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的总裁》 第一章 智宣,首席总助,出了名的一丝不苟,执行认真。与之对比强烈的是总裁本人,敷衍了事,得过且过,对公司的事是一问三不知。 可谁叫他姓「郁」呢? 郁,刚好也是集团董事长的姓氏。他也姓郁,董事长亲生仔。 在公开场合,智宣总是寸步不离地守护在郁韫韧身旁,不为别的,众所周知,他是郁韫韧的脑。是的,众所周知,郁韫韧自己本身无脑。 前面迎来一个大叔笑着走来,郁韫韧一拧眉,智宣就立即会意,在郁韫韧耳边说:「他是雄飞的总裁姚帆,上个月和您打过高尔夫,输了三杆。」郁韫韧赶紧扬起一个笑,握住对方的手:「姚总啊,姚总,怎么,上次输了三杆,不服气要再挑战啊?」姚总哈哈大笑,和他谈了几句,又散开了。郁韫韧只觉非常无瘾,四处张望,见一窈窕女子眼波似有若无地飘来,也算是这个无聊宴会的一抹亮色。郁韫韧便扭头跟智宣说:「看到那边那个老偷看我的红衣36d美女没?快去跟她要号码!」智宣叹一口气:「她是tiffanyyuan,您半年前交过的女友。」然后智宣又顿一顿:「而且是34c。」郁韫韧完全不介意智宣知道自己前女友尺寸的事,一来这非常正常,因为从鲜花、包包到情趣内衣,都是智宣负责采购,知道这个尺寸并不出奇,另外,智宣是个同性恋,不会和他女友有染的。 其实有也没所谓。 好兄弟嘛,有好大家分。 郁韫韧的生活哲学。 姚总又看了看智宣,见智宣站得很直,从头到脚,都是一丝不苟,和他做人做事一样,不觉有些羡慕地对郁韫韧说:「真羡慕你啊,有阿宣这么叻仔的助理。什么时候不做总裁了,这个助理记得推荐给我。」郁韫韧哈哈大笑,心无芥蒂:「好啊!一定!不过阿宣其实脾气也很大的!上次说还拍着桌子说要炒了我!」姚总觉得不可思议,看向智宣:「真的吗?」智宣微微一笑:「没有拍桌子。」 姚总非常好奇:「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叫阿宣也这样大动肝火?」说着,姚总又一顿,指着郁韫韧说:「肯定是你不对。」郁韫韧认错地点头:「肯定是我不对。」然后郁韫韧啜了杯中香槟一口,又说:「当时我想给一个亲密女友投资,他非常强烈地反对。我想着,一点钱给女孩子玩玩无妨,但阿宣说我这样对董事会无法交代。若我执意如此,他只能辞职向董事会谢罪,然后还径自走了,说要先去巴厘岛,把年假花光后回来请辞。」姚总笑笑:「哦,这样啊。那后来呢?」郁韫韧拍了拍智宣的肩头,说:「这还用说?我当然是与女友分手,开车去机场把阿宣追回来啊!哈哈哈!」姚总也大笑:「做得好,做得好!就该这样!年轻漂亮又爱花钱的女人哪里会少?阿宣这样的好帮手,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姚总他们都说,郁韫韧这个总裁做得很悠闲。财力方面不用担心,上头有他亲爸爸,执行方面也没问题,一切都有智宣把关。郁韫韧负责的事情就是签名和露脸。 只是郁韫韧的好日子似乎要到头了。 智宣一直想着姚总微妙的态度,还有姚总说的那句「什么时候不做总裁了」。 郁韫韧什么时候不做总裁了? 智宣总觉得最近集团上头的风扯得很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公司这边也是人心惶惶。只有郁韫韧还是歌照唱、舞照跳,什么都影响不了他寻欢作乐的兴致。 每当智宣在工作上有啥不顺心的,都会选择去夜场喝一杯。大概认识他的人,都不能给想象智宣这样的人居然会混迹夜场。事实上,智宣也曾在夜场碰见过熟人,却没有被认出。 一开始智宣还有些小小的紧张,后来想想,这也认不得,是很正常的。本来这些「熟人」和他就不熟,况且灯光昏暗,面目模糊,更别说他与日常迥异的打扮了。 