撇嘴,顾渊从最上层拿了两片面包丢进烤面包机,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望着乳白色的液体从蓝色的纸盒里涓涓地流向纯净的玻璃杯,稠稠地在杯子的边缘打转,顾渊的脑海里又想起了昨晚的事。 根据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江璐在南华高中拥有的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一个爱炫耀爱欺负人的坏孩子为什么要在大半夜跑去便利店,买打折的快过期牛奶呢? 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这个疑问,顾渊踏上了去学校的道路。 路过昨天那个便利店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向里面张望了一眼,里面只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正在吃包子或者泡面,有的看上去精神饱满充满希望,有的看上去则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只一口一口地咬着手里的咸菜包子。 那些就是所谓的大人吗 没有看到江璐的身影。 “啊啊啊啊!!!!!” “闭嘴!不许叫!” 路过一个老小区的时候,顾渊隐约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他皱了皱眉,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在视线的尽头有一个堆着一蓝一绿两个垃圾桶的巷口,有鞋子底面的橡胶和水泥地面用力摩擦的声音传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放下了书包,顾渊在走过去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犹豫,尽管从前在这种事上吃过亏,但他的内心不允许他就这么离开。 “叫什么叫?你不会以为我们对你这样的货色会感兴趣吧?就算是做撑衣杆还嫌你站不直呢。给我把嘴巴闭上!” 顾渊站在巷子口望着里面,只露出半张脸。 两个头发黄黄的男生,其中一个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拿着一根二十多厘米长的撬棍,嘴里叼着根细得很的香烟,脸上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另一个则叉着腿靠在墙上,手里拿着一罐牛奶正在喝。 一个女生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低着头,脑后的马尾已经半散开,乱乱地垂在肩上。 隐隐地能够听到抽泣声。 顾渊的瞳孔微微一缩,即使相隔着很远,他也看清了那个男生手里握着的牛奶的牌子正是昨晚江璐在便利店里买的那一款。 难道说 他的视线移向蹲在地上的那个女生。 “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差不多得了。” “嗯?” 迎着巷口的光线,黄毛抬起了头。 “刚刚你们的行为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知道吗?抢劫可是触犯刑法的行为,当然,如果你们就此作罢,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顾渊耸了耸肩,“如果你们执迷不悟,那我就只好报警了。” “作爸?还有什么执悟什么?我呸!”黄毛一口吐掉烧了一多半的香烟,一脚踩灭残余的火,“老子在这里混了四年了,警察都不管,你个小子也敢多管闲事?我告诉你,别拿报警来吓唬老子。我们这赚点小钱,就算你们去派出所,警察也根本不会立案。” “那是因为没有证据,如今有录像作证,还有我这个人证。就算判不了刑,把你们两个关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没问题的。”顾渊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你这小子”黄毛瞪了一眼他手里的手机,瞳孔深处闪过一抹狠辣,“把那录像删了,现在!” “你先放她过来,我马上就把录像删了。” “你把录像删了,我马上就放她过去。”黄毛冷笑一声,“你当老子傻吗?她一过去,你带着人跑了,老子找谁说理去?”、 “真拿你没办法。”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右手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地点了几下,然后便将屏幕转过去对准了黄毛,“你看,删完了,可以放人了吧?” “看不清,你拿过来点。”黄毛眯了眯眼,“走近点。” 顾渊举着手机向前走了几步,和黄毛他们还有差不多三米的距离。 “再走近点,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这样总行了吧。”顾渊向前走了一大步,几乎是将手机贴到了黄毛的脸上,“放人吧。” “呵呵”看清楚屏幕上的内容时,黄毛忽然讪笑了几声,然后朝地上低着头蹲着的女生踢了一脚,“滚吧。” “来,过来。”顾渊伸手将女生拉了起来,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然后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黄毛手中的撬棍上停留了一下。 “走吧,你走前面。”顾渊轻轻拍了拍女生的肩膀。 从阴暗的巷子口里走出来,环顾到四周熟悉的景色时,江璐不由地一愣。 路灯还亮着,清晨的大街上没有多少人,远处的广场和周围高耸的大厦上的霓虹灯相互辉映,距离圣诞还有将近一个月,附近的小店玻璃橱窗上已经贴上了麋鹿形状的贴纸,街对面小超市的led屏幕上滚动着日用品的广告。天色还未亮,但这座城市似乎已经苏醒。 彩色的灯光闪耀在江璐的眼眸深处,让她有一种踏入了平行世界的错觉。 安静的马路上,微凉的风拂过她的脸、手臂和裸露的脚踝,一波一波地传达着初冬的感觉,手脚的温度被一点一点卷走,就连藏在发丝里的温度也被冰凉的手挑了出来。 “咳咳。” 一股白色的热气在眼前翻涌,江璐忽然意识到自己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自己不太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人。 父亲大人说过:“人是不可靠的,但钱是绝对有用的。”这样的话。 他说,别人对你照顾,也许并非是出于喜欢而是本人的风度;别人对你客气,也许并非是出于尊重而不过是虚伪的敷衍,别人对你信赖,也许并非是出于相信而是他别无选择总而言之,所谓“别人”对你“如何”,都是在特定条件下才产生的,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何种感情,这些都像是不稳固的四边形,轻轻一拉就会变形,失去原来的模样。 眼前的这个人害得自己落到了无家可归的境地,明明自己应该很恨他才对。 可他在完全可以幸灾乐祸地走开的时候,还是义无反顾地对自己伸出了救助的手。 而那件事无论如何,也是自己有错在先。 所以到底该怎么面对他 “如果不想迟到的话,最好还是快点走吧。” 声音不高不低,和目光一样,淡淡的,就和上次见面时一样。 江璐在心里盘算着到底该如何是好,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然而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男生已然走出了十米远的距离。 “天还没有完全亮,虽然前面不远就是主路,人会多一些,但说不准还会碰到坏人。”顾渊没有回头,眼睛望着前面,“没有太阳的时候,城市里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安全。” “嗯” 江璐默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快过期的牛奶?又为什么会被混混堵在巷子里?这样的事情对你这样身份的人来说恐怕还是第一次吧。” “不不用你管!” “这可不像是对一个刚刚救过你的人该有的语气。不过,也没关系。” “谢谢谢你。” “谢谢倒是不用了,只要你愿意把照片删掉并且从此以后不要再来主动招惹我,我就谢天谢地了。”顾渊道,“相信我,被混混盯上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 “你” “我不关心你的内心,其他人可能也是一样。大家只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在哭,大家就会以为你在伤心,而你在笑,大家就会以为你心情很好。所以,到了学校该怎么表现,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快到学校了,接下来的路你就自己一个人走吧,我可不想被人再拍到什么照片。” 第六十五章 “哟!早啊!你看上去很困嘛,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刚走到教学楼下,就看到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元气少女一路充满活力地跑了过来,由于和平日里的印象差距过大,顾渊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齐羽。 “你每天早上精神都好好啊。”顾渊感叹到,“要是我也能有你那样用不完的精力就好了。” “我可不像你一样,每天晚上都要做运动到很晚。”齐羽昂着头得意地说道,“早睡早起,方为养生。” 忽然,她像是饿极了的老虎看到了活蹦乱跳的羚羊一样,撒开了腿就朝楼下的公告栏那里冲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 “早上好啊!小思思!” “早上好。诶,你们两个是约好了一起上学吗?” 齐耳发的少女转过身轻吐了一口气,一下子和扑上来的齐羽撞了个满怀,纤细的腰肢被双手搂住,整个身子弯弯的月牙,不过因为早已经习惯了这过分的热情,柳卿思的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是啦!我们只是刚刚好碰到而已。小思思,你怎么已经穿上羽绒服了?” 齐羽一脸惊讶地拉着柳卿思那丝滑的袖子,虽然说是很厚的衣服,但罩在柳卿思的身上倒是一点儿也不显得臃肿,感觉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每一块地方都裁剪得恰到好处。 “因为冷啊。真是的,明明才刚刚十一月份啊,怎么天忽然就变得这么凉了。” “我觉得这样刚刚好,是你身体太虚弱了啦!” “难道不是因为你对季节变化的感觉太迟钝吗?顾渊,你说对吧?” “欸,额是吧。” 看到江璐急匆匆地从教学楼前的林荫道上跑过,顾渊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经历,胸口好像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了一样,有点透不过气来,于是在这一刻的回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精神这么差。”柳卿思很快察觉到了异常,开口问道。 “年轻人的身体里好像总有源源不断的能量,轻易跌倒也轻易就可以爬起来,在早上七点的阳光下犯困可不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应有的精神面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能够充满热情地奔向美好的生活才是青少年的特点啊。” “陈歌老师。”所有人都转过身向老师点头致礼,“早上好。” “早上好啊。话说回来,顾渊,你准备在艺术节要发行的杂志上要刊登的内容了吗?姜紫枫可是告诉我,只差你的最后一篇咯。”陈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飞快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时间可是不多咯。” “额准备了,但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哦?具体是什么内容呢?” “额”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实际上他还根本没有动笔,也就是说,完成度是百分之零。 “唉,那就是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咯?没关系没关系,写不完就不用写了。”陈歌笑着摆了摆手,“不就是少一篇章吗?不仅节省了编辑部的工作,还能够为我们节省好几页的经费,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的不是吗?” “诶?真的吗?可以不用写吗?”顾渊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老师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那是自然,不写当然没问题,不过,昨天晚上学生会那边跟我说,在艺术节的开幕式上还缺一个人手,既然如此,不如?” 不知道为什么,被陈歌的眼睛盯住的时候,顾渊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我能问一下具体是做什么的吗?” “不行,这可是校园机密。”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算了,我还是乖乖地写我的章吧。”顾渊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我相信生活还是应该走在既定的轨道上,胡乱跑动的结果就和火车出轨一样,一定会引起悲剧的。” “哦?你真的要放弃吗?这可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哦。” “我放弃。” 顾渊不喜欢节外生枝,或者说不喜欢多管闲事,虽然这并不是他最初的想法,但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他认为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 就这样又度过了平淡的一天,少年们在数学物理化学的陪伴中迎来了阳光明媚的下午,尽管这个下午并不温暖,反而刮着凉飕飕的风,但只要从那个充满了二氧化碳和各种食物的气味的教室里走出来,深深地呼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心情就能够立马好起来。 因为临近秋末,体测将近,八百米和一千米作为传统的酷刑仍然在折磨着这所学校相当部分的学生,操场上能看到很多人在跑步。 顾渊的脚伤已经几乎完全恢复了。换上了蓝色的运动服和火山岩配色的球鞋,在熟悉的足球场上奔跑的时候,他久违地体会到了充满力量的感觉。绿色的草坪在天空下隐隐地有些像是春天,裸露在空气的皮肤却提醒着现在是十度以内的温度。 训练课结束后,顾渊拿上衣服和鞋子准备去食堂吃饭,还没走出操场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视线晃了一圈停了下来,发现陆晨正站在自动贩卖机那里冲自己挥手,看样子好像是有话要说,他便走了过去。 “你现在的伤,没事了吧?” “没事了,完全没问题。”顾渊耸了耸肩,轻轻地笑了一下,但还是不自觉地转动了一下脚踝,虽然不影响奔跑,可有的时候还是会有些隐隐作痛。 “话说回来,你和池妤,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们很好啊。” “哈?真的假的,你可得和我说实话。”陆晨看着顾渊的眼睛说道,“不要紧的,我不会说什么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俩能有什么事儿?”顾渊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额头,“相信相爱,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所有你能想到的相关成语都可以往我们身上套啊。” “那就好。”陆春转身继续之前的动作,伸手在自动贩卖机的屏幕上轻轻点着,“你要喝什么?” “我吗?刚喝了一瓶水,不用了,没那么渴。” “哈哈哈我请你吧,老三样,蓝莓味的佳得乐,农夫三拳,还有可乐,选一个吧。” “额” 顾渊还没说话,陆晨就把钱塞了进去,然后出口那里嘟噜噜地滚出来两瓶蓝色的佳得乐。 陆晨拿起一瓶递给顾渊,他接过之后说了一句谢谢,拧开盖子还没喝上一口便又立刻放下了。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一大群学生从教学楼里涌出来,顺着林荫道冲向食堂,领头的是高三的学生,紧跟在后面的是高二,剩下的一部分高一的学生则从操场上跑了过来。 “yq” 陆晨的说话声瞬间被喧闹的奔饭大军脚步声淹没。 “你说什么?” “我说,你没做什么对不起池妤的事吧?” “当然没有了!你在说什么啊?”顾渊看着陆晨,“你可别造谣啊!” “不是我,是有人看到了。”陆晨放下水瓶,“今天早上,有人看到你们两个是一起来的学校,而且据说之前也有人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还挽着手臂” “我”顾渊一时语塞,一口水刚好喝到嗓子眼,差点没被呛死,“咳咳!咳咳!我真的咳!” “我不想干涉你的选择,不过池妤是个很好的女孩,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和她说清楚。” “我呸!这都哪跟哪儿啊。”顾渊用力地摇了摇头,“我真是服了,明明什么都没有,短短的一天内竟然传成了这样”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陆晨。 “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可得好好地和池妤说清楚啊,虽然她表面上可能不会表现得很在意,但是听到了这样的传闻,恐怕任何一个女生都没法当成耳旁风吧。”陆晨道,“啊,对了,下周的比赛,你能上场吗?” “下周?” “是啊,高三的学长们因为考试的缘故,基本都要退队闭关学习了,也就是说,主力位置会出现很多的空缺。虽然你刚恢复训练没多久,但我想,既然你伤已经好了,也许可以” “踢倒是没问题,不过我们下一场的对手是?”顾渊皱了皱眉,他倒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确认一下,“岭南?” “对,岭南。”陆晨点了点头,“有问题吗?” 如果是对阵岭南的话,那么叶钧那个家伙估计也会上场。 要在球场上和那种凶狠的家伙重逢吗?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似乎不是一个很温馨的场面啊。 不过,顾渊还是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 第六十六章 走出操场,在食堂外十字路口的地方,顾渊看到了江璐,她的面前有一个男生。他背靠在一辆蓝色的轿车上,仰头看着天空,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在说些什么。 那个男生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外套,即使是在这样十一月的天气里,里时总觉得周围有种冷冷的怪怪的气息,却又吸引着人的目光,过往的不少人,尤其是女生,都在看他。 这家伙是谁?看起来不像是本校的学生,因为这样气质的家伙只要出现在自己视野里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顾渊这样想着继续向前走,和男生擦肩而过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对方也正好冷冷地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有片刻的接触,顾渊莫名地觉得周围的气压都变低了——果然是个怪人。 “晚上我想回去洗澡,晚自修结束以后你能马上下来吗?我想看你一眼再回去,时间比较紧唔……对了,你明天早上一定要好好啊吃早饭,你今天清晨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喂,这样吧,要不要我给你再食堂买点然后送到你教室去?” “嗯……”顾渊点着头答应,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不,不用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池妤蹙紧眉头看过来,“从坐下来开始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在想哪个漂亮妹妹?” “是江璐……啊,不是!”习惯性地毫无保留的回答,话说出口才发现会引起误解,顾渊立刻从迷惘的状态中惊醒,却发现池妤只是浅笑着望着他,半抿着嘴,一点也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怎么啦?知道自己说错话啦?想要撒谎来弥补吗?” “咳咳……”顾渊尴尬地揉了揉眼角,“不是这样的。” “好啦,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刚刚在来食堂的路上,我也看见了,江璐和那个男生。”池妤微微地噘着嘴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有这种感觉,总觉得那个男生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你不是一个人。那个家伙看上去很奇怪,不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顾渊说到这里停住了,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说实话,那个男生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叶钧,是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的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不过,只要不去主动招惹他,应该就没事。” “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吗?唔嗯……说起来我好像也从来没有在学校里看见过他,不过其他学校的人应该是进不来的呀,他是怎么进来的?” “鬼知道。”顾渊摇了摇头,一小撮冷风从不远处的楼梯口溜了进来,他深深地呼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看了看池妤手腕上鲨鱼形状的蓝色挂饰,脑子实在混沌得厉害。一晚上没睡好加上一天的数理化,和两个小时在绿茵场上的奔跑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和江璐有关的一切更是牵扯了太多的心神,现在回到池妤身边,顾渊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小鱼你真的很喜欢鲨鱼啊。”顾渊打了个哈欠,“为什么呢?” “我觉得鲨鱼很可爱!” “哪里可爱了?” “哪里都很可爱啊,你看这牙,这嘴,这尾巴。”池妤兴冲冲地指着手腕上的蓝色鲨鱼挂饰说道,“你不觉得吗?” “arashi,阿如啊事,什么意思?”顾渊看到了刻在鲨鱼尾巴上的娟秀字样,磕磕巴巴地念了出来,这个单词的发音怪得不像是英语。 “这是罗马音啦,不是英语,日语里写作あらし,是暴风雨的意思。”池妤解释道。 “暴风雨?为什么要在鲨鱼尾巴上刻这样的单词?” “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单纯为了装饰为了好看吧,国内很多牌子的衣服上不也印着许多意义不明的英文单词吗?” 顾渊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不仅是国内的品牌,国外好多潮牌也会为了装饰而印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中文字样,有些是不成句的单字,有些则是一些没什么含义的词比如“柠檬水”,甚至还有些会印上骂人的话。 天气凉飕飕的,十一月份,天气预报里播报员常常念叨的“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终于开始发力,到了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连顾渊都感觉有些遭不住,而池妤则因为穿了一件暖融融的罩衫而毫无感觉,将有着毛绒绒兔子耳朵的帽子戴在头上,女生的脸上甚至出现了淡淡的热的红晕。 草丛里的广播喇叭放着周杰伦含混不清的歌,小超市的大叔没好气地指挥着汗淋淋的年轻人把脏兮兮的地面打扫干净,操场边的水龙头流出水的哗啦啦声,宿舍楼上有人打开窗户趴在窗台上看夕阳,远方的高速公路上传来汽车经过的鸣笛声,所有声音在某处汇聚成一个点,再在顾渊的脑海里拉扯成一条线,勾勒出生活的形状。 在座位上坐下,翻开习题集的时候看到夹在里面的鲨鱼徽章,视线转开,那些美丽的数学符号映入眼帘,脑子却突然停止了运转。 顾渊坐在那里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最后还是被齐羽的声音拉了回来。 “喂!快醒醒快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现在可是晚上,哪门子太阳会在这时候出来啊。 顾渊盯着那枚鲨鱼徽章,将自己的精神力一点一点地凝聚起来,然后转过头望向齐羽,看着少女头上那一甩一甩的双马尾,他心里不禁想着,是否人的发型真的会对一个人的性格产生影响?虽然平时一呕吐长发的齐羽就已经够活力四射了,可今天的她却好像在体内装了一个足以推动地球去宇宙流浪的马达一样,从内到外都喷薄着炽热的能量。 “干嘛啊大小姐,晚自修还没开始吧。” 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顾渊尽力用平时的语气说着。 “紫枫姐找你啊,快点啦,来来来。” 齐羽说着就把顾渊从座位上拽了起来,这时另一个千古未解之谜的表现,身高一六八,体重只有九十六的齐羽究竟是怎么拥有堪比男生的力量的? 这一点至今顾渊都没有搞明白。 “紫枫姐?” 此时脑海里突然冒出江云的影子来,顾渊立刻快步向教室门口走去。 姜紫枫站在走廊的尽头,穿着白色的衬衣和栗色的长裤,衣摆松垮垮地垂在腰间,一头长发少见地束了起来,侧着头望着对面的高二教学楼,像是天然美瞳一般的双眸清澈明亮。 “如果我不主动来找你,你是不是永远不打算把江璐的事情告诉我?” “这个……对不起。” 没想到姜紫枫会这么直接,一上来就开门见山,顾渊准备好的打招呼语录只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 “不用担心我啊,真是个笨蛋。”姜紫枫转过头来看着他,“明明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结果影响到了你们,该道歉的其实应该是我才对,老人之间的事情不应该影响新人的生活。没想到他竟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难道说是因为临近高考,那个家伙的脑袋里只剩下那些应试知识了吗?” 明明年龄相仿却称呼自己为老人,这样的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顾渊都会觉得奇怪,唯独从姜紫枫嘴里说出来不会,因为她身上有一种超越同龄人许多的成熟感。 “紫枫姐,”顾渊抿了抿唇,“你和江云之间,到底是……” “我和他吗?那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姜紫枫将目光移开,投向楼下的花园。在两人不远处的地方,是一个穿着深蓝色连帽外套和黑色运动裤,有着那张冷漠到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的脸,整个非常有存在感站在那里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们的人。 “是他……” 顾渊顺着姜紫枫的视线看过去,两人的目光立刻碰撞在了一起,那种打量的方式顿时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那个家伙算是江云的朋友,曾经。” 姜紫枫收回了目光,顾渊只见那男生的嘴角轻轻一扬,视线也跟着挑了挑,不屑的表情流露出来,刺得他心头不禁生出一股火气。 “朋友?江云?” “是啊,很难相信吧。”姜紫枫道,“这也是他能够在这所学校里出入自由的原因,他今天来这里似乎是为了江璐被人欺负的事,不过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可能干什么出格的事。” “江璐?哦对了,说起来……” 顾渊把昨天到今天早上的见闻告诉了姜紫枫,但出人意料的是,女生并没有表露出多么惊讶的态度。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丛他把妹妹赶出来的那一刻起,那家伙就应该已经预见到了这样事情的发生,至于他这么做的理由,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江璐被赶出来了?” 姜紫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偏执的疯子,却又有一颗聪明的大脑,这种人,真是可怕……” 第六十七章 “紫枫姐和你说什么了?居然这么久。” 回到教室之后,齐羽果不其然地凑了过来,顾渊打了个哈欠,从桌子体推回了她原本的位置。 “没说什么。” 顾渊托着腮转头看向窗外,天空是墨蓝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楼下传来哗哗的水声,是一个穿着红色背心的校工大爷正在用消防栓给校门前的那两排几十米长的花坛浇水,一只灰色的鸟停在离窗口最近的那棵树的枝头,眼睛和他对视着。 “扑棱棱” 灰鸟张开翅膀向下飞去,落在了二楼的窗台上,跃入了同样正在望着窗外的范依依的视线里。 几年以前的范依依只是学校里最最普通的学生那一类,认真听讲认真考试,生活的轨迹是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既不是课堂上时常被抽起来回答问题的活跃学生,也不是在课间总是被叫去老师办公室训话的问题生。 很好说话,会在需要的时候积极迎合别人,即使在班上从来没有过特别要好的朋友,也不会沦落到孤零零的一个人吃饭集会。 在老师和同学的心目中印象很淡,但在学校里遇到至少也可以被顺口叫出名字打上招呼。 从十四岁到十六岁,在初中与高中的分界线里,生活却发生了转折。因为遇到了江璐,因为她有着江云那样的哥哥,也因为自己有着那样势利的母亲。不过范依依明白,这些外因不过是导火索,自己的骨子里其实不是逆来顺受的乖乖女,血液里大概也有着某种名叫“自尊”的东西。 尽管那只是她理解的自尊。 一边讨厌着江璐的行为,一边近乎变态地想方设法地凑上去,只为了能够有一天和江云搭上关系。如此矛盾地活着,范依依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很疲惫。 十六岁的少女被逼着现实,学着现实,习惯现实。 只是想赚到足够多的的钱,生活被这种坚定的念头的填满,这种近乎于执念的怪念头。 所以后来被顾渊问到“拿了那么多钱又能怎么样呢?”的时候,范依依也只是愣住了片刻,视线迷茫的时间很短暂,底气不足但又很快地回答:“就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可是,怎么样才算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范依依没有考虑过,每每心里冒出这样的问题时也假装不在意地回避。 “将来自然就会好了。” 她总是这样想。 “什么都没说?” 面对同桌敷衍的回答,齐羽感到很不满意。 “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所以就不要追问啦,这个给你。” “什么意思?”面对男生递过来的一卷软糖和一包薯片,齐羽问。 “你不是说没吃晚饭吗?我这还有点存货,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也比你什么都不吃来得强。”顾渊看了齐羽一眼,“爱要要,不要拉倒。” “来者不拒。”伸手接过零食,齐羽面不改色。 “呵呵。”顾渊轻笑。 看着男生贱兮兮的侧脸,齐羽强忍住了将手里的钢笔扔出去的冲动。 擦完黑板拖完地,桌椅刚刚摆放到一半的时候,轮到今天班级值日的江璐感受到了裤子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显示屏上闪烁着的是父亲的名字,时隔一周,查勤电话终于还是如期而至。 “最近没有惹祸吧。” 开头第一句不是询问“有没有好好吃饭”,或者是“最近过得开心吗”,也不是“这段时间身体怎么样”,而是冷冰冰的问“没有惹祸吧”。 这句话在江璐的脑海里自动翻译成了——他不担心你,担心的只是你又给他惹麻烦。 “嗯。” “怎么有气无力的?跟你爸我通个电话这么累?”似乎能够看到父亲皱着眉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的样子,“没惹祸就好。你哥江云他没多久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让他分心了。虽然那小子从来不让我担心,但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到了这时候也有点放不下……” 下意识地把手机放远了些,江璐靠在黑板旁边想着自己的事。 “喂?江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我在做值日。”江璐把手机重新靠在耳边,闷闷地回答道。 “那你做完了赶紧回家吧,早点回去学习,上次的考试考成那个鬼样子,你哥的脸上都挂不住。对了,那个叫做姜紫枫的女孩子,最近没和你哥有什么来往吧。” “没有。” “那就好。” 末了才想起问一句。 “最近身体怎么样?” “很一般。”这几个字滑到喉咙口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说出来恐怕又要被数落一番,江璐最后答道,“挺好的。” “行。就这样吧,我这儿还忙着呢。这周末我会抽空回去一趟,顺便去你们学校看看。” 听到“还忙着”的时候,江璐就把手机移开了。后面父亲说了什么全没听见,也不想听见。 挂断电话后,江璐心里空落落的。 节能灯的冷光下,玻璃上反射出拿着手机的自己,江璐呆呆地看着里面虚幻的自己,心里面是一片茫然的苍白。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几乎没有合眼,江璐觉得好累好累,整理完桌椅后在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直接睡了过去,直到十分钟后肩膀上传来了轻微的触感,才惊醒过来。 “再不走,校门就要关了。” 江云背着挎包站在课桌旁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你来干嘛?”江璐心情很差,“你不是不要我回家吗?这里是高一,不欢迎高三的学生。” “阿峰说你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而且你夜不归宿的样子被人看到的话,会对家里造成不好的影响。”江云道,“所以,跟我回去吧。” “你走开。” 江璐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被恶心的人骚扰,在学校里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被父亲的电话刺激,江璐的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不要再胡闹了。” 没有意识到女生情绪变化的江云轻描淡写地回答。 ——胡闹? ——积蓄在心底里的情绪,像是被人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翻涌了起来。 ——好想爆发出来。 ——我受不了了。 “你走开啊!” “……” 尽管女生的表情在浮动的夜色里看上去和过去不太一样,但习惯了如此场景的江云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你混蛋!” 江璐抄起桌上的课本就超男生的头上砸了过去。 “差不多了……吧。” 接住飞来的课本,江云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男生的视线里,原本生气到了极点的江璐突然蹲了下去,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妹妹眼眶里有闪闪亮亮的东西,是快要盛不住的眼泪。 她……哭了? 她会哭? 完全不明所以的江云愣在那里,手掌心上被她的课本砸到的地方疼痛感忽然强烈起来,但他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看着江璐颤抖的肩膀,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缩成小小的一团。 原来她个子那么小。 自己都快忘了,她只是一个即将迎来自己十六周岁生日的孩子。 江云犹豫着伸出手,在靠近江璐肩膀时又收了回去。 “我们……回家吧。” 两个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走出学校的时候,浓重的夜色在年少的五官里染出忧郁的神色,即使是城市五颜六色的灯光都无法轻易将其抹去。 第六十八章 最需要的东西 “要喝茶吗?” 隔天下午的文学社里,齐羽站在饮水机边拿着两个杯子贴在胸口,对着一旁的顾渊和柳卿思问到。 “我要一杯。” “谢谢~” 顾渊和柳卿思同时回答。 “哦?不给我准备一杯吗?” 就在这时,一旁的书架后面传来了吸尘器嗡嗡的声音,一个穿着褐色衬衫的男人身影出现在了窗帘和书架之间。 “陈歌??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顾渊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 “你这臭小子,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老师。”陈歌推着吸尘器从顾渊身边经过,然后右手高高扬起,毫不留情地拍在了少年的脑袋上。 “痛痛痛痛……” 顾渊捂着头趴在了桌子上。 “我一直在这里,比你们来得都早。你们这群家伙,年纪轻轻的居然一个个这么懒惰,地上的灰都可以用来拌水泥了。” 陈歌关掉吸尘器的开关,把它挂在门边,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从一旁的齐羽手里接过了那杯热茶抿了一口,接着说道。 “年轻人这么懒惰可不是好事,在专注于生活的同时,也要处理好自己的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些话说一遍就够了嘛,从入学开始几乎每天都要重复一遍,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齐羽捂着耳朵发出了痛苦的哀嚎,然而陈歌只是微笑着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感觉最近老师你很少来文学社呢,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处理吗?” 手指轻轻地掠过黄白色的书页,小拇指勾着青花瓷书签的穗儿,柳卿思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陈歌,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要说事情嘛,倒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只是觉得自己最近在这里出现的次数太少了,怕你们缺失了我这个人生导师,会陷入失去了方向的迷茫啊。” “怎么会迷茫啊!明明有这么多的任务这么多的作业要完成,还有数不清的新课要预习……”齐羽靠在桌子上说道,“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国学生,我的压力计数表永远是过载状态,更何况还有这么一个笨蛋的同桌。” “……” 莫名其妙地被鄙视了呢。 顾渊趴在桌上叹了一口气。 “了解了解,看到你们过得很充实,我就放心了。”陈歌端着茶杯左右看了看,奇怪道,“冯子秋呢?他怎么还没来?” “啊,那个家伙啊,现在估计还在教室里对着剧本苦思冥想吧。”顾渊歪着头想了想,回答,“自从上次排练的时候被这个女人吐槽了一句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在了推敲剧本对白上。” 说完,他伸手指了指身旁的齐羽。 “哦?真的吗?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啦,就是吐槽了一下情节啦,对白啦,人设啦……还有场景啦……”被问到这件事,齐羽只好一边摸头一边吐了吐舌头。 “确实很像是齐羽能干出来的事啊,不过,这对子秋来说也许会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陈歌拿着茶杯咧嘴一笑,“就让他好好表现一下吧。加油啊,两个星期后的艺术节,你们的表演,我会看录像的。” “诶,老师你不去现场吗?”齐羽诧异道,“你不是这次课本剧比赛的总负责人吗?这种时候旷工,会被校长大人批评的吧。” “没办法,那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缺席。”陈歌微微一笑,“放心,到时候会有别的老师来代我的班的。” “话说回来,陈颖的生日好像快到了吧。” “诶?是这样的吗?” “是啊,十二月初,我记得,在社员信息登记表上看到过。”齐羽歪了歪头说到,“小思思,你应该知道的吧?” “是的,十二月三号。”柳卿思点了点头。 “十二月三号……十二月三号……”顾渊念着,转头去看一旁的挂历,“诶?那不就是这周日?” “哇,正好是放假那天呢!”齐羽兴奋地说到,“我们给她准备一场惊喜吧!” “惊喜……”脑海里回忆起上次齐羽给高练送生日礼物时候的场景,顾渊的眼前浮现出那藏在盒子里的巨型拳击手套一拳干碎高练的眼镜片时,教室外走廊上众人惊呼的画面,不禁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希望不要变成惊吓吧。 “我觉得小羽你还是不要送礼物了……” 柳卿思显然也是对那次高练的惨状心有余悸。 “为什么嘛,送东西又不是坏事,”齐羽歪了歪头,“不过,陈颖她收到什么样的礼物会高兴,完全想不到啊。” “这种事还是看心意的吧,什么都可以,挂饰怎么样?” “挂饰有点沉重了吧,摆设品会不会好一点?誒,紫枫姐,你知道陈颖喜欢什么吗?” 坐在桌子上的齐羽对着推开门走进来的姜紫枫挥了挥手。 “唔?我吗?礼物啊……”姜紫枫的脸上露出了思考的神色,一转身就看到了正在小口啜饮的陈歌,不禁脚步一顿。 “社长大人,下午好啊。” 陈歌端起杯子轻轻一笑。 “阿,原来老师也在啊。” “前些日子太忙了,今天终于有空了。这段时间,我可是百般思念社长大人的茶点啊。” “对学生油嘴滑舌可是会被学校开除的哦。”姜紫枫说着从陈歌身边走过,“说到礼物,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选择对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吧。” “最需要的东西?”齐羽皱着眉,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戳着下巴,“什么是最需要的东西呢?” “这个嘛,因人而异。” “最需要的东西吗……” 顾渊陷入了沉思。 “最需要的东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怎么,想做慈善啊?” 体育课前,高练和顾渊推着一筐篮球从器材室出来,往体育馆走的路上。 “确实算是做慈善吧,从某种意义上说。”顾渊瞥了高练一眼,即使是体育课的时候,他的运动服竟然也是全身黑色的,这家伙究竟是有多喜欢黑色啊? “你会这么好心?” “想什么,不是送给你的。快告诉我,怎么摸清楚一个人目前最需要什么?” “……我就知道。”高练轻轻地摆了摆手,“最快的方法肯定是直接去问本人啦,不过嘛,我猜这个方法肯定用不了,既然这样的话……” 推车忽然停了下来,高练没注意径直撞了上去,脚尖踢到了推车底部的不锈钢板,痛到差点去世。 “呼——”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脚板立刻扭成了弓形,原地弯腰捏住了脚趾,“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没什么,刚刚走神了。”视线随着另一辆推车进入体育馆,顾渊把注意力重新拉回了自己的身边,“额……你还好吧?” “不好,非常不好。”高练一脸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我需要安慰,真诚的,真心的安慰。” 顾渊默默地拿出了手机拍了张照。 “你在干嘛?” “记录一下事故现场,方便到时候在法庭上对峙。” “说人话。” “我要发给陈颖。” “算了算了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我饶过你了。”高练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 “不会是同一节篮球课吧……”顾渊又转过头去看着体育馆的方向,“那可真是……” ——很不幸,真的是同一节篮球课。 因为老师要出差而产生的调课,偏偏只有一班的体育老师有空接手,留下来整理篮球馆的又正好是他们两个。 顾渊回头时正好和江璐视线相交,女生很快转过头去。 江璐咬了咬嘴唇,难堪的情绪立刻升了上来。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天,虽然此前也没有熟络到会聊天的地步,但眼下一直沉默的状态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默默地拿着推车收集了一地的篮球,直到 两个人收拾完边缘不得不面对中间的场地时,才被迫聚在了一起。 偌大的篮球馆里,只剩下了鞋底与地板的摩擦声,和篮球丢进推车里的声音。 江璐垂着头加快了自己的动作,只想着赶快收拾完早早地摆脱这尴尬的处境。但心急反而打乱了节奏,手里一滑。 “啪!哒哒哒哒……” 篮球骨碌碌地滚到了男生的脚边。 第六十九章 平行线 顾渊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稍微侧了侧身体,伸出左手将那只球轻轻抛进了江璐的车筐里。 男生的侧脸在沉下去的天色里勾勒出分明的轮廓,像是photoshop图板里被一层一层加强过的线条,逐渐清晰的同时细节渐渐隐去。天花板上掉下来的一滴水落在了江璐的拿着篮球的手上,一片清凉晕开的瞬间,时光随之晃了一晃,然后定格,场景变更。 那是在三年前的时候,刚上初一的江璐装病逃掉体育课之后在保健室里趁机补觉,没多久却被门推开的声音吵醒,隔着白花花的帘子隐约地看见有人走进来,轻手轻脚地穿好鞋子探出头来看时发现有个熟悉的人坐在老师的椅子上,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 大概是在打篮球时和人相撞,跌倒时左膝盖作为牺牲品与地面亲密接触,结果是膝盖前那半个手掌大的地方血肉模糊一片。江云伤成这样脸上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只有那鬓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和双手手指末端的颤抖悄悄地诉说着他的痛苦。 保健室的校医老师开会去了,江璐看着哥哥额头上沁出的细密冷汗,下意识地转身去架子上找碘酒和纱布,但忽然想起来应急药品货架在外面,而且似乎用不着自己了。 “让我自己来吧。” “没事的,交给我吧,我在家里做过这些事,比较有经验。” 一个穿着白衬衫和茜色短裙的女生背对着他们,站在药品货架前,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一排排瓶瓶罐罐上快速掠过,很快便找到了碘酒、纱布和棉签。 姜紫枫用棉签往江云的膝盖上涂碘酒的时候,一直摆出无所谓表情的男生不自觉地将膝盖逃开了一些,舒展的眉头也不禁收缩了一瞬,动作却保持着侧头看着窗外的姿态。一进校就带着无数光环,让众多女生憧憬的男生,在这一刻也不过就只是个逞强的小孩而已。 “谢……谢谢你。”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江璐躲在门帘后面,没有出声,就在那一瞬间天花板上有一滴水跌了下来,在她的手背上绽放出一小片凉意。 那天是晴天还是雨天?窗台上的茉莉花开了还是没开?操场上吵吵闹闹的是篮球赛还是足球赛,江璐已经记不清了。那一小片凉意至今却还无比清晰。没有心跳加速,没有手足无措,甚至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只是一滴不知道从哪里流下来的水而已,却在记忆里减缓了速度,让人无法忘怀。 “你怎么了?” 从回忆中惊醒,眼前的男生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大概是因为自己突然的发呆而有些不知所措吧。 “我……我没事。谢……谢谢你。” 江璐默默地低下头将自己的车筐往旁边推了一推,下意识地想避开这略显尴尬的场景,而顾渊只是无所谓般地耸了耸肩,说到: “没关系啦,举手之劳。” 从体育馆出来去往器材室的途中,两旁的路灯已经在暮色里发出冷冷的白光,飘着小雨的校园里看起来格外沉寂,风从裸露的皮肤掠过,带来干巴巴的疼。 “对了,你不会再把那个照片发到网上去了吧。” 走在前面的男生慢慢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江璐问到, “……” 江璐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猛地一激灵抬起了头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茫然。 “唉,算了,你的精神状态也太差了点吧,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教室休息吧,前面也就五十米的路,我帮你推过去。” 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江璐伸出了手。 “校园卡给我。” “校园卡……不!不用了!我,我自己去还!”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江璐整个人瞬间精神了起来,然后一溜烟地推着装满篮球的车筐从顾渊身边冲过。 “这家伙……发什么神经……” 江璐推车的速度快到让顾渊都有些瞠目结舌,他轻轻地挑了挑眉,接着伸手拉住了自己身旁的车筐。 在这条路的另一头,和他们方向相反地经过两个女生,一胖一瘦,长得相当有特点,因为之前见过,顾渊立刻认出了这两人,那是几天前还跟在江璐身边寸步不离的女生。 两人趾高气扬地跟在一个没见过的女生身边,头也不转地与低头推着车的江璐擦肩而过,接着从顾渊身边经过。男生回头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这两个家伙,换主子也换得太快了吧。不知道这个新小主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能够被这样的小弟攀附上,恐怕她本人的智商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啊!” 顾渊这样想着的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江璐的惊叫,原来是她冲得太快,结果在转弯的时候撞到了拐角处的柱子,阻力远远地比她想象中大,女生手一软,推车直接翻在了地上。 走在后面的男生看到篮球散落了一地,再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蹲下身帮着捡了起来。 “平地也能摔跤,你这运动天赋,也真是……”调侃的话语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将球丢进球框时顾渊却把声音止住了,因为他看到江璐抱着头蹲在地上,背部一耸一耸地抽动着,“你怎么了?别哭呀……是不是刚刚撞到哪里,受伤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保健室?” “是……是撞到柱子,不……不是摔跤。” 江璐闷闷地纠正。 “好吧好吧,你没有受伤吧?”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流着泪。女生有些含混不清地问到。 “什么?受伤了?来来来快起来,我送你去医务保健室。” “你为什么要帮我?” “嗯?” 这次听清了。 “我骗了你,还要挟你,而且我……” “那是两码事吧。” 顾渊打断了她,让江璐把后半句“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女生”咽了回去。 “我不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有点讨厌你,但这和你需要帮助是两回事,互不相干。”顾渊一边捡球一边回答道,“而且,你最近几天也没有再欺负别人了对吧?只要你不再惹我麻烦,我还是乐意和你好好相处的。”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咯,生活又不需要逻辑,只有小说才需要逻辑。”顾渊把最后一颗球扔进车筐里,“当然,随心所欲的前提是,不能影响其他人。球捡完了,走吧,我还赶着去吃饭呢,有人在等我啊,可不能让她等太久。” 江璐推着车筐缩着脖子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望着顾渊的背影,心里面蓬松松的。 竟然会有这样的人。 第一次模拟考试定在十二月十二日,也就是艺术节的前一天,周五。 按照往年的惯例,全市统考,所有的执行标准都和高考无异,因此根据成绩,各个学校可以掌握高考时的大概情形,几乎每年都是南华高中和东阳高中正式交锋的开幕战。每个科目的老师都反复在提这件事,课后的练习试卷也开始堆成了小山,紧张的气氛从一楼逐层向上蔓延,愈来愈浓重。 没有老师一直在耳边念叨,江云的紧张感到没有涨起来,依旧是按照着自己的节奏在走。 晚自修还有半小时才开始。收拾完毕的江云从笔记本里取出一张数学试卷开始做,这些题目对他来说没有太多困难,坚持做只是为了保持手感和练习速度而已。 当做到最后一道填空题,江云咬着水笔对那些希腊字母有些纠结时,隐约察觉到周围气氛有变,视线移开,注意到出现在视野里的深蓝色牛仔裤,再往上移一点是黑色的绒线衫,然后是线条清晰的脖颈,干净精致的脸。 “你来了。” 在这种时候继续做题,的确有违和感,江云把卷子收了起来。 “嗯。” 姜紫枫点了点头。 “有什么事吗?” “江璐,她怎么说也是你亲妹妹吧。” “你是说她啊,昨天晚上我已经把她接回家了。”江云一边把水笔盖合上放进笔袋一边说,“她现在应该在高一楼,不在这里,你找她有事?” 句子是疑问词结尾,但听起来却不是疑问,嘴角带着礼貌的弧度,让人觉得被呛得厉害却又生不起怒火,姜紫枫一时语塞,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总而言之,不要影响到他们。” “……嗯。” 江云只是清淡地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 “需要我送送你吗?” “不用了。” 外面传来预备铃声,还有两分钟就要正式开始晚自习了,话题也差不多就到这里。 “今天晚上有测验,九点四十才下课,我会让阿峰送璐璐回去。” 姜紫枫迈开步子的时候,耳朵里传来了江云的声音。 直到女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江云也没有得到她的回复。 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看着同桌华凌云咬着面包风一样的冲进教室,江云笑着摇了摇头,再次打开笔袋 第七十章 雪夜 四个小时之后,高三楼下出现了姜紫枫的身影,手反提着件包背在肩上,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的男生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看到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微笑。 “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我推荐几本关于数学的参考资料,适合,中等生的那种。” 姜紫枫忽然很想让时光倒流,把此前那个一直心跳不已惴惴不安的自己扇清醒一点。 江云往前走了几步后发现后面没动静,回头看到女生并没有跟上来而是仍旧站在楼梯口,脸颊微红,似乎有些生气。 “怎么了?”江云有些不明所以,问到。 “没什么。”姜紫枫的语气变得很凶,“为什么要找我做这种事?” “因为在这方面我没有什么经验,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用过这类参考书,你和相对普通一些的人接触得比较多,所以” 话还没说完,姜紫枫就已经一个人快步走到了前面。 “走吧,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 “我知道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对不起,我不想把这件事拖到明天或者更久以后。” “我推荐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精简版,这一版的题量对比原有的五三,有所减少,把更多的篇幅留给了解析,题型难度从低到高一应俱全,对需要加强基础的学生来说很不错。除此之外,去年这版小题狂做也是不错的训练速度的材料,还有王后雄系列,上面的经典例题,即所谓母题也是” 二十分钟之后,站在市中心的腾远地下书城的高考专区里,姜紫枫认真地挑选着教材既然答应了要帮忙,就一定会认真做事,这是她一贯坚守的规则。 不过,自己这么严肃真的好吗?这家伙今天真的只是想要买点参考资料,仅此而已?姜紫枫摸不太准。但江云一直默默地跟在她旁边,听到她的推荐时都会拿起相应的书籍认真翻阅一番。几乎所有姜紫枫提到的资料全都被男生买了下来,如此过分得听话,让她觉得愈发可疑。 无论用谁的脑子怎么想,南华高中甚至是整个丰德市的天之骄子江云,竟然会在晚上十点来腾远地下书城买参考资料,实在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来这里买书的,大多都是家长眼中的“不务正业的学生”。 站在书架前,姜紫枫用余光瞥着旁边仙侠、言情专区的男生女生,发现周围的不少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们两个。 这家伙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姜紫枫一边在书架上认真地找着相应的书籍推荐,一边满肚子怀疑。 “还有什么别的吗?” “嗯我记得这本好像也不错,我在班里看见过有人用。”姜紫枫伸长手去拿书架最上面的一本,太高了,即使她踮起脚尖也只能刚好碰到书而已。由于新来的服务生没有经验,把书排得太紧密,导致摩擦力太,她根本抽不出来。 这时,江云伸出手,轻松拿下。 “是这本吗?” 江云侧过头问她,保持着踮脚仰头状态的姜紫枫一边点头一边侧过身子去背对着他。 “嗯,是这本。” “好的,这么多差不多够了。” “你买这么多参考资料干什么,还是这种入门级的材料,不可能是你自己用吧。” 看着江云从收银员小姐姐那里接过用纸带绑好的一沓参考书,双手抱在胸前的姜紫枫问到。 “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我是买给谁的吧?” 江云一边把书收进包里一边说。 “这些比较适合高一的孩子用吧,是买给你的新女友?” “是给江璐的。” 江云转过头看着姜紫枫,认真地回答道。 “我说过吧,周末,父亲要回来一趟,上次的考试江璐考得一团糟,这次父亲肯定要检查她的学习,家里面总不能一点书都没有。” “这些空白的习题集放在书桌上也就只能装装样子吧,只要你父亲一翻开,不就露馅了?” “到周末,它们就不会是空白的了。”江云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难道打算自己做?可是现在离周末只有两天了。” “我可没那么傻,也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江云迈开步子向外走去,“我会出价雇佣一个愿意抄写答案的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价格足够高,总是有人能够完成的。” “你这家伙” 姜紫枫目光复杂地望着快步向书城出口走去的江云的背影,心里不禁想起了从前的事。 真是一点都没变,这个混蛋。 “喂!” “怎么了?” 刚刚走上楼梯的江云停下了脚步,靠着栏杆看着姜紫枫由远及近地跑来。 “既然你对你妹妹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把她从家里赶出去?让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一整晚,你不觉得你做得太过分了一点吗?” “这是我的家事,该怎么处理,现在的你,管不着吧。” “你”姜紫枫握紧双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江璐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就是罪魁祸首。” 出人意料的是,面对着稍显激动的姜紫枫,江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你说得对。” 然后他便继续向上走去,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对姜紫枫说: “很久没看到你这么情绪化了,有点不像你了。” 心间肆意涌起灰色的浪潮,无声地撞击着最脆弱的角落,然后结结实实地搅动敏感的神经。姜紫枫看着男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女生身上的纯白色也消失在了江云的余光里。 从书店出来后就分道扬镳,明明是这半年来第一次单独的正式见面,却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姜紫枫闷闷地背着书包向前走,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书包的侧面贴着一张熊猫图案便利贴,是自己最喜欢用的那一款。 胖胖的熊猫幼崽坐在地上捧腹大笑,怀里的黄色纸上写着“谢谢你了,后会有期。” “真是的” 伸手将那张便利贴从书包上撕了下来,揉成一团丢进旁边蓝色的的垃圾桶,姜紫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就像是洁癖一样,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身边和江云有关的一切都清除掉的冲动。 额头最先体验到了凉意,紧接着脸和手也凉凉的一片。 “哇,是雪。”路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姜紫枫抬起头,墨蓝色的天空中泛着浅白,冷风中无数白色的花瓣从眼前缓缓落下,暖黄色的灯光将这夜色变得柔软,购物中心旁边主干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迎面走过的人群在这飘落的雪里奏响了单调的乐章,视线里被这样美好的世界盛满。 路边的零食店送来温热的糯米团子的气息,姜紫枫伸手擦去眼角的水珠,刚准备迈开步子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额紫枫姐?” 顾渊拿着一个白色的食品袋子站在路灯旁,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想吃吗?” 顾渊的视线在零食店和姜紫枫之间来回晃动了几下,然后笑着用左手挠了挠头,右手则把食品袋举到了姜紫枫跟前。 一句“不用了”本要脱口而出,但糯米团子温热的香气丝丝缕缕地溜进心间,姜紫枫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无论如何,前一秒还沉浸在孤单里的女生,在糯米团子的作用下感觉到温暖入怀。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口轻轻地要在软软的糯米团子上,姜紫枫问道,口齿有些含混不清。 “我吗?”顾渊看过来,“我是来给陈颖挑生日礼物的,但逛了一圈,好像还是没找到合适的。” 姜紫枫听了,点了点头。 “紫枫姐,你呢?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渊的目光在姜紫枫的身上扫过,除了一只瘪瘪的书包外,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他没有看到江云。 姜紫枫小口小口地将最后一个糯米团子咬碎咽下,然后抬起头对着顾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也是来挑礼物的啊,而且和你一样,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我猜也是唉,没办法,只能明天再来了。”顾渊耸了耸肩,扭头看了一眼通往车站的道路,“嗯应该还剩最后一班车,紫枫姐,一起回去吗?额对了,你住哪?” 男生并没有表露出怀疑的神色,这让姜紫枫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春江华庭。” “嗯?这么巧?”顾渊轻轻一笑,“我也住那儿,没想到,原来我和紫枫姐还是邻居啊。” “这样吗那,走吧。” 分岔路口,夜灯闪烁,白雪飘落。 将书包吊带紧紧捏住的手心,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烫,血液涌上指尖,姜紫枫的手在冷风里微微泛红。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站起身跟在顾渊身后。 没几步,又走到了男生身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一种叫做,年长的自尊,的东西吧。 第七十一章 江云的承诺 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顾渊看到橘子面朝下眯着眼睛趴在最暖和的那块地砖上,听到开门声也只是微微地动了动,马里奥则从快跑中急停了下来,嘴边还叼着一只蓝色的拖鞋,然后立刻朝他这边冲了过来。 “放开那只拖鞋!” 把马里奥抱起来,蓝色的拖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顾渊跨过橘子走进了客厅,走到窗边看着光污染十分严重的夜空,自从小区旁边那家新装修的商场开出来之后,房间里那台天望远镜就一直处于半废状态。 但顾渊现在心里想得却不是这些,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点四十,这么晚到家是因为他跟姜紫枫其实并不住在同一个小区,刚刚在市中心那么说只是因为不放心在这么晚让她一个人会去。 既是因为不久前那件事的前车之鉴,也是担心姜紫枫的情绪。 他其实看到了江云。 原本对江璐和江云兄妹的事毫不关心,希望一切到此为止恩怨两清的顾渊,在看到了紫枫姐那样的表情之后,觉得自己不能对这件事不管不问, 不过,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两个在旁人的视线里成绩和口碑都无可挑剔的人,他们之间的矛盾,真的需要别人插手才能解决吗? 或者,这根本不是需不需要帮助的问题。 解铃还须系铃人。 “嗡嗡” 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 “池妤”。 “喂。” “喂!” 听筒里传来了一声从嗓子眼里传出来的气声,虽然刻意压得很轻,但还是能够听出语气里的兴奋和紧张。 “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这个点,宿舍里应该早就熄灯了才对。”顾渊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四十五,“不会影响舍友休息吗?” “嘿嘿,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啦。”电话那头池妤笑着轻声说道,“不会的啦,我现在裹着被子躲在厕所里,和外面隔着一扇门呢,还隔着一层被子唔唔!” “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唔坐的椅子差点翻了,好险,如果翻了一定会把宿管阿姨惹来的。” “我说的是你的人。人没事吧。” “没事啦。小鱼没那么容易受伤!” 眼前浮现出池妤顶着一床被子坐在厕所里的椅子上,握着拳向上举起说这句话的画面,顾渊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小小的弧度。 “是睡不着吗?” “不是啦,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没必要啦,又不是见不到,我们两个不是天天见面吗?” “可是白天都没有机会好好说话啊,最近见到你,你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脸上永远挂着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看上去好吓人的。” “有这么严重吗” 身后传来一声慵懒的喵叫,顾渊扭头一看,发现橘子改变了姿势,仰面朝天躺在地毯上,望着天花板思考起了猫生。 “有啊有啊,很严重,不过看起来你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呢” “这样啊从明天起我会多加注意的。” 最近的烦心事确实不少,明明约池妤一起去水族馆就是想好好放松一下,没想到还偏偏抓了一回小偷,要不是最后池妤没受伤,顾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去补救。后来一回学校就搭上了江璐这档子事,不仅没能快速抽身,反而还牵扯出了江云和紫枫姐之间的旧事,变成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夜尽天明,顾渊将书包甩上肩膀,推开了教室的门,里面开着空调,推门而入的瞬间,温热的气流卷来,在寒冷里冻了很久的脸终于恢复了知觉,顾渊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时间还早,教室里只有几个人,齐羽站在讲台上整理着昨晚收上来的英语习题册,看到顾渊进来,女孩眼睛一亮:“呆子,快过来帮我一下。” 四十五本英语习题册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垒得老高,遮住了齐羽的视线,女生只好侧着头以辨别方向,纤细的手臂更换着细微的动作,被书册锋利的页脚烙下深深浅浅的红色印记。 这就是英语课代表的工作吗还挺辛苦的。 这么想着,顾渊将那叠习题册的三分之二接了过来。 教室在五楼,英语办公室在德楼的三楼,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齐羽忘了穿外套,在摄氏十度左右的寒风中被冻得两脸通红,但她说自己倒是不冷,就是有点累。顾渊看了一眼楼下,即使道路通畅无人,要从五楼下去再经过一片广场,最后到达隔壁三楼的办公室,也是一段需要不少时间的路程。 这样的温度,还刮着不小的风,就算是穿着外套也会觉得四肢僵硬,更何况齐羽这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大小姐。 “放上来。” 在走到教学楼底,即将跨出大厅时,顾渊一步跨上前挡在了齐羽面前,向她侧了侧身子。 “诶?” “把你手里的那叠,放上来,快点,很重的。” “你一个人搬得动吗?” “放心吧,这点还不算什么,你赶紧回去吧。” “嗯” “唉,就快艺术节了,你要是生病了,我们班的各项计划可就全部泡汤了。”说着,顾渊腾出一只手将齐羽怀里的练习册全部提了过来,“我走了,一会儿教室见。” 用脚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得到准许后用手背慢慢地将门把手压开,做完这一切的顾渊在视野打开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在门后等待着自己的竟然会是江云。 高三一班的江云,永远的年级第一,一米八五的高挑身材,在全国英语演讲比赛上得过特等奖,还是国家二级运动员,据说还有人在艺术中心上见过他练习爵士舞。这样的人即使穿着很普通的衣服,举手投足之间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的绝对自信。 黑色的短发干净利索,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在这样的人面前,其他一直闪闪发光的人也都会失去光泽。 人与人之间总是存在着巨大的落差,所以什么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或是自卑之类的,不过是因为场合不同罢了。 “很巧啊。” 江云站在一张办公桌前不知道在干什么,看到顾渊进来,立刻停了下来,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是啊,真是不巧。” 顾渊的语气不如对其他人那般温柔,他对江云本就没有多少好感,在书店选礼品时这家伙的发言消磨掉了他仅有的温和,而昨晚他对姜紫枫的行为更是在顾渊心里添了几笔恶意。 “谢谢你。” 原本在空办公桌上放下习题册就打算离开的顾渊听到这句话又转身看了回来。 “谢我?为什么?” “你昨天晚上送她回去了吧,谢谢你。” 他看到了? 顾渊皱了皱眉。 这家伙不是早就独自离开了吗? 难道这家伙躲在暗处默默观察着紫枫姐的一举一动?这也太变态了吧。 察觉到顾渊身上明显的敌意,江云只是低头轻轻地笑了笑。 “上次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管束江璐的,过段时间她会主动来找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她。” “道歉就不必了,只要她不再欺负别人,这件事就算了了。”顾渊打了个哈欠,“我要走了,后会无期。” “江璐她是不会欺负别人的,这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顾渊挥着手向门外走去。 “请等一下。” “嗯?” 顾渊转过身看着江云。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江云抬起头,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年级一个同学的基本情况,她的名字叫范依依。” “范依依?你认真的?”顾渊眯了眯眼,“你找她做什么?”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找她,只是想了解一些基本的情况。”江云摇了摇头,“交际圈,性格,家庭环境,都是可以公开的信息,不涉及个人隐私。”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非要找我?” “第一,我已经高三了,临近一模,压力很大,没什么空余时间。” 听到“压力很大”时,顾渊不禁挑了挑眉,他可没在江云身上看到压力的痕迹。 “第二,范依依是你们年级的人,我了解起来多有不便。” “合情合理的两个理由,但是我选择拒绝。” 顾渊扭头就走。 江云压根就没有说真话。 “等一等。” 顾渊站定了脚步。 “真实原因是这样的,一方面,我想给你一些补偿,毕竟江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江云看着顾渊的后脑勺说道,“另一方面,不管是白雨萱还是姜紫枫,两个人都对你印象颇深,所以我有点好奇,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条件随便你开,只要你能够提供给我这些信息,我就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当然,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就当做是我代替江璐,对你的精神补偿了。” “还满足一个愿望,你把自己当阿拉丁神灯吗?”顾渊嗤笑了一声,“你知道吗,你这样居高临下地把所有事和金钱划等号的样子,真的很让人讨厌。” “我只说是愿望,可没说是钱。”江云笑了,“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嗯,做什么都可以。” 顾渊抿了抿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计划。 “好,一言为定。” 第七十二章 熟悉的名字 回教室的路上,顾渊脚踩着碎金色的阳光,尽管太阳已经挂起,可气温尚未回升,失去温度的日光平和地照耀着校园,枝头的积雪一晃一晃地掉下来一块,落在少年的肩头,叙说着昨晚的冰寒。 艺术节临近的缘故,上课时学生们的心思也不如以往平静,校园里多了几分躁动。教室里剩下的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着接下来那两天的打算,一群家伙七嘴八舌,最后谁也没记住谁的计划。 齐羽将视线转向窗外,嘴里啃着的面包失去了味道,不过还是机械地继续吃完。 “话说回来,我最近经常碰到怪事。” 回到教室的顾渊走向自己的座位,看着齐羽手上的面包碎屑说道。 “我抽屉里的东西总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比如今天” 齐羽侧过头看着他,打算认真地听他讲下去,可没想到顾渊却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么啦?” 顾渊故意做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比如,我放在抽屉里的面包” 不用找了,犯人就在眼前。 “咳咳!” 齐羽差点噎到,连忙三下五除二的立刻将剩下的面包一股脑儿塞进嘴里,脸颊被撑得鼓了起来,然后一脸防备地盯着顾渊。 “放心,没人跟你抢。”顾渊笑着拍了拍齐羽的肩膀,“但是,不知道你在拆开它之前有没有好好看看包装上的生产日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它在一周前就应该已经过期了。” “嗯?!唔!咳!咳!” 齐羽脸涨得通红,想要把吃下去的面包吐出来,可是早已经全部咽下去了。接着她一把抓起抽屉里揉成一团的包装塑料纸,展开之后定睛一看,发现生产日期是昨天,距离保质期的尾巴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脸上的红晕顿时凝固,然后恨恨地踢了顾渊的小腿一脚。 “这你也信啊,有你这么一个如同仓鼠一般的同桌,我怎么可能把过期的东西放在抽屉里呢?” 顾渊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不过,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吗?虽然说我不在意你吃我的东西,可你也不能顿顿都吃干面包吧?” 看到同桌被噎得通红的脸,顾渊关心起她的健康来。 齐羽顺势点了点头,眼睛里噙着泪光。 “想吃点什么?” “嗯。”齐羽的泪光变成了一闪而逝的流星,点着头迅速补充了一句,“要肉。” 顾渊桌子 “想要这个吗?喂,等等!” 看到齐羽伸手就要抢,顾渊立刻将握着罐头的手移到了窗户外面,并用另一只胳膊挡住了如同猛虎扑食般就要扑过来的齐羽。 “嗯?” “倒不是不能给你,只不过,你得答应我帮我做件事。” “嘁,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对我这么好。”齐羽哼了一声,坐回了座位上,“说吧,什么事?” “这个嘛,中午午休的时候再慢慢和你说吧。”听到教室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顾渊偏过头,看到陈歌走进了教室,脸色不太好看,有些苍白,走路的样子也有些摇摇晃晃的,似乎是身体不太舒服,“怎么样,可以吗?” “好吧好吧。”齐羽从顾渊手里接过了午餐肉罐头,打开盖子的一刹那,被肉的味道一冲,少女却立刻吐了吐舌头,一副想吐的样子,“呕。” “嚷嚷着要吃肉的人却在拿到肉的那一瞬间露出了恶心的表情,现实版叶公好龙?”顾渊略带担忧地看着她,“你最近怎么了,感觉身体一直不太对劲啊。” “放心,饮食和作息有点不规律而已,完全没有问题。”齐羽元气满满地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还有,气温骤降,你也要关心关心你们家那位啊” “时间不早了,同学们,可以开始早读了。” 陈歌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顾渊看到那个高高的男人站在讲台上,双目明亮,身姿挺拔,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家伙认真工作的样子,顾渊都会有些想笑。 时钟轮转,午休的时刻很快到来,齐羽早早地回到了教室,走到顾渊身边坐下。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哈?”齐羽露出了一副痴呆的表情。 “就像是美国佬经常干的那样,收集一个人的个人信息,不过,我只需要公开的资料,不涉及个人隐私。” “嗯谁?” “范依依。” 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从顾渊的嘴巴里说了出来。 “啊?” “怎么?你认识她?” “不,不是” 第一次见面是四岁,在私立幼儿园里,那时候,总是拖着鼻涕的齐羽完全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到了陌生的环境里就大哭大闹,每天每一刻身上都是脏兮兮的,因为太过活跃运动能力太强,总是把同班的小男生弄哭,以至于幼儿园里的孩子都躲着她。 常常一个人坐在游乐设施上的齐羽很孤单,直到有两个人提着装着橡皮泥的小桶,戴着黄色的小圆顶帽子走了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玩。 一个人叫冯子秋,另一个人,就叫范依依。 从那个时候起,性格迥异的三个人,就一直在一起。 倒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无非就是上课开小差,互相写一些没有营养的无聊纸条对话,或者是下课后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去厕所,一起努力积攒零花钱去买喜欢的杂志和明信片,周末的时候去齐羽的家里一边看漫画和电视一边聊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人,在操场边看冯子秋打篮球,又或者是放学后无所事事地从校园里走到校外,胳膊挽在一起。 齐羽总是很吵,范依依有时候听腻了,就会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记忆里的每一处都有她和他的影子,总在一起做着相同的不相同的事,有时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回想起过去的瞬间,齐羽甚至分不清某些细节某些场景究竟是属于谁的故事。 直到十二岁的那个夏天,重合的影子逐渐分开。 初中时,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范依依转学了。 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渊找她又是要做什么? 一大堆问题在这一刻钻进了女孩的大脑,齐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边喃喃着“她也在这所学校吗”一边从回忆中惊醒。 背靠着阳光的少年坐在那里,眉头微蹙,看着自己。 “算了,我改主意了,不用你帮忙了。”男生叹了一口气,把身子挪开,调转方向对着黑板,“那盒罐头就送给你了,这件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 “诶?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现在我觉得,你可能不是做这件事最合适的人选。” “不行!” 齐羽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她自己和顾渊同时一个激灵。 “嘘” 顾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齐羽立马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你真的想做这件事?” “想。” “嗯” 温暖的光亮里,男生眨眼的动作变得缓慢,好像一帧一帧慢放的电影画面,闭上眼再睁开的刹那,深棕色的双眸里,停驻的光一点点扩散。 “那,好吧。” 第七十三章 你、我、她三个人的清晨 繁杂的事情像是理不清的线头,鼻子、眼睛、耳朵,所有的感官都陷入了思考之中。回忆里的无数片段纷纷扰扰地飞了过来,染上了彩色的光,一块一块地涌过来,齐羽努力拼凑着它们,却只被光线刺痛了眼。 怎么会这样呢? 走在熄了灯的楼梯间,踏着路灯闪烁的光芒,从教学楼走到操场,再经过柳池,穿过铺满石子的小鹿,齐羽一个人走在清冷的校园里,如果是平时,她可能会因为传闻中的灵异事件而被吓得加快脚步,但现在由于纷繁的思绪,她不自觉地忽略了那些恐惧。 范依依…… 原本只和顾渊有关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和自己扯上了联系,牵动起久远岁月之前的回忆,那些许久无人提及的经历,好像被忘却了一般,却又在这特殊的时刻,再度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啊!” 因为沉思而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齐羽发出了一声惊叫,好在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只是几秒的短暂解除,肩头温润的触感却让思维陷入了空白,前一秒想好的话语也从脑海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失去了踪迹,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跳得如此清晰,齐羽感觉到自己面部传来了热热的感觉。 “额……没事吧?” 冯子秋轻轻一笑。 “我……没事。” “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啊?” 齐羽扭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男生宿舍楼群的附近,不远处明亮的灯光进入视野,嘈杂的人声透过低矮的树林传了过来,她不禁悠悠地松了一口气。 “在想事情,就……没注意。” “哈哈哈。” 注意到冯子秋的手上有些泥印和草渣滓,齐羽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 “我在,帮宿管大叔种花。”冯子秋指了指旁边泥地里的几株月季,“放心,刚刚拉你的手没沾到泥。” 齐羽抬起头,看到他半垂着的脸上溢着光。 “种花?嗯……你还会这个呀?” “不算很会吧,跟外公外婆学过一些,能不能种活还是个未知数。”冯子秋左右看了看,然后把小铲子丢在地上说,“我送你回去吧,这里也忙得差不多了。” 温暖的光亮了,男生的笑容好像被定格成一帧一帧的相片。 他这样看着她。 齐羽瞪大眼睛呆呆地失了神。 “啊……好烦躁……” 躺在宿舍的床上,闭上眼睛时齐羽喃喃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无比清晰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阳光已经从宿舍的窗户里透了进来,洒在了浅蓝色的被子上,齐羽打起精神爬了起来,坐直身子的瞬间感觉小腹有些隐隐作痛,望了眼空空如也的桌面和抽屉,在五分钟的睡眠和食物之间,她决定出去买点吃的补充能量,然后开始新的一天。 没有去食堂,而是在小超市选了一点限时打折的零食,齐羽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提着口袋往教室的方向走,刚走下台阶就看到一个女生迎面走了过来。 身高比自己稍微矮上一些,黑色的长发,看上去就很暖和的毛绒绒的外套,长长的睫毛压在眼睑上,只是脸色苍白的有些病态,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投来一瞥,于是看到了那双琉璃棕色的眼。 “池妤?”情不自禁地将名字脱口而出。 “嗨!早上好!”女生回头的瞬间,一下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身上洋溢出朝阳般的暖意,由于带上了温柔的笑容,脸色看上去也不像刚才那般苍白,而是多了几分活力的血色。 “早上好。” 齐羽笑了笑,和她打了招呼,但转身的时候,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有点奇怪啊。 不过小腹的疼痛立刻让她忘记了这件事,粗线条的女生大步流星地提着装满零食的袋子向教室走去。 在操场旁的路上和陆晨说了早安,瞄了一眼正在晨跑的冯子秋,推开教室的门就看到尹天和陶奕诗两个人挤在一起看一本《足球周刊》,程馨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被暖烘烘的空调风吹得小脸通红,齐羽仰头将手里的豆奶一饮而尽,然后擦干净嘴巴把垃圾丢进门后面的垃圾桶里,安心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身旁的椅子还空着,那个笨蛋还没有来。这家伙住校的时候到得永远比自己早,没想到一回家就变得这么懒惰,不过今天应该是他最后一天回家了,从下周一开始起,他就该重新恢复寄宿生的身份了。 两手摆在课桌上托着下巴,齐羽又思考起昨天顾渊说的事。 要找人的话,也许应该去找那个人…… 如果见到她,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几年之前,偏偏还是人变化最快的那几年,回忆里的脸渐渐清晰,可却不一定能够和现实中的范依依对上号,一想到那个总是在学校门口看到的女生,那个总是和子秋一起推着体育课器械回器材室的女生,那个有着瘦弱的背影的女生,一想到一个过去如此熟悉现在却又如此陌生的人,齐羽就不禁陷入了纠结的泥潭。 “咳咳,大小姐,能不能让我,过一下?” “大小姐?” “齐羽!” “啊啊啊啊!” 齐羽吓了个激灵,然后就看到了顾渊那张欠揍的脸,为了报这一箭之仇,在男生提着书包走进里面的座位时,少女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打人都没力气,还敢说自己是黑社会?”男生面色如常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瞥了一眼她课桌下方那个鼓鼓的白色塑料袋,“威化巧克力,苏打饼干,薯片,瑞士软糖,酸奶面包……吃这么多零食,你的肠胃会烂掉的。” 听到这样的鉴定结果,女生立马变了脸,两手护住塑料袋,摆出了一副“你不让我吃我就死给你看”的架势。 “……算了,随你便吧,不过说真的,这些东西还是少吃点比较好。” “你就是自己想吃,别以我不知道。” “对了,昨天拜托你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 “真的?可是你看上去一副很没有信心很没有精神的样子啊。”顾渊将齐羽的书朝她那边挪过去了一些,“如果不行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你就放一千一万个心吧,不管什么事,只要交给我齐羽,就一定没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你这么有信心的时候,我心里反倒会有些不安……” 顾渊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位同桌,少女的脸上是自信满满的微笑,可在他的眼里总觉得和平常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是科学最难以解释的东西,但他知道,齐羽,是他永远可以信任的对象。 “对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什么事?” “今天早上我碰到池妤了,她……看上去有点奇怪。” “奇怪?”同桌的话引起了顾渊的注意,他侧过了身子,正面看着斜斜地靠在桌子上的齐羽,“什么意思?” “就是很奇怪啊,嗯……很奇怪的那种奇怪。就好像是,很久没有见过的人,因为见到了过去见过的人,所以突然摆出了一副以前的面孔,努力地去迎合,想要表现出从前的那种感觉一样。” 齐羽说着像是绕口令一般的话,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听不懂,但顾渊早已习以为常。 “也就是说,你今天早上没有睡醒,结果呢,把梦境代入进了现实,导致出现了幻觉对吧?”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说你啊,最近因为艺术节和戏剧表演的事连轴转,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不然,别到了真到了你必不可少的那一天,你却倒下了,那就麻烦了。” “呸呸呸,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是关心你啊。” “得了吧你。” 齐羽别过头去不看他,实际上她心里也不是很能确定,因为池妤那一瞬的表情变化实在太快,快到很难给人留下真实的印象。元气满满的舞蹈少女,认真踏实的三好学生,这才是大家所认识的池妤,也是他们最熟悉的那个池妤。 可自己看到的,却是一个完全相反的人。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也许池妤只不过是今天早上有些起床气而已。 陈歌走了进来,教室里的人也多了起来。眼角的余光里掠进男生的侧脸,带着年少的朝气和锐气,如此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被阳关照着的金色的轮廓如何勾勒成他的侧脸,从眉骨到下颚到脖颈。 齐羽用手指轻轻地扣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脑海里像是下起了六月的雨,哗啦啦地将杂乱的思绪冲得一干二净。 全新的一天,开始咯。 第七十四章 围炉夜话(一) 周日,顾渊从睡梦中醒来,听到楼下父母离开关门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桌上鲨鱼形状的蓝色闹钟,才七点一刻,脑子里实在混沌得厉害,想着睡到十点再起来准备也不迟,于是便再次爬回了被窝里。 半个小时不到,顾渊就再次醒了过来,房间里已经被太阳照得通透明亮,他翻身起床,下楼的时候抱起扒在楼梯扶手上的橘子,走进厨房,冰箱里放着汤圆,这就是今天的早餐。关上门点上火,湿冷的雾气里,黄色的火光暖暖地笼罩着那些圆滚滚的白色精灵,看着就很有食欲。 等待水煮沸的时间,顾渊靠在厨房门口一边揉着橘子的颈毛一边放空着大脑,忽然一声响亮的“砰”的声音传入了耳膜。顾渊的神经一下子拉直了,他小心翼翼地拉开厨房的门,向客厅走去,刚一走进就听见了走动的脚步声,将双腿的肌肉绷紧,他拉开了客厅的大门。 一开门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棕黑色的头发梳成马尾,高高的个子,是齐羽。 “原来是你啊。” “对啊对啊,今天不是要给小颖庆祝生日嘛。” “你这儿来的也太早了,才八点。”接女生进门时,顾渊看了一眼手表,“吃早饭了没?” “还没有。” “在客厅等着。” 等端着煮好的汤圆走到客厅时,齐羽已经把电视打开了,身着西装的男播音员将早间新闻的每一个字都念得清晰可辩。 “完成了?”面对着齐羽递过来的一张纸,顾渊问。 “那当然,我的办事效率,难道你还不放心吗?”齐羽若无其事地在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都是些随便问问就能问到的东西,太细节的没有,不过,应该也符合你的要求了吧。” 顾渊瞥了一眼桌上的纸,上面的内容活脱脱就是一份人口普查报告,从上到下分别是姓名、籍贯、民族……甚至还在左上角用铅笔画了一个美少女的头像,的确是没有什么私密的内容,但那几百个中文方块字也已经足以将范依依的个人情况描述清楚。 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内容,顾渊的目光在掠过那张a4纸的时候只在学校那一栏停了下来,整个江南市一共有八所中学,其中以南华中学和东阳中学最有名,但这个学校不是那八所中学中的任何一所。 也就是说,是外地的学生吗?人生地不熟的,难怪会被江璐那样手段拙劣性格幼稚的女生欺负。 人缘不好不坏,成绩不上不下,家庭不富不贫,个性也不是特别突出的类型,可以说是又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学生的典型,唯一的特点大概就是比较抠门。比如曾经为了捡回掉进下水道的十块钱硬生生趴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努力了半个小时,直到膝盖磨破了才罢休。而班级聚会之类的活动她也从来不参加,即使有人邀请她,不管聚会的地点在哪里,她也都是靠11路车走过去。 请客吃饭这样的词在范依依的字典里是从来不存在的,甚至没有人见过她的钱包到底长什么样。 还有,据说她最近在试着开展一些“黑色业务”,比如抄课文、写检讨、代替值日,或者是寄送情书……业务范围相当广,而她目前最大的客户则是—— 江璐。 看起来她们两个不仅仅是简单的霸凌与被霸凌的关系,而是有着更为“复杂”的纠葛。 “怎么样,很详细吧?” “不错不错,非常不错~” 顾渊笑着把那份“人口普查报告”收进包里,想着准备让江云做的事,心情好得不得了。 “今天的事都通知到位了吧?”齐羽一边吃着汤圆一边左顾右盼,“他们怎么一个都没来?” “才八点,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精力旺盛到根本用不完啊?我是真不知道你的精神和活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顾渊靠在沙发上看着齐羽一口一口地把汤圆全部吃完,“既然你这么有力气,不如现在出发去趟超市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吧。” “咳!咳咳……”齐羽差点一口呛死,“不是说交给冯子秋了吗?” 关于陈颖生日的庆祝方式,在几人分别出去寻找礼物无果后,文学社最后敲定的方案是所有人一起给她做一份晚餐,虽然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留不下,但最起码能够保留一份留存在记忆里的温暖。 “我这是在给你们两个创造偶遇的机会啊,你这家伙真是……哈欠……困死我了。”顾渊说着打了个哈欠,“喂,你们现在进展如何了?” “如果用万里长征来做比喻的话,大概是刚刚从瑞金出发的阶段。”齐羽把塑料碗盖合上,“谢谢款待!” “那不是约等于零?合着这两个月以来你啥也没干?” “那有什么办法嘛……喂,你怎么说话越来越像我爸了?” “蛤?你爸也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不知道!我是说你的语气。”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你愿意叫我一声父亲,我也是可以欣然接受的。” “滚!” 顾渊把碗和汤匙收了起来,走进厨房,洗碗的时候又听到了门口有人一句一句地念着奇怪的单词。 “红烧牛肉面,香辣牛肉面,香菇炖鸡面,鲜虾鱼极面……” “你在嘀咕什么呢?还有,那是鲜虾鱼板面。” 顾渊一边刷碗一边侧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齐羽,水流哗哗的泛着热气,碗碟在他手里翻转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女生靠在玻璃移门边,左手握着手机,眼睛则是看着厨房边的垃圾桶,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家里就吃这种东西啊?” “怎么,不行啊?” “你爸妈呢?” “他们很忙的。” “这么说,大家今天一起来做饭,相当于是给你加餐咯?哦~原来这才是你提出这个想法的真正原因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喂,你今天有喊池妤吗?” “喊了,但是,她不来。” 顾渊把碗碟里的水倒干净,收回柜子里。 “啊?为什么啊?” “因为她要上补习班,据说是很好的老师。” “补习班什么的,请一次假就好了嘛。” “不行,她家里对这方面管得似乎非常严格,而且,”顾渊低着头说道,“大家都是文学社的人,而她……所以,实际上也不太愿意来吧。” 其实这几个月以来,顾渊一直在努力试着让池妤融入到文学社的大家庭里,一个月前他曾想要让她也加入文学社,可天文社和舞蹈队那边不想放人,又考虑到池妤本人的意愿,这件事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每次池妤谈起姜紫枫和柳卿思、齐羽她们的时候,眼里总是闪耀着光采,可她在生活中却似乎有些刻意避开她们的意思。 虽然顾渊知道这一点,但他也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同时顾及到两边。 这次的活动也邀请了她,但池妤还是以要上补习班为由拒绝了,不过,两人也说好了平安夜周日那天一起去甘城光辉游乐园,所以,也算是平衡了吧。 “诶?不懂,明明大家都是认识的嘛。”齐羽把手机放进裤兜里,一只腿试探着向前迈出一小步。 “standrightthere,noove.” 跃跃欲试的腿立刻被伸进来的锅铲阻挡了。 顾渊才不会让一个半个月前在柳卿思家里试着做炖鸡却差点用高压锅炸了厨房的凶手再次进入案发现场,那次子秋和卿思两个人费了半天劲,最后却只从一堆黑黝黝的不明物质里抢救出一只勉强能用的锅,然后四个人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把厨房打扫干净……这种事发生一次就够了。 即使今天说好是五个人一起给小颖做一顿晚饭,为了不出现老友记里那种霍霍菜刀剁掉人右脚小拇指的惨案,顾渊也不打算对齐羽网开一面。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与灶台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顾渊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出了明确的判断。 “我的理想可是做一名优秀的家庭主妇,你这么做是否定了我长久以来努力的全部价值!” “我说,”把手擦干净走出厨房,顾渊说道,“齐羽,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这周末不在家,可能不是因为要去外地出差,而是为了躲避你的黑暗料理的迫害?” “诶?” 受到打击的少女瞬间石化在厨房门口。 等到顾渊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门铃响了,而齐羽还一个人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男生只好自己去开门。 推开大门的瞬间,视线里蔓延开一片金黄,冷冽的寒气裹着阳光铺了一地,站在外面的冯子秋和姜紫枫,两人的手里提着装有不少食材的袋子。 “呼呼……冷死了冷死了。”冯子秋缩了缩脖子。 “那你还只穿一件单衣,十度的天气,你搁着练北冥神功呢?”顾渊笑道,“进来吧。” 冯子秋快步走了进去,而姜紫枫却留在了门口,意味深长地微侧着身子看着顾渊。 上次虚报地址的事不攻自破,顾渊只好略带尴尬地挠了挠头。 “好小子,上次,谢谢你啦。” “嘿嘿……” 第七十五章 围炉夜话(二) “没想到我竟然有被后辈照顾的一天。”进门之后,姜紫枫在换衣服的时候说,“我听说江云找你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他让我帮他收集一些资料,而且说好了会给我报酬的。” “那就好。”姜紫枫似乎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因为是你我才说的,总之,不要和那个家伙走太近,不会有好结果的。” 顾渊偏了偏头,想起来是看到过不少人和江云有所纠缠,就在昨天晚上还听到了有女生在讨论那家伙的冷漠,不过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倒是笑的不少。 非常难懂的家伙。 于是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不像个好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也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他只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姜紫枫顿了顿,继续说,“虽然看上去很凶,但实际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是,顾渊你最好是离他远点。” 顾渊接过姜紫枫的大衣,把它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不解地望着她。 “只要靠近他就会变得不幸,虽然听起来有点玄学,但是,相信我吧。”姜紫枫对他轻轻一笑,“你会相信我的,对吧?” 顾渊点了点头。 姜紫枫满意地离开了,但顾渊心里实际上想得却是—— 只要靠近就会变得不幸?这算什么?扫把星? 把现实中的祸乱归功于一闪而过的彗星,毫无逻辑的结论。 “叮咚!” 门铃响了。 “哇!怎么提了这么多?” 顾渊瞥了一眼柳卿思弯腰提着的那个大背包,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食物和饮料,看到她气喘吁吁的模样立刻伸手接了过来,但女生还没来得及赶集,就听到了他一如既往漫不经心让人恼火的疑问句: “155的人提这么多不勉强吗?” “是勉强160!”柳卿思气鼓鼓地跺了跺脚,不过冲动也就一瞬间,只是认真而又坚定地强调了一句,“我至少有158的好不好?” “好好好……”男生附和着点了点头。 随后就不再争执。 迈入屋内的那一刻,高远的天空铺满了阳光的金色,还未融化完的雪小撮小撮地遗落在门外的草地上,视线里,男生将背包甩过肩膀,冷热交替,身上像是冒着蒸汽似的。 “池妤确定不来了吗?” “嗯。”回答得倒是很爽快,但脸上明显能看到有些失落的表情。 “这样啊……” 除此之外找不到别的话说了。 好在气氛组的头头齐羽同学已经迫不及待地奔了过来,一把搂住了柳卿思的腰,像是小猫抓住了猫薄荷的叶子一样反复地蹭着,一边蹭一边说道: “小思思,你终于来了,我想死你了……” “可是……距离我们上次见面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看着两个女生靠在一起歪歪扭扭地往里走,顾渊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拿着一大袋东西走进厨房的时候,看到冯子秋戴了围裙正站在冰箱前。 “在找什么呢?话说,你怎么会和紫枫姐一起来?” “在找五花肉……嗯,找到了!” “正好在商超碰上了呗,还能因为什么。”冯子秋一如既往地单纯,“对了,齐羽她今天是什么时候来的?” “八点过一点的样子吧,怎么了?关心她啊?”顾渊的目光透过厨房门,看到了外面沙发上谈笑风生的齐羽,不知不觉间,大家已经这么熟悉了,“老实说,你对她到底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没什么感觉……吧?”冯子秋一脸没懂的表情,“她住的地方离这儿挺远的,八点……她还真是精力旺盛,这么早起床我可受不了。” “她你还不了解吗?八成是昨天晚上根本没睡。” 看到齐羽跳到姜紫枫的身边搂住又被无情地推开,柳卿思仿佛一脸冷淡地看着手中的书,但视线飘向了趴在她肚子上的橘子,并且嘴角勾起了明显的弧度,顾渊不自觉地笑了笑。 “看起来今天大家都很开心啊。” “那当然,讲道理,这可是文学社第一次全体到齐的集体活动吧?不光是我们,就连紫枫姐也觉得很兴奋啊。”冯子秋一边把那块拳头大的五花肉片成和纸一样的薄片一边说,“能有这样的机会真的很不容易。” “这有什么,等寒假放假那晚,大家再一起出去玩好了,考完试也放松下。” “要让七个人都空出时间可不容易,我建议从长计议。” “七个人?” “当然了,你不会想不带上陈歌老师吧?”冯子秋再次把冰箱门打开的同时看了过来,“老实说,他真的帮了我们很多。” 并不是自己想到的那个人,顾渊皱了皱眉。 到时候再说吧。 “帮了我们很多?” “据说这学期开始的时候,学校里可是有不少要取缔文学社的声音,”冯子秋道,“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有。文学社拿着全校社团里数一数二的经费,还有着专门的活动室,而且人数肉眼可见的一年比一年少,被人诟病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多亏了陈歌老师从中斡旋,文学社才能坚持办下来。” “居然是这样……” 那个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靠谱的家伙竟然做了这样的事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宣扬?真不像是他的风格。 “还有,听说本来校长室是想要取消掉我们三个强化班的艺术课程的,之所以能够保留下来,也是陈歌和刘畅、李诗雨老师的功劳。” “那个家伙吗……”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来那个经常看着没有封面的书一脸坏笑的男人,和刚刚那些光辉伟岸的事迹完全对不上号,顾渊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对了,你知道他艺术节那天说的‘有事’到底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一点点消息都没有。不过,能够让他放弃掉一直主导的艺术节,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吧。” 顾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男人背后竟然做了这么多感动中国的事”,以至于陈歌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来个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转变,以至于周一再和他碰面的时候,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 “需要帮忙吗?” 柳卿思和姜紫枫两人洗完手站在了厨房门口,一个齐耳短发茶色棉修身长裤加方格子衬衫,一个梳着马尾衬衫袖子挽起运动裤松松垮垮,一个158一个168,虽然只差一岁,但看上去就像是孩子和妈妈一样。 “你真的行吗……” “你怎么能小瞧紫枫姐?” “额……我想你是误会了。”顾渊笑了一下,“我是看不起你。” 然后就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 而另一边,正趴在沙发上和橘子四目相对的齐羽恨恨地咬了一口苹果,听着从厨房传来的声音,心里纠结着为什么自己在做饭方面是个天残手,苹果再拿起来的时候却感觉莫名地轻了一些,仔细一看发现少了一大块,而旁边的小狗马里奥刚好做完最后一次吞咽动作。 想生气又生不出来,看着马里奥摇晃着短短的尾巴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听着厨房那边传来的喋喋不休的喧闹,齐羽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用水果刀将苹果切成一片一片的,递给马里奥。 过了一会儿,有人站在了她旁边的位置,齐羽稍稍地侧了侧头,隔着两步的距离,一个女生站在那里。 随着自己的目光,她也看了过来,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 虽然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大,甚至还穿着南华的校服,不过却是完全没有见过的人,但似乎又有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连接着,视线交汇时,齐羽的心中涌现出相识已久的错觉。 “你是怎么进来的!” 齐羽忽然警觉,大叫道,一嗓子把厨房里的众人都喊了过来。 “怎么了?”冯子秋问道。 “刚刚,有……有……嗯?” 齐羽四下张望了一圈,惊奇地发现那个女生不见了,不禁一时语塞。 “有……有……有什么?”顾渊顺着她视线的方向也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看到,“喂,我说,你不会是因为我们不让你进厨房,所以……” “才不是!我……”齐羽说道,“我刚刚看到了一个人,她就站在那里,然后我就大叫,你们出来,然后……” “然后什么?” “她就凭空消失了!人间蒸发!” “……”顾渊习惯性地想挠挠头,忽然意识到手里拿着锅铲,于是立刻停住了动作,“你是不是起得太早,睡眠不足,所以出现幻觉了?” “不可能!” “但是门是锁着的,我们几个在里面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好啦好啦,你可以进厨房,但是不能够碰任何东西,这样总行了吧?” “——你不相信我?” “没有没有,有可能是我家里闹鬼了吧,对了,你不是对通灵啊驱魔啊什么的很了解吗?要不要在这儿试试?”顾渊举双手表示投降,“反正,只要你不碰厨房里的东西就好。” 第七十六章 围炉夜话(三)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让齐羽进了厨房。 后来陈颖到来,大家一起围坐在桌子前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光影变幻,一边吃着亲手做出的晚餐一边东拉西扯。 但关于她看到的那个女生,却再也没有了下文。 先是陈颖聊起了学校里的老师们。实事求是地讲,陈歌的教学业务能力和工作的勤勉程度和隔壁的张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却同样担任着竞赛班的班主任。据说他们的年纪差不多大,但张伟看上去明显要老得多。 这么一个吊儿郎当,常常不是神出鬼没就是在摸鱼的家伙,竟然悠哉悠哉地跨过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那么多道“优胜劣汰”的坎,现在还和自己一起进入了许多人花钱都进不来的南华高中——不知道张伟会怎么想。 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如果你站在他们两个中间,就能很清楚地感知到——他们一定不是朋友。 顾渊忽然想到了现在上次的年级第一曹丘陵,还有入校以来就一直占据着第二名的程馨。 曹丘陵可以说是刻苦努力的典范,坚持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晚自习在教室熄灯后还要一个人跑去通宵自习室,为了不打扰舍友休息,每天就睡在阶梯教室的桌子上。 他的确值得钦佩,可是大家还是更喜欢甜美可爱的程馨,说她有趣说她随和,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也都会喊她,但是从来没有人会喊曹丘陵——因为他一直在学习。 身旁有这样一个“不那么努力”的家伙,不知道一直以来都习惯于全力以赴的曹丘陵,心中会不会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无力感。 世界上总会有这种人,轻而易举地就将最高处的人参果摘走,而你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够到最底下的烂橘子,偏偏对方还表现出并不那么在乎的样子。 这样想想,好像还是蛮可恨的。 顾渊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歪着脖子想了想,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 “好多老师都看不起文科……真不公平!” 齐羽忽然振臂一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南华的很多同学从小就认定了学理科,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家长也觉得聪明的小孩子就应该去学理科,明明对文科没有丝毫了解,却固执粗暴地认为那是理科跟不上的人才会去学的东西,实际上是很肤浅的认知,文科其实也很不容易学,只能说各有难处……” 齐羽脸红红地发表着自己的高论,其他人纷纷点头,大家都是文学社的成员,自然不存在看不起文科的道理。 顾渊凝神看着她手里的易拉罐,上面写的绝对是“橙汁”。 姜紫枫坐在角落里,靠着沙发凳,衬衫的领子歪歪地翻在一边,侧过脸瞥了齐羽一眼:“小羽,你想学文科啊?” 齐羽一愣,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总觉得分科这件事离自己还很遥远,总是把自己当做刚入学的新新高中生,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已经离大家越来越近了。 “嗯……不知道。” 齐羽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选文科吧。” 姜紫枫把果汁罐轻轻地放在红色地毯的边缘,两手松松垮垮地搂着膝盖。 “为什么……诶?说起来,紫枫姐也是理科的……”柳卿思看了过来,“文学社的社长却是个理科生,总感觉有些奇怪的味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选文还是选理,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姜紫枫笑了笑,“升学的方向,想从事的职业,包括未来生活的图景,都会不同程度的受到这个选择的影响。让一个十六七岁的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去做这么一个影响深远的抉择,出于安全考虑,大多数人都会做出一个为自己留有更多可能的选择。” “现在决定不了的事情,就留到以后去决定,很简单的道理。尽管,即使再过上十年二十年,决定不了的事情也很有可能依旧决定不了,但犹豫不决至少给自己留下了懊悔的空间,毕竟,一但选错,就只能怪自己了。” 顾渊默默地看着灯光下袅袅升起的烟雾。 大家突然一下子就不想说话。 “不用这么沉重,人生就是一个不断选择的过程,没必要因为其中一个而停滞不前。”姜紫枫继续说道,“选文还是选理,最终还是由自己的兴趣决定,强扭的瓜不甜,如果为了虚幻的未来而强行选择了不适合自己的专业,也只会让自己无法好过。” 顾渊托着腮,目光在在座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 陈颖,大概会学文吧。 齐羽和冯子秋,一定会选理科。 柳卿思……有些不好猜。 那自己呢? 没有答案。 因为没有特别的偏好,反而没有确定的答案。 硬要追究的话,好像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回答。 ——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吗? “大家以后都想做什么呢?”姜紫枫问,“除了文学以外的理想,有吗?” “我的理想就是,要有好多好多好多钱!然后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不受任何阻碍!”齐羽大声说道,右手臂举得老高,脸红扑扑的,顾渊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难道真是喝醉了? 如果不是喝橙汁喝上头了,那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东西…… 找了半天,顾渊最后在桌子脚下发现了罪魁祸首——一盒少了一大半的酒心巧克力。 “我只要安安稳稳地度过平淡又不平凡的一生就好啦。”陈颖笑着说道,“只要能和大家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我想为国家建设奉献一生。” 冯子秋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顾渊一口水喷了出来,连紫枫姐都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马里奥屁颠屁颠地叼过来一块毛巾。 是光是听上去就会忍不住感叹的理想,但熟悉的人会知道冯子秋绝对是怀抱着真挚的热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而偏偏这才是最让人觉得好笑的地方。 绝对不是嘲笑的笑,而是不知道为什么而笑的笑。 “喂,你呢?”冯子秋看了过来,“你有什么理想?” “我?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好好活着。” 在这一问题上,顾渊的立场一向很坚定。 “好好活着,慢慢生活,这就够了。” 柳卿思认同的点了点头,她的理想也是好好活着。 看到这么不靠谱的话都有人赞同,顾渊忍不住笑了,但看着柳卿思,忽然又想到上次那枚写着“柳卿思长命百岁”的祈愿符挂不上去的事,嘴角的肌肉又不禁有点僵硬。 封建迷信害死人,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用力摇了摇头,顾渊把自己拽回了现实,但却差点被沉重的现实压垮。 酒精彻底占据了上分,齐羽失去了意识,脸红红的少女陷入了沉睡,直愣愣地朝身旁的冯子秋倒了下去,而冯子秋为了避开她直接站了起来,于是全部的重量就这么压在了毫无防备的顾渊的身上。 “拿好,你的。” 从地上爬起来,顾渊把脸上挂着诡异笑容的齐羽硬是推到了冯子秋的手里。 “诶?我……” “只有你知道她住哪儿吧,那她就交给你咯。”顾渊一本正经地说到,“这件事非你不可。” 柳卿思和陈颖都配合地连连点头。 “吃酒心巧克力都能喝醉……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那盒只剩下一小半的酒心巧克力从地上捡起来放在了桌上,“对不起啊小颖,明明是给你过生日准备的聚会,却被这家伙抢了风头……” “没事没事,我已经很开心啦,真的很谢谢大家。” “嘘——” 忽然,齐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伸手一拍,关掉了客厅里的灯。 “我……我有一份特别的礼物要送给小颖……” 齐羽挣脱开束缚,摇摇晃晃地向着大门口走去,冯子秋在一旁看着她,既不敢上前,又不敢退后,生怕离她太远,来不及扶住摔倒的她。 齐羽拿来了一个蓝色的礼物盒,不知道为什么,顾渊感觉有点眼熟。 一旁的柳卿思也觉得似曾相识。 “哇!给我的吗?” 齐羽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一脸豪横地讲盒子递到了陈颖手边。 其他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眼带笑意地看着这一切。 只有顾渊和柳卿思的脸色忽然一变。 “我现在就拆开……” “不要!” 柳卿思还没喊出声,顾渊就已经一把把那个礼物盒拦了下来,但还是晚了一步,封住盖子的锦带已经松开,其内潜藏的东西已经呼之欲出…… 面对着逐渐滑落的盖子,顾渊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之中的铁拳并没有出现,睁开一看,只有一本黑色的书安静地躺在里面。 “这是……什么?” 撇过头去一看,齐羽已经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沙发的椅背上,指望她出来回答是不可能了,顾渊松了一口气,把礼物盒还给了陈颖。 “啊,是答案之书。” 有书友说建个书友群,这样吧,想加的朋友在这里留言,什么时候超过十五个我就建,到时候不定时发发红包请大家看书什么的。 艺术节快到了~ 第七十七章 我们在那个冬天的回忆(一) “答案之书?” 第二天清晨,坐在教室的窗户旁,顾渊在阳光下翻开靛青色的封页,只见扉页上面写着: “忙碌的生活,快节奏的工作,烦人的感情。” “无数的选择,无数的困惑和无奈摆在我们面前。” “这个时候,你只需要打开这本书。” “拿走一个简单的答案和暗示。” “先想一个最近你特别纠结的问题吧,然后拿着书集中注意力,坚持十秒。” “再自然、随机地翻开这本书的一页,你就会看到你问题的答案。” “你是否要去表白?” “或者同事犯傻要不要告诉他?” “这支股票会不会涨?” “地球到底需不需要超人?” “翻开它,你将得到无数关于人生的解答。” “我估计出版社的人都要笑疯了吧,居然会有人交智商税嫌一次不够,还要交第二次的。” “切,不信就还给我。这本书最近特别火的,我一直在用。”齐羽把书从顾渊手里抽了回去,“正好陈颖又是我们几个之中最容易陷入迷茫的,我就想到把这个送给她咯。很灵的,至少很有趣。” “真的假的……”顾渊斜着眼睛看着齐羽,“你最近的决策都是靠的这本书?” “不信啊?那你自己来试试咯——” 说着,齐羽再度把那本《答案之书》递到了顾渊目前。 男生半信半疑地将那本书接了过来,视线在书与人之间来回徘徊了几次后问道: “要怎么用?” “扉页上不是写了吗?想一个问题,然后集中注意力十秒,再随便翻开一页,上面写的就是答案。” “想一个问题吗……”顾渊歪着头想了想,“那我就随便问问好了。” “喂,我可以相信你给出的答案吗?”少年对着书本昂了昂下巴,然后翻开了它。 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别指望它。don''tbetonit.” 顾渊皱了皱眉,随即又问了一个问题:“今天的课本剧大赛能够顺利举办吗?” 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你在开玩笑吗?” “……” 没人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两人同时沉默了几秒。 看到齐羽的脸色不太好,顾渊把书还给她时说到:“正话反话都让它说完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这类占卜道具总是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来给予阅读者心理暗示,所以,玩玩就好啦,不能当真的。你想,‘你在开玩笑吗?’这句话做正向反向的理解都是完全可以的呀。”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齐羽歪着脑袋说着,”事实上,我在买这本书之前就已经把里面所有的答案全部都看过一遍了,大多数都是积极的回答,负面不积极的答案寥寥可数,你这一上来随便翻两次就能翻到其中两个……“ “停停停,别说了别说了,今天事情这么多,大早上的,我可不想出什么意外。” “无所谓咯,反正倒霉的也不会是我。”齐羽摊了摊手说,“对了,陈歌他今天真的没来呢,这么重要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会让他丢下手边的一切呢?” “别人的私生活就没必要细细追究了吧,走,下楼去,八点半就正式开始了,我们可是还有好多准备工作要做呢。” 顾渊抓住了一片落在桌上的枫叶,将它丢出了窗外。 视线顺着它冉冉而下。 在落叶飞舞的街角,干爽的秋风吹拂而过。 陈歌站在银杏树下,长长的影子延伸进一旁金色的落叶堆里,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洒在身上,让冰凉的空气变得不那么如刀般锋利,吹在脸上就像是水一样。 大雁的叫声消失在天空的尽头,一朵枯黄的花瓣飘落在陈歌银灰色的围巾上,双手插在棕黄色大衣的衣兜里,没有去拂的意思,黑色如杏仁的眸子里映刻着秋天的倒影,反射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无人问津的某处,似乎有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浮现。 “琳……” 没有回应的呼喊声,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陈歌。” 身后传来清澈的招呼声,是supercky的店老板司君墨,他站在没有被树荫覆盖的地方,身上是太阳赋予的流光溢彩,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 “来得很早嘛,我还以为你会迟到呢。” “我怎么可能迟到?” “呵呵哈哈,你这家伙以前不是经常睡过头吗?怎么,当了老师,这个坏毛病已经改掉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总是在喝咖啡?而且,”陈歌笑了笑,“在这个日子,我是绝对不会迟到的。” “这倒也是。”司君墨向前走了两步,对陈歌拧了拧下巴,“话说,今天不是学校艺术节的日子吗?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因为听那几个孩子说,你是这次表演的总策划?” “……”陈歌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着天空。 银杏叶的雨飘落,遮掩了视线。 “喂,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司君墨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人生嘛,总是要不停地向前看,被困在过去可不行。陈老师,你现在的身份是人民教师,学生对你来说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司君墨,我叫陈歌,不叫陈老师。”陈歌打断了他,“走吧,我想早点去看看她。” “……”司君墨叹了一口气,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一起走向远处。 从清晰到模糊,视线变焦,口中呼出的热气在风中凝结成纯白色的雾滴,附在窗玻璃上,然后再被池妤小心地用软毛巾擦去。 从窗台上跳下来的时候,脚跟不小心绊到了摆在书架边的圣诞树,上面挂的各色各样的行星状的巧克力球一下子哗啦啦地响了起来。 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手臂便撞上了一个温暖的肩膀,顾渊拿着一本写着《十六字阴阳风水》的书站在那里,似乎是一个奇迹般的偶然。 “开始有样子咯。”齐羽满意地拍了拍面前的桌子。 顾渊扫了扫房间里的布置,眼角和嘴角不住地抽搐了起来。虽然主题是早在两周以前就确定的,但没想到实际布置出来的效果要比想象中爆炸许多。 整个活动室都被蒙上了印有星星纹样的黑布,而在屋子的正中,被书架簇拥着的空地上,齐羽戴着尖顶的魔女帽,穿着哈利波特里的巫女袍坐在那里,这个视力二点零的人甚至还特地戴上了一副厚厚的单片眼镜,只为了增添“魔法”的气氛。 “紫枫姐竟然真的同意让你把这里搞成这个样子……”顾渊看着地板上那个由led灯条组合而成的巨大的六角星图案,“我竟然拼出了这样的东西……” “还不是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愿意在这里坐班,既然只有我和思思留守堡垒,那主题什么的当然是由我们两个决定咯。”齐羽俏皮一笑,“池妤,谢谢你帮忙啦,一会儿可要好好讹这个笨蛋一笔哈。” “那是当然。” 池妤坏笑着点了点头。 顾渊耸了耸肩。 “呼——”门口传来了柳卿思的长吁,“小羽,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也要穿成这个样子啊,我又不像你一样要做占卜,只是在这里卖彩墨和明信片啊。” 顾渊和池妤抬起头,只见短发的少女此刻正穿着和齐羽差不多的服饰,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但穿在两个人身上的效果却完全不同。如果说齐羽是正牌的魔女巫女形象,那柳卿思就是被魔女抓起来进行了思想改造的可怜村民。 “要统一风格,统一风格嘛。” “可是哪有卖彩色墨水和明信片的魔女呀?”柳卿思可怜巴巴地说道,“而且,这衣服漏风,好冷{{{(gt;_lt;)}}}。” “哇哦,那可真是一个好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穿着西方中世纪巫女装束的人,竟然会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来进行占卜。”顾渊举起了手中的书,“这是东学西渐?还是西学东渐?” “这叫中西结合,师夷长技以制夷。不懂就不要乱说,你个文盲。” “?” 顾渊的脑门上缓缓地飘出一个问号。 不过,虽然这个占卜屋的创意实在是烂得吓人,但说不定真的能够吸引到大量的客流。毕竟,穿着漏风魔女服的柳卿思只要往门口一坐,那吸引力就已经很难想象了。 只是不知道,等过了一会儿姜紫枫赶到现场时,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喵~” 小猫joey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从门口跑了进来,纵身一跃蹦上了刚铺好黑布的占卜桌,乖巧地坐在了那颗亮晶晶的水晶球边,一脸好奇地用小巧的爪子扒拉着这颗发光的珠子。 猫、巫女、水晶球,别说,占卜屋的要素还真齐全了。 “所以……你今天的占卜主题是什么?” “嘿嘿,说到这个嘛,”齐羽得意地边笑边把反扣在桌上的牌子立了起来,“当然是爱情运势啦!” “……” 第七十八章 我们在那个冬天的回忆(二) “果然是这个啊,不愧是你……” 顾渊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看到身旁的池妤搓了搓手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池妤,你想玩吗?很灵的哦~” “想!” 顾渊笑着看着兴奋地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两个女生,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在蹭着他的手臂,垂眼一看,看到joey那宝蓝色的眼睛目光清亮地凝望着自己。 揉了揉小猫的脑袋,他转头朝窗外看去,天空泛白,远处是浅红色,要下雪的征兆,不过完全影响不了气氛,艺术节的校园非常热闹,可以看到操场旁的桂花树上挂着许多苹果和彩带,而图书馆外的松树则被装扮成了漂亮的圣诞树,一串搬着箱子和各种器材的学生在林荫大道上走过,说说笑笑的样子透着温暖的温度。 “应在东方。嗯,所以,今天你们两个一定要多在学校的东部区域转转。” “嗯!” 两个女生在一颗光洁亮丽的水晶球前达成了一致。 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这样的池妤单纯得可爱,顾渊任由少女拉着自己的手开心地走出文学社的大门,向着学校的东面走去,还没走到大礼堂的位置,就看到了十字路口处闹哄哄的一团。 那是尹天他们负责的手工糖摊位,似乎是陶奕诗往棉花糖机里面加了过量的糖,导致现在那个圆滚滚的机器正在以一种明显不正常的速度疯狂旋转,亮晶晶的糖丝就像是古神的触手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来。在池妤和顾渊视线转过来的瞬间,高练双手抱头大张着嘴巴正在惊呼,陆晨则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站在旁边看戏。 程馨和季忆好奇地站在木桌边看着棉花糖机自我燃烧,陆晨朝他们两个招了招手,顾渊和池妤走了过去。 “喏,给你们两个留的苹果糖。”一边说着,陆晨从桌子池妤,然后把盒子递给顾渊,“还好你们来得及时,再过一会儿,估计就得被这两个二货吃光了。” 看样子是刚新鲜出炉的苹果糖,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细心地给自己和池妤也准备了。 道了谢,顾渊看见桌子上除了棉花糖机还有另一个冒着热气的方形机器,还乱七八糟地摆着一大堆零食水果,甚至还有一份蛋糕。大早上的这群家伙的胃口还真是意想不到的好,太阳还没完全升上来就吃了这么多东西,可以预见到今天食堂的生意一定会很惨淡。 此时此刻同样拿着苹果糖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陈歌。 这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就像那些比自己小十岁的少年少女们一样,看着自己手里红扑扑的糖果,深黑色的眼眸里情不自禁地泛起了温暖的涟漪。 过去的十年里,他曾拥有过无数梦境。 比如抽中了环球旅行的机票,或者是中了彩票的超级大奖,躺在一大堆红色的钞票上做梦流口水,还有打扮得风流倜傥,站在尼亚加拉大瀑布旁呐喊,也有幻想出长出翅膀,自由自在地飞过高山和大海…… 这些都是美好而世俗的愿望,所以醒来的时候往往会会心一笑,随后就将其抛到脑后。 而比这些更加记得清楚地是一个人在一片白茫茫的环境里旋转的梦境。 周围一片空白,是在空中还是地面也无法分清,只记得耳边萦绕着熟悉的旋律,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小提琴手在动情地演奏,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但因为踩不到实体而只能不停地旋转。音乐一直在延续,于是他就被永远地困在那里,止步不前,最终因为无力而陷入绝望。 很想停下来,很想走出去。 如果有勇气的话。 司君墨拿着一束白百何和一束满天星从花店走了出来,将满天星交给陈歌的时候多看了他手里的苹果糖一眼。 “怎么,你准备把这个也送给她?” “哈哈,那不就是浪费粮食了吗?”陈歌轻轻地笑了笑,接过花束,“我刚刚只是在想,虽然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现在的孩子在生活习惯和兴趣爱好上都和我们那时有了巨大的区别,可喜欢的零食倒是从来没变过。” “只是其中一种罢了,陈歌,他们现在爱吃的东西可远远不止我们当时那些……陈歌。”司君墨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伸手拍了拍陈歌的肩膀,然后伸手指向大约五十米外陵园门口的位置,“你看。” 在茫茫的人群中,女孩的脸上画了淡妆,一件长袖的白衬衫外面套着黑色的大衣,白色的裙摆下是黑色的裤袜,脚踩着棕褐色的高跟鞋,显出她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 双手合十,李诗雨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洁白的雪花漫无边际的从无色透明的天空中飘落,美得无法言说。那一天的她,在最后一刻看到的天空也是这样的吧。 “她也来了啊,去年好像没有看到她啊。” “也许只是正好没有碰上吧。”司君墨再次拍了拍陈歌的肩膀,“你们现在不是同事吗?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这不是一个很适合叙旧的场合吧。”陈歌笑着摇了摇头,“虽然说这样的日子就是为了叙旧而生的?真是诡异的矛盾。” “你啊,就是放不下。”司君墨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怎么有负罪感也该烟消云散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呢?君墨,你自己能做到吗?” “什么啊……”司君墨用一个暧昧的微笑搪塞了过去,“明明就是一场意外,为什么非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可呢?” “我可没有揽到自己身上的意思。从来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充满负罪感,而是因为自己明明能够做到却没有做到某些事才愧疚。” 看着李诗雨快步走向停车场,陈歌把脖子轻轻地缩进衣领里。 “走吧,我们上山。”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歌。”过了大门,上山的路上,司君墨两手插在衣兜里说着,“负罪感是因为什么而来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过去很久了,你知道有多久了吗?十年了,三千六百五十二天,八万七千六百四十八个小时,五百二十五万八千八百八十分钟。没有什么东西扛得住时间的磨损,亲情、爱情、友情,什么都不行。” 说起来真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但实际上在大家的感觉中,却和一天没有多少区别。 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日。 “我同意你说的话,时间会冲淡一切痕迹,会抚平所有伤疤,只不过,”目光平视着前方,陈歌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点波澜,“对我来说,十年还不够长。” 但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破了功。 “阿——阿嚏。” “真拿你没办法。”司君墨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他,“这段时间天气变得可快了,你也多注意点吧。” “喏。”另一边,顾渊也拿出了一张面巾纸递给了池妤。 “对不起……”少女可怜兮兮地用纸巾擦着红红的鼻头,“今天风太大了……” “这有什么。”顾渊忍不住笑了,居然会因为在公共场合打了一个喷嚏就道歉,池妤的脑子里究竟装着多么复杂的礼节啊? “爸爸说这是很不礼貌的。”池妤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会被人讨厌的。” “没那么严重啦。” 手拉着手并肩一起往前走,一切都顺理成章。 “你之前是不是回了东阳?” “嗯。”男生点头。 “有变化吗?” “没有,我们才离开几个月啊,能有什么变化。” “诶,已经快半年了诶,六月末到现在,从夏天到冬天。阿……阿嚏!” “你是不是感冒了?”顾渊将整包纸巾放进池妤手心里,“要不要穿我的外套?” “我没事……”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女生看上去就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有点蔫蔫的,“对不起……好不容易有一整天可以在一起……” “说什么傻话啊。”顾渊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池妤肩上,扶她走进大礼堂,在回廊的沙发上坐下,“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回教室一趟,给你冲点药过来,很快,别乱走哦。” 得到女生的同意后,从大礼堂一路小跑回到教室,在储物室里找到感冒冲剂,泡上热水,关上门的时候顾渊忽然看到讲台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子秋?你不是应该在礼堂大厅的后台吗?” “啊!哦!我……” 顾渊的出现明显在冯子秋的预料之外,这位一米八几的小伙子像是触了电一样猛地从讲台上弹开后又吸了回去。 “那边的设备出了一点问题,所以我就回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资料……” “设备出了问题?”顾渊皱了皱眉,想到早上答案之书给的答案,心里面不由地一紧,不会真的这么邪门吧,“什么问题?” “不知道……学生会的人现在在那里守着……” 走到讲台前,顾渊半信半疑地垂眼看了看里面内置的电脑屏幕,上面是经典wdows桌面之蓝天白云草原,什么都没有。 “很可惜啊这里好像没有什么有用的资料,我还是会后台看看吧,我先走啦,一会儿见。” 冯子秋逃也似的飞奔出了教室,顾渊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握紧了手里温热的水杯,轻轻地摇匀。 “一定有问题。” 第七十九章 我们在那个冬天的回忆 三 “还记得大家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艺术节吗?” 看着陈歌将满天星花束轻轻地放在墓碑的前面,司君墨像是突然想到一般,随口提起了与过去有关的话题。 “不是你说不要活在过去的吗?” “人嘛,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而且一旦年纪上来了,就总是忍不住想要回忆过去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司君墨环视了四周一圈,然后用胳膊碰了碰陈歌,“喂,说真的,记得那时候雨姐做的那个超究极寰宇流星大烟花吗?能够想到往气球里充棉花糖的估计全世界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我当然记得。”陈歌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包裹住了他,“君墨,你说,阿玲知道我们每年都来看她吗?” “知道?嗯……也许不知道,谁知道呢?” “我感觉她就在附近。” “啊?在哪儿?” 两手插在上衣的兜里,司君墨左右转了转身子,脖子上的围巾在胸前一晃一晃的,然后看向面前的墓碑。 “唉,住在这种地方,晚上一定很冷吧。” 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两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对着一块石头陷入了追忆。 “如果,我是说如果,秋玲她现在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的?” “司君墨,你脑子里异想天开的幻想,比我还多啊。” “都说了是如果了。”司君墨轻轻地抒了一口气,吐出一片白雾,“我的话,肯定会问她想不想马上吃一份水果捞,那个家伙不是一直标榜什么‘冷饮和冰镇食品就是要在冬天吃才最合适’吗?” “但是又有牙齿敏感,每次只能吃一口,然后就痛得哆嗦成一团,不甘心地丢在一边。”陈歌笑着,“真是个笨蛋啊。” “是啊,雨姐也不管她,就这么让她吃,说是什么,反正她也吃不了多少,不会伤到身体的,其实就是想看秋玲她想吃又吃不下去的那副表情。” 两个人说着说着,眼里面似乎泛起了泪光,但眨了眨眼,又不见了,对视的瞬间,只看到了彼此脸上那残留的笑意。 “走吧,吃饭去,太阳都升到头顶了,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还下着雪呢,你跟我说太阳?” “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啊,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太阳不就在那里吗?”司君墨伸了个懒腰,然后看向墓碑上女孩的照片,“秋玲,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算你说的有道理,行了吧。”陈歌最后看了一眼墓碑,“阿玲,走了,我们明年再来看你。” 说完,两个人默契地同时等了一下,就像是在等待着熟悉的朋友和自己说一句“下次再见”一样。 但是没有得到石碑的回应。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吃什么?” “火锅吧。” “又吃火锅?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这一种东西可以叫做食物?” “冬天难道不就是应该吃火锅的季节吗?” “可是我记得你夏天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诶,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 “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陈歌望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笑了笑说,“所有的人和事和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呼出的白雾于天穹之下飞舞飘散。 在凛冽的风中,隐隐地感到些许寒意。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双手,连带着软弱一起,藏进了口袋中。 与外面的世界这略带伤感的氛围不同,南华高中内部此刻则是充满了少年人们的欢声笑语,顾渊蹲在沙发椅边,看着池妤一口一口地把褐色的冲剂喝掉,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学生会长白雨萱歪着脑袋站在那里,手里捏着卷成了一束的秩序册。 袁潇站在她身边,比她高出将近一个头的男生此刻微微地皱着眉,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凝重。 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两人互相说了几句话,袁潇就立刻小跑出了礼堂的回廊,看方向像是去了行政管理楼, “发生什么事了?” “音响设备出了问题,而且灯光上也遇到了麻烦。唉,明明昨天都已经调试好了的,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出意外呢……不过,好在时间应该还来得及。”白雨萱轻轻地用秩序册敲打着自己的发梢,靠在茶色的墙壁上的少女今天穿了一件在领口和袖口都有白色绒毛的粉色上衣和看不出厚薄的裤袜,长长的头发被一根小小的皮筋松散地束着,“诶,对了,顾渊,你有看到你们社长吗?” “你是说紫枫姐?没有啊,你在找她吗?”顾渊抬起头看了看池妤,双手捧着水杯的女生一脸呆萌地摇了摇头,“我们今天没见过她。” “奇怪了……”白雨萱撇了撇嘴,“她虽然嘴上说着对这些事情不积极,但每次都还是会早早地到场的啊,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们回活动室那边找找吧,也许她在那儿。”顾渊看着池妤的眼睛说到,说完才扭过头去对着白雨萱,“会长大人,你找紫枫姐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只不过从今天早上起就没有看到她人,觉得不太像是她的风格。算啦,不用专程去找她,那家伙说不定一个人在那里静静地看书呢。我还要忙,你们两个赶紧去玩吧,一年一次的艺术节,全天的自由假期,对高中生来说是很难得的宝藏。” 说完,白雨萱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朝回廊深处走了过去。 等到她走远,顾渊握住了池妤的左手,掌心里霎时间一片冰凉。 “走吧。” 按理来说,艺术节,或者说不只是艺术节,凡是大型活动都要有一个主题,去年是“泡沫冬景”,而今年的主题是“五彩缤纷的纯白”,一个看似无厘头实际上也真的很无厘头的主题,实际上没有对内容做出任何限定,也就是完全变成了一场由学生自由组织的狂欢。 从礼堂出来,两人一路走到了祈愿树前的大广场,数百平方米的空地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彩灯,金红色的郁金香花海,和由十二星座组成的幽幻星空,还有光影闪烁的时空隧道…… 广场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两人因此走得很近,听着附近的人声喧嚣,心里面多少有些紧张。 “要吃点什么吗?比如那个?” 好像为了缓解气氛一般,顾渊指了指旁边的小吃摊。 一个男生正在做热巧克力,但他的方法是用热水去融化刚从包装袋里取出来的一整版德芙。 “嗯。”没有选择热气腾腾的巧克力,池妤指向了摆在旁边架子上的糯米团子,“这个。” “哪种味道呢?” 顾渊的视线扫过去,虽然本质上是糯米团子,但这种点心的正式名字应该叫做雪媚娘或者大福。 “唔……”池妤靠得更近了些,视线在金属架子上来回搜寻,最后选了红豆和抹茶。 男生用夹子夹起,装进手掌大小的纸盒子里递给顾渊,少年说了句谢谢。 尽管隔着纸盒,握在手里还是凉凉的一团,想到池妤正在感冒,顾渊这一刻有些犹豫要不要就这么给她吃,于是他就这么握在手里,像是想要把它们捂热一样。 余光里看到池妤微微地低着头,好像正在看着他手里的大福,已经长到肩下的头发柔顺地垂下,或许是因为有些感冒且刚喝了药的缘故,脸颊有些泛红。 比起刚认识的时候,池妤的头发长长了不少,顾渊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某个晚上对池妤吐槽过齐羽的长发让他很难在上课的时候完全集中精神,因为自己有一定的长发情结,并因此感到苦恼。 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起留长的吗? “……好吃吗?” 为了打破沉默,一不小心就问出了这种傻问题。 而那个还没吃到的女生也傻乎乎地回答了一句:“嗯。”并且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同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其他情侣也会像我们一样吗?”顾渊将大福递到池妤手中,“总觉得我们这样有点奇怪啊。” “不知道诶,嗯……应该是一样的……吧?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有经验,谁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 “没有经验。”池妤小声地嗫嚅着,“骗子。” 广场的另一头好像在表演杂技,人群一阵接一阵地发出欢呼,顾渊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少许,没有听清池妤说的两个字。 “什么?” “好吃!” “啊?” “这个,好吃!”池妤扬了扬手里空空如也的纸盒,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虽然隐约觉得刚刚听到的并不是这个音节,但男生没有多想,只觉得面前的池妤可爱得过分,从眼睛开始的微笑,和清凉的风融为了一体。 “去那边看看?” 随着男生的视线看过去,池妤也看到了那片被人群簇拥着的地方,她点了点头。 附近的人,各种各样的人,穿着运动鞋的,穿着帆布鞋的,穿着球鞋的……其他那些和他们年龄相仿的人,在这一刻的池妤眼里,像是拉快的镜头,从屏幕的这头,迅速走向那一头。 只有他和自己的一切,变得很慢很慢。 并肩而行的瞬间,池妤的心里忽然又充满了信心。 第八十章 我们在那个冬天的回忆(四) “什么嘛,竟然是这几个家伙。” 沉入自己世界的池妤被身边的顾渊拉回现实。 池妤扬起脸,随着男生的视线看着前方的人群。 “地理社活动!” “请在三分钟之内,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独立写出中国所有的省、直辖市和自治区的简称。” “可以重复作答,但每次作答的时间将比上一次减少十秒。” “一次五元,神秘大奖在等着你哦!” 而坐在柜台后面的,竟然是陆晨。 这个家伙居然是地理社的? “池妤、顾渊,你们两个想试试吗?” “什么?这也太简单了吧?” “事实上这个游戏很难,因为,你总是会漏掉一个,几乎不可避免,有些人嘛,甚至会漏掉六七八个。”陆晨瞥了一眼旁边正在抱头沉思的尹天,然后从右手边推过来一个盖着红布的盒子,“你要是有信心,随时可以开始。” “有必要声明的是,我没有在玩,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付钱,也不受答题时间限制,所以,从严谨的、科学的角度出发,我,根本,就没有,输。”尹天竖起一根指头强调道,“而且,无论有多少人来玩,这都是一个极其愚蠢的游戏。” “你漏掉了七八个?” “喂,没有人会在乎‘闵’吧?”尹天涨红了脸。 “滴滴,滴滴。”陆晨手中的秒表响了起来,“好,时间到,各位,请上交你们的答案。” “三十二……嗯,一个不错的成绩;唔……三十,二十八,三十一……很遗憾,这次还是没有人能够挑战成功,不过大家都可以领到一份小小的纪念品,欢迎大家多多关注地理社最新推出的‘板块大冲撞’专栏。” “等等等等,还有我,还有我呢。” 陆晨的视线飘向了人群中快步跑出来的高练。 “很抱歉,这位同学,我们不接受自己上交的答题纸。” “喂,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我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报名费我会补交的,放心,一言九鼎。”高练自信满满地双手叉腰,面带微笑,“准备好恭喜神秘大奖的得主了吗?” “哇,看来这位同学对自己的答案很有信心啊!”陆晨从高练手里接过答题纸,粗略地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精彩。 “高练,你确定你写全了吗?” 顾渊的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似乎感觉有哪里不对。 “那是当然。” “你写了几个。” “三十八个。” 高练很有底气地讲出了不可思议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真是,来,给我一份纸笔,我要参加。”顾渊将一张五元的纸币丢进了陆晨手边那被红色绒布盖住的箱子里,“一群受过良好教育的青年人,和高练,竟然连祖国省级行政区划的名字都记不全,真是太丢脸了。” “不错,加油吧。”陆晨递给他一张白纸和一支水笔,“记住,不能申请任何场外援助,包括但不限于求助朋友,父母,老师,还有查阅地图,地球仪等一切可以帮助你回忆的东西,一经发现,成绩作废,并将取消后续参赛资格。” “放心放心,用不了三分钟,只要短短的几十秒……”顾渊在纸上奋笔疾书,“我有精确的图像记忆能力,回忆地图这种事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好了,完成,给。” 陆晨接过纸一看,嘴角一瞬间出现了大幅度的上扬,鼻子微微耸动了几下,只见他咳嗽了两声,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哥伦布先生,你只答对了三十一个。” “什……什么?” 顾渊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现在是谁枉费了良好的教育了?漏了七个也好意思嘲笑别人?” 高练在一旁幸灾乐祸,池妤在后面捂着嘴偷笑。 顾渊开始捏着笔冥思苦想,陆晨则在一旁看着秒表。 “好的,时间到。” “等等,再给我一分钟,不,只要三十秒就好。” “算了吧,如果你现在想不出来那你一辈子都想不出来,这就是这个游戏的魅力所在——它会让你想要杀了自己。”陆晨的笑声也憋不住了,他和高练两个人互相对视着,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不可能,我一定能写出来的。”顾渊轻轻地咬着笔盖,双目微眯,“只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可不行,我这儿还要继续营业呢,这样吧顾渊,如果你能够在今天活动结束前把齐全的答案纸交给我,我就可以单独给你准备一份纪念品,但是如果你写不出来,你就要送我一颗本赛季的欧冠用球。”陆晨打了个响指,“你觉得怎么样?” “成交,一言为定。” 顾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就是三十四个耳熟能详的名词而已,能有多难呢? “ok,池妤,监督他的任务就交给你咯。”陆晨对池妤使了个眼色,“千万不要让他偷看地图或是地球仪之类的东西。”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池妤一把拽住了顾渊的胳膊,揽进怀里,“边走边想,我们回文学社一趟,说不定紫枫姐在那儿呢。” “行,我也想看看齐羽那家伙的占卜生意做得怎么样了,”顾渊点了点头,但随即立刻又被刚刚的问题牵动了心神,他把答题纸举在眼前,“到底缺了哪个……” “诶呀,快走啦!” 几乎是用身子推着他向前。 不知不觉地,两人走到了图书馆的门口。 然而根本进不去,因为从门口到文学社,过道里挤满了人。 几乎全是男生。 高矮不齐,胖瘦不一,什么样的都有,甚至连高三的学长也趁着下课的空隙跑过来凑热闹。 造成拥堵的原因也已经显而易见了。 从他们两个站着的位置,从任何角度都无法看见本应坐在文学社门口的柳卿思的身影。 被人海包围着的少女,只有微弱的声音能够穿透人墙传出来。 “不要挤,不要挤啊!” “这些的价格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年度最受欢迎女高中生的吸引力吗……也太吓人了一点吧。 池妤和顾渊稍微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从正门进去完全没有可能,于是两个人选择了绕路,转了足足一百多米的一个大圈,来到了活动室外,决定从窗户里爬进去。 “喵!” 坐在占卜桌上的小猫joey看到两人进来,发出了欢迎的叫声。 “……” 但两手托着腮的齐羽对两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唔……嗨?” 池妤试探着向池妤打了个招呼,顾渊则还在想着他那该死的地理题。 “你们来了啊……为什么不走正门?” 齐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身子忽然间软了下来,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着,joey安慰似地用头蹭了蹭她的头发。 “正门那里根本走不进来……卿思真是太受欢迎了……” “对啊,因为来看她的人把大门堵住了,导致我这里一个顾客都没有。”齐羽噘着嘴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joey的黑鼻子,“整个上午就来了两个人,还是因为碰巧挤进来才好奇地想要尝试一下,而且……” 齐羽换上了一副悲愤的表情: “他们想要测的竟然是和思思的姻缘!” “靠!我怎么可能答不出来?” 顾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大叫了一声。 “……” 池妤一脸很抱歉地耸了耸肩。 “他怎么了?” “在做地理社的题,三分钟,默写出全国三十四个省级行政区的简称,不能参考任何资料,不能询问他人,总之一切来自外部的帮助全都不能使用。” “嗯……听上去很无聊啊,他为什么这么入神?” “陆晨高练尹天他们都乐在其中,可能这就是男生的乐趣吧,简单……又……无聊?” 池妤说着说着自己笑了,看着皱着眉陷入沉思的男生,心里暖洋洋的。 “砰!唉——” 忽然响起了高分贝的关门声,紧接着是一声充满着疲惫意味的长叹。 “滋啦——” 穿着巫女服的柳卿思拉开占卜桌另一侧的椅子坐了下来,两手环抱在胸前, “我真是受够了,小羽,下午你到外面坐着吧,我只想在这个开着空调的活动室里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哪里都不想去了。这一上午可真是折腾死我了,这些人为什么就像是末日电影里的僵尸一样如同潮水般滔滔不绝?二十五块钱一张的手绘明信片,只有傻子才会买吧?为什么他们会一下子买上好几张?买好几张就算了,为什么要一张一张买?就不能选好了一起结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池妤和齐羽相视一笑,大概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明明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看出答案的问题,柳卿思却想不明白。 “对了,你们看到紫枫姐了吗?雨萱学姐那边好像在找她的样子。” “紫枫姐吗……没有诶,我一直待在这里没出去,思思,你有看到她吗?” “没有……一上午我看到的全是男生、男生、男生,和男生。唉——”柳卿思再次长叹了一口气,“不过,我知道紫枫姐最近常常会去看许愿树,说不定你们能够在那里找到她。” 第八十一章 我们在那个冬天的回忆(五) “紫枫姐,你真的在这里啊。” 池妤和顾渊到祈愿树下的时候,姜紫枫就站在那里,静静地仰望着天空,手里夹着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和周围喧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你在她的身上却感受不到那种被称作是孤独的东西,而只是感受到了一种安静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从那小小的身躯里涌现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只比自己年长一岁不到的学姐总是让我觉得很温暖,尽管她并不是一个多么热情的人,有时候甚至会显得有些毒舌,也许是因为我的心里永远忘记不了那个场景。我回头,在活动室里,她离得远远的,在夕阳下,在风中,朝我微笑。 可惜当时身上没有带着相机,不过人生总是这样,到处都有遗憾。太多美好的瞬间就像风一样从指间呼啸而过,握紧手的速度再快,也捕捉不到。 面对我们意外地搭讪,她似乎有些意外,姜紫枫愣了一下,但很快点了点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啊,不好意思,我都忘记了今天的事了。” “哈哈,紫枫姐,我们不是因为文学社的事情来找你的。” “嗯?那是因为什么?” “雨萱会长她好像有事找你,如果有空的话,一会儿去看一下吧。而且,下午的舞台剧可能有变数,灯光和音响设备都出现了预期之外的问题。” “嗯……我知道了,我会过去看看的。” “紫枫姐,你刚刚在想什么?”池妤问道。 “嗯?” “我看到你一直在看着天空。” “啊,只是觉得,冬天来了……高三最黑暗的几个月就要到了。” “诶?”顾渊和池妤相互看了一眼。 我们才高一,而她也才高二啊。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一轮复习进行到末尾的时候,最安稳的一段学习时光迎来结尾,接下来就是接连不断的模拟考试,直到明年三月份的春分,第一次四市模拟的铡刀落下之前,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天黑的越来越早,夜越来越漫长,很多人的成绩会越来越飘忽不定,心情也会变得越来越烦躁……每天第一眼和最后一眼看到的,都是黑压压的天空,就像是,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一样。” 姜紫枫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语气轻松,好像在谈论着一件有趣的事。 “每年都是一样吗?”顾渊问。 “是啊,每年都是一样,说不定,我们的青春也许就是在重复别人走过的人生呢?”也许是看面前这对后辈情侣的脸色不太好看,姜紫枫歪着头笑着说,“哈哈哈,吓唬你们的啦。天寒地冻,日短夜长,这些东西跟是不是高三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嘛,人常常看不到太阳,就容易心情不好,容易抑郁症发作。有时间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我们正说话的时候,忽然旁边传来了一阵女生的惊叫声,掀起了一阵呼啸的风。 “张天灵!你给我站住!” 是一个女生的声音,语气很凶,但语调却藏不住的轻快。 顾渊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群之中,内衬黑色t恤的领子歪歪扭扭地斜在一边,白色外套的拉链敞开着,像只兔子一样跑着,经过许愿树前还踉跄了一步,裤子的带子勾在了桌子边沿上,在草坪里摔了个狗啃泥,吓得旁边池塘里的鸭子嘎嘎大叫着一路水上漂逃向另一头。 然后他抬起头,一脸尴尬地看着我们。 “……一大早上的,你这是抢了银行了?” 顾渊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调侃道。 “不是……我……唉,回头再说。诶,下次请你们吃糖啊,我先走了!” 说着,他就甩开膀子要再次钻入人群中,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白皙的手啪地打在了他的脖子上,惊得他原地打了一个冷颤。 “跑跑跑,跑你个头啊!张天灵,为什么你一看到我就要逃跑啊!我有那么吓人吗?” 声音里明显带着气鼓鼓的埋怨的味道,入耳的瞬间唤醒了不久前的记忆。 “姑奶奶,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啊?你说我平日里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在一年一度的艺术节这天只是想好好转转而已,你为什么就非盯着我不放呢?” 三人面前这个鬼哭狼嚎的家伙叫做张天灵,因为是校足球队的一员,所以和顾渊比较熟络。这家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愣头青,说得好听点叫耿直,说得难听点就是憨憨,和男生聊天说话的时候总是扯着一个大嗓门,而见到女孩子,哪怕是从训练场边经过的同班同学,只要对方向他打个招呼,这家伙都会不自觉地两腿发颤。 没想到这次被女生“追杀”,竟然还能够在被逮捕的当口说出这么多话,这个女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顾渊将目光从张天灵身上移开,发现抓着他脖子的人竟然是—— “江璐?” “诶?!是你们,我……@!#¥#@……张天灵!” 江璐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气鼓鼓地扇了张天灵的后脑勺一下,然后把他推到一边。 “好久不见啊,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江璐双腿屏得笔直,微微地低着头,“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紫枫姐、顾渊、池妤,对不起。” 说完,她竟然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对吧,小鱼?”顾渊扭头看着池妤,女生也轻轻地点了点头,“倒是你和张天灵。这是在……?” “这个笨蛋是我的同桌,我只是想参加天文社的活动而已,因为那边要求最少两个人一起组队,所以我就找到了他,没想到这个笨蛋看到我就头也不回地逃跑,气死我了……诶?人呢?” 江璐说着说着,发现身旁的人没了踪影,扭头一看,才发现那个留着短发的男生已经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几米开外。 “张天灵!” “渊哥,我先走一步!回见!” “你给我回来!” 姜紫枫看着一前一后汇入人群的两个背影。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 “果然是不断重复的故事啊。” “嗯?紫枫姐又想到什么了吗?” “没有啦,就是一些随口说说的感慨而已。”姜紫枫啪地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好了,我准备出发去找雨萱了,不然那个家伙又要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姜紫枫离开后,池妤和顾渊站在树下,看着雪花一阵一阵地从茂密的树枝上摇落,心里面蔓延开一道宁静的冰凉。 “顾渊,你喜欢这里吗?” “什么?” “这里,南华。” “喜欢啊。” “你觉得,这里和东阳比,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撩起了和过去有关的话题。 “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吧。相比之下,我可能会更喜欢这里一点,因为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小混混,也没有那么严肃古板的老师,还有大家,而且,还有你。” “这样啊……” “小鱼,你呢?你更喜欢哪里?” “南华。” 池妤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那天上午,我们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聊了很多。池妤听着顾渊讲起东阳的那些“传奇”人物,把这些事迹同她现在和未来即将一一见到的面孔相匹配,有了一种自己生活在一张巨大的网里的感觉。 “真厉害,”池妤认真地点了点头,“其实你说的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我以前就听说过,当然比你跟我说的还要厉害——你知道的,传言嘛,都膨胀了好几倍。 “没什么厉害的。过了几年你就会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他们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同样作为传说人物的顾渊先生呢?”池妤笑着问。 “哦?他啊,他是最臭屁的那个了,最不重要的就是他了。”顾渊一本正经地说着。 “哈哈哈哈。”池妤忍不住笑出了声。 “池妤,加入文学社吧。” 顾渊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池妤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说得这么直接,没有一点转移话题的余地。 第一反应很想要点头——然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梗住了她的脖子,她并没有如自己所料想地答应得那样痛快。 “大家都很喜欢你啊,你和他们相处得不也很好吗?” 池妤转过头去看着顾渊,少年的轮廓在雪花纷飞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一般,有一种无法融入的异物感。 池妤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她不知道这挫败感究竟缘何而来,更不知道该如何排解。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双手抓着石凳的边沿,上半身后仰,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让丝丝凉意蔓延开来。 “池妤?” “嗯?”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来许愿吧。”顾渊忽然岔开了话题,“不,不止明年,后年,大后年,每一年,每一年我们都来吧,一起。” 明明是由时间和命运做主的东西,我们两个却擅自做了决定。 管他呢,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不是过去和未来。 “好。” 这么想着,池妤看着他,点了点头。 第八十二章 我们在那个冬天的回忆(六) 时至今日,顾渊回想起那个艺术节仍旧能想起来许多东西,有下个不停的雪,还有那道永远都填不满的地理题以及尹天他们做出来的,难吃到爆炸的棉花糖,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偷偷用手机照下来的相片。 相片里,顾渊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受到的,周围的风景,全都被染成了多姿多彩的白色,世界在散发着光辉。 一张让人舍不得删掉的背影。 因为杂七杂八的吃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根本没有人想吃午饭。喝了药之后,池妤的感冒虽然看起来好了些,但还是没有什么食欲。和顾渊两个人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走回到了大礼堂那里,白雨萱和袁潇似乎已经成功解决了一切问题,剧场里井井有条,最后的校准工作正在进行。 一进门,两人就被各自班级的同学带去了化妆室,说是化妆,其实也就是简简单单地盖个粉底而已,服装都是租的,道具剑之类的则是从上一代毕业的学长学姐那里传承下来的古董,舞台布置则是参考的班长大人的手绘图。 说来惭愧,明明应该是大家一起干的活,实际上所有关于课本剧表演的准备工作都是班长大人一个人在负责,他们这些参演的演员做的不过是背熟台词而已。但当看到班长大人竟然能够把那些平时不是戴着“啤酒瓶底”埋头苦读,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同学们全部整合起来工作的时候,又一下子陷入了感叹和惊讶的情绪之中。 那是顾渊第一次发现,这个班级开始变得像一个整体了,而且,其实很多人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幽默感与搞笑精神。 那场课本剧大赛一班大获成功。由韩毅扮演的伍子胥将冯子秋饰演的吴王从坟里面拉出来鞭尸的时候全场轰动,听着台下雷鸣般的掌声,班长大人笑得嘴都歪了。 最后的评比结果,一班得了高一组的第二名,输给了池妤和柳卿思所在的三班。没有人对这个结果有异议,因为池妤表演的狐仙之舞给在场的所有人都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闹腾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雪停了才终于结束。 小学到现在参加过那么多的联欢会,最最开心的并不是正在进行中,而是布置会场的时候。就像旅行中看到的最好的风光永远在奔赴目的地的路上。 顾渊作为义工,低头在大礼堂外的林荫道上扫着一地狼藉,忽然袁潇过来大喊了一嗓子,直接叫走了大量的学生去打扫操场,等他抬起头的时候,这条路上竟然就只剩下了他和池妤两个人。 她在收拾贴在墙上的海报,贴的家伙恨不小心地用了劣质的胶带,拆起来很费劲。顾渊握着扫帚傻傻地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像是一双温柔的手,从树荫的缝隙里伸进来,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后背,涂抹上灿烂却不刺眼的色泽,均匀地,一层又一层。 雪后初霁,恰到好处的温度,风里夹杂着雪的味道,顾渊站在乱七八糟的垃圾堆里,右脚的足弓轻轻地踩着一个可乐罐,他不想发出声音打破这份寂静,歪着头,静静地看着她。 池妤转过头,好像没有料到顾渊会这样看着她,脸一下子红了。 “魂都丢啦?” “差不多吧。看傻了。” 顾渊笑。 池妤也很开心。 就像在你的身边一样,我就在你的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冷的关系,彼此间的互动竟然如此暖心,令人更加感到对方近在咫尺。 是你让我对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有所眷恋。 “喂!” 顾渊忽然叫了一声。 陈歌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街角。 “怎么了?” 司君墨两手插在口袋里,用力地吸了吸被风吹得通红的鼻子,问道。 “没什么,错觉吧。” 陈歌摇了摇头,眼睛有点儿酸。大雪过后的寂寥搭配着夕阳的煽情功力,有种湿漉漉的感情悄悄爬上他的后背,让他觉得很沉重。 但是成年人的自尊让他收起了情绪,只是耸了耸肩。 在这个属于我们回忆的街角,你却不见了啊。 “干嘛啊,吓我一跳。” 池妤嗔怪道。 “池妤。” “到底干嘛啊。” 没什么,我只是想抓住点儿什么。只是在我回家进门的瞬间再也不能放肆地大叫之后,在我想起过去心中就会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却又不能任性地放弃之后,我想抓住点儿什么。也许只是你的袖子,真的没什么。 真的。 “跟我来!” 顾渊丢开扫帚,向前一步,拉住了池妤的手,转头就跑了起来。 “诶!去哪?”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诶?!” 心脏在怦怦直跳,他们奔跑在空无一人的礼堂回廊上,紧贴着的手心,温度急剧上升。 “这样不好吧!” “我知道。” “我们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的!” “我知道。”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但是我想这么做,我一定要这么做。 丢下了扫帚和抹布,顾渊拉着池妤跑进了大礼堂,拉开了三角钢琴的防尘布,肩并肩在琴凳上坐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这是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为了永远铭记这一刻。 手指触碰到琴键前那一瞬间的寂静,是和踌躇与犹豫宣告诀别的时刻,他的手指触碰到琴键的那瞬间,某种东西就此决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没有按下去的勇气。 就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启故事的小说家,对着这熟悉的八十八个琴键组成的键盘,顾渊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我觉得啊,不用想得太多啦,只要像平常一样就好啦。” 对,不要用脑子想,要用心。 比起直接灌进耳中的声音,存于自己心中的想象,从自己内心深处涌现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之中没准便更加优先于听觉了。内心的声音,是心愿封入了思绪的声音。 彩色的音符在空中流转,将两人的灵魂连接在一起。 音符是看不到的,自然也就没有颜色,可顾渊却无比确信,它们一定是彩色的。 有了喜欢的人,一切都会看起来是色彩斑斓的。 有了喜欢的人,世界都会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这首曲子叫什么?” “情书。” 顾渊看着池妤,池妤也看着顾渊。肩膀顶着肩膀,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所以……是用来告白的曲子吗?” “是啊。” “那……” 只要侧耳倾听,我的脑内就充满着各色音符。我不是一个人,我们从与某个人相遇的一瞬间开始,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我们是相连在一起的。 能传达的到吗?能传达得到吗?我的心意……能传达到吗? “我……”就像是几个月前在操场上看夕阳的那个傍晚一样,池妤微笑着,将右手食指轻轻地贴在了顾渊的唇上。 “我喜欢你。” 她凑到顾渊耳边,悄悄地说道,然后像是兔子一样猛地向后弹开,声音大了起来。 “这句话只有我能说。” “什么嘛,我也要说。” “嘘——” 池妤的手指再次竖了起来,只不过,这次贴上的是她自己的唇。 紧接着便听到了彩带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听到白雨萱抱怨现在的年轻人竟然连扫地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听到袁潇嘲讽她说会长大人你自己不也总是把学生会办公室弄得一团糟,听到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听到纸片哗啦啦地响。 看到了双手捂着嘴巴,眼睛瞪圆了站在舞台边的会长大人。 现实世界扑面而来,击碎了所有美丽的泡泡。 “那个……” 顾渊试着想解释,但一时半会真的很难找到理由,此情此景实在太过明晰,一眼便能看清楚事情的走向,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 “会长大人,这里也没有人啊?你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就在这时,袁潇轻轻地碰了碰白雨萱的手臂。 “啊?” 白雨萱还没从眼前的场景里缓过神来,突然被惊醒,只好一脸茫然地半仰着头看着身旁的竹马。 “舞台上一个人都没有,对吧?至少在今天的活动记录上,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袁潇拿着一本蓝色的文件夹,将它平举在胸前,双眼含笑,望着台上的两人,“不过呢,外面那些垃圾却是要花费上我们好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处理干净,而你我的学业负担又如此沉重……哈。” 前面一本正经,后面一个轻飘飘的“哈”,全部破了功。 但池妤和顾渊却看不见袁潇的笑了,只见两人一前一后一路小跑,灰溜溜地跑出去清扫垃圾了。 “真好啊……” 白雨萱喃喃自语。 “会长大人?会长大人?白雨萱!” 白雨萱被他吓了一跳,仰起脸,狂眨着眼睛看着他。 结果看到袁潇傻呵呵地在那儿笑。 “为什么每当场景里人的数量小于等于二的时候,你的智力水平就直线下降呢?” “……咚咚” 白雨萱气得跺了跺脚。 到底是谁的智力水平直线下降了啊,笨蛋。 第八十三章 岁暮阴阳催短景 “会长大人……麻烦你冷静一点……” “看了那么让人热血沸腾的东西怎么还能冷静啊!那时的你们,烙印在我眼底,我永远不会忘。” 文学社活动室里,顾渊两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哀叹了一声,旁边的齐羽捂着嘴正在偷笑,姜紫枫和柳卿思就像是克隆人一样人手拿着一本书靠在窗户的两边,冯子秋在整理书架,陈颖则在清算昨天一天的销售收入,而学生会长白雨萱则一脸兴奋地用巴掌持续不断地拍着顾渊的肩膀,仿佛还沉浸在艺术节的欢乐气氛中,不能自拔。 “我跟你们说,他和池妤当时……” 从昨天到现在,她已经把这件事对着文学社里的其他人讲过成百上千遍了,听得所有人的耳朵都起了老茧,不过,全社里除了齐羽,别人都已经能够做到完全无视白雨萱的存在了。 竟然就这么结束了。现在回想起来,顾渊依旧觉得时间过得快得让人难以相信这是真实的,整整一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仿佛什么都没留下。 昨天傍晚在大礼堂那异想天开般的举动,如今觉得不过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做出来的傻事,但想到当时池妤的笑,顾渊的心情就不禁越来越好了起来。 昨天的地理题最终也没有答出来,而陈歌居然真的从早到晚都没有出现,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够让那个男人对学生和工作都不管不顾,如果能够知道这里面的秘密,说不定就能多了解那个神秘的家伙一些。 想到这里,顾渊不禁又想起了齐羽找到的那本写满了中二言论的笔记本。陈歌在十年前也是这个文学社的一员,甚至还留下了那样的黑历史。 对了,如果没记错的话,“supercky”甜品店的老板在开导陈颖那天似乎也提到过,他自己也曾经是南华高中文学社的成员,难道说他和陈歌是从那时候起就认识的吗? “紫枫姐,我们有过去每一届社员的名单吗?通讯录……或者纪念册之类的?” “嗯?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姜紫枫把遮挡着下半张的脸的书放了下来,用幽邃的眸子望着顾渊。 “以前是有的,不过前段时间,陈歌老师说学校要对过去的社团活动做一个系统性的统计,就把名册要了过去,到现在也没有还回来。” “啊?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两个月之前。” 两个月之前,那不就是齐羽发现的笔记本被他收回去的时候吗?这个男人,从那个时候就已经计划好要抹除所有的蛛丝马迹了吗? 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共一千七百六十二元,思思,你真是个销售天才!” 陈颖抬起头来,扬了扬手里的账簿,对窗边的柳卿思竖了一个大拇指。 “呼——别再提了,昨天晚上我都做噩梦了。”柳卿思鼓起腮帮子吹了一口气,“如果明年还是这样的活动,我要求让顾渊坐在那个位置上。” “啊?我?” “对,你。” “……” “有这笔钱,我们下学期可以一起去春游咯。” 春游?听起来就很美好,不过顾渊这时候忽然意识到,这学期竟然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了。 期末考试设置在下下周,用陈歌的话说,复习时间相当充裕。 从周四开始,上午两个半小时的语文,下午是两个小时的数学,周五上午是两个小时的英语,下午则是各一个半小时的物理和化学,周六三个小时把历史、地理和政治挨着考完。 肉眼可见的地位不平等,但也没有人有空替历史地理和政治发声。 考完试两天后就会出成绩,在那之前所有人可以放假回家休息,但出成绩之后就得立刻回学校来接受“审判”,再公布排行榜、召开家长会后才能正式放寒假。 “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虽然辛苦一些,但你们可以少煎熬一阵儿。你们想想,如果放假放到一半,突然你爸妈回家一脸仿佛吃了枪药儿一样的表情,那可太恐怖了。再者说了,在家等待成绩一科科出来的过程,简直就是慢性死亡般的折磨。” 班会课上陈歌的发言一如既往地陈歌。 “哦对了,竞赛强化班的学习进度不会因为期末考试就停滞不前,也就是说,复习只能依靠自己了,课上是不会留时间给大家复习的。” 简直是恶魔。 一想到教务处那个总是面色和善笑眯眯的老头,顾渊就忍不住想要吐槽,那张脸后面是不是藏了一个内心黑暗的恶魔。 不给时间复习,而且还是单独出卷单独排名,试卷难度爆炸的期末考试,光是想到这些描述性的语句顾渊就觉得头痛不已,旁边的齐羽也是一副仿佛要死了的表情,连带着投过来的眼神都变得哀怨了起来,后座的高练也戴上了痛苦面具。 之后的那段时间高一一班人均晚上看书看到十二点,宿舍熄灯了之后仍然会整齐地亮起台灯的光,只有人实在撑不住了才会去睡觉。以一个未成年人的眼光,顾渊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很不健康,宿管大爷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每次都会在熄灯前敲门进屋,说两句千篇一律的老生常谈:“早点儿休息啊,养足精神才能考好。” 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充足的睡眠也许能换来精神饱满,但代价却是大脑空白,神采奕奕的上考场只是面对试卷等死罢了,没有人是傻子,所以,该怎么选择,我们都心照不宣。 人一有压力就容易变得烦躁,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冒火,那种感觉就像是手里捂了个炸药包,而全世界没有一个人、一件东西能够看得顺眼。顾渊原本打算市内赛的时候在球场上发泄一下,结果叶钧那个家伙压根就没来,听说是生病了。无处发泄的他最终与同样无处发泄的齐羽碰在了一起,考试前的最后一天,两个人因为一点莫须有的事情吵了一架。 虽然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两个人就都后悔了,但年少时古怪的自尊却阻止了道歉行为的产生,相隔不到半米的两人一整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天没有晚自修,下午放学的时候,还在生闷气的顾渊跑去找池妤。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穿着白色毛衣的束着头发的少女正蹲在课桌前收拾东西。学校要求我们把书桌里的所有东西都清理回家或者带回宿舍,打扫好教室为接下来三天的考试做准备。池妤的练习册数量让顾渊大吃了一惊,那几乎他有的练习册的两倍。 “你买了这么多?”顾渊一边帮她收拾一边问,“做的完吗?” “唔……做不完。” 果然没有一本是好好地完成的。 “买这么多很浪费啊,每一本练习册的思路都是完整的,时间有限,给自己增加那么多的负担,还不如踏踏实实地专注于一两本。”虽然这么说着,顾渊还是提起了装满试卷的布袋,“书包你自己背着吧,这个我帮你拎回宿舍。” “诶?你要送我回去吗?” “这还用说吗?走吧。” 不顾少女情怀的忸怩作态,顾渊一把拉住了池妤的手。 转身之后才知道为什么池妤表现得如此羞涩,原来是柳卿思和学期之处见过的那个双马尾女孩,两人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仿佛是在博物馆里观赏一幅世界名画一般。视线相撞的时候,还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鬼嘻嘻的。 “干嘛啊,没见过情侣啊。” 顾渊吐了吐舌头,但手心却因为出了汗而变得很滑,大步一扯,握着的手竟然脱开了。他也没再去牵,只顺势用双手抓住了装满试卷的布袋的绳,面不改色地走出了教室。 池妤则假装没看到她们,红着耳朵,故作镇定地跟在顾渊后面快步向前。 不顾身后传来的偷笑,两人愉快地走在林荫大道上,夕阳暖洋洋的。 也许是巧合吧,这样美好的时光,总是发生在黄昏,就像很快就要落下去的太阳一样,短暂得让人惋惜。 平日里都嫌宿舍离教学区太远,走路大约要十分钟。这是池妤第一次因为觉得距离太近而感到愤怒。 如果这段路能长一点就好了,我们就能一起走得更久一些。 “好了,到了。” 顾渊把袋子递到池妤手上,池妤的胳膊往下一沉,这才体会到袋子究竟有多么重,隐约看到他手上被勒出来的红线,横穿掌心。 “我就不进去了,不然怕是得被阿姨拿着扫把给轰出来。” 池妤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地笑出了声。 “快上去吧,时间还早,我还来得及回宿舍洗个澡。晚上见。” 顾渊摆了摆手,池妤看着他晃晃悠悠地走远,仿佛忘记了手里的重量,站在男生女生宿舍的分岔路口,目送着橘红色天幕下顾渊渐渐模糊的背影。 “咔嚓。” 教学楼顶的天台上,柳卿思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相片里,北风将雾霾荡涤一空,天空被夕阳的光辉浸染,橘红色笼罩着的林荫大道的尽头,一路向左,一路向右。 池妤、齐羽、陈颖在右边、顾渊、冯子秋在左边。 “真是个好天气呐。” 第八十四章 新学期 顾渊从来没有那么期盼过开学。 新学期的第一天,他起了个大早,将床头柜的上的鲨鱼闹钟收好,背着一书包的家当,与趴在床底下的马里奥和音响上的橘子告了别,快步走出了家门。 二月底的春风像是刀子一样割脸,可白天一天比一天长,昭示着春天不可阻挡的步伐,顾渊在青色的黯淡晨光里踏上了熟悉的路,肩上的书包很沉,但他还是在这条空旷无人的小路上奔跑了起来,张开了双臂,迎着凛冽的春风。 书包里的闹钟哐当哐当地在响,似乎是在催促着他。 快点,再快点。 看到南华的青砖黛瓦,脚步又忽地慢了下来,心里泛起了一阵想念的感觉。 一推开教室的门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因为是新学期的第一天,所有人都穿着校服,尹天陶奕诗高练以及其他一群人聚在教室后面嬉笑打闹,冯子秋卷起了袖子拿着一块抹布在清理讲台,程馨则是在小心翼翼地把一株巴掌大的多肉放在身边的窗沿上。 才开学的第一天,桌上、走廊上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练习册、书和杂物,和一个月前的脏乱差无缝对接,期末临走前的大扫除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群家伙,到底有没有离开过啊? “早啊。” 齐羽的声音从门后面慢悠悠地传了过来,二十多天不见,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竟然把她那极具迷惑性的长发用一根橡皮筋束了起来,看起来干练了许多的同时,那种女汉子的气息也愈发明显。此时此刻的她手里拿着一杯酸奶和一个白色的小勺,脖子一左一右地摇晃着吃得津津有味。 大家身上的衣装明显轻便了许多,这就是春天的力量。和冬天带给人的压抑沉重与悲伤不同。对着终将要覆盖黑夜的白天,对着终将要抽条的枝丫,对着冰消雪融的街道,我们无可阻挡地乐观起来。 顾渊提着书包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齐羽也晃晃悠悠地跟过来坐在旁边。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各自发出了一声轻笑,高练跑了过来两手撑在顾渊的肩上用力地推了一下,然后啪啦啦地拍了拍他的脸。就在这个时候广播里传来了义勇军进行曲的声音,紧接着,紫枫学姐的声音响起,提醒各班马上到操场整队,准备参加新学期第一次升旗仪式以及开学典礼。 透过窗户,顾渊看到了几道红白蓝相间的人潮,整齐又散漫地向着操场涌过去。 他们也很快就会下楼,成为这海洋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 新学期就这样开始了。 “走啦。” 高练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想到又要和这群家伙待在一起,度过长达四个月的时间。 顾渊就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你觉得怎么样?” “文字虚浮不实,没有真情实感,只有画面没有内涵,比故事会还不如的厕纸。” “这么差劲吗……” 兴高采烈地把描写新学期开学时的一幕画面带到了文学社,结果被柳卿思毫不留情地批判了一番的顾渊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趴在了桌子上。 “其实我觉得还可以……” “我也是。” “也没有那么差啦。” 冯子秋、齐羽、陈颖安慰他道。 “作为一个普通高中生的习作来说是还可以啦,但是顾渊的理想不是要成为一名作家吗,这样的水平还远远不够。在叙事和画面中的平衡把握得还很不够,需要多加练习。如果停滞不前,一定会在出版后暴死的。” “哦。” 闷闷地从柳卿思那里接回自己的习作本,顾渊直接把它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梦想最初都是看起来有勇无谋的,但如果到了最后还是有勇无谋,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柳卿思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下几本书,“大量的阅读和练习是提升的必要的条件,加油吧。” 顾渊看了一眼,四本书分别是《远大前程》《林语堂散文集》《屠格涅夫散文诗集》《边城》。 “一个月,四篇读书笔记,四篇习作。”柳卿思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头,然后竖着食指转了一圈,“每个人。” “啊?每个人都要?” “当然咯,这里可是文学社诶,上学期我们都没有组织过哪怕一次像样的文学沙龙,总不能挂羊头卖狗肉,整天做着和文学完全不搭界的事吧。难道说你们来这里的初衷都是为了吃点心吗?”说着,柳卿思用笔轻轻地敲了要去拿桌角饼干的齐羽的手。 “感觉新学期开学之后,思思有一种将要变成下一任社长的气味了呢。”陈颖用手指托着腮,“说起来,除了早上的升旗仪式,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到紫枫姐呢。” “应该在忙其他的事吧,高二下学期不是有小四门的会考吗?据说从现在开始到三月末,这整整一个月都要和高三同步作息呢。”齐羽趴在桌上,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悄咪咪地伸向桌角装满手工饼干的玻璃罐。 高二过了就是高三,进入高二下学期的学生常常会被学校和家长安上“准高三”的名头,很多人都不喜欢这个称号,也很讨厌这种做法。明明还只是高二的学生而已,却偏偏要被挂上高三的称呼。 就好像是高中生活只有新入学的高一和即将毕业的高三,高二是个完全的灰色地带,前半学年还被当做乳臭未干的新生群体,后半学年却被当做马上要离开校园的老人。仿佛这一年的生活完全不存在一样。 寒假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江云的父亲江寒月在北方被抓了,似乎是牵涉到了一起经济犯罪的案件,其实据柳卿思所说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件,只是要交很多的罚金,大概率不用坐牢。但是江云在很多人眼里一直是高高在上,与自己十分悬殊的存在,这种感觉就像是超级催化剂,一下子让这个大八卦在整个南华高中里沸腾了起来。 家道中落的富二代,被称为十年难得一遇的超级天才,神秘的罪犯父亲,一个任性的妹妹,各种各样的标签接踵而至,一张又一张地贴在江云的身上,看热闹的人永远不嫌事大,在这种时候江云究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不会知道,也不会关心。 突然遇到了这样的事,顾渊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找江云讨要当时许下的承诺。 但是。 “对了顾渊,江云让我和你说,你可以随时去找他。” “诶?” “你们之间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吗?我问他,他也不肯告诉我,只是笑笑,哼。” “其实也没什么。”顾渊摇了摇头,“他和江璐现在还好吗?他们今天没有来参加升旗仪式,也没有来开学典礼。” “他们啊,我妈妈一开始是想让他们住到我家来的,但江璐似乎不太愿意的样子,江云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表露出多少兴趣,所以,也就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柳卿思歪着头,头发软软地倒在一边,“虽然舆论纷纷,但江云却是一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样子,至于江璐嘛,她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听起来有点悲凉。 随时去找他吗?这种时候去找江云会不会有种趁火打劫或者落井下石的味道?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多一点,一百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 说起来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但高三学生的神经却从更早的半年以前就开始绷紧。 不,也许更早。 操场的另一边就是高三楼,顾渊仰头看着上方的天空,太阳就像是沿着一条开口向下的抛物线一点一点地移动,又有点像是沙漏正在倒计时。 那里的氛围真的和高一高二完全不一样。 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这群人还坐在初中的教室里看着墙上红色的倒计时发呆,顾渊对于中考没有太多的记忆。别人嘴里的躁动不安和迷惘他一点儿也没有感受到,倒是考完之后的那个暑假过得比较充实。 “我一直觉得这个算法有问题。” 子秋、齐羽、小颖他们似乎又围着墙边的白板讨论起了新的问题,顾渊抬眼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公式:“;” 跑去高三高二楼晃一圈,可以在很多班级的后黑板上看到这两个公式,想表达的道理很简单,每天多努力一点,一年之后就会比别人厉害很多倍,每天少努力一点,一年之后就会变成废物。 “如果改成,不行,计算器算不出来了。” 齐羽把头磕在桌子上,两只眼睛努力看向鼻尖计算器的方向,变成了斗鸡眼。 “如果努力和收获真的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量化,那就太好了。” 陈颖感叹道。 “可是,实际生活中,甚至并不都是正相关的关系,更别说计算了。” “喂,你们又在讨论什么呀,快去看书!” “啊啊啊!我要去洗饭了!不,我要去吃澡了!” “我宿舍的水龙头好像没有关……” “喂!你们都给我回来!” 顾渊手撑着下巴看着柳卿思举着两本书追着齐羽围着桌子跑来跑去,最后文学少女不到一分钟就在体育怪物面前败下阵来,扶着桌角气喘吁吁。 能遇上眼前的这群人,也许会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第八十五章 我们的第一个分岔路口 春光明媚的三月和四月很快过去,时间之书翻到了五月的章节。 上课的间隙,顾渊走了神,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纱照进教室里,在每个人的脸上打满了柔光,温暖的风拂过发梢,时间真得过得很快很快,可能幸福的时光就是这样,在你的记忆里不会留下什么无法磨灭的刻痕,但每当你回想起来的时候,只能感觉到如同蜂蜜一般暖暖的甜。 过去的两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唯一值得说一说的大概就是齐羽和冯子秋这对青梅竹马的爱恋了。 直到上个月顾渊才从恋爱侦探团那里知道,艺术节那天冯子秋鬼鬼祟祟地在教室里是为了将一封电子情书发送到齐羽的邮箱里,而他之所以没有选择纸质情书,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字太丑。 顾渊还记得,程馨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忽然像是通电了一样亮了起来。 “你知道那封情书是用加密的吗!好浪漫!” 浪漫吗?反正顾渊是不觉得用斐波那契数列加密的电子情书有多么浪漫,唯一值得称道的点大概是子秋这个音痴居然能够把那首情诗写成一首简单的小调,而齐羽那个绝对音感的拥有者则还把那首小调完美地扒谱扒了出来。 不过,齐羽貌似直到现在都没有对那封情书做出正式回应。 尽管这个粗线条的家伙把那首小调的谱子用吉他自弹自唱录音还发在了网上,但她的的确确是没有正儿八经地回复过冯子秋,搞得后者整天在教室后方看着顾渊他们这里望眼欲穿,化成望妻石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期中考试的作文题目叫做“最好的时光”。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柳卿思在最后写的那句话。 “时光不可阻挡地向前走,当他偶尔遗忘我们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光。” 但时光很少会遗忘某一个人,最好的时光总会迎来他的终点。 从齐羽手里接过那张表格的时候,顾渊忽然意识到,他身边的一切是会变化的。 《南华高中2015级文理分科意向表》。 陈歌的声音悠悠地从讲台的方向传来: “填写的时候希望各位同学慎重考虑,这可能是你们第一次亲自决定自己未来道路的机会。在做出最终决定之前,我建议各位同学好好地思考一下,自己未来到底想做些什么,想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律师?老师?医生?如果遇到困难或者无法做出决定,可以找家长、朋友和老师探讨以寻求帮助,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晚自修的时段都会待在办公室为大家服务。” 陈歌背靠在黑板上,目光一遍又一遍扫着台下窃窃私语着的学生们。 “有的人呢,可能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我希望你站在今时今日的立场上重新做一次思考。还有的人呢,可能根本没想过这一天会这么快的到来,还有时间给你权衡利弊,不过,一个月后的今天,你们必须对自己的未来做出决定。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下课。” 下课的铃声响起,顾渊拿着那张表格,抿了抿嘴,随手把它丢进了桌肚里。 “顾渊,你以后打算学什么?” “理科啊,怎么了?” 顾渊转头看着齐羽,看到少女脸上严肃的神情,他不由地心中一紧。 “怎么了?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还记得吗?在小颖的生日会上。哦对了,那天你吃酒心巧克力吃到失去了意识……” 原本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但齐羽只是用手背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满是忧愁地望着他。 “怎么了?不就是分科吗,至于这么惆怅嘛。”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该选什么。有那么一点点想学文,但是又有好多好多的理由可以让我学理。”齐羽把头枕在伸直了的手臂上,“而且,我还想知道你们都选了什么,我才好做决定,现在还太早了,太早了……” 顾渊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没说。 不一样了,和那个时候不一样。 在几个月之前陈颖的生日会上,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大声诉说着自己的理想。 但现在,真的站在了关乎未来命运的分岔路口上,没有人再敢轻易地说出不负责任的挽留。 窗外桂花树的枝影在顾渊和齐羽的脸上轻轻摇曳,他们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高一,要结束了。 站在走廊上,顾渊望着湛蓝色的天空忽然想起了去年的五月,也是这个时候,在初中的班主任,那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一板一眼地给班里的其他同学讲中考和中考志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走廊上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和其他为了自己未来方向的选择纠结到爆炸的人不同,那个时候的他已经通过南华高中的提前招生考试,在几天之后就要前往那所许多人梦想的高中学习,直接进入最好的班级。 在那个时候,虽然不用选择,但他也有过和现在类似的不安。 走在铺设好的道路上,没有不确定性的干扰,但仍然会克制不住地怀疑这是否正确。 他还记得,那时候坐在他左手边的那个女生,因为担心自己考不上高中,最终在家长和老师的碎碎念之下签了幼师师范的协议。 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低分,她就能够有一个毕业后包分配工作的专业读,但代价是就算考得很高也只能去学幼师。 签完之后她很开心地跟自己讲了这件事,但在中考完分数出来之后,却一个人在家里不接电话不回消息闷了整整一个星期,因为她的分数超过了普高线整整五十分,虽然这个分数距离南华高中的统招线还有十分遥远的距离,也够不上东阳的分数线,但也能够去市里面另一所还不错的高中。 后来,顾渊问过她,是不是很后悔签了那张协议,那个女生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她不后悔,只是意难平。 那时顾渊问她,这两者有区别吗? 她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说,有的。 得偿所愿,只是意难平。 在那之后漫长的日子里,顾渊始终没法理解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但现在,他开始逐渐理解了那种心中的复杂。 把原本应该握在自己手中的未来,交给了名为命运的大手,在得到结果之后却还要假装它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骗自己。 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 从接触竞赛的那一刻起,顾渊很早就为这一刻做出了选择。 对啊,没什么好犹豫的。 顾渊转过身,看着这三间教室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一张张陪伴自己度过了一年的面孔。 忽然又迷惘了起来。 父母的回答还是和过去的每个问题一样:“你自己选,我们会给你整理一份根据经验得出的,选文选理的优劣比较,但最后的决定是由你自己来做,我们不会干涉。” 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挂断了电话。 冯子秋和柳卿思大概是最不纠结的那两个人,一个学理,一个学文,两个人不管是谁去选另一科都是死路一条,熬到了分科的这一天对他们来说也许反而是一种解脱,终于不用再去学那些只要看到就让自己头大的东西了,所以顾渊在文学社活动室里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只是老神在在地做着平时会做的事。 柳卿思靠着窗棂在看书,冯子秋拿着黑笔在白板上写写画画,尽是些一般人看不懂的式子。 “你很烦恼。” 柳卿思头也不抬地说到。 “你脑门上是涨了眼睛吗?火星人?” 顾渊看了她一眼,这家伙的眼睛都快埋到书里去了,居然能这么笃定地对别人的心情做出判断,难道她真的是外星来的,有传说中的第三只眼? “这是第六感,或者说叫直觉。”柳卿思把书一合,穿着颜色明丽的春装的少女轻轻甩了甩新剪的空气刘海,说。“是因为文理分科的事情吧。” 顾渊耸了耸肩,拉开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算是默认了。 “真是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无论怎么选其实都不会有影响。人生本就不是一个人可以靠选择左右的事,后悔是因为你觉得如果选择了另一条路你会过得更好,但实际上另一扇门的后面是什么根本没人知道,完全是未知的潘多拉魔盒。所以,想选啥就选啥咯,烦恼什么呢?” 她自然不会烦恼。 手里怀抱着老天爷赏赐的金饭碗,哪里会懂得那些连饭碗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的苦恼。 正在这时,姜紫枫推开门走了进来。 “紫枫姐。” 还是问她比较靠谱。 “嗯?” 姜紫枫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衫,衬着一头垂到腰际的长鬈发,被叫住的时候,她正往里走,一回头,长发瀑布一样卷过来。 “你觉得我该学文还是学理?” 第八十六章 我们来抛硬币吧 “你猜猜我今天为什么会迟到?” 姜紫枫和顾渊肩并肩倚在图书馆一楼走廊的栏杆上,夕阳的余晖暖融融地洒在他们的脸上、手上和心上,却一点儿也不热。 顾渊扭头看向紫枫姐,她的头发和五官都镀上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笑得亲切而又惊艳。 “嗯……去洗澡了?” “不是。” “那……是因为教室里有事拖延了?” “不是。”姜紫枫轻轻地摇了摇头,“再猜。” “猜不到了。” 顾渊果断地选择了放弃。 “因为刚才啊,有个人来找我,问了和你相同的问题,这个人呐你也认识,而且熟得不得了。” “嗯?是谁?” 顾渊心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是齐羽的名字。 “池妤。她在犹豫要不要选文科。” 好吧,他猜错了。 大约在一个月之前,顾渊和池妤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那个晚上,池妤说起她有学文科的打算,顾渊有点惊讶,因为池妤是个不偏科的人,她每一科的成绩都很好,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理科绝对是个会被老师和家长更支持和认同的选择。 当时顾渊问她,你是更喜欢历史和政治吗? 在奶白色的路灯灯光下,池妤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要选文科呢? 池妤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个小姑娘似乎有着非常大的压力,但问她在担心什么呢,却又说不出来。”姜紫枫若有所思地说道,“一般呢,高一待在强化班竞赛班的学生在面临要不要去学文的时候,担心的更多是来自舆论和父母的压力。因为他们可以直接进入文科强化班,所以会被很多人在暗地里说不公平,是走后门。或者,就是被类似那些,女生脑子笨才去学文科、文科比理科简单、都考进了尖子生班却跑出来学文很丢人等等的陈词滥调给反复精神冲击。” 顾渊哑然,没想到同龄人竟然会对学文科的学生有这么大的恶意。 “不过呢,你家的那个女孩子,担心的却不是这些。”姜紫枫继续说道,“我感觉,当然只是我感觉,她的脑子里想的只是文理科哪个考上好大学更容易,是她在各个科目上的均衡困扰了她。” “嗯……小鱼她是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科目。” “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姜紫枫把顾渊的话换了一种方式重复了一遍,顾渊觉得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她,她又只是微笑着回望着自己。 “紫枫姐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我吗?” “嗯。我听陈歌说,那个时候,南华高中从上到下,从校长室到门口看门的大爷都觉得你会去学文科,甚至副校长还找你谈了话,问你想要哪几个老师,可最终志愿表提交上去的时候,看到你填了理科,所有人都傻了眼。” “是啊,是这样。” “学文的话,不是应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能够用于文学创作吗?” “其实都差不多啦。你以后就会知道了,选文还是选理,在时间分配上其实是差不多的。” “那为什么学理呢?” “因为我想继续待在一班啊。很简单吧。” 姜紫枫笑了。 说谎的味道。 “当时也有流言之类的吧,当初就一点儿都没有影响到紫枫姐吗?” 姜紫枫不主动接,顾渊只好接着问。 “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姜紫枫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想让别人轻而易举地影响到我的想法和判断,我的情况只有我自己最了解,所以。” “即使父母亲和老师们的意见都和你不一致,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吗?” “没有啊,当然没有。” “紫枫姐,你的内心真是强大。”顾渊叹了一口气,把额头磕在手背上,“我要是能够像你一样就好了,永远不会对自己的选择有所怀疑,任何时候都能那么自信地大步向前,那样的话,我现在根本就不会纠结了吧。” “你在纠结什么呢?” “学文还是学理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 “不对,我不是在问你这个问题,而是问,你在纠结什么。”姜紫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什么在阻止你做出选择呢?如果你觉得理科很难学下去很累,就去学文科呀,如果你觉得历史和政治很讨厌,就继续学理呀。所以,顾渊,你到底在为难什么呢?” 像是脑海里被打开了一扇门,顾渊感觉思路一下子通畅了起来。 其实纠结的点很简单直接,那就是池妤。 在经历了高一一年的不同班之后,他很想抓住这次机会。 唯一的一次机会。 可一想到要拿自己的前途去冒险,他又犹豫了。 生活不是小说,他也不是恋爱脑的男主角,没法毫不犹豫地做出为了女朋友赌上全世界的决定。 “我……” 话到嘴边,却仿佛忽然堵住了一样,顾渊低下了头。 “我选不了。” “那这样吧,我来教你一个简单而又古老,但却十分有效的,能够帮人做出选择的方式。”姜紫枫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在右手拇指的指甲盖上,在阳关下亮晶晶的,“来,赋予每一面各自的含义吧。” “抛硬币?”顾渊抬起头看着她,这是很多人都会选择的方式,但却没有人能够像她这样让人信服,“真的吗?” “试试嘛。正面?” “理科。” “好,那反面就是文科。” 玉指轻弹,硬币飞上半空。恰巧一片厚厚的云飘过,太阳隐没在楼宇间,在短短的一两秒里,从一片光明到漆黑一片,而在温暖的光辉再度洒落时,硬币已经被姜紫枫抓在了手中。 “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有展示结果,姜紫枫问了顾渊一个问题。 “我在想……如果是反面的话,我该怎么办。”顾渊摇了摇头,“有那么一刻希望它是正面,但到了硬币落下的时候,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我只想知道结果。” 但是,姜紫枫直接把硬币收了起来。 “……嗯?” “抛硬币从来都不是目的,你的困惑和纠结是因为无法做出选择,还记得吗?”姜紫枫笑着,“在硬币升空的那一刹那,你不是已经得到问题的答案了吗?至于最后究竟是哪一面朝上,还重要吗?” “可是……” “顾渊,不要为了不确定的人和事而赌上一切。付出和回报的公式长什么样没人知道,虽然没回报的努力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但始终是一件不值得的事。” 姜紫枫的语气稍微硬了一些,她抬头看着慢慢沉落在教学楼后面的太阳,不知道是不是顾渊的错觉,看起来竟然有些哀伤。 他还是第一次在紫枫姐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我明白了。” “嗯。” “紫枫姐,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 她很大方地承认了。 “是江云吗?” 姜紫枫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对不起……” 顾渊立刻道歉。 “不用说对不起,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姜紫枫摇了摇头。 “顾渊,对你还有池妤来说,最重要的是努力去成为更好的自己。至于别的东西,都不是现在的你要去考虑的。人是很容易改变的动物,一个漫不经心的瞬间,就可能决定两个人的命运,所以,不要对未来那么笃定,什么样的关系都有可能改变。你和我,我和他们,都是这样。” “紫枫姐……” “你要成为希望,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姜紫枫转过头,对着他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已经是五月了啊。” 她说。 考试结束的铃声刚好响起,清脆的“叮铃铃”遥遥地从高三楼的方向传来。 “夏天,马上要来了呢。” 离开的时候,走到图书馆门口,顾渊回头看着姜紫枫,她凝神望着某一个遥远的方向,不知道在看谁。 好像得到了答案,又好像没有得到答案。 在教学楼底下等到了池妤,从楼梯上下来的少女把手臂缩进衣服里,正在一甩一甩地摇着前半截袖子玩,看到顾渊,像是小鹿一样立刻快步奔了下来。 她和顾渊说,紫枫姐不愧是学校里公认的心灵导师、知心姐姐,在和紫枫姐聊过之后,她已经一点儿都不纠结了。 池妤说她决定选文科,顾渊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路上池妤都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但顾渊却始终不敢正眼看她。 终于,当再一次回到教学楼下的时候,顾渊对池妤说: “我想选理科。” 池妤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 “干什么嘛,说得那么有负罪感似的。你当然是要选最适合你的啦,这种时候不要考虑我啦,笨蛋。” 她站在班级门口看着顾渊走远,他回过头,看到池妤对着他笑,开心地挥着手。 就像是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也像是未来的每一天一样。 八十七章 十年前的笔记本 文学社的书架就像是一个蕴藏着无数秘密的宝库,在上面随时可能找到一些震撼人心的秘密。 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顾渊在上面找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一本日记本。 准确地来说,是一本十年前的日记本,但是保存得很好,就像是新的一样。 是很古老的那种侧边有密码锁的本子,四位数,顾渊当时也没想着能打开,只是随手把文学社里每个人的生日输了进去,没想到输到0616的时候,书上的锁居然“啪”地一声弹开了。 这一度导致顾渊以为自己发现了柳卿思写满秘密的本子,然而扉页上的署名却立刻粉碎了这个幻想。 是一个叫做“叶秋玲”的人。 第一篇日记的日期是2006年三月十七日,十年之前的一天。 “喜欢一个人是克制不住想要跟他亲近,跟他说话,了解他的一切的。你有这个机会,把你的喜欢包裹在同桌的身份下,常常开个玩笑,互相贬损,再互相关心。即使治标不治本,也比见不到摸不着,假装不认识要好得多。叶秋玲,你要振作起来!相信未来会更好!!!” 最后一句话的后面加了三个感叹号,看得出当时写下这篇日记的人,一定在很努力地给自己加油打气。 虽然偷看别人的日记不太好,但毕竟都在这里放了十年了也没来取,想必作者一定也不介意吧。 本着八卦万岁的精神,顾渊决定继续看下去。 就看一点点,再看一页就好了。 下一篇日记的日期是2007年的五月十二日,十年前的今天。 “很多人都来问了我,学文还是学理,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来问。真是个木头,唉,是不是因为我也没有问他呢?明明是同桌,但却一直在避开这个话题。” 居然是涉及到文理分科的内容,看来即使过了十年,学生的烦恼还是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顾渊继续往后看去。 “今天我忽然有了个荒唐的念头,如果他没办法学文,那我就去学理好了,反正,就算学理,我肯定也能够学得比他好。我把这个念头告诉了社长大人,结果被她狠狠地说了一顿。嘿嘿,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不过就是想想而已吧……也许,总之,我应该还是会去学文的。” “又到了夏天了啊,夏天是最好的季节!天光悠长,夜晚风凉。虽然白天没有空调真的很难受,但是晚上有风的时候真的好舒服啊,但是陈歌却不这么想,他说他最喜欢的是冬天,因为冬天可以吃火锅……真是的,夏天可以吃雪糕啊!司君墨那个笨蛋竟然还支持他?说什么,冬天也可以吃雪糕,而且雪糕这种东西就是要天寒地冻的时候吃才能真正品出它们的味道,简直是强词夺理。” 陈歌?等等,我没看错吧? “哟吼!来这么早。你在看什么好东西呢?让我看看!” 就在这个时候,齐羽推门进来,顾渊刚被日记上的内容震惊了一遍,又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一口水直接没憋住,噗的一下全部喷在了齐羽的脸上。 穿着短袖格子衫上衣的少女一脸懵地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顾渊!” “咳……咳咳咳……” 顾渊连连摆手,一边咳嗽一边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日记本。 “等会再说……咳咳,你先过来看看这个。” “嗯?” 齐羽半信半疑地走了过来。 “妈妈说,秋玲,你不应该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这样是在浪费你的天赋,浪费你的青春。但我觉得,青春本来就是拿来浪费的嘛,或者说,青春就是这样吧,谨慎珍惜还是放肆恣意都一样,反正不管怎么度过,只要没有得偿所愿,最终都会遗憾地明白,这段好时光,到底还是浪费了。” “所以我想,既然不管怎么样度过都是浪费,那不如就浪费在你身上吧。” “陈歌,我喜欢你。” “哈——” 齐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圆了转头看着同样眼睛瞪圆了顾渊。 “这难道是……” “嗯。” 顾渊眯缝着眼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在图书馆大厅门口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陈歌推开半掩着的门,却看到了两个毕恭毕敬并肩站着的人,顾渊和齐羽背对着夕阳的霞光站在那儿,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她,“干什么?列队欢迎啊?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了?” “没什么没什么。” 顾渊和齐羽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搞不清状况,陈歌开始慢慢地向屋里走。 三个人以某一点为圆心开始进行圆周运动。 “我难得来一趟,怎么才来你们就要走?” 陈歌站到了桌边,而顾渊和齐羽两个人则换到了门口的位置。 “我们有事。” 顾渊说。 “要紧事。” 齐羽补充道。 “什么事?同时回答!” “参加生日聚会!”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谁的生日聚会?” “高练的生日聚会!” 两个人再度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陈歌眯缝着眼细细地打量着面前两人的表情,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行了,去吧。” “谢谢陈老师!” 看着两个小家伙像是机器人一样转身向外走,陈歌眉头一皱,再次叫住了他们。 “等等。” 仿佛触电一般,两个人瞬间停住了脚步。 “生日会在哪?” “食堂二楼东北角,从北向南第三张长桌。” 毫无破绽。 “算了算了,你们走吧。真是的,怎么见了我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我有这么可怕吗……就算是期末,也不至于吧……” 在陈歌的嘀咕声里,顾渊和齐羽小步跑出了图书馆的大门。 “呼——” 两人同时长抒了一口气,齐羽把日记本从衣服里摸出来捧在手里,结果还没拿稳,被体温焐热了的笔记本就被一只手抽了过去。 “怎么看起来像做了贼似的,你们两个。好古老的款式,这是什么啊?”柳卿思一边念叨一边翻起了那本日记本,“对时光的感怀需要闲情逸致,忙着活命的人只看明天,顾不上回头。写得不错啊,是你的吗?等等,这个日期……2006年?” 柳卿思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十年前的日记本?你们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当然是活动室的书架上,呼——呼——这不是关键。”顾渊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了呼吸,然后伸手把日记本翻到了最前面的一页,“你看,这里面提到了一个人。” “我看看——喔——” 柳卿思也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我们知道的陈歌吗?” “嘘——” 顾渊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图书馆里面,附在她耳边说, “他就在里面,小点声,小点声。” “嗯?有人叫我?” 正说着,陈歌竟然也走了出来。柳卿思情急之下,也把日记本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啊啊啊,陈老师好。” “不用不用,喂,顾渊齐羽,你们两个不是说要去参加生日会吗?怎么还在这里?” “啊,我们……我们马上就走。这不是碰到思思了嘛,我们想拉着她一起去。” “生日会?什么生日会?” 柳卿思眨了眨眼,然后立刻心领神会。 “啊对对,生日会,在食堂,一了……” “楼”字还没完全说出口,齐羽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揽到自己身边。 “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口,那边的长桌。” “哦……” 陈歌很勉强地点了点头,目光在三人的手上一一扫过。 什么都没有。 这三个小鬼头,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自己已经到了要被排斥在这个小团体之外的年龄了吗? 真是感伤啊…… 陈歌走后,柳卿思把齐羽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挪开,长抒了一口气。 “呼——真的是他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同校,同龄,还同名,不是他的可能性也太低了,我估计啊,八九不离十。” “你打算怎么办,这本日记?还回去吗?” “当然是收着先咯。”齐羽伸手把那本日记从两人之间抽了回去抱在怀里,“这么珍贵的东西,肯定要好好地看一遍才行。” “这样……不太好吧?未经允许看别人的日记。”柳卿思皱着眉歪着头说,“虽然已经放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也没有人来认领,不过……” “废话少说,你就说你看不看吧。”齐羽把日记本往胸口一贴,“反正,我是要看的。” “看看看。” 柳卿思没几秒钟就屈服了,齐羽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得意的哼声。 “我就说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英雄所见略同,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 顾渊无语,这算哪门子英雄所见略同,而且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走啦走啦,我们回去,好东西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分享咯。” 说着,齐羽已经开始往图书馆里走了。 柳卿思和顾渊相视一笑。 谁不想知道陈歌老师的黑历史呢? 第八十八章 文学少女和校园传说 我们长大了,心目中的老师早已不是当年比父母还无所不能的伟岸形象了。我们不会再任由不讲道理的老师欺凌,也不会再对他们和常人一样的脆弱与无能为力表示惊诧。他们只是从事着教师这份职业的普通人,也会犯错,也有柴米油盐的生活要烦恼。 比如贾平老师有时候会连十位数的加减法都算不清,十班的班主任张芸老师也会因为没法把班级的平均成绩提上来而常常挨年级主任的批评,再比如陈歌,这个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人,也会因为下楼的时候扭伤了脚踝而被迫拄着拐杖来上了整整一个月的课。 因此,很多人对老师们兴致寥寥。 但如果有机会了解到老师青春期时悸动的往事,很难会有学生提不起兴趣。 学生的生活是单线程任务,不必选择,不必割舍,不必挣扎,只要学习就好了,只要奔着那个目标跑过去就行了,别迷惑。 所有大人都致力于让我们不要为其他的事情分神,愿意代劳除了复习之外所有的烦恼,清除障碍,阻塞岔路,只要跑就好了,越快越好。 但是,我们总是会被路边新鲜的野花吸引了注意。 比如,这本古老的日记本。 “我的神啊,她怎么能够做到一整本笔记本都没有写错过字的!甚至连写歪的地方都没有!” 齐羽靠在窗边拿着那本日记本一边看一边大呼小叫。 齐羽家里有成堆成堆的笔记本,全部质量上乘美观大方,却都只写了前几页——多数情况下只因为那几页写的字不好看,或者行列歪了而被搁置。这家伙就喜欢好看的文具,有时候不小心把刚刚买到的圆珠笔外壳划掉了漆,就一定要执著地再买一支崭新的——只是后来顾渊往往会发现,过了几天她又用回那只破损的笔了。鬼知道为什么。 无可救药的强迫症患者,也怪不得她会这么激动。 不过,激动的点会不会偏了一些? “完美主义者是很难善终的,你可小心点吧。”顾渊两手抱在胸前,上半身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摇,晃得椅子吱吱响。“看完了?里面有什么劲爆的消息吗?” “切~”齐羽满不在乎地把那本日记本合上放在桌上,“没什么太劲爆的内容,基本上都是记录日常琐事的随笔。除了她好像喜欢陈歌之外,就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了。” 柳卿思把日记本拿了过去翻看,见内容大致上和齐羽说得没什么两样,便也失去了兴趣。 “没劲,本来还想着能挖到什么猛料的,没想到只有这些……” 齐羽趴在桌子上,用手指轻轻地卷着joey身上的毛。 “猛料?你想挖到什么样的猛料?” “比如说什么三角虐恋啦,禁忌之爱啊,还有比如兄弟反目啊,生离死别啊……” 齐羽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着,顾渊的眉毛也随着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高。 “不是吧?你真觉得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一群普通的高中生身上?” “为什么不行?在这些事发生之前,那些小说里的主人公也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生啊.” 你也知道那是小说啊……刚想吐槽,转头看到一旁坐着的柳卿思竟然赞许地连连点头,顾渊只好讪笑了几声。 女生的脑回路真是难以理解。 池妤好像就从来不会这样。 “既然没什么,那我就把它放回去咯。顾渊,你在哪里拿的?” 说着,齐羽站了起来。 “……” “顾渊?喂,”齐羽把日记本敲在了低头沉思的顾渊脑门上,“干嘛呢,突然发什么呆,晒太阳啊?” “别急着放回去吧,”顾渊把脑门上的日记本拿了下来,“我还想再看看。” “嗯?你不是刚刚还教育我说,想着窥探别人的秘密在道德上是极为可耻的会被大肆谴责的事吗?怎么,反悔啦?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的长官?” “反正你们都看过了,我看看还不行?”顾渊道,“而且你不是说了嘛,里面没有什么劲爆的内容,那就谈不上窥探他人隐私啦。” “哼,强词夺理。”齐羽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招呼一旁的柳卿思道,“走吧思思,我们找书去。” 而柳卿思只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地发呆。 “喂,思思你怎么啦,怎么变得跟顾渊一样呆头呆脑的了?” 齐羽伸出一只手在柳卿思的眼跟前晃了晃。 呆头呆脑?我怎么就呆头呆脑的了?顾渊无力吐槽,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齐羽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早就习惯了,便也就随她去。 “我没事,我只是在想,这个叫做叶秋玲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是什么样子?你是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吗?诶,你这么一说,我也好好奇。” 顾渊没有说话,但他其实也挺想知道这个中学时代喜欢陈歌的女孩到底长什么样。而且日记里没有提到他们两个的结局,而是在高二下半学期的十二月戛然而止,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知道她和陈歌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可惜的是,谁都能找,就是不能直接去找作为当事人的陈歌。 “哈喽,你们今天来得好早。”陈颖推门进来,“一二班可以有两节活动课真是太让人羡慕了,像我们就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钟。” “小颖!你想不想知道一个惊天大八卦!” 齐羽迅速凑了上去一把握住了陈颖的手,这家伙看起来很想把所有文学社的人都拉到同一阵营的样子。 “什么八卦?” 陈颖被她吓了一跳,整个人立在那里,眼睛扑棱扑棱地望向齐羽后边的顾渊和柳卿思,却只看到了两张幸灾乐祸的脸。 “关于陈歌老师的大八卦哦!”齐羽神神秘秘地说到,“只要你答应加入我们,我就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你。” “呃……我想想。” “诶诶我加入我加入,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加入?秘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又在搞什么地下组织啊?” 冯子秋和姜紫枫的身影相继出现在活动室门口,本来就不大的空间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在大家各自选好位置坐下,听完齐羽的叙述之后,姜紫枫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地说: “如果要找照片的话,我也许知道一个地方哦。” “诶?”所有人都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不就是集体照嘛,学生的集体照当然就是毕业照咯,而毕业照自然是在毕业纪念册里。”姜紫枫说着很拗口的话,“十年前的纪念册,在别的学校也许很难找,但在南华可不是这样,这里有一个专门保存毕业纪念册的地方。” “哦——我想起来,以前我曾经听说过,南华中学会把每一届毕业学生的物品,像是纪念册或者是专门写的留言卡之类的,统统保存在一个地方。”冯子秋一边说一边慢慢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地方应该是。” “是钟楼啦,除了顶上的大钟,整座三十米高的塔楼底下都是空的,保存着最近二十年来每一届毕业生的纪念册和留言卡之类的,据说留言卡十年之后都会取出来,按照当年毕业纪念册上的地址,给毕业生们寄过去,至于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不过,写留言卡的传统绝对是真的。”姜紫枫说,“现在高三的这一届,以及我们和你们,在毕业典礼那天,都是要写的哦。” “钟楼?” “钟楼!” 在一群异口同声的疑问声里,有一个声音显得格外凄惨。 “呃……文学少女,你怎么了?” 袖子被柳卿思用力地拽住,顾渊奋力地维持着自身的平衡。 “钟楼!是钟楼啊!” 柳卿思面色煞白,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袖子的边沿传来不堪重负的声音,顾渊不得已把身子向她那边微微倾斜了一点。 “……钟楼怎么了?” “钟楼闹鬼啊!” 顾渊哭笑不得,没想到一向镇定自若的柳卿思竟然也会有这样一副模样,和平时真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说起来,钟楼闹鬼的校园传说,我好像也听说过诶。”陈颖歪着头说道,食指轻轻地点在下巴上,“传说是这样的,我们学校的钟楼一共是七层,但是如果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从上往下走,一边走一边数的话,会发现楼梯的段数变成了八层,而且身后还会听到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哦。” “八层?多了一层?”顾渊挑了挑眉,“这鬼还是个建筑师?” “什么鬼嘛,都是假的啦。”齐羽摆了摆手,“每个学校都会有几个鬼故事的,只不过在南华,钟楼比较倒霉的成为了那个假想对象咯。女生宿舍不是也流传有个类似版本的故事嘛,说如果在五楼转悠的话,有时候会发现一个原本没有的编号,也就是多了一个宿舍。” “宿舍也有?!” 柳卿思像是触电了一样整个人猛地缩成了一团,把顾渊的袖子连带着外套一起从身上扯了下来,捏在手里,蹲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都是因为以前钟楼的灯是绿色的,所以才有这样不靠谱的传说吧……”冯子秋安慰她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啊卿思,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也不会缠上你啊。” “你也承认有鬼了?” 柳卿思眨巴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像只猫一样蜷在椅子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家都会去的,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不要,我不要啊!我不去!” 那天,柳卿思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图书馆。 第八十九章 老照片 然而到了第二天晚上,晚自习下课之后,柳卿思还是来了,虽然是畏畏缩缩地跟在齐羽后面,而且持续不停地东张西望,用目光警惕地搜寻着附近的每一个角落,但她好歹还是来了。 南方,春末初夏的草丛里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飞虫,这对穿着裙子的女生来说毫无疑问是致命的威胁,但是齐羽和陈颖都明智地提前换上了紧口的运动裤,姜紫枫穿了长袜,于是,毫无防御的又只剩下了柳卿思一个人。 望着隐藏在灌木丛后面的那扇厚重的铁门,少女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行,我们一定要在一起,这可是难得的集体活动,而且,冒险这种经历,说不定我们的整个青春里只有这一次,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我带着你。” 看着被齐羽一胳膊拽着像是蜗牛一样慢吞吞往前挪的柳卿思,顾渊和冯子秋不禁同时摇了摇头。 铁门没有锁,大概是因为校工大爷也觉得这种地方没有小偷会来吧。钟楼里面倒是没有顾渊之前想象得那么昏暗,有不少黄黄的灯泡亮着,只是看上去有些老旧。空气里夹杂着灰尘和纸张的味道,抬起头就能看到最顶上的时钟转动着的齿轮,很有科幻电影里的那种感觉。 进门的左手边就是楼梯,扶手上多少沾着点锈迹,但看到一片亮堂堂的环境之后,柳卿思的胆子明显大了许多,身体也不再紧紧地黏在齐羽身上,而是恢复到了正常走路的姿态,两个人睁大眼睛好奇地左右打量着。 陈颖和姜紫枫走在最前面,顾渊和冯子秋走在最后面。一楼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辆上了锁的自行车和一个红色的消防栓,顺着楼梯上到二层才开始看到挂在墙上的连排透明柜子,柜门的材料竟然不是玻璃而是弹性塑料,摸上去软软呼呼的,手感很好,只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粘在手指头上搓也搓不掉。 “1990……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学校就已经开始保存毕业生的物品了吗?”望着第一个陈列柜上的标牌,顾渊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回来取吗?不是说十年之后会把留言卡取出来寄回给我们吗?怎么我看都还在这里啊。” “那个年代全国都在大改造,我们这里也是一样,很多十年前的小区、建筑。十年后早就被推平、重建,也许是因为原来的地址不复存在了才没有寄吧,你们看,这是2000年那一届的,他们的留言卡就都不见咯。”姜紫枫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三层的一个陈列柜,“快上来吧,陈歌老师他们是十年前的那一届,也就是2007年毕业的那一届学生咯,就在前面了。” “其实就算是看到了照片又怎么样呢……”站在装有2007届毕业生的柜子前面,陈颖忽然说,“那都是十年之前的事了,我们认识的陈歌和那个时候的他,早就不一样了吧。” “诶呀,就是想来看看嘛,我们今天到这里来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齐羽催促道,“紫枫姐,快点快点,我已经等不及了。” 姜紫枫伸手去开柜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没有人说话,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时钟齿轮转动的咔咔声在回荡,楼顶的大窗子有着十字形的棱角,月光透过它照进来,在我们身后投下上短下长的十字倒影,就像是基督教的十字架一样。 虽然不信教,但顾渊还是感觉这一刻忽然变得神圣了起来。 “啊,找到了,毕业相册。” 姜紫枫从柜子里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画册,上面是南华高中正门的照片,这么多年过去了,学校的样子都是一点儿都没变,和照片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靠在走道的栏杆上,姜紫枫翻开了毕业相册,前面的每一页都是当年的学生模特在学校各处的照片,每一张都散发着时光流逝的味道,看着它们,顾渊感觉到刹那间好像有很多过去的碎片在眼前如雨般落下,但又来不及去捡,只能看着它们从眼前簌簌飘过。 “哇!那是诗雨老师吗?原来她还是那一届学生的模特之一吗?”翻到某一页时,齐羽立刻叫了出来,“真的是她诶!嗯……为什么看起来有点不大开心的样子……” 照片里的李诗雨和他们所认识的那个诗雨老师在相貌上几乎没有发生变化,只是身上的服装换成了学校发的那套校服制服,她两手托着腮坐在祈愿树下望着远方的山麓,同样穿着学生制服的男生单手夹着书站在树下,肩膀靠在树干上,双眼好像看着书本,又好像看着前方少女的背影。 柳卿思抿着嘴把目光移向角落,看清照片落款的时候不由地轻声“啊”了一下。 “摄影:沈雪茹模特:司君墨李诗雨” 是日记里提到过的名字。 “这个人怎么感觉那么像supercky的那个男店主?小颖你看,是不是很像,这眼睛,这眉毛,这鼻子,这嘴巴,还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给人感觉坏坏的的迷之微笑,是不是是不是?” 齐羽一说起话来就和机关枪一样,不过她说得倒是没错,照片里的这个男生和那个上次拉着大家吃火锅的家伙确实很像,说不定真是同一个人。 愿来他叫司君墨。 顾渊忽然想起来,学校里直到今天都还有一个叫做“君墨”的社团,难道说也和眼前这个人有关系吗? “这个是陈歌吗?” 终于翻到了集体照,在一班的相片里,姜紫枫用手指在男孩子们的面孔中搜寻,然后指着一个男生问。 身穿学生制服的少年风华正茂,对照着 明明是一张五官端正的脸,表情管理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顾源他们一联想到那个一天到晚都端着个咖啡杯,时不时还要感叹一声“nice!”的陈歌老师,心里面就像是不断地在冒出彩色的快乐泡泡一样,忍不住想笑。 “唔——怎么没有她啊。” 没有叶秋玲。 集体照上,没有日记本的主人。 姜紫枫把那本毕业相册从头翻到尾,再从最后一页翻回到第一页,然后看着封面上的学校正门发呆,她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足有半分钟的沉默之后,大家看着姜紫枫把那本毕业相册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轻轻地关上柜门,转过身来看着大家。 “所以,要怎么办呢?” “为什么会没有呢?”陈颖觉得很奇怪,“不是有日记本吗?叶秋玲她,肯定曾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啊,还是我们同一个社团的前辈,为什么毕业照上会没有她呢?”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可能是生病了,也可能是转学了之类的吧,总之就是没有。 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 “不会是鬼吧?”冯子秋冷不丁插了一句,柳卿思顿时像是触电了一样抱着齐羽的胳膊发抖了起来。 这下齐羽一下子来了精神,她故意用一种鬼里鬼气的声音说道: “完蛋了……那本笔记……不见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卿思顿时吓得大声尖叫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骗你的啦,怎么会不见呢,这不是在这里嘛。” 齐羽笑吟吟地把日记本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柳卿思的手上,文学少女立刻安静了下来,鼻子一抽一抽地看着那本日记本上的密码锁,显然还没有从恐惧中缓过来,大眼睛一眨一眨得,还有点泛红。 “你们别吓她了……而且要吓也小点声啊,别一会儿把校工大爷招来了。”顾渊话音未落, “你们几个,这么晚了不回宿舍,在这里干嘛!” 第二天顾渊跟池妤说起昨天晚上他们几个灰溜溜地被大爷拿着扫把从钟楼里赶出来,还被大爷叫来的保安一个一个检查学生证,甚至要被带去保安室写检讨的时候,池妤笑得合不拢嘴,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们……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紫枫姐和他们据理力争,说学生手册上没有规定钟楼是禁地,钟楼附近也没有学生进入的标识,所以我们的行为都是合理行为,还罗列了一大堆的证据,最后说得保安室的人哑口无言,他们才放了我们一马,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顾渊自嘲似地吐槽道,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所以,最后你们找到了吗?那个日记本主人的照片?” “没有。”顾渊摇了摇头,“不过再要找线索就很难了,保安室的人说要给钟楼加一把锁,这下子想进也进不成咯。” 后来,我们再也没能进去钟楼。 值得一提的是,那本日记后来真的不见了。 明明就放在离活动室门口最近的那个书架的第一排最右边,明明每天进去的时候都能看到,但它还是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一开始大家还怀疑过小猫joey,但想到以她那个体型,推着一本和她差不多长的日记本从窗户缝里钻出去实属不易,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她的罪行,便只好放过了她。 关于那本日记本的一切,就只留在了每一个人的记忆里。 没有证据证明它存在过。 但是,我们记得。 第九十章 愿赌服输 纠结了很久,最后的最后,顾渊、齐羽和冯子秋选了理科,柳卿思、陈颖两个人选了文科。 交表的那天,陈歌站在讲台边上,整个班级里稀稀拉拉地不过只有四个去交了表,其他人都选择了留下。班会结束之后,顾渊喊上了池妤,两个人一起上了文德行政楼的天台。楼梯间的铁门很久没有打开了,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好不容易才从门缝中挤了过去,却还是搞得衣服上多了几条明显的痕迹。 “果然看得到啊……” 池妤喃喃着说道,顾渊在后面轻轻地把门合上,然后抬起头看着她。一碧如洗的天空上云卷云舒,初夏暖暖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泼洒在天台的水泥地面上,池妤站在画面中央偏左一些的地方,四十五度角背对着他,凝视着下方的操场,微风吹动着她乌黑的长发,有细小的花瓣在空中飞舞,远方传来火车的长鸣,有飞鸟在两人之中掠过。 “看得很清楚啊。” 顾渊说着走上前去,和池妤并肩而立。 如果不是池妤提出说要看毕业典礼,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要来这个地方,站在几十米的高处,能够鸟瞰整个南华的校园,从北面山坡下的百花园到南面竹林掩映里的校史馆,从西面的锦鲤池到东面的教学区,中间是林荫大道,祈愿树和钟楼。 四下看了看,顾渊发现这天台上居然还有几条木质长椅,只不过也积了很厚一层灰。看来这里以前是对学生开放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渐渐荒废了。 从衣兜里摸出湿纸巾擦了擦,顾渊和池妤在其中一条长椅上坐下。操场上,广播里回荡着校长慷慨激昂的演讲,看着高三的学长学姐们,顾渊有那么一刻感觉就像是在看着未来的自己。 “一年过去了……真是太快了……要是能慢点就好了。” 池妤小声说道。 又一年的高考结束了,等操场上的这群人离开,他们就是高二的学生了,姜紫枫则要正式步入高三了。 时间确实过得很快,快到让人无法察觉。加入文学社的面试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但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将近三百个日夜,而姜紫枫问他的那两个问题,顾渊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找到答案。 一旦涉及到校长讲话,那么典礼的仪式一定会变得亢杂而又漫长,和池妤的认真专注不同,顾渊更像是一位漫不经心的游客,他在意的大概只有高三向高二学生的班旗交接仪式,据说是江云和紫枫姐作为两个年级的代表。 高考的分数要明天才出来,这大概也是学校把毕业典礼放在这一天的原因,如果等分数出来了再举办的话,有些人,可能就不会再出现了吧。 不过,这应该不会是一万年都是第一的江云要考虑的问题。 “啊,那是紫枫姐吗?”池妤伸出手指着刚走上升旗台的那位女生。 “看不太清啊……”顾渊眯缝着眼,“距离太远了。” “也不是很远嘛……” 好在,广播里的播报声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江云和姜紫枫,两个小小的、模糊的人影站在升旗台上,如果不是广播的播报,从这个角度和距离看过去,他们可以是任何人。 他们站在高二与高三的隘口,安静地彼此注视着。 我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了。 顾渊这样想着。 姜紫枫走下了升旗台,汇入了人海,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仪式的前半段无聊透顶,原本顾渊和池妤还以为能够通过观摩前辈的典礼来为自己接下来的高中生活加油打气,没想到过程却如同过去举办的每一次大型活动的开幕式一样平淡无奇。 仪式的后半段要挪到大礼堂去举行,他们是看不见了。 前半部分唯一的亮点大概是江云走下升旗台的时候竟然摔了一跤,弄得一身干净的校服上一下子沾满了灰尘,引起了全场的骚动。 不过,那也只是很短的一瞬而已。 这个平淡的典礼让顾渊有些失望,尤其是想到自己两年后也要参加这样漫长又无聊的站桩仪式,那点小小的失望就变成了大失所望。气氛一点儿也不热血沸腾,操场上的高三学长学姐们就像是在参加过去每周一都要参加的升旗仪式一样,没有一点区别。 池妤倒是一副挺满意的样子,她说,就应该这样平平淡淡的结尾,不是每个人的青春都能轰轰烈烈,盛大登场和完美谢幕只属于少部分人,对于沉默的大多数来说,高中三年就像是惊鸿过隙,就算是想要纪念,回想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回忆,安稳地跨入人生接下来的一个又一个阶段才是应有的姿态。 但临走之前,池妤还是举起相机对着操场上的人群拍了不少照片,最近柳卿思也是这样,看到点什么都会想要拍张照来留作纪念,也不知道是谁带起来的风气。 不过,那天阳光正好,微风和煦,确实是个拍照的好天气。 顾渊本以为自己和江云的故事到这里就要结束了,那场赌约注定将不了了之,可谁知道没过多久,学校又把江云从家里给拽了过来,说是要给新高二和新高三的同学们做一次演讲。那时候正值期末考试前夕,终日生活在滚轮式复习里的人们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振奋的,班上不少人都对这位传说中的天之骄子充满期待,尤其是在听过了学期前半段各种各样的流言之后。 这样被人惦记真的是件好事吗? 顾渊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台上的江云。 “……我们每个人都从幼年一步一步走向成熟,就像沿着一条河逆流而上,河流的尽头是什么,终点在哪里,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人生并不会在考上大学那天结束,也不会在拿到入职通知书的那天戛然而止,过好自己的生活,追逐自己的理想,才是每个人都要关心的问题……” “……也许你们的老师会说,高考是你们人生必经的一道关卡,迈过去,也许就能鲤鱼跃龙门,但是我想说,人不会因为过了某个日子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是十八岁生日那天,即使是高考那天,都不会……” “……把生活里的每一处点点滴滴,用名为的时间的丝线串起来之后,就会发现,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有对应的因果,有开始,才有结尾。现在你们的每一次努力,每一份汗水,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刻,重新照进现实……” 江云的演讲和其他人的演讲似乎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顾渊也说不上来,他能听懂每一个字每一个词,但又好像没有抓到它们真正的含义。江云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意有他指,也许有人能懂,但顾渊是无法明白的那个。 齐羽也不行。 顾渊扭头看向这个家伙,发现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闭上眼睡着了,虽然还坐得端端正正的,但那逐渐缓和的鼻息和摇摇晃晃的脖子已经预示着她即将倒在椅背上。 台上的江云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即使台下的同学们已经表现出了有些不耐烦的态度。传说中的人物一旦亲眼见到就不再是传说了,失去了新鲜感,再优秀的人也很难在距离遥远的交际圈里保持吸引力。 但,保持倾听是对人基本的尊重,所以即便演讲的内容是左耳进右耳出,顾渊依然注视着江云。 “……当你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抛硬币吧。这是个古老而有效的方法,但请记住,永远不要过多关注硬币落地的结果,重要的从来不是抛硬币本身,而是在硬币抛入空中的那一刻,你心中浮现的,你所期盼的那个答案……” 说这段话的时候,江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一个方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顾渊看到了姜紫枫的身影。 姜紫枫托着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忽然朝顾渊的方向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又迅速错开,一起看向了台上的江云。 然而这个时候,江云却低下了头,说出了他的结束语。 演讲结束以后,江云来找了顾渊。 “我和你打了赌,自然要愿赌服输。” 但是顾渊却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江云做什么。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那,这个给你,等你想到了,随时可以打电话找我。”江云递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看起来是手机号码。 “行啊,不过,要是你换号码了怎么办?” “放心,在你打给我之前,我不会换。”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顾渊离开大礼堂的时候,江云依旧那里,望着身旁一排排空空荡荡的座椅,不知道在想什么。 握住池妤的手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发现江云也在看他,并且笑着在挥手,好像在说,一路顺风。 那是顾渊最后一次看到江云。 在高中毕业之前。 第九十一章 春去秋又来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又一个新学期来临了。 顾渊走进校园的时候,看到一大堆人闹哄哄地聚在校门口边的公告栏上看分班的名册,除了维持“只出不进”的强化班以外,其他选科的班级不管文理都要打乱重组。那一连串绵延不绝的红榜上,不知道写着多少人的相聚和离别。 走进教学楼,习惯性地上五楼,转过那个拐角,推开门,走进去。 看到了一片空空荡荡的教室。 高一的新生比老生晚一天报到。 顾渊这才想起来,这是高一楼,自己应该去的是隔壁的高二楼。 但没想到,走错教室的不止他一个人。 顾渊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齐羽挽着柳卿思的手臂,两个人一摇一晃地从大大咧咧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最后在顾渊的目送下还是柳卿思率先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拉住了还要往前走的齐羽,然后转过头,看着台阶下的顾渊笑。 “嗯?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儿啊,不上去吗?” 顾渊身后传来冯子秋的声音,于是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朝背着大书包一只脚踩在台阶上的冯子秋鞠了一个躬,齐声说道: “学长好!” 我们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也变成南华的学长学姐了。 教室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尹天陶奕诗,高练还有陆晨,他们仍旧聚在走廊上有说有笑,程馨还是在她手边的窗台上摆上了几盆小小的多肉,齐羽和顾渊也还是同桌。顾渊一边把各种各样的书和文具放进桌肚里一边问她为什么一直嚷嚷着要选文科但最后还是选了理。 这家伙回答道:“当然是因为舍不得你啊!” 顾渊抬起头,结果却看到说话的时候,齐羽的眼睛一直看着后排冯子秋的方向。 “我就知道。”顾渊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反正后半句话是说不出口,那么,就随她去吧。 友情哪有那么大的力量。 当然,新学期的变化还是有的。除了高练戴上了一副奇丑无比的黑框眼镜以外,最让顾渊他们感到以外的大概就是文学社又迎来了一位新成员,而这位新成员不是别人,正是他们都认识的江璐。 “从今天起,她就是你们的新朋友啦。” 随着陈歌的话语声落下,时光好像也变慢了,顾渊呆呆地看着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拘束的江璐,对方立刻敏感地看了过来,但随即又移开了视线。 他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在他给江云留下的那个手机号码发出打招呼的信息时,收到的那条回复里写的“惊喜”是什么意思了。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江云毫无悬念地再次拿下了全市的理科第一,虽然不是省状元,但也考出了全省前十的好成绩。不仅被学校在公告牌上开了一个宣传专栏,还上了报纸。但是在哥哥去了全国最好的大学之后,亲妹妹江璐却一下子落到了无人看管的境地。好在她父亲已经处理完了个人所有的债务,准备回乡来再就业了。 但,尽管常年在外的父亲终于回到了家,江璐却突然做出了住校的决定。 “你怎么想到要加入文学了呢?”柳卿思递给江璐一杯热茶,“你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哥哥说,我要多和你们相处,我就……”江璐有些局促地捧着小瓷杯,小声说着,“真是很不好意思……之前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 “行啦行啦,不用反复道歉了。要向我道歉的话,这两个家伙的罪孽可比你要深重多了。”顾渊适时地把话头接了过来,“尤其是她,齐羽,这可是全南华独一无二的女魔头,我建议你以后还是离她远点比较好。”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喵~” 大概是闻到了饼干的香味,小猫joey从窗口的缝隙里挤了进来,一个暑假不见,joey身上脏了不少,沾了很多尘土和草屑,毛色看起来也黯淡了一些。 “过来过来~” 江璐招呼着joey,小猫乖巧地从桌子底下钻了过去,用屁股和尾巴来来回回地蹭着江璐的裤管。 “看不出来你还挺喜欢小动物。”顾渊说。 “是你不知道而已。”江璐道,“上次被你看到买的那些牛奶,就是用来喂我家附近的小猫小狗的。” “原来是这样……” “阿杰真乖。”江璐掻了掻joey的下巴。 “阿杰?”齐羽眨了眨眼,露出了不明所以的呆萌表情。 “对啊,是我给她取的名字。”江璐轻轻摸着joey的头毛,“从上个学期开始,我就一直在喂她猫粮哦。” “上个学期?哦~怪不得这只肥猫上个学期重了这么多……”顾渊俯下身子,眯着眼睛和猫咪对视,黑暗的光线里,joey的瞳孔变得格外圆润,看上去极其无辜而单纯,“原来是不声不响地吃着两份餐啊……” “诶?你们也在喂她吗?” “是啊是啊,我们也给她取了名字呢,叫joey。”齐羽立刻回答道。 柳卿思两手提着小猫的腋下把她抱了起来: “确实是重了不少呢……从今天开始,大幅度削减你的卡路里摄入量,嗯!” “喵!” “那以后我们该叫她什么好呢?”陈颖问。 “要不,给她重新取一个名字吧。”柳卿思说着看向其他人。 “叫她‘狗’怎么样?”冯子秋提议道,“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日我们可以指猫为狗,借古喻今,以史为鉴,如何?是不是很有意义?” “你这是想做当代赵高吗……”顾渊扶着额头忍不住笑出了声,“还不如叫她陀思妥耶夫斯基。” “诶,就把两个名字直接拼起来嘛,joey·杰,不是就就好了吗?思思,你觉得呢?” “不行,太草率了啦小羽。”柳卿思和她手里的猫一起摇了摇头,“我觉得这样不好。” “那就叫狗·joey·杰怎么样?” “……肯定也不行啦。”柳卿思看向顾渊,顾渊眼珠一转,扭过身子看向旁边一直笑而不语的姜紫枫。 “紫枫姐,交给你了。” “交给我吗?”姜紫枫伸手撩起垂在眼前的发丝,“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满意哦。” “没事,紫枫姐,我们相信你!” “那好吧。”紫枫姐歪着头想了想,“我们是在秋天见到她的吧,既然她的毛色是白色居多,就叫她秋白吧。” 从那之后,狗·joey·杰就改名为了秋白,文学社也从六个人,变成了七个人。 酷热的夏天很快过去,在这个四季分明的江南,春天的故事说着说着就到了秋天。齐羽捂着纸巾打了一个喷嚏,顾渊就看到窗外飘飞的落叶,再过一个礼拜,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就要来了,去年因伤错过,今年他可不想再留下什么遗憾。 今天第一堂就是物理课,顾渊托着腮看着黑板上老师写的板书,一行又一行的算式和微分方程看得人头晕目眩,力学题永远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题目,运用着最基本的原理和公式,但在分析的时候却常常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这段时间竞赛课的难度陡然上升,大概是因为全国中学生学科竞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吧。今天是九月十日,两天后就是数学的联赛了,一周后就是物理的复赛和化学的初赛。如果说去年啥也没学的他们只不过是报着“谢谢参与”的心态去体验生活的,那么今年就是第一次正式战斗的机会。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高练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在那里抱着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钻研得入神。 “喂,高练,下课了就别这么贴着书了,总得给大脑一个休息的时间吧。” 高练没听见,头也没抬。 “他最近可紧张了,你得说大声点。”齐羽转过来,看着他,又看看高练,眉毛一挑,嘴角一勾,说,“为什么你就一点儿都不紧张,他们这两天可都快学死了。” “你不也是一样。” “我又没把希望寄托在竞赛上,我早就知道,我不是这块料。”齐羽打了个哈欠,“我还是专注于高考这条路的,竞赛嘛,不过是划划水啦,但是你不一样啊,你平时不也在这方面花了不少时间吗?怎么到考前了,也没什么改变。” “为什么一定要有改变呢?平常怎么学的,就怎么去考,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顾渊抿了抿嘴,虽然嘴上说得大义凛然风轻云淡,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实际上他只是不喜欢为了某件事放弃其他所有的这种方式。 把某段日子的目的限定在考试或是其他任何单独一件事情上,完全了无生趣。 时间不能重来,如果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过活,那么就算在他人眼里有所成就,又有什么意义? 在他眼里,生活的各个组成部分同样重要,没有先后之分。顾渊想把每一块都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一个也不放弃。 第九十二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说,这些天鹅,会吃漱兰池里的锦鲤吗?” 这天中午,顾渊和齐羽两个人靠在五楼走廊的栏杆上,一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边看着下方被碑廊环绕着的漱兰池发呆。一只毛色锃亮的黑天鹅收着翅膀站在水池,纤细的脚掌抓着沉底的大水缸边沿,低着头在那里梳理毛发。 “应该不会吧……” 顾渊打了个哈欠。 “噗通。” 然后那只天鹅就把长长的嘴扎进了池塘里。 “……当我没说。” 齐羽在旁边笑得直接破功,顾渊看着这个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的少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前两天顾渊去南京参加了物理竞赛复赛,回来就看到这家伙把那一头朝如青丝暮成雪的长发剃成了如今这蓬松的齐耳短发。那天看到这个坐在自己座位上对着自己眨眼的一脸文静的女孩,顾渊还犹疑地从班级门口退了出去,看了一眼班牌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不过,齐羽毕竟是齐羽,一开口就打破了所有的尴尬和不安,把气氛拉到了一个奇怪的舒适区中。 “哈哈哈,你是不是又大败而归了啊?” “……” 顾渊被她一边笑一边拍着肩膀,只好无言地把视线移向窗外。 过去的一年里,齐羽的头发呈现出越来越短的趋势,而池妤的头发则是越来越长,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及肩,而现在已经快垂到腰上了。头发长了以后会有很多烦恼,比如池妤最近一直在为持续不断地掉头发而感到忧心忡忡,齐羽则是干脆利落地一刀剪去了三千烦恼丝完成了改头换面。 “唔,算是吧。” 顾渊耸了耸肩。 其实也算不上大败而归,对于刚学了一年竞赛课的高二学生来说,差几分得到省一等奖并不算是一个多么差的成绩,但不管是差一分还是差两分都是没有达线,所以说是失败也并非不可。而且这只是考完后对照参考答案预估出来的分数,在正式成绩出来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明年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顾渊转头看过去,齐羽趴在化学课本上歪着脑袋看他,眼里亮晶晶地泛着太阳光。 一开始他还很感动,他的这位同桌很少能够对他说出这么真诚的鼓励,过去一年里鼓励他的次数掰着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一定可以看着我拿到化学竞赛一等奖的!” 听到后半句话,顾渊点了一半的头因为突然止住而如同小鸡啄米般快速颤抖了一阵。 “你迟早要因为你这张嘴吃大亏。” “略。” 两只手附在左右耳朵上,齐羽吐着舌头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结果看到窗户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又被逗乐了,一个人搁哪儿傻笑。 现在的齐羽也在笑,她好像一直都在笑。 “哈哈哈哈哈……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心态真是好啊。” 顾渊打了个哈欠,然后下意识地伸出手把坐在地上的齐羽拉了起来。 “你手好热。” 齐羽说着站起了身。 “比他的热好多。” 顾渊微微一愣神,转头去看,发现齐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教室的门后面。 “什么意思啊……” “想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顾渊的肩膀,他回过头去一看,是陆晨。 “没啥,你怎么来了?” “出来上厕所啊,还能干嘛?”陆晨用大拇指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一起?” “得了吧,你要真是出来上厕所的,压根就不会在这里停下来拍我,有事说事,没事滚蛋。”顾渊笑起来,“赶紧的,别浪费时间。” “嘿嘿嘿……”陆晨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顾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家伙这么惺惺作态,那种感觉就像是走进大观园看到了雍容华贵的刘姥姥,或者是看到施瓦辛格害羞得捂住了脸一样充满了违和感。 “我想拜托你帮我个忙。” “快说吧,算我求你了。” 顾渊白了他一眼。 “能不能帮我给柳卿思送封信……”陆晨说着,“自从选科分班之后,她去了一楼的文科强化班,我就感觉自己和她越来越远了……你们不是好朋友吗……能不能……” 顾渊脑子有点乱,只是不住地点头。 其实陆晨喜欢柳卿思,并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隐秘,当然,也算不上人尽皆知的八卦。只在小范围的几个圈子里流传,但始终没有确凿的证据。圈子之外的其他同学更有人怀疑陆晨的性取向的,顾渊还曾经拿此事调侃过他。 过去每次谈到柳卿思的时候,陆晨总是不置可否地笑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苦涩,他说自己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事,没想到现在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要求帮忙。 “为什么要找我啊,你们不是做了一整年的同班同学吗?自己去不就行了?” 然后陆晨就不说话了,转身靠在栏杆上,和他一起看着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天空。 “前两天的竞赛考试,结果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陆晨忽然起了新的话头。 “一般般吧,差强人意。”顾渊回答。 “柳卿思还在参加竞赛吗?” “不在了吧,我记得上学期期末她就说要退出了。”顾渊耸了耸肩,“她一直以来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啊,也没想过要真正走这条路。她应该是要稳稳当当参加高考的类型,反正,以她的实力,去清北也是大有机会。” 看着陆晨脸上浮现出来的无奈和茫然,顾渊忽然明白了他纠结的原因。 柳卿思在语文和英语方面的成绩要比陆晨好很多,准确来说是比三个强化班的大部分人都要好很多很多,论均衡和稳定,不管是陆晨还是顾渊,都远不如她,这也是她始终能够占据年级前列的原因。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选择的道路,就像是在很多人都纠结选文还是选理的时候,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填上文科。 与一直以来都被当做是文曲星下凡的柳卿思相比,陆晨的道路就要坎坷许多,初中没有接触过竞赛,又没有魄力和底气像有些人一样放弃高考。半路出家的陆晨同时应付着两项巨大的压力,还要顾及球队方面的事务,是很吃力的。从上学期期末的全市统考成绩就能看出来。而现在,留给竞赛生的时间只剩下了一年,留给高考生的时间还有两年,对陆晨来说,是抉择的时候了。 “我在想,是不是该放弃了。” “放弃什么?竞赛?这样也好,不用跟其他人一样那么累,只要专注于那些比较基础的知识就可以了。” “不,我想放弃高考。” 那一刻,顾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疯了?!这次你连复赛的资格都没拿到,现在说要放弃高考专注于竞赛?你在搞笑吗?你以为你是项羽吗?破釜沉舟就一定能换来好的结果?” “不是。顾渊,难道你有别的方法吗?” “……唉。” 顾渊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袖口,轻轻叹息。 的确,不存在什么别的方法。 柳卿思大概率是要去2的,以目前的状态,陆晨想要追上她的脚步,通过高考这条路是几乎不可能的。 那么,只剩下竞赛获奖,保送降分这一条路了。 “你真的想好了?” 顾渊问他,陆晨摇了摇头。 “还没有。” “那……你要好好考虑。” “我知道。”陆晨笑了笑,然后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信封,“那,这个……” “你就不怕我偷看?” “嘁,也没什么值得看的内容啊。” “免了免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不管里面写的是什么,我觉得,还是你亲自给她比较好。”顾渊说着用拳头敲了敲陆晨的胸口,“加油冲,不要怂,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哈哈哈,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你这家伙,每次不想帮忙都能找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陆晨笑着回了他一拳,“你说,我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喂,到时候我变得一无所有了,你们可得记者收留我,别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那样也太可怜了。” “瞎说什么实话。”顾渊也笑,“我看,你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起码,有着那么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可能性吧,会成功的。” “那好,借你吉言了。”陆晨把信封重新收了起来,“对了,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嗯?什么?” “关于陆思瑶和叶钧的。” 第九十三章 说不出口的爱叫做暗恋 陆晨的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呢? 就从他的名字开始吧,陆晨之所以叫做陆晨是因为他爸爸姓陆,妈妈姓陈,二老希望他能够像早晨的太阳一样朝气蓬勃地茁壮成长。陆晨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名字,简单、寓意美好,就和他的家庭一样。 陆晨的父母感情很好,据陆晨说,两人从来没有吵过架,但顾渊不太相信,因为陆晨的父母和他的妈妈是高中同学,根据母上大人的说法,那两位是彼此的初恋,从中学时代开始就是同桌,彼此喜欢一直到现在。这中间超过二十年的时间,没有闹过矛盾也太困难了。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陆晨,对爱情的观念也是异常的单纯,他相信从一而终,相信天荒地老,这理应来说是一件好事,就像他早早地认识了王延轶,所以把王延轶认定成了他这一辈子的好朋友,但好巧不巧的是,他喜欢上的第一个女生,是柳卿思。 “只要她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我就不会说话了。”这是高一第一次球队集训的时候,陆晨对他们说的话。 那个时候,他们几个拿着矿泉水瓶坐在人工草皮上,靠着球门的立柱,看着操场外的林荫大道上,柳卿思的身影渐渐远去。 “你这是在给自己创造什么羁绊呢?人机分离十米自动爆炸是吧?不对,应该反过来,人机相距不到十米自动爆炸是吧?”王延轶笑着调侃他。 王延轶和陆晨,就像是双生花一样,两人的命运从小就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从认字开始两人就是邻居,一起学习一起玩泥巴,就这么度过了过去十多年的时光。柳卿思对顾渊说过:“那两个人啊,就算是穿一条裤子恐怕还要嫌裤管太宽敞呢。” 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 陆晨喜欢柳卿思,王延轶一直都知道,从第一天起就知道。 和顾渊不同,陆晨的父母从来没有逼迫过他去学习任何才艺:书法、乐器、奥数……课余时间想要做什么,完全遵循陆晨本人的兴趣。也许是因为小的时候看了太多古装剧,陆晨在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头脑发热,跟他爸妈大喊道,我要去学竹笛! 陆晨个子高,手指也很长,本就是适合学竹笛的苗子,他爸妈一合计,孩子的兴趣当然要大力支持啊,于是就给他在少年宫报了班,还顺道蛊惑了隔壁王延轶的父母,于是没两天,十岁的陆晨就买了一套基础竹笛屁颠屁颠地去学习了,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的王延轶。 也就是在那里,陆晨第一次遇见了柳卿思。 在每周去上竹笛课的路上,陆晨总是能够看到一个拿着书站在走廊里晒太阳的女孩。从楼梯口上来,他的教室在左边,而女孩的教室在右边,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每次,陆晨都只能看到女孩的侧脸。 “好看啊!她真的好好看!” 每次王延轶和他们描述陆晨当时的语气和表情时,顾渊都会陷入想象的困难症里。 要把一个体态修长的阳光运动少年和几年前那个拖着鼻涕在楼梯上对着几米开外的女生大加称赞的小屁孩捏合在一起,对想象力实在是一个大考验。 这还不是最绝的,最绝的是,陆晨单纯的脑子导致他整整三年都没有想到过找个合适的理由向右转。 也就是说,他在那三年的每一周里,都只能看一眼柳卿思的侧颜。 王延轶还说,这个家伙从第一节课开始就在竹笛课上闹脾气摆烂,而这个并不真正喜欢竹笛的笨蛋,之所以能够一直坚持到现在,最终通过竹笛十级等级考试的全部原因,一直只有一个。 柳卿思。 柳卿思到底好在哪儿呢?顾渊不太理解为什么陆晨对她这么死心塌地。他能够想到最大的理由大概就是因为柳卿思长得确实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从小到大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孩。但容貌是不足以支撑一段长达七年的暗恋的。所以,陆晨对柳卿思的感情到底从何而起,别说顾渊,就算是王延轶也没有一点头绪。 最大的问题不是陆晨能坚持多久,而是柳卿思到底会不会做出回应。至少到目前为止,在初次见面过去了整整七年之后,柳卿思还是没有对陆晨表现出一丝一毫特别的情感。 不是对待陌生人的那种冷淡和避之不及,但也只是看到了会主动打个招呼而已,这还要大半归功于两人在过去的一年里做同班同学的功劳,也是在那一年里,他得到了来自柳卿思的唯一一件生日礼物——一件银色的星星挂饰。 说得真实一些,柳卿思对陆晨的态度还不如对顾渊来得亲昵——她至少不会在看到顾渊和朋友一起从对面走来时低头看书一言不发地擦肩而过,但是对陆晨,这样的事可是发生过好几次了。 所以,王延轶和顾渊他们一直劝他趁早放弃。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怎么着也得多换几棵树试试,但一向随和的陆晨在这件事上却固执得吓人。他坚信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因为柳卿思一直到现在都没听说过她有喜欢的人。 对于陆晨在这方面的强词夺理和自我欺骗,王延轶早就习惯了,顾渊他们也渐渐习以为常,所以,尽管还是不能理解,也慢慢地不再劝他了。 没想到,沉默了七年的陆晨,竟然雄起了,要把自己的情感告诉柳卿思。 顾渊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不过,看起来无论如何,这段暗恋,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但陆晨现在要和他说的却不是这件事。 “叶钧他不会又去找陆思瑶的麻烦了吧?” “不是。他永远不会再去找陆思瑶的麻烦了。”陆晨摇了摇头,“叶钧病倒了,上次比赛他之所以没来,就是去被爸妈带到上海治病去了。之前回来了一段时间,前几天又离开了,走之前他给陆思瑶写了一封长信,好像是道歉的话,说是为从前给她添的麻烦感到抱歉之类的。” “病倒了?道歉信……呵呵,这家伙。”顾渊笑着摇了摇头,“他得了什么病?” “血癌。”陆晨说。 这不是顾渊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只不过之前都是在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看到的,像这样发生在身边,还是同龄人的身上,在他心里荡开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死亡,这个词对于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遥远的不真实。 据说,年轻人从来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老去,即使明知道青春总会远去,但直到它真正离开的那一刻前,他们都会觉得,青春是永恒的。 顾渊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只是……不知道叶钧会怎么想。 下午,球队训练课解散后,顾渊躺在草皮上仰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脑子里也随之放空,等他坐起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带着东西走了,只有一个人的包还在。 那是个蓝色的球包,孤零零地丢在球网里。只有陆晨和王延轶的包是这种款式的,好像还是他们俩一起买的。顾渊走过去把它捡起来,结果一封信从里面掉了出来。 “是陆晨的啊,这个马虎鬼,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掉。”顾渊看了一眼那封信,信封和中午见到的那封一模一样,“真是的,这家伙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她啊。” 顾渊把信封塞回球包,和等在操场门口的池妤打了个招呼,准备吃完饭后再还给陆晨,没想到他刚准备朝池妤走过去,就看到王延轶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看到他手里拿着包,王延轶明显愣了一下。 “哟,你怎么回来了,正好,陆晨那头猪把包落在这儿了,你带给他吧。” “好,没问题。” 王延轶松了一口气。 顾渊把包抛给王延轶,然后大踏步向池妤走去。 直到那天晚上顾渊才反应过来,陆晨的球包上一直挂着柳卿思送他的那个银色的星星挂饰,而在那个包上,绝对是没有的。 也就是说,那是王延轶的包。 那封信,是王延轶的信。 第九十四章 不能说的秘密 周五晚上,来食堂吃饭的人一向不多。王延轶站在人群中一边排队打饭,一边看着刚从学校书店买的漫画,突然,他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抬头一看,是顾渊。 “嗨。”顾渊向他打了个招呼。 看到他,王延轶心跳加速,有点害怕,但坚持没躲,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昨天下午把球包落在操场绝对是他这一生犯过的最大的错误之一,如果顾渊看到了那封信的内容,如果…… “喂,干嘛啊,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顾渊说着抿了抿嘴唇,“跟你打个招呼而已,怎么那么紧张?” “呃……没什么。” 王延轶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池妤的身影,心中的紧张感不仅没有随着顾渊的话语消失,反而愈来愈甚。 预感是对的,打完饭,顾渊把他拉到了食堂的一个角落坐下,对他说。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说什么?” 王延轶还想装傻,顾渊便微侧着头,安静地望着他。 “好吧,我先说。”王延轶很快选择了认输,“你看到那封信了?” “嗯……看到了……”顾渊不置可否。 “拜托,不要告诉别人。”王延轶咬了咬嘴唇,“尤其,不能让陆晨知道。” “你……也喜欢她?” 没有看到信的内容,顾渊只好用含混不清的语言来套王延轶的话。 “……我不知道。” 王延轶摇了摇头。 对王延轶来说,柳卿思就像是可望而又不可及的白月光。这样说也许很俗,但却是王延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王延轶小的时候不喜欢下楼玩,除了陆晨能够把他拽到球场上去踢球以外,他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待在家里。年少的时光,王延轶几乎都是和漫画书一起度过的,他奶奶怕他看书看坏了眼睛,总是劝他,出去转转吧,小男孩要多出去晒晒太阳。他嘴上答应,但屁股却不挪窝,心理默默地想,等这部漫画看完了,就出去玩。 但是很不幸的是,他最喜欢的两部漫画,一本叫做《名侦探柯南》,一本叫做《火影忍者》。 这两本漫画直到他上高中都没有完结。 从见到柳卿思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这个女孩特别像一个人,除了眼睛的颜色,无论是容貌还是神情都像极了《火影忍者》中的日向雏田,而雏田一直是他的梦中情人。 如果没有陆晨,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试着追逐她的影子。 如果没有陆晨。 “嗯……”顾渊皱了皱眉,“你不打算把信送出去吗?”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王延轶摇了摇头,“我写信……是给自己看的。” “给自己……”顾渊不太理解,“为什么?” “因为陆晨喜欢她啊。” 陆晨喜欢,这几个字就像是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挡在王延轶和柳卿思之间,逼迫他止步,甚至刻意拉远两人的距离。 王延轶没法讨厌陆晨,因为是陆晨把他从小时候那个自我封闭的世界里硬生生地拽了出来,帮他摆脱了自闭的标签。初中的时候,也是陆晨每天晚上拉着他一起学习,才使得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南华高中。 甚至就连遇到柳卿思这件事,也是因为陆晨非要拉着他一起去学竹笛,才发生的。 他们曾经在长江边看着彼此被泥巴弄脏的脸哈哈大笑,也因为一起被家长数落而抱头痛哭。王延轶这辈子唯一一次打架就是因为陆晨在野球场上被人飞铲,陆晨此生唯一一次撒谎是为了保护王延轶偷偷养在窗台上的小鸭子。 两人生命的细枝末节里早已漫刻上了彼此的痕迹。 所以,怎么可能没有陆晨呢? 不可能的。 “但是,柳卿思不一定喜欢陆晨啊。” “这重要吗?”王延轶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顾渊,又问了他一遍,“这重要吗?”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重要吗?不重要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答案。对他来说,不尝试就直接放弃是不能接受的做法,但也许对王延轶来说,有更强烈的理由在驱使他这么做。 “嘿!” 有人在招呼他们,顾渊侧过头去一看,是陆晨。 脸上挂着微笑,仿佛整个人的身上散发着温暖的阳光,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少年。 是陆晨,是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第二天中午,池妤歪着头,盯着窗外的歪脖子树,说: “那也没有办法啊,只能随他们去了。” “我只是觉得,王延轶就这么放弃实在是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顾渊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不是吗?就这么满怀不甘的放弃,也许以后就会成为永远的遗憾了啊。” “不会的啦。”池妤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既然王延轶选择了这么做,那一定是最合他心意的做法。” 顾渊听了点了点头,池妤好像就是这样,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永远不会强求什么。 “怎么看着我发呆了?” 一直被他盯着看,池妤的脸微微地有些红了。 “阿鱼,你的黑眼圈好重。” 顾渊皱了皱眉说。 “你是不是又熬夜了?” “没有啦没有啦。” “嗯?”顾渊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贴着池妤的眼眶画圈,“都变成熊猫了还说没有。” “也就晚睡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池妤对他歪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唉,和你说了要好好休息,这样才有精力维持高效的学习啊。” “知道啦知道啦。”池妤轻轻地敲了敲他的手腕,“真是的,明明是我的男朋友,怎么感觉你说话越来越像我爸了。” “我也有一种养女儿的感觉呢。” 顾渊笑了笑。 自从上了高二之后,池妤的努力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离开了天文社,参加的社团活动也越来越少,除了和顾渊待在一起的时间,其他时候几乎都在教室里自习。距离高考还有596天,但是池妤却弄得好像只有不到59天了一样,顾渊看着心疼,但池妤不听劝,也便只好每天敲打敲打她,死马当活马医。 午后,顾渊拉着池妤在校园里闲逛,实在是怕她把自己闷出病来。转着转着就来到了祈愿树下,这棵大榕树上写满了故事,从每个角度都能看到有趣的祈愿符,其中很多根本不是正经的许愿,更像是发噱和吐槽。 “时间啊,你带的走歌者带不走歌。” “希望这个夏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只想安静地当一个冰箱。” “我太难过了,去年买的裤子穿不上了,树神爷爷,让我瘦下来吧!” “我讨厌上学,我对人类和知识过敏。” “骆雨琪,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不是在骂你,你知道吗?我只是在描述你。” 这一条旁边还有一句回复: “夏寒,你给我等着!我骆雨琪总有一天要找到你,跟你算账!” 有人在抱怨成绩,有人在指名道姓骂某班的某某,有人跟着骂,有人帮某某回骂,有人说毕业了一定要去海边喝到酩酊大醉,有人在许愿,有人在承诺。 不知道他们现在还记得吗?这些愿望实现了吗?当时写下的吐槽和感言,现在去看,会不会觉得有些可笑呢? 榕树的枝条上已经不剩下多少空白了,快到清理祈愿符的时间了,不管这些愿望里有多少尚未完成,它们都将被校工大爷的铲车铲进岁月的垃圾场里,埋葬。 池妤看得津津有味,顾渊站在树下看着前方的她,眼里盛满了从树荫里洒落下来的阳光。 “诶?上次我们挂的那个,好像不见了呢?” “嗯?我看看。” 顾渊走到上次挂祈愿符的那个位置,探头探脑地左右找了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上回挂的那块木牌,甚至就连前些日子给柳卿思挂的那块也找不到了。 “是不是被大雨和风冲掉了?” “可能吧,没事,再写一条就是了。” 顾渊走到树下的桌前,从笔筒里抽出一支,又从签筒里取出一枚,正要写,祈愿符牌却被池妤伸手按住了。 他抬起头,看到阳光落在池妤的脸上。 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眼睛那儿特别亮。 “不用再写啦,这世界上的愿望一共就这么多,实现一个就少一个。祈求太多的话,别人就什么都没有啦。” “你学文科,不是应该信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嘛,怎么还搞起封建迷信起来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 脑门上挨了一指头,顾渊笑了笑,把祈愿符放回了签筒里。 文强班的教室在一楼,而理科的则仍旧在五楼。分开的时候,顾渊走上楼梯,鬼使神差地又回头去看她,池妤还站在那里,盯着教室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专注的样子很动人,可能是感觉到了顾渊的目光,她瞥过来,对着他笑。 池妤笑的样子很好看,但顾渊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池妤,是有什么心事吗? 第九十五章 青春不朽(上)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期待。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什么深闺怨妇加上超究极被害妄想症啊!明明就什么都没有好吗?” 顾渊托着腮斜着眼看着身旁哈哈大笑的齐羽,果然把自己的想法和疑问分享给她后,这家伙就会是这样的反应。 本来想把王延轶陆晨柳卿思他们的事也跟她说的,结果看到齐羽那张大大的嘴巴,顾渊现在想想还是赶快算了吧。 这要是告诉她了,指不定没两天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了。 下午前两节都是语文课,讲作文,陈歌给每个人都发了几张卷子,每张上面都印着几篇上学期期末考试的高分作文,按文体分为了记叙文和议论文两类,并按篇分析了优缺点和改进的方案。顾渊一眼就看到了柳卿思的作文,排在记叙文的第一位,六十八分,距离满分只差两分,跟在后面的人里面他认识的,有齐羽、陈颖、陆晨以及班长大人,还有高练。 卷子从前往后传,淡淡的油墨香气沁入心脾,教室里面涌动着海浪一般的声音,虽然顾渊很不喜欢做试卷,但每每听到这种声音都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尤其是在看着海浪慢慢地朝自己卷过来的时候,有一种被知识包围的充实体验。 “哎嘿嘿嘿,哎嘿嘿嘿,嘿嘿嘿。” 还没人搭理他,拿到卷子的时候,高练就开始一个人搁那儿傻笑。 “……不至于吧。”实在受不了他那痴汉一般的笑声,顾渊侧过身回头对高练说道,“哥,不就是上了一次范文解析卷吗?用不着给自己乐傻了吧?” “你懂什么。”高练白了他一眼,“我高兴可不只是因为这个。” “啊?还能因为什么?” “不就是作文紧紧地跟在陈颖后面嘛,真是搞不懂。”一旁的齐羽吱了个声,“印刷排版而已,又不是排队结婚领爱的号码牌,瞧你高兴的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你就要出嫁了呢。” “不会吧,真的是因为这个?”顾渊耷拉着眼皮,上下扫视着高练的上半身,“你也太卑微了吧。” 高练白了他一眼,刚准备说点什么来反击,陈歌却在这个时候敲了敲黑板。 他清了清嗓子,和着上课的铃声,喊道: “上课。” “起立!” 班长大人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所有的人在这一瞬间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向老师问好。 “请坐。” 到了评讲作文的时间,陈歌让大家先自己看了整整半个小时。高练的文章中规中矩,没有什么让人印象特别深刻的地方,但至少一眼看上去就能明白为什么批卷老师会中意这篇作文——格式标准,语言冷峻,逻辑严密,该举例的地方举例,该说理的地方说理,如果不是刻意挑刺,很难找出什么毛病。所以分数自然不低,但也没有高到突破天际,也就是六十分出头,刚入一档线的样子。 齐羽的文章一如既往地排比绵密,语言华丽,形式潇洒,完全不是陈歌上课讲过的那种六段式标准议论文写作的形式,但看起来却莫名地相当舒服,除了逻辑有点跳跃,也没啥太大毛病。至于班长大人的那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道奔流而下的瀑布,蓄势宏大而且旁征博引,顾渊看了只能默默感叹,自己肯定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的。 至于陆晨的,顾渊觉得有些不好评价。 这次的作文题,两百多字的材料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还引用了赫拉克利特的那句名言“人永远也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其实讲的就是春去秋来的自然规律和岁月流逝, 陆晨写的是时代的变换,他在文中说: “强如曹操,一生文武卓绝,风云诡谲中纵横捭阖,降得了鲜卑乌丸,斗得了刘表袁绍。春深煮酒纵论乱世英雄,对酒当歌月下横槊赋诗,文开一派建安风骨,书一手章草秒品。奸佞也好英雄也罢,是非成败,也不过是后人纸上几笔松墨,况且你我碌碌无为的人生。所以,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这段话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顾渊就是不喜欢。 要说理由,也说不上,单纯的不喜欢而已。 俗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篇作文的好坏评判因人而异,比如齐羽的文章,可能在一些思想古板的老教师手下就会得个中规中矩的平均分,而高练的则有机会更高一些。 唯一能够让所有人在“什么是好文章”这一点上达成一致的,恐怕只有柳卿思了吧。 高考作文想要得高分,一半靠才华,一半靠努力,只有努力去适应那些阅卷老师制定出来的条条框框,在那一方狭小的天地里泼洒才华,才有可能获得青睐。顾渊的作文成绩之所以不稳定,就是因为他对那些条条框框的理解总是出问题,但他的才华又不足以支撑其达到李太白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境界。 而柳卿思……呃,该怎么说呢。 就像是大家都在绞尽脑汁参加一场八股文考试,而她却在是在自由自在地写诗一样。 在那一千多个方格子里,其他人都走得小心翼翼,而柳卿思却轻快地跳着舞。即使你看不懂她文章的内涵也能够体会到那些文字的美好气息。 她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选择能够稳定拿一个不低分数的议论文,而是选择了难度极大,很容易崩盘的记叙文,不过陈歌在那篇文章的标题旁边加了一句批注: “是小说吗?” 那篇文章的题目叫做《时间从来不喧嚣》 她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一个不知名的人,住在一幢老房子里,养着一条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金鱼。在故事的开头,那个人还很年轻,金鱼也很小很有活力,从房子的窗户望出去,一眼就能够看到干净得像是一块大桌布的天空,望不到边角,还有群鸟翱翔的身影。那人有时候会跳起来,挥动着双臂大喊,想象自己是鸟,也长着一双能够帮助他冲向蓝天的翅膀,结果总是被爸妈一巴掌拍在脑袋上,灰溜溜地拎进屋里。 后来啊,金鱼慢慢地老了,有一天,那人不小心喂多了些鱼食,金鱼涨肚死了,翻着肚皮漂浮在满是面包屑的水面上,尾巴甩也不甩。那人坐在旁边看着它,狭小的玻璃钢里除了它就是一片没有波纹的水,平静地仿佛也死去了一样。窗外的太阳向四周延伸着橘红色的光,白色的飞鸟三五成群地疾速掠过天空,拍落的羽毛顺着风的方向飘往远处,看不见它们的时候,天就黑了。那人点起一盏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他的容颜,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再后来啊,他老了,搬了家,新房子很漂亮,客厅里能够放下很大很漂亮的鱼缸,但他却再也没有养金鱼。只是喜欢搬张椅子坐在楼下,看着那一方被新建起来的高楼惨烈围剿的天空,等待着永远也不会出现的飞鸟。 最后的最后,某个秋天,他收到了老房子的拆迁协议,签完字之后,他的孙女在楼下对着路过的大雁大声呼唤,他看了她一眼,怕吵到邻居,就在女孩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带着她回到了屋里。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柳卿思在文末引用了王小波的一句话作为收尾。 “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就像是初出茅庐的导演李安第一次看到伯格曼的作品《处女之泉》的时候一样,顾渊看不懂,但却觉得大受震撼。看完后他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也不愿说话,坐在那里又把全文看了一遍,但还是不能理解,只觉得惆怅、无奈,不想说话。 陈歌在讲台上说: “大家看得怎么样了?这些文章各有其优点,但其中不少的缺点也非常明显,接下来我会跟大家仔细讲讲,在应试作文中,有哪些‘短’是需要避的,而哪些‘长’是需要扬的。对于我们大多数同学来说,想要在作文部分拿一个满意的成绩,最重要的还是写作规范,嗯,这也是我一直向你们强调的重中之重。至于柳卿思同学的作文,大家看一看就好了,那是她的专属写法,其他人模仿不来。” “对了,教研组收集了几篇本校同学今年高考的优秀作文,发下来给大家,请记住,不要外传。齐羽。”陈歌说着,又把一沓纸交给齐羽,让她分发着传下去,“今年高考的作文题目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不朽’,和我们上学期的期末考试题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可以参考学习一下。” 有人说,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只有青春是不朽的;也有人说,年轻人不相信有朝一日会老去。这种想法是天真的,我们自欺欺人地认为会有像自然一样不朽的信念。 要求:阅读材料,自选角度,题目自拟,体裁不限,诗歌除外,写一篇不少于800字文章。 “真是折磨人的题目……” 拿到卷子,顾渊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去年的探险者与蝴蝶 ,前年的忧与爱,今年的不朽,出卷组那些人是不是因为被关了一个月禁闭脑子秀逗了?”发完卷子的齐羽重新在顾渊旁边坐了下来,也跟着吐槽道,“不知道我们到时候会考什么样的作文题,希望能够在正常一点。” 第九十六章 青春不朽(下) 高考命题组的老师脑子有没有秀逗不知道,反正如果到了他们这一届高考的时候,作文题目还是这样云里雾里不知所谓的话,顾渊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会在考场上秀逗的。 正想着,卷子传到了他手边,接过来一看,排在最上面的那个名字是江云。 虽然在暑假之前还曾经见过他,但是在这张卷子上看到他的名字还是有一种陌生感,顾渊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也不曾问过江璐,不过以他的成绩,除了北方的那两所大学,应该也没有别的选项了吧。只是,没有确认过,也不敢肯定。 摘录下来的作文数量并不多,一共只有五篇,每一篇都写得非常好,文采斐然,逻辑精密而不失优雅,把戛然而逝的青春和永恒不朽的关系联系得很巧妙。但顾渊却只能体会到一种流离于表面的美感,那种美感不是来自于文章本身,而是来自于遣词造句和逻辑推理,比起创作,更像是一道数学题的解析。 只有江云的作文读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全篇文章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讲不朽和青春的关系,而是在细致地讨论究竟什么是青春这个问题。 顾渊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看完,又反过来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但是他能够感觉到,江云在写这篇作文的时候,心里面想的,绝对不止是那几十个字的作文题,而是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东西。 因为看不懂,所以也记不太住,虽然江云的文笔真得很好很好,但顾渊真正记住的只有一段话,这样一段话: “如果有后悔药的话,那么龟兔赛跑里的兔子就能够跑赢乌龟,乌鸦就不会被狐狸骗走肥肉,一切遗憾的事情都会变得完美,世界上会少很多责骂、埋怨、泪水和叹息,但到现在,后悔药也没有被研发出来,整个世界只有哆啦a梦的口袋才是完美的。错过的事情没有时间再来一遍,你不会有机会去改正以前犯过的错。所以有人觉得,遗憾和失败是青春的象征,也许,就是这样。” “龟兔赛跑……兔……守株待兔……”耳畔传来齐羽的嘀咕声,不用看也知道,她的思维已经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对此顾渊已经见怪不怪了,想到一出是一出,这样的思维模式是齐羽那无限创造力的根本来源,谁也无法改变。 陈歌在黑板上写着板书,开始讲议论文的结构设置和语言技巧,但大多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把戏,听他唠叨了整整一年,顾渊觉得自己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说倒背如流,起码默写下来是没有问题的。 但听懂记住和能否应用于实践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陈歌说,语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高的东西,语言文笔可以通过大量的训练和模仿来提升,但是思维方式却没有固定的培养模式,除了天赋异禀的人以外,只能靠他们自己去领悟,生活是最好的老师,最起码比他要强很多。 说到这里的时候,齐羽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文章憎命达。” 顾渊扭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又趴在桌子上用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了。 “你说啥?” “杜甫不是说过嘛,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齐羽抬起头来,对着他说,“文章和诗歌写得好的人,生活一定很不如意吧,因为阅历丰富才能有东西写嘛。但如果非要变成那样的话,还不如一辈子写不出好文章呢。” 顾渊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下课之后,顾渊心中还记挂着中午的那件事,便洗了一盒草莓跑下楼去找池妤。刚到一楼的楼梯口便看到一个人捧着一大摞卷子和练习册走了出来。 是柳卿思,她穿了一件奶黄色的高领毛衣,两颊微微地鼓着,看起来抱着这堆试卷和练习册对她来说并不轻松。看到顾渊,她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草莓盒子,过了一秒才笑起来。 “你怎么来了?来找池妤的?” “嗯,她人呢?” “下课铃一响就跑到吴老师的办公室去了,害,这几天她一直这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搞得作业什么的都只能我一个人搬。”柳卿思朝他扬了扬下巴,“喂,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我也是觉得她最近有点奇怪,想问问她呢。” “诶,你也不知道吗?”柳卿思撇了撇嘴,“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 “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顾渊轻吐了一口气,“你不是文科女王吗?怎么搬着这么多数学卷子?” “文科女王?这又是你从哪里听来的奇怪称号啊,听上去好老。”柳卿思挤了挤鼻子,“我是数学课代表啊,和池妤一样,这是我们昨天的作业。” “昨天的作业?这么多?”顾渊嘶了一声,“你看上去挺吃力的,要不……” “就等你这句话呢。” 顾渊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柳卿思就把那堆卷子和练习册送进了他的怀里。 “哇……这么多……吗?” 顾渊耸了耸肩膀,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左手搂住了那一叠卷子和册子。 “是的啊,多得有点离谱了,不过据说是教导主任直接安排布置的,我们老师也没有什么办法。”柳卿思笑笑,“这好像是南华文科班的传统艺能来着。” “不是才高二第一学期吗,用得着这么早就开始题海战术吗……而且,南华的传统不应该是自主学习吗?什么时候变成疯狂刷题了?” “你说的那是理科班,文科想要提高,刷题是最稳健的方法,毕竟,很多题目的答题套路都是有固定模板的。”柳卿思拍了拍手,“好了,麻烦你帮我送到高二数学办公室去吧,进门右手边第二张桌子就是。” “喂,等等,这个拿着。” 看她回头就要走,顾渊连忙叫住了她。 “诶?”她愣住了。 “发什么呆啊,不是给你的,帮我交给池妤啊,你不会要我把它一路拿到数学办公室去吧。” “噢噢噢噢,好的好的。” 她把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 柳卿思一溜烟跑进去把草莓盒子放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然后又一溜烟地跑出来,发现顾渊还站在外面没动,就又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还在这儿?” “呃……数学办公室……怎么走啊?” 顾渊略显尴尬地睁大了眼睛,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 “都在这里上了一年学了,你都不知道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在哪,亏你还是个理科生呢。” 柳卿思走在前面,顾渊跟在后面,教师办公楼在教学区的另一头,两个人一路穿过大厅和花园,路上还看到了趴在树上晒太阳的joey,看到两人路过,她喵的叫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我平时又不往文德楼跑,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嘛……” 顾渊还在嘴硬。 “呼……”柳卿思喘了一口气,站住,转身看向他。 “?” “笨蛋。” “干嘛骂我……” 柳卿思没有回答,只扭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没怎么再讲话,办公楼的大厅空旷而寂静,只有门口的两盆绿植记录着他们的脚步声。这种氛围让顾渊莫名地觉得有些发毛,他有轻微的社交焦虑症,只要遇到一人以上的场合,没有人讲话的时候就会觉得压力很大,并且把冷场的责任全部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人一紧张就会没话找话,没话找话就容易说错话,这一点在顾渊的身上体现得淋漓极致,也不知道是脑子短路还是什么的,为了打破冷场,他冷不丁地就提起了一个不该提的话题。 “卿思,你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你吗?” 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耳光,要不是两手都抱着卷子,他可能真的就这么做了。 视线里,被冷冷的天光覆盖的柳卿思微微地侧了侧头,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然后她轻轻地用鞋跟敲了敲地砖,小跳了一步转过身看着他说: “所以呢?” 所以?什么所以?所以什么?顾渊傻了眼,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应该做点什么阻止自己继续傻下去,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在那呆呆站着,和柳卿思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 “哈哈哈,真是个笨蛋。” 过了一小会,柳卿思先是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又骂我……” 感觉到气氛缓和,顾渊长抒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跟在柳卿思身侧慢慢地走。 “你觉得被人喜欢是一件好事吗?” “当然是啊,这还用说。”顾渊回答道,“难过的时候有人会默默的陪着你,出去玩的话会有人陪着你笑,有人懂你的喜好,有人会把你当成一个很重要的存在,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 “那可不一定哦,喜欢有时候不是幸福,反而是一种负担。”柳卿思说,“尤其是被不止一个人喜欢的时候。” 第九十七章 赵氏孤儿(一) 数学办公室和语文办公室的构造几乎一样,一个一个的隔间,就像是互联网公司里那样,里面人很多,不断有老师进来有老师出去,还有很多学生围在一张张办公桌边问问题。 顾渊一把子把那些试卷和练习册放在柳卿思说的那张桌子上,拍拍手准备走人,转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瞄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在这位教文科班的数学老师手边的小书架上,竟然摆着几本蓝色的“数学小丛书”。 这些是数学奥赛的教材,按理说他应该用不到啊,怎么会花钱买这么一套难啃的书。这套教材可不便宜,一套十几本,即使是买二手的,加起来也得好几大百。 “快走啦,磨蹭什么呢?” 柳卿思在外面对他招手。 “你们班上有人在学数学竞赛吗?”从办公室出来,回教学楼的路上,顾渊问柳卿思,“我刚刚在你们数学老师的桌上看到了奥赛教材。” “诶?有吗?我不知道啊。”柳卿思皱了皱眉,“我想想……嗯……没印象,可能是他自己买着看的吧?” “真有人会自己闲着没事干琢磨用不上的数学题吗……” “喂喂,人家可是数学老师啊,就不允许人家有自己的追求吗?” “……好吧。” 回到教室的时候里面仍然一片嘈杂,今天不是社团活动日,外面又有不小的雾霾,一大群人无处可去,全都窝在座位上聊天,闹哄哄地聚成一坨一坨的。 顾渊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刚一靠近就听到齐羽正在讲述她前两天看完的一本小说,讲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高练、尹天、陶奕诗三个人听得津津有味,凑在一起,就像是希腊神话中把守地狱之门的三头犬。 那头犬叫做什么来着……哦对,刻耳柏洛斯。 “讲得这么热闹,让我也听听呗。”顾渊坐下来打了个哈欠,“说书的说得开心,咱们这些听书人也听个乐呵。” “哟,这不是南边那疙瘩的顾大爷,怎么着,出门遛弯回来了?” “行了行了,你们俩别装天龙人了,快讲快讲,后面发生什么了?”高练撕开一个面包的封装,用黄油面团堵住了顾渊刚张开了一半的嘴,“然后呢然后呢?” “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哦我想起来了,咳咳!”齐羽清了清嗓子,一股子老气横秋的味道,“上回书说到,那林黛玉教香菱作诗,首先便要她去读《王摩诘全集》,然后还要她读一百二十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做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刘、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如此这般,便可算是入了吟诗作对的门了。” 好家伙,香菱学诗,原来齐羽在这儿讲红楼梦呢。 十几分钟过去,齐羽嘚波嘚波地讲完了整个小故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顾渊则在旁边默默地啃完了高练塞进他嘴里的面包。故事听完,尹天他们都搁那儿欢呼,而顾渊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唉——” “喂喂喂,你叹什么气嘛。”齐羽立马不乐意了,“我讲得不好吗?” “不是你讲得不好,我只是为香菱感到惋惜。”顾渊道,“多么聪明伶俐的一个姑娘,却一生坎坷,备受折磨,死得凄凄惨惨戚戚,真是可怜又可叹。” “想不到你也能理解香菱的一生酸楚,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永远也理解不了红楼梦里丰富的情感呢。” “喂,什么叫我这样的人啊?我怎么了?” “情商很低、反应迟钝、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齐羽像是金鱼吐泡泡一样吐出一连串四字词语,“鼠目寸光、鱼目混珠。” “鱼目混珠?” “哎呀哎呀,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嘛。”齐羽还在那儿强词夺理,“用红楼梦里的人物来做比喻的话,你就像是贾宝玉一样。” “……”顾渊被她呛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嘿嘿,反驳不了了吧,这次又是我赢了。” 齐羽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一样得意地左右摇摆了起来。 “如果我是贾宝玉,那你是什么?” “我?”齐羽歪头想了想,“其实我最喜欢的角色是王熙凤,但是她后来变得太坏了,心狠手辣、机关算尽,最后把自己都算计进去了,我可不想变成她那样。” 忽然,她一拍桌子,说: “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是!” “嗯?”顾渊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我就是我,我叫齐羽,我不是其他任何人。”齐羽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要做自己,而不是红楼梦里那一个个悲剧人物。我相信,我的人生里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如果有,那只能说明我的腿还不够长,暂时跨不过而已,早晚有一天……” 齐羽忽然不说了。 “早晚有一天什么?” “哼,不告诉你。” 齐羽又恨恨地踢了他一脚,痛得顾渊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晚自习开始前,陈歌向我们传达了新一届“课本剧大赛”的事情。 “今年我们把比赛的时间和艺术节错开了,为的就是让更多的同学能够参与进来,达到在‘玩中学,学中玩’的目的,我也会继续担任评委。和去年一样,这件事还是交给班长孙乾来负责,班委团委好好配合,勤快点儿,参演的同学自己找时间多排练排练。如果要买服装道具什么的,就从班费里出吧。具体的事项,孙乾,你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去一趟学生会办公室,他们会告诉你的。” 霎时间班里有了小小的骚动。 刚刚考完一系列竞赛考试,回来之后还没休息就赶上了学校的月考。整个十月都忙忙碌碌的,直到月底才给了大家喘口气的工夫。趁着气温还没降下来,抓着秋天的衣角找点乐子是大多数人都有的想法。顾渊瞄了一眼齐羽,这妮子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果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去年的表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但即使是参演了的顾渊都觉得全剧本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记忆犹新的地方。 希望今年能有所改观。 第二天班会的时候,班长大人孙乾搞了一次全民公投,想着赶快把剧本的主题给定下来,这事儿去年他也干过,但那个时候艺术节和舞台剧的时间重合,很多人心里早早就想好了自己的活动,每天都掰着指头数着呢,投票完全就是随大流,所以没遇到什么挫折。然而这次,时间错开了,大伙儿的热情瞬间高涨起来,七嘴八舌的,说啥的都有,事情反而变得不好办了。 顾渊想起来前段时间搞什么诗朗诵比赛,孙乾找了半天都找不到自愿参加的人,最后只好他自己顶上的事。那时他还在抱怨班里面的同学过分热爱学习,参与集体活动的积极性太差,没想到这么快就情势反转了。 光是超过两个人赞成的剧本题目就写了整整半块黑板,齐羽和几个人还在那儿用黑板擦来回修改,顾渊看孙乾站在扑落落的粉笔灰里人都傻了,不由地为他捏了一把汗。 虽然学校规定说,题目必须在课本上有的篇目里选,但却没有规定“课本”的范围,在伟大的学生会主席白雨萱同志的操作下,这个“课本”很快就演变成了所有学校课程里提到过的读物,于是选题范围一下子就变得近乎无限大。能限制学生想象的的只有写在通知上的另一点要求了:“内容必须积极向上,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于是,尹天提议的一大堆黑深残的题目就被毙掉了。 倒不是说有多么不好,只是他提议的那些题目光是想想,就能让校长室里的众人血压疯狂飙升,如果真的拿到台上去演,顾渊相信到时候在台下观众席第一排坐着的陈歌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可惜的是这些题目就算在班里通过了最后也一定会在学生会那里被毙掉。 与其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不如趁早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讲台上还在唇枪舌剑,顾渊则是慢悠悠地趴在了桌子上,气温虽然不高,但教室里人多,加上这一闹腾,一下子变得暖烘烘的,特别适合睡觉。 他倒是不那么在意选题的过程,反正到最后一定会是齐羽说服其他所有人或者是齐羽被某位大神说服,后一种情况极其罕见,至今为止也只存在于传说中。 所以,何必浪费口水呢。 顾渊搓了搓脸,比起他们班级的争论不休,池妤她们的意见就一致多了,在接到通知的当天晚上就定下了以红楼梦为主题的大方向,只是在具体选哪篇上还有些纠结。 想想也是,对于一个班四十个人里只有五个男生的班级,红楼梦应该是最能够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的剧目了。 第九十八章 赵氏孤儿(二) “最后的结局果然不出我所料,齐羽硬生生地把所有人都给说服了,最终要提交上去的篇目是《赵氏孤儿》,班长大人孙乾亲自扮演大反派屠岸贾,其他人物的选角嘛,暂时还没有定下来。” 食堂二楼,顾渊正在和池妤讲昨天班会上发生的事情。 “剧本很长,但好歹也比去年强,至少是个正经的话剧剧本,不像去年,要靠我们自己写。诶,你们呢,不是说要演红楼梦吗?确定是哪一篇了吗?” “嗯,可能,没有具体的篇目了,要叫名字的话,大概也只能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吧。”池妤歪着脑袋,右手的食指戳着脸颊,道,“思思的想法是通过刘姥姥三进大观园的情节为主线,把红楼梦原本的故事揉碎了,再通过一些经典场景重新串起来。但是有点难理解啦,在她把剧本写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那会是一出什么样的戏。” “怎么……感觉有点……算了。”顾渊摇了摇头,“我等凡夫俗子,怎能理解此等天才的想法,高攀了高攀了。” “她真的很有想法。” “是这样的,对了,你好点了吗?” 池妤昨天生病请假没有回家了。 “没事啦,我又没有真的生病,只是有点困,现在睡足了,就好了啊。” “我看你黑眼圈还是挺重的,可不像是睡够了的样子。”顾渊轻轻抚了抚池妤的额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有啦。” 果然靠问是问不出来的,顾渊收回右手,托着下巴,看着池妤。 她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说: “我先走啦,趁时间还早,回宿舍再睡一小会儿,下午见。”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多想什么,但顾渊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跟了上去。远远地坠在后面,顾渊心里面有点紧张,看到池妤一路头也不回地走回女生宿舍,不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喂,干什么呢?” 正当他独自一人在那感伤之际,突然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原地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齐羽,这家伙提溜了个蓝色的热水瓶,晃荡着晃荡着把它摆在开水房门口的路边,嘴里边还叼了根橡皮筋。 “没干什么。你这,”顾渊看了一眼这个正在扎头发的家伙,“你也不梳理打扮好了再出门?” “唔嗯唔地神嘛。啧救急僧寺间。”齐羽叼着橡皮筋,含混不清地说道。 “……?你说什么?” “我说,你懂什嘛,这叫节省时间。”齐羽说着轻轻踢了他一脚,“走,既然你闲着没事干,跟我去趟音美办公室。” “干嘛啊?没事去那儿干嘛,音乐课不是在后天吗?” “去拿排练用的蓝牙音响啊,明天就要开始排练了。” “排练?明天?这么快?” “我们又不需要准备剧本,抓紧啦抓紧啦,别磨蹭别磨蹭。” 齐羽说着就绕到顾渊后面,开始用双手推他的后背。 “好好好好,我去我去,别推我,我自己能走。” 然而齐羽却没有走开的意思,顾渊挑了挑眉,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到一句: “王牌飞行员,申请出战。” “?你要干嘛?” 顾渊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起飞咯!” “喂喂喂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艺美楼,顾渊和齐羽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走过教室,爬了好几段楼梯,终于来到了这个许久没有来过的地方。上次来这里还是一年前,为了李冉的事。那次经历虽然完全是一笔糊涂账,但后来确实是开朗了许多,即使话依旧不多,但至少在其他同学的眼里,已经不是一个无法沟通的人了。 想到这件事,顾渊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他总觉得李冉的心结没有完全解开。 “嗒嗒嗒。” 齐羽用食指的指节轻轻地敲着办公室的门。 “请进。” 屋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是李诗雨老师。 “诗雨姐姐,我们来啦。” 齐羽倒是一点也不拘束,进门就大大方方地喊起了姐姐,大概是从今年三月份起,她就开始这么喊了,李老师也不见怪,反而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顾渊的目光在办公室里四下扫了扫,这里和一年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四张办公桌除了前面两张整理得很干净整洁之外,后面两张上堆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箱子,那盆半死不活的水仙还是半死不活地躺在窗台上,那把半边是红色的吉他和那把贝斯放在窗台边的角落里。窗台旁,顶住了一个装着各种各样进口零食的收纳箱。 “诶?齐羽?还有顾渊!你们怎么来了?”李诗雨看上去很高兴,又有点意外。 “啊?诗雨姐姐,我昨天不是和你提过嘛,我们要排练课本剧,想要借用一下你的蓝牙音响来放背景音乐。”齐羽抿着嘴含着胸眨巴着眼睛,“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噢噢噢噢,我想起来了,瞧我这脑子,害,我马上拿给你。”李诗雨连忙站起身来,看着几乎没有插足空间的过道瞬间又犯了难,“等一下……我可能得找找……” “诗雨姐姐,我们来帮你一起找吧。” “啊,好,谢谢你们了,嘘,小点声,刘畅老师昨天又熬夜了,她下午第一节还有课,别吵着她。” 顾渊看了一眼隔壁的办公桌,美术老师刘畅戴着一个降噪耳机抱着hellowkitty的枕头睡着正香,完全没有察觉到办公室里多了两个人这件事。 又看了一眼站在杂物堆前急得快出汗的李诗雨老师一眼。 “怎么感觉……她们两个越来越像了……” 要知道,一年前的李诗雨老师还是一个爱干净爱整洁,经常打扫教室的人啊! 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咳咳……咳咳……” 好不容易搬开最里面的杂货箱,清出了一条可供走路的路来,顾渊站在窗台前被扬起的灰尘呛得不由地咳嗽了两声。 这么大的灰……看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叉着腰看着面前那盆在阳光下发蔫的水仙,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每次看到它,它都这样半死不活的了。 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奇迹了。 左右两人跟自己各隔着两三步的距离,齐羽垂着头仔细地翻着一个个黄皮纸箱,李诗雨则被呛得也睁不开眼,正一边流眼泪一边把鼓号队的乐器搬到外边。 “唉……” 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手打开了手边的一个箱子,里面装的竟然全是书,最上面是一本厚厚的“声乐基础教程”,然后是一大摞音乐杂志。 没想到李诗雨老师还是一个爱看书的人。 他往箱子里扫了两眼,没看到那传说中的蓝牙音箱,便把箱子抱了起来,准备把它放到边上一点,继续去开下一个箱子。 结果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里面的书太多太沉了,他刚一举起来,就只听“啪嗒”一声,箱子的底边豁开了一道口子,几本书扑腾扑腾地掉在了地上。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嗯?嗯……” 刘畅老师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但脖子刚直了一半,又软软地趴了下去。 “呼——” 顾渊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就看到齐羽对自己张牙舞爪地打着手语。 “轻点啊笨蛋!” “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了。”顾渊也用手语敷衍她。 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摆在一边,顾渊俯下身子去把掉在地上的那几本书捡起来。 “嗯?这本……” 他忍不住说出了声。 “嘘——” 身后立刻就传来了齐羽的嘘声,然后就是她夹着嗓子的声音。 “不是让你小点声吗?” “……” 顾渊转过身,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那本笔记本。 形制古老,侧边有四位数的密码锁,封面上有一朵白色的花。 “嚯——” 齐羽的眼睛和嘴巴一起张成了“o”形,伸手指着顾渊手里的笔记本,身子向后仰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地风尘。 “这这这这这这这……” 齐羽像是个蜘蛛一样手脚并用连跪带爬地凑了过来。 “嘘嘘嘘嘘嘘嘘——” 顾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日记本挡住了近在咫尺的齐羽的嘴。 “小点声小点声。” 顾渊把日记本移开。 “我们丢的那本日记本怎么会在这里????” “嘘嘘嘘嘘——” 顾渊立刻又把日记本贴了回去。 “跟你说了小点声。” “嗯嗯嗯。” 齐羽把头点得跟满功率开动的缝纫机似的。 顾渊又把日记本移开。 “我也不知道啊,总不能是她偷的吧?李老师不是那种人啊……” “对啊,诗雨姐姐不是那种人……”齐羽细细地打量那本日记本,“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文学社那本封面上是玉兰花,这本封面上的是百合花啊……”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是找到音箱了吗?” 第九十九章 赵氏孤儿(三) “哎哎哎哎哎,没什么没什么。” 齐羽连忙站起身来向前一步,挡在李诗雨身前,顾渊则悄悄地向后退了半步,把那日记本偷偷地藏在了身后。 “嗯……”李诗雨明显不信,一双黑眼珠子左摇右摇,目光掠过了跟前的齐羽,望向了后方的顾渊。 “唔……欸!” 李诗雨抓住了齐羽的一个破绽,一步跨出绕到了顾渊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本日记本抢了过来。 “啊?原来是它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李诗雨看了看那本日记本,忍不住笑出了声,“竟然是放在这里了吗……我说我怎么好久没有找到了……” “嗯?”齐羽和顾渊对视了一眼,问道,“诗雨姐姐,这本日记本是你的吗?” “当然是我的啊,这东西可有点年代了……”李诗雨用手擦了擦日记本的封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朝两人看来,“嗯?你们怎么知道这是日记本,难道你们已经打开看过了?” 李诗雨面色一变,连忙查看了一下日记本边上的密码锁,见上面的积灰还完好,不禁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诶?诗雨姐姐,里面有什么秘密啊?你这么不想让我们看到?”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都是些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李诗雨说着便把那本日记放进了挂在椅背上的蓝色小包里,“我们接着找音响吧。” “唔嗯……啊欠……” 这个时候,刘畅悠悠醒转,她睁着惺忪的睡眼朝他们这里看过来。 “啊,畅,你怎么醒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刘畅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你们在干什么呢……” “他们舞台剧排练,要用蓝牙音响,所以来找我借的,但是这里太乱了……还没找着。” “蓝牙音响?你等等啊……”刘畅弯腰在身边摸索了一阵,然后提上来一个黑色的方盒,“这不是在这儿吗?” “诶?怎么在你那儿?” “你上次用完了之后怕放后面找不到,就暂时放在我这儿咯。” “……” 虽然最后的结局有点尴尬,不过还是顺利地拿到了蓝牙音响,第二天下午正式开始了剧组的第一次排练,齐羽和班长大人早早地占领了艺美楼的一间空教室,桌椅什么的在昨天晚上就被搬到了隔壁,只留下了必要的道具。 顾渊搬了张椅子坐在后排靠窗的角落里,看着教室里闹哄哄七嘴八舌的十几个人,他演赵武,今天排练的是第一幕,本来没有他的戏份,但拗不过齐羽一定要拉他过来,便只好过来看看场面。 子秋手里拿着一摞白纸,逐一给大家分发剧本,班长大人蹲在讲台后面正在调试那台蓝牙音响,齐羽站在人群中央唾沫横飞地给其他人讲表演的要点,顾渊托着下巴在角落里坐着发呆,看到尹天摆弄着那用来做道具的娃娃玩偶,不由地笑出了声。 “喂,同志们,你们不觉得这个玩偶有点诡异吗?” 尹天用手提着那娃娃的脖子,将它整个儿拎在手里,只见那娃娃的眼睛大而无神,四肢僵硬形状奇特宛如奇多玉米棒,穿了一身淡粉色的洋裙,还戴了一顶奶白色的帽子,看着确实是不太讨喜。 “诶诶欸,尹天,别这么拿!” 齐羽一身厉喝,吓得尹天立马把娃娃抱在了手里。 “这还差不多,这个娃娃可不便宜,还能动呢。这是用班费买的,要是弄坏了,你可得原价赔进来。” “还能动?” “当然啦。”齐羽朝陶奕诗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看。” 陶奕诗按下了黑色遥控器上的开关,只听一阵嗡嗡的震动声响起,尹天怀里娃娃玩偶的脖子顿时诡异地左右摆动了起来,他一声惨叫,两手一扔,娃娃落到了顾渊的手里,再抬头一看,尹天已经当场夺门而出,直接冲出了教室。 “……” 教室里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相顾无言,只有冯子秋立刻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子秋抓着尹天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尹天抱着脑袋被齐羽堵在门后面的墙角一顿数落,不过念在他是初犯,娃娃又没有损坏,高尚的文艺委员齐羽大人还是放了他一马,没有追究他“逃兵”的责任。 