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问归期》 关机【新】 那年夏天热得离谱,毕业季的高中校园更像是烧着一团火。 从高考闯出来的那些人,撕开了粘在手边的试卷课本,从教室里涌出来,在三年都没认真看过风景的校园里,用300万像素音乐手机拍照留念,三五成群地商量着去大饭店聚上一回,在白色的t恤上留下歪扭七八的签名。 傅厦也避免不了这火烧到她的裙角上。 她刚从在南州做生意的爸妈那里回来,就被叫到学校做高考交流大会。 她是有这个资格的,毕竟她和好闺蜜叶静,今年都考上了首都的清北大学。 像她们这样的小县城,三年五年未必能出一个清大,今年一口气出了俩。 录取通知下来,傅厦就被老师一天两个电话,催促着从南州返回了家里,上午到家,下午就是高考交流大会。 太阳热辣得将水泥地面烤成了铁板,傅厦就像铁板上的鱿鱼,要不是地心引力拽着,就要从地面上跳起来。 叶静在学校门口的树凉荫下等她。 “你怎么才来?南州有吸铁石吗?那儿就这么吸引你?” 傅厦和叶静从小一起在小县城里长大,后来她爸妈去南州做生意,她放了寒暑假才会过去。 傅厦对南州多少有些偏爱的,毕竟那是南方的大城市,什么新鲜玩意都多。 但南州的夏天比他们北方的小县城更加酷热难耐,傅厦没少在电话里抱怨。 所以叶静不明白,南州那么热,她怎么高考一结束就跑了去? 等成绩下来,学校和县教育局要发钱奖励,老师三催四请她才回来? 叶静不由地瞧了她一眼。 傅厦长发黑亮而直,平时都是干净利落地束在后面,今天不知怎么换了花样,编了一根麻花辫,一样的干脆利落,却瞧起来俊俏了许多。 她五官出众,眉毛细长,眼眸炯亮,挑着眉看人的时候,有种高冷学霸的气质。 不过只有叶静知道,她可一点都不冷,对人就像眼下头顶的大太阳一样,扑哧扑哧地发着光和热。 叶静见她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奇怪地多瞧了她两眼。 “小静看什么?”她挑眉问叶静。 叶静想了想,“我看你好像不太对,又说不上来......” 傅厦正仰头灌着矿泉水,闻言呛了一下。 她清了两下嗓子,“我看你才不太对。” 她说着,突然反客为主地来了一句。 “小静,你不会是有男朋友了,没告诉我吧?” 自来只埋头学习的好学生叶静,被她这个问题问得一愣。 “怎么可能......而且,应该没什么男生喜欢我吧?我性格太沉闷了些。” 这倒让傅厦不同意了,“不许这样说你自己。” 叶静却没在意这个,反过来问了傅厦一句。 “厦厦,你不会有男朋友了吧?” 傅厦眼睛飞快一转,脱口就否认。 “没有。” 叶静听了就信了,“也是,怎么可能这么快。” 从高考结束到现在,才一个多月的工夫。 听着叶静帮她确信了,傅厦表情古怪了几分,开了瓶矿泉水喝了几口。 两人一起往礼堂的方向去,刚走了没几步,傅厦手机就响起了叮咚的短信声。 傅厦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清了一声咳。 “小静,你先过去。” 叶静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先去礼堂了。 见她走远,傅厦才松口气打开了手机。 手机里一条未读地短信,扑腾扑腾地提醒着她,赶快打开阅读,就跟那个发短信的人一样聒噪。 界面闪烁着发信息人的名字:陈梵。 傅厦点开短信,嘴角自己都没察觉地翘了上去。 【到学校了吗?老家热不热?】 傅厦正要给他回信息,或许是迟了半分钟,对面又一条短信发过来。 【不回短信?那我去你老家找你了?】 傅厦一眼看见这条就紧张了。 【你不许过来!】 【?】 傅厦总不能说,她前脚刚告诉叶静,自己没有男友,后脚崭新的男友就追过来了吧。 她没法解释,脸在太阳的炙烤下热了几分。 她正想着怎么回答,对面又发过来一条。 【完了,你肯定还没告诉你好朋友。】 【估计也没告诉你爸妈。】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啊!】 【何况,我不丑吧?】 与此同时,屏幕框晃了几下,手机震动。 傅厦差点被他呛到。 手机屏幕闪烁,傅厦脸感觉到了热气的辐射。 “烦死了。”她瞪着手机。 “厦厦!” 叶静刚走了几步就返回了来,朝着她招手。 “老师叫你过去!” “知道了!”傅厦应了一声,干脆按灭了屏幕,不再理会手机里又蹦出来的几条短信。 老师找她,无非是说高考交流大会的事情,另外跟她和叶静交代教育局和学校给她们的奖学金等等。 事情繁多,等老师说完,高考交流大会也开始了。 学校安排了本校高考前十名的同学依次谈谈学习的经验心得。 叶静是这一届他们县的状元,傅厦少她三分排在第二名,叶静讲完就轮到了她。 傅厦没有叶静准备充分,特意准备了条理分明的演讲稿,她只好在上台前,在脑中大致想了想,要当着上千名同学的面讲说的东西。 这一忙,一直到三个小时后大会结束,傅厦才抽空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那个人先是呜呼哀哉了一番自己这个崭新的男朋友的处境,然后见她不回,口口声声说他要过来,她还是没回,他发了一连串“?”,傅厦看到许许多多的问号,忍不住笑起来。 一旁的叶静伸了脑袋过来问了一句。 “厦厦笑什么呢?” “没!” 她赶忙把成吨的问号翻了过去,直到看到了最后一句。 【我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吗?】 傅厦当时只觉得,这是他又在呜呼哀哉,说自己可可怜怜的抱怨,也就没当回事。 叶静还叫了她晚上一起吃饭,她怕他又冒出来许多短信,被叶静察觉,只好先不理会他了。 没想到当天晚上,爷爷中了暑,加上老年人上了年纪身体不好,直接进了医院。 傅厦父母在外做生意,她从小就是跟着爷爷的,这下爷爷住了院,她也顾不上别的,在医院忙前忙后。 等爷爷第二天下午,恢复了身体出了院,傅厦才想起来。 自己没给那个人回信息,他竟然也一整天没有给她再发了。 他从不是这样的。 就算是之前高中住校,她每周回家,也能看到他每天发来的短信,一周积攒的一大堆。 她突然想到他之前是说得话—— 他是不是准备突然出现在她脸前,吓她一跳? 这么一想,傅厦就感觉不妙了。 要是被叶静看见,她该怎么解释?! 她脸又发烫了一阵,弄得爷爷还以为她也中暑了,给她从井里捞了个西瓜解暑。 傅厦没中暑,但纠结了一晚上。 她想,要么就厚着脸皮认了,反正叶静还能怎么样她?顶多盯着她笑几天。 可是两天过去,火车来来往往过了多少班,始终没有傅厦一位的那个人出现。 更重要的是,从那天之后,她再没接到那个人的电话和短信了。 陈梵他,是什么意思? 翌日,教育局举办今年的高考表彰大会。 他们这样的小县城,五年未必出一个清北,今年一口气出了两个,傅厦和叶静都得了县里给的奖学金五万块,叶静家的经济状况紧张一些,有了这笔奖学金,上学不用愁了。 傅厦家虽没有她家这么为难,但这是给一个家庭莫大的荣誉,爸妈远在南州,都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 但一连几天过去,庆贺的电话不断,傅厦却盯着手机通话记录里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的名字一直灰着,一直向下掉,掉到很快就被庆贺电话盖过去了。 从那天之后,他再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也没再发过一条短信。 就像,消失了一样。 ...... 傅厦辗转反侧整整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抿着嘴主动拨了陈梵的电话。 可电话里嘟嘟声从头响到尾,始终没人接起来。 傅厦把手机放在床上,人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等到了下午天快黑了,傅厦实在是耐不住了。 她想,她再给他打最后一个,接通了电话就直接告诉他。 分手好了,这样没意思。 她又打了过去。 但手机提示音响起。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聪明如傅厦,高考数学一题不错地考了满分,眼下却脑袋空了一空。 他以前从没有这样,电话都是第一时间接听,哪怕错过了,也是第一时间回复。 现在这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傅厦心里快跳了两下,先给她爸妈打了个电话,思若无意地问了问陈梵这几天有没有去家里吃饭。 陈梵爱去他们家在南州开的面馆,至少两三天就要露一次面,后来他们关系走近之后,他去的就更勤了。 但爸妈告诉她,有些天没见到陈梵了。 傅厦心里不好的感觉直升,给他打电话还是不接之后,她干脆打给了余大川,他最好的兄弟。 余大川倒是接了。 “厦姐,什、什么事?” 傅厦很干脆,“陈梵人呢?” “不、不知道。” “不知道?我怎么不信?你说实话!” 余大川和陈梵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就算后面不在一个学校,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丝毫不减。 他不可能不知道陈梵的消息。 可余大川就是一口咬死了。 “我真不知道,厦姐!梵哥可能有事吧,等他忙完了会联系你的。那什么我还有事,先挂了!” 这话说完,扑腾就挂了。 傅厦紧紧皱了眉,盯着手机看了几眼,当天就买了回南州的票。 * 【《风问归期》全文精修版在晋/江/文学城,请在正版网站阅读。】 结束【新】 傅厦老家离南州很远,火车颠簸地行驶十多个小时才能到,傅厦在火车的硬卧上辗转难眠,等到南州,她第一个跳下了车,直奔陈梵家。 不好的念头一直在脑中盘旋。 傅厦就没想过有别的可能,她想,一定是他出事了。 他从前一直都是那样。 好的大大小小都捧出来,坏的桩桩件件藏在心底。 如果不是出事,他不可能那么久不跟她联系。 傅厦打了车,奔向市中心闹中取静的别墅区。 陈梵家在南州开工厂,住在豪华别墅区,傅厦只去过极少的几次,但她记得路,可是等她跑到陈梵家门口,一遍又一遍地按响门铃,里面始终没人回应。 傅厦在他们家门口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前后问了邻居和保安,可什么都没有打听到,期间又给余大川打了电话,后者也说不知。 都不知道,陈梵难道从人间蒸发了? 傅厦来不及回自己家,又打车去了余大川家里。 见到余大川的时候,余大川正用手机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入神。 傅厦叫了他一声,他竟吃了一大惊,惊得将手机落在了沙发上。 “啊!厦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几天?!” 傅厦眯着眼睛盯着他,“我跟你说过这事吗?我只跟陈梵说过吧?看来你们还有联系。” 她也不再问他,直接就要去拿他的手机。 余大川手机上一定有陈梵和他发的信息,她只要翻几下,就知道陈梵出了什么事。 她伸手拿手机,余大川竟扑过来跟她抢。 傅厦瞪大了眼睛,余大川急的喊都出来了。 “厦姐不能看我手机!” “有什么不能看,我非要看!” 两人同时抓住了手机,但手机滑脱了下来,谁都没能拿到,依旧落在了沙发上,屏幕朝上。 手机屏幕上一张朋友分享的照片展露在了傅厦脸前。 傅厦一眼看过去,人定在了那里。 她看到了消失好些天的陈梵,看到了她打了几百通电话无人接听的陈梵,看到了她专程从老家连夜赶来寻找的陈梵。 那个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的,她的男朋友,陈梵。 陈梵仍旧是一副温和的样子,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了弧度,发梢搭在眉尾,眼中似乎没什么情绪,又似乎充满了温柔。 背景是城郊的游乐场。 在过往的寒暑假中,在高中繁重的课业里,陈梵曾拉着傅厦过去,跟她说,“就算要考清北大学,也要有个放松的时候,是不是?今天你不用花钱。” 傅厦那会仰着脸问他,“你花钱?” 陈梵笑,“让余大川花钱,谁让他昨天中了好几百的彩票。” 那会余大川都要哭了,傅厦笑得不行,陈梵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游乐场中间的商店,有买主题手链,你戴上应该不难看。” 傅厦皱眉,“什么叫不难看?” 谁戴上手链还会难看? 傅厦瞥了他,他笑着问,“要不要?听说买两条会有优惠?” 傅厦说不要,“谁会戴两条手链?” “那我帮你戴一条。” 陈梵思若无意地说着,傅厦却一下听明白了。 “陈梵,老实点!”她脸上发烫,又板起脸来警告他。 陈梵笑出了声来,“好吧好吧,那下次吧。” 后来高考事务繁忙,他们再没去过游乐场。 但现在,傅厦顺着陈梵的手臂,看到了落在手腕上的手链。 手链上穿着五颜六色的大珠子,珠子上画着乐园主题卡通人物,正是他说得那游乐场主题手链。 而陈梵戴着手链的那只手,轻轻牵着另一只手。 被他牵着的手白皙细软,手腕上戴着陈梵的同款。 那是个女生,长得很甜美,眼睛圆而大,小巧的鼻尖下嘴唇上涂了润唇蜜,光泽盈盈,笑得甜蜜。 傅厦认识她。 她是陈梵同学的妹妹,是追求过陈梵的人。 她叫邵心文。 照片下显示着时间,正是傅厦苦等在陈梵家门口的时间。 而照片上面,邵心文的名字下面,有她给照片配得文字。 【牵手】 牵手。 傅厦立在那里,目光定在屏幕上没动。 原来, 她找了这么久的男友就在别人身边。 她还没来得及宣布的事情,他已经找了别人代替她宣布...... 余大川怕极了,试探地叫了她,傅厦只是一把拿过手机,声音冷淡到了极点地问了一句。 “那他现在应该回家了吧?借你手机一用。” 有些事,陈梵,应该当面跟她说个清楚。 她说完,快步出了门,余大川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招手打了出租车,急的余大川满头大汗,而她人已经离开了。 汽车在南州的街道上飞驰。 她高一那年暑假来的时候,从没想过对这座城市有什么了解。 在她的计划里,她不过是来给爸妈帮忙,剩余的时间在家里刷题就好。 可莫名地,她一点一点熟悉了这座城市。 这里有甜而不腻的点心,有人带她去过最不起眼的巷子,吃过南州最好吃的点心; 这里有一片湖,那人说每月最后一个周六晚八点,在湖边能听见附近合唱团的汇报演出,伴着湖里风扶碧波的声音,意外地美妙; 这里还有刚修好的高岗,坐在那人的摩托上冲下去,比游乐场的过山车还要刺激,他说摘掉头盔,让风擦过耳边,是飞一样地自由...... 出租车从高岗滑下又传进隧道,黑暗将车内包裹,只有余大川的手机亮着。 手机上的照片如此地耀眼,亮到几乎要将傅厦的眼睛刺伤。 可她眼睛一眨不眨地一直盯着看,一直看一直看...... 在此回到别墅门前,傅厦抬起手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心头一直缩一直缩,缩到心头连着喉头发涩。 但她还是一巴掌拍了下去。 骄傲如她,不能这样不清不白地结束自己的......初恋。 傅厦挺直了脊背,手里攥紧了屏幕还亮着的手机。 她想,她就在这里一直等,总能等到那人回来。 可陈梵家的别墅里面有了些喧闹的人声,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 傅厦皱眉,正要听清楚一点,熟悉的脚步声突然闯进了耳中。 别墅高大的门打开,陈梵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仍旧穿着照片里和别的女生一起拍照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手上没带着照片里的手链。 他并不奇怪傅厦在门外,也没有一丝一毫地担心事情暴露的不安。 仍是眉目平静的样子,嘴角还挂着平日温和的笑。 他目光从傅厦脸上落下,在手机上微定,又转回到了她脸上。 他一点都不着急,他等着她先开口。 这样的态度就像尖刀一样,刺着人。 他连慌都不慌,可见早就想好了结果。 傅厦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但还是拿起手机放到他脸前,指着那张他和别的女孩的合照。 “陈梵,你怎么解释?” 他没有去看合照,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淡然地将目光定在她脸上,甚至就看住她的双眼。 坐落在草地的别墅之间,风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吹着地上的沙石草木打着旋儿狂舞。 傅厦看见他勾起了嘴角,就那样,极随意地笑了笑,声音轻到几乎要被风吹走。 “就,出轨了呗。” 风扬起的沙石草木,疯了一样地扑进傅厦的眼睛里。 但她睁大眼睛,压着眼中四起的水雾。 这一刻,她能感觉得到心口有什么刺痛,可她是傅厦啊,能考上国家顶尖学府,得到政府奖学金的傅厦。 她能卑微地求他回来,或者狼狈地去撕他出轨的对象吗? 她不能。 她只能扬起骄傲的头,不让卑微的眼泪落下来。 甚至不需要废话,她只需要一字一顿。 “陈梵,再也不见,就当我没认识过你。” 那时的风还在疯狂地打着旋,卷席着才刚刚从少年成年的两个人。 陈梵看了她很久,而后垂下了眼帘。 傅厦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是听见他低笑了一声。 “那可真好。” ...... 浦市,一个区别于十多年前小县城的千万人口大都市。 高架天桥上流连的车灯不断,沿街商铺行人在夜生活里找寻生活的慰藉,自然还有依然留在工作岗位的人,或许是顾不上回家,也或许没什么归家的必要了。 傅厦博士毕业后就到了浦市工作,最开始和叶静合租,后来她到市中心的复交附院工作,合租的地方太远,上班的时间又太紧,干脆搬到了距离医院不远的地方。 一个人住习惯了,工作和生活早就分不开了。 晚上十点,她去儿童病房看了几个症状比较重的小患者,见小朋友们情况稳定,才把工作都交给了值班同事,收拾东西回了家。 小区门口修了路。 正是修路的原因,通向小区门口的街道上,沿街的商铺提前关了大半,只剩两三家似是也要打烊了,门掩了起来。 街上很安静,商铺门前也无人逗留,几盏路灯光亮暗淡,有几个盏干脆彻底坏掉,百十米的路显得幽黑而深邃起来。 傅厦没太在意,背着包向小区门口走去。 只是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身后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十米的地方,有个醉汉。 那醉汉脚步踉跄,瞧见傅厦看见了他,竟然跟傅厦嘿嘿一笑。 傅厦冷冷看了那人一眼,完全不想理会地转身继续走。 可那醉汉却来了劲,踉跄着小跑了起来,直追傅厦身后。 傅厦再次转头看去,那醉汉已经到了身后两米的地方。 这人连站都站不稳,若是他还敢再上前,傅厦不介意将包直接抽在他脑袋上,帮他醒醒酒。 可这人不知怎么停住了,既没有跟傅厦嘿嘿笑,也没有再干上前,反而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小巷。 巷口漆黑,可他却不知看到了什么,怔了一下,瞬间似是清醒了几分,没有再癫狂下去,不稳的脚步向后踉跄,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巷子里依旧安静,从傅厦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 她皱了皱眉,有意过去查看,就见一只白猫优雅地从巷口跳了出来,在路边扫了扫毛绒绒的尾巴,又跳回了巷子里。 难道醉汉怕猫? 傅厦瞧了瞧白猫,好像是她经常投喂的那一只。 但是天晚了,傅厦就没再走过去,跟猫说了一声,“我没带猫粮,明天再来喂你。” 她笑起来,“今天谢谢你了。” 到了小区门口,保安大叔认识傅厦,跟她打招呼。 傅厦把刚才醉汉的事情说了,“您留一些,别吓着咱们小区其他人。” 保安大叔连声说好,又提醒傅厦也警觉一些。 “傅医生来来回回都是一个人,也要小心一点。” “我没事,”傅厦谢过他,并不太在意,“我一个人住习惯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事,很安全。” 她说着,莫名就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巷子。 巷口只有那只白猫,半个身子在光亮处,侧卧着挠耳朵,好像在等着人摸摸它的脑袋。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傅厦收回了目光,不再疑问,跟保安大叔打了声招呼,向小区里走去。 巷口。 毛茸茸的白猫儿打了个哈欠,有人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挠了挠猫儿的脑袋。 猫儿舒服地“喵”了一声,亲昵地转头蹭了蹭那人的手心。 那人笑笑,开了一瓶鱼罐头给它。 有车子停在巷口。 余大川从车里走出来,瞧着猫儿吃得欢快,笑着跟那人说。 “哥,这猫都被你喂胖了。” 那人依旧低着头给猫儿耐心地挠了挠,闻言轻笑了一声。 猫儿吃着鱼罐头,远处属于傅厦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直到傅厦的脚步声消失,而不远处的高楼上,一盏昏黄的灯亮起,那人缓慢地起身,从被光遗忘的巷子里走了出来,目光落在那窗口的光亮上几秒。 余大川也看了过去,目光在远处的灯光和那人身上转了几圈。 他张张嘴,想说一句什么,但那人神色了然地看过来,轻拍了他的肩膀。 “好了,走吧。” 隐身【新】 医院的大夫没有一个是闲着的,哪怕是皮肤科医生。 傅厦去年下半年,几乎把所有不用上班的时间,都抽出来写论文,而这篇论文非常有幸地拿了该领域会议的一等奖。 会议的地点就在浦市的复交大学,傅厦被领导批了半天假去领奖。 她到的时候,风大的厉害,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 幸好下车的地方沿街就有个咖啡店,傅厦直接进去准备点一杯热咖啡暖暖手。 路过咖啡店沿街窗的时候,傅厦目光向里面扫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她愣了一下。 咖啡店前台站了一个偏胖的男人,个头身量都比十二年前长了不少,可脸型没什么变化,傅厦只一眼就认了出来。 余大川,一个久未有过联系的旧友。 只是,她莫名地向他身侧扫了一眼。 从前,余大川几乎不会单独出现在她脸前,大多数时候都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现在,他身旁一侧空着,另一侧有一根立柱阻挡了傅厦的视线。 她拉开咖啡店门的手顿了一下,有一瞬想转头离开,而对方恰在此时回了头,看到了她。 既如此,她便没再停顿,进了这家咖啡店。 “很久不见,大川。” 傅厦目光扫过立柱,立柱后面空着,并没有什么人。 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也莫名松懈了几分,这才看向余大川。 他们着实有十多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 余大川不知怎么表情稍显僵硬。 “厦姐来喝咖啡?正好,我请客。” 这话说得,不太像一个多年未见的旧友,倒像是前些天刚见过一样。 傅厦皱了皱眉,并不想欠他人情,她自己上前点了咖啡,这才问了他。 “在浦市工作?” 余大川说是,目光极快地向通向洗手间的走廊扫了一眼,傅厦没察觉,他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嗯......我到处出差,最近在浦市。” 话音落地,两人之间莫名陷入尴尬的安静,好像谁都不知道问什么,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像是都怕提及不该提及的人。 服务员恰在这时叫了余大川。 “先生,您的两杯咖啡好了。” 两杯咖啡。 傅厦目光落过去,又淡淡收回。 反倒是余大川快速解释了一句。 “下午总是犯困,不喝两杯清醒不过来。” 傅厦点头笑了笑,没探究,“我有时候也是。” 这话说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咖啡店陷入了凝滞的气氛中。 傅厦正好来了通电话,她接完电话回来,余大川像是找到了话头,笑着提醒她。 “你的咖啡也好了,嫂子。” 嫂子...... 话音落地,余大川的笑像按了暂停键,突兀地停在了脸上。 傅厦在这称呼里,也顿了一下,而后低头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了,你好像还是很喜欢胡乱称呼?” 她笑着拿了自己的咖啡,转头跟余大川点了点头,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就离开了咖啡店。 城市很大,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留着联系方式的人都会走散,不用说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的了。 她的身影很快没入了人潮中。 隔着玻璃门,街道上的喧嚣没有透进安静的咖啡店。 余大川端着两杯咖啡,皱巴着一张脸,走到了通往洗手间的走廊前。 “她走了,应该是没看见什么。” 避在走廊墙下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了属于他的一杯咖啡。 他抬起头来,额前的碎发偏了偏,他的眉眼俊秀逸然,但眼帘半垂着,半晌才抬头看了一眼余大川。 他声音温和,但低低压着,压得很深。 “大川,下次别再胡乱叫什么称呼,她不喜欢。” 余大川也知道自己嘴瓢了,但想着远走的傅厦,和眼前的男人,他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梵哥......你真不出现她脸前吗?” 陈梵目光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路对面的复交大学,傅厦作为会议论文的一等奖得主,被志愿者一路引着,走向她的领奖光明礼堂。 而阴天的咖啡店里昏暗,避在走廊侧边的人,更是完全被笼在黑暗之中。 光明与黑暗,隔着一道天堑。 陈梵淡淡笑了笑,收回了目光,跟余大川摇了摇头。 “好了,继续找人吧,今天应该有眉目了。” 余大川见他这样,叹了口气,切换了话题。 “那个人既然来了浦市,不可能没有人牵线搭桥,我也觉得这次一定能找到线索。上个月几家公司过来咨询,都让你给拒了,专门盯着这事,要说盯不到,我都不能信......” 说话之间,记录电话陆续打到了余大川这里,他一听不落地接了,两分钟后,面上露出喜色。 “咱们的人得到确切消息了,过去看看吧。” 陈梵闻言,半垂的眼帘抬了起来,他眼中映着明暗交界的天光,映着渐起的一抹亮色。 “好。” * 会议结束,傅厦就回了家,恰巧在电梯里遇上了同住22楼的邻居,两个娱乐媒体小白领。 两人正聊着天,跟傅厦打了个招呼,继续聊。 谢娉娉一边用电梯里的镜子整理头发丝,一边跟合租的小姐妹陆小纷说。 “我今天跟主编提了提涨工资的事,他竟然给我把话头绕过去了,一年没涨工资了,连口红都买不起了。” 但陆小纷给了她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今天房东给我发信息了,这几个月肉价涨了,咱们的房租也该涨价了,下个月就要涨。” 傅厦跟她们并不是同一个房东,还比较淡定。但谢娉娉可不淡定了。 她们两人合租的房子要涨价,就算两人平坦,也要多添不少钱,主要是,工资没涨。 “咱们房东真是不错过每一个涨租的机会!肉价才涨几个钱,我们就要涨!再涨我们不租了!” 但这个小区距离她们公司最近,治安也比较好,附近几个小区人乱且杂,而他们的小区入住率很高,想换个房子租都不容易。 谢娉娉不过说一时气话,陆小纷也知道。 “不住这能住哪?小区里没有几家是空的。” 这话说完,电梯叮咚一响,停在了22楼。 两人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傅厦,落到了东户的门前。 他们22层三户里面,东户这家从来都没来过人,她们也没见过这家亮过灯。 谢娉娉上前拉了傅厦的胳膊,“厦姐,你在这儿住的时间长,认不认识东户的房东呀?” 陆小纷也凑上来。 她们的房东实在太能涨租了。 傅厦在两人的眼神里问了一句。 “想租东户?” 陆小纷点头,谢娉娉表示,“这样还能跟厦姐继续做邻居呢!” 傅厦笑了一声。 “东户面积等于你们的房间加上我的房间,你俩觉得房租有多少?” 两人一听,立刻打消了主意。 谢娉娉哼哼两声,撩了一把自己的大波浪卷,仰了下巴。 “老娘早晚在浦市有自己的房子!” 傅厦评价,“有志气。” 陆小纷却叹了口气。 “有钱人买了房子不住,我们还得为房租涨价犯愁,这都是什么世道?我以后不作娱乐报道了,我要写社会新闻!” 傅厦高看她一眼,“有格局。” 有志气和有格局的俩女青年,仍旧心烦即将涨价的房租,傅厦倒是瞧了一眼自己隔壁的东户。 东户门前空空荡荡的,如果不是有保洁员打扫楼道,恐怕早已落了一层灰。 她搬来这里少说有两年了,还真就没见有人过来住。 别说过来住了,她连人影都没一个。 浦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一百平的高层少说租金也要在六千以上。 自己不住,也不出租,是什么新型房产管理思路? 一人【新】 隔日叶静孕检。 她怀孕这事有个不小的风波,在那之后,她和她家蒋律师都各自离职,尤其蒋寒辞了红所当家律师的职务,准备和叶静一起,创办自己的律所。 新律所事务繁忙,傅厦眼看着叶静自己挺着肚子来了,就知道她没叫上蒋寒一起。 “你倒是心疼他?怎么不见你心疼心疼我?” 叶静抿着嘴笑,从包里拿了两个点心盒子出来,推到傅厦面前。 “什么好东西?”傅厦颇有兴致。 “我们家附近最近开了一间南州点心店,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南州点心,给你买了两盒。” 盒子还没打开,糕点的香甜味道就从盒子里漫了出来。 傅厦眼中的兴味却莫名消了下去,她谢了叶静,淡淡地将点心放到了一旁。 叶静与她一起长大,哪能看不出来她的变化? “咦?不想吃南州的点心。” 傅厦说自己不饿,叶静盯着她摇了摇头。 “不对吧,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傅厦父母在南州打工多年,后来开了一间面馆,面馆的生意也做了好多年。 上高中那会,傅厦每次去南州,都会带南州的点心来给叶静,但考上大学之后,就一次也没有了,甚至在那之后,傅厦甚少去南州,每次去,两三天就回来。再后来,傅厦爸妈年纪大了回了老家,她就再没去过南州。 甚至在她口中,对南州也再没提起过。 南州怎么了? 叶静想问一句,没想到自己电话响了,接起来正是她家蒋律。 “你是不是在傅厦门诊那边?我这就过去。” 蒋寒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傅厦都听见了,她揭过了刚才那茬,跟叶静挑挑眉。 “你家蒋律要生气了。” 说话间,蒋寒的脚步声就到了门外,叶静紧张地站了起来,只不过她高挺的肚子不那么配合,站起来的时候脚下晃了晃。 蒋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妻子。 “你怎么来了?不是去律所开会了?” 蒋寒轻哼一声,“开会就不能陪你孕检了?叶静你下次要再这样,我就把律所关了,等你生产之后再开。” 叶静:“......” 傅医生实在没话可说,说好一起单身的闺蜜突然结婚了,还冷不丁塞狗粮。 她打了个哈欠,“那正好,你们自己检查吧,急诊那边叫我过去。” 叶静让她赶紧去忙,蒋寒也表示有他陪着就行。 傅厦点点头去了。 医院里从不缺人,傅厦每天都和数以万计的人擦身而过,人来了又走,匆匆忙忙。 等叶静孕检结束,傅厦还没忙完,好在这一阵忙完之后,就没什么别的事情了。 傅厦照常下班回家,路上打电话问了叶静孕检的情况。 叶静说都好,“就是医生说,宝宝体重稍微有一点轻,要我补一补。” “你平时确实吃得太少了,要么就是蒋寒没照顾好你......” “嘘!”叶静赶紧让她小声点。 “蒋寒自从听了医生说得话,一直在自责,离开医院就去超市买了好些东西,现在炖排骨呢。说这几天都不去律所了,看着我和宝宝体重上去再说。” 叶静声音超小,傅厦甚至能隐约听到他们家厨房里的声音。 叶静说着,叫了傅厦。 “他真的买了好多东西,我根本吃不了,劝他少做点,他就跟我生闷气......厦厦,你下班了吧?过来帮我吃点。” 傅厦笑得不行,“我又不需要补身体,不去。” 叶静叫着她来,“你自己回去也没饭吃,来我家呀!” “谁说我没饭吃?”她正走到酒吧一条街门口,抬眼就瞧见了地段最好的那一家,挂着【三伏酒吧】的门牌。 “有个开酒吧的朋友叫我去她酒吧试酒,我不去你那儿了,你自己记得多吃点。” 叶静还要再说什么,傅厦就跟她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二月的风冷飕飕的,既是是千万人的大都市,也没有人潮中的温暖。 幸运的是,叶静找到了相互温暖的人。 不过她傅厦,并没有这个闲心。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傅厦紧了紧外套,看着三伏酒吧门前,红蓝相间闪烁的酒瓶标志,脚步转了转。 她只有一个人,也只能去喝点小酒了。 ...... “稀客呀,傅医生!” 傅厦刚进三伏酒吧的门,看见一个挑染了蓝紫色,夹在及肩发里的漂亮女人,好想知道她要来一样,上前跟自己打招呼。 她叫程逞,三伏酒吧的老板娘。 老板娘人美又有钱,但爱美如她,前段时间脸上竟然长了斑。 年纪轻轻就长斑,程逞吓得够呛,三天两头地跑皮肤科,生怕大夫不知道她脸上长斑是多严重的事情。 这种状况,就算她跑一百趟,大夫也只能不急不忙地帮她治。 治来治去,程逞就跟傅厦熟悉了,又听说她就住附近,自作主张地帮傅厦在自己酒吧办了会员。 “傅医生,你想喝酒到我酒吧来,所有酒水八折。” 傅厦说她不喝酒,“我怕喝酒长斑。” 程逞:“......” “哎呀,偶喝怡情,谁还没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 傅厦当时没把这话挂在心上,没想到今天找借口,正好被她截胡, 程逞把傅厦拉到了自家酒吧里,找了个合宜的位置,按着她坐下。 “呦,傅医生怎么有时间大驾光临?” 傅厦笑笑,拿起程逞递过来的鸡尾酒浅啄了一口。 酒味不浓,冰霜里飘荡着柠檬的香气喝一点点伏特加的烈感。 “你们家的酒,都是这么淡的?” 话音落地,程逞可就笑了,她歪着头瞧了傅厦几眼,笑着叫了服务生过来。 “让调酒师给傅医生调两杯上劲的酒。” 说完,才转头笑问傅厦一句。 “傅医生可满意?” 傅厦摇着手里的长脚杯,勉为其难地回答,“还行吧。” 程逞笑得不行,不多时,两杯上劲的酒就上了来,程逞陪她喝了一会。 外面天冷,酒吧里却开了十足的暖风,上劲的酒气充满了口腔,落入胃中的一瞬,沿着喉管灼烧。 城市的冷风里没有的温暖,酒精仿佛能制造出些许虚像。 酒吧里来了很多人,男男女女,或单或双,又或者三五成群,又哭又笑,又都在酒水中游荡。 程逞看着这一切,跟端着酒杯出神的傅厦说了一句。 “来我这儿喝酒的,没有不心里有点事的,就是因为心里有事摆脱不了,才只能借酒让自己消停消停。” 她说完,看了一眼傅厦。 “傅医生也有事想借酒消停?” 酒吧里的灯光换了几轮,傅厦笑了一声,她说不是。 “我只是闲了而已。” 程逞想了想,“看来傅医生也是凡人啊,是凡人,心里就有闲得空荡的时候。” 她歪着头问傅厦,“难道傅医生不想像你电话里的闺蜜一样,身边有一心一意的人?” 傅厦挑眉瞧她。 “你是什么时候偷听我打电话的?” 程逞俏皮一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傅医生打完电话就来我家酒吧了。如果我没记错,这是第一次吧。” 她可真是聪明的过头,傅厦摇头笑了一声。 “你要摆摊算命?” “那不至于。” 程逞帮她往杯中夹了一块冰,突然问了一句,“傅医生条件这么优越,怎么不找个知冷知热的在身边?” 傅厦一听就笑了。 “知冷知热?我有了啊。” 程逞疑问,傅厦告诉她。 “我前天刚换了一台新空调,又制冷又制热。” 程逞被她逗笑了,可一转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看向傅厦。 “傅医生这么久都不肯找一个,但又不是完全踏出红尘。怕不是......有忘不了的人?” 她还真要摆摊算命了! 傅厦笑出了声来,笑声与三伏酒吧里的喧闹相得益彰,可她笑过,酒吧里的喧嚣也莫名停了下来,周遭安静的要命。 傅厦感觉酒精在上劲,醉了又没醉,半垂的眼睫微扇,在程逞探究的眼神里,透出些许狡黠的光。 “免了我今天的酒资,就告诉你。” “傅医生,我这可是替你开解,你不给我钱,还要我亏本,这也......” 程逞刚要说什么,大厅靠门的一边突然吵闹了起来。 恰在此时,吵闹的人中有个彪形大汉问了一句。 “谁是这老板娘?你们家的酒喝出事了!” 程逞冷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我们家买的都是正经酒,出了什么事,我倒是想看看?” 那彪形大汉一把拉过一旁蔫头耷脑的瘦子,“这是我兄弟,就是在你家喝了酒回去,人就成这样了。” 那瘦子脸色发白发青,甚至似乎不清醒了,都没能抬眼看看人,被那彪形大汉提着才勉强站住。 程逞见惯类似的事,不急也不忙,“你们想怎么样?” 那彪形大汉一听,就道,“要么赔礼道歉,承认你们家卖了假酒,要么我带着兄弟砸了你三伏酒吧!” 口气嚣张到了极点。 程逞正要开口,有人突然拨开人群走过来,看住那瘦子问了一句。 “我看他这个样,不像是喝酒喝的,倒像是嗑/药/嗑的?” 这话一出,那彪形大汉立刻怒了。 他们就是来无端找事的,仗得就是酒吧里事情多,程逞不会无端报警,就算报警了,他们也闹完跑了,坏了三伏酒吧的生意和名声。 谁料竟然有个不按套路出牌的,跟他们在这断案起来了。 “你以为你是大夫?一抬眼就看出来了?” 傅厦一听可就笑了,“我还真就是个大夫,不光能看出来他有问题,还能看出来你也有问题。” 她顿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脑门,许是因为喝了酒,指尖晃了一下。 “你是这儿的问题。” 脑子的问题。 傅厦又不是这儿的老板,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程逞本还想跟这群人周旋一下,倒是被傅厦开口将这群人骂的,直呼痛快。 但那彪形大汉却恼了,一伸手就朝着傅厦抓了过来。 正这时,不知从那窜出来两个眼疾手快的男人,一下子摁住了那彪形大汉。 他想抓傅厦没抓到,却被人直接反剪着手按在了桌子上。 大汉带了不少人,眼看就要闹起来,可门口来的人更多,声势直接给压了下去。 酒吧门口出奇的静,程逞赶紧将自己的人手也招呼了过来。 “想打架,警局打去?” 她出声震慑闹事的彪形大汉等人,这些人一看程逞这边和不明身份的一伙人,人多势众,自己这边闹不起来了,只能悻悻走了。 这时候,傅厦才瞧清楚了那群按住彪形大汉的来路不明的人。 她瞧见当头一个灵活的胖子。 “余大川?” 出事 “余大川?” “是我,嫂......”余大川嘴巴极快地顿住了,两步走上前来,“厦姐,没事吧?他们没打着你吧?” 他说着,还抚了抚自己的胖胸口,“吓死我了。” “你吓得什么?大不了我就跟那个人过两招。” 她俨然是酒劲儿上了头,脚下有点不稳了,只能扶着一旁的高脚凳站着。 余大川看着她那混不在意的醉态,目光极快地扫了一眼门外,又收了回来。 他苦笑嘀咕,“你要是真跟他们打起来,这群人得连夜被关进警局里,三年五年都不一定能出来。” 他嘀嘀咕咕的话,傅厦没听清,但想起一个比较疑惑的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怎么有这么多人手?” 余大川心想这可不是我的人手,他没说,只道是自己在安保公司工作,刚好从这路过。 “哦。” 傅厦没有再问,倒是程逞过来跟余大川道了个谢。 余大川说没关系,眼见着傅厦酒劲越发上来了,脸开始红起来,赶紧道。 “厦姐,别喝了,我送你回家吧。” 傅厦本不想走,但被这伙人一搅合,她喝酒的那点兴致就没了。程逞这边也不能平白无故被人找了麻烦,连着打了几通电话。 她就不打扰了,去了前台要掏钱结账,余大川眼疾手快地替她结了。 傅厦眉头皱了起来,“干什么?” 帮人结账的余大川反而局促起来。 傅厦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色钞票塞给了他,跟程逞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门前有人在她抬脚出门的一瞬,转身隐了黑暗的阴影里。 傅厦没看见什么,余大川手忙脚乱跟出来的时候,往阴影里看了一眼,有人跟他轻轻颔首。 三伏酒吧离傅厦的小区不远,她摇摇晃晃地走在前,余大川落后一步跟在后。 傅厦不说话,余大川也不敢吱声。 二月末的冷风吹在脸上,凌冽而让人清醒。 傅厦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酒意完全退了下去。风扑在脸上,她转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跟了他一路的余大川。 傅厦摇头笑了一声,“你还真送我回家?” 余大川见局促地嗯哈了两声,又道。 “厦姐回去休息吧,别耽误明天是上班。” 傅厦笑了一声。 “那谢谢你了。” 余大川见她终于对自己的态度,又恢复了客气,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头向不远处的小巷看了一眼,回头又瞧了瞧傅厦。 小巷子口只有半米的光亮,其他的一切都隐在看不见的地方。 而傅厦站在路灯下,黄晕的光照着她的脸。 她看不到暗处,暗处的人也走不到前面来。 傅厦并不知道余大川心里想什么,说了一句“走了”,就要像那天在咖啡店一样,径直离去,准备没入人海。 余大川突然叫住了她。 “厦姐,留个电话吧。” 路灯没修好的道路上,昏暗的光线下气氛充满了钝感。 余大川手下攥了攥,他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样的答复,他只是忍不住想要建立起一些本该就有连起来的联系。 有猫儿极轻地叫了一声,又怕是惊动了什么,声音很快消失在巷口。 立在巷口暗处的人,也在余大川的这一声问话里,抚摸着猫儿的手停顿了下来。 傅厦微侧了身子,看了余大川一眼,又笑了。 “大川,有必要吗?” 大川局促,但又忍不住,“或许......有必要!” 没修好的路灯闪闪烁烁,总想着再亮起来,但终是徒劳。 傅厦摇了头。 “真的没必要。” 她说完,脚步不再停顿,离开了。 不远处的小巷口,傅厦的脚步声隐隐传来又散去。 白猫儿在脚下团成了一个团,陈梵停顿的手又落了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用手磨搓着温热一只鱼罐头,打开放到它脸前。 余大川走过来,有些自我恼怒地挠着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陈梵都听见了。 脸上依旧是温和的情绪,只是在路灯极其暗淡的亮度中,那温和的情绪反倒抓着人的心。 余大川连声叹气。 陈梵则仰头,向不远处的楼上看过去。 22楼的西户一直亮着,东户从没亮过,中间那户,在他看过去的时候,亮了起来。 陈梵说会了目光,拍了拍余大川的肩。 “她不会想和我有任何联系,在那人落网之前,都不用问了。” “走吧。” ...... 接下来的两天平静无波,傅厦没再遇见从前的人,也没遇见偶然的事,一切事情都恢复了正常。 天气逐渐和暖起来,路边的柳树纷纷抽枝,医院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人一多,事情就也多了起来,傅厦今天过来接班,就听说昨天有病人家属在医院闹了一场。 那位病患家属带着妻子因为反复来看了五六次,最后诊断的病症医生实在无法有十分的把握治愈,心态突然爆炸,差点将看诊的医生打了。 不光傅厦医院,外省有一家医院,患者把某位医生的科室给砸了。 “他们不信任咱们,咱们也得提防他们,这日子没法过了。” 傅厦同为皮肤科的同事,把昨天医闹的事情跟傅厦说了,“最近留意着点,别出了事。” 她说着又嘀咕,“我们皮肤科应该没什么大事。” 这确实,但皮肤科没事,不代表别的科室没事。 当天下午,傅厦这一层的水房检修,她准备下楼去别的楼层接水的时候,就出了事。 刚走到楼梯转弯处,就听见一阵一阵的尖叫,尖叫声刺耳地厉害。 接着,有好几个人慌不择路地,尖叫着往楼上跑来。 傅厦险些被当头的人撞到,刚要问一句“怎么回事”,就听见后面逃上来的人大喊一句。 “要杀/人了!杀/人了!” 几乎是这些人叫喊落地的一瞬间,傅厦眼帘里撞进来一个人。 那人中等个头,身材臃肿,衣衫极不整齐,脸上胡子邋遢,一双眼睛浑浊不清中凶气毕露。 更要命的是,那人手上拿着一把长型水果刀。 刀光闪烁的瞬间,那人已追着四散逃跑的人,向楼上奔了过来。 直直与傅厦对了个正着。 或许是看到傅厦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恐逃窜,又或者正巧看住了她身上的白大褂。 那人突然怒吼了一声。 “都去死!都去死!” 两步窜到傅厦脸前,抬起手中的刀就朝着傅厦扎了过来。 那样的速度,傅厦想躲都来不及了。 而她飞快地抬起了腿,一脚踢了出去。 砰! 那人直接被她踹下了楼梯,砸在了楼下的地板上,痛苦地□□了两声。 楼层里警铃大作,保安很快就要过来了。 那个人没有就地伏法,也没有再拿起刀来刺人。他目眦尽裂地向四面看去,最后,一眼看到了将她踢翻在地的女医生傅厦身上。 他没上前报复,反而怒吼一声,踩着窗下的连椅,从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 一片哗然。 等保安赶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跳了出去,摔在灌木丛里,跌跌撞撞地跑了。 医院的保安们急着去抓人。傅厦踹倒那人之前,他已挥刀伤了四个人,幸而四人都伤的不重。 这一番吓哭了不少人,尤其刚才被追逐的那些,见到把人踹下楼的傅医生,简直要给她鞠躬叩头。 傅厦也完全是无心之举,那种情况下,她逃跑已经来不及,只能出此下策。 有几个医生同事过来给傅厦检查,见她并没受伤,领导叫她过去问了几个问题,又让她看了照片,这才确定刚才持刀行凶的人,正是昨天闹事的病人家属。 那人昨天闹完之后带着妻子出了院,没想到今天,当天下午送妻子回了老家,今天竟然又来了医院,发了疯地持刀前来报复。 警车铃声大作,惊诧把这一片都封锁了,四个患者被割伤,也不算是小事,问及傅厦当时情况的时候,都道傅医生反应敏捷。 “不然傅医生第一个遭殃。” 那个持刀行凶的人之所以只是割伤患者,没有下更重的手,可见他本意是奔着报复医生去的。 他的目的不仅是医闹,只怕是杀/医...... 逃过了一劫的傅厦揉了揉太阳穴,一旁几个同事和领导连声唏嘘,又都替她心有余悸。 科室主任拍了拍她,“你胆子可真大。下次见这情况还是得跑,保命要紧!这次是你运气好了!” 大家都这么说,但看了监控的警方这边,却有另外的担心。 “傅医生现在很危险,建议暂时不要上班了。” 傅厦愣了一下,回忆起刚才的事。 “是因为我和犯罪分子,正面撞上了吗?” 警察点头,“这个人现在跑了,很可能还有后续的报复行为,但是医院都提高了警惕,他不可能进来,而你阻挡了他的企图。” 警察看着傅厦,“不排除你会被他针对性报复。” ...... 女医生一脚踹到犯罪分子,解救多名受伤群众的事情,飞一样地传开了,在场的人这么多,就算护着傅厦不暴露在摄像机下,她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傅厦当天中午就坐警车回了家,被领导强行批了三天假期。 叶静和另一位好友杨暖,第一时间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叶静上上下下把傅厦看了,“真没受伤?他真没碰到你?” 傅厦表示还好,“只碰到了鞋底。” 杨暖大为佩服,连声叫着“女壮士”,但她品着傅厦的境遇,“医院就给你放三天假?怎么不得等嫌疑人捉到再说?” 傅厦笑了一声,“有三天就不错了。” 可这么说,叶静皱了眉。 “那个行凶人找不到,你之后不还得去上班?上班下班,来来回回,只有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这也提醒了杨暖,“对呀,你一个人住诶!那个人要真盯上了你,找机会对你下手,不太容易了吗?!” 叶静和杨暖说着,都叫了傅厦。 “你不能再一个人住了!” 叶静因为即将生产的原因,她妈妈要提前过来,准备搬去了城郊蒋寒的别墅。 她说别墅房间多,“你搬过来和我一起吧,我妈过几天就来了,让我妈给你包饺子压压惊。” 傅厦说不去,“上班太远了。” 杨暖家倒是离得近一些,“那你搬过来跟我住。” 傅厦也摇了头。 “是你能保护我,还是我能保护你?” 杨暖:“......” “要不,咱请个保镖?” 身边如果有人护着,可就安心了。 她又嘻嘻补了一句,“女医生和贴身保镖,说不定还是一段言情故事。” 然而傅厦翻了个白眼。 “没钱。” 遇见 “被他逃了。” 有人来报,警局的项队一阵头疼。 项队叹气,看了陈梵一眼,“看来咱们晚了一步,这条线索可惜了。” 前些天陈梵和余大川查到的人,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陈梵立刻告诉了正在追查的项队。 可惜,又是扑空。 陈梵沉默,皱了眉。 项队拍了拍陈梵的肩头。 “我知道你追查他多年,但他的势力盘根错节,就算警方陆续清除了多半,但还不免有些残余......再等等,定能将他一网打尽!” 陈梵垂下眼眸。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视野尽头的山间有什么突然晃动了一下。 陈梵眼中陡然一亮。 项队正要吩咐手下的警员,在附近继续搜索,忽然觉得身边劲风一阵,陈梵已不在原地了。 ..... 山腰地带,警方严密布控搜寻山间。 过分寂静的山间,陈梵脚步极轻地绕过一片小土丘,正欲往前面继续走去,忽然耳边出现一点细微的响动。 天色晚了下来,山丘背阳的一面光线昏暗,陈梵定住脚下。 他声音没有一丝情绪,对着仿佛空无人的地带,问了一个问题。 “邵心武,不要在挣扎了。” 有人冷地笑了一声。 “你说不要就不要么?有本事,真的抓到我?!” 话音落地的瞬间,暗处光影一动,有人纵身扑了过来。 陈梵极快地闪身,躲过他扑来的那一击,侧身欲反剪他的手臂。 但那人也不是吃素的,手臂急转躲开。 两人立时缠斗在一起。 这出有了动静,不远处警局的人已在以极快地速度奔了过来。 陈梵只要再拖上一分半分钟,对面人就跑不了了。 这样的境况,对面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邵心武陡然发狠起来,他冷厉的眉眼此刻更添阴郁之色。 突然,他不知从地上抄起了什么,向着陈梵陡然划了过来。 陈梵反应极快地右手臂上前格挡。 撕拉一声响后,他牙关紧咬地向后退了一步。 而格挡的右小臂,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追来的警察脚步声已经近前了,陈梵拦在山丘前,让邵心武无路可走。 他冷眼看着邵心武,而对面的人,汗珠从额前滚落。 “举手投降吧,这是你的机会。” 可邵心武却恨声笑了。 “机会?你陈梵给的机会吗?” 他极慢地说了三个字。 “不、需、要。” 话音落地,他突然纵身向山坡下跳了出去。 轰隆之间,他不管不顾地与山石一起滚落下去,连着向下滚了两个山坡。 就在陈梵也要跳下追上的时候,山坡下的路上冲出一辆面包车,将邵心武一下拉进车中,加油到顶速狂奔而去。 警察赶过来的时候,邵心武和面包车都消失在了山路上。 队长项笃立刻让人去追查面包车。 陈梵受了伤,而邵心武拼死逃脱,滚下高坡,伤势只会比陈梵重,绝不会轻。 更重要的是,项队的人从另外的路上,抓到了邵心武的两个心腹。 就算今天不能将邵心武拦下,接下来想要彻底粉碎邵心武的势力,也会不太久了。 警队的人给陈梵紧急包扎了伤口。 余大川在旁看得心惊胆战,“还好他身上没有刀和枪,不然你这......” 陈梵是被酒瓶碎片割伤,长长一道血口斜亘在小臂上。 他说没事,项队却叫了一名警察。 “送陈梵去复交附院仔细处理一下,这个伤还是很重的。” “不用了!”陈梵立刻摇了头。 余大川在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项队皱眉,正要说什么,他吩咐的警察也摇了头。 “复交附院还是算了吧,今天出现了医闹伤人事件,好几个病患受伤。” 那个警察叹气。 “那个嫌疑人性质比较恶劣,可能是奔着杀/医去的,要不是一个皮肤科的女医生反应快,一脚给踹了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恶性_事件。麻烦的是,这个嫌疑人还逃了,到现在都没抓到,后面会不会发疯出现报复行为,都不好说......现在复交附院乱得很,不方便去。” 项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刚要说“给陈梵换家医院”,陈梵却一步上前, 他因大量出血而稍显苍白的脸上,笼了一抹不明之色。 “皮肤科哪位女医生?” 外面媒体为了保护隐私没有表明女医生身份,但警局有内部的渠道。 那位警察告诉他。 “是个姓傅的女医生,叫傅厦。” 余大川惊呼了一声。 陈梵眉头深压了下来,唇色越发泛白。 他笼了自己受伤的手臂,说不用去医院了,转身就叫了余大川。 嗓音低沉到了极点。 “回浦市。” ...... 天降假期三天的傅医生,下午也没闲着,抱起笔记本看论文,只是看了一阵有点犯困,在沙发上打了个瞌睡。 她睡着那会,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些动静,不过持续时间不长,她半梦半醒着,又继续睡了过去。 等醒了之后,又继续看了两个小时论文,直到肚子咕咕叫,拿起手机看时,发现已经晚上7点了。 傅厦本来想出去吃,比点外卖快一点,但是想到自己现在不一样了,是个有暴露风险的人,于是拿起手机给自己点了个外卖。 不巧的是,正因为她今天的情况,小区临时安全升级,本周所有外卖不准入内。 傅厦无奈好笑,但也感谢物业对自己的保护,到了时间亲自下楼去取快递。 她刚开门出去,就见走廊上西户的两人在嘀嘀咕咕。 两人见她出来,连忙跟她招手。 媒体工作者消息最灵通,两人赶紧问傅厦医院的情况,傅厦倒也不瞒着她们,简单说了没事,又提醒两人也要注意安全。 好在谢娉娉和陆小纷一起工作又一起合租,多半时间都在一起。 两人都表示没问题。 傅厦点头,正要下楼,被谢娉娉拉了一把。 谢娉娉高翘的睫毛闪了闪,眼神示意到了她身后,陆小纷则飞快地小声问了一句。 “厦姐,东户是不是有人住了?” 傅厦一愣,转头向东户看去。 不知何时,东户门前装了一个摄像头。 如果摄像头装在走廊,她还会以为是不是警方或者物业,出去安全考虑替她安装的,但摄像头确实就装在东户门前。 虽然那个角度,好像也能看到她门口似得...... 傅厦回忆起打瞌睡那会听见的动静。 她说可能,“可能租出去了,或者房东回来了。” 谢娉娉挽了精致的卷发到耳后,眼中闪烁一片洞察事实的光。 “一定是房东回来了。” 如果是普通租客,不会随便在门前安装摄像头。 陆小纷连忙猜测是个单身女性,“如果是男人,应该不担心什么,没必要装摄像头。房东、单身女性、空房很久、突然回来......是个多金海归单身小姐姐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就凭着一个摄像头,就要编出人家身世了。 不愧是娱乐小报的编辑,她俩要是改行,还真辜负了娱乐圈。 但傅厦对这没什么兴趣,拍了拍俩人。 “我去取外卖了,你俩继续编吧,说不定就是下周一的头条。” 俩人:“......” 小区里果然安保升级了,还有巡逻的人员,傅厦去拿外卖的时候,保安大叔还跟她提醒。 “这几天尽量别出小区,你就当被隔离了。” 被隔离的傅厦,“......好。” 她转身返回自己楼栋的时候,不由抬头向22楼看过去。 西户和自己的房间都亮了灯。 而常年没动静的东户,此时,真的有一只窗,散着黄晕的灯光。 窗口放了轻薄的纱窗,恰在此时,有人从窗前走过。 那是个高挑的人影,可惜傅厦还没看清男女,人影就掠了过去。 傅厦拎着外卖眨了眨眼。 “真的来人住了......” * 持刀行凶的人还没被抓到。 这人是外地过来就医的,眼下犯了事,也不知是火速逃往了外地,还是躲在人潮汹涌的浦市伺机报复。 叶静和杨暖那边又都给她发信息,劝她暂时不要一个人住,搬去和她们同住。 傅厦实在是懒得折腾。 “没事,我们小区很重视,安保都升级了,我要是搬了,怕闪着他们。” 她继续在家翻翻论文,挑了两部高口碑的电影看了看。 第一天过得极其无聊,本来中午又想定个外卖吃,可想到还要跑到小区门口去拿外卖,那还不如去小区门口附近的小餐馆凑合一下。 她这么想着,换了衣服就去了。 下楼的时候,发现两部电梯坏了一部,只有一部能用。 小区楼层高,住的人还满,两梯三户,两部电梯都能用的时候,都不免紧张,别说只有一部能用。 傅厦等了好半天,才下了楼。 刚到楼下,就发现手机竟然没拿。 傅厦觉得自己上了年纪,忘性大了,只能又乘了电梯返回去。 到了22楼,电梯叮咚一声,门开了。 傅厦闷着头往外走,一脚迈出去,竟差点和对面的人撞个正着。 不是西户的谢娉娉,也不是陆小纷,对面是个高挺的男人。 邻居 那人一身深蓝色的运动服,身材高瘦挺拔,以傅厦这种女生里偏高的身高,也要仰头才能向他脸上看去。 但他戴了一副黑色的口罩遮住下半脸,长檐棒球帽几乎将上半脸掩了个干净,只能看到高挺鼻梁下略深的眼窝里,嵌着一双深邃的眼睛。 傅厦有一瞬间愣了一下。 但遮这么严实,就算他是明星,狗仔们也认不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身材和持刀行凶的人相差过大,傅厦几乎不得不怀疑,犯罪分子找上门了。 他不是。 他应该是娱乐小编口中那个,多金海归单身......小姐姐? 傅厦莫名觉得好笑。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会和她撞上,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落,便收了回去。 他长腿迈进了电梯里。 电梯自动关门。 门关到一半的时候,傅厦突然抬手挡了一下。 男人微顿,眼帘微掀地看了过来。 目光落在傅厦身上的时候,令傅厦又是一愣神。 她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那什么,你能等我一下么?我回家拿个手机就出来,今天就这一部电梯了,上下还挺不方便的。” 楼层高,电梯一上一下要好久。 傅厦问了,征求地看向对方。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有这样的要求,但仍点了点头。 傅厦光速回家将手机带了出来,返回电梯口的时候,他果然在等她。 “谢谢啊。”傅厦连忙进了电梯。 电梯开始下降,平稳而密闭的空间里,傅厦隐隐能听见身旁人的呼吸声。 他个头很高,双手自然垂在两侧,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不想现在的都市人,要么手里拿着手机,要么耳中带着耳机。 如果不是能听见呼吸声,傅厦会禁不住想,她的邻居,是不是个仿生机器人...... 这一路并没有在别的楼层停下,电梯里始终只有两人。 他不讲话,但傅厦刚请人家帮过忙,如果也不讲话,多少有点尴尬。 她想了想,开了口。 “你是东户2201的房东,还是房客?我住你隔壁的2202。” 似乎是没想到她开口询问,男人几不可察地转了头,目光在傅厦身上微定又收了回去。 “房东。” 他的声音很低,傅厦一时没分辨出什么,哦了一声。 看来两个娱乐小编,也猜中了一条。 傅厦总不能问人家,房子这么就空着没租出去,是什么新型房产管理思路,只好切了个话题。 “最近搬过来住了?” 他的话真的是少到可怜,“嗯”了一声,就结束了。 傅厦总不能抓着人家追问,心想按照平常邻居聊天,有来有往地,他是不是也问一下自己。 但他没有,虽不是什么冷淡疏离的态度,但垂着眼帘静默站着,看起来像个安静的美男子。 傅厦不好继续打扰下去,也就不再多讲话了。 电梯一直到了1层,傅医生也没再打扰“美男子”。 只是电梯门开了,他并没有先走,反而脚步未动,显然请傅厦先行。 傅厦领了他的好意,但下电梯之前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这里。 目光相接的一瞬,傅厦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可那感觉比流星划过还快,傅厦什么都没抓到,而他温和地跟她点了头示意。 傅厦被打了岔,那感觉更消失无影了,于是也点头回应,迅速地离开了电梯。 ...... 接下来两天,傅厦既没有再见到2201,也没有碰到持刀行凶的嫌疑犯。 但可惜的是,警察发现了这个人的行踪,差一点就将他缉拿归案,但被这人不要命的闯了红灯跑了。 既然他没走,还留在浦市,不管是医院还是傅厦,也只能继续警惕。 领导又给傅厦批了两天的假。 皮肤科的几个同事都羡慕她,但傅厦自从学医之后,哪里放过这么多假期。 但傅厦在家才呆了几天,就有点腻了,外卖和小区门口的餐馆也吃腻了。 她今天突然想吃口辣的,准备步行去各一条街的美食界,那里热闹得很,还有重庆小火锅能换换口味。 这种小火锅,最适合单身人士。 只是傅厦刚在窗前的高桌前坐定,就看到窗外不远一个身影走过去。 乍一看,好像是2201。 但火锅店的窗户满是水汽,看不真切。 这几天,2201安静地就好像房东又搬走了一样。 傅厦不由想起2201的样子。 安静的美男子...... 这种人应该不会来这种烟火气过度的地方,应该在家吃简餐......甚至,不用吃饭? 傅厦随便想了想就抛在了脑后,吃完之后结了账,径直返回小区。 只是当她经过小区门前,那路灯恍惚的路上时。 不好的预感腾的出现在脑中。 昏暗的道路上,有人从一旁的草丛里突然冲了出来。 手里的刀熟悉地闪着傅厦的眼睛。 傅厦下意识又想将此人一脚踹飞,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刀刺向她胸口。 “快去死!” 然而就在刺中的前一秒,刀光陡转。 一阵疾风掠过,穷凶极恶的持刀行凶犯,一下被人拧住手腕。 刀咣当掉落在地,行凶犯被反剪押在地上,动弹的余地都没有。 而压住他的人,仍旧带着黑色口罩和长檐棒球帽。 “2201?” 傅厦大惊。 他伸手利索极了,等小区保安闻声跑过来,那行凶犯早已被扣在地上,挣扎都挣扎不了。 几个保安更是上前帮忙,很快警车闻讯大响警铃而来。 简单说明状况之后行凶犯被拷上了警车。 傅厦大松了口气,刚才那人亮出刀刺向她的一瞬,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 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2201会突然冒出来,制服了那个人。 速度快到简直让人反应不过来。 想着,她不由向他看过去。 街道上,没修好的路灯散发着暗淡的光亮。 他今天穿了黑色夹克,如果不注意,他就像是没在黑暗中一样。 傅厦刚想问一句,他有没有受伤,他反倒先开了口。 “受伤没有?” 声音依然压着,傅厦却感觉得到一种不浅的关切,尽管他们是并不熟悉的新邻居。 “我没事。”傅厦连忙表示自己无碍,见他眼睛缓闭了一下,像是大松了口气。 她有些微愣,又连忙问了他 “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他眼中情绪很淡,但依然温和着,跟她摇了摇头。 傅厦还要说什么,被一位警察叫着问了个问题。 等她回答完,转头去看2201,他已转身离开。 他身形高挺,春夜的风带着未褪的寒意裹挟着黑色夹克,竟带着些萧瑟感。 傅厦不知怎么就看住了他的背影。 一阵风吹了过来,空气中有让医生熟悉的特定味道。 傅厦愣了一息,接着一步上前叫住了他。 “喂,你手臂流血了!” 血顺着黑色夹克的袖口,沿着手背流了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他脚步微顿,接着突然加快了脚步,“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是不是那个人的刀割伤了你?你得去医院!” 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傅厦快步追上去。 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借着小区门前的大灯,傅厦发现血流的速度竟不算慢,可见是受了不浅的伤。 她还要再劝,他却道,“不是那个人伤的我,不用去医院了。” 不是? 傅厦这才发现,他黑色夹克袖子完好,确实没有割开的地方。 那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看向男人,她见了他两次,他都带着厚实的口罩和长檐的帽子,身上穿着深色的衣服,态度虽然温和,但似乎尽可能不和人交际...... 是什么特殊职业? 可不管是什么职业,他的血没有止住,不停地流出来,什么人都受不了。 傅厦压低了声音。 “你想不去医院也可以。我是个医生,能帮你临时处理一下。” 她说完,怕他不愿意,还道。 “你这样失血不是办法,不然我只能拜托保安送你去医院了。” 男人一直垂着眼帘,直到傅厦连着说了这许多话,才抬眼朝她看了过来。 傅厦坦然又真诚地对上他的眼神。 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他帮了她,想回报而已。 可眼神对上的一瞬间,她脑海里有什么莫名翻了一下。 那一瞬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收了目光,又恢复了以前垂着眼帘的样子。 傅厦吃不准他的意思,自己毕竟是个陌生人,于是又补了一句。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等你伤好了,我不会再乱打扰你的。” 风卷着凉气和淡淡的血腥,打着旋飞了起来。 他又向她看了过来,这一次,他的目光停顿得久了许多。 傅厦把她能说的话都说到了,只能等着他的回应。 他似是笑了,是无奈又是妥协。 “谢谢你,傅医生。” 傅厦松了口气,她说这是一个医生本来就该做的事情。 “不用谢了,过会儿我拿了医疗包去你家?” 他目色似黄晕的路灯一样柔和。 “好。” 少年 傅厦从自己家里拿了医疗包,去敲了2201的门。 他替她开了门。 傅厦要将鞋子脱了进来,他说不用,“不用麻烦。” 傅厦还是把鞋脱了,毕竟不是相熟的朋友。 脱鞋的工夫,电梯叮咚一响,两个叽叽喳喳的娱乐小编回来了。 两个人显然也听说刚才小区门口的事情了,直奔傅厦家门口,然而一转身,看见她要进东户2201的门。 她站在门外,高挺的男人就站在门内,开着门安静地等着她。 陆小纷惊讶地“喔”了一声,谢娉娉挽了一下波浪卷,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 傅厦无语地看着两个,恨不能凑到她脸前来问个清楚的俩小编,清了一声嗓子,不得不解释。 “这位......”她刚想说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额,这是2201的房东,刚才帮我制服了持刀行凶的人,受了点伤,我帮他看看。” 两人:“明白!明白!” 傅厦:“......” 她只能也跟2201简单介绍了一下两位小编,2201点头,算是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但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目光落在2201身上就挪不开了。 他还带着口罩和帽子,初春季节,浑身上下除了手露出来,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这两个人怎么就挪不开眼了。 谢娉娉那精致的卷发晃了晃,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哎呀,竟然受伤了,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陆小纷也在一旁,“对对,我们虽然不是医生,但给傅医生打个下手还行。” 说着,还跟傅厦使了个眼色,“傅医生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是不是?” 傅厦呵呵,“忙得过来。” 俩小编:“......” 傅厦深知2201这位,估计因为一些原因,不太想和不熟悉的人有过多牵扯,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可那人却把门彻底敞了开。 “刚搬过来,屋里什么都没有。不介意的话,进来坐坐。” 傅厦愣了一下。 愣神的工夫,谢娉娉和陆小纷已经不客气地进去了。 傅厦拎着医药包,只好也跟了进去。 屋里确实没什么东西,只有简单的几件陈设。 俩小编自说自话地在沙发上坐了,2201拿了几个杯子出来。 “冰箱里有橙汁和冷咖啡,我胳膊不太方便,你们自取吧。” 他手上还往下滴血珠,谢陆两人自然没有让他招待的道理。 傅厦对俩小编十分无语,她一边整理待会要用的纱布、碘酒,一边让2201将外套脱下来看下情况。 谢娉娉在这时问了个问题。 “还不知道您贵姓?” 他刚将黑色夹克脱下来,露出里面的棕色高领毛衣。 “岑林。” 陆小纷连忙表示,“岑”这个姓氏还挺少见的,然后把她们俩认真介绍了一下。 顺带着介绍了一下傅厦,“傅医生是复交附院的医生,水平很高的,你放心好了。” 傅医生刚把器具一一消毒完毕,看了看他的手臂。 右小臂上的毛衣被血浸透了,看来伤处不小。 “我建议直接将毛衣和里面的内衣剪开,不然可能再次牵连到伤口。” 他说好,“麻烦傅医生了。” 他目光落过来的时候,傅厦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这会也顾不上许多了。 她大刀阔斧地把人家一件上好的毛衣剪了,横亘在小臂上的伤口露了出来。 那伤口看样是伤了没多久,还没愈合完毕,因为今天的情况,又被撕扯开来了。 傅厦颇有些不好意思。 但,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会受这么重的伤,还不去医院。 傅厦并不多问,让俩小编打下手,一点一点帮他处理伤口。 傅厦的手法很娴熟,几乎不会弄痛伤口,她握着他手臂的手心,传来属于她的温度。 男人目光悄然落在她身上,目色柔和了下来。 傅厦恰在这时抬起了头,与他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周遭仿佛凝滞,叽叽喳喳的俩小编也消了声。 傅厦仿佛在他眼中感到了些许温柔。 陆小纷在这时问了个问题,“岑先生在哪里上班呀?” 他在这话里没有着急回应。 但现在的状况,傅厦帮他处理伤口,俩小编打下手,她们三个都没有戴口罩,而他在自己家里,仍旧掩得严严实实。 谢娉娉飞速地点了一下陆小纷。 “岑先生说不定是咱们娱乐圈的人,不用上班的。” 如果是娱乐圈的人,那么他把自己的脸藏得这么严实,就可以说得通了。 不过娱乐圈的人,怎么会受这种伤? 难道遭遇绑架或者黑粉袭击? 俩小编眼神飞速交流,傅厦觉得,又一个背景故事要出现了。 她手下动作不停,但留意了一下这位岑先生。 他竟然没有否认。 俩小编也发现了,言语之间暗暗跟他半猜半问了两句,但什么信息都没能得到。 这可把俩小编弄晕了,两人对娱乐圈动态一手实时掌握,但完全猜不出这位的身份。 傅厦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只是个处理伤口的工具人罢了。 伤口处理完毕,血早已止住,傅厦怕他再次撕裂,小心翼翼地用纱布替他缠了几圈。 事情做完,傅厦手下麻利地处理掉了血污和垃圾,收拾了医疗箱站起身来。 谢娉娉和陆小纷也自觉跟她站了起来。 俩小编提前出了门,傅厦脚步顿了一下。 “你的伤不算轻,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好,我之后会隔天过来帮你护理,你看行不行?” 不等他回应,傅厦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如果你是明星的话,应该不想在手臂上留下一条很丑的疤吧?” 如果他是明星,那么应该接受专业医生的护理,如果不是,那他又是什么身份呢? 傅厦看到他身形微顿,连忙眨眨眼睛示意他安心。 “我不会说出去的,岑先生放心。” 男人在门前定了半晌,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谢谢。” ...... 22楼归于了安静,各自回了各自的住所。 2201的房门关闭,陈梵将帽子和口罩都摘了下来,放到了一旁。 他看着自己手臂上细心包扎的伤口,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陈梵目光越过门和墙,向2202的方向看去。 半晌,他轻轻笑着,又长长叹了口气。 * 十四年前的南州,热得不像话。 高一暑假那年,傅厦这个北方人第一次到南州,就好像是从冰箱刚拿出来的雪糕,一拿出来就要化掉了。 知了没完没了地叫个不停,傅厦是逃了学校暑期强化班,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过来的。 她爸妈在南州打工多年,才开了家面馆,因为生意越来越好,爸妈都快要累进医院了,偏偏爸妈没有当资本家的潜质,连个服务生都舍不得请。 傅厦见状,只能赤膊上阵了。 她妈本来开心不已,后来接了班主任的电话才知道详情。 这会,已经念叨了半小时了。 “你马上要高二了,怎么能浪费这么重要的暑假?你班主任说小静才上了一周的课,成绩就有明显提升,你可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爸妈这边不用你帮忙,大不了招个人做事就是了,咱们厦厦考大学要紧呀?!” 厦厦面馆后厨。 傅厦耳朵起了茧子,关了听英语的mp3,看了一眼她妈。 “你们真能招人?” 傅厦妈妈赵校英全当先答应女儿了,“好好好,只要你回去,我和你爸立刻就招人。” 