在白日里,智宣的打扮非常古板老土,仔细梳好的却扁平得几乎贴住头皮的八十年代大背头,油光水亮得和他脚下的nobrogues的牛津皮鞋一样,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钛金属半框眼镜。整个人似从80年代电影里走出来,使人和他交流时不敢说一句网络用语。 夜里,他也是背头,只不过是抓得蓬松的、充满空气感的背头,他一直是背头的钟爱者,喜欢露出自己光洁圆润的额头,以及和剑眉极为匹配的青黑鬓角。金属框的眼镜是理所当然要摘掉的,隐形眼镜看心情戴或不戴,因为他的近视其实并不严重。摘掉眼镜之后,他那斜斜上挑的眼角才显出应有的魅力来,好叫吃了半杯酒的他就能顾盼生辉、眉目含情,在夜店里鼓噪的音乐里尽情释放骚气。 「美人儿……」一个男人走近,「我可以坐这儿吗?」 智宣抬起头,长眉挑起:「你来干什么?这儿是gaybar。」 大直男郁韫韧大剌剌地坐下,随手跟酒保招手,指了指智宣:「我跟他喝一样的。」酒保点头给他一杯加冰威士忌。郁韫韧还是唯一一个在夜场遇见智宣并一眼将他认出的人。这绝对出乎智宣意料,他一开始还拒不承认。毕竟郁韫韧是个昨天睡过谁第二天醒来都能忘记的傻子,智宣认为自己断然否认,就能避过一劫。郁韫韧却信誓旦旦:「我知道是你!你也不用装,看你帮我订夜场、找僚机的手法,我都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人了!」 让智宣异常安心又异常意外的是,看起来非常不靠谱的郁韫韧,并没有对外说过一句智宣爱泡夜场的话。 郁韫韧干掉杯中威士忌,然后辣得喉咙冒烟,忍不住咳了两声。智宣问他:「你喝那么猛做什么?借酒浇愁?」郁韫韧拍了拍智宣的肩膀:「你以后自己照顾自己。」智宣听了这话,背脊肌肉都紧绷起来:「什么意思?」郁韫韧说:「我不中用,要从这个位子上撤下来了。你应该是无碍的,大家都喜欢你。」智宣疯狂摇头:「不可能!你是郁董的亲生仔啊!」郁韫韧便说:「问题是,我爸不止我一个亲生仔。」 智宣才想起郁韫韧那个「薛定谔的兄长」。 有人说郁韫韧有位长兄,也有人说郁韫韧自己就是有且仅有的郁少爷,可是家族的人却总称他为「二少」,是否暗示还有以为讳莫如深的「大少」?也有人说这个「大少」是无名无份的私生子,也有人说「大少」早夭,更有人说「二少」是因为郁韫韧很二,才这么叫的。智宣竟觉得最后一个猜测也很靠谱。 然而,谁又知道,没多久前,这个「薛定谔的大少」从盒子里跑出来了。 智宣便说:「大少不是在海外子公司吗?」郁韫韧略带忧愁地说:「我爸说要合并业务,让大佬回来这边坐镇,两边都归他管。」智宣安慰似的拍了拍郁韫韧的肩膀:「这样啊……」他也对大少早有耳闻,这个莫名跳出来的大少爷,说是在海外长大的,毕业后在海外公司做管培生,培了一轮之后突然爆出他是太子爷的身份,也顺理成章上位,现在在海外当着总裁,业绩非常好,股东对他都很满意。便也很多人传说二少要失宠了。 郁韫韧深沉没多久,一杯酒的时光过后,他又开始眉飞色舞:「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都不适合做这个。」说着,郁韫韧又戚眉戚眼:「如果是算『蒲王』,那我就当仁不让!这么无聊的生意,还是交给我大佬吧!」那智宣摇头笑笑。郁韫韧又伸手搭智宣的肩,智宣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不要对基佬动手动脚是基本的礼貌。」郁韫韧笑说:「好、好。我就是叫你自己执生,我大佬没我那么好说话。」智宣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笑了笑:「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我自己知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个新上任的总裁,怎么会用旧任的总裁助理? 