好在虽然开局不利,但接下来的排练还算顺利,在班长大人和齐羽的双重威压之下,其他同学莫敢不从,本来就是按部就班地照着现有的剧本表演,很快就练了个八九不离十,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在第一次全员合练结束以后,齐羽站在教室中间,手里夹着卷成纸筒的台本,微笑着点了点头。 “还不错。” 她说道,就是那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坐在后排角落里的顾渊默默地举起了三根手指,开始在心中倒数。 三. 二. 一. “但是,请所有人都认真听好,但是,你们的语气,语气啊!要注意逻辑重音啊!往哪儿看呢,孙乾!说的就是你!你演的可是屠岸贾啊!是灭了赵家满门的狠人啊!你说话的那种狠劲呐?还有你,尹天,你可是要拿自己的亲生孩子去狸猫换太子啊,你说话的时候怎么一点儿也不痛心疾首呢?” 齐羽一边说一边给大家示范了一遍,她演得是真不错,即使是一人分饰多角,那种氛围感也一下子就起来了。 众人照着她的要求又演了两遍,每一遍排练完齐羽都会苦口婆心地再给每个人讲解刚刚表演中出现的问题和改进方案,但是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眼泪啊!眼泪都没有啊!诀别时刻这么冷静啊?你怎么演的嘛!你看我你看我。” 齐羽猛地一吸鼻子,两手捧着台本,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入戏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孩子,如果……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来生的话……”齐羽擦了擦眼角,“看到没有,这里要有眼泪啊!” 顾渊在后面看得乐呵,津津有味地磕着瓜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只要火还没有烧到自己屁股上就不着急,他的角色赵武要到第四幕才出场,就算是要被齐羽数落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忽然传来“咔嚓”一声,顾渊抬头一看,原来是柳卿思躲在教室后门外面,正偷偷地透过窗户给里面的众人拍照呢。 “你怎么来了。” 顾渊打开窗户探出头去,伸手盖住了镜头。 “偷拍可是触犯法律的行为哦。” “干嘛干嘛,把你的手拿开,别弄脏了我的镜头。”柳卿思伸手把他的手拍掉,“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说了,我可是有拍照许可的。” 说着,她拿出一个红色的牌子在顾渊眼前一晃。 “诶等等,我没看清呢。” “是记者证啦,课本剧大赛,文学社要出一期宣传稿啊,紫枫姐让我给各个班级的排练情况拍点照记录一下,方便写稿子。”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儿……” “你们不是都要参演嘛,而且最近大家齐全地聚在活动室的次数又不像以前那么多了。”柳卿思说着情绪似乎有点低落。 “诶,别难过呀,等这些活动过去,大家又都会回到以前那样,每天都去活动室喝茶的。” “嘁,喝茶喝茶,就知道吃,满脑子里只有摸鱼两个字是不是啊?”柳卿思白了他一眼。 “嘿嘿,来,给我看看刚刚你拍的照片。” 柳卿思把相机正面的显示屏亮给他,照片上的齐羽眼眶泛红,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双手捧在胸前,对着镜头的右侧,身后则是神色各异的众人,其中当属子秋和班长大人看得最认真,正是刚刚表演教学时候的场景。 “不错吧?”柳卿思得意道。 “嗯,抓的快门时机很巧妙。”顾渊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对了,你不是负责你们班的剧本吗?写得怎么样了?” “基本完工啦,我准备今天晚上改改,就给她们了。” “诶诶,每个人都演什么角色啊,能不能透露一下?” “嗯……”柳卿思歪着头假装思考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 “啊?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保密工作要做好,不然戏剧的冲击力会下滑的。” “理论还一套一套的……” “总而言之,想从我这里套出消息,是不可能的。”柳卿思两手一叉腰,挂在胸前的相机一晃一晃的,“你要那么想知道,就去问池妤咯,看看是我的话管用,还是你的话管用呢?” “……” 身后传来了齐羽的声音。 “比刚才好点了,但还是需要改进,顾渊,你觉得呢?顾渊?” 还没等顾渊回答,齐羽的手就抓住了他的后领口,把他从窗台上拽了下来。 “又开小差?” “干嘛干嘛干嘛,我又不参演这一幕。” “谁说你不参演了?你扮演的角色名字,叫‘观众’,给我好好看好好听。” “……” 说不过她,顾渊只好闭嘴正襟危坐,在心里却把她骂了一千遍,诅咒她吃方便面一辈子没有调料包。 耳畔又响起了轻轻的快门声,但当顾渊转过头去看的时候,窗外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只有摇曳的树影和阳光,还有暖中带凉的微风。 第一百章 赵氏孤儿(四) “唉,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你们呐,一个个的,怎么就不明白呢?尹天,昨天我怎么跟你说的,眼泪,眼泪啊!” 齐羽拿着剧本站在讲台上对台下的众人发号施令,顾渊则拿着台数码相机坐在空教室后排仅存的桌椅上晒太阳。今天依旧没有他的戏份,但毫无意外地还是被这个混世魔王抓了过来。理由是“看了思思昨天拍的照片觉得非常不错所以我们也来拍一些留作纪念吧。”她昨天晚上还特意回了一趟家,拿了相机过来。 由于没有戏份却又必须在场,顾渊理所当然地变成了担任摄影师的人选。 “反正你也没事干,不如就拍拍照,写写排练日志什么的,正好也作为练笔的素材咯,你看你看,我对你多好啊,处处都为你考虑。” 昨天晚自习下课的时候齐羽如是说道,换来的却只有顾渊的白眼。 既然你也知道我没事干,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出去踢球或者和池妤绕着学校压马路呢? “喂,你可不许刻意丑化我啊,如果被我发现在你的笔下和手下,我变成了一个混世女魔头的形象,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渊到现在都觉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话说回来,能有一些照片留下来当作回忆的餐点,的确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想到这里,顾渊举起了数码相机。 这个相机是齐羽的,去年艺术节的时候见她拿过来过。顾渊随手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时候的几张照片,一张是她从文学社的里面,往外拍向门口的柳卿思。穿着黑色巫女服的柳卿思坐在摆满了明信片和彩墨的木桌后面,一脸慌乱地看着前方如狼似虎的男性人潮。照片顶上的那块还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那是joey。 另一张是从文学社的窗户朝操场边的祈愿树下拍过去的,树下人来人往,天空中飘着点点白雪,顾渊一眼就看到了画面中的自己,和池妤并肩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两人的头发上、衣服上沾着片片银白,上半身沉浸在树的阴影里,却笑得灿烂得不得了,脸上泛着如同瓷器般的光,好看得很。 还有一张是冯子秋的单人特写,戴着白色棒球帽身姿挺拔的少年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操场边的铁丝网上,抬头仰望着灰白色的飘着雪的天空,小猫joey安静地端坐在窗台上占据了画面的左侧,完美地将相片按照黄金分割比例一分为二。尽管齐羽不在画面上,但顾渊仿佛能够看到拿着相机的她嘴角微微勾起的笑。 顾渊会心一笑,伸手去按侧边键,往后又翻了一页。 场景来到了操场,落满了雪的草坪看上去就像是涂满了冰淇淋的蛋糕一样,滑滑的、冷冷的。这个时候的天色看上去已经有些晚了,操场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林荫大道上走着三三两两的人,另一头是灯火昏黄的宿舍楼,和食堂前雪化开的一地水迹。 画面的中央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一张单纯的风景照。 顾渊先是切了过去,被齐羽自拍的大头贴吓了一跳后,本想继续往下翻,想了想,又翻了回去。 好像漏掉了什么东西。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终于在照片的角落里,也就是操场北边落满了雪的香樟树下,看到了两个坐在石凳上的身影。 像素不够,即使把尺寸放到最大也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马赛克。 但那两件衣服的样式他是记得的,这对拥有完全记忆能力的顾渊来说不是难事。 是姜紫枫和江云。 两个人分别坐在石凳的两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镜头和他们之间,隔了一大片白茫茫的雪。 “看什么呢?” 顾渊看得心里一片苍茫,正出神,忽然耳畔传来了池妤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手一哆嗦相机多罗罗地在空中转了两圈,好在脖子上挂着安全绳。 “你怎么来了?” “我们就在楼下排练啊,刚刚结束,所以就来找你啦。” 顾渊扭头看向另一侧的窗外,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偌大的落地窗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白色灯光下的教室和其中或坐或立的他们,在镜中若隐若现,就像是一幕画面微微颤动的电影一样。 “你在做什么呀?” “记录时间。” 顾渊说着举起了相机,关掉了闪光灯,把光圈调到最大,对准了窗户,按下了快门。 画面中有一个坐在桌子上的男生,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相机,挡住了半张脸,男生的身旁有一个双手托腮倚在窗台上的女孩,微笑的侧颜与窗外夜幕下隔壁楼的灯火重叠在一起,仿佛有星星在她眸子里闪耀。 齐羽左手叉腰,右手拿着卷成筒的剧本,微噘着嘴斜着眼看着落地窗里反射的镜头。而在她的身边,班长大人孙乾像个怒目金刚一样在练习大反派凶恶的表情,尹天正在试图对着会摇头的电动娃娃挤出眼泪,冯子秋倚在讲台上看着剧本皱着眉在沉思…… 空荡荡的教室里那大理石地面在照片里变得近乎透明,使得他们仿佛站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身前身后是远处市区的万家灯火。 十一月是江南这边气温骤降的月份,但顾渊却感觉自己的手里仿佛捧着一团温暖的火。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顾渊用过不下十部相机拍了成千上万张照片,拍过江陵城的十里花灯,也拍过青天白日下青藏高原的万年积雪,然而,不管是浮华的夜景还是壮阔的自然风光,却都不及此时此刻的这一寸。 无论是构图还是曝光,这张照片都烂得一塌糊涂,但却莫名地惹人欢喜。 这是顾渊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没有之一。 “真是幸福啊~” 站在楼下的花园里,陈歌看着自己的学生露出了微笑,棕色的风衣衣摆在浅浅的暮色里随风摇摆,手中咖啡的芳香也随之飘散开来,在空中氤氲出微微的苦味。 “真想把他们拍下来。” “那就拍啊,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摄影吗?我还记得你说过,什么……捕捉人最美好的瞬间是摄影师的天职……之类的。” 司君墨说着走到了陈歌旁边,他穿了一件深色的格子衬衫,修长的手指夹着那本撕了很多次的便利本和一支签字笔,袖子下能够看到一块亮银色的机械表,和一条若隐若现的伤疤,一直延伸到深处的阴影里。 “都多少年不碰相机了,我们那个时候的相机和现在的完全是两回事,就像是冷兵器和核武器的区别,你总不能让一个赶马车的家伙去开火箭吧?”陈歌笑着摇了摇头,“你想想,一个做甜品的,如果突然让你去米其林餐厅当大厨,肯定也会手忙脚乱地把一切搞砸的吧?” “那可不一定,做甜品和做菜在本质上是一样的,美味的秘诀在于用心而不是所谓的秘方。”司君墨回应道,“同样的,摄影最重要的是一颗能够感受到美好的心灵,只有这样才能抓住瞬间把它们变成永恒的刻印。话说回来,你都多久没有拍过照了?” “不记得了,反正,我已经想不起来按下快门的感觉了。” “有空的时候还是应该试试。”司君墨随手翻着自己的那本备忘录,“我见过你最有活力的时候就是你忽然抓起相机对着人的时候,跟平时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不一样,而且,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好吧,有机会我会试试的。”陈歌喝了一口热咖啡,“好了,闲聊到此为止,该说正事了。我想让你帮我准备点东西。” “还有正事?原来你叫我来不只是为了看你喝咖啡啊?”司君墨打趣道,“说吧,要准备什么?”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一些常见的物件,不过种类比较多,我买起来有点麻烦……” 说着,陈歌又喝了一口咖啡。 第一百零一章 赵氏孤儿(五) 从那天之后,每天下午,大家都会匀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排练,所有的社团活动都为此让路。文学社自然也不例外,柳卿思对此极度不满意,但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决定的,而且,除了已经高三的紫枫姐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参与到了这次活动之中,就算她想要组织文学沙龙,也没有人能够按时参加。 对了,说到柳卿思,王延轶和陆晨的那两封信,最终谁也没有送出去。王延轶自不必说,陆晨据说是去了几次都被那家伙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回来,哪怕是其中的两次见到了本人,也几乎全程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是拒绝吗?好像又不是。是接受吗?那肯定不是。 总而言之,那三个人的关系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理清。也许需要一把快刀的出现,才能够解决问题。 “干嘛呢?” 齐羽的声音打断了顾渊的沉思,他撇过头看着这个扎了一头小辫的女生悠哉悠哉地在身边坐下。自从开学之初剪了短发之后,这家伙的发型就一周一变,几乎不带重样的,上个星期还是两个指向肩膀的羊角辫,现在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思考人生。” 齐羽非常夸张地“哦”了一下,然后就从书包里抽出了剧本拿着笔研究了起来。这次的课本剧大赛最上心的人大概就是她了吧,那本剧本已经快被她翻烂了,上面全是用五颜六色的水笔写的表演要领,就和她的课本一样——那种看了绝对会让密集恐惧症患者犯病的密密麻麻的笔记,顾渊只在池妤和齐羽的手里看到过。 每次上语文英语历史课的时候,顾渊看着手里光亮如新一片清爽的课本,再看看旁边齐羽桌上宛如印串了行的课本,心里总会有一种很虚的感觉。 “对了,道具和戏服的事情我已经确定下来了,一会儿你帮我把这张统计表交到学生会去,可别弄丢了。” 齐羽说着递过来一张纸,纸上面列出了他们这场戏需要的所有道具。 “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要继续整理剧本啊,我们可不能完全按照着网上找到的这本来,时间不够,演员不够,道具不够,演技也不够,我这几天一直在简化修改,快要完成了。” “你就没想过我也可能有事要做?” “你有什么事?” 齐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顾渊顿时哑口无言。 “那有没有可能我会不想帮你呢,没有理由的那种,很单纯的。” 顾渊还在嘴硬。 “你不会的。” 齐羽看着他笑了一下。 “你一定会帮我的。” 输给她了。 拿着道具清单向图书馆走的路上,顾渊一边下楼梯一边抬头看向另一侧的高三教学楼。如果说高一和高二的教学区是闹闹哄哄地挤在一起的市井江湖,那么高三楼就像是独立在高山之上的庙堂,遥远得很。下课的时候,高一高二这边总是人声鼎沸,而那边却常常安静一片,偶有人声,只能看见寥寥几个人站在走廊上眺望校外的青山。 这是顾渊以前对高三区的印象,但现在,他忽然有了一些不同的感觉。 隔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看着一间一间坐满了人的教室,顾渊心里生出这样一种感觉。高三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眼中一个遥遥不可及的远方,而是近在咫尺。 他不喜欢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来到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前,站在那扇半掩着的大门前,顾渊抬手敲了敲门,但是没有人回应,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等待。 过了会儿,一个长发女生从里面打开门了一条缝探出头来,定睛一看,居然不是白雨萱,而是一个他之前从未见过的人。 “学长,请问……有什么事吗?”她微笑着问。 被那双漂亮的惊人的丹凤眼一看,即便是已经被柳卿思她们训练到对美女几乎免疫的顾渊,也感觉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呃……请问,白雨萱,不,雨萱会长不在吗?” “嗯,高三今天有临时测验,她和袁潇学长都要晚些才能来,有事可以先跟我说,我是这一届刚加入学生会的新成员,我叫凌潇潇。” “凌潇潇……哦……我知道你。” 顾渊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 每一届的学生里都会有一个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存在,这个耀眼指的不单单是成绩,而是其他所有方面加起来的那种亮闪闪。上上届的那个人是江云,上一届的是姜紫枫,他们这一届的是柳卿思,而新一届的那个太阳,就是凌潇潇。 “学长认识我?” 凌潇潇朝他笑了一下,把门又打开了一些,她并没有穿着多么光鲜亮丽的衣服,只是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运动上衣,露出了里面白色衬衫的领口,裤子也不过是一条很普通的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蓝白色的帆布鞋,是那种在这所学校里随处可见的打扮,但给人的感觉去而完全不同。 不仅仅是脸的关系。 即使把她的头砍掉,和一群别人的无头尸体放在一起,也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哪个是凌潇潇。 无法理解。 顾渊抬起头看着凌潇潇的眼睛。 柳卿思、姜紫枫、江云,还有凌潇潇,他们这些人的身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气质。 “我是来交课本剧大赛的道具清单的,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学长?” “因为我认识你啊,顾渊学长。” 凌潇潇双手把那张清单接了过去,说道。 “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啦,你可是和传说中的江云、姜紫枫、柳卿思,包括雨萱会长,还有齐羽大神都有着密切交集的人物,在我们这一届可有名啦。” “都……有交集……” 顾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来自己只是个线索人物吗? 还有,齐羽什么时候变成大神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那个家伙知道,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在凌潇潇的心中有着这么光辉伟岸的形象,怕不是会第一时间跑去高一把这个妹妹给诱拐了,而且说不定为了笼络人心,满足新生的好奇心,还会把他的那点事儿添油加醋分个九章十八回给他们全讲了…… “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好的,学长再见。” 凌潇潇对他挥手道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神了的缘故,顾渊下楼梯的时崴到了脚,还是去年受过伤的那个地方,好在不是很严重,只是走起路来一抽一抽的疼。 回到教室的时候,齐羽还在埋头研究剧本,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只是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权当给他让了道。 “你的脚怎么了?” 当他好不容易坐下来之后,齐羽忽然开口道。 顾渊撇过头去一看,这家伙头也没抬。 “刚崴了一下。话说,你脑袋后面是长了眼睛吗?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的脚步声和平时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平时是‘嗒,嗒,嗒,嗒,嗒,嗒’,现在是‘哒——嗒,嗒——哒’。看,区别很明显嘛。” 完全超出了顾渊的认知范围,这倒也正常,齐羽的脑回路永远是那么清奇,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事说出什么样的话顾渊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哪怕是过了一会儿齐羽突然跟他说,她要去警察局自首,或者说她马上要回火星之类的话,也不会觉得奇怪。 “改的怎么样了?”顾渊切换了话题,“一会儿该去排练了。” “今天不排练啊,”齐羽头都没抬,“教室用不了。” “嗯?怎么回事?” “好像是要检修设备之类的吧,从早上开始那里就有人拿着奇怪的仪器在捣鼓,所以,今天就休息一天咯。” “这样啊,那敢情好,前几天拍了那么多照片,都没时间筛选一下。啊!嘶——” 顾渊俯身去拿相机的时候脚踝不小心撞在了课桌的支撑板上,疼得他眼皮一跳。 等他把相机拿上来,发现桌子上多了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剂。 “毛手毛脚的。” 齐羽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说道。 “赶紧喷点吧,马上就要排到你出场的那一幕了,我可不想有一个演员要坐在轮椅上出境。” 顾渊看着阳光下齐羽的侧脸,心中十分感动,就差热泪盈眶了,然而齐羽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马上浇灭了他心中涌动的情感,还点起了一把愤怒的熊熊大火。 “用完了就放回你自己的抽屉吧,这是上次我从你那儿拿的,一直没还给你,忘了,嘿嘿嘿,不好意思,刚看到你那瘸腿蛤蟆的样子才想起来。” 瘸腿蛤蟆? 第一百零二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一) 第二天到教室的时候,顾渊看到齐羽子秋孙乾他们正在把几个大箱子往储物室里搬。他刚想开口问这些是什么,突然间门后面就蹿出一道黑影,一道寒光就唰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站住,来者何人?说出口令!” 顾渊眯着眼睛看着一边念台词一边脸奸笑着的尹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杀你的人。” “口令不对,杀无赦!” 说着,尹天把剑向后一抽。 “啊!!!!!我恨呐——” 顾渊配合地向前倒去,就跟喝醉了酒似的,晕头转向脚步踉跄最后一步扑倒在了孙乾的怀里,然后浑身颤动了一下,就不动了。 “小武!!” 齐羽惨呼一声,从储物室里冲了出来,带着哭腔。 “小武!你不能死啊!你死了,这仇,我们该怎么报啊——啊啊——” “行了,差不多得了。”顾渊睁开眼睛站直了身子,转头看着尹天身上的全套古装和软剑,“这些是道具和戏服?” “对啊。” “刚刚那些箱子里的也是?” “嗯啊。” “齐羽说我在排练中不够入戏,所以让我先穿上感受感受神韵。” “神韵?” 顾渊看着独自一人在那持剑而立摆出一副冷漠杀手表情的尹天。 “大哥,我记得你演的是个正派角色吧?这神韵是不是……感受错了?” “有吗?有吗?我不像正派吗?我不够正义吗?” 尹天捧着剑挤眉弄眼的,配合着他那略显尖细的嗓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好人,反而像是金庸武侠小说里那些修炼了绝世武功的太监。 “趁时间还早,你也给我过来试试衣服。” 齐羽不由分说就一把抓住了顾渊的后衣领,粗暴地将他从讲台旁一路拖进了教室后边的储物室里。 粗布麻衣,一顶草帽,加上一面不知道什么材质但看起来十分像是塑料的盾牌和一柄竖着拿起来就会软绵绵地弯向一边的长剑,顾渊披上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穿成这个样子。 而且还被齐羽照了相,从相机看到自己那张一脸厌世模样的照片的时候,顾渊在那一瞬间有了当场砸掉相机销毁证据的冲动。 但在他翻照片时,齐羽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的手看,找不到机会下手,顾渊只好作罢。 “再怎么说,总比去年的衣服要好多了吧?” “去年的?我记得还可以啊。” 顾渊听了她的话不禁愣了一下,去年的戏服很差劲吗?为什么在他的印象里还不错呢? “什么嘛,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也吐槽了好久,今年的不管是料子还是款式,都比去年的好多了哦~因为去年是买的今年是租的,同样的预算,能弄到手的衣服质量好了很多。” “我有这么刻薄吗……” “你有哦。”齐羽忽然很认真地说道,“你有时候会说出一些很伤人的话,不过,我相信你是无意识的,所以你看,即使你这样,我都从来不跟你生气,是不是天下第一大度之人?” “……啊对对对。您宰相肚子里能撑船,谢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顾渊随口应和,齐羽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午排练之前,齐羽让顾渊去把陈歌找过来,让他帮忙看一下,提提意见啥的,但顾渊往办公室一跑,却只看见了一张空空如也的办公桌。 明明是上班时间,这家伙不知道又溜到哪里去了。 学校对班主任的出勤有额外的规定,周二、周四两天晚上要在教室坐班答疑,周一、周三、周五晚上可以待在办公室里但也必须来学校,但没规定白天该怎么样,这家伙肯定是抓住了条规的漏洞跑到哪里去偷懒了。 顾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排练的教室走,结果在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陈歌。 “陈老师,我们的课本剧排练得差不多了,想请你去看一下,提提意见。” “啊,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说着,陈歌就从顾渊身边穿了过去。 “诶,等等,陈老师,你还没有问排练的教室在哪儿呢?” “啊,不好意思。在哪?” “艺美楼二楼,靠东的那间。”顾渊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的皮鞋上沾着不少新鲜的泥土,便问道,“陈老师,你这是去哪儿了?” “刚刚走楼下的花园里转了几圈,吃饱了散散步。你先去吧,我上去收拾一下,很快就过来,用不了多久,最多两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陈歌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顾渊闻到了一股像是蜡烛燃烧后的淡淡香味。 看着陈歌远去的背影,顾渊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时针刚刚指向下午四点,“刚吃饱去散步”这种理由也想得出来,态度也太敷衍了一点吧。 不过,和他相处了一年多,顾渊早已经对陈歌这个人有了深刻而清醒的认知,他是会那种在任何你想要依靠他的时候变得特别不靠谱,但是又会在急需帮助的时候突然变得值得信任的人,做不到的事他提都不会提,但只要是答应过的事,他绝对不会反悔。 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的。 顾渊耸了耸肩,转身就下了楼。 那天的排练很成功,相当成功,全部一共二十多位参演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念错哪怕一句台词,就连一向十分挑剔嘴巴不停的齐羽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有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空教室后面的陈歌看完表演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说:“演员的演技都没有问题,剧本的台词也修改得很好,剧情、节奏,都算是不错的水准,但是,我觉得还是缺了一些关键的东西。” 大家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辛弃疾写过一首词,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觉得你们的表演之中还欠缺一些情感,这些情感的缺失不是因为你们的演技,而是因为你们的人生阅历还不足。没有亲身体验过,自然无法表现出生离死别的痛苦,也无法表现出身负血海深仇的悲愤。还有,孙乾,你的语气和表情都已经很到位了,但是,却少了屠岸贾这个角色最重要的狠辣。” 大家听完面面相觑,尹天和孙乾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只有齐羽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说的嘛,眼泪,眼泪啊!你们要和角色共情,不然是没法把人物演活的啦。” “在排练的方面,我觉得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想要进一步提升戏剧的表现效果的话,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把缺失的这一块补上。”陈歌把翘起来的二郎腿放下,微笑着说道,“距离比赛还有一周的时间,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把握,我很期待你们的表演。”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学生大眼瞪小眼。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这么说倒也没错,毕竟说破了天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平局年龄只有十七岁的高中生,不可能经历人生百态,也无法体会到这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 那么,该怎么办呢? 第一百零三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二) 星期天的早上,顾渊坐在房间里的那面落地镜前发呆。橘子盘在他的腿上,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地扫着他蓝色毛衣的衣领,门外传来马里奥抛动玩具球的声音,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挂钟的时针分针秒针一点点地挪动,顾渊陷入了沉思。 距离比赛还有三天时间,但他们却还没有解决陈歌提出的那个问题。 一个人想也想不出什么结果,陈歌从兜里摸出手机,准备给齐羽打个电话,问问她有没有想到什么解决方法。 “喂?” “你等一等我这里遇到了一点突发状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等一下我一会儿再回给你……” 几十个字连珠串儿似的在几秒钟之内从她的嘴里吐完,顾渊一个字都没听清就被挂断了电话,只听到那边一片嘈杂,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还有音乐的声音。 算了,她大概是很忙的样子。 摸着屏幕想了一会儿,顾渊拨通了池妤的电话。 “喂……等一下,我爸爸在家里,我到房间里去。” 电话那头传来了池妤压得很低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轻轻地合上房门的声音。 顾渊摸着橘子的脑袋看了看空荡荡的家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喂?怎么啦?” 池妤的声音稍微大了些,但还是很轻,就像是贴在耳边吹气一样。 “没什么……”顾渊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打给池妤,也许只是单纯地想和她说说话而已,“想和你聊聊天嘛。” 电话那边传来池妤咯咯的笑声,听得出来有刻意地在压抑,但还是笑出了声。 “笑什么嘛,你可以出来吗?现在。” “现在?嗯……”池妤似乎是捂着话筒抬头张望了一下,“我在做卷子呢,爸爸请了家教,一会儿要上课。” “周末都不能休息一下吗,你在学校里已经很努力很辛苦了啊。” “两周一次,也还好啦。所以,今天可能不太行咯,下周就可以啦。” “下周吗……”顾渊扭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日历,下周的日程表还是空的,“好啊,正好课本剧大赛结束,你想去哪?” “游乐园!你答应我很久了!还没兑现呢。” “好,那就这么定了。”顾渊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了,池妤,你们的课本剧排练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啦,你们呐?” “还有一点小问题。” 顾渊刚准备向池妤讲述陈歌的建议,结果就听到电话那边有个男人在叫她,池妤应了一声,然后小声说: “老师已经来啦,我要走啦。” “嗯。” “你一定可以把问题解决的,我相信你!” 电话挂断了,顾渊看着黑屏了的手机,一时间思维空白,失去了语言。 过了一会儿,齐羽打了过来。 “喂?你刚刚找我什么事儿?” 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讲话的地方,虽然还是有着不小的人声作背景,但比起刚才的喧闹要好了很多。 “还是陈歌说的那事儿……呸呸呸,橘子!你干嘛?” 顾渊刚讲了一句话,橘子就把用那蓬松的尾巴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落了他一嘴的毛,顾渊用左手把它从膝盖上送下去,结果还挨了它一个白眼。 “嗯……?” “就是说我们共情能力不够表现力不足的事,你想到解决办法了吗?还有三天就要表演了。” “我现在不就在想嘛,别吵吵,我在做实验呢?” “做实验?什么实验?” “当然是能够让我们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人生阅历的社会实验啦,我觉得,我快要成功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验,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哎呀哎呀三言两语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你要想知道就到我这儿来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说完齐羽就挂断了电话,还发过来一个地址,市中心,闹市区,社会实验,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从床上抓起一件外套,顾渊拿上手机和钥匙就出了门。这不是一座大城市,周末大家不用上班,早晨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空中飘着绵绵的雨丝,凉飕飕的,但只能勉强把地面染成深色,连打湿头发都很费力。 距离有点远,顾渊沿着马路走了一段,看到公交站台上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很多都是提着环保袋的老人,应该大多是赶着早班车去菜场采购的。看这架势,就算来两辆都不一定上的去。 正好一辆计程车出现在视线的尽头,顾渊招手将其拦了下来。 “师傅,去这个地方。” 顾渊把地址给司机大叔看了一眼。 “好嘞。系好安全带啊,我们的服务宗旨是安全第一。” “后排也要系安全带吗……”顾渊伸手把安全带扣上,紧接着就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再然后,就看到窗外的公交站台像是被拉长了一样退却,没几秒,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到了,一共是十六块八,怎么支付?” 司机一脚刹车踩下去,顾渊的心也跟着猛地颤了一下,他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二十元纸笔丢在座位上,然后赶紧推开车门下了车。 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顾渊这才感觉自己晃荡的脑浆慢慢地平稳了下来,嘴上说着服务宗旨是安全第一的师傅开起来那叫一个风驰电掣,速度与激情里的城市飙车也莫过于此,每一个出租车司机都有一颗当特工的心,前两天在小说里看到的这句话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原来是这里……她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顾渊打量了一浓的宗教气息,这是这座小城里唯一的一座教堂,据说还是民国的时候洋人来建的,虽然城里面信天主教的人不多,但政府考虑到他们的需求,加上这座教堂本身也算是文化古迹,后来就一直没拆。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上次来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到一米高的小男孩。 深色的尖塔矗立在灰色的天空下,时钟刚好指向九点,教堂的钟声一边又一边地扫过这片小小的广场,顾渊站在雨中,不信教的他竟然也有了一种心灵得到净化的感觉。 “嘿!” 后颈传来一阵冰凉,顾渊冻得猛地一哆嗦,回头一看,果然是齐羽,这家伙穿了一身黑色的羊绒大衣,戴着黑丝花边的帽子,穿着黑色的皮靴,竟然还戴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 一时间有些恍惚,顾渊扭头看了看几百米外的商业区,确认了几眼,心中这才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打扮?我穿越了?这里是中世纪的欧洲?” “哼,你懂什么,我看电视剧里那些去教堂做弥撒的小姐都是这么穿的,这身衣服我可是在我妈的衣柜里翻了好久才找到的呢。” “做弥撒?” “对啊。” “你是基督徒吗?” “不是啊。” “那你做什么弥撒?” “社会实验啊,不是在电话里和你说了嘛。” 顾渊感觉自己的理智链条又一次被齐羽击碎了,虽然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每次发生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你在电话里说的,有可能可以帮助我们快速提升共情能力的社会实验,就是穿得像是一个欧洲封建贵族家的小姐,然后来社会主义国家的天主教堂参加周末礼拜?” “对啊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好吗?你的做法有什么逻辑吗?这两者之间有任何的因果关系吗?我大老远地打了个出租车过来,还要被夺命司机的飙车大法吓个七荤八素,就是为了听你这么个奇葩到了极点的天才想法的? 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咽了下去。 在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涌现的,是过去每一次辩论的惨败场景。 想要说服齐羽认错是不可能的。 只好听听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第一百零四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三) “啥?你要混进去听弥撒?这不太好吧。” 听完齐羽的叙述,顾渊第一时间对她的计划提出了质疑。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干这种事。” “诶诶诶诶你回来你回来。”齐羽二话不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就你这胆子还好意思说是南华高中的学生?不敢直面神灵的辉光,你凭什么做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顾渊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齐羽,“第一,人家这是正儿八经的宗教场所,也是政府允许设立的宗教机构,信仰自由也是我们国家公民的一项基本权利,不是信徒的人去打搅是不道德也是非正义的事。第二,混进去听个弥撒,对我们的戏剧演出能有个毛线的帮助啊?这两者之间有哪怕半毛钱的关系吗?” “怎么就没有关系咯。” “有什么关系?” “看好了,一会儿我就证明给你看。” “没兴趣,我先走了,有事短信,急事电话,再急烧纸。” 说完,顾渊扭头就走。 “不行,你给我回来,来都来了,哪能这么轻易就放你走。走,跟我进屋。” 衣领再一次被鹰爪般的五指牢牢拽住,刚跑出去两步的顾渊就这么被力大无穷的少女拖拽着,来到了教堂的侧门。 这里距离外面的广场只有一道长满了草的斜坡,斜坡尽头的铁门用一把生锈的黄铜锁锁着。在两人的左手边,隔了一片十好几米的松树林,就能够看到一条宽阔的六车道柏油马路,马路对面就是繁华的商业街,虽然说还是大清早,但也已经有了不少人,可马路对面的教堂这边却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一片又一片金色的阳光。 “我们从侧门进去,偷偷地,打枪的不要。” 齐羽俨然一副谍战片里地下党的模样,即使穿着看起来很难行动自如的衣服,也照样行动自如,她指挥着顾渊搭着她从一米多高的围墙上跳下,来到了教堂的侧门。这扇形制古老设计颇有艺术感的大门上同样拴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打开过了。 “喂,我说,怎么办?这里被锁上了。”顾渊靠在门上,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戳了戳那足有半个拳头大的铜锁,“差不多该放弃了吧,齐羽同志,我们的任务到此为止,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趁着天色还早,好好睡上一觉,准备下周的比赛,养足精力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对吧?” “滚滚滚,给我让开,别挡路,好狗不挡道。”齐羽双手抵在他的腰间,把顾渊的身子像是移门一样推开,“我自有办法。” “办法?呵呵呵……”顾渊不屑一顾地笑了笑,然而当他看见齐羽从裙子口袋里掏出的东西时,却马上瞪大了眼睛,并且瞳孔为之一缩,“喂喂喂,你你你……你要干嘛?” “这不明摆着吗?开锁啊!怎么啊,你连这都看不懂了啊?” 齐羽悠哉悠哉地转了转那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腕, “让开,本小姐准备动手了。” “不是……不是……不是,我为什么要说不是。等等等等一等!” 顾渊一个游龙步滑到了门锁和齐羽中间, “铁丝?你没搞错吧?你要用铁丝开锁?” “不然呢?难道你有钥匙吗?” “那到没有……”顾渊愣了一下,“不对不对不对,就算没有钥匙,你也不能撬锁啊!” “那不然我们怎么进去啊?不撬锁,难道让你张张嘴巴直接把锁头吃下去吗?” “?” 顾渊一种看火星来客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少女,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神已经表达出了一切。 “唉,那你说怎么办嘛。” 齐羽两手一摊,然后手腕往腰上一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套了黑色网袋的瘦腰茶壶一样。 “不撬开锁,我们怎么进去啊?” “齐羽同志,齐大小姐,从刚刚开始我就想问了,我们为什么非要走侧门啊?正常人想要进教堂听弥撒,第一个反应都是从正门进去吧?这又不是什么私密场所,虽然说是宗教之地,但也没有外人禁止入内的说法吧?” “可是弥撒不是已经开始了吗?正门还能进吗?” “当然可以啊。” 齐羽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拜托你,齐大小姐,你在行动之前先做好资料调查好不好?弥撒是一个持续时间很长的仪式,而且除了集体的,还有个人的,教堂的开放时间会一直持续到下午,这期间任何时候你想要进去都可以啊。” “哦……原来是这样。”“那咱们走吧。” “嗯?走去哪?” “正门啊,赶快,抓紧时间。”齐羽毫不客气地拍了顾渊的后脑勺一样,“既然你很熟悉,那么,前面带路吧。” 进门是一道长廊,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地砖,两侧各有三根高大的石柱,每根石柱底面都有四座半身石膏雕像,雕像前有卡片样的名牌,大概是什么著名人物的塑像,不过顾渊和齐羽一个都不认识罢了。 两侧有各有两扇紧闭的门,门把手都是鎏金的,门框外的白石上刻着刘烨看不懂的宗教图案,似乎是圣经中的神话故事。看到这样的场景,顾渊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史诗感,还有一丝敬畏感,在这里,高声说话仿佛是一种罪过,即使是窃窃低语,也生怕惊扰了什么。 虽然知道大概率没有问题,但经过教堂大门的时候,顾渊还是有些心虚,他看着门口旁边墙上那白色大理石的浮雕壁画,不禁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罪过罪过”,想起来这好像是佛教的用语,连忙又在脑海里改成了“愿上帝宽恕我”。 长廊尽头是一个开阔的圆厅,摆着几圈座位,那是唱诗班的席位,大约有二十个,但一个人都没有,座位的中心是一个有着两层阶梯的小台子,站在台子上可以看到天空的一角,因为圆厅顶上就是最大的穹顶,穹顶正中有一个圆形小口,阳光从里面穿过,斜斜地打在台子的侧面,其他部分都是金色的彩绘。 穿着红白色相间长袍的牧师就站在那个台子上,他前面是一张张并排摆放的长椅,上面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人,有老人也有孩子,有男人也有女人,不过数量不是很多,总共也就四十来个,连座位的一半都没有坐满。 “齐羽,齐羽?” 打量四周打量得愣了神,顾渊一回头发现齐羽已经不见了,左右转了一圈才发现,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旁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的。 “嘘。” 齐羽指了指台上,顾渊在她旁边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台子上的牧师沐浴在阳光下吟诵着弥撒曲,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但也有一种平和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希望你的心灵能够在今天之后得到进化……” 他呢喃着,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顾渊转头向旁边看去。发现齐羽正侧头盯着旁边闭目养神的一位老太太若有所思,怎么看怎么是心怀不轨的样子,他刚想轻声说点什么,就看到齐羽朝老太太伸出了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顾渊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零五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四) 只见齐羽轻轻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然后摆出了一副顾渊从未见过但一看就觉得恶心的笑脸,用很嗲很嗲的语气喊道: “奶奶。” 不管顾渊心里怎么想,那头发花白戴着透明眼睛的老太太看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甜甜地喊自己,心里是乐开了花。 “怎么了囡囡?” “我,嗯——还有他,”齐羽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顾渊,“我们是南华高中的学生,正在进行一项有关宗教的社会调查,想要采访一下,您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找到信仰的呢?能向我介绍一下吗?” 齐羽说着说着就和老太太聊上了,顾渊插不上话,便安心地在后面端坐着当个人肉背景板,只是在心里面默默记下了一件事:齐羽此人,说谎话不打草稿面不改色,警惕。 “好的,谢谢。嗯,已经很详细啦,谢谢奶奶,再见,一路平安。” “唉——” 老太太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之后,顾渊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叹什么气啊?喂喂,刚刚一直在卖力的都是我才对吧?” “你懂事乖巧的样子让我觉得恶心,呕。”顾渊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仿佛要呕吐的动作,“为什么你在别人面前总能随时装出一副乖巧可爱的形象,在我面前的时候就是一个神经搭错的雌性野蛮人?啊!” 话还没说完,顾渊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引得附近的人不少都看了过来。 他的小腿遭到了齐羽那坚硬鞋跟的重击。 “什么叫装出来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好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顾渊揉着小腿摆出了一副弱者的姿态,“所以,你的社会实验计划到底是什么?” “喏。”齐羽朝他扬了扬手中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要收集的东西。” “嗯……老太太的闲话家常?” “是改变一个人的关键信息。”齐羽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一个人从无信仰到有信仰,这可是很重要的转变,我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事情可以促成这种变化。”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然后就可以帮我们理解人物内心了啊,”齐羽接着说道,“你想,只要我们能够弄清楚什么东西能够改变人的思想,然后把它运用到我们的身上,不就能够把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变成‘角色’本身了吗?” “为什么听上去这么奇怪……”顾渊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额头,“我现在看你越来越像是欧洲中世纪蛊惑人心的女巫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这身衣服的原因。停停停,别踢了,再踢就断了。行行行你去就是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你继续去采访别人吧。” 齐羽哼了一声,然后就跑开去采访别人了。 看着那个猫着腰在长椅之间来回穿梭,小声地对别人说对不起说个不停,认认真真地收集他人故事的女生,顾渊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齐羽说的是对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坏了,我的大脑要完蛋了,我居然开始能理解她的想法了……也许过段时间,我就会认可她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了,那就真的完蛋了……” 齐羽在教堂里乱窜的行为很快就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弥撒仪式毕竟是个神圣的场合,禁止喧哗也禁止亵渎。不一会儿齐羽就被人叫住了,让她安静地坐着不要乱跑,这个时候,勇猛无敌的齐大小姐践行了她自己在半个小时前说过的话,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她勇敢地直面了神灵的辉光。 最终的结果嘛,是她被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请”了出去,而且被列入了永久禁止进入教堂的名单。 “唉,完蛋了,不只是你,就连我也被列入禁止进入的名单了,我看他们把我们的身份证号都记下来了。”一起走下台阶时,顾渊叹息。 “哼,那是他们的损失,这鬼地方,以后我才不来呢。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啦。”齐羽满意地拍了拍手里的笔记本,“素材足够了,待我拿回家研究一番,一定能找出快速提升同理心的方法的。” “……我很怀疑。”顾渊抬头看着齐羽的眼睛,试着从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里找出什么,“这真的有用吗?” “你不相信我?喂,不带这样的啊,你无论如何都得相信我啊,就像我对你一样。” “不是,我是说,齐羽。”走下最后一级台阶,顾渊停下了脚步,“你来这里,采访这些信徒,了解他们的故事,真的只是为了我们的戏剧表演吗?” “那当然啊,还能有什么原因?” 齐羽的眼睛偷偷地往旁边瞄了瞄,速度很快,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 但顾渊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啊,那好吧,那我就只好立刻回家咯。” “诶诶诶,好吧好吧。”齐羽投降了,“但是,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顾渊把手机在她面前关机,然后把衣服裤子的每一个口袋都翻出来给她看: “行了吧,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录音的设备了。” “噗。” 齐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 在那之前,顾渊从来没想过自己将要听到的,会是这样一个故事。 齐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乐天派,神经大条,但是有的时候又敏感地令人发指,情绪低落的时候恨不得把落叶飞花全部当做自己的人生该要结束的征兆,情绪高涨的时候就是你拿凉水泼她一身她都会指着你哈哈大笑。 身体很好,不管是长跑短跑都跑得飞快,喜欢青梅竹马的冯子秋,说是一见钟情,以至于和顾渊讲了一大堆小时候的事却没有一件是关于她自己的,全都是关于那个男人的,结果被表白之后又一直拖着不答应。 这样的究极矛盾体,超越常人的奇异生物。 顾渊真的很难相信,这个似乎永远笑着的女生,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同桌,竟然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中。 “其实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啦,我爸妈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离婚了。”齐羽和顾渊坐在教堂外广场的长椅上,她说着,“讽刺的是,作为亲女儿的我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爸也从来不跟我说。但那些一个比一个远的亲戚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说的一个比一个真。什么我妈要争家产啦,什么我爸在工作的时候和谁谁谁的女儿不清不楚啦,说得我都想相信了。” “后来我就一直跟着我爸生活,现在的妈妈,其实是阿姨啦,就是你在校门口见过的那个,是三年级的时候出现的,对我可好了!”齐羽说着,“7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妈妈了,她是个基督徒,这件衣服也是她的,不过,不是从她衣柜里拿的,而是从我的衣柜里找出来的啦……” 顾渊扭头看着齐羽,这个穿着一身黑色礼服的女孩,絮絮叨叨地语气平淡地说着她的故事,却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从来没有人向他提起过这些,不管是齐羽、冯子秋还是姜紫枫,这三个人的故事也许比自己知道得要复杂许多。 顾渊忽然觉得很惭愧,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合格的朋友。在齐羽身边坐了一年多,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觉得说不清楚吧。”齐羽垂着眼看着鞋面,“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我们不是一直很开心嘛,干嘛要提别人的事。” “别人的……事吗……” “对啊,是我爸和我妈的事,又不是我们之间的事。”齐羽笑着说到,“我的心很窄的,只能想一点点人和一点点事,别的放不下的,就通通扔掉啦。”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 “为了了解一下我妈啦,刚刚不是说了,她是基督徒嘛。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是在我7岁那年,也就是离开的那一年才开始信教的,所以,我想。” “来找找原因?” “嗯……算是吧。” 顾渊看着齐羽,她依然在笑,和从前的每个时刻一样。 这就是他认识的齐羽,一直都是。 “那,你找到了吗?” “喂,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被请出来的时候我不就说过了嘛,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啦。”齐羽拍拍手里的笔记本,“我一定可以找到答案的。” “你一定可以的。” 顾渊点了点头。 “借你吉言啦!对了,你吃早饭没有?这么一大早就被我喊出来,没来得及吧?” 顾渊的肚子很配合地响了一下。 “呃……还没有。” “快走快走,忙活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齐羽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冲冲,我们吃肉去。” 第一百零六章 我的眼中全是你 课本剧大赛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我们最终还是没能领会陈歌的要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齐羽的方法根本不靠谱,人生阅历这些东西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够增长的,不过表演的效果还算不错,最终得了个二等奖,陈颖和江璐她们的班级都是三等奖。 唯一的一等奖是十四班表演的《刘姥姥三进大观园》,柳卿思的剧本编排自是一绝,能够将整本红楼梦通过刘姥姥的视角浓缩在一出不到二十分钟的戏剧里,虽然有所遗漏,且有曹雪芹的原本作为参考,也仍然是一项极为了不起的工作。光是在剧本这一项上,十四班得到的分数就比其他班级都高出好大一截来。 除此之外,学生们的表演也可圈可点,不管是柳卿思所扮演的林黛玉,还是池妤饰演的薛宝钗,还有他们班长林晓琪女扮男装扮成的贾宝玉,都给在场的观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三位携手登场的时候,场下的男生里至少有一半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比如说陆晨,两眼迷离,神情恍惚,全程一副被抽了魂的模样。 比赛结束之后,池妤把表演用的扇子送给了顾渊,那是一个青色锦绣的团扇,上面是太虚幻境里写给薛宝钗和林黛玉的判词。 池妤她们卸妆要很久,为了不耽误别人,她们决定等其他班级的同学都从化妆室出来再进去。虽然没有什么言语和表情,但齐羽从化妆室出来经过顾渊身边的时候,他明显得感觉到了来自她身上的低落。 尽管大家都输得心服口服,哪怕对手是自己的好姐妹柳卿思,从来不服输凡事都要争个第一的齐羽也还是免不了有些沮丧。她是这次比赛准备里最用心的那个,也是花时间最多的那个,光是在剧本上,她就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甚至在昨天晚自修结束以后,顾渊还看到她一个人蹲在储物室里清点今天要用的道具。 付出了这么多,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回到教室以后,刚在座位上坐下,顾渊还没来得及把窗帘拉开,齐羽的眼圈就红了。 “怎么了?” “昨天要不是我把那个娃娃弄坏了,今天的表演效果也许会更好一点的。” 哦对了,忘了说了。昨天下午的时候,储物室里不知道怎么飞进来一只乌鸦,正在冲咖啡的齐羽被那只硕大的笨鸟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旁边的柜子,放在柜子顶上的道具娃娃,那个一按遥控器就会摇头的人偶,就从两米多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光荣牺牲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也不是你的错啊,谁能想到会有一只乌鸦飞进来啊。”顾渊安慰她到,“没事,评委们不也没看出来我们用白菜替代了嘛,不会影响成绩的。” “那你的意思是,是因为我排的戏很烂才没有得一等奖的吗?” 齐羽红着眼睛看着他。 “我哪有这么说……我的意思是,弄坏娃娃不是影响成绩的原因,不是说你编排得不好。”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其他客观原因才输掉了比赛,不就是只剩下我的戏很烂这一个选项了吗?” “不是,我,你怎么,啊,我。”顾渊直感觉血压飙升,“我是想说,输比赛是因为别的,不是因为你的无心之失。” “那是因为什么?” “呃……”眼看着齐羽就要哭出来了,顾渊连忙继续解释道,“是因为我,我的表演实在太烂了,影响了剧组其他同学的发挥,也没能够把剧本的精要展现出来,都是我的错,好了,你要怪就怪我吧,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来吧,我准备好了。” “噗嗤——”齐羽憋不住笑出了声,罕见地没有踢他的小腿,而是转过头去看着黑板,“其实我都知道啊,输掉比赛是因为剧本比不过柳卿思,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而已。付出再多努力也比不上她,我熬夜几个晚上的成果比不上她一天用零碎时间想出来对白,人和人的差距真的可以大到这个地步。” 顾渊轻轻地笑了笑,把双手放在桌上坐正,慢慢转动着池妤送他的那把扇子。 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在天才起步的全国学科竞赛上,他和齐羽从来不是多么突出的那个,哪怕是子秋这样一心扑在上面的人,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够取得多么高的成绩。 在很多人眼里,学竞赛被视为一种鲤鱼跃龙门可以更轻松考上好大学的捷径,但真相却是,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条比高考更为残酷的道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这些从小就一遍一遍被老师们重复的道理,被我们视作绝对正确的铁律。但在这里,努力很多时候不起作用,有些东西你几分钟学不会,就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也不是说努力没有意义,但天赋是门槛,就像是连接一级一级平台的登山梯,努力可以让你在坡度不那么大的平台上狂奔,却没法帮你踏上通往更高处的台阶。 “但是有一点你说的没错,你的表演真得很烂,烂透了,就是从街上随便拉一个路人来演,都演得比你好。要感情没感情要动作没动作,念台词的时候中气不足,表情也不到位,总之,所有的地方都没做好,简直是一塌糊涂。” “好好好是是是对对对。”顾渊点着头,“都是我的错。” “你也太敷衍了吧,一点儿也不会安慰人。” 顾渊扭头看向一边,齐羽抽抽了一声,已经基本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 “那是池妤送你的?” 忽然,齐羽问。 “嗯?你说这个吗?”顾渊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是,她们的道具,不过我想,林晓琪应该不会在意吧……” “给我看看?咻。” 齐羽吸了吸鼻子,顾渊把扇子递给她,她拿着看了一会儿,翻了个面瞥了一眼,又还了回来。 “你觉得她演得怎么样?” “池妤吗?挺好的呀。”顾渊把扇子放在手边,“不管是表情管理还是朗诵台词的情感表现,都比我强多了。” “我认真在问你,你觉得她演薛宝钗演得好吗?” “我也是认真在回答你啊。” “哼,不想说就算了。把你拍的照片给我看看。”齐羽朝顾渊伸出手,“我的相机呢?” “我找找啊……坏了,好像不见了……一定是掉在大礼堂了。”顾渊伸手在包里摸索了一阵,然后瞪圆了眼睛看着齐羽道,“怎么办,我赔给你吗?还是我们现在回去找?” “顾!渊!” 看到齐羽的眼眶又红了,并且摆出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顾渊连忙把相机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我说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呢,动不动就那么凶,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啊,河东狮吼的故事听过没?” “河东狮吼的柳月娥和陈季常是夫妻,哪有什么嫁不出去的说法,乱用典故,没文化。”齐羽一把把相机抢了过去,“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啊?” “呵呵……呵呵……”顾渊讪笑了两声,齐羽得意地挑了挑眉,开始翻起照片来。 “这张还行,这张不行,这张不行,这张嘛,还算可以,这张……顾渊!” “干嘛,又怎么了……” 看着窗外夕阳边的晚霞,顾渊对着远方落满了枫叶的林荫大道打了个哈欠。 “你是不是故意的?”齐羽把相机塞过来,上面是她在第一幕表演时的场景,怒目圆睁,嘴巴长得大大的,可以称得上是神采飞扬,顾渊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杀——了你!” “停停停,小人冤枉啊,你在演出的时候我可是待在化妆间里的,这照片不是我拍的。” “不是你拍的?那是谁?” “呃……那我就不知道了,当时相机就放在化妆镜边的台子上,可能是谁拿了去拍了点又放回来了吧。” “真的不是你?”齐羽还是不信。 “真的啊,你看这个设置就知道了,明明环境那么亮,还把iso调得那么高,快门时间还那么长,一看就知道是我之前拍夜场排练的设置。”顾渊拿着相机又往后翻了翻,全是齐羽的照片,“嗯,后面这几张稍微好了点,这人把快门时间降下来了,但还是太亮噪点太多了。” “你没骗我?” “你自己看嘛,这才是我拍的,我的话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失误。”顾渊把自己拍的池妤的照片给她看,“肯定不是我啦。” “哼,给我。”齐羽又把相机拿了回去,翻了翻之前的照片,又丢给顾渊,“如果不是你,那能是谁?” “这家伙一看就是个新手,这亮度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存在在照片上的原因,只能是他不会调。不过,也有拍的好的,你看这张,环境光暗下来的时候,效果就很好啊。”顾渊那一组照片的最后一张,画面上是齐羽站在舞台的帘子后面,安静地看着台上第二幕的表演。 几乎完美的侧影。 “从拍摄距离看,他离你很近啊,而且这么一大组照片全是你,你不记得了吗?” “我……”齐羽又把相机抢了回去,盯着屏幕喃喃说着,“我不记得了。” “你怎么又把相机拿过去了……”顾渊伸手要去拿,结果齐羽却抓着不放,像是护食的小狗一样朝他龇了龇牙。 “哇——哇!” “干嘛啊,狼人化了?月亮还没升起来呢。” “烦死了你。” “拿来吧你~” 趁齐羽扭过头去放松警惕的刹那,顾渊突然把相机拿了回来。 “你还给我!” “诶急什么急什么。咔嚓。” “你拍了什么?给我看看!” “漂亮得很漂亮得很,等一下哈,我调一下喂,别抢,别抢啊!” “你骗人,我刚哭完,眼睛都还红的,一定丑死了!” 顾渊的身体被齐羽毫不留情地顶在了墙上,落日从他身后朝西的窗户里斜斜地照了进来,给两人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枫红色。 第一百零七章 一起仰望星空的我们(一) “满世界都在说,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我看见满身伤痕在阳光下的斑驳,却怎么也不能将它们一同写入灵魂深处。” “总是这样用黑白分明的色调纪念我所有的悲欢,从不在意什么遗忘不遗忘。什么跟什么嘛,看不懂。”顾渊把柳卿思的随记本放在桌上,上身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一旁正在整理书架的她,“看不清情感,既不舒朗,又不够忧伤,卿思妹妹,我觉得你最近的写作水平有所下降啊。” 那家伙只是微笑,一脸的不置可否,看得顾渊心里发毛。 “啊——我想吃包子。” 齐羽趴在桌子上哀嚎。 “你早上不是刚吃过吗?” 冯子秋拿着扫帚和簸箕在扫地,正好从她身边路过。 “每天早上,当看到一个个冒着热气,白白嫩嫩的包子从蒸笼里滑出来的时候,我的舌尖就开始伸展,胃仿佛瞬间苏醒,迫不及待地想接触这清晨的第一份诱人美食……为什么食堂晚上不卖包子啊!” “……你是饿死鬼变得吗?”顾渊挪喻道,“话说回来,你早餐已经连续吃了一个礼拜包子了吧,不腻吗?” “每天吃的味道都不一样,怎么会腻?”齐羽把头撇向另一边,看着陈颖,“颖颖,我知道,你一定是理解我的,对吧?” “理解理解。不过虽然在晚饭时间没有包子卖,但在夜宵时间,食堂会卖小笼包啊,你要是想吃,大可以去买。” “诶?真的吗?!我怎么一直不知道?!”齐羽立刻精神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在晚自修下课之后去过食堂吧……”顾渊扭头看向柳卿思,见她两手叉腰,站在书架前的阳光里,微微歪着脑袋,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开口问道,“怎么,柳指导有何高见?” “我说,我们有多久没有进行一次像样的集体活动了?” “集体活动?这么一说,好像是很久了……” 顾渊的目光在文学社里扫过,别说是集体活动,就算是像这样大家济济一堂全员到场的日子,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而且今天也不算是全员出席,江璐还被她的数学老师抓着正在补课呢,至于紫枫姐,也正在准备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全市模拟,要下周考完试才会来。 “这样的情况真是太让人感到痛心疾首了,绝对不能再这样持续下去了。所以,在紫枫姐忙于学业无法决策的今天,作为本校文学社的代理社长,我决定,”柳卿思努力地挺起胸膛,作出一副很有威严的样子,不过虽然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这么做也只是让顾渊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砰!”一本厚厚的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了顾渊的脑袋上。 “全球通史?” “对,全球通史。”柳卿思满意地把书放回手边的书架上,“是不是很沉?”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么快把这么重的书从书架上抽出来的……” “咳咳,我宣布,举办一次中秋赏月活动,文学社全体成员全部要参加,不能缺席,不能迟到,不能早退。” “中秋赏月?可是中秋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了啊。不过,只要是集体活动,我都举双手赞成!”齐羽第一个举起双手投诚。 “我也同意。”陈颖也举起了一只手。 “我也同意。”然后是冯子秋。 “我……我也同意……”顾渊也慢慢地举起手,“只要没有什么额外习作练习之类的就好。” “谁说没有的?你想偷懒?喂,高一的时候口口声声地说要成为伟大作家的人可是你诶。鉴于你懒散的态度,本次赏月集会,其他人只要交一篇六百字的小短文,你要交两篇,而且其中一篇不得少于一千五百字。” “不是吧?一千五?” “是的,一千五。”柳卿思认真地点了点头,“只能多,不许少。” “那只好从百度百科上找一些赏月相关的典故抄上去凑凑字数了……” “你们交上来的习作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的,如果被我发现有人偷懒的话,后果……”柳卿思的眸子盯着顾渊,眼神里充满了威胁,“将会不堪设想。” 门口的水壶发出嗡鸣,随着白花花的热气在文学社的活动室里升腾,淡淡的茶香很快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柳卿思熟练地将准备好的茶叶和小点心之类的装进洗干净的瓷杯和盘子里,端着它们走向桌子的时候,听到了顾渊幽幽的声音。 “自从紫枫姐来得越来越少之后,你煮茶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如果不是你们这群家伙连烧个水都能忘记的话,也不至于让我天天费这份心。”柳卿思刚一坐下来,就看到齐羽盯着自己手中的事物双眼发光,隐约预感到不妙, 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完全饿扁的齐羽迅速将手伸进了瓷盘,不由分说地捏起一块饼干塞进了嘴里然后万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好吃!思思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坚定地支持你。”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抢。”柳卿思叹了口气,把装满饼干和布丁的盘子推向桌子中间。墙上的挂钟刚刚转过五点,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阳光的颜色由金转红,弥漫着茶香的屋内,五个人安静地坐着,加上姜紫枫空缺的座位,将洁白的均匀地分割成六份。 白色的热气摇晃着从杯子里冒出来,顾渊侧头绕过以免影响视线,他看着小抿了一口茶的柳卿思,问道: “所以,赏月集会的日子定在哪一天。” “明天就是满月,那就明天咯。” “明天吗……”顾渊略微想了想,其实接下来一周内的日程表上都是一片空白,“我没问题。” “其他人呢?” “我们也没问题。” 日子就这么定下来了。 晚上回到教室的时候,顾渊看到齐羽倚在栏杆上,一个人躲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发呆,月亮的辉光洒在她的身上,有微薄的凉意。 “怎么了?” 顾渊走过去,保持着半米的礼貌距离,也双手倚在栏杆上,抬起头顺着齐羽目光的方向看去,是月亮,掩映在薄薄的云层中,像是穿了一层轻轻的纱。 “明天要赏月集会诶,久违的集体活动,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特别的感觉吗?” “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顾渊笑了笑,“这难道不是一次很正常的聚会吗?” “哪里正常了啊,你好好地想一想,我们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六个人聚在一起好好聊天了啊?” “能有多久,不是今天下午才聚过吗?” “呸,你这个榆木脑袋,不跟你说了。”齐羽好像有点生气,“我刚刚去和江璐说赏月集会的事,她说数学老师最近追着她不放,十有八九是来不了了,紫枫姐倒是说会来。所以,最后还是我们六个人呐。” “江璐的数学老师也真是……诶,那个老头子叫什么来着?” “你的关注点在哪里啊!重点是我们六个人好吗?” “什么意思?” “以后这样的机会会越来越少啊,而且,你知道吗,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吗?紫枫姐她,快要毕业了诶。”齐羽说着慢慢低下了头,把下巴磕在了木头上,眼里亮晶晶的,不知是反射的灯光还是月光,“毕业了,就很难再见到了呢。” 顾渊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在潜意识里,他似乎觉得世界就该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他们,文学社的大家,会永远地待在这个一年四季都绿意盎然的校园里,在闲暇时间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写作。告别是个从未被提及的话题,即使出现的越来越少的紫枫姐似乎已经形成了某种征兆,但顾渊从未这么清晰地认识到离别的必然性。 之前写“青春不朽”的时候,题目里写,年轻人永远不相信有朝一日会老去,顾渊在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也从来不相信有朝一日必须要面对别离。 “毕业了,也不是就永远见不到了吧。” “但是会很难啊,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会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聊天,哪怕是学习也一样,大家都可以待在同一个校园里。” “老师们不是一直说上了大学会更自由一些吗?说不定……” “都是骗人的,大学才不会轻松自由呢。”齐羽道,“所以啊,明天的活动,可千万不要缺席啊。” “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永远不会。” 顾渊看着齐羽,在月光下咧嘴一笑。 第一百零八章 一起仰望星空的我们(二) 池妤做了一个梦。 在蓝色无垠的海边,月光洒下粼粼波光。女生赤着脚走在柔软的沙滩上,温和的触觉从脚底传达到心底,微风吹拂着发丝和裙摆,一旁的树林里有无数的萤火虫飞来,在眼前盛开出一朵又一朵的光芒。 无比绚烂的光景。 有一个人迎面向自己走来。 微眯起眼睛,却还是看不起他的脸,只是觉得那个身影非常熟悉。 他向这里慢慢走过来。 于是天地间,只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跳动的声音。 但是他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池妤惊诧地回头看向他,却只看到了一个化作光雨的背影。 从语文办公室回来,池妤看到班长林晓琪为了即将到来的运动会忙得团团转,旁边站着的女生是是高一一班的凌潇潇,中考的成绩是全市第二,据说小学是在英国念的,所以会讲一口纯正的英语,钢琴弹得很好,从小学习舞蹈。加上一米六五的高挑身材,似乎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高贵的气息。 即使是穿着非常朴素的衣服,但里面搭配的白色蕾丝衫却将其他人身上缺少的灵动弥补得恰到好处,黑色的长发流泻,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简直就像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人一样,是真正的佳人。在她面前,就算是一直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的林晓琪也失去了光泽。 人与人之间生来就有着巨大的落差,池妤比谁都清楚这点。 无视了两人,池妤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定,就听到耳畔传来了“砰砰”的声音,抬头一看,窗边站着一个人。 是顾渊。 少年站在阳光下朝自己微笑,池妤眼中的世界随之亮了起来。 你们曾经是处于两个星球的人,中间相隔着无限遥远的距离。曾经以为和他永远不是同类。可是有一天,你与他发生了交集,置身于同一片空间,拥有着相同的时间,面对相同的人,有了相同的喜怒哀乐。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你终于成为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小鱼?” 顾渊不知道为什么池妤的眼里闪动着泪光。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啦……只是有点困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啦。你怎么来了?” “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你可是我女朋友啊。”顾渊轻轻地推开窗户,递进来两个剥好的橘子,“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好好休息才是提高效率最有效的途径。总是迷迷糊糊的,哪有精力钻研难题啊。” “我有我的方法啦,嘿嘿嘿,好甜……” 听到池妤傻乎乎地笑着,顾渊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今天晚上文学社有活动,赏月集会,你来吗?” “我……”虽然第一反应是想去,但池妤马上刹住了车,她早就打定主意不要过多地参与到那几个人的关系中去,并不是说其他人有什么不好,事实上,那几个人都友善地过分,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选择。 “嗯?”顾渊投过来期待的目光。 “我还是不去了。”池妤把头撇开,与顾渊的视线相错,“下次有机会再和大家一起吧。” “啊?为什么啊……” 顾渊看上去明显地有些失落。 “因为要回家一趟啊,今天晚上,爸爸出差了,我得回家照顾奶奶。” “原来是这样,真是可惜……” 顾渊再次揉了揉池妤的头发,她很少跟自己提她家里的事情,不过能够了解到的是,有一个时而严厉时而和蔼的父亲,以及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奶奶。有些奇怪的是,从来没有听池妤提过自己的妈妈,但她不主动提,顾渊也不太愿意主动去问。 “没事没事的啦,你们去玩吧,而且话说回来,我不在,你不应该可以玩得更开心吗?” “胡说什么呢,笨蛋。”顾渊佯装生气,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可不是去玩的,柳卿思那个恶魔给我们布置了习作任务,如果可以,我倒是想找个理由逃掉,可惜,答应过的事不能反悔……” “哦哟,明知道不是好事,你还要托着我一起去啊,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吗?” “一个人去坏事,但是和你一起两个人去,就变成好事啦。” “哼,油嘴滑舌。”池妤说着伸手去关窗,“快上课啦,赶紧回去吧,小心被老师骂。” 顾渊一边往楼梯走一边看了一眼时间,其实时间还早,留给学生的午休时间还有大约二十分钟,不过给池妤一点时间休息也好,回头看了一眼,那丫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真是太辛苦了,顾渊不禁为她的身体感到担忧。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柳卿思,她手里又抱着一叠试卷,看样子是刚从办公室回来。 “哟,真巧啊。”顾渊向她打招呼。 “嗯?你来了。”柳卿思看了他一眼,问,“是来找池妤的吗?” “嗯,来跟她说今晚赏月集会的事,想问问她参不参加。”顾渊点了点头。 “她又拒绝了?”柳卿思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值得玩味的情绪,“是不是?” “差不多吧,她晚上要回家一趟,照看老人。” “这次是这么说的吗……”柳卿思眼珠子转了转,然后迈开步子从顾渊身边走了过去,结果没两步又转了回来,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哦……”顾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柳卿思拿着卷子一溜烟就跑进了教室,也没给他任何提问的机会。 不到半分钟,柳卿思就从教室的后门走了出来,她跑到顾渊身边对他说:“跟我来。” “去哪?” “一个能够安静说话的地方,哎呀,先别问那么多,你跟我来就是了。” 柳卿思的目的地居然是文德楼顶楼的天台。 为了方便学生去办公室请教问题,所有主课老师的办公室都被安排在了五楼往下,高三老师的办公室更是就在教学楼里,六层是行政区也就是校长室德育处和教导处之类领导所在的地方,七层八层都是教职工活动区,九层是一条空中走廊,据说在几年前还是个咖啡厅,在新校长上任之后就给关停了,只有几张沙发椅和木桌留存了下来。 一般来说,有学生想偷懒或是密谈都会来这个曾经是咖啡厅的空中走廊,不过柳卿思则是带着顾渊一路跑向了更上一层的天台。 即使是在江南,十一月的风也已经有些冷了,推开那扇木门的时候,顾渊不禁被寒风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 “干嘛非要到这里来……” 顾渊打量了一下这座天台,上次还是和池妤一起来的,那次是为了看江云他们的毕业典礼,不过只看到了很少的一部分,而且因为距离太远,看得很不清楚。 “我们两个站在教学区谈话实在太引人注目了,还是这个地方比较安静,我经常来这儿拍照,从来不会有别人来。”柳卿思对着太阳伸了一个懒腰,“啊——啊,忙了一上午,真是累死我了。” ……是你太引人注目了吧,我可是一直以来都很默默无闻呢。 “还有事情能够让我们的天才文学少女累到吗?”顾渊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和上次不同,椅子被擦得很干净,既然说自己常来,那估计是柳卿思的杰作,不止是椅子,就连头顶上的遮雨棚也被小心地擦拭过了。 “上次的课本剧大赛就让我累得够呛,还没休息两天,就又要运动会了,能不累嘛。” 柳卿思走到顾渊跟前打了个哈欠,两手环抱在胸前,叉着腿看着他。 “那你还搞什么赏月集会……还非得跑到天文社后面的那片草坪上去,待在活动室里喝喝茶不好嘛?” “砰!” “法国文学研究?” “对,就是《法国文学研究》。” “我说,你究竟是从哪里掏出这么一本和a4纸一样大的书的啊?” 顾渊揉着脑袋表示不理解,柳卿思明明没有背任何挎包的说。 “不许质疑我的活动安排,不然就再给你提升习作练习的频率。” “我投降我投降,一周两次本来就已经够多的了,加上陈歌那家伙要求的每周作文练习,我现在每个礼拜要写三篇一千字以上的文章,思维早就快被榨干了。”顾渊举起双手表示臣服,“好了,说正事吧,你叫我来,想说什么?” “当然是跟你说池妤的事。”柳卿思在顾渊旁边坐了下来,“你身为她的男朋友,有没有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不,是自从升入高二以来,池妤就有点奇怪?” “奇怪?”顾渊微微皱了皱眉,转头望着柳卿思的侧脸,“你是说哪方面?” “不是哪方面,是每个方面。”柳卿思说道,“你难道没有察觉吗?还是说她从来没有在你的面前表现出来?” “什么意思?” “从九月份开始就很奇怪啊。”柳卿思接着说道,“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永远是笑脸相迎,空余的时间永远在学习,好像很开朗活泼,但实际上却从来不对其他人敞开心扉,有很多朋友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 “这不是很正常么,想要和同学搞好关系而已嘛,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吧。” “不正常啊,一点都不正常。你好好想一想,池妤在高一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她有喜欢的人也有讨厌的人,有喜怒哀乐,有天文社,有我们,有你,那时候的她才是一个正常的,有自己生活的高中生,而不是现在这样。” “……” “顾渊,我想这些你都知道吧,你不会看不出来,只是不想发现而已。”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没想到顾渊会这么问,柳卿思忽然愣住了。 “我知道和不知道又怎么样呢?对我来说,池妤就是池妤,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还和从前一样,我觉得,就没有什么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柳卿思站了起来。 她说: “晚上见。” 给顾渊留下了一个绝美的笑。 第一百零九章 一起仰望星空的我们(三) “康德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一是人们心中的道德律,另一样,就是我们头顶璀璨的星空。” 齐羽一边往草坪上铺野餐垫一边说。 “看,天琴座的织女星。” 顾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天琴座阿尔法,这颗北半球最明亮的恒星之一,联想到她在不久之前还对观星一窍不通,顾渊不禁感到有些惊讶。 “自从上次你教我寻星之后,我可是认识了好多星座呢。” 齐羽得意地说。 “进步不小啊。” 顾渊看着头顶的星空,也就是因为校区在郊外,才能够看到这样较为清晰的繁星。如果是在城区,恐怕没有这样目睹真实夜空的机会,能够看到的大多是五彩纷呈的霓虹灯和宽大闪耀的电子屏幕。说来奇怪,随着科技变得越来越发达,人们憧憬的星河却没有变得越来越近,反而是离我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远。 他轻轻地眯着眼,他发现了天上的一些小东西,开始只看到了零星的几个,后来眼睛适应了,发现它们数量很多,布满了天空。很奇怪,这些天上的物体竟让他联想到一个毫不相关的地方,那就是一家珠宝店的展柜。店员把一系列小小的钻石摆在漆黑的绒布上,如果把它们放在天上,就是现在的夜空了。 “子秋呢?”顾渊在野餐垫上坐下,扭头看向一旁还在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的齐羽,“晚自修一结束就看到那家伙跑出了教室,他怎么还没来。” “我怎么会知道呢。”齐羽摊了摊手摇了摇头,“反正,地点和时间都告诉他了,还有五分钟就到约定的时间了,他,应该会出现的吧?大概。” “你不是应该对他的行踪最清楚了嘛,怎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他每时每刻是怎么想的。” “蛔虫大概也没法知道脑子的想法吧,而且还很容易被吃下去的药给毒死。” “你怎么那么能抬杠啊!” 齐羽气鼓鼓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下巴磕在膝盖上,头发散落在肩上。 “你们吵架了?” “没有。喂,你是长舌妇吗?一个男人怎么那么八卦啊!” “……行行行,我不问了。” “你就不能再坚持一下?” “……??” 顾渊瞪了她一眼,也算是无声的抗议了。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一边骂人八卦一边怪别人怎么不坚持问下去,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既然没有吵架,那你们为什么最近话都不说了,你不是喜欢他嘛,难道他不喜欢你了?” “不是啊,说了不是啊!哎呀你好烦啊!”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你想说就说咯,问又让滚,不问又不行,你以为我是薛定谔的猫吗?还能处于叠加态的?” “其实没那么复杂。”齐羽小声说着,“就是我觉得我,@#¥@#*%上他。” “什么?” 顾渊就听到一句叽里咕噜,啥也没听清。 “诶——我们来啦!” 轻轻的风拂过星光下小河边的柳树,送来泥土和树叶清新的香气,四周很安静,远远地,在校园的另一端,有着其他学生说话嬉闹的声音传来。天文台的旁边,柳卿思和陈颖一边喊着一边朝他们这儿挥手,就像是一道灿烂的光芒坠入了一望无际的海洋,在星辰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少女们,这一刻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风景。 “啊思思!小颖!” 齐羽快跑着冲了过去,一把扑进了两人的怀里,搂住了两人的肩头。顾渊见状只好扶额轻叹一声,又被她逃掉了。 “嗨。” 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下,顾渊回头一看,是冯子秋,他一屁股在顾渊右手边坐下,手里还夹着一本手指那么厚的书。 “怎么来那么晚。” “去找了一本书。” “《初级星座辨认指南》?” “是啊,既然是集体活动,总该做些准备吧。”冯子秋把书翻开,“虽然我之前已经看过一些了,不过,是真的背不下来。” “背不下来就别背啊,本来很多星座都很难记,诶,而且,按照代理社长大人的想法,今天的主题可不是星星,而是月亮啊。” “你们两个在偷偷摸摸嘀咕什么呢?”柳卿思挽着齐羽的手走过来,“顾渊,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准备什么?” “习作啊?” “你不会要我在这里写吧?!好歹等明天吧。” “开个玩笑,我哪有那么恶毒。”柳卿思笑了下,但顾渊总觉得她是笑里藏刀,“不过呢,今天还是有一些小小的考验的。” “什么?” “飞花令,不过我们不用‘花’字,而是用月字,正好对应今天赏月集会的主题。”柳卿思在野餐垫中间跪坐着,“光看月亮有什么劲啊,既然是文学社,那当然要搞一些高雅艺术啦。” “就是把‘月’放在第一二三四五号位上,背诗咯?”顾渊挑了挑眉,“接不出来的人有什么惩罚吗?” “嘿嘿嘿,就等你问这句话呢。小颖!” 只见她拍了拍手,然后陈颖就从手边的黑色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大约有三十厘米高的红黑色保温瓶,虽然看不清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但是顾渊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面是……什么?” “苦瓜柠檬水。” “苦瓜……和什么?” “柠檬。” 似乎是怕顾渊没有听清楚,柳卿思稍微凑近了一点,然后用极为清晰的发音再次强调了一遍: “柠檬。” “我听清楚了……只是不太愿意相信……” 顾渊撇过头又打量了一下那个保温瓶。 “这是装满的吗?那得有多少……” “接不上来的人喝一杯,喝完为止,记住咯,只能接诗,词不算,曲也不行。” 柳卿思从包里又拿出几个一次性纸杯,目光在其他四个人身上一一扫过: “谁先来?” “我我我我我我!” 齐羽果不其然第一个高高举起了手。 “不等等紫枫姐吗?”冯子秋问。 “她和我说一会儿就来,没事,我们先开始吧。那就小羽先来。顺时针接下去,接不下来的人,就把这杯苦瓜柠檬汁喝下去,一滴都不许剩哦。” 顾渊看着那杯绿中带黄,时而浑浊时而清澈的液体,不禁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东西喝下去真的不会死吗…… “那,小羽,开头吧。”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小颖。”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柳卿思一拍手,看向顾渊,“到你了。” “呃……”顾渊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这三个人实在接得太快了,根本没有留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有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叮——”柳卿思的手里忽然多出了一副三角铁,“看来有人要喝苦瓜柠檬水咯。” “你从哪里搞来的三角铁?等等,我不是接上了吗?为什么……” 说着说着,顾渊瞳孔一缩。 “诶,我可是提前说过了啊,只能接诗,词可不算哦。” 柳卿思把敲三角铁的小棒轻轻一指,冯子秋立刻很配合地把那杯装满了绿油油黄色液体的一次性纸杯递了过来。 “呃……我就是说,能不能换个惩罚方式?” 顾渊闻了一下从那杯形状不明的液体里散发出来的气体,立刻脸皱成了一个苦瓜。 “不行,子秋,我们动手!” “好嘞,兄弟,对不住啦。”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苦瓜柠檬水,一种建议所有人都不要尝试,甚至连想都不要想它是什么味道的饮料。 说实话,其实没有那么难喝。 柠檬的酸中和了一些来自苦瓜的清苦,反而微微的甜味残存了下来。 如果只抿一小口的话,应该是这样没错。 在冯子秋和柳卿思的双人合作下,顾渊把那一整杯苦瓜柠檬水喝了下去,一滴不剩。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天堂。 “很好,惩罚完成,我们继续吧,子秋,这次到你了,从第一个字开始吧。”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 “你怎么不过去。” 大约在二十米外的地方,姜紫枫斜斜地靠在一棵枫树下,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望着顾渊他们的方向。而在她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少年,是袁潇。 “干嘛要去打扰他们呢,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可是文学社的社长啊,即使已经高三了,也还是社长。” “是吗?可是我觉得,她已经很好地接替了那个位置啊。”姜紫枫笑着看向柳卿思,“可以说,她做得比我更好。” “雨萱和你的想法一样,整天说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说自己已经到了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年龄了,你们两个啊,还真是容易想到一起去。” “哈哈哈哈,是你们学生会新来的那个女孩吗?叫什么来着?” “凌潇潇,确实是一个很能干的女孩,她会是一个出色的学生会长,不过,那也是在我们离开之后的事情了。”袁潇笑了笑,“赶紧过去吧,这样的机会,以后可不多了,好好珍惜啊。我先走了,回见” “回见。” 第一百一十章 六等分的星 “不!我不要再喝了!” “输了就要受罚,不许抵赖!” “不要啊!你杀了我吧!” “你们玩得很开心啊。” “紫枫姐!” 齐羽立刻扑了上去,姜紫枫在野餐垫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大家,又低头望了望那保温瓶里的黄绿色浑浊液体,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紫枫姐,你怎么才来啊,你看,卿思特意为你准备的秘制饮料,都快凉了。”顾渊说着把自己手里的那杯苦瓜柠檬水递了过去,“来,尝尝。” “你少来,我可是都看到了,这东西是给受罚的人喝的,欺骗社长,可是要惩罚加倍的哦。” “加倍?诶?等等……你们想干什么?!别,别靠近我!” “让他喝让他喝!” 顾渊不记得那天自己喝了多少苦瓜柠檬水,只知道到了后来,他甚至觉得那玩意变得好喝了起来,以至于最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他还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们说,为什么人总是对月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呢?” 陈颖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问到。 “从《诗经·陈风·月出》《古诗十九首》到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李白《静夜思》、苏轼的《水调歌头·丙辰中秋》再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一直到张爱玲《金锁记》里高悬的明月,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几乎所有的文学家都对月亮这一宇宙天体表示出特有的青睐,仔细想想真是奇怪的巧合啊,明明只是一块坑坑洼洼的大石头而已。” 齐羽两手卷着叠在眼前,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望远镜看向月亮,也表示不理解。 “月亮的形象最早出现在神话中,《山海经》里有‘有女和月母之国……’,还有我们熟知的嫦娥奔月,这些都是原始先民早早地关注到月亮这颗特别星球的证据。”姜紫枫解释道,“原始初民将月亮视为神灵,将月亮女神视为华夏民族的母亲和保护神,所以就产生了月亮崇拜。” “月亮崇拜?我知道,拜月神教,仙剑奇侠传里的大反派,那个头头叫拜月教主,坏得很。”齐羽转过头来说道,两手还卷在眼睛前,结果被柳卿思用不知道哪里抽出来的《满月诗集》敲了敲脑袋,立马老实地坐正了。 “中国文学中的月亮情结就根植于月亮崇拜。上古先秦时期就有祭月之礼。到了隋唐时代这种因月亮崇拜而进行的君王祭月之礼已经深深影响民间,从而逐渐脱去祭礼的某些仪式,而在民间转换成一种特定的文化风俗习惯。上到统治阶层,下到平民百姓,地域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都从不同的动机和目的出发拜月祈愿。月亮崇拜一直是华夏民族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势必影响到作为精神生活活动的文学创作。从而在月亮原型形成以后,又在中国文学史上形成了特有的“月亮情结。” 柳卿思顺着姜紫枫的话茬继续解释。 “你们啊,让你们多看看书吧,这可是中国文学史上开篇就讲的东西啊,连这个都不知道。” “但是……为什么呢?”冯子秋接着问,“为什么人们会崇拜月亮呢?古代先民形成拜月宗教并不奇怪,可是在现代天文学的眼里,月亮并不是多么特殊的一颗星球,在科学知识如此普及的今天,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对月亮有那么深的情感寄托呢?” “毕竟明亮又漂亮啊,一抬头就能看到,即使是天上有些云挡着也无所谓,这一点就是其他星星都比不了的了。”顾渊探头看着月亮说道,“而且,那是人类抵达的最远的地方,却又是离地球最近的星星。这种荒诞的现实感,才是它最吸引人的地方啊。” “最远又最近吗……总感觉,好浪漫啊……”陈颖小声说道。 “等我死了之后,一定要把骨灰撒到月球上去!”齐羽右手握拳认真地说道。 “我记得你上次还说要把自己的骨灰撒进大海里……”顾渊吐槽道,“应该就是上上个礼拜的事情吧,这才过去半个月,变卦得也太轻易了吧?” “嘁,要不怎么说你是榆木脑袋呢,都不会拐弯的。”齐羽哼了一声,“就不能一半撒到大海里,一半撒到月球上去吗?” 顾渊无话可说了。 “其实,真要是想葬在月球上也不是不可以,你们看。”柳卿思把一本天文杂志摊在六个人正中,只见上面写着,“月球土地火热售卖中!现在预订即刻享受八八折,详情请咨询 一看就是无厘头的骗钱噱头啊,最近这样的奇葩事是越来越多了。听说英国还有人注册了地球空气的所有权,要求所有呼吸空气的人都向他支付使用费。美国那边似乎也有类似的事,至少nasa一直在售卖小行星的命名权,如果给的钱足够多,还能把小行星整个给买下来,恒星好像也能买,不过真的会有人蠢到花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去买一颗人类可能永远触及不到的星星吗? 顾渊看到那一群兴奋地挤在一起的女生不禁觉得有些无语,没想到就连紫枫姐都沦陷了…… “《三体》里,云天明就给他暗恋的女孩程欣买了一颗恒星!叫dx3906。” 齐大小姐,那是小说情节啊,我们可是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物啊,拜托你理性一点好不好? “哇哦!那我们现在就来下单吧!”柳卿思和陈颖抱在一起,顾渊仿佛能看到两个人眼里闪烁的金钱符号。 “好了!购买完成!” 柳卿思得意地把手机屏幕转过来对准大家。 这是什么行动力啊?!闪电侠都没有你快吧?! 顾渊彻底无话可说了,一旁的冯子秋倒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表情有点微妙。 “土地的面积是嗯……直径为三米的圆形区域……位于月球北极的撞击坑边缘的山峰下,那里的太阳永远都不会落下,唔……” “啊,在雨海附近吗,传说中的永恒之光峰,这么看来还是一块不错的地方。”顾渊伸了个懒腰,“那儿阳光充足,而且因为没有夜晚,所以一日温差很小,只有二十摄氏度的样子,比赤道附近二百摄氏度的昼夜温差要好得多了。加上位于撞击坑的边缘,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月球喷泉。” “月球喷泉?”陈颖抬起头微微思索了一下,“我记得是著名的科幻作家哈尔·克莱门特发表的一篇科幻小说中曾经幻想过的一种场景——月球表面的灰尘扬起落下,因为运动摩擦产生大量电荷,当环形山也带上电荷后,灰尘会在静电作用下,像一座巨型的喷泉,在阳光下升腾不止。” “诶?!!!真的有吗?”齐羽惊讶道。 “当然有啊,曾经登上月球的航天员,可是亲眼看到过这种奇观呢。” 原本顾渊是想要接着说下去的,但是冯子秋在这个时候接过了话头: “1972年,“阿波罗17号”的航天员们乘坐飞船进行环月飞行时,在月球上日出与日落之间的10秒钟内,反复看到了‘丝带’‘白帘’或者‘晨曦’样的光幕。这些神奇的景象都是由月球上扬起的月尘造成的,而且正如哈尔·克莱门特的推测那样,该景象是由于静电的作用,月尘在月球表面长久漂浮导致。不过在现实中,月尘的电荷不是相互摩擦产生,而是通过阳光照射捕获光能产生静电,或通过太阳风等带电粒子来获得电子。” “在月球表面,月尘微粒所带的电荷逐渐积累,直到尘埃微粒相互排斥,甚至离开月球表面,上升到数米甚至数公里的空中悬浮起来,最终形成了壮观的带电灰尘带,并闪闪发光。这是月球上能够看到的除陨石坠落外最壮丽的景象了,要是有机会,我也想亲眼去看看呐。” 顾渊发出了感叹。 “你要是想的话,也不是不能分你一些。”柳卿思轻轻地晃着手腕,手机上的玫瑰红吊坠也跟着一甩一甩的,“嗯……这样吧。” 她转身在包里捣鼓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张纸、一支笔和一把圆规,在纸上画下了一个圆。 “直径三米的圆形区域,我们一共有一、二、三、四、五、六,算上江璐的话,就是七个,这样的话,只要把圆平均分成七份……” “不用算我啦,比起遥不可及的月亮,我还是更留恋地球上的风景。”姜紫枫笑着说,“六等分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呢,我想想……那就在中间再画一个小圆吧,好了,这里就是紫枫姐的。”柳卿思把纸举了起来,上面是一组六等分的同心圆,每一个图案上都标着一个字,顺时针方向依次是,“思、羽、秋、渊、璐、颖”,最中间的小圆上则写着一个“枫”字。 “月球土地分配计划,完成!” 总而言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拥有了一块月球上的土地。 依山傍“海”,倒是一块风水宝地。 顾渊不记得自己那晚上到底喝了多少苦瓜柠檬水,只记得天光悠长,夜 晚风凉。 一年过去了啊。 不管每个人各自拥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和秘密,只要能聚在一起,哪怕过着截然不同的每一天,也都能一样开心。 顾渊抬起手挡在眼前,明亮的月光还是如水一样漫过指缝流了过来。 来日方长。 他坚信这一点。 来日方长。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红拂夜奔 “咳咳!咳咳……咳……” “昨天晚上着凉了?” 文学社里,顾渊把手上的《足球周刊》往下移了一些,看向站在两排书架中间的柳卿思,眼里有些担忧。天气预报说,有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正在南下,结果被来自马来西亚的暖流顶住,两波温差极大的空气流在他们这座小小的城市上方交汇,导致从昨天晚上开始,要接连下整整一个星期的雨,气温骤降。昨天还是可以穿长袖衬衣的天气,今天早上起来,不穿上毛衣几乎没法走出宿舍的大门。 “咳……咳……有可能。”柳卿思把一本书塞进书架,然后把头磕在手上顺了顺呼吸,“我明明很少生病的说,昨天晚上也没觉得冻到了啊,咳咳……” “平时不怎么生病的人突然因为一些小事而咳得很严重,”顾渊有些担心地说道,“这样的事情最让人觉得不安了。” “饮食和作息不规律而已,不用担心。”柳卿思走到门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说,“怎么今天又只有你一个人来这么早?” “因为下雨,足球队的训练取消了,齐羽和子秋被英语老师叫走了,估计一会儿就到,陈颖今天要值日,江璐嘛,应该还在被她那严苛的数学老师摁着补习呢,不过她说,等下次月考考完她就能够解脱了,听起来很有自信的样子。而且,来得最早的明明是你吧。我可是四点半一下课就过来了,没想到你已经在了。” 顾渊说着打开了空调,调成制热模式,将温度设定在二十五度。 “我四点就来了。” “不上自习?” “不想上。”柳卿思在顾渊身边坐了下来,托着下巴,一双杏色的眸子忧郁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明明离月考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大家的眼里似乎就容不下别的东西了,生活周而复始,除了复习还是复习,沉闷又无聊,为什么不能多思考一些更高尚的东西呢,分数,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像你这样随随随便考试都能考年级前五的人自然是不会明白的啦,分数真的很重要,对于高中生来说,分数有的时候甚至大过自己的身体甚至生命,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高考失利后跳楼跳湖的悲剧发生了。 不过,这样的话,顾渊肯定是不会说出口的。他也理解柳卿思的不解和烦闷,整日整日地和那些枯燥乏味的概念、题目、定理打交道,人是会逐渐变得无趣和僵硬的,用作考试的语文和语文在很大程度上都不相关,考试更注重于逻辑和形式上的规整,思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即使是自由度最大的作文,也有着各种各样条条框框的限制。我们能做的就是在那有限的空间里泼洒自己的文采。 对于柳卿思来说,那简直就是剥夺了她全部的快乐。 她注定是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人。 “不想上就不上了。”顾渊岔开了话题,“卿思,你最近有在看什么书吗?” “《红拂夜奔》。” 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天越来越暗,顾渊想去开灯,但柳卿思拉住了他的袖子让他坐下,坐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望着被雨点打花了的窗,教学区那边鼎沸的人声就像是闷在了一口大锅里的汤,只能听到些许泡泡破裂的声响。 顾渊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四点四十,外面的天空已经是一片青灰色,秋天真是短暂地让人觉得难以置信,还没来得及感叹秋高气爽,冬天似乎就轰轰烈烈地来了。人有时候会恍惚起来,不知道时间都去了哪里,如果没有发明钟表的话,不同的人对于每个日子的感觉一定会更加不同。 时间的计量单位向来多变,对柳卿思来说,一个白天的时间可能是半本散文诗集,几十页诗歌词话,或是一部中篇小说——而对顾渊来说,时间更像是由生活的点点滴滴拼凑起来的鲜活记忆,大脑中并未被填补的那些空白,就是日出日落间溜走的岁月。 所以,每当他发现夜幕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降临时,心底总会满溢出一种恐慌,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弭,说出来又显得矫情。他撇过头看向柳卿思,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本书讲了什么?” “嗯?” “《红拂夜奔》。” “一个很荒诞的故事,全文都是些离奇古怪的语言和支离破碎的句子,就像是王小波在玩自言自语的游戏,交错重叠的时空,混乱的人物和场景,你可以从这本书的任何一页往后看或者往前看,都不会影响阅读的结果。” “还有这样的小说?” “我也是第一次读到,你想看吗?”说着,柳卿思就朝书架走了过去,没走两步又咳嗽了几声,靠在墙边喘了一口气,“呼——我找给你。”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吗?或者,至少去校医务室那里检查一下吧?”顾渊担心地看着她,“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点苍白,说真的。” “没事没事,我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点咳嗽,只不过时重时轻,去年就挺好的,今年又有些严重了。”柳卿思一边说一边在书架上寻摸,“小时候去医院查过好几次,得到的结果都说是没有大碍,后来长大了些也就不管了。” “每年都复发的话,还是定期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吧?” 顾渊走到门边的柜子旁,又重新烧了一壶热水。 “没事没事啦,只是咳嗽而已,而且一般几天就好了,就跟感冒一样。”柳卿思拿着一本薄薄的书走了过来,“喏,找到了,给你。” “《青铜时代》?不是红拂夜奔吗?” “《青铜时代》是王小波的小说集,红拂夜奔虽然是长篇,但也只是其中的一篇而已。”柳卿思轻咳了一声,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我建议你看之前做好心理准备,这个人的文字,真的是很古怪。” “你已经说了两遍了,所以,到底有多古怪?能举个例子吗?” “嗯……我看看,”柳卿思从桌上的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摘抄本,“有了,比如说,‘她(红拂)不论到哪里都很方便,过街时一招手,taxi就过来了。那些黑人还争先恐后,说道:小姐,到哪儿我驮你去。咱们从来不欠税。” “……等等等等,你再说一遍?” “过街时一招手,taxi就过来了,那些黑人还争先恐后地说道,小姐,到哪儿我驮你去,咱们从来不欠税。” “这都哪跟哪啊?红拂,那不是古代吗?哪里来的taxi啊?而且还是黑人,唔,所以前面这一句话和欠税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就是这样啊,这就是王小波。” “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 “看完了记得写读后感哦~” “啊?!”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认真看?” “真恶毒啊你,代理社长大人。”顾渊咧咧嘴,“你自己怎么从来不写?” “宽于律己,严于待人,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公理嘛。”她吐了吐舌头,“而且,我看书认不认真那还用说吗?” “宽于律己……等等,难道不应该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吗?” “思思!我们来了!啊!为什么不开灯啊!”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齐羽,顾渊回过头去,看到冯子秋笑着靠在门框上,头发湿漉漉的,手里捏着一把同样湿漉漉的伞,齐羽哗啦啦地冲进来扑向柳卿思,柳卿思立马换到了旁边的位置上让她扑了个空。 “啪”姜紫枫按下了日光灯的控制开关,热水壶也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在逐渐亮起来的灯光下,濛濛的水汽一路向上蔓延,看着忽然间热闹起来的活动室,不知道怎么的,眼睛有点湿。 顾渊看向一旁,被齐羽抱住拿脸蹭着的柳卿思虽然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嘴角也挂着笑,眼里也闪着光, “哟,《青铜时代》,你也看王小波?” “额……这是第一本。” “是我给他的啦。” “我就说嘛,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理解王小波的艺术。” “喂喂喂,我是哪种人啊?” “就是那种,满脑子公式定理,整天追着看科幻小说却还要纠结里面的设定是否合逻辑的笨蛋啊。” “……我哪有这么干过。” “你好好回想一下,上学期给我看《三体》的时候,有没有这么干过?” “……” 顾渊顿时哑口无言。 “哈哈哈哈哈哈……” 柳卿思忍不住笑出了声,紧跟着,子秋和紫枫姐也笑了起来。 最后是顾渊,他看着齐羽也笑了,只有一切的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们在笑什么呀??” “哈哈哈哈哈,也没有什么啦,就是单纯地觉得很好笑……” “诶?诶?!” 齐羽眨着大眼睛,布灵布灵的。 天色就这么暗了下去。 夜幕,降临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切都将不可避免地归于庸俗 顾渊花了两天就把《青铜时代》看完了。 但是他没有看懂《红拂夜奔》。 发生在古代的虬髯公、李靖、红拂女的故事,还有发生在现代的,数学家王二的故事,两个不同时空里的故事,交错、缠绕、旋转,形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将顾渊牢牢地包在里面,挣不出来。 同样让他感到困惑的,还有收录在这部小说集中的另一篇长篇小说。 《万寿寺》。 还是王二,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数学家,而是一个失忆了的职员。古代的故事线也换成了薛嵩和红线的恩怨情仇,他们的命运被懵懵懂懂的王二重新编排,成为了一出迷宫般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大戏。 在这本书里只有一个故事,但却讲述了二十二遍,每次叙述都迥然相异,又隐约相关。故事中的人物性格、关系设置、情节发展、逻辑因果一次又一次地被颠覆而后重新创造,就像是幽灵一般,情节随着时间线的变换不断排列组合,把读者置入了无尽的混乱之中。 但越到后面,故事就越简单,越清晰。 仿佛是从幻想世界回到了现实一样。 “失忆给了我无限可能,失忆前的我受到世俗的种种桎梏但是失忆后的我就短暂地摆脱了现实的制约,以理想主义的方式续写失忆前的我写的小说,可现实中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地找上了我,随着记忆逐渐恢复。无限可能的我慢慢死去,‘最后就越变越少了’,又回到了那个庸俗的我,连我写的故事也回到了原来的时间线。” 顾渊在摘抄本上记录着,写着写着又停下了笔,看着那被风微微吹动的一页纸发呆。 “最后无论是现实中的我,还是幻想世界中的我,都回到了那个世俗的起点。失忆不过是短暂跳出现实的南柯一梦。” “长安城里的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就像前面说过的那样,顾渊不知道这两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就是一下子被击中了。王小波真是一个很厉害的作家,不管他实际想表达的是什么,不管他用了多么像是醉汉胡言乱语般的文字来叙述,也不管读者是否能够理解,他总是能够用几个精准的词直接命中你的灵魂。 他觉得,自己似乎领悟到了世界的真谛,庸俗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所谓高雅、热血或是清新甜蜜的生活,都是我们自己说给自己听的故事罢了,当潮水退去,剩下的,就只有庸俗。 他对自己的思考成果非常满意,唯一不该做的就是朝齐羽发表自己的哲思,这个粗线条的家伙完全无法理解他那婉转的小心思,而是趴在桌子上噗噗地笑:“你不会把自己当成小说男主角了吧?还庸俗,我看你就是那个最庸俗的笨蛋。我问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下午布置的竞赛题做出来了吗?嗯,现在一节自习课刚刚结束,哪怕把课间也算上,离晚自修下课还有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我问你,你来得及吗?” 王小波说得完全没错,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作业和考试就是庸俗的代名词。 自从进入高二以来,作业的数量明显增加了。不过,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强化班的关系,尽管每科老师都会下发海量的练习卷,但是学生是否按时完成了,老师们也不会一一过问,他们上课只会选择性地讲讲卷子上的题,比如“大家注意下第十四题,我可以你们提供两种不一样的思路……”等等。 依照邹先生的说法,那就是学习是靠自主性激发的,你觉得自己缺什么那就去练什么,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缺什么,那就去找他帮你分析。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因为没有人会检查你的作业,但实际上,却是除了这些年级里统一配发的试卷外,还有一堆来自于老师们自己编写的套题,那些可是要批改的,而且,如果你在讲练习卷上的题目时手忙脚乱地找不到卷子,别的不说,至少一个“邋里邋遢”的罪名是要背在身上的。 把《青铜时代》放回椅子左边靠墙放着的那堆卷子和习题册上面,顾渊看到文科和理科卷子的比例差距十分明显,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文理科的不同待遇大概是在分科的时候起就已经决定了吧,不,也许更早,在他们踏入这个教室门的时候,在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校门口的红榜上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下课之后,顾渊照例到文强班旁的碑廊等池妤,他盯着淑兰池里的锦鲤正在发呆,忽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卿思?” “咳……书看完了吗?” 柳卿思两手环在胸前,抱着几本长短不一的册子,上面还夹着一串五颜六色的笔,肩膀上披着一件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毛绒大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套太宽松带来的错觉,顾渊觉得她似乎比之前要瘦了一些。 “看完了,啊……对不起,我忘记拿下来了。” “没事没事,明天你带到活动室来就好。” 碑廊里很安静,两个人面对面沉默无言,顾渊忍不住从书包的侧面拿出水杯打开喝了一口,算是制造了一点声响。 “咳,咳咳……你觉得怎么样?那本书。” 柳卿思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我没太看懂,说实话。”顾渊摇了摇头,“不管是《红拂夜奔》还是《万寿寺》,或者是里面其他的短篇也好,我都不是很能理解他想要表达什么。那颠来倒去的叙述和时间严重阻碍了我对故事情节的解剖,你说得对,这真的是一部很不同寻常的小说。” “这样吗……”柳卿思轻手轻脚地走到旁边的木椅上坐下,不,也许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只是单纯地瘦弱了些,“红拂女和李靖,还有虬髯公,你喜欢他们三个人的故事吗?” “你说的是唐朝传奇里的故事,还是王小波笔下他们的故事?” “当然是这里的啦,咳……呼——虬髯客暗恋红拂女,但是红拂女和李靖的初见就把他的人生观彻彻底底地击碎了,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好好当一个变态。” “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顾渊摇了摇头,“首先,李靖是装疯,当然装疯装到最后他真的疯了还死了,但他和红拂曾经是一样的人,都追求所谓‘有趣’和自由,都想要做自己,只是碍于现实的阻碍而无法成功。但虬髯客不是,所以虬髯客注定无法和红拂走到一起,哪怕没有李靖也是一样。综上所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且命中注定的悲剧,而我不喜欢悲剧,一点都不喜欢。” 柳卿思默默地点了点头,说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的冷白色泼在她的身上,在灰色的地砖上投下一片阴影。 “嗯,我也不喜欢。” 她说。 那时候的我们读不懂王小波,说实话,即使是现在也读不懂,不过,至少顾渊明白了一件事,王小波书里最荒诞的地方,就在于这些荒诞都在现实中密集地存在着。 “诶——” 池妤柔软的声音传来,顾渊扭头看过去,她站在暖黄色的日光灯里朝自己挥手,裹了一件粉色的大衣,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长筒棉花糖一样。 “你要走了吗?” “嗯,我先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 一路上,顾渊听着池妤碎碎念着这一天的日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感觉这一整天的疲惫都消去了大半,但心里面却还是控制不住去想白天看过的那本书。 “小鱼。” “嗯?” “你看过王小波的书吗?” “姆——看过一些,怎么啦?” “没什么。”顾渊摇了摇头,他也说不明白,最痛苦的大概就是这样,你觉得你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在哪里,“我这两天在看他的《青铜时代》。” “啊,我知道我知道,”池妤趁机把身体靠过来挨着他,“‘一切都将不可避免地归于庸俗。’对吧?” “是啊,就是这样。”顾渊看着她笑了一下,“一切都将不可避免地归于庸俗。”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游乐园记事(序) 周末如约而至。 明天才是和池妤约定出门的日子,因此顾渊迷迷糊糊地睡到中午才从被窝里面伸出脑袋。打开冰箱,里面摆着一份用保鲜膜封好的盒饭,奇怪了,昨天半夜被饿醒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他长长地抒了一口气,没有去拿盒饭,而是取出了放在侧边柜里的玻璃瓶。 里面大概还有三分之一,差不多三百毫升的牛奶,顾渊仰头将剩余的白色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擦干净嘴巴又爬回了被窝里,闭上眼睛的时候喃喃地自语了一句: “会死的吧,这样下去……” 这句话在他晚上醒来的时候,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顾渊打起精神爬了起来,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望了一眼趴在门口的马里奥和蹲在床头柜上的橘子,深深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结果吸入了猫毛而被呛得连连咳嗽。 “说不定我也应该吃点化毛膏……” 打量了一下身处的乱糟糟的环境,顾渊决定出去买点吃的补充下能量,然后把房间里好好地收拾一番。 去超市选了一点限时促销的事物,顾渊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提着口袋往回走,到了小区门前的十字路口时,两个初中生迎面走了过来。 东阳中学的校服,因为每个年级的样式都不一样,顾渊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初二的校服。 男生的个子比自己稍微矮一些,女生……是因为太瘦弱的缘故吗?在视觉上觉得好小,黑色偏黄的长发,齐刘海在低头时掉下来覆盖了眉毛,皮肤呈现出有些病态的白,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投来一瞥,于是看到了一双琉璃灰色的眼。 “美瞳啊……这么小的年纪。” 顾渊轻声嘀咕了一句。 又是跟电视或者劣质小说里学来的吧,要么就是被那群整日游手好闲的人带坏的,这么小的年纪就带美瞳,对尚未发育完全的眼睛会有不小的损伤吧,不过该怎么对待自己的身体都是人家的自由,自己一个路人,也没有资格评判。 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叹惋。 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回到楼上,首先把从宠物店里买来的磨牙棒和小鱼干分发给一左一右如同护法神一样坐在他两边的马里奥和橘子,正在犹豫到底是煮馄饨还是汤圆的时候忽然传来了门铃的响声。 打开门就看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生,在她二话不说手脚并用如同丧尸一般奔向厨房的时候顾渊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 “等等,我说,你是不是应该先向我解释一下?” “别解释了,我快饿死了,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在顾渊说出“这里不是餐厅不提供晚饭”的宣判结果后,齐羽马上变了脸,赖在沙发上躺平,摆出了一副“不给我吃我就在这里”的架势。 “……算了,你在这里等着。”顾渊叹了一口气,“馄饨还是汤圆?” “汤圆!” 也好,替选择困难症的自己做了个选择,顾渊笑着摇了摇头,顺手带上门,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看你奄奄一息一副饿死鬼的样子,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 “嗯……半天?或者说一天?” 捧着热气腾腾的一碗芝麻汤圆,齐羽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所以……为什么不吃饭?” “因为,我爸妈他们出差了,今天,明天,还有后天,一直到周二才回来。本来家里是还有很多应急食品的,可是昨天晚上冰箱的门没有关牢,导致里面的冷藏食物全部都坏了。”面对男生怀疑的目光,齐羽从衣服口袋里抓了一把,在桌上排出六个硬币,大大咧咧地解释道,“我就想出门买点吃的,结果锁上门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钱包,也没有带钥匙,于是,我就无家可归了。” “……” 顾渊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奇葩事大概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齐羽这样时不时脑子脱线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在街上晃了半天,我就想到来你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家,嘿嘿。” “如果我不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六块钱嘛。”齐羽用手指在六枚硬币上一一戳了戳,“如果得不到救助。接下来我打算挑战一下人类的极限,电视上说只有充分感受到美食的重要,才是对生命最好的尊重,而感受美食的最好方法就是忍饥挨饿,我这是向古代的圣人学习,磨砺自身。” 还有力气一板一眼地瞎扯,这么看起来,至少身体还算健康。 “在街上晃了半天?”顾渊用大木勺又舀了一碗汤圆,推到女生面前,“虽然说你已经骂了我一年的榆木脑袋,但我也不至于被这么扯淡的理由糊弄过去,说吧,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原本微笑着的齐羽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其实是被偷了。” “被偷了?” 齐羽一脸苦大仇深地点了点头。 “我出门是带了钱包和钥匙的,但是在街上被人偷了!可怜了我最喜欢的青蛙吊坠……” “什么时候,在哪里被偷的?还记得那时候附近人的长相吗?有没有穿着可疑的人物?” 喜闻乐见的一无所知,顾渊叹了一口气,不过本来他也没有抱什么期待。 “报警了吗?” “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吓了一跳。”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跑掉了。” “……” “当时脑子一片混乱,”齐羽撑着额头,“你没有被偷过,你不会明白的。” “至少我不会陷入懊悔,以至于对人生无望的阶段,也不会因为无处可去没钱吃饭而大晚上去敲开一个异性同学家的门。” “哈?我们不是同桌吗?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异性同学’啊!我可从来没把你当异性过啊!”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顾渊捏着汤勺,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了盆里,“我们还是保持一下距离吧,我感觉池妤最近有点不开心。” “嗯?因为我吗?” “这我就不确定了,不过,我猜应该是吧。”顾渊揉着太阳穴说道,“总而言之,我和她约好了明天去游乐园,所以,这里明天不供应午晚餐,要吃东西的话,还请施主另寻他处吧。” “好吧好吧,我明天会再想办法的,等等,你这不是买了一大袋子吃的吗?” “那也是放在我家里啊……”顾渊收拾碗筷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齐羽,“等等,你该不会是想……在这里住下来吧?” “那怎么办嘛,我家又回不去。” “你不能住到冯子秋家里去吗?你们家不是离得很近很近吗?” “我怎么可能去他家里啊!”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因为……”情绪一激动,正憋着想理由时齐羽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呕——”来不及跑到洗手间的女生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 “喂喂喂,装病可是行不通的啊。”顾渊把碗筷放进水池,得不到回答才觉得不对,皱着眉转过头,看到她吐了一地,里面还带着血丝,“喂,你……” 去医院挂完号看完诊回来已经快十点了,把客房整理出来以后,顾渊回到客厅,齐羽乖巧地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完全看不出来是生病的样子。 “胃溃疡,幸好不太严重,可真有你的,自己就没啥感觉吗?” “我也不想的嘛,或者,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你买的汤圆有问题。” “我觉得还是你平时饮食不规律零食无限吃,产生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吧。”顾渊揉了揉眼睛,“不过,你都这样了,医生也说要好好修养,现在赶走你似乎不太好,你要住就住在这里吧,反正也就今天明天两天,正好,明天白天还可以帮我照顾一下橘子和马里奥,别让他们捣乱。” “是的长官,保证完成任务。” “行了,你不添乱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怎么没看见你爸爸妈妈?” “他们去甘肃了,要下周四才回来。” 空气里沉寂了几秒。 真是一对心大的父母啊……两人在心里同时感叹。 “那……就这样吧。” “嗯。” “晚安。” “晚安。”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游乐园记事(一) 周日清晨,和爸爸打过招呼之后,池妤穿着校服,外面裹着厚厚的棉袄,背着书包轻手轻脚地跑出了家门。 在初升的朝阳下,她晃晃悠悠地一路跑远,书包和校服都跟着一晃一晃的,拐过了老街的巷口,估摸着距离差不多够了,就躲在墙后面,探出头,站在路边往家里窗户的方向看。 “呼——” 她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这里离甘城光辉游乐园并不远,步行的话只需要三十分钟。 走过去吧,不打车了。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日月与星河之间,你是第四种难得。” 顾渊抬起头来,把视线从书上移开,坐在木质长椅上,仰望着被朝阳染成金黄色的天空。时间进入十一月的尾巴,很快就会跌入十二月的怀抱,冬天势不可挡地来了。 自从上次课本剧结束的班会之后,每个班的教室里都张贴起了会考的倒计时,升学的压力变成现实的可触碰的巨大石块压在身上,让所有人第一次有了喘不过气的感觉。 对于他们来说,政史地生,四门满分一百的科目,必须在会考中全部考满九十,才能够保证自己在一年后的高考中不被人提前拉开差距。 只有一次机会,不容失误。 “呼——” 顾渊也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今天先不去想这些。 不知道那个笨手笨脚的家伙能不能找到电饭煲里保温的粥,煮鸡蛋不会被连壳吃下去吧?药和热水就在餐桌上应该不会看不见…… 顾渊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全部甩掉。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奔跑着的倩影,心里就这样松软下来。 在叶子掉光了的两排树中间,穿着浅蓝色裙裤的少女逆着阳光朝这边跑来,书包在她的肩膀后面一晃一晃的,隔着很远都能看到从她身上冒出的热气凝成的水雾。 没有初雪,没有月色,没有星河。 只有朝阳和蒙蒙的水雾,和早在几个月前就谢干净了的花。 连首像样的背景音乐都没有。 但依旧是独一无二的绝色和难得。 一个人奔跑的速度是每秒五米,距离是一百米。 问,需要几秒相遇? 答案是。 十秒。 “顾渊!” “池妤。” “哗——”的一声,两人相拥在一起。 “来晚了!”池妤笑着从他怀里挤出来,“我已经出门出得很早了,但是路上堵车了……” “没关系啦,时间还很早……” 堵车?顾渊看了一眼不远处马路上稀稀拉拉的车龄,撇了撇嘴。 城里竟然在堵车吗…… 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男生的余光里看到池妤低着头,已经长到肩下的头发柔顺地垂着,或许是因为天气有些冷的缘故,脸颊微微泛红。 顾渊笑了笑,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觉得,和自己在一起时候的池妤,才是最真实的池妤。 “走吧,想先去玩点什么?” 像是变魔术一样,顾渊的手指在池妤眼前一甩,食指和中指间就多了两张花花绿绿的门票。 “不知道诶,也许,摩天轮?” “一上来就坐摩天轮?”顾渊扭头看向那处在园区深处的高大建筑,“不太符合一般的游览流程,不过,随你的便吧。” 他顺手想将手里的书放进池妤的包里,但指尖刚碰到磁力压带,池妤就向旁边轻轻一跳,躲开了。 “装满了啦,放你自己包里吧。” “好吧好吧,不过你都带了些什么啊,这么鼓鼓囊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离家出走呢。”顾渊一边扭身把背包拉到胸前一边说,“该不会是带了一大包吃的吧?” “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 “不告诉你。” “……不想说就不说吧。” 一架飞机从几千米的高空掠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线,在燃烧的天幕里渐渐蓬松散开,消失在视线里。坐在摩天轮的吊箱里,顾渊偏过视线看着把脸和手一起贴在钢化玻璃上,微张着嘴巴朝下望的池妤,忍不住笑了。 “有这么好看吗?这座摩天轮也不高啊。” “但是能看到园区的全景诶!” 真是简单到了极点的理由,原来女生是这么容易满足的生物吗? 园区的左边是林立的大厦,而右边则是些年久的居民楼,对比鲜明,据说城市建设到这里就突然停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具体的原因,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就建起了这么一座游乐园,而往外那些写着“拆”字的居民楼却一直没有人再管过它们。 吊箱伸到了最高点,从这里能够看到不远处从同样高度急速向下坠落的过山车和跳楼机,游客发出的惊叫隔了上百米也一样清晰,肾上腺素飙升后发出的单音节在秋风中变得极具穿透力,但从那惨绝人寰的叫声中却能听出几分兴奋的味道。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啊…… 说起来,虽然园区里的游客依然不少,但明显比不得前几年刚建成时那副人挤人的盛况,这座小城上本就没有太多娱乐场所,大型游乐场这种新奇的项目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尝试,顾渊至今还记得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在每个设施外面都举着“排队三个小时以上”立牌的样子,对比如今一眼就能看到头的队伍,恍如隔世。 “来游乐园当然是要坐过山车大摆锤啦,不玩刺激项目还来什么游乐园?” “这东西坐上去真的不会掉下来吗……” “喂,你坐不坐啊?” “坐,当然坐。不过,思瑶,为什么你那么喜欢这些高空项目啊?” 顾渊有一瞬间的失忆,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为什么在这里,忘记了要去哪里。 一切都变得很遥远,就像是跌入了时空隧道,或是坐上了一辆不知通往何处的火车,轰隆隆地开往那一弯虚无缥缈挂在空中的月亮。 “因为喜欢那仿佛飞翔的感觉啊,很自由。” “顾渊?”池妤靠过来,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刚刚说什么?” “嗯?我有说什么吗?”顾渊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 “有啊,我都听见了,什么飞翔啊,自由的,但是我没听全。” “额……我怎么没印象了。”顾渊挠了挠头,刚刚应该是走神了,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池妤,一会儿要不要去试试过山车?” “过山车?嗯——好!” “怎么感觉你答应得这么勉强,不想去可以不去的。” “我想去!” “那你的手还这么冷?”顾渊把两人握着的左右手举起来,“凉得跟十二月的雪一样,我的手都要被你冻僵了啊,这不是害怕的表现是什么?” “就是害怕的表现啊。” “那你还想去?” “这又不矛盾。”池妤撇头看向右手边的过山车,“即使害怕也要大踏步向前,不是老师一直以来都告诉我们的道理吗?” “好,那你一个人上,我在理需求,也能满足我看热闹的生理需求,是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岂不美哉?啊啊啊啊!!!你掐我干嘛?” “不行,你必须陪我一起上去。” “说到底就是想玩又胆小,不敢一个人咯。” “你再说一遍?” “哎哎哎!!!停停停停,我错了我错了……” 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顾渊的腿都是软的,虽然他努力地没有表现出来,但池妤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哈哈呵呵……真是刺激的项目,池妤,你还好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吃点喝点什么?” “那个其实无所谓啦。”池妤笑嘻嘻地说,“不过现在看你气色不太好呀,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顾渊摸了摸自己的脸,悄摸摸地逝去鬓角的冷汗,“我怎么可能有问题?” “那……我们直接去玩下一个?” “可以,去哪?” “跳楼机呀!就在那边不远,你看,都不到一百米。”池妤伸手指着前边,旋转木马的后面隐隐地传来尖叫声,顾渊忍不住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余光瞥见他的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摆动,池妤偷偷地笑了笑。 “真的不用休息一下吗?” “不用!”顾渊回答得斩钉截铁,“走吧。” 然而迈开腿的瞬间,却因为跨的步子太大而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边歪过去,如果不是池妤撑着,怕是直接就要给路人表演一个一字马加以头抢地。 “还是休息去吧!瞎逞强,真是个笨蛋,” 池妤拽着他的胳膊往休息区走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游乐园记事(二)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哦,我去买点吃的。” 屁股挨上了坚实的表面,顾渊坐在遮阳伞区走去。顾渊向旁边的挡板靠过去,把头探出遮阳伞的阴影,在十一月微热的阳光下呼吸着新鲜空气,因为几分钟前在高空旋转和俯冲而砰砰直跳的心脏慢慢放松了下来。 金黄色的路面上,黑压压的人流就像是蚂蚁在行军。如果在更大的尺度上去观察,恐怕看起来会更小吧。世界是广阔而不宁静的海,我们只是海洋上比蚂蚁更微小的存在。 “你不是恐高吗?”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漫过顾渊的心灵,凉飕飕的, 长长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细碎的刘海搭在额上,精致的眉梢,鼻子的线条很好看,往下一点,是形状好看的薄薄的唇。耳廓上的菱形小钻闪耀着小朵光芒。眼睛细长,目光清淡,整个人散发出冷冽的气息。虽然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和柳卿思一样,都是很能吸引人注意力的女生。 “陆思瑶?你怎么在这里?” 顾渊抬起头看着她,声音冷冰冰的, “用不着这么冷淡吧,怎么说我们也认识了快十年了啊。” 陆思瑶说着便从挡板外面绕了过来。 “那里有人了。” “呵呵,那我就不坐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最近烦恼的事情太多,来放松一下,高空项目最能够刺激人的神经,血管扩张之后紧张感就会得到缓解。刚刚在过山车上看到了你,根据你以前的表现,就到这里来看看,果然。”陆思瑶微微地低下头,用那双深黑色的眸子看着顾渊,“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顾渊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池妤的方向,少女在长长的队伍中安静地等待着,慢慢向前。 “约会啊,还能干嘛?”顾渊打了个哈欠。 “池妤?”陆思瑶抿了抿唇,“两个恐高的人去坐过山车,真是奇怪的癖好呢。” “你说什么?” “池妤啊,她也恐高,不过,没有你那么严重。我们两个初中的时候可是一个班的,从初一开始就是前后桌,难道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虽然从来没有搭过话,但是,至少也是见过的吧。你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记不清了,不过,我确实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真是变了很多呢。” “谁?” “池妤,还有你。”陆思瑶嘴角轻扬,轻声地“嗯”了一声,“我走啦,有缘再会。” 不等顾渊回复,陆思瑶迅速转身离开。 “诶,等等。” “嗯?” “我想和你聊聊。关于叶钧,还有,”顾渊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小食窗口,池妤排在队伍的最前面,正在和带着白色厨师帽的大叔攀谈,“还有池妤。” “现在?” “不,下次。” “好,等你想好了就联系我。” “你是电话号码?” “还是以前那个,我从来没换过。” “顾渊!!!热气腾腾的烤肠和新鲜出炉的曲奇饼来咯!!!!还有现磨的热咖啡。”池妤像一只小鹿一样捧着一个装满了食物的餐盘,热气凝结成水雾,在池妤的身边拖成了两条白色的飘带,“来咯来咯来咯。” 在眼前这条熟悉的人行道上,顾渊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正朝着自己跑来。 那时候他十四岁,在月亮皎洁的夜晚从家里面跑出来,他穿着凉鞋踩在夏日余温未褪尽的柏油马路上,奔跑着,飞奔向等待着他的某个人。 只是那已经过去了。 “嘿嘿嘿!久等啦。” “池妤。” 顾渊微笑着看了一眼摆在自己和池妤中间的那份午餐,然后抬起头看着池妤的眼睛。 “嗯?” “刚刚在过山车上的时候,你害怕过吗?” “害怕呀!肯定害怕呀!速度那么快,从那——么高的地方刷啦啦地冲下来,怎么可能不害怕嘛!” “那为什么还要去坐呢?” “因为很喜欢那仿佛飞翔的感觉啊,很自由!” 恰好有一片云从天空中飘过,池妤的脸在暗下去又亮起来的天色里,轮廓的线条变得异常清晰。暧昧光线里的脸,年轻而干净,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顾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多么美好的氛围,但就在这个时候,顾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嗡~~~~” “喂?” 来电显示是齐羽,顾渊拿着手机走到一边。 “你家的狗粮在哪里啊?我看马里奥它都饿得直拱盆子了。” 齐羽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大袋绿色封装的饼干,一边吃一边打电话,马里奥蹲在她的脚边,摊着舌头痴痴地看着她,时不时拿脖子去蹭她的裤腿,时不时用鼻尖拱一拱一旁的食盆。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比起昨晚中气足了许多,应该是没啥大碍了,顾渊想着,把手上剩的半截烤肠两口吃下,热乎乎的油顺着他的嘴角滑落,被迎上来的餐巾纸恰好兜住抹去。 “狗粮?”顾渊把那张沾了油的餐巾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没事,不用理他,等我回去了再说。” “好吧好吧。诶对了,你这饼干是什么牌子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还挺好吃的。” “饼干?我记得……家里好像只有皇冠一盒曲奇?” “嗯?不可能啊?这肯定不是曲奇,本小姐我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上面没有写吗?” “这歪歪扭扭的字母,是葡萄牙语还是西班牙语啊?不认识,喂,你怎么连自己家里的东西都不知道啊?” “葡萄牙语……等等……你那盒饼干,是在哪里找到的?” “南面阳台,储藏室里,上半部分,右手起第一个柜子。” “南面……右手起……噗——”顾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刚喝进去的一口咖啡憋不住直接喷了出来,所幸他侧过了身子,避开了池妤的方向,“不会吧?你真的觉得挺好吃的?” “是挺好吃的呀,怎么了?” 对真相一无所知的齐羽一脸奇怪地喝了一口热水。 “吃两块喝口水,入口即化,很香啊。” “……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物种了。那是狗粮,那就是你要找的狗粮啊,巴西进口的牛肉猪骨狗饼干!”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你说什么?!” 这下轮到齐羽憋不出喷出来了,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从自己拿出这袋饼干开始,马里奥就开始变得那么不安分,围着自己左转转右转转,时不时还要去舔一舔他的食盆,原来……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你吃了多少?” “大概四分之一袋吧……” “喂喂喂,那可是六斤的量啊!” “咳!咳咳……呕……不说了不说了,我先……我感觉我得先去休息一会儿……” “嘟——嘟——嘟——”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已挂断”,顾渊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那个家伙……希望她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回来啦?” “嗯。” “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个笨蛋把狗饼干当饼干吃了而已。”顾渊伸手去拿托盘里的食物,在指尖快要触及到曲奇饼干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往旁边移了一寸,拿起了最后一根烤肠,“下午想去哪儿?” “嗯……去鬼屋吧!” “鬼屋?” “你害怕了?” “那怎么可能!只是……”顾渊小声嘀咕了一句,“希望他们已经把我移出禁止进入的名单了……” 上一次来的时候,顾渊还处在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条件反射的年龄,突然跳出来的工作人员加上骤然响起背景音乐,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就把手里满载的矿泉水瓶发射了出去。 道歉道了十分钟才成功从保安室里走出来,至今顾渊仍然心有余悸。 不过这次,应该不会再出意外了吧。 抬头看到笑得像个太阳一样温暖的池妤,顾渊就好像是吃了一百个秤砣一样,安心得不得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游乐园记事(三) “池妤,你怕鬼吗?” 站在鬼屋前面排队的时候,顾渊忽然问。 “有一点吧,如果一个人晚上没有灯的时候肯定会害怕,但现在是白天,而且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和你,应该就不会怕了。” “这么说,小鱼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咯?”顾渊挑了挑眉,看向身后正在仰望天空的池妤,“只有相信才会害怕吧。” “我相信——又不相信,这谁又说得准呢?反正我相信人身体里一定有某种代表‘灵魂’的东西存在,不过具体是什么形式就不知道了。”池妤摇晃着脑袋笑了笑,“我记得有一部电影叫做《21克》,里面说灵魂的重量就是21克,西恩·潘主演的,他身上有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一个老男人能有什么魅力……”顾渊把手机上搜出来的西蒙潘近照展示给池妤看,“你仔细看,有些角度他还不如我呢,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池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顾渊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鬼屋之旅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时隔三年,工作人员早已经换了一批,可能不止一批,但谁会在意呢。 进鬼屋也不是当时那样两个一组两个一组地进,而是七八个人一组乱哄哄地一起往里挤,各组之间的前后差距也没有以前那么远,如果走得快一点甚至还能够看到前面队伍的人。这样做使得排队的速度加快了,但也大大削减了恐怖感。 顾渊几乎是以扑克脸走完了这十多分钟的旅程,池妤嘴上说着不害怕,但却是全程紧紧地抓着顾渊的手臂。唯一的记忆点是在最后,池妤在出口前看到亮堂堂的日光的时候,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兴奋和喜悦,但这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藏在一边,戴着惨绿色假发穿着涂满了红颜料的白大褂的大姐姐给吓了个半死。 沿着出口外的通道走到外面广场上的时候,池妤的脸色还有点苍白,手指紧紧地捏着顾渊的袖口不放。 顾渊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和池妤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笑点似乎就会变得特别低,就像是心中有一种盲目乐观的奇异感觉,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原来说自己不怕鬼的人也会被劣质鬼屋吓到腿软啊。” “我才没有腿软。” 池妤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绿化带旁的压路石,然后一跃跳了上去,她必须承认,自己有点晕晕乎乎的,但这并不妨碍自己还能走直线。 顾渊走在她身边,偶尔池妤晃一下的时候,就拉着她的胳膊,轻轻地,像是怕吓着她。 “你看,我走得很稳吧?哪有腿软!” “是是是,没有腿软,是我的眼睛在晃,才会看到有人的小腿在发抖。” “那是因为我昨天晚上练舞太累了,肌肉没有恢复好,这叫……叫乳酸堆积,对,乳酸堆积!” 池妤搭着顾渊的双手从压路石上跳下来,顾渊温柔地看着她,安静地听着她胡说,也没有打断,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微微地咧着嘴笑。 他们没有再去玩其他需要排队的项目,而是牵着手在整个园区里闲逛,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在一个到处都是桦树的十字路口,有一个卖手工糖果的小摊,里面最好吃的竟然是一种粉紫色的形状像是一只手在比中指的软糖,但是太甜了,甜得有些发腻。 这座平原上的江南小城,没有阴雨的时候,傍晚总是很美。火红的夕阳把橘红色的光芒水一色地涂在地上、树上和天空上,晚风渐起,送来温柔的凉意。 从园区大门出来,人群走着走着就散了,一开始还能听见其他游客吵吵闹闹的声音,迷迷糊糊地走过了几个路口,再一转身,顾渊发现,身边只剩下了池妤。 “好像……没有其他人了呢……” 池妤转头看过来,披散在肩头的黑发被夕阳染上了好看的金红,眼睛里如同有星光在闪烁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薰衣草香顺着鼻息钻进了顾渊的心里,他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太犯规了…… 顾渊用力眨了眨眼睛。 阳光下的尘埃好像薄薄的雾气扩散,池妤的笑像是春日的桃花一样慢慢绽开,细碎的额发下,琥珀色的眼眸注视过来,顾渊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而上,从其他器官涌入大脑…… “顾渊,”池妤突然喊了他的全名,顾渊一下子清醒过来,看着她,“我曾经有个很荒唐的想法,但是现在没有了。” “很荒唐的想法?什么?”顾渊愣住了。 池妤说完,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么想,不过,就是想想……总之,现在已经没有啦!” 池妤笑着扑过来,给了他一个满满的拥抱,然后从顾渊手里抢过背包,嗒嗒嗒地一下子跑出很远。 “再见啦!!!!学校见!” 她站在夕阳下挥手向顾渊道别,没有等他说出一句话,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什么……什么没有了?” 顾渊还没有从刚刚突然发生的情节转折上回过神来,只呆呆地凝望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过了几秒才开始傻傻地笑。 天光悠长,夜晚风凉。 背着黑白色背包的少女,一袭蓝衣,在夕阳下越跑越远,顾渊站在路边,靠着不会落叶的松树,目送着火红色天幕下那充满活力的身影渐渐模糊,然后转身走向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很多年以后,他都记得这一幕。 好像那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故事的结局。在逼仄拥挤的青春里,她陪他一程,然后转身踏上自己的旅途,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可惜我们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 “顾渊!!!!” 身后传来池妤的喊声,顾渊回过头,看到蓝衣服的少女背着书包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 “怎么了?”顾渊看着她,“怎么又跑回来了。” “呼——呼——”池妤站直了身子,“我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 “什么?” “顾渊。”池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好不好,永远也不分开!” 就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喊出这句话以后,池妤又扶着膝盖喘了几下。 视线里的男孩笑得不设防,那是池妤在顾渊脸上见过的最激动和喜悦的表情,一直点头,点个没完,嘴微微咧着,眼睛在夕阳下一点一点亮起来。 青春期的誓言很容易失约。 山盟海誓不过是空口无凭, 没人能够未卜先知。 但是这一刻就足够了。 退一步说,未卜先知又怎么样。 青春就是这样,无论怎样度过都会觉得浪费。 那么,不如浪费在你的身上。 顾渊走过去抱住了她。 只是几秒的短暂接触,皮肤间清凉的触点却让思维陷入空白,前一秒想好的话语从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心跳声扑通扑通跳得如此清晰,因为夕阳的缘故,池妤和顾渊谁也不承认面部传来的热感是自己红了脸。 视线相遇时迅速别开了头,过了片刻又忍不住转了回来。 温柔的光亮里,顾渊眨眼的动作变得缓慢,好像电影里一帧一帧的特写镜头,闭眼再睁开的刹那,深棕色的双眸里停驻的光一点一点扩散。 他这样看着她。 而池妤却瞪大眼睛呆呆地失了神。 在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各种各样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 池妤推开顾渊,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题 和池妤分开之后,顾渊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江边。 南方的城市都有一张精致的面孔,少风沙,多雨雪,树木葱茏,但是流水般的市领导班子本着业绩第一其他都无所谓的指导思想习惯性地瞎指挥,一会儿改造老城区,一会儿开发临江新城,长江边的泥沙滩刚刚整顿完成,楼盘外边的脚手架还没有拆掉,市长就换了,只剩下一栋栋高矮不一的建筑挂着颓丧的脸,像是宠物被人抛弃后般哀伤。 顾渊记得,很小的时候外公对他说过,这里曾经是一座很美的城市,长江边有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在河边的沙滩上能抓到很多小小的螃蟹。城区里白墙黑瓦,还有洋人建的“花房子”,漂亮得很,顾渊不知道外公说的到底是花房子还是画房子,就只记得他反复说,漂亮得很。 “后来城市改造,很多老房子都被拆了,可惜啊,可惜。” 外公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遗憾,但是顾渊很难理解那种遗憾。两个处于完全不同时代的人很难做到彼此理解,白墙黑瓦的建筑顾渊只在南华高中的校园里见过,但那由现代化科技砌起来的建筑身上始终带着一股浓厚的现代气息,无论多少年的梅雨都洗不掉。 每当老人说起那个时代,都会为它的质朴和纯真而眼含热泪,顾渊虽然很神往,但也仅此而已。 这里曾经是交通要道,据说是兵家必争之地,附近的山上和江边还有民国时期留下来的炮台,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曾经世界各地的人纷至沓来,而现在,在这里长大出生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看着昏黄灯光下的江景,不知怎么的,顾渊眼睛有点湿。 三年已然过半,高考越来越近,如果离别终将到来,那么中间的过程又该被赋予什么样的意义? 顾渊从身边找了一块薄薄的石片,对着江面用力地扔了出去。 石头在浑浊的江水里一连翻腾了六次。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一部分是因为白天过于开心而形成的空虚感,一部分是因为,过往的记忆碎片一片一片地涌上来,拼凑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预感。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挂不上的祈愿符,arashi和卡通鲨鱼,还有,今天在背包里面的…… 顾渊用力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应该乱想。 然而现在整个人从白天那种泡在蜜罐里的懵懂状态中解放了出来,当时没有被提取处理的信息,字里行间,眼角眉梢,都浮现在了眼前,分外清晰。 池妤说她曾经有一个很荒唐的想法,但是现在没有了。 到底是什么没有了…… “滋~” 手机震动了起来,顾渊摸出来一看,是齐羽发来的消息。 “还不回来?你们不会是要去……” “嘁。” 顾渊笑了笑,熄灭了屏幕上的光,没过几秒又解开了屏幕锁,打开通讯录翻到最拨了出去。 钢琴的声音响起,柔美明净的和声把清冷的月光泻下的冰一样的银辉展示得淋漓尽致,乐曲开头呈现出寂静而优美的乐思,平行八度构成的主题徐徐向下浮动,仿佛月光的银辉轻烟,空灵、幽静。随之而来的是和弦构成的长乐句,低音的变化和上方不断流动的和弦相互呼应,深沉而静谧。 “演奏这一段的时候指尖的触键一定要控制好,既要保持旋律的清晰,又要表现出夜的静谧和月光的柔美,德彪西习惯用超凡的技巧来表达他的浪漫,但却不考虑其他倾慕他的演奏者的感受,也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呐,不过,音乐家都是这样吧,自由,且自我。” “没想到你到现在还在用这首《月光》做铃声。” 顾渊坐在江滩边的石头上,扭过身子看向后面说道,月光下,陆思瑶的长发变成了闪亮的蓝黑色,刘海梳到了一边,精致的眉梢下是完美的鼻子线条,在低下来的气温里,给人的感觉反倒不像是白天那般清冷不可靠近,而是有了一种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有段时间换掉过,但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总觉得要么太俗,要么太雅,所以又换了回来。” 顾渊歪着头看了她几秒,忽然意识到眼下两人的相处模式早已改变,气氛不同于以往,不由地有些唏嘘。 人有时候很奇怪,直到以为固有的模式在某一日改变,才会明白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后知后觉地觉察到某些线索,迟迟没有顿悟的意识,于是改变的东西从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句问候,甚至一袭清风、一片绿色开始,逐渐失去固有的形状。 直到有失去的危机,才会明白那抹笑容对你是如此可贵,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白天你说有事要问我,现在问吧。” “最近有一些事一直困扰着我,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坐在那里想。” 陆思瑶抬起头,看到他半垂的脸上溢着光。 江上来往着货轮,鸣笛声和船员的喊声,大桥上车辆飞驰而过的气流声,轻柔的风拂面,女生的表情也不禁柔和下来。 “先说说叶钧吧。我听说,他给你写了一封长信?” 陆思瑶皱了皱眉:“是,他是写了一封信给我,不过,我没看。我和他早就没有联系了。” “为什么不看?” “扭曲了的事情永远无法再还原成真相,倾斜的相处模式也无法被纠正,我不会去为没有意义的事做尝试。” “你的思维方式还是这么极端,不接受调和不接受折中,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如果你是想要听八卦或者数落我,那我觉得这时隔两年的会面也该到此为止了。” 女生说完扭头就走。 “思瑶。”情不自禁地将名字脱口而出。 脚步停了下来。 “和我说说吧,关于池妤。” “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吗?”陆思瑶拿出手机,翻了翻,找到了初中毕业时候的合照,举到顾渊面前,“就是站在我旁边这个女孩子。” 脑海里迅速搜索着,然后和记忆里的片段重合。 顾渊终于想起来,在来到南华以前,他已经见过池妤好几次。 很久很久以前,在东阳中学,顾渊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温和的人的时候,常常看到的,那个总是站在后门外面的女生,此时她的脸渐渐清晰,是池妤。 曾经每次放学的时候去找陆思瑶,那唯唯诺诺地坐在她身后,总是低着头不说话,当时被自己认定为可怜女生的人,是池妤。 球队训练的时候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转过头能看到的,在操场边坐着的瘦弱身影,是池妤…… 一一在记忆中找到落脚点,原来自己已经见过她那么多次。见过那么多次仍旧没注意或者说根本记不得的女生,原来她就是池妤,是自己现在喜欢的人。 如果是优秀漂亮的人,记住应该是理所当然,至少会留下一些深刻的印象,但池妤却是这样,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灰暗的类型,和现在的她完全不同。 现在的池妤,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顾渊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了手机下摇晃着的鲨鱼吊坠上,最后落在了面前的女生身上。 所有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这一刻汇聚成了现实。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误会和打探 “你怎么了?” 柳卿思站在书架和阳光的夹缝里,看着低着头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一脸阴郁地坐在桌前,凝视着窗外空旷的操场发呆的顾渊,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又是他们两个来得最早,自从进入高二,可以说这都已经是文学社的一项传统了。从进门开始起,柳卿思就觉得顾渊不对劲,她想知道原因。 “没怎么。” 果然是这种答案,卿思猜到了会是这样,并不觉得失望,毕竟换位思考,如果自己处在因为某事很烦心的状态下顾渊来问自己,恐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随口胡扯一个答案。 “我只是……算了。” 卿思刚刚给自己树立起的宽容、体谅的形象一下子被他毁得很彻底。 “我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 卿思啪地合上手里刚刚打开的书,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他说,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是因为池妤吗?” “不是。”他否定地非常坚决,坚决到没有丝毫犹豫。 于是卿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为了劝解别人的情绪而主动去寻找话题也不是她的专长,何况她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心里本身也不是很舒服。 所以两人一下自己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听着教学区那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只留下远处来的一道灯光,而操场上的声音则渐渐响起来。 “你知道陆思瑶吗?” 忽然,他开口说。 “不知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渊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不知道,挺好的。” “什么嘛……” 听到门口传来的人声时,柳卿思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一刻她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我们的谈话总是只能充当生活间隙里的甜品,而永远没有机会成为主菜呢? “我这段时间经常失眠……” “哇那你可以看看这本书,《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绝对能让你在十分钟之内昏昏欲睡。” “不了不了,我还是先看完我的《追忆似水年华》吧……为什么这套书能够这么厚……” “我这里还有一本《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不一会儿,除了紫枫姐,小颖和江璐也都来了,人到齐之后,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最近看的书,他们的话题从正儿八经的图书评鉴逐渐转移到那些作家的奇闻八卦,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已经开始争执屠格涅夫究竟是不是有恋母情结,如果不是那么他究竟爱的是谁,是那个与他有私生女的女仆还是有夫之妇薇娅尔杜夫人。最后甚至开始讨论薇娅尔杜夫人到底长得好不好看的问题…… 柳卿思浑浑噩噩地听着,旁边的齐羽一直絮絮叨叨地不停,忽然,她看着斜对面的陈颖,脑海里灵光一闪。 陈颖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对啊,陆晨不也是顾渊的初中同学吗?嗯,对,陆晨应该知道些什么,关于那个让他烦恼的人。 晚上不能去找陆晨,人多眼杂,于是柳卿思很快就做好了决定。 第二天,趁着午休时间快结束的时候,大多数人还处在半梦半醒的迷糊阶段时,柳卿思从后门跑出教室,直奔楼上而去。 “同学你好,找一下陆晨,谢谢。” 她轻轻地敲了敲后门旁男生的肩膀,他可能是刚睡醒,脸上还映着红印呢,爬起来的时候哈欠连天,看到来人的脸,又一下子睡意全无,马上闭紧了张大的嘴巴,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你,怎么是你,而且还是找他…… 转头过去看向陆晨的方向,背过身的瞬间王延轶轻轻地咬了下唇,发现陆晨已经看了过来,眼里亮晶晶地仿佛有光。 “我来了,什么事?” 陆晨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听上去就中气十足,藏不住的兴奋。 “打扰你们休息真的很抱歉。”柳卿思先是寒暄了一下,“那个,你还记得我吗?我们高一的时候是同学,不过……没怎么讲过话。” “记得,当然记得,怎么,怎么可能会忘。” 陆晨被她这句话问得有些尴尬,眼神中也没有睡意了,但那光采也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柳卿思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像是来表白的,要不然就是来卖保险做推销的。 “不不是的,陆晨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句话在陆晨耳朵里听起来完全就不是个意思,而“陆晨哥”三个字,则是让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是从脖子根儿向四面八方蔓延铺展开来的一片红,柳卿思从未见过有人的脸能红得这么有过程感。 “没……没关系的,卿……柳卿……柳卿思妹……”话都说不完整,他尴尬地挠挠头,又搓了搓手,像是个憨厚的农民,“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帮得上忙就一定会帮,而且会竭尽全力。” “不不不不,没有那么严重。”柳卿思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也冲击到了,脸也红得非常有过程感,两团浅桃红色的霞晕慢慢地浮上来,“我只是有个事情想问你,是,是关于……” 话说到一半她又止住了,因为她看到在陆晨的身后,二班教室的窗户里,黑压压地探出来一大片男生的脑袋,层峦叠嶂,此起彼伏。 “是关于什么的?” “没什么!” 柳卿思急得叫了一声,然后连带着一班那里也有一大片人唰地探出头来看向他们,少女于是头也不回地迅速逃离了现场,只留给了大家一个美少女狂奔下楼梯的倩影。 陆晨迷惑地眨了眨眼,扭过头和其他看热闹的同学互相对视,露出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在画面的左下角,王延轶无奈而略带忧伤的脸一闪而过。 仅仅过了两个课间,“柳卿思来找了陆晨”这件事就在五楼演变成了“柳卿思来找陆晨表白”,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时候更是变成了“南华第一美少女表白校足球队队长惨遭拒绝”这样的全新版本。 顾渊和齐羽还有冯子秋因为座位轮换,这周坐在教室靠东的角落,导致错过了目睹事件全程的机会。不过单是听尹天高练的描述顾渊就已经觉得离天下之大普了,如果把八卦标题反一反,改成“阳光男孩表白南华第一美少女惨遭拒绝”,可信度还能稍微高一点。陆晨拒绝柳卿思?你说愚公移山是用脚指头挖土挖出来的,都比这个靠谱好吧! 说起来,陆晨那个家伙到底有没有把情书交给柳卿思啊?难道说是最近才送去的?然后卿思跑上来是为了把情书还给他?不对,如果是这种事的话以她的性格应该会直接丢下信然后镇定自若地掉头就走吧,一脸娇羞地逃跑是什么鬼啊?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高练在背后问他去不去吃饭,想起今天池妤说要回宿舍洗澡不去食堂了,顾渊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走吧。” 走进食堂的时候,看着面前乌泱乌泱的人群,柳卿思一口气差点没有憋住。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吃饭,对于一个从未谈过恋爱的女生来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一个男生的对面坐下和他单独吃饭,这件事的难度不下于让一个被装在罐子里的人拿锄头登上珠穆朗玛峰,更何况她和那男生也谈不上很熟,以前也只是能互相打招呼的关系,而且他旁边还坐着其他几个男生,其中有一个中午还帮过自己传递消息。 最终求知欲还是战胜了羞耻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和因为紧张而过速的心跳,柳卿思走到了那张桌子前。 “噢噢噢噢对了对了,你们知不知道食堂二楼的洗手间装了新的烘手机?” “真的吗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不知道就对了!走我们赶紧去体验一下。” 其他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然后立马一窝蜂地涌向了角落里的洗手间,原本甚至有些拥挤的桌上瞬间只剩下了陆晨一个人。 “额……嗨?”陆晨试着没话找话,“很少在饭点看见你来食堂啊,哈哈哈哈哈人真多啊……” 尬到他想把自己摁在不锈钢餐盘里窒息而死。 “还……还好吧。”柳卿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摇了摇头,左右瞟了瞟,然后转过头来看着他,“中午说的,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嗯,想问什么?” “你初中是东阳的吧,你认识陆思瑶吗?” 陆晨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很快笑了笑,只是样子紧张又可怜。 “认识啊……对了,你要喝点什么吗?我去买。” “不用了不用了,我晚上……不喝什么的。” 柳卿思话还没说完,陆晨已经一路小跑向着柠檬皇后奔了过去。 池妤拎着一个鸡蛋饼正往食堂门口走,不经意中看到她,友好地笑了一下。 第一百一十九章 陆思瑶 在那一瞬间,卿思不禁觉得有些心慌,想着万一她跑过来跟自己寒暄,再看到陆晨,再这么一问,陆晨一不留神把谈话的内容说出去,那…… 不过,池妤并没有走过来,而是径直离开了食堂。 其实柳卿思压根不知道池妤对陆思瑶是否了解。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有一瓶矿泉水闯入了视线,紧跟着一只好看的手抵在了桌上。 心跳骤停,卿思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身后是高练尹天他们,顾渊眯缝着眼看了看柳卿思,盯着那徒有餐盘不见人影的位置,又在四周寻摸了一圈,眼神飘向在柠檬皇后那正在与店员交涉的陆晨又迅速飘回来,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嗯……不错。” 顾渊点了点头,对她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就去排队买饭了。 直到他们一行人走远,她才感觉自己的心跳恢复了正常。 “你们关系真好啊。” 陆晨拿着两杯奶茶坐了下来,视线飘到顾渊的背影身上又迅速落回来,一张脸平静如水,微微地笑着,有棱有角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得很温暖。 “呼……” 但他问完这个问题,柳卿思的脸都快低到餐盘里了。 “我……我没别的意思。”陆晨尴尬地把两杯温热的奶茶推到她面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喝甜的,但我记得你很喜欢芒果?这两杯一杯是全糖一杯是半糖,你自己选吧。” “谢谢……”柳卿思的手先是捏住了全糖的那杯,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了半糖的那杯。 “不……不客气。” 看着那只像是瓷娃娃一样的手握住半糖那杯的刹那,陆晨的脑子里不禁冒出了一句古话:“女为悦己者容”。 正在这时,一个男生从旁边经过,原本他的目光在柳卿思身上,看到陆晨的那一刻忽然停下了脚步,敲了敲桌子。陆晨抬头一看,竟然是端着餐盘的林洋,自从半年前他退队之后,已经有段时间没看见他了。 陆晨笑了笑,正要跟他打招呼,林洋就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唉——还是你们的小日子过得舒坦啊,六啊,知不知道,我们年级的教导主任可是只允许同性恋呢。” 说完,林洋哈哈大笑了起来,陆晨也跟着他笑,只有柳卿思一脸不知所措,手夹在两腿之间轻轻地搓着,脸憋得微微泛红。 好在林洋很快就走开了,走之前还礼貌性地朝柳卿思点了点头。 “他是谁?” “林洋,之前校足球队的成员,现在已经高三了。你听说了吗?现在高三的教导主任抓早恋抓得可紧了,据说是因为上次程云义、胡步伟和马欣欣的三角恋事件闹大了,校长室对校园恋爱的态度有所转变。而且有传言说要实行男女生全分开坐的政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ps:在五十九和六十二章提到过,怕你们隔太久忘了) {早恋}{三角恋} 这两个词一下子戳进了柳卿思的心里,而陆晨还在那里扯着有的没的,自我感觉良好,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打断了他。 “陆晨,说正题吧。” 陆晨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不过他很快抬起头,给了她一张大大的笑脸。 “急了?”他笑嘻嘻地问,就像平时和其他人说话时一样,整张脸写满了幸灾乐祸。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问陆思瑶的事?这里面牵连众多,而且说来话长,我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把那么多人的秘密透露出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都答应了还说话不算话。柳卿思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当然不可能对他说真话,于是卿思随口扯了一个理由,说是从同班同学的聊天里听到这个名字的,觉得耳熟但又不知道到底是谁,只知道是东阳中学的,想到可能和陆晨是同学,就来找他了。 “哦……是这样啊,难怪。”陆晨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没有怀疑,“她还是这样到哪里都会惹得一身风流债啊……” “还是?也就是说她以前也是这样?风流债……到底发生过什么?” 陆晨面露难色,叹了口气:“这个真不方便说啊……” 他这样一说,反而让柳卿思心里愈发着急了,就像是旁边有电暖炉在烤,同时有人在用软毛刷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刷着脚底心一样。 “就算是你,就算这样看着我,我也还是觉得说这些不太好啊……”陆晨挠了挠头,“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卿思……” 在柳卿思的反复追问下,陆晨虽然在言语中百般遮掩多有隐去,但还是透露了不少关键的信息。 陆思瑶很美,而且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气质,是一个做起事来不管不顾,思维天马行空,成绩中等偏上,从来不会因为害羞而错过什么,遇到任何事都会大踏步向前的人。 一个性格像男孩子的美少女,傻子都可以想象到她会有多受欢迎。 而且她和顾渊认识的时间远比其他人要久,是在会写字之前就已经可以互相扔泥巴的关系。 柳卿思全程保持着略显僵硬的笑容,好像只是在单纯地听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八卦。 直到陆晨忽然中断了叙述,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 “卿思,你……能别笑了吗?看着……有点瘆人。” 有吗? 既然她和他认识很早,现在却没有变成男女朋友的关系,说明两个人肯定不是互相喜欢。柳卿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急着给两人的关系下定论,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安心一点似的,虽然实际上毫无作用。 她抿了一口奶茶,有点苦,果然还是应该拿全糖的。 “陆思瑶是个很受欢迎的女生,虽然她说话常常冷冰冰的,但这并不影响有大把的人追她……”陆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会儿,“真挺多的,而且鱼龙混杂,东阳中学作为市里面招生最多的中学,初中部又没有经过中考的过滤,什么样的人都有。” “那你有没有……”柳卿思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她一点都不关心陆晨和陆思瑶的关系,她想问的是另一个人。 “怎么可能!我有喜欢的人了,很早就有,而且从来没变过。”陆晨身子向后一拉,眉头微蹙,目光炯炯地看着柳卿思,“从来没变过。” “好的好的好的。”柳卿思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那顾渊呢?” “也没有。”陆晨摇了摇头,柳卿思心里像是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但只听砰地一声,刚坠下就又被陆晨提了起来,“但是两人的关系一直很特别。” “特别?怎么个特别法?” “额……就是很特别的那种,肯定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特别的关系。” “那现在呢?是不是已经……” {决裂}二字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说实话,卿思挺厌恶自己现在这样子的,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她拼命想要给这个故事安上最坏的走向,哪怕这并不道德。 “现在?他们已经几乎没联系了吧,自从初三决裂之后,我就再也没看到他们两个说过话。”陆晨撇了撇嘴,“陆思瑶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虽然她在男生当中很受欢迎,但是在老师和女生中间的情况可就完全相反了。” “嗯?” “老师们不喜欢她的理由非常简单,在那个极其注重规章制度,要求男生刘海不过眉,女生头发不遮耳,必须天天穿那黄绿色校服的地方,陆思瑶这样行事思维天马行空,追求自由,常常打破规则的人自然是不被欢迎的,不过她成绩还不错,加上她家里也不管,所以也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晨轻轻地揉了揉鼻子,继续说道。 “但是女生不喜欢她的理由可就复杂多了,总之,她和谁都好像处不来,初中的头两年她班主任一直在给她换座位,同桌的女生变了又变,但是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每一个能好好相处的。” “为什么会这样?” “这……”陆晨苦恼地挠了挠头,“你是女生,你自己想吧,我怎么知道啊?我和她又不是很熟,而且话说回来,虽然追她的人很多,但是到了后来,被一一拒绝之后,就连一些男生都开始讨厌陆思瑶了。” “一一拒绝?” “对,陆思瑶自始至终只有过一个男朋友。” “谁?” “叶钧。” 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但是顾渊很讨厌叶钧,非常、非常讨厌。” 第一百二十章 陆思瑶(二) 嫉妒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它会让人失去理智,变得极端、尖酸、刻薄、听不进话,会把所有的事往邪恶的方向去发展,轻微的嫉妒也许可以刺激竞争,激发人的潜力,但不受控制的嫉妒绝对会吞噬掉整个人格,让一切滑向最坏的角落。 光是听陆晨的叙述,柳卿思就能想到,陆思瑶是一个多么让人“厌恶”的存在,既能够让一心向学的女生厌恶她的潇洒和自由,也能够让轻浮自在的女生厌恶她的谈吐和内涵。 身为一个世界里的异类就已经够让人讨厌了,更何况是同时拥有两个截然不同世界里所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最让女生们不可忍受的是,除了拥有着上述的一切之外,陆思瑶不吝啬也不奢靡,自由自在却不放荡,除了比较喜欢打扮以外,人品和行为上几乎无可指摘。 “不过话说回来,顾渊那个时候其实也差不多,只不过他比陆思瑶要更收敛,更守规矩,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喜欢他的人少一些,讨厌他的人更少一些。但其实也干了不少奇葩事,比如初一的时候,他在英语课上用电子词典玩推箱子,被年级主任发现还邀请对方一起玩,结果在十二月的大雪天,被罚站在操场上玩推箱子玩到一百关才能回教室,最后冻得跟猴一样。” 陆晨讲到这里的时候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卿思也忍俊不禁。 “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每天都是一起离开学校的。陆思瑶跟谁说话都冷冰冰的,只有跟顾渊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的,大家都以为他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过了一年以后,陆思瑶却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了,那个人就是叶钧。” “啊?怎么会?” 柳卿思听得有点懵。 “具体是因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因为叶钧长得更帅吧,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陆思瑶也确实更合得来,两个人都属于那种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类型,只不过考虑成绩的话,陆思瑶是‘好学生’,而叶钧则是那种会被其他任何老师都彻底放弃的‘坏学生’。” “其他老师?” “因为他的班主任林琳始终没有放弃他,她相信没有哪个学生是救不回来的,所以始终对叶钧抱有着最大的宽容。不过事与愿违,大概叶钧就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失败的例子吧。” 林琳?在这个充满了陌生人物和剧情的故事里,柳卿思忽然听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 对自己的女儿陈颖苛刻到令人发指,却对自己的学生宽容到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柳卿思很难理解其中的逻辑。 “因为这件事,据说陆思瑶和顾渊大吵了一架,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往来。而最后的最后,叶钧没有考上高中,陆思瑶去了东阳中学的高中部,而顾渊则是来到了这里,过上了全新的生活,三个人就此彻底分道扬镳。” 陆晨知道的历史大抵如此,更细节的东西他也不甚了解,虽然不免夹杂了一些个人情绪,但也基本和事实八九不离十。 这顿饭已经把食堂大半的人都送走了,空空的大堂里开始显得有点儿冷。陆晨回头看了看后面,柳卿思也偷偷瞟了一眼,顾渊他们在的那张桌子早就空了,可能是在陆晨讲得入迷的时候,他们就吃完离开。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柳卿思向他低头致意,“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没事啊不麻烦。”陆晨笑得很阳光,“我每天都差不多在这个位置吃饭,下次有机会可以一起啊,下次。” “下次……好,那就下次。”柳卿思胡乱地点了点头,收拾东西站了起来,陆晨主动帮她端起了餐盘,两个人一起向着收纳台走去。 “对不起啊,我只知道这么多。” “没关系。” 柳卿思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探寻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样做可能根本就没有意义,顾渊自己都不提了不是吗?但人的心理就是很奇怪,明明知道不该也不必知道的东西,反而会越想要知道得明明白白,也许这就是心理学诞生的原因吧。 照理来说,后面的故事才是重头戏,但是陆晨却讲得很简略,也许是因为没有时间再说下去了,也许是因为他也只知道这么多了,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一路无话,两人走到教学楼下,陆晨停在楼梯口,向柳卿思道别。 “额……是不是我嘴巴快,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都怪我,说顺嘴了都没考虑你是不是想听,忽然就说了那么多我们以前的事,很抱歉。” “没有没有,是我应该好好谢谢你才对,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很多。陆晨,你真是个很好的人,祝你心想事成,早日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 “嗯?难道你没有什么心愿吗?比如……得到一双新款的球鞋?”柳卿思试着开玩笑逗趣,“或者……喜欢的女孩子主动找你告白之类的?” 忽然陆晨笑了起来,夕阳落在他的眉眼、鼻子和唇上,暖暖的。 “比起这个……我更希望她心想事成。” “什么?” “没什么,回见。” 陆晨朝她摆了摆手,就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柳卿思还没来得及细想陆晨最后那句话的含义,刚一转身就被躲在柱子后面埋伏已久的齐羽扑出来抱住了。 “嘿嘿,抓到了!”齐羽把她一点点拽到旁边的碑廊里,把她按在锦鲤池边的木椅上轻轻地捏她的脸,“在恋爱中疯狂进击的少女,就没有什么想要对你的好闺蜜说的吗?” “哎呀呀呀!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恋爱中的少女啊!” “还嘴硬?我们都看到了好吗?” “看到什么了?!” “你和陆晨单独吃饭,一天之内找了他两次,聊天聊得热火朝天,旁若无人,而且还时不时地脸红,红过猴子屁股。” “什么啊什么啊!我是找他……” “找他什么?”齐羽投来充满求知欲且意味深长的目光。 “有点事……”柳卿思的声音随之低了下去,移开了视线,不敢和齐羽对视。 “编不出来了吧?心虚了吧?想找借口?”齐羽坏笑道,“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思思?” “哎呀小羽!”柳卿思拍了她一下,“别闹了……说了不是啊……” “不是什么啊不是?”齐羽微微地噘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故意的,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我亲口说出来。 “不是在……”柳卿思压低了声音,“不是在谈恋爱。” 齐羽听了,立刻转过头来眯着眼看着她,凑到她跟前,两人的鼻子尖几乎顶在了一起,眼对着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们两个……在干嘛?” 齐羽和柳卿思谁也不知道顾渊是什么时候站在她们旁边的,这个撇着嘴一只眉毛高一直眉毛低的男生脸上挂着想笑又努力憋着但是快憋不住了的表情。 “这个距离,不是打架就是要接吻,难道说你们竟然是……” “是你个头啊是!” 两个人齐声打断了他。 顾渊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这两个突然统一战线的女孩。 “打扰私房谈话的家伙,请你圆润地离开,立刻,马上!” 齐羽伸手朝楼梯的方向一指。 顾渊嘴角抽了抽,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齐羽朝自己恶狠狠地瞪了瞪眼,便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开了。 柳卿思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丝毫没有察觉到齐羽已经凑到了她旁边,和她几乎贴着脸。 “啊……我明白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柳卿思吓了一跳,她一下子坐正了,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齐羽。 “你明白什么了?” “嗯……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啊,不管是托马斯、特丽莎、萨丽娜,还是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费尔明娜·达萨和她的丈夫乌尔比诺医生,亦或者是红拂女、李靖和虬髯客,不管是在文学世界还是现实世界里,我们都很难摆脱这样一种关系。” 齐羽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继续说道: “我们呀,也都是摆脱不了庸俗的人呢。” “小羽……” 卿思看着身旁一个人低着头仿佛在自言自语的齐羽,不禁觉得有些陌生,也许自己过去根本不了解她,不了解这个无时无刻都像是太阳一样向四周的环境散发着光和热的女孩,这个经常一见面就抱住自己哈哈大笑的女孩,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一年多的女孩。 “诶,在呐。”齐羽砰地一下从木椅上跳了起来,“走吧走吧,太阳要落山啦!”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要说话 “你们两个,刚刚到底在聊些什么啊?” 一直到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齐羽才慢慢悠悠地从教室后门晃进来,顾渊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问。 “没聊什么啊,就是些女生单独相处的时候会聊的话题。” “女生的话题?” “你要那么想知道,就把自己也变成女生啊。” “不,我的惊讶不是来自于我对话题本身的好奇,而是来自于对‘你也了解这些话题’的疑惑,换句话说,是对你设置的‘女生独处’的大前提表示怀疑。” “哼!” 两人的桌子随着一声巨响震荡了一下,然后顾渊的脸就拧成了晒干了的苦瓜。 今天是周四,下午的四节课全是数学。 当然,本来的安排是一节物理一节化学接在两节数学后面作为缓冲调剂,但是因为两位老师同时去了南京学习,导致教务处不得不把明天的两节数学也全部挪了过来。一天上三个小时的数学课,让顾渊现在一看到数列就觉得恶心。 “今天我们安排了一次专题讲解,给大家深化一下嵌套函数中的零点和极值问题,记住,题目本身永远不是关键,不要背题,不要生搬硬套,思路才是重点。只有学会了如何分析题目条件,才能够做到每一次看到难题都能够不慌张。就像是生火一样,只有学会了如何在各种条件下选取合适的工具,才能够保证在大多数时候都能够成功生起火来……” 随着极具穿透力的如同老牛一般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穿了一件褐绿色冲锋衣的邹老师就开始在黑板上板书。 困倦就如同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不停地涌上了顾渊的心头。 “首先,我们来回顾一下基础知识,嵌套函数,在高中阶段,我们常见的类型主要有两种,一、k=f(f(x)),二、f(f(x))=x。当然,这是最简单的形式,在实际问题中会发生很多变化,不过,万变不离其宗,不管试卷上的题目多么复杂,它的核心,永远都不会是这两种最基本的嵌套函数。而零点和极值问题通过一定的方法,都可以转换成我们最熟悉的方程组有解问题, 顾渊托着腮两眼无神地望着黑板,虽然他很喜欢物理也很擅长物理,但在数学上,想要找到哪怕一丁点兴趣都是非常困难的事。因此长久以来他对于数学的态度一直都是,够用就行,只要能够满足他在物理竞赛里的解题需要,就已经足够了。 但矛盾就在这里,物理竞赛中需要的数学是难度不高的高等数学,而高考的要求则是难度极大的初等中等数学,打个形象的比方,就像是让一个人学会各种运动达到入门,和让一个人把某种运动掌握到精通的区别。孰难孰易很难评判,但对于顾渊来说,精通无疑要比广泛涉猎难了太多。 “若函数f(x)=x3-3x,设h(x)=f(f(x))-c,c属于[-2,2],求函数y=h(x)的零点个数。” 顾渊眯着眼看着那道例题,看到闭区间的第一反应就是分类讨论,从端点入手可以有效地避免漏解的陷阱。 平时做题的时候很容易,为什么一到考试就总是落东落西。 就像是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去战斗,明明在训练场的时候各种得心应手,但到了战场上却总是手忙脚乱。 陈歌说他这是,心态问题,但顾渊觉得这个问题远不止是“心态”两个字就能够概括的。 就像是,你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某个人说,明明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却到了临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人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思维特别容易发散。 顾渊一下子就触类旁通,直接把这个问题从考试中摘了出来,放在了生活里。 然后就开始胡思乱想。 倒也没有走神很久,只不过回过神来的时候两块黑板中左边的那块已经被满满当当的板书所覆盖,顾渊抬头扫了一眼,发现其中有一处不太明白的地方,便习惯性地把身体往旁边靠了靠想要问问齐羽,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线条细腻的铅笔画。 齐羽立刻扔下笔用双手把画盖住,不过从手指的缝隙中加上刚刚的惊鸿一瞥,顾渊还是看出来了画上的人是谁。 “我说,你要是喜欢他,为什么不干脆答应他?” 下课之后,顾渊托着下巴靠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灰色的天空,看起来又要下雨了,南方就连冬天都不得安宁,以后要是条件允许,一定要搬到一个冬天不怎么下雨的城市去。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情况很复杂。”齐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非常非常复杂。” “能有多复杂……你情我愿,郎情妾意,两小无猜,天作之合。”顾渊说一个成语换一个手势,“多么美好而纯洁的青春爱情啊,有什么复杂的?”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们会像是现在这样吗?”齐羽白了他一眼,“真是的,说你是木头吧。” “再复杂,难道还能复杂得过复合函数不成?”顾渊把自己的笔记本竖起来放在眼前,看着上面一行行的多项式发愣,“要是这些东西能够像是生活这么简单就好了。” “你说反了吧,应该是,要是生活能够像是这些式子一样简单就好了。” “诶?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数学问题总是可解的,总是能够找到所谓的标准答案,但是生活却没有,连参考答案都没有,具体该怎么做,该怎么活,什么样是正确什么样是不正确,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 “可是,数学问题并不都是可解啊,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三体》吗,三体问题就是一个十分常见的没有解析解的问题,所以说……” 顾渊说到一半就把后面的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齐羽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行行行你说得都对”的表情,而如果他继续说完的话,很可能就会演变成“杠精快滚”的驱逐行为。 永远不要试图与女生争论,因为不管你是否成功证明了自己提出的命题,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是顾渊这几年学到的最重要的一条“定理”。 听着齐羽的铅笔在纸面上划出的声响,顾渊微微地偏过了头。 几根碎发垂在额前,好看的唇抿着,不得不说这家伙在不张嘴说话的时候确实算是一个美少女,只可惜却偏偏是个话很多的男人婆。 “这头发是你自己剪的?” “是啊。” 齐羽头都没抬。 “怪不得这么丑。” “砰。”齐羽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然后毫不犹豫地就把手里的铅笔对着顾渊的手背扎了下去。 “啊!!!!!!……啊?” “嘁,笔头被我收起来啦。”齐羽不屑地朝他做了个鬼脸,“我哪有那么狠毒?叫得跟杀猪一样,根本没有那么痛吧。” “额……倒是的确没有很痛……”顾渊低头看了一眼手上那清晰可见的小同心圆印痕,“但是你二话不说拿着笔就这么狠狠地扎过来也实在是太……” “太什么?”齐羽斜着眼睛看过来。 “没什么……”顾渊默默地把手藏了起来,“你初中的时候也有同桌吧,难道你也是这么对他的?” 齐羽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低头继续去整理她的笔记。 “嗯?”顾渊不解。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齐羽嘟囔了一句。 “啥?”顾渊没有听清,“你说啥?” 但是齐羽没再理他,顾渊自讨没趣,便也耸了耸肩,转头继续去做他的物理题。 中性笔在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整理完笔记的齐羽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轻咬着左手的食指,右手握着笔在题目之间的空白里肆意挥毫,不自觉地微微咧嘴一笑。 这家伙不说话的时候倒是也没有平时看上去那么讨厌。 “谢绝拍照,参观一次五块,拒不还价,支持所有支付方式。” 两片嘴皮子一搭,熟悉的声音又随之响起。 “唉——” 齐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一开口就没有然后了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哀鸿遍野 “jtcangelofthe,angel(请当我是晨曦中的天使)” “jttoubsp;ycheekbeforeyouleave,baby(离开之前请轻抚我的脸庞)” “jtcangelofthe,angel(请当我是晨曦中的天使)” “thenslowlyturnaway.(然后缓缓转身离去)” “iwon’tbegyoutostay.(我不会试着去挽留)” “with,——(陪着我。)” 又是一个周三的下午,怀抱着六瓶温热的咖啡,刚刚踏进图书馆底楼的那条走廊,顾渊就听到了从活动室里隐隐传来的歌声,他推开门,看到齐羽和柳卿思抱着一把吉他和一把贝斯,一个人靠在窗台上,一个人倚着距离窗户最近的书架,陈颖、冯子秋还有江璐分散地坐在那张方桌旁边,或托着腮或倚着椅背看着她们。 他向后退了半步,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号码牌,102。 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房间之后,歌声也正好迎来的短暂的休憩,顾渊把六瓶咖啡中的五瓶放在桌上向着其他人各自的方向滚去,说: “给,我想,你们可能会觉得有点冷。” “谢谢~” “感觉刚刚的表演怎么样?” “挺好的,简直就是天籁之音。”顾渊朝两人竖了个大拇指,“不过,你们这是在干嘛?我还以为我走错教室了。” “这不是马上又要艺术节了嘛,她们两个打算继续担当这次艺术节上文学社的头牌。” “头牌?”所有人一齐看向冯子秋。 “哦不不不,不对,应该是花魁。” “花魁?”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 “你是想说,招牌吧……”顾渊决定拯救这个快要被眼神杀死的可怜汉,于是立刻帮忙岔开了话题,“所以,你们是想要在艺术节上参加表演?但是我记得节目单不是早就定下来了吗?昨天还看到他们在排练,据说时间安排很紧凑,每个节点都卡得刚刚好,应该不会有增加节目的余地……难道说,你们把雨萱会长绑架了吗?可是就算这样袁潇也不会同意的吧?” “不是的哦,我们两个可没有在大礼堂的舞台上表演的打算。”齐羽摇了摇头。 “那你们打算在哪?” “那里。”齐羽伸手指着窗外的操场,“地形开阔,阳光明媚,很不错吧?” “地形开阔,阳光明媚,确实是不错,但是……”顾渊的手指在身后门旁的杂志架上点了点,取出一本今天上午的报纸,翻到天气预报的那一版,“但不是每一天充满的都是阳光,也有可能是雨和雪。12月11日到14日,阴转雨夹雪,降水概率百分之八十。” 齐羽愣了一下,啪地一下把那份报纸从顾渊手里夺了过去,不信邪地再次查看了一下,发现顾渊说的确实无误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垮了下来,不过一旁的柳卿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诶……怎么会这样?” “在企划活动的时候最好要事先做好调查,话说回来,去年艺术节那天不也下雪了吗?难道我们平时最为小心谨慎的齐羽同学对此竟然一点预案都没有吗?” “那倒不是,只是如果下雪下雨的话,又得安排在这里了。”齐羽指了指脚下,一脸无奈又扫兴的模样,而长抒了一口气的柳卿思听到这句话则是蓦地瞪圆了眼睛,对着她的侧脸张牙舞爪。 “所以,你们这次艺术节都准备怎么过?”齐羽问。 “自习。”冯子秋如是说道。 “睡觉。”陈颖笑了一下。 “看表演。”江璐眨了眨眼。 “我吗?和去年一样,陪池妤到处转转。”顾渊打了个哈欠,“说实话,真不敢相信这就又到了艺术节了。就感觉昨天卿思还在门口被疯狂的信徒们包围,一转眼,你们两个又要唱……额……雪绒花了。” “哦不,难道说你们又要像去年一样各自零零散散地度过这个艺术节吗?!” 齐羽两手一拍桌子,身体朝前一倾。 “是这样没错……”顾渊的上半身顺势向后一仰,“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我们是一个集体,在已经错失了去年的情况下,我们必须要牢牢地抓住这次机会,这次的艺术节,我们要大家一起过,不然,明年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嗯?为什么明年就没有这个机会了?”陈颖打断了她,“我们都还会在这里啊。” “我不知道,事有悲欢离合,人有阴晴圆缺,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小颖说得对,我会在,她会在,子秋,江璐,你,还有卿思,大家……哦,紫枫姐可能来不了了,她那时候已经毕业了,不过,至少我们都还会在这里,别想太多啦。” “你们说得都没错,但是……”卿思把肩上的贝斯卸了下来,放在一边让它靠着窗棂,“我觉得,我们今年确实该一起过艺术节,虽然说我不觉得大家会分开,可明年,就是高三了。那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绊住大家,也许就很难凑出所有人都有空的时间了。” “对啊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齐羽在旁边疯狂点头,“反正你们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嘛,就一起在这里集合吧。”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子秋你呢?”陈颖看向冯子秋。 “我也没有。”冯子秋说着,看向顾渊。 “我?我倒是没所谓,只是还不知道池妤怎么想。”顾渊扭头看向左手边,江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江璐,你呢?” “啊,我吗?”江璐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也会被询问,“我没问题的。” “好,那我回去征求一下池妤的意见。” “做承诺之前征求家人的意见,是个好习惯。” 这个悠长而又懒散的声音一听就是那个男人,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陈歌会来,而且肯定会端上一杯牛奶,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出现的时机总是那么巧? 不只是顾渊,文学社的每个人都一度怀疑陈歌是不是每天都偷偷摸摸地躲在门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然后选择最让人意想不到且尴尬的时机进来。鉴于门外的走廊即使站在图书馆门口也可以一览无遗,所以这个怀疑被合理否决了。只有齐羽坚定地认为陈歌有将自己纸片化的能力,她说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这家伙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至于那杯牛奶,最开始大家也是觉得奇怪得很,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自从上次课本剧大赛结束之后,从前咖啡不离身走到哪儿都得喝上一口的陈歌竟然再也没有碰过咖啡,大家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银白色的马克杯,取而代之的则是走到哪儿他都会带着的一个玻璃瓶,里面总是装着大半瓶牛奶。 牛奶杯就跟他的话筒似的,白色温润的圆柱体就像是他用以发声的器官,可以缓缓地发出那令人又爱又恨的嗓音。 “陈歌,你艺术节那天准备做什么?” 顾渊直接喊了他的名字,这也是陈歌的要求,他说,只要不在教室里,其他时候其他地点,他们就是朋友关系,既然是朋友关系,就不用非要在姓名后面加上“老师”那个字眼。 “我今年不用做评委,学校里也没有再安排我什么别的任务,所以,我必须得说,我很空。”陈歌微微一笑,“不过,你们也不用勉为其难地邀请我参加你们的聚会了,我自己会安排好自己的,你们就好好享受自己的时间吧。” “陈歌老师真的不参加我们的聚会吗?”陈颖抬头问道,“会很有意思的。” “不用了,我有我自己的安排,要见一些老朋友。” “老朋友?” “是啊,老朋友,和你们一样,我也有一群很合得来的朋友啊。”陈歌笑着说道,“不过啊,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能够聚在一起的时间确实会变得越来越少,所以,你们更要珍惜现在的时光。好了,闲聊到此为止,接下来是验收一周的写作成果的时间。” 如果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此时此刻的文学社,那将是: 哀鸿遍野。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五彩斑斓的黑 窗外飘着很小很小的雨夹雪,室内外由于温度差,玻璃窗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雾。卿思用左手撑着脑袋,朝前哈了一口气,白雾溶出一个椭圆形的小洞,一会儿又慢慢聚拢。卿思又哈了一口气,洞口再次扩散开来。 外面的走廊和花园里有低年级的学生跑来跑去,嬉笑声和询问声不时地传进来。 她用右手的食指在白雾上轻轻地勾画,完全是无意识地行为,卿思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忽然。 “……顾渊……”隐约中听到有人这样叫了一声。 卿思从迷迷糊糊中瞬间惊醒,然后马上用手掌把窗户下半部分的白雾全部擦了个干净,擦完还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其他人,尤其关注了一下池妤的座位,幸好是空的。 然而,再转过头来的刹那,视线里却清晰地出现了那两个人的身影。 只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很愉快的样子。 门关着,窗也关着,空调在响,在教室里根本听不清外面花园里的人在说些什么,于是卿思只能看他们的表情和动作,仿佛是在看一场五颜六色的哑剧。 “为什么总是避着他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不明白。”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到底是什么样?池妤,我不知道,我没有多想,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呢?” “……” 卿思隔着玻璃在脑海里给他们的对话配音,不过事情显然没有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她看到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笑着揉了揉池妤的头发,然后就转身沿着右手边的楼梯上了楼。 池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凝视着远方天空里的钟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她并没有站很久,只过了大约三十秒,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阵冷风从门缝里挤进来扑在卿思的脸上,让她不自觉地迅速收回散开的意识。 “很冷诶!” 前排的女生缩着脖子不满地嘟囔,卿思这才注意到池妤竟然没有关门,她站起身子走过去把门合上,重新坐回位子的时候,不经意地瞥向池妤的方向……她在做题。 竟然在做题。 卿思皱了皱眉。 晚上,没有上晚自习,卿思一个人从教室里溜了出来,这样的情况当然是不被校纪校规或者中学生守则所允许的,但她倒是不那么在意。成绩就是她的免死金牌,只要她能够一直这样断崖式地在全市的文科保持领先,就算是她不来上课,学校也不会多说什么。 陈歌说,在应试教育中,成绩是目的,上课和作业是手段,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那么手段就变得不重要了。 一个人坐在文德楼楼顶的天台上,雨已经停了,还飘着米粒一样小的雪花,卿思看着下方从操场一直绵延到教学区的通明灯火,目光从左扫到右,从右扫到左,乳白色的光晕在夜幕里勾勒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轮廓,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短短断断续续的影子,心里面的情绪也是这样兜兜转转个不停。 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她抱着自己的双腿,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吱——”老旧的铁门传来不堪重负的喘息,卿思看过去,是姜紫枫,戴着紫色的围巾和靛青色的帽子,长发从帽檐里清落落地垂下来,鼻梁上有一副很少能够见到的黑框眼镜,穿着保暖的黑色紧身裤,脚上踩着茶色的短靴。 “紫枫姐?你怎么来了?” “前两天刚考完试,因为成绩不是太好,班里面一片死寂,闷得慌,就出来透透气。”姜紫枫笑着走了过来,“你呢,你怎么也在这儿?” “不想自习……”卿思回答,“心情不好。” “怎么会?不是马上就要艺术节了吗?按理说最近应该挺轻松的啊?” “不是因为艺术节的事,是因为……” 柳卿思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下巴往膝盖里藏了藏。 “是因为什么呢?”姜紫枫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虽然提出了问题但似乎没有期望立刻得到答案,而是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围在了柳卿思的脖子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我很喜欢看夜晚的天空。” “诶?” “以前,坐在卧室的窗台上,靠着玻璃看小区路边的几盏灯发出微弱的光。在挣扎了一个夜晚之后,它们几乎没有力气去争夺光亮了,渐渐黯淡下去,凸显得星星格外的亮。我想,既然路灯不善于坚持,那么这份闪亮的时刻就是星星应得的。” 姜紫枫开启了另外的话题,卿思用手轻轻地抓着脖子上的围巾,涌进来的暖意一下子就驱散了气管里的不适,她没有说话,姜紫枫继续说了下去。 “我喜欢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离城市不近不远,有工厂的灯塔烟囱和未被拆迁的砖瓦房,在更久的时间以前,还有大片的麦地和长有青苔的老房子。那里的生活节奏很慢,慢到让我没办法接受不被允许放松和享乐。我觉得生活不该是在教室里拼了命地刷题,然后跑回到寝室在楼下求宿管阿姨给自己开门,而是在窗户前看朝阳和落日,在春节出门逛庙会。” “我也觉得。”柳卿思小声地附和了一句,姜紫枫侧头看过来,只看到一双在围巾上面闪闪发光的黑眼睛,不由地笑了出来。 “我很难想象在接下来的四年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生活,也没办法不去怀念所有曾经拥有并即将逝去的东西。”她接着说下去,“从两年前我就开始有这样的恐惧:我正在失去。我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但抽刀断水的无用功只会让人患得患失。渐渐地,我想,如果真的防止不住,那我至少可以记住它们。” “记住?” “用这个。”姜紫枫从衣兜里取出了一支笔,“文字,是对抗时间最好的武器。” 卿思的脑袋稍稍地低下去一些,眼里的光也黯下去一些。 “怎么了?” “紫枫姐,我开始不相信文字的力量了。”卿思的声音透过围巾传了出来,闷闷地,弱弱地,“不管写的是什么,写成什么样,都是记录过去的事,是已经发生过的回忆,而不是现在,不是将来。” “我可以远离试卷,远离课堂,不用在教室里害怕老师发现我没有好好写作业,不用害怕在寝室里熬着夜台灯突然没有了电。但我不开心,我觉得我没有摆脱它们,因为我身边的人都被它们所束缚着,陈颖,冯子秋,江璐,小羽,甚至顾渊也是这样,他们都被这些东西所束缚着,所以我一点都没有自由的感觉。” “你为什么把顾渊放在最后,还要加上一个甚至?” “诶?!” 自觉说漏了什么,卿思立刻闭上了嘴。 “你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期望吧?” “没有……” 卿思立刻否认,但声音却像是蚊子叫一样缺乏力度和坚定。 姜紫枫笑着用手指戳了她的额头一下。 “心思不纯啊你。” “我没有!” 这次卿思的反对声音倒是很坚决,但已经失去了意义。 “唉——”姜紫枫反倒是先叹了一口气。 “紫枫姐……” “嗯?” “你好久没有来文学社了。” “嗯。” “我这个代理社长,都快要变成大家眼里的正式社长了。” “那不是挺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柳卿思摇了摇头,“我觉得,小羽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社长。” “为什么呢?” “因为她更活跃啊,在所有的方面,你知道的,就是社交那些嘛,她比我厉害多了。” “但这里是文学社,卿思。”姜紫枫用手搂住卿思的肩膀,“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这个社长了,而且我知道,那个情感专栏,后来的文章都是你在写吧。” “诶?紫枫姐你怎么知道的,明明都没有署名。” “你的文字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和味道。” “可是,我还是觉得小羽更合适……” “害,她呀,她还有自己的心思。” “自己的心思?” “过段时间你们就会知道了,那家伙啊,就是这样闲不住的性子,总是停不下来,一直在奔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卿思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同仰望着天空,并不是纯粹的黑,而是有些发蓝。 “紫枫姐,高三是什么样的?” 沉寂了一会儿,卿思问。 “五彩斑斓的黑。”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是我的同桌 在齐羽十二岁的时候,她还会为看了无数遍的《还珠格格》痛哭流涕,只为那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也会因为《聊斋志异》中的人妖殊途生离死别而郁闷上好几个星期。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在自己的生命里写下这句话,而冯子秋,是她唯一一个能够想起来并且愿意的人。 在很小的时候,准确说是三到十二岁的这十年里,齐羽住在桃城花园十七栋一零二室,而冯子秋刚好与她相隔了一个单元,在这之后很多的日子里,齐羽的休息日大多在这一墙之隔的距离间来回奔波,踩着脚下的松针黄草落叶来来回回。 十二岁那年齐羽搬家了,但也没有搬得很远,只是从马路的这一边搬到了另一边。也是从这年开始,他们从小学步入了中学的课堂,虽然说初中生在很多人看来仍然归属于小孩子的大类,但实际上他们的心思已经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每天早晨齐羽都会早起半个小时,梳洗完毕后背着书包跑出门,躲在小区门口的大树后面眼巴巴地等冯子秋,而这只是为了能够在赶上他的时候说一句“好巧啊”。为了这些散落在生命里的无数个好巧,齐羽觉得自己该好好地恋爱一次了。 和子秋一起走在人行道上的时候,通常是早上六点半左右的光景。路上没有太多的人,偶尔会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风声连带着鬓角的发梢嗖地一下拂面而过,齐羽在这个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向右侧靠去。很自然的,子秋会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拐到齐羽的左手边,继续翻看着手里的理科读物。 每当这时,背逆着晨起的阳光,打量着冯子秋的肩膀,淡紫色的日光铺设而下,在他的背部渐渐衍生出像是羽翼般的透明的光,齐羽都会轻轻一撇嘴角,快跑两步赶上去再度和他并肩而行。 齐羽和冯子秋坐在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桌。 在无数个阳光温暖精致的午后,一幕幕金光倾泻而下打在脸上,一抬头便是满目的皂荚树叶,在窗外哗哗作响。教室里的扇叶一遍一遍地来来回回,轴承的摩擦声清晰可闻,划破空气的声音交织着鸟语像是一张网,罩住齐羽的脑袋昏昏欲睡。 冯子秋坐在齐羽身边,端正地坐着,总是如此。 “齐羽,你来解右边这个方程,王泽成,你来解左边这道。” “嗯?”齐羽一抬头就对上了数学老师如火如电的目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咬着嘴唇,小声地问旁边的冯子秋,“怎么做啊?” 但冯子秋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回答她。 “齐羽,你在说什么?怎么还不上来?” 当教室里其他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的时候,子秋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在齐羽眼里异常可恨。 数学问题一定要自己解决才会有长足的进步,靠别人讲解是没法真正学到本领的。 每每想起冯子秋说这句话时的欠揍表情,齐羽就恨得牙痒痒。 如果说能够这样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那故事一定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天不遂人愿,就像故事没有一波三折就无法吸引人一样,老天似乎也很喜欢作弄人的命运。 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齐羽应该想到但却没有想到的,很快,冯子秋就有了喜欢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姜紫枫。 姜紫枫是齐羽的好朋友,也可以说是冯子秋的好朋友。那个时候姜紫枫经常带着齐羽和子秋一起出去玩,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加上齐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小爱情,生怕打破了她和子秋之间的某种平衡。或许这样来说,齐羽会觉得开心些,但又不可否认,她深深地难过着冯子秋带给她的失落。一场爱情注定着一场失意,我们都不是单独的存在,都享受着相爱与失恋。 当然,冯子秋喜欢姜紫枫并不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而是齐羽从他的言行举止里推测出来的。 比如说,姜紫枫过生日的时候,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冯子秋会拉着齐羽一起去给她挑礼物。站在饰品店里看着冯子秋摸着下巴认真思考的神情,齐羽会转头走向另一边,然后深呼吸把心里淤积的废气呼出来,然后揉揉脸对着落地镜挤出一个微笑。 “齐羽,来,过来!你看这个泥人怎么样?好看吗?” “嗯,我觉得那个还不错哎。” “是吗?”男生捏着泥人的手微微转动着,“如果是你,你喜欢吗?” 如果是你你喜欢吗?——如果是我我喜欢吗?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啊!齐羽在心里忙不迭地点着头,笨蛋啊,只要是你送的,我自然都是喜欢的。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呢?很可爱啊。”齐羽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在他的眼角看到一点点的满足,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得意。 “这样啊,太好了,谢谢你。” “那你要怎么谢我呢?”齐羽歪着头,开心地逗他。 “嗯,那就把这个送给你吧,既然你很喜欢的话。”在齐羽万分期待的目光里,冯子秋的右手捏着泥人收了回来,然后伸出了左手,抓住了架子旁边的许愿瓶,递给她,“别客气,收下吧。” 于是生日相差三百六十五天的两人就在那一天分别收到了许愿瓶和泥人。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想要一一记述下来根本不可能。不过,对齐羽而言,真正让一个人伤心到底的事,莫过于青梅竹马的他在不经意间就喜欢上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而自己的身份就一下子落到了十分尴尬的境地。这完全没有道理可言,但现实就是这样。如果可以的话,她情愿自己对于冯子秋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尽管非常非常,非常舍不得。 不过,冯子秋的初恋也没有持续多久,作为整个南华中学最闪耀的两颗星,姜紫枫和江云的风言风语自他们俩入学以来就一直萦绕在两人的耳畔。在有一天上学的路上,齐羽有说有笑地讲述着昨晚的趣闻,冯子秋一边听一边默默地点头,然后在那个命运的十字路口,他们和他们,相遇了。 姜紫枫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旁边是闪闪发光的江云,场面一度尴尬地让齐羽想要逃跑,她看到冯子秋眼里的光随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升起而黯淡下去,感觉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苍白的玩笑。 笑容是用来掩饰内心真实情绪的最好工具,所以,如果一个人笑着和你说话,请务必小心判断他说的话是否真实可信。 时光哗啦啦地往后翻,一直到初三,冯子秋才完全放弃了那不切实际的爱情。但当他注意到齐羽,注意到这个在他身边陪伴了很久很久的女孩的时候,她的想法,却也已经改变了。 顾渊侧身靠着窗台,手里握着水笔,在试卷上来来回回纵横驰骋。冬日午后的阳光并不温暖,寒风在窗外呼呼作响,一抬头就是打着旋儿在楼下翻飞的落叶。教室里空调的暖风嗡嗡地吹,伴随着轻轻的呼吸声,让人昏昏欲睡。 “啪嗒。”手里的笔落在了桌上,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如此反复地重演着同一个动作,一是因为解题的思路遇到了阻碍,二是因为顾渊对身旁此人的异样察觉已久,只是一直在问与不问之间犹豫。 “算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的云朵,像是儿时手里的棉花糖,一点一点变小,最后消失,那片云擦过办公楼的天台,向北方飘去。 再回头看着齐羽,却见那已经发呆了足足二十分钟的家伙忽然连贯地打了好几个哈欠,就像是不断爬升的音阶,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顾渊一下子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哈哈哈……只是觉得你的样子很好笑。”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齐羽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十倍的刻薄来回嘴,而是撇撇嘴没作声。 “怎么了吗……笑笑而已,这都不行啊……” “不行。” “好吧,对不起。” 顾渊低下头继续去做他的物理题。 “……” “喂,我已经道过歉了吧,这么盯着我看,我脸上开花了?” “原来真的是会有感觉的,有意思。”齐羽自顾自地说着,“我听说,如果长时间地看着某个人,即使那个人不知道,也是会有感觉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哈哈哈。” 说完齐羽就咧嘴笑了出来,笑得顾渊浑身发毛。 “你笑什么?” “想笑就笑咯,要你管。” “你能笑我不能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放在古代,你是要被吊城楼的。” “我就是霸权,你拿我怎样?” “……你都不讲道理了,我还能怎样?” “切,反正,看了你吃瘪的样子,开心多了。饿了,去找点吃的。” 说完,齐羽就跑向了教室后面的储物室,顾渊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表情。 是因为艺术节的原因吗?怎么感觉最近一个个地都神神叨叨的…… 齐羽拿着一条奥利奥跑了回来,坐下之前,她看着顾渊,顾渊也看着她。 “对了,”她忽然说,“还记得上次你问过我一个问题吗?” “嗯?哪个?” “就是我以前的同桌的事。” “嗯,记得,怎么了?” “以后不许问。”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齐羽坐下来,脑后的短马尾扑棱棱地跳动,“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现在你是我的同桌,所以,不许问前任的问题。” “这都不是霸道,而是nazi了好吗……” 顾渊嘟囔了一句,在右脚的被坚硬的鞋底被覆盖之后,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第一百二十五章 理解与不理解 夕阳熹微,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青草香,柳卿思正在收拾门口柜台上的杂物,忽然看到了一本压在水壶底下的书,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本《闪灵》。 “这是……谁放在这里的?” “啊,对不起,是我。” 顾渊举起手,卿思把书扔给他。 “你在水壶底下放一本《闪灵》干嘛?” “我上次越看越害怕,所以就……”顾渊伸手指了指那个红色的水壶,“我觉得大红色和重物应该能够稍稍镇一下怨气?” “把书放在水壶底下你就安全了吗?” “嗯……至少会有点效果吧?”顾渊拿着那本《闪灵》说道,“每次我看这本惊悚恐怖小说的时候都必须确保手边必须有什么重物,可以用来……压一压。” “你不是第一次看了?” “是啊,你不也经常把一本书看上一遍又一遍吗?难道看过就不翻开了吗?” “那倒也是,《呼啸山庄》我就看了很多遍,但是……那些是名著啊,”卿思按下水壶的加热按钮,“《闪灵》有什么好看的?这种书不是看过一遍就算的吗?” “你应该问,《闪灵》有哪里不好看的。”顾渊趴在椅背上,看着她在活动室里走来走去的,“而且答案是确定的,‘没有’,知道吗?这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书,它不仅像其他恐怖小说那样拥有吓人的片段,还会让读者达到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甚至你可能会突然感觉有某人或某物就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就像它们就在你的身边一样。不考虑内涵,光从观感上,绝对甩那些‘名著’十几条街。” “我不信。”在涉及文学的时候,卿思总会表现得异常坚定。 “嗯……不如这样怎么样?反正我也还没有看过《呼啸山庄》,我们来做个交换。到艺术节还有三天,这三天里,我看完《呼啸山庄》,而你看完《闪灵》,然后,我们再来探讨一下,究竟是名著的可读性高,还是这些通俗小说的可读性高,你觉得怎么样?” 因为是恐怖小说,所以卿思犹豫了一下,但最终奇怪的好胜心还是占据了上风。 “成交。”她说,然后从顾渊手里接过了那本已经被翻得有些破破烂烂的《闪灵》,“从上往下数第二排,右手起第三本,去拿吧,《呼啸山庄》。” “好的好的,别催了别催了。”顾渊举起双手走向书架,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说,“这可是个约定啊,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看完。半途而废的话,是会被所有人鄙视的。” “呵,少看不起我了。” 柳卿思把腰一挺,头一昂,脸上写满了自信。 第二天中午,阳光很好。 齐羽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手里拿着一块啃了一半的面包。面包很难吃,又干又咸,但她只能将就,因为没有时间吃饭。她左手边摊着一本物理书,每啃一口面包就抬头看一眼。虽然自从入学来的每一个学期开头她都告诉自己:“一定要把工夫下在平时,不能再临时抱佛脚了。” 但事实总是——一直到考试之前的几天,却还有相当的书页连翻都没有翻开过。 繁盛的阳光透过窗子,在桌上铺展开。只有在阳光下才显形的微小悬浮物,没有重量一样逆着阳光往上飘,爬到她额头上,与细密的汗腻在了一起。 十二月的阳光能有什么温度,但汗却一茬一茬地往外冒。那些繁琐的方程,就像是蠕动的小虫,怎么也不肯老实地待在她脑子里——嗯,伯努利方程,流体的压强加上密度与加速度和高度的乘积,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焦躁的齐羽往嗓子眼里硬生生地塞着难吃的面包,还要记住烦死人不偿命的物理方程式。越来越急,汗越冒越多,索性把手一推——老子不干了! 然而过了几秒又可怜巴巴地把书和面包都抓了回来,艺术节之后就是月考,距离艺术节还有两天,也就是说距离考试还有两天加一个周末。如果现在放弃复习的话,那下周一上考场的时候就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为什么顾渊和冯子秋那两个笨蛋就能够这么轻松地把这些东西记住啊?为什么他们还说这些方程式有多么“美丽”,明明就很丑陋好吗?这世界上还有比这些更令人崩溃的东西吗? 然后齐羽就想到了数学,想到了数论里那一坨坨意义不明的定理,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抑郁了。 如果顾渊能够听见齐羽的心声,他一定会对此大加驳斥。首先,记下这么多复杂的公式本身就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起码对于他来说是这样。其次,他也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齐羽总是能够在做英语阅读的时候,从那一堆似是而非的选项里从容不迫地找出正确答案。要知道,每次顾渊拿着错题去问她的时候,看到她一甩头,然后丢下一句轻飘飘的“直觉”的时候,他真的很想给她那光亮的脑门来一拳。 但是他听不见,而且他现在的注意力完全被手中的那本《呼啸山庄》所吸引了。希斯克利夫的复仇与爱情故事使得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名著果然自有其魅力,这是与通俗小说不同的阅读体验。 视线越过顾渊,齐羽看着窗外,中央大道两边的落叶乔木,满身的树叶被冬风洗劫一空。天空不再像老妇女的臭脸一样阴晴不定,而是干净凛冽,宛如混血儿的亚麻色眼眸。 “看我干嘛?” “谁在看你啊,自恋狂。” “那你在看什么?” “复习累了,看看天空,怎么,远眺都不行啊?” “行行行,那你继续吧。” 顾渊说着打了个哈欠,接着便继续低头去看他的书。 “给我讲一下流体压强与流速的题。” “不讲,没空。” “你讲不讲?” “不讲。” 齐羽把左手伸到了顾渊腰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就响起了顾渊压低了分贝的嚎叫。 “嘘——别人在休息呢。” “我已经很小声了,暴力狂。行吧,拿来看看。” “不急,喂,你在看什么?” “《呼啸山庄》。” “这么投入?” “因为很好看啊,你知道吗,凯瑟琳竟然真的答应了林登的求婚,真是难以置信。明明希斯克利夫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还一起经历了这么多……” “yeah,iknowiknow.”齐羽点了点头,“确实是挺可惜的,但是有那么难以置信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道就一定要在一起吗?” “并不是说一定,但是……怎么说呢,感情基础就比较深厚。” “不是这样的,你应该这么想,既然都认识这么多年甚至一起长大,两个人却都没有变成男女朋友,那么就说明也许两个人根本就不适合走上这条路。” “嗯……听上去也是一种可能性,所以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就是这样吗?” “不不不,不一样,他们不是这样的。”齐羽予以否认,“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好吧。” “等等。” “干嘛?” “题还没看呢。” “哦,我看啊……嗯,首先要明确的是,流体压强与流速的关系,流速越大的地方压强就越小,这个有问题吗?” 齐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知道这个定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好的,那接下来就给你讲一下伯努利方程,也就是具体描述流体中压强与流速关系的公式。我们知道,液体的压强p等于液体密度、和水平面的距离以及重力加速度g的乘积。以此为起点,设想一个细长的管道,其中有理想液体在流动,方向从左向右。取两个不同的点位a1和a2,我们就得到了两个横截面s1和s2,以及一段流体。接下来……” “等等等等,你说慢点。” “已经很慢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太多了。”、 “比如?” “什么是流体?” “……” 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很快地吐了出来。 “不知道非牛顿流体的概念还能理解,不知道流体却在做流体压强的题目也太过分了吧?” “我也不想这样嘛!你就不要再扯什么别的概念了……” “唉,总之你先把基本的概念先记住理解,再试着做题吧。” “力竭礼节李姐……我要是自己能理解,还用得着你?”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如果连基本信息都不知道,那理解也都是空谈。” 像是突然被触及到了心脏,齐羽微微放空的眼瞳里清晰地盛满了那个中午的阳光,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缺乏信息导致不理解。 不止是物理,别的方面也是如此。 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冯子秋在专心致志于面前的习题,碎发下方的轮廓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阴影。 某种强大的力量开始冲破所有的防线和束缚,在四周疯狂地蔓延。 “喂,你在不在听啊,金玉良言就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去去去,你少臭美了。” 回到了现实,齐羽感觉仿佛忽然从水底钻出来一样。 “本来就是……” 顾渊一边翻开《呼啸山庄》,一边嘴硬地做了个鬼脸,眉毛抬得老高,下巴又拉得老长。 第一百二十六章 高练 顾渊进教室的时候,屋子里面只有三个人,而且弥漫着一股泡面味儿。他扫了一眼,高练正背对着他呲溜呲溜地吸着面条。 “你过得有这么惨吗?”他打了个哈欠,把书包丢在桌上,问高练,“一大早上吃泡面,你搁这儿养生呢?” “说来话长。”高练端着面起身,转了九十度,从对着窗户转成面向顾渊,嘴里叼着面,含混不清地说道,“我最近有一个大计划,所以,过得比较节省。” “大计划?” “总之,我可能得在过年之前都奉行勤俭节约原则,发挥我们中华民族吃苦耐劳的美好品德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是……和陈颖有关吧?” 高练的动作顿了一下,说:“我吃完面再跟你说,我们得尊重食物。” “行行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是吧?就等你吃完。” 本来顾渊只是随便一问,没想到高练这家伙还真的有计划,立刻来了兴趣。 顾渊看着他把那一桶面一口一口吃光,结果这家伙把最后一口放在嘴里嚼啊嚼,死活不肯咽下去。 “你在这反刍呢?到底说不说?喂,我可一直是你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难道你还打算瞒着我不成?” 于是,高练把最后一口面咽了下去,然后用一种略带羞涩的眼神看着顾渊。 一开口就把他吓得浑身一颤。 “渊哥,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告白了?” 顾渊过去一直以为,高练是个乐观朴实的呆瓜,虽然说脑子里经常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怪想法,但从来没有付诸实践。所以,在他的印象里,高练大概是永远无法鼓起勇气主动去告白的类型,没想到时至今日他竟然真的有了这种想法,真是…… 顾渊很想说“可喜可贺”,但从嘴巴里溜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让人震惊”。 “你怎么突然就……”顾渊听完先是掰扯了一下手指关节,然后张了张嘴,就像是录音机卡带了一样发出了一串沙哑的“啊”。 “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只是没想到你不声不响地就有了这样的计划。” 顾渊呵呵干笑了两声,伸手抚了抚额头。 “我从你的反应里看到了鄙视和不屑,唉,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高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呢。”顾渊伸手拍了拍高练的肩膀,眼里盛着同情。 高练的父亲是高材生,不知怎么的,在外面打拼了几年之后还是回到了我们这座平静的小城,在本地娶妻生子,他母亲没有多高的学历,但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在城里的税务局工作。 在这样温和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高练和他的父母一样追求温和平淡,对生活也没有很高的期待。按他的话说,考上南华的竞赛班完全是个意外——只是胡乱报上的,甚至到了考试前一天还不知道自己要在哪里考,要考什么。 “我知道的,我也没有报什么期待,反正最后肯定会像是上次一样的结果。” 高练其实是有过一段珍贵的恋情的,一段伤感的恋情。如果要用天气来比喻,那段恋情的结束就像是在北方的冬天,用冷水泼湿自己,任寒风刺骨,就是那种感觉。顾渊虽然没有亲身体会到那种痛彻心扉,但也能够从高练讲述那件事的时候身上散发出来的忧伤里理解一二。 那个女孩,姑且称她为l吧,两人认识的契机发生在高练家小区门口的包子铺。据他所说,那天远远地看到店门前炉火正旺,一笼一笼的包子叠罗汉似的在锅上蒸着,不断呼呼的冒着热气,店员少见地全部穿着统一的工作制服,戴着口罩,当时他就觉得要有大事发生,果不其然就遇到了l。 虽然顾渊觉得他说的这一大段百分之九十都是在扯淡,但他相信,至少,两人的故事是从那间包子铺开始的。 “哇,好香啊!” 刚结完账的高练正低头扒拉着塑料袋里的包子,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充满幸福感的感叹,他扭头看过去,看到一个齐刘海的女生拿着袋子,脸上是幸福的微笑。 柳卿思说过,这世界上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只有日久生情才是朝朝暮暮里诞生的唯一真爱。顾渊觉得这话得辩证地来看,比如高练和l,那肯定就不算是见色起意,因为听他的描述,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我们都会在不经意间喜欢上一个人,这完全没有道理可言。或许只是某一个回眸看见了你的微笑,刚刚好,便因此喜欢上了你。舍此无他。 高练在多年后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还有聒噪的蝉鸣,心中仍然会瞬间充溢起清新的甜味。 只不过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个故事并没有一个很完美的结局。 两人全部的交集也不过只是那间包子铺,仅此而已。 在连续两年不间断地每天去买包子之后,在十六岁生日的那个清晨,高练终于鼓起勇气对l说出了那句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 “你好。” “你好啊!”l说,“经常能看到你呢,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里的包子,我也很喜欢。” 高练就像个打桩机一样拼命地点头。 “唉,可是以后就不能经常来了。” “诶?” “我要搬家了。” 基于上述简单但却痛苦的经历,顾渊只能再度轻轻地拍了拍高练的肩。 “加油,兄弟。” 气氛忽然就变得悲壮了起来,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窗外太阳的升起,随着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这悲壮的气氛逐渐被稀释了。 至于高练是怎么喜欢上陈颖的,那更是一个说不清解不开的谜。因为他和l好歹还有一个包子铺的交情,但和陈颖的交集却完全为零。用韦恩图来说,那就是两个互不相交的圆。 唯一的解释就是“喜欢一个人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当然,凡事都坚持自己观点的文学社代理社长大人有不同的看法:“他的脑子里缺少一个关键零件。” 高练花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在顾渊的宿舍里软磨硬泡,最后顺利地从顾渊手里要到了陈颖的联系方式和信息。 用他的话说,执着终于在他的身上闪现出了光芒。 “傻子,早点放弃吧,小颖大抵是没有心思谈恋爱的。”顾渊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但这家伙反手就回了他一句,“我就要在这棵梧桐树上吊死了,怎么着吧?” 顾渊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齐羽对此的吐槽是:“梧桐应该是公的,因为凤栖梧桐,凤凰是母的。” 由于过往的经历,高练一直相信,人生中的偶然一瞥会是终身难忘;但很可惜,对于陈颖来说,高练不属于那一瞥,而是过目即忘的那类人。 直到那次退社风波之后,陈颖才记住了这个撑着伞跑出去替她遮雨的男生。 但问题是,那件事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就算在当时的两人之间确实擦出了某种火花,但火花不是火炬,能存在一周都是实属不易,隔了这么久的时光,恐怕连余温都早早散尽了。 这一年里高练的全部行动,就在于每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来到教室,趴在五楼的栏杆上眼巴巴地瞅着林荫大道的方向,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彼此间道一声“早”。除此之外就是赠送生日礼物,一年里送了两次,阳历和阴历各送了一次。因为想出了这么一个送礼物的法子,高练自诩为天才。但是被迫同样送了两次礼物的顾渊和齐羽却不这么想。 “怎么说呢,练啊,总之,重要的是过程,不是结果,只要你觉得对得起自己,那其他就都没那么重要了。” 高练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 话说完,顾渊伸了个懒腰,转回正面坐下。六点多的光景,那近在咫尺的天空里彤云叆叇,所有的红色都一股脑儿地倾倒在一起,互相交融,融合得极为轻柔,在他还未曾察觉之际,青空就由赭红转换成了蔚蓝。而这时,齐羽身上那淡淡的茉莉香就开始挥发,淡淡的,若有若无。 最后一天了,先把《呼啸山庄》看完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艺术节前一个小小的日常 用了上午一节自习课和整个中午的时间,顾渊总算是赶在晚上之前把《呼啸山庄》看完了。 “我心里想,谁会想到,在这样一片安宁的土地下,长眠于此的人却并不安宁呢。” 他忍不住来回翻了好几遍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反复在心里默念这全篇的最后一句话,轻轻摩挲着页面上油墨的字迹,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这样一片安宁的土地下,长眠于此的人却并不安宁。” 这话是说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两人的灵魂已然不安,他们的情感纠葛也会一直持续下去。顾渊读上去有一些怪怪的味道,明明写的是艾米丽创作的世界,可他却有一种模糊的现实感。 可能他的表情有些变态,齐羽来来回回看了他好几眼,但顾渊没搭理她,而是沉浸在那种扭曲的读后感里。 然后他,从书桌中翻出了曾经读过的几本名著,翻开那有些褶皱破损的封面,直接翻到做过摘抄的那些页码,把它们在桌上一字排开。接着揉了揉笔袋,从其中摸出一支黑色中性笔,拔开笔盖,一头咬在嘴里,望着那些散发着墨香的书页出神。 “好大的阵势,你在干嘛?” 顾渊没有抬头,只是嘴里咬着的笔一翘一翘的。 “没什么……至少现在还没什么……” 齐羽皱着眉咬了咬唇,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疯? 顾渊拈起水笔,开始认真地在书上做标记。 十分钟后。 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这些书上曾经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的话语,虽然说看起来像是某种预言之类的话,但这不过是似是而非的猜测。就跟街头摆摊算命的神棍说的那些话一样,如果硬要把它往现实生活的方向理解,是可以有一定的照应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算命的就真料事如神。 他摇了摇头,把书全部收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 用名著预测未来,玄幻小说都不敢这么编。 “早跟你说了,把答案都撕下来拿手里多方便,你非说要保证什么,书本的完整性。现在知道麻烦了吧?” 顾渊扭头看向身边的齐羽,这妮子还在和物理死磕,眼睛瞪得像铜铃,手指夹着一支红笔,来回翻看着练习册后面附的参考答案,面色惨白。 “要你管啊!”她低吼。 齐羽的心情很差,因为错了不少,真的不少,如果以这样的水准去考试,恐怕接下来的一个月就得每天上黑板去做题了,那种公开处刑即使是她也不愿承受。她把答案全部对完,才回过头细细揣摩。当然,她没忘了把身体向前倾一点,把练习册朝右手边挪了一点,尽量远离了顾渊的视线范围。 一共二十道,无从下手直接空白的有一道,思路完全错误的有四道,因为计算马虎错误的有三道。八除以二十,正确率刚刚好百分之六十,勉强及格的水平。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齐羽趴在桌上闭上眼,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生活果然不是电影。她有过“开始发愤图强之后,上帝会给自己安排几个蒙太奇镜头,生活就会刷啦啦地快进一波,再次登场的时候,就变得很牛了。”这样的幻想。 现在看来,果然只是幻想而已。 不知道睡了多久,事实上也没有多久,因为午自修结束的铃声都还没响,但齐羽爬起来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像是睡了一个世纪,眼冒金星,视线的周围被一片像是星空的蓝黑色覆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看清东西,然后她就看到顾渊在端详她的错题。 “嘲笑我吧,尽情地嘲笑我吧,我想放弃了。” “别这么悲观嘛,”顾渊咧着嘴瞥了她一眼,“其实比起昨天,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 “真的?” “真的。”顾渊从左至右打量了一下她的错题,“昨天你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力学和电磁学的知识点全部支离破碎地搅和在一起像是一团浆糊。” “那现在呢?”齐羽来了期待,眼睛里闪着光。 “现在?”顾渊微笑着把习题册合上,“现在,力学和电磁学已经分离干净,变成两团不一样的浆糊了。” “砰!” 桌子 “嘶——暴力狂!我是在鼓励你啊!” “没听出来。”齐羽把头转过去,换了一个方向趴在手臂上,留给顾渊一个后脑勺。 “变成两团浆糊是很重要的一步,这说明你已经开始理解力学和电磁学,而不是之前那样死记硬背知识点。只要保持这种状态,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达到一个很不错的水平。” “可是,”齐羽把脸转回来,沮丧显而易见,“我已经花了整整两天半的时间在物理上了,结果还是错了这么多,而艺术节过后就要考试,我肯定完蛋了。” “还是要慢慢来,这种事急不得。从熟悉知识到在做题的时候能熟练应用,这中间的每一步都需要经验的积累。” “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条奄奄一息的狗一样。” “哪有哪有,你别那么敏感。”顾渊从桌子里拿出一本蓝色的笔记本,“这个给你吧。” “这是什么?”齐羽抬起眼看着顾渊放在自己头上的那本笔记本。 “我整理的物理笔记,反正我差不多也都记下来了,就先给你吧。” “你的物理笔记?靠谱吗?”齐羽伸手把笔记本从头顶上拿下来,翻开的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目录”,然后就是分门别类的知识点,按章节顺序排列,而且每个知识点后面甚至还标上了页码,侧边还附了彩色书签。 “顾渊出品,必属精品。” “真的假的……你不是从来不记笔记吗?而且我看过你语文书上的记录,用车祸现场来形容都是夸奖了。” 齐羽略带怀疑地向后翻了几页,里面的内容出乎意料地清晰明了,不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定理,而是一个一个层进式的定理推导,甚至还配上了图解和例题。定理是黑色笔写的,推导过程是蓝色笔写的,例题是紫色,有些题目还用红笔写了简便算法。 “这……真的是你写的?” “怎么样?有没有对我的笔记水平刮目相看?” “确实厉害……不过,你就这么白送给我了?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谁说送给你了?只是暂时借给你而已,到时你可得还我啊,我也得看呢。” “你不说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也会忘啊。” “某人昨天不是说,只要记住了推导过程就永远不会忘记吗?” “你不想要啊?那还给我吧。” 顾渊手伸过去,佯装要拿,齐羽马上把那本笔记夹进了怀里,弓着背,抱紧了。 “不给,到我手里了就是我的了。” “不愧是你,土匪……”顾渊把手收了回来,轻叹了一口气,“唉,只要别弄丢就行。对了,这里面涵盖了我们这一年半来学的全部知识点,很多便捷公式都是在课上推导,书上都没有,为了考试你可以先背下来,很好用,做小题时能节省很多时间。但考完试你还是得自己推一遍,不然公式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记不住的……” 顾渊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齐羽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和平时被他说叨时那种心不在焉的感觉不一样。 “嗯?你怎么不说了?” “你怎么不反驳我?怎么不说什么,‘烦死了’,‘快闭嘴吧’,‘滚’之类的话啊?” “不骂你你就不舒服是吧?” “那倒也不是……只是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害怕?” “对啊,就是那种,你知道吗,一向凶残狂暴的猛虎突然有一天沉寂了下来,一般来说都是为了下一次更恐怖的爆发……” “滚!” “诶,这样就对了。” 顾渊满意地拍了拍手。 “顾渊。” “复你的习。” “顾渊。” “干嘛?” “谢谢。” 顾渊愣了一下,扭头过去看她,发现齐羽眼里好像有泪。 “噗。”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你哭的样子哈哈哈,好丑。” “滚!” 配合着午自修下课的铃声,满教室都听到了齐羽的吼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唱片与留声机 突然,一声尖叫传进了海伦的另一只耳朵。她愣住了,朝楼下喊道:“艾莎?” 就在她看不见的阴影中,渔夫用钩子像提着死鱼一样的艾莎的尸体,无声无息地穿过店堂。 海伦放下电话,小心翼翼地走下楼去。 “艾莎,你在哪儿?” 店堂里只开着几盏壁灯,电扇幽幽地旋转着,使得屋子忽明忽暗。一排排罩着半透明防尘布的塑料模特,让海伦觉得更加恐怖。 海伦一点一点地挪着步子,紧张地扫视着四周。 忽然之间,电断了,小店顿时陷入恐怖的黑暗之中。海伦惊跳起来,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害怕地看着面前黑压压的塑料模特。他们好像跟真人一样,随时都会转过头来。 海伦摸索着往前走,连自己的呼吸声也让她感到不安,店里安静得好像另一个世界一样。 突然,一个塑料模特不期然地动了,并朝海伦猛扑过来。早就伪装在其中的渔夫把海伦一下子扑倒在地。” 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躺在血泊里的艾莎,冰冷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涌起,彻骨的寒冷,深入了生命的最内里之处。 手握着书页的柳卿思,沉入了《闪灵》的世界,手脚失去了力气。 直到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拉回现实。 “嗨!” 下意识地抓起了手边的台灯,卿思屏住呼吸向后猛地一转身。 “呼——吓死我了,是你啊小颖。” “哇啊啊啊,你在看什么?” 陈颖差点被她手里的台灯砸到脑袋,连忙向后一跳。 “《闪灵》。” “诶,恐怖小说啊。你不是怕鬼的吗?怎么看这种书啊?” “因为和人打了赌,而且得在艺术节之前就看完。” “啊?那不就是明天吗?” “对啊,主要是,我不知道这本书这么吓人,我看书的时间一多半都是在晚上,结果就是进度异常缓慢。”柳卿思把书放在桌上长长地抒了一口气,想了一会儿,又拿起水杯压在上面。 “这是干什么?” “跟顾渊学的,镇镇邪气。” 柳卿思说得一本正经,陈颖则听得满头问号。 “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代理社长大人您一个呀?” 陈颖左右望了望,偌大的活动室里除了她,就只有柳卿思一个人了。 “不知道,本来说今天要聚一下讨论讨论明天各自准备什么东西的,结果现在都,”柳卿思抬手看了看表,“四点四十了,还一个人都没有。” “应该是都临时有点事吧,顾渊他们不像是会失约的人啊,再等一会儿呗。” “嗯,反正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对了,我从诗雨老师那儿拿到了一个好东西,想看看吗?” “什么好东西?” 陈颖把背上的双肩包取下来,落在枫红色地毯上的时候发出了砰的一声,柳卿思这才发现今天她的背包异常的沉重,紧接着,随着拉链的拉开,陈颖从里面抱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是一台唱片机,倒是没有电视剧里那种像是海螺一样夸张的扬声器,不过喇叭口看着也不算小,卿思张开手在上面比了比,勉勉强强能抓住四周的边沿,探针看上去很新,应该是刚换上去的,还没用多久,但那唱片机的机身上倒是有许多细小的划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 “诗雨老师说,这以前就是文学社的东西,只不过因为没地方保存,所以当时就被她带回家收了起来。前几天大扫除的时候发现了,所以就带到学校,让我拿回来摆在活动室里。” “以前就是文学社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诗雨老师是这么说的。” “可是这里也不是没有地方放啊,那边那个储物室我们都没有用过。” “据说文学社以前经历过一次废社危机,好像整个活动室都停用了一段时间,估计就是那个时候的事情吧。” “废社?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应该快十年了吧。我是听罗依说的,她也是听别人说的。”陈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凑到柳卿思耳边小声说,“而且,我们之前看社团年鉴的时候不也发现了吗,06-08年的那段空白。据说,是因为这里闹鬼哦~” 听到“闹鬼”这个词,代理社长大人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默默地咽了口唾沫,但还是强装镇定,努力硬气地说: “闹鬼?闹什么鬼?都是唬人的,校园传说多半不靠谱,别瞎说。” “诶,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校园传说十有八九不靠谱,但这次说不定是真的,毕竟时间线什么的都对得上嘛。”陈颖知道柳卿思胆子小,所以也故意吓她逗她,“你想,我们右手边,那个角落里,小储藏室的门,是不是从来没打开过?”(第二章) “那是因为上锁了啊!”柳卿思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了啊,“上锁了……谁……谁打开啊?” “那为什么要上锁呢?而且紫枫姐在的时候,不是也从来没提过它吗?就像是刻意避开了它一样。”陈颖的语气就像是南美那些躲在帐篷里给人用水晶球算命的神婆,“有一种传说是这么说的,把门封死就可以镇住不干净东西的邪气。” 她这么一说,柳卿思立刻就想到了顾渊说的,用水壶压书,这个辟邪方法,于是陈颖的话在她心里一下子就变得可信了起来。 “怎么样,要不要打开看看?” “打开?!” 柳卿思听了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 有鬼,两个字到了嘴边,卿思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看陈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摆着就是想看自己笑话,明明她胆子也不大,哼,不能就这么被她拿捏了。 回过神来,她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说: “没什么,那就开吧。” 这下轮到陈颖支支吾吾了,她也有些担心那个校园传说是不是真的,如果开门真的把恶鬼放出来了怎么办?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开,那丢面子的可就是她自己了。 开还是不开,这是个问题。 事实证明,校园传说不只是多半不靠谱,而是几乎全部不靠谱。 废了半天劲才把门打开的柳卿思和陈颖并没有看到一面红砖砌成的墙或是别的什么诡异吓人的东西,门后面实际上就只是一个有点霉味和尘土气的储藏室,里面只有一张沾满了灰的桌子和六张摞在一起的椅子,以及一个黄色的纸箱。 纸箱侧面用黑色水笔写了一个“玲”字,里面是一些杂物,有书,有一些一看就已经没法用了的笔,还有一沓唱片。 “肖——邦。”陈颖拿起最顶上的那张,一字一字地把上面的字读了出来,“降e大调夜曲,op.9,冬风练习曲,op.11,嗯……是以前的社员留下的吗?” “应该是吧……和诗雨老师说的也对得上,说不定就是她的东西呢。” “可是这旁边写的是‘玲’,不是‘雨’诶。” “那就是其他人的吧?” “要不要听听看?不知道还放不放得出来。” “好啊,我还挺喜欢肖邦的。” 卿思拿出包里的酒精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唱片盒子上的灰尘,然后把唱片取出来,放在插上了电的留声机上,轻轻搭上指针,按下开关。 真是熟悉的旋律。卿思忽然想起了去年的一节音乐课,当时就放了这一首——降e大调夜曲,op.9. 按照老师的说法,随着音符跳动着的,是肖邦的心,那颗刚刚背离国土的心。但卿思总疑心他的心里还装着一个,至少在某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应该有一个“她”,因为,当那些音符响起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只有满面的银杏、梧桐,金黄色的叶子和一个面目模糊的姑娘。 “对未来的憧憬,现实的残酷,还有两者相交织后的痛苦与绝望。” 后来在活动室,卿思问过顾渊这首曲子所表达的情感,他是这么回答的。 “那些音符从来不是诉说一个固定的故事——每个演奏者都有自己的故事,那些跳动的家伙能做到的,只是和演奏者一起欢笑、悲伤、期盼还有失望。” 卿思读不懂肖邦的悲伤,但是一闭上眼,就能够看到的那副画面。也许就像是顾渊说得那样,那些音符,在她的故事里也切切实实地存在着,只不过变成了属于她的情绪。 “思思?” “嗯?” “怎么了?” “没有。” 卿思靠在椅背上轻轻地闭上眼。 不想把这一切告诉任何人。 因为脆弱的自己在里面,藏了太多的情绪。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好我叫叶秋玲 没有下雪的夜晚,天气冷冷嗖嗖,晚风在街上往复穿梭。 supercky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站在柜台后面的司君墨抬头,看到陈歌推开门进来,穿了一件很长的墨绿色风衣,脸色不太好看。于是把手边的活交给刚从后厨走出来的女店员,自己拿着菜单走了过去。 “一个翘了晚班跑出来的人却在进入甜品店的瞬间露出了恶心的表情。”司君墨用菜单拍了拍瘫坐在沙发椅上的陈歌的手臂,“你怎么了?” “只是饮食和作息不太规律而已,不用担心。”陈歌打了个哈欠,“而且我已经跟校领导请过假了,可别污蔑我啊。” “嗯……好,吧?请问,要来点什么?” “一杯热摩卡,要双倍的奶,少少糖。” “好——一杯牛奶加少许咖啡,还有吗?”司君墨拿着水笔在纸上写着。 “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你认真工作的样子,都很想笑。” “好的,一份巧克力慕斯蛋糕和一份火腿鸡蛋三明治,一共98元,谢谢惠顾,额,现金还是手机?”司君墨把菜单收到身后,对他咧嘴一笑,“本店接受一切支付方式,信用卡也可以哦。” “喂喂喂,不要自作主张给我加东西啊。” “啊,这是你请我的,谁让你在工作时间调侃我呢。” “喂。” “好的,再加一杯鲜榨柳橙汁,凑个整,一共一百一十元,餐品马上送到,请稍等。” “服了你了。” 陈歌闭着眼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司君墨笑了一下,走回了柜台。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准备好的甜品走了过来,陈歌顺势睁开眼坐正,看着那整整一餐盘食物,轻轻地撇了撇嘴。 “什么事?” 司君墨喝了一口橙汁就放下了手,一双眼睛盯着陈歌,问道。 “没什么,不能来看看你?还是说你的甜品店不对我开放服务?” “如果你想要照顾我生意的话那我肯定感激不尽。但是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像是适合吃甜品的状态,加上又到了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所以,就别藏着掖着了。” “喂,你每次都这样把我的心思一眼看穿,我很难和你相处啊。” “你可得了吧,我们两个从四岁开始就认识了,虽然从那时起你就整天抱着橡皮泥筒躲在角落里不跟人说话,但怎么说都二十多年了,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还能瞒得过我不成?” “是啊是啊,在幼儿园里那个拖着鼻涕到处跑,整天脏兮兮的,因为太过活跃常常把其他小朋友吓哭,最后一个人苦着喊着要回家的家伙,现在竟然开始教育起我来了。” 司君墨闭着眼一边笑一边对陈歌竖了个中指。 从那时起,虽然性格迥异,却一直在一起。 做的也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无非是上课开小差写一些没营养的纸条对话,下课后两个人一起讨论武侠小说,一起努力攒钱去买游戏卡和杂志,周末的时候去书店里蹭免费的漫画,又或者是放学后无所事事地走在路上,讨论着隔壁班好看的女孩。司君墨总是话多的那个,陈歌听腻的时候就会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不知不觉记忆里每一处都有对方的影子,因为总在一起做着相同的事。有时候闭上眼睛回想,甚至分不清哪些细节究竟属于谁。 两人的影子渐渐重合,再分裂开时,变得相似又不同。 再分开了长达七年之久后,陈歌已经变成了一个能说会道的老师,而司君墨则开了一间只在下午和晚上营业的甜品店,还有了画画这种文艺又安静的爱好。 “是明天的事。” “嗯?” “我今年不打算去了。” 司君墨听了,立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半身向后一靠,皱紧了眉头,右手握拳举在唇前,紧紧地盯着陈歌的脸。 “你把陈歌藏到哪里去了?” “喂,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你把陈歌藏到哪里去了,话说现在人皮面具能够做得这么仿真了吗?”司君墨用手在陈歌脸的两边摩挲了几下,笑了下,“嚯,严丝合缝,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就是陈歌。” “哦?是吗?” “那还有假?” “那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我今年不打算去了,明天我会留在学校里。” 司君墨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想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的模样,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那杯橙汁一饮而尽,然后说: “好。” 沉默。 陈歌挑了挑眉:“你不问我为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 “你不觉得很突然?” “是挺突然的,不过也很正常吧。”司君墨用手指轻轻地转着装着巧克力慕斯蛋糕的瓷盘,“我的意思是,都十年了不是吗,我们的生活都已经步入正轨很久了。我的时间比较随意,你是老师,教职人员,你有学生要照顾,还是自己的工作优先级更高一点。” “谢谢。”陈歌拿起咖啡杯,“谢谢你能理解我。” “应该的。” 与此同时,因为觉得教室里二氧化碳浓度过高而胸闷得难受的柳卿思,抱着一叠习题册和笔记本,又溜了出来,一边喃喃着“明天该怎么办呢”一边推开了文学社的门。 摩挲着按下开关的瞬间,隐约觉得自己面前,桌子的方向好像有一团人形的黑影……好像在动……卿思被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一样。 “鬼?!” 黑暗里,趴在桌子上的小猫joey幽幽地看过来。 开关打开,房间里明亮了起来。 “呼——是你啊,喵~”卿思抱着笔记本在桌边坐了下来,轻轻地揉了揉joey毛绒绒的脑袋,“一声不吭地趴在那里吓死我了。” “哆落落……” 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传来,就像是有一枚冰块顺着脊背滑下一样,卿思的神经一下子绷紧,颤颤巍巍地扭头看过去。 那是储物室的方向,门打开着,如果没记错的话下午离开的时候,陈颖应该已经把它关上了才对…… 想到这里,牙齿有点打架。 要不要过去看看呢…… 还没等她犹豫出个结果,一个女生的背影就出现在了储藏室的门口。 《闪灵》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浮现,鲜血的浪潮从狭窄的房门里汹涌而出,淹没了站在门口的女孩,一路向着她猛扑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像是土拨鼠看到了入侵的敌人一样,代理社长大人吓得大叫了起来。 她设想了一万种可能的情景,包括但不限于那个背影转过来还是背影或者转过来是一张七窍流血的鬼脸,但事实上,因为她的惊叫而转身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留着双马尾,相貌很清秀,而且看起来也被吓得不轻。 “你你你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卿思两手在桌上胡乱摸索了一下,然后又抓起了那盏台灯。 “我我我我我在找东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孩一边道歉一边连续鞠了好几个躬,“对不起我不该擅自进来的,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卿思这才注意到她穿的是南华的校服,而且在灯光下有很明显的影子。 所以她不是鬼咯? 想到这里,代理社长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她把台灯放回桌上,问: “你在找什么?” “一个魔方……被它叼走了,那只猫,我才跟进来的,对不起……”女孩再次道歉,“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魔方吗,找到了没有?” “没有。”女孩摇了摇头,“可能是掉在别的地方了吧。” “我帮你找找吧。”卿思拍了拍joey的脑袋,“你不乖哦,明天不给你生骨肉吃。” 但是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女孩说的魔方。 “没关系的,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女孩看起来很不好意思。 “不重要你就不会一个人跑出来找啦,放心吧,交给我,我每隔几天都会打扫一次这里,如果有什么能够藏东西的角落的话,我肯定是最清楚的那个。”卿思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下女孩身上的衣服,“这是……校服?你是高一的?” “嗯,学姐你好,我叫叶秋玲,来自高一五班。” “好的好的——秋玲,这样吧,第二节晚自修快开始了,你先回去,我找到了就送到你班里去。” “太感谢了。”女孩又鞠了一躬,“那我先走了,谢谢学姐。” “嗯,慢走不送。” 秋玲走后,卿思把门合上,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叶秋玲……叶秋玲……好熟悉的名字。 是在哪里看到过吗?也许是新生入学时的红榜上?还是某次活动的名册上? 不记得了…… 明天问问顾渊他们吧。 第一百三十章 又是一年冬来到 终于到了艺术节。 从教室出来的时候,顾渊就看到了满校园里浓重的节日气氛和色彩缤纷的繁华景象,长达一天半的自由时间,这个校园在这段日子里完完全全地属于学生自己。 文科班外面的走廊墙上用彩色的字卡贴了一句话: lifeislikeaboxofchotes.youneverknowwhatyon. 生活就像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味道。 电影《阿甘正传》里的经典台词,那是一部相当不错的电影,但意识形态的痕迹过于浓重,顾渊对其谈不上多么喜欢,当然,也不讨厌。 十四班的教室里放着房东的猫的《你是我最愚蠢的一次浪漫》。 “可爱/可恨/可有/遗憾” “是你/是他/又与谁相关” “细细/缓缓/轻轻慢慢” “失神岁月一去/无/返” “偷来/的时光/总是/太短” “你是我最愚蠢的一次浪漫” 柔软的旋律中,顾渊站在窗边,从外向内望着双手托腮望着黑板上方扩音器出神的池妤,很安静又很美,一点儿也不像前段时间因为学业压力而愁眉苦脸的女生。 从高三楼过来,提了一个装满了热腾腾点心的野餐篮,柳卿思带着无法现身的紫枫姐的心意正在往文学社的方向走,从楼梯上下来之后,刚刚走过碑廊,就看到了一脸温暖的笑靠在大理石瓷砖上的顾渊,立刻别过脸来,不去看他,只顾向前跑去。 “卿思?” 谁能想到顾渊竟然主动叫住了她,两手抓着野餐篮的把手站在走廊的出口背对着他,柳卿思觉得自己停下来也不是不停下来也不是,只可很手边没有镜子,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你手里拿的什么?” 不用镜子了,顾渊主动绕到了她的面前,好在这家伙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了自己手里的野餐篮上,没有看到她那张和点心同样热气腾腾的脸。 “是紫枫姐托家里做好了送过来的,还热着呢。” “紫枫姐?” “对啊,因为高三上一次的模考考得不太好,所以他们这一届不被允许参加艺术节。她是这么跟我说的,‘虽然不能到场,但还是让那帮孩子再次感受一下大姐姐的温柔吧,这可是最后一次咯。’” “那家伙在说些什么啊……搞得跟永别似的,明明还要在这个校园里待上半年多的时间。”顾渊掀开了遮住篮子顶部的那块蓝色绒布,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一下子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看上去……很好吃。” “喂,你不去找池妤吗?跑过来跟我搭什么话?” “我中午再来找她,她说想在教室里听着歌睡半天。”顾渊轻轻地摇了摇头,“走吧,我们先去活动室。” 说完,他顺手就从柳卿思的手里接过了野餐篮,俯下身子的瞬间,温热的鼻息蹭到了女生的耳廓。 太近了!甚至能清晰地感受他的气息,完全没办法这样和他对视,卿思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向后退,被自己的鞋跟绊倒,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石阶上,随着坐地的姿势,脚不由自主地伸长,把准备伸手来拉的顾渊直接蹬了出去,因为手里拿着野餐篮,于是身体失去平衡,以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了水泥地上。 “你这是搞什么啊……嘶——” 顾渊揉着被蹬到的右边小腿骨站了起来,伸手把还在发愣的柳卿思也拉起来,发现她的手热得发烫,抬头一看,脸也是桃红色的。 “咳咳,咳咳……” 她咳嗽了起来。 “不会是发烧了吧?话说回来你的咳嗽还没有好吗?” 原本的心跳加速和全身细胞都在灼烧的感觉瞬间冷却,无法自主的呼吸,瞪大的眼睛迅速连眨了几下,恢复了些许理智。卿思用了很大的力气去踢顾渊的小腿骨,吃痛的男生再次跌坐在自己面前。 “好心当成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农夫与蛇的故事诚不欺我也。” 顾渊坐在地上长叹了一口气。 “就你话多,咳,咳咳……” “喂,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我说没事就没事。” 说完,她就一个人直接朝文学社的方向走去。 顾渊眨了眨眼,抓起一旁的野餐篮,也快步赶了上去。 两人进入活动室的时候,里面闹哄哄的一团。 齐羽正在往窗户上贴彩色贴纸和亮闪闪的纸花,陈颖和江璐坐在桌边玩那种一根一根往外抽的积木,冯子秋正在屋子里绕圈,追着嘴里抢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小猫joey,耳畔传来钢琴声,熟悉的曲调,是肖邦。 卿思把装满点心的野餐篮放在桌上,顾渊则扭头向右手边看去。 “留声机?这是哪来的?” “哦,那是诗雨老师让我拿过来的,说是前代文学社的东西,让我们好好保存,而唱片嘛,是我和思思昨天从储藏室里找出来的。” “储藏室?这里还有储藏室的吗?” “有啊,就是那边那个一直被椅子挡住的门。”陈颖指了指右边角落里的那扇木门,现在已经是打开的状态,“里面有不少古董哦,看样子都是学长学姐们留下来的,有很多绝版书!” 与此同时,冯子秋终于追上了小猫joey,它无路可逃,直接钻到了卿思的脚边,蹲在桌子底下用一双瞳孔狭长的眼睛看着同样蹲在桌边的子秋。 “joey——你又不乖……嗯?这是……魔方?” 卿思用手把joey整个提起来,它原本嘴里叼着的东西顺势滚落在地上。 准确来说是一个异型魔方,并不是四四方方的正方体,而是不规则的几何体,表面是纯净的银色而不是六种不同的色彩,不知道原本的形状是什么样的。 “魔方……” 思绪一下子飞回昨天晚上,那个叫叶秋玲的女孩子,好像就在找一个魔方。 “难道说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吗……” “什么?”齐羽回过头来,问,“思思,你说什么?” “昨天晚上,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来找东西的学妹,我记得她就是在找一个魔方,应该就是这个。” “异型魔方,竟然有女生会喜欢玩这个东西?”顾渊把魔方卿思手里接过来,随意转动了几下,“我记得这东西还挺烦的,不过公式和普通魔方差异不大。” “对了,说到那个女孩子,她的名字我觉得好熟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她说她叫,叶秋玲,你们有印象吗?” “叶秋玲……叶秋玲……” 陈颖他们想了想,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但是顾渊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叶秋玲?你说叶秋玲?” “对啊,是这个,原来你认识啊——” 柳卿思的尾音拖得很长,好像在抒发一种“你怎么什么女生都认识”的不满。 “不……不过这个名字你们应该都有印象才对。”顾渊的目光停在手里那个异型魔方上,“上学期期末,我们在书架上曾经找到了一本日记,你们还记得吗?”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本封面上有玉兰花,后来神秘消失的那本日记!而且我们在诗雨老师那里还看到了一本一模一样的!”齐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那本日记的主人,就是叶秋玲。” 23qb. 第一百三十一章 转校生 心跳在空旷的房间里持久回响。 “叶秋玲……” “怎么会这样……”卿思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一股寒意顺着脊背从下往上蔓延,一向最害怕鬼怪的她此刻直感到四肢僵硬,脑袋发热,耳朵里嗡嗡地响。她忽然很想喝水,渴求一口缓解不适的水,于是抓起手边的瓷杯,结果却被滚烫的茶狠狠地扎了一下舌头。 “喂喂喂,我说,你们不用反应这么大吧?”顾渊的声音里略带了一丝戏谑,“这天底下重名的人这么多,光凭一个名字就认定人家是冤魂不散的鬼怪,也太武断了吧。而且,说不定人家现在生活得好好的呢?十年前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啊,对不对?” 子秋第一时间点了点头,江璐和陈颖虽然看起来似信非信,但显然也已经缓了过来。齐羽一个人皱着眉头,托着下巴靠在窗边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花板,而代理社长大人则脸色煞白,完全是吓坏了的样子。 “唉,算了算了,就让我去当这个急先锋,去探查一下事情的真相吧,高一五班对吧?”顾渊一把握紧了手中的魔方,“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我跟你去!” “nonono,齐羽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一下被吓傻了的代理社长大人,一件小事而已,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说完,顾渊拿着魔方,离开了文学社。 出了图书馆往教学区的方向走,今年的十二月倒是没有下雪,不过一声久违的雷鸣轰轰地在当头闷闷炸开。雨点这时开始犹豫地往下落,似是非是的触感在风的触碰下显得尤为清晰。顾渊打了个哈欠,伸手捋了捋沾湿的头发,又迅疾地擦了擦眼。 在高一楼下的小广场,顾渊大大咧咧地准备上楼,恰巧与班主任狭路相逢。陈歌的出现让他颇感意外,因为高一楼是教学区离校门最近的建筑,无论是办公室还是大礼堂都不在这个方向,而且学生们出的各种摊位也远在校园的另一边,这家伙怎么会在这儿? “陈歌?” “顾……顾渊?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今天文学社不是要聚会吗?你不参加吗?” “参加是要参加的,不过为了聚会的顺利开展,我有一点前期工作要做。倒是老师你,我记得那天你说,你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才不参加我们的聚会。”顾渊说着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高一楼啊,老师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自己的事’呢?” “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的班主任,这么八卦我的隐私,看来你是想写作文了啊。”陈歌坏笑了一下,吓得顾渊立刻闭上了嘴巴,还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而这时,一个女生捧着厚厚的英文练习册从他身后走过。一米六几的个子,长长的头发用蓝宝石的头绳高高地束着,飘过来洗发水的百合花的味道,五官算不上特别精致,但糅合在一起聚显得让人如沐春风,左边的眼角下方有一点小小的痣,淡淡的不是很显眼。 已经近乎对美少女免疫的顾渊只是一瞬间就回过了神,抬起头,他看见陈歌的脸上有一缕忧伤的光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也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但陈歌也马上意识到顾渊在凝视着他,于是立刻调转了视线,和顾渊四目相对。成年人兼班主任的身份带来的威慑力让顾源轻咳了两声,立马打了个哈欠。 “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哈?” “等等。”陈歌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如同不可阻挡的铁钳一般,把少年的身体硬生生地拽了回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我看看。” “只是个玩具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魔方?从来没见过你玩魔方啊。”陈歌右手捏着那个银色的异型魔方对着天空转了转,“还是异型魔方,来,还原一个我看看。” “额……关于这个东西……我还在摸索阶段。” “这样吗,那算了,还给你吧。”陈歌笑了笑,左手把那个魔方放回了顾渊手心里,“去忙你的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顾渊站在原地,梗了梗脖子,目光一会儿停在手里的魔方上,一会儿停在陈歌往校门口远去的背影上,心里直犯嘀咕。 好像有哪里不对? 手心传来的触感依旧冰凉顺滑,天空中的雨丝丝缕缕地飘下来,黏在顾渊的脸上、领口、和手背上。 都怪柳卿思,那个家伙疑神疑鬼地把自己也整得有些精神衰弱了,是几班来着,高一五班……?那就是四楼。 “你好,找一下叶秋玲。” 他原本是打算这么说的,但站在五班教室的走廊外面,看到里面闹哄哄的一团,话到嘴边不由地又止住了,素未谋面直接叫人名字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另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凌潇潇。 上次在学生会办公室见到的那个女孩,自从那次见面之后,他稍稍地留意了一下她的个人资料,最让人在意的就是,作为这一届万众瞩目的明珠,凌潇潇竟然不在一、二班,而是在五班。 于是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 “额……你好学妹,能不能帮我找一下,凌潇潇同学?” 正蹲在教室后门外面往小黑板上写活动广告的女生听了他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的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转身朝教室里大声地喊了一句:“凌潇潇!有人找!你真是丧心病狂啊,连学长都不放过!” 傻子才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呢——但是话又没有挑明,所以如果主动澄清反而显得心里有鬼,顾渊觉得不太舒服但又无法辩解,脸涨得微红,只好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后生可畏。 如果真的有人来表白,怕不是得当场逃跑并且找个地缝钻进去吧。 在一堆闹哄哄的说话声和笑声中,顾渊看到前排靠窗的座位上有一个女生走了出来,路过几个男生时他们还嬉皮笑脸地对她说了些什么,不过凌潇潇只是笑着摆了摆手,然后朝门外的他走了过来。 丹凤眼、柳叶眉、披肩发,白到发亮的羽绒夹克和深色的牛仔裤。 真漂亮啊…… 虽然顾渊不是来表白的,但是那一瞬间,他心里竟然冒出来了一种诡异的想法: “既然来都来了,要不……” “顾渊学长,有事找我吗?” 好听到过分的声音,顾渊有一种自己在跟一只夜莺对话的感觉。 “抱歉啊,他们刚才瞎开玩笑,你别介意。” “没事没事……”顾渊连着摇了摇头,视线晃动的瞬间,余光捕捉到有几个男生扒着教室前后门的门缝,偷偷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一点点不善,不由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昨天柳卿思在文学社遇到了一个在找东西的女生,我们现在可能是找到了,想问下她在不在。”顾渊拿出那个异型魔方,“她叫叶秋玲,应该是你们班的吧?” “秋玲啊……她好像不在,不太巧,刚刚才出去,应该是去逛摊了。”凌潇潇回头朝教室里看了看,然后对着那几个男生狠狠地瞪了一眼,“要不,学长你把这东西给我吧,我来帮你转交给她。” “没问题,谢谢了。” “嗯,好,学长你就放心吧。”凌潇潇把魔方接过去,“不过,秋玲竟然会把东西掉在文学社?明明是才转校来没多久的新生啊,竟然能走到图书馆那里去吗,那里的路我觉得还挺绕的呢。” 似乎是发现了顾渊的目标不是凌潇潇,蹲在教室后门口写小黑板的那个女生立马失去了兴致,她对着教室里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于是连躲在门后面偷窥的男生也失去了踪迹。 “转校生?”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顾渊听到这里立刻转过了身。 “嗯,秋玲是插班生,是差不多一个半月之前,也就是学长你们课本剧大赛的时候才入校的,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没有。只是我又想起来一件事,雨萱学姐托我去档案室取一份资料,但是她可能是忘记给我钥匙了吧,我记得你们学生会办公室是人手一把?能暂时借我用一下吗?我用完马上就还给你。” 23qb.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没有标题就是最好的标题 顾渊回到文学社的时候屋里一片嘈杂,江璐和陈颖一人拿着一个广场上食堂出的摊位上,新推出的冬季新款热狗面包,吃得正开心。 齐羽和柳卿思在聊天,说是聊天,不如说是齐羽单方面的演讲,讲得唾沫横飞,说累了,就喝一口柳卿思递过来的红茶。 冯子秋竟然在看书,虽然说是东野圭吾的侦探小说,但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看下去书,顾渊也只能默默地对他表示钦佩了。 “回来了?” “回来了。” “怎么样?她是人是鬼?长得好看吗?有没有影子?你不会被附身了吧?”顾渊刚坐下来,齐羽就在旁边把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你脑子装得都是水吗?”顾渊翻了个白眼,“人我是没有亲眼见到,不过,凌潇潇和她是一个班的,我问了她一些叶秋玲的基本情况,可以认定,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而已啦。” “啊?没劲……”齐羽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思思,走,我们出去转转。” “诶?啊,好。” 忽然被拉住了手的柳卿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其实还有话想和顾渊说,但……算了。 “我们也去我们也去。” 陈颖和江璐同时举起了手,三个女生立刻熙熙攘攘地簇拥着代理社长大人出了门。 看着四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顾渊伸手把门合上,转身便看到冯子秋放下了书。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短暂的沉默后,顾渊轻轻地抒了一口气。 “并不是普普通通吧?” “不,恰恰相反,非常普通。”顾渊扯开外套的拉链,从衣服内袋中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那是他凭借从凌潇潇那里“借”来的钥匙在档案室里拿到的,叶秋玲的学籍档案。 “一个半月前从矢北高中转学到南华,初中和小学的学历全部是在本市,父亲叶先进,母亲张莉娜,工作地点和户籍也都在本市,转学缘由是‘学业困难’,所有材料一应齐全,每份文件都有学校档案室的盖章签字,就算是打着灯笼也很难在这样的鸡蛋里挑骨头。” “那你还有什么烦恼的?这不是说明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转校生吗?” “是啊,一个普普通通的转校生……”顾渊抿着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材料太齐全,找不到任何问题才让我觉得奇怪?而且除此之外,有一个地方让我很难不在意……” “什么?” “想要转学到南华高中不是那么简单的,作为全省都排名前列的星级高中,每年中考招生的时候多少人都挤破了头想要挤进来,每个名额都极为珍贵。因此,其他高中的学生想要转进来占用借读生的名额,是需要学校里的老师进行担保签字的,一个老师五年内只能担保一位,而且并非所有老师都有这个资格,在我们认识的老师里,拥有这个资格的也寥寥无几。” 顾渊拿起那份文件,对着窗外的太阳眯着眼睛看透过纸张的光。 “无独有偶,陈歌就拥有这样的资格。” “然后?” “在那份文件上签字担保的人,就是陈歌。” 顾渊侧了侧身,视线在冯子秋的脸上聚焦。 “你怎么看?” “我觉得这什么也证明不了,一个担保人而已,有太多可能且合理的解释了。” “是这样。这也是我什么都没有对她们说的原因,只是直觉上觉得奇怪,但很有可能只是巧合而已。”顾渊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什么都证明不了,所有的问题都有合理的解释,但是……” “但是你就是觉得不对劲。” “没错就是这样。” “我觉得是你想多了,渊哥,你是不是最近看恐怖小说看上头了?我们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要做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哦。” “我知道我知道……”顾渊打了个哈欠,“子秋啊,你怎么不出去转转,一会儿午饭之后再回来不就得了,艺术节在这里看小说,做这种每天都能做的事,不觉得很亏吗?” “啊,还好吧。可能是因为我没把艺术节当成一个多么特殊的日子?” “但是,这么多的摊位,这么多的演出、食物……平时很难见到啊,一年只有一次的日子,难道不够特殊吗?”顾渊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喝完才想起来,这窗边的位置,这杯茶好像不是自己,而是……柳卿思的,“咳咳,话说回来,你去年艺术节不是给齐羽写了一封电子情书吗?后续到底怎么样了啊?那家伙是一句都不肯多说。” “额……这个嘛……”冯子秋挠了挠头,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能不能……不说啊……” “喂喂喂,你瞧你一脸娇羞的模样。不是,都是兄弟,关心一下你是应该的。别藏着掖着了,到底后续怎么样了?” “额……其实后续就是……没有后续。” “没有后续?” “是啊,她说要好好考虑一下,过段时间再回复我。” “然后?” “然后,现在已经一年了,我还是没有收到任何答复。” “怎么会这样,你也不主动问问她?”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但每次都被她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了。”冯子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拿起了那本《圣女的救济》,“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这种刻意回避的做法让我……” 冯子秋没有再说下去。 但其实此时无声胜有声。 顾渊扭头看向窗外,天空像一块涂满了蓝色的镜子,阳光滚了一身透明的风,透着湿漉漉的冷调。 可以看到从操场到林荫大道再到更远的地方,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图书馆这里大概是学校现在最安静的场所之一了。 忽然,顾渊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白雨萱和袁潇,会长大人的手里抱着一卷很大的长纸,袁潇则提着一个装满了各种各样工具的篮子,看他们去的方向,是位于教学区和宿舍区交界处的中心广场。 这是要干什么? 顾渊不由地好奇了起来。 “喂,子秋,我出去一趟。” “好。” 从文学社出来,一路小跑到了中心广场,顾渊看到学生会的人已经把那卷长纸铺展开了,贴在一个刚刚搭建出来的支架上,足有三四米长,两米多高。原来是为了过段时间举办的校园马拉松大赛做宣传的联合签名活动,签名的即可参与,既可以作为志愿者帮忙组织协调,也可以直接成为参赛选手,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一起比赛。 能够把冬季长跑变成一个“活动”,学生会出了大力气。袁潇说,按照那个新校长原本的想法,是要所有的高三学生,在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就是周六那天,绕着操场进行十公里的集体长跑,美其名曰锻炼体魄、坚强意志,但还邀请了电视台来做专访,实际上不过是顺应教育部的要求搞形象工程,弄个热点罢了。 为了增加点趣味性,他和白雨萱费了好大功夫才把长跑的地点改到了校外的环湖公园,把高二高一的学生拉进来做志愿者,也是为了让这次活动给大家留下一点珍贵的集体记忆,而不是一次枯燥乏味的苦行军。 “你要参加吗?志愿者能够获得由独家赞助商【猫的天空之城】提供的鲨鱼玩偶一只哦。”白雨萱从签名板后面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半个巴掌大小,咧着嘴勾着尾巴大笑的灰色鲨鱼布偶,在顾渊面前晃了晃。 “鲨鱼玩偶?” 池妤应该会喜欢吧。 “对啊!价值五,不,五十元的玩偶哦!” 五十……骗鬼呢。 顾渊和袁潇同时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目光看向这位身高只有一五五的学生会长大人。 “有没有心动呢?” 白雨萱倒是毫无自知,依旧晃着那只鲨鱼,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说道。 “好,我参加。” 顾渊从袁潇手里接过签字笔,在白纸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嗯,真乖。” 白雨萱满意地点了点头。 顾渊讪笑了一下,刚想继续说点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柳卿思的声音。 “顾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到底知不知道…… “卿思?你怎么一个人?齐羽和陈颖呢?” “她们在排队等棉花糖,我不想吃,看到这边好像有活动,就过来看看……” 这当然不是真实的理由,前半句话是事实,齐羽和陈颖的确在排队等棉花糖,但卿思自己可不是因为“这边好像有活动”这种无聊的原因才跑到这里来的。 “这样啊,袁潇和雨萱学姐他们是在……” 话说到一半,顾渊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紧接着原本只是轻飘飘几乎感觉不到的雨丝忽地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地落下来,广场上瞬间响起一片哄闹声,人群刹那间朝四面八方奔涌而去。 和顾渊袁潇他们还隔了好几米的距离,中间的空白一下子被耸动的人流填得满满当当,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扑头盖面涌上来的冰凉让卿思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一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跑啊!愣着干嘛?” 忽然间手被握住,然后就下意识地低着头跟着奔跑了起来。 十二月的雨水冰凉,但脸上却慢慢地变得滚烫。 “真是糟糕啊……这个时候竟然下雨了,刚刚出来的时候应该从书架后面把齐羽的伞拿出来的……” 站在孔子像小亭子屋檐下,卿思抬起头的瞬间对上了顾渊那略显无奈的笑脸,那笑脸夹杂在阴霾的天气和人们充满抱怨的喊叫声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路面上溅起的雨水落在她的心上,校园广播的歌声也攀附着雨水传进她的耳朵里。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卿思的心里有一颗蠢蠢欲动的植物,它先是被雨水滋润着,后又遇上了阳光,然后蓬勃地生长着,生出的藤蔓蔓蔓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她那颗柔软的心。 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bj爱情故事》里沈冰妈妈说的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你没事吧……啊这,都湿透了……” 顾渊的视角里,柳卿思那一头长长的黑发湿漉漉地耷拉着,一绺一绺地垂在两边,脸颊有点红,但整个人白得像是瓷娃娃似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大大的眼睛里仿佛闪动着愠怒的火焰,红色偏灰的唇也抿着,微侧着身子看着,不,是瞪着自己。 “为什么不直接往文学社的方向跑?现在怎么办?” 听了这话,顾渊这才意识到,他們俩现在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一间不到两平米的正学亭,虽然有屋檐,但四面透风,更糟糕的是,这可是在广场的正中央,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是一长段向下的台阶,再外面一圈是海拔明显低下去的舞池,而随着雨水的不断积累,已经出现了积水的征兆。 孤岛,还是会不断被冷风吹的孤岛。 这时顾渊不由地再次因为没有拿走齐羽的伞而懊悔了起来。 “算了算了,我也没反应过来,不怪你。咳……咳咳咳……啾!” 又咳嗽了起来,卿思觉得自己体内的力气好像一丝丝被抽散在空气里,仿佛有一团团火焰聚集在胸膛燃烧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趋向爆炸的气球。耳边的风变得燥热,但身上却感觉很冷。 “唉——这个给你吧。” 视线里出现一只拎着蓝色羽绒夹克的手。 “那你怎么办?” “我嘛,没关系啦,淋雨淋得多了,就会像人体对病毒一样产生抗体。” “胡说八道……” 虽然嘴上骂了一句,但卿思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穿上吧,这衣服表面防水,没被打湿,还是暖和的。” 他竟然以为自己是在担心衣服有没有湿吗?顾渊,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 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接过衣服披在身上,再抬头就看见,顾渊的视线已经飘向了远处,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至少现在不是。池妤和顾渊,就连名字都这么搭队,年级里的人都认为他们十分相配,而且顾渊也很喜欢池妤。这一切没有谁比和池妤同伴的柳卿思更明白了。女孩子向来就是个敏感的生物,尤其是她这般心思细腻的,她能察觉到顾渊和池妤说话的语气以及看她的眼神明显和对其他人不同,充满了不一样的温柔。 那又怎么样呢?只不过是他们先遇上了而已, 卿思用力地扯了一下身上披着的衣服,默默地在心里念着。 “唉——感觉要下上好一阵儿了……” 顾渊仰望着灰色的天空,雨云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学校上空,然后张牙舞爪地扑下来,广场的池子里已经积了好几厘米深的雨水,周围那一圈排水口简直就像是摆设,只看得到咕噜噜地冒泡泡,却不见水落下去。年年暑假都改造的排水系统,结果每一年夏天下暴雨的时候都会淹掉,真不知道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要不我跑回活动室拿伞,然后再来接你?” 说完,顾渊深吸了一口气,就准备冲进雨中,结果却是衬衫下摆被拉住,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右一拐直接和旁边的孔子像来了个亲密拥抱。 “别去了,在这等一会儿吧。” “好吧。” 顾渊点了点头,随即向后一靠,没几秒,他看了看那近在咫尺的孔子像的脸,想了想,又往前走了一步,直接坐在了地上,和背靠着亭柱坐着的柳卿思面对面。 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话题,陷入了难耐的沉默。 “对了,《闪灵》看完了吗?” 这就是你打破沉默的方式吗?喂,拜托,大雨,亭子,一男一女,是我不够漂亮吗?还是说你觉得现在是一个聊恐怖小说的好时候?如果现在电闪雷鸣,你是不是还要给我绘声绘色地演绎一段其中的情节? “嗯,看完了。” “你觉得怎么样?” 笨蛋,猪头,榆木脑袋,不对,说你是猪都是对猪的侮辱,哪怕是生物课本上说的单细胞生物都比你聪明,对,草履虫都比你有脑子! “嗯……还不错。” “哈哈哈……我把你给我那本《呼啸山庄》也看完了。” “哦?你觉得怎么样?” 好吧,我也是个笨蛋。 “很不错,只不过,我不是很能理解凯瑟琳。”顾渊说,“她明明深爱着希斯克利夫,却迟迟把自己的情感无法说出口。即使她列举了一大箩筐的理由,但那些理由在我看来,都不太能够称得上是理由。爱是勇敢的,也是自由的,如果缺乏这两个要素,那就不是爱,最多只是喜欢而已。” 卿思感觉有一句话堵在自己嗓子眼,想说却说不出来,然后一寸寸地顺着喉咙滑下去。 爱是勇敢的,也是自由的,如果缺乏这两个要素,那就不是爱,最多只是喜欢而已。 他说,如果没有勇气的话,那最多就只是喜欢而已。 我问了陆晨那么多的问题,知道了那么多你的过往,不过就是想要弄清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我知道我喜欢你。 可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小声嘟哝了一句,结果说到一半卿思发现自己说出来的音节都变成了哽咽,然后咸涩的泪水就夺眶而出顺着脸庞滑进嘴巴里。 她只是觉得很委屈,为什么人人都可以变得幸福自己却不行,她觉得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差,但却事与愿违。 即使那个家伙现在就在自己对面,距离甚至不到一米,但他的心却远在天边。 “诶……你……别哭,别哭啊……” 顾渊一脸尴尬地坐在对面,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男孩,但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磕磕巴巴地挤出几个词,然后就陷入了手足无措之中。 而且,更尴尬的是,在他说出“别哭”这两个字之后,柳卿思哭得更厉害了,原本只是小声地哭泣,现在一下子变成了嚎啕大哭,那声音几乎可以与耳畔的雨声所媲美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多做多错,多说多错。 那就……什么都别干,什么都不别说吧……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的羽绒夹克被当成了面巾纸。 “造孽啊……”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无意的铺垫与初见 过了好一会儿,柳卿思才平静下来。 顾渊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安静地坐在她对面,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看到红红眼眶里的黑色宝石倒映出小小的倒影,然后不知所谓地轻轻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柳卿思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失控崩溃大哭,而且在他眼里,这似乎也不是什么方便主动询问的问题,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快点过去,好早点摆脱现在尴尬的孤岛处境。 “顾渊。” 低着头紧紧抱着膝盖的女生忽然喊了他的名字。 “嗯?” “我上次找陆晨,是……” “是问陆思瑶的事吧,他后来跟我说了。嗨,我当时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你还记在心上了。” “嗯……” 对顾渊表露出的毫不在意感到有点惊讶,柳卿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 “你不在意吗?我去打听你的过去,像是小说里那些疯狂八卦的村妇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没有啦。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基本把他知道的全都说了。” 顾渊微微地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想陆晨到底知道哪些事,随即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又没啥不能说的,陆晨知道的事还有很多人知道,在年级里随便都能拉出来两个。”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顾渊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再联想到自己前段时间为此付出的“巨大努力”,柳卿思就气不打一处来。 “没啥不能说的?那你还一个字都不肯提?我也有知情权吧?你突然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紧接着就把我一个人晾在那里,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知情权?你有什么知情权?我……我什么也没干啊……而且,难受……为什么要难受……” “因为,因为……” 一瞬间气血上涌。 因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吗?光池妤就够闹心的了,又半路杀出来一个陆思瑶,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才奇怪好吧? 可那个后半句,却是无论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卿思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和小说里,在观众视角那么显而易见的事,为什么演员总是没法明明白白地讲出来。 顾渊定睛看着她,想等她讲出个理由来。但那一脸懵懂无辜纯真的样子,气得卿思五脏六腑都像是泡在了热辣辣的火锅里一样,火烧火燎的。 “因为你太笨了,我不想跟你讲了。”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的顾渊听得一愣一愣的,在他有限的逻辑范围里实在理解不了柳卿思的情绪,只好继续疑惑地看着她。 说完这句话,卿思也不知道应该继续说点啥,所以就和他干瞪眼,为了保持气势如虹不暴露自己的心虚,她坚持了十几秒没有眨眼。 “那个……” “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看着面前的少女用双手把两耳捂住,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顾渊不禁叹了一口气。 “那算了,本来想说既然你这么好奇,就把一些陆晨不知道的事告诉你的……” “说!” “啊?” “我让你说。” “你不是不想听吗?” “现在我改主意了。” 顾渊的逻辑思维已经爆炸了,果然和女生是没法讲道理,齐羽是这样柳卿思也是这样,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池妤,其他人都一样。 “快说!” “好好好……你想知道什么?” “我,我不知道。” “额……那我该怎么说啊?” “不是你主动要说的吗?怎么现在反问起我来了?” 顾渊直感觉血压飙升,他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四周,雨不仅没有变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迹象,正学亭的屋檐上哗啦啦地下着水,看起来就跟水帘洞似的。 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支支吾吾的,你不会是在想怎么骗我吧?” “不至于,不至于……”顾渊挠了挠头,“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说。” 就像陆晨说的那样,顾渊和陆思瑶的关系一直很好,但与其说是友情之上恋人未满,倒不如说是两个人在对方眼里都很难被划分到异性的范畴里。 直到有一天,世界发生了变化。 在平江路上有一家店,叫【猫的天空之城】,就在supercky的对面。那里是所谓文艺青年的聚集地。门前种满了好看的木牌子和茂盛的花草,玻璃移动门,柜台在左手边,提供不太苦的咖啡和太甜的奶茶,有精致的点心。四面都是木柜子,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明信片,纸质的、木质的,风格迥异,可以感受到设计者的匠心独运。二楼的环境也类似,一样是简洁干净的木头方桌和长椅。 以前顾渊经常去那儿,一是那里离东阳中学不远不近,既能够躲开很多熟人的视线,也不会在路上花费很长的时间。 【猫的天空之城】的空调总是开得很足,顾渊对足球的热爱还不至于在盛夏的扬尘中滞留在露天的草场上,像这样维度低的地方,三伏天早上不到八点,阳光就会想滚烫的沥青脚在背上,混合着汗水又黏又热,阳光更会像沙子一样糊住人的眼。 暑假的尾巴,开学前一天,当蝉终于学会把温和揉进鸣叫声里,顾渊趴在店里的木桌子上睡着了。 下午两三点的阳光被冷气隔绝在外,印在玻璃门窗上像是金黄色的面包片。不大的空间里充斥着一股植物恣意生长的气息,仿佛置身于丛林。 黄昏时分,晚霞被一点点蹭掉,亮晶晶的粉屑落下后露出微凉的天空。他睁开眼睛,脸还侧着枕在手臂上,有一点闷热。他正想抬头,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走过身边,他条件反射地停止动作。客人很多,女生不得不侧过身子,费了一点力气。从顾渊的视角里看不到女生的脸,只知道是长发,藕白色的长裙像一朵辛夷花静静地开放在视线里。 仿佛慢放的特写镜头,时间收住了步伐。他用眼角瞥见女生走到柜台,轻轻地推开店门走了出去,然后那朵辛夷花变成白色的火焰,温润地燃烧在心底。 顾渊这才如梦初醒地直起身子,走过柜台一路推开门来到外边,朝被晚霞晕染成古铜色的街道望了一眼,怅然若失。 “第二天在开学典礼上,我看到了陆思瑶,她穿着那条裙子,和前一天一样站在人群中,只能说感觉就是一瞬间的事。从那天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也是后来那么多破事的开端。在我把思绪理清楚之前,她就和叶钧走在一起了。再后来嘛,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青春期混乱了。所以,其实也没多么复杂,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而已。你觉得呢?嗯……卿思?” 柳卿思大睁着眼睛,然而那黑亮的瞳孔里却失了神,直到顾渊喊她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嗯,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怎么会这样?! 柳卿思呆呆地望着雨帘将天地连成一片,一片灰蒙蒙的浑浊。她心里堵得慌,视线聚焦在顾渊身后,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那天,那天她也去了【猫的天空之城】。 本来是要去supercky的,但那天老板不知道去了那里,门店打了烊,她便转头去了马路对面的另一家店,不过看店里面人实在太多所以什么都没买就走了出来。 穿的也是白色的长裙,头发经过一个暑假的积攒也到了过肩膀的长度。 柳卿思不知道自己在以上的故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可有可无的路人甲?还是错过了的主角?但这些还有意义吗?因为她甚至没有表态的机会,擦肩而过的情节每天都在上演,失意的路人有很多很多。 那段故事已经收尾,虽然关于她的开头还没书写,但…… 已经没有书写的必要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雨中的秘密 “卿思?卿思?柳——卿——思!” “欸!” 如梦初醒。 眼前的男生用他那带着疑惑的眼神盯着自己,脑海里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三年前自己走过【猫的天空之城】店门口时的情景。卿思无法确定当时顾渊看到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她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主动说出来,而且,就算是又怎么样呢? “怎么走神了啊?是不是太冷了?” “没有没有……顾渊,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当然可以啊,想问什么?” “如果那天你看到的人不是陆思瑶,你会怎么办?” 说完,柳卿思看到顾渊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他肯定没想到自己会问这样的问题吧。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且从来没有怀疑过。 “嗯……可能会,很想找到她?” “诶?真的吗?” “怎么说呢,虽然很想找到她,但并不是说要主动去认识的意思。大概就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心里想,哦,原来就是她啊,然后点点头转身离开那样吧。”顾渊轻轻地笑了一下,“就像是追寻了一个很久的问题,在不在意的时候突然得知了解答的方法,即使已经不重要了,但还是会去试着解开它,看一眼答案。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仅此而已……吗?” “是啊,因为时间总不会停下吗,既然都过去了,那错过的,就放下吧。” 是啊,时间不会停呀。 那错过的,就放下吧。 “不行,不可以!” “什……什么么?” 顾渊被她吓了一跳。 “誒?我说什么了吗?” 柳卿思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你说……不可以,而且还,说得很大声?”顾渊拧着眉毛,左手的食指不住地轻轻摸着高挺的鼻尖,“所以……是什么……不可以?” “没……没什么……” “喂,你也把我想得太头脑简单了吧,就算我情商再低,也看得出来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吧。你刚刚肯定是想到什么了对不对?是不是你觉得我不该就这么放任过去的……感情?就这么流逝?” “不是!你在想什么啊!我是在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在干等下去了!” 说着,柳卿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颊红扑扑的,把身上披着的顾渊的外套脱下来顶在头上,就这么扑棱棱地冲进了雨中。 然后在顾渊的凝视中又光速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广场上全是水,都没过脚踝了……” 柳卿思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把顶在头上的,已经湿透了的衣服拿下来抱在怀里,委屈巴巴地说到。 “你真是……”顾渊情不自禁的揉了揉太阳穴,“我的衣服全湿了啊……这下不仅我没法穿,你也披不了了,别抱着了,给我吧,你看你,头发又全湿了,这下非得感冒不可。” 他伸手把柳卿思抓在手里的衣服扯了过来,拎在眼前对着那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看了看,叹了一口气,把它直接摆在一边,甚至还推了推,以免让水流到他俩坐的地方。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啊……奇奇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对,有心事,你终于发现了啊。 柳卿思在心里默念,憋着一股气。 “是不是看《闪灵》,吓傻了啊?” 去死吧! 柳卿思对他翻了个白眼。 “嘿嘿嘿,我开玩笑的。”顾渊笑了笑,然而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一开口就把柳卿思吓得膝盖一软。 “卿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啦?” 世界并不单单只围绕着两个人转,被大雨困住的人当然也不止顾渊和柳卿思两个。原本和江璐陈颖的三人行被暴雨倾盆时奔涌的人流冲散,齐羽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到了校史馆的屋檐下躲雨。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管离教学区、宿舍区还是活动集聚的大礼堂周边,都有上百米的距离,齐羽眯缝着眼睛看着外面,雨水在空中都连成一面墙了,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她扭头看了看四周,真的一个人都没有,透过雨帘能够模糊地看到远处国际活动中心的小楼前挤着不少人,她这里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过也无所谓了,没人就没人吧。 说起来,齐羽也是个习惯了独处的人,虽然她平时看上去总是热热闹闹的,甚至有些时候会表现得疯疯癫癫的,但她的生活其实一直都自由又寂寞。如果把过去的生活中关于冯子秋的部分切割出去的话,那么剩下的部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爷爷和奶奶身体不佳,而外公外婆自从妈妈离开之后就几乎断了来往,老爹工作又忙,偏偏又是独生子,因此根本就没有什么婶婶阿姨之类的亲属可以照顾她。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是从小练就的,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在背后嚼舌根表面却一脸和善的“亲属”。后妈虽然人还不错,但很多时候都忙于自己的事,也没多少时间放在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身上。 所以大多数时候,齐羽都是一个人在生活,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获得了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极度自由,也养成了对什么事情都多多少少感点兴趣的习惯。天文地理人文历史琴棋书画,如果没有这些东西陪她度过那些一个人的时光,也不会诞生今天这个被其他人所熟悉的齐羽吧。 来到南华高中已经一年多了,但齐羽还从来没有进过校史馆。不是她不想进,而是这个地方常年上锁,明明只有两扇薄薄的玻璃门,却连着挂了两把大锁,用铁链拴着。也不知道一个只装着校友捐赠的字画、书以及历史照片的地方为什么要锁得这么严实。但今天齐羽却发现,门上的锁被打开了,粗粗的链条被丢在一边。 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齐羽确认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地溜进了校史馆的大门。 拐过屏风进到屋内,眼前反而一亮,竟然是开着灯的,右手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迎面则是一间宽阔的大厅,左右两边的墙上挂着建校百年来的历史照片,而正前方则是建校者也是第一任校长的塑像。而在塑像的两旁各有一扇小门,看来里面还有两个房间。 齐羽继续往里走,她先是推开了塑像左边的那扇门,一股干燥的油墨香扑鼻而来,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环绕的屋子时,齐羽不由地吃了一惊。这个房间不大,大概只有十平方米的样子,但挑高却很高,眼看着得有四五米,仰起头甚至能看到二楼的雕花木栏杆。而这狭小的空间内,竟然满满的都是书架,密密实实肃穆地排列着。 她从手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缓缓地抚摸,手感细腻光滑,有点阴凉的书皮,厚实的质感,沉甸甸的踏实。 “这些都是前人一点一点记录下来的历史。” “陈歌老师?”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齐羽很是惊诧,她转身一看,只见陈歌穿着一件黑衬衫,两手插在裤兜里,浅笑着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表情严肃,头发稀疏,面上有些油腻,但却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齐羽,你怎么来了?” “我……我是来这躲雨的。” “哦?下大雨了吗?”陈歌轻轻地挑了挑眉,“怪不得你头发看起来有点湿,等着,我去给你拿毛巾。” 说完陈歌就离开了,留下齐羽和那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大眼瞪小眼。女生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便很快地挤出一个笑脸,算是和对方“友好交流”了一下。 没想到那个中年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同样对她报以了笑容,虽然那个笑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让人舒服。 陈歌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多了一条干燥的白毛巾,他把毛巾递给齐羽,说: “赶紧擦擦吧,马上就期末了,可别这个时候感冒了。” “没事的,我身体好得很呢——”齐羽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说,“陈歌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在整理校史资料啊,明年就是一百二十周年校庆了,学校想把校史资料好好地整理出来,到时候可以用来展览。”陈歌看着那中年男人说道,“这位是管仲廷老师,他是校史馆的管理员,平时的维护工作都是他在做,今天也多亏了他的协助,我们的整理工作才能进展得这么顺利。” “哦——”齐羽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依稀记得这家伙说不来参加文学社的聚会是因为今天要去“做自己的事”来着,没想到竟然还是替学校干活啊,班主任的工作真是辛苦,我以后绝对不要做班主任。 齐羽在心中默默地把“班主任”从自己的理想职业名单上划掉了。 “你对这些书感兴趣?”中年男人忽然开口道,“看了吗?” “还没有开始看……” . “你喜欢看吗?” “还行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中年男人明显有点失望,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倒是陈歌笑了出来,他往前走了一步,拍了拍齐羽的肩: “走吧,我带你转转,你还从来没来过这儿吧。”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时光荏苒 大雨毁掉了那一年的艺术节。 顾渊和柳卿思两个人直到两个小时后才从亭子里离开,在顾渊提出那个令人尴尬的问题并且差点再次把女生弄哭之后,他就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回到文学社的时候,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江璐和陈颖,据说她们俩在雨落下的瞬间就决定直冲回来,结果从头到脚全部湿透,只有一直没有出门的冯子秋逃过一劫。傍晚时分一个人打着伞回来的齐羽后来说了什么已经无人记得。原本说好的聚会彻底泡汤,唯一给顾渊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那一篮子点心。 那闻起来就让人觉得甘甜酥脆的气息,光是回想就能够让人垂涎欲滴。 “啊——好棒!我说,你觉得从哪里开始吃比较好呢!唔……从哪里开始吃比较好呢……” 意识从回忆拉回现实,先前回忆里的香气似乎不完全是幻想的产物,至少有一部分来源于面前桌上的点心,顾渊的瞳孔里倒映出池妤的影子。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换上了轻便春装的少女一扫去年冬日的阴霾低沉,望着巧克力松饼的眼睛里仿佛往外蹦着爱心,蓬松的头发随着身体的晃动而上下振荡,就像是道路两旁随风舞动的迎春花。 “先拍张照吧。” 一只端着装满可可奶的手从侧面插入了视线,司君墨柔和而有力的嗓音传来。 顾渊抬头看过去,这个许久不见的男人穿着绿白条纹的衬衫和黑色的长裤,胸前围了一条印着supercky的棕色小熊logo的围裙,脸上的笑容如同三月温暖的春风,眯着眼,细长的眼睑轻轻地合着,和钟楼里翻到的那些照片里很像,不过从眼角眉梢能看到岁月留下的影子,虽然是三十未满的年纪,但和池妤与顾渊相比,他已经不再年轻。 “好诶!” 咔嚓,咔嚓。池妤拿出手机对着面前的松饼华夫饼和可可奶连续拍了好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看到自己精心摆盘的点心组合收获了顾客的欢心,店长笑了笑说。 “你也喜欢做点心吗?” “没有,我不做的。”池妤简短地回答了一句,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她用手指飞快地在上面点了几下就将其收了起来,然后拿起桌上的叉子,对着华夫饼狠狠地一插,送进嘴里。 “好吃!” 司君墨看向坐在池妤对面的顾渊,只见男生默默地摇了摇头,便随之点了点头。 可能是先天相性不合,让池妤做点心,那可以干脆叫“食物毁灭行动。”自从上次在水族馆吃到了有史以来最甜的饼干和有史以来最坚硬的不甜饼干之后,顾渊和池妤就达成了共识——再也不让池妤做东西吃了。 “啊!好饱——满足了满足了。哇,是猫!” 池妤伸了个懒腰走出店门,然后立刻就被路边香樟树下蹲着的一只小猫吸引了注意力。 顾渊浅笑着望着她的背影,刚准备跟上去,耳畔又响起了司君墨的声音。 “所以,约会哈?” “嗯。” 顾渊点了点头,事实上,这是他和池妤自去游乐园之后第一次单独见面。整个寒假他约过池妤好几次,但她每次都有不一样的理由来拒绝。直到新学期开学之后的第一个小长假才终于把她叫了出来。原本他以为会有一些尴尬,但池妤则表现得和过去每一次约会一样活泼开朗,甚至比从前更充满活力。 这十分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可以说,在学校里的池妤简直是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顾渊已经说不清有多久没看见池妤这么轻松自在的笑了。虽然觉得有些反差过大,不过能开心点总归是好事,如果可以,顾渊当然希望池妤能够天天这么开心。 “有段时间没看见你们了,整个寒假期间都没来过吧?齐羽和卿思她们倒是来了好几次,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吧……不过话说回来,作为店长,在这里和即将要离开的客人寒暄真的好吗?” 