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情似我》 上卷:绕月飞行 《风情似我》 乌浔/文 ——2020.07.01 chapter.01 帝都,大兴国际机场。 上海飞北京的航班延误两小时有余,落地正值半夜零点。 夜里航站楼人烟寥寥,姜忻拖着28寸的行李箱疾步穿过大厅,径直从八号门出。 坠地感应门自动打开的瞬间,冷风倾灌。 她未束的长发涌向肩后,白皙的天鹅颈线条优越,驼色长款风衣在风中张牙舞爪,凉意见缝插针的往骨头缝里钻。 姜忻扶着行李箱拉杆顶端,抬手摘去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她踩着路牙子打量这片阔别已久的城市。 繁华夜景灯火齐明,鸦青色天空月明星稀,纸醉迷金的程度比之上海不夜城分毫不差。 姜忻没看太久,她订的网约车到了。 紧闭的车窗降下,车主斜身微探:“请问是姜小姐吗?” “是我。” 姜忻面不改色的叠好墨镜,挂在领口。 许是见她颇有几分姿色,车主殷勤的下车帮她把半人高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里。 简单的核对过车牌号和手机尾号,姜忻拢了拢风衣,坐在后排拿起手机。 知晓她回来的人少之又少,就连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发小也没透露半分,社交软件上波澜不起,只有几条广告推送,夹杂一些不知所谓的问安。 毕竟她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怎知她会一声不吭就跑回来。 车主在第三次试图搭讪未得到回应后终于识趣的闭嘴,姜忻掐灭手机闭目养神。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私家车停靠在市区一栋公寓楼下。 姜忻按指纹结算车费,下车取行李。 大抵是她一路都不曾搭腔,让车主脸上挂不住,这次没有主动下来彰显“绅士风度”,姜忻自行拉开后备箱,单手提过行李箱,摁着按钮撑起拉杆,踩着高跟鞋缓步离开。 ……. 输入密码,电子门自动开锁。 姜忻踹掉高跟鞋,摊开行李箱随意摊在地上。 客厅的家具蒙着一层防尘布,封闭的房间空气并不流通。 长期无人居住的公寓显得格外空荡没有人味儿,在法式水晶吊灯光线衬托之下,更是清冷得像样板房。 简单打扫过后。 姜忻赤脚踩着冰凉大理石,脱下外套扔进洗衣篮里。 在卧室的化妆台前坐下,镜面上映着一张明艳而凉薄的脸,她浓妆未卸,丹凤眼内勾外翘,眼尾细长,皓齿红唇,像魅惑君王的狐狸。 她翻乱梳妆台,用卸妆湿巾擦掉脸上的妆。 姜忻去浴室泡了个澡,直到指尖的皮肤泛白,才囫囵裹了件纯黑色冰丝浴袍带着一身未干的水渍步出浴缸,修长匀停的双腿于下摆开衩的位置若隐若现,她五指沿着发根拨弄着湿漉的长发,水珠坠落。 她从行李箱里抽出一台笔记本,架在小臂上展开,单脚跪立在阳台的美人榻上,倾身将紧闭的窗帘拉开,上半身顺势靠进软榻。 落地窗外夜色撩人,从高处俯瞰,别有一番风味。 姜忻食指点划触摸板,有针对性的向各大律师事务所海投简历。 不得不说她的个人简历相当好看,一流政法大学毕业,履历明确,工作稳定性高,相关奖项不多却有分量,信息既量化,又直观。 是hr最喜欢的类型。 不多时,邮箱界面弹出“邮件发送成功”的字眼。 圆形小茶几上的手机震动。 姜忻睇去一眼,滑动光标关掉所有网页,拿过手机滑屏解锁,唐粥的微信信息连着进来—— [姜姐,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把工作辞掉?] [我火急火燎的出差回来还想着约你去做spa,要不是今天你没来事务所,我都不知道。] [我还是不是你的甜心小宝贝,这么大事都不告诉我。] [委屈巴巴.jpg] 唐粥比姜忻小三岁,是姜忻一手带出来的实习生,刚毕业那会儿成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姜姐姜姐”的叫,时间一长就成了习惯。 早在一个月前姜忻就递交了辞职信,期间将手里还在跟进的案子全部交接完毕,离职手续一下来,她直接预订次日回北京的机票。 姜忻回她:[怕影响你工作。] 唐粥很难哄:[都是借口呜呜呜呜呜,你就是不爱我。] [你这么快就回北京了吗!?] 把笔记本移放在茶几上,姜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不甚在意的回了个“嗯”,继续敲下一行字:[离家久了,归心似箭。] 哦。 以上八个字,纯粹哄鬼呢。 姜忻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十八岁踩着录取线被上海华政录取,大学四年,从业六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归属感这种东西,她从来没有。 唐粥不疑有他,期期艾艾的埋怨:[那也不用走得这么急嘛,连送别宴都没来得及吃,不过主任也真舍得放你走,你也算是是咱们律所的半个头牌orz] 在律师圈子里谈起姜忻,虽谈不上声名远播但也撑得起初露峥嵘这几个字,开庭辩护,她少有败诉,运筹帷幄,舌灿莲花。 姜忻对这些虚设的仪式不上心,只回道:[确实磨了很久。] 聊了没两句,唐粥就表示最近新接手了一个case,忙得连轴转,又抱怨了一番委托人半夜还打电话进来咨询后,匆忙下线。 姜忻摸了摸半干的长发,百无聊赖的点进“2048”玩了一轮加法游戏,本意是等头发干透再去睡,不成想玩到一半睡了过去。 凌晨四点,她是被冻醒的。 姜忻手脚冰凉,肌肤冒着细小的鸡皮疙瘩,她无意识的皱了下眉,睡眼朦胧的坐起身,拐进卧室拉过被子继续睡。 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中午十二点。 窗外天光大亮。 姜忻摸过手机,清理未读信息。 刷了半个小时微博,起身洗漱。 用面巾纸擦掉脸上的水渍,才发觉18个小时滴水未进,胃里隐隐传来抽痛,姜忻把纸团扔进脚边的垃圾篓,转而拉开冰箱门。 凉气扑面。 内嵌式双开门冰箱储存空间很足。 从上到下,也不过放着两听百世可乐而已,姜忻看了眼生产日期,保质期还剩半个月。 她合上冰箱门,五指扣着瓶罐上檐,单手拉开易拉罐。 靠着冰箱喝了大半,姜忻晃了晃罐身,汽水起泡的滋啦声足以让人回味起它的甜腻。 随手把剩下的半罐可乐放在茶几上,解开浴衣腰带,柔软的蚕丝布帛滑落,姜忻换了件黑色吊带连衣裙,随手将长发挽成慵懒蓬松的低丸子,踩着绑带高跟鞋出门吃饭。 她没提包,就拿了台手机。 下楼,边走边逛。 姜忻在美食城绕圈,选了一家轻食店。 午饭是一份清淡的金枪鱼蟹柳波奇饭。 她吃东西优雅秀气,细嚼慢咽,饭菜小口小口往嘴里送,一盘波奇饭吃了近半个小时,盘底只剩两三片菜叶,姜忻才用纸巾擦了嘴,扫码付款。 姜忻出店往回走,恰逢约的家政钟点工阿姨发来信息。 她把电子锁密码回过去。 刚显示“发送成功”,肩膀蓦然被狠狠撞了下。 撞击带来的钝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怎么回事啊。” 肇事者走得急,语气不大好。 姜忻不悦的睨去。 女人到嘴边的话生生止住,不耐刻薄的语气急转直下,最后只剩几分惊讶:“姜忻?” 她没应声,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你是哪位”几个大字。 “不够意思啊,居然不记得我了,我,十六班丁佳怀。” “丁佳怀?” “这下记得我辣?” 姜忻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么多年没联系很多关系都淡了。 她目光从下至上,寸寸扫过。 丁佳怀臂弯里夹着一份文件袋,一身规整的浅蓝色衬衫搭配西装裤,长发盘成一个鬏用发网关住,是最普通的上班族白领的打扮。 真要算起来丁佳怀算得上是她高中三年的同学里说得上话的,逃课翻墙这事她没少帮着掩护,狐朋狗友这几个字安在她身上绰绰有余。 所谓女大十八变,现在倒是愈发出落得人模人样。 “刚才真不好意思,”丁佳怀率先道了个歉,低头看了看腕表,提议道:“我们那么久没见,要不去附近坐坐?” 姜忻现在一个无业人士闲情时光一大把。 两人就近进了一家奶茶店,找了张干净桌椅坐下。 久不相见的人聚在一起大概都有聊不完的话题,丁佳怀抱着冰镇果茶吸了一口,细看她眉眼,不禁感叹:“这么多年没见,你还真是颜值更甚当年,”丁佳怀顿了一下,又提起一些陈年旧事:“我还记得在学校那会儿你不爱穿校服,长期霸占纪检部通缉名单榜一的位置,我们在教室里早读的时候就见你在楼下对着圣人像大眼瞪小眼。” 姜忻眉目清淡,似是被勾起些回忆。 可这点鸡皮蒜毛的小事几乎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她啼笑皆非:“行了啊,刚见面你就迫不及待的揭我的短。” 丁佳怀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个。” 她嚼着果肉,腮帮子鼓起弧度,又像是想起什么,对着姜忻挤眉弄眼:“对了,你和林知舟现在怎么样?” 01 《风情似我》 乌浔/文 ——2020.07.01 chapter.01 帝都,大兴国际机场。 上海飞北京的航班延误两小时有余,落地正值半夜零点。 夜里航站楼人烟寥寥,姜忻拖着28寸的行李箱疾步穿过大厅,径直从八号门出。 坠地感应门自动打开的瞬间,冷风倾灌。 她未束的长发涌向肩后,白皙的天鹅颈线条优越,驼色长款风衣在风中张牙舞爪,凉意见缝插针的往骨头缝里钻。 姜忻扶着行李箱拉杆顶端,抬手摘去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她踩着路牙子打量这片阔别已久的城市。 繁华夜景灯火齐明,鸦青色天空月明星稀,纸醉迷金的程度比之上海不夜城分毫不差。 姜忻没看太久,她订的网约车到了。 紧闭的车窗降下,车主斜身微探:“请问是姜小姐吗?” “是我。” 姜忻面不改色的叠好墨镜,挂在领口。 许是见她颇有几分姿色,车主殷勤的下车帮她把半人高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里。 简单的核对过车牌号和手机尾号,姜忻拢了拢风衣,坐在后排拿起手机。 知晓她回来的人少之又少,就连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发小也没透露半分,社交软件上波澜不起,只有几条广告推送,夹杂一些不知所谓的问安。 毕竟她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怎知她会一声不吭就跑回来。 车主在第三次试图搭讪未得到回应后终于识趣的闭嘴,姜忻掐灭手机闭目养神。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私家车停靠在市区一栋公寓楼下。 姜忻按指纹结算车费,下车取行李。 大抵是她一路都不曾搭腔,让车主脸上挂不住,这次没有主动下来彰显“绅士风度”,姜忻自行拉开后备箱,单手提过行李箱,摁着按钮撑起拉杆,踩着高跟鞋缓步离开。 ……. 输入密码,电子门自动开锁。 姜忻踹掉高跟鞋,摊开行李箱随意摊在地上。 客厅的家具蒙着一层防尘布,封闭的房间空气并不流通。 长期无人居住的公寓显得格外空荡没有人味儿,在法式水晶吊灯光线衬托之下,更是清冷得像样板房。 简单打扫过后。 姜忻赤脚踩着冰凉大理石,脱下外套扔进洗衣篮里。 在卧室的化妆台前坐下,镜面上映着一张明艳而凉薄的脸,她浓妆未卸,丹凤眼内勾外翘,眼尾细长,皓齿红唇,像魅惑君王的狐狸。 她翻乱梳妆台,用卸妆湿巾擦掉脸上的妆。 姜忻去浴室泡了个澡,直到指尖的皮肤泛白,才囫囵裹了件纯黑色冰丝浴袍带着一身未干的水渍步出浴缸,修长匀停的双腿于下摆开衩的位置若隐若现,她五指沿着发根拨弄着湿漉的长发,水珠坠落。 她从行李箱里抽出一台笔记本,架在小臂上展开,单脚跪立在阳台的美人榻上,倾身将紧闭的窗帘拉开,上半身顺势靠进软榻。 落地窗外夜色撩人,从高处俯瞰,别有一番风味。 姜忻食指点划触摸板,有针对性的向各大律师事务所海投简历。 不得不说她的个人简历相当好看,一流政法大学毕业,履历明确,工作稳定性高,相关奖项不多却有分量,信息既量化,又直观。 是hr最喜欢的类型。 不多时,邮箱界面弹出“邮件发送成功”的字眼。 圆形小茶几上的手机震动。 姜忻睇去一眼,滑动光标关掉所有网页,拿过手机滑屏解锁,唐粥的微信信息连着进来—— [姜姐,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把工作辞掉?] [我火急火燎的出差回来还想着约你去做spa,要不是今天你没来事务所,我都不知道。] [我还是不是你的甜心小宝贝,这么大事都不告诉我。] [委屈巴巴.jpg] 唐粥比姜忻小三岁,是姜忻一手带出来的实习生,刚毕业那会儿成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姜姐姜姐”的叫,时间一长就成了习惯。 早在一个月前姜忻就递交了辞职信,期间将手里还在跟进的案子全部交接完毕,离职手续一下来,她直接预订次日回北京的机票。 姜忻回她:[怕影响你工作。] 唐粥很难哄:[都是借口呜呜呜呜呜,你就是不爱我。] [你这么快就回北京了吗!?] 把笔记本移放在茶几上,姜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不甚在意的回了个“嗯”,继续敲下一行字:[离家久了,归心似箭。] 哦。 以上八个字,纯粹哄鬼呢。 姜忻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十八岁踩着录取线被上海华政录取,大学四年,从业六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归属感这种东西,她从来没有。 唐粥不疑有他,期期艾艾的埋怨:[那也不用走得这么急嘛,连送别宴都没来得及吃,不过主任也真舍得放你走,你也算是是咱们律所的半个头牌orz] 在律师圈子里谈起姜忻,虽谈不上声名远播但也撑得起初露峥嵘这几个字,开庭辩护,她少有败诉,运筹帷幄,舌灿莲花。 姜忻对这些虚设的仪式不上心,只回道:[确实磨了很久。] 聊了没两句,唐粥就表示最近新接手了一个case,忙得连轴转,又抱怨了一番委托人半夜还打电话进来咨询后,匆忙下线。 姜忻摸了摸半干的长发,百无聊赖的点进“2048”玩了一轮加法游戏,本意是等头发干透再去睡,不成想玩到一半睡了过去。 凌晨四点,她是被冻醒的。 姜忻手脚冰凉,肌肤冒着细小的鸡皮疙瘩,她无意识的皱了下眉,睡眼朦胧的坐起身,拐进卧室拉过被子继续睡。 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中午十二点。 窗外天光大亮。 姜忻摸过手机,清理未读信息。 刷了半个小时微博,起身洗漱。 用面巾纸擦掉脸上的水渍,才发觉18个小时滴水未进,胃里隐隐传来抽痛,姜忻把纸团扔进脚边的垃圾篓,转而拉开冰箱门。 凉气扑面。 内嵌式双开门冰箱储存空间很足。 从上到下,也不过放着两听百世可乐而已,姜忻看了眼生产日期,保质期还剩半个月。 她合上冰箱门,五指扣着瓶罐上檐,单手拉开易拉罐。 靠着冰箱喝了大半,姜忻晃了晃罐身,汽水起泡的滋啦声足以让人回味起它的甜腻。 随手把剩下的半罐可乐放在茶几上,解开浴衣腰带,柔软的蚕丝布帛滑落,姜忻换了件黑色吊带连衣裙,随手将长发挽成慵懒蓬松的低丸子,踩着绑带高跟鞋出门吃饭。 她没提包,就拿了台手机。 下楼,边走边逛。 姜忻在美食城绕圈,选了一家轻食店。 午饭是一份清淡的金枪鱼蟹柳波奇饭。 她吃东西优雅秀气,细嚼慢咽,饭菜小口小口往嘴里送,一盘波奇饭吃了近半个小时,盘底只剩两三片菜叶,姜忻才用纸巾擦了嘴,扫码付款。 姜忻出店往回走,恰逢约的家政钟点工阿姨发来信息。 她把电子锁密码回过去。 刚显示“发送成功”,肩膀蓦然被狠狠撞了下。 撞击带来的钝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怎么回事啊。” 肇事者走得急,语气不大好。 姜忻不悦的睨去。 女人到嘴边的话生生止住,不耐刻薄的语气急转直下,最后只剩几分惊讶:“姜忻?” 她没应声,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你是哪位”几个大字。 “不够意思啊,居然不记得我了,我,十六班丁佳怀。” “丁佳怀?” “这下记得我辣?” 姜忻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么多年没联系很多关系都淡了。 她目光从下至上,寸寸扫过。 丁佳怀臂弯里夹着一份文件袋,一身规整的浅蓝色衬衫搭配西装裤,长发盘成一个鬏用发网关住,是最普通的上班族白领的打扮。 真要算起来丁佳怀算得上是她高中三年的同学里说得上话的,逃课翻墙这事她没少帮着掩护,狐朋狗友这几个字安在她身上绰绰有余。 所谓女大十八变,现在倒是愈发出落得人模人样。 “刚才真不好意思,”丁佳怀率先道了个歉,低头看了看腕表,提议道:“我们那么久没见,要不去附近坐坐?” 姜忻现在一个无业人士闲情时光一大把。 两人就近进了一家奶茶店,找了张干净桌椅坐下。 久不相见的人聚在一起大概都有聊不完的话题,丁佳怀抱着冰镇果茶吸了一口,细看她眉眼,不禁感叹:“这么多年没见,你还真是颜值更甚当年,”丁佳怀顿了一下,又提起一些陈年旧事:“我还记得在学校那会儿你不爱穿校服,长期霸占纪检部通缉名单榜一的位置,我们在教室里早读的时候就见你在楼下对着圣人像大眼瞪小眼。” 姜忻眉目清淡,似是被勾起些回忆。 可这点鸡皮蒜毛的小事几乎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她啼笑皆非:“行了啊,刚见面你就迫不及待的揭我的短。” 丁佳怀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个。” 她嚼着果肉,腮帮子鼓起弧度,又像是想起什么,对着姜忻挤眉弄眼:“对了,你和林知舟现在怎么样?” 02 chapter.02 f高两大风云人物:重点班尖子生林知舟,平行班吊车尾姜忻,前者惊才艳艳,典型的别人家孩子,后者离经叛道,教科书级别的反面教材。 二人云泥之别,偏偏有过一段,这不是什么秘密。 若说林知舟这一生唯二的瑕疵,一个是遇见姜忻,一个是由他不健全的家庭而诱导出的抑郁症。 姜忻食指微微蜷缩,眸色轻敛,纤长睫羽在下眼睑投落浅淡阴影,平添清冷昳丽。 丁佳怀没察觉她情绪微妙,自顾自说:“你都无法想象当初你跟林知舟公开的时候碎了多——少少女心,简直称得上是全员失恋好嘛?!” 等她说完,姜忻才掀起眼皮,眸底无波无澜。 “我和林知舟,”她顿了一下,语调平静:“毕业后就不再联系了。” “啥?”丁佳怀表情有点茫然。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和官宣不同,他们分手时十分低调,她上大学以后和以前的老朋友的交集淡薄,丁佳怀不知道也正常。 姜忻下意识想找烟,转念想起今天穿的裙子没有口袋。 她不着痕迹的蹙了下眉,有点烦。 “等等,这个信息量有点大,”丁佳怀懵了半晌,还有点难以置信,“不是这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高三。” 其实挺久远的事情, 她不欲多谈,言语透着搪塞。 “那个,我是不是不该提他。” 姜忻摆了摆手很是无所谓,轻描淡写的将往事贬得不值一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话题以丁佳怀还要回公司送文件作为交谈的结束语,临走前还要走了姜忻的微信,十分钟后她就被拉进一组微信群。 就姜忻回公寓的十几分钟,微信已经接收到新一轮的信息轰炸。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她一边站在玄关处换鞋,一边轻轻咋舌:“佳怀这个大嘴巴。” “姜小姐。” 钟点工阿姨是个年过四十的女人,鬓角斑白,皱纹深刻。 见了人有些局促,脸上带着谄笑。 姜忻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个人。 她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诶,是。” 姜忻重新窝进阳台上的美人榻,注意力再次聚焦在手机屏幕上,她礼貌性的把信息挨个回复完,一通电话打进来。 划过接听键,懒懒夹在耳边:“喂?” 余初念嗓门大得像喇叭:“我亲爱的姜大律师,姜大忙人,姜大小姐,感情您还记得我啊?” “我忘谁也不敢忘你吧?”姜忻假装没听出其中的不满。 “回来了都不跟我吱个声,”余初念的幽怨快要溢出屏幕:“要不是丁佳怀刚在大群里报信,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吱。” “呵,敷衍的女人。” “昨晚刚下飞机,回来补了一觉,没来得及。” 这个解释在余初念这算勉强过关:“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出来聚?” 姜忻向来谁的面子也不卖,约十次有九次半都是推脱拒绝,原本她是没抱什么期望,却听那头声音清朗:“行啊,什么时候。” 余初念喜出望外:“那就明晚?” “嗯,地方你定。” “得嘞,地址发你微信上。” …… 翌日,华灯初上。 因为堵车,姜忻是踩着点到的。 她拎着手包,步入旋转门,高跟鞋磕在云纹大理石地上,声声清脆,她在进电梯前在微信上用语音回余初念一句“上楼了”。 抬手摁亮楼层按键。 电梯上行,直达七楼。 “叮”一声门自动打开。 姜忻跟着人流出电梯,没走两步就被人揽了脖颈。 她个头在北方不算出众,净身高一米七三,加上七公分的鞋跟就直往幺八零上窜,余初念揽着她像长臂猿挂在她身上。 余初念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哟,我姜姐穿得这么sexy是想勾搭哪个男人啊~” 她今晚穿了件银灰色薄纱透视衬衫,内搭黑吊带若隐若现,衣服下摆笼进短裙里,于腰身两侧微收,掐出柔韧匀称的腰线。 冷淡也风情。 “你猜猜看。”姜忻慵慵懒懒的跟她扯皮。 “那得看哪个男人配的上。” 边开着玩笑引着人往包间走,经过的男人视线总爱往姜忻身上瞟上一瞟。 “你帮我物色物色?” “你想要男人还用得着我啊,”余初念胳膊肘搭在姜忻肩上,挑逗的来了个wink:“你冲他们勾勾手指头,他们不就摇着尾巴过来了嘛。” 姜忻挑眉,没搭腔。 推开包厢门,室内灯光闪烁,人声喧闹。 坐在沙发上闹腾的人纷纷正色:“来了来了。” 这局是余初念攒的,来的人熟的不熟的都有,大多都是这四九城里的公子哥娇小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人聚一起更是臭味相投,氛围十分高涨。 余初念走到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人我可给你们带到了,剩下的自己看着办啊。” 姜忻差不多把人认个遍,宋宽、汪承望,还有窝在角落里的成兴思......都是以前一块儿胡吃海喝的酒肉朋友。 成兴思拿了个空杯倒酒:“姜姐,你今天来晚了啊。” 姜忻抬腕扫了眼表盘,就上楼的功夫,迟了两分钟。 她见他们动作,也算是看明白了:“合着你们是在这算计我呢?” 宋宽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起哄:“哎,不敢不敢,但是规矩不可废,迟到就得认罚。” 汪承望给她递酒:“来来来,走一个。” 姜忻像是让他们气笑了,接过生生倒了九分满的酒杯,晃着手指指了一圈:“汪二,还有你们这一个两个,都给我等着,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宋宽:“得嘞,就等您这句话。” 姜忻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也撒野过一段日子,十指染得鲜艳浮华,烫着花里胡哨的卷发,化上叫人不易察觉的裸妆,跟着汪二宋三这几个狐盆狗友翻墙网吧五连坐,装病迟到旷早课,行迹乖张放荡。 没人能压得住她。 她喝酒爽快,起泡酒入口微涩又混合浓郁的果香。 喝完还带点清甜的回甘。 “姜姐就是爽脆,”汪承望笑得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来这边坐。” 姜忻任人拉着坐下,手里的空杯不知何时又满上,有人端杯敬酒,她来者不拒。 耳畔交织着亦真亦假的奉承,她被灌了不少酒,好在本身酒量不错,酒过三巡时,脚下已经摆了一排空瓶。 宋宽见她微醺,出面替她挡了几杯。 姜忻顺势抽身,躲在人少的区域,眯着眼睛看他们闹。 餐桌上八珍玉食已成了残羹冷炙,喝高的男人眼神迷离,拽着人吹牛逼,手里没喝完的酒随着他左摇右晃的身影洒了一桌,浑浊的酒渍顺着桌沿滴落。 百无聊赖之际,一道男人的声音随之响起—— “姜小姐,建议我在这抽根吗?” 不远处几个人在摇骰子,声色嘈杂,姜忻没太听清,抬眸见旁边还坐了人。 男人指缝间夹着烟。 不用再问,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姜忻借着光瞥过他的脸,这局上的人她能眼熟个百分之九十,偏偏成珧就是那少数的百分之十里的人之一。 “你自便,”她移开视线,整理着垂落的耳饰,又道,“给我也来一根?” “你会抽烟?” “我不能会?”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点惊讶。” 姜忻不在意,接过递过来的烟。 成珧忙过来递火,周到的一手护着火苗。 他手里那支s.t.dupont打火机,少则几千动辄上万。 她双唇轻衔着烟,睨去一眼,似是瞧出他动作里几分殷勤的意味,从喉骨间溢出一声破碎的轻笑。 姜忻笑起来很美,那双迷人的丹凤眼像是摄人心魄的勾子。 她很给面的倾身前凑,密长的睫羽在火光中轻颤。 “谢了。” 她吐出一串烟柱,烟雾缭缭绕绕笼着那张清艳的侧脸,迷离了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细钻流苏耳坠在昏暗灯光下微闪,美得妖冶。 男人久久没应声。 炙热的视线落在姜忻项颈间。 她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足尖勾着鞋,抬指弹落烟灰,几点星火坠地。 在这种被异性长久地注视中,姜忻耐心告罄,随手把半截烟碾灭在烟灰缸里,弯唇反笑:“姐姐好看吗?” 男人忙错眼,见她要起身离开,出声:“姜小姐,请等一下。” 她微微侧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能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吗?” 姜忻似笑非笑,还没开口,余初念从桌上端了一盘水果,踩着猫步而来:“哟,聊上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03 chapter.03 “没什么,”成珧露出‘相见恨晚’的表情,旋即调出微信的二维码,言语坦荡:“交个朋友?” 余初念端着果盘,戳了一块喂给姜忻。 又警惕的盯着成姚。 姜忻低头咬住她送到嘴边的一块哈密瓜,语调冷下来:“不用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她最后淡淡点头致意,拉着余初念从包厢里出来。 姜忻喝酒不上脸,拜这些年一个人在外工作独居所赐,她就是喝个几两白的,面上也瞧不出异样,步子踩得稳稳当当。 她今晚喝了一肚子黄酒,虽不至于大醉但胃里烧得慌。 余初念拿着银叉戳一颗圣女果,咬了一半:“一看成珧就知道他心怀不轨,还好你没把微信给他,你两站一起也不太搭啊。” 姜忻经酒精染过的嗓音沙哑慵懒:“那你觉得我跟谁站一起般配?” “跟谁也不是跟他嘛。”余初念瓮声嘟囔。 姜忻不置可否,拿着手机叫代驾,正慢腾腾的戳小键盘输地址。 余初念眼尖的往她屏幕上扫一眼:“你要回去?” 姜忻“嗯”了声。 “诶,这局是专程为你攒的,你走了那成啊?” “是啊,专门为我攒的接风宴,”她话锋一转:“我再待下去就成相亲大会了。” 轻触打字的指尖没停,姜忻意有所指的晃了晃手机:“烦得很。” “啊——”余初念失望的拖着嗓音,不依不饶的攥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是小女孩撒娇的姿态:“别急着走嘛,好不容易才把你这尊大佛请出来玩一回,都还没尽兴。” 姜忻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撒娇这招用在她身上那叫一个百试百灵。 “你饶了我吧,”她对撒娇毫无抵抗力,“我喝了一晚上酒,连尿都没撒上一泡,今天就算了,我们改天再约?” 显然可证,撒娇不止对男人有用。 见她态度有所松动,余初念也不再得寸进尺,笑眯眯的又往她嘴里塞上一块火龙果:“那我们可说好了,你别到时候又找借口搪塞我。” 水果的甘甜冲散了口腔里酒精的涩味。 姜忻扬眉,一脸纳罕:“我什么时候拿借口哄过你?” “那可多着呢,”余初念把空碟交给服务生,伸手替姜忻按了电梯,“走吧,我送你下去。” “别,就到这吧。” “那也行,路上注意安全。” 正巧门开,姜忻摆了摆手:“走了。” ...... 姜忻在五分钟后接到代驾的电话,来人是个年轻姑娘,除去必要的流程,两人一问一答,路上彼此基本都不置一词。 她坐在后座,依着车窗,飞快闪过的路灯拉着灯线,风景倒退。 人懒散下来她才觉得胃里抽痛,就像错过饭点饿过头那种被针尖轻轻扎过的疼,不强烈,但很磨人。 忍忍倒也能过去。 一路无言, 因着这姑娘话少,姜忻在结账时顺便给她点了五星好评。 回到公寓,关上门,她拖着身子去洗澡,顶着一身湿漉的水汽出来,懒洋洋的瘫进柔软的被褥里。 酒精上头后的兴奋劲一过,成倍的疲倦和睡意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姜忻几乎沾枕就睡。 这一觉睡得不算好,意识浮浮沉沉,半梦半醒间是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溺进深水中,漂浮的长发凌乱交织,濒临溺死的窒息感和湿冷将她包围,她无声的求助,可没人听得见。 恍惚间捕捉到从水面透下来的模糊的光,求生的意志让她挣扎,她抬手想要抓住它。 姜忻猛然惊醒,刺眼的光束从指缝间倾泻。 她莫名出了一身冷汗,后背汗津津的,捂在被子里也觉得冷。 这种涣散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下一刻腹部突如其来的剧痛像电流一般窜过每一根神经,痛苦极具拉拢思绪,轻微的耳鸣伴随着眩晕炸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时酒后的恶心感才姗姗来迟。 姜忻闯进卫生间吐出一口酸水,跪坐着抱着马桶干呕。 她一直没有吃晚饭的习惯,除了余初念喂的两块水果,在饭桌上她从头至尾就没怎么动过筷子,吐出来的全是未消化完的酒水。 姜忻随手将遮挡视线的长发向后撩,慢慢爬起来在洗浴台洗了把脸。 她双腿有点发软,胃里空荡,支撑着上半身重量的双臂因内脏急剧绞紧而轻微痉挛,她抬头扫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模样是少有的狼狈。 面容素淡憔悴,没了口红的遮盖露出原本浅淡的唇色,鬓角打湿的碎发贴在脸颊,水珠顺着脸轮廓缓缓滴落,苍白得病态。 姜忻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转身去拿急救箱。 身上难受让她心生烦躁,一股脑把收纳箱里的药全倒出来,找了一支电子温度计,轻咬在齿间,压在舌下。 五分钟后拿出来显示37.8c,低热。 腹痛、低烧、恶心呕吐、浑身乏力、出汗怕冷。 姜忻感觉情况不太妙,不去医院可能不太行,她慢吞吞挪着步子去找手机,犹豫几瞬后拨通了余初念的电话。 第一次听筒里爱丽丝的旋律响了一分钟整,无人接听。 第二次嘟了几声就被挂断。 姜忻扫了眼时间,凌晨两点过半。 她大抵扰人清梦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试图安抚一下闹脾气的胃,可惜鲜有成效,姜忻缓慢换下被冷汗打湿的睡裙,换上一身行头,带着证件出门。 ...... 夜里急诊室人不多,值班的护士小姐坐在工作台后。 姜忻忍着重新涌上来的绵密痛意,办理繁杂的手续,去窗口挂号。 拿着号码上楼,等待区空无一人。 大屏幕上显示着分诊单号,姜忻排在第一个。 她对应信息找到相应诊室,门是大敞着的,明亮日光灯点亮茶白色的诊室,穿着白大褂的接诊医生安静的坐在办公桌后,他低着头看病历,劲瘦的手腕于袖下延伸,骨节分明的手指虚搭在键盘上。 姜忻屈指敲门,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请进。” ——她觉得这声音耳熟。 医生动作顿了一下,从电脑屏幕后抬头。 姜忻在火光电石之间将记忆中的人脸与这道声音相匹配。 她在下一个瞬间反应过来,垂眼错开两人的对视,落在办公桌前端架起的坐诊牌上—— 博仁医院 林知舟 思绪百转千回间,她苦中作乐的想到一次在某乎上无意刷到的提问:一个人看急诊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彼时,姜忻大概要为这个问题加上一个前缀:一个人看急诊,遇见前男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细算起来,自上次一别已有十年了。 姜忻从未想过和林知舟相遇的戏码,事实上她连林知舟这个人都很少想起,在她看来,错过一次也许就是一辈子,生活不是电影,现实里那些破镜重圆的镜子就像中国制造的玻璃一样难以打碎。 都十年了啊,她有点惆怅的想。 姜忻拿着一叠乱七八糟的凭证,抬眼。 林知舟变化很大,身上再找不到一点少年时霁月清风的影子。 他的眉眼与面部轮廓更显清晰落拓,气质矜贵也干净,像富人家娇养出来的孩子。 整洁得不染纤尘的白大衣与他意外地相称,睫毛浓密且长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沾情//欲,注视她时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她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把手里的检查单递过去。 医生一一核对过:“姜忻?” 完全是对待普通病人的态度。 姜忻安静片刻,用鼻音“嗯”了声。 “今年多大了?” 她皱着眉,那种微妙的,被人遗忘的不甘像春风吹野草一般疯长。 “你不知道?” 姜忻语气不自觉的夹枪带棒。 这话一出口她其实就有点后悔。 他们不就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吗? 而此时,他是医生,她是他的病人。 仅此而已。 她脸上不见愠色唇线却抿得平直,猝不及防对上医生平静的双眸,姜忻忽然觉得,林知舟可能真的不记得她了。 大概是把她当成一个有点难搞的病人,医生并没有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腹痛?” “嗯。” “是一阵一阵的痛还是一直痛?” “阵痛。” 姜忻情绪收敛得很快,之后的询问工作也相当配合,刚才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氛围转眼烟消云散。 问什么答什么。 林知舟将情况了解得差不多,离开办公桌,指了指靠墙放的检查床:“躺上去,把外套解开。” 姜忻迟疑半响,一一照做。 拉开宽大冲锋衣的拉链,躺上检查床。 她内搭是一件藏青色修身毛衣,衣服与身形完美贴合,举手投足间勾勒出女人卓越窈窕的曲线。 看上去真的很瘦。 姜忻侧着脸面朝墙,垂落的碎发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没什么血色的唇。 让林知舟无端生出一种,一碰就会碎掉的错觉。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撕下来,并指压在她腹部脐周。 指尖的力度不小,姜忻喘了口气,眉心拧得更紧。 男人声线清越也低沉:“痛吗?” 姜忻整个人都很迷糊:“嗯?” 她声音很轻,上扬的音调因没什么力气难得的带几分柔软。 林知舟俯身凑近,灰色的阴影压下来:“这里疼吗?” 04 chapter.04 姜忻偏头,四目相对。 她眼中映着碎光,像月光下潋滟的湖水,卷曲的长发散落在床单上,黑与白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疼。”她说。 林知舟短促的失神,按在腹间的手倏地松开。 他退开半步:“临床表现判断可能是急性肠胃炎,先去做个电解质,血常规,腹部彩超还有腹平片,明天最好再去做个无痛胃镜。” 姜忻撑着上半身坐起,医生已经重新绕至办公桌后,拿着笔写着什么,头也不抬:“让家属去办住院手续,住院观察几天。” 她拉着冲锋衣拉链的手顿了一下,像是突然卡住,“没带家属”几个字临到嘴边又变了个调,改口说:“知道了。” 林知舟没搭话。 姜忻把单子一张张对齐叠好,步出诊室,一边办手续一边看病。 近一个小时后,她才拿着报告单折回来,接而被安排进病房输液。 一间病房三张单人床,一张空着,一张躺着位睡熟的中年女人。 姜忻的床位靠里,护士小姐手法熟练地将针管推进静脉血管,贴上医用胶带:“家属没来?” “没来。” 护士调节着变速器,一边叮嘱,“晚上可能出现上吐下泻的情况,有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按呼叫铃,护士站24小时有人值班。” 姜忻听出话里的善意,微微弯唇:“谢谢。” 她躺在沾满消毒水味道的被褥里,刚酝酿出点睡意又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惊醒。 这一整晚她频繁起夜,几乎没怎么睡,胸口的恶心感一直没有消下去,肠胃抽搦的存在感很强,长时间缠着绷带输液的手也凉得吓人。 直到天蒙蒙亮,姜忻才稍微觉得好受点。 她像只病恹恹的猫蜷在床上,躺下就懒得动。 正当她睡得迷迷糊糊,意识被周公勾走一半时,隐约察觉有人靠近,紧接被窝里多出一处热源,贴着她隐隐作痛的小肚子。 她困得实在不愿睁开眼,隐约看到熟悉的影子,身体的本能让她牢牢护住让人眷恋的温度。 ...... 林知舟帮她掖好被子,垂眸睇着姜忻在睡梦中也轻蹙着的眉心,抬手想替她抚平,苍白的指尖克制的悬在半空,顿了几息,又不自觉蜷了蜷,慢慢收回来。 他似是有些恼自己刚才的举动,转身走出病房。 “林医生?” 医院住院楼里走廊安静且空无一人,小护士拿着点滴瓶像是路过,声音压得很低。 林知舟朝她微微颔首。 “怎么突然有空来这呀?” “来看看病人。” 小护士瞅了眼病房号:“今晚上住进来的32号床,你们认识?” 林知舟没说话。 好在小护士已经习惯林医生这样疏淡的性子,自顾自嘀咕:“那位一个人来的,对了她刚刚吐过一轮。” 半响没见人应声,小护士觉得无趣。 刚要告辞,余光瞥见站在清冷灯光下的林知舟,心里由衷感叹一句——这人真他娘的帅得惨绝人寰。 他利落的短发折射出浅淡的光晕,光影将他的侧脸裁剪成分明的立体,表情显得有些冷。 半明半暗,看不太清神色。 “如果再吐给她打一支胃复安,”林知舟扫一眼昏暗病房里被褥拱起的弧度,“我先回诊室了。” “诶?行,正好我也要忙。” ...... 清晨,姜忻睡了三个小时不到,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习惯伸手去够手机,猛地牵动手上的针管,才整个清醒过来,她郁闷的歪头夹着手机:“哪位?” “姜敢敢,你昨天那么晚给我打电话干嘛,当时我都睡了,没接到。”听筒里传来的女声音色清脆。 能这么不怕死的给她取一些稀奇古怪的外号,还理直气壮喊出口的人,除了余初念以外大概找不到第二个人。 ‘敢敢’这两个字来源于小时候跟着发小一起上树掏鸟蛋,结果一个不稳摔下来,把左手给摔折的经历,手臂上打着石膏的姜忻出现在学校的第一天被余初念抓着打趣调侃,故赐名‘姜敢敢’。 意为,啥都敢。 要是认怂算我输。 “你倒是挺舒坦,”姜忻声线带着惺忪的哑,“你家敢敢就快要病死了。” “啊?出什么事了?” “肠胃炎,在医院。”她拖着嗓音。 电话里传来一串骂绿色植物的脏话,余初念问题多得像十万个为什么:“怎么回事啊?昨天不还好好的嘛?你在哪家医院?几楼几号床?” 姜忻打着哈欠,报出准确的位置:“你要来?” “当然要来,二十分钟后见。” 余初念是个火急火燎的行动派,说二十分钟到,要是迟到一分钟都对不起她风风火火的性格。 她顶着一脸速成淡妆,挎着小皮包,手里还提一不锈钢保温桶,脚下生风的闯进病房,见着半靠在病床上的姜忻,恼道:“敢敢,你昨天怎么不多打几个电话吵醒我,你一个人上医院哪成啊。” 瞥一眼趴自己腿上假哭的余初念,抬了抬正在输液的手:“怎么不行?这不挺好。” “快让我瞧瞧。” 姜忻对待女性和朋友会格外的宽容耐心,尤其像余初念这样两样都占的。 任她像只鹌鹑叽叽喳喳,还能耐心的配合她搭戏台子。 “看出个什么来了?” “哎哟,这脸都白了。” 余初念一阵心痛,又正色道:“不过咱们家敢敢就算病着,也美得跟仙女似的。” 得,小姐妹的彩虹屁虽迟但到。 姜忻是典型的骨相美人,是那种乍一看惊艳,再看带韵味的美。 她笑:“就你贫。” 转眼注意到跟在后面进来的许清让,随之诧异地扬了扬眉际。 “稀客啊。” “来看看,”许清让目光挑剔,确认她没什么大碍才站在一边说风凉话,讽刺道,“几个菜啊,喝成这样,但凡你多吃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喝进医院来。” 姜忻对他很不客气:“你能不能积点口德。” 她再懒得搭理,转移话题:“你都来了,怎么不见江衍来?” “什么叫我都来了,”许清让愤愤不满,“他在家陪老婆待产,近期都来不了。” 有句歇后语云,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许清然、江衍加上姜忻,他们仨打小在同一座四合院里长大,人称臭皮匠三人组。 上树掏鸟,许清让是人肉增高垫,下河摸鱼,姜忻挖土刨蚯蚓,至于最温雅的江衍,他负责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哦对了,她能得了‘敢敢’这两字,许清让功劳不小。 不提往事,她掀眼看着吊瓶里快要见底的药水:“动作够快的啊,孩子周岁宴记得请我喝酒。” 姜忻典型的记吃不记打,人还没出院呢。许清让还欲说什么,病房里涌进一众白衣医生来查房。 姜忻在人群中找到了林知舟。 他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两支笔,干净的白大衣一丝不苟防的扣到脖颈下,正和为首的的老医师低声交谈。 他一身清冽,让姜忻联想到被早春雪压满枝头的青松。 林知舟似有所察觉,抬眼与她对视。 他像是不经意往这边一瞥,一触及离。 林知舟的双眸深邃也迷人,仿佛能透过眼眸看到一片宁静的海。他总是淡淡的看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澈。[1] 而这双曾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眼睛里,现在再也找不到属于她的影子。仿佛将“姜忻”这个人,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按下删除键。 医生照常询问病房里另一个中年女人的近况,叮嘱好好休养。 余初念压根就不认识林知舟,也没察觉姜忻的情绪,把自己带来的保温桶拧开。 悄咪咪说:“敢敢,我把我嫂子的月子汤带来了,正好给你补补。” 保温桶效果很好,汤水还是热腾的。 鲜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汤底熬成极其增添食欲的乳白色,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珠。 姜忻注意力被勾过去。 她是真的觉得饿,折腾一晚,她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这是什么汤?”她问。 “皇后螺花胶淮杞汤,这个螺肉很有嚼劲,我嫂子特爱喝,”余初念眨眨眼,从餐具盒里拿出调羹,“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姜忻还没应声,年轻医生的清沉嗓音响起—— “她不能喝海鲜汤。” 林知舟不大客气的打断二人的交谈,走过来:“退烧了吗?” 姜忻眼神示意余初念先把汤放下,想了想:“两三个小时之前就退了。” “感觉怎么样?” 她面色平静:“已经好很多,就是还有点疼。” 林知舟点头,低头嘱咐身边的护士:“先看血象,待会再开阿莫西林。” 他站在老医师身后,重复下达医嘱:“急性肠胃炎平时要注意忌口,避免摄入粗糙、浓烈、辛辣的食物,忌油腻、刺激性食物以及海鲜、生冷食物等。” 林知舟意在言外的觑一眼保温桶里的螺肉。 他继续道:“近两天只能吃流质品。” 姜忻:“好。” 林知舟微顿一息,神色认真:“还有,不宜抽烟饮酒。” “当然,我会很乖。” 她凤眼微扬,面不改色的弯唇一笑,就是让她那群狐朋狗友瞧见她这模样都要夸一句:装的一手好乖。 05 chapter.05 林知舟工作起来严谨也负责,起码此刻看不出有任何一点私人情绪掺杂其中。 护士小姐帮她换了药水,查房的医生已经准备“撤退”。 姜忻叫住落在后面的林知舟:“林医生,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她从被子下拎出只剩余温的热水袋:“我只是想问一下,这是你们医院提供的免费服务吗?” 林知舟薄唇抿了抿:“嗯,护士送的。” 那是一个几乎无人察觉的微表情。 这个动作却像是突然取悦到她,姜忻嘴角肉眼可见上扬。 他们曾紧密无间,她太了解眼前这个人了。 林知舟所有的谎话在她面前都无处遁形。 抿嘴是最典型的模棱两可的举动。 她看破不说破:“是吗?麻烦你替我谢谢他。” 停顿片刻,林知舟牵唇:“会帮你带到的。” ...... 等病房里的人都散去,余初念终于找回存在感,她用调羹舀着清汤,把保温桶里的汤水搅得浑浊:“这汤——” 海鲜汤姜忻不能喝,倒掉又觉得可惜。 她正犹豫怎么处置。 “你吃早饭没?没有你就喝掉吧,”姜忻闻着高汤的醇香很有食欲,却只能叹息一声,点亮手机屏幕,打开某团:“我点一份白粥凑合。” 她刚下完单,果不其然收到余初念同情的眼神。 外卖来得很快,从下单到签收不到二十分钟。 姜忻撕掉塑料袋上的签收单,剥开袋子,碗里的白粥熬得浓稠,还送了一小碟白糖调味。 她喝粥没有加糖的习惯,一是减重,二是她并不特别嗜甜。 粥里加了香油提味,味道很不赖,如果身边没有余初念在旁边的话就更好了。 余女士喝一口汤,战略性闭眼露出细嚼慢咽的品尝表情,做作得像是在什么美食综艺节目上当戏精评委:“我跟你说,这个深海皇后螺特别有嚼劲,肉质鲜美弹牙,口齿留香。” 姜忻假装没听见。 见她无动于衷,余初念还不死心的舀起一小块螺肉,逗猫似的靠近姜忻的鼻尖:“敢敢,想吃吗?” 语调欠欠的。 她面无表情:“不想。” 许清让在一边看笑了。 “哦,你不吃我吃。” 在姜忻的注视下,满足的把肉送进嘴里。 姜忻:“......” 她看得太阳穴直跳,索性放下手里的碗,一字一顿:“余初念。” “我错了我错了,我逗你的。” 认错速度之快像夜不归宿被老婆抓包的渣男。 这小妮子向来懂进退,就连姜忻的脾气也拿捏得死死的,玩笑开得适可而止,并且还能面不改色的向她讨饶。 姜忻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气我的?” “别生气嘛,等你出院,请你吃顿好的。” 相当能屈能伸。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皮,保温桶里的汤水逐渐见底,余初念提起小挎包,三下五除二的擦擦嘴角:“不跟你瞎扯了,我再不赶去公司看看手底下的那两个小崽子,他们得闹到南天门去。” 余初念家庭条件属于中上阶级,就算见天儿的花天酒地家里也能供着她乐不思蜀的玩一辈子,可这姑娘要强,人也争气,在一家娱乐公司旗下做经纪人,她也算是慧眼识珠,手底下的艺人捧一个红一个。 “忙你的去。”姜忻挥手赶客。 “等我空闲再来看你,么么啾!” 余初念跟许清让一前一后离开,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姜忻慢腾腾把剩下的半碗粥喝完,收拾完残局,也懒得再折腾,索性窝在病床上补觉。 ...... 依然是潦潦草草的解决完午饭,下午不需要打点滴,姜忻的左手终于回归自由身。 期间汪二宋三他们几个非常骚气的带着一束百合前来探病,等应付完他们已是薄暮时分。 律所hr的来电打到她手机上时,她刚把汪承望送上电梯。 医院楼层大厅里人影攒动,声音杂乱扰人,犯烟瘾的男女站在角落里吞云吐雾,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烟草味,公共垃圾桶顶端铺满石英石,上面烟蒂林立。 姜忻站在一面落地窗前,单手推开窗,划过接听键把手机贴近耳廓,听到公式化自报家门的回话。 ——帝都傅衡侓师事务所。 帝都十佳律师事务所榜上有名,涉及业务领域广,口碑载道,风评极佳。 在姜忻的海投名单中,钟意程度排在前三。 年轻的资深女人资咬着一口带着卷音的标准京话,通知她于明日下午两点来参加面试。 想到白天可能还需要挂点滴,姜忻犹豫少顷,有礼的说明情况。 她话音落下,余光瞥到从走廊上拐进大厅的人影,刚打算错眼过去,又觉得这人的侧影分外眼熟,凝眸再看才发现是消失一天的林知舟。 他褪去一身白,穿着自己衣服。 裹在裤管里的长腿跨出的步子很大,快步横穿大厅。 待他走近,姜忻才察觉他眼下染着乌青,面容带几分显而易见的疲惫。 彼时两人离得很近,只有遥遥几步远,他像是看见了她,又像是没看见。 姜忻分神听电话里的内容,听筒里很快传来纸业翻阅声,女hr声调轻快,表示理解:“这样吧,面试时间改约在下周三上午十点半。” “好,”姜忻话到这里微顿,在与林知舟错身的瞬间,神使鬼差道,“辛苦了。” 耳畔杂音交织,纷乱的低语混在一起,像是要把所有声音揉成一团,姜忻的话声被吞没,融为噪音的一部分,因为林知舟没有停下,连迟疑的动作也没有。 他貌似没听见。 电梯门徐徐打开,人流进进出出。 林知舟夹在其中,他身段笔挺修长,在人群中更显得鹤立鸡群。 电梯门缓慢关上的刹那,他透过不宽的门缝看向站在窗边的女人。 那人仍然在通电话,朗朗清风吹动她的长发,扬起的发丝轻笼,她抬指勾着碎发挽向耳后,侧脸被窗外的夕阳映出瑰丽的霞红。她眼里好像停泊着万家灯火,唇红不过酉时日落。[1] 合并的感应门将她的身影彻底挤出去,磨砂质感的轿厢墙折射出他模糊的影子。 林知舟没由来想起第一次遇见姜忻的场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也是这样站在那与人通话,尚在发育阶段的小女生还没张开,身形却已经出落得纤细窈窕。 她穿着烟灰色纱裙站在医院走廊的岔口,大抵是方向感不太好,任由电话另一头的人怎么指导,她仍然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左顾右盼,在两条路之间举棋不定。 手机听筒里阿姨语调谆谆:“你现在先往东走,大概五十米后再拐向三点钟方向,穿过空中走廊就到住院大楼了。” “杨姨,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是往左还是往右。”姜忻听得一头雾水,正头疼着,耳边倏地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细碎的嘈杂,“妹子,快躲开。” 她下意识回头。 一辆早餐车顺着台阶旁的无障碍通道溜下来,不偏不倚撞向她。 姜忻想躲开也晚了。 而在电光火石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托住因惯性而前冲的餐车,堪堪停在她身前两公分的位置。 她微微垂眼。 入目是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手背纹理偏淡,因发力而显得格外骨节分明。那双手的主人卸去几分力道,他戴在腕上的一串檀木佛珠手串轻轻磕碰:“没事吧?” “没。” 姜忻捡起地上的药盒,是刚才情急之下,这个男生掉的,“这个是你吧?” 她不经意瞥了眼印在包装上的字。 帕罗西汀。 盐酸帕罗西汀片。 男生平淡的应答和不远处的声音融在一块:“姜忻,这里。” 是杨姨。 她想起这次来医院的目的,登时没什么心思在这里说闲话。姜忻飞快把东西塞回他手里:“这次谢谢你了。” 话音落下,她已经小跑过去。 “杨姨,你怎么找来了?” 杨岚是请来家政。 “我的姑奶奶,就怕你地方没找着还把自己给弄丢喽,我能不来接你吗?” “哦对了。” 姜忻回头找人,走廊上人来人往,人影攒动,那个戴着檀木珠的男生已经混进人群里。 “在找什么?是不是掉东西了?”杨岚问。 “没什么,”姜忻回神,“我妈呢?我先去看看她。” 林知舟随手把新拿的药和药单放进书包,手串上垂下来的短穗擦过背包边缘的拉链。 2008年夏至, 他们在一次偶尔中不期而遇, 擦肩而过的瞬间成为对彼此而言最普通的陌路人。 06 chapter.06 林知舟很少回忆往事,甚至会有意回避有关于姜忻的记忆,但似乎那些与她有关的场景,就连旁枝末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结束短暂的遐想,他穿梭在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去医院附近的地铁站搭乘地铁回家。 ...... 姜忻挂断电话,又回想起林知舟从她身边走过的神情,觉得可能是自己拿着手机的动作太具有误导性,假设两人身份互换一下,她大概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这样客气的问候是对她说的。 在满是药味和消毒水气息的医院里躺了一周,挂了五天水,姜忻在周二办理出院手续。 出院那天是余初念开车来接的,她人坐在驾驶室里,微敛下颚,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顺着低走的弧度滑下来半截:“看样子,咱们敢敢是又活过来了。” 姜忻坐上副驾驶,往身上勒安全带。 她小幅度甩头把额前的碎发撩开,对余初念比个“ok”的手势:“何止,我满血复活。” “少得意,喝酒喝进医院,好歹也涨涨记性。” “是——”姜忻拖长音调:“我懂,下次注意。” “不说这个,”余初念倾身从后座提出一个纸袋:“从免税店给你带的小礼物,打开看看。” “出差回来?还给我准备惊喜。” 余初念双手把着方向盘,踩一脚油门,白色奔驰在高架桥上呼啸而过。 她含糊的“昂”了声,说到这还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飞一趟三亚,在海口待了两天,中午刚下的飞机。” 姜忻也不跟她客气,拉开绑在提手上的蜜茶色丝带,半抽出里面的小盒子,香水的外包装简约大气:“chaneln°5?” “嗯哼。” “可以啊。” “就问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你送的东西我哪能不喜欢啊,”姜忻给她mua一个飞吻:“我简直爱不释手。” 余初念配合的回以一个被电到的表情。 ...... 一周没怎么回家,她的小公寓没什么变化。 她拆掉香水的外包装,把它塞进收纳盒最中央的位置,在一众瓶瓶罐罐中,这支荣升为她近期的新宠。 姜忻没忘记明天上午的面试,周三只是初试。 来面试的不止她一个,她在人群中看到几位大学生,这样的应届毕业生很好辨认,青涩未退,稚气尚余。 面试的过程全程交流不多,最后她只得到一句中肯且简短的评价:“你很优秀。” 她在周末接到傅衡律所的复试通知,有幸从六十多位候选人里,进入10位复试者的行列。 姜忻开始翻箱倒柜,翻出一套最适合明天正式场合穿的套装,把它挂在显眼处。 郑重得像是准备出门约会精心打扮的女人。 然后用苹果代替晚饭,敷完面膜睡美容觉。 这一觉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翌日早上八点,姜忻睡到自然醒,床头柜上的闹钟也正好响起。 她活动睡得酥软的筋骨,趿着拖鞋,从冰箱里翻出钟点阿姨买回来的吐司,放进吐司机里叮几分钟,接着动作不太娴熟的煎了个荷包蛋,混着生菜叶番茄片一起夹进去。 姜忻用清水冲泡刚才煎蛋时不小心被热油溅到的手背,扯过毛巾擦手,又去兑了半杯燕麦,熟透的牛油果对半切,做作的摆个盘,端上桌。 大抵觉得一个人吃早饭太无聊,她拿着手机轻触屏幕对焦,拍下发给余初念。 姜忻:[早。] 余初念回得很快:[图片] [早安,敢敢。] 姜忻边喝牛奶燕麦边点开图片,是余初念今天的早餐。 白瓷碗里盛着酸奶拌芒果,煎烤过的圣女果上撒着细碎的黑椒,还有一杯汤色橙红的早茶。 大约过去半分钟。 余初念:[你今天要去面试吗?] 姜忻:[嗯,九点出门。] 回完消息,她把手机放在手边,用小勺子慢吞吞吃完那半颗牛油果。 不到两分钟,信息接二连三的弹进来。 余初念:[预祝顺利。] 余初念:[如有神助.jpg] 余初念:[不过不顺利也没关系。] 余初念:[当律师有什么好的,有的委托人难缠又不好伺候,熬夜加班搞不好还会秃头,只要你到小鱼姐姐这里来,资源给你,通告给你,我偷电瓶车买热搜捧你。] 姜忻打小就长得精致,从小美到大。 以前清隽可人,眉眼秀致,现在出落得袅娜娉婷,风姿卓越。 就这样貌,是老天爷赏的饭碗,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可她偏不接。 姜忻哭笑不得:[别,我做不来。] 余初念不出意外的再次被拒绝:[胸口中了一箭/吐血] 吃完最后一角吐司,姜忻没再回复。 至交就是这样,一起聊天的时候,无论多跳跃的话题对方都能接上,话题可以随意的挑起,也可以无所顾忌的结束。 她穿上昨天就挑选出来的正装,坐在镜子前描着淡妆,最后,往耳后抹了香水。 姜忻在挤地铁摩肩接踵和自己开车在早高峰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之间,艰难的选了后者。 她出门很早,即使路上堵车近半个小时,到目的地后时间仍有空余。 按照约定的时间还提前十分钟抵达律所,被前台引入洽谈室等待。 姜忻等了一个多小时,她是最后一个。 办公桌后坐着面试官,对面的空位像是为随时接受审判的囚徒而准备。 “请坐。” 姜忻安然的坐在属于“囚徒”的位置。 刚毕业那会她也曾吃过不少闭门羹,这样的场所她向来应付得得心应手。 这几年在外走南闯北得来的阅历有所沉淀,她仪态得体、自信大方,面对hr提出的刁钻问题,她回答得行云流水。她有一套自己的解题思路,能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问题,字字斟酌,像是在精心撰写一份满分答卷。 中途有人推门进来,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唐par。” 面试官还想再说什么,这位唐先生已经垂了垂眼帘:“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随即径直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毕竟是来参加面试的,投简历之初姜忻就对各个律所有一个初步的认识,就单听到这一个称呼,姜忻在心里对他的身份就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唐par,唐明轩,傅衡合伙人。 她在停顿的空当对他弯唇示意。 他回以一个微不可查的颔首。 姜忻没被这段小插曲影响,仍然表现得谈吐不俗。 她的控场能力很强,不动声色的化被动为主动,顶着对面四五个人的高压注视,没有透露出一丝紧张与不自然的情绪。 一场漫长的审判下来,在场唯一的女士对她表现出极大地兴趣。 话题的末尾,坐在中间的女人手里的钢笔点在平铺的工作簿上:“姜小姐,你最快能什么时候入职?” 面对直直抛过来的橄榄枝,姜忻没急着接,像是一场心理逐鹿:“只要您需要,我可以在一周内到岗上班,如果我有幸能收到贵所的offer,我会给出更加明确的答复。” 姜忻从律所出来后松了一口气,一看时间才发觉自己已经错过饭点。 她在7-11便利店买了一份起司三明治,放在微波炉里叮几分钟,潦草解决垫垫胃。 接下来半天,她无事可做,便开着车随着走走停停的车流一路兜风,车在市区开得很慢,时速不到三十迈。 姜忻打着方向盘,拐过一个路口,寻觅一处个停车位停下。 窗外的景致分外熟悉——她不知不觉开到博仁医院楼下。 