智宣又想,每一份让郁韫韧签字的合同,都必先经智宣过目。智宣才是实际上的执行人,在这些年来,都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尽管他不得罪人,别人也不见得不想挤他下去,好自己上位。估计在大少那边,已经好多人说他「把持朝政」,他已经被渲染成了「带把的魏忠贤」了。 这位「薛定谔的大少」,大名叫郁韫韬。今天上午下飞机,中午前就开着座驾到达公司,没有任何预兆。大家自然有失远迎,兵荒马乱地接驾。唯独智宣只在办公室继续处理手头上的工作。 郁韫韬来到公司楼下时,一早不忿智宣在自己之上的副总裁emuyi赶紧上眼药:「总监及以上级别的人都到了,除了总助智宣,我们通知他了,他却推说有事,所以没下来。」郁韫韬问:「你是?」他说:「我叫伊苗,英文名emu。」郁韫韬点头:「我知道你,是副总裁。」然后,郁韫韬又对大家说:「你们有事的都先做事,不用管我。我自己招呼自己就行。」 郁韫韬直接上了总裁办公室,智宣便在那儿。他也得知郁韫韬驾到了,在听到电梯叮咚声之后,也站了起身,从脚到头都直似一条线。电梯门打开,走进来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打扮倒和智宣相似,一样的严谨商务范儿,只是背头还是抓得比较松的,脸上也无眼镜,整张脸不加一点垂发或眼镜的遮掩,袒露出本来就接近完美的轮廓。智宣抬起眼,看见郁韫韬,忽似被万剑攒心。 旁边几位总裁秘书俱是美女,都是按照郁韫韧口味选的,见新总裁来了,纷纷莺莺燕燕地迎上去。因此智宣僵立在原地的失礼倒不显眼了。郁韫韬看着总裁办公室里都是脂粉气,还一下子扑来了几个娇娆女子,叫他以为自己误入盘丝洞。他便一抬手,制止这几位「女妖」:「可以了。你们去做事情,不必招待我。」那几位「女妖」,既然是「女妖」,除了吸精气还有什么事情做的,便也委屈起来,只怨新总裁如此美貌却不解风情。 郁韫韬走到智宣面前:「你是智宣?」智宣原本还不敢确认,如今倒是99%的肯定了,对方就是他那个一声不吭人间蒸发的前男友。 但还是有1%的不确定。 郁韫韬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似乎对面的就是一个陌生人。那智宣便也拿出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是,总裁。」说着,智宣拿起手中的文件:「我没意料到您来得那么早,交接的文件还未整理完,目前只有这些。您需要现在过目吗?」郁韫韬点头,接过文件:「辛苦了。」 郁韫韬坐下,开展了他的工作。 智宣不确定,他扭过头,悄悄用眼角打量对方。还是那样英俊得连妖精也能迷倒的样子。可是……眼前这个不苟言笑、谨慎专注地工作的人,和记忆中那个臭男人无法重合。如何能想象这样的男人将他压在墙上,笑着说:「你好紧……我要今晚便将你扩松。」 第二章 郁韫韬似乎感受到过于炽热的视线,抬起眼来,带些质询地看智宣:「还有什么问题吗?」声音听起来冰冷清冽,像是高山的泉水,像是断不会说出任何脏话的。智宣忽对自己的想法多了点惭愧心:「难道真的认错了?」那智宣只回答:「我在外头,有问题可以叫我。」郁韫韬像是要打发他一样地说:「有问题我会问你的。」 智宣却看着那郁韫韬的容貌、声音,只觉哪有这般相似,又说:「总裁中午在外吃还是需要订外卖?」郁韫韬说:「订外卖好了。」智宣问:「总裁有什么不吃的?」郁韫韬想了想:「我自己订就可以了。」智宣答应了才退出办公室。 只是郁韫韬专心看文件,却忽视了午餐问题,到了午饭时间,还手不释卷。