顾渊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无所谓啦,反正最大的竞争对手已经要关门咯,那么在经营上随便一点也无所谓吧?” “最大的竞争对手要关门了?谁?” 司君墨轻轻抬了抬下巴,顾渊有些诧异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街对面的一家二层楼的店面已经摘下了招牌,透过玻璃门能够看到不少戴着安全头盔的人在里面交谈。 “那是……【猫的天空之城】?” “是啊,听说是经营不善,也可能是因为东阳和南华两个中学的初中部都要搬走的消息,说是要分别往城的东西两边迁移,加上supercky在我天才般的经营下快速发展壮大,竞争不过,就只好关门咯。” 如果是平时,顾渊绝对会对他翻个白眼,不过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情。 隔着两条由球形灌木丛构成的绿化带,被阳光染成金黄色的过街天桥在视野的右上方横贯而过,温柔抚摸着流浪猫脑袋的池妤蹲在地上,浅白色印花的裙子填满了画面的下半。两个戴着红色安全头盔的男人流着汗推着浅白色的书架从玻璃门中艰难地挤出来,熟悉的街景在这一瞬间变得陌生,仿佛身处在另一个时间断层。 顾渊记起三年前的那个午后,自己坐在店里看着墙上的一幅画。画上面是一张摇椅,一把遮阳伞,和一张木桌,一直懒洋洋的白色猫咪在桌上边打盹。周围簇拥着繁盛的花草。安静的猫,阳台和花草,在静静地等待阳光的亲吻。于是童话般的静谧气息从画里面溢出,一切好像被阳光兜住,耳边是草叶沙沙轻响。 画的右下角没有署名,只有两个用秀气的行楷写着的“春天”。 头发挽成一个球盘在脑后的女店长说,画这幅画的人是个天才。 视线回到眼前,明晃晃地阳光洒落在池妤身上和街道上,顾渊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也许是因为【猫的天空之城】拆除的消息太过突然,让他想起了太多以前的东西。耳边的喧嚣太过遥远,以前常去的店就这么关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一部分回忆突然变得无处安放一样,有种虚幻的现实感。 “你喜欢猫吗?” 顾渊走到池妤身后,俯下身子,和那只黄黑相间的狸花猫对视,流浪猫明显有些怕他,脖子向后缩了缩,躲开了池妤的手心,歪着脑袋看着他。 “我以前养过一只白猫,虽然毛色不一样,但它们的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池妤用手指轻轻地掻了搔猫的下巴,狸花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绷紧的尾巴再次放松下来。 “顾渊。” 池妤忽然叫了他的名字,顾渊看过去,少女用手背垫着下巴,眼睛望向街对面的方向。 “那家店,你以前经常去吧?” “你知道啊。” “雅马哈钢琴大赛未成年组金奖,桐珊青少年作文大赛二等奖,东阳中学一千米、四百米校运动会记录保持者,知道你的人比你知道的,要多很多。”池妤看过来,眼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都是我的憧憬哦~” 顾渊在这一瞬失了神,他莫名地想到了一张面孔,那个坐在陆思瑶后座的女生,她叫池妤,短发,带一点婴儿肥,手脚纤细,性格腼腆,和同学聊天说着话的时候会突然脸红,支吾地说不出话。 那个人如今就在眼前,就在自己身边。 微风吹过,雪白的杨花如雨般纷纷飘落。 顾渊抿了抿唇,然后咧嘴一笑。 “池妤,陪我去一趟【猫的天空之城】吧。”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意外的憧憬和再见 再次回到这里,顾渊有了很多不一样的感觉。 隔着一扇薄薄的透明玻璃门,被绑在红色塑料桩上的黄色警戒线隔开,看着戴着五颜六色安全头盔满身大汗的装修工人把一张张桌子椅子,以及被电锯切断的三合板从已经面目全非的店面里搬出来,汗水滴在沾满了粉尘的水泥地上,连成一条弯弯绕绕的细长细长的线。 他看到了被防尘布盖起来的立式空调,孤零零地待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和一大堆用尼龙绳和胶布封住的纸箱子放在一起,箱子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杂物。”唯一还算完好的是店门口那张柜台,紧挨着玻璃门,不过柜台后的展柜也已空无一物,更不用说店员们了。 门前的木牌子倒也还在,旁边的迎春花也开得十分旺盛,只是木牌子上的文字已经擦除一空。 “不知道那些明信片都去哪里了……” 顾渊想到以前那四面都有的木柜子,以及整整齐齐地码在上面的明信片,纸质的、木质的,价格分别是三元和五元,他还记得当时的招牌是“只要写下来就会永久保存在店里,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或者取走。” 这才三年,别说明信片,就连店都没有了。 “如果你是说那些孩子们写下并寄存在这里的明信片的话,它们都被好好地保存着哦。”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顾渊有些讶异地撇过头,在洒满了阳光铺满了迎春花瓣的街道上,一个女人逆光站在那里。黑色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形成一个发髻,黑色的裙子,打扮十分朴素但又得体大方,脚踏着一双六七厘米高的黑色高跟鞋,眼睛弯弯如同月牙,安静地笑着。 “店长……欧阳姐姐?” “哎呀,是顾渊啊,真是好久不见了,自从中考之后就没有看见过你呢。” “嗯……因为高中就住校了,而且一周要上五天半的课,所以……” “啊呀,南华高中也要上五天半的课了吗?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只有东阳中学这么做呢,现在的孩子,压力真是大呢。” 短暂的寒暄戛然而止,伴随着高跟鞋与地面的亲吻,一声噼啪的脆响,她转过身面对着店门,微微抬起头仰望着原本挂着招牌的那片灰墙,她有一双像是猫一样的眼睛,不是很大,但却十分灵动,不过那双黑色的眼里此刻盛满了怀念和如同丝绸一般绵软的哀伤。 这位女士全名欧阳倩,自从顾渊第一次踏入【猫的天空之城】的店门开始起,她就已经是这家店的店长了,每一次顾渊来,都能在接收到她从柜台后面发来的欢迎微笑。据说是从未缺席的完全全勤,即使有过几次生病,也都无一例外地来了店里,只不过会戴上口罩坐在柜台靠里的椅子上,看到相熟的顾客也会起身打招呼,是小半个城市的人都公认的好相处。 欧阳倩的脾气非常好,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店里来的客人多了,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家伙,有大白天就喝得烂醉的酒鬼,也有因为和家里人怄气,独自跑来生闷气,一点就着的火药桶客人,当然更多的是一些无理取闹的小鬼头。不过不管是哪种客人,欧阳倩都能应付得非常好,其他店员遇到处理不了的情况,都会来找她帮忙。 这也是她坚持每天风雨无阻都要到店里来的原因吧,【猫的天空之城】可以缺少任何人,却唯独不能少了欧阳倩,如果欧阳倩不在了,那很多人也就不会再来了。 只不过,脾气非常好的欧阳倩也有旁人不能触碰的禁区,那就是她的年龄。因为她不是本地人,所以没人知道她具体多大,如果有十几岁的孩子当着面喊她阿姨,那她就会立刻冷下脸来,并且在你的咖啡和奶茶里加盐。所以顾渊他们都喊她姐姐,这也是欧阳倩除了“店长”和本名以外唯一会欣然接受的称呼。 “欧阳姐姐,【猫的天空之城】,怎么突然就要关门了?是经营方面遇到困难了吗?” “有很多原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欧阳倩看过来,嘴角的笑容略带苦涩,“东阳和南华初中部的搬迁,店里业绩的下滑,经营上遇到的困难只是一个方面。除此之外,还有我自身方面的因素。” “自身……?” “我觉得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而且,已经有人为我创造了休息的空间。”欧阳倩的目光飘向街对面的supercky,“热爱【猫的天空之城】的孩子们有了新的去处,所以我想,是时候腾出手来,把精力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了。” 顾渊哑然。隔壁supercky的玻璃门不断地开合,新客人络绎不绝,店内灯火通明,寒假期间的重新装潢使得店内的摆设装饰焕然一新,色彩缤纷的同时还变得更加贴合年轻人的兴趣,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和这边已经拆除大半的,一派萧条的【猫的天空之城】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这大概也是这世间自然规律的体现吧,新诞生的事物总会慢慢替代掉过去的事物,而更新的东西也会慢慢把现有的一切取代,把它们变成历史,时间啊便是如此这般不断前进,历史的车轮也由此滚滚向前。 他忽然想起池妤,恍然惊觉右手中残留的温度都已有些冷却,撇过头却看见那披散着蓬松长发的少女竟然越过了安全警戒线,蹦蹦跳跳地闯入了施工现场,和正在整理纸箱子的装修工人交谈了起来。 “诶这……” “那个孩子,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吧。” 顾渊刚想跟进去,听到欧阳倩的话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欧阳姐姐,你刚刚说什么?” “那个女孩呀,她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是啊,她是和我一起来的。” “以前在店里挂着的一幅画,叫做《春天》的,画上面是一张摇椅,一把遮阳伞,和一张木桌,有一只白色的猫咪在桌上边打盹。周围簇拥着繁盛的花草。我记得你还向我问起过呢,那幅没有署名的画。”欧阳倩的目光停在店里的池妤身上,“那个孩子,看上去变了好多啊……” “池妤她……就是那幅画的作者?!” 顾渊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那幅画的作者竟然是池妤! 怎么……怎么会是她…… “是啊,就是她。那个孩子是个天才,她的画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不论画的内容是什么,都能给人一种光彩照人的温暖的感觉。你和她是好朋友吗?之前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呢,是新认识的吗?” “嗯……是……朋友,高中才认识的。” 顾渊忽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目光去看待陪伴了自己一年多快两年的池妤,这个女孩现在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如此熟悉,但她高中以前的一切却又是如此陌生。在他所不曾注目的角落,池妤究竟有过怎样的生活?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池妤知道,知道她的,也知道他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都是我的憧憬哦~” 很长的一段时间,到底是多长的一段时间? 看着蹙着眉撅着嘴对着堆积如山的纸箱子发愁的池妤的侧颜,顾渊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和眼角嘴角一起放松下来, “真的变了很多呢,是学会化妆了吗?和以前比简直就是两个人啊……” “欧阳姐。” 顾渊轻声说。 “池妤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你问我吗?我和她不是特别熟,那时候她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应该是一个在学校里比较普通,但是很喜欢画画的女孩子吧,不过,她好像只有在来店里的时候才画画,因为她从来没有自带过画笔水粉,都是用的店里的。” “只有来店里的时候才画画?” “我只是这么猜测啦,也许只是她懒得带,不过像她这么优秀的画手,一般要画画的时候,都会携带自己的画笔吧。”欧阳倩微笑着说道,“不过,虽然我和她没怎么说过话,但从她的色彩里,我能感受到,她是一个内心充满爱的人呐。因为内心充满爱,所以与她有关的一切都会熠熠生辉。” “内心充满爱的人……” 顾渊看着在杂物箱中翻找的池妤,眼眶不由地有些湿润了。 在supercky里对着新鲜出炉的饼干甜点鼓掌欢呼—— 在月光下的操场上听着晚自修结束后的贝多芬翩翩起舞—— 爱着食物、爱着舞蹈、爱着音乐—— 如果我的生命里有什么是闪闪发光的话。 一定是那些有你的片段。 “你一直是我的憧憬呢~” 我不懂什么是憧憬,但这种感觉,那么难以言表,我想,这大概就是……大概就是憧憬吧?一定是的。 顾渊这么想着。 只是他不知道,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眼中的你 “啊哈!找到了!” 池妤在翻找的第五个箱子里终于找到了那幅画,画质被两片薄薄的玻璃夹着,密封在一个浅绿色的相框里,和其他的画一起整整齐齐地摞在里面,遮阳伞、摇椅、木桌、白色的猫咪,是的,就是这张画。 池妤用手指轻轻地抚着封着画的玻璃,满脑子都是过去的画面。 她想起画这张画的那段时间。 距离周末还有一天,周五,照例在五点半的时候准时醒来。 池妤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穿上明显有些不合脚的偏大的拖鞋,走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回想着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做的梦。梦到自己变成街边的玫瑰花,街上人来人往,大人手里提满了货品,孩子们脸上满是笑容。他们都很快乐,却没人注意到街道两侧的玫瑰。 正当她有些失落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摇下她的花瓣,在空中飘舞着,最后落到一个少年的手心上。他没有甩掉她,而是安静地凝视着掌心的花瓣,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池妤一边刷牙一边想着那个梦,突然笑起来,嘴里蹦出的泡沫都跳到了衣服上,然后她照镜子梳头,看见乱蓬蓬的头发皮但眼睛微微地有些肿,可能是睡觉姿势不正确的缘故,左右脸好像有一些些不对称,刚才的笑脸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 池妤觉得镜子里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 瞬间觉得很郁闷,但池妤是个很乐观向上的人,她并不忧伤,往往在自嘲后就能迅速恢复状态。 不过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她走进厨房轻手轻脚地给爸爸做好早餐,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一碗白粥,两个鸡蛋一煎一煮,加上一包榨菜丝。把两个鸡蛋沉到装着热水的锅里,用微火保温,池妤抓起挂在椅背上的书包,轻快地跑出家门的时候,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向六点十分。 这是她每一天的日常,爸爸的工作非常辛苦,每天都很晚才能回来,七点就又要出门,自从妈妈去年被调到外地之后,早餐一直都是池妤在做。从家里到学校非常远,中间要坐二十分钟的城市公交,剩下的路程步行穿插着小跑,六点十分出门的话,她能够勉勉强强赶在七点之前赶到学校的大门。 “池妤,早啊!” 杨浩站在公交站台,看着池妤从远处本来,迅速朝她挥手喊道。 “唔!” 池妤一边跑一边朝他点头致意,嘴里因为叼着一片面包而说不出话来,她是真的不喜欢喝粥,所以在池妤的书包里永远放着一袋糖霜吐司面包,不仅便宜而且很能填肚子,更重要的是,它是甜的。 池妤也不知道自己对甜食为什么有这么深的执念,但从记事开始起,她就觉得吃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虽然这个“最幸福的事”现在已经降格成了“最幸福的事之一”,甜食依然是池妤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从家里跑到站台需要五分钟,而早班车的时间第一班是五点四十五,第二班就是半个小时之后的现在,一般为了赶上车,保险起见,池妤会在六点零五的时候就出门,但今天因为对着镜子发愣了一会儿,所以她跑向站台的时候,红绿相间的公交车已经开始朝站台按喇叭减速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在公交上前后落座,杨浩转身趴在椅背上看着池妤把书包取下来抱在胸前,说。 “怎么可能,我不会迟到的。” 池妤朝他晃了晃右手上的表。 虽然离早高峰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但座位也坐得满满当当。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移动电视播放广告的声音,司机身边的大喇叭提示到站的声音,车厢内乘客接电话的声音闲聊的声音,一起灌入耳朵里。传入杨浩的耳朵里的还有女生平稳呼吸的声音和轻轻的咳嗽,听着那声音,联想到她鼻翼轻微的震动,忍不住想回头去确认。 克制住了。 “池妤。” 没有反应,杨浩回过头去,看到女生抱着书包,脑袋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沉去,虽然还没有完全睡着,眼睛睁着,但只是愣愣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出神。 “嗯?” 如果一个人被长久地注视着,即使她不知道,也是会有感觉的。 就像是受惊的小猫,池妤猛地抬起了头。 “昨晚又没有睡好?” “嗯……倒也不是,就是做了个梦。” “梦?什么样的梦?” “没什么内容啦,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已经不怎么记得了。” 当有一方不愿意顺着话题说下去的话,聊天就很难进行了。杨浩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这样的剧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本身便是个不擅长聊天的人,如果对方不配合,那么冷场的概率便会高达百分之百。这个时候要是继续找话题说下去,他的口水都能把自己呛死,于是,他就会把身子转回前方,安静地坐着。 每一次都是如此。 从初一到现在,杨浩已经和池妤认识一年多了,除了周末和寒暑假,他们每天都会搭同一趟车去学校,一开始杨浩经常会睡过头起不来,然后把熟睡中的爸妈拉起来,开车送自己上学。但印象里池妤一次都没有迟到过,不管是下雨下雪还是刮风,池妤总是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站台和校门口。 东阳初中没有所谓的同桌,而是一列一列地分开坐,因此只有前后座。不过即使有也没用,因为杨浩和池妤不同班,是隔壁班的关系。他观察过坐在池妤前后的人,都是女生。前面的那个是大名鼎鼎的陆思瑶,那是一个从入学伊始就备受瞩目的家伙。 因为名声响亮,所以跟谁说话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其实这两件事很难说有没有因果关系,不过其他人都这么说。长得又漂亮成绩又好,而且做事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很多人就给陆思瑶贴上了“高傲”“表里不一”“花瓶”等等这样那样的标签。 尽管喜欢她的人和不喜欢她的人都很多,但很多人都和陆思瑶相处得不好,令杨浩感到意外的是,池妤竟然和陆思瑶关系不错。他原本以为陆思瑶只能和有限的,一些和她同样“闪闪发光”的人相处得来。 刚入学的时候,池妤和陆思瑶的关系并不像现在这么好。随着时间的推进,陆思瑶那如同刺猬一样的性格逐渐展露出来。与她相关的人逐渐开始分成两派,一部分很喜欢她,甚至去模仿她的穿搭和说话语调语气,另一部分则很讨厌她,甚至开始排挤她。 很多人都不喜欢陆思瑶,但因为陆思瑶强大的个人气场,这份恶意不好发泄。但人的恶意这种东西啊,总会因为一点小事倾巢而出,拦是拦不住的。 欺软怕硬的是大多数人藏不住的劣根,陆思瑶就像是一块长满了尖刺的铁板,踢上去不仅不一定有效果,反而会弄伤自己。于是很多心生妒忌的、或是心怀不满的人,就把恶意,对准了坐在陆思瑶后边的,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池妤。 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完全不讲逻辑,就像是爱屋及乌的反义词。池妤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大家排挤的对象,这种排挤并非是完全不与她说话,而是在很多活动中有意无意地落下她,或者是把最累嘴脏的活分给她。比如春游的时候“忘记”给她交午餐费,或者是在运动会的时候给她报上一长串没人愿意参加的长跑。 也许是可怜,也许是同病相怜,陆思瑶成为了那个向池妤伸出援手的人。 最容易令人感到温暖和惊喜的是陌生人,因为你对她没有期望。 在池妤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只能紧紧地抓住伸过来的手。 于是她们就从陌生人变成了朋友。 不过也只是朋友而已。 陆思瑶不缺朋友。 池妤也没有把自己想得多特别。 陆思瑶有一个特别的朋友。 那个人的名字。 叫做顾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羁鸟恋旧林 第一次见到顾渊的那天,池妤刚过完十四岁的生日。 说是过生日,实际上就是买了个小小的蛋糕点上一根蜡烛自己庆祝了一下。池妤记得陆思瑶说,生日在某些文化里被认为是母亲的“受难日”,并不是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但她还是觉得应该小小的庆祝一下。 她记得那天自己背着收拾好的书包,从学校的大门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没动的蛋糕,她的脑子里忽然萌发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理由,连赌气都算不上。因为爸爸妈妈只是工作忙,但在有时间的时候还是对自己很好的——她只是好笑地认为,她的少年时代不应该没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因为那样的话就显得太单调了。 就像是千方百计点亮的qq图标一样,池妤想在自己的人生里留下一场别样的经历。没有计划好的路线,没有井井有条的安排,甚至连思维都是混乱的,于是她就写了一张字条后跑回了教室,把字条贴在桌肚的底面,然后就一股脑儿地出发了。她并不担心被别人找到,因为这本就不是一场纯粹的出走,说得直白点,她只是想做点什么,仅此而已。 极富戏剧性的是,这场闹剧还未高潮就已谢幕。为了不和别人遇上,池妤没有选择走学校的正门,而是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北门,与人流的方向背道而驰,池妤背着书包走在种满了梧桐树的人行道上,没走几步路就与班主任狭路相逢。有人看见了她留在桌肚里的纸条,并且立刻给班主任打了电话。 于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连老天都不庇佑,没什么好说的。 第二天中午,池妤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站在办公室里做检讨,捧着茶杯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的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对她谆谆教导。不过池妤满脑子里想的就只有他那被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熏成白色的眼镜片片,而这时,一个男生抱着一叠试卷从她背后走过。 一米七五的个子,半长不短的头发被窗户里溜进来的风掀得一翻一翻的,眉毛看上去很硬,目光凌厉,嘴角微微地撇着。 “顾渊,你把这个回去写在黑板上,通知他们星期一把上周布置的作文交上来。”班主任的后边,一个年轻的语文老师交给他一张便利贴,如是说道。 顾渊?他就是顾渊?池妤的脑子里像是刮起了一场风暴。她不止一次地听过这个名字,陆思瑶的嘴里很少会出现除了她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名字,但顾渊这个名字她在最近一个月里就提过不下五次,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这里见到他。 “嗯。”他点了点头,声音低低地应了一下。在转身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池妤一眼,出了门,脚步声慢慢地消失在走廊里。 虽然也只是一眼,但也足够池妤雀跃不已了。她从来都将一见钟情视为小说里才有的虚构情节,惊为天人的林黛玉她也觉得不可能真实存在。而那一刻,她真的觉得心绪狂乱不已,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情绪的波动却是真实存在的。 “咳咳。”班主任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我说了半天,你听进去了没有?池妤,你是个好学生,是能上重点高中的学生,我不希望你毁了自己,知道吗?” “嗯嗯嗯!!”池妤很配合地连连点头,但明显带着一股敷衍应付的味道,班主任的脸青红交加,像是走火入魔的阳顶天,但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挥了挥手,让她赶紧回家,免得父母担心。 从办公室一路小跑出来的时候,天空中的光线已经不那么明亮了。整片整片的云朵像是浮在大洋里的帆船隐隐绰绰。池妤不禁心想,如果不是遇到了班主任,或许自己现在已经坐在通往另一座城市的大巴上打瞌睡了吧。一切都是不可预料的,所有都是未知的,这样才有意思。 回到教室,陆思瑶看着她,说:“离家出走多没劲啊,反正折腾到头来还是要回去的,结果是注定的,那么又何必去徒劳呢?” 池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离家未遂远比被捉回来要可耻得多,只好笑笑不说话。 陆思瑶从桌子里拿出来一盒口香糖递给她,自己先从中抽出一根,剥开银色的包装纸,把粉白色的口香糖推进嘴里,手腕上的鲨鱼吊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所以池妤,你为什么想要离家出走呢?” 池妤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在老师同学眼里都是个好学生,从不打架闹事,一年到头从来不给老师添乱。也许就是这样才使得她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始终缺了点什么,这次的离家出走是十四年来的第一次突发奇想。以前她从来不敢这么做,池妤的父亲是南华中学的物理老师,她多多少少受了点熏陶和影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你和我倒是挺像的。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想做就做了,哪里需要管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陆思瑶轻轻地挑了挑眉,嘴里轻轻地嚼着口香糖,一股薄荷的香味慢慢地扩散开来,“不过要是被那个自以为是的笨蛋听到了,估计也会忍不住吐槽吧。” “那个自以为是的笨蛋”,说的就是顾渊吧。 陆思瑶说,顾渊是一个注重结果不在意过程的人。一个人是摔死的、病死的、上吊的、投河的,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话说回来,池妤,顾渊……你们俩的名字倒还蛮配的嘛。”陆思瑶轻轻地倚在窗台上盈盈一笑,“要不要介绍你们俩认识一下?他特别喜欢这种文字上的巧合,嗯……也许不该说是喜欢?” “啊?” 池妤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耳朵里嗡嗡的。 “不用了吧……” 陆思瑶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翻回到现在,正是时间往秋天过的时候,也就是叶子落得最勤快的那段日子,池妤进入了初二的同时,陆思瑶也和叶钧走到了一起。叶钧每天放学都会来班级门口等陆思瑶,相应地,顾渊就很少出现了。每次站在走廊里,看到顾渊一个人走向校门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说,池妤心里有种喜欢的布娃娃被人随意丢弃的感觉,隐隐觉得堵得慌。 周末,池妤在家里翻来覆去也找不到之前陆思瑶借给她的那张cd。 那张肖邦作品集原本是用作舞蹈课的训练伴奏的,但这学期开始池妤就再也没有去过市中心的舞蹈室,想来以后也不会再去了,于是池妤就想着把cd找出来,然后还给陆思瑶。她现在不想与陆思瑶有更多的交集,还掉cd就像是切断了一根连接她们之间的绳索。但事与愿违,cd不见了。 她打电话给在单位加班的爸爸,爸爸说没看见,还嘱咐池妤到客厅看看,说不定是掉在那个沙发每一张沙发底下的阴影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那张cd。池妤是个守信用的人,借来的东西一定要还,为了解决这件事,她决定买张新的还给陆思瑶。 逛过市里面的几家音像店,池妤都没有找到那张cd。那似乎是一张古早的典藏版,无奈之下,她上网查到在城南的老街上有一家小店还有存活,便马不停蹄地跑去了那里。 老街真的很老,基本没有高楼,都是一些店面年久失修的铺子,站在街口还能看到一段明清时代留下来的古城墙。尽管是周末,但街上人却不是很多,而且大多是学生和老人,来这里淘些便宜货,偶尔能看见可爱的猫咪们从一个屋檐跳到另一个屋檐上。 池妤觉得这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很陌生但又觉得很熟悉。熟悉的是街上两侧的花坛里都载着玫瑰,小片小片的叶子翠绿得像是诗的韵脚,各种颜色的玫瑰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迷醉。池妤想起了那个梦,自己在梦里就是这样的玫瑰。她一边沿着老街走一边低着头看着身旁的一株株玫瑰,不禁有些出神。 突然“噗”的一声,在音像店的门口,池妤发觉自己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他戴着白色的耳机,半长不短的头发,棱角分明的面庞,略微拧着的眉毛,嘴角浅浅的笑。不是别人,正是顾渊。 池妤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发现自己不是在梦里。 . 第一百四十章 池鱼思故渊 “对对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 顾渊把耳机摘下来挂在脖子上,对池妤说道。 池妤连连点头,然后闷声不响地直接钻进店里,心怦怦地跳。 池妤不敢回头,因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少女傻了眼,她站在音像店里,看见角落里堆积的纸箱,满地散落的光碟,完全蒙住了。 店的最里面一张躺椅上坐着一个穿着拖鞋正在看报纸的大叔,他是这家店的老板。他说这条南门老街马上就要改造,说不定会改成市中心那种豪华商业街,而这家音像店没几天就要关门了,这些东西大多都是陈年旧货,他也不打算带走,就全清出来白菜价送有缘人,所以店里面比较乱。 池妤向老板问起那张cd,大叔歪着头想了一想,然后隔着两个玻璃片片对她说,那张cd应该是2012年发行的,店里面好像是有一张,不过他不记得放在哪里了,要找的话请自便。 池妤左看看又看看,不由地哀叹了一口气。这二十几平方米的店里只有两条勉强可以过人的小路,其他地方不是货架就是纸箱和塑料碟片盒子,一张一张找那得找到猴年马月。这些碟片又没有分类,光是把货架上的一张张找过来就得一下午,而比起纸箱和地上散落的,货架上的只是冰山一角,估计十分之一都不到。 “需要帮忙吗?” 顾渊的声音跟着池妤飘进来。 “诶?你怎么没走?” “哈哈,因为我也是来找cd的啊?”顾渊笑了,“不然我来这儿干嘛?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需要帮忙吗?” 池妤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说了那张cd的名字,顾渊听了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这么巧?我也是来找这张的。” “啊?”池妤不禁愣了一下。 “没事没事,先来后到嘛,一起找吧。要我说,谁先找到就算是谁的,怎么样?” “诶?” 池妤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顾渊已经趴在地上找开了,见状,她也立刻蹲下翻找起来。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池妤在一个豁开了口的纸箱子忙爬过去伸手去抓,结果却被一只手抢先一步把碟片抽了出来,她抬起头,看到咧嘴笑着的顾渊。 “哈哈哈哈,看来还是我抢先一步啊。” 他拿起那张cd,在空中晃了晃,甩掉盒子上沾着的灰尘。 池妤有点不开心,又有点不开心,脑子在一刹那过载,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愣愣地看着顾渊。 “呃,我开玩笑的,先来后到说的是踏入店门的顺序,你在前面,所以,它是你的了。” 顾渊看她发愣,好像有点失落,连忙收起了笑容,把那张cd递到池妤跟前。 “给你啦给你啦,自己付钱去吧。” 池妤看着顾渊眨了眨眼,男生一脸无所谓地笑着,就像是把这十月末的阳光大团大团地塞进了自己的心里。 “是你自己说的哦,不能反悔。” 池妤说完,就接过cd跑到大叔那里结账,结果老板看他们争得凶直接坐地起价,说什么这是限量典藏版,市面上其他地方都找不到了,一张cd张口就要一百,而且摆出了一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爱买不买”的气势。 池妤翻遍了所有的口袋,发现自己的全部家当一共只有九十五,想到在市中心找cd的时候忍不住买的一瓶橙汁,她不禁后悔起来。池妤可怜巴巴地问老板能不能再便宜一点,然而那个穿着拖鞋的大叔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已经是血本价了,不能再便宜了,不信你去其他店里问问啊,哪里还能找到比这更便宜的?” 这不是废话吗?其他店里压根就没有这张碟片啊,怎么可能找到比这更“便宜”的? 池妤捏着手里的九十五块零钱,脸尴尬地嵌在cd和藏在报纸后面偷瞄的老板的眼睛之间。 她好像是真的没钱了……要不就松口吧? 老板心里这么想着,刚准备说话,忽然有一个鸭子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哥,快过来看看,这好像是你要找的那张?”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闪亮绿色t恤,留着棕色莫西干头的小伙,一双桃花眼十分惹人注目,他看上去也就和池妤差不多大。随着他的招呼,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走了过来,头发肉眼可见的有些卷,倒是并没有染色,但这并不妨碍他那冷峻的表情显得十分吓人。 “确实是这张。”他点了点头,“老板,这张cd多少钱?” “一……一百?” 大叔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 “好。这里是两百,你给她换张别的,就当是我送给她的了,作为补偿。”叶钧在收银台上放下两张红色的毛爷爷,“这张cd我就先拿走了。” 大叔躲在报纸后面看了看那两百块钱,右手偷偷摸摸地顺着收银台的边沿爬上去握住,塞进裤子口袋里,然后点了点头。 作为主角的池妤连一点说话的权力都没有,这个头发微卷的男生仿佛根本不在意先拿到这张cd的她,伸手就要来拿池妤手中的cd。但池妤也不敢说什么,这个头发微卷眼神很凶的家伙叫做叶钧,是全市都“凶名赫赫”的坏学生头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捏住了自己手中碟片盒子的边沿。 “等等。” 就在cd将要被抽走的前一秒,又一只手从旁边插了进来,抓住了叶钧的手腕。 “喂喂喂,难道不应该先问一下别人的意见吗?这张cd可是她先找到的啊?强买强卖?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抢劫?” 顾渊抓着叶钧的手,把它从cd上拉开,然后挡在他和池妤中间,肩膀靠在收银台上,撇过头看着坐在躺椅上的老板。 “大叔,做生意,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啊。你这店里的东西是明码标价,又不是拍卖行,价高者得,你说对吧?” “顾渊……”卷发的男生微微眯了眯眼,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一样,“又是你。” “对对对,又是我。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怎么到哪儿见到你,阴魂不散一样。” “哼。”叶钧甩开他的手,“她倒是想买,可惜钱不够啊,钱不够那自然是由付得起价格的人来拿走咯?有什么问题吗?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我还多搭进去一张cd的钱不是吗?” “我看她好像不需要啊,对吧……” 说着顾渊把身子向后靠了靠,池妤小声说了句“池妤”。 “池妤?” “需不需要,她钱都不够。也就是说,她可以不接受我送她的cd,但这改变不了她买不起这张碟的事实。”叶钧冷冷地说道,“顾渊,你闹够了没有?” “谁说她付不起啊?大叔,一百是吗?” “对对对……”老板连连点头。 “我替她付了。”顾渊说着把钱递给老板,“现在还有问题吗?叶钧?” “……没有了。” “那就好。”顾渊咧嘴一笑,“大叔,能在这里试着播放一下吗?免得买回去以后放不了再拿过来,麻烦了。” “有的有的,稍等一下。” 老板说着从收银台转身走出了音像店的大门。 随即一首《夜曲》在栽种着玫瑰花的老街上响起。 悠扬的旋律中,池妤发现顾渊很安静,微笑里似乎埋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谢谢……” 池妤小声说了一句。 “没事,那帮家伙欺负人欺负惯了。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顾渊。就是池鱼思故渊的那个顾渊,哈哈哈哈,正好你叫池妤,还正好来找同一张cd,看来我们确实挺有缘的。” 池鱼思故渊,池妤思顾渊…… 池妤感觉自己要在钢琴声中晕过去了。 “可以了,大叔,麻烦装一下。” 从老板手里拿过袋子,顾渊把它递到池妤跟前,视线停在她的脸上,说: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啊?应该……应该没有吧……” “这样吗……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好啦好啦,没事啦,拿着光碟回家吧。我还得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呢。” “其实……其实这张cd应该是你的,没有你我不可能买到,而且钱也是你付的……” “没关系,仔细想想,我也不一定用得上这张cd了,还是留给需要它的人吧。” 顾渊摆了摆手。 “我先走啦,路上小心。再见啦,池妤。后会有期。”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的很幸运 “诶?你是说,你和池妤其实早就认识。” “是啊,总算把话说开了。” 顾渊伸了个懒腰,肩膀酸痛,昏昏沉沉,还有点流清鼻涕。 “把话说开了?什么意思?” “呀啊……也、也不是,就是之前一直有所……有所隐瞒?哈哈哈,现在就感觉好多啦。” “……哦……”齐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诶,你是感冒了吗?说话听上去瓮声瓮气的。” “我感觉只是这里灰尘太多了……咳咳……” 顾渊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望着这近两个月都没人光顾的,满地灰尘的画室咳嗽了几声。据说是因为这一届的美术特长生比较多,所以学校打算把这间荒废了好几个月的画室再次清理出来。这原本是校工大叔阿姨的工作,但因为“经费不足”,便移交到了学生会,而袁潇和白雨萱两位正副会长则在全力备战即将到来的二模。 高三二模大过天,于是清扫任务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凌潇潇的身上,而那个可怜的孩子在前几天的排球课上摔伤了手,没办法,她就来找文学社帮忙。虽然这最后一步看起来很没有逻辑,但是现实根本就不需要逻辑。 “所以说,为什么要我们来帮忙打扫画室啊?难道不应该是那些美术生自己动手吗?” “你就别抱怨啦,我们是帮潇潇,又不是帮谁。”陈颖和江璐一起提着一只装满水的水桶从他身前经过,“而且,据我所知,那三个美术生现在正在bj集训,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 “我也只是说说嘛。” 本着照顾女孩子的出发点,顾渊主动请缨,和冯子秋一起拿下了整个画室地面的清扫工作,而齐羽正在细细地擦拭着壁柜,陈颖和江璐则是负责四周的墙面和桌椅。 柳卿思成了唯一一个缺席的对象,她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现在还待在一楼的活动室里晒太阳,虽然顾渊有些怀疑她是为了偷懒才这么说的,但自从上个冬天以后她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就没有多说什么。 “……呵……” 每一扫帚都可能扬起超乎想象数量的灰尘,即使想打个哈欠,也得好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昨天没睡好?” 冯子秋拿着拖把走过,问。 “啊……还好吧。”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 “烦心事比较多。” 实话说,昨天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顾渊才真正睡着。 四月的天气有时候挺烦人的,盖着被子会觉得热,不盖又会觉得冷,总是卡在那一点点最让你难受的边缘。 更别谈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周末和池妤的对话。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久都没有想起来?真是亏得自己还吹嘘说记忆力多么好。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啦”,但从当时的神态来看,那丫头分明就很在意他想不起来这件事。 得想个办法补偿一下她。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都牵动着顾渊的心神。 上个月结束的会考,马上就要出成绩了,这可是直接关系到高考加分分数的大事,而一回想到那天在考场上的发挥,顾渊的心中就有些没底。 第二便是即将到来的社团招新,说实话这应该是现在柳卿思最头疼的事,自从学校上学期突然宣布把社团招新从新生入学学期改到第二学期之后,当时做的准备一下子就用不上了,现在放在书架顶上的招新海报上还映着“十月金桂飘香”的字样。 还有就是最重要的,紫枫姐要毕业了。 就算是从今天开始数,离六月七日也就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时间过得飞快,上次和池妤看江云他们毕业典礼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一转眼,连紫枫姐都到了要毕业的时候了。 “不然,就先休息下?看你哈欠连天的样子,就算打扫也打扫不干净吧,喏,这里有几张我擦好的椅子,拿去坐吧。” 背对着他的齐羽,一手拿着湿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刚从壁柜顶上搬下来的石膏像,看起来全神贯注的模样。 “你头也没回,怎么知道我哈欠连天的?我从刚刚现在,也就打了两个而已啊?” “你都深呼吸了多少次了。” “额……不用了,总之还没有累到那种程度。” “……真的吗……?”陈颖推着装满污水的水桶再次从他身边经过,“想坐就坐吧,腿都挨着椅子了。” “咳咳!”顾渊用脚后跟把身后的椅子挪开一小段距离,“没事啦,反正也就这么大地方,忍一忍就过去了。” 而且干不好的话,也没法向凌潇潇交代。 “死要面子活受罪。”江璐甩着抹布走过。 顾渊朝她的背影梗着脖子张了张嘴,但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忙活了十几分钟,总算是将地面上那厚厚一层灰尘全部清理完毕,将半簸箕的灰尘倒在画室门口的垃圾桶里之后,顾渊如释重负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辛苦啦。”冯子秋拿着两把沾了水的拖把停在了他身边,“但,还有一半呢。” 只好又拿起了拖把。 负责擦拭壁柜和石膏像的齐羽,虽然看起来相当努力,但是相对于顾渊这儿已经完成了一多半的工作量来说,她手上的活儿连三分之一都没有料理掉。 她没有偷懒,说实话,从开始到现在她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之所以进度这么缓慢,在顾渊看来……是她干活的方式,出了点小小的问题。 她用一根手指顶着抹布形成的尖端,一点一点地游走在手上的白色石膏脑袋的坑洼沟壑之间,小心地擦拭着里面的灰尘,手边甚至还摆了一只五厘米长的软毛刷,再擦完一块之后,就拿起软毛刷对着刚刚擦过的地方轻轻地刷上几遍。 “……这些石膏像,不用擦得这么小心吧?” 顾渊忍不住吐槽。 像她这样干活,等她解决掉这一长摞十几个石膏人头,估计太阳都快下山了。 “你怎么话这么多,嫌我动作慢,要不你自己来?”齐羽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不,我不是说你擦得慢,只是……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不懂就不要乱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这部分活揽下来吗?就是因为怕你们两个毛手毛脚的,把这些石膏像弄坏了,到时候我们可没法向潇潇交代。你看啊,这个呢是荷马,他的头发和胡子,每条纹路都是设计好的,用的力大一点,要是抹平了就麻烦了。” “抹平就抹平嘛,他这么多头发和胡子,就算是少一两条又能怎么样啊?” “要不怎么说你无知呢,这些头发胡子纹路啊,包括它们眉眼五官,颧骨鼻翼等等的形状,都是考试中的得分点哦。就拿这个塞内卡来说吧,”齐羽拿起左手边一尊擦好的石膏像,“你看它的颧骨,是不是和其他塑像的不一样?这里是个很容易画崩的点。墙上的这张,还有那张,这张也是……全都画错了!” 顾渊看了看墙上那些往届美术生的练习作品,又看了看齐羽捧在手中的那尊石膏像,齐羽说的什么结构啊,纹路啊,他是半点都看不出来。不过墙上的这些画似乎是有哪些地方不太和谐,只不过他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罢了。 “这里面有这么多学问啊……”顾渊望着墙上的习作感叹了一句,然后撇过头看着齐羽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也不是美术生啊。” “因为以前有段时间每天都……” “每天都?” “也没什么,哎呀,赶快干活吧!拖完了地,过来帮我洗抹布。” “……哦……” 齐羽没有说下去,顾渊也很知趣地没有问下去。 有些东西如果当事人不想说,那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重新拿起拖把拖地。 “齐羽她,以前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画画,是很辛苦很专业的那种课程。” 两个男生拿着拖把从画室两端分别推进,擦肩而过的时候,顾渊的耳朵里传来冯子秋的声音。 “专业课程?” 说起来,从高一入学到现在的美术作业,也一直都是齐羽在帮他画。每次让她帮个小忙,这家伙都要唧唧歪歪地和自己谈半天条件,但只有这件事,她从来没多说过什么。 “对,专业课程,一周要上好几节,每节课两个小时,很辛苦,不过……” “不过?” “到了初中以后,她就再也没去过了。” “为什么?” “好像是和老师闹矛盾了,而且,她也觉得自己没有天赋。” “没有天赋……” 顾渊扭头看向齐羽,女生捧着白得反光的石膏像小心翼翼地擦 . 拭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一勺遗憾加上两滴苦涩,最后配上半杯释然。 调出来的味道,叫做亲切的怀念。 很久以前也有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他多多少少也能够理解齐羽的心情。 我们没法在每条路上都一帆风顺,更多的时候是在来回碰壁。 能够找到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真的很幸运。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在守着…… 顾渊也曾有过一个要用旋律震撼世界的宏伟梦想,但现在回想起来,只好苦笑着摇摇头,这真真是胡言乱语异想天开满口荒唐言了。过往的梦想就是天空中飞舞的千纸鹤一样一碰就碎,碎得拼都拼不起来,随风飘远。 一想到那个在省赛上对自己说:“你的音乐里没有艺术,你永远也不可能有所成就。”的老头,顾渊就觉得那届比赛的口号“生活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简直就像是放屁一样。 “那个——中午的事。” 下午数学课的课间,顾渊正在向窗外远眺,脑海里回望着过去学琴的点点滴滴,突然间齐羽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他有些讶异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同桌。 “本来,打扫完就想说了……但是,一直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啊?是画画的事吗?” “嗯。”齐羽点了点头,“我学过好几年画画,爸爸为此花了好多钱,但是……我却一直没什么自信。” “没自信?为什么?刘畅老师每次都夸你画得很好啊。” “因为……我只会画画,一直都是。” “嗯?”顾渊没太理解,“只会画画?” “就是,只会照着东西画下来……只会这样而已。” “啊……也就是说……”顾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会……构思?” “对,我不擅长去想该怎么画,如果是临摹或者画静物,我能画得很好,但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只会这些显然不够的,所以……” “所以就放弃了?” “嗯。” “呵……” “想笑就笑吧,花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钱财,最后却半途而废,换做是我,肯定会忍不住笑别人的。” “不是啊,我不是在笑你,只是觉得,一直以来做事都充满想象力的齐羽,竟然会因为‘创造不能’,而放弃自己喜欢做的事,有点意外。” “诶?”齐羽愣了一下,“其实不是这样,不是你说的那样。” “嗯?” “画画……并不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事。嗯……实际上是,我爸妈,一直在逼我做的我不想做的事。” 尽管齐羽轻描淡写地组织着语言,但她的脑袋仍然不知不觉间低了下来。 兴许是因为刚刚一整节课的数论让她太过疲劳,所以根本没有过脑子,将心里的话就这样一股脑地脱口而出。 “画画对我很重要,对我的成长有很多帮助,但……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确实都在怨恨做那些事。” “啊?” “虽然我的老师曾经说过,如果坚持画下去的话一定会有还不错的成绩,因为我掌握的技巧在考试中可以得到很高的分数,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到底该画什么,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和画画度过一生。” 说到这里突然卡住了,齐羽眨了眨眼,笑了一下,一面想结束这不合时宜的话题,一面想掩饰着不自然,便不由地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所以……我觉得,想干什么,还是要比能做什么更重要一些,至少心里有了想做的理由,做起来就不会那么痛苦,不然,那可真是太煎熬了。” “……” “嗯——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那倒没有,说实话,你的心情我还挺理解的,但是……” “但是?” “你拿的是我的水杯。” 用尴尬来打破尴尬,不知道是聪明还是拙劣,适时响起的上课铃给这场没头没尾的对话画上了暂时的句点。 数学老师拿着厚厚的备课本走进教室,厚重又迟缓的声音开始讲演。 回想起这学期开初的那一个多月,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无止尽的试卷和刷题,没有老师讲课,只有定期的坐班答疑。 虽然黑板上方挂着的是“轻松应战”四个大字,但是考场如战场,都上战场了,还轻松个屁,被谁一炮轰了都不知道。 会考不像高考那样有很多难度区分的试题,更多的是考察副科的基础知识,对于顾渊他们来说就是政史地生,对于陈颖柳卿思池妤她们,考的就是物化生地,虽然说隔行如隔山,但复习起来却都是一个样。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四十天,一切社团活动全部取消。每天除了做试卷还是做试卷,即使是每周放假休息的那天,也会有比平时只多不少的卷子发放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顾渊很想知道那段时间究竟有多少树木“为国捐躯”。 正因为实在压抑了太久,所以考完的第一时间,顾渊就拉着池妤出去约会了。 会考的风潮过去,四月正式开始。 四月是多么美好的月份,天气凉爽,空气清新,阳光明媚。 如果没有在约会的时候发生那样的事就好了。 但是的确,人间四月,春暖花开,一切都是暖洋洋,就是呼吸有些不畅快,趴在窗台上呆望着窗外阳光灿烂,柳絮纷飞,天下太平,就会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喂……那啥,你不要紧吧。” “……哈?” “感觉你一整天精神都不太好啊,准确地说,是从周一开始就这样,是感冒了吗?还是……?” “没有啊。没感冒,我好好的。” “哦?是嘛……我也是猜的就是啦。” “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单纯的睡眠不足,倒是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节活动课你们不是要搞什么,踢毽子比赛吗?你怎么没去啊,是没参加吗?” 顾渊转身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柳卿思,草黄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很轻盈,这几个月来她的头发留长了不少,只是颜色没有以前那么黑得发亮,而是变得有一点点黄。 “感觉没有什么力气,就没去参加,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想招新海报的事?那个不急吧,暑假再考虑也不迟。” “不是啦,招新海报——小羽说她会帮忙想办法的。我在忙的,是那个情感专栏,自从我们高一下学期改版,从社员撰稿改为接收投稿之后,每一学期收到的稿件数量都在增加,这学期之前,都是我帮着紫枫姐看,现在她没时间来不了了,这个担子,就落到我身上啦。三月份因为会考停刊了,四月份就得发合辑啦,所以,必须要多挑一点稿子才行。” 顾渊愣了愣,他原本以为,那个情感专栏自从上学期艺术节出了最后一期之后就无限期停更了,没想到,柳卿思还一直在忙这方面的工作。 “你们不叫我们帮你?他们还都不知道吧?” “因为……大家都很忙……你和小羽还有子秋,都要参加竞赛吧,上次的结果,不是很理想,对吧?这样的话,九月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顾渊一时语塞……的确是这样。 “小颖和江璐,前段时间也都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普通文科班的习题量,要远远比我们多得多,就连好好睡觉都成了奢侈的事,我怎么还可能会去麻烦她们呢?” “但……我……说真的,也不能这么辛苦自己啊。” “我没关系的,毕竟,也只有我什么都不用干嘛。你就这么想好啦,我把你们花在竞赛上的时间,用来审稿啦,大家都是一样辛苦嘛。而且,过去这一个多月,都没什么人来活动室了,只有继续办下去这个专栏,我才觉得……” “觉得什么?” “……没什么。” 顾渊看着她,作为“天才”,卿思拥有着别人无法享受到的自由,但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被陌生的人群围观,被迫待在视线聚焦的中央,承受着其他人的批评、质疑和赞美。可能是他自己的臆想,但这样的环境,对她来说是不是有点难以应付呢? 所以她才每天晚自修都到文学社来,是想寻求一方净土。因为越是被期待着,越是被其他人所凝视着,就越会感到压力和孤独。即使这里多半没人在,但那些热闹的回忆留下的痕迹,也能够给她带来一点温暖和陪伴吧。 但这充其量,也只是他的揣测罢了。 卿思可是那么优秀的人。 和他这种泯然众人,不被期待的人相比,可完全不一样啊。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看着这间屋子里热闹的时候越变越少,身为代理社长的她心里,恐怕很不好受吧。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成绩,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事。 ……真的…… 是这样吗? “我来帮你吧。” 好长时间的沉默后,卿思原本以为话题都结束了,没想到顾渊嘴里突然飘出一句。 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前面还说,要自己来的, . 但却立刻接了一句:“那,好啊!” 然后顾渊就笑了,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窗外,对着漫天纷飞的柳絮傻笑。 “耍什么帅啊,喏,这些,就交给你了。” 说着,卿思从桌子的时候,却只拿起了三分之一。 看到顾渊瞬间笑脸变成苦瓜脸,卿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得很开心,很好看。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千葉舞波 从柳卿思那里得到的稿件,数量比顾渊预想的还要多许多。 虽然这只是其中三分之一的部分,但已经有超过三十份了。 只不过稿件的质量嘛……参差不齐,有好有坏,甚至有一部分让顾渊觉得读来不知所谓云里雾里,与其说是在讲述一个充满了蒙太奇镜头的故事,倒不如说是纯粹在堆砌场景描写,根本算不上是一篇正式的投稿,而像是从各种地方抄来混合在一起的胡编乱造的片段。 只要是入选刊登出来的稿件,作者都会获得千字三十元的稿费,想到这个,顾渊对那些纯粹是来凑数碰运气的稿件也就释然了。 不过,他倒是越发得担心起柳卿思来,那家伙这么久都在一个人忙活这些事,其中有多少辛苦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而且还什么都没对别人说,可以说整个文学社之所以还在流畅运转,都是因为她的努力。怪不得自开学来脸色一直不好看,会考的压力加上审稿等等各类事务,不知道这将近两个月她睡过几个安稳觉。 如果自己能够早点察觉就好了,但过去的那一个月……可以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别的都还好说,但是对于政治这一门课……顾渊心里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而且考完的那天晚上,池妤还因为物理卷子没写完而哭了。 虽然说只是个两分的题目,但是想要拿到那一门课的高考加分,就必须得达到九十分才行。 一个a加一分,四个a加五分,一百分的卷子考满九十分才是a,也就是说,全卷七十道题,错的题目不能超过七道。实际上容错率更低,因为大题的分数……可不是一道一分这么简单。 虽然考之前,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之间都在互相说,最多最多,也就只有五分而已。 但……那可是高考啊…… 没人会不重视,就算嘴上说着,不过是轻于鸿毛的一两分罢了,但真得计较起来,很多人的拼命程度,甚至远远超出自己想象。 一向努力的冯子秋自不必说,就连坐在他身边,一直优哉游哉的齐羽,在过去的那一个月里,也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刷试卷上。 陈歌说,这一个月,就是对高三的预演,老师能做的很有限,如何调节如何平衡,大多都要靠学生自己。顾渊不知道那家伙说的话是否可信,但如果高三整整一年都是这个样子的话,那未免…… 未免…… 有点太过无趣了吧。 甚至都不是一句无趣可以概括的。 顾渊想起去年艺术节的时候,在祈愿树下,紫枫姐对他说的,黑色高三。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一轮复习进行到末尾的时候,最安稳的一段学习时光迎来结尾,接下来就是接连不断的模拟考试,直到明年三月份的春分,第一次四市模拟的铡刀落下之前,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天黑的越来越早,夜越来越漫长,很多人的成绩会越来越飘忽不定,心情也会变得越来越烦躁……每天第一眼和最后一眼看到的,都是黑压压的天空,就像是,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一样。” 就像是,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一样。 放下手中的稿件,把它们收拾整理好,压在物理竞赛课本下,顾渊透过窗户望向另一边的高三楼,玻璃的反光让人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间间教室顶上的电风扇在呼啦啦地转。其实天气并没有热到必须要开风扇的程度,但是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又会觉得很难受。 已经是春天了啊,不,不只是春天,随着四月的风吹走柳絮,夏天的脚步也已经越来越近,白昼越来越长。按理来说,黑色高三……应该已经快要过去了吧? 但是……即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一座开满了各种各样鲜花的花园,顾渊也能够感受到那座楼里弥漫着的压抑和沉闷。 据陈歌说,上一次四市模拟的结果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全部三个强化班的任课老师都被喊到了校长室一个一个地训话,简直就像是排队上刑场一样。 那次之后,校长就下了死命令,如果说接下来的两次模拟和最后的高考,还是像这次一样“耻辱”,没有出成绩的话,那么接下来可能会有一波很大的“人事变动”,这番话具体什么意思不难理解。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老师们就把压力进一步向下转移到了自己的学生们身上。 顾渊问他怎么看待这件事,陈歌说,他觉得这么做肯定是不对的,但如果设身处地去考虑,他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 顾渊又问他,如果到时候我们遇到相同的问题,他也会这么做吗。陈歌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我很想告诉你我不会,但……我保证不了。因为考试,就是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当你不知道该怎么提升时,不断地练习就是最好的方法。顾渊当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他在心底里认为陈歌是不会那么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但现在,顾渊也有点不确定了。 四月的日光无比清晰地照射在自己身上,蓝色的天空绵延向不知名的远方。顾渊抬眼望过去时,耀眼的光芒让他不禁伸手遮住眼。 不过至少,离自己陷入那一段幽暗的时光还有大约一年的时间。 相对来说,还是眼前的事更重要一些。 “草莓圣代,辣堡加上无糖可乐,给,这是你的。” “谢啦。” “嗯……还有这个双层牛肉堡,和布蕾奶茶不加糖,卿思,这是你的。” “嗯嗯,谢谢。” 第二天中午,文学社,顾渊和柳卿思约好了拿着看完的稿件来讨论,没想到的是,齐羽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考完试闲得发慌,平日里每到中午在食堂逛一圈回到教室倒头就睡的她,竟然饭都没吃屁颠屁颠地直接跑到了这里来看书。 而且二话不说就当仁不让地抢走了顾渊的活,男生没办法,只好被迫成为了去食堂买饭的跑腿工具人。 带回来的都是快餐套餐,虽然根据各自的口味做了些许调整,但核心意义只是填肚子而已。 “话说……你们喝这些……不会难受吗?” “嗯?为什么?” “因为是无糖的啊,无糖饮料,没有饮料之魂。”顾渊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既然都喝饮料了,为什么还要无糖的自欺欺人呢?想要减少碳水摄入,干脆就喝纯净水啊。” “这叫平衡,平衡懂不懂啊?!汉堡本来就是高热量的了,当然需要无糖饮料来中和一下啦~” “你这歪理邪说还一套一套的,要是华老师听到你把平衡和中和这么用,怕不是要拿戒尺狠狠地敲你的头啊。” “嘁!还不信,你问思思啊,思思,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无糖的?” “嗯……其实是因为我觉得全糖的有些粘牙……不过,小羽说的也没错。” “看!这就叫,美女所见略同!你这臭男人理解不了的啦!” “……你这家伙……” 顾渊感觉有一股气血直朝眉心上涌,虽然说已经一年多了,虽然说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虽然说自己早就应该习惯了,但每次被呛都还是会很难受,尤其是看到齐羽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那样,真的会不由地生出一股想要扇她一巴掌的冲动。 “哈哈哈哈……” 原本瞪圆了眼睛,正准备在脑海里好好搜索反击词汇的顾渊,听到这银铃般的笑声,不由地停了下来。 柳卿思的背后,日光裹着香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守在这里的原因吧…… 斜斜地看了一眼还在那儿左右摇摆的齐羽,顾渊不禁有些疑惑,无论在哪里都能化解尴尬,这家伙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脑子里缺点什么啊? “唉……我们还是来看稿子吧,我昨天把你给我的那些都认真看过了一遍,这些是我觉得比较有价值的,其余的就不用看了。”顾渊从椅子上的背包里取出一叠a4纸,把上面的几张递给柳卿思,用手指夹住中间两张,然后把剩余的放在桌上,“还有这一份,说实话……我看不太懂,所以,还是你来看看吧。” “嗯——”柳卿思从顾渊手里把那份稿子接了过去,“诶,是她呀。” “嗯?谁?” “文堇。”柳卿思把那稿纸拿起来对着他,指着标题下的落款,“这是她的签名。” “千葉舞波……原来这是签名啊?我还以为是……副标题或者题注之类的。” “这是她的艺名,话说回来,之前你们不是去帮忙清理了画室吗,文堇,就是我们这一届的美术生哦。” 顾渊愣了一下,柳卿思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之前在打扫画室的时候,唯一有一幅没被齐羽指摘的画的落款,好像……就是一个“葉”。 . 第一百四十四章 色彩 “……文堇……美术生啊,怪不得。” 怪不得看不太懂她的文章,尽管能够感觉到一定程度的文字魅力,但却始终觉得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面纱,无法体会到真正的美感。 “这是她第三次投稿了,之前还来找过我一次,所以我对她印象比较深。”柳卿思说道,“是个……性格很独特的女孩子。” “性格独特,也没有用啊,我们是文学社,既然是专栏,那还是要看稿件的质量的。”顾渊从卿思手里拿回那份稿件再次扫了一遍,“卿思你觉得她写得怎么样,喂,那边的笨蛋,别晃了,也过来给点参考意见啊。” “切,你们不是不要我帮忙吗?” “那你就别看好咯,又不是我在求着你,我们两个一样能解决。” “别别别!我想看我想看!” 顾渊把稿件摊开放在桌上,转向两个女生的位置。 那篇文章的名字,叫《色彩》。 说的是,一个远离城镇的山野村庄,村庄里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奇怪女人,一个人住,养了一只毛色黝黑、眼神深邃的猫。村里人说她是女鬼,因为她从来不出门晒太阳,只在晚上和阴天雨天才会出门,所谓的出门也就只是站在门口眺望远方的青山,或者是坐在竹篾编的椅子上,仰望着天空。 父母一直拿这些恐怖传说吓唬“我”,以至于我常常做噩梦,梦到一个女鬼用干枯且僵硬的手刺穿自己的胸口和喉咙。每次这么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母亲都会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目光深邃,缄默不语。 十五岁那年,叛逆的“我”在好奇心地驱使下接近了那座房子,认识了她,她对“我”说,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由一根根线条编织,并用五颜六色去加以填涂而成的。“我”听不懂,但女人的表情很和善,衣服和手上布满了水彩,五彩斑斓,虽然有些蓬头垢面,但看起来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吓人。 屋内杂乱无章,铺满了水彩的画纸遍布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用布遮挡起来的画板立在角落里,前面放着一张松垮的木椅,旁边就是窗户,而除了那扇窗户外,墙壁的其他地方都挂着画,多半是抽象派的,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杂乱的线条里填充着各异的色彩,但却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 唯独有一张画是不抽象的,那是一张灰色的铅笔素描,和她的相貌一模一样,眼神温和,笑容恬淡,并不蓬头垢面。女人说自己是一个很久没有出门的画家,但当“我”想谈更多关于那幅自画像的事时,她却转移了话题。 “我”谈起许多村里关于她的恐怖传闻,她只是笑笑,笑里面多半是嘲讽,说话时从窗里溜进来一直黑猫,毛色黝黑,倚在“我”脚边,用脖子轻轻地蹭着裤腿,叫声温软,让人很放松。 回家之后被母亲狠狠地训了一顿,并说“你再去我就打断你的腿”,但“我”还是青春期与生俱来的反叛牵扯着去了, 接下来就是很老套的故事,女人讲述自己的身世,说自己是一个怀才不遇的画家,因为痴迷于画画而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她不后悔,但也不希望别人变得像她一样。 她对“我”说:“你很有天赋,我要收你为徒。” 于是,“我”就开始跟着她学画画,在休息的时候画,在上课的时候画,早上画,晚上画,画得如痴如醉,用繁密或疏离的线条将纸的角角落落覆盖。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学会了素描和水彩,并且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期间干过一件“坏事”,把那个对其他同学宣讲“女鬼传说”的家伙打了一顿,虽然也因此挨了一顿臭骂和罚抄了三十遍《送东阳马生序》,但“我”并不后悔,反而觉得很舒心。 去县里之前,画家给了“我”两件东西,一样是她的画笔,一样则是一个奇怪的面具。面具上只有简单的五官,眼睛只是两个点,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鼻子直视竖着的点,嘴巴则是一条平滑的横线,两边微微勾勒了一下,算是分了上下唇。“我”很疑惑,但去往县城的车子已经发动,画家也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想问也来不及了。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明显还没有结尾,但是稿子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两分钟,沉默才再次被打破。 “感觉……我感觉……很奇怪……”齐羽歪着头说,“我……嗯——还是先听思思怎么说吧。” “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 “我……我也这么觉得。” 达成了一致。 太奇怪了,这也能算是一篇文章吗?当然,该有的要素它都有,人物、剧情、场景,但是……但是…… 怎么看都不像是应该刊登在“情感专栏”上的文章吧,也许应该额外增设一个悬疑故事的栏目,但就算把它摆在悬疑小说里,恐怕也会显得很另类。 总之……还是先放在一边吧。 顾渊长抒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缓上一下,柳卿思就从桌子 “嗯——还有,这些。” “啊?这又是什么啊?!” “是今天早上陈歌老师送来的,据说,是有一部分同学因为不知道该把稿件送到哪里,就送到他办公室去了。” “这……这……这也太多了吧?!”顾渊看着面前的两叠纸有些合不拢嘴,“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多啊!” “自从会考结束,大家的创作欲望都变得高涨起来了,加上高三一模过后的这段空窗期,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高三学长学姐的稿子,因为他们单份稿件的字数比较多页数比较多,所以,就变得很厚了……” “喂喂喂,可是不是十号就要定稿了吗?今天都已经……8号了诶!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两天之内,把这么多的稿子全部审完?” 齐羽蹑手蹑脚地向房门走去。 “嗯……是的,是这样没错。” “这怎么可能啊?这里起码有……一百份吧?” “唔,可能吧……” “这……”顾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忽然背后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他回过头,却只看到了一扇半掩着的门。 “这个家伙真是……最好是去喊人的……”顾渊有些无奈地看向柳卿思,“那看来,暂时只能我们两个继续工作了。” “嗯嗯,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的。” “就算是喜欢工作,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吧,文学社又不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们把这些稿子分一分,就算他们不来,我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歇着。” “嗯……好。” 柳卿思点了点头,虽然她看起来没有刚刚那么开心,但顾渊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她可能太累了,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让她承担太多工作了。 不过,他们俩这边刚把稿件堆分完,齐羽就回来了,带着陈颖一起。 “我回来啦!我们来帮忙!” “嘁,原来不是逃兵啊~”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 “……”顾渊笑了笑,也懒得反驳,“子秋和江璐呢?” “那个笨蛋,来的路上被物理老师拽走了,至于江璐,小颖说,她好像又被那个数学老师给喊到办公室去咯,估计,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人走的时候,十分凄惨。”陈颖说着,沉痛地点了点头,“八成是回不来了。” “好惨……希望她好运……” 顾渊和柳卿思异口同声地表示了同情。 于是大家又各自坐在了熟悉的位置上,春天的气温不高不低,暖风呼啦啦地挤进来,窗外一片葱茏,花草芳香,小猫,不,已经不是小猫的joey趴在窗台上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像是香樟树的叶片一样在阳光下轻轻地蜷曲起来,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时间分分秒秒地缓缓跳动,在无人察觉里一点一点流逝。 齐羽顺手按下了留声机的开关,上次的唱片已经被顾渊换过了,这次从海螺一样的喇叭里流出来的,是久石让的《sprg(春天)》。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首曲子的旋律的话,那只能是“希望”了吧。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在寒冷的冬季慢慢远去的时候,我们的生活,逐渐来到了色彩最浓烈的季节。 盛夏。 (有读者说情感进展缓慢,对的,确实挺缓慢的,但是……青春期的故事就是这样,需要漫长的萌芽,然后就会是猛烈而迅速的爆发。第二卷春去秋又来是一个漫长的铺垫,接下来的第三卷盛夏,主角们将迎来各自的人生拐点,因为梦想和一些偶然聚集在文学社的人们,将逐渐踏上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齐羽和子秋,陈颖和高练,顾渊、池妤、柳卿思,如果你想知道他们更多的故事,就和我一起,步入接下来的旅途吧。) 第二卷春去秋又来,完。 第三卷,那一年的盛夏。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个美术生大有问题 选完稿之后,卿思把通过的稿件送去陈歌那里审核,至于其他的,则需要一一退回,顾渊他们各自拿了一部分稿件去各个班级找原作者。这原本是一件相当简单的工作,只要换上一副工作专用的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说上一些千篇一律的表示遗憾的客套话,就能顺顺利利的完成。 顾渊也是这么想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尽管那些知道自己稿件被退回的同学们脸上大多都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但一切都在快速且有效的推进,直到…… 直到他来到了高二十一班的教室。 南华高中一个年级一共有十四个班级,每个班级四十个人,前面十一个是理科班,后面三个是文科班,虽然分班的时候并不是严格按照成绩顺序往下排的,但十一班确实是最独特的那个。 原因很简单,这里集中了一个年级所有的特长生。 体育、音乐、美术。光是特长生就占据了班级里将近一半的人数,每天上课至少会有四分之一的人不在教室,这样的地方学习氛围用脚指头想都不会太好,于是校方也很默契地,把那些成绩在年级里排名垫底的理科生分到了这个班上。这样做当然有一定的好处——保证了其他班级的学习质量,但也让十一班成了整个高二楼鱼龙混杂的地方。 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十一班并不在十班和十二班的中间。而是被放在了一楼最靠花园的角落里,楼上同样的位置不是空教室就是教师值班室,离其他班级差不多有将近二十米。走廊外花坛里种的翠竹斜斜地倾倒进来,顾渊走过来的时候不禁觉得学校应该养一只大熊猫来处理一下这些肆意生长的绿色植物。 言归正传,不论是疏松懈怠的管理还是挡住了走廊上半部分的绿植都不是问题。既然之前凌潇潇说过那几个美术生现在都在bj集训,那么只要把稿件放在讲台上转身离开就好。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理论和现实总是有差异的,有时候还会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刚走到十一班的教室外,顾渊就看到了两个衣着艳丽的男生站在后门那儿,一左一右地围着一个女生嬉皮笑脸地搭话。 “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上个礼拜才去干大事吗?” “哈哈哈哈,我也没见着其他两个家伙的影子啊,该不会,你是……被赶回来的吧?啊?哈哈哈哈……” 两人一唱一和,身材一瘦一胖,再传统不过的组合。 被他们俩围住的女生,短发,虽然脸有点尖,但看起来并不是很瘦的类型,戴着一副只有下半部分有镜框的红色眼镜,镜片薄得让人怀疑是否有度数。她此刻怀抱着一本咖啡色的笔记本一言不发,闭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样。 顾渊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以为离开了东阳初中之后就看不到这样的家伙了,没想到就连全市最好的中学南华高中也不例外,果然考试只能过滤学渣但过滤不了人渣这句话是没错的。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准备以德服人,用言语来使这两位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迷途知返,以前他习惯用另外一种方式,但不仅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还给自己惹来了不少麻烦,“喂,你们……” 然而他刚张开嘴,声带还没有开始振动,就只听到了砰砰两声闷响,然后是啪啪两下脆响,再接着,便是两个男生痛苦的哀嚎。 先是胸口一人一记结实的粉拳,然后是一左一右各一下清脆的耳光。 “唉唉唉,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谷——温!” “你……你……哼,我们走!你,你谁啊?别挡路!” 说着那两个人就气势汹汹地硬挤了过来,顾渊身子一侧算是让出了路,但左脚却是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消无声息地踩住了走在后面的胖子的鞋带,扯得他一个踉跄。 “诶?胖子,你推我干嘛?” “我,我没有!唉呀,是绊了一下,快走快走了。” 看着那两个男生捂着脸灰溜溜地从自己身边走过,顾渊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发现那个短发的女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瞬间不自觉地提了上来。 “你是谁?这里,很少有其他人来。” 声音倒是有点软,听上去就像是发音比较清晰的狐狸一样,但刚刚那几下动作看起来可是…… “我是文学社的,我叫顾渊,请问,能找一下文堇同学吗?” “文堇?我就是啊,嗯——文学社……你就是顾渊?有什么事吗?” 短发女孩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顾渊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敌意,那是一种带有一点点“不过如此”意味的目光。 “我……” “是来退稿的。”说到这五个字的时候喉咙忽然失声了,话到嘴边又被顾渊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开始头脑风暴一种更委婉的方式,以期获得和平的离开。但显然他的犹豫已经提前表明了他的来意,女孩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把东西给我吧。” 文堇朝他伸出一只手。 “啊?” “稿件啊,你不是来退稿的吗?” 虽然自己的来意的确是这样,但直接给她真的不会像刚刚那两个家伙一样被打吗? 那如同步枪瞄准镜一样的眼神,冷漠而又有点暴躁的表情,一点儿也不粗壮但却十分有力的双腿,虽然抱着笔记本但却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的双臂,哪怕看起来有些柔弱,即使声音软绵绵地听起来有点像是没睡醒的狐狸,但绝对是很能制造危险的高级作战单位。 “额……其实不是……应该说,不是……” “嗯?那你来干什么。” “我是……” 在她的手指和笔记本的夹缝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银色的长条状小片,尽管直觉上认为不太可能,但当阳光反射到自己脸上的时候,顾渊还是谨慎地考虑了那是一把小刀的可能性。 “之前受学生会的委托,帮忙打扫了画室,当时有个朋友说你的画很不一样,于是就很好奇,正好今天有空,便怀着瞻仰的心来拜访一下。” 心念一转,顾渊随口胡编了一个理由。 “诶?你喜欢我的画?” 文堇的态度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里遇到子期的伯牙,两眼放光,语气也一下子热情了起来。 “你是在画室里看到的吗?” “额,对啊,就是挂在墙上那张。好像是,画的荷马来着?” 既然撒了一个谎,那就只能不断地撒下去了,顾渊如此想着。 “不是啊,那张画的是摩西啦,《出埃及记》,你一定知道吧?” “啊对对对……摩西,嘿,摩西。” 顾渊笑得很勉强,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过载,这件事该怎么收场呢? “那张只是草稿而已,最多只能算是随手练笔的习作,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很多。”说着,文堇从棕色笔记本中取出一叠画纸,上面都是还未上色的线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啦!” “啊,这……不用了吧?” “嗯?你不想要吗?是觉得画得太粗糙了吗?” 手里捏着的画纸“哗啦啦”一振,顾渊的心跳也跟着跳快了一个节拍。 “不不不……我是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顾渊把那叠画纸接了过来,文堇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模样。 “没多少人欣赏得来我的画,算你有眼光,好了,我要去画室练习了,后会有期。” 说完文堇就走了,留下一个潇潇洒洒的背影,和捏着一叠画纸的顾渊在风中凌乱。 “坏了……好像,麻烦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角构图 “所以,你不仅没有把稿件退回去,还跟她说,她的稿子会刊登出来,并且在首页是吗?” 文学社里,顾渊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低着头,对着桌子上摆着的画纸和稿件,一边忏悔一边听着齐羽的数落,柳卿思坐在他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嗯……” 顾渊发出像是快要死去的鹿一般低沉无力的声音,点了点头。 “而且,还拿了一大堆没用的画稿回来,并且宣称自己是她的粉丝,如此这般,两次?” “嗯……” 顾渊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要从两天前说起。 在第一次退稿意外失败之后,他又去找了一趟文堇。 “哇!你又来啦!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的画呢,那些画稿呢?如果看完了的话,就请还给我吧。” 一见面,顾渊还没开口,文堇就很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 实际上那叠画纸自从拿到手之后就被顾渊丢进了课桌的最里面,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他原本是打算一股脑儿地把退稿的事情说出来的,然而一上来准备好的开场白就被打断了,面对一脸喜出望外表情的文堇,想说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开玩笑的啦,都是一些草稿,怎么可能还会要回来嘛。”文堇说着摆了摆手。 紫色的短袖t恤,腰腹处短了一截,露出白色的内衬,裤子的纹样像是彩墨泼染的星空,黑色的紧身裤一直延伸到脚踝,脚踩的帆布鞋一红一白,少女在夕阳的光辉里亭亭玉立。 “……” 如果可以的话,顾渊真想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很少有这样的情况,他竟然没法坦然地说话,就算是齐羽那个疯丫头也没法阻挡他的口无遮拦,可眼前这个家伙似乎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气场。该怎么形容呢?孤高的艺术家?绝对不是,但肯定是个怪人,一开口说话就像是一只扑倒脸上的百灵鸟一样。 “诶,你不是文学社的嘛,那你说说吧,我的画,感觉怎么样?” “额……” 这个时候也许应该夸夸她?把她哄开心了再告诉她被拒稿的坏消息应该就不会引起很大的反应了吧?俗话说得好,给一根胡萝卜敲一记大棒,前辈的经验总是没错的。 于是他开始在脑海里疯狂地回忆,对于那叠画稿他只是在回到教室后粗略地翻了一下,只对最上面的那张有比较深的印象,那张画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母亲带着孩子散步的场景,天空中有层次分明的云,生长得很茂盛的草地,伞在草地上投下阴影,孩子站在画面的角落里…… “怎么样怎么样?” 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回忆了。 “从构图上来说,运用仰角透视,将母亲、阳伞、阴影连接成了一条深浅相间的色带,呈现了舒缓的弧形纵贯画面,原本这样的搭配会显得画面臃肿不堪十分拥挤,但左边角落小孩的存在却使得整幅画的空间一下子开阔了起来,三角构图一下子拉深了画面的层次感,天空变得高远,母亲作为主要人物也得到二次凸显,极具天才的创意……” 顾渊一股脑儿地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专业名词全部说了出来,至于组成了什么样的句子表达了什么样的意思已经不重要了。能说成这样还得感谢齐羽,如果不是这一年多以来她经常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他连这些话都说不出来。 而之所以对这幅画有那么深的印象,还多亏了之前假期里的那场约会。池妤的那幅画和文堇的线稿多有相似之处,虽然没有上色,但在构图上却有不少类似的地方。池妤说,那幅画就是所谓的“三角构图”,但“三角构图”到底是什么意思,顾渊其实是稀里糊涂的。 好了,夸奖结束,该说正事了。 “文堇,其实我是来和你说你给文学社投稿的事的……” “等等等……等一下!这这这……太夸张了啊……这个构图我也是抄……不,临摹的……” 文堇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而且说话声音也变得有些慌乱了起来,然后她就快步跑进了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文堇的座位就在教室后门边上,贴着窗户和古铜色的门板,桌子的左右两边各摆着一摞足有三十厘米高的书和本子构成的小山,和一般的学生座位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最大的区别应该是在两座小山正中间的平原上放着的原木画板,而最下方的柜子上也摆满了高高低低胖瘦不一的瓶瓶罐罐,每个瓶子上还贴着一个亮闪闪的标签。 “这个给你……不用还给我……” 在两边的小山里翻找了一阵,文堇又递给顾渊一张画。 “这次的,上过色了……” 看着那张强行塞到自己手里的画纸,顾渊感觉自己的血压蹭蹭地往上涨。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明明是来拒稿的啊!为什么会演变成来索要画的粉丝偶像剧情啊! “你……不想要吗……” 尽管说话声音很小,哪怕文堇的脑袋撇开朝向窗户,但顾渊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当然不是……” 悄悄地叹了一口气,顾渊把那张画纸卷起来握在手里。 接二连三地从人家这儿拿画,然后还得给她个狠狠的精神打击,真的不会遭天谴吗? “你刚刚要说什么?我的稿子怎么了?” 于是,顾渊做出了一个违背“组训”的决定。 也直接导致了他现在被捆在椅子上接受“审判”的结果。 “身为钦差大臣,私自收受贿赂,徇私枉法,该当何罪?” 柳卿思把手里的《追风筝的人》当作惊堂木拍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其心可诛,论罪当斩!” 齐羽也跟着一唱一和,站在卿思旁边吹胡子瞪眼,虽然她根本没有胡子,但却用手捏着两撮头发放在唇上。 “诶,门怎么关着啊?” “我也不知道……” 身后传来陈颖和冯子秋的说话声,紧接着响起的便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顾渊立刻扭头向那投去求救的目光,在木门的夹缝中露出了冯子秋的眉眼,然而,随后便是“啪”的一声。 打开了一条缝的门瞬间合上了。 绝望。 “来吧,动手吧,我已经束手就擒了。” 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从哪里找来的绳子…… “你想得美,就算是要斩,那也得等你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解决了再说!” 柳卿思把右手往桌上一拍,齐羽也跟着一拍。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大家同事一场,卿思是社长在这儿数落我就算了,跟你有啥关系啊?” “哼,戴罪之人,老老实实闭嘴。” 齐羽说着,抓起桌上摆在一边的杜拉斯的小说《情人》,不轻不重地敲在了顾渊的脑袋上。 “……!” 那本书顺着发梢往下滑落,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顾渊的大腿根子上。 “别打他头啦,本来就够傻的了,别彻底打成傻子了。” “……我说……算了……” 顾渊长叹了一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双手被绑着,那是真的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而且自己也确实理亏。 “差不多啦,放过你啦。”卿思笑了笑,走过来替他把绳子解开,问他,“你说,这件事该怎么解决,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个办法吧?” “或许,有没有加印一个稿子的可能?我知道,要印刷的稿件已经都审核完了,但是陈歌毕竟是……对吧?也许有办法……?”顾渊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说,“至于稿费和增加的印刷费用,就都由我来承担。” “你想得美!那些稿件都要排版的啊,而且,还有插图呢,这些都已经发给出版社了,因为前面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是加急印刷,怕是现在都已经准备开机器咯。”齐羽道,“如果说要重新排版印刷的话,那恐怕是很大一笔钱哦。” “这样……”顾渊听了,脸色不禁变得有些苍白,“那怎么办?” “问你咯~” “这……” “稿件什么都已经定下来了,重印是不可能的,只能想想别的办法。”卿思一边说着一边把绳子套在了顾渊的脖子上,感受到粗糙的草皮摩擦着脖子的肌肤,正在思考的男生不禁立刻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自己犯下的错,就自己去解决。” “别吧,还要我去说,我感觉她会杀了我的……你们是不知道,那家伙可能随身带着刀……” “不知道哦——但是,如果你不去的话,可能也会死在我们手里哦~” 卿思俏皮地说着,但却轻轻地拉紧了手里的绳子。 “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顾渊伸手抓住了那条绳子。 “嗯……刊物送到学校的时间,大概是下周的这个时候,在那之前,你可得想出办法来。” “我……我知道了……” “发售的事情你也得负责。” “啊?!” “嗯?” “好吧……” “奈斯!” 顾渊再次叹了一口气,而齐羽和柳卿思则是跳起来隔着桌子击了个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咯噔 “天气好热啊,这哪像是四月啊?” “嗯嗯……是好热,但到了晚上只盖毯子又会觉得凉,真是烦人的天气啊……” 周一的中午,顾渊和池妤坐在食堂二楼的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旁边是一长排干净敞亮的落地窗,身后柱子上的电视播放着午间新闻,西装笔挺的播音员一本正经地说着没人听得清的话,耳朵里被班得瑞的《春野》所填满。 头顶的吊扇呼呼地旋转,但却不解身上的热感,气温高得完全不像是四月,二十多度的风吹在脸上反而有股温水扑面的敢拒绝。 “马上就是运动会了,今年你要参加什么项目吗?” “运动会……?” 对哦,四月底的时候学校还要举办运动会,实际上也就只有十几天了。搞定月刊之后,文学社还得抓紧时间出一批给不同年级各个班级加油的稿件,给学生会在广播里播报。除此之外,还需要配合美术社设计宣传海报,又是一大堆事…… “唔——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呐?” 视线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把脑袋挤了进来,挡在了顾渊和桌子中间。 “啊?有吗?” “有哦~” 池妤重新坐正,及耳的短发,灰色的衬衫,浅白色的袖子,阳光从侧面的落地窗透过来洒在她身上。上次约会结束后,她就去把那头长发一刀剪掉了,顾渊问过她理由,池妤说是因为不停掉头发,所以才换成了比较好打理的短发。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顾渊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是又有什么麻烦了吗?” “其实也没有……” 过了一个周末,还是没有头绪。 虽然已经决定了在今天晚自修上课前去找她,但对于到底该怎么说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出版社的印刷工作都应该已经完成了,过两天刊物就要送到学校来了,纸可包不住火。主动告诉文堇还好说,如果让她自己发现,那恐怕到时候该怎么死、死在谁的手里都由不得他了。 “运动会的话,我还没想好,虽然班长大人那边说要我报名,但……” 去年的运动会给顾渊留下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也是啊,我就知道。” 好不容易养好的脚伤,在去年的四月份又因为一次意外而加重。 虽然在医生的帮助下不到一个月不到就恢复到了差不多的程度,但那之后只要遇上连着下雨的日子,右脚踝那里就会隐隐约约地疼。 “……你知道还问啊。” “问问而已嘛,万一呢?” 医生的建议是,再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尽量不要再参加高强度的运动对抗,这也是顾渊从那之后就几乎没有参加过足球队训练的原因,但在他心底里还是想回到赛场的。 “……这次没有万一,如果我还想保住我下半生的下半身的话,就得远离那些玩意儿。” “不是都过去一年了嘛。” “但我并没有恢复到很理想的程度……” 其实是没有谨遵医嘱的原因,在脚伤恢复到能跑步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地偷偷溜到操场进行自己设计的“恢复训练”,但实际上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话说,你呢?还是像去年一样不参加吗?” “没啊,我自己报了一个。” “诶?” 你那时候不是说,不想参加这些项目吗?考虑都不会考虑,一点机会都不会有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这样说的吧? “那个什么……我报名了女子三千米。” “……什、什么?” 顾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我报名了那个,女子三千米长跑。” “……这、这么厉害?” 竟然是真的。 老实说,尽管这一年多来晚自修下课之后经常陪池妤去操场跑步,但以顾渊的眼光来判断,她绝对还没有到能够参加长跑比赛的程度。 不过,最近一个月倒是没怎么去过了。 两个人的复习时间和科目有很大差异,文科班的晚自修时间更是延长到了十点。坚持了一年的习惯也随之改变,顾渊试着在自己下课之后等池妤等了一段时间,但半个小时的漫长时光对于自由时间本就不多的高中生实在太过宝贵。而即使等到池妤下课,因为十五分钟之后就要熄灯的缘故,两人也只能携手匆匆回寝,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两句。 在整个会考复习期间,两个人的交流只剩下可怜的一点晚餐时间。 “池妤,对不起……” “诶?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都不知道你变得这么厉害了。” “什么啊,怎么就算厉害了呀,我只是去参赛,又不是说,一定要拿冠军。”池妤笑着说,“只是去参加一下啦,我的目标是坚持完赛。” “哦……哦……” 不为冠军的参赛吗…… “……所以?” “啊?” 池妤的脸,忽然咻地蹭到了顾渊的面前。 “到时候,你会来给我加油的吧?”池妤看着他的眼睛,“反正你又不参加什么项目,我去比赛的时候,你要过来看我啊?” 那张脸在阳光的辉映下,呈现出一抹独特的橘色。 温暖,清甜,就像是砂糖橘的味道一样。 那大概是,一直属于着她的颜色。 “——怎么说得好像是你要在赛场上力压群雄一样啊?就不怕到时候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不可能,我一定能完赛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啊?谁的帮助?” “是啊——那是谁呢——” 池妤微微地噘着嘴,居高临下,眼神俏皮地看着顾渊,黑框眼镜顺着小巧的像是玉琢出来的鼻梁滑下来一些。 “……哦哦……” 顾渊这才明白过来。 “所以,一定要来啊。” “嗯,我肯定会去的,我可是你男朋友啊。” “嘿嘿嘿,那就好啦。”池妤笑着坐了回去,“我一会儿还想去操场练习,你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诶?什么自己的事情?” “你不是要,去忙文学社的事吗?” “没有啦,那件事晚上再说吧,走,我陪你去训练。想要参加三千米,可得好好练习一下才行啊。” “知道啦——” 平稳地度过了一下午,去找文堇的时候,顾渊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在上刑场,而且是无人押送,“自主自愿”地走向断头台那样。 “唉……到底该怎么办……” 来到那条熟悉的走廊,先前就倾倒的翠竹看起来更斜了,不过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十一班门口还沾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和其他人也传达一下。” “嗯,没问题,就交给我们吧。” “你能参与进来,我就放心了。这次,辛苦了。” “你也是,都高三了还要忙这些。为什么不交给潇潇啊?她不是,应该要接替你们的工作了吗?” “她最近不是特别方便,我的压力也没有雨萱那么大,所以,就又由我负责了。都是些小事,没关系的。我还要去和校领导讨论开幕仪式的准备工作,先走了。” “嗯,拜拜。” 顾渊站在那片倾倒的翠竹后面,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脚步声向这边靠近,又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面前。 “顾渊?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那场对话的主角之一,学生会的副会长——袁潇,这位穿着春季制服校服的男生,戴着浅银色边框的眼镜,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看到顾渊的瞬间他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眼镜片就仿佛改变了材质一样变成了反光的形态。 “啊!袁潇哥,我是来……” 顾渊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两把刀子顶在了胸膛上,压力山大。 “鬼鬼祟祟的,怎么跟做贼一样?你这是在……偷听?” “额……不是,我是因为……” 天呐,难道这件事还要传到学生会去吗?光是在文学社内部流传就已经够丢脸了。 还没等他思考出来一个合适的回答来糊弄袁潇,又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文堇……额……” 场面已经失去控制了。 “又?”袁潇的眼镜片此刻仿佛变成了不透光的镜子,一闪而过的光让顾渊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看来你不是第一次了啊……” “啊,不是……不是这样的,袁潇哥,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啊,诶,我,啊啊啊啊啊啊!!!!” 顾渊已经抓狂了。 袁潇和文堇两人一左一右,看着在翠竹下方像一条站立的蛇一样扭来扭去的顾渊,同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这家伙……唉,我还有事,你好自为之吧。” 袁潇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文堇,两手叉腰站在那儿,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个……我……” “把东西给我吧。” “啊?什么东西?” “稿子啊,还能是什么?” “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哪有那么难猜~” “唉,那你早说啊,亏我还纠结了这么久。” 说着,顾渊把手里捏着的稿件递了过去。 “纠结?有什么好纠结的,你不就是来送运动会应援稿的吗?” “什么?等……等……” 顾渊意识到了不对,两个人说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然而,已经晚了。 文堇已经展开了那份卷起来的稿件。 顾渊的心里随之咯噔了一下。 第一百四十八章 玫瑰色的你 五一不休息,这章有点长,四千多个字,就当给大家加餐啦。 “原来……原来……你是来退稿的吗?” “是……是的。” “那之前那些什么,喜欢我的画之类的话,都是胡编出来的吗?” “……” 在走廊上顾渊低着头,不敢去看文堇的脸,特意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退稿就退稿嘛,非要说什么喜欢画这些的……都是骗人的……为什么要骗我呢?” 文堇捏着稿纸,紫色的短袖t恤,腰腹处短了一截,露出白色的内衬,裤子的纹样像是彩墨泼染的星空,黑色的紧身裤一直延伸到脚踝,脚踩的帆布鞋一红一白。顾渊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的手指不断地搓动,过了一会儿,她用手扯了扯袖口,没继续说什么,而是试图转身进屋。 “等一下。”顾渊抬起头,“有些事我想说清楚。” “什么?”文堇转过身来。 “我……并不讨厌你的画。” “哦。”文堇冷冷地回应了一句,酒红色的双唇抿着,语气里面明显带着情绪,“感谢你的不讨厌呐!”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自己水平不够,看不太懂你的画,至少从我朋友的评价来看,你画得非常好。还有就是,关于你的稿子,我们并不是觉得它不够好或者是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它不完整。” 文堇的脸色还是很差,顾渊疯狂转动脑筋想着能不能再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眼前的女生却是扯着衣角,眼眶里面竟然闪起了泪光,随后不由分说,就把门给合上了。留下顾渊站在教室后门外,傻了眼。 心情复杂。 “还不如当初直接告诉她呢,就算有被暴怒追杀的风险也好过把别人弄哭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到教室之后,当他把这件事告诉齐羽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有一个趴在桌子上笑得直锤桌板的单马尾长发哈哈机器人。 “喂,有没有这么好笑啊?你都笑了快,半分钟了啊?” 看了一眼手表,顾渊轻叹了一口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不知道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为什么你到哪里都能把女孩子弄哭啊?你说你,是不是干脆改名叫桃花劫比较好?” “……要是我真是别人的桃花劫,那最倒霉的不应该是你吗?” 齐羽立刻止住了笑容,露出了一脸嫌弃的表情。 “为什么?” “因为你离我最近啊?这东西难道不是跟磁场一样,离得越近,受影响越大吗?” “嗯……”齐羽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发现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马上改了口,“算啦,那你应该不是桃花劫,只是特别容易触霉头就是了。” “唉,没关系,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算是了结了,我可是以后再也不想去做这种传播丧气话的工作了,下次还是让卿思找别人吧,我看你就挺适合这份工作的。” “哼,谁说了结了?”齐羽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就想一走了之,这是什么不负责任的渣男行为啊。而且,我们还得和她对接校运会宣传画和文案的工作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跑得了跑不了庙,就算你能活过初一也活不过十五啊。迟早要见面的,你还能躲一辈子?” “这不是有你在吗?齐羽大小姐这么有能力,不会连这点工作都应付不来吧?” “那倒不会……喂喂喂,你可别想着跟我耍花招,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别指望我替你擦屁股。”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总不能……负荆请罪吧?” “负——荆——请罪——嗯,确实不大现实。”齐羽歪着头轻咬着右手的食指,“我得好好想想,毕竟也是个声名在外的怪家伙呢……” “啥?你说啥?” 后半句话齐羽说的时候非常小声,顾渊一个字都没听清。 “唉,我就知道你这笨蛋指望不上,好了,先忙你的去吧,想办法这事就交给我。对哦,刚刚班长大人在找你,好像是关于运动会报名的事,你去问一下他吧。唔——他大概是去操场了。” 说完,齐羽就站起来走到桌边,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操场……是吗…… 据说这届运动会新增了不少前所未有的项目,孙乾那家伙……不会是要拉着自己参加什么稀奇古怪的比赛吧? 结果到了操场,孙乾的人影没看见,反倒在操场边上碰到了凌潇潇。 “顾渊学长——” 隔了老远,穿着春季校服制服的凌潇潇就热情地朝他挥手打招呼,靛青色的毛绒背心领口露出白衬衫的领子,红色的格子裙随风飘荡,尽管左臂还打着石膏用绷带挂在脖子上,但这个女孩子身上的活力倒是一点都没减少。 “潇潇,你们这是……在干嘛?” 她身后的操场上,有一个膀大腰圆的男生正在朝一块用垫子垒起来的,大约三平方米半米高的台子反复冲撞;有两个女生在踩高跷,旁边摆着一大堆,走两步就换一组;还有一男一女手里拿着一根粗麻绳在相互拉扯。 “是安全测试啦,这些都是运动会上要用到的器材,学生会需要确保这些器材到时候不会出问题。” “安全测试……可这不是校工的工作吗?怎么会需要学生会来承担?你都这样了还要操劳,未免也太辛苦了一点。” “嗯——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最近学校里人手紧张,据说是有好大一批叔叔阿姨退休了,可能是忙不过来吧。没关系啦,这是学生会的本职工作嘛。” 看着凌潇潇热情洋溢活力四射的笑容,顾渊不禁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她得找袁潇帮忙处理运动会的事,又是宣传画又是器材测试,还得和赞助商谈判,更不用说还得为开幕式去租借灯光音响和led屏,这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学生会一共就这么多人竟然还要干这么多活,估计到时候还得美其名曰“学生当家做主”,放到媒体上大吹特吹一番。 “那……你自己多注意,别再受伤了。” “好!谢谢学长关心。” 经过测试区走入操场,现在是高二年级自由支配的时间,操场上有不少人。顾渊的视线从南到北扫了一圈,还是没找着孙乾的身影。该不会是被齐羽那家伙骗了吧,说不准,也许真就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把自己支开,方便琢磨一些阴暗的想法。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朝自己跑来。 “……呼……呼……呼……” 白色的运动裤和短袖t恤,短发用红色的发带束着,浅蓝色的跑鞋随着修长的双腿一前一后交叉落在茜色的跑道上,小腿上的肌肉一颤一颤,上半身有小幅度的左右摇晃,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你……你也太拼了吧?” 顾渊站在跑道终点的缓冲区,池妤摇摇晃晃地直接冲进了他的怀里。 “哈啊……哈……哈……” “中午不是才练过吗,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一次比赛而已,用不着非得这样吧……” “嘿……嘿嘿……就这一次嘛。” 顾渊摸了摸口袋想拿纸巾,却什么都没找到,就把搭在肩上的外套拿下来,轻轻地擦拭着池妤脑袋上涌出的汗珠,一摘掉发带,绿豆大的透明液滴就不断地顺着失去束缚的发梢末端滴下来。 身前的女孩子也早就趴在了他的肩膀上,随意铺散的发丝伏在她潮红的脸蛋旁,被汗水浸得偷偷的。 本来以为中午跑过四公里的女生会安静地待在教室休息,没想到竟然一声不吭地跑到操场来加练,感受着从肩膀和胸口传来的炙热体温,恐怕是跑得比中午的十圈还要多。 “你跑了多少啊?” “呼……大概……十四圈吧……” 一圈四百米,十四圈就是……五点六公里…… “我……我的天……” 就算是顾渊自己,以前都很少会一次性跑这么长的距离,更何况是在中午已经训练过的情况下,哪怕是一般的运动员也吃不消吧。 “有没有水……我要死了……” “啊,我……” 顾渊现在万分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怎么就没把运动背包带下来。 “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去买。” “不……不用,我想再……趴一会儿……走不动……” 池妤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要……死了……” “那可不行,你这样跑突然停下来,那可真是折磨自己的心脏,来,我陪你走一圈。” 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池妤还是半靠在顾渊的肩上跟着走完了四百 . 米。 “三千米可不是一个比速度的项目啊,尤其是在业余运动会里。” 左手拿着运动饮料,右手拿着矿泉水,顾渊单膝跪地蹲在池妤面前,女生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上身瘫软地靠着刷着绿漆的铁丝网,眼睛半睁半闭着,有些迷迷糊糊的,真是累坏了。 “嗯嗯……” “你这样子练,是要把身体练坏的,知道吗?” “嗯嗯……知道知道~” “再说了,我们学校里,应该也没有几个女生能跑完整个三千米吧?” “嗯嗯……” “所以说你根本没在听啊……”顾渊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把矿泉水瓶贴在池妤的额头上,“现在好点了吗?” “因为你都说了三四十遍了嘛……现在好多了,嘿嘿……” “哪有那么多次。你是没吃过运动损伤的亏,训练量不是越大越好的,超过了身体所能负担的极限,是很容易受伤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渊脑海里不禁闪过另一人的身影。 叶钧。 初三的那场比赛,叶钧最终并没有参加,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然,这是题外话。 “嗯嗯~呼——” 池妤像只猫一样发出舒服的呼呼声。 “算了算了,从明天开始,一直到运动会,中午就不用练习了,每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我都来陪着你训练吧。” “呼——诶?” “那么惊讶干嘛?这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你不是还有……别的工作吗……” “那些事嘛,总归会有办法的吧……总之,肯定还是你这边更重要啊,我可不想你在训练的时候出事啊,其他人……也会理解的吧。” “……嗯。” 一时相顾无言,夕阳的光斜斜地洒下来,像是一片橘红色的雨,但却被高大的香樟遮去了一部分,稀松的树影在红绿相间的塑胶地面上斑驳开一片云烟,顾渊用清凉的水瓶在池妤的额头上轻轻地滚着,浅笑着。 “顾渊……” 池妤搭上了他握着水瓶的手,顾渊的动作随之停了下来。 “嗯?” “谢谢你……” “应该的啊。” “嘿嘿……” “说什么谢谢啊,你啊,任何时候都不用跟我说谢谢。” 池妤露出了一个笑容,抬起头来看着他。 在那个笑容里,看不出任何勉强,只好像夏日的山泉般明澈。 “我帮你、陪你什么的,都是本就应该做的啊。” “不是的哦~” 池妤拉着顾渊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顾渊不欠任何人什么,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而且……我也知道,你有很多不容易的地方……所以……” 池妤握住了顾渊的另一只手。 “所以……我真的要和你说一声谢谢。” 话音刚落,顾渊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示,额上就荡开了一片暖洋。 又轻又快的一吻。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轻得仿佛昨夜的梦。 “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顾渊的脸也不禁有点泛红。 “因为……因为什么呢?” 池妤的眼珠子转啊转的。 “我不知道啊,要你来告诉我。” “哼,我才不告诉你呢。嘿嘿,走啦,来追我啊!” 说着,池妤一把推开顾渊,向着操场中央跑了过去,但没跑两步,右腿就开始抽筋,顾渊连忙赶过去扶住她在草坪上坐下,帮她拉伸。可能是因为一直练舞蹈的缘故,池妤的身体软得不得了。坐在那儿,顾渊从身后轻轻一推,肩膀就直接奔着膝盖去了。 “好痛啊……” “这就叫啊,自作孽不可活。” “切,不理你了。” “别别别,我就是随口一说……” 落日的余晖给两人都套上了玫瑰色的轮廓。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投其所好 实际上必须要他处理的事只有两件,一件就是和文堇道歉,另一件就是与美术社商量文案与宣传海报的设计搭配。 说是两件,其实根本就是一件,因为文堇就是美术社的社长。 最有效且正确的做法就是向文堇当面致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最大的问题是——文堇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自从上次被大骂骗子之后,顾渊又去找过文堇两次,但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听到了猛烈的关门声,还被沾满了水溶性颜料的笔画了满脸。 距离卿思定下的最后期限只有一天了,也就是说,如果今天还完不成的话,那…… 倒不是说真的担心自己会被杀掉,但如果宣传画与文案这件事,文堇不愿意配合,那个本来就压力山大的代理社长一定会崩溃的吧。就算到时候抬出学生会出来也不管用,文堇大可以搞非暴力不合作,到时候谁也说不了什么。当然,也怪不到文学社的头上,最后倘若效果不好,被人诟病的最多的,肯定还是综合负责一切事务的学生会。 人红是非多,像白雨萱、袁潇、凌潇潇这样的人,有多少人喜欢他们就有多少人讨厌他们,哪怕是平日里各种各样的八卦奇闻都不会少,如果在运动会这样一年一度的全体学生活动中出了什么状况,肯定会落人口舌。 不管哪种都不是顾渊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他必须立即解决和文堇的矛盾。 原本只是一个小误会,结果却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时光机的话,顾渊真想立刻穿越回去一巴掌拍死过去的自己。 但错过的事情没有时间再来一遍。 没有时光机也没有后悔药,所以一切遗憾的事情都不会变得完美。 “到底该怎么办呢……喂,你不是说要帮我想办法来着吗?想出来没有啊?” 顾渊转过身子,看向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齐羽,眼里满是无奈。 以前中午睡得死就算了,毕竟是午休时间,这几天可谓是变本加厉,就连下课的课间都不放过,争分夺秒能睡就睡,教室里这么嘈杂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睡着的?而且,真的有这么困吗?她晚上该不会是做贼去了吧?怎么每天都像是熬了一个通宵的样子? “喂,醒醒,笨蛋,醒醒。” “嗯——练不动了——别吵,别吵……休息,休息一会儿……” 被顾渊轻轻推了推肩膀,齐羽脖子微微一抖,忽然高高抬起了左臂,正当顾渊以为她要抖擞精神坐起来的时候,啪嗒一声,少女就一巴掌拍在了顾渊的脸上,紧接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痛……痛……嘶——这家伙……” 顾渊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挪开,面前的这家伙侧趴着枕在右手臂上,脸都睡得有些红了,能在五六分钟里睡成这样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天赋异禀,看来暂时是指望不上她了,这事还得自己想办法。 该怎么做才能让文堇愿意见自己呢……古人云:投其所好。只要能够迎合她的爱好,多多少少就能挣回来一点好感,本来顾渊需要的也不多,也就是能够说上话道个歉求个原谅就可以了。可是自己对画画一窍不通,何况文堇已经知道了,就算现在恶补一通,跑上门她也不会信啊。 必须找个擅长画画的人作为中间人,可是擅长画画的人有哪些呢? 一般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喜欢某样东西的人就会聚在一起形成同好会,喜欢画画的人聚在一起就成了美术社,那美术社里的人又有谁呢? 对一个在打扫画室之前连画室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来说,这个问题未免也太难了一些。 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就只有身旁这个帮他画了一年半载美术作业的齐羽,然而这家伙现在又……唉,到头来还是一条死胡同吗……等等。 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 怎么会把她给忘了。 还有一个画画得很好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时间紧迫,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名字的那一瞬间,顾渊就立刻动身下了楼。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之后,一直昏睡不醒的齐羽忽地睁开了一只眼,确认他已经走远之后,就立马坐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托着下巴望着门口的方向出神,喃喃道: “为什么紫枫姐让我不要帮他呢……而且……她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高三这段时间不是应该很辛苦吗?难道紫枫姐还一直在分神关注文学社吗……” 上周五,姜紫枫在午自修开始前来找过齐羽。 浅紫色的外套和帆布鞋,宽松的运动裤和只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懒散捆住的秀发,仿佛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楼梯口旁的露天走廊见到姜紫枫的时候,齐羽觉得她看起来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还和她兴奋地打了招呼。 “紫枫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这是齐羽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 “我们又不是很久没见面,只是最近我没怎去文学社而已啊,你这话说的……”姜紫枫笑着,“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紫枫姐你随便说,只要我帮得上的,绝不会说半个不字。”齐羽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拿顾渊的性命担保。” “哈哈哈哈……你也不用经过他同意吗?”姜紫枫被她逗乐了,“还拿他的性命担保。” “嘿嘿,他不会在意的啦,紫枫姐,那,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啊?” “嗯——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那当然!我的嘴,可严了!” “我想让你,不要帮顾渊。” “诶?” “就是这次和文堇的事,你和卿思还有其他人,一个都不要帮顾渊,让他自己解决。” “为什么?” “这样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吧。” 姜紫枫没有告诉她确切的答案,但这个人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让齐羽很难去怀疑她。 “搞不懂搞不懂,不过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帮顾渊去找文堇缓和关系,应该还是有自己的道理吧。只是……万一真的耽误了宣传海报的设计,不知道潇潇又该怎么办呢……” 另一边,顾渊正为自己想到了可能的解决方案而兴奋,别人不好说,但是这个人一定会帮他,这意味着转机已经出现。 “卿思,池妤呢?” 趴在十四班的窗口,顾渊没有在教室里面看到池妤的身影,距离上课只有不到三分钟了。 “诶?顾渊,啊?你说她啊……她在淑兰池那边。” 突然看到紧闭的窗户被人打开,卿思本来是有点生气的,最近可能是有点花粉过敏,四月的风一吹就容易咳嗽,所以她一直把窗户关着,但是看到那出现在窗外的脸心里的火气便一下子消了下去,只是那家伙一开口就是问别人。 “淑兰池?好,谢谢啊。” 哗啦一声就把窗户给关上了,虽然也说了谢谢,但卿思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 果然在锦鲤池旁边找到了池妤,她坐在长椅上,怔怔地望着这方浅浅水池里的太湖石出神,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有几根细长的发丝黏在脸上。 “阿鱼?” 顾渊走过去,柔声叫她。 “嗯?顾渊……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 原本是打算直接告诉她的,但在看到池妤的那一刻,顾渊改变了主意。 “现在是课间哦~还没到自由活动时间呢,肯定是有什么事。”池妤握住顾渊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仰起头笑着说,“怎么啦,有事就说嘛。” …… “文堇……是十一班那个文堇吗?” “嗯,就是她,阿鱼你不是会画画吗,所以我想,也许你能够和她聊得来?没事,如果你有点为难的话,我可以再自己想办法的。” “我……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池妤垂着头,并拢了腿,头发散乱地搭在脸上。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是池妤的话,一定是可以的。” 顾渊俯下身子,面对面近距离地注视着池妤的眼睛,嘴角带着浅笑。 池妤点了点头,只是视线微微地偏移了开去。 “好,那,我试试吧。” 第一百五十章 文堇和池妤 池妤坐在长椅上,怔怔地望着淑兰池里的锦鲤,回想着那些不靠谱的青春轨迹。 是的,她和文堇,其实早就认识。 【猫的天空之城】是文艺青年和学生聚集地,不只是顾渊、池妤、陆思瑶、柳卿思,其实文堇也是那里的常客,只不过几人的轨迹纵横交错,并没有太多相见的机会。 池妤的绘画技术,一多半都来自文堇。 文堇是一个时而孤僻时而活泼的人,这么说听起来也许有点矛盾,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只要一涉及到与绘画或是雕塑之类的话题,文堇就会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但如果是关于闲话八卦或是生活日常的事,她就会显得兴致寥寥。 这也造就了她的社交圈十分狭窄,毕竟很多人受不了这样一个一说到某些话题就兴奋地凑上来说个不停,但你试着去聊天时却又一脸冷冰冰,摆出一幅“你谁啊”的表情的家伙。而且文堇的脾气绝对算不上好,惹恼了她的人多半没好果子吃。 她的父母因为怕她一个女孩子受欺负,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送她去学了八卦掌。结果却是,很多想着搭讪不成反而恼羞成怒的家伙都被她教训了个遍。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些被她教训了的家伙把这个过程添油加醋再颠倒黑白往外一说,传着传着文堇就变成了很多人眼中的混世魔女,在学校里遇到都躲着她走。 虽然并不是一个初中的,但池妤也对文堇的那些传说早有耳闻。因此第一次在【猫的天空之城】遇到文堇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非常忐忑,也很紧张,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导致自己被文堇狠狠地痛扁一顿。 但后来她发现,文堇其实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凶恶,只是一个带点偏执带点任性的女孩,拥有很高的绘画天赋,但就是不怎么服管教。文堇很讨厌老师给她设置的那些条条框框,但是自由创作是很难在考场上得到高分的,因此她的那些老师对她是又爱又恨,经常苦口婆心地劝她,但文堇压根就不在乎,她只想画自己想画的,仅此而已。 “你喜欢我的画吗?” 那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喜欢。” “那我教你啊。” “可是我没有画笔和颜料……” “那有什么关系,用我的吧。” 于是文堇和池妤的关系就此开始了,如此平淡的相遇但却有味,如果说日子这么平淡地过下去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命运的轨迹或许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当文堇拿着过去的画稿气冲冲得跑到【猫的天空之城】来找池妤质问她为什么要放弃画画的时候,池妤只是摇了摇头,眼睛朝别处瞥着,手里绞着头发,说着: “我不想再画了……我可能……永远不会再画画了。” “为什么啊??” 记忆纷涌而至,一块又一块像是陨石一样把那些染着日光的画面击碎。 “噗通” 清脆的水声。 好像是有一条鱼哗啦啦地翻腾了一下。 池妤的思绪从回忆拉回现实。 自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文堇说过话,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吧…… 即使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但经历了那样的事,却连开口打个招呼都变得比登天还难。 回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刚响,顾渊看到齐羽慢慢悠悠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你这些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就算困,也用不着每个课间都这么睡吧?你这个年纪,怎么能睡得着的?” “要你管。呃——啊——啧,真舒服,睡觉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舒服的事了。” “吃了睡睡了吃,这个生活节奏简直跟猪一模一样……为什么就不会长胖呢……难道说这家伙的胃是个异次元口袋吗……”顾渊一边把课本拿出来一边小声吐槽。 “喂,你唧唧歪歪地瞎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又在说本宫坏话?” “哪敢哪敢……我一介草民,哪里敢说你的坏话,上课了,上课了,嘘——” 另一边,文堇的桌上摆着从袁潇那里得到的从各班收集来的宣传画设计要求, “要展现出学生的拼搏精神,着重体现集体荣誉感和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内核……” “主题是展翅高飞,体现出团结合作和青春活力……” 这帮家伙,拿来的要求都是直接从网上抄来的模板吧,这些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够用来当宣传画的具体要求啊?说了等于没说,一点忙都帮不上。 “沿用去年的就好,稍微做点修饰改动。” “我们也没有什么想法,只要积极向上,差不多就可以啦。” 还有这种连套话都不肯说的,积极向上…… “我们的思路是,把主力运动员的形象放在画面正中央,其余人就呈梯形排在两边逐渐缩小,做成张开的翅膀那样,然后在最顶上放个学校的校徽,再写上班级,要做成艺术字,最好能带有燃烧的火焰特效,侧面补光,让整个画面看起来非常有张力。还有描边,有点像素风的感觉,那样比较有现代感……”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到时候结算费用的时候,一定要让袁潇狠狠地敲他们一笔。 真是费脑筋,如果不是有偿代工,美术社肯定也不会接这个活。 以往,因为没有专门的特长生班,有不少班级的宣传画会自己做,但现在,各方面的特长生都被集中到了一起,平行班里各类人才奇缺,加上学业压力连年增大,很多人都不愿意再花时间去为运动会做准备,于是这类活就挪到了各类社团的身上。 “唉……” 文堇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已经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教室里眨眼间便已空无一人。 本来美术生就少,加上那两个家伙现在还在北边集训没有回来,这次的宣传画只能自己一个人来完成了。也不可能找到什么人来帮忙,毕竟…… 什么运动会,什么集体,什么荣誉感……一不能吃二不能给高考加分,不仅会占用大量的自由活动时间,还会惹来很多口舌之争——就比如这些连条理清晰都做不到的绘制要求,如果不是袁潇代替收集送过来,而是文堇自己去的话,她绝对会忍不住和那些家伙吵起来。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那些家伙的要求过于含混不清,从而给了大量自由创作的空间,自己也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托掉吧,所以说到底,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文堇趴在桌上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 “……” “……” 文堇一开始还没发现,只觉得一直洒在身上的暖洋洋的阳光少了一些,还以为是一片云,但当那片云始终没有飘走,她忽然意识到,那是一个人。 “唔——” “……啊?” “嗯……” 竟然是她? 文堇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不假思索地就出现在了她的喉管里,但却没能说出口。 她怎么会来找我…… 池妤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碰巧交汇的视线,渐渐凝聚在她的眉间。 ‘不要浪费时间啊’‘有话快说,有什么事吗?’‘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吗?’ 似乎无声地,这些话就被直接地传进了池妤的脑海里。 这样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相反,正是因为充分的了解才会得出的结论。 “文堇,好久不见……” “那只是对你来说而已,我可是看见过你好多次了。” “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都是在同一层楼,一次都看不到才是怪事吧。” “哦……是……” “你是来,帮顾渊说话的吧?” “你怎么知道……” “不然呢,难道是你主动来想要和我叙旧吗?”文堇把桌上摊开的a4纸一张张收起来叠好收进单肩包里背在肩上,然后抓起画板,说“你让那个家伙放心好了,个人是个人,工作是工作,我还没有小气到会因为私人恩怨就影响社团之间合作的程度。” “……好。” “工作交代完了,还有什么事吗?我还要去画室,没什么的话,我就先走了。” 是啊,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场谈话都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说着,文堇站了起来,戴上黑色的鸭舌帽,披上星空色的外套,从后门走了出去。 “等等……那个……” “……嗯?” “……谢谢。” “怎么?” “因为我们 . ……” “刚刚已经说了,我还没有那么小气,因为,是工作啊。”从她冷冷的嘴里,说出冰凉的陈述句,“工作的话,就没办法了吧?” 以及同样寒冷的,不知是疑问还是反问的问句。 一句一句如同凌厉的风,将内心里涌动起来的一丝期待,如同走廊上被吹折的竹叶一般,狠狠地刷在地上。 “先失陪了。” 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喊出那个名字的冲动,也一并同她的背影一起,消失在了夕阳的光辉里。 结果,还是这样。 池妤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人,想要去改变。 果然,还是什么都不多说最好吗…… 该去告诉顾渊了,他应该还在担心这边的结果吧。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飞鸟掠过窗外 校园隐约亮起灯火,浓厚的云层也没有褪去。 顾渊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云,由于温度差使得玻璃变得模糊,在用手指擦拭后更加分不清远近的建筑了。齐羽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晚饭过后下了一场快雨,但并没有使气温变得凉爽,反而变得更热了起来。风暖烘烘地吹在脸上,楼下的桂花树里飞来一只雀鸟,停在窗玻璃后面,欢快响亮地叫着。 远处的天空里仍有火烧云一抹隐约的痕迹,像是手心里的蚊子血。 池妤说文堇承诺不会因为私人恩怨影响与文学社之间的合作,但听那口气绝对不像是原谅了自己的样子,也就是说问题虽然解决了一部分但没有完全解决。不过也比先前好了许多,至少运动会的宣传画准备工作可以正常开展了,卿思也就不用那么烦心了。 这期的月刊,大家讨论之后决定还是放在运动会上发售。一来是平时走街串巷也不是很方便,二来到时候同学们手里的闲钱也会相对多一些,销量兴许能够上涨不少。 “对了,笨蛋,明天中午学生会要开一个组会,介绍通报运动会的准备工作安排,你记得代表文学社参加一下。” “组会?为什么是我去?卿思不是代理社长吗?她怎么不去。” “她身体不太舒服,下午的时候她妈妈来把她接走了,明天也请假了,说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那你呢?” “喂,说你笨蛋你还真就是笨蛋啊,我是我们班级的代表啊。”齐羽用手指戳了一下顾渊的脑门,“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在教室等你,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好,没问题。嗯?你这是在……” 之前顾渊还以为齐羽趴在桌子上是在写作业,现在仔细一看,压在参考书一半的素描。 “画的什么?让我看看。” 顾渊伸手去拿,结果在半空中就被齐羽打了下来。 “拿开你的脏手,谁说你可以看了?” “……不就是一副半成品的草稿吗,真小气……” “哼,就不给你看。”齐羽说着,把那幅画卷起来直接收进了桌肚里,“秘密。” 顾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他想了想,在这方寸之地,他处在绝对的弱势地位,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不要与齐羽为敌都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还是顺从她吧。 再跟她杠下去,最后破防的只会是自己。 拿起竞赛书和笔记本,顾渊准备开始今天的物理长征。 变本加厉,穷凶极恶,丧心病狂。 说的不是齐羽,而是越来越难的竞赛题。 自从上次的复赛失利之后,物理老师就好像是开启了自在极意功的孙悟空一样,教学的内容在深度和广度上都直接坐上了登月火箭,最近半个月,她的课在顾渊的世界里已经直奔天书的境界而去。 “这都是些什么啊……”顾渊对着面前的《电磁学》感叹,这本由著名的程稼夫教授所编撰的教材习题集,已经花费了自己超过三个月的时间,但还有很多没有搞懂的地方。而除了电磁学以外,在力学上还有更多的坑需要他自己去填,而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到九月初的初赛,只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了。 准备竞赛和高考复习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都很累,都需要大量的刷题,都需要天赋和汗水的堆积才能取得成功。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比如老师只能领进门,后续如何完全靠个人;比如天赋在这里体现得尤为重要,很多定理和例题如果三分钟内看不懂那么很可能一辈子都看不懂。 有人说这是一条高考之外的,去往好大学的捷径。 竞赛是一条不同的路,但绝不是什么捷径。 要想把这条路走通,必须要付出数倍于常人的艰辛,而且努力只是成功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要条件。 而你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 在一遍又一遍地演算无果之后,顾渊疲惫地趴在了桌子上,深沉地叹了口气,一个半小时已经过去,第一节晚自修结束,可他收获的只有三张写满了代数式的草稿纸,和一堆像是被猫揉过的毛线球一样越扯越乱的思绪。 一天一天地对着苍白的纸页发呆,每一笔都像是一场亢长不尽的征战。 “啪嗒。” 他抓着笔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眼睛有点酸。 时间不多了。 会考的成绩在今天上午已经公布,大家很快也都查到了各自的成绩,顾渊是文学社一行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四门全a的人,这也代表着他在高考中只能加到三分,与其他人预先就已经产生了两分的分差。 虽然这段时间一直都嘻嘻哈哈一切如常,但心里面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始终有点喘不过气来,闷闷的。 “呲——” 纸张被划过发出的轻微的刺啦声。 “会好起来的。” 飘过来的钢笔橡皮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 抬起头一看,齐羽趴在桌上,头侧着看向这边,比了个剪刀手摆在头顶,正朝这边笑。 “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顾渊捏着那块橡皮,拇指用力一搓,把上面的字迹抹去,然后丢还给齐羽。 眼睛有点热,但没有对她说“谢谢”。 说不出口。 “那么、咳……说到这次运动会的前期宣传工作,美术社和文学社的负责人都到场了吧?” 次日中午,学生会办公室,好久不见的雨萱学姐竟然也到场了,齐刘海、短发,那身装束也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脸上挂着标准的营业式微笑,只是那双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瞟向一旁一本正经主持会议的袁潇。 “需要代工宣传海报的班级已经把设计要求汇总交给文堇了,顾渊,你们接下来几天好好商量探讨一下,针对各个班级的要求进行海报和宣传语的设计,如果有什么问题,请立刻向我汇报。这次运动会学校将全面开放校园,是向社会展现我们南华高中学生面貌的一次机会。” 袁潇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一扫而过,微微一低头,镜片变换了角度,泛起一阵寒光。 “社会各界都会有嘉宾受邀前来参观,有记者、作家、政府官员、企业家,还有自媒体工作者等等。因此,你们的宣传任务是本届运动会最重要的一项准备工作,请务必要保质保量的完成。当然,其他部门的工作也很关键,运动会要想成功举办,各位的努力缺一不可……” 原本还想认认真真听一听袁潇到底在讲什么,但就在旁边坐着的文堇,自从他一走进这间会议室的大门,她就像是看杀父仇人一样死死地盯着自己。于是,别说是这会上正在讨论的事了,就连其他的一切,顾渊都没法去思考。 “等一等,我想提个问题。”文堇忽然举手,“以往只需要美术社设计出草图,手绘、上色,剩下的工作就全部是由打印店来完成,为什么这次需要美术社全部承担,而且,宣传语更是要求与海报统一做图,这会大大提高设计难度,也会增加很多工作量,可我们的时间并没有增加,而且,还面临着人手不足的情况。” “这个……原本是这样的计划没错,但是今年,我们从赞助商那里获得的资金比往年要少了三分之一还多,打印店也不是慈善机构,他们那边因为价格谈不拢,已经拒绝与我们合作了。” “为什么?就算资金不够,也能至少分出去一部分活吧?” “他们认为这活吃力不讨好,人本来也不是做设计的,整天改来改去麻烦得要死,那点钱,他们看不上。” “居然这样……” 文堇气鼓鼓地坐下。 最大的问题不是活有多少,而是严重的人手不足。 美术社里有能力的几个人除了她,现在都在外集训,也就是说,原本是三个人都难以应付的工作量,现在全部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更让人心烦的是,还得和这个家伙合作。 想到这里,文堇再次恶狠狠地瞪了旁边的顾渊一眼。 少年不由地一个激灵,不禁在心里暗自叨叨: “我又做错了什么啊……” 一只飞鸟掠过窗外,当花瓣随之落下的时候,会议圆满结束了。 虽然全程没有和文堇搭上话,不过合作计划也基本敲定了下来。 和美术社比起来,他们这里的任务要相对轻松一些,不过频繁的交流探讨是躲不掉了。 只是接下来几天的午休,恐怕是要凭空消失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同的选择 时间迈入立夏的那天中午,本来应该是去买根冰棍在树荫下享受的美好午后,但因为几天前的那场会议布置下来的任务,因此不得不去画室。文堇早早地就等在那儿了,看她一脸生人勿进的表情和火药桶般的气场,顾渊怀疑她压根就没有吃饭。 人不吃饭就会被饥饿持续刺激神经,就跟熟睡的人被迫起床时一样,很容易生气。 本来两人的关系就已经够紧张的了,这家伙还要自己给它火上浇油,必须得小心翼翼才是…… “你怎么动作这么慢?别告诉你是去吃饭了,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哪有工夫消磨在那些口腹之欲上。” 文堇伸了伸胳膊,缓解被挤压的肌肉的酸痛,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让她本就多灾多难的颈椎有些不堪重负,昨天熬夜熬了一个晚上,今天从上午十点的自习课一直到现在的十二点,中间一刻都没有休息过,而眼前这个满口谎言的家伙还迟到了,更可恶的是来的时候竟然两手空空,连杯水都没有带。 “我……” 一上来就被狠狠地呛了一句,顾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连吃饭都不允许,怪不得就连齐羽都说这个家伙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那个……” “都在这里了,三到十班,一共八张,至于文科的,我还没画好。” 顾渊还没问,文堇就把一叠画稿举到了他面前。 “这么快?!”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画出了八张,这可比袁潇希望的进度快到不知哪里去了。 “快什么呀,这都是草图,后面还要修改、上色、排版印刷,万里长征刚刚过去第一步,可我们的时间已经过去七分之一了。” 文堇啪地把笔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来活动已经有些僵直的脖子,顾渊在一旁看着她,一时之间也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陈歌在搞什么飞机,竟然突然布置下来一个整理图书馆的任务,于是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全部被拉到了图书馆里去给那些图书编号,不然如果其他人跟来的话,至少能够缓解一下压力。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他们……还有别的任务。” “哈?时间这么紧迫,怎么还有别的任务啊?” “额……谁知道呢……不过,也就是今天而已,明天开始应该或许大概会有其他人来帮忙……吧?” “帮忙就算啦,像你这样对绘画设计作图全都一窍不通的人,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而且很有可能会越帮越忙,反正我也习惯一个人工作了,你就看着那些草图,好好想一想该配什么样的文案吧。” “一个人工作?” 顾渊的视线在文堇和那八张画稿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在一个晚上画出来的?!” “嗯……还有今天上午的两个小时。” “那也很夸张了啊,你是超人吗?” 说到这里,顾渊的脚下不经意地踩到了不知道是谁丢在这里的废纸,因为心思一时之间全部集中在那些画稿上,身体压根没来得及反应,等回过神来努力想要站稳的时候,屁股已经挨上了桌椅,带着不锈钢的凳脚狠狠地摩擦了一下大理石瓷砖的地面,发出了足以惊动隔壁办公室老师的刺耳噪音。 “至于这么惊讶吗?喂,吹捧我可是没办法让你在我心里加分的,我劝你别白费力气。” “不是……根据齐羽那家伙所说,就算是草图……凭借那些虚无缥缈一点实际意义没有的要求,要设计出来,也最起码要花两三个小时,这里有八张……可昨天的会议到现在都还没有二十四个小时……” “两三个小时?嗯……对一般人来说,是得花上那么久,但我,不需要。” “不需要?” “是的,不——需——要——”文堇双手抱着脖子走到窗边,背对着顾渊,“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习惯一个人工作,既然是一个人,很多时候就不得不应付超量的任务,没有特别的高效率,怎么可能坚持得下来?” “可是……这样会很累吧?” “累?”文堇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瞳孔里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许吧,不过都习惯了。从学画画开始,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直都是……一个人?” “是啊,一直都是一个人。有什么问题吗?”文堇似乎已经活动完了,她走到顾渊跟前,用刀子一样的眼神近距离凝视着他,“你是想嘲讽我性格孤僻不合群?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不习惯的话,就慢走不送!” “……” 顾渊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远离了这个瞪着双眼几乎就要贴上来的女生。一提到“一个人”这个字眼,文堇的危险程度就直线上升,某个看不见的表盘瞬间就到了要爆炸的程度。 说起来,高一的时候顾渊也和美术社的人打过交道,那个时候的社长是一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学长,戴一副圆眼镜,从声音到目光再到长相都十分和善,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里见到他了。他记得那个时候,虽然美术社不是一个很热门的社团,但也是有不少成员在的。 但现在,除了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孩和她那盖着独特星空色遮光布的画板以外,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合文堇现在这样一点就爆的表现来看,该不会是……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十有八九就是了,自从她当上新任社长之后,很多人因为受不了她的脾气,就此退社了吧…… “哼。” 文堇没有回答,而是轻哼了一声,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倒也没有马上拿起画笔,而是托着腮望着画板出神。 顾渊的目光落回画室,这间散乱地摆着不锈钢桌椅和各种装满奖杯和石膏人像的壁柜,约有五十平方米的房间,虽然不算很大,但从那六块挤在角落里的木质立式画板来看,平时应该还是有不少人的。 也就是说,并没有全员退社,六加一,一共七个,正好是三个年级所有美术特长生的人数。 那为什么会没有人来帮忙?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美术社的其他人呢?他们不来帮忙吗?” “其他人?他们很忙的。” 很忙? “是集训吗?” “嗯。” 顾渊皱了皱眉,他想起来了,之前凌潇潇请他们帮忙打扫画室的时候,陈颖说过,全校的美术生都出去集训了,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文堇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没去?” “谁说我没去?我去了……只不过……结束得比较早而已……你不要问了,我们只是工作关系,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我都不想提。” “结束得比较早?” 这次没有再得到回答。 不经意间问出口的问题,理所当然地也没得到她正儿八经的答复。 如她所说——毕竟是与“工作”没有关系的事,不理睬也情有可原。 也罢也罢,既然已经拿到了八个班级的草图,就先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吧。能一个人搞定最好,其他人那边估计现在也忙得够呛。 从食堂回来的路上,顾渊经过文学社时看了一眼,图书馆的门口停了一辆卡车,子秋和陈歌正一捆捆地往下搬书,大概是几个成功人士校友捐赠了一批新的图书,这些图书要全部登记编号分类完成之后才能入库,而且上架也是个不小的工程,一天两天估计是完不成。 卿思这时候大概还在医院做检查吧,希望她没什么大碍…… 这种时候更应该承担起责任来,如果到头来只有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做成…… 算了……不能去想丧气的事,要是触发墨菲定律就糟糕了。 “我的集训,是被终止的。” “嗯?” 沉浸在文字编织里,顾渊第一时间甚至没有找到是谁在说话,沉默了将近二十分钟,文堇突然主动开口说话,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被终止?” “嗯……不是!是我主动退出的,你不要胡说。” “……” 顾渊眨了眨眼,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不是你自己先说是“被终止”的吗?怎么反倒怪起我胡说来了?不过,她既然起了这个话头,就顺着继续问下去吧。 “为什么要主动退出呢?” “因为我和那几个老师合不来,死板……固执……整天嘴巴里谈论的都是分数,说什么,每一分的差距,的遗憾……同样的话每天听,同样的画每天画……一点意思都没有……” 文堇嘟囔着,手里的铅笔飞快地旋转,她的手指灵活得很,一转一摇之间就像是在也演皮影戏。 顾渊不禁笑了笑,果然全天下的老师都是那套话术,一涉及分数就是什么“提高一分,干掉千人”,虽然这句话是建立在真实的数据之上的,但听多了确实会腻会麻木。 “你笑什么?” “我只是想到有个人,她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样。” “谁?” “齐羽。” “齐羽?” “嗯,她以前也学了很久的画画,后来,因为和你差不多的原因,就放弃了。” 听到这里,顾渊看到,眼前这位一直以来都像是吃了枪药一样的女生,忽然间露出了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有点开心,又好像有点难过,五官略微向中心挤了挤,但离满是皱纹的麻瓜模样差得很远。 “这样啊……真是幸运啊……” “幸运?” 然而文堇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故意没有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能邀请她过来吗?” “诶?” “如果你能把她邀请过来,我们俩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啊?”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 说完,文堇把那块星空遮光布盖在画板上,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出了画室。 留下顾渊一个人在原地喃喃自语: “骗人的吧……竟然有…… “……这种好事?” “对不起了齐羽,用你的自由,换我的解脱。这么划算的买卖,我可不能错过。” 第一百五十三章 邀请 “不行不行,说了多少遍了,不行,你别想了。”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在运动会开始之前,气温就已经上升到了二十多度的样子,蝉鸣声响起,虽然尚且并不热烈,但实在是出现得早得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教学楼下的小花园里,清晨凉爽的风拂过齐羽的侧脸,飘扬的发丝在空中写出一个“不行”,尽管站在她对面的顾渊双手合十低头哈腰语气诚恳表情谦恭,但她的心意却是一点点都没有改变。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笑泯恩仇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我怎么能放任它溜走呢?”顾渊再次一鞠躬,“所以,拜托了。” “喂喂喂,你能不能不要再双手合十鞠躬了,搞得我像是个死人灵位一样,好像一直在被后辈上香似的。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齐羽撇着头,眼睛微微张卡一条缝偷瞄着顾渊。 “这大清早的哪有人啊,而且,反正在你面前我的脸早就不值钱了,帮帮我这次吧,求你了,” “不行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现在文学社里很忙的,你是不知道,昨天陈歌给我们揽了多少任务,相比之下你那里已经算轻松的了。” “一个星期零食。” 顾渊竖起一根手指,唇齿微微张开,轻声呢喃了一句。 “你想干嘛呀,贿赂我?不可能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大是大非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解决……” “两个星期零食。” 顾渊竖起第二根手指,声音幽幽地,仿佛是从天灵盖里飘出来的一样。 “卿思可是反复跟我强调说让我今天中午早点过去帮忙,她可是我的好姐妹啊,我是不可能会做出背叛她的事情的,而且其他人也都会去,我一个人不去,不太好吧……” “三个星期零食加上一周的跑腿。”顾渊竖起第三根手指。 “嗯……不行不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以反悔呢……” 顾渊听了轻叹一声,扭头就走,结果刚踏出去一步,衣服的后领就被人给拽住了。 “只是见一面的话也不是不行……”齐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三个星期零食加上一周任劳任怨的跑腿,是这些吧,我应该没有听错吧?喂,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可不能反悔啊。” 虽然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但如果就此能够换来自由和解脱,顾渊还是很满意的。 但事实并不如他想象得那么顺利。 女生的友谊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顾渊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家伙,会因为画画这种事一拍即合。 整个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两个女生就这么把他晾在了一边,对着那几张草图絮絮叨叨了好久,时不时地还会发出一些类似鸟叫般的高亢声音,接着便会传来一阵仿佛是女巫聚会时会发出的邪恶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密谋什么犯罪计划,但事实上只是在画画而已。 “喏,虽然知道你看不懂,但作为这里唯一的观众,就先让你看看效果吧。” 在日落西山之前,齐羽拿着两张画稿走到了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的顾渊面前。 “啊……我靠!” 不仅用铅笔仔细地复制勾勒了一遍,而且还用上了不知道是中性笔还是别的什么工具,将原本粗浅的线稿加固成了柔中带刚又赏心悦目的线条。除此之外,还有彩色铅笔在纸上略显随意地铺设的简单但又恰到好处的色彩,无一不在向顾渊宣誓着这张画的创作者肆意泼洒的才华。 “这是你们两个画的?” “不然呢?难道是你啊?” 齐羽哼了一声。 “啊……对、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太让人惊讶了……”顾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这才过去四十分钟?你们就已经把草稿加工到这种程度了吗?” “嘿嘿嘿,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还有和我合作的是谁,南华高中,不,全江城第一绘画天才美少女文堇!我们的组合可是天下无敌好伐?” 这又尬又中二的台词被齐羽如此中气十足的朗诵出来,不知道文堇怎么想,至少顾渊觉得十分尴尬,他微微探出头去看了一下后边还坐在画板前的文堇,发现她的脸也有些微微泛红,显然也是有些害羞了。 “速度是挺快的,但是……” 文堇的声音响起。 “依照目前的进度,还是来不及。” “还是来不及?怎么会?” “对啊,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最多一个礼拜,肯定能够搞定所有的画稿,至于文案,相信这个笨蛋也能全部写出来,而运动会开幕可是要下下周的周四啊,完全来得及。” “还记得之前开会的时候袁潇是怎么说的吗?”文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打印店不愿意帮我们排版描摹,所以这些事情全都得我们自己动手,这里的动手说的不只是设计并手绘出来,还得绘成电子稿,这样打印出来的时候才不会过度失真,那也同样是个不小的工程,而以打印店的工作效率,光是打印他们也得磨蹭上一天,所以光靠我们两个,也很有可能来不及。” 说到这里,齐羽忽然回头盯着顾渊看了起来。 顾渊脊背一阵发寒,也抬头看着她。 这家伙……又想要干嘛? “我记得……还有一个人画画也画得很好来着?那个人是谁呢……顾渊?你知道吗?” “就……就算这么说……” 晚自习结束后,操场——陪练中。 “拜托了!” “……嗯……” 在陪着池妤跑完今天的五公里之后,顾渊一边帮着她拉伸紧张的肌肉一边把美术社那边人手不足的事讲了出来。 原本以为拉池妤入伙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达成的目标,但是没想到。 “可以……让我再考虑一下吗?” 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没有抱一个很肯定的态度。 “啊,考虑一下,那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以阿鱼你的能力,绝对能够帮上那两个家伙的大忙的,你的画我可是看过的。” “能帮上忙的话当然是很好啦……但是……” 顾渊当然知道池妤在担心什么。 “如果是担心时间占用方面的话,放心好了,文堇和齐羽会承担一多半的工作,需要你帮忙的部分不会太多,不会占用阿鱼你多少时间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担心任务完成之后的奖励吗?放心啦,不会让你打白工的,要是那两个家伙敢剥削我们家阿鱼,我多多少少也得给她们俩扒层皮下来,嗯……确实有这个可能,我得好好想一想……” “也,也不是啦……” “那?” “其实……能帮到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呃……开心?” 说实话,顾渊并不觉得在这种时候被拉去当苦力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如果可以,他也想让池妤在休息时间能好好休息,光是平时的学习任务就够累人的了,虽然最近有所缓和,但又加上了跑步训练,池妤已经很辛苦了。 “嗯……但是,我可能……画不好。” “画不好?不会吧,你的画我可是……你担心太多了啦。” “不……就是……如果到最后反而帮不上忙的话,对我们两边都不好吧。” “我觉得还是你担心太多了啦……” “总之,如果可以的话……再让我考虑考虑吧?” 看着面前的女孩因为拒绝而悄悄垂下脑袋的样子,顾渊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阿鱼不想去的话就不去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啊?也不是……” “是你的话,就一定没有问题。我相信你能帮上忙,但这不是强迫你的理由。” “……啊。” “放心啦,齐羽和文堇那边,我会处理好的。等你考虑好了再做决定吧,反正我是不相信那两个家伙没了我们就玩不转,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到时候真有问题,袁潇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顾渊说着伸手擦了擦池妤额角的汗。 “做你想做的决定吧。” “……” 短暂的沉默之后,池妤刚刚还是有些为难的表情,突然荡起了一阵微笑。 居然就这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嗯——算了,你想笑就笑吧。” “不是啦,我是觉得,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男朋友了。” “嗯——啊?” 一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各有所思 “哇!这些……这些都是池妤画的?” 隔天下午,自由活动时间的文学社内,齐羽拿着顾渊带来的画稿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这也……这也太……太好了!如果有她帮忙,按这样的效率,那么时间问题就可以解决了!而且怎么说……她的画,真的无可挑剔,和文堇不相上下。” “等等,你可别高兴太早,她还没答应呢……这只是她做的尝试。” “诶?还没答应?” 顾渊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昨晚貌似已经说好了,但早上吃饭的时候,池妤又跟他说自己还得考虑一下,同时还给了他这张画稿,说是让其他人先看一下是否满意。 “嗯……所以,先暂时等到明天看看她的答复吧。”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说起来,这次可就全靠你了,你可一定要说服她加入我们啊。” “我……我尽力吧……” “不错不错,值得鼓励。这样吧,你现在呢,马上跑到学校超市,买两瓶冰镇橙汁回来,庆祝一下。” “为什么……” “诶诶,你自己说的啊,一个礼拜跑腿,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快去吧。” “……我,唉,好,你等着。” 顾渊转身推开门,正好碰到柳卿思进来。 “嗯?怎么来了又走了?这是要去哪儿。” “一骑红尘妃子笑。” 顾渊抛下这样一句话就走了,卿思杵在原地歪着头眨了眨眼,但还是没想明白,扭头看到了坐在沙发椅上捂着嘴巴偷笑的齐羽,便开口问道: “你又怎么欺负他了?” “没有没有的事,是他自己说出口的承诺,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跟我可没有关系。” “信你就有鬼了。”卿思笑着在她旁边坐下,“对了,和美术社那边,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其他的事都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出稿的速度可能会来不及,但如果有池妤的加入,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了。不过,也得有个预备方案,如果她不参加,我们也得想个办法按时完成任务。” “池妤?”卿思微微皱了皱眉,又问了齐羽一遍,“谁?” “池妤啊,顾渊的……哦……”齐羽话说了一半,忽然明白了过来,连忙改口道,“不,是池……池塘。” “池塘?” “对啊,唉,你不记得了吗?就是新高一六班的那个美术生啊,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就上上个礼拜?你不记得了吗?当时你还说他长得很有特点来着……” “是……吗……”卿思拉长了语调,趁齐羽一个不小心,把她手里的画稿抢了过来,扫了一眼,然后对准了齐羽,指着画稿的右下角的署名,“池塘?” “额……” “你抛下在图书馆里帮忙的我,和池妤一起工作?” “不是,不是抛下你,思思,该怎么说呢,是顾渊拉我去帮忙,然后因为工作量太大我想着能不能再找一个人来帮忙,你也知道,现在学校里还在的,画得好的,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嘛,然后就顺理成章……在我还没意识到之前,就……一起画画了。” “哦~!~” 卿思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发出了有些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等等,我们还没开始啊,她还没答应呢。不,我不是说我在期盼着什么,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啊!” “好的好的,我懂我懂。” 卿思一边点头一边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思思!我惦记的一直都是你!” 齐羽连忙追了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好~好~我懂的~” 卿思一边应和一边挣脱了束缚,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怨念地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思思,我不希望你知道的,因为,不,不是,我是有意想要隐瞒……” “哼,隐瞒?你就是想被我逮到吧?” “吼——怎么可能?!!” “如果你不想我知道的话,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看她的画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明明就是想让我发现!” “我……我就是这么笨啊!” “哦?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好,因为我也不会听。” “我很有负罪感!真的!” “在我发现之前,可是一点没看到你有负罪感的样子。” “思思……等等,就算我真的和她一起工作一起聊天,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有。” “不至于吧……”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小颖他们还在二楼整理呢,我得去看看。” 说完,卿思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顾渊正拿着两瓶冰镇橙汁摇摇摆摆地顺着走廊过来,看到柳卿思打了个招呼,结果只换来她一脸气鼓鼓地擦肩而过,走进房间也只看到躺在沙发椅上抿着嘴两眼呆呆地出神的齐羽。 他喊了一声,把其中一瓶橙汁抛了过去。 速度不快,弧线不刁,在平时应该很轻易就能接住的塑料瓶,这次却“啪”地一声砸在了齐羽同学的脑门上。 顾渊瞳孔随之骤然一缩。 蹲下转身抱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果不其然,一个瓶子立刻就飞了回来,砸在了顾渊的手臂上。 “呼——” 顾渊长抒了一口气,把掉在地毯上的塑料瓶捡了起来,走到齐羽身边放在桌上,然后问: “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跟你没关系,不低……这次都怪你!” “怪我?啊——?” “啊什么啊,我说怪你就怪你,要不是你,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橙汁你自己喝吧,然后抓紧时间搞定池妤,我先走了。” “喂,话还没——” 在关门声中顾渊看着桌上的两瓶冰镇橙汁心里面一片凌乱。 这都是哪跟哪啊……真是莫名其妙。 搞定池妤…… 话说回来,如果池妤真的不想参加的话,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能强人所难,不能道德绑架强行占用池妤本就不多的课余时间。 一个人埋头苦想也思考不出什么结果,顾渊打了个哈欠,还是决定先去找下文堇。 到达画室的时候,文堇正站在那块盖着星空画布的画板后面,双手举起一颗伟人头颅的石膏复制品,放在阳光下细细打量,在那光线打出的阴影里,顾渊不禁回想起不久之前被齐羽拿着这颗头颅嘲讽的场景,那伟人浓密胡须下的复杂表情简直就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知。 “呼啊——稀客稀客啊。” 稀客?算哪门子的稀客啊?我们昨天才见过面好吗? 顾渊虽然想要吐槽但有心无力,要是文堇一个不高兴把他当场切碎一锅乱炖都有可能。 池妤说让他把画稿给其他人看一下是否满意,虽然齐羽那个家伙已经做出了肯定,但拍板决定权还是在文堇手上,所以于情于理,都该把那张画给文堇看看。 “有张画想让你看看,这是我们新找的帮手。” 顾渊走过去把画递给她,顺势想要在那张画板旁的椅子上坐下,于是便轻轻拉动了一下。 “你碰了我的椅子。” 一瞬间,文堇的声音中就带上了一缕杀意。 “……是……是吗……” 顾渊连忙把自己从椅子上挪开。 “放回原位。” “哎?” “这个位置,正好位于窗户和门通风的空气隧道侧面,不管是铅笔灰还是颜料的气味都可以刚好被吹走,上午从东面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经过树荫的遮挡,到达这里时不至于太刺眼,下午的光照可以被关上的门挡住,而傍晚光线昏暗的时候,因为西面没有特别高大的树,又可以最大限度地采光。综上所述,这里是整个画室里最适合画画的位置,你刚刚挪动了椅子就把这些都改变了,所以,赶紧放回去。” 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顾渊立刻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推回原位。 让人没想到的是,和齐羽的反应截然相反,文堇只是简简单单地扫了一眼那张画,就随手把它摆在了一边,然后继续研究起那颗伟人头颅起来。 “……” 顾渊又等了一会儿,文堇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啊。” “画得怎么样。” “挺好的。” “挺好的?还有别的吗?” . “没有了啊,你还想要我说什么?” “……那,如果画这幅画的人愿意来帮忙,你觉得可以吗?” “帮忙?” 文堇把石膏像放下,转过来看着顾渊。 “你说,她要来帮忙?” “没有没有,只是有可能啦。” “有可能……?” “嗯,她还在考虑,说担心自己水平不够帮不上忙,所以先让我把画给你们看一下。” “水平不够?哈哈哈——” 听到面前清澈的笑声,顾渊有那么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他认识的文堇吗? “如果她想来的话就来吧,不过不用勉强,如果她不想,我也有办法完成就是了。” 文堇说着把那张画交还给他。 “没想到,你还是有点用的嘛。”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阿鱼,之前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晚上,在食堂二楼老位置相聚的时候,顾渊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青椒肉丝之后,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池妤说道。 “……我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自己帮不帮得上忙,如果……” “所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想画……还是不想?” “……诶?” “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是在说自己‘能做’和‘不能做’什么吧?” “啊?……嗯。” “可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你‘想做’和‘不想做’什么吗?”顾渊握住了池妤的手,“我昨天晚上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考虑,是否想要参与我们这次的工作,而不是一直担心能不能帮助到我们,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可……可是……” 池妤的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顾渊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可能过重了一些。 “反、反正,你不用担心画得好不好这种问题,你想要确认的事我也已经帮你确认过了,文堇并不反感多一个帮手,至于齐羽那丫头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重点是你‘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 “……啊……” “就算能够画得很好,就算我们能够按时甚至超前完成任务,但如果这些是建立在你不愿意的基础上的话,我也不会答应的。”顾渊对着池妤浅笑了一下,“一直做不想做的事,会很快就腻的吧?而且在那种不情不愿下做出来的东西,质量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 池妤的眼眶微微地红了。 “诶,你别哭啊,是不是我说得太多了?”顾渊连忙用另一只手拭去她眼角的泪。 “……不,没有啦。”池妤抿了抿唇,眼角微垂,“只是稍稍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 “之前的事?” “嗯,很久以前的事。” “那还真巧啊,我就是因为过去的经历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嗯?是……怎么回事?” “不重要了。” 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然后一面想着快速结束这不合时宜的话题,一面想掩饰着不自然,便又拿起了它们,长出了一口气后又放下。 “总之,我觉得,想做,比能做,要更重要一些。或者说即使是那些不得不做的事,如果内心中能有一丝可以说服自己去做的理由,也比被迫去完成要让人好受得多吧。” “顾渊……” “啊,好像说得太多了,全是大道理,是不是看起来很迂腐啊?哈哈哈哈……” 大概是因为脸色突然发现了一系列变化的缘故,所以当顾渊抬起头看到现在池妤略微有些复杂的表情时,便连忙自嘲了一下岔开了话题。 “没有啦,顾渊说得我都听进去了。” “啊?是吗……” 顾渊的视线从远处落回到面前的池妤身上,然后,确认到那双如同柳叶般秀美的眉毛自然地舒展开了之后,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所以……池妤,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你啊……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嗯?你说什么?” 池妤刚刚说得非常小声,顾渊只听到了一句含混不清的呢喃,至于话的内容,是半点都没有听清。 “啊——没,没什么。”池妤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那个,我能再考虑一个晚上吗?” “当然可以了,反正我今天也不会再去找那个变态画家了,而且,你多考虑一下会更好。” “真的很抱歉,明明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我都说了多少次,不要说这种话。就算是达不到袁潇他们想要的活动效果,我也不会让你勉强自己。” “嗯……谢谢。” …… “所以,就是这样。” “嗯——唔?嗯——诶……哦——” “喂,你是气管堵塞了吗?能不能说句完整的话啊?” “嗯——” 两个小时之后,晚自修的课间,顾渊皱着眉望着面前眯缝着眼咬着大拇指面露面露沉思之色仿佛在s“思想者”雕塑的齐羽,毫不留情地吐槽: “要不要我去厕所里找个马桶塞来给你疏通一下啊?”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还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奇怪,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嘛。”齐羽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有种你就去拿,到时候咱们看看是我的喉咙被疏通呢,还是你的肠道被疏通呢?” “……算了算了。”顾渊下意识地把身子向后靠了靠,“奇怪?哪里奇怪了。” “你是不是笨蛋啊?说你木头还真是木头,我都说了,还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奇怪,要是知道我不久说了嘛。” 顾渊轻叹了一口气,这都快成他面对齐羽时的习惯动作了,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仰起头喝了一口,说: “考虑的时间是有些久,但这也无可厚非吧。我们要做的可不是一个小工程,还是要占用不少课余时间的。对了,齐大小姐,如果池妤不帮忙的话,你和文堇,到底来不来得及在规定日期前搞定那些画稿?” “加班加点的话,肯定是来得及的,只不过,文堇她……不,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文堇她怎么了?” “你还记得她之前说,不需要别人帮忙吗?” “嗯,有点印象。” “但是啊,自从你和她说了池妤有考虑来帮忙分担工作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没有表现出之前的抵触情绪,反倒是一幅很开心的样子。” “这不是很正常嘛,没有谁喜欢熬夜加班吧?有人愿意分担工作,自然会感到很开心啊?难道池妤来帮忙,你不开心吗?” “嗯——所以我说,应该是我的错觉吧。我总觉得,池妤和文堇,她们两个之间好像有某种特殊的关系。” “特殊的关系?” “对啊,就像是漫画里的那种,羁绊?” “越说越离谱了,不要对别人的隐私妄加揣测啊!” “我哪有?!一开始不就和你说了嘛,错觉,错觉而已嘛。”齐羽左右晃动了一下脑袋,“对了,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啊?” “报答?我为什么要报答你啊?” “喂——我可是因为你,才被迫要画那么多画的啊,我接下来这两个礼拜里所花费的额——自由活动时间,休息时间,陪卿思聊天的时间,吃零食的时间,还有晚上睡不着觉的精神损失费,这费那费水电费,我做出了那么多牺牲,你不得好好报答我一下?” 顾渊听了合上手中的物理竞赛课本,转过身盯着齐羽那双无辜又水灵的大眼睛,这个家伙满嘴跑火车竟然毫不心虚,目光清澈如水,该说是天赋异禀呢还是演技过人呢? “我不是已经报答过你了吗?” “嗯?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前几天,在楼下花园里,我被迫和你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你忘了?今天下午你还不用了吗?” “哦,你说那个啊,那个是你让我答应帮忙缓和你与文堇关系的条件,一码归一码,亲兄弟明算账,虽然我们是同桌,但是呢,这笔账,我们得另算。” 齐羽那模样,如果加上八字胡,戴上小眼镜,再给她换上一套清末民初账房先生的那种长衫,真是活脱脱一个奸商的化身。 “你……那你想要怎么样?” “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你必须全力去做,不能反悔,不能抵赖。” “一件事……”顾渊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妮子倒也不贪,他原本还以为会是什么狮子大开口的条件呢,没想到只是做一件事而已,“行,那你说吧,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你……” “放心啦,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不会是很过分的要求啦,总之不可能让你去死的对不对,要是你死了,那我的零食……不是,灵感该从哪里来呢?” 顾渊轻叹了一口气,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他已经是彻底拿齐羽没办法了,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反正确实也如她所言,这家伙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搞得太过分,一个愿望而已,具体想什么时候用,就随她吧。 “喂,别生气嘛,”齐羽说着递给他一根黑巧克力棒,包装的口子已经撕开了,“你还是不打算参加运动会吗?” “不参加。” “真的一个项目都不报?” “不报——” “为什么啊,你的班级荣誉感呢?” “你少来。根据去年的经验,不管我参不参加,我们的总分都不可能超过五班,而且也不会被二班追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和班级荣誉感有什么关系。”顾渊一口咬掉了那根黑巧克力棒的三分之一,“再说了,难道你就参加了吗?” “我参加了啊,女子三千米。”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参加……什么?女子三千米?!” 顾渊扭头看向自己的这位同桌女孩,她竟然和池妤一样,报名参加了这个极其考验耐力和意志力的项目? “对啊,很奇怪吗?” “当……” 顾渊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词是“当然”,但他转念一想,以这个怪物的变态体格,去跑三千米好像也不是一件很让人意外的事,于是他就这么卡在了那里,嘴巴张了一半。 “死机了?”齐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就是三千米吗?至于那么惊讶吗?” “倒也没有……你就算去跑一万米我也觉得合理……” “你什么意思啊?” “我……我夸你身体好。” “嘁,不跟你一般见识,其实,也不是我自己主动想跑,主要是思思,她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神经,非要参加长跑,我放心不下,所幸,就陪她跑咯。” “卿思?她也要参加三千米?” “对啊,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顾渊咬着巧克力棒,眉头微蹙,眼前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了池妤、齐羽、柳卿思三个人在跑道上并排跑步的景象,不,不对,不是并排,而是齐羽在最前面大步流星,池妤气息步伐稳健匀速跟进,最后面跟着一个累得仿佛整个人随时要变成橡皮糖贴在地上的柳卿思。 这三个人,竟然要参加同一个项目? 不知道为什么,顾渊忽然生出一种,既有点担心,又有点兴奋的感觉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理由 “你居然真的来了。” 第二天中午,当顾渊带着池妤来到画室门口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坐在那张盖着星空画布画板后面椅子上的文堇,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有点没头没脑的。 “……诶嘿嘿……” 池妤半低着头轻轻地笑了笑,看神情似乎有几分尴尬。 顾渊的视线在两人的身上来回移动了几次,之前他是毫不知情,但这一见面,他马上就感觉到了存在于池妤和文堇之间的微妙气氛。 “这两个人之前竟然是……认识的吗……” 顾渊轻轻地捏了捏池妤的手。 “那、那个……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 “我们年级一共十四个班,其中有十一个的宣传画设计和印刷需要我们来完成,我和齐羽已经完成了相当一部分工作,具体的就是——” “文堇来出极高完成度的草稿,我和池妤你一起来完成手绘勾线。最后找个苦力扫描到电脑里,调整后期,出图印刷,大功告成。” 齐羽说到“苦力”两个字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朝顾渊的身上瞟了瞟。 “嗯……我知道了。” “这些宣传图对这次运动会来说很重要,不同于以往,这次会有很多外校的老师以及市里面的领导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来参观拜访,不过那些事不用我们操心,学生会会去协调处理的,对我们来说,高质量的完成这批画稿,就是唯一的任务。” 文堇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池妤。 这家伙的语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官方了? “嗯……好。” 不过看起来,池妤听得倒是很投入的样子。 那双眼里投射出来的,的确不是被逼迫或者出于人情考虑才去做某件事的眼神。 而是仿佛有一团火一样的,很热烈的目光。 虽然埋藏得很深,但顾渊能够感觉得到。 而同样的感觉,也出现在了文堇和齐羽的身上。 顾渊不由地抿嘴笑了一下,气氛莫名地变得热血起来了啊…… 不过,还有一件事他想要搞清楚。 “文堇。” “嗯?” “你是真的,想要办好这个运动会吗?” 忙活了一个中午,当齐羽一个人离开,把池妤送回班级之后,顾渊站在十一班的门口,与文堇分别之前,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废话,这是当然的啦,不然,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啊?” “我能问一下你的理由吗?” “……什么?”文堇怔了一下,仿佛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样再次确认了一下,“你问……理由?” “嗯。”顾渊看着这个短发、脸有点尖,虽然瘦但却并不体弱,全身上下从穿搭到言行举止都非常有个性的女孩,点了点头。 尽管和她认识不过短短几天,但在如此短暂的时光里,顾渊已经对她的性格有了充分的了解。 高傲、有点小小的自负,言语毒辣,略显自我,面对霸凌用于抗争,不爱交朋友,这些不论哪一条都与“乐于助人”丝毫不沾边。 “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要承接工作量极大的宣传画设计任务,明明可以以人手不足为理由全部推掉,但却完全没有拒绝,而在在那个时候你是不知道我们会帮你的吧?也就是说,你在最开始就做好了一个人完成所有任务的打算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自己变得这么辛苦呢?而且原本你应该在bj集训,因此袁潇手里肯定有备用方案,不存在说非你不可的理由。可你还是主动接了下来,而且……去年也是你负责的吧。” “持续不断地做这样的事,至少是有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的吧?” “那为什么你要这么问呢?”文堇的声音软绵绵地听起来有点像是刚睡醒的小狐狸,“我和你才认识没多久吧,这么喜欢刨根问底?” “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顾渊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要是不想说,我现在就走。” “诶,等等。”文堇叫住了他,“简单点说,就是为了某个人吧……这样的答案,够了吗?” “有点暧昧啊,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解释起来很麻烦的,况且,我现在也不是很想解释啦。”文堇甩了甩头发,“怎么样?好奇心满足了?” “大概吧。” “喂,你还说我?你这不也很暧昧吗?”文堇白了他一眼,“对了,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了,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你是说,池妤?” “对。” 文堇睁大眼睛看着他,男生的弥漫着雾气的眼睛深不见底,很浅又很深。 风吹过来,竹影横斜,太阳抛下暖暖的光,在两人的身上洒了个遍。 “我也不知道。”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答案,文堇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眉毛,脑袋微微一撇,黑中微微泛黄的秀发晃到了额前。 “你也不知道?不是你说服她的吗?” “跟我可没有多大关系,我只是,把决定权交到了她自己手里而已。”顾渊笑了起来,“这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我不知道,也没有多问。” 午自修结束的铃声悄然响起,沉睡的校园渐渐苏醒过来,走廊上多了些人声,只有这一小块地方还陷在静止的氛围里。 文堇奇怪地盯着顾渊,视线相遇时女生轻哼了一声抿着口,眸子里流露过片刻迷茫和思索,最后闪过的是还是惊讶,不仅是对这件事本身,还有对眼前这个男生。 “你很奇怪诶。” “我?我哪里奇怪了?” “这里,那里,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喂喂喂,我不是已经和你道过歉了吗?用不着这么贬低我吧。” “哈。” 文堇咧嘴一笑,话题也因此到此为止,两人的距离被拉开,然后被一扇门,一扇窗所隔开。顾渊转身想走,身后却传来窗户被拉开的“啪嗒”声,他回头,看到文堇从窗里探出头来,对他说: “喂,明天见。” “明天见。” 就此作别。 站在歪歪扭扭的竹子下,天气湿湿热热,暖风往复穿梭。顾渊心里悉悉索索地逃窜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一会儿在唇边一会儿在心间,一会儿又在伸进衣服口袋里的看不见的手心里紧紧攥着。 “池妤……我根本……不了解你呢……” 顾渊走了神,从楼道口拐出来的两个男生走到了他面前,然后朝他吹了一口响亮的口哨,把他拉回了现实。 “你们……?” 顾渊回过神来的时候冒出了貌似不合时宜的一句。 “又是你?” 纯黑色的短袖和牛仔短裤,嚣张的发型和表情加上吊儿郎当的语气,还是上次想要欺负文堇却被反手赶跑的那两个男生,说话的时候为首的瘦子把嘴里的口香糖“呸”地吐到了旁边的花坛里,顾渊见状不禁微微地眯了眯眼。 “是我,怎么了吗?” 顾渊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上次对他的推搡和对文堇的行为已经足以败坏掉他对这两个家伙的所有印象。 “哟,还挺嚣张,是文堇给你的底气吗?我告诉你,我们不想在这儿看见你,不然……” “不然?你想怎么样?” 顾渊情不自禁地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倒也不怎么样,就是让你接下来,倒点霉。” “哦?” 顾渊把视线聚集到眼前男生的瞳孔里,舌头在嘴里打转了两圈,最后舔了舔牙齿,说: “好吧。我不会出现在你们的视野里。” “哈哈哈,算你识相。”瘦子笑了。 “但光路可逆,所以,要想见不到我,可以不是我不出现。”顾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可以是你们消失。” “嘿——?你这家伙……胖子,抓住他!哎——哎哟!” 瘦子一声令下,胖子两只圆滚滚的手臂便朝顾渊扑了过来。顾渊头都没有回,重心微微向后一倾,脚后跟朝胖子小腿上一踢,然后趁着站直的工夫侧身,肩膀同时向上猛然用力一顶,把胖子直直地朝瘦子身上撞了回去。 瘦子猝不及防之下,被胖子撞地跌坐进了花坛里,手掌好巧不巧地,正好按在了刚刚吐得口香糖上,背上更是被灌木给狠狠地刮了一遍,痛得他嗷嗷直叫。 “你们这样的人……” 顾渊回头瞥了他们一眼,语气冷然: “真是差劲透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集思广益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第二天中午,文学社里,柳卿思照例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顾渊在她对面,两手交叉放在桌上。 语气中带着一些不满,还有一些酸溜溜的味道,柳卿思一脸哀怨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是……是啊?” “你特意在中午,一个人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脑?” “……有……有什么问题吗?” 顾渊完全不理解柳卿思那股若有若无的怨念来自于何处,但他意识到大概是因为自己所说内容的缘故,可“借用电脑”这件事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吗?如果不是文堇的电脑进了水,而他自己的前几天因为橘子的毛而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他也不会来麻烦卿思,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用得着这么纠结吗? “居然还期待什么的我……真是……” “期……期待?” 顾渊是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期待?期待什么? “不借!” 小脸绯红,右手紧紧捏着握成了拳头,在铺着白色印花桌布的木桌上重重一捶,那眼神和语气从四面八方都在指责着顾渊的失误决策和愚蠢发言,但可怜的男生对此却毫无头绪,而且觉得女生有点不太讲道理。 如果你是一个男孩,有一个女孩子对你莫名其妙地生气发火的时候,最愚蠢的事,就是直接去问对方——“我哪里做错了?” “这会让人觉得,不知悔改死皮赖脸还要嘴硬,而且愚不可及孺子不可教也。” ——齐羽同学的箴言录。 然而那个时候,顾渊还未经历现实的严刑拷打,对这个真理尚一无所知,于是他。 “那个……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嗯——” 柳卿思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嗒嗒”声就像是时钟上不断偏移的秒针,她闭着眼睛端坐在那儿,顾渊直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然后,他发现,在阳光的照耀下,在少女的眼角竟然多了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喂,喂,卿思……我……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唉……” 少女咬牙切齿地再次捶了一下桌面,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输给你了……不过你们要用到扫描仪和数位板的话,还是直接来我家吧。” 一下子又回到了平常的语气,轻快活泼。如此突然的情绪转变让顾渊更加混乱了,但不论如何借到东西的目的达成了,这总归是好的。 “但是你!必须得向我道歉才行!” “道歉?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高兴。” “啊……?” “是你惹我生气的,当然应该你向我道歉啦~” “柳大小姐,亲爱的敬爱的社长大人,小民顾渊向您陪不是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顾渊移开两臂,头轻轻地朝桌子上一磕。 “哼,哪有这么简单。” “那要怎样吗?”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唉……” 顾渊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这么耳熟?好像在不久之前,另一个家伙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百思不得其解的顾渊找到了文学社的另一位男生——冯子秋,希望他能够给自己答疑解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位在后台待了很久的主角在听完了顾渊的叙述之后,摆出了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态,说: “果然果然果然啊……这样,就能证实我的猜测了……” “你的猜测?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嘿嘿,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冯子秋咧嘴一笑,身子向前微微一倾,两个男生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旁面对面坐着。正好有一片云从阳光明媚的天空中经过,在他们的身上投下一块阴影。 “切,装神弄鬼当谜语人……我看你是完全不懂,不懂装懂吧?” “诶~当然不是了。和女孩子说话,是有很多讲究的,你这么不谨慎,未来啊可是会跌跟头的,和别人还好说,要是惹恼了池妤,那你可就惨啦!” “你……难道很有经验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熟练啊?” “你以为我前段时间消失都是在干什么?我可是做了好一番研究的,用科学的方法对青春期少女的心理做了分析,我很愿意分享知识的,但是当然——如果是不虚心求教的井底之蛙,我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哦哟哦哟,你这么厉害,怎么到现在都十年了,还没搞定齐……” “嘘——” 顾渊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冯子秋捂上了。 “你小声点儿……” “切~” “医者不自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可是我连你是医者还是神棍都不知道啊,我信你就有鬼了~” “你不信就算了~” “喂,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在嘀咕什么呢?” 两人正聊着,忽然一只手拍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顾渊和冯子秋中间,不是别人,正是齐羽。 “没……没什么……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对吧,子秋?” “啊,是啊是啊,嘿嘿嘿,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嘿嘿……” 两人意图强行岔开话题,齐羽端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耸了下肩。说: “算了算了,不用听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对了呆子,之前你说去借电脑,借到了吗?” 说着,齐羽居高临下地望向顾渊。 “借到了,还有,别叫我呆子。”顾渊打了个响指,“小菜一碟。” “哟,速度很快嘛,你找谁借的?” “我们敬爱的社长大人,柳卿思。” “哦……啊?????!!!!!” 齐羽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好几个八度,即使在这课间喧闹的教室里也清晰可闻,一下子几乎全班人都齐唰唰地朝这边看了过来,刹那间这数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安静地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不过,当大家看清声音的来源是齐羽的时候,便马上转了回去。 教室里重新热闹起来。 然后齐羽一把揪住了顾渊的右耳朵,把他一路拽进了储物间里。 “你,你这个笨蛋!”齐羽一巴掌拍在顾渊脑门上。 “哎哟……喂,你打我干嘛?” “打的就是你这个笨蛋。” “你这个泼妇!流氓,土匪!” 顾渊捂着脑袋予以回击。 “谁,谁,谁让你去找她借的?” “有什么问题吗?她都很愉快地答应了,卿思说能够提供数位板和扫描仪,还让我们周末一起去她家呢……” “我们一起?你、我、文堇?” “还有池妤……” “你……唉,不行。” “什么不行?” 然而齐羽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径直走了出去,过了几秒钟,冯子秋也被她拽着耳朵拉了进来。 “哎哎哎哎哎……痛痛痛痛……” “哎呀,别叫了!”齐羽说着踢了冯子秋小腿一下,男生立马闭嘴立正。 “既然这样的话,他也得去。” “他?”“我?” 被齐羽指到的冯子秋一脸不知所措,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站在旁边的顾渊也一样是一脸懵。 “对,就是你。” 齐羽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丁字步站立,一边说着一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可是我(他)一点都不会画画啊。” 冯子秋和顾渊异口同声地说到。 “那又怎么样?你不也不会吗?而且这样人还是不够……我得把江璐和小颖也叫上……”齐羽白了顾渊一眼,然后小声嘀咕道。 “喂,你搞什么飞机啊?一共就你们三个人干活,弄这么多人,不嫌乱吗?”顾渊把齐羽拉到一旁轻声问,“如果不是池妤要在场,连我都不用去吧?你这是打算把所有人都叫上吗?” “乱……乱才好呢……” 齐羽再次小声嗫嚅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是说,人多了热闹嘛,热闹了,思路就容易开阔啊,这叫集思广益!画画和写文章一样,是需要灵感的,思路开阔了,灵感就来了啊。对不对?” 顾渊和冯子秋面面相觑,虽然从逻辑上说得通,但齐羽的话总给他们一种强词夺理的感觉。 “好了,就这样吧 . ,我还要去找小颖她们,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吧。” 说完齐羽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顾渊和冯子秋两个人眼对着眼,分立在储物室饮水机的两边,瞳孔中闪过茫然。 “喂,你不是说你做了研究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冯子秋无奈地摸了摸脖子,“我也不懂啊……”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对不起…… “今天就到这里,把试卷都交上来吧,明天起就是周末了,各位同学在家好好消息,马上就要运动会了,期待大家的表现。” 陈歌靠在讲台上,微笑说着。顾渊深深地吐了口气,把卷子递给旁边的齐羽,托她帮忙交上去,自己则转头对着窗外的夕阳发起呆来。 明天就是周末,换句话说,也就是和文堇约好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件事他心里就有些忐忑。 不知道两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纠葛的池妤、文堇,还有一向天马行空行事跳脱的齐羽,加上因为某种不知名原因变得有些暴躁的柳卿思,这群家伙聚在一起,不管怎么想都会是一个混乱不堪的场面。 好在还有子秋他们充当调和剂,所以感觉还不坏。 然后……从感觉还不坏到开始变坏,也只用了区区五分钟左右。 顾渊不知道自己先前都在担心些什么,从眼前这个女孩踏进这个放学后转瞬变得空无一人的教室开始起,这两天所有的思虑都失去了意义。 “我……还是不去了。” 当这句话从池妤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顾渊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劝她。从这件事开始到现在,他虽然能够引导她的脚步,但池妤却始终没有告诉他任何她的心情、态度或者想法。 所以,哪怕顾渊想要去说点什么,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 “……” “为什么……这么突然?” “我……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池妤耷拉下来的眼神里,游离着一种让顾渊感到十分心痛的躲闪。 除此之外还有着一种怜惜、自责……从她踏入这个除了顾渊以外空无一人的教室时,这些复杂的情绪仿佛就已经存在于她的身上了。 “对不起。我犹豫了这么久,答应之后现在又……” 听着从她那小小嘴唇里吐出的字眼,顾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池妤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啊,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诶?” “我说,对不起啊。” 顾渊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池妤,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反而是你要道歉啊,明明……明明一直做错的都是我才对……” “因为……”顾渊稍稍坐正了一些,“最开始让你去找文堇的人,就是我吧。” “文堇……”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池妤不自觉地眼睑一垂,“嗯。” “如果我不让你去,后面这些事也就根本不会发生对不对?我不知道你之前和文堇认识,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都是我自己观察力太差了。你们在同一层楼待了这么久,还都会画画却从来没有来往过,我早就该想到的。” “如果我能够早点意识到的话,就不会让你陷入到这么困难的境地里了,我不仅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还强行把你拉进了这潭浑水里,所以,我要向你道歉。” “不……不是的,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啊,不管是之前拖延也好,现在反悔也好,错的都是我啊,”池妤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她抬起头看着顾渊,眼里泛着泪光,“顾渊没有错,从来都没有。而且我……我没有理由拒绝什么,也没有资格去……只是因为……” 从前那充满朝气、热情的脸庞上,那抿紧的唇和皱紧的眉宇间,流露出了顾渊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的感情。 “这个话题还是……就此打住吧。”顾渊咧嘴笑了一下,还故意笑出了声,“这件事因我而起,所以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善后的事你就不用管了,都交给我吧。” “不,你没有责任。”池妤在这件事上似乎异常坚定,“错的不是你。” “就算没有……这个,现在也不太重要了吧?该怎么和文堇说,才是现在最关键的。” “嗯……” 池妤点了点头,顾渊也随之松了一口气,想从这个话题上逃开的,肯定不只是他一个人而已,眼下最重要的也是该如何与文堇说明池妤的决定。 他已经记不清池妤是怎么离开的,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 唯二记得的是,那个在夕阳下慢慢走出教室的背影,在跨过门的那一瞬间,给了他一种无法言说的陌生感,还有……心头的隐隐作痛。 “不去了?!为什么???” “不知道。” “你是不是笨蛋啊!是的,你这个天下第一的猪头!翻遍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遍寻古今中外的著名白痴,都找不到比你更笨的笨蛋了!你是不是返祖变成类人猿了?不对,说你是猩猩都是侮辱了猩猩,单细胞生物里的草履虫都比你聪明一万倍!不,是一千万倍!……” 电话那头传来齐羽连珠串似的数落,顾渊下意识地把手机拉远,丢在床上用枕头盖住,然后扯掉橘子汽水易拉罐的拉环,狠狠地灌下一大口,打了个嗝,仰头望着窗外的月色。 月色很美,但他却无心欣赏。 “她是你的女朋友诶!你们都在一起一年多了,为什么你连这点事情都搞不明白啊?!你真的是……” 顾渊放下易拉罐,叹了一口气,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拿了出来,重新放在耳边。 “齐羽,嗝。” “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些什么,你是不是还在喝汽水,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喝汽水,喝不死你这个榆木脑袋,你怎么不一头撞死在易拉罐上。” “齐羽。” “真的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我叫了这么多人,我该怎么和他们说?不不不不不不不,最关键的是,我……我们该怎么跟文堇说啊!喂!” “齐羽!” 突然提高了数倍的音量,让电话那头趴在书桌上对着月亮讲话的齐羽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闭上了说了差不多快五分钟的嘴巴。 “你能……听我讲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啊,我现在又没事,喂,别打岔,我们还没……” “……” “……好了,我不说了嘛,你说吧。” “我……不,你觉得,这半年来,池妤有没有变化?” “变化?什么样的变化?长高了?长矮了?胖了、瘦了、壮了?成绩变好了?成绩变差了?话多了?话少了?嗯?说话呀?” “……你能不能认真点。” “……” “我觉得,池妤……好像变得越来越陌生了。”顾渊拿起汽水又喝了一口,只有大量的糖分翻腾在舌尖上的气泡能够让他不那么沉默,“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有的时候,我感觉她离我更近了;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她离我特别远,好像在我们俩之间有着一层厚厚的隔阂,触不到也跨不过去。” “……嗯哼?” “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明明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应该越熟悉才对,可是……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竟然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就算想要改变,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做起。” “唉……你呀,真是个笨蛋。” 电话那边,齐羽叹了一口气,离开了书桌,在印着粉色卡通猪猪脑袋的被子上躺了下来。 “……” “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明明都是些和你无关的事。就算池妤有了改变又怎么样?现在的她不仅人缘好,成绩也很棒,就算和过去有了什么不同,那也说不定现在会更好一些啊?” “更好一些?” “对啊,你看现在,她比起刚入学那会儿,可是受欢迎多了啊,不仅同学们喜欢她,老师们也是。” “……哈?” 顾渊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发僵,齐羽所说的变化,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唉……不过,那都是别人眼里的,至于你嘛……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总之,如果觉得有问题,那该去探究解决方法的人,也只有你啊。眼下,我们还是要把手头的工作先做好。可不只是几个人在等着我们呐,可是有成千上万人在等着我们哦~” “成千上万?喂,我们全校老师学生加上校工,就算把joey这些猫猫狗狗都算上,也才两千人吧?” “虚指,虚指懂不懂啊?这点文学素养都没有,还向着当什么作家……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还得研究线稿呢,你别想太多,早点休息,明天可别睡过头啊!挂了,拜拜。” 话音刚落听筒里就传来了忙音,顾渊不自觉地笑了出来,这家伙真是……甚至没有给他说一句道别的机会,火急火燎的,永远是这个性子。 不过她说的倒也没错,当务之急是处理好明天的事,至于池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 而且,从文堇那边,说不定也能够套出点什么来。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莫名其妙的修罗场 “久等啦!” “……” 周六,下午一点,晴空万里万里无云,太阳直射在手臂裸露的皮肤上,有点小小的燥热。这里是城郊,因此虽然是十字路口但马路上并没有什么车辆往来。从这里往南,不到一公里就是卿思家所在的小区。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不会还在想昨晚的事吧?放心啦,我已经跟思思说过了,她呢,也表示不会在意,所以,放——心——吧——” 约定到达卿思家的时间是一点半,齐羽要求提早半小时会和,于是顾渊在十二点五十的时候站在了这个路口,而面前这个穿着一身粉色系连衣裙,胸前还印着一个卡通小猪,背着个乳黄色样式小巧的双肩包,说话声音很大的女孩,就是齐羽。 “瞎猜,我那是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 “嘿嘿,那就好。”齐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冯子秋呢?” “我不知道啊?你们不是邻居吗?怎么没有一起来?” “谁跟他是邻居啊!只是住在相邻的小区而已。喂,快打个电话问一下,约好一点半要到思思家的。”说着,齐羽用力推了一下顾渊的肩膀,力量之大,差点把他推了个跟头。 “为什么是我……”顾渊一边在裤子口袋里摸手机一边小声吐槽。 “少废话,动作快点。” “在打了在打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野蛮,对别人如此粗鲁,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啊?”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关你什么事啊?喂,打通了没有。”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thenuberyouhavedialed……” 顾渊打开了手机的扬声器。 “打不通?” “不是,是在拨通之后五秒,被拒接的。这家伙在搞什么飞机……” 还没等顾渊把手机收起来,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来电显示是“冯子秋”。 “喂?你人呢?” “啊……我这边遇到了一点小小的事故……”冯子秋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旁边有不少人的说话声还有车辆驶过的声响,好像是在马路上。 “事故?” “喂,你在和谁打电话?” 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顾渊问出个所以然来,电话那头竟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尽管顾渊下意识地瞬间就把免提给关掉了,但那句“你在和谁打电话”已经清清楚楚地传进了齐羽的耳朵里。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今天可能是来不了了,你们加油啊,对了,你就跟她们说,我家里突然有事……” 电话挂断了,顾渊拿着手机,齐羽两眼微眯双手抱胸站在他对面,目光如刀直直地戳在他心上,顾渊顿感一股冰寒之气从脚底直窜上头顶心。 “额……他说,他家里突然有事……” “哦。家里有事啊~~~” 尽管说这句话的时候齐羽是笑着的,但顾渊却觉得不寒而栗,也让他瞬间对“笑里藏刀”这个成语有了深刻的认知。 不是我不帮你子秋,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话说回来,那个女生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的样子…… “哼,既然他不来,那我们就走吧。” 说完齐羽就一把拽住了顾渊的衣领,拖了就走。 “喂喂喂,江璐和陈颖呢?” “她们也不来啊。” “啊????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快——走!!!” 卿思家的房子比顾渊预想的还要大很多,不愧是江南有名的富商,但身处在二楼的房间里时,他却觉得这里可能还是太小了。 尽管这个房间有将近三十平米,除了一张豪华大床以外,深红色的地毯还连接着无与伦比的采光阳台和一张足有三米长的实木书桌。 这里说的“小”不是物理空间上的,而是…… “呃……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柳卿思和文堇一左一右站在电脑桌的两端,成掎角之势,目光死死地锁在了把房门推开了一多半的顾渊身上。 被齐羽拖拽了一路的顾渊原本以为能够喘口气,没想到等待着他的却是一场堪比严刑拷问的窒息试炼。 “池妤呢?” 这一问直接给顾渊问懵了,他急忙用手肘顶了一下旁边的齐羽,轻声问: “你没跟她说吗?” “没有啊……我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你和她说了……”齐羽同样压低了声音,“为什么她们的气氛这么奇怪啊……” “我怎么知道啊……” 真是要命,顾渊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这两个家伙身上那莫名其妙的敌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啊?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哟吼,这位想必就是顾渊吧?旁边这位一定就是,齐羽?哈哈哈哈,久仰久仰。”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撘在了顾渊的肩上,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个浑厚且中气十足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是一位穿着休闲装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不,仅仅是不修边幅而已,五官那是相当俊朗,只是被乱糟糟的头发掩盖了。 “哎呀,爸!”柳卿思轻轻地跺了下脚。 “爸?”顾渊和齐羽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诶诶,欢迎欢迎,我是柳卿思的爸爸,叫我柳叔就可以啦。” “呃……叔叔好?” “哈哈哈哈哈,不错,很有礼貌。”男人再次拍了拍顾渊的肩膀,“唉,我先回房了,你们慢慢聊,有事,喊我就行,不然呐,有人又要不高兴咯,你小子不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顺道还把门给带上了,但临走之前还狠狠地捏了顾渊的肩膀一下,疼得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是个……很有个性的大人啊……顾渊心想。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池妤呢?” “啊?呃……齐羽,你来说。”顾渊一把把齐羽推到了自己前面。 “啊!我……她……”在文堇的压迫感面前,就连齐羽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因为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很好的理由来,只好站在那里傻笑卖萌,“嘿嘿嘿嘿……” “她不愿意来了,可能是因为有什么事情吧,但那是她自身的原因,和顾渊齐羽没有关系。”最终还是柳卿思主动解释了原因,但语气……似乎不怎么客气的样子,“没关系,反正她的工作我也能做,进度一样可以赶上。” “即使是对着我的草稿勾线,没有良好的画功也是不行的,池妤我放心,你嘛……就不好说了。我就知道她会这样,没办法,就多加一点班吧~” 听到这里,顾渊和齐羽算是明白为什么这房间里的气氛会如此紧张了。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学过画画的,勾线而已,肯定没问题。” “真的吗~~~~” 俗话说文人相轻,这俩个家伙一个在文学上天赋异禀,一个在绘画上独占鳌头,讲道理隔行如隔山,却还是较上劲了。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反正池妤也没来,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么想着,顾渊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摸摸地搭上了门把。 “你不信,那我就现场勾给你看咯?就让他们两个做个见证,看看我有没有资格。” “诶诶不不不不用了吧?” 抵抗无用逃脱失败,顾渊和齐羽被柳卿思拉着来到了房间正中,仿佛画地为牢般被困在了那张深红色地毯的正中,“自愿”成为了这场“比试”的公证人。 就在这时,房门那儿却传来了门轴转动的声音。 众人一齐看过去,发现那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而在门缝里则是露出了一双眼睛。 “咳!咳咳……” 似乎是为了掩饰被发现的尴尬,男人连续咳嗽了几声,正大光明地推开门走了进来,用他那浑厚且中气十足的嗓音说到: “那个……你们想不想喝点什么?这大热天的,光说话聊天晒太阳,怕是会口干吧?” “爸!你怎么话这么多啊!” 顾渊和齐羽面面相觑,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柳卿思径直走到了男人身边,推着他的背,顶着他就朝房门走去。 “诶,你,我和我女儿的男女朋友说几句话怎么了?这是父爱,父爱……” “什什么男、女朋友啊!是男性和女性朋友!妈!你上楼来啊!你快管管他!” “嘿呀,你妈中午吃了饭就出去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人。” “哎呀你快点回 . 房间吧!” 说着,柳卿思就把她爸推出了房间。 “呼——” 她背靠在房门上,长出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门又被打开了…… “我……我再说一句啊,顾渊,诶,还有大伙,你们把这当自己家就好,别太拘谨啊!放开点。” “砰!咔哒。” 门被卿思再次合上了,而且这次,还上了锁。 顾渊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迅速上涨——这个柳叔,还真是一个特别的人啊…… 而且今天的行程……光是这个开头……就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冯子秋你个混蛋……” . 第一百六十章 齐羽的悲惨生活 “你父亲他,还真是一个能说会道、热情好客的人啊……” 顾渊朝柳卿思竖了个大拇指,由衷地“赞叹”到道。 “哈哈……” 即使是没有情感的人工智能,也能看出来柳卿思此时笑得有多勉强。 不过她很快就从这个话题中脱离了出来,卿思正了正神色,走到书桌前,打开了正中间柜子,顾渊再次吃了一惊,那柜子里面竟然有一个嵌入式冰箱。卿思从中取出三罐菠萝汁,尽管满脸不情愿,但是把其中一瓶滑到了文堇手边。 说到菠萝,顾渊这时候才注意到菠萝的元素在这房间里真是充溢得过量,不仅是书桌上吸的挂饰,还是床上的抱枕,都是菠萝的形状。 回想起来,一直很爱吃甜食的柳卿思,最爱的点心似乎就是菠萝包。 看着她朝这边走来,顾渊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去接,然而,她却直直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那个……” “什么?” 没错,她拿出了三瓶,一瓶给了文堇,一瓶给了齐羽,而还有一瓶…… 是留给她自己的。 “算了算了……” “你想喝,自己去拿。”卿思一脸嫌弃地瞪着他,“其他人呢?池妤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办法啊,她昨天突然说不来了……至于冯子秋那个家伙,他说‘家里有事’……” “江璐和陈颖也是家里有事。”齐羽立马补充道。 “哦,所以呢?” “所……所以什么?” “池妤她为什么突然不来了?你不知道原因吗?” “不……不知道啊,她也没告诉我……” “唉——真是的。” 再次被一脸嫌弃地瞪了一眼。 顾渊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从第一次提议这件事开始,柳卿思的情绪转变就堪称川剧变脸,比翻书都快,一会儿坏一会儿好。明明一开始很不情愿,但转眼之间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和她说池妤要来之后,虽然很轻快地回复了“当然没问题”这样的话,但临别的时候却被《全球通史》重重地拍击了脑袋。 结果,池妤缺席了,她却好像更生气了? 约定的八人组合突然变成了四个人,作为客人一方对于主人来说确实很失礼,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啊?为什么只对他发火而不管齐羽啊?为什么齐羽得到的表情就是“欢迎光临”,而他得到的却是“你给我滚出去”这六个大字啊? “等我说服这位心高气傲的文堇小姐,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对了,都快忘了这茬。顾渊顺势朝文堇看过去,这家伙单手捂着嘴似乎在偷笑的样子,听到卿思这句话,立马摆正了神色。 从上到下一身黑,黑短袖黑紧身裤黑色跑鞋,就连头发都黑得仿佛刚从墨汁里浸过。 卿思则是完全相反,白色睡裙白色短袜白色拖鞋,头发在阳光下微微地泛着一点金色。 她打开了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件一件的工具,粗细长短不一的炭笔和,还有一排削得一模一样仿佛复制黏贴的铅笔,几支油画笔和水彩画笔,以及一块仿佛月球表面一般的调色板,最后是下方的长柜,里面摆满了三层将近六十瓶不同的颜料。 “学渣文具多。勾个线而已,哪用得着这么多东西……”喝着菠萝汁,推过去一张草稿,文堇小声嘀咕了一句。 卿思倒也没还嘴,只是自顾自地勾起线来。 原本顾渊以为专精于文学创作的柳卿思会和自己一样不通彩墨,但出人意料的是,当她把完成的画稿举到文堇面前的时候,就连一向毒舌的文堇,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嗯,画得不错。” “怎么样?我可以参加了吧?” “可以可以,那我们就开始吧~” “那接下来就由我和小羽一起勾线,然后我们再扫进电脑里分工做后期吧。” “好诶!”齐羽立马开心地跑上去凑到了卿思身边。 “嗯嗯~很合理的安排。”文堇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有顾渊站在地毯上不知所措。 谈笑之间三人就组好了队,而他忽然就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呃……那我要干些什么?” “床上坐着,不行,你裤子上有灰,别弄脏了我的床。算了,你趴地上吧。” “……既然没我的事,那我就先走了……”顾渊说着便朝房门口走去。 “随便你~”“不行!” 齐羽和柳卿思瞬间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回答,尽管有着同桌的支持,但顾渊还是立马停了下来,毕竟地主显然还是更有权威一些。 “你留下随时待命,如果我们之中有谁需要人打下手,你就顶上。” “好……好吧。” 顾渊看了下床上近在咫尺的菠萝抱枕,想了想,还是盘膝坐在了地毯上。 说好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但文堇齐羽柳卿思这三个家伙,达成一致的速度简直比英法同盟建交都快,分工明确效率奇高,顾渊不仅看不了戏,而且连一点忙都帮不上。走也不让走,干又没得干,他坐在那儿闲极无聊,晒着太阳迷迷糊糊地都快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腿部忽然震动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的他,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冯子秋的消息,消息很短,只有三个英文单词,和一个问号: “areyouok?” 这家伙……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还是和某个女生一起,现在还装模作样发消息来问候,真是…… 略微想了想,他发了这样一条回去: “yes,butyou’renot.” “?”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 “?” “我开着免提^>^” “?_?” “我们都听到了那个女孩子的声音^_^” “齐羽也听到了?” “是的,你完蛋了。” “靠!这是个误会啊!坏了……她什么反应啊?” “e,原来是个误会啊~反应嘛。你自己去问问她就知道咯——总之,你去跟她慢慢解释吧,这事啊,我可不管了。” 冯子秋发了一个汤姆猫坐在铁轨上眼睛红肿生无可恋的表情过来,顾渊忍着笑,回了一个杰瑞站在夜幕里用白色手绢告别的图过去。 “喂,笨蛋,帮我把杯子拿过来,就在我包里。” 齐羽的蔑称他早都习惯了,因此也没说什么,从包里找到了水杯,走到了女生身后。 一靠近,视线便不由地被认真做画的文堇双手下的纸张所吸引,那种绘画的方式,让顾渊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人用核弹狠狠地清洗了一遍。 “你在看什么?” 眼神没有离开过画纸,手中的画笔也没有停下,但文堇显然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 有点可怕啊……这个家伙…… “嗯?哼。” 顾渊还陷在自己的思考里,眨眼间握在手里的水杯就被取走,紧接着小腹就挨了齐羽一记不痛不痒的肘击。 “没事干的话,就去楼下客厅吧。” “好好好……” 终于得到开溜的机会,顾渊立刻连连点头。 “喂,你别乱动客厅里的东西啊。” “知道了知道了……” “去吧。” 顾渊关上门走出去之后,视线从未离开过画纸的文堇,忽然笑出了声。 “你,你笑什么?”卿思看了看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好玩。” “好玩?” “嗯——或者说,很有意思。诶,你别误会啊,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一堆由几何图形构成的图像而已。” “在我眼里,所有人也只是一堆用文字可以表述的现象而已。” “绘画是至高的艺术!” “文学才是!” “小羽。”“齐羽。” “你觉得呢?” “啊……我……我觉得……都挺好的,挺好……嘿嘿嘿……” 夹在两人中间的齐羽,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忽然怀念起刚被放走的顾渊起来。 “不行,必须选一个。” “对,必须选一个。” 在齐羽的想象里,天空已经下起了漂泊大雨,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身后就是炙热的火炉,而她正被架在火上烤。 “苍天啊,大地啊,神啊,救救我吧……”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朴素的笨蛋 挂断电话,冯子秋不由地长长地抒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忧虑。不仅是因为日后回到学校不知如何应对齐羽,更是因为眼前尴尬的处境。 他没有骗顾渊,他不是不想去,而是真的被事情绊住了。 清明已过,端午未至,万紫千红的季节迎来终结,虽然晚上的时候非常凉爽,但是白天尤其是下午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燥热起来。 市中心前的广场上,街边种植的樱花树下,枝头上尽是茂密繁复的绿叶。今天是市里面非常重视的“文化城市建设”宣传活动,所以来往的行人比起一般的休息日还要更多。而在这个晴朗的下午,冯子秋正背靠着一棵树仰头凝望着树叶缝隙里湛蓝色的天空。 “你刚刚是在跟谁打电话?” 而在他的身旁,一名留有黑色长发的少女叉腿站立着,看得出来她的呼吸还微微有些急促,仿佛是刚刚经历了某种剧烈的运动,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在太阳下反射着浅浅的蓝色的光。 冯子秋的全身都流着异常的汗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那个啊,你就别管了,总之,我是不会害你的。你刚刚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啊?竟然有那么一大群人追着你,如果不是我知道这里人多可以把他们甩掉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哼。”少女的声音整个降了半调,说话的内容虽然很硬但却多少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就算没有你,我也一样可以跑掉的。” “呼……总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得罪他们了吗?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和你没有关系吧,不管怎么样这次多谢你了。听起来,你好像还有其他事要做吧,我们后会有期。”说完,女生转身便走。 “好吧……” 公交巴士的声音通过澄澈的空气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冯子秋本打算搭车去往约定的地点,然而他皱了皱眉头,发现刚刚打算离开的女生竟然停了下来,站在几米外的树荫下用那双好看到犯规的眸子看着他。 第一时间冯子秋的脑海里闪过的是武侠小说中常见的“英雄救美”之后“以身相许”的情节,他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思考了一下如果对方疯狂地爱上了自己那到底该怎么办,然后就被女孩的话无情地击碎了幻想。 “嘘——这群家伙……又来了……” 紧接着,冯子秋就听到了蹬蹬的脚步声。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这种脚步声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可是那听起来如同在洞窟深处从钟乳石上滴落下来的露水般的脚步声,在滑入冯子秋耳朵并刺激他的大脑时,却带起了一阵不一样的涟漪。 原因很简单,这密集的脚步声正在快速接近。 他下意识地慢慢握紧双拳,当拳头完全握紧后,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去。 站在那儿的是…… “咦?是你啊。” 黑长直的头发梳成了分得很开的双马尾,露出光亮的额头,完全没有近视但却戴着薄薄的平光眼镜,长袖的粉白色防晒衣和浅色牛仔裤,高二才加入文学社的新成员——江璐,她两手各自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许多光是看起来就热量爆炸的各种食物。 “你怎么在这里?这些是……” “别急着质问我呀,你不是也答应了要去帮忙的吗?怎么也会在这里闲逛?” 江璐反客为主,提前用话堵住了他的嘴。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借口来逃跑偷懒啊,我刚刚还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和你在说话,喂,你是不是……” 对了,刚刚那个女生呢?江璐的话提醒了冯子秋,注意力一时之间被吸引,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终于在街角看到了她的身影,但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头发黄黄的家伙…… “唔唔?!” 视线染上了一片雪白,子秋被江璐挥舞的塑料袋正面击中,而那个袋子里有着古怪地、坚硬且沉重的触感。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等,等一下,我有点事要处理,一会儿在跟你聊。” 眼看着三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小巷口,子秋立马抛开江璐快步追了上去。 这是一条笼罩着厨余垃圾和下水道腐败气味,臭到令人不快的小巷。右边是光鲜亮丽的商务写字楼,左边是滞留在城区不愿搬走的钉子户,土墙砖瓦和钢筋混凝土分列两边,形成了极其荒诞的落差感。 “我先声明。” 陆思瑶站在一个三十度斜斜地嵌在地里的消防栓旁,而在她的对面,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一脸无奈地抚摸着手腕上的指甲印嘀咕道: “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陆思瑶向旁边瞥了一眼,那个黄头发的男生站在巷子口左右张望着,另一边是钉子户的土墙,差不多有两米高,虽然有着一个歪斜的丝瓜架,但也基本算是个死胡同。 “我骗你干嘛?如果不是你见到我们就跑,还朝我们丢石头,也不至于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而且刚才那个和你在一起的家伙还弄伤了老四的一条胳膊,唉,真是,我们就不能好好谈一谈吗?” 逃跑是不可能了,那就听听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吧,陆思瑶抿了抿嘴: “你想谈什么?” “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你跟我们去一趟市立第一医院,之后的事我们就不管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传来惨叫,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发现巷口的黄毛背上挨了一脚,瞬间扑倒在了地上的水坑里,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冲进来的人影直接撞开。 “快走。” “唉?” 在陆思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她的手腕已经被冯子秋握紧,不由自主地被牵着奔跑了起来。 手里提着两个装满了“热量炸弹”的塑料袋,江璐隔着一条马路,好奇地朝那个巷子口张望着,然后便看见冯子秋拉着一个女孩的手火急火燎地沿着长街奔跑了起来。 “喂!喂!!!” 然而他就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还越跑越快。 “唔……” 江璐歪着头想了想,把右手的塑料袋丢在地上,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远去的两人,轻轻一拍。 “二哥,还追吗?” 巷子里,黄毛一边用纸擦着脸上的污水一边问那穿着黑色t恤的青年。 “唉,算了,我们也不能强迫她,先回去吧。到了医院,把今天的事跟他说清楚,我们欠他的这个人情也算还了,这事以后也不用管了,走吧。” “呼——呼——这下……应该追不上来了吧……” 冯子秋一边喘气一边向后张望着,近一公里的直道上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却发现一直被自己拉着跑的女生此刻已经瘫坐在了地上,捂着胸口急剧地喘息着。 “别坐,起来走走。” “……没有力气了……” “那也不行,跑完直接坐着不动,对心脏不好。” “嗯……” 被冯子秋拉了起来,两人走在黄泥和石子铺成的小路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大约过了将近半分钟,陆思瑶的呼吸才慢慢平缓下来。 “竟然是这里……” 前方不远就是长江,空气中飘满着湿润和凉爽,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只有几片薄薄的白云,潜伏的太阳蠢蠢欲动,阳光砸到地上蒸发着水分,脚下的小路熟悉地泥泞。这家伙竟然一路带着自己跑到了滨江公园,那不是至少有两公里多,怪不得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应该没事了。我先走了。” 在陆思瑶还望着奔腾的江水的时候,冯子秋已经打算离开了。 “你要走了?” “是啊,我还有事要做,你不认识回家的路?” “没有没有,我认识的……这里,我很熟悉。” “那就好,拜拜。” 陆思瑶呆呆地看着冯子秋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这家伙竟然真就这么走了,仅仅只是因为路过便把自己牵扯进了未知的危险里,耽搁了自己的行程不说,前因后果也不问,最后连句谢谢都不需要吗? 小腿酸胀得厉害,而这家伙又跑得飞快,就算是想追上去道谢都不可能了。 头顶的太阳热得炽烈,脚上被石头磨破的伤口大概是流血了,隐隐作痛的同时鞋子里还有黏黏糊糊的感觉,江水奔流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所有的记忆像是砂砾一样泛着晶莹的光泽在时光的长河里闪闪发光。 “又是一个朴素的笨蛋啊……”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文堇的疑虑 对于冯子秋的遭遇,顾渊是一点都不了解的,也无心去关注,因为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麻烦。 刚踏出房门两步,他就被齐羽抓了回来,理由很简单,文堇和卿思这两个家伙简直快要打起来了。一山不能容二虎,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两人分开,于是齐羽就带着卿思留在了房间里,而顾渊和文堇则是来到了隔壁的书房。 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把文堇完成的画稿送到对面,于是乎大部分的时间只能用在发呆上,他坐在地板上望着外面的天空出神,阳光懒懒地挂在天上,屋里的温度刚刚好,让人觉得很是惬意。 “你完全不会画画啊?”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文堇又完成了一张画稿,交给他的时候,问。 “啊?是啊……一点都不会,很遗憾帮不上你的忙……” 顾渊诚实地回答,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会就是不会,孔老夫子曾经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为情的事。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一个人画画了。” 好不容易从劳动中解脱出来的文堇半趴在桌上扭头过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不是在笑。 “一个人?至少现在不是吧,虽然隔壁那两个家伙脾气都不太好,但她们也在帮你啊。” “她们不是在帮我,是在帮你。” “帮我?” “是你选择帮我,所以才找到了她们,她们是因为你才愿意帮忙的,不是因为我。” 顾渊脑海内形成的条件发射是立即否认这个女孩口中的结论,但仔细想了一想,类似于数学中从a推导到b再推导到c的关系,逻辑上似乎确实是这样没错。 “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虽然说是文学社和美术社的共同工作,但实际上画画这部分的事一直是由美术社独自承担的,你们完全可以不管,袁潇也不可能找不到人帮忙。”文堇直勾勾地盯着他,“扑哧”笑出声里,“该不会是有什么阴暗的想法吧?” “扯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顾渊把画稿收起来,拉开了书房的门。 等他回来的时候,文堇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她,女生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只是还有些睡眼惺忪。 “这么累吗……今天辛苦了,什么忙也没帮上,真是对不起啊……” “其实还好,只是前几天熬了夜,所以有点困,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是这样吗……?我也有过不少熬夜的经历,那种劳累可不是好好睡上一觉就能缓解这么简单的。”顾渊说着把门重新关上,再次在地板上坐了下来,“你刚刚问我的那个问题,硬要回答的话……” “你编出来了啊?” “我……什么跟什么啊,硬要回答的话,可能是,我想看看你那篇文章的后续吧。” “后续?” “是啊,你投稿的那篇文章,一看就没有写完吧。说实话,我对它还挺感兴趣的,要是有机会,你记得把它写完。” “噗——你惦记的居然是这个?”文堇不禁笑出了声,“好,我答应你,等这件事结束,我一定把它然后给你看。” “一言为定。”顾渊也笑了笑,“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习惯一个人画画呢?” “嗯?” “美术社还是有不少人的吧,虽然那几个美术特长生都外出培训了,但是,仍然还是有人在的吧,但你压根没有找他们的打算,这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 “呃……” 哪里都很奇怪吧,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接受他人的帮助呢?而且还是在有着名正言顺的“官方理由”的前提下,顾渊大概能猜到,如果不是他们主动帮忙,文堇怕是会自己一个人不眠不休地来把所有的任务完成,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难道不奇怪吗? “孤独是一种安全感。”文堇轻声说到,“因为一直一个人,就不用担心会被背叛,也不用担心哪一天精神寄托会忽然崩塌,更不用担心会突然失去什么,所依靠的所相信的都是自己,也只有自己,这就够了。” “你被人背叛过吗?” 似乎是触了什么不可提及的禁忌,刚才还微笑着的文堇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没关系。”文堇摇了摇头,“其实根本算不上背叛,只是……” “只是?” “没什么。” “喂……说话说一半,逼死强迫症啊。” “好奇心害死猫,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 顾渊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怀里忽然传来了振动。 本以为会是私自逃跑的冯子秋,没想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竟然是池妤。 “喂?” “是我……” “嗯,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因为……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我想……还是应该要做点什么……” “不用啦,这边现在人手足够,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前段时间考试那么累,我看你的黑眼圈那么重,都快变成熊猫了。” “我……那文堇她,有没有生气……” “大概是……没有吧。”顾渊抬头看了看,发现文堇也正盯着这里,“放心啦,我会处理好的。” “好……谢谢……” “说了多少遍啦,不用说谢谢。” “……嗯。” “那就这样?” “好。” “那,你来挂?” 过了差不多十秒,听筒里才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顾渊把手机收起来,视线和文堇在半空中交错,面前的女孩似乎很在意电话的内容,但又极力表现出不在意的模样,于是尽管捏着笔,但却怎么都没法在纸上落下去。 “我觉得我必须要问一下。”顾渊看着文堇,“你和池妤她……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为,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齐羽一直说我笨,但我又不是真的傻子,池妤她,好像对你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一样。” “什么……意思?” “就像这次啊,她明明一开始是很愿意帮忙的,不,或者说,是很愿意画画,但是呢,每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候就又会犹豫不决。而且齐羽也说过,你和池妤,两个人的画有不少地方在细节上很像,所以……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有过什么呢?” “那、那是……” “我猜错了吗?应该没有吧。” 面对顾渊的疑问,文堇沉默了,这是关于她和池妤两个人的事,而眼前的这个男生,和她变得熟悉起来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一周的时间而已。 说到底,只是个局外人而已。 不说,或者用“那不关你事。”这样的话一句带过,就是现在最合适的回复。 “我们以前一起画过画,在‘猫的天空之城’,那时候我们每个礼拜都会去那儿,我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理解我支持我的人,我也以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结果……” 但最后,文堇还是开了口。 眼前的这个家伙,她还是没法……把他当成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结果她还是放弃了画画,那时候我很生气,而且还说了一些……非常伤人,让她非常难过的话。但她一直不认为我有错,还把所有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但是我知道,其实都是我一厢情愿,因为我说过的那些话,如果不是那么决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相互的愧疚……却谁都无法回头,居然也是这样的事吗……” 顾渊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各人的经历相似又不相同,同样的烦恼一遍又一遍的发生在不同的人的身上,让人唏嘘。 “抱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没事的啦,”顾渊露出一点点微笑,轻轻地拍了拍文堇的肩,“我理解。” “不,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嗯……诶?!” 刚刚还一脸柔弱的文堇突然露出了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吓得顾渊立刻往回退了半步。 “你……你要干嘛?!” “那还用问?当然是杀人灭口!” 说完文堇就拿着笔冲了过来,顾渊一时间无路可逃,只好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额头上传来凉丝丝的触感。 “完成 . 啦!” “哈……?” 睁开眼看到心满意足重新在书桌后坐下来的文堇,顾渊先是摸了摸眉心,然后向前走了两步,拿起了桌上的镜子,又迅速退回了房间的角落。 从镜子里可以看到,在他的额头上,竟然被文堇画上了一条咧嘴笑的鲨鱼。 是的,就和池妤经常画的那条一样。 “这……你是小孩子吗?!” “哼,偷听了秘密的人,自然是要被惩罚的。” “偷听?????睁眼说瞎话的人才应该被惩罚吧……” 顾渊一脸郁闷,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硬往肚子里咽。 “我去隔壁看看。” “慢走不送。” 看着顾渊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房门后边,文堇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和刚才不同的笑容,几分理解,几分释然,但眼睛里又埋着几分担忧,她小声嘟哝了一句: “现在我终于有点明白了,她当时的选择……可是……为了得到某些而放弃自己所爱的,这样的事……真的不会再发生吗……”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与我无关 “你怎么又回来了?” 两人还在桌前忙碌,听到推门声,齐羽抬头看到顾渊进来,便问。 “我怕再在隔壁待下去会有生命危险。更何况刚刚才完工一张,下一张应该没这么快吧……”说着,顾渊重新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盘腿坐了下来,然后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唉——” “怎么唉声叹气的?是我们亏待你了吗?”齐羽拿着一支铅笔转过头来对着顾渊指指点点,“不想吹空调的话,可以出去晒太阳。” “不是,你别瞎猜行不行。” “哼,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的。” “那可算不上是一个好习惯啊……” “喂,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了你也帮不上忙。” “切,那你就自己闷着吧。” 齐羽说着转过头去继续忙她手边的活,而在她的边上,柳卿思的手里虽然握着笔,但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向后飘了过去,在模模糊糊又很狭窄的视线里,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向来云淡风轻对什么都一副无所谓样子的顾渊的眼眸里,闪闪亮亮的,貌似是快要渗出来的眼泪。 他好像会哭? ——他在哭? 完全不明所以的卿思愣在那里,手中的笔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在纸上划出一条极其突兀的曲线,幸好是可以擦去的铅笔,但她无法去在意,直到凑过来的齐羽夸张地叫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思思你画歪了啦!!” 然后她看到顾渊打了个哈欠。 误会解除,原来是这么回事。 正当卿思想要把心思重新集中在面前的画纸上时,她看到身后的少年拿出了振动的手机,紧接着神色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眼角到唇边,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了他的脸庞。 “我……我出去晒晒太阳。” 说罢,顾渊拉开阳台的移门走了出去,把双手背在后脑勺上,使劲伸了个懒腰,往肺里面狠狠地灌进一些初夏略显干燥的空气。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重新拿起手机,屏幕上的是一张来自江璐的照片,照片上那手拉着手奔跑的两个人影虽然模糊,但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一个是陆思瑶,一个是冯子秋。这么熟自己并不是因为过于疲劳而出现妄想了,刚刚自己并没有看错,确实是他们…… “……” 仿佛有一股浪潮在心底翻涌,想要爆发出来,但又找不到口子,顾渊转过身望着玻璃门上反射出的拿着手机的自己,和这样一个半透明的自己对视,顾渊的心里不禁浮现出一句:“我在做什么啊……” 是幻觉吧,一定是的。 一定是最近实在太累,也许是该休息一下了。 这种粗糙的借口,怎么可能可以用来说服自己啊……! “喂,你还真的出来晒太阳啊?不热吗你个笨蛋?” 面前的玻璃门忽然被拉开,齐羽从屋子里探出一个歪着的脑袋,看着他说: “快点进来啦——” “不用了,我……真的想晒晒太阳。” “嗯——?奇怪啊,明明很热啊,搞不懂你……” “我身体太虚了啦,你赶紧回去吧,我是闲人,你可不是啊。” “说得也是啊,闲人甲,那你慢慢光合作用吧,我不管你咯。” “哗啦”一声,玻璃门重新拉上了。 顾渊看着她晃晃悠悠地回到书桌前的背影,微微一笑,然后背过身,向上看着天空,一望无际的湛蓝里没有一点杂色, 暂时不能告诉齐羽,不然以那家伙的性格,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 但必须找冯子秋问清楚。 很快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当顾渊在楼下院子里和气喘吁吁明显经过了长途奔跑的冯子秋见面时,听完了他“终于赶上了,我还没有来晚吧,今天出了点意外,真是不好意思”的叙述之后,顾渊轻轻地“呵”了一声。 面部表情稍微改变一点点,视线要从上往下看,而脖子的角度要倾斜大约十五度,笑的表情不用太明显,只需要一边嘴角微微上扬,而“呵”字的声音要从鼻腔里发出来。 ——那是过去他曾经用过无数次的不屑表情,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过了,但这并不代表着会有所生疏。 然后就是预料之中的效果,在理论上不会就此停止的对话前,两人理所当然地进入了沉默。 “怎……怎么了吗?” 隐约察觉到气氛有变,视线略微偏开。 “冯子秋,我需要你对我说实话。” “啊?我……我没有说假话啊……” “江璐给我发了照片,照片上你拉着一个女生的手在街上跑。齐羽就在楼上,在面对她之前,你至少得先想好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引发短暂的停顿。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就和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到底是去干嘛了?!” “这……都说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别着急嘛。” “那你就说啊!你为什么会和陆思瑶在一起!?” “我……等等,陆思瑶?” “对啊,就是今天和你手拉手的那个家伙。” “哈,原来她叫这个啊,我都不知道。” “你……你不知道?” “对,今天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看到有几个一看上去就不怀好意的家伙把她堵在了一条小巷子里,我就帮了她一把。本来是来得及赶过来的,但那些家伙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一路兜进市中心再往江边跑,最后到了沿江公园才把他们甩掉。” “沿江公园?” “对啊,所以我才迟到了。在市里的时候我碰到了江璐,她提着一大堆吃的不知道要去干嘛,照片估计就是在那里拍的吧。”冯子秋笑着拍了拍顾渊的肩,“放心啦,我有正当理由的。你不用那么着急嘛,刚刚那么大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干嘛了呢。” “我……我刚才反应很大吗?” “有啊,整个人看起来很暴躁,仿佛随时都要爆炸一样,哈哈哈。” “这……这样啊。” 为了掩饰内心突然涌出的不安,顾渊移开了视线,望着旁边繁盛的花草,心绪却很难平静下来。 “诶,对了,你刚刚说,陆思瑶?渊哥你认识那个女生吗?” “不,不认识,只是之前一个初中的,知道名字罢了。” “这样啊,好,那我上去了,一起吗?” “不,其实上面也没我们什么事,你先去吧,我再在这里待一会儿。” 冯子秋进门上楼,顾渊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面蓬松松的。 枝繁叶茂的树下,紫白色的牵牛花爬满了桃花木栅栏,树荫下的空气并不炎热,加上自动洒水装置不断抛洒的水沫,这院子里弥漫着恬静的舒适,但不知道为什么,顾渊却从这份静谧里,感到了一阵隐隐的酸痛。 不是来自于蹲坐了一天的双腿,不是来自于伤痕累累的腰肢,也不是来自那双手臂。 而是来自于那刻意封锁的,但却蠢蠢欲动的心底。 他想起来很久之前在沿江公园的那一晚。 池妤的身上有很多与陆思瑶相似的元素,比如无所不在的卡通鲨鱼,但那又怎么样。 他喜欢的是池妤,不是陆思瑶。 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是这样,对吧? 顾渊在心里如此反问着自己,但却无法做出回答。 半年前,在沿江公园的那天晚上,他明明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又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我这个人……真是笨蛋呐……居然会想这种无聊的问题。”顾渊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道,“我每天都想见到的人是池妤,不是别人,既然这样……那还用多想什么呢。” 心跳不已、惴惴不安,那些不过是睡眠不足的自然反应。 至于刚刚突然的情绪暴发,完全是因为担心齐羽受到打击,怕她和子秋之间微妙的关系被打破。 搞清楚文堇和池妤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以及缓和两人的关系才是当务之急,至于某人被不知名的混混围堵的事,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 顾渊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通讯录末尾被标记为“z”的号码,然后退了出去,翻到了最上面,那被标记为“a”的池妤的号码。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与我无关。” 他这么想着 . ,笑了笑,熄灭了屏幕的光。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们啊还很年轻呢 勾线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其中只有一小半是齐羽的功劳,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太一样,不过这妮子今天从一来就有点心不在焉,眼里边空空荡荡的,总是往书桌上的玻璃柜门上飘, 卿思把桌上已经画完的稿纸摞在一起,就像一个小小的山谷,在灯光下一条条沟壑清晰可见,却又透着望不到底的黑暗。她把其中确定没有问题的几张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子的一角。 卿思看到了摆在一大堆练习册上,看着他的玫瑰花。 狐狸说,仪式就是使得某一日不同于其他日子,某一个小时不同于别的小时。 卿思忽然想,要是今天也有个什么仪式就好了,哪怕简单到只有她一个人摆一个不怎么特别的pose,就算没有灯光没有音响,没有七手八脚七嘴八舌的摄影师也无所谓。 至少能让这一天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罢了,不至于很多年以后他偶然回想到时,除了一方了无痕迹的空白,什么也没有停滞。 顾渊推进来一个大大的纸箱,里面装着的都是文堇用废的画纸,夕阳透过阳台薄薄的窗纱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屋子里通过蓝牙音箱弥漫着的肖邦叙事诗诉说着夏日那与冬天不同的宁静。 满怀自信地上楼的冯子秋此刻略带惶恐地站在门口,顾渊进门的时候还友好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和他脑海里的军事演练完全不同,这位仁兄虽然准备好了一大通富有逻辑的说辞,但却毫无用武之地,因为他在踏入房门的第一秒,就被齐羽干脆利落地驱逐出境了。 虽然严格来说这里应该不是属于这位小姐的领土,但显然卿思顶着窗外那一盘橘黄色的大饼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毕竟碎碎念和八卦是人刻进dna里的天性,对于今天在顾渊电话里传出的那个女声卿思也已经在工作中有所耳闻,对于这种“见色忘友”的行为,她毫不犹豫地和自己好闺蜜的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于是可怜的冯子秋虽然手握“正当理由”,但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卿思把画稿整理好,拉开书桌的抽屉,第一层是堆得乱七八糟的时尚杂志,夹着一两张大幅海报。虽然说她一直以来都表现出把注意力放在文学素养的提升上,但到底是个十六岁出头十七岁未满的女孩子,与其说是不在乎外貌,倒不如说是把关注偷偷地给藏起来了。 几乎塞满了啊……她眨了眨眼,拉开了第二层。 这一层放的都是习作本和一些随手小记,最上面的那一本竟然还是摊开的,上面写着: “我是唯一的,你是唯一的,我们都是唯一的。芸芸众生不过是平庸的人聊以自慰的借口,大千世界才是你我追逐的天空。老庄爱做乌龟,陶生乐当花农,我不是他们的门徒,当隐者有什么好?是我的就要牢牢握住,不是我的也要试着争取。不说流芳百世名垂千古,至少也要在百度搜索栏里占上几个席位!就像尼采那句话说的: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诶?这是什么呀?是你写的吗思思?” 好巧不巧的是,神游太虚已经差不多快十分钟的齐羽忽然间把注意力转了过来,紫葡萄一样的眼睛一下子就发现了那本堂而皇之地摊开在抽屉里的日记本,八卦的精神瞬间高涨,立马兴奋地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卿思就大吼大叫地用双手和身体整个儿盖住了抽屉,脸红得像是顾渊手里的红富士苹果一样,紧接着上演的便是老鹰捉小鸡一般的场景,两个少女围着一个小小的抽屉一前一后地转圈圈。 顾渊靠在床边坐在地上,悠闲自在地啃了一口苹果,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一旁纸箱子里又摸出一个,把它滴溜溜地滚到了门口,苹果撞在门板上发出一声轻响,一只手从门后面探了出来,抓着苹果消失了。 脖子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顾渊回头一看,发现是一本压在菠萝抱枕 心中一动,眉头不禁一挑,这本杂志他有很深的印象,除了名字很奇怪之外,也是极少数印着他文字的杂志。扫了一眼封面上的日期,居然不是最近的,而是相当古老,就是印有他发表的那篇文章的那期……封面已经很旧了,看得出来翻过不少次,但保存得还是很好,没有破损,只是有些小小的翻角和褪色。 顾渊捏起它的一角,隔着晚霞渐渐衰老的光芒望着,呼吸轻缓,嘴角微微上翘。 “我想知道,流星能飞多久。” 第一句话就让顾渊的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他立马合上了杂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了抱枕底下,用那软绵绵富有弹性的“菠萝”压住,像是封印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一样。 眨眼间已经过了两年多了啊,那时候还在初中的教室里嘻嘻哈哈地憧憬未来,做些根本没有尽头的白日梦。那个时候毫无压力,顾渊属于那种随随便便都能够考上重点高中的家伙,所以整天只是很放肆地笑,继续酝酿着他那冗长冗长的文学路。 但现在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游刃有余了,至少面前的这两个女生还有门外以及隔壁书房里的那两个家伙都比他天才得多,升学的压力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即使还没有压到眼前,但也已经彰显了它的存在感——在不久之前顾渊刚尝到了一个小小的下马威,但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文学路还能坚持下去吗? 不知道。 顾渊咽下口中嚼得已经没有甜味的苹果,望着不远处还在为一个抽屉而斗智斗勇的两个女孩陷入了沉思。 似乎是齐羽终于逮到机会抢到了那本日记,正双手高高举起一边笑一边念,而卿思因为身高上的劣势只能在旁边不停地跳跃想要抢回来,但却于事无补。 就连现在这种嘻嘻哈哈的日常能持续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进入高三之后就很少出现在文学社的紫枫姐就是一个缩影,如果招揽不到低年级的新社员,那下学期开始后那个活动室里每周还能有多少人如约而至都很难说。 “梦想啊!不只是伟人们谈论的话题吧!我们……” “不!要!念!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还给我!!!” “呼——” 顾渊嘘出很轻的一口气。 这两个家伙真是精力旺盛,忙了整整一个下午而且中间没怎么休息,现在竟然还能这么中气十足的为了一个日记本闹腾成这样。不过这么看来上次卿思说去医院做检查下来没什么事也是真的,她的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一般人可没这样的精力。 他微微地咧开了嘴,静静笑起来。 但又想到了池妤,那笑里便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沉默的苦涩。 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呢…… 还有,如果一开始真的是因为相像才喜欢,那么现在,那份喜欢到底是对“池妤”,还是真正的池妤呢? 顾渊还是想不出答案。 夕阳已经沉沦到地平线以下,城市开始显现它的繁华与厚重。卿思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日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鼓着嘴生闷气,齐羽站在她对面,一脸坏坏地看着她。顾渊吃完了苹果,脑海里浮现出冯子秋描述的那个画面。 “不怀好意的家伙”。 难道说又是叶钧那伙人吗? 没道理啊,陆晨不是说他进医院了吗? 而且上次闹成那样,他和陆思瑶可以说是彻底撕破脸了,以那家伙的性格,不大可能会死皮赖脸地再贴上去找不痛快才对。 不对,我想这个干什么…… 顾渊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好不去想了,怎么又拐回去了。 日落真是个奇妙的时刻,在夕阳微妙的光影里,人的思绪总是很容易散发出去,现实和幻想也会变得难以区分。 门外传来文堇和子秋的声音,虽然并不是争吵或是竞赛,但文堇那充满活力和骄傲的声音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齐羽好像还要继续开抽屉翻找卿思的随笔,而社长大人正涨红了脸用身体挡住那一排抽屉,似乎是在用生命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 未来会是怎样呢? 顾渊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轻轻回响,然后就是手一滑,吃完的苹果砸在了t恤上,还好是黑色的,但也留下了一个有点黏糊糊的印子。 “哈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其他四个人都看了过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顾渊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笑着,结果另外四个家伙看他一直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于是就变成了五个一起笑的傻子。 管什么未来。 . 我们啊,还很年轻呢。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此时此刻 月亮挂在天上,像是漆黑静谧的幕布上豁开了一个口子,无数个银色的光点从其中四散开来,零零落落地抛在黑色上。 风飒飒地吹着,跟在教室里听到的完全不同。 风划过窗户的声音很闷,呼呼地,烘托着教室上下起伏骤然的安静。陆思瑶讨厌这种要命的寂静,沉闷、古板、死寂,但是又没办法打破它,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微弱,无论她怎么努力,一个人的嬉笑闪光也破坏不了这种氛围,结果就形成了一对不可调节的矛盾。可是主观色彩的厌恶,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所以就只能缩进自己的龟壳,不自觉地忍耐着。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中,生活在树上的男爵构造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树上的世界,看清了地上的一切罪恶、丑陋和真善美,但那只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神话,树上没有男爵,只有地上的乌龟。 房间并不大,但是布置得很精致,进门就是一张铺着奶白色被单的床,枕头斜斜地靠在床板上,右边是嵌入式的衣柜,左边是书桌和书架,中间夹着窗户。屋里的日光灯没有打开,只有床头柜上的小夜灯散发着一点点昏黄的灯光,陆思瑶微微颤抖着长长的睫毛注视着那黄黄的小桔灯,轻轻地抒了一口气。 掰着手指头默默计算了一番,提起笔,在桌上的台历上又一次重重画圈。 两年零五个月。 两年零五个月并不多么漫长,抛进时间的长河里,闭起眼瞬间就消散,连条涟漪都激不起。但时间就是一种这么奇妙的东西,对某些人来说是弹指一挥间,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就是难以捱过的地老天荒。陌生环境里始终难以建立的封闭的人际关系,从未有过的重负压得即使是陆思瑶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但她又不愿低下头去交朋友,于是就只能从一个孤岛走向另一个孤岛。 夜已经很深了,陆思瑶望向窗外,对面是依旧在灯火通明的建筑,霓虹光晃眼地照出了略显浑浊的空气,周围弥漫着一股石油燃料燃烧后残余的气味,远处公路上的车辆以极大的呼啸声飞驰而过。 这是一个入了夜依然无法平静的繁华街区,住了这么久,她早就习惯了睡觉时枕边的嘈杂,不过今天却失眠了。 她趴在窗户上朝某个特定的方向望去,企图在这高层稍显辽阔的视野里搜寻到一点踪迹,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于是她靠着窗,任海绵一样的心脏把所有水一样的情绪慢慢地吸收进去,再用力拧成一串串水珠,连绵不绝地“嗒嗒”滴落下来,因为从明天早上起,她还要做回那个谁也不在乎,像天鹅一样的陆思瑶。 顾渊坐在近窗的旧写字桌前打了一个喷嚏,他扭头看了一眼窗户,明明是关着的,而且现在这个天气就算是穿着短裤短袖也感觉不到凉,难道是热感冒了? 他的面前摆着一份炒面,炒面很难吃,又咸又干,但也只能将就。原本的计划是干完活之后,大伙儿在卿思家里一起聚餐,结果那个不靠谱的老爹把厨房里仅有的食材全部摧毁了,于是就只能各回各家。子秋和齐羽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文堇更是潇洒地消失,当他离开的时候,那个大叔已经开始在厨房煮泡面了。 期待中的大餐就变成了面前的这份炒面。 明天就要回学校上课了,除了上课之外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时钟已经转过了大半,连橘子和马里奥都睡着了,按理说他也该休息了,可这天气实在是有些烦人,开了空调嫌冷,不开又嫌热,更糟心的是这腻嗒嗒湿度严重超标的空气。 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顾渊便随手打开了电脑。 横竖都是没事做,不如趁这个机会搜一下那件事的资料。 液晶屏幕投射出的蓝光在他的脸上反射,映出近乎透明的细细的汗毛,望着搜索栏里闪烁的光标,顾渊轻轻地敲击着键盘,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叶秋玲”三个字,然后按下了回车。 很快便跳出来了许多词条,但排在前面的好几页都是其他省市同名同姓的人的无关信息,就没一个是有用的。翻了十几页才找到一条相关的,词条的创建时间是十一年前,是一篇临江晚报的新闻报道,顾渊点进去看了看,是讲当时南华高中校园搬迁之前的最后一届运动会的,在活动组织者那一大排几十个人名里,叶秋玲三个字一闪而过。 但也仅此而已,她到底参与了什么样的工作,做了哪些事,认识哪些人,这篇只有几百字的报道中一点儿也没提到。 顾渊咬了咬嘴唇,咽了口口水,然后返回前页,在搜索栏里加上了第二个关键词“文学社”后,再次点击了搜索按钮。 这一次出现的词条总数明显少了很多,但真正相关的依旧很少,只有三条。 第一条是关于2005年的举办的“春兰杯文学沙龙”的活动说明,是南华高中学校官网发布的,同样是在活动负责人那一栏里有叶秋玲的名字,除此之外顾渊还看到了陈歌,就在叶秋玲旁边,不过这并不奇怪,他已经知道这俩以及supercky那个说话神神秘秘的老板司君墨,都是那一届文学社的成员,一起组织活动,倒是很正常。 第二条同样是2005年,和之前看到的那个词条差不多,也是说南华高中校园搬迁之前的最后一届运动会,叶秋玲作为文学社的副社长协助学生会圆满完成了宣传工作,得到了市领导的肯定和表彰。 “十年前和现在做着一样的事啊……” 第三条是一份省级作文比赛的获奖名单,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时间同样是2005年以外。 “奇怪……” 顾渊打开了南华高中官网,在历届毕业生名单里找到了2007年,将四百多个名字一个一个地全部仔细看了两遍,终于确认,里面没有叶秋玲。 也就是说,她肯定不是在这里毕业的。 之前在活动室找到的那本日记,最后一篇的日期应该是2006年七月,但那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篇很普通和简短的夏日吐槽。虽然后来那本日记不见了,但之前他们也是看了好几遍,除了她的字真的很好看之外,里面真的没有什么让人很印象深刻的地方。 07年的时候叶秋玲已经不在南华了,05年还在正常参与各种活动,也就是说,问题的关键在于06年,也就是校园搬迁的那一年。 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顾渊歪着头想了想,又搜索了“南华高中校园搬迁”这个关键词。 弹出的相关词条非常多,但大多都是些千篇一律的报道,什么“恭喜xxxxx圆满成功”之类的,有不少报社的文章里有大段大段不仅词句相同甚至连标点都一模一样的文字。一看就是互相抄来的。 没有关于叶秋玲的信息。 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感觉到眼睛有点发涩,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都没找到。 其实也很正常,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既不是柳卿思江云那种自小就备受瞩目的少年天才,也不是那些顽劣不堪犯过什么出名劣迹的坏孩子,能在互联网上留下几个包含自己名字的词条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想要从网络上找到详细的个人资料,不说可不可能,哪怕是找到了,这合法合理性都是值得商榷的。 但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不像看上去这么简单。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坐了起来,再次在搜索栏分别键入了“陈歌”“司君墨”。 看到那些跳出来的词条,他盯着屏幕,眯了眯眼,有点诧异。 他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目前他所知道的那届文学社的三个成员,与他们相关的词条里,都没有2006年的信息。 就像是被故意隐去了一样。 不,就是被故意隐去了吧。 十年之前的那个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how old are you “不行啊,不行,学长……这样是不行的……” “就让我看一下,就看一下,嘿嘿……我不会乱动的……” “不行,不行,啊啊啊啊啊!” “喂喂喂……你别这么叫啊,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不是,你碰到我受伤的手了……” “对不起对不起……” 袁潇走到学生会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差点被里面传出的对话给吓出一身冷汗。他站在门外用力咳嗽了两声才走了进去,结果却看到了一脸抱歉的顾渊和挡在会长办公桌前的凌潇潇,眼角不由地一抖,连带着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也跟着一颤。 “你们……在干什么?” “袁潇哥,是学长啦,他一定要借档案室的钥匙,上次他就是骗我说是你们让他去取资料把钥匙借去了,结果有份档案丢了还让我被管理老师骂了,这次我是绝对不会借给他的。”看到帮手出现,凌潇潇立马跑到了袁潇身边,向他解释到。 “档案室的钥匙?” 袁潇听了微微皱了皱眉,他左右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学生会办公室,发现原来堆在桌上、地上、沙发上的书本和文件全都被收拾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两旁的书架上,窗帘很好地挽着,窗外的杨树有点儿蔫巴巴的,虽然青色的树叶都还牢牢地挂在枝头,但一眼看上去就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没有了浅黄色窗帘的遮挡,阳光毫无保留地漫了进来,把铺满了地面的枫红色地毯镀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地毯一看就是刚清洗过不久,几乎没有集聚灰尘,凌潇潇这丫头,这么长时间一个人在这里,意外地把这里收拾地很好。 “比起那个家伙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了另一个个子小小的,总是一惊一乍,还喜欢把东西随便乱放的女孩。 不过,杂乱也有杂乱的好处,一丝不苟的干净虽然也不错,但总是少了点“家”的味道。 “袁潇哥?你怎么笑起来了?” “啊?有吗?” “有啊,话说了一半突然就笑起来了,有点吓人……” “咳咳!”袁潇正了正神,“潇潇,你先回去吧,今天我来值班,这么多天一直是你在这里,辛苦你了。” “哦……好。”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凌潇潇的身影逐渐远去,袁潇再次咳嗽了一声,一边朝会长办公桌走一边对还在自我罚站的顾渊说: “你要档案室的钥匙干什么?” “这个……我可以不说吗?” “不说清楚的话恐怕不能借给你,上次你‘借走’钥匙之后,档案室确实丢了一份资料,潇潇也因此被管理处的老师批评教育了一番,并要求我们对档案室的备用钥匙严加管理,所以……如果你不能够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的话,这钥匙,你可能是拿不到了。” 说着,袁潇打开了最上面一层的抽屉,拿出了一把铜钥匙放在桌上。 “档案室丢了一份资料?不会吧……我不是把拿走的那份还回去了吗……” “不是你拿走的那份,是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档案丢失可是大事,不过管理老师似乎很肯定不是学生拿的,不然也不会只是批评教育这么简单了。”袁潇边说边拉开了另一边的抽屉,没有在熟悉的地方找到速溶咖啡,皱了皱眉,他接连拉开了两边剩下的抽屉,终于在左手边最下层的那个找到了画有萱草图案的纸盒,他拎出两袋对着顾渊晃了晃。 “喝咖啡吗?” “啊?不用了吧……” “来一杯吧,很不错的。” “好吧……” 等袁潇拿着两杯冲泡好的咖啡回到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顾渊已经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了,袁潇微微地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将其中一杯咖啡推给他。 “向我坦白吧,你到底在找什么,是不是和上次你看的那个学生的档案有关。” “……” 两个人都沉默了,顾渊低着头陷入了思考,袁潇轻轻地抿了抿嘴,心中瞬间掠过万般猜测,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袁潇。” “嗯?” “你对十年前的那一届文学社,了解多少?” 袁潇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讶异,他完全没想到顾渊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十年前的文学社?完全不了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十年前迁校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吗?” 顾渊没有回答袁潇的疑问,而是抛出了新的问题。 “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那么关心十年前的事?”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到底在做什么……所以我才想要把这一切弄明白。”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所以现在我没法回答你,袁潇,你能帮帮我吗?” 虽然袁潇只沉默了十五秒,但顾渊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漫长的十五秒钟。 终于,他说: “好。” “那,那真是太谢谢了……” “诶,别着急,我可没说要把钥匙给你。” “嗯……诶?” “虽然上次丢了一份档案学校没有追究什么责任,但如果这次再出什么纰漏的话,那可就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了。现在这把钥匙名义上的负责人是雨萱和潇潇,要是出了问题她们两个可是要负责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办吧。”袁潇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其实速溶咖啡的口感能好到哪里去呢,但他很喜欢这里面那粗糙的甜香,“说说吧,你要的是什么人的档案,我帮你去找。”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说: “陈歌。”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袁潇的手拿着马克杯停在半空,眉毛也僵在脸上,这个名字属实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陈歌?你们班的班主任?” “对,就是他。怎么……不行吗?” “倒也不是,呵,只是,为什么呢?”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也不知道。” “你这家伙……”袁潇把杯子放下,轻抒了一口气,说,“算了,只要你们能把宣传画的事情搞定,我帮你这个忙也算不了什么。那,除了陈歌,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袁潇点了点头,“对了,你刚刚提到的,关于十年前校园搬迁的事,如果想要找到更多资料的话,可以去校史馆看看,只不过那里很多时候都不对外开放,至于该怎么进去,我就管不着了。” 下午的自习课上,齐羽趴在桌上想象着以后如果穿越的话,会落在哪个朝代、成为什么人的时候,忽然旁边的顾渊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霎时间让她困意全消。 “教导主任。”他说,还朝教室门口那儿瞄了瞄。 齐羽“哦”了一下,然后擦了一下睡觉流出的口水,坐正,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签字笔,再摸出一本习题册,装出一副学习的模样。 大概过了一分钟,那个站在门口不怀好意且眼神锐利的秃头走了之后,齐羽马上就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趴趴地再次扑倒在了桌子上。 就这么一直睡到了自习课结束。 每天晚上熬夜编曲,加上帮文堇画画,齐羽已经好多天没有饱饱地睡上一觉了,这段时间真是累得够呛。 所以当顾渊把她从睡梦中拉起来的时候,因为突然惊醒而心脏怦怦直跳的齐羽很想给他一巴掌让他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但他一副有正事要说的样子,叹了口气,也就放过他了。 “喂,你上次艺术节的时候,是不是去过校史馆来着?” “嗯……好像是吧,我不记得了。” 说完齐羽又趴了下去,但脸还没挨着胳膊就被顾渊又拽了起来。 “干嘛啊——困死了——” “别急别急嘛,那你上次是怎么进去的,那地方平时不是不对外开放吗?” “嗯——好像是陈歌带我进去的……” “陈歌?等等,展开说说。” “哎呀呀你就让我先睡会儿吧,有什么事,咱晚上再说,啊,晚上再说,乖——” 说完齐羽又双叒叕趴了下去,顾渊用胳膊肘碰了她好几次,但都没反应,好像几秒钟之内就睡着了。 “这家伙……难道每天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顾渊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这件事倒是不着急,只是一天没搞清楚,他心里边就好像有蚂蚁在爬一样始终不得安生。 不过,陈歌……为什么又是他? 一百六十七章 风很安静,空气像是凝结成一块透明的玻璃,月光把玻璃穿透。 晚自习课间,终于精神起来的齐羽戳了戳顾渊的肩膀,递过来一个用手折叠的纸包,纸包上画了一个笑脸。 “文堇托我给你带的,你看里面有什么?” 顾渊打开纸包,里面包着一份叠得四四方方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字。他扫了一眼,发现是上次那份投稿的后续,心不禁强跳了一下,不是惊讶,而是疑虑。 “哇,这是什么?不会是情书吧!”齐羽的口气听来充满调侃。 “怎么可能……那个家伙不把我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就已经很好了。” 顾渊把纸包随手放进桌子里,他想等回到宿舍之后再看这篇小说的后半部分,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这篇小说的情节和现实故事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只是一种感觉。不过他知道池妤和文堇之间的纠葛绝对不像是文堇轻描淡写说得那么简单。而池妤对此三缄其口,他不好多问,要想了解更多,就只能从文堇这边入手了。 只不过……了解更多,真的会更好吗…… “喂,有没有吃的啊,我饿了。”说着齐羽自顾自地弯腰低头,视线在顾渊的桌肚里飘来飘去,“嗯……巧克力、曼妥思……没有面包吗?” “你要求还真多,我又不是开杂货店的。”顾渊把她的脑袋从身前推开,然后从桌子下方的书包里拿出一块肉松火腿面包丢给她,“早上剩下来的,不吃也要坏了,唉,就送你吧。” “嘿嘿,谢谢啦!” 齐羽满心欢喜地拆开包装,看得出来是真饿了,倒也正常,午餐晚餐两顿都没去吃,虽然说她在非上课时间都在睡觉,但面对这样的学习工作强度,怕也是够呛。 “话说回来,之前那事,你还没告诉我呢。” “唔……好吃……嗯?什么事?” 看着齐羽三两口就把一个手掌大的面包吃完了,顾渊不禁眨了眨眼睛。 “就是上次你去校史馆,你说是,陈歌带你进去的?” “哦,你说这个啊,也不能这么说吧,那天不是下大雨嘛,我跑到校史馆那儿躲雨,看到门没关就想着走进去看看,结果很快就被抓到了,抓到我的人就是陈歌。” “陈歌?他为什么会在校史馆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哦!不对,我想起来了!他当时说是在整理校史资料,嗯,好像是为了今年的一百二十周年校庆做准备吧,其实严格来说当时抓住我的人不是他啦,是另一个叫,管仲廷的男老师,头发不多,有山羊胡,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至少要比陈歌大很多。” “管仲廷……” 顾渊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似的。他拍了拍脑门,但还是想不起来。 自己的记忆里真是越来越差了…… “是啊,据说还是校史馆的管理老师呢,负责那儿的日常维护工作,不过一直一个人待在那里也怪无聊的吧,嗯……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呢。诶?你问这些干嘛?” “管理老师?也就是说钥匙也在他手里吗……”顾渊呢喃了一句,“没什么,只是对学校的百年厚重历史比较好奇而已。” “好奇?你就扯吧,满嘴跑火车,一句真话都没有,臭男人。算啦,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种小人一般计较。”齐羽冲他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只要你能够给本小姐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供给,那给你留一点小小的私人秘密空间也是可以允许的嘛。” 把白吃白喝说得那么理不直气也壮,这个女人不要脸的工夫真是天底下独一份,不过这种“大方”的感觉,也许也是她能够在有意无意间让人感觉亲近的原因吧。 “你还说我一句真话都没有,这段时间你每天白天都困得要死,就像是晚上根本没睡觉一样,我问你是不是做贼去了,你不也没有跟我说实话吗?” “我!嗯……我又没说谎,我只是说我没有去做贼而已。” “那你去做什么了?” “我……哼,秘密。” 齐羽撇过头去,顾渊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束晃来晃去的马尾辫。 “秘密?” “反正暂时不能告诉你就是了。” “神秘兮兮的……” 扭头面朝窗外的夜色打了个哈欠,顾渊微微放空的瞳孔里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夜晚的光线十分晦暗,后排的高练似乎说了点什么,他没太注意,只是不断出声附和着他的东拉西扯,偶尔斜视的视线里看到齐羽在专心致志地对最后一张画稿进行深加工,空气刘海下方的轮廓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阴影。 顾渊的整个晚自修就是巨大的题海,不,也许说是无法攀登的题山更为恰当,痛苦地徘徊在数学和物理的方程式里,只带了左面靠窗那一边的蓝牙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五月天的《倔强》,在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他把那句“你说过被火烧过才能出现凤凰,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听了至少五十遍。 在厌倦的时候,特定音乐给人的力量感觉就好像是冬日早晨里稀罕的阳光直射在手边的热拿铁,油脂的香气挥发在微风里沁入心脾;就好像是四月初那个明朗的下午,池妤对他说我相信你,那样华丽的温暖。 池妤。顾渊的脑海里蹿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猛然间发觉有几分生疏。 最近好像对她缺乏关心,不,不只是这样,而是池妤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什么,总之和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但相处时候的感觉却又没有变化,只是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顾渊用力地回想,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笔记本里那条上面有着她亲手绘制的笑脸鲨鱼的书签, 那天晚上,顾渊也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池妤。尽管每天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走过相同的路。池妤就像是一个精美的陶瓷罐,能满足任何一双欣羡的眼睛,却没有谁能看得到里面盛装的是什么,想稍微触碰又害怕把它打碎。 陆思瑶说她也完全不了解池妤,那么也许知道陶瓷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 文堇。 顾渊把手伸进桌肚里,找到那个画着笑脸的精巧纸包握在手心,在那篇小说的后半段里会有答案吗?这很难说,不过至少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信息…… 话说回来,十年前校址搬迁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信息都被隐去了,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还是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叶秋玲转学了,所以毕业照上没有了她的身影,文学社跟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在校址搬迁之后,文学社出现了一期断档呢?而作为当事人的陈歌和司君墨对此又避而不谈,明明他们是最了解情况的人啊…… “啊——!烦死了。” 很突兀,很平静,很坚定,这句话在穿透空气的过程中,仿佛被放大了很多倍,又恰恰是在晚自修下课顾渊正沿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他只觉得那四个字的音节离开喉咙的时候,大脑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过所幸人群并没有为此停驻多久,当喧杂声渐起的时候,尴尬便也随之流走了。 “池妤。” 顾渊掠过的视线里闪现熟悉的身影。池妤举起我在手上的奶茶朝他所在的方向简单地挥了挥。下一秒就开始很快地收拾,嘴角和心脏仿佛连在同一条线上被人“呲”地一下提起一小段,跑出来时候的笑容比平时更明显,心跳也更快。 顾渊发现池妤最近越来越喜欢吃甜食了,从白巧克力到软糖,再到一定要全糖的奶茶,尽管她的体重看起来完全不需要担心的样子,但这突然的转变还是不禁让他感到讶异。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池妤对自身的饮食是控制得相当严格的,用她的话说,那叫“舞者的历练”,但也许是历练已经结束了吧,她现在似乎不会再在这方面有所顾忌。尤其是在那次supercky里吃了巧克力松饼之后,池妤对甜食的喜爱已经增长到了顾渊觉得可能需要抑制一下的地步了。 即使是咖啡都需要加双倍的糖,有时候顾渊会说,糖分太多会掩盖咖啡本身的香醇,但池妤依旧坚持不喝带有一丁点苦涩的饮料,没有理由。 孩子气得可爱。 于是每当这个时候,就像这时一样,顾渊只好无奈地拍拍她的头发,说一句: “甜到掉牙了,小心蛀牙啊。” 池妤也会笑着用很轻柔的语气回一句: “嗯,好哒。” 然后一切依旧,我行我素。 第一百六十八章 梦 回到宿舍之后,顾渊躺在床上,从衣兜里拿出了齐羽给他的文堇那篇小说后半部分的稿子,图像式记忆使得他即使过了半个月之久也依然能够把小说前半部分的内容记得很清楚。 小说的主人公“我”,在村里一间被各种各样的传说填满的大房子里,遇到了一个自称是“画家”的女人,“我”的母亲和其他村里人都说那个女人是疯子,说她因为痴迷画画而毁掉了自己,只有“我”不这么认为,但奇怪的是,就连那个女人自己也认为画画毁掉了她的生活。 在跟随她学习画画一年之后,“我”学会了素描和水彩,还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再临别之际,“画家”送了“我”一支她的画笔,还有一张奇怪的面具。 面具上只有简单的五官,眼睛只是两个点,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鼻子直视竖着的点,嘴巴则是一条平滑的横线,两边微微勾勒了一下,算是分了上下唇。“我”很疑惑,但去往县城的车子已经发动,画家也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想问也来不及了。 上回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而自己手上现在拿着的,就是剩下的部分。 这篇小说的文笔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别具一格,之所以没法登上最新一期的专栏,原因就像是卿思说的那样,它并不完整。当然,顾渊最感兴趣的不是小说的内容本身,而是它背后所隐喻的东西,他总觉得这篇小说意有所指,即使与文堇和池妤之间的纠葛关系不大,至少也跟文堇自己有很大的关联。 于是他打开了那份文稿,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日夜不停地画画,而我的画也越来越自由,越来越背离常理,学校里的人嘲笑我是个傻子,说这样杂乱的画根本不可能获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于是很快,在家里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我休了学。” “好诡异的开头……” 顾渊躺在床上喃喃了一句,上半篇的结尾给他一种“我”的高中生活风雨欲来的感觉,没想到下半篇的开头就对这个猜想宣判了死刑。 让他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休学之后的“我”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参加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而在比赛上信手涂鸦的胡乱几笔竟然获得了第一名。随后“我”的身前便多出了一群恭维的人,越是无意无心画的画越是被吹嘘成精心之作,即使那张画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即使上面的水彩是用颜料瓶直接泼的,但恭维的人却越来越多,说这些将是传世之作。 但这些吹捧并没有让“我”感到兴奋,因为那些人要求“我”戴上那张面具以此来制造神秘感,他们希望“我”减少与他人的接触,甚至降低“画画”的频率来使得那些“传世之作”能够卖上一个更好的加钱。 这些要求让“我”觉得十分害怕,“我”突然意识到,“我”渴望正常的生活,于是“我”决定把所有的画都撕掉,烧成灰。那天画室门口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周围的争吵声完全淹没了“我”的声音,当“我”把画一张一张地撕碎扔进火焰里的时候,有个商人跪倒在地上哭天抢地,责怪着我的无知,但我只是安安静静地撕碎了最后一张画,然后把那张面具丢进了火堆里。 之后“我”再也没有碰过画笔,也没有再回到过原来的那个村庄,更没有去那间“画家”所在的大房子,“我”回到了学校,过上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活。 结束了。 顾渊拿着稿纸的手微微晃动着, 结束了? 一言以蔽之: “这是什么东西???” 他用手捻了捻纸张的侧面,再次确认真的只有薄薄一层之后,他把整张纸翻了过来,在那张纸的背面用天蓝色的笔写着“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线条杂乱摆设和颜色填充而成的。”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完全不知所谓。 这就是顾渊现在全部的感受,在读完这份短小精悍的“小说”的后半部分之后,他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我是不是被文堇耍了”的感觉。 “这个家伙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该不会都是花花绿绿的颜料吧……”顾渊感觉自己宝贵的生命都被这张纸浪费了,也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期待能够从文堇那里得到什么信息。 他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木质的床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想要了解池妤却从其他人那里下手这样的举动,现在回头想想真是充满了古怪和搞笑。文堇和池妤之间就算发生过什么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既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就不应该多做纠结,就像自己和陆思瑶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一样,既往不咎不仅仅是一个高考成语,更是一个很有用的人生道理。 几乎是在哈欠打完的同一时间就熄灯了,顾渊看来一眼手表,十点零五分,又提前了,这个学期以来熄灯的时间一直在悄然无声地往前提,一开始还会有广播说是“线路原因”,但最近几乎没再听见过了。 而且明明夏天快到了,中午最是人容易犯困的时候,可就连午休的时间也一样在缩短,缩短的不痛不痒,最开始的一两分钟,到现在的五分钟。最初还有一些学生会表达不满,但慢慢地大家也都不在意了。 学校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压缩学生自由活动的时间。 顾渊闭上眼,一件件地回想最近的事。 池妤、卿思还有齐羽三个人要参加即将到来的运动会的三千米。 陈歌似乎在隐藏十年前发生过的某件事,而这件事和没有出现在毕业册上的叶秋玲有关。 凌潇潇的班上就有个叫叶秋玲的转学生。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他睁开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袁潇告诉他,如果想要找到更多关于十年前校址搬迁那件事的官方记录,最好去校史馆碰碰运气,但那里常年不对外开放,这次的运动会也许会是个契机,但想要找到那时候的记录并不容易,校史馆的管理老师就是最大的障碍。 对了,说起那个管理老师,齐羽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管仲廷,对,好像就是这个。 管仲廷……为什么总觉得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等等…… 黑暗中,顾渊拍了拍脑门。 他想起来了。 管仲廷,不就是十年前那一届文学社的指导老师吗? 他是校史馆的管理老师? 顾渊只觉得黑暗中杂乱的思绪已经慢慢串联了起来,只等那么一个关键的线头就可以解开一切,拨云见日。 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顾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间泼满了水彩的大房子里,池妤站在他的对面,留着长发,取下了最近自习时一直戴着的眼睛,眼角似乎噙着泪。 他凑上前去打招呼,但池妤没有回应,只是向后退了几步。这个时候顾渊才发现她的手里竟然拿着一张面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面具,眼睛只是两点,没有睫毛和眉毛,没有头发和耳廓,鼻子也不过是两点,嘴巴是一条顺滑的线条,简单地分出了上下唇。 池妤戴上了面具,顾渊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枕头上浸着汗。 头顶上的空调已经失去了光亮,没有开窗的屋子被四个男生捂得湿热,闷得很。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夏夜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抵得过一颗单纯的心。 管仲廷老师翻开《全球通史》这本书,中间夹着一根切割整齐的字条,上面如是写道。 他用食指和拇指把那字条拈起来,字迹干净洒脱,一如它的主人,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喜欢穿冷色调服饰的男孩子。在课堂上看闲书,让他起来回答问题却对答如流,不得已只好走到他身边把书拿走,他还很不服气地问“怎么了”。 那孩子看的闲书,就是这本《全球通史》。 那个年纪的孩子看《全球通史》的,不说是万中无一,那也是极为罕见。就连他这个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老师,也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因为写论文不得已才去翻阅。管仲廷将字条放回书中,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在文学社的招新活动中和一名同学发生争吵,吵得脸红脖子粗,如果对面不是个女孩,而是个男孩子的话恐怕两人当时就已经打起来了。 最后,到他去拉架询问争吵缘由的时候,那孩子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完还冷笑了两声,惹得他不由地也笑了出来。 后来在文学社里,那孩子对写作和阅读表现出了相当的热情,很多大部头的书真的是很少有孩子能够看得进去,但他却可以耐心地一本接一本啃完。不过,自从那个夏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翻开过这本书了。 夜色深了,管仲廷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教室宿舍,关门的时候发现门外屋檐下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那人看到管仲廷出来便走上前,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镜遮挡着双眼,声音温润而悠长:“老师,这么早就准备回去了?” “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在等我吗?”管仲廷径自锁上门往屋外走。 “也没有,学生晚自修刚刚结束,我闲来无事,到处转转,看到这里灯还亮着,就来看看。”陈歌三两步赶上管仲廷的脚步,语气里有股类似讨好的味道。管仲廷听了微微有些生厌,他不喜欢学生用过分尊重的语气与他交谈,搞得好像学生的位置比教师低很多似的。 以前做班主任的时候,他就一直想用一种朋友般的态度对待学生,但天生身份角色上的差异使他经常热脸贴上冷屁股,每次他平和地想与学生交心,但学生的态度里往往明显带有敷衍和抗拒,即便有几个愿意与他交流,所说内容也几经修饰,斟词酌句,这让他很受挫。 更何况,眼前之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而是自己的同事。 “你现在是重点班的班主任,应该很忙才对,怎么有空来找我这个老头子?”管仲廷说,“随便逛逛可逛不到这儿来,说说吧,你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以前有几本书,在离校的时候寄存在老师您这里,现在我想拿回去了。”陈歌微微向前抢了一步,挡在管仲廷面前,“我相信老师您一定保存得很好吧?有心了。这么多年真是谢谢老师了。” “保管?你当初把书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吧。”管仲廷看着他,“你说,拿走吧,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书了,但是也没有勇气把它们烧掉,就想找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放着,不知道能够交给谁所以就交给老师你,拜托了。” “嗯……但,应该还在吧?”陈歌的态度渐渐强硬,明显没了刚刚的讨好。 管仲廷看了他好一会儿,说:“回去吧。” “老师……” “那些书已经没了,回去吧,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学生。” “管老师!”陈歌在背后喊道,他的声音在夜空中悠远悠长,“真的没了吗?” 回到教室宿舍之后,管仲廷走进卧室,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戴上从床头柜上取下来的老花眼镜,慢慢悠悠地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子,揭开盖子的时候一股油墨的香气扑鼻而来,箱子里面放着一些书和其他杂物,有文具袋也有卡通贴纸,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但看起来都不太像是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会用到的。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那本全球通史,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了进去,并没有急着盖上盖子,而是坐在地上对着那箱东西叹了一口气。 他回忆起很久之前的那天,他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教案,一个穿着新生校服的女生就这么直愣愣地冲进来,气势汹汹地走到隔壁桌那新来的女老师面前,那老师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爱美,现在正是午间休息的时间,她正在涂指甲油,看到有学生进来头也没抬,仍旧在那专心致志地涂她的指甲。 “老师,你凭什么那样罚她?她身体不舒服,就算没有假条,也不能让她在走廊上站一个早上吧?” “她迟到了,你说该怎么办?进门连声报告都不喊,也不跟老师打声招呼,就那么直愣愣地闯进来,一进来还直接趴在桌上睡觉,该怎么处理校规上可是都写着呢。我没有处分她,只是让他站在外面清醒清醒而已,一没打她二没说她,你急什么?” “这么说,老师您还觉得自己很大度吗?规定是死的,人也是死的吗?” “现在的天气又不是很凉,在走廊上站一会儿影响不了什么的,后来不是让你陪她去校医院了吗?校医也给开了药,普通感冒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原本她的感冒已经快要好了,只是还有点乏力疲惫而已,在秋风里站了那么久,现在又发烧到了三十八度五,至少还要一个星期才能好,这一个星期的苦,就是老师你口中说的,没什么大不了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样跟老师说话的吗?回去上课!” 然后那个学生就愤然拂袖而去,按理说别班的事他也管不着,但管仲廷还是不禁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罚了生病的学生?这不太好吧。” “反正我上学那会儿老师就是这么管教我的,有错就得罚,罚得越重记得越清楚,而且像我们这样的新老师,年轻没资历,不树立威信,那些学生哪个会听我们的。这个李诗雨也真是的……让她当班长,她竟然表现成这样,看来得把她换掉才行。” 管仲廷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却记住了那个气质别样的新生的名字:李诗雨。 眼前的这箱东西里,就有一部分是属于她的。 管仲廷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摸了两下想了想还是摘了下来,折叠好镜架放回到床头柜上,把木箱的盖子盖好重新推回了床底,一晃眼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的那几个孩子都长大了,有两个还回到了这里担任教师。 自己也老了,看书什么的不带老花镜根本看不清,前几年还经常能在操场上跑个十圈八圈的,现在上个五楼都费劲,中间还得停下来喘两口。慢慢地也开始习惯性忘记一些事,越是最近的反而越是容易忘记,而那些以前的事,日子久了旧了。反倒记得新鲜。 前段时间,看到陈歌的学生,那个叫做齐羽的孩子,真是让他有一种看到了当年的诗雨的感觉,明明是非常好的文学苗子,但身上却有一种音乐家的气质,简直是一模一样,不知道她最终会选择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说起来当时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诗雨竟然会去读师范吧,唉,不管怎么样,这些都不是自己要考虑的问题了。 也许校长说的有道理,自己也到了该考虑退休的年纪了,过了今年,就准备准备去办手续吧。 收拾好东西,管仲廷忽然觉得有些闷热,他站起身,走了两步把窗户推开,热闹的蝉鸣一下子和清凉的晚风涌了进来,他一下子就精神了许多,这位上了年纪的、有些秃顶、脸上泛着油光的男人,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浅笑,随后那笑慢慢扩大,脸上的皱纹也慢慢卷了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夏天到了啊! 第一百七十章 绝配 但是顾渊并不怎么喜欢夏天。 燥热但却湿漉漉的空气,操场上弥漫着的塑胶跑道被阳光烘烤过后的淡淡的臭味,还有额角上不断滴落的汗珠,以及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的雷阵雨。顾渊不喜欢那被雨淋湿后一切都被浸泡过的味道,那会让他联想到许多负面的东西,比如眼前这片黏在窗户玻璃上的树叶。 叶脉清晰,纹路清晰可见,但叶面已经有些破损,从裂口处渗出颜色浓烈的汁液,一个眨眼就被豆大的雨珠砸到不知哪里去了。 原本安排给课间操的时段因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而空了出来,于是有了一个四十分钟的大课间,教室里充满了嗡嗡的讲话声,顾渊的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昨天晚上那个噩梦让他丢掉了大半的睡眠,只在凌晨天微微亮的时候稍微睡着了一会儿,现在他的大脑几乎处于宕机状态,所以当齐羽拎着一个大包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姑娘漫不经心极其随意地用单手提溜着一个人头大小的布包,落在桌上还发出“砰”的一声响的画面是极为震撼的,不过顾渊已经习惯了这种震撼。 “这是什么?” “相机,稿纸本,还有秩序册,以及……”齐羽从袋子里拿出一盒奥利奥,两只眼睛像是灯泡一样闪着骇人的光芒,脸上挂着热切的笑容,“食物!” “不愧是你……等等,相机?稿纸本?” 顾渊心里忽然有点忐忑。 “啊,对了,昨天忘记跟你说了,因为呢,我们其他人都有比赛要参加,而整个文学社里只有你这个闲人什么活动都没参与,所以,思思决定,把拍照留念和习作记录这两项光荣的任务交给你。” “啊?我?别逗了,我可是很忙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在运动会那两天,有什么安排啊?”齐羽俯下上半身,半睁着眼睛凑过来盯着他,“池妤可是也参加了两个项目呢,你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人要陪吧?” “我……答应了袁潇,要去帮他忙的。” “这样啊,没关系,思思早就猜到你一定会找出什么‘正当理由’来推卸责任的,所以。” “所以?” “所以,我们统统拒绝。” “……” “嗯,就是这样,这些东西你收好,到时候运动会结束了你自己去还给思思,要原封不动哦,万一要是少了什么,尤其是她那个宝贵相机,怕是她会当场化身厉鬼活活吃了你哦~” “厉鬼?喂,你吓唬人也好歹编个靠谱点的理由好不好,就她那么怕鬼的样子,变成厉鬼难道不会第一时间把再自己吓死一遍吗?” 顺手把相机和稿纸本收进桌肚里,顾渊对着天花板打了个哈欠。后座的高练正在和尹天他们聊着乱七八糟的事,比如说什么他今天的运动裤很衬腿长,还有他昨天看了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的电影,被他的马脸深深震撼,或者是他觉得食堂阿姨的狮子头手艺最近有所下降等等,从陈歌走出教室开始就一直说个不停。 他们之间的话好像永远也讲不完。 “喂,你怎么了?” 望着高练他们发了一会儿愣,刚刚放下包裹就跑出教室的齐羽竟然又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洗干净的红苹果,口腔里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什么怎么了?” “黑眼圈,眼皮半睁不闭,从早读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停过的哈欠,还有明显慢一拍的反应,就连刚刚找理由都比平时至少慢了三秒。是不是昨晚躲在被窝里熬夜打游戏了?”齐羽说话的语气就像是老母亲对着没出息的儿子那样痛心疾首,最后还发出了一声沉痛的叹息,顺便摇了摇头,“唉——” “……你别瞎说啊,我昨天确实没睡好,但只是因为做了个噩梦而已。” “噩梦?什么样的噩梦。”齐羽坐了下来,手里的苹果已经吃了快一半,皮红肉白,带糖的汁水顺着果肉的缺口摇摇欲坠,看起来那个苹果真的很好吃。 “就是很普通的噩梦啊,没什么特别的。” “噩梦也分很多种啊,比如说悬疑类的,杀人案、密室逃生;还有动作类的,比如说丧尸围城、冤魂索命,还有那种纯粹恐怖的,比如说克苏鲁。” “一个都不对……还有,你说的那是电影分类吧?” “噩梦和电影本来就差不多,都是呈现在脑海中的画面,有声有色,甚至可以说梦境会更加真实一点呢。”齐羽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无认真地说道,“一个都不对?你到底是做什么样的噩梦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呗~” 看到她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当时顾渊的心里有一万句骂人的词语闪现,想像是吹风机那样对着她疯狂输出,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声叹息。 外面一片漆黑,电闪雷鸣,天空是那种仿佛黄土高原被水冲刷之后的蜡黄色,一点儿也不像是盛夏白天该有的颜色,教室明亮的灯光下,顾渊看到自己有点儿憔悴的身影在玻璃上映出,格外清晰。 接着顾渊就在窗户上看到了像只松鼠一样三两口把剩下的半个苹果吃完的齐羽,她用餐巾纸将果核包好,然后打开了之前的那盒奥利奥。 忍不住笑出了声。 中午去食堂的时候校园里积了不少水,顾渊是穿凉鞋卷起裤腿淌着水去的食堂。去年翻修的“强力排水系统”看起来仍然不够强力,钟楼旁那山溪汇聚而成的池塘再次漫了出来,鸭子在林荫大道上和人一起摇摇摆摆地走,甚至还时不时有人因为脚踢到游动的小鱼而发出惊叫。 牛肉面升腾的热气轻柔地覆在池妤的鼻尖和发丝上,顾渊的眼前像是蒙着一层纱,所以看得不太真切,只能听到池妤的笑声。 “你知道吗?今天上午打雷的时候我们班恰巧有个灯管爆了,几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老师都不说话了,卿思还吓哭了!只有林晓琪一点都没被吓到的样子,还冷静地说自己去找校工来换灯泡,她真的好厉害……” 今天池妤的话异常得多,面还没动,已经说了好大一串,比前几天加起来都多。 顾渊安静地看着她出神,池妤的话就像是背景音,一直在听但却好像又没有听进去多少。昨晚上的那个梦不断地在他脑海里复现,他总觉得文堇在用文字暗喻着什么,可又一时想不明白。 “我最近又在看《挪威的森林》了,卿思说,直子就像是春日一湖澄澈清亮的水,一片樟树叶落在水面上荡起了层层涟漪,我觉得这样的比喻有点奇怪……” “池妤。” “嗯?” “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好朋友?” “对啊,就是那种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朋友。” “就是你咯。” “别闹……” 没想到,她竟然郑重其事地坐正了,看着顾渊,说: “真的啊,如果要说有的话,就是你了。” “诶?可是……那还有别的人吗?” “别人?嗯……可能没有了吧。” “没有了吗?一个都没有?”顾渊有点诧异,“真的一个都没有?” “没有啊。” “不会觉得寂寞吗?” “不会啊,不是有你在嘛。” 池妤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听上去很轻快,也许她的确不会感到寂寞孤单吧。 “你会觉得寂寞吗?如果没有你说的,那种朋友的话。” “我吗?应该,也不会吧。就像你说的,不是有你在嘛。唉,今天怎么那么多香菜。” 顾渊说着把自己面上的香菜一根一根拿出去。 “青椒怎么了?我最喜欢吃青椒,不吃我吃。” 池妤把他碗里的香菜仔细挑拣出来放到自己碗里。 “香菜和牛肉面是绝配!” 说完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青椒,一脸享受的样子。 顾渊看着她较真的可爱样子,以及嘴角边上不小心沾上的葱花,一瞬间失了神,以至于忘了吃自己剩下的那碗面。 也就是因为她那句话,顾渊之后学会了吃香菜。 香菜和牛肉面是绝配,这句话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朋友 “搞定了搞定了!” “运气好的话明天下午就可以拿到成品了,呼——比我预计的还要提前了整整两天,你们这次啊,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嗯……挺好的……” 次日下午,文学社,久违的社团活动日,嗯——也算不上久违,只是过了一周而已。 顾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头搁在左手的臂弯里,懒懒地看着倚在桌角旁边的,兴高采烈的学生会副会长,任由这位学长的手在自己的肩膀上胡乱地拍。这位向来以冷静淡漠著称的男生竟然也会有如此情绪化的一面,真是让这小小房间里的几个人都大吃一惊。 “这次真的是多亏了你们,真的,真是太感谢了……” “嗯嗯~不用啦,分内之事而已,我只是一个人完成了一大半的任务罢了,如果没有他们的努力,我们也没法按时交稿。还有这家伙的文案,虽然说质量嘛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但也勉强够用了。” 当然,在场的除了文学社的成员以外,还有一位理所应当在场的“外人”。 文堇闭着眼微笑着摆了摆手,一副很大气豪爽的模样。 “……嗯……呵欠……” 好困。 如果是精力充沛的日子,顾渊多少得振作起来跟文堇掰扯几句,但前天晚上的彻夜不眠虽然有了昨天的补救,但仍然像个铅锤一样拖累着他的神经,所以完全没有兴致贫嘴, “哈哈哈,总之,多谢大家了,办好这次运动会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各位的大恩大德我袁潇一定会铭记在心。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 顾渊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向满脸笑容的袁潇,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往常不太一样,虽然说充满了兴奋和喜悦的气息,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渊却觉得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分无奈和不甘。 顾渊不知道袁潇的这份无奈和不甘是从何而来,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袁潇不说,他们也不便多问。 “好,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各位了。” “嗯——那我也溜咯,拜拜~” 眨眼间,袁潇和文堇两人就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文学社,冯子秋站在门边等两人出去之后立刻就合上了门,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顾渊打了个哈欠,这时发现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自己,心里一顿,睡意一下子打消了大半。 “怎么了?”他坐起来问道。 “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想单独行动,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啦?”齐羽站在窗边,一阵暖暖的夏风从操场那边吹过来,光落在她的背上,在白色的桌面上投下线状的阴影,柳卿思靠着她站着,轻轻地点着头,江璐和陈颖则在一旁努力憋笑。 “危险的事?什么意思?”顾渊一头雾水。 “还抵赖,看,这是什么?” 说着,卿思把手里捏着的一本本子拍在了桌上,竟然是一本剪报,顾渊粗略地扫了几眼,发现全是关于校庆和校址搬迁的新闻报道,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你们怎么知道……” “这都是子秋的功劳,他调查了你的浏览器记录,嘿嘿,我们社团技术担当,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齐羽朝冯子秋比了个“点赞”的手势,后者则是还以蜂蜜般的微笑。 “啊……的确是他的‘功劳’……”顾渊回过头,以一种看垃圾般的眼神望着冯子秋,逆着光的半张脸被抹上了一层阴影,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那黑色的瞳仁像是死灰一样寂静,“你黑进了我的电脑?看了我的浏览器记录,还分享给她们了???” “我也是被迫的……”冯子秋压低了嗓子,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挤眉弄眼地说道,“她们用了极其阴狠毒辣的方法,我也没有办法啊……” “我信你个鬼。”顾渊骂骂咧咧地呸了一声,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身子迅速向后一仰,因为起身太过迅速而导致椅子失去了平衡,他一个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冯子秋身边,少年的后背撞在门上发出砰的闷响。 顾渊抓着冯子秋的衣服爬了起来,凑到他眼鼻子跟前低声问: “你没有把所有的浏览记录都给她们看吧?” “没有没有没有……只有和这些相关的部分,她们也只对这些感兴趣……” “呼——那就好。”顾渊长抒了一口气,走回桌边扶起椅子重新坐下,双手背在脑后,半低着头看着那本剪报,做得很精致,每一份报道的边角都裁剪地十分整齐,用胶水贴得严丝合缝的,但边缘还能看到一些未干的痕迹,显然是刚做出来的,他抬起头,眼中有些疑惑,“这是……” “是袁潇连夜做的,你之前问过他吧,他今天来的时候就交给我了。”柳卿思用左手握着右臂的臂弯,眼神若有如无地在顾渊的脸上来回擦掠,“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啊,我们不是你朋友吗?一个人做这么危险的事,还全部憋在心里,这样很过分你知道吗?” “危险?等等等等……是我漏掉了什么吗?这有什么危险的呀?我不只是想查一查十年之前的新闻报道,以及进校史馆看一看吗?我记得运动会那天校史馆会开放吧?我进去看看……也没什么危险的吧?” “哦哦,原来是这样,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呢。”陈颖的声音穿插了进来,顾渊撇过头看着她,“还记得以前和你们的讲过的校园传说吗?就是,钟楼有鬼的那个?” “钟楼?有鬼?”顾渊顿了顿,“你是说那个钟楼晚上会多出来一层的鬼故事?” “对啊对啊,据说啊,那个鬼故事,就和十年前的校址搬迁有关哦~” “不会吧……那种漏洞百出毫无根据的鬼故事……除了吓得到卿思这样胆子比麻雀还小的人,还吓得到谁啊?和我要调查的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说完顾渊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头部,以提防随时可能会落下的书本,但却白费了工夫,他偷偷瞄了一眼靠在窗边的社长大人,发现她的脸色竟然微微有些泛白,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的样子。 不会吧…… “不对不对不对,传说归传说,其中自然有胡编乱造的荒诞部分,但是呢,无风不起浪,这些校园传说啊其实都是有根据的。比如说西花园的鬼影,是因为大约在二十年前这里还是未开发的山区的时候,有个牧羊人在那里上吊自杀了,地点就在西花园外山坡上的那间小屋子里。” 陈颖伸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说得头头是道。 “还有,实验楼晚上总是能听到的好像青蛙叫一样的咕咕声,就是因为六年前有个顽皮的学生把一整罐高锰酸钾倒进了饲养青蛙的箱子里所致的。” “所以啊,校园传说和发生过的事之间是有联系的,尽管很多传说本身并不可信,但背后也反映着某种历史的真相。”江璐做了个总结陈词,“而经过我们这一天的研究,我和颖颖发现,钟楼的鬼故事差不多就是在八九年前诞生的,时间对的上。” “就算时间对的上,也不能就说和这件事一定有关吧?一年两年这么长,可以发生很多很多事啊。” “这个嘛,还有待考证,不过调查这些事情,我和颖颖可比你要熟悉多了。” “至于收集整理资料,我和思思不逼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强?”齐羽朝他翻了个白眼。 “我在查这件事相关的新闻报道时发现了一些被删除的文章,也许我能试试看能不能恢复一些。”冯子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们……”顾渊感觉心中有雨一般细碎的情感开始升起,但最终只是咧嘴笑了一下,说,“不,我一开始只是,把它当做了一件我自己就能做的小事,大家,可以不用帮我的。” “第一,这件事和文学社有关,我们也都很想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文学社会因此废弃了两年,又为什么那个叫叶秋玲的女孩会从此消失不见。” 五点多的光景,近在咫尺的天空里彤云暖暖,在所有人未察觉之际,青空由蔚蓝转换成了赭红,卿思从顾渊手里取回那本剪报,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仿若游丝,若有若无。 “第二,我们是你的朋友。大半年前我在祈愿树那里也说过类似的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但你当时还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可是却怕鬼怕得要死……” 这一次,书本重重地敲在了碎碎念的顾渊头上。 那本书的名字叫做《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撤回的报道 那天晚上顾渊没有失眠,相反睡得特别早。陪池妤在操场跑完步,他回到宿舍早早地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就爬到床上睡了。 半夜突然醒了,也没做噩梦,就是醒了,心里很不踏实。 有点口渴,他爬起来,发现床底下的那箱矿泉水空了,不由地轻叹了口气,他低头看了一眼表,两点半凌晨,窗外的西山上明月高悬,银白色的光芒从门缝里偷跑进来,在地砖上投射成一条路。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悄无声息地拉开门,来到了走廊上。 宿舍楼正对着山背面,顾渊趴在木栏杆上看着高压栅栏外那条泥泞不平的山路,雨后的泥土变得软糯粘腻,清晰地拓印下了牧羊人和他那些宝贝山羊的一个又一个脚印,在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一大片突兀的空白。 