她把车窗降下一条缝,伸手在包里翻找烟盒,旋即想到自己正要戒烟,转而从夹层里拿了一颗薄荷糖,剥掉包装袋,塞进嘴里。 清凉的甜味在口腔中扩散,她坐在车里等整颗糖慢慢融化。 姜忻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小半张脸,微翘的眼尾晕染着淡色的眼影,她在某个瞬间下定决心,拧开唇釉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细致的补一层唇妆,轻轻抿匀。 拉开车门下车,她在路过一家水果店时微顿。 脑海灵光闪过,她想,她找到去见那个人的理由了。 姜忻站在推拉门外回忆林知舟比较偏爱的水果,这么细想下来,她倏地发现无论是他的喜好也好,忌口也好,她都不知道。 还在上学那会,林知舟就没有表现过对什么东西特别讨厌或喜欢,反倒是她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挑剔得厉害,正式在一起之后,两个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林知舟成了她的垃圾桶,有不爱吃的、吃不完的东西就一股脑塞给他。 他从来不会拒绝。 意识到这一点,姜忻干脆叫店员把每一种水果都拿一盒。 层叠排在一起,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两大袋。 姜忻买的多,就叫上店里穿着工装衣的男店员帮忙提上去,她另加小费。 有钱能使鬼推磨,男店员欣然答应。 两人上楼,姜忻这次运气很好,轻而易举的在走廊尽头看到她的目标。 林知舟站在走廊上与女医生交谈。 她用余光瞥他,却没有过去。 而是找到护士站的护士小姐。 戴着医用口罩、穿护士服的年轻姑娘看到被塑料袋包裹的庞然大物,起初还茫然了一下:“你是?” 医院每天人流量很大,进进出出,数不胜数。 姜忻却眼熟这位在她住院第一天就给她扎针的小护士:“急性肠胃炎,上一位32号床。” “噢,”护士恍然:“姓姜是吧。” 小护士认出这位长相出挑的病人,不过她和刚入院时病的蔫巴巴的样子差别很大。 “您这是?” “表示一下谢意。” “这个,可能不太符合规定......” “只是些水果,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姜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何况我买都买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 她停顿数秒,毫不掩饰此行的目的,食指隔空点了点不远处的医生,压低嗓音:“还有林医生,也要帮忙送一点。” “哦——”护士小姐悟了。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姜忻没想到这状似不经意的一指惹得当事人侧目。 她没有避开,坦然的迎上去。 林知舟没动,也没说话。 他干净的眼眸里映照出她纤细的影子。 她站在柜台外围,内搭带v领设计的薄款雪织衫,外罩烟灰色修身女士小西装勾勒出匀称而高挑的身形,过肩的卷发用发绳束成低马尾。 手指勾起碎发挽向耳后时拂过淡薄的馨香,是野玫瑰混合着白檀香的味道。 涂着偏橘调番茄色的唇色让她看起来平添几分攻击性和禁欲的美感。 如果用抽象的方式去形容这个女人,她一定是一朵感性优雅的玫瑰。 07 chapter.07 姜忻对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林知舟像是被她唇边上扬的弧度烫到,眼神极快的闪躲了一下,却又在顷刻间察觉失态,而后淡漠疏离的对她点头示意。 本着不打扰人工作的原则,姜忻恰如其分的没有上前攀谈。 她手肘支着大理石桌面,掌心垫着下巴,不动声色的对小护士睇去一个“别忘了”的暗示眼神。 这姑娘顾忌着还在工作时间,食指指尖在太阳穴附近点了点,特别可爱的回以一个表示“了解”的手语。 ...... 姜忻从医院出来直接开车回公寓。 准备上楼才想起还有快递放在自提柜忘记拿,不得不绕道折回去取。 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某宝上几十块一片的削眉刀。 之前她从魔都回来得匆忙,也为了轻便,有不少东西落在原来的住所。现在开始查漏补缺,必要的生活用品还需要重新置办。 走到家门前,姜忻随手把快递盒放在玄关柜上,脱下高跟鞋换上居家拖鞋解放双脚。 她揉揉酸痛的肩,找来杯子倒水,提起水壶的一下有点用力过猛。 里面是空的。 姜忻叹一口气,认命的去烧水。 等水开的这几分钟,她拿过美工刀沿着纸板间的缝隙划开快递盒上的黄色胶带,里面的产品还严严实实缠着一圈气泡袋。习惯使然,她抽出置物架上的打记笔,单手揭开笔帽,刚要涂掉包裹上的信息,门外倏地传来沉闷敲门声。 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一下,暂时搁置,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略有些佝偻的老太太,她穿着以宽松舒适为主的棉麻连衣裙,眼角眉梢皆是岁月走过的痕迹,最有意思的是她那一头灰白的短发,是天然卷的小羊羔发型。 看上去和蔼的没有丝毫攻击性。 姜忻诧异:“您是?” “哦,我是1301的住户,姓温,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婆婆。” “好。”姜忻从善如流。 “你是1302最近搬进来的业主吧?” “嗯。” “搬进来好,搬进来好啊,以后我就有邻居了,”老太太笑得愈发和善可亲:“对了,这是我女儿从浙江寄过来的龙井茶。” “温婆婆,这个我不能收。”姜忻下意识拒绝。 “诶,必须收下。” 她混迹职场长袖善舞,却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善意,有点为难:“您看,我现在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回礼。” “收下收下,就当是我这个做长辈的送给你见面礼。” 老太太将热情好客、团结邻里的中华传统美德诠释得淋漓尽致。 话说到这份上,姜忻再扭捏推拒难免会拂人面子,接过老人递来陶瓷的茶叶罐,心里盘算找个机会还回去一个等价的物件。 “您太客气了。”她道谢。 “这才好嘛,”老太太步履缓慢蹒跚的转身离开,旋即又想到什么:“对了,旁边的单元楼里有个坏东西,你可要当心点。” 姜忻失笑:“坏东西?” “对,”老太太一脸正色,认认真真说:“我听说是个有猥亵前科的男人,前段时间还调戏骚扰一年纪轻轻地小女孩,我看你是独居,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个情况联系物业了吗?” 姜忻脸上的笑意敛去,不着痕迹的蹙眉。 “联系了,怎么没联系,”老太太说,“那猫憎狗嫌的东西把人一姑娘家吓得不轻,但他是业主,物业那边还在协商。” “再有下次,我建议报警,”姜忻表示已经知晓,“我会多加注意的。” “行,那我就不叨扰了。” 姜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送老太太挪着步子走到走廊另一头。 等老人家把门关上,她把茶叶罐搁在置物架上安家,才耳尖的听到水壶里的水已经煮至沸腾。 从底座上捞起水壶,往杯子里倒了个半满放在茶几上放凉,转而脱下拘束的西装外套搭在沙发软靠上,姜忻懒洋洋的往沙发上一窝。 她拿着手机编辑备忘录。 明天她有两场面试,在时间上安排比较充沛,上下午各一场,以免到时发生突发情况应对仓促。 点击完“保存”,微信里弹出群里单独@的信息提示。 是之前丁佳怀拉她进的班级群,群名带着一股随时准备去网吧连坐的中二气息,叫“高三/十六班阵线联盟”。 姜忻高中在读那会,f高推崇分班制度,按成绩依次排列,每年一次分班考,导致一个三年读下来,手机里有三个班群。 她为图清净,习惯把社交软件上除了工作群以外的所有闲聊群设置成“免打扰”模式。 她顺手点进去。 群里正聊得火热,七言八语的什么都能聊上一嘴。 她戳开小键盘:[在,有什么事。] 她看到艾特自己的那条白色气泡。 发觉这条不止@了自己,后面还跟着一串稀奇古怪的id。 在她姓名前面,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林知舟。 这一条信息里,只有他们两备注了本名。 两个人的名字挨在一起,中间仅仅隔一个符号。 她没再关注群里毫无营养的闲聊,从群列表里找出林知舟的微信。 他的微信名和他本人一样不沾烟火气,透着一股无趣又刻板的味道,叫多巴胺。 这个药品名有点涉及到她的知识盲区,姜忻切出去询问度娘。 多巴胺,适用于各种休克,也用于充血性心力衰竭、心脏骤停、心脏手术、脑缺血急性期、急性无尿性肾衰等[1]。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升压药。 而林知舟头像是一只英短金渐层,小猫咪正眯着眼一脸餍足的蹭着主人白净的掌心。 姜忻在“添加通讯录”和继续默默无闻的窥屏之间犹豫几秒,没有半点心理压力的选择前者。 在验证那一栏直白的自报家门,点击发送。 随后像个江湖大盗探入别人家的后花园,好奇的巡视这片未知的领域,俗称朋友圈。 从花园里提取出来的信息看,林知舟生活仅仅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工作,由分享出来五花八门的医学知识科普贴可见,另一个是他的猫,姜忻在各种分享链接中又看到了那只眼熟的金渐层,就是他头像的那只。 猫的名字叫八筒。 林八筒。 很有意思。 林知舟更新频率很低,一整年状态不超过二十条。 最近的一条是在两个月前。 配图是一只半身照。 男人怀里抱猫,微垂着头,指尖挠着八筒毛绒的下巴,有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衣衫上。 透过这张照片,姜忻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姜忻前后欣赏了三分钟,意犹未尽的从别人家的后花园里退出来,林知舟仍然没有给她颁发通行证。 她端起茶几上的余热未散水杯,不疾不徐的啜一小口。 意兴阑珊的旁观群里的聊天内容。 熟悉又陌生的人名一个个闪过。 马千易:[听班长说想搞个同学聚会。] 马千易:[你们去吗?] 严三:[哦,刚看到老班发的私信。] 冯慎:[时间定在26号?那天我不太有空,可能来不了/衰/] 钱以山:[我26号应该在广东出差。] 班长叶嘉熙出来调和。 叶嘉熙:[聚餐的时间可以商议,大家投票决定。] 叶嘉熙:[我们这么久没见,大家还是尽量抽个时间一起来吃个饭吧。] 姜忻没参与话题,只在聚餐时间上做了投票。 时间定在下个月初。 最后,话题从聚会的移开,大多是无关紧要的问候,互相试探老同学近来的情况。 钱以山:[我听说老班孩子都可以满地打酱油了,是准备要二胎吗?] 叶嘉熙:[嗯,爱人上周检查出怀孕八周。] 马千易:[恭喜恭喜] 严三:[恭喜] 冯慎:[叶哥,你速度够快的啊] 马千易:[@冯慎你这话说得不对,不能说快,是男人就应该叫迅猛。] 叶嘉熙:/哭笑不得/ 叶嘉熙:[不过我爱人最近孕吐比较严重,第一胎都没吐得这么厉害。] 钱以山:[我记得林学霸当年考上了北大医学院?现在是在博仁吧,你要不问问他。] 姜忻见人提起林知舟,刚来了点精神,就见万年不在群里活跃的“林学霸”本霸被炸了出来。 林知舟:[我不是妇产科医生。] 林知舟:[如果孕反特别严重,最好先去妇产科检查。] 他说话向来打直球,乍一看还有点不近人情,但也确实占理。 姜忻纳闷的看着林知舟在群里的回复,又切出去确认他仍然没有同意自己的申请。就像是花园小洋楼里的主人明知门外有人,却装聋作哑,闭门谢客的意思很强烈。 她好似完全没有领会到男主人下达的无声逐客令,并且毫不知趣的再次按响了门铃。 ...... 与此同时,林知舟端着一盒新鲜龙眼步入休息室。 准备换班的同事正往身上套白大褂,见来人,开口致意:“知舟,你今天又住医院?” “嗯。”林知舟含糊应声:“来来回回的麻烦。” 直接住休息室还能比别人多睡一个小时。 “行,那我值班去了。”同事拧着衣扣说。 林知舟把龙眼放在桌上,亮起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信界面,瞥见通讯录里亮起的红点。 他伸指点进去,一条让人啼笑皆非的好友认证跃如眼帘—— “奄奄一息的32号床。” 08 chapter.08 姜忻披着浴袍,裹挟一身氤氲水汽从浴室出来。 她心里总挂念什么,时不时要看一眼手机,当她第三次捞过手机,点进微信的瞬间,那边终于不负所望的打开了洋楼的大门。 ...... 因着刚回帝都没多久,又被安排进医院七日游。 许多事情暂时搁置,姜忻的原定计划不得不重新打乱洗牌,她急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在这座城市东奔西走,来去匆匆。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 姜忻在第三天收到来自帝都傅衡侓师事务所的电话和邮件,及时打破这段短暂的忙碌。 他们为她递来一份等待已久的offer。 她欣然接受,承诺会在隔天早上准时到岗报到。 姜忻利落推掉行程表上所有安排,婉拒其他律所hr主动抛来的揽枝。 正式上班之前,她为自己预留出一天时间,预备回胡同小院看看。 院子在二环内,离公寓不远。 姜忻去之前特意买了些补品,途经商场还惦记着要给隔壁姓温的老婆婆回礼,就去奢侈品店买了一块小方巾。 柜姐帮忙包好放进礼袋里。 她提着大包小包走进狭窄的胡同,已至中午。 沿路的建筑灰墙灰瓦,胡同横平竖直,大杂院错落有致,星罗棋布。 是真正寸土寸金的地方。 不过这一代胡同早已没什么人住,或是改造成景点拱游客参观,再次是被权贵买下后一直空置。 姜忻人在门口就瞥见院里那颗繁茂郁葱的歪脖子树,年近七旬的老人坐在树下穿针引线。 老人穿一件白底碎花旗袍,枝叶与花影重叠的绣纹沿着交合的盘扣舒展,柔软的面料贴身包裹,银灰参半的长发一丝不苟的在脑后挽成鬏,气质宁静温柔。 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1]。 “姥姥。”姜忻出声。 汪漫绿闻声抬头。 她讶异的抬手扶正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未语人先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人把银针穿在绣布上,放下手里的圆棚起身:“小白眼狼,晓得来看姥姥了?” “嗯,”姜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方几上:“这不是解决完手头的杂事就来看您来了。” “来就来,还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 “怎么都没提前跟我通个气儿,害得我这老太婆什么都没准备。” 看着汪漫绿摆弄桌上的东西,姜忻坐在歪脖子树下的凉椅上,指尖摩挲绣布上缝线密实的半成品:“绣这东西费眼。” 她话语中隐隐透着不赞同。 “这么大个院子,连个陪我解闷逗趣的人都没有,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汪漫绿一点不怕外孙女这雷声大雨点小的臭脾气,“怎么又买一盒鱼油,你上次给我的都还没吃完。” “你要是愿意可以搬来跟我住,”姜忻停顿半秒,“慢慢吃。” 这边靠近观光点,整天人来人往吵得耳朵不得安生。 汪漫绿不出意料的拒绝:“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我得守着这宅子。” 姜忻不强求,赖在椅子里不动弹。 小时候这院子里热闹,她跟许清让最会折腾,一个吵得鸡犬不宁,一个闹得鸡飞狗跳,两个人一犯错就爱往江衍屋里躲,隔三差五的就要拖累得江衍跟他们一起受罚。 后来院子里的人家一户一户的搬出去,就剩下汪漫绿留在这里,不愿意走。 这是她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她念旧,总舍不得。 ...... 桌椅摆在檐下,午饭是三道简单的京菜,搭两杯汪漫绿自制的冰镇酸梅汤。在这样的环境下相当消磨人的斗志,姜忻竟然也从长期以来的快节奏生活中品出一丝岁月静好。 两人边吃边闲谈—— 汪漫绿忍不住问出最关心的事:“你看你也二十七八、快奔三的人了,有觉得满意的人没有?” “怎么突然问这个。”姜忻端起杯子。 “我就问问,”汪漫绿在这件事情上格外如履薄冰,支吾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抱得上重外孙,你给个准数,我心里也有个底。” 姜忻目光落在绿荫缝隙中投下的光斑里:“暂时没有。” 见她有点避而不答的意思,汪漫绿不知想起什么,轻声叹气,“我没有要催你的意思,你这要强不服软的性子跟璐璐太像,我只希望别像你妈妈一样,那样活着太辛苦了。” 璐璐——姜忻的母亲黄璐。 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是万众所向的天之娇女,只可惜眼神不太好。 姜沛山。 这个姜忻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年轻时是个多情种,他风流成性,流连风月,嘴里说着数不清的应酬和找不完的借口,他的外套上常年沾着女人的香水味和头发丝,领带上是令人想入非非的暧昧唇印。 行事荒唐,酒色半生。 于是万众瞩目的才女在一次次争吵中成为歇斯底里的泼妇,日子在打砸与谩骂中慢慢熬,连墙面映照的光影都是互相推卸与指责的模样,他们都是这场闹剧中的受害者,姜沛山是,黄璐也是,姜忻更是。 “我知道,但我和她不一样,”她秀窄的手指环绕玻璃杯,外壁凝成薄薄一层水珠沿着垂直的杯壁滑落,冷饮沁得人手心冰凉,“起码在找男人的时候,我不会像她这样稀里糊涂的就将这辈子托付了。” “臭丫头,有你这么说亲生爹娘的么?” “......” “对了,你有没有回去看看?” “没,我爸妈忙着呢,没空搭理我这个不成气候的女儿。” 姜忻在汪漫绿开口之间打断她,嗔怪道:“不说这些,您今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汪漫绿笑说:“我说你两句就不耐烦,好好好,我掌嘴,我不该提的。” 她用手指碰了碰唇瓣,力道怕是连蚊子都拍不死。 在姜忻亲和得毫无作为长辈的架子。 饭后,姜忻主动揽过洗碗收拾残局的活,忙完就坐在廊下吹凉风。 一台收音机摆在圆几上,略显尖锐的戏腔从中倾泻,正不知疲倦的唱着《霸王别姬》。 汪漫绿坐在边上摆弄绣布,姜忻窝在另一边的凉椅里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之间还分心想,要是能拿把蒲扇来打风就好了。 姜忻没在院子久坐,眼看日光逐渐西斜,估摸着时间准备回去。 汪漫绿想留她吃饭,被她推拒。 走出宁和恬静的“桃花源”,入眼仍然是车水马龙的盛景。 姜忻吸入鼻腔中的浑浊空气是带着浓重车尾气味道,像一撮烧焦的羽毛。 她站在垃圾桶旁点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指缝间明暗难分。 燃了一半,听见身后的胡同里传来一阵柔软轻细的猫叫,一只骨瘦嶙峋的三花贴着墙根缓缓走过来,它饿的只剩皮包骨,随着四肢的移动,背脊轻微凹陷。 姜忻学着小奶猫的声音回应。 三花像是听懂一般远远停住。 那双冷棕色的眼睛看上去明亮且灵动。 她爱心泛滥,从包里翻出一根鳕鱼肠,剥开外层的大半塑料纸,蹲下,晃了晃手里的火腿肠:“过来。” “喵~” 三花迟疑警惕的前进,一点点挪过来,嗅了嗅她的指尖。 然后低头吞咽那根鱼肠。 它慢慢吃完,粉嫩的舌不舍的舔着塑料纸,又亲昵的蹭着姜忻的手背,奶声奶气的向她传递猫星语。 她很少见到这样粘人的猫。 “怎么?没吃饱?” 姜忻伸手顺着它头顶的毛。 想起附近就有一家宠物用品连锁店,她起身刚走两步,三花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猫眼透亮。 她有些想笑。 还赖上她了。 姜忻走进用品店,她侧身快速浏览货物架上的商品,在末尾处找到口碑不错的猫零食。 同一时刻,两只手同时伸向货物架,直指仅存一包的鲜肉猫条。 两者皆是一顿,几乎异口同声。 “你拿吧。” “给你吧。” 姜忻下意识抬眼,入眼是一张清隽熟悉的脸。 林知舟提着购物篮,面容清冷:“好巧。” “唔,确实。” 见是熟人,她不客气的拿起最后一包猫条。 还有点意外这次他能主动开口,见他没有直接走开,旋即纳罕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跟我单独相处。” 林知舟把猫薄荷扔进篮子里:“没什么愿不愿意的。” 姜忻等了他一会,两人一起去收银台结账。 她耿耿于怀,一点小事都要放在心上计较:“可是之前是你在刻意避开我。” 还装不认识。 林知舟觑她一眼,不置可否。 从店里出来,那只小三花还在原地探头探脑,见她过来就讨好的迎上去,歪头蹭着她的裤腿。 姜忻无法抵挡任何生物的撒娇,心情愉快的就地投喂。 从在医院偶遇到现在,两人算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 因为一只猫—— “想养?”林知舟手里提着袋子,视线低垂。 他声线温润低沉,像炎炎夏日里的一杯海盐柠檬水。 “它很乖,”姜忻看着吃饱喝足,矜持的用爪子擦嘴的小猫咪,“但是我忙起来可能没时间照顾。” 林知舟好像对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事物都很有耐心。 此刻正手法娴熟的挠了挠三花的下巴,小动物被伺候得昂起脑袋舒服的打咕噜。 他说:“这附近流浪猫泛滥,我偶尔会过来喂。” 言下之意是,尽其所能的帮你照顾,但也只是顺便而已。 变扭得不行。 姜忻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嗯”,单音节里混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三花吃得肚子圆滚,冲着二人叫唤两声,像是在表达感谢,接着一步三晃的踩着猫步走开,削瘦的小身子迅捷的窜进不知名的角落。 林知舟重新站起来,轻轻抚掌,沉默了一下:“我去洗手。” “这边好像没有洗手池,”姜忻以为他洁癖,于是抽两张湿巾递给他,“你要是嫌脏,就先擦一下吧。” “不是。” “嗯?” “身上留气味被八筒闻到的话,它会吃醋生气”林知舟微顿,出声解释,“八筒是我的猫。” “哦——”姜忻懒懒的拖长音调。 “我知道它,很可爱,”她双手背在身后,腰身微微前倾,乌黑的发丝顺着倾斜的弧度垂落,烫卷的发稍柔软的缱绻在肩头:“我听说,猫随主人。” 09 chapter.09 林知舟正一根一根擦拭着修长的手指,动作有些漫不经心,柔滑的湿巾纸从指缝间穿过,曲起的指关节线条流畅分明,不失锋棱。 闻言眸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 林知舟的眼睛有一种过分的明澈,纯粹的黑色里仿佛有一片胡泊,揉碎的波光依偎在月色中。 这样的平淡很容易产生距离感,轻易将不不相干的人隔绝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但也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了解他的人总会误认为他孤高傲慢。 姜忻察觉他们相逢后的关系好像并不足以支持她此时随心所欲的和他开玩笑。 她犹豫要不要开口评释,就见林知舟把皱巴巴的湿巾扔进两步外的垃圾桶里,轻描淡写的化开微囧的氛围:“有些小习惯,八筒跟我确实有点像。” 姜忻压下被吹乱的额发:“我们边走边聊?” “嗯。” 今天的林知舟意外的好说话。 姜忻随便挑了条小路,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的走。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接近下一个昏黄灯火时又慢慢缩短,循环往复。 晚风总带着安抚人心的效果,她随口扯着话题避免冷场:“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 “哦,那就好。” “你呢?怎么样?” 他们似老朋友一般漫谈,实属难得。 姜忻在回答之前顿了一下。 她回想起独自走过来的这些年。 有人接触到她的圈子总爱用两个词来评价她——自信、独立。 其实也不见得。 作为当代一线社畜,她工作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三餐不规律,饿得胃疼才知道要吃饭,下班撑着眼皮卸完妆倒头就睡。 知道胃不好还重咸重辣,偶尔也会穿着人字拖戴着鸭舌帽去街边吃大排档,要两瓶啤酒,能干掉三斤小龙虾。 她不太会照顾自己,冰箱里不是饮料就是酒,因此习惯每周定期请钟点工来家里打扫,以免每次回去都像是走进狗窝。 这样的生活不算太好,但也谈不上太坏,姜忻一个人过得忙碌又潇洒,闲暇下来还能给自己放两三天假去看看诗和远方。 姜忻不是一个喜欢怀念过去的人,此刻却没由来想起十年前蝉声噪耳的夏夜,她看着十八岁的林知舟,用少有的,带着诚恳的口吻:“你要过得好,林知舟要比姜忻过得好。” 以是,二十八岁的姜忻看着二十八岁的林知舟,笑意涟涟:“还行,只比林知舟过得差一点点。” ...... 这周轮林知舟上夜班。 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一整晚脑海中思绪不受控制的飘忽,身体过度透支让他太阳穴一阵阵发痛。 但他清醒得没有一丝困顿。 这些都是结束抑郁症巩固期和维持期治疗后遗留下来的老毛病,一时微弱的情绪起伏,也会让安然入睡变成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直至凌晨三四点他才拥着被子入眠,早上六点半的闹铃准时响起,他睡眠不足三个小时。 撑着困倦的眼睛,打点好临行前的一切事宜,出发去医院。 八点和同事交班,例行查房。 早上医院里往来人群缕缕行行,狭窄的走廊里汤粉气和包子味混合在一起,闻着有点难以描述。 过了最忙的时间段,林知舟才空出时间在办公室里休息片刻,旋即开始翻看医嘱单,在末尾落下签名。 他笔尖划动的速度不疾不徐,恍惚间纸页上的佶屈聱牙的医药逐个分散,缓缓拼接成晦涩难懂的物理公式,一步步计算过程有条有理的整齐排列。 某科课代表在发作业,练就一手堪比三分投篮的准心,作业本以天女散花之势到处乱飞。 有人咆哮一声:“我靠,陈哥,你差点把我作业本扔窗外去。” 陈文:“失误失误。” 李读坐在林知舟旁边转笔,一支普通的水性笔在他手里能玩出朵花来:“老林,你写最后的大题了?” 林知舟‘嗯’了声:“在算。” “待会让我瞅瞅,借鉴借鉴。” “写完给你。” 林知舟在笔迹拥挤的草稿本上例下推算条件,笔端晃动得很快,思维高速运转之际,倏地有人从后侧轻轻踢了踢他的凳子,伴随清越的女声响起:“同学。” 踢人凳子一直是他排斥的打招呼方式之一,更别提解题思路在最后一步骤然打断。 他心中升起淡淡的不悦,牵着眉心微皱。 林知舟回头,看清来人。 姜忻逆着光靠站在门边,金灿的光从她颈侧投落,在他这个角度看来格外刺眼。 她没注意他,光顾着在乱哄哄的教室里寻人:“我找人,麻烦帮我叫一下江衍。” 林知舟心下了然,这个人不记得他了。 姜忻偶尔会来一班串门,不过别的事情倒是没有,只可能来找江衍,许是犯了事,把这个老师眼里的四有五好青年拉去旁敲侧击的说几句好话,以获得‘减刑’的机会,又或者是课后拖着他一起去吃顿烤肉。 听说他们这几个一起长大的发小关系很好,姜忻又是唯一的女生,难免受到特别的照顾。 总之江衍很少拒绝她的请求。 他被阳光刺得愣神之际,李读已经在旁边帮着回答:“姜姐,又来找班长?” “嗯,有点事。”她气定神闲。 李读和她嬉笑几句,扯着嗓子往教室里喊一句:“班长!有美女找!” 江衍闻声从位置上站起来,上课铃不合时宜的响起。因着下节是自修课,他思索一二朝林知舟道:“帮我看一下纪律可以吗?我尽量十分钟内回来。” 平时班长有忙不过来的地方也会找他代为帮忙。 林知舟这次也欣然点头。 江衍踱至教室外。 隐约能够听到大班长语气无奈:“又怎么了?” 姜忻回:“别问,问就是非你出马不可。” 两人话音渐远。 林知舟刚要提笔继续,耳际有女生拉着好友窃窃私语。 “十六班那个姓姜的怎么回事啊,总来我们一班找班长,自己班没人吗?” 女生的友人嗤一声:“谁知道,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呗,十六班那些吊车尾不都一个样,把无知当个性。” “成天穿着那样,真无语。” 女生之间容易搞小团体,尤其对这样异乎寻常的外班学生,姜忻的穿着打扮对大多数普通的、自觉遵守规则的高中生而言,有些过于成熟和奇怪。自以为很了解的人就不由分说的替她打上“坏女孩”“不良”的固化标签。 而江衍与之恰恰相反。 他的校服永远整洁干净,袖口规矩的箍在手腕,拉链停在刚刚好的位置,连衣领折出来的褶皱都是对称的两道。 对比鲜明。 更显得姜忻不学无术。 放在平常,林知舟大概要委婉的提醒她们安静,他的教养会让他格外照顾到一些人比纸还要薄上半分的脸皮和跟陶瓷一样易碎的自尊心。 但这几句话听着却有几分逆耳。 他顺从心意的放下笔,曲指轻敲桌面,启唇吐出的声线有一种介于温和与清冷之间的质感,用词直白且字正腔圆:“钟思思、程婷,警告一次。” 此后,两人之间的交集几近于无。 林知舟很少主动去了解姜忻,而她这个人也无需刻意去打听,整个f高的学生都对她的名字如雷贯耳,在老师眼里,她更是头号问题学生。 学校就这么点大,林知舟不时会遇见姜忻,这样的偶遇仅限于陌生人之间的擦肩而过,彼此都不曾拿正眼瞧过对方。 他去办公室送作业,她在角落里垂头听训;他拿着扫帚在公共区值日,她绕着操场罚跑;他抱着一叠试卷路过公示栏,她面对布满各种小广告与顽固胶痕的张贴板大声念着手里的检讨书。 这样的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十七岁的秋末,在某个下了午休的课间,林知舟手里拿着背得半生不熟的广播稿,穿过人群熙攘的走廊,直奔广播室。 他脚下疾步,还一边低头默背稿子,不远处传来低跟鞋砸向地面的清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女生肆意张扬的语调: ——“喂,你等一下。” 林知舟下意识以为是在叫他,循声望去,一张带笑的眉眼撞入眼帘。 姜忻从走廊尽头小跑而来,没过大腿中部的格子百褶裙轻盈翻飞,薄红的嘴角旁边有一个干净的小梨涡,明粲、恣意,也纵情。 在林知舟愣怔的几秒钟里,她却迈着步子越过他,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她发丝飞扬,他鼻尖充斥着淡淡花果味。 明明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误会,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她载着满眼明媚笑意,一身清淡的花香,向他走来。 ...... 在往后的无数个午夜梦回里,林知舟时常看见这张笑意盈然的脸,在深夜惊醒时,他目光散漫的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回味着少年时的悸动。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姜忻就对他有两三分的吸引力,于是,她对他一笑就沦陷,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让他不求回报的喜欢了好多年。 10 chapter.10 “林医生,林医生?”护士在外敲门。 林知舟视线逐渐找到焦距,轻转手腕活动有些僵硬的手指,长久停顿的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个略显突兀的墨团。 他真是昏了头,竟然在工作时间走神。 女护士锲而不舍:“林医生,有个病人情况不太对。” 他忙不迭起身:“我去看看。” ...... 在同一时间,姜忻已经熟悉一圈律所的环境,以黑白为主的简约风格带来强烈的空间感与视觉冲击,巨大的落地窗外可以直接将水立方和鸟巢全景收入眼底。 顺利拿到工作牌,姜忻站在自己的临时工位前,向领着自己参观的律师助理露出一笑表示感谢。 大家各自去忙以后,对面工作台的小姑娘悄咪咪地从笔记本后面探出个头来:“嗨,你就是姜忻吧?” “你是?。” “我叫蒋绵,将军加草字头的蒋,软绵绵的绵,”小姑娘举着胸前的工牌给她看,一双鹿眼轻眨:“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姜忻想起这次应聘一共招了两个人,一个律师岗,一个助理岗,被录用的名单中,确实有一位姓蒋的女士。 “不用太客气。” “对了,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大概是所里统共就她们两个新人,即使所在岗位不同,蒋绵仍从中找到点“同病相怜”的意味,压着音量聊得格外投机。 “华政。” “啊,我也是!” “是小学妹啊。” “我是去年才毕业的,我可以叫你一声师姐吧?” “我是13届的毕业生,”姜忻把收纳箱里的马克杯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当然可以。” 蒋绵还想再说点什么,彼时其中一间独立办公室的玻璃门被人从里推开,唐明轩手没松开把手:“蒋绵,你过来一下。” “哦,来了。” 蒋绵匆匆应了声,整理着衣领从座椅前站起来,忙道:“不和你说了,唐par叫我呢。” “去吧。” 姜忻刚入职,还处于工作交接和熟悉业务的阶段,余初念这小妮子的信息轰炸怼过来那会儿,她正梳理一个单子—— 余初念:[听说你今天正式上班] 余初念:[中午有空没?出来吃饭庆祝庆祝。] 姜忻在浏览文件的空挡回复她:[行,我大概十二点左右收工,想吃什么你来定。] 余初念:[o98k·jpg] 余初念:[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啦。] 余初念:[到点了我再call你。] 姜忻:[嗯。] 她放下手机,提笔在笔记本上圈点,她做事前有凝练大纲的习惯,即使在互联网快速普及的时代,这个习性也仍然保留到现在。 姜忻眼睛没离开显示器,按压笔的一端无意识的抵着下颚,在某个灵光乍现的几秒里扔下手中的东西,十指搭在键盘上运指如飞。 不得不说,人一旦专注做一件事来,时间会变得很快,姜忻敲下最后一个句号,“ctrl+s”快捷保存。 她还没来得及舒展酸痛的后颈,余初念催魂般的连环夺命call一连串的打进来,姜忻把蓝牙耳机往耳蜗里轻轻一扣,跟临桌招呼一声,从椅背上拿过外套揽进臂弯里,嘴里还念念有词:“来了,你到哪儿了?” 余初念这个人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多年,不仅眼光独到,性子也磨得粗中有细,体谅自家死党工作不太方便,餐厅直接订在北辰路附近。 姜忻从写字楼里出来,高跟鞋砸向地面的撞击声清脆有力,她垂眸看一眼腕表,步行的速度赶得上别人小跑:“十分钟,马上到。” 她轻车熟路的找到目标地,推开门,从骄阳下踏入阴凉处,清爽的冷气扑面而来。 余初念从卡座沙发上站起来向她招手:“敢敢,这呢。” “等多久了?”姜忻在她对面坐下。 “我也刚到,咱们先点单。” 穿黑马甲的服务生扶着托盘上茶水,又递上两本菜单。 以前姜忻吃东西挑剔成性,毕业以后少不得经历一番社会的毒打,有的时候容不得她挑三拣四,倒是少了几分娇惯。 她拿着菜单翻看两页,点了一份从图片看上去分外有食欲的套餐。 等服务生离开,余初念捧着脸贼笑着冲姜忻挑了挑眉际:“红圈所都让你应聘上了,不愧是你,我对你刮目相看。” 说罢,她像个在课间做眼保健操的幼稚小学鸡,撑着食指在眼骨附近打圈,实力演绎了一番什么叫“刮目”相看。 姜忻有些好笑。 余初念拿起手边的柠檬水:“那我今天就以茶代水啦,希望我们姜大律师能月入百万。” 姜忻也拿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 刚喝进半杯柠檬水,余初念就露出一个‘苟富贵,勿相忘’的小表情,乐道:“暴富以后,要记得包/养你的小情人——余初念。” 然后姜忻猝不及防被茶水呛到。 “那怎么办,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她扯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眸光微垂,懒洋洋地玩笑:“等你一夜暴富以后,余富婆来包/养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余初念被她看得发愣。 知道姜忻容貌出挑不是一天两天了,偏偏她人生得高挑,坐姿又向来优雅笔挺,视线落下来时神色有一种不自知的慵懒。 而她那双丹凤眼明眸善媚,活像志怪小说里勾引过路书生的山中精怪。 身穿职业装的庄重与自身的妩媚并不冲突。 余初念“呸”一声:“我可消受不起。” 菜慢慢上齐,两人边吃边聊。 余初念还在感慨,话题围绕着“我倒要看看哪个男人能拿得住这只狐狸”兜兜转转。 姜忻吃东西动作看着斯文,实际速度很快,她放下筷子还对着手机屏幕补了一次口红,余初念碗里的饭还剩一半。 等她吃完,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随后分道扬镳。 除去和朋友吃饭,姜忻的生活现状实在称得上是两点一线,毫无生趣。 暮色四合,她挤着下班晚高峰,从律所狭窄的办公区扑到柔软宽敞的床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姜忻在床上摊了一会儿,慢悠悠的晃到梳妆台前卸妆,又转身去冰箱里拿一颗青芒,预备洗净切丁拌着酸奶做晚饭吃。 下午钟点阿姨应该来过,小公寓里焕然一新,茶几上的快递盒和乱七八糟的残余一扫而空,垃圾篓套上干净的塑料袋,连冰箱里不新鲜的蔬果都按要求换过一遍。 做完一切,姜忻端着果盘愉快的窝进阳台的软榻,架着笔记本浏览堆积的未读邮件,还时不时用小叉子戳一颗芒果丁往嘴里送。 言简意赅的一一做出回复,转眼注意到右下角的小图标不断闪动,点进去见工作群正聊得火热。 群里还有少数姜忻没有认清脸的同事。考虑到律师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大家的办公场所并不固定,于部分人而言,回家不过是换个地方办公而已。 依唐明轩的意思,是想召集大家一起聚个餐,对所里进的两个新人以示欢迎。 蒋绵正跟另外几个小助理“聊”成一片,闹哄哄的讨论到底吃火锅还是吃烧烤。 最后以唐par一锤定音——后天去和平里吃涮肉。 ...... 周四晚,周边大厦接二连三的亮起led灯,车水马龙的街道旁路灯鳞次栉比,璀璨的灯线让这座繁华都市成为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一天的工作接近尾声,姜忻拿着滴眼液,撑着眼皮左右分别滴两滴,清凉感覆盖眼球,酸涩和疲惫驱走了大半,她挪动鼠标关掉电脑,先一步去车库取车,在楼下接到人,按照定好的路线朝和平西进发。 他们一共分三批,一车带四个人。 蒋绵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手机开导航,姜忻嫌她吵:“关了吧,和平里我熟。” “啊,好哦。” “听电台还是轻音乐。” 姜忻看一眼后视镜,询问车里的人。后座有一位年近四旬的长者,姓丹,在座都得称她一声前辈。 丹律轻声说:“听电台吧。” 姜忻抬手切换。 电台女主持轻柔的语调徐徐倾泻,舒缓的背景音乐平息浮躁,姜忻不疾不徐的打着方向盘。 她喜欢在雨天听故事电台。 很巧,今晚北京下着小雨。 雨丝斜挂在挡风玻璃上,昏蒙着霓虹灯的点点光斑,不多时被雨刮扫去,周而复始。 到地方,姜忻和蒋绵共伞走进雨幕,唐明轩在非工作时间毫无作为一个boss的架子,他一直站在门口等,见最后一批人过来,还出来送了两把伞。 这家涮肉馆环境不错,一楼是热闹的客堂,二楼是独立的隔间,相对安静很多。 姜忻拎着滴水的雨伞上楼,唐明轩正站在走廊木栏边与人交谈。蒋绵是他的助理,平时跟在他身边处理一些琐事,打打下手,所以她反应最快,拉着姜忻咬耳朵:“怎么出来吃个饭还遇到客户。” “嗯?” “喏,”蒋绵往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博仁医院跟所里有合作,头发有点白的是他们院的一个主任,耿马。” “博仁?” 姜忻听到熟悉的地名有点诧异,不自觉分过去一些注意力。 “走,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见这两人过来,唐明轩也没觉得意外,彬彬有礼的介绍:“我的助理蒋绵,您之前见过,这位是我的同事,姓姜。” “耿主任。” 姜忻双手递上名片。 耿马为人很是谦逊稳重,看过名片后叹道:“姜小姐,年少有为啊。” “是您谬赞。” 这边正互相说着客套话,打定主意在一边充当背景板的蒋绵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姜忻到嘴边的话一顿,莫名其妙的看一眼圈在腕上的手指。 还没问原由,立刻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蒋绵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人家。 “老师。” 林知舟从包间里出来,身后还缀着一个死活要跟上来的温煜。 温煜态度温和的问好:“耿主任。” “知舟,小煜你们来的正好。” 耿马拉着林知舟的胳膊,说起这个从心外撬过来的得意门生,耿马登时笑得满面春风,只盼着日后能继承自己的衣钵:“这是我的学生,林知舟。” 林知舟向他们一一致意,最后才看向姜忻,唐明轩这等老于世故的人精自然察觉不对:“你们认识?” 连蒋绵也巴巴的瞅着。 姜忻没吭声,相逢后林知舟对她的态度有点难以捉摸,干脆由他来定位这段关系。 他沉默一瞬:“校友、病人。” 把过去归结于校友,现在只是他的病人,真是一点让人遐想的空间都没留。 毕竟是萍水相逢,唐明轩没纠结:“那这位是?” 被点名的男人露了个笑:“温煜。” 11 chapter.11 他们几个赶到包厢那会,碳灰铜锅里的汤底已经煮沸,烟煴四散。 丹律给他们腾位置:“你们再磨蹭我们可就等不及开吃了。” “嗳,遇见客户耽误了点时间,其实不用特意等我们啦,大家先吃嘛。”蒋绵自来熟的拉着姜忻蹭到丹律师旁边坐下。 “那怎么行,这次聚餐的主人公都没到,我们岂不是失礼。” 一桌人一边烫着肉片,一边七嘴八舌的闲聊。 姜忻待会还要开车,不方便喝酒,手里就拿一杯橙汁,她作为这场欢迎会的半个主角,象征性的说几句场面话,表示一番“能与大家一起共事的荣幸”,一桌人酒杯相碰,才敞开了吃。 本身饮食习惯问题,她这次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夹几片青菜叶就说饱了。 蒋绵扒拉着熟透的羊肉卷蘸油碟,震惊道:“你这就吃不下了?” “嗯,平时不太吃晚饭。” “真是小鸟胃,”蒋绵往杯子里倒了半杯冰啤,用带油渍的筷子搅和一圈消泡:“这就是胖子跟瘦子的区别,别人都是随便吃两口就饱了,我就不一样,我吃饱了还能再吃两口。” 姜忻莞尔。 “我现在吃的不是肉,是罪恶。” 蒋绵一脸悲愤,于是化悲愤为食欲。其实就她这个体型,只能算得上是微胖,胳膊腿上不见得有多少肉,脸上却带点婴儿肥。 姜忻委婉道:“吃饭前多喝半碗汤应该会有效果。” 蒋绵含糊应声,用余光觑一眼这个大自己四五届的师姐,几次欲言又止。 到底是个刚踏足社会的新萌,她心里那点小九九都写在脸上。姜忻好整以暇:“还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嗯......就是,刚才不是说你跟林医生以前是同学嘛,”蒋绵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掩饰对林知舟的好感:“以你对同窗的了解,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姜忻被问得一愣,向来从容的神色少有的出现些许恍然,那些陈年旧事像被放入老旧放映机里的电影胶卷,一帧帧在眼前回放—— 她第一次知道林知舟这个人是在高中的最后一年,原因颇为荒唐——他在高三上期分班考试时交了六科白卷。 一个常驻理科红榜前十的四有五好青年,老师面前的红人,就说带过理一班的任课老师,提起林知舟也会欣赏的夸上两句沉稳懂事。 全年级十六个班,近八百名学生,林知舟以六科零分的成绩荣登“第一”。 放榜当天,全校哗然。 消息流传的很快,又正值高三这个节骨眼儿上,校园论坛还因此闹板过一段时间,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校方对这次排名很重视,据说林知舟被叫去办公室喝了好几次茶,历经商讨后甚至愿意破例一次让他继续留在一班,但被他以“对其他同学不公平”为理由拒绝。 这事没少被拿出来当饭后笑谈,就是姜忻这种不爱聊八卦的也听人说过七八嘴。 于是一天内第四次从汪承望嘴里听到“林知舟”这三个字,她有点不大耐烦。 偏偏宋宽还跟着瞎附和:“你说这一班的好学生搁前十待得好好的,排名怎么直接倒数?不会之前他的成绩单也是掺杂水分的吧,这回原形毕露了。” 成兴思一手拽开外套衣领,把没拉开的罐装饮料贴着颈侧降温,还一脸见鬼的翻了个白眼:“宋三,你有没有脑子,你就是往答题卡上踩两脚也不至于考个鸭蛋,人家六科零分一看就是故意的。” “就你聪明,也没见你作业本上少几个叉,”宋宽懒得和他计较:“一班那群只会读圣贤书的不是一直瞧不上咱们?你说他图什么?” 汪成望接过话茬:“谁知道,可能就图个新鲜,要让我天天对着天书干瞪眼,跟一群书呆子凑成一窝我也腻歪。” 姜忻走在前面,忍不住道:“行了,成天知舟长知舟短的,小嘴叭叭个没完。” 她咬着吸管,喝完整罐葡萄汽水,指尖发力,把手里空下的易拉罐捏得变形,扔出去时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落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完美投篮。 姜忻估摸着时间,不走心的催促:“快点,待会第一节课都赶不上。” 以是四个人“快马加鞭”之下,他们终于在第二节课上课之前赶到教室。 课间嘈杂,姜忻熟练的从后门进来,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准备拉开椅子坐下才后知后觉的瞥一眼新多出来的同桌。 之前是没有人与她同坐的,她待在教室里多是在补觉,不喜多个人打扰,平时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来吵她。 而且一个人用两张桌子。 简直不要太爽。 这会儿原本放在另一张桌洞里的东西已经有人帮她整理出来:几本少女漫叠在一起,边边角角都对得整整齐齐。 姜忻食指挑开小号牛皮袋的袋封,里面装着几瓶她常用的指甲油,两支口红和一根眉笔,还有零七碎八的发卡。 她把东西塞进抽屉:“谢了。” 旋即才拿正眼瞧他。 姜忻打看他第一眼就径直将其归成“江衍”那一类人—— 新同学额发不过眉,鬓角也打理得干净落拓,十指指甲修剪成明净的平弧,一双略显老旧的运动鞋洗得发白却一尘不染。 他穿着全校统一的校服,身形清瘦却不显羸弱,骨架适中,活脱脱一个行走的衣架子,偏把这一身像地摊货一样松松垮垮的校服穿成橱窗里明码标价的奢侈品。 不像其他人袖口不是蒙一层灰就是布满红蓝黑的墨水划痕,其中最邋遢的以汪承望为典型代表。他是个十足的火影迷,还特意用他蹩脚的画技在校服背面涂了个鸣人。 而林知舟干净得不应该出现在高三十六班。他在姜忻暗自挑眉时答道:“不用。” “哦——”她拖着嗓音,见他拿着新书往扉页写名字,明知故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儿啊?” 说罢,也没等人开口,倾身去看他写的字。 林知舟连贯的笔画微顿,旋即继续把剩下的两个字写完。不知道他是不是练过书法,总之他的字体很好看,有一种潦草中带着笔锋的苍劲感。 姜忻没注意两人距离太过靠近,肩后滑落下来的发梢扫过林知舟的手背。 好闻的馨香慢慢靠近。 “林、知、舟。” 她一字一顿的念,装的跟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似的。 “梅尧臣的《汴堤莺》,‘安知舟中人’?”姜忻这两句诗只念了上半句,从她一团浆糊的脑袋瓜里想出一句跟他名字对得上的诗实在有些不容易,她好心情的赞道:“好名字。” 他垂下眼帘:“谢谢。” 姜忻刚收回视线坐下,眼尖的扫到他微微发红的耳廓,林知舟合上书,表情有一丝赧然。 她眨眨眼。 不是吧。 这位朋友是不是太纯情了点? 脸皮是不是太薄了点? 宋宽总说一班那些只会刷题的书呆子索然寡味,今天看来也不尽然嘛,明明很有意思。 姜欣乐不可支的捧着脸,故意蹭过去点,手肘霸道的越过桌缝那条三八线,见他眼神闪躲,她笑容更盛:“同学,你怎么一见我就脸红啊。” 12 chapter.12 姜忻回过神,蒋绵已经吃完两碟m8牛肉片,嘴上的口红掉得干干净净,露出没什么气色的暗淡唇色。她被刚出汤锅的肉卷烫得抽气,还不忘巴巴的问:“姜姐,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姜忻摇了摇头,不太想回答索性回避道:“毕业以后我跟林知舟不怎么联系,他的近况和为人我都不太清楚。” “这样啊,”蒋绵有点遗憾:“那好叭。” “嗯,你先吃,我出去透透气。” 话罢离席。 包厢的温度比外面略高,姜忻觉得气闷,摸过烟盒推门而出,好不容易在走廊尽头找到一面窗户,结果窗前已经有人在了。 她心里冒出几分惋惜,转身要走,那人忽然回过头。 看清脸,姜忻瞬间打消重回包厢的念头,而是熟稔的走过去:“你也出来透气?” 靠近窗户。 雨后清凉的空气涌进来。 斑驳灯光将林知舟的侧颜裁剪得立体且分明,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投落别处:“嗯,里面人多太吵。” “说起来,我回来以后还没请你吃过饭。” 这就要提起余初念这小浪蹄子,当初接风宴是她给攒的,林知舟社交圈一向不宽但干净,可能消息都没往他这边递。 何况,余初念不清楚姜忻和林知舟当初的情况,更不会自作主张把前任请过来倒胃口,徒增尴尬。 林知舟唇瓣翕动,大概是想直接拒绝,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淡淡道:“再说吧。” 也跟直接拒绝差别不大。 他沉默少倾:“医院比较忙。” 姜忻挽尊般颔首:“我理解。” 林知舟不相信她听不出话中的冷淡敷衍,有些意外她的好脾气:“你变了许多。”放在以前,倘若有个人这样拂她面子,她大抵是要翻脸的。 “人总要会变的,”姜忻理所当然:“你不也是吗?” 林知舟没回答。 然后相顾无言,她依窗站了一会,慢吞吞摸索着掀开烟盒盖,烟抽出一半才猛然想起林知舟似乎不太喜欢尼古丁的气味。 她动作戛然而止,指腹抵着烟头按回去。 林知舟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启唇想说些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横插进来的电话铃声截胡。 姜忻侧身接起电话。 林知舟以为她在规避谈话内容,识趣的退开,将这片区域彻底让出来。 而事实上她接的这通电话不是哪个单子的委托人,也不是通讯里的狐朋狗友,从她接起后听筒里一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姜忻“喂”了几声无人回应才意识到可能是对方打错了,她皱着眉头挂掉电话,转头找人才发现林知舟已经走了。 ...... 姜忻折回包厢,这场欢迎会已经接近尾声。 蒋绵一顿饭下来不知道喝了多少,姜忻进来就见她双颊浮着淡色的绯红,抱着酒瓶乖乖的窝在椅子上发呆。 唐明轩看着她颇觉头疼。 虽然还没完全断片,但是意识也不大清醒就是了。 好在蒋绵酒量不行,酒品还算过得去,看到姜忻过来还冲她眨眨眼。 还认识人呢。 席上的人多少喝了点小酒,姜忻主动揽活:“我送蒋绵回去吧,女孩子家家喝多了不太安全。” 唐明轩正有此意:“行,那就麻烦你了。” 姜忻也没管她手里的东西有没有放下,直接带着人下楼,蒋绵装着一肚子黄酒,整个人像从23岁退化成三岁,走个路磕磕绊绊,却还顽强的充当一个不倒翁。 一路又扶又拽,半途中蒋绵挣开她的手:“姜姐,你等我一下。” “干什么?” 蒋绵打了个酒嗝:“我、我内急。” 姜忻无语:“站稳别摔着。” “嗯嗯。” “我去车上等你。” 姜忻没直接回车里,她依着车门,单手揣着手机站在路牙子下,戳着小键盘回余初念微信。 余初念职业特殊,一年到头不着家,出差常有,全国到处飞。这会不知道又在哪个洲哪个洋晒着南半球的阳光。 两人正瞎掰扯,姜忻余光瞥到涮肉馆的门从里推开,想着可能是蒋绵,抬眼见林知舟从店里走出来,他身侧还站着温煜。 两人关系似是很不错,有问有答的聊着,或许谈及了些好笑的事情,林知舟的状态看上去十分放松,清隽的眉眼舒展出笑意。 他长身鹤立,一个有一定分量的塑料袋提在手里,垂在身侧,外套衣袖向上挽两圈,露出半截小臂。 姜忻没想过刻意偷听,断续的对话仍然穿进她耳中。 林知舟嗓音一贯清沉:“在省医待得好好的,现在怎么又愿意回来了?” 温煜“唔”了声,“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在那边过得不舒坦,想回来看看。” 说起来这位陈公子也是不缺钱的主,倒是有任性的资本。 “对了,有个事我一直想问来着,”温煜探究的看他一眼,“当初耿马来挖你,你为什么不留下来?” 读研那会林知舟还主攻心外,他跟温煜是大学室友,毕业后又在同院同科工作,有段时间两个人为了争一个进修名额,闹得火药味很浓。 温煜在同一期人里是个中翘楚,身上也有几分小才气,优秀的同时带着些许傲气,连林知舟当初对上他也只是略赢一线。 可是耿马来撬心外墙角那会儿,林知舟却在最后关头放弃进修机会,服从调剂去到内科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这个名额自然而然落在温煜身上,也一度成为他往上爬的跳板,后来在省院负责指导的老师是他的伯乐,以是医院替他支付高额违约金,他顺理成章的跳槽。 如今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又费劲吧啦的跑回来。 时隔多年旧事重提,温煜更想问的是“当初为什么把进修名额让给自己”。 林知舟神色疏淡起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想,还不是因为她胃病总是时好时坏。 “服从医院安排罢了,”林知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如是答:“都是救人,在哪里都一样。” 13 chapter.13 温煜听出他话中的搪塞,也不好紧抓着不放:“你有你选择的原由,今天是我多嘴了。” “不说这个,你能回来就好。” 温煜感慨:“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林知舟莞尔:“博仁跟省医比起来也没差到哪里去吧。” “我要是说半句不好,算不算是在抹黑医院形象?”温煜和他开玩笑:“你还打算去院长那打我小报告?” “我是那样的人?” “暂且相信你。” 温煜话音微顿,旋身露出身后不远处的纤瘦人影:“那位姜女士是你的熟人吧,她一直在看你,走之前不去说两句话?” 林知舟没吭声。 看出他的迟疑,温煜奇怪道:“只是去打个招呼而已,你在顾虑什么?” 就说话的功夫,姜忻已经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察觉林知舟表情不对,温煜眼神意味深长起来:“你再犹豫不决下去,人家可就走了。” 林知舟凉凉的睨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喜欢八卦人的?” “别人我才懒得管,”温煜笑得像只千年老狐狸:“你都二八二九的人了,也该替自己考虑考虑。”这些年林知舟身边别提女人,就是雌性生物都没一个,连家里的猫都是公的。 “你身边就有女人吗?” 林知舟小幅度歪头,丝毫不介意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互相伤害。 温煜脸色僵了一下,复又恢复正常,笑骂一声:“都是难兄难弟,你少挖苦我。” “温医生那年七夕不是满载而归?我哪敢挖苦您呐。” 实习第一年林知舟和温煜号称心外两大后起之秀,对比起前者的清冷疏淡,后者的性情温和就显得格外解人难得,也不怪温煜人气在一众年轻小护士心里比林知舟高出一大截。 温煜牙酸道:“你要是想,你能没有?” “......” “好不容易遇到合你意的人呢,你就主动点,这么拧巴娘们唧唧的,”温煜抢在林知舟辩驳之前把话说完:“赶紧的,我去找耿主任,你们聊得差不多就来跟我们汇合。” 林知舟走过来敲响车窗,姜忻正装模作样的玩愤怒的小鸟,她压着弹弓的指尖一颤,角度偏移,黄色极速鸟怪叫着飞出视野之外。 她掐灭手机,把车窗完全降下来,向站在路牙子上的林知舟轻挑眉峰。 林知舟倒是没说废话,直接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伸进车窗,塞进她怀里。 “干嘛?”姜忻狐疑的打开袋子,里面堆着几袋零食,一些坚果和果脯,都是戒烟期吃的休闲零食。 所以之前他一声不吭就走掉是买东西去了? 她欣然收下,又小心眼的借题发挥,翻起旧账,酸溜溜道:“这算什么?是医生对病人的人道关怀,还是学霸对学渣的体贴入微?” 这是还暗戳戳的记着仇呢。 林知舟听她阴阳怪气的内涵以表示不满,张口仍然是一成不变的淡漠疏离:“你就当这二者都是吧。” 她“哦”一声,假装拒绝的样子像逢年过节一边扯开口袋一边洋装不要红包的演员,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怎么好意思。” “给你买的。” 姜忻姿态散漫的靠在座椅上,眼底笑意盈盈:“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知舟想叮嘱她尽量少抽烟,又想起依这人的性子最是不耐烦别人管着她,最终他只能淡淡应声,后撤几步。 姜忻见他要走,蒋绵已经晃晃悠悠的飘过来,她也不好再多留:“那我们回见。” “嗯。” 蒋绵懵着脑袋上车:“我老远就看见你在跟一个帅哥说话,是谁啊?” “你猜啊,”姜忻倾身把零食放在后坐上,出身提醒:“坐好,安全带系上。” “哦。” 把蒋绵送到小区外,姜忻又嘱咐她注意安全,才驱车回家,路上绵密的雨滴又落下来,打得挡风玻璃噼里啪啦,这场连绵的阴雨一连下了四五天,直到第六天笼罩在头顶的乌云才缓缓散开。 成兴思电话打进来那会,姜忻刚见完客户从茶馆里出来,推开门就觉热浪扑面,烧得人心燥,柳枝蔫哒哒的卷着叶子,知了扒在树上叫得歇斯底里。 她把手机扣在耳边,舌尖舔了舔牙堂,嘴里的茶香没散干净,一股涩味。 成兴思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姜忻也懒得多费口舌跟他弯弯绕绕:“说吧,什么事。” “我这有个活推给你,你接是不接?” “你说给我听听。” 总而言之, 就是最近忙着公司兼并,缺一个临时法律顾问,正巧姜忻在公司法上颇有造诣,这不就找上她了。 姜忻这几年工作之余也在积攒人脉,圈子甚广,回来以后难免案源锐减,自然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在电话里把大方向了解个大概。 她笑说:“我现在也算是半个打工仔,你想请我过去得先由傅衡律所接受委托。” “这些流程我吩咐下去。” “别急啊,没个五八十万你可请不起我。” “放二百个心,少谁的也少不了你的。” 姜忻顺着杆子往上爬:“行,我就先谢谢老板了。” 成兴思那边有些吵,有人说话的熙攘声,和汽车的笛鸣混杂:“电话里说不清楚,”他腻烦在电话里谈公事:“等跟律所的合同签订,我们再另约时间谈剩下的事宜。” “好,”姜忻知晓他的狗脾气,干脆跳出工作之外跟他扯皮:“你那边怎么这么吵,成公子这又是在哪个销金窟里醉生梦死呢?” “我就非得是在哪个温柔乡里翻被浪吗?”成兴思试图为自己挽回些颜面,旋即骂骂咧咧起来:“别提了,老班想在同学集会之前组织我们回母校看看,望二那傻逼非得拖着我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现在一看到光明顶还条件反射的想开溜。” “光明顶”是成兴思给地中海教导主任的爱称,当初他们几个可没少在光明顶手底下吃亏。 