那智宣又敲门,问他:「郁总的外卖似乎还没到?」郁韫韬这才觉得有些饿了:「哦,我忘了。」智宣便说:「我多订了一份饭,郁总不嫌弃可以试试。」郁韫韬这回倒没有拒绝,又发现智宣订的饭符合自己的口味,便放心将决定午饭的事交给智宣。毕竟每天决定吃什么午饭,某程度上也是一件很让人困扰的事。 原本郁韫韬还觉得智宣作为总助,做这些生活上的事情非常不必要,琐事交给秘书则可,但却又渐渐有些依赖智宣了。智宣煮的咖啡、送来的饭,甚至是给空调调的温度,都完全符合郁韫韬的需求,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郁韫韬既觉得惬意,又觉得诡异。 智宣又何尝不觉得诡异,无论从相貌、嗓音甚至行为习惯,郁韫韬都与他记忆中的「白浪」一模一样,可是……郁韫韬却表现得完全不认识智宣一样。智宣一开始还觉得他在装蒜,相处下来却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若说是「装蒜」,也装得太成功了,没半点不自然之处。那郁韫韬确实对待他如一般刚认识的人,那郁韫韬亦表现得无懈可击,完全是一名严肃认真的商务精英,与流离浪荡的「白浪」判若两人。 智宣也觉得自己和白浪在一起,也算是白浪了。 然而工作还是得继续。 智宣又参与慈善晚宴,一样以公司总助的身份,只是他要助的那位总,已经换人了。这位新的「郁总」,也不似旧任那样要他操心。郁韫韬的一切都恰如其分,非常得体,穿着剪裁合体的西服,静静地看着对方。他长得那样得天独厚,光是那样看着你、听着你说话,就更给你一种「脉脉含情」之错觉。一位与郁韫韬说话的女士,已脸颊微红,被那郁韫韬单纯谈论天气的态度撩得芳心乱撞了。 智宣站在一旁,细不可闻地叹气。 郁韫韬礼节性地结束与女士的谈话,又转去和下一个嘉宾聊天。姚总再次出现,这次不需智宣提示,郁韫韬就熟稔地往前与他握手:「姚总,久仰、久仰。」姚总很意外:「哈,你还认识我?」郁韫韬微笑:「当然认识,久仰大名。」姚总便笑:「你也是一表人才啊,我也听说你很久了,青年才俊。今天一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老郁不错啊,生得好儿子。」二人寒暄客气一番,那姚总又看了看智宣,笑说:「哎,我前些日子还跟你弟开玩笑,说他不做总裁了,可以把阿宣让给我。」郁韫韬也笑了:「阿宣这样的人,哪儿不缺?」姚总大笑:「哈哈,那我是挖角无望了!」 智宣还是头一回听见郁韫韬叫自己「阿宣」,那郁韫韬清澈的声线带着笑意发出如此暧昧亲昵的称呼,叫智宣不可自控地心弦一颤。智宣觉得自己疯了,居然莫名其妙地再次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沦陷。 只是智宣又庆幸,郁韫韬肯表明态度不会更换总助。其实郁韫韬从不信奉「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更何况,他那位不成器的二弟也非天子。虽如此,他本来也有些担忧这个智宣确实如传闻中的那样,如今看来,倒不是如此。据他观察,智宣只是严格又忠实地执行一切总裁交代的任务,不问对错,效率极高,不带任何私人感情或个人观点,这一点却有几分像机器人。然而,哪个老板不喜欢机器人一样的员工? 对于智宣这样的助理,郁韫韬求之不得,还恨不得他真的是机器人,好叫郁韫韬能追本溯源,找到厂家,批量出货。 郁韫韬只觉得智宣这样的人难得,亦不知自己也是何等难得。晚宴中不少单身女士已对郁韫韬虎视眈眈,更有一名美女亲口询问:「看来郁总应该是单身吧?」智宣认得这名女子,叫顾晓雾,长得漂亮,身价不低,之前郁韫韧苦苦追求,都没有半点成果。却不知这个顾晓雾却亲自前来询问郁韫韬意向。真是同人不同命。 