傅厦一听这话就翻了个白眼。 “行了妈,我考上大学你们也不会招人帮忙的......谁还不了解谁?” “你这孩子......” 傅厦说完,不想再多听一句她妈跟她磨耳朵。 她去了前台,准备把叶静发给她的强化班数学卷子照片,下载下来瞧瞧。 但店里面信号不好,她的老手机也不太灵通,只能拿着手机去店外摇信号。 刚走出门去,就听见轰轰隆隆,天雷一样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傅厦瞟了头顶的大太阳,“没有雷雨啊......” 视线落下的时候,那轰隆的雷声在一刹那的黑色闪电中,奔到了她脸前。 傅厦皱眉,黑色摩托就停在了她脚下不到一米的地方,冲过来的风像大浪一样,迎面给她拍了个正着。 摩托微斜,一条长腿搭在地上,车上的人翻身走了下来。 那人身量高挺,但身材偏瘦,他单手取下头盔,轻轻甩了甩头。 侧面看过去,他眉毛锋利、鼻梁高挺、肤色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是稍浅的麦色。 额前湿漉的碎发被他甩出了一片细小的汗珠,雾蒙蒙的。 终于是看到了差点被他撞到的人,他瞧了她一眼,跟她颇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脚进了面馆。 傅厦翻了个白眼。 不就骑个摩托车吗?有必要这么骚气? 她跟在他身后也进了面馆,他找了个风扇下口的桌子坐了,并不看菜单,对着空无一人的前台。 “老板在吗?老山羊。” 傅厦:??? 她这才从后走上了前,懒得多看一眼这人。 “这是面馆,不卖老山羊,想吃老山羊应该去羊汤馆。” 她说完,察觉身旁没什么动静,安静地好像有点不符合骚气摩托的气质,于是不免从眼尾扫了那桌子一下。 她扫过去的时候,那人正好歪着头看过来。 不同于侧面棱角分明的锋利感,他正面看上去温和不少,下午的阳光倾泻照进面馆里面,恰落在他半张脸上。 他头歪着,唇角勾着,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你是新来的服务生?” 月光 “你是新来的服务生?” 傅厦没解释也没否认。 谁知道那人突然笑了一声。 “你刚来不知道,我是面馆老板夫妻的干儿子,你这态度就不怕我跟老板说,让他们开除了你?” 傅厦差点被他噎住。 她这才回头正眼看了一眼那人,他仍笑着,眼眸有些清亮,但透着一股讨人嫌弃的小混混味儿。 “你是老板的干儿子,我还是老板的亲闺女呢。” 她半真半假,不想他还真向她看了过来,认认真真地打量。 “别说,你长得还真挺像,就是这个气质上......” 傅厦抱臂看他能吐出什么象牙。 他啧了一下嘴,“一副挺难伺候的样子哦。” 傅厦挑眉。 “到底是不是来吃饭的?痞里痞气......” 后半句声音轻了些,但也不妨碍稳稳当当传进那人耳朵里。 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半低头笑了一声,眼角微翘起来,目光扫过门外一眼又收了回来。 他轻巧桌子边缘,咚咚两下。 “喂,你这态度可不太好哦。顾客是上帝,你就是这么对待上帝的?” 傅厦可对他没什么耐心烦,斜了他一眼。 “你到底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找茬的?” 话音落地,傅厦爸爸傅爱民推门走了进来。 女儿刚才那句话,他可全听见了,当即就惊讶叫了傅厦。 “厦厦,你怎么说话呢?” 傅厦细长的眉毛团成了一个团,瞪了风扇下的那人一眼。 他刚才是故意激她的。 那人不急也不慢,脸上笑意更浓了,收敛了刚才跟她说话时的懒散痞样,跟她爸开口就正经了许多。 “叔,这是您女儿呀?” 傅爱民跟他很熟,说是,又替傅厦跟他道歉。 “她是个暴脾气,今天头一天在店里帮忙,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叔回头说她......老三样是吧,让你阿姨给你弄。” 她爸说话的时候,他还抽空笑看了她一眼,傅厦理都不想理他一下,转头就进了后厨。 傅爱民后脚进来就说了傅厦两句,“怎么跟客人说话呢?你这孩子哪都好,就是不好好说话,那怎么行?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 赵校英没听见动静,问是怎么了,傅爱民简单说了一句。 “小梵过来吃饭,厦厦不跟人家好好说话。” “哎呀,小梵多好的孩子,厦厦可真是......”赵校英教导女儿,“陈梵舅舅是咱们这里的民警,给咱家帮了不少忙,小梵和舅舅都照顾咱们家生意,你可别不给人好脸色看。” 傅厦真怀疑陈梵成了自己爸妈干儿子了。 不,亲儿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傅厦懒得听她爸妈叨叨,拿了自行车钥匙,“您二位好脾气,亲自招待他去吧,我回家了。” 说话间,转身出了后厨,进到大堂瞥了陈梵一眼,就要出门。 她生气的时候,细长的眉下眼尾吊翘着,红润的嘴唇嘟起,甭管是天王老子来,都不会给一分薄面的感觉。 陈梵刚才隐约听见了刚才后厨的声音,这会瞧着她。 “喂,你爸真的说你了?” 傅厦冷哼一声,“对,你高兴了?” 说完不等他回应,就推门离开了大堂。 外面的太阳火辣辣的,傅厦把遮阳帽卡在脑袋上,弯腰开了自行车锁。 谁想到连自行车都要跟她作对,她一脚蹬上去,咔嚓一声之后,蹬了个空气。 车链子掉了。 “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吗?”傅厦简直了。 她说完,有人就在后面笑了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摩托车小痞子也跟她出了面馆的门,正站在她身后瞧着。 她刚要问他,“看笑话看够了吗”,他倒是走了过来。 “这车链缺油了,上了可能也得再掉下来......要不,我用摩托车送你?” 他说到这,瞧了傅厦一眼。 “就当给你道歉了。” 傅厦可不领这个人情,何况这种二世祖小痞子混混,她可没心思扯扯。 她说不用,“回去吃你的面去吧。你再跟我一会,我就不是车链子掉了这么简单了,我车子不得报废?” 她说着,还嘀咕着补了一句,“未成年人开的摩托车我也不敢上,我可不想被交警抓到,在大马路上背交通法规。” 陈梵被她这怼人的功夫给弄笑了。 他点头说行,“我就想知道你这个嘴巴还能有多厉害?以及,我还就跟定你了,看你车子到底能不能报废?” 傅厦没想到,自己没把他说跑,还被他粘上了,她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 远处的路口有个修车棚子,傅厦准备推了车子过去,让修车师傅帮忙修整一下,她推着车子过去,身后那人还真跟了过来。 傅厦转头瞪他,他就跟她和气地笑笑,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烦死了,满大街就一个有病的,还被我给遇上了!”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是不生气,笑得更和气了。 傅厦还想再怼,都觉得没了意思,推着车子快步往路口去,后面的人一步不落地跟紧了她。 傅厦无语的很,就想知道他到底有个什么毛病。 不知是不是分了神的缘故,自行车到了路口,她瞧着是绿灯就没留意,可马路上竟然冲过来一个骑三轮车的。 三轮车上的人大喊一声“车刹不住了,快闪开”。 但三轮车是从坡上滑下来的,速度太快了,傅厦反应过来的时候,三轮车已经到了她脸前来了。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三轮车已经撞到了自己的自行车上,傅厦被撞得一个踉跄,向着后面摔了过去。 不过庆幸她没摔在地上,而是被人扶了一把站住了。 “没事吧?”他问。 傅厦摇头,但再低头看自己那掉了链子的自行车。 可怜的自行车已被撞得歪扭七八,几近报废。 傅厦看着自己的烂自行车,又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人。 陈梵也把目光从自行车上收回来,跟她对了个正着。 “呃......还真被我说中了?” 傅厦:“......” 您是什么乌鸦嘴? ...... 南州的夏天,只有到了漆黑的夜晚,才稍显凉快几分。 爸妈还在店里忙乎,不过晚上没什么客人了,傅厦就回到家。 傅厦回家冲了个凉水澡,才觉得浑身上下舒坦了一些。 她换了短袖短裤,开了风扇,一边吹风,一边抱着半个西瓜,一勺一勺挖着吃,顺便把叶静发给她的强化班试卷看了一遍,挑出几道有点难度的大题,准备做一做。 刚提起笔,就听见轰轰隆隆的摩托车声传来,声音像滚雷,越滚越大。 傅厦被吵得耳朵疼。 “南州这个地方有毛病吧?怎么那么多喜欢这样开摩托的?” 话音落地,当大到极点的轰隆声不见了,随着一声刹车,好像就停在了他们楼下附近。 傅厦懒得去管这些闲事,不吵着她做题就行。 傅厦是以中考第一的名次进了现在的高中,平时在年级里从不会跌出前三名,解这些别人看一眼就放弃的大题,也不过需要多思考两分钟而已。 等傅厦将几个大题看了一遍,提笔答题之前,将mp3拿了出来,耳机塞进耳朵里,一边听歌一边不紧不慢地解题。 夏夜里的蝉鸣知了声渐渐远去了,聒噪的摩托车声一时半会也没响起来,只有耳机里的乐声叮咚奏响,前奏里偏快的节奏跳动着,歌声随之而来—— “古巴比伦王颁布了汉谟拉比法典 刻在黑色的玄武岩 距今已经三千七百多年......” 傅厦在歌声里有条不紊地答着题,一行一行证明、推导、总结陈述...... 只是在这行“综上所述”还没写完之前,她觉得耳中灌进来的歌声不太对劲的样子 “我给你的爱写在西元前 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是周董疲倦了,还是她疲倦了,她怎么听到了二重音? 另一个嗓音比周董要清亮一些,节奏掌握的很准,但不同于原歌曲里的演奏方式,另一个声音配合的是一个人弹奏的吉他。 傅厦摘掉耳机的瞬间,转头向外看去。 大大的月亮挂在楼顶上,而楼顶边缘挂了个弹吉他的摩托车手。 他换了一身和下午不一样的衣服,干净的白t和迷彩短裤,抱着吉他,悬空坐在对楼的天台上,一下一下拨着弦。 月光照在吉他上,泛着银辉,他在傅厦推窗看过来的时候,抬头跟她展露了一个温和的笑。 傅厦莫名心跳了一下,只觉这人更没个正经样了,于是瞪了他一眼。 “干什么呢你?” 然而他就当做没听见一样,垂了头继续弹,一边弹一边唱,月光在他额前的碎发上跳动,泛着柔润的光泽。 傅厦哼了一声关了窗户,准备继续解她的数学题。 可刚才明明写到的“综上所述”,却想不起来要“述”什么了。 题刷不下去了,傅厦准备去趟对面的天台,离家之前,还找了个称手的兵器。 傅厦拿着扫帚上了对楼的天台。 天台上的风大了许多,但吹在身上清清爽爽。 他还在弹唱,仍旧是那首《爱在西元前》。 “我感到很疲倦 离家乡还是很远 害怕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 他弹的很标准,唱的很好听,倾泻的月光似乎随着音符在他身上有节律地跳动。 傅厦晃了一下神。 但她对他没什么好话,哼哼一声。 “弹来弹去,原来就会弹这一首。” 他在她的不屑里,侧过身瞧了瞧她。 “还想听什么,我弹给你。” 她讥讽他,他却不生气,傅厦自讨了个没趣。 她哼一声,拿扫帚指着他,“你在这弹琴,扰民了,心里没数吗?” 他在这个问题里,目光落定在了她身上,他歪着头,慢吞吞地打量她,打量得傅厦都不耐烦了,他才问了一句。 “是扰了你这个民吗?” “不然呢?”傅厦反问。 但他竟低头继续弹唱起来,弹的更大声了,唱的更响亮了,就像是故意跟傅厦作对。 傅厦恼怒上前,刚要说什么,他忽然转过身,从天台边缘跳了下来。 不知怎么,傅厦被他吓了一跳,或许是怕他跳到楼下去吧,她愣了愣神,一时间没说话。 天台上的风更大了,谁家忘了收回来的白纱窗帘,被风裹得呼呼作响,几乎要被吹到了傅厦脸上。 但傅厦脸前没有糊上白纱窗帘,只有一个突然间离得很近的男生。 吉他的余音被他修长的手指按了下去,风声裹着的纱帘声也在这一刻莫名消失了。 很多年过去,傅厦依然记得,那时他的声音,就如歌声一样,莫名有一丝丝悦耳。 他问她。 “我不扰民,能和民交个朋友吗?” 青色 行凶犯被抓之后,傅厦也解了禁,但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假期也取消了,而且因为放了假,不免要多加点班。 隔天下午,傅厦下班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不过她想着自己还有另外的责任在身,回家拿了东西,就敲响了2201的门。 陈梵看了一眼摄像头,戴了口罩和帽子,给她开了门。 她进了门就问他,“伤口还疼吗?我给你换药。” 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瓶新药来,“是医院新进的进口药,用在你这样的皮肉外伤,恢复的很快。” 她动作利落地将要用的医疗物品都拿出来,陈梵瞧着,安静地在旁等待。 只是她要打开那瓶新药的时候,左右手换着拧了两遍,竟然没能拧开。 “咦?”傅医生扶了扶眼睛,“是这么拧呀?” 她又试了一遍,脸憋得略微红了几分,还是没能拧开。 陈梵低声开了口,“给我吧。” 傅厦瞧了他一眼,“不行,你受伤了,不能用力。” 她想着要不去楼下,找保安大叔帮个忙,不想有只修长的手,从她手中拿走了药瓶。 他的手指修长,指骨如同竹节一般,手伸过来的时候,夹带了一阵细微的风,傅厦好像闻到了他身上一种清新的竹香。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你可不能拧,我再想想办法就是,你要是伤口又撕裂了,这两天就白养了。” 她连忙伸手拿回药瓶,但他却没松手。 她意外,抬头看去,见他长帽檐下的眼睛,轻眨了一下,似乎带着两分温和的笑意,跟她说了一句。 “握住了。” 什么? 傅厦愣了一下,但手下却按照他说得,双手握紧了药瓶。 陈梵受伤的右手未动,左手扣住了瓶盖。 啪地一声,他单手打开了药瓶。 动作很干脆,就像那天他将行凶犯反押在地上一样干脆,但他放下瓶盖,温和地叫了傅厦。 “傅医生,可以用了。” “哦。”傅厦连忙从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收回目光。 他抬手解开了衬衣右袖口的扣子,拉起了衣袖,属于男人的精壮手臂露出来。 手臂上还是傅厦前天包扎的情况。 做专业的事情,傅厦基本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三下两下就帮他处理好了。 只是纱布旁胶布粘着的皮肤,有些微微发红。 傅厦凑近看了看,用手指轻轻压了压。 “你胶布贴过的地方,是不是会痒?” 她说完,抬头向他看去。 她的指尖还落在他手臂上,抬起头来,正好与他低下头的目光撞上。 口罩下的鼻梁高挺,衬得眼窝发深,可他眸色清明,又像是山涧温泉一样,脉脉流淌。 傅厦觉得,就,难道真是什么明星? 他眼睛还挺好看的。 她是不是哪个明星脸上见过类似的眼睛? 单凭一双眼睛,傅厦实在想不起来什么。 只是她抬头与他低头之间,距离近了些,傅医生连忙坐直了回去。 他这时才回应了她的问题。 “是有些痒,但不要紧的。” 不过傅医生还是摇了头,将刚才拿好的新纱布放了回去,重新拿了一块。 “你好像有些胶布过敏。过敏这种事不太好根治,能回避尽量回避。” 她说自己就是过敏体质,“有时候,想回避过敏原都回避不了。” 她举例说自己对桃毛过敏,这种不碰桃子就好,但她对春天的柳絮也过敏。 “我总不能不过春天。” 她说话的工夫,换成长长的纱布将陈梵的手臂缠了起来,然后用胶布粘在纱布上,碰不到他的皮肤。 陈梵目光落在手臂的纱布上,又是一阵静默。 只不过傅厦替他包扎好了之后,目光从他卷在上面的袖口边缘掠过,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没看清,他就放下了衬衫袖子,抬手扣上了扣子。 傅厦收拾了东西就告辞了。 天气渐暖起来,她不能过的春天也到了,傅厦趁着柳絮还没飘起来,将纱窗取下来刷了。 可能是太累,上了床一歪脑袋就睡了过去。 ...... 那年南州。 暑假过半,几乎每天都来吃饭的陈梵,真的快要成傅厦爸妈的干儿子了。 傅厦对他爱答不理,但他却不知怎么买到了他们家的vip饭票,不仅吃面,还要蹭他们家的饭,原因不过是他的警察舅舅出差去了,替感冒刚好的陈梵在傅家挂了个饭号。 那天傅厦刚洗了澡,穿着她妈买的大黄鸭短裤短袖,虽然她嫌弃跟幼儿园小孩似得,但胜在凉快。 这会正吹着风扇,在客厅里翘着脚丫子跟叶静打电话,聊着前两天叶静发的数学大题。 门被敲响的时候,傅厦还以为爸妈忘了带钥匙。 两人正聊到兴处,傅厦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跑过去开了门,开了门接着跑回沙发上打电话。 正是爸妈下班回家的时间,她没留意身后的人,直到那人笑着说了一句。 “你穿幼儿园小朋友的衣服,还挺好看。” 傅厦脚丫子差点崴到,惊诧地看向身后,看到男生穿着白t恤和咖色短裤,整齐清爽地站在门前。 “你怎么来了?!” 陈梵跟她笑笑,“你给我开了门,我就走进来了。” 傅厦瞪他,忽然想到今天她爸妈好像在后厨提了陈梵两句,似乎答应了什么和陈梵相关的事。 傅厦想不起来是什么事,但那人指了指电话,好心提醒她。 “电话不打了?” 傅厦皱着眉头回到了电话旁。 电话里叶静问她,“我怎么听见有别的声音说话?你家里来人了?” 傅厦哼哼两声,瞥了一眼自顾自找拖鞋换上的人,“不知道从哪来的人,不把自己当客。” “啊?”叶静听得云里雾里。 傅厦却来不及跟她说了,道是回头再打,先挂了电话。 “你怎么就来我家了?谁让你来的?”她转过身问他。 他没回答她,只是看了一眼她光着的脚丫子,认真评价。 “挺白啊。” 傅厦想打人。 她瞥了陈梵一眼,小跑着回了屋换了衣服,但在家里没必要穿鞋,她想了想,穿了双袜子。 等她出来的时候,她爸妈已经在陈梵后脚回来了。 她爸请了那不速之客去沙发上坐会,“等你阿姨炒两个菜,今天给你改改口。” 他说好,乖顺地到客厅沙发坐了,就坐在傅厦刚才光脚打电话的地方,然后还跟傅厦招呼了一声。 “过来坐。” 傅厦:这是她家好不好? 她实在不想理他,进了厨房去找她妈,这才知道她爸妈把这个人给承包了,承包了他一个星期的饭。 傅厦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让他在面馆吃面不就行了?” 她妈将冰箱里的包子拿出来让她蒸上。 “哪能天天都吃面?那该吃腻味了。反正咱们也得吃饭,让他这几天晚上到家里吃好了。” 傅厦白眼翻到了天花板,她妈倒是看到了她脚上。 “大热天的,你穿这么厚的袜子干什么?想捂痱子啊?你这孩子。” 傅厦让她别管,她妈直皱眉。 “赶紧脱了去。” 门口洗手间外,也有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冒出来。 “嗯,快脱了吧,南州的天很热的。” 傅厦闻声看去,这才看见陈梵正好到洗手间洗了手,说了这句,他又轻声补了一句。 “够白了,不用捂了。” “你给我闭嘴。”傅厦实在对他没什么好气。 他是一点都不生气的,但傅厦这话被她爸妈听见,挨了一顿训。 沾上他,傅厦就没什么好事。 傅厦路过他的时候,使劲撞了他一下,然后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 可没两分钟,就有人敲了她的门。 “生气了?”他隔着门小声问。 傅厦不理他,拿了自己的mp3准备听歌,但他又问了一句。 “我刚才听见你在电话里,和朋友聊数学大题。我这还有几道不错的题,你要不要试试?” 没去上暑期强化班,傅厦也知道自己多多少少错过了些好题,靠叶静给她传过来的那些,总是不太够。 傅厦听着门外人的话,哼哼两声,“你进来吧。” 他挺会给自己找位置,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她旁边。 刚坐下,他目光就往下移了一下,傅厦立刻将刚脱了袜子的脚丫子伸进了桌子下,不许他看。 他收回目光,嘴角勾了上去,但也没说什么找打的话,只是翻出手机找了题目给她。 他上的是南州一中,南州最好的中学,跟傅厦一样都是高一升高二,学科进度相似。 那些题应该是他们数学老师发在学校论坛上的,傅厦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好题。 他把手机放到她脸前,让她仔细看。 傅厦没工夫搭理他了,拿了张草稿纸开始解题。 这种有些难度的题,很容易让人一看就陷进去,等傅厦解完之后,才发现陈梵竟没什么动静。 她转头看去,发现他竟然拿了自己刚才打开的mp3,翻着她的歌曲目录。 他半低着头的侧脸,似乎有点像杂志上的明星,具体是谁,傅厦想不起来了。 她只是盯着他多看了两眼。 但这时,他突然转过头来,精确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没等她错开,他就问了一句。 “怎么?看上我了?这么快?” 傅厦:“......” 他歪了歪头,“你这么快,我还有点不好意思。” 傅厦就知道,她就不该让他进来! 她非常肯定地说不是。 “我只是在看你的胳膊。” 她指向了他右臂的衣袖。 袖口下面有一片泛青的颜色。 衣袖遮遮掩掩,傅厦看不清楚,“你有刺青?” 他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说不是。 “刚才在卫生间门口,你给我撞得。” 傅厦没法和他交流了。 正好她妈做好了饭,她爸叫了他们两个吃饭。 傅厦不再理他,起身往客厅去。 他也顺势站了起来,还顺势跟她在桌子和床之间狭窄的过道上挤了挤。 傅厦:“......” 这时他低了头,正好到她耳边。 “是胎记,好看吗?” 好看个p。 蹭饭 接下来两天,傅医生给人看病的时候,不知怎么,时不时就看一眼病人的胳膊。 今天她下班早了一点,不确定2201有没有在家。 她虽然跟他短暂地相处过几次,但她看不见他的样貌,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对他的作息完全不了解。 他甚至连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 傅厦在家里等了一会,也没有听见他回来的声音,到了上次她敲门的时间,她非常怀疑地上前敲了门。 下一秒,他当真出现在了门前。 房间里很暖,他穿了件宽松的白衬衣,系到了浅色条纹的九分西装裤里。 那裤子像是给他量身定做的,不需要腰带,恰好贴合在精细的腰间。 要是俩小编在,估计要挪不开眼了。 但傅医生还比较淡定,主要她有点尴尬,因为......空着手。 “额......你在家啊?等下,我回去拿东西再回来。” 他说好,等她回来的时候,他还耐心地站在门口。 傅厦有点不好意思,默默想,他应该是在家休息或者在家工作。 他像之前一样转身去沙发,傅厦这才主意到他穿了双拖鞋,赤着脚踝,从后面恰能看到跟腱。 没学医之前,傅厦不会不知道跟腱这种东西还有漂亮不漂亮的区别,后来见多识广了,才知道那种精细修长的跟腱,运动感十足的同时,也带着丝丝性感的味道。 眼前这位,不巧就长了一双漂亮的跟腱。 傅厦思绪一转的空挡,他已经坐了下来,等着傅医生替他处理伤口。 伤口愈合得很快,大约跟身体素质好有关系,傅医生暗暗点头。 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但看起来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伤口渐愈,傅厦处理起来也变快,等她替他重新包扎好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目光落向他卷起的衬衣袖子边缘。 衬衣宽松,隐隐能看到袖口处大臂上的些许青色。 青色...... 傅厦心头快跳了一下,不由向他脸上看去。 但他的脸依然被口罩和帽子遮挡,让人无从看清他的相貌。 傅厦喉头略紧了几分,盯住他的眼睛,嗓音低了下来。 “你胳膊上那片青色是什么?” 他在这个问题里顿了一下。 房中静了静。 傅厦她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目光仍是一贯的温和,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袖口向上拉了起来。 手臂的青色露了出来。 傅厦看到繁复的青色花纹。 是刺青。 不是......胎记。 那年高考之后,陈梵报考的是首都公安大学。 公安大学这样的地方,是不允许学生身上有刺青的。 她想多了...... 傅厦抿了抿嘴。 客厅里安静到了极点。 他的刺青可能用了特殊的工艺,与平常人的看起来不那么一样。 但傅厦刚才问话的口气,已经带着些审问在里面,眼下不可能盯着人家的刺青看个明白。 “哦。”她迅速移开了目光。 “挺好看的。”她尴尬找补。 说完,又岔开话题,说了伤口愈合之后祛疤的问题。 对面坐着的人,在她从头到尾的言语中,好像完全不在意地耐心应和着。 傅厦越发尴尬,总觉得在他的目光下,她心跳都要快起来了,没多久,就迅速逃离了2201。 ...... 傅厦走后,2201的客厅彻底安静了下来。 陈梵站在她刚才坐着的沙发前,静默了许久,半晌,拉下手臂上的衬衣袖子,遮住了那一片青色。 电话响了起来。 余大川的声音传出来,“梵哥,我爸没什么事了,要不要我去替你?” 陈梵问了两句余大川父亲的情况,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他说不用了。 “行凶的人已经被抓到了,我也该走了。” 他要离开来。 不然,像今天刺青还是胎记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的。 余大川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其实......邵心武就快要落网了,他逃不了多久的,这个机会我觉得挺好,难得傅医生她......不排斥你。” 陈梵笑了笑,他说不了。 他不敢试错。 如果傅厦发现他不是神秘的岑林,而是陈梵本人,会怎样? 她会觉得,他在耍她吧? 以她的骄傲,怎么可能容忍? 陈梵没再跟余大川说下去,只是另外交代了几件关于协助警方抓住邵心武的事。 挂上电话,客厅再次恢复了安静。 陈梵看向宽敞的卧室、明亮的客厅,沙发边还残留着药水的味道,和她身上独有的清新又凛冽的气息。 陈梵默然,慢慢开始收拾这几天刚出现的零碎的东西。 要离开了。 * 陆小纷煮了一大锅鱼胶养颜汤,请美丽善良又专业的傅医生也来喝。 “姐姐,喝这种养颜汤,我脸上的痘能少长几个吧?” 傅医生喝了两口,认真表示,“少熬夜,比什么都强。” 谢娉娉刚洗过澡,在镜子前精心打理着自己的卷发,她问了傅厦一句。 “厦姐,2201那位先生,最近还在这里住吗?” 傅厦说在,“昨天我还给他换了药。” 谢娉娉一听,一边梳头,一边走到沙发边上来。 “岑先生还在这儿住呀?姐姐见到他长什么样了吗?” 可惜,傅厦并没有。 陆小纷给傅厦加了一勺子汤,“那他也没透漏些什么信息?” 傅厦仔细想了想,最多想到他手臂上的那一片刺青。那还是她“审问”出来的。 她一想到那天的事,还觉得很尴尬,所以就没告诉俩小编。 “怎么了?还对人家这么好奇?” 谢娉娉说确实好奇,“因为我们今天得到了一个小道消息。” “什么消息?” 陆小纷放小了声音,偷偷摸摸地。 “听说有个剧组拍摄期间因为内部问题,出了状况,有几个明星受伤。这个事情没爆出来,瞒的很深,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但算起来,好像和岑先生出现的时间......对得上。” 傅厦惊叹于二人的联想能力。 “但岑林都是一个人,没见什么助理保姆的,哪个明星是这样?何况,他为什么要住这里?” 谢娉娉给她一个这就不懂了吧的眼神。 “姐姐你要知道,明星要是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肯定得弄一些出其不意的招数呀。况且我们白天上班,谁知道有没有人来照顾他?” 这个傅厦还真不清楚。 俩小编殷切地嘱咐她,下次再去2201,留意一下神秘先生的情况。 傅厦并不想给俩小报小编当狗仔,说别想了。 “这是人家隐私,别问。” 俩小编垂头丧气,央求了傅厦半晌,傅厦也没答应。 走的时候,她向2201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不觉得他是什么明星,但,也并不是自己那天怀疑的人。 可能只是有些特殊的工作或者私事而已。 她可不能再随便怀疑人家了。 说到底,他对她没有恶意,而且很有些善意...... * 又一天,傅厦去给人家换药,那伤口上粉嫩的新肉芽长了许多出来。 “你小心着,千万不要再撕裂,很快就能愈合了。” 傅厦当然不会像俩小编说得那样,乱问什么话。 他不开口,她也当个安静的大夫。 房间里和和暖暖,又不觉得燥热污浊,反而好像真的有清新的竹香一样。 傅医生很安静,但他突然叫了她。 “傅医生,我可能这两天就搬走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傅厦愣了一下。 她有想过他应该不会常住,但没想到走得这么快。 “哦......”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上次“审问”人家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讲话了,更不要说现在。 这时,他问了她一句。 “傅医生吃饭了吗?” 嗯? 傅厦惊讶,难道他敢跟她一起吃饭,他不怕摘下口罩? 她说没有。 如果一起吃饭,她来付账,正好把人情补齐,以后他走了,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但他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提出了另外的要求。 “我能去傅医生家蹭饭吗?一碗面就可以。” 傅厦足足愣了十秒。 ...... 2202是中间户,房间是一室一厅的小户型。 傅厦平时多半都在医院里,家里没什么东西,好在他要的面条,恰好有。 “你坐会,我给你煮。” 傅厦这里没什么复杂的汤料,只有她妈寄过来的鸡汤包,然后就是昨天刚卤的卤蛋,以及今天在路口买的摆摊大妈的小青菜。 “阳春面、卤蛋加青菜,可以吗?”她问他。 他坐在她的沙发上,低着头翻看叠放在旁的几本医学杂志,傅厦说了话,他不知是不是没听见,低着头没说话。 傅厦正要再说一遍,他抬了头。 嗓音似乎有些哑。 “好。” 傅厦看不到他的笑容,只能看到他眼中如山间温泉一般和暖的点点笑意。 客厅里的等好像亮了一下,他的眼睛似乎也晶亮了一下,引住了她的目光。 三秒之后,傅厦才意识到自己俩小编上身了,连忙移开了目光。 只是她这一瞥,看见一个小黑影从半空掠过。 飞虫? 傅医生平生就没什么怕的,唯一怕的,只有这种会飞的虫子。 五岁的时候,她在院子里扑蜻蜓,突然有只不知名的飞虫,横冲直撞地飞进了她的衣服领子里,怎么都弄不出来。 最后捉出虫子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蛰了好几个包了。 从此,傅医生对这种飞虫,形成了巨大的心里阴影。 傅医生瞬间大汗淋漓。 但她现在是主人,正在招待客人。 能怎么办? 她紧张正想着,沙发上的男人站起了身将门打开了来。 “别怕,这就把虫子赶出去。” 傅厦连忙连声道谢。 谢过,才回过神来。 她刚才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明显到,她还没说什么,就被人家看出来了? 傅厦又有点不好意思了,装作给锅里的面加水,转头偷看了那人一眼。 他就站在厨房的吧台前,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长袖polo衫,他就这么站着,傅厦莫名就觉得,虫子不敢来犯了。 锅里的水又开了,翻滚着面条咕噜噜冒着热气。 傅厦错开盯着他后背的目光,觉得自己这个主人真废,自己屋里有虫子,还让人家客人捉。 她正想着,见他轻轻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你......”傅厦想到自己童年的悲惨经历,“不会被虫子蛰了吧?” 男人微愣,“是有点痒也有点疼。” 这也太不巧了...... 傅医生皱眉,直接叫了他。 “你把裤子脱了,我帮你仔细看看。” 她说完,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傅医生:好像不太对劲。 恰在这时,两个八卦的脸从门外凑了进来。 谢娉娉眼睛亮得吓人,陆小纷激动不已地说了一句。 “这......这是我们俩免费能看的?!” 再见 娱乐小报的小编,就是有这点不好,想象力过于丰富。 傅厦瞪了那俩八卦之心燃烧的小编,只是在她们俩的表情里,她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对。 尤其在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的时候。 他今天换了蓝灰色的帽子,依旧是很长的帽檐。 他戴了白色口罩,蓝色长袖polo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不那么板正,也没那么随意,灰色休闲裤照旧合身得不像话。 傅厦:好像,确实,不太适合脱裤子...... 他站在厨房把台前,侧着身子看向她,眼眸在面条锅的水气里散着柔和的光。 他声音低而淳,温柔的口气里夹着无奈。 “傅医生,不用了,谢谢你。” “哦。” 傅厦连忙收回了目光。 俩小编还在门口津津有味地看着。 她叫了两人,“我煮面给岑先生,你们要不要也吃一点?” 两人嘻嘻笑,谢娉娉跟傅厦眨了眨眼,陆小纷极轻地啧了两声。 两人学着某人的口气,异口同声。 “傅医生,不用了,谢谢你。” 说完,嘻嘻笑着消失在了门口。 傅厦:“......” 原本不太和暖的傅厦家里,可能是因为沸腾的面条,或者因为别的,气温骤升了不少。 一向淡定的傅医生,竟然觉得有点热。 男人还站在距她不到三步的地方。 傅厦喝了口水,润了润略干的嗓子,试着找点什么话题错开一下。 但他先说了一句。 “虫子飞出去了。” “哦。”傅厦松了口气,顺势就道,“那你把门关上吧。” 他说好,去关了门。 但门一关,傅厦就后悔了。 一个封闭的空间,只有她和眼前这位......好像,气温又有点升高了。 她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了,颇为不满于今天的状态,究其根本,应该是被俩小编挤眉弄眼给脑晕了。 她胡七胡八地想着,但始终没敢再抬头去看回到了沙发上的男人。 但他却转头看了过来。 “傅医生,面是不是煮好了?” 傅厦一愣,才发现面锅里的气泡快要溢出来了。 她连忙关火盛面,这才回了神,将卤蛋热了一下,撒上葱花,配上青菜。 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做好了。 傅厦给他端了一碗过去。 “我不怎么会做饭,也就面条还成,算是继承我爸妈开面馆时候的手艺。” 她把筷子给他。 “你不嫌弃就行。” 他在热气腾腾的面中,顿了一顿。 “谢谢。” 他的嗓音似是有些发哑,傅厦瞧了他一眼,想起自己在场,他没办法摘下口罩吃饭,于是返回了吧台,坐在高凳上,与他分开两边吃饭。 他吃面没有什么聒噪的声音,安静地不像话。 傅厦吹了吹自己碗中的面,也慢慢吃了起来。 她学会自家面馆的做面方法,其实是个意外。 那年她去南州呆了一暑假,因为错过了强化班的课程,她爸妈多半时间都让她留在家里做题,只有中午和晚上忙碌的时候,去店里帮忙结账。 傅厦没有去后厨下过面,最多帮来吃面的人,盛几样小菜送过去。 那天晚上,她爸出门送了最后一单外卖。她和妈妈在店里收拾准备关门。 不巧隔壁水果摊的老板娘怀孕的儿媳妇要生了,家里的人都没在家,手忙脚乱的,她妈就自告奋勇地去帮了忙。 傅厦帮不上什么忙,留在面馆,又怕来了客人没法招呼,就把防盗门拉了一半下来,顺便将大堂的灯也关了一般。 面馆里昏暗暗的,不想还是有人来了。 他个头很高,难为他怎么从防盗门下弯腰钻过来。 傅厦瞧着他愣了一会。 他在她家蹭了一周的饭之后,不知怎么消失了几天,连傅厦妈妈都念叨了两遍。 “怎么不见小梵了?不会吃咱们家的饭吃腻味了吧?” 傅厦当时该跟她妈说,“别念叨他,他爱来不来。” 但他着实有太多天没来了,一反常态。 傅厦眼下瞧见他,还有点意外,站在原地一时没动。 他却笑了一声。 “几天不见,这么想我了吗?见到我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大堂里昏昏暗暗的,他看过来的眼睛意外地亮。 傅厦回过神来,哼了一声。 “打烊了没看见吗?今天没饭吃了。” 可他没走,坐在他素来喜欢的门旁桌子前。 “没饭吃,给口水喝也行。行行好吧。” 可怜巴巴的样子,弄得傅厦都不好意思上嘴怼他了。 傅厦表示自己做不了。 “我爸妈都没在家,我最多给你倒杯水。” 可他还是不走,目光锁在她身上。 “你给我煮一碗面吧,我不嫌弃。” 他不嫌弃,傅厦还嫌弃呢。 她要说不,外面又车辆的大灯不知怎么照进来一秒,将昏暗的大堂映的亮了些。 傅厦看在坐在门口的少年,脸上挂着伤。 她准备将大堂的灯重新打开,看清楚一些。 刚走到开关前他就叫了她。 “别开灯。” 他声音有些哑有些低,傅厦开灯的手收了回来,皱眉盯着他脸上的伤。 “你骑摩托车摔的?” 少年无奈地笑了一声。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糗吗?” 不是糗,是太拽。 明明不是那种横行霸道的小混混,却能比小混混们把摩托开得还响,轰轰隆隆地没个消停。 但他否认,傅厦越发皱眉。 “被人打了?” 他笑出了声,无奈地叫了声“救命”。 “我在你眼里,难道只能挨打吗?” 看来真是和人打架了。 傅厦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也没有再问。 她说她煮面条不在行,“调料什么的,我闹不清。” 但他却说没关系,投给他鼓励的眼神。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 他还真可以教她,从煮面的时间,到各种调味品的量,甚至捞面的姿势,他都说得头头是道。 傅厦看着锅里的面,又看看等在外面的人,干脆叫了他进后厨来。 “要不你来?” 他说也行,“那样的话,我只给2块钱的材料费。” 傅厦差点被他整无语了。 “合着我家的面,就值2块钱的材料费?” 他说两块钱不少了,“不过你想啊,你的手工费可值3块钱。” 他说着,还跟她确定地点了点头。 “比面贵1块钱。” “......” 那天晚上,傅厦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哄着煮了人生第一碗成功的面条,从那之后,就学会了做阳春面。 他当时吃得还挺认真。 傅厦难得动手一次,不由地问他怎么样。 “是我爸妈做的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 他笑了一声。 “你爸妈。” “那你别吃了!” 他没有停下,不紧不慢地吃着,抽空说了一句。 “但你做的,有另外的味道。” “什么味道?” 他抬起头来,颧骨上擦伤的血痕似乎浅了不少,他嘴角勾起来。 “是......我能感到你对我用心的味道” 傅厦:??? 他还在继续说着。 “其实你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我都懂。” 说完,跟她眨了眨眼。 傅厦觉得他真的可以不用吃了! 她快步走上前去,要夺走他的碗。 但他突然加快了吃面的速度,等傅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捞完了面,抱着碗喝了两口面汤。 傅厦夺了个空碗。 他抽了一张餐巾纸优雅地擦嘴,完全看不出刚才的狼吞虎咽,还跟傅厦客气地说了一句。 “嗯,辛苦你,收了吧。” 那天,大堂里的灯从头到尾没有打开。 视野暗暗的,门外马路上的车灯晃来晃去,又转瞬即逝。 那时的少年,脸上挂着伤,眼里却始终有柔和的光。 ...... 傅厦面吃了多半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朝沙发上那人看了过去。 但他不知何时吃完了,重新戴上了口罩。 傅厦知道是自己冒昧了,连忙收回了目光。 饭吃过,他该走了。 走之前跟傅厦正经道了谢。 “谢谢傅医生这段时间的照顾,等明天傅医生下班,我就已经搬走了。” 这话似乎不同于寻常的告别,傅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是祝他走得顺利,还是......请他留下来? 她顿了顿,他眼中又溢出淡淡的笑来。 “傅医生,再见。” “哦,”傅厦回了神,“再见。” 再见。 * 翌日傅厦下班,到了自家门口,不由地向2201门前看了一眼。 物业的保洁阿姨在打扫卫生。 “2201......搬走了?” 阿姨说是,“那年轻人真好,好些东西都给我了,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搬回来了。” 傅厦不知怎么,晃了晃神。 2203门口凑出来两颗脑袋。 “厦姐!”俩小编一边喊着,一边把傅厦拉进了她们房间。 谢娉娉将她们沙发上几根头发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坐到傅厦左侧,认真问她。 “岑先生真搬走了?” 陆小纷抱着一杯祛痘茶坐在傅厦右边。 “你们......吵架了?” 傅厦被两人弄晕了。 “我为什么会和他吵架?这又和他搬走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谈了吗?”陆小纷反过来又问她。 “谈什么?”傅厦彻底不懂了。 “谈恋爱呀!”陆小纷急了。 谢娉娉也嘟了嘴,“姐姐真是的,咱们什么关系?你还不肯说实话呢?” 傅厦只想把俩无中生有的小编给打一顿。 “二位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还是说你们小编不看事实,纯粹想象?” “厦姐你怎么这样说?”俩小编不乐意了,一左一右地架了傅厦。 “我们就是因为看见了事实,才来你这里进一步求证的!” “什么事实?” 连傅医生本人都不知道的事实? 偶遇 俩小编今天难得早早下了班,两人叽叽喳喳地聊了一路,电梯停在22楼的时候,俩人一眼就看见2202傅厦门前站了个人。 男人仍旧带着厚实的帽子和口罩,看不清样子,但他竟没发觉俩小编的出现,一手推着行李,站在2202的门前,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应该是想,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傅厦不以为意地说到。 谢娉娉嫌弃地看这位毫无浪漫可言的傅医生,陆小纷啧啧了两声。 她说她当时也这样以为,直到两人靠近了,岑林发现了她们。 谢娉娉小声问,“岑先生要走了?” 他倒是神态自然,目光从2202的门上收了回来,跟俩小编点了点头。 “这就要搬走了,多谢你们了。傅医生也是。” 他说到这里,谢娉娉和陆小纷还以为,他是感谢傅医生对他的精心治疗。 但他下一句话,声音放轻了许多,听得两人却是一愣。 “麻烦你们照顾了。” 前后两句连起来—— “傅医生也是,麻烦你们照顾了。” 被照顾的傅医生,脑袋有些发空。 她瞧了瞧左右两个睁大眼睛,要从她这里挖掘秘密的小编。 “呃......为什么要连起来理解?只是分开的两句话而已,你们是不是职业病犯了?” 两人发誓绝对没有。 “姐姐,你联系上下文语境,他是先在你门前站了半天,然后又说得这话,你说这个阅读理解怎么做?再说,他要谢你,用得着给我们两个说吗?” 俩小编怎么理解,怎么都觉得,他这么说,就是在替傅厦跟俩小编道谢。 傅厦不要跟她们俩一起做题,将两人往一旁推去。 在两人还要缠上来之前,先问了谢娉娉,“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头发掉的有点多?” “嗯?”谢娉娉矜持不住了,盘点自己的头发丝。 又问了陆小纷,“我怎么瞧着你下巴又要冒痘了。” “啊!”陆小纷直接跳起来,奔到了镜子前。 傅医生终于从2203脱身出来。 她去开自家门的时候,莫名地,也在门口停了一停。 “傅医生也是,麻烦你们照顾了。” 耳边骤然响起这连在一起的两句,傅厦开门的手顿住。 2201门前彻底空了下来,连空气,似乎都是稀薄的。 傅厦觉得自己真是懵了。 如果不是被俩小编的洗脑包控制,就是这几天加班又多起来的原因。 她快速打开了门进到了房中。 门被砰然关闭,她站在门后,刚才一瞬间的恍惚回了神。 在上大学之后,她就再也没对哪个人,有过不一样的感觉了。 单身那么多年,难道现在还能对一个,连相貌都不清楚的陌生人,心动吗? 傅厦摇着头笑了起来。 她果然,吃了俩小编的洗脑包了。 * 生活的一切恢复了正常。 傅医生既没有被凶徒盯着的危险,也没有去照顾受伤邻居的义务。 每天上班、下班、时常专注于自己课题的进展,抽空和叶静他们聊上几句。 一个星期过完,三月中旬的浦市,迎来了春天的柳絮。 作为傅厦最深以为恐惧的东西,她早早地戴上了口罩,恨不能也裹得像岑林一样严实。 但柳絮无孔不入,这周的周末,如果不是杨暖和叶静叫她出去逛街,她只会闭门谢客,一步不出。 不过市中心的商业区,柳絮到底是要少一些,傅厦想着叶静月份越来越大了,接下来估计没得街逛了,也就答应下来。 傅医生像个贼一样出了门,口罩外面还裹了一层围巾。 杨暖见了差点没认出来,“你是来偷东西的?” 叶静拍了杨暖,“厦厦柳絮过敏,小心点好。” 三人去逛了逛商场,杨暖大包小包买了一堆,叶静一向没什么购物的欲望,只去母婴店里,给即将出世的小宝贝,挑了两件玩具。 傅厦就更没有什么想买了,正好有个同学问她在复交附院工作的情况,傅厦一路都在和同学发信息交流。 三人逛街,两个都不在线,杨暖气得不轻,来来回回数落了两人两句。 傅厦没空搭理她,叶静是完全不生气,还笑着跟她说。 “那边的鞋店上了新,你去看看吧,我和厦厦在这边花坛下坐会儿。” 杨暖:“......” 她没办法了,气哼哼地去了。 等傅厦给同学发完信息,才想起问了一句。 “嗯?杨暖呢?” 叶静指了远处的鞋店给她看。 傅厦一眼看过去,没看到杨暖,却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一个一周前搬走了的人。 他穿了件浅色的夹克,戴了蓝色一次性口罩,长长的棒球帽换成了棕色鸭舌帽。 傅厦在他的身形和面向她的眼睛里,认出了他。 他身边有几个人,他正低头跟人说话,周围的人不知谁说了个笑话,众人都笑了起来,他眼中也有了笑意。 气氛其乐融融的。 傅厦琢磨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他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目光相接,傅厦抬起了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一旁的叶静问了她一句,“遇见熟人了?” 说着,她也要顺着傅厦的目光看过来。 傅厦就看见她打了招呼的那个人,忽然快速转身离开了,不过一秒的工夫,他就不在了原地。 商场里人潮不息,商铺繁多,他在喧闹声中没了人影。 叶静看了个空。 “咦?你在跟谁打招呼?” 傅厦微怔。 “......没谁。” 有人过来发广告单,叶静接了广告单看了起来,傅厦没有接下广告单,她不由地又向刚才的地方看了一眼。 刚才,他明明也看到她了。 而且在此之前,他和周围的人明明有说有笑的,却在见到她之后,转身走了。 好像和她本不应该认识一样,在他搬走之后,他们又成了陌生人。 傅厦皱了皱眉。 她虽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也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 那,就当从没认识过好了。 杨暖的鞋子还没有买好,正在纠结颜色,跑来让她和叶静参谋。 她和叶静帮她拍板买了一双米白色的鞋,杨暖心满意足,请了两人去吃甜点。 傅厦这时候接到了陆小纷的电话。 她咋咋呼呼地,好像浦市地震了一样。 “傅医生、好姐姐,快救救我!明天我要去跟朋友去轰趴,今天脸上突然杀出来三个痘!有一个长出来的又大又亮,还有两个也快冒头了......怎么办呀,姐姐救我!” 傅厦特意把手机的听筒拿远了一点,直到她说完,才说。 “那个又大又亮的,估计没办法了,两个还没冒头的,倒是可以用点药。” 能压下去两个也行,陆小纷急着问她用什么药。 傅厦想了想,“不是我吹,应该来说,我们医院自己配置的药膏最好。但现在医院快下班了,我估计你今天不太能买到了......” 电话另一头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那怎么办呀!朋友的聚会上,还有我喜欢了好久的男神。” 傅厦无语,但仔细想了想。 “我那好像还有半支。你那不是有我家的钥匙吗?我一时半会回不去,你自己开门拿去吧。” 傅厦一个人住,房东也不在浦市,最怕忘了钥匙,干脆放了一把在2203做备用。 陆小纷听了,直呼女菩萨。 “谢谢姐姐,我回头天天熬鱼胶给你吃!” 傅厦心想算了,只要她和谢娉娉别再给她整什么洗脑包就行。 就今天那人的态度,实在和谢陆两人编的故事相差太多。 ...... 三个人好不容易出来聚一次,一直到晚上八点,傅厦才回了家。 今天戴了一整天的口罩,耳朵勒得发酸,她进了电梯就把口罩摘了下来。 到了自家门前,更是将口罩放回了包里。 她如平时一样开门。 谁知道门打开,一阵穿堂风嗖地吹了过来。 风里铺天盖地都是柳絮! 傅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呼吸了两口柳絮风,整个人都不好了。 空气里还有碘伏的味道。 大概是陆小纷来找药膏,打翻了碘伏,所以替她开窗通风了...... 咳咳—— 傅厦剧烈咳喘了起来,甚至就要出现气短的症状。 她用围巾掩着口鼻,急忙去翻口罩。 家是不能呆了,但她要去先把抑制自己过敏的药拿出来。 她正想着,已经搬空了的2201,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来。 男人还穿着下午偶遇时的打扮,但他却没像那时一般冷漠,两步上前将傅厦拉到了自己门前。 “你先去我屋里,药我替你拿。” 傅厦被他突然的出现,弄得有些发懵。 但她说不用,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口罩戴好。 她并不想跟他产生什么龃龉,可也没必要走的太近了。 “你不知道我要用什么药。” 她摇着头笑笑,正要回家,却被人一下握住了手腕。 傅厦顺着他的手臂看了上去。 轻薄的一次性口罩掩不住他高耸的鼻梁,鼻梁两侧,他眼眸里映着她的影子。 傅厦心里不知怎么,咚地快跳了一下。 她极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走廊里静得离开,裹着纷飞柳絮的穿堂风似乎也停了下来。 傅厦看着他,这一刻,莫名有种奇怪又熟悉的感觉。 没家 手腕上残留着男人的力道。 傅厦在那奇怪又熟悉的感觉里,想分辨什么,却没有答案。 直到他又开了口。 “傅医生告诉我,我就知道你需要什么药了。” 他很执意,和今天下午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咳喘加重,傅厦没有再拒绝,告诉了他药名。 他快步进了她房间,准确地取了药带了出来,自然而然地开了他家的门,走到客厅快速给傅厦倒了杯水。 “先把药吃了。” 说话间,药已经打开递到了她手上。 除了家具,2201各处都已经清空了。 他是搬走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回来了...... 傅厦瞧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连忙收回了目光。 她把药吃了,又用了吸剂,过敏犯咳嗽的情况,渐渐缓解下来。 空荡的客厅安静得让傅厦有点不自在,偏偏她自己家就是龙潭虎穴,根本进不得。 傅厦正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轻声开了口。 “下午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当时有不方便见的人正好也在附近。” 傅厦怔住了。 所以他明明搬走了,今天却突然回来了,是来给她......解释? “没事。”傅厦突然觉得自己小心眼子了,“你、你不用解释。” “要的。” 他的视线落了过来,一向勇的很的傅医生,不知怎么就没敢抬头。 可能因为今天的狼狈,或者因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尴尬。 又或者,因为别的...... 房间里没有声音,甚至没有空气的流动,傅厦此事像是被挤压在真空里,唯一贴近的,是搬离一周又回来的那个人。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傅厦的不自在,那个人开了口。 “傅医生在我这儿歇一会,我帮你处理一下房间里的柳絮。” 傅厦觉得这样最好,就是要劳烦他了。 “那麻烦你了。” 他落过来的目光,一如平日里温和。 “不麻烦。” 说完,暂离了2201。 傅厦松了口气。 明明两人之间没闹出什么矛盾,也没有特别奇怪的接触,可就是......她总觉得怪怪的。 傅厦坐在沙发上揉了额头,咳喘渐缓,药力持续发挥作用,副作用也慢慢浮现了出来。 很快,傅医生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打得难解难分,她起初还想劝劝架,后来实在劝不开了,干脆闭了眼睛,迷糊了过去。 2202。 傅厦房间里堆积了许多柳絮。 陈梵把电梯口的窗户打开,对流了一阵之后,关上窗户,慢慢替她处理这些恼人的柳絮。 走的时候,他想,邵心武一天不落网,他缠上在身上的这一切就不会消失,他也没办法像个平常人一样走进她的生活。 可今天下午,她看见他避开时错愕又失望的眼神,像荆棘之刺扎着手心。 他又回来了,至少,让他解释一下。 陈梵在她心里乌漆嘛黑,总不能连岑林都令她糟心。 陈梵用吸尘器吸掉那些柳絮,柳絮东躲西藏地不肯被困住,陈梵手下毫不留情。 又到了令她头疼的季节,如果他今天没来,她会怎样? 念头掠过,陈梵把躲在细缝里的柳絮,连根拔起一样全部清理了出来。 房间荡然清新了许多。 陈梵站在她的小客厅里,沉默了一会。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梵哥!”是余大川。 “怎么了?” “项队那边联系了南州警方,发现邵心武了!项队让我们不要着急,警方在准备联合围剿,距离邵心武落网不远了!” 电话这头的陈梵,静立了一阵。 他目光不由地看向自己房间的方向。 余大川的声音忽然变得小心起来。 “邵心武就要落网了。或许,在傅医生发现你的身份之前,你就可以将一切都告诉她。” 余大川说着一种可能。 “那你也不用立刻就离开了。梵哥,你觉得呢?” 大川操碎了心,等着电话那头的人的回答。 陈梵没有立刻回应,目光重新落回到了自己房间的方向。 良久。 * 南州。 高一那年暑假,时间过的快极了,开学前两天,傅厦才想起买了票准备回老家。 她走得那天,直到家里面馆中午营业结束后关了门,傅厦也没有看到一个总是纠缠的人出现。 明明前一天,他还问了她火车票的车次和时间...... 傅厦他爸关了门,挂了个歇业2小时的牌子,和她妈一起送傅厦去了火车站。 傅厦在车上叨叨他们两个。 “歇业2小时?为什么不干脆歇半天,你们就这么舍不得生意?” 她爸说晚上又没别的事,“等你坐火车走了,我和你妈正好赶晚上的吃饭时间。” 她妈也说就是,“那些客人都习惯了,冷不丁关了门,人家来了找不到,下次再来就犹豫了。” 傅厦对这二位的敬业程度,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你们到底要不要找个人帮忙?要是不找,我寒假再来。” 她妈赶紧说不行。 “寒假才放几天?你快留在家里好好学习吧!” 她爸也说,“我和你妈去年就没回去,今年也要回家过年了,你别过来啊。春节买不到回老家的车票!” 这倒是。 傅厦就没再说什么。 她爸妈把她送到车站,嘱咐了两句,就回去做生意了。 距离火车开车,还要半小时,傅厦找了检票口,在附近寻了个空座,坐下歇会。 不想刚一坐下,就见到一个人脚下踏风地跑了过来。 傅厦惊讶地看着他。 他额头上汗珠滴滴答答,有些沾湿了发梢,他甩了甩,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来喘气。 “总算是赶上了。” 赶上什么了? 傅厦没问他,他倒是瞧了瞧傅厦。 “我看看生气了吗?” 然后跟她解释,“我今天被人绊住了,下次绝不会了。别生气,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一路跑过来,坐在这里噗噗地往外辐射热量,傅厦都被他辐射地有些热了。 她只好拿起矿泉水喝了两口,也正好遮住自己半张脸。 但他偏侧着头盯着她看,看得傅厦伸手要打他,他反应倒是快,一侧身避了过去。 火车站里不断响起检票进站的声音。 他突然凑到她脸边。 “寒假还来吗?” 傅厦摇头。 “时间太短了,还得过春节,没空。” 她说完,他就重重叹了口气。 “干嘛?”她问。 “还能干嘛?你都不想我,我难过呗。” 一个暑假过来,傅厦已经习惯于他的不要脸。 她哼哼,“我想你干嘛?你是能蒸着吃,还是能煮着吃。” 他又不是唐僧肉,人人都要惦记。 可他听了她的话,突然凑得更近了。 “你想吃我啊?” 这句听起来本没有什么,但他突然用了气音,小声在她耳边。 傅厦耳朵一痒,心跳快了一下,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他被瞪了,才显得正经了许多。 “你寒假真不来了?” “不。” 他着实沉默了一会,似是在思考。 傅厦想知道他能思考出什么来。 他抬头问了她。 “你说,我要是春节去找你,你爸妈会不会看在我可怜巴巴的份上,收留我在你家过年?让我蹭你家的年夜饭?” 傅厦简直要被他的厚脸皮给震惊到了。 “你、你自己没家吗?跑到我家来蹭年夜饭?!” 火车里喧嚣不停,但在他莫名的一顿中,喧嚣像洪水退却一样消失了。 “没有呢。”他说。 他说得轻轻巧巧。 傅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可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什么,开始检票了。 她被人潮簇拥着上了车,只在最后,听见他招着手跟她喊了一句。 “等我去找你啊!” 傅厦上了车,跟她妈打了个电话。 之前因为陈梵总是纠缠她,她怕爸妈误会什么,从不提陈梵一句。 这一次,她第一次问了她妈陈梵的事情。 她妈倒是没在意。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小梵也是个不容易的孩子,你别总是对人家凶巴巴的......” 她妈说,两年前,陈梵母亲去外地做大宗买卖的路上,出了车祸。 他们的小车在山路上好好走着,谁知道迎面的大车逆袭过来了。 在迎面而来的大车面前,小车根本无处可躲。 整车被撞下了江,捞上来的时候,陈梵妈妈和另一对同去做生意的夫妻,外加开车的司机,四人没有一个生还。 在那之后,陈梵和他爸关系越来越僵,而他做警察的舅舅又异常忙碌。 身边没有近亲,他就像个没有家的人...... 她妈说完,又盯住傅厦对陈梵态度好一些。 傅厦没说话,挂上了电话。 南州的景致在火车的北上中急速后退。 傅厦后悔她刚才说的话了。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道歉也晚了。 她想着少年,想着他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样子。 忽然觉得,如果过年他真的来,让他蹭几顿饭,也不是不行。 ...... 那年寒假,她没有去南州,她爸妈赶在除夕夜晚回了家。 父母身边并没有同行什么人,而且直到年快过完了,也没有人厚着脸皮来他们家蹭年饭。 傅厦想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不想他先打了过来。 他开口就是,“想我了,是不是?” 又来了。 傅厦翻白眼,但这次没怼他。 她问他,“你......在哪过的年?” 他一听就笑了起来。 “看!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傅厦简直不知道跟他怎么聊下去了,她应该立刻挂断电话。 “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她没好气。 他说没什么,“怕你想我,我今年又去不了了。明年好不好?带着节礼正式拜访。” 他说得异常正经,好像真的要女婿上门一样。 傅厦气着了,当即把他怼了一顿。 他是不会生气的,嘻嘻听着怼。 等她怼完了,他才笑着跟她说。 “你今年的暑假,也别在你们学校上强化班了,来南州上吧。我给你找一个好的强化班,行不行?” 傅厦没搭理他,他自己都不学习,能找出来什么好强化班? 至于暑假去不去南州的事情,她还没定。 她没准备答应,在他反复的劝说下,也只能说,“到之后再说。” 高中的时间过得飞快,学校不准学生带手机,傅厦两周回一趟家,才能看到他给她留的信息,她随便回上几条。 一晃眼,就到了三月。 这是傅厦最不好过的月份,柳絮一来,她就倒了。 班主任担心她的课业,“现在距离高考只有一年多了,时间越来越紧了,你这一耽误两星期,实在是可惜。明年这会估计也会犯病,到时候可真要耽误高考了。” 班主任一向把她和叶静放在心尖上,当即就给她想了个办法。 “你爸妈在南州,那边医疗资源丰富,看看能不能买到副作用小的药,至少吃完不用睡上半天。” 傅厦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可柳絮袭来之后,只能请假在家自学,不触碰,不过敏,也就不用吃药了。 可这东西无孔不入,傅厦某天还是被袭击了。 当天吃了药,下午就开始跟周公他老人家会面。 迷迷糊糊间,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厦厦?厦厦?” 那人来来回回的叫,她终于听出来,竟是陈梵的声音。 可陈梵怎么可能来这里? 她摇摇脑袋,“我怎么又梦见陈梵了?” 嘀咕完,就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她一愣,清醒了过来,抬头就看到了少年的笑脸。 陈梵就坐在她床边,额前的碎发垂着,穿了件翻毛领夹克,带着仆仆风尘。 他此时的嘴角高高地翘起来,眼角挂着浓厚的笑。 “看来你......经常梦见陈梵啊。” 叫醒 “看来你......经常梦见陈梵啊。” 少年眼中笑意太盛,就这么看着她,看得傅厦不由地又咳嗽了几声。 “你怎么到我家来了?”她怎么都想不到。 他现在不应该在南州上学吗?就算今天是周末,他又怎么可能做那么久的火车过来? 她这里还没想明白,她爷爷拿了水果和水过来。 “厦厦,赶紧谢谢这个小哥,他给你送药来了。” 爷爷把水果拿过来给陈梵吃,放了茶杯在桌子上。 陈梵一副好孩子模样,极有礼貌地道谢。 “谢谢爷爷,爷爷叫我小梵就行,我跟厦厦一般大。” 他喊得亲切,爷爷听得眉开眼笑,傅厦无语。 这会儿正好有邻居叫了爷爷一声,爷爷让傅厦招待他,先就下楼去了。 傅厦看着眼前的少年,这才闹明白状况。 “你真是给我送药?” 昨天她爸妈跟她说,药有眉目了,等到买到就让人给她捎回去。 但她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捎药的人一定是顺路回家的,怎么可能是陈梵。 她还没问,陈梵就猜到了她心里想的。 他拿了个橘子一边剥,一边告诉她。 “我跟你爸妈说,我这周要去小姑奶奶家,火车正好顺路过你们这儿,你爸妈就把药给我了。” 傅厦眨了眨眼。 “那你今天还要去你小姑奶奶家?明天再回南州?”她疑惑,“来得及吗?” 陈梵笑出了声来,笑得傅厦更迷惑了。 “你笑什么?” “笑一个傻子。”陈梵剥橘子,像削苹果皮一样,一圈一圈不断开。 他笑了半天,才抬头看住了她。 “我现在,不就到小姑奶奶家里了吗?” 这句问话的尾梢,声调挑了上去,挑的傅厦一阵的咳嗽。 “你......”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着实多看了他几眼。 说话的工夫,他剥好了橘子,放到了傅厦脸前,又把爷爷端来的水也推了过去,最后从夹克内侧将药拿了出来递给了傅厦。 “吃药吧,小姑奶奶。” 傅厦不知道怎么,脸有点热。 但他又说了一句。 “不对,应该是:吃药吧,大郎。” “......” 他是潘金莲吗?! 傅厦无语,看着那药盒。 傅厦没吃过这药,不知道剂量,显然陈梵已经看过说明了。 “一天一粒就行,据说副作用没那么明显,你吃吃看。不行的话,再找别的药。” 要是这个不行,又找来了别的药,他会不会再来一趟? 傅厦莫名觉得,这个人真是什么都能干出来。 “你什么时候走?”她突然问。 陈梵听了,可就皱眉了,他打量她。 “我才坐了不到五分钟,你就想让我走了?你也太无情了吧?” 傅厦又是两声咳嗽。 “今天很晚了,应该买不到火车票了,你明天再回去,周一能赶得上课吗?” 陈梵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无所谓地笑笑。 “没事,我班主任不管我,我去西藏旅游半个月,他可能才会想起来给我打个电话吧。” 这话听得傅厦皱眉。 班主任放任自流的学生,那得是多不学习的学生。 “你不学习吗?不考大学吗?” 傅厦一直都想问他这句,只是最开始的时候,他出现在她面前就是小混混的样子,这种人不学习好像也没什么奇怪。 但认识了这半年之后,傅厦总觉得,她和自己印象的小混子们,不太一样。 甚至有时候,她会觉得他做事比她还认真。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放着好好的学不上呢? 他上的南州一中,是南州多少学生,想进也进不去的。 “你不学习吗?”她又问了一遍,声音放轻了不少。 她没有质问他的意思,她只是不明白。 陈梵正拿起第二个橘子在剥,闻言修长的手指顿了顿。 “想劝我学习啊?”他没回答,反而问了过来。 傅厦哼哼两声,“学生本来不就应该学习吗?你又不笨,浪费时间干什么?” 她这么说,他突然看了过来。 他瞳孔发深,莫名有些吸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笨?” 他玩笑似得说着,“你不知道,我中考可没考上南州一中,是我爸给学校搞了投资才上的。好多钱呢。” 傅厦并没有太惊讶,她有想过是这种可能。 因为陈梵从来都不学习,她甚至没见过他背书包,这样的学生,怎么可能考得上南州一中。 “花钱进的怎么了?只要最后你能正经考个大学,跟中考考进去的同学,也没两样。最后走出来的路是对的,中间是不是走了弯路,谁在乎呢?” 橘香持续散在空气里,清新地似乎渐渐洗净了人的肺腑。 陈梵一时没说话,他半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在他第二个橘子剥完之后,轻摇的幅度减小最后停了下来。 他整个人少有的安静。 在这稀罕的安静里,傅厦都不敢动弹了。 她默默扣出一粒药,就着他递过来的水,把药吃了,从眼角偷偷扫了扫他。 放下水杯的时候,他才抬起头。 傅厦在心里暗想,他是不是要发表一番学习或者不学习的言论,没想他指了指茶杯里的水。 “你怎么都喝光了?” “......” 不是他推给她喝得吗?她瞥他。 他笑着瞧了过来,“喝光就喝光吧,麻烦傅同学再给我倒一杯。” 傅厦倒也没说什么,给他倒了杯水。 他先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一仰头把水全喝了。 他是火焰山来的吗?这么渴? 可他突然起了身。 “我走了。” “走了?这就走?” “不然呢?”他忽然探身靠近了来,“留我在你家住一晚上?” 傅厦伸手,照着他的胳膊打了一巴掌。 他吃痛地轻叫一声,然后又笑起来。 “真的要走了。我来的时候看了车票,现在走能赶上今天晚上的班次,要是明天再走,周一真要缺课了。” 他说完,把第二个剥好的橘子也塞到了傅厦手心里,跟她没脸没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走了,回去学习去。” 走了两步又站住,回头看她。 “暑假记得来南州。” ...... 那天,他走后好久,傅厦还想着他说得话。 他问她要考什么大学。 她说清大,“我和小静约好一起上清大。” 他那时听了,颇为苦恼地揉了揉额头。 “我现在才开始学习,清大恐怕是考不上了。但首市的大学挺多的,我总能考上一所吧。” 他笑起来,眉梢扬着,“到时候,你和叶静一起去上大学,也带上我呗?” 叶静连他是谁都不认识好不好? 他来凑什么? 傅厦当时就怼了他,“你先能考上再说吧。” 首市的大学,几乎没有分低的。 但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 ...... 浦市。 傅医生吃得不是当年专门买的药,只是普通的抗过敏类药物。 这一睡,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外面的的天光。 天都亮了? 这类药物对自己副作用明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傅厦还算淡定,但她转眼目光略微这么一转,看到一个男人走到了餐桌前,姿态悠然地摆了一盘烤香肠在桌子上。 男人穿了件灰色圆领衫,精细的腰间系了淡黄色的围裙。 那是她的围裙...... 傅厦脑袋打了个结。 “你怎么在我家?” “醒了?”男人歪头瞧了瞧她。 傅厦突然意识到到不对,看着不属于自己家的一切。 “你怎么你家?!” 话出了口,就更不对了。 她拍了自己的脑门。 “啊,我怎么在你家?!” 他笑出了声来,傅厦也知道自己问了三个愚蠢的问题。 她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睡在他的沙发上,沙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下来,变成了一张床。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 “我不会从吃了药,就一直睡到现在吧?” 餐桌旁的男人点了点头,接下围裙搭在椅子上,顺手给她倒了杯温开水。 傅厦有些恼自己,一吃这类药就醒不过来。 她叹气,“你就没叫醒我?” 他端着温开水走过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傅厦没察觉。 “没叫醒。” 傅厦心下惊讶,她竟然到了叫不醒的地步了? 没容她仔细思量一下。 那人就把温开水送到了她脸前。 “喝点水,吃饭了。” 傅厦不好意思地尴尬,接过温开水道了谢,才发现餐桌上林林总总摆了好些样东西。 有刚煎好的香肠、冒着热气的红豆粥、光滑剥净的水煮蛋、还有坚果小拼盘和一大杯浓稠酸奶。 可怜傅医生多半的早上时间,只能边赶着上班,边吃两个早餐厅的包子打发一下,多久没见过这么丰盛的早餐了。 但是,睡人家的地方,喝人家的水,还吃人家的早餐,会不会太不客气了? 她小心看了他一眼。 他仍旧戴了严实的口罩和帽子,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傅厦觉得有点尴尬,尤其餐桌前就两个凳子,他和她对着。 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准备找个借口推了。 这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现在几点了,她还不知道呢。 不会上班迟到了吧? “我可能快到上班时间了,我得赶紧去医院了。” 她说着,没往餐桌上去,四处找她的手机。 那人倒是比她清楚。 “你手机在我卧室充电,现在是七点半,傅医生用十五分钟吃饭,再用十五分钟过去,来得及。” “......” 借口没了。 他都替她算好了。 这种感觉,又充满了奇怪的熟悉感。 但他又叫了她。 “傅医生,快来吃饭吧,不然真来不及了。” “哦......你不吃吗?” 他还戴着口罩。 他摇了摇头,“我一会再吃,傅医生先吃吧。” 傅厦更尴尬了,但也实在不好找借口,只能认命地坐到了桌子前。 睡都睡了,蹭一顿又有什么关系? 她开解自己,大不了以后给他当家庭医生就是了...... 她闷头吃饭,不敢和对面的人对视。 饭吃了一半,脑中突然生出一个问题。 “你不是搬走了吗?怎么......还有这些东西?” 男人盛了粥给她,恰好对上了傅医生的眼睛。 “家里确实没什么东西了,这些都是今早买的。”他说着,见傅厦眼睛落到了厨房里的油盐酱醋上。 他轻笑了一声,盛满笑意的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 “我又搬回来了。” 又住回了离她最近的地方。 八宝 今天难得的清闲,看病的人不算多,傅厦得空的时候,还琢磨了一下2201那位。 他怎么又搬回来了? 是因为......什么? 傅厦想到了今天早上的饭。 他手艺还挺好的,实在是出乎意料。 但再往前追溯,她可是在人家睡了一晚上,人家还没能叫醒她。 真的尴尬...... 清闲的时光在胡思乱想里过得极快,一想到下班回家,傅厦又尴尬地挠头。 他的伤也不知道愈合的怎么样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倒是可以用一些淡化疤痕的药膏。 傅厦替他买了一支,心想着,晚上见了面,好歹能借此找点话头。 看着电脑右下方的时间数字不停变幻,很快就到了要下班的时间。 傅厦甚至都开始收拾东西下班了,不想,医院接了一个红斑狼疮的转诊病人,病人情况危急,而且有较严重的内脏损伤的情况,傅厦接了病人,又被叫去会诊,这一忙,直到晚上十点半才结束。 白天清闲时间想得那些事,等到晚上忙完,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巧的是,最后一班公交车错过了。 傅厦住的并不远,步行抄近路回去,也就二十多分钟。 但天太晚了,夜里的风凉飕飕的,更要紧的是,医院袭击医生事件刚结束,傅厦还是被针对的那一个,主任专门叮嘱她打车回去,不许黑灯瞎火地抄近路。 虽然傅厦不觉得有什么黑灯瞎火,但打车有报销,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不巧的是,这会正赶上附近一个互联网大厂的日常下班时间。 