姜忻忍笑:“所以你们在f高?” “怎么?你也要来?” “不了,天热。” 夏天闷热,往太阳底下一站,高跟鞋鞋底都快烤化了。 “你不来就不来吧,这天气出门就是受罪,”成兴思慢悠悠说,“对了,我刚好像看到你老相好的了。” “谁?”她一时半刻的还没反应过来。 “就上学那会儿,你们不是还闹分手来着?” “?” “大名人,林知舟。” “他也去凑这个热闹?” “谁知道。” “哦,”姜忻捋了捋发,发顶的温度高得烫手,她改了主意,往地铁站方向走的步子顿了一下,又跟成兴思说:“我过来看看,正好离的不远。” 从这边到f高隔两条街。 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你刚刚不是说不来?”成兴思话音微妙的停了一下,惊讶道:“我听你这意思,是想吃回头草?” 电话两头陷入诡谲的沉默,姜忻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话接上:“也不是不可以。” 成兴思:“?” “你还真有出息。” 姜忻谦虚:“过奖过奖。” ...... 挂了电话,她轻车熟路的抄小路直奔目的地,好久没回来看过,这一代也没怎么变,各种小商小铺一个挨着一个,常年环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烤串味。 姜忻远远看到成兴思站在树下躲阴。 汪承望眼尖,跟她打趣:“这是什么妖风把您也给吹来了?” “东南西北乱头风,怎么,我来你不欢迎?” “这话说的,小祖宗大驾光临,我高兴还来不及。”汪承望闭着眼捧她。 “拉倒吧。” 姜忻在烈日下直皱眉。 “这太阳辣得,”成兴思也走过来,打量她片刻,伸手给她挡了挡:“脸都晒红了。” 她抬手绕着颈周扇风。 效果杯水车薪。 汪承望实在:“这天也确实热,我去弄把伞来。” 姜忻叫住他:“多大点事儿,别麻烦了。” “你还跟我客气?”汪承望摆手,“这边还要会儿功夫,干站着也是站着,我马上回来。” 他走远,姜忻也就随他去。 “宽三呢?他没来?”姜忻问。 成兴思幸灾乐祸:“咱们三爷啊,早上望二也叫他来着,不过他被老爷子绑过去帮工,美名其曰要在三十八楼体验一下霸总视角。” 姜忻不知想到什么霸总文玛丽苏情节:“他要是能把吃喝玩乐的功夫放正事上,说不定小娇妻都娶回去了。” “这话别叫宽三听着,他家里准备着联姻呢,前两天还在闹脾气要离家出走。” 姜忻闻言摊了摊手。 续而成兴思又带着她跟老同学攀谈起来,多是怀念从前,人真的很奇怪,小时候总盼着快点长大,长大以后又后悔得恨不能回到过去扇自己一巴掌。 姜忻不太有共同语言,矗在旁边一直没揽话,她视线不由得去找林知舟。 他闲站在建筑外延楼梯侧面,重心压在右脚上,左脚只虚点在地,浅色的半截袖和裸露在外的冷白皮肤互相衬映。 她未动声色。 这时汪承望揣着伞过来,塞进她手里。 吊牌都没拆。 这一趟来的人不多,两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等人来齐,叶嘉熙才带着人才跟保安表明来意,在门卫做好登记,稀稀拉拉的跟进去。 正是上课时间,操场上没人,教学楼隐约传来学生的朗诵,姜忻撑着遮阳伞吊在大部队的尾巴上,手里多了一扎不知道谁塞过来的鹅黄色康乃馨。 一行人先往老师办公室走了一趟,部分任课老师在上课,大家又挨个教室找过去。 以前教十六班的老班主任现在带实验班,几个人绸缪一场惊喜,姜忻被推上去送花。 惹得讲台下一众十七八岁的少年唏嘘惊叹。 f高的校服款式一直没改,还是松松垮垮的蓝白色运动服,就是姜忻这样不太多愁善感的人,看着教室里摇头晃脑的嫩头青也有些感慨。 “何老师。” 姜忻把花递过去。 何倩扶正眼镜框,受宠若惊般接过。许是一直以来姜忻捣鬼作乱的人设太深入人心,她仅仅犹疑一瞬间便目露了然:“你是姜忻吧,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差点没认出来。” 姜忻一双狐狸眼笑得微微弯起。 做学生那段日子,姜忻跟何倩的关系可谓势同水火,原因是这位班主任什么都爱管,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从姜忻这里没收的指甲油没有十几也有□□。 而姜忻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坏学生,她擅长犯浑,积极认错,下次还敢——属于屡教不改的类型。 就着几瓶指甲油的“仇”,以至于那时候姜忻把何倩给讨厌上了,私底下暗戳戳的叫她“何大拿”。 现在想来,个中情绪反而浅淡许多。 适值上课时间,何倩只简略的说了几句,前后不到五分钟。 从教室里出来,对于先去哪个班见谁谁谁产生了点分歧,班长叶嘉熙提议分成小队。 姜忻此行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汪承望跟成兴思拉着她站队她也没提出什么异议,跟着一起被划过来的还有许久不见的丁佳怀。 三人面面相觑半秒,姜忻率先问:“去哪?” 丁佳怀跃跃欲试:“体育场吧。” 汪承望淡淡道:“你连体育老师都要去慰问?” 不怪他有此一问,实在是学校里音体美老师普遍都“体弱多病”,一年四季基本都“卧病在床”,没什么存在感。 丁佳怀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我这是去感受强烈的雄性荷尔蒙。” 汪承望:“......” “你已经单身到饥不择食了么?你是魔鬼吧?” 姜忻也清了清嗓子。 丁佳怀拿出一套颜值即正义理论,端着一脸“只要弟弟长得好,三观跟着五官走”的表情唬人:“只要姐姐保养好,下任老公在高考。” 成兴思对她比了个“六”。 姜忻不乐意参活,于是在半道上借口脱身。 她沿着走廊下的阴凉往小卖部走,目标明确直奔冰柜,从里面挑出一支雪糕。 转头去结账,林知舟恰巧从一排排货架间的半米过道出来,他不动声色的瞥一眼她手里的梦龙,拿出手机付款时说:“我一起付。” 姜忻愣了一下,没在这种小事上面推脱,剥开包装袋,咬破外层的酥脆外壳。 沁凉的巧克力化在舌尖,她边走边说:“怎么一个人在这。”不是分组了嘛。 “天太热,来买点东西,”林知舟手里拎一瓶冰镇矿泉水,他没拧盖子,握着瓶身贴在脖侧降温,塑料水瓶外壁迅速凝结一层雾,“想见的人都见过了。” “哦。” 她启唇还想说点什么,注意力倏地被他颈间滑落的一滴冰雾凝成的水珠分走大半。 林知舟没留神她的神色。 拧开瓶盖,仰头喝水。 骨感明显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微滚动。 姜忻缓了缓,含糊的接上没说完的后半句:“这样啊。” “走了,去一楼大厅等他们。” 姜忻又啃了一口雪糕:“嗯。” 教学楼一层大厅四面通风,里面比室外凉爽,两侧的墙面改造成荣誉墙,当年林知舟是上头的常客,一张证件照频频出境,凭一己之力把整面墙玩成连连看。 姜忻走近漫不经意的端详,学校的学生一年走一届,荣誉墙上的人更新换代得快,玩连连看的壮举倒是少见了。 她把展示栏的照片扫视一圈,再次感叹f高的死亡相机尿性不改,这么一对比,姜忻才觉得,倒也不是谁都能跟林知舟一样站在原相机下拍照还清秀俊郎得跟开了十级滤镜似的。 欣赏得差不多,偏头就见在她脑子里千回百转的正主已经在等待椅坐下。 姜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各自安静片刻,她伸手指了指楼梯口旁边的小门:“林知舟你还记不记得那里?” 楼梯的背面有个三角形空间,十年前用于堆放一些耐久磨损的运动器材。 姜忻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此番故地重游,身边又坐着一位故人,那些她以为早已经不记得的东西又像海浪一般撞过来。 ...... 他们的第二次交集是在开学半个月以后,姜忻昨晚打游戏到半夜,早上闹钟地动山摇的震了六遍才醒,光荣的错过半节早课。 旷早课嘛, 家常便饭,不是什么大事。 姜忻驾轻就熟的绕到后门,找准摄像头扫射死角,先把书包脱下来扔过去,助跑,向上一跃,撑身翻过围墙,动作流畅利润,行云流水。 她拍拍裙摆上的灰,俯身捡起地上的书包,视野中多出一双白净的运动鞋。 她顺着起身的动作,视线上移。 见是熟人,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 林知舟站在两步之外,似乎不太意外她从天而降:“我……” “上课时间!谁还在哪!” 教导主任一开腔音量分贝堪比楼底下回收电器的大喇叭,人未到声先到。 “卧槽,光明顶来了。” 姜忻条件反射的猫了下腰,旋即拖着林知舟往a栋教学楼狂奔。 四十来岁的教导主任将爱岗敬业的职业操守发挥得淋漓尽致,大腹便便的还跟学生赛八百,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得起劲。 “好啊,还是团伙犯案!” “自己行事荒唐就算了,还拉着别人一起。” “姜忻!别跑了!我知道是你!” 教导主任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忻一年四季穿校服的时候不多,成天一身私服换着穿,好辨认得很。 她充耳不闻。 只要我跑的够快,迟到处分就追不上我。 两道人影冲进教学楼大厅,猛然来了个急刹车,姜忻把林知舟推进一堆乱七八糟器材的最里面,自己也钻进狭窄的空间。 从外面看很难发现里面藏着人。 但在这一堆破铜烂铁里待得难受,实在硌得慌。林知舟不露声色用手臂虚虚圈住她,举措里透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姜忻在学习理论上不太行,只有体育还算拿得出手,几百米的全力冲刺,这么跑下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气息轻微紊乱,刚平复下来,林知舟唇瓣翕动想说些什么。姜忻立即伸出食指抵住,做出“嘘声”的动作。 修长秀窄的手指有几分凉意。 “别说话,”她如履薄冰的用气音警告,又出声威胁,神情严肃的危言耸听,“我跟你说,现在我是狼,你是狈,咱俩狼狈为奸,我落不着好,你也跑不了,明白吗?” 林知舟想了想,温顺的点头。 过了一会他又说:“但是我今天值日。” 随后抬臂露出袖子上用胸针别紧张的袖章,黄字红底,印着“纪检”两个字。 姜忻差点以为自己不识字。 她一脸复杂:“......” 嚯,破案了。 难怪这个三好学生在早课时间出现学校后门,感情是在那守株待兔呢?她这只兔子不光一头撞树上,还拉着猎人一起逃跑:p 就他妈跟做梦一样。 14 chapter.14 在姜忻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在本子上写下她的名字,她被处以口头警告处分,罚打扫值日一周。 一开始她还老大不高兴的拉着江衍、许清让吐槽过这人不晓变通,挺会来事,她不懂林知道口中所谓的原则,同学之间明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的小事,非搞的这么复杂。 姜忻一身反骨,毫无心理压力的逃掉放学后所有的“劳动改造”,原本以为又要去办公室喝两壶茶,后来得知惩罚全让林知舟抗了,她才后知后觉的有点过意不去。 相比于有人为她做出牺牲,她更喜欢互不亏欠的等价交换。就这事出来以后,姜忻才勉为其难的把他当半个自己人。 ...... 姜忻问完话,林知舟没回答。 安静了一会儿,她又无奈的轻轻莞尔:“算了,你当我没说。” “我没忘。”林知舟声音很淡。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姜忻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有些冷淡,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其中的原因,已经有人过来了。 叶嘉熙一步并三步的从楼梯上跨下来:“嘿,林学霸,姜忻你们都在啊,动作这么快,还以为我是第一个下来的。” 林知舟站起来。 阳光落在他锁骨上,描摹出的影子并不温柔,而是带一点棱角的锋冷。 “直接叫我名字吧。”他说。 “行,”叶嘉熙道,“我去群里说一声咱别在这等,请你们喝奶茶去。” 校外小吃街有一家小有规模的coco,店里流淌舒缓的纯音乐,鼻尖环绕清淡的茶香。 姜忻细长的指腹停在牛奶类那一列:“要一杯芒果欧蕾,微糖,加布丁。” 相序点完冷饮,三个人拿着排号单围着一处圆几坐下。 这一带的消费群体以学生为主,现下店里客人不多,少有一两个逃课的坐在角落里打游戏。 三个人在游戏背景音乐的烘托下天南地北的瞎扯。林知舟性子偏冷,话不多,只偶尔会应一两句。 姜忻和叶嘉熙有问有答的说着闲话,他的目光也只是虚无的落在某个点上,似乎一直对着侧面的玻璃幕墙发呆。 不过须臾,小哥端着奶茶过来。 她扶着吸管搅弄杯底淡黄色的芒果布丁,附过去喝了一口,口腔里充斥着浓郁的奶味和果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即使有强调过只加微糖,对她来说味道还是偏甜。 她出门急,没顾上吃早饭, 这会没喝多少就觉得胃里发腻。 她有些兴致阑珊,扭头对叶嘉熙说:“你们在这坐一下,我去买点吃的。” “好。”叶嘉熙答。 姜忻起身离开。 玻璃上模糊的虚影也消失了。 ...... 校区周边的物价其低,姜忻刚去上海的那一年由于地域差异在饮食上不是很习惯,在梦里念的都是双安夜市小摊上的铁板鱿鱼和街边两块钱一根,三十块就能吃到饱的串串烧。 这一线小吃街里有一家绝味鸭脖深得她心,姜忻循着记忆找到以前常来光顾的老招牌,让老板娘各类素菜都称一小份,又买了点鸭货一起提回去。 姜忻重新坐在休闲椅上,只有林知舟一个人,她左右看看:“叶嘉熙人呢?” “他们找不到地方,接人去了。” 她咕哝:“待了三年的地方也能迷路?” 林知舟看了她一眼。 姜忻拆出一双筷子,挑开塑料袋露出里面用酱汁腌制成深色的鸭脖:“我多买了点,你要不要帮我分担?” “加了特辣?” 他向来把她的口味摸得门清。 “变态辣。” 姜忻干脆换了手套,捻起一块脆藕,刚要往嘴里送,视线里蓦然闯进一只手,屈指敲了敲桌面。 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 这只手的主人端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我写给你的医嘱,你认真看了?” 姜忻肯定道:“当然有好好看。” “上面写了什么?”林知舟撩起浅薄的眼皮,“你在医院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啊,这个......” 姜忻预备跟他打哈哈和稀泥。 林知舟不给她机会:“你说你会很乖。” 这人的记性是真的好。 姜忻看了看近在嘴边的卤味,又看看他,锲而不舍的跟他讲条件:“可是我已经好了。” “胃要温养,”林知舟语调清冷,“上次肠胃炎没让你长记性?” “唔。” 姜忻面对他根本无法做到口若悬河。 林知舟用筷子挑剔的夹起一块脱落的碎肉,仅尝了一口,就呛得直皱眉:“以后最多加微辣,吃多了辛辣的东西你胃受不了。” “这算是在关心我?” “我是医生,你是病人。” 她在心里腹诽他不近人情,嘴上倒还像那么回事,“哦,行吧。” 林知舟又要了一杯常温酸奶,递给她,接着把塑料袋里的卤制品挑走大半:“先喝酸奶再吃。” 姜忻其实不乐意被人管控,但她无法拒绝一个人纯粹的善意,尤其这个人还是林知舟。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一部分分量锐减,只能忍气吞声:“是是是,都听林医生的。” 如愿以偿吃到心心念念的风味脆藕,入口脆爽,甜咸适中,咬合间牵起细腻的藕丝。 她连吃几片,抬眼瞥见林知舟的筷子一直搁在桌沿,放在他面前的鸭脖鸭锁骨分量如初。 “这些不和你胃口吗?”姜忻用另一只没有戴手的手指勾起粘在嘴角的碎发挽向耳后,“我在附近那家老牌卤味店买的,味道好像没怎么变……” “姜忻。”林知舟打断她。 “嗯?” 她吃得差不多,把手套脱下来:“怎么了?” “我从来不喜欢吃辣。” 姜忻手上的动作顿住,怔忡片刻。 不是时过境迁,口味变了,而是他从前也不爱吃辣,可是她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 姜忻思绪飘得很远。 她无辣不欢,热衷川菜湘菜。 吃火锅喜欢麻辣牛油锅底,撸串要点爆辣,街边大排档的香辣虾尾都会叮嘱一句多加辣子,以前她跟林知舟一起吃饭,平时比常人还要浅上两分的唇总是会染上一层薄红。 那时候她还会没心没肺的调侃道“你嘴上涂的是什么色号的口红?我也想要一支。” 姜忻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和氛围。 林知舟微微垂眼,很轻的笑了声。似是用某种自嘲的口吻,淡道:“我知道你不会记得。” 15 chapter.15 在姜忻的生命里,能让她窘迫难堪的场面总是屈指可数,即便后来在实习工作的阶段,四处碰壁的情况也不过寥寥。 想到林知舟当时的表情,她愈发觉得碗里的萝卜丝青菜叶变得愈发寡淡,舌尖隐隐透着一股清苦。 姜忻用叉子戳了戳打包盒里又干又柴的鸡胸肉,心里反思为什么要在夜生活的开端在家点一盒减肥餐折磨自己的味蕾。 她又硬吃两口,嘴里酸涩交加。 一边嫌弃西红柿和胡萝卜强堆在一起实在不太搭调,一边皱着眉头把这份外卖连同包装袋一并扔进餐台旁的垃圾篓里。 姜忻在客厅里枯坐半晌,心思渐渐转移到工作上,她从入职到现在时间还不算太久,分到手的案子不多,最近正在跟进的一单企业解散纠纷还停滞在整理证据的阶段。 律所暂时没有给她配备助理,凡事都是她亲力亲为。姜忻拿着笔记本钻进书房,浏览文件夹里编辑到一半的证据举证,开始逐字逐句的撰写剩下的内容。 忙到凌晨,她才察觉时间已经不早,慢悠悠的揉着酸痛的颈椎摔进卧室的柔软床垫里。 两眼一睁一闭,醒来时晨光正盛。 之前叶嘉熙在群里提过一嘴的同学聚会定在今晚,姜忻洗漱完在衣帽间里左挑右选。 她平时的穿搭都以简约舒适为主,今天难得生出想打扮的心思,这会儿看着占满整面墙的衣帽柜,想起近期几乎没怎么买衣服。 衣裙的版型都是去年的流行款。 指尖擦过一排排衣架,她无从下手。 姜忻要强归要强,但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女人嘛,惯有的通病就是,衣柜里塞得再满也感觉没衣服穿。 她挑三拣四一阵,取下一件赫本风小黑裙,又往身上穿一件西服外套,匆匆拿上手包,出门前从首饰盒里捞出一对c型耳圈。 从拥挤的电梯里出来,往办公桌前一坐,蒋棉隔着点距离往这边瞧了瞧,很快那颗偷看的小脑袋又缩回显示器后。 姜忻洋装没看见。 一直持续到下班,蒋绵在她身边来回晃悠五六趟。 她关掉文档,揉捻眼周的穴位舒缓眼球的肿胀感,无奈道:“别晃。” 蒋绵屁颠屁颠蹭过来:“姜姐,忙完啦?” “嗯,”她拿着小镜子填补口红,“说吧,什么事。” 蒋绵挠挠头:“哦,我就是想问,你这个耳环有没有链接啊?” 姜忻沉默两秒:“就这?” 就为这事在她面前晃荡一天?来来回回的她眼疼。 “对呀。” “怎么不早来问。” 蒋绵委屈道:“我看你一直在忙嘛。” “......” 行吧。 “链接没有,精品店八十块钱一对,地址倒是可以给你,”姜忻没等她回答,又说:“我今天晚上有约会,电脑麻烦你关一下,我先下班。” “诶......” 蒋绵还想再说什么,转头的功夫姜忻已经拐过转角,再一眨眼,连翻飞的裙摆也消失了。 她嘀嘀咕咕:“急什么嘛,这么赶。” 急里忙慌的姜某人拦下的士,到地方是半个小时以后,她来得算早,包厢里人都没到齐。 一进包厢就让丁佳怀逮住,拖着她并排坐着,姜忻另一边是慢一步来的成兴思。 她椅子还没坐热,有人笑说:“老叶不错啊,今年终于把咱们十六班的门面担当请来了。” 叶嘉熙刚挂电话,也笑:“往年我次次在姜姐这踢铁板,好歹要请动一回吧,当然还要谢女神给面子。” 成兴思悠悠道:“那是,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姜忻微笑着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 她借着低头喝椰汁的动作掩盖掉所有多余的表情,抬头一桌人已是聊得热火朝天。 丁佳怀瞥一眼众星捧月的马梦茹,酸溜溜的翻了个白眼:“一身十几万的礼裙从前年穿到今年,回回来回回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衣柜里只有这一件衣服。” 姜忻差点听笑了。 没等她细想马梦茹到底是那号人物,就见穿着修身鱼尾裙的短发女人婀娜多姿的向这边走来:“还真是你啊,刚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我都要以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言谈间还洋装撩发,指间的鸽子蛋在灯下明灿亮眼。 一站一坐,姜忻气场不输半分。 她眼窝深邃,五官立体,乌发配红唇。 一身掐腰黑裙,裙摆长垂如柔波荡在腿间,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肩上搭着宽肩西服,有一种不可忽视的明艳。 白如雪藕的双臂环胸而抱,一块玫瑰金女表箍着纤细的手腕。 说来好笑,恐怕马梦茹这全身行头都抵不上她腕上戴的这块表。 姜忻风雨不惊,言笑有度:“同学聚会不就是跟着大家一起吃吃喝喝,我来看看也不亏。” 她遮掩锋芒无疑让马梦茹扬眉吐气一把:“好说,今天的酒水钱从我账下划,都不用客气。” 今天来的都不是刚出社会的愣头青,马梦茹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在座的哪里会不懂? 姜忻对这些明争暗讽提不起半点兴趣来,麻溜的把戏台子让出来,就差亮起大拇指为她点赞:“哟,大气。” 她话锋一转:“来的时候老叶说的是大家一起aa,都是老同学,怎么好占便宜。” 叶嘉熙忙出来打圆场:“就是,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好让你一个人掏腰包。” 他倒也看出两人之间暗潮汹涌,装作若无其事的点亮手机,划拉两下屏幕,岔开话题道:“还差一个人,我打电话催催。” 丁佳怀捻一块餐前凉菜往嘴里塞,随口一问:“还有谁没来啊。” 叶嘉熙神秘道:“一尊大佛,今晚可有得热闹了。” 他话音刚落,服务生从外推开包间的双开门,侧身露出身后的人影,仪态得体的做一个“请”的动作:“先生,到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叶嘉熙松下一口气:“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就怕你不来。” 不知是谁唏嘘一声:“还真是个佛爷,林知舟居然也来了,咱们班上两大风云人物,要么不出现,要么扎堆出现啊。” 大抵是来的匆忙,林知舟一边往里走还一边低眸整理袖口的褶皱。 一双长腿裹在的黑色长装裤里,简约的白t,领口纽扣松下两颗,锁骨深而分明。 长袖折到肘弯,从小臂延伸到手背的纹理并不夸张,精瘦的肌理让人挪不开视线。 长得帅的人随便穿也能很好看。 作为讨论的中心,林知舟没什么表示,只解释说:医院临时有事,有所耽搁。 他低沉的声线沙哑又平稳,透着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镇定。 叶嘉熙出来热场:“既然人都到齐,我就让服务员把菜都端上来,今晚咱们好好唠嗑唠嗑。” 长桌能容近三十人同时用餐,成兴思觑着窗边唯一的空座,神使鬼差的拦住林知舟让出位置:“我坐这边觉得气闷,跟你换个位子?” 林知舟探究的睨他一眼,旋即淡淡嗯了声。 他顺理成章的坐下。 姜忻留心身边的动作,随之嗅到一股好闻的木质沉香,混搭着极淡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她跟成兴思在半空中对了个眼神,就见这个憨憨一脸“兄弟我讲义气不?”的小表情。 姜忻:“......” 不愧是你。 这厢叶嘉熙混迹在人群中派烟,林知舟被硬塞了一根,也只是顺手把细烟放在桌上。 开席以后包间里热闹不减,各种话题挨个抛出来,目光的焦点仍然落在林知舟身上。 马梦茹不动声色的搔首弄姿,曲指时不着痕迹的露出手上的钻戒:“林学霸是跟姜忻约好一块来吗?去年可是谁请您都一口回绝的。” 林知舟没说话,反倒叶嘉熙抢着答:“医生嘛,哪里有不忙的,不来也正常。” “哦——”马梦茹拖着嗓音,“不过我之前听了一耳小道消息,好像是说高考以后你在医院住了近一年,办理的也是因病保留学籍的手续,有没有这回事儿啊?” 姜忻正夹着一块牡丹虾,蘸着酱料吃,闻言咀嚼的频率稍缓,心说:我怎么不知道? 有人替她问出心声:“还有这么回事?” 林知舟不置可否:“有段时间确实在养病。” “出什么事了?严重吗?”叶嘉熙也有些诧异。 “一点意外,”他故意答得模糊,“都过去了。” 姜忻用余光偷瞟。 到底有没有事? 一点小意外需要休学一年吗? 怎么她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想来她本身就人情淡薄,走的时候很决绝,一去数年几乎没有主动打听过谁的消息,连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敷衍的复制粘贴一串群发祝福。 她犹豫半天刚想张口问点什么,明眼人也看来林知舟不太想说这个,话题很快被带了过去。 之后姜忻有点心神不属,心不在焉的吃下半碗汤泡饭,又心不在焉的一个人干掉面前的一盘蔬果沙拉。 等她缓过神来,全场气氛似乎已经推向高/潮,有人招来服务生把空盘全部撤下去,留出空间的桌面上放一副扑克牌。 姜忻没反应过来,低声问丁佳怀:“这什么情况?” “姜姐,今晚你不在状态啊,”丁佳怀抬颚示意:“呐,起着哄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这一轮我做庄,”马梦见站在长桌的一端,“可别输不起喔。” 游戏规则也简单,一副标准的54张扑克牌抽掉大鬼、小鬼,每个人从剩下的牌里抽两张,两张牌花色相同的玩家就得认罚[1]。 姜忻的运气向来不错,开局连开三次,她都完美躲惩罚。 非酋本酋叶嘉熙两次都花色相撞,让马梦茹抓住机会问了两个羞耻的问题。 第四轮,姜忻手里一张红桃7和一张梅花k。 倒是林知舟手背翻出了一对q。 马梦茹把林知舟的惩罚压到最后,罚完一圈才问:“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林知舟说:“真心话吧。” 马梦茹用微信上的小程序抽题,半晌,才笑问:“如果再见你的初恋情人,你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是?” 原本还因为林知舟被开中而热情高涨的一桌人霎时静下来。 十六班林知舟跟姜忻一对情侣当年闹得沸沸扬扬, 谁不知道林知舟初恋是姜忻? 16 chapter.16 姜忻无辜躺枪,下意识观察林知舟的脸色。 他坐在微暗灯光下衬得神色越发清冷,素来比旁人浅上三分的瞳色此刻浓如夜色,碎发没过眉骨半寸,好像要把所有情绪都揉进眼下阴影之中。 林知舟性格有些内敛,喜怒不形于色,面上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平静。 他越平静姜忻就越觉得气闷。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马梦茹借题发挥:“游戏而已嘛,你别是玩不起吧?” 游戏而已? 因为只是游戏,所以就可以理所当然的问出这样让人难堪的问题吗? “马梦茹,”姜忻撩起眼皮,脸色有点冷,“你有意思吗?” “我怎么了?”今晚姜忻事事压她一头,马梦茹有些拉不下面儿来,“我倒是纳了闷了,别人跟你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出头?” 她被这一句话气笑了,徒然拍着桌子想站起来,却被林知舟拉住手腕按回来。 姜忻这会儿气不顺,刚要回头跟他理论两句,猝不及防对上他明澈的眼睛,忽然就觉得什么气也没了。 林知舟自顾自往杯子里倒酒,他端着酒杯隔空示意,喝得干脆利落,“扫了大家的兴,不好意思了。” 姜忻撤回目光,就听林知舟语调淡淡:“继续吧。” 这个堪称戏剧的插曲没有让游戏中断。 一直持续到第九轮,姜忻身上的欧气似乎耗尽了,她翻出一张黑桃a,一张黑桃9。 这局还真点背。 她把牌亮出来,扔在桌上。 马梦茹暗自扣着美甲上的闪钻,勉强阿谀逢迎:“那我就提问了?各位可别怪我为难大美女啊。” 男士笑着打哈哈:“这是哪的话,今晚来的可都是美女。” 姜忻抬了抬手,“我选大冒险。” 马梦茹帮她抽的冒险题。 ——“与你身边最近的异性,十指相扣二十秒。” 异性相吸这个道理放在男女之间十分适用,尤其是当这个女人长得足够漂亮的时候。 几乎立即就有人起哄。 其中就属成兴思闹得最起劲,意味深长的咬着重音,一字一顿:“十指相扣啊。” 马梦茹又慢腾腾的重复一遍:“是最近的异性,遵循就近原则。” 姜忻左边是丁佳怀,右边是林知舟。 她有点犯难。 她看了看林知舟,迟疑两秒,心里考量自己提出牵手后被他拒绝的可能性。 估摸应该有九成吧。 思即此,她选择不凑上去自取其辱,转而把手伸向摆在桌子中间的半瓶酒。 “姜忻。”林知舟叫住她。 她微顿,递去一个狐疑的眼神 “手给我。” “什么?”她没太明白。 “不然你要喝酒么?” 姜忻微顿,抿嘴“哦”了声。 她原本还不太明媚的心情登时怡悦起来,管他是医生还是病人或是出于什么其他原因帮她的忙,但她乐得有个人能替自己解围。 她朝他伸手,细长的手指招了招:“牵好。” 林知舟依言轻轻握住。 十指扣进彼此指缝之间。 他指腹沁着微末凉意,掌心却透出温热,姜忻感受到指尖熨帖的温度,恍惚片刻。 她忍不住想,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久到她细想起来脑海中也只是闪过一些零星的碎片—— 姜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林知舟对她的好。 她那时候寻思这人就是个操劳命,上课答题,他负责给她递答案,她躲着睡觉,他一边听课还分心扶着课本替她遮光,有回她例假疼得直不起腰,他一声不吭的跑去医务室,厚着脸皮向校医要了一包红糖。 二零一零年,冬至。 那是她离开北京前和林知舟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 正值小寒假。 高三学业繁重,短暂的假期对好学生来说无疑只是换个地方写作业,于他们这些戴着手铐脚镣被迫学习的吊车尾而言是难得的放飞自我,欢脱撒野。 于是当好学生混进坏学生的阵营里,画风忽而迥异起来,姜忻正站在屋檐下和成兴思他们三个连体婴儿插科打诨,话题从“dota最近新出了什么英雄”逐渐转变成“某某主播的操作简直菜得一批”的吹逼环节。 姜忻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尖的看到不远处姗姗来迟的林知舟,她笑着冲不远处的人招了招手:“好同桌,这儿呢。” 林知舟看过去。 十七八岁的女生正是爱美的时候。 姜忻是出了名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在零下几度的寒冬只穿了一件纯黑色的长款风衣,深色的铅笔裤裹着那双修长笔挺的腿,下端的裤管塞进小羊皮短靴里。 如海藻柔软蓬松的卷发长垂肩侧,内勾的发梢笼着那张精致的脸,她一双丹凤眼明眸善睐,朝他弯起。 林知舟裹挟一身冰雪走近。 姜忻见人到齐,把攥在手里的欢乐谷门票一张一张递过去:“走了,咱们排队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几个字再次从这几个人间得到证明,一进游乐园她就像草原上脱缰的野马无拘无束,宽三汪二还有成兴思这三个更野得像幼儿园小班都没毕业的三岁小孩只会阿巴阿巴。 是以当姜忻提出要去玩跳楼机时,一行人几乎没有犹豫就全票通过——除了林知舟。 他话少,存在感不高。 更多的时候是默默跟在姜忻身后。 仅此而已。 如果把姜忻比作月亮,那么林知舟一定是捧月的众星。 于是当她把手机和小皮包放进存包柜里,扭头瞥到站在一边的林知舟:“你不放东西?” 她想了想又说:“你不和我们一起玩吗?” “不打算。”他说。 姜忻出言哄他:“可是我想要你陪我。” 她顿了两秒,又说:“好不好?” 见他不吭声,她趁热打铁,“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两分钟后,他们五个人一起被工作人员按在单座上,系上安全带,头顶的压肩缓缓降下来。 机器缓缓上升到最高处,姜忻看着踩在脚下的远景,察觉到他可能有点怕高,蔫儿坏的碰了碰旁边闭目的人:“林知舟,睁开眼看看!” 他长睫轻颤,入目是远处融成一块的天地,林立高楼与低矮绿植,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悉数映在他眼底。 下一瞬,下坠的失重感徒然传来。 耳边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少女得逞的快意大笑。 姜忻格外钟爱惊险刺激的游戏项目,又或许是想看他出糗露出更生动的表情,专挑大摆锤、过山车这类游乐设施玩,别人尖叫连连的时候她还笑得没心没肺,根本不知道“害怕”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拉着林知舟又疯又野,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暮色四合,天边的一抹霞光越晚越浓,不知名的落单飞鸟顶着低温乘风而起。 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后园区里的夜灯逐个亮起,远处的摩天轮亮着绛紫光缓慢运转,听闻它每旋转一圈都见证了无数情侣的聚散离合。 姜忻在照相馆外的小摊上挑纪念品,她挑了几个牛角灯,精品店里五块钱就能买到的劣质发箍,在这里翻了五六倍。 她把红色的小牛角给自己先戴上,又对着另外三个人威逼利诱一番强迫他们跟她一起扮可爱,最后才对林知舟说:“我给你也买了一个。” 他洋装不懂:“所以呢?” “你戴戴看?” 他被她闹得没脾气:“又想折腾我。” “没有,”姜忻试图狡辩,又用出去旅游时“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去看看吧”的语气说,“可是我买都买了,你总要试试吧。” 他总是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她声音稍稍放软,他就不由得妥协。 林知舟比她高大半个头,姜忻踩在路牙上,“过来,我帮你戴。” 他依言站在她面前。 她把发箍轻轻推上去,少年的短发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枯硬扎手,反而异乎寻常的蓬松柔软。 他额前的碎发关上去大半,露出轮廓深邃的眉眼,此时的造型看上去分外诙谐。 姜忻抚掌,满意了。 “行了,我们回家。” 她展开双手踩着道牙走一字,像过独木桥。 林知戴着蓝色牛角灯跟在她旁边,“你能不能好好走路?”摔着怎么办。 “不能。” “摔了我就不管你了。” 姜忻立即回头瞪他。 结果没留意脚下,还真就差一点踩空。 林知舟改口:“我扶你。” 她想起林知舟这堪比老古董的性子,估计还遵循着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勾着他的手指立时八卦心中起:“你该不会从来没牵过女孩子的手吧?” “问这么多做什么。” 姜忻拖着嗓音意味深长的“哦”了声,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有些得意:“那我就是第一个了。” ...... 林知舟小幅度的挣了一下。 耳畔人声熙攘,闹哄哄的打趣之音由远及近,姜忻眼神重新恢复清明,在一瞬间的怔忡后神色自然的收回手。 陆续又玩了几轮,中途有人临时离场,气氛逐渐淡下来。 她把饭后烟改成吃糖,从包里摸出一颗荔枝味真知棒,剥开外层的塑料纸,舌尖抵着硬糖含了会,旋即敲了敲左腕上明净的表盘,对叶嘉熙竖起两根手指立在桌面上,做了个先走的动作。 见他点头,麻溜的拎包撤了。 姜忻肘弯里揽着外套从包间李出来,皮质手提包挂在腕上,另一只手端着手机看信息。 她刚出大厅,室外的冷风随之倾灌,还伴随千丝万缕的细雨斜斜刮下来,冷空气接触肌肤激得胳膊上冒起一片鸡皮,她小幅度缩肩,呛进一口凉气。 她没带伞,还好雨下的不大。 姜忻正想退回去,正逢林知舟推门而出。 见他过来,她把吃到一半的棒棒糖捏在手里,浅声道:“你不多留会?” 他缄默片刻:“他们差不多散了。” 姜忻不在意的微微颔首,转念抬起手臂:“介意帮我拿下东西吗?我穿下衣服。” “给我吧。”他说。 她也不跟他客气,递过去以后抖开小西服,反手披在肩上,双手从袖口探出,顺势去接林知舟手上的包包。 “对了,我还要谢谢你刚才玩游戏的时候替我解围,”姜忻边说,边一手撩起耳边的碎发,低头时她似乎很轻的笑了一声,慢慢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叼走那颗棒棒糖,“今晚我玩的很开心。” 林知舟又闻到那阵熟悉的玫瑰香,这次还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荔枝果味。 以至于,他忘了躲开。 17 chapter.17 姜忻走进细雨霏霏的雨幕,和风吹得裙摆飘荡摇曳。 她穿过斑马线去对面打车,雨丝淅沥间有一两缕缱绻的挂在卷翘的睫羽上。她在路边伫立片刻,几次抬手换来的都是出租车不留情面的飞驰而过。 她看一眼腕表,地铁还有半个小时停运,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赶上。 ——“姜忻。” 一道男声突兀的传来。 她回过头:“老叶?你们散场了?” “还没呢,马梦茹提议去唱k,恐怕还有得闹,”叶嘉熙撑一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一半,“你早我们一会就走了,怎么还在这。” “运气不好,现在打不到车。”姜忻微微叹息,“不跟你说了,我赶时间。” “诶,等一下。” 她耐着性子,把嘴里的糖棍投进垃圾桶里:“怎么了?” 叶嘉熙不太放心:“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回去不安全,我找人送你。” 姜忻不是那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但这会儿正下着雨,地上湿漉,她也不想折腾,思忖几秒就欣然应下。 她又等待少顷,一辆保时捷卡宴顺着主道缓缓撞入眼帘,而后挨着人行道停下。 驾驶室的车窗徐徐降下,露出车主的脸。姜忻目光落过去,用视线轻轻描摹他的侧颜。 室内顶灯打下的光线昏黄柔和,他手扶方向盘往后靠坐,衬得眉峰向鼻梁延伸的线条意外的柔和。 接着是典型的驼峰鼻,笔挺的山根像一座小小的孤山。 她微微恍神。 ——来的人是林知舟。 “上来。”他语调一贯无波无澜。 叶嘉熙绕到另一侧替她打开车门,姜忻道一声谢,一手敛裙,弓身坐进副驾驶。 夜里露重,降温得厉害。 她刚才在雨里站了一会,衣服上沾着些许绒绒水汽。 林知舟不经意瞥她一眼,随手压下空调出风口的拨片,把暖气打开。 叶嘉熙伏在窗口叮嘱,说了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车里温度上升,姜忻拉过安全带塞进座椅边的插扣里。 “地址?”林知舟突然问。 “汀兰花园。”她答的一板一眼。 随后两人相顾无言。 窗外景致倒退,林知舟全程疏于开口,姜忻只好识趣的往椅背上靠了靠,姿态松懈散漫,像瘫在猫架上打盹的布偶。 打盹。 想到这两个字眼,她真的困倦起来,或许是周围的温度实在适宜睡个好觉,又或许是因为她从来不会对林知舟设防,这个念头一经出现,意识就很快沉了下去。 她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睁眼一闭眼这样短促,总之她迷迷瞪瞪醒过来,发觉车已经熄火,停在小区地下车库里,而本应坐在驾驶室里的人不知所踪。 姜忻直起腰四下张望。 看到几步外正在听电话的林知舟。 他没察觉到车里的动静,扣在耳边的手机里不断传来小姑娘软糯的话音,话题围绕着“最近约了谁谁谁去哪吃一顿宵夜,又和谁谁谁逛了一次商场”这样的生活琐事兜兜转转。 往往那边说了四五句,林知舟才像是富人区里家财万贯的吝啬鬼,施舍一般答上一句半句。 车库里有一种诡谲的寂静,林知舟听到开门声,微微侧目,对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他一顿,径直打断那边的絮叨。 话说了半截,骤然中断,小姑娘缓解尴尬似的静默两秒,乖乖道:“好的,知舟哥。” 姜忻扶着车门站定:“打完了吗?” “嗯。” 他掐灭手机,抬脚走来。 “我睡了很久吗?怎么没叫醒我。” “没多久,”林知舟抬眼,“回去吧。” 姜忻关上车门,微不可查的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话落,她边走边从包里取出电梯卡,站在候梯室等待电梯下行。 直降到负一楼,双开门缓缓拉开,姜忻低头合上皮包的磁扣,余光倏地睨到电梯角落里一片黑色的一角。 一个穿一身黑的男人正贴着电梯角落的操纵盘而立。 男人穿着黑衣黑裤,头上的鸭舌帽压得很低,甚至还戴着一副口罩用来遮脸,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冷光之下,只有他耳廓上一颗痣格外明显。 不怪她多想,一个独居的女人深夜偶遇一个着装诡异,行事处处透着鬼祟的男人,难免会心生恐慌。 何况还是在地下停车场这种人迹寥寥的地方,真正是堪比史诗级恐怖片的效果。 姜忻身体行动力远远快于还没反应过来的大脑,她猛然后退两步,细长的鞋跟像锥子重重砸向地面,脚步声透着微许凌乱。 她维持表面镇定,色令内荏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她此刻应该像个普通妇人一样大声呼救或者破口大骂以发泄被吓的不满和恐惧,亦或是转身就跑。 可理智让她保持冷静,倘若她情绪过激,反而有可能触怒对方,况且她脚下踩一双恨天高,对比起来无异于地面的小动物面对饥肠辘辘的鹰隼。 在短短几秒内,姜忻迅速做好最坏的打算,暗自举例各种可能性,律师算不上什么高危职业,但难免会有一些麻烦找上门来。 如果他只是单纯缺钱要财那就更好办了。 在两人无声对持中,男人抬头,露出帽檐下阴郁的三角眼。 姜忻深知那对浑浊的瞳孔里藏匿着怎样的恶意,她仿佛被这一道无形的目光锁定,心中警铃大作,紧绷的面部肌肉促使她眼皮狂跳。 千钧一发之际,厚重的防火门被人从外推开:“姜忻。” 这两个字,简直如同天籁之音。 她蓦然扭头,这一刻的心跳更胜刚才:“林知舟。”她话音中不自觉染着两三分紧张。 “嗯,我在。”他答。 林知舟大抵是察觉情况不对。 泰然自若的来到她身后,颀长挺括的身形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他安抚似的一手搭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布帛传递过来,无声抚慰她肢体上的僵硬。 林知舟眸光微暗,冷冷打量眼前的穿着奇怪的男人,而黑衣男已然重新低下头,双手插兜,步履飞快的从电梯轿厢出来。 姜忻松一口气,假如今晚是她一个人回来或是林知舟没有及时赶到,那才是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搭在她肩上的手收了回去,林知舟语调听不出喜怒:“怎么不叫我进来?” 姜忻平复一下心情:“我以为你走了。” 他没说话。 她又说:“你怎么想起返回来找我?” 林知舟摊开右手。 他掌心静静躺着一枚c型耳圈。 姜忻下意识捏了捏一侧耳垂,那里空落落的,估计是她睡得不老实把耳饰蹭掉了。 她伸手接过,用庆幸的口吻:“还好你回来了。” 林知舟重新摁亮电梯的上行按钮,似不经意的问一句:“你们小区的安保怎么样。” “还行,”姜忻还很在意那个蒙面的男人,“今天的事我会跟物业反应。” 他不再多说:“我送你上去。” “麻烦你了。”她求之不得。 小区公共区域的装修风格都以欧美风的简约大气为主,从地上金纹大理石到厅堂里金色的壁纸,连电梯内壁都镀上一层暖色调的薄膜,镜面擦得光可照人,有一种虚假的富丽堂皇之感。 姜忻输入指纹,电子门应声开锁。 她在玄关口换鞋。 见林知舟还站在门外,邀请道:“要不要进来喝点东西再走?”这样带有明显暗示的话语,姜忻没有直接避开。 以她对林知舟的了解,这个人身上永远带着一种反人类的自律,做事素来原则至上,她说进来喝茶,他还真可能只是单纯的喝一杯普洱茶,放下杯子就走那种。 他不出所料的拒绝:“不了。” “那好吧。” 林知舟问:“你一个人住?” “嗯,怎么了?” “没什么,”他微顿,“遇到棘手的事情可以联系我。” 姜忻噗嗤笑了声:“担心我了?” 她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举止间外套滑落,堆在肘弯。 交织的长发堪堪没过锁骨,她不以为意:“我没有你的号码。” 林知舟定定的看了她很久,报出一串数字。姜忻存在联系人里,回过去一个电话,算是互相交换联系方式。 她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道:“你手机号码一直没换过?” 姜忻记性好,虽然算不上一目十行但也有点小聪明,他们刚在一起那会儿特别腻歪,她还心血来潮背过林知舟的手机号,到现在仍然有点印象。 “嗯。” 姜忻还想再说些什么,林知舟却微微敛目:“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说走就走, 修长的身形消失在拐角。 姜忻盯着半截无人的走廊发了会呆,关上门,拿着手机把适才的情形反应到业主群里,静候物业的反馈和处理方式。 虽说经历了一场插曲,但班还得照常上,接下来半个月姜忻接下律所均过来的两个单子,也没什么心思再去想别的,于是月下旬的某个早上黄璐的越洋电话打进时,她正叼着电动牙刷,糊着一嘴薄荷味牙膏沫。 铃声响了半分钟,姜忻才不疾不徐的吐掉漱口水,一手扯过毛巾擦嘴,一手拿着手机划过接听键。 她打开免提,随手放在洗漱台的置物架上:“妈,什么事。” “姜忻,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的?” 女人直奔主题,声线是空谷幽兰的甘冽。 姜忻默了默:“回来两三个月了。” “你........”黄璐似是气恼女儿回京这么久竟连声招呼也不打,她凝噎片刻,松了口,“算了,你回来就好。” “妈。” 她微顿,一声不吭。 “下周一来陪我吃晚饭。” 她惯来用命令的语气对人,透着发号施令者不容忤逆的强势,这会又像是商讨一般,补充道:“好不好?” 姜忻没答。 她往掌心挤洗面奶,揉出绵密的皂沫,才缓缓道:“我想吃蟹黄豆腐。” 黄璐叠声说好:“我亲自下厨。” “嗯,我上班快迟到了。” “那你忙吧,”她嘱咐道,“记得早点来。” 姜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应一声好。 对话就此结束。 照常挤着早高峰上班,私家车把双行道堵得水泄不通,姜忻混在其中走走停停。 乌龟爬似的抵达写字楼,放下包在工位上瘫了一会儿,她开始不紧不慢的整理复印件和一垒磁盘。 忙到十点多,她刚要起身去茶水间冲一杯咖啡,蒋绵积极的举起小手:“coffeeorsnacks?” “咖啡。” “还是拿铁?” “嗯。” “得咧,我给您冲。” 姜忻莞尔:“行,我等着。” 蒋绵在兼职期间考过sca,一门冲煮咖啡的技艺在咱们律所里无人能出其右。 等她端着杯子,亲自给送来,姜忻才拎着杯耳,觑着上面精致的拉花,笑似非笑:“无事献殷勤。” 蒋绵一字一顿的拖着嗓音接话:“非奸即盗。” “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 “知我者非姜忻是也,”蒋绵扫到压在文件夹下的半张授权委托书,还有营业执照、机构代码等复印件手续文书,“我这不是看你准备去调阅卷宗嘛,你要是方便的话就捎我一程呗。” “平时不是男朋友管接送?” “没办法,今天2、7限号嘛。” “你去哪?” “博仁。” 姜忻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不方便,咱俩不顺路。” “可是你都收下我的贿赂了!”蒋绵瞪大眼睛,理不直气也壮,“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啊。” “强行方便啊?”姜忻差点气笑了,“跟着唐par去?” “今天跟博仁正式签约,去走个流程,我跟boss在医院汇合,再出发去会场,”她瘪着嘴,小鹿要直勾勾盯着她,“你到底送不送嘛。” “什么时候走。” 姜忻逗弄完一只‘小动物’没忘记给她撸顺溜毛:“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还要跟我急眼。” “下午一点左右。”蒋绵变脸跟翻书似的,娇嗔一声:“怎么会嘛,我知道师姐对我最好啦。” “行了行了,少在这马后炮,”姜忻摆手,“忙吧,到点了你来叫我。” “那我就先谢谢师姐啦。” 这小蹄子屁颠屁颠窜回去,往屏幕后面一缩,不动了。 中午休息时间刚过,蒋绵拿着两只文件袋过来叫姜忻下楼,写字楼下穿着套裙的白领三两成排偶尔说笑,外卖小哥披着小黄衣在人群中来去匆忙。 博仁医院在四环内,如果不堵车,左右也不过一二十分钟的路程,在医院附近把蒋绵放下车,轻车熟路的顺着榴乡桥开向检察院。 好巧不巧前面发生车祸,姜忻放缓车速,刚开过拥堵路段,一通电话直接打进蓝牙车载系统里,她听着女音读报来电信息,直觉没什么好事。 果然,电话里小姑娘声音如丧考妣。 ——蒋绵的u盘落在她车里了。 姜忻瞥到副驾驶皮质坐椅的夹缝里卡着一个极具少女心的粉色猫头u盘,也无奈起来,念叨她一句“冒失鬼”,踩着油门在路口改道折返。 她拿着东西下车,给蒋棉回电话,一边往医院大楼内部走,一边拨号。 第一次没打通。 第二次仍然提示在通话中。 姜忻嘀咕她办事不着调,无法只好问护士台后面的值班小姐姐。她刚开腔,一位女士突然过来,不客气的拍了拍柜台:“你们这医生在哪?” 许是察觉到女人来者不善,护士先对姜忻道:“应该在顶楼,最后一间办公室。” 穿着黑色短t的女人伸手去掀护士的口罩:“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我问你们领导在哪?” 一看她的态度,就有几分要滋事闹事的意思。 姜忻拉住女人再度伸出去的手,微微蹙眉:“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她本身骨相出众,面无表情起来自带一股威慑力。 “你有病吧?关你什么事?” 女人大声谩骂,还暗自发力想要挣脱她的手。那知眼前这人看上去纤细高挑,手劲却大得出奇。 女人气急败坏,探出手去挠人,想揪姜忻的头发:“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这边差点闹起来,另一边倏地传来玻璃破碎声,手推车上的药品被人打翻,玻璃器皿碎了一地。 嘈杂间,有人抱着黑白相框闯进来,还有一群人肆无忌惮的打砸,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路人和病患惊慌的躲到一边。 闻讯赶来的保安上前劝阻,转眼就与人起了冲突,踩着满地狼藉互相推搡,甚至小范围的厮打起来。 姜忻冷漠的甩开女人的手,胸口起伏一下。 聚众闹事,殴打医护人员。 情况一目了然,还能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她遇事总是异乎寻常的镇定,偶尔发散一下“雷锋精神”也仅仅是在确保自身安全之余才会付诸于行动。 她提醒六神无主的护士先报警。 之后正要从“风暴”中心退出来,侧目时几步外的大窗映出自己模糊的脸庞,还有一道人影快步朝她走来,好像是林知舟。 她挨着墙角,四处看了看。 “姜忻。” 她应声回头,说:“你怎么来了?” “这里是医院,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林知舟一顿,皱眉道,“你先别待在这里。” 姜忻哦了声。 林知舟无瑕顾她,转身询问从值班台后面绕出来的护士:“报警了吗?” 小护士心神微定:“刚才已经打过了。” 他眯眼睨着穿着白大褂上前交涉,试图安抚家属情绪的老医师,压低分贝道:“媒体不久就会闻着腥味过来,去通知纠纷办和保卫科。” 眼看局势有所缓和,姜忻想起还攥在手里的u盘,就着垂眸看时间的动作余光却瞥到一抹银光。 一个不起眼的男人无声无息的绕到众人的身后。 姜忻刚松下的弦再度紧绷。 她头皮发麻,几乎不假思索:“都散开!他手里有刀!” 拿刀的男人徒然回头瞪她。 那绝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眼神。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这一刻姜忻很没出息的被这单单一眼看得腿脚发软,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乃至于她自私的想自己为什么要多管这一茬闲事。 她是普通人,一开始就应该像个路人躲得远远的。 男人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像个疯子四处挥刀,慌乱中姜忻被人撞了一下,顺着惯性往后跌了好几步,重心不自觉向后仰倒时下意识一手撑地,得以稳住身形。 眼看骚乱持续发酵,民警在紧要关头犹如一场及时雨般匆匆赶来,在好几个人被刀锋划伤后,将人反手压倒在地。 姜忻吓出一身冷汗,跳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位,她挣扎着站起来,林知舟捡起掉在不远处的猫头u盘过来扶她。 他眸光在大理石瓷砖的血迹上停留片刻,双唇无意识的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伤哪了?” “嗯?”姜忻如梦初醒,重新找回五感六觉,才觉得掌心刺痛,她看着被玻璃划破,往外渗血的手掌,微微愣神:“刚蹭玻璃上了,一点小伤。” 林知舟拉着她上楼,好半晌不说话。 姜忻也算是见惯大风大浪,很快把脑子里一团乱麻捋顺,缓过劲来就忙不迭道:“等一下,u盘我要马上送过去。” “很急?” “嗯。” 因为一场医//闹耽搁许久,她担心蒋绵那边等着急。 林知舟应一声,接着详细问了几句,然后把东西交给一个年轻护士拜托她帮忙送过去。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把人安置在坐姿上,目光触及她手心的一片猩红,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很快挪开视线:“你留在这里,先处理伤口。” 姜忻点头。 彼时,有人过来敲门。 温煜穿着统一的白大褂,看到窝在椅子里的姜忻,有些意外的轻挑眉峰,旋即温和的笑了笑:“姜小姐,又见面了。” “温医生。” 姜忻客气的与他打招呼。 林知舟刚洗完手,正在戴无菌手套:“你过来做什么?” “出这么大事,我过来看看,”温煜神色不变,话题又转到姜忻身上,“手怎么伤的?” “没什么,是我太不小心了。”她轻描淡写。 温煜安静了半分钟,看着林知舟往她的伤口上盖无菌纱布,用肥皂水和毛刷小心刷洗伤口周围的皮肤,用生理盐水反复冲洗。 等到他准备清理伤口,姜忻才急忙叫停:“等等,可以先打点麻药吗?” “你还知道疼,”林知舟撩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片平静的湖泊,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平和,“怕疼你不会跑远点?” 姜忻立即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林知舟似乎让她给气笑了,嘴角微不可查的上翘。这样微小的情绪起伏更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水面,泛起两圈涟漪后缓缓归于宁静。 “先忍着。”他轻声道。 整个清洗、检查伤口的过程堪称温柔,林知舟垂眼看着血淋淋的豁口,长直的睫毛不易察觉的轻颤,像一对震翅的黑蝴蝶。 他握着海绵钳夹持小纱布轻轻擦拭伤口内的组织。 姜忻沉吟不语,默默忍痛。 虽说疼是疼了点,但是还没疼到不能忍的程度。 见他微绷下颚不置一词,姜忻也不想让他有负担,小声道:“其实也不怎么疼。” 沾血的纱布落进托盘里,他放下海绵钳,退开半步:“温煜,你来。” “微创缝合也需要我来代劳?”温煜是出名的性情温文尔雅,嘴上说着反问句,人已经起身去穿手术服。 他笑眯眯的接过氧化氢溶液,“这就舍不得下手了?” 林知舟睇去一个眼风。 温煜也不揭穿,反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接下来不疾不徐的泡手做好皮肤消毒,在伤口周围进行局部浸润麻醉,止血、缝合,处理的有条不紊。 林知舟别开眼不再看。 缝了两针,姜忻左手大半个手掌都缠上一圈绷带,只有手指还算自由。 温煜摘下口罩:“行了。” 林知舟捏着她的手看一眼,稍微叮嘱了些注意事项:“麻醉会持续一个半小时左右,不要碰脏东西,不要碰湿水,不能受力。” 姜忻乖觉的点头。 “恢复期间内要注意忌口,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他意有所指的强调,“一般七到十五天就能完全恢复,如果吃太刺激性的食物会导致恢复周期会大于半个月甚至更久。” 她继续点头,像小鸡啄米。 “平时要注意护理,每隔两天,定期来医院换敷料。” 姜忻摊手搭在桌上,五指指腹都隐隐作痛,闻言一双狐狸眼微转半圈,立时艰难的比了个“ok”的手势:“行,我一定来。” 之后还需要配合警方调查,起因是半个月前一位八旬老爷爷突发脑溢血,四天后抢救无效去世,病人家属蓄意雇佣职业医闹团队来医院打砸财物,设置障碍阻止患者就医及破坏公共秩序。 人仰马翻的闹了一下午,姜忻在这件事上只浅淡的谈及了看法,医闹问题就跟碰瓷、扶老人从而索要高额赔偿的性质别无二致,而这类行为又跟抢劫,故意杀人本质上没有区别,一些人为了钱,堂而皇之的顶着弱势群体的名号无理取闹,钻空子[1],值得一提的是,博仁跟傅衡的合约已经提上日程。 翌日,博仁医院暴事件登上新闻头条,同一时间,身残志坚姜某人把律师个人的律师执业证复印件留在法院档案室存档[2],拿到一份卷宗复制材料,事发后第三天,警情通知和博仁医院与帝都傅衡律师事务所成立法务部,签约仪式会场照片先后登报。 姜忻刷到系统的同城推送消息已经是几天后,她正懒洋洋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人文地理文化纪录片,电视里刻板的男音催人入睡。 她撑起眼皮,起身把一盒速食便当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等待的空挡切屏进去把新闻稿前后看了两三遍。 姜忻放下手机,微波炉旋钮刚好归零,她单手戴着隔热手套把东西端出来,心手相应的把饭菜装进便当盒里,再去厨房现煎一个糖心蛋,撒上薄薄一层胡椒粉,最后精致又做作的摆了个盘。 随后满意的合上盖子。 姜忻提着保温袋,轻装出行。 成兴思在楼下等她。 因着她手伤没好不方便开车,余初念这段时间不在国内,汪承望这几个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伤患去挤公交地铁,于是去医院换药的接送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他们仨身上。 说来也是新奇,以往姜忻一年到头连小感冒都少有,这回来不到半年就跟加了厄运buff一样,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 姜忻揣着缠成粽子的爪子坐在后排,张口说话带着点损人的意思:“劳烦小成总来给我当司机,真是我三生有幸。” 成兴思透过后视镜对她翻白眼,瞧见她端正放在膝盖上的便当,酸得像吃了三斤柠檬:“负伤了还折腾呢?我辈楷模啊姜敢敢。” 她洋装正经:“成总,您过誉了。” “姜姐,咱们一起长大,称一声青梅竹马不过分吧?” “嗯?”她不置可否。 “怎么也没见你给我们送点东西?对着一根木头就乐意洗手作羹汤了?” “洗手作羹汤?”