郁韫韬听见顾晓雾的话,感觉讶异:「这是怎么看出来的?」顾晓雾说:「你有点像我兄长,似个『心外无物』的工作狂。」郁韫韬答:「这倒不错,令兄也是一表人物,令人敬重。」顾晓雾淡淡一笑:「他都不在现场,你却这样盛赞,我在你跟前,你却没夸过我一句。」那顾晓雾的埋怨似含情,大有意趣。那智宣也是目瞪口呆,原来在郁韫韧面前冰山木头一样的大美人,也能如此风情万种。还是那句,同人不同命啊。 智宣真想打开手机录下这一段给郁韫韧看。但这种破坏人家兄弟感情的事还是不要做了。 只是面对如此佳人,郁韫韬倒成了那冰山木头了,岿然不动:「顾小姐当然也是学识渊博,大家闺秀。」这话真是叫智宣差点笑出来。无异于人家问你「我美吗」,你答「姑娘一看就很会读书」。 顾晓雾也颇为意外,却也不甚气馁,笑道:「是,多读书,总是好的。不知道郁总喜欢读什么书?……啊,总是『郁总』『郁总』的称呼,还不知道您全名是什么?」郁韫韬便字正腔圆,宛如央视主播一样报了姓名。顾晓雾便卖弄起她的「学识渊博」来:「这不正是『韬韫儒墨』么?果然很适合你。也不知我能不能叫你『韫韬』。」郁韫韬说:「称呼而已,都无所谓。」顾晓雾便又柔柔说:「那么韫韬喜欢读什么书?」郁韫韬便随口说了一本管理学的著作。 智宣倒知道郁韫韬是在说谎,最近公司交接事宜甚多,郁韫韬都在读文件,哪有空读书。那顾晓雾却不在意对方是否真在读书,只是庆幸对方报的书是自己看过的,便又简单说了几句,又说要留个微信号,有什么不懂的要问郁韫韬。郁韫韬自然是不得拒绝的,毕竟对方是顾家千金,便说:「我手机没带身上,你让阿宣给你吧。」恰好顾晓雾的手机也在前台寄存,没有带着。智宣便从口袋里掏出便签本和钢笔,唰唰地写下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双手递给了顾小姐。 回去的时候,智宣照样取车,送郁韫韬回住宅。郁韫韬坐上副驾驶座,却忽然问智宣:「你刚刚是故意写错的吗?」智宣一怔,装傻充愣:「写错什么?」郁韫韬说:「我的微信号。你写错了一位数字。」智宣的私心被戳破:「我以为……」郁韫韬说:「你以为我明明带了手机却说没带,是要推辞。所以你故意写错,顺我的心吗?」智宣便说:「是我自作主张了。」那郁韫韬却说:「你做得不错,阿宣。」 这天,郁韫韬已说了好几回「阿宣」了,但都是对着别人说的,如今却是头一回直面着智宣说出这个昵称。更别说那郁韫韬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如同刚刚强调的那样,郁韫韬看着人时总能给人一种「脉脉含情」的错觉。这对智宣冲击过大,智宣一时有些失措:「啊……?」 尚幸郁韫韬没有读懂智宣失措背后的意思,只说:「你是否不习惯我叫你『阿宣』?我见大家也这么叫你,才跟着叫的。」智宣这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没什么,都是一句而已。」郁韫韬却说:「既然是要长久共事,还是要互相尊重。你不用因为我是总裁就容忍我的缺点,有什么使你不快的,你大可提出。」智宣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城市夜景,漠然说:「这是没有的事。」 郁韫韬笑笑,将椅背下调,半躺着说:「可我总觉得你对我的态度有些怪,好像很尴尬。」智宣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只是因为我不熟悉您……」郁韫韬却说:「恰恰相反,我觉得你是不是……」那郁韫韬皱起好看的眉:「你是不是以前认识我?」 第三章 智宣听着这话,脑中一个炸裂似的,眼看着前面一辆货车,险些刹不住,回过神来猛地一个急刹车,二人都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下,幸好安全带绑得紧。