程序员们打车扎堆,出租车都往他们那儿去,傅厦站在医院门口和同事们吹冷风,半天等不到一辆。 旁边几个女同事都把医院里的八卦聊了两轮了,尤其肝胆胰的林姐,复交附院婚恋节目的主持人,八卦界的扛把子,冷风里也能聊得热火朝天。 有对象来接的,不多时都走了,最后留下来的,也就剩下傅厦和林姐了。 傅厦终于在手机上打到了一辆车,刚跟林姐说了一声,自己可能也要走了,林姐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是她女儿打给她的,小姑娘有些感冒,身体不舒服,问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傅厦一听,就叫了林姐。 “一会车来,林姐先走吧。” 林姐连道不用,“我闺女就是感冒了找妈妈呢,我现在赶回去,到家她也睡着了。” 她让傅厦先走,也是考虑上次傅厦被袭医罪犯打击报复的事情。 “你小姑娘一个人住,还是赶紧回家吧。” 傅厦正要再跟她让两句,这时,有车子忽然停到了脸前。 那是一辆磨砂黑越野车,天黑看不清车标,但肯定不是傅厦刚打的出租。 可这车就停在她脚边,她正想着司机怎么这么会停车,就见车窗落了下来。 傅厦抬眼看见驾驶座上,熟悉的黑色口罩和棒球帽的男人。 “呀?你怎么在这儿?” 他眼睛微弯,“顺路过来的。上车一起回家吧。” 这话傅厦听着没啥,连说了两声“也好”,这样就可以让林姐坐出租车回家了。 然而她回头去看林姐,只见林姐两眼扑哧扑哧闪着光。 林姐扯了傅厦一把。 “小傅,什么时候找的?也没给透出点风声?行呀你!前两天你们主任还怕你一个人危险,问我能不能给你介绍个对象呢!这可好了,都住一起了?!” “不是......林姐别胡说了,没有的事!” 林姐根本不信,用肩膀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眉毛飞快地一挑。 “都一起回家了,还说不是呢!” 傅厦要再解释,正好她打得出租车来了。 这次林姐不客气了。 “你有人接了,那我就坐你的出租车了。等明天,你好好跟我聊聊!” “......” 林姐在八卦的春风里打车回家去了。 傅厦坐进“对象”的车里,觉得自己明天恐怕不好过。 但今天,她眼角扫了扫隔壁的邻居。 昨天刚在人家睡过,今天就...... “呃......我同事闹着玩的,你别介意啊。” 傅厦尴尬地嗓子发痒。 然而驾驶座上的男人,轻笑了一声。 “一点都不介意。” 傅厦: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奇怪? 但他及时地岔开了话题,问她下午吃饭了没有。 他发动了车子,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车里有一些闻起来暖融融的淡淡香气。 傅厦的尴尬稍稍去了一些,在暖香中放松了些许。 她说吃了,“下午接了个紧急的病人,吃得比较简单。” 她只是随意说说,没想到他说正好。 “我煮了粥,煮多了,等回了家,傅医生帮我喝一碗吧。” 他不说也就罢了,他说了,傅厦还真有点饿。 但她总不能昨天蹭了睡,早上蹭了吃,晚上又蹭了车,到了快睡觉了,还要再蹭他一碗粥吧。 她刚开口说了一句“不用了”。 话音落地,配合的是咕咕噜噜,腹中一阵饥叫。 驾驶座上的男人笑出了声。 傅厦:“......” ......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傅厦还真就去蹭了一碗粥。 她从前也喜欢喝粥,尤其喜欢喝八宝粥,大概是因为用料复杂,家里不经常做,偶尔做一次都吃得很香。 她一路都在想岑林煮了什么粥,但她实在没好意思再问,不过等到进了屋子,她就闻出来了。 “八宝粥?” 他和缓地点头,拿了个白瓷碗走到电饭煲前,傅厦也跟了过去。 他打开了电饭煲的盖子,属于八宝粥的浓郁香气顿时充满了房间。 他弯腰盛粥。 但傅厦看着电饭煲里的粥,愣了两秒。 粥水的各种谷物之间,还有小段小段的山药,这是傅厦知道的普通八宝粥的做法里没有的。 她问了他一个问题。 嗓音中的情绪陡然淡了几分。 “你是南州人?” ...... 那年暑假,傅厦又去了南州。 她前脚刚到南州,后脚班主任就打了电话给她爸妈,说了高考前最后一个暑假如何充分利用的问题。 这次老师的态度和上次有了转变。 上次,老实催她回去上学校的强化班,这次,老师给傅厦爸妈两个建议。 一个当然是让傅厦回去上课,另外一个,是老师更建议的那个。 “据我了解,南州和咱们的卷子都用的是全国卷,教材相差不大,如果有可能,傅厦在南州上一暑假的强化班,效果会更好。” 南州是大城市,教育资源和他们小县城,那不是一般的差距。 老师看重傅厦,才会专门给她爸妈打电话,她爸妈接了老师的电话,就让傅厦赶紧做个决定,两个选一个。 傅厦哪个都不选。 “我自己学挺好的,去年没上强化班,我不也没落下吗?不用麻烦了!” 她烦躁,她妈急的要命,“那怎么一样?你明年就要高考了!” 她妈准备直接跟她爸商量。 “要不,给她在这儿报个班?老师也建议在南州,确实要好一点。” 她爸是同意的,傅厦可不同意。 “这边的课贵的离谱,都考一样的内容,要价是我们学校的两倍?你们别报,我可不上。” “那你就回家,和小静一起上课去!”她爸妈就给她选了另一条。 傅厦不走。 “我在这儿,还能给你们帮忙,我走了,你们又不招人,我妈马上要进医院了!” 她这话把爸妈急得够呛。 但她说得都是实话。 傅厦妈妈从前就有白癜风,这是常见的皮肤病,并不传染。 但因为这两年做生意太累,旧病复发,今年夏天,白斑蹿到了脖子上。 南州那么热的天,她妈妈怕来吃饭的客人误会,还要每天戴着围巾遮挡。 偏他们两人硬顶着,不肯招人做工,傅厦实在看不过去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傅厦爸妈准备给傅厦来一套苦口婆心地劝说。 傅厦最不喜欢别人在耳边唠叨,甩手就出门找清静去了。 南州那么热,清静实在无处可寻,而不太熟悉周边的傅厦,刚走了几个街口,就把回去的路给弄混了。 天热辣辣的,太阳晒在人头顶上,快要把人烤成秃子。 傅厦站在路边,想不起回家的路到底是走左边还是走右边,就被几个小混混缠上了。 “美女,找不清路了?要不要做我们的车,我们送你回家?” 几个小混混穿着五彩缤纷的衬衫,染色红黄蓝紫的头发,开着花花绿绿的摩托车。 傅厦看都懒得看一眼,在要把人晒化的日头下,不耐烦地吐了一个字。 “滚。” “唉?!”小混混们立刻恼了,说话间要上来拉扯她。 不想就在这时,轰轰隆隆一阵摩托的轰鸣到了耳边,黑色摩托直冲几个人开了过来。 那速度之快,看起来就像真的要冲到他们身上一样。 几个小混混吓了一跳,纷纷散开了去。 黑色摩托直冲了过来,又在傅厦脚边骤然停下。 傅厦看着熟悉的摩托,轻轻哼了一声。 陈梵从车上下来,倒也不理会那些小混混,先从头到脚地把她看了一遍。 见她神态自若,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半挑着的眉毛带着自来的骄傲样子。 陈梵轻笑了一声,这才单手摘了头盔,目光一个不露地将几个小混混扫了一遍。 有个冷了吧唧的绿头发,还叫嚣着吆喝了一句。 “看什么看?!” 陈梵一句话没说,只是目光像他身上定了定。 那绿头发立刻恼了要上前来,可一步都没走出来,就被左右的兄弟拉了。 傅厦见几个小混混不知道跟绿头发说了什么,他们的眼神在陈梵的摩托上转了两圈,又落到了陈梵身上。 绿头发的眼神来回变了好几遍,最后这几个人什么都没再说,却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开了自己的摩托车就走了。 陈梵哼笑了一声,这才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收了回来。 傅厦瞧了个稀罕景。 她仍挑眉瞧着陈梵,“怎么?小混混遇上你这个大混混了?所以都吓跑了?” 陈梵说不是,“我可是好学生,怎么可能是大混混?最多,有几个有排面的朋友。” 傅厦看了看他的摩托,又看了看他的人。 他穿了件银色圆领,发梢上有细小的汗珠,汗珠凝着短发搭在额前,眼眸里盛着浓厚的笑意......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 傅厦不想理他,转身选了左边的路口往回走。 但身后有人笑出了声,“错了,是右边。” “......” 傅厦不肯承认自己走错,梗着脖子往前,“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他推了摩托跟在她边上。 “我不知道,不过外面这么热,要不要找个凉快的地方吃点东西?” 傅厦在一阵又一阵的热浪里,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 “哪儿?” 他笑起来,抬手指了不远处的一家店。 “就那儿。” 那是一间粥水铺子,店里干干净净地没什么人。 傅厦一眼看见八宝粥,就点了一碗。 只是等八宝粥上来,傅厦吃了一惊。 “八宝粥里还有山药?” 店员说有,“你不是南州的吧?南州的八宝粥里都有山药。” 店员说完就走了,陈梵问她,“南州的八宝粥确实都喜欢放山药。你不喜欢吃山药?我可以帮你吃。” 他说着,勺子伸了过来。 傅厦拦了自己的碗不许他污染。 谁想他又问了一句。 “你想亲手喂我呀?” 傅厦:??! 他还要不要脸了? 傅厦使劲瞪了他一眼。 刚要说什么,他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但手机还没响足一声,就被他直接按灭了。 他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停顿。 傅厦看到屏幕上闪过来电人的名字——邵心文。 是谁【三合一】 “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 陈梵往傅厦碗里放了一勺糖,说着话,又要再加一勺进去。 傅厦赶紧把他拦了。 “你要齁死我?” 陈梵嘴角勾了起来,“这不想让你吃点甜的,开心一下吗?” 他问她是不是今天早上到的,“我今天早上还想打电话问问你,怕吵着你睡觉。没想到你来了也不告诉我。” 他叹气,“伤心了。” 傅厦瞥了他一眼,不理会他装模作样,手下搅了搅他放的糖。 白砂糖渐渐融化开来了,似乎有属于甜的独特香味飘到鼻尖。 她哼哼着。 “跟你说干嘛?你去接我?” “那当然。”对面的男生抬起头来,眼角微微翘起。 “我肯定要去接呀,毕竟是我千辛万苦请来的人。” 傅厦无语看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他千辛万苦从西天取来的真经。 她说不用他接了,“我可能明后天就回去了。” 傅厦这么说完,瞧了他一眼,谁想到他竟然没接话,只是笑了一声,抬手跟店员小姐姐要了两盘小菜佐粥。 傅厦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笑的。 但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傅厦也没再说。 傅厦跟他一起吃了小菜和粥,他不知何时,又偷偷跟店员小姐姐要了几块冰糖,投篮一样地投进了傅厦碗里。 一碗八宝粥甜的不行,但傅厦的糟乱情绪莫名就没有了。 走的时候,他本来要结账,傅厦并不想让他替她花钱,准备跟他各结各的,不想他没脸没皮地反过来让她请他。 “我最近也穷了,你帮我结了吧。” 傅厦被他呛了一口。 早知道,就不跟他客气了。 结账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一次。 傅厦一眼看过去,竟又是刚才的名字:邵心文。 他和刚才一样没接,按灭了电话,就当是这通电话不存在一样,跟傅厦回了她们家面馆。 “你怎么到这儿了,还跟着我?你不是刚吃完吗?还要去我们家再吃一碗面?” 他垂着头瞧着她,“你要是再请我一顿,我不是不能继续吃?” “谁要请你?” 傅厦不理他,推了门进了面馆。 这会儿没什么生意,她爸妈就坐在客桌上,愁云满面地讨论她上暑假强化班的问题。 傅厦进了门,直奔后厨喝水去了,懒得跟二老叨叨。 至于后面跟着的那个,他跟她爸妈,比她还要熟呢?她也懒得管了。 下午时分,除了路边树上的知了叫成了背景音,其余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 傅厦在后厨喝水,隐隐能听到前面陈梵和她爸妈说话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再说什么,还真就聊了起来。 而且陈梵就坐在了她爸妈那一桌,正儿八经地在跟她爸妈说什么话,像是说得头头是道,引得她爸频频点头,她妈连声说是。 傅厦不由有点好奇,侧身看了过去,正好对上他抬起头看过来的眼睛。 他飞快地跟她眨了眨眼,然后终于说了一句傅厦能听清的话。 “那就这样了,叔叔阿姨。” 那就怎样了? 傅厦端着水杯走了出去,听见她爸妈应了下来。 “这事正好,就这样,就这样!” 就哪样? 傅厦莫名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及时地叫了她爸妈一声。 “爸妈,你们说什么呢?” 她妈招手把她叫了过来。 “厦厦你不用走了,暑假就留在南州吧。” 傅厦惊讶,目光从她爸妈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陈梵脸上。 “什么情况?” 她直接问了他,但他可什么都不说,只是高高翘着嘴角。 还是傅厦爸爸告诉了她。 就在一分钟前,陈梵告诉他们,他报的暑假强化班,有两个人一起报打八折的优惠。 “......报名费4000左右,会便宜许多。” 傅厦爸妈听了老师的建议,也觉得如果能让傅厦在南州上强化班,花钱也值得。 这会听了陈梵说优惠,当时就愿意了。 不过陈梵又说了另一件事。 他说都怪以前不好好学习,“现在学习起来还挺费劲的,叔叔阿姨,能不能让厦厦暑假帮我补补课?” 她爸妈完全没想到,“这能行吗?” 陈梵说行,“要不然,我得每科找一个老师补课,精力顾不过来。厦厦全科都是高分,叔叔阿姨,就让厦厦帮我补习一下,不然我明年要考不上大学了。” 她爸妈哪里想过这茬,但因为平时就跟陈梵熟悉,加上陈梵舅舅经常照顾他们家面馆,相处就跟自家亲朋一样。 人家孩子好不容易上劲读书了,他们要是不答应,是不是太没人情味? 傅厦爸妈犹豫,陈梵倒是思路敏捷。 “我就按市场价给厦厦补习费4500,叔叔阿姨你们看行不行?” “这么多?!” 比傅厦的强化班报名费还多。 傅厦爸妈立刻说不好,“哪里就这么多了?” 陈梵说市场价就是这样的,然后他算了一笔账。 “厦厦的报名费我帮她一起交上去,叔叔阿姨也不用给我钱了,我再给你们500,正好把补习费补齐。” 说话间,就拿了五百块钱补习费差价。 傅厦爸妈都懵了。 两人都是把陈梵当自家小孩的,连忙让他把钱收回去。 “厦厦又不是老师,根本也不用这么多补习费。你想好好学习本来就是好事,她正好也能留在南州上强化班,你不用再给什么钱了。” 傅厦她妈还嘱咐了陈梵一句。 “小梵,也不许把钱给厦厦,听见没有?!” 陈梵笑得不行,他只能答应下来。 “好吧好吧,那就这样了,叔叔阿姨。” “这事正好,就这样,就这样!” ...... 傅厦她爸妈把事跟傅厦说了,说完傅厦差点仰倒过去。 “合着你们一分钟就把我给卖了?” “你这孩子又瞎说什么呢?”她妈妈打了她一下,正好来了一桌客人吃饭,她爸妈都忙去了。 她妈走之前还说了傅厦一句。 “你明天就可以去小梵家里写作业了,就不用在家跟我和你爸吵架了。” “......” 傅厦简直不要说话了。 但一旁的始作俑者还满眼都是笑意,趁着她爸妈没注意,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不仅把你卖了,而且叔叔阿姨还没收钱。” 他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白给我的。” 傅厦:??! 来吃饭的客人多了起来,陈梵就把白给的补习老师,过了她爸妈的明路,给领走了。 傅厦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原来刚才在粥铺,他听见她要回去,全没有多问一句的意思,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 夏日的太阳将路面晒成金色。 陈梵把头盔塞到傅厦手里。 “今天先带戴我的,明天给你买个新的。” “我要这个干嘛?”傅厦给他塞了回去,“我不坐你摩托车!” 他倒是不急不躁,笑着瞧她。 “强化班上课的地方远着呢,你要是愿意骑自行车,我也不是不能陪你。” 话音落地,太阳好像更大了。 傅厦简直能想到,每天在大太阳下骑自行车上学是什么滋味。 她瞪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话。 他知道她是妥协了,笑着又要把头盔塞给她,但想了想,又直接替她戴在了头上。 “走吧小姑奶奶,报名去。” 傅厦:“......” 他的头盔有些重,但厚重而坚固地包裹在头上,任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安全而可考。 只是,呼吸之间有属于某个人的独特的味道,一直环绕着...... 傅厦坐在摩托的后座,从来都没感受过这个城市凉爽的她,此刻奔驰在烈日下,竟然感觉意外地爽快。 “厦厦!” 他在逆风而来的气流里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傅厦问回去。 他声音更大了。 “要开到最大马力了!你要不要考虑,抱我一下?!” 傅厦:??! “......那你开这么快干嘛?!” 不等她话音落地,整个城市向后退去,摩托飞驰了起来,几乎飞上了半空。 傅厦惊呼一声,下意识就搂住了前面男生的腰。 他迎风笑了出了声。 傅厦气得打了他一下,他装模作样地吃痛叫了一声。 摩托在城市的楼宇中穿梭,仿佛飞船一样,两个人逆风而飞,距离前所未有地靠近。 傅厦抱他也不是,不抱他又不行,脑袋在他厚实的头盔里热了起来。 她生气刚要再打他,电话突然在他口袋里响了起来。 他开着摩托,叫了傅厦帮忙,“在左边口袋里。” 傅厦帮他拿了电话,看到了上面的名字。 她微怔。 “邵心文?你要接吗?” 这至少是今天下午的第三通电话了。 她的问话落地,陈梵的声音就顺风传了过来。 “厦厦别接!直接挂了!” “哦。” 傅厦有点被他吓到,连忙挂断了电话。 吵闹的电话铃声断开,呼啸的风声里有一时的安静,飞驰的摩托放慢了些许,似又重新落回到了地面。 傅厦不由地问了一句。 “那是谁啊?” 陈梵嗓音意外变得极淡。 “不重要的人。” * 浦市。 流光溢彩的城市到了深夜,也不免多了许多安静。 傅厦看着八宝粥里的山药段。 “你是南州人?” 男人盛粥的手微顿,只很短的一瞬,又继续盛。 他说不是。 “我不会做八宝粥,今天刚跟网上的博主学的。那个博主说他做的是南州的八宝粥。” 他说完看向傅厦,目色清明。 傅厦“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她没在问话。 陈梵盛好了一碗八宝粥,又从抽屉里拿出冰糖,拧开了盖子要夹出两小块放进碗中。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又把糖块放了回去,问了傅厦。 “傅医生,要放点糖吗?” 傅厦看了一眼那冰糖,摇了摇头。 “不用了。” 他点头,将冰糖放回了抽屉,关抽屉的时候,轻声问了一句。 “傅医生,对南州很熟悉吗?” 他半垂的眼帘抬起来,看住了她。 傅厦微顿,又摇了摇头,“不熟悉。” 她没留意他的目光,没看见他眼帘又垂了下来,掩下眼中的情绪,笑意变得极淡。 之后,他再没说关于南州的话了。 那天晚上,傅厦睡得不好,梦到了很多从前的事,在她不熟悉的南州时的事。 第二天上班,傅厦也有些提不起兴致来,直到中午休息的时间,她刚取了饭就被几个女同事拉走了,叫了她一起吃饭。 傅厦一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等看到林姐才想了起来。 林姐让她好好交代。 “怎么都住一起了,一点风声都没有?” 傅厦无奈。 “我要是真有男朋友了,您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只是我邻居。” “真的只是邻居?”林姐还不太信。 傅厦说确实是,“您可别胡说了,人家就是顺路搭我一程。” 林姐眯着眼睛看着她,看了半天又笑起来。 “就算现在还不是男朋友,我看也快了。能当邻居也是一种缘分。” 另外几个女同事也都说是,纷纷举例邻居成了情侣的事例。傅厦本来听着没什么,不想有个热衷恋爱的女医生说了一句。 “傅医生也不能只想着工作,也该好好谈谈恋爱了。你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全心投入去谈一场恋爱,就算不成,也是一种不一样的体验。” 她这么说了,其他几个女医生纷纷谴责她不该说这种话。 “我们应该祝傅医生一次成功。少经历波折,和初恋谈过就直接结婚,那多么幸福。毕竟是初恋啊......” 以林姐为代表的几位婚恋高手,立刻开始对年轻女医生们传授经验。 她们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傅厦不知怎么,在这股热火里心口发闷起来。 她借口有事离开了,一个人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静静的,只有时钟在滴答走动。 傅厦拿起早就凉透的水,一口一口饮下,直到将一整杯凉水喝了个底朝天。 喉嗓依旧干涩,她又将窗户打开。 一个人的办公室,初春的冷风灌进来,傅厦自窗前站了很久。 直到风里的柳絮引得她再次咳喘起来,她才渐渐恢复了平静的心绪,关上了窗户,离开了这里。 她们所说的初恋是什么,她不懂。 但她不会再喜欢谁了,也不会再恋爱了。 她没那个本事。 就一个人,也挺好。 ...... 晚上傅厦没按时下班,留在办公室里看论文,这一看就看到了快十点。 现在回家,刚好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如果再晚了,可能又要和程序员抢出租车了。 但这不是傅厦担心的,她只是担心,又会在门口搭上了回家的“顺风车”。 傅厦立刻收拾了东西,到了大门口时,目光极快地扫过。 路上车流川流不息,并没有昨天的黑色越野车出现,傅厦松了口气,乘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回了小区。 傅厦从没有看自家楼层灯光的习惯,但今天进了小区大门,她不由地就向自己那栋楼的22楼看了过去。 西户黑着,今天有大明星突然离婚,谢娉娉她们必须加班,陆小纷刚发了朋友圈,傅厦还点了赞。 中户当然也是黑着的,傅厦还没到家。 但东户亮着。 傅厦顿了顿,回家的速度加快了些许,尤其电梯停在22楼之后。 她下了电梯就直接去开了自己的门,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 她这种情况,还是不要给别人错觉比较好。 虽然,别人也不一定会对她有什么错觉...... 但她的门还没打开,2201的门突然开了。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脸前。 “傅医生,下班了?” 傅厦愣了一下,旋即想到自己的决定,便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淡淡地跟他点了个头,嗯了一声。 然后打开自己的房门,回了家中。 门被关闭,气流逆向涌动着,轻蹭到了陈梵耳边。 他站在门前,看着关闭的2202的门,拧眉思考了一阵。 ...... 傅厦被有柳絮的风吹到,晚上咳嗽厉害,只能又吃了抗过敏类药物。 早上,铃响三遍才把傅厦叫醒。 傅医生看了一眼时间,洗了把脸就直接冲出了家门。 她一路小跑地往公交车站赶去。 刚跑了没多远就有车从车库开出来,到了她身边。 “傅医生,别跑了,我搭你过去。” 傅厦转头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磨砂越野车。 他坐在驾驶座上,歪着头看她。 “快上车吧,别耽误了上班。” 他又要搭她。 这么巧,又顺路。 傅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用了,我刚好能赶上公交车。” 她说完,连接话的机会都没给他留,快步跑着去了公交车站。 她到的时候,公交车恰巧到了站。 远远地,陈梵看着她径直上了公交车,并没有回头。 ...... 连着两天,傅厦都避着隔壁的人,甚至周末,她趁着叶静妈妈从老家过来,直接去叶静家住了两天。 生活又恢复了寻常。 她又恢复了自己一个人的状态。 周一,傅厦难得起了个大早,到早餐厅前排队买粥水包子。 浦市的柳絮还没有散尽,但傅厦不可能边戴着口罩边吃东西。 幸亏今天早,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避在人家停在公园的房车后面,把早饭干脆利落地解决一下。 谁想到饭刚吃到一半,人家的房车竟然开走了。 傅医生还在喝着粥,房车一走,晨风裹挟着堆积在房车地下的柳絮,铺天盖地向傅厦冲了过来。 傅厦惊得连着后退了两步,放下粥杯就开始掏口罩。 不想越是紧急时刻,越出了岔子。 口罩被口袋里的钥匙勾住,第一次没拿出来,第二次一用力,竟然被甩落在了地上。 就这几秒的工夫。 堆积的像棉花团一样的柳絮,欢快地飞了起来,飞着向着傅厦奔过来了。 傅厦已经认命了,准备迎接柳絮的洗礼。 可这时,忽然另一阵风朝着她裹了过来。 傅厦眼前一黑,被毛茸茸的东西裹了一脸。 欢快的柳絮没有钻进她的鼻孔,但属于别人的温度将她裹了个结实。 傅厦扒开裹住自己的格子呢围巾,露出一双眼睛向外看。 一抬眼,看到了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 他就挡在她身前,柳絮飞舞在他高大的身后,又在他的阻挡里四散开来。 傅厦看住他的一瞬,莫名心头跳了一下。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傅厦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暖,力道微重,快步拉着她向另一边走去,直到将她放到他的越野车里。 越野车里暖融融的,空气里透着十足的清新,那是没有任何柳絮的清新。 棕色格子围巾有属于他的淡淡的味道,没有风的吹拂,傅厦似乎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 但她实在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闻人家的围巾。 她当即取下来还给了他。 “多谢了。” 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她。 不知怎么,傅厦在他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 “傅医生。” 他忽然叫了她一声。 傅厦抬头看过去,正正对上了他的眼睛。 “你最近都在躲我吗?” “没有。怎么可能?”傅厦连忙否认。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害怕和他走进过于亲密关系,所以自我回避,但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意思。 可他没有理会她的否认,眼中一息不错地映着她的影子。 他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是不是,我很让傅医生讨厌?” 傅厦愣在了那里。 “这绝对没有!” 她回了神,立刻否认了这样的说法。 他没有让她讨厌,相反,她和他的近距离接触,完全没有和其他人的排斥感。 从前也不是没有男同学追过她,但她一看明白人家的意图,从脚到头发丝都是排斥的。 但对他,明明有些行为过于亲近了,可她没有排斥。 甚至糊涂着,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傅厦只是在恼自己,但她并不想因为她的行为,让人家产生了这样的误解? 傅厦有点抱歉,又将这话连着说了两遍。 她说完,看到他的眼眸里,慢慢染上了柔和的情绪。 他似乎笑了笑。 “既然这样,那傅医生今天搭我的车去上班吧。” “......” 呃。 车子发动了。 傅厦不知道他们的谈话怎么急转弯到了这个地方,她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直到被送到医院门口,还没想明白。 但到了站,她可不能再留在人家车上。 于是她扯了包,跳下了车。 好巧不巧,她一下车,竟然就遇到了林姐。 林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黑色越野车,直接越过她,和越野车里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小伙子,我们小傅医生上下班很忙的,以后靠你了!” 傅厦:??! 林姐是有什么社交牛逼症?傅厦哭笑不得。 只是,她尴尬地看了一眼车里的男人,正想好歹也得解释一下吧。 没想到他轻笑了一声,认真地林姐回了话。 “好的,林医生,我以后每天接送傅医生上下班。” 傅厦:??? 他怎么知道这是林医生? 不是......他刚才说以后每天干嘛?! 傅厦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他倒是异常淡定,眉眼含笑地跟她说了一句。 “走了,等你下班我再来。” “......” 晚上,傅厦下班后,一分钟的班都没敢加,直接逃去了叶静家。 半路上,她才敢回他半小时前发过来的信息,问她什么时间下班。 【我今天晚上有事,去朋友家了。】 傅厦发过去,很快手机叮了一声。 【傅医生不是在故意躲我吧?】 傅厦:【绝对没有!】 【那就好。傅医生今晚玩的开心。】 简短的交流结束了,傅厦甚至觉得比夏天还热。 直到到了叶静家,她才松了口气。 叶静的妈妈因为有事,又临时回去了。傅厦到叶静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好朋友杨暖失恋了。 杨律师和叶律师可不一样。 后者没结婚之前,别人追到脸前了,她都会狠心推出去。 而前者,热衷见一个爱一个,要是能保持这种状态也好,但每段恋情,她还都认真投入一番,所以,每次分手都要哭一场才能结束。 这么多年,傅厦都习惯了,听她讲述每一段失败经历,就好像午夜情感电台一样。 往年杨暖要是失恋,她肯定要买了酒找了她们俩一通喝,表示要像她们俩一样不恋爱了。 但今年,杨暖抽着纸巾哭鼻子,叶静家的蒋律拿了三个碗,给三个人一人盛了一碗八宝粥。 “小静最近喜欢吃葡萄干,我多放了一点,你们尝尝口味习惯不习惯?” 他说着,还把手臂上的小毯子,搭在叶静腿上。 “你们聊,有事叫我。” 他走了,杨暖哭得更大声了。 她抱着叶静的肚子说叶静是个叛徒,“说好了单身的,你怎么就有男人也有娃了?” 叶静的肚子鼓了个大包出来,踹了杨暖一脚。 杨暖说没天理了,“这孩子在肚子里就敢欺负我!” 她又倒在了傅厦身上。 “傅医生,以后咱们俩一起过吧!” 不想,她哭着叫了傅医生,而傅医生正看着眼前的八宝粥,一勺一勺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的出了神。 “傅厦!”杨暖高声叫了她一声,“你到底听见我说话了吗?八宝粥就那么好喝吗?!” 她这么一叫,傅医生还真就给面子的回了一句。 她看着碗里的八宝粥。 “味道一般。” 这回答把杨暖整蒙了,她立刻叫了叶静。 “傅厦说你们家蒋律熬得八宝粥非常一般!” 叶静呛了一声,她听见了,不用杨暖添油加醋了。 但叶静眼睛转了转,不但没生气,反而跟杨暖示意了一个小声的手势,轻声叫了傅厦。 “厦厦,这个不好喝,那哪个好喝呀?” 打从傅厦进了这个门,叶静就瞧出她不太对劲,总是走神。 她和傅厦认识快三十年了,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 “厦厦,谁熬得八宝粥好喝呀?” 傅厦张口就回答。 “岑......” 她一转头看到叶静和杨暖的眼神,立马顿住了差点说出口的第二个字。 她清了声嗓子。 “没谁。” “不可能,你明明要说一个人的名字。” 杨暖这次反应了过来,她盯住了傅厦。 “你不会也怀孕了吧?!” 叶静被她呛了一下,傅厦更是差点在八宝粥里呛死。 “你扯什么呢?我能怀谁的?” 杨暖哼哼,“就是那个岑!” 她话音落地,傅厦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穿着她的围裙做早饭的高挺男人的影子。 画面出现,傅厦脸莫名一热。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她抬手把杨暖打了一顿。 ...... 当天晚上,傅医生极其小心地回了家,可能是因为晚了,并没有遇见某人。 八宝粥喝多了,傅厦积了食,又或者是别的原因,翻来覆去到了夜里两点才睡着。 一早还要上班,又是一个仓促匆忙的早上。 只是傅厦一开门要冲出去叫电梯,差点就撞到了电梯口的男人身上。 他今天换了一件深蓝色的翻领皮衣,看到傅厦之后,眼睛弯着笑了笑。 “傅医生再不出门,我就只好去敲门了。” “啊?” 傅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叫进了电梯里。 电梯不知怎么下降的极慢,好像打太极一样,悠悠晃晃地不知要下降到什么时候。 傅厦不免想起了昨天他在医院门口,和林姐说的话。 他不会真要接送她上下班吧? 她不好意思问,结果到了楼下,他那黑色越野已经停在门口等着了。 他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跟她眨了眨眼。 傅厦想说不用,可完全找不到理由。 眼看着快迟到了,傅厦只能先上了车再说。 车里仍旧是干净清晰的气息,但在这气息里细闻,竟然有早餐的香味。 一定是饿晕了。傅厦想。 但他刚坐到驾驶位上,就不知从那拿出来一个牛皮纸带子,他把袋子放到了她腿上。 “快把早餐吃了。” 傅厦惊着了。 他这是......什、什么意思? 傅厦不自在了起来。 她想到了什么。 “这样不好吧?”她将早餐包放到了一旁,神色正了几分。 他说是顺路,傅厦心想没有听说顺路还顺早餐的。 她可能要跟他说清楚了...... 可他突然又说了一句。 “虽然是顺路,但如果傅医生愿意支付顺风车的费用,我也是乐意的。” 啊? 傅厦呆着眨了眨眼。 驾驶座上的男人极快地看了她一眼,在她惊呆的神情里,垂眸掩下眼中的笑意。 “包月400,傅医生看行吗?” 傅厦咽了口吐沫。 她每天早上公交2块钱,早餐5块钱不到,就算一个月上足30天,也才200左右。 “有点贵吧?” 傅厦清了一声咳,侧过去看了他一眼。 他今天带了深灰色鸭舌帽,一只手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下。 他指骨明晰,虽然看不到脸颊,但傅厦下意识感觉,他的侧脸走线应该跟指骨一样利落而硬朗。 他在这时又开了口。 “是有些贵了,傅医生觉得多少钱?” 傅厦就按照她刚才算得。 “250?” 她话音落地,他笑看了她一眼。 “别骂了,就200吧。” “呃......” 接着,他直接拿出手机,将收款码亮到了傅厦脸前。 “傅医生先交一个月的吧。” “......” “傅医生不会还要讲价吧?那样的话,傅医生就不太厚道了吧?” 傅厦一听,麻溜地把二维码扫了。 对面适时地响起一个声音。 “支某宝到账,二百元。” “......” 他笑着发动了车子。 傅医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他这生意,做的有点太快了吧? * 南州,暑热的夏天。 以前都是叶静给傅厦传题,现在翻转了过来。 傅厦昨天给叶静传了题,今天俩人就打电话讨论了一会。 傅厦坐在沙发上不自主地就将拖鞋踢了,光着脚丫子上了沙发。 她觉得叶静的解题思路有点偏了,正要说什么,忽然脚底一痒。 她一直怕痒,这一下,差点跳起来。 “啊!” 她转头一看,身边竟然坐了个男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穿着灰白拼接的翻领t恤,手里拿了个痒痒挠,正专心致志地挠着她的脚心。 电话另一头的叶静。 “厦厦,我耳聋了......” 始作俑者眉开眼笑,还对着电话的方向说了一句。 “都怪傅厦。” 他这么一说,叶静立刻在电话那头问。 “厦厦,我怎么听见了另一个人说话,是幻听吗?好像还是个男生?” “是你幻听了!” 傅厦狠狠瞪了陈梵一眼,来不及跟叶静解释,先把电话挂了。 “你这次又是怎么进来的?!” 去年那一次,是她犯迷糊给他开了门,这次她可没有。 他笑嘻嘻地抬了手,无名指上挂了串钥匙。 她爸那串。 傅厦惊讶,“你又怎么哄骗我爸了?” 他连忙说冤枉,“我就是跟叔叔说,我不想在自己家学习,他就让我来找你了,还说让我晚饭别走,吃完饭再走。” 傅厦头都快炸了。 傅厦都不知道说这人狡猾,还是说她爸妈老好人。 偏他还笑着歪着头看她。 “你看,不光补习老师是白给的,还管饭呢,我可真是赚了。” “......” 傅厦这次倒是没怼他。 他似乎一直都不太想回家,有时候还在朋友的摩托改装俱乐部过夜。 傅厦某次听见他和朋友打电话,说让朋友干脆把俱乐部卖给他,他就能住在那了。 傅厦没跟他废话,问他书看得怎么样了。 他基础不差,但高中的知识断了档,可见高一高二是真的没学习,但高中之前,似乎是没什么问题的。 傅厦问过他之前的学习情况,被他嘻嘻哈哈地揭过去了。 傅厦也就不问了,按照他的情况,安排他开始补高一高二的课程。 别人到了高二暑假都是复习,他还要重新学习。 “进度不用太快,先慢慢学着吧,学几成算几成。” 她仔细问了问她布置他看得内容,让傅厦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全都看完了。 傅厦有点惊讶,怀疑他可能仅限于“看”完了。 不想他拿了她的mp3翻看她刚才在听的歌,随意说着。 “傅老师,考考我。” 这么嚣张? 傅厦投去斜瞥的目光,翻着课本考了他几个知识点。 他竟然还真的答上来了。 傅厦愣了一会,他朝她眨了眨眼。 “怎么了?被我惊艳到了?” “哼......”傅厦翻白眼。 但她目光不知不觉又落到了他身上。 他戴了她的耳机,听起来她的mp3,一边听一边还翻着她的歌单。 他穿了件浅灰色翻领白色袖口的t恤,刚刚剪了发,额前碎发短了许多,却也显得更加干净利落。 乍一看,还真像个认真读书的高中生。 他......真的开始学习了? 她心里疑问着,他就抬头看了过来。 “你是不是在想,陈梵这人,真的开始学习了吗?” 傅厦一下被他猜中了。 她挑眉,他笑了起来。 他说是真的,“比真的还真,毕竟,我和你和叶静说好了,大学一起去首市都市的。” “......” 她和叶静,什么时候和他说好了? 而且,叶静认识他个锤子! 只是傅厦没想到,第二天强化班正式开课。 第一天的课,他就没上成。 虾虾 陈梵报名的暑期强化班其实不远,但顶着大太阳骑自行车,也确实要好一段路。 强化班每天上午上课,早八点开课。 傅厦前一天看好了路线,第二天早起了一会,准备骑自行车过去的时候,被人堵在了家门口。 那人把摩托车横在她的自行车前面,歪着头看了她半天,看到傅厦不知所以然,他才叹气说了一句。 “你果然把我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 “什么?”傅厦没明白。 他下了车,不知从哪拿出一个淡黄色的头盔,塞给了她。 “不是说我带你一起去吗?” 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 “我跟你说的话,不是闹着玩的。” 淡黄色的头盔崭新,但后面竟画了两只极小的卡通虾。 头盔看起来并不是儿童款,怎么有两只卡通虾。 “喜欢吗?专门给你画的。” 他说着,修长的指尖点了,依次点了点两只迷你卡通虾。 “虾,虾。” 厦厦。 傅厦直接把头盔塞给了他。 “不用了,谢谢你,烦烦!” 烦人的烦。 陈梵笑出了声来,眼睛弯着。 “别说,你叫我梵梵还挺好的,我就当是......爱称了。” 傅厦抬手就要打人。 这一巴掌还没落下去,就被人叫住了。 “傅厦!你怎么又打小梵?!” 她妈竟然适时地出现了。 陈梵赶紧告状,“就是呀阿姨,我不就说了她两句磨叽,她就要打人。”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戏,瞬间切换演戏状态,又跟傅厦说。 “真的,你骑自行车过去,真来不及了,你跟我坐摩托去,应该刚好能赶到。” 傅厦震惊于这份演技。 但她妈还就信以为真了。 “那赶紧去呀!第一天上课就迟到多不好?!” 赵女士说着,还来推了傅厦的自行车。 “正好妈妈今天上午要去买点东西,你赶紧跟小梵坐摩托去上课吧。” “我......” 傅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人将淡黄色虾虾头盔,卡到了脑袋上。 “快点傅厦,要迟到了!” ...... 一路上,傅厦都在听那人欢快地歌唱,他还时不时猛一阵加速,傅厦不得不抱住他。 他唱的更开心了。 她本来要跟他生气,都不知道怎么气了。 不得不说,他唱歌,尤其唱她歌单里那些歌,还真挺好听...... 强化班的课程和平时高中老师讲的,确实不太一样,第一节课上下来,傅厦明显能感觉的速度非常快。 她接受起来肯定没问题,就是不知道陈梵能不能跟得上。 显然陈梵确有几个地方没听懂。 傅厦安慰了他一句,“别急,这几个知识点比较难,再理解几遍就好了。” 他笑起来,说不急,“我有傅老师,怕什么?” 傅厦已经习惯于他没有正经样,正好前座的女生,听到傅厦口音不太一样,转过来跟她说话。 傅厦就叫了陈梵。 “反正你闲着,帮我打点水来。” “弟子遵命。”他拿了傅厦的红色格纹的水杯打水去了。 那个女生看了陈梵几眼,超小声问傅厦。 “那是你男朋友呀?” 这女生问得太直接了,直接到傅厦都没反应过来。 在他们那儿,学校禁止早恋,他们同学之间就算有点苗头,同学们也就揶揄两句,哪有问这么明白的? 她目光不由地看了一眼身边空着的座位,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某个人的呼吸。 她连忙摇头,“不是,朋友而已。” 前座的女生笑了一声。 “同学,你不是南州的吧?我们这边早恋的还挺多的,老师也爱管不管,你承认也没什么的。” 那个女生好笑地看着傅厦,莫名就看得傅厦有点热。 傅厦无奈又好笑。 他们南州还真是开放。 但,这个女生怎么就认为,陈梵是她男朋友呢? 是不是他们之间,有点太亲密了? 傅厦又觉得有点热了,南州天的火热,和人的火热多半是成正比的。 她清了清嗓子,想着一会陈梵回来了,她不能再让他不正经了。 可上课铃响了,陈梵竟然还没回来。 是数学课,老师一上课就先来了一堂测试。 傅厦没办法,只能先领了试卷做题考试。 但三十分钟的小测试结束,老师收了卷子又对了答案,最后布置了下节课的作业。 下课铃响了,陈梵也没回来。 就算是掉坑里了,一节课过去,他也该从坑地下爬出来了。 傅厦去水房找了他,水房里放着给她接满了水的杯子,但人影完全没有。 她又跑到男厕所门口打转,进进出出那么多男生,没有一个是陈梵。 她想着,要不要找个男生,替她进去找一找。 就听见楼下有女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 “梵哥,梵哥......” 傅厦定在男厕所门口。 男生们眼神奇怪地看着她,傅厦连忙走开,顺着楼梯下了楼。 楼下是艺术班的教室,这会没有开课,教室空着。 傅厦越走越近,女生的声音越发明晰,直到她走到教室后门,从门缝里看到了站在窗户边的两个人。 女孩子个子不高,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了条粉红色的连衣裙,头发烫成了卷,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她的脸对着傅厦这边,傅厦看到她精致的小脸上,眼睛鼻子红彤彤的,显然一直在哭。 “梵哥,我好不容易出来的,你就让我跟你回家吧?好不好?好不好?” 她问陈梵好不好的时候,伸手去拉陈梵的手。 她伸手的那一瞬,傅厦心里有一种被石子硌到的感觉。 她转身要走。 但下一瞬,陈梵在她触到前的一秒,抽回了手。 傅厦一顿,她听到了她听到过最冷的陈梵的声音。 “心文,你该回你自己家。” 心文...... 之前一直给陈梵打电话的邵心文吗? 陈梵的话落地,邵心文忽然大声哭了起来。 她哭声有些尖锐,刺得傅厦耳中不适。 但陈梵只是转头看向窗外,对此似是习惯了,没有一点反应。 这时上课铃响了。 傅厦看了看教室里的两个人,回了上课的教室。 上午的课快结束了,陈梵也没能回来。 傅厦时不时能听到楼下空教室里传来的哭声。 放学前十五分钟,她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打开手机,竟然是陈梵发过来的。 【厦厦,今天中午你自己回家,行吗?我这儿有点事走不开。】 不知怎么,傅厦竟然觉得最后那一句,他有些抱歉。 傅厦回了他。 【好。】 ...... 楼下的空教室。 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精心打扮而来的邵心文,妆都哭花了。 “梵哥,我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才找过来的。我真没地方去了,梵哥你带我回你家吧!” 她着急起来,“叔叔肯定也想我了,我就像吃你们家阿姨做的鸡蛋糕,好不好?” 陈梵淡笑了一声。 “阿姨早就辞退了。我不知道我爸怎么想,但不管怎样,我想你得明白,我们两家的关系已经不是以前了。” 他转过身看向女孩,轻叹了口气。 “不说别人,就说你哥,你告诉他你今天来找我了吗?” 这话令邵心文神情猛然一变,她突然大声起来。 “我的事和他没关系!和他没关系!” 陈梵疲累地闭了闭眼睛,拿出手机,翻出那个早就没再联系过的电话。 他目光在通讯录那个名字上微顿。 邵心武。 接着,他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了起来,陈梵没有说一个字,直接将电话递到了邵心文脸前。 “喂?”电话那头发沉的男声传出来。 邵心文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她捂着嘴拼命摇头。 但电话那头还是察觉了。 “邵心文?是不是你?!” 被点到了名字,邵心文绷不住了。 “我不在这!我不在这!你别过来!” 她的声音一出,对面气极的声音传过来。 “你到底在哪?!” 邵心文是绝不肯说的,陈梵也没再将电话举到她脸前。 他拿回了电话,声调没有一丝起伏地,说了现在的地址。 然后挂断了电话。 邵心文又哭了起来。 陈梵只是把纸巾放在她面前的课桌上,点开手机里刚收到的傅厦的信息。 【好。】 陈梵在这个字里,看了很久。 邵心文先是一直在哭,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陈梵就在一旁静默地等待。 但邵心文哭着哭着,她突然站起来扯住了陈梵的胳膊。 陈梵在看着手机,一时没注意,但她握住了他的手臂不肯松手。 “梵哥梵哥!我求求你,别让我走,行不行?行不行?!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她反复求着,已经有点语无伦次。 陈梵看着她,皱起了眉头。 “心文,你该看心理医生了。” 邵心文哭声一滞。 陈梵轻轻摇了摇头。 “走了的人走了,留下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不是吗?向前看吧。” 空教室静了一瞬。 邵心文抬起满是眼泪的眼睛看着陈梵,又在下一瞬看向了陈梵身后。 有人咣当一声推开了教室的后门。 脚步声和他沉而哑的话语声一起传了过来。 “向前看?” 邵心武重重冷笑起来。 “我爸妈一夜之间都没了,家里产业也败了,但你爸还在,你们家产业还在!” 他看住了陈梵。 “陈梵,你倒是好好教教我们,怎么向前看?!” 暴雨 “陈梵,你倒是好好教教我们,怎么向前看?!” 邵心武看着陈梵,连声冷笑。 “那次出车祸,是你妈极力邀请我爸妈去的,说是有大生意!那也是你妈亲自联系的司机,是你妈选得那条偏僻的山路......你们家的厂子没倒,是因为我爸妈没有之后,我们家的厂子倒了,你家吞了我家的份额......你现在让我们向前看,我问你,怎么向前看?!” 邵心武忽然攥紧了手,指骨噼噼啪啪地响起来。 他激动到了临界点,可陈梵一句话都没说,他没有争辩,也没有动怒。 他不是没有争辩过,也不是没有因为邵心武的误解而愤怒过。 但,谁要如何理解就如何理解吧。 他只是垂着眼眸,叫了邵心文一声,声音一如平日平静。 “快跟你哥回家吧。” “梵哥,梵哥......” 陈梵没有回应,邵心文又哭了起来,她看向邵心武。 “这些事和梵哥有什么关系?!你别再发疯了!你上次打梵哥他都没还手!你们以前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不是一起吃,一起玩,一起骑摩托吗?!为什么会这样?!” 邵心文问到最后,声音尖起来,哭到接不上气。 邵心武的脸色,在邵心文的话里,难看到了极点。 陈梵缓慢地闭起眼睛。 一场车祸,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毁了他们的人生。 他现在,只想一点一点找回来。 他没有回应,但邵心武却在他的沉默中,心里的怒气东奔西突无处释放。 最后,他看向自己可怜巴巴看着陈梵的妹妹,一步上前攥住了邵心文的胳膊。 “你跟我回家!” 邵心文大叫起来,可她的力气根本比不过邵心武。 她扯着课桌抵挡着邵心武的力度,尖叫,“我不走!邵心武你松开我!我要跟梵哥在一起!” 她不说这句还好,眼下一出口,邵心武额头青筋都暴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回家!别犯贱!” 这话刺耳极了。 陈梵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想说什么,但在邵师兄妹即将丧失的理智中,到底没再说。 他不想再添一把火了。 邵心武将邵心文拉走了,上了一辆轿车,很快消失在强化班学校的楼下。 陈梵一个人静默地站在空荡的教室里。 尖叫声和怒气声远去,教室静得不像话。 半晌,陈梵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向窗外看去。 楼下零零散散的同学向外走着。 放学了。 他一愣,转身快步返回了原本的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擦黑板的同学,而傅厦早就没了影子。 已经放学十分钟了。 陈梵默然。 就在这时,教室里乍亮了一下,接着雷声轰鸣而至。 要下雨了。 陈梵惊讶地看着外面,下一秒,转头向外跑去。 ...... 傅厦是和前座的女生一起走的,她给傅厦指了一条回家的近路。 岔路口分别的时候,那个女生说。 “我现在相信那个男生不是你男朋友了,要不然,不可能放学了也不出现。” 傅厦笑了笑,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事。 但傅厦不由地想到了楼下空教室里的情景。 她不知道陈梵和那个邵心文是什么样的关系,不过也似乎不是什么好关系。 可她心里又冒出一个念头。 会不会,她是陈梵的前女友? 这年头刚出,头顶就劈下一道闪电,电闪雷鸣之间,前座的女生赶紧和她道别了。 “快回家吧,要下大雨了!” 两人再不及多说什么,跑着向家里而去。 傅厦就算是抄了近路,学校离家也不远, 跑了没两分钟,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 可巧附近是个没建好的公园,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傅厦认栽,只能把书包护在怀里,一路淋雨跑了回去。 她跑到自家店里,这场暴雨也下的七七八八了。 中午时分,爸妈正忙着,瞧见她淋成了落汤鸡,只能让她赶紧回家。 “怎么淋成这样?回家换衣服去!” 傅厦浑身除了书包都淋透了,雨水顺着头发丝往下滴落。 她想甩甩头发,都怕甩进吃饭客人的碗里,只好回家去了。 傅厦前脚刚走,有摩托一路飞了过来,就差没开进店里了。 “叔叔阿姨,厦厦回来了吗?” 傅厦妈妈正跟客人算着账,抬头又看见一个落汤鸡。 她惊讶地“咦”了一声。 “你这孩子怎么也淋湿了?厦厦浑身湿透了,刚走,回家换衣服去了,也不知道淋感冒没有。” 赵校英心疼自己的女儿,连声叹气,“下雨了也不知道打车回来......” 陈梵听得心头揪了起来。 人是他带走的,现在却淋湿透了回了家。 陈梵抿紧了嘴,转身追了出去。 傅厦骑了家里的自行车,没两分钟就到了家楼下。 她刚锁上自行车,就有人骑着摩托冲到了楼下。 傅厦看过去,看到白色翻领短袖湿透贴在身上的少年。 他平时穿的宽松,看不出什么来,眼下衣服被雨淋透,胸前起伏如壁垒的曲线明晰了起来。 傅厦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了目光。 但他一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傅厦吓了一跳,而他拉着她就往家里去。 “厦厦,快点回家,洗热水澡!” 他说完,一路拉着她回家。 “干嘛?!” 傅厦被他整蒙了,但他没回应,到了她家,就去浴室替她放水。 但水放了半桶,都是凉的。 “呃......没得洗了,我爸好像忘了给太阳能热水器上水。” 看着半桶凉水,陈梵心里堵得难受,他转身又拉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干嘛呀?!”傅厦真被他弄迷糊了。 他今天话少的奇怪,这会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只是垂着头拉着她往外走。 傅厦问了他,他才闷声回了一句。 “去我家洗澡。” 傅厦真要被他吓到了。 “这么热的天,洗不洗有什么关系?” 她刚说完,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她抬起头来,几乎能看到陈梵脸色沉到了极点。 “厦厦,跟我去我家,好不好?” 傅厦摇了摇头,哪里就这么夸张了? 陈梵看着她,看着她还有点迷糊的眼神,她眼神里有诸多不明的情绪,但唯独没有责怪。 陈梵心里更难受了。 她为什么不怪他,带了她去学校,却没能把她好好地护送回来? 他闷声松了她往厨房走。 “那我给你烧水,你先冲个热水澡。” 他不是说着玩的,他认真极了。 傅厦说不用,他连水都接好了,开了炉灶。 刚下过雨的空气,异常地潮湿,房间里也闷闷的,傅厦奇怪地打量他,陈梵在她的目光里竟然有些觉得好笑。 她果然是不懂的,笨笨的,什么都不懂...... 她看了他半天,才去换衣服了,回到客厅的时候,陈梵翻出了姜和红糖,烧水的顺便,煮了一锅姜汤。 他盛了满满一大碗,放到傅厦脸前。 “......” 傅厦睁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一大碗姜汤。 喝完这么一碗,肚子会涨破吧? 但他不说话的样子,令她不知道怎么拒绝。 “我不知道能不能喝完......” 他这才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竟也是异常的漫长。 傅厦更摸不着头脑了。 “我没有跟你生气,下雨也和你没关系,你又不是龙王。” 他听着,低低笑了一声。 但他似乎不太想笑,笑声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反而涩涩的。 他垂着头继续沉默。 傅厦想到了今天上午的事情。 “那个邵心文......到底是谁呀?” 他微顿,跟她摇了摇头。 “不重要的人。” 说话间,厨房里的水开了。 陈梵快步去提了水过来。 “厦厦,洗澡吧。” 他说着,目光定在她身上,定在她湿漉漉的发上。 “我以后,不会再撇下你一个人了。” 傅厦眨了眨了眼。 “哦。” * 浦市。 傅医生上班真的有司机专程送了,车上还配备了早饭,每天都不一样,最难得的是,每天的早饭都很合傅厦的口味。 傅厦怀疑司机小岑做过调研。 不过,她晚上下班时间不确定,就跟岑林说不要来了。 要是真的早晚接送,傅厦怀疑林医生的话要成真了。 但他最近好像也在忙,有时候傅厦回家时,发现2201的房间经常黑漆漆的,没有亮。 有次她半夜起来上卫生间,听见电梯的声音,到门口看了一眼,发现他才刚披星戴月地回来。 那天傅厦有心想问一句,但想了想,终是在猫眼的另一边没有开口。 可恶的柳絮终于结束了在浦市的嚣张跋扈,傅医生从严实的口罩围巾下解放了出来。 她着实没想到的是,杨暖竟然还没从上次失恋里走出来。 她问她是不是还没找到新男人,要不要帮忙介绍。 杨暖说不用,“最近厌倦了男人,只想喝酒。” 从前能叫了叶静一起,眼下叶静怀孕就快生产了,杨暖只能缠了傅厦。 “傅医生陪我喝,咱们周五晚上,三伏酒吧,不见不散!” “......” * 三伏酒吧。 程老板看见两位美女来送钱,立刻眉开眼笑。 她让调酒师调了两款新开发的鸡尾酒,亲自端到了傅厦和杨暖桌上,自己也陪着坐了。 “两位美女,今天是哪位有心事呀?” 傅厦指了指旁边这个,然后推了放到自己脸前的酒。 “我可不喝。” 杨暖震惊的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不喝?!” 傅医生表示,“我是来陪你的,不是来陪你喝酒的。” 杨暖:“......” 一个律师,竟然说不过她。 倒是程逞笑了一声。 “看来上次,傅医生确实是有些心事的,还专门要喝点上劲的酒。” 她这么一说,杨暖来兴致了。 她稀奇地打量傅厦,“呀!你自己来喝过酒?!因为什么啊?也失恋了?!” “我就没谈过恋爱。” 傅厦说着瞥了程逞一眼,“老板娘,能不能有点职业道德?” 程逞说有,“但傅医生也得给点面子呀,喝酒而已,又不是非得怎样才能喝。” 她把酒重新端到了傅厦面前。 傅厦瞧了瞧杨暖,瞥了一眼程逞,只好端起酒喝了。 这酒总算喝起来了,杨暖自然是比傅厦来劲的,一连喝了好几杯,喝得小脸红彤彤的,开始数落起那些年辜负她的男人们。 她跟讲《意林》里的情感故事似得,傅厦就着她的故事,不知不觉也喝了不少。 喝多了,甚至有点眼花了。 她竟然在三伏酒吧的门口看到了最近很忙的岑林。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机车皮衣,似乎一眼看见了她,朝着她走了过来。 傅厦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 眨来眨去,眼前的人影没有消失,反而到了她脸前。 醉酒 三伏酒吧。 傅厦和杨暖都喝得小脸通红,杨暖倚在傅厦身上,打了个酒嗝,问傅厦她可不可爱。 “傅医生,我到底可不可爱呀?我这么可爱,怎么还总是失恋啊?” 傅厦没看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看向三伏酒吧进门的方向。 杨暖又问了一遍,她不耐烦地,“不可爱,别问了。” 杨暖差点跳起来,但她顺着傅厦的目光向门口看了一眼。 从门外走来一个高挺的男人,昏暗的光线照在他身上。 他带着口罩和帽子,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双腿修长,正一步一步向她们走过来。 而傅厦正一错不错地看着那个男人。 杨暖醉醺醺地问了一句。 “那是谁呀?” 傅医生眨眨眼想了一会,酒气染着脸颊,越发红的像柿子。 她慢吞吞地回答。 “一个男人。” 这个答案有点宽泛,杨律师挠了挠头,补充问了一句。 “谁的男人?” 傅医生也不知道,又盯着那个人看了半天,直到他走到了离他不足一米的地方。 她把头仰起来,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隐在帽檐下,却亮亮的,像夜空里的星星。 可她还是不知道杨暖问的那个问题。 她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 “谁的男人?” 不知是谁的男人低笑了一声,俯身蹲在了她身旁。 换成他仰头看着她的眼睛了,他的眼眸有些吸人,傅厦被他吸得有些紧。 他柔声问。 “你想是谁的男人?” 傅厦看了他半天,他就这么任她打量。傅厦有一个答案在嘴边,但她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她有些不自在地端起了酒杯。 “想不出来。” 但手里的酒杯被不知是谁的男人拿走了。 “想不出来算了,别喝了,回家好不好?” 傅厦还没回答,杨律师的脸凑了过来。 她眯着醉醺醺地眼,替傅厦回答。 “好!” 陈梵低头笑了一声,见杨暖拉了傅厦的手。 “厦厦带我回你家。” “好吧。”傅厦拉着她起了身,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谁扶着谁,跌跌撞撞地,都要去前台结账。 程逞瞧着她们俩发笑,但目光一错,落到了陈梵身上。 “这位......要结账吗?” 陈梵瞧了她一眼,又瞧了瞧傅厦。 “辛苦老板娘照看。” 程逞笑了一声,酒吧里酒气氤氲,她声音低了些。 “上一次的事,我还没多谢你呢,不过我也知道,那是这位的人情。” 她瞧了傅厦一眼。 陈梵微笑,道了声谢,在傅厦和杨暖的争抢中,替她们俩结了账。 两人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转头就听见程逞说。 “别争了,今天给你们免单了,赶紧回家去吧。” 两人惊喜,杨暖猛夸了程逞几句,傅厦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陈梵刚把钱夹放回到夹克内侧口袋,就看到了歪着头看他的醉医生。 他笑起来。 “不是我结的账,傅医生放心吧。” 他一下猜中了她的心思,傅厦脑子本就被酒糊住了,听了这话也真就放心了,拉着杨暖往外走。 杨暖还顺了半瓶没喝完的啤酒出来,一边走路一边喝。 傅医生没她这么没酒相,用仅剩的理智,将杨暖往路边拉去。 “小心脚下,别磕到马路牙子上!” 杨暖大声应和她,大踏步过了马路牙子。 倒是傅厦脚下没留神,一个趔趄,向一旁栽了过去。 她当然不会栽到地上,而是栽进一人怀里。 是不知是谁的男人。 他怀里有清新的竹香,清新却不凛冽,暖暖的,温热的气息把人眼睛鼻子耳朵全都包裹住了。 熟悉的温暖的感觉,不知怎么,傅厦鼻子酸了一下,下意识要推开那个怀抱。 脚下跌跌撞撞,不知是谁的男人揽住了她的后背。 “怎么了?” 傅厦好像回了几分神,她摇头。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有些不适。 她害怕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直到他又轻声问了一遍。 “怎么了,厦厦?” 傅厦的脑袋宕机到卡住了,像个老电脑一样运转了半天,才吐出一行字。 她突然问。 “你是谁?” 陈梵顿了一下。 “傅医生,我是岑林。” “岑林......”傅厦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自反复确认什么。 可她还是问了一句,在这句里,看住了男人的眼睛。 “岑林,你不是别人吧?” 比如...... 陈梵低头回看她的眼睛,遥遥缀在远处天际的云不知何时飘了过来,巨大的一块白蒙蒙的一片,遮住了夜空少许还明亮的星。 风吹来春夜的凉意。 他回答了她。 “不是。我只是岑林。” 不是那个让你曾经难过的人。 两人都没说话,傅厦的酒还没醒。 夜风紧了起来,陈梵没再揽着她,将她从怀中放出来,帮她理了理围巾,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她和杨暖回家去了。 杨暖进了傅厦家里,把酒瓶往桌子上一放,扑到床上直接睡起来了。 傅厦还没从酒劲里缓过来,但还知道替杨暖脱了鞋和外套,将她塞进被子里。 然后自己一个站都站不稳的人,准备拆沙发。 陈梵伸手拦了她。 “傅医生,拆沙发做什么?” 傅厦这才想起他来了,她挠了挠头。 “你要帮我拆吗?把沙发拆成床。” 陈梵说不用,“去我那儿睡吧。” 傅厦仰头问他。 “睡你们家的沙发?” 都是沙发,好像也都一样。 她迷糊着说也好,不想他说了一句。 “今天不睡沙发,睡床。” 傅厦没明白,她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可身边的人又轻笑一声,说了一句。 “睡沙发一晚80,睡床一晚90。” 床比沙发好多了,但只贵十块,傅医生当机立断地做了选择,伸手拉了陈梵。 陈梵看着她握过来的手,微怔。 她的手一如从前一样细瘦,但暖而软,她说了两个字。 “选床。” 陈梵忍不住笑起来,牵着她的手回了家,把主卧给了她。 他站在主卧门前,一直看着她倒头睡实了,敛了笑意,缓而慢地叹了口气,才离开。 ...... 周末的早上,傅厦非必要不定闹钟。 可她还是被铃声吵醒了。 但这次不是闹钟,而是杨暖的电话。 “厦厦,你去哪了?” 傅厦被她这一嗓子砸清醒了。 昨天去三伏酒吧喝完酒,她就把杨暖带到家里来了,杨暖占了她的床,她没有睡沙发,而是花90块钱买了一晚上的床。 “哦,我在2201。” 电话另一头,杨暖听见这话,着实想了一会才明白。 然后她穿着拖鞋跑到了2201的门口,按响了门铃。 她把傅厦挤走,跟邻居小姐妹住去了? 正这会儿,2203的谢娉娉出了门。 杨暖认识她,但脑子糊了一会,“你不住2201?!” 谢娉娉说当然不,“杨律,我一直都住2203呀!” “那2201是......”杨暖话还没说完,2201门开了。 不是傅厦,也不是她以为的邻居小姐妹,而是个穿着围裙的男人。 杨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弄了大错,立刻就要道歉走人。 不想那人叫了她一声。 “是不是来找傅医生的?她在卧室。”他说完,跟杨暖点了个头就去了厨房。 “......” 杨暖睁大了眼睛,干咽了口吐沫,回头看了一眼谢娉娉。 谢娉娉也有点惊讶,但左右一想,又跟震惊的杨暖点了点头。 “是真的,杨律,相信自己的耳朵。” “......” 杨暖不光要相信自己的耳朵,还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一秒,傅厦光着脚丫出现在了主卧门口。 两人对视的一瞬,气氛有种奇怪的凝滞。 杨暖盯住傅厦,傅厦不安地清了一下嗓子。 正这时,厨房有人端了烤面包片出来。 “早饭好了,你们吃饭吧。” 傅厦又是一声干咳。 “杨暖,吃饭。” 杨暖:“......” 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被拉到了饭桌上,但仍然没有缓和。 杨暖看着一桌子满满的早点,看着还在厨房忙碌的男人,眼睛都快要贴到傅厦脸上去了。 傅厦也不太淡定,只是一口一个面包片地吃着。 还是杨暖有些做客的规矩,叫了厨房里的男人。 “你那什么......不一起吃吗?” 他还没回应,傅厦就来了一句。 “他不一起吃。” 杨暖无语,但见人家眼角含着笑,重复了一遍,“嗯,我不一起吃了,你们吃吧。” 杨暖揣着满心的疑问,实在吃不下早点,借口找手机,快步返回了2202。 傅厦见状,也连忙跟了过去。回去只见她拿了手机,就要打电话。 “你干嘛?” 杨暖激动得不行,“我要告诉叶静说,你竟然金屋藏娇了!” “什么金屋藏娇?!” 杨暖指了她。 “你还不承认,你养了个娇夫!” “......” 她一转头,不巧,正好看到了她养的娇夫,穿着围裙,眼睛里盛满了笑地站在门口。 傅厦:“......” 她觉得,她有必要解释一下。 “你别听我朋友胡说,她说着玩的!” 他毫不生气,一边解了围裙,一边笑了一声。 “没关系。要是能让傅医生养我,我很愿意。” 在这话里,傅厦一愣。 恰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没留意她的神情,跟她解释了一下,又叮嘱了她一句。 “我刚才点了生鲜外卖,下去拿一下。电饭煲里有八宝粥,记得喝。” 电梯响起,他长腿迈进电梯里,离开了视线。 傅厦在他刚才的话里,一直站在门口。 杨暖已经飞速和叶静汇报完毕了,叶静在电话那头惊喜地问,傅厦的娇夫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长什么样子。 最后一小问,问得杨暖一愣。 杨暖也不知道,“他刚才一直带着口罩和帽子,看不见脸呀!” 她说着,跑到了门前的傅厦身边。 “厦厦,他长什么样子啊?” 傅厦还在看着电梯口的方向,此时格外的静默。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别开玩笑了,你都和人家这么亲密了,你能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吗?!” 杨暖一万个不相信。 但事实就是这样。 傅厦垂下了眼帘。 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她之前总以为,肯定是不方便的职业问题。 但现在,她的想法有些改变了。 她用手揽了自己的手臂,目光仍旧定在他离开的电梯口。 耳边尽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要是能让傅医生养我,我很愿意。” 有一个人,也说过,近乎一模一样的话。 生气 南州。 强化班第一周测试,陈梵考了倒数第一,等到第三周测试,他就已经进入前50%了。 傅厦三次成绩都在前三名的范畴。南州的进度和她学校的进度不一样,但到了第三周,傅厦直接考了强化班三班第一。 有同学慕名过来问她,是哪个学校的,怎么都么听说过这种学霸。 陈梵与有荣焉地站在她身侧,“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傅厦:“......” 他的嘴皮子也太溜了吧。 “你有这个工夫,就能多背两句英语作文模板了。” 傅厦让他别太得意,“现在有一部分内容是高三的新内容,你新内容考的好,不代表高一高二的旧知识也补回来了。我看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陈梵啧啧,“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之前不是还说我不笨来着?” “是不笨。”傅厦说了,见他眼角得意的翘着,又话锋一转,“但能不能考上大学又是另一件事了。或者,也就只能在本地上个职高。” “喂,”陈梵可不同意这话了,挑了挑眉,“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首市上大学么?这么唱衰我?” 傅厦哼哼两声。 心想,那些说好了做彼此的天使的,多半也都分手了。 不想他突然将一张脸凑到了她眼前极近的地方。 男生的鼻梁中段有偏高挑出的鼻梁骨,侧影打在眼下,他眼睫扇了一下,投出稀稀疏疏的光影。 他周身好像环着极淡的清香,那香的意味像是暖阳下融化的雪,又像是雪天里阳光洒下的暖。 他眼睫扇动的时候,傅厦心里有种麻麻的感觉。 她赶忙推了他一把,“你、你干嘛?不要盯着你的补习老师。” 但男生瞧着高瘦,可傅厦着实没能推开,他反而笑着离得更近了,眼睛里倒映着傅厦的眼睛。 “傅老师,如果我能考上首市的大学,我们要不要考虑一下,来一场师生......”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了,眼角的笑意染在了眉梢上。 他的笑好像有蛊惑的功效,傅厦被他蛊惑着,心跳都加快了。 但傅厦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寻常的时候,立刻予以了反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该叫我爸爸!” 她说得认真极了,说完眼睛圆圆得瞪了起来。 陈梵在这位“爸爸”面前笑出了声,但他当然是不可能叫的。 他反而歪着头,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她。 “我怎么瞧着,你有点紧张?你紧张什么啊?” “谁说的!”傅厦不承认,这次用力推开了他。 只是手掌贴在他胸膛上的时候,那热和咚得一声心跳,也在一瞬间传了过来。 傅厦手被烫了,趁着他没瞧出来什么,连忙收了回去。 “马上要上课了,你还不去打水?!” 陈梵笑着瞧了她好几眼才说了好,“遵命,这就去。” 他打水去了,身边的位置空下来,有极细极轻的风掠过来,傅厦在清凉的空调风里,才缓了口气。 陈梵的手机还放在课桌下的桌洞里。 这时候突然无声地亮了起来。 这几天,他一直将手机调成静音,傅厦也清楚,邵心文虽然走了,但是电话没有停过。 眼下手机又亮起来,傅厦侧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现实的依然是邵心文。 或许是长时间没有人接,电话自动挂断了。 傅厦正要拿出下一堂课的课本,低头的时候,发现陈梵的手机又亮了。 但这一次不是电话,而是一条信息。 她看到了屏幕上的亮起的文字。 【梵哥,我们的关系肯定会回去的,肯定会的!我喜欢你,永远都不会变!】 信息是邵心文发过来的。 傅厦愣了一下。 他们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身后由远及近地响起熟悉的男生的脚步,傅厦连忙将手机推到了他桌洞深处。 他回来的时候,打满了水。 傅厦一边喝水,一边偷偷看着他。 他没发现什么,从桌洞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很显然,他打开手机就会看到那句告白,但他脸上一丝情绪的变化都没有,放回了手机拿出了课本。 上课铃响了,身边的人跟她眨了眨眼开始听课了。 傅厦怔了一会,才收敛了心神进入学习。 ...... 那天晚上,陈梵本来跟她死皮赖脸地说了半天,要去她家学习,傅厦不怎么想答应,最后还是同意了。 可到了时间,他又不来了。 【厦厦,我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了,今天跟他聚一聚,就不去吵你了。明天早上一起上学,别太想我。】 傅厦在他最后四个字里翻了个白眼,然后也回了四个字。 【去吧徒弟。】 他发了个不满的表情过来,傅厦没再搭理他了。 谁想到第二天,马上就要上课迟到了,他竟然还没来。 傅厦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但也不好耽误了上学,于是骑了自行车就往学校赶。 傅厦骑得快,转眼就要出小区。 