姜忻纳罕的反问一句,兀自掂量着饭盒的分量,心说这勉强算个借花献佛还差不多,嘴上漫不经意的回道,“咱们成总吃惯了山珍海味,还稀罕我这一匣子家常菜?” “你还别说,我还真就好这一口,”成兴思半转方向盘,放起屁来眼睛都没眨一下,张口就叭叭,“你要是亲手做饭给汪二宽三尝尝,他们八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是吗?我看他们会受宠若惊的以为我在饭菜里下了毒。”姜忻不光拆他的台,自己的台拆起来也毫不手软。 “拉倒吧,咱们没这口福,”成兴思一字一顿,表示抗议,“林知舟就有。” 姜忻鞋尖踢了踢座椅,不置可否。 某只成姓柠檬精嘀嘀咕咕:“这次人家还不定领你的情呢。”他不想从小宠到大的死党跑去贴人家冷屁股。 “少乌鸦嘴杀我威风啊。” “好好好,我嘴臭行了吧。”他勉为其难的妥协。 私家车拐过车流如织的十字路口,姜忻提着东西下车,非常忘恩负义的用完就丢:“行了你走吧,待会我打车回去。” “你一个人?” 她寻思这哥们可能还把她当成没长大的小姑娘:“我手瘸了又不是脚瘸了,别瞎操心了。” 成兴思见她嫌烦,嘁了声:“狗咬吕洞宾。” “是是是,是我不识好人心,”姜忻顺着他的话,揶揄打趣,“小成总日理万机,我这个平民老百姓可不敢耽误您每分钟进账百万的时间。” 她迎上他的瞪视摆摆手,踩着路牙甩上车门,驾轻就熟的直奔外科门诊换药,重新包扎过后,从诊室里出来后慢悠悠晃上楼,出了电梯,走廊左手边第一间办公室房门大敞,林知舟正坐在办公桌后填写日志。 她象征性地敲门,也没等医生说话就自行拉开椅子落坐。 林知舟抬眼,见怪不怪:“又来了。” 姜忻每来医院换一次敷料都会带点什么来打扰他,上次是紫菜饭团配咸鸭蛋,上上次是海鲜面,不过他吃着有点像加了几颗虾仁的汤达人就是了。 她奉上尚有余温的午饭,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指尖挑开保温袋的袋封,潋滟丹凤眼微弯:“特意给你带的。”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而拆开一双筷子,打开便当盒的盖子——蔬菜和肉类分在不同的格子里,米饭表层也铺了一把黑芝麻,荤素搭配均衡。 林知舟用筷子点了点边沿:“这些也是你做的?” 姜忻睨一眼盖在最上面,卖相一般的糖心蛋,一点不心虚的说:“对啊。” 他不置褒贬。 “要不你尝尝?”她催促道。 林知舟非但没有动筷,反而把筷子搁在桌沿:“姜忻,这是第三次了。” “什么?” “给我送便当的理由?”他问。 在大多数情况下,姜忻一直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他不想玩这些猜谜游戏。 她狐疑道:“很难看出来吗?我在追你。” 林知舟愣在原地,微微讶异:“你说什么?” 姜忻重复一遍,“我说,我可以追你吗?” 林知舟眸光清浅,淡淡的注视她,似乎想透过她看到过去的什么东西。 良久,他双目半阖,轻垂眼睫掩饰内心动摇:“一开始,不是你先推开我的吗?” 18 chapter.18 姜忻的脾性算不上多好,这几年一点就炸的狗脾气随着岁月流逝有所沉淀,她变得不动声色,学着收敛锋芒,但有些藏在骨子里的东西不会改变,她的傲骨不允许做出死缠烂打这种事。 她爱面子。 也懂得及时止损这几个字。 所以她走了。 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林知舟抿着唇僵坐,视线虚虚落在不知名的角落,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在发呆。 过了半分钟,他持起筷子戳破糖心蛋外层的蛋白,橙黄的蛋液顺着破口流露。 林知舟忍不住想, 她应该不会再来打扰了, 可是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样如释重负。 ...... 姜忻从医院出来搭上去盛达名都的公交。 今天周一。 答应过要回去吃顿晚饭。 车上人不多,她挨着窗户坐在最后一排,额侧靠着窗沿,黑白分明的丹凤眼里映着窗外飞逝的软红香土。 公交十米车厢,开□□谈的人几近于无,这一路上堪称寂静无声,沿途只有广播锲而不舍的播报到站信息,姜忻的心绪与这座城市的冷漠相应相成。 即使吃了碗闭门羹,失落感也像燕过无痕一般浅淡。 她没由来想起刚从学校毕业那段日子,她那时还在一家小律所当实习律师,在一个姓叶的婚姻律师手底下做实习生。 那年姜忻未满二十一。 叶姣年近四十,对婚姻法颇有造诣,她在工作上苛刻严谨,开庭辩护更是有些咄咄逼人,而私底下的为人恰恰相反,面对空有理论知识,实践经验一片空白的姜忻,她向来平和耐心,甚至连座机转接这种小事都是她手把手教的。 姜忻第一次见客户,由叶姣带着。 委托人是个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不满一岁的小宝宝,了解案件大致情况的过程花费近两个小时。 交流中委托人曾多次情绪激动,说到男方出轨一度崩溃落泪,姜忻也只是恰到好处的递过两张面巾纸。 在整个案子中,她像个冷血动物俯瞰人间俗事,逻辑链不会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她客观,理性,冷静到近乎没有共情能力。 姜忻从洽谈室里出来,叶姣笑着打趣:“第一次跟我接代理,你就没什么感想?” 她想了想,长眉微蹙:“如果想要定男方重婚罪,委托人提供的证据不足,可能对……” “我不是说这个,”叶姣见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聊天,出言打断她,随后叹息,“年纪轻轻还真是绝情呢。” 叶姣不是第一次带实习生,以往手底下的小姑娘难免会被带入案件情绪里,从而导致分析问题过于主观,缺乏公正性。 偏偏姜忻是个怪胎。 “薄情点也好,不容易被伤害,做咱们这一行的不能过分情绪化,”叶姣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是法律不是冷冰冰的法条,它是有温度的,你明白吗?” 这句话姜忻听得似懂非懂。 她的性子她自己心里清楚,说好听点是铁石心肠,百毒不侵,说难听点是没心没肺,冷心冷情,她本身就是这样凉薄的人。 ...... 姜忻在终点站下车,漫无目的地顺着人行道步行,临近六点,她刚走到小区门口,远远看到黄璐站在保安亭旁张望。 她今天穿着裸色一字肩针织衫,下罩浅色半身长裙,栗色长发扎成利落的低马尾。 岁月不曾薄待她的容颜。 即使已至知天命之年,举手投足间仍然带着成熟女人的风姿与韵味。 姜忻的模样与她有七分像。 尤其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眼,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妈。”她出声。 黄璐的目光落过去,旋即三步并两步疾走过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女人也微翘唇角:“再不来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 “路上耽搁了一下。” 姜忻勉强打起精神,连借口也找得拙劣。 “来了就好,”黄璐半敛衣裙,探手想牵她,最后只是拘谨的拉住她的手腕,握着手中瘦削的一截尺骨,不禁心疼道,“是不是又瘦了?一个人在外面有好好吃饭吗?” 姜忻无言片刻。 好在黄璐并不需要她的回复:“工作也别太拼命,我们家不缺那点钱。” “我心里有分寸。” “对了,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没事,玻璃划的。” “也太不小心了。” 姜忻继续一声不吭。 “上去吧,菜都做好了,”见她不愿意多透露,黄璐不再多问,“孩子她爸听说你来吃饭特意赶回来的。” 姜忻微顿,不甚在意的“嗯”了声。 楼上, 杨岚在厨房里忙碌,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双手在围兜上蹭了蹭,笑容憨厚可掬:“终于晓得要回家了?” “杨姨。” 姜忻不置可否,假装听不懂其中的打趣。 “今天这桌饭是孩子妈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要记得多吃一点。”杨岚总会在不经意间维系这个家里少的可怜的亲情。 黄璐忙道:“快别傻站着,洗洗手吃饭吧。” “好的。”姜忻应道。 杨岚是姜家用了十多年的家政,察言观色的本事练的炉火纯青,无需他人多言,她知趣的钻进狭窄的保姆房,留下他们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头顶的餐厅灯柔光倾泻,在这个家里,黄璐和姜沛山感情不和多年,此刻当着女儿的面,彼此都默契粉饰太平般坐在一处,而姜忻则单独坐在他们对面。 姜沛山一身商务西装未褪,人到中年微微发福身形却不是夸张的肥胖,眼梢的鱼尾纹是岁月刀刻画过的痕迹。 明明是场家宴,偌大的餐桌上却找不到丝毫血缘亲情之间热络,只余餐具碰撞声叮铃作响,多年未见的疏离与相对无言的沉默并存。 姜沛山率先打破这份沉寂,他夹着一块鱼肉放进姜忻碗里:“你不是最喜欢吃糖醋鱼,你尝尝璐璐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姜忻看着裹满汤汁的嫩鱼肉。 她小时候爱吃糖醋鱼,就恨不得每顿饭都有糖醋鱼,一次吃个够,吃个饱,后来舌头说它腻味了;就像偶然间发现一首好听的民谣,于是她日日单曲循环,嘴边也哼着熟悉的旋律,有一天耳朵说它听腻了,以是曾经喜爱的东西她弃之如敝履,不愿再多吃一口,不想再多听一遍。 仅仅是这样的琐事,却没有人知道。 姜忻吐出一口浊气:“谢谢爸。” 她违心的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浅尝一口:“挺好吃的。” 黄璐舀一勺蟹黄豆腐盛进汤碟里,推到她面前:“你要是喜欢就多回来坐坐,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妈,我……”姜忻下意识想回绝。 “我知道你工作忙,”黄璐领会她的意思,掩藏低落的情绪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忙也要把自己照顾好。” 姜沛山接过话茬:“是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姜忻微微颔首:“嗯,我知道了。” 一顿晚饭已至尾声,杨岚过来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姜沛山饭后就进了书房处理公务一直再没出来,黄璐去切了一盘水果,拉着姜忻在客厅看电视。 晚上八点档的影视剧场,一部青春偶像剧正在热播,姜忻平素里不看综艺不追剧,只偶尔关注一下财经频道或tv-12,这会儿刚走神五分钟,后面半个小时的剧情她都看得云里雾里。 像黄璐这样只关心股市涨幅,连电视都极少打开的,更不会常看这些小姑娘喜欢的恋爱片。 两人缄默不语片刻。 姜忻心里正估摸着时间准备回自己的小公寓,说辞溜到嘴边,黄璐却开口留她过夜:“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也别折腾了,在家里住一晚?” 见姜忻犹豫,她再接再厉:“你的房间我一直让杨姨打扫着,床单被褥隔三差五的换,衣柜里不缺换洗的衣服,生活用品也是现成的,立马就能住人。” “妈,我明天还要上班。” 姜忻习惯找托词塞责。 “妈妈知道,”黄璐明白她话语中的搪塞与婉辞,不安又如履薄冰的挽留,“明天早上可以让司机送你去,很方便的不会耽搁多少功夫。” 姜忻轻轻抿嘴。 她不是听不出其中的小心翼翼。 在这个家里她面对这份艰难维系的感情也会茫然无措。 她不擅长应付这些,心软的松了口:“那就住一晚再走吧。” 黄璐弯眼浅笑,眼尾褶出两道淡淡的笑纹,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那就好,我去给你拿新毛巾,你缺什么再跟我说。” 姜忻被推进浴室泡澡,半个小时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躺上床,软枕上透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床头柜上摆着一束用于助眠的薰衣草。 卧室的侧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她枕着这座城市的夜景与星光入睡。 她在浅淡的花香中坠入梦境—— 时光倒流,韶华回溯。 那一年的初秋仍然带着夏末尚未散去的余热,姜忻房间的空调坏了,即使把卧室里的门窗都打开,通风散热的效果依旧微乎其微。 她烦躁得踹掉身上的薄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假寐,刚酝酿出了点睡意,有人蹑手蹑脚地过来,确认她熟睡后轻轻把门给带上——是黄璐。 沉闷的落锁音过后,是女人趿着拖鞋踱步的拖沓声,对话隔着门断断续续:“姜沛山,你看看现在几点?” “不是早跟你说过别等我,早点睡么?” “早点睡?”那是黄璐的冷笑,“你去看看昨天的头条,我能睡得着?我知道你爱玩心不定,但凡你为我和姜忻考虑过一点,就不该把你那些风流韵事闹得人尽皆知!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笑话我的?!” 姜沛山的声音里是极度的不耐烦:“你又在闹什么,我说过了那些都只是应酬!” 姜忻浑身僵硬的侧躺在昏暗阒寂的卧室大床上,睁着一双狐狸眼惘然无助的注视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她唇瓣翕动,最后归于无声。 她把规劝永远留在嘴边—— 别吵了, 我没睡着。 姜忻在这样愈演愈烈的争执里睁眼到天亮。 天空刚刚亮起一抹鱼白,她甚至没等到平日里震得拔地摇山的闹钟叫她起床,就先一步起来穿衣洗漱。 姜忻拎着书包经过客厅,杨岚正拿着扫帚手脚麻利的清理这满地的狼藉。 “姜忻?你今天起得这么早。” 杨岚瞥到已经穿戴整齐的小姑娘,先是微微一惊,下意识脚尖半转,试图用身体遮住她的视线。 “嗯。” “现在还早,再睡会儿吧,到时间我叫你。” “不用了杨姨,”姜忻攥紧手里的包带,“我想先回学校。” 杨岚行事匆忙,把没来得及打扫完的玻璃碎片推进不起眼的角落:“那也要先吃早饭才有精神,电饭煲里我温着一锅皮蛋瘦肉粥,我去给你盛一碗。” “别折腾了。”姜忻浅声说。 她站在水晶吊灯折射出的清冷灯光里,目光轻轻落在撮箕里的那一滩残余的玻璃渣上。 光影之下,地上只有她孤零零的影姿。 她忍着突如其来的鼻酸低下头:“我路上随便吃点就好。” ...... 那天姜忻没去学校。 而是在f高后街的网咖里打了一整天的游戏,她戴着统一配备的挂式耳机,像个没事人一样和电脑另一边的网友连麦。 她一手压在键盘上运指如飞,一手高频率的摁着鼠标,电脑屏幕上的游戏人物听从指令的和敌方阵营里英雄厮/杀在一块。 林知舟找过来的时候姜忻刚用开水泡软一份酸菜味的桶面,一边握着廉价塑料叉把纠缠交错的卷面搅散,一边低声与语音房的人调笑。 设备落后的黑网吧里环境堪称乌烟瘴气,空气中浓重的尼古丁与各色泡面的气味混合,敲击机械键盘的杂乱和层出不穷的祖安语录交织耳畔,一局匹配玩了大半个小时换来一声“defeat”的暴躁老哥愤怒的砸着鼠标。 林知舟穿一身干净整洁的蓝白校服,黑色双肩包规规矩矩的挂在肩上的扮相与这里的乌七八糟格格不入。 姜忻难得的懵了片刻,回过神后滑动光标从yy房退出来,疑问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他答非所问:“你今天一天没来学校。” “哦,”她用稀疏平常的口吻反问,“坏学生逃课是什么稀奇事吗?” “姜忻。” 林知舟长眉微蹙。 语调中隐隐带着对她自暴自弃态度的不赞同。 她不再开口。 他又说:“别玩了,回家吧。”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什么机关,她神色骤冷:“我不走,要回你自己回去。” “现在已经很晚了。” “你烦不烦!”姜忻猛地回过头。 她像只炸毛的刺猬,竖起背后的剑盾,打着保护自己的旗号,无差别的扎伤每一个想要上前拥抱她的人。 林知舟被吼得一愣。 姜忻胸口起伏不定,扭头自顾自的重新戴正耳机,游戏英雄因无人操作而停在原地罚站,听筒里很快传出被击杀的英文播报。 显示屏徒然暗下来。 两人谁也没有先说话, 只有屏幕上面映着林知舟苍白到窘迫的脸。 他有些难堪的静了几秒,泛着浅淡薄红的唇抿成平直的一字,五分钟后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姜忻用叉子戳了戳半凉的泡面,只觉得这一碗汤面油腻得让人难以下咽,明显不大明媚的心情让她丧失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她没什么表情的窝在电脑椅里发呆到一局游戏结束才意兴阑珊的下机结算。 她把在前台兑散的几张零钱包着硬币,不太讲究的随手往口袋里一塞,推开网吧的双开门出去。 正对上站在门外的人。 ——林知舟还没走。 姜忻往旁边挪动两步,犹豫再三道:“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他浅声说:“我想等你一起。” “所以你就一直站在这?” “嗯,”林知舟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一直在你面前晃,怕你嫌我烦。” 姜忻接过那一小盒芒果味软糖。 一直没吭声。 他哄人的方式劣质笨拙,举措间却无不透着示弱与讨饶:“还在生我的气?” 姜忻摇了摇头。 因为乱发脾气,心底后知后觉的涌出几分愧疚。 她承认, 这一刻她被收买了。 19 chapter.19 许是梦回往事,姜忻睡眼迷蒙的醒来,盯着头顶白茫的天花板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曲着手肘,小臂掩过双目。 梦境中愧疚的余韵仍然缭绕在身侧,就好像她昨天才跟林知舟大吵一架,少年人声线清沉,好脾气的跟她道歉。 当时过境迁之际,她回过头再看,才发觉只有林知舟是少有的,知晓她的顽劣与自私,臭脾气与坏毛病以后,仍然想要留在她身边的人。 这样的人, 是她亲手推开的。 姜忻一直等到黄璐过来敲门才起来,她掀开被子下床,扶着衣柜门框缓过一阵贫血的眩晕,披着衣服打开房门。 “已经醒来了吗?”黄璐语调少有的带着几分温和,“不早了,先洗漱吧。” “嗯,好。” “早饭想吃什么?我让杨岚顺道带回来。” 姜忻拿着新牙刷,往毛刷上挤出一段牙膏:“随便,我都可以。” “没有‘随便’这个选项。” 她想了想,答得随意:“那就灌汤包吧。” “还有吗?” “豆浆。” “好,我去交代一声。” 姜忻可有可无的微微颔首。 她洗了把脸,用面巾纸擦掉脸上的水渍,坐在化妆镜前化了一个淡妆,拿着一支深咖色眉笔细细描出狭长的小山眉,在眼周点上大地色眼影轻轻晕开,收关在唇间抹上正红色的口红,轻轻抿匀之时,黄璐去而复返。 “还真是长大了。” 黄璐看着她清艳的脸,笑叹一声。 姜忻合口红盖的动作顿了一下。 “需要不需要我帮你编发?”黄璐指尖抚着女儿乌黑柔顺的长发,轻声问。 “嗯,你试试吧。” 她蓄了几年的黑发已长垂腰后,即使每隔几个月都要去一趟理发店烫染,却也因着平时护理得还不错,发质仍然又细又软。 黄璐很少做这样伺候人的活,编了两三遍才将发尾盘成一个鬏,然后用一块复古法式丝巾扎紧,衬得她气质优雅且慵懒。 “怎么样?” 姜忻闻言,抬眼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人表情很淡。 明明睡足了八个小时,脸上精致的妆容却掩盖不住她眉宇间的倦色,额侧的碎发顺着她脸颊的轮廓笼着下巴尖,随后是另女人艳羡的天鹅颈和平直深凹的锁骨。 同时被她收入眼底的, 还有一手搭在她肩上的黄璐。 此刻,两人是十足亲密的模样。 姜忻短暂的失神片刻。 大抵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有多希望母亲能够轻抚她的发顶,多想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而这些小时候让她期盼的礼物在时隔数年后姗姗来迟,惊喜与渴盼在等待中消磨殆尽,当二十八岁的姜忻伸指拆开礼物盒上的绸带,只余一片无足轻重的平静与淡然。 ...... 接下来的一周姜忻先后去医院换了两次药,最后一次去是为了拆线,她用被酒精浸湿的棉签擦掉干涸凝固的药渣,露出左手掌心一道未愈的疤痕。 从诊室里出来后意外的遇到戴着医用口罩大步穿过走廊的温煜,姜忻态度谈不上多热络,甚至没有停下来简单寒暄两句,只保持着点头之交的弱关系,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 温煜平日里是个大忙人,这会儿恰逢饭点,好不容易有点空闲时间就带着饭盒屁颠屁颠摸过来,林知舟正在检查手底下两位实习生刚写的门诊病历,说话用词不自觉带着几分挑剔犀利:“格式不对,错别字连篇,这种低级错误在写完以后扫一眼就能避免,拿回去重写。” 话罢,他又对另一位女生说:“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案我都口述过不下两遍,还是出错,你有认真去写吗?” 二十岁出头的女实习生窘迫的低下头:“对不起老师。” “去改。” 两人蔫头蔫脑的齐齐应答一声:“知道了,老师。” 等人都出去,温煜才拉过椅子,扶着靠背跨坐着,无不好笑的念道:“你最近是不是吃枪药了火气这么大,你瞧瞧刚才那两个小鬼都叫你给吓成鹌鹑。” 林知舟瞥了他一眼:“严格一点对她们没有坏处。” “是是是,内科写病历本身就要比外科细致嘛,”温煜一脸‘围观看戏’的表情,“这下院里的实习生都知道林带教你严谨苛刻,精益求精,下次轮科室谁还敢往你手底下钻啊?当然,对你另有所图的人除外。” “你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别这么快就下逐客令啊,我来找你吃饭的,”温煜忙不迭给他分过去一份,谈起正事来,“今年的医护下乡帮扶工作你打算去?” 为响应郭嘉政策号召,医院每隔几年都会组织人员下乡、下镇进行医疗援助,帮扶的主要人群以特困职工家庭及困难党员、城镇困难户为重点,突出关照子女读中学、大学和双失业、双残疾家庭,或是家庭患有重大疾病和无人赡养的孤寡老人、未成年孤儿等弱势群体[1]。 林知舟不轻不重的“嗯”了声。 “什么时候走?” “21号。” “得,那这顿就当送别宴了。” 林知舟看着面前寒碜的盒饭,无语道:“我去几天就回。” “哦,那行,早点回来,”说到这里,温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慢悠悠道,“对了,今天上午我碰到姜小姐了。” “姜忻?” “对啊。” “……” “说起来,这段时间怎么也不见她常来找你了?” 林知舟不说话。 温煜一个人唱了会独角戏才发觉这人把‘食不言’这三个字贯彻始终,这才识趣的止住话头,试探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 “怎么一直不说话。” “别问那么多。” “好吧。” 温煜无奈的牵了牵嘴角。 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 但看这反应,多半八/九不离十。 与此同时,在温煜心中“被迫和人吵架”的姜忻接到了新招的律师助理——夏橙。 夏橙并非名校毕业,也尚未通过司法考试,对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之后的半个月里,姜忻亲自带着她,从接待客户,资料送达与签收、与客户会晤的资料整理及提纲,再到文本收发管理,都由姜忻手把手教。 虽说教新人费时费力,但好在现在的小姑娘学习能力都不算差,在忙过一段时间后,夏橙即使在姜忻不在的情况下也能够独当一面,于是乎她愉快的在处暑来临之前给自己放了两天假去探寻“诗和远方”。 姜忻只花了三分钟决定好这两天假期的行程,第四分钟在网上下单了两张往返l市的火车票,第五分钟预定了一间单人民宿,当晚开始收拾行李,带上在角落里搁置已久而蒙上一层灰的单反,在第二天搭上凌晨发车的直达火车。 作风是一贯的干净落拓。 姜忻在火车上补了三个小时的觉,随后被车厢里的语音播报吵醒,穿着统一马甲制服的乘务员踩着三公分的高跟鞋哒哒走过,嘴里一边吆喝提醒旅客到站下车。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世界在这样暖人的温度中苏醒,刺眼的晨光直直落入她眼底,险些将眼泪逼出眼眶,意识回笼以后随之而来的是缭绕在鼻尖一股挥之不去的汗味和难以言喻的脚臭。 姜忻不着痕迹的皱眉,旋即面不改色的提上自己的旅行包,淡声和坐在外侧睡得半梦半醒的中年男人说一声“借过”,独自排在等待下车队伍的末尾。 她随着人流出站,顶着烈日站在 l市的街头,这里是个小地方,双行道上没有百万豪车,路边没有林立高楼,商场里更没有随处可见的奢侈品店,开车自驾环绕这座小城甚至不需要三个小时。 姜忻搭上去往民宿的出租车,一路边走边拍,待她在前台办理完入住手续,已经是下午一点。 她盘腿坐在双人床上把沿途拍下的精修风景图凑成九宫格发朋友圈,没有编辑任何配字。 退出来后又神使鬼差的切进和林知舟的对话框,这大半个月他们并非完全没有联系,他偶尔会发一些关于那只三花猫的照片过来。 但他们的交集也仅限于此。 姜忻会把图片都保存。 然后公事公办的聊上两句,在相顾无言中潦草收场。 她把聊天记录从头到尾重看一遍,扔下手机闷头睡了个午觉。 ...... 林知舟看到姜忻那条朋友圈时,他刚送走最后一个过来咨询的老妇人,正听着已经换下护士服的同事抱怨今天太阳毒辣,又锲而不舍的追问是否晒黑。 他指尖停顿,打开图片扫过一眼,其中有一张她入境了半张脸—— 姜忻风尘仆仆,素颜朝天。 帽檐下的阴影里是内勾外翘的丹凤眼,立领冲锋衣包住她瘦削的下颚,碎发后的耳垂上有一个针眼大小的耳洞。 “林医生,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他撩起眼皮,复又垂下:“没晒黑。” “敷衍,”同事嘀咕一声,又凑过来,“这女的是谁啊?看照片的背景好像是在前面那条祥水巷拍的,你有朋友在l市啊?” “不是朋友。” “哦,我刚想说她长得还挺漂亮的,”同事耸了耸肩,“走吗?现在赶不上晚饭应该还能赶上吃个夜宵?” “不了,你们去吧,我随便吃点。” 以是,说要随便吃点的林知舟沿着人行道走在灯火通明的祥水巷,神情淡淡的看着人群熙攘的街道,他心想自己一定是叫鬼迷了心窍。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 刚抬脚要走, 却于一众嘈杂声中蓦然捕捉到一声利落细微的快门声。 林知舟似有所感,微微侧目。 姜忻端着相机站在阑珊灯火里,敛起讶异的情绪,状似轻松的对他说:“好巧啊,林知舟。” 20 chapter.20 周身人流如织, 他启唇想说点什么,最终也只是把所有情绪压进眼底,用那双波澜不兴如黑海的眼睛淡淡凝视她。 姜忻丝毫没有作为偷拍者的心虚,反而合上单反的镜头盖,冲他小幅度挑眉:“不用对我这么冷淡吧,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做不了恋人应该也能做朋友。” 林知舟微微抿唇,兀自敛起目光垂下眼皮,而后勉强附和似的“嗯”了声,旋即又道:“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上午刚到,”她边答边低头检查相机肩屏里刚拍的照片,没等他再问就主动交代,“你也看到了,我是过来玩的。” “知道。” “对了,你吃饭没?” “还没有。” “那正好一起?”她一顿,又补充,“我请。” 这也不怪姜忻这么晚还抱着两斤多的单反在外面跑,她原定计划是午睡半小时去景点打卡,结果一睡睡到天色微暗。 闹钟都没能把她震醒来。 这会儿正出来觅食。 林知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道:“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 人对视线总是敏感的。 这话一说出口,姜忻明显感觉到身上多了一道注视。 她抬头,两人对视片刻。 林知舟不知想起什么,反问:“是吗?” 毕竟姜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和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挑嘴在人际圈里都是出了名的。 她佯装不懂:“我想吃阳春面,你吃什么?” “我依你。”他说。 两人有些久违的并肩走在这条窄巷里。 相比帝都的繁华,祥水巷更具烟火气,沿路是璀璨霓虹灯、复古海报、歌剧院,甚至还有站在路边与人交谈的旗袍女,就像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宛若地上天宫的上海。 而他们是误入民国时期的现代人。 他们在巷尾的一家小面馆坐下。 姜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椅子上,扯过抽纸擦掉一层桌面的油渍,林知舟扬声点了两碗阳春面。 几分钟后,老板端着托盘过来。 林知舟微抬下颚示意:“不加葱和香菜的那一碗是她的。” 大腹便便的老板爽朗的应一声,把汤面上盖着荷包蛋的那一碗推到姜忻面前。 她顿了顿,然后客气道谢。 习惯使然,她先拿筷子戳了戳荷包蛋,在蛋黄的位置挑开一个豁口,没流出糖心。 林知舟掰开一双筷子,不经意道:“不是不爱吃鸡蛋黄?给我吧。” 姜忻无言片刻。 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他记性太好,还是他对所有人都这样无微不至。 她不吃葱和香菜,有的时候在饭店点单连自己都会忘记跟服务生备注,偶尔赶时间容不得她挑剔矫情,她也会硬着头皮吃。 她不吃实心蛋只吃糖心蛋。 不是因为吃不了,只是不那么喜欢罢了。 姜忻扶着筷子把包在外层的蛋白扒拉下来,林知舟动作自然的从她碗里夹走那颗蛋黄——就好像小时候那样。 她低头闷不吭声的吃面。 林知舟吃完以后等了她一会儿。 见她放下餐具,才说:“吃好了?” “好了。” 她晚上吃的都不多,只把荷包蛋都吃了,面还剩一半。 林知舟多看了两眼:“不和你胃口?” “不是,是我吃不下。” 他也没劝她再多吃一点,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她起身去结账。 林知舟在外面等她。 姜忻拿着手机预备扫码付款,老板拿着大号汤勺从后厨探了个头:“姑娘,你们那桌刚才有人结过账了。” 她一愣:“请问是谁付的?” “就跟你一起来的先生。” “好,谢谢了。” 姜忻撩起门帘出来,林知舟站在贴满小广告和脏灰色胶痕的老旧路灯下,地上是投落下来的灰色阴影,在暖黄色光束的衬托之下,意外的为他原本清冷的神色染上几分柔和。 她微挑眼梢:“你什么时候结的账?” “进店就结了。” “不是说好了我请你吗?”姜忻不想占人便宜,折中道,“我过会转给你。” “不用,你就当这顿我请。” 她还想说点什么,林知舟再度开口,“你下榻的酒店在哪?我送你回去。” 姜忻也不好再纠结:“就这条巷子里,走吧。” 一路上她一直在拍照。 林知舟随口一提:“很喜欢这里?” “算是吧。” “有想过以后留在这里吗?” “等我打不动官司了,说不定会来,”姜忻随手把一对相互搀扶着慢慢挪步的老夫妻记录进相册,漫不经心的接话,“养一猫一狗,找一处清净的地方开家民宿,黄昏之时坐在门外的躺椅上吹晚风看日落,听过路的旅人讲故事。” “嗯,听上去不错。” “等林医生老到拿不动手术刀了,我可以收留你住在我的小店。” 林知舟无声的弯了弯嘴角,话音很轻:“好啊,老板娘。” 姜忻抬指勾起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像耳后:“你说的这么认真,我会当真的。” “嗯,我也会。” · 翌日, 林知舟这趟来是为了工作,白日里顶着接近四十度的高温忙得脚不沾地,来咨询问诊的人在屋檐下排起长队,之后还要挨家挨户的上门走访做好调查。 姜忻上午去找过他一趟。 卫生院门前户限为穿,往来如织,远远的只能瞧见红色横幅的一角,她连林知舟人都没见到。 她只在远处看过一眼。 转而带着相机轻装出行,把昨天没去成的地方挨个拍照打卡,顺道买了点l市的特产——桃胶。 据说炒菜炖汤还能养颜美白。 一直挨到下午四点, 姜忻才提着东西坐上返程的公交。 这座小县城刚通公交不久,车次不多,一趟要等上半个小时四十分钟才来。 她在车上整理照片,挑了几张出来准备回去以后做成明信片,又单独选了一部分风景照出来发给余初念。 余初念秒回她微信—— 先是回过来一堆风景图,其中夹杂着东京自由女神像、悉尼歌剧院、柬埔寨吴哥窟,还有意大利比萨斜塔,最后跟上一句控诉。 [敢敢,你终于来找我了qaq] 姜忻有点嫌弃的暼着字句末尾故意卖萌的颜文字,不疾不徐的回了她一个问号。 余初念:[我人在外地出差这么久,你都没有关心过我的近况,连电话也不打。] 姜忻回她:[越洋电话不便宜。] 余初念:[真让人摸不着头脑.jpg] 余初念:[要不我给你报销?] 姜忻啼笑皆非,按下录音键给她发语音:“你朋友圈更新得那么勤,最新一条还是半个小时之前发的,上个周末在巴黎看秀,前两天还在唐人街吃法式中餐,我猜你现在应该在英国伦敦papillon一边享用下午茶一边跟我聊天” 余初念:[?] 余初念:[所以你暗中窥屏连个赞都不给我点?] 姜忻:[...........] 某余姓名初念的女士侧重点永远和别人不一样。 两个百无聊赖的人battle了一会儿,以姜忻到站要下车作为结束语。 离祥水巷最近的公交站是附近的卫生院,绕过站牌就能看到摆在门口的长桌和歪七扭八的椅子。 林知舟穿着熟悉的白大褂,袖口往上折了两圈挽到肘弯,他被一群十三四岁的中学生团团围住,正蹲下身与只有半人高的小孩平视,耐心的与其交流。 姜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林知舟忽而偏头看过来,却又像是没看到她一般,扭身跟另外两个同龄小孩说着什么。 他虚指姜忻所在的方向,对晒得像黑泥鳅的小屁孩道:“不是想玩游戏吗?现在我们缺一个人,看到穿鹅黄色上衣的漂亮姐姐了吗?” 一众人像朗诵课文齐声答:“看——到——了——” “去帮她提东西,然后邀请她加入我们,好不好?” “好——” 于是,原本以为林知舟是不欢迎自己来转身要走的姜忻猝不及防觑着一群朝她跑来的小鬼头,差点没反应过来。 走进了看,她才发觉这群半大的孩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健全的身体,有的一只脚穿着义肢,还有的戴着助听器,但他们都同样明快活泼,围住她叽叽喳喳—— “姐姐,姐姐,我帮你拿。” “姐姐可不可以跟我们过来一下。” “姐姐,你想跟我们一起玩游戏吗?” 于是二十八岁的老阿姨被这一声声糖衣炮弹打败了,稀里糊涂的进入阵营。 林知舟刚脱下外面罩着的白大衣,露出内搭白t,眉目是一如既往地清淡。 “大家想玩什么?”他问。 小鬼头又叽叽喳喳起来: “小猫钓鱼!” “玩老狼老狼几点钟!” “可是我想玩123木头人。” 这群孩子正处在变声期,姜忻听着此起彼伏的公鸭嗓和嘶哑烟嗓就觉得头疼,不走心道:“那就玩老鹰捉/小/鸡/吧。” 众人一静,十几双难不定主意的眼睛默契的看向沉默的林知舟。 他眼底笑意如涟漪荡开:“都听姐姐的。” “好——” 姜忻挽起袖子:“那我当老鹰。” 她不介意在游戏里当个坏人,随后明眸半转,“所以,你们还不躲到‘鸡妈妈’的翅膀下吗?” 一群孩子乱成一团,撒欢似的牵起林知舟的衣摆,在他身后连起了“小火车”。 姜忻嘴角微翘:“我来了。” 她到底是成年人生得腿长脚长,轻易从尾巴上逮住两只反应不及的“鸡仔”。 姜忻抚掌,故技重施向侧面错开,屈肘绕向林知舟身后,没想到他骤然移过来半步。 她脚下没刹住车,乃至脸上的笑都没来得及敛起,冷不丁撞进他怀中,两两相拥—— “我抓住你了。” 21 chapter.21 姜忻手臂虚笼着。 额头不轻不重的磕在林知舟的锁骨上,鼻尖环绕着的是他身上干净清沉的木质香,混合着衣服上很淡的皂角味。 因着停顿的惯性, 她仅用一根发钗挽起的长发蓦然散落,如海藻般柔软蓬松的发丝打着卷的垂下。 紫檀木发簪落掉在地上。 林知舟没动,只是探手扶了她一下。 姜忻短暂的停顿一瞬,略有些僵硬的后撤半步,状似镇定的从他怀中退出来,正想着要怎么道歉缓解尴尬,林知舟已然抬指挑起几缕她脸颊边的碎发,很快察觉似乎有些不妥,悬在半空的手又垂了下去。 “我撞疼你了?”他问。 “没有,不疼。” 姜忻五指沿着发根将额发撩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凑近几分让他看清。 他目光一触即离,然后飞快的“嗯”了声。 旁边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姑娘捡起地上的发簪,睁着一双水灵清澈的鹿眼,很乖的扯了扯她的衣角:“姐姐,你的东西掉了。” 姜忻接过时动作微顿。 这个看上只有十岁出头的女孩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她似是无所察觉的揉了揉她的发顶:“谢谢。” “不客气。” 女孩晃着小辫子,嗓音甜脆。 “嗯,”姜忻一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拽住,“现在你是第三个被我抓住的‘小/鸡崽’了。” 小姑娘愣了愣,垮着脸不敢置信的“啊”了声:“姐姐好坏!” 姜忻没注意到林知舟上扬的嘴角,而是对那一群摇头晃脑的小萝卜头送去一个眼风:“下一个是谁?” 小半个下午她都围着孩子打转。 她本身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偶尔觉得小孩乖巧可人也是基于可爱的外表的情况下,倘若有年纪小不懂事的熊孩子犯浑,她大概下一秒就会凶相毕露。 陪着玩了一个下午。 天色渐晚时有老师组织孩子们排队回家,白日里的燥热逐渐褪去只剩下落日余晖与似火晚霞,临近黑夜的平静裹挟着晚风吹过大街小巷,炎炎夏日的温柔莫过于此。 林知舟在做最后的扫尾工作。 姜忻在休息室里等他。 她视线环顾一周。 这个仅仅只有三十平米的房间小而干净,两张上下铺并排放,随后是最常见的宿舍铁皮柜,面对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 靠近书桌位置的床铺格外整洁。 床单边边角角都掖得平直整齐,纯白色的被褥规整的对叠成豆腐块,另一边放着枕头。 姜忻拉过椅子时,无意带动摆在桌上的笔记本,连着夹在书缝中的水性笔也一起掉下来。 有一张底色微微泛黄的两寸大小照片从夹页里摔了出来,可以看出应该有些年头,但被主人保存得很好。 她没有不经过同意就偷看别人的东西习惯,却在弯腰捡东西时不经意瞥到照片里的熟悉的两个人—— 是她和林知舟。 准确的说, 是十年前的她和林知舟。 姜忻的视线定定黏在上面。 她和林知舟认识的时间很长,但合照却不多,这张照片是校运会上拍的,那会儿她拿了女子八百第一,他上前来给她颁奖。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浅蓝色运动短袖,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颊侧,她手里举着一张明橙的奖状,笑容里夹杂着独属于胜利者的得意和喜悦,十八岁的少年身形早已出落得修长瘦削,勾着浅淡的笑意安静的伫立在她身后。 照片她跟林知舟人手一张,只不过她手里那张早已经在一次次匆忙搬家,四处辗转时,遗忘在出租房的某个堆满灰尘的角落里。 姜忻微微抿着嘴,压成一字的唇瓣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照片重新夹进本子里,将一切归于原位的,总之林知舟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林知舟推开门,从挂衣架上取下外套,见她半天没动作才出声道:“姜忻?” 她回神:“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怎么这个表情?” 姜忻努力让脸部肌肉不那么僵硬,挤出一个很淡的笑反问:“我什么表情?” 林知舟瞥了一眼桌上的笔记本,揭开笔帽的水性笔压在牛皮封面上,他不问有没有看到什么,只是浅声说:“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她勉强勾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 “走吧,送你。” 他帮她提东西,推开房门。 姜忻两手空空的跟在他身边。 走廊上的护士三两成排,一脸正经的跟他打招呼:“林医生。” 林知舟微微颔首。 同事往他们这边看了好几眼,擦肩而过后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转过身去找其他小姐妹聊八卦—— “是天上下红雨了还是我眼花了,我居然看到林医生身边站着个女人,还是一起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 “林医生半个月前还说着‘不想谈恋爱’把ct室的蹄花给婉拒,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别整天蹄花蹄花的了,ct室那位跟眼前这个比起来顶多算一片绿叶好吧,我要有这么一张漂亮脸蛋,我发自拍都不修图。” ...... 那箱正议论得起劲,这边两人也是边走边聊,林知舟随口捻了个话题:“这两天玩得怎么样?” 姜忻囫囵说:“还行。” 她等了片刻,再次开口,“我就要回去了,明天早上还得上班。” “什么时候?” “今晚十一点的票。” “嗯。” “你会来送我吗?” “有空就来。” “好。” 姜忻垂眼掩盖情绪。 林知舟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回酒店睡一觉,赶车会累。” “嗯。” 照旧把人送到酒店楼下。 姜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半旋脚尖转身欲走,又像改变主意似的顿了顿,她突然说:“林知舟,你有怪过我吗?” 怪她无数次乱发脾气。 不明原因的提分手。 不顾他的挽留义无反顾的离开,这么多年杳无音信。 有些事情不需要挑明,彼此都懂。 林知舟一如重逢时的平淡,他的眼睛里没有野心也没有怨恨,像一片包容万物的海。 “从来没有过。”他说。 ...... 姜忻独自上楼,刷卡开门。 她没开灯,独自在黑暗中扑进柔软的大床里,翻过身盯着虚空中的一个点发愣,她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张合照,那是成绩永远吊车尾的姜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一个优胜者的身份,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留下的见证。 以至于,后来的每一天她都在追逐他的脚步。 姜忻没由来的想起他们第二次争吵,引发矛盾的导火线是一张未填的保送单子。 她知道林知舟放弃保送这事还是因为大嘴巴的女同学课后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个中恶意猜测好巧不巧的传到姜忻耳朵里——“这还用得着说,肯定又是为了十六班的那位咯”“搞不懂,好前程不比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香吗”“就姓姜的那好几科加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上三本的分数就不要总是四处托人后退了行不行”。 姜忻被这一则消息炸得都没来得及去找那几个嘴巴碎的长舌妇算账,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这得是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机会,这人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她马不停蹄的寻人。 林知舟刚抱着一垒练习册从办公室里出来,被姜忻逮了个正着,她拽着他的袖子直奔主题:“不愿意保送?” “嗯。” “理由?” 她语调沉下去。 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林知舟真如那些女生所说的,因为她而放弃牺牲一些东西,她不需要也承受不起。 “就算不保送,我也能上清北。” 虽然算不上是正面回答,但也让姜忻悬着的心稍稍安定,随即又觉得自己闲着萝卜瞎操心,林知舟什么水平,还用得着她这个大专预定的学渣担心他上不了重本吗? 思及此,她立马释怀的“哦”了声。 林知舟跟她并肩:“有意向的学校和专业了吗?” “还没想好,”姜忻懒洋洋的抬臂屈肘,十指交握着枕在脑后,“问那么多干嘛,反正跟你不在一处。” 他静了几秒:“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也知道我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她眼神看向别处,心不在焉道,“要不然你上清华,我上清华同方,你上北大,我上北大青鸟?”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林知舟谆谆善诱,“有什么不会的我都可以教你。” 姜忻没答应也没拒绝。 她没把这话当回事。 心里想着别人花三年时间学会的东西,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全部掌握的? 可是林知舟这句话显然不是说说而已,他开始花精力整理课件笔记,用标记笔在她的课本上画重点,不厌其烦的把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拆开来一遍一遍的讲。 姜忻贪玩归贪玩,但她拎得清。 倘若认定一件事就会用心去做,她记性很好,身上也有些才气,偶尔会小聪明的一隅三/反,问牛知马。 那段日子姜忻几乎没有哪一天是在三点半之前入睡,并且加入了课间十分钟补觉大军的行列,即便如此每天睡眠时间仍然不到四个小时,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清瘦了一大圈。 她嘴上苦哈哈的抱怨,实则每一次他要求完成的任务都有认真对待,她心底有个声音说:如果能够一直在一起,谁又会想分开呢? 然而现实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三月初的一模成绩下达,她面对着六科加在一起都不够上二本线的总分面红耳赤,理综试卷上猩红的圈点痕迹就好像在讽刺她就是一个再怎么努力也出不了头的垃圾。 姜忻一声不吭的坐在位置上拿着红笔订正答案,林知舟瞧出她兴致不高,语调不自觉放柔几分:“一模没考好还有二模三模,一次小测试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可是已经没时间了。” 她看着黑板用红色粉笔反复加深的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一百天,能改变的东西太少了。 “现在也还来得及,”林知舟不擅长安慰人,更多的是以行动说话,“你的试卷给我看看。” 姜忻抬起手肘让他拿。 他扫了两眼,笔尖点在一道被打了叉的计算大题上:“这里用滑动摩擦公式,考前我跟你讲过相似的题型,你还记录在错题本上了。” 她闷闷的“嗯”了声。 林知舟继续道:“木板做直线匀速运动时,受到地面的摩擦力为f,由平衡条件得f=f,f=umg,联立并带入数据得u等于0.5。” 以是,他停顿几秒才问:“明白了吗?” 她摇了摇头。 林知舟耐心的把解题过程拆开来再讲一遍,见她不说话:“还是不明白?” “嗯。” “哪里没听懂?” “我都不懂,”姜忻沉默了须臾,才淡声说:“我累了。” 林知舟察觉她情绪不对,握着笔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再......” “林知舟。”她倏地打断。 姜忻抿了抿嘴,垂下眼帘盯着他那张接近满分的试卷,一种不可名状的挫败感像汹涌的海啸扑上来,她想起那些女同学私下里对她说长道短、人言啧啧,第一次开始正视她跟林知舟之间的差距。 他惊才绝艳,是万众所向; 她离经叛道,只有一身反骨。 谁是天上云月,谁是地上污泥, 一目了然。 姜忻像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将所有勤苦全盘否认,同时,在这样无言的阒然中,她听到自己轻声说:“你能不能别再管我了。” 22 chapter.22 “他曾把我比作天上明月,我却怪他鱼目混珠;他这一生本该事事顺遂、鹏程万里,而我却做了害他跌下神坛的恶女,我才是罪魁祸首。” ——不为人知的日记 ...... 当时林知舟没有说任何话。 那天下午姜忻借着上厕所的由头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掉了晚自习,她跟着汪承望他们一起晃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成兴思一手揽着她的肩,吊儿郎当的跟她打趣:“不容易啊,咱们姜姐终于肯回归组织了?跟你的好战友抱一个?” 姜忻翻着白眼给他一脚:“滚啊,你找揍是不是?” 宋宽伸长脖子凑过来,在她衣服上嗅了嗅,她皱着眉头躲了一下:“闻什么?” “闻闻是谁身上的火/药味儿这么呛人,”宋宽抬手揪住汪承望的耳朵,“汪二,是不是你惹姜敢敢生气了?” 一直没说话的汪承望实实躺中一枪,当即不客气的打掉他的手:“放你娘的五香麻辣屁,我惹谁也不会去惹这个祖宗。” “不是你还能是谁?” 宋宽像个铁憨憨似的摸了摸扎手的寸头。 “这还用问?”成兴思耸了耸肩。 汪承望表情凝重得像排位赛连跪一百把,小声试探道:“敢欺负你?!要不要我带几个兄弟给你找回场子去?” 姜忻听着这三个人一言不合就准备用武力威慑用暴力解决问题,屈指一人赏了个爆栗。 “跟林知舟没关系。”她开脱。 她又说了两句算作数落。 随后四个人熟练的翻墙去游戏厅,兑着一块钱一个的游戏币,去玩四枚币开一局的赛车竞速,撒疯到十一点才意犹未尽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自上次不欢而散以后,往日里乖巧的表象不击自溃,她再次被打回原形,仍然是原来那个每天游手好闲、玩物丧志的问题学生。 尖子生埋头苦读,她毫无紧迫感的旷着早课睡懒觉,勤奋生挑灯夜读,她无所顾忌的贴着面膜熬夜开黑,连吊车尾也开始争分夺秒的做小抄,她始终我行我素,照玩不误。 林知舟在一周后来找过她。 汪承望正准备拖着大家去后街搓一顿,跟犯了选择困难症似的犹豫着到底是吃小龙虾配啤酒还是泡菜串烤肉。 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来,老远就见人等在楼梯口。 成兴思用肩膀撞她:“好像是来找你的。” 姜忻没太意外:“嗯,看见了。” “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宋宽向来歪到外婆家的第六感直觉这个姓林的不是好人,生怕她吃点什么亏。 “不需要,在校门口等我就行。” 宋宽可怜兮兮的“哦”了声,被汪承望拉走了。 姜忻少有的踌躇片刻,旋即信步走到他面前,隔着半米左右借着微弱的月色看清他的侧脸。 她径直免去了所有多余的寒暄:“找我什么事?” 林知舟下意识照顾到她的心情,语调没有责怪甚至堪称温和:“怎么突然耍小脾气?是我教得不好?” “不是,你很好。” “所以原因是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就是不想学,也学不会,”姜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用极致平淡的口吻说:“如果没什么事,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林知舟愣了几秒。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在她露出不甚在意的淡漠神情时发觉任何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姜忻又等了一会。 没等来他的一言半语,想要抬脚走开,林知舟在两人身形相错的刹那拉住了她的手腕—— “姜忻。” 他清沉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圈住她腕骨的五指迸发出来的力道却罕有的惊人。 离近了看,她才察觉他脸色不太好看,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夜夜难以入睡的失眠症患者,浅色的唇不沾丁点薄红,形容憔悴。 林知舟喉咙滚动。 似乎听出了所有冷漠回应里的潜台词,哑着嗓子用着陈述句的语气反问:“你也不要我了。” 姜忻缄默着。 她像一只把头埋近沙子里的鸵鸟。 林知舟表情僵硬的抿着嘴。 他的眼神无助而伤感:“你让我怎么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确定,他可能真的要失去眼前这个人了。 姜忻回过身抱了抱他。 少年身材因抽条而清瘦颀长,以至于她侧耳时能够听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她用屈指可数的温柔语调:“走你该走的路,不要停下来。” “可是我不想一个人。” “起码现在我还在你身边,不是吗?” 之后林知舟什么也没说。 最后也只是妥协一般松了手。 当晚姜忻放弃去胡吃海喝的打算,放了成兴思他们的鸽子,她迈开步子一路跑着回家,从放着一排排漫画书和小言文的书架上抽出搁置了半个月的三五卷。 她重新捡起落下的课程。 开始起早贪黑的学东西,强迫自己刷题,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背英语单词和听磁带,入睡前脑子里仍然装着理综晦涩难懂的元素符号和诘诎聱牙的物理公式,就连梦里都是苏轼和李白在把酒当歌,吟诗作赋。 姜忻的每一天都在奔跑、追逐。 连睡一顿饱觉都是奢侈。 她争分夺秒的睡觉,争分夺秒的吃饭,争分夺秒的学习,她成了万千学员中把脸埋进书堆里的考生之一。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大大小小的考试与课堂测试纷至沓来,四月中上旬的二模,她堪堪踩中二本线,五月初的三模,她的总分高出二本线三十几分。 六月初高考前夜,窗外居民楼里亮着灯的人家俯拾皆是,姜忻坐在书桌前进行最后的考点复习,台灯暖黄色的光线打在用红笔做满批注的课本上。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因着口渴想去厨房冲一杯热牛奶都要考虑考虑是否会浪费太多时间。 开考前姜忻反而没有那么多的焦虑负担,更多的只是审判来临之际的镇定与平和,即没有太多期盼,也没有过分畏惧。 反倒是出考场以后, 脑海中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骤然松懈,成倍的惫懒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她随手把透明笔袋扔在玄关柜上,拖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腿瘫在沙发上。 她看着从客厅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灯不到半分钟,枕着手臂秒睡了,半夜宋宽打了三四遍电话叫她出来溜冰都没打通。 ...... 高考后第一次返校。 那天下了一场六月雪。 寒窗苦读数十载的莘莘学子站在走廊上撕书,雪白的纸页呈天女散花之势洋洋洒洒铺了一地。 姜忻扔掉攒了大半个抽屉的空笔芯,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把层层叠叠垒了半人高的试卷,一把一把从六楼撒下去。 林知舟拿着志愿填报书和各色指南站在几步之外,她上前找他还光明正大的瞥了一眼他刚打印出来的分数条,和意料之中的成绩相差无几。 ——706 她弯唇反笑:“恭喜啊,高材生?” “嗯。” 林知舟比以往还要沉默,过了片刻他才问:“你考的怎么样?” “就那样呗,还能怎样。” 姜忻她把自己的分数条背在身后没有拿出来,含糊的带过这个问题。 “想好去哪了吗?” “有点想法。” 林知舟不再问。 她又说:“你呢?选清华还是选北大?” “有别的选项吗?” 姜忻哭笑不得:“复旦?人大?交大?只要你愿意,没有你去不了地方。” “我都不喜欢。”他说。 她搁浅在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林知舟,你别再任性了。” 林知舟唇瓣翕动,最终别开眼。 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把它永远藏在了肚子里: ——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 姜忻躲在无人的角落里重新打开那张仅仅只有两三厘米的纸条: 语文/118 数学/116 外语/120 理综/240 加分/0 总分/594 普通类位次/10211 她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上面的数字,悲哀和喜悦的情绪都很浅淡。 她是整个高三年级名次跳跃最大的黑马,可这比之想要跟他站在一起的目标而言还远远不够,现实不是童话,没有那么多逆袭的故事供人观赏,中庸的平凡才是人生常态。 ...... 傍晚十点整。 单人套房内的双人床上,手机闹铃机械式的响过一遍又一遍,屏幕里微暗的光线顽强的照亮着一小片区域。 姜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的,这会儿闹钟正发散着“愚公移山”的精神震了两三次,她才慢吞吞的撑身爬起来,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等待意识的回笼。 良久,她掀开被子下床。 在洗手间简单的用清水洗了把脸之后,用了十来分钟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塞进旅行包里。 续而在前台退了押金。 远道而来的旅人带上她的相机踏上归途。 车站巨大的钟楼安静的矗立在这座小城的东南角,时针和分针互相逐决,夜色中荡漾着的是火车的悠长的鸣笛,姜忻沿着楼梯拾阶而上,拿着证件在取票机前取票。 她把身份证和车票叠在一块,挽着耳边的碎发转身,眼尖的扫到站在售票厅门口的人影。 她加快脚步上前:“林知舟?” “嗯。”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正好有空。” “哦,但还是谢谢你了。” 林知舟摇了摇示意不必客气。 姜忻抬腕看表:“还有二十分钟检票,那我就先走了?” “嗯,到家记得给我报平安。” “好。”她答。 林知舟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恍惚间时光仿佛回溯到过去,姜忻在蝉声噪耳的夏天与他道别,飞往上海浦东的航班将在九点起飞。 那天是她的生日。 女孩打扮得明艳又漂亮,卷发没过锁骨垂在胸前,她拖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拒绝了所有要来给她送行的人,只有林知舟不顾劝阻还是来了。 姜忻踩着路牙子视线跟他平齐,看着他的表情微微挑眉,说:“你别垮着个脸啊,今天是我生日又不是我的祭日。” 林知舟拼命想要勾起嘴角。 然则他笑不出来,他甚至说不出话,巨大的无措和恐惧快要压弯他的脊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害怕离散。 她扶着撑杆看头顶的月明星稀: “我还有两个小愿望,你想不想听?” “你说吧,我都听着。”他艰难道。 姜忻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双手合十许愿道:“第一个愿望,我要林知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还要他前程似锦,得偿所愿,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林知舟过得好,林知舟要比姜忻过得好。” 