空白上有一个蓝色的铁皮小屋,门口用一条足有他小臂粗的铁链锁着,橘色的路灯光照着铁链上已经生了红色的锈,有种神秘的味道。 顾渊想起了下午在文学社时陈颖说的那个校园传说,二十年前上吊的牧羊人,西花园的鬼影。他扭头看向右手边的远角,那里能隐隐约约的看到西花园的铁门,也锁着。 又把目光转回去看着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地,四四方方的空白,很扎眼。 “传说归传说,其中自然有胡编乱造的荒诞部分,但是呢,无风不起浪,这些校园传说啊其实都是有根据的。” “校园传说和发生过的事之间是有联系的,尽管很多传说本身并不可信,但背后也反映着某种历史的真相。” 陈颖和江璐的话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传说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 他默默看着路灯下那片荒地上积满了雨水的浅坑。 突然一下子就觉得心里很乱。 知道的太多并不一定是件好事,有些事之所以被人淡忘,正是因为它们给人留下的是痛苦和恐惧,真相可能是残酷的,可能是不美好的,查出来也许对所有人都不是好事。 顾渊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一束手电筒的光照在了自己脸上,他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了一下,却听到了一个略带惊讶的熟悉声音: “顾渊?怎么不睡觉?” 他迎着光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陈歌。 心脏霎时间慢了一拍,然后他才想起来,宿舍除了宿管之外每天都会有一位值班老师住在这里,一楼的大厅里就贴着排班表,昨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扫了一眼,上面的的确确是有陈歌的名字,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巧,竟然是今天。 “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你不也是吗?明天第一节课就是语文吧?” “你小子,倒是关心起我来了。” 灯光下,陈歌的脸看起来有点疲惫。 “那你就应该好好睡觉,不要在走廊上乱跑,增加我的工作量啊。” “睡不着。” “怎么?” “不困。”顾渊说,“不用管我,我再吹会风就会回去了,要不了多久。” “那可不行,学校有规定,如果有学生在晚上出了意外,值班老师是要承担责任的。”陈歌关掉了手电,走到顾渊旁边,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出去,最终视线落在那座被生锈铁链锁住的小屋上,瞳孔中不由地掠过一抹惊讶之色,咧嘴轻笑: “你不会是被那个鬼影传说给吓到睡不着了吧?” “当然不是,会被那种事情吓到的只有卿思。”顾渊否认,“等等,老师你也听过那个鬼影的校园传说。” “哈哈,是听过,当时刚搬过来的时候就有人在传了,到现在都十年了吧,没想到还在你们之间流传。”陈歌笑了笑,“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竟然有这么强的生命力,恐怕当时编出来的那个家伙怎么也不会想到吧。” “十年前……陈老师,十年前校址搬迁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哦?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都过了这么久了,很多东西我已经记不清了。”陈歌的语气很平和,好像在回避什么,甚至有种故意平静的做作,“人应该活在当下,不是吗?” 连一个捕风捉影的校园传说都记得的人,却说自己对校址搬迁这样的大事记不清了。他肯定在说谎,不过顾渊没有戳穿。 陈歌的话反而让顾渊更加确信十年前必定发生了点什么,而那件事失去了记录,找不到存在过的证据,甚至连当事人都选择主动遗忘不愿提及。 “从文学社的记录上可以看到,十年前校址搬迁之后文学社停办了两年的时间,陈老师你是当时文学社的成员之一吧,当时发生了什么呢?” “你对我们那时候还真是很关心啊。”陈歌看了他一眼,瞳孔里满是意味深长,“其实也没什么,社联有规定,如果找不到新社员,社团人数不足六人就会被取消使用活动室的资格,而那两年文学社始终没有招到新生,所以就停办了。” “就这样?” “就这样。”陈歌点了点头,然后顿了顿,像是对顾渊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了一句。 “很多事情其实都比看上去或者是想的要简单,只是没有机会好好说而已。” 说完他拍了拍顾渊的肩膀。 “好了,深夜谈心到此结束,快去睡吧。” 顾渊盯着他看了几秒,抿着嘴点了点头。 陈歌一直站在走廊上,注视着他进门脱鞋躺在床上,才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坐在食堂的一角,背后有初夏的阳光,温度虽然不高,可是也暖洋洋的,晒得人脊背发烫,顾渊托着腮,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等着池妤。 突然看到一个迎面走过来的女孩,穿着有淡粉色花边的白色运动服,长发披肩,容貌清丽,姿态自信昂扬,步伐轻快,就像是一道光照进来,旁若无人。 这个刚入学时是齐耳短发的少女,现在头发已经这么长了吗? 顾渊不由地眨了眨眼。 柳卿思欢快地跑了过来,把一本就像是汉堡王的超级牛肉加厚双层汉堡一样的本子拍在了顾渊面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说: “看,我昨天忙了一晚上,终于被我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顾渊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 “你发现了什么?” “我翻阅了02-08年之间所有的本地报纸,按照建筑、教育、经济、商业、体育、刑事将它们进行分类筛选,再进一步挑选出其中与南华高中校址搬迁一事有关的文章,最终找到了共一十七篇新闻报道,最早的一篇出现在03年的春天《林扬时报》上,记者张云,最后一篇出现在06年的秋天,也是《林扬时报》,作者,同样是张云。” 顾渊脑子里的引擎嗡嗡地转,但还是没理解到其中的奥义: “所以呢?” “所以?当然是这个记者啦,关于这件事,他一共写了四篇报道,是所有相关记者中最多的,但很奇怪的是,我在林扬时报的网站上只找到了四篇报道中的三篇,剩下的那篇是在二零零六年的六月十七日出版的早报上,但是后来那份报纸被撤回了。原因是‘印刷错误’。” “印刷错误?”顾渊思前想后,缩着脖子倚在旁边的墙柱上,“真是个‘正当理由’啊……” “你也觉得有问题吧?” “嗯……但还是什么都说明不了。”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能找到这个记者吗?” “很难,他七年前就已经不再当记者了,博客也已经有两年多没有更新了,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不过,我们可以试着找找那份报道,虽然说当天就被撤回了,但出版的那天早上应该已经卖出去了一部分,也许有机会能找到。诶,你是在等池妤吗?” “对,我在等她。” “可是……”卿思微蹙眉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快六点半了诶,一会儿就要开始早读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纵横交错 那天早上直到最后池妤都没有出现,虽然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一边打哈欠一边对顾渊道歉说是自己睡过头了,于是醒了之后就一路小跑直接冲到了教室,完全顾不上吃早饭。 但是下午在文学社碰到柳卿思的时候,女生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回到教室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池妤坐在位置上了,顾渊便只好笑笑,望着窗外四季常在的青树绿荫,对刚好挡住太阳的垂下的枝条打了个哈欠。 卿思也没有再说什么,抛开一切的好奇与神秘,明眼慧心的人不会刻意追问。 名叫joey的猫趴在七横八竖的枝颤上,垂眼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像是傲骨骄纵的女神,得益于文学社四位女生的精心照料和不计成本的投喂,这只昔日瘦弱的小猫已经变成了一只毛色油光发亮的大猫咪了。停在两棵树中间的黑猫,懒洋洋地叫了一声,为这知了沉默的夏日午后增添了一抹慵懒的味道。 好奇心是一种很有驱使力的东西,顾渊想,这大概就是现在这里的六个人为一件和自己几乎不相干的事如此费心费力的原因。 今天是运动会前最后一次社团活动日,原本陈歌应该要出席的,但现在墙上的钟已经快指向五点了,他人还没有出现在这里。 不过在场的六人倒是没有觉得很意外,他是一个好老师,但作为文学社的指导老师是不太合格的,毕竟按照德育处的要求,社团指导老师的出勤率至少得达到百分之三十,可到现在满打满算陈歌的出勤率能有百分之十五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陈歌现在正站在校长办公室里一边思考着昨晚顾渊的事,一边听校长大人安排他今晚的加班和接下来一年的工作任务。 “今天晚自修的时候你在班里好好坐班,给他们多布置一些学习任务。别等我巡视的时候又看到那些学生悉悉索索交头接耳的,食堂三楼的教师餐厅在自修结束后的时段会开放,如果饿了就去吃点东西,虽然这事我不说你也会自己去找。” 镜头固定在他的正脸,用了超多量发胶的头发,脸颊白皙,轮廓浑圆,眼睛深棕,白色衬衫,黑色领带,脸上的表情除了平静就是冷淡。硕大的体型和那张几乎是常规制式办公桌一点五倍大小的桌子很是相配。身后的窗户紧闭着,立式空调呼呼地吹着冷气,让一旁奶白色窗帘上的黄樱桃色流苏挂饰不停地左右飘忽。 “哦……”陈歌点着头答应,然后反应过来,“今天也要值班?”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校长大人皱紧眉头看过来,“我刚才不是和你说过,最近几次考试高三的成绩都不是很好,高考临近,他们已经是牛尾巴都过了河的学生,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学校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但是高二学生不一样,他们还有一整年的时间,而你是学校重点关注班级的班主任,你的教学和管理质量直接影响着学校的脸面。” “可是校长,他们才刚结束会考,之后又要期末考试,本身压力就已经很大了。现在这段时间学校正好在办运动会,不应该让他们稍微放松一些吗?” “你是高中老师,而且是重点班的老师,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有多么宝贵吗?如果这届高三没法出成绩,那么所有的压力就都会落在你们的身上。”校长说到这里顿了顿,“你要更加多的关注那些拔尖的学生,替他们解决问题,而不是在其他一些事上浪费时间。” “其他事?”陈歌轻轻咬了咬嘴唇,“我觉得我并没有在工作中偷懒。” “不是说你工作不认真,你是一名很优秀的老师,这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帮班上那几个学习有困难的学生梳理知识和调整心态吧?这很好,非常好,但是你要记住,你带的班级和普通班级不一样,你的学生不会考不上大学,对你来说,对学校来说,均分没有任何意义,我们需要的是高分,是最顶尖的那几个,是能够在省里面排名前列的成绩。” 校长大人没有给陈歌发言的机会,而是噼里啪啦地继续说了下去。 “学生辛苦,我们知道,你也辛苦点,多在教师公寓住一住,这样学生有什么问题方便沟通也方便解决,时间很宝贵,我们要尽可能地为学生着想,不要让他们为学习以外的事情担心和耗费精力。你放心,待遇上学校不会亏待你的,你们的工作压力很大也很劳累,这些情况我们心里都清楚,会对你们做出补偿的。” “至于运动会呢,自然也是很重要的活动,这次运动会校领导曾和市里面都非常重视,届时会有很多记者以及省里面乃至全国其他地方知名高中的教师领导前来参观,这是一次宣传的好机会。要好好办,但最重要的还是学生,还是他们的学习,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动摇的。” 说完他挥了挥手。 “好了,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你可以先走了。” 等到门关上,一小撮楼梯口的凉风沿着寂静的走廊溜过来,耳朵里安静下来,陈歌深深呼了口气,然后回办公室备课。 另一边,对此毫不知情的文学社六人,正围成一桌对着一整天从各个地方搜集来的资料发呆,除了卿思做的剪报以外,其他大多都是手抄下来的校园传说,各个版本都有,其中的内容更是驳杂繁复五花八门,甚至自相矛盾。 总结一下,就是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而唯一有效的线索大概便是那个有一篇报道被撤回的记者了,但正如卿思所说的那样,他早在七年前就已经不做这份工作了,记录他行迹的个人博客也在两年前停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许警察局知道,但警察是绝对不会向他们几个学生透露他人的个人信息的。 陷入了僵局。 思考问题的时间,顾渊趴在桌上想得入了神,隐约听到屋里似乎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定神仔细听时脚步声又消失了。等思绪飘飞开去,一声响亮的“嘭”的声音再次传入耳膜,这次的声音更加清楚,不只是他,其他五个人也都听见了,是从角落里的储物室传来的,绝对不是幻听。 鬼?妖怪?——小偷? 脑海里瞬间闪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卿思的心提到嗓子眼。顾渊和子秋两人悄悄走近了一些,里面果然又传来走动的脚步声,门是虚掩着的。忍住一把推开门的冲动,顾渊和子秋蹑手蹑脚地分列在门的两侧。 冯子秋握住了扫帚的长柄,顾渊摸上了储物间的把手,两个男生对视了一眼,确认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是谁?!”里面的人果然被吓了一大跳,手里拿着的文件夹哗啦一声掉落在地。 “是我!你们……”莫名其妙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紫枫姐……”顾渊和冯子秋两人看着姜紫枫被吓得大口喘息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学姐,你偷偷摸摸地这是在干什么呀?” “我是来收拾东西的,马上要毕业了,我还有不少东西留在这儿没有整理呢。好不容易今天不考试一次,就提前来了,我都在这里待了好久了,本来是不想打扰你们的,你们倒好,还吓我一跳。” 姜紫枫解释得合情合理,加上大家一向对这位貌美如花心性温和善良的学姐信任有加,所以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偶读轻易相信了她的话,并未察觉到异样。 总之虚惊一场。 “紫枫姐,这些都是什么资料啊?”送姜紫枫出去的时候,顾渊问。 “都是些以前的读书笔记还有一些日志记录之类的,都是上一届文学社的东西,对你们来说没什么太重要的,但是对那些前辈社员来说,还是有一些纪念意义的。”高高的个子,黑色偏栗的头发梳成马尾,姜紫枫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让人心安,面对男生疑惑的目光,她的解释简单而自然,“你想看看吗?” “哈,不用了不用了。都是学长学姐的隐私,我还是别看了比较好。”顾渊笑着摸了摸脸,“学姐慢走,有空还是回来看看,毕业之后,我们会约你聚餐的。” “好啊,可别爽约哦~” 姜紫枫对他眨了眨眼。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鲜的柳橙汁 “怎么了?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一身服务生打扮,绿色的围裙加上橙黄色白色相间的制服,司君墨拿了两杯滴着冷凝水的柳橙汁走过来,穿着黑色衬衣的陈歌一个人坐在落地窗旁的卡座,望着外边那段繁华的小街,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旁经过,暗暗的灯光使得他看不清每个人的面孔,不过这也不是他所关注的东西。 “没什么,学校里的事。”陈歌端起其中的一杯果汁,目光透露着一种疲惫和倦怠。他喝了一口后撇了撇嘴,对司君墨说,“为什么今天做的这么甜?” “因为糖分可以让人短暂地忘记烦恼,就像是一种廉价的毒品一样,很有效,但是也很容易上瘾。不过偶尔多吃一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司君墨对他笑笑,这个说起话来和声细气的男人蓬松的头发里还有几片面包屑,脑门前的刘海整整齐齐,一双眼里像是盛满了无限的故事,幽暗深邃。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点十分,而supercky的打烊时间是九点四十五分,因此店里面已经没有其他客人,所有的桌子都已经收拾地干干净净,另一位员工楚语小姐也踩着从市中心大钟楼传出的十下钟声离开了这里。于是这片靠乳白色灯光照亮的区域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你的理论倒是一套一套的,难道说你真的打算一直把这家店开下去?” 陈歌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此时他已经把那杯柳橙汁喝完了,司君墨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糖分可以让人短暂地忘记烦恼,现在他的心情比起刚才好多了。 “怎么?有什么不可以吗?” 司君墨看着他,目光澄澈,伸手把另一杯柳橙汁也推到陈歌跟前。 “这杯也是你的,你的烦恼需要不止一杯糖水来化解。” “可你不是刚刚还说,多喝会上瘾吗?”陈歌握住了杯沿,但没有立刻拿起来,而是用手指轻轻地在瓷杯上摩挲,“还是说,你就是想让我上瘾啊?” “才这点量要是就能上瘾,我恐怕现在已经在警察局喝茶了。”司君墨咧嘴一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把这家店一直开下去,有什么不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我从前没觉得你会一直做这样的工作。” “什么样的工作?” “就是现在这样。” “哪样?” 刚喝了一口的陈歌放下杯子,看着眼前这位双目含笑的老友,这家伙非要自己把所有的东西都说得明明白白的,明明他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得很。 “做点心、做饮料,做一名服务生,每天被人呼来唤去的,面对各种各样难办的客人,处理他们苛刻或是古怪的要求,而且你卖的价格这么便宜,能有多少利润呢,扣掉房租之后还能剩下多少?” “所以呢?够我自己生活不就可以了吗?” “当然可以,只是我觉得这不像是曾经那个万众瞩目的司君墨所应该做的工作。” “为什么?” “因为……他很优秀,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的优秀,所以,他应该去做一些常人做不到的,更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做一个不需要学识不需要天赋,很多人都能做的,相对简单的工作。” “有一句老话不是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做服务生有什么不好,如果没有我这个服务生,你现在应该还觉得三叉神经有压迫感,背阔肌不自然收缩,口干舌燥,心绪不宁吧?” “你这家伙……”陈歌把第二杯柳橙汁一饮而尽,然后依旧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一直都是。” “那是因为道理永远站在我这边。”司君墨把那两个空杯子捏起来,边往后厨走边说,“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虽然你这家伙满嘴歪理邪说,但大多数时候确实有用。” 陈歌转头看着落地窗中反射出的自己的倒影,比起三年前沧桑了不少,最明显的应该是那十几根混杂在黑色里的白发。它们就像是被抽空了内核一样,只留下了一个光亮剔透的外壳,比起四周的黑发少了几分质感。 “这是科学,我们都是人类,虽然体质各不相同,但在很多方面都是类似的。” 后厨传来清水冲洗的声音,然后是两声清脆的啪嗒声,最后是一声沉闷木柜关上的声响。 司君墨从后厨走出来,再次在陈歌对面坐下。 “我不记得了,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接触过这些,高中学的生物知识早就忘光了。” “真的吗?你不是有所谓‘图像式记忆’能力吗,忘记一件事对你来说比记住它要难得多,这也是那件事一直困扰你的原因,不是吗?” “咳咳。”陈歌摸了摸嗓子,咳嗽了几声,“你说话这么气人,为什么你的店生意还这么好?” “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你的偏见呢,在很多客人眼里,我可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人啊。” 陈歌对他笑笑,沉默不语。 “听来这儿的学生说,下周就是运动会了吧?不是一场很放松的娱乐活动吗?为什么你却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管仲廷他看我们准备开幕式的总是骂骂咧咧的,没有什么好脸色,可当真正办起来的时候却又笑逐颜开。”陈歌抿了抿嘴,“这活啊,真不是人干的,两面难做,里外不是人。” “如果管老师知道你终于明白了他的苦衷,一定会很感动的。” “他快退休了,前几天我还去找过他,但他显然不是很想跟我多说什么。”陈歌拐出一个埋怨的语调,“从那之后他就一直逃避教学工作,说实话,我觉得他知道的比我们更多,所以我一直想和他好好谈谈。所以去年冬天我还揽下了去校史馆整理资料的工作,结果那家伙全程就没跟我说过几句话。” “这也很正常嘛,没人愿意多去谈论那件事,而且警方的调查报告也写得很清楚了,秋玲是自杀的,这个结论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当时不是也讨论过吗,所以陈歌,你到底还在纠结什么呢?” “我想知道,为什么。”陈歌抬起头来,“司君墨,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 “但是陈歌,斯人已矣,已经过去十年了,搞清楚她当时的想法,真的还有很大的意义吗?” 陈歌也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这问题困扰了我这么多年,怎么样也得对自己有个交代吧。” “真是个笨蛋啊,而且是个十年没变的笨蛋。”司君墨的语气里带着叹调,“应该没救了吧。” “你说的是你自己吗?”陈歌站起来,拎了拎衬衣的衣领,朝店门口走去,玻璃门打开的刹那,站在呼呼吹的风口底下,他顶着凌乱的头发,对着街上繁华的夜色说了一句,“那杯柳橙汁的甜度,和‘我喜欢那里光滑的木地板,充足的阳光,新鲜的加糖柳橙汁’里的柳橙汁,一模一样啊。” “新鲜的加糖柳橙汁”这八个字传进耳朵里的时候,司君墨觉得一直放空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扭头看过去,陈歌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望着空荡荡的店里,脚尖在光滑的木地板上轻轻摩擦,司君墨沉默了好一会儿。 回到后厨,鲜榨的柳橙汁还剩下了一点儿在玻璃罐里。司君墨把它倒进瓷杯里,不多不少,刚好一杯,他端起来抿了一口,甜度刚刚好,其实做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计划着多加一点糖,可能是习惯了吧。 又喝了一口,他咧嘴笑了一下: “那句话当然说的是你,但是我嘛,可能也是个笨蛋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张云的消息 此时门外传来动静,司君墨从后厨探出头来,朝脚步声看过去,是隔壁【猫的天空之城】的老板娘欧阳倩,黑色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形成一个发髻,黑色的裙子,打扮十分朴素但又得体大方,脚踏着一双六七厘米高的黑色高跟鞋,眼睛弯弯如同月牙,安静地笑着。 “倩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买水果回来的路上,看到你这里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欧阳倩朝他提起手腕,指尖勾着的那个布袋里装着一个大大的西瓜,“这么晚还在忙?我刚刚好像看到陈歌出去了,他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哈哈哈,指望那家伙守规矩,倩姐你是不是忘了他以前是什么样了?”司君墨一边戴着蓝色皮手套用灰抹布擦最后一个盘子一边说,“倩姐你是一个人住吧,这么大的西瓜?都快和以前我们七个人吃的差不多大了。” “习惯了,人一旦习惯了某样东西,是很难改变的。”欧阳倩拎着西瓜走进后厨,从厨具架上拿起一把刀,“反正一个人吃不完可以把剩下的放进冰箱里,现在的冰箱保鲜技术做得很好,即使放上一两天也不会坏得很厉害。吃一块?” 欧阳倩把西瓜切成了八份,然后将其中一块举到了正在擦杯子的司君墨面前。 “哦……好啊。”司君墨看着那块西瓜愣了会儿,不由地笑起来,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无数个夏夜,一群人坐在【猫的天空之城】里各自捧着一块西瓜慢慢吃,是那样很轻松的感觉。 “你们啊以前总是来我店里吃西瓜,后来毕业了,就再也没有来过了。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见异思迁,有了新的就忘了旧的。”欧阳倩左右打量着这家店里的装饰布置,一边点头一边笑着说,“我那家店哦,也是被你这家新欢给取代咯。” “倩姐姐你说笑了,我这店哪能跟你的比,而且如果不是你说想要出去旅行要暂时歇业一段时间,我这店恐怕根本就开不起来。”司君墨把最后一个杯子也擦干净放进壁橱里,拿起那块西瓜咬了一口,“哇,很甜啊。” “还是那家店里的西瓜,味道也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听说那家的男主人身体好像出了点毛病,准备去大城市的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等夏天过去了,估计也会歇业一阵。”欧阳倩也拿起一块西瓜,但是却迟迟没有动口,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这么大的西瓜,两个人好像也吃不完呢。” “要不,我把陈歌叫回来?”司君墨一边问一边看了一眼手表,“嗯……快十点了,那家伙应该快到学校了吧,他现在几乎是每天都住在教师宿舍里。” “他工作这么辛苦吗?” “是啊,很辛苦,刚刚他就是来跟我抱怨这件事的,好像也说不上是抱怨,但看得出来,这份工作还是挺让他烦恼的。他说,他现在慢慢开始理解管老师了。” “啊?那管老师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他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欧阳倩讶异地看着司君墨。 “这个……大概还是因为那件事吧,陈歌一直觉得另有隐情,而管老师他……” “这么多年了,陈歌那孩子还没有说服自己吗?” “他那犟脾气,比驴还倔,搞不好一辈子都说服不了自己。” “那个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担心,希望他别做什么傻事。”欧阳倩担心地看着司君墨,“你也是,那时候除了陈歌,就属你跟秋玲的关系最好,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听说你喜欢上哪个姑娘……” “倩姐,我没事。”司君墨打断了她的话,打开炉灶,放上了一壶水,“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 “不稳定的收入,各种各样脾气古怪的客人,只有开过店的人才懂开店人的辛苦和艰难。”欧阳倩一边说一边看着外边墙上的菜单价目表,“你把东西卖得这么便宜,能够不亏损已经是生意火爆的功劳了,如果哪天店里的生意没有这么好了,你打算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我没有考虑得那么长远。” “不未雨绸缪?” “我现在更信奉及时行乐。”水开了,发出呜呜的声音,司君墨关掉炉灶,把滚烫的开水倒进早已准备好茶叶的两个瓷杯里,将其中一杯推到欧阳倩手边,“喝点茶吗?甜的东西吃多了可是会上瘾的,需要点苦涩的来中和一下。” “不像是君墨会说出来的话,看来这么多年你真是变了很多。”欧阳倩端起瓷杯轻轻地吹了吹,干瘪的茶叶在滚烫的水中快速舒展开来,随着涟漪上下翻飞,“这是铁观音?这么香?” “哈哈,我也不懂茶,这些是张云给我的。” “张云?”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刻,欧阳倩立刻把茶杯放下,看着司君墨的眼睛,“你是说,那个记者张云?” “对,就是那个张云,为了找到他,可是花了我不少工夫。” “他现在怎么样?” “过着很普通的生活,好像是在教人画画之类的。他七年前就不做记者了,现在人到中年,也没什么很高的追求,粗茶淡饭一日三餐,就是他的全部了,唯一算得上是爱好的,大概就是这杯中的茶叶了。他说,喝茶能够让人安心,能养神,我学的是西点不懂这些,不过看他那副样子,应该也是找到了实现内心安定的方法吧。” “他很愧疚吧。” “他愧疚是应该的。”司君墨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缕刚硬,“如果不是他那篇误导报道,如果不是他擅自发布了未经证实的信息,那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他的报道都是导致秋玲崩溃最直接的原因,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司君墨一直看着桌面,他的情绪变得很糟,望着他的欧阳倩不禁有些发愣,然后他突然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莫名地生出点尴尬。 “你也,还没有原谅他?”欧阳倩问,是试探的语气,“和陈歌一样。” 司君墨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欧阳倩。 在欧阳倩的视线里,他好看的眼睛和长到足以让女生嫉妒的睫毛,以及那精致的脸和浓密得恰到好处的眉毛,全部近距离下如此清晰地呈现,就和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一样,其实司君墨从来就没有改变,他只是给自己披上了一层海绵一样柔软的外壳。 “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事实本就如此。他应该为他犯下的过错反省,我不需要原谅他,他需要的也不是我的原谅。”司君墨拿起另一块西瓜,过了几秒,又放了回去,“我倒是不恨他,不过看到他现在过得似乎很幸福的样子,说实话,我的心里是有一点小小的不忿的。” “不忿?”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一辈子内心不得安宁,哈哈哈,不过只是我一点个人的小小的,阴暗的想法罢了。” 司君墨笑得很温和,但是欧阳倩却感到了不安、焦灼、恼怒、以至于……怨恨的情绪,眼前的青年把这些情绪隐藏得很好,但在刚刚的那一瞬间还是露出了一点小小的尾巴。 “真是让人担心呢……” “嗯?” “你们几个啊,一个个的,虽然都是成年人了,但还是和孩子一样,让人担心得很。” “哈哈哈,倩姐,我们能照顾好自己的。对了,听说你要去旅行了,准备先去哪儿?” “还在计划之中,可能是云南大理吧,也可能是武汉,我还没准备好离开,毕竟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欧阳倩以大姐姐的姿态拍拍青年的肩膀,“不过看到你们的生活都走上正轨,我也就安心啦。” 她笑了笑,与之相呼应的是司君墨同样的笑容。 天空被雨水洗过,摊开一张靛青色的大幕,微微向西倾斜着。在夏日微醺的晚风里,偶尔看见飞鸟三两成群扇着翅膀,嘶嘶鸣叫着穿过夜幕,在朦胧的霓虹灯里,欧阳倩单薄的身子消失在濛濛的水汽里,徒留一道拉长的残影。 司君墨把西瓜皮丢进垃圾袋里背出店门,只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挥手告别。 有缘再见。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运动会(一) “往左边去一点,诶,我说的是左边!好,这样就差不多了。辛苦了辛苦了,大家,学生会给大家准备了零食和水,潇潇,带他们去领一下吧。” “好!” 随着六名穿着蓝色志愿者背心的学生将一块足有四五米宽、两三米高的巨型展览牌在学校门口的展台前放置妥当,许久未曾在公众视野里露面的学生会长大人——穿着浅色百褶裙和白底色黑纽扣上衣、系着茜色蝴蝶领结的白雨萱满意地点了点头。 “雨萱,林荫大道和中轴线上的装饰已经全部搞定了,校门口这边的布置怎么样了?” “你来得刚刚好,你看,展示牌已经固定好了,其他也都差不多了。” “不错。”袁潇也点了点头,他四下张望了几下,“大家辛苦了!这次真是麻烦大家了。” “你也是,大潇潇。”白雨萱伸出手去想拍拍他的头,但因为两人身高差了二十多厘米,少女只能拍到袁潇的额头,略微犹豫了一下,她最终选择拍了拍肩膀,“这段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在忙,要论辛苦,最辛苦的应该是你才对。” “没有,小事,都是大家的功劳。”突然被亲昵地夸奖,袁潇有些不好意思,他轻轻扶了下眼睛腿儿,“你才是,本来就很累了,今天还要跑出来协调,劝你好好休息放松一下都不肯。” “这是我的工作嘛,总不能什么都让你做了吧,好歹我也是名义上南华高中学生会的现任会长啊。” “你也知道啊,只是名义上的而已。” “切!”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而一旁刚给大家发完食物和水,正用手遮挡着眼前的太阳,全身上下一副标准女子高中生打扮的凌潇潇则是被震惊得目瞪口呆。加入学生会半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袁潇学长开玩笑,简直和亲眼目睹球形闪电并被击中然而却毫发无损一样让人瞠目结舌。 “咳!咳咳!潇潇,那边领导和开幕式仪式的准备进行得怎么样了?” “嗯……也已经搞定了。不过……袁潇学长竟然会说笑话……真是……” “咳咳,我听说那边好像有点什么问题,你再去看一下吧,我不是很放心,麻烦你啦。” “哦……好。” 凌潇潇离开的时候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她还想多问点什么呢,虽然人人都觉得学生会的正副会长白雨萱和袁潇之间有着点什么,但是他们俩却从来没有承认过,一直保持着“很好的朋友”的公开关系。 “呼——”袁潇长长地抒了一口气,抬起头却发现白雨萱正目不转睛地仰着脖子看着校门口临时搭建出来的展柜里,那一长排各年级各班的宣传画。 “这期的宣传画真的很不错啊……比往年的都要更出色些……哇……不是出色,完全是两个档次啊!袁潇袁潇!这些都是谁画的啊?” “大多都是美术社出产的,不过嘛,考虑到他们那个社团的现状,恐怕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文堇一个人画出来的吧,哦对了,还有文学社那几个家伙的帮忙。” “一个人?!!这样的质量,这么多的数量?!这也太棒了吧!!!!袁潇!这次的宣传效果一定会非常非常好的!!!!” “那可不,学校这次最重视的就是这个,所以我才找到文堇来帮忙,不然就以前两年那样的水准,我怕……” “那你有没有好好谢谢人家,这么大的工作量,除去印刷装裱的时间,只有两周多的准备时间,能够做出这样有水平的工作成果,这其中的辛苦,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这个……当然。” “那就好!话说回来,你有仔细看过这次的嘉宾名册吗?” “还没有,怎么了?” “唔——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学校这次把运动会办得这么隆重,是不是邀请了什么特别嘉宾呢?毕竟,光是林荫大道还有教学楼的那些气球和兰花,就得不少钱吧……感觉都抵得上往年全部的预算了。” “嗯……今年的计划确实是比往年要多一些的,不过,你放心,我全部都算过了,绝对没有超出总的预算计划。” 袁潇倒是没有说谎,那些兰花和气球确实是在学校的预算计划之内的,只不过最初的预算表里,只有“花卉”这一栏,而不是“蕙兰”。 “那就好!嘿嘿……从班里出来一路走到这儿,那么多的九节兰,被这样的香味包裹,嗯~~~~你不知道这有多幸福!” “哈哈哈哈……” 我想,原因应该不用多解释了吧。 另一边,被顾渊称为“油腻的光头”的七班数学老师贾平站在讲台上对着满教室躁动不安的学生们叹了口气,虽然在两分钟前下课铃就已经响了,但他计划的教学内容还没有讲完。 “明天就是运动了,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等不及了,现在我讲什么也听不进去。唉,你们这些学生啊,就是每天都想着玩成绩才提高不上去的。”贾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从明天开始好好玩——呃,自由活动,下周开始我们就要加大训练的强度了,知道了吗?!” “唉————————” 虽然讲台的喜悦和兴奋。 陈颖坐在教室中段靠窗的位置,一盆新鲜的兰花与她只隔着一道玻璃的距离,清新的香气顺着暖风一绺一绺地往她心底里钻。 “贾老师好像不太高兴呢,因为运动会的事~” 陈颖转过头,视线落在自己身旁的这位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女孩身上,罗依,这个天然呆的少女,拥有着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所可以拥有的一切幻想,成绩一般,积极乐观,总是没来由的情绪高涨,永远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和班上所有的人都是说得上话的朋友。 也是陈颖在班上最好的朋友。 “这也没有办法,光是教室里缺席的这几个人就已经让他够头疼的了,更别说大家就算人坐在教室里,心呀,也早就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心飘走的人自然也包括她自己,陈颖对数学本来就不感兴趣,不,说不感兴趣可能不太恰当,准确来说是生理性的厌恶,对于那些充满字母的公式她是真的没有办法理解所谓“内在的美”,不过靠着艰苦的努力奋斗好歹也能勉强跟上大部队的脚步。 因此,刚刚那节课过半以后,她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些个看似无厘头的校园传说。 尽管上次大伙一起研究后觉得其中信息混乱逻辑自相矛盾,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她还是坚定地认为其中有着残存的“历史真相”。 只是燥热的天气让她难以深入思考,所以才暂时找不着答案。 陈颖决定去找江璐探讨一下,然而前脚刚一出教室的门,就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随着脑门在门框上“砰”地磕了一声,少女的世界一下子天旋地转。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运动会(二) “小颖!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小颖你不要死啊!” ——整个早上,陈颖觉得自己的脑袋完全被罗依的声音填得满满当当的,再继续下去绝对会炸开。 “死不了的,放心吧,不过就是在门框上撞到头了而已,我现在都能正常和你说话不是吗?”陈颖摸了摸被纱布包扎的额头,保健室的李医生说她需要安静休息,于是这半天她都待在这一年前顾渊曾经躺过的病床上,然而罗依这家伙却坚持一定要留下来照顾她,结果却是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 她甚至都没有喝过水。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你前脚刚踏出教室门,我后脚就跟出来了啊?怎么会突然撞到门框上?难道说你是低血糖头晕了?”说到这里,罗依再次伸手戳了戳陈颖的额头,看到她眉头倏地蹙紧,便触电般立刻把手指收了回来,“疼吗?” 陈颖叹了一口气,捂着额头上的纱布,伸手指了指保健室后面的墙壁。 “嗯?”罗依顺着手指看过去。 “你后腿,然后助跑几步,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把脑袋撞在墙上。”陈颖顿了顿,接着说“等你脑袋也开了花,我隔三差五地去戳一戳,你就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只有实际体验过才能感同身受,去吧,我等你。” “看到那坨纱布厚厚的软软的,就忍不住想要用手指去戳一戳……”罗依委屈巴巴地解释着,隔了一会儿又像是复读机一样跳回了最初的话题,“小颖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到底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这个问题不只是罗依,医生和老师也问过了几遍,但就连陈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时间回到半天前的清晨。 在贾平老师的数学课结束之后,本来打算去找江璐交流一下校园传说研究心得的陈颖,在踏出教室门的那一刻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时机是如此得恰到好处,以至于当时正在思考问题的陈颖什么都没看见就失去重心撞向了门框。 而下课后的走廊是那么喧闹,附近的同学看到女生倒地都第一时间围了过来,然而那个撞人的元凶却在大家注意力被摔倒的陈颖吸引之际,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等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想要找到撞人凶手时,那个家伙却早已不见了。 “应该是被人撞了一下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太过分了!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可是我压根没看到他的样子,不只是我,附近的人也都是。说实话,不排除我是因为没吃早饭而低血糖出现幻觉的可能……” “那就有点麻烦了……嗯??小颖你又不吃早饭!” “因为睡过头来不及了嘛……”陈颖看着罗依虔诚望着自己的眼睛,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接着说,“当时撞了之后也不觉得疼,只觉得脑袋变重了,额头凉飕飕的,后来才知道是皮擦破了流血了的缘故,不过李医生说也有贫血的可能……所以他才让我好好休息。” “所以找不到的话,那就让凶手逍遥法外了吗?!” “我想大概也只能这样了吧……毕竟没有什么线索,而且都是皮外伤也不严重,不管是老师还是学校也不会大费周章去查一个只是头皮擦破了的事件。” 罗依只剩下张大嘴巴看着她。 陈颖伸手将她的嘴巴合上。 “可是他明明伤害了你诶!” “那也没有办法嘛,因为不严重,所以不会被重视。”陈颖躺在床上无奈地抿嘴笑了笑,“事实就是这样,我早就习惯啦。” 额头上缠着纱布,原本就是娃娃脸的女生更显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整天下来,竟得到不少安慰。 “额头破那么大个口子,也真下得去手,连句道歉都没有直接玩消失,陈颖真是遇到穷凶极恶的坏蛋了,好可怜……”“好在人没大碍。”“太可恶了,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发出这样的感叹。 虽然说同学们都是好意,但是一整天一到下课就被像是动物园里展出的熊猫一样被人评头论足的围观,这样的事让陈颖心里仿佛长出了毛茸茸的倒刺,刮得胸口难受。她本身就不是一个特别适应得到他人关注的人,和文学社里的另外三位女生不一样,如果同时被很多人注视着,陈颖不仅没法侃侃而谈,反而会紧张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倒是那位一向没好脸色的贾平,虽然在保健室里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颖却一问三不知的时候,整个人表情冷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最后却不声不响地把医药费全部全部付完的举动,陈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暖暖的。即使李医生说医务室的药是打一折的,也没有影响到这份感动。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午放学,罗依坚持要送陈颖到文学社。明明是头部受伤,结果却一直被挽着胳膊夹着走的女生觉得实在是太过痛苦。 “罗依,我是撞到了头,不是摔断了腿,你不用扶着我呀。”陈颖皱着眉头说。 “但我不能抱着你的头走路啊。” “我……也没让你在抱着我的头和架着我的胳膊之间做选择啊……” “那是对病号的特殊关照。”罗依回答地一本正经。 “可是我们这样靠在一起,就像是在走两人三足,这样下楼不会很不安……”那个“全”字还没说出口,两人就与她们方向相反上楼的两人发生擦碰,一个踉跄,两人重心不稳地差点滚下楼梯,幸好被旁边的人一把抓住。 “感谢救命之恩。”站定身体后,罗依率先道谢。 说是救命之恩一点儿也不夸张,从这楼梯上滚下去,还是以这种僵硬地靠在一起的姿势,两人以头抢地怕是会真的一起完蛋。 “没事就好。” 眼前的男生体态修长,浓密眉毛下的大眼里仿佛盛满了夏天的阳光,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露出手臂古铜色的肌肤,是那种看上去就很健康阳光的类型。 陈颖抬起头正欲感谢,看清对方的脸之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原来是陆晨,只不过她认识对方,但对方显然并不认识她。 短暂的失语之后忽然想起来,刚刚那种被撞的感觉和上午那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陈颖连忙抬起头寻找那两个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的踪影,却只来得及看到了一双正在混入人群中的帆布鞋。 “好帅……”罗依咋舌。 等等,帅不帅的先放在一边。 陈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眼看着那两双鞋就要消失在头顶的楼梯口才反应过来,然后瞪大眼睛指着上边,声音中略带着些颤抖,一把拽住罗依的胳膊,说了一声: “追!” 然而一路上罗依用心良苦的搀扶加上低血糖带来的晕眩让陈颖无论如何也加快不了脚步,跑到顶楼的时候又正好赶上一波刚下课从教室里出来的学生,只来得看到一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但陈颖还是看清楚了,那双左右脚颜色不一样的帆布鞋。 “刚刚那个男生好帅!”同样体育无能的罗依一口气冲上五楼之后气喘吁吁地感叹,“小颖那么急着走是追什么?是认识的人吗?” 陈颖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 “那我们在追什么?我还想多和那个男生说两句话呢。” “追债。” “诶?” 陈颖握紧拳头,回过头来看着罗依: “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把我搞成这样的,就是刚刚撞我们的那个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运动会(三) “颜色不一样的鞋子……” 听完陈颖的叙述,顾渊陷入了沉思。 穿着颜色不一样的鞋子,这的确是一个容易辨别的特质,但是这压根就没法当作证据去证明罪行什么的。而且这个特征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起无关紧要的事,那还是在高一的时候,他们在为陈颖退社的问题烦恼的时候。那天他和柳卿思正在走廊上聊天,忽然间有个提着装满颜料的水桶的男生撞到了他,里面的脏水泼了他一身。 而那个男生的脚上,就穿着一双颜色不一样的鞋子。 “光是这样,什么都没办法说明啊,而且换双鞋子就找不到的人,也没法追踪。”卿思和齐羽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说,我没关系的啦。” 陈颖露出了一个笑容,抬起头来看着大家。 顾渊没有在这个笑容里看出任何勉强。 “不是第一次遇到啦,以前也碰到过,反正每次都会这样的,然后,忍一忍就过去了。” “……” 顾渊从心底里忽然感到一阵苦涩,由这份苦涩蔓延出来的,是自己嘴角扬起的苦笑。 “为什么要忍一忍呢?错的是他们吧,找茬的,欺负人的,一直都是他们吧,你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什么,错的,从来都是他们。为什么非要忍耐不可呢?” “……顾渊?” 被男生突然间有些爆发的情绪震惊到,不光是陈颖,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有些不知所措。冯子秋走到顾渊身后,用双手覆盖住他的肩膀。感受到那双有力的手的支持,顾渊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没事……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就这么放过他们。毕竟……这次只是擦破了皮,下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会是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我怕……把你们都卷进去……我真的不想把大家都拖累进来,因为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学生……和大家不一样……而且,我也没有资格去要求被人为我做什么。” “资格?不对吧。” “而且……我已经习惯了,因为以前也发生过差不多的事,也都……” “我说,不对吧!” 齐羽的声音高了起来,她走到陈颖身边,坐在桌上看着她: “从最开始就不是你的问题,普通学生怎么了?大家不都是学生吗?哪有什么不一样的?被欺负了,就要寻求帮助?为什么还要说……没有资格?像是小颖这么好的人,根本就没有理由被欺负吧?还有,为什么觉得我们来帮你,是被……拖累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是朋友啊!是最好的朋友啊!” “是啊,你可能是习惯了没错……但是习惯这种事情,也不就都是正确的吧。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吗?‘从来如此,便对吗?’”卿思补充道,“我们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我相信正义,一直相信。”冯子秋说着点了点头,“我们会帮你找出那个家伙的。” “是啊,大家一起努力的话,总是会有办法的。”顾渊像是用了全身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句话,“交给我们,不,都一起,我们来把那个伤害了小颖的家伙揪出来。” “不……不用了!” “……啊?” 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里,慢慢抬起头的陈颖的表情,并非是想象中的卑微,而是……笑容,不是强挤出来的苦笑,也不是勉强自己的赔笑,而是眼中带着泪光的,真诚的笑容。 “我们还是先调查十年前文学社发生过的事吧。” “可是……?” “那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也是可以让我,开心的事。” “什么……?” 一瞬间,顾渊脑海中所想的可以继续说服她,修正她脑海内扭曲的错误、让她顺应自己心中所想的言语,全部在喉咙口哽住,然后一点一点地咽回了肚子里。 “我们是朋友嘛,是最好的朋友,那自然要讲究先来后到咯,而且,就像最开始大家说的那样,撞破我头的那个家伙很不好找,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他干的,也就是说,暂时没有头绪,所以我觉得,还是先做我们已经开始的事比较好。” “这……”顾渊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其他人,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我觉得,小颖说得对。” 一直没有说话的江璐忽然插嘴道。 “我们应该支持她,而不是把我们的想法强加在她的身上。”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从窗户里像是瀑布一样倾泻进来,在这份宁静里,不知为何,却让所有人都不禁哑口无言。每个人的眸子都在这暗金色的光芒里,映出了一种独特的颜色,各不相同。 “那我们,就开始吧?顾渊?”卿思朝男生看过去,发现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你们先讨论,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齐羽微噘着嘴看了一眼两旁的同伴,然后小声不知道是问还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他怎么了?” “不知道诶,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从开始就怪怪的?小颖,你觉得呢?” “嗯……好像是吧,刚刚我说话的时候,他似乎也有点激动……” “要不要我去看看他?”子秋略有些担心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不用,让他自生自灭吧,来,我们分享一下今天的各自的收获。”齐羽大手一挥。 走出图书馆,顾渊在操场栅栏外的角落里站了一会儿,远远地看着球跑道上训练接力的人,不管是男女生都穿着相同的蓝色运动服和白球鞋,才翻新过的球场很新,绿色的草坪在夕阳下像是金色的茅草,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却提醒着现在是热烈的夏天。 他的脑海里翻涌着回忆,穿着颜色不一样鞋子的人,听上去是个很无厘头的特征,但仔细想想,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一年前那个提水桶的男生,还有上次骚扰文堇的那一胖一瘦两个令人讨厌的笨蛋。 如果往前追溯更久的话,叶钧那个家伙也有类似的爱好。而更不巧的是,陆思瑶有段时间也喜欢这么穿。 最近生活里关于叶钧和陆思瑶的成分有些过多了,这让顾渊感到有些不适。 站在这里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回文学社去。 还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视线晃了半圈就停了下来,池妤穿着粉白色的运动衫,衣摆半插在裤子里,手里举着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正站在跑道上朝自己挥手。 几乎是想到没想,顾渊就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 “你是来看我训练的吗?不是说今天有社团会议吗?” “出来透透气,天气热了,里面有点闷。” 顾渊耸耸肩,轻轻地笑了笑。 “诶?不要紧吧?屋里不是有空调吗?是不是感冒了啊?要不要去校医那里看下?” “没事,很快就好了。”顾渊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额头,这丫头也有点过于单纯了吧。 “那就好。”池妤笑着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喝点水吧。” “啊,好。”顾渊接过来喝了一口又还给她,“明天就要比赛了,今天还要练吗?” “就是热热身啦,我不会跑很久的。”池妤说着又开始原地小跑了起来,“那我继续啦,你也该回去了吧?” “嗯……是该回去了。” “好,再见啦~”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落日下池妤的身影沿着跑道渐渐远去,顾渊的心里面不自觉地升腾起一种失落感,尽管他不断地在心里跟自己说,晚自修结束两人就会再见,但这失落感却是无论如何都挂在那里,甩也甩不掉。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运动会(四) “各位,请这边走。” 次日一大早,南华高中的校门口就聚集了一大堆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学生的人群,他们之中有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和拿着话筒的记者,也有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中年人,尽管五月份的太阳还不算是特别热烈,但也已经是让人觉得躁动不安的程度了,而他们却一个个都心平静气地站在那儿,仿佛身上厚厚的西装根本不存在一样。 而在他们的对面站着的,正在引导他们的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正是袁潇,他穿着校服,脸上挂着自信而又不失礼节的微笑。 “哦?我怎么听说南华高中现在的学生会长是个女生啊。”其中一个西装男看着袁潇说。 另一个西装男上下打量了一下袁潇:“来之前我看过这一届学生里的十佳杰出之星,你就是袁潇吧,学生会的副会长,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只可惜……” “我是袁潇,各位领导,运动会的开幕式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会开始,请各位先跟我来,去往休息室。” 袁潇带着一行人穿过摆满了兰花铺着红地毯的长廊。 “看看这周围的布置,还有门口那些宣传画,很不错啊这次,不愧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这次活动真是给我们市教育局争光添彩了,我们啊,也算是长脸了。” “脸面这种东西,是要靠成绩去挣的,而不是什么学生活动。活动办得气派办得盛大,如果没有成绩,只会成为别人口中华而不实的笑柄。” “陈局说的是啊,现在的指标里都是升学率和重点大学的录取人数,且不说别的,就拿教育基金来说,那些企业的眼里也都只盯着那些能考上顶尖学府的学生。” “老李,话不能那么说,这次活动可是吸引了很多地方的目光,如果能够办得精彩,不只是学校,咱们整个市的知名度也会提高很多的,这都是无形资产。” “那种东西,家长才不会管。他们送孩子来这里是为了考上好大学的,其他的,他们大多都不在乎。” “南华高中一向以来的办学传统就是以素质教育为核心,所以学生的课外生活一直都很丰富。而且最近两会上不是一直有建议要加强素质教育、强调青少年全面发展嘛,”袁潇插了一句道,“迎合上面的方针,怎么样都不能算是错的吧?” 四面都投来略带诧异的目光。 “小伙子你懂得还不少,确实,最近下发的文件里,有很多与学生活动相关的专项补贴。” “老李,你看看,人家学生都懂的道理,我们怎么能不理解配合呢?是吧?我们要起好带头作用的啊。” “唉,就当是劳逸结合吧。陈局您觉得呢?” “扩大学校的社会影响力,不管是对招生还是提升师资能力都有好处。不过,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啊,毕竟学生的本职工作就是学习,人不能忘本。” “哈哈,是,陈局说的是。袁潇同学,我们不急着休息,既然时间还早,就带我们继续转转吧,也看看你们布置的成果。” “好,各位领导请跟我来。” …… 此时此刻,顾渊正站在操场上,陪着池妤做简单的热身,长跑被安排在了第一天上午,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后,据说这么安排是因为大早上的天气不至于太热的缘故,不过这晒得胳膊上裸露的皮肤有些刺挠的太阳让顾渊严重怀疑这种说法的合理性。 “怎么样,感觉状态还可以吗?” “嗯!还不错。” 把挂在脖子上的毛巾递给她擦汗,顾渊一边拿着巴掌大的便携式电风扇给池妤吹凉一边上下打量着她。 “……这套衣服,是去年的吗?” “是啊,就是去年运动会的时候买的。” “我一直想问啊……是买的时候就买错号码了吗?” “诶?没有吧?我没有觉得啊。” “但是你看,明显已经不够长了啊,动作稍微大一点,感觉连肚脐眼都要露出来了……” “是吗……?感觉还好啊……难道是衣服缩水了吗……” “嗯……反正不可能是你胖了,哈哈……”顾渊帮她把校服外套披上,“比赛加油。” “好!对了……你最后还是什么项目都没有报啊。” “没有。”顾渊摇了摇头,“受了几次伤,加上疏于训练,我的状态已经远远不如从前了,反正参赛了也得不到奖,那还参加了干嘛?” “不能得奖就不参赛吗?” “嗯……因为比赛的意义就在这里吧,更高更快更强,只有一二三名才能得到认可,所以,如果不能上领奖台,参加和不参加也没有很大的区别吧。” 两人站在升旗的旗杆下,旁边的铁栅栏上挂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标语。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很多时候都只是喊喊而已。” “——喔。” 池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望向操场上那些同样在做着热身运动的同学们。不只是校门和教学楼、林荫大道,就连操场和宿舍外墙都被加以装饰,不管活动内容如何,排场和气势绝对是有了大型活动的样子。 这次的运动会,虽然准备时期压力山大,但似乎到现在为止一切都非常顺利。 在这几年运动会本身就在越来越简化的前提下,能够举办成功这样一次规模前所未有的大会,真的是很不容易。尤其是和去年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然,听袁潇说,很多材料都是由赞助商提供的,而那些花盆和横幅上也确实并不忌讳印着醒目的商标,而且一大早校门口就停了各种各样的车辆,也看到了很多穿西装打领带的人进进出出。甚至还有一些来自外校的学生——明明是周五,真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有时间来闲逛的。 而林荫道后半段到食堂那一长排卖烤肠、肉串和甜品之类的食品摊,虽然看起来相对简陋,但也有了校园动漫里几乎每一部都会出现的“学园祭”的样子。 “诶——顾渊!” 右侧传来熟悉声音的呼喊,顾渊扭头看过去,穿着白色运动服和裙裤正飞速跑过来。 “……?怎么了?” “呼——呼——你有没有看到袁潇啊?” “袁潇?没有啊,我一直和池妤在操场这里,没看到他。” “雨萱姐正在找他呢,学生会招募的一批志愿者还在等他安排行动计划呢。之前说是去接待市里面的领导了,结果现在领导们都在休息室里喝茶了,他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唉,我再去找找吧。” 看着风风火火跑过来,没两分钟又风风火火远去的同桌,顾渊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头。 “袁潇学长他,好像一直都很忙啊。”池妤轻声感叹道。 “没办法,他是学生会主席嘛。” “不是啊,白雨萱才是学生会主席。” “哦?对哦……” 顾渊这才反应过来,一直以来都是袁潇在协调学生会的各项工作,他都快忘了,学生会的正牌主席其实是那个个子小小的学姐。 “明明不是他的工作,却主动去承担这么大的压力,袁潇学长他一定很喜欢雨萱学姐呢……” “也许是吧。” “但是据说,袁潇学长似乎都没有告白的意愿呢。” “嗯……啊?”顾渊的脑海里回忆翻着页,从最初那次在学生会办公室看到那两个人的互动开始, “因为两个人虽然感情很好,但是高考之后必定是要分开的。如果两个人注定要面对离别,那么压根就不要开始也许才是最好的决定吧。” “等等……我们是在说袁潇和白雨萱的事吧?” “嗯,是啊。” “我怎么感觉你意有所指……” “啊?有吗?” “……不知道,感觉像是。” “没有啦,你想多了。” 顾渊看着池妤,池妤则是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微微吐了吐舌头。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池妤说的那些话,总让他觉得有点起鸡皮疙瘩的错觉。 还是聊点别的话题吧,要不……给她讲个校园传说之类的?她不怕鬼吧……应该? 第一百八十章 运动会(五)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很遥远的人?不让你绝望,是支持你生活下去的力量,就像是燃烧的火焰,仿佛信仰一样。 但是却在错误的时间遇到,隔着冰看见浮上来换气的鱼,只能看着鱼换完气,沉到水下,没有后续。 这就是袁潇对白雨萱的感觉,就像周杰伦在《珊瑚海》里的歌词:“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那么就把爱的火苗在尚未燃烧起来的时候掐灭吧,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袁潇一个人沿着摆满了兰花的环校路慢慢地走着,他眼里看到的不是兰花,而是过去这么多年与女生相处的朝朝暮暮。 绿意渐退,鱼白正浓,隐约能看见一抹亮黄在花瓣间羞涩,正是这个夏天的代表色,也是这个年华的色泽,华丽而青涩,明朗而忧伤。 还有二十天的时间。 尚未望见终点,但却已经有了停滞不前的想法。 他一向以精明干练的外表示人,从未向任何人表露过自己的困惑和迷茫,但无论怎么掩饰,这些东西都确确实实地存在于他的心底,是他必须面对的,无法逃避。 但那大概只是一个人的事了,很多东西都是别人无法替代的。比如怀念,比如疼痛,比如成长。 这个运动会就是她和自己最后的精彩回忆了,因此,他必将竭尽全力。 满世界都在说,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柳卿思觉得自己大抵是最懂这种感觉的人之一,她站在太阳底下看着那对肩靠着肩坐在一起分享着同一瓶矿泉水的情侣,觉得自己身上的亮黄色运动服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黑白分明的色调,像是墨水和毛笔一样把这一幕写进灵魂深处。 毛笔的毛刷蹭着心房,痒痒的。 她试着说服自己换一个视角,塞上耳机,不高的音量,深深地吸进一口带着点泥土和尘埃味道的热空气,向另一个方向眺望。这时候她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视线晃了晃,停下来,陆晨正站在自动贩卖机那里朝自己挥手,也算是熟人了,卿思走了过去。 和自己一样,陆晨也参加了长跑,不过男子是五千米,卿思光是想想就觉得疲惫不堪。 “你也来热身啊,要喝点什么吗?” 陆晨性格爽朗,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觉得,于是笑着回答。 “嗯,来随便跑跑。” 陆晨耸耸肩,也跟着笑。 “你一定能拿到好成绩的,我会去给你加油的。” “可别……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甚至连能不能跑完都是个问题……” “哈?怎么会?”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柳卿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体育白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的学生生涯,每一次体测都是她噩梦般的回忆,如果可以拥有一次改变历史的机会,那她不会用来去见什么名人,而是会去把那个发明体育测试的人干掉,毫不犹豫。 “没事,只要跑完就会有成绩了,我相信你。” “承蒙厚爱……唉,我都不相信我自己。”卿思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额头。她现在其实有点后悔当时脑子一热报名了这三千米长跑,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至于弃赛肯定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那也太丢脸了。 “要有自信啊。”陆晨转身继续之前的话题,望着面前的自动贩卖机问她,“你要喝什么?” “随便吧……有没有什么能够让体力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的东西?” “真要有那种东西的话,也不会在高中的自动贩卖机里卖吧,哈哈哈……我请你啦,这么热的天,一起喝杯咖啡吧。”男生说着已经把钱塞了进去,然后出货口那里哗啦啦地滚出两罐咖啡来。 陆晨把其中的一杯给了卿思,女生接过去后说了一句谢谢,刚喝了一口,就差点因为太苦而吐出来,这时候有几个热身的同学绕着操场跑过来,冲在最前面的就是王延轶,经过的时候还冲他们两个一个劲儿地挥手,似乎一点也没累着,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跑得这么快,明明只是热身而已,却仿佛像是在逃跑一样。 要是自己也能跑得这么快就好了,那样就可以…… 卿思恨恨地想。 “啊,对,对了!”陆晨突然想起来什么,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你,你……中午有空吗?我有个东西想要给你,忘在教室了……” “有啊?什么东西?” 卿思的心思还在纠结自己为什么跑得这么慢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啊,咳咳……一会儿就知道了。” “哦……好的。那中午见。”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池妤说想要回宿舍休息一下,为马上要开始的比赛养精蓄锐,单飞的男生在校园里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公告栏时,他扫了一眼上面的嘉宾名单,原本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的顾渊突然间精神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走近了些,几乎是把脸贴在了公告栏的玻璃上,鼻子被压得变了形。 “张云?????等等……民间艺术家?” 不是记者那一栏,也不是赞助商那一栏,而是民间艺术家那一栏,下方寥寥无几的几个名字里,有一个,赫然就是张云。 “哈啰!你在干嘛呀?” 还没等来得及细想,身后近在咫尺的位置就传来了文堇的声音,顾渊回头看过去,情不自禁地拉了拉嘴角,然而这一细节立刻便被这位画家所捕捉。 “嗯?你好像很不欢迎我?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倒也没有……只是你上次给我的那份稿子,我还是没有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文堇,顾渊只想扶额,这大概是全校除了齐羽以外最让他感到头疼的人了。 “我知道。”女生点了点头。 “那么……”顾渊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我不会跟你解释的。” 哈? 顾渊一下子呆滞了,文堇则是用她那深沉地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男生,而在那眼神的深处,分明藏着一丝狡黠。 虽然已经在心里骂了她八百遍,但不愿认输的顾渊还是用先前的表情对她说: “哦,那好吧。” 真是个奇葩。 顾渊这么想着,心思又飘回到公告栏的名单上。 “你刚刚是说了张云吗?你也认识他?” “也?!” 顾渊再次转过头,用讶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孩,然后,从文堇的口中,听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是啊,他是我的画画老师,只不过,是过去式了。” 天空已经完全放晴了。 学校大门外,在十字路口的地方,张云靠着轿车的车门,似乎是在等谁。今天的他穿了一条朴素得甚至有点脏的牛仔裤,虽然是夏天,可却还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还戴着帽子,站在那里时总觉得周围有种冷冷的怪怪的气息,却又不会吸引其他人的目光。过往的行人络绎不绝,但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又回到这里了啊。 张云望着自动闸门后面的校园,脑海里泛起回忆的涟漪。 年少轻狂本不是错,但却因此犯下了无法原谅的罪,虽然法律怪不到自己头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十年来的心路究竟有多煎熬。 有个人从校门口走了出来,看着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张云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对方也正好冷冷地看过来,视线有片刻的接触,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周围的气压都变低了——这家伙一定很恨自己。 结果不出所料,那个人直奔着来到了他跟前,并且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他也在这个时候想起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张云。” “陈歌。” 因为“叶秋玲”这个名字而在十年前相遇的两个人,在十年后的今天,终于重逢。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运动会(六) 你说,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命运这回事? 他们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张云,那个消失的记者,竟然就是文堇曾经的绘画老师。 当然冯子秋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对这套宿命论嗤之以鼻,毕竟这座小城就这么大,随便通过几个亲戚朋友就能认识几乎所有的人。 顾渊愣了一下,然后就直勾勾地看着文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堇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渊还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文堇,于是他暂时岔开了话题,“我是在想,你知道你们班上那两个刺头去哪儿了吗?” “刺头?” “就是上次那两个欺负你……啊,不是,是被你欺负的那两个男生啊。” “哦,你说他们啊,鬼才知道。”文堇撇了撇嘴,“你刚刚反应那么大,就是因为这个?” “千真万确!” “……你这家伙……满嘴跑火车……”文堇白了他一眼,然后摆了摆说,“算啦算啦,我要去热身了,一会儿见。” “好,一会儿见……等等,你说什么?热身?”顾渊转身转到一半又硬生生地扭了回来。 “对啊。” “可是上午的比赛里不是只有长跑吗?” “对啊。” “你参加了女子三千米?” “对啊。” “你也参加了女子三千米?” “也?” “……” 顾渊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快速升高,这群家伙一个个是说好的吗?长跑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运动会上最不受欢迎的项目吗? “我不知道你在奇怪什么,我报名可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我去年也参加了啊,而且是唯二两个完赛的选手之一呢。”文堇感觉自己似乎被看扁了,于是有点气鼓鼓地回应道,“你就看好吧,这次我肯定会拿冠军的。” “冠军……”看着女生一脸认真的样子,顾渊的嘴角不禁抽动了几下,这家伙的身体素质看起来也不差,池妤应该不如她,就是不知道和齐羽比怎么样。 至于柳卿思……老实说,顾渊觉得她能跑完全程就是胜利了。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栅栏后面的操场,跑道、足球场、篮球场上都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各班级的负责人正在把两张课桌搬到每个班的指定位置上,加油横幅也全部拉了起来。学生会的人在主席台那边进行最后的检查,虽然隔了一两百米,人影已经退化成了一个小小的点,但顾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凌潇潇。 过会儿的长跑比赛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总之希望一切顺利吧。 “喂。” 耳边传来江璐的声音。 顾渊用手指轻轻拭去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转过身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蹙紧眉头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很是烦恼的样子。 “怎么了?” 旁边的运动场上飘来呐喊的声音,阳光把天空照成了淡淡的蓝紫色。 “……还是算了。”江璐咬了咬嘴唇,转身就要走,顾渊有些懵,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结果没两秒她又跑了回来。 “不行,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看起来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到底怎么了?”顾渊抬眼看着她,心里面有点打鼓。 不会是……她不会是要…… “我大概知道是谁撞了小颖。” 顾渊万万没想到江璐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心理准备准备歪了,然后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莫名地生出点尴尬来。 “啊?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谁?” “杨浩。” 刚才江璐说,他应该知道那个人的时候,顾渊的脑海里一下子掠过了许多人的名字,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叶钧也出现了那么一瞬,但其中确实没有杨浩的名字。 并不是他不认识杨浩,而是在他记忆里,杨浩……似乎很难和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 怎么会是他? 杨浩是什么人?在顾渊的记忆里,是一个曾经在同一所初中待过的,成绩不错,从来没有过什么大新闻,既没有正面消息也没有什么负面消息,因为脸长得还算干净,有着一点点知名度,但也只有一点点的知名度的男生,仅此而已。 因此他听到江璐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内心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搞错了?”和“难道是同名同姓?” “你确定没有搞错吗?” “我也不知道……但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再说了,如果我能确定的话,昨天在文学社的时候就直接跟大家说了啊。” “那你为什么要单独来找我?” “因为……我听说你处理这种事比较有经验……” “听说?你从哪里听说的?” “嗯……就是听说啊,你不是也很关心小颖嘛,就麻烦你去查证一下吧。” 在枯燥乏味的校长演讲结束之后,南华高中第三十六届夏季运动会正式开始了。 “接下来要进行的比赛项目是,女子三千米,女子三千米,请参加女子三千米比赛项目的运动员到检录处检录。检录处在操场东北角,期待各位给我们带来精彩的比赛。” 操场上广播喇叭里传来凌潇潇的声音,感受到运动场上逐渐火热起来的气氛,即使没有参赛,顾渊也都感觉到了那在心头蔓延开来的微微的紧张感。 “呼——呼——”池妤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热身差不多了,喝一小口水,含在嘴里,暂时不要咽下去。”顾渊把手中的矿泉水瓶递给她,“其他的也都准备好了吗?” “嗯,不用担心。诶?思思她们呢?”池妤含了一口水左右张望了一下。 “被齐羽拉去热身了,现在在操场东边的篮球场上,可怜的孩子……不知道她还有没有体力参加正赛……”顾渊朝椭圆形跑道的另一端努力努嘴,“一会儿比赛加油啊,我会在旁边看着你的。” “嗯——” “请还未到检录处的运动员马上到检录处进行检录,比赛即将开始,请各位裁判和志愿者做好准备,比赛即将开始,请给位裁判和志愿者做好准备。” “注意自己的节奏,不要被其他人影响。” “嗯——” “池妤。” “嗯?” “加油!” “好!” 看着池妤像只活泼的小鹿一样跑进检录处,顾渊不禁抒了一口气。 齐羽和柳卿思,文堇、池妤,四个人,分别站在检录处的三个角落里。顾渊忽然想起来社会心理学上的电梯站位小颖。那是说人们在进入电梯后,各自站位有规律可循的现象。如果可以俯瞰的话,会让联想到骰子的某一面。 亲近的人会站在一起,容纳在一个共同的“气泡”里,而相对不熟悉的人则会分散开来,尽可能远地远离对方。 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气氛,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点怪。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但就是有些微妙。 “喔喔喔喔!!!!要开始了!!!!”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燥热的、有些微微发臭的汗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加油!加油!加油!” 男生和女生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而统一的独特声线,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跟着呐喊,心跳加速。 “各就位——” 尤其是看到那几个人一起站在起跑线上的时候,那种微妙的感觉就越发怪异起来。 明明只是个跑步比赛而已啊,为什么你们的表情认真得好像是要去打仗一样啊? “预备——” 也许对她们来说不只是个跑步比赛而已。 年少的人可能什么都没有,但绝对不会缺少理想和满腔热血。 最后能去哪也许并不重要,至少在现在并不重要。 日后回想起来,青春不过是一个撒光热血的过程。 荒诞也好,愚笨也好,总会过去的。 因此,必须要留下点什么。 留下一点记忆深刻的东西。 “砰!” 发令枪响,空包弹激发出清亮的嗡鸣。 观众席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 “比赛开始!”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运动会(七) 比赛的过程也许在旁人看来并没有那么热血沸腾。 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人毕竟无法与别人共享速度与节奏。 但每个人都在全力以赴,因为这一切只属于自己。 即使跑道两边有着震耳欲聋的喧嚣,但在椭圆形跑道上奔跑着的运动员们却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好舒服……踩在脚下的跑道,迎面划破的风,在这一瞬间都只属于我。就这样一直跑下去,这是只有我才能体验的世界。心脏好热……感觉到热血正往指尖奔流。好像要飘起来了一样,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东西!”——齐羽。 “见鬼……她怎么跑得这么快?!”——文堇。 “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左右脚轮流向前跨出去,只要这么做,迟早会抵达终点的吧……一定是这样的!”——柳卿思。 “呼——呼——所有过去的努力,一定要有个对得起我自己的结果!”——池妤。 长跑是一件很寂寞的事,像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下,踏上旅途一般的孤独与自由。跳动到极限的心脏、涔涔的汗水冷却后却又马上让肌肤发热、血液流窜奔腾过身体的每一寸土壤,而能感受这一切的除了你自己,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你不会和任何人有接触,你的精神和身体在这一刻融合。你是全身心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独自面对着这场旁人无法理解的战斗。 三千米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对观众来说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一刻钟,但在那椭圆形的跑道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时间流速。 天空明朗宽阔,阳光微微洒下。 “跑得还真不错……已经过了半程,竟然一个都没有明显的掉速……” 顾渊看着跑道上的她们,不禁轻声感叹。 “是啊是啊!加油!齐羽!加油!还有最后三圈!!!!” 身旁的高练和尹天他们充满激情地呐喊助威着。 “不过……最后的一公里才是真正的考验。和平时的训练完全不一样,比赛的节奏会让相当多的人失去体力控制的意识……在最后的四百米坚持不下去直接放弃比赛的情况都很常见……没错,这才是最后的关隘……” “砰!” 发令枪枪口再次迸射出白色的硝烟,最后一圈了。 已经跑过了将近百分之九十的距离。 “终点就在眼前!” 同样的念头几乎是同时掠过每一个参赛者的脑海。 就在枪响的这一瞬间,一直在所有人前领跑的两人突然间一起加快了脚步,立刻就与身后的其他人拉开了距离,并且越拉越远,观众席上再次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那?那两个人跑得好像很凶啊!!!突然加速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好像是要破纪录的成绩啊!!” “那不是文堇吗?????” “啊?那个美术特长生?那和她一起跑的是……” 离终点越来越近了,齐羽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稳健地逼近这那条意味着最大挑战的白线。 “为什么她这么轻松……” 文堇离她只差半个身位,可这半个身位却怎么都超不过去。她竭尽全力地跑着,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拼力呼吸,她的眼里已经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了,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勉强维持着速度,而齐羽却大有越跑越快的趋势。 满脑子只剩下自己的吐息和心跳,以及脚下传来的步伐和节律。 池妤始终保持着自我的清醒,她并不是多么在意最后的名次,她只想要一个对得起自己努力的结果。 身体好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脑袋好沉…… 而在队伍的后方,柳卿思正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各处的知觉。 最后一百米,文堇已经跟不上齐羽的节奏了,两人的距离慢慢拉开。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文堇咬着牙,但身体已经没法再让双腿加速了。 齐羽像是兔子一样轻飘飘地冲过了终点线,然后是气喘吁吁的文堇,然后是其他人,再接着是池妤,柳卿思,和剩下的其他人。 文堇站在跑道边扶着膝盖喘息,眼睛斜斜地瞄着仿佛没事人一样和冯子秋高练尹天他们一边喝水一边谈天说地的齐羽,瞳孔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顾渊站在终点线后面抱住了快要倒下去的池妤,但她只是咧嘴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抬起头看着上方的晴空万里,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而已经感觉不到双腿和大脑存在的文学社社长大人,在跨过终点线后只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就发现整个世界忽然开始旋转了起来。 炙热的阳光铺洒在地面上,连塑胶跑道上都被烧得烫烫的。 “好热啊……” 卿思看着跑过来的人影如是想着,然后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时后,顾渊推开了医务室的门,正在敲键盘的医生看到他,用手指指了指他身后。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把门合上,然后打开了身后的那个房间。 卿思安静地躺在床上,脸颊微微泛红,额头上放着一块叠好的毛巾,陆晨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她,乌黑发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关切和怜惜。 “她还没醒?” 顾渊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问了句,顺手把一本绿色封面的小说放在了病床边的床头柜上。书页上插着的书签就像一片叶子。 “还没有,这是什么?” “她最近在看的小说,池妤让我拿过来的,说怕她醒了之后在这里无聊。” “哦哦。”陆晨听了后轻轻笑了下,“你来得正好,我去买菠萝汽水,你先在这陪陪她。” “好。”顾渊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陆晨走了之后,顾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做,便拿起那本小说翻了起来。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保罗·柯艾略,哈,拉美文学、”顾渊挑了挑眉,翻到了叶子书签所在的那一页,发现有句话被划了出来,他便轻声念了下,“所有发生过一次的事,可能永远不会再发生;但所有发生过两次的事,肯定还会发生第三次。” “那个……” 当柳卿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而那个男生则在床边看着书——还是自己最近看的那本。 尽管自己发了声,但他并没有抬眼,似乎没注意到她已经醒了,或许是自己的声音被当成风声了吧。房间的门紧闭着,窗却开着两扇,当风吹得书页翻起来的时候,他便用夹着书签的右手轻轻按住。 而且嘴唇微动,像是欣赏着书中世界一样自言自语,声音干净而柔软。 他一直在这里守着吗?嗯,就是这样,尽管不可能。 “我只是个迷信的阿拉伯老头罢了……” 少女用书中的语句小声地吐槽了下自己。 “诶?你醒了!” 顾渊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你一直在这里吗?” “没有,只是刚来而已,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好多人都在为你担心呢。”顾渊笑着回答,“一冲过终点线,大家开始还在为齐羽破纪录而兴奋,结果转头就看到你躺在地上,真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医生说你是中暑,好在不严重,但是下午得好好休息,别再出去晒太阳了。” “……嗯。” 本来还想问下在自己昏迷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但那些话在喉咙里打转总是说不出来。 “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不只是我们,陈歌他也很担心你呢。” 卿思试着活动了下身体,虽然脚还还有点软,但是自己坐起来应该不成问题,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能扶我坐起来吗?” “哦,好啊。” 抬眼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双手将书放在一边,扶住了肩膀。 “谢谢。” “没事。这是你最近在看的?拉美文学,很有意思啊。” “对,拉丁美洲文学爆炸运动之后,大批量拉丁美洲作家的作品进入了欧洲市场并最终流行于全世界。阿根廷的胡利奥·科塔萨尔,墨西哥的卡洛斯·富恩特斯,秘鲁的略萨还有最著名的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他们都是拉美文学的先驱和代表人物。有一种说法是,保罗也受到了马尔克斯作品的影响,因此他的创作总是极具浪漫主义色彩。” 话题来到自己最熟悉的东西上,卿思脑海里的空白渐渐填补上了色彩。 “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马尔克斯?” “还行吧,我其实不是很能理解魔幻现实主义里的象征手法,有时候真的有点难懂。” “其实没有那么难理解啦,只要多去看看相关的历史背景,而且可以总结归类,其中有一些和颜色相关的象征系统,比如在《百年孤独》里所呈现的黄色意象系统……” 陆晨手里拿着两瓶菠萝味汽水站在门口,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地落回书页上,再落回自己的手上,这里很安静,他能够清晰地听到两个人谈话的内容,因为兴致高昂的缘故,她的音调都不自觉地提高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比较好吧。 “奇怪,这家伙怎么还没回来……卿思你稍等下,我去看看。” 在这场关于拉丁美洲文学的短暂探讨结束之后,顾渊看了一眼手表,陆晨已经离开十多分钟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是到学校便利店跑两个来回都足够了。 他站起来打开门,却只看到了摆在门口地上的两瓶菠萝味汽水。 下意识地弯腰想要拿起来,却发现怎么都拿不起来。 重得很。 第一百白十三章 运动会(八) “就在我放这本书的地方今天下午估计是不行了,那么记录回忆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她是这么说的。 记录回忆?好像那个家伙从上学期开始就一直在这么做了。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照片……要不要打开看看?反正她也不知道——话说回来,照片不就是用来给人看的吗?所以就算她知道了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然而站在文科班门口的走廊里拨弄了几下那个浑身黑乎乎的但在镜头边上却贴了一个菠萝贴纸的单反相机,顾渊傻了眼,里面的存储卡是完全空白的状态,这家伙竟然提前把所有的照片都导出去了。 计划落空,顾渊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坐在窗边的池妤,少女正用一根小小的匙吃着巴掌大的一块黑巧克力蛋糕。池妤对甜食的爱真是越来越浓烈了,不过他也喜欢,只要有规律地锻炼就不会积累脂肪。而且大量摄入甜品有助于减压,也可以让失落的人恢复精神。 虽然一上午什么也没干,但这火辣辣的太阳和空气还是让顾渊感到十分疲惫。 也许我也该吃点甜食……他想。 “张嘴。” 耳边突然传来了命令一般的声音。 然后不等他回过神来,巧克力蛋糕已经被送到了嘴边。 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但是勺子紧跟着他后仰的动作迫使他张开嘴,顺滑的巧克力和奶油在舌尖上融化,顺着喉咙流进心里。 “嗯……嗯~!” “好吃吧?” 池妤左手撑在桌上,靠在窗边,右手里拿着先前给顾渊喂食的勺子。 “看你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脑子里肯定想着找个什么阴凉的地方偷懒,表面上拿着相机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在想要去哪里摄影吧。偷懒可是不行的哦~这是她交给你的任务,你必须要好好地完成。” 眼睛里亮晶晶的,脸上的微笑让人想起春天的桃花。 “她的话你不听就让我来替她说一遍。” 说着又塞过来满满一勺,池妤每说一句话就往他嘴里填一勺蛋糕,就像是要把整个蛋糕都塞进顾渊的嘴里一样。 “甜甜的东西能够让人忘却烦恼。” “额……” “头脑混沌的话,就吃点甜的来清醒一下。” “嗯……” “好了,然后干劲满满地去工作吧!” “啊……” 顾渊的味蕾,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如此强烈的甜味冲击,嘴里全是巧克力和蛋奶油的味道,填满了整个喉咙,不同的甜味在口中混合,犹如强烈的电磁脉冲反复刺激着神经。 “咳咳咳……咳咳……够了够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快噎死了……话说这不是黑巧克力吗?为什么这么甜……” 池妤浅浅地笑了下,然后把勺子放回了塑料盘里。 “因为这是加了双份糖的蛋糕啊。我这里还有一份布朗尼呢,你要尝尝吗?” 看到她作势拿起勺子,顾渊急忙咽下嘴里的犹如蜂蜜一样粘稠的混合物,同时摆了摆手。 “别,我可没跑三千米,还是你吃吧。” 再次将勺子轻放在桌面空余的盘在上,池妤叹了口气。 “思思她如果就这么错过这次运动会的话,一定会很难过的。” “嗯?为什么?这么大的太阳,在医务室里躺着吹空调不好吗?” “笨蛋!这可是她最后一次运动会啊,明年高三的话,就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的了。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什么都不懂吗? “她那么弱的体质都要参加三千米,即使跑完中暑晕倒了也要让你帮她到处去拍照留念,难道你觉得她这么做都是因为闲得慌吗?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思啊?和我待了这么久都是白待的吗?” “……” 顾渊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好靠着窗愣愣地看着她,半天冒出来一句。 “那你觉得我了解你的心思吗?” “这个……嗯——了解——吧?喂!现在不是在说我啊!好了!快去工作!哦~我知道了,你是还想吃甜食对不对,我这儿还有~” 看着池妤两手朝桌下的柜子伸去,顾渊连忙把窗户关上,沿着走廊一溜烟地跑了。 池妤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她凝望着顾渊离去的方向,轻轻地呢喃了一句: “我这么做……真的对吗……” 走进食堂的时候,顾渊看着乌央乌央的人群终于泄了气。 这排队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 反正也不是很饿,干脆下午再考虑补充能量的问题吧。 然而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 陆晨,端着餐盘正打算坐下来。 想到这里就来气,顾渊立刻快步走了过去,猛地一拍他面前的桌子。 “你他妈的怎么这么怂啊?” “哈?” 陆晨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东西都买好了,怎么就不敢进来呢?” “我哪有不敢进来……” “你的嘴巴真是比金刚石都硬,高二都快结束了兄弟,没有多少时间了。”顾渊痛心疾首地对陆晨说着,“我让你直接去面对面告白你又不敢,每次都脸红到耳朵根地强烈拒绝,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书信这种麻烦的方式。结果送了他妈一年还没送出去,是不是想着只要没被拒绝所以就还有希望,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额……” “我告诉你,她现在就一个人在那儿躺着,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她想逃都没法逃。”顾渊郑重地拍了拍陆晨的肩膀,“去吧,我会在你背后支持你的。” “男生真是谜之自信啊……” 一个声音从旁边轻飘飘地传过来,顾渊黑着脸撇过头,发现又换回了星空配色短装的文堇右手端着不锈钢餐盘,左手捂着嘴轻轻地笑着。 “喂喂喂,你说什么呢?” “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去做,到时候恐怕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告白失败那么简单了,甚至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不懂就不要装懂,孔老夫子怎么教导我们的?你这叫误人子弟,黑心大倭瓜。” “你!嘁,那你说该怎么办?” “女孩子大多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越是跟她来狠的,她越是想要从你身边逃开。”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很简单啊,一个字,等。” “等?”陆晨表示疑惑。 “对,等待时机成熟,一切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我能问个问题吗?”顾渊实在听不下去了,插嘴打断她道,“既然文大小姐你这么懂,那为什么至今为止你都是单身啊?甚至连一点绯闻都没有过?” 仿佛时间被人按下了定格建,文堇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站了足足有十秒。 然后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所以……” 顾渊转头重新看着陆晨,虽然文堇刚刚的话极不靠谱,但也让他对先前的想法不自信了起来,也许让陆晨直接去告白确实不是个好方法…… “呼——” 在他还没决定的时候,陆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其实,我已经不打算说了。” “嗯,还是听你自己的……啊?不打算说了?” 面对顾渊惊讶的反应,陆晨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嗯,我不想说了。” “为什么?” 顾渊重新审视着面前的陆晨,消瘦的脸庞,浅麦色的皮肤,设计简洁的蓝白色短袖,有点浅浅的眼袋,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视线对上的刹那,顾渊发现,他的眼睛里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 之前出现过好几次的,他无法理解的,在池妤眼中所展现的光彩。 好像,就是这个。 “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放弃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帮我,我也很感谢你,但是……不用了。” 陆晨站起来慢慢离他远去,顾渊看着面前那一份一筷子都没有动过的饭,却久久地站不起来。 喜欢了那么多年,就这么放弃了吗? 就这么? 放弃了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运动会(九) “思思——我是冠军哦!你知道吗!我打破了学校尘封了十年来的记录诶!!” 顾渊刚走没多久,卿思刚躺下,齐羽就哗啦啦地冲了进来。有些无奈又忍不住想笑,她坐起来的时候摸了摸有些酸胀的脚踝,才发现竟然微微泛着红肿。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钝钝的痛感传了过来。 最近总是这样,即使没做成什么,也很轻易就会受伤。 “一般来说,在动画啊电视剧啊电影小说啊什么的里面,这样急于显摆自己成功的姿态,都是会受到制裁的。” 把密密匝匝的破碎情绪藏在心底,卿思笑着对扑倒在床边的齐羽说着。 “……嘿嘿,可是路上好多人都在夸我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其实已经可以走了,只不过医生让我再休息一会儿。” “那就好。这样至少你不会错过整个运动会,还能玩上一段时间呢。”齐羽乖巧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昨天小颖才在这里躺过,今天就轮到你了,最近大家真是多灾多难啊……” “诶,对了,你不用参加颁奖典礼吗?我记得不是安排在下午开场的时候吗?已经快开始了吧?” “那个不重要啦,我让子秋帮我去代领了,反正都是一个班的,而且还是凌潇潇那个小丫头在负责。” “不重要吗……明明都拿了冠军,而且是很不容易才拿到的冠军呢。” “拿到冠军很开心啊,我现在就很开心啊,但是奖牌什么的,就不重要啦。” 柳卿思抬头看着面前的闺蜜,齐羽抿了一小口手里的苏打水,然后也扭头看过来,用有点复杂的笑容望着她。 “你竟然真的跑完了。” “啊……?” “你当时叫我一起参加的时候,我以为你在开玩笑,即使真的报名了以后,我都没觉得你是认真的。”齐羽的表情在浮动的日光里和往常不太一样,卿思看着她,一时间也说不出话,只是“呵”了一声。 “对你来说很不容易吧,一个体测八百米跑个及格线结束,都要在教室里萎靡一整天的女生,突然要去跑三千米的比赛,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思思,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我没有问你,但是现在,我还是想知道原因。” “……”卿思看着她,这丫头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虽然总体说来,这样的表情应该会被归类到笑容里:弯弯的眉毛,勾起的嘴角,铺满阳光的脸颊,但那眼神对于她来说,的确是相当少见的,在她自己真的在意某样东西的时候,会摆出的那副眼神。 “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啊。” 齐羽单手扣开易拉罐的拉环,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把汽水罐递给她,冰凉的铝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蹿上她的皮肤,卿思接过来抿了一小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 “啊?” “小羽,我问你,如果明知道不能获胜,那么参加比赛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你是说这次的跑步吗?” “嗯……”卿思点了点头,她的侧脸在阳光下被晕染得有些模糊,但有一种独特的美,“明知不可能的努力,希望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不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那么努力的意义又是什么?明知道不会有好的结果却还要去挑战……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 “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愚蠢还是不愚蠢,但是挑战本身就是勇气的证明,胜利只是对勇气的嘉奖罢了。”齐羽迅速喝光了自己的饮料,然后趴在床上,用那种小鹿一样的眼神望着卿思,卿思不知所以地看着她。 “当然,这仅仅局限于体育比赛,别的我可就不知道了,嘻嘻。” “嗯……” “你是在说上午的跑步比赛吧,对吧?” “是,就是在说上午的跑步比赛。”齐羽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卿思认真地回答,“跑到一千五百米的时候我真的想死,仿佛血液都在沸腾,胸口像是要炸开一样,当时就特别后悔为什么要报名参赛,但是又想要坚持下来,好像坚持下来跑完全程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似的。但实际上冲过终点线之后,我脑子里想的全部就只有‘水、水、水’了,完全想不到其他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得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啦。” “思思。”齐羽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她,然后又叫了她的名字一次,“柳~卿思。” “嗯?” 齐羽站起身来,凑到床边,俯下身子,笑眯眯地抵到卿思鼻子跟前。突如其来的气氛让少女有些不知所措,但短短几秒后,齐羽把手抬起来,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还没说出话之前,一把把她拥进了怀里。 “思思你一定,一定要开开心心地活着,你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 卿思屏住呼吸打量着齐羽,日光中空调的冷凝水顺着管道的下端滴落。 “好。” 她说。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不要为别的事情烦恼啦~” 风中,兰花和阳光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前。 顾渊打了声哈欠,站在教室办公楼顶的天台上,好久没有来这个地方了,这里看起来比之前似乎整洁了些,整天风吹日晒的,地上竟然没有太多的灰尘。两旁仍旧没有栏杆,虽然不太安全,但也因此提供了一览无遗的视界。如果要说哪里最适合拍学校的全景,那这里排第二就没有地方可以排第一。 他漫无目的地眺望向远方,人最多的地方还是操场,满眼都是五颜六色的人海,在广袤的天空下自由自在地来去,林荫大道和钟楼旁也三三两两地有着零散的几个,空气里弥漫着兰花的清香,可能是海拔高的缘故吧,即使被太阳直射着也不是很热。 他举起相机,望着取景框里的画面,左右转了一圈,却迟迟按不下快门。 拍点什么好呢?或者说,那家伙,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照片呢? 完全想不出来啊…… 顾渊叹了一口气,在塑料长椅上坐了下来,捧着相机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发呆,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有人在推动那扇有点生锈的门。 这时候竟然会有人到这里来?他诧异地看过去,果然看到那扇门艰难地移动了下,形成了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夹缝。 “紫枫姐?”看清那人的脸,顾渊不禁叫出了声。 “嗯。”她嘴角僵住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这里竟然会有人,不过很快缓了过来,“顾渊?你怎么也在这里。” “来拍照。”顾渊朝她扬了扬手中的相机,接着问她,“紫枫姐你怎么来了,高三的同学不是只有参加了项目才能出来吗?难道说你也……?” “我随便报了个项目,然后不去参赛,自动弃权。” 顾渊吃了一惊,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好聪明啊!” “其实有不少人都这么干呐。” 姜紫枫笑着走过来,是她常见的那套装束,酒红色的百褶裙,白色衬衫,长发梳着马尾,脸颊白皙,轮廓分明,深褐色的瞳孔里闪着动人的光。 “所以紫枫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出来散散心,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既安静景色又好,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顾渊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本棕褐色的笔记本。 “这是……?” “一些我随便写的东西,你要看吗?” “啊……不用了不用了。”顾渊摆了摆手,“紫枫姐也需要散心吗?” “嗯?为什么我就不用散心?” “因为……在我们眼里,你就想是万能的一样,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永远冷静、沉着,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就像是陈歌给人的感觉一样。” “哈哈哈,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呀,我也是人呐,而且还是很普通的那种。”姜紫枫说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语气里去带着一股难掩的疲惫,“也会有烦恼,也会有情绪,也会不坚强。” “紫枫姐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 谁都知道这不是正确答案,但她却沉默了很久,当顾渊以为她不再回答时,她嘴角漏出一句: “都过去了。” 顾渊笑了下,但很快就不笑了,别过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两分钟,但感觉上就像是一两个世纪那么漫长。 顾渊起身往门口走去,走了一半又返回来,手里拿着一枚硬币。 “紫枫姐,还记得你去年和我说过的抛硬币法吗?” “嗯?”姜紫枫朝他看过来,目光柔软得像月光。 “我不知道紫枫姐你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也不知道我们能帮上什么忙。但是……抛硬币一定会有一个结果的,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如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抛硬币吧。至少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啊……如果面临的抉择不止两种结果的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抱歉,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 “噗。”姜紫枫捂着嘴笑出了声,“这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演讲了。” “啊……唉……” “但是很有帮助,谢谢你,顾渊。” “啊?” “即使你什么也没做,我也已经觉得好多了。” “真的吗?” “真的。诶,你不是要拍照吗?来,我们合张影吧。” 。: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运动会(十) 夏天是什么呢? 是斑驳流动的树影,高悬晴空的烈日,氤氲着水汽的暖风? 是阳光,溪河,燥热,还是年轻,刻骨,爱恋? 还是午后聒噪亢长的蝉鸣,慵懒凌乱的碎发,还是额角自然而然垂落的汗珠? 顾渊坐在天台的长椅上鸟瞰着下方的校园,正对面是青绿色的山林,楼下就是操场,操场上的中学生正在为比赛的运动员加油助威,长相斯文的少女低头轻抚着灌木丛边白猫的耳朵,有风声在呼呼作响。这些都是夏天,和夏天衍生出来的轻柔而遥远的琐碎。 姜紫枫走的时候说“后会有期”,但顾渊却觉得那扇门关上时就像是把自己和她隔开在了两个不一样的世界,他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后会有期”的意思和这个世界是不是一样的,但直觉告诉他,至少存在着一些差别。 马上就要毕业了的她,和他们这些还要留在这里一年多的人,即将迎来不可避免的分别。 他还记得差不多两年前刚加入文学社的时候,姜紫枫问他的那两个问题。 他还没有来得及找到问题的答案,提问的人却要离开了。 话说回来,过完冬天,他也要十八岁了。 也就是说,这是他成年之前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那么合理,却又那么陡然。 不过,有那群家伙在,这个夏天……绝对算得上是多姿多彩了吧? 只不过,遇见是故事的开始,也是离别的倒计时,就像这充满无限美好的夏天短暂也容易逝去。 当然,顾渊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他现在还沉浸在快乐之中,欣欣然要去继续拍照。 飞鸟在炎炎夏日中为了避暑而飞到大树中央,因为这里茂密的树叶遮挡住了阳光。而蝉就在旁边安然自在地鸣叫,夏日午后的一切都那么美妙,除了—— “张云……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 陈歌站在祈愿树下,看着用红绳挂满了枝头的木牌祈愿符说到,当然,不是说给木牌们听的,而是说给那个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听的。 “我收到邀请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因为我并不算是一个多么出名的画家,即使是在本地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素描老师罢了。后来我看到这次的活动策划负责人里有你的名字,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张云已经把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脑袋,“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到这里来一趟。”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和你聊一聊。毕竟我们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吧?” “八年吧,我没有记错的话。” “对,已经八年了。但即使过去了这么久……每次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那一幕都会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包含着所有的细节,仿佛我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风里面有浓烈的栀子花香的夏天。从宿舍楼里走出来的我,在走到这里的刹那,不自觉地用手横在眼前,挡住略显刺眼的阳光。使劲地开合着双眼,角膜干涩、酸胀,即使被立刻渗出的液体包裹,也掩盖不住那阵阵刺痛。” “还有……那躺在树后面的……她。” 在重重地眨了两下眼皮之后,陈歌挪开了那只挡在眼前的手,转身面对着低头不语的张云,这时候瞥见了那一头略显稀疏的斑白头发,瞳孔不由地微微一缩。 “我知道,我也记得。”张云摸了摸自己那头稀疏的白发,“这些年来我到处礼佛,就是想求得一个心安,但最终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头发白了,也少了。我还不到四十岁,新的学生已经开始叫我张爷爷了。” “你……” “当年我被停职以后就远走他乡,我以为离开这里,删掉社交媒体上的记录,删掉照片和文档,就可以让那件事的记忆不再触及我。但我过了好几年才明白,虽然一直在逃避,但那些记忆迟早有一天会追上来,最终还是会缠上我。所以我在四年前又回到了这里,虽然无法心安,但至少人可以安定些。” “逃避……呵呵,你也知道你在逃避吗?”陈歌冷笑了一声,“你那夸大其词捕风捉影的报道,让她对未来生活的信念彻底崩塌,但你甚至没有向她道过歉,一次都没有。” “我知道……这也是我今天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张云双手捏着帽檐,对着面前的祈愿树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足足十秒才重新直起来。 “对不起。”他说。 而那些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情景,毫不留情地如同浮沫一般,在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来: “让一让,对不起!请让一让!” 新建的林荫大道上停着两辆警车,司君墨和李诗雨奋力地从人群中挤进去,但费了半天工夫,却仍旧被黄色的警戒线给拦住,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只能从胳膊下的缝隙里看到瘫坐在草地上失魂落魄的陈歌。 “陈歌!陈歌!” 司君墨朝他喊了两声,然而陈歌只是默默地把头转了过来,双目空洞地看着他和李诗雨,嘴巴微微地张了张,但也没有说话,没有发出声音,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人似的,身体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这个学校里他们最信任的人,管仲廷管老师走了过来。然而这个一向以温和幽默著称的男人脸上,却没有了以往那种自信平和的微笑,而是阴云密布。 “管老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去再说吧……”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声喊道,“大家!先回去上课吧!这里的事情学校和警方会处理的。” 学生们当然不愿意离开,但很快,那几个人高马大的警察便伸着手走了上来,像是赶鸭子一样把学生们驱赶开来,各班的班主任和其他老师也都陆续赶了过来,把各自的学生们带回班级。司君墨和李诗雨纵然不想走,但也被人群裹挟着越走越远。 只有陈歌还坐在草地上,警察没有去拉他,只有一个护士蹲在他旁边担心地看着他。 一片叶子落在了陈歌的脸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唔诶~你们两位,好久不见啊。” 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出现,带着些轻佻,抹掉了沉重。司君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画面里,他一手揽住一个人的肩膀,微咧着嘴对陈歌笑了下,然后扭头对张云说: “喂,我让你来你还真的来找他了啊,勇气可嘉嘛,你就不怕他杀了你啊?快走吧,西南边的阶梯教室里有给访客准备的大麦茶和糕点,去晚了可就没有咯。” 说着,他轻轻地推了下张云的后背,把他从陈歌的身边推开。 一时间有些尴尬的沉默,张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随后便转身离开。 “你让他……等等,你见过他?” 目送着张云走远,陈歌出声问。 “是啊,大约一个月之前吧,比你快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怕你做蠢事。我可不想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下半辈子在监狱里面过。而且说到底,他也没干什么。但是呢,又不能让他不来,你的心结迟早要解开,作为朋友,我觉得我应该帮你这个忙。”司君墨反手拍了拍他的胸膛,“——所以,聊得怎么样?” “一般吧……我还是不能原谅他。” “这样么……那还好,这样反而简单些。”司君墨夸张地抒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 “大不了就接着怨恨他呗,这总比你原谅不了自己要容易处理得多吧?” 青年转过头来,挑起眉毛看着好友的眼睛。 “所以陈歌啊,你始终不能原谅的,到底是他张云,还是你自己呢?” “……”陈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还记得秋玲遗书里是怎么说的来着吗?”司君墨向前走了一步,抬头看着满树的祈愿符,“请保持骄傲和执着,去热爱夏风温柔一切的日子。我有属于我的夏天,你们有属于你们的蓝天,你们是飞鸟,而我是蝉。我会铭记所有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因为这就是我的全部了。突如其来的相遇,始料未及的喜欢……” “但却给我们留下了猝不及防的再见和毫不留情的散场。”陈歌接了下去说,“我当然记得,原来你也记得。” “这又不是什么比赛。”司君墨笑了笑,“我是想说,她从来没有怪过你,也没有怪过其他任何人,所以,你也该和自己和解了吧。” “我可没有生自己的气。” “嗯——” 扭过头来斜射着他的,是司君墨眼里半信半疑的目光。 “不是说,说谎话是鼻子是会变长的吗,为什么你的鼻子没有变长啊?” “那不是正好证明我没有说谎吗?” “唉——算啦算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喂,话说回来,你不该去看看你的学生吗?有一个可是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呢啊,你身为他们的带头大哥,这个时候不去关心一下吗?” “什么带头大哥……我是他们的老师。” “唔嗯——”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去了反而不太好吧?” “是嘛——” “虽然在这里待了很久,但我的工作都有好好在做啊。” “嗯——” “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吗?” 望着陈歌骂骂咧咧地朝校医院走过去,司君墨忍不住笑出了声。 “嗤,这个家伙……看来还是得多让他关注关注当下啊。” 。: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运动会(十一) “所以你拿了个相机到处跑了整整两个小时,就拍了这么点玩意儿?” 高二一班的休息区域里,齐羽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一脸嫌弃地对顾渊说。 “这也太少了吧,才……五张?” “我也没办法啊,我是真不知道该拍点什么好,要不就交给你怎么样?” “滚呐,我可是还要参加比赛的。诶对了,你现在可以去拍男子一百米啊,马上就要开始了。” “男子一百米?诶,这个可以啊,等等,我没记错的话,冯子秋他,是不是也报了这个项目来着?” “好像是吧,我不知道。”女生拧开一瓶矿泉水喝着,别过头看向检录处的方向。 “你不知道?”顾渊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可是我们班运动会参赛人员登记表的,你会不知道?” “我又不像你,过目不忘,我是看过好几遍啊,但是有点记不清了嘛。怎么样,你还要拿把锤子,打开我的脑袋看看啊?啊?你是不是要把我里里外外地解剖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说谎啊?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 “你这是怎么了……我就随口一提,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被齐羽拿着一瓶打开的矿泉水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的样子略微有些吓到,顾渊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额头。 “我哪有反应很大。”齐羽说着继续喝水,转身看向检录处的方向,“不过如果他真的参加了的话,应该已经在准备了吧。” “哈!还说你不知道,你连他什么时候要比赛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啊痛痛痛@¥%@¥%……” 顾渊话还没说完,齐羽就一把抓起旁边桌子上的秩序册抽在了他脸上,还狠狠地踢了他小腿一脚,同时恶狠狠地说: “秩序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各个项目的比赛时间啊!你这个笨蛋!” “这还叫反应不大吗……”顾渊坐在地上,一手揉着脸,一手把落在人造草坪上的秩序册捡了起来,一边翻看一边说,“而且你把我们班级有人参赛的项目都用红笔圈出来了啊,还用蓝色水笔在旁边写上了参赛人员的名字,你看这个男子一百米,……诶?” “拿过来,真是的。” 齐羽把秩序册从他手中抽走,然后又轻轻地踢了他屁股一脚。 “快给我滚去终点线拍照,这是思思交给你的任务,你可千万别让她失望。” “好好好,遵命,齐大小姐。”顾渊耸了耸肩,拍拍身上的草灰石子爬了起来,拿着相机就朝终点线走,边走还边说,“话说回来,你们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上次去过卿思家之后你们就一直怪怪的,放心啦,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件事我了解过了,子秋他是纯纯地见义勇为。你就别生他的气啦~” “砰!” 齐羽手中剩了一半水的矿泉水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c字曲线,精准地像是安装了激光制导的炸弹,命中了已经走到十米开外的顾渊的脑袋上。 不用回头顾渊也知道,这个时候齐羽的脸看起来一定像是漫画中的那种小恶魔,眼睛像是弯弯向上的辣椒,嘴巴和牙齿则是朝上的锯齿,说不定两个耳朵还拉长了变成猫咪那样的三角。 真是太可怕了…… 于是虽然头发被水打湿了些,他也不敢停下脚步,而是一溜烟地跑到了百米终点线前。 陈颖和罗依刚好也在那儿,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 女生头上还包着纱布,穿着学校发的蓝白色运动套装,加上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看着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头上的伤好点了吗?” “没事,很快就好了。” “那就好。”顾渊点了点头,转身举起了相机,对向跑道。 正在进行的是男子一百米预赛,每个年级都有好几组,顾渊来者不拒,咔咔咔地一连拍了好几十张。 “你们也对一百米比赛感兴趣吗?来找帅哥?”顾渊一边翻着连拍照片一边笑着说。 “当然不是。”陈颖白了他一眼,“我是来给我们班参赛的同学加油的。” “哦?那怎么没听到你大声喊给他们加油鼓劲啊。” “怎么了?注目礼就不能算是加油吗?就非得要喊出来吗?快看快看,到我们年级的了。” “知道了知道了,别急嘛。”顾渊抬起头看了一眼起跑线那儿,体育老师站在裁判台上举着发令枪,穿着各色运动服的运动员站在起跑线前,就连起跑准备姿势都是花样百出,甚至还有一个人几乎是趴在了地上,“这是什么鬼姿势……” “据说啊,那是叫大法师式起跑,拼尽全力去跑的话,腿会快得看不见哦~” 此言一出,顾渊和陈颖都立刻用一种充满了关爱的眼神看向罗依。 生活又不是动漫,真是二次元过头的少女。 第一组很快跑了过去,顾渊随手拍了几张,然后就将镜头对准了起跑线。 冯子秋已经站在了发令枪前。 而在他的身边,还有…… 高练??!!! 顾渊忍不住用力挤了挤眼睛,皮肤黝黑,身材精瘦,戴着副无框眼睛,最重要的,纯黑色的运动服,就连鞋子也都是靛青色,真的是他。 这家伙怎么也…… 等等……小颖她不会是来…… “罗依,你们班参赛的同学是哪一个?” “那边那个。”罗依伸手一指,顾渊顺着看过去,但是距离隔得太远,压根就不知道罗依在指谁。 “哪个?” “跑道后边那个,看到没,从左往右数第三个。” “也就是下一组的?” “嗯……应该是吧。” “这样的话……” 顾渊扭头看着陈颖,女生虽然头上绑着纱布,但望着起跑线的眼睛却在闪闪发光。 不会吧……高练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 “各就位——预备!” 跑道两边挤满了前来观赛的人,但随着裁判员的声音在高音喇叭里回荡,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砰!” 发令枪响的一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几条窄窄的跑道上。 包括顾渊在内。 取景框里的小小画面,在这短暂的十几秒内成为了他的全世界。 然而意外来自于世界之外。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快门里的世界时,顾渊忽然感觉自己被人轻轻地推了一下。 不轻不重,无法让人判断是故意还是无意,但刚刚好能让蹲着的人失去重心。 朝前扑倒的瞬间,顾渊抱紧了手中的相机,把它压在怀里,勉强转了个身。 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跑道边缘,虽然并没有直接冲到跑道上,但最外侧那条跑道的运动员却不得不强行刹车,而这位被迫终止比赛的运动员不是别人,正是冯子秋。 四周一片哗然,被众多目光上下审视着,顾渊忍着肩膀擦伤的剧痛直起身子朝自己刚刚所在的位置望过去,却只看到了几张茫然的脸。 “没事吧,还好吗?” 陈颖和罗依伸手把顾渊从地上拉起来,推着他走到跑道外的草坪上。 冯子秋也走了过来,他呼吸还很急促,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刚刚的急停让他也扭伤了脚,高练也跟着过来了。 “还好吧……”顾渊掀开衣领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擦掉了一大块皮,多了块巴掌大的红肿,好在跌下去的时候把身体转过来了,所以相机没事,他看向子秋,“你的比赛结果……抱歉。” “没成绩,裁判组说是意外所以很遗憾,但也没法组织重赛。不过无所谓了,你没事就好,刚刚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的注意力全在相机和比赛上,突然就失去了平衡……”顾渊摇了摇头,他再次扫了扫跑道边的人墙,足足围了好几层,这么拥挤的状况,很可能是无意间地推搡,但刚刚那种感觉,“好像是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下,但我没法确定。” 陈颖和罗依听了不由地相互看了看,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她们当时的注意力也全在跑道上,完全没顾及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齐羽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是意外吗?” 她问这话的时候,陈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 “不知道,应该是吧。”顾渊说着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子秋扭伤的脚,“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伤口,子秋,我们走。” 。: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运动会(十二) 夏日的阳光铺洒在天花板上,像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 就这样,卿思入神地想象着那条流淌在未曾去过的国度的未曾谋面的河流。 接着,她爬出被窝,在床边齐羽送来的小包里找出一本笔记本,这只是一本连题名都没有的普通校园笔记本。 但是,它却是她的宝贝之一。 卿思有个非常奇怪的习惯,即阅读或是看完电视、电影之后,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碎知识记录下来,写在笔记本上。 比如说,面前的这本里就记满了奇怪且无用的知识,像是鼹鼠一天之内吃下和自己体重同等质量的食物就会被撑死,百年之内世界上大约会有七千种语言因为无人继承而逐渐消失。巴黎最古老的桥梁是一座名叫“新桥”的桥,等等。 这样的笔记记了好几年,已经记了整整三本。 她不知道记录这些有什么意义,因为里面大多数都是这种看起来完全无用的知识,说实话,知道鼹鼠吃多少会被撑死和巴黎最高老桥的名字是什么对升学和生活都毫无帮助,但她就是把这些记录下来了。 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她又伸手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找出一支笔,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如此这般,世界是紧密相连的。” 然后就望着扉页出神起来,因为太过专注,以至于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是顾渊和冯子秋,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顾渊的手里拿着碘酒,而冯子秋的手里则拿着一个灰色的冰袋,他们只是简单地对她打了个无声的招呼,就继续说起了自己的事。 “你觉得那是个意外吗?” “我不知道,至少看起来是。”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事。” “你们都受伤了?!” “放心,刚刚子秋跑步的时候我们不小心碰了一下,只是皮外伤,简单处理一下就好。” 顾渊没有提及自己心中的疑虑,一言半语都没有,他非常清楚卿思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不想让她多担心。 不是想要有所隐瞒,而是没有必要。 用碘酒给伤口消完毒之后,顾渊在洗手间简单洗了个脸,然后换上了刚顺路从教室带出来的学校校服,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肩头的擦伤。此时,洗手间里空无一人,但最内侧位置的那扇门后面忽然传来了冲水的声音。顾渊抬头看着镜子,利用光的反射将注意力汇集到了那扇被缓缓推开的门上。 最先抓住他注意力的,就是那双颜色不一样的鞋。 仿佛心跳在那一瞬漏掉了一拍,顾渊的呼吸不由地停顿了一下,随着视线的迅速上移,那双鞋的主人的脸逐渐清晰,那是一张看起来略显文弱的脸,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特质,可以说是丢进人群里就会消失的类型。 但顾渊却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了他的那份不协调感。 乍一看他似乎与周围的气氛十分合拍,但同时又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在他与周围的世界之间,好像隔着一层比玻璃稍薄的透明壁障。 因此在顾渊的眼里,他是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生物。 杨浩。 虽然很久没有见过了,但顾渊还是迅速在脑海里搜索出了与这张脸相对应的名字。 他想起了江璐说的话,那个指控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这双颜色不同的独特运动鞋吧。 顾渊通过镜子盯着杨浩,他忽然对这个男生很感兴趣,但也仅仅是感兴趣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顾渊想站在他身前把他拦下来多说几句话试探一下,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想不到任何话题,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没有任何的证据,至于说颜色不一的球鞋,那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证据。 于是杨浩就这么施施然地离开了。 “你们两个也太不小心了。” 回到校医院休息室的时候,卿思坐在病床上埋怨道。 “该怎么说呢,这纯属意外吧……” 顾渊笑了笑,他好像只能这么回答。 “他应该是在比赛吧,你们怎么会撞在一起?”卿思紧接着问道。 “嗯……这个……” 顾渊在病床边坐下,两手交叉置于胸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冯子秋,然而后者也是一脸迷茫。 卿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掀开了被子,并且侧过身子垂下双腿,与顾渊并排坐在了一起。 “是不是因为拍照所以才……” 她低头说道。 顾渊不由地愣了一下,虽然说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卿思之所以和他并排而坐,是因为这样背对着,可以不让子秋她听到尚未证实的猜测,可是,卿思那双超乎想象的修长的腿却在一定时间内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只穿了一条米色的运动短裤,连袜子都没有,实在是有点犯规啊。 顾渊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目光放在了印有浅蓝色花瓣墙纸的墙上、 “不是啦,是因为跑道边太拥挤了,一不留神,我没有站稳。” “这样吗……可是你去跑道边也是因为要拍照吧,所以说还是因为我……” “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我没有站稳而已。” “真的吗?” “是我没当心,不是卿思的错啦,完全不是。” 顾渊没想到她竟然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内疚,不禁轻轻地咧嘴笑了一下。 “你也太善良了吧。” 顾渊在说这话的同时并没有丝毫想要奉承的意思,他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罢了。 “是吗?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卿思将视线移向了他这边。 “当然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时,窗外传来了各种各样呐喊助威的声音。两人同时扭动身躯向后看去,在转身的过程当中出现了一瞬的四目相对,顾渊看到女生的脸泛着点微红。 “糟糕!是接力跑!高一……马上就是高二了!” 冯子秋一声惊呼,然后就火急火燎地甩开门冲了出去。 “这家伙……不是扭伤了吗……” “接力。” “想去看看吗?” “嗯。” 她点点头,向前挪了挪身体,脚尖触地,传来冰凉的触感。 然而双腿却软软地没有力气,走了一步就摇摇晃晃地朝左边倒去。 她的身体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绑住了。 最后一次可以自由活动的运动会,别人都在参加集体活动,情绪高涨、热烈,而自己却只能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一个人度过。 这正是她所惧怕的东西。 脸颊火辣辣,双脚却冷冰冰。 紧接着,卿思的心也渐渐地破碎了,她慢慢地低下了头。 视线中的一切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想,之后的两三秒她就要哭出来了。 在借来的一瞬间,她被另一件事给吓住了,顾渊紧紧地抓起了她的右手。 握紧的瞬间像是触电一样马上松开,但又迅速重新握紧了,随后,卿思感觉自己的手被顾渊牵向了另一个方向。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 顾渊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走廊上,确切地说,应该是俩人手牵手逃离了病房。 虽然起初她是被顾渊拉着走的,但没过多久她的身体便可以轻松自如地活动了。 两人就这样相连着,在林荫大道上轻快地奔跑。 每隔几米就有的兰花,白色的粉色的花瓣飘洒在轻轻地推动他们前进的一股微风里,弥散开沁人心脾的香气。 当时,卿思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解放感和紧握着她右手的顾渊身上所流淌的温度。 她感觉有某种东西从他手心里散发出来,渐渐流入了她的身体,让她变得越发轻快。 刺眼的阳光从树荫的缝隙里洒落下来,照在操场旁的公告栏的玻璃上,显得十分耀眼。 两人向着阳光普照的操场跑去,宛如要跃入这耀眼的光线一般。 就在这一刻,卿思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情感,那是很细化的情感,能够具体到某个动作,某件事,某个人。 譬如,现在不想松开的手。 想一直这样牵着,不再分开。 但是一进入操场,刚踩到人造草坪上,顾渊的手就松开了。 朵朵白云不经意间缓缓飘动,像是少女心中流淌的意味不明的情绪。 卿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那像是清风一样的东西填满了她的心。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晴空万里 手心划过钢铁制成的围栏,卿思沿着操场的边沿一步一步地走着,围栏两侧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树木,外侧是已经凋谢的樱花,内侧是正在盛开的槐花,满眼可谓是一番枝繁叶茂的景象。两侧的树枝互相依偎缠绕,即使有着围栏的阻挡也无所畏惧。 沿着树枝往上看,能够看到棉花糖一样的云,云朵之间是碧蓝的晴空,阳光慢慢烘干被汗水和矿泉水淋湿的塑胶地面,卿思坐在操场边盛开的槐树下,面前的小水洼里倒映着槐树枝,飘落的花瓣停在浅浅的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 也许是因为风渐渐大起来了的缘故吧,大量的花瓣就像是戏剧里的彩色纸片般漫天飞舞,白色的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交织旋转,释放出醉人的光芒。 就连空气中也透着一股粉色的气息。 树枝形成的阴影,将少女的视野印染得斑斑驳驳。 这本是无声的过程,但卿思仿佛听到了花瓣飘落的声音,因为太过清晰,所以总觉得像是命运的回响。 “冯子秋!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齐羽气鼓鼓的声音响起。 “欸?什么?” 跑道边,冯子秋正在用一罐红色的云南白药喷着脚踝,袜子搭在一旁的鞋子上,满脸疑惑地抬头看着身旁怒气冲冲的齐羽。 “你的脚不是扭伤了吗?怎么还要去参加接力?” 冯子秋听完咧嘴一笑,平淡地说: “没事,小伤而已,都休息这么久了。”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吗?小伤而已吗?卿思还清楚地记得刚才在休息室里他坐在窗户旁的椅子上龇牙咧嘴地边吸气边用冰袋敷脚的画面,如果半小时前还疼痛到那样的程度,现在怎么也不会变成可以忽略的“小伤”罢。 齐羽显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她两手叉腰微微,上身前倾着,对着坐在地上的冯子秋就是一串只有开始没有结尾的唠叨,江璐抱着陈颖的手臂站在两米远的地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个,顾渊手里拿着两个橙黄色的易拉罐,朝她这里走过来,路过齐羽时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然后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噗。” 这大概是卿思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笑声。 “喏,你最爱的菠萝。” 递到眼前的菠萝汁,卿思伸手接过来。 “比赛开始还有一会儿,先喝点东西吧,别又中暑了。” 少年在身边坐下,一同背靠着槐树,在这操场的一角,望着不远处“吵架”的两人,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 所有的动作都那么自然。 希望我们能够永远像当下这样在一起。 随着时间的积累,我们的羁绊一点一点慢慢地加深。 卿思觉得现在这样就够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幸福地成为了集结一切祝福的存在。 年仅十七岁的她只能意识到这些,然而“希望时间停下”,这简短的话语里,却包含了少女所有的愿望与期待。 宝石一样的天空,棉花糖一样的云彩,漫天飞舞的花瓣和裹着香气的风,一切都犹如电影镜头般让她感到兴奋。 她伸直手臂,想要接住下落的花瓣,但那花瓣像是为了要逃避她的体温一般,在手心里轻轻地跳了一下后便立即飞向别处。 “槐树上可是有很多种虫子的,落下的花瓣里说不定就有哦。” 像是触电一样,卿思立刻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骗你的,学校的树都打过药,不会有虫子的。” 男生脸上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 但是,那种纯真无邪的笑容让她有些不满。 即使坐在同一场花雨之下,两个人心里想的也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如果能一直这样的就好了啊。”顾渊看着不断落下的花瓣感叹。 好吧,至少不是完全不同。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那是一件多么令人安心且幸福的事情啊! 但是不能,时间永远不会停下,只会像是火车一样,滚滚向前。 即使仅仅只是想到了这层,卿思的思绪就已经变得消极起来。 到了大家真的要分开的那一天,该怎么办呢? 虽然距离近到只要靠过去就能挨到他身上的地步,但她的心底却已然犹如冬日般冰凉。 我想传达的心情,他大概永远不会理解吧。 就在少女胡思乱想的时候,顾渊忽然问道。 “卿思,你要去哪个大学?” “大学?” “嗯,我们都高二了嘛,不是说,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就会有一次志愿的预填吗?” 卿思的心中开始有些疑虑,因为她还没怎么特别仔细地考虑过大学的事。 即使平常有想过,但出现在心中的也都只是一串很长的模糊的名单。 “关于要去哪个城市哪个学校的话题,你家里没和你讨论过吗?” 顾渊继续问道。 “我爸妈好像还没有怎么说过……” 顾渊听了,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举起手里的果汁罐,喝了一口,接着用平日里那温和的声音说道: “我的父母倒是已经和我讨论过几次了,他们希望我能留在附近,就沿海的这片地方。” 说完,他立即追加了一句: “哈哈,其实你根本不用考虑这些吧。” “诶?” “对你来说,根本用不着做什么选择呀,反正一定会去首都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卿思有点不知所措。 “我……我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会推着你去的,所有人都会。不是说你的想法不重要,只是……” 顾渊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只是继续喝他的果汁。 卿思试着考虑了一下这件事。 每一年能够去那两所学校的学生少之又少,而从小学开始就生活在聚光灯下,并被大多数人认为一定会去的学生就更是罕见了。 顾渊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柳卿思是。 这样的人如果突然说想要放弃,想要去别的地方,不止是学校和老师,家长也是不会同意的吧。不仅如此,其他不相干的人也会觉得奇怪,不理解,说不定还会嘲笑戏弄,会有很多刺耳的声音。 如果真的放弃,去别的学校的话。 “池妤!” 在畅想的同时,突然,身旁的男生喊出了声。 他很快站了起来,肩上的花瓣随之抖落,然后小跑着向前远去,就像是为了迎接他一样,池妤也朝这个方向走来,在落满花瓣的道路上,树荫和从枝叶空隙中穿透进来的阳光在卿思面前不断地交错着。 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脊背贴上了树干,卿思躲在了槐树下的阴影处。 没有关系,他们也将面临必然的离别,到那时所有人都会回归相同的起点,拥有再一次抉择的机会。 然而,几个月之后,她才深刻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眼前的风景并没有改变,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有一种写作手法叫做以乐景衬哀情,是以美乐景物烘托哀愁的反衬手法。也就是说,景色越美,就越能突显出人内心哀愁的浓重。 所以,她想起了不久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最让人难过的天气,实际上是晴空万里。”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一夜 “刚刚在和思思聊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讲到考大学的事。” “哦?那她怎么说?” “她没什么想法吧,反正,其实也没什么选择。” “好像也是呢,她那样的人。” “她那样的人?” “是啊,和我们不一样。” 树木的枝叶宛如屋顶般牢牢地覆盖住这操场边沿的小门,阳光透过绿叶之间的缝隙,斑斑点点地照射在地面上。 他们互相倚靠着,互相交流着。 光线从他们上方的树荫穿射下来。 偶尔,微风吹过,轻抚他们。 顾渊如同磐石般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跑道,注视着眼前的这幅光景。 他感觉上帝在启示他,正在向他传达着非常重要的讯息。接力跑手们飞快地在跑道上奔驰,肌肉舒张收缩,挥洒着汗水,这幅景象就像是世界另一端的一幅画作,很是神秘。 “其实我们也不一样呢。” 池妤冷不丁蹦出的一句话着实吓了顾渊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池妤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他的脸上,浅笑着,眼里反射着星星点点的阳光。 “欸?” “你不觉得吗?” “嗯……觉得什么?” 顾渊怀有一丝诧异地回复道,说实话,他不是很理解池妤所说的“不一样”到底是指什么东西。 “就是我和你啊,我们其实是不一样的人呢。” “我们?不一样?” “噗——”看到顾渊脸上有些震惊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池妤忍不住笑出声来,“当然不一样啦,你学理科,我学文科,你是男生,我是女生,哪里都不一样嘛,要是一样,不就出问题了吗?怎么这个都反应不过来啊,笨死了你。” “啊呵呵呵……”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略带无奈地挠了挠鬓角。 说完,池妤移开了视线,她环视了一下遮盖天空的树叶,跑道边拥挤的人墙,还有树下的阴影里坐着的女生,然后略有领会地呢喃了一句: “真是个好天气呀。” 顾渊望着她,心里有些打鼓,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猫叫,他把视线转过去,发现一只小猫顺着操场边的铁栅栏爬上了树,然后又从槐树上踩着落叶跳了下来,把身子像是绳子一样在他脚边缠了又缠,面朝着栅栏另一边的方向,轻轻地摆动着尾巴。 “这只是叫joey吗?”池妤问道。 “不是,joey是黑猫,这只的毛色更灰一些。” “它们是兄弟俩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它们常常在一起。” 顾渊慢慢蹲下来,然后轻轻地把手放在了猫咪的脑后,灰色的毛就像是棉花一样柔软,但它脖子后面的肌肉绷得很紧,而且心脏怦怦地跳得很厉害,像是刚刚受到了什么惊吓。 “好可爱。” 灰色的猫咪看上去很亲近人的样子,它的额头不断摩擦着顾渊的手心,池妤伸手想要去摸,结果刚一靠近,灰猫就站了起来,小跑着从旁边的小门穿了出去后便再无踪影。 “奇怪啊,只有joey三天两头地把文学社当自己家,这只猫虽然总是和joey混在一起,但从来没有进来过,平时也不和我们有什么接触,只有江璐会经常喂他猫粮。” 顾渊的话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余韵,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原来是接力比赛已经结束了,光顾着聊天了,根本没顾上比赛。看到齐羽怒气冲冲地朝他这边走过来,顾渊顿时感觉脑袋的压力开始升高。 “顾——渊——” 人未到,身先至,不愧是以王熙凤自比的女生,就连出场方式都如出一辙。 然后,顾渊的小腿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痛……痛啊!” “你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为什么不参加比赛啊!子秋他脚都那样了还一定要上场,如果你能够去顶替他的话,他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了啊!说什么参加比赛不得奖就没有意义之类的话,池妤,你说说他!” “噗——” 看着被齐羽数落但又不敢吱声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的顾渊,池妤忍不住笑了出来。 关于那个白天后续的记忆,就像是思维被切断了一样,没有了任何影像。 再次亮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因为没有晚自修,顾渊一个人走到了校史馆。这片区域在学校的西北角落,附近没有人,只有两盏隔着几米看着有些昏暗的路灯。抬头眺望可以看到校史馆后面的山坡,其实只是一个海拔并不高的小山,但在黑色的天空下,还是会给人一种非常巨大的感觉。 近一点的地方有一片黑漆漆的杂木林。 门是关着的,但是没有上锁,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的某个房间还亮着灯光。 顾渊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路灯下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带着帽子,阴影遮挡着脸,这种一点都不寻常的装束一下子加剧了他的紧张感。 “他是什么人?” 这一问题不停地在顾渊的脑海中盘旋。 但就在这时,这一疑问立刻被中断了。 那个人取下了帽子,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在路灯的光线下他的脸被顾渊一下看得很清楚,即使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十分明显的痕迹,但顾渊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在卿思剪报里出现过的那个人的照片,那个消失了很多年的记者。 张云。 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见到他,顾渊忽然觉得周边的一切就像是毫无现实感的幻影…… 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出现在了眼前。 但是要如何开口呢? 似乎是发现自己在被盯着看,张云朝顾渊这边看了过来,这个头发稀疏的男人用有些诧异的目光注视着他,然后就迈步朝这儿走了过来。 “同学,这里是校史馆吗?” 居然是问路? 顾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管仲廷老师,是不是在这里工作呀?” “你找他做什么?” “那也就是说,他在这里工作咯?” 一句话的来往就陷入了被动,顾渊不禁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你是张云吗?” “嗯?” 仿佛完全没想到的样子,头发稀疏的男人向后退了半步,然后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十七岁的男生,但是并没有回答男生的问题。 “你是那个,在十年前校址搬迁的时候发表过报道,但是最终因为某种原因被撤回报道的记者,张云吗?” 说着说着,顾渊的声音逐渐平稳了下来,他盯着张云的脸,想要从那张岁月痕迹明显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你认识我?”男人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在那疑惑中还夹杂着些许不安。 “嗯。”顾渊再次点了点头,他看着张云的眼睛,说,“我不仅认识你,而且最近一直在找你。” “找我?”张云仍然没有听懂顾渊的意思,他干记者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从面前这个少年的年纪来看,他那篇报道发出的时候,这个男生应该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对,找你。我想知道当年南华高中的文学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件事,跟你,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令张云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是……为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冷静下来。 他试着思索了一下眼前的情况,当时的意外并没有官方报道,因此能够知道十年前那件事的人应该本就不多,而过了那么久,还能知道的这么清楚的,正在上学的孩子就更是罕见了。除非,他是从非官方的渠道了解到这些信息的,那么也就是说…… “你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的?”张云的心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是我们自己收集的。” “你们?” 张云愈发感到意外了,竟然有一群学生对当年那件事感兴趣吗? 。: 第一百九十章 线索 “请问你是……”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张云显得有些惊异。 一般来说,在大多数人眼里,他的外貌看起来并不是容易搭话的类型,尤其是在头发变得稀疏了之后。而十年之前的那件事这么久以来更是甚少有人提及,像是眼前少年这样连姓名和工作部门都能说出来的情况,因此他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花费了数秒的时间用来好好审视眼前这个男生。 他并不认识顾渊,但在这个男生的身上,他却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令张云十分感兴趣的是,如果换作自己,对于不太熟悉的人,即便在大街上看见也不会特意跑来打招呼。因此,对这种能够坦然向一个看起来并不友善的家伙搭话的人,他产生了些许兴趣。 “我是顾渊,这所学校的一个普通学生。” “学生么……”张云轻轻地感叹道,“那你现在是高一,还是高二?才十六七岁吧,校址搬迁都是十年之前了,从你入学以来应该一直都在这里,为什么对以前的事那么感兴趣呢?” “这个……”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云,说实在话,对于叶秋玲事件的调查并没有一个容易总结的原因,只是有太多太多的细节让人不由地对这个文学社的前辈产生了兴趣:藏在书架上的笔记本,封闭的储藏室,毕业照上的缺失,以及陈歌和司君墨的语焉不详……这些东西使得好奇心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最终成为了社团内所有人共同想要探寻的问题。 “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作为一个记者,当时我有失职,我发布了未经核实的信息,所以我的报道被撤回了,也丢掉了工作。好在学生时代画画的水平还不错,于是就转去做了老本行。”张云对眼前的少年说道。 “未经核实的信息?” “新校区是按照老校区的样式进行规划,一比一复制建造的,而且老校区的占地面积只有新校区的五分之一,但仍然有一些东西既不好复制,又不好搬迁。比如那些埋在原址的石碑就很不好处理。但是由于意义重大、价值不好估量,最终还是决定迁移。工程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整条碑廊给搬到了这里。但是那些在领导层看起来没有那么高价值的东西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诶?” “比如说,那棵在老校区池塘边的榕树,根须盘根错节的,迁移起来费力又费时,虽然说在学生们眼中有着不小的意义,但对于校方来说就不是那样了。我当时采访了一位领导,他和我说那棵榕树,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都不在搬迁计划内,我就发文了。” “祈愿树?可是。” 听到出乎预料的话后,顾渊下意识地转身向着钟楼的方向眺望。 “在原本的规划当中,老校区是要被拆除的。而那些不在搬迁计划内的东西,都将随之地产开发公司的进驻而被直接清理掉。” “拆除?可是老校区直到今天都还在啊,而且不是变作初中部了吗?” 顾渊愕然地接道。 “是啊,直到今天还有很多学生在那里上学,但是我说的是当初的规划。我当时确实是失职,直接报道了未经核实的信息,所以被处罚也是理所当然。在那之后我就丢掉了工作,接着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在外待了几年才回来。至于你说的叶秋玲,我有印象,她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就和现在的你差不多大吧,当时的学生会搞了一次请愿活动,希望校址搬迁的时候能够把重要的东西都迁走,她就是组织者之一,还是我负责报道的。” “那……那她后来去哪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个记者,在丢掉工作之后就不再关心这方面的事了。” 张云笑着拍了拍顾渊的肩膀。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虽然张云说的话不像是在作假,但却完全没有真实感。 那个头发稀疏的男人已经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一股莫名的情感慢慢地涌入顾渊心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伸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眉心。 因为不实报道被处罚很合理,丢掉工作之后不再关心社会事件也很合理。 但是却什么疑惑都没有解开。 张云表现得很坦诚,但是他的话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顾渊最关心的问题。 “这家伙,真是个老油条啊……” 初次和张云打交道并不顺利,没能够从这位离职记者的嘴里得到太多信息,甚至还带出了新的疑问——顾渊轻声呻吟喃喃道。 “在原本的规划里,老校区是要被拆除的,而那些无法或是不值得被迁移的东西都将随着地产开发公司的进驻而拆除清理……可是最终的结果是不仅位于市中心的老校区得以保留,而且祈愿树也顺利地迁移到了新校址,是什么改变了校方和市局的规划呢……会和张云提到的学生会请愿活动有关吗……” 问题很多,顾渊不禁觉得有些头疼,不过这些新的疑问也给出了新的调查方向,明天和卿思他们讨论一下再说吧。 晚风里弥漫着兰花的香味。 深呼吸了一口气,顾渊从路灯下走向旁边的校史馆。 在这栋小楼内,保存着这所高中建立以来全部一百多年的资料,在看到管理室的房间亮着灯后,顾渊体内瞬间有股电流涌过。 顾渊敲了敲门,但屋里没有回应,于是他推开了那扇小门,径直走向了管理室。 房门虚掩着,顾渊再次敲了敲门。 “可以稍微打扰您一下吗?” “不行。” 屋里面传来一个有些瓮声瓮气的嗓音,仿佛头上挨了一记闷棍,顾渊原本要推门的手只好停在了半空,他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把门轻轻地推开了。 视线尽头有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正在收拾东西,或许说是中年人更为恰当,他背对着顾渊,但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请问是……” “我是校史馆的管理老师,你可以叫我管老师。” 他转过身来,顾渊发现面前的人身上有一股很儒雅的气质,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很沉闷或者说有些哀伤的感觉。 其实他年龄并不大,但是头发白了不少,而且精神面貌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你有什么问题吗?” 尽管离开公文包拉链的手正在小幅度地挥动着,但那不是在跟顾渊打招呼,而是单纯的肌肉放松。 “这两天是开放日吧,我记得公告说校史馆也会开放,我想来阅览一下。” “今天我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我只需要查看很少的一部分资料,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顾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平稳温和,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想要查看哪部分的资料。”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顾渊,问道。 “校址搬迁那个时间段的,也就是十年之前。” “文件资料找起来很麻烦的,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吧。”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可以自己找的。” “已经很晚了,你们明天不是还有比赛和活动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师……” “不用再说了,十点锁门是规定,这里有工作记录仪,我不能违背的。” 他指了指屋外大厅天花板角落里的红外摄像头。 “明天再来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不觉中顾渊痛苦地叹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就像是肺部和大脑同时出现了无法抓挠的瘙痒一样。 “好吧,谢谢老师了。” “不用。不过明天上午校史馆要接待外宾,你想来的话,就下午来吧。” 。: 第一百九十一章 第二日 那天晚上,顾渊做了个梦。 天空的颜色并不均匀,明显不属于地球的昏暗的天空上有着十分可疑的不确定的光点在闪烁。与褐色相近的深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气团状的星云,看上去就像是绘画之后的调色盘掉进了水里染成的样子一般,呈现出紫红色和浅蓝色的条纹。 远处细腻的白色云彩正在借着风飞行,它在渐渐接近那片类似星云的东西。镶嵌在天空中的繁星若隐若现,有些星星甚至感觉就在眼前,非常闪亮,其散发出的光芒以十字的形式渗透至星空。形如飞机云的细细的云彩一边画着螺旋状一边屹立于天际之中。 在那片宽广的天空的下方,有两只小鸟横向飞过。 那团流逝于深蓝色天空中的类似于气团星云模样的东西从天顶落到了其下方接近水平线的地方。靠近地平线的天空的颜色变得有些浅淡,或许可以这么描述,天空自上而下的颜色从深蓝变成了蓝,再从蓝色变成了与珊瑚礁海域那样的绿色。 光线从地平线以下慢慢渗透。 一点一点,但很真实。 视野被浅浅的绿色势力所包围侵蚀,而这些变化全都在一种温柔的气氛下进行,温柔的黑暗中,雾气一样的光线渐渐渗透出来。 触手可及的云彩渐渐飘远。 耳边传来风的声音。 覆盖整座山丘的绿色的野草发出波浪般的声音。 没错,他在山丘上。 这里可以看见最为广袤的天空,也可以看见最为遥远的地平线。 身后传来脚踏草地的足音。 顾渊扭头看过去,却只能看到一个穿着夏季校服制服的女生,她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弯腰坐在草地上,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遥远的浅绿色的天空。 风依旧猛烈地吹拂着,野草,树叶以及她的头发随风飘扬。 光线很充足,但他却怎么都看不清楚那张脸,于是他站了起来,朝女生的方向走了过去。 好像是日出,侧面忽然传来了耀眼的光线。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发现太阳燃烧得通红,晕染出一道道火焰般的橙色光芒,火焰之下,所有的风景都在渐渐扭曲,飘散。 扭曲的同时,视野里有一群鸟儿飞过。 山丘开始崩塌,被扭曲的橙色吞没。 醒来的时候,顾渊发现自己就在教室的座位上,朝阳透过薄薄的窗帘,从窗户外照射进来,齐羽还没来,但她的位置并非空着,尹天坐在那儿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装着绝对不是可乐的溶液的可乐瓶。 “渊哥,你不会是在这里睡了一宿吧?” “呃……现在几点了。”顾渊坐起来摸了摸额头,昨晚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从校史馆出来之后就往祈愿树那儿走了过去,当时已经很晚了,教学区和宿舍区的灯都熄了。唯一的光源就只有林荫大道上的路灯和钟楼的彩灯,他记得自己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但之后发生的事,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刚六点一刻,还早。”尹天说着摇了摇手里那瓶灰色的液体,“很困吧,来,闻闻这个。” “这是什么……等等……”顾渊皱着眉头,但尚不清醒的大脑和因为爬了一晚上僵硬的四肢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尹天就拧开瓶盖把瓶子凑了上来,一股好像是往老陈醋里泡了臭鸡蛋却加了柠檬浴盐和薄荷香薰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气味如同洪水猛兽一样冲进了顾渊的大脑。 “咳!咳咳!!操,这是什么啊?!” “撕碎的纸巾混合了柠檬维c泡腾片,再加了瑞士软糖和海盐酸奶味薯片的粉末,用雨水浸泡了一个星期之后的液体。” “纸巾,泡腾片,糖,薯片……”那股强烈的具有刺激性的气味还在颅腔里打转,顾渊这下子是彻底清醒了,但即使那气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往泔水桶里丢了一枚香水炸弹,却在短短几秒后只剩下了模糊的印象,以至于他竟然产生了再闻一闻的想法。 “要不要再试试?”尹天说着把瓶子再次递了过来,顾渊摇摇头推开伸来的瓶口,转身打开窗户,朝阳照射在他的脸上,感觉有些温热。 他想起那个梦境里燃烧的太阳,还有那个无法辨认模样的少女。 分明梦中的景象犹如绘画般清晰,但关于那个少女的印象却意外地模糊,完全没有看清她的身姿,残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存在感而已。 清晨的微风吹拂着他的脸,顾渊不由地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他感觉到似乎有谁的身影,谁的气息正在稍远的地方望着他。 然而,仔细确认的话又会发现四周其实空无一人,当他突然间回头注视着没有任何物体的后方时,正在吃泡面的尹天不禁露出差异的表情。 人影这种描述方式并不准确,因为那几乎就是一种类似于气息的东西。 不过,并不像是那些刑侦电视剧里被变态杀人狂盯上的受害人所感受到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这种气息对于顾渊来说是一种温暖的东西,这也是他唯一能明确的一点。 “诶?你来这么早?你要去哪儿?喂!” 一路小跑出教室门的时候,在走廊里正好撞上了边吃手抓饼边听歌的齐羽,因为过于匆忙,甚至还带掉了一根耳机线。 “大清早地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身后传来齐羽气鼓鼓的声音。 一路穿过林荫大道,到了祈愿树下。 卿思立马跃入了他的视线,只见她坐在树旁白你的木质长椅上,两腿放直,正在发呆。 “顾渊……” 卿思察觉到了男生,但她依旧保持着放空的表情,她的反应是如此地平淡,这反倒让顾渊有些吃惊。 “你怎么在这里?” “只要不下雨,我每天早上都回来这里坐一会儿,有时候晚自修下课了也会来。” “啊?是吗?我怎么从来没……” “因为你每天都和池妤一起,就没怎么注意到旁边的风景吧?” “哈哈……” 顾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条路是每天往返宿舍区和教学楼的必经之路,她每天都坐在这儿,自己却从来没注意到过,观察力真是差劲到惊人了。 “你晚上也会来?” 忽然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如果她昨天也在这里,那么也许就能帮助自己回忆起来昨晚发生的事了。 “嗯,不过不是每天。” “昨天来了吗?” “没有,昨天中暑了,就直接回宿舍休息了。” “好吧……” 顾渊再次将目光移向了那棵大榕树,榕树的枝头上挂满了深红色的细绳和黄黄的木片,垂落的气根让本就宽阔的树冠变得更加宏大。 昨天晚上在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可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你怎么是从教学楼方向过来的?” “啊……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顾渊摸了摸额头,视线落在柳卿思身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但还不是很有力气。” “看上去脸色还有点苍白。” “没有吧,一直都这样。” “你知道这棵树并不在原本的搬迁计划里吗?” “啊?” “就是这个,这棵祈愿树,说是按照最初的规划,是会和老校区一起被推平的。” “可是它?什么?” “我昨天见到了张云,这是他告诉我。”顾渊以非常直接的方式将自己想到的话说了出来。 “你见到了张云??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在校史馆外面。” “他……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那篇报道的内容就是最初的搬迁计划,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改变了,于是他的报道也就变成了不实报道,最后也就丢掉了工作。” “没有提到叶秋玲?” “提到了一句,说当时有个学生请愿活动,叶秋玲是组织者之一,他还报道过这件事,但是其他的,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你相信他吗?” “我觉得他没有和我说假话,但也没有告诉我全部的真话。” “我也觉得。” 卿思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也许,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为了记住时间的流逝必须下意识地做出某些举动吧。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是要去校史馆看看,如果搬迁计划有改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十年前的故事(陈歌版) “陈歌老师?” 然而,下午在校史馆见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 明明昨天晚上在这里值班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年教师,结果今天却变成了一个面带微笑的青年。 陈歌坐在值班室里的躺椅上,微笑望着面前惊讶的学生们。 “你们还真是执着啊,先是上网查,再是收集剪报,还找到了张云,最后还找到了管仲廷老师。怎么说都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一群还没成年的小家伙却追着不放,年少的身体真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啊……” 顾渊他们则是面面相觑,因为谁也没想到等在这里的竟然会是陈歌,预先准备的说辞完全派不上用场,而且,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那个知道所有真相却不愿意告诉他们的人,也就是说,唯一的道路已经被堵死了。 因此,在看到那张带着微笑的脸时,他们只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诶?” “真拿你们没办法,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吧。” “告诉我们?” “是啊,不然你们不会罢休吧,管老师年纪都那么大了,要是整天被你们折腾来折腾去的,估计得马上提前退休了。再说了,反正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 “可是你之前都……”众人愕然地接道。 “毕竟是一件伤心的事嘛,所以不想提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些细节也记不清了。让一个经历过不幸后慢慢忘却的人一点一点地回想起来关于那件事的一切,这种要求只是听起来就非常残忍,我说得没错吧?不过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我还是告诉你们吧。” 陈歌对眼前的少年们说道。 那是十七岁即将冬至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在文学社,校区还没有搬迁,住在市区,每天步行上学。 从入学的那年开始,实际上也就是去年,学生里就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是马上要搬到郊外的新校区去了,老校区会被拆掉,连带着里面那些东西都会被拆掉,被大卡车运到西城的垃圾焚烧站。 文学社里的其他人对这个传言看法不一,司君墨认为这一消息有着很高的可信度,另一个男生则认为是无稽之谈,社长李诗雨则认为学校至少会迁走有价值的东西而且搬迁不会在近期发生,陈歌对此则是持无所谓的态度,毕竟他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挂念的东西,只不过如果搬到郊外,那就得住校了,因为每天来回赶路太麻烦。 只有一个人,不仅相信,而且为此感到很担忧。 这是一个女生,名叫叶秋玲。 在邂逅的那一瞬,他就非常清楚这个女生不同寻常。 因为陈歌看到了一种根深蒂固地寄存于她身上的,从未被人理解过的一部分。 而他,就是她唯一的理解者。 眼前的这个人也许正是此生只能邂逅一次的只为自己准备的另一半。 他们二人都相互这样坚信着。 两人是如此地知心,对于对方的感受及想法,几乎没有无法揣摩无法理解的时候。 所以陈歌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女生的异常。 “怎么了?” “如果真的在搬迁的时候,把那些搬不走的东西都拆掉了怎么办?”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搬不走的东西总不能拆开来带走吧?” “所以这里也会被拆掉吗?还有湖边的那棵树?” “这里应该会吧,但是那棵祈愿树大概是能迁走的。” “嗯……” 说完,她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没事,只要大家都还在一起,就好了。” 陈歌稍稍陷入了沉思,虽然他对继续留在文学社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升入高三,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退社也是可以预见的,不可避免的事。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直白地告诉她过于残忍了些,离别这种事,还是由她自己慢慢发现来得好。 不只是陈歌,文学社里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很久很久之后,他们才明白,比起明明白白地用言语戳破某个人对美好世界的幻想,让她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幻灭要更加残忍和痛苦。谎言根本不是所谓的温柔以待,只是不愿意承受责任的托辞。 那种感觉就像是体内所有部位几乎都在旋转着风暴,积蓄在体内的全部依靠都被撕裂得一干二净,紧接着,意识被诱导至风暴中心的风眼部分,安静地看着四面八方的一切被损毁,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搬到了新校区,大家也都还会在一起,对吧?” “那当然。”“肯定。”“毋庸置疑。” 所有人都给予了叶秋玲肯定的回答,那时,雪花正在飘落。 叶秋玲十六岁时,在经过长时间的应试学习后,终于顺利通过了考试,成为了南华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总而言之,已经暂时满足了家里人所有的期待。 高中正门附近有两排梧桐树,九月下旬到十月上旬期间,秋玲每日都像小说里描绘的美好画面般穿过落叶纷飞的大门。 就像是朝阳喷吐出的火焰,橘红色的落叶簌簌簌地在空中飞舞。 “啊啊啊,自由了!!!” 听到那个这么喊着跑进校园的女生的声音,叶秋玲的心情变得格外明朗。 与叶秋玲先前所在的学校不同,南华的生活确实很自由,没有任何强制性的着装规定,也没有强制性的晚自习,很多在其他学校被视若洪水猛兽的东西在这里很常见,比如长发,比如恋爱。 她很喜欢这里,当然,在面对新环境的同时还是有些紧张,但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望而却步。 此外,还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比如,那个开学第一天高喊着“自由了!”的叫做李诗雨的女生,还有一个风度翩翩但是总是坏笑的叫做司君墨的男生,以及一个总是在看书,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叫做陈歌的男生。 迄今为止,秋玲从未因为没有同伴共进午餐而犯愁。 换言之,二十四小时内她不会因为没有人在身旁而感到不安,如果是一个人,那就一个人开开心心地度过一个人的时光。 总之,和过去不一样的是,秋玲过得很充实。 她最亲近的人是李诗雨,诗雨是一个永远充满精力的美人,明明拥有模特般的身材,但却总是大大咧咧地大步流星行走于校园间,说话的语气中也透露着一股流氓般的气息。她经常大声呵斥那些轻易靠近自己的男生,而“拒绝”正是秋玲最不容易说出口的两个字。 “绝对要跟她成为好朋友!” 从第一次交谈之后,秋玲就立下了坚定的信念。这对以前的她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不过,有一样东西,是所有的高中生都绝对无法忽视的。 “高考。” 这两个字犹如锦旗般在高中生活的终点随风飘扬,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优先考虑高考,其他想做的事情只能被迫让路。刚入学的时候这面立在终点的锦旗还很遥远,但在一年的时光之后,它就渐渐地出现在了秋玲的世界里。 虽然大家每天都还会聚在这里,这个朝窗外眺望就能看到水池边那棵挂满了红绳木牌的大榕树的房间。过去的一年里在这儿的时光,如果要用一个简单明了的词来概括的话,秋玲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肯定是“愉快”二字。 所以,她不想离开这里,即使在入学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离别是无可避免的事,但秋玲仍然竭尽全力地抗拒着那个终将到来的事实。 因此,当得知现在所在的校区将要被拆除的消息的时候,一种绞痛般的情感猛地涌向秋玲心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文学社。 外面正在下冻雨。 穿过走廊,她走向了另一栋建筑物,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秋玲立即有一种头发被冰冷的湿气打湿的感觉。 在看到目标房间的窗户亮着灯后,秋玲体内瞬间有股电流通过。 她敲了敲门,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请进”,于是她打开了那扇小门。 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学生会”三个字。 “和她有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于是也就有了后来的学生请愿活动,但是也理所当然地没有了后续。最终无法接受现实的她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陈歌用急转直下的方式给这个故事收了尾。 “这就是真相和结局,怎么样,是你们想要的吗?” 他说。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杨浩抓到了但是…… 从校史馆出来,齐羽急着要回操场协调后续的比赛安排,江璐记挂着头部受伤的陈颖于是直接去了活动室,剩下顾渊冯子秋和柳卿思慢慢地沿着环校河边的路走着。 路边杂草丛生,不知道是校工偷懒还是校方压根就没有安排过修剪的人员,昨夜小雨之后的污泥还没有清理,走在最边上的卿思在湿漉漉的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出来之后走了快五分钟,但是一个人都没有说话。 虽然是平时比较偏僻的路,但由于到处都有活动,所以路上还是有很多人,顾渊他们尽量远离人群,在比较边沿的地方慢慢地走着。 陈歌的故事有很大的问题。 顾渊一边走一边咬着左手的拇指指甲。 陈歌把叶秋玲事件的前因后果讲得很清楚,一个从外地转学过来的女生,原本性格腼腆不善交流,但在诗雨老师和文学社一行人的帮助逐渐开朗活泼起来,留下了很多美好珍贵的回忆。但突如其来的校址搬迁,老校区将要被拆除的消息却是让这位少女赖以生存的支柱轰然崩塌。为了保护自己的回忆,为了留住那些她短暂的生命中仅有的美好事物,她选择了一条不被人理解的道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深入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很多逻辑上的谬误。 比如说,张云的报道。 如果真的像张云和陈歌所说的那样,那篇报道里写的所谓“不实信息”是关于校址搬迁计划中原定要被舍弃的东西,也正是这篇报道刺激到了叶秋玲,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可是那篇报道是在发布出来的当天就被报社以“印刷错误”的原因撤回了。 且不说作为一个在校高中生,叶秋玲一大早去买报纸看的概率有多少。就算她看到了,但报道当天上午就被撤回了,难道说她会因为一个无法验证的消息而直接选择走极端吗?不合理,而且按照陈歌的叙述,叶秋玲并不是从报纸上得知这个消息的,而是在文学社的讨论上知道的。学生会组织的请愿活动更是在那之后,时间是对不上的。 也就是说,张云的报道导致叶秋玲的死这个逻辑推论是不成立的。 所以……到底是谁在说谎呢? 是张云被撤回的那篇报道内容有问题,还是陈歌讲的故事有问题呢? 前面快要到大礼堂了。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耳中的声音也变得嘈杂,顾渊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不免有些烦躁起来,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传来了一声惊呼。 似乎是有什么人被绊倒了,只见一个男生踉踉跄跄地从路中间跑了出来,身体失去了平衡,猛地一下子撞在了走在最边上的柳卿思,卿思向左踩了一步,直接就踩进了河边的坭坑里,女生惨叫一声,直接摔进了一旁的小河里。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喧闹的路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涌来。 冯子秋第一时间跳进了河里,抱着柳卿思靠到了岸边,不会游泳的女生满身泥水而且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看到才中暑过,身体还没好的卿思弄成这样,原本就烦躁的顾渊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看着那个摔倒在地的罪魁祸首还趴在地上愣怔怔地朝水里看,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一把捏住那个家伙的后领,把他的上半身拽了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鞋带被人踩掉了,绊了一跤,才……” 鞋带?顾渊听到这里,不由地将目光移向这个男生的鞋子。 不同颜色的运动鞋,一只红的,一只紫的。 手里暗暗用力,把那人的脸拽到了自己的视线里。 “果然是你……杨浩!” 那一瞬间,顾渊感觉自己所有的烦闷和愤怒都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先是陈颖被撞破的头,再是自己的肩伤和子秋扭伤的脚,现在是跌入水里的卿思。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仅有过数面之缘的家伙到底跟自己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但是这种一点一点伤害他身边的人的方式,确是触动了顾渊心底绝对不可逾越的红线。 那一瞬无以言表。 “这……这只是个意外。”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还在说是“意外”这种鬼话,看到杨浩那副无辜可怜的表情,顾渊的胸口就像是有个火山要爆开一样。 “意外是吗?呵呵……” 怒极反笑,顾渊反问的语气里带了一点上扬,随后,他附在杨浩的耳边,轻声说道: “那,接下来这个,也是意外咯?” 紧接着,他就按着杨浩的脖子,朝路边湿漉漉的泥土里撞了下去。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动手的瞬间,他的手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拉住了。疑惑且略带恼怒地目光随着头颅的抬起射向阻拦者,却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他那浅银色边框的眼镜,还有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看到顾渊的瞬间他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眼镜片就仿佛改变了材质一样变成了反光的形态。 陌生,是因为那双在顾渊记忆里始终平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竟然燃烧着汹涌的怒火。 “顾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就连一向温和的语气也变得高亢颤抖了起来。 “袁潇,我……” 顾渊刚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突然间又被沿着风飘来的嗡嗡的内燃机的声音所吸引了注意,他望向袁潇的身后,一辆黑色的公务轿车正停在马路上,几个神态各异的人坐在里面,目光都锁定着他的方向。 “闭嘴,先别动,在这儿等我。” 袁潇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平稳了许多,然后他看了一眼在一旁披着不知谁的校服外套蹲在树下瑟瑟发抖的柳卿思,微微地皱了皱眉,接着说道: “我去一下,就说同学之间有些误会,是个意外,然后你们再慢慢跟我解释吧。” 说完,他就朝那辆黑色轿车走了过去。 “误会?呵……” 杨浩首先笑出了声,他拍了拍顾渊抓着自己后领的手,然后又轻蔑地笑了一声。 “确实是意外啊,我一开始就说了嘛。” “意外?”顾渊手臂的肌肉再次绷紧了。 “是啊,都是意外,我开始就说了,只是你不信。”杨浩扭过头看着顾渊,咧嘴一笑,“我不是有意的,无心之过嘛。” 耳膜上似乎有尖锐的利器在划过,隐约间好像听到了后方车窗摇下的声音和袁潇的惊呼声。 顾渊轻轻地说了声“**”,然后手臂猛地加力,向下一按。 杨浩的脸狠狠地贴在了满是污水的泥地里,被顾渊按着缓缓地摩擦。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杨浩竟然笑出了声,虽然马上就因为呛水而剧烈咳嗽了起来,但那确实是在笑没错。 紧接着,顾渊与他的位置开始发生倾斜。 被人拉开的时候,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站在围观人群前,一脸呆滞的池妤。 视线里的她很快就跑了过来,但是奔跑的方向却不是顾渊,而是被袁潇扶起来却还在呻吟的杨浩。 耳朵里传来嘈杂的人声,他们在议论着什么?似乎还传来了车喇叭的声音,不知从哪儿还传来了一阵如同小鸟站在枝头不停拍翅飞翔的声音。 池妤跑了过来,站在了袁潇和杨浩的身边。 顾渊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方向。 他凝望着天空,朵朵白云低低地漂浮于天际,蓝天一望无垠,空气中弥漫着兰花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 和昨天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和上午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在顾渊看来,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换了一个色调。 我做了什么? 好像又听到了陆思瑶的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 “顾渊,顾渊,顾渊?” 不,是真的有人在叫自己,那声音很熟悉,但是有些发哑,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站在了自己身边的柳卿思。 她浑身湿透了,白色的运动服变得有些透明,沾了很多棕色的泥,披着不知道从谁那里借来的校服外套,在很近很近的地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顾渊看到陈歌从校史馆的方向跑了过来。 穿着西装的人也从黑色的车上下来了。 最后他听到了一句话,是一个女孩子喊出来的,好像在几年之前也听到过差不多的内容,有点记不清了: “顾渊,你疯了吗?!”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熟悉的陌生人 “顾渊!你疯了吗?!” 时间翻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陆思瑶站在顾渊和叶钧的中间,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叶钧忽然笑了起来,比他矮了一些的顾渊在他戏谑的表情里面脸通红地握紧了拳头,美工刀的刀片在手心里掐出一道道血痕。 ——我疯了?! ——那个差点受害的女生算什么? ——那么刚刚那两个被我赶跑了的欺负人的家伙算什么? ——还没等我喘口气就冲过来给了我一拳的叶钧算什么? ——你在这样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那一边,又算什么? “陆思瑶,这里不关你的事,赶紧让开。” “思瑶,你让开吧。” 叶钧轻笑了一声,像是往常一样双手搭在女生的肩膀上把她轻轻地推到一边,然后向前走了一步,额头抵着额头,对顾渊说: “看到你脸那么红的样子,又想继续跟你玩玩了,不过还是算了吧,有点腻。” 玩玩?有点腻? 顾渊眼眶灼热,叶钧转身而去的背影在他的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正在汇聚,形成磅礴的漩涡,在胸口不断地奔腾、潮涌,难受得快要窒息。他握紧了拳头,青色的血管从手背上突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冲了上去,然而就在接近的时候一个人影蹿了出来,身体硬生生地刹住。 “你……真是够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顾渊惺忪着眼睛醒过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朦胧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蹙紧眉头揉了揉太阳穴,面前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窗外飘来运动场上呐喊的声音,夕阳的颜色已经是柿子的模样,这个狭小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他和白雨萱。 已经到傍晚了吗…… 自己是被关了多久,竟然睡过去了。 刚才的梦让顾渊情绪很糟,而眼前的学生会长大人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顾渊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她便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在了桌子上。 “你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个子很小,坐在桌子上脚挨不着地板,两条腿半空中晃啊晃的。 这个问题顾渊也没法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浩的那张脸精准地刺激到了他最不愿意回忆的片段,那是一种仿佛被人用手伸入胸口猛烈搅动的感觉,就像是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头变得很重,紧接着就是被不真实感包围,空洞的幻觉。 “如果是平时倒还好些,但是偏偏被一群外来的家伙看到了,其中还有个记者,唉。” 雨萱会长用她的小手轻轻地搓着额前的刘海,再次叹了一口气。 “砰!”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门被暴躁地推开的声音。 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顾渊扭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袁潇,那双如同刀剑一样锐利的眼睛此刻藏在冰冷的镜片后面,棱角分明的脸不再温和,非常突出的浓浓的眉毛,更是在近距离下如此清晰地搅在一起。现在他面前的这个袁潇,已经不是过去他认识的那个袁潇了。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顾渊也不想知道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印象。 “袁潇!你干嘛呀。”雨萱学姐微微地瞪了袁潇一眼。 袁潇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桌子的另一边拉开椅子坐下,把一本黑色的本子放在桌上,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顾渊。 “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吧?” 袁潇的声音冷冽干净,他的手指扣住了笔记本的封页,没有翻开,而是使劲往里压了压。 “我不记得了。” “那看来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 “你们两个,这是要干嘛呀!一副要打架的样子。”雨萱学姐用她的小手拍了拍桌子,袁潇的脸色瞬时缓和了些,但还是难看得很,“对了,袁潇,你跟校长他们解释过了吗?” “解释过了,至少事态不会扩大,也不会被公开,唉——”袁潇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陈歌老师也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 “但是什么呀?这样不是很好吗?” “但是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市局的领导认为这件事虽然可以内部消化,但是必须要严惩不贷以正校风,即使校长那边模棱两可,他也很难逃过一个处分决定。” “处分?!” “恐怕还不好撤销,具体什么级别还没定,他们也正在讨论。我们没有什么决定权,只能被动接受。”袁潇说着轻轻地揉了揉眉心,“总之,虽然不会闹得很大,但也不会风平浪静。” “怎么会这样?!真是的,让我去跟他们说。”白雨萱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还没摸到门把手就被袁潇拦住了,“你拦着我干嘛?” “你别去了,至少现在别去了。这次他们的态度很坚决,因为很多人都看到了……” “什么叫很多人都看到了啊?!难道你不相信顾渊吗?他肯定是,肯定是……” “肯定是什么?” “肯定是一时昏了头啊,他怎么可能是坏人呢?认识他这么久,嗯,就算你和他不是很熟,你也应该相信姜紫枫吧?” “他不是坏人,我也相信姜紫枫的判断,但是,他这次确实做了错事,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袁潇一字一顿地说着,“雨萱,你这样鲁莽地过去,不仅帮不了他,还可能会影响到你自己。” “影响就影响,谁怕谁啊?我看他们敢拿我怎么样,我又不是干嘛,我只是告诉他们顾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颠倒黑白,我怕什么?” “这……” “雨萱姐,不用去了。”顾渊的声音把即将陷入争吵的两人拉了回来,“我的确做错了事,袁潇说的没错,做错了事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雨萱的底气顿时就少了大半,蹦回到桌子上,两手环抱在胸前,生起闷气来。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渊,这里也没有别的人,你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们吧。”袁潇走到顾渊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但我也愿意听听你的说法。” “我……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回事。”顾渊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一件接着一件,一个人接着一个人。” 接着,顾渊就把这几天来文学社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遭遇“意外”的事告诉了袁潇和白雨萱。 “岂有此理!这个杨浩,哼,顾渊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雨萱姐,你先别激动。你就算找到他,他也不会承认的,这么做是没用的。”顾渊看了看正朝会议室门口走的女生,“毕竟,都是‘意外’啊。” “什么意外啊!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说的没错,你说的也没错。都是意外,但,肯定不是巧合。”袁潇注视着顾渊,问道,“杨浩这个家伙……嘁。但是顾渊,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他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深仇大恨?我不知道……我对他几乎就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初中的时候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因为他常常站在阳台上,而且就在陆思瑶的隔壁班,所以总是能看见他,但是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更没有和他有过交集啊?” “一次都没有?”袁潇又问了一遍。 “一次都没有。”顾渊摇了摇头,“绝对没有。” “那就奇怪了,如果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什么要做这么个局来针对你呢?” 白雨萱用脚后跟轻轻敲打着台子的侧面。 “我不知道,但是他好像……对我很熟悉。” 顾渊说着闭上了眼睛,耳边似乎又出现了陆思瑶的声音。 “你疯了吗?!” 也许吧…… “从来没打过交道,但是却熟悉?”白雨萱有点疑惑,“是什么样的熟悉?” “雨萱姐。”顾渊睁开眼睛看着她,“我不想说。” “是和你刚刚提到的,另一个名字有关吧。”袁潇的嗓音伴随着笔盖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你自己意识到没有,你刚刚的叙述里,提到了一个人。” 顾渊的瞳孔微微一缩。 怎么可能?如果和她有关的话……莫非是??叶钧……难道是叶钧?不,不对,他那么高傲的人,不可能……难道当时还有别人在场吗?没有,没有印象……难道真的是叶钧吗?他?他能做出这样的事? “嗯?谁?”白雨萱还没有反应过来。 钢笔的笔尖划过干净的纸面,深蓝色的墨水在一个名字下添了两横。 “陆思瑶。” 袁潇说完,再次看向了顾渊。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画 文学社这一天都没有外人来过,整个房间被陈颖和江璐打扫得像是模型一样干净。 虽然整体面积并不太大,但因为所有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所以给人的感觉并不拥挤,反而很宽敞。四面八方的书架都被理得整整齐齐的,在窗户的下边摆放着一个透明的收纳箱,大概有半米高吧,貌似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全都被放在了里面。 两个女生坐在白色的桌子后面,捧着下巴望着那依靠在门边低着头的冯子秋,眼里闪烁着惊诧和茫然。 从中午到现在,仅仅过了一两个小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那个笨蛋,虽然知道他脑子不好使,但也没想到居然会傻到干出这种事……”江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并不那么心平气和,但语气依然一如既往,“没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果然很差劲呐,总之就是没有前途,而且,做出这样的事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接着,她将手里已经冷却的咖啡一饮而尽。 “怎么会这样……”陈颖轻声呻吟喃喃道,她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会觉得无法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而且,很多人都看见了。如果大人们态度强硬,那不管是袁潇还是白雨萱都无法多说什么,也许处罚会很严重。”冯子秋说着,把目光转向半小时前顾渊被叫走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柳卿思。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少女,长发披散在肩上,呆呆地坐在角落里,望着满书架的书出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刚刚冯子秋所说的话。 “惩罚很严重?喂,就算他是干了点蠢事,可是那个叫杨浩的家伙就是无辜的吗?如果那些事情都是他干的,那顾渊不应该算是见义勇为吗?就算没法证明全部,但也是他把卿思撞进水里的,不是吗?难道这就什么都不算吗?” “什么都不算,他已经立马道歉了,而且当时人确实很多,因为鞋带在不知不觉下松开被人踩到而绊倒,非常合理的理由。”听了江璐的话,冯子秋慢慢地摇了摇头,“顾渊不听劝阻,当众对同学施以暴力,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理应从重处罚,说实话,就算是被记过都有可能。” “杨浩……”陈颖稍稍思索了一下,她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对啊,我昨天见过杨浩,当时撞我的人不是他,不然我应该会认出他来才对。” “不管是不是他,都已经不重要了。是也好不是也好,都对顾渊现在的处境没有什么帮助,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等待最终的处理结果。” “唉,也是啊,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那个家伙真是的,怎么这么冲动啊。” “对啊,顾渊他,这次也太冲动了些……” “不是的,顾渊他不是冲动了,他是被刺激了。” 就在其他三个人将要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柳卿思忽然说起话来。 “被刺激了?” “嗯。” 柳卿思点了点头,如同雕塑般分明的下颚线上滑下一颗绿豆大小的水珠。 伸手擦去即将顺着脸颊滴落下来的汗,文堇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右手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半空的汽水罐,比赛即将全部结束,但面前草地上的人还不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迎面扑来的是被夕阳浸泡过的微风,耳朵里弥散开那些顺着微风飘来的声音,仿佛羽毛般刷着她的心海。 天边的火烧云完全降到地平线之下的时候,那一缕缕的凉风便会像夜猫一样从巢穴里钻出,夹杂着同午间热风相比完全相反的舒爽感,如涓流一般铺面而来。 比起刚来这所学校时那种极不协调的膈应感,现在这变得越发熟悉的景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让她倍感安心。 因为不想与不喜欢的人和事接触,文堇在自己的周围建起了一面隐形的墙壁,目的就是尽量不受外界的影响。 从表面上看,她只是安静自然地度过每一天,在怎么做才能不让别人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方面,文堇有着独特的心得。 之所以加入社团,也是迫于母亲的压力,其实文堇并不喜欢社团里那种类似于强制力的东西,例如那些不知何时制定出来的无言的规则——调色盘必须收拾摆放在收纳箱的隔层里,用完的石膏像一定要放回原位。 所以即便加入了进来,她也一直反抗着那些固有的条条框框。 其实她也知道,或许正是这样的心理障碍,才致使自己渐渐被孤立吧。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一直都不喜欢学校。 不过,最近这种被她习以为常的状况似乎正在发生改变。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活在自我的世界里,恰恰相反,她时常保持着警戒,并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声音。 “诶,你们听说了吗?好像有人要被处分了,就是一班那个……” “谁啊谁啊?” “好像是叫,顾渊?” “顾渊?他怎么了?” “好像是打人了哦,而且还是当着一群领导的面打的。” “打人?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爱情?当然,也有说是他暴力成性,听说他以前在初中的时候也因为类似的事情差点被处分呢。” “哇……好吓人。听起来是个很可怕的人呐。” “对啊对啊。” “咯啦!” 汽水罐发生了明显的形变,文堇的视线也随之发生了偏移,落在了不远处聊天的那几个女生身上。 “你们说什么?” 也许是她的眼神像是带着寒冷的温度,那几个女生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 其中一个短发的,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女孩摇了摇头,说。 如果顾渊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来。 范依依。 “我听到了,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文堇把剩下的汽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易拉罐捏扁,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朝范依依走了过来,“你们刚才说,顾渊打人了?是文学社的那个顾渊吗?” “嗯,就是他。” “能确定?” “肯定,因为好多人都看到了,而且他已经被叫走了,现在正在校长室旁的会议室等待处理结果。” “那,你们知道原因吗?还有,被他打的人是谁?” “原因不知道,说法有很多种,被他打的人叫杨浩,哦对了,据说,在现场的人看到池妤对顾渊大发雷霆,特别生气的样子。” 杨浩?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文堇回到班级,翻出包里的笔记本在座位上一页一页地翻看,但是并没有在最近一年多的记录里找到这个人的踪影,她稍稍思索了一下,又从包里摸出了一本带有锁扣的老款笔记本,那里面记录的是高中之前的事。终于,她找到了这个名字,那是一张夹在笔记本里的彩铅素描,画上是一个男生的侧脸,右上角的标题就是《杨浩》。 这张画并非出自她之手,而是池妤画的。 虽然那个时候她和池妤刚认识不久,但池妤学起画来进步速度很快,加上文堇教起来也天马行空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所以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开始学人物了。 画人物需要模特,文堇记得池妤当时选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叫陆思瑶,而男的就叫做杨浩。 听她说,陆思瑶是她最喜欢的人,也是她的前桌,而杨浩,则是一个伴随了她整个童年的人。 难道就是这个杨浩吗?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动机 陆思瑶就像是顾渊记忆的尽头浮现出来的幻影,无比的深刻却又缥缈,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在他心底重复数次描画,以至于他的习惯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向她的习惯倾斜。但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她时就像是过路人,连个招呼也不搭,就这样径自走了。 南华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全新的,这里的人,这里的生活,甚至他自己,都和过去没有太多关系。他喜欢这里的一切,所以过去的一年多里他一直很抗拒提起关于东阳中学发生的那些事。如果可以,他希望与那些东西再无瓜葛,但事与愿违,即使他避而不谈,那些东西也终于找上了他。 “所以,她是谁?” 袁潇的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笔记本深棕色的封面,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高中生应该有的眼神,在经历了短暂的情绪失控之后,这位学生会的副会长似乎又回到了往日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状态,顾渊安静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地翕动了几下,但还是只言片语都说不出口。 “我觉得她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杨浩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她才策划这一切的,我也不想把一个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的人牵扯进来。所以,我不想说。” “你能肯定吗?”袁潇顿了顿说,“那你觉得,如果杨浩是故意的话,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在此之前就不认识他,我怎么会知道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那你就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我说了,绝对不可能。” “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 “你有完没完!” 顾渊拍案而起,白雨萱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于是他迅速地深吸了两口气。袁潇的目光穿透镜片落在他的身上,顾渊垂下眼睑,不作声。 “你必须要清楚认识到一点,就是你的惩罚结果已经确定了,毕竟你打人在先,这点我和雨萱都帮不了你。”袁潇把目光从顾渊身上移开,落回面前的笔记本上,“但是关于杨浩,我们还是可以做些什么的。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我们就没法帮你确定杨浩是否有什么违规行为,他就可以逍遥法外。如果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窗户没关好,风刮进来,扬起淡青色的窗帘,搅乱了一片橘黄的阳光。光线断开,碎裂,笔记本的书页开始哗啦啦地翻动,顾渊的记忆也一同被风翻动起来。 仔细回想起来,的确从初一第一次月考开始,顾渊就在陆思瑶班级外面的走廊上见过杨浩的身影,不过这个并无太多特征的男生从那时候起就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过什么有分量的记忆。 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画面大概就是初二上半学期的期中考试过后,杨浩抱着他那个空荡荡的书包背靠栏杆站在走廊上,他那并不健壮的脊背硬生生地被橘黄色的阳光吞没,顾渊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脸上刚刚好被他投下一块阴影,于是顾渊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就是这多看的一眼留下了印象。 给顾渊留下印象的并不是他的相貌、穿着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那双眼睛,更准确地来说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目光。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透过那扇窗户,顾渊能够感受到的,就是无可比拟的坚定和热切。 鉴于他那常人所不能比拟的坚定和热切,顾渊便记住了这个画面,当时他顺着杨浩所望着的方向看了过去,随之映入眼帘的人让他觉得意外又理所当然。 视线里,陆思瑶正在和后排的女生聊天,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扭过头来朝着他一笑,然后举起右手轻轻地挥了挥,她后排的那个女生也随之看了过来,顾渊也跟着笑了起来。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身旁抱着书包的男生迅速移开了视线,似乎是对于女生投过来的视线过敏一般,很快就低着头走开了。 陆思瑶,当然是陆思瑶。 这都不是一件需要感到奇怪的事,几乎每一天顾渊都能够在这条走廊上看到几个徘徊的身影,不喜欢陆思瑶的人很多,喜欢陆思瑶的人更多,年轻的脑袋里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对于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来说,陆思瑶的那张脸,已经足够成为许多人或是唾弃或是趋之若鹜的理由了。 “喂,今天教室外有个人一直盯着你看,需不需要?” 一起回家的路上,顾渊随口提起了站在教室外走廊上的那个男生。对此,陆思瑶的回应只是笑笑说不可能,她甚至很肯定地说杨浩绝对不是在看她,顾渊摇了摇头不予置评,但也记住了这个名字,杨浩。 嗯,就是今天的这个杨浩。 当然,顾渊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把杨浩排除在他的名单之外。尽管陆思瑶这么说,他还是对杨浩做了个简单的调查。 成绩不错,胆小,不爱说话,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似乎住在郊区,每天上学要做很远的公交,因为长得比较干净所以还算是有一点点人气,但也只有一点点了。 是个并不需要投入太多关注力的家伙,顾渊很快做出了判断。 那个时候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被他忽视的家伙,竟然会在三年后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事实上,直到现在,顾渊都很难把记忆中那个总是抱着书包低着头的家伙和今天这个被他按在泥水里还要狂笑的杨浩重合在一起。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吧。 心底里有个声音给出了否定。 关于杨浩的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虽然后来陆陆续续地也在校园里见到过几次,但自从那些令他忧伤的事情发生以后,不再去那个楼层的他就很少会碰到这个抱着书包的男生了。 在东阳中学的最后几个月,顾渊把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关闭了起来,什么也不感受是有效面对现实的最佳手段。但代价是不会留下任何深刻的记忆,对于那段时间学校里发生的事他并不清楚,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在最后那次和叶钧的冲突之后的一天,坐在倒数第二排只要一偏头就恶意看到灰色的鸽子从白色天际擦过的位置上,顾渊貌似听到楼下过传来哄闹声,后来听班里的同学说,好像是有人告白被拒绝了。 之所以使用“貌似”“好像”这样的说辞,完全是因为感官封闭后对外界发生的事几乎没有知觉。 “难道……” 回忆到这里,顾渊微微地皱了皱眉,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袁潇和雨萱学姐投过来的目光,两人的眼里也透着些许犹疑。 “不能确定,太模棱两可了。”袁潇摇了摇头,“光凭这些我们什么都判断不出来。” “要想找到他策划这几天‘意外’的证据,必须先摸清楚杨浩的动机,才能够找到准确的方向。”雨萱学姐嘟囔着,“顾渊你说得这些也太模糊了,还有没有别的细节?” “没有了,我对他就知道这么多。” “既然你知道的有限,那有没有可能去问一问另一位当事人呢?” “大潇潇,你是不是傻了?你不会想直接去问杨浩吧?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们啊?” “不,我说的不是他,是另一个。”袁潇再一次看向顾渊,“你觉得呢,顾渊。” 最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各种各样的事都在不断地把那个已经消失在记忆深处的人重新推到自己的面前。顾渊摸了摸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好,我去。” 就在这时,门开了,陈歌走了进来,他微微一笑,说。 “顾渊,你可以走了。”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明天见 “喂?是我……” “嗯,有来电显示。” 卿思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窗外正稀稀拉拉地下着雨,顾渊穿着睡衣在卫生间洗练,脸上满是洁面乳的泡沫,当手机铃声想起来的时候他像踩到了老鼠夹一样“啊”的叫了一声,然后用湿漉漉的手指将手机捏了起来,看到名字的那一刹那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复杂,然后把它放在耳边。 “所以……是暂时没事了吗?” “虽然陈歌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是我总觉得……我也不知道,那家伙什么都不肯说,就让我安心回家休息,周一正常上课,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不用道歉,就算重来一百次,我也还会这么做的,我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另一边的耳朵里传来马里奥拱盆子的声音,顾渊把头探出去看了看,继续说,“而且,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家伙真正的目标是我,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手机那头很安静,安静到甚至能听到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顾渊把头撇了撇,把手机夹得更紧,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 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吧,顾渊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想。 “那个,池妤还是没有任何回复吗?” “……”顾渊抿了抿唇,“还没有。” “你也别太担心了,她应该很快就会……” “没关系啦,先不说这个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昨天才中暑,今天又受了凉受了惊吓,比起我,你才是那个更需要别人关心的人吧?” “我还好啦……” 这时,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好像是她爸妈在给她弄什么汤药,让她赶紧去喝。 “我先走啦,下次聊。” “嗯。” 校运会结束了,卿思最后以倒数第三的名次完成了三千米。虽然为了能顺利跑完比赛她特地在比赛前两个星期就开始了锻炼,但是三千米长跑开始后不久她就觉得体内的力气好像一丝丝被抽散在了空气里,仿佛有一团火焰聚集在胸膛燃烧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趋向爆炸的气球,跨过终点的时候,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和加油声传到耳朵里甚至比风声还要微弱。 不过即便如此,每当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依旧会笑出声来,这是她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也许是空调太冷了点,手脚竟然都慢慢变得冰凉起来。 如果没有发生最后那些事就好了。 卿思裹紧被子,默默地在心里念着。 挂掉电话,顾渊用手接水洗去脸上的泡沫,长抒了一口气后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马里奥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围着他的双脚不停地转圈,相比之下橘子就冷淡多了,只是似有若无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礼节性地叫了一声便继续去睡她的觉。于是顾渊也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走到阳台上给马里奥喂食。 做完这一切后,他摸着脖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望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发呆,手机就在面前的茶几上,他内心里很希望这时候它能自己震动一下,但是迟迟没有动静。 被叫到会议室之后,他还没有见过池妤。 甚至连一条消息都没有得到,他已经打了快二十个电话,发了上百条消息,但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也许正因为如此,那印在他记忆里的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就像是被泡进水里的苏打粉一样膨胀发酵,不断交替出现在他每一个闭眼的瞬间。 她一定很生气吧。 “你疯了吗?” 手腕上摇晃的银灰色鲨鱼吊坠,微微颤抖的淡粉色双唇,因为震惊和愤怒而睁大的眼睛……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不是也想问这句话,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所有那些,我和你说过的东西……都是浪费时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池妤她……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 视野里掠过一道亮白色的光。 “轰隆——” 打雷了。 窗户外面的雨像撒开巨大而密集的网向整座城市笼罩下来,仿佛全世界的雨都下在了顾渊的心里,然后从胸膛上漫上来再从眼眶里溢出,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呢?虽然嘴上永远都说着“不后悔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但谁又知道那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种叫做固执的嘴硬呢? 顾渊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零零落落的雨声突然想起来那一次与陆思瑶分道扬镳时也是下雨天,那天以后,陆思瑶仿佛直接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下课后也不会再有谁等谁,也不用再每天给她带早餐,球场旁边也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甚至两个人在路上遇见时都会掉头走。 这座沿江的城市老是喜欢哭哭啼啼的,顾渊平躺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耳机里传来的乐音如同天籁。 讽刺的是,过去的三年里他一直在避免想起所有与那天有关的画面,而现在却不得不主动去回忆当时的场景。 只要一闭上眼,那些分散在角落里的碎片就会飞快地主动拼合起来,成为一段连续的音声图像,也许这就是图像式记忆能力的好处吧,但也像是一种诅咒,你永远无法像别人那样去忘记那些痛苦的难过的东西,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但只要稍有触媒,就会引发多米诺骨牌式的反应。 他睁开眼,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翻到最下方,注视着那个被标记为“z”的号码。 就这么保持静止保持了大约一分钟,他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几乎就是在拨通的一瞬间就传来了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这是被拉黑了吧?顾渊心想,但还没等他思考出下一步的动作,马上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干嘛?”——来自“z” “有些事想问你。”——来自“zz” 陆思瑶用左手的手指拽着额前垂下来的头发,默默地望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她身上穿着一件明显偏大一号的白衬衫,最上边的两颗扣子错位扣着,两条像是玉雕一样的腿靠着斜斜地倚在床边,右脚足尖上还挂着一条灰色的窄口裙。 和顾渊那儿不同的是,这个房间灯火通明,所有灯的开关都被打开了。 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还没等肖邦降e大调夜曲的前奏响起,陆思瑶就再次挂断了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什么事?”——来自“z” 顾渊坐在床上揉了揉眉心,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时不时还划过两道白色的电光,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他忽然想起来陆思瑶以前是很怕打雷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该怎么开口呢?直接问她还记不记得杨浩吗?以这家伙的性子估计会立刻回复不认识不知道别再问了的拒绝三连吧,但是不这么问的话,难道和她聊家常吗?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听说你被处分了?”——来自“z” “嗯……暂时还没有,你怎么知道的?”——来自“zz” “道听途说。”——来自“z” 道听途说?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半天工夫,连东阳都知道了吗……顾渊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来自“z” “一点进步都没有。”——来自“z” “懒得管你。”——来自“z” “蠢到家了。”——来自“z” 一连串的震动。 她好像情绪很激烈啊…… “重新打过来吧。”——来自“z” 顾渊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这次钢琴声持续了大约十五秒,结果并没有接通,而是再度被挂断了。 “算了,你先说什么事”——来自“z” “其实就是想打听一个人。”——来自“zz” 打听一个人? 换上睡衣的陆思瑶皱了皱眉,头发湿哒哒地垂下来,像是天然美瞳一般的双眸清澈明亮。 “男生女生。”——来自“z” “男生。”——来自“zz” “明天见。”——来自“z” “啊?”——来自“zz” “我也有事想要问你,江边公园,还是那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就在那里吧。” 按下发送键之后,陆思瑶把手机丢到了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摸了摸耳朵里暖黄色的耳塞,看了一眼窗外的电闪雷鸣,安静地睡去了。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夏日重现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来说,一个故事的起点和终点是不同的。 就像顾渊认为三年前的六月二十三日是这个故事的终点,但陆思瑶却认为这个故事还远远没有完结,这一切都只是他在骗自己。 当然,两个人都是比驴还倔的脾气,所以谁也没有说服谁,更为主要的原因是谁都没有主动去说服对方,因此两个人至今都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一致——当然,并不只有这一件事。 陆思瑶的短信让顾渊感到十分不安,他不知道明天到底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她。于是就像已经过去了的无数次那样,他在床上坐着,什么也不干,然后在三点、四点或者更接近早晨的时候,沉沉睡去。 “江边公园,还是那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 这是前一天晚上,顾渊收到的最后一条回复。 第二天早上九点,顾渊第三次从梦中醒过来,一次都不记得了,但一定都是噩梦,这才能够解释为什么自己全身都是汗。他把手机拿过来看了看时间,准备起床吃点东西,然后他的手机就这么震动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来电显示是“z”。 “起床了吗?”听筒里传来一个仿佛用冰块打磨过的声音。 “嗯。”顾渊把手机拿开清了清嗓子,不然会被听出来刚醒。 “早上我不能出门,下午吧。” “好的。”顾渊伸手摸了摸额头,正合他意,一晚上没睡好,这个时候出门难免精神不济,拖到下午起码能够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些。 “那就这样。” 那就这样。然后电话那段就只传来了忙音。 意料之中的冷淡。 顾渊爬下床去,在衣柜里取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衬衣换上,想了一想,又把那件衬衣脱了下来,换了一件看上去比较轻薄的t恤,看上去更有精神一些。 跑到洗漱间,洗脸刷牙,给马里奥配好早餐,揉了揉橘子的头然后给了她几根小鱼干,然后就跑到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空空如也,速冻食品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下了半袋水饺,还是离谱的芹菜猪肉。看到袋子上的字时顾渊立马就回想起来这还是上次齐羽来的时候留下的,那个家伙隔天晚上吃了汤圆结果食物中毒吐得差点脱水,第二天居然还能胃口大开地吃这种味道逆天的水饺,绝对不是个什么正常的人类吧。 大约到了一点的时候,陆思瑶又发了个短信过来,告诉顾渊她已经出门了。至于为什么不用其他社交软件而要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是因为其他一切联络方式早在三年前就彻底切断了。 顾渊打了个哈欠,重新洗了个脸,告诉马里奥好好看家以后便锁上了门。 昨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今天的空气意料之中的不错,即使路上车来车往也没有什么什么扬尘,江边公园距离他住的地方有点远,顾渊抬手打了辆车,结果刚开门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个内心有一个侠盗猎车手梦的司机大叔朝他咧嘴一笑,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关上了车门朝着反方向拔腿就跑。 一直跑到十字路口拐了个弯才停下来,这个时候正好公交来了,虽然速度慢些,但应该也来得及。在车上顾渊给陆思瑶打了几个电话,但都在接通的一瞬间挂掉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忐忑,一直到了公园门口他才又打了那个号码。 “我到公园了。” “嗯。” 比起先前的冷淡似乎多了一点温度,但也只是多了一点点而已。 顾渊挂掉电话,准备朝那个从小到大去了无数次的地方走过去时,忽然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到陆思瑶站在后边,穿着一件印着麋鹿图案的绿色衬衣,稍稍有点奇怪——在这样将近三十度的天气里这身衣服略微有些厚重了,但这是他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一件衣服——在这一瞬间她的影子和过去的每一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最明亮的部分就是那件衬衣上的卡通麋鹿图案。 她一向这样,体质偏寒,天生怕冷不怕热,按说已经习惯了,但顾渊心里还是凉了一下。 于是两个人就一起朝那个地方走,经过广场,木桥,还有林荫道,一路上气氛怪怪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几乎没有交流,视线也都望着不同的地方。 就这样慢慢走到了记忆中的地方。 这里是个没有石板路的小道,说是小道,只是地面上没有什么植被而已,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便能够来到一个由一块裸露的巨石构成的平台,大约两三平方米的大小,正对着宽阔的江面,下方是个不算很陡的悬崖,大约六十度的样子,左手边便是码头,能够看到不少重型机械和停泊的船舶。 太阳挂在侧上方的角落,刚刚好被树荫遮挡,而四周一圈又长满了一种不知名的草,散发着古怪的香味,恰好驱散了蚊虫。的确是个绝佳的去处,看到附近的一切,顾渊立刻回想起来从小到大两个人常常在这里晃荡的原因。 山坡放着班得瑞,这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过去这家店的店老板只放古典钢琴,不是莫扎特就是肖邦,要么就是巴赫,现在倒是放起新音乐来了。 陆思瑶在那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然后说: “你为什么要打杨浩?” “我没有打他,只是……” 没有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顾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都知道了,因为他挑衅你了是吧?而且你找我来不就是想要问清楚这件事情吗?你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故意去激怒你,对吧?” 这家伙…… 顾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是有读心术吗?明明人在城另一边的东阳,为什么能够对发生在南华里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啊? “敢做不敢当。”陆思瑶小声嘟哝了一句,“你就是想问这个吧?” “嗯……”顾渊点了点头。 “好吧。”陆思瑶回头过来看着他,一脸的无奈。 “那你会告诉我吗?” “会,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喏。” 她竟然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封信。 “这是?” 顾渊上下打量了一下信封,这是个很精美的信封,封面上还有卡通麋鹿的图案,也是绿色的,是陆思瑶小时候最喜欢的动漫形象。 “回家了才能看,如果你在这里拆开,我马上就走。不过我可说好了啊,只有你答应了,我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不会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 “怎么可能,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既然不是过分的要求,那就现在拆开来看了算了。”顾渊抬起头看着她,发现她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手里拆信封的动作不由地停了下来。 “怎么不继续拆了?” “回家了再说吧……” 顾渊把信封收了起来,其实就是很简单地揣进了兜里,顺便用指尖轻轻地捏了捏,里面似乎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而且面积很小,根本写不下几个字。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也就是说你答应了?” “那得看你能告诉我些什么,我可不想为了一些没价值的信息而答应一个未知的要求。” “不许跟我讨价还价。” 说完她站了起来,走到了顾渊跟前,就这么看着他。 “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契约关系,但这熟悉的语气和姿势唤起了顾渊过去无数次类似的记忆。 “好……好吧。” “嗯,那走吧。”陆思瑶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朝小路走去。 “去哪儿?” “我渴了,想喝咖啡。”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书店里很凉快,陆思瑶轻车熟路地去前台点了些点心和两杯咖啡,然后找了个桌子坐下。 “你想我从哪里开始说起。” 第一份巧克力慕斯端上来的时候,陆思瑶随意地用勺子对着它比划,顾渊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面对陆思瑶的提问,他稍稍思索了一下,说: “就从你最初知道杨浩这个名字的时候开始说起吧。” “那也太久远了吧?我得想想……” 书店里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布在店里,离两人不远的一桌坐着一对大学生情侣,两人靠在一块儿用平板在看电影。店门口的过道上又来了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地一路跑过去,几个像是他们父母模样的大人跟在他们身后,不停地说:“慢点,慢点。”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他常常站在我们班级外的走廊上,不过嘛,他也不是个例就是了。”陆思瑶把埋在桌上的头抬了起来,看了看顾渊,“你应该也记得他吧,总是能遇到,那个时候。” “我有印象。”顾渊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把他和那些脑子里没有什么东西的货色归为同一类,甚至觉得他比起那些家伙来还要不如一些,毕竟连采取哪怕一点点行动的勇气都没有。但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和我想的可能不太一样。” “怎么说?” “那天我从徐大仙办公室回来,结果发现他已经站在教室外面了,而且也是同样的姿势,低头含胸,左顾右盼,但视线的焦点一直保持在教室的方向。而我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他甚至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你们的咖啡,一杯冰美式,一杯热摩卡,请慢用,诶?是你们两个?”店老板把咖啡端过来的时候看到坐在一起的两人不由地表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好久没见到你们了,得有,快三年了吧。” “哈哈,不好意思,是很久没来了。”顾渊笑着打了个哈哈。 “两年十一个月零六天,还有二十四天才满三年。” 陆思瑶的发言让顾渊和店老板都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了她,同时被两人注视着的女生不自觉地撇过头去,轻轻咬起吸管来。 “你们以前几乎每个周末都来啊,突然就不来了,搞得我怅然若失了很久啊。”店老板是个人很不错的大叔,说是大叔,其实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声音很浑厚,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每次他一笑,唇上蓄着的胡须就会跟着一抖一抖的,“终于又看到你们了,最近怎么样,感情还好吗?” “呃……”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坐在对面的陆思瑶忽然笑了起来,搞得他一时间很尴尬。 老板则是一脸“我很懂”的样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笑着回到了前台。 “你笑什么?” “你尴尬发愣说不出话的样子看起来就很好笑啊。” “……算了,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杨浩每天出现在走廊上,实际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别人。” “他在看谁?” 陆思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那双像是宝石一样的眸子望着他,殷红的舌尖像是小蛇一样微微地舔了舔桃色的唇,然后说: “我不知道。” 顾渊有些错愕。 “教室里那么多人,谁知道他在看谁。” 陆思瑶又撇嘴咬起吸管来。 “那你说这个干嘛?这也没什么帮助啊。” “至少可以帮你排除一个选项吧?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还不是清清楚楚?”陆思瑶笑着,顾渊分不清这是不是在开玩笑,“总而言之,第一个在你心里冒出来的可能性,看起来是错的。” 怎么就排除选项了?顾渊不太理解,光凭陆思瑶刚才所说的根本就无法做出判断吧?完全也可能是因为杨浩过于羞怯所以不敢直视她而故意看着别处啊。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驳,陆思瑶就拿着咖啡咬着吸管站了起来,转身就朝门外走。 “诶?去,去哪儿?” “公园好了,天气不错。” “在这里待着不好吗?” “坐久了会变胖的,多坐一分钟,多长十斤肉。” 那你还点那么多甜食……顾渊望了一眼桌上的提拉米苏和巧克力慕斯,有些于心不忍,但眼看着陆思瑶已经快要走出去了,便也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其实他更喜欢在咖啡店书店坐上几个小时,但这次的见面毕竟是以陆思瑶为主导,就随着她吧。 公园里没什么人,准确来说是人都跑去新建的喷泉广场那边了,因此他们这边就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初夏的季节,种在江边的乔木青绿得很,远山上,就是他们刚下来的地方,多长的是梧桐这一类的树木,到了秋天会红得很好看。近处的草地上坐着一些带着小孩的父母,铺着野餐布,有些手里拽着风筝线,嬉笑打闹着,享受着时光。 “天气那么热逛公园,你真是有闲情逸致啊……” “闲情逸致倒是没有,恰恰相反,心中烦闷,才想要借景抒情排解一番。” 陆思瑶说这话的时候笑着,顾渊搞不清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一路上都在闲聊着,其实压根算不上是聊天,因为顾渊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运动会前后发生的事,而陆思瑶说的都是些发生在东阳高中的日常,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就这么慢慢地往前走着。 路过了一片树林,几个山坡,还有数不清的路边的石凳和阶梯——都是两人以前一起来过的地方,有时候是放学,有时候是周末,之前有次快期末考的时候,还逃课出来散心——也是顾渊唯一一次逃课。也幸亏这个装满了河流、树木、花草还有人流的公园是一个足够宽阔的地方,才能够装下十多年的回忆。 被带着走到了江边,这里到处都是卖纪念品的小店,里面卖的都是漫画文具还有一些看起来亮闪闪的东西。如果说她有什么从一而终的兴趣爱好的话,大概就是喜欢本子这一个了,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和齐羽有点像。 从小学开始顾渊就经常被陆思瑶拉着来买本子——各式各样的,牛皮纸的,纯色的,原木的,印花的……因为常年不用笔记本,所谓的笔记都是随手记在课本上的缘故,以前还常常被鄙视审美出了问题。对此他一直是很认同的,并且认为从小到大都一直在重复证明这个问题的存在。至于结果嘛……就不说了。 当顾渊觉得自己在被她带着漫无目的地闲逛时,她却说是有目的地的。他想了想,觉得陆思瑶的大脑里大概存了一份地图,上面标记了所有的文具店和格子铺,这些店家都和她很熟,同样,也理所当然地和顾渊很熟,当那些大妈大叔一个一个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顾渊立刻被一种“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我”的感觉包裹,并感觉到有些窒息。 他不知道陆思瑶说的“目的地”到底是什么,说得难听点,他如今也不是很关心,他只想知道杨浩做出这一切计划的理由。 由于太过显眼,在路过其中一家店的时候,有个带着女儿的阿姨还用一种“真是有伤风化”的表情对着他们叹了一口气,说了句:“什么青春期的躁动,无聊。”顾渊便走到她身边,等她转过来的时候盯着她笑了笑,吓得她马上拉着孩子走出了店门。 陆思瑶倒是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一样,认真地在货架上找好看的发卡。 两人就这么各怀目的地逛了两三个钟头,直到太阳落山。 原来所谓的“目的地”,就是一开始的那个地方。 夕阳就在右手边的前方,橘红色的圆盘飘在江面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浮在水面上的橘子。陆思瑶站在石头上望着江面,顾渊站在她后面大概一米远的地方,看到她脑袋上的新发卡在落日里闪闪发光。 “现在可以说了吧。” 顾渊看着她的背影说到。 也正因为背对着,所以他没有看见陆思瑶脸上的任何表情,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在笑还是在哭还是别的什么。 “我想起来了,的确排除不了你说的可能,初三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 “什么?” “就是在中考前,杨浩,来我们班告过白。” “对谁?” 陆思瑶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看着顾渊,身子沉浸在夕阳里,像是一道剪影。 “对我。” 。: 第两百章 夕阳与月光 该说是意外还是不意外呢? 尽管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但脑海中预演的和从陆思瑶的嘴里确认这个消息的感觉还是十分不同的,于是顾渊还是微微地愣了一下。 远处的水面上,闪闪发光的金色波浪正在肆无忌惮地翻涌着,聒噪的蝉群们正在投放哔哔哔的金属声,几艘轮船拉长了笛声,一道道波纹便接连不断地向后流逝退去。 陆思瑶一边仰望天空一边轻轻地吐息。 在逐渐被渲染成深橘色的黄昏的高空中,薄薄的云彩描绘出一副细腻的景致,而低空则被淡淡的光线印染成金色。 顾渊站在她身后。 风从前方吹过来。 风的声音搔动着耳垂。 说完那句话之后,陆思瑶就又转了回去,仿佛是在刻意给顾渊留出思考的空间和时间。 “好,我知道了。” 顾渊点了点头。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该回去了,需要我送你吗?” “欸?不,不用了,我一个人走就可以,你先走吧。”陆思瑶慌忙摇手示意不需要,她看起来有些忧伤,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夕阳映照的关系吧。 然而,虽然说是分开走,但实际上也就是隔了几米距离的一前一后。两个人各自单独行走在四周尽是丛林且视野并不开阔的林间小道上,这里没有汽车也没有摩托,连行人都没有。在傍晚夕阳西下的泥土路上,他们向着公园大门的方向慢慢走去。 道路有些崎岖不平,拐过几个步行时无法察觉的弯角后,远方的江面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跃入眼帘,但只要角度发生小小的变化,长江又会从眼前消失。 就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绳子牵引着一样,陆思瑶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在顾渊的身后,男生的手腕上也仿佛还存有下午衣袖被拉拽时冰凉的触感。 这样的感觉真是奇怪……顾渊心里想。 不知从何时起,蝉鸣声和陆思瑶的脚步声都已经恍若未闻。 听不见了吗? 顾渊转过身,发现陆思瑶在距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蹲在地上,低着头,肩膀微微地耸动着,泪水夺眶而出。 他连忙走了过去,但即使顾渊已经站在了她的跟前,陆思瑶也依旧低着头,正在用拇指根部来回地擦拭溢出的液体。 “怎么了?” 这是一句单纯的问候。 “没事!没什么……没事……” 泪水止不住地向外溢出,视力正常的人都不会觉得没事。但面对着不停说着“没事”的她,顾渊不知道该如何抚慰。 他朝前走了一步,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但随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她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哭了? 潜意识里的某种东西正在警告他不要去深究这个理由。 她试图通过脸侧内部的压力来停止哭泣,但顾渊知道这样做只会让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陆思瑶应该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吧,然而她去不得不这么做,不断地抽泣,泪流不止,她捂住双脸,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停止哭泣,可身体却全然不听使唤。 在离她稍远些的地方,顾渊就像是注视着自己的泪水般沉默不语地望着她。 视线跳过她的脸庞,他看到天空的颜色有些发紫。 顾渊感觉到夕阳正在渐渐沉落。 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陆思瑶停止了抽泣,她抬起头来,恢复了那张像是面具一样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只是那大大的眼睛里还残存着流泪造成的红晕。 “走吗?” 顾渊问她,顺带抬头看了看已经变成靛青色的天空,眺望了一下不远处柏油路两旁亮起的昏黄路灯,说: “我送你回家。” 陆思瑶没有反对。 来到公交站台,顾渊走到电子站牌前查看下一班车还有多远,小城的公交结束得很早,六点半发出的这班已经是末班车了,搭27路的只有他们俩。车里的空调像是坏了一样,暑气不散,巴士里的气温像放温了的开水。没什么人,到处都是空座位。要搭好长一段路,顾渊习惯性地走向最后一排,陆思瑶在他侧前方的座位上。 巴士车厢晃啊晃的,熟悉的街景忽然变得陌生,仿佛这辆车在开往另一个时间断层。在很久以前,他们俩每天都是这么坐着同一班巴士回家,不过一切从三年前的那个傍晚起变得大不相同,他还记得那天从教室一路走出来的时候心砰砰直跳,背挺得僵硬。一个人在站台上沉默着望着那辆巴士离开视线,手脚变得冰凉,好像整个夏天全部被它带走了一样。 “你打算怎么办,杨浩这件事。”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顾渊猛地收回了目光。 “还没想好。” “真的吗?你的话,不是应该在今天来找我之前,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真的。” “你骗人。” “我没有。” “……”陆思瑶将视线移开去,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路灯,“今天我在公园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一样。” “……喂,你跟那么多人都打了招呼,当然有人在看着我们啊。” “不是的,我说的不是那种,而是,被注视着的感觉。” “被注视着的感觉?” “嗯。”陆思瑶把头轻轻地倚在车窗上,“可能是错觉吧。” “怎么了?” “压力比较大。” “因为你爸妈?” “还能是谁。” 顾渊咬了咬唇,陆思瑶的家庭……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总而言之,她爸妈对待她的方式,绝对不是“普通”家庭会对待自己孩子的方式。 “他们这次想干嘛?” “想让我转学。” “转学?!” “因为他们在大城市的事业有了进展,所以打算卖掉在这里的资产,全部转移到那里去。”陆思瑶的语气像往常一样平静,但却让顾渊惴惴不安,“在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资产吧。” “你的想法呢?你想走吗?” “他们说那里高考也容易些,今后发展也容易,说了很多职业生涯规划之类的。”陆思瑶好像回答了顾渊的问题,又好像没有,“看起来百利而无一害。而且,他们问我是否想要留下来在这里上学的时候,我又无言以对。毕竟,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吧。” 月上中天。 顾渊又用手按死了一只落在桌子上的小虫。小虫太小了,根本不需要用力,只把手放到上面,小虫便粉身碎骨。死后的小虫,那么细小的身躯里散发出难以驱除的奇怪味道,这是小虫死后唯一留下的吧。 小虫在台灯下飞来飞去使他心烦,顾渊插上蚊香,不过却并不管用,似乎黑暗中的光亮对它们有致命的吸引力,以至于能杀虫的蚊香都不能阻挡它们飞向光明的决心。 顾渊很奇怪小虫是从哪里飞进来的,窗子关闭得很严实,门也关得很紧。但却还是有那么多的小虫扑向台灯。他不是慈悲的老和尚,不会用灯罩把灯光罩起来,不怕不长眼的小虫被活活烫死,相反会将停下来的小虫一一按死。他也很奇怪这么多的想法是从哪里飞进来的,在他的脑海里忽然就多出一些事来,怎么也赶不走。 他想起在陆思瑶家门前,那个家伙竟然把白天硬要塞给自己的那封信又要了回去,真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问她,如果要转学的话什么时候会走,她说大概暑假结束以后吧,还没决定。不过,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顾渊举起书狠狠地拍向一直围着灯乱转的小虫,书本迎着小虫撞了过去,没有停下,又落在台灯上,“啪”的一声,台灯从桌子上翻滚着落到地上,闪了几下,趴在他脚下的马里奥吓得汪汪大叫了起来。 屋内陷入黑暗,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下一片雪白,顾渊发现月光竟然如此明亮。因为有了灯光,月亮才不敢进来吧,没有了灯光,那些小虫也好像不见了,说不定是飞向月亮了。飞吧,即便有一百双翅膀,那儿也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杨浩,你给我等着。 。: 第两百零一章 arashi “你要去酒吧打工?你妈妈要是知道你去那里工作的话,说不定会把整个酒吧都炸掉。” “不用担心我。” “怎么可能不担心,你才十六岁。” “你也只比我大一个月而已。” 这段对话发生在距今为止两年前的春天,获得工作的隔天早上,在去学校的公交巴士上,杨浩把自己将要去酒吧打零工的事告诉了池妤。 “这是家清吧,虽然打工的时间是傍晚和晚上,但总体上还是很安全的。而且我是个男生,不像你。” 杨浩把酒吧的名片卡递给池妤,然后顺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结痂后的淤红色印记,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衣,裤子是黑色的长裤,鞋子也是很难分辨出是皮鞋还是运动鞋的类型,虽然刚刚过完自己十六岁的生日,但看起来却是有些老气。之前去酒吧应聘兼职的时候,经理就没怀疑过他的年龄。他全身上下只有眼神看起来年轻又充满朝气。 “清吧?什么是清吧?”池妤拿起杨浩递过来的名片看了看,上面写的是“arashi酒吧员工证杨浩。” “就是比较安静的那种。”杨浩收回名片接着说道,“放心吧,很安全。” “为什么要去酒吧打工呢?” “因为……” 杨浩的视线落到面前的女孩身上,又迅速移开了,然后忍不住苦笑了下。 “我需要钱。” ——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的是? ——钱。 ——这个世界上你最讨厌的是? ——也是钱。 他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其实就是打扫打扫卫生,帮忙搬搬酒水饮料什么的,如果有需要的话还需要为客人做下引导带路的工作,不过那一般是正式员工的工作。排班时间不定,不过听说兼职的学生一般都会被安排在晚上六点到九点,时薪是三十元——杨浩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工资水平,不过对他来说,能够在一两个星期里挣到几百块钱是一件还不错的差事。 一周工作三天,每次三个小时,这样到六月之前就可以攒出差不多一千块,足够了。 而且据引荐的“前辈”说,酒吧的环境也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大部分时间还是风平浪静的。 “钱?”池妤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她大概是不会理解为什么一个初三的学生会需要靠合法性存疑的兼职来获得收入,尤其像是杨浩这种很有希望考上南华高中的“好学生”。 “嗯……”杨浩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鲨鱼吊坠,放进了池妤的手心里,“来,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 “是arashi的吉祥物,或者说是商标?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说是能够带来好运。” “啊?那岂不是很贵重,不行,我不能要。”池妤立刻把那个鲨鱼吊坠放回了杨浩手里,结果又被他推了回来。 “拿着吧,这个店里还有很多的。” ——是,也不是。 这东西店里面确实还有不少,但都是当商品来售卖的,经理说是纯银的,一个要卖两百多,这一个是他偷偷拿出来的。后来被清点货物的员工发现数目不对,所有在场的人都被经理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通,他当时垂着脑袋没有吭声。本想蒙混过关结果反而惹恼了经理,被罚到后面仓库里搬货,额头上的伤就是昨天下班前搬酒的时候磕的。 昨晚他一个人搬东西搬到十点,看到他态度一直很好的样子,经理气也消了些,正想说让他赶紧下班回家,结果下一秒男生却抬起头来问自己:“搬东西的工资怎么算?” “和平时一样,你的活里本来就有这一项。”以为第一天上班就挨罚被训的家伙会怄气或是垂头丧气没有干劲,没想到他关心的只是工资的问题,不过转念一想,来这里打工的学生哪个不是为了钱。经理的嘴角就轻轻倾斜出习以为常的轻蔑的笑,然后挥了挥手,“走吧,接下来的场次就不适合你们了。下班了。” 经理说这话的时候有另一批穿着黑色工作服的人从巷子那头走了过来,领头的几个穿着很夸张的彩色衣服,手里拿着吉他、贝斯还有麦克风,似乎是这里夜场驻唱的乐队成员,其他人则是夜班的员工,共同点是这些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味。 杨浩摸了摸额头,随即立刻转身,去大门要经过大厅和长长的走廊,路过舞池的时候看到里面的彩灯流转着暧昧的光线,和九点之前完全不一样。这家店算是半开在地下,只有前后门在地面上的一楼,其他部分都在地下,因此也没有什么窗户,只有不算明亮的灯。 在走向出口的最后一个拐角,视线全部落在舞池里的杨浩迎面撞上了一个男生,他的个子要比自己高一些,两手插在裤兜里,虽然目光很冷,但眼眶圆圆的,看起来并不那么凶神恶煞,不过不良气息十足。 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口,杨浩情不自禁地咬了咬下嘴唇。眼前的这个家伙他也认识,不,应该说只是知道而已,因为对方百分之九十九不认识他。就在他不说话的这几秒里,男生皱了皱眉,然后整个人的身体就这么挤压了过来,杨浩触电般马上后退了好几步。 然而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视线微微下垂,若有似无地看了杨浩一眼。 一个受惊一个完全没反应,对比明显。 “是你啊。” 杨浩刚松了一口气,身后就传来了这样漫不经心的一句。 低缓的声线像水,轻柔、无形,在掌心化开成一片,凉凉浅浅。 只在去年的夏天见过一面,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杨浩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他不知道叶钧会做出什么的举动,以传说中那家伙的性子以及去年夏天自己亲眼目睹的场景来判断,他做出什么事来都很正常。 然而过了很久也没有动静,等到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叶钧已经不在了。 “啊,快到了。”池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女生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皱,然后对着窗玻璃上的倒影练了练微笑,看到这一切的杨浩不免觉得有些落寞,因为他知道池妤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巴士停下的时候,他已经快走到学校的大门口了。 池妤的脸上浮现出宛如加了蜂蜜般的笑意,而杨浩的脸上则积聚起了如墨般的阴云。 “快到了啊。对了池妤,还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你打算……” “我想去南华。”池妤很果断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考上的。” 杨浩耸耸肩,也跟着笑。尽管结了痂,但脸上一动,额角的伤口还是会有些疼。 “诶对了,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池妤看着杨浩的额头问。 “没事,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摔了一跤,磕的。” “哈?不要紧吧?”虽然语气里充满关切,但视线已经不断地飘向另一个方向了。 “没事,很快就好了,你先去吧。”杨浩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额头,“还是每天坚持和他微笑示意吗?” “对啊,他已经注意到我了好像。那我走啦,明天见。” 杨浩咧着嘴,但只言片语都说不出口,微张着嘴望着池妤窈窕的身影蹿入阳光中。 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他想起了叶钧,想起了去年夏天,想起了那个六月二十三日的下午,想起了那个阴差阳错夺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池妤的感激和笑脸的家伙,想到自己嘴唇咬破了都不自知。 顾渊,你给我等着。 。: 第两百零二章 误会 前面说过,对于这世界上的每个人来说,一个故事的起点和终点都是不同的。 顾渊、池妤、冯子秋、齐羽、柳卿思、陈颖、江璐、杨浩、叶钧、陆思瑶。 在他们每一个人的眼里,这个故事都是不同的。即使是那些共同的经历,也在不同的视角下,呈现出不同的结果。 因此,有人说,这个故事在两年半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有人却觉得这个故事比三年这个期限都还要长许多,不管是开始还是结尾都在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觉得一切会有一个确定的结果,但也有人觉得根本就没有结果,甚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我们各自都像是一条在时空中划过的曲线,这是在某个特定的点位上交错,迸发出了灿烂的火花,当大家奔向属于各自的轨迹后,火花就会慢慢冷却、消失,最后变得无影无踪。 当然,这是后话。 这个周末顾渊度过的并不平静,事实上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都过得很不平静。尤其是对于这个故事里的另一个女主角——池妤来说。 对顾渊来说,他和池妤的故事刚刚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然而对于池妤来说,这个故事早在四年前的春天就已经开始了。 周日上午,池妤去了那家在老街上的小店,她和顾渊第一次正式相遇的地方,店老板还在,还像是几年前一样拿着报纸,穿着拖鞋和背心,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后面,地面上还是摊着一大堆没人要的古旧光碟,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趴在地上在那山一样的光碟堆里翻找着什么。 明明当时说马上要搬走来着,结果到今天店都还开着,什么清仓大甩卖,也许根本就是因为懒得整理所以顺便想出来的营销手段吧。当时盛传的老街改造也不知道根本就是谣传还是后来被取消了,反正是再也没有声息了。 池妤站在门口,回想着那天见面时的场景,当时满脑子只有那张cd,结果竟然迎面撞进了他的怀里,后来一起趴在地上找cd以及遇到叶钧,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掺和到了那三个人之间的事情里。 看到有人进来,老板象征性地抬起头看了池妤一眼,隔着两块眼镜片,也不知道看清了什么没有,嘴巴一咧,姑且算是笑了一下吧。 “有什么看上的尽管挑,价格好说。” 看着满脸堆笑的老板,想起那个咬死一百块不肯松口,说什么是“限量典藏版”的大叔,池妤不禁觉得有点恶心,于是她立刻转身离开了,去了下一个地方。 平江路上的【猫的天空之城】。 距离上次和顾渊一起来这儿已经过了很久了,拆除工作早已全部结束,但是似乎还没有成功转租出去。整个屋子里除了门口的两块玻璃以外什么都没有,地板也全被扒光,只剩下了难看的水泥底面,而且有东一块西一块的涂料残渣,就像是撕破伤口之后形成的痂。 门前不再种满好看的木牌子和茂盛的花草,玻璃移动门后面,左手边的柜台倒是还在,只是没有了不太甜的奶茶和不太苦的咖啡,也没有了精致但是味道平平的点心,取而代之的事柜台正中间一个丑陋的破洞,大概是哪个工人搬运其他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破的,这也是它被遗弃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吧。 池妤最舍不得的还是那原本在柜台后面的木柜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明信片,纸质的,木质的,风格迥异。池妤一直都很喜欢明信片,因为她觉得它们身上带有来自远方的气息,这其实没有什么道理。因为这些明信片并不是从远方寄来的,但池妤就是这么固执地认为着。她没有去过远方,甚至没有过哪怕一次长途旅行,这些明信片,给了她一个幻想的空间。 在这里第一次见到顾渊的时候,他就在这里,趴在柜台上,被店长欧阳姐姐注视着,写一张将要寄到国外的明信片。当时店里搞了一个和外国学生做笔友的活动,顾渊闲的没事就参加了。那时候的池妤刚刚开始和文堇学画画,就坐在二楼靠边的位置,能够清晰地看到柜台前的情况,如果附近的声音小些,甚至能够听清楚楼下人的说话声。 很巧的是,那天店里面刚好很安静。 “那幅画是?之前没见过啊。” 男生抬起头来看着墙上的画问。 “你说这个吗?”欧阳倩转头看了看,旁边墙上挂着的画里只有一幅是新的。画上是一个米黄色的木质阳台,一把摇椅,一直懒洋洋的白色猫咪在上边打盹,周围簇拥着茂盛的花草。安静的猫,阳台和花草。仿佛这个画中的世界都在静静地等待着阳光的亲吻,于是通话版的静谧气息从画纸里溢出。大厅好像被阳光兜住,随着风吹,耳边传来草叶的沙沙轻响。 “对。”顾渊点了点头。 “你觉得画得怎么样?” “非常好。” “画这幅画的人,是个天才哦。”欧阳倩这么说着,但其实她并不太懂画,她之所以这么说着是因为这幅画是文堇送下来给她的,文堇是绘画天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顾渊也不是很懂画,但他能够很直观地感受到这幅画里流露出来的那种美好,他没法判断画这幅画的作者是不是个天才,但他觉得对方一定是个内心温暖的人。 于是他附和地点了点头,说: “天才啊,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呢?不知道,在顾渊的视角里,这不过是一次敷衍的社交里随口说出的闲话而已,但在池妤的视角里却完全不同,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得到他人的认可,更重要的是这个认可还是来自于一个非常特别的人。 但这实际上只是一个误会,从一开始就是。 时间回到现在,明晃晃的阳光洒在脸上,不太烫,反而把眼前的街景照得很漂亮。她看到街对面的supercky门口,司君墨正在摆弄自己的相机,对着东边一下下地按着快门,但似乎并没有拍出很好的效果,因为他望着相机的屏幕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 池妤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但是当阳光照到自己手腕上挂着的鲨鱼吊坠的时候,刚刚形成的笑容又默默地溜走了。 司君墨看到了她,便举起了手中的相机,给她拍了张照,这次的光影效果还不错,他很满意,但等他抬起头想打招呼喊她过来看的时候,池妤却已经不见了。 他低头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池妤站在一辆刚好开过的巴士的阴影里,只有眼睛以上的部分浸泡在金色的阳光里,女生白色的裙摆被风吹得像是一团侧着燃烧的火焰,玉白色的手心里扣着一枚银色的鲨鱼吊坠,脸侧着,望向远去的巴士的方向,眼角有什么东西闪着金白色的光,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明星。 池妤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没人知道。 当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个傍晚,顾渊在司君墨的相机里翻到了记录这个瞬间的照片时候,他忽然如梦初醒搬的直起身子,走出大门,朝被晚霞晕染成铜色的街道望了一眼,怅然若失。 。: 第二百零三章 对于如何复仇,顾渊有一个完整而清晰的计划,要实施起来也很容易,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原因无他,自然是因为池妤,池妤自从那天那个时间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复过他的消息,但是她不可能这么一直不见他的。 不管这个周末在每个人的眼里能够变得多么漫长,周一终究还是来了。 路过池妤班级门口的时候,因为即将见面而倍感紧张的顾渊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然后拔腿奔回了楼上,打开储物柜拿出一封提前写好的道歉信。 有些话说不出口就用文字来表述吧。 他感觉自己的胃一抽一抽的疼,疼得他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才刚下课不久,这个时候池妤一定还在教室里,但这真的是个好时机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池妤的洗头日,时间会很紧张。还好写了信,不然…… 事到如今,再度回首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禁有些自嘲,因为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与老电视剧那些过时的狗血桥段很相像。 怀着忐忑不安且十分矛盾的心情,顾渊走到了窗边。 家里面只有那种老式黄纸做的信封了,假如有那种颜色比较鲜艳的看起来没有那么严肃正式的信封就好了。 然而,百无聊赖的上帝老头似乎是一个糟糕且富有恶趣味的导演,他一手策划的剧本让顾渊感到无所适从。任凭他人导演得再真实再逼真也不过是一场戏,但上帝导演的再可笑再夸张也会变成你无法抗拒的现实。 时间定格在傍晚,日近黄昏,昏红的光色流进窗户,铺满了整个墙面,顾渊侧着脸向窗户里看去,池妤果然坐在那里,就在柳卿思前面。他抿了抿嘴,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捻了捻口袋里的信封,刚准备出声喊她。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里看到视野里进来了一个人,撇过头看到的却是杨浩。 他会出现在这里,顾渊并不感到意外,他稍微做了些了解,已经知道杨浩便是这个文科强化班里仅有的六个男生之一。 杨浩显然也看到了顾渊,他眨了眨眼,耸耸肩,然后旁若无人地从顾渊身边走了过去,进了教室。 顾渊也不想搭理他,于是转过头继续看向池妤,轻声喊了下她的名字,但是池妤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是教室里的其他人都超他看了过来,原本嘈杂的环境突然安静下来,一时之间气氛竟然变得有些瘆人,再加上顾渊因为多日睡眠不佳而变得略显干哑生硬的嗓音,更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 好在这安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班里其他人显然并不想多参与他们之间的事,其中一些人投向顾渊的眼神里还掺杂着一些畏惧和厌恶,毕竟在他们眼里这是一个前不久才欺负过班里同学却还没有得到严格惩罚的“坏人”,所以对他们的想法,顾渊也能理解。 “顾渊……你还是先走吧,池妤她……可能不是很想见你。”柳卿思凑到窗边小声对顾渊说,“她还在气头上,你先别着急,等她气消了再说吧。” “有这么严重吗,都好几天了,还是这样……”顾渊叹了口气,旁边传来的笑声着实有些难以被忽视,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果不其然是杨浩。 杨浩脸上不屑一顾的表情是他从没见过的,却是他应该可以想到的。杨浩晃着腿,斜斜地看着他,半是嘲讽半是可怜地笑了一下。 顾渊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趴在窗边和他近在咫尺的柳卿思心里一凛,不敢出大气,小心地呼气吸气。 “杨浩是吧,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见过?”顾渊咧嘴一笑,但那笑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阳光,“我有点记不太清了。” “见过,当然见过。”杨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记不清了?我可是还记得很清楚呢。”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过去了那么久,不会有人还耿耿于怀,始终怀恨在心吧?我觉得南华高中应该不会有那么小心眼的人吧?” “几年前?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杨浩微微低着头,下巴稍稍收在颈窝里,眼睛向上,斜斜地看着顾渊,“你不是三天前把我的头打破了吗?记性那么差吗?据说报社那里还有现场照片,需不需要我帮你公开一下?” “哼,不用了。” 顾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个家伙明明知道自己说的不是前几天那件事,却非要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带,不仅能够把他“蓄谋已久”的嫌疑洗得一干二净,还能坐实他冲动伤人的形象,而且说话声音不重不轻,刚刚好能够让池妤听见。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顾渊最不愿意看到的,池妤一把推开手边的书,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也许是刚刚的对话刺激到她了吧,应该马上跟上去向她解释清楚。这么想着,顾渊立刻便转身要追上去,但左手臂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 回过头,看到卿思对他摇了摇头。 “别去了。” “为什么?” “只会适得其反。”卿思的视线越过他落在孤身一人在林荫大道上越走越远的池妤身上,“相信我,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顾渊没有应她,假装没有听到,向林荫大道上跑去,眼前的落日发出耀眼的颜色,她的心头一紧,吞噬了心中的风起云涌。 “滋——” 前方突然传来尖锐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向刀子与刀子相互摩擦发出的刺耳声一般同时刮进了顾渊和柳卿思的耳膜。 “你给我等一下。”一只手做出了交通警察常做的“禁止通行”手势,穿着星空图案的不是连体却胜似连体的短袖衬裤的女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文堇?你要干嘛?”顾渊打量了一 “喂,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就这么个态度啊?” “唉,我现在没时间陪你闲扯。” 顾渊说着便绕过了文堇,继续超林荫大道上走过去。 “什么闲扯啊!喂,你给我站住!” 没走两步,文堇又以相同的方式再次拦住了他。 “真是笨死你算了,你不搞清楚池妤为什么这么生气,怎么让她消气啊?” 伸手推开文堇挡在面前的手臂,“啪”的一声把她手里的画稿碰到了地上,结果发现池妤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顾渊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吧,你想说什么?” “顾渊!你等等!”就在这时,卿思也追了出来,只是跑了几步,她就变得有些喘了,“别——别追了——呼——呼——” 顾渊就这么被两个人一前一后拦在中间,周围的人群不由得停下脚步,聚集起来,窸窸窣窣地传来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哼,现在你又想知道了?”文堇有些生气,瞪了四面八方议论纷纷的人一眼,厉声训斥道,“多嘴多舌,信不信我把你们舌头割下来?!” 周围的人群迅速散去,这条路依旧人来人往,但再也没有人敢注意这个路口发生着什么。 卿思走过来,拍了拍那张落在地上的画稿上的灰尘,然后重新把它放在文堇的手里,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画稿的内容,手里的动作不由得停住了,目不转睛地望着画稿发呆。 “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顾渊的心情同样不好,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文堇,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不想听,我还不想说呢。”╭(╯^╰)╮ “好了,顾渊,别吵了。”卿思拉了两人各一只手,“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吧。” 。: 第二百零四章 说真话真的很难 适合说话的地方。 还能有哪里。 当然不是文学社。 首先,这个时间齐羽他们应该都在那里,其次,因为上周运动会的事,陈歌说不定也会去,可能还会其他的老师在进行训话之类的,就算没有和文堇交谈的必要,顾渊也不是很有去那个熟悉房间的意愿。也许正因为如此,柳卿思把他们俩带到的地方并不是那个被书架所环绕的空间,而是教师办公楼楼顶的天台。 “吱——呀——” 生锈的铁门发出微弱的呻吟,说实话,比起两年前这里刚被他们发现的时候开启时会发出的声音已经小很多了,也许是频繁地开关让门栓上的锈迹被摩擦掉了吧,但是顾渊不记得自己有来过这儿很多次,因此还是觉得有点意外。 “顾渊,我觉得你应该看看那张画。”关上门,柳卿思看着男生说。 “那张画?哪张?”顾渊顺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文堇手里的那张画稿上。 “当然是这张了,白痴。”文堇摇了摇画纸,“快过来拿。” 文堇递过来的那张画上,只用简单的笔触勾勒出几米阳光,主体部分是人物素描,画上的男生侧脸有点眼熟,是杨浩?画纸右上方的标题也佐证了这一点。虽然他对绘画了解不多,但这张画稿上的笔触明显不流畅,手法也很稚嫩,一看就不可能是老手画的,也就是说,绝对不是出自文堇之手。 那会是谁呢?结合文堇这么风风火火非要来找自己的理由,顾渊心里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幅画是,池妤画的?” 文堇长长地嘘出一口气,顾渊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从面部表情上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 “对,大概四年前吧,那个时候我和池妤认识还没多久,也就——一个月左右吧,我教她画人物像,但是画人物像需要模特,池妤又不是美术生,也去不了画室训练,接触不到石膏像,所以我就让她找身边熟悉的人画画看。” “熟悉的人?” “我跟她说了找模特这件事差不多一周之后,她就兴冲冲地跑来跟我说,已经找到愿意当模特的人了。”文堇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摊开的画纸卷起来,有点点婴儿肥的脸上参差不齐的阳光缓缓流淌,围绕在她身旁,“一共有两个,一男一女,女的叫陆思瑶,是她前桌的同班同学,另一个就是杨浩。” “啊?那他们是……什么关系?”柳卿思问,“从高一到现在,认识池妤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啊。” “好像是从小就认识吧,每天一起上下学那种。”文堇皱了皱眉,似乎是陷入了回忆,恍惚地出神,“不过从初三起,我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池妤似乎在某个时间节点里,把杨浩从她的生活里剔除出去了,总之是再也没有提到过了。” “排除……?”卿思有些不太理解地摇了摇头。 顾渊均匀地呼吸着,只是多少有点干涩,他若有所思地眯上了眼,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靠在雪白的墙壁上,静静地闭目养神。 池妤身上有太多和陆思瑶相似的细节,从这一点上看陆思瑶应该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而陆思瑶也提过这个,既然杨浩能够和陆思瑶一起被池妤选为人物画的模特,那么至少说明两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是等同或相近的。 可是为什么直到今天,自己都没有从池妤那里听到过和杨浩相关的哪怕一丝一毫信息呢?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那杨浩仇视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真的是因为陆思瑶吗?难道说是因为池妤……亦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池妤……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渊一直觉得池妤是个很单纯的人,眼里只有一些简单而幸福的梦想,当然也从来没有对她产生过什么怀疑。 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很开心,就足够了。 和她相处的这两年,虽然不是事事顺心,但也因为她,这有些单调乏味的学校生活里添了几分色彩。 “唔嗯……” 脑海里回放出和陆思瑶在江边见面的那个晚上,看到她手机上的银色鲨鱼吊坠的时候,顾渊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远方。 “现在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 每当他的思绪不经意间飘荡出窍的时候,他都会这样反复地告诫自己。即使这样的告诫并不见得每次都有用,哪怕搭配上使劲甩甩脑袋或是用双掌拍拍脸颊这种外人看来很微妙的动作也会有失效的时候,他依然会坚持这么做。 但这次甩脑袋的却不是他自己。 “——呼啊??!喂!” “唔哦哦,还醒着哪,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半天不说话,把我们两个就晾在这里啊?” “文堇!你是不是疯了?我的脖子……” 比起脖子两边肌肉被强有力的手指提起来猛摇之后的酥麻感,倒不如说是眼前这个哈哈大笑的家伙更让人觉得烦躁。这人的性格就简直和齐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怪不得她们两个能一拍即合,从素昧平生变成人生挚友,简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完美范例。 被人从思考中打断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而旁边的卿思也是一脸惊异地望着眯着眼大笑的文堇,显然是完全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么做。 “噗哈哈哈哈,你至于吗?不就是一张画吗?直接把你打成忧郁了?” “……怎么就忧郁了,我只是在思考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思考~思考~那你思考出什么结果来了吗?” “被你这么粗暴地打断,就算有什么结果也都忘记了。”顾渊嘀咕了一句,“还有什么别的吗,除了这张画以外。” “没有啦,你还想要什么?” “不知道,你不是和池妤认识很久了吗?我以为你会知道些别的什么。” “我和池妤,只不过是教画学画的关系,哪比得上你们。” “鬼才信你。”顾渊骂了句,这个家伙和池妤过去绝对有着很深的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对此都避而不谈。仔细想起来,和池妤过去有关的人和事似乎都是一团乱麻,而且还是隐藏在阴影里的一团乱麻,压根没有找到线头的可能,他扭头看向一旁一直静静聆听的卿思,“卿思,你觉得呢?” “我没有什么想法……不过至少说明杨浩和池妤曾经是好朋友,所以她才会这么生气吧……” 合理的解释,很符合逻辑,找不到反驳的点,但顾渊总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应该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喂,要不,就到此为止吧。”文堇的语气里忽然没有了调笑。 “嗯?”顾渊看向她。 “就是到此为止啊,别再继续了。” “什么?” “我说今天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就是你的事咯,我的任务到此为止。”文堇咬了咬嘴唇,“要不是你们之前帮了我的忙,我还不想掺和这件事呢,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还惹得一生腥。” “那我还要谢谢你大发慈悲了?” “那倒不用,记得知恩图报就好啦。我先走啦,今天的画还没画呢。” 擦肩而过的时候,顾渊习惯性地看向她的眼睛,但文堇却把视线移开了,脚步也比平常快了些,就像是在逃离。 天台上只剩下了他和卿思。 “顾渊,我觉得文堇刚刚有点怪怪的,她好像意有所指,但又不愿意明说。” “是啊,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隐瞒的。”顾渊活动着脖颈,“她让我到此为止,到底是什么到此为止,反正就是不肯说明白呗,唉……和这样的人聊天真累。这家伙是这样,陈歌那家伙也是这样,还有那个记者也是,一个一个地都不让人省心。” “嗯~不说这个了,啊,对了,上次说要处分……有后续吗?” “没有了。也不知道陈歌究竟在会议上说了些什么。”顾渊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那个家伙也是这样,嘴巴里卟噜卟噜地冒泡能冒一大串,但没几个是有用的,大部分都是糊弄人的垃圾信息。” “他也是为了你好吧。”听到好消息,卿思柔柔地微笑,那种纯净的目光让顾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有吗?” “他不是一直都在认真地想怎么帮你吗?” “好像也是……” 顾渊无法反驳。 但是他仍然坚信,那天在校史馆,陈歌所谓的“坦白”不过是编造了另一个逻辑完整的谎言。 如果说陈歌真的是为了他们考虑才隐瞒真相的话,那执着地探寻下去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好烦好乱…… “诶,怎么突然拍起自己的脸来了?” “没,没什么,有点困了。” “周末一定没睡好吧,其实我也是。白天上课的时候差点睡着,唔……那你要直接回去休息吗?” “可,可以吗?可是社团那边……不是还要讨论本学期最后一期专栏的事吗?” “没事的啦,我就跟他们说你需要休息,才刚发生了那样的事,大家都会理解的。” 说完,卿思侧过身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比起社里,还是你自己更让人担心吧……” “嗯?你说啥?” “没,没说啥。” “呃。” “好了,我先去啦,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嗯……”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那,那个。” “啊?” 刚拉开门,卿思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他。 顾渊忽然注意到她的头发竟然已经快垂到腰间了。 “我,不,我们会一直帮你到最后的,所以,别压力太大了。” 最后?哈哈。 顾渊笑了笑。 什么时候才算最后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接下来一段日子肯定有得忙了,不仅要把杨浩池妤的事搞清楚,还得考虑一下是否要继续探寻十年前文学社消失的真相,而且话说回来,快到六月了…… 不只是期末考,还有和紫枫姐的告别。 “唉——” 顾渊长叹了一口气,拉开了那扇厚厚的大铁门。 。: 第二百零五章 水珠、承诺、你们和我们 “呵呵,嘿,什么时候发现的呀?” “从你手上的水滴到我脖子上的时候。” “啊?唉,还是太大意了。” 齐羽从桌上的纸巾盒抽出两张擦了擦她湿哒哒的手,然后习惯性地在顾渊的衣服上蹭了两下。 “喂,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往我身上擦啊?” “只是水而已嘛,有什么关系。” “湿漉漉的会很烦,知道吗?” “不懂你们男孩子……”齐羽吹了个口哨,在顾渊身边坐下,撇头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真是个做水果蛋糕的好天气呐!” 然后她拍了拍顾渊的肩膀,说:“所以,还是不跟你讲话?” “倒也不是完全不讲。” “嗯?什么时候?她说了什么。” “昨天晚上,后来我又去找她,结果她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没有想好。” “欸?这是什么意思嘛,生气就生气,不生气就不生气啦,还要想什么?”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切,我就是问问嘛,什么态度呀~” “心情不好的态度。” 校园里是浓重的期末氛围和阳光灿烂的盛夏景象,从窗外看出去,一路从教学楼直到操场再到旁边的林荫大道和钟楼,天空中飘荡着几朵白云,湛蓝色的穹顶仿佛随时能滴出水来,即使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新鲜的阳光引起的温度的升高,空气开始悄悄地膨胀,耳朵里仿佛传来了烤箱烘烤玉米粒发出的细微的噼噼啪啪声。 某种酥酥麻麻的好似电流一样的感觉沿着手指向着身体各处蔓延,年少的身体正在持续不断地发生变化,也不断地消耗着大量的能量,顾渊凑近了些,对着窗台上的多肉打了个哈欠,吓得前面的程馨转过来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他把那盆多肉吃下去一样。 “难道说,一段长久的感情,会就此完结吗?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喂,你有时间在这里调侃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吧。”顾渊瞥了齐羽一眼,“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看我觉得一切都非常简单,对自己的事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我什么事啊?”齐羽翻了翻白眼,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什么事?非要我明说吗?” “喂喂喂,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警告你,小心受皮肉之苦。”说着,齐羽当机立断在他腰上拧了一下,毫无防备的顾渊吃痛,立马像是弹簧收缩一样从松垮垮地倚着窗棂坐正起来,捂着腰嘶嘶地吸着冷气。而齐羽在那里捂着嘴偷偷地笑,顾渊皱着眉扫了她一眼,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就在那一瞬间有一滴水从天花板上滴下来,在男生的眼角上绽放出一小片凉意。 那天具体是几月几号,上课讲了什么,教室里吵吵嚷嚷的人都在谈论些什么,顾渊已经记不清了,但那一小片凉意至今却还无比清晰。没有心跳加速,没有手足无措,甚至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只是一滴空调冷凝,顺着梁柱滴落下来的水珠而已,却在记忆里减缓了速度,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所以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这些明确清晰但又没有什么具体意义的细节构成了我们的生活,比起那些波澜起伏轰轰烈烈的记忆,反而是这些平平无奇的瞬间,组成了真实的我们。 虽然后来顾渊问起齐羽记不记得高二期末时候从屋顶上滴下的一滴水的时候,收获的只有“你是不是个大傻子”的鄙视眼神,但她还是很快回想起了那天清晨的阳光,并且吐槽说,你那健壮的脊背硬生生地吞掉了大半阳光,自从你坐到我旁边起,我眼皮上再也没落下暖烘烘的红色阳光。不过很快顾渊就予以了强烈的反驳——当然是无效的。 看,虽然每个人记住的闪闪发光的细节各不相同,但确实都会有一些这样的瞬间存在。 又过了一天的中午,顾渊被陈歌叫到了文学社的活动室,没有选在办公室而是选在这里见面,据陈歌的说法是为了让气氛变得轻松些,不过顾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活动室里没有其他人的影子,想来也是,大中午的这么热,加上又快期末了,没有活动,也不会有人往这里来。 “怎么样?最近感觉还好吗?”陈歌端起手中的马克杯,吹散褐色液体表面的奶沫,顿了顿继续说,“马上要期末了,你应该定下心来学习,其他的东西就暂时放一放吧。” “嗯……”顾渊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虽然他并不反感讨论这个话题,但这种千篇一律的话术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之前他觉得这些话只有其他老师会说,没想到陈歌竟然也会。 “兴致不高啊?有什么烦恼吗?”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一样,陈歌笑了笑问,他的身子靠在椅背上向后仰,连带着椅子一同向后倒了一个角度。 “也没什么,但是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哦?你想问什么?尽管问,不用客气,给你答疑解惑是我作为老师的职责。”陈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好看的指骨,低眼时的暖意以及嘴角常噙着的笑,所谓少年的三大要素他都占得齐全,只是那张年轻的脸上却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以及鬓角丝丝缕缕的雪丝。所以他不是女孩子心中常常幻想的那种少年,而是一个大哥般亦师亦友的存在,也只能如此。 “那天在学校和市局的会议上,你有承诺什么吗?”顾渊看着他的眼睛,认识这个男人以来,这两年里,每次看到他,不管是在课堂上还是在其他地方,他总是在笑,几乎没有不笑的时候,但他心底里真的在笑吗? “承诺?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但最后却没有任何官方的处理结果,不仅是学生中谣言不断,就是我自己心里都有些不安。” “不安?你不安什么?你觉得自己应该被惩罚?应该吃处分?” “不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顾渊咬了咬牙,说出了这句话。 “呵呵,你这小子,既然如此。来,看看这个。”陈歌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张便签,递给顾渊,上面写着三行字,分别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安分守己,期末考进市里理科的前三十,和向杨浩道歉。 “这是?” “我的确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是我替你承诺了一些东西。”陈歌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上面的三条里,任意完成两条,你就彻底没事了。” “两条?”顾渊皱了皱眉。 “该怎么选,我相信你心里很清楚吧。毕竟这些事情的难度可不在一个层面上。” “我……” “欸。”陈歌举起一只手,“你不用告诉我你的选择,只要去做就可以了。” “……”顾渊把那张便签揉进手心里。 “你不是说有两个问题要问吗?还有一个问题呢?” “我想问,那天在校史馆里,你对我们说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吗?” “你觉得是假的?”陈歌没有直接回答顾渊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不知道。”顾渊摇了摇头说,“你啊,说谎的时候从来都脸不红心不跳,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歌的笑听起来掷地有声,“不是总有人说,这个世界需要善意的谎言吗?所以会说谎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吧?”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总觉得不太好。” “哈哈哈哈哈哈,你放心,那个故事是真的,我向你保证。”出乎预料的,陈歌没有再打哈哈,而是正了正神色,“也许我在其他地方说了谎,但这件事,我没有骗你们。” 突然得到了如此郑重其事的回答,顾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愣愣地看着他,气氛一时间变得凝固起来,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哈哈,怎么样,满意了?” “嗯。”顾渊点了点头。 “好,顾渊,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为什么想要知道我们的事呢?那都过去很久了。” “因为……”顾渊抬起头朝左右看了看,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很像吧。” “像?” “就是十年前的你们,和十年后的我们,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嗯……唔……呵呵……” 这一次,陈歌的笑声有些轻飘飘的,嘴角虽然有些弧度,但很难称得上是笑容。 “青春的故事总是相似的,每个人都能在同一段故事里找到契合自己记忆的影子,但每个人的烦恼和快乐,各自的经历又都是不同的,那些相似是我们彼此共情的基础,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能理解相互的悲喜。”陈歌看着前方的书架,说道,“就因为这个?因为觉得像,就想要探个究竟?” “不是的。”顾渊摇了摇头,“这只是一个方面。” “那另外一个方面是什么?” “因为遮掩,关于十年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纱布,让人看不真切,就像是有人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一样。但又有人再重复地说那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所以……觉得很奇怪,就想要查个清楚,只是我这么想而已,其他人怎么想,我也不知道。” 陈歌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顾渊隐约看到他眼底里闪着温润的光,他看不清陈歌脸上的表情,但他知道,男人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满满地渗入胸口,冰凉一片。 “那就去查清楚吧。” “欸?”顾渊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就去把真相找出来吧。”似乎是为了让谁听清楚一样,陈歌又用更清晰更缓慢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可是,你不是说没有骗我们吗?”顾渊有些不太懂。 “我是没有骗你们,但是我知道的,也不一定就是全部的真相,说到底,那只是一个视角的故事罢了。”陈歌撇过头来看着他,眼底像是有一片晴空,“既然你想要弄清楚,那就努力去找出她的视角的故事吧,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到。” “我们……” “你们一定可以的。”陈歌咧嘴一笑,“我相信你们,就像相信那个时候的我们一样。” 。: 第二百零六章 不觉 “今天的天气很凉快啊。” “是啊,根本不像是夏天。” 如果要在本年度所有奇奇怪怪的事情里挑选出一件来颁个奖的话,顾渊一定会把票投给“池妤突然就不生气了”这一件。在长达一周的时间里,池妤完全是在校园里看到他就会掉头走的程度,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一个备受煎熬的周末过后,池妤竟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如果有机会,顾渊真的很想弄明白那个周末池妤的内心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思考,但可惜的是,有些东西错过了时机,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虽然在那之后两人聊天的话题范围倏地变得狭窄起来,不管是顾渊还是池妤都在尽量不动声色地避开一些可能的敏感话题,简而言之就是一切与两人的过去有关的东西,杨浩、陆思瑶,包括文堇在内,都从他们的对话之中消失了。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顾渊想。因为他们还是有很多可以聊的内容,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了而已,而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我说,马上要期末考试了……顾渊,你紧张吗?” “嗯?还好吧……” 同样的话如果是齐羽或是其他人说出口,状况会完全不同,顾渊其实并没有太担心过考试的事。但池妤的语气和目光却莫名地有一种沉重感,句子虽然是疑问词结尾,但听起来却不像是疑问,眼睑微微下垂,让人觉得仿佛不是在问顾渊,而是在问她自己。 被她这么一问,顾渊想起来两周前的那个傍晚,和陈歌在文学社发生的那段对话。那张写有三个条件的字条还静静地躺在他书桌的最底层,在剩下的一个月里安分守己——已经完成了一半了,而剩下的那两个他必须要二选一,如果没法在期末考进市里的前三十,那就必须要去向杨浩道歉。 “你很紧张吗?” “唔……有一点。” “为什么呢?” “因为……担心会考不好啊……” “可只是一次期末考试,又不是高考,而且就算是高考也不是……” “这次考完,我们就高三了。顾渊,我们就要高三了,就要高三了啊!” “高三……怎么了吗?” “高三了,生活会发生很多变化啊。” “嗯?比如说?” “我们会变得越来越忙,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不能再一起出去玩,也没法像以前一样想很多其他的事情,必须集中精神,必须保持专注,每个人都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身上,全神贯注……” “这不是很正常嘛,学长学姐们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呀,紫枫姐刚刚考完的时候不是都快累趴下了吗,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草坪上看着夕阳沉落,话都没力气说,但是也熬过来了呀。过两天毕业典礼的时候还要回来演讲呢,不是也恢复得从前一样了吗?” “……真的……一样吗?” 池妤扭头望向窗外的树,近乎自语的口吻,被她用如此沉闷的语调,轻轻地送入他的耳中时,顾渊感受到了一股不容忽视的绝望。 “当然是一样的啦,不就是一年吗?实际上都没有一年,扣掉暑假,只有九个多月啊。时间过得很快的,这么点日子,根本感觉不到什么。” 但他宁愿相信,这都是他的错觉。 现在托着腮眉目低垂的这个女孩子,一定是最近一段时间都闷在学校里,把脑袋给憋坏了。 “……你,没有骗我?” “怎么会,当然没有。” “哦?这次……没说谎?” “……什么这次那次。从认识开始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一次都没有。” “……” 池妤没有说话,顾渊偷偷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脖子,转头看向窗外,一只白猫追着joey跑过,在草地上留下一条歪歪扭扭的痕迹。 “……干嘛问这个?” “倒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啦。”池妤抿嘴笑笑,“关心男朋友的心理健康,不是很重要的么~” “但愿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嘿嘿……” 相对于她现在莫名其妙的安心态度,顾渊的心里早被她搅成一片风雨。 原本他是不紧张的,但是现在…… “唔……阿欠……” 池妤连续打了两个哈欠。 “你这几天,又在熬夜了吗?” “啊?其实也不算熬夜啦,因为差不多就到,十二点过一点的样子。”说着,池妤又打了一个哈欠,手捂着嘴,声音有点朦胧,“最近学得有点儿晚了,你知道的~这学期的解析几何还有导数和数列都比较难,我还没有全弄明白,马上要考试了,所以必须加倍努力才行。” 只是这么静静地坐在食堂里而已,顾渊却觉得铅块一样沉重的空气压在两肩,将他的思绪也压得动弹不得。 “池妤……” “嗯?” “你啊你啊,总是这样,每次都是一个人拼了老命去努力。虽然从最初认识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但是现在的你,感觉又和那个时候的你有点不一样……” 是很难用言语描述的区别,顾渊抬起头看着她,池妤也回望着他,眼里秋波似水,好似几分钟前语气绝望地说出那段台词的是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一时之间顾渊不禁有种错觉,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池妤吗?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池妤吗?会不会是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她,因为某种意外而导致的错位,恰好来到了他的面前? “果然还是……不太一样啊,……我……和她……” 池妤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 “因为目标有变化嘛,所以可能会感觉有点不同啦,人都是会变的嘛。”她两眼亮晶晶的,“顾渊也和以前变得不太一样咯,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到而已啦。” “是这样吗……” 顾渊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天在公交上和陆思瑶的对话。 “人是会变的。” “人是会变的,但你不会。” ……我是不是也变了?但是就像池妤说得那样,自己没有察觉到呢? “顾渊……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嗯?” 听到如此奇怪的问题,顾渊不禁用力甩了甩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他望着面前的女孩,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一直戴着的鲨鱼吊坠,不,不只是吊坠,而是她身上所有和那条咧嘴笑的鲨鱼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了,之前就剪短的头发,现在变得更短了,只堪堪齐耳,虽然脸上带着些许倦容,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充满了活力和温度,不像是两年前有一点冰冰凉的感觉。 “……当,当然啦。” 为什么……为什么迟疑了嗯? 为什么,面对这个早就有答案的问题,在准备回答的那一瞬间,心里就那么,突然颤动起来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嘻嘻。” 池妤笑了,然而她的笑并不能够让顾渊感到安心,反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顾渊觉得这种仿佛没什么含义的笑不是自己想要的回应,但他又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回应是什么,于是只好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 现在的我,没时间也没有余力去考虑其他的东西吧。 或者说,根本没有必要去考虑。 管他变化什么的,只要大家都还在一起,不就足够了吗? 顾渊试着说服自己,直到那颗颤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我先走啦,回趟宿舍,晚上见。” “嗯,晚上见。” 不经意间,挪动了一下身子,直到一阵从背心传向大脑的凉意刺激着他的神经,顾渊才发现自己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为什么……和池妤的相处,突然变得这么不轻松起来了? 出了什么问题吗……我们? “嘿笨蛋!看你们聊得很欢嘛,感情顺利啊!” 忽然间背上挨了一巴掌,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顾渊有些恍然地坐正,视线里出现的是齐羽和柳卿思,而那个他过去两年的同桌则一脸嫌弃地拿着纸巾在擦手,一边擦还一边叫: “哇啊啊啊啊啊,你这是什么啊?怎么黏糊糊……呕,好恶心……” “汗而已,大惊小怪。” “汗吗?那也很恶心啊!喂,今天明明很凉快的,你做什么了啊这是?” “没做什么,聊聊天而已。” “聊天也能出那么多汗,你是海绵宝宝吗?” “我先走了,你们慢吃。” “诶?喂!可恶……” 齐羽生气地对着顾渊离去的背影比了一个中指。、 “几乎没有动过啊,这些……” 卿思看了一眼旁边的桌子,两份饭菜静静地摆在那儿,带点胡辣椒的油水从肉丁里渗了出来,两双筷子头顶头摆着,完全没有油污的痕迹。 “他怎么了吗?” 有些担心。 “谁知道,不管他,我们吃饭!” 。: 第二百零七章 如果如果 出了校门,掏出兜里的两个硬币。 紫枫学姐,在高考完之后的第二天,就一个人带着一万块钱,独自踏上了去ls的火车,一路自东向西跋涉中国的土地。她只身一人,边走边写,从她的朋友圈和qq空间,可以看到她这十多天里的经历和悲喜。在暂时摆脱了所有束缚以后,她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就像她说得那样“这是一场逃亡”。 让人羡慕的生活啊……不过,一定也充满了别人看不到的艰辛,在那潇洒的文字背后的旅途绝非是一帆风顺,不过,顾渊崇拜她,偶像的光芒总是能够掩盖一切弊病。所以那样的生活一定是值得羡慕的,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觉得的。 风飒飒地吹着,跟在教室里听到的完全不同。 思绪繁杂,被风搅得很乱,去年紫枫姐说,抛硬币可以让人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可以让纠结变得不再纠结。 顾渊上下轻轻颠着那两个硬币,然后猛地一抬手腕,硬币高高地飞起,金属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嗡鸣。最后落回他的手心。但看着那一正一反两枚硬币,顾渊却忍不住苦笑起来。 根本就没有为正反面设定意义,就算抛完了也得不到任何结果。 看来这一招也并不是百试百灵。 把硬币收起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卿思?” “嗯……?” “你从那条路走过来……是老师办公室?” 顾渊望向她来的路,教师办公楼,那里除了一楼的校医院以外就全是各科老师的办公室了,这句话其实算是多余的,根本用不着说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卿思的表情反而有些讶异,似乎没想到顾渊会这么问一样,眼睛睁大了,嘴巴微微地张了张,不过很快就点了点头。 “嗯。” “哦?……为什么?脸色很不好啊,是被哪个老师说了吗?” “嗯,是啊,被吴老师说了。” “啊,是因为期末考试的事吗?” “嗯,说我……不够努力。” “真是的,明明都已经稳定在全市文科前五了,竟然还要说你不够努力,这些人……” 顾渊轻骂了一句,他也是从池妤那里听来的,说是班里几个老师最近对前几名的学生特别关注,也许是因为这是分班以后的第一次多市联考,所以出成绩的压力很大。 ——话说回来,卿思为什么会在这里。 晚自修快开始了,只有走读的学生会来校门口准备离开,他是因为家里父母又要出远门,需要照顾家里的两只神兽才又开始走读,而在他的记忆里,柳卿思一直是住校生,但在她的衣领那儿却能够若隐若现地看到挂着走读证的牌子一角。 “卿思你也,走读?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不是一直都住校的吗?” “就最近吧,我爸妈也觉得压力太大,所以就让我每天回家,可以放松些。” “哦……哦。” 两人边走边聊了起来。 “文学社,又很久没有活动了。” “嗯,是啊,大家都很忙,最近。” “我前几天,从齐羽那里听说了……” “什么?” “你最近一直在狠命地学习吧。” “……” 卿思见他不作声,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很细柔,非常让人舒心。 “不像你啊,竟然会努力学习。” “哈哈哈……我平时有那么懒散吗?” “也不是说你懒散啦~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突然这么勤奋?” “没有啦,毕竟是期末考试,努力点也是应该的。” “嗯……好吧,不过我们可是朋友啊,有什么困难,请一定要告诉我。”卿思担心地看着顾渊,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的感觉,“毕竟……” “毕竟什么?” “顾渊。” “嗯……?” “我如果有哪天不在了,你能带着大家……一起走下去吗?” “……” 风里仿佛藏着鬼魅的妖兽,将空气中的声音一一吸干,只剩下让人窒息的燥热和一声声呼吸,仿佛来自幽邃的深渊。 “…………”顾渊扭头皱着眉看向卿思,“你说什么鬼话?你脑子烧坏啦?” “没有,我是认真地在问你。”卿思把视线移开,望向西方沉落的夕阳,她的反应是如此地平淡,这反倒让顾渊更加不安。 “等等……我完全不明白啊,什么不在了,什么叫带着大家一起走下去,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啊。” “不,不在了?是因为什么不在了,你难道要退出文学社?不对啊,那也不是不在了,难道说你要……转学?” 顾渊抢先一步走到卿思跟前,把她拦了下来,后背靠在路灯的灯柱上,明明是夏天,但因为在背阴的地方,灯柱竟然一片冰凉,隔着上衣传来一阵阵寒意。 “转学……也许……是吧。” “你……你也要转学?为什么?” 卿思抬起头看着他,不断逼问着她的顾渊,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那连珠炮似的发问,哪怕刻意压低了音量,柔和了语调,也藏不住他写在脸上的焦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个笨蛋,干嘛那么着急啊?我只是一种假设嘛,就说如果我不在了,如果,听得懂吗?是假设啦,不是说真的要转学。” “你才是笨蛋吧——什么如果不在了,你从哪里想到的这么恶心的问题啊?你这一口要进棺材,仿佛刘备白帝城托孤一样的表情,真的是很吓人……”听到她亲口说不是要转学,顾渊松了一口气,白了她一眼,“而且,社长是你,不是我,我只是一个社员,你都不在了,还怎么带领大家一起走下去啊。” “所以说是假设嘛。那,你可以回答我吗?” “……我不知道。”顾渊撇过头去不看她,“现在,不是都挺好的吗?不管是你、还是齐羽、子秋,或者是陈颖江璐,大家都有自己的目标,都有自己的方向。也会在固定的日子聚在一起讨论交流,不是还约了暑假一起去海边吗?大家都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就算是假设,也没有必要问这种问题吧。” “也就是说……不会吗?” 两人走到了十字路口,绿灯瞬间变成猩红的颜色,卿思抬起头来,看见黑色的电线把这个城市的橙色天空切割成陌生的样子,偶尔有一群灰色的飞鸟掠过,划破这片绵绵不绝的燥郁。 “我可没没这么说。” 就在卿思心中的落寞不自觉地要升起的时候,忽然耳边再次传来了男生的声音。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会把大家继续聚在一起的。”顾渊转过头来看着她,轻轻一笑,微风将他的刘海吹起,扬出凌乱的样子,“因为,这些都是你最珍视的东西,是你想守护的东西,对吧?” “诶?你记得……” “这个地方,可是不会忘记东西的。”顾渊用手指指着太阳穴说到,“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没有例外。” “顾渊……”卿思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还什么都没做呢。等要是哪天我真的替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再好好感谢我不迟。” 男生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他踏出了右脚,身体一斜,走入了刚刚停滞下来的车流之中。 “……顾渊!” 柳卿思大喊,男生回过头。 “明天见!” 顾渊笑着朝她摆了摆手: “明天见。” 对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卿思微微地抿紧了唇,眼睑微垂,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重心一斜,靠在了一旁的路灯灯柱上。 如果每个明天都能相见的话,那也是一种很好的结局吧? 如果……如果不只是如果……如果如果是将要发生的事……那该则么办呢? ——我害怕那样的结果,无论怎么说服自己,我都仍然害怕那样的结果。 怕得夜不能寐,怕得头晕目眩。 怕得,什么都不做了,什么都做不到。 我也不知道一切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希望如果……就永远只是如果吧。 大约两周前,柳卿思找池妤聊过一次天。 尽管是同班,甚至是前后座,但实际上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形成很亲密的关系,至于原因,卿思自然心知肚明,至于池妤,虽然两人从来没有说起过,但卿思觉得她也知道,至少是有所感觉吧。 因此两人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长达两年的时间。 “拜托你,不要伤害他。” 现在想起来,自己都忍不住会笑,那么小说里一样的台词,竟然也能那么轻易地说出口。 “他现在……很痛苦,作为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他……那么痛苦,所以,拜托你,不要伤害他……” 池妤先是愣住,然后眼神短暂地变得迷离,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卿思不知道,但至少过了那天,池妤就和顾渊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一起散步,男生的脸上也重新有了温暖的笑容,这样就足够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池妤站在校门口,望着刚刚分开的顾渊和柳卿思,眼里有一闪即逝的复杂,她握紧了手心里的鲨鱼吊坠,用力又用力,仿佛要把它揉进骨头里一样。 “其实也不是非我不可,对吧?” 关于顾渊高中生涯里最想知道但却始终找不到答案的两个问题 ——为什么池妤突然与他和好? ——为什么池妤在最后突然变得那么决绝? 这就是答案。 简单又复杂。 。: 第二百零八章 暑假(一) 所有的情绪堆积在一起,找不到合适的宣泄方式。 距离期末考试已经过去了两周。 最终考了全市理科三十二名的顾渊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向杨浩道了个歉,其他人在商定了见面的日子后也各奔东西,除了卿思以外的人都要上补习班,就连齐羽都无法幸免。而社长大人只说自己要去旅行,要过段时间再回来,于是见面的日子被暂时定在了八月一日,整整一个月之后。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事午夜十二点零一分,电池栏已经变成显示电量微弱的红色。顾渊从电话簿里翻出池妤的电话却迟迟未能下定决心拨出去。 ——“要上课,这两天不行。” ——“有别的安排呢,要去乡下。” 才过了两周的时间,已经有四五个不同的理由了,顾渊相信池妤真的很忙,但不太愿意相信她真的一天半天时间都没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顾渊想。变得不再充满热情,拨出电话的那一刻没有了忐忑的心情,听到对方声音时的雀跃也消失殆尽。 回想起刚在一起的那半年,两人的情绪多到几乎满溢,每天打一两个小时电话直到睡着也不心疼,但逐渐的,这种生活慢慢地开始淡化、退却,越来越多的考试,活动,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活琐事,堆积起来一点一点掏空他们的注意力,两人的通话时间在渐渐缩短,从每天一两个小时到半个小时、十分钟,再到只有周末,最后索性不拨了。那个要听着他声音才能睡着的女孩子,现在即使很久不和他说话也可以过得很好。 到今天为止,池妤已经整整两个星期没跟顾渊见面了。虽然还是每天都会有不少消息过来,但交流的频率正在时间分秒流逝中不断减少——顾渊艰难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躺在床上无法入睡,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大半个月前紫枫姐的毕业典礼,出人意料的平淡。一向以写作著称的姜紫枫,作为学生代表发表的演讲对比上一年江云的演讲,显得异常平庸。顾渊不喜欢这个词,平庸与姜紫枫就像是一块磁铁的南北极,明明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但事实是就算带着偶像滤镜他也觉得那场演讲差劲到毫无记忆点。 不过,演讲结束时紫枫姐对台下的他们露出的那个星辰一样明亮的笑容,让顾渊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篇演讲稿压根就不是她自己写的。 谜底要等到八月一日聚会的时候才能揭晓,虽然社交媒体已经相当发达,但顾渊不想通过虚拟网络去确认这些事情,就像是一种精神洁癖,他觉得通过两块电子屏幕传达出来的信息是严重失真的,不可相信。 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他想起陈歌那天对他说过的话: 我知道的,也不一定就是全部的真相,说到底,那只是一个视角的故事罢了, 既然你想要弄清楚,那就努力去找出她的视角的故事吧,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到。 她的视角…… 自从那天从校史馆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关心过这件事了。 后来卿思和小颖倒是提起过,她们俩曾经在文学社的储物间找到过一个疑似叶秋玲的杂物盒,但后来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但活动室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卿思身上,一把在紫枫姐那里,应该没有其他人能进得去才对,而小偷也不会偷走一个里面什么贵重物品都没有的纸箱子,加上两人印象模糊,所以大家一直觉得是她们记错了。 唯一的疑点是忽然多出来的一张肖邦专辑cd,不过紫枫姐说那是她在书架上找到的。 虽然找到了张云,但根本没有办法确认那个家伙所说的话的真实性。陈歌口口声声地说他没有骗人,但谁知道这句话本身是不是就在骗人?到头来这两个人的话哪个都不可信,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真是头疼…… 顾渊打了个哈欠,划开手机屏幕的锁,看到柳卿思发了一条动态: “如果我们有谁出了事——请原谅我这么说——我想另一个,另一个人会伤心一会儿,你们知道,但很快,活着的一方就会跑出去,再次恋爱,用不了多久就会另有新欢。所有这些,所有这些我们谈论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甚至可能连记忆都不是。” 雷蒙德·卡佛——《当我们在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大半夜还在看书啊……不是说去旅行了么? 这个家伙……上次问出那种奇怪的问题,就是因为看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书吧…… 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揉了揉太阳穴,什么也没做的顾渊,按下了关机键。 一片黑暗。 卿思望着窗外。 病患们对医院都或多或少有着抵触的情绪,不只是病患,健康的人也一样。有的人难以接受消毒水的气味——比如齐羽,有的人对病毒细菌的恐惧由来已久——比如子秋,还有的人只是单纯不喜欢大片的纯白——比如顾渊,总之都对医院深恶痛绝。卿思也不喜欢医院,但没有什么理由。 其实理由这种东西,认真想想大概还是能找出几个的,可是考虑到为了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劳神费力也没有什么必要,于是干脆耸耸肩,把没有理由作为最好的理由。 起初卿思在医院里住了一周,每天望着窗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父亲向公司请了长假来陪她,但也只是把情况从一个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变成了两个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种境况很难说清楚,如果是在家里,两个人可以一起坐在房间里,卿思看书,父亲工作,两个人互不交谈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并且因此觉得安心。 可当这样的情景放在医院里时,就变成了两个人因为害怕对方觉得无趣而企图找些轻松的话题来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场景。于是就这样僵持着,尴尬和索然像冷却的琼脂在空气里凝固成一团。 有点累。 她闭上了眼睛。 好想休息。 好想什么都不再考虑,香甜地睡在床上,等待第二天的黎明透过眼皮。 好想回到过去,好想回到那段,大家在一起,几乎算是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 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周…… 也是生命中唯一一段,让我感到无限的“自由”,充满斑斓色彩的几周。 不会去考虑哪天会失败,不会去考虑哪天会被带走,不会去考虑哪天会抛弃朋友,或者被朋友抛弃…… 我……不想离开…… “……啊?” “还好吗?” 肩膀上,传来父亲的大手温暖又踏实的触感。 “我……睡着了?” 卿思睁开眼,可是,她自觉是清醒的……而且,想了那么多,想过无数遍的事。 “出了点汗,要不要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些?” “没关系……” 卿思摇了摇头,事实上,虽然额头上有汗珠,她并不觉得热,反而觉得有些冷。 “放心,好好休息吧,会没事的。” 好好休息……么…… 顾渊躺在床上望着手机发呆。 他刚给陆思瑶发了一条信息,问她之前说的转学的事怎么样了,决定了没有。但那个被他备注为“z”的家伙却秒回了一个“凌晨了,好好休息。”这样一条看起来有些没头没脑的消息。 “才十二点多。”——来自zz “十二点多已经很晚了。”——来自z “你以前不是都要一两点才睡吗?”——来自zz “人是会变得,上次就说过了。”——来自z “我要睡了。”——来自z “有时间打那么多条,早就可以说完了。”——来自zz “所以,决定了吗?”——来自zz …… 过了五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就在顾渊准备关灯睡觉时,手机忽然发出了一声嗡鸣。 “决定了。”——来自z “嗯?什么时候决定的。”——来自zz “刚刚”——来自z “刚刚?”—来自zz “那……?”——来自zz “你的决定是什么?”——来自zz …… …… …… “不告诉你。”——来自z “我睡了,拜拜。”——来自z 。: 第两百零九章 暑假(二) “就你一个人?” 系着浅黄色围裙的男人把装有杨枝甘露的白瓷碟子放在桌上,然后面带笑意地望了一眼两手扶着脸不停摩擦着眼眶的男生。 “应该没有什么人会一大早上来吃甜品吧,你店里不也没有其他人吗?” 