可谁知就这时,对面轰隆一声到了脸前,人影如闪电一样就晃了过来,正欲傅厦撞了个对面。 他反应快极了,摩托飘疑着陡然横了过来,在闪电一样的速度里停住。 但傅厦可没他反应这么快,以为就要撞到,自行车迅速转向了一边,转得太急,撞到了,马路牙子上。 傅厦生生从自行车上颠簸了下来,脚踝擦在石阶上,蹭破了皮。 要不是扶住了门边的小树,就倒在了地上。 陈梵一路飙车过来,牛仔裤口袋里还亮着手机,连着给她打了两个电话不接,只好加速赶过来。 谁想到,他刚要进小区,就和骑车出门的她遇了个正着。 他在看到她的一瞬,就刹住了车,但她还是被他惊得蹭到了路边。 “厦厦?!”陈梵从摩托上跳了下来。 他两步跑到她身边,蹲下身来察看她的脚踝。 擦破了皮的地方渗出了血珠来。 陈梵讶然,慌乱地拿出纸巾替她擦血珠,却被她一下叫住了。 “陈梵,你喝酒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傅厦看着他骑着摩托带着酒气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成年人。 她从他掌心里抽回了自己的脚踝,低头看了他一眼,扶起自行车就要骑着离开。 陈梵心头一慌,起身拦在了她的自行车前。 他按着她的车把,“你脚踝碰破了,别骑自行车了。” 傅厦冷笑了一声。 “不骑自行车怎么办?做你酒驾的摩托车?” 风吹在少年额前的碎发上,他抿着嘴垂了垂头。 他说都不。 “我们打车去学校吧。” 傅厦本来也是不愿意的,但脚踝着实有些疼,而且时间很紧张了。 她说要跟他aa,他不同意,非说是他撞了她,要自己付车费。 但等到下车,傅厦直接把钱塞到了他身上,一言不发地背着书包下了车。 她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 陈梵想要过去扶她,被她甩开了。 他只能拿着她塞过来的钱,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之前的每一天,上课之前,陈梵都会把昨天傅厦专门给他布置的作业拿出来,给她检查。 她总是认真批阅,他在旁插科打诨几句,嬉嬉闹闹地就要上课了。 但今天傅厦坐下来,想着自己补习老师的职责,叫了他。 “把你作业拿过来。” 她想,不管怎样,她要把她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可陈梵却在座位前,脸色变了好几变。 “厦厦......他们昨天闹得有点晚,我......” 傅厦一下就听明白了,轰趴、喝酒,没空学习了。 他可真是个好学生。 “没做是吧?” 他难为情地说是,坐到了她身边,低声求她。 “厦厦,我知道错了,我之前都是老老实实做好的,要不你念在我是初犯,饶过我?” 傅厦本来是生气的,但听了这话,也不得不说,他之前确实都按时完成作业,今天是个特殊的情况。 她没出声。 他小心瞧她半天,又说别饶了。 “要不你打我吧?” 说着小声补了一句。 “这次我不告诉叔叔阿姨,你打我了就是。” 可怜到了极点。 就算傅厦知道他是演的,这会也跟他生气不起来了。 她重重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完,陈梵像是从五行山下跳了出来,浑身都松快了。 他立刻叫了她,“厦厦,脚疼不疼?” “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这会正想着,给你买点鸡脚还是猪蹄,怎么也得以形补形啊......” 傅厦听着,实在忍不住,给了他胳膊一巴掌。 一巴掌落下,陈梵整个人彻底解禁,眼角眉梢都生动了起来,他捋着自己胸口。 “终于挨打了,我这心里舒坦了!” 傅厦:“......” 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今天上午的课很重,傅厦一口气上了三节课,连卫生间都没来得及去。 但等第三节课下课,她去了趟卫生间之后,回来发现陈梵不见了。 她本来以为他也去卫生间了,但教学楼下,轰轰隆隆地响起了摩托车的声音。 不止一辆。 她去窗户口看了一眼,一下就看见陈梵和几个戴墨镜穿着时髦的人在一起说话,那些人都坐在摩托上,有几个还一直骑着摩托,围着他打转,似乎在叫着他一起离开。 陈梵摆手好像在拒绝,有一个人笑了一声,用几乎整栋教学楼都能听见的声音吆喝了一声。 “走呀梵哥!学什么习啊?!学习有什么用啊!” 心慌 “走呀梵哥!学什么习啊?!学习有什么用啊!” 几个人都跟着吆喝起来。 这些人是从来都不学习的,陈梵上高中以前,也不认识他们。后来玩起来摩托,慢慢也跟这些人熟悉起来了。 他从前也听他们说这样的话,他都笑着不当回事,反正他也是不学习的一员。 但今天,陈梵在听到这声吆喝之后,莫名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转头向身后的教学楼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窗户旁边的人。 她神色意外的平静,竟那么静静地看了他一秒,然后就像是没看见一样,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 陈梵心里骤然一慌,转头就要走。 被刚回国的高越拉住了胳膊。 “梵,你还真准备回去上课啊?咱们骑车去西郊兜风呀!” 陈梵说车不在,“你们去吧,我得赶紧回去了。” “唉?”高越是最早和他一起玩摩托的,陈梵进这个圈子,是他领进来的。 只不过高越没有陈梵的领悟力强,摩托玩的一般,自己的摩托车改装间,多半都是陈梵在用。 余大川今天也来了,最开始他就让高越别来找陈梵,奈何他自己嘴巴秃噜了,说出了陈梵补习学校的地址。 这会,他也劝高越算了。 “别耽误梵哥学习了。” 说话的工夫,陈梵快步返回教学楼。 高越稀奇的不行,问余大川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早就不当好学生了吗?我还想着,等他高中毕业,叫他跟我一起去国外玩几年。” 余大川并不太清楚陈梵的情况,他一到寒暑假,多半就去邻省的外婆家,这次也是高越从国外回来了,他才来的。 他说不知道,叫高越带着兄弟们直接去西郊,不要在这耽误时间了。 这些兄弟倒是也有意去,只是高越这人,吊儿郎当惯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好事还没弄清楚。 他把摩托一推,让一个瘦子帮他扶着。 “我进去看看。” 说话间就跟着陈梵的脚步追了过去。 陈梵并没有发现他,只是快步返回教室,到了楼梯口甚至跑了上去。 只是到了教室门口,他脚步又慢了下来。 傅厦坐在他们的位置上,正在做上节课老师发下来的练习卷。 陈梵不安地走上前去。 “厦厦?” “什么事?” 她没抬头,笔下不停地选掉了一个完形填空的选择题,又继续阅读充满了空格的文章。 就好像稀松平常的一刻。 陈梵心里没底,“没什么事,就是刚才几个朋友过来玩,现在我......” 话没说完,被她打断了。 “嗯,你想去就去吧。我回头把老师布置的作业短信发给你,如果老师发了新卷子,我会帮你收起来的。” 她说完了长长的两句话,还是没抬头。 陈梵苦笑一声。 “厦厦,”他叫了她,“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跟你一起上课。” 这话一出,她笔尖才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梵知道她刚才是生气了,只是故意装作无所谓而已,这会见他不走反而意外。 他要打趣她一句,身后忽然有人“呦”了一声。 “我说你怎么学习起来了。”高越啧啧,看了看陈梵,又瞧了瞧傅厦。 “梵,谈恋爱了你就直说呗!哥们还能跟你抢人吗?” 高越说着,跟陈梵挤了挤眼。 “她还挺正的。” 陈梵哪还管得了高越说什么,只看傅厦的神色就知道不好了。 傅厦忍不住哼笑了一声,但一个字都没说。 偏偏这个时候,高越后面跟了几个兄弟,也一起来了。 他们也看懂了这情况,都笑了起来。 “梵哥,带着人一起玩呀!” 他们说话可没有个顾及,还以为傅厦是同道中人,有人直接叫了傅厦。 “美女,跟我们骑摩托去,有梵哥呢,想上什么大学不行?学什么习呀!一起玩呀!” 这些小混混盛情的邀约,可把傅厦给整笑了。 她看向陈梵,尊敬地叫了他一声。 “梵哥,原来你这么厉害,想上什么大学都行,那还来学什么习呀?” 她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陈梵笑不出来,只是静默地看着她的眼睛。 傅厦回看过来。 还是余大川察觉出来不对劲,连忙吆喝着人下去。 “上课铃响了,你们别耽误人家上课了!” 小混混本还不愿意走,但高越都察觉出来不对劲了。 “走吧走吧,挤在这太热了,我请客去吃哈根达斯!” 一听说吃哈根达斯,小混混们倒也顾不上别的了,都跟着高越走了。 余大川给陈梵使了个眼神,也走了。 上课铃响了第二遍,傅厦收回了目光。 只是她看着做了一半的完形填空,拿起橡皮,把刚填好的一半选项,一下一下全部擦掉。 橡皮能擦得掉铅笔的字迹,但擦不掉心里的火气。 陈梵看着她的样子,想说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说,幸而最后一堂课的老师来了,短暂地在两人之间的过分寂静中,打了个茬。 但整整一堂课结束,陈梵都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下课铃一响,傅厦就收拾了书包准备走。 陈梵看到了一旁的水杯,“厦厦,杯子忘了。” 她这才顿住了脚步,可她没看他一眼,拿了杯子放进包里就往下走。 两人今天是打车来的,这会陈梵当然还想着打车回去,但傅厦已经走进了学校后门外的小道里。 他没办法只能快步跟了上去,就跟在她身后走。 炎热的阳光从头顶上晒下来,明明将人晒得快化掉,但陈梵却心慌地发凉。 今天早上的事情,他知道她已经不高兴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又出了事。 他跟着她走了半路,思来想去,两步上前,在一片大柳树的凉荫里拦住了她。 “傅厦,你是不是对我太苛刻了?” 傅厦被他说得一愣。 他少有这么正式说话的时候,她抬头看过去,旋即哼笑了一声。 “对不起哦。” 她说这是她不对,“毕竟你是大老板的儿子,你爸爸随便给大学投资一座教学楼,你就可以进去上学了。我让你天天在这风里来雨里去的上补习班,确实太苛刻了。” 她说着又笑了一声,笑声浸头了冰水。 “真对不起了,是我眼神不好,不认识你这座大佛。”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是不是该撂挑子走了? 毕竟堂堂富二代大少爷,在她这里伏低做小了这么久,也该发发威了。 傅厦冷淡地抬眼看向拦在她身前的男生。 他长得好看,好看到明明每天都和她在一起,还有补习班的女生向他桌子上放这样那样的小东西。 不仅她们,还有每天都会打过来的邵心文的电话,和不经意就发来的告白信息。 这样的男生,傅厦从来都是敬而远之。 但从认识他之后,她莫名就忘了,他就是她敬而远之的那种人,直到今天...... 心里有不适的感觉蔓延,像是荆棘在飞速生长,所到之处遍是尖刺。 傅厦抿着嘴看着他的反应,他应该一甩手就走了吧。 这样的话,她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大家都好。 可他没有甩手走开,也没有反唇相讥,反而缓慢地垂下了眼帘。 “是我对不起,我早上差点迟到,没写完你布置的作业,还招惹来一群你不喜欢的人......但,我没有要出去玩的意思,也没有不学习的想法,我不是他们说得那样。我不是留下来了吗?” 他的声音轻了不少,带着浓重的无奈和委屈。 “你能不能看看我做的事,再给我定罪?” 傅厦愣住了。 她看过去,正与他投来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他的眼瞳发深,像富含巨大磁力一样,吸着被他目光捕捉到的人。 傅厦被吸引的一瞬,急忙错开了目光。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真的,他没有像他们说得那样去做。 可她刚才说了那么厉害的话,若是因为他这两句委屈就改了口,似乎也有点奇怪。 傅厦不自在地哼了一声。 “你留下来,也不是学习,只是想谈恋爱吧!” 就像那个高越说的那样。 大柳树下的凉荫在风吹柳叶中,迎来一丝热气。 不知怎么,对面的男生安静了一秒。 接着,他突然轻笑了起来。 “我倒是想谈恋爱,也得有人和我谈啊。” 他说着,微微侧了头去看她的眼睛,又准备精准地捕捉到谁的目光。 “人家都不理我,我怎么谈呢?” 他的话就像是小锤子砸在了傅厦心门上,咚咚咚得乱响。 傅厦忽然有点恼羞成怒了,“你爱跟谁谈就跟谁谈,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越过他就要离开,但他偏不让路,后退一步拦在她身前。 傅厦撞到了他身上,他两手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手心烫得要命。 “我没有恋爱可谈,只能好好学习了......厦厦,给点好脸看吧。” 放低的嗓音就在耳边。 心硬的傅厦,这会并不是心软,却是心乱起来。 可他还在这时候补了一句。 “等我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和她在同一个城市上学,我不是有的是时间和她恋爱吗?我现在着急什么?” 他笑意染在了眼角,悠悠闲闲地像个守株待兔的人。 “我不急的。” 他以后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和她在一起。 但傅厦有点心急心慌了,越想要闭上耳朵,越听到他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声音。 “反正,我要听她的话好好学习。万一这样都考不上大学,我还有借口找她售后服务。” 傅厦越觉窘迫,他越发笑起来。 “要是能缠着她养我,我很愿意。” 鲱鱼 浦市。 杨暖差点把叶静都叫了过来,要不是叶静月份大了,蒋寒拦着不让一大早过来,傅厦家立刻就要乱套。 她把上蹿下跳的杨暖摁住。 “你要是再给我胡说八道,别怪我下次、下下次,以后你杨暖失恋要喝酒,我都不奉陪了!” 叶静从小就是乖孩子,喝酒这种事找她没用,杨暖想喝还得找傅厦,顺带着在傅厦家蹭一晚。 她听了这话,不敢乱吵吵了,但发现娇夫这件事是个大事。 “你真没见过他?那你总得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吧?” 傅厦说不知道。 她不由地顺着杨暖的话想了想,似乎,关于岑林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他从没有提起过,似乎就是在弱化这些信息出现的可能。 如果一个人弱化这些身份信息,那么他本意就是不想被认出来。 傅厦以前都默认是因为职业的不便,但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信息一旦说出来,她就能认出来这是谁。 脑海中反复响起太过相似的两句话。 “要是能缠着她养我,我很愿意。” “要是能让傅医生养我,我很愿意。 两句话在她脑海中反复纠缠,甚至嗓音和说话的频率都越发融合了起来。 只不过比起记忆里的声音,岑林的嗓音更低一些。 到底是误会,又或者确有关联? 回到房间,她坐在沙发上沉默。 杨暖有些害怕,就算那2201不是傅厦养的娇夫,傅厦也不至于脸色这么不好吧? “厦厦你......唉,我不闹你了还不行吗?你别吓唬我呀!” 傅厦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而她发呆走神的工夫,电梯叮咚响了一声,那人又回来了。 傅厦心绪翻腾了一下。 陈梵并没发现什么,只是觉得傅厦和杨暖之间有些奇怪,尤其是傅厦,多看了他几眼。 “怎么了?”他问了一句,又叫了她们,“八宝粥好了,过来吃些吧。” 杨暖有点不好意思,跟他客气了两句,傅厦也有一秒的迟疑,但又说了好。 “嗯,你有糖吗?我想放点糖。” 陈梵当然有,叫了她们两个进来,把冰糖罐和蜂蜜都给了傅厦,自己去了厨房处理刚买来的生鲜。 傅厦看着罐子里的冰糖,莫名就想起第一次他做的八宝粥。 他放了山药,说是跟着博主学的南州八宝粥的做法,但他给她盛汤的时候,似乎下意识就像给她放几块糖。 放糖。 那个人,以前很喜欢在她碗里放糖。 傅厦又沉默了起来,杨暖快被他们两个奇奇怪怪的关系整迷糊了,戳了傅厦好几下。 “厦厦,这八宝粥要不别吃了?” 傅厦摇了头,打开电饭煲的盖子,给自己盛了一碗,放了两大块冰糖进去。 杨暖惊讶,“你不怕齁死?” 傅厦没出声,坐在餐桌上一下一下搅拌着碗中的糖块。 厨房里的男人,活做了一半电话响了,他接了个电话就去了书房。 “你们先吃,我有点事忙一下。” “好的好的,你快忙吧!”杨暖客气的很。 转头看见傅厦还在一下一下地搅拌糖块,糖快化光了,她又夹了两块放进来。 “天呢。”杨暖怕了她,她现在急需找叶静抒发一下受惊的心情。 等她三口两口喝完了粥,正好她爸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就找个由头走了。 “傅厦,我回头再给你联系!” 傅医生太不对劲了! 傅厦的八宝粥里融尽了糖,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发现书房里的男人又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敲了一阵键盘,走出了门。 “我有事先出门一下。” 八宝粥还没喝完,但傅厦起了身,“那我先回家了。” 陈梵说不用,看了看她因喝酒而变得不太顺的气色,“我还在厨房里炖了鱼汤,傅医生能帮我看着锅吗?我大概一小时回来。” 傅厦犹豫了一下,但目光扫了一眼书房,就答应了。 “好。” 陈梵换了衣服出了门去,2201一下子空荡了下来。 厨房里小伙慢炖着鱼汤,发出些微的呼呼声,傅厦坐在餐桌旁思来想去。 不管她怀疑什么,都是没有证据的事。 除非,她找到证据。 但她不可能要求岑林摘下口罩,她看了几眼书房,端着八宝粥走了进去。 书房很空,只有一张松木书桌上,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电脑开着停留在登录界面,傅厦没有密码当然进不去,但她发现电脑里不止一个账户。 若是平时,傅厦怎么可能动别人的电脑,但她心里盘旋不去的声音交错,她忍不住就打开了另一个账户。 那个账户没有密码,整个账户打开只有一个图标在桌面上。 是摄像头的记录。 很显然,正是2201门前的摄像头记录。 很多人会在自家门前装上摄像头,这不奇怪,但奇怪的是,2201的摄像头,能把岑林和傅厦门前走廊都照进来。 傅厦并不知道自己想看些什么,但她莫名就找到了昨天晚上的录像。 那会,她醉着酒刚回家,一些记忆在酒精的入侵下,就只剩下碎片了。 她记得昨天,她在岑林这里买了一晚上的床,90块钱,然后就把自己的卧室让给杨暖,自己跟着岑林来了2201。 她翻找了一下时间,在录像里看到了这段的记录。 她看到自己出了自家的门,接着岑林也从里面出来了,画面上他脸上一副无奈又好笑的样子。 傅厦起初还不知道他笑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竟然走在前面,牵着人家的手。 傅厦顿了一下,不知道那会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清咳了一声,又继续往后看,没想到她走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他跟上前来问她怎么了,她终于松了人家的手,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然后转身就要回自己家里去。 他微愣,极其耐心地跟她说了几句,她皆是摇头,似乎不想再租90块的床了,回家凑合一晚上。 很显然,她并没有回去,她看着画面,看到了画面上的岑林似乎叫了她一声,然后低头凑近到了她耳边。 傅厦坐在电脑前,仿佛感到耳边一阵热气拂过。 视频里的人说话,她听不见,岑林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似是询问。 她看着画面里的自己眼睛睁大了一些,眨了好几下,他替她轻轻挽起耳边的碎发,笑着等着她的回应。 她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又牵起了他的手,跟他一起回了2201。 后面,岑林过来帮她拿了钥匙关灯锁门,就没有再出现过了,直到今天早上,杨暖跑过来敲门找她。 傅厦把视频又拉回到了她停在走廊上,准备返回的镜头。 岑林低着头在她耳边说话,如果不是有视频,这段记忆已经被酒精消磨殆尽。 可看着镜头里的两个人,消磨殆尽的记忆一点一点回笼了来。 就在一瞬间,她好像忽然想起来了。 男人当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有鲱鱼罐头,厦厦要不要吃?” 鲱鱼罐头。 一个臭到不行但傅厦极其钟爱的事物,一个很少有人知道她喜欢吃的东西。 如果岑林当时说的真的是这句,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傅厦心头咚咚地乱跳。 陌生的岑林不可能知道,但那个人......他知道,他甚至跟她一样喜欢。 傅厦很想在一瞬间解密岑林到底是谁,可她不能,她退出界面,脑中轰轰地端着八宝粥返回了客厅。 鱼汤熬得差不多了,傅厦恍惚地站在厨房里看了一会锅,火苗是不是窜上来,灼了人眼。 傅厦木然站着,半晌才关了火离开了2201。 过了十五分钟,男人按时回来的时候,约莫是发现她不在,给她打了电话。 傅厦看着电话一直亮到结束,也没有接起来。 她想,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她可能需要冷静一下。 ...... 陈梵连着打了两个电话都无人接听,而他的手机也无人留言。 这不是她惯常的做派,但厨房里的鱼汤是炖好了之后关闭的,她应该不是临时有事走了。 陈梵站在客厅里,看着八宝粥碗都替他刷好放回了碗橱里,他沉默了一阵,想到了什么。转头去了书房。 电脑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登进了主账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又登进了只有门前摄像的那个账户。 这一次,他发现了浏览的记录。 记录停留在昨晚的走廊上,陈梵安静地将那段视频也看了一遍,然后,极淡地笑了起来。 鲱鱼罐头,原来她想起来了...... 电脑屏幕定格在傅厦牵着他手的画面上。 陈梵坐在电脑前,像是静止了一样地看着那画面。 他看了很久。 昨晚,她醉醺醺地,把他的手拉得有些紧,但他一点都没有不适。 再紧一点,再紧一点,他又怎么可能介意呢? 走廊上有了声音,是专属于她的脚步声,陈梵关闭了电脑,慢慢地出了书房。 他等着她敲门。 但她不知怎么,在门外停留了很久。 陈梵侧身站在门内,看着猫眼里,低头站在门外的人。 傅厦皱眉停在门外,手抬起在门边,却始终没有敲下。 她停了很久,陈梵一直沉默而耐心地等在门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才敲响了门。 陈梵顿了顿,给她开了门。 “傅医生刚才去哪了?鱼汤好了,要不要喝一点?或者用鱼汤煮面?” 他一如平时说着话。 她看了她好几眼,随意说着不用麻烦了,喝碗鱼汤就行。 他说好,正要去盛,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陈梵脚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那个......你有鲱鱼罐头吗?我现在特别想吃鲱鱼罐头。” 她说着,抬头看住了他的眼睛。 客厅里一瞬间静到了几点。 她的目光很紧,似乎像要看清一切。 陈梵说不出此时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他只是越发勾起了并不想扬起的嘴角。 “对不起,傅医生,我很讨厌那个味道,从来都没有买过。” 夏末 “对不起,傅医生,我很讨厌那个味道,从来都没有买过。” 傅厦愣了一会。 傅厦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与记忆里的眼睛重合又交错,有一瞬,她甚至想取下他的口罩看一看他到底是谁。 但他就这么任着她打量,她无法开口。 他很讨厌。他不喜欢。 又想多了吗? 傅厦在他的眼睛里,脑中浑浑噩噩,后面他又叫了她喝鱼汤,她干脆借口有事推辞了。 她混乱地离开了2201。 陈梵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立在客厅里,闭着眼睛,沉默地站了很久。 客厅里空气污浊,夹带着春末最后的凉意。 他关上了门,打开了包,将自己刚从外面买回来的五罐鲱鱼罐头,一罐一罐拿了出来,封进了箱子里,放到了柜子的最深处。 他打开窗户重换了空气,凉丝丝的,没再有任何熟悉的味道,只剩下干净的2201的气息。 如果人也能像空气一样,换了就再不相同,再没有留下从前的痕迹,那该多好。 可惜他始终不是岑林。 而是,陈梵。 * 南州。 陈梵没有缺过一节课,也没有再落下过一次作业,高越他们拉不了他出去一起耍,只能放弃了。 在无数次陈梵拒绝了高越之后,高越痛心疾首。 “梵,你变了!真的变了!” 反倒是余大川高兴起来,某日一大早就背了书包跑到陈梵脸前。 “梵哥,你那个强化班还能进人吗?带我一起上呗!” 陈梵正擦着自己的摩托准备去接人,闻言瞧了他一眼。 “你跟着干嘛?” 余大川书包背的很正经。 “这话怎么说?你和嫂子都认真学习,怎么不带上我?” 话说完,陈梵拿着擦布的手顿了一下,直起身子又看了他一眼。 “你叫她什么?” “嫂子啊,”余大川迟疑了一下,“不是吗?” 都那样了,还不是?! 他瞪大了眼,见着他梵哥低头笑了起来,换了擦布,将后座重新擦了一遍。 “谁说不是了?” 余大川松了口气,刚要说什么,他梵哥又提醒了一句。 “但你可不能当面叫。” “怎么了?” 陈梵笑看了他一眼,做了个将什么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姿势。 然后,他说,“如果稍微一不小心......” 他突然把手张开。 “砰——” 就炸了。 “......”余大川呛了一口。 “那什么,她看着,好像确实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陈梵叹了口气,说是。 “所以得小心哄着,不然就......” 他一脸好笑的无奈,又把手一张。 “砰——” 又要炸了。 余大川怕了,过了一会在傅厦家门口见到这位“砰”的时候,一紧张,就喊了一句。 “早上好,嫂......” 他梵哥立刻一个眼神扫了过来。 “sao什么?”傅厦看了余大川一句。 余大川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我嘴瓢了,早......就听说厦姐你学习好,这次也想跟你们一起上强化班。” “哦。” 傅厦跟他不太熟,只是知道他和高越他们不太一样,跟陈梵的关系也更亲近,有时候陈梵会提他两句。 但她不熟也没什么话好说,反倒是余大川在她略显冷淡的神情里,不自在得很,没话找话地说。 “其实,我们梵哥以前学习也好着呢,后来因为受了影响,中考发挥的不好,不然凭自己成绩,也能考上一中。” 他赶紧把话题绕到了陈梵身上,这位他实在招架不住。 他这么说了,傅厦想到陈梵妈妈去世的时间,心里有些明白,她瞧了陈梵一眼。 “真的?” 陈梵挑挑眉看着她。 “你要是觉得是真,那就是真,你要是不觉得真,我说真也没用。” 好家伙,给余大川整蒙了。 他们好学生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但“砰”没生气,反而笑了一下。 “听着还挺有哲理?” “那是。”他梵哥眼睛里笑着映着女生的影子,“不说点有哲理的话,怎么能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傅厦无语,这段对话终于结束了。 余大川在旁瞧着,他还真是头一次见他梵哥和女孩认真说话,还说得这么精髓...... 不愧是嫂...... 余大川赶紧制住自己的脑子不许乱想,免得从嘴巴里秃噜出来。 反倒是傅厦问了他,“你真要一起去上课吗?课程都上了一大半了。” 余大川是临时起意,但陈梵说没关系。 “只要想学习,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他问傅厦,“这不是你经常跟我说得吗?” 傅厦:“......” 余大川赶紧接上了这话。 “是呀厦姐,我思来想去,觉得梵哥都考大学了,我也得考大学。是吧,梵哥?” 傅厦:“......” 原来学习是这个理由。 陈梵说是,往傅厦身边走了走。 “我和厦厦和叶静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去首市上学。” 傅厦就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叶静说好的...... 但他这话天天都放在嘴边,傅厦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不想余大川又把这话也接了过来。 “那好,那我也考首市,到时候和梵哥、厦姐和叶同学一起!” 傅厦:“......” 到时候,她怎么跟叶静解释自己带了一串人?小静还不得被吓着了? 傅厦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叫了陈梵。 “赶紧去学校吧,不然骑自行车来不及了。” 她说着就去推自行车。 陈梵和余大川是一起骑了陈梵的摩托来的,她当然要自己骑车过去。 余大川一见这情况,连忙说不用。 “咱们挤挤就行,反正厦姐挺瘦的!” 傅厦看了一眼他的身形,陈梵和她加起来都比不了他。 陈梵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你这么胖怎么挤?” 他指了傅厦的自行车,跟傅厦说,“厦厦,让他骑自行车,不然他要把我的摩托压没气了。” 余大川:“......” 谁说的?来之前你不是刚擦了车打了气吗? 但他这个眼力见还是有的,连忙去接傅厦的自行车。 但傅厦又把他的体格看了一遍。 “你都能把摩托车压没气,我自行车更不行了。” 她说这样吧,神色没有一丝起伏地做了个神奇的决定。 “你会骑摩托吧?你带着我骑摩托,让陈梵骑我的自行车吧。” 话说完,周遭出奇的静,只有不知从哪飞来的乌鸦,嘎嘎嘎,有节律地叫了三声飞走了。 余大川都不会说话了,多看了这位姐姐好几眼,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然后看到了他梵哥脸上。 梵哥先是一愣,然后捂着额头笑出了声来。 傅厦瞧眼,他干脆把摩托扔给了余大川,走到了傅厦身边。 他离她太近了,夏天本就热辣辣的,傅厦被他这么一靠近,只觉得呼吸之间都热了起来。 “你干嘛?” 他说不干嘛,声音放小了许多,带了许多气音,就贴在她耳边。 傅厦耳边湿润的热浪,一浪接着一浪。 “我觉得你的想法不错,但还不够完善。” 他说着,低笑一声。 “不如这样好了,让大川一个人去骑摩托,咱们两个骑自行车。” “但这里只有一辆自行车!” 傅厦想下手把他推远点,手刚要贴上他的胸膛,又急急收了回来。 他越发笑了,绕在她耳畔的气音更重了。 “没关系,我可以坐你后座。” 傅厦瞪了眼睛,想看看他这个一米八的人,是怎么好意思让她骑车带他的! “我带不动你,你自己想法去吧!” 她着急推了车,要从距离他太近的地方离开,但他伸出手臂,越过她握住了车把。 “既然这样,那你坐后座,我带着你好了。” 他说完,直接给余大川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得令,摩托轰隆一声,飞没了影。 傅厦想要撵他都撵不走了,但她是真的带不动这个人,只能气哼哼地坐在了后座上。 “你怎么这么多事!快走!要迟到了!” 傅厦气得照着他的后背拍了一下,他吃痛了一声,又笑着,晃晃悠悠地将自行车骑了起来。 傅厦坐在他身后,单车慢悠悠的穿梭在清晨的阳光里。 太阳不热,清风正好。 从那天开始,他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舍了他的摩托,每天改骑自行车带傅厦,傅厦不愿意,他能找出一百条借口。 傅厦累了,干脆由着他去了。 强化课的课程只还有十天了,在夏日清晨的自行车齿轮里,一晃就过去了。 余大川还真跟着他们上了十天的课。 他成绩并不好,基础还不如陈梵,傅厦实在看不过去,替他也指导了一下。 三个人经常一起做题,傅厦做高考题,陈梵补他的高二,只有余大川满头大汗地,还在攻坚克难初中知识。 倒也和谐。 强化课结束后,他们经常去陈梵舅舅的一处空楼房里学习,但开学的脚步临近,并没有几天暑假的休闲了。 三人某天吃雪糕的时候,余大川看中了一张彩票,他没带零钱,陈梵替他付了款,没想到这彩票竟然中了三百块钱。 彩票是陈梵出的钱,余大川买的号码,他准备跟陈梵一人一半把钱分了,不过陈梵说不用了。 “你请我和厦厦,一起去新开的游乐场吧。” 余大川差点没呛死。 游乐场新开业搞优惠,正好一百一张票。 三个人,可巧就把彩票钱给花的一干二净。 “梵哥,你可真会算账。” “不用夸奖。” 陈梵转身就用余大川请客的由头,把傅厦叫了出来。 傅厦本不愿意去,但架不住他话多,甚至找了她妈劝她。 她妈连说去吧,“马上高三了,时间更紧张了,趁着这会休息一下。” 是这么个道理,傅厦想了想就去了。 那天是个周末,约莫不少学生都想着快开学了,要尽情地玩一下,人多极了。 陈梵倒是提前勘探好了情况,带着傅厦和余大川,从另一路人少的路线玩了起来。 人少一些,不少项目和人潮错开,倒也不用怎么排队。 只是他们逆着人潮,在人潮里尤其显眼 有人站在人潮汹涌的高地里,一眼就看到了周边商店门前的他们。 陈梵指着商店,在跟一个女生垂着头说话。 他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女生一副很不买账的样子,他一点也不生气,越发有耐心了。 连一旁的余大川都过来帮着他说。 看着他们的人浑身发僵,直到有人过来叫了她一声。 “咦?心文你怎么停在这儿了?看什么呢?” 纠缠 自上次邵心文被邵心武带离南州之后,除了上学,就一直被关在家中。 邵心武不许她出门,希望她能变得正常起来,可她却越发情绪不稳定 甚至有个男孩暗恋她,跑来跟她告白,她突然朝着人家大吼起来,尖叫这让那个人滚远点,不许喜欢她,不要来害她。 长辈给她请了心理医生看病,又去医院开了药,这才稍微稳定一点。 邵心文这样,邵心武越发怕她乱跑,找了两个人来时常看着他。 而邵心武自己也从高中退了学,身边时常聚集不少人,祖辈管不了他,也只能任他去了。 兄妹两人的关系僵硬的不行,要不是邵心文过生日的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出来玩,指名道姓地要来南州新开的游乐场,邵心武是决不允许她回南州的。 即使允许她来了,也叫了表姐卢璐全程陪在她身边。 卢璐多少有点怕这兄妹两个,表哥邵心武凶得厉害,表妹邵心文是谁都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刚才在游乐场门前,因为排队人多,有人因为买票吵嚷了起来,现场一度混乱,她一转头,邵心文就不见了。 要不是邵心武派来的人在另一边发现了邵心文,卢璐真的怀疑,这位表妹要跑了。 这会她又停在这里不走,卢璐心里打鼓。 “咦?心文你怎么停在这儿了?看什么呢?” 邵心文不说话,大红色系在高马尾上的丝巾,在一阵疾风里,来来回回抽打着。 邵心文根本就没听见卢璐说话。 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周边商店门口的人。 她看到她的梵哥,歪着头笑着,认认真真地在跟一个个头高挑的女生说话,似乎在询问她要不要什么东西。 他说着,跟那个女生指了指手腕。 邵心文一眼看到了商店门口的宣传广告。 原来这家周边商店,正在打折优惠游乐场专属的情侣手链。 情侣,手链。 邵心文突然打了个冷颤。 卢璐被她吓了一大跳,接着,来不及问她一句什么,就见她转身向下跑了过去。 她们排队过山车,马上就要轮到了,但邵心文不管不顾拔腿就跑。 卢璐哪里还敢迟疑,高喊着她的名字追了过去。 ...... 周边商店门口。 小把戏被傅厦识破,陈梵笑起来。 “不说别的意思,那个手链真的很好看,很搭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我两串都买给你,好不好?” 傅厦今天穿了件淡黄色的t恤和白黄相间的裤裙。傅 厦并不是很喜欢穿裙子,总觉得不太方便和自己气质不相符。 但今年夏天格外流行的裤裙,看起来是裙子,实际上是宽口短裤。 她妈赵女士一眼看中了这款式,给女儿买了一条,傅厦之前都没穿过,今天出门之前,突然觉得,好像要穿点不一样的衣服。 这会儿,陈梵说了这话,又将她上下瞧了一遍,瞧得傅厦心跳都跟着快了起来,只想打人。 只是她刚伸出手来,就见陈梵身后的小路上,冲过来一个红色连衣裙的女生。 傅厦看清她的脸时,整个人愣了一愣。 陈梵在她的反应下转身向后看去,一眼看到来人,侧过身挡在了傅厦身前,脸色陡然沉了下去。 邵心文发疯了一样地跑过来,上前就看见了这一幕,眼泪咣咣铛铛往下掉。 “梵哥,她是谁呀?” 她抬手指住了傅厦,嗓音发哑又发尖地问。 “你护着的这个女生,她是谁呀?!” 陈梵怎么都想不到,邵心文会突然出现。不仅他想不到,余大川也吓了一大跳。 他看看他梵哥,又看了看傅厦。 傅厦倒是意外的平静,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生的后背。 她没说话,陈梵却不能沉默下去。 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傅厦,心头一阵不适之感在翻涌。 他身上的事情和她本不相关,现在却扯到了她身上。 如果她发了脾气或者转头就走,他多少还好过一点,可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什么都不说,只把这些事情交给他。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心文,她是谁都和你没关系。你今天是来游乐场玩的吗?既然是来玩的,就不要在这里闹了。” 他说完,看到了跟在邵心文身后的卢璐。 从前陈、邵两家交好的时候,陈梵也见过卢璐几次。 眼下,他直接叫了卢璐,“你带她继续玩去吧。” 卢璐对他很有些印象,从前在邵家时常能见到邵心武和陈梵在一起,她那会看着这个说话随和男生,尤其在他柔和的目光里,总是忍不住心头小鹿乱撞。 而现在,她听到陈梵的话,莫名就打起精神应了一声。 不是从前的随和,做什么都可以,他今天的态度意外的坚定。 卢璐连忙上前拉了邵心文。 “心文别闹了,咱们和他们各玩各的,你要是再闹下去,大家都没得玩了,你哥要生气了。” 谁想邵心文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表姐,我本来也不是来玩的,要不是我哥和你看我看得紧,我早就跑了,我早就去找梵哥了!现在梵哥就在这,我还玩什么?” 她把自己原本的打算说了,就算卢璐设想到了,眼下她这么一摊牌,也是一阵胸闷气短。 “可是,”她压低了声音在邵心文耳边,“可是人家不想和咱们纠缠呀!” 卢璐急的不行,可邵心文却摇了头。 “我不走,我就要在梵哥身边,我哪都不去!” 她说完,不再理会卢璐,上前要去拉陈梵的手。 “梵哥,这个女生到底是谁呀?!” 她问了陈梵,似乎觉得不可能从陈梵这里得到答案,一步就要冲到傅厦脸前。 陈梵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 “你干什么?” 他声音极冷,连傅厦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而邵心文看着陈梵的神情,听着他极冷的声音,似乎是受了刺激一样,越发要去纠缠傅厦。 “你到底是谁?!你和梵哥什么关系!” 她俨然要犯病了。 卢璐急得汗从额头冒了出来,陈梵脸色冷到了极点,余大川犹犹豫豫地看了陈梵又看了傅厦,直到傅厦平静地叫了陈梵一声。 “陈梵,我先去另外一边了,回来再见吧。” 她并不想掺合他和邵心文之间的事情,而邵心文,显然过于情绪不稳定了。 她说完,安静地转头走了。 影子从陈梵身上一点点远去,热闹的游乐场,本来是他哄着她开心休闲一下的地方,现在,游乐场依然喧闹,可他却亲手打碎了这份快乐悠闲。 他心里堵得厉害,却又不能开口叫她回来,跟没办法就这么跟上去陪她。 毕竟缠在他身上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他只能叫了大川。 “大川,你跟她一起过去吧。” “好。”大川应了,又给了他一个小心些的眼神,叹着气跟着傅厦去了。 他们都走了很远了,邵心文还一直在问。 “她到底是谁呀!梵哥你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呀!” 她抬头问,“她是不是纠缠你?她是不是喜欢你?!” 陈梵淡笑了一声。 “她没有纠缠我,也没有......喜欢我。” 是我纠缠她。 是我,喜欢她。 夏末的风吹散了些许游乐场的喧闹,这话陈梵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看着邵心文,“你现在想要怎么样?” “我就跟着你!我不离开你!”说着,痴痴地看着陈梵。 “我爸爸妈妈都没有了,邵心武也天天发疯,我只有你了梵哥,我只有你了!” 陈梵沉默。 从前,他不想跟邵心文说太多她难以接受的话,毕竟在两家出事之间,他和邵心武关系好到形影不离,他把邵心文就当做自己妹妹一样。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邵心武痛恨他,邵心文又是这样反复纠缠。 陈梵累了,最后的耐心也即将消失了。 这次,他直接叫了卢璐。 “你说怎么办?” 卢璐也被邵心文的表现惊到了,她咽了口吐沫。 “那什么,我刚才给表哥发信息了,表哥不放心心文,就在附近,他快来了......” 话没说完,邵心文尖叫了一声。 “你干嘛给他发信息,我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卢璐被她这声吓得连连后退,但邵心文上前拉住陈梵的胳膊,生怕他瞬间就会离开一样,她拉着陈梵的手都用力到发青。 陈梵手臂也在她的用力中发痛,但他依旧没什么情绪。 “你就这样一直拉着我?” “是!我就拉着你!我不放开你!我必须在你身边!” 路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但陈梵的目光越过游乐场中间的小湖,看到了湖的另一边。 垂柳掩映下,他看到短暂停留在湖对岸的女生。 她穿着淡黄色的短袖和白黄相间的裤裙,站在柳树下,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娇娇艳艳,又纯粹美好到了极点。 她看过来,只一眼,又转身走了。 他多想靠近,可他不能。 陈梵心里情绪复杂交错,他知道,出了快刀斩乱麻,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邵心文,松手。” 邵心文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全名,惊得又是一哆嗦,可她没松手,反而越发抓紧了陈梵,甚至连指甲都扎到了陈梵的手臂里。 “我不要!” 陈梵冷眼看着邵心文,一息之后,他直接掰开邵心文死死扣住他手臂的手。 她惊叫着不愿,但陈梵下了决心,再不给她机会。 等他掰开她的手,而她又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时,他陡然一个闪身,避开了她。 但邵心文却直直扑到了地上,地上有尖利的树枝,一下划破了邵心文的手。 鲜血咕咕地流。 黑暗 邵心文划破了手,血咕咕地往下落。 卢璐被她吓到了,快步到了邵心文身前。 “心文你没事吧!” 邵心文却根本不理会她,她只是坐在地上,抬起自己鲜血横流的手,叫了陈梵。 “梵哥,我受伤了,流血了,我不要别的,我只想要你多看我一眼,行吗?” 她说得卑微极了,卑微到在尘埃里乞求。 陈梵沉默地苦笑一声。 是谁让她如此卑微?她应该明白,并不是别人。 陈梵没有转身,也没有再看她,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附近的人群一阵喧闹,有一群人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 陈梵一眼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是邵心武。 邵心武一眼就看到了摔在地上流了血的妹妹,也看到了背着身头都没转一下的陈梵。 他心里一揪一揪地绞痛。 陈邵两家,从前在同一个行业里做生意,陈家是经了他们家介绍才把生意做起来的,但两家竞争少合作多,一直很和睦,他和陈梵更是天天都在一起,有时候,玩的晚了,陈梵就在他家过夜。 从那时候,妹妹眼里就有了陈梵。 她喜欢围着他打转,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给他吃,每次他来,她都得换了漂亮的小裙子。 有一次,陈梵随口夸她穿红色的小裙子好看,她就缠着妈妈给她买了一橱柜的红色小裙子,换着样的穿给陈梵看。 那会儿陈梵从不对她失去耐心,每次都点评一下她穿的裙子,还时常带了礼物给她。 妹妹每每高兴的好几天睡不着觉。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并没把陈梵当哥哥,但陈梵只把她当妹妹。 后来,妹妹年纪渐长,喜欢陈梵越发明显了,甚至还学了化妆,每次陈梵来之前,都让他提前告诉她,她要好好准备像那些见男朋友的女孩一样。 邵心武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年纪小也就算了,但她到底要长大,到时候陈梵没办法再把她当小孩,却又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那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尴尬吗? 妹妹自己,也不可能不伤心。 那天,邵心武气呼呼把她训了一顿。 “以后不许你再见陈梵!我也不把他带家里来了!你别给我丢人!” 他跟她说了不好听的话,她红肿着眼睛哭了一晚上。 爸妈回来看见这情况吓了一跳,来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各关在各自的屋里,谁都不说。 但他妈妈还是猜了出来,过来问他。 “是不是因为妹妹喜欢陈梵,你怕妹妹受伤,又怕自己丢人?” 他闷声不说话,妈妈低声笑了一阵,柔声劝他。 “陈梵长得漂亮,脾气又温和,哪个女孩不喜欢?妹妹还小呢,等以后她长大了,会有自己真正喜欢的男孩子的,不会再只看到陈梵了。别跟妹妹生气了,好不好,小武?” 妈妈一贯脾气好,哄着他和妹妹和好了。 他到底心疼妹妹,舍不得真的跟她生气,转手送了她一套芭比娃娃,妹妹开心起来,又开始反反复复问他,“哥哥什么时候带梵哥回家呀?”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事情变化得太快了。 妈妈怎么都想不到,就是陈梵的妈叫着他们出去做生意,害死了她和爸爸! 而妹妹在他们死了之后,非但没有放弃对陈梵的喜欢,反而疯了一样地念着陈梵。 她不接受父母的离世,仿佛这样就能回到过去。 她说,父母的死和陈梵无关。 她说,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陈梵了。 ...... 邵心武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自己摔在地上的妹妹。 他的妹妹还在卑微地乞求着陈梵。 “梵哥,你别喜欢别的女孩子,你喜欢我吧,好不好?!” 可陈梵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只是无情地摇了摇头。 邵心武像是被数把钢刀扎在胸口,心头疼的发慌。 他妹妹对陈梵,只能说就差把心掏出来献给陈梵了。 可陈梵呢? 妹妹如此低声下气求他,他却连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 “你给我站起来!” 邵心武发狠地一步上前,一把攥起邵心文的胳膊,将她生生拉了起来。 “人家不要你,你到底还要低贱到什么程度?!” 可邵心文根本听不进去,她还要去扯陈梵,但被陈梵提前避开了。 陈梵还是没有回头,只是留了一句话。 “我走了,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梵哥!梵哥!” 邵心文大喊,邵心武拉着她,不许她去。 他看得比她清楚,陈梵不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 甚至她如此卑微乞求,他连一点怜悯都不给她。 陈梵不是脾气最温和的吗? 怎么偏偏对他妹妹就如此地狠心?! 邵心文越是挣扎,邵心武越是心里发恨。 陈家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现在,陈梵还要再折磨他妹妹! 回去的路上,邵心武把车开到几乎飞起来。 车里只有他和一直哭一直哭的妹妹。 以前他吼她,让她不许哭,要她看清楚现实。 这一次,他不这么想了。 妹妹她懂什么?她只是小小年纪就遭遇了父母双亡,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安慰她而已。 可陈梵不会安慰她,他只会折磨她! ...... 邵家。 邵心文手上的伤口被包扎了起来,血不留了,只剩下一团白纱布。 房间里没开灯,黑暗里像是有个漩涡,吸噬着人的美好与快乐,甚至连记忆都被吸噬掉了。 邵心文脑子里空空的,空的地方也充满了黑暗。 原本那黑暗里有一盏老式的路灯,能照亮下面的路,她站在路上,还能借着光慢慢走。 可这唯一的一盏路灯也灭了,一丝丝光都没有了。 她看不见路了,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静默地站在窗户下,慢慢撕开了手上的白纱布,就这么一撕,扯开了伤口,血珠滚了下来。 她看住了那些血珠,有了新的想法...... 邵心武把邵心文关进房间里之后,又到她门前转了两回。 不知道怎么,她没像从前那样哭闹不止,这一次,出奇的安静。 他刚开始还想着,是不是她想开了,他也试着耐下性子劝了几句。 可她不回应,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回应,邵心武觉得不对劲了。 他去开门,发现门在里面反锁了,他急着叫了卢璐去客厅拿钥匙,却忽然听见里面咣当一声,什么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邵心武心头警铃大作,来不及等卢璐找来钥匙,重重几脚,暴利踹开了房门。 他一眼看过去。 妹妹倒在地上,手臂下面一滩血。 ...... 她没事,幸亏邵心武发现的及时。 但因为失血太多,她人还没清醒。 邵心武心头一直在发颤—— 如果今天他没有及时发现,这个世界上,他最亲最近的人,是不是就没有了? 父母没有,已经是晴天霹雳狠狠劈到他身上,如果妹妹也没有了,他还剩下什么呢? 这时有人来了,坐在了他身边。 邵心武看过去,连忙要起身,那人拍了他的肩膀,将他按了下来。 “心文怎么样了?” 邵心武说没事了,“厉叔,您怎么亲自来了?” 邵厉说怎么可能不来,“心文到底是我们邵家的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作叔叔的怎么可能不来?” 邵心武抿了抿嘴。 邵厉是他爸的远房堂弟,血缘上虽不亲近,但他一直和邵心武的父亲关系不错,他们出事之后,邵厉更是对邵心武兄妹多有照看。 但邵厉不是做寻常生意的人,颇有些黑背景,邵心武原本对这些并不熟悉,可跟着邵厉久了渐渐也了解了,自他从高中退学之后,邵厉干脆直接将他叫到了身边做事。 邵心武算是入了这个道。 邵厉是那道上数得上名号的人,邵心武敬他,也着实没想到他会亲自来看妹妹。 “厉叔回去吧,心文没事了,我让她在医院住两天,休息好了回家就行。” 不过邵厉没走,揉着眉头问了一句。 “心文的事不是一天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底是怎么想?邵心武愣了一下。 “心文性格偏执,我本来想着她大一些就好了,但......” 厉叔笑了一声,“但她还是死心塌地喜欢陈家那小子。” 邵心武抿了抿嘴。 不想,这时厉叔突然说了一句。 医院的走廊异常地安静。 “今天心文没事,倒也无所谓。但你想没想过,要是心文出了事,从法律讲,陈家在这件事上负几成责任?” 几成责任? 到底不是陈梵教唆的,更不是陈梵下手的。 就算妹妹出了事,恐怕也像当年父母出车祸身亡一样,从法律上讲,和陈梵家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的车祸,陈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只是没有了陈梵的妈妈,但他们家产业大量的份额顺理成章地流进了陈家,连厉叔出手帮忙,也只是保下来一部分而已。 邵心武心头紧了起来,呼吸越发不畅通。 厉叔在这时,缓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下。 “心武,有些事法律管不了,但咱们,也不该受人这么作践,不该受人这么欺负。” 他看住了他的眼睛。 “你说是不是?” * 暑假结束了。 游乐场之后的几天里,傅厦只见到了陈梵一次,他在她走的前一天来送她。 他情绪不高,人显得很疲累。 傅厦听余大川说,好像是他们家的厂子出了一些状况,闹了一些事情出来,恰好陈梵爸爸不在家,他舅舅也在省城出差,厂子里的人找到了陈梵这里来。 那天傅厦问了他家里厂子的情况,但他打着岔说了几个玩笑,什么具体的都没告诉她。 这些不好的事情,他总是不肯说的,傅厦问了也是白问,莫名就有点不高兴。 而他好像很忙,没多停留就走了。 开学后,高三的课业紧张到连喘口闲气的工夫都没有。 傅厦周末回家的时候,看了陈梵的短信留言,留言没少,都是些寻常的问话,只是似乎少了些往日的俏皮。 但她翻完了陈梵的留言,竟又看到了余大川的留言。 有光 【厦姐,梵哥家里最近事情挺多,心情不太好。】 【这些事情,他肯定不会告诉你的,但你还是劝他几句。】 【你说话,最管用了。】 余大川一连留了三条信息给傅厦。 傅厦看了信息,想了想,给陈梵发了一条过去。 【你国庆节放假吗?要是放假,可以出去玩一玩,旅旅游。】 她发了信息,等着他的回信,没想到手机还没放下,他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从学校回家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的声音一向和和暖暖的很悦耳,只是情绪似乎还不是很高,声线偏低了些。 傅厦说听同学说的。 “他们说高三寒假不指望放假了,也就十一还能喘口气,都要出门玩。” 她胡编着。 他听了低笑一声,笑声好像就响在她耳畔似得,低低醇醇。 傅厦莫名地将手机拿远了一些。 “你也出去吧,出去玩玩。”她说。 她说了这话,电话对面好像静了一下,傅厦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把手机拿远了,没听见声音,于是又将手机放在了耳边。 电话里突然传出他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他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那我能不能去你家找你?” 来她家找她?! 傅厦被他难以捉摸的脑回路惊到了,刚要大声说不行,他来找她算什么回事...... 只是话到嘴边,想到了余大川跟她发的信息,否定的话就转了个弯。 “呃......国庆节,我爷爷去看我大伯,好像可能大概有那么几天......不在家吧。” 话音到后面含混了起来,傅厦舌头打了结,说完之后连忙闭了嘴,等着电话对面那人的回应。 “这样啊......” 他这句拉了长长的腔调,就在傅厦急切想知道他下一句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叹了口气。 “不过我想了想,我还是叫了大川一起去航市三日游。” 傅厦在电话这边定了定,脸上的没人发现地僵了僵。 “哦。” 他似乎在电话另一头低笑,又似乎没有,傅厦也分不清了。 总之,她刚才就不该说什么爷爷去看大伯、并不在家的话! ...... 接着又是两周紧锣密鼓的课业,然后终于迎来了国庆节的三天假。 傅厦没有什么出游的安排,准备约了叶静一起上自习。 国庆当天,爷爷一早就出门了,交代她自己在家要锁好门,而叶静和她妈妈回了乡下老宅,傅厦就一个人练了一早上英语听力,中午随便吃了点,下午刚打开作业卷,陈梵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今天不是去航市了吗? 又给她打电话干嘛?炫耀他看到的航市风景? 傅厦心里哼哼着接了电话。 她不准备说话,看他还要怎么炫耀。 但他突然说了一句。 “傅厦,你们家怎么走来着?我在你们县汽车站下车了,但忘了去你家的路线,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呢。” “什么?!” 傅厦定住了,“你、你别骗我?你不是去航市了吗?” 他在电话那头装模作样地叹气。 “我本来是要去航市的,但航市太热了,我穿的又太多,就往北多坐了几站......这不就到你家了吗?” “你家到底怎么走呀?” 他从不正经说话,但傅厦却惊讶着没有怀疑。 “车站附近骗子多。你等着,别乱跑,我去接你!” 傅厦说完,穿了个外套,拿了钥匙就准备出门。 从他们家到汽车站,跑着过去的话,不到十分钟。 傅厦一把拉开门就要跑去车站,可她却没能跑成,一头撞到了门前人的怀中。 傅厦的额头撞到了那人胸前的扣子上,硌得额头发疼。 但她注意力全不在这,她仰头看着越发高挑的男生,看到他脸上挂着的深深的笑意,眨着眼睛怔在了门口。 他不是在汽车站吗?! 他怎么就在她家门口?! 男生抬头轻轻碰了碰她撞红的额头。 “疼不疼?” 楼道里静得不行,秋日未尽的蝉鸣,让整个楼道重回夏日。 气温在两人极近的距离中节节攀升。 尤其他之间碰到的地方,慢慢烫了起来。 傅厦咳了两声,连忙侧过身去,与他稍稍拉开距离。 “我不疼。” 他笑意不减半分,收回了手,瞧着她“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跑着撞到我身上,会很疼呢。” 他突然看住了她,眼中噙着温泉般咕咕直冒的笑意。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难道就这么......” 傅厦耳边一炸,接过他没说完的话反驳。 “我可不想你!” 她反驳的力度有多大,陈梵笑得就有多大声。 “啧啧,都会抢答了。” 傅厦被他气到了,转身就回家,准备把他关在门外。 但他脚底抹油了一样,跟着她迅速蹭了进来,看着没人的家里。 “爷爷真的没在家啊。” 他说着,从包里拿了个两小盒子出来,竟然是两小盒茶叶。 “我还给爷爷带了东西。” 傅厦看着他带的礼物,合着爷爷就算在家,他也能正大光明地蹭几天,是不是? 傅厦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刚才在门前的不自在还没消下去。 她说爷爷早上就出门了。 “都跟你说了,爷爷看我大伯去了。” 陈梵笑瞧着她,“爷爷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傅厦对他没什么好气,张口就道,“明天晚上也不回来了。” 说完,自己愣住了。 再看陈梵,只见那人连番笑着点头,“好的好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两天我都......” “陈梵,你给我闭嘴!” 傅厦气得要把他撵出去,颇有一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他见她真要生气了,也就老实了,乖乖巧巧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剥橘子给她消气,一边切换了正经的话题。 “别生气了,吃个橘子......你怎么还有个大伯?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和叔叔阿姨提过。” 傅厦见他老实了,才瞥了他两眼,回答了他。 “我是有大伯,但大伯年轻的时候失手打死了人,关在监狱里,到现在还没放出来。爷爷每年国庆节他过生日的时候,都去监狱看他。” 陈梵讶然。 傅厦本不想过多说这件事,但他看到陈梵,莫名就想到了什么。 她端起水杯喝了半杯,把这件事说给了陈梵。 傅厦大伯傅庆国从小习武,从武校毕业之后先去外地的武馆干了几年,攒了不少钱就回了老家,准备在老家也开一家武馆。 他长得高大魁梧,身上有武艺,又在外面赚了钱,不少人到家里来说媒。但他和之前上学时候的女同学好上了。 可那个女同学有个追求者,是隔壁县煤矿领导的儿子,成天无所事事,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瞎混。他追女同学不成,见女同学跟傅庆国好上了,就上门来找事。 一次两次傅庆国都不搭理他,也不想和这种人牵扯,只想开自己的武馆。没想到这个人寻衅滋事不成,就开始败坏傅庆国的名声,说他本事都是假的,非要找他比试比试。 这一下,傅庆国可忍不下去了。 那个人没安好心,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下三滥的招数,专攻下三路,傅庆国没防备,上来就被他伤了一下。傅庆国恼了,下手重了不少,那个混混先吃了他几个重拳,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傅庆国当然没准备打死他,但他发狠往上凑,傅庆国使劲一推,那个混混被打得晕头转向脚下不稳,一头磕在石头上,送去医院没救活,人没了。 那家在隔壁县有钱有势,死了宝贝儿子,非要傅庆国杀人偿命,使劲了手段要判他死刑。 但傅庆国到底不是故意杀人,傅厦的爷爷和爸爸把家底掏空了打官司,虽然没判死刑,但也判了十年。 积蓄没了,武馆开不成了,女同学断了联系,人生最好的十年光阴都被□□在了牢狱里。 他脾气是急了一点,处事是刚了一点,但他没有杀人的意图,就因为那个有钱的混混寻衅滋事,阴差阳错地落到这个下场。 “今年已经是第九年了,大伯表现良好,年底应该能提前出来了。” 傅厦声音冷硬了不少。 “我一向不喜欢这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他们不学无术,游手好闲,除了危害社会,还有什么用?!” 大伯出事的时候,她上小学,家里本来就不富裕,那年因为拿钱给大伯打官司,傅厦差点连学费都没交上。 还是大伯说不要耽误她上学,不要动她的学费,不然交学费的时候,傅厦只能两手空空。 即便如此,那年过年,家里都没钱再多添几个菜,之后,傅厦爸妈不得不离开老家,去南方打工养家。 陈梵听了,沉默了一阵。 傅厦绷着嗓音。 “我们家只是平民百姓,跟那些有钱人家耗不起,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 她说着,微微转头看了陈梵一眼,她看到他垂下了头。 她想到了什么,又把声音和缓了下来。 “我知道,这些黑暗的东西无处不在,但,只要我们下定决心走上有光的路,总能离他们越来越远,不是吗?” 如果因为黑暗的纠缠,就自暴自弃,那么最后只能被黑暗所吞噬。 陈梵看着她的小傅老师,看着女生细瘦的脊背挺直,看着她眼中有坚定而夺目的光。 这一刻,他好像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见到她的第一天,就一直一直想留在她身边。 因为,她就是光。 覆盖 浦市。 从鲱鱼罐头的事情之后,岑林的话莫名少了一些。 傅厦没有察觉他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疑神疑鬼过了头。 她不得不承认,他给她的感觉,和那个人太像了。 甚至她有一种,他连身型和眼睛都和他很像的感觉。 可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十二年了。 整整十二年,她都没再见过那个人,也没再听过任何和他有关的消息。 在那天,她从他家别墅门口,亲耳得到他的答案之后,他就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他已经离她的生活那么遥远,可傅厦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无法把他从记忆里彻底抹掉。 她抹不掉,甚至越想抹掉,和他在一起的记忆就越是想开水花一样不停地冒出来,提醒着她,它们的存在。 傅厦只能做到尽力不去想,而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人让她再次动过心,直到岑林出现。 明明,她都不知道他的相貌,明明,她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但她莫名地就觉得他好像可以相信,可以靠近,甚至可以......令她心动。 所以她害怕岑林是那个人,但世界这么大,一个时隔十多年出现的陌生人,怎么可能还是当年那个人? 一定是她太多疑了,一定是她总是不能抹去那些记忆...... 她这样想着,越发觉得亏欠了岑林。 第二天早晨是周六,她不上班,岑林也不用把她送去医院了。 她起了床,就热了冰箱里的鸡汤,去敲2201的门。 岑林对她已经很好了,她不应该总去怀疑什么,质疑什么,或者,她该对他好一点。 可他按响了门铃,里面却没有人。傅厦讶然,顺着窗口往楼下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拖了行李箱出门的男人。 “走了?”傅厦讶然。 又瞧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低头看手机。 傅厦立刻准备发个信息问问他,不想他的信息先发了过来。 【傅医生,我要出差了,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我安排了相熟的朋友早上顺路接你上班。】 他竟然出差了。 但他接着又补了一条信息过来。 【下个月的早餐车费,傅医生别忘了续费。】 傅厦:“......” 他怎么还惦记这个...... 傅厦先给他转了二百块钱,几乎听到了楼下“支某宝到账,二百元”的声音。 她接着给他发了信息。 【转给你了,我觉得还是你亲自服务好一点......你要出差很久吗?】 陈梵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就看到了她的信息。 她想让他回去吗? 如果她想,他当然可以...... 他要回头看一眼22楼的窗户,但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是余大川的电话。 “梵哥,你真要去航市啊?” 陈梵“嗯”了一声,坐到了越野车的驾驶位。 “邵心武和航市的人一直都有联系,现在他被警方围追堵截,不排除会借航市那些人的势力起复,我去航市,也摸摸那些人的底。” 这件事情说着容易,做起来却十分非工夫。 “那可要很久啊。”余大川替22楼的关系操心。 陈梵知道他的意思,低笑了一声,转头回看了一眼22楼,一眼看到了窗前的人。 她还站在那,歪着头向他的车看过来,应该是在等他的回信。 她想知道他到底要离开多久。 涩涩的情绪在心头蔓延,陈梵敛了笑意,缓缓叹了口气。 “时间久一点也好。” 陈梵收回目光,不再往回看,开车径直出了小区。 他没有一个能一口气跟她解释清楚的契机,一旦她提前发现他就是陈梵,只会转身离开,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 陈梵的车开走之后的五分钟,傅厦才收到了他回复的消息。 她不知道他怎么回复间隔这么久,明明刚才就在手机旁...... 她打开信息: 【要很久,傅医生别太惦记,不然我会给你涨价的。】 “......” 他能不能不要这么有生意头脑? 傅厦无语,但又把信息看了一遍。 他这次出差,要很久吗? ...... 她没察觉什么异样,又或许岑林短暂的离开,反而令她的疑惑消减了下去,只是她越发觉得对不起他了。 他这一次出差意外地很长,长到叶静提前发作生了小宝宝,月子都做完了,他还没回来。 从前傅厦下班,很少会看22楼的灯光,但如今,她几乎每天下班都看一遍。 2201一直暗着。 俩小编几乎确定他就是某个娱乐圈的演员。 “厦姐你想啊,演员一进组演戏,就要好几个月,和岑先生的时间安排非常符合啊!” 傅厦不觉得。 可她也想不明白他是什么职业。 但这些并不重要了。 他不回来,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傅厦在五月开头的第一天,就给他发了信息。 【我在考虑这个月的早餐车费还要不要续费。】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回了过来。 【请傅医生继续续费。】 傅厦:“.....” 她转了200过去,不知道他的支某宝会在什么地方响起。 她曾问过接替他送她上班的司机,那位司机话少的可怜,问了一个月也没问出什么来,傅厦直接放弃了。 反而在岑林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傅厦竟然觉得,自己好像总是想起他...... 她是不是,喜欢上岑林了? 傅厦不敢相信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会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只好让自己忙起来。 幸好叶静生产的事情,能让她忙活一阵。 毕竟叶静的小宝贝是她的干女儿,这是她去年就跟叶静定好的。 那时候,叶静不肯说孩子是谁的,又因为身体的原因没办法打掉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她那会想着,自己反正不准备结婚了,不如和叶静一起养孩子好了。 于是就成了孩子的干妈。 但孩子爸爸蒋寒还是找上门来了,傅厦原本看他很不惯,后来看在他对叶静和孩子真心上心的份上,才放心。 她原本以为自己就会那样一个人走下去,但现在,事情好像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让傅厦自己都不太确定了。 杨暖追着她问了很久岑林的事情,叶静坐月子也不忘关心她的感情生活。 杨暖比叶静有闲工夫,专门跑来苦口婆心地引导她。 “你没谈过恋爱你不知道,感情的事情,是很自然而然的。” 傅厦看了她一眼,杨暖还以为她在询问自己感情的建议。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和他谈上了,毕竟只有开始一段新恋情,才能覆盖旧恋情里不好的回忆,人么,总得收拾收拾自己,向前走不是吗?不过你第一次恋爱,又不一样了......” 她后面说的什么傅厦没再留意,但她前面那半句,在她心里转了很久。 旧的记忆,真的可以覆盖吗? ...... 五月的第二周,傅厦接了医院领导的指示,去参加一个皮肤病学科报告会。 地点在航市。 傅厦接了通知,当天下午就坐火车去了航市。 刚下了火车,傅厦越过拥挤的人群,一眼看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她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岑林?!” 陈梵刚从外地返回。 一分钟以前,大川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要不要自己过去替他。 这样他就可以返回浦市了。 陈梵还没应下,就被人从身后叫住了名字。 “岑林?!” 是傅厦。 ...... 傅厦确定自己看清楚了。 她离他并不远,她从人潮的缝隙里向他快步走去。 陈梵想要避身离开已经来不及了,关键是,他此时候并没戴口罩。 她的脚步越来越近,陈梵迅速地从包里翻找了口罩。 傅厦快步走近,只差一步之遥。 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孩子从另一边跑了过来,冲到傅厦脚底,直把傅厦撞得向前一跌。 傅厦向前扑了过去,向着男人的后背扑了过去。 可下一秒,他极快转过身来,一步上前,径直向她张开了手臂。 傅厦像扑到妈妈怀里的小孩子一样,就那么扑在了岑林怀中,而他收拢双臂,全全将她拢在了怀里。 他的怀里暖暖的,掌心的力道托着她的背和腰。 车站里空气闷热起来,傅厦有一瞬的慌乱。 “真是你啊......”她说着抬起头来,看到了他戴着口罩的脸。 他戴了口罩,却没戴帽子,额前的碎发被火车站里人潮带起的风吹动了起来。 傅厦第一次看见他不戴帽子的样子,虽然眉眼在碎发里影影绰绰,可她看着他的脸定了定,眼前陡然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身姿一僵。 她又这样,又把岑林看成了那个人么...... 傅厦错开了目光。 小孩子后面追来的家长,一面叫孩子停住,一面跟傅厦他们道歉。 傅厦心思并不在此,她只是在这一瞬,突然想起了杨暖的话。 “只有开始一段新恋情,才能覆盖旧恋情里不好的回忆,人么,总得收拾收拾自己,向前走......” 男人怀中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渡过来。 傅厦心跳快了一瞬。 她是不是,也可以像杨暖说得那样,开始一段新恋情,和一个新的人在一起。 