智宣正要道歉,拧过头却见郁韫韬脸色苍白,失却平日沉稳的大将之风。智宣不由得更为歉然:「对不起……郁总……」郁韫韬缓过神来,便笑笑:「没关系,我只是……」 那郁韫韬又调起了座椅,坐直身来,说道:「我出过车祸,所以……反正我很久没开车了。」智宣听了这话,脸色也变得苍白,眼中难掩担忧之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现在还好吗?」郁韫韬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不愿意开车,还有以前的事……很多记不住。」 智宣猛地想起,当时他一直疯狂地寻找「失踪了的白浪」。白浪失踪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根本不认识自己的男朋友。他不认识白浪的朋友,没见过白浪的家人,白浪一旦撤退,他连个骚扰前男友的方式都无。他这才意识到果然「夜场无真爱」,他这个老司机居然也会翻车,对一个在夜场认识的人动真情,说不定「白浪」这个名字都是假的——现在看来恐怕还真是假名。 夜场的朋友安慰智宣:「你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他不是抛弃你了,只是……你知道,比如出了车祸失忆了呢?」那智宣哭笑不得,又恶狠狠道:「最好是,不然我祭出我家传的宝刀砍他狗头!」 现在看来,他的家传宝刀可以免于染血了。 郁韫韬看着智宣的表情,更是肯定了:「其实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我在路上遇到人,他一直盯着我,后来追着我叫我『小白』什么的,后来才知道他是我以前的同学。」说着,郁韫韬耸耸肩:「确实很尴尬。你一定是觉得我很奇怪,但因为我是上司,又不敢问吧!」不知为何,智宣心中的尴尬更浓了:「嗯,有点。」 郁韫韬却说:「我们也是同学吗?」智宣看着眼前红灯转绿,便踩着油门冲出去,一边开车一边说:「老总,我比你大六岁。」郁韫韬倒看不出来这个,虽有也惊讶,但也点点头,也直视前方车道:「那是朋友?」智宣敷衍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所以你看着我的脸,一点不觉得眼熟吗?」郁韫韬茫然摇头:「不,之前那个认我的同学,我也不觉得眼熟。」智宣心中一阵苦涩,原来自己在他的心中都没留下一点残影。 郁韫韬又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智宣觉得「夜店厕所」不是一个好答案,便说:「在共同朋友的party上。」这样不算撒谎,智宣答得坦然。郁韫韬也不怀疑,又问:「那位朋友现在呢?还有联系吗?」智宣摇头:「没有了。很久之前的事了。」 智宣送了郁韫韬回去之后才回自己的家。回到家中,智宣把压在床底的那个箱子搬出来,里面一堆封尘的东西,如同他和白浪之间封尘的记忆。他拿起彼此的合照,一阵恍惚:「过去这一段,对于他、对于郁韫韬,算什么?」 智宣大概想象得到,白浪的浪大概是真的,估计是郁家一个离经叛道的私生子。算起来,当时郁韫韬才是18、9岁,正是叛逆年纪。车祸失忆之后,郁老爷趁机开始加强管教,将他送海外读书。他也如家人所愿的顺利完成学业,毕业后表现出众。估计顾家老爷子天天烧香感谢上天安排大儿子撞车吧。 而和郁韫韬的那几年,对于智宣来说,却像发梦一样了。 而梦,总是要醒的。 当初和「白浪」在一起的时候,智宣就觉得他们长不了。白浪貌美、年轻,充满活力,活好不粘人。当时的白浪浑身散发着雄性荷尔蒙,年轻而富有神采,弯弯眼一笑,便杀死一片人——智宣自然在那一片之中。