顾渊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那是因为还没开业,现在才八点半,这里要到九点才营业呢。” “我也是有事想要问你,才会这么早来的。” “哦?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司君墨说着,便在顾渊对面坐了下来,坐下前还顺便伸手把门口挂着的牌子从“营业中”翻成了“休息中”。 “你认识,一个叫叶秋玲的女生吗?” “嗯……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我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别装了,陈歌都告诉我们了,你们都是那一届文学社的成员,互相之间不可能不认识,而且我还在毕业纪念册上看到过你的照片,毕业年级代表模特,对吧?” “陈歌告诉你们了?竟然……” 和刚刚的故作惊讶不同,听到这个消息的司君墨,似乎是真的有点讶异,随后他点了点头,对顾渊说: “是的,我、陈歌、叶秋玲,还有你们的音乐老师李诗雨,都是那一届文学社的社员。我们之间曾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是后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们发现,其实大家也并不是真的无话不谈,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其他人眼里的那么好吧。随着步入高三,社团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慢慢地,大家也就疏远了,只有我和陈歌,因为是同在一个班的关系,所以一直关系都还不错。” “不只是疏远吧……应该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 “别的事?”司君墨皱了皱眉,“陈歌到底告诉了你们多少?” “如果他的话可信,那应该是……”顾渊咬了咬嘴唇,“全部。” “全部?”司君墨摇了摇头,“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叶秋玲的事了?” “嗯……知道一些吧,包括她的……” “那,我也没有什么好告诉你的了,我知道的并不比陈歌多,或者说,我知道的只会比他还要少。”司君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鼻塞了,有点闷闷的,说完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但又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还有,我也不建议你去找诗雨老师问这件事,大家都不喜欢欢回忆这段故事,就不要去强人所难了。” “等等……我来这里,不是想问那件事。”顾渊抬起头,对他说,“我是想问,叶秋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你们认识的叶秋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司君墨重新坐了下来,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就是,比较好奇吧。”被司君墨盯着,顾渊有些不适应,将头转向别处,“可以吗?” “我不回答你的话,你也一定不会罢休吧?”他摇着头笑了笑,“就当是替其他人考虑了。秋玲她,并不是一个……该怎么说呢,她并不是一个多么特别的人,人缘不好不坏,成绩不上不下,家庭不贫不富,相比起其他一些光芒闪烁的人,叶秋玲这个有点土气的名字最开始其实并没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 “不特别……是说最开始的时候吗?” “一直到最后,她都不是什么耀眼的明星,说实话,秋玲在文字上的天赋其实也很一般。” “怎么会……” 顾渊有些懵,在他的预设印象里,叶秋玲应该是一个……总之绝对不是一个不起眼的人。 “要说特点,其实也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并不是优点,当然,也算不上是缺点吧……”说着,司君墨朝他眨了眨眼睛,“让她被很多人记住的一个原因是……抠门。” “抠门?” 顾渊万万没想到司君墨的嘴里竟然说出了这么一个词。 “哈哈哈……没错。当时学校里还流传着不少她的事迹。比如她曾经为了捡回掉进下水道的十块钱硬生生地趴在塑胶跑道上捅了半个小时,膝盖都磨破了,体育课后去自动贩卖机买喝的东西时,也都是诗雨主动拉着她去买给她她才会去。也不会参加平时aa制的聚会,除非是有人请客,但即使是那样,也都是走着来,从来不打车。除此之外,也会开展一些小业务,比如帮人送情书,做值日什么的。” “有谣传说她有一个存钱罐,每天都要往里面丢十块钱,而每晚上回家必做的事就是躲在被窝里把存钱罐里的钱数一遍。我记得当时还有个说法,是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拜金教的话,叶秋玲一定是比拜月教主拜月还要虔诚努力的教主。不过,这些传言应该都是假的,就连我们都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存钱罐。但秋玲和‘抠门’,也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 “怎么?和你想象中的她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顾渊的大脑一阵休克,司君墨口中的叶秋玲,和他脑海里那个模糊的形象根本就是两个人,甚至是两个完全无法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哈哈哈,也不是完全不一样吧,她也爱看小说,也很喜欢参加文学社的活动,就像是那个时候校园里的大多数人一样,过着平凡又不平淡的生活。而且,她和诗雨是很好的朋友,两个人都喜欢胡思乱想,所以,在那家伙的带领下,她们……其实也做了不少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 “就是一些,额……算了,不提了。”司君墨抬头笑了笑,“大概就是这样吧,热爱文学,但是天赋一般,比较抠门,但很善良,看到校园里的鸟被野猫咬死都会觉得难过,喜欢胡思乱想,总是觉得自己比较倒霉。课桌旁边的挂钩一定要对称地贴上两个,但却只有左边的一个会挂东西。最喜欢的颜色是橘黄色,所以书包、衣服。鞋子,通通都是橘黄色,也因此最喜欢的饮料是柳橙汁,喜欢一切甜甜的点心,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气氛有些奇怪,顾渊仔细打量了一许没有别人看起来那么好”,“除了抠门没有别的特点”,但却在最后说出了一大段关于她的细枝末节,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 司君墨似乎也意识到了气氛正在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于是便站起身来向后厨走,说: “我去拿点喝的来,有点口渴了。” 顾渊独自坐在那里,陷入了思考。 叶秋玲—— 是一个很抠门,不主动参加社交活动,有点强迫症,在旁人眼里有些怪怪的人…… 同时,也是一个热爱阅读写作,喜欢胡思乱想,很善良,而且愿意为了保护自己珍视的东西不顾一切的人…… 哪个才是真实的她呢……或者说,其实都是真实的她? 陈歌说的“那只是我一个人的视角,如果你们想知道真相,就去找出她自己视角下的故事吧。”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太阳开始发威,晒得他有些发昏,眼前一片红色,顾渊抬起手遮住阳光,司君墨这时候带着饮料回来了,两杯橘黄色的液体,里面漂浮着狭长的果粒。 “没有什么材料了,就橙汁吧。”他笑笑,很“正当”的理由,但顾渊却想到了他刚才说过的话:“最喜欢的饮料是柳橙汁,喜欢一切甜甜的点心,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supercky的基础配色就是橘黄,也是目前这座小城最火爆的甜品店。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的话,我要准备开业咯?”司君墨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她最后到底为什么会?是因为校址搬迁的事吗?” 司君墨没有马上回答,顾渊立刻意识到不妥,连忙道歉: “对不起……说好不问的。” “没关系,说实话,关于这件事,我的回答和陈歌,应该是一样的。” “一样的?”顾渊想了一万种话题,可没有想到司君墨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嗯,有最合乎逻辑的推测,就像你认为的那样,但是……” 顾渊静等下文,不过司君墨也沉默了,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但是最合乎逻辑的,却不符合直觉,可是直觉是做不得数的。换句话说,我们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没有也无法得知真相。” 此时司君墨的话语充满平淡,他应该早就想过无数遍了。 “你不想知道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有些事注定是含混不清的。”司君墨站起来拍了拍顾渊的肩膀,然后推开了店里的玻璃门,风很安静,空气凝结成一块透明的玻璃,阳光把玻璃穿透,橘黄色遮住他的面庞,顾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你还年轻,过几年,就会懂了。” 这句话在顾渊的“最讨厌别人说的无赖话排行榜”里,绝对能排进前十。 。: 第两百一十章 暑假(三) 从supercky出来以后,顾渊去了江边公园,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望着波涛汹涌的水面,隐隐约约能够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还有一些轻微的脚步声,腻在水面上的黄色光线像是纯度很低的某种流质,带着几分慵懒的疲软,时光好像也跟着滞后。 顾渊有一瞬间的失神,忘记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要去哪里。 他常常在走神时出现这种感觉,一切变得很遥远,所有人所有事都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全世界只是一弯虚无缥缈挂在空中的月亮。 “人是会变的,但你不会。” 真的是这样吗…… 那天陆思瑶在他耳畔念叨起的那句话,时隔多日依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即使,那是他从一开始,就在践行的方式。 即使,这句话最开始是他自己说出口的。 即使,那也确实曾让他,感到过一次次可笑的自我满足。 但…… “怎么啦?在想事儿?” “……啊?” 池妤立马跃入了他的视线,只见她站在枝繁叶茂的枫树下,两腿笔直,微笑着,一道明媚的倩影。 “池妤……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 短发女孩从后面走近,也学着他的样子,曲起双腿,坐在了大石头上。 “我出来散心,发现路边竟然有一条小道,顺着走过来就看到了人影,再过来,就看到是你,哈哈哈哈,真是好巧啊。” “……” 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顾渊,这些天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担忧和烦闷。 这其中就有关于眼前这个女孩的,但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池妤,忽然在这种时候这个地点见到了,喉咙口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有点辣辣的干涩。 “我们这几天……都没怎么说话呢。” “哪、哪有啊!昨天不久——” “这么冷落女朋友,会让她很不高兴的哦~” “……呃。” 都这么说了,肯定已经是不高兴了吧。 顾渊看着她的眼睛,但在这张朝夕相处了两年的脸上,却没有找到任何埋怨的痕迹。 “嗯~没怪你啦。” 完全不相信,肯定是在怪我对吧?顾渊的目光颤动了下,心也跟着颤动了下。 “不过,这两天我的事情也很多,也感觉很累,没怎么说话,总感觉有点……寂寞。” “对不起啊……” 有点担心她不会原谅自己,顾渊赶紧把视线往她的瞳孔上移去。 结果,他本以为那抹宝石一样的瞳色会自然而然地充斥着他的视野,但他眼中看到的它们,却正映射着午后天空的无际湛蓝。 “之前的一个月,真是很难熬呢。”池妤轻轻笑了下,“不过,幸好,你们都挺过来了。” “挺过来?我们?” “就是你们几个呀,文学社的大家,放了假之后,感觉就像,又变得和从前一样……就挺好的。” “……” “期末复习的时候,齐羽和冯子秋都把自己的笔记分享给你了吧,卿思也一直在教你作文的应试写法,陈颖和江璐也把老师补习时讲的内容告诉你……” “没能帮上忙……只能,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你们……” 跟随着她的视线往天空望去的顾渊,胸口里突然涌出一股愧疚。 “看到你们都很好……心里真的松了一口气。” “没有……不是这样的,大家其实也就只是……互相帮助罢了,笔记什么的都是谁想看就给谁看,我不是也给你……”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生你的气。” “……真的?” “嗯。” 简短而有力的回答,似乎象征着毋庸置疑的坦诚,但近在咫尺,明明就坐在身边,甚至都能从肩膀上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可顾渊却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池妤亲口说出的话,却比通过手机屏幕传达过来的信息,还要让人觉得虚无缥缈。 “池妤……问你个小问题啊?” “……嗯?” “两年前你说喜欢我,到底是喜欢我的……哪点呢?” “……欸?” 总觉得像是烂俗电视剧里的青涩情话,但却是顾渊实实在在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我喜欢……哪点吗……” 而池妤的反应,也好像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脸微微地红了,嘴角隐隐地翘着,眼睑微垂,细长的刘海随风轻摆,把阳光切割成无数金色的碎片,在空气里散射成醉人的光影。 池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非得这么做才能好好说话似的。 明明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就能回答的,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但是突然抿起嘴唇,支支吾吾的她,让顾渊自己反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还是,没法说得很准确。” “大概的感觉……就是……很有正义感吧……而且,很自由,就像是飞鸟一样。” “正义感和……自由?” “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哦~” “……啊?那也就是说,是一见钟情吗?” 出乎意料的,池妤她摇了摇头,但她的视线,却并没有因此而黯淡下来。 “不是,但,也差不多吧。” “差……差不多?什么叫差不多啊?” “嘿嘿,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告诉我,快,告诉我嘛。” 说着,顾渊伸手去挠她的咯吱窝,池妤一边笑一边挡他的手,结果不小心失去了平衡,拉着顾渊的手臂,两人一起嬉笑着扑倒在地。 “真是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顾渊把她抱起来,扶正。 “你不也一样?” “切……” 虽然心结并没有解开,但顾渊还是得承认,自己确实已经舒坦许多了。 什么告别聚会、什么竞赛考试的最后一次机会,什么十年之前的悬案,都可以暂时不去想,都可以丢在一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此时此刻,但也许正是因为把思绪尽数倾注在了眼前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所以才忽略了许多本应该关注的东西。 比如……她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比如……此时此刻那背靠在不远处小径旁树后面的身影。 “顾渊……” “嗯?” “我……能也问你一个小问题吗?” “当然可以啊,随便问。” “两年前的你,是喜欢我……哪一点呢?” “……” 即使只是短暂到仅有一秒的沉默,池妤眼里的色彩也肉眼可见得迅速黯淡了下去。 “是,是因为那个时候你跳了一支舞嘛,所以,大概算是一见钟情吧。” 迅速思考作出的答案,尽管有些简陋,但也确实是不争的事实。但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让池妤觉得满意,在回答的瞬间顾渊就察觉到了那从池妤身上传来的焦躁不安,他能够体会到那份焦躁,此时理应想方设法地补救,但他的大脑就仿佛宕机了一样,一个字一个词都挤不出来。 “这样吗……一见钟情,嗯……其实就是见色起意的文雅说法吧?” “见色起意?诶?我……不是!怎么可能啊!你别凭空污人清白!” 还是池妤率先化解了尴尬。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够漂亮咯?不足以让你见色起意?” “不……不是,我……这……” 两头都被堵死,这压根就是一个没法回答的问题啊! 顾渊在心里呐喊着。 “好啦,放过你啦~” “……” 女人真是可怕……顾渊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 池妤撇了一眼山下的咖啡厅,看到了摆在门口的冰柜。 “我想吃冰淇淋——” “那就去买啊?” “你买给我啊——” “诶,我去买吗?” “哼,如果是齐羽她们叫你买,你会犹豫吗?” “可是之前你不是都自己……好,你要什么味道的?” 这个时候磕千万不能争…… “哎嘿,菠萝味的可爱多。” “最贵的那支是吧?” “没有嘛,只是最喜欢的味道而已。” “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是~是~”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永生难忘的野餐(一) “呼啊啊啊啊……” “你没事吧?” “嗯……好困……昨天三点多才睡的……天都快亮了,啊……” “喂喂喂,这次聚会,最开始不就是你提议的吗?明知道很重要,还不早点睡觉?” 八月一号,时隔大半个月终于又见到了齐羽,这个即将在下个月迎来自己十八岁生日的家伙比起以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从出现在这里的第一刻起就不停地再打哈欠,整个人在人行道上东倒西歪的就像是小脑残缺的丧尸一样。 “是我提议的,所以即使我只睡了四个多小时,也照样……准时啊来了啊……” 哈欠连天的女孩子穿了一件绿色的短袖上衣,还有一条深色的紧身牛仔裤,将近170的身高硬是把标准码的长裤穿成了九分裤,脚踝处露出一截短短的雪白。 “好困……早知道应该多睡一个小时的。” “你也知道啊,三点多……做贼的都没你勤奋吧?” “不是啊,我是说,我应该晚一个小时来的。” “还不是你说要去买礼物,所以才约定比其他人到的要早一个小时?” “反正白等的人也只有你和冯子秋啊,没事啦没事啦,你们两个嘛~”齐羽曲着手臂一上一下地摆着手,微微眯着眼抿着嘴笑着说,“被放放鸽子也无所谓啦。” “……” 如果不是因为她从生理特征上判定还算是个女孩子的话,顾渊真的很想给她那看起来像是微笑的猫咪一样的脸上来一拳,太欠揍了。 “啊……热死了热死了,太阳好晒啊!!!” “最高气温三十九度,即使现在才刚刚九点,实时气温也已经达到三十六度了,热是应该的,忍着点吧。” “不想忍……” “那能怎么办?你是能像后裔一样把太阳射下来啊,还是准备就地把衣服全脱了直接裸奔啊?嗯——不管是你做出哪种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哦~” “滚呐,色狼。” “……你说话就说话,踢我干啥?” “我想吃冰淇淋,草莓味的可爱多。” “想吃就自己去买。” “不想走路。” “那就爬过去,反正街对面就有一家小店,喏,正好还是绿灯,四十秒,现在开始爬还来得及。” “你怎么不爬?” “我能走为什么要爬?再说了,想吃的又不是我。” 话音刚落,齐羽那双米色的运动鞋就带着风声呼呼地飞了过来。虽然即使被踢中也不会很疼,但顾渊还是条件反射地向旁边小跳了一下,结果女生一脚踢空,反而自己失去了平衡差点摔倒,一个踉跄,抱住了旁边的路灯杆。 这下可好,齐羽就像是个捕猎失败的猎豹一样,长牙舞爪地就披着长发冲了过来。 “顾——渊——!”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吃人啦!!!!!” “——哦哦哦,对不起啊,来晚了来晚了。” 就在顾渊被逼到垃圾桶和电线杆形成的死角中陷入绝望时,冯子秋如同救世主一般出现了,仿佛从天而降,直接出现在了两人中间,把齐羽吓了一跳。 “喂,冷不丁地冒出来,吓死人了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 “没有,也没有很久。”顾渊看了一眼手表,九点过了五分,刚刚那么漫长的追逐时间竟然只有五分钟吗?齐羽这个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扭曲时间的魔法啊? “给,草莓味的可爱多,就当是赔礼了。” “……咦?” 顾渊这才注意到,冯子秋这个家伙的左手和右手上竟然各拿着一支甜筒,还嘶嘶地冒着冷气,包装纸上甚至没有多少水珠,显然是刚买的,而从他那几乎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脊梁上的衣服来看,他肯定是刚刚进行了一番长跑。 “啊,这个,我……” “你刚刚不是喊着想吃吗?怎么现在又不要了。” 眼看着齐羽支支吾吾地迟迟不接过来,顾渊奇怪地嘀咕了一句,但这句蚊子一样的嘟哝还是被齐羽听到了,结果就是小腿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这次躲无可躲了。 “行,多谢啦,那我就不客气了。” 吃就吃,还踢我一脚……装什么矜持…… 顾渊一边揉着小腿一边朝齐羽翻了个白眼,算是无声地抗议。 “哈哈哈哈……”冯子秋摸着头发笑出了声,这家伙真是憨得可以,“对了,卿思她,真的来不了了吗?” “嗯……说是早上已经有安排了,所以,她一会儿会掐着点直接去公园,暑假都过半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事要忙。” “都怪你,你就不能早点问她吗?” “关我什么事啊?” “你早点问她,她就会把时间空出来了啊,就不会安排别的事了啊。” “你……行,我的锅,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本来就是你的错。” “……强词夺理……” “呃……话说,齐羽,顾渊,我们要去哪里给紫枫姐买礼物?” “江边公园啊,哪里有好多礼品店,就在江堤上。” “啊?为什么……非得去那里。” “因为离得不远呀。” “可是那里离我们要野餐的游乐园很远啊……” 顾渊的抗议完全无效,因为齐羽已经像是一头小鹿一样哒哒地跑出去了很远,站在前面停下来了,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和冯子秋两人加快了脚步,但仍然跟不上她。 “她今天好像很兴奋啊……” “那当然,她过去的一个月,几乎每天都在计划今天的聚会,提前两周就定好了全部的行程,甚至昨天为此还焦虑地睡不着。” “竟然吗……”顾渊望着前方齐羽迎着太阳奔跑的背影喃喃道,“怪不得来的时候困得直打哈欠……还睡不着觉,真是跟小孩子一样。” “她一直都这样啦,每次考试,每次聚会,每一次需要准备需要社交的场合,她都会为之焦虑很久,别看她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其实……她比谁都在乎自己在别人心里的样子。” “我可没看出来……还是你了解她。” 顾渊边走边两手抱着后脑打了个哈欠,冯子秋轻轻地笑了笑以作回应,但那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一分无奈,一分苦涩。 “没有,其实我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扭扭捏捏的,真是,都是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还记得上次,我给她的那封情书吗?” “哦,我想起来了,是去年的时候,你用数列编码的那封加密情书?” “呃……其实不是编码,不过也差不多吧。” “嗯,那封情书怎么了?我后来也问过她,但是她好像不愿意回答的样子。” “大概在送出去两周之后,我收到了回复。” “嗯?回复?原来有正式回复啊!!!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哦……”话说出口顾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把视线从冯子秋身上移到前方的齐羽上,再移回来,“也就是说……你们……没?嘶……不应该啊……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问题就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也不知道?你不是看了吗?难道你没看她的回信吗?” “不是,我看了……但是……我打不开。” “打不开?”顾渊不可思议地瞪了冯子秋一眼。 “喂——你们两个笨蛋,大眼瞪小眼地斗鸡呢?——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呀?快跟上!” 前方传来齐羽的喊声。 “就是打不开,字面意义上的。” “怎么……怎么会打不开?” 两人略微加快了脚步。 “因为那封信,是语音加密的。” “语音加密?所以呢?你不知道密码吗?” “不是,密码我知道,是一首歌。” “那你就直接唱啊。”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是音痴。” “音痴?” 顾渊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冯子秋也跟着停下来,男生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落寞。 “对,我完全控制不了音高,让我唱歌解锁,根本就做不到。” “那,那你不能从网上找音频吗?” “不行,因为……”冯子秋说到这里,撇头望了一眼前方的齐羽,“因为,那首歌,是她自己写的,网上,根本就没有音频。” “这……” 顾渊也傻眼了,这两个奇葩,一个用数学,一个用音乐,竟然把简简单单的情书交换搞得这么复杂。 “所以,也就是说,因为你解不开信,看不到里面的内容,所以……就一直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不过我也能猜到一点。” “什么?” “她知道我是音痴,而且是安全的音痴,所以我觉得,她这样加密……就是不想让我看到里面的内容吧,换句话说……恐怕里面写的话……不会是我想看到的。” “怎么可能……那之后每两周,你的生日,她不是还送了你最喜欢的王菲的珍藏版cd吗?” “可能……是一种补偿吧。哦对,因为陈颖说要把留声机带来,所以我还把那张cd带上了,今天可以放来听听。” 说着,冯子秋还从包里摸出了一张精心包装的cd盒,顾渊看了他一眼,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 第二百一十二章 永生难忘的野餐(二) “光辉游乐园到了,光辉游乐园到了,列车即将到站,请乘客们抓紧扶手,排队候车,先下后上,注意脚下。” 公交广播里的合成女声不管语调多么温柔,听起来总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呜哇哈哈哈哈哈哈~~~~~呼呼——————” 仿佛出笼的鸟一般,不对,也许该说是出笼的猛兽,顾渊他们刚刚从巴士上下来,背着玫红色双肩包的齐羽就抓着刚在礼品店买的棒球帽,撒开脚丫子往游乐园大门的方向跑去。 “这家伙……真的只睡了四个小时吗……”顾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叹。 早上刚见面一副小脑受损的丧尸模样的女生,现在竟然这么活力四射。 “啊哈哈哈……她真的很期待今天呐,毕竟,上次来,都是好多好多年以前了。” “好多年以前?” “嗯,因为在这条专线开通之前,我们那儿离这儿还是很远的,交通不太方便。再加上她父母没什么空闲时间,她放假休息的时间基本都宅在家里和乐器画笔什么的为伴,所以基本就没来过这儿。”冯子秋解释道。 顾渊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齐羽的兴奋也就可以理解了,但去年他来的时候,这片游乐园已经因为生意萧条而显得有些破败了,不知道那家伙冲进去后,会不会因为看到的景致和过去不同而失落。 “呼——虽然是暑假,但这里的人……好像也不是特别多嘛。”冯子秋向四周张望了下。 那是当然的——这所建在小城郊外的游乐场,根本是入不敷出的状态。 “哈哈,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啦啦啦~~~~~哇~~有摩天轮!冯子秋你快看!!!还有过山车!!!!” 两人闲谈几句的工夫,齐羽已经哗啦啦地冲过检票闸机了。 “哦哦,来了来了。” “……喂!不等等其他人吗?” 没有回答,冯子秋果断地丢下顾渊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这个重色轻友的王八蛋。” 顾渊轻叹了一口气,也快步跟了上去。 游乐园里的人其实并不算很少,至少站在大门口这里,还能看到源源不断的游客通过闸机进来,不过四十一张的票价,得卖多少张才能支撑这种大型游乐园一天的电费和人工费呢。站在足有两三个平方米那么大的游乐园地图木牌旁边,顾渊的思绪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了一秒。 “嗯,先是这里,然后是这里,接下来是……诶?怎么跟网上的地图不一样?那……” 齐羽左手捏着一本笔记本,右手握着一支笔,一边抬头看着大地图,一边用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干什么。冯子秋就像是守护公主的骑士一样胸前背后各背着一个双肩包,站在她旁边大约半米的位置上,腰杆笔直,好像一棵松树。 顾渊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站得离他俩远一点,但周围聚集了十来个来端详地图的游客,实在是没什么位置留给他了,便只好像一只考拉一样靠着木牌的支架。 “嗨嗨!!!” 除他们三个以外,最先到的是陈颖和江璐,当她们俩率先出现在顾渊的视野里的时候,他还险些把两人认错。几乎一样的发型,几乎一样的身高和体型,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很相像,如果不是衣服的颜色一黄一白,想要从远处辨认还真得花上一番功夫, “这个没有……这个也没有……啊!这个有,诶,竟然有这个??” 齐羽就像是发现了写满了新咒语的巫女一样对着公园地图的木牌指指点点,她是如此地投入,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陈颖和江璐的考进。 “她……在干嘛?”陈颖小心翼翼地看向顾渊。 “……”顾渊摊了摊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几分钟后,姜紫枫和柳卿思一起到了这里,齐羽才如梦初醒般发出了一声长吁。 “呼——好了,这次我们的路线呢,就是照这样安排啦——” 对着笔记本满意地点了点头,齐羽转过身,看到其他人齐刷刷地站在她身后,惊喜地差点背过气去。 “哇啊啊啊啊!!!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呀,看你太认真了,没好意思打扰你。” 姜紫枫笑眯眯地看着她,就像是姐姐在看妹妹兴奋地宣传着自己“伟大杰作”。红黑色格子裙,白衬衫,红领结,蓝色的发圈束起来的马尾,姜紫枫的装扮看起来还是个女高中生的模样,但她的身上总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气质,和在这里的其他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我……我可能玩不了太刺激的项目。”陈颖面露难色。 “放心啦,我都考虑到了,第一个项目,就在入口处向右拐一百五十米,激流勇进!” “激流勇进?!不是……不要太刺激吗?” “没关系啦,只要不是过山车,相信小颖你都可以的。” “……好吧。” “从激流勇进的出口往南走,不到三百米,就是鬼屋!嗯——不过这里的鬼屋不算大,应该十五分钟就能逛完吧,而且不用排队,激流勇进要排队半个小时,玩起来大概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现在是上午十点,全部逛完加上路上的时间,正好是十一点半,到时候我们就去中央区域的野餐区去野餐。” “鬼屋???!!!(#`o′)” 这次花容失色的轮到柳卿思了,我们温婉可亲的天才美少女社长,在听到鬼屋两个字以后,后面的内容是完全没有听见,原本白如瓷玉般的脸直接吓成了和她上衣一样的水蓝色。 “嘿嘿,是不是有人怕了呀~放心啦,鬼屋旁边就是旋转木马,如果有哪个胆小的小孩害怕的话,完全可以去做旋转木马哟~” “谁……谁说我害怕了?我才不怕,我只是担心……顾渊他心理承受能力不足而已。” “啊?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怕鬼……更何况鬼屋里也不是鬼啊。” 正在望着地图出神的顾渊平白无故躺枪,不由得挠了挠头。 “那就是没问题咯?” “嗯……没问题o(╥﹏╥)o”柳卿思勉强地点了点头,其他人都努力在憋笑,空气里一时之间弥漫起了快活的氛围。 “野餐完了之后,我们就去坐旁边的过山车,不玩过山车可以去过山车下边的欢乐天地玩碰碰车,排队的时间差不多,游玩的时间也差不多,到时候正好能再汇合。” “碰碰车?你是小学生吗……”顾渊吐槽了一句。 “谁说高中生就不能玩碰碰车了?”然而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的竟然是江璐,“当年我可是这游乐园的传说好吗,现在的那个记录还是我的呢,你信不信,如果那个负责场地的大叔还在的话,他还记得我呢。” “记录……碰碰车还有记录这种东西的吗……” “当然有啊,就是把别人撞出界的次数呀。” “……真的有这种记录吗。” “当然有了,不信你去看看就好啦。” “好了好了,别争了,下一个。”齐羽用手里的笔敲了敲笔记本,“因为过山车和碰碰车的排队时间比较长,加上又在园区的另一边,估计等全部结束的时候得差不多四点了,所以我们就再玩一个项目好啦。就是这个,在网络地图上没有看到的,据说是新增的项目,叫时空旅行。” 说着,齐羽伸手指了指摩天轮旁边一个明显是新加上去的红油漆点。 新项目?这个游乐园,竟然还有资金增加新的设施? 顾渊不禁感到有点意外。 “这个结束之后,就是晚上啦,我们一起去坐摩天轮,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们就能正好在摩天轮上升的时候,看到烟花表演。” “烟花表演?” “嘿嘿,不知道了吧,我可是查了好久的资料,今天不只是建军节,还是这座游乐园建立的十五周年纪念,因为在郊区,不受烟花爆竹管制的限制,所以,会有纪念烟花哦~在摩天轮上看烟花,看灿烂的颜色映照江水,哇……一定超好看!” “烟花吗……”顾渊瞳孔里掠过一缕复杂,上次的十周年纪念烟花,他也来看了,该怎么说呢,尽管不像是日本那种花火大会般绚烂,倒也是很不错的景致,只不过…… “有问题吗?”齐羽合上笔记本,把笔夹在封面上,看了看大家。 “没有。”每个人都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这么决定了,出发?”姜紫枫问了句。 “好诶!出发!gogogo!everybodyhigh起来!哦嘿!” “小羽,你今天真的很兴奋誒。” “那当然啦,紫枫姐,今天可是整个暑假最重要的日子呢,而且,等会儿还……” “还……?还什么?” “没,没什么,一会儿再说吧。快走啦快走啦,要是中间哪一步耽误了,我们就来不及在摩天轮升上最高点的时候看到盛开的烟花了!” 烟花……这么执着,真是个小孩子…… 一群人闹哄哄地拥着齐羽和姜紫枫往前走,顾渊微微地吊在后面。 “快跟上啦~” 卿思拖后了一步,转过身,回眸一笑,水蓝色的短衫只有一半塞在浅色的牛仔短裤里,一头如墨水浸染般的长发散在肩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就像是期末时从天花板上滴下来的那滴水一样,是个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画面,但却再记忆里停留了很久很久,而且一点都没有褪色,仿佛永远也不会褪色一样。 “来啦。”他说。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永生难忘的野餐(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璐小颖你俩怎么也跟着起哄……” “因为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不会有人坐个漂流,还会掉水里吧?” 顾渊无言以对,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冯子秋,然而这家伙的嘴角也藏不住笑: “这么热的天,水里面,一定很舒服吧?是不是很凉快啊?” “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背叛革命了……”顾渊嘀咕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什么鬼漂流,竟然没有什么安全设施,全靠皮艇边上的一条可以升降的横杠。 刚刚经过一个急弯的时候,他一时疏忽,手没有抓牢横杆,整个人直接顺着软乎乎的皮艇边沿,翻进了奔流不息的水里。 “诶?顾渊,你衣服怎么全湿啦?” “你……你是没穿发的一次性雨衣吗?” 因为一艘皮艇的位置不够而坐了前面一班的姜紫枫和柳卿思从前面走过来,看到浑身湿透,头发一根根地沾在脑袋上的顾渊,不由得惊讶地各自问了一句。 “……我,唉,算了,不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没笑够啊,都笑了快三分钟了。” 齐羽不仅是朗声大笑着,还不停地拍着顾渊的肩膀,顾渊摸了摸鼻子,撇开头去想要装作不认识她,再这么下去脸都要丢光了。 “哈……咳咳咳咳……” “呛死你活该。”顾渊白了她一眼,然后用手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轻轻地勾起一点,松开的瞬间立马“啪”地一声落了回去,充满了水的布料狠狠地拍在皮肤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要不还是去换件衣服?虽然是夏天,但是一直这样的话……还是会感冒的吧?” “不用了……我也没带其他衣服,用纸擦擦就得了,我先去附近的公共厕所把衣服里的水搅干。”顾渊对柳卿思摆了摆手。 前前后后大概折腾了十分钟,虽然略微打乱了齐羽的计划,但那家伙显然认为这点延误换来这样一出落水好戏看是完全值得的,因此完全没有强迫症发作的征兆,反而开心得边走边哼起了歌。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忘了看黄历,也许今天根本就不适合出门聚会,从早上见到齐羽开始就有一种诸事不顺的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鬼屋之旅也并不顺利。 走到门口排队的时候顾渊才想起来,这里的鬼屋是两个人一组,每组间隔一分钟进去的,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为了保证鬼屋的旅客基本遇不到彼此,保证鬼屋的恐怖氛围不因为聚集的人太多而被破坏。七个人的尴尬再次体现了出来,陈颖江璐,齐羽冯子秋,这两组是确定的。 至于剩下的一组,原本顾渊的想法是让柳卿思继续和姜紫枫一起,毕竟这次聚会的目的之一就是和紫枫姐告别,让两代文学社长多点独处空间交流交流总是没错的。但姜紫枫在排队快到终点的时候却突然消失了,直到他们两个被等得不耐烦的工作人员半推半就地送进去,才重 新出现在了排队的队伍里,微笑着对他们俩招了招手。 三组人里,陈颖和江璐是第一个进去的,顾渊和柳卿思是第二个进去的,齐羽和冯子秋是第三个,落在最后的是姜紫枫一个人的一组,也许因为是她气场太强,排在他后面的那个大哥对工作人员的邀请连连摇头,脖子甩得跟拨浪鼓似的,死活就是不肯上前。 排队分组的事只能算是个小插曲,真正的重头戏发生在进入鬼屋以后。 刚刚已经说过,每一组人进入鬼屋是有一分钟间隔的。 对于全程只有一条路,且弯道众多,走起来一步一景,几步一重天的鬼屋来说,一分钟,已经能够保证大部分人在整个游览过程中都遇不到了。 但问题在于,柳卿思,显然不是大部分人。 虽然对于柳卿思十分害怕鬼怪的特点有所心理准备,但事情的发展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进去之前,他就想过,卿思大概率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僵尸、鬼怪之类的东西吓到大叫,或者是说着“好可怕好可怕……”“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的话同时很用力地扯他的衣服之类的。但实际情况却是……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低头,闭眼,卿思双手摸着小路旁铁栏杆走得飞快,对于四周冒出来的鬼怪尽皆无视,顾渊甚至不得不刻意加快了脚步才能跟上她,甚至一度都要追上前面的陈颖和江璐了。 如果只是这样,那虽然卿思和顾渊同时错失了游览鬼屋的机会,却也许还是个不错的结局。 但是,在走了大约三分之二的路程后,在一片幽暗的鬼屋里,突然出现了一座摇晃的吊桥,可以抓扶的栏杆也随之消失了,于是到了这里的卿思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吊桥的下方全是白森森的“骸骨”。 “唔……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该如何形容那种尖叫呢,用母猪惨嚎绝对是不够的,但是用十个人同时抓挠玻璃来比喻又有点太过,比较合适的大概是一头将要被杀的母猪被丢到了玻璃上,蹄子上绑着钢丝毛刷,一边惨嚎一边挣扎,就是那样的声音。 好在只是骷髅,虽然被吓到发出海豚音,但被顾渊搀扶着,卿思还勉强能走。 好不容易走过摇摇晃晃的吊桥,顾渊刚抒了一口气,觉得能暂时休息下了,就让卿思靠在了栏杆上,却没想到就在这时,旁边“吼!”的一声怪叫,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穿着白大褂的,披头散发的灰毛医生就从暗门里冲了出来。琇書網 “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就两腿发软,正趴在栏杆上喘气的少女看到迎面扑来一张满是缝合线的狰狞怪脸,伴随着鬼屋里恐怖阴森的背景音乐,胆小的社长大人立刻再次大叫起来,然后便像是躺尸了一样整个人向后倒去,顾渊连忙抱住她免得她倒在地上,然后抬头看向那个扮鬼的工作人员。 大概是把游客吓晕也违反了他们的工作守则,那个逮着缝合面具的灰发医生也不由得愣在了那里,一时之间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顾渊刚想驳斥这 家伙用力过猛的吓人行为,但想到他也只是在尽力工作,反倒还可能会因此受罚,心底里面不禁泛起同情来。 如果一切到这里结束,那估计最后也就是鬼屋和他们道个歉之类的,但是—— 同情的情绪还没有酝酿起来,就只听到身后传来了齐羽的声音。 “诶,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嗯?你们两个……” 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大摇大摆地从吊桥上走了过来,注意力全放在了顾渊和他怀中抱着的柳卿思身上,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还在发愣的“灰发医生”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在工作,于是敬业精神立刻占据了上风,朝齐羽和跟在她后面的冯子秋怪叫着扑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滚啊啊啊!!!!!” 悲剧就此诞生。 受到惊吓的齐羽就像是受到惊吓的一匹小马,一蹄子直接就甩在了“医生”小哥的脸上,速度快得就连近在咫尺的冯子秋都来不及阻止。 于是,满身是“血”的工作人员小哥,这下真的被鼻血糊了满脸。 好在紫枫姐及时感到,并用随身携带的纸巾给工作人员小哥止了血,齐羽双手合十一脸诚恳地疯狂道歉,小哥也表示不想追究,并决定带伤坚持工作,让他们赶紧往前走。最后五人才有惊无险地走过了这剩下的三分之一路程。 重见天日的时候,陈颖和江璐已经在外面等得花儿都快谢了。 “怎么样……?” 她们问。 “……”顾渊看了看还有些摇摇晃晃的柳卿思。 “…………”面色还有些发白的柳卿思看了看扶着自己的姜紫枫。 姜紫枫转头看向冯子秋,冯子秋则转头看向一边东张西望还一边吹着口哨的齐羽。 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尽管发生了那么一大段插曲,最后竟然还是奇迹般地赶上了齐羽最初计划的时间。 在游乐园中央广场的大草坪上,好不容易在野餐垫上坐下来的顾渊,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呼——累死我了。” “嘿嘿嘿,我倒是觉得今天很开心呀。”齐羽一边把买来的食物在野餐垫上摆开一边说。 “不知道那个扮鬼的工作人员会不会这么想。”陈颖一边帮忙一边说。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鬼屋的员工给打了……以前我哥说他见过,我还不信。” “哎呀,那不是他自讨苦吃嘛,谁让他吓我们家思思来着。”齐羽嘴硬道。 “我?我可没有,你别推给我。”卿思白了她一眼,“我那是装的。” “装的?那看来我们的社长大人演技很好呀,连流泪这种高难度演技都能把控自如。” “紫枫姐~” “哈哈哈哈,好,我不说了。” “诶对了,陈颖,你说的那个留声机呢?我这儿有张唱片,可以放一下呀。” “哦哦,在这里。” 陈颖把那台小留声机从背包里取出来摆在草地上,冯子秋便很自然地把那张唱片摆了上去,打开了播放开关,正当他想要把唱片的盒子收起来放回包里的时候,忽然—— “不要啊!” 紧接着,齐羽就像是饿狼扑食一样扑向了小留声机。 第二百一十四章 永生难忘的野餐(四) “哇哇哇你干什么???” 坐在留声机旁边的顾渊看到如同饿狼一样扑过来的齐羽,连忙翻身抱着留声机站起来跳开,少女扑了个空,竟然马上爬起来准备再次冲上来,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喂喂喂,你有完没完啊?” “欸——把——留声机——给我!!!!!!” “喂!” 顾渊立马闪开,绕着野餐垫开始和仿佛奇行种一样几乎是四肢齐动般冲上来的齐羽秦王绕柱。其他人的大脑都还在宕机,毕竟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齐羽突然间就像是疯了一样,一时间只好愣愣地看着两人围着野餐垫绕圈。 就在这时,顾渊怀里的留声机里传来了乐曲的前奏,明明是一段很舒缓的旋律,却像是一针兴奋剂一样注射进了齐羽的静脉里,她的脚下再次加速,猛地向前一扑,抓住了顾渊的腰,“扑通”一声,把他整个人压倒在地。但少年摔倒之前两手向前一送,把留声机刚刚好送到了还在发愣的柳卿思怀里。 “……这好像,不是王菲的歌。” 虽然只听了一小段前奏,但同样是王菲歌迷的江璐立马就听出了其中的差别。 “是啊……好像不是。” 冯子秋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疑惑的表情,但随即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齐羽的声音从留声机的扩音器里飘了出来,清晰地传进了在座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梦到第三次就不敢躺下/总要有个人先不说话/从前我问你你不回答/时间他挥舞着镰刀啊/就到这也好/省得你冥思苦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齐羽,顾渊感觉自己的腰上仿佛贴了一个热水袋,回头一看,齐羽已经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衣服里,涨得通红,感觉那头顶上随时都可能冒出蒸汽。 “哦——所以说那封用歌声加密的信件,钥匙原来在这里啊。”顾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同时把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冯子秋,“只可惜,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信?歌声加密?什么信?”闻到了八卦的气息,另外四人的眼睛里立马蹦出了好奇的星星,但齐羽已经缓过神来,凶神恶煞地站起来走到卿思身边,一把夺过留声机,取下里面的唱片,递给冯子秋。 “嗯——”一只手甩过去,头还半低着,脸还是红得跟关公似的,嗓子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声音小得可怜,“收……快,收好。” “哦,哦……好。” “这两个家伙真是……”顾渊坐在地上挠了挠头,明明就是互相喜欢的青梅竹马,为什么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呢,看得人都着急,用冯小刚的话说,就是“拧巴得很”。 “原来……你一直没听过啊……” “啊,嗯……” 齐羽和冯子秋找了一处长椅,一屁股坐了上去。 如同泡在了水中一般,无论是四肢的肌肉,还是脑中的神经,霎时间全松弛了下来。 “为什么……不听?我还以为你听过了,所以……” “因为是你送的啊,所以我就一直收着,没有拆开……没想到……” “你是不是笨蛋啊,最喜欢的歌手的唱片,都不打开来听一下的。” “我……我也不知道啊。” “那两个家伙……” 坐在野餐垫上,手里抓着一个肉松面包啃着,顾渊对远处长椅上的两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现在忽然有一种老父亲的感觉,又欣慰又有些酸涩。他仰起头 ,看着这盛夏的天空。虽然从大早上起似乎就有点诸事不顺的意思,但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像棉花糖一样松软的白云,将原本强烈的阳光遮掩得柔和了不少,时常还伴随着一阵清风,挂满了苍翠绿意的树梢,轻轻地摇起了腰肢。 “阿……欠。” 坐在软软乎乎又暖和的野餐垫上,顾渊打了个哈欠,摸出手机想给天空拍张照,却忽然看到了一条未读消息。 “今天开心吗”——池妤 废话……当然开心了啊,不过就是,稍微地有点遗憾,这大概是所有为了分别而举行的聚会的通病。因为很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日子。 “……嘶。” 一阵风吹过,尚且有点湿漉漉的衣服,忽而让顾渊的身体感到一阵凉意,打断了他的思绪,有点像是齐羽特别喜欢的恶作剧——把刚洗完的手塞进他的衣服后领里。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对着眼前温柔的蓝天微笑起来。 身边的这些人,就是最珍贵的宝藏啊。 看了一会儿,脖子有点酸,顾渊低下头的时候发现卿思正在看自己,就对她眨了眨眼。 “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 “之前的鬼屋,还好吧?” “嗯……还好。” “其实如果不是齐羽那个笨蛋攻击了工作人员,我们本来还可以让那个小哥把我们从侧门带出去的,这样你就不用战战兢兢地强行走完后半程了。” “诶?居然还有侧门吗?” “当然有啊,不然你以为那些扮鬼的员工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地里直接长出来吗?” “哈哈哈,你对这里很了解嘛。” “啊,算是吧,毕竟来过很多次。” 至少也有十次了吧。 这一次,之前和池妤来过一次,再加上之前数不清的…… “对了,你之前都在忙什么呢,一整个七月都没见到你人。” “我,也没做什么啦,就是在看书啥的。” “看书?” “嗯,《树上的男爵》《看不见的城市》《交叉小径的花园》这些。” “有点抽象啊……” “没有吧,我觉得还好呀。” “那是你觉得……” 顾渊对柳卿思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这妮子对文字的理解力和感知力远远超过一般人,她觉得容易理解的意识流,在很多人的眼里,就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天书。 虽然准备了不少东西,但野餐并没有吃太久,等齐羽和冯子秋回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往西边偏了一点点。 不过—— 密谈了将近半个小时,等到两人回来的时候,齐羽和冯子秋之间,看起来却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各走各的,而且齐羽的嘴巴鼓鼓的,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不会吧……这也能搞砸? 其他人不禁满脑子黑线。 “好啦,我们去玩过山车吧。有谁恐高吗?旁边就是碰碰车哦。” 面对齐羽的提问,陈颖第一个举起了手,大概过了四五秒的样子,冯子秋也慢慢地举起了手:“还,还有我……” “不行,你必须给我上去。”齐羽眯了眯眼。 “好……好吧。” “那我们也不能让小颖一个人去玩碰碰车吧。” “我陪她去啦,我可是记录保持者呢。”江璐举手。 “我……我其实也。”卿思也举起了手,她脸色还有些白,显然是还没从鬼屋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那我也不去了吧,四个人,正好两辆车。”眼看着大伙儿 一个接一个地跑路,顾渊也打起了退堂鼓,他倒不是害怕过山车,而是害怕现在明显有点不对付的齐羽和冯子秋。 “诶?你们都不去啊!真没劲,紫枫姐,我们走,还有你,你也跟上来。” “小羽,我觉得既然大家都不想坐的话,就一起去玩碰碰车吧。” “诶,怎么紫枫姐你也……”齐羽有些扫兴,不过很快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那,好吧。” 起初,顾渊以为这只是一局普通的碰碰车,但他没有想到,这普通的对局,实际上一点都不普通。 陈颖和江璐一辆车,他和冯子秋一辆,齐羽和柳卿思一辆,姜紫枫一辆。 “——接招!” “快,快跑!!” 这根本不是什么娱乐局,而是既分高下,也分生死的角斗场! “嘿呀!” “砰——” 方向盘上传来猛烈的震动,黄色的车身开始疯狂地旋转,就像是一个抽风了的陀螺一样在光滑的场地中高速飘过。 顾渊现在就是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上紫枫姐那辆车。 和子秋在一起这个决定太错误了。 才开场不到一分钟,齐羽载着柳卿思,开着车就横冲直撞地焯他们俩冲了过来。 “撞死你个王八蛋!居然说我唱歌难听!” “她们又来了!快跑!” “我没有说你唱歌难听啊!” “喂!看前面啊!” “还嘴硬!” “草!救命啊!!!!!!” 车身再次猛地一震,如果不是系了安全带,顾渊觉得自己恐怕就要直接飞出去了。 回头一看,齐羽已经踩着倒车挡退出去了一截,然后再次踩着油门撞了上来,一脸凶神恶煞地像个夜叉一样。 “我去……你到底说了什么啊?” “我……我没说什么啊。我就说她写的那首歌旋律有些单调了,然后声部不够丰富,是她让我提建议的嘛,还必须要说真话。” “说真话?你是不是傻子啊?” “撞死你个笨蛋!” “快!快转向!” 滋啦一声,碰碰车的橡皮车底在场地上划过一道弧线,堪堪躲过了这次撞击,但显然齐羽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立马再次掉头冲了过来。 “这家伙直接变成狂战士了……你啊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那,那我该怎么办。” “快道歉啊!快!” 车身再次被撞击了一下。 “对!对不起!我错了!” “你错了?!你还知道错了?!” 砰——!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跟你坐在一辆车上……” 顾渊全身再次猛地一震,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哼~~~~” 紫枫姐开着紫色的小车优雅地从旁边绕过。 她是最悠闲的,仿佛根本就不在玩碰碰车,而是在郊外兜风。 “诶,齐羽,小心!” “嘿嘿嘿!雷霆半月斩!”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卿思和江璐的声音,顾渊回头一看,只见一辆红色的小车划着弧线,沿着c字型的轨迹,一下就把齐羽卿思她们俩的车撞了出去。 不愧是记录的保持者……竟然还有这种高难度动作。 但被撞到场边的齐羽,一个倒车调整好了方向,立马再度朝他们冲了过来。 “快!抓紧时间跑!”顾渊连忙拍打起冯子秋的手臂。 “那个……我们要不要冷静一下……” 卿思试着用言语来给齐羽熊熊燃烧的心灵降温,但显然毫无作用。 “纳——纳命来!!!” “啊啊啊啊啊!!!!!” 琇書網“哇哇哇你干什么???” 坐在留声机旁边的顾渊看到如同饿狼一样扑过来的齐羽,连忙翻身抱着留声机站起来跳开,少女扑了个空,竟然马上爬起来准备再次冲上来,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喂喂喂,你有完没完啊?” “欸——把——留声机——给我!!!!!!” “喂!” 顾渊立马闪开,绕着野餐垫开始和仿佛奇行种一样几乎是四肢齐动般冲上来的齐羽秦王绕柱。其他人的大脑都还在宕机,毕竟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齐羽突然间就像是疯了一样,一时间只好愣愣地看着两人围着野餐垫绕圈。 就在这时,顾渊怀里的留声机里传来了乐曲的前奏,明明是一段很舒缓的旋律,却像是一针兴奋剂一样注射进了齐羽的静脉里,她的脚下再次加速,猛地向前一扑,抓住了顾渊的腰,“扑通”一声,把他整个人压倒在地。但少年摔倒之前两手向前一送,把留声机刚刚好送到了还在发愣的柳卿思怀里。 “……这好像,不是王菲的歌。” 虽然只听了一小段前奏,但同样是王菲歌迷的江璐立马就听出了其中的差别。 “是啊……好像不是。” 冯子秋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疑惑的表情,但随即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齐羽的声音从留声机的扩音器里飘了出来,清晰地传进了在座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梦到第三次就不敢躺下/总要有个人先不说话/从前我问你你不回答/时间他挥舞着镰刀啊/就到这也好/省得你冥思苦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齐羽,顾渊感觉自己的腰上仿佛贴了一个热水袋,回头一看,齐羽已经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衣服里,涨得通红,感觉那头顶上随时都可能冒出蒸汽。 “哦——所以说那封用歌声加密的信件,钥匙原来在这里啊。”顾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同时把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冯子秋,“只可惜,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信?歌声加密?什么信?”闻到了八卦的气息,另外四人的眼睛里立马蹦出了好奇的星星,但齐羽已经缓过神来,凶神恶煞地站起来走到卿思身边,一把夺过留声机,取下里面的唱片,递给冯子秋。 “嗯——”一只手甩过去,头还半低着,脸还是红得跟关公似的,嗓子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声音小得可怜,“收……快,收好。” “哦,哦……好。” “这两个家伙真是……”顾渊坐在地上挠了挠头,明明就是互相喜欢的青梅竹马,为什么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呢,看得人都着急,用冯小刚的话说,就是“拧巴得很”。 “原来……你一直没听过啊……” “啊,嗯……” 齐羽和冯子秋找了一处长椅,一屁股坐了上去。 如同泡在了水中一般,无论是四肢的肌肉,还是脑中的神经,霎时间全松弛了下来。 “为什么……不听?我还以为你听过了,所以……” “因为是你送的啊,所以我就一直收着,没有拆开……没想到……” “你是不是笨蛋啊,最喜欢的歌手的唱片,都不打开来听一下的。” “我……我也不知道啊。” “那两个家伙……” 坐在野餐垫上,手里抓着一个肉松面包啃着,顾渊对远处长椅上的两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现在忽然有一种老父亲的感觉,又欣慰又有些酸涩。他仰起头 ,看着这盛夏的天空。虽然从大早上起似乎就有点诸事不顺的意思,但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像棉花糖一样松软的白云,将原本强烈的阳光遮掩得柔和了不少,时常还伴随着一阵清风,挂满了苍翠绿意的树梢,轻轻地摇起了腰肢。 “阿……欠。” 坐在软软乎乎又暖和的野餐垫上,顾渊打了个哈欠,摸出手机想给天空拍张照,却忽然看到了一条未读消息。 “今天开心吗”——池妤 废话……当然开心了啊,不过就是,稍微地有点遗憾,这大概是所有为了分别而举行的聚会的通病。因为很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日子。 “……嘶。” 一阵风吹过,尚且有点湿漉漉的衣服,忽而让顾渊的身体感到一阵凉意,打断了他的思绪,有点像是齐羽特别喜欢的恶作剧——把刚洗完的手塞进他的衣服后领里。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对着眼前温柔的蓝天微笑起来。 身边的这些人,就是最珍贵的宝藏啊。 看了一会儿,脖子有点酸,顾渊低下头的时候发现卿思正在看自己,就对她眨了眨眼。 “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 “之前的鬼屋,还好吧?” “嗯……还好。” “其实如果不是齐羽那个笨蛋攻击了工作人员,我们本来还可以让那个小哥把我们从侧门带出去的,这样你就不用战战兢兢地强行走完后半程了。” “诶?居然还有侧门吗?” “当然有啊,不然你以为那些扮鬼的员工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地里直接长出来吗?” “哈哈哈,你对这里很了解嘛。” “啊,算是吧,毕竟来过很多次。” 至少也有十次了吧。 这一次,之前和池妤来过一次,再加上之前数不清的…… “对了,你之前都在忙什么呢,一整个七月都没见到你人。” “我,也没做什么啦,就是在看书啥的。” “看书?” “嗯,《树上的男爵》《看不见的城市》《交叉小径的花园》这些。” “有点抽象啊……” “没有吧,我觉得还好呀。” “那是你觉得……” 顾渊对柳卿思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这妮子对文字的理解力和感知力远远超过一般人,她觉得容易理解的意识流,在很多人的眼里,就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天书。 虽然准备了不少东西,但野餐并没有吃太久,等齐羽和冯子秋回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往西边偏了一点点。 不过—— 密谈了将近半个小时,等到两人回来的时候,齐羽和冯子秋之间,看起来却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各走各的,而且齐羽的嘴巴鼓鼓的,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不会吧……这也能搞砸? 其他人不禁满脑子黑线。 “好啦,我们去玩过山车吧。有谁恐高吗?旁边就是碰碰车哦。” 面对齐羽的提问,陈颖第一个举起了手,大概过了四五秒的样子,冯子秋也慢慢地举起了手:“还,还有我……” “不行,你必须给我上去。”齐羽眯了眯眼。 “好……好吧。” “那我们也不能让小颖一个人去玩碰碰车吧。” “我陪她去啦,我可是记录保持者呢。”江璐举手。 “我……我其实也。”卿思也举起了手,她脸色还有些白,显然是还没从鬼屋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那我也不去了吧,四个人,正好两辆车。”眼看着大伙儿 一个接一个地跑路,顾渊也打起了退堂鼓,他倒不是害怕过山车,而是害怕现在明显有点不对付的齐羽和冯子秋。 “诶?你们都不去啊!真没劲,紫枫姐,我们走,还有你,你也跟上来。” “小羽,我觉得既然大家都不想坐的话,就一起去玩碰碰车吧。” “诶,怎么紫枫姐你也……”齐羽有些扫兴,不过很快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那,好吧。” 起初,顾渊以为这只是一局普通的碰碰车,但他没有想到,这普通的对局,实际上一点都不普通。 陈颖和江璐一辆车,他和冯子秋一辆,齐羽和柳卿思一辆,姜紫枫一辆。 “——接招!” “快,快跑!!” 这根本不是什么娱乐局,而是既分高下,也分生死的角斗场! “嘿呀!” “砰——” 方向盘上传来猛烈的震动,黄色的车身开始疯狂地旋转,就像是一个抽风了的陀螺一样在光滑的场地中高速飘过。 顾渊现在就是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上紫枫姐那辆车。 和子秋在一起这个决定太错误了。 才开场不到一分钟,齐羽载着柳卿思,开着车就横冲直撞地焯他们俩冲了过来。 “撞死你个王八蛋!居然说我唱歌难听!” “她们又来了!快跑!” “我没有说你唱歌难听啊!” “喂!看前面啊!” “还嘴硬!” “草!救命啊!!!!!!” 车身再次猛地一震,如果不是系了安全带,顾渊觉得自己恐怕就要直接飞出去了。 回头一看,齐羽已经踩着倒车挡退出去了一截,然后再次踩着油门撞了上来,一脸凶神恶煞地像个夜叉一样。 “我去……你到底说了什么啊?” “我……我没说什么啊。我就说她写的那首歌旋律有些单调了,然后声部不够丰富,是她让我提建议的嘛,还必须要说真话。” “说真话?你是不是傻子啊?” “撞死你个笨蛋!” “快!快转向!” 滋啦一声,碰碰车的橡皮车底在场地上划过一道弧线,堪堪躲过了这次撞击,但显然齐羽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立马再次掉头冲了过来。 “这家伙直接变成狂战士了……你啊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那,那我该怎么办。” “快道歉啊!快!” 车身再次被撞击了一下。 “对!对不起!我错了!” “你错了?!你还知道错了?!” 砰——!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跟你坐在一辆车上……” 顾渊全身再次猛地一震,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哼~~~~” 紫枫姐开着紫色的小车优雅地从旁边绕过。 她是最悠闲的,仿佛根本就不在玩碰碰车,而是在郊外兜风。 “诶,齐羽,小心!” “嘿嘿嘿!雷霆半月斩!”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卿思和江璐的声音,顾渊回头一看,只见一辆红色的小车划着弧线,沿着c字型的轨迹,一下就把齐羽卿思她们俩的车撞了出去。 不愧是记录的保持者……竟然还有这种高难度动作。 但被撞到场边的齐羽,一个倒车调整好了方向,立马再度朝他们冲了过来。 “快!抓紧时间跑!”顾渊连忙拍打起冯子秋的手臂。 “那个……我们要不要冷静一下……” 卿思试着用言语来给齐羽熊熊燃烧的心灵降温,但显然毫无作用。 “纳——纳命来!!!” “啊啊啊啊啊!!!!!” 琇書網 第二百一十五章 永生难忘的野餐(五) 「呼……」 从碰碰车的场地出来,走在绕着偌大的人工湖铺设的小石子路上,天也慢慢地暗了下来。吹在脸上的风里有几分凉意,大概是因为脸颊两侧汗水的缘故。顾渊抬头看着天空中翻卷的云彩,只有薄薄的几绺,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六片,哦不对,还有一片挂在遥远的另一边天际,而且正被风带得越来越远。 「真烦,我还没玩够呢。」 「我也是。」 「我觉得,那个大爷能够让我们玩到规定时间结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同于齐羽和江璐,卿思和陈颖互相对视时,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彼此的无奈。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碰碰车撞坏……诶。」 「你就少说两句吧。」 冯子秋话说了一半就被姜紫枫打断,学姐对他投来关怀的眼神。 最后一个项目,时光旅行。 说是什么新增的项目,实际上只是个售卖明信片的商店,大概是采取了《thkehoe》或者说是《触不到的恋人》的创意吧,地点就在摩天轮旁边,毗邻人工湖,里面放了一排排的木棍上,木棍上放着圆筒状的信箱。 「跳越时空的语言……唔,什么意思啊?」齐羽第一个走进去,看着墙上的宣传画发出了疑问,一个穿着很像是邮递员但制服却意外地好看的姐姐随即走了过来,解释到: 「就是,给未来的人写信。」 「给未来的人写信?」 「是啊,各位可以在这里买信纸,信封,写下对未来的自己或是别人想说的话,我们到了预定的日期便会把这些信件寄出去。有兴趣吗?要不先看看信纸吧,我们有很多设计精美的信纸呢,都是订制的,每一个都不一样。」 很自然地就被员工领到了信纸售卖的地方,刚刚还稍显迟疑的齐羽跑跑跳跳地就蹿了过去,站在货架前看着琳琅满目的信纸和信封。 「真是会营销啊……」顾渊打了个哈欠,但转身却发现身边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除了他以外,只有紫枫姐还站在原地打量着旁边的木质信箱,其他人都已经跟上了齐羽的脚步,去看信纸信封了。 从店里走出来,挂在湖边的栏杆上看着水里的波光粼粼, 姜紫枫悄悄地靠近了他的肩膀。 「累了吗?」 「……稍微,有点儿吧。」 毕竟走了一天,加上刚刚还被齐羽开着碰碰车猛烈撞击了十几分钟,身体上确实有点疲劳,不过这算不上什么。 「没事儿吧?」 「没事。」 「你怎么不过去看看?」 「没什么意思啊,又贵,又没什么价值。我还是喜欢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当下,而不是未来。」 「嗯……是这样吗?」 「是啊。」 「给未来的自己或是别人写一封信,可不算是分散注意力哦~这个借口,恐怕不太充分吧,到底是因为什么呢,顾渊?」 「这样有点讨厌啊,紫枫姐。」顾渊半是无奈半是认输地低下头,「把别人的心思都看穿揭出来,会让人觉得害怕的。」 「那你会害怕我吗?」 「……」 「其实,我不写信,是因为我不愿意多想任何关于未来的事情。」 「为什么?」 「……」 「不想说吗?」 「嗯……」 「那就不说吧。」姜紫枫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摩天轮上,眼里盛满了水里的阳光,「人生在世,有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说出来,也不需要被知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也不用为此担心什么。」 「我倒没有为此担心,只是觉得……这样其实不太好,就像是弹琴的时候眼睛如果不提前看后面的谱子,就会手忙脚乱地弹错音或者是丢掉节奏,如果一点都不去想关于未来的东西的话,到它们真实发生的时候,也会变得不知所措吧。」@:. 「未雨绸缪,古语有云。提前做准备是件很不错的事。」 「可是……我还是很难说服自己。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真的不想去考虑其他。」 「那也可以啊,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同样是古语,也不错呀。」 「紫枫姐你就别开我玩笑了……怎么我不管选哪边你都说好啊?」 「因为,本来就没有对错之分啊。」姜紫枫转过来,乌黑的长发在温暖的夏风中轻轻摆动,她的五官就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棱角分明,「还记得在你高一的时候,我在活动室问你的问题吗?」 「那个哲学问题?」 「嗯,你现在能回答了吗?」 在古希腊德尔菲神庙的阿波罗神殿上,镌刻了一句被认为启蒙了整个古希腊文明的名言: 「人啊,认识你自己。」 现在能回答了吗? 「……」 顾渊摇了摇头。 「重要的不是你做何选择,而是你要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选。」 「这很重要……非常重要,如果不清楚,很可能会在做完抉择之后,才追悔莫及……」她嗫嚅着嘴,发出几乎无法听取的声响。 「嗯?紫枫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说,你也该想清楚啦,都两年了。」 「——诶!!紫枫姐、顾渊,你们两个不写吗?」 还没等他细细琢磨透姜紫枫话里的意味,便被齐羽的声音打断了。 「顾渊,走,我们也去写一张吧。」 「嗯……好吧。」 「写点什么好呢?」 拿着柳卿思递过来的信纸,顾渊握着笔,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写起。 不知道写给谁,也不知道预定多久,更不知道写些什么。 「卿思,你写了什么?」 「啊?我……」 「那么私密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告诉别人呢?对吧思思?」齐羽走过来一把搂住柳卿思的腰,亲昵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不告诉他,让他自己想去。」 「小羽……」 「你这家伙……」 顾渊蹙紧眉头揉了揉太阳穴,用笔轻轻地翘着鼻尖。 写点什么好呢? 脑海里一片空白。 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不想写给太遥远的未来,而且别人在某天突然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也会很困扰吧? 那就写给一年后的自己好了。 「顾渊,你还记得一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肯定记得吧,这一天有漂流里的意外落水,有卿思被吓到差点昏厥的鬼屋,有小颖做的让人不知不觉吃了三个的手抓饼,还有齐羽和江璐的疯狂碰碰车……当然,还会有摩天轮上看到的烟花表演,不管是哪一个都很难忘掉吧,这是你永生难忘的野餐。」 「等你,哦,不对,是等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高考完一个多月了吧。大家都去哪了呢?你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紫枫姐应该也放假回来了吧,叫上她,约着大家再聚一次吧,还来这里,再给自己写一封信。」 「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再掉进水里,卿思的胆子能大一点,起码不会被吓晕,还能吃到小颖做的美味大餐,不要再被齐羽开的碰碰车给撞到卡在场边的轮胎里拉都拉不出来。希望能够再看一次烟花表演,和大家一起。哈哈哈哈,不过明年就没有纪念日了,应该也不会有烟花了吧。」 「就这样吧,一年后的我,交给你了。」 「诶?写好啦?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顾渊刚收起笔,齐羽就哇哇叫着凑了过来。他反手把那张信纸塞进信封里封好,白了她一眼:「不是你说的,这么私密的东西,不可以随便给别人看的吗?」 被几分钟前自己说的话呛到,齐羽的表情看起来很不服气。 「那你说你是写给谁的,多久之后?」 「写给自己,一年之后。」 「诶?你也是啊。」 「也?」 「我和其他人都是哦,都是写给了一年后的自己。」齐羽摇了摇怀里柳卿思的手臂,「思思你呢,你也是吗?」 「我……我也是。」卿思也点了点头。 「看来大家都一样啊,快去贴邮票吧,就跟店员说一年期就好。」 「知道啦……」 「快点,磨磨蹭蹭的,一会儿别赶不上了。」 「怎么会……不是要七点才开始放吗?现在才五点多。」 「但是要排队啊,必须得精准地看好排队的人数才能够恰好坐上去呀,万一人很多怎么办?万一路上发生事故怎么办?万一走到一半有人拦路抢劫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你说的那些,除了人多以外,其他都不可能发生吧…… 几乎是被齐羽推着,顾渊走到了柜台前,付款,贴好邮票。 一年后……真的能如期收到一封信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吧。 信上的内容,不是都记住了吗? 顾渊忽然有点明白紫枫姐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重要的不是选择,而是你做选择的理由。 写不写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未来,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期待。 他把信投递到了旁边一个写着「一年」的信箱里。 传来信封落在木头上的声音。 很轻很轻的「咔嚓」 就像是时钟里指针转动的声音一样。 第二百一十六章 永生难忘的野餐(喷泉和烟花) 坐在摇摇晃晃的摩天轮客箱里,从透明的玻璃窗户里望出去,下方广阔的人工湖和喷泉座便尽收眼底。看来最近一段时间游乐园的生意还是回暖了些,比起上次来的时候,这附近是设施都被修缮得更加美观和现代了。曾经这里的音乐喷泉也是相当着名,每周六晚上有表演的时候门票都会额外涨价,但总是人山人海。 因此便留下了这规模庞大的喷泉基座,虽然现在尚未启动,但从那广大的面积上,也可以稍微想象到那时的波澜壮阔。 “我倒是早就听说过这里的喷泉很厉害啦……不过还是要亲眼所见才知道居然这么大。” “你没来看过吗?” “没有……只在电视上看过。” 顾渊有些讶异地看向柳卿思,这个和自己同坐一节客箱的女生竟然从来没有来看过喷泉表演吗?这里的音乐喷泉表演每周六都有,而且门票虽说会涨价,但也只是比平时贵了十块,加上这个游乐园已经开了这么多年了,他还以为几乎人人都来看过。 “没看过……很奇怪吗?” 坐在他对面,刚刚还一直凝视着下方的卿思,在注意到顾渊望向她的同时,脸上溅起一阵微红。 “唉……?也,也没有吧,只是这里的音乐喷泉已经开了很久了,今晚是纪念日,烟花表演……说不定喷泉也会启动呢。” “嗯?真的吗?”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两人一同望向下方,摩天轮慢慢地旋转着,他们乘坐的吊箱也随之缓缓地爬升。 “顾渊,你之前有和别人一起……看过烟花吗?” “看过啊,不过,是很久以前了。你是第一次吗?” “嗯……所以,我很期待。” 眼睑微微一垂,长长的睫毛轻轻地跃动了下,然后和他一起望向下方湖面的卿思,用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依稀地呢喃着。 “不是第一次的话,她也不会生气了吧。” “嗯……什么?” “快开始了吧?” “啊,嗯,差不多了。”顾渊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钟已经和罗马数字七重合了。 摩天轮也快升至顶点。 顾渊心里滚过她刚刚说的话,隐约察觉到里面有什么别的含义,他扭头看向她,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开始喷涌而出了。 “开始啦!” 隔着两层玻璃,都清晰地听到了前面那节客箱里齐羽的欢呼声。 顾渊侧过头,望向那遥远的,漆黑的人工湖的中央。 摩天轮上的灯光霎时间全部熄灭,就连人工湖边上的路灯和草丛里的景观灯也尽数暗澹了下来。无数道瑰丽的聚光灯光线突然从池底射向天空,将漆黑的天空映照得五彩夺目,伴随着四面八方的喇叭里层层叠叠的乐声,一排排的喷泉基座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喷出晶莹剔透的水柱。 在彩灯的映照下,形成一道一道此起彼伏的水帘,从外层逐渐向湖中心延伸,就在快要到达中心的那一刻,却忽然停滞了下来,整个湖面归于黑暗寂静,但喇叭里的乐声还在响,气势恢宏的交响乐转为了清新的小调,高音钢琴的独奏演奏着轻快的旋律,在音节的末尾,手风琴和大提琴的加入骤然把整个旋律推向高潮,与此同时,那湖心最大的喷泉基座里,一道闪烁着的七色光辉的水柱冲向天空。 水柱直冲向十数米高的天空,而之后,跌落的壮硕水柱不断敲击着湖面,此起彼伏的叮冬声甚至一时间压过了喇叭里的乐音,仿佛同周围兴奋的人群一同欢呼了起来。 看到这熟悉的开场,顾渊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微笑。 而旁边那震惊于开场之壮丽的,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则情不自禁的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哇……” 顾渊望向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长发的女孩。 在学校里只让人觉得生人勿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甚至有些寂寞和忧郁的外表下,实际上也是个有着各种各样的情绪,非常可爱的女孩。 原本经过两年的相处,他以为自己已经通晓了她所谓面具之下的一切…… 但此刻她望向那跃动的水流时的表情,却又让他的心底感到了一阵新颖的触动。 是第一次看到吗……不,好像不是吧。 运动会上,长跑比赛那天,当她冲过终点线,摔倒在塑胶跑道上,对着粉红色的天空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脸上,也出现过这幅表情。 ——期待、兴奋……想将内心里埋藏的一切,全部倾泻出去的表情。 其实你所以为的了解,永远只是一个人的一小部分吧。 “啊,你看那边。” 那正中心粗大水流外的一圈喷嘴,配合着音乐愈发激昂的节奏,也跟着射出一圈一圈的水花来,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数米见方的水盘,滚动着,像是盛开花朵的花瓣一般,一层一层地向外延伸。 而在那多喷泉之花完全盛开的刹那,喇叭里的古典交响乐蓦地收住,轻柔的钢琴小调再次登场,只不过这次多了小提琴的和声,微风吹拂着,将清凉的水珠吹散成清新的水雾,抛洒向岸边的人群。与此同时,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早已布置在湖面阴影里的烟花,也悄悄地燃起了引线。 “嗖——嗖——嗖——” 伴随着一声声尖锐的嗡鸣,十五个金色的光点,围着摩天轮和下方的观景平台,呈扇形在人工湖上升空而起、盛开成十五朵艳丽的花,和音乐喷泉的彩色灯光一起,把原本漆黑的夜空装饰地犹如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从摩天轮里往出的世界,霎时间变得像是童话世界一般。 “顾渊……不觉得,很美吗?” 一时之间不禁失语,当然很美,美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文字去形容,仿佛任何遣词造句在这样的景色面前都会暗然失色,无法表达其全部的色彩。 “很漂亮啊……” “是啊,美到就感觉,好像再难见到了一样……” 听着卿思像是无意识般地喃喃自语,一瞬间,顾渊那跟着乐声激烈跳动着的心脏,勐然间停顿了一下,就像是漏掉了一拍。 “因为是十五周年呀,再想要见到,起码要等五年之后了吧。” “是啊。”顾渊点了点头,而且说实话,五年之后这游乐园还开不开着,都不确定。 “那个时候,大家都大学毕业了。” 姹紫嫣红的烟花束,一朵一朵地腾空而起,在夜空中支离破碎,连续不断地璀璨,然后相继凋谢。 “是啊,都毕业了。” 绽放过后的礼花残骸,就像是两年前的第一次聚会时,一起看的流星雨,一颗一颗地划破漆黑的长夜,仅仅数秒便接连燃烧殆尽。虽然转瞬即逝,但又在所有人的眼中刻下无法抹灭的烙痕,让人永远也无法忘却。 整个湖面都被彩色的烟火映照成了五光十色的魔法世界,数倍于之前单单音乐喷泉的勐烈视觉冲击,让顾渊和柳卿思,还有其他摩天轮上的人,还有那些站在岸边的人,都已经无法再去思考任何问题,童孔中倒映出夜空中那无限美好的绚丽,千言万语都化开在了那不可思议的彩色火焰中,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个时候,还想再来看烟花吗?大家一起。” 虽然根本无法和烟花的爆炸声相提并论,更不用说还有那极具穿透力的齐羽的叫喊。 但男生的声音还是清晰地漫进了她的心里。 “好啊,大家一起。” “你不会骗我吧,到时候不来。”顾渊窗外转向,“骗人的是小狗。” “骗人的是小狗,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看着伸过来的手,顾渊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也伸出了手。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闭上眼睛,还能够隐约听见齐羽的欢呼声。 “哇啊啊啊——今天真是太开心了! ! ” 确实啊,今天真的很开心。 虽然有很多不顺利的地方,但最后,还是很美好的一天。 顾渊想着,如果自己的生活是一本世俗小说的话,那在这里结尾一定是最受欢迎的happyend。 如果一切都有终局,那最适合引线的终局,就是定格在烟花绽放那一刻吧。 停留在烟火璀璨的瞬间。 去掉随之而来的凋零。 但是生活不是小说,夏天之后一定会有秋天和冬天。 即使你不喜欢它们, 或者你很喜欢它们, 那都无所谓。 因为时间啊,它从来不会停下。 从来不会。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夏末 这个冬天始终隐瞒着太多无法逾越的苍凉,就像短暂的瞬间以及漫长的永远。 灰色始终是冬天的代表色,厚重的云层涂抹在苍穹之上。绵绵不绝的灰色如同阴郁的脸,无论在哪里都可以看见。 巴士如同游鱼一般划过这个寒冷的城市,朝着未知的地方驶去。顾渊将头靠在玻璃窗上,目光游离,漆黑如墨的童孔里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来自这个城市的光,这些陌生而又微弱的光坠落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之中,彷若天上的星辰,杯水车薪地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沉默中,耳机里钢琴曲如同流水般流淌在他心里的每个角落,将这个疲惫的夜晚漂洗干净,然后,音乐声戛然而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前方传来列车到站的广播。 当然,这并不是故事开始的时候,为了叙事的连贯和一致性,我们必须将时间之书往前翻上一些,回到那个夏末初秋,气温刚刚开始转凉,还总是晴空万里的时候,从那里开始说起。 正式开学那天的清晨,顾渊像过去每个学期的第一天一样,拍掉闹钟,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闻到这个房间里清冷的气息,伸手摸了摸眼角,触不到一丝潮湿,眼睛干干的。突兀的,一阵钢琴声响起,清脆的琴声在寂静而又空旷的房间中回响。 吓了他一跳,过了几秒找到声源是自己的手机,顾渊才想起来那是为了以防万一而设的手机闹铃,他走过去关掉,然后把手机装进裤兜里,打开门的时候马里奥和橘子已经趴在那儿等他了,见他一开门就跳了起来往他怀里钻。 “差不多了,都老大不小的了,还跟小孩子一样。”顾渊拍了拍橘子的脑门,接着用力搓了搓马里奥的脑袋,然后抬头朝窗外看去,正好对着初升的朝阳,他逆着光,再加上清晨的光线也比较暗,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孔,可他的身形和每一缕发梢都被浸上了一层澹澹的金色。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到他的脸上,丝丝缕缕的凉意。 “才刚夏末,怎么就开始冷了?” “诶——?你知道吗,今年据说会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最冷的冬天哦。就连我们这里都会下大雪。” “你又是从哪里看来的小道消息。” “寰球时报,大报社的报纸,消息可信度很高哦~” “无聊……” 开学第一天,就是熟悉的来自齐羽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顾渊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大早上上课总是很困,而对刚度过了一个并不漫长的暑假,习惯了慵懒地躺在床上每天睡到自然醒的他,清晨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考试,更像是一种折磨。 不过,好在考完之后有齐羽那永不停歇的巴拉巴拉,就像是打开了水龙头一般,冰凉的清水就这么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在耳边环绕个不停。 好像是一支画笔,在不断地给慢慢变成灰色的世界一点一点地添上颜色。 暑假平平澹澹地结束了,所有人都回到了学校里,过上了和三个月前几乎一样的生活。 至于陆思瑶,最后还是选择了留下来,说是因为觉得都高三了,就算那里的招生政策更好,但忽然换个环境,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很容易得不偿失。 一个月以前,那场野餐的最后,以每个人都向紫枫姐送上了各自的礼物作为结尾。姜紫枫为每个人都单独准备了一封亲笔信,顾渊不知道其他人收到的那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但他收到的那封里面只有很简短的一句话: “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桉,然后……永远不要后悔。” 有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他大概明白紫枫姐的意思。 总而言之,姜紫枫已经离开了,离开了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随着新高三开学报道,他们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南华高中里最年长的一批学生。 虽然是早有预料的事,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有新鲜感,但更多的是惴惴不安,他们听过太多关于高三的传闻,“黑色”“压抑”“疲惫”“沉闷”……各种各样的形容词充斥在脑海里,但却很难翻出一个偏正面的词汇。 还有姜紫枫对高三的描述,那个很奇怪的,自相矛盾的字眼。 “五彩斑斓的黑” 黑色为什么能够五彩斑斓顾渊不知道,齐羽也不知道,冯子秋也不知道,坐在他后面的高练也不知道,但是高三很累绝对是所有人的共识。开学后的第二个礼拜就是理科学科竞赛考试的日子,对于已经升入高三的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几乎所有人都自然很珍惜这最后的机会。 但是竞赛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不是单纯靠努力就有用的。顾渊每天看着那些复杂的物理公式就感觉很头痛,连续的努力没有看到什么效果,做的题越多反而越感到思维的贵乏,时常只能尴尬地面对卷子上的空白发呆。 齐羽其实也差不多,事实上她的压力比起顾渊来还要更大一些,因为除了近在眼前的竞赛考试,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其实压力最大的可能是陈歌,这位在过去两年里每次露面嘴角都挂着微笑的男人,现在嘴角没有笑意的日子是越来越多了,开学才几天,顾渊就不止一次看到他一个人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对着远方的青山发呆,手中捧着的马克杯里的咖啡越来越黑也越来越浓,让人不禁有点担心。 对了,说到陈歌,还有一件事需要交代一下。 在八月一号的野餐之后,顾渊找了个时间去了一趟南华高中的老校区。 老校区的位置就在市中心的步行街旁边,的确是非常好的黄金地段,怪不得市政府一直想把这个地方拆迁出去,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带,占地面积将近两公顷的老校区对应的将是无数白花花的银子。 站在校门口的两派梧桐树下,顾渊这样想着。 还没到秋天,树叶还未变色,阳光簌簌地从枝叶的缝隙中投射下来,晃着人的眼。 街头宣传的大屏幕,正播放着市长关于实现发展低碳经济的演讲,激情澎湃。顾渊抬眼望了望,打了个哈欠,茫然地穿过十字路口。拐角处轿车正飞速驶过,留下烟尘与汽油味混杂的空气。顾渊深吸一口气,恰巧被这股残余的气流呛到,不禁用力地咳嗽了起来,声音在这片大街上回响,脸涨得通红,竟然呛出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啪嗒”一声滴落在地上,瞬间破碎,消散得无影无踪。 亮出南华的学生证,顾渊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大门的通行权。整个校区的布置和新校区大同小异,他进去看了看老校区里的文学社,活动室虽然破旧但并不脏乱,可以看出初中部的学生还是有经常性的打扫,但这经常性的打扫连同时间也洗去了过往的痕迹。在那里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叶秋玲仿佛成为了时间长河里的幻影,孤零零地悬浮在十年前的那个位置上,失去了与现在的一切联系。 现在,能够想到的线索就只剩下李诗雨老师一个人了。 渐渐地,顾渊感觉到了距离。十年前的那件事,如同一缕蜘蛛丝,细细的长长的线在空气中,以不能轻易被发现的状态在你的视界里面颤颤巍巍地逐渐拉长延伸,随时都会断裂。 竞赛考试前的那天晚上,顾渊最后一次打开了习题册,抽出一张洁白的纸,铺平,然后颤抖地将笔尖划过纸张。 “啪”的一声。 笔尖毫无征兆地断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第二个分岔路口 去考试那天,晴空万里。 坐在学校租来的大巴上,顾渊望着窗外的天,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捻着胸口的鲨鱼吊坠。 前一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后,池妤把这个陪伴了她好几年的护身符一样的吊坠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是会带来好运,但顾渊一直以来都不太相信这些,而且这东西貌似是金属的,还带不进考场,到时候得取下来放在存包处,就算它真的有用,也起码得带在身边才能有效吧。 车在高速路上飞驰,窗外的高架上金色的稻田,还有零星的砖瓦屋,偶尔能看到一些枯黄的连片草地闪过视野。 耳机里的肖邦不断敲打着耳膜,但降e大调夜曲也无法平复他不安的心绪。头靠在窗户上,顾渊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但还是觉得憋得难受,身旁的高练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用肩膀顶了顶他,问: “晕车了?” “没有。” 顾渊摇了摇头,不同于晕车带来的恶心感,他现在的感觉更像是溺水,有点喘不上气,但又不是严重到无法呼吸的地步,只是觉得难受,不想说话。 他扭过头,下意识地想找齐羽说话,看到车窗不禁微微一愣,眼底的晴空跟着车身一起晃啊晃的。 怎么给忘了,齐羽不在这辆车上。 不只是齐羽,卿思,小颖,江路,也都不在这辆车上。 有的只有在车后排坐着的同样忧郁的冯子秋。 “高练。” “嗯?” “村上春树在《舞,舞,舞》中说,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你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顾渊靠在窗沿上,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喃喃道,“是不是再好的朋友,最终也都会走散啊。” “嗯……不知道啊,不过,我爸跟我说,上了大学以后就没有固定的教室和班级了,很可能都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慢慢了解一个朋友了,尽管会遇见很多很多人,但遇见之后又会很快分离,一开始确实会比较难受,但久而久之就会习惯了,因为大人嘛,都这样。” “真的会习惯吗?”顾渊转身看着他,问,“你有想过,如果哪天再也见不到一个人,永永远远也不会再见到了,会习惯吗?” 高练半天没说话。 最后,他笑了笑,说: “都说了是大人的世界,我们还是小孩吧,所以,应该还不用担心太多。” 顾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可是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顾渊的情绪比刚才好些,但还是很糟。他是最近才开始认真地思考未来的,在南华待了两年多,他一直觉得毕业是一件很遥远的事。现在眼睁睁地看着离别近在眼前,却无能为力。从前紫枫姐在的时候,虽然也会有忧虑,但从来不担心会有解决不了的一天,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考试在第二天的早上八点,四个小时,八道大题,一道四十分。 那天晚上,坐在酒店房间的窗边,顾渊看着窗外的月亮,心下寂寂。 他想起来很久以前的那一夜,大家坐在天文台后边的草地上,看着满天繁星,喝着喝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喝的苦瓜柠檬水。那时候他嘴上说着来日方长,也相信着来日方长。 就像是那天晚上一样,他抬起手挡在眼前,明亮的阳光还是如水一样漫过指缝流过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又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下,是两条短信。 第一条是池妤发来的。 “明天考试加油!” 第二条是柳卿思发过来的。 “明天好像要下雨,去考场的时候记得带伞。” 虽然没有多少时间了,但好歹还剩下一些。 行动起来,好好利用这段时光吧。 …… …… …… 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顾渊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铅笔——那是一支由绿色漆皮包裹,笔端上有金字上书“中华绘图铅笔”的,在文具店里随处可见,就算是现在被单手折断落在地上,都不会令人感到有半分惋惜的铅笔。 食指勐地用力一扣,这支看似朴素无华的铅笔,现在就在顾渊的手里,脆弱得断成了两截,断处有木刺扎进了掌心的肉里,火辣辣的疼。 “呼——呼——” 额头上和手心里渗出的汗水,顺着下颚线和手指滴落在地上。 微微的雨,让天气变得很是闷热,整个考场里都弥漫着一股酸涩的气味。 下楼梯的时候,随手把折断的铅笔丢进垃圾桶,顾渊长抒了一口气,抬起手抹了一把汗,结果手上的伤口沾了盐水,又开始疼起来。 站在集合点,看着其他人慢慢地聚拢过来,脸上都湿湿嗒嗒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但所有人又都很兴奋,于是就形成了一个面面相觑,人人眼里都闪烁着诡异的光的奇幻景象。 尽管事先大家就约定好了“考过就算,不对答桉”,但坐在返程的大巴上,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包含着物理量和算式的窃窃私语。 顾渊戴上耳机不想去听,他对这次考试的感觉不是太好,连一成不变的练习内容都没做好,所以光是理解题目就跌跌撞撞花了一个多小时的他,根本不敢转过头去参与他们的交流。 回去的车程一路无言,走进教室的时候,齐羽正在桌上拨弄着她的化学竞赛习题集。 “哟!”她抬起右手,两眼一亮,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但顾渊没有怎么回应她,只是默默地走回座位坐下,清了清嗓子,开始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放进抽屉里。 “怎么了?” “没事。我讨厌下雨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切,我还以为你怎么了,竞赛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吧,等成绩出来再说。”把东西全拿出来后,顾渊把空空如也的背包放到座位左边和窗台的夹缝里,用椅子顶住,“诶,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下午,估计这几天是不会上课了,唉,真是累死了,考完了我一定得好好休息两天。”说着说着,齐羽又在桌子上趴了下去。 “别老想着休息啊,大伙儿都在为了各自的前程努力,你可别在这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说话越来越像我爸妈了。”齐羽从桌上爬起来,对着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这个时候,齐羽忽然感觉到身边的这个男孩全身忽然僵硬了一下。 “你笑什么?”顾渊看着面前突然笑出声来的女生有些困惑,“疯了?” “我笑啊,有些人演技拙劣,一点点东西都藏不好,眼神一碰就全被人看穿了。” “什么鬼东西……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听不懂咯,毕竟有些人这两年来一直都笨得要死,啊,对不对啊,某些人?”齐羽说着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喂,一会儿该去吃饭了。今天可是有水煮牛肉还有红烧鱼哦。” 顾渊怔怔地看着她。 她绝对已经看出了他考试结果不太好,所以才会说出刚刚的那番话。 “还能继续高考啊”“一次考试而已嘛”“人有失蹄马有失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总不能一直倒霉下去吧,这次倒霉完,下次就要走运咯”…… 但这些安慰人的话,齐羽一句都没有说。 只是笑着望着他,跟他说今天食堂会有哪些好吃的。 简直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不管今天有多糟糕,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打起精神来!嘻嘻。” 我花了很多年去想到底该怎么形容那个笑容,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和语句。向前伸直的右臂,剪刀手,整齐的牙齿,上扬的嘴角,弯弯的眉眼,摇晃的马尾辫……并不是没有形容词可供选择,只是,不论怎么选择,不论怎么组合,都无法描绘出那个笑容所带来的心灵上的震颤。 只记得那时刚好雨过天晴,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在她的身上。 就像是米开朗基罗画里的天使一样。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赏月集会和找不到的歌者 “今年,我们再办一次赏月集会吧。” 侧坐着的女孩子将脚蹬在木椅的侧杆上,用胳膊托着腮,看着墙上的挂历喃喃道。 “诶?可是,中秋节都已经过了啊。” 站在窗前,借着并不强烈的阳光正在看书的齐羽听到卿思的声音,侧身看过来,眼中带着点疑惑。视线里的柳卿思,清瘦、长发,皮肤白皙,微微地抿着嘴,笑容看起来有些疲惫。 “又没关系,最后一年了嘛,总是要再办一次的。” “嗯……”齐羽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可是这次要想喊人可不容易……” “嗯?怎么了?顾渊他,还在因为竞赛考试的事情而郁郁不乐?” “是啊,那个家伙,两门考试都离省一等奖的分数差一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倒霉,反正结果就是这个样子。”齐羽轻叹了一口气,“唉,从周一出成绩到现在,都三天了,我都没见他笑过。而且不只是他,普通班因为上次考试的结果不理想,已经被全员禁止参加社团活动了,如果被发现,那可是要被罚的。” “啊,那就是说,她们两个也……” “嗯,小颖和江路,也来不了。” 视线回到前方,明晃晃的阳光洒在活动室外的花坛和不远处的操场上,不太暖,但是很漂亮。操场上的人倒是不少,但却没有几个眼熟的,高三的学生一大半都留在教室里自习,有自愿的,也有被自愿的,还有些是想出来但因为其他同学都没走不好意思走的,总之,现在操场上的这些,几乎都是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了。 “紫枫姐又毕业了,所以,只剩下冯子秋那个笨蛋了。”齐羽对着太阳眯了眯眼,趴在窗台上仿佛一只慵懒的猫,joey从花坛里蹿上来,看到她这样,也依葫芦画瓢,学着她趴在窗台上眯眼看太阳,然后她们俩一起打了个哈欠,“他倒是能来,也许还能叫上凌潇潇,不过……即使这样,人也太少了些。唉,顾渊那头猪,能不能快点振作起来啊!” “啊啊啊阿嚏!” 靠在窗沿上看天空的顾渊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我……” 他喃喃了一句,从齐羽那儿抽了张纸擦了擦脸。 竞赛成绩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的话,他暂时还找不到合适的。他的脑海里蹦出来的头两个成语是“石破天惊”和“大跌眼镜”,但想来想去好像又不太对。这时候他想到成语不行也可以用句子,虽然表达起来麻烦了点,那个句子就是:跑步到终点前发现终点线被人抽走了;吃饭吃到最后一口发现碗被人端走了;洗澡洗到还剩下一块泡沫发现水被人停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只差一口气,但永远也只能差那一口气了。 虽然说考完当天就有所预感,但最终结果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如果差得多一点,那也就算了,偏偏只差一分,而且物理数学两门都是如此,这种感觉就像是老天特意提熘着你玩,当你爬山快爬到山顶的时候,让山突然长高了一厘米。 之前就说过,百无聊赖的上帝老头似乎是一个幽默的导演,他一手策划的剧本让我感到无比诧异。任凭他人导演得再真实再逼着也不过是荧幕上的一场戏,但上帝导演得再可笑再夸张也是你无可抗拒的事实。 前功尽弃?这个词可能不够贴切。 反正过去两年多的时光,算是彻底浪费了。 一想到这里心情就又变得很差,今天原本有文学社的活动,但是他没去。 回头看了一眼,齐羽和冯子秋的位置都空着,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就坐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 齐羽是去活动室了,其他人大多是成绩达标,进入了下一轮,去参加后续的考试了。 卿思已经提前大半年获得了北大自主招生的面试资格。 只有他坐在这里,一事无成。 好失败。 前几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悬崖上坠落。他在梦里想到,他会不会像是金庸武侠小说里那样能奇迹般生还,还在悬崖底下捡到绝世高手的秘籍或者被神秘的老头收为徒弟,传授武功,然后从此声名大振,威震武林。但在坠落到一半的时候,他想到了这只不过是因为看小说看电影看多了胡思乱想,应该去想更实际的东西。 于是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搜索栏,然后输入了“从悬崖上掉下来怎么办”这几个字,在网页左下角的那个圈圈转了几秒钟之后,他搜到了一个帖子,主题是如果你从悬崖上坠落,但这个坠落过程中你只能说两个字,你会说什么?点赞最多的一个回复是一个叫“卿本佳人,奈何薄命”的老哥,他的回答是:“变身”。 接着顾渊就喊了句变身,但是屁用没有,他还是摔得粉身碎骨,然后惊醒。 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摸黑打开了灯。电脑还开着,网易云音乐还播放着德彪西的《月光》,搜索栏里正是“从悬崖上掉下来怎么办”那几个字,底下的高赞回答也是那个“变身”。桌上还堆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习题册,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做题做到累得不行,就在网上随便搜索了个话题,结果看着看着睡着了。 所以才做了这么个梦吗…… 所以不管是梦还是现实,都不会有神秘的老爷爷传授一跃成龙的秘籍,也不会在掉下悬崖后捡到可以打通任督二脉的绝世神功,只会摔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从高三楼的窗户里望出去,可以看到高一高二时候看不到的东西——环绕着校园的那条波光粼粼的河,在黄昏的夕阳下,那些污泥尽皆被隐藏在河水的波光下,让人可以悄悄欣赏那些在被白天一道道铃声所催促而过的美丽。 陈歌说,他们这个年龄是人一辈子绝无仅有的一段时光,是专属于他们这一生的快乐时代。虽然对“快乐时代”这个说法有所异议,但顾渊也相信这是无法重现的一段时光。 河边好像有个人,是个穿浅黄色裙子的女生,风曳动她的衣角,她驻足而立,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看着活动课的时间快结束了,顾渊开始往楼下走,想去找池妤。 路过十一班的时候,脚底一滑,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差点跌倒,顾渊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支扁头画笔,他有些诧异,下意识地朝十一班门口看去,发现一个短发、清秀,手指很长,目光很冷的女生站在后门那里,两手提着一个墨绿色的塑料收纳箱,柳叶一样的眉毛微微地压着。 “文堇?这是你的……吧?”顾渊把画笔递给她,文堇伸手接过,两人手指碰了一下,顾渊感觉就像碰到了一块冰。文堇的嘴角颤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 “谢谢。” “你这是要去画室?” 文堇蹲下来,打开收纳箱的盖子,把画笔装进去,顾渊看到她那个箱子里装的满满得都是绘画用具,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还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画笔,一块很大的调色盘,三块抹布,以及一些其他他不认识的东西。 “不是。”文堇摇了摇头,“借过。” “不是?诶?” 文堇单手提着箱子直接从顾渊身旁走了过去,因为走得太急还撞了他一下,但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再回头。 “没礼貌……” 望着她恢复了两手提着箱子的姿势径直向校门口的方向走,顾渊小声滴咕了一句。 天空中一朵朵茜色的云在秋风的带动下,在天幕上缓慢游移,没有终点也没有归途的游荡,光线暗澹的走廊里,朦胧中,顾渊看到了一个有些模湖的身影,她站在走廊口的光亮尽头,仰着头,像是在看某个地方。 是刚刚在河边的那个人? 萨克斯的声音响起,最后一节的独有下课铃响了,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 是谁? 顾渊一路小跑过去,但却没看到那个人,左右张望了下,也没看到她去了哪里。 奇怪…… “冬冬、” 耳畔传来指关节轻敲窗户的声音,是池妤,她打开窗户,说: “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不是下课了嘛。” 池妤眨了眨眼,顾渊也看着她眨了眨眼。 “怎么了?” “没,没事。” 池妤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我收拾下,马上来。” “啪”的一声,窗户合上了,顾渊看着她迅速地把习题册和课本还有辅导书分门别类的一本一本理好,然后小碎步从前门跑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走吧。” 池妤握得很用力,就像是吊在悬崖上的人紧紧地抓着崖边的藤蔓一样。 顾渊皱了皱眉,但什么都没说,只是也握紧了她的手,然后咧嘴笑了一下。 隐约间又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歌声。 第二百二十章 我不是先知 吃过饭以后,池妤又是一个人先回了宿舍。 记不清这学期是第几次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池妤跑进女生宿舍园区的大门里后,独自走在林荫大道上的顾渊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也许是因为刚刚在食堂的十几分钟里两个人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因为压根没有什么话题。高三的生活肉眼可见地乏味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时间投入在了自习和上课里,留给他们各自的空间越来越少了。 顾渊想起来从前每次分别周末回家的时候,在校门口分开时总会一步三回头地舍不得,可是此刻他却发现两个人一日之内为数不多的相处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负担,只有逃出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有活着的感觉。 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有一天你却想要逃。 十七岁的顾渊心间持续下着一场雨,随着成长的身体绵延,一丝一丝地扣着清冷的凉。 路过公告栏的时候,顾渊停了下来,看着墨色橱窗上反射出的自己。头发软软地趴着,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得裹在肩上,一脸倦容,看起来毫无曾经的锐气,疲倦和茫然把心底填得满满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充满希望理想和活力的生活逐渐变成一部冗长无趣的低成本烂片,主题消失剧情散乱,主角也一个接一个地失踪退场,但却偏偏还要拉拉杂杂地向前继续,走一步算一步,不知道走到哪里才算是个头。虽然竞赛考试的失利让顾渊的头很痛,但他知道真正在毁灭的是他的生活,他所熟悉的一切正在飞速改变,而他却无法拒绝也无法逃离。 接连不断的改变持续发生着,情绪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只能一闪而过,连影子都捕捉不到,无论如何挽留,那些情感也无法立体地存留,只会像阳光下曝晒的冰,最后化成一滩滩浓稠的水,所有的气味和温度都随之一并消失,闻不到也摸不到了。 他被困住了,被琐碎的生活困住,被无可奈何的现实困住,被不争气的自己困住,被那想要实现的理想所困住。 ——说起来一切都是当事者的能力不足,如果能够再聪明一点就好了,如果能够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不知不觉走上了文德楼的天台,顾渊翻出兜里的笔记本坐在长椅上一页一页翻看,一百二十六篇,两年多的时间里,这是所有他写下的文字,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用笔一个一个地写了那么多字,书法没有进步,水平也没有什么进步,距离当初说的成为作家的目标,还差十万八千里。 写作真的很不容易啊—— 此时手里的笔记本忽然被一只手休地抽走,顾渊回头一看,竟然是柳卿思,她穿了一身袖口和领口有红色镶边的白色厚裙,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一样,微微地眯着眼在笑。 “一点进步都没有,文字。”她说,但并没有摇头。 “我知道,陈歌也是这么说的。”顾渊转过头去,看着远处已经趴在山上的橘红色的太阳,“我是不是该放弃了,竞赛也失败了,写作也没有什么天赋和希望,还是认真准备高考吧。” “但是,你的内容很好啊,我很喜欢。” “内容?” “是啊,至少,我是写不出来这样的东西。” 在顾渊奇怪的打量里,柳卿思在男生的身边坐了下来,用纤细的手指一页页地翻动着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 “你写的东西,和我,还有其他人写的,都不一样。” “卿思,你就别开玩笑了,你是天才,我是庸才,你和我写的东西,那能一样吗。” 顾渊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毛茸茸的短须,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剃掉,但剃掉了再长出来的时候就会变成胡渣,他不喜欢那样脸上有沙子一样一粒粒的感觉。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身旁侧坐着的女孩将足尖抵在天台边沿的牙子上,用手掌拖着下巴,看着他那既不工整又没气质的随笔,喃喃道。 “你写下来的,都是和自己的生活不那么息息相关的,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呢。很多人能细致地观察身边的东西,但写不了遥远地方的山川大河,也写不了虚灵幻境里的生灵幻梦,。所以,真的很厉害啊。” “……哈?” “至少……我是写不出来这些啦。” “?你在说什么啊,在这个学校里,如果你说自己不会写作,那就没人敢说自己会写啦。”顾渊笑着白了她一眼,“过度的谦虚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自负。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才说这些的吧,放心啦,我没事。” “我是说真的啦,我可以把我看到过的,读到过的,或者是听到过的东西细致地描绘下来,但要我凭空想象,把那些只存在于脑海里的东西描写下来,就根本做不到啊。” “真的假的……”顾渊的目光半信半疑,“把想象的东西描写下来,有这么困难?” “不是说有多困难啦,而是说,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有这样想象的能力。” “这样吗……”顾渊看着慢慢地滑落到山后面去的夕阳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说,“但是,那样又有什么用呢……” “诶?” “不管怎么样,到了这种时候,不是为了应试的写作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吧。” “怎么?怎么就没用了啊!” “因为……高三,最重要的不就是成绩吗,为了成绩,什么都可以让路,什么活动都可以压缩可以取消可以放弃,而且,很多都是我们主动放弃的。”顾渊闭上了眼睛,继续说着,“当然,我是不会彻底放弃的。我一定会继续写下去,就算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也想一直写下去,只要有一个人看,不,哪怕是只写给自己看,我也不会停下来。” “……唉?” “说真的,我现在想的东西很多很乱。” “准备了两年的竞赛考试失利,始终弄不清楚仿佛在迷雾里的十年之前文学社悬桉,还有她……当然还有文化课的考试成绩……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还不想放弃。” 柳卿思看着面前凝视着远方眼里闪烁着酒红色光芒的男生,不禁露出了浅浅的笑。 “那……很好啊。” “我现在倒是没有想太多的东西啦,和你不一样。” “我想的,就只是想和大家继续在一起而已。我真的,就只想到这么多。” “……嗯?”顾渊转过头去,看着这位不久后就将卸任的文学社长,说了一句让她有些意想不到的话,“我们大家为什么会分开呢?” “啊?”卿思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不自觉地把视线撇开去,“我没说会分开啊,我只是说……想继续和大家在一起。” “这样啊,那是我理解错了。”顾渊笑了笑,“这次,还有上次在摩天轮上的时候,还有那天在校门口的时候,你都说了些奇怪的话,就像是你知道,我们将要分开一样,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嗯……”卿思点点头,“是你想太多了啦,我又不能预知未来,怎么会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啊,你是不是傻?” “说的也是。”说着,顾渊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上晚自习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下楼,忽然发现卿思坐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没有动弹的打算,不由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你不走吗?你今天不上晚自习。” “啊,上啊,怎么不上,我刚在想别的事啦,忘记了忘记了。” 卿思说着轻快地跳了起来,半走半跑地就从顾渊身边掠了过去。 “明天见啦,你真的没事吧?”柳卿思身体已经一半踏出了天台的铁门,又回过头来看他,“对了,周五晚上,来参加赏月集会吗?活动室。” “没事啦,明天见。”顾渊笑着点了点头,“周五,嗯,我可以来。”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点情绪低落而已。 倒是这家伙,连晚自修都记不起来上,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夕阳已经完全沉落了下去,温暖的橘红色逐渐褪去,阴郁的深蓝开始漫上来。 “呼—— 顾渊轻抒了一口气。 “回教室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退社申请书 夜里,梦到了从前的事。 大家坐在天文台后面的草地上看星星。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始终感觉膝盖处隐隐作痛。 课间,趁着眼保健操的时间,顾渊去洗手间时掀起裤腿才发现膝盖上竟然微微泛着青紫色,用手轻轻摸了摸,钝钝的痛感又传来。这段时间老是这样,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受伤了一样。 密密匝匝的破碎情绪从心底涌起,顾渊说不清楚那是种什么情绪,只知道它们很会钻空子,只要他的心稍微松动,那些情绪就会肆机涌来。 昨天在天台上对卿思说的那些豪言壮语……那可是自己未曾认真考虑清楚的可能性……说真的,就算自己想要一直坚持下去,就普遍理性而论,一般的高三学生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写与应试无关的东西。 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坚持下去会不会有什么未来,如果继续选择一条不适合自己的路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在之前早就考虑过了无数次。 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对着脸自上而下地擦了一遍,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但胸口依然堵得慌。 被莫名的情绪围困,即使在只见边角的时候压抑回去,却总觉得迟早有一天会败给它们,被这样的危机感环绕着,不断给自己“要做一个坚强的人”的心理暗示,一遍又一般地这样对自己重复。眼神愈发坚定,内心却空空落落。到底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是什么呢?好想像宝莲灯里的沉香一样把自己的心取出来看看,但又隐隐觉得还是不知道为妙。 “现在这样就好。”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妥协。 除了膝盖,顾渊还有别的问题。 之前义正严辞地叮嘱池妤秋季换季注意保暖不要感冒,结果首先昏昏沉沉的却是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过度劳累以致出现了幻觉,他最近总觉得附近有人在看着自己,而且还总是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若有如无的歌声。 好不容易睡着结果还要做梦,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顾渊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有几个男生结伴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顾渊撇了他们一眼,关上水龙头,然后回了教室。 眼保健操还在继续,大家都坐在座位上,不想吸引视线,顾渊绕后门进入了教室。视线轻微地扫了一圈,看到靠窗户那一排的最后一桌,自己那个后座高练正夸张地作者挤按睛明穴的动作,眼珠子却完全飘到了窗外去,一只毛色鲜艳的鸟站在外边的窗沿上,脑袋灵巧地左右张望着。 而在后面画着黑板报的齐羽拨弄了几下手里的粉笔头,歪着头瞄了他一眼,看到他脸上的黑眼圈,目光微微地闪了一下,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但也没有说话。 他走回位置的时候,看了一眼冯子秋,男生正翻着刚发下来的英语周报,手里还拿着一罐能量饮料,察觉到他的目光,男生测了测头,视线和他碰上,和善,但是疲惫。 “诶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赏月集会,也就是明天,好像是卿思的生日吧?” 下课的时候,顾渊翻了翻日历,然后转头问身边的齐羽。 “嗯?明天吗?我看看,啊,真的是啊!” “……喂,你怎么能忘了啊,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我……哎呀,最近事情太多了,我连自己的生日都没过。” “……怎么没过,我不是还送了你个礼物来着。” “学校超市买的小蛋糕,也算礼物啊?” “……看不上就算了,那你把生日祝福还给我啊。” “哼,不过说真的啊,竟然是卿思的生日……可是那天……哇啊啊啊啊啊……” “那天怎么了?” 看到齐羽抓耳挠腮一脸痛苦地抱着头趴在了桌上,顾渊有些莫名其妙。 “没,没什么。”齐羽重新坐了起来,“就是觉得时间有点紧张啦,我们应该给她好好庆祝一下呀。” “不是本来就要办个赏月集会吗?” “你懂什么呀,生日就是要惊喜,要送出出其不意的礼物。就是要让她留下突然又美好又深刻的回忆嘛,而且……正好是她十七岁的生日啊,这可是十八岁之前最后一个生日了,必须要好好地过。” “……为什么我感觉你在指桑骂槐。”顾渊瞥了她一眼,有些心虚地说,“你不会是在因为我那天只送了你一个小蛋糕而生气吧,我现在都觉得愧疚了,那也是你的十七岁生日啊……” “嗯?怪你?没有啊,本来我自己都没打算过嘛。而且你之前的生日,不也没过嘛,但是,卿思的生日就不一样啦。” “这样子搞区别对待?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话音未落,小腿胫骨上就挨了狠狠地一记重踢,这丫头今天穿的是匡威的板鞋,脚底板跟马蹄跌似的,踢起人来痛得很。 “嘶——开个玩笑,不至于吧……” “哼,所以,今晚就一起去商业街选礼物吧?” “今晚?晚自习结束都快十点了诶,而且你不是住校吗?” “明天就是集会了,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呀?而且,我从这学期开学起就没住校了啊,你不也是吗?我几乎每天都能在校门口看到你啊?” “哦……哦……我怎么没注意过……” “因为你是傻子,眼睛只知道往前看。” “呵呵……” “那就这么说定咯~嗯……思思的生日,送什么好呢~” 事情好像朝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了,不过这两人的关系确实出奇的好,似乎从她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非常要好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齐羽粘着柳卿思,但对其他人都爱答不理甚至可以说是避之不及的卿思倒是从来没对齐羽做出过什么抗拒的行为。换了其他人,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难道说,卿思她真的是…… “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我也在想该送什么礼物。” “……可疑。” 齐羽怀疑地瞪了她一眼 “哈……哈哈……” 最近自己真的是爱胡思乱想,这都想到哪里去了…… 顾渊拍了拍脑袋,太阳穴前面,额头的左右边沿始终隐隐作痛。 “咳咳,好,大家都看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晚自修下课铃刚响,陈歌就走进了教室,走到讲台前用指关节重重地敲了敲桌面,把同学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你们啊,不需要我每次都提醒吧。” “两个星期以后就是新一次的两市模拟统考,当然啦,不是什么大考,也不会影响什么,核心目的还是为了测试测试大家现在的水平,也是帮助大家在一轮系统复习的过程当中寻找问题,寻找自身定位的机会。希望能够认识到考试,是为了帮助大家,而不是为了压榨大家,你们其中的一些人把自己逼得太狠了,要知道,努力只是一方面,如果不能好好休息,如果在高考之前就搞垮了自己的身体,那到时候该怎么办?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劳逸结合,马上就是周末了,足够的休息,才是坚持下去完成这场长跑的关键。” “……” 一般的老师在高三放学之前的讲话,都是讲些鞭策激励的话,顺便彰显一下存在感,而陈歌却是说着让他们多休息的话,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哦对了,顾渊,齐羽,你们两个过来一下,到我办公室去,我有些话要跟你们说,其他人可以走了,放学。” “啊?可是……” 顾渊看了一眼齐羽,女生说了一半陈歌就已经走出了教室,她便只好把抱怨的咕哝声压在胃里,默默地收拾起了自己的书包。 “你们两个,最近是有什么烦恼吗?” “嗯?没有吧……” 顾渊摇了摇头,顺便看了看齐羽。 “感觉有点不太在状态啊,各个方面,顾渊,上次竞赛的事情我也跟你说过了,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把注意力放在即将要面对的新的东西上。还有,不要操之过急,刚刚我在教室里说的话也是对你说的,看你那黑眼圈,平时没少熬夜吧。”陈歌看着他,继续说,“你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认清自己,找准问题,至于考试成绩的事,不用太放在心上。” “是……” “至于你,齐羽,你是不是因为什么事而分心了?”陈歌侧过头看着女生,“我能帮得上吗?” “……”齐羽摇了摇头,不知道她是在说“没有分心”,还是“你帮不上忙” “我大概知道一些,但是,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来找我,好了很晚了,就这样吧,你们可以走了。” “陈老师再见。” 两人背着书包走出了办公室。 只剩下陈歌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这丫头……该说你是青春无限,还是什么呢……” 视线落回电脑屏幕,上面是一份文档,最上面的标题是: “退社申请书” 第二百二十二章 礼物 “呼——” “好累……” 站在一阵一阵的晚风里,感觉两腿都快发抖的顾渊,一屁股坐在了商业街边的长椅上。 从学校出来后一直逛到月上中天,他和齐羽沿着这条街一路逛过来,去了十几家店,却只是在做单纯的体力消耗,一无所获。 “我也好累。”齐羽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唉……完全不知道该送什么。” 长椅的左边是个垃圾桶,右边有个小小的方形花坛,种满了不知名的竟然能在秋天开放的花,后面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灯火通明,但是里面并没有多少人。旁边的咖啡店里,店员已经开始收拾桌椅准备歇业了。 两人坐在长椅上几乎是同时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生日要送礼物呢,”顾渊打开包翻了翻,什么也没拿出来,什么也没放进去,只是拉开拉链伸手进去摸了几下,“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在古代的史书上,生日还被称之为父忧母难日,是母亲的受难日呢。” “你在说什么丧气话,生日就是要开开心心的呀,那可是自己获得生命的日子。” “虽然大家都会互相说生日快乐,但我总觉得像是那些无良商家搞出来的消费陷阱。”顾渊从包里摸出来一本书,拿出来一看是物理竞赛的习题册,他捏着犹豫了一下还要不要放回去,手臂就这么僵在半空,“人没有哪一天是一定要快乐的,也不可能有哪一天一定是开开心心的,即使明知道对方很难开心得起来还一定要去说生日快乐、新年快乐什么的,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祝福。” “嗯?你是说思思这个生日开心不起来?” “没有,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顾渊想了想,直接把那本习题册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每个人都有开心的理由和不开心的理由,每天的心情如何,就看是哪边占了上风。” “诶!你怎么把书扔了啊?” “反正也用不到了。” “你真是……” “我怎么了?” “满嘴歪理邪说,哼,和你一起挑礼物真是麻烦死了。”齐羽转过身去,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低头噘嘴,看起来有点生气,“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自己也挑不出什么。” “……关我什么事。” “因为我选的东西你都说不合适啊。” “那是因为本来就不合适吧……”顾渊白了她一眼,“像是耳钉手环项链什么的,卿思她怎么可能戴着来上学啊,这两年你有在她身上看到过什么首饰吗?再说了,就你喜欢的那个红宝石耳坠,明明是你自己想要吧,根本就不适合她。” “怎么就不适合她了。” “她的颜色是蓝色吧,你才应该是红色。”顾渊抬起头看着满是星星的夜空,“再说了,她耳洞都没打吧,虽然我觉得柳叔那样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在意……但卿思给人的感觉就不太像是对这方面很上心的女生。” “那那副太阳镜呢,不是挺配她的嘛。” “……那倒没什么不合适的,只是我单纯不喜欢而已。” “哼,既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还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我想买的东西你也一个都没同意啊。” “你那些东西她压根就不会感兴趣吧!” “怎么了,就算球衣不行,那几个毛绒玩具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那个头长得像菠萝的娃娃?那个也太丑了吧。” “……我觉得还好吧。” ——其实真的挺丑的,但是卿思真的很喜欢菠萝。 “哎呀算啦,不跟你讨论这个了,再晚这些店都要关门了,快好好想想到底该送什么吧。” “嗯……”顾渊上半身向前倾,手肘撑在腿上,用手腕拖住下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嗯……” “噗——” “干嘛……你笑什么?” 还没安静思考多久,刚过了几秒,齐羽便看着他那一副沉思表情的侧脸,发出一声小小的嘲笑。 “没什么啦,就是觉得,虽然你嘴上说着不需要送礼物,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实际上还是挺用心的嘛。” “……我又要说白天说过的话了。”顾渊撇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还在因为你的生日过得很草率而生气啊。” “切,怎么可能,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齐羽歪着头说了一句,“再说了,我给你送生日礼物的时候,也挺随意的啦,根本没想这么久。” “虽然不是很在意,但为什么听起来有点不爽。” “反正你喜欢哪些东西我又不是不知道,压根就不需要想啊。” “但是你上次给子秋送生日礼物的时候,可是纠结了足足一个礼拜。”顾渊把书包的拉链重新拉上,将一条肩带挂上,“最后还逼着我带你去了老街那里,找了个专卖旧货的音像店去淘古董cd,难道你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 轻柔的晚风中,顾渊发现齐羽变得很安静,黑发飘飘,发梢遮掩着侧脸,一点也不像那个大大咧咧,脾气暴躁,喜欢欺负人的女孩。 “倒不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只是给他送礼物,是真的很难选。” 过了一会儿,齐羽轻声说了一句。 “为什么?”顾渊问。 “因为他家里……哎呀,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总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给思思挑礼物,而不是听八卦。”齐羽换了个表情,转过头,对顾渊说,“干嘛这么看我,你可别喜欢上我,我告诉你,我可是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切,搞得好像我没有一样。”顾渊白了她一眼,“有这开玩笑的工夫,不如好好想想到底该送什么。话说,为什么你要拉着我来,而不是拉着他来?” “……” 没有得到回答。 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但不知道该如何补救。顾渊只好尴尬地坐在那里,轻轻地搓了搓手。 “对不起。” “没事啦……我和他,本来就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 顾渊迎着月光看向她的侧脸,但齐羽察觉后却将脸扭到了另一边。 “说不清楚就是说不清楚嘛!问来问去的……” “你别发火啊……是我多嘴了……” “没——没发火啊。只是因为有点冷,而且晚饭没有吃现在有点饿所以心情不太好而已,何况都这么晚了,我们还没买到东西。” “可是你……” 齐羽的烦躁仿佛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秒,她的表情便缓和了下来。 “没什么啦,你要是想知道,以后有机会了慢慢跟你说。” 顾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静地看着她。 “哎呀好啦,你去那边几家店再看看,我去这边,争取十分钟内搞定,实在不行,你就选那个丑不拉几的玩偶也行,行了,快去吧。” “……好。” 刚刚才触了霉头,顾渊也不敢忤逆齐大小姐,点了点头,乖巧地向着街道的另一头抬起脚步。 “嗯——” 看着顾渊走进不远处的一家店里,齐羽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这家伙……完全不知道这个生日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不过就算真是那个菠萝头的娃娃,思思她也会很开心的吧。” “不过我……到底该怎么跟她说呢……” 齐羽轻声说着,将那双游离着的目光投射到身旁店铺的落地窗之上。 镜子里的自己,收起了平时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眼角和嘴角也不再微微上翘,而是变得平直,单薄的外套紧紧地贴在身上,像是一张落叶裹在了一块倔强的石头上。 “嘶——” 她咬紧牙关吸了一口气,扯了扯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些。 总感觉今晚比天气预报里说的要冷一些。 秋天……冷得这么快吗? 还是说…… 冬天要来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失约的理由 那天的最后,顾渊还是买下了那个菠萝头但是真的很丑的玩偶,齐羽则是买了一个看起来很别致的胸针,虽然放在一起比较了一下顾渊立刻就觉得自己的礼物有些送不出手,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谁的礼物都没能在当天送出去。 因为第二天赏月集会的时候,柳卿思成了那个没有出现的人。 “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顾渊坐在窗边的地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盆有些泛黄的多肉和三件分别来自他、齐羽和冯子秋的礼物,齐羽则是绕着桌子和他不停地转圈。 “不知道,我问了池妤,但她也只知道卿思是下午就请假回家了,而且好像走得还挺急,几乎没带什么东西,课桌也没有收拾,大概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吧。” “可……可这是她约的我们诶!怎么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放我们鸽子啊,而且……还是她自己的生日。”齐羽拉开他对面的椅子,扑通一声坐了下来,单手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奇怪……明明感觉她之前很重视的,怎么会……” 虽然语气很急,但她的脸上倒是看不到生气或是埋怨的神色,反而写满了担忧。 齐羽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电话也不接,估计是真有什么事。”顾渊看了一眼手机上跳出来的“无人接听”,把它丢在一边,撇了撇嘴,“什么赏月兼十七岁生日集会,最后竟然只有我们两个人。” “唉……冯子秋这个家伙,让他出去找人,这都快二十分钟了还没回来,真是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齐羽伸手拨弄了一下桌上的三件礼物——顾渊的玩偶,冯子秋的雪景球,还有她自己的胸针,抚过玩偶的时候不小心碰歪了些,轻“哎”了一声,又重新将它们一件件排好,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能是跑远了吧。”顾渊轻轻咬了咬下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堵得慌,不只是因为这场忽然间就完全办不起来的赏月生日会,更是因为一些别的东西。 “我如果有哪天不在了,你能带着大家……一起走下去吗?” “我想的,就只是想和大家继续在一起而已。我真的,就只想到这么多。” 顾渊坐在文学社活动室的地板上,拧开了一瓶矿泉水,举起来狠命地灌了一大口,然后打了一个长长的嗝,突出了一整肺的浊气。 卿思她……到底想说什么? 从五月到现在,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齐羽……” “……嗯?” “你有没有觉得,卿思她,最近好像怪怪的?” “有吗?嗯……好像有一点……我不知道……”齐羽歪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趴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我其实,也有段时间没和她好好聊天了。” “怎么会……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最好的……朋友……也许是吧……” “怎么……” “因为从五月份起,几乎所有人都在忙于寻找各自的出路,你也是,我也是,其他人也是,我们一直在忙竞赛,小颖她们在补课。虽然在八月一号那天去了游乐园,但后来就再也没凑出时间来见面,连早就约定好的海边都没能一起去。”齐羽趴在桌上,歪着头看着旁边书架的阴影,“而且……” “而且什么?” “我感觉她有事瞒着我……朋友之间应该是要相互信任的,可是我也……” “你也?”顾渊微微一愣,“你怎么了?” “我……” 齐羽坐了起来,但只说了一个字就再次趴下,把脸埋进手臂搭建的围墙里,扭捏得一点都不像她。 “我……”如同蚊子叫一般很弱很轻的声音从手臂的缝隙中钻出来,“我可能……要退社了……” 退社?! “欸?你刚才说什么?”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后,顾渊连忙转过身来。 上一次有人要退社还是两年前,陈颖因为学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而忧郁,所以向当时还是文学社社长的紫枫学姐提交了退社申请书,最终也是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选择了留下来,并且度过了两年充实而快乐的时光。说实话,从那个时候起顾渊以为这个文学社再也不会有人离开了,没想到,现在又有人想要离开了。 而且,第一个提出要离开的人,竟然是齐羽。 进入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都陡然增加,他们的学习生活也突然变得繁忙起来。而且高考不像是平时的考试一样可以集中突击临阵磨枪,只有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才能保证最后的结果。 他也想过也许会有人顶不住压力而越来越少地来到这里,甚至说想要退社,他想过那个人可能是陈颖,江路,或者是冯子秋,甚至把自己放在那个可能的位置上考虑过,但只有两个人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一个是柳卿思,因为她是社长。 另一个,就是齐羽。 进入秋天后,活动室内的木地板又硬又凉,顾渊用手撑着地板站了起来,一股坚硬的寒冷从他的指尖一路蔓延到他的心间,在冷不丁地听到齐羽的意外发言时,他不假思索地反问了一句:“欸?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也还没想好……” “你要退社?可是,为什么?” “我想创建一个乐队。”齐羽说,“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但是之前没有条件,也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今年新高一来了两个音乐生,他们也有这个想法……我已经去问过了……” “可是我们已经高三了……?”顾渊愕然地接道。 “就是因为已经高三了啊!虽然我们比起其他人来还有些时间,但想要兼顾两边是绝对不可能的,在这剩下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我想要去做我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事,有错吗!你就没有埋藏了很多年的梦想吗?每个人都有的吧!” “埋藏了很多年的梦想……” 话题从退社转到了梦想,顾渊的脑袋还有些懵,是吗?每个人都有埋藏了很多年的梦想吗?那他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呢? 完全没有真实感,顾渊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灵魂飘了起来,从上往下,俯视着整个房间,月光如水银泻地,白色的窗纱在清凉的晚风中微微飘荡,四周书架的阴影像是狰狞的山峦,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坐在房间中央的他和齐羽。 类似放空的境界。 “有吗……” 顾渊轻声喃喃,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算是齐羽口中的“每个人”,作为一个前不久才开始对未来的事情有所设想的人,他的心里面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梦想。如果硬要说的话,两年前在文学社招新面试上对紫枫姐说的“当个作家”也许算是,但那种梦想和齐羽的“我要组建一个乐队”这样的梦想比起来,要虚无缥缈了太多,根本不知从何入手。 他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那次面试的时候,紫枫姐在他加入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里欢迎每一个有梦想的人,即使是有勇无谋的梦想也一样。” “我不知道……” 突然,耳边传来齐羽发出的微弱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我想让自己相信每个人都有想要不顾一切去做的事,这样也许就能减少一些负罪感……但是,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思思是我最好的朋友,文学社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可我……” 齐羽趴在桌上小声地说着,顾渊看见她的眼角好像有泪。 她心里也非常纠结吧,也很挣扎。 齐羽怎么做选择是她自己的事,作为同桌兼朋友,顾渊觉得自己除了支持她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但此时此刻他不禁在意起那个本该是今晚活动的主角的那个女生。 柳卿思,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那个一直以来都守在这里的女孩,那个说“我想的,就只是想和大家继续在一起而已。我真的,就只想到这么多。”的女孩,为什么会在这个,她提议的,和自己生日重合的赏月集会上,没有出现呢? 如果在她的心里,文学社和这里的大家和生命一样重要,那究竟是什么原因的理由才会让她失约呢? 答桉已经显而易见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会还是不会 学名为“蜉蝣目”的古翅次纲昆虫,寿命大约是二十四小时。 在短暂的一天中迅速完成蜕变、生长、成熟、衰老的生命过程直至走向死亡,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柳峰站在这座城市市区深夜的街头,望着眼前的万紫千红,几乎是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这种生物。 外面在下雨,很小,屋檐下听不见雨声但能觉察出雨水的潮湿气味。来往的地铁不时带来或带走疏疏落落的几个路人,他们大多行色匆匆,衣角或是袖口印着疲惫的褶皱。柳峰提着包倚在屋檐下的立柱旁,头顶上明晃晃的灯光照得人昏昏欲睡。只有躺在不远处长椅上的流浪者偶尔向他投来缄默的目光。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零一分,电池栏已经变成显示电量微弱的红色。柳峰翻动了一下通话记录,今天一共拨出去了四十七个电话,但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准确来说,是这段时间的电话都毫无作用。 不断寻找理由来搪塞不安的心,但仔细想想,其实自己也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柳峰想。变得不再充满希望,拨出电话的那一刻没有了忐忑不安的心情,听到对方声音时候的雀跃也已消失殆尽。 回想起刚知道情况时的第一个月,对寻求帮助的渴望多到几乎满溢,每天打一两个小时的国际长途毫不心疼,但逐渐的,适应了不断重复的失望过程之后,这股希望开始冷化、退却。说着不同语言的医生,检查、诊断,最终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些事情堆积起来一点一点掏空了他的希望,和医生的通话时间在渐渐缩短,其实就算不拨了也无所谓。情况已经无需多问,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到今天为止,已经整整四个月了。但卿思的情况却一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尽管很不愿意承认,女儿身上的活力在时间分秒流逝中不断减少,几乎像是蜉蝣一样——柳峰艰难地发现——自己女儿的生命即将面临消亡。柳峰从未做错什么,但他却阻止不了这生命之火的泯灭。 在医院楼下站了将近四十分钟,凌晨一点的时候街上的灯火渐渐熄了,过去从不抽烟的柳峰一脚猜灭了烟头上的余尽,然后把它捡起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一直睡不着。 柳卿思躺在床上,望着右手边窗外明晃晃的月亮,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信封的纹路,轻轻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唇。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封面上一辆车在山间的公路上行驶,车周边的层峦叠嶂被夜色染成浓稠的深蓝,呈现出紧紧相依的孤独感,唯一的光亮是两盏车灯。深夜的公路昏暗沉默,车平稳地向前行驶着,两边是造型诡异的栏杆,栏杆外是漆黑一片的山渊。 她扭头看向窗外,夜空里为数不多的几颗明亮簇新的星星就挂在天顶上,仿佛在试图引诱她飞上天空。但城市的夜空被四面八方汇聚又分散而来的灯光染得一团脏,倒是一轮奶油白的圆月无惧无畏地孤悬在天上,把周围的一片云晕染得有些灿然。 耳朵里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病房的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一条缝,有光线零碎地泄进来,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因此走廊上惨白的灯光即使只熘进来一小撮也显得十分扎眼,硬生生把地板上整块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卿思眯着眼向门缝望去,看到了母亲的身影,黑中泛黄的头发挽着搭在右边的肩上,用一根发圈随随便便地束着,看到她醒了,母亲略带惶恐地站在原地,深陷的眼窝像是被唤醒了,不再是那种浑浊的灰白,眼角的鱼尾纹也在那一瞬间突显。 卿思一瞬间有些恍忽,记忆里的妈妈好像不是这样的,那个行动力爆表的女超人,好像突然间就失去了对抗时间的能力,而那把名为“岁月”的刻刀则尽情展示起了它的无情和冷漠。 “妈——” 少女泛灰的嘴唇微微开启了些,母亲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鱼尾纹微微上翘,就跟女孩的嘴角一扬。 “怎么醒了?” 母亲关上门,借着夜灯昏黄的光线走到女生床边,坐下,柔声问。 “没有睡着过。” 卿思摇摇头,坐着没有动。胸口又开始有一点疼,因此轻轻地咬住了下嘴唇。母亲打开床边柜的抽屉翻出止疼药和水递给她,但她只是轻轻推开。 “一会儿就好了。”卿思垂着眼,说着说着眼泪几乎快要掉下来,“今天本来组织了一场活动的……结果反而是身为组织者的我失约了,妈……我真的不想……不想离开……” 妈妈安慰地伸出手臂将女儿拥进怀里。这几个月下来,卿思瘦了很多,她身上那件均码的条纹t恤几乎可以装下两个现在的她。 “没事的,我相信他们会理解你的,就算……你不告诉他们真正的理由。” 可卿思只是摇头,声音变得哽咽。 “我怕他们讨厌我……” 母亲不由得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想吃点什么吗?今天下午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呢。” “不想吃。” “那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起来我们去你喜欢的那家面馆,然后……你还想回去吗?学校,如果不回去的话,我现在就去跟这边的医生说。” 在这家医院的旁边有一家非常受人青睐的面食店,是卿思在身体没有被查出问题之前比较偏爱的一家。“受人青睐”这个词同时建立在“食物美味”“价格公道”以及“份量十足”的基础上。店主是口音奇妙的外地人,因此虽然嘴上说个不停,但大部分时间里没有人能够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制作食物的热情。 卿思最喜欢的是他家的海鲜面,不过可能是因为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她也只点过海鲜面——如果是点了牛肉面或是其他什么的,大概也会觉得很喜欢,卿思对此确信不疑,只可惜这家店不做菠萝包,不然对它的“偏爱”就会上升为“挚爱”了。 光是一种面的美味就足以令人信服其他种类一定同样诱人,那么也就可以反推过来明白海鲜面的吸引力。对海鲜面的偏好使得就算是在学校里吃泡面也会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似的味道。 “鲜虾鱼极面。”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顾渊坐在活动室里把“鲜虾鱼板面”念错的场景。 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但卿思摇了摇头。 “那家店……还是不去了吧。” “不是说喜欢吗?为什么不想去了?”母亲问。 “是很喜欢……可他给的份量太多了。” “太多?” “是啊,以前都只能勉强吃完,现在这样肯定吃不完了。明明是点的最小份,可那个碗端上来的时候就好像在说‘咦?最小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哦~’,康慨得过分,这样营业真的不会亏本吗?” “可这也不能成为不想去的理由吧,份量太多?” “我不讨厌,说了嘛,我很喜欢那家店。可就是因为喜欢,所以……不想再去了。” “为什么?”母亲不太理解。 “因为会吃不完,那老板收拾桌子的时候看到剩在碗里的面,就会想‘唉,最小份都吃不完,一定是面的味道不好,很难吃’,心情就会被影响,而心情被影响了,就会走神,走神了就会让剩下的面味道变得不好,面味道不好了,顾客就会变少,然后恶性循环,长此以往,那家店会倒闭也说不定。” “你想太多啦,哪有那么严重。”母亲失笑,把女儿搂紧了些。 “就有这么严重。” “那我给你打包回来吧,这样老板就不会发现我们没能把面吃完这件事。” “欸?”卿思歪着脑袋想了下,“好像可以诶。” “那,这次还是海鲜面?”母亲笑着问。 “嗯……换一下吧,这次,想吃牛肉面。”卿思抱住病床上的菠萝抱枕,弯起眼睛露出期待的神色。 抱着她,母亲想起从前,卿思的老师曾向她抱怨过她的女儿有些过于冷漠。的确如此,卿思在大多时候都显得疏离,仿佛与人的距离感与生俱来——对于不太熟悉的人来说,第一次见面往往觉得她温柔和善,但之后又会立即觉得这份温柔和善更像是一层无形的壁障,这种感觉很明显,因为她对大多事情都漠不关心。 但她明白,卿思其实在本质上敏感又柔软,并且在某些方面有着固执的善良真诚,只是这些特质只会对很少的人表露。想要了解她接近她的人看起来很多,但真正了解她的人却很少——甚至连有没有都不知道。关于面店老板心情的复杂联想就是一个例子,因为害怕建立关系后可能的次生伤害结果,所以干脆就放弃建立关系的可能。 害怕失去,因此别无所求。 “傻孩子。”母亲叹了一口气,搂紧了她,“别想太多。” “我还会好起来吗?” …… …… …… “会的。” 二百二十五章 绝美 第二天早上卿思就回学校了。 她说昨天是家里有急事所以不得不先回去了一趟,想着突然失约很抱歉所以一大早就又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看到几个人送的生日礼物的时候呆住了一瞬间但马上就笑出了声来。那充满阳光的笑容笑得每个人心里都蓬松松的。 顾渊不知道齐羽最后是怎么跟卿思说的,只知道她们两个人那天在活动室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最后是手拉手笑着一起走上了林荫大道。 至少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要和平快乐一些。 下一次模拟考试定在十月二十二日。 十月过半,已经能够听到“黑色高三”的步伐声,天黑得越来越早,真令人心慌。 按照往年的惯例,应该还是二市统考,考试方法和时间安排都与高考无异,根据成绩学校可以掌握高考时的大概情形,几乎每年都会是南华中学和东阳中学正式交锋的开始。每个科目的老师都反复在提,课后的练习试卷也开始堆成小山。不过有两件事一直像是乌云一样萦绕在顾渊心头,让他一直没法定下心来。一件是耳边不时能听到但却永远找不到来源的歌声,另一件就是叶秋玲事件的真相。 午休,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上课,睡不着的顾渊从课桌里拿出一张数学试卷开始做,上午自习课的时候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道数列变换的大题。顾渊咬着水笔对那些一个个复杂的代数式纠结时,隐约察觉到周围气氛有变,视线移开,注意到出现在视野里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在几乎所有人都在休息的时候学习,的确有违和感,顾渊把卷子收起来。 “怎么了?”他问齐羽。 “嘘。”齐羽先是指了指四周,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在这里说话。 “那去哪儿?”顾渊用口型问了句。 “去天台吧。” 于是两个人来到了天台。 “你也睡不着?” 自从前天和卿思坦白要退社的事之后,齐羽的话就少了很多。站在空旷的天台上吹着冷冷的秋风,关门转身的瞬间有视线相交的停顿,眼下这样在天台上独处,顾渊觉得应该率先开口说点什么。 “嗯。” 齐羽的话还是很少,少到顾渊无法将对话继续下去。 还好,顿了顿,男生听到了齐羽的声音: “我感觉很内疚。” “为什么?因为你和卿思说了要退社的事?”顾渊一边走到长椅上坐下一边问,“她不是没有生你的气吗?好像还挺理解你的,也支持你的选择。” “嗯……” “那还有什么内疚的,本来社团活动到高三就几乎不用我们操心了。”顾渊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难道她不同意吗?” “没有。” “诶?那为什么……” “就是因为她完全没有不同意,我才觉得很内疚。” 同样的话如果是卿思说出口,就会变得合情合理起来。但从齐羽的嘴里说出来,加上那轻飘飘的语气和目光,完全不像是大大咧咧的男人婆会说出来的话。所以很难说有同情或是别的什么情绪,顾渊一时语塞,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一样说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啦,我会永远支持你的。’我之前还担心得要死,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但现在她什么傻事都没做,我反而觉得离开是错误的了。”齐羽拖着下巴望着校外的青山,一只野鸭嘎嘎地叫着在半空中掠过,“大度到让人心疼,感觉就像是在伤害一个温柔至极的人,即使你有一万个理由,也很难说服自己一样。” “不用想那么多吧,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嗯?我怎么没太听明白,你到底是想她生气还是不想她生气啊?” “我当然不想她生气啊,但是她一点都不生气,就……就很奇怪啊!” 齐羽的脸都有点红了,看得出来情绪很激动,不过顾渊不明白她为什么激动,在他看来这种可能引发冲突的事最后没有引发冲突,难道不是皆大欢喜吗?为什么感觉齐羽反而有点不满意呢? “奇怪?” “因为明明是最好的朋友,但却表现得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样……虽然我不想她生气,但至少也得有点反应吧,挽留一下什么的……” 顾渊哑然,原来齐羽虽然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在某些方面还是挺斤斤计较的。 “那天你们到底是怎么说的?我看你们好像在活动室里待了很久。” “其实也没说什么。” 时间回到两天前的傍晚,齐羽站在书架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透过书本的缝隙偷看倚在窗台上仿佛睡着了的柳卿思,视线里的女生和小猫joey保持着近乎相同的姿势,双手揣在一起垫在胸口下方,眼睛微微眯着望着不远处的操场,任由凉飕飕的秋风轻轻地刷着她们的睫毛、头发(胡须),沐浴在橘红色的夕阳光辉里。 “思思……” “嗯?” 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了,但当女生看过来,那绝美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的时候,齐羽就感觉自己的喉咙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空自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卿思倒是完全不顾人家才被呛住的感觉,当然从她那个角度也根本看不见齐羽脸上的表情,便依旧是清澹的调子,靠在窗台上沐浴着阳光和微风,回头看着齐羽所在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浅浅的笑,迷离的目光在橘红色的夕阳里显得有些暧昧,即使是面对女生,她的容貌也有足够的杀伤力。 齐羽不是那种会被外表影响的人,而且就算是对卿思犯花痴也不会是现在。如果是别的人,凭着骨子里的那股蛮劲儿齐羽也许会毒舌几句直接就把气氛化开了,可面对柳卿思,她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实话,总觉得被她看着时不能耍小心机,不然就会被老天惩罚,天理难容那样。 外面传来动静,好像是有人经过,也许今天不是什么合适的时机,话题也差不多就到这里以后再找机会说吧。卿思的目光慢悠悠地移开的时候,齐羽甚至抒了口气,不过女生意外得又把视线落了回来:“小羽……你是不是,有事想要和我说?其实我已经知道了,陈歌老师给我看了……你写的申请书。” “嗯……欸????” 直到卿思的话音结束了差不多十秒,齐羽才堪堪反应过来。 ——憋了半天也说不出口的话,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对方嘴里说了出来。 “其实他是不想给我看的,因为他说你还没有想好,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但是我中午去语文办公室拿资料的时候,他刚好被校长叫出去了,而他电脑上打开着正好是你的退社申请书,我就……”卿思低着头轻声说到,“其实你不用担心我的,站在文学社社长的立场上,你、我、我们都已经高三了,本来就到了该慢慢澹去的时候了;而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更希望你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追逐……更多的可能。” 直到卿思把所有的话都一口气说完,笑得两眼弯弯温柔如水地看着自己的时候,齐羽也没反应过来。 ——等等,她什么意思? 明明之前想得很清楚,包括自己“很坚决地”说出要离开之后该怎么应对情绪激动甚至是崩溃的思思,亦或者是说些什么软话来道歉来安慰等等,但现在情势却完全反转,提前准备好的措辞全都用不上了。齐羽的大脑还处在宕机状态,视线在地板和柳卿思身上来回移动,看到小猫joey“喵呜”一声,从窗台跳上了桌趴下,于是径直走了过去,一把搂住了猫咪。 卿思也走了过来,从背后一把搂住了齐羽的肩。 活动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和一只趴在桌上眨着乌熘熘的小眼睛一动不动的猫咪,很安静,安静到两个人能够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一个有力、快速,透露出些许紧张、惊讶,不安和不知所措。 一个轻柔、均匀,透露出无限的包容、温柔和温暖。 温热的气息从颈后靠近,齐羽“呀”地轻吸了一口气,回头时看到一张特写的脸。被橘红色的阳光浸染得好像童话世界的文学社活动室,女生的声音虽然低缓,却清晰地传进齐羽的耳朵里。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啦~我会永远支持你的。”配上一张只应该出现在漫画里的好看温柔到犯规的脸。 如果可以时光倒流,齐羽想回到过去,把此前一直心跳不已惴惴不安的自己扇清醒一些。卿思是什么样的人,哪里会撒泼打诨说什么“你不可以走,你走了我就死给你看”之类的鬼话,担心太多余,完全就是杞人忧天。 然后稀里湖涂不容拒绝地被牵着手带走,齐羽提着书包跌跌撞撞出去时,满眼都是灿烂的夕阳余晖。 真美啊。 这是那时候齐羽脑海里唯一剩下的念头了,其余的情绪——不安、内疚、疑虑都被卿思温暖的心流冲散、淹没,被她拉着沿着林荫大道一路向着夕阳奔跑的时候,齐羽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和眼前的太阳一样明亮的人。 绝美。 第二百二十六章 恶意 十月二十五日。 不同于之前阴阴仄仄只刮风不见雨之类的不痛不痒,这座小城终于下了一场大雨,气温陡然降低了好几度。似乎是要弥补前段时间没怎么下雨的空缺,一下子显有停息地连续下了好几天,从窗户望出去,雾蒙蒙灰凄凄的一片,只能看到被乌云笼罩的屋顶,若隐若现。 晚饭后,顾渊在厨房刷碗,水流哗啦啦地泛着热气,碗快在男生的手里翻转碰撞出清脆的声音,顾渊一边清洗着餐具,一边侧头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未读消息。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就几乎没有停过,关心的、好奇的、看笑话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一个都没有看,也一个都不想看,在等到那个人的电话之前,他谁的消息都不想回复。 “喵呜~~”橘子坐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地瞄着顾渊,然后转头看了看远处垃圾桶里的方便面口袋,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又舔了舔右爪。顾渊低头看了她一眼,手指顺着她的眉心一路刮到后颈,可能是用力稍微大了一点,橘子轻轻地叫了一声,挪开了脑袋。 这时候马里奥也叫了一声,顾渊回头一看,他站在厨房门口的那个位置上,一只腿试探着向前迈出一小步,小眼睛眨巴眨巴着。 ——跃跃欲试的腿立刻被伸过来的拖把阻挡了。 顾渊才不会让一个小时前在他观察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的时候把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还打翻了的凶手再次进入桉发现场,在好不容易才把那一堆散发着奇怪气味的汤汤水水收拾干净,然后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来把马里奥洗干净吹干这种事……发生一次就足够了。 当然,这件事说起来他自己也有责任,昨天晚上花了一个多小时做出来的晚餐压根没怎么吃就全部倒进了垃圾桶里,所以今天才会让马里奥有了可乘之机。至于昨天晚上吃不下东西的原因,还得从前两天的模拟考试说起。 二十二号那天上午,站在十一班的教室外边弯着腰查看自己的座位号的顾渊,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侧面有人靠近,扭头一看发现,不是别人,竟然是杨浩。 “哈哈哈哈,真巧啊,你也在这个考场?” “嗯。” 大概有那么两秒,顾渊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这个家伙打招呼,但对方都这么热情地贴上来了毫无反应似乎也不是那么礼貌,而且周围有那么多其他同学想来这个家伙也不会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于是便象征性的回应了他一下。 “这是你们第一次参加统考吧,之前都是单独出卷单独测试,就算偶尔有两门科目参加统考,也只是用同一份试卷而已,不需要打散分配考场,也不参加排名。竞赛结束之后,你们终于要来体验我们这些凡人的生活了吗?考得怎么样?应该还不错吧?”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作为考场的十一班教室门口,视线短暂地在半空中交错,顾渊一如既往地很快转过身去,轻轻咬了咬唇,难堪的情绪立刻升了上来。 距离上次正面冲突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那次咬牙切齿地公开道歉还是像马蹄铁一样深深地烙印在顾渊的脑海里。对方摆明了就是在挑衅,自己却只能一直保持沉默,于是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彼此看不过眼的两人,在合理的契机里闹一场矛盾,然后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正常规律应该是这样吧,可说不清楚是命运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却偏偏要让他们再次遇见,于是内心几乎条件反射地产生出一种“退让避开”的感觉。 无法直视。 想起陈歌“不要惹祸”的嘱托,顾渊选择保持沉默。完全格格不入的两个人。顾渊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比起以前爽快的针锋相对,现在这种模棱两可的避让反倒更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就比如现在,当传递语文卷子的时候,顾渊回头时视线再次和杨浩相交,后者轻轻地笑了笑,仿佛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那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又解决不了我”的嘴脸实在是让人火大,但他又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这个家伙就像是一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还是那种可以把刺隐藏起来的变种,稍有不慎就会吃个暗亏。 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他,顾渊垂着头加快手下的动作,只想着早早结束这场考试然后原来这个家伙。心急反倒打乱节奏,不过还好试卷的难度并不大,做起来也没有遇到什么障碍。到写作文之前,他举手申请出去上厕所,倒并不是说真是什么人有三急,只是想要洗个脸清醒一下。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语文数学英语,每一门考试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地方,他都会去洗个脸,让自己的脑袋保持清醒。 这个习惯没有很多人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这种琐碎的细枝末节。 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刻意去记住。 但偏偏就是有人记住了。 顾渊至今为止都不知道,杨浩究竟是怎么在那天下午的数学考试上,在自己离开的那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把那张写有参考答桉的纸条放在自己的试卷底下的,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拿到参考答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好会按照“高考标准”开启的监控实际上根本没有启动。 考试作弊,人赃并获,成绩取消,等待处理。 一连串的四字词语无法描绘出那种五雷轰顶的精神震颤。 顾渊也不知道该怎样平复自己起伏不定的心境。 那天从校门口出来回家的路上,两旁的路灯在夜色里发出冷冷的光,飘着落叶的街道看起来格外沉寂,风从裸露的皮肤上掠过,带来干瘪瘪的疼。 很多人都不相信,也有很多人只想看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说实话,顾渊不是很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一次平常的考试而已,而且他有没有作弊也根本不重要,学校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一个还有希望的学生多么严重的处罚,但是有一个人的反应却很重要,比其他所有人的反应加起来都重要。 所以,从前天晚上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在等那个人的电话。 两天的时间,却比一个世纪还要难熬。 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别的消息。顾渊脑子里这样想着,转身时被橘子的尾巴绊了一下,手臂撞到了厨房的门框,阻力比想象中大,手一软,指缝里的手机滑了出去,落在地上,屏幕摔了个粉碎。 也许是应该贴个钢化膜了……等等……不会错过电话吧? 一边用扫帚清理地面一边缅怀自己手机屏幕的时候顾渊这么想着。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门铃声,看着还没打扫干净的地面和旁边一脸好奇地盯着残余的玻璃渣的马里奥,顾渊略微犹豫了一下,转身把他抱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会是谁呢?平时家里也没什么访客,更何况现在外面下着大雨,这个时间点来拜访的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抱着这样的想法,顾渊打开了门,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四张熟悉的脸。齐羽、冯子秋、江路、陈颖,率先开口的是齐羽,一上来就是暴躁的语气: “你他妈的是不是死了啊?信息不回电话不接,谁都联系不上你,刚刚还直接关机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啊?!” “……哪有那么严重。”面对挤在两把伞下的四个人,顾渊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回个消息啊?!一个人的消息都不回,搞得大家都急死了。” “是啊,我们都给你打了电话,但是……你都没接。” “我也没办法啊子秋,我手机坏了。”顾渊从兜里取出支离破碎的手机展示了一下,“已经变成这样了。” 马里奥很配合地“汪”了一声。 四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齐羽则是瞪了他一眼然后盘腿直接坐在了地毯上。 “所以……其实,你没有作弊吧?” 顾渊转头看向陈颖,然后摇了摇头,说。 “没有。” “我们相信你。”江路说。 “……谢谢。”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张纸会在你那里?” “我不知道。”顾渊看向冯子秋,“监控没开,监考老师也没看见,我那个时候去了趟洗手间,什么都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就在那里了。” 一时无言。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知道,凉拌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齐羽看起来有点恼火。 “不开玩笑能怎么办呢?我又没法自证清白,放心吧我没事,周一了我还是会回去上课的,学校那边大概就是通报批评一下吧,也不会有什么其他很严厉的处罚。”顾渊一边扫地一边说,忽然他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嗯?卿思呢?她没来啊。” “没有,说是有事,不过她也挺关心你的,也给你打了电话,但是没人接。”齐羽白了他一眼,“早知道你还能有心情开玩笑,我们就不冒着雨过来了。” “我的错我的错,给大家道歉啦,你们要喝点什么吗?” “柠檬茶。”“不用啦我们就先回去啦,还有很多卷子要做呢。”“我也是。” 四个人只有齐羽说了想喝的东西,顾渊眉头微微皱了下,不知道是该去拿还是不该去拿。 说完,三个人就站了起来,拿了伞就出了门。 “你们,唉,真是的……” 顾渊把一盒维他柠檬茶放进了齐羽手里。 “你呢?你没事要做?不是要弄乐队吗,应该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吧。” “是啊,是有不少事要忙,但是……” “我没事啦,都说了。” “所以……是谁?” “什么?” “是谁干的?” “什么是谁干的。”顾渊装作没有听懂齐羽的问题。 “我说,是谁诬陷你作弊的?” “不知道,我不是说了嘛,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渊!你怎么回事?!”齐羽拍桉而起,一巴掌拍得茶几都晃了晃,吓得橘子都从音响上跳了下来,警觉地看着面前的女生,“装傻充愣是不是?你肯定知道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别那么激动嘛……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人赃并获,空口无凭,我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那……那也不能……不能就这么认输吧?” “什么认输不认输的,又不是比赛。”顾渊笑了笑,“他能这么做也仅限这一次,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所以,你知道是谁?” “……” “你知道,但是也什么都不打算做,对不对?” “……” “你这个懦夫!哼!” “喂,你柠檬茶还没喝呢。”顾渊对着朝门口气冲冲走过去的背影举起了刚插好吸管的柠檬茶。 “不喝了,喝不下。” 门关上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恶意(二) 从顾渊家里出来后就闷着头举着伞一股脑地往前走,连告别也懒得做的女生沿着街道向北走了一会儿,坐上公交忽然发现有个男生站在身后,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散漫的模样。样子有点眼熟,哦,她想起来了,就是那次让顾渊差点吃处分的杨浩。 应该只是顺路而已,齐羽没有太在意对方,也没有跟对方打招呼的欲望,低头刷起了手机,但过了一会儿,下车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没了男生的踪迹,意料之中的事并无太多感觉,只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做什么都是一个人,逐渐变成“一个人绝对没问题”的局面,每个人都是这样,忙于自己的事,总是微笑着对别人说“没关系,我能搞定”,即使辛苦好像也失去了抱怨的立场。 这样挺好的不是吗? 即使这样告诉自己,可夜深人静时,内心的小人还是会孤单到垂头丧气。 与其说这几年唯一明确的愿望就是组建一支自己的乐队,不如说……除了这看起来有点异想天开的愿望,齐羽找不到别的东西来坚定内心了。这个世界在日渐成长的过程中缓慢倾斜,如果不抓住什么,好像就会掉下去,掉到那无尽的黑暗深渊里去。因为总有这样的不安,所以不得不紧紧抓住那唯一的稻草。 但现在,这份愿望似乎正在迫使自己和朋友们越走越远…… 沁在心间的凉意,像染在扉页间的水滴,慢慢浸开。 脸和手也是凉凉的一片。 “啊,不好意思。”漫不经心的声调在耳边响起。 齐羽抬头,灰白色的天空泛着浅红,微风中无数半透明的雨滴从眼前快速滑落。暖黄色的灯光将城市的夜晚柔化,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迎面而过的人群,在这飘落的雨里静寂无声,童孔中被这样美好的世界盛满。 下一秒,一把黑色的伞进入了视野。 “我有转伞的习惯,刚刚没看到旁边有人,对不起啊。”杨浩握着伞柄的手向自己身体那侧收回了一些,视线微微降低,侧过头微笑看着齐羽,“诶,你是齐羽吧?刚刚在车上还看到你了,你也在这站下车?真巧啊。” “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是很好,要吃点东西吗?这么冷的天,吃点甜的会让心情好一点。”说着,杨浩举起了另一只手,手里握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食品袋,齐羽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市中心那家人气很高的甜品店,不仅味道很好而且做出来的点心样子特别好看非常适合拍照。 “……我不饿。”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肚子却很不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 因为那个家伙的事从昨天晚上担心到现在,现在都快八点了,今天的午饭和晚饭都还没有吃,说不饿那是假的。 “吃吧,就当是我向你赔礼道歉的礼物了。”杨浩收回的手很快又怕冷似的插回裤兜里,视线抬起一些,转身望向人行道的另一侧,只用余光看着她,“你是要去那里吗?” “哇……嗯?” 齐羽打开时感觉到升腾而来的香气,口水一下子多了起来,刚吸了一口就听见了男生的提问,抬起头顺着对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艺鸣琴行”。 “嗯,是。你怎么知道?” 齐羽心下警觉,虽然拿了对方的东西但内心深处她还是对眼前的这个男生有所提防。 “你要组乐队的事可是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知道不奇怪,不知道才奇怪。” 脖颈的线条像是铅笔勾画出来的一样,穿着黑白条纹毛衣和咖啡色长裤的杨浩,目光慵懒,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轻飘飘的模样。 一眼看起来就像是坏人……齐羽这么想着,嘴对着热乎乎的流心蛋黄包一口咬了下去。 随着甘甜滑腻的甜蛋黄在嘴里蔓延开来,无论如何,前一秒还沉浸在孤单寂寞里的女生,此刻在糖衣炮弹的作用下感觉到温暖入怀。 站在公交车站旁的路灯下,齐羽拿着男生买来的点心低着头沉闷地吃。 彼此一言不发。 明明没有过多久,却感觉无比漫长。 “你在生气?”过了一会儿,杨浩这样问。 或许是他的语气里并无多少关心的成分,使得这样的询问在齐羽看来带着“施舍”“八卦”的意味,而且有一点心里的想法被人看出来的羞怯,加上本身确实被顾渊气得够呛。但那些事跟眼前这个家伙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随意猜测自己的心理,我跟你很熟吗? “不要自以为是地乱下论断。”女生气鼓鼓地辩解道,“我才没有因为谁而生气。” “因为对方不领情,所以恼羞成怒的心理?” 杨浩这个家伙…… 之前的暖意消失,齐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啊,那又怎么样,我明明是关心他,结果却说着什么‘根本不用担心,无所谓的,反正周一还会回去上课,那么紧张干嘛’之类的话。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个混蛋……下次谁再担心他一点点就是犯贱好吧?我反正是再也不会做这种蠢事了。” 竞赛失利,虽然最后的成绩还算过得去但也没有达到理想的结果,两年多的辛苦算不上白费却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回报。 退社申请,纠结了好久才向最好的朋友柳卿思坦白,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完全的谅解和支持,还未来得及高兴就陷入了自我谴责的道德困境里无法自拔。 乐队训练,只有自己一个高三生,每天拼尽全力保质保量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挤出时间来练习,老师不支持,家人不理解,没什么人了解自己的辛苦,因为是自己主动选择了这条路,所以就算是哭着也要坚持下去。 还有冯子秋,那个猪头,因为家里发生的事而感到自卑不愿意说出心里真实的想法,越来越封闭自己的内心,看得着急却又不能直接戳破,为了保护他那可怜的“自尊”,只能任由他不停折磨着他和自己。 失落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想要哭泣的时候。 连撒娇喊一声妈妈再扑进温暖的怀抱里寻求安慰的机会也没有,做了错事不敢说,多苦多累都是自己扛,别人都觉得我乐观开朗积极向上天资聪颖,但实际上我也会脆弱也会疲惫也会受伤,只是没有表露的机会和时机。 一直在隐藏,一直在伪装,一直都想要胡闹啊。 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明白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有时候会想自己为什么是齐羽,即使是一株无名的小草,或是街边流浪的小猫小狗,好像也比现在的自己轻松自由。 任性又敏感,悲观又易受伤。 即使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却也没办法拯救自己。 一路走到现在,到底得到了什么?错过了什么?已经完全搞不清了。 唇间被咬得酸涩,流心奶黄包也失去了香甜的气味,齐羽闷着头不再搭理杨浩,自顾自地加快脚步向前冲,却又被人抓住肩膀一把拉住。 “你干嘛?!”齐羽恼怒地瞪着他,整个人变得像是只竖起毛防备的小猫,“我跟你又不熟,凭什么跟你掏心掏肺?你想听八卦想要听笑话是吧?你找错人了!” 话说出口的瞬间,齐羽有些后悔,但视线里男生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闪过,被人这么无理地责骂却毫不生气反而还挂着微笑,齐羽觉得自己看错了,不过音量还是不由自主地降低了下来。 “你误会了,你去哪里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是要阻拦你,但是你刚刚说要去琴行来着,好像是在……这边吧?” 齐羽愣了一下,回过神环顾四周,才惊觉自己走反了方向,顿时又羞又愧。 “我故意的不行吗?” “可是这条路是单行道,如果要绕一圈的话,至少要多走二十分钟。” “那也不关你的事。” “谁说不关我的事。”杨浩看着齐羽的眼睛,忽然咧嘴一笑,“如果我说我想要加入你的乐队,你觉得怎么样?” 】 “……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 恶意(三) “你你你你你……你要加入乐队?” 齐羽整个人定在那里,眨巴了几下大眼睛,她抬起手把鬓角的头发撩起来顺到耳后,确认般地再重复问了一遍。 “你,要加入乐队?” “是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吗?”杨浩偏过头笑着问道,“是因为之前我和顾渊的矛盾所以对我有成见?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在意吗?他不是那种很大气的人吗?” “啊,那倒不是……”齐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应该拒绝,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其实如果换到平时,她直接一句“我们的乐队不需要你”就可以直接甩在杨浩的脸上,但刚刚才吃了人家的东西,就算是她,也很难硬着头皮说出那样有些不礼貌的话,只好委婉地问了句,“那你会什么乐器吗?” “嗯?你们还缺什么位置吗?” “这个……我想想,其实也不缺什么乐器了,该有的都找到了,只差一个主唱。” 问出口之前齐羽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回答了——“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会相应乐器的队员了不好意思真是抱歉谢谢再见慢走不送”,事实上乐队确实组建得差不多了,只是还缺一个男声主唱,但这种事强求不来,更何况就算没有男主唱也无所谓,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行。 “哈哈哈,我也不会什么乐器,但是我唱歌还可以,”杨浩看了看另一侧琴行的方向,“这大概是学起来最容易成本也最低的技能了吧,给我个机会?至少给我个面试的机会吧?让你乐队里的其他成员也听听看。” 分岔路口,夜灯昏黄,细雨飘落。 双手十指交叉握在胸前的手心,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烫,血液被挤到指尖,女生的手指变得有些发红。齐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吸了吸鼻子,转身跟在男生身后。 推开房门进来,江顾影看到卿思面朝下趴在床上,听到开门声,穿着一身粉色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睡衣的女生也只是稍微动了动。以为她身体有了什么变化,妈妈走上前去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确认正常后才松了口气,不过担心并未减少:“哪里不舒服吗?” 卿思摇了摇头。 “那是?” 女生伸出手指了指被扔在床角的手机,妈妈去拿过来看了看,只能看到星空壁纸的锁屏,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坏了?” “不是。”卿思爬到妈妈旁边,把下巴搁在妈妈的肩上,解开手机锁屏,又关上,“算了。” “怎么了?” “我一个朋友,前天考试的时候被人诬陷作弊,结果直接被取消了考试成绩,回家后到现在也一直没有消息,今天文学社的其他几个人去看他了,但是齐羽也还没有给我回复,我有点担心……”卿思沮丧地解释,“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能有什么意外,一次考试而已。”江顾影敲了敲女儿的脑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在为朋友担心,不过你说他是被人诬陷,学校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因为据说是人赃并获,现场抓到的……”卿思嘟囔,“那天他还刚好在考试的时候出去了一趟,监考老师例行检查的时候在他的试卷底下发现了试卷的参考答案,教室里本来应该开着的监控又不知道为什么没开,学校就一口咬定他作弊了。” “这看起来像是作弊了呀?那你为什么认定他是被人诬陷的呢?” “因为……” 卿思实际上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无条件地相信那个人不会这么做。 看到女儿支支吾吾的样子,江顾影的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她轻轻握住女儿伸过来的手,指关节传来略显坚硬的触感,那双苍白的手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瘦骨嶙峋,看到这幅景象她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半个月之后。 艺术节又快到了,校园里早早地就有了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操场上和走廊间飘荡着商量怎么安排的欢笑,争夺彩排场地和材料的斗争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南华高中向来提倡发扬学生的自主性,即使是高三部也下达了学生可以在当天自由选择参加活动或是在自习室自习的通知。不过,虽然不比隔壁东阳中学那么严肃,但毕竟是高三,欢闹的气息始终被压抑着。 周五要开社团大会,按过去的标准每个社团至少要出两个人参加,因为卿思临时有事,于是又变成了齐羽顶上,但还得再找一个。她原本打算在周四的例行班委会结束后找顾渊说,但那家伙却在会议结束后直接沉默在了各种习题里,合上笔记本的同时就已经抽出了抽屉里的习题集。 这家伙自从竞赛成绩出来以后就认真了许多,在上次考试成绩被取消之后更甚。齐羽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扰他,转头看了看桌上还没做完的物理卷子,意识到可以用这个来当借口,于是伸手戳了戳他。 “喂,喂,问你道题。” 没有反应。 “听得到吗?听不到能感觉到吗?” 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他。 还是没有反应。 齐羽没有办法,只好从已经批改过的卷子上撕了一片,写了一张字条,团成团,丢过去。 “明天一起去社团大会吗?” 视线里的男生把纸团打开看了一眼,然后用笔在 齐羽打开一看,发现 “文学社还是乐队?” “当然是文学社了啊!!!!”齐羽重新写了张扔过去。 “那你的乐队怎么办,主唱不去,不合适吧?还是说,你已经找到第二个主唱了?” 看到顾渊扔回来的纸条,齐羽心里忽然一颤,手里握着的笔也放了下来,头微微低着,眼睛埋在头发的阴影里。 ——他怎么知道杨浩成了乐队的第二主唱,这件事自己明明没有跟其他人说过,除了乐队成员应该没人知道才对,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 齐羽尴尬得不行,下课铃响的时候多余地解释:“我不是……他……不是……” “你愿意找他就找他。”顾渊蹙着眉头,“我好像管不太着。” 【那你就别生气啊!】这样有骨气的话,此刻的齐羽说不出口。这件事本来就是她自己理亏,明知道两人之间有过节还同意让杨浩加入乐队,但那天他的试唱实在太过惊艳,让他加入实际上是乐队成员一致同意的结果——也包括她。想气短三分。 “不过,”顾渊冷冰冰地补充,“那个家伙心术不正,加入乐队肯定没安好心,你要时刻提防他。” 齐羽不太明白顾渊的意思。因为上次运动会事件的始末顾渊并没有解释,她也不知道这次的作弊事件也可能跟杨浩有关,所以她不太懂顾渊说的“没安好心”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可能会在艺术节乐队第一次正式表演的时候捣乱吗? “那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吗?社团大会?”齐羽顿了顿,问他,“这可是最后一次社团大会了。” “我会去的,不用担心。” 齐羽总觉得男生的笑容有些勉强。刚刚传纸条之前,怎么问他都不回答,其实还是有点生气的吧,因为组建乐队的事,也因为杨浩担任主唱的事。 “我没有因为你想的那些生气,所以不要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光看着我。”顾渊这样说。 事实上顾渊确实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虽然齐羽招杨浩当乐队主唱这件事让他有点不满,但不满的点在于齐羽一直瞒着不告诉他,最后他还是从池妤那边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现在真正在意的是杨浩的目的,正如他刚刚告诫齐羽的那样,他始终觉得这个家伙并不是因为真正“热爱唱歌”而加入乐队的。 如果他想要搞事的话,那艺术节上乐队的首场演出将会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他究竟想要怎么做呢?唱跑调?灾难性演出?可那样的话首当其冲,第一个被人嘲笑的肯定是他自己。以杨浩的个性,顾渊不认为他会做出这种引火烧身的事。 “总之,你别和那家伙走太近,不会有好结果的,因为是你我才这么说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的面试结果是其他成员一起做出的,不是我一个人的选择。”齐羽偏了偏头,想起之前运动会上顾渊和杨浩的纠纷,自那之后确实是很烦他,觉得他就是一个阴阳怪气的讨厌鬼……和之前晚上在公交站台偶遇,在又冷又饿时递给自己流心奶黄包眼睛都在笑的温柔截然不同。 完全搞不懂那个男生。 于是认同地点点头:“一看就不是好人,我知道啦……” 可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如果是之前,齐羽会毫不犹豫地用“人渣”来形容他,眼下却有些犹豫了。 “你明白就好,我还要去找池妤,先走啦。”顾渊走了两步,转身回来,看着她,继续说,“不要让他在你的乐队里扮演过分重要的角色,记住了吗?” 齐羽停下收拾书包的动作,不解地望着顾渊。 “就是,不要让他能够一个人决定演出的结果,你不是第一主唱,多抢点戏份吧。” “知道啦——”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了……”顾渊瞥了她一眼,“不过我还会再提醒你的,所以也没有关系啦,拜拜,明天见。”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恶意(四) 「 「池妤家里有事,已经先回去了。」 从那个留着双马尾,嘴角总是挂着坏笑的女生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的顾渊,瞳孔里的光明显地黯淡了一瞬。原本他打算和池妤讨论一下这个艺术节的打算,虽然心里本就不抱什么期望,但也想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交谈一番,结果却…… 「什么事?」 「不知道,她没跟我说。」女生耸了耸肩,「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顾渊皱了皱眉,「她真的没跟你说过?」 「没有啊,反正我没印象。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你不知道就自己去问她啊,我先走啦。」 女生背上书包,甩给顾渊一个潇洒的背影。 此时教室里已经只剩下几个人,班长林晓琪站在讲台上整理着一整天多余下来的卷子和资料,顾渊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冰凉的晚风里,走出教室的瞬间,湿冷的气流卷来,被温暖包裹了太久的双眼忽然受到刺激,让他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由于注意力分散,几乎没有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顾渊被吓了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却是一张熟悉的笑脸,很阳光,但是也很欠揍。 「哦,是你,怎么了?」 顾渊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对方的「好意」。 「怎么这么大敌意啊,只是碰巧遇到,跟你打个招呼而已啊,友好一点嘛,打了这么多回交道,怎么也算是熟人了。」 杨浩一脸笑意,仿佛两人是多年的好兄弟一样轻轻拍打着顾渊的肩膀。顾渊皱了皱眉,身体向后侧开半步,杨浩的手猛然落空,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温和。 「怎么说我现在都算是你最好朋友的乐队里的重要成员,我和你友好地打个招呼都避之不及啊?看来你对我意见很大,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你说,放心大胆地说,不用藏着掖着,以后大家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那我就一定会尽力地去改。」 鬼才信你。顾渊甚至都不想对他翻白眼,觉得那样都是浪费力气,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直接走开,但这家伙挡在离开的必经之路上,要想走只能掉头从另一个方向绕一大圈离开。 「你有没有做错什么你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吧,不需要我提醒你。」 顾渊的眼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他不喜欢杨浩,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但硬要把被诬陷作弊的事赖在他头上也是不合理的——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猜测,而且在哪个考场坐在哪个位置考试是教务系统随机生成的,直到考前一天才公布。就算杨浩天赋异禀,也很难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想出行动计划,并且完美实施。 更重要的事,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齐羽乐队的成员,马上要在即将到来的艺术节上表演,这场演出对齐羽来说意义重大。在他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之前,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和杨浩撕破脸。…. 于是,只能抛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像是警告,也像是妥协。 「我真的不知道啊,说实话,我还挺想和你交朋友的。」杨浩笑着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从好几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我一直觉得我们能成为最好的朋友,因为我们很像,非常像,你觉得呢?」 「交朋友?还最好的朋友?」顾渊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两人离得这么近,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想听错都难。 发现没有听错以后,他马上笑了出来,因为这真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可以入选年度十大笑话集锦的笑话。 「很好笑吗?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不是什么 配不配的问题,哈哈哈哈哈,你和我,哈哈哈哈哈……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哈哈哈哈,我们两个,朋友?哈哈哈哈哈……」顾渊笑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没有注意到杨浩的脸上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浑身发寒的漠然。 「这样么……那真是遗憾啊。」 「这有什么好遗憾的,有些人就是看不对眼,我们就属于那种不适合做朋友的,但也没必要做敌人,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 「遗憾啊,因为我真的非常期待和你交朋友。」杨浩重新笑了出来,「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就算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做敌人。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顾渊站在十四班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林荫道上路灯的阴影里,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顾渊总觉得他加入乐队这件事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还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试着摸清他的计划吧。 到家的时候,钥匙刚刚***锁孔里还没开始转动,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上次手机摔坏了屏幕,这还是修好后第一次有人打电话过来。 「到家了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让顾渊略感意外的声音,竟然是陆思瑶,「吃过晚饭了吗?」 和之前几年里的冷淡完全不同,这次陆思瑶的声音里带着一缕藏起来的温柔,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却让这段时间心力交瘁的顾渊心间涌起一股暖意,好像被放逐在外多时,终于有了被人重新「看见」的意识。 「刚到。」顾渊吸了吸鼻子,推开门,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车鸣声,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都快十点了,你还在外面?没回家?」 「嗯,刚刚处理了点事,反正家里也就我一个人,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怎么就没什么区别……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顾渊一边换鞋一边歪脑袋夹着手机问,马里奥喜气洋洋地凑上来斯哈斯哈地舔他的手。…. 「没什么,就是听说你之前的模考作弊被取消了成绩,然后在家自闭了几天,谁的消息也不回谁的电话都不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来探望你一下,所以就打了这个电话。虽然觉得你会没事,但毕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而且,接二连三的。」 电话那头陆思瑶的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不过这件事都过去快半个月了,她怎么会现在想到打电话过来,是反射弧有延迟吗? 「听说?你听谁说的,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这重要吗?」 「我还好。」顾渊略微犹豫了一下,回答到。 「竟然不是【我没事】吗?看来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之前的竞赛失利对你影响也很大吧,我不是很了解这方面……是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吗?」 「没有了,都结束了。」 「那可真是遗憾……」 「倒也不需要别人可怜我,本就是努力不够加天赋不足的结果,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说的也是,你一定是平时偷懒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了解你。」电话那头的女生顿了顿,「而且你绝不是天赋不足,所以一定是努力不够。」 「……能这么高看我,我可真谢谢你。」顾渊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长出了一口气,「对了,你刚刚说处理了点事,这么晚还要你出门才能处理的,是什么事?」 「没什么。」陆思瑶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她穿着一件领子毛绒绒的夹克, 牛仔裤配短靴,头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根皮筋束着耷拉在颈后。身后是到了晚上依旧喧闹的商业街,前方是整栋楼都笼罩在绿白色光晕里的医院,两旁都是经营白事的商铺,这个点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就不和你说了,免得影响你心情。」 「不是什么好事?」 「嗯。」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说了不会告诉你的,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没必要让你知道。」 【但是它牵扯到你了】这句话到了嘴边还是被顾渊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陆思瑶的事情现在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多管闲事只会惹人厌恶,更何况他自己这边还有一堆烂事要处理,根本腾不出手来去帮忙。 「就这样吧。」陆思瑶说完这句就挂掉了电话,房间里霎时间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手机甩在一边,顾渊躺在床上看着被手机屏幕发出的蓝光照得蒙蒙亮的天花板,想起池妤自从作弊事件之后都没有再给自己打过电话,在学校的见面后完全闭口不谈这件事,又时不时的突然消失,心里只感觉到疲惫。 会好起来吗? 脑海里冒出这句话的同时冷风袭进来,顾渊缩了缩脖子坐起来,忽然发现窗户没关。只好起身关窗,走到一半看到桌上有本书被风吹开了一半,伸手去合的时候看到翻开的那页上的两个字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会。」 他想起来了,这是陈颖的那本答案书,好像是某次聚会之后落在这里的,一直没拿回去,昨天晚上他收拾房间的时候找了出来,随手翻了翻就放在桌角了。 这本书还是齐羽买的,是给陈颖的生日礼物,后来她还煞有介事的用这本书占卜了几次,结果完全对应不上。这两年类似的东西她搞过好几次,什么恋爱塔罗牌,星座配对,水晶球占卜,还有这本答案书,作为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信仰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也就只有脑回路清奇的齐羽会信这种东西了。 「根本不靠谱啊……」 顾渊轻声嘟囔了一句,把窗关上了。 妙笔大花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二百三十章 恶意(五)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不到五点。 天还没亮,这个时间就算到了学校也进不去,躺下想再睡着也不可能,不如去江边转转,去鞋柜换好鞋出来,迎面而来一阵湿漉漉的寒风,顾渊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阴冷的天气,没有手套只好搓搓手放进口袋里。 暮色未散,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大概是还沉浸在梦乡中没有醒来。去年这个时候顾渊每天也能睡得很好,也就是和齐羽他们忙着排练课本剧,虽然忙忙碌碌但却没什么烦恼,今年就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忙碌,但十分烦恼。 等高三过了就好了,顾渊想着朝前走。 昨夜下了雨,浸透了的土路很滑,不能横穿减少路程,怕滑倒跌进看不见的沟里,顾渊绕着附近的小路走,在穿过了一片枝叶稀疏的树林之后,走到了那块熟悉的大石头附近。光秃秃的巨石镶嵌在山壁边缘。这块石头从第一次被他发现的时候起就没有改变过,不论他们的生活如何变化,都始终保持着最初遇见时的模样。 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天边渐渐地亮了起来,好像谁在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色,在粉红色色的云片被冲开了,天空顿时开展起来。一轮朱红色的太阳接着从天际慢慢地爬上来,霎时间霞光满天,就在这个时候上方枝叶间积攒了一夜的露水失去了平衡,落了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 顾渊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然后嘴角那抹笑意慢慢消散,眼神失去了光泽。他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清晨,也是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品尝着未曾体验过的孤独。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对那个人不会再有别的情感波澜,可是…… 回想起那一天的某些片段,还是会觉得很伤感。 每次想起和陆思瑶决裂的那天都觉得记忆一片混乱,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因此每次只要试图靠近那些碎片就会头疼得很厉害,所以他一直避免去会想有关那天的东西,时下触景生情,一些平时抓握不到的碎片竟然自己慢慢地涌现了出来。 初三模拟考试的成绩不算很理想,被班主任也是年级主任教育过后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顾渊有点沮丧。由于已经放学有一会儿了,东阳中学的校园里看不到几个人,***室的路上他看到了正在篮球场上收拾东西的叶钧,背着书包出来的时候发现他没像是往常一样走前门,而是往后门去了。 心里觉得奇怪,加上没看到陆思瑶的身影,顾渊便快步下楼跟了上去,结果出了校门左右转了两圈没找到叶钧,反而听到路边的小巷子里有人在说话,靠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是两个混混把一个穿着东阳校服的女生堵在死胡同里,女生缩在巷子的最里面不安地蹲在地上,当时也没有想太多,脑子一热,横下心迈开腿就冲了上去。…. 「没事了,你先走吧。」 「……嗯……」 虽然距离很近,但是女生一直低着头加上巷子里很暗,暮色里顾渊并没有看清她的脸。 「他们朝东边跑了,你往西走,他们就算想追也追不上。」顾渊的右手抓着一段美工刀的刀片,手心里的伤口浸着血,「我在这里等会儿,如果他们回来,还能帮你拦一下。」 结果话音刚落叶钧就从另一个方向跑来了,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男生,看到他站在那个女生跟前二话没说对着他的脸上来就是一拳,吓得那个女生拔腿就跑。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加上与叶钧积怨已久,心情本就不好的顾渊瞬间就被点燃了火药桶,他冷哼了一声,猛地抡起胳膊,「啪」地一声同样是一拳打在了叶钧的鼻子上,与此同时手里的刀片滑了出来,在手心里拉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手心里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在叶钧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殷红的印记。 恰到好处出现在两人中间的陆思瑶,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叶钧那边,没有问清前因后果,而是直接把所有的过错归咎到了他的身上。 眼前又浮现出叶钧轻蔑嘲讽的笑,冰冷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涌起,彻骨的寒冷,深入了生命最内里之处。无论何时忆起,都好像坠入无尽的深海,几近窒息。 再次坐在江边一个人看日出的顾渊,沉入回忆,手脚失去了力气。 直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拉回现实。 「你怎么在这里。」耳边传来熟悉柔软的声音。 是不用回答的疑问句口气。 顾渊缓慢地回头,看到一个裹在羽绒服里出现在身边的陆思瑶。 男生整个了无生气的模样,让女生迟疑了几秒。 「那种脸色还以为你被告知得了不治之症。」沿着小径出来,往公园门口走的路上,女生如是说。「结果只是因为没睡好所以苍白,」 「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到这里来看日出,最近被折腾得实在难受,痛苦的又不是你,你怎么会明白。」顾渊抿了抿嘴,「所以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联想到昨天晚上的电话,大半夜还独自一人在外面的女生今天清晨又出现在公园,显然也没能睡个好觉,所以陆思瑶的回答完全在预料之中。 「睡不着,去学校又太早,就出来转转,想着雨过天晴看看日出,结果就碰到了你。」 女生撇了一眼情绪还有点低落的男生,「痛苦的事已经经历过了,为什么还要去寻求对疼痛感的共识。痛不痛,有多痛,这种事其他人明不明白一点也不重要。」 一字一句全落定在心间。 顾渊惊讶地转过头,望着女生的侧脸。 而陆思瑶继续看着前方天空中退散殆尽的夜色,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心里一瞬间闪过很多想说的话,但话出口时却变成了:「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去了趟医院。」 头撇过一些,视线落在女生的身上,脸色红润,气息绵长。 「医院?」 「嗯。」 「你生病了?」 女生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耸耸肩。 从她的神色里,顾渊想大概就是没有了。 「没有生病,那么晚一个人跑到医院去干嘛?」顾渊的语气里完全没有同情的意思,「没事不要跑到医院去,就算不会感染病菌,沾染上那些幽怨哀伤的气息,也会变得不幸。」 「胡思乱想。」没想到女生竟然点了点头,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不过以后会少去的。」 公交上人虽不如高峰期,但座位也被坐得满满,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巴士驶入隧道,空气摩擦着玻璃发出嘶嘶的声音,电视屏里播放着广告的声音,车厢内乘客接电话的声音闲聊的声音,一起灌入耳膜里的还有对方平稳呼吸的声音,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昨天去医院干什么?」感觉这样面对面站着一句话不说实在太尴尬,顾渊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去看了一个人。」 「看人?」这个回答是顾渊完全没有想到的,「谁?」 「昨天说了不会告诉你的。」 「不会是叶钧吧?」顾渊随口说了个看起来不太可能的名字,脑子里还在纠结刚才的事,话语脱口而出,才觉得不妥,而且以自己的身份立场更是不该在此时此刻提起这个名字……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几年前陆思瑶挡在自己和叶钧中间时的冷酷表情。 小心 翼翼地看了眼女生,没有起伏的神色,想必没有在意,顾渊松了口气。 没想到过了大概十秒,女生的回答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是的,就是叶钧。」 「嗯……诶?怎……怎么会?」 「已经有段时间了。我知道以后觉得应该去看他一次,不过也就只有一次了。」 顾渊还有些懵。 「等等,这……」 「别问了,和你早就没有关系了,和我现在也没有关系了。」 公交在站台旁停了下来,广播里播报着到达xx站的声音。 车上客流变动,只有这一小块陷入静止的氛围。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陷入了沉默。顾渊奇怪地看着陆思瑶,视线相遇时女生下意识地避开,眸子里流露着片刻迷茫,似乎也惊讶于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轻轻地咬着唇。 「我先走了。」 就像是为了逃开什么似的,陆思瑶忽然转身,在车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跑下了车。 顾渊瞪大眼睛望着车窗外的她,弥漫着雾气的瞳孔深不见底,很浅也很深。 巴士重新启动,有阴影覆盖过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视线缓慢地在车厢内看了一眼,然后颤颤巍巍地伸手抓住了旁边的扶手,顾渊向后退了一步,给婆婆让出行走的空间,等他重新找到位置站定,窗外已经看不到陆思瑶了。 右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抠得有点疼,似乎是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以为自己已经变得不同了,实际上完全没有。 三年的时光,自己并没有成长为坚强勇敢的模样,小气,非常非常小气,记着仇紧紧咬着过去不放的自己,口是心非的自己…… 在这一刻,全部清晰地***在自己眼前。 差劲透了。 妙笔大花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二百三十一章 「 在南华高中门口下车。 没有下雨的清晨,天气阴阴冷冷,寒风往复穿梭。 顾渊心里窸窸窣窣地逃窜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一会儿在唇边,一会儿在心间,一会儿又在伸进口袋里看不见的手心里紧紧攥着。 顾渊走了神,从马路那头开过来的黑色轿车按了一下喇叭,也只能在他身后被迫缓慢行驶,这时候有人伸手拉了他一下,把他拽到边上。 「你在找死啊?」顾渊回过神来时眼前的人冒出了一句。 「文堇?」顾渊看清她的样子时不免有些惊讶,比起一个月前在楼下偶遇时,文堇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嘴唇干裂,齐耳短发也不复往昔柔顺而是毛毛躁躁飘在空气里。穿着一身黑色,长袖长裤的女生背着一块画板站在人行道上,嘴角右边还有一块硬币大小的淤青,「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被顾渊的视线锁定,文堇立刻把脸朝左边侧了侧,语气还是很凶,「你站在马路中间,后面来车了都不知道,想找死啊?」 「哈……」如果是以前,顾渊大概会还嘴两句,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只能笑笑。 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回应,文堇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了顾渊一眼,男生感觉到后也把视线移过来,但女生又已挪开了目光。 走在秋风萧瑟校园里的两人彼此不言。 路过公告栏,看到里面那用大红色的纸张做成的模考表彰名单,顾渊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种表彰名单被学校和老师们当做是用来激励后进者奋发图强的工具,但通常意义上,却只能让那些可怜的普通人有个机会同绝对的强者对比而已。 而对比过后,也只能感受到那自叹不如的绝对性差距,让本就零星的战斗意志也被抽丝剥茧般蒸发干净而已。 「你是不是成绩被取消了?」 「是。」 「但是你其实没有作弊吧。」 「嗯。」 「其实我也没有成绩诶。」 「嗯……啊?」 顾渊停下来,看向旁边背着画板,用足尖在地面上写写画画的文堇。 「因为我没有参加考试啊,所以自然没有成绩。」 「没有参加考试?为什么?」 「因为还是去参加集训了,今天也只是回来拿点东西,很快就走。」 「你之前都不在学校吗?」 「是啊,就是从那天在楼下碰到你的时候,那时我正好要走……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前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那你不在学校的话,接下来艺术节美术社的活动该怎么办?」 「不知道,交给新生吧,不过好像也没有几个新人呢……」文堇的表情看苦涩,「你们呢?文学社还在正常运转吗?我记得社长是柳卿思吧,她最近怎么样?」 顾渊想了想,然后开口。…. 「我不知道。今天有社团大会,参加完也许就知道了吧。」 「社团大会啊……」文堇目光闪动了一下,「我们就是上次社团大会的时候认识的吧,袁潇让我们合作。」 说到这里,文堇轻轻笑了一下。 「一晃半年了诶。」 「已经半年……了么。」顾渊只是看着她,在半年之前,她连一个单音节都懒得对自己说,「那时候你话还没那么多,不过倒是一直挺凶的。」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诶,我到了,先走啦。」 看着文堇一路小跑进班级,顾渊转身朝不远处的楼梯走去。 遇到文堇只是一个小插,今天……和昨天,乃至 那件事刚刚发生时的几天,没什么两样。 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池妤,心里记挂着乐队但又放不下文学社的齐羽,没事就闷头学习的冯子秋和陈颖,总是被数学老师抓着补习的江璐,越来越少出现在学校的柳卿思。 不管是班级里,还是文学社,都充斥着一股并不浓烈,却又如影随形一般的微妙氛围。 既不太平,但也没有爆发冲突,就仿佛一层薄薄的黑纱,遮住了他的双眼。 ……穿过这层纱,所能看到的,就只有…… 就只有眼前这灰色的画面而已。 而更讽刺的是,让他到现在都苦恼着的事情,远不止一件。 「如果我不在了,你能带大家一起走下去吗?」 先是卿思那不明所以的发言,不知所云的探问。 「哈哈,是我不配做你朋友吗?还是……」 接着,是那充满恶意的挑衅,和始终摸不透的对手。 然后…… 那一直没有调查清楚的十年前的真相,还有自己忽然不断下滑却找不到原因的成绩。 接二连三的事情纠结成一团……而偏偏,却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思考。 所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 好不容易开始努力,练习着写作,不停地刷题,坚持着不对自己说谎……但是为什么总觉得……想要的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呢……?为什么总觉得,总想着不留遗憾的自己,身后却是一团又一团的遗憾呢…… 「……顾渊?」 「——啊。」 「走啦,一会儿大会该开始了,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今天碰到文堇了。」 「诶?文堇?好久没看到她了啊,她最近怎么样?」 和齐羽一起往学生会办公室走的路上,顾渊提到了早上和文堇的相遇。 「她说这段时间一直在参加特训准备十二月的考试,所以一直不在学校,连上次的模拟考试都没有参加。」 「听起来好辛苦啊。」 「她知道我们好像没发现她不在学校的时候,好像有点小失落。」 「这也是很正常的嘛,毕竟谁都希望朋友能多关心一下自己啊~」 「你也希望吗?」…. 「当然啦,谁不希望啊,你不希望吗?」 顾渊扭过头去,看向齐羽的脸,带着一点憧憬似的望着前方天空的她,似乎……有点怅然若失。他吸了吸鼻子,然后说。 「希望啊,我也希望。但是一个人顾好自己就已经够累的了,不是总有心思和精力去顾及其他人的。」 「你是不是今天智商没有充值啊,这么扯淡的话也说得出来?」 「呃……啊?」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数落,顾渊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是因为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就已经很累了,所以才需要朋友的关心和帮助啊,互帮互助懂不懂啊,算啦,也不该指望你那个榆木脑袋理解这么高深的逻辑~」 智商被鄙视了,但好像也没法反驳。 两人在文学社活动室门口说着话,过了一会儿,有人站到了他们旁边的位置。 有一种人带着与生俱来的某种气场,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但站在那里就能够将一小块范围变成其所属的存在,像是在空气里增加了自身的磁场光波之类的东西,其他人能够明显地感应到。柳卿思就是那种人,还有此刻,身边的这个人也是。 顾渊稍微侧了侧头,隔着两步的距离,凌潇潇站在那里。 虽然不是很熟,但因为先前几件事的关 系,和这个被称之为新生代翘楚的女生也有过一些交集,而齐羽跟她则要熟络得多,一见面就扑上去来了个熊抱。 「潇潇!」 「齐羽学姐……」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凌潇潇显得既开心又无奈。 「快上楼啦,社团大会快开始了,就在学生会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我还要主持呢。」 「潇潇你现在已经是学生会长了吗?」顾渊问。 「是啊,袁潇哥和雨萱姐毕业后,学生会的工作就是我在负责啦。」 凌潇潇笑着回答,笑容里满是自信和阳光。 「一个人……不会觉得很累吗?」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而且,也有新人来帮忙嘛。」潇潇歪了歪头,问,「对了学长学姐,你们文学社没有招到新人吗?好像没有上报呢,我一直想问你们来着。」 新人? 「为什么我们没有新人?」顾渊看向挂在凌潇潇身后的齐羽。 「对哦,社团招新的时间都已经过了,之前思思还说要招人,结果后来就没有消息了。」齐羽眨了眨眼,看向被自己搂着的凌潇潇,「她没有上报新人名单吗?」 「没有哦,可能是我没看见?我一会儿回去了再找找看。」 「诶,进去找找啊,说不定是思思落在活动室里了。等着哈……诶,我没带钥匙,顾渊,你带了吗?」齐羽本想开门,摸了摸口袋却没找到钥匙,于是把求助的视线投向顾渊。 「我也没带,回了教室再说吧,先去开会。」 妙笔大花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同的期待 「 紫枫姐说,如果要用一种颜色来描述高三生活的话,那应该是「五彩斑斓的黑」。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在我这样一个不通绘画不分色彩的人眼里,黑就是黑,五彩斑斓就是五彩斑斓,哪里会有什么「五彩斑斓的黑」?所以我当时觉得,紫枫姐的高三一定是段非常精彩的回忆,即使有压力有阴郁,也是充满了色彩缤纷的片段,那些快乐的碎片飘散在心灵的每个角落,才能够让黑色也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最后一次艺术节开始前夕,在文堇即将离校去参加最后一次集训时,我问了她一个问题。我说,如果要你用一种颜色来描述我们这三年的高中生活,你会怎么选?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用颜色来描述生活?这肯定不是你的想法。 语气十分笃定,就好像是能够清晰地看到我的内心。 我哑然,只好向她坦白说这个问题并非是我原创,而是姜紫枫的灵感。当时她就笑了,她说,就知道你没这么蓝色。蓝色?我很快就想到了英文里的「be」这个单词,这个词除了蓝色以外还有「忧郁」的意思,但是忧郁?难道紫枫姐很忧郁吗?我在她的身上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那种悲观的气质,也许在很久以前的那个雪夜短暂的看到过,但我很肯定,忧郁绝对不是姜紫枫的主旋律。 文堇接着说,如果让她来描述的话,大概会说是「橙红色的灰」。我同样不理解这个答案的意思,于是想要一个更详细的解析,然而她只说: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故作高深的样子。 然后她问我,姜紫枫自己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我便告诉了她紫枫姐那个看似矛盾的答案。没想到文堇听到后愣了一下,随后感叹道: 「原来那么厉害的人也会这么煎熬啊。」 煎熬?我愈发困惑了。 「为什么,这难道不是说生活虽苦但也很甜吗?」 「什么啊!这明明是说生活虽甜但却很苦好吗?」文堇说,「黑色是基调,五彩斑斓是调色,无论加多少美丽的修饰,黑色都是底色。」 我当时就愣住了。 原来我一直理解错了这句话。 紫枫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一段时间呢? 我从来没想过,那样光辉绚烂的人,也会有煎熬难捱的时候。 我一直在想,究竟该用一个什么样的颜色来形容我的那一年。 「五彩斑斓的黑」?「橙红色的灰」? 都不是。 我的黑色里,没有五彩斑斓。 我的灰色里,也没有鲜艳的橙红。 除了黑就是灰,除了灰就是黑。 别无二物。 「喂,思思,今天我和顾渊去参加了社团大会,是凌潇潇主持的,可惜你没来,不然你就能看到当初那个稚嫩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新学生会主席啦!」…. 「嗯,可以想象到她的样子。」 「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 「马上就是艺术节了,那天你会来学校吧?我的乐队要演出哦~你会来看吗?」 「哈哈,当然会啦~」 「真的吗!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那我继续写作业啦,你忙吧,不打扰你啦~」 「嗯嗯,拜拜~」 「那天你要去学校吗?」 挂断电话后,母亲的声音拐过一个弯远远地从浴室飘过来,接着,她赤着脚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卿思蜷着 腿坐在病床上,玩着手里的手机,看到母亲进来朝她眨眨眼: 「是呀,我想去。」 妈妈走过去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真的吗?医生说你最好不要受凉。」 「没关系啦,就一天,而且可以穿得厚一点嘛。」她指了指床尾那件厚厚的粉白色羽绒服,「穿这件,里面再加一件毛衣,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我瘦啦。」 妈妈只是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嗯,听你的,多穿点,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就是说嘛,总是有办法的。」卿思继续翻着手机,「齐羽说,那天她要在全校同学面前演出呢,就是她组建的那个乐队,喊我去看。」 「这么厉害呀。」 「对啊,超级厉害,我觉得她一直都很厉害。」 「嗯。」妈妈轻轻抱了抱她。 卿思说想要洗澡,妈妈想了想,让她去洗,自己便站在浴室外面的护士铃旁,以便出现什么意外可以马上叫人过来。 卿思拿着换洗的衣物钻进浴室里,拧开水,温暖的水流喷洒出来,但果然没多久水就开始变冷,她再次打开开关,水很快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就这样,她坐在雾气缭绕的浴室中,一次又一次地感受着水的温度一点一点流逝,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缓慢而细微的变化,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就如同躺在静谧的河流中,生命力跟随河水潺潺流逝,流入孤独无垠的黑暗之地。 对于「死亡」这件事,在健康的时候几乎完全没有确切的概念。心里想着生老病死无非是自然规律,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轮回,不必终日惶惶难安,担忧恐惧。但真正要面对时才能够彻底理解生命所暗藏的无情与恶意,身体机能濒临崩溃时反馈给感官的疼痛让人愈发清醒。越是想要逃,越是逃不开,被死死缠住。 留恋着许多人和许多事,遗憾着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温暖、明亮的地方不曾涉足,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清楚地感受到,「大病一场,然后痊愈」和「大病一场,然后死去」,完完全全,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通过偷听父母和医生的谈话,卿思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陪伴大家到更远未来的诺言她注定只能在梦里完成。那种陷在泥沼里无法挣脱的绝望的感受,让人难以接受,但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在即将到来的艺术节,去看一场朋友乐队的演出,和朋友一起度过一天。 光是想想就觉得会很美好。 卿思在烟雾缭绕的浴室里想到前两年的艺术节,想起前年自己和齐羽两个人在文学社摆摊被一大群男生围住的样子,想起去年和顾渊一起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困在亭子里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得弯下腰去,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那些回忆越快乐,越是美好,她就越是舍不得离开。可舍不得又有什么用呢? 厄运从不理会祈祷和哀求,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离别这件事,就像是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样,没有办法拒绝或挽回,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喜欢极端疼痛或是痴迷死亡美感的人,但大部分的普通人想要的只是平稳地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可以关掉的灯光总比没法关掉的日光来得亲切,但光的种类却是人们无法选择的固定规则。就像离别这件事一样,人们充满希冀地询问,「不要离开我好吗」,但往往得来的只是绝望的沉默。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融入温暖的水流后迅速湮灭不见。 又在下雨。 大街上是一派萧瑟的秋末气氛和流光溢彩的繁华的违和景象,一路去往车站,天空中飘落着非常绵密的雨,它们小心翼翼的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公交巴士的门在身后合上后,清 晰地感受到强烈的温度差,狭窄的空间内,暖气和呼出的二氧化碳让气温升高,那份暖意里带着陌生的味道涌入池妤的身体。 车厢内白炽灯的光线刺眼,女生揉了揉眼睛,垂下头。 即使是周末,从运势而言绝对是诸事不宜的一日,心情跌落到谷底。 坏事远远不是到被补课老师骂为止。 上次模拟考试的试卷陆陆续续地发下来以后,便被要求带着卷子去找老师一题一题的求教,原本因为犯了和上次相同的错误而被训斥就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结果刚才半路上摔了一跤,抱在怀里的试卷掉进水坑里,糊了大半。 不仅如此,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沾了不少泥。 一想到要在这样的天气里手洗衣物,池妤的手指关节就隐隐作痛。 这一年转眼进入尾声,看着十字路口红灯的倒计时,池妤咬了一口刚买的糯米团子,想起上课时老师一再念叨的「离高考还有七个月」。 七个月,二百一十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 说起来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但大家的神经却从更早的几个月以前就开始绷紧。 巴士准备启动的时候,红灯变黄再变绿的过程里,看到顾渊站在马路对面。池妤条件反射地想对他招手,同时又觉得这样做不符合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策略,就忍下来。但男生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回头,视线看过来,池妤随之低下了头。 貌似没有被发现,巴士开过这个路口到了下一站,池妤才把头抬起来。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即将到来的艺术节,也许会是吧。 她这么想着,和巴士一同在雨中远去。 妙笔大花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二百三十三章 纯黑的艺术节(一) 「 和过去两年不同的是,尽管早在大半个月前校园里的节日气氛已经被烘托得相当热烈,但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顾渊却没有什么实感。 从学校正门一路向北,经过两排到了冬天依旧青翠欲滴的香樟树,穿过教学楼,走过锦鲤池和碑廊,踏上林荫大道,最后来到祈愿树下,站在那棵参天大树和古钟楼连成的直线上,他仰起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朝阳映得天边微微泛红,要下雪的征兆。 前年下雪,去年下雨,今年看着又要下雪了,这个日子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寒冷。 树上挂满了一张张祈愿符,顾渊看着满树的红绳不禁有些感慨,到了数量太多,可能会影响大树健康的时候,这些祈愿符是会被清理掉的,不知道两三年后这里的祈愿符会不会全都不在了,也许他们的愿望都还没有实现,但这并不会影响清理的进行。美好的愿望永远也仅仅是愿望而已,无法抵挡现实的滚滚洪流。 一阵寒风吹过,哗啦啦地掉下来一堆叶子,也有一些祈愿符跟着飘下来,其中有一张落在顾渊脚边,他弯腰捡起来看了看,首选就被末尾的署名吸引了——「冯子秋」。 「现在有很多贪婪的人,有些人为了很多事情一直谎话连篇。」 「所有的事情都让人感觉很假。」 「我个人而言,只是想能够和大家亲近,做一个正直善良的好朋友,不奢求更多。」 「和大家保持真诚的以及忠实的关系。」 「这里到处都是没有缘由的闹剧,陈歌老师说,如果没有闹剧发生,那人生就可以毫无缘由地从任意时刻开始,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我很高兴我们没有这种闹剧,因为我很乐于和每个人都拥有一段平和快乐的关系。尤其是在这样的年纪,想要维持一个友善的群体氛围真的很难。」 「我不知道能保持这样多久,但我希望和大家的这样的关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树大人,这是我卑微的愿望,拜托了。」 这是子秋的祈愿符?他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他说的大家,应该就是文学社的大家吧,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事情都让人感觉很假。」 到底是什么事情…… 为什么他的文字里透着一股哀伤的卑微感? 闭着眼在树下陷入沉思,顾渊身后的世界渐渐热闹起来。 有什么湿冷的东西落在了头发上。 下雪了吗? 「下雪了啊。」 「好像每年的这一天天上都会掉点什么东西,要是哪年突然不下雨下雪的,反而会觉得不太习惯。」 陈歌和司君墨并肩站在叶秋玲的墓前,这是两人一个月来第一次再见,不是陈歌没有去找过他,而是superlky也停业了将近半个月。司君墨这些天都去做什么了,陈歌很想知道。…. 「听诗雨说,你去了矢北。」 「嗯。」司君墨扒了扒有些遮住了嘴角的深蓝色围巾,穿着橘黄色毛衣的他在这漫天的灰色里看起来十分显眼,至少比他身边那穿着咖啡色风衣的陈歌要鲜艳许多。陈歌口中所说的矢北,是叶秋玲的故乡,也是她中考之后来到这里前一直生活的地方,十年前在文学社的时候他们常常听秋玲提起那里,说她小时候的事。 「去了这么多天?」 「也没有,其实就待了五天,上周四的晚上就回来了,哦不对,应该说是周五凌晨。」 「诶?可是到今天为止superlky都没有开门营业,我去找过你,还以为是……」 「有点感冒,昨天才好。」司君墨 说,「顶着风骑车骑了十多个小时才回来。」 「骑车回来?为什么不开车?」 「那是仪式。」 「仪式?你搞什么鬼,跟我还故弄玄虚。」陈歌蹭蹭他的肩膀,「那么我问你,那里美吗?」 「美啊,可以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镇了,一路上我遇到了很多人,也认识了几个朋友,不过嘛,现在也没联系了。我们都清楚,旅行中认识的朋友,期限只到那张返程的车票之前。」司君墨笑笑,陈歌看不出他这样说是好是坏的意思。 「但你也没坐车啊,你这家伙。」陈歌纠正他,「那么,都整理好了吗?」 「虽然发生了很多小插曲,不过我也算是迈出了新的一步。」司君墨扭头看着自己的这位老朋友,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陈歌伸手想要去拿,但他却把提着包裹的手微微向后收了一下。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好像是我非要这么做似的,」陈歌白了他一眼,「那个硬币是我们一起抛的,结果是反面就是反面,那是老天替我们做出的决断。」 「那你是怎么对待这个【判断】的?」 「……」陈歌看着他,闭口不言。 司君墨接着说:「前几天卧病在床的时候,我看了一本科幻小说,里面的设定很有意思,是说,在我们这个宇宙之外,还有着无数个同样的宇宙,包含着我们所有可能性的集合,我们没有完成的事,都会在某个宇宙里被完成,错误的选择也会被更正,而主角则可以穿插往来于这些平行宇宙,帮助他人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很美好对吧?但结果却是,几乎所有人都不满意过去改变后的未来。」 「因为他们发现,未来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因为过去某个节点的改变而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反而和之前一样,充满了失望和遗憾。」 陈歌转身看着秋玲的墓碑,等他继续说下去。 「很多人都会纠结,纠结曾经的选择,‘好后悔,如果当初怎么怎么做了,现在就会怎么怎么样,,这样的句式几乎随处可见。但人不是程序不是机器,人不可能总是做出所谓‘正确,的选择,因为对我们来说,很多事情是分不清对错的。人生中无数的抉择决定了我们将去向何方,没有必要在事后去衡量自己是否选错了,假设和后悔都没有意义,因为正是那些刹那间的决断,才真正决定了我们是谁。」…. 司君墨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陈歌的肩。 「不管事情怎么样了,都无法改变了。再者,就算回到过去改变什么,未来会不会变得更好,也是谁都说不准的事。也许能够弥补现在的遗憾,也许能够修正现在看来是‘错误,的抉择,但是,谁又能保证在未来,不会更后悔呢?」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啊。」陈歌扬起眉毛瞪过来,「说得我好像是个魔法师,有能够穿越时空改变过去逆转未来的能力一样,我只是想看看她最后说了些什么,仅此而已。」 「我听说你们学校多了个转校生。」 「你什么意思?」陈歌立刻有所警觉。 「名字,年龄,生日都一样,就连长相都几乎一样,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么巧的事?」 陈歌伸手想去抓那个袋子,司君墨一把抓住陈歌伸来的右手。 「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需要你来解释说明,我只希望你能够想清楚,能够明白,有些东西,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再来一次,也不会有改变。」 「我没有……不是那样……」陈歌蹙起眉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样的悲剧再发生一次,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司君墨盯着陈歌的眼睛,表面气势强悍,但陈歌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隐约颤抖的 哭腔,心脏莫名地收紧,向来都是笑脸迎人泰然自若的他,此刻也有点不知所措。 「你,我,诗雨,还有管老师,如果再眼睁睁地看着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司君墨的力气大得吓人,被他钳制住的陈歌,挣脱不开。 「陈歌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这次,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看着自己的男生说了这样一句,戚戚然的悲哀语气,那不是一贯行事悠然的司君墨。陈歌表情僵硬,即使曾经是辩论赛场的最佳辩手,此刻也思维空白地失去了言语。 一直以来都在为止努力的事,日思夜想,从未停止从未放弃过的事……从来没有怀疑过它是否正确,从来没有想过是否会有什么其他后果。陈歌呆呆地怔在原地,回过神来时司君墨已经离开不见踪影,只有那个小小的包裹放在秋玲的墓前,紧紧地贴着她的照片。 从陵园一口气跑出去很远,在没有人的转角处,司君墨慢慢停了下来,他一把扯掉脖子上的围巾,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热腾腾的白雾在他身边升腾起来,一点一点地向天上飞去。 寒冷的风里像是揉进了什么东西,吹过他的头发和耳朵时竟然没有觉得冰凉,反而是春风般让人觉得很舒心很放松,就像是有双手温柔地拂过了他的脸颊一样。 「谢谢。」 隐约间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他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了几下,不见人影,怅然若失。 妙笔大花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纯黑的艺术节(二) 「 顾渊到大礼堂的时候,离演出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大家正处于散漫状态,然而刚走到后台,他就感受到了那股紧张的气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十一月的冷风也没法阻挡齐羽头上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热汗,少女抱着吉他坐在化妆室的椅子上,两条眉毛耷拉下来,活像八点二十的挂钟。 很少打扮的齐羽今天特地化了一个看起来很不像她的妆,有点艾薇儿的风格但又不完全是,有很深的眼线,穿着黑色的窄口裙,据说是很保暖的长***,还有一双看起来就很沉的长筒靴。顾渊在旁边看她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不过不是不好看,只是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一个人抱着吉他孤零零地坐在化妆室是正中央,眼神紧张,不停地四处张望,嘴里一直在碎碎念,时不时有人过来会跟她说点什么,她就笑,很社交性的笑容,别人说什么,她就捧场性地点点头,非常有礼貌,就是看着有点心不在焉,有点假。 顾渊喊了她一声,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眼睛往这边飘了飘,也礼貌性的笑了一下,又很快转过头去看着别的方向。 没有节目的人不能进化妆室,所以他只能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 站了几分钟,也没其他人搭理自己,离演出开始还有很久,待下去也没有意思,顾渊不想回班,就靠在礼堂后面的小门上,目光空茫地望着广阔的草皮,视线里唯一的事物就是几十米外的天文台,门用铁链锁着,看起来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来过了。 天文社也不进行活动了吗? 虽然前几天的社团大会上闹闹哄哄地还是来了很多人,但感觉学校里的社团正在死去。 顾渊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一个人待着没事儿总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顾渊旁若无人地站在那儿仰望天空,文艺情绪泛滥,心潮澎湃,忽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他回头,是柳卿思。说实话,她看起来和以前也有点不太一样了,脸色有点苍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虽然十一月的风有点凉,但顾渊只穿了一件衬衫,即使这样也没觉得有多冷,对比之下女生穿得似乎有些太多了。 「没地方可以去,又不想待在礼堂里呆坐着,就跑出来透透气。」 她点了点头:「今天小羽要演出对吧?」 「是啊,乐队的第一次演出。」 「她真厉害啊,竟然真的能够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我就不行。」 「她是挺厉害的,毕竟高中生组建乐队——很多人想都不敢想吧,不过,你也不差啊。」 她的眼睛看着远方,想了想,认真地说:「不,还是不一样的。」 顾渊笑了,但是嘴角有点酸。…. 柳卿思那样的女生,印象里一贯被贴上聪明、高傲、毒舌的标签,有些人得知她家里的bj,毫不犹豫地再给她贴上一枚「土豪」。与生俱来的优越将一般人远远甩在身后,不用对谁虚与委蛇,不用看谁的脸色,总是仰着脸说话,眼里盛着的全是阳光。 虽然那些标签和自己所熟知的那个文学社长有相当一部分并不贴切,不过,即使排除一切外因,单是那张脸和出众的身型,也足够闪亮耀眼。 和正对未来以及现在全都迷茫一片不知所措的顾渊,绝对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如同早就设定好的角色,行走在两条相隔遥远的平行线上,女生高高在上的身影永远只能被仰望。疏离和分别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顾渊想到她越来越少的来到学校,心里的这种感觉不免越来越强烈。 因为 无比清晰这一点,所以当其他人捧着跳动的桃心向她放电时,顾渊却非常明白,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同境,不相容。陆晨是这样,王延轶是这样。 对他自己而言,也是相同的道理。 卿思靠在玻璃门的另一侧,和他一起看着天文台后面的草坪发呆,四周很安静冷清,热闹的是身后的大礼堂,各种同学、各种志愿者都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至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没听清。 上午的风舒爽温柔,撩起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儿,顾渊偏过头:「卿思,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 「没忙些什么啊,就是家里的一些事。」 「听齐羽说,是你家里有人身体不好?」 「嗯……有人生病了,经常住院,因为是关系很亲近的人,所以需要经常去看望。」 「住院?是很严重的病吗?」 「嗯,是绝症。」她微微皱着眉头,「没有多少时间了。」 「节哀顺变。」顾渊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继续说下去,「关系很亲近的人生了重病,应该会很难过吧……」 她眯起眼睛,表情很微妙:「顾渊,你经历过至亲之人的离世吗?」 「没有。」顾渊摇了摇头。 「你觉得死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你会害怕吗?」 「害怕?」顾渊有些诧异,「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你想过?」 她做了个鬼脸:「想过啊,最近一直在想,但是没想出什么结果来,所以想听听你的答案」 「我觉得,应该会很难过吧。」顾渊把视线移开,落在天空上,「既然是关系很好的人,或者说,亲人,离开这个世界的话,心里就会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虽然两年前我在这里说过,‘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人死以后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但毕竟是永远不能再见面了啊,一定会很难过吧。」 她的笑容忽然停顿,悄然隐没。 顾渊一时有些慌乱,只能呆望着她。…. 她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晨曦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顾渊不知道怎么突然不敢讲话,身后礼堂里的演出准备似乎也已经告一段落,衬得周围很安静。 所以就这样恢复到了一开始那副并肩发呆的状态,顾渊仰起头望着天空中云卷云舒,被风吹得很舒服,微微地眯起了眼。 直到听见她笑着说:「要是真的能够在死后变成星星就好了。」 好像我们刚才的对话从来没有莫名中断过一样。 「会的。」 「嗯?」脑子里还在想着人死后变成星星这一美好童话的卿思被顾渊肯定的回答拉回神:「人怎么可能变成星星啊,满嘴跑火车。」 「我们dna里的氮元素,我们牙齿和骨头里的钙元素,我们血液里的铁元素,还有我们肌肉里的碳元素,都是曾经宇宙大爆炸时千万星辰散落后组成的,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星辰。」顾渊看着她说,「人死后化为尘埃回归天际,说是重新变成星星,一点问题都没有吧?」 「这样吗……」卿思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然后她轻轻用足尖踢了他小腿一下,笑着说,「不过,变成星星也不都是好事吧。」 「怎么了?」 「因为会离得很远啊,」她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从那里,到这里,有好几十万公里啊。」 「其实会更远。」顾渊看了看她,说,「月亮到地球的平均距离是三十八万公里,金星离地球最近的时候距离大概是四千一百万公里,而我们能看到的那些星星,离我们的距离都以光年计,即使是宇宙中最快的光,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跨越那遥远的星 海,才能够到达这里。」 「这么远啊……」 「所以,我们看到的星星,其实都是它们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前的样子了。」 「果然还是不要变成星星比较好。因为那样的话,实在是太远了。」 「诶?」 顾渊正想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却一把拉过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回礼堂大厅的路上走。 「表演快开始了,赶紧回去吧,别错过了。」 妙笔大花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二百三十五章 纯黑的艺术节(三) 「 让顾渊感到非常意外的是,齐羽乐队的首场演出竟然以一种近乎圆满的方式结尾了。 表演进行得很顺畅,杨浩什么出格的事都没有做,而是以精神饱满的状态演唱完了整首歌,其中和齐羽合唱以及对唱的部分,不仅没有使坏,甚至一点出差错的迹象都没有。全程稳定而出色,相比于天赋异禀的齐羽,他的嗓音并不能说特别出色,但可以看出深厚的功底,为了这首歌他一定努力训练了很久,想到这一层的顾渊不禁有点羞愧——他之前还以为杨浩心怀不轨。 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事,要他相信杨浩这次没有包藏祸心也不容易。 在这样的年代,高三学生组建的学生乐队绝对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尤其是乐队领队还是成绩优异的竞赛生,据说是学校提前做了卖力的宣传,文艺界和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顾渊他们坐在前排,那些「大人物」就坐在他们前面。 只不过,他们讨论的内容大多都与台上的表演无关。 远远地回过头,陈颖、江璐在奋力地鼓掌呐喊,柳卿思没有坐在座位上,而是站在舞台前方,靠着半掩着的侧门,眯缝着眼睛浅笑着望着台上,手里握着一台相机——是前几次交给他拍的那台,冯子秋在她旁边不远处的角落,一个人坐在台上灯光刚好照不到的阴影里,单手拖着下巴,怔怔地看着舞台上,顾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应该也是在笑吧。 最让顾渊他们感到紧张的反而是在演出结束时。 谢幕的时候,齐羽一个人抱着吉他站在舞台正中央,被几束聚光灯照着,额头上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看起来紧张又不知所措,其他人都已经走到台前站成了一排,只有她还愣兮兮地一个人站在一堆乐器中间,台下的所有人一下子全把目光投向了她,顾渊不禁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好在这个时候有人后退了一步,伸手把她从乐器堆里牵了出来,领到了台前,和其他成员一起向观众鞠躬。 顾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平稳落地了。 那场表演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了,除了几乎没有断过的音乐声,就剩下演出完回到座位上兴奋不已的齐羽在耳边巴拉巴巴拉的说话声。整个汇演大概进行了两个半小时,解除了压力枷锁的齐羽全程都在和尹天高练他们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最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习惯性地视线扫了一圈,瞥向之前舞台边侧门的方向时,刚好看到对过来的相机镜头,想到身后笑得花枝招展的齐羽,于是下意识地侧开身子让出光路,过了两秒,镜头移开,露出卿思足以温暖十二月的风雨的微笑。 那是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记录下来的笑,可他手边没有相机,也不会速写,「要是文堇在这里就好了。」他不禁这么想,可那个家伙现在远在天边,而且就算她在这里顾渊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他想不到这么做的理由,或许仅仅是因为很好看,但又似乎不只是这样,那个笑容似乎带有某种不知名的美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于是只能把这个场景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这个时候,突然后脑勺被弹了一下。、 他回头,看到池妤,她手里拿着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领子边缘是那种白色的、摸上去很软的绒毛,穿着一件奶白色的高领毛衣,好像是刚跑过来的,额头上有汗,手里还捏着节目单。 「演出结束了吗?」 「结束了啊。」 「啊——」池妤的脸上浮现出了很标准的失落表情,但顾渊有些不理解,因为节目单上有很明确的演出时间,而现在距离齐羽他们的演出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了——怎么想都知道已经错过了吧。 「你怎么了 ?」 「我吗?」 「你肯定不对劲儿。」 「我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池妤眯着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错过了演出啊,明明答应要和你一起看的。」 「没关系啦,反正也不是很精彩。」 「你不在意吗?我失约了诶,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失约吗?」 「我是很讨厌别人失约,不过是你的话,就没关系了。」 「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你啊,和别人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池妤歪着头看他,「我还是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我可以无限地原谅你,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顾渊笑了一下,「走吧,还得去把活动室打扫一下,下午还有我们文学社的摊位呢。」 结果等他们到活动室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乱了套。 昨天就已经提前整理过的活动室变得一团糟,四周的书架歪的歪倒的倒,架子上的书有好大一部分全都滑落在了地上,满地都是之前拜托子秋去印的艺术节特刊,门旁边的白板也倒在了地上,而且上面更是沾满了难洗的油彩。顾渊打开门的时候,陈颖和江璐面对着一地狼藉正在发呆,齐羽则是在废墟中高速跑动,然后一把抓住了想要往书堆中钻的猫咪joey——一切的罪魁祸首。 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竟然弄得满身油彩,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黑色,而是变成了一只红色绿色蓝色橙色混杂的大猫。显然是它在白板上扑腾了一阵才留下了那些痕迹,在被它碰到的书架也能看见彩色的油痕,不过好在那些书上并没有沾到太多,只有一些大部头的封面上留下了彩色的爪印。 当然,它并不是唯一的罪魁祸首,真正的原因是那只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的黄狗,被冯子秋发现的时候它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被一大堆书盖着,看起来很是惊恐。江璐说这是器材室大爷养的小狗,平时从来不离开操场后边的那个小院子,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把joey吓得不轻——以至于它就算被齐羽抱着也在对小狗喵呜怪叫。…. 顾渊记得活动室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只有窗户开了一半——就是留给joey的,外面太冷,室内有暖空调,可是那只黄狗是不可能跑进来的——也不会主动跳上一米高的窗台。 那它是怎么进来的呢?要么是有人放进来的,要么是门没有关好。 不过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下午就要出摊了,可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之前印出来的特刊还能抢救出来多少,而且活动室这么乱,光是打扫整理就不知得花多少时间。 如果是前两年,艺术节还有两天的时候,就算赶不上今天下午,也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但今年学校给出的安排就只有一天,上午已经过去,剩下的半天,看起来只能全花在打扫上了。 一想到最后一次艺术节竟然是这么度过的,所有人都不禁变得伤感起来。 齐羽抱着joey和小狗去找地方给他们洗澡,池妤拿着抹布在擦刚被立起来的白板——或许现在该叫彩板了,其他人一起蹲在地上捡书,顾渊用手收拾着一地狼藉,忽然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柳卿思竟然不在。虽然她之前常常不在学校,但这次的活动也是她报给学生会的,也是她把准备工作交给了子秋小颖江璐。 一切都显示出她很在意,而她今天明明来了学校,刚刚还出现在了大礼堂,还和自己一起在天文台后边的草坪上吹了会儿风。身为文学社的现任社长的她,没道理会不出现在这里。 他在心里替她想了一会儿理由,可十七年人生积累的智慧 没有帮他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了齐羽的惊叫声,心跳在一瞬间漏掉了一拍,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当所有人都跑出去的时候,时间停住了。 大家的心跳也停住了。 齐肩发的少女坐在走廊冰凉的地上,正午的阳光像是温柔的手,从厚厚云层中的缝隙里钻出来,从落地窗外伸进来,轻轻抚摸着少女瘦弱的背,涂抹上凄美有毫无温度的色泽,一层又一层。 齐羽蹲在她身前,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joey和小狗一左一右,不知所措地摇晃着沾满油彩的尾巴。 明明是很安静的环境,但耳朵里却很吵,一直有一阵很刺耳很尖锐的声音,甩都甩不掉。 即使接下来说话声、车声蜂拥而至,也淹没不了那种尖锐的嗡鸣。 那一个下午的忙乱,好像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站在图书馆外的空地上看着救护车开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凉凉的,顾渊轻轻地摸了摸,有点冰、有点湿,他这才想起来还下着雪。正午时分的阳光像是一种错觉,只在她的身上短暂地存在过一样。 他伸手接住一团雪花,轻轻捻了捻食指拇指,指间传来一股直达心底的冰寒。 那阳光,应该就是错觉吧,他抬起头。 这天空,都变成黑色的了啊。 妙笔大花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二百三十六章 纯黑的艺术节(四) 「 「低血糖?」齐羽有些不相信卿思的话。 「是啊,总体来说各项指标都还不错,但是血糖真的很低,回家以后要按时吃饭。」卿思垂下眼睑,「唉,一会儿肯定要被爸***评了。」 穿着白大褂,年纪四十上下的医生就站在她旁边,伸手推了推薄薄的眼镜片,没有说话。 「这样啊。」听到他这样说。 发现男生的声音比以往低沉,卿思抬眼。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病床的距离,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身上被光打出明与暗的落差,垂着眼睑,所以无法确定他往下凝视着床上某点的眼神带着怎样的温度。、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之前医生对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一定要外出的话,是会有风险的。」昨天晚上,也是在这个病房里,旁边这位沉默寡言的医生用一种很担忧的语气说到,「一般来说我不建议病人做这么有害无益的尝试,不过……根据现在的状况判断,其实也不会有太多的影响。」 「我……」卿思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自从半年前意外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断衰弱起,也曾迷茫过沮丧过,讨厌着手脚越来越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放任身体里的力量一点一点流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隐隐期待着有人来找自己。可是终于等到朋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天,她却又没有勇气说出那所谓的真相。 她只是撩了撩头发,浅笑着对他们说:「只是低血糖而已啦,不要紧的。」 只让自己的心沉下去。 这个谎言有用吗?就算有用又能维持多久?卿思知道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两个月,也许一个月。她没有问过医生,爸妈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从确诊的那天起,就注定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可以期待的未来。 没有人说过什么,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医生也没有,他们总是笑着,好像一切都还有希望似的,可真的是这样吗? 好像置身于荒芜沙丘。 也曾幻想过自己真的能够很快好起来,能够回到学校和大家在一起,读书、写作、嬉闹,可以伸手抚摸小猫joey毛茸茸的脑袋,也能够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这次的习作周日必须交上来。」或严厉或温柔,然而现实里却只能坐在病床上,轻轻地说「不要紧的。」独独说不出那句「我好了就回来」,于是只能微笑。 而对于怀抱着这样期待的自己,更加无法忍受。 荒芜蔓延,遮天蔽日。 她想起之前看过的书,没有什么感情会永垂不朽,就算是曾经在彼此人生里留下深刻印记的人,也会在分开之后慢慢地被淡忘,在彼此生活里逐渐被褪去重要戏份,变成遥远的行人,无法依靠,无法分享,以微弱的痕迹残存,最后变成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 即使如此,也依旧始终无法说再见。 迷茫的神色转瞬即逝,沉静了一会儿,男生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卿思却不由得心上一凛。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对视,她也已经知道没有骗过他。 心上翻涌不息,思虑许久,竟然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话。 「我们先走啦,你好好休息。」 跟朋友们告别之后,眼看着病房门合上,卿思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软软地躺下去,陷在枕头和被子里,医生站在旁边,看到这幅场景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 睡不着。 顾渊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打算做点别的事,但是头疼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去医院的路上吹了太多的冷风。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看了一眼表,才八点半,这时候听到门口传来「噔噔噔」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脚踢门,趴在床底下的马里奥「汪汪汪」地叫了起来,于是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快帮帮我,累死了。」 穿着睡衣的男生站在门旁边傻了眼,门外的齐羽眉头紧蹙,两只手里端着电磁炉,臂弯里挎着一大堆东西,似乎快要不堪重负,袋子随时会破掉一样。 看着她斜着腰一副马上要摔倒的样子,顾渊觉得,虽然有着诸多疑问,但目前还是帮她把东西端进屋比较好。 接下来就看到齐羽在屋子里忙得团团转。 顾渊看她把电磁炉放到桌前,然后去取出锅接水,将塑料袋粗暴地撕开,然后用牙齿把里面某个红色的包装袋扯破,把一堆东西一股脑儿地倒了进去。按亮开关后,等待睡煮沸的时间,又从那个大袋子里拿出番茄啊土豆片啊什么的,一样样地摊开摆在桌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女生用手指对着桌上的塑料盒点数着,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圈,然后夸张地说了一句:「竟然还有酒!」接着就拿着两罐啤酒走了出来。回到厨房看到男生还站在门口发呆,于是冲他着了招手,说:「喂喂喂,底料都快煮开了,快过来切菜。」 「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干嘛?」 「才八点多,还是周末,怎么就大半夜了。我爸妈出差了,感觉你这儿估计也没人在家,想到平时吃了你不少东西,所以就顺路买了点吃的跑过来和你一起吃。」 「不是……你这是要做什么?」 「啊?你说这个,火锅啊。」齐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电磁炉,「看不出来吗?」 「我知道……」顾渊看着她把一些本就切好的食材倒进刚刚开始沸腾的锅里,热气蒸腾而上,一股子辣椒和花椒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散开来,还穿着睡衣而且有点感冒症状的男生不禁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然后皱起鼻子吸了吸鼻涕:「为很么要到我家来吃火锅?」…. 「庆祝我今天的演出圆满成功怎么样?」齐羽想了想,冲男生咧嘴一笑。 还怎么样…… 顾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就这么自作主张地带着一堆东西闯进别人家里,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被拒绝的情况——就像是笃定他不会不在家,也不会不开门一样。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这种被人完美预测的感觉,顾渊不是很喜欢。 「你家里怎么还有酒啊?」 「是我爸的,虽然他很少在家喝、」 顾渊想说她还没满十八岁,不能喝酒,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呲,呲」啤酒罐被女生打开了。 「总之,先干杯吧。」 啤酒罐举到男生跟前。 「你还没吃饭吧?」 女生用筷子轻轻地在锅里搅动了一下,眼睛盯着锅里的翻滚的牛肉片闪闪发光。 「没有。」 顾渊回答。 因为白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回家后到现在还没吃饭,平时一个人在家也很少吃热菜,更是几乎不会吃火锅,总觉得这是需要大家一起才能产生兴致的事。 「那你还不感谢我给你带来了这么一顿丰盛的大餐?我这可是专门去火锅店里买的底料,这么冷的下雪天,在家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火锅,你可别感动哭了。」吃着牛肉片发出无限满足的叫声的女生感叹道。 「专门去店里买的底料?你刚不说是顺路买的吗?」 「因为在我一开始就想好的路线上啊,所以说是顺路。」齐羽用筷子将切好的土豆片滑进锅里煮,「你觉得今天乐队的演出怎 么样?」 没想到迅速就被转变了话题,顾渊轻轻点了点头。 「不怎么精彩呢。有几个音跑调了。」 「……嗯……被你注意到了啊……我还以为没人能发现呢……」 「还好,一般人应该听不出来。」 火锅很香,顾渊拿起筷子,想到自己可能有点感冒就又放下了。 「我们之前排练了很多次,正常发挥是不会出问题的,但真正表演的时候我还是紧张了。昨天晚上根本睡不着,后半夜干脆坐起来开灯看谱,早上还担心自己的嗓子会因为熬夜而哑掉。我真的很害怕失败,因为感觉会很丢脸,就很在意别人的目光。」 「自寻烦恼,我早就和你说过别人的目光没那么重要了。」顾渊轻轻咳嗽了两声,「不过,演出还是成功的,至少给我们的印象都很不错。」 「嘿嘿嘿,谢谢啦……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想和你聊这个的。」 女生放下筷子,郑重地看过来。 「上次你问我,我和冯子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说有机会就告诉你。」 齐羽在这里停下,顾渊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只有电磁炉上的火锅咕噜噜地持续翻滚,白色的水汽袅袅地往上飘。 妙笔大花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二百三十七章 纯黑的艺术节(五) 「我只是随口一问。」顾渊右手握着筷子,在半空中微微晃荡,斟酌着词汇,「当然不是不关心你的意思,而是如果你觉得不想说或者是说出来会难过的话,我完全可以不问。毕竟是你们之间的私事。」 「……嗯。」 「那……你想说吗?」 「当然……就像是我上次和你说的一样,其实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关于我的部分。」齐羽眼睑微微垂下,望着翻腾的汤锅,「你知道我和他小时候是邻居对吧?」 顾渊点点头。 「其实因为我爸妈的事,我特别胆小,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也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好事,甚至连在路上捡到钱这种事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毛都没有。」 「……」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没有,你继续。」 「经常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有很多很多想法,但总担心自己做不好,又很在意别人的目光,虽然被你说是自寻烦恼的那一类,但自己对此完全没有办法。」齐羽歪着头,眼睛看向一边的水晶吊灯,「大概是因为性格比较虎的吧,遇到的男生没有一个是真正喜欢我的。从小到大,能一直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子秋那个笨蛋,所以,他大概是我唯一的朋友吧。」 「只有他吗……」顾渊低着头小声呢喃了一句。 「你知道嘛,从小没有妈妈的女孩的生活无趣又阴沉。虽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遭遇生离死别的重大悲伤,但小的烦恼却从来没有停过。有段时间我被同学孤立,回家又没人安慰,就非常的……非常的绝望。我拼命地想找生活中的闪光点,但却很难找到,想到以后的人生也将如此惨淡的继续下去,我就……」 「不过,当爸爸每次往我口袋里塞钱让我出去玩的时候,当天气晴朗能够和那个家伙一起上学的时候,还有后来,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当然,还有你,每次和我扯皮抬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还是有机会幸福的。」 「天气晴朗的时候……就是和他吗?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和他初中的时候是同桌,那本该是我们关系最近的一段时间,但是初三开学后不久,他却忽然搬家了,而且完全没有提前告诉过我。那天早上我找不到他人,眼看着快迟到了,就跑去他家找他,结果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子。我疯了一样地跑到学校,座位上也没见他人,之后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来学校。」 「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又没有什么别的朋友,每天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生活一团糟。就这样过了一周后,他又突然回来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搬家了,其他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我从其他人那里知道,原来是他家里出了变故。」 「变故?」 「嗯,自那以后,我们就不是邻居了,也没法再……一起上学了。」 需要搬家的变故,顾渊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齐羽家所在的小区是城内的高档住宅区,不是普通人家能够住得起,如果是因为什么不得不搬离那里的话,大概是经济上的原因吧。 「短短一夜的时间里,仿佛我们之间……一下子就相隔了许多距离一般。他变得沉默,话少了,有时候在校外碰见他,喊他,他也会装作没看见扭头走掉。我很想靠近他,很想和他说话,想和之前一样去关心他——但是,却常常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而且,他也不再主动找我,即使我们还是同桌,即使我们就坐在彼此的身边,却好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明明相隔没有多久——只是一周的时间而已,却感觉和我并肩坐在教室里的那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完完全全的陌生,而那份属于我和他之间的特别,也似乎……再 也找不回来了。他的生活里似乎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只剩下了学习,我看他一罐又一罐地喝咖啡,然后是能量饮料,最后是抗疲劳药,他常常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我很生气也很担心,于是就偷偷把他买的提神饮料藏起来,被他发现了以后,他对我大发脾气,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那是快放寒假的时候吧,我记得吵架完的那天过了没多久就期末考试了,等过完年新学期开学,我再回到学校,发现他已经把位置调到了最后一排,而我旁边的座位,也就此空了出来。之后,我们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到中考都没有。」 顾渊想起刚认识齐羽时,她和冯子秋只要共处一室就会有的那种奇怪氛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可是后来不是……大家一起,相处得很好吗……而且你们还……」 「到了高中,还是同一个班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而且加入文学社以后,可能是因为大家吧,也可能是因为……紫枫姐……总之,慢慢地又能说话了,也能一起参加活动,虽然他不再是我的同桌,而是换成了你这个讨厌的家伙,但新的生活让我觉得,一切都在变得不一样,所以我以为,我们很快就能变得像以前一样。」 齐羽停了下来,顾渊看着锅里的水都快煮干了,默默地伸手关掉了电磁炉的开关。 「后来呢?」 「诶?」 「后来,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面解释了他初中时变化的原因,和我说了对不起,他说他也不想那样,但是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去赌路的尽头是一片光明。」 「就是那封……所以,你给他的回信里,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就是一些发牢骚的话而已。」 用歌声加密的信件里只有一些发牢骚的话,顾渊不相信这个回答,但是女生不想说实话,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他现在,又开始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所以,我想,一定是他家里又……今天演出结束后我看到他一个人离场,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齐羽抬起头看着他,「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就和三年前一样,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很闷,又不知道能去哪里,想了想,就到你这里来了。」 齐羽看着他,这个叫做顾渊的男生,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那些关于他的细枝末节一点一点变成习惯。虽然嘴上总是说着嫌弃人的话,但实际上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她的事。和他相处的时候似乎不用考虑哪些和别人在一起时需要考虑的东西,只需要纯粹和真诚。 于是渐渐习惯他。 变成《最好的朋友》。 可以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带着食材跑到他家里煮火锅,说着一些不着边际不得要领又没有重心的话,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把想说的东西表达清楚,但至少是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于是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 对面的男生在自己碎碎叨叨的话语里默不作声。 只看到他提起手边的开水壶,往锅里加满了水,然后伸手在塑料袋里摸了摸,找到了剩下的一包底料,倒了进去,打开电磁炉的开关。于是热气重新开始升腾,锅里也咕噜咕噜冒气泡来。 能想到的话已经全部说了出来,面对沉默,齐羽忍不住感叹: 「不管怎么样,在这样的夜晚,两人坐在一起煮火锅好像不那么寂寞了。」 听到她这样沧桑的感叹,顾渊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终于把心里憋着的东西都说 出来了,替你开心。」 「这样吗……」 眼前的视野被热乎乎的水汽所遮蔽,男生的声音闷闷地穿透过来。 「其实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信。」 「诶?谁给你的。」 「还能是谁。」 「是思思吗?」 「是池妤啊,你怎么会……为什么会想到她?」 齐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男生似乎也因为这个回答而陷入了思索,于是空气再次沉默了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在齐羽盘算着该想个什么样的理由搪塞过去的时候,听到了男生的声音。 「你想看吗?池妤的信。」 第二百三十八章 纯黑的艺术节(六) 「不看。」 用比咕噜噜的冒泡声稍微大一点的嗓音,齐羽面向眼前的朦胧说到。 「嗯?」 「她给你写了什么是你和她之间的事,和我们无关……我们也不想知道……」 也不知道顾渊的视线投射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低声的喃喃自语。 他,什么也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也是这样觉得的?」 心脏悬起,然后又坠下。 这样重复了好几次。 ——越来越能感觉到面前电磁炉散发出来的温暖。 「……顾渊。」 「……嗯……」 「你说的对,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和你们没有关系。」 齐羽轻轻吹了口气,眼前的水雾猛地一摇,散开,顾渊的视线怔怔地望着别处。 「我只是突然想到,她从来没有主动参与我和你们之间的事,甚至多次刻意避开……难道是早就……算了,是我想多了吧……」 「我,我该走了。」 齐羽站起来,然后轻轻地朝门口走去。 顾渊一路送她到玄关。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穿上鞋打开门的瞬间,她回头说到。 「你觉得,柳卿思她……真的是低血糖吗?」 「……」 顾渊看着她,齐羽的眼睛里闪动着某种光芒。 他想起白天在医院的时候,和卿思的对视,那一瞬间的心电感应。 说,还是不说? 「嗯,医生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没问题吧。」 既然那个女孩选择了隐瞒,那作为朋友,他就有义务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虽然,不知道还能保守多久。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大雨,顾渊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一把黑色的伞,递给她。 身边的女孩将手中的黑色大伞撑起,然后轻轻走出一步—— 那把伞看起来好大,好像要把她的上半身整个包起来一样。 「……」 齐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 「怎么了……」 「你平时只会说,「应该没问题吧。」」雨水沿着雨伞的八个角边滴下来,齐羽迈开了步子,声音透过雨帘轻轻地传过来,「只有在说谎的时候才会说「肯定」。」 「呼……」 顾渊靠着门框,闭着眼抒了一口气。 耳蜗的深处充满了他喘息的声音。 齐羽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又空下来,他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想起今天傍晚时和池妤的通话。 「——之后,就有空了吧。」 「……什么意思?」 「之前的你……似乎都没空。」 「不管是放假还是平时周末,都见不到你,刻意地会避开我。」 「会提前收拾好书包,我一出现打完招呼马上就快步回宿舍,早上也越来越难看到你上学的样子,哪怕我早早地等在林荫大道上,也只能茫然地看着纷至沓来的人群。」 「……」 「我想要邀请你的时候……甚至只是想要联系你的时候,都变得越来越难……好不容易能够有和你好好说话的机会,却都是说些不明不白的话,而这些事情……都是在那次……运动会之后,才发生的……对吧……」 「……那是你多想了而已。」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呢?我们两个人,变得好像是在相互试探,原本靠在一起的两颗心,不 知不觉间变得需要主动去挖掘,去猜测。 一旦和自己的判断,哪怕有一点不符合的情况,就会马上开始心烦意乱。 不再信任。 所以,每当有一方想说出谎言的时候…… 自然而然地,其他一方……就一定会受伤。 「也许是我多心了,说到底都是我自己的猜测,但是……我自己的感觉,我自己也很清楚。」 「我一直觉得,等手边的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只要重新交流重新联系,我们两个就一定能回到之前的样子,不管是昨天还是今天,我都是这样觉得的。」 「……」 「所以,我想……既然终于【有空】了,我想……再和你约会一次……时间就定在,明天吧,明天是假期。」 「明天……吗……」 「如果明天不行的话,下周也可以。」 死一样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很迟疑的声音。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会变成……你的遗憾吗?」 「会的吧……」 「应该会是我这三年里,最大的遗憾。」 「……」 「这三年么……」 「我……知道了。」 「那……明天见。」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顾渊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右手的小拇指,竟兀自颤抖了起来。 和他的心脏一起。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谁啊?!」 顾渊下意识地吼了句。 「我!快开门!」 「……?!」 又是熟悉的声音,又是那熟悉的身影。 「啊!」 一个浑身泥泞,衣服和头发都被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脚上的鞋子踩在地面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的女生在门打开的瞬间粗暴地冲了进来,嘴里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游完泳,才从水里面爬出来一样。 「这……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给你的伞呢?」 「被风吹到不知道哪里去啦,外面雨实在太大了,根本走不出去,公交地铁什么的全停了,出租车也没有,什么都没有,路灯的光都看不见了要。」齐羽把外套脱下来丢在一边,正好盖住了过来凑热闹的马里奥,马里奥立刻疯狂地扭动了起来,橘子看见了,偷偷地用脚爪踩住了衣服的边沿,让他怎么甩都甩不开。 「你们两个……」顾渊拿着一块浴巾回来,递给她,然后捡起齐羽扔在地上的外套,「外面的雨这么大吗?」 「——是的啊,完全走不出去,太奇怪了,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雨呢,不是说下了雪就不会下雨了吗?怎么突然那么大的雨啊!比夏天都大。」 趁着齐羽用毛巾擦脸擦头发的工夫,顾渊走到阳台,还没打开窗就听到了沉闷的雨声,他伸手推开窗户,哗啦啦的声音便立刻扑面而来,雨水像是帘子一样从窗户上沿直接垂到 「这雨……估计今晚一整晚都很难停啊……就算停了,估计也得好几个小时才能把积水排出去。所以,」顾渊关上窗,回头看向门口的齐羽,「要不我给你一套泳衣,你游出去?不过只有泳裤。」 「你脑子进水了吗?这样的天在路上游泳,真的不会被水冲走吗?」 「我只是说说而已啊,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当真吧?」 「……哼。」 顾渊走回玄关,打量了一下浑身湿透的女生: 「看来你今晚只能待在这里了。」 「干嘛,本姑娘住在你这里,你有这么不情愿吗?再说了,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里啊,如果一会儿雨小一点,我马上就走。」 「就外面现在这个样子,走……还不如漂来得靠谱。」 「……」 「你还是赶快去洗个澡吧,别着凉了,这么冷的天。」 「哦。」齐羽换上不久前才脱下来的拖鞋,拿着湿衣服就往屋里面走。 「喂,等等。」 「干嘛,我知道浴室在哪里。」 「我是想说,你今天来,好像没带衣服吧?」 「当然啊,我又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准备吃完火锅就回去的。」 「那你现在……」 顾渊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 「你在这等下,我去给你拿我的。」 「啊?这样……不好吧……」 「那怎么办,你洗完澡接着穿这个吗?那不是和没洗一样。」 「那……好吧……」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双臂环绕着膝盖,右手拿着电视遥控器,慢悠悠地转着频道。 「紧急通知,本市遭遇特大暴雨,部分地区出现通讯、电力线路故障的情况,有关部门正在全力抢修中,请市民朋友们不要惊慌,待在家中,暂时不要出门……」 顾渊在旁边看着她。 「……你傻站着在那儿干嘛啊。」 「我在自己家站着都不行吗……」顾渊白了她一眼,「你倒是挺自然,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 「来这儿……坐着啊。」 朝自己旁边的沙发空位努了努嘴的齐羽,又把视线锁在了电视上。 顾渊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在和她相邻但不接触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样大的雨,明天的计划……恐怕也…… 「你怎么了?」 「没事……」 「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是因为……那封信吗?」 「不是。」 「哦。」 齐羽好像也不是真的很在意的样子,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屏幕,顾渊看过去,正在播的是一部重播了好多次的琼瑶剧。 「你还喜欢看这个?」 「倒也不是喜欢啦——就是随便看看。这个还挺有名的,好多人都看过呢……你看过吗?」 「没有,我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 「那一起看吧。」 「不看。」 「想当作家的话,就要多看看这些文化艺术作品嘛。」 「……我又当不成作家。」 「谁说的,你不是挺有天赋的嘛,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好的结果的。」 「那你觉得,你的乐队……坚持走下去的话,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吗?」 齐羽的视线撇开了一会儿。 「应该……也许……可能……不知道。」 「什么嘛……自己都没有信心,还让我坚持下去。」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我看电视了。」 「……」 看着把下巴埋进膝盖里,手里还抱着橘子的齐羽,顾渊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回房间了,你一会儿记得关灯,晚安。」 「晚安。」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纯黑的艺术节(七) 「 一个人在房间里躺着,电视机的声音从门缝里一点一点挤过来,轻柔又缓慢地往耳朵里钻。顾渊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十一点半,起身打开灯,白色的灯管亮得刺眼,视线被照得有些恍惚,世界在那一瞬间显得有点儿不真实。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一点要停的迹象都没有,气温越来越低,即使屋里开着地暖,也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意从窗户缝里源源不断地爬进来。顾渊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齐羽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一个多小时之前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双手环抱着腿,下巴埋进膝盖里,橘子趴在她身边,身上还多了一条毛茸茸的毯子。 顾渊走到她身边,发现女生的眼睛早已闭上,于是便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准备把电视机关掉,但食指刚抵在按键上,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别关。」 「你都没在看。」 「我在听。」 「哪有人坐在电视机前只听不看的。」 「当然,我啊。」 「为什么不看。」 「累了。」 「那怎么还不睡,既然累,就早点休息吧。」 「……不要。……我就坐着。」 「……干嘛啊……」 看到顾渊把电视机关了,齐羽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非得在这儿坐着呢?」 「我在家……也是这样的……必须要听着人的说话声才能睡得着。反正……他们也不管我,我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开着电视,坐着听,就这样慢慢睡着,早就习惯了……」齐羽小声说着。 女生带着一脸笑容,说着让人觉得透不过气的话。 「那……我还是给你打开吧。」 伸手握住遥控器,再次打开电视。 「唉……感觉……只会给你们添麻烦似的,我……」 「没有吧。」 「……是不是很好笑啊,感觉……就像一个,坐在马路边上的叫花子一样,不听着城市的背景音就睡不着的感觉。」 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顾渊,现在更是哑口无言。 只能坐在她的身旁,靠在沙发椅背上,呆滞地看着电视里忽隐忽现的三色显像管组成的画面。 「……你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啊,你在瞎说什么。」 「我是说,在某些时候,你有没有讨厌过我?」 「没有。」 「从来……都没有过?」 「没有。」 「我不信,你肯定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 「……既然你不信,那为什么还要问我?」 顾渊撇了撇嘴,本想向平时一样还嘴再说点什么,但看女生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移开了视线。 「我想你说实话。」 「那……也许有过吧?」 「果然……」齐羽把脸埋进膝盖里,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也许,大家……早就开始讨厌我了吧……只是一直没有人说出来。我知道,我又敏感又极端,容易钻牛角尖,做起事情来不能充分考虑到别人的感受,过分注重结果……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大家……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我不想大家讨厌我……」…. 「齐羽……」 「我本来是感觉到你心情不好,想过来和你聊聊天帮帮你的……结果却弄成这样……就连这么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所以,也怪不得别人讨厌我吧……谁会喜欢一个性格不好又 事多的人呢……而且……还有柳卿思那样的人在……大家都会喜欢她吧……」 「……」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连朋友都不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连你也讨厌过我……冯子秋要离开我……妈妈也不要我……我真的……真的……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我哪里说过我讨厌你了……」 「你说了,你刚刚就说了!」 「我那不是被你逼的吗……」顾渊转过身看着齐羽,「大家……不会讨厌你的,我觉得,至少文学社的我们,不会。」 「你怎么知道?你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吗?」 「……你就当我会心电感应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正,我就是这样觉得的。」 「唔……」 「而且,就算大家都讨厌你,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讨厌你的。」 顾渊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脑袋,手举到一半觉得有点不妥,晃了晃,最终落在了女生的肩膀上。 「我保证。」 「……你,什么时候学会安慰人了?」齐羽抬起头,眼角闪着泪光,但嘴角却是微微向上翘起,「这是……池妤教你的吧?」 「关她什么事啊……」 「因为……感觉,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另一个人一样。」齐羽说,「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会贫嘴和偷懒,完全就是两人嘛。」 「你以前根本就不会说这些话,所以这些,也都是她教你的吧……」 「什么啊……这些只是人的不同面而已啊,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吧,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现出不一样的面貌,我是这样,其他人也是这样的。」 「不过嘛,也是好事,有所改变。」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有所改变,剧情才会有变化,才会跌宕起伏。」 顾渊的视线跟着齐羽的话一起落在电视屏幕上,周末的晚上……电视台似乎总在播放这些,把那些现实生活中人人都有的烦恼堆在一起,翻来覆去地搅和,颠来倒去地念叨,用三段式的节奏起伏演绎着人物之间一波又一波的矛盾冲突。 「比起这些被生活裹挟的成年人,我们这个年龄能考虑的事情、要考虑的事情,相比之下,可能已经算很少的了吧。」 「可是……为什么我们……依然这么苦恼呢……」 耳边传来齐羽轻声的呢喃。 「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 「这就是现实世界吧,糟糕透了,但,每个人都不得不这么活着,你觉得呢?嗯——?」…. 没有得到回应,顾渊转头过去看她,却发现女生已经低着头睡着了,就这么面对着电视机,抱着腿坐在沙发上,头磕在膝盖里,说着话,睡着了。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话说,已经很晚了啊。 拎着一个锅加上那么多食材在外面转悠了老大一圈,还顶着暴雨在外面走了那么久。 这家伙,果然还是累了。 眼圈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他说的那些话而流泪了的缘故,还是在他在房间里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哭过。 就让她睡在这儿好像也不行,虽然家里的温度不低,但就穿这一件衬衫非着凉不可。 把她搬到客房去吧。 「别……别动我。我……我自己能走,而且,还不想睡。」 手刚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女生醒了。 「原来你没睡着啊。」 「没有啊……只是……在想另一件事而已。」 「另一件事?」 「就是……卿思的病。」 在最该立即做出回应的时候,顾渊沉默了。 橘子在旁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猫咪的嗓子里传出软糯的叫声。 「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顾渊叹了口气,撇过头看着电视屏幕,「我也没有直接问她,她也没有告诉我,只是今天白天在医院的时候,我感觉到,她在说谎,我不知道医生为什么没有点破,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但是……会支撑不住晕倒的病,应该……」 顾渊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眼角的余光发现女生的脸随着他的话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原来……是真的啊……」 「什么……?」 「今天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关着门的房间,听到了卿思爸妈的说话声。因为是熟悉的人,所以我就靠过去听了一下,就听到他们说,什么需要立即手术,而且就算手术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我不确定他们在说的是不是卿思,虽然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很可怕的结果,但是也不愿相信……」 「手术……」顾渊皱了皱眉。 「她会不会……」 「别多想了,等,以后吧。」 「嗯……」 「顾渊。」 「嗯?」 「池妤……和你说了什么。」 「你不是不想听吗?」 「我觉得……至少……应该……还是要关心一下你,作为朋友。」 「也没说什么,就是一些很简短的话,大概就是说,想分开了吧。」 在女生诧异的目光里,顾渊只是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卧室。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当然,只是建议而已。」 妙笔大花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二百四十章 纯黑的艺术节(八) 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顾渊掏出手机,摁亮屏幕,看着藏在通讯录角落里的池妤的号码——那串之前明明烂熟于心的数字,陪伴他度过很多孤独夜晚的数字,现在看起来却变得非常陌生——鼻子莫名觉得酸。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试着,将自己的生活从你的生活中剥离出去,这真的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你了,我想了很久很久,究竟该在一个什么样的日子里告诉你我的决定……” “顾渊……我们,分手吧。” 想起池妤写在信里面的话,顾渊侧身抱住枕头,望着手机,自己的确很久很久没有联系池妤了,或者说不是没有,只是很久没有构成过“联系”了——这几个月来有什么话都是在学校当面说,他发出去的消息大多只能收到十分简短的“啊”“哦”“好”“嗯”这样的单字回复。 “这么久没有一起约会,应该……不会有很难过的感觉了吧……毕竟,你应该已经习惯身边没有我的生活了吧……” 习惯了吗……好像也是……但是,为什么会伤心呢?为什么眼泪几乎要控制不住掉下来了呢?为什么一想到这段感情就要至此无疾而终的时候,心里就疼到想要立刻回到她的身边才好呢? “——我其实,依旧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的吧……” 没有拨通那个号码,而是打开了手机录音,顾渊对着话筒轻轻说道。 “你说很久没有联系,好像确实是这样……但你说,我应该已经习惯了身边没有你的生活……绝对不是。” “关于你的细枝末节,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进了我的生活里,变成……习惯。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一离开你我就觉得……生活都变了。可是我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吗,‘意义’,我对你的意义。” “你说我习惯没有你……难道你已经习惯没有我的生活了吗?没有我你依然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更好?我需要你,但是你不需要我,是这个意思吗?我甚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吧,不然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两年呢……” “我们很久没有通过电话了,你说反正在学校能见面所以没有必要。但在见不到面的那些日子里,就最近的这段时间,你有那么一秒钟会偶尔想起我一下吗——哪怕一秒钟也好。” “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没有关系,什么样的答案都可以。” “我……应该没关系……” 说完这句话顾渊点了保存。然后没有犹豫地,点了分享,池妤的名字被选进收件人里,伴随着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叮”的一声闪现不见。 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吧,顾渊闭上眼。 池妤始终没有回复。 第二天早上,顾渊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赫然发现齐羽已经还在沙发上,只不过不像昨晚那样抱着腿坐着,而是侧着在沙发上躺下了,看着就是一副要着凉的模样。 他走过去,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趴在齐羽肚子上的橘子抬起头准备伸个懒腰走过来迎接,顾渊摇了摇头,轻轻用手招了招,示意她继续趴着别动,反手抱起了已经扑上来的马里奥,橘子很听话地只是挪动了一下脖子和尾巴,然后继续老老实实地趴在女生的肚子上。 大概是因为猫咪的动作,女生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穿着的白衬衫因而被微微地向上拉起,露出一小段粉嫩的肚子,顾渊下意识地向旁边转了转脑袋,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飘了回去。 齐羽双腿蜷曲着缩在棕色的沙发垫,两只手自然地放在两边耳侧,手心朝上摊开,嘴巴微微张着,桃红色的唇小幅度地翕动了几下,脸色还微微有些泛红。这时候顾渊突然想起来那次在家里的聚会,这家伙吃了一盒酒心巧克力以后就迷迷糊糊地开始耍酒疯,昨天却喝完了一整罐啤酒,不禁感到有点意外。 “真是的……”顾渊嘴里嘟囔了一句,转身走到客房里拿了一条橙红色的毛毯出来,轻轻地盖在女生的身上。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有人存在,这时候齐羽的嘴里发出了轻微的梦呓: “不要……不要讨厌……不要离开……” 即使在梦里也露出了十分落寞的神色,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同桌竟然有一颗如此惶恐的心,站在旁边捏着毯子的一角,顾渊看着她有一种心痛的感觉……真希望身边的朋友都能幸福快乐地活着。 即使自己也面临着无数困境,却希望他们此后能没有困扰地好好生活下去。 只是这样希望而已。 顾渊想起昨天晚上齐羽对自己说那些话时脸上的表情, “不会的,昨天就说过了,不会讨厌你的。” “……子秋……” “……” 这个家伙。 算了。 齐羽醒过来的时候,顾渊在厨房里忙碌着。听到厨具碰撞玻璃的声音,女生从沙发上坐起来,睡得正香的橘子喵呜一声从她上跳下,结身果踩到了趴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缝隙里的马里奥,一时间猫飞狗跳,好不热闹。 听到客厅里的动静,顾渊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来:“我做了沙拉,要吃一点吗?” 齐羽点点头,披着毛毯坐在沙发上,看到橘子和马里奥在问: “对了,昨天晚上你,你和池妤,怎么样了?” 顾渊端着蔬菜水果沙拉走出来:“我们?挺好的。”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的,从醒过来就能感受到顾渊身上忧郁的气息,是玻璃碗里的沙拉酱和脸上的笑容都掩盖不住的程度。齐羽也笑了笑,但是多少有些勉强的意味。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拿出该有的愉快态度来和他一起进行这场心照不宣的演出。 “哦,那就好。”齐羽垂下眼睛,扯了扯身上的毛毯,“这是?” “我早上给你盖的,睡在这里,还就穿一件衬衫,没有橘子趴在你身上,你早就冻死啦。” 顾渊把装满沙拉的玻璃碗放在茶几上,靠在齐羽手边。自己正准备也在地摊上坐下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池妤的语音信息。 顾渊的手紧张地握成拳,再松开,看了一眼齐羽,和女生的视线正好在半空中对上,立刻往相反的反向挪开。 “我……我去趟洗手间。” 女生跌跌撞撞地离开,随后他伸手点了播放。 “顾渊……” 还没来得及深呼吸,池妤已经叫了他的名字。听上去像是一声温柔的无奈的叹息。 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因为……很多疑问、很多东西我自己都还远远没有想明白……所以……对不起,我暂时……还没法给你答案。” “但是,有些事,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应该能够感受到吧……至少,是感受到过。你对于我的意义,在两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夕阳里,我就已经传达给你了。” “和你分开……绝不是因为我不再喜欢你……” “绝对……不是……” 池妤的声音与窗外聒噪的雨声交织缠绕,在这个让人犹豫的冷冰冰的冬天,被呼呼不断的北风拉得悠长缓慢又缱绻—— “就这样吧。” 池妤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个呼吸间短暂的停顿,都像是一把钳子狠狠地攥住顾渊的泪腺硬生生地要逼出他的眼泪来。“咳咳……”他控制不住情绪,嗓子变得有些沙哑。 “你……还好吗?” 齐羽的声音此刻忽然响起来。 “没……没事的。” 女生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走到他左边想坐下来,发现空间不够又转回到右边。 顾渊轻轻地笑起来,齐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只觉得有点心痛。完全不会安慰人的女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愣愣地坐在一边,看着咧嘴轻笑的男生眼角泛光。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啊……昨天,还好意思说我?”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女生的脑袋,然后趁她不注意,朝她嘴里塞了一勺沙拉。 “唔!……嗯!好吃诶!” 女生条件反射地想反抗,但在口腔里炸开的酸甜一下子攻陷了大脑。 “开玩笑,我做的,能难吃吗?” “自恋死了你,切,只能说还算不错啦~~勉强,有我一半水平吧。” “……大言不惭,这样说话真的不会鼻子变长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 “笑你。” “我怎么了?” “笑你说的话啊,哈哈哈哈……鼻子变长……你是小学生吗?” “喂,我可是比你大诶,我是小学生的话,那你是什么,婴儿吗?” 两个人用彼此最熟悉的方式进行着对话,一点一点帮助对方消化着彼此心里的忧郁。 如果能就这样继续下去,那生活也还算不错。 至少,这个艺术节还算不上纯黑,也还是有些色彩在里面。 但生活中无数巨大的变数,都是从微小的细节开始构建。 一点一滴。 即使已经发生过,但你却察觉不到。 直到积攒起来。 在你怀抱着一切往好的方向转变的美好希冀时,却剧情斗转。 而沉浸在这一刻希望光芒中的你,还未曾察觉。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太阳雨 ——太阳雨一种天气现象,指在晴天或有阳光普照时发生的下雨现象。 ——时间来到周一,暴雨虽然停了,但气温并未回升。 失去温度的阳光平和地照耀着校园,枝头的积水一晃一晃地终于掉下一团。 大概是艺术节刚刚结束的缘故,上课时的心思不如以往平静,校园里也多了几分躁动。午休时教室里高练尹天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着寒假的打算,也有人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期末考试的复习,不愿意在其他事上耽搁一分一秒的时间。 顾渊把视线移向窗外,嘴里啃着的面包失去了味道,不过还是机械地重复着咀嚼动作。 热空调把教室里的空气烤得很干,加上干硬的面包让喉咙觉得难受涩哑,顾渊决定趁着午休的时间出去走走,呼吸一下外面被连着两天的暴雨浸透的潮湿空气。 从教学区一路到锦鲤池,路面都很潮湿,暴雨虽然退去,但痕迹依旧清晰可见,路边的泥土变得软糯,灌木的叶子连颜色都褪了些,看起来就像是泡了很多开的茶叶,墨绿里泛着点苦涩的褐。锦鲤池则是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不知道是校工还是哪个同学朝里面扔了一块鹅卵石,使得冰面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破洞,有一群的锦鲤围在洞口那里透气,那五颜六色的影子,就跟冰面上的裂纹一样朝四面八方辐射开去。 顾渊侧着脸打算认真地再看上一会儿,却发现在自己对面,杨浩望着自己微笑起来。 “又是你?” 顾渊皱着眉,喃喃地嘀咕了一句。 怎么总是在烦心的时候遇到这家伙,或者说,是因为遇到他会有烦心的时候? 一口面包卡在喉咙里,顾渊差点噎到,索性把剩下的一小块三下五除二撕碎了丢进了那个冰洞里,然后用力咳嗽了两声,防备地盯着杨浩。 “怎么,都没时间好好吃饭吗?”看到顾渊被噎得通红的脸,“单纯”的杨浩迅速关心起他的健康,“黑眼圈也很明显,如果连休息都不能保证的话,身体应该会很快出问题吧?” 顾渊轻轻地咬着牙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杨浩这样笑着,他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紧张,肩膀也随之不自然地微微耸起,原本就并不愉快的心情渐渐变得烦躁起来。 所以接下来—— “我的身体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好像跟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 “嗯?”杨浩的脸上掠过一缕难以捉摸的表情,迅速补充了一句,“不用这么大敌意吧,只是碰巧在这里一起祈求锦鲤而已,毕竟是熟人,稍微问候一下,也不行吗?” “祈求锦鲤?” “是啊,马上要考试了,所以很多人都会来这里祈求锦鲤能带给自己好运,怎么,难道你不是为此而来的吗?” “你……相信这种东西吗?” 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只会感觉越来越不舒服,顾渊当即决定离开,朝林荫大道的方向走去,经过杨浩身边的时候,听到耳边随着风飘来一句: “玄学这种东西呢,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一旁文强班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顾渊转头,看到池妤坐在窗边,脸色不太好看,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于是想伸手打个招呼走过去,但想了想还是把手收了回来,走上了林荫大道。 天冷了,就连鸭子和天鹅都不出来活动了,加上午休时间临近结束,林荫大道上也没有几个行人,顾渊一路走到了老榕树下,感受到那股别样的树木气息,男生抬起头望向那足有数米半径的伞形树冠,看着那些用红绳挂满了枝头的祈愿木牌,密密匝匝的。 深蓝色的天空在树叶的间隙里若隐若现,失去温度的阳光平和地穿过来,照在他的前额上,在视野里形成一片金色的红影。木牌在阳光里闪烁,当风掠过的时候,和树叶、枝条一起发出宛若风铃的乐声。 尽管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个场景,但每一次静心体会时都能感受到不同的震撼,这里大概是全南华校园里最能够让人清晰地体会到那名为“希望”的抽象物真实存在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块祈愿木牌里都凝结着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某个人某一时刻对生活的美好希望。每次站在祈愿树下,被这些木牌包裹的时候,顾渊都觉得,时空仿佛在此错位,那些分布在不同时间里的人和事,都近距离地呈现在自己眼前,触手可及。 “遇见的时候不明不白,结束的时候不清不楚,明天就是高考了,希望在那之后,有个结果。” “苍天啊!大地啊!究竟是为什么啊!我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数学啊!帮帮我吧,让我顿悟!” “希望大家都能遇到同频契合的人。” “救命救命救命,好想谈一场甜甜的校园恋爱啊!什么日久生情我才不信,我只会喜欢第一眼心动的人!能给我发一个吗?” …… 一群笨蛋…… 似乎不是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感慨了。 尽管来自于不同的时间,但大家所关心的东西却是出奇的一致。 无非就是成绩、爱情、友情…… “嗯?” 忽然间,顾渊看到了一条内容不太一样的祈愿牌。 “我喜欢看山,看鲜花看黄昏,看日出看日落看月亮,看路边的小狗摇尾巴,看树上的小猫舔爪子。我真的好喜欢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永远地留在这里。” 几乎是一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那个人。 “诶,你也在这里啊。” 同时,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顾渊转过身,柳卿思就站在那里,大概半米远的地方。女生穿了一件亮黄色的羽绒服,以及一条松松垮垮的运动裤,头发在阳光里变成了近乎于铜的金属色。明明是极其随意而且有点土气的装扮,但在她的身上却很惹眼。 “眼圈发黑嘴唇干裂,呼吸短促,面无血色,”女生的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看起来完全是被虐待的状态啊,怎么了?这个周末。” “饮食和作息不规律而已,不用担心。”男生回头看着那块祈愿木牌,转身前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这个,是你写的吗?” “不是啦。” 卿思摇摇头。 “你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要注意休息呀。” 顾渊顺势点了点头,眼睛里噙着泪光。 “比起我,更需要关心的,应该是你自己的身体吧。”男生侧着脸用力眨了眨眼,“你脸色难看,早点回去。” “其实……都差不多了。”卿思微笑地看着男生,“在这里,在家里,还是在医院里,只要注意保暖,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女生没有回答,只是和他一起抬头仰望着由红绳和祈愿木牌组成的海洋。 “好想……回到前两年的时候,我们……” “……嗯?” “开开心心地……什么都不想……只照着一个地方努力,那种傻傻的样子……” “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什么话也都会愿意说出来……” “那种互相信任互相依赖的……亲密感,真好啊……” “……别说这样的话啊。” “可是……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 顾渊看过去,女生的眼眶已经变得红润,让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夏天,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那被漫天烟火所映照的脸。 “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我真的……真的不想离开……这几个月我看了很多书,很多都是关于死亡和告别的,《相约星期二》《生命最后的读书会》《当呼吸化为空气》……按理说我应该有平稳的心态去面对这件事……但是……为什么……” “心里还是很痛……还是有话说不出口……还是会很难过很难过……还是会想要生气……还是会觉得不甘心……” 顾渊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着抽泣的女生,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在抽泣。 而她的声音,越来越动情……那原本婉转的嗓音,在刻意地压制着音量的努力下,变得越来越沙哑…… “明明知道……就算难过就算生气也没有用,知道……这样根本改变不了结果……明明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知道隐瞒只会给好朋友造成更大的伤害……却还是想……还是想隐瞒下去,好像这样就能够不用去面对最后的结果一样……实际上……实际上……” “不会,不会的……” 而他此刻的否定和安慰,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 “我好害怕……害怕一个人走进黑暗里……” “所以……所以我才一定想要回到这里来……因为至少在这里我……不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医院的时候,什么都想不明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顾渊……” “我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啊!” “……卿思。” 面对情绪失控的绝望少女,毫无人生阅历的男生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在温柔的光亮里看着她。 像是看着一朵凋零的花。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另一本日记本 今晚的夜空,月朗星稀。 在晚自修结束后,顾渊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找池妤,而是一个人沿着走廊反方向地走到了学校的中心区域,本就低的气温在天黑之后更是低到了泥土里,寒风像是刀一样刮着他的身体,受过伤的脚踝在低温里隐隐作痛。 图书馆里黑着,一个人也没有,进来之前倒是看到楼上的学生会办公室还亮着灯,大概是潇潇在工作,他走到文学社活动室前,推开门,屋里面还是几天前的样子,散乱在地上的图书和宣传单,沾满了难洗的油彩——如今已经全干透了,变成了一粒粒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一样的东西;四周的书架歪的歪倒的倒,就连那张一直靠窗放着的白色书桌也被倒下来的书架撞翻在地。 一地狼藉。 毕竟那天收拾到一半就出了那样的事,之后大家都没有来过吧。 “今天……能在活动室等我一下吗?放学后,一会儿就好……我有事……想和你说。” 中午的祈愿树下,女生的请求他实在无法开口拒绝。 让她看到这里这么乱可不行,一个人哪怕收拾不完,至少也要稍微整理一下。 他先把那张白色的书桌扶正,再把四周的书架推回原位,把地上的书先捡起来了一些,清出了屋子中间的一块空地,再把倒在地上的椅子一把一把扶起来放在书桌边上。 回头整理门边那块白板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女生。 明明个子不矮,但……是因为太瘦弱了的缘故吗?视觉上觉得好小,黑色的头发,刘海在低头时掉下来覆盖住一边的眼睑,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即使用手扶着门框,也给人一种随时可能会倒下的感觉。 和记忆里那个动不动就拿书拍人脑袋的文学少女判若两人。 “卿思?”情不自禁地将名字脱口而出。 “噗……你怎么搞成这样啊?” “啊……哦,是joey,她之前在这里和狗打架,不知道从哪里沾到了油彩,结果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不是啦,我是说你,你看看你衣服上、还有手上和脸上,都沾到油彩了。” 顾渊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裤腿、膝盖处还有手上都有了彩色的印痕。 奇怪……都过去好几天了,按理来说这里的彩墨应该早就干了才对,刚刚整理那些书架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一粒一粒的彩色砂砾,怎么还会沾到自己身上? 他用手指轻轻地搓了搓,发现身上沾到的油彩竟然还是湿的,没有完全干透。 “看起来……好好笑,哈哈……” 女生笑得身体一颤一颤的,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开心。随着她胸口的起伏,那枚挂在胸前的胸针,一阵阵地将窗外的月光反射进他的瞳孔里。 虽然上次已经在礼盒里看到过,但目睹到它佩戴在正主身上的样子,也确实让顾渊再次对齐羽那丫头的审美观感到心服首肯。 “干嘛一直盯着我胸前看啦……” “啊,对不起……我只是在看胸针,不是别的……齐羽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啊。” “嘿嘿……当然啦,毕竟是小羽嘛。而且,上次你送我的那个玩偶,我也很喜欢。” 女生的笑容笑得人心里蓬松松的,很难让人把现在的她和白天那个在树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真的……谢谢你,还有齐羽,还有大家……谢谢大家能记得我的生日……” “没,没什么吧,这都是应该的,只要你也记得我们的生日就可以啦,等到明年你生日的时候我们也会继续送你……礼物的……” “……” 顾渊的声音说着说着就低了下去。 还有明年吗? 两个人一起坐在那张白色的书桌旁,女生抬起头望向窗外,银白色的月光把周边的云层一圈圈渲染,整个天空像是混合口味的冰淇淋一样,层层堆叠,白色、银色、灰色、黑色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楚。 顾渊就这样在这承载着几人过去记忆的房间里提起了不可知的未来,卿思心底汹涌的情绪冲破了乱糟糟的环境,像是一盆冰倒进了火锅里,暖意里带着寒,不知道是哪边沾了上风。 就这样,两个人肩并肩坐在窗边,相隔着大约二十厘米,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沉默了差不多五分钟。 “你的生日啊……” “嗯?” 女生的声音就像是给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是该给你准备个礼物呢。我记得没错的话,是二月吧?那应该还来得及……” 那种难以言喻的语气……哪怕穷极脑中所有的词汇,也难以描写出她投射过来的情绪。 书到用时方恨少,言语和文字的苍白无力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来得及的,肯定,真的,相信我。” “是……是吗……” 奇怪的是,在这一刻,心里突然觉得没底的,竟然是顾渊。 而那对自己身体状况最为清楚的女生,则在信誓旦旦地承诺。 “你接下来还会待在学校吗?” “可能……不会。” 是啊,否则还能怎么样,再像上次一样晕倒吗? “我爸妈说找到了一个医生,下周要从美国回国,是个很厉害的医生,他有过很多治疗成功的经验,所以……” “所以,还有希望对吗?” “只能说手术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 “那就是有希望啦,虽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有希望就是好事,你不是说他有治疗成功的经验吗,这说明有人能够康复啊,所以,未来会越来越好的,也许下学期开学,春天的时候,你就能回校啦,和我们一起参加高考,然后,去毕业旅行……” 她转头看着他,顾渊读不懂她的眼神。 卿思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说:“是,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那我会很期待你准备的生日礼物的。” “嗯……” 女生又把视线转回了天上,她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靠着指尖的温度,总算是勉强驱走了痛感,凝望着冰淇淋一样的天空,脑袋慢慢“清醒”过来。 所谓的“清醒”,不过就是让现实回溯到脑海。 那一马当先涌进脑中的,自然就是那道把两人分割开来的无形界线。 你还有未来,但是我……没有了啊…… “顾渊。” “嗯?” “那天在天文台后面的草坪上,你和我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女生望着月亮,微微眯着眼,说,“但是啊,我不想变成星星呐,因为那样的话,就离喜欢的人太远了。” “嗯……” 顾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她,因为他感觉到有一束目光正望着自己,像是激光,照得他心里烧得慌。 “对了,你之前和我说,晚上有事想和我说,是?” 男生的视线转过来。 “哦,是这个,我想把这个东西给你。” 顾渊这才发现女生还带了个包,只见她从包里拿出了一本笔记本,是很古老的那种侧边有四位密码锁的本子,封面上有一朵白色的玉兰花。 “这是?叶秋玲的那本笔记本?不是……不是丢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在你这里?” “嗯……我也不知道,这是我上次回来拿东西的时候在书架上看见的,就在门口那边,很显眼的位置上。不过,我试了之前的密码,但是……没能打开。” “没能打开?” “嗯,我输了1016,但是不对。” 