这个人,可不可以是岑林? 前任 车站里满满的人,傅厦被人潮所冲,却没有被冲去不知名的地方。 她被揽在怀里,莫名地没有迅速抽离,反而顿了一顿。 “摔到没有?”岑林低头仔细看过来,问了她。 车站里人那么多,吵吵闹闹地没有休止,偏偏他的声音近到仿佛贴在她耳畔,傅厦被湿热的气流拂过耳边,这才连忙站直了身体,撤离了他的怀抱。 傅厦侧身半背着他,想到刚才一念掠过的想法—— 如果她也可以开始一段新恋情,和一个新的人在一起。 这个人,能不能是岑林? 她突然就想试一试,至少,刚才跌进他怀里,她都没有下意识的排斥。 傅厦深吸了口气,抬头对上了男人的目光。 “你过会儿有事情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陈梵讶然。 他低头看眼前的人,她眼睫扇动的极快,就像以前那样,他瞧得出来,她不好意思了。 陈梵有点不明白她的意图了,一时间没有说话。 傅厦在他的停顿里,陡然想起一件事。 “呃,你不方便吃饭,那咱们去看电影怎么样?” 她是真的要请他,陈梵多看了她几秒,傅厦都看被他看得说不下去了,他才点了头,笑着说好。 “傅医生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傅厦总算松了口气。 出了车站右转500米就有一家影城。 傅厦有段时间没工夫看电影了,但请人看电影和看电影是两码事,傅厦进了电影院,直接点了一部热度低迷的爱情片。 这倒是让陈梵又奇怪了一下,瞧了瞧一旁的高分鬼片。 她竟然不选恐怖片吗?从前,她总是拒绝爱情片反而觉得恐怖片才够味。 今天怎么了? 陈梵默不作声地遵从她的选择,刚要替她点些小食,她又赶紧走了过来,“我自己来就行。” 说完果然把账结了。 进到了影厅里,人稀稀拉拉的,单单他们两人坐在后排,仿佛包了后半场。 傅厦从来都对这种影片不感兴趣,当下也一样,她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了一旁的男人身上。 她心里那个想法,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两人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总不能一见面,傅厦就来一句。 “嘿,咱们要不要试着处个对象?” 傅厦开不了口,只能寄希望于电影对于这种气氛的烘托,让她有个契机自然说出。 但这部爱情片拍的慢慢悠悠地,女主在和前任分手之后,远走他乡去了别的城市,一晃七八年过去,她从青春女孩也变成了被人催着相亲的大龄女青年。 她相了很多男人,有的建议她婚后留在家里不要工作,有的希望半年内领证结婚,三年抱俩,有的直接问她,“你都这么大年龄了还没结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些人,她一个都没相上,父母还在不停给她安排相亲,她实在受不了了,和父母大闹一场去了从前读书的城市。 就是在那,她和前任开始了两人第一次恋爱,也就是在那,前任提出了分手,之后,她再没见过他...... 片子是傅厦随便挑的,她除了知道这是爱情片,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一半,看到女主角不断想起从前和前任在一起的时光,看到她的前任真的出场了,傅厦愣了一会,才发现,原来这是一部讲与前任的电影。 傅厦的兴致陡然落了下来。 只是她转头去看一旁的岑林。 他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看得出奇的认真。 傅厦只好耐下性子,陪着他继续往后看,但越往后看,她却耐不住了。 在某个节点上,她干脆笑出了声。 一旁的岑林转过头来看她,低声问。 “傅医生和我们看得不是一部影片?” 明明前排的几个女观众,都开始抽纸巾擦泪,可傅厦笑得冷而淡。 傅厦说不至于。 “我就是在笑,拍电影的人好像很懂如何戳到观众,所以设置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桥段。” 当电影里的女主角回到过去的城市,回忆起过去的爱情,而她回忆的那个人竟就慢慢地走了回来。 原来在多年之前,男孩就偷偷暗恋女孩,他按照她喜欢的形象健身,留了她喜欢的发型,还偷偷喷了喷她喜欢的香。 他追到了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子,而她还以为,他才刚认识她。 他们在一起了,可就在他们毕业,约好了去同一个城市一起打拼的时候,他生病了。 他没法健身,他因为药物开始大把大把地脱发,喷再多的香也掩不住身上的药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年。 他害怕了,害怕她不会再喜欢现在的他,害怕自己久治不愈的病让她为难,更害怕哪天他突然死了,留下女孩一个人伤心...... 他干脆提出了分手,干脆主动和她断了联系。 傅厦看着电影里,治好了病的男孩,又回到了女孩身边。 前排的观众哭得稀里哗啦止不住。 她忍不住又是一声笑。 “导演和编剧真的很懂,可现实里,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陈梵转头看了看她,默了默才道。 “傅医生觉得不存在吗?” “不存在。” 傅厦没留意他很轻的情绪变化,只是说。 “现实里的分手,要么是厌倦了、累了、没新鲜感了、架不住家庭的阻挠了,要么就是......出轨了。” 她眼眸垂了垂,带着嘲讽的笑了一声。 “哪有电影里这么美好?人都是很现实的。没有谁比谁深情,只有谁比谁无情。” 她说完,抿了抿嘴。 电影院里光影来回转换,电影里的主角解开误会,破开阻挠,重新在一起,光影都变得柔软而温和。 但后排气氛却低了下来。 陈梵看着身边的傅厦。 他一直看着她,却沉默了良久都没有开口。 半晌,才声音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 “所以傅医生如果遇到前任,也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是吗?” 傅厦说是,她目光向远处掠去,没有一丝犹豫。 “彻底地将他从我生命里抹掉,是我给他最大的体面。” 傅厦说完,转头看了过去,恰与身边人的眼神碰在了一处。 光影交错变化着在他眼眸中,傅厦心头莫名快速收缩了一下。 有一瞬间,她又把他当作那个,那个该从生命里抹掉的人了...... 她立刻错开了目光,电影放映到了末尾,轻缓悠扬的歌声在男女主的中归于好中,响起。 傅厦这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的目的不是像电影里一样提起前任,而是,和现在这个人重新开始。 “呃......说这些干嘛,我又没有前任。” 她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岑林。 她看到了岑林目光轻轻落了过来,她有些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听见他开了口。 “是,听说了,傅医生没有前任。” 这话没问题,但傅厦莫名就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她问他,“那,你有吗?” 她看过去,昏昏暗暗的剧场里,男人眼中仅有的一丝光亮,被他低垂下眼眸掩了下去。 他好像有些伤感。 “我不配有。” 傅厦讶然,没等她明白他这句什么意思,电影散场了。 大灯从四面打开,驱散了刚才的昏暗,可是当她再去看身边的岑林,那一缕她以为的伤感,在灯光下消失在他的情绪里。 是她看错了吗? 有保洁阿姨过来打扫卫生,傅厦和身边的人这才离开了电影院。 一场爱情电影放完,傅厦除了跟人家讨论了一个不该讨论的话题,似乎什么正经的事情都没做。 可电影看都看完了,又不能回去再看一遍。 傅厦挠了挠头。 “要不,我请你喝咖啡?” 说完就想起,他是不能吃也不能喝的...... “呃......” 陈梵看着她一反常态了一下午,又见她尴尴尬尬地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他直接问了她。 “傅医生,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航市的夜晚,水汽蒸腾。 四下看过去,潮湿的水汽在黄晕的路灯下仿佛给所有景色都蒙了一层纱,看不到远处的景,只能看到近处的人。 傅厦被这么直接的问了,无奈地笑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在这些事情上很笨,笨到过去了十多年的事,还茫茫然不知道怎么抹掉。 所以她才想,岑林是不是可以帮她。 她深吸一气,不再绕来绕去了,再次主动对上他的眼睛。 “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亲密 “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潮湿的水汽弥散四周,四下迷蒙一片,独独能看到眼前的人。 她眼眸似也被水汽打湿,有些轻薄的雾感,她似乎有些不确定,不确定他的态度,也不太确定她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答案。 但陈梵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彻底彻底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了...... 弥散的水汽织成一张网,从四面八方笼罩了过来。 陈梵在网下无处遁形,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他忽然想起了她在首市上大学的那年。 首市不潮湿,但那天雾雾蒙蒙地一直在下雨,她去实验室拿了个报告,回来的时候自行车坏了,她干脆把自行车扔在实验室楼下,步行着往回走。 路过一片高坡的时候,有个男生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 那是她师弟林羡。 林羡把自行车骑得快极了,直追到了她身后。 “师姐你自行车坏了呀?坐我的吧!” 傅厦跟这个师弟很熟络,朝着他摆手,笑着指了高坡。 “这个坡这么高,你怎么可能骑车带人上去?孩子做实验做傻了?” 林羡说不一定,“师姐坐上来试试,看看我傻没傻。” 他说着又道,“食堂快关门了,雨也要下大了,师姐坐我的车吧,这样能快一点!” 但傅厦还是笑着摇了头。 林羡见她不上车,就自己下来推着车陪着她走。 傅厦撵他不走,就跟他聊了几句,两人一直上到了坡顶,林羡又叫了傅厦。 “师姐,我刚才听见你肚子叫了。” “啊?”傅厦自己都还没听见,尴尬地摸了摸肚子,“真假的?” 但她这么一摸,还真叫了一声。 傅厦:“......” 林羡笑起来,然后伸手指了眼前长长的下坡。 “师姐上我车吧,咱们从这儿滑下去,都不用蹬车,直接就滑到食堂了!我也饿的不行了!” 傅厦听他说得好笑,看着下面长长的坡,觉得也不是不行。 “那好,”她笑起来,“我骑车带你。” 林羡好像被她呛了一下,说自己车子不好骑,迅速坐到了前面,只把后座留给傅厦。 傅厦是真的饿了,也不跟他讲究太多了,就那么上了他的车。 自行车顺着坡飞一样地向下滑去,两人说着笑着,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坡底。 一辆黑色越野车不起眼地跟在他们身后,坐在车里的人,静静地看着他们一路向着食堂而去。 但车子下了坡就减速了,傅厦不想让师弟费力带着自己,不再坐他的车。 林羡倒也聪明,直接指了一旁活动中心的咖啡厅。 “咖啡厅里有西餐,师姐别去食堂了,我请师姐吃西餐吧。” 他陪着她走路,让她坐他的后座,又要请她吃西餐...... 黑色越野车停在咖啡馆对面昏暗的树荫下,车厢里静静的,墨色车窗阻隔了外面的天光和雨雾。 陈梵坐在驾驶位,像一个被框在荧幕外的观众,他只能看着,他都明白,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目光轻轻落在傅厦身上。 笨拙的她还不明白林羡的意思,只是摆手说不用。 “吃西餐干什么?你勤工俭学够辛苦了,这里西餐很贵,没必要没必要。” 但林羡却站在西餐厅门前不走。 他声音轻了许多,掀起眼帘看住了傅厦。 “师姐,西餐虽然很贵,但如果能请喜欢的人一起,多贵都不贵。” 他这句话落音的时候,夹着细雨的风吹着这声音,飘进了黑色越野露了一丝缝隙的车窗里。 车里的人被风丝吹到眼睛,酸了一下。 可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傅厦。 林羡喜欢她不是一天了,就算之前林羡没说过这么明白的话,眼下,她也该明白了。 果然,她睁大了眼睛看向林羡。 林羡起初似乎还有些羞涩,但在她的打量中越发坦然。 没有谁不允许师弟跟师姐告白,也没有人不让他和她在一起。 陈梵也等着傅厦的回答。 可她在一愣之后,仓皇地立刻摇了头。 “对不起,林羡,我不行,你还是去喜欢别人吧。” 林羡愣了一下,却不肯甘心。 “为什么不行?我们可以试着慢慢接触呀。” 他说完这句,突然大着胆子轻轻唤了她一声。 “厦厦......” 这一声,让傅厦陡然脸色发白起来,她四处躲避着林羡的目光。 可林羡一直看着她,等着她的答复。 傅厦约莫知道自己,不把话说明白不行了,她深吸一口气。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很讨厌和别人走进这样的亲密关系。” 她转过了身去。 “你走吧。” 林羡愕然。 正好有同学路过叫了他,他抿着嘴半晌,终是离开了。 雨下的紧了起来,细细密密的从雾中的小水珠变成了线,将校园里的一切拢在里面。 她没有去咖啡厅,也没有顺着原来的路线去食堂,反而转身进了一旁竹林小道里。 小道里幽幽静静,雨丝落在竹叶上,又汇成大雨珠,滴滴答答落下来。 陈梵急忙下了车,拿着伞,轻步从邻近的另一条道路上跟着她。 两条在林中并行,又被浓密的竹林阻隔。 陈梵一步不停地跟着,透过竹林的缝隙看着她。 傅厦并没有发觉,只是恍恍惚惚,低着头,一步一步在雨中走着。 她很快就被打湿了衣服,却还毫无知觉地走着。 于越下越大了,陈梵心头紧得难受,手里明明拿着伞,却怎么都送不出去。 他只能沉默地陪着她,任着雨水从他额前的碎发滴滴答答落下来。 他们就这么在雨里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小路到了尽头,并入了另一条大路。 陈梵以为她还会继续沿着大路走,可她站住了,停在了路口。 她忽然深吸了三口气,慢慢地呼了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是要把浊气吐尽一样。 直到深呼吸结束,她慢慢挺直了脊背。 陈梵看见她抬起头来看向了水雾蒙蒙的天空,听见她的自言自语。 “我想明白了,我这么笨,那些事情应付不来的。” 她说着,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以后,我决定就自己一个人过了!” 说完,她踏上了大路。 陈梵愣住,脚步定在了另一条小路的尽头,再没办法跟上她的步伐。 他只能拿着湿漉漉的伞目送她远去,一直到她的身影融在雨幕里,他才低声说了一句。 “厦厦你不笨,你只是,没有遇上好的人......” 但她也着实像她说的那样,再也没有和别人踏入过亲密关系,也曾有不少优秀的男生追求她,都被她拒绝了。 她一个人过了很多年,自己深夜做实验,自己给自己搬家,自己病了自己去医院打针,自己一个人在纷繁的都市里生活工作。 时间久到,陈梵甚至想,如果有一个人能走进她的生活,能帮助她、照顾她、保护她,就好了。 可是,但凡是有可能的人,都被她拒在了门外,她从没对一个人有一点犹豫。 航市夜晚的水雾越发浓重了,也像那天的校园,雾珠连成了雨。 陈梵看着眼前的人,看着她眼睫上仿佛挂上了细密的雨雾,她睁大眼睛望向他,在他的停顿下有些忐忑。 “呃......我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可这个人,为什么又是他? 陈梵心头一点一点紧缩,沉默着将苦味纳藏心中。 水雾连城雨珠滴滴答答下起来了。 傅厦不知道眼前的人,怎么在她的问题下停顿了这么久? 他没有立刻说不行,也没有答应。 就在傅厦拿不定主意,甚至要打了退堂鼓的时候,他才缓缓笑了一声。 “我很荣幸,特别荣幸......但,傅医生能让我想想吗?” “哦。”傅厦说行,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 “你想吧。” 陈梵轻声说了谢谢,把她送去了报告会附近的酒店。 晚上,傅厦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坐着思考了一下今天的事。 她越想岑林今天的长时间的沉默无应答,越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她提得这个要求,是不是太突兀了? 虽然俩小编和杨暖林姐他们,都觉得岑林对她不太一样,可岑林到底怎么想,她也不知道。 也许,这本来就是她一厢情愿...... 傅厦这么一想,又泄了气。 毕竟她想和人家谈感情,是为了她自己。 莎翁和主席不都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吗? 傅厦对自己的耍流氓行为开始感到后悔了,要不她明天找机会跟他说一声,让他别想了,这事就算了吧...... 傅厦第二天没能找到机会,却在报告会上,遇到了一个人。 “林羡?” 男友 报告会后,林羡请傅厦去了临近的咖啡厅。 林羡毕业后在航市二院工作,眼下在航市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医生。 “不错不错,”傅厦也看过他几篇文章,“没想到你在航市做的挺好的。你不是北方人吗?当初怎么想到要来航市发展?” 林羡早已不是当年青涩小学弟的样子,尤其个头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傅厦坐着还要微微抬头去看他的脸。 林羡在这话里,目光落了过来。 “我当初,也是报了浦市的复交附院的,可惜复交附院没有名额了,我就只能来了航市二院。” 这话说出的一瞬,傅厦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陡然想起了校园里雨雨蒙蒙的那天,那时候林羡跟她说得话。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林羡应该有新的生活了。 傅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进复交附院确实要看时机,我那会刚好有个空出来的位置。其实你在航市挺好的,倒也没必要来浦市......” “但师姐在浦市啊。”他突然接上了傅厦还没说完的话。 傅厦愣了一下,朝他看了过去。 林羡低头笑了起来,而后迎上了她的目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姐还不能考虑我一下吗?” 傅厦端起的咖啡喝到一半,顿在那里。 “你现在,比以前会开玩笑哦。”傅厦干笑了一声。 林羡也在笑,但他又开了口。 “可我没开玩笑,师姐,当初你觉得自己不可以,现在呢,可以了吗?” 咖啡厅静得要命,傅厦的脑袋好像变成了咖啡豆,在研磨机里一点一点磨碎掉了。 但她莫名地就没像从前那样立刻拒绝—— 如果岑林可以,林羡是不是,也可以? 傅医生陷入了深思。 * 昨晚的雨雾迎风散了。 陈梵站在窗前,打开窗户,是炎炎夏日来临前的最后一缕清风。 他一直在想昨天他的傅医生提出的事。 时间就像是一个圈,明明在向前走,却不知不觉走回了原地。 陈梵苦笑。 他想走出时间的圈,他怕所有事情又回到糟糕的节点,可是事情的发展总是那么出乎意料。 陈梵沉默。 他的厦厦,是好不容易才迈出这一步,他怎么忍心拒绝。 但不拒绝,一旦被她发现,她会怎样? 鲱鱼的那一次,她其实已经怀疑了,再有一次,她怎么还能用别的理由说服自己? 那样的话,又回到了时间的圈里,回到了从前糟糕的节点。 陈梵举棋不定,打开了电脑,看到了今天航市举办的医学报告会的照片。 她穿了一件米色领口系长飘带的衬衣,镜头给了她特写,照片定格在傅医生自信的笑容上。 陈梵不由地也跟着那笑容,勾起了嘴角。 可就在这时,他浏览的下一张照片里,出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他看向傅厦下台之后,身边坐着的男医生。 他递了水给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落座在身边。 竟然是林羡。 陈梵翻着照片的手顿住了,仿佛有些热,他轻轻扯了扯领子。 这时大川的电话接了进来。 “梵哥,方不方便说话?” 陈梵正了脸色,抬手关了打开的窗,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你说。” 大川在电话的另一边压着声音,但声音中的兴奋却完全压不住。 “梵哥!项队今天透漏给我一个消息!” “什么?” “他们要收网了!” 上一次,他们距离捉到邵心武只有一步之遥,可惜到底是因为布置不够,被邵心武侥幸逃脱。 这几个月,公/安部门不紧不慢地暗中布置,就是要等一个稳妥的时机,将邵心武一举抓获。 眼下,终于要收网了吗? 陈梵闭起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项队那边需要我们帮忙吗?” 大川说不用,“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能做的也都做了,梵哥就耐心等着吧!” 他说完这句,又忽然想起什么。 “要不你还是回来吧?” “怎么了?” 大川清了一声咳。 “就是那啥,我听说肝胆外科的林医生,好像给咱们傅医生相中了好几个人,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恐怕等傅医生回来,林医生要带她相亲了......梵哥,这事也很紧急啊!” 眼看着邵心武终于要落网了,终于安定了,终于能把一切都说出来了,要是这个时候,傅医生有了新男朋友了...... 大川落下一滴汗。 他不敢想。 他准备再催催他梵哥,梵哥却说不回。 梵哥的声音里含着奇怪的意味。 “那些相亲对象前面还有一个人,恐怕已经到了她脸前了。” “啊?!” 余大川震惊,刚要问一句,他梵哥已经把电话挂了。 ...... 航市某咖啡厅。 傅厦还有点没回过劲来。 但林羡不是当年青涩的小伙子了,他约莫是看出了傅厦的犹豫,极有耐心地等着他这位师姐的回复。 “我再点些小食,师姐想吃什么?慢慢吃,慢慢考虑。” “......” 傅厦还没吃,就觉得有点饱了。 如果岑林可以,那么林羡是不是也可以? 傅厦不由地纠结于这个问题了。 可她已经提前问了岑林,如今...... 她说不要小食了,“我还有点事,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林羡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一声。 “师姐怎么有些狼狈?” 有吗? 傅厦呛了一下,又听到了林羡的声音。 “师姐要是觉得当着我的面不自在,那回去考虑也行,反正,我等着师姐。” 他说着,又看向她的眼睛。 “师姐,你好好考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此师弟非彼师弟了...... 干脆爽快如傅医生,此刻也支吾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说了一句。 “我考虑好了。” 傅厦循声向身后看了过去。 男人踏着门外的风走了进来,站定在傅厦身边的时候,属于他的熟悉气息,与清凉的风一起,将她团团拢住。 傅厦抬头看他,看到高挑鼻梁上的那双眼睛。 他亦低头看着她,眼睛噙着笑意。 “傅医生,我考虑好了。” 那眼中笑意更胜了,傅厦在那他溢着笑意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心跳莫名快了两分,听见他把确切的话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柔和而悦耳。 “我很荣幸,可以成为你的男朋友。” * 南州。 陈梵在傅厦家里蹭了两天,某天叶静过来找傅厦的时候,差点撞见了。 傅厦把他塞进爷爷的房间里关起来。 “小静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过来一起刷题吗?”叶静一头雾水。 傅厦这才想起来。但家里还有个不安定分子,傅厦怎么敢留叶静,找了个感冒的借口把叶静送走了。 叶静一走,傅厦就去爷爷房间看那个人。 她打开门,发现他坐在窗下低着头在想什么,不说话。 他哪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傅厦走过去问他,“你干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 “我只是感叹自己可怜。” “你、你哪里可怜了?”傅厦有些心虚。 偏他抬头看住了她的眼睛。 “你都不跟你好朋友介绍介绍我,反而把我藏起来不许见人,还不可怜吗?” 傅厦:“......” 好像是有点...... “我这不是怕小静误会吗?” “怕误会?”他思考着她的话,“我既不是你堂哥,也不是你表哥,还住在你家,好像是有点说不清。” 傅厦说是,“怎么说得清吗?你别胡思乱想了......” 但他突然站了起来,一下就到了离着她极近的地方,傅厦甚至能察觉得到他呼吸牵动的风丝。 他问了一个问题。 “那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 傅厦被他问得浑身热了起来。 早知道他这么多问题,她刚才就和叶静一起走了! 傅厦把他打了一顿,但也忍不住想了想他提出的这个问题。 这真不是个好问题...... 好在假期只有短短的三天,第三天一早,这家伙就被她撵去了火车站。 他一路没什么正形,总是提出那个问题让她思考,还说这是家庭作业,等到寒假的时候再交作业好了,要是寒假交不上,高三结束的暑假,也不迟。 “......” 傅厦不想理他。 但到了火车站,到了即将检票的时候,他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 “过年的时候,我来你家行吗?” 这不是他留的暑假作业,这是个即时问题。 傅厦看过去,发现他竟然不是开玩笑的表情。 他说得很认真,好像自己也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傅厦愣了愣,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突然想到了去年过年。 那会,他也说要来他们家蹭年饭的。 “那你去年说要来,怎么又没来?” 他不仅没来,而且莫名消失了好几天才出现。 但傅厦问了,又觉得自己的口气似乎带着怨怪,好像怪他去年没来,那今年也别想来了。 傅厦恨不能把说出去的话吸溜回肚子里。 可陈梵却没留意这些,他只是停顿了一下。 “去年是我不对。” 他说到这又是一顿,微带嘲意地笑了一声,半垂了眼帘。 “但我也没能过年。” 停电 去年,陈梵是想厚着脸皮去傅厦家的,甚至看好了车票,想等傅家过完年的第二天,也就是初二的时候过去。 但他到底是没去成。 初三毕业那年,就在中考之前的半个月,陈梵妈妈周冉和邵心武兄妹的父母一起去西南做生意,想走通一条新的原材料供应的路,如果能走通了,他们两家能吃下整个省的多半市场份额。 谁想到,就在从西南回来的路上,车子迎面而来的大车所撞,车子翻进江里,一车人没有一个生还。 邵家父母没了,陈梵的妈妈也没了。 在此之前,陈梵家所有的生意,几乎都是他妈妈做起来的。 周冉嫁给陈梵爸爸陈文谦的时候,陈家从一个富裕家庭已经变得落寞了。 陈文谦儿时的生活是泡在蜜罐子里,等到他长大之后,家境没落,只剩下些刚够生活的钱。 周冉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嫁给了他。 陈文谦当时在学校里当美术老师,工资仅够生活,周冉在厂子里做工,她手眼灵活,很快就在厂子里发现了商机。 但这商机也得有钱才能做。 起初陈文谦不敢,劝着自己的太太算了,毕竟那会儿,陈梵还没上小学,要是这生意做赔了,陈梵小学没得上怎么办? 他胆小,但周冉却胆子极大。 这样好的商机,若是去做了,没做成赔了钱,也好过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她不顾陈文谦连番劝告,把所有家当都换成了钱,自己也从厂子里辞了职,抱着四岁的陈梵去了南州。 一年之后,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厂子。 这条路走通了,陈文谦才从原来就职的学校离职,一起去了南州。 那会,一家三口就挤在三十平米的拆迁房,所有的钱都用来开厂子,家里挤巴巴的,又放满了开厂子用的东西,一家三口连吃饭的桌子都没有,坐在矮凳上,用高凳当桌子吃饭。 陈梵年幼,高高低低的凳子令他感兴趣,却每每险些打翻饭碗,总被陈文谦护着,可还是要被周冉吓唬着,佯装打两下。 陈梵咯咯笑,趴在爸爸怀里,下次还敢。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到底没有做生意的经验,省吃俭用刚把本捞回来,就被其他看到商机的大厂挤压做不下去了。 眼看着没有了经济来源,陈文谦又开始打退堂鼓,劝周冉算了,仍是回老家找个工作做一做。 周冉在南州做了两年老板,怎么还能像回老家的厂子里当小工人? 她不愿意,又觉得就算是为了儿子也不能回去。 “咱们老家的学校怎么比得了南州?难道还要让小梵转回老家上学?” 陈文谦看这儿子也是犯难,就在夫妻俩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某天,陈梵背着他的小书包放学回家,顺便还带回来一个在路边摔破了腿的同学。 这个同学,就是邵心武。 那天晚上邵家父母来接孩子,周冉和他们聊了聊,发现邵家的生意和他们的相仿,但相比他们家这条路群狼环伺,邵家那边就平稳的多。 很快,周冉就搭上了邵家的线,开始把自家厂子转型生产,有人引路,没两年就把生意又重新做起来了。 这样一来,陈家总算在南州立住了脚。 而邵家原本生意做得平平,但周冉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越发会做生意,她当然没有和邵家争夺市场份额的意思,而且带着邵家向上走了走。 邵家要财大气粗的多,两家携手,很快占了小半个省的份额。 陈家也从三十平米的小房子,一口气,换成了南州市区三百平米的大别墅。 如此这般好多年,两家生意一直平稳,但社会发展极快,他们的厂子又要面临转型,不然就要立不住脚。 那时,陈梵已经上初三了。 他成绩很好,考上南州一中不在话下。 周冉和陈文谦都很高兴,比起他们两个这样一路打拼,如果儿子能走上大学这条路,那多好。 但邵家就不那么顺利了。 邵家的厂子连着出了几次事故,加上邵心武成绩不好,又不像陈梵一样有机会考上一中,他们就想给学校出钱,让邵心武去上学。 到处都需要钱,虽然对他们来说不算太大的钱,但邵家的手头也紧了起来。 周冉却在这个时候,发现西南能供应一批新的原材料,替换掉原来的材料之后,成本大幅下降。 周冉干劲十足,想让自家更上一层楼,但仅她一家,未必能办成这样的事,她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邵家。 邵家原本做生意四平八稳,这两年厂子效益下行,这次听到周冉的消息非常心动。 夫妻两个商量了一番,准备和周冉一起去一趟西南。 陈梵家的生意,陈文谦只是挂个总经理的名头,大多数事情都是周冉打理,这一次,周冉没让他去,让他留在了家里,照看厂子,也照看一下即将中考的陈梵。 可周冉和邵家夫妻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陈文谦像丢了主心骨一样,得到消息的当天就昏迷进了医院。 他本来还想瞒着陈梵,好歹让陈梵考完高中,但等他醒过来,陈梵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就坐在病房的窗下守着,目光向窗外看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整个人安静到了极点。 陈文谦看这儿子,觉得他哪怕哭一哭闹一闹,甚至像自己这样晕倒也好。 但他一句话都没有,一直沉默,一直下沉。 那年中考,他失利了,三分之差落榜南州一中。 邵家原本和学校谈得捐楼的事情,因为邵家夫妻身亡,没了下文,陈文谦心疼陈梵就差三分,干脆接过这个投资,给陈梵买了个名额。 谁知道,就在学校录取陈梵之后不久,邵心武突然跑到了自己家里来。 原本邵家兄妹经常和陈梵一起玩,陈文谦没当回事,但那天邵心武突然对陈梵大打出手。 陈梵没还手,等他赶回来的时候,一张脸破了好几处,血珠顺着嘴角往下滴落。 陈文谦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陈梵只抬头问了他一句。 “没考上就是没考上,爸给我买名额,我就配上一中了吗?” 陈文谦无从回答。 而从那之后,邵家对陈家越发冷淡,生意上的合作也都渐渐停了。 并不是因为两个孩子闹掰了,而是邵家多多少少,把邵心武爸妈的事故,算在了陈家头上。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陈文谦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不懂经营,能坚持这自家厂子运转已经是精疲力尽。 而邵家没了掌舵的人,各方面受制,市场份额倒是转了不少到陈家这里。 大概有半年的时间,陈家厂子不但稳住了经营,还向上走了不少。 那是陈文谦在一年前,妻子过世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的。 从前妻子老说他不行,说他做不会生意,但她走了,家里的生意反而更好了。 陈文谦似打通了做生意的脉络,接着又投资了两个小厂子,也都赚了钱。 他渐渐觉得,自己从前,被妻子完全低估了。 他开始不断地投资,要扩大自己的产业,但他财会不通,只能找女会计蒋萍算账算钱。 两人之间越走越近,某天,他把蒋萍带回了家。 回家之前,他还想着,陈梵上学去了,家里肯定没人。 但他刚回家不久,门砰得一声开了。 陈梵竟然回来了。 “小梵,你、你怎么回来了?”陈文谦慌乱地出了主卧,又急忙关了门。 陈梵没有告诉他学校停电了,提前放学回家,他只是看着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狼狈地穿衣服的样子。 他看着他把衣服慌乱地穿好,看着他和妈妈的房间还遮遮掩掩地关着。 陈梵忽然看向远处,目光似乎穿过了重重白墙向远看着。 他不知道在问谁。 “就......不到一年?” 不到一年。 从他妈出车祸去世到现在,还不到一年。 陈梵不是问他爸,但陈文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说了一句。 “爸也没做什么错事吧?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行吗?” 陈梵听了,低下头笑了,回头看了一眼他爸。 “爸,祝你幸福。” 那天,不止学校停了电,学校所在的那个区,有一半的街道都停电了。 陈家住的别墅没停,照样灯火通明,安静祥和,但离别墅只有两街之隔的拆迁小区,在漆黑中闷着热着。 陈梵在停了电的街道里走了好久。 那灯火通明的别墅区一个人都没有,反而是停了电的拆迁小区,人人都搬了马扎小凳,坐在街边喝花茶、嗑瓜子、摇扇子闲聊。 陈梵走在他们中间,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好像亮了起来。 可这里的人那么多,他也不知道该停在什么地方。 直到听见路边一对夫妻说话。 “哎呀,我帮你搬了板凳了,你还搬干什么?你不热呀?”女人摇着扇子在路边等着。 男人还是把凳子搬了过来,“搬都搬了,谁要是想坐就给谁坐吧。” 他们的年纪与陈梵爸妈相仿。 陈梵走上前来。 “叔叔,我能坐会吗?” “坐吧坐吧!” 男人说着,还笑着问他,“是不是一中的学生呀?我刚才看着停电了,学生都从学校出来了。” 陈梵说是的,女人瞧了瞧他,递了一把广告扇给他。 “扇扇风吧,今天晚上可热了。” 两人说完,电话响了一声。 “老傅,你女儿发信息过来了!” “什么信息?她怎么不打电话过来?” “你说怎么没打电话?肯定以为这会咱们正忙着呢!她又不知道这停电了!” “也是也是,她到底发了什么信息?” 夫妻两个围在手机旁边,心无旁骛地等着图片一点一点加载。 连陈梵都想看看,他们的女儿到底发了什么了。 图片终于加载出来了,夫妻俩一眼看过去,就笑了起来。 “这是名次吧?她考了全班第一啊?”那叔叔呦了一声。 但阿姨伸手打了他一下。 “什么全班第一,这是年级名次!你女儿考了年级第一!” 叔叔笑得更大声了,又把图片仔细看了一遍。 “唉?怎么只有成绩和排名?这孩子怎么不发几句话过来?只有图呀?” 还是阿姨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她不就那样吗?就算是发了几句话也不是什么好话,你指望她说什么呀?” 叔叔笑着哼了一声,“好歹叫一句爸爸妈妈,不知道爸妈想她?” “你想的可真多,就她那脾气,不吵吵咱们就不错了。” 两人说着,都笑了起来。 停了电的街道没有灯光,但却出奇的热闹清爽温馨 陈梵一直坐在夫妻两人身边,听着他们说着女儿,说着他们的小面馆,说着他们的生活琐事。 坐了多久,陈梵都不记得了,他好像听不腻一样,只想一直听他们说下去。 那天晚上,有一句话,一直转在舌尖,他想问,却怎么都问不出来。 他想问问他们,还能再收一个儿子吗? 过年 从那之后,陈梵和他的家变得生疏起来。 他要么回的很晚,要么去舅舅家住,再不然就直接住在高越的摩托改造间。 但他却常去那家面馆,厦厦面馆。 那年夏天,他认识了厦厦,从见到她的第一天,他就忍不住一直缠着她。 她的脾气果然大,嘴里也没什么好话,但陈梵莫名就喜欢这样的她。 等到过年的时候,他就跟她说,要去她家过年。 可就在过年前,他爸陈文谦追求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 女会计极力怂恿他投资的几个大生意全都赔了,而他投资的大生意根本不是女会计说得外省的大老板的生意,而是女会计男朋友的需要人接盘的生意。 不巧这个接盘的人,就是陈文谦。 说人财两空,一点都不为过。 陈梵本来都看好了车票,却被人直接堵在了家门口。 陈文谦把工人过年的钱拿来投资,亏了本之后,发不上工人的工资。 工人们都等着拿钱回家过年,跑去追问陈文谦,陈文谦招架不住躲了起来,最后他们找上了陈梵。 陈梵被他们堵在了家门口,他们吵着,陈家如果不开门,他们就一直等,等上三天三夜,看谁先熬不住。 陈梵本也没有不开门的意思,他开了门,那些工人都瞪着他,问他家里的钱在哪,保险箱在哪。 陈梵没有钱,但家里还真有保险箱,是周冉在世的时候安装的,直到她去世之前,里面林林总总装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还有一套昂贵的珠宝首饰。 周冉还曾拉了陈梵过来看,“儿子看看好不好看?是妈妈给你爱人买的。” 陈梵懵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笑问。 “妈给谁买的?” “给你以后的媳妇儿!” 周冉拍了儿子,陈梵觉得他妈简直考虑得太过超前。 他才多大呀? 但他妈还是买了很多保值品,放到保险箱里,每次都拉着他过来看,像个小仓鼠介绍它的囤积物,东西多的都快要溢出来。 她说,“都给你攒着,给你留着当家底!” 可现在,工人们闹上家门,陈梵亲手替他们打开了保险箱,从前金光闪闪的保险箱里,如今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只塑料盒子。 “那是什么?”有人问。 陈梵拿起塑料盒打开,看到了一只没了电的塑料表。 这是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攒了很久的钱,给他妈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里,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陈梵不说话了,一直低头看着表。 保险箱里如此的空,来要钱的工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是陈梵想到了什么,把自己的摩托推了出来。 “这个还值点钱,你们推走吧。” 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从前周冉在的时候,厂子蒸蒸日上,多少人托了关系想进厂都进不来。 现在不一样了,陈文谦甚至连露面都不敢了。 他们看着陈梵,又看了看陈梵的摩托车,都叹着气摇着头说算了。 “我们总不能把你家都抢了!你们只要除夕夜前,能把钱还给我们就行!” 陈梵应下了,他说,“好。” 陈文谦不知去向,陈梵把去傅厦家的火车票取消,开始到处借钱,好歹先把工人们的工资结了,让他们过年。 陈文谦见儿子都在借钱,也没再好意思躲起来,露了面。 父子俩四处借钱,直到除夕夜里,才勉强凑了不少钱。 家远的工人先发了工钱让他们回乡了,除夕那天还没结清工钱的,只有本地的工人。 陈文谦和陈梵挨家挨户地过去结账。 等到结完了账,炮声四起,新年已经过了。 ...... 陈梵那年,确实没过年,可他不想把这些糟乱的事情,说给他的厦厦。 车站里,他让她别生气了。 “我今年肯定来,行吗?” 傅厦说不行,“你别来,我大伯今年要回家了,可没你住的地方!” 她小声哼哼着,陈梵就笑了起来,朝她眨了一下眼。 “那我跟你挤一挤呗。” 他这话说完,她两只眼睛都瞪大了。 “陈梵!你要不要脸!” “不要了,”他说着,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心里像开了花一样开心。 “你考虑考虑呗。” ...... 整整一个假期,他都说要来她家过年,还说要见见大伯,让她家人都认识他。 傅厦都不想理他了,直到放寒假前的一周,他还给她发了信息,问上午去她家的班次好,还是下午的班次合适。 傅厦被他吓到了,受到短信就给他打了电话。 “你真的假的?” 他把电话开了免提,还在看着电脑上的班次信息,说真的。 “我又看到另外一班,中间要换成一下,到你家的时间不早不晚,挺好......” 那会天已经很晚了,傅厦听着他真的在敲键盘点鼠标,她真是怕了他。 但要说真拒绝他来,她好像又有点张不开口。 可他真来了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里传来一阵响声。 电话另一头开了免提,傅厦隐约听见拍门的声音。 “什么声音?”傅厦问。 “我去看看。” 陈梵拿着手机下了楼,傅厦听见拍门声似乎不太规律的样子,而且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都这么晚了,谁呀?你小心点。” 陈梵听她声音小小的,好像怕她在电话那头大声说话,会惊扰到这边。 陈梵心里软了下来,哄着她说没事。 “门前有摄像头,我先看看是谁。” 她说好,话音刚落,门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小梵,给爸爸、给爸爸开个门!” 陈梵神情一下就淡了下来。 去年年底的时候,工厂因为他爸被女会计骗了,投资失败,开不上工人的工资,一整年业绩都不太好,要不是舅舅找了个经理人帮他们勉强撑着,厂子就要倒了。 但今年下半年厂子又开始不稳当起来,连续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连那位请来的经理都生了病,辞职了,厂子重新又交回到了他爸手里。 他爸当然是管不了,厂子效益每况愈下,只是没像去年那样被拖欠工钱的工人围到门上,就算好了。 这几天,陈文谦说自己出差去了,一直没在家,陈梵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但陈梵也没想到,他这会突然回来了。 门拍的急,陈梵只能先给他开了门。 父子俩从停电那天的事情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 陈文谦和女会计好的时候,没办法和儿子解释,等到女会计把他骗了跑路了,他也没脸和儿子解释了。 父子两人不尴不尬地在一同房子里住着,陈文谦要顾着让他力所不及的工厂,陈梵却已经到了高三冲刺的紧张时候,两人十天半月未必能说上几句话。 这会陈文谦进了门,看到陈梵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地轻声问。 “爸是不是打扰你学习了?” 陈梵站得离他并不近,可他身上带着的浓郁酒气还是朝着他冲了过来。 陈梵皱眉,跟他摇了摇头,这才想到口袋里还在跟傅厦通话的手机。 手机的另一边,傅厦第一次听到了陈梵爸爸的声音。 陈梵从来都不提他爸,也很少提及家里的事情,傅厦还以为他爸是那种,对孩子漠不关心的父亲,但听了刚才他爸爸的口气,好像又不太一样。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陈梵拿出了手机。 陈梵好像要说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他爸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小梵在打电话呀?是跟你舅舅打电话吗?是不是你舅舅叫你去你姥姥家过年?” 他说着,好像有点犹豫,但还是开了口。 “你、你要去吗?你能在家陪爸过年吗?” 傅厦在电话这边愣了一下,接着,陈梵的声音传了过来。 “厦厦,我明天再给你打,你先睡觉吧。” 傅厦说好,听见他把电话挂了。 电话里安静了下来,傅厦听见了自己家里的声音。 她爸妈从南州回来了,大伯也在上个月到了家里,他们虽然住得挤一点,但一家人高高兴兴,她爷爷大伯和爸爸正在喝酒聊天,是傅家这些年难得的热闹。 但傅厦忍不住又想到了电话另一边的那个人。 刚才偌大的别墅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现在倒是又多了一个,只是她不知道,陈梵和他的爸爸如何相处...... 南州。 偌大的别墅静悄悄的,挑高的客厅视野开阔的同时,也是那么的空旷,即使开了水晶灯,光线也显得异常冷清。 陈梵沉默地给陈文谦倒了一杯水,就转身要上楼。 “小梵!”陈文谦叫住了他。 陈梵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们父子两个许久没说过什么话了。 “爸有什么事?” 陈文谦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他没话找话地。 “你刚才不是跟你舅舅打电话?是谁呀?” 陈梵并不想说。 陈文谦却想到了什么,眼角笑着翘了起来。 他的长相很有些文人的气质,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温温和和的,陈梵和他很像。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陈梵没点头,但也没否认。 陈文谦越发高兴起来,“我就知道我们家小梵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一定有优秀的女孩子喜欢!” 他说着,从自己的包里翻出来一个用丝绒盒子装起来的东西。 陈梵看见那红色丝绒盒子,眼皮跳了一下,等到他爸打开,盒子里的东西流光闪闪的映着人眼。 竟然是他妈生前带着看的那一套珠宝首饰,是给他以后的爱人准备的。 陈梵看着首饰,又看向了陈文谦。 陈文谦没敢在儿子的目光里抬起头来。 “我、我赎回来了,”他说着,尴尬地笑,“是你妈给她儿媳妇准备的,不能让我弄丢了......” 陈梵抿了抿嘴,他爸却在这时突然抬起头来。 “小梵,爸现在想明白了,以前是我的错,你现在还能原谅爸吗?” 好了 “小梵,爸现在想明白了,以前是我的错,你现在还能原谅爸吗?” 陈文谦问出了这句话,酒醒了过来。 他壮着酒胆问话,问完又忐忑起来了,他怯怯地看了儿子一眼。 他的儿子不知不觉又长高了不少,妻子离世那年,儿子还只是跟他身高相仿,但如今,他还需得微微抬头去看他。 但陈文谦没在儿子脸上看到一丝情绪。 陈梵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爸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需要得到我的原谅。” 他有什么错呢? 妻子故去之后,他才有了新的感情,对待儿子不能说尽心尽力,却也没有一分薄待。 所以他没有错,也不需要任何人原谅。 但陈文谦却低下了头来,看着脚下的地板。 父子两人都不说话了,挑高层的大客厅里,只有窗外有几声孤零零的鸟鸣传进来。 陈梵没再准备停留,转身要返回自己二楼的房间。 但陈文谦却在这时又开了口。 “小梵,爸知道我让你难过了,也没把咱们家的厂子经营好,连累你被工人堵在家门口......但爸知道错了,以后不再和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也努力经营咱们家的厂子......” 他说着,见儿子虽然没转过身来,可脚步顿住了,没再离开。 陈文谦兴奋了些,连忙继续道。 “爸听老师说,你成绩提得特别快,能考上一本了,再努力半年,肯定还能考上更好的大学。爸也准备好好努力,好好再把咱们家的厂子经营起来。” 这话说着容易,但一个厂子需要大笔的资金去养,前些年的折腾,陈家的厂子已经元气大动,加上今年邵家的厂子又起死回生地振兴了起来,甚至有要抢回从前市场份额的意思,连经理人都觉得陈家的厂子想要东山再起,非得需要一大笔钱投进去运转不行。 陈文谦也知道自己说话空口无凭,他不想给儿子,自己在说虚话的感觉。 于是又说了一句。 “爸爸今天,把咱们欠你几个叔叔家的二百多万全都还了。” 陈梵愣了一下,这才回头看了看他爸。 “全还了?” 陈文谦见儿子难得主动问话,连忙说是的。 “全都还了,爸今天晚上就是和你这几个叔叔喝酒去了,因为高兴,这才喝多了。” 陈梵讶然。 那笔钱还是去年过年那会,他们父子两个借来给工人结工资的钱。 厂子效益不好,一年都没还上,今天竟然都还了。 明明前些天,差点又没能给工人发上工资。 他不由问了一句,“爸是怎么还的?” 哪来的钱? 他爸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又笑了一声。 “前几天,爸爸把一批压了很久的货给卖了,卖了好几百万,这不就能还上了?” 他说着,又想到了别的。 “小梵,以后厂子里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了,你好好考大学。爸爸这次还了钱,看你那几个叔叔手头都还很阔绰,等过几个月,咱们效益慢慢好起来,再跟他们借一些,把厂子正经周转起来,你以后哪怕想出国读书,也都没问题......” 他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说着未来的打算,陈梵看着,仿佛在沙发边也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妈。 刚搬进这里来的时候,妈每天都干劲十足,隔三差五地就要把未来的好生活盘点一遍,陈梵知道,这样,她就能干的更有劲了。 陈梵站在沙发前,看了很久,他爸一直在说着,他不知怎么就没能离开,听了很久。 陈文谦说了很多话,说得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他也感觉好像妻子又回来了,手把手地叫他做生意,教他经营好他们家的厂子,护好这个家。 他心里又甜又酸,最后看到了出了神的儿子身上。 他试着叫了一句。 “小梵?” 目光落了过来。 陈文谦跟儿子咧开嘴笑了笑。 “小梵,今年在家陪爸过年吧,好不好?” 陈梵在这话里微蹙了眉,他想说,他已经和别人说好了。 可目光一错,看到了他爸脸上忐忑的神色,和鬓角突然增添的一缕白。 ...... 傅家人多少年没有这样聚齐,十点多了,几个大人还在客厅里热火朝天地聊天。 大伯刚出来,对外面世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爷爷也有意让他快点回归社会,就让爸妈把在南州看的听的都说一些。 傅厦挂了和陈梵的电话,回到客厅喝水的时候,他们正说到她。 “那孩子可好了,厦厦还老是欺负人家,人家孩子一点都不跟她生气。” 傅厦惊讶,她在她爸妈嘴里,怎么听着像个欺男霸女的恶霸? “我欺负谁了?你们别胡说。” 大伯笑,“你爸妈说,是个叫陈梵的男孩。” 傅厦一听就愣了一下。 大伯拍了拍她。 “听你爸妈说那孩子挺可怜的,妈妈出车祸没了,有个爸还不靠谱。” 傅厦不太从她爸妈口中听说陈梵家的事情,主要原因是爸妈太忙,一心只想着自己家的面馆经营。 但今天爸妈好像打开了话匣子。 傅厦从茶几下面摸了个小矮凳,悄悄坐在了大伯旁边。 大伯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她妈继续说陈家的事。 她妈说陈梵的爸是有些不靠谱。 “说起来,人家从前是美术老师,是搞艺术的,怎么会经营大工厂?确实走了不少弯路,难过的时候,我看着一个月的功夫,鬓角的头发都花白了。” 大伯和爷爷都吃惊,爷爷也曾因为大伯白了些头发,晓得这其中的难处。 爷爷问,“那他们家厂子在他手里起来了吗?” 她妈说刚开始不行,“厂子在他手里,都快折损过半了,但我看着,现在不太一样了,听那孩子舅舅说,这几个月他基本上吃住都在工厂里,真是想把厂子弄起来了,是费了工夫了。” 她爸也说是,“吃一堑长一智。我瞧着人比以前瘦了不少,但精神好多了,只要资金慢慢周转过来,不出大差错,又能起来了。” 她爸说着叹气,“人家陈厂长,也得想着自己儿子不是?儿子大了,不能拖儿子后腿。” 她妈连连点头,“以后厂子好了,小梵也考上大学了,他们爷俩的日子就越来越好过了。” 大伯在陈家的事情里沉思,爷爷总结了一句。 “谁都有三灾八难的时候,挺过去就好了,以后都能好起来了。” 傅厦听了一耳朵从来都不知道的陈梵家里的事,若有所思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忽然就想到了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话。 她听见陈梵的爸爸问他。 “小梵,你能在家陪爸过年吗?” ...... 南州,陈家。 陈梵犹豫不决。 去年他跟说着要去厦厦家,但并没能真的去成,今年又说要去,要是又去不成,厦厦可能真要不高兴了。 可他一垂头,又看到了他爸乞求的眼神。 电话突然响了。 厦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陈梵,你今年别来我家过年了。” 陈梵微怔,“为什么?” 他知道她一直很犹豫,但她从没舍得真的拒绝他。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事,刚要问一句,她又开了口。 “你今年在家陪你爸吧,明年、明年你再来!” 陈梵惊讶地默了默。 电话另一头,傅厦恨不能把后半句话吸溜回去。 她怕他多想才说了后半句,但这不就成了她邀请他来了吗? 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要来她家过年呀? 傅厦一阵头疼,觉得自己自从遇见陈梵,嘴皮子都不溜了。 可电话那头的那个人却没笑话他。 他安静了很久,就在傅厦以为通话断掉的时候,他缓缓说了一句。 “厦厦,谢谢你。” “呃......不用谢......”傅厦尴尴尬尬地挂上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陈梵收起手机,又在原地站了很久。 耳边一直回荡着女孩子的声音—— “陈梵,你今年别来我家过年了。” “你今年在家陪你爸吧,明年、明年你再来!” 明明天冷着,空旷的别墅里没有开暖风,可陈梵在那声音里,心头一阵一阵地暖意上泛。 他在这暖意里,转过身,跟他爸点了点头。 “好,今年在家过年。” 陈文谦立刻扬起了满脸的笑,开始说着置办年货的事情了。 陈梵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好像又在沙发旁边看到了总是那么精力充沛的妈妈。 他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好起来了。 * 航市。 傅医生回酒店收拾行李离开,人还有点恍惚。 她就这么有男朋友了? 原本她只是来航市开报告会的,没想到遇上了岑林,也没想到又见到了林羡,关键是,两人竟然都...... 傅厦至今还在脑袋发懵,但她想起了林羡走之前跟她说得话。 “没想到师姐有男朋友了,那就恭喜师姐了。” 那会,傅厦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跟林羡说,“你也......快些吧......” 林羡看了她一眼,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这个岑先生,我有些眼熟。” “眼熟?” 岑林明明还带着口罩,林羡是怎么看出来眼熟? 林羡又看了她一眼。 “虽然看不见他相貌,但我记忆里,他好像在师姐身边出现过。不过记不清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师姐。” 之后林羡没再说什么,两人各自分开。 傅厦一边收拾着酒店房间里的东西,一边稀里糊涂地想着林羡的话。 她才刚认识岑林,岑林怎么可能在她身边出现过? 她想不明白。 直到手机想了起来,她接到了新男友的电话。 “厦厦,我到你楼下了。” 厦厦? 傅厦一个激灵,顾不得想别的了。 他就这么改称呼了? 这么快进入了她男朋友的角色里? 傅医生抱着自己发懵的脑袋不知道怎么办。 她还没准备好...... 口罩 事实证明,傅医生没准备好,她的新男友也并没有难为她。 两人仍然像从前那样慢吞吞地相处着,不算远却也没近到立刻就牵手拥抱接吻的程度。 对此,傅厦莫名地觉得这样和缓的相处节奏,就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让她从头到脚地感到舒适。 毕竟她要交男朋友的目的,没那么纯,她对岑林的感觉,自己也说不太清。 不过她虽然觉得这样很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了男朋友,她可以慢慢地和他接触和他相处。 但别人不知道,尤其,肝胆外科的林姐不知道。 这周上班的最后一天,下班之前,林姐不知从哪儿跑出来,把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傅厦拉走了。 “上周你去航市开会,不知道咱们医院新来了一个小帅哥,我说了,都别动,给小傅留着!不过我连着两星期手术安排得满满的,没得空。” 林姐笑起来,抱了傅厦的胳膊,“今天带你看看去!” 她说完,拎起傅厦就去了一楼的骨科。 路上还跟傅厦简单介绍了一下,“我问了,比你小两岁,海归博士。小伙长得那叫一个好看,你知道吧?他的脸是那种有棱角的线条,除了话少点,气质冷点,其他都没毛病。” 傅厦想要推脱都没来得及,就被林姐待到了一楼骨科的门诊。 她苦笑,但又不好直接说自己有男朋友了,还是林姐之前撮合的。她只能迂回地拖住了林姐。 “林姐别急,我好歹先看看人家履历什么的,直接见面吓着人家怎么办?我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林姐说不用看,接着直接告诉了她名字。 “姜延周。” 傅厦呛了一声,“叫什么?!” 林姐指了刚贴上的姜医生的名牌照片和简介给傅厦看,傅厦看完,不用林姐拉,直接冲了进去。 诊室里刚送走了一名病人,傅厦看着诊室里唯一的坐诊大夫。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大姨能同意你来浦市上班?!” ...... 姜延周,傅厦大姨家的表弟。 林医生介绍了个寂寞,没想到人家是表姐弟。 林医生朝着前来看热闹的一声摆手,让他们散了,又跟傅厦说,“你别急,我再给你介绍别的。” “呃......”傅厦觉得不说不行了,“林姐上次不是帮我撮合了吗?” “哪个?” “就我那个邻居。” “啊?我以为这么久了,这事黄了呢!”林姐惊喜问傅厦,“成了?” 傅厦小声干咳,“呵呵,差不多了。” 林姐瞬间就放心了,“我就说,那小伙子靠谱着呢!我等着你们结婚摆酒席哈!” “......” 傅厦服了这位,八字还没一撇呢。 但她又把表弟姜延周单独拉到一边说话。 “什么情况你?不是还有半年才毕业吗?而且大姨不是让你去首市的医院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傅厦问了一串,结果表弟只有一个字。 “嗯。” 只有结果,无需解释。 如果说傅厦妈妈需要看一本书,叫做《如何让孩子好好说话》,那么傅厦大姨就该看另一本书,《如何让孩子开口说话》。 傅厦看了看表弟的神情,约莫明白他提前回国来浦市工作,十有八九大姨根本不知道。 别说大姨不知道,她这个同医院的表姐今天也才刚知道。 傅厦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那什么,你是在附近租房子住吧?今天别回家吃了,跟我吃吧。” 姜延周对此没有反对,只是摆着一张冰块脸。 “嗯。” 傅厦:“......” 傅厦带着他去了停车场,她当然没有车,但她的司机有,并且最近每天都接送她上下班。 傅厦带着表弟走近了,见越野车上的男人从驾驶位下来,走过来迎她。 她身边还带了个比她高许多的表弟,正常人怎么都得奇怪一下,甚至,说不定还吃点醋,但他好像只是歪了歪头,然后又走了过来。 倒是表弟开了金口玉言。 “男朋友?” 傅厦也学着他。 “嗯......” 说话间,傅厦看着她的男朋友已经走了过来,直接道。 “这是我表弟,才刚来浦市,我请他吃个饭。” 傅厦说了个地点,陈梵当然没意见,只是笑着道。 “你们吃,我请客,延周别客气,不过我今天有些事,就不陪你们吃了。” 傅厦知道他不方便跟别人一起吃饭,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但转头一想,突然觉得不对。 她刚才介绍的时候,可没说表弟的名字,他怎么知道呢? 果然,表弟也觉得奇怪了,瞧了岑林一眼。 但他依然淡定,看了一眼姜延周的铭牌,“延周是骨科医生啊。” 傅厦松了口气,原来他看到了铭牌,不然她真要觉得他有些特殊的能力...... 表弟的话少的可怜,只多看了他一眼,客气了一声,就上了车。 三人去了傅厦说得菜馆,走到菜馆门前的小公园时候,不只从哪冲出来几个打水仗的猴孩子。 漫天水花散落,傅厦差点一不小心中了一枪,新男友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替她挡了喷过来的一管水。 水喷在了他口罩上,湿了大半。 猴孩子大闹着跑远了,傅厦连忙问有没有事。 “他们喷的不是什么肥皂水吧?” 陈梵笑了笑,说不是,“放心吧,没事。” 三个人进了菜馆坐了,陈梵从包里拿了个新口罩,去了趟洗手间。 口罩湿着,确实不舒服,只是陈梵刚把口寨摘下来,就从镜子里看到了后面跟过来的人。 姜延周也正好抬头,从镜子里看到了他。 陈梵还算淡定,跟他点了点头,才戴上了新口罩。 三个人回到桌前又聊了几句,傅厦点了几个菜,陈梵替他们结了账才离开。 傅厦本来没准备让他结账,但他执意,傅厦猜他大概觉得不能陪他们一起吃饭吧,也就没在意。 只是送走了他,回到饭桌上,姜延周开口说了句话。 “我见过他。” 傅厦:??? “你也见过他?”傅厦惊了,“你在哪见过?!” 姜延周看了她一眼,“你老家。” 傅厦瞪大了眼。 他又补了两个字,“附近。” 傅厦被他整迷糊了,“我这个男朋友才交了不到一个月......” 换句话说,半年前,她还不认识他,怎么一个两个都说以前见过呢? 但她这么说,姜延周又皱着眉头,说不确定了。 “只是有点模糊印象,记得不是很清。” 傅厦这么听了,才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见过?况且他带着口罩,只看眉眼能看出来什么?” 姜延周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他刚才换口罩,我看了一眼。” 傅厦讶然,岑林换口罩没避开姜延周? 她怔了一下,姜延周端着茶杯瞧了她一眼。 “表姐不会,没见过吧?” “怎么可能?” 傅厦连忙否定了。 姐弟俩随便吃了点,一个搞不明白新男友口罩下的样子,另一个好像有别的事,没多久就分开了。 傅厦回到22楼还一直在想,她确实没见过岑林的样子...... 电梯刚到,她就被2203的俩小编捉了过去。 “厦姐,这么多天了,终于捉到你了!” “捉我干什么?”傅厦看了她们俩一眼,想到两人尊敬的职业,立刻道。 “他不是娱乐圈的,我也没有一手资讯。” 但俩小编也不是因为这事。 “别管他是不是娱乐圈的,反正你们是谈了,没错吧?” 傅厦知道瞒不过一个屋檐下的俩小编,就点了点头。 “就......差不多吧。” 她这么说了,俩小编一左一右地将她按在了沙发上。 “真谈了?姐姐行啊!” 陆小纷发出了崇拜的声音。 谢娉娉更在意另一件事。 “厦姐,岑先生到底长什么样子啊?是不是比明星还好看?什么时候他摘了口罩,让我们一睹真容?!” 傅厦真被问住了。 她能说她的男朋友,她都没见过真容? 傅厦含糊,支吾,迅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2203. 回家坐在沙发上,她陷入了沉思。 起初,她和岑林还没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她当然对此并不在意。 岑林或许只是因为出于各种原因不便露出相貌,她在意的也不是相貌,她在意的是她对那么多人都有过排斥,独独对他,莫名地信赖。 这种信赖和亲近在前,相貌不相貌倒是在其次了。 不过今天表弟和俩小编这么一说,她好像也觉得不对了。 从前两人只是邻居,现在的关系,可是男女朋友...... 傅厦越琢磨越觉得,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 但要是突然就让岑林摘下口罩,似乎也有点奇怪。 她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先小小探一探岑林。 正想着,电梯咚得一声停在了22楼。 傅厦两步上前打开了门,一眼就看见了刚回来的男人。 他还戴着严实的口罩,不过挑了挑眉看过来。 “傅医生今天这么热情迎接我?” “呵呵。” 傅厦尴尬一笑。 “你、你晚上吃饭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煮一碗面?” 契机 “你、你晚上吃饭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煮一碗面?” 陈梵想说吃了,但看着他的傅医生一脸希冀的样子,笑了笑。 “只吃了一个三明治,要不,今天劳烦傅医生?” “不劳烦,不劳烦!” 傅厦立刻去冰箱翻找材料,还问他,“我昨天还买了虾,要不要也煮一点给你吃?” 她这般热情实属罕见,陈梵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笑着缓声道。 “那好,谢谢亲爱的。” 最后三个字让傅厦耳朵麻了一下。 即使两人已经逐渐步入了亲密关系,可这种亲密的称呼,傅厦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心跳快了一整拍,同时又有些心虚,像面锅里的面条一样上下翻滚。 他一定是因为她今天如此热情主动,所以才说了这三个字。 可她,可她只是想摘人家口罩...... 傅厦不安地拨了拨锅里的面条,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 他垂头翻着她茶几上的医学杂志,看得认真,额前的碎发轻摇,他近来已经不戴帽子了,可厚大的口罩还是那么严实。 傅厦又觉得自己不心虚了。 都到“亲爱的”这一步了,他怎么一句都不提口罩的事呢? 要心虚,是不是也该他心虚? 但对方并没有心虚的体现,反倒在傅厦的偷看中察觉到了什么,转头跟她笑了笑。 心虚的人又变成傅厦了。 “呵呵......” 面很快就出锅了,热腾腾的一大碗,怎么也得摘下口罩,吃个十分八分钟。 傅厦不怀好意地端了过去,照着平时的样子,转身去了另一边。 “你吃吧,慢点别烫着。” 他点头,笑着谢她,“好。” 傅厦一步三回头地往一旁走,但他也完全不着急,先挑起面条凉了凉,直到傅厦磨磨蹭蹭走远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摘下了口罩。 傅厦:“......” 严防死守。 之前傅厦没起过这个心思,和他分开吃饭的时候,完全没想过去看,都是非常尊重地直到他吃完才走动。 所以今天,傅厦想要走动一下,趁机偷窥都显得那么不正当。 可她不提,他也不提,傅厦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恰好这个时候,刚才烧的一壶水开了,提示铃叮叮作响,傅厦连忙起了身。 “水开了呀,我倒水去。” 她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他听,起身去倒水。 可水壶也并不在他吃饭的地方,傅厦走过去,又提着水壶走回来,只从他的左耳边看到了右耳边。 “......” 看了个寂寞。 但他还是不提。 从端了面过去到现在,三分钟都过去了,再过三分钟,他该吃完了。 傅医生突然灵机一动,给他倒了杯水,二话不说,端着水杯走了过去。 她脚步极快,也没有预先提醒,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她准备先走过去,一边说给他倒了杯水,一边去看他的脸。 等到看完了他的长相,再先装作惊讶抱歉,最后来一句,“我忘了,没关系吧?” 完美。 傅医生以极快地速度在脑袋里演练了一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他脸前,刚开口要说一句,“我给你倒了杯水”,只是低头一看,傅厦整个人愣在了当场。 碗里的面光了。 他不知何时戴回了口罩。 此刻,抬头看着她眨了眨眼。 傅厦:“......” 失败。 她尴尬又惊讶地将水杯递了过去,最后的试探。 “我好像盐放多了,你喝点水吗?” 他眼睛笑起来。 “傅医生,不是盐放多了,你是忘了放盐。” “......”怎么会这样。 彻底失败。 傅厦舌头打结了,抱着水杯自己喝了。 他倒是乖觉,自己吃完自己收拾碗筷。 他处处都是好的,对她尊重、体贴、耐心满满、仔细呵护,但就是在相貌的问题上,一点缝隙都不给她留。 傅厦越想越觉得不对,但她也不准备迂回试探了,直接跟他当面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好了。 但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她琢磨着开场的话,看了他一眼。 不想男人也在这个时候,放好了碗筷,转头看了回来。 他眼眸中是一贯的温和笑意,傅厦一时在那眼睛里晃了神。 而他这时开了口。 “等到夏天,我就不戴口罩了。” 傅厦一愣。 她瞧过去,又去品这话的意思,他坦荡地任她打量着。 很明显,他早就发现了她的意图,也知道她的疑虑,眼下,给了她一个明确的期限。 傅厦突然不好意思了。 他并不是一直都不提,他只是摘口罩的时机,还没到而已。 “哦。” 她尴尬地不行,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她错开他的目光,给自己找补。 “其实、其实,你夏天也可以戴,或着戴帽子也行,再不然用围巾全都围起来也不要紧......”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像捻成麻花条的头发丝,轻轻地在她耳中打转,窸窸窣窣地响着,又痒又舒适...... 傅厦耳朵麻了,听见他无奈笑说了一句。 “傅医生,那样我会热。” “......” 傅医生有点热了,急忙错开他的目光。 “我刚才真没放盐啊?那要不我给你拿点咸菜补一补盐?” 他笑,“那倒不用。” 他不用,傅医生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那什么,上次杨暖送了我一瓶起泡酒,你要不要喝一点?” 这次他总算是没拒绝,傅厦翻出了很久没用过的高脚杯,倒了一点给他。 只是他接过酒杯的时候,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他的手骨节感恰到好处,手指细长,指腹柔软和暖,捏在傅厦手上,本就心虚尴尬又麻了耳朵的傅医生,在起泡酒的酒气泡里,脸腾的一下热了起来。 明明是男女朋友了,明明他每天都接送她上下班,明明他今天还叫了她“亲爱的”...... 但傅厦脸热得恨不能伸进冰箱里。 她赶紧把酒杯塞给他,急忙要逃。 他倒没拦着她,只是低声笑了起来。 “傅医生真是博士吗?” “是呀。”傅厦不知道他怎么说这个。 可他更笑了。 “可傅医生谈恋爱,还是小学生模式。” 傅厦呛了一声。 这一点上,她不太赞同,她挑挑眉。 “博士怎么样?难道博士模式一见面就买/可乐吗?” 傅厦这话说得直白了一点。 但她瞧了一眼笑着的男人。 “你是不是谈了很多次恋爱,是个恋爱博士,这方面很懂?” 陈梵瞧着她的样子,红润的唇微微翘起,挑着眉毛的样子映在淡红的的起泡酒里,总令人沉醉。 他说不是。 “我也是小学生。” 他看住了她。 “我只是希望能和傅医生一起,从小学到中学,最后,直到博士。” 他话说到后面,语速缓得不行。 傅厦在那极其缓慢的语速里,脸又是一阵热浪滚滚。 早知道,她就不提什么博士买可乐的事了...... 好在他总是在适当的地方,给她喘气的空间。 没多久,他就笑着回了2201. 傅厦松了口气。 