智宣不会试图接近他,他像是一个随缘的钓鱼者,静静地在人群之中,以似有若无的媚眼作鱼线,叫人愿者上钩。夜场里客人如织,似流动的河,每个人,都是鱼。智宣喜欢在那儿垂钓,但见了白浪,他便将旁的一切人士当作多余的浮藻了。 没有其他的鱼了,只有白浪。只要白浪。 但智宣的态度看着不像那样,他仍是那样坐着,淡定得像个七老八十的渔者。 天从人愿,智宣魅力不减。果真,白浪却溯流而上,咬住了他的直钩。 智宣心中窃喜,脸上平淡,只有眼波中暗流涌动,勾得虽然聪明却太年轻的毛头小子白浪凡心荡漾。年纪尚浅的白浪似乎对智宣这老狐狸欲擒故纵的手法毫无还手之力。智宣相信,如果是现在,他这些手段在郁韫韬眼中一定非常不入流。恐怕只会惹来嘲笑。因此在这方面,他还真宁愿郁韫韬不记得了。 智宣到了厕所去,却被白浪尾随而来。智宣便取笑他说:「这儿那么多人喜欢你,勾着你,你非要粘着我做什么?」白浪用鼻尖蹭了蹭智宣光滑的颈侧,引来智宣一阵无法自制地颤动。白浪便这样用鼻子蹭着他,说:「你好闻,和他们不一样。」智宣笑笑。白浪说:「你身上有奶香味。」智宣常被人说身上有奶香味,他也习惯了。只是智宣却推了推白浪说:「你才是,乳臭未干。」 白浪最不喜欢被智宣说自己年纪小。男人哪里都不能小! 白浪仗着自己力气大,硬把智宣的裤子扒了,将手往智宣下体摸。智宣一张脸都红了:「你做什么?」白浪笑:「你这儿也不大啊。」智宣倒气急了,却一看白浪的家伙,只闭上了嘴。那智宣倒是有些怕了,看着这狭窄的空间,一直故作淡定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窘迫。白浪看出来了,笑着说:「大哥哥别怕,哪能在这儿就办了你。」说着,白浪蹲了下来。 智宣自诩高冷,从来不是「好上手」的类型。 却不知为何,居然叫这个初次见面的小朋友弄得溃不成军。 白浪站起来,颇为绅士地用纸巾帮智宣擦了擦,还帮智宣拉了裤链,一边咂咂嘴,说:「没有奶味儿。」 水龙头打开,流出了冰凉的自来水,正好用来泼在智宣的脸上,叫智宣赶紧清醒,从一无所用的回忆中脱身。明天还得工作,容不得他沉湎。可他又忍不住回忆,这倒是很好的打手枪的素材。尤其是郁韫韬的出现,更勾起他潜伏内心深处的许多爱与欲。 爱情,原来是那么轻而易举又欲罢不能的事。 许多人都认为智宣是个只需要工作不需要感情的机器人,事实恰恰相反。智宣需要大量的感情,只是太难信任他人。至于工作,对他而言是谋取生活资料的必然手段,他自然尽力而为。如果可以,他确实希望一整天在家睡觉。 天知道他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之前郁韫韧何等不省心,许多本来属于郁韫韧的工作都堆到智宣身上。智宣拿着总助的工资操着总裁的心,但实际上却并无真正的权柄,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公司绩效也算不上好,却也算不上坏。就是郁韫韧能在季度会议上勉强交差的水平。 现在郁韫韬接手公司管理,任务繁重,但智宣反而比以往清闲了。许多不属于智宣的工作都交还郁韫韬手中了。智宣也就回归本职,安安分分做他的助理。 但许多时候,他又无法安分。 工作上他没有野望,但感情上却免不得有奢求。 尤其是那个名副其实的「高富帅」前男友每天在他面前晃悠。 智宣感觉自己真的空窗太久,精虫过剩,有时候隔着玻璃门看着那个大帅比,他甚至幻想与郁总疯狂做爱。结果他两人每天都在疯狂……加班。 第四章 现在已经是……智宣抬起手表看了眼,晚上十一点了。 八点半的时候,智宣自作主张地把秘书放走了,不然可能秘书会损失一位暴怒中的女友。对的,秘书是男的。郁韫韬上任第二天就示意hr约谈那几个妖精一样的女秘书,叫她们离开。