顾渊从卿思手里接过那本笔记本,输入了女生的生日,但是密码锁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而弹开。 “怎么……怎么会不对?” “我感觉……这可能不是我们之前看到过的那本日记,而是另一本。”卿思看着他,“我留着它也没有用,所以,还是决定交给你。” “为什么要给我?”男生不解。 “因为,我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打开它的话,那个人应该是你。” “我?” 男生低头看了看那本笔记本。 “嗯,我相信你。” 面对女生清亮的眼瞳,他点了点头,收下了那本印有玉兰花的笔记本。 “你觉得里面会有什么?”卿思指着男生手下的笔记本问。 “不知道……大概还是流水账日记之类的吧,说不定是陈歌他们的黑历史。” “噗……怎么可能啊!” “诶?为什么?” “就是不可能啦,直觉。” “直觉?” “嗯……因为之前那本日记根本就没有写完啊。” “这能当什么证据啊?” “如果没写完的话,根本就没必要换一本本子来写吧,还设置不一样的密码。所以,一定是写的不同的东西。”女生解释道,“先前那本日记里写的满是她对生活的希望和欢喜,所以这本里……” 卿思没有把话说下去,但顾渊这次懂了她的意思。 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把这本日记交给自己。 因为里面可能有自己一直想找到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医院的偶遇 又是一个周末。 虽然订了闹钟,但是完全没有听见。顾渊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才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冰箱里早已空空如也,昨天半夜被雷声惊醒,从天空里飘落下来的竟然是雪而不是雨。男生站在窗边仰头将晚上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然后擦干净嘴巴又爬回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感觉胃里一阵冰凉得不是很舒服,于是喃喃地说了一句:“啊~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吧。” 这句话在第二天醒来时,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他打起精神爬了起来,上腹隐隐作痛,望了眼身处的乱糟糟的环境,决定好好收拾一番然后出去买点吃的补充能量。在橘子坐在扫地机上巡视四方,马里奥跟拖把斗智斗勇的时候,顾渊接到了齐羽的电话。 “喂?” “在干嘛呀……” “打扫卫生,怎么了?” “下午有空吗? “有吧,反正我也不想做卷子了,怎么了?” “一起去医院看看卿思吗?” “好,正好我也想去医院看看。” 男生摸了摸自己的上腹,肚子真的越来越痛了。 “那下午见,要我去找你吗?还是直接在医院门口汇合?” “在医院汇合吧,我还得先去买点吃的东西。” 挂断电话以后,顾渊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通过那天晚上在活动室的聊天,他终于得知了卿思所患的疾病——“重度特发性肺动脉高压”,那是一种他闻所未闻的疾病。后来上网查了才知道这是一种罕见的疑难杂症,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治,在早期的时候只要合理用药就能基本保持住不再恶化。 由于早期的症状和贫血、心肺功能弱很像,很难被检查出来,所以往往患者确诊的时候都已经是重度。可能是因为身体天生比较瘦弱的缘故,半年前在上海确诊的时候,卿思的状态已经很差很差,正常人的肺动脉压只有二十毫米汞柱出头,而她那身体里小小的血管却承受着五倍于常人的压力。 为了维持她的生命,柳叔和她妈妈请到了不少国内外有名的专家,也用了目前能买到的最好的药物——波生坦和万他维来降低肺压,每天的药费就要数千元,但是……即使这样,也没法拉住女生跌跌撞撞地走远的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的身体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 顾渊想起运动会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参加的女子三千米长跑,跑完卿思就晕倒进了医务室休息,大家还以为是贫血或者中暑什么的,实际上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 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门缝看着躺在病床上坐着望着窗外的女生,顾渊心里泛起一阵愧疚。 如果那个时候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卿思的病对心脏产生了永久性不可逆损伤,所以就算是肺移植手术都很难根治,除非是将心肺一起换掉,但是因为动脉的超高压,所以风险会很大很大,而且根本就没有器官来源。 除非发生什么奇迹,不然依照现在病情的恶化速度,即使做最乐观的估计,卿思的寿命,也已经只剩下不到半年了。 转头看向身边的齐羽,那双琉璃黑的眼颤抖地注视着病房里面,眼眶里有晶莹的泪滴下,顺着脸颊滑落凝聚到下巴尖上。 而病房里的女生看过来的时候却是笑靥如花。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谁才是悲剧的主角,只觉得那青灰色的唇让人心痛至极。 “你们怎么来了啊,小羽,我马上就出去了……” “思思!” 还没等男生开口,齐羽已经啜泣着跑了过去,扑倒在了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了起来。 “小羽……你也已经……知道了啊……” 用手轻轻地拍着女生的肩膀和脑袋,卿思抬头朝还站在病房门口的顾渊看过来。 “不是我告诉她的,是她自己发现的。” 男生拎着装着热腾腾菠萝包的口袋一边解释一边走进来。 “给,来的路上买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吃。” “哇!可以的。那我就不客气啦。” “思思……呜呜……我……呜……” 比起满脸笑意伸手拿着菠萝包小口咬着的女生,趴在病床上泣不成声的齐羽看起来更像是那个身患重病的人。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的样子,顾渊感觉脊背上爬过一阵冰寒,然后,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看你奄奄一息的样子,你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两天……或者三天,忘记了。”齐羽一边抽泣一边小声说着,“一想到你现在这样……就完全睡不着……” “唉……你呢?你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我?我昨天才吃过,来的路上也吃了个面包。”面对女生怀疑的目光,顾渊从衣服右边口袋里拿出一个残缺的面包,“还剩这么多,不过我不打算吃了,等到晚上饿得不行的时候再去品尝美食,书上说只有充分感受到美食的重要,才是对生命最好的尊重。” 实际上是胃里难受到吃不下东西,顾渊却在一板一眼地瞎扯。 “两个人都这么没精神的日子真的很少见,嗯……是第一次见吧。”卿思将装有菠萝包的袋子往齐羽那边挪过去一些,“小羽,你也吃一点吧。” “我不吃……思思……你会好起来的吧?你会好起来的吧!” 空气里沉寂了几秒。 男生叹了一口气,一个人走出了病房。 这里是医院的顶楼,连排的都是单人病房,所以不管是病房里还是外面的走廊,比起楼下间要安静许多,但也显得更加阴暗。病房都安排在靠南的一面,于是走廊完全享受不到阳光的恩泽,楼中央的护士站就像是一座孤岛,应急灯就像是孤岛上的灯塔,散发出来柔和的白光。 这时候有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老爷爷被几个护士和医生推着经过他的面前,擦肩而过的时候,老人似乎是微微侧过脑袋看了他一眼,顾渊正对面就是应急出口的指示灯,散发出来的绿光打在他的脸上,衬托得眼珠漆黑如无底洞,他的目光由近及远,从冰冷的仰视变成漠然的斜视。 顾渊只觉得喘不过气来,直到他们远去才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耳朵里响着尖锐的嗡鸣,他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不断冲击着他的鼻腔和大脑。 有人从不远处跑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 “你还好吗?需要帮你叫医生吗?” 这个声音几乎把他刚刚恢复的心跳再次暂停。 顾渊记得自己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在江边公园。 他缓缓转过头去。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女生看起来和平常有点不一样,头发用深色的发圈束在脑后,穿着比较修身的亚麻色外套,整个人显得成熟了许多。 她一开始没有认出我,面对汹涌的目光,表情有几秒钟的迷茫。 然后眼神一滞,呆住了。 “顾渊。”她说。 男生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她,一时之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连“陆思瑶”三个字都喊不出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鲨鱼 . 两个人面对面就这么傻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顾渊先开了口。 「你怎么到医院来了,还是住院部。」 「来探望住院的人。」 陆思瑶的回答极其合理且正确。 是啊,否则还能怎么样,又不是演电视剧。 「你呢?」 「一样。」 想再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回见。」 「嗯。」 顾渊站在走廊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住院大楼里。 阳光在视线尽头的小窗里漫过来,但完全无法照亮幽暗狭长的走廊,温暖明亮的金黄色在短短的几米里褪成沉闷的暗金色,两旁的房间里似乎有人在走动,在地面上投下绰绰人影,像是奈何桥上的鬼影。 太阳穴的酸胀疼痛愈发剧烈,他伸手掐了掐眉心,仰头靠在冰冷的墙上,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身体上的痛苦容易缓解,可这心里的烦闷空落,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卿思醒过来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是晚上七点。 坐在床边凳子上的男生合着眼,靠在窗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在医院里醒来,病房内白色的一切陌生而干净。光线虽然清淡,但睁开眼的瞬间还是有些不适。卿思视线移开一些,看到旁边桌子上的水杯已经凉却,撑着额头睡过去的男生表情柔和,棕色的头发上荡漾开一圈细细的光,刘海在眼睛上方薄薄的覆盖出阴影。 灯光轻柔地抚过他的头发、他的睫毛、他的鼻翼、他的唇…… 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地沉睡。 时间好像也因此停驻。 卿思愣愣地伸出手,在即将接触到时突然清醒过来。心跳如节奏强烈的鼓点,然后迅速将手收了回来。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男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女生醒了,余光扫到外面高悬的月亮,接着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该走了。」顾渊说。 「唔。」卿思点点头。 「过几天放假了再来看你。」他说了一句之后停住了,过了几秒又问,「你还会回学校吗?」 「这学期应该不会了,反正马上就放寒假了。」女生对他笑了笑,「不过下学期开学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手握住病房门把手的时候,男生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望着女生,说: 「上次说的那个医生,有消息了吗?」 「有啦,下周他就会过来。」 「哦,好。」、 好像也只能说出这些了。 随着男生的离去,十二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尽头。 又快到春天了。 去年春天的时候,和池妤一起去了游乐园,顶着恐高反应坐了过山车还没有表露出异常,很不错。 不过,在春天到来之前,是冬天最冷的一段日子。 十二月二十二日,北半球黑夜最长的一天。 天光就像是一条开口向下的抛物线,正在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最低点的日子移动。 一点都不喜欢冬天。 漫长的黑夜和短暂的白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教室前面墙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小,升学的压力变成现实可触碰的巨大石块压在背上,暖气轰轰地响,汗水滴在草稿纸上,用手一抹,划出一片小小的浅浅的水迹,几乎是瞬间就干掉,但却留下了一条褶皱不平。 顾渊伏在桌子上,整张脸都贴在刚发下来的语文卷子上,迷迷糊糊地不想动弹。虽然墙 . 上的钟才刚刚指向五点,但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那种打匀了的鸡蛋一样的颜色。齐羽手里捧着一瓶白色的酸奶,望着黑板发呆。 顾渊脑袋没动,两只眼睛努力地朝黑板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了正在擦黑板的冯子秋。 他刚准备说点什么,却发现即使子秋擦完黑板后匆匆回到座位,齐羽仍旧愣愣地望着前方。于是他坐了起来,再次顺着女生的视线看了过去。 在黑板右边靠近教室前门的地方,挂着高考倒计时的牌子,上面的数字已经跌破了两百。 还能坐在这个地方,看着眼前这群人的时间还剩下一百多天。 而自己还没想好要到哪里去。 自从进入高三以来,他的成绩就一直在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不断下滑,上一次联考被取消了成绩,但根据顾渊自己的估计应该排在班级十五到二十名左右,比起之前还是在下滑。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因为不管是陈歌还是其他老师都觉得他的水平实际上在进步,但成绩一路倒退是不争的事实。 「顾渊。」一直看着前方的女生忽然喊了他的名字,「你毕业以后,想去哪里?」 「不知道,还没想好。」 顾渊回答的时候忽然想到了陆思瑶,根据父母的安排,她会在考试前夕到上海去,因为之前已经抗拒过一次了,所以这次大概不会再有什么回旋的余地。而且对她来说去那里参加高考百利而无一害,也没有什么需要拒绝的理由。 那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可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啊,总不能等考完试了再想要去哪里吧。」 「为什么不行,从出成绩到志愿填报结束还有十天吧,足够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三年都想不明白的事十几天就能想出来?」齐羽说着,转头看过来,「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再想,肯定会因为慌乱而做出让人后悔的决定的。」 「……是嘛。」他伸出指头挠了挠脸颊,扭过头去,望向窗外那些光秃秃的树枝,「还好吧,反正,去哪里都无所谓,我和你又不一样,没有必须要跟着的人和理由。」 是啊……已经……没有了…… 晚上放学以后,顾渊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大概是因为气温很低所以能量消耗变大,他忽然觉得很饿,于是便坐车去了市里,原本打算去那家以前常去的点心店买几个面包,结果走到了才发现店主已经在两个月前关门,拉下来的卷帘门上贴着一张告示,说是自己在这里开店差不多十年,虽然生意一直还不错但却没攒下什么钱,原因是他家坚持用某个品牌的精选面粉,而隔壁街那家用的始终是一块五一斤的劣质面粉。最近房租涨价,他觉得开不下去了就觉得索性直接关掉,总之谢谢大家十年来的支持。 赚钱果然很不容易啊…… 没买到面包,肚子饿得咕咕叫,顾渊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此时脑海里忽然冒出司君墨来,那个家伙以前好像是南华高中的尖子生,结果毕业十年以后却回到这座小城开起了甜品店这种辛苦的活。以他店里那样「学生一定能负担起」的价格,估计也赚不到什么钱。 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张黑色的纸片。 是一家酒吧大堂经理的名片,平平无奇的设计,但是右下角的商标却吸引了顾渊的注意。 一条咧着嘴在笑的鲨鱼。 凤栖南路118号。 在保安奇怪的打量里,顾渊闷着头走上了往下的楼梯,壁灯跳转着几种颜色,暧昧的光线让人有种置身于中世纪的遥远感。这是家挺大的酒吧,为了节省房租所以把主体放在了地下。 . 往里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吧台桌上正在卖的纪念挂件,不是别的,正是那种咧嘴笑的卡通鲨鱼。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那个暴雨天以后一直屏住的情绪,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忽然间像是开闸一样奔涌起来。 太阳穴发胀,头疼得厉害,还有点喘不过气。 「那个……请问,需要帮助吗?」 有个男生看到他蹲在地上,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声音有点熟悉,顾渊做了一个深呼吸,抬头。 看清他的脸时顾渊当场就愣住了,对方也有点惊讶的样子,不过马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哟,是你啊。」隔了一会儿,听到他简短的招呼声。 语气很温和,但在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里,顾渊看到的却是完全的冰冷。 所以他更加坚定了一点。 ——这个穿着黑白色服务生制服的,叫做杨浩的男生,百分之百不会是自己的朋友。 ——而且,还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可见之物 “今天这节课是说给想要在考试中写记叙文的同学听的,首先,在写作的时候,要格外注意‘意象’的使用,这和我们在诗歌赏析中讲的内容是一致的,例如‘飞鸟’‘垂柳’‘落花’‘夕阳’还有……大家可以做些笔记。” “不过,我也讲过很多遍了,在考试的评价体系里,记叙文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文体,所以为了大家考虑,我还是建议写议论文。我从高二开始几乎每周作文课都会说这个被几乎所有老师公认的道理,希望大家能够听进去。” 讲台上,陈歌正在讲作文。 说实话,每周四下午的这将近两个小时的时光,几乎是顾渊现在在学校里唯一的期盼了。 当然这么描述绝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写考试作文,只是唏嘘一下,其他那些内容千篇一律,不断重复的课程,有多无聊。 “虽然我知道有些同学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要说。高考是一个有着固定评分体系的考试,最终拼的是每个人的分数,执着于一种不会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必要。老师都是为了你们考虑,毕竟,最后的成绩是你们自己的,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也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坏处。我只希望到了毕业的那天,你们回首自己过去的努力,不要后悔,不要觉得自己浪费了三年的时光。” “好,接下来我们正式开始讲记叙文的写作,老规矩,先来复习一下记叙文六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但光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六要素就像是六颗珍珠,需要一根线把它们都串联起来,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举个简单的例子,余秋雨的《垂钓》……” 相对的,陈歌的课也比其他老师的要有趣一点。至少不会只关注试卷上的内容,而是会拓展开来,讲一些新鲜的东西。 “在记叙的过程中,描写是很重要的,所谓描写,就是用生动形象的语言对人物和事件加以具体形象的描绘,给人以鲜明、生动的印象,避免了单纯记叙的平淡和枯燥,但是描写不是万能的,一味地堆砌辞藻,或者是没有把握好叙事和描写之间的比重分配,都会使得文章看起来不知所云……” 顾渊想起来自己上一篇作文后面陈歌留下的评语。 “写得还行,但是,描写的内容太多了,真正的叙事部分很少,我看不出你描绘的感情,也读不懂你想表达的意思,就像是一份单纯用来交差的作业一样。” 看起来像是“作业”,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本来课后留下的任务,不就是作业吗……而所谓学生的工作,不就是完成作业吗? 不过说实话,最近写的作文,每一篇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一团又一团的云像是从旧衣服里掏出来的脏了的棉絮,从南边一直堆到北边,从西边一直铺到东边,要下雪的征兆。 就像这样的描写,也不知道有什么具体的意义,但要把它丢掉,却又有点舍不得。 总觉得,能够在记忆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场景,应该就有它存在的意义,只是还没有被发现而已。 “一个非常常用的意象,就是‘夕阳’,不管是文学还是影视,很多我们所熟知的作品都与夕阳有关,例如著名的电影《爱在日落黄昏时》……夕阳的寓意和象征是结束,新的开始即将到来。夕阳也预示着新的展开、在散发所有的光芒后、黯淡、等待下一次的出现,在作文里,我们也可以运用在以下场景里……” “这里说句题外话,有一种迷信的说法,人在黄昏时分可以看见本不可视之物,这和古人所说的在眼皮上涂柳叶磨成的汁能见鬼一样,是有可能会出现在古代文学作品里的,大家注意一下。” 黄昏……柳叶汁…… 听着陈歌的话,顾渊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在那个地下酒吧碰到杨浩之后,顾渊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走,有了前几次事件的经验,他一刻也不想和这个人多待,仿佛和他多相处几分钟就会增加几分出事的概率一样。但当他走出那个酒吧的大门还没几步,背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我听说,你在查十年前自杀的一个学生的事,嗯,她叫叶秋玲,和我们学校高二年级的一个女生同名同姓,对吧?” 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确实清清楚楚地从杨浩嘴里听到了有关叶秋玲的话。 这一直挂在心头挥之不去的云,让他忍不住回了头。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也许我能帮到你,只不过嘛,这个方法不一定靠谱。” 在眼睛上涂上柳叶汁,在黄昏时分太阳接近地平线的时候,回到死者执念最旺盛的地方。 听起来很像是乡下坑蒙拐骗的神棍常用的套路。 “所以我才说,不一定靠谱嘛,不过呢,我知道有人这么做过,而且,他确实看见了。” 但接下来从那个男生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改变了顾渊的看法。 “就在南华老校区,那棵祈愿树原本在的地方,现在改成孔子像了。大概是在六年前吧,那时候学校里的湖边一直有闹鬼的传说,有个那时候还在初中部的老学长曾经在眼睛上涂过柳叶汁在学校里晃,没想到真的看到了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站在孔子像边上,吓得他一路大叫着跑回了宿舍。” 在狭窄的巷子里,手里拿着纸巾,穿着服务生制服的杨浩,微笑地看着顾渊。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不过嘛,他这样一个根本就不认识叶秋玲的人,竟然能够将她的外貌特征那么准确地描述出来,不禁让我觉得这件事,多了一点有趣的可信度。”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尤其,还是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明显特征,丢进人群里很容易就找不到的女生。” 没有什么明显特征…… 顾渊看着手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站在挂满红绳木牌的祈愿树下比着剪刀手,歪着头在笑。她踩着白色运动鞋,留着双马尾,左边的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淡淡的不是很显眼,五官不是很精致但糅合在一起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说不上有多普通,但混在乌泱泱的学生大军里的确是很难被找出来。 杨浩没有提什么具体要求就直接把这张照片送给了自己,据他所说,只是想消除一下两人之间本就没必要产生的敌意。 那个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根本猜不透。 “诶?这是谁啊?不会是你的新女友吧?” 齐羽忽然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你滚啊,不好好听课瞎看什么,这是叶秋玲的照片。” 顾渊白了同桌一眼,转头继续看着那张照片。 黄昏倒是好说,每天都有,但是在这数九寒冬,柳叶该去哪里找呢? 难不成要等到来年三月柳树发芽吗?那也太久了吧。 “诶???你把这照片……给我看看。” 齐羽说着,一把把照片夺了过去,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起来。 “喂!你……你小点声啊……其他人包括陈歌……都在朝这边看了啊……” “齐羽顾渊,上课不要开小差,好好听课。” “好……”顾渊心虚地点了点头,端正了坐姿,但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像旁边飘去。 意外地发现,女生拿着照片的手,竟然微微地在抖。 “怎么……怎么会……”她轻声呢喃着。 “你怎么了?” 齐羽的表现让顾渊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接下来女生说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我见过她……就在……你家门口。”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幽灵 “……就是高一的时候,在你家聚会那次,你们都在厨房里,我一个人留在客厅,好像是趴在沙发上逗马里奥玩来着,然后就好像看到一个人站在旁边不远的地方,我当时马上就跟你们讲了啊,但是你们说那是幻觉,因为出来以后就没看到了……” 齐羽的叙述让顾渊想起了那次围炉夜话,的确有这么回事,那时候一群人在厨房里做饭,齐羽忽然在客厅里大叫了起来,大伙儿跑出去一看却只看到她一个人捏着水果刀和半个苹果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 “你确定,真的是她?没认错吧?” 顾渊说完,齐羽又盯着照片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 “不确定,但是有很熟悉的感觉。” “我知道了。” 顾渊把照片收了起来,齐羽的话让杨浩的说法多了几分可信度,原本他以为只是那个家伙为了不知名的目的接近自己想出来的托词罢了,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但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已经期末了。虽然最近的生活可以说是一团糟,但只要考出一个过得去的成绩,那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顾渊是这么想的。 但正如墨菲定律所预言的那样,如果一件事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可能结果,当你满心期盼会得到好的那一种时,坏事往往会发生。 在最后一门考试铃声响起,放下笔的那一刻,顾渊就知道考得很砸,可是心情再灰暗,至少还抱有一丝丝渺茫的希望,就像被逼入绝境的小说主角期待着一个奇迹,但可惜生活不是小说,就算是,他也不是什么主角。 从陈歌那里知道结果的刹那,他不再惴惴不安,也不再心慌得难受,重归一片死寂。 雪地里面的狂妄和飞扬被教学楼铅灰色的大理石地砖和雪白墙面挤压成了粉末,纷纷扬扬地飘进楼下被白雪覆盖的灌木丛里消失不见。时间是不会消失的,它冷面无情地一步一步向前,逼着你做决定。 在成绩出完以后,陈歌正式对他提起了放弃写作的事情。 “我知道你很喜欢也很努力,虽然你本身的条件不是特别得天独厚,不过很有灵气,我不是说要你永远放弃这条路,但是至少,从现在开始到六月份的这段时间,暂时,放弃吧。不管是私下里的写作也好,还是考场上的记叙也好。转回通用的模板上来,以你现在的文字水平,得个中上水平的分数还是很简单的。” 从办公室出来以后,顾渊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四周已经变得黑暗。 他不想去任何地方,也不想去食堂吃东西,只想这样走着。高一高二已经放假,整个校园里只剩下了高三的学生,空空荡荡的,路上没几个人影。在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艺术楼附近,从周围的气氛来看,这里也没有人。 走在寂寞的楼梯和走廊上,偶尔与不认识的同学擦肩而过。 经过画室的时候,白色的灯光从室内溢出,一直照射到外面的走廊上。一个很久没有出现在这里的人坐在那儿,拿着一张纸不停地再画板上擦来擦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诶?竟然在为这种事情烦恼啊,真是掉价啊,你。” 与想象中的反应相反,文堇完全没有表露出同情之类的情绪,而是予之以无情的嘲笑。 “既然是喜欢的事就坚持下去啊,如果你需要别人的支持才能继续的话,那只能说明你不够热爱它而已,如果是这样,那确实不如趁早放弃掉算了。” “那如果明知道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呢?就像你,如果在画画上没有这么高的天赋,你还会坚持下去吗?” “很高的天赋?我很好奇,在你眼里,我究竟有多高的天赋呢?” 文堇伏在空白的画板上,转过头来问。 “我不知道……大概三四层楼那么高吧,至少,是一般人不具备的。” “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 “一般人不具备的,就是很高的天赋吗?” “不是吗,你刚才还说,你觉得自己艺考至少能进全省前十。” “那又怎么样啊,每年都有艺考,每个省都有前十名,而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国家,可是多少年才出一位绘画大师,我只是和普通人比起来在某些方面稍微擅长一些而已。虽然我也曾经幻想过自己能够进入漫画里的世界,在青春年少的时候用一支笔画出心中的一切所想,但是,现实又不是漫画,我也不是梵高。而且,梵高也是死后才出名的。” 顾渊摇了摇头,没有与她争辩。 柳卿思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自己也想用手中的笔写下自己感受到的美好,可是做不到,但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做到。 能做到的人是什么样子,顾渊不知道。 但一定不是他现在这样。 有人用胳膊肘狠狠地顶了他一下,顾渊这才从心海中惊醒。 “喂,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如果不是为了在这个领域里有所建树,那么你到底是为什么而坚持画下去呢?” 原本顾渊以为文堇会说出什么很热血的话来,然而面对他的问题,女生只是摇摇头。 “我不知道,”说完她顿了一顿,笑了一下,“反正,只要继续画下去就好了呀。” 文堇歪着头看他,眼睛里面的神采让他看不懂。 “继续画下去?” “嗯。”女生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不画画的日子,或者说我根本就没考虑过没有画的生活。在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我自己放弃之前,那就继续画下去啊。付出最多的努力,去学习最伟大的作品,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就算最后什么都没做到,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我从来就不是因为想要成功才画画的。” 顾渊抬头看着文堇,她的笑容明丽,好像雪地里面的梅花,嫩红的花朵迎风绽放,散发着淡雅的香气,仿佛春天已经提前到来。 “可真好啊。”顾渊也笑了。 “那,你呢?” “我?”顾渊把视线移开了一点,望向窗外的天空,郊外的夜晚没有被城市的灯光污染,能够看到明亮清澈的星空,“我也不知道。” “那就和我一样啊,继续写下去就好了。”文堇趴在画板上,和他一起把目光投向浩瀚的星空。 顾渊抿嘴轻轻笑着摇摇头。 “不,文堇,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顾渊说不清。 他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这个世界背后的命运脉络,可面对错综复杂的线条,他什么都看不清。 文堇没有再问下去,转而呼出了一口白气,只是望着夜空。 “她怎么样了?” “应该在复习吧。” “我问的不是她,是在医院里的那位,至于你说的那个,我知道她现在肯定过得很好。” “柳卿思?”顾渊扭头看了她一眼,“她……不太好,她的病只能靠心肺移植才能治。” “这样啊……还想多和她说说话的。” “你们之前,不是还相互不对付吗?运动会前的那段时间。” “不。”文堇摇了摇头,“她对我那样的反应并不是因为讨厌我,你没理解。” “那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啊,我哪知道。”文堇双手十指交叉反扣着,向前用力一抻,像是猫咪伸懒腰一样进行了一次柔韧性惊人的拉伸,“唉,女孩子的心思,最好别猜哦~” 顾渊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他看着窗外的星空,群星璀璨,一直绵延到漆黑的世界尽头。他一直觉得文堇、柳卿思,包括齐羽,她们是可以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的,如果有小说记录他们的故事,会是最像主角的那些人。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在不知去向的前路上茫然不知所措的路人,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展翅高飞。 但是,在最近的这半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这些“主角”的脆弱和迷惘。卿思如此、文堇如此、齐羽也如此。 “呐,你想去哪个城市啊,高考以后。”文堇问他。 “不知道,bj?不,还是上海吧。你呢?” “我想去上海。” “你很喜欢那里?” “不是。”文堇笑了,“我就去过那儿一次,还是小时候了,之后不管是集训还是单人课,几乎都是在bj。反正,我不是很喜欢那里,可能是因为太干燥了吧,冬天能一个月都不下雨,一分钟不喝水,喉咙就感觉要着火了。” 顾渊偏过头看着旁边这个目光炯炯一脸璀璨的女生。 “我只是想替一个去不了的人去看看那里而已。” “谁?” 她转过来戳了一下顾渊的额头。 “不告诉你。是一个帮助过我的人,在我最低落的时候。” 于是顾渊也没有追问,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必要寻根究底。 “因为,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吧……” 反倒是文堇,自言自语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嗯?”顾渊眨了眨眼,“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个幽灵。” 。: 第二百四十七章 色彩 “幽灵?” 顾渊突然感到有一片羽毛在自己心尖上轻轻扫过。 “嗯,差不多一年前的时候,我那个时候和所有身边的人都不对付,说来说去,也是因为我想走一条没有人相信的道路。”文堇翘起嘴角,并没有让顾渊更长时间地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思虑中,“那天我和家里人在电话里吵了架,在教室又被两个讨厌的家伙骚扰,就一个人背着画板到了画室,结果在路上遇上了不可思议的事。” “什么?” “在钟楼旁边的大树下,我看到了一个正在挂祈愿符的女生。因为那个时候还是上课时间了,所以她的出现让我感到有些奇怪,就走近了点。结果就看到了她身上那明显和我们不是一个版本的校服。我之前学习画服装的时候就翻过我们学校的校服志,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改革开放以后的第四代校服,也就是十四年前的那一代。” 听到这里,顾渊的目光微微地闪了一下。 “那你和她聊过天了?” “嗯,当然啦,难得遇到这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很可能是我人生里绝无仅有的经历,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过?”文堇伸手轻轻抚摸了能是因为有人在想她吧。她很快注意到了我的画板,说她也认识一个喜欢画画的朋友,不过没有什么天赋,很多人不理解也不支持她,最后就被迫放弃了,转而去学了声乐。” “因为有人在想她……” 文堇转过头去看他,顾渊微皱着眉头盯着远处的某一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拉了拉他的袖子,顾渊才恢复了先前的浅笑。 “吓到你了?” “没有。”顾渊摇摇头,“那天你看到她之前,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吗?” “特别的事?没有吧。” 文堇嘴里咬着头发丝,长腿斜斜地塞在画板底下。 “麻烦你仔细回想一下,拜托了。” “干嘛突然这种语气……我想想,真的没有啊,那天在宿舍和家里人打完电话出来,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晚自修刚刚开始,我当时在路上边走边揉眼睛,因为刚刚说过的,那天在教室又被两个讨厌的家伙骚扰,眼睛上沾到了水彩颜料,虽然洗了很久但还是没有完全洗掉,嗯……真的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也想见她一次。”顾渊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有人之后说,“我想,既然她能够帮你排解烦恼,那说不定也能帮帮我。” “噗……你还真信啊?”文堇笑得特别开心,“真是没想到。” “难道你是骗我的吗?” “没有啊,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我相信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意外。”文堇说着伸手去够靠在画板旁边的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圆鼓鼓的白色密封袋,打开的瞬间,一股肯德基香辣鸡翅的香粉味和土豆泥独有的浓香立马钻进了顾渊的心里,让他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从中午到现在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吃东西吗?” “你这儿……哪来的?” “点的外卖啊,虽然这里很偏,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文堇对着刚打开的袋子口猛猛地吸了一口,“啊~真香啊,可惜,有点冷了。” “……明明可以去外面吃吧,反正考试都考完了,你们老师应该也不会要求你们在这儿跟我们一起自习。” “不想回家。”文堇说着把密封袋递到顾渊跟前,“吃吗?” 犹豫了大约十秒,顾渊还是伸出手从袋子里抓起了一个鸡翅,香脆的金色酥皮淅淅索索地指缝里掉下来落回密封袋里,极为诱人。文堇看到这笑了,她晃了晃手里的银色叉子。 “你也喜欢用手抓?” “怎么了……” “没怎么,我也喜欢。”文堇把那把叉子丢回袋子里,然后也伸出右手抓起一块,“难过的时候就要吃东西,因为胃和心的距离很近,当你吃饱了的时候,膨胀后的胃就会挤占心脏的位置,温暖的感觉就会填满心房,这样心里就不会觉得那么冷清,那么空落落了。” 虽然顾渊知道,正常人的内脏绝不会像文堇说的那样活动,但还是忍不住笑了。 心口确实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文堇。” “嗯?” “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生命的意义?”文堇嘴里塞着鸡肉,吃东西果然能让心情变好,她看起来比先前还精神了些,“我觉得没什么意义啊。” “没意义?” “为什么要有意义呢,生命本身就是一张白纸,意义是记忆和经历赋予的,这个过程就像是在纸上画画一样。嗯……怎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啊?” “……没什么,只是问问。”顾渊吮了一下手指,看着远方语气轻柔地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我,我必须要想明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而写作。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加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算了,我说不明白。那你想要赋予生命什么样的意义呢?” “我?我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希望有一天我的画能够让全世界的人都记住,一定会的,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嗯,大概就是这样吧。”文堇说愿望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但顾渊听到这样的回答,却突然鼻子很酸。 “一定会的,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她的话就像一把刀,光泽温柔,却有锋利的刃。 那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坚定狠狠地戳伤了他那充满自我怀疑的茫然内心。 顾渊拿起纸擦了擦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文堇,我们……真的不一样。你是天才,你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而我不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太多太多做不到的东西。尽管从小到大有很多人说我多才多艺,但是我最近越来越明白,其实都没有用,我没有任何一样精通。韩寒说得对,全面发展的结果就是全面平庸。所以,也许我还是得过平庸的生活吧。” “不过,还是谢谢你。” 文堇一直什么都没有说,等到顾渊全部说完,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轻轻握住了画笔。 “顾渊,你看。” “嗯?” “这是一张白纸,就像我们刚刚说的那样,这是你的人生,它没有任何意义,需要你自己去涂抹色彩。” “涂抹色彩……” “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说如果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自己的高中生活,我会选什么样的颜色对吧?我当时说,橙红色的灰,你还记得吗?” “记得。”顾渊看着她,好像明白她要说什么,又好像不明白。 “为什么非要用一种颜色来描绘呢?这是你的画,画笔在你自己的手里,想用什么色彩就用什么色彩,想用多少种颜色就用多少种颜色,没有人可以干扰,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高中三年也好,未来也好,给自己的生命画画的人,一直都只有你自己而已。究竟是五彩斑斓还是漆黑一片,只取决于你自己怎么去描摹。” 顾渊感觉到眼前仿佛被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所以我觉得,紫枫学姐问你这个问题,不是想让你去用一种颜色形容自己的感受,而是想让你自己选择用什么样的‘色彩’去填充生活。”文堇把画板上的那张白纸撕下,交到顾渊手里,“选择的权力在你。” 顾渊看着她递来的白纸,眼里流光闪烁,他轻轻地用手指抚摸了一下空白的纸页。 “我明白了,谢谢你,文堇。” “有什么好谢的啦,我只不过是看不惯有些人迷茫自卑,提点一下罢了,又不是刻意想要帮你的。”文堇摇摇头,仰起脸,绽放了一脸比窗外星空还要灿烂的笑容,在月光温柔的映照下,完美地展现了少女的清丽美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顾渊走到画室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 “什么?” “那天你眼睛上沾到的水彩颜料,具体是什么牌子什么颜色的?我想买点。” “啊?” 。: 第二百四十八章 日落黄昏时 终于自由了。 给爸妈打过电话后,独自走在大街上的顾渊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学校里有一些住宿生,每次从家里回学校的时候总会眼睛红红地舍不得,所有人都如此热爱着自己的家。顾渊觉得自己跟他们比也许对家的热爱要少一些,但和橘子还有马里奥待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有在别的地方很少能体验到的放松感。 又下雨了。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阴沉沉的天空,呼吸着寒冷的空气逐渐舒展的身体,一丝一丝地扣着清凉。 顾渊停下来,看着墨色橱窗反射出的自己。额角上粘着被雨水打湿的刘海,身上背着一个蓝黑色的书包,一脸倦容,看起来毫无少年的生气,疲倦和茫然把心底填得满满的。 这个学期发生了太多的事,卿思的病倒,社团的荒废,自我封闭的子秋,独自走上音乐道路的齐羽,离开的池妤,还有陆思瑶……从那次在光辉游乐园的烟火表演散场以后,一切都开始了剧烈的变化。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生活一下子变成了一团乱麻,被困在中央的顾渊感觉自己越来越寸步难行,最后这一个月几乎是走一步算一步的破罐子破摔状态。 仿佛周围的人和事正在逐渐化为一个囚笼,把他牢牢地困在里面。 ——说起来应该是越来越临近高考的关系,也许等考完了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顾渊打开手里的笔记本站在文具店门口,上面有几行飒雅的字迹。 “m.g格莱姆管状水彩赭红墨绿这种颜料几乎不会干但是有点贵好像只有全色的不过,用不完剩下来的可以给我” 水彩……给莱姆……啊……是这个吗……这也……太贵了吧?! 顾渊皱着眉头站在文具店最里面的一个货架前,手里拿着一盒51色m.g格莱美管状水彩,标牌上面写着的价格是五百元。 这样一盒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胶装液体竟然要将近两个三a游戏的钱…… 不过,只要能达成那个目的……这点钱……花就花了。 当把气味浓郁的赭红色墨绿色颜料混合好涂在眼皮上的时候,顾渊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如果是十年后的自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吧,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去尝试,哪怕会弄得自己满身不堪,荒诞且愚笨。成年人做事是理性的,不会浪费时间在虚无缥缈的奇迹上。 不过,也应该是这样吧。 青春就是一个抛光热血的过程。 荒诞也好,愚笨也好,总会过去的。 顾渊摸了摸眼皮上的颜料,手指上立马粘上了捣碎了的树叶汁一样的油彩,文堇说的还真没错,这种颜料不会变干变硬但是又没那么容易洗掉,刷在眼皮上不用担心滴下来落进眼睛里。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白色的衬衣,最顶上的两颗纽扣扣错了位置,使得领子歪斜在那里,头发还算整齐,但额前的刘海上沾到了一些颜料,好在不是很多,用纸就能擦个七七八八。脸色虽然不算好看,倒也不至于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只是微微泛黄,在窗外透过来的逐渐变红的阳光里,眼神看起来幽深又疲软。 今天就是要去老校区探灵的日子。 的第三天。 “喂,我说你这个方法到底靠不靠谱啊?前两天不是什么都没看到吗?唉,为什么我会陪你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啊,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怕不是会笑掉大牙啊!那我之前那么长时间积攒起来的伟岸形象不就毁于一旦了吗?”一旁穿了一身探灵笔记里灵探装扮的齐羽开玩笑说。 “是你自己要来的,别说得像是我逼你来的一样。”这句话是顾渊第三次重复。 向她说起这个计划的当天,在电话里被女生追问了很久。 “你要去抓鬼吗?会不会有危险啊,万一碰到恶鬼怎么办啊?就是那种恐怖电影里的恶鬼啊,你有没有看过咒怨,真的很吓人啊!”穿着兔子睡衣的齐羽刚洗完澡,头发湿哒哒地耷拉下来,像是天然美瞳一样的双眸清澈明亮。 “我又不是午夜十二点去,是傍晚,而且不是抓鬼是去见鬼啊。你要是想遇到恶鬼,可以去城外那个荒废的墓地,最好是凌晨两点半去,据说那个时间容易见到。”顾渊坐在窗边,手里抱着橘子,腿上趴着马里奥,小狗的鼻子上冒着巧克力豆大小的泡泡,“你刚在洗澡吗?这么久没回消息,然后突然打电话过来,喂,记得把头发吹干啊,别感冒。” “我才不会感冒。”齐羽果断反驳,但还是从镜子前见到她的时候什么也没干……往眼睛上涂颜料这种事,怎么看怎么像是呆瓜才会做的,不会是文堇她逗你玩的吧?” “笨蛋,她这么骗我有什么意义吗?难不成她还要特意蹲在那里偷偷把我画下来吗?” 顾渊这样说。 明明年龄相仿,顾渊因为脸看起来比较稚嫩会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但齐羽那个家伙却是心智上幼稚,如果不考虑逐步提升的考试成绩的话,甚至让人感觉智商在逆生长。总感觉如果不被好好照看,说不定就会被坏人拐跑了。 也许应该在“心智上幼稚”前面加个限定词,在涉及到灵异事件的时候。 前两天都没能顺利见到,今天再来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眼看着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两人便准备进去。因为已经是寒假,改成初中部的老校区已经锁了门,要进去得翻墙。虽然已经有昨天前天的两次经验,但是昨天晚上下了雨,墙边的爬山虎和突出的那块转都变得湿滑,所以还是惨不忍睹。 从墙上下来落到草丛里的时候,两个人的衣服都变得乱七八糟,但是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两人只好先出去。 钻出草丛的的时候,保安大叔的目光在顾渊和齐羽脸上停顿了几秒,两人大概也就知道自己的样子实在不妙。和他们一样被抓的另外两个初中男生戏谑地在保安大叔身后打量他们。大叔不说话,顾渊也不是主动跟人打招呼的性格,只好半蹲着站在灌木丛里,手背被树枝反反复复地摩擦,微微发热。 还是齐羽主动上去套近乎,结果还是结结实实挨了顿痛骂,总结起来就是“你们画成这样是装神还是弄鬼?”齐羽摸着后脑憨憨地笑,说是这里的毕业生太想母校了所以回来看看,然后就听到保安大叔说“把你们的学生证拿出来给我看一下!哟嚯……还真是高中部的……去去去,随便转转就得了啊,赶紧给我回家,别在这里碍眼。” 看到女生一直好好站在那里听训,和初中那些顽劣的学生们比起来容易管很多,保安大叔气消了一些,于是说先让他们去转转,但是马上要回去。下一秒女生就抬起头来问自己:“我们可以去湖边吗就是孔子像那里?” “可以。”以为被训后悔沮丧的齐羽会沮丧,没想到她关心的只是能不能去湖边孔子像的问题,保安大叔奇怪地打量着眼前的女生,不过一想到是来这里翻墙都要回母校的学生,嘴角就不免轻轻倾斜出习以为常的笑,然后招手唤来站在后面一声不吭的男生,“喂,你跟她一起走吧。” 依旧半低着头的顾渊听到保安大叔的话后稍微停顿了几秒,然后看到齐羽已经走到前面,便闷头闷脑地跟了上去。 真是狼狈啊…… ——但,顾渊摸了摸额头,随即长抒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穿得像是个私家侦探的齐羽,心里面不自觉地有根弦松开了。 去湖边要经过图书馆和长长的林荫道,傍晚时分的路灯流转着暧昧的光线,顾渊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齐羽,实际走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她的个子比记忆里要更高一些,两手插在兜里戴着贝雷帽,走起路来只有脚尖粘着地面,很活泼的女生。 想起前一阵艺术节的时候为了乐队表演整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十天不到的时间里就瘦了好几圈,默默地跟在后面的顾渊握了握自己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男生曾想过要不要从背后给她一个拥抱,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妥,不是朋友该干的事,并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 正在他忏悔的时刻,低着头没注意到女生停了下来,还转了身,由于惯性撞了上去,额头接触到她额头的那一刻,顾渊触电般马上闪退了好几步。 但女生没有任何被冒犯到的表现,只是用手指着湖边的某个方向,嘴巴长得大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渊视线微微向外,若有似无地看了齐羽所指的方向一眼,然后立马呆住了。 在产生任何有意义的实质性想法之前,传来的却是明亮轻快的一句: “你们好呀。” 明媚的声线像水,轻柔、无形,在心里化开一成一片,凉凉浅浅。 。: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日落黄昏时(二) 虽然此前考虑过,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传说中的“亡灵”。 眼前的湖畔柳树下,孔子像旁边,穿着老式校服的女生安静地站在枯黄的草地上,前面的地上落着一些金色的光点。除了自己和齐羽,还有两个男生从旁经过,但看样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女生的存在。从着装和发型判断,就是刚才那两个和他们一样被保安大叔抓住的人。 “喂,你看那两个人,他们怎么呆住不动了啊?”其中一个男生在经过他和齐羽的时候,单手捂着嘴对旁边的人小声私语,样貌看起来很稚嫩,估计不是初一就是初二的学生,走路的动作很夸张,瞟到顾渊旁边的齐羽时,眼睛亮起来,“那个女生好漂亮啊!他们不会是在约会吧?” “关你屁事啊,难道人家会喜欢你啊。”另一个男生毫不客气地说。 “你怎么那么毒舌啊,你不爱我了吗?我以前的温柔的竹马兄弟去哪里了!”男生委屈地用手假装擦眼泪。 “少恶心。”另一个男生走着路伸长了腿踢了他一脚。 ——真是幼稚啊……虽然自己以前好像也会这么做。 等那两个人远去,顾渊看了齐羽一眼,发现她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湖畔,于是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后自顾自地朝“亡灵”的方向走去,齐羽也跟着走了过来。快要走到的时候,发现孔子像旁边的女生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闪了闪。 这一瞬间脑海里电影般滑过无数小说中的镜头,顾渊下意识地就拔腿跑了起来。 看到他跑过来,正在闪烁的女生也看了过来,朝他伸出手,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顾渊加快了脚步,伸出手,已经触及到了女生的指尖。 不见了。 就在指尖传来似有若无的触感的瞬间,那穿着老式校服的女生就像是没了电的投影仪一般,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光芒,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噗通——” 因为全力冲刺的缘故,而且孔子像后方就是个向下的斜坡,脚下根本刹不住车,男生一头直接扎进了前方的水池里。 冰冷的湖水一下子淹没了顾渊的头顶,世界在他眼前破碎开来,灰白色的天空先是卷成漩涡,然后散化成一片动荡的绿银色乱波。刺骨的寒冷像是晶莹的闪电,电得他浑身发麻,动弹不得。就在他继续往湖的深处沉落时,就在他的意识快要陷入死寂的黑暗里时,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后是手臂。 在一股升力的牵引下,顾渊很快上浮,头部冲出了水面。他吐出一口水,想要撑住湖畔的草地,但是双手还没有恢复力气,随着掌心的一阵酥麻,他整个人再次向水里滑了下去。这时候那只温暖的手再次抓住了他,把他拽到了岸上。 顾渊站在岸边,牙齿在寒冷的风中咯咯地打架,这寒冷不仅仅是来自于湖水,而是从内心深处直接传来。 如果完全看不见倒也没啥,大不了就此打道回府,当这些荒诞不经的传说和偏方不过是青春期一场离奇的梦。然而确确实实地看见了,传说中的幽灵,证明那些传说并不是编造出来的幻想这么简单,困扰了他许久的疑问也终于有了解开的机会,但偏偏在伸出手就可以触及到的时候,烟消云散。 失落感,止不住地从内向外蔓延开来。 “你没事吧……?” “没事……”顾渊低着头轻轻地回应,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应该道谢,于是转头看向齐羽,“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哎呀,有什么好谢的,我们俩的关系还需要说谢谢吗?”女生笑着拍了拍胸脯,虽然自己也浑身被冰冷的湖水浸透,但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不忿或者埋怨,甚至连受冻的样子都没有表现出来,“对了,你刚刚是怎么了啊?一个人就冲了过去,我喊你都没反应,直接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湖水里,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 “什么?”顾渊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齐羽。 “就是刚才啊,你落水之前,突然你就一个人闷头朝湖边冲了过去啊,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顾渊注视着齐羽的眼睛,“但是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在那之前看到了什么?我冲过去的理由……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啊,我在孔子像旁边看到了照片上的女生,我指给你看,当时我们旁边走过去两个人,就是那两个和我们一起被保安大叔抓住的男生,他们还讨论了我们俩的八卦。”齐羽看着他,认真地说着,“说什么……我们是不是在约会什么的……” “是啊,然后呢?” “然后你就冲过去了啊,像是疯了一样,明明我们刚准备走过去的时候那个女生就消失了的,但是你好像根本没发现一样,就闷着头一直跑,我在后面追,但是你跑得太快了我根本追不上你,而且怎么喊你都没反应。”齐羽从身后的棕红色皮质背包里拿出一块毛巾递给他,“怪吓人的,像是着魔了一样。” “怎么会……你说她是在我们刚走过去的时候消失的?” “是啊,怎么……” “对我来说,是在我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她才消失的。”顾渊抬头看着她,“不,应该说我已经碰到她了,但那个时候已经到了下坡,我根本来不及停下,地面又滑,所以才掉进了湖里。” 齐羽无语地看了顾渊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没发烧吧?” “齐羽,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啊,但是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顾渊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我是说,我们两个都说的是实话,都没有骗对方。” “嗯?”齐羽歪头看着他,有些疑惑。 “就是说,她在你看起来消失了,但在我看起来要晚一点才消失。” “嗯……哦……唔……”齐羽想了会儿,点了点头,“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有什么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呢?真是伤脑筋……喂,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啊!不会是因为我美救狗熊,你喜欢上我了吧?” “你瞎想什么……只是,你今天是不是化了妆?” “是啊,怎么了……就很简单地化了一下,毕竟要出门嘛,只是淡妆而已,粉底、眼线、睫毛膏、眉笔、腮红、口红,都是很基础的化妆品啦,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怎么了?哦——!不会是花了吧?!!!”齐羽说着说着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身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发现妆没花,这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 “……也就是说,”顾渊指着她的眼睛,“你这里涂的颜料,比我的要少对不对?” “嗯……会少一点吧,因为不想影响到其他地方嘛。怎么了?这有什么吗?” “所以说就是这样才……不,只是猜测而已,还需要更多次的实验。”顾渊扭头看向西边,太阳已经沉落,只在地平线上留下了一道火红色的余晖,从视线尽头一直蔓延到他们头顶上方的云彩,像是舞女抛出的一条丝带。真的很美,但是黄昏已经结束了。 “我明天还会再来。” “啊?还来啊?” “必须来,我一定要在这个冬天把这件事解决。”说着,顾渊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来到了那尊孔子像旁边,“我一定会找到你。” “喂,但是你要找的不是孔子吧,干嘛看着他说。” “为什么你非要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啊,我还想装得有气势一点的。” “小说里立fg的人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我这其实是在帮你。”齐羽走到他身边,“你刚才就像是戏台上威风凛凛的老将军,知道吗?” “什么意思?” “浑身插满了旗子啊,这都不懂。” “……” 顾渊不想再和她说话了,虽然她刚刚救了自己的命,但这个女生总是能够让人一会儿感动一会儿无语,也许她是无心的,也许她是故意这样的,但不管是哪种,背后的理由都让人感到难过。 “你明天还会来吗?”尽管如此,顾渊还是向齐羽提出了这个过去两天每天都会问的问题。 “会啊,当然会。”齐羽看着他说,“只要你来,我就会来。” 。: 第二百五十章 往事记(一) “刚刚是……” 心脏快要蹦出来的女生吞了吞口水,差点摔倒,旁边就是小湖,要是滚进去可就危险了,好在被人及时扶住,不过腰还是有一股酸酸涨涨的疼。 抬眼时看到站在侧面扶住自己的人居然是陈歌。两人距离好近,因为要帮助女生找到平衡点,他一只手抓着秋玲的肩膀,另一只手撑在祈愿树上。他的手覆盖住女生小小的冰凉的手,温热的气流在空中交汇,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人,靠近时却很温暖。 手心流窜着热气,隐约间感受到他指间生起的质感粗糙的茧。 秋玲的心脏莫名地收紧,视线里的陈歌如初见时轮廓分明,比例恰好的眉眼和鼻,往下一点,薄薄的好看的唇,依旧给人腹黑又漠然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手上会有老茧呢? 陈歌奇怪地看了叶秋玲一眼,自从三个月前认识以来这个女生给人的感觉就有些怪怪的,经常一个人到湖边这棵大树下来,明明四周没什么人却好像在跟谁说话一样。 听诗雨说她家庭关系并不是很和睦,加上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缘故,从小到大经常搬家,人际关系刚形成就被冲散,所以直到现在都没交到什么很好的朋友,这么想来也怪可怜的,因为找不到说话的人所以就来跟树和空气说话吗…… 寡言的男生也没多说,只是一用力把她拉了起来,身体倾斜的不平衡感消失,顿时轻松起来。整个过程中,秋玲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回过神时发现男生已经单肩背着包走远,一只手高举着像是朝自己挥了挥手。 课间,趁着眼保健操的时间,秋玲去厕所时掀起校服才发现腰上竟然微微泛着红肿,用手轻轻摸了摸,钝钝的痛感又传了过来,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会很轻易的受伤,而且很久都不会好,需要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养护,脆弱得像个桃子。密密匝匝的破碎情绪从心底涌起,秋玲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情绪,只知道它们会钻空子,只要她的心稍微松动,那些情绪就会肆机涌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个特例还是其他人也会这样,反正从小她就被爸妈和老师说“特别脆弱”,被教导说“要学会坚强”,但藏在胸口的那颗心就和她的身体一样,脆弱不堪。要做一个坚强的人,十年来一遍一遍这样对自己重复。眼神愈发坚定,内心却空空落落。到底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事什么呢?好像掏出来看看,但又总觉得没有面对的勇气。 回到教室,眼保健操还在继续,大家都在座位上坐着,不想吸引视线,秋玲绕后门进入教室。视线轻微扫了一圈,看到靠窗户的那一排的倒数第二桌,自己那个死党正夸张地做着挤按睛明穴的动作,身体却完全对着同桌的君墨说着什么,不过男生丝毫不受影响地自顾自做着练习题。 而在后面做着黑板报的班长陈雪去前面讲台拿粉板擦的时候,狠狠地瞪了诗雨一眼,转身时注意到秋玲人畜无害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假意咳嗽了一下。 陈雪是受到大家拥戴的女生,成绩好,长相好,不管是在学生群体里还是教师群体里都吃得开,平时对谁都笑脸盈盈,而且就连体育也很不错,据说她每天晚上都会去跑五公里,而且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担任大队长。但自从十月的校庆时听到她对朋友说“李诗雨那个人躁得很,如果不是班长,我才不想去搭理她”这句话,经过几次有意无意的观察,秋玲发现陈雪也许并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 初中的时候陈雪、司君墨是一个班级的,好像还是同桌,开学的那段时间班里还流传着他们的传闻。不过那时候的陈雪表现得无懈可击,对每个人都把距离把握得很好,流言便渐渐散去了。 不过,对她,谁都没有办法。 秋玲的目光落在李诗雨的身上。 从开学第一天这个叫做李诗雨的女生拉着自己一路从校门口狂奔到教室,对同桌的司君墨一见钟情,但又打死都不肯承认开始,秋玲就知道她的高中生活注定不平凡。 班级同学间的平衡从一开始就不断地被她打破。以至于对谁都无懈可击的陈雪在面对她的时候也会有些不安。当然表现得最明显应该是她的同桌司君墨,好几次,秋玲都看到这位鲜少和他人有交流的天之骄子,从初一开始就一直把持着全市第一的位置的、容貌姣好的男生,在面对诗雨时咬牙切齿。 不过,关于陈雪到底是不是喜欢司君墨,秋玲倒觉得并不能肯定地做出判断,她对李诗雨的敌意好像是并不是因为吃醋才产生的。比如她刚刚虽然对诗雨做出了那种表情,但发现秋玲时,目光却不自觉地移向了陈歌。 但是陈雪应该也并不喜欢陈歌,秋玲听说有这样一种女生,不愿袒露心迹的原因是让其他人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希望变成焦点,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喜欢自己。秋玲想,陈雪大概就是那样。 秋玲坐回位置时,看了一眼陈歌,男生正翻着刚发下来的数学周报,但他果然后脑勺长着眼睛,只是短暂的零点几秒停顿,他就准确无误地侧了侧头,让秋玲的偷窥被抓了个正着。和往常不同的是,陈歌的目光长时间地停在了秋玲的身上。 女生自然明白其中意味深长的含义。 时间退回到昨天晚上。 晚自修下课,秋玲收拾了书包从教室出来,一边用湿巾擦着脸,一边低着头避让着路上的人,走到林荫道入口的时候站了一会儿,准备往湖边的大树那儿走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什么很奇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视线的方向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正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穿着深蓝色连帽外套和黑色运动裤,整个人非常有存在感地站在路边的立灯下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的人,是陈歌。 “你还要去那里吗?树那里。”听到他这样说。 “是啊,怎么了吗?”不止一个人这么问过,而且都是那种抱着嘲弄的心态,所以再次听到这个问题,秋玲回答得有些没好气。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还挺有趣的。” 【有趣】,男生说话的时候尾音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些,落在空气里,拐了拐弯,到女生的耳朵里时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奇诡的疯子对吧?”秋玲说,“是一个会在没人的时候跑到湖边对着一棵树絮絮叨叨的神经病对不对?的确,在你这种头脑比较好又受人追捧的人相比,我就是很可笑而已吧,那就让我一个人可笑着吧,谢谢!” “额……”陈歌的嘴角收敛了一些弧度,女生的突然爆发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看来她的问题比预期得还要严重一些,赶紧安抚一下吧,“没有,我不觉得你可笑,我是说,你真的可以和树说话?” “是啊,那又怎么样。”秋玲凶巴巴地瞪着他。 她暂时没打算把自己在树旁的所见所闻告诉眼前这个人,至少在确认他不会把那些事当成笑话告诉别人然后一起笑话自己之前,所以,就让他先认为自己能够跟树交流吧。 “我觉得,这挺有趣的。”男生笑了笑,然后走了过去,站到了女生身边,“我也想试试看,能带我一起去吗?”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两人望着对方瞳孔里的自己,同时在心中感叹。 。: 第二百五十一章 信任 几年以前的秋玲只是学校里最最普通的学生一类,认真听讲认真考试,生活的轨迹是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不是课堂上时常被抽起来回答问题的活跃分子,也不是课间总被叫去办公室问话的问题学生。很好说话,会在需要的时候积极迎合别人,即使在班上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也不会轮到孤零零一个人吃饭集会。在老师心目中的印象很淡,但学校里遇到至少也可以被顺口叫出名字。 从十三岁到十六岁,在初中与高中的分界线里,生活却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爸爸下个月要去南方了哦。” 从学校归来放下书包的秋玲正好从正在做家务的母亲身旁走过,她用聊天的语气说着。 “诶……” 起初秋玲还不甚明白母亲的意思,她用心不在焉的眼神追赶着脚穿拖鞋啪塔啪塔起身走开的母亲的背影,她的体内充满了厌恶的预感,于是抢了一步追上母亲,拉住她的手说: “又要调职了吗?” “这是最后一次哦,你爸爸他一直想调回家乡工作,他打电话告诉我说今天终于定下来了,听得出来他很兴奋,虽然说大城市这里确实发展机遇更多一些,但那个人他就是对家乡念念不忘啊。” “嗯,那……” “安定下来的速度会很快的,你爸爸老家那儿有一套出租的房子,月底正好到期会空出来,对了,得赶紧通知清洁公司来打扫一下!” “那……”秋玲拉着母亲的衣袖,“是不是又要搬家了?” “是啊。”母亲停下了脚步,然后将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面带困扰地望着她,“玲玲又要和同学们分开了,该如何是好呢?” 那是一副假装想要听取他人意见,一边磨蹭时间一边慢慢让事情朝她的预想发展的表情。 虽然后来几天讨论了很多回,但父母的结论已然相当明确。 对于起初就下定决心,且不打算轻易变更的人来说,无论多少次讨论都没有太多意义。 于是,她就离开了那个有一些感情但不太多的大城市,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南华。 “在哪里都差不多吧。”她总是这样想。 但在这里,她的人生将被彻底改变。 她遇到了那些人,也遇到了那棵树。 “啊?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啊,去不了就是去不了了啊,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有足够多的时间发生一些可以让我去不了的事情啊。”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啊啊啊,就这样啦,我先挂啦,一会儿聊。” 换好衣服准备出门,颜料涂到一半的时候顾渊的手机响起,显示屏上闪烁的是类人生物来电,昨天信誓旦旦说“你来,我就来”的女生因为某个不可说的不知名原因决定放自己鸽子。挂掉电话以后顾渊把手机拿开一些,靠在桌边想着别的问题。 心里莫名其妙地就变得空空落落,竟然觉得比前几天傍晚去翻墙更累。 天色暗下去,玻璃上反射出拿着手机的自己,每次和这样的自己对视,顾渊总禁不住在心里问上一句:“我在做什么啊。” 虽然放假了,但是一点都没有“正在休息”的感觉,最近实在太累,总想着做完一些事后“好好休息”,但结果却是一直处于忙碌的状态。 在书桌边上坐了一会儿,顾渊擦掉了眼皮上的颜料,但还是拿上大衣出了门。 不同于之前阴阴仄仄时而下雨时而下雪的不痛不痒,前天晚上的那场大雨让人真正感觉到了冬天的到来,气温陡然降低了好几度,已经突破了近十年来的记录,天空被一片绝望的灰色覆盖,只有红色的屋顶若隐若现。 傍晚时分,男生出现在了名为supercky的甜品店里,面对热情好客的店长加前辈,男生托着腮看着系着墨绿色围裙的司君墨,提问道: “你相信鬼魂吗?” 顾渊恶狠狠地喝了口柳橙汁,想到被那家伙放鸽子还是觉得有点生气,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都没有什么合适的生气理由,明明可以自己一个人去,而且这恰好是原本的计划,但还是很难受,可能这就是“我本可忍受这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光明”吧。 “我以前是不相信的,”顾渊继续说,“但是最近发生的事让我慢慢感觉到,这个世界上,也许是存在鬼魂的,进一步推论,也就是说,神明啊佛祖啊这些,也许都是存在的。” 在隔壁桌点完单的店长大人迅速把订单送到了后厨,然后跑到顾渊身边来,用一种看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一样的眼神望着顾渊,顾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刚刚说什么?” “诶?我说你相信鬼魂吗……”店长大人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顾渊认真地回答,“最近学校里发生了一些灵异事件,尤其是有一部分发生在我认识的人身上,即使我根本就没考虑过那些校园传说的真实性,现在也……喂,为什么要用那种不屑的甚至鄙夷的眼光看着我啊,不信就不信呗,看着就来气!” “顾渊。”店长大人用他那墨绿色的围裙擦了擦手,坐了下来,然后又叫了他的名字一次,“顾渊啊。” “嗯?” “你刚刚说的灵异事件,能具体和我说说吗?” “啊,你说这个,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我和我的一些朋友,都在学校里看到了一个穿着旧款校服的人的幻影而已。”顾渊知道这种话十有八九对方都不会信,但既然对方问了那就实话实说,而且话头是他主动挑起的,如果这个时候说没有,只会让对方觉得很没有面子。 “旧款校服?能和我讲讲是什么样的校服吗?”司君墨没有表现出顾渊预期中的玩笑和揶揄,反而是摆出了一副一本正经的姿态,问起了灵异事件的细节,“是那种破破烂烂的,还是那种沾满了鲜血的?” “什么啊……都不是,就是那种很普通的高中校服,只不过是以前的款式,哦对了,应该就是你们还在南华的时候穿的那种。” “这样啊,听起来还挺真实的。”司君墨边说边点了点头,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顶着下巴,视线三十度斜向右上方,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我记得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也有类似的传说,而且同样也有一群人对此深信不疑,当别人问起时也说得振振有词,说自己是亲眼见到过,但是……” 说着,他调整了视线的方向,落在了顾渊的身上。 “虽然各种灵异故事的传说在校园里传播得很迅速,但更多的人都是报着一种为平静的生活找乐子的态度,没有多少人真正相信他们。” “啊,想也知道会是这样吧……现在这个时代,哪还有什么人会信鬼神……” “是啊,当初我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我没有意识到的是,这种不信任是会蔓延的。”司君墨接着说到,“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通过一件件事情点点滴滴的积累而培养起来,虽然你会想着【她只是在这件事上说着让人无法相信的话,不影响我信任她】,但实际情况却是,如果一个人总是说着他人无法理解的事,你的潜意识就会慢慢把她归类为【不可相信】的组别里,进而所有她说的话都会下意识地觉得不可信。” “嗯……”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拐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出于礼貌,顾渊还是在认真听。 “这种不信任对人的伤害是很大的,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吧:你很努力地向别人描绘着你的所见,但对别人来说只是过耳云烟,拼命地掏心掏肺,却只能得到对方的犹疑再三。就像是在沙滩上写字,多认真都抵不过一阵浪,或者说就像是这里的冬天下雨的时候,穿多少件衣服都觉得冷。” 不被人信任的感觉?顾渊有点失神,他觉得司君墨的话意有所指。 店长淡淡地笑了:“如果你也遇到类似的困难,可以来找我。” “但愿不会,不过还是谢谢。”顾渊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回头看着他说,“为什么每次和你聊天都会说上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可能是因为我本身就比较奇怪吧。” “知道了,我先走啦,再见。” 司君墨长出一口气,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消失在橱窗外的背影,然后把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收回来,直到它变成刀疤一样的直线段。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卿有所思 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阴冷的风,无端的不安侵蚀着来到这里的人们。踏进大门的第一刻顾渊就回想起了自己讨厌这个地方的原因。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医生和护士们正在紧张的工作中,凌乱的脚步声和刻意放轻的谈话声,身旁走过的人脸上不是窘迫就是焦躁。 虽然有太多的人在这里逝去,虽然这里是这座城市里出产绝望最多的场所,但你却很少能同时在这里的很多人身上看到绝望的神情。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希望是一点一点磨灭的,从怀抱希望到绝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医生护士们也很懂得这个道理,他们通常不会把话说死,而是用模棱两可的口气传达着模糊不清的意义。他们知道,如果是一大碗悲剧,最好一勺一勺慢慢地喂,很少有病人要求一口气吃完,大多数都需要时间去消化。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顾渊感受到升腾而来的温热气流,屋内的空调温度很高,热到即使顾渊只穿一件衬衫也会出汗的程度。女生安静地坐在白色的病床上,穿着蓝白色条纹的长袖衬衣,她脖颈的线条像是铅笔勾画出来,目光慵懒,嘴角挂着温柔的笑,看起来轻飘飘的模样,不像是一个病人。 无论如何,前一秒还沉浸在医院压抑孤单氛围里的男生,在走进这间病房的刹那感觉到一阵温暖入怀。 “你来了啊,天都快黑了。”卿思转头看着窗外沉落的夕阳说着,“夕阳很美。” “啊,是啊。我刚从君墨学长那里过来,他和我说了些奇怪的话,耽搁了些。”顾渊走过去,站在她的病床边上,举起手里的白色食品袋,“吃吗?他们家最近也开始做菠萝包了,不过,我觉得有点太甜了。” “让我尝尝看。”女生说着笑着接了过去,打开时故意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还是热的?” “那当然,我捂在衣服里带过来的,你也不看看外面什么天气,风大得很,拎在手里怕不是能冻成冰坨子。”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她对着蓬松的菠萝包咬了一口,脸上两团圆圆的红晕随之晃动了一下,“嗯,我觉得正好啊,这个甜度。” “你们几个都那么能吃甜的东西吗……这都甜到掉牙了,喂,话说你的身体,吃这些没事吧?”顾渊有些担心地看向她,“上次说的那个医生,后来有说什么吗?” “哦,你说那个从国外回来的医生啊,前几天做了个全身检查,好像是在评估手术难度什么的,还需要一点时间吧。”大概是因为连续咬了几口,女生不得不停了下来,拿着面包慢慢地喘了几口气,“诶,你刚刚说,奇怪的话?他和你说什么了?”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说过话了,因此有着很强的对话欲望。 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顾渊没有犹豫,直接就把最近的探灵事件全盘托出,自从池妤和他断联之后,卿思大概是唯一一个能够让他在聊天中没有任何压力和负担的人了,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即使是齐羽也做不到。 原本以为听完以后会发表什么高见,没想到柳卿思歪头一笑,只是说了一句: “一听就知道是你会遇到的事呢。” “怎么……我就非得遇上这些离谱的事呗?” “嗯……差不多吧,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和这样的事扯上关系吧。” “喂……别人是倚老卖老,你这算不算是倚病卖病啊?” “噗。”女生笑得捂住了嘴,尾音带着轻微的咳嗽声。顾渊连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背,直到几秒后她呼吸恢复正常才松了口气,不过担心并未因此减少: “哪里不舒服吗?” 卿思摇摇头。 “经常会这样啦……所以要控制情绪,不能太激动~”、 “那你还笑得那么大声……”顾渊半责怪半担心地瞪了她一眼,忽然看到女生交叉叠放在被子上的手下压着一本用白纸包起来的书,上面用黑色的签字笔写着的四个大字很醒目。 “晴天雨天?这是什么?” “没什么啦,一本小说。”似乎是有点害羞,女生把那本书往自己胸口下方压着的被子里塞了塞,“很普通的一本书而已啦。” “小说?讲的什么?” “高中生的故事。” “好看吗?”顾渊挑了下眉毛,“谁写的,怎么连封面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不过,我还挺喜欢的。”卿思说着用右手轻轻摩挲着书皮,眼里闪动着晶莹的光,“虽然觉得很难过,但总是想着要继续下去,我刚看完这本书的前半部分,后面还没看,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看完。” “肯定……能看完的。”顾渊坐在病床边上,歪着头,感觉应该把话题从这本书上引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心里好像打起了一面鼓,为了表现得有信心一点,他转过去紧盯着卿思的眼睛,忽略了胸膛里砰砰的声音。 柳卿思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回答一样,她的视线飘向窗外,看着夕阳的最后一抹光晕消失在天际,看着天空从倦怠的潮红翻卷为迷惘的暗蓝,右手的食指尖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白纸封皮上的标题。 “如果看不完的话,你能帮我看完吗?”柳卿思说。 很多年后当顾渊回忆起卿思说这句话时平静的语气和黯淡的表情时,总是会觉得眼眶发胀。其实内心里那么痛苦,却又故作淡然,装模作样,把惆怅和伤心全部藏在自己的心底里面,不肯表现,不愿表露。 可是当时的顾渊,毫无疑问地无法理解到这些,只能愣愣地坐在那里,泛起满心说不清楚的情绪。 “笨蛋,哪有人能替别人看书啊,自己想看的书,还是只能自己一个人看完啊。” 末了,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结尾。 “哈哈,好像也是哦,那到时候再说吧。”女生只是笑笑,然后轻描淡写地撇开了话题,“期末考试的结果,怎么样……?” 说到这个,男生的脸马上就垮了下来:“很不好。” “很不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明明都会,甚至在考试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都会,但却总是出离谱的低级错误,就像是答案被人改过了一样,可我又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确实是这么写的。不只是数学,就连语文、英语也都出现了一样的情况,就像是蝴蝶效应一样,雪崩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男生把脸转向无人的另一边,“陈歌也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心态问题,但他又觉得我心态没问题。” “没事的。” 顾渊忽然觉得心底灌入一股清冽的甘泉。 “没关系的。” 卿思从背后抱紧了他,脸朝右贴在他的背上。 “厄运总会消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紧接着就是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回过神来的时候男生已经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卿思。” “嗯……” “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今天就……先走了。” 女生看着男生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嘴角始终挂着的微笑也慢慢地被苦涩吞没。 一路跑到住院大楼外的天井里,顾渊喘着粗气,用手撑住膝盖,累得说不出话来。 一口就能呼出一阵白雾的天气,他竟然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一滴接一滴地滚落在冻得像石头一样硬地泥土地里,溅起一片又一片的小小朦胧。 怎么回事,她在做什么?我……我又在做什么? 顾渊站直了身子,仰起头看着天空,已经看不到任何阳光的残留了,只能看到被霓虹灯污染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月亮的天空。 厚重的夜幕笼罩着城市的天空,泥泞的霓虹挣扎着从各个方向小撮小撮地将黑暗顶起,视线里,住院大楼的灯光像是一个又一个紧密排列在一起的奶黄色小方块,男生大口地喘着气,将视线抬高。十二月,从暖气开足的病房里狂奔出来的男生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接触到寒气时,冷热交替,远远地看去,他身上像是有蒸汽似的。 目光定格在那个高层的角落,在那模糊的单向玻璃后面,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总觉得。 ——很孤单。 “他已经走了啊,没有待多久嘛,这些菠萝包,是他带给你的?”母亲推门进来,在床边坐下,忍不住这样问。 “嗯。”卿思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这样啊……”除此之外找不到别的话说了。 在不同的背景下对待相同的事,人果然会展现出不同的一面。 女生轻轻地抚摸着手里的书。 “妈,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 。: 第二百五十三章 往事记(二) 南华向来提倡发扬学生的自主性,所以学校一如既往地下达了成立互帮互助学习小组的任务,这种时候成绩好的学生总是备受追捧。班上成绩好的就那几个,司君墨平时基本上不和别人说话,加上李诗雨很多人避之不及,这俩大家自动不怎么去打扰,剩下的就没那么乐观了。 陈歌也逃不脱被人拉着做各种题目讲解,男生蹙着眉,一副不是很耐烦的样子,但是虽然气鼓鼓的,也还是给不少人做着辅导。据说他的思路简洁清晰,课堂上老师也提及没学好的同学可以去向他请教。 秋玲的函数学得不好,不过拉不下脸去问。趁着大家围在一起的时候,竖起耳朵去听一些,待到人群散尽时,慌乱下发现自己的桌上落下脸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是陈歌的,想来是刚才有人借着看不小心忘在了自己桌上。 “我就看一眼,只抄不懂的这一小节……”秋玲看着那些笔记默默决定。 抄完以后又觉得后边的例题很好…… 秋玲抬头看了看陈歌的后脑勺,反正他没发现…… 忍不住就继续将笔记本偷偷留了下来…… 这一放就放了两天。 不只是班上,年级里很多女生也以学习为由总是在下课后跑到班级外面来,逮着陈歌问问题啦,借用男生的笔记啦什么的,甚至还有高年级的学姐和学长,当然正像是欧阳修说的那样,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极少一部分真心学习的家伙,很多只是借此机会来亲近而已。眼下这个站在窗户外面,据说是陈歌所在的篮球社团担任经理的可爱女生,绝对是后者。 “那个家伙的成绩不是比我好多了,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整天就来找我干什么?”陈歌不耐烦地说。 “我们倒是想……但是人家根本不会搭理我们啦,而且旁边还坐着一个一个……”女生有点心虚地朝司君墨旁边的座位瞟了一眼,表情夸张的诗雨正双手抓住男生的肩膀前后摇晃,“听说你的笔记也做得很棒,所以借给我们看一下好吗?过两节课就还你,不会耽误你时间的。” 已经是这个礼拜的第八个了,前面七个都被无情拒绝,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后继者前赴后继,好像根本没有被前人的失败所打击到,大家好像在竞争什么似的,谁能借到陈歌的笔记就是胜利,人类之间的暗战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 “可是我的笔记本已经借出去了。” 陈歌伸手将被篮球社女生打开的窗户推上,但被女生伸手挡住。 “骗人!”女生面露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而且看得出来相当自信,“到现在为止除了一个高二年级的学长,还没有人成功借到过你的笔记呢,你就行行好嘛,我很快就会还给你的,而且,我还可以给你一些回报哟……” “哦,那你问她要。”陈歌转身指了指秋玲,同时加大力度,“嘭”,把窗户成功关上,将经理隔在了外面。 秋玲正在喝水,冷不丁被陈歌的话吓了一跳,呛得连声咳嗽还要接受经理隔着窗玻璃射过来的幽怨的目光。 可是。他怎么知道笔记本被自己捡到了?关键是还没让自己归还。 秋玲尴尬地不行,将笔记本还回去的时候多余地解释:“我不是想要偷偷私藏你的笔记……只是……” “你想看就看好了。”陈歌摆了摆手,“我暂时也用不到,本来放在你那里就是给你看的。” 秋玲不太明白陈歌的意思,原来那天笔记是他故意放在自己桌上的吗?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晚上走到池边那棵大树下的时候,才想起来之前和他“吵架”的事——原来他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他真的相信自己? 踩在雨后松软的泥土上,秋玲望着洒落在草坪上的银白月光,心中窸窣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顾渊伸手触摸了一下枯草下的冻土,硬得跟石头一样,但上面却有新鲜的脚印,很浅,纹路清晰,看起来并没有经过很久。 “这几天都没看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我的建议是,明天开始你也别来了,我和一些前辈打听了下,说是这个传说还是离远点好,容易倒霉。”齐羽顿了顿,问他,“你这几天都来了?” “倒也没有,我也不至于傻乎乎地在下雨天还跑到这种地方来。” 齐羽总觉得男生的话听起来不是那么可信。 因为乐队的缘故,前几天她一直抽不开身,如今总算是想方设法地逃了出来。几天不见,男生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眼睛上的颜料痕迹像是渗入了皮肤,有种洗都洗不掉的感觉,不过被黑眼圈盖住,不仔细看很难看得出来,总之,顾渊的身体状况让人感到担忧。 “前两天约会去了?” “诶?” “我听高练说的,”男生从蹲着变为站着,视线仍停留在草坪上,“他说看到你在会展中心和一个男生在一起,约会?” ”没那回事,是乐队的成员,这两天我们在讨论新歌的事,在那边的书店找参考书,讨论编曲和歌词啥的,而且有好几个人呢,又不止我们两个。” “那就好。”顾渊似乎松了口气。 “怎么啦?如释重负的样子。” “没什么,虽然说之前没出什么事,不过还是不要和那家伙走太近。” 齐羽偏了偏头,想也知道顾渊说的是谁,不过杨浩在乐队的时候表现得安分守己,和之前那副让人讨厌的样子截然不同,也许过去真的是错怪他了也说不定…… 不过比起他,还是更相信顾渊一点。 于是认同地点点头:“我知道啦,你说过好几次了。” “嗯。” “对了,你之前不都是在老校区那里嘛,怎么忽然想到要到这里来?”齐羽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仰望着面前这棵巨大的榕树,锈褐色的树干粗壮,根枝盘旋缠绕,虽是冬日并无繁茂枝叶,但无数的气生根展示它蓬勃的生命力,上面挂满了许愿的红绳木牌,“哇,感觉又多了好多诶,不会塌掉吧?” “文堇是在这里看到的,所以我觉得这里也许也会有痕迹。”顾渊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这很正常嘛,找不到就找不到。”齐羽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我听说,接近这个传说的人都会倒霉哦~所以,你还是别继续找下去了。” “倒霉?”男生扭头望向女生,“什么意思?” “就是之前也有人做过类似的事,和你现在一样,但是他们都挺倒霉的,不是高考失败,就是恋爱失败,还有整个人生都失败的。”齐羽走到树下背靠着树干,“据说这些都是因为最初那个人的怨念。” “怨念……”顾渊望着齐羽,“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好的东西。” “但是你在找的那个叶秋玲,她不是自杀的吗?一般来说自杀都是因为有很大怨念吧,对自己的生活,和周围的人。” “我觉得还是不要做这样恶意的揣测比较好。”顾渊望向齐羽身后的祈愿树,“虽然那天没有和她说上话,但也有了一瞬间的接触,我在她身上感受不到恶意,只能感受到想要交流的欲望。” “……”女生撇了撇嘴,没有回话。 “我知道你不信,但至少现在和她有过接触的文堇也没有很倒霉,对吧?”顾渊笑了笑说,“放心,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立马终止的。” “反正你也不会听劝的,随便你啦。”齐羽摆了摆手,“你别陷得太深就好。” ”我知道……话说回来,等过完年开学前的那两天,你有空吗?” 两个人并肩往校门口走,一步一步地踩着月光。 “可能应该大概有吧,怎么了?” “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切,还卖关子~” “去吗?” “去啊。” “好,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五十四章 退缩的齐羽 满天繁星。 是只存在于小说中的景象,即使是身处于这座并不发达的小城,市中心的天空也被各色霓虹填得满满的,医院旁边大楼顶上的广告灯牌颜色变换,不停地向夜空喷射着迷幻的无染色。 从东边一直蔓延到西边的星星在夜空里,像是长长的镶嵌着钻石的黑丝天绒毯从南向北慢慢地铺开。极光自上而下把天空覆盖得满满当当,先是如同宝石般璀璨剔透的红色,的地平线翻滚着拍打脚下的沙滩,耳中回荡着砂石与海水碰撞的咕噜声,极地的风像是一双浸泡在冰水里的手抚过脸颊…… 空气中弥漫着海草咸咸的味道,忍不住用力地吸上一口,却被中草药汤浓烈的苦香味呛得泪流满面。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亲眼看一下那样的风景啊。 但是,世界上并不全是如愿的事情,相反,不如愿的事情十之八九。卿思望着窗外的霓虹天空,灯幕后边紧紧相依的繁星发出了一声低语,但每一颗痘仅仅是在一片雨幕下润湿的梦境,散发着无情的光。 “记住了吗?明天晚上七点……”不知不觉已经爬上楼梯折过转角走到门口,“我到了,一会儿再说。” ”okok,替我向思思问好哦~让她注意身体,我过两天也会去看她的。“ 顾渊将手机放回口袋,推开了病房的门,里面开着暖气,推门而入的瞬间,温热的气流卷来,在寒冷里冻了很久的脸终于恢复知觉,顾渊满足地叹了口气。 此时整个房间里只有卿思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看到顾渊进来,女生眼睛一亮,把手里的书放回枕头底下。 “你来啦。” “嗯,齐羽说让你注意身体,她过两天会来看你的。” “她昨天才来过呢。” “昨天?” 顾渊在女生床边坐下,对她的话有些惊讶,昨天齐羽从傍晚开始就一直和他待在学校,没想到竟然还有时间到医院来。 “是啊,下午来的,不过走的时候挺匆忙的,就是聊着天忽然拍了拍脑袋,说哎呀糟了快要来不及了,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还把这个都忘在这里了。” 顾渊看向她伸过来的手心,一支颜料静静地躺在那儿。 怪不得那个家伙昨天来的时候没有涂……原来是落在这儿了。 “小羽最近很忙呢,又是乐队又是画画。” “不是的。”顾渊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这颜料不是用来画画的。”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卿思感到神奇。 ”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奇怪,但这颜料其实是用来涂在眼睛上的,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探灵的事吗?”顾渊说,“其实就是用这个,然后在日落黄昏的时候去可能有幽灵出现的场所,就有几率看到鬼魂。这个方法是文堇意外发现的,当时她还和对方交谈了来着,不过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过。” 日落黄昏时可以看见不可视之物,还有湖边女鬼的校园传说,一向害怕鬼灵的卿思自然有所耳闻,不过完全没有尝试的想法,加上以前很喜欢待在祈愿树下听风吹木牌的声音,但从来也没遇见过怪事所以也没有把那些传说放在心上。现在听到顾渊提起之后,反倒是觉得有点后怕。 到底是什么样的鬼魂…… “涂在眼睛上?那你们知道它长什么样吗?”卿思突然很想知道对方究竟长什么样。 “倒也不是真的涂在眼睛上,只是抹一点在眼皮上而已。至于鬼魂的长相,这里有照片。”顾渊伸手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了之前杨浩给他的那张叶秋玲的照片,“应该就是之前我们在钟楼里找到的那张毕业照上缺失的人,看着其实很普通……诶,说起来,你给我的那本日记我到现在都还没打开,如果能够成功和她聊天的话,我还想顺便问问她呢。” “可是直接问人家日记的密码,很不礼貌诶。”即使有点吃力,卿思还是提起力气去拍了拍顾渊的头发,“一见面就打听别人的私事,就算对方只是灵魂好像也不是很合适。”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还是先见到再说吧。”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见见她,和她聊聊天。” ”诶?你不是一直都怕鬼的吗?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害怕吗?”顾渊有点吃惊。 “我最害怕的其实是那些无法沟通的恶鬼啦……只要能说话就觉得还好,而且对方是和自己同校的学生嘛,还是陈歌老师的……朋友。”在描述两人关系的时候,卿思停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选词,“而且,想到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就没那么害怕了。” “胡说什么呢……”顾渊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女生的额头,“你不会变成那样的。” “我是说也许,也许嘛。” 到了和齐羽约定的时间,顾渊双手插兜站在酒吧外面的十字路口,在湿漉漉的小雪中仰望着前方的红绿灯,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紫色手套的女生跌跌撞撞地沿着人行道跑过来,脸上和头上有白色的水汽冒出来,和身边小心翼翼走着生怕滑倒的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家默契地拉开距离,给她让出一条道来,而站在马路对面的顾渊忍不住咬了咬干裂的嘴唇。 空气中飘着雨夹雪,由于温度差,旁边商铺的落地窗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雾,顾渊朝前哈了一口气,白雾溶出一个椭圆的洞,一会儿后又慢慢聚拢。顾渊又哈一口气,洞口又再次扩散。 “叶秋玲……”隐约中仿佛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先是陈歌,再到司君墨,接着是文堇,再是齐羽。 连杨浩都知道。 叶秋玲。 这个名字接二连三地出现在顾渊的视线里。 就像是逼着他不断走近那个人的故事一样。 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渊不自觉地迅速收回散开的意识,转过身伸手拉住因为踩到冰刹不住车身体向后倾倒的齐羽,穿着长靴的女生两只手臂像是大风车一样呼啦啦地在空中旋转,顾渊没办法只好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废了好大劲才把她给拽住。 “流氓!嘶——很冷诶!” 冷风顺着领口灌进来,女生缩着脖子不满地嚷嚷了一句,顾渊白了她一眼,拉着她站稳,然后迅速松开了手。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huanyuanapp】 重新站定身子时,女生四处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心里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脑海里咯噔了一下,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结果一脚踩到刚才那块暗冰上,这次顾渊来不及拉住,整个人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听到肉与地面相碰的声音,顾渊目光犀利地看过来。 “你……就算不想被我拉住,也用不着再摔一次吧?”顾渊强忍住笑意。 完全被地面的冰冷占据精神,齐羽郁闷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没有长良心吗?” 两下扯掉手套,骨节分明的右手往上移动了几分,停留在半空中,顾渊这才意识到她想干嘛,不过已经来不及了,紫色的手套已经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怪我咯?” “那你不知道扶我一下吗?”趁着男生弯腰捡手套的工夫,齐羽爬了起来,然后提起膝盖在顾渊的腰上顶了一下,男生向前一个踉跄,脚底踩到了一块冰,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和女生刚刚的姿势一模一样。 “明明是你不要我扶的……”顾渊爬起来委屈地吐槽了一句,并把手套丢回女生那边。 “哼,话说回来,你今天到底想去什么地方?” “就在前面,拐过路口就是。诶,你要去哪儿?” 顾渊指了指前面的小巷,隐约能听到传出的音乐声,回头却发现女生悄咪咪地摸着红绿灯的灯柱向后熘了两步。 “那个,咱们能不能改天,我突然想起来我有点事……” “你给我回来,白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渊一把拽住了女生的胳膊,没想到她竟然抱着灯柱不撒手:“下次啦下次啦,我家里煤气没关,会爆炸的……” “你家里不是用的天然气吗?而且还装了安全阀。” “我洗澡水的龙头忘记拧上了……” “少来,你不是一直用淋浴房的吗?” “我今天想泡澡不可以吗……!!!!” 地面结了冰,男生一用力脚下就打滑,整个人再次坐了下去,手里还抓着女生的围巾。 才刚过七点,路上的行人还不少,两人这边的动静不小,许多人纷纷看了过来,这时一个站在路口的身影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立马快步走了过来。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过节 顾渊仰起头,在小雪中显得有些白到晃眼的灯光让他睁不开眼,齐羽在路灯下的身影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她长长的头发,在飘雪里闪着白色的光。 走过来的那个人戴着兜帽,遮着半张脸,站在离他们两个大约三米远的地方,靠在一辆黑色轿车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边,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几秒钟,才笑了一下。 由于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和身旁那辆轿车几乎融为一体,齐羽和顾渊都没有注意到他,只见他掏出手机,对着两人。 齐羽伸手把顾渊从地上拉起来,男生一边拍去身上的粉雪一边撇了撇嘴。 “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嗯……没事,走吧。” “诶?又没事了?” 街上非常冷,顾渊感觉到自己的脚尖正在渐渐变僵,走在路上都有一点点微微的摇晃。虽然齐羽表现得有些奇怪,不过既然她自己都说没什么了,男生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两个人一起朝着酒吧的方向走去,整个过程是如此地自然,以至于顾渊都没有发现,尽管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提过要去的地方叫什么在哪里,齐羽却清楚又肯定地在朝着正确的方位前行。 耳边传来很轻很轻的音乐声,奔驰在马路上的汽车偶尔会将这个完全掩盖住。 “这个地方是我偶然发现的,已经开了很多年了,可能是因为开在地下的缘故,所以人气一直一般般,为了降低成本,这里的老板经常会雇一些想赚零花钱的高中生来打零工。而据不可靠的情报,叶秋玲也来这里打过工,所以我就想着来找这里的人打听看看,说不定能收集到更多的线索。” 顾渊记得当时他在跟旁边的齐羽说话时语速非常快,而且说话的同时,还习惯性地用右手的五指不断地敲打着吧台的大理石台面。 这家酒吧里的音乐让他毫无来由地焦躁起来。 “不可靠的情报?” “是这里的一个员工告诉我的,不过,我没法确定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顾渊边说边四处张望。 那次杨浩在酒吧前面的巷子里给他那张照片之后,顾渊主动找过他一次。时间是在期末考试最后一门化学考试结束之后,在操场后面的玻璃制电话亭后面。记得那是个微雨的天气,虽然电话亭的门为他挡住了寒风,但他却并没感到丝毫温暖,嘴里呼出的白汽混入空气,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找我?” 杨浩的语气像往常一样平静。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那张照片的事,那个在老校区见过鬼……她的学长的联系方式,能给我一下吗?”说这话的时候顾渊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他不愿意向杨浩寻求帮助,他有点害怕,害怕杨浩会露出轻蔑而不屑的表情,狠狠地嘲笑一番他这个在高三过半的时刻还被校园传说搅乱心神的“竞赛生”。这段时间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只要哪怕一点来自于外界的微小波动都能够将其摧毁。 接着隔了片刻……倘若他的心有形状的话,顾渊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听到它发出的可怕的破碎之声。 “嗯……”耳朵里传来杨浩勉强发出的声音,显然,他正在考虑。 “没问题,联系方式我可以给你,其实他就在我工作的那个酒吧,这是他的名片。” 杨浩答应得很爽快,爽快到让顾渊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那递到身前的名片两三秒,才伸手去接。 “也在那家酒吧……?” “哈哈,那家酒吧在缺钱的学生中其实挺火的,因为酒吧开在地下,本身并不是很容易做推广,虽然生意一直还可以,但为了多赚钱,老板经常会雇一些高中生去当临时服务生来降低成本。所以在那儿打过工的学生很多,不过那个学长嘛,他现在是正式职工。”杨浩笑着说到,“他基本每天晚上都是夜班,只要你去就能找到他,我可以帮你……嗯,不过周五周六我都不在,如果你那个时间去的话,直接往吧台走就好。” “那……谢谢了。” “没事,我想到过你会来问我,所以早早就把名片准备好了。”杨浩再次笑了一下,“除了找这位学长以外,你还可以直接去找酒吧的老板问这件事,叶秋玲也曾经在这家酒吧打过工,老板还对她有印象,不过我没有详细问,毕竟我每次出现在那儿都是去工作的,工作时间问些有的没的,是不受老板喜欢的,办公室就在酒吧右边走廊最里面的左手边。” 还没等顾渊说话,他便再次开口说到。 “你,”然后顿了顿,“会在周末晚上去吧。” 听起来像是个问句,但却是陈述句的语气。 顾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为什么”的“为”字本能性地溜出了唇边,被他硬生生地收了回来,他几乎能感觉到杨浩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把自己的脸上烤得很烫。 他低下头,几秒钟的呆滞后很快就仰起脸微笑。 “大概会吧。” 顾渊不知道杨浩断然说自己会在周末晚上他不在的时候去酒吧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喜欢观察别人的行为,也喜欢偷偷揣测,可是他不喜欢成为这个游戏中被动的一方,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即使这段时间杨浩一直在帮助他,向他提供关于叶秋玲事件的线索,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人。这种不信任和厌恶感没有具体的缘由,或许是因为自己被对方看穿了直觉上感觉到了威胁,或许是出于一种畏惧,但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都无法轻易消除。 “我知道,所以才把这些你会用到的信息都告诉你。” 杨浩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好像面对的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这样的神色让顾渊有些羞愧,甚至有一瞬间的不满,可是他强压下心头萦绕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缓。 “我会好好利用的,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没什么理由,单纯是因为我也对这件事情感兴趣而已,还有就是,上次我也已经说过了,想消除一下我们两个人之间本就没必要产生的敌意。” 杨浩的表情看起来很温暖,目光也很柔和,相比之下顾渊就像是一只团着身子的刺猬,竖起浑身的刺小心翼翼地戒备着,精神紧张。 “所以,我有任何更新的情报都可以跟你分享,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也都可以来问我,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一切,当然,如果你查到了什么新的线索,也可以和我分享,只要你愿意。”最后一句,像是杨浩希望顾渊不要把这件事当成负担特意加上去的,顾渊点了点头,就听见了杨浩轻轻的笑声。 他把那张名片握在手心,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把它夹了进去。 “好。” 也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了,杨浩刚刚的长篇大论让顾渊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点点头,算是向对方道谢,转身朝操场的方向走去。 齐羽:“……你要去找酒吧老板啊?” “是啊,怎么了?”果然没有看到杨浩的身影,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就去找他,我怕我说不好,所以才专门喊你这个社牛来。” “我……还是……不去了……”齐羽面露难色,“我有点……怕生。” “你?怕生?”顾渊歪着头打量了她几眼,“齐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这里的酒吧老板有什么过节吗?” “嗯……过节倒是谈不上……”齐羽对了对手指,眼神左右飘忽,“只不过是……砸了人家的场子而已……”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五十六章 往事记(三) 陈歌加入文学社的原因和其他人也许有点不一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里真正实现多么远大的理想,或者说,他根本不认为能够实现远大理想的学生会待在这所学校里,而他自然也不行,但是不凑巧,这个社团里的其他人对文学确确实实有着某种热烈的情感,因此在短短的一年里组织了不少活动,其中有一些获得了不错的反响——但大多数都以惨淡收场。 比如说上个月和戏剧社联合举办的英法文学对比表演会,就受到了来自各个年级同学们的热烈欢迎,但关于那些在台下欢呼的同学到底是因为戏剧社的校花陈沐眃还是因为他们写出来的剧本,陈歌还是有点怀疑。原因是上学期期中考试过后举办的诗歌朗诵会就人气惨淡,不过戏剧表演和诗歌朗诵也不能简简单单就放在一起比较。算了,社团活动人气波动剧烈的情况虽然罕见,但对历届文学社来说都是常事,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加入文学社已经快一年了,这片被他们当做活动间的阅览室几乎变成了他们几个人的私人空间,即便在没有社团活动的时候陈歌也喜欢到这里来,这里在他心中逐渐确立了安居之所的地位,每每放学后觉得无聊就会跑来这里。从阅览室的窗户里朝西的方向看过去,刚好能够看到祈愿树旁的秋千,经常能看到那个叫叶秋玲的女孩在那儿,坐在秋千上和树说话。 那个女生坚称自己能够看到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尽管她把那些人的外貌和发生的对话描绘得栩栩如生,但仍然没有什么人相信她。陈歌听过不少同学在背后悄悄地把叶秋玲称作“奇怪的人”,说她“爱幻想心智不成熟”“精神不太正常”。不过,哪怕陈歌也不太相信她所说的,他依旧不觉得那些是叶秋玲幻想出来的。 这是一种有点矛盾的状态,其实陈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不过,哪怕无法证明平行世界的存在,想象它们的存在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至于那些没有依据的传言——“和叶秋玲待久了会被传染上精神病”之类的,陈歌也根本不相信,至少他并不排斥和叶秋玲相处。陈歌人际交往的准则是,和人们相处起来只要不太累,他就不会排斥。但这并不是他坚持和叶秋玲来往的唯一理由。 这天下着小雨,陈歌到活动室的时候没人,今天没有活动安排,他拉着椅子走到窗边倚墙而坐,手里拿着一本廉价的平装杂志,眼睛望向窗外,树下的秋千不似往常一样坐着外表乖巧的女生。因为下雨所以回宿舍去了吗?男生这样想着,在椅子上躺了下来,脚抵在书架的边沿,身子靠着墙,精神松弛下来,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嘶叹。 理想中放学后散漫的场景,大概就是这样吧。 等到因为感受到下落而惊醒的时候,陈歌不经意地瞥向时钟,距离他上次看时间已过了三十分钟,没想到时光流逝如斯迅速。人在闲适和放松状态下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这也是那些在回忆中所谓欢乐的时光总是给人留下如此短暂印象的根本原因。 沉默之中,只听见翻书页和细雨的滴答声响。 “……” 他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在窗户的另一侧,叶秋玲同样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那儿,只不过女生的坐姿端正而优雅,她手里捧着一本厚书,尽管陈歌看不清封面上的字,但那红棕色的硬板包装就像是名牌产品的标牌,象征着严肃文学尊贵的身份。 “想睡觉,就等雨停了赶紧回宿舍睡吧。” 就在这时,传来了“啪嗒”合上书本的声响,叶秋玲抬起头来对陈歌开口了。 “睡醒了就不想睡了。” 陈歌坐了起来看着女生,叶秋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于是两个人蓦地就陷入了对视的境地,这样尴尬的场景大约持续了五秒,果然还是女生先移开了视线。 “真是堕落啊……” 她没有望向陈歌,但男生感觉那显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于是试探道: “你是说我在活动室里睡觉?” “那叫怠惰。”女生轻轻摸着书的封皮,声音很清脆,“在用来看书的地方偷懒叫怠惰。” “那什么是堕落?” 叶秋玲凝视着他,接着用手指了指他的胸口,然后又绕着四周转了一圈。 “下午放学后的时间啊,一个人看着这种书睡着,这种没有目标的生活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嘛,和别人比起来真是堕落啊。” “说得很好,可是你不也是放学后一个人在这里看书吗?” “嗯……” 陈歌提出这个反问实在是不怀好意,这算是对刚刚女生呛自己的惩罚。 “我可不是堕落,我是有目的才到这里来看书的。” “哦?” 有点意外,没想到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回答上来了,陈歌起了点兴趣,但还来不及问她,她就回避似地接着补充了一句: “不过那部分是个人隐私。” 完全终结掉了问下去的可能性。 叶秋玲继续说: “同学们都觉得我是个怪人,只有这个社团里的人不这么想,你呢?你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吗?” “我也是这个社团的成员啊,自然和其他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不觉得啊,话说回来,在正确的价值观下,那些在背后恶意中伤的人才是要被另眼看待的吧?” “嗯……” “怎么了?”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是吗?” “嗯。” 女生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有点认真又有点委屈,嘴巴微微地抿着,皱成了波浪形,两条眉毛也弯弯地向眉心靠了过来,不过她的声音倒还维持着正常的语调: “但是我自己也觉得我是一个奇怪的人。”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我能看到,这不就是奇怪吗?” “这应该叫特殊吧……小说漫画里不是很常见嘛,主角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开始的时候被人嘲笑看不起之类的,最后一飞冲天,证明是别人没有眼光。所以说,不仅不是奇怪,相反可能是一种财富呢。” 叶秋玲摇摇头。 “不,我不觉得这是一种财富。和他们说话不会让我一飞冲天,我也不期待那样的事情发生。” “……啊。” “就是说,我只希望不要被人另眼相待当成异类就可以,别的我不想要求什么。” “唔……” 陈歌皱了皱眉头,他大概知道女生想表达的意思,但这是不是太卑微了一点。 话说回来,能看到异世界的鬼魂并与之交谈,想要不被人当成奇怪的家伙,也确实很难。 别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他能做的,就是用对平常人的眼光对待眼前的女生,和她正常相处。 陈歌合上平装书,放到一旁的窗台上。 “所以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呢?” “不知道,我也搞不明白,就像是春天下雨之后地里冒出来的竹笋一样,去的时候就突然发现在那里了,有一天我在那棵树下荡秋千,看着远方的太阳一点一点落山,忽然,就看到树旁边多了一个人。” “异世界的鬼魂嘛,我知道,是你已经说过很多遍的故事。” “不是故事!是事实。” 叶秋玲着重强调着用词。 “好的,是事实。” “你根本就不相信!” 女生似乎有点生气,坐在椅子上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两腮微微地鼓着,扭头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没有确凿的证据,光凭这样的话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啊。” 叶秋玲从椅子旁的背包里拿出一张平整的纸递给他,上面是一张画,画得是一片灿烂的星空,星空下一栋回字形的楼,亮着奶白色的灯,画面的后方还有一座黑黑的山,月亮安静地趴在山头上。 “这是什么?画得很好,你画的?” “不是,是我照着别人的画临摹的。” “这是哪里。” “南华高中。” “嗯?学校里可没有这样的地方,我们在市里面,附近可没有山,也看不到这样的星空。” “但这确实是南华高中,是作者告诉我的。”叶秋玲依然坚持。 “作者?”陈歌不解。 “就是这幅画的原作者。”叶秋玲把画从男生手中抽了回去。 陈歌瞥了一眼窗外,雨还在下,索性不回宿舍了,一会儿直接去教室吧,趁这个时间问一下该问的事。 “所以呢?” “什么所以。” “你说这是南华高中,可我们这里并不是画上的这样,这该怎么解释呢?” “我不知道。”叶秋玲摇了摇头,“但是你要证据,我觉得这就算是证据吧。” “平行世界?” “……”叶秋玲再次摇了摇头,“不知道诶,真的有平行世界吗?” “有啊。”陈歌说着指了指女生怀里的那张画,“这就是证据啊。” “这个?能证明吗……?” 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算了,我先回去了。” 女生拎起包就要走,肉眼可见的沮丧,陈歌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立刻站了起来,拉住了女生的手臂。 “等一下!” “嗯?” “那张画……能送给我吗?” “诶?你说这个?” “嗯……因为我想,也许有一天它真的能够成为证明平行世界的证据,而且,画得真的很好。”这是什么蹩脚的理由啊,陈歌在心里懊恼地叫出了声,真丢脸,他没吭声地朝地板看了看。 “……啊,那就送给你吧。”叶秋玲说。 没错,那幅画塞到了自己手里。 “诶?” “既然你很喜欢的话。” 倒也谈不上很喜欢,但是看到她开心地笑了出来,陈歌觉得被误解一些也没什么。 “好,那我就不客气啦。” “哈哈,一起回教室吗?” “好啊,走吧,快上课了。”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五十七章 隐瞒的理由 “把人家场子给砸了?” 虽然齐羽有曾经的“光辉履历”“珠玉在前”,但这句话从女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让顾渊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男生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是上个世纪末尾流行的古惑仔电影里的场景。结合刚才打量四周得到的信息,在这种昏暗有狭小还到处是人的地方被包围的话,就算想跑都跑不掉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砸场子……” “就是上次和你说想让乐队持续活动的事嘛……”齐羽托着腮,眼睛望向另一边,“乐队要持续活动就必须要有资金,在没有稳定赞助的前提下,寻找能够定期演出的场地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像是那些剧院或是大酒店什么的,根本看不上我们这种学生乐队,后来经人推荐,我就找到了这家地下酒吧。” 到目前为止的一切都很合理,顾渊心想,向齐羽推荐这家酒吧的人应该就是杨浩吧,毕竟他在这里打零工,和酒吧的经理认识,他本身也是乐队的成员,照常来说合作谈判应该很顺利才对,为什么会发展到把人家场子给砸了的地步? “所以呢?后来怎么会谈崩的?” “什么谈崩?” “你们乐队和酒吧的谈判啊,不是要表演场地吗?”顾渊抬头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舞池中央的u形舞台上表演的重金属乐队,“想要在这里演出卖门票的话,肯定得和这儿的经理谈判吧?” “那是当然的啦,不过谈判其实根本就没有开始。” “没有开始?” “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什么意思?” “因为酒吧的经理狠狠地嘲讽了杨浩。” “啊?” “说他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打工仔,没钱还要学别人玩乐队,荒废学业不上进害人害己,还说他心机重,整天算计这算计那的。话说得很难听,当时我们乐队里的其他几个成员都在,连着也被他一起嘲讽了,说我们考了个好高中却白白浪费掉,早知道还不如在中考的时候把名额让给其他人。”齐羽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激动了些,“语气里各种看不起人,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我当时就想给他点颜色看看,所以就……” 顾渊紧皱着眉头,如果故事像是齐羽说的那样,那么这个酒吧经理确实让人相当火大,如果他在场恐怕也很难忍得住,但是……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名片,杨浩能够在这儿打工这么久,还和其他人混熟,怎么想也不可能和酒吧经理的关系很差。 而且之前南华高中学生乐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至少现在还是热度比较高的时期,从商业角度出发,这个时候让乐队在这儿表演绝对是个不错的噱头。加上齐羽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提很过分的要求,酒吧完全可以吃利益的大头,这个经理到底有什么理由,要让他一点要当众羞辱在这儿打了很久工的乐队成员呢?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一时间想不出明确的答案。 “你们把那个经理给打了?” “那倒没有,怎么可能,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的优秀公民。”齐羽旋转着面前杯子里的吸管,“而且当时他们人很多,我们才五个。” 所以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过吗……顾渊点点头,齐羽旋即拍了拍额头。 “所以只是讽刺还击了一下那个家伙而已。” “讽刺?” 还没等顾渊继续问下去,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齐羽吗?好久不见,真不想见到你。” 顾渊回过头,一个穿着西装有些微胖的男人站在前面,他戴着眼镜,薄薄的镜片后面是一双不大的犹如黑豆般的眼睛,鬓角有些白发,但那算是端正的脸上没有什么皱纹,也许是染的,胸前的名牌写着“叶麟”两个字。他一出现,冷言冷语立刻扑面而来,想必这就是齐羽口中的酒吧经理。那脸庞和身材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差,看起来是那种处事圆滑的人,如果他说话不那么刻薄的话。 不过,自己并不是来找这个经理的。 齐羽不悦地说: “嗨,我又回来了,不过不是我要找你,是他。” 酒吧里人很多,几乎每张桌子上都坐着人,舞池里也很拥挤,能看到不少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端着酒杯餐点在人群的夹缝中像泥鳅一样来回穿梭。由于每个人都在努力工作,所以值班的大堂经理看上去反而没什么活要干。但他显然不是个爱偷懒的人,即使手边没什么工作要做,他的眼睛也一刻不停地在关注着酒吧里的一切。 “你要找我?”男人看看齐羽,又看看顾渊,“你也是搞乐队的?这里偏爱重金属摇滚,不适合你这种人。” 虽然明知道对方并不是损自己,但顾渊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我不是搞乐队的。” 一旁的齐羽也冶冶地说: “你确实也不适合搞乐队……” 男人听完皱了皱眉,紧接着顾渊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从上到下掠过自己的身体。 “那你是来打工的?最近店里面不缺人手,不过要来打工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得改善改善形象,这样阴沉沉的可不行。” 顾渊被他搞得有点无语,这家伙是职业病犯了。他摇了摇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张老照片,举到男人跟前: “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她以前在这里工作过,不过是很久之前了。” 顾渊注意到男人的嘴角在看到照片的瞬间抽搐了几下,然后就发出了有些刻意的思考声: “嗯……” 他装模作样地稍稍皱起眉,想了一下才摇头。 “没印象,看着衣服上的校徽,也是你们南华高中的学生?” “是的,她很久之前在这里打过工。” “不会,如果在这里工作过我肯定能认出来。”男人露出了一副自信的笑容,“我在这儿干了十多年了,所有的员工我都记得,哪怕只待过几天,我也能把他们的名字和脸对上。” 杨浩说叶秋玲在这里工作过,而且老板还对她有印象。从老板也就是酒吧经理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没有说谎。 “真的?”齐羽不相信,“这么多年在这里工作过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了吧?” “如果你在这种岗位上待那么多年,你就会发现这种能力是基本要求。” 顾渊咬了咬嘴唇,不管经理正在讲话,自顾自地从衣服兜里又拿出一张名片,可是很不巧地,酒吧里人满为患,有人跌跌撞撞地从他旁边经过,把那张名片撞得掉在了地上,在半空中飘飞出去很远。 那个位置里柜台很远,隔着无数双来回交织的腿。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等一下。”顾渊打断了齐羽,“我能见一下这里的老板吗?应该有以前的员工名册之类的东西吧,也许能找到也说不定呢?” “我就是这里的老板。”男人皱了皱眉,“员工名册是有的,不过不可能给你看,这属于内部资料,不是你想看就随便看的。” “我只是借用一下,很快就能还给你,几分钟就好。” “不行。”男人的语气异常坚决,转身后摆的手还把顾渊手里的照片打在了地上,“快回家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说完,男人就沿着吧台走回了后面的房间,顾渊弯腰捡起照片放回口袋里,齐羽伸手把他拉起来,顾渊心里有些烦躁,但也不好直接推开,就借着女生的力站了起来。 “回去吗?” “嗯,先回去吧,没有证据证明叶秋玲在这儿工作过,他是不会承认的。”顾渊看着不远处的经理室,“这个人绝对知道些什么。” “你就那么肯定?她就算真的在这儿工作过,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忘了,很正常吧?而且从照片上来看,她也不是那种只看一眼就会给人留下很深印象的人啊。” “不对。”顾渊摇摇头,“就算当时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但后来发生的事也会让她变得很难被忘记吧。所以,只要找到她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证据,就能证明经理在说谎。” “可是……那样又能证明什么呢?”齐羽不理解,“就算叶秋玲在这里工作过,又能说明什么呢?” “能说明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背后的真相,足以成为他说谎的理由。” 顾渊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 虽然现在还身处迷雾之中,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叶秋玲的死应该不是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校址搬迁?抑郁症?如果是这么简单,如果都是她自身的原因,那为什么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除了陈歌和司君墨,都三缄其口,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望着对着照片自言自语的男生,齐羽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担心又害怕。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五十八章 往事记(四) “陈歌,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喔?要问就问吧。” “请问我们这里有记录过去社团的活动日志吗?” “有啊,都收在那座墙边的书柜里,从上往下数第二层。” “也有我们社团的吧?” 陈歌偏过头,半张脸浸在温黄的阳光里,他注视着那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一本大部头书的女生。 “当然有吧……不过我没找过,你自己找找看吧。” 叶秋玲道谢之后就要过去,女生在他说的书架前忙活了一阵,空着手回来了。 “没有啊……为什么就我们文学社没有呢?” “唔……书架上没有的话,可能是被社长拿走了吧。”陈歌沉思了一会儿,问她,“秋玲,你为什么突然要找活动日志呢?” “因为我最近在想,虽然我的情况很特殊,但说不定以前也有人经历过,所以想想看看前辈们的记录。” “啊?虽然我不觉得会有前辈有和你类似的经历,但就算有,应该也不会记录在社团活动日志上吧,而且为什么一定是文学社。” “因为只有文学社和美术社的学生会经常到大树下去,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礼貌,但好像那两个秋千和树后面的草坪一直以来都是这两个社团的专属领地,其他社团的人很少会在那里逗留呢。” “听起来有点可疑,是真的吗?我从来没听过类似的禁令啊。” “真的啦,这虽然不是官方公认的称呼,不过好像是南华高中长久以来的传统,这些都是诗雨告诉我的。” 李诗雨?这种邪乎的事倒是很符合她那种神神叨叨的形象,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多少可信度,还真是难以判断。 “嗯……就算诗雨姐说的话可信,但那不还有美术社吗?” “美术社……貌似根本没有活动日志。” 叶秋玲面露难色,双马尾的女生歪了歪头,浅棕色的方块发卡随之晃了晃。 “可是活动日志不是社联的规定吗?每个社团都必须要有啊,美术社怎么会没有。” “不知道,我只是听别人都这么说,而且刚刚在书架上也确实没有看到。大概是因为美术社的社长也是个怪人?” 怪人?被相当多的同学称呼为怪人的叶秋玲这么称呼,想必那个美术社的社长也是个很特别的家伙。不过没有活动日志?那东西就算现在这一届不记录,前面几届也会记录吧。难道是弄丢了?算了,别人的活动日志丢不丢的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何必替他们想理由。 “既然没法找到美术社的活动日志,那就只好继续找我们自己的了。” 话题偏离了一阵子,陈歌提高声调把焦点拉回正题。 “去找君墨问一问吧,如果不在他那里那可能是放到书库里去了,不过现在是闭馆时间,们是锁着的。书库的钥匙在管老师那里,可是他去外面开会了,要明天才回来。” 明天……叶秋玲听完做出了“思考一下”的动作,陈歌听见她小声地说了一句“你会和我一起吗?”,但视线没有投放过来。男生回答了句随便,同时打了个哈欠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由金转红,太阳快要落山了,风不小,吹得他手里的书页一卷一卷的,这样下去云都会被吹散,看样子晚上能看得见星星。 “好啊,那明天我们一起去找管老师。”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只要你有空。”陈歌决定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那本平装杂志,女生便也低头继续看她手里那本大部头的书。 事实证明,果然是糊涂的新任社长司君墨同学在写活动记录的时候把日志本落在了书库里,第二天,陈歌和叶秋玲两个人在从管老师拿到钥匙并成功找到了社团日志本后,又回到了活动室里各自熟悉的位置上坐下,只不过这次活动室里还多了另外两个人,分别是社长司君墨和副社长李诗雨。 其实今天也不是活动日,活动日在周三,而今天是周五,司君墨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因为对他们两人突然要找从来无人问津的日志本感到好奇,李诗雨出现在这里八成是因为对司君墨感到好奇。说起来李诗雨从高一开学的第一天起成为同桌后就常常粘着司君墨,按说起来这应该是玫瑰色高中生活的结晶,不过至于司君墨本人对此作何感想……还是别提了。 “所以秋玲,你找日志本是要做什么?上面的东西大半都是我写的,没什么特别的。” 秋玲摇摇头。 “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以前的记录。” 女生翻开足有一厘米厚的日志本,陈歌站在她身边,一页用圆形铝环固定的淡黄色书页蹿入视野,的确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文字,全是差不多的内容: 2002年九月二十七日文学社举办民国文学沙龙活动活动持续三日…… 全是人手写的小小的文字,可以看到不同的人留下的不同笔迹,有的潇洒有的端正,也有的歪歪扭扭难以辨认,不过相同的地方在于记录的内容都枯燥乏味。这么厚的一本,陈歌觉得自己是绝对没有兴趣读下去的,不过秋玲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我就说嘛,没什么好看的。因为活动基本是固定的,所以每年都是差不多的内容,有的会记录得详细一点,有的就干脆偷懒写个两三行。”司君墨走到陈歌身边,李诗雨也跟着凑了过来,“所以你们到底是在找什么?” “秋玲想从前辈留下的日志里找到有和她相同经历的人存在过的证据。”陈歌解释道,“不过看起来应该是失败了。” “相同经历?”诗雨忽然插了话进来,她说话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她的眼睛本来就很大,凑近了的时候感觉就更大了,像是一颗沾了露水很剔透的赤霞珠,“那你们不应该看日志啊,应该找另一本书。” 在其他三个人疑惑且有些呆滞的目光里,诗雨一个人走向门边书架的最里边,跳了两下发现够不到最顶层,于是又快步跑回门口搬了一张椅子,穿着水蓝色裙子的女生站在椅子上单马尾微微地颤动着,司君墨默默地走过去扶住凳脚。 “应该看这本才对嘛。” 陈歌眯了眯眼,看向李诗雨手里捏着的那本书,用白纸包成的封面上用黑色水笔写着《文学社怪谈》五个字的行楷。虽然封页很平整也没怎么变色,不过书角有些卷起,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这是……?” “历代文学社记录下来的校园传说合集。”李诗雨拿着书从椅子上下来,“很好看哦!” “我是文学社社长,为什么我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东西啊?” 司君墨瞪大了眼睛看着诗雨手里的那本手写书。 “是呀,为什么呢?”女生用一种很可爱的表情看着他。 “唉……”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陈歌兀自叹了一口气。 “陈歌,你怎么想呢?” “嗯?我吗?” “你觉得那里面会有我想找的东西吗?” “啊……这个……看了就知道了。”陈歌转头对女生咧嘴笑了一下,“我们一起看看吧。” “来来来,大家一起看吧。”诗雨拿着那本书走到了桌前坐下,另外三人在她身后围成一个半圆站着,“我其实已经看了一些了,不过实在太多了,好在学长学姐他们记录的时候给这些校园传说分了类,像是秋玲这样的情况,应该在……我看看……哦,找到了,灵异篇。” “陈歌,这玩意儿真的靠谱吗?” “不知道,不过她在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上说不定能派得上用场。” “……” 叶秋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诗雨手里的书。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迷雾重重 回家的路上,齐羽明显感觉到了顾渊的情绪波动。他走路的时候制造出了巨大的响声,不仅走得比平时更快,还时不时地踢一脚路边的雪,眼睛不断地左右移动,让人误以为他好像在观察着什么,可是视线却没有焦点,还差点撞上路边停着的铲雪车,明显什么都没看进去。 “喂,顾渊。”齐羽在侧面轻轻戳了戳男生,“别这样啦,就算这次没有什么收获,不是还有以后吗?” 顾渊回头看着她笑了下,然后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没因为今天的事失落。” “我也没说你失落呀,就是让你别心事重重的了。” 顾渊垂了垂眼睑,转过头去,脚步慢下来,鞋底与雪发出的摩擦声渐轻,在几秒的时间里完全消失,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黑色路灯下在微风中飘扬的白雪,瞳孔失焦又聚拢。 齐羽也跟着停下来,侧过脸看他:“那我问你,你失落吗?” 顾渊迅速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是有点心情低落,但不是因为今天没有收获,而是因为叶秋玲本身,那个记者张云、还有校史馆的管老师,以及今天的酒吧老板叶麟,他们明明就知道些内情,但却一个都不肯说。” “没关系啦,反正他们人都还在,一次不说两次不说,问得多了总是会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们还有时间。”齐羽试着安抚他的情绪。 顾渊的眼里爬满了疲惫的红血丝,他有些敷衍地笑了下,轻叹了一口气。 “喂,笨蛋。”齐羽继续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腰间,“一次失利而已嘛,又不是说没法查下去了,失败是成功之母,老师们不是一直都这么说吗?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顾渊回过头,认真地看着齐羽,眼睛里面的忧郁和伤感让被注视着的女生不禁感到有些手心发凉。 “嗯,我知道了,前面就快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齐羽看了看前边的小区大门,又回头担心地看了眼男生离去的背影。 洒满了一层盐霜一样的白雪的人行道上,穿着一身黑色的男生背对着她挥了挥手,不知道是月光还是星光还是路灯的光,在雪地上打出一道斜斜的长长的影子,影子的上半身隐没在湿漉的柏油马路里,和黑暗融为一体。 齐羽想起期末前的那段时间,之前很少记笔记的顾渊问她借彩色水笔,忙忙叨叨地在书上划重点的样子,还有问她、高练还有冯子秋借笔记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抄下来的那种神经质,他已经很努力了,但却仿佛被诅咒了一样,每次考试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出问题。 最开始是大考出问题,现在就连小测都时不时考出让人大跌眼镜的成绩。 可能真的跟叶秋玲的事情有关,或许那些校园传说是真的,靠近这些会让人变得不幸,或许是男生被这件事占据了太多的精力。 她想告诉顾渊,有时候神经过于紧绷,压力太大会崩溃的。 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此刻的顾渊什么都听不进去。 正想着,忽然手机震动起来,连着收到了两条信息。 “雪越来越大了。” “别傻站在路口,回家吧。” 齐羽没有回复,又站了一会儿,把手机揣进口袋里,用手指抠了抠脖子上的围巾。 也许是因为太熟了,所以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 就这样吧,什么都不说也许就是最好的。 顾渊握着手机一直微低着头慢慢向前走出去很远才回头,路灯下已经没有了女生的身影,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冰冷的雪雾在肺里面翻涌,迅速被胸口心脏里奔腾的热血变得温暖,最后吐出来,在微风里化作一团斜椭圆状的白雾。 他没有告诉齐羽自己忧伤的真正原因,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更是因为不想让这件事成为那个尚且还算是无忧无虑的女生的负担。 之前他觉得,叶秋玲的死之所以能够让陈歌纠结十年,不过是因为两人之间曾经隐隐绰绰的情愫。而不管是那个记者也好,还是管老师也好,不肯说的理由只是因为不想提起那件令人伤心的往事,那个女孩的自杀仅仅是因为学校的搬迁会毁灭她的精神寄托。但现在,他却慢慢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是过去所想的那么简单。 和叶秋玲只是有过一段雇佣关系的酒吧老板坚决矢口否认认识她的理由。 张云曾经暗示过的,祈愿树的迁移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还有,因为一个学生自杀而在盛年就放弃了一切,转入后勤工作的特级教师。 陈歌说的,那就请你找出她视角里的故事吧。 从之前的那本日记来看,叶秋玲应该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对文学社的一切充满着爱和温柔,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自杀呢? 十年之前,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随着思考的逐渐深入,顾渊越来越有一种胆寒的感觉。 回到家坐在书桌前看着那本被锁上的日记本,注视着封面上的那朵白色的玉兰花,顾渊心里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本日记出现在书架上并不是偶然,那会是谁放上去的呢?陈歌?卿思?还是…… 顾渊想起上衣口袋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生看起来虽然并不出众,但也绝不是让人觉得随时可能会自杀的阴沉模样,相反,看起来很阳光。 “如果真的是你想告诉我些什么,为什么要留给我一个打不开的锁呢?” 正在他发呆的时候,“滋~~”,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收到了一条信息。 “杨浩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说是有东西想要给你看看,你觉得?”——齐羽 顾渊想了想,回复她,“嗯,那你给他吧。” 过了会儿,齐羽回复了一个字,“好”,然后隔了几秒,出现了一个陌生人请求添加好友的信息,顾渊看了一下,那个人id叫做“选择性记忆”,头像是小羊肖恩,应该就是杨浩了吧。手指滑动,他点了通过。 几乎是在通过的瞬间,对方就发来了一条消息,““hi,你现在还好吗?齐羽说你有点不舒服。”” 齐羽为什么要跟他这么说?顾渊皱了皱眉,敷衍地回复了两个字,“还好。” “你今天去酒吧了对吧?” “嗯。” “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没有,老板说不认识她。”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跟我说过的,等我上班了去问问他。” 杨浩的回复很快,快到像是提前写好的一样,几乎每次都能在顾渊的信息发出去的一两秒后就回复过来。 “不用了,过段时间再说吧,他这次不说,下次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 “说得也是……” “不过,既然是他不承认,那只要想办法让他不得不承认,不就可以逼他开口了吗?” 他什么意思?顾渊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舌尖上弥漫开来。 “我知道这家酒吧保留员工名册的地方,就在酒吧后面的仓库里,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进去。” “你觉得怎么样?” 黑色的文字在视网膜上跳动,顾渊陷入了思考,杨浩的提议完美符合他之前的设想,但是他并不想这么快就去逼迫那个老板开口。 “过几天吧,我需要休息一下。” “对方正在输入……” 这六个字在顾渊的屏幕上不断出现又消失。 似乎是终于出现了杨浩意想之外的答案,这次的回复让顾渊等了很久,差不多一分钟之后,才传来了新消息的振动。 “正好,我最近休息,过几天才上班,等你有想法了,就跟我说。” 顾渊没有回复他,只是把手机推到一边。他现在心里最记挂的还是那个不可视之物的传说,如果真的有机会能够和灵体直接对话,那么其他人的信息就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明天再去试试吧。 他看了一眼桌上整理好的数学压轴题错题本,上面大量的嵌套数列题今晚估计是看不完了。齐羽说得没错,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怎么睡好觉,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关掉台灯的那一刻,整个屋子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五十七章 往事记(五) 让人遗憾的是,即使是“珍藏”的《文学社怪谈》里也没有和秋玲有过类似经历的故事。 不过和那棵大树有关的怪谈倒是不少,不过都是些倩女幽魂人鬼情未了之类的俗套故事,和秋玲那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的体验完全不同。 嘴上什么也没说的女生,却是肉眼可见的沮丧。 陈歌想出言安慰,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在还有能说会道的诗雨。 司君墨在之后的一个星期日约陈歌出去,他说想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地点随陈歌定,于是他便选了【猫的天空之城】咖啡厅,陈歌很喜欢这家店的装修布景,不管是门前好看的木牌和茂盛的花草,还是干净的木头方桌和长椅都让人自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而且四面都有放着明信片的柜子,整整齐齐地码在玻璃后头,柜门上贴着标签,标签上写着时间。 店里人不少,大概是因为咖啡、奶茶和点心都很精致,或者是因为神秘而又美丽的女店长,总之绝对算得上是生意兴隆。但店里面并不吵闹,相反比时下其他的一些咖啡厅还要安静,可能是因为没有放音乐广播吧。这也是陈歌喜欢这里的理由之一。不过就算环境再好,等人也是一件无聊的事。 陈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他坐在二楼的窗边,盯着面前喝了一半而且已经凉了的咖啡,生气地心想那个家伙怎么还不来。 司君墨抵达时,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到了一点半,距离两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在因为人多而显得有些狭小的店里,司君墨很快就发现了坐在二楼的陈歌,这家伙穿了一身纯白的衬衫,额头上有些汗,看起来像是在太阳下发光。虽然没有刻意打扮过,但陈歌突然有了一种不想和他坐在一起的想法。 “不好意思啊,有事耽搁了会儿。” 陈歌没有回他“没关系”这类的客套话,而是自顾自地一口喝光咖啡。女店长来帮司君墨点餐,他甚至没看一眼菜单就很快说到:“一杯牙买加蓝山。你要吗?” 陈歌听了不禁撇了撇嘴,他手头并不宽裕,因此没有加点。 进入正题前,司君墨聊起他对这家咖啡厅的印象,陈歌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儿,双手交叉垫着下巴听他说他很喜欢这里的街景,说如果以后有机会也想在这里开店,不过他是甜食爱好者,所以不想开咖啡厅,想开一家甜品店,但是有很多问题要解决巴拉巴拉。 司君墨一边说一边用汤匙搅拌着鲜奶,一副很愉快的模样,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陈歌不禁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这家伙喝完咖啡再闲聊一阵就要直接回家了,因此主动开口。 “所以呢,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还非得在学校外面说。” “嗯……” 司君墨安静地啜了一小口咖啡,小声赞叹了一句“真是醇香”,接着偏起头说: “不是我把你叫来的吧,明明地方是你选的。” “你这家伙……” 陈歌觉得自己浪费神圣的星期日来和这个家伙喝咖啡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我要走了。” “喂,等一下嘛,别那么着急,刚才只是个测试而已啦。” 司君墨放下汤匙和杯子,正襟危坐,忽然严肃的表情让刚站起来的陈歌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愣了一两秒才退回椅子上坐正。 “测试?什么意思?” “对你性格的测试,但其实结果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个急性子,沉不住气,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我也一样。”他不慌不忙的态度看似冷静,但经他这么一说,陈歌发现,确实,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包括他拿着咖啡的手似乎也不像看起来那么稳当,杯子边缘的一圈瓷壁上沾着不少深棕色的液体。 “性格测试?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测我们两个合不合适吧?” 这是学校里常有的玩笑,因为在其他同学的眼中,司君墨对貌美如花还主动献殷勤的诗雨小姐完全不感兴趣,却经常和陈歌聊天。不过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这种玩笑或许不适合由他直接对司君墨说,于是急忙改口:“啊,不是……我是说,为什么要性格测试?” 陈歌的嘴唇开始干燥起来,于是他按下了服务铃,又要了一杯咖啡。 司君墨没理会陈歌的玩笑,平静地回答: “为了测试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做接下来的这件事。陈歌,你知道最近学校里一直有关于校址搬迁的传言吧?还有,就是和秋玲有关的那些谣言,还有说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的之类很过分的话。” 司君墨没有再看着咖啡,而是注视着陈歌,看得他心里有些沉重,于是只简单地回应, “嗯,我知道。” “好的。” 良久的沉默让陈歌紧张得想咽口水,过了一会儿,司君墨才慢吞吞地开口: “情况是这样的,根据我了解到的信息,那些……不是谣言。学校确实将要搬迁,就是明年暑假,我们升高三之前,因为城东那边的新校区已经完工了,只要年后验收通过,就会搬,在那之后老校区会拆掉,把市中心的那块地腾出来改作商用。而且学校正在考虑要不要让秋玲休学治疗,已经联系过她的家长,也找医生咨询过,只不过她自己还不知道。” “嗯……这样似乎也挺好的……秋玲的状态确实让人担心,她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去树下,而且一站就是半个小时,也不说话,就只是站着。至于校址搬迁的事,也是预料之中吧,毕竟新校区的建设新闻里一直有报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我还以为至少会等我们毕业。” “不是。你真的觉得这么做挺好的?让秋玲休学,然后被她家长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疗?” 司君墨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这么做是为了给陈歌留出思考的空间,他显然还没搞懂自己忽视了什么。 “……让她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吧。” “唉——可能是我刚刚说得太快了没有表述清楚,那我换种说法,搬到新校区之后,就没有那棵树了,这是第一件事。” 司君墨把杯子拿到嘴边,喝了一大口,看那样子多半不是为了品尝,而是因为讲到口渴了吧。他稍微降低了音量,说: “秋玲没有精神问题,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一个没有病的人如果被认定有病,然后送到精神病院去接受治疗,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吧?这是第二件事。我应该解释得够清楚了,现在你还维持之前的想法吗?”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么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出现……尤其是对秋玲来说。” “所以,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我们得帮她,也只有我们能帮她了。” “陈歌,你为什么不说话?” “……” 被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歌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拦住路过的服务生问: “咖啡还没来吗?” “嗯?我去帮您催一下。” 服务生离开了,但气氛并没有因为一闪而过的外来声音而得到缓解。 陈歌明白他说的,这家伙如果有想做的事,绝对会实践到底。 就像是他开玩笑般随口说出的要在这条街上开一家甜品店,陈歌也觉得他真的会去尝试。 “我明白了,但是我现在有点迷茫,我们到底该做什么?怎么做?” “我还没想出来,我去找过搬迁项目的相关人员,有没有办法能把大树搬到新校区去,但他们说那棵树太大了,搬起来非常麻烦成本很高,而且移植成功率很低。我也去过教师办公室,但没有一个老师愿意相信秋玲的经历,就连管老师也……” “那你为什么找我帮忙?” “因为秋玲信任你,据我观察,她最近和你说话的次数比她和所有其他人说话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所以至少你是了解她最多的那个人。而且你思维的方式和角度都和我不一样,如果走入歧途,那至少你能保留一点希望。” 说到这里司君墨顿了一下,这时候店长正好端来咖啡,温婉可亲的女店长以熟练的动作收走他桌上的空杯,摆上另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时,司君墨才仿佛突然想到似的把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 陈歌发觉自己脸颊僵硬。 “你太高估我了,我可比不过你,不管是脑子、人脉还是行动力。而且我和秋玲谈不上多要好的朋友,我也没有对她很了解,至少我不觉得我比诗雨更了解她。所以,你应该找诗雨,或者,直接找校长。” 司君墨没有回答,陈歌的拒绝令他陷入沉默,他微低着头叹了口气,轻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陈歌,我不想麻烦她,也不想去找我爸。” “……”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和他因为学校里的事扯上关系。” 陈歌皱了皱眉,这是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奇怪的事,司君墨是现任校长的儿子,但他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层本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的关系,相反,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连李诗雨都不知道。 虽然说不知道他隐瞒的理由,但任何人的心中都有秘密,没必要追根究底。 “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这是件麻烦事,我没理由把你强行拉进来,我原本以为……” 然后他又陷入了沉默,陈歌握着杯子,感觉不到热量,似乎是凉掉了,但又看见咖啡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 陈歌觉得身体僵硬,于是准备换个动作,结果忘记了手里还握着杯子,以至于咖啡泼了出来,洒满了桌垫,也许是这个动作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双方绷紧了的神经都为之一缓。 “算了,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 司君墨说完吁了一口气,视线飘向窗外,我随之往外看,平凡无奇的街道,铺满了每日都有的阳光。 擦干桌子和手上的咖啡,陈歌坐正了,司君墨想说的话大概都说完了吧。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 “我加入。”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十年前的故事(司君墨、其一 奇怪的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到这样的问题,司君墨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男生,“我记得上次你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就在不久之前。” 坐在角落里的顾渊喝了一口咖啡,轻轻地抿着嘴唇。 “问题是一样的,但是我想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不一样的回答?”司君墨解开围裙,端着一杯柳橙汁,穿着绿白色相间条纹工作衫的店长走到男生面前坐下,“你具体想知道些什么?” “你们是怎么相处的?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或者是让你们印象深刻的事吗?或者是那种改变了你们人生的事,就像是睡了一觉起来,忽然发现世界都变了那样。” 顾渊又喝了一口咖啡,他想说的话大概都说完了吧。 司君墨沉思了一会儿。 如果想要唤醒一段历史,就代表那段历史值得花费心力去打捞起来吧。依他个人的信条来看,这孩子的行为实在是怪透了,不管那个时候的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对顾渊来说都只是一段存在于他人记忆中的幻影而已。他完全无法理解挖掘这些对顾渊有多大意义。 但这少年却执意地想找回失落的过去。想想也对啦,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会出于好奇而探索眼前的事,在青春期荷尔蒙的驱使下呈现出成人难以理解的执拗,也许是秋玲带有神秘感的过往吸引了他的兴趣吧,为了少女未竟的遗憾,或许更为了自己。可是,假设他真的很不幸地挖掘出了那个真相…… 司君墨乱成一团的脑海里浮现出十年前父亲信中的那句话,知道的太多,反而会不快乐。 他放下装有橙汁的玻璃杯,手指轻敲着杯身,收拾起犹豫的心情。厚厚的玻璃杯发出闷响,本来望着落地窗外街景的顾渊转头注视着他,在经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缓缓地开口了: “我没办法告诉你全部。” “嗯?” “当时秋玲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也很难给你提供有效的帮助,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等你找到无法解读的线索时,我可以帮你看看。” “……好。” “如果这样你能接受,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 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男生眼睛一亮,一句“谢谢”脱口而出。 司君墨别过脸避开顾渊的视线,微微笑了,不仅没有拒绝还主动回忆起当年的事,这样的决定让他自己都大感意外。陈歌知道了会说什么呢?司君墨不打算告诉他,不过这不妨碍他在脑海里幻想陈歌的表情,那个家伙一定会瞪大眼睛,爆出和他身份不符的词汇,淋漓极致地表现出他的愕然吧,质问为什么要对他隐瞒之类的。 到时,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虽然看着顾渊,但司君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事,不知不觉手里的橙汁已经见底,吸管发出了“呲呲”的声响。 “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呢。”司君墨慢慢坐正,眼里闪动着回忆的光芒,“就从那件事发生前的最后一个月开始说起吧。” 南华高中号称全自动升学通道,但校方在为提高升学率上所付出的努力却不符其名。一年只举行一两次教育局组织的统一模拟考,也不推行“被自愿”补习,甚至连强制晚自习都没有。这样的做法即使在当时竞争尚不如今天这般激烈的十年前,也实在显得过于悠哉。 在这样的高中里生活的学生通常是自由而浪漫的性格,除了如期举办的期中和期末考试以外,其他时间段的生活完全可以用玫瑰色这种让人一联想就有些飘飘然的颜色来形容。不过在2006年的那个冬天,这一色彩却遭到了污染。 社团活动禁令随着第一学期期中考到来,文学社也停止了活动,这个社团在一年的大多数时候都无所事事,即使如往常一样活动也不影响考试的准备,但作为活动室的小阅览室的钥匙被指导老师收走,就算想去自习也去不成。 考试持续了整整三天才终于结束,司君墨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纯白的天花板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说这次考试和上一次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每次都会在考试结束后回到他手里的活动室钥匙没有如期归来。 说到考试,文学社社员们的成绩还挺有意思的。 首先是作为副社长也是他同桌的奇女子李诗雨,这家伙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燃尽的太阳一样,持续不断地辐射着名为“热情”的能量,她能够做到同时对很多不同的事情感兴趣,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课业和文学。但热情如火的女孩在每次考完试之后都会变得如丧考妣,原因是她无法控制在其脑海里不断膨胀的灾难化想象。 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还没出来,但她已经哀嚎了三天了,不过她上次期末的成绩相当不错,也进了全市排名的前五十。 一涉及考试相关的方面,她就会变得比较神经质,但这种神经质与通常的定义不同,大概应该称之为完美主义者,她那种近乎极端的洁癖也是这性格的另一种表现。她动不动就会陷入自我怀疑,直到满意的结果出现才会恢复正常,总之,过得很辛苦。 再来就是作为社员却毫无存在感的沈雪茹,她是一个勤勉型的好学生,有定期整理笔记收集错题的好习惯,成绩自然也不会差。只不过她没有那种超乎常人的天赋和思维能力,因此想要在学业上更进一步有些困难。 在高一的时候她还经常参加文学社组织的活动,不过到了高二开始,她的兴趣就渐渐转移到摄影上去了。虽然名义上还是文学社的成员,但她主要的活动是和摄影俱乐部的那些人在一起。 还有陈歌,这家伙的脑子其实很好,但他完全没有孜孜不倦精进学业的念头。管仲廷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如果他能够像雪茹一样努力勤勉,成为全市成绩顶尖的学生绝对是有可能的。然而这家伙却是一直保持着流水一般随遇而安的性格。不温不火地保持在一个相对过得去的水平线上。 当然,还有叶秋玲。从上次考试结果的排名上说,在全年级五百六十八人中排名二百八十四位,平均得像是个玩笑。她不像李诗雨那样凭借一腔热血和天赋就能名列前茅,也不像沈雪茹一样勤勉刻苦。她会准备考试,但不会为此熬夜。从某种角度上说她和陈歌很像。因此他们俩常常被年级里的其他人称为“奇怪的人”,不过他们本人对此并不在意。 不过,就如很多在学习方面平平无奇的人一样,秋玲拥有着属于她自己的天赋领域,那就是小提琴。 说来会觉得很奇怪,文学社的社员最擅长的领域竟然是音乐,但她本身对“奇怪的人”这个称呼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奇怪的事在她身上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秋玲的小提琴拉得非常好,是足以在全省比赛上得奖,可以参加全国大赛的程度。但她却没有加入音乐社,同样在吉他和钢琴上天赋卓绝的李诗雨就同时加入了文学社和音乐社。出现这种奇怪现象的原因是,叶秋玲根本就不喜欢小提琴,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小提琴。 很少有人会厌恶自己的天赋,于是很多人都不理解她的行为,这些人里包括她的父母和老师,以及一些非常努力练习但却比不上她的音乐特长生。 他们也认为秋玲是“奇怪的人”,不过这么认为的人已经够多了,就算再增加一些也无所谓。但区别在于,父母和老师有办法让秋玲在不喜欢的前提下继续练习小提琴。因此她尝尝以“社团活动时间到了”为借口来逃避练习,有时候能成功,有时候不能。但不管怎么样,这证明她认为在文学社的时光比一个人孤独地练习小提琴要愉快得多。 不过,如果社团活动禁令不解除,那她就没法继续使用这个借口来逃避练习了吧。 司君墨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叫喊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在争执,他下楼走出去一看,不禁愣住,正在争吵的人竟然是陈歌和他父亲,也就是南华高中此时的校长,司航。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五十八章 往事记(六) 叶秋玲对此时在“猫的天空之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厌恶小提琴的小提琴天才此时正经历着一场痛苦的家庭暴力,这种暴力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她的母亲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这位中年人正以绝食抗议女儿对练习的逃避。 事情还要从暑假的时候说起,那是七月底的时候,秋玲沿着熟悉的道路踩着脚踏车前往城北的琴行。从家到琴行差不多有五公里,徒步要一个小时,骑脚踏车则用不了多久。她一如往常地在途中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罐装咖啡,小歇片刻,然后循着河畔前行一段路,拐过咖啡色写字楼旁的巷道,琴行便出现在正前方。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的计划。 但拐进巷道之后,她不禁愣在当场。 有个穿着灰色低领毛衣和栗色短裤的女生蹲在巷口阳光刚好照不到的阴影里,怀里抱着一把看起来不是很名贵但却保存得极好的小提琴,琴弓掉在身下的水泥地上,豆大的泪珠啪塔啪塔地从她小小的脸上滚落。 她看起来比自己小两岁的样子,身体还未张开,她哭得很伤心,以至于不只是肩膀,整个身体都在一颤一颤的。秋玲骑着车站在另一边的巷口,都能清楚地听到她的抽泣声。 她看着那个泪如雨下的女生好一阵子,直到后面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她跳下车,推着车头拐到一边靠墙的地方避让,一辆白色的轿车冰冷地从她身边开了过去,没有对哭泣的女孩多看哪怕一眼。 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在这耽搁一会儿也来得及。事实上,秋玲巴不得能够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逃掉这节练习课。平时在学校的时候还能用上课、测验、社团活动来逃掉一些工作日的练习课,但周末休息日的练习课却鲜有这样合适的理由。 犹豫了几秒,秋玲推着脚踏车朝女生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过去。 “嗯……打扰一下……” “啊,不好……意思……是挡到你的路了吗……咳咳……” 突然受到关注的女生似乎被惊吓到了,强行止住了抽泣,不过泪水和鼻涕不是那么容易止住的。所以秋玲就眼睁睁地看着女生低着头,不断地用力吸着鼻子,但因为手抱着小提琴而腾不出来擦眼睛,于是眼泪就一颗一颗地落在她手背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她似乎想要站起来,是要给自己让路吗? “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秋玲连忙制止了她: “不是,我是看到你哭才过来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很伤心……” “是小提琴……我拉得太糟糕了。”女生在秋玲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眼睛红红的肿肿的,这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小了,像是一只瘦巴巴的猫,“我的老师说我根本就不该继续下去了,这样的水平想要去竞争去省里比赛的名额,简直是浪费时间……” “这老师怎么说话这么刻薄……”秋玲轻轻骂了一句,“你在哪里上课呀,我去帮你找他理论,怎么能对自己的学生说这样的话呢?” “没事,不用了。”女生轻轻地摇摇头,“她是很出名的演奏家,也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小提琴老师了,对学生的要求一直很高,因为手里有着全市唯二可以免初赛参加全省大赛的推荐名额,所以一直是别人求着她上课,所以……天赋不够的学生她根本就不教,暑假开始后我虽然每天练习八九个小时,但是还是没有什么进步……” “可能……我真的该放弃吧……就像她说得那样,继续练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她抬起头看着秋玲,看到了她身后的小提琴盒,“姐姐你也是学小提琴的吗?” “啊,是,不过我学得不好。”秋玲像是有些害羞般调整了一下肩上的挂带,把琴盒藏到了背后,女生看不到的地方,“也不像你一样,每天练习那么久。我不是很喜欢小提琴。” “原来是这样,不喜欢的话确实很难坚持下去,毕竟长时间的练习是非常枯燥的。” “所以……”秋玲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女生,“你是真的很喜欢小提琴吧?” “那当然啦,我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小提琴演奏家。”女生说到这里的时候闪过一抹淡淡的笑容,眼里也有了光,但那光芒和笑容就像是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眨眼之间就从她脸上消逝了,“所以我每天都很努力地练习,上课的费用很高,家里负担很重,但是我爸妈也一直支持着我,可是现在……” 说着说着,女生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她说我没有天赋,说我就算每天练习十个小时也比不上那个每天只练习一个小时还经常逃课的姐姐,说我应该在几年前就放弃的。我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我也知道我比不过那个天才姐姐,我不嫉妒她,一点也不……” 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地上,就像是一颗颗石头敲着秋玲的胸口。 “这次的考核我排在第三,刚好拿不到省赛复赛的名额……没有省赛的成绩就没有中考加分,以我的成绩,根本就不可能以音乐特长生的身份去市里的重点高中,只能去普通高中……不,连普通高中也不一定能……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继续学琴了。我除了琴什么都不会,我为了学琴已经什么都放弃了……我不知道我以后还能做什么……我真的很喜欢小提琴……” 秋玲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一种复杂的、酸涩的感觉从胸口涌上来,漫过嗓子眼,一点一点地往脑袋里钻。女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不断地插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那个刻薄又严苛的老师是谁,她也知道那个有天赋却每天只练习一个小时还经常逃课的学生是谁。那个以严厉严格着称的女人对她给予了据她自己说是“前所未有的宽容”。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觉得眼前这个勤奋努力的女孩比自己更值得这个省赛名额。 但同样的,其实她也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这其实也是她自己最后一次省赛机会了。 如果错过,那她也将丧失争取高考额外加分的机会,那父母这么多年的投入也会随之打了水漂,而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师也肯定会大发雷霆。 秋玲感觉自己就像是抱着一个冰块泡在很烫的热水里,手和胸口被冻得很痛,可是又不敢放开手让冰块溜走。 秋玲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推着车走出了巷口,只记得身后还隐隐约约地传来女生的哭声,只记得走出巷口是刺眼的阳光和尖锐的喇叭声,和顺着右手臂快速蔓延过来的剧痛…… 身体飞起来的那一刻,秋玲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命运在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帮她做出了选择。 右手肘关节骨折,休养三个月。 理所当然地,她错过了省赛,而那个伤心欲绝的小妹妹,也随之获得了那个本不属于她的名额。也自然而然地,她的老师大发雷霆,而她的父母也失望至极。 时间倒回现在,她的手已经在一个月前彻底康复,她的老师和父母也再一次催促她恢复小提琴的练习,理由是明年春天还有一次国际比赛,如果能在那个赛场上获得不错的成绩,那之前的错过一下子就变得无所谓了。 但秋玲对小提琴的抵触情绪比之前更甚了,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在占用别人的人生。 因为那点加分,花费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去学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东西,去毁灭了那些真正怀有梦想的人的希望。 原来我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她觉得恶心。 所以当车祸发生后的那段时间,她是很轻松开心的,因为自己既不用练琴,也把那个名额让给了真正有需要的人。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在她面前哭成泪人的那个女孩,最后还是没能实现自己卑微的梦想。 当然,这是后话了。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十年前的故事(司君墨其二) “……怎么了?” 面红耳赤,正准备转身就走的陈歌,被司君墨一声呼唤钩回身来。 “还是校址搬迁的事,我说那棵树对学生对学校来说都很重要,应该想办法把它带走,但是他……唉,其实学生会之前组织的联名请愿被否决,我就知道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但还是想试试。” “嗯……”司君墨轻轻咽了一口唾沫,陈歌说的学生会联名请愿活动之前在学生里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吸引了不少过去的校友前来参加,但是无论学生会还是学生,又或者是哪些年事已高的校友前辈,都不具备参与最终决策的权力,那最后的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真想知道前辈们是怎么成功的啊……不过那时候的经验放到现在这个时代也不适用吧。” “唉……等等,你说什么?前辈?” “啊,就是说上一次校址搬迁事件啦,差不多也是在十年之前,不过那次最后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过我倒是挺那个人提过,说是有个学生带头抗议了十几天,给了学校不小的压力,加上那时候城区开发的压力没有那么大,所以最后作罢了吧。” 自从上次两人达成共识之后,就一直在找寻能够说服校方把树一起搬走的方法,司君墨也是在父亲打电话时偶然听到的,不过他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可说的地方,毕竟时代不同了,两次搬迁事件的情况也不一样,还有来自外部的压力。 “唔,你知道哪里能查到那次事件的记录吗?像这样的大事,学校应该会留有记录才对吧,毕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中学,我们刚入学的时候管老师不是告诉我们,说学校有记录校史的习惯吗?”不过陈歌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的眼里放射出光采,就像是抓住了希望的稻草,“我觉得我们应该找出来看看,会有帮助的。” “如果要查校史那自然是去校史馆……不过那真的会有帮助吗?就算当时前辈们的经验对我们有借鉴意义,可你不会觉得那些东西会记录在校史上吧?哪怕有,估计也只是寥寥几笔而已。而且你知道校史有多少本吗?想要在校史记录册上找到那些,还不如像诗雨姐那样去校园传说里淘金来得靠谱。”司君墨白了陈歌一眼,“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别浪费在这种无聊又没意义的事上面。” “我不这么认为。”陈歌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明,“我查校史只是想查明上一次搬迁事件到底是发生在哪一年,我也知道校史不会对这种事有详细的记录,不过上面那点零星的信息对我们也有意义。我们可以顺藤摸瓜,去找《文学社怪谈》上关于那一年的记录。我相信文学社的前辈一定不会放弃记录这样的事件,到时候就能找到更多的线索了。” “呃……” 还真是简明扼要,司君墨忍不住点了点头,不过仔细想想,就算真的找到了线索又怎么样,难道能把那个学生再拉回来带他们组织活动吗?陈歌还是有点过于理想化了,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也许只有理想化一点,才能够创造所谓奇迹吧。 陈歌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整理思绪,才继续说下去。 “不过,校史馆的门平时都是锁着的。” 他说完就在这里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司君墨。 “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拿钥匙了。”陈歌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想说,那还用问吗?不过他倒是没有大声说出来,只是动了动嘴巴。 “校史馆的钥匙只有管理员和校长室有……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偷钥匙吧……” “那是当然了,不然还能是谁?”陈歌不觉得哪一点特别奇怪,所以对司君墨的迟疑有点惊讶,“你是校长的儿子,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吧。” “你说得简单……” “那你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得去,就像你说的,不然还能是谁呢?我之前自己也说了,现在,只有我们能帮她了。” “等一下。”顾渊出声打断了司君墨的回忆,“你们也去找校史了?” 落地窗外的太阳已经慢慢地爬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街对面的【猫的天空之城】咖啡厅已经换成了一家卖冷盘的食品店,连片连片的书柜被装有各式卤菜的铁盘所取代,门口好看的木牌也换成了特大字体的“鸭脖、凤爪、冷切牛肉”等组成的菜谱。唯一剩下的只有如往昔一般茂盛的花草,不过因无人修建,看起来杂乱了很多。 “嗯,不过就像我们之前预料的那样,校史上什么都没有,只提到了一句,那就是在94年的时候有一次搬迁计划,不过因故终止了。但陈歌说的没错,借助那个年份的记录,我们的确在那本《文学社怪谈》上找到了线索。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尤其是诗雨姐找了很多资料,但始终没法把碎片化的信息拼凑起来,怪谈录上的故事给了我们一条把这些串起来的绳。” “你们找到了什么?”顾渊不禁有些好奇。 “是一则寓言,讲得是一个伐木工和一群想要保护森林的小动物的故事,其中领头的是两头熊,不过在战胜伐木工后,熊和熊发生了争执,最后双双离开了森林。” “寓言……”即使没有亲眼看到那篇文章,顾渊也能一眼看出寓言背后对应的故事,“那这两头熊,就是传说中阻止了学校迁走的人咯?” “是的。”司君墨点了点头,“而且,这个寓言还有后续。” “后续?” “嗯,是在那篇寓言写成的两年后,还有一个差不多的小故事。”司君墨闭着眼一字一句地把那个故事念了出来,“在两头熊离开以后,森林维持着原状。守卫森林的故事已经从历史变成了传说。越来越少的人记得那场争执和牺牲的细节,一切的一切都被冲向时间的尽头。不过,榕树伯伯说这样也好,无须记住,因为那本就不是什么英雄事迹。不应被称颂,只是悠长历史里远方古籍中一页上的片隅。” “争执?牺牲?他们不是守护学校的英雄吗?为什么说那本就不是什么英雄事迹,不该被称颂?” “搬迁不一定都是坏事,有时候也是有利于学校发展的。”司君墨看着顾渊说,“也许在那个时候的人看来,学校到了需要搬走的时候吧。” “那后来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不问我也会讲下去的。”司君墨说完之后轻轻地咳了一声,“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找到一段十年前前辈成功阻止搬迁的事迹对我们没有什么帮助。不过陈歌似乎并不在意,那家伙的想法从来就跟我们不一样……” “所以,我们全部的线索也只有这两则寓言了。”李诗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伸直了放在桌子上,整个人像是一个弯弯的月亮一样不断向前延伸,把那本《文学社怪谈》压在胸部 司君墨一边咬着右手大拇指的边沿一边摇摇头,正如他所预计的,毫无帮助,只是浪费了他们三天的时间而已。 “让我看一下。”陈歌说着伸手把那本怪谈录从诗雨的胸 “你在找什么?”司君墨皱了皱眉,“陈歌,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既然这件事可以被记成寓言的形式,那么是否其他的故事也有相同的作用。”他拿着那本书来回翻了一阵,“你们看,除了这则寓言故事以外,还有这几个故事里也提到了‘榕树伯伯’。以此为参照,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把这些故事也解读出来。” 李诗雨歪起脑袋,思考起那些原本看起来没什么关联的寓言。 三个人站在图书馆里,司君墨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 他反复咀嚼着那几篇故事。 如果陈歌说的是正确的,那么这几则故事也是对某些事件的隐喻,而且很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他的视线游弋着,每当他思考起这些事,总是静不下心来。他望遍纯白色的天花板,又低头看向地板,再转身望向紧闭的门。 然后,他的视线怎么都离不开上头的一行字。 “十年后,我一定不会后悔有过这样的一段日子。” 那是从入学后第一天踏进这个房间时就能看到的一句话,没有署名,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写的,只知道从很久以前就贴在这里了。 十年后……司君墨很难想象到十年以后的样子,那是一片朦胧的未来,到那时他就二十七岁了,二十七岁的自己?会在做什么呢?写下这句话的人,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是否真觉得在这儿的那段日子过得毫无遗憾? “哦——” 诗雨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司君墨的思绪被倏地拉回现实。 “你们说,这个榕树伯伯,说的会不会是学校里的那棵大榕树啊?”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六十章 如果我们可以冻结时间…… 保守来说,卿思的治疗十分困难。 特发性肺动脉高压,这种疾病本就难治,需要每天服用大量的药物来维持血压的稳定,这些药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副作用,比如用来扩张血管的曲前列尼尔和伊洛前列素,就会带来持续不断的头痛和恶心,维持着她生命的同时也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卿思脆弱的身体。 但是卿思目前的情况,光是服用那些药物已经没法控制她胸腔内的高压了。 “必须进行手术。”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医生站在光线白惨惨的办公室里,手里捏着一份心脏的ct图,“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就连手术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手术不是有很大的风险吗?”柳树站在医生的旁边,搓了搓手,他微微地佝着背,脸上胡子拉碴的,如果说顾渊当时见到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那么四十多岁的柳叔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六十岁的小老头,说话都夹着偶尔的颤音,“能有多少成功率?” “不好说,真正的成功率得开了胸才能判断,就现有的检查结果来看,成功率能有个四成吧。” “四成?四成好啊!四成好啊……”医生说出的数字明显高于柳叔预想之中的数字,这个憔悴的中年男人脸上立刻出现了希望的光采,而卿思的妈妈,一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干练女人,则是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医生抿着薄薄的唇轻叹了一口气: “您先别激动,我说的四成,是房间隔造口手术的成功率,这是给心脏开口来缓解心房压力的手术,说到底也只能缓解症状,治标不治本,而且有引起心律失常的风险,这么做能够让她多撑上一段时间,要想根治,不太可能。” “什么……什么意思?四成成功率的手术,不是治好她?”柳叔一时间有些懵,他怔怔地望着医生,“只是……能够让她多撑一会儿?” “嗯,具体能撑多久还要看她术后的恢复结果。”医生说着头微微地低下了一点,“而且关于手术的成功率,四成是最乐观的估计,具体情况还要做进一步地检查判断。检查结果只是一方面的依据,真正的情况只有开始进行手术的时候才能全面了解,手术的过程中也可能出现多种意外,这样的心脏手术难度本身就很大,我们没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 “什么叫……没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 “就是即使其他情况一切顺利,手术也有一定的概率因为技术原因而失败,而且这个概率无法忽视,所以,如果你们作为监护人和亲属决定进行手术的话,我们是需要你们签署免责协议书和知情同意书的。而且因为患者本人的意识清醒,所以也必须征求孩子自己的意见。”医生推了推眼镜,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也希望我能够保证手术一定成功,但事实就是如此,作为医生,我也有责任告诉你们真实的情况。” “免责?” “嗯,在已告知的风险范围内,如果手术失败,医院和负责手术的医生将不承担任何责任。”医生把那份心脏ct报告交到他们手里,“选择权在你们,在孩子自己手里,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到底要怎么做,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做出决定。毕竟那孩子现在的状态……我们都看在眼里。” …… 风从前方吹过来。 风的声音搔动耳垂。 不知从何时起,敏感的鼻子已经适应了这条走廊上的消毒水味,也可以对那些护士匆匆的脚步声置若罔闻,就连最讨厌的头疼也渐渐变得可以忽视掉了。 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苹果香气。 齐羽正在给自己削苹果,看着黄红色的苹果皮变成一长条软软湿湿的带子从桌板边上垂下来。 削完以后,齐羽伸手把苹果给自己递过来,卿思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女生却在中间停了一次,撑起身体后还靠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过她还是把苹果接了过来,咬了一口,清脆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女生酸甜的抿嘴笑。 齐羽睁大了双眼,注视着她,大约过了三秒,又拿起另一个苹果,削了起来。 卿思望向窗外,今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冬天能有这样的好天气甚是难得。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城市里,把每条街道和街道两旁的房屋都染得暖洋洋的。在逐渐被渲染成深蓝色的正午的高空中,一小块薄薄的云彩描绘出一幅细腻的景致,而低空则被淡淡的光线印染成浅浅的白色。 “好美啊,小羽,我们这儿,还是挺漂亮的呢。” “嗯,是啊……” “小羽,你以后还会回来吗,到这里。” “还不知道呢,那么久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很久以后,嗯,是好几年之后的事啊。” 她想,她还是非常热爱这座小小的城市的吧。 她在这里度过了十七年的时光,她知道这座城市的热度、熟悉这里的空气,这座城市里土壤、花草和树木的气味都已深深浸透至她体内。 熟悉到有点厌倦了,以至于她曾经梦想着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她思索过自己想去的地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个答案。 现在她更想留在这里,留下来,留在这个自己生长的地方。 但是时间却推着她迫不得已地要离开。 她心知肚明。 唯有期待奇迹发生。 “我以前也总想着离开,现在反而有想长久留下来的想法了,是不是有点好笑?” 没有回答,是没听见吗? 卿思转过身,发现齐羽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水果刀,苹果皮削断了,女生左手的拇指上有一个小小的裂口,殷红的液体正在渗出来,她正在用纸巾来回擦拭渗出的液体。 “你没事吧?” 这是一句单纯的问候。 “抱歉!没事……抱歉……” 卿思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歉,但面对不停说着“抱歉”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挪了挪身子,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但够不着,于是尝试了下,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她为何哭泣? 虽然有部分意识正在警告卿思不要去深究这个理由,但关于这个理由,她早已一清二楚。 不是因为拇指上的小小划伤。 她的理由一定与自己所想象的一致。 她正在替自己哭泣。 我们都有不断追求的东西,我们都有自己的梦想,但是梦想之所以被称为梦想,就是因为它的难以实现…… 我们只是十七岁的少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伸出双手,放弃祈求,盼望奇迹的出现。 既然事情变成这样,那自己就更不能哭泣了吧!可也正因如此,正因现实无法改变,她才会哭吧。她才会哭得这么难过,好像要把卿思的眼泪一起流出眼眶。 齐羽用食指的根部来回擦拭眼角的泪水,可这么做毫无用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然而她却一直在这么做,不断地抽泣,不断地擦拭,泪流不止,最后她捂住脸,看得出来她还是想努力停止哭泣,可身体却全然不听使唤。 在离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卿思就像是注视着自己的泪水般沉默不语地望着她。 视线跳过她的脸庞,卿思看到了病房门口欲言又止的母亲。 女人用手扶着门框,望着这里,却又似乎越过了她们,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卿思看到了母亲眼角的光,也看到了一颗在太阳照射下泛着耀眼光采的泪珠滑落坠地。 她想,如果时间可以冻结就好了。 她很喜欢春天,也很喜欢梅花,但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梅花盛开的样子。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六十一章 往事记(七) 如果时间可以冻结就好了。 不仅是卿思,秋玲也是这么想的。 在十一年前那个冬天的某个下午,坐在江边公园秋千上的叶秋玲望着飘雪天空下的湖面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呓语。 如果时间可以冻结就好了。 冻结在一个月前。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套理想化的生活模式,但无法在现实里生搬硬套。人心最难以捉摸,其他人不可能按照你所设想的美好方式行动,即使他们是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如果你因为和他们最初相遇时的印象而对他们抱有过高的不切实际的期望,那么当那些稀松平常的事发生的时候,你便会觉得受到了背叛,痛得刻骨铭心。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前面说过,对每个人来说,故事的开头和结尾是不同的,就像是很多条长短不一的线段,凌乱地摆在时空的维度上,连方向都不一样,彼此交叉或是平行。一个人故事的开头可能是另一个人故事的结尾。 对于陈歌他们来说,叶秋玲的故事在高一的时候才刚刚开始,现在也不过是才进行到序曲的末尾而已,但对她自己来说,这首曲子已经进入了最后一个乐章。 音乐之神巴赫有一部伟大的作品,叫做d大调第三号管弦组曲,这部组曲一共有五个乐章,想要完整听完需要花上二十多分钟,而其中的第二乐章air,也就是最为著名的《g弦上的咏叹调》,只占了其中短短的四分半钟。但这部恢弘的组曲也不过只是巴赫为歌剧创作的序曲而已。 一个月以前。 “315390284。” 秋玲看着手里纸片上的数字,轻声地念了出来。 前面的数字是固定的,0284是上次考试的排名。秋玲被分到的考场上高三八班的教室,而其他人的考场都在前一百名,去考试的时候,秋玲拿着笔袋在四楼的楼梯口和他们告别,其他人往上,她往下。 如果要讨论高三学生最直接的驱动力,大概不是看似很近实则还远的高考,而是相对频繁的模拟考。每一次考试去往哪个教室就在暗地里一次次区分着优劣。五楼的教室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大家最憧憬的存在,那里容纳的是文理科年级前九十名的学生。 站在楼梯口和大家挥手告别以后,秋玲搓搓冻僵的手,走进了楼下的教室。 是靠墙的位置,对于考试而言,远离了监考老师压力会小一点,所以地理位置还算不错。距离开考还有半个小时,主考官站在讲台上让大家清点抽屉里的物品,把书之类与考试无关的物品都放到讲台上去,秋玲什么也没带来,所以也就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有人点点她的肩膀。 “把抽屉里的书放到讲台上去。”头发油油的男主考官脸色不太好看。 秋玲低头,居然在抽屉最深处看到一本三十二开的练习册,大概是座位主人遗落下的,女生顿时一愣,忙不迭地把书拿出来。将练习册放上讲台时,她无意中看到扉页上的名字是雪茹,字体很小,工工整整,给人谨慎小心的印象。 等等……雪茹? 说起来,沈雪茹好像就是九班的。 保存得这么隐蔽,秋玲的好奇心不禁被吊了起来,不过在监考老师的注视下只好先回到自己的座位。 雪茹这样的名字,同名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说那本本子真是雪茹的,也就是说眼下这个座位也是她的,这样一想,感觉就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同在文学社,但秋玲和沈雪茹的交集却远远小于普通同学。一是因为她是高二才和其他人熟络到能随意聊天的程度的,而沈雪茹那个时候已经转去摄影社了;二是因为两个人都属于不怎么主动说话的性格,就算偶尔凑到一起也只是相互打个招呼,然后各自做自己的事罢了。 她会在那本本子里写些什么呢?秋玲撑着头望着讲台上放练习册的地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直到考试预备铃打响,才重新坐好。 然后在广播声的提示下,将那一串冰冷冷的代表自己的数字涂在答题卡上。 十二月末,天空簌簌地飘着小雪。 沉浸在考试氛围中的南华中学,在天地一片的白色世界中静静呼吸。墨迹蔓延,那些不断被填满的试卷空白处,就好像所有人不断清晰起来的人生。 越来越满,越来越清晰。 考完以后暂时松了口气,过一周就是平安夜,也就是李诗雨十八岁的生日,作为好朋友,秋玲觉得自己应该送她一份不错的生日礼物。但她手里没有多少钱,母亲很精准地算好了她在学校里的伙食费,剩下这点还是她饿了几天肚子省下来的。 考试结束以后直接放学,秋玲坐着公交去了江边公园的商业街,这边沿着江岸有很多的格子铺,秋玲觉得在这里应该能买到实用又有意义的礼物。 “这种八音盒生前几天才到的新货,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中很火的!”店主是个看起来很时尚但又很和气的大妈,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说话却时常夹杂着一些流行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 秋玲看了一眼价格,一百五十七块,华而不实。这么想着,她用缩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指头捏了捏钱包。 “那这个呢?这是时下最火的男星,就那个,那个叫什么青蛙啊王子啊里的,哎呀,来这里的小姑娘很多都是冲他们的相册来的,哦不对,应该是叫,写真集,哈哈哈哈……不贵的,要不要考虑下?可以打折的!” 二百六十八块,头发染的像是被五颜六色的梳子梳过,而且照片的质感和清晰度都不敢恭维。秋玲摇摇头。 “手工制作的抱枕怎么样?图案可以自己定制,比如自己和朋友的照片,自己画的也可以,很有意义哦!” 一百六十块,手工制作加订制确实很有吸引力,不过时间可能有点紧,但是…… 秋玲捏了捏衣服口袋里的钱,虽然厚厚的一叠,但是只有九十多,还不到一百。 “客人您究竟想要哪种类型的礼物?我好为你推荐。”在数次推销失败后,大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不过还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 “我……”秋玲盯着那个样品抱枕看了一会儿,“就要这个了。不过我想等做好了来拿的时候再付钱,可以吗?” “啊好好好!当然没问题,做好要六天,您可以留个电话,我到时候通知您。”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大妈开心得合不拢嘴,不过她转念一想,嘴一瘪,“不过啊,得付五十块的定金,这是材料钱,如果到时候您不要了,这钱可不退。” 秋玲轻轻咬了咬唇,从兜里取出五十块交给大妈。 “诶,好好好!” 被大妈开心地送了出来,秋玲却并不是很开心。 要去哪里凑剩下的钱呢? 问家里要是不可能了,妈妈现在千方百计地想把自己留在家里练习小提琴,而且只要一向她提钱的事,她就会把这么多年来从小送她去上小提琴课的钱一笔一笔地数过来,然后拒绝自己。 找朋友借?自己没什么关系好到可以借钱的朋友,而有限的那几个肯定都在给诗雨准备生日礼物,去找他们借吗? 秋玲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找别的办法。 那就只能去打工了。 秋玲一步一步用脚踩着飘飞的雪花,被各种各样的想法填满了脑子。 这时候,她踩到了一张传单。 那是一张招工广告,上面写着招收圣诞节临时工,工资日结,二十一天,每天晚上工作三个小时。 招工的店叫做arashi,是家酒吧。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dsy0q5mh1mwn6nfftdzl4agxyq29mks3n3pov250njblrvlvz2rfc3rgwrt5uy0w4k0crvuy3z0hxb21iq05woefzd3nhehsgrurnlvdnn2zhf1y1nynzpznzad1d2cjivyjfmzug0qkz5osnuzsktpiiwgmtyzmji3oteymyk=";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少女的祈祷 “所以,真的是那棵祈愿树吗?榕树伯伯?” “没人知道。”司君墨耸了下肩膀,摊开手,“在那天以后,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找有关那棵大树的资料,但没什么实际收获。只知道它在学校创立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不过也很正常,都好几百年了。学校里关于它的记录很有限,但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民间传说,那各种各样的说法就都来了。” “民间传说?” “嗯,以前封建迷信盛行的时候,人们总是会把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和这种古树关联在一起,比如说树底下盘踞着千年蛇怪啊,或者说什么树底下的根连接着冥河之类的,这样的说法很多而且千奇百怪,且不说几乎都是无稽之谈,就算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混杂在里面,那也根本分辨不出来。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本想在期末考完之后继续查查看的,但后来……” “抱歉……提起了你们伤心的事……” “没关系,是我主动说的,而且,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司君墨看着顾渊的眼睛,“虽然前面的过程一直磕磕绊绊,但其实到最后我还是用了一点非常规的手段说服了我父亲,把那棵大树一起搬走。” 什么?…… “所以……叶秋玲也知道树会一起被搬走吗?” “当然。”司君墨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棵树对秋玲来说很重要,当天晚上我们还聚在一起吃了夜宵来庆祝这件事。” “那她为什么……”本以为叶秋玲自杀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想要保住那棵大榕树,没想到在她自杀前就已经知道树保住了,顾渊愣住了,司君墨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两人蠢蠢地对望。 再怎么说也是前别,司君墨还是先开了口。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事实上,如果秋玲想那么做,那么理由最充分的时间点应该是在期中考试之后,也就是十一月底的那段时间。因为那时候她和家里人的矛盾已经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而且大树的问题也还没能解决,她的手伤也还没有痊愈,考试的结果也不理想。可偏偏……反而是在一切都看到曙光了以后才……” “在所有的问题都将要得到解决的时候……”顾渊眉头微蹙,轻咬着唇,他同样无法理解这点,一个人最终选择自我了结,那一定是深陷无法逃脱的绝望之中,就像司君墨所说的那样,从现有的认知来判断,叶秋玲的做法是不合逻辑的,她没有在最困难的时候被击垮,反而是在看到希望之后选择了离开。“不合理啊……” “所以,当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和陈歌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诗雨则是直接懵了。只有雪茹相对还算冷静,但到了现场也绷不住大哭了起来。” “你们觉得,她真的是自己……毕竟,没有理由啊……” “百分之百的自杀,没有任何疑点。”司君墨揉揉眼睛,“生活往往是不遵守逻辑的,尤其是那些走向极端的人,他们的思维本就无法用常人的逻辑去推断。这是当时管老师对我们说的话。” “你们相信吗……” 司君墨站了起来,歪头看着顾渊,抿了抿嘴,轻摇了两下头,无可奈何地笑了。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顾渊回答得很没有底气,因为他知道司君墨接下来会说什么。 “什么都改变不了,秋玲的离开除了让那个报道了不真实信息的记者下岗,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改变,学校照搬,大树照搬,在那个肃杀的冬天过去以后,一切如常,少掉的只是毕业照上她的位置,受影响的只有我们和管老师而已。”司君墨拿起桌上的杯子,转身走向后厨,“说实话,就算你去问当时在学校里的那些学生,估计也没多少人还记得这件事了,最多只是留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怎么会这样……”顾渊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生命就是这样一种很轻很轻的东西,它的到来和离开只会影响到附近的一小部分人,对于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大多数来说,并不比电视广播里听到的新闻真实多少,可能还不如手边的一杯橙汁来得实在。”一字一顿说得清楚,似有无奈包含其中,司君墨的身影消失在后厨里,挂在门口的风铃传来悦耳的叮铃,店门被推开,服务生欣悦小姐背着包走了进来,看到坐在角落的顾渊的瞬间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微笑和他打了个招呼。 店里要开业了,和司君墨的谈话也告一段落,顾渊觉得自己没有再在这里停留下去的理由了。趁着他们忙着准备的工夫,顾渊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走到街上,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感觉水一样漫过肺部,呛得他不禁咳嗽了两声。 “咳……咳咳……” 喉咙干涩,气喘吁吁。 仿佛每吸入一口气,肺都会酸得像是被用力拧着的毛巾。 ……不过…… 意识,好像总算是恢复了。 ——只是依然模糊,而且懒懒的,根本就不想思考。 “……” 卿思睁开眼睛,用了好久的时间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然后简单地动了动手指和腿,确认自己还能做基本的运动,最后,使劲地支起脖子。 “小羽……” 齐羽…… 啊,对了,她在自己昏过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唔。” 女生慢慢地坐了起来,记忆也随之一点一点地漫上来。在目送着齐羽走出病房之后没多久就觉得有些困,原本只是想小睡一会儿,但闭上眼之后就觉得意识像是被拖拽着一样迅速沉入了黑暗里,恍惚之间似乎听到妈妈在叫自己,但是模糊得很,若有若无。 ……痛。 她用手轻轻地扶着胸口,扭头望向窗外,天空中飘着绵绵的小雪。 现在是几月几号了呢,又是几点几分了呢? ……自从长久地住在这里开始,似乎都没有怎么关注过这些问题了。 时间模糊到只剩下四季和日夜。 齐羽……顾渊……陈颖……冯子秋……江璐……还有紫枫姐。 大家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卿思很努力地想了想,但是脑海里黑漆漆地一片,什么都想不到,即使鼻子里连着吸氧管,但还是觉得缺氧。 算了,再睡一会儿吧,自己哪里都去不了,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出个什么东西来呢…… 何况,身体还这么痛苦,有时候真的会想,如果某次睡过去,干脆就不要醒过来了。 ……如果这么做了,他们会很生气的吧。 “……唉?” “思思……思思你醒了啊!” “……啊,刚醒……” “……唔……呜呜……谢天谢地……” “?!” 整个上半身都陷入了妈妈温暖的怀抱里。 “你醒了……你醒了……唔……终于……”像是在反复确认一般,她反复来回念叨着这几个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没关系啦,我就只是睡了一会儿。”卿思轻轻地拍了拍妈妈的背,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在她的印象里,妈妈一直是很坚强冷静的形象,所以,几乎从来就没有见过她的眼泪和哭泣,但这几个月来,却已经好几次了。 “什么没关系啊,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我……我去喊你爸来,他昨天一晚上没睡都在这里守着,刚刚才回去没多久。” “让他休息会儿吧,别喊他了。”卿思伸手压住妈妈的手机,“我没关系的,现在已经好了,就是还有点累,可能一会儿还得在睡下。” 女生的声音是那样柔软,以至于轻而易举地驱散了所有精神上的痛楚,如此柔和的安心感。 “好……好……你休息。”母亲坐直了身子,用手抹了抹脸,“我就不叫你爸来了,我去找下医生,让他晚点再安排一个检查,看看情况。” “嗯。”卿思点了点头,然后甜甜地笑了一下,“辛苦啦~” 直到看着妈妈走出门口,女生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胸口难受得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身体没有知觉,意识也完全消失。 简直就像是完全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样。 卿思回忆起昏睡中的感觉,就好像是进入了黑暗的隧道,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 窗外太阳的光线刺眼,女生揉揉眼睛,垂下头。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也许再睡一觉,一切就会好起来吧。 或者,不再醒过来了。 卿思的瞳孔渐渐失焦,她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不过,到了春天就会好起来吧,医生说,天气暖和了,情况就会好转。 冬天快点过去吧。 她默默祈祷着。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dsy0q5mh1mwn6nfftdzl4agxyq29mks3n3pov250njblrvlvz2rfc3rgwrt5uy0w4k0crvuy3z0hxb21iq05woefzd3nhehsgrurnlvdnn2zhf1y1nynzpznzad1d2cjivyjfmzug0qkz5osnuzsktpiiwgmtyzmji3oteymyk="; 。: 二百六十七章 往事记(八) 秋玲摸了摸额头上别着的橘色发卡,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白色的衬衣,虽然设计得应该是紧身款,但是她穿起来却有点松垮垮的,胸前挂着名牌,腿上是黑丝袜和窄口裙,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让她的脚快被折腾得断掉。头发被盘了起来,但那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并没有显出几分成熟。 已经是在arashi兼职的第三天了。 “你妈妈要是知道你在这里,说不定会把整个酒吧都给拆掉吧?”一旁换好衣服正在化妆的女生开玩笑说,是学校里的同学,叫陈琳。听说是为了挣暑假出去旅游的钱才来这里兼职的,比秋玲多干了两个月。虽然之前两人并不认识,但对方似乎对秋玲很感兴趣,加上同校同龄,两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是我自己来的。”这句话是秋玲第三次重复。 其实应该是第四次,算上获得工作的前一天在李诗雨家里说的那次的话。 “诶?你要去酒吧打工?可是你还没有成年吧,听起来就很不安全啊。”穿着粉红色毛绒兔子睡衣的诗雨才洗完澡,头发湿哒哒地耷下来,像是天然美瞳一样的双眸清澈明亮。 “没关系的啦,我就在那里工作到圣诞节结束,一共才五天而已,而且那里还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所以应该还是挺安全的吧。”秋玲坐在诗雨奶黄色的床上,轻轻拉住自己的发梢,漆黑的眸子里,眼神柔软又黯淡,“快把头发吹干,天气这么冷,别感冒了。” “我才不会感冒,从小到大,我身体都好得很。”诗雨扯扯睡衣上的兔子耳朵,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一脸不放心地继续说,“要不你还是别去了,缺钱的话我可以把零花钱都给你,反正我最近也用不到。” “不要。”秋玲果断拒绝,“我才不想欠你钱。再说,你的零花钱不是要存着嘛,留给和君墨的毕业旅行。” “什么叫留给和他的毕业旅行啊,不是说好大家都要去的嘛。”坚信自己不会感冒的诗雨已经开始流鼻涕,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走到秋玲身边坐下,说,“不过多点少点也无所谓啦,总是能想到办法的,现在有的都可以给你。” “不用,我就去兼职几天,不会有问题的。”秋玲坚持。 一方面是因为觉得向对方借钱去买给对方的生日礼物这种事听起来很扯淡,另一方面是因为从小到大,秋玲在家里见了很多很多次因为金钱而引起的纠纷,原本看起来关系很好的亲戚朋友因为借钱还钱的事和家里闹得不欢而散。耳濡目染之下,秋玲坚信友情之间绝对不能被金钱这种东西所污染。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诗雨用力地拿着毛巾擦着头发,“我帮你设置个紧急拨号吧。” “紧急拨号?” “就是快捷键拨号,到时候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你直接长按1,就会拨通我的电话啦。”诗雨从秋玲那里接过手机,按了几下之后还了回去,“这样就好啦,不过还是有点担心。” “笨蛋,不用担心我。”秋玲这样说。 但实际上还是有点紧张,尤其是第一天来工作的时候,不过当发现其实这里的工作跟其他地方的服务生没什么区别,都是端茶倒水的时候,秋玲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视线从储物柜的门上移开一些,秋玲望向和自己同岁却显出比自己成熟好几岁的陈琳,她正在描眉,柜子上散开着一堆化妆用品,除了睫毛膏和眼线笔,以及一瓶遮瑕膏以外,秋玲甚至无法准确地叫出名字。 “我马上化好了,等下我帮你。”注意到镜子里秋玲的目光,陈琳对着镜子里的她说。 秋玲点点头,她除了唇膏外什么都没有,平时也从来不化妆,好在有陈琳,前两天的妆都是陈琳帮自己化的,很淡,秋玲照过几次镜子,和在学校里时看起来差不多,只不过气色显得好一些。这种装扮也是她渐渐安心的一个原因,在来之前其实她甚至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衣兜里也一直放着那部被诗雨设置了紧急拨号的手机。 但大概是因为她是学生的原因,加上又是临时来帮忙的短工,所以她的工作其实很轻松。只是负责站在店门口做迎宾的工作,就是看到客人微笑地说一声“欢迎光临”,然后把客人带到座位上,再端上对应人数的水就好,而相对熟练的陈琳则是在大厅做服务生。两人一直在彼此的视线之内,能随时相互照应。 唯一不好的是排班的时间都在晚上九点以后,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酒吧下午四点才开门,而且主要的客流高峰也是在午夜。不过这也刚好对上了晚自习下课的时间。 至于最难过的父母那关,秋玲则是压根没有告诉他们。因为工作上的事,父亲去了云南出差,要元旦以后才回来,而母亲则是因为家里一个长辈去世而回老家奔丧去了,这几天家里没人,秋玲便主动提出去诗雨家住几天,正好可以向成绩优秀的同学学习,母亲欣然同意。在和诗雨的家长确认过之后,便答应了她的提议。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工资是每小时十元,十一点以后额外增加五块,秋玲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水平,但对她而言,每天工作两个小时可以挣到二十元是一件还不错的差事,毕竟她缺的也不多,只要干满四天就足够了。酒吧的环境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工作的这两天也一直风平浪静。 至少到现在为止是这样。 陈琳正往秋玲脸上涂粉底液时,领班忽然进来找她。 “秋玲你等一下,我去喊别人来帮你。”陈琳身体已经一半出了更衣室,又停下来回头看她。 秋玲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进来了一个姐姐,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化着和陈琳差不多的妆,她和秋玲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帮忙化妆。粉底、眼线、腮红、眉笔、口红……秋玲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女娲重新捏了一遍,镜子里的自己开始变得陌生,但看起来还算不错,只是显得成熟了一些。这时候时间已经到了,领班姐姐在门口催,她便跟着一起出去。 进出客人的目光都会在秋玲脸上停顿几秒,女生大概也就知道自己比平时要更惹眼一点。和她一样做迎宾的另外两个女生在一旁一边打量她一边窃窃私语。对方不主动跟她说话,秋玲也不是主动跟人套近乎的性格,只好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那里。 后来被经理看到,还被这位年轻的男人夸了几句,总结起来就是“今天的妆比前两天化得好多了,至少能够吸引人的注意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概十一点的时候,经理走出来找到她,问: “人手不够,你想去大厅里帮忙吗,工资翻倍,一个小时就好。” 本来是到了该下班的时间了,不过多干一个小时就能少上一天班,这样明天就不用来了。秋玲想了想,点了点头,轻松地答应下来。 不过没过多久,女生就明白了为什么大厅的工资是迎宾的两倍,那多出来的钱不是白白多出来的,好几次带领客人入座时、端上酒和食物时,总被轻佻的语言调戏。言语而已,不用去计较,反正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种地方,忍一时风平浪静——熬到十二点就好。秋玲一次一次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平复心情。 酒吧生意很好,客人不断。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 “秋玲,把这份东西端到十三号桌,干完你就可以下班了。”聒噪的环境里,领班大声对秋玲喊道。 “好。”女生端起盘子小心翼翼绕过人群。 十三号桌是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摆出自以为很酷的姿势。 大晚上的在酒吧里戴墨镜,真是奇怪的家伙。秋玲在心里这样吐槽,表面上海面带微笑地继续服务,她把鸡尾酒和薯条放下,转身想走时却被拉住了手腕,拽着坐了下来。 “你是新来的吧?我之前没见过你。”男人问。 和嘴角的那道疤一样,声音听起来像是裂开了一样,让人不舒服。 “是的。”秋玲笑着点了点头。 “很可爱嘛。”似乎被那抹笑容所鼓励,男人的胆子更大了一些,左手去拿杯子,说笑间又换到了右手,举到秋玲面前,“一个人无聊,喝一杯吗?” “对不起,我不喝酒。”秋玲心里只想着赶紧下班回家,自然而然地拒绝。 “不要不给面子嘛,就喝一口。这东西说是酒,其实跟喝水没什么区别,来……” 对方的手捏着酒杯不怀好意地伸过来,凑近时秋玲下意识地向后退,最后在酒杯快要贴上嘴唇时不自觉地伸手推开,男人顺势松开手,酒杯落在地上,裂开成好几块,深蓝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溅开。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dsy0q5mh1mwn6nfftdzl4agxyq29mks3n3pov250njblrvlvz2rfc3rgwrt5uy0w4k0crvuy3z0hxb21iq05woefzd3nhehsgrurnlvdnn2zhf1y1nynzpznzad1d2cjivyjfmzug0qkz5osnuzsktpiiwgmtyzmji3oteymyk="; 。: 第二百六十八章 绝望的理由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 是无法摆脱的绝望,还是对这个世界深切的失望? 想做个死人、想去死和想自杀,这三者之间有细微但重要的差别。大多数人都时不时会希望自己是个死人,一切清零,超脱于悲伤。在抑郁中,很多人想去死,想主动改变身处的状态,从有意识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而想自杀,需要超水平的激情和特定指向的暴力。 自杀不是被动的结果,而是行动的产物。自杀需要坚信糟糕的现状永远都不会改善,还需要充裕的能量,强烈的意志,至少也需要一点冲动。 孤身一人坐在江边公园的那块大石头上,凝望着烟波浩淼的宽阔江面,顾渊独自思考着这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自杀者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人自杀时并不细想自己在做什么。对他们来说,自杀就像呼吸一样,急迫而无法避免。这类人最是冲动,最可能受特定外在事件的刺激而自杀。他们的自杀很可能突然发生。 正如随笔作家阿尔瓦雷斯在他关于自杀的沉思录《野蛮上帝》中所写,这些人“企图用一种驱魔仪式”来摆脱一些痛苦,若是在生命中,这些痛苦的尖锐性只会缓慢地消磨。 第二类人几乎迷恋着舒适的死亡,他们将自杀当成某种雪耻,仿佛自杀是种可逆的行为似的。就这类人,阿尔瓦雷斯写道:“自杀的困难在于,这种行为充满企图心,却只有当一个人超越企图心之时才能实施。” 与其说这些人在逃离生命,不如说他们在奔向死亡,他们追求的不是存在的终点,而是湮灭的显现。 第三类人的自杀出于一种错误的逻辑,似乎对于无法忍受的问题,死亡是唯一的逃脱之路。他们考虑自杀的各种选项,制订计划,做笔记,关心实际的方法,仿佛在安排一次外太空度假。他们通常相信,死亡不仅会改善他们的处境,还能解除爱着他们的人的负担,事实通常恰好相反。 最后一类人的自杀基于合理的逻辑。这些人因为身体疾病、精神不稳定或生活际遇的改变,不愿再承受生命的痛苦,他们认为未来可能获得的愉悦已不足以补偿当下的痛苦。他们对未来的预测也许准确,也许并不准确,但他们不被蒙蔽,再多的抗抑郁药或治疗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心。 叶秋玲属于哪一种呢? 从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她的处境可以说和这四种人都不相同。叶秋玲绝对不是个冲动的人,从她平淡地无视那些在学校里收获的异样目光这件事的表现来看,甚至可以说她异常冷静理性。那她迷恋死亡吗?显然不会,至少从司君墨和陈歌讲述的故事里看不出来,她有自己珍惜的东西,也有自己所爱的人。对生活有所眷恋的人是不会迷恋死亡的。 那是第三种吗?对叶秋玲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吗?也许是,但是为了不想继续练习小提琴而去死?顾渊觉得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那就只能是第四种了。对未来的绝望。但这看上去反而像是最不可能的答案,叶秋玲没有理由对未来绝望,她所忧虑的问题在她自杀前已经有了解决方案,而小提琴的练习,如果她坚持自己的意见不低头的话,老师和家长也没法强迫她,毕竟手长在她自己身上。 思考似乎陷入了死胡同。顾渊微微眯着眼睛,看浅黄色的江水波卷浪滚。柯南道尔笔下的名侦探福尔摩斯有一句名言:当你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结果之后,剩下来的那个,不管看起来多么荒唐,也必定是真相。 之所以你会觉得荒唐,只是因为你不了解背后的逻辑而已。 可背后的逻辑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可是已经为之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这时候放弃实在心有不甘。更何况手里还有卿思给自己的那本锁着的日记。 顾渊回想起那天在老校区池塘边看到的那个女生的光影,想起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而且说实话,这么长时间的调查并非一点进展都没有,至少已经逐渐摸清了叶秋玲自杀前最后那段日子发生的事,那就代表着自己正在接近事情的真相。 “滋~~滋~~” 是齐羽。 “喂?” “喂,你在哪儿啊?”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问你在哪儿吗?有几天没见了,想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此时此刻我能够在电话里和你说话就已经给出答案了吧……” “哎呀你少废话了,你现在在哪?我有话要跟你说。”电话那头的女生似乎对这样的扯皮有些不满。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不行!快,告诉我你在哪儿。” “江边公园。”顾渊扫了扫四周的环境,视线停在了山下江边的咖啡厅,“你从大门进来一路直走,走到沿江的观景走廊左拐,过了乐池向右,我在路口的咖啡厅。” “行,那我去找你,半小时后到,不见不散。” “嗯。” 电话挂断,那头的声音似乎有些急切,齐羽那丫头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能在电话里说,搞得跟电影里的美国特工一样。 顾渊在咖啡厅里找了一张靠窗的空位坐下,距离约定的还有二十分钟。 在齐羽来之前,把所有收集到的信息再整理一下吧。 首先是记者张云,他的确写了一篇错误的报道,说祈愿树不会跟着学校一起搬走,但是那篇报道当天就被撤回了,叶秋玲应该没有机会看到那篇报道。后来他也因此丢掉了工作,变成了一个绘画老师。 然后是老师管仲廷,他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很模糊,虽然被每个人都提到了,却似乎完全不关键。 接着是陈歌,按照他的说法,叶秋玲那段时间对于学校搬迁的事非常在意,还参加了几次学生组织的集会,为了那棵祈愿树能和学校一起搬走,付出了不少努力。 再然后是司君墨,他也承认叶秋玲那段时间确实很焦虑,不过除了是为了校址搬迁的事烦恼外,还因为她的父母逼着她继续学习不喜欢的小提琴。 最后是arashi的酒吧老板,他不承认叶秋玲在那里工作过,但杨浩却说过去的员工名册上有她的名字。 等等……就算叶秋玲真的在那里工作过,也只是兼职的临时工,这样的身份真的会出现在酒吧的员工名册上吗?有没有可能杨浩在骗自己? 想到这里,顾渊皱了皱眉,他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是他想不到杨浩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杨浩在对自己讲述的内容里说了谎的话,那么其他讲述者是否也有撒谎的可能呢? 顾渊忽然想到了这样一种情况。 的确,按照他们的陈述,叶秋玲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这也符合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女生的死是一个难解的谜团,他们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假如他们说了谎,或者退一步说,没有说谎,只是没有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呢? 那些被他们隐藏起来的内容,会不会就是导致叶秋玲最后陷入绝望的原因呢? 他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么他所询问的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杀死叶秋玲的罪魁祸首,这里面甚至包含他的老师陈歌。 男生用力咬着嘴唇,他不希望这个猜想成真,所以必须得想办法证伪。那就得需要再找一个事件的知情者了解情况。顾渊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人选,就是音乐老师李诗雨,也是司君墨所说的,“叶秋玲最好的朋友”。 不知道她会不会说实话,顾渊有些悲观地想着,但他不愿怀疑自己的老师。 “嘿,我来啦!”齐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肩膀上轻轻地两拍,和一股像是栀子花一样淡淡的香气。 “嗯。” “怎么有气无力的,喝了咖啡不应该很精神嘛,而且现在才中午。”齐羽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边说边摘下了斜挎在肩上的淡蓝色挎包,“诶,你什么都没点啊。” “没有,没什么胃口,找我什么事?”顾渊看了齐羽一眼,递给她一张纸巾,“直接说吧。” “没什么啊,我不是说了嘛,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伸手接过纸巾,齐羽面不改色。 “呵。”顾渊撇了撇嘴,“你不是说有话要讲吗?” “嗯……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说过吗?” 面对笑得很灿烂的女生,顾渊强忍住喷她的冲动。 “您好,请问两位需要喝点什么吗?现在有冬季优惠活动哦~”穿着绿色围裙的男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拿着笔记本站在了两人旁边,“第二杯半价。” “我要大杯的香草拿铁,他跟我一样。”齐羽很快地接话道。 “好的,请稍等。”服务生小哥飞快地写了几笔,就离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喝什么?” “看你现在这么一副苦哈哈的样子,那肯定要喝点甜的咯。”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dsy0q5mh1mwn6nfftdzl4agxyq29mks3n3pov250njblrvlvz2rfc3rgwrt5uy0w4k0crvuy3z0hxb21iq05woefzd3nhehsgrurnlvdnn2zhf1y1nynzpznzad1d2cjivyjfmzug0qkz5osnuzsktpiiwgmtyzmji3oteymyk="; 。: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交界点 “新人这么不给面子吗?叫你们经理过来。”男人一下子变了脸色。 “对不起……”秋玲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没想打碎杯子的……” “呵呵呵,哥哥也不是想要为难你……”男人说着就上前来搂住秋玲的肩膀,他虽然人很瘦,但是手劲很大,牢牢地钳住了她,不容女生挣脱,距离很近,几乎要贴上来,恶心的气息让秋玲终于受不了狠狠地打开了他的手。 这举动激怒了对方,大概也是看秋玲好欺负,戴着墨镜的男人抬手就要扇过来,却被人从后面给抓住了手腕。 对方的力度很重,被反手扣住的墨镜男人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回头看到两个人站在后面,是陈琳和另一个帮自己化妆的姐姐。 冷冽的目光,让人不禁心生畏惧,明明是相同年龄的女孩,严肃起来却完全是大人的样子。 “滚。”看起来温和爱笑的陈琳正色时因为冷峻的语气也很可怕。 知道对方不好惹,墨镜男只好求饶,但等到陈琳放开他,他快跑到出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恐吓他们走着瞧,那个姐姐作势要追上去,对方就吓得骂了一声赶紧滚蛋了。 “哈哈哈哈,这种纸老虎最好玩了。”陈琳一边笑一边伸手拍拍秋玲的肩膀,“看来你很招人喜欢嘛。” 问题似乎是解决了,不过。 秋玲一边点头一边瞄了眼站在吧台那边的经理,他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事,根本就没有看过来的意思。但刚刚墨镜男明明在酒吧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就连其他客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给他们几个让出了一定的空间,经理不可能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谢谢。”等到两个女生陪她到更衣室换完衣服准备出来时,这两个字,秋玲才艰难地说出口。 “别放在心上,这是常有的事。”陈琳这样安慰秋玲,“很多都是欺软怕硬的软蛋,凶一凶就能吓跑。” “嗯……”这样回答的秋玲,内心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感受,甚至相比被骚扰的烦恼,那一句话才让秋玲更有被戳中心脏的痛感。 这是常有的事。 很多都是欺软怕硬的软蛋。 那也就是说…… 秋玲不愿意细想,她只是想着赶紧回家去找诗雨,心里面被这个简单的念头填满。 回家的路上很黑,零几年小城的夜晚并不繁华,街道上虽然有连排的路灯但是却无法照亮路旁灌木丛和小树林里的黑暗。秋玲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诗雨的家。一进门就被女生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然后就是连番地追问为什么会回来得这么晚,直到秋玲老老实实地解释说是为了之后不用再去上班才多留了一会儿才罢休。 睡前两个人躺在床上闲聊,诗雨看着天花板忽然问她“兼职赚到了钱想做点什么的时候”秋玲愣住片刻,视线迷茫,过了一会儿才底气不足地回答:“想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怎么样才算是自由自在呢?”诗雨翻了个身,转过来看着她,“长大了就会自由吗?” 秋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从未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每次想到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回避,“将来自然就会好了”。她总是这样想。 眼前的天花板被黑暗覆盖,在视线里慢慢地开始旋转、扭曲,最后塌陷。 被勺子搅动的咖啡缓慢地旋转着,在白色的马克杯正中央形成一条小小的漩涡,卷动着栗色的奶丝。顾渊把铁匙放在托盘里,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抬头看着齐羽,女生同样抱着杯子,整个人缩在椅子里。 “所以齐羽,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似乎是听到声音才发现眼前有他这么个人,齐羽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喔,你说那个啊。” 接着她环顾了一下拥挤的咖啡厅。 “这里人太多了,过会儿再跟你说。” 顾渊撇了撇嘴,虽然不知道她神神秘秘地是要干什么,但既然是齐羽都觉得需要避开人眼线说的事情,那么等附近人少点总没错。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咖啡厅里的人少了些,顾渊又问了她一次,齐羽便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张影印过的纸,交给他,顾渊接过去一看就愣住了,那是一份个人档案,做得比较简单,看起来像是齐羽自己做的,但是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顾渊不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嗯……这是谁?” 他感觉齐羽微微垂下了眼。 “这是和陈歌叶秋玲他们同一届的学生,她同样没有出现在高三的毕业照里。” “同一届的学生……”顾渊把那份档案还给她,“叫做陈琳吗……她有什么特别的吗?” “唉,我不是说了嘛,她也没有参加毕业典礼,也没有拍毕业照,和叶秋玲一样。” 然而,顾渊还是一脸疑惑的神情,齐羽轻叹了一口气说: “你知道她为什么没能参加毕业典礼吗?” “不知道……”顾渊皱了皱眉,“和叶秋玲有关吗?”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可能有关系,因为她们两个人出事的时间挨得太近了。只差了不到一周。” 顾渊看到齐羽平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握起拳头,可能是紧张的关系,也可能是克制情绪的关系,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陈琳的事让她从心底里看到不快。 “她发生什么事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是被几个混混欺负了。”齐羽说着扭过头去看外面的江水,“就发生在平安夜那天,是她写在自己的遗书里。她是十二月二十九日自杀的,和叶秋玲只隔了一天的时间。” “平安夜……那岂不就是……”顾渊轻呼了一声,叶秋玲的自杀是发生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清晨,齐羽说得没错,这两个人出事的时间离得太近了,但仅凭这点还没发下判断。“还有什么别的关联之处吗?” “我不知道,但是叶秋玲在十二月三十号那天一定看过她的遗书,因为当时在学校里传得到处都是。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她就做出了决定,很难相信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关联。” “这样啊。” 顾渊又轻轻地念了一声,他的内心无法平静,齐羽带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似乎离真相又近了一步,但他却觉得越来越不安,越来越踌躇。 揭开真相绝对是一件好事吗?还是说,也可能是一件坏事呢? 他们现在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吗? “顾渊。” 齐羽的声音再次响起,顾渊蓦地感到一阵安心。 “怎么了?”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果然还有别的事,顾渊抬起头看着她,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完全可以在电话里说,而且隐蔽性和私密性都会更好,齐羽非要当面谈话绝对有别的理由,大概就是现在要说的这件事吧。 顾渊静待着她说下去,必须要当面才能说清楚的事情,他心里有很多答案,不过等待是最好的办法。 沉默没延续多久,齐羽像是在喃喃自语似的,有些怨怼地说: “为什么毫无反应嘛……真是的……” “额……我只是在等你说下去而已。” “害,其实就是问你,如果有人要向你告白,虽然你不喜欢他,但是你也不讨厌他,而且这个人还对你很重要,同时,你喜欢的人现在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齐羽一连串绕口令般的“喜欢”“不喜欢”把顾渊绕得有点头晕。 “谁要向谁告白?” “哎呀,这个不重要,你就告诉我你会怎么办就行了。” “什么怎么办,是作为被告白方还是告白方啊?” “嗯……都说说看呢?” “如果是告白方的话,可能根本就不会开口吧,因为对方根本就不喜欢,就算成功了又怎么样,坚持不下去的。”顾渊看着齐羽的眼睛,说,“既然是很重要的人,那没有必要为了大概率不会有结果的事而冒险,毕竟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所有。” “……顾渊……” “嗯?” “那如果是被告白方呢?” 齐羽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顾渊不知道该如何去解读,也许其实可以,只是他不想。 “我不知道,但光是想想就觉得很麻烦,所以根本不想去考虑这样的事。还是自己做决定比较好吧,毕竟这样的事,很多时候根本不合逻辑。” 他摇了摇头,又用微小的幅度轻轻点了点头。齐羽的话虽然隐晦,但并不难懂,他的回答是真心的,也是他认为最好的。 但他错了,他完全理解错了齐羽话里的意思,两人的关系也将因为这次谈话而发生重大变化,就在短短的几周以后。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5ntez6z9nl0qybeyxz3bstwjxd3k2tnuxp2zzrrrgvwt1rdbtnwbgxhegj2utfpmgxhwewvm1qwnwn2utdqrdg3ve15m0d3owzab3dfdevqti9td1nqdk5pn2e91zjdou3f0t0ltughdrxhjmgf3bvplzhpdz2pisklliiwgmtyzmji3oteymyk="; 。: 第二百七十章 十年前的故事(李诗雨) “打扰了。是君墨店长告诉我这儿的地址的……” “没事,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好久没有人来做客了,很欢迎呢~” 为了不让炽烈的阳光损伤乐器,李诗雨老师家里的窗帘都是掩着的。入目所及的地方都摆着不少乐器:钢琴、吉他、古筝……除此之外还有日常用到的桌椅、电视、沙发,和满满的一柜子书,但这大小不超过八十平米的公寓里竟然不显得拥挤,大概是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 不可思议…… 顾渊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 “快进来吧,喝点茶吗?” 宽松的粉色长裤踩着绒毛兔子拖鞋,老师拿着水壶把烧开的水倒进茶壶里,白色的毛衣胸口印着一个浅色的橙子图案。她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啊,有点乱,我们去房间里吧。” 她带着顾渊走进公寓后方的房间。 这应该就是她自己生活的地方,小巧整洁,屋子里的空调开得很舒服,大约二十三度,不冷不热。诗雨老师让他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顾渊闻到一股香味,发现房里唯一的办公桌上摆着花束,花朵小而朴素,两支白玫瑰和一支黄玫瑰,还有三根紫色的勿忘我。要不是因为飘散出香味,实在很难注意到。看得出并非是为了摆给客人看,而是供自己观赏用的。 而在那束花的后边,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代了的相框,彩纸做成的边沿已经有点泛黄,但奇怪的是,相框中间却空空如也,没有照片, 整个房间里只有这一把椅子,于是诗雨老师就很随意地坐在了床边上: “你有事要问我?” 老师气定神闲地开口了,她看起来似乎胸有成竹,一副“我已经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的了所以随便问吧”的表情。 “是的,有件事想请老师告诉我,首先我先再次确认一下,老师您也是十年前南华高中文学社的成员之一吧,和我的班主任老师陈歌,以及supercky甜品店的店长司君墨一样,是同学关系。”顾渊的目光停留在墙上挂着的那件南华高中旧款校服上,“而且你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 诗雨老师点了点头。 “嗯,是啊,我倒是挺惊讶的,因为已经都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你还会对那时候的事情感兴趣。” 顾渊感觉老师微微垂下了眼。 “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听陈歌说文学社的学生在调查十年前文学社解散的事,那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你是想打听那一年叶秋玲的事对吧?” 平安夜……诗雨老师果然知道什么。 然而,诗雨老师的态度与顾渊充满期待的神情截然不同,她轻叹了一口气说: “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么久以前的事?就算是当年的亲历者,也没有多少人还放在心上了。” “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如果不是身边频繁地发生一些怪事,我们也不会注意到。” “怪事?” “对不起,应该说是灵异事件,像是校园传说。” 诗雨老师和顾渊都笑了,她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热茶,顾渊则没有动,而是正了正神色,说: “诗雨老师,其实我今天来最想问的并不是有关叶秋玲的事,而是关于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嗯,她叫陈琳,请问您对她有印象吗?” “陈琳?” 杯子里的热茶洒了一些出来,滴到手上,诗雨老师惊呼一声,顾渊递给她一张纸巾。 “我没什么印象了……也是我们那一届的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嗯,她也是你们那一届的学生,而且你们应该认识吧?毕竟她可是学校里很有名的人物。” “这样啊……好像有点印象……真想再见见她啊,很久没见了……” “我也很想再见见她,但是没有机会了。她也已经自杀了,而且就在叶秋玲自杀的前一天晚上。” 顾渊看着李诗雨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诗雨老师,请告诉我,十一年前圣诞节之后的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秋玲的死真的是自杀吗?为什么文学社在那之后就解散废社了三年之久?这件事和陈琳有关系吗?” 顾渊提出这些疑问的时候,诗雨老师始终沉默不语,等到他讲完,才轻轻地说道: “顾渊,我能先问一下你的想法吗?你觉得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我还不知道事件的全貌……” “没关系,就简单说说你的推论好了,到现在为止你应该已经收集到不少信息了吧,就凭那些资料,对十一年前发生的那些事做一个推理吧。” 推理?不清楚诗雨老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既然来到了这里,顾渊就已经做好了全盘托出的打算。不过,要在当事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推论,真是一件需要些勇气的事,虽然并非对自己的想法缺乏信心,只是现在毕竟不知全貌。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推理错误也不会怎么样。 他舔了舔嘴唇,在脑海里尽量精简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口道: “首先是校址搬迁的事件……然后是小提琴……” “……最后是陈琳的遗书,叶秋玲受到了某种刺激,所以最后再接下来的那天清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这些了。” 因为已经在脑海里推演过很多次,所以说起来意外地顺畅,就连顾渊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叙述过程里居然没怎么卡壳。而且由于很多地方都不清楚细节,所以说起来很快很简洁。 诗雨老师安静地听完了全程,在顾渊结束演讲之后抬头问: “顾渊,你们有找到陈琳的遗书吗?” “啊这个,还没有……” “也就是说,你其实没有找到什么真正的物证,仅凭几个人的口述和一本日记就推理出了这些事?” 顾渊点了点头。 “嗯,大概是这样,不过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那可真不简单啊……”诗雨老师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双手抱在胸前微微地低头含胸,感叹道。 “推论有问题吗?” 诗雨老师听了这句话,摇头说: “没有问题,简直就像是亲眼目睹过一样,不,即使是亲历者也很难把这个过程给理清楚,所以……真厉害啊……你。” 顾渊也抒了一口气。 诗雨老师的话也让他感到安心了一些,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方向都是正确的。 “那老师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虽然说推论已经有了框架,但还不完整,缺少很多细节……” “是啊,不完整。” 诗雨老师点了点头。 “我也想知道完整的事件是什么样的。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好像过得糊里糊涂的,可能因为是冬天,可能是因为临近高考,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打算,缺少沟通,缺少理解和支持,所以最后才会变成这样吧……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更多,所以没法做出补充,不过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也许我能回想起一些。” 顾渊立刻问出了那个他现在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想问老师,叶秋玲的死和陈琳有关吗?” 他看得出来,当再次提到陈琳这个名字的时候,诗雨老师脸上的表情仿佛瞬间冻结。 “……”老师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 顾渊静待着回答,他知道诗雨老师肯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果然,沉默没有延续多久,诗雨老师像是在喃喃自语似地说了句: “其实我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关系,但应该是有关的,因为她们两个曾经一起工作过,虽然时间很短,只有四天,但确实是相互认识,而且就在那年的平安夜之前。” “一起工作过?陈琳和叶秋玲吗?” “是啊,当时我极力反对秋玲去那个地方工作,但是她却坚持要去,还说在那里有一个同届的同学在,可以相互照顾,我就问了那个同学的名字,就是陈琳。” “您还记得她们是在什么地方工作的吗?” “记得,是一家酒吧,那个酒吧今天还在,名字叫arashi。”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dsy0q5mh1mwn6nfftdzl4agxyq29mks3n3pov250njblrvlvz2rfc3rgwrt5uy0w4k0crvuy3z0hxb21iq05woefzd3nhehsgrurnlvdnn2zhf1y1nynzpznzad1d2cjivyjfmzug0qkz5osnuzsktpiiwgmtyzmji3oteymyk="; 。: 第二百七十一章 十年前的故事(李诗雨其二) “那是在老校区的最后一次艺术节,虽然现在我们学校的艺术节还是比其他学校办得要盛大许多,但与十年之前比较,还是要收敛了许多。当年南华的艺术节就像是大家生活里最期待的事情一样,所有平时无法鼓起勇气去做的事,去说的话,都会在那三天努力去实现。” “不过和现在相比,其实我更喜欢今天的艺术节,那个时候大家都兴奋过度,每一次都会惹出乱子来。每次有人想要在那两天里搞什么盛大的活动时,其他人不管是愿意参加还是不愿意参加,都不得不在联名申请书上签字,如果不签就会遭到其他同学的鄙视。渺小的个体无法违抗群体的意志。现在想想,虽然说和后来人们所谈论的校园暴力相差不少,不过在当时老师们的眼里,想必也不容易忍受吧。” 诗雨老师所缅怀的时光在顾渊听起来就像是历史书上的内容一样遥不可及,想他和诗雨老师这样不同时代出生的人们很难想象过去人的青春是什么样的。 “校址搬迁的事大家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校长一直拖到那年艺术节的时候才宣布,他当时在早晨的升旗仪式上演讲,讲述了自己的办学理念和未来目标云云,但实际上的核心内容就是精细化管理,增加学习时间,而其中一个重要部分就是活动的删减。首当其中的就是时间最长,学生最为活跃的艺术节。时间从三天缩短为两天,砍掉了一系列活动,同时,学生会作为原本的活动组织者降格为统计和协调的傀儡管理者。” “在校长的演讲结束以后,马上引发了学生们的骚动。” “他们冲击了校长室?” “那倒是不可能,他们就算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但是心怀不满的学生们把矛头指向了他们的同龄人——校长的儿子,他是当时的学生会主席,从道理上讲明明也是受害者的一方,但却被当成了那些人的泄愤工具。”诗雨老师讲到这里的时候,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视线在墙上的校服上掠过,最后回到顾渊的身上,“当时我们几个马上决定,让他先走,不然,就以当时那种群情激奋的态势,被打一顿都算轻的。” “他?”顾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谁?” “司君墨啊。”诗雨老师对顾渊的疑惑感到奇怪。 “他是校长的儿子??” “是啊,他没告诉你吗?不过他们两个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具体是什么样的矛盾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他几乎从来不在学校里和校长主动说话。”诗雨老师接着说下去,“其实他们两个是父子这件事在学校里一直只是传言。” “传言?” “嗯,毕竟他们两个除了工作上的事以外根本就不说话,所以大家一直也只是猜测,只有我和陈歌知道这是事实。” “但是那天以后,大家就都知道了吧。” “没错,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让他暂时离开了学校,但也相当于变相承认了传言的真实性。”诗雨老师用手指尖轻轻地托着下巴,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来一绺,刚刚好落在她的眉心上,把她精致的脸分割为明暗两半,“找不到发泄口的人短暂地归于了平静,但从早上的演讲结束后,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校内气氛紧绷,明明是晴空万里,却一股黑云压城的错觉。” “可是这么做不是会激发学生的反抗情绪吗,反而容易发生意外吧?”顾渊有些不理解,“校长他们应该不希望在这样的关键时间节点上发生意外吧?” “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诗雨老师的语气平淡而不带感情,但顾渊却从她那一字一字的叙述中感觉到了愤怒的味道,“特意在艺术节开始这天宣布消息,于是学生们很自然地分裂成了两派,一派希望借此机会让校长他们吃点教训,一派则希望安安稳稳地度过在老校区的最后一个艺术节。双方争论不休,而原本一直被当成议题的校址搬迁事宜则无人问津。” “转移焦点和矛盾么……” “没错,而且那帮家伙在找不到司君墨的情况下,竟然把无处发泄的怒火丢向了文学社。”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渊明显察觉到诗雨老师的语气有了波动,“我们也是受害者,被砍掉的活动里明明就有文学社准备了很久的飞花聚会和曲水流觞,这帮无耻的家伙,却被他们当做是校长的帮凶,被他们关在活动室里关了整整一天。” “在那次艺术节之后,所有的人和我们文学社的成员之间都多了一层隔阂,更不用说原本就不怎么合群的秋玲了,我知道的是,她从被关禁闭以后,一直到最后那天,都没有怎么和教室以外的人接触过。”诗雨老师看着他,温柔的目光仿佛能直接看透少年的内心,“也是被关禁闭之后,她忽然跟我说她要去做兼职,而且还是在酒吧。我问她是不是缺钱用,是的话我可以借给她,但她却只是摇摇头。” “在我的反复追问之下,她才告诉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地下酒吧,叫做arashi,而且还是夜场的兼职,我觉得很不安全所以极力反对。她坚持说只要做满四天就可以。我拗不过她,也只能随她去。不过实际上她只做了三天,最后一天加了班,再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她看到了陈琳的遗书,然后就……” 漫长的一席话结束后,诗雨老师把杯中残余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放回桌上,挡住那个空空的相框。 “好啦,故事说完了,有帮到你吗?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悲伤,是啊,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对他们来说,这些事都过去了吧。 顾渊咬了咬嘴唇。 “诗雨老师,当年的事我大概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嗯,你问吧。” “秋玲姐姐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顾渊把手伸进包里,摸着里面的那本日记,指尖感受着黑暗中日记本封面上的纹路,一朵摇曳的白色玉兰花。 “有的,不只是她,其实我们那一届文学社的每个人都有写日记的习惯。” “每个人?陈歌老师和君墨店长也有吗?” “是的,我们都有写。”诗雨老师说着弯下腰,打开了书桌下方的一个纸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日记本,和顾渊包里的那本款式相同,只不过封面上的不是玉兰花,而是百合花,“这本日记你在高二的时候见过吧,就是排练课本剧,你和齐羽来找我借音响那次。” “见过。”顾渊点了点头,“当时就想说,保存得真好,过了这么久,一点旧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诗雨老师一如往常地面带笑容,但是那笑容里看不出喜悦,倒是有点显出悲伤。 “所以,你问这个是想干什么呢?” “那你们有看过秋玲姐姐的日记吗?在她做出那样的选择之后,不清楚原因的你们,作为她最好朋友的你们,想找出真相的话,应该会去看她的日记吧。” “嗯,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确应该这么做。” “应该?” “但是我们没能看到,因为秋玲的日记在那天之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 顾渊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他的右手放在挎包里,紧紧地捏着那本日记。 “是的,我们当时很仔细地找过,但是没有找到。”诗雨老师摇了摇头,“我们把收集到的所有有关秋玲的物品都放进了一个纸箱里,收在新校区文学社活动室的储藏柜里。” “活动室?” 顾渊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纸箱。 “现在还在那里吗?” “在啊,肯定在。” 一定要去看看,顾渊在心里定下目标。 “诗雨老师,那你觉得,那本消失的日记可能会在哪里呢?” “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我们就能够找出来了。不过我记得那时候秋玲说她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也许在那个新朋友手里?但是我们不知道那个新朋友是谁,所以也就根本没法去找。” “新朋友?竟然有连你们都不认识的新朋友?” “是啊,我也觉得很意外,秋玲说过几天再告诉我对方是谁,可是没想到……” 诗雨老师停了下来,看着他。 “我知道就只有这么多了。” “嗯嗯,谢谢诗雨姐,那我就不打扰了。” 两人站在门口告别的时候,诗雨老师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让我也知道吧。” “什么?” “等你找出真相的时候,让我也知道一下吧。” 顾渊望着她的眼睛,长久地望着她,想从那双如同宝石一般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来,他的确感受到了一种情绪,好像是悲伤,又好像不是。 “好,我尽力。”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dsy0q5mh1mwn6nfftdzl4agxyq29mks3n3pov250njblrvlvz2rfc3rgwrt5uy0w4k0crvuy3z0hxb21iq05woefzd3nhehsgrurnlvdnn2zhf1y1nynzpznzad1d2cjivyjfmzug0qkz5osnuzsktpiiwgmtyzmji3oteymyk=";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决心 从诗雨老师家里出来以后,顾渊没有直接去学校找那个纸箱,而是一路走向了医院。 “去找出她视角的故事吧。”“我也想知道答案。”“等你找出真相的时候,也让我知道一下吧。” ——每个人都这么说。他们是真的都不知道真相,还是故意有所隐瞒? 多年之前的那个冬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随着调查的越来越深入,嫌疑人越查越多,距离真相却似乎越来越远。无论从哪个人的视角来看,叶秋玲的死都像是一场无法理解的意外,可真是如此吗?一个人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自我了断。顾渊坚信她一定有着某种理由,哪怕说服不了别人,也至少要能够说服她自己。 “可是,如果真的不是别人的问题,只是她自己……” 如果叶秋玲不是自己所假设的那样,是一个真心热爱着身边的一切的人,如果她在内心深处是一个扭曲、阴暗的人,只是当时她身边人都没有发觉呢? 如果,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应该负起一些责任,每个人都在她背后有意无意地推了一把。也许他们此时此刻真的抱有疑惑和不解,但当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好吗?还是会变得更糟呢? ——如果真相只会让所有人都感到更悲伤,那是否有揭开的必要呢? 积蓄在心底的潮涌,好想要爆发出来,受不了了。 “……”男生的表情在浮动的暮色里和往常不太一样,卿思看着他,也没说话,只是微微地抿了抿唇。 “这样下去会削到手吧?” “啊?”从沉思中完全清醒过来的顾渊看向自己手中的水果刀和削了一半的苹果,刀口和左手的拇指已经贴在了一起,细细的血珠渗了出来。 他连忙把水果刀拿开,在拇指指腹的中央,有一道细细的血线,所幸发现的及时,伤口很浅,只是破了一层薄薄的皮。 “抽屉里有医用棉花。”卿思的声音很软很轻,男生的视线里,女生就像是一个白瓷雕塑,但这如同雕塑一般的人儿的眼眸里,闪闪亮亮的,是快渗出来的眼泪。 “明明受伤的是我,为什么你开始掉眼泪了啊?”完全不明所以的顾渊打开抽屉,从半包医用棉花里拿出一朵,按在出血的伤口上,刀口虽然很浅,但疼痛感依旧强烈,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眼睛里进沙子了,有点痒。”女生慢慢地抬起手来在眼角抹了一下,嘴角挂着微笑,“怎么这么不小心,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还是之前的那些事。”顾渊看着她的眼睛,悲伤是无形的,隐匿在微笑背后,不只是眼泪才能表达,但他看不出那悲伤来自何处,“白天去找了君墨店长和诗雨老师,刚在想他们说的话,一时走神了。” “上次小羽来的时候,也划破了手,也是在削苹果的时候。”卿思把视线转向前方空白的墙面,像是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齐羽……么,她也。”顾渊在心里流转过几个念头,“她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两天前,她走了后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卿思无奈地笑着说,“你们最近好像都很烦恼呢……可惜我现在这样,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能这么想,是我们不应该把烦恼带到你这里来。”顾渊抬头看向窗外,“而且你帮得上忙,事实上我今天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关于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从窗户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街对面满目绿色的中山公园。山坡最高的地方种着一颗巨大的梅花树,树上没有一片树叶,此时还没到梅花盛开的季节,树枝光秃秃的一片,被干枯的黄褐色覆盖,让人心情不悦。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当然了。” “那和我说说吧,等下。”女生竟然大费周折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推开了被子,转动身子,正对着他选了个端正的姿势坐好,“好了,我准备好了。” 顾渊把自己正在考虑的问题告诉了她。 “这样啊……”卿思听完以后点了点头,右手的食指轻轻点着下巴,顾渊好久没有看见过这样子的她,眼神和表情里都充满了活力,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手不离书的少女坐在这里一样,“确实是很难找到答案的问题啊,但是又很重要。” “是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放弃生命,从我现在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她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所以我有点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自……” “支撑我们活下去的是什么呢?”女生忽然打断了他,“顾渊,支撑我们活下去的是什么?” “哈?” “我觉得这是首先需要找到答案的问题。” “是么……”虽然不是很明白女生的用意,但顾渊还是听话地思考了起来,“亲情?不对,是友情?还是不对,爱情?……不对,是被人需要吗?” “嗯……那就先考虑反向的问题吧,人为什么会不想活下去呢?” “因为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绝望,更具体的说,就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和挫折,遇到了不能承受的痛苦吧。” “人活着不可能总是遇到一些美好的事物。令人痛苦的回忆也是存在的。除此之外,还有那种绞痛五脏六腑的病痛。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努力想要活下去,我依然能够感受到某种温暖的东西在守护着我。它一直守护着我,并不断地赐予我力量。在我真正痛苦难耐的时候,总能够感受到那股存在于心间的支撑我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股力量来来自于自我价值的认知,我认为我活下去是有意义的。不管是被自己信赖的人背叛也好,抑或是在人际关系中陷入低谷,还是比这更伤心的事情也罢,这些的确都是很让人难过的事。但仅仅这些是不足以让一个人放弃生命的,能让一个人放弃生命的只有让他觉得,活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也就是说,如果感受不到这一点,那么就算是很小的事也可能会让人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吗?” “嗯,所以,她也是一样吧。” “叶秋玲么……” “能够让她如此快地失去希望,想必是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东西直接崩塌了,而不是那些纷至沓来的挫折。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应该能比之前更快地找到答案。” “我知道了。”顾渊抓起他的斜背包,病房里的暖气让人昏昏欲睡,虽然有点愧对正端坐在床边小口喘气的女生,但他不得不回家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正这么打算时…… “你其实在犹豫吧,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卿思低着头轻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有些凌乱的头发垂在两边,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里露出两条细长细长的腿,顾渊转身看着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她抬起头,俏皮地笑了一下,“因为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呢,你怕伤害到其他人对吧?所以才会犹豫。” “……” 顾渊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卿思的眼睛,她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得闪闪发亮,发烫的脸颊呈现樱花色,那双大眼睛生气盎然,看起来不像是生着病。 “现在不用想那么多哟。” “嗯?” “因为要去找出真相的是你啊,一直都是你一个人,所以到时候唯一一个知道全部故事的人也只有你一个啊,只要你想知道真相,就完全可以继续查下去。” “至于最后你要告诉别人什么样的故事,可以到时候再抉择,不用急着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时候就做决定。”卿思把腿放回床上,盖上杯子,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嘴角微微扬起,“明白了吗?”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psahp2yr05kq2jumlrgulnqoxa2d0fomdzrni3ywq5skk2tc80evorww03v1g3zexocvgzuzsuhgxvzl2z1jorkjbafdrt2lqy9ha2doy2fvrgpxr2dpwutvnkdqvjn5vjdunjjbmtvzenrzryt2es9telpcrhfvnuluiiwgmtyzmji3oteymyk="; 。: 第二百七十三章 短信 眨眼间已经到了寒假的尾巴。阑 不同于之前阴阴仄仄时而下雨的天气,最近终于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回暖,气温陡然上升了好几度。似乎是要弥补比往年推迟的升温时间,连续出现了好几个大晴天,罕见地多日都没有出现阴雨。天地被灿烂的淡金色覆盖,极远处的云彩被映照成柔软的金羊毛状,若隐若现。 晚饭后,顾渊在厨房里刷碗,水流哗哗地泛着热气。碗筷在男生手里翻转碰撞出清脆的声音。顾渊一边清洗着厨房,一边侧头确保马里奥没有靠近盖子还没合上的垃圾桶。被禁足在阳台门口的小狗可怜兮兮地靠在门框边,两只爪子局促地在身前来回挪动,没什么精神的橘子趴在一边的窝里懒洋洋地看着它。 “晚餐?随便吃了点。”顾渊的耳朵和肩膀里夹着手机,然后踮了踮脚看向窗外天边像是星之卡比兽那样粉紫色的晚霞,“下了点挂面,煮了牛肉,放心……你们不在我也能过得很好,而且家里还有很多速冻食品……嗯,我知道,开学要带去的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过两天可以提前搬进去一些,我去找门卫大叔商量一下……好,我知道了,马里奥和橘子很健康……” 挂掉母亲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的电话,顾渊拿起厨房洗水池边的纸巾擦了擦手,看了下手机的剩余电量,还有不到百分之二十。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马里奥和橘子都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一左一右围绕在男生的脚边。顾渊蹲下去,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两只四脚兽的脑袋。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在关心你们哦~不过你们应该不知道,” 顾渊准备把手机放进裤兜里的时候,马里奥已经一只脚试探着向垃圾桶迈出了一小步——跃跃欲试的腿立刻被伸来的手刀阻止了。 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收拾干净的厨房,可不想轻易地就让贪吃的小狗给毁掉,把所有的东西都收纳完全以后,顾渊才放心地准备出门。阑 推开大门的瞬间,视线里弥漫开一片冷色的绿,温润的水汽袭来,空气里已经有了春天的味道。 坐上了晚班的巴士,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顾渊打了个哈欠,眼泪从眼角一滴滴地渗出来。 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到了目的地。顾渊和门口的小哥打了个招呼,径直走进了一片看起来有点破旧的小区。这地方他以前常来,就在东阳中学初中部的对面,小区楼下的公共广场被一群大妈大爷聚集起来开了一片菜市场,很多教职工下班了都会到这里来买菜回家做饭,每天早上和晚上这里都格外热闹。 政府曾经很努力的想要把这里的菜市场给清除掉,最终还是失败了。城管和大妈大爷的拉锯战持续了两年,但消息灵通的老人们每次都能在城管到来之前收摊回家,等他们走了以后再重新开张。以前,顾渊很喜欢吃这里一家推车小铺大叔卖的羊肉串,后来大叔出了车祸,小摊就改由他的儿子接手。自那之后顾渊就去了南华,也再没有吃过这家的烤肉串。 从老校区的旧大门进来,刚走了一段,就听到了小贩的吆喝声,顾渊边走边抬头看天,对面的老房子上一片橘黄。 许多商贩都搬走了,或是换人了,这片小广场上的人顾渊有大半从来都没有见过,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卖肉串的烧烤推车,推车后面有个穿着棕色围裙的男人正在烤串。 他慢慢走了过去,看了一眼推车上的烧烤架,烤茄子,牛肉串、羊肉串、骨肉相连,还有两个青椒。他伸手指了指,说:阑 “老板,来两串羊肉串。” “好嘞,一共三块。”摊主熟练地从烤架上拿起两串,用黄色的纸袋包好递给他,顾渊没有马上抬手去接,而是安静地看着他。 于是摊主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章程。” “渊哥……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不住在这附近……” “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听说你一直在这里卖烤串。” “啊,是啊……中学毕业那年就过来了,本来是要去读职高的,但是我爸他……害,”面前的男生笑得腼腆憨厚,完全看不出来以前那副好勇斗狠的模样,“那么久不见,嗨,这肉串就送你了,还想吃啥,我给你烤上。”阑 果然还是生活和时间最能改变人, “不用。”顾渊摇摇头,一手递给他钱,一手把烤串接过来,“你什么时候收摊?晚上买烧烤的人应该会更多一点吧。” “嗨,这里晚上哪有人啊,主要还是平时学生放学的时候来买,要不然就是放假了,这片小区里的人来买一些,现在这个点没什么人会来了,我也准备要收摊了。” “好,那我等你。” 顾渊走到一旁的居民楼下,靠着墙站定,打开音乐软件,里面的男人用清澈的嗓音哼唱,“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 手机一振,新信息,上面是陌生的号码。 “你明天中午有空吗?我有事情要告诉你。”阑 顾渊低头看了看那条短信,不知道回什么,想着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低级的诈骗手段,索性不予理睬,眼看章程的烧烤摊上还有几个顾客在等待,便闭上眼睛陷入了神游之中。 后背水泥墙壁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以前,初二的时候,有一次他来这里买烤串,前夜下了大雨,广场入口处的大沟里积了很多的水,可能是社区的物业或是哪个大爷或是大妈,扔了一块大木板进去,但是因为地面不平加上水有浮力,木板便处于近似于飘着的状态,踩上去会溅开很多的水。 每次有不知情的人路过看到这块木板,都会踩上去,然后被溅一身。那天他一脚踩了上去弄湿了裤脚,陆思瑶从后面过来的时候一边说着该死的木板一边又踩了一脚,角度很巧妙以至于水花全部飞向了前方,打湿了他整条裤子。 早春的傍晚很凉,夜空下路灯的黄色光晕似乎在风中微微颤抖。 他又想起以前,章程的父亲,那个话很多总是很热情的大叔,每次见到他总是说让自己在学习上多帮帮他儿子,说他没什么文化,也看不懂儿子的作业,这小兔崽子学习又不上心。他每次都点头答应。 顾渊记得那个大叔每次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带着笑意,但却看不到希望和热情,他觉得也许章叔从来就没有觉得章程能够学出什么名堂来,也许他对章程平时在学校里做的事一清二楚,但他还是总是那样说。 顾渊抬起头看向前方开始收拾摊位的章程,他和他的父亲很不像,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只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疲惫,红血丝一样地爬满了眼球。阑 虽然很喜欢大叔的烧烤,但顾渊并没有很好的遵守和大叔的约定。现在想来,倒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正想着,章程已经收拾好摊位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了句久等了,然后同样靠在水泥墙上,和他并肩站着,接着从脏脏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还剩下一半的烟,他抽出一支递给顾渊,顾渊摇了摇头,他就收了回去,叼在了自己嘴里。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是戒了吗?你爸那时候打你打得可不轻。我记得在学校的最后半年,也没看见你再偷偷抽烟了。” “那时候是戒了,后来开始摆摊,就又抽上了,干活太累,完事了抽一根,能舒服一些。” 手机又震动了,顾渊这次没有拿出来看。 “还是少抽点吧,本来烧烤就烟大,再吸这个,肺恐怕吃不消吧。” 章程笑笑没说话,把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阑 “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说了只是过来看看。” 顾渊抬起头看着两人头顶的路灯,劣质灯泡发出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是想打听什么事吧?” “……很久之前的事了,估计找不到什么痕迹。” 章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微微泛黄的牙齿。 “那可不一定,人连着人,只要想找,什么事都能刨出根来。”阑 “陈琳。” 顾渊吐出一个名字。章程皱了皱眉。 “叫这名字的可多了去了。” “05年的平安夜,arashi酒吧员工。” 说完又闻到了一阵烟味,顾渊扭头一看,章程不知什么时候又点上了一根。 “应该能找着,但是我找不着。” “什么意思?”阑 “我跟他们早就没联系了,这事你得去找别人。” “那你觉得我能去找谁?” “我也不知道,不过渊哥,我劝你还是别沾上这些事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有别的事可以做,有别的东西能选择,以前是,现在也是,这帮子烂人烂事,你真没必要蹚进来。”章程说着吐了一口气,“呼——你们快高考了吧,别耽误自己。” “真不敢相信这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劝人好好读书,哈哈……” “嘿嘿,是吧,要搁以前,说我以后会这样想,我自己都不信。”他把脸转向顾渊,用很轻松的口气说,“不过,都是真心话。” “嗯,我知道。那就不麻烦了你,我先走了。” 章程耸耸肩笑笑。阑 “好,以后再见了。” “后会有期。” 顾渊点点头,转身向广场出口走去。 身后,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小小的火星在寒风里忽明忽暗。 虽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公交站台上依旧很拥挤,顾渊站在距离人群很远的地方,看着东阳中学附近的杂志摊和食品店,忽然想起来之前没看的那条手机短信,果然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我是叶钧。”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psahp2yr05kq2jumlrgulnqoxa2d0fomdzrni3ywq5skk2tc80evorww03v1g3zexocvgzuzsuhgxvzl2z1jorkjbafdrt2lqy9ha2doy2fvrgpxr2dpwutvnkdqvjn5vjdunjjbmtvzenrzryt2es9telpcrhfvnuluiiwgmtyzmji3oteymyk="; 。: 第二百七十四章 熟人相见分外眼红 末班车的巴士来了,但顾渊却没有上车,只是沉默地半低着头望着手机屏幕。鬲 天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温度慢慢地降低到了零度。 车站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顾渊轻轻地将左右脚交替站立,缓解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脚。 屏幕上还是那条短信。 “我是叶钧。” 他竟然会有自己的手机号,是陆思瑶给他的吗……听说他现在住在医院里,得了重病,之前在医院也见到过陆思瑶,应该是去看他的吧……那个丫头,嘴上说着再也不想看见对方,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会心软。不过,他为什么会想见自己……已经有差不多三年没有任何交集了吧,虽然对他依旧很不满,但自己也没有阻止陆思瑶去探望他。 顾渊抬起下巴望着远处的夜幕。 摸不清楚对方的目的。鬲 不过,从章程这里一无所获,如果是叶钧的话也许能通过以前的路子查到什么消息,可是要去拜托那个人……顾渊觉得自己有点拉不下去脸,就在这个时候手机振动了起来。 “喂,怎么。” “嗯……你有收到电话或者短信吗?” “除了我妈以外,你是今天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人。” “……这样啊。” “我有收到短信,是叶钧发来的,他说他明天想见我,问我有没有时间。” 电话那头,陆思瑶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说。鬲 “哦,那他还算守信用。”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之前帮过我一次,我不想欠人情,现在我们扯平了。” 帮过她?什么时候?是在江边公园的那次?那样也算帮了她吗…… 顾渊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闷了一会儿,憋出一句: “谢谢。” “嘟嘟嘟……”鬲 话音未落,就是一阵忙音,直截了当地挂断了电话,似乎是不想再有任何的关系。 但电话挂断前,顾渊好像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气声,像是在笑一般。 他找到之前那条短信,对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回了一条。 “好,我明天去找你,给我地址。”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渊几乎冻僵了,不得已停了下来在原地小跳了几下试图把失去知觉的双脚唤醒起来。一推开门马里奥就迎了上来,双脚搭在他的膝盖上朝他吐舌头,“哈哈”地散着热气,橘子趴在沙发边的扶手上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姑且算是向他行了个注目礼。 他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弯腰把马里奥抱起来,走到橘子边上坐下,侧身望向远处的城市中心。 窗外绚烂的霓虹打在厚厚的窗花上,映出流溢的光彩,鬲 这夜色就像是一幅画。 卿思用手抚摸着手中的微型画板上那幅昨晚画的夜景图,洁白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她身上,把她的睫毛照成淡淡的金色,刚刚结束今天的治疗,记不清吃了多少种不同的药,只知道现在看见颜色各异的塑料罐罐就想要呕吐。 这样的日子绵远流长,看不到尽头。 不对,其实也看得到尽头,不管愿不愿意接受风险,做手术都是迟早的事,也是唯一可能的选择。 概率。为了艰难地“活下去”,终于还是要把生命的希望堵在这种冷冰冰的东西上面。 只有卿思自己知道她为了只是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对其他人所吐露的痛苦和挣扎不及她所经历的十分之一。每当她仅仅是坐着或是躺着都觉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她就会闭上眼睛,用幻想覆盖这一段记忆。 黑暗的幻想世界里,她刚刚才和同学们一起参加完体育课的锻炼活动,四面八方都是朋友们七嘴八舌的聊天声,而她取得的成绩比上一周又有进步,达成了自己的历史最佳。鬲 在大树边坐下的时候,就能看到其他人投射过来的躲躲闪闪、但又热切的目光。 这样的幻境,卿思有好多种,毕竟一个人闷在时而空旷时而拥挤的病房里,除了看书和幻想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身体被束缚,思维就会得到解放,她拥有了从前想要但却得不到的充足时间去思考那些深邃的命题,可却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快乐。 这时她听到门外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在病床上待久了,她的听力变得格外敏锐。因此一下就听出来了这个脚步声是属于谁的。 她很快地抬起头看向病房门上的小窗,果然在几秒之后看到了顾渊的脸。 但是他没有走进来,而是直直地走了过去。 顾渊拉开病房的门,一眼就看见那张熟悉又憔悴得有些陌生的脸,和那具瘦弱得有些不成比例的身体躺在一张很大的病床上。看到往昔和自己较劲了那么久的叶钧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不禁在心底里有点可怜他,但一想到这种人品的家伙居然住在卿思的隔壁病房,那点小小的同情心便又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你果然还是来了。”病床上的叶钧露出了一个在顾渊看来十分欠揍的微笑,“我是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你低下那并不高贵却又高傲的头颅,来向我乞讨一份帮助呢?”鬲 顾渊的手用力掐住病房的门框,右肩微微地颤抖着。没错,就是这样的语气,就是这样的内容,即使落魄到现在这种程度,这个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火大,那副让人讨厌的嘴脸一点点都没有改变,或许自己就根本不该期待他会有所改变。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但她坚持说你一定会来的,所以我才决定试试看,果然还是她了解你啊……” “……那当然。” 紧咬着牙关,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早已握成拳头,努力呼吸平复着心底不断升腾上来的火焰。 “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 “……不过。” “什么?”鬲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吧?”叶钧的声音轻飘飘的,还透着一点点快乐,“就像你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想让你到这里来一样,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这样能帮到你。” “……”顾渊看着他,很长时间没有出声。 “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啊,你们两个,你根本就没有好好了解过她,你从来就没有真正考虑过她是怎么想的,你总是想当然地按着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去做事,你就是这样自私的人啊,一直都是。” “叶钧!”顾渊忍不住对他大吼了一声,吼完才想到这里是医院,被身后路过的护士姐姐瞪了一眼也只能装作没有看见。 “怎么了?被我戳破了伪装,着急了吗?”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想说。” “不应该是你主动来找我吗?是你有事要我帮忙吧。”鬲 顾渊真的有一种拔掉他鼻子里氧气管的冲动,但很快又克制住了。 “的确,我想知道十一年前自杀的一个女生的消息,她在自杀前被人骚扰了。” “名字,地点,日期,我需要更多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出人意料的是,到了真正要帮忙的时候,叶钧并没有摆出之前那副令人讨厌的态度。 “陈琳,地点嘛,arashi酒吧外的巷子,日期,2005年12月24日夜,25日凌晨。” “好,大概需要两天时间。”叶钧拿起手机,发了几条信息,然后说,“间隔太久,需要一点时间去查。” “那我需要再来一趟吗?”鬲 “你想再来一趟吗?”叶钧看着他,再次露出了那非常欠揍的笑,“如果你想,我不介意。” “我介意。”顾渊微微地眯着眼,“但是我有别的选择吗?” “会有人把信息带给你的。” “那就好。”顾渊转身就走,临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撇过头说,“为什么帮我?” “当然,不是因为你。” “我是问,她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知道。”鬲 “你不是很了解她吗?” “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我一点都不了解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俩在这方面还挺像的。” 顾渊转过身看着他,仔细打量着这张憔悴的脸,五官依旧俊朗,鼻梁高挺,眉骨有力,但眼窝深陷,看起来就像是熬了许久的夜一样,薄薄的嘴唇泛白,耳朵则是呈现出病态的红紫色,耳洞仍在,但从前一直挂着的耳钉却不见了。 “谁和你我们。” 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他关上了病房的门,但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躲在两边病房窗户里透过来的阳光都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很可能会让对方放弃查找信息,使得思瑶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的话,更何况叶钧说的其实没有错。他不清楚这种伤人伤己的残忍无耻为什么会让自己觉得痛快。 可能就像他说的那样,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无耻小人吧。鬲 这时候,耳边传来了病房门被拉开的声音。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jwkzvsyle2b1vyvux3sxhmdxd1nhbtvqy3rdwe5xa25dzd2azuvvvtnvrlhqmwt6u2n6cgf3m2fwbgjsswx2udlue8yd1dvofvt1nbhrwnuvwa095a2gs1dlnfa0kynwgzelj4eitjdlzqntnws2h2iiwgmtyzmji3oteymyk="; 。: 第二百七十五章 烂泥扶不上墙 “喂,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要提醒你。”忆 看到有些虚弱地靠在门框上的叶钧,顾渊不禁愣了一下,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开门的声音会来自右边,但实际上却是左边。两个人刚才的交流虽然算不上是不欢而散,但也绝对说不上是相谈甚欢。没想到叶钧还主动走了出来,说有事情要提醒他。 这大概也是思瑶那丫头拜托他的吧。 “你最近是不是在和一个叫杨浩的人来往,”叶钧脸上的表情很有趣,似笑非笑地半睁着眼,鼻子微微地耸动着,“你最好离他远点,不然有得你好受的。” “什么意思?”顾渊没有想到叶钧会提到这个名字,他蓦地想起了穿着arashi酒吧服务生制服的杨浩,那个嘴里总是说着“我能和你交个朋友吗?”的男生。 “是思瑶她让你跟我说的?” “她?不是,这件事她不知道。”听到顾渊说出女生的名字,叶钧略带不满地皱了皱眉,“不要把她再牵扯进你的事里。” “我可什么都没和她说,都是她自己动手的的。”忆 叶钧表情凝滞,然后下一秒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弯下了腰,还一拳一拳地锤在门框上,直到自己开始咳嗽,咳嗽得几乎喘不上来气。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真是让人作呕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虽然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顾渊呆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叶钧在说什么,他满脸通红,瞪着眼睛。 “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总之小心点,那家伙心思深得很。”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以前和他打过交道,差点就着了他的道。”叶钧说着关上了病房门,“就这样吧,我要休息了。” 顾渊还想继续问下去,但听到了“咔哒”一声,里头传来病房门上锁的声音,只好作罢。忆 晚上,顾渊吃干净盘子里的面包,把剩下的半根烤肠递给椅子被噎到,于是一边用拳敲着胸口一边站起来,正准备出门去吹吹风,忽然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陆思瑶。 “喂?” 夜风毫无顾忌地吹在脸上,温温的水汽被蒸发走,带去了许多热量。 “你去找叶钧了?” “嗯……是啊,中午去的。” “你们没起冲突吧?” “那当然,没有。”忆 顾渊把身体贴在路边的一颗香樟树下,轻轻闭上眼,这样的对话以前重复过无数次。他知道陆思瑶不会把这句话当真,但他还是会这么说。这是一种你知道我在撒谎,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在撒谎的状态,陆思瑶也很配合地从来没有质疑过。 从前,他把这种心照不宣当做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默契,但时间久了,这种默契却逐渐堆积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塔,高耸入云,地基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初中之前,顾渊有次逗趣,说陆思瑶总是无条件地相信自己,事实上他说的东西并不都对,出错的时候不少,但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真的很傻。现在想起来很可笑,也许那个时候的陆思瑶却是有点傻乎乎的单纯,但真正傻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而是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陆思瑶像是断线了一样,有差不多半分钟没说话,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突然又听到了女生的声音:“你没有骗我吧?” 不知道怎么的,那句话让顾渊很慌张,他脸上的笑容紧急集合,朝面前的空气点点头,做完才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 “没有。” “……那,然后呢?”忆 “……然后?” “嗯,然后。” “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 “……” “他说两天之后给我消息,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于助人了,他说都是因为你。”顾渊接着说下去,“你是怎么知道我查到哪里的?” “陈琳的这件事,是我告诉齐羽的。不过,我知道的肯定没有你多,只是碰巧得知了这件事而已。” 顾渊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女生刚才说过的话。忆 “你没有骗我吧?” “没有。”和男生不同的是,女生回答得相当果断,而且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那就好,你别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不想让你分心。” “说了只是碰巧而已,我听到有人说起这件事,想起来可能和你之前查的那个人有关系,就顺水推舟罢了。” “嗯……” “还有三天就要开学了,最后一个学期了,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暂时还没有。”顾渊定了定神,“上个学期的成绩一直在下滑,不管是老师还是我自己都在找问题,但目前为止还没什么成效。”忆 陆思瑶像是下意识地,几乎没有什么停顿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没事,反正到最后高考的时候你一定没问题。” 从小到大这样的对话发生过无数遍,这样的说辞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但这习惯已经很久没有被捡起来过了,反而有了种陌生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相信我啊,我自己都快不相信我自己了。”顾渊苦笑着说,“说实在的,其实从小时候到现在,我一件事情都没有做好过吧,不管是艺术还是体育,还是学习或者……没有一样是处理好的,如果不是没有真正参加中考,我毫不怀疑自己也会搞砸掉……” “……”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人说话,顾渊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自言自语,他靠在冰凉的树干上,仰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浓重的云遮住了月亮,也遮住了星星,天幕上只泛着朦胧的光,那是城市霓虹的倒影。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来掩饰尴尬,说了句“先不聊了就这样吧,有点困了”,然后才发现电话已经在一分钟之前被挂断。 他哂哂一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忆 另一边,陆思瑶坐在卧室的床上,撇着嘴望着面前的泛着蓝光的手机屏幕发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要帮他?就算真正帮他找出了十多年前那件事情的真相那又怎么样,又能怎么样?他会感激自己吗?可是自己为什么又需要他的感激?花了这么多的精力去打听,还去找了叶钧说服他帮忙。 做着这些事的自己,丝毫没有犹豫,明明都是些和自己无关的事,却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投入了进去。 穿着黑白斑点睡衣的女生,伸手拽掉了原本就已经松垮的发带,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落在肩上,在黑暗里泛着深邃的幽蓝色光芒。 她很少委屈自己,自从很早之前就已经领悟到,费尽心机讨好他人讨好上天,其实得不偿失,真正应该厚待和宠爱的人是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去勉强,说“不”的时候干脆利落,直接屏蔽对方的反应。 她的世界里面已经不再有他。 她不亏欠任何人,也不用讨好任何人。 然而,唯独这个人,唯独电话那头的这个人,她却总是很难保持和对待别人相同的态度。难道说她真的做错过什么吗?是在因此而感到愧疚吗?陆思瑶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明明犯错的是这个人才对,可自己就是很难狠下心来。忆 说到底,那个时候的事,竟然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此时此刻的顾渊还在盯着夜空发呆,具体也没想什么,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神经很松弛,唯一紧张的部位就是右手了——紧紧地攥着手机,总是会觉得它刚刚好像震动了一下,然而低头瞄一眼,什么都没有。 要不要给她发一条信息,对她说谢谢她? 说起来,这次她帮了这么大忙,刚刚在电话里竟然没有对她说一句谢谢。 要不还是主动给她打个电话吧。 好的,就这么办。顾渊终于下定了决心。 电话拨通的瞬间,他就拿起手机贴在了耳边。忆 “喂?” “嗯……怎么了吗?” “没事……就是之前的事,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嗯?等一下……嗯,好了,你可以说了。” 电话那头,陆思瑶调整了坐姿,把手机调成了扬声器模式,放在盘着的两条腿中间。 “谢谢,这次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嗯……谢谢……” “嘟嘟嘟嘟嘟……”忆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直接被挂断了。 顾渊默默地看着手机屏幕,有些丧气地瘪了瘪嘴。前面的公园里有两个孩子在打闹嬉戏,发出了非常清澈的笑声,恍惚间好像戳了戳他的心房。 “啊——” 陆思瑶把手机扔到枕头底下,抱着枕头蒙住了头,用力又小声地大喊了一声。 烂泥扶不上墙。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nazwhhrrud1vdnzuk00l3vek0zuzfjprjfrrlrhstlcjzisldtenlprxfntzfcogvzq0xbkswdef3sdrpbzrkafrtwk9lujod1q4ekvonfvyeeyya1lzbkfibxriwfv3au9ym0ped1fvzuhrn0qrrpqqzd3nji5terziiwgmtyzmji3oteymyk="; 。: 第二百七十六章 陈琳的消息 和保安大叔磨蹭了半天,顾渊终于如愿以偿地把自己的东西提前搬进了宿舍,虽然这个学期不知道究竟会在这里住上几天,但该做的准备必须要做。宿舍看起来比假期开始前破旧了一些,院子里面杂草丛生,建筑残土东一堆西一堆,好像很多地方刚施工完的样子。但回到这个地方,顾渊还是会莫名地有一种安心感。祋 时间还早,不急着回去。顾渊走到了祈愿树树下,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长椅,忽然想到那天早上和柳卿思的对话。她说她经常坐在这里,只是自己没有发现。真的是没有注意到她吗?顾渊仔细回想着记忆里那无数个稀松平常的清晨,从食堂走向教室的这段路,脑海里,道路两旁的樱花开了又落,模糊的场景渐渐清晰,在挂满了红绳木牌的大树下,似乎并没有一个坐在长椅上看书的身影。也许偶尔出现过,但绝不是经常。 但卿思确确实实是这么说的,“我经常坐在这里,只是你没有发现。” 心里面蓦地闪过一个荒诞的猜想,顾渊摸了摸鼻子,慢慢地走了过去,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发生。眼前的世界还是和之前一样,被晚冬的萧瑟填满。 可能是因为校园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没了平时的喧闹声,顾渊坐在树下觉得特别安静,安静地能听见手表指针滴滴答答的声音,时间是最公平的魔法师,不会因为你处在困境中就快走两两步,也不会因为你春风得意就慢走两步。 但是,顾渊忽然发现自己手表指针的声音有点不太正常,虽然依旧规律,但那滴滴答答的频率,似乎比自己平常习惯的频率要快上一些。 他抬起手腕,盯着表盘,三根指针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念,但是这么做完全是徒劳,没数几次顾渊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指针发出的声音影响了,根本分辨不出来是否有差异。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附近的花草树木和远方的建筑物,教学楼、食堂、宿舍看起来和平时都别无二致,干枯的草木和头顶上随风飘摇的红绳木牌也是一样。祋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这段时间想叶秋玲那件事想得太多。而种种证据似乎又都和这棵从那时起就已经在学校的大树有关。所谓“榕树伯伯”到底指的是不是这棵树现在还无从知晓,但叶秋玲有着经常在这棵树下待着的习惯,这是毋庸置疑的。 卿思也喜欢待在这棵树下。顾渊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是什么东西吸引到了她们呢? 吸引到她们的,会不会是同一种东西? 他抬起头望向那棵树,繁盛的树冠覆盖了几乎整个视野,纤细的红绳拴着数以千计的木牌,在冬日的风中飘荡。 没有悟到具有吸引力的东西是什么的顾渊此刻明白了,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候似乎不太应该将皮肤裸露在风中太久。热量不断地被流动的空气带走,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是叶钧发来的消息。祋 “找到了。我找人把具体消息带给你。” 顾渊把手机从眼前移开,视线停在正上方的一块木牌上。 “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李之仪的诗吗……是谁写的,这种语气感觉不像是学生,难道是老师? 正好就在隔壁病房,顺路再去看看她吧。 “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当面说吧。” 这次去医院的时候,顾渊发现隔壁病房,卿思床位上拉起了绿色的帘子,帘子后面有两个人影站在一起,门缝里传来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似乎是医生和柳叔,不管是谁,现在都不是该进去打扰的时候。祋 他伸手推开了隔壁病房的门。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有些像是掺了酱油的薄荷水的味道,顾渊的视线落在病床上,注意到出现在视线里的蓝白条纹相见的病号服,往上移是一件黑色的长袖t恤,然后是线条清晰的消瘦脖颈,干净清冷的脸,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竟然会主动再过来一次,怎么,是上次被我教训上瘾了?想再来一次?” “我可没有那种癖好。”顾渊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叶钧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查到什么了?” “都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查起来很麻烦,所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你要找的这个人,恰恰是容易找的类型。”叶钧咧嘴笑了一下,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走在斑马线上,头发很短,只有青色的薄薄的一层,“因为他以前犯过事,前不久才刚出来,所以好找得很。” “犯过事?难道就是陈琳?”顾渊看着他,很希望叶钧能够说出否定的答案。但叶钧在他的注视下快速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他。外号四狗。在那个女生自杀后的一周,他就被捕了。据他自己所说,其实没动真格的,只是吓唬了一下那个小姑娘,没想到后来那个女生直接自尽了,一下子就把事情给闹大了,警方直接联系了检察院,提起了公诉,直接就进去待了十年。”叶钧说着把那张照片翻了过来,顾渊这才看见那照片的背面写了一行字,看起来像是个地址,“这是他现在住的地方,想知道更多的话,自己去找他吧。”祋 “中山北路128号临海汽修?”顾渊瞥了一眼那个地址,“确定没错吗?” “肯定没错,他出来以后找不到正经工作。只能卖力气挣钱,现在就帮人搬搬车架子,补补轮胎什么的。”叶钧把那张照片交给他,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忐忑,直接说道,“他现在还属于被重点观察的对象,每隔一段时间都得向警察报备,你挑个大白天直接去就行,不用担心太多。” “嗯。”顾渊把那张照片收了起来,“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担心这个地址是不是真的。” “我干嘛给你假地址。”叶钧笑出了声,“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答应过她,倒还不至于这么不守信用。” “但是,你完全可以给我个错误的地址,然后把责任全推给找情报的那个家伙吧。” “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叶钧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没有理由啊。” “你知道我我为什么要找陈琳吗?”顾渊看着他,“是想找一个叫做叶秋玲的人的往事。”祋 “叶秋玲?不认识。再说了,你要找谁关我什么事?”叶钧摊了摊手,“我帮你只是因为她的要求,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叶钧有些脸红,不解地皱着眉,大口喘着粗气,“不然你以为是因为什么?这个地址是真的是假的你自己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好的,好的。”顾渊点了点头,但叶钧的过度反应让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我只是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你别激动……我会去的,马上就去。” “好吧。”叶钧再次摆了摆手,“你去不去,什么时候去,跟我都没关系,我能帮你的也就只到这里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再也不要在这里看见你的身影。” “只要这个地址是真的,以后就算你求着我来,我都不会再来的。” “那自然最好。快走吧,你待在这里我觉得氧气都变少了。”祋 顾渊没有犹豫。 “好,我走,再见。” 他转头急匆匆地走出去,在病房门口下意识地站定向后回望,病床上的叶钧已经闭上了眼睛,那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呼吸不禁让他有些怅然。 叶钧到底得了什么病,顾渊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什么,叶钧也不知道。 他笑着摇摇头。就这样吧。也许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再也不见。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nazwhhrrud1vdnzuk00l3vek0zuzfjprjfrrlrhstlcjzisldtenlprxfntzfcogvzq0xbkswdef3sdrpbzrkafrtwk9lujod1q4ekvonfvyeeyya1lzbkfibxriwfv3au9ym0ped1fvzuhrn0qrrpqqzd3nji5terz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杨焕生 按照叶钧给的地址,顾渊找到了临海汽修站。闉 他到哪里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穿着满是尘土的绿褐色工作服的男人坐在竹篾编成的椅子上,在一座用蓝漆铁皮围起来的破破烂烂的棚屋前面,端着一个公鸡碗吃着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盖饭,但他吃得很香,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扒拉着,从顾渊走进大门开始,几乎就没有停过。 在他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副灰色针织手套。手套看着还挺新的,但是指头处却破了洞,有一个银色的扳手靠着手套摆着,顾渊下意识地和男人保持着的一定距离,同时拿出照片对照着男人的长相。照片上的男人留着短发,戴着墨镜穿着黑色风衣,看起来精瘦地像个猴子,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蓬头垢面地佝偻着背蹲在小小的椅子上,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男人的耳朵似乎不是很灵光,顾渊一路走进来都没发现,直到他走到自己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才注意到他,转过身来对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白相间的牙。 “师傅修车吗?等会儿啊,马上吃完了。” 说话含混不清,嘴里还嚼着饭菜,嘴边还泛着青菜的油光。顾渊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和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一样,只不过气质天差地别。心里十分已经有了九分,但顾渊还是不敢确定,他想试着叫对方的名字,但却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叶钧,只知道对方的外号。 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喊了声: “四狗?”闉 男人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端着碗转头看了顾渊一眼,然后就继续扒他的饭,没有说话。不过他明显加快了拨动筷子的速度,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扒光了剩下的半碗饭和小半盘青菜。顾渊站在后面安静地看着他。 男人吃完之后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手套和扳手,顾渊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但男人只是径直走向了棚屋里的工作台,兀自整理起台子上杂乱的工具来。 顾渊朝着他忙碌的背影又喊了一声。 “四狗?” 太阳快要落山了,橘黄色的光晕穿过蒙蒙的云雾,落下来,照在顾渊的身上,洒在棚屋上,把深蓝色的漆皮照得油光发亮的。站在工作台前的男人,身上的绿褐色工作服和肩膀上脏兮兮的毛巾,还有他乱糟糟的头发,也都被染成了温润的浅黄色,像是包上了一层腻腻的油膜。 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顾渊的声音,只是默默地把桌上的工具一件一件地收进工具盒里,放不下的就丢进一旁空着的油漆桶里,每丢进去一件就弄出很大的声音。整理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换了一种声调,冷淡地说:“师傅,如果你有车需要修理或者补胎的话,可以直接把车开过来,门口的墙上有几个电话,你打哪个都可以。我们这里是汽修店,如果不是来修车的话,就请离开吧。” 说完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闉 “我不认识什么叫四狗的人,我的名字叫杨焕生,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了。” 他转身过来看着顾渊,嘴巴抿紧了站在那儿,神情戒备,好像那些不被人待见又冥顽不灵的差生遇到老师时候的眼神,但是脸上却有着他们所不具备的镇定。 很相似,又很不同,顾渊抬头看着这个自称是杨焕生的男人,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不只是对他过去所作所为的厌恶,还有对他现在这幅样子的唏嘘,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此刻眼前站着的仿佛不是这个男人,而是十多年前的那两个女孩,跟他隔着千山万水在对视,无法触及。 “你不认识四狗,那你认识陈琳吗?” 顾渊看着他的眼睛,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男人好像终于被扯下了脸上的面具,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顾渊的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的手和脚,如果男人有抓住扳手之类的东西冲过来的动向,他就马上跑开。 眼看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顾渊咽了一下口水,心想来都来了,今天就豁出去了——虽然他好像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可是当真正面对上这样一个危险分子的时候,他仍然抑制不住不断滋生的紧张感。虽然叶钧说这个家伙实际上没有干什么穷凶极恶的事,但这片园区里现在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他心里还是有点害怕。 那个时候,在午夜的小巷里,独自面对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陈琳,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呢?闉 杨焕生歪头看着他,眼睛里面的神采让他看不懂。 顾渊狠狠心,非常认真非常大声地说了一句: “你就是四狗吧,而且也一定认识陈琳。” 年轻的声音中气十足,在宽敞的园区里掀起了一阵回声,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在顾渊的身后扬起一股又一股的黄沙。 “呵……四狗,喝,呵呵呵呵……” 男人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连续不断地笑了起来。 “这大半年都没人来找过我,我还以为已经没人记得这件事了。”闉 “当然有人记得。” “嗯……”男人低头认真地搓了搓手,然后很快地抬起头,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开口问,“你是她的朋友吗?不对,虽然那个时候她和你差不多大,但是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那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吧。所以你到底是谁?” 顾渊愣住了,他已经不止一次被问过类似的问题,这些事究竟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在这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仔细想过很久,但却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面对对方的问题,顾渊只能摇摇头。 “我谁都不是,只是一个想知道真相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普通人?”男人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显然他根本没有相信顾渊的话,“是来要钱的吧,不好意思我没有。如果我付得起赔偿金,十年前也不会被丢进去坐牢。我在里面待了那么久,现在全身上下值钱的就这身破烂,哪有钱,哪来的钱?”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顾渊看着他从工装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沓纸币,用力砸在两人之间的水泥地上,一共五张,一张二十,两张十块,一张五块,还有一张浅绿色的一元纸币。闉 “拿走,就这些了,拿了赶紧走。再多也没有了,你就是打死我,也没有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不是来要钱的,也不是她的家属。” “嗯?”男人的嘴角撇了撇,“那你是来干嘛的?” “我是来了解真相的,我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相?呵呵……”男人蹲在地上,开始一张一张地捡钱,“还有人在乎这个?而且,你就这么相信我说的话?我当时对警察和你们说的就是真相,老子什么都没干,就是吓唬了那个小姑娘一下,结果她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自己想不开,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他妈的真相,但是从警察到你们,再到老子那帮‘兄弟’,有一个相信我说的吗?有吗?!”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相信你说的。”顾渊蹲下来,从衣服里拿出叶秋玲的照片,“我就当你说的全都是真的。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见过这个人吗?”闉 男人瞪大眼睛看着照片上的女生,过了大约五秒后,摇了摇头。 “没见过,一点印象都没有。” 顾渊皱了皱眉,伸手摸向口袋里的钱包,拿出一张一百,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举在男人眼前。 “杨焕生,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没见过她吗?” 男人看了看他右手里飘摇的红票子,又看了看他左手捏着的那张照片,忽然笑了。 从他的笑容里,顾渊莫名地看到了一种难过的情绪。 “我说的就是实话。”闉 说着他站了起来,走到工作台边,戴上针织手套。 顾渊立刻戒备起来,全身都绷紧了。 男人打开一旁的工具盒,从里面抽出一把扳手,转过身,举起扳手对着他。 “我说的就是实话!” 顾渊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听到男人的吼叫声从背后传过来,穿过漫天飞扬的黄土,依旧很清晰: “滚啊!快滚!他妈的快给老子滚!” “实话!老子说的是实话!”闉 顾渊一直跑啊,跑到人多的街上才停下来,他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天边的夕阳沉下去,直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nazwhhrrud1vdnzuk00l3vek0zuzfjprjfrrlrhstlcjzisldtenlprxfntzfcogvzq0xbkswdef3sdrpbzrkafrtwk9lujod1q4ekvonfvyeeyya1lzbkfibxriwfv3au9ym0ped1fvzuhrn0qrrpqqzd3nji5terz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七十八章 身影 你最长在同一个地方待过多久?竮 如果一直一直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那么你就会慢慢丧失对时间的感知,因为时间的流逝是通过事物的变化来表现的。在这间病房里待了这么久,卿思已经有点忘记了时间是如何运转的,忘了那些从生命里逐渐经过又一一消失的炎夏与寒冬,只有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留了下来。 校园里某个角落盛开再凋零的樱花,枝头葱绿再衰败的椭圆形树叶,穿过透明玻璃窗的阳光在墨绿色黑板上投下的圆形小光斑,操场边没被扭紧的水龙头下孤零零悬挂着的摇摇欲坠的晶莹水滴。无数清晰又无法具体到某一刻发生过的场景,将回忆切割成一帧一帧的画面,宛如工艺大师手下的宝石,折射出青春的光影。 曾几何时,在蓝紫色夕阳照射下的操场角落,那些漫步中的少男少女里,也有过自己的身影。镜头斗转,此刻的自己,只能穿着一身白衣躺在床上,握着纸币,努力让自己的思想从这狭小的空间里逃脱出去。 这样的我,已经没有余力没有心情也没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 但是,只要能够好起来…… 只要,能够等到春天来临的那一刻…… 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竮 顾渊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穿着一身浅蓝色运动短装的男生刚刚结束了一场挑战身体极限的晨跑。全身都在发烫,血液以远超平日的速度在血管里流淌,男生的脸在早春的寒风里微微发红。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转身朝医院正门走去。 推开房门进来时,顾渊看到卿思面朝下趴在床上,听到开门声也只是稍微动了动,不由得心里一紧,转头就想要喊护士过来,余光发现女生慢慢地坐了起来后才松了口气,不过担心并未减少: “不舒服吗?” 女生摇了摇头。 “只是有点困,躺着又感觉闷,就想着趴一会儿。” 顾渊走到她床边坐下,看到床头柜上的那一簇装着五颜六色药丸的夹子边上摆着一张画纸,便拿起来看了看,是一副用彩色铅笔绘成的风景画。粘在空中的玫红色星云,美到不够自然的淡绿色极光在夜幕中闪烁,以及一望无际的草原,被风吹得纷纷弯下腰的草,和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模糊印象的那坐在草地上抬着头仰望星空的少女的背影, 简明的笔触,顾渊却从这幅画里感受到了一股直击心灵的力量。竮 “……画得真好啊,是你画的?” 话一出口顾渊就觉得有些后悔,这还用问吗?不过卿思倒是反而笑了出来。 “当然啊。” “这是你吗?” 这一瞬,顾渊意识到了这幅画中所要传达的东西。 她很孤独吧,在这里。 顾渊的手指轻轻触摸着画纸粗糙的表面。竮 “不是啦。” 女生的回答让人意外不已。 “是之前书上看到的画面,我只是把文字转换成了画面而已。” “这样啊……”顾渊觉得卿思的话并不可信。 不管她的话是否真实,那种透出纸背的孤独感都是实打实的。 “明天要开学了吧,最后一个学期,有很多准备要做吧,怎么还有空过来?” “是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过,我还是想过来看看。”顾渊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一整个冬天,这里都没怎么变化啊,春天快到了,要不要在这儿摆点花卉之类的?”竮 “不行,医生不让,任何可能引发呼吸道疾病的东西我都必须远离。”卿思略带沮丧地解释,“我妈妈本来也想在这里摆一些盆栽,至少放些绿植,但是医生都拒绝了。” “上次说的手术……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好啦,2月8日,没有多久了。” “这么快?!” “嗯,是啊,反正都要做,索性就尽快。” “说的也是……” “不过,说是没有多久,其实也还有半个多月呢,其实有三个日子可以选,我特意选的这个。”竮 “哈?为什么?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在你的生日之前啊,如果到时候恢复得好,说不定还能够出去给你挑个礼物。” “别说这种蠢话吧……即使恢复得很好,医生也不会允许你手术结束隔了一周就出门吧。”顾渊打了个哈欠,借此掩饰眼角因为喜悦而渗出来的泪水,“也就是说有康复的机会了,是吧?” “嗯,是这样……”卿思的视线微微下移,“有机会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顾渊掏出手机,把信息编辑输入完毕后又摁住取消键,删掉刚才的输入记录,“还是得明天去学校以后当面说吧。” “嗯……”卿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陷入了让人尴尬的沉默。竮 顾渊想着说点什么来打破寂静,但一开口脑子里就全是最近的那些烂事,他不想让现在极度需要静养的卿思再被这些事情烦心,于是便想换个话题,但却发现自己的生活除了这些事以外真是乏善可陈, 最后还是卿思先开了口。 “隔壁……是谁?” “隔壁……哈?” “你前几天来过吧,还来了两次,但是都没有进来,而是去了隔壁……” “啊,你说这个啊……我找那个家伙有点事,算是公平交易吧。” “所以是谁?”竮 这一刻,顾渊竟然从女生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是叶钧啦……以前认识的一个男生。”顾渊连忙解释道,“很久没见过面了,这次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又碰到了一起,他给我提供了一些情报。” “情报,嗯……是叶秋玲那件事吗?” 虽然不想提,但卿思自己猜出来了,顾渊便也没有否认。 “对,我在找更多了解当年那件事情况的人。” 卿思听完轻轻点了点头。 “有进展吗?”竮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有了。” “快有了?” “我已经大概推理出当时的具体经过了,只是还需要一些证据来确认。” 顾渊轻轻地揉了揉眉心,虽然昨天从杨焕生那里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只要抓住这条线继续推进下去,就一定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继续加油哦,只要是你,就一定可以找出真相的。” 很温柔的鼓励,但顾渊却是有些无奈地笑了,他想起了昨天杨焕生问他的那个问题:在这个故事里没有扮演任何角色的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真相呢? “怎么了?”竮 “没……没什么。”