她一顿:“你答不答应?” 林知舟表情大概难看得像大病未愈,他满心绝望和祈求,还是涩着声调说:“你是寿星,你说什么我敢不答应。” 姜忻满意于他的回答。 她轻声说:“林知舟,我要走了。” “......” “跟我告个别?” “......” “真小气啊。” 姜忻笑着感叹。 踩着低跟凉鞋,转身走进夜色里。 她朝着十八岁的林知舟挥了挥手,从始至终没有再回头。 在数十年后,林知舟恍惚间看到这两道背影慢慢重合,他又一次看着所爱的人与之背道相驰,只有他还留在原地。 倒映在他深色瞳孔中的影子忽而回过头,姜忻像是想起什么,徒然在检票闸机前停下—— “林知舟。” 他抬眸看去。 她清冽的嗓音由远及近:“我们北京见。” 23 chapter.23 姜忻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 无人的客厅里仅仅亮着几盏led筒灯,一应摆设都待在原来的位置,堪称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突兀的放着一个黑色旅行包。 一块浅色的衣料耷拉在包沿外。 浴室里的花洒勤勤恳恳的工作,寂静中只余淅沥水声淌过,磨砂玻璃门朦胧的勾勒出女人袅娜妙曼的身段。 不过须臾,水声骤停。 姜忻裹着一件轻薄的红丝绒浴袍推门而出,满室氤氲四溢飘散,她袖下露出一截骨肉匀停的手腕,正搭着一条柔软的毛巾擦头。 发梢湿漉的水渍擦到一半,她径直裹着发巾瘫在床上,席梦思微微下陷托起她的身形。 她拿过手机,点亮屏幕。 戳进微信,给林知舟发消息—— [平安。] 这会儿将近四点,他居然还没睡。 消息也是秒回:[到家了?] [半个小时前到家。] [嗯。] 她想了一会:[你什么时候回?] [后天。] 姜忻:[要我来接你吗?] 她的指尖从拼音小键盘移开,觑着左上角“对方正在输入……”的一行小字看了一会,对话框里跳出白色气泡。 林知舟回她:[看你,你想来就来。] [好。] 对话的末尾是那边叮嘱她早点睡,姜忻揉了揉困倦的眼睛,顺势而为:[你也是。] 林知舟:[晚安。] 她把这两个字反复看了几遍。 才回:[晚安。] ...... 又是一天。 姜忻的生物钟让她在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下自然苏醒,她指尖捻着一簇仍然有些氤湿的黑发,枕着湿发睡了半宿的滋味并不好受,太阳穴附近的脉搏每跳动一下都带着微弱的痛感。 ——懒得吹头的习惯确实不好。 她一边揉着额角一边起身下床,洗漱过后换了简约风格的包裙出门,而且非常幸运的赶在早高峰到来之际抵达写字楼。 时间还很充裕, 姜忻收到江衍发的满月宴请柬那会,她正坐在楼下星巴克等她刚点的早餐。 现如今互联网覆盖全球,绝大多数需求几乎都能在手机上解决,就连发请柬这事儿都能直接在手机上一键发送电子版,已经很少有人上门送纸质请帖了。 说起来她跟江衍交情不浅, 但是16年他结婚,姜忻正处事业上升期,人在上海为一单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没来得及亲临现场,只是随了一笔份子钱草草了事,18年他喜当爹,姜忻窝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孩子周岁宴也只是寄了点小衣服过去当做随礼,这他妈才20年二胎都抱上了,这次她要是再不去好像也挺不够意思的。 姜忻记下请柬上的时间地点。 然后切出去给他发短信: [你家老二就满月了?] 江衍大概还在忙着在通讯录里点人,过来几分钟才回: [一个月零九天。] [大忙人,这回肯赏脸来一趟了吗?] 姜忻差点为他这三年抱俩的速度竖起大拇指,于是打字道:[行,记得给我留位置。] 江衍:[好。] 几秒后,他用我家死党注孤生的语气感叹:[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 姜忻:[?] 她停在屏幕上方的指尖微悬,想起这几年光是四处随份子钱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是有去无回的那种。 姜忻觉得自己受到了人身攻击: [........] [谢谢,有被冒犯到。] 这时,服务生拎着折叠封口的牛皮纸袋过来,旋即眨了眨眼腼腆道:“您的牛角包打包好了。” 姜忻象征性的说了声“谢谢”。 “那、那个,我.......” 她掐灭手机再抬头:“还有什么事?” “没、没有。” 姜忻微微颔首,起身出门。 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嘀嘀咕咕: ——“要到联系方式了吗?” ——“没。” ——“那你脸红个什么劲,脸皮就这么薄?” 姜忻提着包上楼。 夏橙正抱着一大摞文件送去她的办公室,来来回回的反复了几遍,再度折回来时看到从前台绕过来的姜忻:“姜姐,早啊。”这姑娘刚来没几天就跟着蒋绵鬼混在一块,于是也学着“姜姐姜姐”的叫她。 姜忻前两天换了工位,搬进独立的办公室,当然这份“福利”也不是白得的,她需要完成规定的任务额,每年交着五位数的管理费。 这份工作对办公区域没有硬性要求,独立的办公室固然能提供更安静的、适合办公的环境,但这不是必要条件,不过姜忻向来是不会苦着自己的性子,多花点钱买个舒心罢了。 “早,”姜忻把牛皮袋放在桌角,说,“辛苦你了。”她随后帮着收拾一些细碎的东西,检查是否还有遗漏的公文案牍。 “没事啊,”夏橙把曲别针扔进塑料盒子里,随意攀谈起来,“姜姐,你这一趟玩的怎么样?” “还可以。” “我本来也想去旅行来着。” 姜忻看她一眼:“你不是周末双休?国家法定节假日你可都是带薪的。”夏橙算是她的私人助理,由她单独带着,薪水也是由她来开,待遇只算得上不好不坏。 “我有闲没钱嘛。” “嗯,”姜忻拉开抽屉找东西,“那你努力一下,等结案归档以后再给你涨点。” 刚起步的律师助理拿到的薪资普遍不多,在帝都这种消费超高的地方拿着4k-5k过日子的比比皆是,但是当自身能力达标后成为不可替代的那一个,在同职位中能拿到10k-20k的也不在少数。 “谢谢老板!”夏橙没有过于纠结这个问题,“那我出去啦?” “去吧。”她淡声说。 姜忻等门彻底关上,从抽屉里翻出一板感冒药,用指甲划开脆弱的锡纸薄膜把药掰出来,她把两颗胶囊抵在舌尖,混着温水咽下去,又用指尖按了按鼻翼才觉得呼吸稍微通畅一点。 林知舟回来那天,姜忻临时被委托人拦住了去路,她在洽谈室与其周旋了近一个小时,中途借口离场去茶水室看了一眼手机。 她关注着时间, 犹豫少倾后给林知舟发了一条“无法脱身,不能去接”的微信。 姜忻等了几分钟,没有得到回复,不假思索的拨了个电话过去——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拨通这个熟悉的号码。 短促的提示音后,很快被接起。 “姜忻?” 林知舟那边有些吵,只有他清冷的嗓音尤为清晰,像凑到耳边的低语。 “是我。”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明原由,他很快接上话音:“声音怎么回事?还带着病?” 姜忻愣了愣。 她病了几天但是好在本身底子不错,除了偶尔喉咙痒会想咳嗽以外,嗓音轻微嘶哑和浅淡的鼻音这些症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不觉想象了一下此刻林知舟皱着眉头询问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的抿起弧度:“小感冒,不碍事。” “吃过药了吗?” “吃了,一天三顿,”姜忻找到了解释的机会,缓慢道,“我今天可能来不了,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让助理开我的车去接你。” 林知舟默了默:“不用了。” 那边传来熙攘的杂音,和他的声音糅杂在一块:“我马上要回医院,跟车走。” “嗯。” “再忙也不要忘记吃药,”他寻思这人工作起来估计有些忘我,语气带着点哄人的意思,“听话。” “是——”姜忻没忍住极轻的笑了声,“谨遵医嘱。” 24 chapter.24 与此同时,顺着人流出站的林知舟刚挂断电话,左肩蓦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来人在他偏头的瞬间顽皮的绕到右边,看着他被这种小把戏耍得再度回头,才得逞似的笑出声。 “知舟哥。” 女孩的声线清甜的像冰镇过的椰子水,沁着恰到好处的俏皮。 林知舟看清她的脸,波澜不惊道:“忆阳,你怎么来了。” “温煜告诉我的,我就来接你了。” 郭忆阳双手背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怎么啦?你不欢迎我来吗?” “没。” “可是我感觉你不太高兴。” “我要回医院,没时间招待你。” “没关系的,你安心上班,我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就行。” 林知舟不再搭话。 “对了,知舟哥如果有空可以来吃顿饭吗,”郭忆阳伸手牵了牵他的衣袖,见他冷淡的余光瞥过来很快松了手,眨着明秀的杏眼,“都这么久没见面,我跟妈妈都很想你。” 郭忆阳的母亲——葛雪兰。 她是林知舟的心理医生,这个人于他而言是意义非凡的存在,说是人生旅途的向导也不为过。 林知舟在郭忆阳的注视中沉默少倾,淡声道:“我尽量。” 郭忆阳还想再说点什么,猝不及防被后面追上来的小护士轻轻撞了撞肩头,两人很快攀谈起来:“忆阳?又来找林医生啊?” “是啊。” “几个月不见,越来越好看了。” “有吗?你没说场面话骗我?” 到底是小姑娘家家,叫人夸上两句便逗得笑颜逐开。 小护士:“骗你干嘛?不信你问问林医生。” 林知舟闻言回头。 正对上她满含希冀的眼睛,郭忆阳提了一下裙摆,烟视媚行:“知舟哥,你觉得怎么样?” 倘若她们没有在他耳边议论纷纭,他都没注意到平素里酷爱穿暖色调淑女裙的郭忆阳今天换了风格。 她本身五官端秀,虽算不上是明艳动人却也够的上小家碧玉,看长相会让人觉得她是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女。 郭忆阳今天却穿了一件轻熟小黑裙,v领设计让她露出半截平直的锁骨,裙摆堪堪没过腿根两三寸,她及腰的黑长直剪短一截后在发尾烫着波浪卷,变化不可为不大。 林知舟不知道想到什么,无端皱眉:“怎么突然做这身打扮?” “我总不能一直装扮得像个刚毕业的学生吧,知舟哥你不喜欢吗?” “没有。”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有什么改变,抬脚上车时淡淡道:“你自己喜欢就好,不需要过问我。” 郭忆阳笑容一下变得有些勉强。 她低头瘪了瘪嘴,借着垂眼的动作掩盖眼底的失落。 温煜身上还穿着绿色手术服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敲门那会儿,林知舟在医院休息室里换白大褂。 他不疾不徐的系着扣子:“来了,我正好有事找你。” “唔,什么事啊?”温煜明知故问。 林知舟看破说破:“郭忆阳的事儿。” 他随手把脱下来的外套叠好放进衣柜里:“她是你引过来的,你负责把她送回去。” “这也赖我?” “不然?” 温煜觉着自己脑门上有个大写的“冤”,不平道:“她来追问你的消息,我总不能一直避而不答吧。” 林知舟无情的说:“那是你的事。” “她总跟在你后面跑也不是个办法。” “我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 “这么久了,还真是毅力惊人。” “毅力没用对地方。” 温煜听出这人字字句句都在避免暧昧,也觉得郭忆阳这丫头估计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一个没忍住吐槽道:“铁石心肠啊你。” 林知舟懒得理他。 就听被无声嫌弃的温煜继续道:“那个,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该说就不要说。” “我觉得还是要说一下。” “......” 温煜细细斟酌了一下措辞:“你觉不觉忆阳今天的样子跟姜小姐有点......” 林知舟淡声打断:“不觉得。” 于他而言,面对相似的样貌驰念所爱之人的做法,不是在羞辱别人,就是在羞辱自己——没有人可以代替姜忻,替代本身就是对她的亵渎。 ...... 姜忻参加满月宴那天是个阴天,浓重的雾霾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她出门前挑开窗帘俯视因风鬓雾鬓而在双行道上艰难爬行的车辆,立时放弃了自己开车上路的想法。 当她扶着把手站在公交上,另一只空闲的手拿着点亮屏幕回信息,对面的玻璃上清晰的映着她清艳的面容,车辆疾驰而过带起的穿堂风带着些许凉意。 她人到酒店已经接近十点。 偌大饭厅里寥寥坐着几个人,大多数宾客还未到场,大抵是江衍事先交代过,姜忻被服务生直接引到楼上的休息室里,顺理成章的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江衍夫妇。 江衍跟他的太太是高中时代就让人羡慕的一对情侣,一路从校服到婚纱,老夫老妻多年仍然感情甚笃。 此时他正侧着耳,耐心的听着身边矮了大半个头的女人低语,姿态亲昵得像热恋中的情人耳鬓厮磨。 姜忻不禁感叹, 两个人待久了真的会越来越有夫妻相。 她在门口站了半分钟。 觉得这碗狗粮下肚以后实在有点撑,不得不出声当电灯泡:“在说什么这么认真?” 江太太,也就是恬安抬眸看来。 她人如其名,有一种恬静的气质,为人母以后则多了几分温婉,她见姜忻过来自然答道:“刚才我还在跟江衍说起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姜忻也不是真想知道小两口在调什么情,随口接茬道:“路上怕堵,就提前来了。” 恬安:“别站着,来坐吧。” “要不先让我看看你们家的小孩儿?” 江衍说:“她刚醒,在婴儿车里。” 姜忻隔着一层轻薄的蚊帐看了两眼,刚来人间不久的小家伙体弱,穿长衣长袖、戴着蕾丝边婴儿帽捂得严严实实,远看就像一小团会动的肉丸子。 恬安问她:“要抱一下吗?” 姜忻迟疑了几秒。 孩子太小,免疫力还很低,一个没注意造成的细菌造成的感染可能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借用了室内的独立卫生间,用洗手液洗了手之后,像对待什么易碎的古董花瓶一般,用指背蹭了蹭小家伙的脸颊。 手感软的像棉花。 逗着孩子玩了一会。 差不多快到开席的时间,姜忻才跟江家小夫妻分开,准备下楼去饭厅酒席上落座。 她从房间出来,视线无意扫到楼下的人影,目光不自觉顿了顿——她在席间看到林知舟了。 姜忻挽着手里的包,转身拾级而下。 下到一楼,她微微侧身避让站在楼梯口中间的女人,客套又疏离的说了声“借过”。 年轻女人似乎也意识到站的位置尴尬,连忙往旁边挪了两步,公式化的抱歉到了嘴变却在看清姜忻的脸时变得难以说出口。 郭忆阳有一瞬间的结巴:“你、你......” 姜忻:“怎么?” “没什么,是我认错人了。” 郭忆阳迅速敛起情绪。 她曾不止一次偷偷看过知舟哥手里的照片,数量不多但全部都有关于这个女人,而此时当照片里的纸片人出现在眼前,才察觉姜忻本人远比相片里样子更明艳漂亮。 姜忻这次来并没有盛装打扮。 她上搭一件深色修身针织衫,很好勾勒出卓越窈窕的身形,下罩海蓝色牛仔阔腿裤,举手投足间带着野性却媚骨深藏。 什么是美,什么是更美, 了然于目。 25 姜忻没在意这宗小插曲,与其错身以后径直奔向林知舟所在的方向,自然的拉开他左手边唯一的空座。 她浅淡视线在他身上一触即离。 林知舟平日里上班穿惯了白大衣,内搭也是以宽松舒适不影响行动的体恤为主,今天却少有的穿了一件裁剪得体的黑西装。 修长的双腿裹在西装裤里,一条银灰色领带从领口的位置长垂,温莎结不松不紧的系在喉下。 姜忻抬脚绕了半步,刚要坐下。 “麻烦等下。” 刚还在和服务生低语的郭忆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她一手搭在椅背上一边说:“知舟哥,我想跟你坐一起可以吗?” 这就有意思了。 位置是姜忻过来占着的,小姑娘跑过来不先询问她是否愿意让坐,而是问林知舟可不可以一起坐。 搞不搞笑啊? 姜忻诧异的微挑眉梢:“你们认识?” 林知舟撩起眼皮扫了一眼郭忆阳,复又看向别处:“认识,算半个朋友。” “那行啊,你坐这吧。” 这后半句是对郭忆阳说的。 姜忻重新挽起手提包,换到旁边的位子上,这样一来郭忆阳刚好挡在他们两中间。 她并不在意这个看似强力的“敌人”。 坐下后神态淡然的听着台上的女主持慷慨激昂的念着稿子,巨大的落地银幕上一张张切过小宝宝的照片,其中还夹杂着江衍一家四口人的全家福。 江衍和恬安在台上致辞。 于空中与大家虚碰一杯以后才开席。 姜忻从容不迫的剥开包裹着消毒筷的收缩膜,提着热水壶开始烫碗。 随后有服务生端着托盘把冷菜端上桌,接着给男士一一斟酒,给女士配了饮品,然后是几碟热菜,最后才是甜菜和一人一盅的汤水。 姜忻夹了一筷离得最近的一碗醋溜木须,入口带着几分酸甜特别开胃下饭,她捻指揭开自己那一份热汤,热腾腾的蒸汽裹挟着清淡的鲜香味扑鼻而来——剃去外壳的青口贝和改刀过的鲍鱼侵炮在高汤里,弓着身卷曲的虾肉排放在一起。 看着色泽鲜亮诱人, 闻着也很有食欲,可惜是海鲜汤。 盖子又重新落了回去。 她扶着盅罐的手柄,面不改色的越过坐在中间的郭忆阳,递到林知舟面前:“我不能喝,你要吗?”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已然有人替他回答: “他不喝。” 郭忆阳此时像一只被窥觑了小鱼干的猫,一身柔软的毛快要炸成一只刺猬,时刻准备着探出藏在软垫下锋利的利爪。 姜忻闻言瞥了她一样。 她并非没有感觉到这话中莫名其妙的敌意,却只是笑似非笑的微勾嘴角,眼里明晃晃的疑惑仿佛在问:您有事吗?我问你了吗? 郭忆阳咬咬嘴唇还想说点什么,却看到林知舟眼底隐约藏着的不悦和反对,勉强对姜忻笑说:“知舟哥不太喜欢吃别人不要的东西,我帮你叫服务生撤掉吧。” “这样啊,”姜忻不知道想起什么,弯唇反笑:“林知舟,你要不要。” 林知舟淡声说:“给我吧。” 姜忻依言把盅子放在他手边。 郭忆阳盯着女人骨肉匀停的手腕从面前收回去,低头用力戳了戳碗里的米饭。 之后气氛也不太对,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枪药味快赶上武/器仓库了,一桌人大气不喘,不尴不尬的互相吹捧闲聊几句。 酒席吃到一半,江衍携着恬安上前来敬酒,姜忻站起来端上盛着一半橙汁的高脚杯和他们chess。 一桌人也堆着笑脸阿谀奉承。 江衍游刃有余的挨个应付着,几杯黄酒下肚仍然风雨不动,恬安刚出月子不适合喝酒,就用温水代替。 姜忻心情怡悦,诚信祝福道:“那就预祝你们家的小千金岁岁平安,健康喜乐。” “心意都收到了,借你吉言。” 恬安回谢她,又聊几句家里长短的话:“你跟林知舟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律师,平时都挺忙的吧?会不会太累了。” “其实还好,做这一行就这样,多劳多得。”姜忻说。 林知舟也道:“习惯了以后不是很累。” “什么不累啊,你别听他瞎逞强啦,”郭忆阳眨了眨眼,“他平时超级忙,早上八点例行交班然后开始查房,九点多要给病人开医嘱,十点左右开始写病历,我早上给他发几条信息他要等到下午三四点才回一条。”说到最后她语气中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抱怨,又像是博得回应和证实一般将每个字都咬得软软糯糯:“你说是吧?知舟哥?” 林知舟微微一顿。 沉默了半分钟都没有回答。 恬安却表示了解一般点了点头,主动揽过话茬:“知道你们工作都拼命,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姜忻跟林知舟先后应答: ——“知道了。” ——“嗯。” 恬安对郭忆阳礼貌的致以一笑,才挽着江衍的手走向另一桌。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际。 吃饱喝足的人吃着饭后水果清口,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临近散场时姜忻去随了一笔礼金,图吉利包了个八千八百八十八,又顺手从盘子里抓了几颗奶糖,不紧不慢剥开外层的糖衣,含在嘴里。 一直挨到四五点,恬安忙得差不多了,才裹着一件羊绒披肩出来送客,她虚揽着姜忻的肩:“你还没见过我们家老大吧,以后要常来玩才好。” “好,下次来。” “唔,来的时候知乎我一声,我好让江衍准备点菜招待你们。” 姜忻听她指挥起人来还挺熟练,要笑不笑的“嗯”了声,又说:“外面还在起风,你身体没恢复就别出去了,就送到这里吧。” “也行,”恬安没坚持,偏头看向林知舟,“那这两位女士就麻烦你安全送到家了?” 林知舟不疾不徐的答应一声。 从室内出来,周身的温度降了一大截,天气从早上阴到下午,大片的乌云像一块浸过水的脏抹布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随时要塌陷下来,整个世界都透着沉闷压抑的气息。 凌厉的冷风刮得大树摇摆,婆娑的树影在地上跳舞,路人扯着翻飞的衣摆行色匆匆。 林知舟去取车了。 就剩这一高一矮站在门口等他。 姜忻百无聊赖的看着台阶下打着旋的落叶枯草,还是郭忆阳率先打破了这份岑寂: “你就是姜忻吧。” 她明知故问。 “听说过我?” 姜忻反应还算平静。 这人要是真没听过她的名字还抱有这么大敌意,那才让人觉得惊讶。 “何止,久仰大名。” 她随意道:“哦,那你继续仰吧。” 郭忆阳大概察觉话中的几分轻视。 她胸口小幅度的起伏了一下,忍了又忍,道:“百闻不如一见,姜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这“名不虚传”分明是个褒义词,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贬义词的意味。 何况依照姜忻以前那么热衷犯浑的个性,各种“英雄事迹”流传甚广,就这么添油加醋的一传十十传百,这些道听途说而来的传闻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不敢当,无名之辈罢了。” 姜忻不光领了她话,还谦虚上了。 “你............” 姜忻看着在路边缓缓停下的卡宴。 旋即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她懒得搭理这些莫须有的话,不等她说话完就淡声打断:“不用在我面前阴阳怪气,我没兴趣和你争。” 说完,她不紧不慢的挑起鬓边散落的碎发挽向耳后,走下阶梯去拉车门。 迈步转身时戴在耳垂上的流苏耳饰划出利落的弧度,郭忆阳甚至眼尖的瞟到有一根项链从她的领口里垂落下来,玫瑰金链条托起那颗坠子,吊坠恰好卡在锁骨之间的上三角窝里。 是焚克雅宝boutond''or系列产品之一,型号vcaro09j800。 好巧不巧,郭忆阳也有一根仿款。 她攥着因卷烫而微枯扎手的发尾,仍然是一身刻意模仿而略显暴露的低胸吊带,明明适合淡妆的白皙脸蛋此刻却化着浓眉红唇的港式复古妆容。 姜忻在饭桌之上听着她字字句句都夹枪带棒的暗中讽刺,非但不生气还次次笑意相迎,冷眼旁观她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在正主面前舞来舞去。 姜忻有恃无恐的说没兴趣去争。 被悉心呵护在奢侈品店的窗明几净的橱窗里优雅生辉的珠宝,当然不屑于跟一个劣质的仿制品争长论短。 郭忆阳回想起姜忻刚才偏头后用余光对她的睨视,那是稳操胜券的优胜者对loser高高在上的轻蔑。 ——何其讽刺。 26 chapter.26 车内一片寂静,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姜忻坐在后排拿着手机回复夏橙的信息,又嘱咐她把几天后出庭需要用到的材料挨个复印一份。 她按下“发送”键。 又抬头环视车外的环境,在十字路口提出下车,她对驾驶室里的人说:“就到这里吧,拐过去以后不好变道。” 林知舟扶着方向盘的手换了个位置,说:“好。” 姜忻探脚下车。 临走前她五指在林知舟完全落下的窗前搭了一下,微微弯腰:“那我先走了,注意安全。” 林知舟答:“你也是。” 后视镜里映着女人窈娜的一抹背。 她抬脚踩上路牙子,步步生风的绕过站在垃圾箱旁抽烟的黑衣男人,行径间似乎还把手机举到嘴边录语音。 他注视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 眼神平滑而过,于依然在原地吞云吐雾的男人身上停留几秒,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刚涌上心头就因为女孩突然出声而中断。 郭忆阳抓着膝头的裙摆。 垂下眼帘将落寞藏进浓密的睫羽里:“别看了,她人都走远了。” 林知舟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再看向后视镜,垃圾箱旁的人已经混入了人群。 车缓缓前行,开出一段距离。 郭忆阳偏头看窗外。 以往她在林知舟面前就是个小话痨,小到中午和同事吃了什么,大到谈起某某电视剧里有小三上位,认认真真的讲述着剧情还会由于代入感太强,恨铁不成钢的生闷气。 今天却格外反常。 她安静得像个雕塑。 林知舟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 他车开得稳稳当当,内心的直觉却告诉他一定还遗漏了什么东西。 那种差一点就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感觉和浓烈的不安混杂在一起。 乃至当姜忻的电话打进他的手机, 尖锐的铃声就像是无言的噩耗—— ……. 姜忻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她刚关掉聊天窗口,身后强烈的盯梢感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此时天色微暗,路上的人不多。 她步伐略微加快。 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在不经意间用眼余光往后一瞥,那人压着鸭舌帽,黑色立领冲锋衣掩住半张脸,不远不近的坠在三米之外。 姜忻心率有些失控。 却还维持着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镇定,她在回小区必经的这条路上兜兜转转。 现在回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暴露家庭地址本身就极具风险。 她途径拐角处的广角镜,不动声色的用手机拍下照片,以备发生点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后能够当做证据,还临危不乱的观察路边有没有能够拍到两人身影的摄像头。 姜忻深吸一口气,掐着包带的手都不抑制的冒了一层汗,她一边从手提包里翻出一瓶防狼喷雾,紧紧捏在掌心,一边打开通讯录。 她连拨了两个号码。 第一个是紧急呼叫——匪警110。 第二个是林知舟。 …… 铃声还在响。 林知舟分过去一个眼神,探指去拿手机。 有一双手比他更快。 郭忆阳盯着屏幕上的备注看了良久,任由来电铃喧闹:“知舟哥,是姜小姐打来的。” “手机给我。” “你是不是要去找她了。” 郭忆阳长指死死攥着手机不松,虎口和指腹都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泛白,像是要抓住这段即将无疾而终的感情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知舟没回答。 又淡声重复了一遍:“把手机给我。” “如果我不给呢?” 他毫无征兆的提升车速,音调冷下去:“郭忆阳,你又在闹什么。” “你说我无理取闹?” 郭忆阳突然笑起来。 在她的映像里林知舟待人永远温和又疏离,他将礼貌和淡漠拿捏得恰到好处,也会把风度与教养无差别的分给每一个人,不论男女。 他做人做事分寸感极强,就像三伏天里的一碗触手可及的沙冰,沁人心脾的同时也会感到一丝不可忽视的冷意。 林知舟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起码在见到那个姓姜的女人之前都没有。 他无暇顾及她的情绪,皱着眉头继续道:“我把你送到凯德广场,温煜会过来接你。” 郭忆阳嘴唇都在发抖。 她撩了一把凌乱的碎发,突然道:“你眼里除了姜忻还装得下别人吗?” 林知舟没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会儿我才十七岁,这是我待在你身边的第十个年头,”她觉得眼眶又热又涨,忍无可忍的在这一刻撕开了所有知性乖巧的表象,心底的不甘如春风吹野草,“十年了林知舟,我到底哪点不如她?究竟哪点做的不够好?” 林知舟等她冷静下来。 才淡声说:“你做的很好。” 他把车停在广场一侧,压下手刹,“你不需要刻意去模仿谁,回去扔掉衣柜里的超短裙和紧身吊带,把头发拉回来,你也不需要一直追逐着谁的脚步,这个世界有比林知舟更值得去喜欢的人。” 郭忆阳眼梢沾着薄红,鼻子酸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有什么东西氤氲了她的视线,能看见的只剩下一片模糊朦胧的色块。 郭忆阳终于把手机还了回去,声线轻而沙哑:“我知道这么多年你还忘不了她,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她,我知道你还喜欢她,所有的一切我都清楚也都明白。” 她一顿,睁着一双红成兔子的眼睛直直看向他:“可是知舟哥,你有那么一瞬间,也为我心动吗?” 有些事情明明心底已经再清楚不过,却还是不死心的想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回答。 林知舟沉默了两秒。 郭忆阳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就像过去她无数次对他告白,换来的只有一声一成不变的、满含歉意的——“抱歉”。 郭忆阳倏地扭过头。 她知道自己的眼泪落了下来,有的滑到下巴,顺着弧度滴落在衣襟上,有的就沾在她嘴角,沿着唇缝透进口腔。 真他妈苦。 郭忆阳没等林知舟再度逐客就下了车,车门刚刚关上,白色卡宴已然飞驰而去。 手机里的未接提示在三分钟之前。 他翻出蓝牙耳机扣进耳蜗,重新回拨。 嘟过两声以后。 听筒里传来熟谙的声音:“喂。” 此刻,姜忻踩着高跟鞋往灯光明亮的地方走,身后的男人已经跟了她半条街。 林知舟问了最关心的问题:“你到家了吗?” 而回应他的是凌乱的脚步声和轻浅不稳的呼吸,姜忻紧紧夹着包,答非所问:“林哥,我马上就到。” 她选用了一个代表男性的称呼。 一方面是警告跟在后面的猥琐男,她在附近有熟识的男性朋友,另一方面是在暗示林知舟。 他微微一顿,又问:“你在哪里。” 姜忻心下稍定,说话半真半假的混淆视听:“你就在前面吗?我已经走过梧桐街的美甲店了。” 林知舟一路打着方向盘超车,生生开出了电影里赛道惊魂的场面:“别挂电话,我现在就过来。” “我们离得还挺近的。” 她洋装相谈甚欢的模样,宛若一个奔赴朋友约会的独行女,而电话里的友人正在赶来接她的路上。 林知舟对窗外此起彼落的鸣笛声和脾气火爆路怒司机的谩骂充耳不闻,他的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不要回头看,往人多的地方走明白吗?” “啊,我好像看见你……” 姜忻话音未落,搁在耳边的手机乍然被打落。 手机掉在地上,屏幕碎了。 通话没有中断,莹白色的光芒把周围微微照亮。 姜忻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没想到这个尾随许久的猥琐男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发难,抬眸间猝不及防对上那双藏在帽檐下,眼梢微微下垂的三角眼。 她一个月前见过这双眼睛。 在地下停车库的电梯里。 姜忻无法想象一条潜伏在阴暗处的毒蛇是如何像监视猎物一样,监视着她的生活,这样变态又疯狂的举动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男人似是凑过来嗅她的发丝。 她下意识曲肘做出一个自我防护的动作,惊叫几乎脱口而出,灼热的吐息好似贴上了她的皮肤。 姜忻忍着恶寒往后躲了一下,在男人再度想要上前之际,当机立断举起手中的防暴喷雾对准男人的脸就往上滋。 呛鼻的辛辣气在空气中弥漫。 姜忻听到男人低声咒骂着什么。 旋即她的手腕被拽住,力道大得将她拖得前倾半步。 在这个时候,林知舟赶到了。 林知舟毫无征兆的拉过男人的后领,一拳砸在男人脸上。 这一下不留情,半点没克制。 男人顺着惯性打翻在地,侧身跪趴着用指腹擦过嘴角的血迹,一双辣椒水侵过的眼睛因充血而布满血丝,此时正由如毒蝎般阴恻恻的盯着愣在一旁的姜忻。 林知舟捡起墙角的手机,指尖微动解开纽扣,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姜忻肩上,他牵起她的手将人带到身后,不着痕迹的挡住所有视线。 他唇线抿得平直,神色是静若寒潭的冰凉,连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也少有的蕴着刺骨冷意。 “你碰她了?” 27 chapter.27 男人一边用大拇指指腹擦过嘴角的血迹,一边撑身从地上爬起来,他不欲上前硬碰硬于是漫不经意的将双手举过肩头,做出投降的姿态。 林知舟虚眯了下眼。 姜忻听到路的尽头隐隐传来的警笛声,安抚一般小幅度扯了扯他的衣摆:“别紧张,我没事。” 林知舟眸光微转。 借着幽暗的灯光细细打量她片刻,他一双藏在眼睫下的黑眸沉静如湖面,凝在眼底的薄怒还未完全散去。 大抵是因为他们曾经分开过, 姜忻已经不记得林知舟上一次发火是什么时候了。 她想了想又强调一遍:“我真没事。” 他缄默了很久。 一直等到巷子外红蓝爆闪灯光影交错,穿浅色制服的民警上前交涉,林知舟似乎张嘴说了些什么,但所有回应已然混入一片嘈杂声中。 …… 三个人被带去派出所做笔录。 干律师这一行的深谙文字游戏的玩法,在这样的场合里姜忻远比其他人更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姜忻手机仍然保存着那晚在电梯里仅仅只有一分半钟的监控视频,这还是后来物业发给她的,经过比对后判断是同一个人,她甚至在通讯记录里找到了男人的手机号码——在她入职不久后的欢迎会上,她还接到过这个男人的电话。 然而即便这样, 男人此番举动只构成骚扰。 念在这人之前就留有案底,按情节较重情况处理,拘留几天,罚了五百。 就这么折腾完,从派出所里出来。 一轮弯月挂在苍穹之下,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朦胧的夜色将城市的灯火晕染成十色陆离的光珠。 姜忻拉了拉外套的领口,衣摆浮动间能够闻到清淡好闻的木质香,这股干净的气息好似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效果。 她听着高跟鞋砸在地上的声响,用余光观察了一下林知舟的神色,思忖再三才道:“今晚是不是麻烦到你了。” 其实冷静下来细想,或许有优于林知舟的人选,比如成兴思,比如宋宽,又比如汪承望。 但是打电话的时候姜忻没多想,拨通这个熟悉的号码更像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 见林知舟没搭话,姜忻脚步一顿。 她指尖挑开一缕松散在额前的碎发:“林知舟?” “嗯?”林知舟骤然回神,没由来想到刚才在询问笔录的末尾处签字按手印时,姜忻微微发颤的手臂,他下颚紧绷了一瞬,“之前在巷子里没被吓到?” “我还好,但我感觉你有点心不在焉。” “算是被你吓的,”林知舟情绪不佳,姜忻遇事似乎永远都是镇定自若且泰然处之,他想问问‘有没有害怕’,最后还是忍着心烦拉松领口下的温莎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没及时赶到你要怎么办?” 林知舟想都不敢想。 这个人他这么多年都没舍得动。 差一点,他就没赶上。 “车到山前必有路。” 姜忻远比想象之中的果敢。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何况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姜忻自诩了解林知舟。 同样也相信即使今天发生这种事情的人不是她,他一样会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林知舟一言不发,没反驳。 花坛边的地灯明亮却柔和,以他的鼻梁为明暗分界线,将清隽明秀的五官描绘得更加立体。 过了半晌,他才说:“走吧,送你。” 大抵是真不放心姜忻一个人回家,林知舟把人送到小区门口以后也没急着走。 他中途去把停在巷口的车挪开。 来的时候火急火燎没顾上那么多,这要是车放那停上一宿,估计第二天早上就要收罚单。 泊完车以后,林知舟把人送上楼。 姜忻伸手压指纹,电子门“滴”两声开锁,他淡声说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上次来他连门都没进。 面对这次主动邀约,姜忻有点诧异的挑了挑眉际:“行啊。” 出于习惯,林知舟站在玄关口将室内结构打量了一遍。 入目是与客厅连接在一起的餐台,从电视墙到浅色调的沙发都独具欧美风的简单纯净,再往里是能够将窗外半数夜色收入眼底的阳台。 阳台的一角摆着两排因缺水而蔫巴巴的绿植,可见主人疏于打理;另一边摆着一架软榻,小圆几上展放一台笔记本。 一间两室一厅的公寓并不大。 但姜忻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家里不常有客,你凑合穿。” 她从玄关柜里拎出一双居家拖鞋,扔在林知舟脚边,转而先去盥洗台冲洗之前被男人抓过的手腕。 姜忻不太喜欢肢体接触。 尤其遇上心思不纯的异性,这事搁谁身上谁都会觉得膈应。 她很好的将厌恶抵触的神色掩在眼底,随后去给林知舟山沏了杯茶,就着递东西的动作,姜忻再度开口,“对了还有你的外套,我洗好给你?” 她手里端着热茶,五指稳稳扣着纸杯外壁,淡粉色的指腹因茶水的温度而镀上一层胭脂色。 林知舟目光不由在她手腕凸起的圆骨上停滞两秒,她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圈大力搓揉过后留下的薄红。 他抬手接过水杯,才接话:“不用你来,我回去的时候一起带走。” 姜忻没坚持,微微颔首:“也行。” 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 她陪着林知舟坐在茶几前,不过须臾就听到他说:“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姜忻没反应过来:“什么?” “还是你的安全问题,”林知舟端着茶杯没放下,腾升的水雾掩饰着他眼中晦涩,“今天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何况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守在你身边。” 短暂的拘留与罚款对老实人有用。 面对那些社会害虫而言不过是木偶生疮——无关疼痒,谁也不知道这个惯犯会在哪一天卷土重来。 “还没想好。”她说。 最有效的办法是搬家,但这实乃下下策。 林知舟斟酌道:“你几点上下班?” “朝九晚五,加班另说,”姜忻窝在他傍边的单人沙发里,百无聊赖的翻着年前买的月刊,说话时声调微扬,“你问这个干嘛?” “在你拿定主意之前,你上下班的接送都由我负责。” 姜忻翻杂志的动作顿住:“你来?” 林知舟皱眉:“不愿意?” 她一双清艳的狐狸眼漾出零星笑意,上翘的眼梢像放在人心尖上的一根羽毛:“没,我求之不得。” 他眉心的褶皱稍有舒展:“嗯,那我们约好了。” 林知舟一直等到姜忻入睡才走。 知道她感冒刚好。 在临行之际,他悄无声息的帮她把被子腋好,还顺手将卧室里大敞的窗户关上只余一条缝隙透气。 到底是经历了场惊吓,这一整天又在警局和酒席之间来回奔波,姜忻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以至于第二天姜忻是被沉闷的敲门声和清脆的闹钟合力吵醒的,她掐掉震动不停地手机闹铃,掀开被子磨下床去。 门被拉来,下一秒林知舟就看到裹着一件红色真丝睡袍的姜忻依着门框而立,她一手还松松搭在门把手上,从下摆处露出半截更胜雪色的冷白小腿。 “林知舟。” 姜忻还没从迷迷糊糊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清越的声线染上一层浅淡柔软的沙哑。 林知舟淡声问:“刚醒?” 她用鼻音“嗯”了声。 “别乱给人开门,”他停了停,“我例外。” 听出他话语中的意有所指,姜忻下意识睨了眼身上不怎么正式的睡袍,略有些耳红的丢下一句“我知道了”,忙不迭拐去洗漱。 出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作祟,姜忻用面巾纸擦完脸以后坐在梳妆镜前化了个暗藏心机的裸妆,接着从衣帽间里翻出一件压箱底的战衣,最后随手从首饰盒里捞出一对珍珠耳环戴上。 担心林知舟等急。 姜忻匆忙从卧室里出来,还差点让衣柜磕到脚。 客厅里没人,她餐厅里却充斥着浓郁的奶香,餐台上摆着一碟鸡蛋、两碗牛奶燕麦粥,还有一小盘水果。 姜忻在厨房找到了正在解黑色半身围裙的林知舟,她信步上前帮他拉松绑在腰后的蝴蝶结,随口一问:“桌上那些都是你做的?” 林知舟把解下来的围裙挂在壁钩上:“嗯,吃过早饭再走也来得及。” 自打上次给林知舟送完便当以后,厨房就没再开火,今天早上因为这顿早餐难得有了点烟火气,总算给家里添了几分人味。 姜忻坐在餐台前喝了半碗粥,探手从碟子里拿了颗鸡蛋,在桌角磕出裂缝,漫不经意的将蛋壳剥落。 青葱长指与细嫩蛋白之间,分不清谁更惹眼。 姜忻剥了一半,掰开蛋白以后瞥了眼实心的蛋黄,想都没想就把手伸向对面的林知舟:“我不太想吃。” 做完这个流畅到理所当然的动作,连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刚准备反省最近是不是让林知舟惯得愈发娇气了,挑剔的毛病消弭了一段时间后又冒了出来——就见林知舟抬指扶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咬掉了中间的蛋黄,然后把刚剥出来的半颗溏心蛋放进她碗里。 姜忻在这个瞬间想到了很多,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她态度冷淡,接而闪过郭忆阳带着敌意的眼神,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明了。 她不甘心的想, 如果他们就此错过,哪里还能找得到这样勤俭持家的林先生呢? 28 chapter.28 姜忻抵达律所正值七点半。 窗明几净的坠地感应门自动打开,她一手整理肩头的包带,步履间细长的鞋跟砸向地面,途径茶水间瞥见蒋绵和夏橙围着小圆桌,边吃早饭边聊八卦。 蒋绵率先看到她,湿漉漉的小鹿眼微微一亮:“姜姐,早好。” 夏橙跟着望过来。 姜忻朝她们颔首:“早。” 蒋绵舀一勺玉米沙拉:“一起吃点?” 姜忻手掌向外,做出一个推拒的手势:“不用,我吃过了。”停了停,又对夏橙说:“九点以后帮我起草一份律师函,再找几个案例给我,可以吗?” 夏橙一怔,温声应好。 推开办公室的推拉门,姜忻径直绕到办公桌旁的巨大落地窗前,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跃入眼帘,一座座商厦高层犹如拔地而起的钢铁森林,透过狭窄的缝隙才得以仰望一线灰蓝色的天空。 从高处俯瞰,只在视线的边缘找到半截车行道,私家车与公交走走停停挤在车道内,小电驴见缝插针的穿梭在车辆之间的窄路里。 林知舟那辆全白保时捷没入车流,消失不见了。 姜忻在窗前静站了半分钟,回身拉开椅子落座。 她足尖点地,微旋着椅子等待电脑启动,主机局部亮起充满科技感的瓦蓝色,轻微的蜂鸣声宣告一整天的工作正式开始。 姜忻一目十行的浏览着未读邮件,鼠标点击声伴随着键盘的敲击此起彼伏,除去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中途也只有夏橙偶尔进出。 这样的严谨与投入在天色微暗以后,被一则消息打破—— 手机屏幕由暗转明,轻轻震动。 姜忻似有所感,垂眸看去。 林知舟:【我在楼下等你。】 她虚搭在桌上的指尖顿了一下,望向编辑到一半的的文档,仅仅一个转念就打消了加班的想法。 姜忻拿过手机,言简意赅的回道: 【等我两分钟。】 她随手抓起包包,起身时倏然想到什么,煞有其事的从包里摸出一面小镜子补上残妆。 随后信步乘上下楼的电梯。 写字楼下,林知舟站在车门边。 双手插兜,深色风衣被肩胛撑出一个放松的褶皱,衣摆垂至膝下,秋风将它吹得舞爪张牙。 姜忻在远处看了片刻,走上前去。 她照旧坐在副驾驶。 车外已是暮色四合,夜景飞快的向后淌去,灯线拉出模糊的长影,时断时续着向更远的地方延绵。 在姜忻在度回眸时,林知舟圈着方向盘的手换了个位置,淡然的嗓音夹杂一丝惫懒:“在看什么。” 被发现姜忻也不觉心虚。 干脆用手背抵着下颚:“在看——” 她忽而顿住,笑似非笑:“看你到底给人小姑娘喝了什么迷魂汤,把人迷得团团转。” 这里的小姑娘指的是郭忆阳。 林知舟分出一缕视线,匆匆瞥她一眼,似乎是惊讶于姜忻忽然的“翻旧账”。 然并非如此。 姜忻至多是不爽有人这样正大光明的觊觎她的东西。 在等红绿灯的档口,林知舟侧目:“你不喜欢她?” “谈不上不喜欢,也谈不上多喜欢,”姜忻话锋一转,“如果我说我讨厌她,你要怎样?” “你想要我怎样?” 他轻笑,又把问题原封不动的抛回来。 姜忻打太极似的反问:“我说什么,你就会去做吗?” 林知舟搭在方向盘上的食指有意无意的点了点,骨节曲直的线条落拓而流畅。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没有说话。 不过,姜忻也并不需要他的解释。 郭忆阳所做出的一切模仿的举动都指像最终的答案。姜忻根本没兴趣,或者说是不屑于去跟一个低劣的仿制品争个你高我低。 在林知舟面前,姜忻只需博得微末的偏爱,就足以支撑她继续这样有恃无恐下去。 而林知舟只是默了默,平静的注视着挡风玻璃外的红灯急促闪烁,绿灯乍然亮起。他踩下离合器,薄唇慢条斯理的翕动:“郭忆阳不是我的任何人,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仅用一语,斩断了他和郭忆阳之间所有令人遐想万千的藕丝。 话音入耳,姜忻在寂静中,悄无声息的弯了弯唇。 …… 自那一夜的尾随事件之后,林知舟和姜忻之间的往来就如同心脏监控器上两条不断跳动的线条般起起伏伏,时时交汇。 姜忻一时不知该哭该笑。 她漫无目的的想道。 这也算是另一层面的因祸得福吧。 与林知舟之间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持续近两周的时间,转眼已至十月,中秋节与国庆节在今年上演了一出喜相逢。 十月一日如期而至。 姜忻提前和林知舟打过招呼,今天不需要过来,此时她懒洋洋的躺在被子里,一觉睡到自然醒。 睡眼惺忪的望向东方的一抹既白,迷迷糊糊的探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掐亮屏幕。 信息提示接二连三的往上划过,节日祝福挤满整张显示屏,姜忻选中群发回应,敷衍了事。 余初念的语音消息就在这时发了过来,姜忻指尖轻触,点开,那头声音清甜:“在吗?国庆赏月啊。” 姜忻回道:[回国了?] 余初念:[昨晚下的飞机,连夜赶回来为祖国母亲庆生。] 余初念:[国庆和我出去玩吧/揣手手/] 姜忻啼笑皆非。 慢慢打字:[这两天不行,三号吧。] 余初念:[好呀。] 余初念:【打开128g胃.jpg】 余初念:[等你哦。] 话题就此终结。 姜忻从余初念的对话框里退出来,后知后觉的转到列表页面,拇指往下刮动,视线在“爸”“妈”两个显眼的备注中巡回一二,选其一点进去。 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节日快乐”。 她凝视着这几个简单的字符,葱白的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停顿十来秒后转而落在删除键上,慢慢吞吞、一字一字的删去。 姜忻把手机扔到一边,掀被下床。 今天是双重节,她想到一人独居在四合院里的老人,稍作思索过后便带着一盒月饼,踏入那条纵深多进的窄胡同里。 姜忻在门口看见那颗熟悉的歪脖子树,上一次来它还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不过几个月,它挂在枝头的叶片开始泛黄,枯叶画地为牢般淌成清晰的圆。 她跨过门槛,意外的看到站在房檐下的黄璐。 讶异一闪而过,姜忻恢复平静。 她的表情和她的声音一样淡。 “妈。” 黄璐回眸,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然后两步走下台阶:“是来看你姥姥的?” “嗯,今天过节。” “怎么也不来看看我跟你爸?” 黄璐心里泛起一丝酸,明白姜忻本身和汪漫绿更加亲厚。 姜忻却道:“本来想明天去的。” 她顿了顿,脱口道:“你既然在这里我就不多走一趟了。” 黄璐看了看她,说:“东西放下吧,进来坐。” 姜忻把礼盒放在收纳架上。 客厅靠墙位置摆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有两杯喝到一半的茶水,她们似乎坐在一起商讨过什么。而汪漫绿仍然一袭旗袍,典雅而端庄的依在桌边。 姜忻心头的疑虑渐起,须臾又被打散了。汪漫绿有些蹒跚的挪动步子,眼角堆起笑纹:“这么久不来,终于晓得来看姥姥了?” “嗯,来陪你过节。”姜忻说道。 “正好,璐璐也在。” 姜忻转眸看向黄璐。 黄璐原本有要走的打算,见姜忻过来临时改了主意,于是接着母亲的话顺水推舟:“那就一起吃个团圆饭再走吧,就我们三个。” 姜忻点头答应。 中午吃的并不是如何丰盛,却也吃到了新鲜鱼肉和糯叽叽的汤圆。 半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个节过的不热闹,锣鼓声被一墙隔开,庭院里冷冷清清。 待到夕阳西下,姜忻不打算再多留,随意往屋里打声招呼就准备走。 “等一下。”黄璐从正厅追出来。 姜忻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 她就这样站在一半斜落的夕阳里,天边霞光为她的面颊镀上天然的胭脂,晕染一片绯红。 姜忻知道黄璐有话要说,没有催促,用着十二分的耐心的等她下文。 两人双双沉默。 姜忻在黄璐的眼中看到一分歉然,听着女人轻声说:“这个家就要散了。”她停了停,“你会怪我吗?” 姜忻怔住。 即使没有明说,她却听懂了。 那把始终悬在头顶无形的利刃最终还是落了下来。纵然不可避免的会被扎伤,但这一刻她感到无与伦比的放松与释怀。 没有任何意外。 她仿佛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黄璐和姜沛山的婚姻就像是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即使看上去精致艳丽、花纹斑驳,却脆弱得只需要轻轻触碰就会分崩离析。 而此刻,宜室宜家的表象碎了。 姜忻失神一瞬,很快收敛心绪。 “你的选择不需要过问我。”姜忻黑锻一般柔顺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起干净利落的弧线,她抬手将窜乱的发丝扫回耳际:“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 下卷:玫瑰星球 chapter.29 辞别后姜忻一个人穿街走巷,从胡同里绕出来,又想到这一带似乎流浪猫颇多,于是驾熟就轻的去周边的宠物店买了一份小袋装的猫粮。 她蹲在低矮的花坛边投喂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橘猫,品种杂乱的流浪猫相序凑过来。它们个个都瘦得形销骨立,或是身上带着点大大小小的伤,脏兮兮的毛发也纠缠着团成泥疙瘩。 为了避免被抓伤,姜忻没有轻易上手撸猫,而是把猫粮分成几小摊,看着它们慢慢舔舐咀嚼。 发呆少倾,姜忻从低落的情绪里挣扎出来。后知后觉的记起上次拜托林知舟帮忙照顾的三花猫,她想了想,从包里取出手机,找到合适的角度,按下快门。 点进微信,把刚拍的照片发过去。 然后直入主题。 下午6:03 姜忻:[图片] 姜忻:[上次那只小猫怎么样?] 林知舟近乎秒回:[它不在这里。] 对话框静止两秒,白色气泡跃动。 林知舟:[但是我在附近。] 姜忻对着屏幕挑眉,好像那边的人能看到一般。 风情而清艳的女人扬唇:[你在哪儿?] 过了四五分钟,那边重新传来音讯。 林知舟:[回头。] 姜忻垂眸扫过字眼,微微扭头。 几步之外,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信步走来。 他的视线下落。 姜忻脚边放着半包猫粮,任然保持蹲姿。 她少有的穿着颜色鲜艳的开叉长裙。 一袭艳红的长裙掐出花瓣的形状,包裹住她修长莹白的双腿,又因为下蹲的姿势从中断折出松散慵懒的褶皱。 她的发乌黑,脸孔雪白,淡雅的妆容精致且细腻,微挑的长眉描出利落的形状,唇上一点朱红,烈焰又娇媚。 玫瑰与晚霞,分不清哪个更惹眼。 只是她的眉眼很淡,带着几分懒意。 或许,还藏着不易察觉的……难过。 姜忻撑膝站起来:“你住这边?” “嗯,”林知舟回过神:“隔两条街。” “哦。”她点点头。 “对了,双节快乐。” “你也是,”姜忻把最后一点粮倒出来,分心道:“刚下班?” “嗯。” “大忙人,真是节假日也忙。”堪比劳模的姜律师把‘大忙人’三个字咬得重之又重,又不紧不慢的闲谈:“今天过节,不回去和家里人一起吃饭吗?” “没,我一个人。”林知舟淡淡的说。 十几年才轮一次的双节,一个人过,听上去好像有点惨。但偏偏他遇上了姜忻这个同道中人。 “好巧,我现在也一个人,”姜忻撇头看他:“介意我去你家蹭饭吗?” 林知舟略一思忖:“可以。”接着平缓的阐述道:“我把那只猫带回家了,你可以顺道去看看。” “让你帮忙照看,照顾到家里去了。”姜忻语调中掺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又用着反问的语气说着陈述句,像在调侃他当初的口不对心。 林知舟顿了一下,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以为你很喜欢它。”才带回去的。 “是啊——”她拖着嗓音:“我很喜欢。” “……” “走了,回家。”姜忻改口:“去你家。” · 林知舟住在跟南街中段。 绿化带簇拥下的居民楼连甍接栋,这会儿小区里已经聚集着少数饭后出来散步消食的人,年过古稀的小老头子围坐在石桌前对弈。 穿着白t、裤衩的年轻人拽着牵引绳,身侧贴着毛茸茸的大型宠物犬。 姜忻和林知舟并肩穿越人群。 繁华如帝都,它年年车马龙,人海熙攘,只有天边的太阳向地平线坠落,晚霞泯灭在高楼之间的缝隙里,城市慢慢被笼罩在一片灯海中,人们才利用这片刻的闲暇从房子里走出来。 她在这里感觉到了久违的生活气。 拿着水墨舞扇的卷发大妈们看见他们,驻足道:“林医生,带女朋友回家啦?” “哎,还别说,”与其同行的另一人抱着一颗八卦心:“这姑娘长得好看的嘞,郎才女貌、看着登对。” 姜忻正觉得好笑。 林知舟也张了张嘴,无奈道:“江姨。” 卷发大妈立即反应过来,识时务地说:“你看我也是糊涂了,我们这就跳舞去,不打扰你们小情侣的二人世界了。” “对对对,别打扰人家。” 几个妇人一唱一和着。 待她们相序走远,姜忻还隐约能听到她们抄着一口地道的京腔,旁若无人的议论—— “哦哟你是不知道,我妹妹的女儿上回来咱们小区,远远看过林医生一眼就要我帮忙牵线搭桥、介绍对象,八成是看上了。” “林医生是干救死扶伤这一行的,人长得帅气条件又好,就是招小姑娘稀罕。” “可惜可惜,叫人捷足先登了。” 那声音由近及远,直至彻底消弭于耳畔,姜忻弯了下眼,意味深长的调侃:“看来林医生很受欢迎?” “姜律师应该也不赖。” “那不能,还比不过你。” 林知舟失笑道:“那你也太过谦了。” 两人幼稚的拌嘴一直持续到玄关口。由于姜忻的临时起意,林知舟又是长期独居,而这里一直是他的私人领地,所以家里没有女士拖鞋。 林知舟从鞋柜里取出一双之前买小一码的灰色居家鞋,递给她:“能穿吗?” 姜忻褪下高跟鞋,伸出一足,不拘小节的塞进鞋洞里,裸/露的脚趾形状又秀又翘:“还凑合。” 即便如此,鞋子还是大了一截。 林知舟折腰倒茶:“换好了就随便坐吧。” 她不在意的趿着拖鞋步入客厅,顺势打量起这里。整洁而简约的后现代风格居室,灰色布艺沙发,地毯上摆一张四角锋棱的玻璃材质茶几,靠近阳台的位置放有一张半人高的猫爬架,大面积冷色调墙纸占据了视野。 姜忻在这样单调的颜色中找到了点不单调的东西——三两朵深红的玫瑰扎成一束,挤在餐桌上的花瓶里。 它们娇艳,瑰丽,芬芳馥郁。 她注意力分散出去:“你还养花?” “算不上,昨天换的。”林知舟把水杯递给她。 “不考虑养点别的?” 林知舟的目光落在她捧着水杯的手指上,指尖浅淡的粉泛着莲花花瓣一般的色泽。 他不动声色的敛眸,漫不经意的回答:“不考虑,玫瑰花我就很喜欢。” 姜忻单手撩起耳朵的发,挑起一支花放在鼻尖轻嗅,复又放了回去:“我也喜欢,我们两算不算一拍即合?” 林知舟忽而轻笑:“不算。” 姜忻:“?” 她眼里明晃晃的写着疑惑,林知舟却不再守在她身边,转身拉开了冰箱门。 丝丝寒意袭来。 他轻描淡写的岔开话题:“想吃什么?” 不出意料,姜忻跟着偏离主题:“有什么?” “三文鱼、玉米、意面,或者芦笋,”林知舟说:“还想要点什么可以让人来送。” “不用太麻烦,这些就够了,”姜忻不假思索:“香煎三文鱼,玉米浓汤,再炒一份芦笋?” “好。” 林知舟领着一袋食材走进厨房。 姜忻跟着他:“需要我帮忙吗?” “你会做饭?” “……” “什么表情?我说错话了?” 姜忻凝噎半晌:“我不应该会吗?” “我记得你之前给我送过几次便当,”林知舟顿了一下,抿着嘴忍笑:“紫菜卷配咸鸭蛋,汤达人放虾仁,还有一次是快餐加糖心蛋。” 姜忻:“?”原来你都知道? “说说哪个出自你手。” 姜忻难得觉得憋屈:“溏心蛋。” 倒也不是完全不会,起码基础还是在的。她想辩驳点什么,但发现自己确实不太擅长。 林知舟似回忆了一下,评价道:“还不错。” 姜忻:“……” 哦,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大概见她有点被打击到,林知舟从壁钩上取下深棕的围裙,朝她示意:“过来。” “干嘛?” 他背过身:“帮我系上。” 她依言上前两步,绕到林知舟身后,拉着两根系带慢慢缠绕,逐渐收拢的半身围裙将他的腰掐得精瘦劲窄。姜忻十指灵活的在他后腰处打了个标标准准的蝴蝶结。 “好了。” 林知舟侧身,他的神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嗯,待会吃饭叫你,现在可以去客厅找八筒它们玩。” 姜忻撑额:“知道了。” 她慢吞吞的勾着大拖鞋走出去。 林八筒正立在置物架上警惕的看着姜忻这个陌生来客。 她没有上前,而是在窗帘后面找到了圆润好大一圈的三花猫,它懒洋洋的趴在窗台上,想来近期伙食还不错,连毛色都柔顺光泽起来。 姜忻把它抱下来。 坐在沙发上轻挠它的下巴。 小猫躺在她怀里舒服的踩奶。 “林知舟。” 姜忻朝向厨房,声调微扬。 “嗯?” “它有名字吗?” “还没取。” “那我来取?” “嗯,本来就打算让你来。” 他们一问一答的隔空喊话。 姜忻沉吟:“那就跟我姓好了。” 她揉了揉三花猫黑、橘相间的毛绒脑袋:“我是七月十七那天遇见你的,就叫你十七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奶声奶气的“喵”了声。小猫咪也不怕生,撒娇似的在她怀里蹭了蹭。 蹭了她一身猫毛。 才心满意足的从姜忻膝头跳了下去,踩着优雅的猫步找到摆在角落里的猫碗,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罐头肉。 吃饱后有慢慢悠悠的回到姜欣身边。 还讨饶一般在地上打了个滚。 