她又想起了他的话。 夏天的时候,就可以摘下口罩了。 他不是完全不能摘,只是时机没到而已。 既如此,傅厦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 2201。 陈梵拿着摘下来的口罩,站在落地窗前,静静想了一阵。 警方已经开始收网了,距离抓到邵心武很快了,他也马上就能彻底从此摆脱出来,彻底和厦厦说清楚了。 只不过,以厦厦的脾气,如果知道他就是陈梵,会不会给他时间,让他把所有说清楚,他也不确定。 同样的,他也不知道说清楚了身份,她又会不会还选择她。 毕竟她现在选择的,是一个陌生干净的岑林,不是曾经的陈梵...... 但不管怎样,至少让他能一口气跟她讲完。 陈梵默默思考着,什么样的契机才合适。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蒋寒蒋律师。 陈梵接起了电话。 蒋律师的声音传过来。 “陈先生,之前我和小静的事情,多亏你帮忙,现在我们准备六月底举办婚礼,想邀请陈先生参加,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他说了日期,盛情邀请陈梵过去。 毕竟去年,蒋寒和叶静陷入一场巨大的风波,蒋律不便明里调查,找了私家侦探机构暗中查探。 陈梵接了他的事情,替他顺利地摆平了。 事关叶静,陈梵不可能不闻不问,那可是厦厦最好的朋友。 但也因为这件事,他在叶静面前露了面。 之后他搬走那次,在商场遇到厦厦和叶静,也只好迅速地避开了。 他不能在厦厦面前露面,当然也不便以岑林的身份见到叶静,不过邵心武就快落网了,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 电话里的蒋律还在邀请。 “我和小静能走到今天,多亏你帮忙,陈先生别推辞了。” 陈梵低声笑起来。 “好,我一定到。就算蒋律不提,我还想厚着脸皮自己提一下呢。” 陈梵爽快地应下了蒋寒的婚礼邀请。 他目光穿过墙向2202看了过去。 如果有什么契机,让厦厦能多给他一点时间,耐心听他把话说完。 恐怕也只有叶静的婚礼了。 2201昏昏暗暗的,陈梵点亮了一盏柔和的灯。 希望一切顺利。 高考 高考前夕,知了一整晚没有休息,一直以最嘹亮的声音为即将迈上高考战场的考生们助威,又或者泄气。 傅厦没有被助威或者泄了气,她只是觉得很闹很吵,静不下心来,也睡不着觉。 哪怕成绩稳稳当当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傅厦不敢喝凉水,也不敢吹太冷的风,只能拿了扇子,躺在床上摇来摇去,她怀疑自己一直睡不着,一直到天都亮了也睡不着。 越睡不着越心急,整这个时候,手机静默地亮了一下。 傅厦拿过来看了一眼,看到一条短信。 【睡着了吗?如果睡不着,可以点播我的陪聊服务。】 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傅厦回了两个字。 【行吧。】 短信刚回过去,那个人就打了过来。 “紧张了?怎么还没睡?” 他是声音轻轻缓缓的,在初夏夜晚11点听起来,莫名有些清凉的感觉。 傅厦说睡不着,“越想睡越睡不着。” 电话那头低笑了一声,“那就别想,换个思路,想着考完试怎么来南州玩。” 傅厦服了他,“那不是更容易兴奋吗,更睡不着了。” 她说了,他突然把声音放轻了不少,似乎气音的气就在她耳边。 “哦,原来想着来南州玩,会让你更兴奋。那是不是如果想着和什么人一起玩,就更睡不着了?” 他就像个设下陷阱的猎人,傅厦可不愿意当他的猎物。 “哼,我可没说考完试去南州,我还和小静约了去毕业旅行。” 她随口瞎掰。 “你们去哪?”电话对面问,不要脸地道,“我替你们出车费,带着我一起呗。” 他说,“反正咱们三个约好了,一起去首市上大学。” 傅厦:“......” 这事他是过不去了吗? 还有,余大川不是也说一起,他怎么直接把人家踢了? 傅厦对他无语,嘴角却翘得高高的。 “管你什么事?你还真要和我们一起考首市?” 男生的笑声传过来。 “你可别瞧不起人,我看了分数,我能考上公安大学的,公安大学不就在首市吗?两个学校隔着一条路紧挨着。” 傅厦讶然,“你要考公安大学?” 公安大学是首市好大学里偏小众的那一类,是培养特殊人才的地方,不仅要分数,还要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核。 像傅厦家里有大伯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过不了公安大学政审的。 不过陈梵不一样,而且他舅舅就警察。 “是你舅舅替你选的吗?”傅厦问他。 陈梵说算是,“如果高考发挥好一点,应该能报上侦查学这个专业。” 公安大学的热门专业。 要是放在一年以前,陈梵的成绩和这个专业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现在,傅厦都有点信他能考上了。 傅厦看过地图,公安大学距离清北大学确实近,尤其距离医学院就更近了。 她正想着,那人突然叫了她一声。 “傅医生,以后在首市,就承蒙傅医生照顾了。” 傅厦想骂他嘴贫,可有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等高考结束,等录取结束,他们都能一起迈进新生活了。 莫名地,傅厦对考试的紧张放松了不少。 他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一会说着要去首市上大学了,要正式认识一下她的朋友,一会又说等考完试就去她老家找她,把她接来南州,不许她回去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傅厦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第二天看到他的短信。 “傅医生,高考加油。” 那年的高考,傅厦不能说是超常发挥,但也是稳中有进,等到考完试和叶静对了对题目,估了估分,稳稳超过清北大学医学院的往年分数线。 估完分的第二天,傅厦就坐火车一路南下,去了南州。 她只告诉了自己爸妈来南州的事,她爸说要来接她,她说不用了,自己坐公交车去面馆。 只是刚下了火车,就听见了轰隆一声响,有人穿了一身银白相间的骑手服,像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一样,拉动着南州火热的风,径直到了傅厦身边。 他单手摘下了头盔,跟她歪了歪脑袋以示敬意,额前的碎发在风里飘着。 “北方来的大小姐,上我的车吧。” 傅厦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来的情报,转念一想,“我爸妈又把我白给你了?!” 他笑出了声来,把虾虾头盔替她戴在了脑袋上,还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对,白给我了。” 他说得白给都是假的,实际上接了她,直接去她家蹭了两顿饭。 偏她爸妈特别乐意,还问陈梵,“小梵考得怎么样呀?听你舅舅说,要报考公安大学,那不正好和厦厦一起?” 她妈问了,傅厦瞧见那个人笑着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佯装惊讶。 “呀,这可巧了,回头有学不会的,又能找傅老师补课了。” 傅厦:“......”巧个p。 ...... 高越这个暑假没有回国,陈梵几乎把他的摩托改造间变成了自己的,不缠着傅厦的时间,就去改造间里改造摩托。 他跟傅厦说,“等过几天改造好了,带你去越野,咱们可以在外面搭帐篷住两天。” 傅厦被他的想法惊奇到了。 “谁要跟你住两天?!” 他听了笑起来,“我的意思是,咱们两人加上大川,一人一个帐篷。” 他说着,盯住了她,“你,想什么呢?” 傅厦脸一下子红了,接下来两天都没搭理他。 他说不搭理就不搭理吧,发了条感叹的信息给她。 【等我这几天加加班,把车子改造好去接你,好不好?】 傅厦心想不好,她可没说好。 可他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样,又发过来一条。 【反正,叔叔阿姨会替你答应的。】 傅厦:“......” 接下来的几天,他果然都闷头在改造间里加班加点,只抽空给她打个电话,问她要不要过来看看他。 起初傅厦是不要的,他改造他的摩托车,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可没说要跟他出去玩。 但他这天没打电话给她,直接打到了店里。 她爸接了电话就叫了她。 “小梵一天没吃饭了,你给他送点吃的去。” 傅厦:??? 她妈更是迅速把陈梵爱吃的老三样做好,塞进了傅厦的手里。 “快给小梵送过去,别饿着孩子。” 傅厦瞪着她爸妈。 人家都要把你俩女儿拐走了,你俩还当人家是亲儿子...... 傅厦无语,只能带着饭去了陈梵的摩托改造间。 俱乐部在市郊,比起市中心蒸笼一样的闷热,市郊时不时还有几缕清凉的风丝。 傅厦推了门进去,里面静悄悄的,地上摆满了各种摩托零件,分门别类倒也整齐。 改装间里没有站着的人,倒是有个躺着的,躺在架起的摩托下面,不知道在组装着什么零件,聚精会神地并没有注意到改装间里来了人。 傅厦把手里的提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吃饭。” 这话一出,摩托下的人就顿了一下,脑袋歪了出来,看了过来。 他眼睛弯了起来,目光定在她脸上,看的傅厦都有点不自在了。 他笑意盎然。 “遵命。” 他真的遵命去吃了饭,只是吃饭的时候,总还时不时用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去看傅厦。 傅厦瞪了他几回,他还总是看,像是看不够似得,傅厦没办法了,只能走到一旁去。 改装摩托车她是不懂的,这复杂、精细又工程浩大的事情,她且没这么耐心,但看着地上摆的整整齐齐的各种零配件,倒有些意思。 一辆摩托上配件繁多,有些极其相似却各有用途,既不能弄错,也不能弄丢。 而且这些摩托配件摆设似乎有什么章法,傅厦看不太明白。 她起初瞧得有趣,再看就有些头晕眼花了,她琢磨着陈梵怎么能把这些零件全拆下来,又正确地一丝不差地装回去。 要是她,拆完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她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零件们,小零件相互碰撞者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她玩的乐乎,一旁有人叫了她。 “脚下留情行不行,弄乱了我可装不回去了。” 傅厦才不信有他装不回去的零件。 高中三年,只最后一年认真读了读书,其他时候不都泡在这摩托改造间里面吗? 她又用脚尖摆弄了几下零件,故意似得,一旁吃饭的人真吃不下去了,无奈笑着求她。 “行行好,别踩了行吗,大小姐?” 傅厦嘴角暗暗扬了扬,但装作没听见,继续踩着玩。 正这时,脚下往后退了一步,突然踩到了什么,发出咯吱一声响。 这声音可不一样,她立刻就僵住了。 刚要低头查看,陈梵开了口。 “别动。” 傅厦被惊到了,低头看过去,竟是个塑料件,这一脚若是踩实了,塑料件可就碎了。 可不巧的是,她刚才转身,另一只脚已经踏进一对小零件里,随意动一下,真要给陈梵全部弄乱了。 傅被施了定身咒,只能急急叫了陈梵,“你快过来看看!” 陈梵放了筷子快步过来,眼瞧着傅厦被困在了这里,无奈又好笑。 他蹲下身查看。 “你瞧,让你别捣乱吧?不肯听话,这下好了。” “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傅厦以奇怪地姿势站着,鼻尖上冒出了细细的汗。 “快点,我要站不住了!” 话一说完,人真就站不住了,向一旁倒了过去。 若是真倒了,弄乱了一片摆好的零件不说,还要摔上一跤。 正在她悬悬就要倒下的时候,有人稳稳地帮她立住了身。 他圈住她的小腿。 下一秒,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抱离了那一堆零件。 夜空 不会踩坏也不会弄乱零件了,可傅厦被他直直抱起,膝盖抵着他的胸前,甚是能感受到胸膛里跳动的声音。 她脑子空了一空,像交上了一份空白答卷一样。 脑子虽然空白,脸却突然热了起来,她可以想象接下来要变成什么颜色。 “陈梵!”她低头叫了他。 男生仰头向她看了过来,俯仰之间,两人距离越发拉近了。 傅厦心跳加速,而他那明亮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 “有什么吩咐,大小姐?” 傅厦脑子虽然懵,可陈梵明显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 傅厦脸热得像沸水里刚打捞出来,可又在他的步子中,不得不扶着他的肩膀。 她顺势重重打了他几下,“快放我下来!” 他温和地说好,好像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一样。 但他没有将她立即放在地上,而是多走了两步,将她放在了修理配件的高台上。 高台干干净净,却出奇地高,高到傅厦一时间不敢直接跳下来。 他还圈着她的小腿。 “你......把我放这么高做什么?” 她坐在高高的台子上,居高临下地瞥着他。 他不急不慢地回答她,“把你放在这下不来,免得你给我故意捣乱。” 傅厦刚才,多多少少有些故意的成分,眼下被他戳穿,反而哼了一声。 “我给你送饭,你还这样说我,你好意思吗?” 她反问向了他,他还真就仔细想了想。 他站的很近,手臂仍虚圈着她,像是怕她摔下来。 傅厦不自在地往后错了错身,努力板着自己高热不下的脸蛋,斜瞥着他,看他怎么回应。 改造间里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靠得很近的两人之间,一丝丝热在不知不觉间升腾。 陈梵在这时问了一个问题。 他问得很缓慢、很认真,嗓音伴着他一贯的温和笑意,似大提琴在低吟,又像平静海水中突然掀起的浪声。 “那我吃了你的饭,能做你的人吗?” 话音落地的一瞬,海浪拍打在了傅厦心头。 她听见了心跳的砰砰声,不知是自己,还是刚才被他抱起时,膝盖抵在他胸前感受到的心跳的余音。 她看到他的眼睛,莫名就响起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 他在起了夜风的天台上问她,清亮的月高悬在他头顶,空气里仿佛还回荡着周董的那首《爱在西元前》。 那时他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我不扰民,能和民交个朋友吗?” ...... 傅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那天的南州热得吓人,傅厦一整晚脸蛋都没降下温来。 接下来几天,他好像又恢复了正常,似乎他那天没有将她抱坐在高台上,也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只是一心一意在筹备着过几天带着她出去露营的事情。 这事傅厦可没答应,而且出去过夜这种事情,她爸妈也不会答应的。 但她内心深处,莫名竟还有些期待。 几天之后,他加班加点终于把摩托改装好了,他轰轰隆隆开过来,那车身如同豹子身上肌肉块一般的流线、新上的银色磨砂光泽,还有车上穿着黑色骑手服的人,引得路人眼睛都错不开了。 傅厦站在店门口的石阶上,他就像是和她第一次见面那样,将车停到了她脚前一厘米的地方。 他从车上垮了下来,长腿落在地上,又一步迈到了傅厦脸前。 “好看吗?” 他额前碎发短了些许,露出额头、浓密的长眉、和眉下高挺鼻梁两侧,那双亮如晨星的眼眸。 傅厦只看了一眼,心跳就快了起来。 她赶紧转过头去。 “哪有张口就问别人,自己好不好看的?自恋......” 她说他,他却笑了起来,低声近到她耳边。 “我是问,新改装的车子好不好看?你,关注点都在我身上啊?” “......” 傅厦脸一下就热了,莫名又想起了他那天问得话—— “我吃了你的饭,能做你的人吗?” 傅厦连忙转身往店里走去,错开他的目光和问话。 只是刚一进门,就被她妈撵了。 “唉?厦厦你怎么又回来了?小梵不是要带你去露营吗?你回来干什么?” 傅厦脚步一顿。 她叫了她妈一声,“妈,那个露营可是要在外面住一夜的。” 这种事情,陈梵也能忽悠的你们同意吗? 可她妈却毫不意外,说是呀,“就是要搭帐篷住一夜,妈妈还给你准备了一次性的牙刷牙膏,你快回家拿了,跟小梵去吧。” 说话的工夫,陈梵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店里。 傅厦傻眼了,回头瞥了他一眼,见他笑盈盈的一脸淡定,而她妈也没有任何异常。 傅厦闹不明白了,走到她妈身边。 “出去住一夜这种事,妈你真觉得我能去?!” 她妈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开放了?就因为她十八岁了,高考完了,是成年人了? 不过她妈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隔壁家的初中小姐妹都能去,你这么大了,还要妈妈陪着去?” “啊?!” 隔壁小超市家里,有一对双胞胎姐妹,跟傅厦家里很熟悉。 她们也去? 她妈又说,“还有经常来吃面的小梵舅舅同事、孙警官的儿子,人家才上六年级,都要一起去,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傅厦:??? 她不确定地看了外面的人一眼,他依然笑着,她有点明白了,最后问了她妈。 “还有谁要去?” “多呢!我都数不过来,反正都是你们年轻人!”她妈数了一遍,从一只手数到了另一只手,最后叫了她。 “快去吧,都这么大了,也该玩点不一样的了!” 傅厦:“......” 亲妈? 但她转身看住了外面等着她的那个人。 那人脸上的笑意掩不住了。 她真想问他,到底都请了多少人。 但,好像也不用问了......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妈一眼,她妈只顾着做生意。 等着她的人轻笑一声,又将湿热的气吹在她耳畔。 “阿姨不要你了,跟我走吧。” 他说着,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傅厦睁大了眼睛,他只是笑着,将她拉出了门。 ...... 那天露营真的来了好多人,都是傅厦在这不熟悉的南州,仅有的熟悉的人。 孙警官的儿子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弹的一手好吉他,双胞胎姐妹献上了一曲双人舞,还有好些大大小小的朋友一起聚在帐篷前草地上吃吃喝喝聊天,余大川招呼着他们,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但傅厦不太相信,这事就这么简单。 果然她坐在草地上正想着,有人端了一杯起泡酒走了过来,单膝着地蹲到她身边。 “要不要喝点?甜淡的口味。” 傅厦瞥了他一眼,“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酒里防什么东西......我不喝。” 他轻笑一声,也不解释,只是坐下来盯着她看了一眼。 “你好像,在害怕。” “我怕什么?”傅厦否认,她可是阅过无数鬼片的人,“我没什么可怕的。” 可他不信,啧啧了两声。 “我知道你怕什么。” 傅厦倒是不知道了,“你说。” 他突然歪了歪头,将他的样子填满在她的视线里。 “你怕,我有话要跟你说。” 话音落地,傅厦心头快跳了三拍。 “才不是!”傅厦急忙否认,“你说话,我有什么好怕的?” “真的吗?那我要说了?” 他笑着,明明近在眼前的唱歌又跳舞的喧闹,在傅厦眼里耳中短暂地消失了。 那天夜晚星夜璀璨,月牙儿悬在天边,偶有几朵云懒懒散散地飘着。 风吹起傅厦脚边的草。 她听见了他的问话。 “傅厦,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夜风吹着草坪里的草,如同波浪一样一层一层摇动着。 傅厦的脑袋仿佛也被吹得飘来飘去,她多多少少是有点猜到了的,但他亲口说了,这一切又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只看见他在耐心地看着他。 他仍笑着,胸有成竹的。 “你慢慢想,等你想好了回答我就行。” 傅厦想说她才不要想,她可没准备答应他。 但她不知怎么就没说出这句。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厦姐,梵哥,看这边!” 傅厦正盼着有人来帮她解围,闻言迅速地直起身子看了过去。 可她刚才坐了太久,脚完全麻了,这突然一起,腿下一晃,身子向前倾了过去。 夜空中,数亿万光年外的星在此刻闪烁了光芒,照射着地球上的人。 傅厦在数亿万年独有的一瞬里,倾身碰到了离她极近的那个人。 触碰的一瞬,仿佛也被定格在了数亿万年之间。 傅厦感到那触碰的柔软地域,瞬间灼烧了起来。 她的唇,碰到了陈梵的唇。 傅厦愣住,掀起眼帘看了过去。 陈梵如晨星的眼眸中,陡然绽放出极盛的光亮,他垂眸看过来,眼中盛满了笑。 咔嚓一声,闪光灯闪了一下。 傅厦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向着一旁转了身去。 可她扭转得了自己,却扭转不了刚才已经发生的那一瞬。 她听见他的声音。 “厦厦的回答,我知道了。” 她回答了什么?! 傅厦睁大了眼,傻了。 她像一只撞在了树墩上的呆兔子,在雪地里发懵着。 陈梵心里软的不行。 今天这只呆兔子,终于被他守到了。 他牵起了她的手,她更呆了,眼睛睁得更大了,傻乎乎地看着他。 他低头轻笑。 “下次,可以换我主动吗?” 一吻 浦市。 傅医生在反思。 那天岑林说的话一直在她耳边。 他说她是小学生模式,虽然是说笑,但傅厦来来回回品了品,好像有一种抱怨在里面。 傅厦确实不懂恋爱,像杨暖那样谈过的男人两只手数不过来的,分配给每一任的时间都很有限,但她几乎在每一任身上,都完成了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甚至到博士的过程。 傅厦从前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看得多了,看到不止杨暖,医院里的同事也都在用成年人的速度走完这些过程。连傅医生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缓慢了。 越是这么想,岑林说的话,小小的抱怨意味也就越浓了。 他们两人的关系,明明是她率先提出来的,现在她卡在这里迟迟不向前走,是不是也不太对? 傅医生反思了一个星期,等到了周五的时候,她主动给她的新男友发了条短信。 【明天一起看电影吧。】 他应了:【好的,傅医生。】 傅厦盯着后面三个字愣神,每次他叫她“傅医生”,傅厦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说不出来是怎样的感觉,反正,总是耳边热腾腾的。 但大事在前,傅厦就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准备在这个周末,先把小学中学念完。 如果说博士是买可乐,那么小学、中学、大学,是不是对应着,牵手、拥抱、接吻? 傅医生单纯地理解着这些过程,认为自己也不能落于人后。 周六那天,她翻出来一件好久没穿过的花灰色连衣裙,学着网上的教程,给自己腰间系了个像样的结,然后如约发了个信息给岑林,问他准备好了吗。 信息刚发出去,就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 傅厦打开门,见他已经到了。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衣搭浅色格纹西装马甲,那小马甲恰到好处地束在他的腰间,贴合着他的腰背和胸腹,他领口开了两扣,露出些许锁骨风情。 傅厦赶忙咳嗽了一声,让自己回神,这才发现他口罩上的那双眼睛,正柔和地看着自己。 “傅医生今天更漂亮了。” “谢谢......” 傅厦今天是要办大事的,一路都保持了矜持的做派,只不过等岑林开车到了电影院门口,她也没找到契机进行第一步,牵手。 不能什么事情都堆到看电影的时候,气氛烘托到位再办事,傅厦冥思苦想着怎么先把第一步进行了,就看见不远处有个花店在促销玫瑰。 九支玫瑰束成一小捧,看着美丽,价格也美丽。 她灵机一动,立刻支了岑林去买票的地方排队,自己迅速地去花店,挑了一捧最娇艳的玫瑰,藏在了身后。 等她买好了花,走到岑林身边的时候,男人似有所感地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他歪着头看她,就好像能把她看穿一样。 傅厦赶在他看穿之前,叫了他一声。 “岑林。” “怎么了?” 她把鲜花拿了出来,九朵玫瑰整整齐齐,花瓣上有凝成珠的清水,娇艳欲滴。 “送给你。” 鲜花送美人。 傅医生做到了。 她把花递到他脸前,他微微挑眉,露出些许惊讶。 “喜欢吗?”傅厦问他。 男人先是一愣,而后垂着头笑了,仿佛是特别好笑,又多笑了两声。 “非常喜欢。” 傅厦:“......” 有什么不对吗? 他伸手接过她的玫瑰,指腹碰到了她的手,不知怎么,他没收回,反而笑着瞧了瞧她,用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两下。 若是放在之前,傅医生这会,一定是飞快地把手收回去了。 她今天也想这么办,但突然想起自己今天的小目标。 傅厦没有收回手,反而勇敢地反过来覆上了他的手。 男人又是一愣,微微睁大眼睛去看傅厦,傅厦深吸一口气任着他打量,愣是没把手松开。 他又笑了,但非常识情知趣地用另一只手拿走了玫瑰,另一只手就留给了傅厦,由着她攥在手里。 他只是极轻声地提醒了她一下。 “傅医生,其实你可以不那么用力。” 傅厦愣住,低头去看被自己握在手心里的岑林的手。 捏白了。 “......” 不管怎样,傅厦没有松开他,直到排到售票台前,也总算是完成了第一步。 傅医生小学升初中了。 “今天没有爱情片了,傅医生,看恐怖片可以吗?” 傅厦之前瞧了一眼近期电影,最近是有爱情片上映的,没想到这片子上映效果不好,排片减少,反倒是小众恐怖片的排片量加了上去。 但,傅医生皱眉,恐怖片怎么才能烘托气氛,让她完成第二步呢? 傅厦犹豫之际,竟然发现,这一场看恐怖片的,都是些小情侣。 约莫是女生都不太敢看,所以,和男朋友结伴看电影来了。 既然如此,可见恐怖片在情侣之间也是有些特殊作用。 傅厦说好,说完没等岑林反应过来,就把票买了。 岑林歪着头瞧了瞧她,手里还拿着她送的花。 “那就谢谢傅医生请我看电影了。” 他很自然地拿着花进了放映厅,傅厦感到了顺利,觉得今天一定有个好的进展。 这场恐怖片以搞笑和恐怖两种剧情穿插进行,这样看下来,倒也不是太恐怖。 只是到了中后段,搞笑的部分开始明显减少,恐怖的节奏拉满,整个放映厅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直到荧幕上,静默无声的水面下,突然间有只血手腾的冒了出来。 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捂住一个人的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拖了下去。 影厅爆发出一阵尖叫,尖叫声几乎全是女声,接着,傅厦就看到女孩子们,纷纷钻进了男生们的怀里。 没被吓到的傅医生,倒是被这场景震撼到了。 她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友。 男友也正好在这时看了过来。 气氛紧绷,纷纷结对的电影院里,傅厦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害怕吗?我也可以那样......抱你一下......” 问完,她想捂自己的嘴。 他眼角眉梢都没有一丝变化,跟“害怕”八竿子也打不上边。 可他却点了头。 “有点害怕。可以吗?” 他说完,朝她伸了伸手。 提出问题的傅厦傻眼了。 小女生们还都缩在男朋友的怀里瑟瑟发抖着,她脑子转了好几圈,最后也张开了手臂。 不知何时,挡在两人中间的座椅扶手被他拉了上去。 傅厦就那么毫无阻挡地,抱住了身旁的男人。 她心跳的极快,就怕自己下一秒将他推开。 但他身上有种清新柔和的气息,莫名地,她就安静地抱着他,或者说,由他抱着,没有任何抗拒。 这个拥抱很短,电影镜头切走之后,小情侣们都散开了来,傅厦也结束了她短暂的拥抱。 她没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心下突然有种高考结束的轻松感。 牵手、拥抱都结束了,她是不是中学升大学了? 不过大学的内容,她是一时半会都不可能完成的了。 他说,要到夏天才摘下口罩,口罩不摘,她又怎么能完成下一步呢? 傅医生格外地松快,愉快地和这个人一起看完了电影。 周天一早,陈梵临时有事要出门。 他本来说好了要给傅厦做海鲜粥的,还在网上下单了不少生鲜。 不过项队那边,临时需要他确认几个和邵心武有关的人,他不得不跑一趟。就跟傅厦说,让她替他收着生鲜。 傅厦说好,转头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对了,我的冰箱坏了,可能没办法保鲜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放在常温一天,生鲜会不会坏了?” 陈梵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转眼一想,直接把2201的门密码告诉了傅厦。 “放我冰箱里吧,顺便把你冰箱的东西也放过来。改天我帮你修修冰箱。” 傅厦也不是没在2201过过夜,知道密码也不算什么,就答应了。 完成了两项大任务的傅医生,身心轻快,当天她的新男友虽然不在,但她还是开心地点了许多外卖,然后喝了点小酒。 就在她吃完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突然周遭一黑。 没电了。 傅厦先还以为是自己家里的电表跳闸了,翻出手电筒去看电表,但电表稳稳当当,一点事都没有。 “难道是停电了?” 傅厦看了看窗外,别的楼用电好像还是好的,她不确定起来,想去问问俩小编,但想到她俩并没在家,转身就去了2201. 她开了门,屋里一片漆黑,仿佛是连窗帘都没拉开,一丝光线都没有。 傅厦要弄明白,到底是自家的电路出问题了,还是全楼都出了问题。 她正要打开手电查看,突然被人叫了一声。 男人声音极近,他叫了一声“厦厦”。 “别开灯,好吗?” 傅厦怎么也想不到身旁还有个人,她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却又被穿鞋凳绊倒,人踉跄地坐在了凳子上。 她碰到了腿,吃痛地哼了一声,刚要问一问男人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突然俯身靠了过来,长臂一捞,将她从凳子上抱了起来。 傅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已从她手中拿过手电,放到了一旁。 他身上浓郁的水汽漫了过来。 傅厦意识到什么。 他是不是刚从浴室出来,还没戴上口罩? 傅厦连忙道,“我什么都看不见的,你放心。” 她确实什么都看不见,要不然也不会被绊倒了。 “我知道。”他轻笑说着,抱着她一路往客厅里面走过去。 他很清楚这个家里布局,走得极稳,只是傅厦又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仅没戴口罩,他似乎其他的也......没穿?好像只裹了条浴巾在精细的腰上…… 与她隔着一层薄薄睡衣的胸膛,散发着独属于男人的水汽与热。 傅厦耳根慢慢烧了起来。 “那什么,要不我......” 她想说回去,却被人轻轻放在了沙发上。 黑得彻底的客厅里,傅厦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察觉身边的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在一点一点靠近。 他的呼吸与她越发交织在了一起,傅厦下意识伸手去挡,掌心却毫无阻隔地贴在了一片起伏的温热壁垒之上。 傅厦手酥麻了,整个人都要麻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问了她一个问题。 “傅医生昨天过了小学和中学的考试,今天是不是,一鼓作气地把大学也过了?” 傅厦彻底睁大了眼睛。 合着昨天她的想法,他全都了然于心? 她懵了一秒,刚想着大学过不了,他不是每天戴口罩吗? 男人已然俯身倾了过来。 “可以吗?”暗含着蛊惑的声音在唇边响起。 没有口罩,真的要大学考试了。 傅厦脑袋混成了一片,已经无法应对这种考试。 而他帮她应对了。 “傅医生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话音落地,不等傅厦反应,温热的唇覆了过来。 罐头 天光一丝都照不进来,附近高层上的光亮,也都如同高远的繁星一般,不能提供给客厅任何光亮。 客厅里黑到了底,傅厦只能看到一厘米外的那个人的眼睛。 他眼中有星星点点的亮,那光亮近极了,又在他唇下触碰的那一刻,被眼帘轻轻遮盖。 傅厦脑中混沌一片,不知怎么就没有躲开,就像是电影院里那个拥抱一样,她竟然安然接受了。 她惊讶于自己的变化,或许也正是因此分了神,这个吻重了起来。 傅厦睁大眼睛看了过去,他仍然闭着眼睛,但极轻地笑了笑,在她唇边低声提醒。 “傅医生,可以集中一下注意力吗?” 傅厦像个上课被老师抓到开小差的小学生,在老师的耳提面命下,整张脸烧了起来。 而他已探了进来...... 这个吻过了多久,傅医生实在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被他托着脑袋,想动也不知道怎么动,而他俯身倾在她身前,那胸膛滚烫地跳动着,直跳的傅厦晚上喝的那一点点酒,都上了头。 她突然感谢这停电,她看不见他的相貌,他也瞧不出她的脸。 直到傅厦被他挽了耳边的头发,他离开了她的唇,轻吻在她额头上,她才如从水下浮上来一样,大喘了口气。 男人在笑。 傅厦感觉他在笑自己,她想要也说他两句,但嘴唇莫名就张不开了。 他说这样不好,“我只系了条浴巾在腰间,还是穿上衣服比较妥当。” 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怕她一口气考上博士?! 傅厦眼睛睁得好大,甚至这么黑的客厅里,陈梵都能瞧出几分来。 他倒不怕这个,只是怕突然来了电。 他让她等他一会,返回卧室穿了衣服,重新戴上了口罩。 只不过出来的时候,傅医生已经落荒而逃了。 陈梵笑着摇头。 即使考上了大学,她还是个小学生。 ...... 傅医生晚上没敢洗脸,确切地说没敢洗嘴。 她有种,嘴巴已经不是自己的感觉。 傅厦坐在自家沙发上发呆,生怕岑林过来敲她的门,问她现在是怎样的感受。 不过她知道,岑林不会的。 他好像特别懂她,既不会让她被动到毫无进展,又不会让她感觉太快而不适。 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把握她的心思,有时候,甚至连傅厦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她对他还一无所知,但却已经对他有太多的信任。 傅医生不懂了,人和人之间,还有这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吗? 晚上,她一直睡不着,2201的男人没有过来打扰她,只是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晚安~】 他平时是不用“~”符号的,傅厦看着这个特殊的符号,近乎脑补出来他含笑的眼睛。 “......” 傅厦没回,但也在他的祝福中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洗脸的时候,傅厦碰到自己的嘴巴,才猛然想起昨晚停电发生的事情。 她擦了脸,就听到了谢娉娉和陆小纷房间传来的动静。 没过几秒,两人来敲了傅厦的门。 “厦姐,你家有没有梅花螺丝刀呀,我们客厅的大灯,好像要掉下来了!” 傅厦找了一圈没找到,想到昨天岑林说,要来帮她修空调的事情。 “你们要不去2201问问,他、他可能有......” 傅医生从来不这样说话,陆小纷和谢娉娉对了个眼神。 谢娉娉笑了一声,“厦姐,我们跟岑先生不太熟,要不还是你去?好人做到底呢!” 傅厦可不想去,于是瞪了谢娉娉一眼。 “你爱借不借。” 谢娉娉跟她挤眉弄眼,陆小纷倒是利索,直接敲响了2201的门。 “岑先生在吗?您家有梅花螺丝刀吗?能借我一下吗?” 门里传出声音,“在的。” 说完没几秒就开了门。 傅厦听见开门声,下意识就要回自己家去,却被谢娉娉盘了上来。 “姐姐哪儿去?” 她把她拦了,傅厦走不脱了,眼角瞥见男人拿了个工具箱出来。 他今天倒是穿衣裳了,穿了件干净的鸡心领白t,和亚麻灰的九分裤。 傅厦急忙把目光从他脸上闪开,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漂亮又性感的跟腱上。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浅浅地笑了一笑。 就这么浅地一笑,傅厦都觉得耳根又开始发热了。 他直接帮2203俩小编把灯拧了,但这个灯坏了,螺丝也上不住。 “安全起见,最好还是要换个灯罩。” 谢娉娉和陆小纷连声答应,谢了他,他这才又提着工具箱出了2203,但走到傅厦的2202门前,就停了下来,半低着头看着他的傅医生。 “傅医生的冰箱也坏了吧,我帮你修修?” 他明明在正常说话,可傅厦怎么都觉得他在笑似得。 她说不用,“我冰箱坏的很彻底,准备换新的了。不用麻烦你了。” 傅厦说完,在他的目光里,嗖地一下回了自己房间里,关了2202的门。 这次,他明确地听见他在门外笑出了声来。 他笑过之后,从门缝里小声传了一句话给她。 “看来傅医生,还得多参加几次大学的考试啊。” 傅厦:“......” 明明隔着门,这话却像是贴在傅厦耳边说得一样。 傅厦耳朵烧着,在这话里,一双唇也像是被擦了酒一样烧了起来。 傅医生头晕目眩。 她发烧了...... 但万幸的是,这个人另外有一些事,接下来的两周都不在。 * 陈梵在这天一早,接到了一个期待了太久的消息—— 警方收网成功,邵心武落网了! 大川电话告诉他消息的那一刻,陈梵一颗悬了太久的心,扑通一下落在了地面。 而大川之后,项队也打了电话过来,让他亲自过去一趟,协助警方确认一些事情。 他告诉他的傅医生,他要离开浦市办一些事情,大概两周回来。 他一向神神秘秘,傅厦也习惯了。 不过傅厦想到了两周之后,叶静的婚礼,她其实有点想带着他一起去的。 要不然杨暖和叶静每天叨叨着问她情况,她实在快顶不住了。 送他下楼的时候,傅厦问他。 “你下下周末能回来吗?我好朋友叶静结婚,你......要去跟着蹭顿饭吗?” 陈梵笑了,歪着头看着他的厦厦,轻轻牵起她的手。 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陈梵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好,我肯定回来。” 他答应了,傅厦心里一跳。 “叶静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到时候,打扮的像样一点。” 他笑着点头,替傅厦将耳边的碎发挽到而后。 “好,一定不给傅医生丢人。” 他垂头看着她的眼睛。 他只有唯一一个希望—— 希望到时候,她能多给他一点耐心,听他把话说完。 ...... 接下来的一周,他又找了人替他接送傅厦上下班,司机还是上次那个,口风严的不行的那个。 不过傅厦也懒得问了,她想,只要时机合适,岑林自己会说的。 他每天都给她发短信,随便闲聊两句,一周过得倒也极快。 到了第一周的周末,傅厦一大早就听见隔壁响动连连。 不是2201,而是2203. 傅厦起身去看了,发现俩小编不知从那买了一个十分精美,但十足的复杂的灯,说是某明星家里同款,但正愁怎么安装上去。 “你们俩行吗?小心点!” 俩小编说不太行,站在高凳上的陆小纷抱怨,“这螺丝刀不趁手啊!” 谢娉娉给她翻了一遍工具箱,“但也就这个能用了!” 她叹气,“岑先生不在家,不然借他的工具箱用一下就好了。” 她这么一说,傅厦就想了起来。 “哦,那去他家拿好了。” 话音落地,俩小编齐齐盯住了她。 “姐姐都知道人家的密码了?” 傅厦咳了一声。 “废什么话?你们还要不要工具箱了?!” “要要!” 俩人连忙跟着傅厦去了2201,密码没改,傅厦带着俩小编顺利进去。 房间里干干净净的,东西也放的整整齐齐的,但就是不知道工具箱在哪。 傅厦给他打了个电话,准备问一下,可惜电话暂时没人接听。 2201的东西不多,工具箱应该也不会放在什么太难找的地方。 傅厦指了指电视柜,“应该在那边,咱们自己找一下吧。” 柜子的抽屉不多,三个人分头找。 傅厦连着拉开两个抽屉都没有,拉到了最后一个抽屉,一眼看去也没什么东西,就在她要关闭的时候,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她仔细看了一眼,柜子最深处,竟然有个白色小盒子。 那盒子不是工具箱,但傅厦莫名就伸手将盒子拿了出来。 她打开白色盒子的盖子,一眼看过去,怔在了那里。 五罐鲱鱼罐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盒子里。 傅厦愣住,以至于陆小纷找到了工具箱,朝她喊了一声,她都没能听见。 她只是看着这藏在抽屉最深处的盒子里的五罐鲱鱼罐头发呆。 那天,他不是说他很讨厌这个味道吗? 为什么又在柜子里,偷偷地藏了五罐鲱鱼罐头呢? 他是特意给她准备的,还是,偷偷藏起来,不想让她知道的? 傅厦的心不安地快跳了两下。 就在这时,有人打了电话过来,是林羡。 “师姐,我明天到浦市开会,一起吃个饭吧。” 他说完这个,又补了一句。 “对了,我想起来一些事情,明天一起聊聊吧。” 知道 那天晚上傅厦没睡,脑子里盘旋了一些可能。 但这些可能太让人觉得可怕。 如果岑林就是陈梵,那她的感觉都算什么? 同一个人,让她陷入了两次吗? 一个人读书、生活、工作,漂泊在大城市这么多年,这一刻的不确定带给她的恐惧,让她第一次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这算什么? 第二天一早,林羡还没到,她先找到了姜延周。 表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脸没睡好的样子。 傅厦并没有心情关心他昨晚是喝酒了还是失眠了,只是问他。 “你说你见过岑林,你确定吗?” 姜延周捏了捏眉心,瞧了一眼和他一样脸色不好的表姐,认真替她想了一下。 他之前说记忆模糊,记不清楚了。 但这一次,他思考很久之后,给了一个相对确认的答案。 “我应该是见过的。” “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见的?” 姜延周仔细回忆了一下。 那大概是七八年前的春节,他去傅厦的妈妈,也就是他二姨家里拜年。 那天出奇的冷,小县城里下了很厚的雪,出门走亲戚窜门的人,无不是在寒风里步调匆匆。 姜延周家住的更靠北一些,连他都觉得小县城那天冷的站不下去。 他们是开了车去的,车子停在傅厦家楼下的小巷口。 小巷口站了一个人,好像不怕冷似得,穿的不算太厚,只围了条宽大的围巾在向楼上看。 当时姜延周也没太注意,跟着爸妈上了楼。 只不过到了楼上,才想起来,还有给傅厦爸爸带的一箱酒忘了搬上来。 爸妈叫了他下去搬酒,走到楼下的时候,他发现那个人还没走。 这么冷的天,属实是有点奇怪了。 但姜延周也不会随便对一个陌生人感兴趣,可就在这时,楼上的一扇窗户打开了。 傅厦探出脑袋来,跟姜延周招呼。 “你自己一个人搬得动吗?要不要我下去给你帮忙?” 姜延周正要回一句,没想到有人比他反应还迅速。 那个站在巷口的人,在傅厦打开窗户的一瞬,整个人愣了一下,接着看了姜延周一眼。 姜延周感到奇怪,也看了他一眼,但他低了头,拉起围巾遮住了半张脸,迅速地转身,朝着巷子里面快步走开了。 ...... 浦市,姜延周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姐。 “单看脸或者他戴口罩的样子,我应该都不会想起这一段,但这两个情形叠加起来,确实很像。” 就像那天在饭点,岑林摘下口罩又戴上的样子。 姜延周猜测,“他可能也没想到,我会有记忆吧。” 不过他又看向了自己的表姐,见表姐难得的垂了垂头,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和那个人......” 他没说完,傅厦就起了身,“你上班吧,我走了。” 姜延周皱眉,想说什么又没说。 人和人之间的事情,复杂的像猫玩过的毛线团,乱。 傅厦走了,耳边徘徊着姜延周说得话。 岑林不可能知道她老家的位置,但那个人,他知道。 ...... 晚上,傅厦见到了林羡。 她也不想再绕弯子,直接问了林羡。 “你以前见过岑林?” 林羡说是,“那天之后,我仔细想了想,确实见过。” 傅厦几乎没有什么疑问了,林羡没必要说假话。 “那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什么时间?” 她以为他会和姜延周一样,说一个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出来。 但林羡摇了摇头,“我说不清楚,但我在很多地方都见过他。” 这个回答让傅厦皱眉,林羡也看出了她的困惑,瞧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 “他出现的地方不固定,但,都在你周围。” 傅厦不说话了。 答案呼之欲出,而林羡直接帮她将最后的答案说破了。 “师姐,我兴许还知道他的名字。” 傅厦愣了一秒,双手交握起来。 林羡说他对这个人有了印象之后,某一次趁他不注意,偷偷夹在人群里跟他走了一段,最后看见有一辆黑色轿车过来接他,车里的司机偏胖,见到他之后,默契地把车子停在他脚边,开窗子叫了他一声。 “什么?”傅厦问林羡。 林羡回答她。 “梵哥。那个人叫他,梵哥。” 傅厦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从总是引起她迷茫的他的眼睛,到遮掩的口罩,到鲱鱼罐头,再到他莫名地了解她的一切,甚至能精准地把握她的喜好。 她早该想到,一个完全的陌生人,怎么可能做到呢? 只是她想不明白,对他来说,他们的感情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这些,这些年的这些,又都是干什么呢? 她不出声了,整个人像是落进了挣扎不出的网中。 林羡默默看着她,突然问了她几句话。 “他是师姐认识的人吧?他为什么不敢直接用原来的身份,直接见师姐呢?” 傅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了。 她和他两个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背叛,是因为出轨啊...... * 和林羡分开之后,傅厦一个人走了很久。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在他明明和她恋爱,却喜欢上别的女生之后的十几年里,还悄悄出现在她身边。 他还喜欢她? 这简直是个笑话。 又或者他是想挽回吧? 可他怎么就确定她会如此卑微,还原谅一个出了轨的男人? 哦,他也是不确定的,所以他不敢用陈梵的身份见她,他只敢用一个陌生的人,用岑林的身份出现。 他成功了。 成功地让她在极力去忘掉陈梵之后,又重新接受了他...... 夏夜的浦市热闹甚于白昼,红蓝的夜晚灯光像是穿透人心的利箭,四处扫射。 傅厦一个人走着,越走越浑身发冷。 她知道自己不行,她一直在回避感情,她好不容易勇敢地踏出了这一步,却还是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了吗? 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傅厦抱着自己的手臂笑出了声来。 有来往的人被她惊到,转头向她看过来。 傅厦越发笑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到那个被她置顶了的岑林的电话,拨了过去。 * 晚上,陈梵眼皮不安地抽动了几下。 邵心武已经落网,一切安定下来,叶静的婚礼在即,还能有什么不安的事情? 陈梵想了想,找了项队要再去看一下邵心武。 关押邵心武的地方昏暗没有一丝光亮,陈梵走过来,才打开了灯。 邵心武被灯的光刺到了眼睛,抬手去挡,也看到了陈梵。 “你又来干什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陈梵说没必要,“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你该做的事?”邵心武笑起来,没来得及修整的胡须上下抖动,“你陈梵该做的事,就是将我邵心武抓起来,关在牢里,是吧?” 陈梵没有回应他,邵心武却在这时陡然靠近了一步,近到了牢门边缘。 看守的警官立刻喝令他退回去,又叫了陈梵离远些。 只是两人谁都没动。 陈梵抬眼看向邵心武,看到他扯着单边的嘴角笑着。 “陈梵,你是不是很开心终于把我抓到了?” 他嘴角高高勾起来。 “那你可要一直开心下去啊。” 陈梵静默地看过去,压下了眉头。 看守的警官看不下去了抽出了警棍,再次喝令邵心武退开。 邵心武退了下去,被带离了这里。 陈梵捏了捏眉心,恰好项队来了,问他都和邵心武说了什么。 陈梵说没什么,“邵心武明天是不是要被送走了?” 项队说是,“他身上的案子不少,又牵扯不少人,还有的审。” 他说完又拍了拍陈梵,“这些你不用担心了,反正邵心武总算是落网了,后面按照流程来就行。你呀,也该处理处理自己的事了!” 项队从大川那里听了些事情,这会拍了拍陈梵的肩。 “明天回去吧。” 陈梵浅浅笑了笑,“那就麻烦项队了,我先回去了。” 他离开了关押邵心武的监狱,刚走出去,被晚风吹到身上,眼皮竟然又是一阵抽动。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是傅厦。 不知怎么,陈梵指尖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点开这通电话。 铃声响了三遍,他才接通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对面也沉默了一下。 接通的电话,诡异的沉默,似乎都在征兆着什么。 陈梵舌尖发苦,正要开口,听到了他的傅医生,冰冷到没有情绪变化的话。 “陈梵,你这么耍我,有意思吗?” 这话问过,他听到了她的自问自答。 “我觉得没意思,很没有意思。” 话音落地,通话断开了。 无边的沉默将陈梵束缚其中。 狂跳的眼皮停下了抽动,陈梵终于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他怔了一秒,再打过去的时候,电话无法接通了。 接着又打了两遍,一样的无法接通。 大川走过来,看到他的脸色吓了一跳。 他低头拿着手机站着,人在夜中像是静止了一样,无声无息。 “梵哥,你怎么了?!”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回答了一句。 “没怎么。就是厦厦她......知道了。” “啊?!” 大川惊得差点跳起来。 “那怎么办?你快跟她解释啊!” 陈梵垂头看着手机,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黑夜里,像个丢失了回家钥匙的孩子。 他嗓音哑了几分。 “打不通了。” 打不通了,恐怕不是对方关机了,而是将这个人拉黑了。 大川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明明等了这么久,明明就要说清楚了,明明......” 他没说完,看见他的梵哥静默地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 “我先回去了,周末是叶静和蒋寒的婚礼。” 也只有叶静的婚礼,厦厦能听他把话都说完。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夏夜的风漫过,没有什么凉气,只是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婚礼 叶静和蒋寒的婚礼,选在了城郊的湖边。 广阔的绿茵草坪环着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第二天的婚礼,提前一天已经布置好了现场的花艺摆设。 傅厦提前一天晚上,就和杨暖一起,陪新娘叶静住在了酒店里。 三人倒是有些时间没有聚了。 叶静家的小宝贝还小,从生了孩子之后,照顾小宝贝没有空闲。 而杨暖又是个闲不住的,最近似乎又有了新男友。 只有傅厦,好像没怎么忙,又似乎疲累到了极点,沉闷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歪着头抱着臂,整个人像是陷在了什么里,发冷发沉。 叶静哄睡了孩子就走了过来,披了件衣服给她。 “厦厦怎么了?状态不太好?” 傅厦静默地跟她眨眨眼,淡淡笑了笑,就算道谢了。 叶静让杨暖把空调提高一点。 杨暖瞧了傅厦一眼,啧啧一声。 “你怎么跟失恋了一样?” 傅厦没说话。 杨暖就拉了叶静,“你说她像不像失恋,是不是和那个2201的岑先生分了?” 傅厦不想理她,她却凑了过来。 “我跟你说,好男人多的是,蒋律请了之前给他们帮忙的侦探先生做伴郎,我发发善心,把这位侦探先生让给你。” 傅厦没说话,叶静倒是顺着她的思路。 “那倒是可以。” “侦探?我生活在福尔摩斯的年代吗?”傅厦没有任何兴趣。 杨暖扯了她。 “哎呀,打起点兴致呀!”杨暖又说了她的名言。 “只有开始一段新恋情,才能覆盖旧恋情里不好的回忆呀!多试几次嘛!” 傅厦笑了。 杨暖恐怕不知道,她按照她说得做了,但做成了一个十足的笑话。 隔壁叶静妈妈带着小宝贝找了过来。 小宝贝小名叫叶绿素,她额头上系了粉色蝴蝶结,约莫是换了环境不适应,刚睡下就又醒了过来,找不到妈妈就开始委委屈屈,小声地抽泣着。 小叶绿素委屈成这样,就没人关心傅厦和这位侦探先生的可能了。 叶静赶紧抱着小叶绿素喂奶去了,杨暖的新男友给她发信息。 傅厦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举着杯子沉默了半天,又慢慢饮了下去。 甜中带着苦,喝起来刚刚好。 ...... 婚礼的早晨,不管怎么准备都是异常忙碌的。 幸好新郎蒋寒还算靠谱,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傅厦和杨暖两个伴娘要做的事情,也都写在流程表上。 不过因为伴娘多半和伴郎一起配合,杨暖提前叫了傅厦。 “我和小秦熟悉,我俩就凑一起了。”伴郎小秦和杨暖都是律界的同僚,当然熟悉。 杨暖说着拍了傅厦一下,“你跟那位侦探先生凑一下吧!” 她冲傅厦一通眨眼,“我这可是给你机会啊!你反正没时间谈恋爱,万一这个侦探先生就合适你呢。” 傅厦不想搭理她,她还偏偏凑过来。 “认真讲,人家是在港澳那边注册的公司,合法合规。我昨天晚上瞧见了,人长得那叫一个高颜值,而且还有点神神秘秘的,特别有感觉。” 傅厦翻了个白眼,但莫名想到了另一个神神秘秘的人。 他走之前那天,她还说要带着他来。 他一口答应,答应的爽快。 她当时还想,叶静的婚礼也算是夏天了,他是要戴着口罩出席,还是摘下口罩了。 虽然现在,口罩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傅厦莫名想到了什么,她问杨暖。 “那个人叫什么?” 杨暖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名字呢。” 傅厦皱眉,她说她现在就去问,说完就跑走了。 叶静还在化妆,杨暖跑开了,傅厦一个人在婚礼现场的草坪上慢慢走动。 草坪很大,晨起吹来的风漫过湖边,夹着湿气吹过来,清清凉凉的。 傅厦并没有感觉什么清凉,走到了草地边缘,看着远处的热闹,一个人发呆。 风吹着她垂下来的长发,但掀不起她一丝兴致,杨暖问了名字出来,找了半天才找到她。 “厦厦,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杨暖拉着她往现场去,草坪踩在脚下软软的,湖上吹来的风清清凉凉的。 “婚礼快开始了。” 傅厦沉默着没说话,杨暖拉着她的手,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她想,傅医生一定是和那个岑先生没开始就结束了。 她叹气,安慰她说没事。 “对了,我帮你问了侦探先生的名字,很好记的名字。” 傅厦转头看了她一眼。 “叫什么?” 杨暖告诉她。 “陈梵,梵音的梵。” 话音落地的瞬间,傅厦的脚步定在了草地上。 “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 傅厦盯住被她吓了一跳的杨暖,而后者目光却错开她,向她身后看了过去。 傅厦抿紧了嘴,默默挺直了背。 渐近的男人的脚步声里,她听到了没有再刻意压着的嗓音。 她以为她早就已经忘记,可在听到这一瞬,记忆没有一丝残缺地拢过来。 声音落进她耳中。 他说,“那个人......叫陈梵。” 此刻的风就好像十多年前暑假里的热风一样,将绿茵茵的草地吹起波动的浪,然后将人团团裹住。 傅厦在暑热的风里没做任何停顿,也没有一丝犹豫。 她转头就走,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喧闹的婚礼现场莫名在这一瞬安静了下来。 杨暖不知所措地看着离开的傅厦,又看向了站在树下的侦探先生。 陈梵的目光没有一息错开,紧紧定在傅厦决然离开的身影上。 他轻轻叫住了傅厦,嗓音被风吹得零散而发哑。 “厦厦,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风忽然旋了起来,层层波浪推开,人被卷在热风的中央。 傅厦忽然抬头笑了一声,定住了脚步。 她终于回头,多年之后第一次看到了那个人。 他今天穿了白色衬衣棕色细格西装马甲,身形一贯的匀称有型,日光打在繁茂的柳树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在他脸颊上。 他终于不再戴口罩了。 高挺的鼻梁下,唇角噙着一丝似橙汁一般甜而发苦的笑。 他眼睛里映着的,是她的影子。 他声音越发低了。 “厦厦,可以吗?” 风吹着湖面上的湿气扑面而来,傅厦只看了他一眼,就错开了目光。 她极其冷淡地反问。 “不好意思,我认识你吗?” * 距离婚礼开始没多长时间了。 司仪跑过来询问大家都准备的怎么样了,又问起了伴郎伴娘准备好了吗,到时候还需要两对各自牵手上台,给新郎新娘送上鲜花和祝福。 傅厦走到叶静面前。 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早早就答应了来给她做伴娘。 但是今天...... “小静,你再请一位别的朋友当伴娘吧,我可能没办法再......” 有男人低沉的声音,平静地出现在门外。 “还是我退出吧。” 他话音传过来,傅厦背对着门的方向,完全没有转身。 房间里静到了极点。 杨暖缩了缩脑袋,扯着叶静的袖子更紧了,而叶静又和蒋寒对了个眼神,后者接到了她的示意,刚要应下门外陈梵的意思。 傅厦带着嘲意地笑了。 “算了,谁都不要退出,就这样吧。” 她转过头,错开陈梵走出了门去。 陈梵静默地看着她,目光一路追着她,但她始终没有回头。 ...... 婚礼终于开始了。 湖边的绿茵地上乐章奏响,有白鸽在蓝天中滑翔,现场的人们无不祝福这对新人和他们来之不易的感情,连他们刚出生的女儿都乖巧起来,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爸爸和妈妈牵手许下一生的承诺。 傅厦在这氛围里短暂地忘记了什么,直到司仪突然提示,“请伴郎伴娘上台,献上你们的鲜花和祝福。” 杨暖回头不安地看了傅厦一眼,和秦律师牵手向前走去。 傅厦微怔,男人的手伸到了她脸前。 掌心宽阔,五指修长,比从前更加饱满结实,纹理明晰。 这只手,前些天她还忐忑地鼓励自己牵在手中,那时她以为,这是新的开始了...... 傅厦沉默半晌,但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双手接触的一瞬,属于他的温度传了过来。 没有冰冷或者发烫,与她指尖的温度持恒,恰到好处。 他的动作轻缓而温柔,掌心的力度不会有任何的冒犯,傅厦莫名没有产生强烈的排斥。 但傅厦知道,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她在时隔十多年后,再次接受了他伪装成的陌生人。 在他眼里,她一定很好骗吧? 傅厦目不斜视地向前。 陈梵轻轻握着她的手,可就像是什么都没握住一样,他想用力一点去握紧她,却又怕连着最后一点虚无都没有了。 缓缓走上台。 上台前,他们在司仪的授意下停了下来,傅厦一丝停顿都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转身离开了。 但就在她离开前,陈梵低声开了口。 “厦厦,我能和你说说话吗?婚礼结束之后15分钟,我在湖边等你。可以吗?” ...... 婚礼在祝福声中落下帷幕。 叶静换了衣服,先哄了一会女儿,哄着小家伙呼呼大睡。 杨暖过来戳了戳叶静,偷偷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傅厦。 傅厦半垂着头,看不出情绪。 叶静将女儿放到了床上,坐到了傅厦左边,杨暖随即坐到了傅厦右边。 两人一左一右看着她。 傅厦这才抬头。 “干什么?” 杨暖超小声。 “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他约你婚礼结束后15分钟小树林,不不不,小湖边见......现在还有五分钟,你不去吗?我看他已经去了诶。” 她指了窗外。 从酒店的楼上,能清晰地看到湖边安静立着的男人。 傅厦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她难得地没有说话。 叶静瞧着她,思量了一阵,说了一件事。 “蒋寒跟我说,最初我们卷进麻烦事情的时候,他没有请陈先生的,陈先生的咨询公司主要面向企业做业务。但接触的侦探并不是很合适,还是他主动表示可以帮忙。你也知道,他给我们帮了大忙,不然我和蒋寒也没有今天了......” 傅厦抿了抿嘴,目光不由地又向湖边看过去。 湖水映着男人熟悉的身形,他安静地站着,好像等了很久。 ...... 湖边。 陈梵接了大川的电话。 “怎么样?傅医生听你说了吗?”大川紧张得不行。 湖边荡起一圈波纹。 陈梵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路上没有人。 陈梵淡淡笑了笑,“她还没来。” 电话里的大川安静了一下。 “唉,你再等等,多等一小时两小时也没关系,我觉得傅医生会来的!” 陈梵轻轻“嗯”了一声。 “我会的。” 等多久都可以。 ...... 傅厦低着头不说话。 时钟滴答滴答作响,在十五分钟里没有任何停留。 叶静和杨暖只敢小心地看着她,她们不知道陈梵和傅厦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甚至连和傅厦一起长大的叶静,都不知道还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傅厦的生命里。 但傅医生一点动静都没有,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就在她们以为傅厦不会有任何行动的时候,她突然站起了身,转头下楼而去。。 ...... 从酒店房间走到湖边只需要三分钟。 傅厦中途有那么一瞬,想要转身返回,但她又平复了心绪,继续向前走去。 她想,他这般费尽心机地纠缠,到底想要什么,总得给他机会说清楚。 也许说清楚了,他就可以放过她了。 她玩不起,也不想跟他纠缠到底了。 傅厦一步一步走向了湖边。 可她到了湖边,那个邀她前来的人,却消失不见了。 湖边空荡荡的,湖里只映着她一个人,风吹过草坪,再没有了别人的影子。 眼泪 湖边空荡荡的,湖里只映着傅厦一个人,风吹过草坪,再没有了别人的影子。 她忽然就笑了。 叶静和杨暖也从后面赶了过来。 空空的湖边只剩下她们三个。 “人呢?”杨暖惊疑,刚才她们在楼上的时候,他还在这里等着的。 虽然傅厦下来晚了一点,但他不至于连这一点时间都没办法等待吧? 叶静和杨暖面面相觑。 “他会不会有什么急事?临时走了?”叶静要给蒋寒打电话,“要不让蒋寒问一问,他是什么情况?” 傅厦笑着,脸上自嘲的意味浓郁。 “不用问了。” 那年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他就出轨喜欢了别人。 现在又用岑林的身份和她接近。 她很笨的,稀里糊涂地还以为自己终于告别了过去,却没想到还是他。 他被她提前发现了,约莫是觉得不尽兴了吧,又到叶静的婚礼上来,说要跟她当面说一说话。 她真笨,她又同意了。 但他走了,让她可笑地扑了个空。 傅厦看着空空荡荡的湖边。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变过。他只是想得到,然后,抛弃。” 细风从睫间掠过,吹得眼睛发疼。 她垂了眼帘,低头笑了一声。 “是我太笨了。” * 那年高考结束之后。 她稀里糊涂地就有了个男朋友。 她觉得她肯定是被他骗了,但她想要否认,却总是会想起露营那天晚上的星空下,她抬头碰上了人家唇角的事。 偏偏这件事还有照片为证。 余大川给所有人照的大合影里,最边角的她和那个人,也被照了进去,正是他低头她抬头的那一刻。 那时,她还没反应过来,余大川就上传到了自己的空间相册里。 那个人说,这都是她答应他的证据。 她想要赖账,是不成了。 敢作敢当,傅厦也就认了。 只是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告诉她爸妈,也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好朋友叶静。 他似乎很明白他的心思,偏要在她耳边提这件事,还说。 “你真不告诉叔叔阿姨他们?你要是不说,那我说了?” “陈梵你敢?!” 他轻轻地笑,歪着头看着她。 “为了在叔叔阿姨面前过明路,不敢也得敢呀。” 但傅厦不许他敢,威胁他要是乱来,她就离开南州了。 他这才只好偃旗息鼓。 “那你记着自己说啊,也要告诉你好朋友,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哦。” 傅厦耳朵被他念叨起了茧子,但心里莫名轻轻快快地,就像是广场上放飞的气球,又像是五彩缤纷的汽水,咕噜咕噜地向上冒着气泡。 高考的成绩在这些缤纷的气泡里出来了。 傅厦考的很好,甚至比平时还要高出几分,按照历年分数,报考她中意的清北大学医学院没有问题。 叶静也一样,她比傅厦成绩更好,是本县的状元,市里的前三名。 而她的新男友在查了成绩的那天晚上,过来找了她。 “你......考得怎么样?” 天台上只有他们两人,夜空上巨大的云团吸收着城市的光,又将光反照到城市昏暗的角落。 天台亮亮的,傅厦却看见他摇了摇头。 傅厦心头直坠。 他之前有一年多确实没有好好学习,但他后来想明白了之后,却再也没有落下一点功课,连从前的朋友叫他出去跑车,他也没有去过。 他说,他要和她和叶静,一起去首市上大学的。 “你成绩到底是多少?就算报不上公安大学,说不定也可以报首市其他大学。” 可他没有说,只是低头看着她。 “我报不了首市的大学,不可能和你一起去首市了。你还是别要我了,和我分手吧。” 他这话一出,傅厦惊得愣住了。 一种莫名的慌乱往心头上涌。 “你要是想上大学,我再给你补一年的课,你明年再考就是了!再说就算是去别的省市上学,又有什么关系?!” 傅厦一急,“谁说考不上大学就不要你了?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傅厦鼓着不肯服输的气,要拉着他这就去补课。 可他却轻轻向回一拉,将她整个人扯了回来,径直扯进了他的怀里。 天上的云团反照过来的光,似乎亮了很多。 风在天台上卷起来,却一丝一毫都不从两人之间经过。 就算是他成了她男朋友,傅厦和他还没有这样的亲近过。 可眼下,风卷不进来的两人之间,夏夜的热气在凝聚。 傅厦脑袋懵了,仿佛她每一科都考了零分一样。 他的掌心揽着她的后背,她整个人直挺挺地被他轻轻拥在怀里。 他轻笑,“厦厦,放松点。” “......” 傅厦看到他笑了,嘴角翘起来,他的唇色很好看,哪怕在夜晚的天台上,也发散着温润的光泽。 “我刚才逗你的,我成绩很好,能报考公安大学的王牌专业,就是教学楼离清大医学院最近的那个专业。” “真的?” 傅厦仰头看向他,不知道何时,他的个头长得更高了,她仰头看着,正对上他低头看过来的眼眸。 “真的,不骗你。” 他说着,嗓音突然放轻了许多,缠绕在她耳畔。 “但,你说的话我可记住了,你不会不要我的,也不会和我分手的。” “......” 傅厦脸热了个十成。 他可真是个大骗子! 那天晚上,傅厦让他去系统上查了分数,她亲眼看了一遍才放下心。 他成绩果然很好,果然像他说得那样,能考上离她最近距离的那个专业。 傅厦彻底松了口气,他又来问她。 “这下,可以跟叔叔阿姨和叶静说了吧。” 不愧是烦烦。 傅厦快被他叨叨得烦死了,幸好她老家学校要举办高考交流大会,班主任让傅厦必须到场。 傅厦这才从他每天的叨叨里脱出来,回了老家。 只是她那时不会想到,等她再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她的男朋友了。 她从他口中得到了答案。 “就,出轨了呗。” 就,出轨了呗。 他亲口给的答案。 傅厦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 回家的路上,她路过自己家的面馆,匆匆瞥了一眼就要离开,偏她妈看见了她。 “厦厦,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不到店里来跟爸妈说话?你急着要去哪?!” 傅厦连忙转过了身去,不让她妈看见她的脸,她控制自己发颤的喉嗓,装作稀松平常地跟她妈说了一句。 “我好像有什么丢了,我回来找一找。” “什么丢了呀?!”她妈莫名,又叫了她,“让你爸送完外卖帮你找去?” 傅厦连连摇头,又一点都不敢回头。 “没事的妈,我自己回家找就行了。” 说完,不等她妈再说什么,快步跑开了。 她没有什么丢了,又什么都丢了。 回到家,她浑浑噩噩地走进了浴室,打开花洒往下冲。 身上的衣服一瞬间淋湿了。 但花洒淅淅沥沥的水下,是人最自由的地方。 那些水从头顶落下,冲在脸上,把什么都冲走了,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落下过眼泪。 傅厦站在花洒下,蓦然想到去年暑假,她淋了雨跑回家,家里没有热水洗澡,他沉着脸烧了好几桶水,就在这个浴室里让她冲凉...... 回忆也像花洒里的水一样冲了下来。 傅厦一晃,一分都不敢再想下去,匆忙将水开打了最大,让自己被水冲刷。 傅厦在花洒下冲了很久,冲到精疲力尽,最后抱着腿坐在了地上,任水珠噼里啪啦都砸在身上。 爸妈打了电话过来,傅厦说她坐车累了,先睡觉了。 只是把全屋的灯都关上,她也像是被抽空了睡意一样,她闭不了眼睛,眼睛里灌满了水,咕噜噜顺着眼角滚个不停。 爸妈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关店回了家, 他们回家之后发现她真的睡了,生怕吵醒了她,小声在客厅交谈。 “怎么突然回来了?丢了什么东西,不要紧吧?”她爸问。 她妈说不知道,“她也没说清楚就跑回来了。” 她妈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不肯跟我们说啊。” 傅厦在这话里,眼泪叽里咕噜又往下滚。 她要怎么说呢? 爸妈这么喜欢陈梵,把他当成自己家的孩子一样。 现在说他和他们的女儿谈恋爱了,但不到两周,就出轨了吗? 傅厦说不出口,她不想让爸妈也跟着一起难过了。 但她妈的脚步声走近了,到了她房间门口。 傅厦连忙把眼泪擦了,背过了身去。 妈进了房间,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床边坐下来,拢了拢她发乱的头发,又用掌心贴了贴她的额头。 “好像有点热,是不是感冒了?” 傅厦装作熟睡,不敢回应。 好在妈妈没有打开卧室的灯,没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不被妈妈看出来。 妈妈只是关小了风扇,拿了一床小薄被给她盖上,轻轻拍了拍她。 “睡吧,睡吧。” 妈妈离开了,傅厦的眼泪像决了堤一样,在她妈关门的一瞬,全部滚落下来。 她想,至于吗?值得吗? 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出了轨的人流眼泪? 玩笑 傅厦真的病了。 爸妈开店的空闲时间,还要一趟趟跑回家里,照看一下发烧躺在床上的她。 傅厦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浑浑噩噩地梦到了很多事情,又都全部忘了。 到了第三天,她想自己不能再这样躺下去了,撑着自己起了床,说要跟爸妈去店里帮忙。 她爸妈连忙说算了,“你才刚好一点,在家休息吧,不然出去找人玩一玩也行。” 她妈说着,突然提到了一个人。 “对了,怎么最近没见小梵?” 傅厦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怎么告诉她爸妈,陈梵不会再来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只是这时她爸说了一件事。 “可能家里有事。我听说,他们家的厂子好像卖了。” “啊?”她妈吓了一跳,“这么大的厂子,经营这么多年,怎么说卖就卖?” 她爸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不清楚,还有工人闹事什么的......