顾渊抿着嘴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手表,“我该走了,虽然很不想这么早离开……但家里也确实还有一些事要做,明天一早去学校,也需要做些准备。我还会再来看你的,下周,不,周三吧,不过得晚上了,等晚自习结束以后。” “嗯嗯。” 临走的时候顾渊又看了一眼那张画。 “带走吧。” 女生忽然说。 “诶?我只是……” “送给你啦,就当是留作纪念吧。”竮 “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开玩笑啦,周三见咯。”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顾渊站在公交站台上,背靠着黄色的站牌,静静地望着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的医院大楼,蓝白色的弧形大楼顶上,鲜红色的十字熠熠生辉,面前的公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人来人往。 虽然他很关心柳卿思,但仅限于关心而已。他的眼前是现实的日常生活,他有很多必须去处理的事情。他拼尽全力地度过当下的每一天,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哪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公交来临的时候,顾渊感觉到似乎有谁的身影,谁的气息正在稍远的地方望着他。 然而,仔细确认的话又会发现四周其实空无一人。当他突然回头注视没有任何物体的后方时,身旁的路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身影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那几乎就是一种类似气息的东西。竮 不过,这种气息对他来说却是一种温暖的东西,他似乎只能明确这一点。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nm3d1fjevzmfdqc05felnink0ytjyqzfsxs1zfothoanm2bu5zbvc2ltbjfuv0xswhzyudmxbw02qvlmavnqdueragxxawlgou5zznyjfeb1uzqtjxdrfzhdqu0e1z3hkr3ryy3bhnvzgq05btern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七十九章 相遇 “那就请你去找出她视角的故事吧。”鐶 “我也想知道真相。” “如果你找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话,让我也知道一下吧。” “我说的就是真相。” 陈歌、司君墨、李诗雨、杨焕生四个人的话在顾渊的脑海里不断循环。 越是调查就越是觉得奇怪,事件的知情人他几乎都一个一个找过来了,可真相却始终隐藏在一团幽暗的迷雾之中,越是靠近越是觉得心惊胆战。 “啪! 扑面而来的寒风让顾渊从思考的深渊中惊醒,伴随着一张试卷拍在木桌上的声音。齐羽的声音紧随其后:鐶 “喂,我说,虽然只是摸底考试,但你好歹也上点心吧,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就不是很理想,如果这次还是那样,那又要被老师找去谈话了吧。” 顾渊默默地把那张空白的试卷扒拉到自己跟前,齐羽也很用力地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椅子发出了不小的响声。 被老师找去谈话…… 教室里的空气充溢着一股尚未挥发完毕的消毒水的味道,四周的墙面似乎是重新喷涂过,过去的坑坑洼洼和涂鸦线条都消失不见,正前方墨绿色的黑板和上方正中心红色的国旗貌似也都换了新的,陈歌坐在棕色的木质讲台后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在是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顾渊身旁的窗户开了一拳宽的缝,风呼呼地挤进来,也感觉不到冷,他扭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楼下花园里的梅花树上,深红色的花苞一粒粒地嵌在斑白的树枝上,给人一种沧桑的美感。 身边的齐羽还在碎碎碎念: “你知不知道,期末期中这类考试的成绩是会影响到综测推荐名额的啊,虽然你之前两年打下来的基础很不错,但是高三所占的比例是全部的百分之六十诶。”鐶 综合测评?说实话顾渊对此不太了解……自从竞赛失利以后他就没有再关注过除了高考以外其他的升学渠道了,齐羽倒是乐此不疲,并且时常捎带着给他科普。 “我偷偷去陈歌办公室看过啦,就目前的排名情况来看,你还是很有机会的,嗯……只要最后一次期中考得不是太差就行。”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齐羽语气里略带不满,见顾渊还是没有反应,便习惯性地伸手上去掐他的脸,没想到顾渊这时候忽然点了点头。 “我都听到了,齐羽,谢谢你这时候还在为我考虑这些。”顾渊从桌子下的书包里摸出一包草莓味的百奇巧克力棒递给她,“真是辛苦你了,送给你啦,这个。” “诶?欸……没没没没什么啦,反正我自己也要去看的,就顺便帮你也看一下啦。做同桌这么久我也吃了你很多零食啦……就只是看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很麻烦的事。”齐羽说话很快,就像是机关枪,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包百奇接了过来,不过只是轻轻捏了一下封口,就放进了课桌肚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嗯……”男生眉眼低垂,轻轻笑了一下,“准备考试吧。”鐶 “加油哦,别再失误了。”齐羽看着他的眼睛,说。 顾渊点点头。 考完之后,顾渊来到了祈愿树下,坐在长椅上,看着汹涌的人潮从教学楼流向食堂。和前几天来时不同,操场上多了打篮球和踢足球的人,跑道上也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跑步或是散步,阳光被崎岖不平的云层遮挡,从西向东,在视野里从左到右映出一片漂亮的棕黄色棉花团。 无比无比的疲倦。 他在刚才那场数学考试中倾尽了所有的精力,这次应该能够取得一个还不错的成绩了吧,他是这么想的。 在安逸的风中,坐在树下的男生慢慢闭上了双眼。满树的红绳木牌在风中沙沙地响动,顾渊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睡着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的林荫大道上已经空无一人,操场上也是一样,不过天上的云团和阳光似乎没有变化,校园里鸦雀无声,只有头顶的红绳木牌还在发出轻微的声响。鐶 顾渊抬起手准备看一眼时间,但却没有看到手表,这时他才想起来,考试的时候觉得手腕闷得难受就把手表摘下来丢在课桌里了。不过不用看也知道大概的时间,校园里这么安静,一定是晚自修已经开始了。 他站了起来,转身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接着他就发现了异常。 原本应该是山峦的地方现在是一片绿白色的居民楼,不,不只是校园的后方,视角旋转,视线所能及之处,居民楼以带状的形式相互穿梭交错,把整个校园包裹在里面。 居民楼浅淡的颜色和天空焦黄的颜色复杂地组合在一起,就像一幅抽象的油墨画。而天空的平面性和居民楼的立体感又错综地交织在一起,宛如毕加索那让人头晕目眩的立体画。 树后面的钟楼旁边种的也不再是低矮的牡丹,而是一片矮竹。 顾渊抬起头,满树的红绳木牌随风摆动。视线开始慢慢远移,在林荫大道的尽头,是一片被爬山虎所覆盖的老旧宿舍楼,旁边是只有一层的食堂大厅。鐶 往上是陌生的天空。 焦黄色的黄昏云让顾渊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迫切地想要喝水,这时候他看到了操场边的水龙头,于是他快步冲了过去。 清凉的水涌出,他捧着喝了几口,直到喉咙中的燥热感消失,又用水洗了把脸,他才重新直起身子。走回树下。 然后,右手边的大树下有一个突兀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 这是在这片景色中唯独一个正在明显活动着的物体。 刚刚盖住耳垂的头发在夕阳里泛着栗色的光,红蓝色的外套里套着白色的短衫,靛青色的长裤,一双鹅黄色的运动鞋,踟蹰中向后退了半步,她似乎是才察觉到男生的存在,而且,她显得十分吃惊。鐶 “啊呀!” 默默不语的话反倒会显得极不自然,于是顾渊开口说到,而且尽量试着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淡定自如些,可她的表情却一场惊恐,就像是被人目睹了自己很难为情的一面似的,非常微妙。 “额……同学……” 顾渊这时候注意到她的视线并不是直接看向自己,而是看向自己面前,他扭头一看,发现原来在他刚刚坐的椅子上,反扣着一本封面很好看的本子,上面是一朵玉兰花,边上还放着一本书,是《契科夫短篇小说选》。 等等……玉兰花? 顾渊情不自禁地用湿漉的手抹了抹眼睛。 没错,就是玉兰花。鐶 “那个……能还给我吗?” 女生说到这里后便停了下来,随后又慢慢地朝顾渊这里走了两步,但在距离比较远的地方她又停了下来。她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伴随着凌乱的呼吸声,她说道: “欸?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顾渊转头看向女生的脸,然后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果然是你……” 叶秋玲,她就是叶秋玲。 顾渊感觉自己的胸腔下方,也就是胃的位置正在剧烈地颤抖。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激动,他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他又觉得口干舌燥了。 “果然是我?你……认识我?”叶秋玲两手交叉置于胸前,显得十分警戒,看来男生的出现对她来说很不是时候。鐶 “嗯……也算是认识吧,毕竟我对你已经很熟悉了……不过你肯定不认识我。” 虽然是事实,这话说出去就变了味道,顾渊自己也察觉到了这点,女生的神态也变得更加警觉了。 接着,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冲男生走了过来,把他身边的日记本和书都拿起来贴在自己胸前,然后重新回到了树下,走向另一边。 顾渊这才看到树的另一边有一个小小的竹秋千。 “你是新生吗?” 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是从树的那边传来的。 “嗯……算是吧。”鐶 他只能这么回答。 “是摸底考试考砸了吗?看你很累的样子。” “啊,是……” “没事的,我去年也考得不好,后来慢慢适应了这里的节奏,成绩就上来啦。” 去年……也就是说现在她是高二吗……这么说来,她是把自己当学弟了吧。 “学姐很厉害啊,你每天都到这里来看书吗?” “我没有每天都来,而且我一点也不厉害,一点也不。”鐶 虽然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听了很多关于她的事,但对叶秋玲本身的想法和行为顾渊一点也不了解,所以他并未继续多说什么。 “你也常常来这里吗?” “算是吧,来过几次。” “这样啊,果然也是奇怪的人呢、” “我吗?奇怪的人,为什么?” “一个人来树下发呆,这可不是普通人会干的事哦。” “是吗?”鐶 “嗯,稍微有些奇怪,其他人都是这么说的。” 确实,顾渊认为也许真是如此,毫无缘由地跑到树下发呆的习惯听上去很不现实,尤其是对时间颇为宝贵的高中生而言。 可即便如此,这种行为也不应该被过多指摘。想到叶秋玲的遭遇和最后的结局,顾渊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我以后还可以来这里吗?” “当然,这里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女生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顾渊坐在长椅上,抬头看着满树的红绳木牌随风飘摇,只有这棵树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就是随口问一下。” 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如果是梦的话,也该醒来了吧。鐶 瞳孔渐渐缩小成一个点,他看到正上方的一块许愿木牌的绳结慢慢滑脱。 “啪。” 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但是晚了一点,木牌落在脸上。 顾渊觉得眉心剧痛,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齐羽抱着几本练习册,歪着头打量着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及肩的头发披散开来,把背后的夕阳余晖切割成一条一条的细线。 “你在干嘛呢? 顾渊有些迷糊,他看了看面前的同桌,又看了看手里捏着的木牌。鐶 木牌上面写着: “万事顺遂。” 寓意倒是不错。 刚才果然是梦吗…… “马上要晚自习了诶。你不会一个人在在这里睡了四十分钟吧?” “好像是这样……” “喂,这才开学第一天诶,你不会连着一周都在熬夜吧,这么困。”鐶 “没有……” “全身上下就一张嘴是硬的,真拿你没办法,快起来,回教室了,要打铃了。” 说着,齐羽就伸手来拉他,顾渊摆了摆手。 “我自己能走。” 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顾渊又回头看了一眼祈愿树。 天空的颜色并不均匀,所以大榕树上也布满了斑驳的光斑。看起来就像是浸泡在过去的时光里一般,沾染着夕阳泛黄的颜色。 光线从树叶树枝间慢慢渗透。鐶 一点一点,充满了迷幻的色彩。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nm3d1fjevzmfdqc05felnink0ytjyqzfsxs1zfothoanm2bu5zbvc2ltbjfuv0xswhzyudmxbw02qvlmavnqdueragxxawlgou5zznyjfeb1uzqtjxdrfzhdqu0e1z3hkr3ryy3bhnvzgq05btern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八十章 陈歌的目光 从那个梦境醒来,被拽回现实以后,顾渊觉得自己全身都笼罩在一种不完整的感觉中。垪 晚自习下课后,他来到操场,沿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跑,直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得根本抬不起来的时候,走到操场外的水槽,直接对着水龙头,一口气喝了很多水。 喝到再也喝不下去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傍晚时分的场景。 满树随风飘荡的红绳木牌,祈愿树旁的长椅,视线慢慢放远,看到不远处寒假刚重新粉刷过的宿舍楼,和梦境里看到的东西相似却又有所不同,和之前去老校区所看到的景色也不相同。那个梦境指示出来的东西正是他自身不为所知但却在逼迫他四处寻找的东西。弗洛伊德说梦是潜意识中欲望的实现,这么说来自己真的是做了一个梦吗…… 顾渊坐在祈愿树下的长椅上,掏出衣兜里的签字笔,打开记事本,为了不遗忘梦境,他准备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绿白色的居民楼环绕,被爬山虎覆盖的老旧宿舍楼,焦黄色的天空和火烧云,风一吹就沙沙作响的红绳木牌,只剩下依稀印象的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的少女。 从开始到结束,将所有的情景编辑成文字,顾渊突然极其自然地加上了这么一句: “你是谁?”垪 写完的瞬间顾渊觉得自己很好笑,还能是谁,当然是叶秋玲。 但笑过以后他意识到,刚才自己那下意识的行为并非毫无缘由。 在那个真实到让人分辨不清的梦境里,见到的那个女生,虽然有着和照片上叶秋玲相同的脸,但却给他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和陈歌口中所说的那个叶秋玲不一样,也和司君墨。李诗雨口中所说的那个叶秋玲也不一样。 就像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真是愚蠢的想法……明明只是个梦而已,怎么还和现实联系起来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躺在狭小的木板床上朝贴着蓝色遮光纸的窗外望去,只能看到一团蒙蒙亮的东西挂在山顶上,泛着温黄色的光芒,顾渊看了一眼手表,才五点半,比学校的闹钟还早了半个小时,对于常常睡到铃声结束才勉勉强强能够睁开眼的他来说,显得有些反常。垪 去教室的路上,他又看到了那棵高大的榕树,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在清晨仿佛节能灯一样朦胧的阳光下,顾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听着风吹木牌的声音,内心特别平静。 他进教室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了,而且弥漫着一股泡面味儿,顾渊扫了一眼,分别是班长孙乾,冯子秋和陈馨。正在呲溜呲溜地吸着面条的人是冯子秋,手里还拿着一本《数学压轴题解》,目不转睛地看着。 “过得有这么惨吗?争分夺秒的,大早上就在刷题,连早饭都不好好吃,搁这儿吃泡面。” 顾渊一边放书包一边说,“你们还真是刻苦……我还以为我会是最早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子秋端着面起身,吃了满嘴,含含糊糊地说,“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了,再不抓紧点,就来不及了。” “为啥?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 “现在才第二轮,我想在六月高考之前复习四轮。”垪 “那你也不能不睡觉吧,我听高练说你天天复习到晚上一点多。” “哪有,其实就他上周看到的那一次。” “可他是昨天跟我说的。” 子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身回到座位上:“我把面吃完了再跟你说,民以食为天。” “……”顾渊额角流下一滴汗珠,本来他就是随口一问,这家伙还打算认真想个理由吗? “顾渊,过来一下。” 男生回过头,叫他的人竟然是陈馨,虽然两个人的座位离得很近,已经有一阵子没怎么说话了。他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主动向右挪了一格,坐在了齐羽的位置上,开口问:垪 “怎么了?” 陈馨转了过来,两手交叉放在桌上,竟然用一种有点儿羞涩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顾渊心里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女生一开口就把他吓得膝盖一软,幸好是坐着,不然怕不是会直接跪在地上。 “顾渊,你觉得,孙乾这人怎么样?” …… 在顾渊的眼里,孙乾就是个一丝不苟的呆瓜。垪 每次考试结果出来的时候,孙乾都只是摸摸下巴,一边喝水一边悠悠地看着窗外,淡淡地说一句,唉,这次还是没有发挥好啊。然后斜斜地瞟一眼其他人的卷子,露出善意又温和的微笑。 顾渊呵呵干笑了两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馨的问题。 孙乾的爸爸是南京人,不知道怎么会到他们这个小城市来定居,孙乾的妈妈也不是本地人,顾渊只在高二的一次家长会上见过她一面,是个看起来很精明干练的女人,在那次家长会上问了陈歌很多问题,气势汹汹的,让人印象很深刻。她似乎一直想让孙乾转到南京的某所高中去,但是户口和学籍一直转不过去。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班主任陈歌,所以,那次家长会她和陈歌还闹得有点不愉快。 南华也算是全省的著名高中,但和省会城市的顶级高中比起来肯定还要差上许多,所以他妈妈才会觉得不满吧,以孙乾的天赋和努力程度,在别的地方也许会有更高的成绩。 不过,孙乾本人倒是对待在南华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从高一开始他就担任班长,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和所有人的关系都还不错,但也没有和谁特别要好,每天上学放学,去食堂回宿舍,基本都是一个人走,生活自由又寂寞。 想了一圈,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馨的问题。 “嘛……还算不错吧。”垪 “不错……嗯,嗯,这样啊。” 陈馨似乎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 “但是……你问这个干嘛?该不会是你……对他……?” “不是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啦,他是我见过的男生里最值得喜欢的,但也是绝对不能喜欢的,啊不是,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馨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连连摆手,脸颊上还飞起了两团薄薄的红晕。 齐羽走进教室的时候,顾渊还坐在陈馨后边听她轻声讲话,他们俩人这样交流在齐羽眼中算是千载难逢的奇景,于是她马上背着个蓝色挎包凑了过来,但陈馨立刻就闭口不言了。齐羽急得给了他一手肘,但顾渊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秘密吧,这是个秘密。 绝大多数人拥有的第一个秘密,都是喜欢吧。垪 等到教室里充满了嗡嗡嗡的讲话声时,陈歌握着个茶色水杯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看起来有点憔悴,眼袋浮肿,黑眼圈很明显,捏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有些抖。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挂着他那招牌式的笑容,也没有中气十足地宣布早读课开始,只是一个人走到了讲台后边,握着水杯,望着教室里的学生默默地发呆。 “诶,你觉不觉得陈歌有点不对劲?”齐羽用手肘轻轻地顶了他一下。 “有一点……”顾渊用手遮住嘴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啊……不过听说最近年级部的老师天天被校长开会,因为我们学校的成绩在省里面排名不是很理想……作为竞赛班的班主任,陈歌他受到的压力也是最大的那个吧……搞不好是被校长骂了呢……” “被校长骂了吗……” 陈歌也不容易啊, 顾渊忽然感觉到陈歌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他。垪 他抬起头,却发现陈歌的视线已经投向了别处。 是错觉吗……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xbskzhxtvhnr1libu5wddneynk1dqdtj2u3qvtu90rvhjr1v2n0lnz1riekfubwliegtowxgyuktnaffwwu0ullycxbz3ldshnhu4a3hosjb4skzmruhen2lzenq5nukzvxzvvwpobjlrc29wzdi2z0pmithvxx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八十一章 刺眼的阳光 中午吃饭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啽 顾渊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往嘴里一口一口地塞着干面包。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食堂和其他人一起吃过饭了。 他把嘴里的面包嚼得很细很细,慢慢咽下去。 虽然是正午时分,但因为是阴天,教室里暗得像是没开灯的傍晚。天空被像是污水浸泡过的棉絮一般的云层所覆盖,耳畔的窗户缝隙里溜进来阴冷的风。 “喂。” 白色灯管亮得刺眼,迎面走过来的齐羽,有点儿不真实。 “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啊,开学到现在第三天了,除了上课,几乎就是一个人待着,既不去球队了,也不去活动室,现在连吃饭都不去了,是又不是你的保姆,天天帮你带面包什么的回来,也是很累的啊喂。”齐羽把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放在他面前,然后哗啦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双手磕在桌上,托着下巴,“好歹也得出去活动活动吧?”啽 “到了高三就默认从球队退出了,而且我自从高二受伤之后就没再去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顾渊垂了垂眼,继续咽着面包,“而且我有出去活动,晚上我会去操场跑步。” 齐羽转头瞪了他一眼,但视线没有对上,赌气地咬了咬嘴唇。 “明天下午有社团活动,去趟活动室吧。” 顾渊点头,继续嚼面包。 齐羽好像没什么话说了,画蛇添足地问: “别食言哦,你说去就要去的。” 顾渊又点了点头。啽 一时间教室里再度变得很安静,两个人肩并肩坐着沉默无言,齐羽伸手拨弄着几支彩色铅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明天有什么活动。”顾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读书角吗?” 齐羽愣了一下,她转头看了顾渊一眼,接着放下手中的铅笔,把身子也转了过来,满满地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又是新学期了诶,这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学期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 顾渊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什么都没想到。 “你答应过她的事情,就这么忘得一干二净了?”齐羽看起来有点生气。 她这么一说,顾渊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到底是哪件事,正想要说点什么补救,她弯腰从桌子底下的书包里抽一张花名册塞到顾渊手里:“明明你才是现任的代理社长,好歹也做点实事吧?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和小颖江璐在忙着宣传和招人,就连那个家伙好歹也帮忙登记打印了名单,所以你呀……” “至少得做点什么吧,而且还能和大家见见面,你都多久没和小颖她们说过话了,联络感情嘛。”啽 顾渊看了一眼怀里的花名册,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在他说话之前,齐羽就抢先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这么说定啦,下午的活动课,我自习课会提前过去准备,记得来哦。” 那天晚上顾渊没有跑步,而是早早地回到了宿舍,冲了个澡,擦干头发就爬到床上睡了。 半夜突然醒来,也没做噩梦,就是醒了,心里恨不踏实。 中午齐羽说的那番话让他后来半天一直觉得空落落的。 社团招新的确是卿思拜托他的事,至于代理社长,他倒是不记得卿思有这么说过,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文学社的活动内容,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管是否作为代理社长的身份,就以一个社员的身份来说,这么做显然也是不称职的。啽 而且,自己也的确和其他人的交集越来越少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了一眼表,一点半。 下铺的蚊帐里竟然还有灯亮着,橘黄色的光芒从床罩的缝隙里透出来,在地板上投射成一个斜长的三角形。 天花板上并不干净,除了因为冷热潮湿变化导致墙粉脱落而形成的左一块右一块的斑秃以外,还有一些黄黄的污渍,只有正上方靠近中部的地方有一块突兀的空白。 四四方方的空白,很扎眼。 这是新校区的宿舍楼,但建成投入使用到现在也已经过去十年了,寒假的重新粉刷只修缮了外墙,岁月沉淀的痕迹在内部还是保留了下来,而中部那片突兀的空白,未经污染的样子,干净得有些格格不入。啽 是那里原本有什么东西吗? 他用手指围成一个框,比划了一下那片空白的大小。这个大小不像是相框之类的东西,而像是吊灯一类的大件物品,一开始在那儿挂着,后来被拆掉了,就留下了这么一片白。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留下被拆卸后的线头至少是凸起一类的东西吧,但却平整光滑,就像是被刻意修补过一般。 想不明白。 顾渊不知道自己望着天花板发呆了多久,直到下铺有人顶了一下床板,接着高练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向上看,发现他醒着,露出了有点儿惊讶又有点内疚的表情。 “是不是吵醒你了?”他一只手揉着头顶一边压低了嗓门说,“还是根本没睡啊。” 灯光下,他的脸很疲惫。啽 “没,是睡醒了。”顾渊说。 “你每天都熬到这么晚?” “没有,就这几天而已。”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啊。”顾渊说。 假装没看到高练脸上尴尬的表情。 突然一下子就不想说话。 进入高三最后一个学期,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偷偷努力,即将到来的百日誓师大会,接着就是最后的两次模拟考试,每个月都有预先规定好的检测,没人还有精力去关注除了考试以外的事。啽 齐羽他们处理完招新的事之后,应该也就会把所有的工作和活动都移交给新人们吧,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备考中去。 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在纠结十多年前的往事。 去年夏天的时候,那次田径运动会上,在那片散发着尘土和刺鼻塑胶垫气味的体育场上,顾渊远远地站在看台边上,望着跑道上一个接一个奔跑过去的身影,当时没有多么深刻的感受,现在想来却莫名地觉得忧伤。 他想起自己在医务室里给伤口涂药,卿思躺在床上,透过开着的窗户凝望着齐羽扯着嗓子喊着班里的男生女生参加各种项目,用回形针给运动员别上号码簿,看她代表班级领奖,脖子上挂着一堆奖牌,站在领奖台上用力挥手的样子。 也想到了受伤还要坚持参加接力跑的冯子秋,明明在医务室里冰敷时龇牙咧嘴的吸冷气,面对齐羽担心的质问,却硬要逞强摆摆手说“小伤而已”的样子。 那个家伙……明明是看到齐羽在领奖台上那高兴的样子才决定坚持参赛的。 还有与紫枫姐的合影。啽 他至今都不懂紫枫姐在那个夏夜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选择,而是你为什么会这么选。” 他想起了江云,想起了他和紫枫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虽然他不清楚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到那两个人之间的羁绊,恐怕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深。 也是认识了江云以后才知道,原来那个在他们眼里无所不能的紫枫姐,其实也有脆弱伤感的一面。 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呢,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不过,这不是自己需要担心的事。像是江云和姜紫枫那样的人,总是可以以一种优雅的方式处理好自己身边的困难,与其担心他们过得好不好,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高三就要结束了。啽 成绩一塌糊涂,人际关系也搞得一团糟,大家都在忙着准备高考,待在一个人人光芒万丈的班级里,他却身处泥泞,茫然不知所措。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天蒙蒙的亮了,顾渊翻下床,脚尖落地以不发出声响,然后推开门,来到走廊上。 一个人赤脚踩着凉凉的地砖,趴在潮湿的木头栏杆上。 没有朝霞,云开雾散,淡紫色的夜空一片清明,太阳一点一点地越过山脊,把眼前的世界,变成晴空万里。 望着眼前的一米阳光,胸中淤塞的情感一下子喷发出来,化作水珠,落在柔软的木头上。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xbskzhxtvhnr1libu5wddneynk1dqdtj2u3qvtu90rvhjr1v2n0lnz1riekfubwliegtowxgyuktnaffwwu0ullycxbz3ldshnhu4a3hosjb4skzmruhen2lzenq5nukzvxzvvwpobjlrc29wzdi2z0pmithvxx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八十二章 内心的安宁 “管老师也起得很早啊,来浇花啊,这不是校工的工作吗?”馭 陈歌瞥了一眼管仲廷弯腰提着的大水桶,里面是一汪干净得几乎透明的清水,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小箱子里还放着一些颜色不同的、绿豆大小的丸子,看起来像是化肥一类的东西。毕竟一把年纪了,老头提着足有三十斤重的装满水的铁皮桶转身,累得气喘吁吁,陈歌皱了皱眉,还是上前一步,把水桶接了过来。 低着头的老人没有马上做出应答,而是扶着膝盖弯着腰站在祈愿树底下喘息了一会儿,用脖子上挂着的白毛巾擦了擦脸,才慢慢地直起腰来。 “年纪大了睡不着,现在又不教书,有时候寂寞得很,就只好多关心关心花花草草。” “那为什么不继续教书呢?”陈歌仿佛漫不经心地提出了疑问,“以您的水平和资历,退休返聘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只要您有这个意向,校方那儿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岁月不饶人啊……我这身子骨,哪里还能够教书。” 直起身子来的那一刻,山头缭绕的云雾散去,干爽的朝阳笼罩着上方的天空,附着在树叶上的露水小团小团地滴落到地面。视线里,山的南面一侧被阳光所覆盖,淡淡的金色从山顶延伸到山脚,一直把学生宿舍区的几栋楼都包裹进去。管仲廷把水桶从陈歌手里接过来,然后倒进一旁的下水道口里。二月,年过六旬的老人衣着单薄,是因为水桶太沉的缘故么,浑身发热,远远看过去,他身上像是有蒸汽似的。 他的眼神很热烈,只是这热烈中只有花草,陈歌站在一旁。馭 总觉得,很孤单。 “您这身体,恐怕比起现在很多年轻老师来都要好。”陈歌这样说,“我听校长说,他可是百般想要请你回来领导课题组,但是你倔得像头驴似的,几个人都劝不动,他们连着做了您好几个月的思想工作,您也一点没松口,才只好作罢。” “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也都是三年多前了。”老人回答得倒是很爽快。 “这样啊……校长他可是觉得我们这些年轻的老师不堪大用呢,说我们的方法有问题,经验也不足。姜还是老的辣,如果有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带队,教学效果就能好很多。” “你是怎么想的。他说的有道理吗?” “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事物会展现出不同的一面。”陈歌笑了笑,“所以也注定处在不同位置的人们无法相互理解,这是没办法的事。” “这是以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吧,你用在这里,回应的是校长吗?”馭 “嗯,大概是吧。”陈歌眯着眼睛看老人,“过去我一直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慢慢明白了。” “那说明你慢慢地长大了,或者说,老了。” 陈歌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搞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当然,如果你真的是替校长来劝我回去担任课题组组长的,那就。”说着,老人挥了挥手,“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吧。” “不愧是管老师,什么都瞒不过你,那我就直说了。老师您选择提前退休,从一线教职退下来的原因,恐怕不是报告上写的身体原因吧?”陈歌抬起头望向祈愿树,零碎的金光从繁茂的枝叶缝隙里漏下来,落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还是因为秋玲的事,对吧?” “啊,可以这么说吧。”老人没有否认,只是低头关注着脚边刚刚萌芽的花草。 “所以,老师您果然还是知道些什么的吧,所以当时才会说出那样的话。”陈歌把刚刚说过的那句话又复述了一遍,“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事物会展现出不同的一面。和我们身处于不同位置的老师您,到底看到了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呢?”馭 “你们到现在都还认为我对你们有所隐瞒吗?” “难道不是吗?老师。”本来想用疑问句,然而说出来的时候,语调是下沉的,就那样变成了陈述句。 “是你们都这样想,还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认为。” “我只想知道问题的答案。老师您到底知道些什么,秋玲的死就究竟还有什么隐情。最近我又把当年的事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调查了一遍,我觉得我已经接近真相了,但却始终觉得差了一点,我不知道到底差了什么东西,后来我想到了您说过的这句话,意识到可能是视角差异所造成的误解,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即使我已经明确和你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还是想要再尝试一下。”老人叹了一口气,“唉,那几个孩子也是你找来的吧,为什么你还是放不下呢?难道追寻一个可能存在的真相,就真的比现在美好的生活更重要吗?” “美好的生活,么……老师,您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很美好吗?” “君墨放弃了学业,在本科毕业以后就回来开了一家小小的甜品店,诗雨放弃了乐团的理想,回到了这里当起了一名平凡的音乐教师,我也一直被那件事情所困扰,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每次我一闭上眼,那天的场景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我眼前。这棵树,这片花,这里的一切,我都无法忘记。”馭 陈歌说着闭上了眼睛,漆黑一片的黑暗中,一棵高大的榕树慢慢生长了出来,就仿佛是被血液浸染了一般,天空、草地和这棵榕树都被刺眼的猩红覆盖。 忆起不愿回想的过去,犹如彳亍在乱麻之中。想抽身出来,却又找不到线头。 “你们啊……” “老师您不也是如此吗?你草草结束了自己奉献了大半辈子的教师生涯,难道不也是因为无法从秋玲的死这件事之中解脱吗?” “唉……你执意寻找真相,是因为想给自己寻求一个解脱吗?” “嘛……算是吧。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其他人。老师您难道就不想……” “如果真相并不像你所期望的那样,如果……真相是你所不能接受的,如果揭开它并无法让你、让其他人获得解脱,只会徒增痛苦,让我们、让你、甚至让秋玲更痛苦呢?”馭 陈歌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容貌沧桑的老人和回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中年人逐渐重叠。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他看到老人脸上一条一条的皱纹,比起以前多了不少。 时光不会放过任何人。 “真的……会是这样吗。” 像是对老人的问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身为她身边的人,我作为长辈,你们作为同辈,难道我们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说下去了。馭 陈歌突然不敢看他。 他不知道心里那种铺天盖地的恶寒到底是什么。 “抱歉了老师,”他听到自己冷冰冰的声音,“我自作主张跑过来找你,还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 “我知道,”老人说,“这是你们,也是我自己心里的一道坎,你别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说你应该为那件事负责,事实上,我才是该负责的那个人。”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才是该负责的那个人”? 陈歌咬着嘴唇,不知道这场不伦不类的谈话的走向到底会是怎样。 “那个时候,她曾经来找过我一次,就在元旦之前。”馭 陈歌浑浑噩噩地听到这里,猛然抬头看他。 老人全程都表情平静地和陈歌对话,黑豆一样的眼睛古井无波,一副淡然的样子。 说到这句话,在陈歌抬头直视他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回避了他的视线。 “当时刚开完会没多久,马上又要放假了,却又被分配在值班办公室值班,我想着休息一会儿,就靠在椅子上打了个瞌睡,期间听到有人敲门和隐约的说话声,是个学生的声音,当时太累了,就没起来应门。后来回想了一下,确实是秋玲的声音。” 陈歌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忍住了。 继续听老人说。 “我之前就已经和她谈过很多次,所以我知道即使我那次开门也许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无法说服自己忽视这个过错,所以我觉得我不配再当一个老师。之后的一年里,我只要待在办公室里,就会幻听到敲门声,为了寻求内心的安宁,我提出了辞职,最终变成了提前退休,开始在校史馆当一个管理员。”馭 “那……你找到了吗?内心的安宁。”陈歌终于打断了他,“您找到了吗?管老师。” 他忽然拍了拍陈歌的肩膀,手的温度比早春的朝阳还暖。 “陈歌,我不再是你的老师了,也不能再教你什么了。以前的生活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其实你回头看看,诗雨他们其实过得挺开心的,你别这么倔了,你……唉,都过去了。” “倔……吗。”陈歌向后退了一步,摆出道别的架势,“老师。” “嗯。” “也许您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安宁,但我还没有。” 他没有给老人回答的时间,转身匆匆离开。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xbskzhxtvhnr1libu5wddneynk1dqdtj2u3qvtu90rvhjr1v2n0lnz1riekfubwliegtowxgyuktnaffwwu0ullycxbz3ldshnhu4a3hosjb4skzmruhen2lzenq5nukzvxzvvwpobjlrc29wzdi2z0pmithvxxiiwgmtyzmji3oteymyk="; 馭 第二百八十三章 藏起来的遗书 早上的晴天不过是个假象,到了中午的时候又变成了阴天,教室里三三两两的坐着人,大多都在聊开学摸底考试的事情。顾渊托着下巴死死地盯着窗外不怎么好看的灰色天幕出神。蚱 后来他听到凳脚摩擦地砖的声音,听到齐羽抱怨这个鬼天气怎么又开始下小雨的时候,听到装面包的塑料袋落在桌上的哗啦声,便转过头来对着黑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 “你说,会不会也有呢?” “啊?什么也有?”齐羽推了推他,“怎么呆呆的,我承认我今天动作有点慢,不会是饿傻了吧?” 顾渊白了她一眼,摆了摆手: “不是,我是说遗书,遗书啦。” 齐羽的脑子还沉浸在午休的悠闲气氛中没有缓过来,顾渊的话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是外星人的语言,虽然每个字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就意义不明。 她伸手推了推男生的脑袋,像是要把他脑子里的水给晃出来。蚱 总感觉再这样积累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坏掉了。 “你是不是长时间低糖低脂饮食,把脑袋吃坏了啊。”齐羽低头看了看桌肚里的那两块巧克力夹心派,有些纠结地抠了抠手指,最终还是决定拿出来,“来,把这个吃了吧。” 顾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对不对,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陈琳留下了一封遗书,结果传得全校满天飞。” “哦!你说那件事啊……”虽然点头,但齐羽还是坚持让他吃掉了那两块巧克力派,“嗯,是有那么回事,而且,”她压低了声音,“叶秋玲肯定也看到了那封遗书。” “所以,我是这样想的。”顾渊清了清嗓子,“有没有可能叶秋玲也留下了一封遗书。” 齐羽严肃认真地摆出一副思考的架势,呆滞了五六秒,然后摇了摇头: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想啊,陈琳写了一封遗书,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叶秋玲的遗物被学校老师还有警察他们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如果有遗书的话,那应该过不了多久别人就会知道的吧?” “那如果在他们检查之前,遗书就已经不见了呢?” “不见了?你该不会是想说,有人把遗书藏起来了吧?” “是的,这正是我想说的,在警察和学校搜查遗物之前,有人把遗书藏起来了。” “嗯……这真的可能吗?不是说发现她的时候一下子来了很多人吗?那时候可正是早上呢。应该没人能在不被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找到遗书并藏起来吧?” “这倒是不难,你想,叶秋玲自杀的时间是在那天的午夜到凌晨之间,是在学生和老师统一起床的时间之前的,如果有人提前发现了她,就完全有机会收起遗书然后再回过来,装作第一次看见的样子和其他人一起发现她啊。” “怎么……有种福尔摩斯探案集的感觉,哦,阿加莎克里斯蒂,”齐羽撇了一眼顾渊桌角的《无人生还》,“喂,你该不会是推理小说看多了魔怔了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藏起遗书的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蚱 “当然是遗书上有什么不方便给别人看的东西,不过具体是什么样的内容,还得看了才能知道。”顾渊说着咬了一口齐羽带回来的面包,刚嚼了两下就吐了出来,“哇,怎么是豆沙馅的啊??这是人能吃的东西??这是谋杀,谋杀!” “我不是说我不小心去晚了吗……再说了,都给你吃巧克力派了。”齐羽无赖地嘻嘻一笑,“两个巧克力派抵一个面包,不过分吧?我又不是故意的,最后店里就剩这个了嘛。” “店里最后只剩这个了是有原因的啊……”顾渊指着面包中心那一坨紫黑色的物体说,“这就是原因啊!唉……连饭都吃不饱,这日子没法过了……” “哎呀好了好啦,再给你一个草莓派,行了吧,最后一个啦,再多也没有了。”齐羽伸手在桌肚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草莓派丢给他,然后拿过他放在桌上的豆沙面包,“真是的,你不吃我吃,浪费粮食。” 只见她把男生咬过的附近那一圈面包撕下来包在餐巾纸里丢掉,然后自顾自地吃起了剩下的部分。 “你啊……”顾渊把手伸进女生鼓鼓囊囊的衣兜里,掏出一盒牛奶放在桌上,“其实就是买给自己吃的吧,一开始就打算把这几个派给我对不对?” “你想得美……”齐羽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面包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少白日做梦了……”蚱 “呵——”顾渊轻轻笑了一下,“你今天中午没去吃饭吗?竟然沦落到要吃豆沙面包,虽然你不像我一样一口都吃不了,但我记得你也没那么喜欢吃这玩意儿吧?” “有……点事……” “什么事能在我们民以食为天小姐心里比吃饭还重要?” “没……什么大事啦。”齐羽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似乎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展开,立马转移了话题,“诶,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你说有人藏起了遗书,是为了不想让别人看到遗书上的内容。那你觉得,如果这个真的存在,会是谁呢?” “这个嘛……学生、老师……都有可能,毕竟学校又没有宵禁,只要那天起床起得早,就都有机会。”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陈歌、司君墨、李诗雨还有管仲廷四个人的身影,会是他们四个之中的一个吗?如果是,那么就证明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对自己说了谎,而且说谎的理由很可能是为了隐瞒叶秋玲自杀的真正原因,这样说来…… 顾渊不禁感觉有些浑身发凉。 “怎么不说话了?累了?”蚱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让顾渊吓了一跳,抬头,看到陈歌微笑着站在他们俩身边。 “累了就赶紧休息吧,现在学习压力这么大,更要好好把握不多的午休时间。” 齐羽向左撇了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 “嗯嗯……”顾渊点了点头,和齐羽同步默默趴下,然后幽幽地臂弯的缝隙里朝陈歌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已经走到了教室后排,站在黑板报的前边俯瞰着整个教室,眼睛微微地眯着,目光左右飘忽不定。 那个说谎的人会是陈歌吗?他是最先向自己坦白当年那件事的人,甚至他们去调查这件事多多少少也是因为陈歌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如果他是为了隐瞒什么,那他大可手一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禁止他们调查,那样就不会有后来这一连串的事件了。而且,作为和叶秋玲“羁绊”最深的那个人,他似乎对女生的死多有疑问。顾渊觉得陈歌应该是四个人里最不可能欺骗自己的人。 排除掉他的嫌疑,那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君墨店长、诗雨老师,和管仲廷老师。蚱 无法判断……果然还得之后再去挨个找一下他们啊……需要更多的接触才能看出端倪。 白炽灯冷色的灯光让他的眼睛有点儿酸,他看着臂弯缝隙里的陈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虽然陈歌和诗雨老师他们是老同学兼老朋友,但他们两个在学校里所表现出来的关系却似乎仅仅是普通同事而已,不仅如此,他们和管仲廷老师之间也是一样。 也许他们现在的关系并不向以前那么好? 是有什么隐情吗? 他又想起叶秋玲,梦境里的女生拿着日记本和书待在祈愿树下,像只收拢了翅膀的鸟儿,虽然周围的环境美好得让人窒息,但却无意欣赏,只是独自默默地坐在秋千上,任凭夕阳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和头发。她一定过得很孤独吧,顾渊这么想。 可是不管是谁,口中所叙述的那个叶秋玲,都是一个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人。 纵使被很多人另眼相待,纵使不被家长理解,也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蚱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呢……顾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要是能问问本人就好了,从她那里应该能很轻松地得到答案吧。 旁边趴着的齐羽又开始嗡嗡地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背诵起ted英文演讲。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没头没脑的傻子,整天想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还是脚踏实地的调查吧。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xbskzhxtvhnr1libu5wddneynk1dqdtj2u3qvtu90rvhjr1v2n0lnz1riekfubwliegtowxgyuktnaffwwu0ullycxbz3ldshnhu4a3hosjb4skzmruhen2lzenq5nukzvxzvvwpobjlrc29wzdi2z0pmithvxx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八十四章 身边的影子 终于又到了周末。鸏 “……嗯……” 伸了个懒腰。 刺眼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扎进了双眼。 顾渊伸出手轻轻地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感受到了一股清晨独有的神清气爽。 “……唔,今天该去看看她了吧,又一周了啊。” 虽然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已经二月了,南方的春天已经悄悄来到。鸏 即使对四季更迭早就习以为常,时间如同终点站不明的火车轰隆隆地一路向前,万物自由定时,又不是第一次见了,然而每一年,每一个季节,却总有些不一样的风景能够让人眼前一亮。 比如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早上趁着朝阳走出门,风格外柔和,凉飕飕地却并不寒冷,将泥土的气息和垂柳刚刚萌芽的枝条送到人跟前,米粒大小的嫩芽点缀在褐色的细枝上,懵懵懂懂地闯入视野,轻轻拂过脸颊,留下一绺湿漉漉的痕迹。 男生的目光追随着它的离去,然后就看到大片大片的新绿,沿着这条街的方向,招呼着,摇曳着。 世界忽然就从灰白变成了彩色。 不管这个冬天发生了多少兵荒马乱,终归都快要过去了啊。 春天就快来了。 站在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台上,才刚刚八点半,阳光恰好落在前面的小山坡上,顾渊抬头看着小山坡顶上的那株梅花,比起上次来的时候,枝头的花苞变得更红了些,看样子是快开了。鸏 “欸,顾渊。” 顾渊转头朝声音的来向望去,医院门口的广场上,杨浩站在一个石墩子旁边朝他笑着挥挥手,快步走了过来。 “杨浩……你怎么在这里?”顾渊打量了一下他,这家伙穿了一个暗绿色的马甲,还戴着一顶亮橘色的鸭舌帽,手里捏着一沓传单,上面写着“悠悠献血情,浓浓博爱心”。 “做志愿者,鼓励无偿献血。” “志愿者?现在这个时候?你竟然不再家里或者图书馆自习吗……” “唉,我的脑子又不像你们那么好用,学不学的都那样。”他说。 顾渊的脸抽了抽,据他所知,杨浩这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可是非常之高,总分甚至已经接近了齐羽……比他的成绩要好上不少。鸏 杨浩笑了,一脸不在意。 “其实这个志愿者我都做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你之前来的时候没注意到我吧。今天来那么早,是来献血的吗?”说着,杨浩塞了一张传单到顾渊手里,看他一脸难色,不禁咧嘴一笑,又把那张传单拿了回来,“哈哈哈哈,开个玩笑,这个时候献血,到了六月份都不一定能够恢复得过来。而且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有别的事要做。” 说完,杨浩转头朝医院后方最高的那栋楼望了一眼,然后用一种像是自言自语的语调说: “唉,真是可惜啊,她。” “你说谁?可惜。” “当然是柳卿思啊,还能是谁。”杨浩转过来,笑,“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少女,从小到大都被老师和学校当成规则之外的宝贝来对待,在即将开花的时候却被命运开了个玩笑,这样的遭遇,怎么能让人不觉得可惜呢。” 杨浩的话说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但顾渊总觉得听着有点不太舒服。鸏 “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我记得好像没有公开过吧。” “啊,”杨浩一拍脑门儿,“我也是猜的,毕竟那天来的救护车上写的是这儿,而且你似乎经常来这里,再加上,这种事嘛,就算没人说,学校里也总是会有传闻。” “希望你别说出去,我不想让这里变得很吵。”顾渊把手中的空咖啡罐丢出去,从杨浩的面前掠过,划了一道弧线落进他身后的垃圾桶里,“我走了,你继续工作吧。” 当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塑胶在身后落下,把杨浩的视线彻底隔绝开来的时候,顾渊才觉得轻松感回归了自己的身体。兼职服务生、献血宣传志愿者,他的身份总是那么正当又恰好,他就像是一直在跟着自己一样,顾渊不禁想起之前感受到的那种“人影”一样的东西,还有更早之前在游乐园时感受到的视线,但又隐约觉得那是两种不一样的东西。 走过门诊大厅到了天井,再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肉色的地砖反射着天花板上白炽灯管惨白的光,绿色的墙壁在视线里投下模糊的光影,走到住院大楼前的顾渊有种迷迷糊糊的感觉,刚刚的路程只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却漫长得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种混沌的感觉就像是他这半年来的缩影,杂乱的色彩蒙蔽了五感,化作迷雾笼罩在眼前。 成绩在磕磕绊绊中下滑,开始下滑的不久后,齐羽就经常拽着他一起整理错题,逼迫他背文言文和古诗词,还有英文演讲,并且还强迫他给她讲物理和化学的错题,说是这样能够更好地帮助她理解和记忆,相应的,齐羽也会给他讲语数外的错题。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女生融会贯通集大成于一体,男生不仅没能温故知新,反而连老本行都慢慢抓不住了。 因此整个冬天都过得很煎熬。鸏 这次的摸底考试终于有了点起色,讽刺的是他这个寒假几乎没碰过书本。折让顾渊觉得,如果自己的生活真的有个导演,那他一定是个非常喜欢黑色幽默的家伙。 电梯井正对着护士台,门一打开顾渊就注意到了对面墙上电子屏里跳动的数字,1606,熟悉的数字让他心里一颤。 就在这时,胖乎乎的护士长迈着步子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摆手: “没事了没事了,就是有点气喘,现在已经好多了,不过,小陶啊,你还是喊医生去看一下。” “好嘞。”在护士台值班的那个年轻护士点了点头,然后就走进了一旁的医生办公室,没多久,一个看起来大约四十岁,头发梳得纹丝合缝,戴着金边眼睛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肩膀很宽,健步如飞。路过护士台的时候他撇了一眼顾渊,转头对他眯眼一笑。 看起来很可靠的样子,他就是卿思的主治医师吗…… 医生在里面检查,顾渊也不方便进去。他站在病房门外,背靠着墙发呆。鸏 接着就传来了滚轮在门轴里滑动的声音,没了遮挡,阳光从窗户里一路穿过来落在他脸上,顾渊被晃得睁不开眼,只看到一个倚着拐杖的人在门口逆光站着,手里不知道拿着个什么东西,怪怪的。 过了两秒,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开门的人果然是叶钧,而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形状奇怪的东西,竟然是个双筒望远镜。 “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呢,站在走廊里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的窗户,”他抱怨,“我本来正在休息,现在完全清醒了,被你打乱了节奏啊,你这家伙。” “……关我什么事,这是医院,是公共场所,如果你的说法成立,那你还挡到我的阳光了呢。” 话音刚落,叶钧竟然侧开了一步,让阳光满满当当地直射在了顾渊身上。 刚刚适应的眼睛再次受到了强烈刺激,顾渊下意识地伸手去遮,却听到了一声嗤笑: “嘁,不是说挡到你的阳光了吗?现在还给你。”鸏 他好像是笑出声来了,很得意的样子。 “还给你你也要不起啊,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吧。” “你什么时候变得话这么多了?难不成是因为在这里待久了,没人陪你说话,觉得寂寞了?”顾渊眯着眼睛回击,“生病住院,也没看到有谁来看望你啊,你爸妈呢?” “你这家伙……”似乎是戳到了他的痛点,叶钧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我爸他,工作比较忙……” 顾渊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好像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闪耀了一下,但没抓到。 顾渊皱着眉看向他手里的望远镜: “这东西……你不会天天躲在病房里偷窥别人吧。”鸏 “嘁,我才没那么无聊。”叶钧说着把那支望远镜丢到病床上,改用双手撑着拐杖,“你又来看对门那个家……女生?” “嗯。”顾渊点了点头。 “真是无聊……”说着,他撑着拐杖慢慢转过身去,“我说,如果你这么有空,那就抓紧时间多来几次吧。” “你什么意思?” 叶钧没有回答,反手拉上了病房门,并且“咔哒”一声,锁上了。 顾渊闷闷地呲了口气,正巧这时隔壁病房的门开了,医生拿着病历本走了出来,他又看到了顾渊,眼睛微微眯着,脚步顿了顿。 “你是她朋友吧。”鸏 顾渊点头。 “她现在……?” “还不错,你可以进去了,不过,注意别让她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医生说完就离开了,顾渊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又咬了咬唇,走进了病房。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xbskzhxtvhnr1libu5wddneynk1dqdtj2u3qvtu90rvhjr1v2n0lnz1riekfubwliegtowxgyuktnaffwwu0ullycxbz3ldshnhu4a3hosjb4skzmruhen2lzenq5nukzvxzvvwpobjlrc29wzdi2z0pmithvxx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八十五章 卿思的返校计划 “又是春天了啊。”柗 前脚刚踏进病房的门,顾渊就听到了卿思像是雾一样飘在空气里的柔软的声音,他抬头,看到女生坐在病床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撇头望着窗外温柔的阳光,留给世界一个干净的侧颜。 “据说今年冬天是十年来最冷的一次,可是好像也没有下多少次雪呢。” 卿思伸手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清风徐来,一股子生机勃勃的味道,沉寂的血液在这样的气氛里慢慢温润起来。相比起屋子里常年二十摄氏度以上的暖气,屋外十度出头的凉风反常的显得更为温暖。 “应该说是去年的冬天吧,毕竟已经二月了啊。”顾渊走过去,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听护士说,是气喘?” “冬天还没完全过去呢,所以还是今年啦。”卿思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啦,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只是很常见的症状而已,医生来查看也只是保险起见,不用太担心。” “这样吗……”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时的表情,“真的没问题吗?” “我反正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啦。”卿思展开手臂伸了个懒腰,“到处转悠,吃东西,去洗手间都没啥大碍,现在躺着也只是为了节省体力,而且医生不也说了,就只是气喘而已嘛,你也听见咯。我……”柗 “你的身体,你自己清楚。”顾渊主动接上了她没说完的话,“又想说这个理由,对吧?” “嗯……也算是吧。”卿思轻轻地笑了一下,“不过,我可没有骗你哦,下周,我想回学校一趟。” “诶?回学校?下周不是要手术吗?” “对啊,开学一周了,我至少得去学校报道一下吧?而且手术推迟了一周,因为医生那边还有东西要做准备吧。” “但是……”顾渊有些担心地看着女生,“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有问题的啦。” 虽然女生这样打着包票,但男生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柗 “而且,你们的招新活动不是延期到下周了吗?我回去正好可以参加一下。”卿思歪着头眯眼一笑,“该不会你这个代理社长,看我现在龙体欠安,想要趁机谋权篡位吧?”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啊……” 代理社长……说起来,自己完全没有尽到责任,也算是辜负了面前这个女孩的期望,这半年来文学社变成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自己要付近乎全部的责任。不过,只要卿思这个正牌文学社社长能够重新回到学校,那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吧。 顾渊这么想着。 “我知道,就是开个玩笑啦,哈哈。” “说起来,怪不得齐羽会在周三那天突然告诉我延期,难道就是因为你要回学校吗?” “不是啦,是小羽自己有事,我只是恰好赶上了而已。”卿思说了,“终于可以回去看看啦。不知道大家现在是什么样呢?”柗 “……” 顾渊犹豫了一下,想起医生之前的嘱托,不要让病人情绪波动,便没有把现在文学社的状态直接和盘托出。 这周回了学校,把活动室好好打扫一下,再和其他人挨个沟通,尽力营造出没什么变化的假象吧。 “隔了这么久,应该变化不小吧……说不定等我回去了,会觉得有些陌生呢……” “卿思,”顾渊抬头看着女生的眼睛,“你一个人在这边,会寂寞吗?” “当然会啊。” “……还是我们来看你的次数太少了啊。”柗 “……不是哦。”卿思摇了摇头,“如果你们天天都来看我,我可能会觉得更寂寞的。” “嗯?为什么?” “因为,不是因为一个人待在这里才觉得寂寞啊,是因为无法参与到大家的生活里才会觉得寂寞的。如果天天都有人来探望,反而会提醒我‘无法和大家一起在学校正常生活’这个事实,所以会变得更寂寞吧。不过不用担心啦,我有这个。” 说着,女生伸手到枕头边靠墙的地方摸索了几下,顾渊看过去,她从枕头底下拿出的,是之前瞥见的那本绘图册,附带的还有一盒彩色铅笔和一块橡皮,除此之外,还有一本手指厚的本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仍旧被放在枕头的边沿底下,没有被拿出来展示。 “感觉寂寞的时候就在这上面写写画画,看着上面的文字和图案,就会觉得,自己好像也过着某种多姿多彩的生活,也就没那么寂寞了。咳咳咳……咳咳……” 女生忽然咳嗽了两声,顾渊看到她咬着下嘴唇,似乎是又开始有点疼,于是连忙拿起热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接着起身想要去按护士铃,但被她轻轻推开了。 垂下眼,只看到女生摇摇头,坐着没有动。柗 “不用麻烦人家啦,才刚刚叫过他们,又不是什么大事。” 在他坐下的时候,女生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有额头还微微有些泛红。 “真的不要紧吗……” “说了没事!”女生似乎有点生气了,顾渊再次想起之前医生说过的话,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好。 “跟我说说最近大家都在做什么吧.”卿思垂着眼,“下周就要回去了,我想了解一下大家最近的状态,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我哦,不许有所隐瞒,我想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 说完,她侧过头来,看着顾渊。 “最近在做些什么……”柗 顾渊微皱着眉想了想,最近江璐和陈颖在做些什么他还真不清楚,毕竟这几个月都没怎么见过面,就算在学校里碰见了也只是打个招呼,子秋则是入了魔一般拿命在刷题复习,同时还在省钱……至于齐羽,除了每天拉着自己进行错题整理以外,几乎每个活动课和和晚自修下课以后都会消失,虽然朝夕相处,但却也不了解她最近在做什么。还有池妤,池妤…… “齐羽她除了学习还在忙着乐队的事,至于其他人……都一心扑在学习上吧。其实也没有太多可以说的,大家现在的生活都挺单调的,毕竟……是最后一个学期了。” “嗯……”女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你呢?” “我?也差不多吧,也是那些……” “诶?你的鼻子怎么了?”女生忽然瞪大了眼睛盯着男生的脸。 顾渊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鼻子,没有任何异常, “什么嘛,明明什么事都没有……”柗 “可是我感觉你的鼻子变长了诶!” 忽然反应了过来,略带尴尬地笑了。 “说谎的人鼻子可是会变长的哦。” “别开这种玩笑啦……” “你还是在调查那件事对不对?” 虽然女生没有明说是哪件事,但两个人心里彼此都有了答案。 “算是吧,不过只是想想而已。”顾渊咬了咬下唇,对卿思说出了那天在树下休息时做的那个梦,以及关于遗书的那个猜想。柗 女生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顾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看着她歪着头凝视着前方,右手食指的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脖子的边沿,这时候顾渊才发现,比起上次来时,女生的样貌已经有了些许不同。她没有穿医院的蓝白条纹衣,而是穿上了自己淡黄色的菠萝睡衣,把披散在肩膀上的头发剪短了些,杂乱的刘海全部剪掉,露出了白皙光亮的额头,眼里的光也变得更干净澄澈了。 似乎是真的好起来了,顾渊想。外在的改变是内在精神面貌的呈现,也许她真的对身体好转起来有了信心,也许真的能够看到她重返校园。 “我觉得,那可能不是个梦哦。” “啊?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啦,你自己不也说了,那个梦特别真实吗,真实得就好像现实一样。” “但是那肯定是梦啦,毕竟我是被齐羽叫醒的……” “嗯……”卿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至于遗书那个猜想,我想,你得再去找一下君墨学长,在那四个人里,其实他是知道的最多的也说不定。总觉得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说的样子。”柗 “君墨店长么……嗯,我知道了。” “好,那现在就出发吧。” “诶,啊?” “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半,他们休息日上午十点开门,要想在客人蜂拥而至前赶到那里的话,现在就得出发啦。” “他们的生意哪有这么好……”顾渊失笑。 “就是有这么好。所以,快去啦。” 说着女生竟然伸手来推,顾渊只好站起来。柗 “那我走了?” “嗯嗯。”女生点了点头,然后朝他抬起一只手,“再见咯。” “再见……”虽然不知道卿思为什么比自己还着急,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自己也没有多停留下去的理由了,顾渊朝女生笑了一下,就走出了病房。 在去电梯的路上,经过护士台,路过医生办公室的门口,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原本在伏案写字的医生刚好抬起头来,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 顾渊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道目光,总觉得那不像是单纯的一瞥,而是夹杂了某些复杂情绪的视线。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xbskzhxtvhnr1libu5wddneynk1dqdtj2u3qvtu90rvhjr1v2n0lnz1riekfubwliegtowxgyuktnaffwwu0ullycxbz3ldshnhu4a3hosjb4skzmruhen2lzenq5nukzvxzvvwpobjlrc29wzdi2z0pmithvxx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八十六章 沈雪茹 “诶?那个女生要返校?她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吗?”亜 听了顾渊的话,正把满满的一杯柳橙汁放到桌上的司君墨发出了略带惊讶的声音。 太阳慢悠悠地爬上中天,阳光与地面的夹角逐渐增大,即使坐在落地窗边上也不会被晒到迷了眼,supercky甜品店里,顾渊坐在店内靠街边的一角,望着满目温暖的橙黄,感觉到心里也一点一点充溢起温暖的水流。 “倒是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过看起来确实有所好转。”顾渊回答,“我觉得她还是记挂着文学社的招新面试,唉,如果不是我没能担起责任,把社团搞得一团糟,也就不会让她生病住院了还要担心学校里的事……” “——我倒觉得不是那样。” ”嗯?” 既是店长又是前辈的君墨学长解下了胸前的绿色围裙,只穿着一身黄白色条纹相间的工作服,在顾渊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面带微笑地说, “那个女生,我记得你们说叫她卿思对吧,卿思同学,我觉得她并不是因为担心文学社招新面试才坚持要返校的,就算你们处理得很好,她也会找别的理由。”亜 “这样么……” 司君墨的话让顾渊想起了上午在医院时和卿思聊到的,关于“寂寞”的话题。 但是,卿思真的是因为一个人待在医院太久感到寂寞才要冒着风险返校的吗? “除此之外,我的小学弟。”君墨店长看着男生的眼睛,“你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些才赶在正式营业之前到这儿来的吧?你是为了柳橙汁才到这儿来的?” 注意到顾渊双眸里流转着迟疑,司君墨太敏感也太聪明,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到了男生的心思,刹那间心里面百转千回,已经把接下来的说辞想好了七七八八。 “学长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我的来意你早就猜到了吧……” “嗯,大概能想到。不过我已经没有什么能说的了啊,之前都告诉过你了。”亜 “我相信你。”顾渊违心地说。 “如果你真的相信刚才那句话,那你今天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司君墨眉毛轻轻一挑,“我猜,你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吧。” “我们几个之间并不是那么融洽,而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正是因为十多年前的那件事。” 顾渊点了点头,这些他的确已经察觉到了,陈歌和司君墨的关系还算密切,但和诗雨老师却几乎没有往来,图书馆的管老师也是一样。能让过去曾亲密无间的几人,如今却形同陌路的,除了叶秋玲事件,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顾渊不解,同为文学社的成员,就算大家都对秋玲的离去而哀伤,但这也无法成为矛盾诞生的理由,除非…… “说起来,你查到了么,秋玲那么做的理由。”司君墨没有直接回答顾渊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个……还没有,说实话,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从你们每个人的叙述来看,秋玲虽然在校园和家庭中都过得不太顺利,但她依然很努力地在活着,这样的一个人……我很难想到她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我只能假设有别的东西影响了她,而这一定是在圣诞节到元旦那一周里发生的事。”顾渊抬起头看着学长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瞳孔里捕捉信息,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幽深的空洞。亜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对于那个‘真正的原因’,我们有着不同的想法。我提议了举办讨论会的想法,但结果却……说实话,如果是现在,也许大家真的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讨论,但那个时候……失去理智的讨论会最终演变成了互相指责的骂场,文学社的最后一次讨论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原来是这样……” 情况和自己想得差不多,果然,对于那件让叶秋玲陷入真正绝望的事件,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看法,也就是说他们彼此都把对方当成了导致悲剧的罪魁祸首么……不,这样说也许有点过了,但他们每个人应该都对这个悲剧的产生或多或少的负有责任。 “关于你们各自的猜想……” “这个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样。”司君墨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顾渊的提问,“我们知道的并不比你更多,甚至可以说,综合了多方信息的你知道的比我们每个人都多,我们的猜想带有太多的主观想法,告诉你只会误导你的思维。” “可是……”顾渊没想到司君墨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虽然感觉拒绝的理由显得有些牵强,但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场对话的主动权从一开始就牢牢地掌控在对方的手里,因此在哪里结束完全取决于对方的意愿,“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呢?也是因为不想误导我?” “嗯,可以这么说,毕竟谁都不知道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亜 说这,司君墨站了起来,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顾渊的肩膀。 “如果查不出结果,也不用勉强,毕竟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要影响到你自己。我听你的朋友说,最近这段时间你在学校里过得不怎么顺利吧?如果影响很大,你可以直接放弃掉这边的事,我相信他们也会支持你这么做的。” “朋友?是齐羽?” “不是哦,是一个来应聘过兼职的男生,好像叫……杨浩?他说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嗯……应该不算吧。” ”诶?竟然不是吗?”司君墨有些惊讶,“说起来,他对秋玲的事也很关心的样子,还问了我关于雪茹的事,我还以为是你让他来打探消息的,” 等等。亜 原本有些迷茫的顾渊忽然抓住了关键词。 “雪茹?” “啊,就是当时文学社的另一个成员,全名沈雪茹,但她从高二开始就不怎么参与社团活动了,和我们的关系也不算很密切,和秋玲的交集就更少了,我都没怎么见过她俩说过话。在秋玲出事之前,她就已经不怎么来文学社了。不过,出事那天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她也没忍住大哭了一场,但是后来没有来参加最后一次的讨论会。” 顾渊想起很久以前在文学社历届成员名册上看到过的这个名字。 和陈歌他们同为一届文学社的成员,但却完全没有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这本身是一件挺奇怪的事,但司君墨的解释合情合理,如果只是年级里曾经有过交集的同学,那么就算出了意外应该也只会伤心一阵,不会在心里掀起很大的波浪。但是杨浩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到这个名字,他应该是查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君墨学长,那个杨浩,他后来还说了什么吗?”亜 “嗯……没有,他就只问了这一句,在我回答完之后就离开了,不过,走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困惑,而且还在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 “是啊,不过我没有听清,就听到了‘花’这个音。” 花……什么东西和花有关? “不过,顾渊。”司君墨站在前台后面看着他说,“你说你们不是朋友,所以,那个家伙和你是什么关系?” ”额……算是认识吧,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也对十多年前的那个事件很感兴趣。” “这样么……希望是我想多了。”亜 “怎么了?”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一般来说,不是朋友的话,是不会去了解对方的吧。” “啊……应该是。” “所以,不觉得有点怪怪的吗?他不是你的朋友,但却一副很了解你的样子。” 酒吧,医院,现在又是甜品店,而且他还进了齐羽的乐队。 顾渊隐隐约约地感觉哪里不对。 “总而言之,还是小心点好。”司君墨一边系上墨绿色的围裙一边说,“会主动去了解你的全部的人,除了朋友,就只有敌人了。”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kxbskzhxtvhnr1libu5wddneynk1dqdtj2u3qvtu90rvhjr1v2n0lnz1riekfubwliegtowxgyuktnaffwwu0ullycxbz3ldshnhu4a3hosjb4skzmruhen2lzenq5nukzvxzvvwpobjlrc29wzdi2z0pmithvxxiiwgmtyzmji3oteymyk="; 亜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南山公墓 “花……”厹 虽然不知道杨浩的目的,但那个家伙应该不会故意制造这样一个信息来误导自己,所以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但是什么东西会和花有关?而这个东西和那个几乎没有在那四个人叙述的故事里出现的沈雪茹又有什么关系? 从supercky出来以后,顾渊走在正午的大街上,顶着太阳慢慢往江边公园走,还好是二月,阳光不至于炽热到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步,洒在身上,只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旁边的公路上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喇叭声,而且还有爆竹一样的隆隆声传过来。 顾渊驻足望了眼,只见道路两旁挤了一些临时停车的轿车,把路中间的两条车道让了出来,原因是后面驶来了一辆礼炮车,礼炮车后边大约五米的地方,跟着一辆摆满了花的灵车,再后面则是跟着一辆用蓝布包起来的卡车,刚刚听到的就是礼炮的声音。 “花圈……花……” 顾渊不自觉地收回散开的意识,眯眼望向灵车侧面的黑字贴纸,上面写着“南山千岁陵园”的字样,在五年前城北的暮北陵园开放以前,一直是市里面最大也是唯一的公墓。 难道说“花”指的就是扫墓时的花么?厹 顾渊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想法,于是转头就搭上了去城外的公交巴士。 “南山公墓……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十年前那会儿全城就那里一座公墓,火葬以后几乎只能葬在那儿,以他们几个人和叶秋玲的关系,应该每年都会去扫墓,所以,只要查证一下扫墓的人,就能知道和叶秋玲关系比较密切的人了……” 虽然不是什么高峰期,但毕竟是周末,公交上的人也不少,座位被占得满满的。顾渊选了个靠门的位置站着,想着方便一会儿下车,没想到才走了几站,车上的人越来越多,也一点点地把他往车后排挤,一直被推搡着向后挪动,这时候司机忽然一个急刹,顾渊的鞋带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旁边倾倒了过去。 “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两手撑在前后排座位的椅背上,脸几乎贴到了对方的后脑勺,顾渊一边道歉一边想要把身子撑起来,这时候,耳边传来了轻灵温和的声音。 “你也要出城啊。” 是听不出太多感情的语气。 面前那人缓慢地回头,看到了瞪大眼睛弯着腰愣在那里的顾渊。厹 顾渊也看到了她,女生整个了无生气的模样,让男生不禁迟疑了几秒。 “喂……为什么你会在这趟车上啊,你家不是在西面吗?完全是两个方向啊,两个方向。”勉强在拥挤的人群中站直了身子,顾渊如是说。 “这句话对你来说也同样适用啊,顾-住在西面却要从北边出城-渊-先生。把对您来说无比宝贵的周末时间用在挤公交上,能冒昧地问一句,是为了什么呢?” “明明是我先提问的……应该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而且,对于一周只放一天的东阳来说,你的假期要比身处南华的我更为宝贵才对吧,同在一辆公交上,怎么说的好像只有我在浪费时间似的……” 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遇到陆思瑶纯属意外,谁能想到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高三最后一学期的周末假期,两个人竟然会刚好搭乘同一辆公交去往城外,而且还偏偏是这种又尴尬又累死人的姿势。顾渊手扶在两边的椅背上,像个比萨斜塔一样矗立在那儿,身体下方的阴影里坐着陆思瑶,女生安然自得地继续看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还是在调查那件事吧,上次我帮过你的那件事。” 女生没有回头,但说话声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脆生生的。厹 “啊,是啊,你怎么知道?” “不然呢,还有什么能够让你这么上心。” “别说的我好像是个死宅一样对其他事都没有兴趣啊……” “唔,和死宅也差不多吧。”女生眯着眼睛看着窗外,“你就是要去那个地方吧,太远了看不清,就算从最近的车站下车,走过去也要好一会儿,你怎么会选这条线。” “啊?”顾渊抬头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郊区低矮的房屋群后边露出来的一个山坡,那里就是南山千岁陵园,的确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没错,但她是怎么知道的? “都听到了哦,你上车之后自言自语说的那些话。”陆思瑶轻声说,“而且,在路边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一直盯着灵车看的你。所以,你就是要去公墓没错吧。” “确实如此……所以你其实早就看到我了是吗?那你怎么也不喊我一下……”厹 “喊你干什么。” “诶?” “只是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就要在拥挤的巴士上喊他吗?”说着陆思瑶站了起来,低头绕过顾渊扶着椅背的手,朝附近的车门走去,“到站了,你要下车吗?下一站可就回到城北总站了。” 原来已经到了终点站,车上稀稀拉拉地不剩下几个人,前头的司机大叔回头正在朝后面喊,顾渊匆匆忙忙走下车,看到陆思瑶已经走到了十米开外的十字路口,正在等红灯,便快步跟了上去。 穿着一身蓝色秋装的少女,披着长发站在十字路口前,指尖勾住的手机上,垂下来的银色鲨鱼吊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疼。 “什么叫只是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而已啊,我们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啊……” “所以呢,”两人站在斑马线这头,“我该叫你什么呢?朋友?同学?还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人?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除了‘一个认识的人’,你还能想出一个更合适的词来吗?”厹 身着制服的交通警察占得笔直,挥手指挥着交通,天空缱绻着金白色的云,太阳高悬在空中,横七竖八的电线切割着天空,公交起步的广播声隐隐约约传来。在身边等待绿灯亮起的人群,脱下了冬装,在初春的微风里边搓手边谈笑。 红灯变黄,预示着绿灯即将到来的倒计时闪动着变更。 十、九、八、七…… “这个……”顾渊一时语塞。 “想不出来吧,你的脑子也有枯竭的一天呐。” 陆思瑶的语气还是冰冰凉,但那句话上翘的尾音,顾渊总觉得…… 总觉得听起来……厹 好像…… 有点高兴? 三、二、一…… 人群开始骚动,黄灯跳转,绿色的光芒覆盖而来,女生迈步跨过斑马线,男生撇了撇嘴,还是跟了上去。 “所以,你今天到底是要去哪里啊,说是散心,结果却跑到城郊结合部来……” “到了。”女生忽然停了下来,驻足抬头,男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前方是一个大约五米高的石牌坊,上面用绿色的漆写着“南山千岁陵园”六个行书大字。 “是这里……诶,喂!……”厹 抬头看了一眼的工夫,女生已经又开始往前走了。 “你到这里来散心?周末跑到城郊陵园来散心?” “怎么了,不可以吗?”女生回答得很轻巧,“有台阶有森林,而且有很好的阳光,用来散步不是很合适吗?” “可是……”顾渊看了看正路两边店铺,不是卖花的就是卖花圈的,偶尔夹着两家便利店和小餐馆,“正常人真的会到公墓来散步吗……”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从小别人不就这么说我吗。”陆思瑶稍微侧了侧头,隔着两步的距离,顾渊站在那里。 随着自己的目光,他也看过来。 虽然这句话说的是事实没错,不过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反倒让顾渊有点心生怜惜,因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他对眼前这个女生的成长经历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而对方亦然。从小到大,有太多因为被外表吸引而靠近结果却因为性格避而远之最终甚至在背后恶语中伤的人出现过。而知晓这些的只有一路见证了全部的他。因为这种维系,即使已经很久没有见面,视线交汇的瞬间,还是会涌现出过去“亲密无间”的错觉。厹 “你自己怎么也说这种话啦……”顾渊下意识地想要掠过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我可从来没觉得你奇怪啊,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但是,我觉得你挺奇怪的。” “嗯……诶?” “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事那么上心,却经常对身边人的事视若无睹。这样的人是挺奇怪的吧。” “喂……我只是想把坚持了那么久的事做完而已,不管是做什么,半途而废都会让人觉得很难受,哪怕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只要有了开头,就会一定坚持到结尾。” “是吗。”陆思瑶笑笑,“大概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厹 “所以,快点吧。” “嗯?” “你不是要找东西吗?快去吧。” “诶?……嗯,那你呢?” “四处走走。”女生说着已经转过了身,朝着陵园右边的小路走了过去,和顾渊要去的服务站在相反的方向。 “这家伙……不会真的是来散步的吧……” 顾渊看着女生远去的背影喃喃到。厹 耀眼的阳光下,穿着牛仔长裤和深蓝色夹克的女生走向松木掩映的小路,每一步都踩着金灿灿的光采。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jdvtelpanf3zfy0k3i4mkf6zkzzknjz3zwnvj2su1hu3jqzkzluwnrswxsbgu9itit2mitlrezuz21hmnhcmzlujcb2rpa2pmnfedllc3vdevhwtnm2qvbe1pewrbdvl3annqsvrhy1alzsddljn9vy0li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多出来的鲜花 “嗯……先生你是要在找人吗?”诪 “唔,是的。” 站在人来人往的服务中心大厅门口,顾渊的视线停留在公告栏上,在那密密麻麻一张又一张的名册里,一眼望去要找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个名字几乎不可能。 “夏野,曾国生,赵建军,程静。”再往后一点,还有个叫“安义天”的人,刚刚扫了一眼,似乎不是按照名字首字母顺序分的类别,他在公告栏最后的几页上没有找到叶秋玲,反而出现了许多其他姓氏的名字。 “所以先生你是要找哪位的名字呢?我们这里的名册是按照下葬时间来排的,和其他地方的习惯不太一样。” “下葬时间?” 顾渊扭头看向来者,站在自己旁边的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胡须灰中泛白,就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从他那白得像是刚下的雪一样的头发来看,岁数应该不小了,但是脸上却没什么皱纹。 “嗯,有点奇怪吧,但确实是这样,因为我们这里开放的最早,那个时候还没有电子记录这种高科技方式哦,都是手工记录的,以前的人也不懂,都是来了就在名单上添一笔,后来就慢慢地成习惯了,虽然几年前经历过一次大改造,引进了很多新的东西,但老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诪 他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微微地眯着,嘴巴被胡须盖着,说话声倒是很清晰。 顾渊看到了老人胸前别着的名牌。 “我是这里的长青园管理员之一,请问先生你是在找什么时候下葬的先人呢?” “啊,差不多是十年之前吧,不,应该是十一年前了。”说到这里,顾渊转头再次看向公告栏,“而且也不是什么先人,算是前辈吧,可以说是朋友。” “十一年之前?”老人有点惊讶,被胡须盖着的嘴巴微微张开了一点,“看你的年龄,应该还是高中生吧,那个时候的朋友,这么说来……是我失言了,十年之前的名册在侧厅,请跟我来。” 顾渊跟着老人来到侧厅,在侧厅的门口同样有一片公告栏,只不过比起大厅正门口的那块要小一些,上面同样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册。 “就是这里了。”老人在公告栏前停了下来,“请问具体是什么时间下葬的呢?”诪 “啊这个,大约是年初的时候吧,元旦之后的样子。” “没有具体日期吗?嚒……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老人说着伸手指了指公告栏左下角的一张名册,“就是这里了,那年一月的入园名单,名字后面的就是日期和所在位置。” “啊谢谢,真是非常感谢……”顾渊弯腰在那张名册上找了一会儿,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叶秋玲的名字,后边写的是“西南园区,6+3-50”,“爷爷,我想去这里,请问哪里能看到地图呢?” “地图麽,前台那里就有……不过,你是第一来这里吗?”老人瞥了眼男生指的那个名字,眼睛比之前多睁开了一些,“这里的园区规划从开园至今,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变过。” “誒……是啊,我是第一次来。”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由我带你过去吧。” “诶?”诪 “没关系,这就是我的工作,不过,你是来扫墓的吗?服务中心外面的平价花店有花束出售,如果有需要的话……” “哦……好,那请您稍等一下。”顾渊转身跑出了侧厅,老人站在门外的台阶上目送着他一路跑进花店,再捧着一束白玫瑰出来,灰白色的胡须微微地颤动了几下。 明明是来查探消息顺便祭扫的,之前在公交上都已经想好了要买束花再进园区,不料在半路上遇到了陆思瑶,而且还同路一起来到了这儿,结果就是把买花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下说不定会被身为工作人员的老爷爷所怀疑,那原本想要打探消息的计划就落空了。 “话说回来,客人您和逝者是什么关系呢?十年之前发生的事,那个时候您还是个孩子吧。这个地方的孩子睡下的时候,和你现在是差不多的年纪。你们是亲属吗?” “啊……”顾渊捧着花束笑了一下,“是啊,她是我的表姐,那年出了以外,不过家里人一直没有告诉我,可能是因为看我年纪太小吧,最近我才知道这件事,所以马上就赶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们姐弟三人的感情真好啊,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到现在还能想起来单独过来祭拜,通常关系一般的话,都是和家人一起来祭扫吧。” “姐弟三人……?”诪 “是啊,就在上周的时候,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男生也来祭扫过这孩子的墓,说是他姐姐。”老人说着继续往前走,“客人您不知道这件事吗?” “啊……我知道,那是我堂弟。” “所以我才说,你们三姐弟的关系真好啊,毕竟那个时候你们才六七岁吧。” “嗯……” 上周来过的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就是杨浩了吧。他果然来过这里,而且用的还是和自己同样的理由。 穿过了一条林荫小径,又上了一串石台阶,来到了一片扇形的开阔地,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是在扇形的中部,石阶的出口也是一条更长的台阶的入口,左右两边都是一块又一块的公墓,说实话,看起来很像是连在一起的花坛。 这片区域一共有五层,老人在第三层时右拐,又走了一段路之后停了下来。诪 “就是这里了。” 顾渊左右看了看,陵区里虽然算不上是一片沉寂,还是有几个人在走动,但还算是安静。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墓前,黑色的大理石上贴着墓主人的照片,和之前杨浩给自己的那张照片上的人一样,也和自己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女生有着相同的容貌。但给人的感觉又有所不同,就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一样。 顾渊捧着花默默地鞠了一躬,然后轻轻地把花放在墓前。 “说起来,今年来扫墓的人真是特别多呢。” 等他做完这一切,老人忽然开口。 “诶?您记得这么清楚吗?” “这是当然的了,毕竟我负责的区域就只有这一小块,很多墓地一年甚至更久都只有一次祭扫,而这孩子每年都会有不少人来看她,不过今年特别多,算上你已经是第八个了吧。”诪 “八……八个?” “是啊,往年的话一直都是五个人,都是这孩子以前的同学和老师,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一起来过。永远是两个男生一起,两个女孩单独来,还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老师会来。但是今年啊,意外地多出来了三个,除了你们两个高中生以外,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老头子我在这里干了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们。” “中年人……”顾渊皱了皱眉,他想到了arashi酒吧的老板,会是他吗?至于那两个单独过来的女孩,一个是诗雨老师,另一个就是沈雪茹了吧。不过……还是有点奇怪。每年来扫墓的只有他们几个人吗?叶秋玲的父母呢? “同学……老师……怎么没有她的父母……哦不,我是说我的叔叔和婶婶……” 自知失言的顾渊连忙改口,但老人却好像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只是默默地看着面前墓碑上的照片。 “孩子,到了这里,就不用再隐瞒什么了吧。你和上周来的那个孩子一样,都不是她的亲人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都是南华高中的学生吧。” “嗯……嗯。”诪 “唉,这也难怪了。”老人叹了一口气,“大概是这孩子的事又被提起了吧。但是啊,请你回去以后告诉你的同学们,还是不要来打扰她了,这孩子以前就不喜欢热闹,想来现在也不会喜欢身边吵吵嚷嚷的。” “以前……?您之前就认识她么?” “从出生起就认识了,不,应该说在出生之前就认识她了。”老人慢慢地转过身来,“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啊。” dow.fkp="d2zg93l9ua2v5z9jdxmoijdvtelpanf3zfy0k3i4mkf6zkzzknjz3zwnvj2su1hu3jqzkzluwnrswxsbgu9itit2mitlrezuz21hmnhcmzlujcb2rpa2pmnfedllc3vdevhwtnm2qvbe1pewrbdvl3annqsvrhy1alzsddljn9vy0li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百八十九章 沉默的面包 站在墓前,两人的影子被西斜的太阳拉得颀长,远远望去像是形迹奇诡的怪物。 初春的空气带着些潮湿的闷酸,听完老人的话,顾渊觉得脑海里面像是有一道闪电划过,虽然说一直想要见一见叶秋玲的父母,但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境下。眼前的老人头发雪白,哪怕脸上没有什么皱纹,看着也并不像是五六十岁的样子。 “在那之后,我一直在这里陪着她。”老人站在他前边一点,垂着眼,满头白发在软湿的风中仿佛一朵摇曳的蒲公英,阳光和树影交织抚在他的脸上,绘出铅灰色影影绰绰的线条,“这孩子犯傻之后没多久,孩子他妈也受不住打击,随她去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家子就剩下我一个了,我辞掉了原本的工作,索性来这里陪着她俩。” 老人的视线落在旁边的墓碑上,顾渊顺着看过去。 “这难道是……” “是啊,是孩子他妈。以前两人都在的时候,常常为了小提琴的事吵个不停,后来想想,那些都算是什么呢……”老人的声音像是经久失修的风箱,“麽,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也没什么好再提的。赶紧回去吧孩子,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事要做。” 顾渊看着老人,心情有些沉重,他现在越来越怀疑自己追着这件事情不放究竟是否有意义。有太多的人依靠时间慢慢地疗伤,却因为自己的执着而再一次被揭开伤疤,说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追寻真相?始终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让顾渊越来越缺乏支持继续下去的理由。 望着白发老人萧瑟的背影,顾渊慢慢地抿上了原本微微张开的嘴唇。 到这里为止吧,不要再追下去了。 他这样对自己说。 但是,不甘心。 不甘心这么久以来的努力白白浪费。 顾渊转头望着叶秋玲的墓碑。 上面的照片里,相貌平凡的女生黑色的眸子像是被清晨的薄雾蒙着一样黯淡,但仍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执拗和倔强。 年少时身体里好像总有源源不断的能量,轻易跌倒也可以轻易爬起来。 偏执、认真,抓住某一点紧紧不放,然后掉进牛角尖里再也爬不出来。 迷茫、困惑,但又饱含热情,坚信凭借自己的力量,一定能做到什么,一定能够让这个世界出现改变。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渺小到让人伤感。 但你不会后悔,反而会怀念那种感觉。 那些细碎的情感粘合在一起,逐渐变成渴求、变成呼喊,变成让人坚定下来的力量。 顾渊抬起头看着老人的背影,前方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天空,墨蓝色的苍穹在西斜的夕阳染成黑黄交错的破碎云图,傍晚潮湿的风,和公墓外高速路上的车声汇合在一起,凉凉的,湿哒哒的,整个世界显得虚假而迷幻。 “等等,叔叔。” 在老人走到前方石阶口的时候,顾渊叫住了他。老人回过头来,眼睛微微地眯着,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 “怎么?” “我想问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顾渊走过去,在老人跟前停下,“来祭拜的那两个女生,是不是一个叫李诗雨,一个叫沈雪茹。” “嗯,确实是这样,那两个孩子,一个在冬天来,一个在春天来,就像是约好的一样。说起来,又快到日子了。那孩子每年初春,2月的最后一天都会来祭扫。” “好……谢谢您了。” “不用那么客气,为客人服务本就是我的工作,只不过……”老人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块墓碑的方向,“我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来这里打扰她们了,希望你们能谅解一下我这个老头子小小的私心。” 顾渊目送着他的身影慢慢远去,石阶尽头的小路,两旁高耸的松树林树冠蓊郁,夕阳的光辉被遮挡,使得小路看起来沉郁晦暗,而行道树的这边,扇形的公墓则沐浴着焦黄色的光辉,对比鲜明。那泾渭分明的黑色分界线,显得有几分触目惊心。 眼睛酸胀得疼,顾渊抬手搓揉了几下,转身往回走。 在墓园的出口再次碰到了慢悠悠走出来的陆思瑶,她迈着轻盈的步子提着一只塑料袋走过来。顾渊停下脚步,站在墓园门前的牌坊下,两人视线相交,男生率先移开了目光。 “想问的事情闻到了吗?” “嗯……差不多算是闻到了吧,就是月底的时候可能得再来一趟。” “也就是说,计划还是圆满完成了吧,不错。” “不错什么啊……你也在关心这件事吗?” “没有,我怎么会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呢、” “啊……“顾渊用单音节附和,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她一直都是这样,真是自我的可以。所以他才会对那个荒唐的理由半信半疑,如果是别人说出“要到陵园来散步散心”这样的话,他只会觉得对方是在说谎,但这是陆思瑶说的,那就有了一定的可信度。 毕竟,这个家伙做事从来不会考虑别人会怎么想。 顾渊看着面前背对着夕阳的女生,163的个子,海蓝色的上衣薄薄地贴在身上,帽檐两边伸出来的带子懒洋洋地挂在肩上,显出锁骨分明的线条。有段时间没见,感觉她比之前瘦了一圈。虽然一眼看过去没有明显的变化,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以前从来都是细心打理的头发现在其实乱糟糟的。 这家伙……最近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旁边的行人来来去去,两人站在牌楼底下,影子被其他人的脚步踩得稀碎。暗黄色的光线在空气里像是纯度很低的流质,带着几分黄昏的疲软,时光也好像跟着慢了下来。 顾渊有一瞬间的失神,忘记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要去哪里。 最近他常常在走神时出现这种感觉,一切变得很遥远,所有人所有事好像都变得与他无关,全世界只是一弯挂在空中虚无缥缈的月亮。 “诶,你。”女生忽然出声,“要不要吃点什么,从中午到现在,不,应该是从早上到现在,你就没有吃过东西吧。” “唔……”顾渊原本是想否认的,但肚子却很不配合地咕噜叫了起来,“确实是这样。但是这附近也没什么能吃的吧,还是回家再想办法算了……” 女生把手里一直提的袋子举到他跟前。 “给你的,吃吧。” “这是……”顾渊看了一眼袋子里面,扑面而来的香气让他吃了一惊,“香葱肉松面包?还是刚出炉的?你在哪里买的?” “就在那边啊,另一个出口那里,路过的时候发现刚好有卖。不过那是家小店,只有这一种了,你就将就一下吧。”女生的语气还是轻飘飘的,吗,明明说着带有温度的话,却有一种刻意的冷淡在里面。 “将就什么的……别开玩笑了,这是我最喜欢的面包啊。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是这样吗?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所以你到底吃不吃啊。” “吃,当然吃了,我都快饿死了。” 顾渊望着袋子里香气扑鼻的面包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刚想伸出手去,袋子却又迅速远去。 “你要在墓园门口的牌坊 “嗯……好像是有点不太妥当……” “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这里面可是也有我的一份,”女生说着就开始往前走,“从中午到现在,我也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过呢。” “噢诶……你要去哪儿啊?” “回家。” “那面包……” “上了车再说。” 然而,一路走到公交站台,登上进城的巴士,两人在后排坐下之后,女生还是牢牢地抓着装有面包的口袋。 “那个……” “公交车上禁止吃东西,这是规定,文明城市的规定。”女生在男生刚开口的时候就用食指的关节敲了敲一旁窗户上贴着的标语,“等下车的时候再给你。” “可是面包会冷掉吧……” “这是保温袋啦。” “好吧……” 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被烤面包的香气持续诱惑的男生,实在撑不起笑脸来。从北郊到城西,至少要坐半个小时的车,到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昏死过去了吧,大概。不过面包在女生手里,而且是她买的东西,虽然她刚才有说是给自己,但是…… 心里虽然痒痒的,但顾渊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眉毛稍微上挑了零点几几的弧度。 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巴士刚开到城南,女生却忽然站了起来。 “喂,你要去哪儿?” “下车。” “不是说回家吗?” 陆思瑶没有回答就下了车,顾渊跟着下去,只看到女生一个劲儿地沿着马路往前走。 “居然是这里……”顾渊扫了一眼旁边的站牌,“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经过广场、木桥,还有林荫道,最后走上一条没有石板的小径,穿过茂密的树林,面前出现了一个由一块裸露的巨石构成的平台。正对着宽阔的江面,下方是个不算很陡的悬崖,悬崖下边是咖啡馆,左手边远处就是码头,停着不少重型机械和轮船。石头四周一圈又长满了一种不知名的草,散发着古怪的香味,恰好驱散了蚊虫。 “喂,我说,你到底想……” 看到女生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望着江面的背影,男生不自觉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顾渊走过去,在她旁边一尺远的地方坐下,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了吗?” 思瑶没有说话,默默地从袋子里拿出面包递给他,然后自己又拿起一个,小口地吃了起来。 “还说是什么保温袋……”触碰的瞬间就感觉到了面包的温度,果然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塑料袋而已,“不过也无所谓啦……” 思瑶还是没有说话。 漂浮在夜晚空气里的墨色越来越浓稠,两个人坐在石头上对着滔滔不绝的江水,吃着已经冷掉的香葱肉松面包。 直到面包全部被吃掉,女生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双手抱着腿,下巴埋在膝盖里,安静地望着夜色里翻涌的江面出神。 第二百九十章 就这样吧 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坐在同一块石头的两边,望着翻涌的江水彼此不言,任由潮湿的风一下一下地吹动头发,把胸腔里用青草和砂石的味道填满。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嗯……当然记得啊,那时候我们才五岁,这边的树还没长成这样,公园刚规划没几年,旁边的这两棵树还没现在一半高。” “是吗……我怎么记得那时候这两棵树就已经很高了,比现在看到的还高。”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们太矮了吧……树又不能往回长,刚载下不久的树苗和现在这种成型的林木怎么能比。而且你看这棵树,现在还有点歪呢。” 旁边传来脚步声,陆思瑶往边上一看,发现男生已经走到了那棵略有些倾斜的树旁边。 “就是这棵啊,是十二岁夏天的时候,六月二十九号晚上,我说不来,你非要过来,结果前天晚上下了雨,到这里的时候脚滑没站稳差点从这里滚下去,还好我拽住了你,当时另一只手就拉在这棵树上啊,结果它就变成现在这样了。”顾渊说着用力拍了拍那棵树,树干纹丝不动,“那时候能被我们两个小孩子的体重扯歪,现在推都推不动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太重了吗?” “……混蛋,你怎么不说是你太重了啊,那时候明明你比我要高好吧。能拉住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手上现在还有疤呢。”顾渊说着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朝陆思瑶摊开自己的左手,在手指末端和掌心的位置上,有一些细密的划痕,“都是被树上的木刺划的,看,还在这里呢,真是麻烦啊……当时医生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消掉的,结果到现在都没消失,估计这辈子都会一直跟着我了吧。” “这……辈子吗……” “所以说,就算不知恩图报,好歹也尊重一下我这个救命恩人吧,还说什么是因为我太重了,明明当初哭得那个样子,”顾渊呼出一口气,身子微微向后倾斜,用手撑着地面,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好大的月亮啊,我记得那个时候,月亮也像是现在一样,看起来特别大,特别亮,就像是刚刚洗过一样。” “那个时候……”陆思瑶也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的确,那天的月亮和今天一模一样,不,应该说看起来比现在还要更近一些,就是因为被那异乎寻常的明月吸引,所以她才会站到比平时更靠近悬崖的地方,不小心踩到了因为前夜的雨淤积而成的水潭,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然后就听见背后一声惨叫和狂奔的声音。 ……记得那时候男生本来还怨声载道在后面抱怨看不到晚上的动漫世界了,竟然能够这么快地反应过来。 其实,陆思瑶伸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眯着眼睛看着夜空中的银盘,就算掉下去也不会真的出事吧,说是悬崖,其实也不过只是稍微陡一点的斜坡。但是那个时候的男生为了拉住自己,脸涨得通红,手上还为此扎到了好几根木刺,也因此错过了暑假的钢琴比赛,所以自己后来才会说了那样的话。不过,他好像已经不记得了。 陆思瑶转头看过去,男生还在对着月亮喋喋不休: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晚上少儿频道的动漫世界放的是四驱兄弟,真是怀念啊,旋风冲锋龙卷风,那阵子刚好是蜘蛛王出场,那天刚好错过了决战……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嗯,嗯,听到了,后来我不是送了你一台玩具车吗?也算是知恩图报了吧。” “那是神剑号啦……完全是两个角色……嗯……算吧,虽然那时候你还说要……” 顾渊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陆思瑶,然后知趣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要什么?”陆思瑶看着他。 “不知道,不记得了。走吧,回去了,时间不早了。” 要什么?顾渊当然知道那句话是什么,只是不想说。 那时两个人都还小,而众所周知,小孩子说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嗯,走吧,是该回去了。”陆思瑶点了点头。 走出公园,路过巴士站的时候,男生驻足,女生却继续往前走,还用拇指和食指拉住了男生的衣领。 “哦喂,不坐公交吗?” “这么晚了哪里还有车。” “呃……”顾渊看了一眼站牌,上面写着末班车是九点,而现在,手表上的指针才刚刚越过八点的那条线,“那打车吗?” “我没有带钱包。” “不是可以用……” “走回去吗?” 女生停下脚步,顿了顿,说出这句话来,声音清脆的像是三角铁的敲击。 手机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顾渊便默默地把后半句“而且没带钱包你怎么买的面包”给咽了回去。 “嗯,走吧,不过得走很久哦,至少半个小时。” “没关系。” 走出去一段路之后。 “但是,真的没问题吗?你的脚腕。” 顾渊低头看了一眼陆思瑶的左脚脚踝,女生的膝盖微微弯曲着,左脚的足尖顶着地面。 “什么时候受的伤?” “前几天扭到的脚,没什么影响。”陆思瑶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但左脚根本无法着力,酸麻和胀痛从脚底一直钻到心里,从中午到现在走了这么久的路重心几乎一直在右边,早已经不堪重负的右腿,膝盖一软,女生直接坐在了地上。 “不用那么勉强的逞强吧,真是的……”顾渊扶着陆思瑶在路旁的花坛边坐下,脱下左脚的鞋袜,看到女生肿得像是发面馒头一样的脚踝,“嘶——这么肿啊?亏你坚持到现在。” “又不是很痛。” “你就装吧你,口是心非,跟谁学的这是……这需要简单处理一下才行,我看看……啊,那边就有药店。”男生站起来扫视了一圈,在街对面的拐角看到了药方,“我马上回来。” 看着眼前昏黄灯光下的街景,不知道怎么眼睛有点湿。 其实陆思瑶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她觉得某一部分的自己还停留在夕阳下江边的石头上,被困在很久以前的时光里。 即使已经过去了好多年,陆思瑶也依然记得那天的场景。 把自己从悬崖边拉回来的男孩,一边在裤子上擦着手上的血一边笑着说: “好了好了,别哭啦,已经没事了。” 却一直龇牙咧嘴地吸气,实际上痛得很吧,那些伤口。 但用身上全部的钱买来的绷带和消炎药,却全部用在了自己身上。 回去之后还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了好几天,电话里还说自己很开心因为这样就不用去上学也不用练琴了,可以整天躺在床上玩游戏,实际上右手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口是心非。 买完药的男生从街对面沿着斑马线和人行道飞奔过来,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我的口是心非,从来都是跟你学的啊。 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呃……不至于吧,是我包得太紧了?”这边因为自己一个动作而陷入温情场景的状况,顾渊完全不能体会。而且女生的温柔也只是间歇性爆发,转瞬即逝,才停顿几秒,那头的思瑶已经抬起头来,鼻子红红地说:“没事,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可以走了。” “走什么走啊……都这样了还走,怕是你这脚不想要了。还是打车吧。” “可是从这里走回去只要五分钟了。” “那也得打车啊。”男生扶额,看到女生低着头沉着脸不说话,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非常关键的一点,“等一下,你现在多重来着?” “嗯……?”陆思瑶愣了一下,露出微微有些凶狠的表情,“没人告诉你问女生体重是很不礼貌的吗?” “真是的……谁关心那种东西啦,你没有超过六十公斤吧,对吗?” “当然了……”女生微微地撇过头,“才五十……出头而已。” “那就好。”顾渊说着扶着女生站了起来,“不到六十,就可以。” “诶?!” 陆思瑶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男生背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既然你不想打车,那就只好走回去咯。反正很近。你不会是害羞了吧?不至于吧,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我说……你是不是胖了啊?” “胡说八道……” “哈哈,开个玩笑,我是说比起那时候啦,你肯定比那时候重吧?” “那肯定啊,那时候才多大……” “所以说是开玩笑啦。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候你也是,发现没钱打车没钱坐公交以后,还要强行自己走,结果走了不到一百米就放弃了。真是……一直和你说不用那么逞强,如果觉得难受就直接说出来,可你十几年了从来没听过我的。” 感受到男生背上传来的温度,陆思瑶觉得自己就像是依偎着壁炉的猫。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讨厌我不理解我,却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负担,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洞悉我稍微褶皱的心情,会说“如果觉得难受,就要说。” “其实比起现在,那个时候感觉还要更重一些。你还记得吗,中间我休息了好几次,虽然说是因为路比较远啦。” 笨蛋……哪里是路比较远,明明是因为那个时候你也受伤了吧。 “所以说,我还是变强了不少啊。” 思瑶嘴角轻扬,轻声“嗯”了一句作为回复。 “诶?奇怪啊——”男生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这种时候你不是会吐槽吗?就是用那种看垃圾一样鄙夷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啊,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幼稚呢,类似这样的话。” “哪有……” “有啊,都听成习惯了。” “是你记错了。” “嗯……就算是吧。” 走到女生家门口的时候,陆思瑶的脚已经好多了。 顾渊把她放下,然后两个人尴尬地面对面站着,最后还是陆思瑶说: “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话说,你是不是六月份考完就要走了?” 陆思瑶看着他,过了几秒,忽然问:“你希望我走吗?” “你应该自己做决定啊,这事关你自己的前途。”男生说。 “我已经决定好了,考完就走。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吧。” 很久的沉默之后,顾渊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总之……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如果觉得难受,一定要说出来。” “就这样吧,思瑶,高考加油。” 陆思瑶看着他笑着挥了挥手,没有等自己说出一句话,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少年的身影没入夜色中。 少女抬起头望向天边的月亮,莫名地感觉它比之前远了一些。 第二百九十一章 跟踪 “到家了吗?” “嗯……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我问你到家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看看你有没有遇到坏人。” “哪有那么多坏人……”顾渊笑了笑,“我挂了啊,前面就到了。” “等等……怎么会这么久?明明很近。” “啊……因为,绕了点路。” “绕路?” “唔……刚刚路上碰到了一只有点烦人的野狗,所以绕了点路,不是什么大事啦,更不是什么坏人。”顾渊扶了扶额头,“等一下,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我挂了。” 不等那边回复,陆思瑶迅速按了挂断电话的按钮,然后抱起枕头,直直地扑倒在了床上。 从电话里回过神来,环顾到周围熟悉的景色时,顾渊一愣。 昏黄的路灯和绿化带里深色的夜灯交相辉映,宽阔的大街上车来车往,远处的广场和周围高耸的大厦交相辉映,广场对面的小公园里,树上还残留着一些过年时绑上去的彩灯,大厦上的led屏里滚动着奢侈品的广告。天色虽暗,但城市还没陷入沉睡。 彩色的灯光闪耀在顾渊的眼眸深处,让他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逐渐安静的马路上,湿凉的风拂过顾渊的脸、手臂和脚踝,冷冷地来,一波一波涌出小段的残冬,手脚的温度渐渐被带走,发丝里的温度也随之逃出来。 有些冷。 在眼前这条熟悉的人行道上,顾渊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正朝这里跑来。 那是十一二岁的顾渊,在月亮皎洁的夜晚,一脸倦怠地从家里跑出来。 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蓝白色裙子的同龄女生,一边走路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 顾渊忽然想起来自己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的理由。 只是那已经过去了。 其实,也不一定真的过去了。 顾渊朝前走了一段,左拐进了一家便利店,走到卖漫画的书架前,轻轻拍了拍一个举着漫画实际却在偷偷瞄着左边路口的男人。 “喂。你是不是找不到人了啊?” 对方显然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吓得手里的漫画都没拿稳,“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顾渊弯腰替他捡起来,递给他。 对方没有接,而是稍稍地向后退了半步。 顾渊笑了,看着男人的眼睛,说: “怎么了?你不是在找我吗?” “嚓,嚓。” 水果刀的刀片划过苹果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一下又一下地响起,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浅蓝色的窗帘泼进来,在铺着白色被子和床单的病床上洒满温暖的颜色,顾渊侧着身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一手拿着水果刀的茶色刀柄,一手捏着一个几乎已经削完了皮的苹果,头半低着,身子一半泡在阳光里,一半沉在阴影里。 顾渊削完苹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然后咧嘴一笑。 “搞不明白你这么差劲的男生怎么会有人喜欢。”病床上坐着的那人恶狠狠地吐槽,“有人能看上你简直应该评上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而你应该回家烧柱高香然后躲在被子里偷偷捂着嘴笑,而不是不请自来,在我面前扯着张脸在那傻笑,真是恶心至极。” “抱歉,抱歉。我这次来的确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不过,我也不是来这儿看着你笑的,”顾渊在叶钧对面,问,“昨天一直有人在跟着我吧,是你的人?” “我可没那么大能量,而且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现在有什么价值吗?还值得有人跟着你?” “我有什么价值我自己可不知道,但昨天晚上被我抓着的那个家伙可是亲口承认是你让他来跟着我的。”顾渊盯着叶钧的眼睛,“从医院出去的时候就跟着我了,一直跟到晚上将近九点,真是搞不明白你这这么差劲的男生怎么会有人喜欢,都已经是半个废人了还有人愿意替你办事,我觉得你那个小弟才应该评上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而该回家烧香躲在被子里捂嘴笑的人是你,哦不好意思,忘了你现在回不去了。” “嘁……懒得理你……” “别想着转移话题,昨天那个脖子有点歪的家伙是你喊来的吧。跑得倒是挺快,就是脑子不会拐弯,兜了个圈子就被我逮住了。”顾渊又啃了一口苹果,“你也不用摆着这么一副面瘫的死相,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是有点好奇,我和你都这么久没打过交道了,这才刚见了两面,你找人跟着我干什么?还有这个东西。” 说着,他指了指床头柜上那个军绿色的双筒望远镜。 “昨天我就觉得奇怪,现在我明白了,你提前知道我会来,所以也是用来监视我的?” “顾渊,你脑子被门夹过还是被熨斗烫过,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你提前要来,还专门准备个望远镜从楼上偷窥你,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要监视你,你从这个窗户往外看看,就那么条小路,你走过来要不要一分钟,买个望远镜就为了看你一分钟走路是吧?” “首先,我肚子里没有蛔虫,其次,你从初中开始起就是个变态,现在能干出这种事也不奇怪,更何况,你找人跟踪我这条可是实实在在的。你不跟我说实话我是不会走的,现在才早上九点,我可以陪你耗上一整天。” “我可没兴趣监视你,就算把自己拍成篮球绕地球滚一圈,我也不会去主动监视你。”叶钧无奈地撇了撇嘴,“是有人拜托我我才这么做的。” “是思瑶吗?” “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还有谁能够请得动你?” “你可太看得起我了,她在我这儿说的话,可和‘请’字一点儿都沾不上边。” “所以呢,她为什么要让你找人监视我。” “我怎么会知道,她昨天一天可是都和你待在一块儿啊,明明自己就在旁边却还要找人来监视,完全猜不透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叶钧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渊的反应,发现这家伙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喂,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一直盯着我看?” “你啊,其实是知道的吧。” 叶钧嘴角微微抽搐。 顾渊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从一旁的窗台上抽了本杂志翻开,一边享受着阳光一边悠闲地翘着腿。 叶钧沉着脸。 难道说这家伙真打算在这里待上一整天? 看来不得知事情的原委他是不会罢休的了。 “喂。” 半晌之后,他开口。 声音不高不低,和目光一样,淡淡的,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能够让人有一种窒息的压迫感。但对顾渊却没什么作用,毕竟这个家伙早就习以为常了。 “怎么,你终于愿意坦白了?”顾渊放下杂志,脸上甚至涌出一抹笑意。 “真是的……果然我就不该答应她。” “你是个一点都不会说谎的人。只要一说些和所知事实不符的话,你的眼睛就会不自觉地向两边偏移,而且肩膀还会微微地拱起来。”顾渊一边说着一边又躺了下去,靠着椅背,懒懒地眯着眼,“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等你说完,我马上就走,绝对不多停留。” “其实她让我找人盯着你,不是想害你,反而是为了保护你。” “这个我知道,昨天那个家伙虽然几乎啥也不知道,但是他有没有能力干坏事,我还是清楚的。”顾渊说,“连个人都跟不住的家伙都用,你的人脉也是越来越衰弱了啊。” “……一方面她是担心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另一方面,是担心有人想对你不利。” “这是她的想法还是你的理解。” “啊?”叶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她的原话吧,我想知道她本人是怎么说的。” “嘁,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你们昨天不是一起待到晚上吗?关系好得很呐。” “她要是会说我还会来找你?她什么性子,你不是也很清楚吗?”顾渊坐正了身子,“所以,告诉我吧,她的原话。” “你能不能找个人盯着他,注意他周边的情况。每次在他附近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所以需要你帮忙……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再来看你一次。”叶钧把脸撇开,“就是这样。” “那家伙……这算是交换吗?”顾渊略带戏谑地看着叶钧,“你也挺可怜的啊。” “切。” “不过,原来她也感觉到到了啊……那后来呢,你的小弟有给你什么回复吗?” “全是你俩的照片。”叶钧说话的语气里有些不满,“不过,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现。” “哦?有什么。” “这个人在不同的地方都出现了。”叶钧从枕头下拿出手机,打开相册,转向顾渊。 顾渊看着手机上显示的一张张照片,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果然,果然是他在一直跟着自己。 在酒吧、在医院,甚至在陵园和公园。 照片上的人,是杨浩。 第二百九十二章 意想不到的收获 “杨浩啊,这个家伙……我劝你最好小心点。” 在顾渊开口之前,叶钧竟然自己说出了照片上人的名字,这不禁让顾渊吃了一惊。 “你认识他?” “啊,算不上认识,就是见过几面而已。很久以前了。” “是以前初中的时候吧。” 如果说杨浩和叶钧能有什么交集的话,那只能是还在东阳中学初中部时候的事了,顾渊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那种非主流的穿鞋方法,那时候杨浩是叶钧手底下小团体的一员?但自己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嗯,初三的时候,我在我家的酒吧里见过他。他当时对前台桌上送的那种小饰品特别感兴趣。不过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他,就是在那天你对别人心怀不轨的时候,就是他慌慌张张地沿着街跑着在找人。” “哦……那个时候。喂,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吧,那个时候我也是在救人。”顾渊恨恨地咬了一口苹果,然后把手机丢还给床上的叶钧,“喂喂喂,你刚刚说,你家酒吧?你家是开酒吧的?” “是啊,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跟你很熟吗?” “嘁,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喂,等等……”顾渊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把嘴里尚未嚼碎的苹果一口气咽了下去,呛到咳嗽了两声,然后坐正了看着叶钧说,“你们家的酒吧,该不会是叫……” “arashi。”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怎么会……”顾渊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刚刚咽下去的苹果还卡在喉咙里,让他猛地咳嗽了一阵,直到把那块半碎不碎的苹果给咳了出来。 “欸,你竟然知道?那可是家地下酒吧。而且话说回来,用不着这么惊讶吧,不然你以为我家是做什么的?” “能够容纳一群人聚集、娱乐的地方吧……而且场景昏暗,给人的感觉比较压抑的那种,像是网吧、台球厅,或者是……”顾渊说着说着把目光投向叶钧,“果然酒吧也符合这些特征啊……所以也就是说,酒吧老板是你的……” “啊……是啊,他是我老爸。”叶钧的脸撇向远离顾渊的一边,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那个老顽固……心里面就只有他的店,把那个地下的破屋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一直都没变过。怎么?你认识他?” “嗯……算是吧。”顾渊有点哑然,没想到竟然会通过这种方式重新和酒吧老板搭上线,那个经理原来是叶钧的父亲,父子俩的性格完全不同,难怪合不到一起去。不过,既然他们俩是父子,那也就是说…… “你有见过这个人吗?”顾渊从手机里调出叶秋玲的照片,然后把屏幕朝向叶钧,“她以前在你爸的酒吧工作过,你有印象吗?” “没什么印象。”叶钧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就算她在酒吧待过,酒吧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我也不可能都记得住。更何况那个时候我才七岁。” “你再好好想想,十年前的圣诞节到元旦期间,有发生过什么事吗?在你家的酒吧。” 圣诞节到元旦的那段时间,似乎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终于打开了叶钧的记忆之门。 “那个时间段……倒确实发生过一件事。”叶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他却忽然不说了,侧着脸看着顾渊,“喂,我干嘛要告诉你啊?” “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也行,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叶钧咧嘴一笑。、 “什么条件?” “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但我暂时还没想好,你先答应下来,等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的。”叶钧看着他,“这件事可以是任何事,你必须照做,不能反悔。” “这种事……”顾渊有些难堪,这可能是他得到关于叶秋玲这个疑案更进一步线索的最好机会了,如果是别的什么条件,答应下来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这种不确定的要求,不免让他有些犹豫,谁知道叶钧以后到底会提出什么样的事让他去做。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 “放心好啦,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叶钧看到顾渊的脸涨红得像是猪肝似的,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不过,你对这家伙还真是执着啊,她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 “不,我和她没什么关系,也从来都没有见过。只是偶然得知了这件事而已。” “哦?没什么关系啊……”叶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啊,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就算是为了她,你也不会答应这么过分的条件,结果却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到这一步,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就对了。我们两个人,注定是无法相互理解的。”顾渊吸吸鼻子,重新坐正,“好了,告诉我吧,你所知道的事。” “嗯,那个时候老顽固还不是老顽固,酒吧也才创立没多久,不过生意很好,每天晚上的人都不少,尤其是节假日的时候,就更多了。为了应付越来越多的客人,那家伙就想了个办法,雇佣临时工。” “我知道,而且大多数是学生吧?” “哼,你调查得还挺清楚。是啊,确实是这样。因为学生比起社会上的人更便宜,也相对来说更靠谱一些,除了工作时间极其有限,其他的可以说是完美符合要求。”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 “这么着急干嘛……看来你真的是很关心啊。算了,就直接告诉你吧。”叶钧嘀咕了一句,“我记得有年元旦前,酒吧突然关停了一段时间,差不多就是一个星期。” “关停了?因为什么?” “具体不知道,这件事老头守口如瓶,谁都不肯说。不过,我后来大概也知道了一点,是当时在酒吧打工的一个女学生出了事。就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人。” “陈琳……是吗?” “对,就是她。上次也和你说了一部分。” “一部分?” “嗯,那件事其实还有个前因。陈琳之所以会在后巷被人堵,是因为她那天晚上在酒吧打了人,而被打的那个人,就是你之前去调查过的那个四狗,杨焕生。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修车师傅,还是个混混。”叶钧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顾渊的反应,“关于陈琳为什么会动手打他,我只知道因为是四狗在夜场调戏了一个女服务生。至于那个被四狗骚扰的女服务生是不是你要找的这个人,我就不清楚了。” “八九不离十。”顾渊均匀地呼吸着,只是多少有点干涩,若有所思地眯上了眼,“所以是因为出了事,你爸怕违规雇佣未成年人的事情捅出去,所以才把酒吧关掉了一周吧。” “啊,我也觉得是这样。那个老混蛋,总是搞这些贪小便宜的事,迟早有一天把自己搞进去。”叶钧翻了个身,似乎在回忆什么,恍惚地出神,“后来我妈出车祸,他也舍不得卖掉那个酒吧,说酒吧没了就什么都没了。结果我妈动完手术,后续治疗跟不上,后来真的什么都没了……” “竟然……” “呵呵,你也不用可怜我。我过得可不比你差。”叶钧说,语气里透着一股执拗,“说起来,比起这个十年前的人,我觉得你倒是更应该关注关注杨浩这个家伙。” “他怎么了?” “之前没看到照片我还不知道,现在看到照片了我就想起来,三年前我在酒吧碰见这个家伙的时候,他就对你的事很感兴趣。说实话,我觉得一个男生,对另一个男生的喜好、穿搭、习惯、甚至说话的方式都热情满满地想要了解,是一件恨奇怪的事吧。加上这次的跟踪,说不定,他是喜欢男生啊。”叶钧毒舌地说。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杨浩他绝对不可能。”顾渊摇了摇头,但要他自己说个理由出来,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杨浩对自己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态度和想法,目前还是不清楚。不过从他一直跟着自己这点来看,他绝不是仅仅为了帮助自己调查叶秋玲事件这么单纯。 但是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话别说这么绝对啊,现在时代变了,一切都说不准。” “差不多得了。”顾渊白了他一眼,”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后会无期。“ “应该是后会有期,你还欠着我一个条件呢。” “不用你提醒,我不会反悔的。” “真是个自大的家伙啊……”叶钧说,嘴角露出几分轻蔑,淡淡地哼了一声,但随着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风机沉重的喘息声时。他忍不住抽动着鼻翼,望着病房里面,原本亮着的眸子慢慢变得昏暗下去,嘴唇微微颤抖着,参差不齐的阳光缓慢流淌,围绕在他身旁。 唯独只有他的上本身,沉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捞都捞不起来。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太阳照常升起 柳卿思要回学校了。 这大概是南华高中高三年级这段时间以来最劲爆的新闻了。 这位在寒假之前突然销声匿迹的人气女生,自从被救护车乌拉乌拉地从学校里带走那天起,就被各种各样捕风捉影的传闻包围。其中大多数都是无恶意的推测,但也有少量恶意的揣测。顾渊他们也不是没有试着澄清过,但解释的话反而会被人拿去二次曲解。人的恶意这种东西,一旦找到机会就会倾巢而出,拦是拦不住的。 之前,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在去医院探望时对卿思提起过这些,但这次她要回来了,考虑她的身体状况,大家一致认为得让卿思有个心理准备。 这个艰巨的任务被交给了齐羽,时间就在昨天晚上。 但在那之后,两个人一个都没有回过消息,顾渊便只好带着忐忑的心情坚持到了天亮。 迷迷糊糊第二天在半睡半醒中爬起来,穿好衣服到了学校,在校门口碰到了齐羽。 同样带着黑眼圈的两人望了望彼此的熊猫脸,忍不住一起笑出了声。 “怎么搞成这样啊,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两人并排走在梅花盛开的路上,被玫红色的香气塞满了胸膛。 “笑什么,你不也是一样。”顾渊撇了撇嘴,“昨天晚上怎么样?都和她说了吗?” “说了,都说了,但是啊……”难得穿了身白色蓝领校服的齐羽,伸手揉了揉脖子,脸上的表情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但是什么啊但是,你倒是快说,卖什么官子呢。” “哎呀你急什么,我脖子还疼呢……”齐羽白了他一眼,“她根本就没什么反应嘛,亏我还在病房门口犹豫了大半个小时想到底该怎么说。结果我进去还没说几句,她就笑着把话题扯开了,跟我聊起这两天马上要弄的招新面试,说什么拖了这么久终于要做了。总算能够在毕业之前招进新人,有种传宗接代的感觉啊。嘛……听起来是有点怪怪的啦,不过她好像还真是活力满满的样子呢。” “……”顾渊皱着眉咬了咬嘴唇, “你怎么啦?”齐羽看到他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便用手肘轻轻地顶了顶他的手臂,“思思她这么有活力,难道不是件好事吗?而且如果她不在意那些非议,那也就不会受到很大影响啦,怎么看都是个不错的消息吧。” “嗯……理论上是这样说没错,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好啦好啦,肯定是你想多了啦,我昨天还偷偷溜进医生办公室看了,思思的病历档案,没什么问题啦,你就别担心太多了。诶,对了,我突然想起来,”齐羽说着忽然降低了分贝,凑到顾渊耳边,用手挡着风,说,“在思思病房隔壁住着的是你什么人啊?” “隔壁……我什么,什么我什么人,隔壁住的是个男的,而且我也不认识他。” “诶?男的啊——”齐羽似乎反而更兴奋了一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欠揍起来,“不认识他?你骗人,你昨天明明就在他病房里待了一个上午啊,说谎的人鼻子可是会变长的哦~科洛迪说的。” “那是童话故事里的东西啊喂,怎么能当真。” “唔……真不真要看某些人说不说实话咯,不然鼻子一定会变长的,各种意义上的。”齐羽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个鱼钩,在顾渊鼻子跟前晃了晃,男生的瞳孔不禁骤然一缩,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紧接着就传来了女生恶魔般的低语,“大小好像正合适呢……” “喂……你为什么随身会带着鱼钩啊?”顾渊的眼睛盯着在面前左摇右晃的鱼钩,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很危险啊,快收起来。” “我身为一个学生,随身带着鱼钩也很正常吧。” “可能在火星会比较正常吧……” “我上学期不是选了钓鱼的选修课吗,应该是那个时候放在口袋里的,结果一直忘记拿出来了。”齐羽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除了刚拿出来的钓钩以外还有一团鱼线,“所以,到底是谁啊,你怎么会在他那里待那么久。” “只是一个以前认识的人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关系。”顾渊打算含糊地糊弄过去,“而且你是怎么知道的啊?我去过他那里。” “思思跟我说的啊,她还说你都去过不止一次了。既然只是以前认识的人,那应该不至于连着去好多次吧。”齐羽说着说着转了过来,拉长了个脸,“诶,也就是说,你昨天就在医院对吧,那你还唆使其他人把那件事交给我?顾——渊——这件事你是不是该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啊!” “啊……这个……那个……呃……好像要到上课时间了,我先走啦,一会儿教室见。”话还没说完,顾渊已经拔腿跑开了,齐羽背着书包在后面追。 江璐和陈颖这时候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懒懒的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来。看到顾渊和齐羽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楼下跑过,不禁相视一笑。 布满整个苍穹的淡金色光芒和飞扬的花瓣一起落在他们的身上,像是沾上就不会再落下。楼上的人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山坡,眼里填满了对冬去春来的欣喜。卿思归来的消息让文学社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心情振奋,即使是此刻仍坐在教室里刷题的冯子秋,也不禁放下了笔,注视着窗外缓缓上升的朝阳,感受着那充满温度的光线。 而使得这一切发生的主角,她安静地坐在教师楼顶的天台上,看着天边的朝阳。脸上的表情温暖而幸福,只是眸子里射出的光芒却透着些落寞和疲倦。阔别数月,重新回到熟悉的校园,她忍不住怀念那早已遗失的过往。这次回来一定要给所有的一切都画上圆满的句号,她那柔弱的身体里蕴藏着这样不容质疑的决心。 她默默地回想着这三年的故事,她明白不会有很多人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里面的人简简单单的相遇,沉静如水的相识,又理所当然的分开,没有牵挂没有羁绊,几个人从四面八方来,又到五湖四海去,好像什么都没留下,就像是这太阳升起又落下的一次次。无尽繁星下所畅想的宏伟叙事无疑比这个故事宏大不少,热血高校里夕阳下的奔跑也比这个故事热血不少。至少在表面上,又有什么必要去深究那些刻意隐藏起来的心潮涌动呢,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感受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情感,就像是没人会注意到旅途中簌簌飘落的树叶。 时间只在离开之后才会被人注意到,在流动时理所应当的被忽略,因为时间从来不喧嚣。 但在她的生命里,这些故事却比什么都要来得珍贵。 一身黑衣的少女,在铺满天穹的阳光下,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感受着胸腔内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温和而有力,她跟着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让心跳渐渐地慢下来。 “你还真的在这里啊。”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女睁开眼,一个穿着红白色格子衫和牛仔长裤的女生站在半推半掩的铁门旁边,马尾辫高高的束着,温柔如水地望着自己。 “紫枫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学还没开学,听说你要回学校,我就过来看看,活动室没人,我就猜你会来这里。” 两个女生的风格完全不同,姜紫枫的五官立体、深邃,加上束起的高马尾,看着相对成熟许多,而穿着黑色长袖长裤,茶褐色头发披散在肩上的柳卿思,五官就要柔和得多,看起来更像是动漫中的角色一样,有点轻飘飘的感觉。 “紫枫姐,后天有招新面试。” “我知道,不过,后天我不会来。” “诶?” “现在的文学社社长是你呀,不是我了。”姜紫枫在柳卿思身边坐下,和她一起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故事的主角总是要换的,没有人可以赖着不走。” 卿思眉眼低垂,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是这样吗……” “不过,在我们自己的故事里,就是另一个样子了。就算生活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部烂片,但我们还得继续继续演下去,作为主角,好歹也得给自己多加一点戏码吧?”姜紫枫微笑着看向卿思,“你打算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对不对?” “紫枫姐……”卿思微微地移开了视线,没有直接回答。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可以对此说什么。”姜紫枫转头看向已经爬升到半空的太阳,“世界不为谁而存在,不管是谁,诞生也好消失也好,太阳都会照常升起。所以比起这个世界,我们更要为自己而活着。” 卿思没有回答,紫枫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个人都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感受着远方吹来的风,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还有三天,还有三天时间。 这就是我的全部时间了吧。 大概。 第二百九十四章 决心 “热死了,热死了。”齐羽几个箭步冲到树荫底下,一屁股坐在离顾渊半米左右的位置上,带过来一阵热风,束成马尾的头发湿哒哒地耷在脸颊两侧,白色校服的长袖被高高挽起,褪到了接近肩膀的位置,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像是象牙一样的手臂,两腿也岔开着,“这什么鬼天气……才二月份啊,怎么这么热。” “就算太阳大了点,也就是十度出头而已……”顾渊看了一眼身边这个拿手不停扇风的女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喂,你能不能坐坐好啊,这什么姿势啊。” “啊?又没穿裙子,有什么关系。”齐羽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一边喝一边朝整个操场望了望,放下时水瓶中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她低头看了眼,发现顾渊手边有一瓶几乎没动过的水,便直接伸手拿了过来。 “喂,一次性喝那么多,你小心直接晕过去。” 看着大口大口喝水的齐羽,顾渊不禁哑然。快三年了,他一直找不出确切的形容词来定义面前的女孩,唯一能想到的比较合适的,应该是不凡,就像她现在的坐姿,就像她平时一个人压着一群人的嗓门,就像她那看着纤细却运动能力惊人的身体,如果说人真的是女娲大神用土捏出来的,其他人用的是陶土,那齐羽应该用的是稀土吧。 “你爸妈为什么给你取名叫齐羽啊?”顾渊突然心血来潮,问了一句这个两人刚认识时问的问题。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这里已经很久没下雨啦。”齐羽的语气不紧不慢,虽然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但意外地很有耐心,“祈求下雨,所以就叫齐羽啦。” 但末了还是补上了一句:“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虽然刚认识你的时候问过了,但忽然想再确认一下。” “无聊……”齐羽撇了撇嘴,左手抬起来放在额前遮阳,视线抛向远处的篮球场,“呐,我们刚认识那天,也是差不多这样的天气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那时候不是五月吗。” “但气温差不多啊,气温,而且也是这样的晴天。也是这样的味道。”齐羽说着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像是干掉的油漆被混合了草木汁的泥土涂抹过以后,风吹过带来的味道。” “……就是塑胶跑道被太阳晒了以后的味道吧,说得这么文艺干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忽然间传来的起哄声打断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在齐羽半眯着眼皮的视线里,一个男生被人群半拥半挤地推到队伍前面,灰色条纹衬衫,深黑色牛仔裤,蓝白色的帆布鞋,带着点羞涩地反抗着身旁的一群“恶人”。而在他的对面,齐羽的眼睛完全睁开,是浅浅笑着的柳卿思,即使是校服也掩盖不住她的光采。 那笑容仿佛把一瞬间的阳光都凝聚在她的脸上。 “啊……又来了。这才刚回来第二天,已经是第三个了吧。”声音里隐藏着细微的颤动,很快地消逝在燥热的空气中。 “唉,太受欢迎也是一种烦恼啊。”齐羽感叹道,顺带偷偷瞥了一眼刚说话的顾渊。 “什么嘛……你在羡慕她吗?” 顾渊回头看了一眼齐羽,发现女生的眼睛里闪着的光像是夹杂着落寞的味道。 其实齐羽也很好看,人也很好。只是那过于大大咧咧的性格和强悍的社交能力,让她把很多喜欢她的人都变成了朋友。顾渊至今还记得高一刚入学那会儿,在齐羽还没有声名远扬之前,有其他班的男生来告白,惨遭拒绝后齐羽拍着他的肩膀一边笑一边说“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场景。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在他记忆中所有的名场面里都是拍得上号的。 “怎么可能啊,天天被那么多人围着,光是想想就觉得难受。” 顾渊的视线里,面对男生递上的信封,卿思轻轻地摇了摇头,男生面如死灰,身后的人群也一哄而散。 “又失败了啊……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成功吧。所以这帮人是脑子里缺根弦吗,明知道没什么机会还要尝试……” “就是这样的啦,青春期的人就像是关在玻璃瓶里的飞蛾,眼看着似乎哪里都是一路光明,其实哪里都出不去,满怀热血和理想在透明的瓶壁上一次又一次地蒙头乱撞,一层层剥落,最后只剩下空空的躯壳。”齐羽仰着脖子说,“日后回想起来,会觉得自己蠢得不行,但也会自我感动得不行。就是这样啦,就那么短短几年,冲动也好,懵懂也好,总会过去的。” “……你突然搞什么飞机,天气晴好,春光宜人,大下午的你怎么装起文艺来了。” “我看你是铁匠铺里的台子,欠打了是不是啊?” 齐羽装模作样地伸手过来拽顾渊的耳朵,男生笑着躲开。 视线回到眼前。明晃晃的阳光洒在操场上,给人的感觉像是工作了很久的电脑主机,他注视着远处的卿思,自己的顾虑也许真的没有必要。她背着手站在那里,就在阳光底下,风吹着黑棕色的头发,半眯着眼睛,像是在等待阳光的亲吻,散发着童话般的静谧气息。 顾渊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挠挠头,歪着脖子,合上眼睛。 生活里哪有那么多的隐瞒和谎言,自己真是想太多。 下午放学的时候,两个人约好了去活动室打扫一下卫生,为马上要开展的招新面试做准备。江璐和陈颖则是负责设计问题的部分,而冯子秋则是主动提出去其他年级做宣传。原本像是快要死掉的文学社在卿思回来以后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每个人都变得活跃起来。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以后,齐羽率先跑出了教室。顾渊以为她走得那么急是赶着去厕所,也就没多在意,结果到了活动室门口却没看到她人。正在奇怪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文堇,她提着一个装满了颜料、画笔和调色盘的紫色盒子,肩上还背着一块画板。顾渊和她打了个招呼,文堇也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多久吧,我觉得以我们的关系来说,两个月还没到‘好久不见’的程度吧。” 熟悉的说话方式,如果说齐羽的怼人是那种带有温度的,像是火焰烧烤,那文堇的怼人就是冷冰冰的,像是大雪封山,带有一点隔绝的意味。 “你怎么还背着这些,艺考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顾渊打量了一下她手里的工具盒和肩上的画板,“我看其他班的美术生几乎都已经不管画画了,全心全意地复习文化课。” “我画画又不是为了考试,从来都不是。”文堇说着,瞥了一眼还关着的活动室大门,“开门,让我进去,这东西可沉了。” “啊,诶?”顾渊下意识地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钥匙捅进锁孔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你进去干嘛?” “画画啊,这不明摆着的吗?难道来下棋吗?” 文堇一边说着一边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活动室,在那张白色的方桌旁边坐下,然后打开紫色的工具盒,开始一件件地往桌上摆她的颜料和画笔。 “喂……你画画不能到画室去画吗?”顾渊站在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下,还是没看到齐羽的身影,“非要来我们这里。” “画室关门了,我也不知道是被谁锁的,钥匙在家里。”文堇继续着她的动作,“而且,今天要画的东西本来就是要给你们的,借用一下地方也无可厚非吧。” “画给我们的?”顾渊有些不解。 “你们不是要开招新面试吗?不需要宣传画吗?还是说,你觉得我的画比不上你们在网上随便找的那些所谓‘设计师’胡乱涂鸦出来的?” “不不不……那倒没有……也不敢……”从文堇看过来的眼神里感受到了隐晦的杀气,顾渊连连摆手,“只不过,之前好像都没有听说啊,你要给我们画画的事。” “是你们那个社长拜托我的。”文堇说着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回想,“她一个人跑到我们班级门口,被那两个刺头盯了好久,还好我在……不过啊,她看起来好像挺健康的,完全看不出来是生病住院了这么久的样子。” “呃……” 健康吗……看来不只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其他人也是一样。但顾渊总觉得那种表现有些刻意,就像是她在故意展现出健康的状态一样。 “她好像很重视这次活动呢。”文堇看过来,对着顾渊,“她说,这是一定要完成的事,必须方方面面都做到最好。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决心满满,就像是少年漫画里的主角要赌上性命走入最终决战的战场一样。” “有那么夸张吗……” “有哦,事实上可能比我说得还要夸张。” 文堇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嗯……不过你这样的人感觉不到也是理所当然啦,对吧?” 同样的话如果齐羽说出口,状况会完全不同。但文堇的语气和目光一样轻飘飘的,句子是疑问词结尾,但听起来不是疑问句,嘴角虽然有点弧度,却让人不觉得呛得厉害,所以生不起怒火。顾渊一时语塞,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齐羽那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许愿 “听齐羽说,你上次考试考得还不错?” “嗯……” 自然而然地就转移了话题,倒是完全不顾别人才被自己呛住的感受,果然是我行我素惯了的人物。文堇依旧清淡的调子,坐在窗边看着顾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在那略显迷离的目光整个气氛就变得味道不对起来,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顾渊不是那种会被外表忽悠的花痴男生。 如果是别的人,哪怕是伶牙利嘴的齐羽,凭着强大的吐槽能力顾渊也会狠狠地毒舌回去。可面对文堇,他也只能表现得老老实实的,总觉得跟她相处的时候不能耍小心机,不然会被整得很惨。 不知为何,顾渊其实有点怕文堇。 外面传来动静,应该是齐羽来了了。话题也差不多就到这里,顾渊慢悠悠地转过身,不由地舒了口气,但意料之外的是,来的人并不是齐羽,而是柳卿思。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生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走过来。 回学校之后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顾渊感觉女生比起之前好像要矮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在病床上躺了太久的缘故。不过看起来的确是元气满满,手里还拿着本包装精美但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名字的书,让人想起以前那个一言不合就拿书拍自己的头的家伙。随着肩膀上一沉,温热的气息靠近自己,顾渊的目光向前平视,刚好落在女生的头顶。安静的阳光里,女生的声音虽然不高,但也能清晰地抵达顾渊的耳朵。 “好久不见呀。”她说。 然后稀里糊涂不容拒绝地被抱了一下,卿思提着书包跌跌撞撞地走进活动室时,余光里顾渊看到文堇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顾渊瘪了瘪嘴,转头拿起门后边的扫帚开始扫地。 还是认真干活吧,说起来……齐羽那个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约好的五点,结果现在都五点一刻了还不见人影。从不迟到是那家伙的自我准则之一,难道是出什么事了?不……在学校里能出什么事,该不会是掉在厕所里了吧?顾渊摸不准。他瞥了一眼窗边并排坐着的文堇和柳卿思,两人不说话只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气氛再次变得奇怪起来。 平时感觉不到,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齐羽的重要性。话说回来,这两个人之前不是互相之间不怎么对付吗?还记得上次运动会的时候,在卿思家里甚至不能够共处一室的两个人,现在竟然能够安静地坐在一起,实在匪夷所思。站在书架之间,顾渊一边扫地一边用余光瞥着坐在窗边的两人。 绝对很奇怪吧?拿着画笔,穿着酷酷的文堇,和旁边穿着校服一脸恬静的卿思坐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镜子的两面。顾渊一边在书架中间拖着地,一边满脑子胡思乱想,这样的他完全没注意到窗外远处的大树下,有更可疑的存在。 “嗯……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还有事,一会儿再聊吧。”齐羽伸手扯着红色双肩包的背带,脚跟微微地反复踮起,头半低着,“就到这里吧,顾渊他们应该已经在里面等了很久了,我该走了。” “好啊,那我就不打扰了,嗯?”杨浩向前探了探身子,保持着踮脚状态的齐羽听到声音自然而然地随之仰头,两人的脸差点贴在一起……好危险,差点就……和在乐队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在祈愿树下近距离观察到了男生脸的特写,干净的光线里,总觉得他身上有种特别的光环,所有不良的气息也随之屏蔽。 “呐,我说。”杨浩也没有拉开距离,看着齐羽缓缓开口。 不要在心跳加速的时候听到如此轻缓的声音,太不妙了。 他要说什么? 无论如何,齐羽也只是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岁的少女。即使没有任何想法,单纯面对处于如此近距离的男生也会心跳加快,然后迅速反映到脸上。迟钝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飞快地眨巴着,满脸通红。 “……你一定谎报身高了吧。” 哈?什么?从眩晕里回过神来的齐羽惊异地盯着男生。 “我记得乐队手册里你的个人简介里写的身高有170。”杨浩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种暧昧距离的影响,有些阴险地笑了起来,“你只有165吧?” ——所以他刚才看着自己,是在衡量自己和他的身高差距,以此判断出她没有170的事实吗?! 虽然说自己确实是因为想要显得更完美一点才谎报了身材,不过这时候被一个男生提出来也太丢脸,于是闷声闷气地回应:“要你管。” “只有165吧?”他居然又问了一边。 “差不多170!最少也有168……有时候166……但那时候是晚上。” 杨浩无所谓地点点头,反倒显得较真的齐羽很奇怪。 “嗯,果然没有170。” “你……” 虽然接触不算多,不过已经足以让齐羽发现杨浩这个人的奇怪之处,对什么都在意又好像不在意,明明什么都有观察到,说着的话和看着的人好像也只是“恰好想起来那句话” “恰好经过他的视线”似的。包括现在也是这样,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为止都是和她在说话,可却常常是这样自顾自的语气,并未打算让人接话的意思。 “差不多了。” “什么?” “差不多该走了吧?不是说还有人在等你吗?我也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齐羽望着杨浩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心里面有轻软的羽毛在窸窸窣窣地乱飘,这个家伙虽然不怎么讨喜,但却在编曲上有着令人咂舌的造诣,乐队演出的成功他有很大的功劳。今天突然叫自己出来也是为了聊新曲子的想法,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是很难讨厌得起来。 意兴阑珊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文学社的位置,结果却在活动室外的走廊上,看到了拿着拖把靠在门边的墙上的无比熟悉的身影。 “喂,你。”顾渊看着姗姗来迟的齐羽,一脸不怠,“到底去哪了啊?怎么现在才来。” “去和其他人讨论了一下新曲子的想法啦,对不起对不起。” 女生的态度好得让人吃惊,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用来反击的顾渊一时之间有些语塞。齐羽双手合十一边低头道歉一边小步走过来的样子让他觉得陌生,过了几秒才憋出一句。 “呵,我已经打扫完了。” “对不起嘛,下次我早点来?” “如果有下次的话……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肯定啦,我保证。” 刚打扫过的活动室像模型一样非常干净。 虽然地板的面积不太大,但所有的杂物都被顾渊收纳进了角落里的储物室里,除了桌椅和书架以外没有任何东西,给人的感觉很宽敞。 右手边的角落里有一个装有百叶窗屏障的大壁橱,之前他们喝茶吃点心的茶具还有从储物室翻出来的唱片、诗雨老师的那台留声机,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都被放在了里面。 壁纸是浅蓝色的,书架和桌椅统一都是刷了白漆的实木,胡桃色的地板像是被上了一层蜡,看上去非常漂亮整洁。尽管门口旁边的台柜和白板经常被使用,但也被擦得闪闪发光。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打扫的?”齐羽瞪大了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呃……这个嘛……”顾渊挠了挠头。 “当然不只是他一个啦,他哪能做到这样。” 齐羽这才发现了在那三排书架里的另外几个身影。 “江璐……小颖、子秋……文堇,还有思思!”齐羽眼睛一亮,丢下书包就朝卿思跑了过去,在她面前又猛地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抱了上去。 “好了啦……又不是很久没见了。”面对女生猫一样疯狂蹭脸的行为,卿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就知道她会这样……”顾渊用手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视线不经意地飘向站在最里层书架后面的冯子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生望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嘴角的笑容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苦涩。不过似乎只有自己察觉到了这一点,另一边的江璐和陈颖,两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齐羽和卿思身上。至于文堇嘛,则是一个人站在讲角落里翻看着书架上的书,好像这一切都和她无关的样子。 “哈……”顾渊打了个哈欠,锁着脖子靠在门框上,望着窗明几净洒满了阳光的活动室,心里面蓬松松的。 果然,一切都不一样了啊。 都回来了。 果然在连续不断地考试的压迫下,偶尔聚在一起做点什么,哪怕是打扫卫生这样的小事也很释放内心呢。顾渊觉得内心爽快,连带着身体都轻盈了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之前的模拟考成绩,也想到了从陵园那里得到的关于沈雪茹的消息。 似乎所有的方面都在像好的方向发展。 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 不,只要保持现状就好了。不用变得更好,只要维持住现在这样就好了。 那天晚上,站在祈愿树下,顾渊拿着笔在木牌上写下了自己的心愿。 如此克制的愿望,应该能得到满足了吧。 那个时候的顾渊还不明白一个道理。 如果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能心想事成,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事与愿违。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九十六章 引线 顾渊记得第二天下午是个阴天,陈歌站在讲台上开始讲百日誓师大会的事情,那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正过脸去看讲台,而是死死地盯着窗外不怎么好看的灰色天幕。 其实只是阴天而已,并没有刮风下雨打雷下冰雹,但就是有一种很阴郁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一样,闷得人难以呼吸。 后来听到粉笔和黑板摩擦的声音,听到陈歌抱怨下雨天黑板还潮擦不干净,听到齐羽小声说已经只剩下三个多月了啊,听到下课铃声响,听到教室里开始有了喧闹的声音和练习册哗啦啦翻动的声音,可顾渊还是没有动。 直到齐羽推推他:“发什么呆呢?该走啦,今天是招新面试,我们得先去准备。” 顾渊才转过头来,咬着嘴唇。 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还沉浸在阴郁的气氛中不能自拔,这糟糕的天气就是魔咒,只要待在这潮湿灰暗的环境里,心情就很难好得起来。文学社的其他人都在欢欣鼓舞地准备着迎接新一任的成员,只有他一个人生活在平行世界,和现实隔绝开来。 顾渊对齐羽说,他觉得今天可能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就是面个试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顾渊依旧坚持,摇了摇头,说,他觉得今天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齐羽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似乎感觉到了顾渊的情绪,于是叹了口气。 “喂,我说你就别想那么多啦,我知道你是在担心什么,放心好啦,不可能的,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嘛,我都看到报告了,医生都说没问题了,你就别担心这担心那的了。” 顾渊抿着嘴一直等到齐羽全部说完,才开口问她: “齐羽,你真的看到卿思的检查报告了吗?” “那当然了,”齐羽停顿了一下,“我干嘛要骗你啊。” 末了,似乎是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加一点真实性,齐羽又补上了一句: “我和你一样担心她,但是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她的状态,明显比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要好吧?” 是啊,卿思的状态,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正常上课,参与活动,忙前忙后地准备招新面试。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是受到了叶秋玲那件事的影响吗?自己的心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观了? 是因为上次艺术节的事还历历在目,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充满活力的少女,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那笑容掩饰下脆弱的躯壳。当她在自己面前轰然倒下的时候,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身体也不听使唤,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来,却连哭也找不到理由,只能将那些千丝万缕的情绪收容在心中小小的壳里, 正是因为害怕那样的事再次发生,所以才会变得疑神疑鬼。就算被灿烂的阳光包裹,也不敢很快地睁开眼睛。 “走吧,别让其他人等我们啊。”齐羽看了看去往文学社的路。 林荫道口,夜灯闪烁,乌云略微散开了些,橘红色的夕阳从云层的缝隙里穿出来,零零碎碎地洒在下方的花坛里。 五指并拢在一起伸过来的手,因为微微用力而发烫,血液被挤到指尖,女生的手指泛红。 顾渊吸了吸鼻子,起身跟在齐羽身后。 推开房门进来时,顾渊看到陈颖和江璐站在左边的书架旁,卿思面朝下趴在桌上,听到开门声女生也只是稍微动了动,以为她又出了什么状况,顾渊瞳孔一缩,手下意识地握紧,指甲嵌进肉里。直到齐羽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卿思慢慢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后才松了口气,不过担心并未减少。 “脸色不太好啊,没精神,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啦,只是熬了下夜,太久没回来,落下的作业实在太多了,而且还有这边的事。” “熬夜?你们班主任难道还要你补之前的东西吗?这也太过分了吧……”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补的啦,他倒是很担心我的状况,早上、中午、下午都来问了我一遍,身体感觉怎么样。其实还是个不错的人诶。” “这才是应该的吧,本来你能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要是还要求这要求那的……” 顾渊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今天的招新面试虽然是全员到齐,但实际上的面试官只有柳卿思和齐羽两个人。一墙之隔的走廊上,担任引导的冯子秋应该已经到位了。至于他和另外两个女生,被分配的任务是负责观察新人的表现。其实要加入文学社没有太多的门槛,惯例设置的面试只是为了把一些心术不正的人筛选出去。 不过,顾渊回想起自己加入文学社时面对的紫枫姐组织的那场面试,感觉筛选出去的可不只是心术不正的人。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这届文学社的成员特别少的原因吧。 面试从下午四点半一直持续到五点半,齐羽和卿思各负责了四十五分钟,过程很顺利,来面试的人络绎不绝,不过根据顾渊的观察,其中的大多数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他们所有人六月份都会毕业离校,而招进来的人又都是一年级的新生,就算到了九月份会升上二年级,也都没什么组织活动的经验。所以接下来的半年里,文学社的社长将由学生会主席,凌潇潇来接任。 没错,凌潇潇,也就是吸引这帮人乌泱泱地到这儿来的原因了。 人都走光了,大家陆陆续续地开始收拾东西,江璐和陈颖一边扫地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歌,顾渊歪过头去看卿思的方向,她看起来和之前一样,虽然有点疲惫,但状态很好,和齐羽他们几个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长舒了一口气,轻轻一笑,转身帮忙收拾起杂乱的桌椅。 下午那种不详的预感让他始终心里吊着口气,能够顺利地结束这一天真是太好了。 回班之后,陈馨他们陆陆续续地也都走进了教室,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啃面包,有的在走廊上吹风,虽然平时都是抓紧一切时间学习的好孩子,但在下午放学后的一个小时里,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享受这一天难得的自由时间。 面试结束后齐羽着急慌忙地跑去了食堂,顾渊还是感觉头晕,不想动弹,就坐在座位上啃面包,顺便翻翻最近的报纸。 当时不知道在担心什么,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攥在手里都能捏出水来,还是紧得很。 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一整天都没怎么开窗教室里太闷的原因,所以伸手推开了窗户。 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后脑勺突然被弹了一下。 “诶,渊哥,齐羽她去哪了?” 回头一看,是手里捏着烤肉味小浣熊干脆面的高练,黑黑的脸上,两颗眼睛亮晶晶的。 “和其他人一起去食堂了啊……还能去哪,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你的小颖同学呢,不关心一下?” 顾渊回头接着啃了一口面包,但高练似乎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而是再次用食指戳了戳他。 “真的是去食堂了吗?诶,你有没有发现最近齐羽有点奇怪啊?” 顾渊把嘴里那口面包咽下去,转过头看着高练那张黑色又憨的小脸。 “什么意思?” “就是她最近啊,老是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动不动中午就没影。” “虽然她不住校,但也可以在别人宿舍休息吧,而且她不是还要忙乐队的事吗,在高三这个档口,平时的学习时间都被看得很紧,所以只能利用午休时间吧。”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啊。”高练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太阳穴旁边,“最近半个月排练室大门的锁坏了,根本打不开,也就是说,她根本就没去排练室。” “这有什么……”顾渊不解,接着啃了两口面包。 高练见他没有反应,索性直接坐到了齐羽的位置上,用手遮住嘴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还不停地瞥着冯子秋所在的方向。 “你怎么了?”顾渊伸手抵住他不让他靠近。 “没事儿啊。” “肯定有问题,有事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我说了我没事儿。” 顾渊眯着眼睛看着他:“说实话。” 高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身后,顾渊微微歪了歪身子,发现冯子秋嘴里叼着个紫色的葡萄味果冻爽正看着这边,两人对视了不到一秒,他又低下头去写那本厚厚的数学练习册。 智商重新上线。 “不能让他知道?”顾渊轻声说,“是跟齐羽有关的事吧,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这事早有传闻,不过一直没人当真。”高练往前凑了凑,小声说,“最近齐羽天天出去都是和一个男生单独在一起,而且一待就是很久。” “男的?不过以那家伙的性格,估计是兄弟之类的……” 不知怎么的,顾渊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寒假时在江边公园咖啡店,齐羽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会吧,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吗? “对啊,而且这个男的,你还认识,甚至挺熟。” “啊?我认识?” 高练点了点头:“对,就是在今年艺术节前突然加入乐队的主唱,杨浩。” 虽然高练的语气波澜不惊,但顾渊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昨天亲眼看到了,昨天下午在祈愿树那里,两个人都快贴上了。” 昨天下午?那不就是她迟到……难道这就是原因?齐羽那个家伙…… 顾渊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板砖砸了一下,瞬间头晕目眩。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九十七章 翻脸 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来诱导齐羽主动说出这几天和杨浩相处的内容,几乎耗费了顾渊十八年来人生所积累的全部智慧。顾渊发现原来想要不动声色地提到一件事是这么难。处心积虑和勾心斗角真的很累,所以顾渊觉得电视剧里的那些人真的很难理解,这样的日子过一天两天都会心力交瘁,而他们却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做着这样的事。 顾渊记得自己一直在写纸条,但不管怎么措辞都很难准确表述自己的想法。 语言真是一个让人心急如焚的东西。 写到最后,顾渊甚至想,要是能把这份心情掏出来,一边直接拿给她看一边告诉她这就是自己的心情就好了。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杨浩来找齐羽通知她排练室的门锁修好了的消息,顺便聊了几句别的事情,至于具体是什么顾渊没有听清楚,因为如果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不动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尤其是在杨浩有意无意地似乎在对自己微笑的情况下。 “他又来找你啊。”本来想用疑问句,然而说出来的时候,语调不自觉地下沉,结果就变成了陈述句。 “啊嗯,还是那些事啦,”齐羽趴在桌上写字,头也没抬地说。 “哪些事啊?” “乐队的事啊,还,还能是什么。”齐羽说话有些结巴,而且脸红。 顾渊把嘴角尽量咧开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笑,但实际的效果却只剩下了恐怖。 “当然了,乐队的事啊,不用想也知道。最近是不是很忙啊?需不需要我去帮忙?你们不是缺一个键盘手吗?如果实在不行,可以找我啊。” 最后一句话似乎把齐羽给说愣了,她放下笔,抬起头,用一种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男生: “当时我邀请你,可是你自己拒绝的诶,怎么突然想要来帮忙了?”齐羽左手托着腮,右手不停地转着笔,“我们的键盘手在去年的十一月份就已经招到了,你不知道吗?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呀。” 顾渊心里漏跳了一拍。 “你有和我说过吗?我不知道啊哈哈……那你们还有没有别的地方需要帮忙……” “你今天是怎么了?”齐羽伸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抿了抿唇,“没发烧啊,那难道是哪里进水了?从下午开始就开始说些奇怪的话,到了晚自修的时候一直传纸条过来,又都是些意义不明的东西,豁——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顾渊转头看向习题册,但这个时候自然也看不进什么课本了。于是没过多久,他又撇过头去。 “齐羽……” “……”女生看过来,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语,但看到他一脸幽怨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怎么了?” “没,没什么。”第二节晚自修上课的铃声响起,顾渊轻轻地摇了摇头。 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下课之后齐羽照旧很快地不见了,走之前顾渊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做题的冯子秋,男生手边摆着一罐浓缩咖啡,眉头深锁。顾渊不禁觉得有些烦躁,想到高练说的那些话,再想到晚上齐羽的表现,有点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一个人闷着头往外走,在校门口被人拦下来才发现忘记带出入卡。急匆匆地想要回教室拿的时候,忽然有人把卡递到了他跟前。 “忘了吧?还好有人发现了。” 虽然免去了多跑一趟的麻烦,但眼前这个人的身音却让顾渊蹙起了眉头。 “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杨浩微笑地看着他,“我也不住校啊,现在。” “我是说,为什么我的出入卡会在你那里。” “哦,你说这个啊,是齐羽给我的。她刚刚回教室,看到你的出入卡落在了桌上,知道你肯定会被门卫拦下来,就让我帮忙带过来。” “为什么让你带过来,她人呢?”顾渊退后一步,向杨浩身后张望了几下,但没有看到齐羽的身影。 “别找啦,她还在排练室呢,最近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压着关门的时间离校,你不知道吗?”杨浩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顾渊的脸,“我以为她会告诉你的,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高练、尹天还有陶弈狮从旁边晃晃悠悠地走过去,真不知道这三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看到了顾渊和杨浩,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捉摸不透,瓜兮兮的。 顾渊瞥了他们一眼,假装没看到,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杨浩身上。 面前的男生,校服搭在肩上,身上穿了件黑色的长须t恤,高高大大,晃晃悠悠,眉眼之间隐含着笑意,给人一种有些黠魅的感觉。 “喂,你能不能离齐羽远点。” “哦?为什么呢?” “她是我的朋友。” “她也是我的朋友。” “杨浩!” “嗯?怎么了?”面对顾渊提高了八度的声音,杨浩不紧不慢地露出了比之前更为明显的笑容。 他在高兴什么顾渊不知道,但顾渊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这个家伙绝对是不坏好心,他到底在计划着什么还不清楚,但绝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了。 “你在跟踪我吧,这个周末,还有之前。”顾渊脑海里浮现出叶钧给自己的那几张照片,“在医院,在江边公园,在公墓,都是你,我走到哪里你就出现在哪里。从你当初突然提出要加入乐队开始我就怀疑你的目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要干什么……”杨浩瞥了一眼周围,走读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远远地能看到有个束着马尾的女生从艺术楼的花园里慢吞吞地走出来。看到顾渊怒目横眉的模样,微微地眯了眯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凑到他的跟前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 “当然是想要你下地狱了。” 那一瞬间的声音,冷得像是数九寒天的北风。 但是当他远离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那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坏透了的笑容。 “哈哈哈,开个玩笑,还记得我一开始跟你是怎么说的吗?交个朋友?” 说完他咧开嘴,回头和走来的齐羽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转身走出了校门,中途还撞了一下顾渊的肩膀。 杨浩脸上的表情让顾渊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就好好地看着吧,反正你什么都做不了。” 低着头的齐羽满脑子想的是“刚刚的曲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和弦总是合不上”,对周围发生的事一点概念都没有。以至于撞到男生的胸口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应对。 “诶……你怎么了?怎么呆站在这里啊?没拿到出入卡吗?” “拿到了……”顾渊瞥了一眼齐羽背着的双肩包,里面装的全是厚厚的练习册和一页一页的五线谱,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水和半盒巧克力。鼓鼓囊囊得,沉得很,“怎么搞得这么晚。” “哪有很晚嘛,本来放学到关门的时间就没有多久。” 迈出校门的那一刻,校园内的喧嚣渐渐淡去,厚重的夜幕笼罩着头顶的天空,黄白色交错的路灯把上方的高速公路照得很长。一小撮一小撮像是盐一样的东西晃晃悠悠地落下来。 “这是……雪?” 六角星的晶体落在掌心,融化成小小的水渍,凉凉的,跟眼泪落在手心里的感觉很像。 不是已经到春天了吗?为什么还会下雪。 下午那种阴郁的预感,还有杨浩刚才的那句话,一瞬间齐齐涌上心头。 胃里面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头晕目眩,顾渊感到一阵恶心,不禁干呕起来。 齐羽发现身边少了人,侧身回望,看到顾渊站在三岔路口的另一边,凝视着落在掌心的雪花,紧接着突然蹲下,面露痛苦之色。 “喂——你没事吧???”齐羽本想要跑过来,但信号灯刚好变黄转红,几辆货运卡车连着从路中间经过。等绿灯到来的时候,顾渊已经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对齐羽摆了摆手,说。 “没事。” “真的?”齐羽站在他跟前,弯着腰抬起头,从下往上看着他苍白的脸,半信半疑地问。 “我说没事就没事了,我这人向来是有话直说,不会硬撑着。” “嗯……没事就好。那我就先走啦,有事再联系。” “嗯,明天见。” 视线里女生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消失在转角,末了还回头看了一眼,顾渊笑着冲她挥挥手,转身走了两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真是抱歉啊……” 顾渊望着不远处拿着竹扫把慌慌张张跑过来的,穿着橙黄色环卫工人制服的大爷,这样想着,视线渐渐模糊。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九十八章 真相 “这是三号床病人的药,去给他挂上,还有,这是一号床的,记住了啊,晃匀了再挂,还有,血管找准,动作要快,不要犹豫。” 胖乎乎、短发,眼睛很小,说话声嗓门很大,看起来有点凶巴巴但实际上工作起来很细致认真的护士长阿姨正在把银色推车上的药递给年轻的护士姐姐,一边还叮嘱着什么。交代完以后,她拿着一瓶看起来有点偏绿色的点滴瓶走了过来。 “二号床,急性胃炎,轻度胃出血,年纪轻轻的,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护士长阿姨看着床头的病历单,在顾渊耳边念叨,“才十七岁,还是高中生吧。听说是环卫工送你过来的,你家里人呢?” “啊……他们比较忙,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是不是马上就可以走了?”顾渊说着想要坐起来,但刚坐直身子就觉得一阵眩晕,紧接着就被护士长厚实的大手按回了病床。 “不行,乖乖躺着。你有胃出血还有休克现象,今晚得留院观察。这是药费的单子,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提前给你用药了啊,明天走的时候记得去门口柜台结账。”护士长说着把一张卷卷的票据拍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诶,你妹妹呢?我记得上次是你陪她来的吧,怎么,这次你生病了,她不愿意过来?” “妹妹?”顾渊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护士长说的应该是之前那次他陪齐羽到医院来的事,当时随口编了个身份,没想到她一直记到现在,“哦……她当时放学了就先回去了,我走得比较晚,她应该还不知道吧。” “那你可得赶紧给她打个电话说下,唉,你爸妈呢?上次也只有你们两个过来。” “他们啊……出差了。”顾渊看了看那张药费单据,“最近都不在。” “怎么有这样的家长啊,孩子都高三了,生病了也不来管管,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而且你们啊一个个地也都不在意,真是不懂现在年轻人的想法。”顾渊的话似乎触发了护士长身上的某种机关,话匣子打开了就再也没法合上,“诶,你是哪个学校的?” “啊,我是南华的。”顾渊简单地附和,不过他知道在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面前,哪怕一句话不说,对方也能够慷慨激昂地继续下去。到了一定年龄,人就会变成评论家或者语言发射器,东家说完说西家,仿佛全世界的人和事都与他们有关。 “你现在是高三吧?高三很辛苦吧,压力很大啊,尤其是南华中学。压力可大了。比东阳中学压力还大。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呢,东阳中学那是什么地方,全市都有名的苦学生。一周就放半天假,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晚自习上到十点半。比那地方压力还大,那学生还有个人样吗?” “嗯……压力应该没有东阳大……” 顾渊看着病房的玻璃窗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影子,身体瘦削,病号服的领子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两侧,手背上连着透明的输液管,顾渊抬了抬手,手背的针管处回流起一段鲜红的血。比起之前似乎瘦了一些,好像也没有,因为体型并没有多少变化,变化的只是脸。眼窝有一点凹进去,再加上乱糟糟的发型,放松下来时,整个人病恹恹的没有干劲。 旁边的人还在继续说话,顾渊的视线被窗外的灯火所吸引,眼睛逐渐失焦,耳朵所能接收到的声音也渐渐变小。 “看你这个样子也就知道,饭都没怎么好好吃过吧,前几天我还听说楼顶心血管科有个女孩子,路都走不稳了还一定要去学校。李医生反复劝反复劝都没有用,给家长做工作,家长也说随她。听说也是南华中学高三的,唉,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身体是自己的,糟蹋了可没人能……” “阿姨,你刚刚说什么?” 顾渊的视线从虚幻的灯火中收了回来,转头看向护士长圆圆的脸。 “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是自己的,年轻了感觉不到,老了一身病就知道痛咯……” “不是,是前一句。” “前一句?”护士长阿姨愣了一下,“哪个?” “嗯,你说,楼顶的心血管科怎么了?” “哦,就是有一个女生,也是你们南华中学高三的,病得路都走不稳了,还坚持要去学校,谁劝都不听,家长也不作为,说随她去吧。唉,现在的孩子和家长,真是一个都搞不懂……她的家长是这样,你的家长也是这样,一个个的都,唉……” “南华中学高三,女生,心血管科……” 这三个词同时出现在脑海里,顾渊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是经过医生的同意,她才出院回到学校的吗? “病得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坚持去学校。” 她的病不是明显好转了吗? 难道说…… 又开始头晕了。 但是自己这几天亲眼所见,卿思的状态比起之前要好了很多,而且还很好地完成了招新面试的工作,在那之后也…… 对了。 齐羽说她在医生办公室看到过检查报告。 “检查报告……如果那东西还在,应该会在主治医师那里……” 顾渊想起之前那个戴眼镜的医生。 马上去看看。 想着,他立刻就起身跳下床,拔掉了手上的针管,吓得护士长立刻大叫了起来。 “诶!你!你干嘛?!” 顾渊没有理会她,也没有管手背上的伤口,而是径直冲出了病房门。 背后传来护士长呼喊同事的身影,但顾渊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胃里一阵反酸,喉咙口堵得难受,大口大口地喘息,也无法缓解前额的晕眩感,但他没有停下来。 他跑啊跑,没有坐电梯,而是走了消防通道,沿着楼梯一路爬到了住院大楼的顶层。 推开安全门的那一刻,他满头大汗,视线被汗水浸润得有些模糊,眼睛很痛,脑袋很沉,但他还是立刻在倾斜的视野里找到了那扇门,那位戴眼镜的医生曾经出现过的房间的门。 他晃晃悠悠地朝那扇门走过去,护士台的两个值班护士被这突然出现的,走路看起来很像是丧尸的男生吓到了,等过了几秒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渊已经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检查报告……检查报告……” 顾渊嘴里机械性地念着这几个字,双手在医生办公桌上摸索着,却只看到了一份份字迹潦草如同天书的病历本和一黄一蓝两支圆珠笔,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顾渊的视线上下扫罗了一阵,看到了办公桌旁那个还未被打开的,带锁的抽屉。 打不开……被锁上了。 吭哧吭哧一阵响动,还是打不开。 他站在抽屉旁边思考着办法,但护士台的两个护士已经反应过来,冲进来拽住了他。 “放开我,放开我……” “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我要找检查报告,检查报告!” “检查报告?你说的是体检单吗?”两位护士面面相觑,“可是那种东西,医生都是会直接去给病人或者家属的啊?不会留在办公室的。” 不会留在办公室的?那齐羽说她看到了…… 顾渊忽然觉得头好痛。 这时候,胖乎乎的护士长阿姨终于赶到了,她从电梯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看到顾渊以后松了口气。 “我的小祖宗诶,终于找到你了,你突然乱跑什么?” “你是想找这个吗?” 一个温和而有力的声音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划开了顾渊混沌的脑海。 弥散的视线重新聚焦,顾渊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穿着白大褂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李医生。” “你们都去忙吧,让我跟他谈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工作了。” “没有的事,李医生,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护士长阿姨腼腆地笑了笑,然后走进来推着两个年轻的小护士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顾渊和眼镜医生两个人。 “你是叫,顾渊,对吧?”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直接叫出了男生的名字。 他拉开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坐吧。” “你,认识我?”顾渊有些迟疑。 “你来的次数不算少,她也经常提起你,我当然记得。还有上周来过的那个小姑娘,她叫齐羽对吧,你们是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同桌。”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顾渊慢慢坐下,视线落在医生手边的那个信封上,“这个是……” “这就是你刚想找的东西,我刚在和另一个医生讨论手术的细节,所以直接带在了身边。”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医生说着,把信封的拉绳扭开,从里面取出一页薄薄的纸,递到顾渊面前。 “诶?真的可以吗?不是……一般不是需要病人本人的同意吗?” “她已经同意了,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同意了。”医生解释说,他的语气沉缓,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她预料到你们会来,不过不是在这个时间。” “她知道我会来……”顾渊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个烟雾弹炸开了,他伸手去够那张纸,脑海里却全都是这几天的画面。 “我看到那张报告了,你就放心吧。” “医生说我可以去学校了。” “她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就算不信我说的话,你也该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吧。” 手指触到了那张纸,却一时之间没有勇气把它翻过来。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视线。 果然…… 她们在合伙骗人……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健仁医生。”顾渊看了一眼报告上主治医师的名字,“手术,是跟刚刚您说的,手术有关吗?” “嗯……具体的原因她也不愿意说。但是手术的预期成功率确实不高。”医生看着顾渊,“虽然这两年技术、药物上都有所进步,但依旧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 “百分之二十!她自己也知道吗……” “知道,我一个月前就告诉过她。而且这已经是乐观的估计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配型,那成功率还会进一步下降。” “竟然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不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吗?” “这……原因,还是要你们自己去找吧,我不能胡乱猜测。但她确实是说过,如果你们找到这里来,就把这个给你们看。” 在医生炯炯有神的目光下,顾渊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你身体不舒服吧,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想这些事情。”医生说者递过来一团医用棉花,顾渊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右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这次可不能再跑了啊,有什么事就按铃。”护士长阿姨甩下这样的声音。 “不会了。”顾渊坐在病床上,轻轻地摸着额头。 关上门的那一刻,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骗人的吧…… 原来这几天都是装出来的吗…… 你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脑海里面的思绪多到爆炸,一条接一条地缠在一起。 隔壁床传来大叔安稳的鼾声,顾渊扭头望了望窗外没有星星的夜空,头顶墨蓝色的苍穹在霓虹的光晕里染成一片边角发虚的灰白,夜晚潮湿的风,和空中像是盐粒一样的雪,把整个世界渲染得充满了悲伤的咸湿味道,就像是被眼泪泡过一样。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二百九十九章 陷阱 第二天早上结完账去学校,进教学楼前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顾渊抬头一看,高练趴在二楼阳台上冲自己一个劲儿地挥手。 “渊哥渊哥渊哥……” 这家伙最近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模样。他们的教室在五楼,遇见顾渊后,高练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等他上来。 “叫一遍就可以了,隔老远都能听到……” “是因为有急事才这么叫你的,诶,快过来。” “什么急事……我可没闲工夫跟你乱跑……我要节约能量,可不像你天天吃那么多所以一直神清气爽的,少吸收只能少消耗了。你多叫几遍没事,我多听几遍也会浪费我为数不多的能量啊。” 顾渊莫名其妙地看着高练把自己的右手给拉到眼前观察。 “啊,果然,你这家伙,昨天晚上是去医院挂点滴了吧?”高练说着从包里拿出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昨天看你气色就不太好,今天更严重了啊,到底怎么回事?” 顾渊摸摸自己的脸:“胃炎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昨天在医院挂了一宿的水,早上起来结了账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学校,中间也没来得及梳洗,早饭是在路上小摊买的豆浆油条,气色差是应该的。不过,竟然比昨天还严重吗?现在身体倒是感觉不到什么异常,但是回想起来,在公交巴士上的时候一直犯困,挤早班车人那么多,却没一个敢贴着自己的椅子。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吓人吧。 昨晚发生的事再一次涌上脑海,心里面不禁觉得疙瘩。顾渊不是轻易露出情感的人,也许只是眉毛稍微上挑了零点几几的弧度,没想到被高练一眼看了出来、 “是有什么烦心事吧。” “还不是你昨天说的那个。”顾渊轻叹了口气,从高练手里接过包子,“杨浩这个家伙,让人不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这么久了,我连他到底想干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是最让人心烦的。” “喂,我说你。”高练忽然压低了声音,把顾渊往边上拉了拉,“你该不会是喜欢齐羽吧?” “哈?!”顾渊一下子没忍住叫了出来,“你在胡说什么八道啊,怎么可能啊?你一天天地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啊?” “那是因为,”高练转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在注意这里之后才小声说,“因为你的反应很大啊,说到底,齐羽也只是和乐队里的成员多待了一点时间。就算真的有发生什么,我们也还没有证……” “啊?能发生什么啊,喂,我说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这个时候,好好学习才对吧,天天想什么八卦啊。”顾渊说着白了他一眼,“你就别瞎猜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家伙啊,长得跟个猴一样,而且还一天到晚凶巴巴的,动不动就掐人、踢人,打人的……” “行了行了行了,我知道我知道了。您可小点声吧,这里的阳台都是透风的,又不隔音。”高练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们还是得给齐羽想想办法……” “哈?怎么回事?”顾渊一边上楼梯一边问高练,“想什么办法。” “你最近是一点消息都不了解了啊,年级里有一些人对齐羽他们乐队的活动不满,正在准备在下次演出的时候闹事呢,听说是在什么……什么地方来着……” “arashi酒吧?” “哦对,就是这个地方。诶?你知道啊?” “……他们为什么不满?” “这谁知道……大概是嫉妒吧,自己一天到晚学习,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却也只能勉强在过得去的成绩线上挣扎,而齐羽他们却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同时还拥有着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成绩。”高练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其实就连我都有点……唉,花十多个小时的效果可能还不如别人四五个小时的努力,这样的事天天发生在眼前,是个人都会不满吧。” “连你也……喂,人和人有差距是很正常的吧,因为别人能够做自己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就心生妒忌,这种才是应该被唾弃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点的。” “真是……他们想怎么闹事?” “不知道,大概就是破坏演出之类的吧,”走进教室之前,高练停了下来,看着他说,“演出的话,是这周六晚上吗?能不去的话尽量别去了吧。” “高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不不……我只是猜测,这次不是乐队高考前最后一次演出吗?乐队全员都会去吧,毕竟是在台上,人又多,应该不会被怎么样。但是观众只能在台下吧,说不定会……”高练说着走进教室,顾渊跟在他后面。 南华高中的学生都知道高三一班有个齐羽,大家也知道齐羽有个关系很好的同桌,但应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字。说起来,如果真像高练说的那样,那有个人的处境应该比自己更加危险。顾渊看到已经坐在座位上的冯子秋,他还是那样,手边摆着草稿纸和咖啡,面对着厚厚的习题册。 长得绝对算是好看的类型,头脑也很好,成绩在年级里一直排前十。虽然不爱说话,但性格很温和。另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和齐羽青梅竹马的关系。 不过,他应该不会去看乐队演出吧,大概。 顾渊不敢确定。虽然两人同班三年,还都进入了文学社,但因为进图高三以来,座位隔得比较远,交流就少了。而且这半年,他就跟入魔了一样天天刷题,听齐羽的言辞间似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但他自己不说,顾渊也不好主动问。 只要不去现场,就是安全的。 但是,齐羽…… “哟,早啊。” 放书包前,齐羽甚至微笑地拍了拍同桌男生的肩膀,却只换来对方一副“你是在跟我打招呼吗?”的呆滞表情。 “诶……那是什么表情啊,我身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有点走神,昨天晚上没睡好。”顾渊打了个哈欠,“早啊。” 说到齐羽,直接、坦荡、毫无保留,除他之外的很多人应该会有这样的印象吧,顾渊不太懂齐羽那种炽热的感情从何而生,但他知道在那乐天开朗外表下存在着另一面:敏感、自尊,对认定的事坚定到偏执,她一直把那些负面的东西隐藏得很深。但是……怎么说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的人吧,有缺点才是正常的。 “晚上分开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对劲,现在看看……你脸色好差诶,是生病了吗?” “只是胃炎而已,昨天去过医院了,现在没事了。” “没事没事的……说话都没力气。”女生说着极为自然地把他桌角从昨天起就放着的,尚未开封的桔汁汽水罐挪到了自己那边,然后把他桌肚里的水杯拿了出来,朝教室后边的饮水机走了过去,灌满了热水回来,往他手边一推,“喝这个吧,那个就归我了。” “……你从昨天起就觊觎它了吧。” “切,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只是揭露了你的真实想法吧。” “内心阴暗的人的看什么都阴暗,是你太阴暗了吧,黑脸怪。” “我现在这样怎么都应该是白脸怪吧……” 顾渊说着推开窗户,一股清凉的风扑过来。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好像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如果仅考虑两人相处的片段,似乎没有什么闪闪发光的记忆,分布在脑海里能够回想起来的片段,几乎都是这样无意义的拌嘴日常。 “对了那个,这周六晚上八点,在arashi酒吧,我们有演出。”齐羽说,“应该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演出了,后面三个月大家都要全力以赴。” 但是,连续不断的日常才是最为宝贵的东西吧。能够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这样普通的、无意义的、有趣的生活,对于无法一帆风顺地度过人生的我们来说,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奇迹啊。 “你会来看吗?” 齐羽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很舒服,能够互相理解、互相帮助,当遇到困难的时候,会竭尽全力地去帮助对方。 这与爱情无关,而是一种被称作友情的东西的的定义。 “啊,你说这个啊。” 高练从后面搭住了他的肩膀。 如果是我遇到了危险,你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我吧。 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当然了,你都邀请我了,我一定会去的。” 齐羽听了,微微地侧过来,轻轻一笑。 顾渊一愣,腼腆地笑了,向后靠了靠。 “好诶,那就一言为定啦。” 顾渊感觉到高练抓着自己左侧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 但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嗯,一言为定。”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三百章 不要去 “手术的日期是?” “周日下午。” “其他人知道吗?” “嗯,都已经知道了,毕竟,这可能是最后……” “在还没发生的时候说这种丧气话真的好吗?” “……” “不过,说的也没错吧,感叹一下也影响不了什么。” “别说的这么冷血……” 顾渊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遇到陆思瑶。 也并没有多想,为什么他们两人会这么自然地走在一起。 “其实我只是觉得很闷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没想到会遇到你。” “我倒是心情不错,只是来这里吃饭的。”陆思瑶说着停了下来,目光飘向步行街右侧的新世界购物中心二楼,“这里二楼新开了一家牛排馆,之前来的时候吃过,味道还不错。” “吃饭?……哦,已经这个时间了啊。”顾渊看了一眼手表,六点整,齐羽他们乐队的表演是在晚上八点,从这里过去,走路的话大概要半小时,如果坐公交的话只要十分钟,还有一点时间,“但是,你不是不喜欢出门吃饭吗?” “一直吃外卖会死的吧,你希望我死掉吗?” “……呃,那倒也不是……” “所以,当然要出来找东西吃了。” 陆思瑶说话的时候下巴一直微微地抬着,这种略带俯视他人的姿态在她身上几乎成了一种自然的习惯,如果是陌生人第一次见到恐怕会觉得有种被压迫的不适感。 “那就去吧,那家店。” “不去。” “诶?为什么。你刚不是还说他们家味道不错吗?” “味道是不错,但是价格太贵了。换句话说就是,”陆思瑶回头过来,侧着脸望着他说,“不值得。味道很重要,但不是说为了味道就可以完全不顾及其他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啊。你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在乎价格的人。”顾渊完全没有明白女生话里的意思,“我还记得六年级的时候,你因为喜欢学校隔壁那家礼品店里一只贵得要死的水晶鸭子,打算整整一个月都只靠学校的那一顿中饭活下去,如果不是在一个星期后就被我发现,恐怕你真的会完成这种不要命的计划吧。” “你自己都说了是以前。”陆思瑶这次直接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我们已经不是可以为了一只愚蠢的鸭子就不顾一切的年龄了。” “……怎么了啊,我也没有说要为了一只水晶鸭就不顾一切吧。” 陆思瑶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一边的街角。 “嗯……去那里吧。” “诶,哪里?” “拐角,一楼,马路边上那家。” 顾渊顺着陆思瑶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卖面包和果茶一类东西的小店,在到处都是五颜六色霓虹灯的步行街上亮着温暖的黄白色灯光。 “又是面包啊……”他摸了摸肚子,想起前几天因为急性胃炎而被环卫工大叔送进医院,那时候也是天天吃面包,不禁有些心有余悸。但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陆思瑶一个人自顾自地走了过去,穿着亮银色外套戴着深蓝色围巾的高挑少女,在流光溢彩的商业街里,像是一棵会动的千姿百媚的树。 又是面包。 顾渊看着面前被油纸包裹了一半的,热气腾腾的面包陷入了沉思。 果然,就算是再喜欢的东西,每天吃也会吃腻掉。 譬如现在摆在面前的这块面包,虽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但闻到那黄油的香气,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可口,只觉得有点想吐。 “怎么了,不饿吗?”陆思瑶看了一眼顾渊手边的面包,眼里没有疑惑。 “……呃,最近不太想吃这个。”顾渊又看了一眼面包,觉得喉咙里一阵泛堵,下意识地伸手推开,抬起头笑着解释,“可能是吃得太多了吧……” “我说,你。”陆思瑶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男生,左手虚握着拳头贴在腮边,双眸紧紧地钉在他的脸上,宝石一样的瞳孔里,映射出顾渊的影子,像是翻涌着黑色的波涛一样,不断地颤抖着,“前天晚上去医院了吧。” “啊……是。” “不是主动去的。” “呃……” “所以是在大街上昏倒,然后被人送去医院的?” “嗯……你怎么知道……” 浪涛一阵阵地谴责着、声讨着……虽然自始至终陆思瑶的语气都没有过任何变化,但顾渊却不禁觉得,连与她对视都无法做到。 “叶钧看到你了,说你一脸虚弱却横冲直撞,手上还在流血。我一开始以为是受了伤,不过现在看来,原来是肠胃的问题。” 嘴中变得干涩,苦味一阵阵地翻涌,卷上舌根,一股浓烈在胃里面不停地乱窜。 “所以,你开始和我说,是今天才知道手术的时间,也是假的吧。”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生的问题,不,比起说是疑问句,从陆思瑶嘴里说出来的更像是带着疑问词的陈述句,应该说是反问句更为恰当。 现在几点了?是不是该走了?慌乱中顾渊看了一眼手表,才刚刚六点过半,事实上他也知道时间不可能过得那么快,只是想找个正当理由从现在的场景里挣脱,但是…… “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手表,是一会儿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不,没什么……” “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你说你是觉得很闷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也是在说谎吧。” “不,那个不是,我是在……” “在晚上八点,要去附近的那家地下酒吧,看乐队的演出吧。” 顾渊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思瑶打断,被对方抢先说出自己想要用来解释的话,加上陆思瑶的声音竟然微微地颤抖了起来,男生不禁愣了一下。 “嗯,是这样的计划,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呢……”陆思瑶把头撇向一边,像是在回答顾渊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呢喃,“因为我是笨蛋啊,一个会为了一只愚蠢的水晶鸭子不顾一切的笨蛋。” “喂……” 早春的晚风,正在努力地摇晃着两人旁边落地窗的玻璃。 然而,顾渊的脑海里,却还是一片云海般的朦胧。 该怎么做?现在要怎么办?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泛着苦涩的酸味。 那些被搁置在角落里的断片残像,在脑海里慢慢拼合成完整的图案。 “你饿了自己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啊。” 礼品店紫色架子的橱窗外,男生把刚买的面包塞到女生手里。 “你是笨蛋吗……就为了这个……” 深蓝色的双肩包轻轻地晃荡,碰了一下旁边的淡粉色背包。 “你才是笨蛋。” 只记得这样冷冷的一句。 “唔……但是,不吃饭可不行啊,胃会坏掉的,电视上说的。” 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咀嚼声,女孩点了点头。 然后在差不多半年之后,升上初中的那个暑假,两人约好互换毕业礼物。顾渊打开蓝色的小锦盒,却发现那只愚蠢的水晶鸭子安静地趴在盒子里。 “……最后还是买了啊。不过,竟然是送给我的吗……” “所以说你才是笨蛋。” 到现在都记得说这句话时女生的眼神。 幽怨有欣喜。 “滋——” 手机的振动声打断了顾渊的思绪,一边熄灭的屏幕自动亮起,来自齐羽的消息。 “喂,我们已经到了,要开始准备了哦。” “滋——” “你出发了吗?” “滋——” “虽然这里有吃的东西,不过我感觉不太适合你那脆弱的胃啊,所以最好还是在家吃了晚饭再过来吧,时间还早。” “……” 顾渊眼睑微垂,犹豫着是否要拿起手机回复,这时候听到了陆思瑶的声音。 “不要去。” 顾渊抬眼看向她,女生的眼圈微微泛红,但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态和语气。 “为什么?” “叶钧说,会有很多人。”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会有危险。” “放心,他们不敢做什么的,现在是法治社会。我的手表连着手机,我设置了紧急拨号,如果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我会直接报警的。” “……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顾渊回答得很坚定,“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也没有处理这类事的经验,如果我不去的话,她很可能会受伤,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还……” “可以告诉她,让她取消演出。” “这是毕业前最后一次演出了,也可能是,真的最后一次演出。” “所以,一定要去。” “是的,必须去。” “……我知道了。”女生说着站了起来,“演出是八点开始吧,会持续一个小时。那九点半的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 “如果你没有出现……不行,你必须出现,没有如果。” “九点半……诶……” 说完,陆思瑶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 顾渊看着她汇入十字路口的人潮,然后长呼了一口气,拿过一旁的手机,给齐羽回复: “我出发了,很快就到。”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三百零一章 中计 “好紧张啊……” “我也是诶,明明已经演出过很多次了,但是每次都像是第一次时候那样,兴奋又紧张。” “别闲聊啦,快看看调好音没有,最后再检查一下。杨浩,你没问题吧,你的嗓子。” “没问题,最佳状态。”杨浩对乐队的鼓手小姐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齐羽,“你呢?” “……” 齐羽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各色人群组成的观众们围着这一片方圆几米的小小舞台,舞台的两边摆放着黑色的音响,背景是用蜡光纸和灯条贴出来的简易图案和“teens”五个字母,胸口里面,一颗炽热的心脏砰砰直跳,每一下都好像撞击着肋骨。 和之前的每一次,看见的是同样的光景,但和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 但是台下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齐羽,怎么了?” “啊,没什么……要开始了吗?” “还有十分钟。” “十分钟……” 齐羽的视线再一次扫过下方的人群,依旧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大概是不会来了吧…… 齐羽想起几天前去找冯子秋时候的场景。 “我周六有演出,你会来看吗,这是门票。” “好。” 对话就此终结。 背对着透过窗户的女生,站在洒进来的朝阳光芒里,白色衬衫的衣领被染成金色,眉毛挤在一起像是要拧出水来。 而面前的男生,只是低头看着习题册上的数学题,手里握着笔,嘴里念念有词,但没有发出声音。 一眼都没有看放在桌角的演出门票。 不是第一次了。 除了在学校里的首场演出,之后每一次在酒吧的演出齐羽都有偷偷把门票放在男生的桌上,或是压在习题册不会轻易被其他人发现的边角,但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所以才腆着脸去直接送给他,心里面还保有着一丝丝“也许之前是没看到吧”的幻想,结果却还是那样无所谓的态度,虽然嘴上说着“好”,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实际上根本就不在乎吧,演出也好,自己也好。 ……不想来就别答应啊,混蛋。 齐羽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冯子秋正抱着腿坐在路边上人行道的花坛上,旁边还倒着一辆轮子仍在转动的自行车。为了参加女生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演出还特地打扮了一下,穿了黑风衣和白衬衫的男生此刻正望着裤子膝盖上那个渗血的破洞心事重重,撞了自己的那辆黑色小轿车眨眼之间就汇入了车流,附近也没有监控探头。 更麻烦的是自行车的链子断开了,从这里到酒吧走路的话至少要四十分钟,可距离演出开始只有不到十分钟了。该怎么办……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有效思考。 “算了,不管他了。”齐羽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冯子秋的事,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最后一分钟,但那个早在半小时前就说“我出发了,很快就到”的笨蛋却还没有出现。一个一个地都在说谎,做不到就不要承诺啊,男人都是这样吗…… “他还没来吗?” “还没有……” “没事,他不是答应过你吗?现在应该已经到附近了吧?” 杨浩看着齐羽,温暖一笑。 “嗯……应该吧。” 齐羽看着台下的人群,心里有点没底。 “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想让他来的,毕竟都这个时候了……” “那怎么行,这可是你毕业前最后一次演出,我当时不就跟你说过吗,一定要邀请他。” “嗯……” “差不多该开始了。罗幕,安雅,齐羽,杨浩,大家都准备一下。” “嗯。” 齐羽开始最后一次检查吉他的音栓和琴弦。 她发现琴弦中段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像是蜡一样的东西,便伸手想要去擦,结果—— “砰!” 琴弦断了,与此同时顾渊的背也顶到了冰冷的水泥墙上,肩膀在墙面上狠狠地摩擦了一小段距离,皮肤被粗糙的砂砾划破,渗出血来。疼痛让牙关紧锁,他吸了一口凉气,但这口气都没能吸完,肚子上就又挨了一拳,这一拳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胃部,顿时一阵酸水伴随着剧痛上涌,整个人不由自主弯成了弓形,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抽搐的大虾。 按住他肩膀的那两人见状向侧后方退了一步,没了支撑,顾渊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呕出一滩黄水。 耳朵里听到微弱的音乐声,是架子鼓和贝斯的前奏。 演出已经开始了吗…… 得赶紧赶过去啊…… 顾渊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女生。 是的,女生,虽然刚才按着他肩膀的两个人是男的,但痛击他胃部的那一拳却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女生打的。靛青色的长发,额前的刘海上别着一个黑色的发卡,戴着蓝色的星星耳钉,个子不高,大约一米六的样子,五官很立体,绝对算得上是好看的类型,但向下歪斜的嘴角和那凶恶的眼神,让人不禁生出要避而远之的感觉。 “花洁……”顾渊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打够了吧、” “还差得远呢,”靛青色长发的女生轻蔑地哼了一声,“难得给我逮到这个机会,终于抓到你了,不好好教训一下你怎么行?” 顾渊看着她,女生的眼睛泛着蔚蓝色的光,瞳孔里射出来的是仇恨和畅快的喜悦。 这里正是酒吧外的那条小巷子,只不过是巷子尽头的拐角,这条巷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j”字一样,因为陈琳那次事件所加装的摄像头只能覆盖到酒吧门口那一块地方,而最里面这一块大约六七平方米的空地则无法顾及,花洁他们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地点选在了这里。 顾渊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两边站着的穿着骷髅头夹克的男人和面前的女生以外,到前方巷口的拐角处还有四个男的在守着,想要冲出去根本没可能,唯一的退路在女生的身后左侧,有一扇应该是酒吧后门的卷帘门,刚才他们就是从这里冲了出来,现在已经被拉上了。 就像他和齐羽说的那样,在与陆思瑶分开以后,他就朝酒吧出发了。但在半路上他收到了杨浩发来的一条短信,说是找到了关于“那件事”的重要线索,想要分享给他,约他到酒吧后门外巷子的死胡同里见面。结果他刚找到后门的位置,卷帘门就被抬起,紧接着就冲出来一群人把他按在墙上,手机、手表通通被收走。而领头的,就是眼前这个留着靛青色长发,戴着蓝色星星耳钉的女生。 花洁,人称花姐,这一带混混的头子之一。父亲早亡,而她那个所谓的母亲改嫁以后再也没管过她,全靠父亲留下的遗产和母亲每个月寄过来的一点生活费活着。缺乏管教的她没有一点生活规划,就用钱来买其他人逗自己开心,因此招揽了一批混日子的小弟。以前在东阳中学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就退学了。 之所以顾渊能够叫出她的名字,是因为在很久以前,还是在东阳中学的时候,她曾经煽动别人孤立陆思瑶。那时候曾经有过一段小小的冲突,不过陆思瑶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过了没多久,花洁发现这么做完全是自讨没趣,就放弃了。 从她退学以后,顾渊就再也没见过她,没想到她竟然和杨浩搭上了线…… 顾渊和她对视着,腹部的剧痛让他腿软不已,只好靠着墙轻轻地喘息。 “哟,怎么了?你不是很能打吗?我还特意喊了这么多人来,怎么,这就不行了?” 花洁见他一副颓然的样子,不禁冷笑。 “我哪里得罪你了吗……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家伙。” “嘿?!怎么说话呢你,找死啊!”顾渊话还没说完,那两个站在他边上的男生就又把他的肩膀推到了墙上,“还想要解释?花姐有必要向你解释吗?”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花洁向前走了两部,凑近了他,一股百合花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但这并不能让人觉得放松,反而让顾渊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需要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吗?” “呵呵,那自然最好……”顾渊咧嘴笑了笑,“不过记得长话短说,我赶时间,呃——” 花洁脚上的厚跟鞋,重重地踩在了顾渊的脚趾上,并用力地缓慢地扭动着。 顾渊的呼吸微微地颤抖了起来,额头上渗出一派细密的汗珠。 “想起来了吗?” “……咳!” 又是一拳打在腹部,顾渊忍不住咳出了声。 “花姐,不是说不要闹大吗?你这样会不会太……”旁边的男生看到那一拳的力度,都忍不住出声劝解,“只是教训一下他,对吧?您自己说的……” “我问你,想起来了吗?!” “……” 似乎是用拳头还不够解气,女生抬起了膝盖,狠狠地朝男生的腹部顶了上去。 “想起来没有!!!” “花姐……消消气,消消气。”在膝盖快要顶上来的那一瞬间,旁边的一个男生把她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站都站不住了,再打怕是要出人命……消消气,消消气。” “放开我!”女生挣脱开来,重新走到顾渊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就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我跟叶钧这么久,要不是因为你带来的那个臭xx,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更不会为了保护她,把我煽动其他人的证据交给学校,让我被退学……” “原来是这样……”顾渊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是不是很嫉妒她?因为她什么都没做就吸引了叶钧的目光,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而你,不管做什么,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你根本就没有思维能力,所以什么都理解不了,只能把原因通通归咎在别人身上,唔——” 花洁一脚踢在顾渊肚子上,一旁的男生连忙把她拉开。 “嫉妒?哈哈??!我会嫉妒她?她凭什么?就凭吸引到了叶钧?那家伙也是一坨他**狗*,以前他被人打的时候是谁救他的?以前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是谁保护他?从小到大,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结果他和那臭**才认识几天?才认识几天啊,就**背刺**……” “根本认识不到真正的原因啊……”顾渊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慢慢地直起腰来,“就连今天在这里找到我,把积压多年的嫉妒、不甘、愤怒全部迁移到我身上,这个计划,还有刚刚那脆弱不堪的逻辑,都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就连迁怒这种事都要别人教你,你到底是有多么的……” “别说了,你!”其中一个男的走过来呵斥了一声,然后立刻又回头拦着要冲上来的女生,“花姐消消气,消消气,再打下去真出事儿了,我看他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了,要不咱么撤吧……” “你他*****”女生从旁边的垃圾箱顶上抽出一个瘪的易拉罐,朝顾渊的脑袋砸了过来。 被砸中额头的顾渊靠着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是啊,正是这样的你本身,像猴子扔自己的粪便一样,用原始的方法发泄着。肮脏、低俗、下贱,正是这样丑陋不堪的你,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怪不得其他任何人,都是因为你自己,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照照镜子吧!就在你身边,好好看清楚自己那令人恶心的嘴脸,那恶魔一样扭曲的表情,是不是就和你的内心一样。” “我***他*****”女生还想从旁边的垃圾箱里找点什么东西砸过来,但刚好看到了一面满是裂纹的镜子,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表情,扭曲地像是丑陋的怪物。 她吓得大叫一声,像是丢了魂一样,转身朝巷子外面跑去。 剩下那六个男的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几秒,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终于只剩下了顾渊一个人, “呼——” 他靠在墙上,慢慢地滑坐到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全身松弛下来的瞬间,眼前却立刻陷入了黑暗。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三百零一章 花洁 “好紧张啊……” “我也是诶,明明已经演出过很多次了,但是每次都像是第一次时候那样,兴奋又紧张。” “别闲聊啦,快看看调好音没有,最后再检查一下。杨浩,你没问题吧,你的嗓子。” “没问题,最佳状态。”杨浩对乐队的鼓手小姐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齐羽,“你呢?” “……” 齐羽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各色人群组成的观众们围着这一片方圆几米的小小舞台,舞台的两边摆放着黑色的音响,背景是用蜡光纸和灯条贴出来的简易图案和“teens”五个字母,胸口里面,一颗炽热的心脏砰砰直跳,每一下都好像撞击着肋骨。 和之前的每一次,看见的是同样的光景,但和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 但是台下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齐羽,怎么了?” “啊,没什么……要开始了吗?” “还有十分钟。” “十分钟……” 齐羽的视线再一次扫过下方的人群,依旧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大概是不会来了吧…… 齐羽想起几天前去找冯子秋时候的场景。 “我周六有演出,你会来看吗,这是门票。” “好。” 对话就此终结。 背对着透过窗户的女生,站在洒进来的朝阳光芒里,白色衬衫的衣领被染成金色,眉毛挤在一起像是要拧出水来。 而面前的男生,只是低头看着习题册上的数学题,手里握着笔,嘴里念念有词,但没有发出声音。 一眼都没有看放在桌角的演出门票。 不是第一次了。 除了在学校里的首场演出,之后每一次在酒吧的演出齐羽都有偷偷把门票放在男生的桌上,或是压在习题册不会轻易被其他人发现的边角,但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所以才腆着脸去直接送给他,心里面还保有着一丝丝“也许之前是没看到吧”的幻想,结果却还是那样无所谓的态度,虽然嘴上说着“好”,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实际上根本就不在乎吧,演出也好,自己也好。 ……不想来就别答应啊,混蛋。 齐羽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冯子秋正抱着腿坐在路边上人行道的花坛上,旁边还倒着一辆轮子仍在转动的自行车。为了参加女生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演出还特地打扮了一下,穿了黑风衣和白衬衫的男生此刻正望着裤子膝盖上那个渗血的破洞心事重重,撞了自己的那辆黑色小轿车眨眼之间就汇入了车流,附近也没有监控探头。 更麻烦的是自行车的链子断开了,从这里到酒吧走路的话至少要四十分钟,可距离演出开始只有不到十分钟了。该怎么办……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有效思考。 “算了,不管他了。”齐羽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冯子秋的事,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最后一分钟,但那个早在半小时前就说“我出发了,很快就到”的笨蛋却还没有出现。一个一个地都在说谎,做不到就不要承诺啊,男人都是这样吗…… “他还没来吗?” “还没有……” “没事,他不是答应过你吗?现在应该已经到附近了吧?” 杨浩看着齐羽,温暖一笑。 “嗯……应该吧。” 齐羽看着台下的人群,心里有点没底。 “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想让他来的,毕竟都这个时候了……” “那怎么行,这可是你毕业前最后一次演出,我当时不就跟你说过吗,一定要邀请他。” “嗯……” “差不多该开始了。罗幕,安雅,齐羽,杨浩,大家都准备一下。” “嗯。” 齐羽开始最后一次检查吉他的音栓和琴弦。 她发现琴弦中段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像是蜡一样的东西,便伸手想要去擦,结果—— “砰!” 琴弦断了,与此同时顾渊的背也顶到了冰冷的水泥墙上,肩膀在墙面上狠狠地摩擦了一小段距离,皮肤被粗糙的砂砾划破,渗出血来。疼痛让牙关紧锁,他吸了一口凉气,但这口气都没能吸完,肚子上就又挨了一拳,这一拳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胃部,顿时一阵酸水伴随着剧痛上涌,整个人不由自主弯成了弓形,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抽搐的大虾。 按住他肩膀的那两人见状向侧后方退了一步,没了支撑,顾渊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呕出一滩黄水。 耳朵里听到微弱的音乐声,是架子鼓和贝斯的前奏。 演出已经开始了吗…… 得赶紧赶过去啊…… 顾渊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女生。 是的,女生,虽然刚才按着他肩膀的两个人是男的,但痛击他胃部的那一拳却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女生打的。靛青色的长发,额前的刘海上别着一个黑色的发卡,戴着蓝色的星星耳钉,个子不高,大约一米六的样子,五官很立体,绝对算得上是好看的类型,但向下歪斜的嘴角和那凶恶的眼神,让人不禁生出要避而远之的感觉。 “花洁……”顾渊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打够了吧、” “还差得远呢,”靛青色长发的女生轻蔑地哼了一声,“难得给我逮到这个机会,终于抓到你了,不好好教训一下你怎么行?” 顾渊看着她,女生的眼睛泛着蔚蓝色的光,瞳孔里射出来的是仇恨和畅快的喜悦。 这里正是酒吧外的那条小巷子,只不过是巷子尽头的拐角,这条巷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j”字一样,因为陈琳那次事件所加装的摄像头只能覆盖到酒吧门口那一块地方,而最里面这一块大约六七平方米的空地则无法顾及,花洁他们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地点选在了这里。 顾渊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两边站着的穿着骷髅头夹克的男人和面前的女生以外,到前方巷口的拐角处还有四个男的在守着,想要冲出去根本没可能,唯一的退路在女生的身后左侧,有一扇应该是酒吧后门的卷帘门,刚才他们就是从这里冲了出来,现在已经被拉上了。 就像他和齐羽说的那样,在与陆思瑶分开以后,他就朝酒吧出发了。但在半路上他收到了杨浩发来的一条短信,说是找到了关于“那件事”的重要线索,想要分享给他,约他到酒吧后门外巷子的死胡同里见面。结果他刚找到后门的位置,卷帘门就被抬起,紧接着就冲出来一群人把他按在墙上,手机、手表通通被收走。而领头的,就是眼前这个留着靛青色长发,戴着蓝色星星耳钉的女生。 花洁,人称花姐,这一带混混的头子之一。父亲早亡,而她那个所谓的母亲改嫁以后再也没管过她,全靠父亲留下的遗产和母亲每个月寄过来的一点生活费活着。缺乏管教的她没有一点生活规划,就用钱来买其他人逗自己开心,因此招揽了一批混日子的小弟。以前在东阳中学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就退学了。 之所以顾渊能够叫出她的名字,是因为在很久以前,还是在东阳中学的时候,她曾经煽动别人孤立陆思瑶。那时候曾经有过一段小小的冲突,不过陆思瑶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过了没多久,花洁发现这么做完全是自讨没趣,就放弃了。 从她退学以后,顾渊就再也没见过她,没想到她竟然和杨浩搭上了线…… 顾渊和她对视着,腹部的剧痛让他腿软不已,只好靠着墙轻轻地喘息。 “哟,怎么了?你不是很能打吗?我还特意喊了这么多人来,怎么,这就不行了?” 花洁见他一副颓然的样子,不禁冷笑。 “我哪里得罪你了吗……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家伙。” “嘿?!怎么说话呢你,找死啊!”顾渊话还没说完,那两个站在他边上的男生就又把他的肩膀推到了墙上,“还想要解释?花姐有必要向你解释吗?”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花洁向前走了两部,凑近了他,一股百合花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但这并不能让人觉得放松,反而让顾渊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需要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吗?” “呵呵,那自然最好……”顾渊咧嘴笑了笑,“不过记得长话短说,我赶时间,呃——” 花洁脚上的厚跟鞋,重重地踩在了顾渊的脚趾上,并用力地缓慢地扭动着。 顾渊的呼吸微微地颤抖了起来,额头上渗出一派细密的汗珠。 “想起来了吗?” “……咳!” 又是一拳打在腹部,顾渊忍不住咳出了声。 “花姐,不是说不要闹大吗?你这样会不会太……”旁边的男生看到那一拳的力度,都忍不住出声劝解,“只是教训一下他,对吧?您自己说的……” “我问你,想起来了吗?!” “……” 似乎是用拳头还不够解气,女生抬起了膝盖,狠狠地朝男生的腹部顶了上去。 “想起来没有!!!” “花姐……消消气,消消气。”在膝盖快要顶上来的那一瞬间,旁边的一个男生把她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站都站不住了,再打怕是要出人命……消消气,消消气。” “放开我!”女生挣脱开来,重新走到顾渊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就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我跟叶钧这么久,要不是因为你带来的那个家伙,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更不会为了保护她,把我煽动其他人的证据交给学校,让我被退学……” “原来是这样……”顾渊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是不是很嫉妒她?因为她什么都没做就吸引了叶钧的目光,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而你,不管做什么,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你根本就没有思维能力,所以什么都理解不了,只能把原因通通归咎在别人身上,唔——” 花洁一脚踢在顾渊肚子上,一旁的男生连忙把她拉开。 “嫉妒?哈哈??!我会嫉妒她?她凭什么?就凭吸引到了叶钧?那家伙也是#@¥#¥@,以前他被人打的时候是谁救他的?以前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是谁保护他?从小到大,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结果他和那¥%@#¥才认识几天?才认识几天啊,就#¥%背刺@#¥……” “根本认识不到真正的原因啊……”顾渊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慢慢地直起腰来,“就连今天在这里找到我,把积压多年的嫉妒、不甘、愤怒全部迁移到我身上,这个计划,还有刚刚那脆弱不堪的逻辑,都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就连迁怒这种事都要别人教你,你到底是有多么的……” “别说了,你!”其中一个男的走过来呵斥了一声,然后立刻又回头拦着要冲上来的女生,“花姐消消气,消消气,再打下去真出事儿了,我看他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了,要不咱么撤吧……” “你他@¥%@”女生从旁边的垃圾箱顶上抽出一个瘪的易拉罐,朝顾渊的脑袋砸了过来。 被砸中额头的顾渊靠着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是啊,正是这样的你本身,像猴子扔自己的粪便一样,用原始的方法发泄着。肮脏、低俗、下贱,正是这样丑陋不堪的你,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怪不得其他任何人,都是因为你自己,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照照镜子吧!就在你身边,好好看清楚自己那令人恶心的嘴脸,那恶魔一样扭曲的表情,是不是就和你的内心一样。” “我#¥%¥他#¥%¥#%”女生还想从旁边的垃圾箱里找点什么东西砸过来,但刚好看到了一面满是裂纹的镜子,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表情,扭曲地像是丑陋的怪物。 她吓得大叫一声,像是丢了魂一样,转身朝巷子外面跑去。 剩下那六个男的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几秒,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终于只剩下了顾渊一个人, “呼——” 他靠在墙上,慢慢地滑坐到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全身松弛下来的瞬间,眼前却立刻陷入了黑暗。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三百零二章 计划开始 “唉——真是……”顾渊捡起掉在巷口的手机和手表,细碎的砂砾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在狭窄昏暗的巷子里回荡,男生的视线落在空荡荡的酒吧里,喧闹的人群已经散去,演出也结束了。 “滋——” 手机震动了起来,是齐羽的来电,顾渊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怎么了?”顾渊朝电话那头打了个招呼,然后立刻把手机拿远了些。 “哈啊?啊?!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女生就像是被点燃了炸药的炮仗一样开始了,“不是有人早在两个半小时前就跟我说自己出发了吗?从商业街那里到这儿,两个半小时,你就算是爬都应该爬过来了吧?说你是乌龟都侮辱了乌龟这个种族,你就是个背着乌龟壳的蜗牛!而且你到底去哪里了啊??!打了你十几个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啊!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即使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想象到齐羽现在的样子,大概率是怒目圆睁龇牙咧嘴,穿着卡通老虎形象的睡衣,像只愤怒的大猫一样对着电话在咆哮吧。看来这次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不过,听这元气十足的声音,至少说明她没遇到任何危险,也就是说,这次的目标,果然从一开始就不是她。但还是不要告诉她吧,免得让她担心了。 “没什么,家里面突然有点急事,现在我过来还来得及吗?” “哈啊?现在?表演都结束半个小时了诶,你现在过来还有什么用,我们都走了。” “半小时?也就是说现在是……”顾渊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半,不由得心里一紧。 “就是说,就算是有急事,好歹也开个消息提示之类的吧,几个小时了都联系不上……” “那个,齐羽,我还有事,先挂了,一会儿再回给你,抱歉啊。” “啊?喂!等……”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商业街的一家快餐店里,齐羽坐在靠近落地窗一侧的桌上,左手捏着只啃了一口的炸鸡汉堡,右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通话终止页面,顾渊的名字赫然在上。脱下银光闪烁的演出服,换上了休闲常服的女生,望着熄灭的手机屏幕,气鼓鼓地吹了一口粉色毛线外套领口上的白色绒球。 照理来说,演出结束以后乐队的人就会各自回家,但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杨浩忽然提议来吃点东西,即是补充能量的夜宵,也作为大家的散伙饭。不过其他人似乎都有事的样子,最后只有安雅和他们两个人过来,而走到商业街的时候安雅也接了个电话,然后就不见了。 于是乎,就只剩下了她和杨浩两个人。 “怎么了?他还没接电话?” 刚排完队买了东西过来的杨浩,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外套,端着塑料盘在气鼓鼓的女生对面坐了下来,见她一脸幽怨地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不禁微微一笑。 “接了,总算是接了,好像是没什么事,不过话还没说完就又挂掉了,真是的,一点礼貌都没有。”齐羽把手机放在一边,眼睛不自觉地飘向眼角,桌子下那裹在浅色牛仔裤里的双腿闷闷地交错了一下,把白色的运动鞋藏在两边的凳脚后面,“没什么事就应该接电话啊,至少说一声去忙了嘛,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消失,就是因为总是这样才招人讨厌啊。” “另一位不是说了,临时有急事来不了吗?” 杨浩说的是冯子秋,在演出中场休息的时候,他给齐羽发来了一条消息,说是本来打算来的,但遇到了点状况,所以来不了了。 “算啦,本来就不应该期待什么的。” 齐羽说到这里瞟了一眼天空,本应该是漆黑一片的夜幕被商业街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给染得成了脏脏的紫色,一点都不好看。 “好啦,别生气了。说不定真是有什么急事呢。也许过会儿他忙完了,就会主动来找你解释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我是说随便他啦,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齐羽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步行街,在暗紫色的天幕下,穿着光鲜亮丽的人们行色匆匆地走过住着一棵又一棵参天大树的玫红色大理石街道,不远处的广场和周围高耸的大厦相辉映,巨大的led屏幕里滚动着化妆品的广告。彩色的灯光在齐羽的眼眸深处闪烁,手边的汉堡散发出使人胃口大开却又有点恶心的气味,让她有一种怅惘的感觉。 这家店的位置还不错,在商业街入口的一楼,不仅能够清楚地看到旁边的广场和大屏,还能看到大半条街的景色,虽说已经过了傍晚人潮汹涌的饭点,但店里面的点单柜台前还是排着一条一条的长队。 “不吃么?特地选的套餐,饮料也换了你喜欢的咖啡。” “……” “虽然快餐店的味道比不上咖啡厅里的,但比起速溶还是舒服多了吧。” “嗯……”作为回应,齐羽伸手接过了杨浩递到面前的杯子,眼睛的目光落在店门口那个坐在椅子上微笑的小丑身上,“话说回来,为什么非要到这家店来呢?我记得就在酒吧旁边的那条街上,就有这家的连锁店吧。” “过了晚上九点,只有这家还会在饮品菜单里保留咖啡。”杨浩说着打开了装着汉堡包的纸袋,齐羽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但应该还可以说是‘愉悦’。 “你经常到这家来吃夜宵吗?” “不会。” “诶?” “我一般不吃夜宵,晚上在酒吧兼职的时候,有时候会在厨房里随便吃点东西。” “这样啊……可是不经常来的话,怎么会知道只有这家的饮品菜单晚上还会保留咖啡呢?”齐羽有点疑惑地看着杨浩,“难道你是专门上网搜索的吗?” “虽然不常来,但还是来过的。而且,因为咖啡是早餐时段才有的饮品,那天看到之后就觉得很稀奇,所以就记住了。”杨浩回答得很流畅,就像是事先准备过一样。 “不过……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咖啡吧,应该是炸鸡块或者烤翅这类其他店只在正餐时段提供的东西吧。” “嗯,不过那天我比较困,本来是打算在楼上的咖啡厅买的,但是关门了。当时我不抱希望地想在这里找找看,没想到真的有。”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原本还有点怀疑的齐羽慢慢放下心来。 杨浩也是暗中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准备了不少说辞,但如果一直被齐羽追问下去难免会有破绽,好在她终于是停了下来。 之所以非要到这家店来吃夜宵,当然不是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全市晚上只有这一家会卖咖啡,而是因为必须要让齐羽坐在这个位置。因为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清楚地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把其他人支开也是为了能够保证后续计划的顺利进行。杨浩往街角看了看,装作打电话而故意跑开的安雅正躲在那儿朝自己比“ok”的手势。 这家伙现在还以为自己促成了一桩“美事”而沾沾自喜吧。 不过,这样说也没错。 杨浩看了一眼店里的钟,时间差不多了。 他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在裤子上擦掉了手指缝里渗出的汗,藉此缓解一下心中的紧张。 他找人在冯子秋的自行车轮前胎上塞钉子,找到花洁设计埋伏顾渊,收买陆思瑶身边的人监视她,包括加入这个从一开始就让他厌恶不已的的乐队并且一路参与演出到现在,这全部的一切,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这一刻而准备的。 玻璃上映出自己半透明的脸,那卡在违反校规边沿、长度恰到好处、微微翘起的头发,深邃而清亮的眼睛和微微翘起的嘴角藏不住心底的期待。杨浩看着倒影里那干净的五官,眼前浮现出几年前那个戴着眼镜、总是畏畏缩缩,被人欺负也不敢大声说话的自己,瞳孔里的温柔和善被回忆慢慢卷走。 开始了。 在眼前这条熟悉的步行街上,杨浩看到一个人正朝自己这边跑来。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外套,黑色的裤子上有一些泥印和破损,在没有月亮的天空下朝这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齐羽,女生的视线也已经捕捉到了跑过来的顾渊。 “那个不是……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齐羽不禁说出了声,杨浩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只是长得很像的人吧。他不是和你说有重要的急事要做吗?” “怎么可能!我不会认错的……” 顾渊忽然挥了挥手,齐羽也跟着挥了挥手。 然而她刚想站起来,左腿的膝盖还微曲着,男生却走进了街对面的面包店里,并且坐在了一个看上去已经等了很久的女生对面。 齐羽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所以,就是认错人了吧,他怎么可能抛下你的演唱会而去见别人呢?” “……对啊,不可能的吧……” “所以,一定是看错了吧。不用去确认吧?我感觉没有这个必要。” “确认……对,我得去确认一下。” 齐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就跑出了快餐店的大门,杨浩长舒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跟在女生后面。 “抱歉抱歉,来晚了……” 顾渊刚在陆思瑶对面坐下,她就轻轻地用手指了指外面的街道,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诶?”顾渊愣了一下,转头望出去,看到了一脸不可置信表情的齐羽。 她脸红红地说了什么,紧接着就转身跑掉了。因为双层玻璃的隔音顾渊没有听清,但看口型,应该是“王*蛋”。 “要去追吗?” “我现在这样,就算去追也追不上吧。”顾渊捂着肚子喘了口气,“真是倒霉……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啊,这下误会大了……” “嗯。”陆思瑶望着窗外点了点头,忽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眼睛睁大了,嘴巴也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怎么了……”顾渊这几年里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副表情,便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正在朝他们挥手微笑的杨浩。 穿着军绿色上衣的男生,手张开放在肩膀前面,轻轻地晃动着,嘴咧开了不小,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在街上站了四五秒,接着就转身朝着齐羽跑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杨浩……”顾渊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但实在腿软,而且腹痛难耐,最后还是倒在了椅子上。 “那个人……”陆思瑶嘴里轻声呢喃了一句,“你和他很熟吗?” “……该怎么说呢,我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十有八九都要怪在他的头上……” 陆思瑶看过来,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你还记得之前找的那个杨焕生吗?” “记得啊,就是陈琳那个案件的嫌疑人,不,应该说是犯人才对。”顾渊一开始还有些不解,说着说着忽然反应了过来,“难道说他是……” “嗯,他是杨焕生的儿子,杨浩。”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三百零三章 不眠夜 陆思瑶的话让顾渊瞬间明白了杨浩追查叶秋玲事件的动机。 但是,他为什么要对付自己呢? “诶,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陆思瑶的视线在顾渊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口之间来回移动,眉眼间透出担心的意味,“那个女孩子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是成功阻止了骚乱吗?” “不是的……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骚乱啦,估计都是有人故意散布的假情报吧。”顾渊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说,“从一开始大概就是冲我来的吧,传播那样的消息也只是为了吸引我过去。而齐羽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会有刚刚那样的反应,说不定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他?”陆思瑶思忖片刻,“你是说杨浩吗?” “当然了,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顾渊望着窗外的夜色轻轻地叹了口气,“从最开始运动会时候大家莫名其妙的意外受伤也好,之后卿思的落水事件也好,还是上次我被诬陷作弊也好,到现在的这次……恐怕都是他设计好的吧,前几天还说什么,‘要让我下地狱’之类的话,那个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是你以前做了什么让他愤恨却无可奈何的事吧,所以他才会这样。”陆思瑶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平和,“要设计这么复杂的复仇计划很费事吧,不知道他花了多久的时间呢,能有这样的动力,想必一定是被伤害得很惨吧。你啊,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喂……我怎么可能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退一万步说,就算那样,我也应该记得才对吧,但我对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顾渊对陆思瑶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所谓 态度有些不满,“而且,你不是一直都有关注我做了什么吗,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深深伤害别人的事,你也应该有印象吧?” “我才没有一直关注你的事。”陆思瑶说着移开了视线,“从过去到现在,所有我知道的你的消息,都只是碰巧有人愿意告诉我而已。” “诶?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不是一样吗?” “绝对、完全、一点都不一样啊……” “我不记得了,所以以现在的为准。” “真是不讲道理……啊痛痛痛痛……” 顾渊长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用手扶住额头,忘记了手肘上的伤口,撑在台面上的时候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到他那五官都缩在了一起的痛苦表情,陆思瑶微微皱了皱眉,打开了一旁的蓝色手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包创口贴和消毒棉签。 她把那两样东西推到顾渊跟前,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又拿回来,帮忙撕开封口后再推了回去。 “简单处理一下吧,” “啊?哦,谢谢……不过,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些……”顾渊看到那包创口贴和消毒棉签时不由得愣了一下,一方面有些感动的同时一方面又有些疑惑。 “是之前你离开以后去买的。就知道你会受伤,不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所以只买了创口贴和棉签。”陆思瑶的眼睛不自觉地向下看了看,“早知道这样的话,就把碘酒和红花油一起买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些就够用了,就算你买了那些,也不能在这儿擦吧。”顾渊看着面前的东西,心里面觉得暖洋洋的。 “为什么不行?” “因为味道会很大啊,多少也要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吧。” “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感受?”陆思瑶抿了抿嘴,“既然是别人的想法,那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吧。而你受了伤,需要治疗,这是必须要马上处理的事。” “呃……”已经给手肘和手腕上的伤口贴上创口贴的顾渊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头,这丫头这么几年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说是天生冷漠不在乎他人感受也好,说是情商不高不懂为人处世也好,总之就是这样一直不会考虑陌生人的想法。因此便时常被人孤立,但这样的性子也使得她根本不在意别人的孤立。 就是这样觉察不到其他人的不满,我行我素活着的少女。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坏人,对关心自己的人她都会很用心地去对待。对朋友也好对家人也好,只是很多时候不善于表达,所以常常展现出有些冷漠的样子。这种特质在他们俩闹翻之后变得更为严重,以至于对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不熟悉的人常常会误解她的意思,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能明白她那些若即若离举动后的真实想法。 疏远是一种自我保护,只要不建立紧密的联系就不会因为这种联系的崩坏而受到伤害。 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才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因为是公共场合,所以必须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啦,在其他地方倒是无所谓。” “所以,马路边算是公共场合吗?”陆思瑶看着他的眼睛说,“上次你帮我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这么多‘别人的感受’吧。” “呃……这个……”顾渊一时间无言以对,摸了摸额头,这次没有龇牙咧嘴,伤口处有了创口贴,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这大概是他用过的效果最好的创口贴。 陆思瑶一直看着他处理伤口,直到肉眼可见的伤口全部被浅蓝色的创口贴所覆盖,她才开口继续刚刚的对话: “接下来,是惩罚。” “诶,惩罚?”顾渊刚给最后一处伤口贴上创口贴,听见这句话不禁抬起头来,疑惑地问,“什么惩罚?” “迟到的惩罚。”陆思瑶指着他的手表说,“你迟到了吧,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嗯……确实是这样,不过。”顾渊撇了撇嘴,“我可是受了伤啊,都在巷子里晕过去了啊,因为这样的事迟到了也要被惩罚吗?而且说起来,你做出那样的要求不就是为了确认我平安无事吗?我能够活着出现在这里已经算是达成目标了吧?”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惩罚啊,因为你比约定的时间晚出现了十分钟。” “诶……?” 顾渊看着陆思瑶的眼睛,那双宝石一样晶莹的眸子里似乎晃动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这十分钟,可是很漫长的。”她说。 “好了……我知道了啦。”顾渊把头撇开,“所以,惩罚是什么?” “请我吃东西吧,我想吃面包。”陆思瑶的视线落在一旁穿着黄白色条纹制服的服务生手上,端着的装满热气腾腾面包的烤盘,“十点,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炉了。” “好,但是……就吃面包吗?你今天晚上还没吃过别的东西吧。” “只要面包就好了。”陆思瑶的眼睛慢慢地眨了两下,“面包就够了。” “我这就去啦,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像是在临终关怀一样。” “只要一个就好。”陆思瑶轻轻地笑了下,就像是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在了第一朵盛开的花上,看得顾渊微微一愣。 步行街色彩变幻的霓虹在乳白色的桌上交织成模糊的光晕,顾渊把油纸包裹着的面包放在女生的手里。陆思瑶咬了小小的一口,然后说: “呐,说回来,那个跑掉的家伙,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啊……明天在医院跟她解释清楚吧。” “真的能解释清楚吗?” “应该……”顾渊脑海里浮现出齐羽跑开前的样子,那隔着窗户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的愤怒,心里面没底,“我不知道,但至少要尝试一下。” “这样。”陆思瑶又咬了小小的一口。 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并没有让人觉得尴尬,相反,随着伤口的疼痛逐渐减轻,顾渊有一种很心安的感觉,就像是过去在雨后初晴的早上,坐在江边看太阳慢慢升起的时候一样。 “明天下午就要进行手术了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寂静,顾渊从有些失神的状态中醒转过来。 “啊,是这样。” “如果手术失败,你有想好该怎么办吗?” 顾渊被陆思瑶问得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手术一定会成功的,卿思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她还这么年轻,这么年轻的人怎么会死呢?现在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手术是有失败的可能性的,而且成功率不高,是多少……?他在脑海里搜索着医生说过的话。 “失败的话……”顾渊皱着眉低下头,其实他一直记得医生说的那个数字,只是在自我回避,他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不愿意去面对那个悲伤的可能,他希望一切都能够好起来,希望那个在病榻上的女孩能够重新站在阳光下,哪怕他知道这只是希望而已。 “不管怎么样都是可能出现的情况,所以好好考虑一下吧。” 直到第二天凌晨太阳升起,这句话都在顾渊的耳畔回响。 他躺在床上,看着阳光从蓝色的窗帘后面一点一点漫过来,心里面想着: 天气这么好,应该运气会好一些吧。 但当他推开门走上街的时候,却感受到了像冰水一样不断往衣领里面挤的风。 他一张口,呼出的气化作了一阵朦胧的雾。 好冷。 第三百零四章 倒春寒 本以为进入了春天,却退了回去,跌入寒冬的深渊。 “一股来自西西伯利亚的寒流从今日凌晨起开始影响我市,降温幅度将超过十度,多云转大雪,本台提醒各位市民注意保暖,请尽量减少外出,出行注意做好防寒工作……” “真冷啊……” 公交车上,顾渊望着巴士侧方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报的早间天气预报感叹。 即使坐在密不透风的巴士上,寒意也一个劲儿地顺着脚底往上爬。 简单吃过早饭从家里出来,顾渊在路上还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样子,经过一夜的恢复,加上煮鸡蛋反复地滚压和粉底的遮盖,脸上的伤口和淤青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好在花洁那帮人是老手了,打人都往身上打,尽捡着那些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地方下手。虽然他们是出于不想留下明显证据的目的,但没留下太多遮掩不掉的伤口这件事还是要感谢一下他们。 胳膊上的淤青和伤痕能够被长袖完美地盖住,膝盖上的也是,如果是夏天就没那么好隐蔽了,还好是在冬天。 顾渊坐在绿色的塑料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到医院还有两站,现在才刚早上八点,手术要下午两点才开始,时间还很早。他转头望向车窗外面,视线里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像三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从人行道上跑过来,看起来只有**岁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女生抬起头来朝他挥了挥手,顾渊也朝她笑了一下,转身站起来准备下车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那个……你快到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冯子秋的声音。 和过去那个温和自信的声音不同,今天的冯子秋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中气不足,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顾渊心间浮现出一个坐在床边低着头,拿着手机衣衫不整的颓丧男高中生形象,好像很多天没有和外界有所交集,终于想起来了该怎么说话一样。 “喂,我说。” “这个是四号床的药……” 顾渊吸吸鼻子,听到那头传来护士的声音,本来想损他两句,说出口就变成了别的话: “你在医院?” “嗯……今天早上感觉有点不舒服,所以就到医院来了,才到没多久。不过放心,我没多大事,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社长那边的情况你不用担心,我刚刚才去看过她,还在休息,医生说她状态还不错。等你到了应该差不多就醒了,到时候你可以直接去找她。”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所以说你是今天早上才觉得不舒服的吗……喂,我说你,昨天晚上有去看齐羽的现场演出吗?她可是想了好久才决定邀请你的啊,快回答我,你去没有啊?” “这个……昨晚上有点事,我没去成。” “那就好……什么??你也没去成?坏了……这下要完蛋了啊。” “诶,什么叫我也?难道说你也……” “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我到了医院再说吧。” “啊,好。那等你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冯子秋停顿了一下,听传来的说话声应该是护士在他身边,“那就先这样,一会儿再联系。” 一会儿再联系么……听筒里传来忙音,顾渊不安地皱了皱眉。这家伙,说自己是早上觉得有点不舒服才提前去的医院,只是小事而已,但是听那边护士说话的内容应该是在病房里才对。弄到要住院的麻烦可不会是什么小事,其实是昨天晚上到医院去的吧,难道说和自己遭遇的一样,也跟杨浩有关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之前的推论就是错误的。杨浩的目标不是他,还是齐羽吗…… 不对,这样又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杨浩那天晚上说的“当然是让你下地狱啦”,明摆着就是冲他来的,但是,这样的话又…… 公交到站了,顾渊将手机放回口袋,巴士的门打开,里外温差巨大,走下巴士的瞬间,湿冷的气流卷来,在暖气里温存了很久的脸瞬间冻得生疼,但是一夜没睡的困倦也被驱散了许多,顾渊满足地叹了口气。 此时这儿的人还不多,杨浩拿着献血的传单站在医院前方广场的入口处,在一排用来阻挡车辆进入的大理石球看到顾渊从车上下来,男生眼睛一亮: “顾渊——早上好啊。” 他身上穿着志愿者的黄马甲,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鸭舌帽,微仰着下巴对着顾渊这儿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拿着传单的手还举了起来,晃动着。 “……哼。”顾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准备回应,打算直接走过去。 他还特意选了离杨浩最远的另一边,但没想到的是,他刚走到入口处,杨浩忽然松开了手,这时候的风很大,传单一下子就像是雪花一样飞散开来,哗啦啦地落满了一片。 由于之前的事,顾渊原本不想管,但看到附近的路人都停下来帮忙捡传单,顾渊也就只好弯腰把周围的几张捡了起来。 “谢谢。”当顾渊把传单交还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杨浩露出笑容。 “不客气。”顾渊只是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想多作停留,扭头就走。 “别这么急着走啊。”杨浩说着一把抓住了顾渊的手臂,刚刚好捏在昨天被花洁踢的伤口上,疼痛发作,顾渊回过头来瞪着他: “你到底想干嘛?” “哈哈……”杨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一下都打在痛处,看到顾渊紧绷的脸,他笑得更开心了,“昨天晚上过得怎么样?很不错吧,和陆思瑶聊得好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们创造点机会?” “你!”顾渊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你给我离她远一点!” “别激动别激动,我又没说要对她怎么样。”杨浩一边笑一边轻轻摇着双手,“冲动是魔鬼啊——你看周围,路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顾渊用余光扫了扫四周,还在帮忙捡传单的人注意到了他们俩的举动,视线汇聚过来。明明不是他的问题,但他拎着对方衣领凶神恶煞的样子,加上杨浩一脸“我什么都没做,别激动,冷静”的笑脸表情让路人难免误会,好像是自己在欺负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一样,真叫人火大。 “你给我适可而止。”想起上次运动会时的教训,顾渊放开了他的衣领。 “嗯……”杨浩歪头看着他笑,眉毛轻轻一挑,“我也没想怎么样啊,再说了,比起她,眼前这儿不是还有一个吗……父亲是作家,母亲是大公司的高管,自己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天才,从小学起就一直是老师家长眼里的明珠,也是学生中最受欢迎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完美的人啊,但是,却意外地得了不治之症,真是可怜啊……”、 对于杨浩喋喋不休的感慨,顾渊已经变得可以不在意了,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吃了一次亏的我,这次不会再上当了。 “唉,说起来,肺动脉高压综合征,那种病,需要待在一个温暖舒适的环境里吧,也就是说,等到了春天天气暖和起来就会好转吧,真身遗憾呐——今天很冷吧,突然降温,刚好在手术的这天,这是一种预兆吗?这是一种预兆吧,对吧?顾渊——” 太过分了……竟然拿卿思的病开玩笑……可恶…… 注意到顾渊眼里流转的怒火,杨浩嘴角的笑意更止不住了。他知道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理智线只要被扯断,再冷静的人都会变得冲动,而冲动的人是最好控制的,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做出想要的举动。不过,现在不需要彻底剪短它,只要撕扯出轻微的裂痕就足够了。所以,只要再给他一点小小的刺激—— 说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下一班车快到了吧? “喂,顾渊,你说,如果那位少女,在今天死掉的话,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完美的谢幕啊,悲剧的谢幕,那不是文学家的最爱吗?呐,也算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我让你适可而止,你是没听见吗?” 顾渊抓住了他拍打自己肩膀那只手的手腕。 “好痛痛痛痛痛……”杨浩脸上露出夸张的痛苦表情,同时把脸转向公交站台的方向,“诶齐羽,早啊。” 视线里出现高马尾女孩的侧颜,背着橙色腰包戴着橙色鸭舌帽的齐羽走了过来,顾渊连忙松开握着杨浩手腕的手。 “你们在干嘛?”女生皱着眉,上半张脸沉在帽檐的阴影里,把不快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嘴上虽然说着“你们”,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顾渊一个人。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友好交流一下,问问顾渊昨天晚上他去干嘛了而已。” 杨浩笑着退开一步,走过去搂住了齐羽的肩膀。 顾渊愣了一下,看了看齐羽,又看了看杨浩。 “大清早地别在这里挡路,让开。” 齐羽咬了咬唇,肩膀一沉,甩开杨浩的手,然后侧着身子从顾渊旁边挤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朝医院大门走去。 “嗯……看来还差一点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卿思齐羽陆思瑶,还有池妤……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浩的轻声呢喃让顾渊感到浑身不自在,向前一步直接逼到杨浩跟前,他已经受够了猜谜,想直接问出结果。但对方只是轻轻地推开了他,用毒舌一样的声音温和地说了句: “别这么着急嘛,才刚刚开始呢。” 说完,他把食指贴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咧嘴一笑,转身离开了。 第三百零五章 笑的苦涩 气温降到了零下,树林间的泥地上有些细碎的冰凌,很滑,不能横穿减少路程。顾渊绕着周围的小路走,在住院部大楼前面的温室房边上的小喷泉附近,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据说从民国时期这座医院落成之际就种在这儿了。锈褐色的树干巨大,根枝盘旋缠绕,枝条随风摆动,即使是在这个寒冷的时节也拥着一身青翠。顾渊的指尖滑过粗糙的树皮,感受到其中透出的旺盛生命力。 正是这样的生命力让它成功跨越了漫长的岁月吧,如果人也能拥有这样的生命力就好了。 顾渊想起很久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说,人也好,猫猫狗狗也好,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会有记忆,植物也是一样,那些活了很久的树也有着记忆,会把它们漫长生命里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故事里的主角就是一个能够阅读树木记忆的人,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事件。 而读取树木记忆的方法,就是把两只手的手心都贴在树干离地一米高的地方,静下心深呼吸,然后从一数到十。 鬼使神差地,顾渊就像是那个故事里说的那样,把双手贴在了树干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数到九的时候,听见了冯子秋的声音。 顾渊睁开眼,猫咪高大的乔木间透着熹微灯光,混合着微弱的阳光,斑驳摇曳,在远处冲自己挥手的少年目光清亮,短暂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放开了贴着树干的手。 那种故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啊…… 转身看向冯子秋那边,包裹在一身黑里、穿得很严实的男生踉踉跄跄地走过来,顾渊皱着眉盯着冯子秋的膝盖。人走路的时候膝盖必须要弯曲,不然就会走得很别扭,而冯子秋的膝盖在走路的过程中却一点都没有动过。 “喂,真的没关系吗?” “嗯……只是小伤而已,不过要想让别人看不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来习惯。” 两个人站在桂花树下,望着不远处的住院部大门。 “昨天晚上我是准备去看现场演出的,都已经出发了……但没想到骑车到半路的时候感觉方向不太好控制,结果被车撞了,伤到了腿,还好不算严重。”说起昨天没能去成齐羽演出会的原因,冯子秋显得很遗憾,“后来才知道是车前胎上插了根钉子,气全放跑了,所以过路口转弯的时候才会方向失控,真是倒霉……前天晚上我才检查过的,那时候还没有钉子,一定是在路上扎到的。” “前天晚上还没有钉子么……” “是啊,我就是怕出问题才专门送到附近的修车行去的,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不会错的,一定是杨浩搞的鬼。放掉子秋车胎的气,找来花洁围堵自己,还有齐羽……眼前又浮现出杨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冰冷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涌起。 “当然是想让你下地狱啦。” “别着急,这才刚刚开始呢。” 彻骨的寒冷,深入了生命最内里之处,冰冷的风吹在脸上,手臂上,丝丝缕缕地往衣缝里钻,那阴冷的感觉就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海,几近窒息。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受到伤害,自己却无能为力,直接去找对方摊牌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落入早已设下的陷阱,被深深的无力感束缚着的顾渊,感觉手脚都有些失去了力气。 直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拉回现实。 “我先回去再找下医生,看看能不能把伤口再处理一下,你还是先去看下她吧。” 是不用回答的疑问句口气。 顾渊缓慢地抬头,看到耸立在脏棉絮一样阴云里的住院部大楼,刚才所剩无几的阳光已经彻底不见。世界了无生气的模样,让男生不禁迟疑了几秒。 “你们两个,是闹矛盾了吗?”在病床边坐下的时候,女生如是说,“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演出会吧?” “……嗯,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倒是想跟她好好解释一下,但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进去。”顾渊叹了口气,他刚才一进来,原本坐在这儿和卿思说话的齐羽就闭上了嘴巴,拿着包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中途还撞了他的肩膀一下,俨然一副还在赌气的模样,“是她刚刚和你说的吗?” “倒是没有直说啦,不过,从表情就看得出来。”卿思穿着纯白的棉质衬衫躺在病床上,浅浅地笑,“那种脸色还以为得了不治之症的是她呢。” “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顾渊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过一个苹果开始削,“真的是很严重的误会啊,我和她,还有子秋,昨天晚上的演出会,可以说是完全的失败。” “保持乐观的心态有助于身体的恢复哦,这是医生说的。”女生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靠在枕头上,“你们呐,真是不让人省心诶,明明前几天我在的时候还好好的,刚一离开就发生了这种事。嗯——要是我不在了该怎么办呢,该不会没几天就变得形同陌路吧?”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这样的一群无能之辈。”顾渊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所以说,你可不能不在哦,明天,后天,还有接下来的很多很多天,你都要在我们身边才行。” “那可没办法保证哟,生活是有很多意外的嘛。”女生说着啃了一口苹果,发出来清脆的咔嚓生,“嗯!好吃!” “倒也不用表现到眼睛里都出现星星这么夸张吧……” “乐观,乐观哦,说了要保持乐观。” “不对,这根本就不是乐观吧……” 不管在其他地方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只要在这里,少女像是丝绸一样柔软的声音和阳光一样的笑容就能够把冰冷的心重新温暖起来。这样的人如果非要找个词来形容,脑海里能够想得到的词也就只有“天使”了吧。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她这样温柔的人,这样美好的人,要承受着其他人所无法想象的痛苦呢,身体上的、精神上的,二者都是。 坐在卿思的身边,顾渊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少女飘摇的生命之火。在那如同象牙般苍白脆弱的身体里面,流淌的生命力已经变得微弱,和她所表现出来的充满活力的样子不同。说到底,这个像是天使一样的女孩,只是在逞强而已。 越是感觉到她的不可或缺,就越是对没有她的未来感到惶恐。 “如果手术失败,你有想好该怎么办吗?” 昨晚陆思瑶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他心头。 没有想好,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想过。不只是自己,其他人也是一样吧。 “嗯——诶,”从思考里回过神来,顾渊发现女生的表情有些低落,“如果今天过后我真的不在了,顾渊你……不,大家,也能够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吗?嗯……我不是说一定会这样啦,只是说可能,也许,假如这种情况出现,你能够,兑现之前答应我的事吗……” “嗯……”顾渊看着她,“当然是不行的,怎么可能会可以啊……好好地生活下去,大家一定会很悲伤啊,悲伤到吃不下饭,难过到不能去思考别的事情,明天的课也不能够集中精神去听,大家的生活都会变得一团糟。身边有重要的人离开,经历了这个却还能够马上开朗、乐观地生活下去的人,才是有问题的吧。至少要一周,不,一个月,才能够慢慢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但和过去的生活也已经不一样了,因为有人,永远地离开了。” 一字一句全落定在心间。 卿思惊讶的转过头,望着男生的侧脸。 顾渊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藏起眼里的泪光。 “嗤,噗——哈哈哈哈哈哈——” 耳畔传来清脆的笑声,男生转过去,看到少女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 “怎,怎么……” “太笨了,嘴太笨了啊,你。”卿思眼睛微微睁开一些,黑色的眸子里泛着银白色的光,“果然顾渊你还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啊,正常来说这种情况应该回答,‘啊,当然啦,我们一定会好好活着的,请放心,我们一定能够实现你的期待的。我们一定会带着你的愿望活下去的。’这样的话吧。刚才顾渊说的那些话也太朴实了一点啦,虽然都很真实,但是完全起不到安慰人的作用呢。” “起不到吗……” “完全起不到。”女生摇了摇头,眼里亮晶晶的,“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了。” “我知道了啦……”男生挪开视线。 “但是,我很喜欢。” “诶?” 看到男生惊讶的神色,卿思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死了以后,大家都深吸一口气,围在一起坐着,举起一只手握拳,像是宣誓一样地说,‘啊,我们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这样才不辜负社长大人的期待啊’,这样蠢得要死的话我才不想你们说呢。想要大家为我难过一阵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可是永远地离开了哦,就只有这点小小的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顾渊有些愕然,怔怔地看着面前歪着头,食指点在下唇上讲个不停的少女。 “什,什么嘛,既然你很喜欢,为什么说完全起不到安慰人的作用啊,而且还让我以后都不要这么说,口是心非……” “不对,不对!只是因为是我才有作用,但是对其他人都不会有效哦,因为只有我会这么想嘛。” “胡说……我觉得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不行,顾渊你不能这么想哦~” …… 站在病房外的齐羽,透过门上的小窗望着里面,病床上的女孩虽然一直在笑,但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怎么看都有些苦涩。 但是,房间里那个笨蛋估计完全没有发现吧。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 第三百零六章 命运的塔罗牌 “嗯……来,抽一张吧。” “诶?从这里面吗?” 在两个人的谈话快要陷入沉默的时候,卿思忽然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露出了一共二十一张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塔罗牌。 “是小羽刚刚留下来的,说是想帮我测测运气,还留下了这本小册子。”卿思说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的本子,“上面写着每张牌的解读。来嘛,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抽一张吧。” “……好吧。”顾渊看到牌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齐羽的东西,果然是这样,但是那家伙为什么今天到医院来还会带着这种东西啊,而且还在病房里留下来了。不过,为什么只有二十一张?和齐羽朝夕相处久了,顾渊或多或少地也掌握了一些神秘学知识。大阿尔卡那塔罗牌一共有二十二张,而现在这里只有二十一张,还差一张。 是弄丢了吗?不可能,以齐羽那丫头的性子,弄丢了一张肯定就直接买新的全套了,更不会带出来用。那是被藏起来了吗?顾渊抬头看向卿思,女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浅浅一笑: “怎么了?” “是不是少了一张?” “啊,我忘了放回去了,”卿思从枕边拿出一张牌,用两指的指尖夹着,翻过来向顾渊展示了一下,“是【太阳】,据说是一张很不错的牌呢,代表欢乐,和平以及幸福。所以说要乐观啊,乐观。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吧?” “我是不太相信这些的啦,毕竟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东西,塔罗牌也好,占星术也好,都只是用来娱乐一下的。”顾渊看了看卿思手中的那张牌,发现竟然是倒着的。逆位的【太阳】代表什么来着?……想不起来,要是齐羽在这儿就好了。 “想不到顾渊竟然会这么说呢,”卿思凑过来一些,认真地盯着他说,“呐,其实你知道的吧,塔罗牌占星术这些,其实都是有完整的理论学说的哦,所以并不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东西,不过,它们的理论无法证明,所以才会被推定为不科学的神秘学。” “呃……” “都是小羽告诉我的哦,她是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 “来抽一张吧。” 视线在那二十一张牌上聚焦,从卡背上看不出什么差别,都是让人感觉盯久了视线要陷进去的星星图案,顾渊犹豫了一下,选了离自己手边最远的一张。同样是倒着的卡牌,是一座正在燃烧的高塔,一座高耸入云的塔被闪电击毁了,两个人从坍塌中的高塔上跌落到地面上。 “这是什么意思?” “让我看看——”卿思翻开那本小册子,“这上面说,塔代表突变,生命中无可避免的改变,暗示某种结构模式无法继续存在,要做出改变。而逆位的卡牌则代表着抽中者抗拒这种改变,但却不觉醒,越抗拒,越存在。高塔代表着一种虚假的结构或是不合适的价值。你需要舍弃这些东西才能够成长,而促成这种改变的契机,有可能来自乍现的灵光。”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吉利的牌。” “真是倒霉呢,这是全部的二十二张牌里唯一一张没有好意味的。” “呵呵……那倒还是挺符合的,我最近真的挺倒霉的。”顾渊不禁苦笑,“几乎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就是说啊,所以还是挺准的吧?” “只是巧合啦,巧合而已。” “是这样啊——” “肯定是这样啦……” “顾渊也觉得这个世界上存在巧合这种东西吗?” “诶?” “人生是由无数个选择构成的,每做出一个选择,生活就会迈出一小步,每一次每一次的改变,都是因为我们自己的选择,就像是刚刚的抽牌一样,我抽到的是太阳,你抽到的是高塔,不管牌语的预测是否准确,牌都是我们自己选的,这种选择本身就决定了命运的走向。所以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就没有巧合这种东西存在吧,有的只是命运的必然。” 顾渊瞪大眼睛看着她,女生弥漫着雾气的眸子深不见底,只能看见闪烁的光,很浅又很深。 “我……” “我是这样想的啦,但是小羽她不同意我的观点呢,她觉得命运是由自己的选择和他人的选择构成的,人对自己的生活没有绝对的决定权,只有否决权。也就是说,人只能选择【不要那样生活】,而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唔——有点消极呢,所以我才说要乐观,要乐观啦!顾渊是怎么想的呢?” “嗯……”窗外刮着风,拍打在玻璃上呼呼作响,顾渊看着手里的那张牌上的高塔,喉结缓慢地上下移动着,“还是更相信前一种。” “果然还是这样啦,我们想的一样。”卿思笑了笑,“因为顾渊也发现那棵树的秘密了吧。” 哈? 顾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树?是说学校的那棵树吗?什么秘密? “诶?还没有吗?我以为你是发现了所以才会和我一样这么想的。” 脑海里一瞬之间掠过很多东西,嘴一张一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陈颖和江璐捧着花走了进来,看到顾渊后静静地站在门口移开了视线,虽然没有说话,但在细节之间弥漫着不动声色的温柔。 ……过会儿找机会再问吧。 依旧坐在床边的男生迟疑几秒,然后自觉地把椅子让了出来,和两位女生点头致意后离开了病房。 话题因此到此为止,两人距离被拉开。 顾渊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而齐羽垂下头来,双手搁在腿上,无聊地抠着指甲。 本该是解释昨晚误会的绝佳机会,但在这样的沉默里开口说话需要偌大的勇气,顾渊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他莫名想到了刚才那张塔罗牌,那座孤单的高塔。 “那个……昨天晚上的事,我……” “和人打架了吧。”齐羽不再抠手指,而是把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双腿与地面之间构成了一个三角形,但仍低着头,“我看到了,你脸上手上的伤,你是笨蛋吗……不是一直吹嘘自己打架很厉害吗?怎么还伤成那个样子。” “呃……”因为对方不止一个人啊,顾渊挠了挠头。 “但是,即使这样。”齐羽把头往下埋了一点,“即使这样……也还是很过分啊!一句话都不说,消息也不回,明明有时间的,明明有机会的,但还是选择让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不值得信任吗?是我被认定不可靠吗?呜……咳……嗯……” 说着说着女生竟然抽泣了起来,手背一下一下地抹着眼睛,顾渊有些慌了神,连忙解释道:“没有啦,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不值得信任啊,我一直觉得你是最可靠的伙伴呐,你知道的吧,自始至终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所以为什么啊!为什么都要瞒着我啊?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肯说……”女生的声音抬高了一些,但又立刻压低了,应该是不想让病房里的人发现吧,但哭得更厉害了,“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呢……我明明可以帮得上忙的啊!明明可以帮得上忙的啊!” 顾渊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齐羽责怪的不只是他,还有那个在这一年来一直封闭着自己内心的人,那个和她一起长大,她一直喜欢着的那个男生。顾渊只知道他家里发生了变故,具体的情况是一点也不知道。齐羽肯定知道更多的细节,但这些细节却不是从子秋那里知道的。 子秋为什么隐瞒,为什么封闭自己的内心,顾渊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也许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也许是为了保全自尊。但无论如何,这些行为在齐羽眼里,就像是她在拼命靠近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一样。昨天的事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矛盾的根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埋下了,从那时起做出的【选择】,就已经决定了现在的【命运】。 顾渊想到刚才卿思说的那些话,难道她也知道些什么吗? 此刻面对着泪流不止的齐羽,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很有限的事。 “……” 顾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稍微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的肩膀抵住了齐羽的肩膀。 女生的抽泣慢慢止住了,只有肩膀还在轻微的起伏。 “那个……在塔罗牌里,倒过来的【太阳】,是什么意思啊?” 等齐羽平静下来以后,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也为了缓和气氛,顾渊率先开口问。 “逆位的,咳咳……【太阳】?”齐羽似乎完全没想到顾渊会问这个问题,她抬起头来,眼睛里蒙着雾气,“你怎么突然对塔罗牌感兴趣了?” “因为刚才……直接告诉我就好啦,你肯定记得的吧?” “【太阳】,逆位,嗯……从牌面来看,就是表示太阳逐渐黯淡了,也就是太阳落山的意思。虽然仍然是一张正面的牌,但也有点不安的意味在。象征着在光明外表下存有着隐藏的恐惧和身体健康状况的衰落。” 听完齐羽的话顾渊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准吧…… 他又想起自己抽到的那张牌。 某种结构模式无法继续存在,必须发生改变,虽然努力抗拒,但无济于事。 “但是,全部都是胡说的吧,那些牌。” 顾渊转头看向齐羽,女生垂着头,双手轻轻地摩挲着大腿。 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占卜,星星也好,卡牌也好,都是人们的幻想吧。我之前测过乐队会不会成功,也测过我和……根本就不准嘛,所以今天的肯定也不准。”齐羽像是在寻求他的肯定一样,用求助的眼神望着顾渊,“对吧?所有的所有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吧?” 当然了,都是骗人的。 未来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由一张小小的卡牌决定啊。 第三百零七章 故技重施 在医生那里处理好伤口出来,走在通往住院部小路上的冯子秋走路还是有点踉跄,灰白色的天空开始飘起雪来,天气阴阴冷冷,寒风往复穿梭。子秋心里刺刺挠挠地流窜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想到这一年来发生的事,以及和齐羽相处方式的变化,想到一会儿不可避免地将于她见面,胸口就有一种被揪着的痛感。 进入住院大楼前花园的时候,入口旁的阴影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想去拉他的手臂,因为常年练习合气道的缘故,子秋下意识地侧身避过,同时扣住了那人的腕关节和肘关节,上下一绞,阴影里那人一个踉跄跌出来。 “诶诶诶,轻点轻点,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不用这么紧张。” 被他从阴影里拉出来的那个男生穿着黑色的衣服,手里揽着一件志愿者的黄马甲,攥着一顶红色的鸭舌帽,脸上的表情因为手臂的疼痛而变得扭曲,不过还能勉强看得出是笑容。冯子秋对他的样子有点印象但是不多,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便放开了他,问: “我们有见过吗?” “当然见过啦,我也是南华高中高三级的,和你们是同学。”那人边笑边揉了揉手臂,“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浩。” 和齐羽分开以后,顾渊回到一楼的花园想透透气,他停下脚步望着那棵高大的桂花树,在细碎的雪花里有些萧瑟,和学校里那棵挂满了红绳木牌的大榕树比起来显得十分单调。 “哈哈哈,那就……”顾渊隐隐约约地听到树后面传来说话声。 “那就再见了,之后再联系。”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顾渊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后面探出头去,朝说话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儿沉思的冯子秋,还有一个背对着他这里的男生。 虽然看不到脸,但那个背影顾渊一下就认出来了,是杨浩。 这个家伙……又想搞什么鬼…… “哟咿,子秋。”等杨浩消失在视线里以后,顾渊走了过去,冯子秋还站在原地不动,直到他主动打了声招呼后才有了点反应,不过也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伤口还疼吗?”顾渊觉得他有点奇怪,应该是杨浩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不疼了。” “哦,那就好。”顾渊见他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皱了皱眉,问,“刚刚那人和你说了什么吗?怎么感觉你一下子就没什么精神了呢?” “没,没事,没什么。”冯子秋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渊,然后摇了摇头说,“就是一个路上碰到的人而已,他说他的手机丢了,问我有没有看见,如果发现了就给他打电话,我刚刚就是在想有没有见过。” “诶……是这样啊……” “是啊,你倒是来得挺快的,我以为你会待久一点的。” “陈颖他们来了,我就先出来了。” 顾渊无奈地笑笑,虽然一眼就知道冯子秋说的是假话,但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过会儿再找机会套话了。 两人并肩同行,顾渊从侧面偷偷观察着冯子秋,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就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想说的便秘感,而且有点戒备和防范的意思,总是和自己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即使进了电梯也分别站在两个对角上,这些全都是早上见面时没有的行为。 杨浩那个家伙……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顾渊越想越心烦意乱,他很想直接找到杨浩当面质问他,但他又知道这么做正中对方下怀,那个家伙肯定又站在什么看似隐蔽实际上很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地方,一旦自己气急上头,就又会被他所利用。 冷静,必须要冷静。 他这样告诫自己。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齐羽正站在外边,眼圈还有点红红的女生只是左右看了两人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走进了电梯。顾渊主动想要打招呼的动作做了一半卡住,手刚抬到腰间就和女生擦肩而过,转过身时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怎么回事啊……刚刚不是已经和好了吗?现在这又是要搞哪一出啊? 一回头,发现冯子秋还皱着眉盯着自己,嘴唇紧紧地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 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顾渊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 冯子秋还是摇摇头。 顾渊感觉到自己的理智线正在被打火机的小火慢慢地烘烤,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啪”的一声绷断。加上这住院部里,靠窗户的两边全是病房,中间的这两条走廊密不透风又光线昏暗,空气还弥漫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他直觉得透不过气来,又不好对眼前这个呆子生气,便转身走向了洗手间。 年久失修的水龙头把手随着转动发出瓮声瓮气的滋啦声,顾渊捧着水连续洗了好几次脸,才感觉胸腔里的心跳速度慢慢减缓下来。他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刚觉得放松了些,睁开眼的瞬间又在镜子里看到了杨浩的脸。他就站在顾渊的身后,微微地歪着脖子,嘴角咧开,像是在笑,但又没出声音。 在黯淡又惨白的洗手间灯光下,这个穿着黑衣服的高三男生,笑得就像是一条给猎物注入了毒液,正在等待它慢慢死亡的蛇一样,让人脊背发毛,遍体生寒。 “有点焦躁啊你,这么冷的天还上火,心情不好吗?” 顾渊甩了甩手,回头看着他。 一双丹凤眼,皮肤白皙,薄薄的唇,手上挂着和银色的鲨鱼手链,身体虽然消瘦但个子挺高,然后是一如既往的轻浮笑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顾渊很难把眼前的这个人和在东阳中学时那个沉默寡言不管是走路还是坐着都总是低着头,整天穿着校服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你这混蛋……到底和子秋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啊,对了,我手机找不到了,你来的路上有看见吗?” 光是看他那一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就觉得生气,顾渊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但发现除了左侧的女厕就只有右边角落里发黑泛黄的拖把可以落眼,便又移了回来。 “你的手机根本就没丢吧,这套说辞也是你教给他的吧?” “诶?那可真是奇怪了,要知道我们两个在医院里走过的路线是几乎重合的哦,如果连你都没看见那就麻烦了,该不会是被人偷了吧。”杨浩像是根本没听见顾渊说的话一样,“嗯……那是谁偷的呢?该不会是……” 说着他的视线飘过来,顾渊瞪着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又想栽赃到我身上?就像上次考试的时候一样?那次也是你吧。” “诶诶诶诶,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可什么都没做过,和你的朋友们也只是随便聊了聊,齐羽也好,冯子秋也好,陈颖也好江璐也好,哦,还有陆思瑶,我只是跟他们说了些他们本就应该知道的东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可以对天发誓。” “发誓?”顾渊被他气笑了,“还发誓……你自己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啊,只要有其他人信我就可以了。”杨浩说着向前走了一步,俯身前倾,凑到顾渊跟前,“你啊,到现在还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吧?” 顾渊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肩膀一沉,从他身侧滑了出去,两个人位置立刻换了过来,杨浩靠在洗手台上,而顾渊站到了洗手间门口。唯一没有变换的就是两人脸上的表情,杨浩还是咧着嘴在笑。 “愤怒、不满,还有什么其他阴暗的想法,呵呵,你很想发泄出来吧?但是又不得不忍住,因为你害怕,你害怕会像之前一样,所以什么都不敢做。即使我就站在这里,你也什么都做不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悲吗?人为什么非要将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呢,纯粹的爱与恨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直白的感情更能让人阚清自我。来吧,发泄出来吧,就算会引出伤害,滋生眼泪,带来痛苦,也比憋在心里好。” “还是说,你宁愿让我一点一点地把你和身边的朋友都推进地狱里,也什么都不做呢?因为什么都不做就不会犯错,对吧?你是这么想的吧?” “……不,不对,怎么可能。” “那就来证明给我看啊,来啊,我就在这里,只有一个人,这里很安静,没有其他人。就连最近的摄像头都拍不到这里,你做什么都可以。”杨浩坐在洗手台上,轻轻咬着右手大拇指的前端,不停呵呵地笑,“呵呵呵呵,还是不敢吗?你就这么怕我?还是说你骨子里就是个懦夫,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你还是人吗?” “你这家伙……给我适可而止!” “顾渊?” 就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理智线刚刚被怒火烧断的顾渊正要扑上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空灵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不禁愣住了。 红白色的格子衫,散开披在肩上但用一个小小的红色发圈束着发梢的黑色长发,一双眼睛像是天上的海王星一样深蓝澄澈,身材高挑, 没错了,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是姜紫枫。 第三百零八章 久别重逢 在顾渊松开手的瞬间,就有一群人从洗手间另一边的病房里熙熙攘攘地涌了出来,而在他扭头看向姜紫枫所在的那个方向时,杨浩就混入人群中离开了。 顾渊看着逐渐远去的人群,心里面一阵后怕,就差一点,差点就重蹈覆辙了。杨浩果然是知道有人会出现才故意激怒他的,又是这样,在看似安静无人的地方不断试探底线,用锋利如针的话刺激他原本就已经疲惫脆弱的神经,这家伙……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砰砰直跳的心,这时姜紫枫走了过来,问他: “顾渊,你在跟谁说话?” “一个很让人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 “嗯,有点烦人的家伙。” 面对姜紫枫好奇又关切的眼神,顾渊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想把紫枫姐牵扯进和杨浩的恩怨里来。如果是以前她还在南华的时候也许顾渊会向她求助,但现在…… 而且考虑到其他几个人的变化,顾渊担心如果让杨浩和紫枫姐有了接触,也许这件事会变得更加复杂难以处理,更何况紫枫姐大概率过几天就要走了,还是不要让她担心了吧。 “很难处理吗?” “嗯……还好吧,眼不见为净,只要他不出现,就没什么关系。” 所以,他选择这么回答。 姜紫枫说她刚从卿思的病房里出来,其他人包括卿思的爸妈都在里面,显得有点挤,所以她就出来了。她还在奇怪顾渊去哪儿了,没想到出门就看到他在和人争执,似乎还有动手的倾向,觉得有点担心,不过好在没出什么事。 顾渊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这么久没见,一个穿着红白色的格子衫一个穿着蓝色的衬衣,都是各自经典的着装。由于两侧病房的缘故,走廊只有尽头有窗户,背光站着眯眼微笑的姜紫枫看起来很像是没有双翼的天使,这个瞬间让顾渊回忆起了三年前那个秋天两人初见时的样子,两个场景在他的眼前重叠交错,一时间让人有些恍惚。 “紫枫姐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怎么回来啦?” 半年不见,憋了半天竟然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还能说点什么呢?又不是在写小说。 两人坐在了上午顾渊跟齐羽聊天的椅子上,和喧闹的门诊大楼相比,住院部显得幽静许多,尤其是特殊重症住的最顶层,厚厚的墙壁把白天的喧闹芜杂给生生隔开,也切断了勃勃生气,即使通风流畅干净整洁,也让人有种闷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尤其是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红十字标志时,更有种压抑和渺小的复杂。 “我还在放寒假呢,大学的假期比较长,而且我已经申请了延期几天返校。”姜紫枫说,“卿思要做手术,加上她前几天还坚持要回学校,我放心不下,留下来看看。” 紫枫姐说话的时候语速比平常要快一些,也许是错觉吧,顾渊感觉她有点紧张。 “原来是这样……大家也都很担心她。” “顾渊……回去的那两天里,卿思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嗯?”顾渊手撑着椅子的两边,有点疑惑地看着姜紫枫,“没有,就连手术这件事都是我意外进了医院才知道的,她本来打算最后一天再告诉我们,结果……” “这样啊……” 姜紫枫低下头,顾渊看到她的眼睛轻轻地合上了,过了两秒才重新睁开,长长的睫毛微卷,好像在微微地颤抖。不知怎的,顾渊感觉她身上刚刚的那种紧张感消失了,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但又多了一点像是花朵枯萎时的味道,一种明媚的忧伤。 “怎么了?” “没什么。”姜紫枫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我的话,在这种时候坚定地想回到学校一定是想做点什么,所以才问。” “有哦,卿思她,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顾渊眨眨眼,“她完成了招新面试,现在文学社已经多了一批新人,虽然这其实是去年就应该做的事……但是,至少是完成了。” “嗯嗯。”姜紫枫转头看着他,嘴微微地抿着,像是在笑,但眼睛又像是要哭的样子,顾渊读不懂她的眼神。 姜紫枫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说:“是啊,卿思她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顾渊愣了一下,两人之间有了第一次短暂的沉默。 “我还记得当时紫枫姐你的招新面试,那还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种东西,搞得我很紧张,不过后来发现其实也没传闻的那么可怕。”顾渊开始找话题来打破沉默。 “嗯?当时有传闻说我很可怕吗?” “呃……”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也没有……” “没事儿,其实我知道,而且我对不熟悉的人的态度确实不算好。” 顾渊笑了下,点点头。 好像又没什么话说了。 其实之前有很多次,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困惑没有头绪的时候,努力没有结果的时候,顾渊都有想过求助紫枫姐,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那些想问想说的话沉淀了太久,字和字之间的联系就变得松散软弱,即使在心里面策马奔腾,也翻不出笑脸下的高墙。 “话说回来,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那两个问题吗?”姜紫枫忽然凑过来了一点,伸手拍了拍他的腿。 拍得顾渊浑身一激灵,他连忙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忘了,夏天的时候,在游乐园的人工湖边才又问过我一次,我还记得。” “那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姜紫枫看着他,顾渊欲言又止,刚刚要说什么,但又自己咽了回去,最后摇了摇头。 “没有,而且我感觉,比起半年前,我离找到答案更远了一点。” “这样啊。”姜紫枫坐正了身子,目光向上飘过去,顾渊不知道她是在看红十字还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沉默,又是沉默。 顾渊不记得之前两个人单独相处聊天的时候有没有这么多的沉默,但想来应该是没有的。 “那紫枫姐你,有找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吗?” 姜紫枫听了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才回答说: “没有,我也没有找到。” 顾渊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在他的印象里,紫枫姐一直是个目标清晰信念坚定的人,他从来没见过姜紫枫有过犹豫或是迷惘,她的眼神一直像是夜空中的北极星一样清亮,总是能帮助人找到方向。 原来她也不知道答案。 “很奇怪吧……明明是我向你提的问题,结果却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嗯,不……可能确实有一点。。”顾渊看着她,“因为觉得紫枫姐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很可靠嘛,就像是什么东西都知道什么事都能做到一样。不过……” 其实也只是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啊,和我们一样,也有软肋也有脆弱,只是在我们面前套上了盔甲,把温柔的一面留给了我们。 顾渊把这句话藏在了心里。 “紫枫姐,那你什么时候要走?” “明天,明天就走。” “诶?明天?这么着急吗?” “嗯,准确来说,是今晚过后。明天早上我要去学校报到,下午就要上课了。” “哦,好……” 顾渊点点头。 不管结果如何,明天大家也都是要回学校上课的,而且还是百日誓师大会的日子。 这是话题第几次断掉了? 不过,虽然没有人说话,但并没有那种尴尬的要死的感觉。 即使有刚才的那番话,但和姜紫枫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别样的安心感。 顾渊竟然贪恋起这并肩坐着的感觉,舍不得终结这段独处的时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曾经那么平常的事情,这一年来竟然变得如此稀有。 打破沉默的不是两人的说话声,是病房的门开了。回头看到了齐羽,身后跟着的是卿思的爸妈,还有子秋他们,再转头就看到了医生,那个身材高大声音温和的男人。他说马上要开始做手术的准备了,大家要做好面对任何结果的心理准备。齐羽示意姜紫枫进去,顾渊看了一眼紫枫姐,发现她也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要说,最后都化成了起身离开。 顾渊坐在长椅上,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 只留下沉默的众人,和沉重的气氛。 第三百零九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手术开始后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陆晨。 当他踩着轻巧又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医院那条通往住院部大楼的潮湿小径,经过那棵巨大的桂花树时,灰暗的天空正在飘落着点点滴滴的碎雪。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那淹没在如雾般苍茫的飘雪里的灰暗屋顶,眼睛隐约地感受到几滴炙热的温暖。晚冬的季风夹杂着雪花,吹在身上,湿漉漉的寒意,那寒冷仿佛可以透过衣服直接刺入肌骨,身体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冷战。 天空中朵朵铅灰色的暗云在疾风的带动下,在天幕上缓慢游移,没有终点也没有归途地游荡,光线黯淡的大厅里,朦胧中陆晨好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站在走廊的光亮尽头,伸出手想要隔着漫长的距离握住什么,寒风摇曳起她的衣角。他也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伸出的手,可终究是虚无,手臂也只能空荡荡无底地下落。 顾渊看着陆晨从电梯里出现是震惊且有些不安的,倒不是担心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是担忧他出现这件事本身——不在计划之内的事件。杨浩前面接连做的那些已经让他成了惊弓之鸟,总觉得那些不在预定计划里的事背后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在了解到他是从同班同学那儿了解到消息后自己过来的,顾渊便松了口气。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和等待。 顾渊从来没有觉得四个小时有这么漫长过,他靠在病房的窗边,看着雪花一片片飘落,打湿了玻璃和窗台,然后随风隐匿进如烟如梦的世界里,变得无法看清也无法寻觅。身体仿佛变得不属于自己了,他好像能够通过眼睛看到自己的躯壳,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唱歌,但朝窗外望过去只能看见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那个声音又轻灵又近在耳边。 冯子秋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旁边的江璐和陈颖紧紧地靠在一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袖口的纽扣,齐羽和紫枫姐不知道去了哪里,但隐约能够听见隔壁空病房里传来的说话声;陆晨靠在墙边坐着,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然后抬头仰望着惨白色的天花板。空气潮湿沉闷, 在那长得近乎荒诞的四个小时里,他把自己过去这三年的高中生活全部回想了一遍,那些朝夕相处的生活碎片在眼前慢慢拼合,这些碎片里或多或少都有着这里的一个或是几个人的影子,但他却很难把那些碎片里的影子和眼前的人对应起来,因为他们虽然有着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甚至是一样的习惯,但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奇怪的感觉让顾渊觉得有点不舒服,而这种不舒服在陆晨开口打破沉默的时候一下子加剧了。尽管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沉默,但当它被打破的时候却又都觉得烦躁,原本每个人都只是被各自的烦恼所困扰着,可当沉默被打破后,藏在各人心底的不安就蔓延过了界线,开始影响其他人。 “那个……手术会持续多久?” 哪怕他问得很小心翼翼,刻意压低了嗓音,也无法阻止负面情绪的蔓延。 “大约四个小时。”顾渊看了他一眼,回答说,末了顿了下,补充了一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四个小时吗……”陆晨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等结束了,她会不会想吃东西啊?” “啊?”顾渊皱了皱眉,“手术结束之后还要等麻醉的药效过去。” 短时间应该不会觉得饿。 原本应该是这么说的,但他迟疑了一下。 陆晨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是希望自己说点什么吗?看陆晨脸上那表情,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完全没了在学校里受人欢迎的阳光大男孩的样子,头发也蔫哒哒地耷拉在额上,黑眼圈一层又一层,说实在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个绝症患者。再让他在这里待下去苦等也没什么意义,不如让他出去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被冷风吹吹,吃点飞雪,兴许能轻松一点。