待林知舟端着盛有芦笋的碟子出来,随口问道:“取好了?” “嗯,就叫姜十七。” 姜忻坐在沙发的一角,开口询问:“你觉得怎么样。” 一人一猫一起望向站在餐桌旁的林知舟。 女人乌黑的发从耳际垂落,一双明媚的小狐狸眼带着上翘的弧度,她无需做什么,只要轻轻勾去一眼,就仿佛要摄人心魂。 端坐在她脚边的小动物用尾巴盘着两只前爪,稍稍歪着头,睁大一双圆润的猫眼,俏生生的看他。 林知舟没来由想到,倘若现在手里拿的是相机,大概会毫不犹豫的留影留恋了。 他拂去遐思:“嗯,随你喜欢就好。”停顿半秒:“别玩了,洗手吃饭。” “哦,这就来了。” 姜忻双手递在水源下方,仍由其冲掉掌心绵密的泡沫。 随后拐去厨房将饭菜端上桌。 她拿起筷子:“我先尝尝?” 林知舟在给她盛汤,随意的应了一声。 姜欣夹了一小片三文鱼,一口一口吃完。 咽下后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有没有人夸过你做的东西很好吃?”她嘴里衔着半根芦笋,调侃道:“你这是从哪里偷师来的手艺。” “你想学?” 姜欣含糊的“嗯”了声。 他笑:“自学成才。” “哦?”她吐出上扬的单音节,佯装遗憾:“那以后想再吃你做的饭菜就难了。” “如果你想,我可以去给你当厨子。” “让林大医生来给我做饭,岂不是很屈才?” 被医学耽误的厨子本厨把装有玉米浓汤的小碗放在姜欣手边:“我也不是什么大才子,屈才谈不上。” 林知舟话音落下,伴着一声“刺啦”的电流声,顶灯骤灭。 失去所有光源,周遭陷入幽深的黑暗。 两人的对话也因此戛然而止。 姜忻拿着调羹的手顿了一下。 她的视野里一片青黑,像被黑色的纱布蒙上了眼睛,连对面那人的影子都看不清。 昏暗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凳子腿擦地声。 “林知舟?” “嗯,停电了。”男人声线低沉而温醇:“你别动,我去看看。” 姜忻果真不动了。 林知舟排除跳闸这一问题后点亮手机,社交软件里安静的业主群此刻闹腾得像一滴水落进了热油里,显然不止一户出现了停电的情况。 一行行字体快速刷过。 其中暴躁的人不在少数。 对话框里的诘问慢慢转变成谴责。 林知舟扫了两眼,掐灭不再看。 他从抽屉里拿了几支明火烛,属于打火机的幽蓝火苗窜起,一一点燃蜡蕊。 明黄的灯烛将房间微微照亮。 林知舟把蜡烛放在空置的区域,暖色的光晕为的面容镀上一层橙色。 “段时间内可能不会来电,”他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款待不周,见谅。” 姜忻不甚在意:“这就太客气了。”她嘴角漾出的笑意:“今晚有花又有蜡烛,我应该谢谢你请我吃烛光晚餐才对。” 林知舟不置可否。 于是菜过五味。 姜忻不疾不徐的舀着碗里汤,直至露出碗底。而坐在对面的林知舟也放下餐具,慢条斯理的用方巾轻压在唇上。 两人之间的餐桌上是一片残羹冷炙,饭后姜忻慵慵懒懒的一手搭腮,姣好莹白的背随着前倾的姿势弯出妙曼的弧度。她好整以暇的望向对面的林知舟:“林医生,你会跳舞吗?” “哪种?” “桑巴、国际、还是华尔兹?” 他沉思片刻:“不太会。” 姜忻眼带兴味,弯唇:“还能有你不会的东西?” 林知舟说:“是你太高看我了,我不会的东西有很多。” “如果不会,我可以教你。”姜忻不经意地道。她从椅子上起身,秀窄的指挑起两束红玫瑰,另一只手端起蜡台,她赤着脚,像一只灵猫般步态轻盈的绕过桌子。 蕨下花瓣,洒在客厅干净无暇的大理石上。 几盏微弱的烛火在昏暗中欲明欲灭。 姜忻打开手机播放器,听筒里淌出舒缓悠扬的音乐。 紧接着回到林知舟身前,优美而典雅的向他欠身施礼:“林先生,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林知舟顿了顿,旋即释然的轻笑出声:“这是我的荣幸,姜女士。” 他绅士的牵起她的手。 姜忻拉着他在花瓣铺成的地毯上流连,引导他的掌心落在自己后腰。 林知舟掌下熨帖的温度轻而易举的透过单薄的布帛,感染她的肌肤。 仅仅是这样的温热,就足以让她酥麻战栗。 姜忻踩着音乐的节奏微变步伐,在不算宽阔的空间里姿态翩然。而搂着她的男人竟也丝毫不曾落下,才发觉林知舟口中的‘不太会’并不是完全不懂。起码现在看来他不是没有一点基础的小白。 两人的手虚搭,她在他掌下旋转。 起舞间裙摆蹁跹,撑起潮汐般层叠浪漫的圆弧,她卷发丝丝缕缕的飞扬,像一大片柔顺乌黑的海藻。 她的指尖像在他心上轻挠。 让人止不住......心痒。 姜忻的红裙重新收拢,温顺的垂在脚踝间。她搭在他肩上的手微收:“这不是挺会的?还装乖。” 林知舟轻哂:“学过一点皮毛,比不过你。” “林先生,你总是能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弯眼浅笑,下一刻便踮起脚尖踩上林知舟的脚背。 林知舟适时的揽住她的腰,稳住身形。 或许是此时氛围正好,姜忻大胆又亲昵的将柔若无骨的五指覆上他的胸膛,感受指腹下有力的心跳。 她似有若无的摩挲:“如果我现在像你提问,你会回答我吗?” 林知舟面不改色的看向她,仿佛要用这一眼望穿她的深眸:“你想知道什么?” 姜忻从容不迫的靠近,红唇暧昧的依附在他耳边,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将呼吸间灼热的气息悉数吹入他的耳蜗。她不加遮掩的露出身后摇晃的‘尾巴’,妖妖娆娆的勾引、蛊惑、哄诱着:“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林知舟的动作微微停顿。 那双犹如深海般宁静的眼眸在某个时刻翻起了汹涌的海浪,又在瞬息之间被它的主人死死压制。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他薄唇翕动,才发觉嗓音沙哑的可怕。 姜忻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似是挽尊却又仍然轻拢慢捻:“说点好听的话,我允许你对我说谎。” “我爱你。” 29 chapter.29 辞别后姜忻一个人穿街走巷,从胡同里绕出来,又想到这一带似乎流浪猫颇多,于是驾熟就轻的去周边的宠物店买了一份小袋装的猫粮。 她蹲在低矮的花坛边投喂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橘猫,品种杂乱的流浪猫相序凑过来。它们个个都瘦得形销骨立,或是身上带着点大大小小的伤,脏兮兮的毛发也纠缠着团成泥疙瘩。 为了避免被抓伤,姜忻没有轻易上手撸猫,而是把猫粮分成几小摊,看着它们慢慢舔舐咀嚼。 发呆少倾,姜忻从低落的情绪里挣扎出来。后知后觉的记起上次拜托林知舟帮忙照顾的三花猫,她想了想,从包里取出手机,找到合适的角度,按下快门。 点进微信,把刚拍的照片发过去。 然后直入主题。 下午6:03 姜忻:[图片] 姜忻:[上次那只小猫怎么样?] 林知舟近乎秒回:[它不在这里。] 对话框静止两秒,白色气泡跃动。 林知舟:[但是我在附近。] 姜忻对着屏幕挑眉,好像那边的人能看到一般。 风情而清艳的女人扬唇:[你在哪儿?] 过了四五分钟,那边重新传来音讯。 林知舟:[回头。] 姜忻垂眸扫过字眼,微微扭头。 几步之外,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信步走来。 他的视线下落。 姜忻脚边放着半包猫粮,任然保持蹲姿。 她少有的穿着颜色鲜艳的开叉长裙。 一袭艳红的长裙掐出花瓣的形状,包裹住她修长莹白的双腿,又因为下蹲的姿势从中断折出松散慵懒的褶皱。 她的发乌黑,脸孔雪白,淡雅的妆容精致且细腻,微挑的长眉描出利落的形状,唇上一点朱红,烈焰又娇媚。 玫瑰与晚霞,分不清哪个更惹眼。 只是她的眉眼很淡,带着几分懒意。 或许,还藏着不易察觉的……难过。 姜忻撑膝站起来:“你住这边?” “嗯,”林知舟回过神:“隔两条街。” “哦。”她点点头。 “对了,双节快乐。” “你也是,”姜忻把最后一点粮倒出来,分心道:“刚下班?” “嗯。” “大忙人,真是节假日也忙。”堪比劳模的姜律师把‘大忙人’三个字咬得重之又重,又不紧不慢的闲谈:“今天过节,不回去和家里人一起吃饭吗?” “没,我一个人。”林知舟淡淡的说。 十几年才轮一次的双节,一个人过,听上去好像有点惨。但偏偏他遇上了姜忻这个同道中人。 “好巧,我现在也一个人,”姜忻撇头看他:“介意我去你家蹭饭吗?” 林知舟略一思忖:“可以。”接着平缓的阐述道:“我把那只猫带回家了,你可以顺道去看看。” “让你帮忙照看,照顾到家里去了。”姜忻语调中掺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又用着反问的语气说着陈述句,像在调侃他当初的口不对心。 林知舟顿了一下,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以为你很喜欢它。”才带回去的。 “是啊——”她拖着嗓音:“我很喜欢。” “……” “走了,回家。”姜忻改口:“去你家。” · 林知舟住在跟南街中段。 绿化带簇拥下的居民楼连甍接栋,这会儿小区里已经聚集着少数饭后出来散步消食的人,年过古稀的小老头子围坐在石桌前对弈。 穿着白t、裤衩的年轻人拽着牵引绳,身侧贴着毛茸茸的大型宠物犬。 姜忻和林知舟并肩穿越人群。 繁华如帝都,它年年车马龙,人海熙攘,只有天边的太阳向地平线坠落,晚霞泯灭在高楼之间的缝隙里,城市慢慢被笼罩在一片灯海中,人们才利用这片刻的闲暇从房子里走出来。 她在这里感觉到了久违的生活气。 拿着水墨舞扇的卷发大妈们看见他们,驻足道:“林医生,带女朋友回家啦?” “哎,还别说,”与其同行的另一人抱着一颗八卦心:“这姑娘长得好看的嘞,郎才女貌、看着登对。” 姜忻正觉得好笑。 林知舟也张了张嘴,无奈道:“江姨。” 卷发大妈立即反应过来,识时务地说:“你看我也是糊涂了,我们这就跳舞去,不打扰你们小情侣的二人世界了。” “对对对,别打扰人家。” 几个妇人一唱一和着。 待她们相序走远,姜忻还隐约能听到她们抄着一口地道的京腔,旁若无人的议论—— “哦哟你是不知道,我妹妹的女儿上回来咱们小区,远远看过林医生一眼就要我帮忙牵线搭桥、介绍对象,八成是看上了。” “林医生是干救死扶伤这一行的,人长得帅气条件又好,就是招小姑娘稀罕。” “可惜可惜,叫人捷足先登了。” 那声音由近及远,直至彻底消弭于耳畔,姜忻弯了下眼,意味深长的调侃:“看来林医生很受欢迎?” “姜律师应该也不赖。” “那不能,还比不过你。” 林知舟失笑道:“那你也太过谦了。” 两人幼稚的拌嘴一直持续到玄关口。由于姜忻的临时起意,林知舟又是长期独居,而这里一直是他的私人领地,所以家里没有女士拖鞋。 林知舟从鞋柜里取出一双之前买小一码的灰色居家鞋,递给她:“能穿吗?” 姜忻褪下高跟鞋,伸出一足,不拘小节的塞进鞋洞里,裸/露的脚趾形状又秀又翘:“还凑合。” 即便如此,鞋子还是大了一截。 林知舟折腰倒茶:“换好了就随便坐吧。” 她不在意的趿着拖鞋步入客厅,顺势打量起这里。整洁而简约的后现代风格居室,灰色布艺沙发,地毯上摆一张四角锋棱的玻璃材质茶几,靠近阳台的位置放有一张半人高的猫爬架,大面积冷色调墙纸占据了视野。 姜忻在这样单调的颜色中找到了点不单调的东西——三两朵深红的玫瑰扎成一束,挤在餐桌上的花瓶里。 它们娇艳,瑰丽,芬芳馥郁。 她注意力分散出去:“你还养花?” “算不上,昨天换的。”林知舟把水杯递给她。 “不考虑养点别的?” 林知舟的目光落在她捧着水杯的手指上,指尖浅淡的粉泛着莲花花瓣一般的色泽。 他不动声色的敛眸,漫不经意的回答:“不考虑,玫瑰花我就很喜欢。” 姜忻单手撩起耳朵的发,挑起一支花放在鼻尖轻嗅,复又放了回去:“我也喜欢,我们两算不算一拍即合?” 林知舟忽而轻笑:“不算。” 姜忻:“?” 她眼里明晃晃的写着疑惑,林知舟却不再守在她身边,转身拉开了冰箱门。 丝丝寒意袭来。 他轻描淡写的岔开话题:“想吃什么?” 不出意料,姜忻跟着偏离主题:“有什么?” “三文鱼、玉米、意面,或者芦笋,”林知舟说:“还想要点什么可以让人来送。” “不用太麻烦,这些就够了,”姜忻不假思索:“香煎三文鱼,玉米浓汤,再炒一份芦笋?” “好。” 林知舟领着一袋食材走进厨房。 姜忻跟着他:“需要我帮忙吗?” “你会做饭?” “……” “什么表情?我说错话了?” 姜忻凝噎半晌:“我不应该会吗?” “我记得你之前给我送过几次便当,”林知舟顿了一下,抿着嘴忍笑:“紫菜卷配咸鸭蛋,汤达人放虾仁,还有一次是快餐加糖心蛋。” 姜忻:“?”原来你都知道? “说说哪个出自你手。” 姜忻难得觉得憋屈:“溏心蛋。” 倒也不是完全不会,起码基础还是在的。她想辩驳点什么,但发现自己确实不太擅长。 林知舟似回忆了一下,评价道:“还不错。” 姜忻:“……” 哦,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大概见她有点被打击到,林知舟从壁钩上取下深棕的围裙,朝她示意:“过来。” “干嘛?” 他背过身:“帮我系上。” 她依言上前两步,绕到林知舟身后,拉着两根系带慢慢缠绕,逐渐收拢的半身围裙将他的腰掐得精瘦劲窄。姜忻十指灵活的在他后腰处打了个标标准准的蝴蝶结。 “好了。” 林知舟侧身,他的神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嗯,待会吃饭叫你,现在可以去客厅找八筒它们玩。” 姜忻撑额:“知道了。” 她慢吞吞的勾着大拖鞋走出去。 林八筒正立在置物架上警惕的看着姜忻这个陌生来客。 她没有上前,而是在窗帘后面找到了圆润好大一圈的三花猫,它懒洋洋的趴在窗台上,想来近期伙食还不错,连毛色都柔顺光泽起来。 姜忻把它抱下来。 坐在沙发上轻挠它的下巴。 小猫躺在她怀里舒服的踩奶。 “林知舟。” 姜忻朝向厨房,声调微扬。 “嗯?” “它有名字吗?” “还没取。” “那我来取?” “嗯,本来就打算让你来。” 他们一问一答的隔空喊话。 姜忻沉吟:“那就跟我姓好了。” 她揉了揉三花猫黑、橘相间的毛绒脑袋:“我是七月十七那天遇见你的,就叫你十七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奶声奶气的“喵”了声。小猫咪也不怕生,撒娇似的在她怀里蹭了蹭。 蹭了她一身猫毛。 才心满意足的从姜忻膝头跳了下去,踩着优雅的猫步找到摆在角落里的猫碗,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罐头肉。 吃饱后有慢慢悠悠的回到姜欣身边。 还讨饶一般在地上打了个滚。 待林知舟端着盛有芦笋的碟子出来,随口问道:“取好了?” “嗯,就叫姜十七。” 姜忻坐在沙发的一角,开口询问:“你觉得怎么样。” 一人一猫一起望向站在餐桌旁的林知舟。 女人乌黑的发从耳际垂落,一双明媚的小狐狸眼带着上翘的弧度,她无需做什么,只要轻轻勾去一眼,就仿佛要摄人心魂。 端坐在她脚边的小动物用尾巴盘着两只前爪,稍稍歪着头,睁大一双圆润的猫眼,俏生生的看他。 林知舟没来由想到,倘若现在手里拿的是相机,大概会毫不犹豫的留影留恋了。 他拂去遐思:“嗯,随你喜欢就好。”停顿半秒:“别玩了,洗手吃饭。” “哦,这就来了。” 姜忻双手递在水源下方,仍由其冲掉掌心绵密的泡沫。 随后拐去厨房将饭菜端上桌。 她拿起筷子:“我先尝尝?” 林知舟在给她盛汤,随意的应了一声。 姜欣夹了一小片三文鱼,一口一口吃完。 咽下后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有没有人夸过你做的东西很好吃?”她嘴里衔着半根芦笋,调侃道:“你这是从哪里偷师来的手艺。” “你想学?” 姜欣含糊的“嗯”了声。 他笑:“自学成才。” “哦?”她吐出上扬的单音节,佯装遗憾:“那以后想再吃你做的饭菜就难了。” “如果你想,我可以去给你当厨子。” “让林大医生来给我做饭,岂不是很屈才?” 被医学耽误的厨子本厨把装有玉米浓汤的小碗放在姜欣手边:“我也不是什么大才子,屈才谈不上。” 林知舟话音落下,伴着一声“刺啦”的电流声,顶灯骤灭。 失去所有光源,周遭陷入幽深的黑暗。 两人的对话也因此戛然而止。 姜忻拿着调羹的手顿了一下。 她的视野里一片青黑,像被黑色的纱布蒙上了眼睛,连对面那人的影子都看不清。 昏暗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凳子腿擦地声。 “林知舟?” “嗯,停电了。”男人声线低沉而温醇:“你别动,我去看看。” 姜忻果真不动了。 林知舟排除跳闸这一问题后点亮手机,社交软件里安静的业主群此刻闹腾得像一滴水落进了热油里,显然不止一户出现了停电的情况。 一行行字体快速刷过。 其中暴躁的人不在少数。 对话框里的诘问慢慢转变成谴责。 林知舟扫了两眼,掐灭不再看。 他从抽屉里拿了几支明火烛,属于打火机的幽蓝火苗窜起,一一点燃蜡蕊。 明黄的灯烛将房间微微照亮。 林知舟把蜡烛放在空置的区域,暖色的光晕为的面容镀上一层橙色。 “段时间内可能不会来电,”他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款待不周,见谅。” 姜忻不甚在意:“这就太客气了。”她嘴角漾出的笑意:“今晚有花又有蜡烛,我应该谢谢你请我吃烛光晚餐才对。” 林知舟不置可否。 于是菜过五味。 姜忻不疾不徐的舀着碗里汤,直至露出碗底。而坐在对面的林知舟也放下餐具,慢条斯理的用方巾轻压在唇上。 两人之间的餐桌上是一片残羹冷炙,饭后姜忻慵慵懒懒的一手搭腮,姣好莹白的背随着前倾的姿势弯出妙曼的弧度。她好整以暇的望向对面的林知舟:“林医生,你会跳舞吗?” “哪种?” “桑巴、国际、还是华尔兹?” 他沉思片刻:“不太会。” 姜忻眼带兴味,弯唇:“还能有你不会的东西?” 林知舟说:“是你太高看我了,我不会的东西有很多。” “如果不会,我可以教你。”姜忻不经意地道。她从椅子上起身,秀窄的指挑起两束红玫瑰,另一只手端起蜡台,她赤着脚,像一只灵猫般步态轻盈的绕过桌子。 蕨下花瓣,洒在客厅干净无暇的大理石上。 几盏微弱的烛火在昏暗中欲明欲灭。 姜忻打开手机播放器,听筒里淌出舒缓悠扬的音乐。 紧接着回到林知舟身前,优美而典雅的向他欠身施礼:“林先生,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林知舟顿了顿,旋即释然的轻笑出声:“这是我的荣幸,姜女士。” 他绅士的牵起她的手。 姜忻拉着他在花瓣铺成的地毯上流连,引导他的掌心落在自己后腰。 林知舟掌下熨帖的温度轻而易举的透过单薄的布帛,感染她的肌肤。 仅仅是这样的温热,就足以让她酥麻战栗。 姜忻踩着音乐的节奏微变步伐,在不算宽阔的空间里姿态翩然。而搂着她的男人竟也丝毫不曾落下,才发觉林知舟口中的‘不太会’并不是完全不懂。起码现在看来他不是没有一点基础的小白。 两人的手虚搭,她在他掌下旋转。 起舞间裙摆蹁跹,撑起潮汐般层叠浪漫的圆弧,她卷发丝丝缕缕的飞扬,像一大片柔顺乌黑的海藻。 她的指尖像在他心上轻挠。 让人止不住......心痒。 姜忻的红裙重新收拢,温顺的垂在脚踝间。她搭在他肩上的手微收:“这不是挺会的?还装乖。” 林知舟轻哂:“学过一点皮毛,比不过你。” “林先生,你总是能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弯眼浅笑,下一刻便踮起脚尖踩上林知舟的脚背。 林知舟适时的揽住她的腰,稳住身形。 或许是此时氛围正好,姜忻大胆又亲昵的将柔若无骨的五指覆上他的胸膛,感受指腹下有力的心跳。 她似有若无的摩挲:“如果我现在像你提问,你会回答我吗?” 林知舟面不改色的看向她,仿佛要用这一眼望穿她的深眸:“你想知道什么?” 姜忻从容不迫的靠近,红唇暧昧的依附在他耳边,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将呼吸间灼热的气息悉数吹入他的耳蜗。她不加遮掩的露出身后摇晃的‘尾巴’,妖妖娆娆的勾引、蛊惑、哄诱着:“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林知舟的动作微微停顿。 那双犹如深海般宁静的眼眸在某个时刻翻起了汹涌的海浪,又在瞬息之间被它的主人死死压制。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他薄唇翕动,才发觉嗓音沙哑的可怕。 姜忻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似是挽尊却又仍然轻拢慢捻:“说点好听的话,我允许你对我说谎。” “我爱你。” 30 姜忻在他的话语中抬头。 她目光细细描摹他的五官,似有若无的注视从眉眼延伸到下颚,努力想要甄别他话里的真假。 然而她注定是要铩羽而归。 他总是把情绪藏拙,隐忍又克制,让姜忻很难看透。 林知舟不动声色:“这个回答你满意了?” 姜忻忍住瘪嘴的冲动,如实吐露:“不满意。”她装作不在意,轻描淡写:“不过甜言蜜语总是很动听的,无论是哄骗还是讨喜。” “.......” “如果能带两分真心的话。”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假意?” 姜忻抓住他的尾音反问:“那你是真心的么?” 林知舟的回复仍然是沉默,眼底压抑着姜忻看不懂的暗潮。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姜忻卷翘的眼睫长得不像话,黑白分明的眸也潋滟:“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拈起胸前缠在发上的花瓣,用智齿轻磨,然后大胆的浅尝林知舟的唇。 ........ 这个吻来的突然,浅的像蜻蜓点水。 姜忻点到即止,后退半步。 旋即又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回来,牢牢将她禁锢。 ...... 林知舟用上扬的语调慢声重复:“不那么重要?”他说:“你呢?你又有几分真心?” “对你当然是用十分的真心了。”姜忻明眸善睐,说得情真意切。 “满分是一百分?” “别一直试探我,”她拖着嗓音歪了歪脑袋,瞪圆双目装无辜:“你是不是怕了,林知舟。” 林知舟捏着姜忻泛起红晕的耳垂,直言承认:“是啊,我怕了,你这个小骗子。” “你就不能信我真心的?” “我总不能在同一个坑里载两次吧。” “谁是坑?”姜忻对这个比喻很不满:“我是坑你是什么,你是树?” 林知舟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那你想做我的什么?” “你说呢?” “林先生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彻,”姜忻吐息:“现在还死不承认,可是你的眼睛已经替你说了。” 林知舟静静地问:“它说什么。” “它在说怯懦,说占/有,说爱/欲,”姜忻轻轻地笑了:“你很矛盾,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胆怯到光明正大的说‘爱我’都不敢。 林知舟一言不发。 姜忻就愈发肆无忌惮。 她纤/瘦/如/藕的双臂搂住他优越的脖颈,低声细语:“连爱也怕。” 林知舟笑了:“激将法。” 他直言不讳的拆穿。 “是啊,”姜忻坦然,挑衅的勾唇:“你敢吗?” 话音落下,林知舟在她腰/上/捏了一下。 姜忻怕痒的瑟缩。 似乎是想证明点什么。 慢慢地,林知舟俯下/身,微凉的唇朝思暮想的柔软。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晴/空/降/暴雨那样让人猝不及防。 起初只是浅浅的触碰,再慢慢加深。 绅士且温柔的邀请她的舌共舞,唇齿交融时林知舟尝到她口中淡淡的玫瑰花香,掺杂一丝涩味。 林知舟带着惩罚性的咬了咬她。 咬的不重,疼痛感微末。 不出意料,姜忻不服的咬回来。 还咬得更重。 旖旎的吻是战场,没有硝烟,但谁也不肯认输。 后来这个吻染上了腥味。 玫瑰的芬芳里缭缭绕绕缠绵着淡淡的铁锈味,可能是林知舟的,也可能是她的。 林知舟的攻/势/推/着她/后/退,姜忻在唇/枪/舌/战中迷失,并乐在其中,为此沉/沦,甘愿上/瘾。 当她被抵在冰凉的卧室门上,才觉退无可退。 姜忻的五指从耳侧穿进林知舟的发,发丝从纤细的指缝溢出,另一只手撩/拨/点/火/般轻轻描过他滚动的喉结,解开领口两颗纽扣。 黑暗中,她的手被抓住了。 “怎么?”她的声音满是懒意。 “这样的发展太快了。” 姜忻的呼吸洋洋洒洒落在他颈间:“大家都是成年人,你还像个纯情的小孩。” “我说过,我不想和你玩一些所谓‘成年人’的游戏。” “嗯我记得,所以这不是游戏。” 林知舟一时没搭茬。 却也不得不承认姜忻很擅长蛊惑人心,她的言语总是情真意挚,悱恻动人,即使是谎言也让人深信不疑。 且只对他专属有效。 林知舟没有来的想, 或许自己本就是这样不成熟的死心眼,一直以来都把“唯姜忻马首是瞻”这几个字篆刻在骨骼上,即使她对他说谎,他也会自欺欺人的努力相信。 “你想好了?”他问。 “深思熟虑。” “爬/上/我/的/床,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林知道莫名的轻笑,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因为我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逃走。”即使代价是折断这只鸟雀乌亮的翅膀。 姜忻用行动做出选择,她像蜿蜒的藤蔓攀附着大树,圆润莹白的大腿/挤/进他的腿/间,语调慵慵懒懒:“来撒野啊,别怂。” 静谧的空气中响起一声微末的轻呼,姜忻被林知舟拦腰横抱,纤长的双腿悬在手臂外悠悠晃荡。 她勾着他的后颈。 不安分的凑上去碰了碰他的唇。 以是林知道步子迈得更快,用脚尖顶开卧室门,不那么温柔的将她扔在床上。 姜忻陷在席梦思里,因弹力微微升沉。 她撑身坐起来,足尖往后缩了缩。 转瞬又被林知道捉住细瘦的脚腕,不由分说的将她整个人拽回来,靠得更近。他学着她刚才的举动,在她耳边轻喃:“要去哪?” 姜忻痒得想躲开,又忍住:“总归不会是要跑。” 他的手顺着脚踝往上,很轻的笑:“那最好。” 清冷的木质香混合着微末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这是独属于林知舟的味道。 比以往闻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浓烈。 炽冽的气息落在她眉间,沿着单薄的眼皮向下,在她的唇角稍作停留又离去。 林知舟微凉的指腹抚过腰封,摸索着她红裙上的拉链。 姜忻故意揶揄:“找到了吗?” 那只手一顿。 “刺啦——” 柔软的布帛在他手中撕裂,藕断丝连的落在床沿。 姜忻挽救不及:“我的裙子很贵。” “我赔给你。”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 但林知舟已经在仓促间寻找到她的要害.......... 不久,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追了过来。精准的覆上她的手背,翻过来,十指相扣。 林知舟的神色又变得虔诚。 姜忻忍无可忍:“林知舟,你够了。”张口,吐出的字音哑得不成样子。 仿佛一字一句都沾上了粘/稠的情/欲,她确实累了,却又不肯轻易投降,于是皱眉:“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 “又凶又疯。” “你不知道?” “我以前是不知道的。” “你现在该知道了,”林知舟撑起身,撩起她额前汗湿的发,看见她明媚的狐狸眼中映着这满室荒诞,说:“看清楚,这才是我。” 姜忻张了张嘴。 话语却颠碎在晃荡里。 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这一夜的暴雨在海面上蔓延,她迎着风暴升腾跌宕,在极乐的理想国里分不清东南西北。 ...... ...... 林知舟的温情像牛奶与蜜糖那样浸泡着她,力道温柔的控制,像轻揉猫咪的头那样用手护着她。 ...... ...... 疲于应付,竟未占到半点便宜。 她竭力睁眼,心想,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是她有心招惹,现在却想落荒而逃。 姜忻胸口憋着一口气,不肯求饶。 今夜漫长。 时间在黑暗中延向更远的远方。 ...... ...... 海底的困兽在得到餍足后逐渐停歇,蓝天与碧水不知何时归于平静,姜忻在林知舟的怀里微微敛目,勾着狭长的眼。 凌晨时来了电。 林知舟还楼着她,轻声说:“去清洗。” “不想动。”姜忻埋首。 乌黑的发柔顺得如分宜的绸缎,在床单上蜿蜒。 “抱你去。” 姜忻在被子窝着没动,默认他的举止。 待纯白的浴缸里盛满温水,姜忻沉在里面,才觉得身上的疲惫被流水泡散了。 她浑身上下透着惫懒,眼角眉稍留下荒唐过后的桃粉。惬意的将下颚搁在叠放的胳膊上:“要一起么?” “你愿意?” “?” 不等她细想,林知舟已经应允:“可以。” “等等。”姜忻如梦初醒:“你出去,我改主意了。” 林知舟挽起她散在水中的一缕发,在指尖缠绕:“怕什么?我不动你。” 某个字一个戳中了她的神经。 姜忻挑眉:“怕?是谁在怕?” 林知舟也问:“是谁?” 姜忻一瞬间有些心虚,但胜负欲很快占了上风,她总想着为自己搬回一筹:“那就要看你可以不可以了。” “你不知道?” 林知舟俯身轻问,慢条斯理的跨进浴缸。 分坐两头,各占一边。 31 姜忻侧身让出位置。 单人浴缸里容纳一个人绰绰有余,同时容下两个人终究是有些拥挤,以是他们的身体更加紧密的相靠,肌肤上满是滑腻的触感。 她眸光轻动,视线不动声色的凝在他身上。 仅仅犹豫了一瞬,她便弯了眼:“那你再让我知道知道?” 她将一只细瘦伶仃的足搭在林知舟的肩头。 他微微偏头,湿漉漉的发梢有水滴在聚拢:“这算勾引还是挑衅?” 姜忻直对上他的目光。 似是将刚才的难耐都忘得一干二净,她红唇轻启:“都有,各占一半。” 林知舟漫不经心的勾起嘴角,翻身将她压下:“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话语中的危险将温醇的声线浸透:“胆子很大。” “胆子不大哪能勾得到你林医生。”她语调侃侃,不肯示弱。 林知舟不置可否,修/长/的/五/指/捞/起/她/羸/弱/的/后/颈,细/碎/的/吻/落/下/来。 他将温情收敛干净,只是一味地汲取与掠夺,然后一点点榨/干她肺腑中的氧气,将她所剩无几的清醒打散,引诱她沉沦。 ...... 姜忻在这个深吻中喘不过气,缺氧的窒息感让她眼前蒙上一层淡薄的雾。 白皙的脸颊微红,精致的眉眼间是数不尽的风情。 ...... 林知舟在火起的最后关头放过了她。 他抚过她的发:“再/招/我,吃/亏/的/是/你。” 姜忻没领他的意:“男人在做这档子事的时候不应该话多。” 林知舟哂笑一声,被气的。 ...... 过了这一夜,他们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 长夜走过一半,海浪成了柔波。 林知舟拽过毛巾架上的浴巾,抱着她出浴。春光乍现,又被纯白的浴巾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第二次被放到床上,被子盖着她的腰,露了半截背。 沾了枕头,睡意就往上涌。 林知舟的话音在她耳边回响:“别睡,头发没吹干。” 姜忻皱眉:“不吹了。” 那温润的声音顿了顿,接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扶起来:“湿着发睡,明早起来该头疼了。” 她心里起了点怨气。 是谁这样会折腾人的? ...... 转念又怪自己非要逞强,便咬牙忍下来。 自讨苦吃,不外如是。 姜忻枕在林知舟的腿上,吹风机运转带来嘈杂的轰鸣。 不消片刻,风止。 随后有人揽着她的肩,伺候着穿上绸面丝滑的衣裙,正让人摆弄得有些不耐烦,林知舟又把她徐徐放下,从身后搂抱她。 姜忻困得迷迷糊糊,或许是带着几分恼意用鼻音哼了他,又或许根本没有回答。 林知舟问:“刚才弄疼你了?” 她累得不想搭理。 他又轻拍她的背,像是要哄人:“别气。” 姜忻慢慢沉入深邃的黑暗里,在这声音里睡去。 整夜无梦。 ...... 翌日清晨,姜忻醒的很早。 一缕晨光从两席窗帘之间的缝隙透进来,吊顶水晶灯自上方垂悬,分明的棱角在白日里也依然炫目。 ...... 姜忻撑身坐起,一只有力的手臂从后方捞过她的腰。林知舟侧首埋在她颈间,懒懒倦倦的问:“不再睡会?” 姜忻因为身上的不适而蹙了蹙眉,腰酸腿也疼:“不太舒服。” “你太累了。” 姜忻在被子里踹了他一下,面无表情:“昨晚是谁做的这么狠。” “我的错。”林知舟闷在她的发丝里:“再睡一会儿,就当陪我。” 她低低“嗯”了声。 本以为轻易不会睡着,却不想闭目不出半刻又陷入另一个回笼觉里,半梦半醒间有一只温度熨帖的手不动声色的揉上她的腰。 ...... 再醒来,林知舟已经不在身侧。 姜忻不疾不徐的滑下床,径直来到镜子前挽发。 用一根发绳将乌黑的长发盘成蓬松慵懒的发髻,只余几缕杂乱的发散在颈间,洁白的长裙衬得纤细的天鹅颈白皙胜雪,露出领下几点令人脸红的痕迹犹如点莲簇簇。 ...... 艳绝一时。 ....... 林知舟来时,她姿态惬意的撑着盥洗台上妆。 姜忻凑在镜子前,唇膏拧出一半,点绛抹红唇。 将口红盖合上,她身影在镜中一晃,缓步走出来。 林知舟眸光在她锁骨下的印记上一触即离。 姜忻步调有些悠然,倾身上前替他整理内翻的衣领:“上班?” “七点半走。” 她用鼻音轻应一声。 林知舟等她手上的动作停下:“你今天有安排?” “休假,晚上和朋友有约会。” 他没问其中细节,只是说:“还回来么?” “怎么,”姜忻亦真亦假的扬了唇:“舍不得我了?” 林知舟面不改色的说:“你不打算负责?” “那就要看林医生需不需要了,”姜忻放开他:“我不睡沙发不睡客房,只想睡林医生的床。” ...... 错步从他身边离开,她从衣柜里挑出一件林知舟的外套搭在肩上。 林知舟望着她窈窕的背影。 姜忻回眸,声调婉转:“不知道林医生身边有没有我的位置?” 故意饶了这么一大圈,这就是她的图谋。 想要明目张胆的在他身边占有一席之地,打上属于“姜忻”的烙印,乖张又霸道的向着所有妄图肖想她男人的异性宣布绝对主权。 “你的约会几点散。”林知舟答非所问。 “最迟九点。” “我去接你。” 读懂言下之意,这一次姜忻笑得真切:“好。” 林知舟出门前不忘叮嘱她把温在电饭煲里的薏米粥喝完,又领着她在电子门前录了一遍指纹,留下了一张门禁卡。 待关门声落下。 姜忻拿着调羹,温吞优雅的舀着浓粥。 小口小口吃完后把瓷碗连同昨天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一同放进洗碗机里,用清水冲过手以后去给八筒和十七各抓了一把猫粮,自己则懒洋洋的窝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拿着手机处理完工作群里后置的消息,才慢慢吞吞的出了门。 她做好了长久住下的打算,乘着这段时间正空闲,回了趟家收拾衣物。 回程时临近饭点,姜忻随意的将大包小包放在玄关口,在小区门口打车前去赴约。 这次约饭地点仍然是余初念订下的,就在王府井吃海底捞。 闪着尾灯的的士停在路牙边,白裙搭着黑外套的女人拉开了车门,一字带高跟鞋箍着光裸的脚踝,稳而摇曳的走向矗立的摩天大楼。 门口的迎宾领着姜忻进包厢。 余初念刚扒拉完平板,预备提交订单。 见人来,亮着眼睛招手:“来得正好,敢敢你看还有想要加的菜么 姜忻扫了眼屏幕:“你点的这么多”她拉开椅子坐下:“你应该带上你512g的胃来。” “这才哪到哪啊,”余初念眨了眨眼,无辜道:“何况不是还有你嘛。” “吃点少点多少。”姜忻敲了敲桌子。 “哦——我真的吃得完。” 在姜忻一脸“吃不完我们今天就熬到吃完再走”威逼利诱一般的表情下,余初念才不情不愿的删去两道菜,把平板递到服务生的手上。 两人一起去调油碟。 余初念犹如独守空房的深闺怨女:“大律师最近又在忙什么呢,见面居然要排挡。” 言下之意是:三天假期竟然吝啬得只留一顿饭的时间给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挚友,说好的两小无猜呢! 姜忻用同样的语气挖苦道:“比不过我们金牌经纪人一年到头全国飞,见一次还得提前预约。” “强词夺理。” “我这是在力争事实。” 将军不成还被反将一军,余初念幽幽怨怨的盯她一眼。 姜忻有点想笑,又忍下了。 余初念:“我竟然还不如''工作''那个小妖精重要吗?” 姜忻存心逗她:“你觉得呢?” 余初念瞬间戏精上身:“负心汉。” 姜忻拿着调羹的手一抖,几片香菜叶掉进了调料盘里。 余初念佯装失魂落魄,胡话张口就来:“错付了,终究是错付了。” 姜忻由衷道:“你当经纪人还是可惜了,你应该直接去拍戏。” 余初念“啧”了声,拿着筷子老老实实的把姐妹碗里的香菜叶挑出来:“我这叫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她委委屈屈的咋着舌,等到配菜上桌才消停。 姜忻刚要伸手拿公筷下菜,一旁的服务生已经抢着上前。 年轻的服务生笑容得体:“我来帮您。” 姜忻凝噎半秒,点点头:“有劳。” 她重新转头看余初念:“下午我也有空。” 余初念正和q弹的鲍鱼作斗争,眼睛却为她爆着灯:“真的?” 姜忻夹起一块肥牛蘸了蘸油碟,无情道:“假的。” “哎哎哎,哪有你这样的。” “那样?” “拿逗我当乐趣呗,”余初念瘪瘪嘴:“那,我们怎么安排。” “都可以,听你的安排。”姜忻没什么所谓的说。 “嗳,惊喜来得也太突然了,”余初念装模作样的做了个福:“谢谢娘娘您赏脸。” 姜忻隔着饭桌,准确的弹上她的脑门:“少贫。” 余初念连忙叠声说:“好好好,吃饭吃饭,吃完去逛逛。” 店里时不时响起生日快乐歌,两人不紧不慢的夹菜烫菜,偶尔搭话聊天。 许是这段时间神经蹦得太紧,骤然放松下来让姜忻胃口大开,一顿饭下来吃的不算少,即便如此桌上还是剩下了半碟鱼片。 两人隔桌对视一眼,默了默。 余初念摸着自己鼓成三四个月的肚子,犹如进食完毕的动物打了个气嗝。她看了看那盘鱼,又觑一眼姜忻:“怎么办。” 姜忻言简意赅:“吃完,”停了停,又补充:“谁点的谁吃。” “我怀疑再多吃一口,我能直接吐出来qaq” “哦。”姜忻倒没多说,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拿起筷子多吃了两片下去:“你512g的胃呢。” “塞满了。”余初念痛苦道。 “饭前是谁大言不惭来着?”姜忻故意调笑。 “啊——” “走了,不然真让你吃完。” 一前一后从电梯出来,余初念感叹的揉了揉胃:“吃还是很好吃的,就是这服务,也太周到了。” 姜忻:“确实有点。” 余初念微微正色,肃然起敬:“你说如果有一对情侣来海底捞约会,男人想替女朋友擦嘴角,这个时候会不会蹦出一个服务员小哥细心的亲手代劳。” 姜忻:“嗯?” “你数数吃个饭我说了多少个谢谢?” 姜忻“哦”了声,后知后觉的有些好笑:“我也差不多,一年的敬语基本都用在这了。” 余初念一边倒豆子似的吐槽,一边挽着姜忻的手往商场里走。 这样的天气里,帝都已经开始大面积供暖。 撩开厚重的帘子,温热的暖气扑面袭来,宽敞的大堂人影攒动,窗几明净的橱窗里静静的躺着名贵的商品。 余初念拉着姜忻在柜台前挑色号,挨个往手上试:“你觉得哪个比较适合我?” “唔,好像都还不错。” “哦,”她大手一挥:“这个这个这个,我都要了,一起包起来吧。” 姜忻一连陪着转了好几个专卖店,再次被拖着进了服装店。她手挽着提着余初念的两个购物袋,渐渐陷入了和女人一起逛街的绝望:“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吗?” “什么样?”余初念取下一件灰色皮草,头也不回。 “两眼放光,都要走不动道了。” “害,‘买买买’是女人的天性嘛。” 姜·丧失天性·忻:“......” 余初念把身上大包小包卸下来,放在姜忻身边的等候椅上:“等我一下,我去试穿。” “哦。” 于是,半个小时后。 姜忻看着余初念放下了深色的喇叭裤,挑了一件裸色长裙,第五次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还真是,等我亿下啊。 32 chapter.32 姜忻百无聊赖的掐亮手机点滑,刚刷了几个短视频—— “姜、忻?” 清脆的女声带着点不确定。 姜忻闻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穿着格子裙的女人——是郭忆阳。 她的卷发不知从何时起换成了自然的黑长直,脸蛋素白,淡色的短袖扎进过膝半身裙的腰封里,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和不久前浓妆艳抹的模样比起来,变化不可谓不大。 第一眼看过去,姜忻险些没认出来她。 姜忻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巧了。” 郭忆阳站在一排排挂衣架中间,手指拨着垂悬下来的衣裙。她抿了抿唇,好像没有要离开的打算:“确实,有段时间没见了。” “嗯。” 姜忻甚至懒得回想多久之前她们才见过面,只是淡淡的应了声,眼皮重新耷拉下去。 大概过了那么五六分钟。 郭忆阳把手里的衣服挂回去,不再拐弯抹角:“姜小姐。” 姜忻撩眼。 “既然遇上了,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我想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不会耽误您太久。” 疏离的语气中满是客套,如果不是知晓她对自己抱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敌意,她们之间还真能称得上一声和谐。 姜忻唇角平直的弧度微不可查的向下压了压:“去哪谈?” 郭忆阳没什么表情,做了个“这边走”的手势。 两个人没走太远,只是在商场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周身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流。 姜忻坐下先给余初念发了条消息,才放下手机:“谈?” 郭忆阳:“谈啊。” “说吧。” “你不知道我要找你说什么?” 姜忻看着她发小女孩脾气,脸色微冷:“不是你叫我来的?” 郭忆阳盯了她几秒:“我们之间除了林知舟确实没有什么好谈的。” 姜忻动了动眉,示意她继续。 “知舟哥跟你提过这几年的事吗?”郭忆阳又说:“从你离开,知舟哥一个人走过来的这十年。” 姜忻一言不发。 似乎不需要过于肯定的回答,郭忆阳已经了然的点点头:“他果然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所以呢?”姜忻牵起一个笑,眼底却淡得没有温度:“你要告诉我吗?” “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事情。” 郭忆阳顿了一下,从容的敲了敲桌子:“如果我不说,你就不会知道知舟哥咽下去的那半瓶安眠药,也不会知道他接受心理治疗的那一整年是怎么过来的。” 姜忻愣了愣:“什么......” 她下意识抬眼,一句“什么半瓶安眠药”的疑问差点脱口而出,又在与郭忆阳四目相对的瞬间找回了一点理智。 郭忆阳歪了歪头,耳畔的碎发随着她脸颊的弧度笼下来。 她将眸光伪装得清澈纯良,却放缓语气轻声讽刺:“罪魁祸首竟然连她的罪行都不知道啊,你说可不可笑?” 姜忻静默几秒。 她自诩健谈之人,只在这一刻找不到只言片语来为自己辩驳。 确实够可笑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 在她缺席的这十年里,在林知舟身上发生的一切,她没有主动问过,林知舟也没有主动对她透露过半个字。 郭忆阳因为她的沉默感到满意,慢吞吞的接道:“你说,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既然当初能够头也不回的离开,现在又为了什么要回到这里呢? 你有资格回到他身边吗? 姜忻顿了片刻,没说话。 然后才轻轻的瞥她。 “因为你的知舟哥哥想要我回去,”姜忻曲指撩起脖侧的发,近乎居高临下的俯瞰:“听明白了么,忆阳、妹、妹。”她把尾音咬得一字一顿。 郭忆阳随着她的动作,看到耳下的那一抹......暧/昧/的/红/痕。 睨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姜忻索然的觉得似乎没什么必要再持续对峙下去。 跟一个小女孩置什么气。 姜忻抚裙起身。 郭忆阳跟着“蹭”一下站起来。 椅子腿擦地的声响惊得旁人纷纷侧目。 “你和他......” 郭忆阳眼眶发红,不知道想到什么,后面的话突然变得难以启齿。 “是啊,”她不咸不淡:“你也就不要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了,怪惹人讨厌的。”姜忻没有戳人痛点的爱好,不过眼前这个小女生让她不太喜欢。 没等郭忆阳再说话,姜忻微微扬起眼梢:“或许我不在他身边的这几年的确发生点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我和林知舟,”她闲适的拿起手包,语调徒然降到了冰点:“是纠缠不休还是重蹈覆辙,都轮不到你来置喙。” ...... 其实关于林知舟的过去,姜忻不见得比郭忆阳知道的少。 只不过她很少主动提起,不会犯贱到在别人的伤口上反复蹦迪,就像她讨厌无关紧要的人有意无意的探究她的过去。 林知舟的童年不太美好。 或许应该说,灰暗得看见一丝光亮更为贴切。 林母逝世那一年,林知舟未满十四岁。 他的母亲在充满煤气的客厅里与世长辞。 年轻貌美的女人侧卧在沙发上,腰腹上盖着薄被,在春日里一个宁静的下午,安然的睡去。 就像一个等不来王子亲吻的睡美人。 恬静的长眠在属于她的城堡里。 林知舟曾孤零零的等在门外,为了拿一纸尸/检/报/告。 他的父亲是个命硬的酒鬼。 往后的数年,林知舟和林父就生活在几十平米宽的逼仄出租屋里,压抑空气中常年充斥着浓郁尼/古/丁的烟臭味,随处可见的空酒瓶,还有一个热衷于发酒疯的男人。 以至于, 他的父亲抽烟酗酒,他烟酒不沾半点。 他的父亲从头到脚都含着暴躁阴郁的因子,他就将锋芒收尽、平静内敛得像一泉古井无波的湖。 然而就是在这样不见底的深渊里,长出了一个像林知舟一样干净的人。用矫情点的辞藻来形容,林知舟就是一颗种在污秽里的种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林知舟和她所有遇见的人都不同。 在十八岁之前,姜忻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或许在某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瞬间,曾用尖锐的荆棘刺伤过赏花的人。 当花丛中高傲的玫瑰忙着孤芳自赏、自以为努力的朝着太阳生长时,那个人却悄悄的抹去了掌心的猩红,再次像她张开了怀抱。 以是,当她十年后再次回到故土,不经意间的回头一瞥,才惊觉—— 原来,有一个人还在原地。 有一个傻子真的等了她很多年。 姜忻挪着步子慢慢穿过人群,走出商场。 兜头淋下来的大雨拖住了她的脚,滂沱雨幕将视线晕染得朦胧,蹦起的水花把高跟鞋溅得湿透。 她站在檐下等雨停。 屋檐外是雨点滚落的吧嗒声,行人抖落肩上的水渍低声抱怨,尖锐的鸣笛声穿透了一切。 她心绪难平,和这个世界一样纷乱。 姜忻微抿了唇,不知何时贴在耳边的手机里传出男人温醇的声音:“喂?” 她唇瓣翕动了一下。 大抵是她无言太久,男人略有些疑惑:“姜忻?” 明净的玻璃橱窗上倒影着她模糊的影子。 “林知舟。”她嗓音有些低,透着说不出的疲倦与挫败。 电话里静了一下。 这一次林知舟没有应声。 在风雨欲来的平静里,姜忻看到玻璃上的影子再次张了嘴,鲜艳的红唇张张合合。 “你可不可以不要做一个哑巴。” 又一次。 从这张漂亮的嘴里。 说出了伤人的话。 “敢敢!”余初念提着大包小包,踩着小高跟哒哒哒的从室内跑出来。 边走还嘟嘟囔囔道:“你跑哪去了,找你好久。” 姜忻回过神来迅速掐断电话,往回走了两步:“你逛完了?” “你还说,不是答应了跟我一起逛街的。” 从她手上接过一下午打下来的‘半壁江山’,姜忻静了静,没搭话。 余初念揉了揉勒红的手腕:“结果你......”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细细观察姜忻的神色,犹豫少倾:“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姜忻平时不太把情绪放在明面上,但被一起长大的发小发觉心情郁郁并不奇怪,余初念本就心细如发,一点细微的心绪变化逃不过她的眼睛。 “没什么,就在周围逛了一下。” 余初念短促的“哦”了声。 一幅‘我知道你现在没什么心情,但是我懒得探究到底发生了啥’的表情,还体贴的换了一套说辞:“你要是觉得累,咱就不逛了。” 姜忻:“有点。” “行,现在就回去?” “好。” “我送你?” 姜忻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你不是没开车来?” “没开。” 余初念道:“那下这么大雨,把咱们娘娘淋坏了怎么办。” “我打车就可以。” 见姜忻坚持,余初念有点不放心的颔首:“那我走了啊,当心身上别淋湿了。” “你也是,回去吧。” 姜忻淡淡的弯唇示意她放心,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又像是目送好友。 过了片刻,她拿出手机喊了滴滴。 半个小时以后,空旷的走廊里响起电子门解锁声。 姜忻按着指纹开了门。 在玄关处踢到了装着衣服的纸袋,她在原地定了两秒,然后错开脚尖绕过。 她窝在沙发里坐了片刻。 拿出手机,点亮。 微茫的光线朦朦胧胧的笼着她的脸庞,姜忻先给余初念报了平安。 切出页面后,旋即又想到了什么,重新回到微信。点开属于林知舟的猫头像,拉开小键盘。 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你是不是快下班了?”转念又想起那通电话,变变扭扭的逐字删掉,重新输入: 【约会提前结束了。】 【我自己回家。】 【不用来接我。】 姜忻盯着干巴巴的对话框,第一次产生了发点可爱表情包缓解氛围的想法。小表情刚下载到一半,那边已经飞快回了个【好】。 她顿了顿,葱白的指尖摁着屏幕往上划拉两下。 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摆弄了几分钟手机,姜忻又想起女人满含讥诮的声音—— “他果然从来没有对你说过。” “犯错的人连自己曾犯下的过错都不知道。” “知舟哥咽下去的那半瓶安眠药,和接受心理治疗的那一整年。” 所以林知舟, 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 与此同时,远在数公里之外。 白色的建筑在暴雨中飘摇不定,室内环绕着挥之不去的淡淡消毒水气息,穿着纯色白大褂的温煜正坐在办公室里剥着患者送来的橘子。 他掰开一半往对面递了递。 随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回来。 林知舟淡声说:“你吃吧。” 温煜分开一瓣橘子:“不吃吗?我特意下内科给你送的。”还顺便分了大半给对面的护理部而已。 “先放下吧。” 林知舟用余光瞟他一眼,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机上。 “林大~医生,能劳驾您屈尊降贵的分给我一个正眼么?”温煜语调侃侃,声音里一贯带着能让耳朵怀孕的温柔感:“你就算盯着手机看再久,也看不出朵花来。” 温煜确定自己早上看到这位林姓医生的时候,他的心情愉悦值还在百分之九十这条高分线上浮动,在接过一通电话以后指数直降到百分之六十,看完手机到现在已经显现出低落的情绪,目测在未来两个小时内还有继续走低的趋势。 以至于大半个下午,林知舟都没露出什么生动的表情,其左脸写着“生人”,右脸写着“勿进”,吓得科室里的小实习生一个个噤若寒蝉。 闻言,林知舟抬眸好整以暇的看了温煜两秒。 “温医生今天很闲。” 他用了一个上扬的音调说着陈述句,听起来像是一个很委婉的逐客令。 哦,不是像。 他就是在逐客。 温煜“唔”了声,一口口吃掉整个橘子:“其实稍后还会跟同僚讨论一下病患的治疗方案。” “那你该去忙了。” 温煜微挑温润的眼梢:“还是不是兄弟,这么快赶我走。” 林知舟眉头都没动一下,从办公桌后面起身。 沿着领口解开了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随手挂在衣帽架上:“我还有十五分钟换班。” “改性了啊,今晚不留休息室?” 林知舟随手把外套搭在臂弯里,犹豫了一瞬:“嗯。” “那我也回心外了。”温煜说。 两人一道出了办公室。 一个上楼回科室,一个下楼去车库。 空旷的地下车库里灯光昏暗,偶尔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寂寂寥寥的回荡。 林知舟坐在驾驶室里,盯着手机微信那一页停滞的对话框看了半分钟。 垂下眼来,抿紧了唇。 到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林知舟在家门口站了一会。 沿着玄关往前,黑暗浸泡着冰冷的房间。 黑色描摹着家居的轮廓,一切都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安静、清冷、没有人味。 姜忻回去了。 林知舟漫无目的的想着,原来她真的可以轻而易举的闯进他的世界,又那样轻描淡写的离开——这个小骗子。 他顿了两秒,走进去关上门。 视野唯一的光源消散。 林知舟下意识抬手摸索墙上的双控开关。 下一瞬胳膊就被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攥住,隔着单薄的布帛,甚至能感觉到女人指骨弯曲的形状。 独属于女性的柔韧身躯像他靠近,如藕的双臂环住他劲窄的腰,像灵猫一样轻巧的钻进了他的怀里。 林知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馨香,是野玫瑰混合着白檀香的味道。 33 猝不及防的,林知舟慢慢反应了两秒:“姜忻?” “嗯。” 那声闷在他怀里,轻飘飘的传出来。 林知舟抬手把人揽住,温顺的回拥。 他就着这个动作抚过她沁凉乌润的长发,偏过头去,淡色的唇碰了碰她的耳廓:“我以为你回去了。” “嗯?”姜忻懒懒的靠着他。 “说好了我来接你。”林知舟俯身将下巴搁在她肩上。 “那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林先生的/床/我/要占一半?” “说了,”他停了停:“然后突然生我的气。” 大概是由于那个没头没尾的电话,即使林知舟现在的语气与平常无异,但姜忻还是听出了一丝隐秘的,委屈。 “因为林先生对待他的床伴有所隐瞒、不够坦诚,”黑暗中,姜忻的黑眸仍然透着几分微末的光:“你的嘴呢,不仅是用来与我接吻和说情话。” 姜忻眨了眨眼,没再说话,而是轻轻推开他,从他怀里退了出去。 白皙的手落在双控开关上,摁亮了客厅的壁灯。 林知舟很轻的“唔”了声,露出些微茫然的神色。 这会儿姜忻已经扑哧扑哧的从一堆衣物里拽出睡裙,留下一脸似懂非懂的林知舟转身走进了浴室。 姜忻冲了个澡,顶着湿发踢踢踏踏的闯入卧室。 林知舟靠在床头看书。 修长的指扶着书脊下端,听见动静才放下那只曲起的腿,微抬眸:“洗好了?” 姜忻绕到另一边踢掉拖鞋,哧溜上床。 藏青色绸质吊带睡裙顺着她跪坐的动作向上提了两寸,半截明晃晃的大腿莹白浑圆。她湿漉漉的发梢凝着水,在领口氤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把头发吹干。”林知舟提醒道。 姜忻浅浅的“啊”了声,手指捋了下鬓角湿透的碎发。 不太想。 她一直没有吹头发的习惯。 嫌麻烦。 林知舟视线落在她微蹙的眉上:“过来。” 姜忻往他那边挪了挪。 林知舟拿了裹发巾垫在腿上,让姜忻枕着。 她倾身仰躺。 只要微抬眸子,就能看到他清爽刚毅的下颚。 姜忻没由来想起,这个姿势好像被网友戏称为“自拍死亡视角”,一个不慎就能丑出新高度。不过这个说法在林先生这里好像不太说得通。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是稍显锋棱的轮廓以及骨感的喉结,流畅优渥的线条感将脖颈衬得更加修长。 既没有多余的赘肉,也没有双下巴。 林知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动一下,侧头。” 他手里的吹风机已经插上了电,拨过开关后用手试了试温度。 暖风扫过姜忻的鼻尖。 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 昨晚...... 林知舟也是这样帮她吹干了头发。 姜忻摸了摸鼻子,及时打住了自己的想入非非,应了声“哦”。 她蜷着腿,安安静静的侧卧。 乌黑的湿发犹如绸缎一般铺开,几缕不安分的发丝坠在雪白的床单上,好似蜿蜒流转的河流。 林知舟低垂着头,吹风开到最低档,漫不经的梳理她软乎乎的长发:“姜忻。” “在听了。”姜忻闻言也没睁开眼,慵慵懒懒的应了声。 “你想要我怎么坦诚。”他的声音混在吹风机的低鸣里。 “看你愿意让我知道多少。” “全部。” 姜忻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眯成狭长的缝,卷翘的睫毛在卧蚕处落下缱绻的阴影。 “我不会对你隐瞒。”林知舟说。 “我今天从别人那里得知了一点关于你的事情,”提起郭忆阳,姜忻又有些抑郁:“你从没有主动对我提过。” “是关于我的事情的话,你可以主动来问我。” “你不好奇是谁告诉我的吗?” 林知舟从善如流的问:“是谁?” “我遇见郭忆阳了。”姜忻侧目看他:“说了一些我离开帝都以后的事。 “嗯。” “所以,林知舟。”姜忻神色认真起来:“我去魔都以后的那一年,你在哪里?” “明知故问。”林知舟低声道。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指捋过她的发丝。细而软,从不分叉,发梢卷曲的弧度勾勾绕绕的垂着。 姜忻抬起眸子,与他四目相对。 林知舟接着说:“你知道的,我心里病了。” 她愣了愣。 漆黑的瞳孔流露出些许迷茫,姜忻在短促的失语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啊,我一直都知道。” 林知舟表情很平淡:“那一年我在医院接受治疗。” “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情绪失控,还是......自/杀/未/遂? 姜忻有些说不出口,用更轻更沙哑的嗓音:“是因为......我吗?” 林知舟关掉了吹风。 卧室里静谧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他干燥的掌心的抚摸她的额头:“是你也不是你。” 姜忻侧了侧身,愧疚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林知舟继续道:“是我爸,朝我扔了个易拉罐。” 仅仅是因为,一个不清醒的酒鬼朝他扔来的一个易拉罐。皱巴巴的铁皮弯曲成锋利的弧度,又在那样的巧合里擦过他的脸颊。 仅仅是因为,一个细微的只有血线大小的伤口而已。 仅仅是因为这样的一个举动罢了。 却又像是一片雪花,落在白雪皑皑的山巅。 也许不经意的恶言是一片晶莹的雪,林母的逝去是一片,姜忻的离开又是一片...... 于是当最后一根弦骤然崩断,巍峨的雪山轰然崩塌时,每一个人都不能算是无辜之人。 姜忻伸手抱了抱他,把脸埋进他的腰腹:“对不起。” 她第一次意识到,他们的付出本身就不那么对等。 林知舟对她的喜欢真的很有分量,以至于在这一刻让她觉得这份感情格外沉重,重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不得不更加谨慎的对待。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姜忻。”林知舟谆谆善诱:“我要的是你爱我。” “当然,我爱你。”她停了停,缓声说:“我的爱也许没有你给我的那么多,但我不会再走了。” “要一直留在我身边。”林知舟霸道的说。 “我会的。” “然后每天多喜欢我一点。” 姜忻莞尔:“正在努力。” 林知舟仿佛在像她讨要糖果一般:“你只需要今天喜欢我一点,明天比今天多喜欢我一点,慢慢地、一点点地攒起来。” 以是姜忻毫不吝啬的回赠他予蜜糖:“我会的,林知舟。” “我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长长久久的爱你,”她弯了眼,每一个字都很清晰:“终有一天,我会像林知舟爱姜忻那样,去喜欢林知舟。” “很高兴你能这样对我说。” 姜忻忍不住辩驳:“不是说说而已。” “我知道。”