反正咱们也管不了,小梵也大了,兴许能替他爸负担一些。” 爸妈并不知道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聊了两句也就算了,又让傅厦出门转转,“去小公园里溜达溜达也行,我们不用你帮忙。” 他们去店里做生意了,傅厦直楞楞地坐在沙发上,脑袋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个人,好的大大小小都捧出来,坏的桩桩件件藏在心底。 他和她分手,是不是和陈家的事情有关系? 他特别会骗人,她是不是也被他骗了? 分手并不是他的原意,他只是迫不得已! 这念头就像是干枯草场里的一束火苗,亮起来的一瞬间,就把整个草场全部点燃了。 傅厦心里颤着,她想一定是这样,她一定又被他骗了!他肯定有什么不得已! 这个念头一出,她来不及再去想别的,换了衣服就往陈梵家的别墅跑去。 她几乎是一口气跑到的,只是因着发烧躺了两天,整个人汗流浃背,喘得厉害。 约莫是她的表现太异常了,被别墅区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 “大叔,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来找陈梵的!” 大叔当然认识她,问她怎么跑这么急,“这么热的天可别中暑了。” 说着还递了瓶水给她。 “先喝口水。” 傅厦谢了他的好意,她现在一心一意都只想见到那个人,问他是不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才和她分了手?! 她摆手不要大叔的水,刚要跑进门去,突然看到了不远处陈家的别墅门口,有人开门走了出来。 是陈梵。 傅厦心头一跳,下意识要招手去唤他,却看见他手里拿了个透明盒子包装的玩具娃娃。 那玩具娃娃有半人高,远看着就能看出那娃娃精致又漂亮。 而娃娃穿了件红色连衣裙,连卷烫的头发上,系了红色的蝴蝶结。 傅厦整个人定在了门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娃娃就是邵心文平时的打扮吧? 邵心文,一个喜欢了他很久的女孩子,那个牵手当天就跟所有人宣布的,他的新女朋友。 傅厦心头颤了一下。 她看到远处的陈梵手里抱着那个娃娃,极其珍重地先将娃娃安顿好,自己才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傅厦迈进别墅区里的脚,怎么都落不下来了。 毒辣的太阳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晒到爆裂。 她恍惚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和陈梵不是分手了,而是,他喜欢上别人,把她弃了。 就算陈家的厂子出了事情,却和他喜欢上别人没有关系...... 傅厦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自嘲着笑着喃喃。 “我真是太好笑了,我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可笑,她还幻想着是特殊的原因,是他不得已骗了她。 可人家早就说的很明白了,就是出轨了,就是,喜欢别的女孩子了。 不是假的...... 傅厦在那洋娃娃的红色连衣裙中越发笑了起来。 “天呢,我怎么这么好笑?我也太好笑了吧?” 只是她笑着笑着,又想到了别的,急忙转了身去要离开。 她不能让陈梵看见她。 不然她怎么解释呢?难道告诉他,她脑子发了疯,自己编了个理由跑来找他,巴巴地想要求他回去吗? 她还要不要脸了? 傅厦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是不是太阳晒得,她的脸热得发疼。 她还是要脸的。 她傅厦做不出来这么卑微的事情! 傅厦转身就要离开别墅区。 保安大叔都被她弄蒙了,见她浑身是汗地跑来,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睛又红又肿地,却在莫名其妙地发笑。 保安大叔见她不对劲,忍不住问。 “唉?你这孩子怎么了?” “没事,没事。”傅厦极力让自己显得没事,压着喉头咕噜噜的更咽,跟保安大叔轻声说了句。 “大叔,我一点事都没有,我走了......” 她扭头就走,快到保安反应不过来,他在后面喊了她。 “小姑娘,喝点水再走呀!别中暑了!” 他这一喊,惊动了不远处的人。 傅厦眼角瞥见,那个人好像看了过来,看见她了。 她再来不及说一句话,慌不择路地跑开。 她闷着头快步跑着,可那人家门前的黑色轿车发动,很快到了她身旁。 他从车上下了来,跟在她身后走了过来。 傅厦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下来,可她再狼狈再卑微,也不会去在他脸前装可怜挽留。 她不需要他的可怜。 她一把擦掉眼下的泪,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他走的很快,到了她身边才一步停住了。 “厦......” 他顿了一下,又改了口。 “你怎么在这?” 傅厦嘲讽地笑了笑。 是呀,她怎么在这呢? 但她什么都不想跟他说,她忍着眼底往上冒的眼泪继续向前走。 夏日的热浪,一浪胜过一浪地打过来。 他又叫住了她,声音不知怎么低哑了些。 “那边不是回家的路,回家的路在另外一边。别走错了,快回家吧,好吗?” 是从前那让人熟悉又让人混乱的温柔语气。 但从他宣布出轨的那一刻,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可是傅厦的眼泪忍不住了,叽里咕噜往下掉,她心头酸疼得厉害,她想问问他,她这样他满意了吗? 只是一低头,瞥见了他手腕上的手链。 还是照片上那条,那条和他的新女朋友同款的游乐场手链。 只一瞬,傅厦突然就清醒了。 她有什么必要掉眼泪? 她没有错,是他出轨了。 她又有什么必要在这个出了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太阳热辣地晒着大地,傅厦的眼泪似乎在一瞬间都蒸发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渐渐冷静了下来。 喉头不再更咽发酸了,她把脊背挺得笔直,没再回头看他一眼,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话音落地,她平静地走开了。 他可以去喜欢别人,去喜欢任何人。 但这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不会再喜欢他了。 她会忘掉这个人,从此刻起,到永远。 * 浦市。 婚礼结束之后,天边雷声轰隆作响,很快下起了大雨。 傅厦喝了很多酒,她说她要把叶静和蒋寒婚礼剩下的喜酒,全部喝光。 杨暖和叶静把她弄到了房间里,她还问叶静。 “是不是你的新郎小气,不舍得给我酒喝?” 叶静说是的,“他都好几个月没工作了,没钱买酒了。别喝了厦厦,睡会吧。” 傅厦说不睡,又去拉了杨暖。 “杨律有钱,你去帮我买两瓶酒来,我想喝伏特加。” “天呢......” 杨暖从没见过傅医生这个样子,平时都是她被男人们气到,酩酊大醉缠着傅医生去喝酒。 骄傲又高冷的傅医生,怎么也会这样呢? 她说她也没钱,“我、我买不起伏特加,还是给你烧点开水吧。” 傅医生不高兴了,“那你就去三伏酒吧,佘两瓶酒来,程老板娘才没你们这么小气!” 杨暖怕了她了,只能佯装去三伏酒吧给傅厦佘酒,让她先乖乖躺下来,然后去找服务员给她弄点蜂蜜水解酒。 她走了,只剩下叶静和傅厦两个人,傅厦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叶静看着,默默叹气。 她不知道傅厦和陈梵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可她和傅厦认识那么多年,傅厦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她坐在床边,轻轻摸着傅厦的脑袋。 “厦厦,到底怎么了?” 傅厦没有回应她,只是将头枕在叶静腿上。 她闭起眼睛,在浓重的酒气和窗外噼啪落下的雨声里,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 “叶静,我好累啊。” ...... 天边乍开一闪而过的白亮光线,雷声轰鸣而至。 陈梵在去往机场的路上,顶着倾盆大雨,将越野车开到飞起。 项队又打了电话过来。 “我跟机场的人打好招呼了,你现在快去机场,刚好来得及搭上这班飞机来南州!快些,我们要跟邵心武抢时间!” 陈梵嗓音低压着,回了一声“好”。 在暴雨里将车开到了最大马力。 就在刚才,就在婚礼的湖边,他快要等到他的傅医生的时候,项队来电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邵心武越狱了。 邵心武在南州城郊的路上,越了狱车逃走了。 南州是邵心武势力盘踞了很久的地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如果这次让他真的逃了,想要再把他抓回来,会是天大的难题。 项队打电话通知陈梵的同时,就让他立刻去机场,乘坐今晚的飞机赶过来。 更熟悉邵心武,也更熟悉南州的,也只有陈梵了。 时间紧得一分一秒都容不得他停顿。 彼时,他好像看到远处的楼下,他等了太久的傅医生,推开玻璃门走了出来。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了,车窗外郊野一片寂静,可车内的陈梵却在噼里啪啦落下的雨滴中,心乱如麻。 她应了他的请求去了湖边。 她又给了他机会,她去湖边找他了,可是,他来不及等她了。 他将她晾在了那里。 陈梵口中发苦,禁不住向渐行渐远的浦市看去,城市的灯光渐渐变暗,又在暴雨中逐渐消失殆尽了。 老天爷,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候,跟他开玩笑。 就像高中毕业那年一样。 老天爷给他的玩笑,是那么地措手不及,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深陷 那年南州。 从天台上下来,陈梵在傅厦家楼下,等着她上了楼,亲眼看到她窗边亮起了灯,才笑着给她发了个信息。 【不到窗边送送我吗?天挺黑的,怪吓人的。】 消息发过去,窗户被打开了来。 她伸了脑袋出来瞧了他一眼。 “你怕鬼吗?我怎么不信?” 他笑起来,仰着头看着楼上的他,说怕。 “你看外面多黑,我真的很怕啊。” 他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她笑出了声来。 “骗人精,我可不信你!快走吧,别磨蹭了!” 再磨蹭,她爸妈就要回来了。 陈梵笑起来,知道她面子薄,不知道怎么告诉爸妈,于是也不再难为她,示意她关了窗子,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恋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是让人一直走到了小区门口,嘴角还勾着笑意。 大川在小区门口等他,“你怎么磨蹭那么久,梵哥,恋爱脑了啊!” 他说还等着跟他合计一下,怎么报考的问题。 大川的成绩不尴不尬的,最多也就上个二本。 陈梵之前帮他看了几所学校,“有几个还不错的,回去我跟你仔细说。” 有他这话,大川就放心了。 “还是梵哥好,你上高一不学习之后,我都觉得好可惜,现在你考了这么高的分数,比我自己多考五十分还高兴。” 他说着,又跟陈梵眨巴眼。 “都是嫂子的功劳!” 陈梵让他当心点,“你要是当她面这么叫,她又要炸毛了。” “但你们不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吗?还亲了哈,我有照片为证!” 陈梵低头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傅厦家的窗户。 尽管窗子被葱郁的树遮挡的几乎看不见了,他还是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一分都不曾卸下,和大川一起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 黄晕的路灯拖着他们的影子。 余大川看见他梵哥不紧不慢地说着。 “话是这么说,但还得些时间让她适应适应。” 梵哥笑得温柔,“得多哄着些。” 大川心想,那位可不是一般人能哄得好的,全天下能哄好她的,也就是梵哥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陈梵家的别墅前。 陈梵爸爸不知去哪出差了,近来总是不在,陈梵就让余大川今天住他家,商量着报考的事。 但到了家门口,两人看过去皆是一愣。 门口蹲了一个小姑娘,她蹲在门边的墙角里,见他们来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穿着红裙子,系着红丝带,但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她看见他们来了,快步奔上前来。 她开了口,嗓音哑到听不出原声。 “梵哥,你、你有女朋友了?” 陈梵一时没说话,她又拿出手机,“我看到大川发的照片了,就是上次游乐场那个女生是吧,你们在一起了?” 大川的好友里并没有邵心文,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到的。 他有些慌乱,生怕邵心文又像之前那样发疯缠着陈梵。 但邵心文这次似乎很安静,她只是问着陈梵。 “梵哥,是真的吗?” 陈梵看了她半天,认真点了点头。 “是真的,她是我女朋友,我们现在在一起了。” 听了这话,邵心文怔了几秒,然后脸上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 “你们是不是,也要一起去外地上大学了?” “是。” 陈梵不想隐瞒什么,他追求他喜欢的女孩,和他喜欢的人牵手,他坦坦荡荡,正正当当。 只是邵心文眼泪咚咚落了下来。 就在陈梵和大川都以为,她又要像之前那样胡闹的时候,她低头喃喃起来。 “真好,真幸福,你们的以后一定很美好......” 陈梵在她这样的反应里,皱了皱眉。 只是邵心文果真没再纠缠,最后深深看了陈梵一眼,一转头跑走了。 陈梵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但他话说到了这个地方,再去管邵心文也不合适了。 他瞧着她在小区外面,招手打车离开,就没再管了。 只是大川不安地挠头,“哎呀,早知道就不把照片发网上了。” 这和照片无关,他和傅厦在一起的事情,没有瞒着别人的意思,邵心文早晚也会知道的...... 又过了几天,傅厦应了学校的要求,回去参加高考分享会。 她分数很高,就算放在南州这样教育领先的地方,名次也能排的很靠前。 陈梵与有荣焉。 当天送她上了火车,又催促她早点回来。 她哼哼唧唧地说“看心情”,他只好笑着回应。 “我让你早点回来告诉叔叔阿姨,我们谈恋爱的事情,如果你不早点回来,我就自己去说了?” 她眼睛睁得好大。 “你、你好意思吗?!” “这种事情,我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笑着瞧她,“叔叔阿姨一定很高兴,你信不信?” 她脸上红彤彤的,像条小鲤鱼一样,钻进检票上车的人群里不见了。 等她回到了老家,去参加高考分享大会,他连着发了好些信息,她都没回,他想她一定在忙,也就不闹她了。 陈梵回了家,家里空空的,他爸好几天都没回来了,之前出门总会时不时打个电话回来,但这次却一连几天毫无音信。 陈梵还想跟他说一说自己报考了公安大学的事情,却根本不知道他人在什么地方。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要拨通他爸的电话,没想到自己的电话先响了。 陈梵看到来电显示,正是他爸。 他接起电话,然而对面传出来的不是熟悉的声音,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陈文谦的儿子,陈梵是吧?” 陈梵皱眉,他说是。 “你是?” 对面没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给他绕弯子。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爸在我们赌场玩了半年,已经欠了我们一千万了,要么,你拿钱赎人,要么,我们就把他处理了?” 陈梵在电话这头一时间没有出声。 但他听到了电话里他爸的声音。 “我没有钱了!你们找我儿子,他也没钱!你们再借我点筹码,我再赌几把,再赌几把就赢回来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拳脚声打断了。 陌生男人的声音又出现在了电话里。 他说了一个地址,又补了一句。 “你可别想不开去报警,你要是报了警,你来也见不到你爸了。” ...... 陈文谦这半年都在赌场,一共欠了赌场一千万的水钱。 不仅如此,家里厂子房子车子也都被他押了出去,除了这一千万,还有欠亲戚朋友,和工厂工人对厂子的“投资”钱,一千八百万。 一共两千八百万。 陈梵去的时候,陈文谦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他还在请求赌场的人再借他一些,说一定能连本带利地赢回来。 陈梵走过去问他,“你怎么知道你能赢回来?” 陈文谦没敢对上儿子的目光,他说能的。 “我都能赢回来的,我以前就赢了不少!等我赢回来的,就不欠人家钱了,也能把厂子运转起来了。” 他说完,又要跟人借钱。 陈梵沉默地看着他爸,蓦然想到了过年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弄来的上百万,还了几个朋友的账。 他那时问他钱从哪里,他只说是卖掉了一批陈年旧货。 陈梵当时没有深想。 如今,他看着这深埋在城市边缘的阴暗赌场,终于知道那笔钱是怎么来的了。 恐怕根本不是他爸赢来的,而是人家的饵。 这里一点光都照不进来,陈梵站在烟雾缭绕的赌场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邵心武,他在吧?” 话音落地,他看到有人带着一群打手走了出来。 那人臂上刺龙画虎,陈梵眼睛被刺了一下,看到他走了过来。 他身上带着极重的势力与威压,几个拉着陈文谦的打手都向后退了几步。 陈梵站着没动,极其平静的问了邵心武一句。 “你想要什么?” 邵心武脸上的皮肉跳动了一下。 陈梵这才看到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开口声音哑到了极点,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两句话。 “我要我妹妹醒过来,我要她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不然,我就让你们陈家家破人亡!” 喧闹不堪的赌场里,陈梵脑中空了一下。 “心文怎么了?” 邵心武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身边有人告诉了陈梵。 邵心文那天从陈梵家门前离开之后,回家写了一封遗书。 她说这个世界太黑太暗,她没有灯了,她走不下去了,她要离开了。 那天晚上,她吞了大把的安眠药自杀了。 邵家发现之后将她火速送去了医院,命是救过来了,但人到现在还没醒。 邵心武的指骨被他攥得噼里啪啦地响,恨意几乎要从目光里射出来。 陈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前邵心文也有些不太正常,那时他总觉得是父母双亡又逢青春叛逆期的原因,也许年龄大一些就好了。 但现在,竟到了这个地步吗? “你要去看她吗?”邵心武陡然问陈梵。 陈梵皱了皱眉,“如果你们需要,我也可以去看......” 话没说完,邵心武突然厉声打断了他。 “你凭什么去看她?!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你不是要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去上大学了吗?!你不是要过新的生活了吗?!你去看我妹妹干什么?是嫌她还不够惨吗?!” 一年前邵心文为他割腕的时候,邵心武对陈梵,就再也没有一点从前的兄弟情义了。 他后怕,又恨得难受,厉叔让他耐下性子来,这才慢慢引得陈文谦入了赌局。 但到了今天,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妹妹,实在耐不住了。 他不想要陈家的钱,他就想要陈家家破人亡! “陈梵!你别想再害我妹妹了!”邵心武眼睛几乎红透。 陈梵沉默,平静地与他对视。 正这时,表妹卢璐打来了电话,她说邵心文醒了。 “心文醒了,别的话都不说,就一直在喊......” “喊什么?” “她反反复复,喊着陈梵!” 决定 邵心文的精神在错乱的边缘,医生说她不能再接受刺激了。要让她安定下来,说不定还能恢复正常。 陈梵出现在她面前之后,她就一直拉着他不再放手。 她反复问他,“梵哥是不是来做我的男朋友了?我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陈梵不想骗她,但也不能再刺激他。 他似佛塔里的神佛一样,半垂着眼帘悲悯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邵心文时而清醒,时而错乱,时而昏迷,但都一直紧紧抓着陈梵,不许他离开。 晚上,陈梵接到了警察舅舅打来的电话。 他爸陈文谦是被人非法拘禁,而在赌场欠下的水钱,也都是非法钱财,不需要偿还。 赌场那一千万的水钱可以不作数,但是他爸之前为了借钱赌博,用投资的名义获得了大量工厂工人的钱,而且数目不少。 这是一项确切的罪名,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电话里陈梵舅舅的声音沉下许多。 “公安大学政审要求很高,就算你现在过了,之后也可能被清退出来......” 毕竟犯罪的是他爸,是直系血亲。 话音落下,电话两边都沉默了下来。 陈梵在电话另一边垂了眼帘,病房里风吹不进来,连月光都照不进。 黑暗迫人。 陈梵妈妈妈离世的时候,和最好的朋友邵心武反目的时候,他没考上一中却被他爸捐了一栋楼去上的时候,他真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没意思。 生活就像这病房,一点光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医疗器械的无情响动和充斥在空气里的刺鼻药味。 直到傅厦的出现。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她只需要站在那儿,他就知道有光的路在哪儿了。 他没脸没皮地纠缠她,不停地向她靠近,他不敢再浪费时间,他在努力学习,和她考去同样的城市上学,开始新的人生。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他所做的所有努力,竟然都是虚无。 都会在这一刻,清零。 陈梵在电话里沉默了太久,舅舅周毅不安地叫了他一声。 “小梵?” 陈梵低应了一声。 “唉。”周毅重重叹了口气,他知道外甥已经背负太多了,可老天爷总会给人开玩笑。 总有太多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叠压在同一个人的脊梁上。 周毅恍惚了一下,却又在年轻的脊梁上,再加一件重任。 他告诉陈梵,包括邵厉邵心武在内的黑/恶势力,已经在南州和周边地区盘踞太久了。 警方之前多次出手都不能斩草除根,甚至这些人近来还妄图渗入到警方内部,浸染部分警察的意志。 “小梵,既然你有报公安大学的心,我想上学或者不上,也只是一种形式。” 他说着,声音突然压低了下来。 “你和邵心武邵心文兄妹的关系很特殊,是连警察也没有的关系。所以我们想,你暂时留下吧,这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彻底斩草除根的机会......” 周颐没有说下去,电话另一边的陈梵似乎听懂了什么,微微愣了一下。 周颐轻轻唤了他一声。 “你放心,舅舅会一直在你身后的。你觉得可以吗?” 话音落下,陈梵深吸一口气脱开熟睡的邵心文,走到了窗边。 严密厚实的落地窗帘被他缓缓拉开,天依然黑着,但城市的灯光映了进来。 高空上悬挂了议论明月,柔柔地散发着夜中的光。 陈梵勾了勾唇角。 几乎没有太多思考,他应下了一个字。 “好。” 干脆利落的一个字。 周颐听到这个字,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就这么应下了这件事吗?这件本不是他这个年龄要做的事? 周颐突然心里发酸起来。 他是在让自己的亲外甥,深入龙潭虎穴之中。 他姐姐泉下有知,恐怕杀死他的心都有了。 他犹豫了,突然想问一问电话另一边的外甥,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另一边平静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是不是,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心里有光,我就在光里?” 周颐鼻头猛然一酸。 “是!一定是!” 没有什么比心中有光,更加明亮的了。 电话那边的外甥在肯定的回答里,轻轻笑了笑,他用一贯温和的嗓音。 “那就好。” ...... 邵心文的情况慢慢好转,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她的梵哥在不在。 梵哥总是在的,可他只是低头看着手机,好像在等什么。 陈梵在等一个人的回信。 他发了很多条信息的那个人,好像在忙,一直都没给他回信。 他在等着她的回信,又害怕她回信。 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他又失言了,他不能陪她去上学了。 甚至,没办法做她的男朋友了...... 电话在某天早上,终于响了起来。 是厦厦的电话! 可陈梵知道自己注定是接不了的。 他心头发酸地将手机调到了静音,紧紧地握在手中。 手机在昏暗的病房里是那么的亮,陈梵眼睛一眨都不眨,一直看着手机。 有一瞬,他希望这呼叫不要停下。 可手机在漫长的呼叫等待之后,灭掉了。 陈梵心头最后一丝光,也像要灭掉了。 但手机又亮了起来! 接着,亮了又灭掉,灭掉又亮起,一遍又一遍。 陈梵像被压在了深海底,他能看到头顶的光亮,光亮越来越明晰,可他怎么都上不去。 深海里的冷水将他紧紧束缚住。 他在触手可及的光亮,和紧紧压制他的深海里,快窒息了。 那天,电话一直在被呼叫的状态里,手机发烫,烫得陈梵从手心到心头,都疼得颤抖。 她一定是急坏了,前些天可能以为他在跟她怄气,直到一遍一遍打不通他的电话,她一定是着急到恨不能要飞过来了。 手机还在亮,陈梵无力地闭起眼睛。 他该怎么告诉他的厦厦,这些肮脏又污糟的事情呢? 最后一遍亮起的时候,手机提示30秒后关机。 关机之后,他连看到来电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手指几乎按在了接通键的旁边,可手机提前耗尽了所有的电,陡然一黑,什么都没有了。 陈梵低头看着黑了屏的手机,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邵心文醒过来叫了他。 “梵哥,梵哥!” 陈梵没有回应,她着急起来,尖叫着大声喊着他。 喊声唤来了卢璐,卢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又或者陈梵走了,但转头看到他背着身站在窗下,整个人安静到了极点。 卢璐莫名没敢上前去惊动他。 只是他也没有继续下去,慢慢转过了身来,回应地看了邵心文一眼,一丝情绪都没有。 陷入狂躁的邵心文在这一眼里,瞬间变换了情绪,轻声问他。 “梵哥,梵哥,我要去游乐场!你带我去游乐场好吗?” 邵家的人都不同意,医生也觉得不妥,但邵心文执意要去。 陈梵没有任何表态,邵心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情绪极其不稳定的妹妹,只好答应。 第二天到了游乐场,她径直扯着陈梵去了周边商店,指着游乐场主题情侣手链,扯了陈梵的手。 “梵哥,我想要那个。你买给我吧?” 陈梵一下就笑了。 那年,他早早就看中了这一对手链,他把那个人拉来,问她要不要买,他说,买两个便宜,他可以帮她戴一个。 她一下就看穿了他的想法,“陈梵,老实点!” 他那时觉得,她怎么总是在这种时候异常地聪明呢? 他无奈,说好吧。 他想着,等以后他还有很多机会,为她亲手戴上这样的手链。 但现在不一样了。 陈梵淡笑着看了邵心文一眼,上前买了一对手链,转身将两只手链全都给了她。 可邵心文摇头,“不对不对,你也要戴,你也要戴!我们一人一只!” 说着,不由分说地扯过陈梵的手,将一只手链死死扣在了陈梵的手腕上。 她发疯一般的动作,吓坏了附近的小朋友,有个小女孩甚至再被邵心文看了一眼之后,哭了起来。 陈梵及时出了声。 “你还想做什么?如果不做什么,就赶紧走吧。” 她说不做什么,“梵哥让我走我就走,但我们拍个照片好不好?” 她今天是特意穿了红裙,戴了红丝带出门的,临走之前,还让卢璐替她擦了唇蜜。 陈梵静默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邵心文瑟缩了一下。 但她还是叫了人,又央求陈梵,“就拍一张,就拍一张行吗,梵哥?” 她的异常已经引得别人围观了,陈梵只好应了她,只是拍照的时候,她又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他手里。 ...... 邵心文要怎样,陈梵都无所谓。 只是他看着关机的手机,心里发酸又发慌。 手机关机之后,他的厦厦完全找不到他了吧? 她一定生气了,她一定不再想理他了,她也不会再告诉任何人,他是她的男朋友了...... 陈梵心里想着那个人,突然接到了余大川打给卢璐要找他的电话。 大川急的不行。 “梵哥!厦姐来南州了,她看见照片了!” 陈梵愣了一下,“什么照片?” “就是邵心文和你刚才在游乐场拍的!她传到网上去了,厦姐看了照片,去你家找你了......” 大川后来说的话,陈梵都听不见了。 陈梵脑中一片空白。 她一定是担心极了,连夜坐车来找他了。 可他却让她看到了那样的照片...... 陈梵突然慌乱,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急急赶回了家里,她还没到,但是家里乱得不行。 他爸欠了太多的人钱,眼下别墅里全是人,急赤白脸地讨论着这别墅和别墅里值钱的家当,以后的归属。 混乱到了极点。 陈梵反而在这些混乱中冷静了下来。 现在,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没用了,他都已经回不去了。 他已经是与傅厦背道而驰的陈梵了。 他不能去上大学,他背负了欠了上千万的债,他还即将离开她喜爱的光明道路,走进她厌恶极了的黑暗里去。 他陷在黑暗的泥潭里,他和那些她从来敬而远之的人绑定在了一起。 他记得她说起大伯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家只是平民百姓,跟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耗不起,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 是呀,她家只是在平凡不过的人家了,她爸妈因为大伯的事情,才来到南州打工,后来好不容易攒钱开了一家面馆,供着家里的吃用和唯一的女儿上学。 他们什么势力都没有,他们甚至都不是南州人,他们在黑势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他陈梵呢。 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脱离。 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又或者穷尽一生...... 可是他的厦厦聪明、勇敢又坚韧,就算她再厌恶这些,只要他说了,她就不会离开他。 就像那天他逗她玩,说自己高考失利了一样,她没有放弃他,拉着他转身就要去补课。 她说,“谁说考不上大学就不要你了?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她不会不要他的,她不会和他分手的。 甚至他不用亲口告诉她,哪怕他只说分手,她转身之后就会发现端倪,然后顺着端倪猜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会支持他,会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 但他又凭什么拖她下水?! 骄傲的傅厦是能考上清北的人,是拿到政府奖学金的姑娘,是金字塔尖的光。 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人,哪一样她不值得拥有? 一个满身污泥的陈梵,凭什么拖她下水? 陈梵垂着眼帘,轻声笑了起来。 别墅里面依然乱糟糟的,他不停地笑着,却听见了一路奔跑而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再熟悉不过了,从前每一次听到,他心头就像敲起了欢快地鼓点一样令他开心。 可是现在,她脚下每一声,都像是重锤叩下。 叩得人发慌发颤,心口疼得发不出声音来。 陈梵深呼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让自己努力镇静下来。 他决定了。 今天,他必须要让她离开,让她再也不要回头,让她彻底地走得远远的! 让她永远都别来找他了。 小丑 “就,出轨了呗。” 那天风很大,每一丝风里似乎都藏着细细的针。 陈梵说了那话,甚至不敢去看傅厦的眼睛。 她在他的话里,怔住了,她眼睛用力睁着,不想让渐渐涌起的泪水落下来。 风大的离谱。 陈梵的心口一抽一抽地发疼。 她的眼泪没有落下来,可他已经快被打败了。 但她是傅厦啊,是他骄傲的厦厦,她不可以哭。 果然,她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陈梵,再也不见,就当我没认识过你。” 再也不见,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她就要把他的出现,从记忆里抹除掉了。 异常清晰的场景里,陈梵独独记不清这句话之后,他的感受了。 他只是垂下眼眸,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可真好。” ...... 接下来的几天里,陈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余大川每天都过去看他,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 “没胃口也吃点东西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陈梵什么都不想吃,大川急的不行。 “梵哥总要吃饭啊!你想吃米饭、米线还是面?” 大川突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 “梵哥,你是不是想吃傅家的面?” 陈梵愣了愣。 夏夏家的面吗? 他勾着嘴角笑了笑,他不会再吃了,他实在是,没有资格再去吃了。 他只是想起什么,问大川。 “她,还好吗?” 大川苦着一张脸说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回老家了,两天没见了。” 走了吗? 陈梵给自己倒了杯水,垂着头端着水杯,慢慢坐了下来。 她应该是走了,离开这里了。 她说了会忘记他,那就一定会的。 等开了学,她和叶静去清大上了学,有了新的同学和朋友,彻底地忘掉一个让她不开心的人,应该很容易吧。 他在杯子里加了许多碎冰,连冰带水的一口气饮下。 空荡的胃在冰水中抽搐起来,半身泛寒。 这样,他似乎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 邵心文从游乐场回去之后,病情并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更加疑神疑鬼,还要反复确认陈梵手上的手链。 隔日就是她的生日,她来来回回地问陈梵,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 陈梵什么都没准备,还是卢璐把一个很像邵心文的洋娃娃给了陈梵,拜托他送给她。 陈梵无所谓,拿着东西要去的那天,突然听见了不远处保安的声音,他看过去,一眼看到一个转头就走的人。 陈梵讶然怔了一秒。 他让人开车急忙追了过去。 他看见他的厦厦,正慌不择路地转身跑开。 她穿了她常穿的一件白t,那件衣服一直很合身,但现在松松垮垮地落在她单薄的肩上。 “厦......”陈梵开口去喊,话出了口,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你怎么在这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不是回老家了吗? 她没说话,也没有转过身来看他,只是闷着头往前走。 她似乎是跑着来的,身上出了很多的汗,洇湿了她的白色t恤。 她没回老家,反而跑到了这里。 她是想来问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又骗了她,是吗? 陈梵一下猜到这里,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慌乱起来。 他的厦厦,骄傲的厦厦,怎么能在他狠狠地伤害了她之后,还试着替他找理由呢? 他震惊着,心头像被碎而利的瓷片反复划擦,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轻声叫住了她。 “那边不是回家的路,回家的路在另外一边。” 他低声求她。 “别走错了,快回家吧,好吗?” 回家吧,厦厦,回家吧。 忘了陈梵吧。 话音落地,他看到有晶莹的泪珠叮叮咚咚地落了下来,砸在地上,碎了一滴。 陈梵的心也碎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用那种卑劣的方法割断这一切。 但他好像,把这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他割不断的。 尤其在他这里,他想他永远都割不断了。 烈日将人晒到爆裂。 她在这时突然挺直了脊背。 细瘦单薄的脊背被她挺得发直,没再回头看他一眼,只是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话音落地,她平静地走开了。 * 这一次,她真的要走了。 只是她没有把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爸妈,她爸妈以为她生病了,见她状态不好,并不放心她回老家,强留了她几天,让她养好身体再回去。 可她爸妈又怕她每天窝在家里不好,就撵着她去公园转转。 陈梵让大川跟着她,这才知道她每天都会在公园里一个人坐很久。 那是附近新修的公园,公园刚建好,时常有活动举办,老人带着孩子都来这里消遣,热热闹闹的。 可她从未融入过这些热闹里,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坐就是半天。 她不和任何人说话,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默然看着远处的喧闹,直到天黑才回家。 那天大川打过来电话的时候,犹豫了一阵。 “怎么了?”陈梵问他。 大川不知道怎么说。 “我就是看着,厦姐虽然坐那不动,但她坐着坐着就会......就会突然掉眼泪。她不哭,也不说话,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就是眼泪一直一直往下掉。我......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陈梵在电话另一头定住了。 ...... 那天的公园也有活动,一群小孩子嬉嬉闹闹地围着穿着夸张的人偶笑闹,人偶们时不时从口袋里拿出奇怪的道具,变了魔术给他们看,还发了好多好多糖。 小孩子们都高兴的不得了。 陈梵远远地就看见她了。 她坐在靠外的一条路上,那里人很少,她被两颗葱郁的树挡住,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有人。 有个小孩跑着跳着过去,碰了她一下。 小孩连忙跟她道歉,但她就像没有知觉一样,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只是目光空洞地向远处看,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小孩不知所措,连着又道了几次歉,跑开了。 陈梵不敢靠近,远远地守着,直到广场中间的人偶们散开了,向四处走了过来。 一个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小丑从陈梵旁边路过。 ...... 傅厦坐的地方很偏,除了藏猫猫的小孩子,基本不会有人过来。 刚才有个小孩跑过来不小心撞到了她,跟她道歉她毫无反应,现在连小孩子也不过来了。 只有一个滑稽的小丑,穿着夸张彩色的衣服,带着红鼻头的大大面具,向她走了过来。 可是小丑走到了她身边,她就像是没发现一样,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小丑没有觉得被冒犯到,反而走近到了她身前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 她这才抬头看了过来。 她脸色黄而白,唇上的色泽不丰润,一双眸子空空荡荡的,看过来的眼神让人心疼到发颤。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疑问地看过来。 小丑保持着他不会变化的滑稽笑脸,没有回应,也没有离开。 他单膝跪在了她身前,仰头看着她。 她坐在石椅上,仍旧茫然着。 小丑从道具服的大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袖套大小的红色布袋。 他慢慢地给她展示这个袋子,袋子空空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底都没有,一眼就能看穿过去。 然后小丑的手向袋子里伸了进去,接着,他使劲吹了口气。 下一秒,他伸进袋子里的手抬了起来,一根五颜六色的彩带凭空出现。 长长一整条,色彩缤纷耀眼。 长长的彩带放到了傅厦手边。 她没接,只是刚才空洞无神的眼睛,轻微地眨了几下,慢慢凝住了些许光。 小丑依然单膝跪在她身前,歪着头看着她。 他看得略久了一些,然后才又拿起布袋,又给她展示了一下。 袋子里依旧是空空的。 他又把手伸了进去,再伸出来的时候,手里凭空变出一个红白斑点的吹龙管。 是小孩子们常玩的那种,一口气吹过去,弹出好长一段来,发出喇叭一样的声响。 小丑拿过吹龙管吹了起来。 吹龙管腾的一下弹出了长长的一截,尾部有一朵红花,也在这瞬间绽开。 只是欢快的小喇叭声音没发出来,随着小丑的用力吹动。 吱—— 吹龙管响了,可声音就像是播放机没电走了调一样。 扭着一个怪怪的调。 小丑也没想到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低头看过去,面具上面的大红鼻头又差点掉了下来。 他连忙按了回去,免得鼻子真的掉下来。 业务不熟练的小丑整理着自己的鼻子和走了调的吹龙管。 但他看到眼前的人,在他的笨拙滑稽动作里,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勾起了轻微的笑意。 小丑眨了眨眼睛,想着刚学来的笨拙魔术,又立刻把红布袋拿出来,在她脸前展示了一遍。 布袋子还是空的,连底都没有。 这一次,他没急着把手放进去,而是指了指她放在一旁的小瓶矿泉水。 他示意地指了指,她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小丑拿过她的小瓶矿泉水,放进了自己的红布袋子里。 看这样子,是要直接把矿泉水给变没了。 她瞧得认真了几分。 只是就在这时,小丑伸进红布袋子里的手抖了一下。 瓶子没有变没,反而咣当一下掉了下来,咚得落在了小丑翘尖的鞋头上,腾的一下弹的老高。 瓶子咕噜噜滚了好远。 傅厦一愣,却在下一秒,突然笑出了声。 她笑了。 小丑愣住了,他顾不得自己露馅的魔术了。 他就那么跪在她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看住了她。 公园里的活动散了,小孩子们像是飞鸟投林一样,各回各家去了。 葱郁树木的公园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笑起来的姑娘,只想时光就定在这一瞬—— 就让他看着她笑,就够了。 只是她笑着笑着,豆大的眼泪忽然蓄满了眼眶,下一秒齐齐滚落了下来。 她的笑散了,只剩下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 她不哭,就只是这么静静地落着眼泪。 眼泪就像砸落在人心上的陨石。 陈梵这一瞬间慌乱到了极点。 他四处找着干净的纸巾手帕,可他穿的是小丑的道具服,他翻遍了全身也找不出一张纸巾,只找出来一堆没用的魔术道具。 但他沉默了太久的厦厦,突然低头问他。 “小丑,我能抱抱你吗?” 她说完,从石椅上缓慢站了起来。 陈梵还单膝跪着,仰着头看着他的厦厦。 他愣了一下,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她投来询问的目光,他立刻站了起来,伸开了双臂。 她上前抱住了他。 属于她的干净气息涌了过来。 陈梵闭上了眼睛,有一瞬间,他想将她用尽所有的力量揉进怀里。 可他不敢。 他怕惊到了他的姑娘。 他小心翼翼地回抱了她,轻轻地将她护在掌心,护在怀里。 他低头,在她毫无察觉之中,悄悄吻在了她发间。 他第一次压着自己的嗓子,用她完全不熟悉的嗓音开了口。 “忘掉让你不开心的事吧,也忘掉让你不开心的人。以后都开心一点。” 别为不值得的人哭泣。 笑一笑! 燕雀从半空中扑棱着翅膀飞了过去。 他抱了她很久。 直到她停止了哭泣,淡淡地笑了起来。 她说好,离开了他的怀抱。 “小丑,谢谢你,我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和......人,都忘掉的。” 她走了,最后向他挥手。 “再见。” 再见。 她在黄昏斜着的金色道路上远去了。 小丑留在了原地,一路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夏日葱郁的树影里。 他慢慢闭起了眼睛。 情书 半年,邵心文的病情完全没有好转,她的精神状况不断恶化,最后,甚至连邵心武和陈梵都认不出来了,只能被送去了专业的精神病医院治疗。 妹妹病情到这种地步,邵心武几乎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 陈梵知道,他对自己的恨意似乎又上一层了。 他无所谓,倒是邵厉对他很是看重,知道他与邵心武水火不容之后,将他引荐给了南州另一个黑势力的头目裴九爷。 裴九想要和公安系统的人交好很久了,见到陈梵舅舅之后,越发看重陈梵。 此人在南州势力更加广,涉及产业更多,只可惜裴九的儿子不学无术,还到处惹是生非。他们这样的人是怎么站起来的,也会怎么倒下。 裴九怕自己的儿子到时候被人火并,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尤其他近两年身体不好,正想要培养一个人能辅助自己儿子的人。 陈梵就是这个人,不仅如此,南边的裴九和北边的邵厉守望相助,陈梵特殊的身份更是游走在两方之间。 那年,陈梵一只脚踏上了那条道,右臂那片青色的胎记上,纹上了青色的叶片。而青色的叶片之上,是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也是那年,傅厦离开南州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她将南州这座城,和这个城市里让她难过的回忆,尽数封存。 清大所在的首市离得很远,和南州一北一南遥遥相对。 身为医学生的傅厦,每天早上不到七点就要起床,背着厚重的课本去上一整天的课。 高考的忙碌对于医学生来说似乎只是一个开始,在踏入医学生活之后,只会更加忙碌。 如果有一个人,在南州的夜间乘一路向北的航班去首市,那么第二天早晨,就能看到一个睡眼惺忪的人,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半闭着眼睛去食堂吃饭。 她不会知道,早晨她在食堂里买两只茶叶蛋、一碗小米粥,在食堂的前排随便坐下吃饭的时候,有人或许就在她身后隔了三排的大厅立柱后面,和她一起吃着一样的早餐。 她也不会知道,中午她在小院湖边的太湖石旁背厚厚医书的时候,有人可能站在与她隔了一排浓密树丛的另一边,听着她背着生涩复杂的医学原理,在她自问自答又答不上来的某个瞬间,默默在心里替她回答。 她更不会知道,夜晚她壮着胆子,一个人在解剖室里复习人体的时候,有人在黑漆漆的解剖室外的转角里,一直等她等到深夜,又在寂静无人的夜里远远陪在她身后,一路送她返回宿舍楼里,才离开。 有一年,她的厚厚重重的书包里,被人偷偷放了一封告白情书。 情书是杏黄色的,和她的书包颜色相近,就那么被悄悄放在了书包外侧的小口袋里。 可她太笨了,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完全没看到那封情书,背起书包就赶着上下一节课去了。 她呼呼跑得很快,刚跑下楼,杏黄色的小信封就被她甩落了下来,被风卷着在半空打了两个旋儿,落在地上的时候,信都从信封里滑落下来了。 陈梵走过去,恰看到了信上的字。 信上的字写的很好看,而那封信不算长,但言语精炼而真诚,每一个字都是写信的男生对她的爱慕。 那个男孩在信底的最后一行问她。 “傅厦,可以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吗?” 可以吗? 陈梵不知道,他慢慢收回目光,将信折好重新放了回去。 他拿着信,看着远处那个丝毫没有察觉情书存在的人。 “笨,那是喜欢你的人啊......” 那天下课之后,傅厦去了隔壁班找人讨论问题。 黄色书包被她随意放在桌子上。 有人走过去,亲手将别人的告白情书,放到了他喜欢的姑娘书包旁最显眼位置上。 她早已换了和从前完全不同的水杯,他用水杯轻轻压住了那封信。 然后,慢慢退开了。 那个男生,陪她吃早饭、听她背书、送她回家......可以替他做他做不到的一切,让她过得开心的事情。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也不能来了...... 陈梵垂下眼眸,坐在了大教室最后排的位置上,等待着他的厦厦即将收获幸福的时刻。 这一次,她确实看到了那封信。 她拿起来打开,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她低头看信的时候,陈梵忍不住想,她是不是要害羞了。 被优秀的人喜欢,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吧? 但不知怎么,她低头盯着那封告白情书看了很久,然后拿着信去了外面。 那个男同学就在她对面的教室上课,她找到了男生的时候,男生脸都有点红了。 但她把信退了回去,跟那人摇了摇头。 她拒绝了。 陈梵愣在了那里。 他说不出自己那时是怎样的感觉,有意外,有错愕,也有分辨不出的庆幸和酸涩。 在那之后,她又遇到了很多人,只是很多对她有些意思的男生,都在还没表白的时候,就被她明暗拒绝了。 学习之外的时间,她多半是和叶静在一起,甚至有男生曾经怀疑过,她不会是喜欢叶静吧。 但这怎么可能呢?她还暗戳戳地怂恿叶静,去跟那时候的法院男神蒋寒表白。 叶静去了,但她自己呢? ...... 陈梵在裴九身边的第七个年头,裴九因病身死,他不成器的儿子顶不起来裴九留下的产业,部分产业被瓜分,其余的大部分产业,都落在了陈梵的掌控之中。 一年之后,裴氏势力在某个雨夜土崩瓦解,警方将势力头目尽数逮捕。 那天雨下的极大,电闪雷鸣地伴着暴雨冲刷着这座城。 邵厉闻风火速逃窜,可警方早就掌握了他的行踪,分六路围追堵截,将他堵在了桥上。 邵厉还妄想逃落,用力撞向警车,可惜警方再不给他机会。 邵厉的车翻下了江,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陈梵亲自去验了人,确认无误。 至此,南州黑界最大的两伙势力,裴九和邵厉,全部瓦解殆尽。 南州公安办成了这件当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案。 桥上的雨很大,雨水落进江里,发出似鞭炮齐鸣一般的声响。 陈梵站在被打捞上来的邵厉的尸体面前,沉默了一阵。 周颐走过来拍了拍陈梵的肩。 “好了,都结束了,从此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了。” 周颐问自己的外甥,“你想去哪?要不要出国旅游一阵?” 他看到陈梵摇了摇头,青年的眼中似有了点点星光。 “首市。” “首市?”周颐有些意外,他们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很少会去北方的首市。 他问他要去多久。 青年人低声笑了笑。 “不知道,可能很久。” 她在首市留多久,他就在那多久。 但他最想做的是,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如果,她还愿意听的话...... 陈梵如他所说,在那之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首市,远远地看着医学生从春装换成了夏装。 她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走在每天都走的林荫道上。 陈梵缀在她身后,脚步渐渐加快,这一次,他想出现在她面前。 可周颐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小梵,邵心武逃出国了。” 他的脚步定在林荫道的边缘。 电话里周颐的声音哑了不少。 “邵心武逃走之前,给你留了话。” “什么话?” 周颐有些说不出口。 邵心武俨然是疯了,将所有痛苦的根源都认定在了陈梵身上。 他逃走之前,给陈梵留了一句话。 “陈梵,你害死我爸妈,害惨了我妹妹,如今又害死厉叔......但凡我邵心武活着一天,你就一天别想好过!” 他要陈梵,永远都得不到安宁,永远都得不到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陈梵听完电话,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只是沉默几秒之后,淡淡说了一句。 “知道了。” 只是他的脚步就此停在了林荫道的边缘。 他一路想要跟上的医学生,就在他视线里,再次走远了。 ...... 陈梵身份暴露之后,引来不少道上的人报复,但最难的是,邵心武逃得很彻底,更难将人抓到。 陈梵去了省里的精神病医院,去见了一个人。 那人剪了齐耳短发,穿了素白色的长衣长裤,静静地在花园里修剪花枝,她看到陈梵来了,怔了一会。 “梵哥......”邵心文低声叫了他。 前年,她病情好了很多,不再执着于什么人什么事,但也和社会脱离开来。 邵厉和邵心武在外面做的一切她不知道,她只是留在了病院里做义工。 邵心武逃跑的事情出了之后,警方多次来找过邵心文了。 只是这是陈梵第一次来,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往的岁月里面,邵心文绑架过陈梵,陈梵也骗过她,但在眼下,都不重要了。 陈梵走之前,邵心文叫住了他。 “梵哥,我生病了,很多年抑郁症并发的病。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好,但是,如果你抓到我哥哥,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首?” 她说着,低下头来。 “那样,我想我有生之年,或许还有机会再和他生活在一起。” 病院里的花枝被风吹得零散纷飞。 陈梵缓缓点了点头。 “好。” ...... 可惜邵心武没有他妹妹的觉悟,他发了疯一样地想要东山再起,纠结了很多境内外势力,等着卷土重来的那一天,报复那些害惨了他的人。 陈梵去香港开了一家侦探公司,从前陈文谦欠的千万债务,他都一一还清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协助警察,将邵心武绳之以法。 他还是总去首市,直到傅厦从清大毕业,和叶静一起去浦市工作。 在浦市,她最开始和叶静合租,后来调换了工作的地点,便一个人搬去了现在住的地方。 她对那个房间很满意,第一次去看的时候就看中了。 房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教授,见她这么喜欢就说,“小医生以后攒好钱了,我就把房字便宜些卖给你。” 她笑着说好,“那我可得好好攒钱。” 她真的很喜欢现在住的2202,恰逢隔壁2201原房东出手房子,陈梵将那间2201接手了下来。 他没想过自己还会去住,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意料。 他去住了,他成了岑林,命运的风裹挟着他向她靠近,她却以为他是一个能让她重新来过的陌生人...... 可最后,她还是发现了真相。 ...... 浦市,前往机场的路上。 暴雨冲刷着道路上为数不多的车。 陈梵将车开到了飞驰的速度,渐渐向着离开浦市的地方而去。 车窗外除了暴雨,只有浓重不开的夜色。 陈梵嗓音发哑,在一个人的车里,轻声问了一个无人听到也无人回答的问题。 “厦厦,还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 浦市。 酒醒之后的傅厦回到了22楼。 下了电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禁不住向一旁看了过去。 2201的门紧闭着,主人不知去向。 她目光只一顿,就错开了,然后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走进去,将一切纷乱,重重关在门外。 那人 生活总要继续,傅厦也不例外。 早上仍有送她上下班的人在等着,傅厦没再上过那些车。 她依旧去坐公交,去早餐亭吃早饭,早早开始一天的工作直到夜幕四合。 她不去想2201,也当做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来过她的生活。 只是夜深人静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抬头看向22楼最东面的窗户。 那里黑着,再没亮起来过。 傅厦让自己不要再去看。 他来或者不来,走或者不走,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依旧上她的班,只是某天坐电梯的时候,遇到了两个别的科室的同事。 他们在电梯里聊天,傅厦跟他们不太熟,进了电梯只是客气地相□□了点头。 那两位医生继续聊着。 “年纪轻轻就得了胃癌,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想想也挺可怜的。”年轻的女医生说。 “哪有什么办法,咱们见到的年轻病患也不算少,而且她抑郁症那么多年,身体底子太差了......”年纪稍长的男医生叹气。 女医生突然在这时问了一句。 “师兄,你说邵心文她这种情况......还能治好吗?” 话音落地,傅厦突然转头看了过去。 女医生被她看得一愣,“傅医生有什么事情吗?” 傅厦被她一问,才回过神来。 她没回答,只是怔怔地摇摇头又转了回去。 男医生思量半天,也没办法给出一个答案。 “说不好,但她对公安还挺重要的,我们帮她能撑一天算一天,但到底还要看她自己。” 他说着,叫了女医生,“你回头把她在南州那边医院的病例打印一份给我,我再研究一下。” 电梯叮咚停下,两个医生出了电梯离开了。 电梯里的人上来又下去,傅厦都没留意,她脑中来回响着他们刚才的提到的人—— 南州......邵心文...... * 邵心文是从南州转诊来的重症患者,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她住在哪间病房。 傅厦没有去打听,可还是莫名知道了邵心文住在哪里。 从前,邵心文拼命纠缠陈梵,陈梵对她爱答不理,可高考之后,陈梵还是选择了和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子在一起。 只是后来,怎么又分开了呢? 傅厦不知道,她告诉自己,这些事情都和她早已经没有关系了。 但人在某些方面,是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的生物。 那天傅厦参加了一场多学科会诊之后,莫名就走了到那个安静少人的楼层,邵心文的病房门前。 病房开着门,但有蓝色布帘阻隔,看不到里面的人。 之前在电梯上的女同事恰在这时走了过来,看见她意外了一下。 “咦?傅医生怎么来这儿了?” 她说着,看见傅厦手里拿着的会诊记录表,更疑惑了。 “邵心文的病,我们没有请皮肤科会诊啊?” 女医生这么说,守在病房前的两个警察,警惕地看了过来。 傅厦终于回了神,连忙说弄错了。 “我这就走。” 她转头要走。 这时,病房里突然有人轻喊了一声。 “等一下。” 隔断的蓝色布帘被拉开了,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傅厦看过去,她对上了傅厦的目光。 “我没认错,对不对?” “你是梵哥一直喜欢的那个女生,是吗?” 傅厦没出声。 但邵心文淡淡笑了笑。 “我知道的,是你。” ...... 傅厦被请进了病房。 病房里充斥着混合的药味,警/察在外面守着。 坐在病床上的人虚弱地撑着自己的身体,无奈地不知道用什么招待别人。 “我刚转诊过来,身边什么都没有。” 傅厦一直没说话,闻言也只是不介意地摇了摇头。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医疗器械发出细微的响动。 邵心文又看了看傅厦。 “原来你在这里当医生,真好啊。” 傅厦抿了抿嘴,邵心文突然自嘲似的笑了笑。 “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尤其上中学那会,我听说梵哥喜欢你,都快嫉妒疯了。但我,一直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从来都没有。” 她说得极其确切,傅厦皱了皱眉。 “没有机会?你们不是......?” “你是说游乐场里牵手的照片吧?”邵心文自嘲地笑着摇头。 “是假的,是我仗着自己生病,故意拉着梵哥拍的,故意传到网上去的。” 傅厦在突如其来的真相里怔住了。 竟然是这样? 她似有些信又有些不信。 往事就是这样,像藏在尘封已久的匣子里的书本,抖开的时候,还伴着令人发呛的尘气。 邵心文的神态很平静,一点一点地,说着那些埋藏在旧时光里的往事。 “其实我知道的,梵哥只是把我当作妹妹,但我那时候不懂,爸妈去世之后,总不能接受事实,还想着一切能回去......” 回到从前的某个午后,爸妈在家做饭,哥哥说好了带梵哥回家,她提前穿上漂亮的小裙子,等着他们的到来...... 但那,早成为了不可能复刻的过去了。 邵心文说她以前还会觉得,梵哥对她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 “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梵哥的喜欢根本不是我想得那样,他喜欢一个人,是放下所有去尽力靠近,但不喜欢只有远离。他对我,真的只有兄妹之间的一点情谊,而后来,连这点情谊都被我折腾没有了。” 傅厦在这些话里怔了很久。 “那,他这些年......” 为什么从没跟她解释过呢? 邵心文长长叹了口气。 “是我和我哥哥,把梵哥拖下水了。 “我那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哥哥见我那样又急又气,都怪在了梵哥身上。尤其我哥跟着厉叔上了那条道之后,浑身上下只剩下戾气了,他总觉得我们兄妹走到这样的地步,都是梵哥害得...... “但梵哥他从来都没有害过我们,是我们害了他......” * 傅厦从邵心文的病房里出来,走到了走廊尽头大开的窗子前。 高高的楼层上,风从半空向内呼啦啦灌进来。 傅厦在风里茫然。 返回自己的科室的路上,她在转角的地方,和一个人险些撞上。 那人不说话,只是皱眉盯着她看了半天。 傅厦这才瞧见是表弟姜延周。 “没碰着你吧?” 姜延周没回答,只是问了三个字。 “魂丢了?” 这次轮到傅厦没回答了,但姜延周往下猜了一下。 “和岑林有关?” 他一下子就猜中了。 傅厦在他的话里想到了什么。 “你之前确实见过他,是吗?” 姜延周没必要骗他。 不过他也懒得给失魂落魄的表姐解释了。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 “一个人十几年默默守着另一个人,他能图什么呢?” 姜延周在自己的话里,也沉默了下来。 傅厦没有留意他,只是莫名地鼻头发酸,静静地走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同桌的同事聊起了航市近来的房价,傅厦蓦然想起了一个航市的人。 她放下碗筷,走到一边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 “师姐?怎么了?”林羡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 “你最近,还来浦市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这邀约让林羡意外,声音中带了些惊喜。 “师姐要请我吃饭?” 傅厦干笑了一声,实话实说。 “呃,其实,我想问问你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林羡了然地“哦”了一声,惊喜的情绪落了下去。 “好吧,是我想多了。” 他说不用请吃饭他也该说的,因为上次他说的话,只是一部分,还有潜在下面的更多事情,没有真的讲出来。 “我现在明白,有些事不是我隐瞒,就会被彻底忘掉的。我想有些人,也是一样吧。” 傅厦惊讶,听见林羡将他隐瞒去的那些事情,一件件告诉了她。 ...... 那年,林羡告白傅厦之后,被她没犹豫地拒绝了。 他不甘心,还想要再努力一下,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经常出现在傅厦身边的人。 那个人会经常出现,不一定是什么时间,就突然出现在她周围。 但他从来都没有上前打扰过她,甚至是躲着她的,只是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悄悄陪着她。 傅厦在食堂吃饭,他会夹在人群里,买她买的饭,坐在她身后三四排的位置。 她没发现过,只是有一次急着去做实验,将手机落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食堂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拿走了。 林羡不动声色的看着,想看看这么人是什么反应,是追上师姐,把手机给她,还是将手机放到失物招领,让师姐自己来找。 但他没有,他把手机拿走了。 林羡当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到一路跟着他去了实验室。 只是不过跟到实验室,林羡跟丢了。 林羡去了傅厦做实验的教室里,觉得应该把手机的事情告诉她。 但他走进去,却看见她正用手机查着资料。 林羡惊讶极了,“师姐你手机......一直在你这?” 她说是,“刚才我还以为丢了,在书包里翻了一遍没翻到,但我这会又翻了一遍,才发现在书包侧兜里......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林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天下午,傅厦去了一趟市图书馆查资料。 林羡正好也要去查资料,但就在公交站台上,再次看见了那个人。 他穿了件白色连帽卫衣,一贯地戴了口罩和帽子,让人看不见样子,他就站在站台广告牌的另一边。 林羡就没有上前,悄悄地也跟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不一会公交车来了,一群人挤着上了车。 车停的离傅厦很近,她先上了去,可惜也已经没座位了,而后那个人也上了车,就站在和她隔了两个人的地方,她当然没发现,戴了耳机听歌。 林羡在最后上了车,公交车很快发动了,过了两站之后,到了一个重要的站点,哗啦下去了好多人。 车子空荡了下来,公交车再次起步,不想没走多远,前面突然有人横穿马路。 车子骤停。 听歌的傅厦完全没站稳,向一旁猛然栽了过去。 林羡吓了一跳,伸手要去扶她,那人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这是林羡第一次见他接触傅厦。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两个人。 但傅厦只会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陌生人,道了两声谢。 而他什么都没说,如同真的不认识她的人一样,跟她点了点头。 有人要下车了,空出了位置,傅厦过去坐了,那个人还站着,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了。 那一瞬,就像每天都在公交车上发生的陌生人之间的接触一样,没有人知道,尤其傅厦不会知道,刚才扶住她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在她身边护着她。 但从不露面,从不打扰。 晚上,她从图书馆回来之后又去了解剖室复习人体。 只是在解剖室里接到了家里来的消息,说是她爷爷中风了,人被送去了医院,情况不太好。 那天她终于没心思学习了,从解剖室里出来,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 外面下了雨,雨不算大,但细细密密地下个不停。 林羡在隔壁小教室里写作业,他想要出去看一下傅厦的时候,却又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拿着一把浅棕色的格纹伞,就站在距离傅厦不十米的转角里。 林羡从门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还在走廊长椅上发呆的傅厦,没有出去。 那天晚上,雨一直不紧不慢地下,她在长椅上发呆了很久很久,而转角处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走,就站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静静陪着。 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走廊上的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不变的姿态。 直到大楼里提示关门的声音响起,傅厦才回过神来,收拾了书包返回宿舍。 可她没拿伞。 林羡回去找了自己的伞,正要把伞借给她,而她却说有了。 “转角那边有一把伞,好像是公用的,贴了纸条说‘可借’,我先用那把了。” 她把伞拿出来,是那把浅棕色格纹伞。 林羡愣了愣,看了她一眼,她完全没察觉任何异常,还说没想到会有公用伞可以用,真是幸运。 那一刻,林羡真想告诉她,那根本就不是公用的伞。 是专门给她的,却不想让她知道的伞。 那个人又不见了,适时地出现,又适时地消失了。 林羡莫名就尊重了那个人的意愿,什么都没说出来。 但他想,他或许不应该再追求傅厦了。 真的不应该了。 ...... 浦市。 林羡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师姐,这些年,那些你从来都不曾留意过的瞬间,其实这个人都在。” 他说着,无奈地笑了。 “我当时没有再追求师姐,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比他更爱你了。有他在前,我凭什么拥有你呢?” 傅厦在电话这边,鼻腔突然涌起浓重的酸涩,眼眶骤然烫了起来。 林羡突然叫了她一声。 “师姐,我挺遗憾的,但我想,如果你最终要和一个人在一起,我希望,是他。” 一个比所有人,都更执着地爱着你的人。 电话结束,傅厦的眼眶撑不住那些眼泪,眼泪哗啦全落了下来。 归期【正文完结】 第二天,傅厦回医院请了假。 浦市的夏天,湿湿热热的,人走在湿热的空气里,连脚步都是迟钝的。 但傅厦走的快极了,她请了假匆促离开医院的时候,却被人又叫住了。 