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 “嗯……也许会吧。你要出去买点吃的回来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晨说着站了起来,“你觉得我去买点什么比较好。” “菠萝包吧。”顾渊想了想,回答,“去城中那家店,过去差不多半小时,时间也来得及。” 虽然手术结束后卿思肯定暂时什么都吃不了,实际上买什么都无所谓,但顾渊还是选了一个她爱吃的东西,而且去那家店一个来回差不多一小时,正好是手术结束的时间。 “好,那我走了。” 顾渊觉得自己永远都会记得,那年晚冬的医院里,陆晨走过来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带着自己的衣服,走出了病房那扇小小的门,消失在他世界里的情景。那下拥抱是如此地用力,以至于让那时本就虚弱的他窒息,可奇怪的是,他却感受到了从陆晨身体上传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陆晨的泪水从他的衣领口掉落在他的脖子上,难以言表的炙热。 尽管他走的时候一路没有回头,但顾渊还是感觉到了他心底的不舍。随着他走出那条长长的走廊,离开了这间病房,身影如同雾气般融入这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的雪里。 顾渊不知道陆晨为什么会哭,那个时候手术还没有出结果。但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在顾渊眼里就像是电影中被时光拉长永远不会完结的悲伤镜头。 当时顾渊忽然就觉得不安,他的视线一遍一遍地在窗外的风雪和病房外坐着的人身上切换,并把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试图通过这种方法让自己的内心安宁,但一切都毫无作用。在这间过去几个月里让他感到安定的病房里,他的恐惧和不安不断滋长。 自从陆晨走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气氛开始变得沉默诡异。过了一会儿顾渊又听到了那种似有若无的歌声,和隔壁房间传来的说话声。那说话声比起之前要大了一些,他也听出来了那确实是齐羽和姜紫枫的声音,两个人似乎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而争吵。不对,说是争吵,应该是齐羽单方面的情绪激动,紫枫姐的声音仍然十分平和温柔,只是好像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两个人的争吵并没有持续很久的时间,没过多久顾渊就看到齐羽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上,然后就推门走了进来,占据了房间的一个角,紫枫姐跟了过来,但在病房门口止步,眼里写满了无奈。 说来也怪,当时间临近最后期限时,顾渊反而觉得平静了许多。 他站在窗台前,看着外面庭院寒风里的那棵树叶凋零的桂树,雪慢慢地停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显露了出来,黄昏的天空中,残霞漫天,温黄色的光蔓延到千里之外的天际,回过头看到了紫枫姐在阳光下泛着模糊温暖光满的面庞,紫枫姐一直都在微笑。顾渊看着她的微笑,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瞬间触动了,他用力眨了眨眼,挤掉眼角多余的泪水。 直到医生进来的时候,这份平静才被打破。 其实在看到是他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人就是这么愚蠢且固执,即使事实真相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也一定要别人亲口说出来才肯罢休。看着江璐拥着啜泣的陈颖走出病房,冯子秋倚着门低头沉默,齐羽扑在医生身上抓着他的衣领泣不成声地质疑他的时候,顾渊的记忆在这里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不知道是自己真的记不清了还是不愿意去记得那个画面,不愿意去记住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情。他只记得自己一个人走到了住院部大楼外,坐在台阶上,看着那天暮晚的光线被天际的一整片霞彩给烧红,照在人的身上却没有一点温度,只让人觉得寒冷。 就在这样的一个黄昏里,他看到了从小径上奔跑过来的,满身是雪的陆晨。 少年背对着阳光,大衣上和头发上落满了白色的雪花,下巴尖滴下不知是汗还是融化的雪水的液体,双手抱在胸前,把一个纸包捂在怀里。顾渊记得,他会一直记得那个时候从陆晨身上飘出来的菠萝包的香气。 他记得气喘吁吁的陆晨问了句什么,自己回答了一句,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陆晨,陆晨也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说他是不是在骗人。 “你在玩那种,明明是个好消息,却要说成是坏消息,然后再说出真相让我惊喜的游戏对不对?” “……” 顾渊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大衣的金属拉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然后是塑料袋口被撕开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到陆晨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手里捏着刚才的袋子,里面是一共六个热气腾腾的菠萝包,在夕阳下泛着金橘色的光泽。 陆晨一句话都没有说,伸手拿出一个,兀自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几乎是四口就解决掉了一个。 然后他拿起了第二个。 接着是第三个。 在他拿起第四个的时候,顾渊抓住了他的手腕,陆晨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一甩。 身体虚弱的顾渊根本没力气抵抗,整个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跌坐在陆晨跟前,和他面对着面。 陆晨把第四个菠萝包塞进嘴里。 顾渊看到了他红着的双眼和又鼓又肿的腮帮。 他吃完了第四个,拿起第五个。 最后是第六个。 他用颤抖的手拿着它伸向自己的嘴巴,咬下一口,用力地咀嚼,顾渊看到他的下颚夸张地左右扭动,鼻子、眼睛、耳朵都红了,喉咙里还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就像是在吃蜡裹着的石头,他嚼了很久。 他试着想要咽下去,但是失败了。 于是他抓起旁边花坛里泥土上的积雪,塞进了嘴里。 融化成的雪水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来,在下巴的两边形成了两条溪流。 他终于咽了下去。 吃完了最后一个菠萝包,陆晨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渊。 通红的眼睛,和仿佛抽筋了一样不断跳动的脸颊。 短暂的沉默后,他想要离开,但只走了几步,胃部就开始剧烈手里,在风雪中长途奔跑耗尽的体力使得他根本无法站稳,某个开关被打开,顾渊看到了喷涌而出的悲伤,和在悲伤里痛哭流涕,边呕边哭锝声嘶力竭的陆晨。 仿佛要把自己的心和灵魂都给呕出来一样。 第三百一十章 信、画册和日记本 陆晨跌跌撞撞地离开以后,顾渊接到了王延轶的电话,当然也是来问柳卿思的事。在顾渊把事实告诉他以后,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电波之间来回传递。 最后他说,那就这样吧。 顾渊挂掉了电话,一个人走楼梯回到了病房。 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只剩下了齐羽,她低着头坐在那儿,和她搭话也不理人,脸上的泪痕清晰明显,眼圈和耳朵都红红的,手臂上有一些她自己掐出来的红印子,一条一条的,像是红色的月亮,肿着。 顾渊走进了房间,里面是医生和卿思的父母,三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病床前,夕阳从床边的窗户里招进来,洒在他们的腿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柳叔看起来憔悴得很,眼窝深陷,脸上沟壑纵横,和之前相比,整个人黑了一圈又瘦了一圈,江阿姨也没有好到哪去,脸色苍白的就像是一张纸,眼睛也肿胀得明显。 “啊……你回来了。” 柳叔的声音沙哑而干枯,仿佛是一台老旧的风箱被迫在工作。 “嗯……”顾渊点了点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但他不记得自己有哭过,也不记得自己有大声喊过什么。 “这个东西,给你。”顾渊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一本日记本,还有一本画册和一封信,“昨天晚上她交给我们的,说是如果……如果没能自己拿回去,就让我们带给你。我们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她自从住院以来就一直在写写画画,大概是什么想说的话吧。” 想说的话…… 顾渊看着那本日记本和画册,视线最后落在那封信上。 带着卿思最后交给自己的东西,顾渊离开了灰白色的医院,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听她说话,在雪后初晴的寒冷天气里,街道上弥漫着无休止的凉意。因为是下班时间的晚高峰,马路上到处都是亮着红色刹车灯的车,耳朵被喇叭声、交警的哨子声、人们的说话声和风声填满。某种情绪像平静海上的风,不惹人在意地缓慢吹来。 他只是伸出手背擦擦鼻子,接着捧着那三件东西在路上走着。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分岔路口。一个戴着咖啡色围巾穿着红白色格子衫的少女,此刻正低着头从包里翻找着一枚一元钱的硬币。 红灯变黄,拥堵的十字路口,警察站在中央的圆台上吹着哨子。 女生的手往上轻轻一抛,视线里跃出一弯银色的弧度。 逐渐升高。 坠落。 顾渊感觉到一阵风吹来雪花,在接触到自己皮肤温度的那一刻融化,脸上冰凉凉的一片,手摸过去,像是两条干涸的河。 顾渊走到江边公园那块大石头旁时,那儿闹哄哄的一团。 因为出现了一个年长的人,那群小孩子看过来。其中一个趁着其他人转移视线的瞬间,趁机一脚把边上的人踢开,然后将一个玩具陀螺成功夺入手中。被踹的那个小孩受伤地嚎叫着扑进边上的孩子怀里,被女生嫌弃地迅速避开了。 还有两个孩子站在石头上面说话,手还拽着边上那棵斜斜的树。 顾渊站在草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陆思瑶。女生穿着天青色的连帽衫,两只手插在兜里,她下巴微微地撇了撇,然后走到了公园门口的广场上,在大理石长椅上坐了下来。 “已经出结果了吧。”陆思瑶说。 前面的垃圾桶里乱七八糟的放着很多零食袋子和水果啤酒瓶,还有一份蛋糕的包装盒……顾渊深吸了一口气,寒风顺着喉咙灌进胃里,一阵生疼。 “手术……还是失败了。” 视线在广场上巡了一圈,没看到那个讨厌的家伙。 在医院消失不见后,他跑到哪儿去了? 陆思瑶听完之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天边的夕阳慢慢地沉入到地平线以下,然后轻声说: “之前告诉过你,要提前想到这种情况吧。” “嗯……” “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现在这种情况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吧。” “我知道啊……我知道。”顾渊的手指在画册和信封上摩挲,“但是……” “虽然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但这就是现实啊。”陆思瑶的声音像是春天飞扬的柳絮,“现实就是现实,被各种各样的痛苦和肮脏的渣滓填满,就算让人厌恶害怕避之不及,也是现实。是必须要接受的东西。” “你说这些……”顾渊喃喃,“我都知道,但是……” “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陆思瑶说着站了起来,向江边上走。 “你要去哪?”话说了一半突然离开,顾渊惊讶地看着陆思瑶。 “去买今天的晚饭,而且你不是也有事要做吗?”陆思瑶背着手转身,两腿在身前交叉成了一个x形,上半身微微地前倾,视线落在顾渊手中的信、画册和日记本上,“那些东西,是她留给你的吧。” “啊……是。” “虽然有点好奇里面是什么,但我觉得你应该更希望自己一个人慢慢地看,正好我也有点饿了,所以就准备去买点吃的,也给你创造一个独处的空间。”陆思瑶说着转了回去,右手抬起来摆了摆,“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回来的,就这样,一会见。” 陆思瑶离开后,顾渊的视线落回手边。 日记本、画册和信。 先看哪个好呢? 日记本里的信息肯定是最多的,但是要先看它吗……画册里会有什么呢?这好像就是之前去看她的时候她在画的那本画册,说起来上次那张画还在书房的桌上摆着。信……还是先看信吧。 顾渊把手指贴在信封的密封条上,轻轻一抹。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唉……本想亲自把这封信交给你的。” 原本以为会是这样的开头。 但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却是: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好天气……顾渊抬起头看着天空,耳边源源不断地传来风声。 “给一会儿就要见到的人写信感觉很奇怪,不过有些话面对面反而很难说出口吧,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也是。” “马上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呢……想到是最后一次就有点遗憾,不过能见面还是很开心!每次见面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呢?初次见面是在五年前的夏天,在【猫的天空之城】,黄昏时分,晚霞像是亮晶晶的粉从天空中落下的时候,脸侧着枕在手臂上,眯缝着眼的男生,像是睡着的猫一样。” “一定不记得了吧,毕竟是五年前那么久的事了,而且我们也没有搭话,但我却莫名其妙地记了很久。后来我听说你对墙上的画感兴趣,高兴地像是在心里打翻了调色盘,但发现原来你只是对旁边的那幅感兴趣,又有些失落。之后无数次在店里遇到你,也没有搭话,虽然在心里想过要怎么做,但最终也只是远远地眺望着你们而已。” “因为,你们的关系实在是太要好了,根本没有我介入的空间。” “但是,竟然来了同一所高中,还进了同一个社团,真是太好了!” “能和大家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刚进高三就病倒了,非常遗憾呢……原本想和大家一起努力的。但之后不停地进出医院,在医院度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甚至超过了在学校的时间。虽然爸妈和医生那时还什么都没有和我说,但我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所以,在拿到体检报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任性的决定。” “我想回到学校去。” “我不想把后悔带到死后的世界去。” “我想再看一看,那些地方。” “在帮小颖摆脱烦恼之后大家一起聚餐的活动室。” “喜欢趴在窗台上偷看外面馒头一样月亮的小猫joey。” “残留在地板上的胶带,魔女占卜屋的痕迹。” “还有帮助我完成了三千米赛跑的跑道,到现在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坐在天文台外面的草地上一起看星星,还有味道奇怪的饮料。” “午夜的钟楼里,绝对隐藏着些什么吧?” “坐在祈愿树下看朝阳升起夕阳落下,一定要体验一下!” “明明马上要离开了,心里却装满了这个世界的事情。” “那些无法忘却的风景,全是些琐碎的细节。”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啊,对吧?” “我说的这些,你记得吗?” “是比这些多还是比这些少呢?” “请牢牢地记住这些!” “替我去吃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菠萝包。” “替我去看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朝阳和夕阳。” “替我去看游乐园的烟花和喷泉。” “一定要用笔记录下来哦,可以的话寄给我一份,让我也看看。” “那就这么约定好了,不许反悔!” “那,就这样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 顾渊把信纸翻到反面。 “不是这里啦,看信封里面。” “对,对,就是这里。” “写在纸上还是太害羞了。” “龙应该藏在云里。” “看懂了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传达到了吧,不知道的话就去看看《月下小景》吧。” “嗯,这下是真的再见了。” “以前老是用书敲你,对不起哦。” “没法再一起走下去了,对不起哦。” “再见啦。” 第三百一十一章 独处 信上的一句句话在他的面前就像浮在水上一样,因为他的眼睛中充满眼泪。那些眼泪仿佛以前是藏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涌出来,他的内心充满了尖锐的隐痛,即使是流泪也无法减轻。 陆思瑶站在长椅边的树后面,倚着树干,半低着头,眼睑微垂,右脚的足尖在地上轻轻画着圈。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把信纸收了起来,伸出的手悬停在日记本和画册上方,犹豫不决。 最终他先拿起了那本画册。 第一页是一个坐在树下木头长椅上的女孩,穿着藕白色的长裙,像是一朵盛开的辛夷花,她闭着眼像是在倾听着什么,是风声吗?画上大树的枝条和女孩的发梢都自然地倾向左侧。女孩的头上戴着一朵白色的花,手边放着一本书,封面上的字用法语写着基督山伯爵。 第二页的画面里仍然有那棵树,只不过缩到了画面的一角,正中变成了一条宽阔的商业街,顾渊一眼就看到了街道左边的supercky,也看到了它对面的【猫的天空之城】,店门口一个背着画板的女生和之前坐在长椅上的女孩擦肩而过。 第三页的画面里是一个趴在小木桌上休憩的男生,四面都是木柜子,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明信片,一看就是猫城的装扮。 第四页的画面里仍然有趴在桌上休息的男孩,只不过视角来到了店外,隔着门前好看的木牌和茂盛的花草,能看到有一个长发,穿着靛青色短袖和牛仔裤的女生,背着手微微歪着脑袋,像是在观察某种珍惜动物一样观察着隔着玻璃幕墙的男生睡觉的样子。女生的手腕上有个小小的吊坠,反射着阳光,变成了很亮很浅的白金色。 陆思瑶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椅子的另一侧,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还有一瓶矿泉水,她似乎是无意地撇了瞥了一眼顾渊手里的画册,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轻声念了一句。 “原来那个时候的人就是她啊。” 顾渊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连忙把画册合上。 “怎么突然冒出来啊……” “我之前说会在合适的时候回来。” 陆思瑶开始拆那个纸盒,顾渊看到里面有两块放着草莓的慕斯蛋糕。 “现在是合适的时候吗?” “我觉得是,你不是已经看完信了吗?” “可是还有画册和日记本。” “在你看完那些东西之前就已经饿死了吧。”陆思瑶拿起其中一块蛋糕递给他,“还是说你想在这里殉情,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随便你。” “……”顾渊嘴角跳了跳,伸手接过了那块蛋糕,咬了一口,接过差点吐出来。 “好甜……” “这种蛋糕就是这样的啦,更何况江边那家咖啡店的老板本身又很喜欢甜食。” “这样啊……”顾渊愣愣地看着手里少了一块的蛋糕,虽然甜到要掉牙了,但奶油和糖霜在嘴里化开的时候,本来沉闷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了不少,他眨了眨眼,眼前雾蒙蒙的感觉也消退了些,“谢谢。” “嗯?谢我什么。” “你不是因为想让我振作点才特意买了这么甜的蛋糕吗?高糖高油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可以强制兴奋人的神经,抑制悲伤情绪的产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买这么甜的蛋糕吧。” “吵死了,我是文科生,怎么会懂你说的这些,单纯只是因为我自己想吃而已。”陆思瑶说着又轻轻咬了一小口手中的蛋糕,但只是含在嘴里都觉得喉咙发干,想要咽下去根本就不可能。刚刚一时兴起才让老板选了最甜的一款,没想到竟然这么甜。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人是会变的,上次和你说过了。” “但是你现在的表情就很痛苦啊。” “那是因为遇到了烦心事。” “什么烦心事?” “要吃甜得要死的蛋糕。” 陆思瑶最终还是憋不住了,从包装盒里拿起一张纸捂在嘴边,把刚刚吃进去的蛋糕吐了出来,包好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打开矿泉水瓶猛猛地灌了两口,这才长抒了一口气。 顾渊被她一连串动作给逗笑了,虽然眼里还噙着泪光,但嘴角已经开始微微上扬。 “搞什么啊,你的喜好我还不知道吗,从幼儿园起,连粽子和汤圆都绝对不肯吃甜的人,说要吃这么甜的蛋糕,这种蠢话,在我味觉失灵之前是不可能信的。” “嘁。”陆思瑶小声地啐了一口,然后把蛋糕放回了纸盒里。“别说得像是很了解我一样。” “我没有说自己很了解你啊,只不过有人连甜豆腐花都喝不下去,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那种东西能喝下去才奇怪吧,含在嘴里又腻又滑,不觉得很恶心吗?” “呃……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吧。”顾渊咬了一口蛋糕,甜甜的糖霜一边化开一边刺激着味蕾,“不过,你对这些东西还真是执着得可怕,像是小孩子一样。” “本来就是小孩子啊,我还没成年。” “只差三个月而已。” “那也是没满。” 陆思瑶从顾渊手里夺下蛋糕,放回纸盒里。 “诶,我还没吃完呢。” “不能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我身体好得很呐……”话一说出口,男生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前段时间半路晕倒被环卫工大叔送进医院的事还历历在目,而现在也是一脸虚弱的样子,顶着黑眼圈和胃病说自己很健康这种话,着实是没有什么可信度。 于是顺理成章地被瞪了一眼,女生装好蛋糕以后两个人忽然因为话题断绝而陷入了沉默。 顶着零下几度的温度坐在广场冰凉的石凳上,过往的行人纷纷向顾渊和陆思瑶投来一瞥,女生一如既往地扑克脸,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双手露在外面冻得简直要失去知觉,顾渊下意识地看向女生那边,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 “怎么?” “……没什么。” “回去吧。” “诶?” “感觉你随时会出问题。” 陆思瑶站了起来,看到男生嘴唇乌青脸颊通红的样子有点担心。 前几天刚因为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从昨天晚上开始又一个人跑了这么多个地方,加上昨天晚上几乎没能睡着,只要稍有些轻微响动就会睁开眼惊醒,今天急剧降温,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又在这里坐了这么久,顾渊的精神很差。不过看到陆思瑶那皱着眉一脸凝重的模样,他还是一边站起来一边鄙夷地摆了摆手,说: “不要用那种我快挂掉的表情看我,我好得……” “很”字还没出口,顾渊就觉得脑袋一沉陷入空白,手脚也没了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一屁股跌坐回了石凳上。 “嗯……还能动吗?” “没什么问题……”顾渊勉强站了起来,但刚走了两步就差点摔倒。 “能坚持到车站吗?”陆思瑶看了看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到那儿打上车就能回家了,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只会变得更麻烦。” 顾渊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到车站的那段不到五十米的路变得好长好长,而且视野里充满着刺眼的白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通往天国的阶梯一样。 “唔……” “说倒就倒啊。” 随着声音,意识还悬在半空的男生仰起脸。逆着光线,陆思瑶的脸看不太清晰,光圈一圈一圈漾开,脑袋昏昏沉沉地像是被人牵着在走,做梦一样。一只清凉的手却真实地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嗯,已经好多了。” 女生把头发扎了起来,手里捧着一个盛满了水的玻璃杯。 顾渊这才发现他就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书桌前的那张转椅被拉到了床前,被陆思瑶霸占着,橘子趴在她的腿上睡得像是一整块黄色吐司。马里奥则是搭在床边,吐着舌头用两颗黑豆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们倒是还认识你。” “这是当然的咯,才过了多久,宠物可比人恋旧。”陆思瑶说着打量了一下四周,“你这房间竟然一点都没变……不过,反正也都还是什么都没有就是了。” “对了!画册和日记……”顾渊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了起来,但只是片刻便又被大脑里充溢的混沌给击败,倒在床上一阵眩晕反胃。 “放心,帮你拿回来了。”女生把那三样东西拿在手里举到他眼前,“至于这么紧张吗。” “……”顾渊咂咂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 “吃药之后烧退过了,现在温度又上来了一些。”陆思瑶把水杯递过来,不容拒绝地逼他喝下,“一会儿吃了药继续休息,应该能在明天早上之前恢复到能够正常行走的状态。” “药效都过了一次……现在几点了?” “晚上九点四十七分,你睡了三个多小时。”陆思瑶说着站了起来,橘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喵叫,“好了,你醒了,我也该走了。” “诶……” “嗯?”柔软而清晰的声音传过来。 “……没,就是,谢谢。” 女生站在房间门口,灯光下的尘埃好像薄薄的雾气扩散,她的表情没有变化,细碎的额发下,陷入阴影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注视过来。 柔软而清晰的声音再次传来,她看着他的眼睛: “那,再见啦。”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可能的相遇 虽然一直被调侃成“冰山”,但陆思瑶走后房间并没有变得更暖和些,反倒是失去了坐垫的橘子趴在冰冰凉的地上有些不满地喵呜叫着,小狗马里奥摇着尾巴站在床前对着紧闭的房门一声不吭地盯着看。顾渊愣愣地看着木门发呆,刚才女生走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禁让他想起了信上的最后一句话。两人的影像在脑海里有一瞬间的重合,就像是电源短路了一样让心头一阵刺痛。 顾渊摇了摇头,将视线移向窗外,脑袋里面依旧很沉,像是装满了水,鼻子几乎成了摆设,不过他还是努力吸了吸来试图让它恢复运转。 床头柜上放着画册和日记本,那封信则是被摆在了书桌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喂喂,最近真是倒了血霉。”几乎是滚下来后坐在床边的顾渊对着趴在地上的橘子说,“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惹到了杨浩这尊大佛,处心积虑地想要搞事,自己的身体又差成这个样子,和齐羽的矛盾还没解决,子秋又莫名其妙的不正常了。而且今天卿思还……” 橘子歪着脑袋睁大了眼睛,两颗葡萄一样的瞳仁圆圆的,打算认真听他讲下去,顾渊却愣愣地望着它呆滞起来。 马里奥终于不在门边守着了,跑过来朝主人汪了一声。 “这样啊……” 顾渊瞪大眼睛,喃喃地继续说下去: “卿思她,已经不在了啊……”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但实际上自己一直都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她给我留了一堆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看下去。”顾渊扭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日记和画册,眼睛里噙着泪光,“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都是琐碎的生活片段,不是什么光芒万丈的重大时刻,但这些细枝末节的瞬间,却闪闪发光,还很让人难受。” 橘子和马里奥都轻轻地摇着尾巴,虽然看起来很认真地在听但实际上根本听不懂。顾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们说这些,原本以为说出来会好受些,但看到两只小动物懵懂清澈的眼睛,心里面反而更难受了。 大概是因为发过高烧,全身又痛又软,即使就在床头,抬起胳膊去拿画册这件事对顾渊来说也十分困难,以至于爬回床上这件事变成了彻底失败,最后只好放弃,继续坐在地上。 再次翻开那本画册,从第五页开始看起。后面的十几页画的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场景,无非是在活动室慵懒闲散的对话日常,天文台草地上的观星活动,朝霞满天空无一人的操场,黄昏夕阳里红绳木牌摇曳的祈愿树,明月高悬下树影翕动的钟楼,暴雨下的亭子,又或者是下午放学后的林荫大道,三三两两的人无所事事地走在路上,胳膊挽在一起,地上树影和人影交错,分不清谁是谁的谁。 对应的每一处记忆里都有自己的影子,总在一起做着相同的事,闭上眼睛回想起那些场景,甚至分不清某些细节里究竟是谁的身影。 “明明是文学社的社长,公认的天才文学少女,为什么留下来的是一本画册啊……”顾渊苦笑,又想起来信上的一句,“一定要用笔记录下来……为什么把这种事情交给我……我写的那些东西有多差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这么约定好了,不许反悔!】 “别自作主张地替我答应下来啊……” 【龙应该藏在云里】 虽然觉得自己记得清楚,但顾渊还是打开手机上网查证了一下,下一句果然是: 【你应该藏在心里】 “真是……”顾渊心情复杂地把画册放回床头柜上,拿过那本日记。 “自序” “虽然说是序,但其实是最后才写的东西。一直以来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在完结以后才写出来的文字,却要放在开篇作为序。嗯……不知道你会以什么样的顺序看我留下的东西呢?要是先被看了日记的话就很尴尬了,不过应该会先看信,然后是画册,最后才是日记,以我对顾渊的了解应该会这么做吧。因为你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呢,总是会先从量少的东西看起,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的,对吧?” “嗯。”男生点点头。 “不过,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简化,也没有办法绕过去的。” 顾渊想起上午她交给自己的那张塔罗牌。 他摸了摸裤子口袋,还好,牌还在。 孤单的高塔。 人生是由无数个选择构成的,每做出一个选择,生活就会迈出一小步,每一次每一次的改变,都是因为我们自己的选择。 命运是由自己的选择和他人的选择构成的,人对自己的生活没有绝对的决定权,只有否决权。也就是说,人只能选择【不要那样生活】,而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 卿思和齐羽的观点同时浮现在他脑海里。 顾渊说不上来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对了,那个时候卿思还提了一句,那棵树的秘密。 树……顾渊重新拿起那本画册,翻开到有着祈愿树的那一页。 黄昏茜色的天空下,古老的榕树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刻影,把晃荡的秋千遮在阴影里。 等等,秋千? 我记得,学校里那棵大树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某些线索,迟迟没有顿悟的意识,繁杂的事物像是理不清的线头,眼睛、鼻子、耳朵、所有感官都陷入思考。回忆里无数片段都着上了光,一块一块地飞过来,努力拼凑着,被光刺痛了眼睛。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顾渊靠在床边闭上了眼睛,黑暗渐渐被夕阳的光芒覆盖,踏着尚未完全亮起的路灯昏黄的光芒,从教学楼到操场再经过水池走在铺满石子的小路,一个人走在清冷空无一人的校园里,顾渊的视野里出现了偌大的祈愿树,而在树下不仅有着孤零零晃荡的秋千,还有一个坐在秋千上的女生。 回忆中的视角和画纸上的视角交错拼合,形成一个完整的空间。 怪不得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原来是梦中的场景。 不对,也许不应该再称之为梦境了。 黄昏、颜料的成分,都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重要的是那棵树,就只有那棵树而已。 想到自己之前一直在做无用功,顾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卿思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但她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别人,包括他在内。 顾渊慢慢爬起来,在书桌上翻找了一阵,找到了叶秋玲的照片。 个子应该和卿思差不多,黑色的高马尾,齐刘海在低头时掉下来覆盖眼睑,和那次梦境里看到的人一样。比起生冷的照片,梦境里的人让顾渊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虽然在那之前已经调查了她的事很久,知道了她压力爆表的家庭环境,了解了她想丢却丢不掉的小提琴,弄清了校园搬迁的始末,找到了也许是因为帮她才出事的陈琳。一一在记忆中找到落脚点,一直好奇的人,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了那么多块碎片,但拼合在一起却完全不像是那时眼前的这个人。 不管是陈歌、君墨店长,还是诗雨老师,从他们那里了解到的叶秋玲应该是这样的,即使外表并不出众,即使被很多人所不理解,但却依然可以让人觉得阳光的类型,不是乐观或者不乐观就可以做到。而是叶秋玲这个人所拥有的独特魅力。 可那天,在梦里,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生,却是一眼就让人觉得灰暗的类型。 这三个人分别是秋玲喜欢的人,喜欢秋玲的人,和秋玲最好的朋友,正常来说他们应该是最了解秋玲的人了。 但顾渊莫名觉得,自己看到的那个才是真实的叶秋玲。 想到这里脑袋又是一阵晕眩,顾渊这才想起来今天这一整天除了傍晚吃了两口甜的要死的蛋糕以外,就没吃过其他任何东西。奄奄一息地从卧室爬到厨房,冰箱里也是空空如也,靠在冰箱上伸手在厨房的台子上摸索了一阵只摸到一根葱和两瓣蒜,然后看了一眼厨房到卧室的满长距离,闭上眼睛时顾渊喃喃地说了一句: “啊……这样下去我也会死的。” 这句话在第二天醒来时,无比清晰地浮现。 拍了拍一旁还在舔手的马里奥和橘子,顾渊打起精神爬了起来,太阳穴隐隐作痛了,望了眼一片荒凉的厨房,决定趁还早出去买点吃的补充能量,然后赶去学校参加百日誓师大会。 去超市选了一些新鲜出炉的食物,顾渊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提着口袋往楼下走。 到了学校门口,一个女生迎面过来。 黑色的高马尾,个子比自己要矮一些,齐刘海在抬头时溜下来遮住双耳,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投来一瞥,于是看到了那双琉璃棕色的眸子。 和照片上的叶秋玲如出一辙。 “叶秋玲?”情不自禁地将名字脱口而出。 在女生茫然回头的瞬间,顾渊已经迅速转身,误以为自己幻听的秋玲继续向前走。 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太阳穴一扯一扯地疼。 不会错的,就是她。 不过……这怎么可能?! 第三百一十三章 难以置信的真相 那么大的雪竟然只下了昨天一天,又是晴好的天气。 冬天正式进入尾声,高三生也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所有其他的课余活动都被取消,只剩下每天一节的自由活动课时间。从碑廊出来,经过教学楼下的公告栏时,注意到上面贴的百日誓师大会宣传单,顾渊咬了一口早上在超市买的糯米团,想起上周陈歌在班会时一再念叨的最后一百天。 一百天,每天二十四小时,扣掉吃饭睡觉的时间,其实不剩下多久。 说起来现在才是最后阶段的开始,但大家的神经却从更早的半年以前就开始绷紧。 去往楼梯的途中,顾渊三两口吃完最后的早餐,看到文堇站在教室外的花园里面,低头望着绿油油的锦鲤池。顾渊条件反射地想对她招手,同时又觉得这样做太积极主动,加上手疼的厉害,就忍了下来,但女生似乎有感应的回头,视线看过来时,顾渊松了口气。 丢掉手里的塑料袋后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和等在那里的女生并肩站在一起。 “鱼都不见了。” 文堇的声音带有一种镇定剂一般的温凉湿润的感觉,觉察到她把自己当做朋友,顾渊忽然觉得很感动,这个周末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卿思的离世,在那之后就人间蒸发了的陆晨,以及齐羽和冯子秋的阴晴不定,还有阴魂不散似乎在酝酿着更大阴谋的杨浩,虽然只是短短两天,但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文学社招新面试之后第一次再见,这段时间文堇都在忙些什么,顾渊很想知道。 “昨天,我们都在医院,最后……还是没能有个好的结果。” “嗯。”女生点头,“我已经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 “虽然早就知道成功率很低,但还是很难过。” “一定很难过吧,那个家伙。”文堇说,“再也不能画画了啊。” “画画?什么意思?” “就是她啊,柳卿思。”文堇转过来看着他说,“那个女生,其实很喜欢画画吧。” “什么跟什么啊,她是文学社社长,而且是天才……”顾渊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昨天他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被公认为天才文学少女的卿思,最后留下的东西里会有一本画册呢,“你为什么觉得她很喜欢画画?” “需要理由吗?” “需要的吧。” “就只是感觉而已。” “不行,需要更详细一点的理由。” “真是得寸进尺啊,这样说话是会被人讨厌的。” “那你讨厌我吗?” “不。” “那就继续说吧。”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那次运动会,为了画宣传稿我们去了她家,结果她的书桌者会用到的。而且那天她画出来的东西,虽然说不上尽善尽美,但也都是很别致的作品。”文堇抿了抿嘴,顾渊看不出她这样说是好还是坏的意思。 “所以你就得出了她喜欢画画的结论?”顾渊质疑,“太武断了吧,就不能是她上过培训班之类的,只是为了培养一项额外的技能呢?”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男生顿时像是霜打过的茄子: “不是。” “如果真的是培训班教出来的学生,她的画功不会那么糟糕,连最最基本的握笔都不对,就算是最差劲的老师教出来的最差劲的学生,也不会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文堇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文科强化班,“但她的画并不差,说实话,比很多学了一两年的美术生都要画得好,但,也就这样而已了。” 顾渊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杨浩正站在文强班外面,隔着窗户在和谁说话,由于朝阳的反光,顾渊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从座位来看,应该是…… 池妤。 这个家伙,又在打什么算盘…… “你的脸色很难看。” “没事……你继续往下说。她的画功很差,但是画不差,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从来就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文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能画到那个程度全靠自学和兴趣,在握笔都是错误的情况下要练习到那种程度,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努力的,所以可以判断,她是真的很喜欢画画。” “原来是这样,可是她……一直都被当做是文学天才,而且也确实是这样啊,她的文字,她所写出来的东西,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写不出来的。” “确实是这样。”文堇点点头,“那你觉得她喜欢文学吗?” 顾渊被她将了一军,语气不自觉地迟疑了一些。柳卿思喜欢看书喜欢写作,似乎是设定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自然也包括他。但如今被文堇这样问,他却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 “应该……是喜欢的吧。” “不用应该,她的确喜欢,从她书不离手就能判断,你跟她认识了这么久,这还需要怀疑犹豫吗?” “我……” “所以,她是幸运的啊,即使天赋和最爱没有完全重合,但也拥有最好的备选项。”文堇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教室里的池妤身上,“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病,她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的,天赋和爱好南辕北辙是常有的事,擅长的事情不喜欢,喜欢的事情做不好,真的会很折磨。” “文堇……” “嗯?” 文堇看过来,盯着男生的眼睛。 “你……喜欢画画吗?” 女生移开了视线,落回了锦鲤池里,短暂的沉默之后。 “不知道,应该是喜欢的。” “不能肯定吗?” “嗯,因为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喜欢了。”文堇语气平淡,“我已经不记得自己还没开始画画之前是什么样的了,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被认定是很有天赋的孩子,所以就一直在画画,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 表面波澜不惊,但顾渊却从她的平淡语调里听出了隐约颤抖的迟疑,心脏莫名地收紧,向来都是高昂着视线不会在意周围的女生,此刻却散发出了脆弱的味道。 “所以,就是这样了。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连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虽然,我也不需要。” 似乎是准备离开的女生说了这样一句,冷凄凄的平淡语气,但却没了以往的坚定和不可一世的傲气,不是被人敬而远之的暴躁少女天才美术生, “我们……也算是朋友吧?” “嗯……算吧。” 自认识以来就一直一副看人不爽样子的文堇忽然阳光明媚地笑了一下,顾渊看得一愣,回过神来女生已经走得不见踪影。 都没能说声再见,不过就在同一个学校里,总是能有再遇到的机会。 脑袋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思绪。 因为一直以来被人所羡慕称赞的天赋,所以被身不由己地推上了一条不知道是否喜欢的道路。被老师家长和同学们所推崇备至的天才,忽略了她们原本也只是个身心都不成熟的普通女孩会受伤会哭泣会迷茫……总觉得这样是很过分的事,叶秋玲似乎也是一样的情况,被迫练习着根本就不想练习的小提琴。 不对,比起这个,更折磨人的应该是另一种情况,也就是文堇刚刚说的—— “擅长的事情不喜欢,喜欢的事情做不好。” 光是想想就觉得痛苦。 顾渊一边想一边上楼,但因为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只走了两层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在没有人的转角处,男生靠在栏杆上休息,头重脚轻,有一种要晕厥的预感。这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紧接着就听到了那个已经快要刻在灵魂上的身影。 “喂,你没事吧?” 只要听到这个就没来由地心情烦躁,弥漫在心底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滚……” 齐羽吓得退后一步。 男生的瞳孔里,女生脸上呈现出惊吓又幽怨的表情,脸皱巴巴成一团,像只小猫一样习惯性地吸了吸鼻子。而在她的身后下方的两级台阶上,杨浩站在那儿一脸放松地微笑。 “本来还想关心你一下……” 齐羽缓过神来,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径直朝楼上小跑过去。 “不是,我不是……齐羽,等等……” 话还没说出口,女生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完蛋了,她好像很生气呢。”杨浩走了上来,和顾渊站在一起,“之前就已经心情不好了,这下怕是难办了。” “是啊……”顾渊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怨鬼,“都是因为……” “我?”杨浩咧嘴一笑,“不对不对,这些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我可什么都没做,不信你自己去问他们。” 说完他附到顾渊耳边,轻声问: “是不是快顶不住啦?看你现在的样子,受了伤,身体虚弱,人际崩坏,已经快到极限了吧?”杨浩摸了摸顾渊的手臂,再次精准地掐在伤口处,“不过还没完呢,接下来才是最精彩的部分,希望你能够坚持下去,别这么快就投降了。” “我不仅会坚持下去,而且会加倍奉还。” “真记仇啊,”杨浩活动了下背着书包的肩膀,慢悠悠地说,“想报仇的话就尽快,不然没机会了。” “说得像是要永别了一样,怎么,快死了?” “差不多,不过不是我。”杨浩最后说,“对了,告诉你个小秘密,手术失败的主要原因是没有合适的器官配型,所以才会成功率如此之低。但其实呢,前几天有人出了车祸,还愿意捐赠器官,而且还正好配上了,你说巧不巧。如果有合适的配型,手术的成功率就能上升到百分之七十。但可惜的是,器官移植也是要排队的。” 顾渊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你什么意思?” “嗯……就是配型成功的病人有两个,因为先来后到,所以她其实是排在第二位的。只是前面那个男生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而已,所以李医生其实是想把这个肺移植给女生来着,原本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救人先救急。如果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了手术,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多说什么,器官捐献本就是医院的内部消息,只要那个男生的家属不知情,也就不会有人来闹。” 听到这里,顾渊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所以是你……” “是啊,我把消息告诉了男生的家属,这也没错吧,先来后到,更何况人家也是绝症,也在等着器官移植,虽然现在还没事,但谁说得准呢,而且医院的操作本就不符合规定,理亏之下自然只能服软。”杨浩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这种情报可是很难搞到的,不枉我浪费了这么多个周末去当志愿者,和那些脑袋空空的护士们搞好关系。努力还是有回报的,对吧?” “开什么玩笑!你!咳咳!咳!”顾渊气得咳嗽,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钳住了杨浩的手腕,但一个虚弱得快要昏倒的人怎么能抓得住一个精气饱满的人,双手被轻易地甩开。 “我劝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如果你这么快就倒下了,我会很无聊的。” 瞥了一眼楼梯下走上来的学生和老师,杨浩伸手贴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些事都是秘密哦,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嘘——”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是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习惯在放学后匆匆填饱肚子回到教室,在储物间倒一杯水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着楼下三三两两走过的人发呆。渐渐适应了如何在喧嚣的环境里保持平静的心情,学会了如何在被骚扰时怎样自然地脱离纠缠露出微笑的表情。 习惯了如何应对挑剔同桌的斗嘴,也习惯了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去活动室坐坐,更加习惯的还有,每次沙龙结束后一群人吵吵闹闹地出去,看他们三言两语地闲聊时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 尽管这半年来,这些习惯中的一些已经渐渐远去,但是,当有一天少了其中一个人的时候,看似没变的一切却悄悄失去了重心。 不只是顾渊,对于卿思的离开,大家都各有缺失的表现。 曾花了那么多的时间走进去,但固有的模式却变形坍塌。 重新适应大概需要很多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走路脚下踏空,跟迎面而来的女生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果汁瓶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溅开洒在了路过的男生腿上,齐羽连忙先道歉。 “走路注意点啊,你都不看路的吗?”被撞到的女生用恶劣的语气嚷嚷,“你是没长眼睛吗?” “发生什么事了吗?”赶来的杨浩一脸赔笑,然后冲女生使了使眼色,齐羽顺从地退了下去,站到一旁,看着男生边笑边用几句话让那两个人平息了怒气。 女生靠在树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之前在酒吧夜场演出的时候被台下的观众起哄,也是杨浩帮助了自己。而别扭的自己当时却连谢谢也说不出口。 问题解决以后男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回头对站在祈愿树下发呆的女生笑了笑,就一个人走向了教学楼。齐羽松了口气,也准备回去,手伸进口袋时触摸到硬硬的质感。躺在女生手心里的,是那枚之前送给卿思当做生日礼物的胸针。 那天在医院的时候,最后离开病房前卿思把这个胸针还给了她,说让她好好保管。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卿思说回见时候的表情,无论如何也不觉得是真的期待着再见的释然,总觉得……好像有被迫告别后的黯淡。 齐羽垂眼看了一会儿,然后握紧手心,将胸针重新放回口袋。 不知不觉间又陷入了低落的泥沼,必须要振作起来啊。如今的生活渐渐将变成常态,现在正是需要展现出你超强适应力的时候啊,齐羽。 这样对自己说着加油鼓劲的话,收拾好心情准备离开的时候,齐羽看到了一个落寞的身影。在枯树残雪掩映间的文学社活动室外,陈颖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虽然昨天分开之后什么都没有说,但她也一定觉得不好受吧。 从罗森便利店里出来,顾渊拿着刚买的鸡肉三明治啃了一口,背着书包换乘了另一趟巴士,喇叭里的合成音播放着站点信息,顾渊抓住扶手看到车窗里自己的影子。“诶,你听说了吗?就之前一直被吹得很厉害的那个女生,好像昨天……是因为生病吧。”“当然知道了,早就听说她虽然平时一直都是乖乖女的形象,但私底下私生活混乱。果然是因为这样才生病的吧。”耳边传来在刚刚那辆巴士上听到的聊天,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测。 “你们和人素不相识,怎么能这么说?”当时蹙着眉头阻止。 “但是很多人都这么说啊,无风不起浪,就算不是这样,也一定是有其他的问题。” 顾渊攥着手心站在车窗前,灯光下男生的脸笼罩在头发的阴影里,烦人的蚊虫在周围飞旋。 “就是就是啊,年纪这么小就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而且听说还有人在贴吧传过她去黑诊所的照片呢。”说话的女生怀疑地看过来,“你是谁啊,这么积极主动地替她说话,该不会是喜欢她吧?但可惜,陪她去诊所的人好像不是你哦。” 嗡嗡嗡—— 耳边源源不断传来的声音,如果可以,请不要进入我的耳朵。 顾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似乎有只蚊虫通过耳朵钻入了大脑,四处乱撞,头痛得快要炸开。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三年前,和陆思瑶闹翻后,女生冷冷地看过来,说了句“早知道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认识,所以才会有后面这么多的烦心事。” 明明饱受着病痛的折磨,却还是生活得充满阳光的女生,却莫名地遭受着非议。“私生活混乱”“一定有别的问题”说着这些毫不留情话的人,肆无忌惮地抒发着心底的恶意的人,却可以不费太多力气,就露出满意幸福的微笑。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内心阴暗散发着恶臭的人可以肆意挥洒自己的青春,而精神明亮温柔善良的人却不得不早早离开这个世界,如果说真有一个上帝在书写我们的生活,那么设想出这样剧情的他一定是个拙劣的导演,所以才会会创造出这么一个污秽不堪的世界。 ——真是不可理喻…… 下唇被咬出一片四百,顾渊把手伸进包里,摸到那本只看了序言,尚未有足够勇气再次打开的日记。 “够了!给我闭嘴!” 迄今为止积攒下来的情绪,在一瞬间冲破了堤坝。 被打断的女生愣了几秒,注意到顾渊眼眶里噙着泪光,还被点燃了怒火,反而笑了起来,声音比之前更加刺激耳膜:“这么着急,果然是被说中了吧?” 接着就是一片混乱,坐在后排的高练从人群里挤过来把两人给隔开,在喧闹里对顾渊重复着说“要冷静点”,但是顾渊杵在那儿医生不吭,然后转身就从巴士上逃了出来,在没有人的便利店里,顾渊倚着冰柜的门,脑海里混乱得像是一个战场。 平静下来之后登上了这趟巴士,顺利回到家,开门看到橘子和马里奥后总算是心情好了些,接下来花了好一阵拖地清洗整理,忙得一团乱时,精神反倒放松下来,从浴室里端着清洗好的衣服去阳台上晾,二月的清冷气流让额上忙出的汗水迅速消失。顾渊晾完一件衣服取回撑杆,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楼下正经过的人很面熟。 顾渊停下动作趴在阳台边上确认,女生正从花坛前的小路往里面走,很快就要过去。男生挥了挥手,想叫她的名字却发现喉咙有障碍,犹豫的片刻女生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于是便有些落寞,结果下一秒门铃就响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坐在凳子上的池妤假装没听到的别过头。 男生所住的房间干净、整洁,明显是刚打扫过的样子,仍然没有看到之前就见不到的猫咪,只有小狗坐在沙发边上不安地摇着尾巴,窗帘都拉了开来,采光充足,空气里弥漫着洗衣液的味道,整体感觉还算不错。 池妤对男生的状态放下心来。 “你们住校生不用上晚自习吗?文强班的老师不是很严格吗。”顾渊从冰箱里拿过一瓶果汁,背着池妤问。 “我请假了。” “请假?为什么?” “来看看你。”池妤看着他从厨房里走出来,在自己对面坐下。 算起来有几个月没有正式见面,注意到男生的头发留长了一些,穿着好像也和之前不太相同,给人的感觉有点潦草和阴暗,不过深蓝色的连帽外套和运动裤还是熟悉的味道。 “昨天不是……”池妤没有把话全说出来,“而且听人说你的身体很差,所以有点担心你的状况。” “我的身体么……”顾渊脑海里浮现出今天早晨看到的杨浩和池妤隔窗说话的画面,“你是听谁说的。” “这很重要吗?” “不,不重要。”顾渊打开那瓶果汁递给她,“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女生虽然接了过去,但没有喝也没有回答。 接着就陷入了沉默,正当顾渊觉得有点坐立不安的时候,池妤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下。 “还没吃饭吧……”顾渊站起来,走向厨房,“不过只有面条,可以吗?” 女生还想摇头说不用,但肚子却传来咕咕的声音。 “放心,很快就好。”顾渊揭开锅盖,将面煮进去以后接着说,“耐心等一下吧。” 随着锅里的沸腾,很快,屋里弥漫起香味。男生熟练地将煮好的面和菜叶之类的盛进拌好调料的碗里,端着走向桌子。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顾渊打开灯,弥漫着面香的屋内,只是最简单的食材,眼前的女生却埋头像只小猪一样吃得很香。 白色的热气摇晃着冒出来,顾渊侧头绕过,以免影响视线,寂静里只听到扑哧扑哧吃面的声音。 “你不吃吗?” “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吃过了。” “就是因为你一直这样不好好吃饭所以才会胃不好的吧。” “没有的事。” “好,没有的事。” 没被反驳让男生心里一暖。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和池妤在一起的那两年,都是顾渊最能感觉到安心的时间。 “慢点吃啊,没人和你抢的。” “我得早点回去,不然他又会生气的。” 近距离地观察,顾渊这才发现了池妤脸上残存的红指印,虽然已经褪去了大半,但仍然有些红肿,只不过被衣领遮掉了一部分,所以不易被察觉,而且女生的左手时不时地会摸一下小腿的胫骨,似乎是受伤了的样子。 一定又是她那个严厉的父亲干的好事。 “好,一会儿我送你吧。” “嗯……”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顾渊有点疑惑地打开门,想着自己好像没订任何外卖或是快递的时候,看到眼前站着的人不禁愣了一下。 手腕上的鲨鱼吊坠闪闪发光。 “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柔软而清晰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温润的凉。 陆思瑶撇了撇嘴,如是说。 第三百一十五章 时间的秘密 “对,对不起!我马上走!” 顾渊还没说什么,池妤就已经坐不住了,她一边道歉一边从门边挤了出去,在陆思瑶的平静注视下一路狂奔远去。 “这样啊,她在。”陆思瑶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轻声念了几个字,“说起来,你和她怎么样了?” 顾渊没做声。 看来是不顺利了。 想也是,如果已经和好,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这么慌慌张张地直接跑掉。 ”喂,你就打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这里把我拦在外面吗?“ “……” “很差劲诶,人渣。” “我该做什么,唉,我能做什么?”顾渊扶额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突然来了,东阳不是寄宿生也必须要留下来上晚自习吗?” “是这样吗?没印象,可能老师有讲过吧。”陆思瑶边说边走了进来,经过餐桌的时候停留了一下,视线掠过桌上的碗筷,“嗯,原来是在吃面啊,不过你做的面不是很难吃吗,这样真的不算是虐待人家小女孩吗?” “明明就只有你觉得难吃而已……”顾渊回到桌边坐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闭着眼说。 “是这样吗?不过我觉得是真的很难吃诶。” 陆思瑶在男生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的位置刚好和之前顾渊和池妤的位置对应,只不过换了一下,顾渊坐在了池妤的位置上,和陆思瑶坐在了顾渊的位置上。 人有时候真是非常奇怪的生物,对陌生人能滔滔不绝坦诚的话,对身边的人反而无法说出口,大概是因为陌生人与自己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过了今天就再也不会见到,所以才会没有负担,因为内心明白即便说出口也不会造成影响。 来的路上明明提前想好了一些要说的话,现在却开不了口。 视线里男生的脸在灯光的勾勒下,有模糊的晕影。 顾渊那样的男生。 一直给人的印象很慵懒,眼睛没什么焦距的感觉,漫不经心,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大热情,但在某些事上却又出奇的固执,在运动比赛的时候就是单纯热血的傻子,仔细想想也许在其他的事情上也是一样。虽然表现得比较柔软随和,但实际上却是很强势又执拗的人,认定的东西很难更改,遇到困难也不会向其他人寻求帮助。 “真像个小孩子啊。” 顾渊抬起头看到女生望着自己,眸子里流露着怜悯,像是玉雕一样精致的脸上挂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但是嘴唇微微泛紫,鼻头也被冻得发红,似乎有点受凉。稍微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是晚冬,但气温依旧在个位数徘徊,只穿了两件单衣的女生在冷风里吹了那么久,没有感冒已经是个奇迹了。 自己竟然被这样可怜巴巴的人同情,顾渊有些想笑。 “其实你应该去找她的,外面这么冷。”陆思瑶转头看了眼窗外,“阳光根本没有用。” “我……还是算了吧,还有别的事要担心,实在是没力气。”男生苦笑。 顾渊垂着眼,对着光在下眼睑有一小片睫毛形成的影子,从女生的角度望过去,半低着头的男生脸有一半在阴影里,无法正面相视的黑色眼瞳里,流转着怎样的光陆思瑶不得而知,但能清晰地分辨出他出口每一个字里失落的尾音。 连自己也不由分说地感到悲伤,心随之沉下去了一点。 “虽然亲近之人的离开无可避免地会让人难过,但还活着的人必须尽快地站起来,斤斤计较抓着过去不放的人最讨厌了,也会让周围的人受不了。过去无法改变,未来不可预知,如果连现在都把握不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顾渊看过去,陆思瑶的视线却转向了别处。 “这可不像是陆思瑶会说出来的话。” “嗯?” “以前那个女生可从来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也不会安慰别人,”顾渊想了想说,“就像是童话里的独角兽,神秘又难以接近。” “这样。”女生托着腮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否认,“我不记得很多以前的事了,也许是这样吧。不过,人是会变的。” 虽然十岁第一次做饭开始就被吐槽说难吃,但两个人最后还是吃了男生做的晚饭。顾渊洗完碗推开厨房门的时候,女生看过来,顾渊看到她站在阳台上,趴在窗户上托着下巴看着天空。他削了两个苹果,擦了擦手慢慢地走过去,做出和她一样的动作。 顾渊靠在窗台上向上望去,靛青色的天像是画布一样,缀着零落的银色星点。远处的商厦不知为何关掉了灯光,因此原本因为光污染而变得浑浊的天空难得的清亮,视野也有了开阔的错觉。 “喏,给你的苹果。”一边说着,一边递过去一个。 “那边停电了,过来的路上听到的新闻,说是线路故障,要凌晨才能恢复。” “原来如此。”顾渊点了点头,远处漆黑的高楼鳞次栉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披着斗篷耸立的巨人,在朝拜群星拱卫的月亮。 “夜晚的景色像是这座城市的另一幅面孔。”陆思瑶说,“肃穆,沉寂,冷淡。” “只是因为今天停电了而已,有灯的城市和白天一样喧嚣。” “灯又照不到每个角落。” “太阳也是一样的、” 陆思瑶咬了一口苹果,没有接话,只是把下巴又稍稍抬高了些,望着上方的星空。 “在看什么?” “星星。” “你不是对星星不怎么感兴趣吗,以前你拉着我跑到江边公园的时候,我扯着你一起看星星,结果你每次都睡着。” “现在还是不感兴趣。”陆思瑶淡淡地说,“只是想到了你以前说的话。” “什么?” “故事的起点和终点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陆思瑶说,“对这些星星来说也是一样吧,每颗星星从发光到熄灭所处的时空都不相同,它们所发射的光芒到达地球,有的用了一万年,有的只用了几百年,也有的已经数百万年。这些来自不同时代的光却构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空。这样想就会有一种历史在眼前被熨平的感觉。” “这么一想,时间真的是很主观的东西。根据状态的不同,每个人对时间的主观感受就会不同,时间的流速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既会变长,也会变短,相对论真是既浪漫又伤感的东西……” 来自不同时间的光,组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空。 时间是很主观的东西,随着每个人的感受变化而变化,既会变长,也会变短。 过去不同时刻的景象,拼合成了我们这一刻所看到的世界。 顾渊想到了那天在树下看到的场景,那个过去的校园。 一瞬间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但又从指间溜走了。 头好痛……他伸出手背擦了擦额头,太阳穴像是塞了个不停在充气的气球在里面一样胀痛得厉害,呼吸也不自觉地变得粗重。在二月末的寒冷天气里,弥漫着无休止的凉意。女生看了一眼他,什么话都没说就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拉了回来,随手关上了窗户,然后扶着几乎要晕倒的男生坐在了沙发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意识恢复到了清醒的状态,顾渊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坐直了身子,陆思瑶双手捧着一杯热茶靠在唇边,一副要喝的样子,看到男生缓过来,又转手递给他。 “你这样子去学校真的没问题吗?”从踏进房门到现在,女生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担忧的神情,“要不还是把你爸妈叫回来吧,我去给他们打电话。” “不用……”顾渊拉住她,“我肯定没事啦……放心好了。而且就算要打电话也是我来,如果是你的话,他们恐怕又会问东问西的牵连出一串事来,到时候我只会觉得更难受。” “但是、”陆思瑶似乎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沉默,“算了,随你便吧。” “嗯,谢谢了……” “谢我干什么,我又没做什么。” “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顾渊看着她,“所以,六月高考过后,就会走吗?” “嗯,之前就说过了,是已经确定的事。”陆思瑶说完顿了顿,“不过,也可能会多留几天,刚考完会很累,他们应该也会同意让我休息一阵。” “这样啊。等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送你个礼物吧。” “最后一次见面……”陆思瑶想了想,说,“你就这么肯定这不是最后一次?” “应该,不是吧?” 顾渊望着陆思瑶,而女生的眼神和自己一样,充满疑问。 “我先走了。”女生忽然站起来就向外走,甚至没有给男生说话的机会。 “真是的……” 好不容易站起来但是眼看着大门已经关上的顾渊叹了口气, “汪!”马里奥对着关上的大门叫了一声。 “安静点马里奥,她已经走了。” 但小狗还是对着大门的方向摇着尾巴,顾渊皱了皱眉,慢慢地走了过去,发现它原来不是对着合上的房门,而是对着一旁挂钥匙的架子。 上面的钥匙少了一串。 甚至拿走的不是备用钥匙而是他原本在用的那串,这家伙…… 算是用这种方式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吗。 这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顾渊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陆思瑶发来的信息。 只有两个表情,一个【正在思考】,一个是【钥匙】。 第三百一十六章 第二次的再见 第二天的班会上宣布了下一次模拟考试的日期,就在下周,然后就是百日誓师大会的相关议程。陈歌站在讲台上,面色有点憔悴,齐羽还是和前两天一样拒绝对话,除了上课听讲以外就是坐在座位上望着黑板或是走廊发呆,对顾渊的搭话,不,其实是对所有人的搭话,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姿态。 因此,即使打定主意要将两人的关系修复,解除误会,顾渊也一时半会找不到路径。 更何况,还有别的烦心事。 下午第三节物理课的时候,陈歌突然跑过来叫走了冯子秋,而到两个小时后班会课的现在,男生都没有再出现,顾渊侧过一点身子,用余光看了教室后排的座位两眼。冯子秋的位置还是空置着,桌上还摆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咖啡。 以往只要冯子秋超过一个小时没有出现,齐羽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眺望,而现在女生则是完全视而不见,甚至连路过时目光都没有一点点的偏移,这种相处的态度让顾渊非常不适应。他能够感受到,在女生的内心深处,应该已经暗暗做出了某种决定。 顾渊也是最近才知道子秋和齐羽的关系始末,从紫枫姐那里探听到其实青梅竹马的关系只维持到了十岁的样子,之后就因为男生家道中落搬走而无疾而终——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剧情。但齐羽不是一般人,她坚持每天跑去和男生一起上下学,这本应该是一个不离不弃令人感动的故事。但现实却再一次跟他们开了玩笑。 所谓家道中落,只是因为投资失败而变得负债累累,虽然生活水准从天堂落到了地狱,但也不至于没法生活下去。子秋本就是积极乐观的人,也很努力踏实,即使生活清苦了些,但在齐羽的陪伴和帮助下,也依旧过得阳光温暖。不过在初三那年,他的父亲和人做生意被坑害,不仅没能东山再起,还给自己惹来了牢狱之灾。受此打击的男生一下子变得寡言,并开始躲着齐羽,只为了不让她的声誉受到影响。 这就是遇见顾渊之前他们的故事,所以在文学社第一次活动时两人才会如此别扭,不过在紫枫姐的帮助下,两人的关系已经恢复如初并继续升温,男生的心门也重新打开。历经挫折终于消解心结的青梅竹马,经历了羞怯的密码情书告白和秘密交换日记后,本应该开启一段甜蜜美好的故事,可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的上帝是个烂到流汤的导演,又给他们安排了一出意想不到的戏码。 前段时间,也就是子秋再次变得沉默之前,终于回家的父亲在和母亲长谈了一夜之后,忽然宣布了要再在家里再添一个孩子的决定。虽然清苦的生活条件让男生有些不解,但整体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感到开心。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的周末。帮着家里打扫卫生的男生在母亲的衣柜里找到了一张撕掉了一半的照片,原本似乎是一对相视微笑。抱着孩子的夫妻,但现在只剩下了母亲的侧颜,深情凝望着怀中尚在襁褓的婴儿。之前帮忙整理过相册的男生立刻就认出了幼年的自己,可被撕掉了另一半照片上的人是谁?如果是父亲的话,为什么相册里的照片都没有被剪开,撕掉的只有这一张而已? 结合之前父母不顾生活困顿也依然决定要孩子的事,男生心里也已经猜出了大概的来龙去脉。 更重要的是,从子秋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刻意疏远来和齐羽保持距离。虽然他的本意是不想影响女生的未来,但齐羽却因为男生的故意隐瞒而怨念深重,不好好解释清楚误会绝对难以平息。 如果是之前自己也许还能从中调节,但是现在…… 总之现在全部被搞得乱七八糟。 “好,下课吧。”陈歌说完径直走出了教室。 “那个……”顾渊试着搭话,但齐羽已经拿出笔低头开始做试卷了。 顾渊只好讪讪的转回身。 所以男生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女生手下的力度太重,以至于铅笔的笔芯“啪”地断掉一截,骨碌碌顺着倾斜的试卷滚落到地上。 放学后来到祈愿树下,细长细长的气生根像是一根一根的发带,从茂密的树冠里垂下来,牵着一块又一块的红绳木牌,在凉凉的晚风浅浅地晃荡,发出又轻又密的啪嗒声,顾渊坐在树下的长椅上,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复滚过昨晚陆思瑶所说的话。 来自不同时间的光,组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空。 时间是很主观的东西,随着每个人的感受变化而变化,既会变长,也会变短。 过去不同时刻的景象,拼合成了我们这一刻所看到的世界。 顾渊想起之前在校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孩,和照片上的叶秋玲有着相同的容貌,但与那次“梦境”中看到的女生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气质,倒是有点像是陈歌等人叙述里的那个叶秋玲。他一开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事后查证了一下发现确有其人,而且就是之前在文学社时查到的那个转校生,难怪那份学生档案上没有遵照规定贴上照片。 所以这一切都是陈歌的设计?回想起当初,建议他们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的也是他。 他不是没有试着直接去找陈歌对质,但这位和蔼可亲的班主任只是微笑地扫了一眼照片,说,“这只是个巧合吧,恰好重名了,而且长得也有点像而已。” 巧合,而已。 尽管完全不相信,但目前也没有别的证据能反驳他说的话。 当然是巧合,难道还能是死而复生的魔法吗? 顾渊想到之前在南山公墓和自称是叶秋玲父亲的老人的见面,那时候他说沈雪茹会在二月的最后一天前去祭扫,算算日子,正好是这周周日,就算有天大的事发生也势必得去一趟。叶秋玲的事查到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的线索,想要寻找突破口,只能从这位尚未谋面的女士身上入手了。 夕阳渐渐沉落,橘红色的光穿过树枝的缝隙,从叶片之间洒落下来,照在男生的脸上,像是一滩汪开的热水,暖洋洋的。顾渊从衣兜里摸出卿思留给自己的日记,翻过序言之后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夹在日记本的中间。 男生拿起来抖了抖,找到了有夹层的那一页,揭开用了零星胶水封住的页边,从里面露出了一个深蓝色的金属书签,有点像是发簪又有点像是落叶,差不多十五厘米,比手指略长一些。而被粘起来的页面分开后,在内侧写着一段话: “之前说要送你的生日礼物,抱歉啦,因为没法自由走动,不能准备得更好一些。这是回学校的那几天在书店买的,很漂亮吧?要记得用哦,如果感到迷茫就多去看看书吧,活动室里有很多值得一看的书,一定能帮到你的。” 男生握着书签,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起来手术那天正是自己的生日,但没人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去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就连他自己都忘了。结果阴差阳错地还是吃到了蛋糕,陆思瑶应该也完全不记得了吧,从她那时的表现来看,不过她倒是也没什么要给自己庆生的理由。 倒头来唯一记在心上的人却在那天永远地离开了。 比二月的寒流更冷一些,不动声色地弥漫在心间,浅浅的,变成固有常态的悲伤,迷茫着找不到出口,在被笼罩的阴影里龋龋独行。 男生坐在树下,阳光下的尘埃好像薄薄的雾气扩散,细碎的额发下,陷入阴影的眼睛,漆黑的眼眸注视着被光线覆盖的日记和书签,好像一幅悲伤的油画。 “那个是,朋友送的吗?” 干净而清脆的声音传来,顾渊一开始并未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没有抬头。 “嗯……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清脆而干净的声音再次传来,顾渊抬起头,看到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满树的红绳木牌随风摆动。视线开始慢慢远移,在林荫大道的尽头,是一片被爬山虎所覆盖的老旧宿舍楼,旁边是只有一层的食堂大厅。往上是陌生的天空,布满了焦黄色的黄昏云。 男生的瞳孔骤然缩小成了两个小点。 第三百一十七章 陈歌 女生就站在顾渊的面前,因为穿着旧款南华高中校服的缘故,太过显眼,加上那张已经在脑海里复现过太多次的脸,顾渊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见到她,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吗?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日记本和书签,又抬头望了望满树随风飘摇的红绳木牌,心中一时间有些混乱。 “你怎么在这里?” 纠结中女生再次开口说话。 “我……只是在看别人留给我的东西,忘了时间。” “唔。”女生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是很重要的人吗?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嗯……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可惜……她得了很重的病,现在已经离开我们了。” “这样啊……那一定很难受吧。” 在顾渊看过去时,女生也看了自己一眼,对方有着温暖的神色,和上次见到的叶秋玲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是很难过,最温柔善良地对待这个世界的人却被迫早早离开,而其他的人却得以在这个世界上死乞白赖地活着,除了难过,还有点气氛。”顾渊的视线在女生身后的操场和林荫道上搜索着,和上次一样,依旧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学姐今天是什么日子,学校里的其他人呢?” “大概是都在家吧,毕竟今天是休息日。” “休息日?” “是啊,所以我才会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觉得心里有点烦闷,有点累,就想到这里来休息一下。”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其实差不多呢,带着一样的理由来这里。” “一样的理由吗……学姐在烦恼什么?” “各种各样的事,和老师,和爸妈,和朋友,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顺利的,或多或少都遇到了一些麻烦和阻碍,拆开来看都不算什么,但堆积在一起就让人觉得烦闷,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只看着黄昏天空里褐色的火烧云,听晚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只有这样的时候,心里面才会好受一点,心脏也不会扑通扑通地一直跳,终于有放松的感觉。” 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做梦?我又睡着了吗…… “送你这些的,是不是一個很喜欢看书的女生啊?” 脑子里这样想着的顾渊被叶秋玲的疑问拉回神。 “嗯,是,她是很喜欢看书。”顾渊想了想,之前卿思提过有关学校里“那棵树”的秘密,难道说卿思也和眼前的这个“叶秋玲”有过类似的相遇?“你见过她?” “见到过几次,隔了一点距离,没有看太清楚,”叶秋玲想了想,“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就算是在树下碰到了也只是安静做着各自的事,每次遇到她的时候她都在看书,而且手边还会放一本画册,不过从来没有看到她打开过,也没有看到画笔什么的。她喜欢画画吗?” 顾渊点点头。 原来她们也见过,还不止一次,但却没说过话,上次在医院的时候卿思说的那些话让他到现在为止都有些不解,树的秘密指的就是叶秋玲吗?她现在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存在着?那二年级的那个转校生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像是陈歌说的那样,只是巧合的同名同姓而且长得有点像的人而已吗? 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要不直接问问她?虽然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后果,但应该是最简洁有效的方式,毕竟一切的谜团都是因她而起,没有人比叶秋玲更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那个……” 思虑再三,顾渊决定采取最直接的方式。 但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忽然发现叶秋玲的视线飘向了远处,顾渊顺着她凝视的方向看过去,有一个人正沿着林荫道慢悠悠地走过来,距离很远,看不清是谁。于是男生站了起来,微眯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结果下一秒那人就直接来到了他跟前,不是别人,正是陈歌! 顾渊不禁一愣神,转头发现叶秋玲已经不见了,而陈歌只是微笑着轻轻推了下他的额头,他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手脚失去力气,心跳似乎停止了,耳朵里也只剩下了沉闷的嗡嗡声,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整个人像是从高空坠落一样陷入失重的状态,脊柱被莫名的力量牵引开来,几秒后像是穿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像是从水面下闯入了空气中,猛然间压力消失,顾渊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了起来,也由此睁开了眼睛。 他坐在祈愿树下面,手里捏着书签和日记本,除了气喘吁吁和满头大汗以外,没有任何变化,就连林荫道尽头的夕阳都还挂在地平线的边缘,满树的红绳木牌随风飘荡,发出令人心安的啪嗒声。 所以,真的又是个梦吗…… 顾渊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签和日记本,呼吸和心跳慢慢地平复下来,这时候额头又被人轻轻地推了一下,和刚才的触感很像,只不过这次没有从高空坠落的感觉,也没有冲破水面的感觉,只是被轻轻地推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到了陈歌,两个人视线相遇,陈歌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男生的肩。 “别在这里睡啊,你是走读生吧,晚自习不强制。这么累的话,还是赶紧回家吧。” 来自班主任的最不可抗拒的正当理由,顾渊无法反驳,但看到陈歌那一副微笑温柔的表情,顾渊又觉得把他想成一个大恶魔般的角色真的是很抱歉。 走出校园跑去车站,然后搭公交回家。 一路上顾渊总觉得异样,再一次在树下突然进入到那个世界,又是一样地被人唤醒。但上一次并没有在那个世界看到齐羽,而这一次却看到了陈歌。如果说那是个梦的话,因为他在现实里推了自己的额头,所以梦里会在看到相同的场景后,产生从高空坠落的感觉最后惊醒,似乎也很合理。陈歌的行为没有任何异常,很容易就能解释得通,但总让人觉得过于巧合,就像那个奇怪的转校生一样。 无论怎么看都符合逻辑的巧合,真是太奇怪了。 下了巴士挤进人群的顾渊加速了脚步,好不容易从拥挤的肉中挤了出来,却发现一直拿在手里的书签不见了,不由得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回头去找,直到人群散尽才在公交站台的缝隙里找到,弄得一身狼狈。 真是诸事不顺,这样想着的男生走进了站台边的便利店,想要寻找能凑合一下今天晚饭的东西,透过玻璃看到陆思瑶提着一个购物篮站在柜台前面等待,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陆思瑶转了过来。 穿着白色毛衣套着黑色外套眼神冷淡的女生看过来,手里拿着烤鸡三明治的顾渊不由得心头一紧。 “你平时都到这里来买东西吗?这也不是你家在的方向吧?”顾渊说“还是说你就是喜欢绕远路,而且哪有人到便利店来买食材啊,这可比超市的价格高多了。” “那下次就去超市买好了。”女生点点头。 竟然没有反驳而是直接采纳了。 “呃……所以你这是要,做饭?”顾渊看了眼她购物篮里的东西,两颗土豆,两颗西红柿,一把青菜,一块牛肉和一把小葱,“不会把自己弄成残疾吗?我记得你根本就不会用刀吧。” “反正不是我做。”女生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三明治,直接拿了过来放回货架上,“你做。” “我?” “就知道伱会吃这样的东西,所以必须让你好好吃饭,你的胃已经脆弱不堪了,不能让你继续摧残下去。”女生撇了他一眼,重新走向柜台,“我可不允许你在这个年纪死掉。” “你这样中途跑出来没关系吗?”从便利店出来回家的路上,男生无奈地说,“东阳管得很严格吧,不管走读生还是寄宿生都要强制上晚自习,会不会被批评得很惨。” “我们班主任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我跟他说明了情况,他就答应让我出来了。” 顾渊觉得自己像是在听一个科幻故事,其实他很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说明的,说明了什么情况,但好像管得太宽了些,问不出口。 “你这么有情有义地帮我,改天我得好好地感谢一下你。” 陆思瑶无所谓地看过来:“不用了,没什么好感谢的。而且,我也不是因为想要你感谢我才帮你的。只是因为我也需要解决生理需求。” “诶?” “是吃饭,吃饭啦。” 顾渊看着陆思瑶没什么变化的侧脸,看不出来她也会讲冷笑话,虽然是个很糟糕的笑话,但她这是在活跃气氛?这家伙什么时候也会做这种事了? “话说,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我见到了叶秋玲,就是之前一直在调查的那件事里的主角。” “幽灵吗?” “不知道,也可能是梦。” “这样。” “这是第二次了。” “那应该是幽灵吧。” “不知道。” “一定是的。” “也许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而已。”女生喃喃。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家门口,顾渊还在书包里翻找钥匙,陆思瑶已经开门拿着东西走了进去,男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被女生拿走的那一把钥匙,讪讪的笑了下,跟着走了进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三年前被遗忘的人 “所以,你觉得你们的那个班主任有问题?” 顾渊一边在厨房里做晚饭,一边把今天在树下做的那个“梦”详细地讲了一遍,包括最后被陈歌打断的细节,女生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嗯……之前我就觉得他对我们,不,应该说是对所有人都有所隐瞒,就连君墨店长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加上这一连串的怪事都和他有关,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有问题。” “君墨店长?” “啊,是superlucky的店长,就是开在天空之城对面的那家。他是和叶秋玲,陈歌同届的同学,而且也是那一届文学社的成员。”顾渊解释道,“他和陈歌的关系很好,即使是在毕业后各奔东西的那几年,联系也没有断过。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君墨店长似乎也对当年的叶秋玲有好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陈歌算是情敌。” “这样。”陆思瑶似乎没什么情绪,“也许他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同时喜欢一个人的两个人,是很难对彼此敞开心扉的,总是会有不能说的秘密。因为那是独属于他和那個女生之间的东西,也就是说,就像是制胜关键一样的宝物。” 对于她的奇怪理论,顾渊只是点点头。 等晚饭做好后,顾渊给女生倒了杯热水。 “所以你是觉得陈歌和司君墨只是看起来关系好,实际上都有所隐瞒。而这两块被隐藏的东西,很可能就是组成十年前真相的最后拼图吗?”顾渊把筷子递过去,“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呢?他们明明都很想解开心结,却还要憋着不说,怎么想都有点不合情理啊。” “可能是在逃避责任吧。也许悲剧的发生每个人都有责任,但是他们都在下意识地回避自己的部分,以此来缓解深入骨髓的愧疚感,即使在严格意义上说,那并不是他们的过失,但人们会下意识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因为承担不起而逃避。” “真的会有这样自相矛盾的人吗……” “有的哦,而且很多。” 说到这里,陆思瑶瞥了一眼面前的饭菜。 “还是以前的味道,一点进步都没有。” “……你爱吃不吃。” “没有进步也不是坏事,至少没有退步。” “这样啊。” 发现男生的声音比以往低沉,陆思瑶抬眼。 两人之间相隔着一张桌布的距离,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身上被灯光打出明与暗的落差,垂着眼睑,所以无法确定他往下凝视着桌面某点的眼神带着怎样的温度。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之前叶钧对自己说过的话。 “再这样下去,他会很危险。盯上他的是一条蛇,而且是直接攻击精神的毒蛇。” “那个,你在学校的时候。”陆思瑶略微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问,但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有和她和好吗?” “谁?” “就是那天晚上在步行街碰到的那个,她是你的同桌吧,当时她看起来可是很生气,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哦,你说她啊……还没有和好的迹象,因为在那之后又……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提起齐羽顾渊脑海里就浮现出各种各样的事来,从那天在楼梯上和杨浩的对话到之后从紫枫姐那里听来的故事,再往前翻回到那次在教堂的经历,和她说过的话。从小时候母亲离开家独自生活开始,也曾迷茫过懊恼过。在她那开朗乐观的外表之下,一定隐藏着很多旁人无法察觉的压力和哀伤。 “可以预料,毕竟你是完全不会道歉的人。”女生说着竖起右手的食指,“在这方面糟糕透顶,差劲得很。” “喂……这根本不是道歉不道歉的事吧。”顾渊扶着额头轻叹了一口气,“那个家伙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每天就是闷头做自己的事,这一点倒是和冯子秋一模一样,该怎么说……不愧是他们俩吗……说到底都是那个家伙的错,如果不是他在其中挑拨离间,那俩人的关系还有他们和我的关系,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是说,杨浩吗?” “是啊,就是他,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叶钧的话再次回响在耳畔,陆思瑶回忆着那天看到的人,却很难把三年前的记忆和前不久的印象重叠在一起,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你记得之前见过他吗?”迷茫的神色转瞬即逝,沉静了一会儿,陆思瑶再次迅速做出了决断,这就是她和顾渊之间最大的不同,同样面对问题,陆思瑶不会犹豫,不会去考虑是否存在最优解,会立刻做出判断。 “记得啊,当然记得,之前他不是经常在你班级外面的走廊上徘徊,不,应该说只是站在那儿发呆。” “不,是在那之后,就是……我们吵架那天。” 顾渊不由得心上一凛。 心上翻涌不息,那一天的记忆就像是被云雾遮掩,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其实是记得。 所有的细节,他都记得。 男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却听到身后传来“噔噔噔”的声音,是有人在用手敲桌子,于是转过身,看到女生眉头紧皱,一只手握着拳被另一只手包着。 “怎么了?” “不许逃避。” “我没有逃避,只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这就是逃避。” “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挺好的。”顾渊把手里的盘子和碗放进厨房的水池,然后打开了水龙头,“非要继续吗?” “我不是来这里和伱吵三年前没吵完的架的。”陆思瑶说着走了进来,半靠在门框上,“你还记得那天和你还有叶钧在一起的按个男生吗?在我到了之后他马上就离开了,不知道你还不记不记得他的样子。” “他?”顾渊皱了皱眉,那个时候他的注意力全在叶钧身上,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是否还站着一个人。但是那天的场景还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经由陆思瑶的提醒他立刻就回忆起了那人的样子,“原来是他?可是,为什么……” “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但叶钧说很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原来是他告诉你的啊。” “只是因为他当时也在场而已。” “我又没说什么。” “就是这样才让人讨厌。”陆思瑶轻轻地仰头吸了一口气,“不过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能找到女朋友,虽然已经是之前了。” 没想到迅速变换了话题,还是这么尴尬的一个,男生只好点点头应付。 “完全想不到会是池妤,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鬼迷心窍的事。”陆思瑶随即又补充,“不过最后她还是放弃了,是老天做的正确判断吗?” “……嗯。” “说起来,从那天之后,她倒是一直挺关心你的事。”陆思瑶看着正在洗碗的顾渊的背影斟酌着词汇,“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长处,不过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就是了。不对,腹黑、话多、表明淡泊实则高傲,这些应该也算是缺点吧,所以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喂喂,我承认我没有什么优点,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吧、再说了,你又能好到哪里去。”顾渊冲干净最后一个碗上的泡沫,转过身来看着她,“同样高傲,而且冷淡,总是仰着脸说话,眼睛里盛着的全是阳光,从来不对谁虚与委蛇,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是差不多嘛。” 并非如此,顾渊心里知道,即使排除一切外因,在这个世界上,陆思瑶单是那张脸和出众的身型,也足够闪亮耀眼。 和其他小心翼翼却不得要领的女生绝对是“天敌”一般的存在。 如同早就设定好的角色,行走在不同的、相隔遥远的两条线上。 所以才会被一部分人讨厌吧。 “所以我一直觉得喜欢我的人都是傻子。”陆思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眼睛,“但是池妤不是傻子,相反,池妤其实很聪明,她很明白别人为她做了什么,即使那人什么都没说,甚至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也正因为这样,她对每个人都恰到好处,不会多也不会少。这样的人是很难喜欢上一个人的,因为她会清楚地记得对方所做的一切,好的、坏的。” “什么意思?”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陆思瑶浅浅地笑了一下,“难道说你救了她的命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喝多了?番茄鸡蛋汤上头?” “开个玩笑。”女生摆了摆手,“明天便利店见。” “诶?喂!”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们的连接 穿过楼下花园的小道,一路走到了小区的中央广场,各种各样的花在早春已经萌发出了新叶的萌芽,玉兰花更是已经含苞待放。陆思瑶踩在鹅卵石小径上,边走边看着天边明晃晃的月亮。 “喂,等一下啊。” 回头看到男生沿着小径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了?” “最近城里不是发生了两起抢劫案吗,你一个人回去也太不安全了,本来就是容易被人盯上的体制,走路的时候又从来不会左右观察,只昂首挺胸地向前走。”顾渊走近了说,“我送你回去吧,天都黑了。” “真是蹩脚的理由呐,抢劫案的犯人不是都已经抓到了吗?” “啊?是……是这样吗?”顾渊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我没看新闻……” “不知道,我瞎编的。”女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过,走吧。” “嗯……那出发吧。” “……天黑得好快呐。”刚走出小区,失去了建筑物的遮挡,街道上的北风还在肆虐,陆思瑶象征性地摸了摸手臂的两侧,“还……有点凉。” 顾渊顿了顿,自己真是有够粗心的,明知道夜里温差会夸张的大,临出门的时候却没有准备哪怕一件多余的衣服。他抬起手感知了一下风的方向,略微放缓了脚步,慢慢地挪动到了陆思瑶的左侧。 沿着绿化带,他和陆思瑶顺着人行道慢慢地往前踱着。 “暖和一点了。” “那就好……” 身体的左侧被风吹得凉凉的,和右边胳膊里那似乎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的暖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诶,顾渊。” “嗯?” “我们真的,要走路回去吗?很远的呐,至少要走四十分钟吧?” 顾渊一愣,这才发现公交站台已经在身后一百米开外的地方,而且一辆巴士已经关上了车门,伴随着油电混合发动机的嗡鸣,起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驶来。 “……呃,那还是回去吧。” “不,还是继续走吧。”陆思瑶看了一眼男生的胸口,“有好一点吗?” “……嗯,好一点。”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陆思瑶口中的“好”,和他自己口中的“好”,分别是什么意思。 是更舒服?还是更安心……亦或者是别的什么,现在的他,完全没办法分辨。自从稀里糊涂地拿起钥匙从家门口跑出来追上这丫头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思考。而事实也早已多次证明,他根本没办法猜透陆思瑶心里所想的东西。所以他很感激上天,在这么一堆破事之中还能有个喘息的空档,让他们能够如此安静地在路上漫步。 寂寞的路灯下,并肩走着的两人各自无言。 我们之间的连接,大概已经有些腐朽了。 顾渊在心里如是想着。 先是试探,再是猜测——最后得到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庆幸不已还是大失所望,倒不如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这就是现在的我们,越来越封闭内心的她,始终无法低头认错的我、在那些事发生以后,两个人已经走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 如同分割在裂谷两端的植物,随着地壳的迸裂,慢慢地越来越远。原本缠绕在一起的枝丫,也随着根系的分离而渐渐被扯开绷断,剩余的部分也在持续磨损。如何弥补且不谈,现在的我们,怕是连一同望下脚下裂隙的勇气的都没有。 所以,现在感受到的温暖,其实也只是一种错觉吧。 “怎么了?” “嗯……?” “你越走越慢了。” “哈……可能是有点累了吧。” “哦。” 女生的视线飘向别处,被打断了思绪的男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的关系也不是他想要的,但可能是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了吧,既然伤口已经愈合,即使留下了疤痕,重新撕开也并不意味着就会有更好的恢复,反而可能会伤得更重,所以就这样吧,维持现状就好。 “啊,这个地方。” 听到女生的声音,顾渊的视线才重新落回了现实的场景。 路边是一个小型的游乐场,不,说是公园更为恰当,因为里面除了正中央的一台小小的旋转木马以外就只有两個秋千和一个射击气球的小屋,以及一个曾经装满了清水和小金鱼的摊位。不过已经全部关闭了,而且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池子里一滴水都没有,只有很多各种颜色的落叶,小屋的台子上落满了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启用过了。 “一片萧条呢,已经废弃很久了吧?”女生走到秋千旁边,伸手抹掉上边的灰,“真是可惜,明明以前很热闹的。” “不是……以前也没有很热闹吧。”顾渊左右扫视了一下,“小时候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在啦,只不过是我们来得比较多而已。” “是这样吗?奇怪,明明记得还是挺热闹的。”女生的手轻轻握着秋千两边的吊绳,身体跟着秋千小幅度地前后晃动,“不管是卖金鱼的阿姨还是射击台的大叔,以及旋转木马的姐姐,都是很热情的人。” “……那是因为我们是少有的常客吧,而且每次来都没有排队不正说明这里人少吗?” “说得也是呐,所以是被骗了啊,被自己的记忆。” “你在说什么啊……”顾渊转头看向别处,射击小屋墙上挂着的气球破了七七八八,只剩下零星的几个,金鱼池旁边的摊位木桌也已经有了不少破洞,里面还爬出了几株杂草,看得出来有一部分人为破坏的痕迹,旋转木马更是有几匹木马的头都消失了,唯一保存完好的就只有那两个秋千了。 十年前他们俩还经常来这儿,没想到现在竟然破落成这样了。 陆思瑶从小就有着与众不同的个性,不管是一般女孩子喜欢的娃娃玩偶,还是很多男生会喜欢的玩具枪玩具车,她一概不感兴趣。更准确地说,在顾渊的印象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她的注意,除了翻滚的江水和天上的月亮,能够让她安安静静地看上许久的就只有那种巴掌大的塑料口袋里装的小金鱼。 每次来这儿的时候她都能趴在池子边看上好久。 所以这里才会成为江边公园之外第二个总是能捕捉到陆思瑶的场所。 顾渊走到那个满是落叶的水池边上,这个不过一米见方的小池子,比起以前给人的感觉更小了,狭窄到仿佛一个人就可以装满。 那时候顾渊不明白为什么金鱼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所以他每次都会问一样的问题。 “你在看什么呢?” 也总是得到一样的回答。 “在看池子里的鱼,和水中的我们。”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相同的话,顾渊顺着柔软而清晰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女生坐在秋千上抓着吊绳,嘴角微微上扬起一点弧度。 “现在能懂了吗?” “嗯……大概能懂一点吧。我们就是池子里的鱼,以为生活在大海里,实际上所见的世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水池,连池塘都不是。” “嗯,勉强及格。” “啊?” “不过对顾渊来说应该算很不错了,毕竟是笨蛋啊,能有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顾渊本想反驳,但口袋里忽然有某种东西振动了起来。 他皱着眉瞥了一眼天空中的月亮,这个时候?电话? 与此同时,陆思瑶所在的方向传来了肖邦夜曲的乐声,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在女生的手伸进口袋之后就消失了。 “滋~滋~” 在夜色笼罩下空无一人的废弃公园里,即使是微弱的手机震动声也显得十分扎耳。 顾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看一下是谁打来的,看到是个陌生的号码,不禁松了口气,挂断后抬起头刚好看到正在移开视线的女生。 “不接吗?”她问。 “不接了。” 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时刻,我不想…… 然而,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成为了世界里唯一的声响,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顾渊咬了咬唇,拿出手机,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事。” “最好是……”他点下了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渊哥吗?我是高练。出大事了,齐羽不见了!” 第三百二十章 原来,真的只是这样 “等会等会,你慢点,什么叫,齐羽不见了?” “就是失踪了啊!晚自习的之前她和陈歌请了假,说是身体不舒服想回家,结果后来给她家里打电话确认时才知道她根本就没回去。现在班里不少人都在帮忙找她。”电话那头的高练语气急促但清晰,“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明天就是百日誓师大会了,本来还安排了她演讲,现在……” “怎么会……好,我知道,我会帮忙找她。如果有什么线索我马上联络你们。”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这边也会加油的,主要是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唉,不说了不说了,我这乌鸦嘴,回见。” “这次是哪一个?”挂断电话后,身边的女生轻轻开口。 顾渊回头,看到她半垂的脸上溢着光。 “齐羽,她失踪了。我得去帮忙找她。” 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熄了灯的废弃公园,踏着从树林里勉强溜过来的路灯闪烁的光芒,从旋转木马到金鱼池再经过射击台走上铺满石子的小路,如果是一个人,走在这样清冷黑暗的树林里,恐怕还会被传说中的灵异事件吓得加快脚步,但知道有人在身边,越久不自觉地忽略了那些恐惧。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玩得忘记了时间的两人,在过去常常都是如此,一前一后行走在光影交错的夜晚,因为一句话而开始拌嘴,直到因为回头瞪他/她而没看清脚下的路,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被对方抓住了手。 只是几秒的短暂解除,皮肤间清凉的触点却让思维陷入空白,前一秒想好的话语也从脑海里失去踪迹,谁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跳得如此清晰,因为夜色黯淡的缘故,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只知道在视线相遇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迅速别开了视线,然后迅速松开了手,各自退开一步。 记忆里有无数有迹可循的片段,被生硬地搁浅,试探地伸出触角,还未相遇时便早早撤回,而你越来越清楚,这永远无法走近的距离,也许是你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以前那些所有都变成柔软的风,就此过去了。 顾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那个一声不吭走在前面的人,又在想写什么呢? 快走到马路上了,远处明亮的灯光进入视野,顾渊忍不住松了口气。 “那么……”就在这里告别吧。 “你去吧,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就可以。”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渊愣了一下,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问题吗?” “嗯。”女生点了点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也没有多远了。” “好,那到家了给我打個电话。” 公园外的街道上来往着人群和车流,车辆的鸣笛声,轮胎碾过柏油路面的声音,行人谈笑的声音,远处广场传来的音乐声,还有近在咫尺的两人的呼吸声,轻柔的风拂面,女生的表情不禁也柔和下来。 “我知道。” 陆思瑶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那个,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因为过去的很多事而倾斜了。”她说,“我现在想纠正那倾斜的部分试试看,你觉得呢?” 浅浅一笑,眉眼弯弯,在温柔的光亮里,女生勾起嘴角转身的动作变得缓慢,好像一帧一帧的特写镜头,眨眼再睁开的刹那,深棕色的眼眸里停驻的光一点一点扩散,只留下一道美丽的影子。 她潇洒地转身离开。 站在路口的男生呆呆地失了神。 高练的电话打破了寂静。 “那个……我们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校门口的监控录像没有拍到齐羽走出校门的场景,也就是说,”高练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对自己所说的东西不太确定,“她应该还在学校里,但是我们已经把整个校园都找过了,也没有发现她。现在几乎全部的值班老师和校工还有我们一些学生都在帮忙,马上会再进行一次搜索。” “没有拍到她出校门?”不知怎么的,顾渊忽然想起了那棵祈愿树,“有没有可能是探头坏了或者是视角盲区。” “不排除这个可能啦……毕竟根据陈歌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学校今天晚上六点半的时候的确停过一次电,但也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而已。应该不会这么巧吧……总之我们这边会继续努力的,你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头绪了吗?” “还没有,不过如果她离开了学校又没回家,应该也没几个地方可以去。”顾渊在脑海里把齐羽可能去的几个地方过了一遍,“我打算先去superlucky看看。” “好,那就拜托你了。” 挂掉电话,顾渊立刻打了一辆车,但到了甜品店的门口却傻了眼,门口支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营业时间:上午十点至晚上八点,请明天再来哦^_^”。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可玻璃门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原本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妙的顾渊垮下脸来,想到高练说的监控录像里没有齐羽的身影,更是觉得不安。 “怎么了?” 身后忽然传来救世主般的声音,男生转过来,发现穿着一件深灰色冲锋衣外套的君墨店长右手里提着一袋装着各种奇奇怪怪方便食品的袋子站在后边,左手还捏着一个剩下一半的三明治。 “学长……” “别着急,慢慢说。”司君墨看了他一眼,转手把三明治丢进袋子里,然后从衣兜里拿出钥匙,打开店门,“先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学长,齐羽有来过吗?” 距离上一次这样坐在这里,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店内橙黄色的一切陌生而干净,光线清淡,但直视过去眼睛还是觉得有些不适,顾渊视线移开一些,看到手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上的玻璃杯里装满了夹杂着果肉的橙汁,坐在对面的男人表情柔和,平静中透出一股沉稳和值得信赖的感觉。 “齐羽?她怎么了?” “她失踪了,我……还有很多人都在找她。”顾渊揉揉眼,不去和他对视,“学校的探头似乎没有拍到她离开学校,但学校里现在也没有找到她,我在想……” “你是觉得她有可能来过这儿?”司君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明白了,但是她没来过。今天晚上都没什么客人,所以我就提前关门了。” “怎么会……”不安的感觉变得越来越重,顾渊有些焦急地站了起来,但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又只好茫然地坐下。过了几秒再次站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地方,虽然不知道去那儿能不能找到齐羽,但继续在这里干耗着肯定是不对的。“学长,谢谢,打扰了,我得走了。” 话音未落,男生已经跑了出去,只留下司君墨和桌上的两个玻璃杯。 “啊……好。” 店长若有所思地望着玻璃杯里摇晃的橙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另一边,再次坐上了的士的男生,不确定地报出了下一个目的地。 教堂。 “我到家了。” “嗯……” “找到她了吗?” “还没有。” 深色的尖塔矗立在黑灰色的天空下,时钟刚好指向八点,教堂的钟声一边又一边地扫过这片广场。夜幕很早就降临了,八颗残星,疏疏落落,渐渐熄灭,其中只有一颗还光亮夺目。教堂的大门严严实实地关着,四面是紧闭的窗户,而这周围偌大的一片空地,竟然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白色的灯光像是奶油一样包裹着两张黑色的长椅,长椅上坐着一个单调的身影。 顾渊松了一口气,一路小跑过去,看到齐羽低着头,肩膀微微地在耸动。 他立刻给高练发了条信息,然后走到了她跟前。 “这是……怎么了?” “你……你怎么来了?” “唔,伱还是别说话了先,嗓子已经完全哑掉了……”顾渊顿了顿,在她面前蹲下,让自己的视线比女生稍矮一些,“这种问题不需要问吧,你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请病假,陈歌他按照规定必须要和家里确认情况,突然之间谁也联系不上你,大家都很担心啊。” “嗯……”齐羽还是低着头,过了会儿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事就好,我已经和他们说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高练,他发来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看,没事了。” “嗯……” 终于有人带来了温热的气息,因为蜷缩过久而产生的晕眩感也稍微减弱了一点……虽然,真的只是,一点而已。 “……齐羽。” 察觉到女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色毛衣,冻得发抖,顾渊脱下了外套递过去,但是她并没有搭理,只是举起了右手,用掌心对着他。 “不用,我不想……” 齐羽摇了摇头,顾渊见状轻咬了下唇,拿着外套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我刚才还以为,你是被拉进平行世界回不来了呢,如果是那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得把那棵树砍掉吗?还是……不过还好,总算是找到了。虽然脸色很难看,但至少没有受伤。” “……是吗……”齐羽把脸微微地抬起了一点,顾渊立刻看到了两条清晰的泪痕和红红的眼眶,“很丑吧……” “呃,没有……当然没有……” “我刚刚……见到我妈妈了。” 原来如此。 顾渊一下子就理解了齐羽这么做的理由,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见那个十年未见的人。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过去这么久,我虽然,虽然一直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但我……我其实,其实一直想见她,我想问她,为什么抛下我不管,为什么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想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女生说着说着再次泣不成声,“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是否爱我,一次都没有!我觉得她一定是有苦衷的,我觉得那些爱八卦的亲戚说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己臆想的。可是,可是……” 心间肆意涌起的灰色浪潮,无声地撞击着心房,然后结结实实地倒卷回来。 顾渊看着女生的肩膀剧烈耸动,脸因为哭泣而变形,变得像是一个泡了水的梨,看到一颗一颗的泪珠滚过她的脸颊,看着她的鼻子因为抽泣而变得红肿,看着那仅剩的一点元气也从她的身上消失。 “原来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原来真的只是没感情了而已,原来真的只是觉得带着孩子生活太累了,原来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齐羽……” 顾渊不知所措地望着痛哭不已的女生,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受到了这般打击的她,尽管近在咫尺,尽管他知道齐羽此时很痛苦,却无法体会到那种仿若灵魂被撕碎的绝望和悲伤,人注定无法感同身受,他所能做的,就只是坐在这里,安静地听着她的恸哭。 尽管同在奶白色的灯光下,但长椅后的路灯杆刚好落在中间,将两人隔开,像是一条悲伤的河。 第三百二十一章 画 也许是拜天上这一叠叠泫然欲泣的乌云所赐。 一整天都没见到阳光的顾渊,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昨天晚上后以齐羽的父亲来接她为此分道扬镳,连句告别都没有得到的男生只是叹着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躺在床上依稀地感受着天色从黑转成了白。接着又从白变成了这样积累着阴沉的浓厚灰色,直到现在。 他站在艺术楼画室的窗边,让清凉的风拍打着自己的脸,以此来让脑袋维持清醒的状态,而身后不远处,文堇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握着笔,鸭舌帽侧着拉得很低,盯着面前的画纸沉思,过一会儿便恍然大悟地“哦~”一声,然后画上几笔。 旁若无人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顾渊继续望着天空,隔了一会儿忍不住回头看时果然女生还在专注画画。意料之中的事并无失落之感,只是……忍不住轻轻叹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做什么都和朋友一起,逐渐变成“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做比较好”的局面,即使苦闷好像也失去了倾诉抱怨的对象。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所谓“成长”的必经之路。 即使这样告诉自己,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内心的小人会孤单到垂头丧气。 与其说这段时间周围唯一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是文堇,倒不如说……除了文堇,顾渊找不到别人能够说说最近的事了。这个世界在日渐成长的过程中倾斜,如果不抓住什么,好像就会掉下去,从着火的高塔上跌落到无尽的黑暗深渊里去。因为总有这样的不安,所以不得不紧紧地抓住那唯一的稻草。 沁在心间的凉意,像是染在扉页的水滴,慢慢浸开。 脸和手也凉凉的一片。 “啊,又下雨了。”漫不经心的声调在耳边响起。 顾渊抬头,灰白色的天空嵌着黑色的卷,微风中无数透明的露滴从眼前缓慢落下。乳白色的灯光将南华的夜晚柔化,林荫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这飘落的雨里寂静无声。 下一秒,一只蘸着赭石颜料的画笔进入视野。 “这个新款的颜料一点都不好用,为什么却偏偏有那么高的人气,还卖得这么好,”文堇收回的手很快又缩了回去,视线低一些,并未正面对着顾渊,只是用余光看着他,也许根本就没在看他,“这个世界上难以理解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所以你呢,心情烦躁就是你不去参加百日誓师大会而跑到我这里来的理由?” 顾渊回头时感觉到源源不断飘来的颜料香气。 侧颜的线条像是铅笔勾画出来,目光慵懒,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一如既往轻飘飘的模样,包裹着一颗火热的心。顾渊想起第一次遇见时文堇的样子,明明是那样性格暴躁的人…… 无论如何,前一秒还沉浸在孤单里的男生,在芳香颜料的作用下感觉到温暖入怀。 “倒也不是这样……” 他轻叹了一口气,靠在窗棂上低着头说。 由于昨晚发生的事,齐羽毫不意外地被取消了今天上台演讲的资格,而且还没有来学校。这对她来说并不一定是坏事,能够多休息一下总是好的。但作为替代者上台的那个人好巧不巧的,竟然是杨浩。一想到他在台上咧嘴一笑的样子顾渊就觉得有些恶心,再加上冯子秋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再出现,高练也似乎是昨夜着了凉而请了病假。他已经没有了继续待在那又闷又湿的礼堂里听杨浩演讲的理由。 “所以,是因为软弱咯?” 过了一会儿,文堇这样问。 或许是她语气里并无多少关心的成分,这样的询问在顾渊看来带着“施舍”的意味。而且很明白女生的所指为何——上次见面的时候顾渊已经对她讲述了一切,而且最近发生的事文堇也都知道,所以这句话完全就是无情挪喻。 之前杨浩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顾渊并没有太当一回事,眼下连文堇也说了这样的话。顾渊自己反倒非常不明白,到底哪里看出来的,觉得他软弱的缘由。杨浩也就算了,那個人渣男,内心阴暗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眼前这个人凭什么这么说?不过是尚未完全交心的朋友,被这么说,顾渊并不乐意。 “不要自以为是地下定断。”顾渊有些不服气地嘴硬,“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不要胡乱对我的心理妄加揣测。” “因为你对自己的做法没有自信,没法做出判断,所以迷茫、迟疑,困惑不解,只好在这里长吁短叹故作忧郁的心理?” 文堇这个家伙…… 之前的暖意消失,顾渊被一种名为“自尊”的东西牢牢控制住: “哼……是这样啊,我不够聪明不够帅气不够讨人喜欢,没法看穿一切只好走一步看一部。这样也叫做软弱,也都算是我的错吗?人无完人,为什么我就要因为缺点活该被人看不起。我倒是也想活得自信活得骄傲,可在迷茫的时候至少得有个人站在我身边,教教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池妤的离开,直到现在都没能得到一个解释。 杨浩的出现,带来了一连串的混乱,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来设计如何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而直到他计划展开的现在,自己还连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竞赛失利,两年的努力白费,成绩也不受控制地持续下滑,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在班级中游,还没来得及松懈就又有了吊车尾的风险。 卿思的离世,加上齐羽、子秋和自己突生的隔阂,一个接一个地撕裂着他的朋友圈。 失落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无助的时候,想要哭泣的时候。 连寻求父母安慰的机会也没有,只能默默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不仅没有人能够理解,还要被仅剩下的“朋友”嘲讽。 做人好难,即使是一株无名的小草,或是街边流浪的小猫小狗,也好像比现在的自己要更轻松自由。 “所以说,”顾渊转身看向文堇,“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无法理解我的难处吧。” “嗯,本来也没想理解。”文堇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为什么非要有人站在你身边告诉你怎么做呢?你非要依靠其他人才能活得下去吗?是因为你不是完整的人?还是因为你自己都认为自己只是个附带品,必须要跟着别人才能生存?你自己做出的决断,就非得要被别人肯定才能证明是正确的吗?既然你说我不懂伱,那你又凭什么认定你想要依赖的这个家伙,就一定懂你呢?” 话说完,文堇举起双手轻轻地摆了摆: “我可没有嘲讽你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也不用像是只竖起毛弓起背摆出防御姿态的猫一样,爱听就听,不爱听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啦。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想告诉你来着,这幅画,我已经快要画好了。” 顾渊愣了一下,回过神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文堇身边望向她面前的那幅画板。 散乱的桌椅,沾满了粉笔灰的黑板擦掉在地上,散落开一扑的粉色,画室的角落里有一朵一半在盛开一半在凋零的白色花朵,窗外的树枝头蓊绿,穿过层叠乌云的阳光在大理石瓷砖的地面上投下圆形小光斑。盛开的那半边花的花瓣上孤零零地悬挂着摇摇欲坠的晶莹水滴,窗台的外沿上还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雪。一年四季的景象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物品,拼接在同一张画面里。 有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但又仿佛看到了春夏秋冬里无数个在这间画室里的轮转的日夜。将岁月的流逝刻画成具体的图景。 “我觉得,吃了多少苦,过得有多难,没必要非得让别人知道。” 文堇把那张画揭下来,递到顾渊跟前。 “就像,我从来没和人说我在画室里待了多久一样。坐在画室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等待下一个天亮的时候,也没有人站在我的身边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不要怀抱着有人来替你抚慰伤口的幻想,必须自己擦掉眼泪站起来。寄希望于遥远又不确定的未来,抱着‘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念头,给自己一点希望,让自己能够站起来,继续走,就足够了。” “你当然可以不像我一样,但你必须做出选择。”文堇说着伸了个懒腰,“唔——嗯——什么都不选什么都不做,只会被周围的人拉扯着陷入不知所措的泥沼。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拒绝选择,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承担责任,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你是这样的人吗?” “应该……”顾渊握着那张画,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烫。 文堇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出了画室,只留下男生一个人。 第三百二十二章 终幕的序曲 放学后,顾渊抱着几本练习册背着包出了教室,沿着一路萧瑟的冬景,向家的方向不行。东西向的行人这时很多。滚滚的人潮一派汹涌,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奔流的河,彼此不同的个体汇聚在一起,争涌着向前。车灯络绎不绝地闪过眼前,电动车的铃声穿插其间,自行车们在孤独的一角行走着自己的道路。 稍显昏暗的路灯把路上的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在看似要断裂的瞬间悄然放开,那影子便像是绷紧的橡皮筋一样“咻”地一下缩了回去。 身后凭空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待他有所发觉的时候,杨浩已经站在他面前咧开了嘴笑。一股没来由的恶寒自下而上在顾渊身体里蔓延开来,他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哈哈,今天怎么没来参加百日誓师大会啊?听说你觉得不太舒服?是因为昨天晚上齐羽的事情吗?”即使顾渊没有离他,杨浩也十分自然地和他并肩走在盲道上,时不时用右手握住左臂,眼神若有若无地在他的太阳穴上来回摩擦,顾渊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真是一块狗皮膏药,看着就难受,甩又甩不掉。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她那个消失了这么多年的母亲会突然回来找她。”杨浩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去理会顾渊仿佛要杀人般的寒冷眼神,“我听人说,虎毒不食子,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不是爱情,而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事实证明,即使是这种情感也是靠不住的,那到底什么样的东西才靠得住呢?” 雨点这时候开始犹豫着往下落,似是而非的触感在风的触碰下显得尤为清晰,杨浩伸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又随即揉了揉眼睛:“看来你没什么兴趣啊,那我走了。” 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顾渊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猛地一用力,把他整个人转了半圈,强行让他面对着自己,杨浩一开始有点意外,但在短暂的懵然之后便又咧嘴笑了出来,深棕色的眼中黝黑的瞳孔微微缩紧,像是一個立起的杏仁般,注视着顾渊。 “怎么,你又想诉诸暴力吗?” 顾渊松开了手,虽然这家伙的装腔作势的样子真的很讨厌,但的确拿她没什么办法。 “呼——吓死我了。”杨浩长舒了一口气,尽管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反而有点遗憾的样子,“没想到失散多年的母女团聚,这么人间温情的戏码竟然让你这么生气,我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她啊……呵,那个女人说是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才离开,实际上这几年过得也并不怎么样,甚至比之前要辛苦糟糕得多,我还以为她会痛哭流涕地忏悔,想要回到女儿身边,没想到,她比我想得还要无情。” “嘛,不过还是比不过你,你的朋友,还有你自己,一次一次地因为我而吃尽苦头,你却无动于衷?真是有够冷血的啊你。” 虽然心里早有预期,但从杨浩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有些牙痒痒。顾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意识到杨浩的所作所为是在试图激怒自己,所以一直对自己说要忍耐,但那一刻他还是觉得心绪狂乱不已,不是愤怒,不是憎恨。顾渊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情绪的激烈波动却是真实存在的。 “嗯……看你吃瘪的样子,解气多了。” 杨浩说着撑开了一把黑色的伞,一声久违的轰轰雷鸣在当头闷闷炸开,眼前的水流加快了速度,顺着不同的分支,流向城市的各个角落。顾渊站在越下越大的雨里,把他那小人得志的表情尽收眼底。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真是奇妙。”杨浩站在伞下看着顾渊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成一绺一绺,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刘海,“别着急,这场戏马上就要结束了,只差一个盛大的终幕礼,坚持,坚持下去,坚持就是胜利。” 说着,他点头致意: “我先走了,明天见。” 还差一个,盛大的终幕礼。 顾渊看着他转身离开,心里反复咀嚼着他刚才说过的话。像这雨一般的零星片段开始哗哗坠地,糜烂一地,即使无法完全回忆起来,但隐约间有了一些感觉。 等到他回到家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下得稀里哗啦了。陆思瑶坐在阳台的小桌上,望着像是豁开了个口子一样的天空发呆。顾渊走过去,发现她竟然把一直戴着的手链摘掉了,即使手腕其他地方的皮肤很白,但依旧能看到一道浅浅的印子。 “回来了。”陆思瑶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去继续望着天空,“湿透了。” “嗯……”顾渊拿过一块干毛巾开始擦拭头发,“喂,这好像是我家吧。你每天都这样旁若无人地直接走进来,真的没问题吗?伱爸妈知道了应该会有意见吧。” “他们应该都还不知道我们吵架的事吧,在他们眼里,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陆思瑶淡淡地说着,“而且,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 “……我这儿到底有什么好的?” “反正在家也是一个人,在这里至少还能有免费的晚餐。” 顾渊擦干了头发和脸,背后的水珠因为够不着所以只能让它们一滴滴往下落,这五年多,父母常年在外,他也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这几天回来看到家里总是多了一个人反而有点不太适应。虽然他有点不太理解陆思瑶所说的“免费的晚餐”是什么意思,明明每天的食材都是她带过来,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拿起女生身旁的菜篮子,提着去了厨房。 洗菜,切菜,焯水。起锅烧油。顾渊走出厨房的时候陆思瑶已经坐在了餐桌前,依旧保持着刚才看天望雨的姿态,目光空灵悠远,像是没有焦点一样。顾渊把餐盘摆好,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过了几秒,她才开始说话。 “做好了。” 尽管语气和往常一样平平淡淡,但顾渊总觉得她好像又哪里不对劲,比起前几天似乎少了一分元气。 “嗯。”顾渊点了点头,“你怎么把手链摘了?” “有点忘记没有手链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就摘下来了。”说话的时候陆思瑶的手指轻轻抚过手腕上的印痕,“戴得太久都留下了疤,早知道一年前就应该摘掉的。” “这也不叫疤吧,而且那个手链不是……”顾渊说了一半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叶钧送的这条手链他一直不太喜欢,当时是她坚持要戴,而且也确实好看,现在要拿掉也是她的事她的决定,不评论就是最好的评论。 “昨天的事,最后怎么样了。” “嗯……最后反正是找到了,但今天她没来学校,原本定好的演讲也交给了别人。”顾渊顿了一下,接着说,“而且,又是那个人。” “这样。”陆思瑶点了点头。“又是他啊。” “嗯……思瑶,我想说,你之后的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过来了。” 女生的手腕微微地颤了一下,但是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顾渊微微地低下头,“卿思离开之后,齐羽、子秋都一天天地沉默下去,话变得越来越少,陈颖江璐也很少再遇见,文学社分崩离析。每个人似乎都在离我渐渐远去,但我却无力阻止。” 顾渊想起今天送给自己画的文堇,想到现在坐在自己眼前的陆思瑶,再想到傍晚时分杨浩所说的那句话。 还差一个,盛大的终幕礼。 “我怕他对你也……不管怎样,他的目标都只有我。只要你和我断绝来往,他应该就不会做太过分的事,对你。”顾渊揉了揉太阳穴,“至少,他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我的身上。” 、顾渊转过头,落地窗户上雨水蜿蜒流下,淅淅沥沥犹如有人低喃细语一般,窗外很黑,除了被雨遮蔽的路灯再无其他,雨还很大,很久以后才会停下。 “嗯,好。”陆思瑶点了点头,安静地吃着青菜米饭,“不过,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他想要的呢?如果我也离开,那就真的只剩下你自己了。” 顾渊一动不动地愣了十秒,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怪圈里,好像不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今天我不回去了。”陆思瑶轻轻地把碗筷放下,往前推了一点。 后来的时间,两人待在各自的房间里,再也没有说过话。 这也许是我经历过最安静且最漫长的夜晚,陆思瑶想。 第三百二十三章 十年前的真相 当沈雪茹托着厚重的行李箱缓缓地穿过这条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潮湿巷弄,城市的上空,灰暗的天空正在飘落着点点寒凉的细雨。 她抬起头,看着远方那淹没在如雾般苍茫的雨水里的灰暗屋顶,眼睛隐约地感受到几滴炙热的温暖。早春的急风夹杂着雨水,打在身上,湿漉漉的寒意,那寒冷仿佛可以透过衣服直接刺入肌骨,身体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冷颤。 她记得,她一直都会记得,这座拥有着她全部回忆,埋葬这她全部喜怒哀乐的南方小城。 天空中朵朵铅灰色的暗云在风的带动下,在天幕上缓慢游移,没有终点也没有归途地游荡。 光线暗淡的巷弄里,朦胧中,雪茹又看到了她,她站在巷弄口的光亮尽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隔着漫长的距离握住什么。寒风摇曳起她的衣角,雪茹也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伸出的手,可终究是虚无,手臂也只能够空荡荡无底地下落。 视线里,女生离得远了一些,尽管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但她还是在对自己微笑,一如初夏最美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世界。细雨摇落,沾湿了她的唇角和微笑。 然后一切都随风隐匿进如烟如梦的雨里,什么都看不清。 隐约地,像是听到有人在唱歌。 在路边的花店买了花和纯净水,临时寄存了行李之后,沈雪茹就来到了南山陵园的正门口,望着面前灰白的牌楼,心里面还是有被揪着的感觉。 有人说,时间是一剂最好的治愈伤痛的良药,因为它可以冲淡记忆,让你忘却一切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 可是,有些曾经的拥有的感动和悲伤,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褪色,反而如同一坛藏在地窖里的醇酿一般,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改变变质,只会拥有越来越浓的味道。 站在墓前,放下花,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倾听雨落下的声音。沈雪茹感觉自己的内心获得了短暂的安宁。片刻之后,她从随身带的挎包里取出一本小小的书,那是高二结业的时候,文学社相互交换的礼物,是村上春树的《阵雨中的车站》,书的扉页就是秋玲留下的清秀字迹:张开双手,就能拥抱整个世界。 每年来祭拜的时候,她都会留下一样属于那个时空的东西,这是第十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了。 全都还给你,从此之后,我应该能够过上一个心安的生活了……吧? 如果那個时候我没有把那本日记忘在课桌里,如果没有被你看到的话,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这么多年了,每天闭上眼睛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你,在那天下了夜自习之后,站在祈愿树下,抬头向着天上的残月慢慢地闭上眼睛,然后头也不转地对我说:“也许在另一边,会有一个更好的世界吧。” 如果……如果我当时能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会来得及阻止你…… 果然,都是我的错…… “那个,请问,是沈雪茹学姐吗?” 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睁开眼转过去,看到了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孩。 “嗯,我是,有什么事吗?” 对这个男生完全没有印象,看年纪也不像是自己应该认识的人,但对方却知道自己的名字,沈雪茹有点困惑的同时又有点不安。 “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南华高中高三年级的学生,我叫顾渊,陈歌老师是我的班主任。”男生看起来似乎有点不舒服,说话的时候眉头皱着,一只手不时地会去揉自己的腹部。 “陈歌……”很熟悉的名字,沈雪茹很快想起来了他是谁,最后一次见到陈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只记得那个时候他很消沉,同样,是因为那件事……“哦……你是他的学生啊,那你来这里是因为……” “我是想知道,关于她的事。”顾渊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墓碑上,“虽然我知道这很冒昧,听起来也很荒唐,但我想知道真相,十年前那件事的真相。所以……” “不用这么说,我能理解。”沈雪茹轻轻地摇了摇头,“尽管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但我能够理解那种心情,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 秋玲,是你让他来的吗? 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对方的干脆让顾渊很惊讶,所有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失去了用途,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面前的人,穿着洁白的长款加绒外套,柔软漆黑的刘海温顺地趴在额前,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深红色的围巾,眉宇之间透着淡淡的哀伤,眼前像是笼了一层雾,看上去有点让人心颤。 “是她爸爸让你来的吧。”沈雪茹转头看了一眼墓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小雨的缘故,墓前的花束比起刚放下时盛开了一些,“只有他知道我每年会在什么时候来。” “呃,其实是我自己……” “没关系,我不是在责怪你。”沈雪茹看着墓碑浅浅一笑,然后又对着顾渊笑了笑,“她爸爸应该也想让伱知道真相,所以才会告诉你我会来。” 突然被她这么一说,顾渊显得不知所措起来:“啊……是,呃……所以,你真的知道吗?” “嗯,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沈雪茹如是说,“在最后的那天晚上,是我和她在一起。” 或许就像是打开了水龙头一般,冰凉的清水就这么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追寻了许久的男生,在这个寒冷的雨天,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其实一点都不复杂,每个人说的故事都没错。叶秋玲的确因为陈琳的事而极度自责,也因为被迫练习小提琴而烦恼,她觉得自己剥夺了真正热爱这一乐器的人的机会,所以会觉得难过和煎熬。校址搬迁的事困扰着她,她很舍不得离开,但也知道是没有办法的事。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个月里,但这些并没有击垮她, 就像诗雨老师他们所说的那样,秋玲是一个很乐观坚强的人,尽管性格有些古怪,但在熟悉的人里她的身上永远充满阳光。所以,尽管遇到了这些,她也依旧满怀期待地想要生活下去,因为,她还有很多爱的人,她依旧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可是,明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每个人都说出了真相的一部分,但却隐瞒了最关键的东西。 提出要让学校搬迁的人里真的有司君墨,虽然他是为了大家能有一个更好更新的环境,而且他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但他确确实实参与了最初的提议。 而向其他人泄露这一秘密的人是陈歌,因为他知道司君墨对叶秋玲的心思,所以想让他陷入“狼狈不堪的境地”。 李诗雨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实际上心里面对所有的事都很计较,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碎碎念地说其他人的坏话。 管老师尽管平时真心为学生好,但也会在校外的培训机构泄露学校的试题,以此来收取高额的培训费用。 那些美好的回忆是真的,但这些不为人知的隐晦也是真的,其实大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每个人也不是看起来的那样完美。 只有叶秋玲不知道,因为其他所有人都很爱她,都想保护她,所以才共同给她营造了一个干净纯洁的世界。 沈雪茹的爱好是记录,这也是她最后离开文学社去学习摄影的原因。 她把这些记录下来,没有打算给任何人看,因为她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没有必要非得揭露出来,知道的太多只会让每个人都不开心。 而因为那天的疏忽,记录在小小的册子里的这些,就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了叶秋玲的眼前。 再多再多的困难和打击,都无法磨灭少女对明天的期待,因为她的心中有着一个美好纯净的世界在支持着她,可在那一刻,她的世界,崩塌了。 “张开双手,就能拥抱整个世界。” “也许,在另一边,会有一个更好的世界吧。” 看着书扉页上清秀的笔迹,脑海里面回响着少女在这个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顾渊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他在陵园门口的台阶上蹲了下来,望着灰白色的天空,雨丝顺着发梢细密地垂下来,他重重地呼吸着,只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有一把伞撑在了他头顶上,紧接着,撑伞的那人也蹲了下来,是陆思瑶。她穿着红色的连帽衫,撑着靛青色的伞,依旧没有带手链,可能是光线昏暗的缘故,顾渊有点看不清她的面孔,她的身型和每一缕发梢都浸着一层淡淡的灰,显得有些模糊。 女生安静地撑着伞蹲在他面前,直到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不带伞。” “啊?” 本以为对方会问一些更“重要”的事,没想到却是如此生活化的问题。 “……忘记了。” “笨蛋,果然是笨蛋啊、”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散步。”女生一脸平淡地说着很难让人理解的话。 “……” “我看到你在日历上画圈了,知道你会在这里。早晨发现下雨,猜到你一定没带伞,就过来确认一下。”女生把伞稍稍倾斜了一些,果然是光线的原因,她的面孔一下子清晰起来,“所以,可以走了吗?还是说你很享受淋雨的过程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轮到你了 “……所以呢?” “……就是这样。” “哦,好。”陆思瑶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很难说她是否有认真听了顾渊的叙述,“所谓尘封许久的悬案,其实真相也没什么很特别的,那些当事人们,实际上无法原谅的,都是那时的自己吧。” 趟着越来越大的雨回到家,各自擦干头发换上干净衣服的两个人,在餐桌旁肩并肩坐了下来,说着在陵园发生的事。 “嗯……” “怎么,你觉得她没有说实话?” “不,我相信她没有骗我,只是……”顾渊的脑海里,在那个烫金色晚霞里,祈愿树下坐在秋千上的女孩,这样的一幅景象始终挥之不去。真的就是这样了吗?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吗?他想到陈歌,想到司君墨,想到李诗雨和管仲廷,对于那个问题,他们其实都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愿意接受。他又想到他们对他说过的话。 “请你找出她视角的故事吧。” “那就拜托你了。” “如果你找到了真相,请让我也知道一下。” “我只是觉得……也许她也有不知道的东西,或者说,真正的答案,只有叶秋玲自己知道。”顾渊说着揉了揉眉心,可能是因为最近总是失眠的原因,他常常觉得额头上像是套了个孙悟空的金箍一样,紧得又痛又难受。他咬了咬牙,向旁边的空气嗤出一声嗟叹。 “这样。”陆思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 “当然是回家了,我又不是一直住在这儿。”陆思瑶用一种像是看浮游生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明天又要回学校了,这个时候,老师给的压力也无法随便忽略。” 顾渊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当然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这段时间的相处给了自己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使两個人的关系从扭曲到被纠正,但面对过去就存在的那道界线,也不禁下意识地各退了一步。 “对了。”一只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陆思瑶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说,“上次和你说的事,想好了吗?” 上次?顾渊立刻就想起了那天夜晚在废弃公园门口陆思瑶说过的话。 “我想纠正倾斜的那部分试试看,你觉得呢?” 陆思瑶的眼睛依然是一望便可以看到底,像是深邃的宝石,现在还多了一些明亮的火光,一簇簇地像是在水底燃烧一般,温润中透着热烈,有些发烫。 顾渊摸着手中咖啡杯的握柄,莫名其妙地低了低头,就在桌边装饰用的茶色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凌乱干燥的头发下是黝黑浮肿的眼眶,早已粗糙的脸上是清晰可见的毛孔,嘴唇是暗淡的深红,其他地方是一片苍苍的白。 顾渊就这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在打量一头陌生的怪物。 “当然……但是,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了轻柔的关门声,然后就是长久的寂静。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顾渊感到喉咙像是被人塞了刀片,一动就撕裂般地疼,她试着用鼻子吸气,气流却半路叛变逃进了嘴巴,原来鼻孔早已被鼻涕堵了个严严实实。电视上说过,小感冒过七天就可自行痊愈,顾渊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吃药,但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却什么都没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注意生活的细节问题了。 那只好算了,希望专家说的是真的。顾渊出去的时候,小心看了一下天,时值冬春之交,天空总是阴晴难辨,昨天就是突然下的大雨,现在看起来又满是随时可能会漏水的阴云,于是顺手拿过了一把伞。 时间还早,教室里没几个人,一向总是第一个到的冯子秋座位依旧空着,高练倒是在,不过看起来也有点没精神的样子,脸颊发红,似乎还是有点感冒。桌上摆着的讲义和练习册已经超过他的脑袋,遮住了视线,以至于他坐下来之后都看不见高练的脸。 顾渊拿出路上买的两个三明治,拆开包装,这时候齐羽走了进来,背着她那个红色的双肩包,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黑眼圈很明显。 “你来了啊——三明治,吃不吃?” “……” 齐羽脸上茫然的表情让顾渊有点失落,但过了会儿她好像又松了一口气,搞得顾渊有点莫名其妙。 “吃!”她接过去,先是轻轻地闻了一下味道,然后就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那个样子有点像是小羊吃草,虽然每一口都咬得不少,但细嚼慢咽。 “给我吧。” 顾渊接过她手上叠得方方正正,还残留一点点沙拉酱的塑料包装纸,随手放进了粘在课桌旁的挂钩上的垃圾袋里。 “好吃吗?” 距离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然而她刚进门便是一脸倦容,风尘仆仆的样子,话也不太想说,只是盯着面前小山一样的习题册和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刚递给她的,鸡蛋番茄火腿三明治。 “嗯……” “虽然不是你最喜欢的奥尔良烤鸡三明治,但稍微将就一下吧。” 她扬了扬眉毛,但没有看过来。 不过,顾渊感觉到笼罩在她身上的那像是尘土一样的无形外衣,似乎是散开了一些。而隔在两人之间的冰,也稍稍融化了些。 虽然只是推测。 “对不起啊……” “……什么对不起?” “前天晚上……还有更久之前的事。” “嗯……其实没什么。”齐羽握着三明治的手指微微地扣紧了一些,“你没做错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之前的事让我们之间有了很多误会,那天你的演出会,我错过之后应该先跟你解释的,什么都没说却跑去见了别人……对不起。” “在医院的时候,还有那天在楼梯上……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起。” “完全没弄清楚状况,在教堂找到你之后也没有考虑伱的感受,直接就告诉了别人你的位置,没问过你的想法,对不起……” “……你打算一直这么说下去吗?” “没有,就这些。” “我已经说过了吧,你没做错什么,本来这就是我自己的事,也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 “呃……怎么可能没关系呢,明明都是我造成的啊……” “真是的……你把自己也想得太重要了吧,什么都是你造成的……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做真的很傲慢……”齐羽的唇微微颤抖着,“都说和你没关系了,就这样吧,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说了。”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啊。” 顾渊听到她最后一句小声的呢喃。 “对不起……我只是想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 “没关系,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解开的。”女生的视线移向前方,“就这样吧。” “……唔。” 好冷,而且,想吐。 果然下雨了啊,还好带了伞。 自早上的对话后,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 直到窗外天色渐晚,街道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昏黄的光芒填满了低矮处的空气,耳朵被聒噪的喇叭声塞满,从校门口走出闻到柏油和车尾气混合的呛鼻味道时,顾渊才觉得肩膀微微松开了一些,仿佛离开了桎梏的牢笼。 “……怎么坏了。” 撑开的伞像是被痛打了一顿的水母,软绵绵的没有力量,少了一根伞骨,雨水便顺着伞面的褶皱流下来,擦着发梢落在鞋面上,打湿了袜子和鞋垫,让人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块潮湿的海绵上。 “你也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吧。”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做真的很傲慢。” 想到齐羽早上说的那些话,顾渊感觉心里一阵一阵地刺痛。 “哟。” 抬起头,看到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即使在温和地笑着,也让顾渊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冰凉而柔软,他勾起的嘴角和贴在唇边的手指,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剑,悬在自己的脑袋上方。 是他,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为什么,他却能笑得像是这些都同他毫无关系。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我没有伤害任何人,那些都是本就存在于他们生活里的矛盾,只是在这个时候暴发了而已。”杨浩说着转身走上斑马线,留给顾渊一个背影,“可能结局稍微悲惨了一点点,但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顾渊愣愣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似乎是这样没错,不管是卿思的病,子秋的家庭,还有齐羽……实际上问题早就存在了。 可是…… 他望向马路对面,杨浩站在那里,也望着他。 嘴在动,似乎在说什么,他刻意说得很慢,因此即使完全不懂唇语也能看出大概。 一共是七个字,两句话。 “下一个,轮到你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终幕演出 杨浩的那句话更像是一种威胁而不是预告,因为时间不断地向前奔跑,而他却始终没有新一步的动作。三月的日光无比清晰地照射在自己身上,蓝色的天空绵延向不知名的远方,顾渊抬眼望过去的时候,耀眼的光芒让他不禁伸手挡在额前。 人们总是向往光芒四射的太阳,从深夜到黎明,但在太明亮的地方,又会不自觉地退缩到荫蔽的角落。 “顾渊!找你半天了。”高练从身后拍了拍男生的肩膀。 “怎么了,突然找我。”这样说着的顾渊,并没有甩开他的手,回头看到他的穿搭时不禁疑惑地开口,“我也才消失了一节活动课吧,是陈歌让你来的?我也没违纪吧,活动课不是可以自由活动吗?话说你怎么不穿黑色了?” 眼前的男生脱下了一年四季不变的黑,而是换上了一件有些骚气的粉色衬衫,配上他那宛若煤炭的肤色,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而且原本的寸头也不再,留长了一些,和越来越热的天气完全不符,根本不是正常的装扮。虽然说看起来似乎还挺适合的,比起从前也多了一分魅力,但是……这不是他熟悉的高练啊。 “总是要有些改变的嘛,都快三年了。”高练掀了掀自己的衣服,靠得更近一些,对面的男生依旧一脸困惑,“没有人能保持一成不变的,这就是我的尝试,怎么样,是不是很成功?” “……某种意义上,算是成功吧。”顾渊转头继续眺望远方的青山。站在教师办公楼楼顶的天台,加上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把五颜六色的校园和泛着浅绿深红的山尽收眼底,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自从卿思离开之后,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还是第一次上来。 “你还没说呢,找我什么事。” 顾渊将视线从美好的景色转移到高练的身上。 “也没什么,就是说一会儿自习课结束,放学以后,在礼堂那里会有乐队演出。”高练说着扯了扯衣领,“你知道的,就是齐羽他们的乐队。” “演出?”顾渊愣住,“不是早就停止活动了吗?” “说是这样说,不过据说一直有在练习。”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谢幕演出不是已经进行过了吗?” “确实,但是听到的说法是,那次算是面对校外的,这次是校内的,也是真正的告别演出,不过这个消息是乐队的主唱放出来的,也就是,那个人……”高练说着看了男生一眼,“这次的活动没有得到社联的批准,就连礼堂侧门的钥匙都是找凌潇潇借来的,为了避免引起校长他们的注意,没有做任何的宣传,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很长。” “这样啊,所以是私密性的活动……既然这样,那你告诉我干嘛?” “我觉得你应该去一下,你们之前不就是因为这件事才闹翻的吗?” “实际情况比这个复杂……”顾渊望着远方叹了口气,“而且这一个月你也不是没看到,她除了无法避免的必要时刻,有跟我多说过哪怕一句话吗?她完全没有沟通交流的想法,我们就别瞎操这個心了,没用的。齐羽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倔起来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嗯……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就这么放弃治疗吧。”高练用肩膀轻轻地顶了顶他,“喂,虽然她没怎么跟你说话,但不是也没怎么跟别人说话吗?你今天去看了她的终场演出,再道个歉,说不定就这样和好了呢?” “……绝对不可能。”顾渊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上次虽然伱什么都没说,但不是都听到了吗,对现在的齐羽来说,道歉只会让她更受伤。” 高练看了他的侧脸一会儿,犹豫着开口: “所以,你决定不去吗?” “不去了。”顾渊说着转身伸了个懒腰,“回教室学习。” 其实真正的理由在于高练所提到的那句话,这次的终幕演出是由乐队的主唱:“那个人”——也就是杨浩所提出并宣传的。一个月前那天晚上在校门外的十字路口,那家伙说的话至今还萦绕在耳畔,虽然不明白他所说的“下一个,轮到你了”指的到底是什么,但与其有关的事情都避得越远越好,这样总是没错的。 这也是他能相对安稳地度过这一个月的生存准则。 二月的尾巴悄悄溜走,进入了三月。自从誓师大会之后,每个班教室前后的倒计时日历已经缩小到了两位数,“升学的压力变成现实可触碰的巨大石块压在背上,喘不过气来”——高练是这样说的,顾渊倒是没有太多的实感。从数学办公室外经过的时候,看到拿着错题本的冯子秋弯腰俯在老师的办公桌上,聚精会神地听着讲解,虽然几乎是正对着玻璃门,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的样子,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 学校里的树木开始发芽,草坪也渐渐复苏。 无论现实里多么紧张颓丧,没有事物能够阻止春天的脚步。 虽然之前遭遇了一大堆变故,和齐羽也至今没有得到和解,但因为生活渐渐平稳,所以那些糟糕的记忆好像也变得能够接受,而且杨浩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也没有多余的动作,陆思瑶依然会每天准时出现在公交站旁的便利店里,加上这一个月几乎没有再下雨下雪,连续不断的好天气也很能够放松心情。 “一切总会好起来的,所以只要生活还在继续,明天就永远值得期待。” 高练的写作水平似乎有了长足的进步。 眼看着自己的成绩也一点一点好起来,顾渊觉得很放松。但有时候从窗户里望出去,看着黄昏时分掩映在灌木丛后面的文学社紧闭的窗户,心里会突然想起柳卿思,如果她还在的话,应该还会保留着每天去活动室自习的习惯吧。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迹。 自习课进行到一半齐羽就离开了教室,下课之后顾渊收拾好东西走向校门,经过礼堂的时候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哄闹声,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台上站着乐队成员,架子鼓吉他贝斯键盘,还有拿着话筒的杨浩,下面零零散散地坐着不少人,不过都聚在前排,顾渊站在后门望了一眼,没看到认识的人,而且礼堂内部昏昏暗暗的没开几个灯,后排更是稀稀拉拉地没几个人。于是就近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上次错过了谢幕演出,如果这次不是杨浩的黑暗计划,那听一次也很不错。 而且说不定还这能找机会跟齐羽和解。 对十年前那件事的执念消失后,一直固有的坚持也变得有些无厘头,虽然还有一些疑问。心里面就这样松软下来,继而是迷茫。 台下吵吵嚷嚷的观众渐渐安静下来,顾渊回了回神,跟着看过去。站在舞台正中央手持话筒的男生,视线温润地在大礼堂里扫过一遍,然后微微低下头靠近话筒。 “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场演出,但我不会说什么热血沸腾让人热泪盈眶的话……” “从诞生之初,我们就一直被各种各样的规则所束缚着,但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你们坐在这里,都不符合规则。”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我们想要抓住什么,我们在为了什么而努力?我们每个人都曾迷茫,都曾不知所措,在练习室一遍一遍地合着乐谱,一遍一遍地修改歌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月亮压低了嗓子轻声歌唱……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由?为了梦想?还是为了……”说到这里,杨浩停顿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旁边怀抱着吉他的齐羽。 “总之,时间不多,大家好好相处到最后,接下来……” 台下有人叫好也有人起哄,随着架子鼓的前奏响起,演出正式开始。 “那个家伙说的,你觉得呢?”有人在身边坐下来,平淡地说着。 顾渊回头,看到旁边位置上文堇的侧脸。 心跳漏掉一拍,原本想着偷偷地看完,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 “我感觉他不是那种在乎自由或者梦想的人。” “为什么。” “就是感觉。” “感觉啊。”余光里掠进女生的侧脸,带着年少的戾气,棱角分明,很少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女生的脸,雕刻般的五官因为过于英气而让人觉得不好相处。如此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干净的线条如何描出轮廓如何勾勒成她的侧脸,耳朵到下颚到脖颈,视线被盛得满满,“凭感觉就对一个人下论断,总觉得很傲慢。” “倒也不是下论断吧……就是这么感觉而已,而且不是你主动问的我吗?” 文堇没回答,只是握了握背在肩上的画板,包在画板外的套袋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时候前排忽然传来了起哄的喧闹声,顾渊的视线偏离舞台,落在一旁的侧门。 一眼就看到了池妤。 第三百二十六章 暂时的告别 顾渊坐在那里,一时间各种情绪都冲上脑门,好像是有人在他的脑海里挤碎了一个柠檬。 虽然说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交集,周围的所有事物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他扭头看了一眼边上的文堇,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橘子,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歌,脸上带着好像是又不是笑容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却带着冷淡的漠然。 “你要走了吗?”看到顾渊开始收拾书包,文堇问。 “嗯……感觉没什么必要再待下去了。” “那,再见。” 正好是一首歌的结束,顾渊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后门口的时候,忽然听来了来自扩音器的熟悉的嗓音,他叫了自己的名字。顾渊转头向台上望去,看到杨浩正在朝自己挥手,热情地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顾渊在全场观众的注视下默默地离开了礼堂。 池妤看到了,齐羽也看到了。 离开礼堂后,顾渊对着天边正在沉落的夕阳长抒了一口气。 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迹。 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站在公交上拉着塑料把手,车晃得厉害,左手手指的缝隙出现深深的勒痕,顾渊右手捏着之前文堇送给自己的那张画,画上的花沐浴在阳光里,一半绽放得很热烈,但由于另一半在凋零,所以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 顾渊紧紧咬了咬嘴唇,把那张画对折几下塞进书包的内层,然后大步走下公交,从那个拥挤潮湿地像是个鱼罐头一样的空间里走出来,空气里都充满了自然的味道,风打着旋,从手腕和领口轻轻地划过。陆思瑶两手放在身前,提着红色的购物篮,站在前方便利店的柜台边排队,目光微微下沉,像是有些困倦的样子。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且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有安心的感觉。 但是今天却没有看到陆思瑶。 顾渊看了一眼手表,比起之前到达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因为在大礼堂待了一会儿,所以比起平时晚了一些。是已经回去了吗?不过之前也有出现过晚到的情况,但每次都能刚好看见她。顾渊摸出手机,想了想,决定给她发个短信。 通讯录里的代号已经不再是“z”,而是换成了全名。说来奇怪,虽然这是一個很重要的变化,但顾渊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做出的改变。也许是哪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改的,也许是哪天突发奇想改的。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备注都是“陆思瑶”,而不是为了使得号码永远出现在末尾的“z”。 上一次的通话记录还是在寒假,说起来,其实之后的几次见面两人都没有事先联系过。顾渊也没有看到她把手机拿出来,他自己也没有这么做过。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这种通信方式,也可能是因为反常的现象而担心,也可能是因为别的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发短信的时候,心竟然怦怦跳得厉害。 但在好不容易编辑好内容点击发送以后,过了几秒,却跳出了发送失败的提示。 原因是该号码已停机。 她什么时候换的号码?顾渊抬头再次扫了一眼便利店内,除了一个体型偏瘦还戴着眼镜留着胡渣的大叔正在柜台前结账一打绿色的罐装啤酒以外,没有其他人了。 算了,等回家了以后再问吧。 放下手机的瞬间,脑海里掠过离开礼堂时杨浩和自己打招呼的样子,面带微笑,声音绵柔,目光悠长。陆思瑶今天没有出现会和他有关吗?会吗?不会吗?顾渊陷入漫长而焦急的等待里,天色渐晚,夜幕笼罩着这座城市。顾渊在开始奔跑后不久却被拥挤的人群拦住,仰起脸的刹那,远处的天空却传来一声轰鸣,接着一下两下三峡…… 接连不断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顾渊惊讶地抬起头,赫然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升起的烟火,在墨蓝色的苍穹,闪烁着炫目耀眼的光,好像一张巨大的幕布,上面闪现着动人的图案,蓝色、红色、黄色,巨大的花朵在天空绽放。 夺目的光好像要将天空划破。 随着升起的烟火,世界仿佛在不断地闪烁,一次又一次,时间被定格成一帧一帧的画面,所有的细节都如此清晰。 大概是由于禁放令,烟火很快地就停了下来,周围的喧嚣褪去,世界如潮水退却般迅速安静下来,在散开的人群里,顾渊很快看到了陆思瑶,她仰着头静静地望着方才烟火升起的方向,瞳孔里似乎还倒映着彩色的花朵。尽管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但那些饱满的情绪无声地卷来,淹没了这个笼罩在美丽寂静中的世界。 停驻的街道恢复流动,顾渊走到她身后, “很漂亮呐,你也看到了吧?” 正要伸手拍女生的肩,她忽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于是顾渊的动作停住,手悬在半空。陆思瑶转过来的时候,从眼角开始的微笑,和清凉的晚风融为一体。他尴尬地收回手,在裤子上轻轻地蹭了蹭。 “啊……是。”顾渊点了点头,视线飘向烟火升起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城管的身影。那儿是一家酒店的侧门,旁边放着一块牌子,“xx,xxx新婚快乐!”城管边上还站着一个穿着白西装的人,似乎是很果断地交了罚款。 什么时候都不缺打破规则的人呐,只要驱动力足够。 “今天怎么晚了这么久。” “呃,学校里有点事耽搁了。” “这样。” “对不起。” “没有,不用道歉。”陆思瑶摇摇头,只是看了一眼顾渊身后不远处的便利店,“今天什么都没有买到。” “没关系,反正之前买的都还有剩下。” “嗯。从明天起,我就不来了。” 回去的路上,女生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顾渊诧异地看着她。 “为……为什么?是因为今天我迟到所以生气了吗……我道歉,我可以道歉的……” “没有,我只是觉得,差不多了。”陆思瑶边走边看着他说,“你的身体、你的精神状态,比起之前都有了很大的好转,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 “怎么了?” “没事。” 说着这句话的顾渊,却完全不是没问题的状态,情绪像从高空坠落,一下子跌落到马里亚纳海沟里。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于是感觉到女生停在自己面前,一只手停在自己胸口,在接触到的瞬间又向后缩回去一点,隔着一朵花的距离。 “喂,”她说,“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我知道。”顾渊吸了吸鼻子回答,“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 “我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法一直这样。” “东阳的传统,很严格吧。”顾渊转开了话题,“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我也知道,你的老师怕是已经和快要暴发的火山一样了吧。即使是走读生也必须参加的晚自习,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去过了,就算他的脾气再好,在校长和年级主任的反复压力下,应该也快坚持不住了。” “嗯,是这样。”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顾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重复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心跳加速,喉咙很堵。明明是早就能预想到结果的事,却清晰地感觉到了难过的情绪。难道说自己之前有幻想过什么吗?心情跌落到谷底,但又觉得不能也不该表现出来,于是只能强颜欢笑。 “很难看诶。” 他心理活动正激烈,忽然前面传来一句,平淡但又有些上扬的声音。 “什么?什么难看。” “你的笑啊,真的比哭都难看。” “有……有吗?”顾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有这么僵硬吗?还以为伪装得很好。 “没有,其实和平时没有区别。” 顾渊愣了一下。 “不用这么做的。” 女生揉揉眼睛,微微抬起下巴,说。 顾渊收起了僵硬的笑容,陆思瑶也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一直持续到晚上,直到最后傻站在女生家小区门口都没有被打破。 正当顾渊为这段沉默感到尴尬的时候——当然会变成这样其实都怪他自己——陆思瑶突然开口说: “就到这里吧。” “嗯。” “嗯。再见。” 走了两步,陆思瑶回头去看他,顾渊还站在原地,盯着靛青色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他的视线转过来,然后笑笑,转身走了。 这是最后的告别吗? 陆思瑶望着顾渊的背影,而在看不到的地方,背影的另一面,男生的眼神和她的一样,充满疑问。 第三百二十七章 杨浩和池焱 “你是问我,和杨浩的关系?” “不是你们的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你对他有多了解。” “嗯……了解吗?” “你之前见过他吧,我是说,在上高中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他了。”顾渊说,“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或者是别的东西能够证明,但我总感觉你似乎早就认识他,从最开始的时候你提醒我的关于池妤的话,到后来对我所遭遇的事的反应,以及昨天在大礼堂时所说的那些。我现在一直很被动,为了重新掌握主动权,我必须要搞清楚他的目的和这么做的理由。” “这样啊……” “肯定不只是因为看不惯我这么简单。” “不是这样……又会是什么原因?” 顾渊说完就站在那里,从画室的门口望向里边,坐在窗边木质画架后面的文堇,左手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被彩虹打湿了的荷叶调色盘,右手掐着一支红色的笔,在深紫色的贴身高领毛衣里看过来,眼睛里一片坦率。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我现在想要知道的东西。”顾渊看着她,“是从你认识池妤开始,也就是六年前开始的故事。” “从初一那时候开始的故事么……还真是刨根问底啊。” “……不愿意说吗?” “哪有,在背后讲别人的事什么的,我自己倒是无所谓。”文堇说着移开了视线,“不过……论起这些,我也未必知道比你更多。” 她的嘴唇抿紧了些许,眉头也凑近了不少距离,似乎是对接下来的话题感到紧张,或者也只是对面前的这幅画接下来要如何落笔展露出单纯的纠结。 与此同时,另一边。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陈歌所在的办公室里,不远处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上,站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愤怒的男人,他对着坐在椅子上的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男人大吼大叫着,手里还攥着一把照片,“金老,您也是几十年的老教师了,照理说如何管教孩子你应该比我在行,怎么事到如今还会出这样的事?这?这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她这個样子,我怎么能放心?” “池焱,伱先冷静冷静,我之前也不知道这件事,您先坐下来喝点水好吗?我们慢慢说。” 陈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喝着黑咖啡一边不动声色地看过去,那位满脸皱纹的老者,被称作“金老”的金岳老师,此时此刻是一脸的无奈。即使拥有几十年的教师资历,尽管拥有着安抚各种各样家长的经验,面对这位身材高大看着又很严厉的中年男人,也有点难以应付的样子。 池焱么……之前在教师聚餐的时候听金老提过一点,说是在很久之前的一届学生里最有天赋也是最努力的一个,一直以来都被寄予厚望,可偏偏运气总是差了一些,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问题。从会考到竞赛到高考,再到后来的大学以及工作,每一个阶段都不顺利。可能是性格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也可能是结果导致了这样的性格,总之,他的性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急躁。 因为急躁的性格丢了一份又一份的工作,妻子也到了外地工作,只留下一个女儿,想到自己经历的诸多不顺,他便希望女儿能够过得“一帆风顺”,但实际上只是把自己未曾实现的愿望压到了女儿的身上,完全忽略了孩子本身的意愿和兴趣。 虽然在这样高压的教育模式下成长起来的池妤很优秀,但陈歌并不认同这种方式。 对这位几乎每个月都要来办公室用强硬的姿态对班主任施压的中年男人,他也是没有一点好感。不过,虽然池焱的出现已经成了一种办公室其他人都习惯的常态,但这次他的表现显得过于激烈了,是什么事触怒了他? 在陈歌静观其变的时刻,文堇正在对顾渊讲述过去的故事。 “六年前的夏天……” “嗯,虽然我没和你说得太详细,不过你也应该有所了解了吧。”池妤说,“那个下午,在猫城,我见到了池妤,虽然她看着很忙的样子,走路脚步都是急匆匆的,但看到我在二楼画画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地停了下来,还和我说起了色彩的用法。也是同一天,我认识了杨浩,他就跟在池妤的身边。” “那个时候的杨浩……是什么样的?” “缺乏自信,沉默,认生。”文堇吐出一连串的形容词,“除了走路脑袋基本不抬起来,对池妤的态度也是唯唯诺诺,那天池妤站在边上和我聊了一个中午,那家伙对我却是一句话都没有。不过这样寡言又自闭的家伙我见过不少,所以根本没有太在意。” “是么……”想到自己认识的杨浩,永远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不是笑得弯弯就是深邃幽暗,总是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无论什么时候似乎都在平视前方,从未见过他低头的样子,和文堇所描述的简直就是磁铁的两极,完全无法拼合到一起去。 “后来还是从池妤的嘴里了解到了一点信息,只知道他们一起长大,然后也在东阳初中上学,偶尔会被人欺负但从来不会反抗,反而会一直笑,甚至可以说有点死皮赖脸吧。只有这样的信息而已。” 文堇抿了抿唇,继续说:“加上我从其他人那里了解到的一点信息,只知道他家的经济状况很不好,所以一直在打夜工兼职,一直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他学习上一直很努力但效果却很一般,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很努力但是效果一般……” “嗯,不过中考的时候发挥还不错,踩着录取线的尾巴进了南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正好最后几名吧,之后他通过努力慢慢爬到了年级中游的位置。”文堇看过来,“像这样一直靠努力慢慢往上爬的人,很难想象他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所以在礼堂的时候我才说了那样的话。” “原来如此,是我过于傲慢了……不过我也说了,只是一种感觉。可能他以前有过吧,但现在,我还是觉得他不在乎,或者应该说,他在乎的梦想和自由,和齐羽他们所想的,是不一样的东西……” “也许吧。不过我觉得,他也是有自己的精神支柱的,除了那些所谓的‘梦想’以外。”文堇的视线再次落回画板上,“那个精神支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池妤。” “嗯?”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因为家庭背景,杨浩没少被别人欺负,池妤大概是唯一一个对他始终如一的好的人。不过池妤其实对谁都很好,只是杨浩不这么觉得而已。加上池妤的父亲对她和任何异性的交往都十分敏感抗拒,所以过了这么多年两人的关系也一直不温不火。” “……这样啊。” “后来,也是因为她父亲的介入,从初三开始,池妤就很少有机会来找我画画了。那年春天到暑假结束,我都没再见过她,自然也没再见过杨浩。再之后,就是你知道的故事了。”文堇拿着笔的手在快要触及到画纸的地方停了又停,始终落不下去,“所以说,我认识他虽然比较早,但对他了解也没有比你多多少。我所知道的,也仅此而已了。” “……我觉得,也不全是吧。” “哦?” “我真正认识他的时候,他可是一脸和善地主动搭话要和我交朋友呢,才没有你说得那么沉默内向呢。”顾渊苦笑了一下,“至于后来的事,你也都看在眼里,且不说他和我之间的那些破事,单就主动参加乐队担任主唱这一件事,就和内向沾不上边吧。” “……这个原因……” “果然是因为……池妤吧?” “七成——不,应该是百分之百吧……”文堇握着笔的手抖了一下,在画纸的边缘留下了一个醒目的色块,她不禁皱了皱眉,索性直接放下了笔和调色盘,把身体转了向,面对门口的顾渊,“虽然我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是这样觉得的。” “……” 看到顾渊的脸色微微一变,文堇挑了挑眉: “怎么了,我踩雷了吗?” “……没有,只是我之前,可能没有往这个方面想。” “……顾渊。” “嗯?” “有人来了,好像是……找你的。”文堇说着指了指窗外。 顾渊扭头看了一眼,是高练,他站在后门边靠窗的位置上,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找我吗?” 高练点了点头。 顾渊看了一眼文堇,发现后者已经又回去看她的画,便朝高练走了过去。 “怎么了?” “快去一趟办公室,陈歌找你,说有急事。” “陈歌?” 第三百二十八章 刺 跟着高练来到语文办公室,远远地隔着窗户望过去,办公室里没有发现其他老师的身影。 走进了些,顾渊看到有个男人怒气冲冲地站在陈歌的办公桌旁,那冷峻瘦削的面庞,因为呼吸急促而变得微微泛红。有些面熟,顾渊觉得那张脸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一个有段时间没见但刚刚才在和文堇的谈话里提到的池妤。说起来,上次她过来探望自己,却因为陆思瑶而跑掉,心里面不禁有点愧疚。 所以,是池妤的父亲吗?他突然找上了陈歌,还把自己叫到这里,难道是因为…… 脑海里一瞬间转过好几个念头,尽管在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的时候顾渊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踏入办公室的时候还是被劈头盖脸飞来的唾沫星子给搞得一阵恍惚。 “顾渊,对吧?就是你小子!”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布满茧子的巴掌迎面而来,顾渊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但男人的身子也顺势跟着前倾,巴掌径直落在了他的脸上,唇角直到耳根,刺痛瞬间蔓延,顾渊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已经再次举起了右手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手开始落下、加速,直奔他的脸而来,就在顾渊的脑海被怒火填满,一心想着如何反击的时候,另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抓住了男人的手腕。对方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手僵在半空,小臂上的肌肉不断跳动着,完全没有收力的样子,手掌却被牢牢地钳住,缩在了距离顾渊不到一尺远的地方。 “我理解您的心情,池焱学长,但也不能使用暴力,尤其是在我这里。”陈歌的声音温和而充满了力量,他走过来挡在顾渊和中年男人中间,把他高高举起的右手按下,“他是我的学生,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对我说,如果你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的话。” 顾渊伸手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咬了咬唇,不顾高练的阻拦,从陈歌的身后走了出来,抬起头瞪着那个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他是如此地愤怒,以至于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完全是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光,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被无法挣脱的捕兽夹所困住,但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愤怒,反而在沉默中变得更为暴躁。、 顾渊不知道男人对自己哪来这么大的恨意,但直觉告诉他跟池妤脱不了干系,因为刚才他听到了陈歌所叫出的对方的名字——池焱。这個人毫无疑问就是池妤的父亲,那个对她极其严苛而又十分固执的人。 “嗯……哼。”男人似乎还想举起自己的右手,但完全无法在陈歌的束缚下移动,于是冷哼了一声,手臂的肌肉放松下来,那如同火山般的情绪也随之冷却。感受到池焱的变化,陈歌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扭头对身边的男生说,“顾渊,你先去洗个脸吧,这里有我在。池焱学长,你也先冷静一下,有话可以好好说。” “……你,还好吧?” “没事……说到底,只是一巴掌而已。” 一阵阵的冷水流过手心,不时地让顾渊感到凛冽,高练站在他旁边,担心地看着他红肿的脸,清晰可见的掌印从嘴角蔓延到耳根,在清水的冲刷下渐渐变淡,但周边的皮肤也微微泛红,就像是掌印化开了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他是谁啊?” “陈歌叫他池焱学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池妤的父亲吧。” “那,也就是说他是因为你们之前的事……” “这个……恐怕……” 顾渊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但两人的事再几个月前就已经暂时划上句点,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脸上的掌印虽然刺痛,但顾渊却想到了一个看似与此无关的人,池焱的兴师问罪会和杨浩有关吗?如果是,那杨浩又对他说了什么呢?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 “也不用太担心,毕竟这几个月我的事……和她无关。”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顾渊心里依然没底,因为,如果是杨浩在背后引火,不知道那个家伙到底准备了什么样的燃料,结合他一个月前所说的那些话,恐怕这件事没法简单地了结。 “是吗……”想到刚才在语文办公室里看到的场景,高练对顾渊的话半信半疑。 “至少我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我有点担心池妤那边。”顾渊最后洗了一次脸,接着直起身子,转头看向高练,水珠顺着他的鼻梁和脖子淌下来,落在衣领上变成深色的一片。 “池妤?为什么……哦……” “她父亲这个样子,作为离得最近的人,我甚至有点担心她的安全……”面对高练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顾渊直接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在学校里他都敢直接动手,如果没有陈歌,怕是刚刚就会打起来。在家没人能拦着他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吧?” “嗯。”高练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话说……他是怎么知道的,明明都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找过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应该还是和杨浩有关吧。” “杨浩?” “是啊,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顾渊走到洗手间门口,从抽纸机里抽出一张擦了擦脸,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对高练说,“你还是回教室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啊?” “有陈歌在,不会出什么事的。一会儿该上晚自习了,你还是先回去吧,别耽误到你的时间。” 没等高练回答,顾渊就一个人走向了办公室,透过窗户能看到池焱和陈歌面对面坐着,不过两个人并没在聊天,只是面对面的坐着,陈歌的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马克杯,而池焱的手里则捧着一个嘶嘶冒着热气的一次性纸杯。 看到顾渊进来,陈歌转过来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而池焱则是投来了沉默中饱含着愤怒的目光。顾渊也没有退却,而是直接迎上了他的目光,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 说起来是一段短暂的时光,但大家的神经却因为绷紧而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最后是池焱率先移开了视线,他轻哼了一声,把纸杯重重地放在陈歌的办公桌上,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离开了,擦肩而过的时候顾渊在他的深蓝色衬衫上看到了一滩水渍,走到陈歌身边,发现他摔下的纸杯翻倒在桌上,流出的热水浸湿了一旁的空白习题卷,陈歌拿着一卷纸正在擦拭,便主动帮起忙来。 收拾完之后坐下,和陈歌面对面,男生的脑袋略微低下一些,一切都顺理成章。 想到之前他对自己的帮助,顾渊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感激。 这还是见过沈雪茹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面谈,在叶秋玲墓前她说过的那些话,顾渊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对陈歌说。 “脸上的伤还疼吗?” “还好。”顾渊摇了摇头,“他是池妤的父亲?” “可以这么说吧,血缘关系上是。”陈歌轻叹了一口气,“至于其他的方面,他肯定没有做到最好。” “他是来找我的吧,到底是为什么?” “嗯……当然是为了池妤的事,他带来了一沓照片。”陈歌喝了一口马克杯里的咖啡,没有继续说照片的内容,“池妤最近去你家了?” “这个……是有来过一次,不过很快就走了。”顾渊犹豫了一下,说、 “难怪啊,池妤对家里说是为了留下来参加年级里组织的专项辅导,但偏偏那天学校为了宣传,请记者来拍了照片写了报道。池焱在照片里没看到她的影子,就起了怀疑。”陈哥说,“就为了这点小事,他可是好好调查了一番,把最近两年的事全翻了出来,然后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到了你的身上。” “我?” “本来就没什么道理逻辑,伱也不用放在心上。”陈歌笑笑,“不过他可是个暴脾气,接下来一段时间你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不过你这里有我挡着,池妤可能就……” 顾渊的头更低了一些,埋在胸口,藏在凳子下的双拳渐渐握紧。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虽然方式有些问题,但他还是很爱自己这个女儿的。”陈歌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还有两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他肯定也不想自己的遗憾再发生在池妤的身上,所以,放心吧。” “……”顾渊无声地点了点头,陈歌笑了笑,站起来朝办公室门口走去。 “陈老师。” 来到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旁,陈歌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等他继续说下去。 “没事……” 面对这个数次帮助自己的人,顾渊还是没法把那样的“真相”告诉他。 “天快黑了,早点回去吧。”陈歌的瞳孔里,映出男生坐在那儿局促不安的表情,“我还要去校长办公室一趟,回见。”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文堇 (七夕快乐) “总感觉,到现在都还在被牵着鼻子走。”离开陈歌办公室,收拾好东西之后,顾渊再次来到画室,靠在门框上自言自语地感叹。 “是吗。”一如既往地不带有什么感情的敷衍回答,连疑问句都算不上。文堇的注意力还是在她面前的那张画上,顾渊不知道她到底在画着什么,因为他看到女生手边调色盘上的颜色一换再换,可画纸上依旧只有几小时前的寥寥几笔。 “不过,我不会轻易投降的。”顾渊摸了摸已经痊愈的脸颊,不久之前的掌印已经消退。 “真记仇。”再次把手边的调色盘浸到随身水桶里,文堇慢悠悠地看过来,“已经三月下旬咯,想报仇的话就尽快,不然没机会了。” “说得好像要永别了一样。”顾渊走过去站在她旁边,视线落在那张几乎空白的画纸上,“不是还有三个月吗。” “三个月可是很短的,甚至连一幅画都不一定画得完。”池妤边说边把画纸从画板上揭了下来,团成一团,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废纸篓里,“你刚刚去哪儿了?被班主任叫走了?” “啊,是,不过倒不是他非要找我去。”顾渊说,“是池妤的父亲,那个叫池焱的男人。” “他?”文堇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池妤不久前翘课专项辅导的事,因为那天她跑去了我家,所以得知了这些的池焱把一切的责任和怒火都洒到了我的头上。” “活该。”文堇托着下巴很快地说了一句,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唉,池妤恐怕是日子难过了……” 顾渊摸摸耳垂,也没法反驳。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人确实是池妤,在陈歌这里吃了个哑巴亏之后,他父亲的雷霆之怒无处发泄,说不定最后会全部倾泻在池妤的身上。那个本就背负着巨大压力在生活的女生,在没人能够注视到的地方会经历怎样的煎熬,其他人不得而知。但顾渊能隐约感觉到一些。 “对了,说到池焱,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原本都已经背上画板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文堇忽然重新坐了下来,看着顾渊说,“我记得三年前和池妤最后一次在猫城见面的时候,她和我说过一件关于杨浩的事,虽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大概因为是最后一次见面的关系,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关于杨浩?她说什么了?” 顾渊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五点四十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不对,陆思瑶昨天说过,她不会再来了,因为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不管再晚也都谈不上迟到了,时间很充裕。 文堇把肩上的画板卸了下来,看样子是有個挺长的故事要说,于是顾渊便也从边上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两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块空白的木头画架。 “杨浩和池妤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但相对于从她的世界路过的陌生人,杨浩已经是理她最近的那个人了。”文堇说着把手搭在了画架上,“每天一起上学、放学,有的时候还会再周末的时候出去逛逛公园,可以算的上是关系要好的朋友,至少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他们相处还挺融洽。” 池妤的父亲池焱是不知道这些情况的,池妤的母亲常年在外地工作,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和特定的假期才会回家看看。池焱一边做着做不长的工作一边照顾一个青春期的女儿,加上各种不良习惯和暴躁的性格,过得很辛苦。幸好池妤自主生活和抗压能力都很强,不仅能够照顾好没用的父亲,还能够在学校取得不错的成绩。而且一到假期池妤基本就处于严格的监管状态下,所以他一直认为“没什么好担心的”。 由于经济上的窘迫,池妤并没有生活在很好的学区,小学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初中还是因为教育改革重新区划才勉强进了东阳。陡增的学业压力让池妤一开始有点不适应,但凭借刻苦的努力很快就跟上了步伐。在和陆思瑶成为朋友之后,池妤开始接触到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那时候她经常和我说起陆思瑶的事,说起这些的时候她总是很兴奋,我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一点一点亮起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决定了要跟我学画画。从零开始学基础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的,尽管池妤没有因为画画而减少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但最终还是因为缺乏睡眠而导致了成绩的下降。当然了,她爸爸是不知道她跟我学画这件事的,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一直以来都稳定上升的女儿会遭遇连续的起伏。” “那时候是十月吧,正好是初三的第一次家长会,他爸提前去学校想和老师交流一下情况,结果那时候她和杨浩恰巧在聊天,她手里还拿着陆思瑶送给她的一个手链。” 之后的事顾渊不用听文堇说也能想象得到。 文堇似乎也刻意想要掠过,或许是因为她本就知道的不详细。 “总之,我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虽然是冬天,但气温并没有低到非要穿毛衣才能出门的地步,更何况猫城店里还开着暖气。”文堇低头拨弄着提包上的系带,“池妤明显沉默了很多,我在她身边也再没看到过杨浩的身影。在最后学了一个寒假的绘画技巧后,我就没再见到过她了。” 后面的故事,顾渊已经都知道了。 他看着文堇,文堇却是先移开了视线。 “唉,一时突然想到就一股脑地全说出来,都没问你想不想听。” “没有,你说的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事。” “这样啊。”文堇站了起来,手里提着她那个装满了各种各样瓶瓶罐罐的袋子,“那就祝你好运吧。” “祝我好运?” “要想从那个像是火药桶一样的笨蛋手里安稳地活下来可不是光靠努力和智慧就有用的,还需要一点运气。”文堇想了想说,“池妤至少有经验,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前途一片灰暗。” 文堇提着那一袋子瓶瓶罐罐向外走,刚走了没两步就不知道怎么绊了一跤,所有东西乒里乓啷掉了一滴,红的绿的蓝的白的黑的,从袋子里流出来,漫过被扯开的金属拉链淌到地上,把深色的像是马赛克一样的大理石瓷砖染成了五颜六色,像是一块掉在地上的画布。 文堇趴在地上,下巴枕在那堆粘稠又湿漉漉的颜料上,怔怔地望着那在自己面前铺开的“调色盘”,顾渊也呆住了,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不知所措地看着满脸满头五彩斑斓的女生。顿了一会儿才起身跑过去帮她捡,刚一弯腰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笑,抬起头,看见眼里映着五色光的文堇,咧着嘴在笑。 “丞相何故发笑啊?这是摔傻了?”顾渊有些不解地看着突然变得很开心的女生,“这种水性颜料沾到衣服上可不容易洗掉,该不会是想到这件事直接失去理智疯掉了吧。” “噗——什么啊,我只是觉得刚说祝你好运就这样倒霉,很好笑啊。”文堇说着坐起来,下巴和两边的脸颊上还沾着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色彩,“看来我才是需要好运气的那个呢。” “……” 顾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段时间差点让他忘了文堇是个脑回路十分独特的人,在脑海里重新烙印并加固了这一事实之后,他继续默默地帮忙收纳整理那些杂七杂八的瓶瓶罐罐。 而文堇竟然在简单擦了擦脸之后在旁边干净的地面上趴了下来,拿出了画纸和笔,在那堆五颜六色的颜料中间倒了点水,就这么在纸上画了起来。 她画得很入神,但顾渊完全看不出那支笔描绘的是什么。 在整理好那些杂物之后,顾渊仍然蹲在边上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面对他的注视,文堇忽然回过头来,说: “顾渊,你想画画吗?” 在那一瞬间,顾渊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和文堇差不多的装束坐在画室里的样子,然后被画纸上浮现出来的四不像长毛恐龙雪人吓回了现实。 “呃……还是算了吧。” “……嗯,我想也是。” 在短暂的沉默后,文堇摇了摇头,转回去继续她那未完成的作画。 顾渊背起书包走出了画室。 这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改变的小插曲。 但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某些念想无声无息地死了。 就像是从未活过一样。 第三百三十章 秘密 走出校门的时候,顾渊还下意识地前后左右观察了一下,原本以为杨浩会像前几次一样在计谋得逞之后出来嘲笑刺激一下自己,没想到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能够染红整片天空的温暖夕阳,那样的颜色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散逸出来,将他包裹了进去。 那天的晚餐,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一碗清汤挂面,加一个煎蛋一把葱花,就算是一顿饭了。 吃到一般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味道,原来忘了放盐,走进厨房却只找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塑料盒。今天的一切似乎都迟钝而混乱,在水池里冲洗着碗筷的时候,顾渊这么想着,看着透明盒子里剩下的那把勺子,发呆。 盐会用得这么快是因为陆思瑶吧,在顾渊的记忆里,她有一个奇怪的癖好,就是往喝的水里加盐,虽然每次加的都不多,但算上别的杂七杂八的食物,一天累积起来绝对超过了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每日食盐摄入量六克。 顾渊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陆思瑶往矿泉水瓶里加盐的场景,就是拿着这种小小的塑料勺,从盐盒里舀出小小的一堆,然后倒进矿泉水瓶子里,上下左右晃一圈摇匀。然后那一小堆盐粒就无色无形地融入进了透明的水里,喝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在喝一瓶普通的水一样。 在数不清的场景里被顾渊吐槽过以后,她终于在一次操作完之后把水瓶递给了他,怀着无限的好奇心,男生接过来喝了一口,接着果不其然地获得了一张扭曲的脸。 咸中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却又混着矿泉水独有的淡淡甜味,很难形容的味道。 顾渊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略一迟疑,然后把盒子里残余的盐粒刮进碗里,兑了点清水喝了一口,然后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还是无法接受的怪味,简直就是海水。 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真是诡异的天气,傍晚时分那么好的夕阳,竟然会下这样的雷阵雨,气温立刻就降了下来,凉意好像要渗透到骨子里面去一样,仿佛回到了冬天。 顾渊打开窗子,看着外面被大雨冲刷着的树的新芽,泥土潮湿的气息仿佛在抿着嘴哭。 池妤现在怎么样了,想到下午池焱的状态和扇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巴掌,顾渊很是担心。 给她发过几次短信,想探知一下近况,但池妤一条都没有回复。记得今天早上在校门口,走过刷卡机的时候因为忘记带校卡,顾渊正在和保安掰扯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她从另一侧的闸机口走过,一秒、两秒、三秒,在他的视线里她足足停留了三秒,然而她一眼都没有朝他的方向看。 顾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难过、愤怒?还是哀伤……或者说,根本没有反应能力。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想帮她,也许什么都不做,反而是最好的帮助。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仍然没有任何主动权。 他就站在窗边,不停地将手机开机关机,仿佛收不到短信是因为手机出了问题,尽管他清醒地知道不可能是这种情况,但仍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双手,而且不停地幻听到新消息的提示音,水滴一样的声音不断回响在他的耳畔,但没有一次是真实的。 在不知道是多少次的熄灭屏幕后,面对着漆黑一片的手机屏里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倒影,顾渊忍不住想要咧开嘴笑。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轻轻地摇了摇头,伸手半推半掩地关上窗户,趴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整個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蔫掉的海星,四肢无力地耷拉下来,没有哭嚎,没有咒骂,只是闭着眼安静地扑在沙发上,让皮革的气味填满自己的肺,但这样并不能缓解心中的烦闷。真正担心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怎么转移注意力都没有用,那些可能不可能的未来混杂着种种情绪一一放肆地浮上心头,无法阻挡的洪水猛兽。 如果,如果池焱真的因为这件事而对池妤有所动作,再加上之前一直未能说出口的所谓解释,池妤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想到这些,顾渊很愧疚。 但是毫无办法。 生活毕竟不是电影小说,少年漫画后期剧情开始转折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都会随着主人公的觉醒爆发而瞬间集齐,然而现实生活的老天是个极其糟糕且没有品味的导演,只会忽冷忽热地写着起起落落落落的戏码,他所谓的“一定要扭转局面”的决心和骄傲,被命运一巴掌扇得溃不成军。 他可以做决定,也可以立下豪言壮语,但没有一点分量,也没有人真的在乎。 为了避免被颓丧的废水淹没,顾渊睁开眼睛,伸手从沙发边的茶几上抓起了昨晚反扣在那儿的六级词汇,背了一百遍还是停留在第一页,闭上眼似乎都能回忆起这面纸上的所有细节,但仔细想想却连第二个单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排在最顶上的“abndon”。 放弃吧。仿佛是有人在对他这样说。 他不禁苦笑。 就在这个时候,顺着沙发传来了手机的震动,顾渊连忙坐起来从沙发垫的缝隙里找出手机,果然是有新的消息,不过不是池妤,而是陆思瑶。 “在家吗,下好大雨。” 顾渊把单词书丢在桌上,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 “在啊,怎么了?” “我被困住了。” 收到短信的一瞬间,顾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在马里奥和橘子的注视下麻利地换上了厚底的凉鞋,挽起裤脚带上门口的伞毫不犹豫地就出了门。一路走到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台才想起来压根就不知道陆思瑶在哪,一时间对着站牌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发呆。 “你在哪儿?” 陆思瑶低头看了眼手机,顾渊发来的消息,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才把位置发过去。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是不想让顾渊知道自己来这里的,因为那样会很麻烦,非常麻烦。 陆思瑶知道,虽然她真的有很多不在乎的东西,但也不像其他人看到的那样没有情感。 站在屋檐下躲雨,等待的时候,她的心惴惴不安,一方面看着天越来越黑她有点害怕,另一方面她又很担心顾渊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即使是这样最简单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无意间偏过头看到一旁橱窗里自己脸上掩饰不住的不安和焦躁,陆思瑶不禁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了一般,然后慢慢地舒展开来,变回平常的样子。 顾渊到南山陵园门口的时候,陆思瑶已经又恢复了那幅仿佛一切都与我无关的扑克脸。 “嗯……走吧,送你回家。” 出人意料的是,男生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没有问她从哪里来,到这里来做什么,只是撑起了一把很大的伞,把雨声变得沉闷。这反而让陆思瑶变得心情复杂,刚才花了那么久做的表情管理和想好的说辞,一下子毫无用武之地,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但她却感到脸颊的皮肤有些灼热。 两人一路淌水,陆思瑶缩在伞下面,被伞檐遮住了一部分视线,只能看到不断向前延伸的斑马线。 “呃……我应该带一双防水鞋套的,这么深的积水,鞋都湿透了吧。” 陆思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水泡得快要开线的板鞋,没说话。 “出门的时候走得太急忘了,唉……你看我这脑子。” 陆思瑶微微地咬着唇。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 终于走到了公交站台,站在人满为患的遮雨棚下,陆思瑶抬起头看着顾渊。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反正……你还是会说是来散步的吧。”顾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之前你都是这么说的嘛,我觉得这次肯定也是一样的回答……所以,我就没再问了。” 陆思瑶语塞,只是看着他,眨了眨眼,说,哦,这样。 “不过,其实我知道,也许前几次真的是为了散步,但这一次……你是来看卿思的吧。” 上了车之后,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陆思瑶身体一僵。 “叶钧他,现在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嗯。”陆思瑶下意识地撇开头,脸上仍然波澜不惊。 “思瑶。” “怎么了。”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顾渊望着雨中后退的街景,“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陆思瑶直视他,睫毛微微颤动:“只是这样我会好过一点。” 常常会控制不住地想到那个每次自己从病房门口经过时,都笑得像是天使一样的那个女孩。 然而陆思瑶记得更深的是那天穿着志愿者制服的那个男生像自己打听叶钧病情时的场景。 她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然后就看到了对方脸上掩盖不住的笑容。 后来,叶钧的病好了。 她也再没见过那个天使一样的女孩。 第三百三十一章 生锈的手链 回到学校,没两天又是模考,整理考场已经成了熟能生巧的习惯。陈歌站在讲台上一个一个公布准考证号,后来发现底下的人都在整理东西没人理他,就笑了笑,把那张信息表贴在了教室的前门上。 第二天才开始考试,到了傍晚,走廊上和楼下的花园里到处分布着穿着冬季或是春季校服的学生,气温比起前两个月来有了大幅度的回暖,即使昨天才下了一场大雨,在太阳出来后温度又很快回到了穿着毛衣嫌热穿着衬衣嫌冷的程度。顾渊站在操场边的公告栏,望着上面张贴的附有全部准考证号和考场座位信息的告示,在那全部的六百多个名字里,他的目光一个一個地往下跳。 名单是打乱的,或者说是按照考号的数字顺序排列的,想要从其中找到特定的名字并不容易,大约花了十分钟,顾渊还是没找到那个人,他皱着眉揉了揉眼睛,准备再找一次。这个时候,有人站在了他旁边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过太多次交道的关系,杨浩似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但顾渊仔细想想又觉得并非如此,从他第一次出现在视线里开始,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站在那里微笑,就会将附近的一小块范围变成无法忽视的存在,像是在空气里增加了自己的磁场或者光波。 顾渊稍微侧了侧头,隔着两步的距离,杨浩站在那里,也在看着公告栏。 随着自己的目光,他也看过来,带着谜一样的微笑。 “找不到啊。”连招呼也没打,杨浩就自顾自地开始说起了没头没尾的话,“需要我帮忙再确认一下吗?” 顾渊明白他说的谁,自然也不需要他的“帮忙”。 “你不是喜欢她吗?”顾渊开口,有些艰难地说,“所以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她会因此遭受什么样的痛苦,明明可以让她不经历这些的。既然你只是想针对我,那大可一切都只是冲我一个人来,为什么非要把其他人也牵扯进来。”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杨浩的声音很轻,不像他以前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即使在被愤怒的拳头砸脸的时候,他都是可以平静地带着微笑嘲讽的,顾渊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般如同自言自语的呢喃。 “你太自以为是了,顾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呢喃,杨浩的下一句话几乎是提高了一个八度。他也不再假笑,语气里也带上了一点点情绪,他说:“你不会以为,我之前所有的行为都只是为了针对你吧?呵,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值得我花这么长的时间和这么多的精力,去算计” 也许是因为已经撕破了脸,杨浩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他朝顾渊走了一步,咧嘴一笑,说:“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洞彻了我的内心,我现在应该跪下痛苦流涕,忏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啊?” 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顾渊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把话说明白吧,的确,我做了这么多的原因里,有对你的厌恶和不满,从最开始那个女生的落水,到后来加入这什么也不是的乐队——我猜,也许伱在想,我一定是个疯子,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这么折腾,就为了让你难受。但是,真的是这样吗?你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都得围着你转,我不得不说,顾渊,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他背着手,歪着头,笑得灿烂无邪。顾渊突然觉得有点恍惚。 “我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你。”杨浩看着顾渊的眼睛说,“一直都不是。” “所以,是池妤吗?” 杨浩的肩膀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你就不用乱猜了。” “你直接回答我是不是就可以了。” “是不是又怎样。” “你都告诉我这么多了,也说要把话讲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面和我拉锯?” 杨浩冷笑,伸手紧了紧衣领:“不是的,这不一样。” “所以,是因为……陆思瑶吗?”心中了然,有些苦涩,果然是这样。 没想到杨浩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喜欢她那是你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在乎陆思瑶,也不在乎你。” “所以,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杨浩沉默了片刻,眼里波光闪烁,顾渊刚要开口说话,却看到杨浩叹了一口气,竟然看起来有些颓丧,他很诧异,但下一秒对方的声音就恢复了冷漠。 “你就这么想知道。”他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很冷。 “是因为……妒忌吗?因为我和池妤的事,因为你暗恋她,所以一直……妒忌我?” “我没有。”杨浩看着他,慢慢地说。 “你没有?” “我没有。”杨浩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样轻轻地笑了,“我不妒忌你,硬要说的话,可能有一点羡慕吧,不过,不是因为池妤。” 羡慕?顾渊心里的疑问更多了,他不知道杨浩在笑什么,只觉得自己像是个一无所知的小丑,暴露在惨白的聚光灯下接受着观众的嘲笑。 “所以,你就不要再自我意识过剩了。”杨浩淡淡地说,“我要做的事,我已经做的事,有些和你有关,有些和你无关,就算是和你有关的部分,你也不是我的最终目的。这样说够明白了吧,自始至终我都不在乎你,也不在乎陆思瑶,我的确在乎池妤,但她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他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他踩在人行道干枯的木板上,每一步都咯吱咯吱的, “杨浩!” 顾渊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怎么?” 杨浩扭过身子,淡淡地说,眼神冷漠地看着他,顾渊措手不及,刚刚想好的质问被他不带感情的一句话浇灭。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要是真的关心池妤,就在考完试后去打听一下她的情况吧。”他笑,但只有嘴角勾起,“你不信任我,就不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信息,因为你无法相信我说的话,就算我坦诚相待,所以,何必呢。” 顾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突然厌恶起自己,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他明明是讨伐的一方,明明是质问的一方,明明是受害者的一方,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个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流氓? “你到底……为什么恨我?” 顾渊突然意识到,杨浩自始至终都在把话题带离那个所谓的真相,他们过去甚至都不认识彼此,他为什么恨自己?如果真是像他说的那样,-他所做的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那又为什么要设计这么一连串的事件,来让自己一点一点陷入无可挣扎的泥潭? 杨浩没有回头,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顾渊看不到他的表情。 顾渊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他僵硬的后背肌肉慢慢松弛下来,把垂在身体两侧都有些僵硬的手轻轻插回外套的口袋。 “自我意识……过剩么。” 想着杨浩刚才说的那番话,顾渊不由地开始对自己有所怀疑,难道说真的是得了类似被害妄想症之类的精神疾病,才会臆想出那家伙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对付自己吗?陆思瑶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什么别老是以自我为中心去思考问题之类的。 说起来,池妤现在怎么样了?她没有出现在模考名单上,是因为她爸爸吗…… 顾渊歪着头望着公告栏的考生名册,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直到晚自习的铃声打响,才重新回过神来。 低头时候忽然发现干枯的木板人行道上挂了一根亮晶晶的东西,一半铰在一根斜向下的木刺上,一半垂在下水道口里,他弯腰去捡,似乎是一串手链。卡在木头的缝隙里,嵌得很紧。 拉动的时候稍微用力了些,手链竟然直接断了开来,他怔怔地看着躺在手心里锈迹斑斑的银色鲨鱼,一时间恍了神。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丢掉手链的理由 回程路上的车厢出奇的空旷,顾渊找到靠窗的地方坐下,刚才和杨浩断断续续的谈话配合着他手心里的鲨鱼链坠,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房。病态苍白的节能灯光打在脸上,封闭的车厢,让人有种时间就此打住的错觉。 天色渐晚,头顶一片蓝紫色,南方小城的萧索,即使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也无法完全驱散,顾渊不由得想起那两个在祈愿树下沉沉睡去的傍晚,随着太阳完全落下去,他感觉到心底一阵凉,一种想哭却又并非出于悲伤的情绪萦绕着身体,他并不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因此也无法理解这种对于“黄昏到来”的复杂情绪。 已经是下午六点,晚饭还没有着落,中午顾渊又几乎什么都没有吃。他靠在窗户上借着颠簸清醒了一下脑袋,在中途的一站下了车,把车站旁的小商店街边边角角转了个遍,最后背着沉重的书包茫然地站在大街上。 完全没有决断力,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背着书包准备往回走,转身之后却看到一个歪着头看着自己的人。女生的手里提着一个似乎是装有衣服或是鞋子的礼品袋,而她的表情和自己脸上的一样,充斥着探询与不解。 “你怎么在这里?” 顾渊一头雾水,而陆思瑶显然也对这突如其来的遇见感到困惑。 “我……来这里退鞋子。”眼前的女孩浅浅地侧着身子望着他,眼睛微微眯起,睫毛在夕阳里镀上一层暗蓝的金,“你呢,为什么在这里?” “额……我只是想解决一下晚饭。”顾渊这样说着,肚子很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女生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滑落到身体下半再回上去,接着以一种很不起眼的方式叹了一口气,说: “那一起吧,我也饿了。” 陆思瑶说完看向顾渊身后,他转身看过去,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金色m。 “就这里吗?” “怎么?你有更高的要求?” 顾渊立正,摇头摇得像是一旁地摊上卖给小孩子玩的拨浪鼓。 陆思瑶只吃了一点点就放下了,小口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橙汁。 “怎么?”顾渊抬头问。 “感觉没有小时候的味道,不吃了。”她微微噘着嘴,眼里流转的光像是天边的晚霞。顾渊忽然意识到女生实际上可能已经吃过晚饭了,于是附和地点了点头,“确实不怎么……” “不怎么好吃。” 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最终不得已用了最朴素的“好吃。” “你觉得不好吃吗?”看到他这样的表现,陆思瑶反倒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半低着头沉默着笑。 “我只是觉得,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了。”陆思瑶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并不是说不好吃,就是跟我们以前吃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以前吃的感觉……”顾渊回忆着过去两人在一起吃快餐时的场景,然而怎样努力记忆还是有些模糊,更何况,他也不想在这里卷进充满回忆的场景中,这次意料之外的见面还是不要包含任何目的性为好,这种时候陷进往事里不免会让两人的行为都有所变形,到时候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他完全没有把握,所以他说,“没有吧,这不是一样的味道吗?” “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啊。” 顾渊一头雾水,眼前的女孩托腮望着他,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我是……怎么样想的?” “第一次吃洋快餐的时候,你吐槽过太咸了吧,说很难吃。” “第一次吃的时候?”顾渊挠挠头,“是吗?” “你不记得了呢,以前的事。”陆思瑶的视线放低了一些,“虽然你总是说自己记忆力很好,但实际上很多事都已经忘记了吧。” 顾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陆思瑶,场面随之冷清下来。顾渊忽然有些难过,在过去的十八年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他都和眼前的这个女孩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但很多记忆却在短短的几年里模糊掉。他认识的那个陆思瑶话多,喜欢m记的冰淇淋,并不是其他人印象里那个天马行空不近烟火的奇葩美少女, 这些明明是藏在脑海深处的东西。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记忆就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在地上四处跳跃,偶尔捡到一颗,光泽耀眼,却只是孤零零的。 尽管近在咫尺,分开两人的不过是一个塑料制的铺着吸油广告纸的红色餐盘,中间却横亘着一条彼此都努力装作看不见的河,那时不时的冷场和沉默,其实并不是毫无缘由。 “这个东西,不如还是你替我去还吧。”陆思瑶从桌子下面提起那个礼品袋放在桌上,顾渊看到了袋子里盒子上的nike图标,“还给叶钧,就说我用不上,还是给更有需要的人吧。” 顾渊接过袋子,轻轻一捏,带出哗啦啦的声响。 “我知道了,我会还给他的。” “随便,不管是丢掉还是烧掉都无所谓,只要让他知道我没有收就好。” “真的吗?那我就自己收下咯?” “你根本穿不下吧。”陆思瑶笑起来,“37和43,差了足足三厘米。” “总是有办法的。”顾渊也跟着笑,“就像虽然我这半年来一直麻烦不断,但我觉得,总是会有办法的。” “真的是这样吗。” 陆思瑶托着腮看向外边蓝黑墨水一般的夜色,轻轻地说。 “起码自己要相信吧。” “但并不是所有的麻烦都有解决方法的,就像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一样。” “我也知道。”顾渊的眼底晶亮亮的,迎着窗外橙色的路灯和牌匾上的霓虹,流光溢彩,“其实我自己也不信,但我必须这样想。” 陆思瑶平静地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没有惊诧也没有了然,古井无波。 他们对视了很久,顾渊先撇过了头。 “那个手链,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当外面的天空慢慢从蓝黑色像被霓虹灯映照出的暗红色转变的时候,顾渊又一次听到了陆思瑶的声音。他回头,发现那生锈的鲨鱼链坠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好巧不巧地刚好挂在礼品袋的边沿,锈色斑斑的鲨鱼头在橘色的灯光下左右晃荡。 “啊这个……是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下午去看考试名单的时候捡到的。当时觉得眼熟就捡起来了,不知道是谁掉的。” “这样,那就好。”陆思瑶说,“我还以为是被我扔掉的它回来找我了。” 顾渊愣了一下,虽然之前就没看到她再戴过那条手链,但没想到陆思瑶竟然直接扔掉了。 “为什么丢掉了?你之前不是很喜欢那条手链吗?” “只是习惯了,没有多喜欢。先前试着不戴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它也可以,就丢掉了。” “只是习惯……”顾渊默默的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 “留着也没什么用,我不会再戴了。”陆思瑶微微地俯下身子,从侧面看着那个生锈的鲨鱼链坠,“它的主人应该跟我是一样的想法吧,所以才会丢掉。” “因为发现没有他也可以,所以就丢掉吗。”顾渊仰起头,灯光落入他的严重,点亮了两盏橙色的温暖的圆灯笼,“我今天被人说自我意识过剩,总是以自己为出发点去思考问题,不过感觉和伱比起来,好像还是差了一点。” 如果是齐羽,以前的齐羽,听到这种话一定会气到跳脚,然后回怼。但她是陆思瑶,所以只是笑笑,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当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来到大街上的时候,顾渊听到一声叹息,身后的陆思瑶对着前方五颜六色的灯光广告牌伸了个懒腰,沉静的粉红面颊那样美好,美好得不应该叹息。 “那就再见了。” “嗯。” 顾渊离开的时候,听到陆思瑶在背后清晰地说了一句。 “不要忘记了。” 顾渊驻足停顿了几秒,才回过头看着她,举着手里的袋子说: “我会去还鞋子的。” “不是啦,我不是说那个。”陆思瑶笑起来,“我是说,最后一次见面的告别礼物,不要忘记了,我也会给你准备的。” 顾渊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会准备好的,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什么时候是最后一次呢,是下一次吗? 顾渊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的。 他忽然想起陆思瑶的话。 顾渊抬头,晚上的天空有些阴沉,脏脏的云压得很低,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来自叶钧的礼物 无论如何,考试结束了。 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顾渊仰望着茜色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规律得诡异,每天早起,在公交站旁边的便利店买早餐,然后坐着清晨的第二班巴士去学校,六点五十开始半个小时的早读,然后就是一整天的自由复习,他仍然会抽出下午的一个小时来看些有意义或者没意义的闲书,从博尔赫斯到卡尔维诺,再到契科夫和托尔斯泰,到了晚上会尝试写点什么——但都是些破碎的无法拼凑的短句段落。 傍晚放学后迎着夕阳在操场上跑圈,汗液顺着耳廓和下巴滑下来的时候会莫名地觉得心安。临走之前在林荫大道的祈愿树下坐一会儿,然后搭晚高峰的最后一班巴士回家。 “你啊,这生活已经健康规律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了。” 高练拎着一大袋子桶装方便面和饼干薯片等等零食,披着棕色外套肩上搭着毛巾踩着人字拖站在操场出口的地方,对跑步跑得脸颊通红的顾渊如是说到。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但那家伙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有笑。 因为这一切是发生在那件事之后的。 也就是,杨浩所说的,终幕演出。 齐羽向杨浩告白被拒绝,然后转头就有人目击到杨浩和池妤走在了一起。 无论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都是极为炸裂的消息。 “健康点不好吗?”顾渊甩了甩脑袋,“至少能活得长一点。” “活得长有什么好的,这世界这么多苦,每多活一天就要多吃一天,我还巴不得英年早逝呢,至少能把最美好的形象留给这个世界。” 顾渊哑然,这家伙,满嘴歪理邪说却总能逻辑自洽。 “话说回来,你没事吧。”高练朝他扬了扬下巴,“从那天齐羽搬到教室讲台边上开始到现在,你可是一天都没休息过,虽然我知道运动能减缓压力释放情绪,但这都快一个月了。” “我能有什么事,你不也说了,我现在的生活规律又健康。”顾渊走到一旁的水龙头处洗了个脸,“放心吧,你赶紧回宿舍,还得洗澡吧,时间不多了,一会儿你还要上晚自习呢。” “好吧,那明天见。” 目送高练离开后,顾渊提着书包走过祈愿树,望着树下空荡荡的签桌,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卿思因病离开以后,十年前叶秋玲的事再度被好事者挖了出来,把两件毫不相关的事两個毫无关联的人编排成了九折十八章的戏剧,说得天花乱坠。祈愿树也变成了害人性命食人精魄的妖树。最后导致的结果是除了他以外再没一个人敢再到这来。 甚至就连树上的红绳木牌都被摘走了不少,曾经多到几乎要压垮这棵苍天大树,逼得校方不得不雇人定期清理的许愿签,现在却变得一眼就能看出稀疏来。 越是轻易就能够给出的信任就越是廉价,拿走的时候就越是一刻都不会犹豫。 但凡有一点可能的好处就蜂拥而至,而哪怕是嗅到一丁点虚无缥缈的坏处也会立刻抽身。 赤裸裸的真实。 一个人坐在寂静的祈愿树下,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好像呼吸,平稳而深远。夕阳泼过来,顾渊闭着眼,视野里一片温暖的橘红,身后的影子在芳草掩映的褐色泥土里沉默着拉出一道狭长的痕迹,还有一部分投射到了翠绿的水面上。这时候忽然眼前一片黑暗,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好像是铺满了晚霞的天空被人罩上了一层帘子。 仿佛什么恶魔降临了一样。顾渊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只是一片厚重的云遮住了夕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害怕一睁眼会看到什么,但当一切都没发生时也会觉得心安。 口袋中的手机在这一刻震动起来,他伸手掏出来,屏幕上面显示的是。 “叶钧” 脑海里面浮现出的是一个月前替陆思瑶去还鞋子时的画面。当时那家伙的穿着一件没有拉拉链的白色开衫,里面不是适合春天的衣物,而是一件短袖,胸前画着一个眼神很犀利的熊猫。相比起冬天的时候,他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已经能够零散地搭在耳朵上,让人讨厌的程度也随着头发变长而增加了。 站在即使是白天也阴暗无光不得不开着彩灯的酒吧,顾渊走到叶钧面前。 把手里提着的礼品袋子举到胸前,顾渊哑然,叶钧则是微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就算要还给我,为什么是你来还?”叶钧指着他问。 “这你要去问她咯,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顾渊扬起眉毛,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善,毕竟对方的态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两人之间的隔阂在冬天稍微化解了一些,但冬末春初的那件事,却是化作了一道全新的坚冰。 “你们关系很好啊。”叶钧沉默了几秒后,神色复杂地说,“她最近过得好吗?” “还不错,谢谢你关心,需要我帮你转达吗?” “嘁……不用,我已经不在乎了。” “哦?是因为不久前的生死危机让伱看破红尘了吗?” “你觉得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吗?” “不是。” “确实。”叶钧点了点头,“所以,我只是有了其他在乎的东西。” 顾渊打量了一眼他身后的运货平板车和上面摞着的一箱箱翠绿的啤酒瓶子,再扫了一眼一片狼藉静待打扫的大厅,还有站在吧台后面眼睛时不时往他们这儿瞟的经理。 “这些就是你在乎的东西吗?” “我想从现在起好好生活。” “所以你承认你过去没有好好生活了?” “是这样,所以呢?”叶钧丢出来淡淡的一句。 沉默了一会儿。 “没什么,希望你以后能好好过。” “总算说了句像人说的话。”叶钧笑了笑,“对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什么伤?” “花洁弄得那些,不过都这么久了,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皮外伤而已,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爸他也不是傻子,店里还是店外,发生过什么还是一清二楚的,不然也没法在这里开店。” “如果是像你说的那样,店里店外发生过的事他都清清楚楚的话,那十年前陈琳的那个案子,想必他也知道些什么吧?” “照理来说是这样,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也不可能记得什么细节。” 顾渊撇了撇嘴,叶钧和他父亲已经统一战线,想问到什么已经没可能了。 没想到叶钧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搭在平板车推杆上的手又放了下来。 “我倒是想起那个案子相关的一件事,算是一个新消息,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什么消息?” “当年犯事的那个家伙,刚出来没多久妻子就和他离了婚,之后虽然找了份工作,但也一直抬不起头来,也因此牵连了他的儿子。你已经知道他儿子是谁了吧?他们的父子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据说还有家庭暴力的情况出现。” “能帮我查一下吗,这件事,我想知道更多细节。” 手机在掌心不安地震动着,这么久都没消息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来电话? “可以是可以,不过应该会比较麻烦。”叶钧话锋一转,“而且,我为什么要帮你。” “要我求你吗?” “如果我说要,你会吗?”叶钧笑起来,“算了,我会帮你查的。” 说完他搬起旁边的一箱空酒瓶放在推车上,就要离开,顾渊伸手搭在了他肩上。 “为什么?” “嗯?” “为什么答应帮我。” “不是你求我的吗?” “可是我还没有……”顾渊移开手,“是因为……” “不因为什么,就当是你把鞋子还回来的谢礼吧。”叶钧说着摸了摸胸口,“我还有事要忙,你也看到这里的情况了,就不聊了,有消息我会联系你的,慢走不送。” 他推着车进了仓库,只留下顾渊和一旁偷瞄着他的酒吧老板。 他拿起手机,点下了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低沉又喑哑的声音,带着疲惫。 “有消息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杨浩的回忆(一) 将心中积蓄的愤怒、不满、阴暗以哪怕偏激的方式发泄出来。 也许会引出伤害、滋生眼泪、带来离别。 纯粹的爱与恨都蕴藏着巨大的能量,直白的感情更能让人看清自我。 直面自己的内心,才能更靠近……生活的本质。 ——最让人感到煎熬的是? 想念?怀念?哀伤?都不是。 ——是羞耻心。 大街上是浓重的节日气氛和流光溢彩的繁华景象,去往车站的路上,天空中开始飘落雨夹雪,它们小心翼翼的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巴士门在身后阖上后,清晰地感觉到强烈的温度差。狭窄的空间内,暖气和呼出的二氧化碳让气温升高,不知道是汗还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香水化妆品的味道涌入杨浩的身体。每到一站就会有一次人流涌动,随着巴士慢慢地穿过市里,车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少。 在郊外的一站下车,沿着泥泞的土路一直走,穿过一片低矮的白墙青瓦,又经过了一片空无一物被雪覆盖的稻田,最后在一栋有着高墙的巨大建筑群门口停下。 随着铁门刺耳的咿呀声响起,曾经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个人,就这样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看起来瘦了很多,面颊微微凹陷下去,眼窝深陷,头发剃得很短很短,只在头皮上留有一点点青色。杨浩发现男人看到自己后脸上没有多少喜悦,只是空落落地凝望着他的身后,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妈呢?怎么没来。” 沙哑又阴沉的声音,一旁的铁门反射的白炽灯光线刺眼,杨浩揉揉眼睛,垂下头。 “她不肯来。” “不肯来?”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生气的意味,“她人在哪儿呢?现在。” “在家吧,大概。我走的时候还在。” 今天大概可以竞争一生中最糟糕的三次新年之一了,虽然是久别重逢但没有丝毫团聚的喜悦,反而心情跌落到谷底。假装若无其事地去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做不到。这三年多来的困苦多半是拜他所赐,而母亲的精神问题也是因他而起。回想从前,他也没给自己带来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好事,从不情不愿地被带到这个烂透了的世界上开始,一直都是如此。 新仇旧恨一起算去和他打一架骂一场吗?杨浩也做不到。 除夕夜的坏事远远不是道父子重聚为止。 失神的杨浩目光没有焦距,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飞速后退的原野,男人站在他边上,竖着领子低着头,返程的巴士越往城里开人越多。从窗户的反光里,杨浩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人在指着自己,是一个坐着的中年妇女,旁边站着一個二十多岁的男的,手指肆无忌惮地指着他身边,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狰狞又充满厌恶。 杨浩回过头盯着他,并努力试图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凶恶一点,想要阻止那人继续说下去,虽然因为车上的嘈杂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从那脸色看,不会是什么好话。 然而对方的行为并未停止。 反而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那个,那个是……的儿子吧,小小年纪的也这么凶神恶煞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看呐,以后估计也是个……” 一道血涌上太阳穴,男生站起来从人群中挤过去,一把拍在中年妇女座位的椅背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 制止的动作完全没经过大脑就做出来,眼下面对所有人疑惑的目光,杨浩窘迫得不行,一张娃娃脸涨得通红。 听到这样的话,中年妇女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露出一脸的愕然和无辜,她先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男生搭在自己椅背上的小手,又看了一眼他因为气愤而挤在一起的五官,再打量了一眼他的身高,顿时松了口气。 “怎么了?我说什么了我?我们不就是在拉拉家常吗?我们自家人聊天关你什么事啊小朋友。你这孩子,大过年的这么凶巴巴得干嘛?你家里人呐?没人管管你的吗?”对方完全否认了自己所说的话,反正没有录音也就没有证据,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不到一米五的小孩子,音量不由得提高了一些,“看你是个小孩我也不跟你计较,童言无忌嘛,但你家里人呐?你爸你妈呢?” 一字一顿说得清楚,威胁包含其中。中年女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下巴旁边的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很是惹眼。周围的所有人都不敢贸然掺和进这趟浑水里,杨浩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不想惹事,也向后退了一步。 巴士缓慢了节奏,应该是正要进站。杨浩孤立无援,伸手抓着金属管,不知如何是好。 也许是因为刻在生物基因中的本能,他回头望向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 影影绰绰的有很多人,但却没有一张熟悉的脸。 他茫然地转过头,余光捕捉到一个低着头正在下车的人。 为什么他这么害怕,为什么他甚至不愿意替自己说哪怕一句话?明明犯错的是对方才对,明明应该害怕的是别人,却要趁着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偷偷溜走。 “诶!你要去哪儿啊?这事还没完呢!”巴士车门打开的瞬间,杨浩奋力地想要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过去。但手却被中年女人狠狠地抓住。 “放手!” “伱还敢吼我?” 女人扬起巴掌,但碍于众人围观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面前的这个小男孩的眼里闪动着泪光,但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目光虽然胆怯,却很坚毅。 “我让你放手!” 女人没有说话,涨红了脸,手还是死死地拽着不放。杨浩急得低头朝她的手上咬了一口,那人吃痛,手上的力度有所减小。男生挣脱开来,回头看到男人已经趁着车门打开的瞬间混在人流里逃了下去,于是也中了邪似的跟着冲了出来。身后的女人大叫着肆意辱骂,而与此同时,似乎顿悟了正义心的其他乘客们,终于挡住了道路。 提着一篮子菜的池妤下了扶梯,注意到前面乱糟糟的一团,一群人围在商场门口不知道在做什么,像是在看杂耍似的,靠近一点时,看到被人群包围的中央,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生正坐在地上大声哭泣。大过年的还下着雪,池妤觉得他很可怜,便一边说着“请让一下”一边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周围闹哄哄的一团,找不到父亲的男生在雨夹雪里茫然,崩溃大哭,在还未反应出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 “怎么啦?需要帮忙吗?诶?是你……” 因为担心而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干净的声音,掌心传递来的温度让悬在半空的心渐渐落下来。 杨浩呆呆地仰起脸。 池妤靠得更近一些,用自己的力量将瘫软的男生扶了起来。为了安抚他而露出的清浅笑意,水一样澄澈柔软。 “还好吗?我们找个地方先坐一下吧?” 平静的声音唤醒了男生积压在心间的恐惧和委屈,被狠狠握住过的手腕清晰地显出红色的指痕,辣辣地痛着,涣散的目光在女生温柔地注视里逐渐汇聚,清晰,那一瞬间好像终于走到了黑暗隧道的出油口,温暖的光线覆盖住眼睑,世界在那一刻亮起来。 无数繁杂的情感像密码一样在青色的脉络间流窜,滚筒的眼泪跌落,男生扑进女生的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杨浩的回忆(二)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在商业广场的周围找了一个还算是僻静的角落,池妤在积了雪的长椅上放下提着的菜篮子,然后用戴着红色手套的双手在椅子上抹了一下,匀出一个可供两个人坐下的位置。接着从篮子的底部摸出一个粉色的超大保温杯,拿着圆形的杯盖倒上热腾腾的水,但杯子里的水不够,没能装满。她伸手碰了碰男生的额头,递到他面前。 雪还在下,但椅子旁原本应该用于遮雨挡雪的绿色大伞却早已收起,被一条深蓝色的细绳捆着。寒冷中茫然不知所措的杨浩,因为额头接触的那一小片温暖,渐渐回过神。 保温杯的效果不是很好,杨浩从发烫的瓶盖就可以感受到。与之相对应的是,伸手接过来的时候明显觉察到她的手很冰凉。 “我不爱喝水。”池妤笑着摆了摆手。 视线里女生的头发和黑色的外套上散落着很多白色的雪粒,在此之前两人并没有特别密切的关系,只不过是住在同一个小区里的见过几次的同龄人,但在自己陷入困境和负面情绪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她却愿意主动伸手把自己拉起来。会把仅剩的温润的热水倒给自己只为了让他能够在这寒冷的冬天里重回些微的暖意。 女生的内心和外表都热得发烫。 杨浩愣愣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杯盖,双手捧在嘴边,水温润的暖意顺着指尖漫过来,一点一点地爬上肩膀,再沉到心间。什么不爱喝水,都是假的。明明手冻得冰凉,干嘛非要把这些留给别人。 “快喝吧,得暖和起来呀,刚刚哭了那么久一定很累了。需要补充能量。” “热水可以补充能量吗?”男生愣愣地捧着杯盖,望着里面晃荡的水波。 “不知道诶,”女生笑了笑,用手轻轻地搓了搓脸颊,“不过你刚刚流了那么多眼泪,肯定要补充一下水分吧?” “……那你怎么办?你的手……很冷。” “动一动就好啦,你看。”池妤把刚刚在脸颊上搓热的手递过去,在男生的手背上贴了一下,“现在不是就暖和起来了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当她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时,杨浩仰起脖子将杯盖里的热水一饮而尽,暖意越过喉咙涌向心田,一瞬间就觉得安心。 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冲上去和素不相识的大妈理论,却根本没有对峙到底的勇气,结果被对方不依不饶的抓着不放,怎么都不肯放手,那個鬼史老爹更是一句话都不说,闷声不吭地就下了车……回想起那高高扬起没有落下的巴掌和被掐住的手腕,现在被疼痛席卷。同样清晰地在脑海里涌上来的,还有那份恐惧和不甘。 池妤发现喝完热水的男生身体还在颤抖。 手腕上的红色指痕已经淡去,脏兮兮的脸上眼睛红肿得很明显,头发乱七八糟地搭在额上,沾了雪水又沾了泥,额头冻得发红,池妤下意识地伸手掀开那些碎发检查他有没有发烧,拉近了距离注意到他的表情,委屈和……愤怒?快要溢出来,好像摔倒后被家长关心的小孩子,被抚慰的内心比磕坏的地方更觉得痛。 发觉他的额头和脸都有点烫,池妤误以为是他冻得感冒身体出了问题,问要不要送他去医院。男生却拼命摇头,池妤检查完后鼓了鼓嘴重新坐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没什么……你不也是一个人在这里吗?”尽管很努力地隐藏,但尾音还是带着一点哭腔。 “我来买菜呀,今天妈妈回来了,要准备年夜饭呢。”女生笑得很开心也很干净。 “那倒挺难得的……”男生低下头,望着脚下的白雪黑土,仿佛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泥巴。 “我得回去啦,现在不早了,我爸爸妈妈还在等我呢。” 果然这天底下的好事都不长久,杨浩听到这句话也没有觉得多么意外或是多么可惜,只觉得本该如此,相比起之前心脏狂跳脸颊发烫的样子,在女生拎着篮子站起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反而平复了一些。 “其实我……”脑子有些乱,但话只说到三个字时又陷入了犹豫。 毕竟对方是至今还不算熟悉的人,只知道她叫池妤。就这样倾倒苦水多少有些不合适。虽然年纪还很小,但杨浩也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尤其是在多次说出口却被人嘲笑的经历之后。所以他就坐在那里,冷冰冰不太在意的模样,呆呆地看着女生离开。 池妤听到他说话,微微地侧过来,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于是选择继续说下去。 “之前和你说过我爸不在……他今天回来了。” “嗯。” “但我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点……害怕。”杨浩低着头看着地面,“以前我也想过他回来会是什么样,也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像也有过快乐的时光,但是现在……当亲眼看着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回忆是经过美化的,是扭曲的……” “你不喜欢他吗?” “与其说不喜欢,倒不如说完全就不想他回来,我觉得我妈妈她也是这么想的吧。这几年我们吃的苦,被人鄙视,被人唾弃……还有那些人说的话……实在难以接受,而这些都是因为他。”杨浩仰起头藏起眼角的泪,“我妈受不了这些,但还是得出门工作,每天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有时候饭也不吃。我在学校里也被人欺负,还有各种各样的流言,我真的……” “唔……” “本来已经慢慢习惯了,再见到他,好像那种最开始的羞耻感和愤怒又回来了。我也说不清楚,但就是不想他回来吧。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怎么样忍气吞声,甚至去讨好别人,结果都是一样。可能是因为我本身,就很讨人厌吧……” “嗯,其实没有啦。” “是这样吗?” “对呀。” “只是你这样觉得而已。”杨浩笑笑,然后笑容又溜走,“就算是我,都很讨厌这样的字迹啊。莫名其妙地就拉着你跟你说这些……” “真的没有啦,我是认真的。”池妤笑了下,摆摆手,“我要走啦,有点晚了,再见啦” “嗯,再见……” 这大概是第一次,这样直面自己的情绪吧? 一直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凄苦地抱怨着四周发生的一切。 腆着脸去讨好别人,结果反过来被人欺负,还因为人多就不敢反抗。面对亲戚的数落和指责也不敢出声,只能让母亲顶在外面,回到学校后被人指指点点也没有勇气去争辩,无休止的噩梦。 将所有恶意的源头都归结到那个男人身上,现在想来实际上也有自己的原因。过于在意外围的一切,而忽略的情感上干瘪瘪的字迹,毫无勇气的、懦弱的自己,至今仍混沌不清,活得浑浑噩噩。 必须要,做出改变。 一阵风吹来雪花,雨似乎已经停了,远远地能看到天边云层缝隙里露出的太阳,杨浩坐在商场建筑的阴影里,眼里的迷茫变得越来越少,黑色慢慢地填满了瞳孔。 “诶——”远远地,忽然看到池妤穿过了斑马线,踩着雪一路跑了过来,留下了一地的脚印,“我想起来了,你还有一个东西没还给我。” 杨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捧着女生保温杯的杯盖。 脸微微地一红,忙不迭地递了过去。 女生接过去,郑重其事地盖好,把巨大的粉色保温杯横着塞回菜篮子的最底下。 “那这次,真的再见咯。” “嗯……” 视线里女生的背影在路灯柔光的勾勒下,渐渐晕染成一团。 真是个好人呐……他这样想着,握紧了双拳。 想要改变,但是需要时间。 很多很多的时间。 第三百三十六章 杨浩的回忆(三) 杨浩回到家的时候,里面乱七八糟的一片。 因为门被推开,所以家里面的两个人同时看过来,趁着男人转移视线的瞬间,女人趁机扇了他一巴掌,然后将一只盒子成功夺入手中。男人痛苦地嚎叫着扑过去,女人身子一矮,从一旁溜了过去,然后径直冲向门口,杨浩下意识地躲开,看着母亲怀抱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离开了家,踏入了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男人气急败坏地锤了一圈手边的木板桌,年久失修的桌子不堪重负地破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尖细的木刺针一样扎入男人粗糙的手掌里,痛得他龇牙咧嘴地吹胡子瞪眼,把掌心里的刺拔出来后抬手想要给呆站在门口的男生一巴掌,但想了想,巴掌最后还是没能落得下去。 “你怎么就这么让她走了?”男人质问他,杨浩一脸嫌弃地没有回答。 “你这小子……唉,算了。”男人冲杨浩招招手,男生脱下外套搭在鞋架上,然后关上门,站在边上,直勾勾地看着他,“去,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除夕夜的整这么一出,真是个疯婆子……” 杨浩走进厨房里,看到灶台上摆着两個苹果和三个包子,还有一盘青菜和一碗荷包蛋,有四五个的样子,淋了酱油,泛着焦黄色。打开冰箱,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盘凉豆腐,未经处理的样子,什么颜色都没有,纯粹的白。 “喂,你在磨蹭什么呢?”外面传来男人克制但不耐烦的声音,“快点拿出来吧,什么都行,这大过年的家里多少得有点什么吧?” “嗯……马上来。”杨浩的视线在那几盘“菜”上一一掠过,然后把荷包蛋和苹果放进冰箱里,端上包子和青菜走了出来。 “这,这,这都是什么?就只有这些?”男人的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看着那青菜和包子,“唉……我就知道,都是她故意的。算了,出去买点,不,咱们出去吃吧。这鬼天气,也不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我不吃了,你一个人去吧。”杨浩脑海里浮现出回来时在巴士上发生的事情,摇了摇头,转手拿了一个苹果,一个人走进了房间,反锁了房门,在铺着浅蓝色床单的木板床上躺了下来,手叠在一起枕在后脑下面当枕头,仰望着天花板上灯罩裂开了一半的白炽灯。 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敲门的人,眼看着外面天渐渐黑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因为饥饿,肚子开始痛了起来,他拿起苹果啃了两口、 “呸呸……咳咳。” 酸得要命,不是没熟的那种酸,而是熟透了以后由内而外满溢出的酸,果肉绵软,果皮苦涩,苹果好吃的精华一点不剩,只留下了最令人讨厌的部分。 就和自己的生活一样,别人所说的青春美好一点都没看见,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苦涩平淡,总听到有人说生活不能大起大落,但如果没有起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得到一切再失去一切也好过在阴影里腐败发臭一辈子。 过年竟然只有一个苹果吃。如果不是那个男人要回来,妈妈应该会准备更多的东西吧?想到这里,杨浩就不禁有点生气。 外面传来电视机模模糊糊的声音,还有瓶子和桌子碰撞的声音,杨浩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一股卤味鸭翅鸭脖的味道,和紫菜花生米的香气。口水旺盛地分泌着,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着,男生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干草籽和棉布的味道盖住了其他气味,砰砰直跳的心也随之慢慢平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外面连天的鞭炮烟火声渐渐地息了,天黑得跟干了的墨水一样浓得化不开,房门外的电视声也不再隔着墙闷闷地传过来,只是卤味的气味还在,依旧香得人流口水。杨浩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小心翼翼地转开门把手,从门缝里偷偷地向外刊。 客厅里的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摆着一些快餐盒和啤酒瓶,有一份剩了两根的卤味鸭翅和半盒花生米,还有一根只剩下一半的手枪腿。已经过了十二点,桌子旁边的日历已经被撕掉了一页,一月二十四日,是妈妈的生日,也是杨浩自己的生日。 视线在家里面巡了一圈,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带着那个小木盒夺门而出,她去了哪里。 从阳台望出去,几乎每家都亮着温黄的灯火,在这个雪夜,大家似乎都在享受温情的团聚,杨浩伸手在口袋里抠了抠,摸到一个方方的硬硬的东西,是今天早上出门前妈妈塞给自己的巧克力,据说是办公室里的同事从国外带回来的,上面是大象的图案,看起来和自己的世界相隔遥远。 杨浩打定主意,等妈妈回来以后要送礼物的时候,就勉强送上这个。每一年男生只会纠结给母亲挑礼物的问题,为了其他人花钱的事,杨浩很少做,哪怕像是分享零食这种事,即使做了也只是出于应付,然而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他连应付的机会都没有。 但直到他把桌上的垃圾收拾干净,在饥饿的促使下吃掉了所有残余的食物,然后呆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慢慢沉下去。 口袋里的巧克力还在那里,那个人也依旧没有回来。 少年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床上,裹着被子在没有暖气零下一度的空气里对着经历了一晚上的摧残而多了几道划痕的窗玻璃发呆。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来,他的眼睛里才慢慢地有了光采。 她今天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他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那块方方正正的巧克力,忽然发现上面的那个大象图案变了形,像是凸出来了一块,原来是有一滴水落在了上面。他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就像是天花板漏水了一样,水滴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巧克力的包装纸上,即使他不断地擦拭着,也在慢慢积蓄,最终浸透了那金色的包装纸,里面的黑色一点点浮现出来。 这时候忽然传来了轻柔的敲门声,男生连忙用力吸了吸鼻子,侧耳倾听,却只听到了隔壁房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鼾声。 是自己听错了吗?也对,妈妈的身上总是带着钥匙……不过昨天那样的情况,她离开地那么着急那么突然,真的还会把钥匙带在身上吗…… 又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用手背擦干了脸上的水,快步走过去开门。 打开门之后看到昨天下午遇见的那个女生站在门口,杨浩条件反射地想对她招手,同时又觉得这样做太积极主动,就忍下来,他知道她的名字,池妤,但也仅此而已。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但女生似乎有所感应地跟着朝同一方向跳了半步,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时,男生感觉自己心跳慢了一拍。 “新年快乐!祝贺你又长大了一岁啦~” “新……新,年快乐。”男生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诶?今天是你的生日吗?那也祝你生日快乐。”门外的女孩笑了一下,“我就是来拜年啦,不知道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呢,唔……没有带礼物来呢……” “不,不用……”原来如此,只是拜年而已。 “嘿,你不会怪我就好。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包容嘛,不过从此之后我都会记住的。” “啊,嗯……”觉察到她把自己当做朋友,杨浩心里竟有几分感激。 “那下次见啦。” “等,等一下。”男生探出头去,对着将要下楼梯的女孩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的?” “嗯……”女生的眼睛左右瞟了瞟,咧嘴一笑,没有回答。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 昨天之后的第一次再见,她度过了怎样的一个夜晚,杨浩很想知道。 不过,仅从她脸上的笑容来看,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 旁观者的世界 那天晚上杨浩坐在书桌前面,额前几绺被雨打湿软塌塌地贴着,情绪像是不可见的鱼在皮肤的海洋下面游来游去。愤怒、不解、伤心、怜恨,稍不注意就会浮上来。他没有理会,只是翻开函数与数列的习题册,继续完成留下的作业。然后洗衣服,然后打扫房间,然后关灯上床睡觉。 居然很快就睡着了,甚至没有做梦。 怎么可能。 做完一切的时候已经十一点过半,眼睛酸胀地疼,他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努力入睡, 他以前能够为一些生活中的小细节所触动,就像是清晨悬挂在树叶上的水珠,可是真的有事发生的时候,反而无动于衷,就像是身体深处有一个更为强大的人存在,平时沉睡着任由他掌管身体随意作弄,但到了特定的时候就会启动接管一切,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抱有冷漠的态度。 可能是白天为了提高效率而喝了太多咖啡,睡不着。他坐起来打开收音机想听点什么,然而却发现这个点只有讲鬼故事的深夜电台,主持人压低了声音夹着嗓子竭尽全力地营造恐怖的氛围,没有其他可听。 他不能听这样的鬼故事,不是害怕,只是因为听了会持续地做噩梦。 那个男人还是没有回来,事实上他早就习惯了,自从找了修车行的工作以后那人就经常不回来,说是因为路程太远住在车棚里节省时间,实际上不知道去那里鬼混,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离开以后,自己坐在床上辗转反侧地听着收音机里的英文台一句也听不懂还不知道怎么换台的情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不知道怎么就流眼泪了。 起身洗脸,换好衣服,戴上耳机,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出门散步。 昨天,或者说前天,又下了半夜的雨,直到昨天早上才停。但天气已经回暖,他把脖子前领口的衣服扯开一些,往北边的商业区走,那里还有明亮的灯光,虽然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门,只剩下几家只开夜市的大排档和烧烤摊还在营业,街边的座位上有人在高声谈笑,大街上偶尔有几个行人,更多的是遍地的油腻垃圾。 一个装着沾有黑红色的肉渣木签的红色塑料袋被风吹起,从杨浩的面前掠过,拍在一旁的广告牌上,广告牌上是一条精致的水晶项链,其中最大的那颗水晶上还加了高光。 已经倒闭很久了的一家店,原本是这里唯一的一家小型礼品店,卖着廉价但好看的小礼物。不知道店家是接受了哪個混蛋的推销才会选择在这种半死不活的街区开这种不合时宜的首饰店。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无法接受高昂价格的饰品,而少数那些能够接受的人,对首饰的概念还停留在穿金戴银的阶段, 所以不管广告牌上的水晶项链有多漂亮,在这里开首饰店也完全是死路一条。 即使倒闭了多年,这里的店面也依旧租不出去。广告牌因为无人维护而变得破破烂烂,而从他眼前掠过的那个红色塑料袋更是刚好粘在了最大的那颗水晶上,杨浩伸手把它拽了下来,但依然留下了一块难看的油渍、 他突然想起了池妤。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池妤。 礼品店的消失可以归结于店主的鬼迷心窍,在杨浩的眼里,池妤的改变也是差不多的原因。 虽然住在同一个小区,小学和初中都在隔壁班,但在新年的那件事之后,他和池妤并没有什么更深入的交情,见面的时候也许会打个招呼,但也只是在避闪不及的时候,会以一个礼貌且尴尬的笑容开始和结尾。更多情况下他会偏过头去看墙上挂着的醒世箴言或者科学家的画像来避免那个招呼,诸葛亮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他已经可以闭着眼用左手写下来。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他讨厌池妤,事实上这种回避仅仅针对她一个人,因为其他时候往往被回避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经常站在走廊里对着反光的窗玻璃照自己的样子,并不是整理仪表,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看清自己。玻璃里倒映出来的男生面色苍白,眼神浑浊,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觉得有些不甘,多你哪来,也只有这种没来由的不甘像影子一样牵绊着自己,消解着独处的寂寞,或许他的不甘就来源于这寂寞——他不知道。 他记得有一天课间,他站在班级门口从走廊上朝隔壁班看过去,听见里面的欢呼和掌声,陆思瑶站在讲台旁边,被一群人簇拥着,脸颊微微泛红,但依旧保有着平时的冷淡和自信,也有着一点点羞涩,而在她的对面,站着一个戴着蓝色耳钉的男生。 杨浩知道他的名字,叶钧。这一片区域混混的头目,欺负过自己的一部分人就是他的手下,不过他本身似乎并不是一个多坏的人。 背靠在栏杆上,杨浩听不清教室里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围观的人脸上兴奋八卦的表情,他扫视了一下沸腾的教室,很快就在人群的夹缝里看到了池妤,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眼里亮晶晶的,满是羡慕。 他几乎从来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生活的,活得怎么样。他已经习惯了生活在别人怪异的目光下,看到其他人躲着自己也不会觉得被孤立,有时候还会反过来想是自己孤立了别人。但是不得不承认每每看到别人脸上那样青春而真诚的笑,都会让他有些羡慕。因为自己,也因为池妤。有时候他会想,也许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但那个在新年里会在闭塞拥挤的楼道里找到自己送上新年祝福的女孩,她不应该这样。 她应该过上另一种、更富有色彩的青春。 为什么呢,陆思瑶究竟出色在哪里?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心甘情愿地围着她转?杨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池妤和她比又差在哪里? 他在自己的本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她们的名字,认认真真地用力写着,没有抬头。 他对其他人的生活漠不关心,在叶钧和陆思瑶以及顾渊的故事在学校里甚嚣尘上的的时候,他所关心的只有池妤,而池妤的眼里却只有陆思瑶。一开始他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毕竟无论怎么说,陆思瑶都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女生之一,喜欢她的人要比讨厌她的人多得多,而池妤是她的朋友,肯定也有好处。说不定就能慢慢地过上那种“富有色彩的青春”。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在这所学校里面生活三年,渐渐的所有的人的脸都开始变得熟悉,即使是完全不认识的人,说不出对方的名字和班级,在学校或是大街上碰到都会立刻意识到对方是自己的同学吧。至少对杨浩来说是这样的,所以他觉得池妤总是和陆思瑶在一起总是能够吸引到其他人更多的目光,但结果却是,大家的目光还是集中在陆思瑶的身上,没有人关注那个坐在她后面的女孩,就连池妤自己都是这样。 杨浩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这世界是否正常。 他记得,有一次放学后,他站在走廊上看池妤和陆思瑶聊天,有个男生走过来,用一种戒备而傲慢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然后朝里面的陆思瑶打了声招呼。 他很恼火,但没有表现出来,不过他记住了那个男生的名字。 顾渊。 虽然从前就听过这个名字,但那一次才是杨浩对顾渊最初的印象,他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看着他,而这使得他难以忍受。 然后他想起了那个手脚冰凉的傍晚。 当他看到那两个拿着美术刀的小混混堵着池妤走进那条小巷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心发麻,他几乎是发疯似的跑去找到了叶钧。 滴血的小刀,空无一人的小巷,对峙的两人,寂静的世界。 然而杨浩知道,真正寂静不是世界,而是他自己的心。 当陆思瑶出现在叶钧和顾渊两人之间时,他默默地独自离开。 原本拯救她的应该是自己,结果却变成了他。 这并不是最让杨浩感到愤怒的事。 从那天起,池妤摘下了上课时会戴的眼镜,蓄起了长发,改掉了爱笑的习惯。 她变得越来越不像池妤,变得越来越像陆思瑶。 杨浩的视线落在那被油渍和破损弄得千疮百孔的水晶项链广告牌上。 从破损的空洞里可以看到后面生锈的铁皮。 这根本不是什么广告牌,只是一张纸。 他抬起手,把那张广告纸从上到下撕了下来。 胶水粘得很紧,一撕就是一条,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把所有的广告纸都撕了下来。 然后踩在脚底,走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不同的太阳 顾渊以前还是很喜欢学校的。 他一直觉得学校是个很温馨的地方,年龄相仿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聚集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虽然最后会奔向截然不同的理想,但会把最美好的时光留下来,化作一页一页写满了字的纸片,用各自的故事激励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后继者。在毕业之后的各奔东西里用回忆的温情填满着这片土地,给身在其中的人不会断绝的火焰。 但现在似乎不太一样了。 南华仍然开着门,虽然是周六。高三年级的学生一周只有半天假,从周六傍晚到周日的早上,顾渊在凌晨六点的时候来到这里,看着阴郁在朝阳未升起时的残夜里的教学楼,一座一座地安静矗立在荒凉的时间里,那一间又一间的灯火像是玄幻小说里闪耀的封印结界,把青春固定在狭小的空间里。苦涩的每一天里,还要自欺欺人地奋斗无悔愿赌服输。没有人认为自己会输,可那两所学校的录取名额却是几乎固定的。 注定会有很多人是失败者,所以才会几乎每年都有人无法接受而离开这个世界。 他走在正门通往教学楼的宽阔大道上,看着教学楼下一个又一个漆黑无光的大厅,感觉像是一张张深渊巨口对着自己,它们张大嘴吞吐着一代又一代人,从不留恋过往。即使像是江云姜紫枫这样的人,最后也不过只是公告栏里的一个名字。至于顾渊这样的可怜人,日后回头来寻找记忆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一缕余温。 撇去温情的滤镜,这里实际上是一個残酷到不能再残酷的地方。 桌子上堆积成山的练习册和卷子,挂钩上的书包和垃圾袋,地上的水瓶和零食袋子,一夜密不透风的教室里面微微有些发霉的味道,但教室里的其他人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顾渊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拉开窗户,外面的空气涌进来,却并没带来什么改变。 今天的安排是考试。 又是考试。顾渊已经记不清前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上课是什么时候了。除了陈歌偶尔会站在讲台上,说一些班级相关的事,其他的老师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不是在讲试卷就是在答疑。顾渊喜欢语文和物理,不喜欢数学和化学,对英语无感。但现在他却对每一门课的课堂都无比怀念,哪怕是数学也好。 谁来说点什么吧,与考试无关的事。 即使是身边的同学也很少谈论与模拟考试和高考无关的话题。自从齐羽变得沉默寡言之后,顾渊的世界安静了太多太多,高练和陈馨本就不是多话的人,现在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在考前的冲刺复习上。在他的印象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陈馨在上学放学也以外的时间离开过座位了,高练也差不太多。 他转身往后看,冯子秋握着一罐雀巢浓缩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看文言文。 在缺席了差不多半个月之后,冯子秋终于回到了学校里,只是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太多。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从来不主动讲,别人也没法主动问。他只是坐在那儿,日复一日地喝着一罐又一罐的咖啡,刷着永无止境的习题。晚上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关灯,开灯,早上第一个走进教室,每天都是如此。 他向陈歌申请了管理班级教室的钥匙,理由是想要在学校里待得更久一点。 原本钥匙是由班长孙乾管理的,顾渊不知道陈歌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才答应了冯子秋的请求。也许他觉得疯狂喝咖啡和熬夜、透支身体,对于冯子秋来说也比待在家里要更好一些。 顾渊忽然想到了之前文堇的话,不管前缀是什么样的五彩斑斓,黑色终究是黑色。 卿思要他把大家的故事写下来,可这样的故事,真的会有人愿意听吗? 被时间和物质束缚住的我们,在狭小的世界里挣扎自我拉扯的我们,什么样的故事会有这样的主角。要讲一个好听的故事,那主角必须是时间和空间的主人,能够把琐碎平淡的日常拼凑起来,重新梳理编排,把原本朴素的事件描摹成一波三折的情节,才能把观众讲到如痴如醉泪眼滂沱。 然而他真的能够做到吗?想要讲好故事可没有那么容易,因为说着说着就会忍不住想起来,那个站在未来回望过去的自己,并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似乎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前两年的午后和傍晚,怀抱着小猫joey的齐羽从走廊上走过来,紫枫学姐手里端着茶杯,和背靠在窗台上捧着书的卿思聊天,子秋站在书架后面边看书边看向齐羽,陈颖歪着头在旁边笑他和她,陈歌喝着咖啡站在门边低头微笑。 大家并非不在意考试和成绩,但那时的生活里并非只有这些。 现在,每一科的成绩公布之后,大家都会自己核算一下总分,在正式排名张贴出来之前其实班级内部已经排出了大致的位次,随着最终大考的临近,竞争也越来越激烈,由于大家水平相近,每一次考试的名次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顾渊翻看着自己面前的试卷,是比一周前更差的成绩,心里面没有什么波澜。 今天是五月十日,天气已经很暖和了,虽然下过了雨,还刮着风。 顾渊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穿着靛青色的校裤,站在仿佛来自四季的人们中间,在车站等车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眼熟的人,打了招呼,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江璐。 她说,好巧。 顾渊说,是啊,在学校门口唯一的车站相遇真是好巧。 江璐刚要开口说点什么,眼神却扭过去盯着他的背后,顾渊顺势回过头,耳朵边已经传来了江璐压低了声音的尖叫,哇,怎么是他们。 其实在看清楚的瞬间江璐就伸手去拉了顾渊,可是他回头回得太快,而那两个人对他来说又太显眼,只要一转身,就不可能看不到。 浅粉色的运动短衫,齐耳短发和白色的跑步鞋,灰色的鞋带绑得整齐,是去年运动会时长跑比赛的装扮。落日余晖淡淡地晕染着他,右边的杨浩则沉在阴影中,深蓝色的外套下裹着微笑,看着就好像是……顾渊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画面。 他想起杨浩之前在这里说过的话,盛大的终幕礼。 然后他转过身来,江璐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你还好吧……?” 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不像是那个江璐。 “没事。”顾渊摇了摇头,却在车来的时候,逃也似的上了车,连车号都没看。 顺着相反的方向,一路坐到了城西。 “我之前从来没在这趟车上看到过你啊,你也住在这附近吗?”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满脸疑问的江璐,规规矩矩穿着校服束着头发的女生看起来比之前文静成熟了许多,似乎个子也长高了些,一个收破烂的老头骑车三轮车经过,一捆旧纸箱摇摇欲坠像是要掉下来,江璐伸手扶稳,手上沾到了从空瓶里淌下来的不明液体,也只是拿出纸擦了擦。 没有辱骂,没有嫌弃,甚至没有得到一句谢谢,一切都假得不像现实,但江璐脸上的笑容却比顾渊记忆里的要真诚快乐许多。 “嗯……你就住在这里吗?”顾渊看了看她身后的小区,高档又华丽,想起很久以前在上学路上遇到在便利店买一大堆临期食品去喂小动物的她。 “嗯,哥哥他毕业之后我就搬回来了。” “这样啊,那挺不错的。” “嘻嘻,当然啦,我现在每天都可开心了。学习上天天都能看到进步,生活得也很好……” 江璐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你也要加油。” 顾渊点点头,说,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顾渊发现他一直在留意从每辆车上下来的人,无意识地用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自己这是在找什么呢,虽然是城西,也是她家所在的那一站,但这个时候,陆思瑶应该在上晚自习吧。 “为什么傻站在这里。” 耳畔传来平静的声音,音色像是银色的砂轮轻轻滚过地面,陆思瑶单肩背着一个斑马配色的松垮垮的书包,穿着银灰色但是拉链只拉了下半的外套,露出里面衣服胸前画着的史努比,头发零零散散地披在肩上。 “你不上晚自习吗?” “最后一个月,没有强制要求了。学校的椅子坐得太累,我就回来了。”陆思瑶瞥了他肩上的书包一眼,“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没有了。” 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和从前一样伶俐轻快。 每个人都在大踏步地向前。 只有一个人还驻足在原地愣着不走。 故事的开始和结尾对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落日在这个时候斜斜地照过来,他忽然想到了史铁生。 “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 顾渊看到她抬头朝太阳望过去。脚步都停了下来,很是专注的样子。 他也跟着看过去,有些晃眼。 他忽然有些迷惘,他们看到的,是同一个太阳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最后的时光 夏天来了。 相比起一个月之前,顾渊更加消瘦了些。 考场已经整理完成,最后一堂课,陈歌还在讲台前絮叨着高考的注意事项。 “准考证和身份证,准考证和身份证,记住了,这两件东西是必须要带的。发给你们的文具袋里的东西如果坏了或是忘记带了,都可以找监考老师,都有补救的方法。但是准考证和身份证忘记了就没有办法了,尤其是准考证,千万不能忘记。每年都有考生忘带准考证的情况出现,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我们班里。听到了吗!” “听到了!”班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声。 顾渊捏着刚发下来的准考证,那就是一张薄薄的纸片,用塑料片封着,摇晃的时候会发出嗡嗡的声音。但就这么一张硬邦邦的纸片,却是这里所有人迈向人生下一阶段的通行证。 “考试要用的东西,全部装在一起,就放在透明文具袋里,这样一眼就能看到缺了什么,去考试之前一定要仔细检查,不要漏掉任何东西。即使是水笔和铅笔这些,找监考老师借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浪费的都是你们自己的时间。”陈歌一边说着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一条一条地全部写下来。 “可以带水进考场,但是瓶身上的标签记得撕掉,怕低血糖的可以往里面加点白砂糖,或者蜂蜜什么的,都可以,这方面没有设呢么限制,但不要带冰水。我知道现在天气已经很热了,但是为了你们的身体考虑,也为了你们能够安稳地度过考试,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毕竟我刚才也提到了,借东西或者上厕所,都会占用考试的时间。那都是你们自己的时间。” “但同样要注意的是,如果感觉很紧张想上厕所,一定要去,不要憋着。” “还有,拿到卷子先看,不要提前答题。选择题做完了就马上涂答题卡,语文的选择题少,数学没有选择,但是英语几乎全卷都是选择。每年都有学生最后涂卡来不及然后再考场外面哭的例子,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务必当心……” “第一天是最累也是最重要的,语文和数学都在这一天,中午一定要午睡休息,保持充足的精力,睡不着也要趴一会儿。还有,考试当天早上不要吃太饱,我知道家长都会给你们做营养早餐,但不要吃太多,适度的饥饿有助于思考……” 陈歌一直以来都不是个很啰嗦的人,除了上课的时候,班会之类的东西他都是能短则短,能一句话说完的绝不说两句。结果到了最后两天的时候反而变得絮絮叨叨起来。 可能是因为要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即使说完一条就在黑板上写下一条,陈歌还是把其中的几条说了两遍。当粉笔的字迹延伸至黑板的最后一个角落时,他终于停了下来,对着黑板上下左右扫视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遗漏的了,便转身看着台下的学生。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说话。 “好,那就解散吧。”陈歌笑了下,“想留下来自习地可以自习,想出去走走的可以去操场或者花园,图书馆和阅览室也会开放,想回家的可以回家,最后两天,学校对你们没有硬性要求,只要不影响这栋楼里自习的同学,想去哪里都可以。” 说完之后他就在讲台上站着,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过了一分钟左右,教室里开始有淅淅祟祟收拾东西的声音,差不多五分之一的人选择回家,大多数人则留了下来,选择共度这最后的时光。 教室太闷,顾渊决定出来透透气,他走上教师办公楼顶的天台,推开那扇咿呀的铁门后,发现齐羽已经站在那里,凝望着落日和满天霞光。 “你紧张吗?”他还没走过去,就听见齐羽的声音。 很久没听到她说话了,她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 “还好吧,可能是因为还有两天才考试。”顾渊站在她旁边,和她并肩看着天边的晚霞,“你呢?” “紧张。”齐羽回答得很干脆。 林荫大道上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我向你道歉。”她忽然说,“之前的事,对不起。” “嗯?” “我不该说那些话的。” 高高的树枝被染上了松软且微微泛白的橘黄色,老榕树沐浴在晚霞之中,叶子柔和地反射着夕阳,看上去很像是一盏巨大的台灯。 温暖的空气让人心情舒畅,心似乎也要融化了。 顾渊转头看着身边的女孩,时光匆匆地跑过了三年,马上就将迎来分别,没有一点实感。 “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齐羽看过来,笑了。 “你毕业之后准备做点什么?” “不知道啊,先去bj参加自主招生考试,其他的。还没想好。”顾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沉落下去,被吞没了三分之一,像是缺了一角的荷包蛋,“可能,什么都不会干吧,等着毕业典礼,再等到成绩出来,然后就是填志愿,再然后……话说回来,伱有想去的地方吗?省份、城市之类的。” “没有,看分数吧。”和顾渊不同的是,齐羽似乎早就想好了一切,“我会选最容易找工作的专业,毕业就工作。” “为什……”声音断在晚风里。 “我想尽快自立,自己生活。” “嗯。” “顾渊。” “怎么了?”被突然叫全名,男生有一瞬间的慌张,他转过去,却发现女生的视线注视着下方的操场。 “没事。”她摇了摇头,转身朝铁门走,“先专心考试吧,考完了再说。” 顾渊目送着她离开,然后顺着她刚刚的视线看过去,跑道上站着杨浩和池妤。 他走下天台,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但刻意避开了操场,于是就一直在学生活动区转悠,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四周已经变得黑暗。他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这样行走。在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文学社的窗外,灌木丛中传来一阵响动,低头看到了一只黑猫。 joey还记得他,但出于某种原因,似乎不敢靠近。 顾渊回头,看到一个人站在操场边上,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弯着腰像是在找什么。 那人找得很专注,以至于一直走到顾渊跟前才发现他,顾渊先是注意到了她身上穿的长袖,接着看到了她手里的猫条和感冒药,然后才看清了她的脸。 “范依依?”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被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把拿着感冒药的手向背后藏了藏。 顾渊皱了皱眉,上次和这個女生说话还是第一次遇到江璐的时候,那时候她似乎是被欺负的对象,她这是要干什么?他看向一旁的joey,黑猫弓着背正在哈气,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说着,范依依脚步动了一下,joey低吼了一声蹿了出去,狠狠地撞了她的脚踝一下,“死猫!这么记仇……” “记仇?” “不是……”自知失言,范依依转身想走。 “等一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顾渊拉住了她的左手,看到了被袖口盖住的疤痕,那是猫爪的印记,“扑热息痛,你知道这对猫是有毒的吧?” “这是我自己吃的。” “你感冒了吗?” “拿来预防不可以吗?” “用退烧药预防?” “要你管?”范依依挣开他的手,“吃什么药都要管,你以为你是谁啊?” 顾渊看着她,忽然想到了去年运动会时joey的怪异表现,还有活动室的那次大混乱。 “那时候,是你吧?”顾渊脱口而出,“运动会的时候,把这里搞得一团糟的人,是你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生眼神躲闪,四下张望想要离开。 顾渊拦在她前面。 “你手上有猫的抓痕,而且提到了记仇。那时候你破坏完活动室,然后想要把狗和猫关在房间里嫁祸的时候被抓伤了吧?” “所以呢?这能证明什么?” “所以你才想要毒死它,因为它一年前伤害了你。你想在离开这里之前报复它,对吗?”顾渊抓住了她的手腕,“回答我!对吗?!” “放手!你给我放手!”范依依发疯似的用右手抠着顾渊的手,剜出了几道血痕,但男生仍旧死死抓着没有松开,“对啊!是我!那又怎么样?你想举报我?你有证据吗?有人会信你吗?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人会记得吗?就算有,你又想怎么样呢?” 被她圆睁的眼睛瞪着,顾渊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凉。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渊不理解,“我当时还帮过你,为什么……” “是啊,你是帮了我。我还很感谢你呢,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范依依笑了,“直到后来江璐进了文学社,我才知道原来你们是一起的。” “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懂我懂,相逢一笑泯恩仇嘛,就像小说里的那样。你们的生活多姿多彩纷繁复杂,可以在每天的活动课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连老师都支持你们,各种活动,还可以组乐队。好事都让你们占了,我们可羡慕不来。” 范依依的话里带着刺,顾渊听得很不舒服。 “凭什么啊?就凭你们有一个聪明的脑子?凭什么在同一所学校里,你们就能过着和我们不一样的生活?难道就只有你们的青春是青春?而我们就只有高一、高二、高三?” 顾渊怔住了,范依依趁机甩开了他的手,转身跑开。 他下意识追过去,走了几步,又愣在了原地。 看着手背上,那几道鲜明的抓痕。 第三百四十章 我们各奔东西 考前的最后一天傍晚,顾渊一个人去了活动室。 一天温润的雨下过之后,风好像格外柔和。他从老榕树下出发,沿着操场边的小路一直往前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脚下,直到路边的垂柳将它翠绿的枝条送到他面前,轻轻地晃荡着透明的露珠,跌跌撞撞地闯入他的世界,轻轻擦过他的耳廓。 顾渊的目光追随着它离开,然后就看到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红,在这条小路的两边,像是伸出了手,摇曳着,招呼着他继续向前。夕阳的霞光给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橘红色,但真正进入眼里的时候,却在瞳孔里映出了五彩斑斓。 世界忽然就变成了彩色。 那个埋藏着苍凉的冬天,好像一下子就远去了。 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那个冬天,顾渊都觉得很漫长,每当你觉得生活艰难的时候时间就会变得很慢很慢,可当一切慢慢好起来的时候,时间却又像是长了脚的妖怪跑得飞快。上帝果然是个糟糕透顶的导演,总是喜欢把那些惹人生气的镜头拉得又臭又长,却把那些令人温暖喜悦的镜头剪成一闪而逝的片段。 沿着这条小路绕回图书馆的正门,穿过走廊来到活动室的门前。顾渊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起每一次从这里走过时看到的景象,无论朝哪个方向望过去,他都能看到许多不同的人的影子。蹲在花坛边和黑猫玩耍的陈颖和江潞,屋檐下躲雨的冯子秋和头顶着红色书包的齐羽在聊天,进门后的楼梯上袁潇和雨萱学姐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棕色文件袋,凌潇潇跌跌撞撞地从二楼下来,眼看着要跌倒的样子。 用从潇潇那里借来的钥匙打开活动室的门,紫枫姐坐在桌上端着小瓷杯浸在夕阳里,侧脸沉在像是用炭笔描摹后擦出的阴影里,抿着嘴在笑。柳卿思靠在窗棂上闭目养神,手里拿着的书懒懒地挂在腰间,看不清名字。似乎听到了很多讨论的声音,读书笔记和学校八卦,仿佛看到有人坐在桌边,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有人像是趴在桌上看书,有人站着有人坐着。 顾渊伸手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柔和的风吹进来,再转身的时候,房间里很安静,空荡荡的。去年稍早些的时候大家还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讨论暑假的计划,虽然因为之前运动会的事搞得都很疲惫,但对即将到来的假期,所有人都充满了期待。接着就是那次永生难忘的野餐,湖边小屋的时光邮局,还有在游乐园摩天轮上看的喷泉和烟火表演。 现在想来仿佛是前世的记忆。 他在窗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眼睛微微觉得泛酸,夕阳顺着头顶淌过来的时候有几秒钟的恍惚,顾渊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时候,想起紫枫姐所说的“无谋的梦想”。其实她一直都是最清醒的那個,他们的理想,不管是谁,都是无谋的。 他真的不是什么写作的材料,即使卿思陈歌还有齐羽他们一直在帮他,也始终写不出什么好文章。齐羽的乐队虽然搞得轰轰烈烈,但也只能在完美谢幕中各奔东西。陈颖最终还是被考试的深渊一点一点拖了回去,子秋也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束缚着,一步一步远离了最初对诗歌的热情和理想。只有江潞达成了与自己的和解。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后悔,后悔在这里浪费了如此多的时间。 他只知道自己不这么觉得。因为在这里度过的所有时光,在回忆里都带着温度。 高考在六月,江南的这个时候都是梅雨季。 所以几乎每年考试的那几天都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但今年似乎是个例外。 顾渊早上去考试的时候,天空黑得像是在臭水沟里泡过的脏棉絮。 大暴雨。 学生分散在全市的八个考点,因此没有强制到校集合的规定。事后在新闻里顾渊听说了很多的哥免费送考生去考场的新闻,也听说了有人因为没带准考证而在考场门口痛哭流涕。就像陈歌说的那样,在人们相似又不相同的青春里,同样的故事年复一年地上演。也许是因为运气,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顾渊的考场就在本校,甚至刚好是在他高一待过的那张课桌上。因为那张桌子的右下角有一个米粒形状的缺口,所以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故事的起点和终点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 坐在位置上等监考老师拆封试卷的时候,顾渊忽然想到了这句话。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一样的运气,其他同学大多都不在本校这个考点,所以上午考完语文出来的时候顾渊没有看到认识的人,人群汹涌地散去,回到教室的时候看到一楼文科班有个女孩子靠在走廊上哭,好像是作文没有写完。有个老师在旁边安慰她,说着什么“乾坤未定”之类苍白无力的话。 下午考完数学,对于只有三门算分的江苏考生来说,尤其是在南华这样英语无法拉开多少差距的地方,其实大局已定。 那天晚上教室里很混乱,虽然大家看似都在复习,但实际上已经很难静下心来,有人小声地在后排悄悄对答案,接着就有人开始哭,顾渊看到班长孙乾一直站在教室后门啃手指甲,过了一会儿便一言不发地去了走廊,望着哗啦啦的雨帘出神。 不过他最后还是去了清华。 连续三天的考试在下午五点结束,天空还是下着雨,走出考场的时候顾渊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一个见过但不怎么熟悉的男生,他先是笑了笑,然后问: “化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是……吗?“ 顾渊不是很想回答,但听到了和自己作答一样的数字,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竞赛班的学霸也是这个答案,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笔袋落地的声音。 回头看到一个很高很壮的男生,就这么在稀稀拉拉的人群里跪了下来,手微微颤抖抱着脑袋的后侧,眼镜被人的裤腿蹭到掉在地上,他也没捡。 其他人都在往外走,只有他蹲在考场门口,一个劲地小声重复说着: “完了。” 顾渊没能多做停留,被人群推着向外走。 在教学楼下的垃圾区,顾渊看到很多人在把一捆一捆的复习资料往垃圾桶里扔,垃圾桶已经满到溢出来,不堪重负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把书和试卷丢过来。回到教室后大多数人都在收拾东西,脸上也没有太多放松的表情。因为对于这个班级的大多数人来说,考试还没有结束。 对顾渊来说也是一样,明天上午,在遥远的bj,他也还有一场考试要参加。 从bj返程的火车上,顾渊给池妤打了个电话,但一直没有打通。 几乎是昏迷了三天。 后来接到齐羽的电话,说,学校的毕业典礼安排在六月末。 她吐槽说,好蠢,就不能早一点。 确实很蠢。但顾渊能够理解学校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为了给那些考上名校的同学表彰,让媒体拍照宣传,借此抬高学校的声望。至于那些死气沉沉心不在焉甚至缺席不来的人,他们似乎并不关心。 领毕业证的过程又枯燥又漫长,从校长手里接过毕业证的瞬间,顾渊没有觉得多么感动多么热泪盈眶,只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后来我们各奔东西。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烂死了。” 十二月末,bj下着鹅毛大雪,海淀某处的咖啡馆里,文堇捧着一杯热可可毫不留情地吐槽。 “是啊,烂死了。” 顾渊看着眼前笔记本电脑上闪烁的光标附和。 “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和开头根本对不上,而且明明不是说要写初恋回忆录嘛,结果却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其他不相干的事。” “我什么时候说要写初恋回忆录了???” “那你开头写成那样……唉,算了,不重要了,不管怎么样,这个结尾也太烂了吧。”文堇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会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吗?杨浩呢?池妤呢?齐羽呢?冯子秋呢?陆思瑶呢?高练呢?我呢??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呀……喂,这不过是我们两年来的第六次见面,别说得好像我们很熟一样行不行。”文堇说着一把抢过他的笔记本电脑,“不行就我来。” “别别别……我写,我继续写还不行吗…… 第三百四十一章 告别 直到现在,顾渊仍然觉得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实,就像是一场梦,毫无质感。 六月的日光无比清晰地照射在自己身上。蓝色的天空绵延向不知名的远方,云朵拥挤在天际像是最蓬松的枕头,顾渊抬眼望过去的时候,耀眼的光芒让他伸手遮住眼。人们总在追赶太阳,从深夜到黎明,但在太明亮的地方,又会不自觉地退到阴凉的角落。 “好家伙,终于找到你了。”迎面走来的是齐羽,“拍完集体照就溜是吧,你都不想跟其他人合个影吗?” 眼前的女生脖子上挂着相机,头发散着但是却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从领子上的纽扣到裤腿,都整理得整整齐齐,而且一点褶皱都没有,显然是特地熨过。虽然很适合她,看起来也很漂亮,但完全不是齐羽平时会有的打扮。不过就只是拍个毕业照而已,需要这么隆重吗? “反正之后还要来参加毕业典礼领毕业证,不能到时候再拍吗,为什么非得另外搞一天单独的安排来拍毕业照。” “之所以在分数出来前召集大家拍毕业照,不就是为了能够凑齐所有人吗。”齐羽站在那儿叉着腰,“万一到时候有人不来了怎么办?” “有道理。”顾渊赞同地点点头,“那你会来吗?” “废话,那不是当然……喂,你什么意思啊?”齐羽回答了一半就回过味来,伸手揪住了男生的腮帮子,“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啊?” “不敢了不敢了……我只是问一下……”顾渊红着脸说,“两个星期不见,您力气倒是越来越大了。和三年前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从小男孩升级为大伊万了这是。” 两个人在大榕树下的长椅上坐着,望着操场上三三两两拍照的同级生。 “今天肯定有很多人告白吧。”齐羽说,“那些暗恋的单恋的人,只有在这可能会是人生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才有勇气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因为之后再也不会相见,所以也就不用担心未来。” “嗯……应该有不少。”顾渊的视线在操场上扫过,光是这一眼就看到了好几個聚在一起的人群,隔着很远也能听到起哄的呼喊。 “真是一群不负责任的软蛋啊。” “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嘛,在这种公开场合。”齐羽抬头看着满树的红绳木牌,“就因为再也不会相见,所以才敢大声说出来,对方接受那是皆大欢喜。可要是生气或是拒绝,告白的人只需要低头走开,而被告白的人了却要接受尴尬的围观,所谓的鼓起勇气,只是终于找到了自我满足的借口而已。” “嗯……”顾渊觉得她说得有些过分了,“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是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还是把它永远地藏起来?” “我?我怎么了,我又没暗恋谁!”齐羽突然一下站起来,然后又坐下,“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不会说吧,毕竟,长久的友情可比一时冲动的‘爱情’高贵多了。” “有道理,说得好,鼓掌。”顾渊颔首,一边拍了拍手。 齐羽忽然笑出来,顾渊也是。 “说起来,你和子秋的事怎么样了。”顾渊的视线朝前方飘去,看到冯子秋坐在操场边上望着中央草坪上摆弄相机的人群,虽然刚刚才拍摄了年纪合照与班级合照,但是,他并没有在这一过程中看到齐羽和冯子秋有所交流。 “没怎么样,就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 “嗯,虽然没有一个清晰的开始,但好歹有一个可以纪念的结尾。”齐羽的眼里盛着金色的阳光,“来之前我们单独见过一次,他说自己考砸了,只能在南京上一所很普通的大学,所以之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了。他会永远记得我的,但希望我能忘了他,好好生活。我就答应他了~所以,现在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你答应他了?忘了他?真的能做到吗……” 齐羽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我是骗他的啊。” 顾渊在同桌露出的笑容里怔然。 “你以后可得好好给我讲讲这段故事。”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好啦好啦,来合影吧,看镜头。” 齐羽说着单手举起相机。 听到这句话的男生刚回过神来要看过镜头,却突然被齐羽挠了一下咯吱窝,大笑的瞬间,闪光灯亮起,照片定格。 期盼已久的夏天终于到来……却又好像,与想象中的模样有所不同。 分数线发布以后,全家人都松了口气,过去一年里顾渊的成绩不尽人意持续下滑,但高考成绩还算理想,虽然在南华中学算不上最好的一批,但也对得起家里人的期待。虽然还没确定志愿,更别说录取通知书,但父母的心已然放下,转眼便投入到别处去了。 去南山千岁陵园的时候,出来的时候在墓园门口碰到了陆思瑶。知道女生考了不错的成绩,原想祝贺她,但女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要走了吗?” “嗯,六月的最后一天,填完志愿以后。下午五点,坐火车去。” “一个人?” “到了那边,他们会来接我的。” “很久没见面了,紧张吗?” 陆思瑶摇摇头,又点点头。 “有一点,但我也想见到他们。” “嗯,毕竟是你爸妈。”顾渊笑着说。 这里是小城的最南边,那条老街就在这里,两个人并肩走着,看着老街尽头的晚霞,直到天色昏暗,路灯一盏盏亮起。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说。 夏天的风送来荷花的淡淡香气,陆思瑶抬眼看着前面的男孩,时间好像悄悄回到了多年以前,每次拉着他出来瞎跑到最后不认识回去的路,都是他一边抱怨一边带着自己灵活地穿过大街小巷,和她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家门口道别,但可以肯定,是最后一次了。 果然生日愿望什么的都是骗小孩子的,不管许愿的时候多么虔诚,不管天空中是否有流星划过,都是无法实现的。 最后还是没能收到告别礼物啊。 以后还会再见吗? “等一下!”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路小跑的声音,男生又转了回来,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cd盒,说,“这个给伱。” 看到盒子封面上的肖邦,陆思瑶愣了一下。 “这是……这不是那个时候,不是说坏了吗?” “叶钧骗你的,这张光碟被我买走了,原本想送你的,谁知道后来……” 顾渊笑了,表情有一点尴尬和无奈。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告别礼物该送你什么,后来在床底下翻出了这个。” 陆思瑶的视线落在他手上。 老式的cd盒,有很多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年份的痕迹,但保存得很好,没有任何变形,而且一点灰尘都没有。 “那,再见了。” “等等,我也有东西给你。”陆思瑶拉住他,解下手机上的银色鲨鱼链坠放在他手心里,“这个,留作纪念吧。” 巴士上很喧嚣,空调坏了于是所有的车窗都打开,急促的风刮得人头发蓬乱全无发型可言。顾渊坐在最后一排,望着往来的每一个人。失去了焦点,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他们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但每个人都有一段饱满的人生。与他完全不同的,或者说和所有人各不相同的人生。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就有几十亿条不同的人生轨迹。 相遇之后的分别,各自越走越远才是常态。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抬起头,太阳早已不知踪影,可天还没有黑,冰激凌似的天空层层渲染,让人分不清头顶到底是什么颜色。 不,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没有了结。 也许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在顾渊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手机鬼使神差般地振动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 “杨浩” 第三百四十二章 你的终幕,我来演出 走下巴士的时候,顾渊忽然感到了一种荒谬的自由。 他在巴士站后面的巷子里看到了杨浩,对方脸上仍然挂着那种温和但又阴沉的微笑,看到顾渊,歪着头,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些,幽黑的瞳孔里,映着刺一样的光芒,他朝顾渊挥了挥手,笑着打招呼: “考得怎么样啊,好朋友。” 顾渊笑了,他看着杨浩的眼睛,这个人的不友好断断续续地折磨了他一年。原本在叶钧那里听完了杨浩的故事以后,顾渊打算放他一马,不和他计较,没想到他还是主动找上门来。 “杨浩,你一定很得意吧、你觉得你的计划都成功了,目的也都达成了,对吗?” 杨浩不笑了,他摆正了脖子,定睛看着顾渊。 “我只是让你体验了一下绝望的感觉,短短的一两个月而已。得意?我还没那么幼稚。” 顾渊抿紧了嘴唇,他刚和陆思瑶告别,完全没有心思跟他和和气气粉饰太平。他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说: “如果你不是急切地想看到我因为考试成绩一塌糊涂而万念俱灰的样子,不是着急地想看到自己的战果,为什么会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 杨浩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垂下。 “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你可能会有点失望,我考得不算很好,但也没到滑铁卢的地步。” 杨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不可能”的“不”字本能性地溜出了唇边,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顾渊安静而坚决的目光让他感觉胸口热得发烫,他低下头,几秒钟的沉默后很快就仰起脸微笑。 “没有啊,我还挺为你高兴的。” 顾渊看着他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那由他自己亲手一点一点缝制的面具,不免感到可悲。他沉溺于观察别人的行为,不停地偷偷揣测,像一种孤独的游戏。可是他有多久没有审视过自己的内心了?或许是他一直用同一套话术在说服自己,或许是已经麻木,面具戴久了就忘记摘下来。 “你学会说谎了啊,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是第一次了吧?” 杨浩说着,脸上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好像面对的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这样的神色让顾渊更加觉得失望,并且逐渐产生了不满。 顾渊又向前走了一步,看向杨浩的眼睛,却只看到了怜悯和讥笑,那是画在面具上的图案。炎热的天气,粘腻的汗水,似笑非笑的像是凝固了一样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在伪装之下,遮盖着那真实的一面。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杨浩。”顾渊说,“你真的觉得,池妤现在的样子,比之前两年里呈现出来的,更好吗?” “当然。” 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停顿,简短有力,让做足了心理准备的顾渊都有些难以接受。 他点点头,就提起被丢在一边的背包,朝杨浩深深的看了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你觉得她变糟了吗?” “……” 顾渊背着包默默地往巷口走,杨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只是因为她不再是伱喜欢的那样了吧。” “……” 顾渊停了下来,把包扔在一边,砸在墙上。 “你根本无法接受真实的她吧,你只是喜欢她的伪装,因为……” “不要再说谎了。”顾渊打断了他,但仍旧背对着他,“杨浩,不要再说谎了。” “……啊?”似乎是终于看到顾渊有了反应,杨浩的脸上反而浮现出兴奋的表情,“怎么?你终于要沉不住气了吗?还装什么绅士……” 虽然有所预感,但杨浩的躲闪还是慢了一点,顾渊一拳重重打在了他脸上,整個人由此失去平衡,向后跌坐在地上。可即便脸上火辣辣地疼且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杨浩神色中的兴奋并未散去,反而变得愈发亢奋,就连声音都变得激昂起来,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绝对忍不住的,当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当你束手无策的时候,只能诉诸暴力!哼……你向来如此,一直如此!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一点都没有!” “是啊,确实没有。”顾渊走过去,抓着他的领口,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没变的又何止是我一个。” 杨浩试图挣扎,但无法从恢复了气力的男生手中挣脱出来,这时顾渊主动放开了他,还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那天叫叶钧来的人,是你吧,你想当英雄,但是被我无意中抢了先。”顾渊替他整理着领子,“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有所不满很正常。” 杨浩有点懵,但也不是很敢乱动。 “而且其实你对其他人真的什么都没做吧,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只是告诉了冯子秋他的家庭状况,只是给他看了我和齐羽在街上的照片,只是告诉了齐羽她母亲的真实想法,运动会上的那些事是文堇班里的那两个胖瘦刺头干的,撞倒卿思是你为了激怒我弄出的戏码,但没想到她会掉进河里。至于后来你在学校楼梯上说的那番话,也是为了刺激我而编出来的吧。” 顾渊捡起背包,从里面拿出卿思留下的日记本,翻开:“卿思说,她不止一次看到你在病房外面徘徊了很久,但隔壁病房的人终于察觉到什么而打开门之后,你却立刻离开了。你的确找思瑶打探了叶钧的病情,也许你也的确想过像你说的那么做,但你最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顾渊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捏着日记书页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又松开,形成了几条细密的褶皱。远处的高楼像是嵌进了火烧云里似的,而反着光的窗则像极了星星,点缀在朦胧的晚霞中,像是天空的泪珠。日记的后面写着: “老实说,即使有合适的配型,成功率也不大,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那样消耗巨大的手术了。凌晨两点,我听到了病房外走廊上医生的声音、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抽泣声。窗外是一出雾蒙蒙的景,没有了群星的陪伴,朦胧的月亮,突然变得有些温柔。我和她对视着,很久很久,直到妈妈回来,没有眼泪,她只对我笑,我完全没有因此觉得有一丁点儿开心,反而愧疚地转开了头。” “我想放弃了,真的。我为我的懦弱而感到羞愧,我想到爸爸妈妈,想到学校里还在为了未来奋斗的大家,我就立刻明白放弃是不应该的,可我……” “我说,我想安静地离开,我只告诉了医生,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 “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吧,也为了医生的职业生涯,毕竟,他是因为我才心软的嘛。” “拜托啦。” 他答应了要保守秘密,自然不会把这些告诉杨浩,只说: “她的离开,和你无关。其他人的事,也与你无关,但是。” 他右手扯住杨浩的衣领,朝他的左脸上也打了一拳。 “池妤的账,我要和你算。” “唔……唔!”杨浩两边脸都肿了,疼痛和震荡的酥麻感让他一时无法说出话来。 顾渊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我不知道,最初是不是因为那莫名的熟悉感才会注意到她,我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她,直到她离开,我才发现,那些生活里关于她的细枝末节,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我对不起她,这我知道。离开我是她做的正确决定,一点都没错。”顾渊凑到他跟前,顶着他的额头,“在那之后,我有看到她的变化,好的变化。没有了链坠,没有了手环,剪掉了长发,但她自信,努力,认真,可是你……” “你竟然把事情捅给她那个暴脾气的老爹,然后自己像天使一样从天而降安慰她,解决所有的问题,就为了当英雄,你让她吃了那么多苦。” 顾渊一把推倒他,自己站了起来,右脚踩着他的脚踝,轻轻地搭着,并未踩下去。 “曾经有个对你很好的女性突然离开,而池妤的温柔让你想起了她,你喜欢她,可又恨她,恨她为了别的东西而改变,恨她为了别人而离开。所以你想出了这个自认为‘完美’的计划,既能报复,又能满足自己,还能推着她走回你的身边。” “你在学校公告栏前和我说的一点没错,你做的这一切不是因为别人,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池妤,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满足你那肮脏龌龊的自我,为了弥补你童年时期的精神创伤,在内心深处,你还是那个因为父亲的过错而自卑可怜的男孩,因为母亲的离家出走而哭泣不已。” “我的确没变,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仍然会回到这不正确的方式上。”顾渊看着躺倒在水泥地上的杨浩,“但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没变的,又何止我一个。” “你看看周围这阴暗无人的小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会下意识地选择这种地方。” 右脚猛然用力踩了下去,在瓮声瓮气地惊叫声里,他转身捡起了背包,走向了沉落的夕阳。 第三百四十三章 结束的开始 (结局) 从这个角度往车窗外看,天空会被远处一团一团的云雾和近处的居民楼有条不紊地分成几块,每一块又过于均匀,无端地显出倔强的味道。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巴士上开了冷气,因此车窗外部渐渐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顾渊推开窗伸手擦了擦,视线里的景色慢慢又清晰起来,远方的摩天轮一点一点地放大。 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摸到了信封的一角。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 那时候是下午一点,睡了十二个小时才醒过来的顾渊,明媚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一睁眼就是金灿灿的世界,把所有的坏心情都驱散开,就像是一场梦。但站在门口的快递员心情就没有那么好了。看到信封上寄件人姓名的时候男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梦,反复确认无误后才半信半疑地签收。 下了车,顾渊慢慢地步行,三十五度的高温晒着头,脚下的柏油路面好像就此融化。游乐园的牌子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和文学社的朋友一起。今天,大概只有自己一个了吧。 “陪伴都是有时限的,无论多么希望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无论……我有多么多么想和你们一直在一起。” 顾渊想起这句话,柳卿思在信中写下的第一句话。 周围的树木间传来蝉鸣,海浪一般,一波一波不停息。 在毕业典礼之后,他过了一个多月浑浑噩噩的生活。 几乎没有出门,每天就是起床,睡觉,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偶尔拿起笔写点什么,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橡皮全部擦掉,躺回床上沉沉睡去。 拒绝掉了所有毕业旅行的邀请,在朋友圈看到齐羽一个人去了撒哈拉,冯子秋一個人在南京打工攒生活费,看到陈颖和江璐买了同一班飞机的机票,呼地就去了武汉,床头柜上摆着的两条鲨鱼链坠,一条油光锃亮,一条锈迹斑斑。 毕业典礼那天,最后离开学校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先行离开,他拿着被几人留下了开头的笔记本,走在洒满了揉碎的光的走廊里,看到了站在礼堂侧门边的池妤。 尽管什么都没有说,可那双情绪汹涌的眼睛,此刻回忆起来,心中还是隐隐地疼。 就像是苦行僧靠肉身受苦来修行,让自己过着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大概也算是一种还债。 除了早期的十几天,后来就只有在电话里呐喊着“十八年一次的夏天,怎么能躺在屋里吹着空调孤单度过”的齐羽来拜访过他,在顾渊表示“宁愿在二十度的空调里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也不要在五十度的沙漠里肆意挥洒青春后”,便一个人踏上了从云南到xz再到xj的旅途。 他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起码在去bj之前是这样,直到收到了这封信。 在读完信之后,顾渊想给齐羽打电话,虽然她这时候应该在沙漠里骑骆驼,但有个人说说话,至少能缓解心中的焦灼。 但最终还是没有打出去。 齐羽,还有其他人,都已经踏上了全新的生活道路。顾渊知道如果把这封从一年前的世界里寄来的信给齐羽他们看会怎么样,一定会难过,会悲伤,会为过去自己没有做到更好而悔恨。就像他第一次看到日记里内容的时候那样。 这也是她所期望的吧,就像她在日记里写的: “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吧,拜托啦。” 顾渊顶着太阳走到了人工湖边上,水面波光粼粼,喷泉的壶嘴在翻滚的浪花中若隐若现。 一年前的今天,就是在这里,卿思写下这封信,他正和紫枫姐站在晚风里讨论着那两个问题。 “虽然有点凄凉,不过今天真的很开心。” “一年前的夏天,我在时光邮局外的桌子上,给一年后的你写信。” 他的视线落在时光邮局外的那张小桌板上,仿佛能够亲眼看到一个蹲在那儿,用水笔认认真真一字一字写信的女生,尽管他当时根本没有看向过这里。 脑海中念念不忘的只是一个场景,慢慢地赋予了自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或者说,它已经升华成某种感觉,储存在记忆的角落里,稍一触碰,就在心田弥漫起来。 弥漫的是什么——这是无论如何形容都永远不可能贴切的。 “明年的夏天大家在做什么呢?我老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象,很奇怪吧,没有未来的人总是喜欢幻想未来。人生病了都喜欢回忆,可我却总喜欢想一些没有发生过的事。为了让接下来的几个月不至于太寂寞,我决定要给自己留下一点回忆。所以才有了这次旅行计划,实际上爸爸是不同意的,他不想我乱跑,但我和他说,我想趁还能走能跑的时候过完最后一个暑假,他就不说话了。” “我懂他眼里的波涛汹涌,我也知道我很自私,但我无法放弃。” “即使此时此刻的胸口很痛,我也觉得一切是值得的。深蓝色的夜空,沿湖栏杆边一盏一盏整齐排列的白色路灯,摩天轮咔哒咔哒的响动,还有一边写一边笑的小羽。” “其实刚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时候还是很难过,那种感觉很难描绘。就像是跌入了一段黑暗的隧道,但你知道无论隧道多么漫长,只要咬牙走下去,一定会迎来尽头处明晃晃的晴天。可这次不会,隧道一路通到最深的海底,尽头处的是阳光照不到的深海。” 顾渊抬头看向天空,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一年中最热的日子,阳光最猛烈的日子,不知道能否照到她所说的那片深海呢? “以前我总嫌时间过得太慢,每次周三周四下午离开活动室的时候都这么想:一周真是好漫长啊,要过那么久才能再回到这里。可现在我又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快得让人抓不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指间溜走了。” “小羽已经写完了!不知道她写了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啰啰嗦嗦地写了好多废话。” “明明这些话都可以现在就和你说的。” “只有到了自己身上,才明白为什么电视剧里那些人总是没法好好把话说完。” “我啊,以前一直觉得怎么样都好,面对岔路口的时候选择哪边都不要紧,只要能够一直朝前走下去就好了。可是现在,到了告别的时候,我却停在路口,不知所措。” “好啦,我已经看到你脸上那有点不耐烦的表情了,是表演快开始了吧。” 胡说八道……那个时候自己明明就在看着人工湖的湖面吧,哪有不耐烦。 “一年前的今天,你可是在等我哦,虽然只是在等我写完信而已。” “一年后会怎么样呢。” “想说的话还没说完,但就这样吧。” “顾渊,毕业快乐。” “祝你和池妤一切都好。” …… 顾渊看着摩天轮咔哒咔哒地旋转,像是岁月的齿轮在转动,把一年前那天的碎片,越过一整个苍凉的冬天,时至今日终于推动到了他的眼前。 他一个人去坐了摩天轮,在微微摇晃的金属箱子里,他从背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创建了一个word文档,望着窗外水光摇曳的湖面,敲下了这篇故事的第一个字。 有时候生命就像跌入一段黑暗的隧道,但你知道无论多么漫长,只要咬牙走下去,一定会迎来尽头处明晃晃的晴天。 因为遇到了生命中的那一群人,他们好像无数善良的星球,将你的夜空点亮。 使你能够跨越停滞的时间,再一次,勇敢向前。 这个夏天我们就要告别了,而追逐的人或许还没有在自己身边。 故事虽然告一段落,有一点心酸,但更多的仍然是释然。 我喜欢文字,所以一直一直坚持写着东西,即使忙得根本停不下来。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学习工作上的压力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少,可我也不想放弃。 能长时间不变初心的喜欢着某种事物,对于这样的自己,我并不想随着成长做出改变。 ——如果十年后我不再抱有现在的想法,那我说不定会狠狠地嘲笑还抱有这种想法的文堇。 之后有时间,我会把齐羽和冯子秋,高练和陈颖的故事用番外写出来。 最后我想说,故事是假的。 不管是顾渊、池妤,柳卿思还是齐羽,冯子秋,都是我虚构出来的真实。 他们来自我所见过听过经历过的一切,但只是电脑里随着光标诞生的一个一个字节,并非真实存在过的生命。 把记忆里随处可寻的片段,拼合起来,生长出来的,就是故事。 每个人的记忆都不一样,因此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 我们的故事在那个六月结束了,但也有人的故事在那个六月才刚刚开始。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