林知舟很轻的笑了:“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姜忻歪了歪头,又问:“后来呢?” “嗯?” “你在那一天......” “嗯。” 姜忻静静的看着他。 事实上她从未质疑过林知舟是一个内心软弱的人,她想象不出他当时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做出这样的抉择——可能他只是有些累了想以沉睡的方式休息。 “那天晚上是我姑姑发现了我,”林知舟露出几分回忆之色,却平静的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洗过胃以后转到了精神科封闭病房,待了大概一个多月。” 他停了停:“在那里我认识了我的主治医师葛雪兰。” “对我而言,她是除了母亲以外最特别的人,我迷路的时候她会为我引路。是我人生中的向导。” 这些并不算是多美好的记忆,只是他没有说的是那些情绪暴动时被医生按着打镇定剂的灰暗。 思绪抽离。 林知舟拍着她的背:“也是在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葛医生的女儿,她叫郭忆阳。” 闻言,姜忻才不情不愿的“哦”了声。 “她今天是不是对你说了一些刺耳的话?” 姜忻嘴角微微往下压了压,挺巧的鼻下冒出一声轻哼:“我不跟她计较。” “是么?”有一声轻笑从林知舟的喉间溢出来:“我看你都快气冒烟了。” “那我这是因为谁?” 林知舟就坡下驴:“是我。” “哦,你知道就好。” 姜忻撑身爬起来,就着这个姿势坐在他怀里:“所以林先生应当为他的床伴守身如玉、洁身自好。” 林知舟将她搂到腿上,低头亲了下她的嘴角。 “遵命。” 两个人像大多数热恋情侣那样腻歪了少倾,在因擦枪而走火的前夕,林知舟隐忍又克制的松开了她。 转而拿着居家睡衣去了浴室。 姜忻揽着被子,一路注视他。 听着洋洋洒洒的水声,兀自笑倒在纯白的软枕里。 林知舟裹着一身水汽出来时,姜忻已经折着腿昏昏欲睡。 在床侧占领了一片不大的位置,被子鼓成圆润娇憨的一小团,伴随着呼吸小幅度的一起一伏。 林知舟掀起被子在她身侧躺下,小心的没有让冷风钻进去。 从身后环抱她。 姜忻没睡实,自觉地在他臂弯中换了个舒服的睡姿。 半梦半醒间,她的灵魂好像被分成了两份,一半正念念不舍的和周公约着会,一半却却不忘嘟嘟嚷嚷。 她的好奇心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强盛,追着林知舟问了许多“后来”,出院以后的后来,入学以后的后来,工作以后的后来...... 林知舟分享了一些日常琐事。 他清冷的声线又低又缓,带着能够抚平人心的安全感。 姜忻就像听着睡前故事,在他的声音里缓缓睡去。 34 chapter.34 国庆公休假期的第四天,姜忻的生物钟破天荒的失效了。 手机闹铃在响了三遍以后被林知舟掐掉。 “还不起来吗?” 姜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刚睡醒绵软的嗓音:“现在几点了?” “距离九点还有十分钟。” 几秒钟后,她睡意全无的扬声问:“几点?” “准确的说,是八点四十九分。” 姜忻掀开被子,正对上林知舟略带笑意的视线。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起晚了。” “不算太晚,只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左右。” “你应该早点叫醒了。”姜忻嘴里幽幽的抱怨,翻身滑下床,移步去盥洗台洗漱:“你今天都不用上班的吗?” 林知舟淡淡开口:“轮休。” 姜忻嘴里含着绵密的牙膏沫,慢吞吞的“哦”了声。 “对了,”林知舟轻描淡写:“你昨天带过来的衣服我帮你挂进衣帽间里了。” 她飞快的洗漱完,朝他比了个了解的“ok”手势。 于是当姜忻简单化完了个淡妆,径直走进衣帽间,就在一众男士休闲装和纤尘不染的衬衫中间看到了一排艳丽的长裙。 看上去很突兀,更带有一种强烈的入侵感。 姜忻却忍不住勾了勾唇。 在这样颜色对比鲜明的画面里,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愉悦。 她换了一件颜色稍浅的修身针织衫,贴身的设计将她的身形勾勒得分外妙曼,外面罩着深灰色羊绒大衣又将所有旖旎春色遮掩。 提上包,林知舟已经在门口等她。 下了电梯,两人一起走出去。 白色卡宴停泊在线内。 姜忻绕过去开门,理所当然地坐进副驾驶,动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林知舟上车以后,把提在手里的纸袋放进她怀里。 “你的早餐。” 姜忻伸指撑开封袋,里面是一块温热的三明治。她小心翼翼的半褪下包装:“什么时候弄的。” “在你化妆的时候。” 姜忻微微颔首,低头咬下一个小角。 她微翘的眼尾扫向窗外倒退的风景,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她咀嚼的动作不疾不徐,是那种慢条斯理的斯文优雅,但速度却不慢。 林知舟关注着前方的路况:“会不会觉得太干了,车门的储物格里放了牛奶。” “还好。” 这样说着,姜忻还是从手边的格子里摸出一盒牛奶。 抠下自带的吸管,尖端戳破脆薄的锡纸,软唇抿着吸管的一端嘬了一口。 十字路口闪着红灯,车子徐徐停下。 姜忻把吃到一半的三明治递到林知舟嘴边:“吃么?” 林知舟自然地偏过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姜忻曲肘缩回手。 看了看把自己的牙印完全覆盖的弧度,有点好笑:“不嫌弃我啊。” 林知舟用诧异的眼神看她。 他的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被阳光触碰过的睫毛边缘,缱绻镀着浅浅的金色。然后他扯着嘴角说:“你多挑食你自己不知道?我吃你剩下的东西还少么?” “唔,”姜忻点点头,认真的谴责他:“现在嫌我龟毛了。” “我没有。” “你就有。” 等到绿灯,车辆重新穿流起来。 林知舟喉咙里溢出几声轻笑:“还讲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姜忻吃着早餐,很理直气壮。 林知舟从谏如流:“我不嫌弃你。” “哦,”姜忻再度点点头,眼眸弯弯的逗他:“这么勉强啊。” 林知舟透过后视镜觑她一眼。 写字楼下不能停车。 这时林知舟才朝她道:“过来。” 姜忻刚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舌尖把硬糖抵到腮边。葱白指尖按松安全带,闻言倾斜上身往那边靠过去。 “干嘛?” 林知舟骨感好看的手指温柔地挑起她下颚,不由分说的落下一个亲吻。 四唇微抿,呼吸交融。 在察觉到姜忻有退缩之意后,他扶着脸颊的手转而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毫不犹豫的加深了这个吻。 当窗外响起催促的鸣笛声,林知舟才放开她。 姜忻的喘息有些急促,白皙的脸上是微不可查的浅淡霞色:“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 林知舟凑在她耳边说:“还觉得我嫌弃你?” 姜忻愣了愣,倏地反应过来:“林知舟,”她一字一顿:“学坏了啊你,谁教你的。” 她提着包带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林知舟靠着椅背,眼眸微转:“没有人教我。” “嗯?” “无师自通。” ...... 事务所的前台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她长发乌黑,有着标准的鹅蛋脸和一双明秀的杏眼,洁白的衬衫外罩浓黑色的西装,胸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镀金色铭牌,是傅恒律所的门面担当。 见姜忻从坠地自动门进来,抬手打了招呼:“姜律,早啊。” “早。” 小姑娘微微一笑,甜美亲和:“今天来得比较晚了,不符合你的作风啊。” 虽然姜忻平时不需要定点打卡,也没有指定的办公地点,不过以她之前雷打不动的定时定点进事务所的习惯来看,今天确实来得稍稍迟。 她挽起碎发别在耳后:“出了点小意外。” 停了停,致意道:“先不说了。” 闲谈不过两句,姜忻穿过公共洽谈区。 “早啊。” “早,丹律。” 扬绵抱着慢慢一怀资料经过,表情苦哈哈的:“早哦,姜姐。” “早上好。” 一路上与同事互道早安走进办公室,夏橙紧随其后。 她推开门,从门缝里探了个头:“姜姐,今天你比以前来晚了一个多小时哦。” 姜忻头也没抬:“干嘛,查我的岗啊。” 夏橙上半身挤进来:“我哪敢啊,但是我想斗胆查点别的。” “查什么?” “查查——” 姜忻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我查查卡宴的车主是谁呀?” “你猜是谁?” 夏橙露出满脸姨母笑,朝她挤眼睛:“我猜——是男朋友、男朋友、还是男朋友!” “第一,上班时间聊八卦;第二,调侃你的直属上司,”姜忻勾了勾嘴角,双手从容不迫的环在胸前:“你是想让我扣奖金,扣奖金,还是扣奖金呢?” “我错了,我有罪,”夏橙瞬间收起了害死猫的好奇心,装模作样的拍了拍嘴。 姜忻看着她的动作,挑了挑眉:“你给自己挠痒呢?” “打重了怕你心疼嘛。” “鬼才心疼你。” “我是不是在你这里失宠了,姜姐。” 姜忻矮身坐进椅子里,叠声说着“是啊”。 夏橙脸一垮,露出“你在不经意间真的毁了我好多温柔”的可怜表情。 姜忻忍着笑:“再说下去我真的扣奖金了啊。” 最后的嗓音微微拖长。 夏橙拿出堪比川剧变脸的速度,正色道:“姜姐你忙哈,我也要去忙啦。” “忙去吧。”姜忻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中断工作前的闲扯,姜忻摁亮了主机上的开机按钮,移动光标打开“office”,她把之前没做完的思维导图重新梳理一遍,又拉了一个简单易懂的表格,一套ppt做下来已经到了午后。 姜忻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颈和僵硬的腰背,垂眼扫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 她掐亮手机,慢慢点滑。 约莫二十分钟以后,正巧夏橙进来送东西,姜忻出声留她。 夏橙歪了歪头:“还有什么事吗,姜姐。” “有点,”姜忻漫不经心地转着电脑椅:“有关于胜德决议纠纷案的案卷会交给你整理,以程序性文件居前,证据性居于后[1],顺序不要搞错。” “嗯嗯,记着呢。” “还有。” “你说。”夏橙眨了眨眼。 “我自掏腰包给你和大家买了一些下午茶,外卖过不了多久就会送上来,”姜忻手指落在鼠标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算是你七天公休还没结束就被我抓过来上班的一点小补偿,加班辛苦了,小橙子。” 夏橙愣了一下,麻溜道:“不辛苦不辛苦。”她义正言辞的说:“一个合格的打工人根本不需要假期,只有对社会没有用的人才放假,像我这样的栋梁之才,就应该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 姜忻哭笑不得:“那行,接着奋斗去吧。” “明白!” 她又提醒:“外卖记得去拿。” “好嘞,”夏橙不忘笑眯眯的拍马屁:“谢谢老板。” “不客气,''打工人''。” …… 林知舟发消息过来的时候,办公室外的夏橙正叼着最后一个蛋挞缠着蒋绵泡咖啡。姜忻仍然坐在书桌后面,只是落在纸业上的视线慢慢挪到手机上,瞟过屏幕上的文字。 林知舟:[忙完了没有] 解密开锁,她指尖轻点。 姜忻:[差不多快了] 林知舟:[嗯,我过来接你] 过了两三分钟。 那边续而又弹出消息:[我在楼下。] 姜忻:[这么快] 姜忻:[你可能要多等我一会] 姜忻:[你一直接送我好像都没有上来过,要不要来坐坐?] 林知舟:[好] 姜忻:[我让助理下来接你] 林知舟:[不用,你跟我说过具体位置] 姜忻想了想,她好像没有特意去告知过楼层。 只有在偶尔跟林知舟抱怨工作上碰到难搞的客户或者遇到复杂的单子,才也会在有意无意之中提到这些旁枝末节的信息。 最后林知舟是被前台小姐领进来的。 有着一双漂亮杏眼的小姑娘敲响了办公室的玻璃推拉门,身后跟着一位人高腿长的男人:“姜律师,这位先生说是来找您的。” 姜忻闻言抬头:“进来吧。” 等前台小姐转身离开,姜忻从电脑后面露头:“随便坐坐,或者参观一下?” “嗯。” 林知舟说:“你忙,我不打扰你。” 他兀自站在小型书架前,眸光浅淡而散漫的扫过一排排整齐的书脊和文件夹,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两下办公桌上圆润可爱的多肉,最后挑了本杂志安静的在一旁的会客沙发上坐下。 小空间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偶然传来的书页翻动声。 这时,有人站在门口曲指扣门。 夏橙先用那双充满八卦色彩的星星眼看了看姜忻,转而大着胆子朝林知舟问道:“先生,您需要凉白开或者茶水吗?” 林知舟顿了顿,淡声说:“不用,谢谢。” “好的。” 夏橙依依不舍的关上门。 一扭头拉着蒋绵钻进茶水间分享最新情报。 于是乎,五分钟以后。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蒋绵晃了晃盘成一个小揪揪的发髻:“先生,请问你需要什么饮品吗?” 林知舟若有所思的睨了姜忻一眼。 续而又响起蒋绵清脆的嗓音:“我们可以为您提供橙汁、茶水还有咖啡。” 林知舟支着书的手微顿,礼貌婉拒:“不需要,谢谢。” “哦,好的。” 蒋绵满脸遗憾的退了出去,仪态端庄的走了几步,然后激动得同手同脚的拐进隔壁茶水间与小伙伴汇合,还不忘叽叽喳喳的叹道:“我去,真的好帅啊。” “我就说帅吧。”另一道女音接道。 “那位是来接姜姐的吧?” “是吧,我看今天早上好像也是他。” “看看别人的男朋友,再看看我的,”蒋绵啧了声:“果然,甜甜的恋爱都是属于别人的,而我只有一只大猪蹄子。” “嘘嘘,你小点声。” ...… 那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姜忻不禁反思了一下平时表现的是否太过“核善”,这一个两个闲谈逗趣起来半点没收敛。 由于小插曲一个接着一个,原本半个小时就能完成的工作生生延长至一个小时。 姜忻随手按下保存键,关掉页面。 林知舟恰如其分的合上杂志:“忙完了?” “嗯,好了。” 姜忻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再睁开,林知舟已经把书放回原处,起身绕过办公桌。 “累了?”他问。 “还好,”她又补充:“其实有一点。” 林知舟微凉的指尖附在她额边的穴位轻轻按压,低声问:“有滴眼液吗?” “有,在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 他俯身去拿。 末了低声道:“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姜忻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半旋电脑椅,身后乌润的黑发铺洒在椅背上,呈现出完全放松的状态,正正面向他。 林知舟伸出拇指与食指小心的压在她眼周,这样面对面的近距离让他能够轻易的看清姜忻根根分明的黑色睫羽,而那只内勾外翘、独特又好似带着小动物的狡黠的狐狸眼正无声的望着他。 ——一点冰凉得液体落入眼睑。 姜忻飞快的眨了下眼。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双目变得湿漉水润,浸湿了卷翘的长睫。 不等林知舟说话,她已经偏头:“还有另一只。” 林知舟动作熟稔而轻和,几乎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不适。 等滴完眼药水,双眼的酸涩感明显消退。 林知舟把小巧瓶装的眼药水放回去,不经意扫到摆在桌角的空相框,随口说道:“里面一直没有放照片吗?” 姜忻抬手将凌乱的碎发拨至肩后,拿过大衣挽在手臂上:“桌上的摆件都是助力帮忙置办的,这段时间出了点意外,选照片的事情被我给忙忘了。” 从得知黄璐和姜沛山离婚开始,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脱离了她的掌控,好在现在的一切看起来都还不错。 “照片还没选好?” “嗯……”姜忻迟疑几秒:“我平时不太拍照。” “介意放我和你的吗?” 林知舟一如反常的提议,姜忻倒是欣然接受:“我们好像很久没合照了,一起去拍?” “好,一起去。” 姜忻抿唇,很轻的笑:“我准备下班,走吧。” 关掉室内的壁灯,侧身出来。 姜忻蓦然对上坐在洽谈区同僚们或微妙,或意味深长的目光,姜忻才意识到落地玻璃前的百叶窗没有关,而且......刚才她和林知舟一坐一站的姿势实在有些像是在接吻。 夏橙抱着一叠刚出打印机的复印件,假装路过的蹭到姜忻身边来:“是他吧?今天早上的卡宴车主?” 姜忻用警告的眼神瞥她一眼。 “他可以,真的超帅的。” 某夏姓助力咧嘴笑了,并朝自己的上司竖起大拇指:“恭喜老板,贺喜老板,脱单成功。” 姜忻故意落后林知舟两步。 “小橙子,上班时间你不光自己来凑热闹,还带上小蒋一起来,”她声音堪称温和,露出一个典型的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非洲大草原的熊心豹子胆是不是都被你吃了。” 夏橙一本正经起来,表情管理一百分。 “我错了,我死罪。” “哦。”姜忻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女人果然还是积极认错,坚决不改的性格。 “我说真的,比真金还真。” “如果再有下次?” 夏橙痛定思痛,佯装忏悔的自我检讨:“再有下次,我就把我的奖金拿出来请大家一起喝下午茶。” “想法不错。” 夏橙委委屈屈的瘪了瘪嘴,又扑哧扑哧的把姜忻送到大厅才停下:“老板下班路上注意安全,约会愉快。” 姜忻没有继续玩笑:“回去吧,忙完以后你可以提早下班。”话罢,一回头与林知舟四目相对。 “刚才那位是你的助理?”他问。 “嗯,姓夏。” 林知舟微微颔首,没有再过多提起。 他自然的岔开话题:“今晚想吃什么?我记得你之前一直想吃地道的川菜。” “你吃的惯么?” 林知舟不置可否:“我可以多尝试。” 最后地点定在两公里外的一家川菜馆。 小饭馆占地不大,却意外的干净。 几张长桌和靠椅紧凑的摆在一起,中间用隔板简单的分割出独立的空间,墙上还贴着几张让人看上去就很有食欲的美食海报。 店家是一对夫妇,说话的时候带着川蜀地区特有的口音,偶尔蹦出几个带着叠词的方言,让人不自觉的怀疑是不是在卖萌。 两人在靠窗的角落落座。 穿着围裙的老板娘为他们送来了两杯温热的柠檬水和菜单。 姜忻食指点在有些旧的菜单上,慢慢划过长短不一的菜名:“有什么招牌菜可以推荐的吗?” “我们这毛血旺特别受欢迎,一天能卖上百份哩,”老板娘笑眯眯道:“还有麻婆豆腐、回锅肉、水煮鱼,这些在别的店都很难吃到的。” 姜忻报了几个菜名,又添了一叠口味偏清淡些的开水白菜,末尾还给林知舟点了一份清凉降火的冰粉。 以是,一碗洒满花生碎和葡萄干的冰粉消减过半,饭桌上恰好菜过五味。 姜忻放下筷子,抿了一口柠檬水。 她舔了舔水渍浸染过的唇,透过唇缝小幅度的吸了一口凉气,以此减轻口腔里麻辣的烧灼。 林知舟坐在她对面。 这一餐下来他吃的不多,夹菜的频率也不高,但时不时会用调羹舀起一勺冰粉往嘴里送。 姜忻盯着他的唇看了一会儿。 平时淡得接近皮肤颜色的薄唇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扎眼的鲜红,此刻正微微抿着,随后启唇贪婪的呼吸着周围的冷空气。 窗外的夜灯照应进来,在他眼中留下了斑驳的光。 “还好吗?”她问。 “还好。” 姜忻弯了弯唇:“下次还来吗?”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陪你。” “好像太辣了,”姜忻向他讨了一口带着葡萄干的冰粉,顺手往他的杯子里倒满茶水:“实在吃不惯就别吃了。” 林知舟很迁就她:“我们可以偶尔来吃一次。” “好。” 吃完饭。 店外的街巷已是灯火初明,灯珠与霓虹交汇成璀璨的夜景,路两旁店肆林立,晚秋的梧桐树上大批的叶子由绿转黄,团扇大的枯叶随风飘落,就像天空下了一场叶雨。 姜忻漫无目的踱步。 林知舟在她身侧:“回家么?” “刚吃太撑了,还不想回去。” “你想去哪?” 姜忻歪了歪脑袋:“情侣应该去什么地方?” “情侣吗?” “我们还不算是吗?” 林知舟探指牵住她的手。 熟悉的、干燥微凉的指尖,力度适宜的交握,掌心确是熨帖的温热。 姜忻垂了垂眸,没有拒绝。 “如果是去约会的话,我们可以去电影院。”林知舟思索几秒,道:“买两张情侣座的电影票,一起看一部经典的爱情电影。” “然后呢?” “然后?” 姜忻挺翘的鼻尖回了一个绵长“嗯”。 林知舟微微偏头,光影在他的侧脸投落落拓剪影:“我们会在高朋满座之下,在隐晦的角落里接吻[1]。” “听上去好像有点俗套。” 林知舟勾起嘴角:“是挺俗的。” 姜忻拉着他的手,转身:“但是浪漫。” 林知舟耳边擦过她微卷的发,姜忻的眉眼隐在被风吹散、凌乱的发缕中:“那么,我能邀请姜小姐参加这场俗且浪漫的约会么?” “当然,很荣幸。” 35 chapter.35 影院是永远不缺情侣的地方。 这里的男女出双入对,陷入热恋的多情种也会笑意盈然的与恋人咬耳朵,耳/鬓/摩/斯的模样像一对交颈的鸳鸯。 “《情书》可以吗?”姜忻纤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触,点开篇幅不长的简介:“好像还不错。” “听你的。” “最近的场次在二十分钟以后,”姜忻向林知舟递去一个询问的目光,说:“不过位置不太好,我们坐后排。” “嗯。” 在应用软件上下完单,林知舟拿着二维码去自助取票机取票,跟在队伍的尾巴上缓缓挪动。 姜忻落在排队人群之外。 林知舟低声问她要不要爆米花。 她对这类甜食不太感冒,但看着抱着爆米花桶来来往往的人,否定的回答又有了回旋的余地:“离电影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去买一份小桶的。” “好。” “再加两杯水果茶。” “嗯,”林知舟说:“待会我去排队。” 20:00电影准时开场。 姜忻把手里的长筒杯塞进手边的水杯拖,怀里抱着散发着甜香的爆米花桶,压下椅子陷进软座。 巨大的银幕投射出冷蓝的光,冗长的片头过后电影才逐步进入正片。 故事在一个少女安静躺在雪中缓缓拉开序幕,烟蓝色的天空与银装素裹的大地,延绵向无尽的远方。 随着画面的转变,光线交错。 姜忻捏起一颗爆米花放在齿间轻摩,剩下满腔的玉米甜。 林知舟在她身边,压着气音:“我记得这部电影很出名。” “嗯,”姜忻视线没有移开,“它是一个......很纯美的故事。”她停下来想了想措辞。 “你已经看过了?” “电影还没有看过,”姜忻说:“在我还喜欢看言情小说的年纪,我把《情书》看了七遍。” “很喜欢?” “对我口味,”姜忻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拿了颗爆米花往他嘴边递,做出投喂的姿势。 “你要吃么?” 林知舟视线没有移开荧幕,微微偏头,启唇。 姜忻手腕回旋,猛的往回收了收。 看着他咬空,她才像逗弄高冷的猫一样,把手又伸了回去。 林知舟将所有注意力集中过来。 来自大荧幕的荧光将姜忻的五官描摹得更加立体分明,笑眼在幽暗的环境中尤显无辜。她晃了晃手里爆米花,像摇晃着一支带有羽毛铃铛的逗猫棒:“喏,你要不要?” 林知舟作势倾身过去。 姜忻:“不给。” 果不其然,戏耍之心泛滥的某人再次快速缩手,并且低头衔走了那颗他想吃却吃不到的爆米花。 “姜忻。”他低声说。 “嗯?” 一个很轻的,上扬的音调都是带笑的。 林知舟甚至分辨不出这个字音里是愉悦居多,还是得意更多。 然而下一刻。 林知舟已然俯身。 他以一种不由分说的霸道亲吻她,柔软的舌温和的试探,如愿的尝到了属于爆米花的奶香与甜腻味道。 姜忻在这个吻里失了分寸。 呼吸变得紊乱而急促。 抵在他胸口的掌心却依旧安然的贴合,没有推拒与抵触的力道。 就好像...... 就好像即使将她揉碎,甚至拆吃入腹,她都不会推开他。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道刺耳的手机铃声撞碎了短暂的暧昧,姜忻从迷离中回过神。林知舟皱着眉顿了半秒,用犬齿惩罚性的咬了她一下。 痛感微末。 察觉到林知舟的不悦,姜忻拿过手机扫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轻声安抚:“是委托人的电话,回来再补偿你好不好?” 没等到他的应答。 姜忻只能先和周围被铃声惊扰的观众说了几声“抱歉”“不好意思”,然后握着手机小心的越过一双双膝盖与椅背之间的缝隙,来到无人的安全出口接起电话。 一块暗红色的丝绒幕布将观影厅与狭窄的过道隔开,柔和的壁灯落下光线,站在这里仍然能清晰的听到音响穿出的背景乐和台词。 姜忻垂眼盯着鞋尖,慢慢踱步。 她耐心聆听电话另一边女委托人的询问,然后告知了她案件大致的进展,再次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思路,最后预估了一个大体的结案时间。 姜忻挂断电话。 重新回到观众席,影片已经接近尾声,姜忻几乎是刚坐下就又随着人流出来。 走出熙熙攘攘的影院,外侧的商场人流如织,提着大包小包的女人以及结伴约饭的人络绎不绝,嘈杂且喧闹。 姜忻一鼓作气喝完水果茶,把空杯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重新折回来。一直没等到林知舟开口,她用手肘戳了戳他:“怎么了?” “没什么。” 姜忻认真打量他的表情:“生气了?” 林知舟抱着爆米花桶,回视。 “因为下半场电影我没有陪你一起看吗?” “你平时也这么忙?”他问。 “我平时差不多都是这个工作强度。”姜忻解释道:“下班后长时间接委托人电话,今天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嗯。” “真不开心了?” “没,”林知舟的声音有点闷:“但是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我知道,”姜忻抿唇忍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 “一只小狗。” 一只,浑身皮毛被淋得湿透、委屈的小狗。 林知舟看着她,不说话。 姜忻走在他身边:“你也太小气了。” 他不置可否:“我本来也不大度。” 所以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试图从自己身边分走姜忻关注的时候,莫名的,感到不开心。 “我们会有下一次约会,”姜忻掰了掰手指:“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我争取下次专心一点。” 林知舟没什么表情的哦了声。 姜忻很轻的咋舌。 就听到林知舟说:“那我的补偿呢?” “补偿也不会缺席,”她拨开嘴角的碎发:“让我想想要怎么补偿你呢。” 微扬的话音缓缓落下,姜忻踮着脚,亲了亲他的脸颊。温软的唇触碰细腻的皮肤,带起一阵酥麻。 即便他们已经吻过很多遍。 也还是会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而悸动。 偷袭成功以后,姜忻眼尾浅抬:“够不够?” 这一声简短的问话很快淹没在陌生人友善的哄闹里,挨得近的两个结伴出来逛夜市的女生捂着嘴退开几步,隐约传来一声没来得及掩饰的惊呼。 旋即和小姐妹一起笑弯了眼。 矮身凑到朋友身边说着悄悄话,嬉笑怒骂着走开了。 林知舟愣了两三秒,抬手抚过颊边。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有些闪躲:“很多人在看我们。” “对啊,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 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 也可以,做出一些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举动。 姜忻双手背在身后,折腰打量她。 “我看你怎么像是害羞了?” 林知舟手指蜷了蜷:“没有。” “真的吗?”她一字一顿。 “......” “我看明明就有。” “那你再看看?”林知舟垂下手臂,说:“需要我回吻证明吗?” 姜忻干净利落的拒绝:“不需要。” “怎么?” “太张扬的话,容易被围观吧。” “是啊,”林知舟用她的原话回敬:“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无言片刻:“所以还是……” “所以。” 林知舟瞥向她掩盖在发丝下,泛红的耳廓:“到底是谁在害羞啊,姜忻。” 被点名道姓的某人镇定自若的挑眉。 姜忻挺翘的鼻下溢出冗长的、上扬的音调:“是谁?” “不承认?” “你也没承认。” 姜忻拐弯抹角、勉为其难的认下。 “我们都应该诚实一点,林先生。” “对了,”她眼梢上挑,露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刚才你生气的样子,其实很可爱。” ...... 绕去停车场的路上,胸前挂着相机的妇女举着照片,热情的问着每一个过路人是否需要拍照——姜忻是其中之一。 她用掌心挡了一下,疏离的往外推:“不了,我们不是游客。” “听口音应该是本地人吧?”妇女因常年暴晒而透着古铜色肤色的手抚上相机:“和男朋友出来玩也可以拍照纪念一下嘛,你们站在一起很般配的呐。” 姜忻还想回绝。 然而回头扫了一眼林知舟,临前改了主意:“照片能现洗吗?” “可以可以。”眼看有生意可做,妇女连忙应承:“我们都是现拍现洗,又便宜又快捷。” 姜忻勾了勾林知舟的手指,征求同意:“那我们就在这拍?” “好,”他点点头:“照片给我也洗一份。” “你要干嘛?” 林知舟说:“收藏,纪念。” 妇女撩了撩额前垂落的碎发,笑着把两人引进路边照相馆的二层小楼里,不大的房间被各种仪器占满,只有墙边有一角空地能够站人。 “来我这边,往中间站点儿,”妇女动作娴熟利落的放下纯色的背景布,拿起相机对准他们:“这位先生把手一只手放在女士的肩上,对,一只手就行。” 林知舟闻言照做。 “美女小腿侧放,可以翘一下腿,”闪光灯明明灭灭间偶尔传来女人的指点:“来,再笑一笑。” 响过几声快门的“咔嚓”声。 妇女低头看过刚拍的几张照片,忍不住赞道:“二位真的很上镜,这个成品效果都不用再p图了。” 姜忻看了眼林知舟。 他客套一句:“过誉了。” “哪里哪里,你们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窈窕淑女,是一对佳人才子哦,”妇女热情的接话,向他们招了招手:“跟我下来选照片吧,我觉得每张都很不错的。” 姜忻原本只想拿一张夹在办公桌的相框里,但选图时才发觉不同动作加起来有七八张,虽然差别细微,但每一张都抓拍得很不错。 正看着电脑显示屏踌躇不决。 林知舟淡淡说:“都洗出来吧。” 姜忻直起身:“都要?” “嗯。” “洗出来放哪?” “回头放相册装起来。” “你还真打算收藏啊,”姜忻随手点了一张:“这张多洗一份,麻烦帮我单独封膜。” 另一个店员道:“好的,请稍等一会。” 等待的空挡里,之前揽客的妇女与姜忻讨着商量,希望能把刚拍的那组成图做为宣传照使用,实在是因为两人的模样都很出挑,成图效果也比预期更好一些,为此表示能给他们免单的小福利。 姜忻听过后笑了笑,客气的谢绝了。 待照片从机器中滑出,人工修去白边角,卡上塑封膜后装进信封里。 从照相馆里出来。 姜忻坐进车后,又一张张看过以后重新塞了回去,只留了一张放在手提包的夹层里。 白色卡宴从沥青路上飞驰而过。 窗外的景色缓缓向后退去,路边的照明灯拉出晃眼的灯线。 路途的后半段,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她潜意识里,不过一睁眼一闭眼就功夫。 引擎不知何时熄灭。 一个低沉温醇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国度徐徐传来,呼出的气息像羽毛轻挠她的耳廓,泛起一阵痒意。 “醒醒,小心别着凉了。” 姜忻刚醒,有点分布清今夕何夕。 她抬眼看见声音的主人,绕过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于是用沙哑的嗓音:“就到家了。” “嗯,到了。” 一边说着,林知舟俯身解开她的安全带。 随着他的动作,松开一颗纽扣的领口下露出一大片清瘦嶙峋的锁骨。 距离拉近。 好闻的木质沉香变得愈发清晰,混合在其中的是一股清冷干净的消毒水气息,胜过所有馥郁而昂贵的香水。 姜忻凑上去嗅了嗅。 按松插扣,察觉到端倪的林知舟眸光微转:“瞎闻什么,小狗吗?” 姜忻立刻道:“你才是小狗。” “小狗才到处乱闻。” “你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嗯?” 姜忻不是第一次闻到。 沉木的香气让人联想到广袤无垠的森林,还有坚韧的、朔雪压满枝头的白杨,就像流淌在岁月里温柔的气味。 没等到姜忻的回答,林知舟也没追问。 “好了,我们回家。” 又是熟悉的,哄小孩的语气。 “嗯。” 这样说着,但她人没动。 姜忻懒洋洋的搂着他的脖颈,鼻尖蹭了蹭他的颈窝。 林知舟问:“还困?” “嗯,我醒醒神。” 林知舟顿了两秒,握着她的手臂转身。 姜忻蓦然被拽了一下,身体向前倾斜。 她手没收回来,问:“做什么。” “背你回去。” 她看了看男人匀称修长的背。 白衬衫完美的贴合着他的肩颈,下摆于腰的两侧微收,黑色皮带勾勒出精瘦有力的腰线。 姜忻自然的攀上他的背,嘴里却说着另一层意思—— “我又不是没长脚。” 林知舟面不改色应道:“嗯,我想背你。” 姜忻下颚抵在他肩上,纤细匀停的双臂从后方松松环绕着,手腕上挂着纯色的提包摇来晃去。 林知舟的步子迈得很稳,脊背是令人心安的宽阔,他们甚至能感觉到彼此身上传来的温度——就像温顺的金毛犬,驮着他优雅而傲慢的波斯猫。 姜忻安安静静的贴着他的后颈。 从他腰际垂落的一截小腿轻轻摇晃。 林知舟在步入电梯后,从明净的镜面里对上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她附在他耳边问:“累吗?” 连吐息也带着勾人的意味。 “还好。” “哦。”她语调缓缓。 还想再问“重不重”,电梯已经慢慢降速。 “叮——” 姜忻在林知舟背上,伸手输入开锁指纹。 电子门应声打开,她脚步轻灵的落在地上,迫不及待的褪去了高跟鞋。 随即被林知舟推去洗漱。 从雾气腾腾的浴室里出来,简单的在梳妆台前涂抹了一些保湿乳。 她靠坐在床沿边,五指灵巧的散下扎在脑后仍然干燥的丸子,微卷的发梢蓬松的搭在胸前,借着床头灯昏黄的光晕随手翻开了一本课外读物。 接连翻过十多页,才等到洗浴完的林知舟。 他已经脱下了外出时的衬衫与西裤,此时黑浴袍的领口宽松的交叠,骨感的喉结向下露出半截平直的锁骨——林先生的锁骨窝很深,透出几分瘦削的锋棱。 接着一根系带在他腰腹的位置绑了一个不太精神的蝴蝶结,浴袍的下沿垂到小腿附近。 林知舟踩着家居鞋,黑色的碎发遮过眉峰。他拉起被子的一角:“不是困了,还不睡?” 姜忻合上书,往里挪了挪。 在车上酝酿的那点困意早已经消散了,完全清醒以后反而不那么想睡了。 她点了点头:“马上就睡。” 林知舟躺进了被子里。 姜忻放下靠枕,面向他侧躺着:“过来一点。” “嗯。” 他抬手轻揽。 姜忻顺着力道靠入他怀中。 她侧耳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层单薄的布帛。 林知舟静了静:“在听什么。” “心跳。”她不假思索。 从得知那段属于林知舟的、不为人知的过往以后,姜忻就增添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癖好——趴在他胸口听心跳。 耳畔的每次一怦然的跳动,都有新鲜的血液送往人体的各个器官,这份平平无奇、富有节奏的鼓舞在告诉她,在她身侧的先生仍然是鲜活而温热的生命。 她想漫无目的想, 如果为心跳赋予旋律,它一定是动听的肖邦。 林知舟良久没说话。 在姜忻枕在他手臂上,快要入睡之际,他拉过她的手帖在心口,很轻的说:“这里不曾停止跳动,我永远为你心潮澎湃。” 翌日。 清晨的事务所依旧人来人往。 有人化着精致的淡妆,提着某奢侈品牌的真皮包包,踩着细高跟从窗几明净的坠地自动门径直走进办公区;也有人抱着文件夹来去匆匆,连说话的语速都仿佛加上了倍速buff。 还有衣着朴素或是西装革履的委托人应约而来,坐在洽谈室里与代理人交流信息。 姜忻坐在办公桌后浏览近期即将开庭的案子,一塌雪白的a4纸层层叠叠的垒着,旁边还放着录音带。 确认没有疏漏,她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电脑显示屏上——逐字逐句的读完最新的邮件,期间夏橙进来送了一份焦糖奶茶,听说是自己在家用茶叶煮的。 浅棕色的奶茶尚有余温,适中的甜与醇厚的奶香相融,清清淡淡的茶香很好的中和了二者的味道。 临近中午,姜忻才注意到放在接桌角的空相框,她后知后觉的从提包的夹层里拿出那张相片。 背身倚在桌沿边,裹在长裤里的腿交叠。兀自拿起相框垂眸摆弄,动作不太熟练的将照片卡了进去。 姜忻重新打量起手中的照片。 纯黑色的幕布下男女一站一坐,女人双腿向一侧叠放,十指交握搭在膝头。她的发乌黑,脸孔雪白,薄红的唇比任何娇艳的玫瑰都要热烈。 在她的身后,男人安静的矗立。 没有褶皱的袖口笼着手腕尺骨,他一手搭着女人的肩,气质有偷出几分清隽,表情却清冷淡然。 他的眼睛像一面镜湖,荣辱不惊的模样。 姜忻不禁想起上次在卫生院,那张从林知舟笔记本里掉出来的旧照。十八岁的他们曾在操场上并肩而立,那时少年不惧岁月长,只道踏遍山河有故乡[2],于是当二十八岁姜忻和林知舟在记忆中彼此相望,一切都显得格外诙谐。 生命是一场闭环,出生是起点,死亡是终点;他们在相逢中错过,错过又相逢,总在相逢与离别中往复。 于是十年后,他们再一次站在了一起。 (正文完) 番外一 【01.求婚(上)】 林知舟接到姜忻的时候正值下班高峰期,落日余晖留恋的在地平线之上洒下瑰丽的蔷薇色,霞光照映的城市也显得异常宁静。 薄暮中,披着大衣的姜忻步出写字楼。 身姿高挑的女人踩着纤细的高跟鞋,斑驳的晚霞将她的影子拖拽得扭曲而秀颀。 她徐徐走来,径直坐上车。 林知舟随手压下空调拨片,温温热热的风朝着她呼出来,缓了好一会儿冰凉的手脚才开始回暖。 最近已是年末,北边已经先一步入了冬。 冬月以后帝都温度骤降,自西伯利亚刮来的冬季风带着冰封一切的趋势席卷内陆,即使各地已经开始供暖,但也让许多年轻人不得不“服老”的自觉穿上秋裤,养生派更是踹上了保温杯和枸杞茶。 哦,对了。 林先生就是养生派成员之一。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松了松,探过来牵了下姜忻的手,像是在感受她指尖的温度:“现在还冷?” “有点。”她如实道。 姜忻这人一向抗冻,以往大雪的天也爱穿露腿短裙,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典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很快收了回去。 林知舟单手打着方向盘,目光似有似无的扫过她脚下:“怕冷你还露脚脖子。” “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的,我也没想到突然这么冷,”姜忻甩完锅,又说:“平时上班还好,在室内都是全天供暖。” 也不知道听没听她的解释,过了几秒林知舟说:“明天把秋裤穿上,”停了停:“我监督你。” 姜忻半天没说话,最后才“哦”了声。 到家后照例是一起吃过晚饭。 饭后,两个人一起坐在看着某八点档剧场的电视剧,客厅里没开灯,液晶电视散发的微光将房间点亮。 没过多久,姜忻就催促着林知舟去睡。 近期林先生的睡眠质量很不好,估计是心理原因作祟。心理病本身无法一蹴而就,何况抑郁症尚且没有彻底痊愈的先例,姜忻对林知舟也愈发上心起来。 上床前,姜忻习惯性在床头留一盏夜灯。 然后利索的钻进了林先生怀里。 这些日子姜忻发现林知舟这人是格外粘人,睡觉也总爱抱着,彼此都像是拥抱在一起的八爪鱼。 她以前的性子有些独。 即便是跟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相处也会在有意无意间生出几分距离感,不过与林先生同床共枕这事倒是意外的适应。 等林知舟睡着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姜忻侧身,垂眸打量他的睡颜。 这人睡着以后看上去比醒着更温顺许多,细碎的黑发掩盖了眉骨,深邃的眼眸此时安安静静的闭合,薄红的唇往上是挺翘的驼峰鼻。 让人不禁想到远方的雪山。 朔朔寒风与万万年不化的冰雪,寂寥的山峰上是广袤无垠的白色,可是当天光破晓之际,一缕灿烂的艳阳穿透云层洒落,又有着别样的风华。 日照金顶,不外如是。 姜忻胡思乱想着发了会儿呆,半晌没有酝酿出睡意来,于是开始拿着手机点进社交软件里编辑文字。 聊的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新委派的案子刚交接到她手里,由于涉及金额巨大,让人没办法不重视。大抵是觉得打字聊微软谈公事的效率实在不高,姜忻废了些功夫,小心翼翼的提起林知舟搭在腰上的手,轻手轻脚的挣脱了他的怀抱。 姜忻去厨房倒了杯温水。 慢吞吞的喝了一半又放下,转而趿着拖鞋倚在阳台边。 窗外华灯初起,万家灯火高低明灭。 夜里下了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雨,不消片刻整座城便沐浴在雨幕之中。狰狞的水痕在玻璃床上弥漫开来,晕开了视线。 她从通讯录里找到夏橙的电话拨过去。 这小妮子刚还在线上与她聊着,这会儿接电话的速度也迅速。 姜忻在谈公事的时候很少玩笑。 即使她和这个小助理平日里相处的还算融洽,但仍然将公事与私事领得分分明明,只简单交代了几句让夏橙这段时间去gs局把法定代表人信息查清楚。 之后再由姜忻亲自出具律师函。 这一通电话将近尾声,夏橙在另一边与她道一声晚安,姜忻张了张嘴——彼时,幽暗的苍穹蓦然传来几声闷雷,耀眼而炽烈的白光划出错乱的折线,闪电将黑沉沉的夜空撞得七零八落,紧接着姗姗来迟的雷鸣在耳畔炸响。 姜忻冷不丁往后退了半步。 却意外的撞进一个熟悉的、带着温度的怀抱——林知舟双手环在她的腰间,从身后抱住了她。 双方仍然在通话。 这声响彻云霄的惊雷犹如昙花一现,很快隐没在层层乌云之上。 夏橙在电话里喃喃自语:“这雷也太吓人了。” 姜忻偏头,无声的蹭了蹭林知舟头发。旋即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把未说完的话接了上去,轻声和小助理道了晚安。 挂断电话,她才说:“怎么醒了?” 林知舟道:“我发现你不见了。” “我刚把你哄睡,现在还不到一个小时,”姜忻有点无奈的说:“林先生,你也太粘人了。” 番外 chapter.36 林知舟静了静:“我做了个梦。” “嗯?” “可能是梦见我妈了,”林知舟的下颚轻巧的抵着她的肩,语调缱绻:“醒来以后就记不太清了,但我知道那是一个美梦。” 姜忻微微侧头:“应该是她想你了。” “或许吧。” 林知舟横在她腰间手臂束紧几分。 明净的玻璃窗能看清他模糊的影子,那张清隽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就像一片无波无澜的湖泊,即使投落再多的巨石也不过泛起几圈涟漪。 “你上次去祭拜,是什么时候?”她问。 “去年清明,算起来确实很久没去了。” “哦,”姜忻思索一二:“你不带我去看看她吗?‘” “嗯?”林知舟声音里藏了些上扬的音调:“你想去?” 姜忻抬手挽起碎发别向耳后。 偏头时柔软的唇碰了碰他的耳廓,缓声说:“我只是觉得应该让她见见未来的儿媳。” 话音落下。 林知舟顿了几秒,很轻的笑:“好。” 番外二 【02.求婚(下)】 祭拜的日子定在冬至。 那天姜忻醒的很早,朦朦胧胧的天光从两席厚重的窗帘间钻进来,细微的尘埃在方寸之间翩翩起舞。 出门前她有意换了一身黑色。 她素着颜,冷郁的黑裙压过了平日里过分妩媚的艳色,让她看上去庄重却不过分严谨。 “走吧。”她低声朝林知舟说。 “嗯。” 林知舟等了她许久。 此刻他臂弯里正斜斜搭着一束纯洁的白百合,纤细的花瓣努力盛放,露出一簇娇弱的花蕊。 上天并没有因他们这趟出行而作美。 阴郁的乌云平铺万里,天空徐徐飘落着细密的雨丝,清晨的雾霾笼罩在摩天大厦上方,林立高楼都显得影影倬倬起来。 陵园外的小道堵得水泄不通。 冬至前来扫/墓/祭/祖的人不少,姜忻与林知舟同撑着一把黑伞,行于一排排整齐的墓/碑之间。 周遭寂静,只有高跟鞋砸出清脆的声响。 姜忻握着伞柄,无意道:“我好像很少听你提起你的母亲。” “她逝世太久了,也很少再有人记起她。” 林知舟说完没有再开口,直至在某个石碑前停下,淡淡的垂下眼帘。 顺着他的视线,姜忻下意识侧目。 一块经风雨磋磨的碑立在蒙蒙烟雨中,过境的风在漫长岁月中磨去边沿的棱角,它却仍然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矗立。 遗像中的女人与记忆里的模样重叠。 生命的停滞让她的容颜永远留在年轻优雅的三十五岁,那人清秀的眉眼仿佛荡漾着水波,一双明眸平静无澜的注视着人间昼夜更迭,春去秋来。 林知舟看了良久,俯身把那一束花放下。 不消片刻,花瓣就被潮湿的雨淋透。 姜忻站在他身后,将雨伞微微倾斜。 她握着伞柄的五指根根分明,因发力而指节泛白,从收拢的鸦黑色袖口透出半截葱白的手腕。 轻描淡写的举动将林知舟划入伞下的阴影之下。而伞下的人证有条不紊的洒下几杯白酒,醇厚的酒香弥漫。 随着他起身,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林知舟抬手揽着她的肩,附过来低声耳语:“发什么呆,不应该叫声妈?” 姜忻反应过来,很轻的喊了声:“妈。” “如果她听见,会很高兴。” “希望如此。”姜忻眨了眨眼。 她平时还算健谈,在庭上也擅长与理据争,现在反而有点拘谨无措。 林知舟话很少,在雨中烧了一叠纸钱又淡声念了几句有的没的才打算离开。两人并肩折返,临走时林知舟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用低不可闻的声音—— “我一切都好。” 他停了停,缅怀道:“就是有点想你。” 那声音低低沉沉,便随风散了。 姜忻还是有所察觉。 她挽着林知舟的手臂,回眸时勾了勾唇:“妈,我们来年再来看您。” ...... 冬至以后,缠绵数日的雨停了。 姜忻照旧维持着957的工作日常,雷打不动,直至圣诞节前夕,帝都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正巧平安夜已至,路边水果摊开始贩卖苹果,一个个橙红的苹果装进漂亮精致的小礼盒,一颗的价格就能炒到三位数。 “喏,这个是你的。” 同僚朝她递来一颗鲜红欲滴的蛇果。 姜忻没想到一个平安夜竟然也这么有仪式感,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她把咖啡换到另一只手里:“谢谢。” 随后一只手接过。 红到近乎黑紫的蛇果被她托在掌心,深色与浅色的碰撞愈发衬得她指若葱根,犹如羊脂。 “还是这么客气,”共事已久的同僚笑了笑:“平安夜快乐。” “你也是,岁岁平安。” 客套寒暄了几句,姜忻一手端咖啡一手拿蛇果回办公室,之后夏橙和蒋绵先后来送苹果,连合伙人也特意提了一袋富士山苹果给大家分食。 一天下来大大小小的水果堆了整桌。 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她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看时间,还接收到一堆新闻推送。 姜忻随意扫了两眼。 头一个就是故宫初雪,标题也取得文艺——#一场故宫雪,梦回紫禁城# 她点开图片。 朱墙白雪黛瓦,鼓楼柏树碧阶。 雍容典雅的古城覆上皑皑白雪,未谢的红梅花开半杈,别有一番韵味。 拍得确实不错。 而这组资讯也很有热度,年年这个时候都要来上一回,正儿八经的北京人看多了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倒是羡煞了那些南方小姑娘。据说她们年年盼年年,也盼不来这样一场大雪。 姜忻翻了两页评论,猝不及防的吃了不少狗粮,或许是受韩剧的影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初雪已经成了专属情侣的节日——听说每年的第一场雪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方能终成眷属。 她倒是有点想和林先生一起看。 不过今晚律所有聚会。 再过几天元旦将至,这次指不定就是今年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于是大家约着去后街新开的火锅店聚餐,大抵是为了庆祝又过去一年。 ...... 冬日昼短夜长。 应约而来的男女在包厢落座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扑簌簌下着雪,桌上的火锅铜锅因沸腾“咕噜噜”冒着鼓泡,氤氲雾气迷离众人的视线。 一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会儿我想起来,上次聚餐还是因为姜律师和小蒋入职的时候。”不知道谁先起了个头,桌上的氛围徒然轻松活络起来。 有人附和:“就是啊,转眼就是大半年。” “又老一岁,比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蒋绵正涮着肉,说:“不老不老,我这么浮躁的人还学不来您的稳重呢。” 夏橙也笑了:“绵绵说的是。” “别提年龄了,我听着怪伤心的,”丹律师将话题轻轻揭过,朝姜忻弯了弯唇:“对了,今天初雪怎么也没看到跟男朋友出去约会啊。” “丹律,您怎么也来调侃我了。”姜忻有点无奈:“我想着跟你们一起吃饭,再去陪他来着。”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小孩儿都会打酱油了,”末了,她又给蒋绵夹了块千页豆腐:“你呢?平时总把男朋友挂嘴边,今天倒是安静了。” 蒋绵用筷子戳了戳油碟里的香菜叶,听语气像是在抱怨:“他忙着,没时间陪我约会看雪。” “估计是又闹小脾气了。” “看样子两个人还得多磋磨磋磨。” “小姑娘恃宠而骄点有什么关系,我瞧着可爱的很。” 一句话惹得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的调侃着。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到饭菜凉透才算散场,没玩儿尽兴的商量着去附近的ktv包一整个通宵彻夜狂欢,另一半准备回去的正有条不紊的安排路线,预备先把女孩都安全送到家。 姜忻在门口站了一会。 耳畔传来清脆短促的鸣笛,她下意识偏头,不期然看到那台浅色的卡宴停在路边。 林知舟逆着光立在车前。 他手中抱着一大捧玫瑰,明亮而刺眼的车灯将他的身形勾勒得修长而挺括,他一步步从火光中走来。 数十步外的姜忻站在原地。 满天大雪飘飘洒洒,像一帘白色天幕,鹅绒般的雪粒亲吻她的眼睫,在这个妙曼的风雪天,她穿着一连艳丽的长裙,荡漾的裙摆随风摇曳。 单单一眼,也会让人心神俱醉。 姜忻看向他怀里:“花送我的吗?” 林知舟笑了下:“是。” “这么隆重。” “我还嫌不够,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 姜忻下意识想伸手去接,闻言疑惑的“嗯”了声。 没等她做下一步反应,林知舟又像是紧张又仿佛轻笑,握着她的指尖,毫无征兆的单膝跪地。 这举动引来陌生人的驻足。 惊呼与羡艳不绝于耳。 姜忻懵了好几秒。 那捧娇艳的玫瑰举她面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中间那束玫瑰的花蕊里镶了一颗钻戒。在光下折出璀璨的光点,像繁星坠落,欲点缀在她的指尖。 “喂,你......” 一瞬间的茫然惊愕以后又显得手足无措,她在某一刻竟然也会觉得有些鼻酸。 姜忻下意识抱住那些花,感动与惊喜交加之际,她看到花簇间的贺卡,漂亮藏锋的字体出自眼前向她求婚的男人—— 我是一个绝望者,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一个一无所有,也拥有过一切的人, 最后的缆索,你牵系着我最后的渴望, 你是我贫瘠土地上,最后的玫瑰[1], 无人能与你相媲美。 男人的眼眸中荡着零星笑意,他轻声说:“而我荒废的心会一直爱你[2]。”他停了停,道:“姜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姜忻有些失态的吸了吸鼻子。 在路人的拍手与起哄声中破涕为笑,那些人激动的说着“答应他”“嫁给他”,她抿着唇笑了,坚定的说:“我愿意。” 姜忻低头轻嗅那一扎艳红的玫瑰,泛酸的鼻尖少有的沾染上了浅浅的红晕,清淡的花香参杂着溯雪的清冷涌入鼻腔。她屈指蹭了蹭鼻尖,遮掩刚才的失态:“先起来,别跪着了。” 林知舟敛着浓密的睫毛:“我把帮你戴上。” 她反应过来,那样子像是又哭又笑。 “好,”姜忻顿了下,低声重复:“好。” 林知舟握着那只白皙细长的手,顺着她温凉的指尖,将大小适中的指环缓缓推向指节根部。 他垂眸,眼底映着零星光点。 散落的额发落在眉间,近乎虔诚的吻了吻她的指背。 冰凉的唇触碰镶嵌的钻戒。 “喜欢吗?”他问。 姜忻笑了下:“你送我的,我就会喜欢。” 她翻转手腕,勾住他的手:“还不起来吗?” 林知舟舒了一口气,站起来。 后知后觉的发现身边已然围着一圈人。 姜忻忍着赧然,大大方方地垫脚搂上他的脖颈。 他们在风雪中接吻。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灰溜溜的街道、他们周围的行人车辆,好像变成一幅单线条的、凝滞不动的灰白油画[3]。 她只想和她的先生, 爱到忘记人世庸常,吻到冬风也变热烈[4]。 番外 番外三 【03.猫】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 这场少见的大雪扑簌簌下了两三天。 刚开始只犹如柳絮一样满天飞,后来寒风越刮越猛,连路边的枯枝上也挂上了霜冻。地上的积雪早已没过脚踝,天地间都仿佛只剩下一抹纯洁、寂静的银白。 也是在这样的风雪天,姜忻在办公室里接到黄璐打过来的电话。 黄璐和姜沛山在上个月,以一纸离婚协议书,为这二十多年来的婚姻画上了一个潦草的句号。 她的前半生是呕哑嘲哳的戏剧。 用“荒诞”二字便可以一言蔽之,她的婚姻是为维系家族的利益,漫长的二十八年为了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到了知天命之年才真正的、坦坦荡荡的为自己活了一回。 姜忻听完她和姜沛山离婚的消息。 然后顿了顿,很轻地说:“辛苦你了。” 这句关心又好似透过数千个日日夜夜,回到黄璐在她假装熟睡时,小心关上房门阻隔争吵声的那个夜里,她像年轻的母亲说一声迟来的感谢。 少年时心生的埋怨,早已在悠长的年月消磨殆尽。于是再回过头来看那些小时候对父母产生的不忿的情绪,却也忍不住自嘲一番小孩子心性。 电话那边的黄璐似是而非的轻笑了声:“姑娘知道心疼我了。” 她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口吻总带着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哦,其实她姜忻今年也奔着二十九去了,或许都要被小朋友称呼一声“阿姨”。 姜忻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言语。 黄璐旋即又温和的关心了下她最近的工作和日常,还不忘叮嘱她天冷加衣。 姜忻一一应下。 之后黄璐还抱怨一般提了句最近风雪太大,阳台上几盆没来得及搬进室内的娇贵绿植早早夭折了。 聊的都是些温馨日常的话题。 以至于后来黄璐突然说出“想要离开北京一段时间”的想法时,姜忻还难得愣了好几秒。脸上的淡笑也跟着敛去几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以是折中道:“现在正是寒冬腊月,四处大雪封路,等过段时间我空闲下里,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去。” “怎么还惹你不高兴了,”黄璐像是无奈,安抚的说:“我就是想出去散散心,这么多年都在这四九城里,就是再繁华也该看腻了。” 姜忻垂了垂眼睫,缄默了许久才说:“我只是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 过了会儿,她又问了一遍:“你想去哪儿?” 黄璐听她这样问,知道她是同意了。 她不假思索:“去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 最后,她停了停,声音有些涩又轻的仿佛只是一句简单的呢喃:“帝都的冬天真的太冷了。” 姜忻耳畔贴着发烫的手机,后之后觉的认识到——这个温柔却又坚韧的女人没有释怀她的过去,她淡然的看着那些悲喜与苦难,而此刻她或许只是想要展翅。 她已经不再是一只被金丝笼束缚的鸟雀了。 姜忻看着窗外:“确实比前些年冷很多。” 黄璐顺着她的话:“今年的春天恐怕要晚点来了。” “但它总会来的。” 就像越过深冬的花,会在四季之初的某天悄然盛开[1]。 那时樱花将灿,雾尽风暖[2]。 ........ 又是一天清晨。 一只素白的手从厚软的被子里探出来,摁掉床头响个不停的闹钟。姜忻拿开林知舟环在腰上的手,她翻身下/床的动作不经意牵动还泛着酸的腰,没忍住“嘶”了声。 她脸色不是很好,感知里全身都酸软且无力。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林知舟还是凶得令人有些招架不住。 姜忻弯腰捡起地上那些皱巴巴的衣物,一起堆在臂弯里投进洗衣机。转而拐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点粥,姜忻懒洋洋的抱着手臂、倚着门框等待水温煮沸,再把泡过一夜的红豆放进去。 刚落下盖子,便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那只有力的手臂从身前环过她的肩,某只粘人精的下颚靠过来,搭在她颈窝处嗅了嗅自己身上残留下的木质香。 最近林知舟总是很喜欢这样抱她,就像兽类巡视领地上的所有物,热衷于留下自己气味。 呼吸间温热气息划过时激起痒意,林知舟的手搂着她的后腰,力道适中的轻揉,问:“现在还疼?” 姜忻没好气回:“何止,我浑身疼。” 他不说话,只是侧头吻了吻她微红的眼角。 以是,她含含糊糊的抱怨:“每次都这么凶。” 林知舟的手抚过她的长发:“嗯,错了。” 姜忻睨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多让着我点么?” “好,”他莞尔:“下次不那么欺负你了。” 餐桌上,两人正喝着粥。 手边的花瓶里是前两天刚换上的玫瑰,缺失了根茎的花在短暂的时间里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艳红的花瓣都恹恹的卷着边。 姜忻握着瓷勺搅拌着粘稠的红豆薏米粥,放在唇边吹散热气后尝了尝甜度。慢吞吞喝了半碗,她像是想起什么:“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明天就是元旦了,今天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林知舟看了她一眼,说:“今天我上二十四。” 姜忻闻言蹙了蹙眉,也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郁闷。 “好了,”他放下手里的勺子,揉了揉她的发:“今年不能陪你跨年,是我不对。” 姜忻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往旁边躲了下:“你撸猫呢。” 被他这么一打断,她便也顾不上心里的那些小失落了,抬手拍了下从对面伸过来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林知舟被打了下也没生气。 