邵心文又在那个寂静的病房里见了傅厦。 她身上挂满了医疗器械的针和管,床边写着即将手术的日期,就是明天。 傅厦看过去,她虚弱地抬起头来。 “傅医生是要去南州了吧?” 傅厦点了点头。 就在叶静婚礼那天,本已被逮捕的邵心武越狱车逃跑,现在人就在南州。 而陈梵,就在去南州搜捕他的路上。 这些是今天早上,余大川实在忍不住,打电话过来告诉她的。 她听到消息之后,半晌没说话,只是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但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听。 傅厦说是,“我是去南州。” 邵心文听了,便从一旁拿过来一只布偶钥匙扣。 那是一只棕色绒毛小熊,穿了红色连衣裙,看起来没那么新,小小的旧旧的,但干干净净的。 她递了过来。 “傅医生,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如果你在南州遇到我哥哥,可以把这个给他吗?” 傅厦微愣,接过了小熊钥匙扣。 邵心文看着那只小熊布偶,淡淡的笑了。 “我明天就要进手术室了,我有好多话想跟哥哥讲,但我不知道,还没有没有机会......傅医生,可以帮我带几句话吗?” ...... 那年离开之后,傅厦再没去过南州了。 医学生的生活本来就很忙碌,爸妈又会在过年的时候返老家,傅厦没必要也不想去那个城市。 后来爷爷中风,虽然抢救了过来,但是行动很不方便,爸妈干脆关了面馆的门,离开了经营生活很多年的那个地方,彻底返回了老家。 就此,他们家和南州,再也没什么关系了,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南州这个地方,连出现在傅家人口中的次数都少了起来,最后趋近于无。 坐飞机从浦市到南州,要两个多小时。 傅厦下了飞机,又试着给那个人打了电话。 手机铃声响了两遍,电话还是没人接听。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敢一直打给他。 而现在的南州,变化得她几乎快不认识了。 那里没有了她的落脚地,她茫然地站在机场外面很久,才招手打了车。 陈梵家的别墅早已换了不知多少主人,翻新了不知道多少次。 傅厦远远看着两个小孩子在门口的花园里跑来跑去,随后跟来的他们的父母,都是陌生的面孔。 她没再进去,又沿着别墅区前,梧桐树遮掩下的林荫道,摸索着走向去面馆的路。 从前这里的梧桐树也粗粗壮壮、郁郁葱葱,他们曾在树下拌嘴、笑闹,也在树下狠心诀别...... 如今走在树下,一切都像是时光电影,不停地在眼前播放,发生又逝去。 梧桐树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路两边的建筑都换了一新。 傅厦多半是认不出来了,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毫无意外地迷了路。 她总是会迷路,不在这个路口,就在那个路口。 傅厦不知道往哪走了,试探着选了一个方向走了两步,只是耳边莫名地出现了一个声音。 “厦厦,不是这边,是另一边。” 她的脚步顿在那里,她捏了捏发酸的鼻头,转身从另一条岔路往前走。 果然是这一边,再转一个弯道,就到了从前面馆的楼前。 只是这里被蓝色铁皮围了起来,上面写了一个字,“拆”。 从前这里,是城区偏外的地方,如今随着南州日新月异的发展,已经成了城市中心,破旧的小楼就要不存在了。 可是在这里,傅厦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人。 他似是从天边来的,伴着滚雷一样的声音,把冲锋的摩托停在她脚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那天摩托冲来的热风掀起她衣角,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傅厦从边角的小门走了进去。 这里无人看守,她数着门脸,走到了厦厦面馆以前的地方。 即将拆迁的老旧小楼里没有什么动静,傅厦从被拆了的门外面向里走去。 大堂的隔断后面是后厨,这里约莫后来不再做小饭馆了,中间有了厚厚一整个墙的隔断。 傅厦一个人站在大堂里,仿佛还能看到从前一样。 那个少年经常过来吃面,他总是要老三样,她刚开始还以为是“老山羊”,而后来,她在他的哄骗下,也会做老三样了,他总是让她做给他吃...... 傅厦安静着站了很久,直到后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怔了一下,转身看去过。 无人的拆迁区,灰白的一切,就在她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仿佛都鲜活起来。 时光电影飞快地放映着,光影之中,过去与现实交叠。 傅厦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几天不见,他似乎清瘦了,额前的碎发也长了一些,发梢悬在眉间。 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眸光定住了。 他讶然看着她。 “厦厦?” 声音似乎能穿透什么,傅厦心下一缩。 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安静了下来,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谁也都没有离开。 仿佛拆迁阻隔的铁皮像是结界,这里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静到整个城市,都与此无关。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厦才渐渐回过神来,看到了他腰间紧束的通讯和防身设备。 “你......” “你......”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傅厦要说什么又被他这一开口打断了,顺势着就忘了。 她抿了抿嘴。 男人却从拆掉的废墟里,跨步走了过来。 他穿了黑色警制长裤,束在高帮黑靴之中。 他抬起长腿,跨过堆积在前堂后厨中间的木料石块,向傅厦面前走来。 傅厦心下酸胀地厉害,转过了身去,避开了他。 陈梵缓缓地走过来,站定在与她距离不到一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两人之间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是傅厦在他没有偏离一瞬的目光里,眼泪不争气地向外涌。 终于在某个节点,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他好像慌了,急忙拿出纸巾递了过来。 “厦厦......” 傅厦没有接过纸巾,只是没忍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除了这个,就不会说别的了吗? 她不满瞥着他,他任她瞥着。 傅厦刚要问他为什么在这,他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梵哥!人找到了!在距离你两条街的公园里!”是余大川的声音。 傅厦愣了一下。 “是邵心武吗?” 他终于开口说了别的。 他说是,声音低了一些。 “他就在附近,”陈梵说着抬头看了过来,声音急促了几分,“你别留在这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没等他说完,傅厦打断了他。 “所以,你要去危险的地方了,是吗?” 陈梵愣了一下,在傅厦的目光里,目光错开些许。 “也不算危险......” 他说了这话,傅厦突然就笑了。 “不算危险?邵心武还不算危险吗?” 如果说别的犯罪分子,危险都是普遍意义上的,而邵心武不一样,在他心里,他和陈梵有仇...... “你又要骗我了,是吗?”傅厦盯着他。 额前的碎发轻摇,他无奈地看了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走,傅厦也知道,不管怎样,不管那是谁,不管有多危险,他都是一定要去的。 她沉默,低头从包里拿出来一个东西。 她把邵心文的小熊布偶的钥匙扣,放到了陈梵手里。 陈梵讶然,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邵心文给她哥哥的东西,她还有几句话,想要说给她哥哥听......” 傅厦快速把话说了,陈梵听完怔了几秒。 对讲机里又传来了项队的催促。 时间不等人,陈梵最后看了傅厦一眼,转头向外走去。 她在这时,叫了他一声。 “陈梵。” 他回头看去,看到了她发红的眼睛。 她的嗓音哑着。 “你要记得,你还欠我很多。” 话音落地的一瞬,陈梵眼睛酸涩到了极点。 他说记得。 “我会记得的,厦厦你放心吧。” 再来不及说更多的话了,男人的身影风一般消失在了待拆迁的小楼里。 * 距拆迁小楼两条街的公园里,人群已经被完全疏散了。 陈梵到的时候,警察围在公园角落的糖果屋前。 糖果屋里时不时传来惊恐的哭声。 糖果屋的老板娘和两个买糖的孩子,都被困在了那里。 有警察在向里面喊话。 “邵心武,你已经被包围了,现在举手投降,还能留你一命,如果你还要反抗,下场你自己也是可以预料的!” 话喊过去,里面传出邵心武不屑一顾的笑。 陈梵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了倚在墙上,低着头装/枪的邵心武。 他脸色黑了很多,蓄了络腮胡子,整个人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了。 他的动作里透着漫不经心,一点都没有把围困他的警察的话当回事。 他只是随意应了一句。 “那你们就过来试试。” 话音落地,糖果屋里的孩子止不住又哭了起来,被他一个眼神扫过去止住了。 场外的孩子爸妈,软着腿瘫着不敢发出声音。 项队和余大川连忙目光示意陈梵别靠近,而邵心武也在这个时候,抬头看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陈梵。 “你来了?” 他稀松平常地打着招呼,仿佛关系亲近的老友一般。 但他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对这两个小孩不感兴趣,你要来换他们吗?” 这话一出,孩子家长激动得站了起来。 余大川却脸色一白,连项队都目露犹豫起来。 只有陈梵听了,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点了点头。 “好。” 邵心武对他的答应也没有什么意外,将装好的枪挂在指尖,将两个吓坏了的小孩子拎出了糖果屋。 陈梵走上了前去。 项队犹豫,又在陈梵的眼神下只能不作任何阻拦,大川脸色青白不定,恨不能去替陈梵,又被陈梵摇头止了回去。 交换很简单,邵心武甚至把糖果屋的老板娘都放了,只扣了陈梵一个人在旁。 他看了陈梵一眼。 “之前我是不是提醒过你,抓到我之后,一定要好好开心。你怎么没听出来我的意思?” 陈梵说没想到,“确实没想到,你还能越狱。你本事挺大的。” 邵心武一下就笑了。 “是呀,我要不是本事大一点,早就被你抓了,不是吗?” 他冷笑看着陈梵,陈梵目色毫无波澜,与这个对他恨透了的旧友对视。 “这一次,我不想抓你了。你自首吧。” “自首?”邵心武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陈梵,你在做梦吗?” 陈梵说不是,“我只是替别人传话。” 邵心文眼毛一挑。 “替谁传话?” “你觉得还有谁呢?”陈梵反问了他,“还有谁能牵挂你这个亡命之徒?” 邵心武一下就愣住了。 这个世界上,他的血脉亲人要么死了,要么不敢再与他靠近,走的远远的。 谁还会牵挂他呢? 除了......他亲妹妹邵心文。 邵心武心下陡然一紧,抬手扼住了陈梵领口。 “你们把她怎么了?!我的事情和她无关!你们不是依法办事吗?你们把她怎么了?!” “心文没怎样。”陈梵在他的暴怒下,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生病了,转去浦市做手术了,明天就是她上手术台的时间,她怕她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 自从厉叔死后,邵心武自顾不暇,后来纠结了许多势力想要东山再起,被警方围追堵截,他发了疯一定要将这条路走到底,已经多年没有机会去看自己的妹妹了。 “心文怎么了?!” “是胃癌。”陈梵告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邵心武怔在那里,“她才多大,她才二十多岁,怎么会得胃癌?!” “她抑郁症多年,身体底子很差,有每天都要吃很多药......” 陈梵没说完,看到了邵心武近乎目眦尽裂,像他吼来。 “是你害的,是你害她抑郁症的!” 他说了,陈梵忽然笑了起来。 “我确实负有一部分责任,但你邵心武呢?你都做了什么?你不是骂她就是把她锁起来,你希望她也像你一样仇视我,仇视这个世界,这对她来说本来就是一种折磨,不是吗?” 那些年,父母突然过世的那些年,年少的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面对彼此了。 又有谁做对了,谁做错了呢? 邵心武手下攥的噼里啪啦作响,却眼中泛起红丝,抿紧了嘴。 陈梵也沉默了下来。 半晌才又开了口。 “心文记挂着你,她还有话留给你。” “什么?” “她说,她那些年抑郁反常难过,都是因为不能接受父母突然双亡,不能接受过去的生活破碎。但不能接受的不光是她一个人,还有你。” 陈梵抬头看向邵心武,邵心武定在了那里。 “她说其实最不能接受的人就是你,所以你把这些化成了仇恨,种在别人身上......但这没用,唯一有用的办法很简答,那就是接受,然后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邵心武极慢地说着这四个字,自嘲地笑起来。 陈梵没理会他自嘲地笑。 “是,重新开始。 “心文说她如果可以从手术室出来,她真的想要重新开始了。她想回老家,在山下水边盖一栋房子,种一片四季不败的花,养一条狗一只猫,慢慢地生活。 “但她不想一个人,她想有人陪她。她说她会等你,等你把所有的东西都卸下来,去她有花的房子里陪她。” 话说到最后,陈梵声音飘渺似公园里的风。 邵心武彻底定在了那里。 他整个人沉默到了极点,眼角却是一阵泪光闪动。 陈梵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到了他手里。 是一个旧而干净小熊钥匙扣。 小熊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就那么躺在邵心武的手心里。 红色连衣裙刺了他的眼睛。 这是妹妹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可有一年却被他连钥匙带钥匙扣都弄丢了。 他怕妹妹哭,翻边了整个南州找到了一样的钥匙扣。 当时妹妹还懵懂地问他。 “哥哥,你怎么给小熊换衣服了?它以前穿的是蓝色的连衣裙啊?” 他窘迫,骗她,“红色的连衣裙才是最好看的。” 妹妹没有再疑问,却高兴了起来。 “对哦,红色连衣裙才是最好看的!我也要穿红色的连衣裙!” ...... 邵心武握着那小熊钥匙扣,眼角的泪光凝成了泪珠,从眼角下疯狂滚落了下来。 陈梵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但我想你是不会相信的,所以一直都没说。” “什么?”邵心武抬起了头来。 “你知道吗?我后来亲自去他们当年出车祸的地方调查过,查到了一些东西。” 他告诉邵心武。 “当时对向开来的车上的司机,是邵厉找来的人。” 话音落地,糖果屋内外静到发慌。 邵心武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突然笑了。 “我早该知道......” 他早该知道,他甚至也怀疑过,可那时他已经跟着邵厉上了那条道,他不敢推翻眼前的一切,他只能偏执地相信着他所相信地,继续向前走...... 静悄悄的糖果屋,甜腻的气息里仿佛充满了童年的快乐。 却是那些回不去的童年的快乐...... 陈梵最后说了一句话。 “心武,自首吧。” ...... 邵心武被押去了车里。 他在最后转头看向了陈梵。 陈梵也看向了他。 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可却有什么纠缠了很久的东西,突然被风吹走了。 邵心武被押上了警车,聚集在糖果屋前的警察也都撤离开来。 糖果屋的老板娘和家长抱着两个孩子,过来跟陈梵激动又后怕地连番道谢。 陈梵笑笑,说没关系。 这时,大川轻轻喊了他一声。 “梵哥!”他眼神飞快地跟他示意了一下。 陈梵顺着他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看到了站在路对面树下的人。 人群在散去,路上来来往往很多人,唯独她立在那里。 风吹起她耳边的长发,轻轻拍打着她的肩。 只是她在陈梵看过去的一瞬后,也转了身,离开了。 陈梵愣了一下,余大川急着上前推了他一把。 “你发什么呆!快去呀!快去追呀!” 大川急的恨不能自己追上去。 项队也看了过来。 “赶紧的,等着喝喜酒呢!” 陈梵露了笑,他温声说好,看着夹在人群中远去的那个人,快步追了上去。 她走在前面,他一步不停地跟在后面。 南州的夏天热得吓人,可夏日热风吹过来,还是从前的气息,还是和十多年前他们曾一起度过的暑假里,一样的气息。 傅厦一直在前走着,每一声脚步之后,都有另一个脚步声跟在身后响起。 他们走过公园的另一边。 傅厦记得,有一天,高越带着人来闹,傅厦生气不再理陈梵,他在路边堵了她,问她为什么对他这么苛刻。 她那时候好生气,觉得这个人没救了,既然受不了,自己就再也不管他了。 她拿话激他,以为他要走了,可他不走,只是委屈的问她。 “你能不能看看我做的事,再给我定罪?” 她这才知道自己弄错了,但固执地说他不是来学习的,只是想要谈恋爱。 可他更无奈了。 “我倒是想谈恋爱,也得有人和我谈啊。” 那时他看着她。 “人家都不理我,我怎么谈呢?” ...... 傅厦忍不住看向后面那个人,他似乎不敢上前,只敢就这么一步不停地跟在她身后。 傅厦继续走着,过了几个路口,就离从前住的老小区不远了。 她脚步停在了岔路口,然后想了想,向着反向的一边走了过去。 她刚走了两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终于开了口。 “厦厦,不是这边,是另一边......” 傅厦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对上了她的目光,但傅厦却没给他说话的时间,转身向另一边走了过去。 陈梵无奈,继续跟上她的脚步。 夕阳斜挂在坡路的尽头,将路两边的房子拉出长长的影子。 傅厦的影子也被长长拉了出来,就落在身后跟着的人触手可及的地方。 傅厦想起林羡跟她说的话。 那些年,他是多喜欢做个影子,以至于她从来都没发现过什么,只是在某些时候,想着这个世界似乎有很多善心的人,就像赠出公用伞的善心人一样。 傅厦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披着隐形斗篷的骗子......早知道,她就在大学谈一场恋爱了,不知道这个骗子会不会摘下他的隐形斗篷,又或者,仍然隐在那里,只是静静地在旁为她祝福...... 一股酸涩气冲上了鼻头。 傅厦脚步加快起来,眼角瞥见他也加快了脚步。 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跑到后面又累了,重新停下来慢慢走。 她没回头,却从路边的玻璃镜上,看到身后的影子。 他依旧在。 她抽了抽鼻子,天已经黑了下来,而她到了从前住的小区门口。 小区老旧,但还没拆迁,傅厦按照回忆走到了自家楼下,她没有上楼,转身去了隔壁楼的天台。 天黑着,只有极远的天边,层层叠叠地楼宇之外,还有金光与深蓝的一抹交混色。 今天的天台,也有人晒了白色纱帘没有收回,被入夜的热风裹得翩然翻飞。 傅厦走了上来,紧跟着她的脚步声,也传了过来。 她没有转头,但也就此停在了天台的风里。 天台的风总是那么大,呼呼地像是调皮的小精灵,在纱帘之间穿梭打闹,绕了一圈又一圈。 傅厦在风中,听到了身后男人的声音。 他的声音温温的,是一贯的温和,只是细细去听,却夹着海浪淘着细沙的沙哑。 “厦厦,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陈梵看着背对着他的姑娘,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十二年前,在高中毕业的那个岔路口,他本想追上她,从此与她并肩而行。 可命运却像龙卷风席卷着他,将他卷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跟丢了她,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从此,翻山越岭、涉江过河,他用了整整十二年,才从那个走丢的路口,重新回到她面前...... 这一次,她还能再给他机会吗? “厦厦,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再给我此生、最后、唯一的机会,让我做你的民,你的臣...... 风停了下来,不知行了几千里的路停了下来。 傅厦在那句问话里,喊了他的名字。 “陈梵,” 她突然转过了身,对上了他的目光。 “吻我。” 陈梵垂着头温柔地笑了,他用最柔软的目光,看向他的姑娘。 “好。” 他走上前去,风停雨住,终至归期。 * 正文完结。 番外篇01 傅厦后悔了。 后悔不该在天台上,突然说什么“吻我”。 一定是那天的风太大了,或者是天边的云霞过于耀眼的原因。 彼时,天边仅剩的一抹蓝与金黄交叠,最后的天光像是藏有蓝宝石的盒子,打开的一丝小缝。 风吹得傅厦长发乱飞,又在这蓝宝石般闪耀的光亮中,说了一句。 “吻我。” 他当时就笑了,他说好,径直就走上了前来。 傅厦当时还不觉得什么,被一种叫做“勇”的情绪控制着大脑,直到他站到了她面前,抬起双手托住了她的脸庞,然后低头,温热的唇封住了她的唇。 “勇”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空”。 傅厦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看见男人慢慢垂下了眼帘。 长长的睫毛扑在他眼下,在最后一抹斜阳的光亮下,拉扯细长的影子。 傅厦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一种认真的情绪从他脸上每一个细胞里冒出来。 傅厦恍惚着还在看他,直到一双唇被人浅浅地啄了起来。 她神思一晃,他已轻轻咬了她下半柔唇,舌尖像一柄盛了甜奶油的小汤匙,带着淡淡的诱惑清凉滑了进去。 傅厦脑袋是真的空了,连他托着她下巴的双手落下去,都没注意到。 等到他突然将她抱上了天台上的高台上,她才恍然回神。 姿态变了,她低着头,而他仰头,舌尖与她形影不离地交错着。 傅厦脑中有了缺氧带来的混乱感,她想下来已经晚了,他轻轻的笑起来,一面纠缠着她的舌尖,一面抽出一丝空隙问了一句。 “这样可以吗?” 傅厦心想,太可以了,就是有点缺氧......能到此为止吗? 他平时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她的想法,可这次,偏偏像是感觉不到分毫一样,甜汤匙慢慢吞吞地搅动着纠缠着,势要在湿热中融掉所有的甜...... 傅厦最后感谢项队,一通电话,及时把这个人叫回了警局。 关于邵心武一案的扫尾工作,还要他给与警方支持,得好几天的工夫。而傅厦也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有个儿童疑难杂症需要她会诊,于是傅厦第二天一早就回了浦市。 虽然很像逃也似的回来了...... 那天会诊结束,傅厦回办公室的路上遇到了自己的表弟。 姜延周站在走廊上跟人打电话,半天“嗯”上一声,这声听起来敷衍,可又好像极有耐心,一直在听对方说着,似乎说什么都可以。 傅厦见他难得用这样的态度跟人交流,就没准备打扰他。 不想他一转头看了过来。 他最后“嗯”的一声后,才跟电话另一边的人说了一句。 “回家再说吧。”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乖巧地说了句“好”,然后姜延周又等了几秒,似乎等对方挂了电话,他才挂了电话。 傅厦盯了盯他,又盯了盯手机。 “你和人同居了?” 明明上次吃饭,傅厦还关心表弟有没有女朋友,表弟给了个否定的答案。 怎么一转眼,她去了趟浦市回来,他都跟人同居了。 现在的人都这么速度吗? 傅厦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姜延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她一句。 “我看到南州那件大案的新闻了,和姐夫有关吧?” 傅厦刚要点头,又是一愣。 “谁?” 姜延周挑着眉,好笑地瞧了瞧她。 “不至于还不是姐夫吧?” 这话有点绕,但傅厦还是听懂了。 “......我没说不是。” 姜延周看了她几眼,忽然笑了一声。 “好吧表姐,我去上班了。” 他走了,傅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表弟看不起了。 姜延周转眼的工夫,就和人“同居”了。 而傅厦去了趟浦市,除了天台那天,她“勇”了一把之外,好像也没做什么。 只有次日早上,他送她去机场,在登机之前的一秒,突然问了句。 “可以吗?” 可以什么? 傅厦没反应过来,却被人当做是默认了。 他低头过来,吻在了她额间,眉间正中偏向上一点的位置上。 那个吻很轻。 随后他笑着离了她的额头,“我会尽快回去的。” 傅厦懵了一下,在身后反复催促的机场广播中,顶着额头正中间的吻,登机去了。 表弟早就走远了,傅厦站在他刚才站的地方也吹了会风。 那个人留下的吻似乎印在了她额头上,哪怕两天过去,傅厦感觉额间还有什么温热的感觉。 但......他们似乎没有讨论什么,关于名分的问题吧? 姜延周那句“姐夫”喊在她耳边也就算了,要是那个人就在...... 傅医生有点尴尬。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做不到像姜延周那么速度了,她大概还是个小学生吧。 只不过,那个人似乎......很懂很会...... * 又上了一天的班就到了周末。 杨暖和叶静在电话里关心了她好几天了,表示这周末要聚一聚。 叶静还打趣她,“厦厦,带着男朋友一起来吧。” 傅厦:“......” 她含混支吾着应了叶静。 但南州这次大案牵扯很广,她估摸着陈梵还得忙几天,但当天晚上,她刚洗完澡,竟听见有人敲门。 傅厦打开门惊住了。 高挺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额前的碎发长了些许,脸上有点点未刮的胡茬,带着一身的风尘就站在她的门前。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忙完了?” 他眼中透着似夏夜繁星般柔和的光亮。 “嗯,这两天没怎么睡觉。” 傅厦这才看见他眼下着实有些发青,眼中也有了血丝。 她怀疑他不是没怎么睡觉,是,就没睡觉。 她真想问问他急什么,他突然开了口回答了她。 “想你了。” 傅医生在一顿之后,脸上热腾腾了起来,尤其他之前印下的那个吻,在发热着提醒着傅厦。 傅医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没话找话地飞快问了一句。 “我倒点水给你喝吧?” 男人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发慌,他突然说不用。 “我闻着,你房间里好像有些味道。” “什么味道?”傅医生嗅了两下,没嗅到。 “似乎是,煤气味?” “啊?!”傅厦赶紧去看了自家煤气灶,到处都关得好好的,哪有什么问题。 她疑惑,“我怎么没闻见呢?” 男人说兴许在屋里久了,所以没闻见,傅厦心想着也有道理。 “明天请人来检修一下吧。” 他说应该,笑着叫了她,“那傅医生今天就跟我走吧。” 傅医生脚下定了一下。 而他又叫了她。 “傅医生,房间有隐患是不能住的,走吧,安全第一。” 说着,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傅厦的手。 傅厦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 她住的好好的房间,他一回来就有问题? 她忍不住去看骗子的眼睛,不想他微微垂下眼帘,竟有些可怜的意味。 天呢,烦烦真的很烦,让人连拆穿都下不去手了! 傅厦没好意思拆穿他,他又笑了起来,催促她。 “傅医生快把家里的用电都关了,咱们走了。” “......” 看在“风尘仆仆”和“可怜巴巴”这两个词的份上,傅医生照做了,只不过关了门要跟着他去他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另一个词——“同居”。 她这样,和姜延周有什么区别?! 她忍不住抬头看身边的男人,看到他的自然而然,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傅医生脸红了红,不敢想过一会进了他家,又是什么“自然而然”的情况...... 傅厦脑子都快炸了,她真是对这些事毫无经验,偏偏这个人,明明也该和她一样没经验,却一副无师自通的样子! 傅厦在他按下密码锁之前,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太快了?”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傅厦心想,凭他对她的了解,一定明白这话的意思。 但他并没着急回答,眼睫微闪地看了她一会,随后半垂着眼帘笑了一声。 “首先,我是绝对不快的。在这一点上,请傅医生放心好了。” 傅厦一怔,却被他的目光锁住了眼睛。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种莫名的似漩涡一样的吸引感。 安静的走廊上,他声音轻了几分,似耳语一般只传到傅厦耳朵里。 “如果傅医生不放心,可以随时检查。虽然我今天很累,但,今天也可以。” 话到了尾处,轻轻勾了起来。 傅厦心跳噼里啪啦地乱跳了几下,耳根发麻发软起来。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她是这个意思吗?! 但他又开了口。 “其次,傅医生去我家睡主卧,我睡次卧。如果傅医生舍不得我睡次卧,我也可以......” 傅厦真怕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下去,急急忙忙打断了他。 “那什么,你也挺累了,就这么着,赶紧洗洗睡吧!” 说完,傅厦额头都快冒汗了,着急忙慌地替他开了密码锁门。 他垂头看着她,不紧不慢地笑着道了声。 “那谢谢傅医生。” 傅厦抹着汗说不用谢,连番催着他洗澡去了。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傅厦才觉得松快了一点。 不一会,他就洗完了澡,清清爽爽地擦着短发上的水珠,傅厦不敢多看,目光在他漂亮的跟腱上转了一圈。 “我想起一件事,明天叶静他们叫我出去玩,让我......” 带上男朋友。 傅厦不知道这话怎么才能自然地说出来。 她有点脸红,又准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而他先开了口。 “如果傅医生需要带上男朋友,我特别乐意。” 傅厦忍不住看了过去,与他落过来的柔和目光撞了个正着。 下一秒,他突然坐到了她身边。 傅厦陡然想起停电那天,他也是刚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带着热带雨林一般的水汽,将人全然地包裹住。 就在这沙发上,他赤着上身,在一片漆黑中,俯身吻了她的唇...... 这一刻,他亦俯身上前。 只不过,像亲吻小朋友一样,轻触了她的脸颊。 “晚安,傅医生。” ...... 傅医生没有晚安,她困扰得半天没睡着。 回想之前的事。 她好像还没和这个人,认真讨论一下名分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这个小学生,好像就要被赶上博士的考场了。 这还不叫快吗?! 但“快”这个词,已经是一个不能提的词了...... 傅医生在困扰中勉强闭起眼睛,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了。 就凉拌吧。 番外篇02 傅厦第二天睡醒,都快中午了。 她打着哈欠起床,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才想起她不在自己家。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一看餐桌上摆好了饭,再往厨房看过去,与端着盘子转过身来的男人,目光对了个正着。 “睡醒了?”他笑着叫她过来,“吃饭吧,吃完饭下午去超市转转,晚上不是叶律请吃饭吗?” 是这么回事,傅厦心想,但她看着一桌子的菜,又看了看带围裙的男人。 周末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照进来,恰落在他侧脸上,光亮在白色纱帘的阻隔先没那么耀眼,却衬得他一双星眸明媚,嘴角噙着和暖的笑意,傅厦莫名就想到了那天甜汤匙一般的吻...... 傅厦就这么看着他,愣了半晌。 有几秒,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就是那种完全不切实际的梦。 她掐了自己一把,清醒了过来。 阳光是亮的,饭菜是香的,眼前站着的男人也是真的。 他就那么任她打量着,傅厦知道他又读懂自己的心思了,便不再去看他的眼睛,坐下来他做的饭。 他今天也熬了八宝粥。 傅厦搅了搅里面的山药,想起之前他骗她,这样的做法,是跟南州的美食博主学的。 “骗子......”傅厦小声嘀咕。 骗子突然从她身后出现了,往她的碗里放了两个剔透的冰糖。 傅厦心虚了一下,抬眼去看他,他只跟她笑笑,就当没听见一样。 ...... 本来说好了要去逛街,但傅厦下午临时被医院叫回去加了一下午的班,等加完班,叶静他们定在城郊的聚会就要开始了。 傅医生的专属司机早就在楼下等着他。 她下楼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肝胆的林姐。 林姐一眼就瞧见了远处在车前等待的某人,热情地跟他招手,他也热情地抬手回应,然后走上前来。 傅厦就像是个被遗忘在一旁的没关系的人。 在林姐的热情里抖了三抖。 林姐第一次见陈梵没戴口罩的样子,“小伙子之前带口罩,我就觉得长得很好看了。不过很多人摘了口罩也就这么回事,你可不一样了,果然是我们傅医生能看上的人,不一般!” 说着,还戳了戳傅厦。 “傅医生,第一次谈恋爱就遇上这么合适的人,很难的啊。” 她说着,想到了什么,丝毫不怕尴尬地跟陈梵说。 “小伙子,我们小傅医生可是第一次谈恋爱,你可要对她好一些啊。” 傅厦听了这话,不由地瞥了陈梵一眼,正常人都不会认为他长成这样,这个年纪才第一次谈恋爱。 但他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笑着回应,“林医生,我也是第一次,但我尽量照顾好傅医生。” 他这话说了,林姐简直大吃一惊。 “你也是第一次啊,那可太巧了!所以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们能做邻居就是巧合缘分啊!” 林姐激动的很。 但傅厦觉得一点都不巧,抬眼瞅了瞅那个骗子,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澄澈表情。 又跟林姐有来有回地聊了两句,才舍得离开。 等别了林姐,上了车,傅厦认不出松了口气,又哼哼两声。 “这下行了,等到周一全院都知道你我的事情了。” 一旁的男人倒是很淡定,帮傅厦系了安全带。 他靠得很近,在傅厦说完这话时抬起头来,傅厦还要再说什么,都在他的目光中尽数如薄雪遇阳一般化了。 他笑着看了她几秒,在她心跳快要加快的时候,才慢慢直起身子坐了回去。 “傅医生不着急,我却着急。我不介意,越多人知道越好。” “......” 说完,翘着嘴角,带着傅医生去赴朋友的聚会去了。 傅厦心想,幸亏他不是俩小编口中的明星,不然她现在要上热搜了...... 傅医生虽然觉得全院都要知道她的事情,也真是太夸张了,但莫名地,嘴角也跟着他翘了上去。 ...... 叶静定的这个地方,在距离蒋寒城郊别墅不远的江边。 车沿着江边行驶,傅厦干脆关了空调开了窗户。 夜风从江上平渡而来,空气湿润中充满了烟火气。 开车的人并不是十分专心致志,时不时还要看傅厦一眼,这会见她散开长发,惬意地在窗前吹风,他顺手就把交通广播关了,替她换了一首节奏轻快的轻音乐。 傅厦:“......” 但他还是时不时看她一眼,傅厦实在忍不住了。 “你就不能好好开车吗?看我干什么?” 他低声笑了起来。 “还不让看了?我不看紧点,被风吹走怎么办?” 傅厦无语了,回头瞥了他一眼。 男人轻声笑了起来。 这一转头,就看到路边的临时停下的车。 “你看那个车就出车祸了吧,门都撞扁了,还好司机没事,还能在一旁打电话......” 话没说完,陈梵陡然将车停到了路边。 傅厦也呆了。 “我怎么看着,是小静?!” “是叶律。” 陈梵和傅厦连忙下车赶了过去,出事的果然是叶静,不过幸好没出什么大问题,就是叶静的车被乱转的车撞到了车门,除了车门有点变形,问题不大。 叶静刚跟保险公司打了电话,转头看见他们两人来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刚学会开车,不太熟练。” 不过这车祸是对方车不守规则引起的,傅厦安慰叶静,“又不是你的事。” 双方责任认定很简单,对方也承认自己有问题,不多时就搞定了。 而且此地距离他们约定的聚会地点很近,陈梵先把傅厦和叶静都带了过去,又去帮叶静把车也开回来。 杨暖已经到了,见这情况,赶紧过来问话。 叶静跟她解释了一遍,杨暖拍着小胸口虚惊一场。 傅厦看着叶静没受伤,这才问起她,“你把叶绿素放家里让阿姨照看了?蒋寒呢?” 叶静说蒋寒去了事务所,“我想自己练练车,又想着这儿离家里不远,这才自己开了过来,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她说完,看了一眼手机,呀了一声。 “怎么了?”傅厦问她。 叶静一脸无奈表情,“坏了,蒋寒之前给我发信息说要去家里接我,我才刚看见这条信息,他一定扑空了。” 说话的工夫,陈梵把叶静的车开了回来,后面跟着的,恰就是蒋寒的车。 蒋寒下了车,就发现自家车里的是陈梵,而叶静站在另一边。 他疑惑,“小静你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吗?车怎么是陈先生在开?”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脸色变得不太好。 “不是出车祸了吧?” 他反应的倒是很快,叶静支吾地“呃”了一下。 “真出车祸了?!”蒋律师的脸色立刻沉得堪比当下漆黑的夜色,两步到了叶静身前,来来回回将她看了两遍,然后就要去医院。 叶静连忙说没事,“我没被撞到,擦伤都没有,你别着急,我一点事都没有。” 蒋寒不信,又仔仔细细去看她。 杨暖在旁啧啧,傅医生哼哼两声。 “小静是没什么大事,就是车门撞扁了而已。” 她这话说了,蒋律师表情又变了一变,他低声问叶静。 “所以你出事,傅医生都知道了,我还不知道?” 叶静被他问得都慌起来了,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就是......” “就是没想起来告诉我,是吗?”他又问叶静。 叶静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杨暖看着,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旁。 傅厦挑眉,还要说什么,叶静急的看了她一眼,求她不要再添乱了。 从前傅厦添乱,她也没什么办法,但这次,她突然叫了一个人。 “陈先生,能把傅厦带走吗?” 傅厦:??? 陈梵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应声说好,转过来拉了傅厦的手。 “傅医生,别在这拱火了,走吧。” 傅厦:“......” 番外篇03 聚餐的餐厅就临着江边,夜色映在江里,与隔岸的灯光交融着,仿佛绕在一起的多色冰淇淋,风从江上漫过,带来清清凉凉的气息。 没能继续拱火的傅医生,在江边不情不愿地吹风。 “我就是单纯看蒋寒不顺眼。” 陈梵端了杯茶给她,眼角含笑地靠着江边的围栏,等着她的下文。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傅厦瞧着远处的叶静和蒋寒,见蒋寒还在反复检查叶静有没有受伤,这才稍稍觉得不那么不顺眼。 “主要还是因为,他从前明明喜欢小静,却偏偏害小静单恋他很久。” 傅厦想起很多年前,在首市上大学时候的一件事。 那是刚开学不久,叶静参加的法援社去首市郊区做法律援助。原本是两个人组队,但另一个同学得了流感,下不来床。叶静自己也有些感冒,但怕耽误了被援助人的事情,撑着自己做好几个小时的车过去。 傅厦怕她一个人顶不住,正好这天没有事情,就陪她过去了。 两人都没有看天气预报,等到下午在郊区忙得差不多,要回来的时候,抬头看天,发现天都黄了。 “刮沙尘暴了!”受援助的村民劝她们在这儿留一晚上。 但明天两人都还有课。 傅厦就提议看看能不能赶上回去的公交车,趁着沙尘暴还没完全过来,急忙赶回去。 不想两人刚到公交站,一阵疾风刮过来,把叶静手里的资料本哗啦一下吹掉了。 本子随着风吹得好远,等叶静和傅厦反应过来,那本子在漫天黄沙里很快就看不见了。 那个资料本里记载的都是被援助者的信息,叶静急得不行,幸好公交车还没来,两人只能顶着漫天黄沙去找本子。 两人兵分两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可是风沙更大了,漫天昏黄到仿佛掀了黄风怪的老巢。 傅厦吃了一嘴沙,还迷了眼睛。 要不是有好心人给了她一件透明雨衣,傅厦怀疑自己要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叶静比她更惨,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可两人还是没能找到那本笔记本。 回去之后,叶静失落了一整天,但傅厦却在第二天下午,见到了蒋寒。 蒋寒什么都没说,将东西放在傅厦桌子上就要走。 傅厦这才看到,他送过来的,竟然就是叶静丢了的那本笔记本。 “你......从哪弄来的?”傅厦惊讶。 蒋寒并没有回答她,但深蓝色的外套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细沙。 窗外的沙尘暴还没有完全结束,傅厦难以想象,他是怎么顶着风沙去城郊把叶静丢失的笔记本找回来的。 傅厦想起了他之前说得,他会退出叶静生活的话,只是看看笔记本,又看看蒋寒,她忍不住问。 “你真的不自己给叶静吗?” 他神情似乎有一瞬的变化,而后淡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不想再打扰她了。” 他说完就走了。 傅厦把笔记本拿去给叶静的时候,叶静都开始凭借回忆,默写新的笔记了。 看到失而复得的笔记本,叶静惊讶得不行。 “厦厦,你从哪找来的?!” 傅厦不能告诉她,让她别问,“反正我就是找来了。” 叶静不再问了,禁不住抱住了她,“厦厦你可真好,你运气好,我也能跟你沾光!” 傅厦估摸着是因为那天有人给了她一件雨衣遮挡风沙的事,让叶静以为她运气很好,她也觉得,自己有时候运气真的好。 不过这次和运气没有关系。 傅厦看着叶静,真想把真相告诉她。 告诉她,她暗恋无果的法院男神,其实早就喜欢她很久很久了。 但这话在傅厦嘴边绕了很多次,最后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 浦市的江风,把傅厦散在肩头的长发吹得翻飞,抽抽搭搭地与江水扑岸的声音交响着。 傅厦抬头去看不远处的蒋寒和叶静,前者一脸无奈地看着叶静,风里隐隐吹来他的声音。 “小静,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人的存在,别总想不起来我,行吗?” 叶静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记得的!” 蒋寒看着妻子一脸无奈,傅厦幸灾乐祸得在江边栏杆上仰了仰。 “活该,谁让他从前不在小静面前出现,闹得小静自己一个人扛事扛习惯了。” 她说了这话,身边的男人笑着轻轻叹气。 “蒋律也有苦衷。” 傅厦挑眉瞧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你还挺同情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头挑的极高,明明仰着看过来,却一副居高临下的骄傲样子。 她唇色红润像高脚杯里的红酒,陈梵多看了她几秒,才说不敢。 “不敢,随便说说。” 傅厦眯着眼睛瞧他,不由想到之前蒋寒和叶静深陷麻烦之中,还是他主动出手,替蒋寒解决的。 她打量着他。 他今天穿了一件款式极简的细灰格银色圆领t恤,修长的脖颈露出来,他半身轻靠在岸边的围栏上,修长脖颈上的喉结略显突出了些许,随着他的话语上下滚动。 他垂着眼眸看着她,眸光随着江上的光亮轻轻流转,不管转向了何处,映着的,都是傅厦的影子。 傅厦心头跳了一下。 他很了解蒋寒和叶静的事情,所以当初才那么及时地出手帮忙。 那么他又是怎么了解的呢? 过往的记忆就像被拢在黄沙里的景致,一直蒙蒙看不清楚,直到一阵清冽的大风呼啸吹来,吹散了风沙,露出风沙下面的真实。 傅厦想起来了。 那天,她和叶静分头去找笔记本,风把笔记本吹得毫无踪影。 黄沙漫漫,傅厦来回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她张口想叫叶静一声,一开口,就被灌了满嘴的黄沙。 她只能连忙闭上嘴,但一转头,却被风沙灌进了眼睛里。 眼里瞬间涌出一大片水花。 风沙越来越大了,周边零星的几个人都跑着找地方躲避去了。 但傅厦眼睛里进了沙子,眼泪咕咕往外冒,在这黄沙帐子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就在这时,有个人突然从风沙里走了过来。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记得他穿着迷彩色户外服,带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狂妄的黄沙吹打着所有人,但唯独只在他身后打着旋,似乎送他踏风而来。 傅厦看住了。 而他大步走过来,兜头将什么罩在了傅厦头上。 傅厦懵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一件透明的雨衣。 有了透明雨衣遮挡风沙,还能勉强看路,简直把傅厦从沙中拉出来一般。 但她还是找不到路,更找不到叶静了。 傅厦看向身边的人,她瞧不见他的模样,下意识想,他或许是消防员或者是附近驻军的军人。 莫名就对他有些亲近。 “我找不到我朋友了。”她在风沙里大声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却见他转身走开了。 黄沙像电视雪花,他的身影和声影,很快在电视雪花里无法收视。 傅厦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但她以为这个人不会回来了。 可一分钟后,他像是奇迹复原的电视一样,再次从风沙里走了出来。 “跟我过来。” 傅厦讶然,抬脚险些被石头绊倒,在人人都变得迟钝的风沙里,他却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傅厦连他的手都没看清楚,他就收回了手,只轻声说了一句。 “小心些。” 声音在风中支离破碎,傅厦没听出什么,只是一步步跟在他身后。 那时,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宽实的后背一直都在她眼前。 直到他将她引到了岔路口,她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叶静。 “小静!” 她急忙喊着,叶静也朝她招手,向她走来。 两人总算是又聚在了一起,都大松了口气。 只是傅厦想起要感谢一下那个人的时候,转头瞧去,视野里除了漫天黄沙,什么人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身上还穿着他给的雨衣,傅厦怀疑自己不过是做了梦,或者只是在风沙里看到了海市蜃楼而已...... 思绪落下的瞬间,傅厦突然转头看住了身边的男人。 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神情,仿佛那些苦难岁月从不曾在他身上碾压过一样。 “怎么了,傅医生?”他微微歪着头问她。 傅厦眼睛蓦然一酸,就像是落进了那天的风沙。 她不由地就想起之前林羡跟她说得话。 她并没有什么自己以为的绝佳好运,那些她以为天降的运气,都是有人特特送到她手边的、不肯让她知道的礼物...... 她从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他,隐在她完全无法注意到的地方,又是怎样的心情。 她开口想问他一句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想问了。 “陈梵。”她忽然在江风里叫了他一声,然后抬手指了自己的眼睛。 “我眼睛迷了。” 他低头看了过来。 就在他低头靠近的那个瞬间,傅厦轻轻一抬头,唇珠碰到了男人的唇锋。 他眸光微怔,似乎有什么转瞬间的变化。 傅厦心头“咚”的一跳。 方才抬头碰唇的勇气迅速地散了下去,她准备迅速撤退回原地,可腰间却突然被人勾住了。 掌心抵在她的腰眼中间,推着她越发地直起身子抬起头来。 而原本她轻轻触碰的唇锋,此刻完全覆在了她的唇上,柔润转身改变,江风也变成了猎猎风沙,入侵过来。 傅厦想跑已经晚了,在江涛声中,在不远处船只的推浪声中,在桥上飞驰而过的车鸣声中,傅厦非常没有意外地,脑袋糊成了一片。 直到杨暖从旁路过,傅厦迷迷蒙蒙的眼睛凝聚的那点光亮,正好和杨暖对了个正着。 “......” “......” 傅厦赶紧推开揽着她的男人。 他倒是极其淡定,缓缓离了她的唇,转头跟杨暖礼貌地点了点头。 杨暖也礼貌地表示“不打扰了”,随后给了傅厦一个眼神,迅速走远了。 傅厦:“......” 她不由地向陈梵看了过去,她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新手,他怎么就这么自然...... 她刚要开口,他先笑着开了口。 “谢谢厦厦的吻。” “......” 而后他又说了句话,笑眼中带着江风一样柔和的光。 “厦厦,我们下周去你家,去见见叔叔阿姨吧。” 傅厦:??? 他还惦记着这事呢? 番外篇04 这顿饭,杨暖吃得非常不愉快。 她一边指责叶静只顾着哄蒋寒,对她爱答不理,另一方面谴责傅厦说好了单身的,结果已经开始打情骂俏。 叶静:“......” 傅厦:“......” 她气愤又委屈,最后还是傅厦戳破了她。 “算了吧你,刚才不是和调酒师聊的很欢快吗?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不是还聊到喝什么酒会让人最容易迷醉,然后有下一步进展吗?” 杨暖:“......” 你听见的太多了! 总体来说,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大家也跟新加入的傅医生的男朋友熟悉起来。 其实蒋寒同陈梵已经相当熟悉了,当时蒋寒深陷事端的时候,还跟陈梵借过烟和火。 回家的路上,傅厦问陈梵。 “你吸烟啊?蒋律还要跟你借烟。” 开车的男人低笑了一声,“我不吸烟,那是给客户准备的。” “不信。”傅厦转头看了他一眼,正与他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你怎么又不好好开车,到处乱看?” 她虽然说得凶,嘴角却是高高翘起来的。 陈梵看着,也笑了起来。 他说这是他的错,“有女朋友在身边,开车就不那么能集中注意力了。下次傅医生来开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分心了,可以专注地看女朋友了。” 他把这样的话说得这么直白,傅厦脸都跟着热腾了一下。 她连忙打开车窗,让城市里游荡的夜风挤进来一些。 “我虽然有驾照,但学完就没开过,上了路就成马路杀手了。” 傅厦考驾照前后,是她车技的巅峰,之后,就和车技没什么关系了。 陈梵听着笑了一声,“那可太好了。” “好?”傅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他又说了一句,让夜风里的烟火气充足起来的话。 “这样傅医生就可以续费早餐车了,嗯,200块。” 傅厦:??? 他是不是过于有经济头脑了? 难怪一千多万的债务,他都能一个人还清。 她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陈梵的鼻梁长得特别好看,挺挺立立,没有一点多余,侧面看过去,像是一笔化成的侧颜画,走线流畅又不乏锋利。 那些像五行山一样压着人的日子,也没有让这流畅的锋利失了型。 她就这么多看了几眼,就到了小区楼下。 陈梵把车停在了车位上,转头瞧了瞧她,傅厦才急忙收回了目光。 “200块太贵了,我不给。” 她说着,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我不给,有些人就不接送了吗?做人啊,不能掉进钱眼里!” 陈梵笑出了声来。 他说对,“傅医生说得对,人不能掉进钱眼里。如果傅医生想用其他方式支付,我也很欢迎。” 话音落地,他俯身倾了过来,尤其手臂率先探了过来,几乎将傅厦整个人拢在了怀里。 他微微侧头,靠近她的唇角。 夜风从车窗外哼哼唧唧地绕进来,似乎发觉车内气氛的奇怪,又极快地掠了出去。 傅厦只有发梢轻轻动了一下,整个人在与身边人极近的距离中,每一个细胞都不敢动了。 而他偏偏不离开,反而更靠近了,直到用唇锋轻碰她的唇角...... “支某宝到账,200元。” 静到极点的车里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电子提示音。 傅厦:“......钱我转了!” 这位先生,能不能别动不动就靠这么近?! 先生轻笑出了声,他说听见了,然后按了傅厦身边的按钮,按钮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眼中含笑地看向傅厦。 “我只是过来,帮傅医生解开安全带而已。” “......” 亏了二百块...... 他坐回了驾驶位,但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她。 “傅医生怎么总是这么紧张?” 傅厦瞥了他一眼。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懂这么会?” 他没有反驳,但提出了一个疑问。 “傅医生是皮肤性病科医生吧?” “是,怎么了?” 他低笑起来,“你不是说,没有你没见过的大场面吗?” “我......” 确实,没有她没见过的大场面,但,这是一回事吗? 幸而他没再问下去,笑着叫了她收拾东西下了车。 不过傅厦蓦然觉得不太对,她确实说过这话,可她又什么时候跟他说了? 傅厦看着起身下车的男人,手机在这时腾的响了一声,是她关注的三伏酒吧的账号,推送了广告。 傅厦在看到三伏酒吧广告牌子的一瞬,突然又是一阵记忆回笼。 那是她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某次自己去喝酒。 当时她还不认识三伏酒吧的老板娘,去了一家临河的小酒吧。 傅厦没让人陪,自顾自地点了些闹不清名称的酒水,挨个尝了尝。 酒很好,只是她不太懂,而且喝着喝着,脑子就迷糊了。 那天,酒吧里开了十足的冷气,但人很多,傅厦只觉得吵闹烦人,摇摇晃晃地就走到了后门。 后门口对着一条小河,没有吵吵闹闹的声音,夜风从河边吹过来,反而比酒吧的大厅里还要凉爽一些。 傅厦很满意,坐在石阶上,一边喝酒,一边在波光粼粼的小河里数星星。 “怎么这么多星星?还一直闪?我数学很好的,高考都考满分,怎么数不过来了呢?” 傅厦托着腮思考这个问题,思考着思考着脑袋就空了。 她坐在酒吧后门口的石阶上,脑袋抵着门框呼呼睡着了。 有人从大厅里一路过来。 看到呼呼大睡的人时,疾驰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解开身上的小马甲披到了她肩头。 傅厦迷糊着问了一句,“谁?” 那人没有回应他,只是帮她收了手里喝光的酒瓶。 “一点多了,回家吧。” 傅厦迷糊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酒吧里的灯光很暗,她浓密的睫毛上有细细的水雾,这样看去,只能看出来好像是个高个子的人。 傅厦脑子哄哄,含混地问,“你是谁?” 那人默了默,“送你回家的人。” 傅厦也不傻,就算醉了,还保持着一丝理智。 “那我问你三个问题,都答对了,我就让你送我回家。” 她伸出两根手指,努力地比量了一下,小马甲从肩头落下些许。 那人帮她提了提落下的小马甲,说了声“好。” “问吧。” 傅厦醉醺醺地点了点头。 “第一个,我是谁啊?” 她指了自己,那人回答她。 “傅厦。” 傅厦又点头,“第二个,我在哪里工作呀?” “复交附院。” 她没有着急点头,不太满意,“详细点。” 那人很有耐心。 “在复交附院的皮肤性/病科工作,坐皮肤病门诊。” 他说得很详细,这次傅厦满意了,闭着眼睛,嘻嘻笑着替他补了一句。 “我有时候也看性/病的,我跟你说,我什么大场面都见过。” 那人在这话里,轻轻笑了一声,蹲下身,渐渐与她视线平齐。 “第三个问题呢?” “第三个......” 傅厦看向他的脸,但是光线不好,她眼睛也有点不好了,怎么都看不清这个人。 不过,他只要能回答上她的问题就行。 她问了第三个问题。 “那我问你,我最讨厌的人是谁?” 那天的凌晨一点,城市里的灯光陆陆续续熄灭,小酒吧后门口本就昏暗的灯光,越发昏暗起来。 傅厦忽然想起来了,当时,那个人沉默了很久,给了她答案。 “陈梵。” ...... 傅厦记不太清楚当时的场景了,她好像睡着了,迷迷糊糊地靠在了什么坚实温热的地方,再醒来就在了自己家里。 那时她还以为,她是自己走回来的...... 傅厦关了车门,忍不住越过车顶看向另一边的男人,他刚帮她把包从车里拿出来,接到她的目光,问她,“怎么了?” 傅厦没怎么,她只是抿着嘴看了他半晌。 穿梭在高楼之间的夜风盛了许多,隐约吹来远处的歌声。 傅厦开口叫了一旁的人。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人是谁吗?” 陈梵看了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撩动着。 “还是......陈梵吗?” “是。”傅厦斩钉截铁。 “因为,他是个骗子。” 浦市的夜风里,陈梵无奈地笑出了声。 “他以后,不会再骗人了。” 傅厦哼了一声。 “我会信吗?” “会的。” ....... 接下来的一周,傅厦每天都被同事问候一遍,谈恋爱的情况。 在他们看来,完全没有恋爱打算的傅医生,突然就恋爱了,真是惊奇。 再加上林姐不遗余力地宣传,邻居是多么宝贵的资源,同样不可以轻视,导致傅厦的恋爱越传越邪乎。 傅厦盼着周末赶紧到了,但到了周末,她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那个人,还等着她,带着他回家见父母。 傅厦想到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到时候见了爸妈,她该怎么替这个人做介绍? 番外篇05 傅厦的老家在距离浦市不算太过遥远的小县城里。 两人驱车前往,在下午时分到了傅厦家。 傅厦有好一段时间没回家了。 父母虽然到了退休年纪,但一贯能折腾,又在老家开了一家小面馆,同样的,也叫厦厦面馆。 面馆开在中学附近,眼下学校放了暑假,面馆门前没什么人。 一样的店名,一样的门头,甚至一样的摆设。 陈梵远远看过去,不由地定了几秒。 傅厦说这会爸妈应该都在,“你还不知道他们吗?恨不能二十四小时守着店。” 傅厦说着,下了车向面馆走去,只是快走到门前了,才发现身旁念叨着要来见她爸妈的人,此刻竟然意外的沉默,细品这沉默,似乎还能品出些许紧张。 “你怎么了?” 傅厦的记忆里,他甚少有对这些事情紧张的时候。 她停在面馆门前,歪着头打量他,“要不,你深呼吸两口再进去?” 陈梵低头笑了一声,只一瞬,笑意又变得似放久了的茶水一样,涩意浓重起来。 “我担心,叔叔阿姨不会原谅我。” “原谅什么?”傅厦一时没明白,皱着眉头看他。 陈梵却在她的眼神里,愣了一下。 “厦厦,当年的事,你没告诉叔叔阿姨?” 傅厦也跟着他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高中毕业后,他们恋爱又分手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 “他们不知道。” 陈梵在这句回答中,目光彻底定在了傅厦身上。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姑娘。 当时对她来说,那么令她难过的一件事,她竟然一个字都没说出去吗? 陈梵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轻轻牵了她的手,勾住了她的指尖。 傅厦有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那什么,先、先进去吧。” 然而话刚落地,面馆有人推门走了出来。 是傅厦爸爸傅爱民,他一抬眼看见自己的女儿,顿了一秒。 “厦厦?你怎么回来了?” 傅厦见到老爸,紧张地赶紧把被人勾住的手藏在了背后。 “就回家看看......” 她说着,指尖察觉到了那人纠缠的力度,在这力度下,又补了一句。 “呃,我还带了个人回来。” 她这么说了,她爸才向她身后看去。 这一看之下,傅爱民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梵?!” 陈梵轻柔地笑起来,“叔,是我。” “天爷。”傅爱民一转身,朝着面馆叫了一声,“厦厦妈,你看谁来了?” 傅厦妈妈赵女士闻声也快步出来,一眼看见陈梵,竟然没敢认。 还是陈梵主动叫了她,“阿姨,是我,陈梵。” 这一句,傅厦妈妈终于回了神。 “真是小梵?好孩子,阿姨都十多年没见过你了!你现在好不好......” 傅厦妈妈激动地不行,拉着陈梵就往里面走,还问陈梵,“中午吃饭了没有?阿姨再给你做老三样给你吃!” 傅厦爸爸也说是,还跟陈梵说,“我跟你阿姨都是用的从前的配料,你肯定喜欢吃!” 两人说着,竟然真要去给陈梵煮面。 陈梵笑着,眼睛却红了。 他捏了捏发酸的鼻尖,温声说不急,“晚上再吃吧。” 傅厦妈妈连声说好,这才看见了一旁的人。 “咦,厦厦你也回来了?” 傅厦:“......” 合着她爸妈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就不要她这个女儿了呗?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话的工夫,陈梵已经被她爸妈拉着坐下来,问状况了。 “你爸爸怎么样了?小梵你自己呢?现在做什么了?当年出事之后,你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陈梵简单说了说自己和家里的情况。 他爸涉嫌吸收公众存款罪,蹲了监狱,但现在人已经放出来了。 “钱都还清了,他现在在一所老年大学教画画,又做老本行了。” 傅厦爸妈一听,都连声说好,又问陈梵怎么样了。 “我现在自己搞些投资,做些生意,一切都还顺利。” 傅厦爸妈听了,说这就更好了,她妈还拍着陈梵的手安慰,“这些年不容易,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陈梵笑着点头说是,她爸在这时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小梵这个年纪,结婚了吧?” 傅厦没人搭理,自己给自己接了一杯水正喝着,听了这话,呛了一小口。 正在被问东问西的男人,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还没呢。” 傅厦妈妈追着问,“那肯定得有女朋友了吧?” 傅厦不敢再喝水了,生怕又呛着。 她闭着嘴不说话,只见那人这次正经转头看了过来。 他回答说有。 “叔叔,阿姨,我刚交了个女朋友。” “呦,那可真好!”她爸妈还没发现异常,她妈还说,“小梵长得好看,又有本事,女朋友很容易找的。不像厦厦,年纪大工作还忙,我都不指望她找到对象了!” 傅厦快绷不住了,一张脸奇奇怪怪地变了好几种表情。 陈梵却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了傅厦身边,抬手牵住了傅厦的手。 “叔叔,阿姨,我女朋友是厦厦。” 他掌心的温度传过来,傅厦只觉得一股腾腾的热气漫上了自己的耳朵。 她爸妈突然安静了,惊讶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傅厦有一瞬心想,她爸妈不会不同意吧? 陈梵在她爸妈的震惊下,也仔细想了想,又开了口。 “叔叔阿姨,我在浦市买了房子,就在厦厦医院附近,工作也稳定下来了,每年的收入大概在......” 傅厦也想知道他每年能收入多少,但她妈突然插了一句话进来。 “小梵,好孩子,你是不是忘了,厦厦以前老是打你呢。” 傅厦:??? 她听她妈的意思,劝陈梵再想想? 陈梵刚才也有点怕他们不同意,毕竟自己经历的乱事太多了。 但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 “阿姨,我抗击打能力还可以。” 傅厦:“......” 傅厦妈妈:“......” 孩子一定是被傅厦打傻了。 但下一秒,她爸眼睛发亮地问了个关键问题。 “你们是不是打算结婚了?” 傅厦:“这......” 进展是不是过于快了? 但牵着她的手的人,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的叔叔,我们想结婚了。” 傅厦:???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眼中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他还故意问她。 “你说是不是,厦厦?” ...... 傅厦周六回家的时候,只是准备介绍个熟人给她爸妈见一下,等她周天回来的时候,婚期都快定好了。 来之前,她妈还把户口本塞给她。 “快点去民政局!别等小梵回过神来,想起你以前老是打他......” “谢谢妈,你已经提醒过他了。” 傅厦一离开了家,和陈梵一切开车回程,就立刻说。 “那什么,结婚什么的,不急着考虑......” 这也太快了吧?是她跟不上社会进步的脚步了吗? 她这么说了,偷偷去看身边开车的男人。 男人一反常态地什么都没说,不置可否的态度。 傅厦下摸不准他的心思,但他不说,她也不急着提。 这实在是太快了,坐火箭吗? 等晚上回了家,她下意识就要回自己的2202。 直到身后的人笑了笑,说也好,“房间多有时候是一种苦恼,房间少倒是一种幸福了。” 傅厦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最近在2201是分房睡的,但傅厦的2202只有一个房间。 她忍不住呛了一下,被他说得脸庞似乎发热起来,她这开门的手都不知道动还是不动了。 只是在这时,2203的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响,俩小编险些从门缝里掉出来。 “我没听见。” “我也是!” 傅厦:“......” 朕知道了,跪安吧...... 她脸更热了,俩小编迅速地关门跑路。 跑之前,谢娉娉还跟她身边的男人说了一句。 “陈先生,今晚是个良夜。” 陆小纷:“对,莫要辜负良夜!” 说完,两人消失在了傅厦眼前,傅厦想打人没打成,一转身看到了身旁的男人,正垂着眼眸看着她。 “今晚确实是个良夜。” 傅厦只觉脸真的烧了起来,好在他没再继续看她,见她不准备去2202了,笑着带着她回了2201. 傅厦现在觉得,她就快可以把2202退租了...... 良夜的温度有点高,傅厦进了房间就赶紧打开了空调,房间里的气氛奇异地安静,傅厦又迅速打开了电视。 男人什么都没说,笑着看了她一眼,收拾了从傅厦老家带来的东西,然后才说了一句。 “我洗澡了。” 傅厦假装看电视看得认真,只“嗯”了一声。 他去了浴室,傅厦这才松了口气,电视里放着男女主在海浪中热吻,要是往常,傅厦看得津津有味,今天不知怎地,看了两眼竟然浑身燥热起来。 她赶紧把台换了,又把空调调低两度,寻思着要不要在那个人洗完之前,回屋睡觉? 不想就在这时,啪嗒一下,房中突然陷入了黑暗。 又停电了。 傅厦不知所措了一下。 浴室里的人却在这时叫了她一声。 “厦厦,停电我看不到了,你能把我的拖鞋拿过来吗?” 傅厦连声说好,还说让他别动,“小心滑倒!” 她摸索着过去,找到他的拖鞋递过去。 反正到处是黑的,她也看不见什么,只是刚到了浴室门口,脚下陡然一个打滑。 下一秒,她径直扑到了一个湿滑温热的胸膛上。 她掌心按住了含有不明突起的肌理,柔软与手心相触的瞬间,傅厦汗毛炸了一下。 她刚要从他胸前挣扎站起,腰间却有滚烫的掌心落了下来。 男人突然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厦厦,谢谢你喜欢我。” 傅厦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下一秒,她的唇被人轻轻堵了上来。 傅厦心跳快了些,但这些天,也渐渐有些适应了,他有时只是蜻蜓点水般轻触,有时是甜汤匙缓慢搅动。 但这一次,不知怎么,风格好像变了。 他落在傅厦腰间的手扣紧起来,另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脖颈和后脑,傅厦完全不能动了,只能随着他的动作而动,而甜汤匙不知何时变成了汹涌的浪潮,在她口中翻滚起来。 可这浪潮却也不是总那般汹涌,他时而汹涌,时而停下来轻柔地安慰。 浴室里水汽蒸腾,傅厦什么都看不见,甚至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在这一紧一柔之间,她浑身都软了下来,呼吸莫名急促了许多。 男人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甚至有些粗粝。 他在这时,开了口。 “傅医生,检查一下吧。” “检查什么?”傅厦缺氧到脑子一团浆糊。 他却低声一笑,“检查什么,傅医生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清楚什么? 傅厦还没明白,却忽然被人横抱起来,径直向卧室大床而去。 傅厦这下明白了,可人也被放到了柔软的床上,而他倾身压了过来。 他身上还有水汽,随着他滚烫的体温不断蒸腾。 傅厦完全不敢动弹了,身上一半软一半紧,简单的衣裳早已在浴室里洇湿,紧紧贴在身上。 “可以吗?”他开了口,声音温柔如同羽毛。 傅厦脑袋发晕,在羽毛的轻轻撩拨之下,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 隔在两人之间的轻薄布缕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傅厦在自己调的很低的空调气温里,露出的肌肤敏感地在冷热之间交替。 室内依然黑着,只有未被窗帘遮挡的玻璃窗外,有星光闪动。 有人指尖在她敏感的皮肤上轻轻划过,傅厦在那滑动中,浑身都热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不行了,腰间软到仿佛是融化的雪糕。 他轻轻笑了笑,俯身亲吻了她的脸颊… 窗外夜风正盛,从窗边的细缝里吹进来,将窗帘吹到动开来。 停电还没结束,到处漆黑一片,唯有窗外一轮明月,此刻清亮如许。 月光皎洁,落在人间是细细碎碎的光亮,傅厦迷迷糊糊间想,那一定是因为天上有捣药的玉兔,不紧不慢地,将每一片月光磨到碎。 傅厦如月光般碎成了沫,她问玉兔能不能快点。 月光流转着,他将她湿粘在额角的细发挽在耳后,“不急。” 傅厦:? 这样下去快不行了,她禁不住放软了声音。 “别磨蹭了快点吧。” 她都这么说话了,料想这个人不会不同意。 可他依然慢悠悠地又动作了两下。 “那我们也快点结婚,好吗?” 傅厦:??? 难怪他下午对她说不急着结婚的事,不置可否,合着在这儿等着她? “陈梵!”傅厦气得,努力吸了一口气叫了他。 但玉兔却在这声里,将药细磨到了顶点。 只一瞬,傅厦浑身颤了起来,努力吸得那口气也被遣散了。 他轻轻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眼睫。 “明天去领证,好吗?” 傅厦闭了眼睛。 “......好吧。” 他笑了起来,笑得心满意足,不用傅厦再求他,也自觉不再继续慢吞吞研磨下去...... 窗外起了风,顺着窗边拉开的细缝吹了进来,将落地窗帘吹得轻飞曼舞。 傅厦随着夜风如羽毛般飘荡。 有一瞬,她仿佛回到了那年暑假的天台。 骑摩托弹吉他的少年在风里问她。 “我不扰民,能和民交个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