他手指蜷了蜷,而后失笑的哄道:“本来想安慰安慰的,刚刚有只小猫好像不太高兴。” 姜忻低头喝粥:“谁不高兴了。” 过了那么几秒,她后知后觉的反驳道:“我不是猫。” “嗯,”林知舟像是给小动物顺毛般,说:“你不是。” 一碗红豆薏米粥慢慢见底,两人相序出了门。 已是近了年关,虽然帝都早已经禁放烟花爆竹,使得少了点热闹氛围,但也挡不住近些日子越来越浓的年味,鲜艳的大红让这座冰冷的城市愈发朝气而富有活力。 连带着事务所里的金钱树也被挂上了小巧精致的灯笼,明黄的惠子垂在肥大的叶子间,配色堪称大俗大雅。 蒋绵抱着一塌还热乎的复印件,刚往上卡上曲别针,余光瞥到踩着小羊皮高跟短靴的姜忻迎面走来,忙不迭窜上去:“姜姐来啦。” 姜忻瞅瞅她,莫名道:“遇上什么好事了,笑得这么奸诈。” “我哪有啊。” “没有吗?笑得眼睛都要不见了。” “嗳,马上新年当然要保持愉悦心情啦。” “哦,不是因为boss给你发年终奖了?” “嗯......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嘛。” 蒋绵摆了摆手:“先不讲这个。” 她说罢,动作利索还有模有样的朝姜忻做了个楫:“我先给你拜个年,新年快乐哦。” “你也是,”姜忻抿唇笑了下:“不过可没有红包给你。” 蒋绵也很上道,立刻装出一幅“失望”的表情。 贫嘴一番,又陆陆续续和同僚们道过“新年快乐”,姜忻才在办公室里落了坐。 ....... 入了冬以后,天黑的格外早。 下午五六点,天色就已经完全暗沉下来,绚丽的霓虹灯代替了惨白的天光。 因着今天林知舟这一班要连上二十四小时,姜忻少有的自己开了车。 即使是新年,下班回家的路仍旧堵得水泄不通。 车里,收音机里正孜孜不倦的提示着“前方路段拥堵”。姜忻打下车里暖气的拨片,细长秀窄的五指松松圈着方向盘,跟着车流走走停停。 姜忻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漫无目的的开着车在市区兜着风,接着思绪也变得漫无目的起来。 她想, 跨年这种日子,一个人过未免太孤单了点。 于是乎,之后的一切登时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以至于林知舟在医院楼下接到姜忻的时候,脸上讶异的表情都还没收回去。 他仍然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纽扣一丝不苟的系到颈下,一身清冷气质仿佛要与盘旋飞雪融在一起。当那双深邃的眼眸望过来,里面的冰雪仿佛被赋予上了温度,化成一掬清澈的山泉。 林知舟反应片刻,无奈的上前帮她把围巾又缠了两圈:“天这么冷,你也到处跑。” 姜忻声音闷在围巾里:“我是来找你的,不算。” 他用训斥的口吻,语调却听不出责怪的意思:“就你有道理。” 林知舟牵着她上楼。 许是因为晚上的原因,走廊上的人流很少。刚把人带进办公室,还没说上两句话,林知舟就因为临时有患者发病被护士叫走了。 姜忻没想打扰他工作:“你忙吧,我在这坐会。” 林知舟歉然的看她一眼,匆匆走了。 姜忻拿着手机刷了几个短视频打发等待的时间,到后来不知怎么,扶在桌角睡觉着了。 再醒来时,朦胧的目光里多出了一抹熟悉的白色影子。 林知舟像是刚回来,呼吸还带着疾步过后的紊乱。他看着睡得脸颊边烙出淡色红印的姜忻,她那双睡眼惺忪的小狐狸眼甚至还带着迷迷蒙蒙的雾,不觉有些好笑又辛苦忍住了。 他垂眸看了眼时间,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姜忻睡得懵懂,鼻腔里发出一个略带疑问的上扬单音节。 “嗯?” 当秒针转过一圈,分针轻盈的拨动、跃向“12”。林知舟很轻的笑了下,对她说:“新年快乐。” 番外 番外四 【04.饺子】 黄璐离家那天,帝都暴雪将歇。 天空惨白的只剩一片清寂。 姜忻在楼下等了有一会了。 见黄璐缓缓走来,姜忻下车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在松软的雪地上滚出一串深深浅浅的轮印。 姜忻挽起耳边的碎发:“走吧,我送你。“ 黄璐拉开车门,曲指在车暖前暖了暖手。 等指尖的温度回暖,她才拉过安全带系上:“最近工作忙不忙。“ 姜忻透过后视镜觑她一眼:“再忙来送送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黄璐用哭笑不得的语气:“我也只去玩个十天半个月,又不是一年半载不回家,倒不用那么担心我。” 说起来,这次出游地还是姜忻择出来的,定在了的海南。听闻这座临海的小城四季如春,金黄的海岸线绵延数千里,热带岛屿季风气候及其适合热带植物生长,冬日度假正合适。 因为不放心黄璐出远门,另一方面是出于安全考虑,姜忻给她报了个旅游团,勉为其难的答应让她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姜忻搭再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顿,不置可否的“嗯”了声:“有人跟在你身边,我会安心点。” “知道了,”黄璐有些感慨:“听你的就是。” 车里安静了半晌。 “你不打算向我介绍他吗?” 不知何时,黄璐的视线凝在姜忻指根上,细银圈钻戒箍着女人秀窄纤细的手指。 提到还没下班的医生,姜忻嘴角无意识的翘了下,委婉的提示:“您以前见过他的,后来您还夸他‘安静礼貌,人也懂事’。” 别人家的孩子林知舟,即便是混账如姜忻,也逃不要过被老妈拿出来跟别人比较的命运。 那些陈年往事太久远,黄璐没能记起。 但她很快敛去探究的神色:“这样很好。” 姜忻正减速避让行人。 听见黄璐低声说:“除了爸爸妈妈,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爱你的人,这很好。” “嗯,”停了停,姜忻又道:“我们彼此相爱。” 黄璐闻言笑了笑。 最后她说:”我知道,我的女儿一定会比我更幸福。” . 近几天大雪连连,各大机场因恶劣天气相续停运,原订的航班被迫取消,于是这趟出游也不得不换乘高铁。 入了年关,北京西愈发人满为患。 姜忻送黄璐上了动车,转而回了律所。 时间如窗间过马,在朔雪中匆匆流逝。 北漂的浪子纷纷趁着这个短暂的春节返乡过年,车水马龙的街道人烟渐渐稀少,soho大街逐个熄灭通宵达旦的灯火,国贸附近几乎无人问津,整个都市只剩下清冷的繁华[1]。 二月除夕。 姜忻给姜沛山送了份节礼,晚些时候,又给正远在大陆以南度假的黄璐去了视频电话,两人隔着屏幕聊了半个钟头才挂电话。 熄了屏,姜忻有些好笑的望向林知舟。 “刚才怎么不过来。” 他解释:“看你在忙。” 林知舟适闲的走过来,微凉的手指轻托起她的下颚,在她耳后落下一个不沾丝毫情/欲的吻。 姜忻眼神里含了深意:“哦,是么。” “你跟伯母在聊,我不好冒然入镜。” “老妈本来想见见你的,”她被林知舟抱到腿上:“我还当是你怯场。” 他搂着她腰腹的手臂不易察觉的僵了下。 而后闷声笑了下:“嗯,还没准备好。” “又不是见什么洪水猛兽。”姜忻往他怀里赖,戳了戳他:“怎么这反应,紧张了?” “有点。” “稀奇啊,学神。” 姜忻没由来想起高三那会儿,每回大考前这人都惯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别人忙着转发“逢考必过小锦鲤”,他仍是是不疾不徐,从容淡定。以至于后来不知怎么的演变成考前拜一拜林知舟,以求考的都会,蒙的全对,又将其美名其曰:膜拜考神,蹭蹭欧气。 林知舟说:“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神。” 姜忻在她怀里找到个舒服的位置,像露出肚皮的猫那样毫无防备:“老妈会喜欢你的。” “嗯,但愿。” “别太担心。” 她浅浅安慰一句,蜷了蜷腿。 虽已入了深冬,开了热暖以后室内却是温暖如夏,姜忻穿着吊带薄睡裙,整个人在舒适的环境下泛着倦怠的困。 林知舟拍了拍她的背:“先别睡。” 她不满起来:“干什么。” “除夕,我们还没吃饺子。” 姜忻眨了眨眼,整个人放空几秒。 她想了下,皱起眉:“家里的速冻饺子前段时间就吃完了。” “知道。” 林知舟将她抱到一旁的躺椅上,动作温柔的放下:“我包给你吃。” 姜忻有点惊讶:“你还会包饺子?” “会一点,包的不算好看。” 林知舟最后轻抚了下她的头发,转身去了厨房准备内馅,姜忻在椅子上躺了会,不甘寂寞的起身,跑去发表意见:“我想吃玉米馅儿的。” 林知舟腰上绑着黑色围裙,他修长的身形让厨房显得有些拥挤。他声音里带着点不自知的纵容:“好。” 姜忻蹭在他身边,领了个擀面皮的差事。 擀面皮不是什么技术活,但要想擀出来的饺子皮薄厚均匀,圆润可爱却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她往手上抹了薄薄一层面粉,尝试着拿擀面杖,碾开柔韧雪白的面剂子。 刚开始还不那么娴熟,擀出来的皮奇形怪状,模样新奇的很,总之跟圆形比起来相去甚远。 看得林知舟在一旁微微弯了下嘴角。 姜忻将失败品重新捏成一个团,有点纳闷:“笑什么。”我只是太久没包过饺子,时间久了生疏许多。 以是,就听到林知舟很轻的笑了声。 姜忻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心想—— 哦,这人还敢嘲笑我。 真是big胆。 她用不悦的眼神瞅瞅他。 而后出其不意的伸手,微蜷的指背蹭过他的下颚,坏心眼的留下两道显眼的白。 偷袭成功。 姜忻压低声线,带着威胁的意味:“还敢不敢笑我。” 林知舟眼眸轻转,眼底仿佛有漾着浅淡的笑意,他投降似的,说:“嗯,不敢了。” 听到满意的回答,她扬起纤细的眉:“这还差不多……” 在她意料之外的,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蹭过她的额角,留下一大片白痕;就像一只大狮子用宽厚的肉垫揉了揉小橘猫的脑袋,即使已经有意收敛了力道,却还是不下心把猫崽蹭歪了头。 姜忻愣了半秒,恼道:“林知舟!” “在这,”他轻轻莞尔,说:“错了。” 见她脸上未消下去的羞恼,林知舟思索一二,弯下腰,偏头露出线条优渥的侧脸:“怎么跟个小爆竹一样,我让你欺负回来,好不好?” 姜忻哪里肯放过,乘机往他脸上抹。 抹完了,又理直气壮说:“谁稀罕,”顿了片刻:“你才一点就炸。” 林知舟低头亲了下她的鼻尖,哄道:“嗯,我才是爆竹。” 姜忻本也没多生气,现在更是没脾气了。 两人闹腾许久,这除夕夜的饺子包的也磕磕绊绊。等林知舟包了满满一碟,整齐的码在盘面上,姜忻才回味过来,林知舟先前说“包的不好看”实属是谦虚了。这人连包饺子都能变着花样来,什么“元宝”啦,“柳叶”啦,一个个都有模有样。 姜忻试着包了几个。 嗯,丑的扶额。 饺子下了锅,在沸水里翻滚数个来回。 不过很不幸,姜忻为数不多的包的那几个丑兮兮的饺子在高温中煮散了。等完全熟透捞出来,盛进小瓷碗。林知舟端着碗上桌,赶着姜忻去洗掉手上的面粉。 擦掉手背上的水渍,林知舟刚调好醋碟。 姜忻拉开椅子坐下,凑碗边闻闻。 青花瓷碗里的饺子格外白胖饱满,清汤表面浮着葱末点缀。她夹起一个,蘸上深色的陈醋:“我尝尝哪个是玉米馅的。” 林知舟淡淡道:“你碗里都是。” 姜忻咬下一半,口腔里满是玉米粒的清甜,含含糊糊的“嗯”了声,托着上扬的音调,是疑问句。 “不是喜欢?” 听到这,姜忻笑了笑。 一时无声。 饭桌上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 姜忻被烫的吸了口凉气,乖乖小口吃。 她的余光瞥到对面,林知舟碗里有几个饺子是肉与皮分离的,肉末散在汤里。 她认出来。 这是她包的那几个,丑的格外有特色的饺子。 姜忻抿了下唇,问:“好吃么?” 林知舟拿筷子的手一顿:“不错。” “谢了。” “嗯?” “真够给我面子。” “……” 姜忻小口小口吃了半碗,后知后觉牙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烙了下,吐在纸巾上才发觉是一枚干净的“五角”硬币。 姜忻挑了挑眉:“你们那习俗?” “算是。“ “哦。” 她慢吞吞咀嚼,之后又接连吃出些一元或是一角五角钱的硬币,反观林知舟倒是什么都没吃出来。 最后一碗热汤下去,鼻尖都冒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放下空碗才想起要问:“饺子里塞硬币什么意思,财源滚滚?新年发大财?” 林知舟语调有点懒:“这是寓意之一。” 她重新看向他:“还有呢?” “还有幸福美满、吉祥如意之意。” 姜忻偏了偏头。 突然伸手越过不宽的餐桌,小流氓似的挑了下林知舟瘦削的下巴,得逞后愉悦的昨了下舌:“那我的幸福应该有你一半。” 番外 两人胡闹了一整个春节。 在潮湿的浴缸、清寂的书房,甚至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在四下无人的窗沿。 深冬的冷雨来得又急又猛,shi//hou的黑夜也变得幽静漫长。 徒然闪过的雷电将天空撕裂。 眼前骤然亮起的天光,让满地狼藉无所遁形。 …… …… …… 崩坏的纽扣散了一地,男士皮带和雪白的蕾丝文胸堆叠在一起,摇摇欲坠的挂在床尾。酒色斑驳的脚趾陷进柔软的席梦思,女人白皙柔媚的背脊在温柔海里起起伏伏。 林知舟会附在她耳边,用别于往常的沙哑音色一声声叫她的名字,后来情到深处甚至温声喊了一声“宝宝”。 …… 一夜的你来我往,战场的硝烟仿佛还没有散去。 姜忻抬手撩开额角汗湿的碎发,漂亮的狐狸眼惫懒的半阖。 她懒洋洋的靠坐在林知舟怀里,嗓音喑哑的有点变调:“这个假期过得也真够不务正业的。” 林知舟很轻的笑:“知道红颜祸水苏妲己么?”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1] “骂我狐狸精呢?”姜忻转过身,藕/白的手臂绕上他的脖颈。她把尖瘦的下巴搁在他肩上:“一盘菜反复尝,也不嫌腻。” 他低声说:“百吃不厌。” 男人温热的鼻息落在耳侧,就像一束狗尾巴草沿着耳廓轻挠,勾得人心痒难耐。 姜忻慵慵懒懒的吐息:“尝出什么了?” “诱色可餐,像融化的香草冰淇淋。” “流氓啊你。” 姜忻歪着脑袋嗔怪,眉间却带着倦倦的笑意。 林知舟不置可否的碰了碰她的额头。 然后又抱她出来,搂着人去清洗。 细腻的皮肤淌过温水。 淅淅沥沥的淋浴声渐止。 姜忻套着睡裙出来,手里拎着半湿的长发。 她在做完那档子事以后不太爱动,凑到林知舟面前让他帮忙系紧肩上松松垮垮的绑带:“我手没空,你帮个忙。” 这只狐狸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怎样恃宠而骄。 林知舟没有拒绝。 他的手指绕着绸缎,利落的系了个蝴蝶结。 姜忻用手指拨了拨垂下半边的蝴蝶结,半跪在床角:“不早了,睡么?” 林知舟伸手揽过她:“困不困?” “还好。” “那就不睡。” 姜忻瞬间警惕起来:“我刚洗完。” 林知舟顿了两秒,旋即低头笑倒在她肩窝里。末了,还含笑道:“你成天都在想什么。”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自己想歪。姜忻从容的挑了挑眉:“不怪我多想,你也不看看你平时凶成什么样,”而后用揶揄的语气:“沉溺儿女温柔乡,不想早朝......不想上班的的林医生?” 林知舟棱模两可的“嗯”了声,说:“最近沾染了点不良嗜好,乐不思蜀。” “你才是不良嗜好。”姜忻踹他。 林知舟笑了声。 扯过外套往她肩上裹了裹,抱着她坐在露台的躺椅上。 窗外寒风料峭。 有雨丝被吹了进来。 林知舟将她抱得更紧。 这座不夜城在雨幕中笼上一层朦胧,夜色混合着街灯的光影投落在雨雾里。 雨滴在落地窗上溅开层层叠叠的水珠。 姜忻听着外面的雨声,内心出奇的宁静。 无言片刻,她悠悠地问:“你喜欢雨天?” “不算,”林知舟重新扯过滑落的外套,掩过她肩上的红痕:“雨天睡不着的时候会来这坐坐。” 姜忻笑了下:“真是闲情雅致。” 林知舟蹭了蹭她额头:“不喜欢?” 姜忻窝在他怀里:“不是。” 分神想着两个人形影不离的这几天,真黏糊。 林知舟忽然垂手覆上她的指背。 沿着姜忻骨线漂亮的指节,慢慢落在手指根部的那颗求婚戒上。他忽而笑了一下:“什么时候肯嫁给我。” “嗯?我不是早答应了?”姜忻反应了那么零点几秒,了然的拖长嗓音:“还不满意啊。” “嗯,”林知舟坦然的说:“不太满意。” 姜忻眨了眨眼,明知故问:“那怎么办。” 林知舟的指尖缓缓攀上她的手腕。 指腹意味不明的摩挲女人细腻的肌肤:“知道合法的把你锁在我身边的办法是什么吗?” 姜忻微微挑起眼位。 这一刻让她更清楚的知道,林知舟这个人从来就不是山巅的无暇风雪,恰恰相反,在无波无澜的湖泊下蛰伏这一只饥肠辘辘的巨兽。 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的地方。 每个人都是月亮,在皎皎无暇的背面是不堪入目的阴暗。 姜忻慢吞吞问:“是什么?” “和我结婚,”林知舟认认真真说:“让你的名字写在我的户口本上。” 意料之外的答案。 姜忻闻言扭过身,深色的眸子望向他:“结婚?” 林知舟有点忐忑的“嗯”了声。 她笑眯眯的捧起他的脸,一双弯弯的狐狸眼勾出狡黠的弧度:“这么急,你还怕我跑了啊。” “对啊,”林知舟亲了亲她的鼻尖:“我们去领证,好不好?” “我听你的。”姜忻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番外五 【05.领证】 他们的领证的日子在下半年。 既不是520、521,也不是乞巧节、情人节,时间是林知舟亲自挑的,定在了八月二十八。 那会,姜忻正坐在床头,抱着笔记本看夏橙回过来的邮件。 闻言也没太在意。待把手里的工作处理完,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是二十八号。” 话音落下,姜忻似乎才重新想起了什么。 她愣了一下。 她离开北京去上海读大学的机票,也是这一天。 林知舟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笑道:“日历上说,八月二十八号这天宜订盟、宜嫁娶。” 姜忻沉默了一下,反问:“是吗?” 这个撒谎都不脸红的骗子。 似乎是猜到这句反问中的含义。林知舟抬手合上姜忻搭在腿上的电脑,坦诚的说::“我以为你忘记了。” 姜忻露出不满的神情:“我记性有这么差?” 仿佛被他看穿了所有心思。林知舟安抚性拂过她的长发:“日历上确实是这么写的,也不算在骗你。” 今天的姜忻很难哄。 她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样的说辞,但还是蹙着眉头“哦”了声。 “好了,我确实抱着一些私心才会选择在这一天,”林知舟耐心的解释:“我只是觉得很遗憾,姜忻,我们之间错过了十年。” 错过了一个少女从青涩到成熟的,最重要的那十年。 这十年就像是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像如鲠在喉的鱼刺。 无论是对林知舟,还是对姜忻。 他们之间就像一块破碎的镜子,就算再努力去拼凑,那些裂缝它就在那里,没办法愈合。 无时无刻的提醒着,错了就是错了。 姜忻瞅着他,失语了几秒。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林知舟这种念旧的人,比自己想象中更讨厌分离。所以他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即便到了现在仍然患得患失。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类人,他们把回忆谈的比恋爱还长[1]。 她张了张嘴,闷声说:“我不是想生你的气。” “我知道。” “我只是……”姜忻停了停。 只是什么呢。 只是觉得在这么多年以后再想起来,也为当时的决定后悔罢了。 什么为了人家的前程着想啦。 不过是她这个傲慢的家伙的自以为是而已。 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解决。 明明可以不错过的。 姜忻微微别开脸:“我只是太蠢了。” 林知舟像是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本来是件挺开心的事情,怎么还惹你不高兴了,”他说,“你要是觉得不好,我们就换一个日子。” “不用,”姜忻说:“我觉得很好。”纪念我们的重逢,仿佛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那样。 她一声不吭的凑过去吻他的唇角,最后她说:“这次我不会再走了。” 或许对姜忻来说,林知舟跟这世界上成千上万的男孩一摸一样。他并不特别,也没有那么无可替代。可是对林知舟来说,她是这世界上成千上万朵玫瑰中,举世无双的一朵花[2]。 于是狐狸甘愿被驯养,成为他独一无二的玫瑰。 领证那天,民政局门庭若市。 姜忻就着斑驳的光线望向手里需要填写的纸单,鸦羽般的黑色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到肩后。 她穿一身纯白简约的衬衫搭配深蓝牛仔喇叭裤,踩着一双运动鞋,在人群显得格外纤细窈窕。 “填好了吗?” 姜忻一边闲适的“嗯”声,一边快速写完最后半行字。 签字笔在纤细秀窄的指间旋了一圈,最后利落的盖上笔帽。 “喏。”姜忻把填写好的声明和笔一起递到林知舟手里。 “再按个手印。” 姜忻“哦”了声,顿了顿说:“好像在今天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卖了。” “嗯,我买了,”林知舟很轻的笑,“会帮我数钱么?” “想得美啊。” 林知舟微微莞尔。 旋即,把填好的声明交给现场的工作人员。 不出意外的获得了一声祝福。 林知舟笑着说声谢谢。 然后他们一起去婚检、拍照、敲章,最后领证。 前后不到一个小时。 从民政局出来,姜忻还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里。她垂眸,染着黑莓浆果色的纤细指尖挑开巴掌大的红本本,一张红底白衬衫的合照映入眼帘。 她感叹:“就像做梦一样。” 某很好欺负的林姓医生刚被姜忻掐了一下,也没恼:“所以,现在还觉得是做梦吗?” 姜忻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动。 “嗯?” “毕竟你刚刚掐我,挺疼的。” 姜忻没忍住笑了笑。 “醒了,然后我发现自己美梦成真了,”她细长的眉轻扬,“恭喜啊,林先生。” “同喜。” 这一次,林知舟光明正大的在姜忻的名字前冠之以姓,“林太太。” 姜忻在朋友圈晒出结婚证的第三分钟,收获了一群亲友们的电话轰炸。 手机里五分钟蹦出三个未接电话。 姜忻先接受了余初念的来电。 听筒刚碰上耳廓,就听余初念絮絮叨叨的自我催眠。 “我的大律师、大忙人、大小姐,这是假的对吧?”她的语调里震惊透着认真,“这一定是假的。” “我骗你干嘛,”姜忻抿唇笑了声,“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敢敢啊,”余初念慢吞吞地说,“我刷到你朋友圈的时候还以为今天是中元节——大白天的活见鬼。” 姜忻笑骂了一句:“少贫了,能不能说几句我爱听的。” “遵命!”余初念话锋一转,笑眯眯道,“我刚给你朋友圈点赞了,到时候份子钱给我打九五折吗?” “滚啊,你敢不敢再抠点。” 余初念点到为止,赶紧求饶:“不敢了不敢了,怕你亲自跑一趟特意来揍我。” 两人默契的笑了起来。 ...... 番外五 【05.蜜月】 十月下旬,北瑞典。 位于阿比斯库(abisko)的北极光天空站是瑞典最著名的极光观测点[1]。 登上abiskopark里的tor?sk湖的任何一个浅丘的湖岸,都能瞭望到一片水光与天色浑然一体的辽阔[2]。 在萨米的传说中,极光是天空中游动的鳕鱼群,光的方向与运动指引着湖泊里的同伴游向更远的远方。所以萨米人会“追逐”着极光去寻找鱼群最密集的所在[3]。 而这里,也是无数人顶着严寒也要来追逐极光的地方。 姜忻踩着脚下薄薄的积雪,唇缝间的吐息遇冷成了氤氲的白雾。 她正和林知舟并肩在阿比斯库公园里自由徒步。 此刻,天边泛起了浅淡的紫粉,黑压压的树枝上压满白雪,这里的一切都格外宁静,只有潺潺溪水在零下十几度的温度中湍流[4]。 “要命,”姜忻垂下沾满雪粒的睫羽,“选择今晚在这里露营的追光人真的会冻僵吧。” “知道怕冷了。” 林知舟笑了声,几步从后面追上她。 指尖碰了碰她冻的微微泛粉的鼻尖,然后取下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帮她缠上。 “那我们今晚不追了。” “还是要追的,”姜忻面不改色的搬出我国四大宽容名句之一:“来都来了。” “不冷了?” 她顿了顿:“可以克服。” 夜幕降临后。 他们跟着追光团登上了商务车。 一起踏上追逐的还有世界各地来的游人。 坐在前排的东方女子正在分享自带的一次性用暖宝宝,还抄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夹杂简短的俄语为一位来自俄罗斯的客人讲述使用方法。 大胡子拉碴的俄国友人爽朗的道了谢。 几片暖宝宝递到姜忻面前时,她愣了愣。 旋即,礼貌道:“谢谢。” 这句话用的是中文。 女人打量着两人的面容,无缝切换成母语:“中国人?” 林知舟微微颔首:“是。” 异国他乡的偶遇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在瑞典这样的极北之地,更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惊喜。 “二位是一起来度蜜月的,”女人冲姜忻眨眨眼,“我猜的对不对?” 姜忻撕下背胶纸,把慢慢发热的暖宝宝贴在针织衫上。 然后朝她弯了弯唇:“你怎么知道。” 女人“噗嗤”一下笑了:“因为你们看上去就郎才女貌啊。”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时,这辆满员的八人商务车已经飞驰上了公路。 追着光,他们一路向北。 蜿蜒公路旁悠远的、被白雪覆盖的山脉与茂密的树林从窗边掠过,逐渐被远远甩在身后。 就这样,竟然从阿比斯库一路追到了芬兰境内。 在灼灼极光下,人们用英语侃侃而谈,也有言语不通的旅人磕磕盼盼的吐着零星的单词,并搭配上手舞足蹈的比划艰难交流——因此,这一路上也多添了些笑语。 姜忻用她那不好不坏、十分平庸的英文加入了聊天。 当有人谈及到“极光是如何形成的”这样的问题时,姜忻正捧着一杯热腾腾的lingon果汁啜饮,一边听着其他友人普及或猜测。 那位不太精通英语的俄罗斯大叔用他俄语配散装单词科普无果,佯装出“无能狂怒”的神色。 大家见此哄堂一笑。 被快乐传染的林知舟同是弯着唇。 他刚帮姜忻重新续满了果汁,接着温和而平静的说—— “whentheatmosphere,maicfieldandhigh-energychargedparticlesmeet,thereislightinthelongnight.”他温醇的声线就像森林里低柔的班杜拉琴,沉稳而散漫。 下一刻,五光十色的北极光从天而降。 那是大气、磁场和高能带电粒子的华丽相遇,让漫漫长夜有了光[译]。 番外 特殊番外 【06.林知舟视角】 “/这个世界最坏的罪名,叫太容易动情。/” ——陈奕迅《无人之境》 . 2008年,夏。 第29届夏季奥运会刚在北京开幕。 家里的大头电视远没有如今的液晶电视智能高清,低帧的画面里偶尔闪过雪花,也丝毫没有影响民众的热情。 在智能手机和互联网还没有完全普及的时代,一首曲调悠然的《北京欢迎你》传得家喻户晓,连带着奥运会吉祥物——五福娃也火遍大街小巷。 雨后,晚霞笼罩着校园错落有致的建筑。 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或是挽手,或是笑闹着结伴去西门小吃街觅食。 十七岁的林知舟站在街角逼仄的小卖部外,目光从堆放福娃钥匙扣的货架落到一旁挂满小零食的挂架上。 他挑了一份红豆面包,作为今天的晚餐。 结完账,撕开包装袋低头咬了一口柔软的蛋糕胚。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尝到裹着奶油的红豆馅——忙着和同伴交谈打闹的女生与他擦身而过时“砰”的一声撞掉了他手里的晚饭。 滚落在地的面包胚瞬间沾上了污浊的雨水。 林知舟皱眉,微微抬眼。 “不好意思啊,同学。” 音色清脆的女声响起。 行色匆匆的姜忻撞了人,才稍放缓奔跑的速度。 她在斜倾下的暖黄夕阳中回过头看他,暮色四合时的风使坏般拂散了她耳边的碎发。 交织的发丝勾勾绕绕的拢着她的脸颊。 她指了指掉在地上的面包:“你的晚饭下次我赔给你。” 说着,女生一边折腿跑开,一边用细长秀窄的手指挽起被吹乱的发,光将她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 清越的声音散进风里—— “我是高二十六班的姜忻,你可别忘了。” 林知舟顿了顿,注视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 片刻,弯腰把脚边的面包捡起来,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同伴李读端着一杯关东煮从巷子深处的便利店里出来,见站在路边的林知舟便屈起手肘,吊儿郎当的搭在他肩上。 “刚看谁呢,这么入迷?” 李读手里拿着木签张开深渊巨口,一口一个鱼籽福袋,“你还没买完?” 林知舟只好道:“买了,被人撞掉了。” 说着,他认栽的再买一份。 “人没赔给你?” “说下次赔我。” “这你也信啊哥们,说不定人早就幸灾乐祸的跑远了。” 李读同情的赏了林知舟一串煮得软烂的白萝卜。 林知舟鼓起的腮帮含着微烫的白萝卜,想了想。 “她不会,我认得她。” 闻言,李读忍俊不禁。 “那你要怎样,上门讨债啊。” 后来林知舟没真上门,但姜忻是真的忘了。 再次遇到姜忻是在周一清晨的升旗仪式上。 林知舟和江衍是本周的升旗手。 一曲庄严的国歌唱闭,国旗堪堪停在旗杆顶端,一抹鲜艳的中国红在晨风中轻盈的荡开。 林知舟走下升旗台时, 和拿着检讨书上台的姜忻错身而过。 女生鲜少穿校服。 今天却出乎意料的乖乖穿上了那件松松垮垮的蓝白色运动校服。她一头柔顺的长发用黑色发箍松松挽成低马尾,外套拉链规整的锁在刚刚好的位置,洁净的衣领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与平时张扬纵情的模样大相径庭。 耳边响起姜忻念检讨书的声音。 随着广播传遍整个校园。 林知舟站在升旗台下,垂眸摘下白手套。 骨节分明的五指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漫不经心的将手套整理好。 少顷,姜忻老老实实的念完结束词。 下台时,林知舟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话筒——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温软的指尖。 林知舟眼睑一颤,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而姜忻却只是佯装可怜的朝站在一旁的发小,江衍投去一个“求救”的小表情。 江衍似乎轻笑了声。 续而双唇翕动,用口型回“活该”。 林知舟握着话筒的手指没由来的一僵,旋即轻抿着唇别开视线。还假装若无其事的走上台进行升旗仪式的下一个议程。 此后,两人之间的交集几近于无。 林知舟很少主动去了解姜忻。 而她这个人也无需刻意去打听,整个f高的学生都对她的名字如雷贯耳——她时常被形形色色的人簇拥着、追捧着,仰望着,有她在的地方永远鸡飞狗跳、人声鼎沸,伴随的谩骂与赞誉总是各参一半。 同级的女生团体大多讨厌她。 课后闲暇时被议论的主人公永远离不开“姜忻”这两个字—— “她遮在校服里的那条裙子,是summer家的新款吧,”女孩不满的嘀咕,“我求了我爸好久都不肯松口给我买。” “假的吧,一条裙子就要大几千呢。” “要是个山货的话,那姓姜的虚荣心也太重了吧。” 又或是隔壁某班的男生公然在校园墙上高调表白,紧接着被姜忻身边的“小跟班”好一顿警告。 最后成了大家私下闲聊时的笑谈。 这样的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那年的秋末。 那年的秋天仍然燥热,校园广播里放着陈奕迅的歌。 而林知舟手里拿着背得半生不熟的广播稿,穿过人群熙攘的走廊,直奔播音室。 他脚下疾步,还一边低头默背稿子,不远处传来低跟鞋砸向地面的清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女生肆意张扬的语调: ——“喂,你等一下。” 林知舟下意识以为是在叫他,循声望去,一张带笑的眉眼撞入眼帘。 姜忻从走廊尽头小跑而来,没过大腿中部的格子百褶裙轻盈翻飞,薄红的嘴角旁边有一个干净的小梨涡,明粲、恣意,也纵情。 在林知舟愣怔的几秒钟里,她却迈着步子越过他。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她发丝飞扬,他鼻尖充斥着淡淡花果味。 明明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误会,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她载着满眼明媚笑意,一身清淡的花香,向他走来。 而循环播放的曲目仍然肆无忌惮的撞击着他的耳膜。 “让理智在叫着冷静冷静/还恃住年少气盛/让我对着冲动背着宿命/浑忘自己的姓。[1]” “沉睡的凶猛在苏醒/完全为你现形/这个世界最坏罪名/叫太容易动情。[2]” “而我喜欢这罪名。[3]” ...... 2009年,八月。 肆意的蝉鸣声响彻整个夏季。 这一年,他们正式步入高三。 循规蹈矩十八年的林知舟做了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在新学期的分班考上交了六门白卷。以六门鸭蛋的成绩,如愿以偿的从实验一班直降到平行十六班。 从此幸运女神眷顾了他。 他们成为了同桌。 初来十六班的林知舟无言望向教室最后一排的两张课桌,那里已经被漫画和各种少女心小饰品沾满。 他拉开椅子坐下。 平静的把桌洞里的少女漫一一垒成整齐的一沓,指甲油和杂七杂八的化妆品装进自带的牛皮纸袋后放在旁边的空座椅上。 姜忻到校时先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瞥他,染着酒红色指甲油的秀窄手指挑开小号牛皮袋的袋封检查自己的物品。 须臾,她把东西塞进抽屉:“谢了。” 随即才拿正眼打量他。 林知舟手里拿着笔,答:“不用谢。” “哦——”她拖着嗓音,见他正要往新书的扉页写名字:“对了,你叫什么名儿啊?” 说罢,也没等他开口,倾身去看他写的字。 好闻的馨香慢慢靠近。 林知舟连贯的笔画微顿,继续把剩下的两个字写完。 “林、知、舟。” 她含着笑,跟着他的笔锋一字一顿的念。 “梅尧臣的《汴堤莺》,‘安知舟中人’[4]?”姜忻这两句诗只念了上半句,从她一团浆糊的脑袋瓜里想出一句跟他名字对得上的诗实在有些不容易,她好心情的赞道:“好名字。” 林知舟抬眸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莫名想起那句:世界上直径最小的湖泊,是你的眼睛[5]。 他蓦然的垂下眼帘:“谢谢。” 就在他以为自己把所有慌乱与羞赧都隐藏得很好时,微微发红的耳廓出卖了他。 林知舟听到姜忻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下一瞬,姜忻乐不可支的托着下颚故意靠近,手肘霸道的越过桌缝那条三八线。 林知舟眼神闪躲。 姜忻笑容更盛。 她就像善于玩弄人心的狐狸,在摇晃着尾巴的同时露出一抹无辜的笑:“同学,你怎么一见我就脸红啊。” ...... 接下来半年,林知舟成了班里最受欢迎的吉祥物。 尤其在面对吊车尾的学生找林知舟拿练习册“借鉴”答案时,他向来没有二话,以是——在好说话和作业正确率百分百的双重buff叠加之下,受到了热衷于在早上补作业的的学渣们的一致好评。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林知舟从来不会把作业借给姜忻。 彼时, 一贯胡作非为的姜忻正坐在林知舟旁边转笔,眼睁睁看着差生们拿着林知舟的物理试卷围在近旁的课桌上抄答案。 她看了看垂眸记单词的林知舟。 理直气壮地摊开手心,五指急不可耐的招了招:“同桌,数学卷子借我抄抄?” 林知舟点在书页上的指尖无痕的写完单词“crush”最后两个字母,才淡淡撩起眼:“不行。” 靠,无情。 姜忻转笔的动作戛然而止:“为什么?” 林知舟的目光慢吞吞的锁定下一个单词。 “借他们都不借我,”姜忻双手枕着后脑勺,翘着椅子往后靠,“你有这么讨厌我吗?” “不是。”林知舟脱口道。 她就着懒洋洋的姿势歪头看他:“嗯?” “不是讨厌你。” “哦,”姜忻当场耍赖,“那你把试卷借我。” 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林知舟这才没什么表情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察觉到同桌略显冷酷的神色,姜忻趁热打铁、再接再厉: “你不用故作冷淡,我也不会再继续纠缠,”她竖起食指比了个数字‘1’,再假惺惺的露出‘拜托拜托’的小表情:“最后一次,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 林知舟被她逗笑了。 勉为其难的从桌角的一沓卷子里翻出数学试卷,递过去时修剪成明净平弧的大拇指压在纸页的一角。 姜忻愉悦的从他手里抽走试卷,语调轻快:“谢啦。” 林知舟侧目看着姜忻奋笔疾书。 见她把abcd“复制粘贴”到填空题的括号里以后,还不忘贴心的改错两道。 林知舟放下手里的单词本。 他犹豫了几秒,才认真说:“如果你有不懂的题,我可以教你。” 姜忻正徒手给几何图画辅助线。 闻言于百忙之中分给他一个眼神:“你教我?” “嗯。” “还是算了吧。” 给线段两点命名为op,姜忻翻转笔尖用另一端的笔盖指了指上一题答题区里的积分符号,“就这种题,我抄都不知道自己抄的什么东西。” “我们可以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学。” 姜忻笑着睨他,出言婉拒:“别啊,做朽木挺好的。” 林知舟抿唇。 自那之后他再没说过要帮她补习这种话,只偶尔在自习课上写题时忽然看向她,提问:“自由落体运动的公式是什么?” 姜忻捏着指甲油瓶盖的手一顿:“你会不知道?” 他笑:“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姜忻吹了吹指甲上半干的石榴红指甲油。 然后狐疑的看了看林知舟摊在课桌上的物理练习册,随口能背:“v=gt。” 林知舟毫不吝啬于赞词。 “聪明。” 姜忻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复又神经质的强迫自己放松笑肌,拼命拉平唇线:救命,能背这种最基本的速度公式有什么好夸的啊。 有时问到姜忻答不上来的题,林知舟还会当着她的面翻开课本找答案。 再耐心的念给她听。 等到隔周,林知舟还会有意无意、谆谆善诱的搞突击检查——随机向姜忻抽问上周没答上来的问题。 直至半月后的期中考,姜忻在全年级的排名奇迹般往前爬了两百名。 而林知舟的名次更是从末位一跃至顺位第三,用实力证明了优秀的人在哪都优秀。 “厉害啊,小林老师。” 姜忻瞥见林知舟手上的成绩单,科目对应下的每一栏都极其夸张的向满分逼近。 林知舟已经知道姜忻是这次考试的“进步之星”,也笑着说:“姜同学也不赖。” 这样的和睦关系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一次矛盾爆发是在物理竞赛结束后,导火线是一张未填的保送单。 姜忻知道林知舟放弃保送这事还是因为大嘴巴的女同学课后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各种恶意猜测好巧不巧的传到姜忻耳朵里——“这还用得着说,肯定又是为了十六班的那位咯”“搞不懂,好前程不比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香吗”“就姓姜的那好几科加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上三本的分数就不要总是四处托人后退了行不行”。 姜忻被这一则消息炸得都没来得及去找那几个嘴巴碎的长舌妇算账,只顾着马不停蹄的找人。 林知舟刚抱着一垒练习册从办公室里出来,被姜忻逮了个正着,她拽着他的袖子直奔主题:“不愿意保送?” “嗯。” “理由?” 她语调沉下去。 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林知舟真如那些女生所说的:因为她而放弃牺牲掉一些东西。 她不需要,也承担不起。 “就算不保送,我也能上清北。” 虽然算不上是正面回答,但也让姜忻悬着的心稍稍安定,随即又觉得自己闲着萝卜瞎操心,林知舟什么水平,还用得着她这个大专预定的学渣担心他上不了重本吗? 思及此,她立马释怀的“哦”了声。 林知舟跟她并肩:“有意向的学校和专业了吗?” “还没想好,”姜忻懒洋洋的抬臂屈肘,十指交握着枕在脑后,“问那么多干嘛,反正跟你不在一处。” 他静了几秒:“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也知道我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她眼神看向别处,心不在焉道,“要不然你上清华,我上清华同方,你上北大,我上北大青鸟?”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林知舟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有什么不会的我都可以教你。” 姜忻没答应也没拒绝。 她没把这话当回事。 心里想着别人花三年时间学会的东西,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全部掌握的? 可是林知舟这句话显然不是说说而已,他开始花更多精力整理课件笔记,用标记笔在她的课本上画重点,不厌其烦的把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拆开来一遍一遍的讲。 姜忻贪玩归贪玩,但她拎得清。 倘若认定一件事就会用心去做,她记性很好,身上也有些才气,偶尔会小聪明的一隅三/反,问牛知马。 那段日子姜忻几乎没有哪一天是在三点半之前入睡,并且加入了课间十分钟补觉大军的行列,即便如此每天睡眠时间仍然不到四个小时,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清瘦了一大圈。 姜忻嘴上苦哈哈的抱怨,实则每一次林知舟要求完成的任务都有认真对待。她从未有哪一个瞬间如此刻这样清楚的认识到—— 原来她也是想一直待在林知舟身边; 想和他留在同一个城市、考入同一所大学; 想和他在分别一个暑假后迎来新的开学季时说一声:老同学,好久不见。 然而现实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三月初的一模成绩下达,她面对着六科加在一起都不够上二本线的总分面红耳赤,理综试卷上猩红的圈点痕迹就好像在讽刺她就是一个再怎么努力也出不了头的fw。 姜忻一声不吭的坐在位置上拿着红笔订正答案,林知舟瞧出她兴致不高,语调不自觉放柔几分:“一模没考好还有二模三模,一次小测试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可是已经没时间了。” 她看着黑板用红色粉笔反复加深的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一百天,能改变的东西太少了。 “现在也还来得及,”林知舟不擅长安慰人,更多的是以行动说话,“你的试卷给我看看。” 姜忻抬起手肘让他拿。 他扫了两眼,笔尖点在一道被打了叉的计算大题上:“这里用滑动摩擦公式,考前我跟你讲过相似的题型,你还记录在错题本上了。” 她闷闷的“嗯”了声。 林知舟继续道:“木板做直线匀速运动时,受到地面的摩擦力为f,由平衡条件得f=f,f=umg,联立并带入数据得u等于0.5。” 以是,他停顿几秒才问:“明白了吗?” 她摇了摇头。 林知舟耐心的把解题过程拆开来再讲一遍,见她不说话:“还是不明白?” “嗯。” “哪里没听懂?” “我都不懂,”姜忻沉默了须臾,才淡声说:“我累了。” 林知舟察觉她情绪不对,握着笔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再......” “林知舟。”她倏地打断。 姜忻抿了抿嘴,垂下眼帘盯着他那张接近满分的试卷,一种不可名状的挫败感像汹涌的海啸扑上来,她想起那些女同学私下里对她说长道短、人言啧啧,第一次开始正视她跟林知舟之间的差距。 他惊才绝艳,是万众所向; 她离经叛道,只有一身反骨。 谁是天上云月,谁是地上污泥, 一目了然。 姜忻像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将所有勤苦全盘否认,同时,在这样无言的阒然中,她听到自己轻声说:“你能不能别再管我了。” 林知舟望向她,什么也没说。 那天下午姜忻借着上厕所的由头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掉了晚自习,跟着汪承望他们一起晃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成兴思一手揽着她的肩,吊儿郎当的跟她打趣:“不容易啊,咱们姜姐终于肯回归组织了?跟你的好战友抱一个?” 姜忻翻着白眼给他一脚:“滚啊,你找揍是不是?” 宋宽伸长脖子凑过来,在她衣服上嗅了嗅,她皱着眉头躲了一下:“闻什么?” “闻闻是谁身上的火/药味儿这么呛人,”宋宽抬手揪住汪承望的耳朵,“汪二,是不是你惹姜敢敢生气了?” 一直没说话的汪承望实实躺中一枪,当即不客气的打掉他的手:“放你娘的五香麻辣屁,我惹谁也不会去惹这个祖宗。” “不是你还能是谁?” 宋宽像个铁憨憨似的摸了摸扎手的寸头。 “这还用问?”成兴思耸了耸肩。 汪承望表情凝重得像排位赛连跪一百把,小声试探道:“敢欺负你?!要不要我带几个兄弟给你找回场子去?” 姜忻听着这三个人一言不合就准备用武力威慑用暴力解决问题,屈指一人赏了个爆栗。 “跟林知舟没关系。”她开脱。 她又说了两句算作数落。 随后四个人熟练的翻墙去游戏厅,兑着一块钱一个的游戏币,去玩四枚币开一局的赛车竞速,撒疯到十一点才意犹未尽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自上次不欢而散以后,往日里乖巧的表象不击自溃,她再次被打回原形,仍然是原来那个每天游手好闲、玩物丧志的问题学生。 尖子生埋头苦读,她毫无紧迫感的旷着早课睡懒觉,勤奋生挑灯夜读,她无所顾忌的贴着面膜熬夜开黑,连吊车尾也开始争分夺秒的做小抄,她始终我行我素,照玩不误。 林知舟在一周后来找过她。 汪承望正准备拖着大家去后街搓一顿,跟犯了选择困难症似的犹豫着到底是吃小龙虾配啤酒还是泡菜串烤肉。 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来,老远就见人等在楼梯口。 成兴思用肩膀撞她:“好像是来找你的。” 姜忻没太意外:“嗯,看见了。” “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宋宽向来歪到外婆家的第六感直觉这个姓林的不是好人,生怕她吃点什么亏。 “不需要,在校门口等我就行。” 宋宽可怜兮兮的“哦”了声,被汪承望拉走了。 姜忻少有的踌躇片刻,旋即信步走到他面前,隔着半米左右借着微弱的月色看清他的侧脸。 她径直免去了所有多余的寒暄:“找我什么事?” 林知舟下意识照顾到她的心情,语调没有责怪甚至堪称温和:“怎么突然耍小脾气?是我教得不好?” “不是,你很好。” “所以原因是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就是不想学,也学不会,”姜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用极致平淡的口吻说:“如果没什么事,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林知舟愣了几秒。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在她露出不甚在意的淡漠神情时发觉任何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姜忻又等了一会。 没等来他的一言半语,想要抬脚走开,林知舟在两人身形相错的刹那拉住了她的手腕—— “姜忻。” 他清沉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圈住她腕骨的五指迸发出来的力道却罕有的惊人。 离近了看,她才察觉他脸色不太好看,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夜夜难以入睡的失眠症患者,浅色的唇不沾丁点薄红,形容憔悴。 林知舟喉咙滚动。 似乎听出了所有冷漠回应里的潜台词,哑着嗓子用着陈述句的语气反问:“你也不要我了。” 姜忻缄默着。 她像一只把头埋近沙子里的鸵鸟。 林知舟表情僵硬的抿着嘴。 他眼神无助起来:“你让我怎么办。” 姜忻回过身抱了抱他。 少年身材因抽条而清瘦颀长,以至于她侧耳时能够听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她用屈指可数的温柔语调:“走你该走的路,不要停下来。” “可是我不想一个人。” “起码现在我还在你身边,不是吗?” 之后林知舟什么也没说。 最后也只是妥协般,勉强笑了笑。 当晚姜忻放弃去胡吃海喝的打算,放了成兴思他们的鸽子,她迈开步子一路跑着回家,从放着一排排漫画书和小言文的书架上抽出搁置了半个月的三五卷。 她重新捡起落下的课程。 开始起早贪黑的学东西,强迫自己刷题,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背英语单词和听磁带,入睡前脑子里仍然装着理综晦涩难懂的元素符号和诘诎聱牙的物理公式,就连梦里都是苏轼和李白在把酒当歌,吟诗作赋。 姜忻的每一天都在奔跑、追逐。 连睡一顿饱觉都是奢侈。 她争分夺秒的睡觉,争分夺秒的吃饭,争分夺秒的学习,她成了万千学员中把脸埋进书堆里的考生之一。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大大小小的考试与课堂测试纷至沓来,四月中上旬的二模,她堪堪踩中二本线,五月初的三模,她的总分高出二本线三十几分。 六月初高考前夜,窗外居民楼里亮着灯的人家俯拾皆是,姜忻坐在书桌前进行最后的考点复习,台灯暖黄色的光线打在用红笔做满批注的课本上。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因着口渴想去厨房冲一杯热牛奶都要考虑考虑是否会浪费太多时间。 开考前姜忻反而没有那么多的焦虑负担,更多的只是审判来临之际的镇定与平和,即没有太多期盼,也没有过分畏惧。 反倒是出考场以后, 脑海中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骤然松懈,成倍的惫懒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她随手把透明笔袋扔在玄关柜上,拖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腿瘫在沙发上。 她看着从客厅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灯不到半分钟,枕着手臂秒睡了,半夜宋宽打了三四遍电话叫她出来溜冰都没打通。 高考后第一次返校。 那天下了一场六月雪。 寒窗苦读数十载的莘莘学子站在走廊上撕书,雪白的纸页呈天女散花之势洋洋洒洒铺了一地。 姜忻扔掉攒了大半个抽屉的空笔芯,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把层层叠叠垒了半人高的试卷,一把一把从六楼撒下去。 林知舟拿着志愿填报书和各色指南站在几步之外,她上前找他还光明正大的瞥了一眼他刚打印出来的分数条,和意料之中的成绩相差无几。 ——706 她弯唇反笑:“恭喜啊,高材生?” “嗯。” 林知舟比以往还要沉默,过了片刻他才问:“你考的怎么样?” “就那样呗,还能怎样。” 姜忻她把自己的分数条背在身后没有拿出来。 “想好去哪了吗?” “有点想法。” 林知舟不再问。 她又说:“你呢?选清华还是选北大?” “有别的选项吗?” 姜忻哭笑不得:“复旦?人大?交大?只要你愿意,没有你去不了地方。” “我都不喜欢。”他说。 她搁浅在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林知舟,你别再任性了。” 林知舟唇瓣翕动,最终别开眼。 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把它永远藏在了肚子里: ——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两个多月以后。 姜忻在蝉声噪耳的夏天与他道别,飞往上海浦东的航班将在九点起飞。 那天是她的生日。 女孩打扮得明艳又漂亮,卷发没过锁骨垂在胸前,她拖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拒绝了所有要来给她送行的人,只有林知舟不顾劝阻还是来了。 姜忻踩着路牙子视线跟他平齐,看着他的表情微微挑眉,说:“你别垮着个脸啊,今天是我生日又不是我的祭日。” 林知舟拼命想要挽起嘴角。 可是他笑不出来,他甚至说不出话,巨大的无措和恐惧笼罩着他。 她扶着行李箱的撑杆看头顶的月明星稀: “我还有两个小愿望,你想不想听?” “你说吧,我都听着。”他轻声说。 姜忻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双手合十许愿道:“第一个愿望,我要林知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还要他前程似锦,得偿所愿,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林知舟过得好,林知舟要比姜忻过得好。” 她一顿:“你答不答应?” 林知舟脸色难看,忍着没眼红:“你是寿星,你说什么我敢不答应。” 姜忻满意于他的回答。 她轻声说:“林知舟,我要走了。” “......” “跟我告个别?” “......” “真小气。” 姜忻笑着感叹。 青春的最后, 是她踩着低跟凉鞋,转身走进夏风微凉的夜色里。 她朝着十八岁的林知舟挥了挥手,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 姜忻离开的第3天。 林知舟辞掉了手头的暑假兼职。 一周后,酗酒成性的林父当街伤人。 那笔微薄的兼职费转手成了别人的医疗费。 半个月后,林知舟变得懒惰又颓废。 终日把自己关在昏暗的房间里,反锁的房门和永远紧闭的窗帘都透露着抗拒光亮的信息。他开始讨厌窗外刺眼的阳光还……讨厌丹凤眼、讨厌黑色卷发、讨厌吊带和百褶裙。 他犹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主动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语速缓慢,思考问题困难,甚至大脑一片空白[6]。 随之而来的是愈发严重的失眠。 于是他主动在医院失眠门诊请求开安眠药。 像安眠药这样的精二处方药,一次最多可以开一周的量。 林知舟把这14粒药丸偷藏进洗净的烧杯里。 姜忻离开的第63天。 84粒干净、洁白的安眠药填满了小巧的烧杯。 那一晚,林知舟感到久违的兴奋: ——他终于自杀了。 ...... 这一觉林知舟睡了很久。 久到,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在溯梦中回顾自己的一生。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 病房外,穿着白大衣的心理医生葛雪兰正与匆匆赶来的林父低声交谈。 紧接着是小姨的抽泣与尖声叫骂。 女人用尖锐的声调指责男人对林知舟生活上的疏忽,言语间不断提起林母的名字并一再质问男人:如果孩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是否对得起早逝的妻子。 林知舟安安静静的听了会儿。 一双宁静如海的眼眸无声的注视着悬在一侧缓缓流动的点滴瓶。 不消片刻。 进来查看病患情况的葛雪兰发现完全苏醒的林知舟,和煦且温柔的问:“你刚洗过胃,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知舟沉默几秒:“还好。” 葛雪兰温和的朝他笑了笑。 旋即将门外的林父和林知舟小姨另行安排到了别处,待病房外的走廊彻底安静才折回来。 “能和我聊一聊吗?”葛雪兰身上带着女性独有的知性。 林知舟“嗯”了声。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结束生命。” 自杀干预的第一课,就是不要忌讳和自杀意向者讨论自杀的问题,不只要问,还可以详细地讨论,知道他的自杀决定到了哪一步,只是一个想法,还是准备好操作工具或者是已经实际操作过。 不同阶段的自杀者危险性不同。 已经实践过一次自杀的人无疑是最危险的[7]。 在那个下午,他们聊了很久。 同时,林知舟也接受了葛雪兰提出的休学住院治疗的建议。 也是在住院的这三个月里。 林知舟偶然与葛雪兰的女儿——郭忆阳相识。 在郭忆阳的记忆里。 这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哥哥和住院部的所有病人都不一样。 他看上去平和又儒雅。 坐在医院后的长椅上看书时藏在衣袖下瘦削的手腕和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皮肤,都昭示着他的特别。 乃至于在某个等妈妈下班的充满落日余晖的傍晚。 郭忆阳无视妈妈曾经耳提面命的告诫——不要靠近那些狂躁易怒、犹如危险物品一样的病人——神使鬼差的抱着自己的课本坐在病人哥哥的旁边。 病人哥哥只是垂眸轻轻撇她一眼。 一言不发。 直至葛雪兰下楼。 林知舟才识趣的放下手里的书。 双手随意的举起,表示自己没有伤人的意图。 在这以后, 郭忆阳在无意中看到过一次抑郁状态下的林知舟——那是当时幼小的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痛苦具象化后的模样。 他脆弱极了。 无声的眼泪与微弱的泣音,就好像只要再多一口呼吸,就能把他压垮。 她仿佛在这样悲怆的声音里听到了最原始的黑暗,去到了比荒芜更荒芜的地方。 当时她多想摸索着朝黑暗中的林知舟更进一步,却又在抑郁者所展现出来深渊前落荒而逃[8]。 不久之后,林知舟出院了。 他重新返回校园,走在了他该走的路上。 2010年,林知舟彻底融入大学校园。 2013年,于博仁医院实习。 2015年,从北大医学院毕业后被院长钦点留院转正。 2016年,在职考研上岸。 2018年,研究生毕业。 2019年,他迎来了他们的重逢。 那晚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轮诊。 茶白色的诊室里,林知舟安静的坐在办公桌后看病历。 敲门声响起的瞬间, 他抬头看见了那张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出现的面容。 她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女人的面容因生病而显得憔悴素淡,没了口红的遮盖露出原本浅淡的唇色。 肥大的冲锋衣虚虚笼在她消瘦的肩上,看上去就像一只虚弱的猫。 与她四目相对时,林知舟心中那场海啸正在发生的那一刻, 他只是,静静地回望她: “姜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