hrd简直是喜上眉梢,估计一大波总监级别的人早对这堆「拿着鸡毛当令箭、每天聚在那儿讨论钓凯子、光拿钱不干事」的蜘蛛精意见很大了。 现在只聘请了两位男秘书。 本来是该请至少四位的,可惜郁韫韬要求太高,一时间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 郁韫韬也预料到了,并没有什么话说。倒是智宣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真是无处不合心。 智宣在低头看手表的时候,郁韫韬正好走了过来。那智宣抬头,看到郁韫韬高大的身影,一时有些尴尬。员工在加班时候看手表,似乎意思很明确,但智宣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既然无法与之疯狂做爱,他也愿意同他疯狂加班的。 似乎是捕捉到智宣眼内一闪而过的窘迫,郁韫韬轻松笑笑,调侃说:「不错的手表。不过不像你的风格。」智宣愣了愣,笑笑:「前男友送的。」郁韫韬听了这句话,也是愣了一愣。二人相会以来,郁韫韬总是波澜不惊的,还是头一次露出惊讶的模样。这对智宣来说非常新鲜。智宣变得轻松了一些,仔细打量着郁韫韬的眉目,又说:「很奇怪吗?」郁韫韬坦白回答:「有一点。」 智宣反而有些错愕:「哦?你觉得我是性向很奇怪?还是突然跟你出柜,你觉得奇怪?」智宣对自己的性向非常自在,公司里也不少人知道他是同性恋者。但也有人说,智宣首次说自己同性恋,都是被女同事表白的时候。却从无人见智宣有男朋友。故不少人还开玩笑,说这是智宣不想被女同事追才编出来的。那女同事缺乏幽默感,尴尬得不久后就辞职了。 郁韫韬其实也听说过智宣是同性恋这一回事,因此他回答:「我不是因为你的性向而感到奇怪,我的惊讶,是因为觉得你不像是会保留前男友礼物的人。」 智宣因为这句话,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脆弱的表情。 然后这丝裂缝又很快缝合起来,好像不曾存在过。 可是这是无法逃过郁韫韬的眼睛的。 但是,郁韫韬装作不曾看见智宣眼里的伤感,只安慰性质地拍了拍智宣的肩——却不知道这更加重智宣的伤怀。智宣僵硬地别过脸,下意识地将腕表藏进藏青色的西装袖子里头。 郁韫韬环顾四周,说:「原来已经那么晚了。」智宣感激郁韫韬转移话题,也赶紧附和说:「是啊。不过最近的事情都很多,郁总辛苦了。」郁韫韬笑了:「这话该我对你说。」说着,郁韫韬又看了看自己的腕表,说:「这样吧,我们去喝一杯?」 智宣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他现在需要放松,也需要酒精,更需要郁韫韬。 智宣说:「那我们去哪儿喝?」郁韫韬问:「那你平常和韧子去哪儿喝?」 「韧子啊?」智宣对这个称呼有些莫名的陌生,但也惊讶,原来郁韫韬他俩兄弟关系还不错?郁韫韬又说:「听韧子说你很会玩?」说着,郁韫韬眉眼有些飞扬,居然露出一丝白浪的痕迹来。 西装骨骨、长身鹤立的郁韫韬,脸上露出白浪的神情,叫智宣几乎立即就倾倒在他的西装裤脚。 只是智宣是一个懂得隐藏感情的大人了,他轻轻侧过脸,说:「啊,是的。之前二少晚上的去处我都能安排。您也需要吗?」郁韫韬只说:「也不用去他爱去的地方。不清静。咱们找个清吧饮酒则可。我刚从国外回来,不熟悉,还须你带路。」 智宣自然不能带郁韫韬去玩,便也选了个附近的一个叫「firefly」清吧。那是个比较低调的清吧,进门的时候则可看见点点蓝色的荧光灯,似萤火虫飘舞一样,充满浪漫气息。他俩选了玻璃墙边的卡座,坐在褐色的皮椅上,可以看到窗外街景。 扎着马尾的男服务生走来,带着微笑告诉他们卡座的低消。智宣只好和郁韫韬多点几杯酒。郁韫韬喝了两杯酒,便觉得有些发热,松开了领带,解开了最上的两颗扣子,露出了那散漫的模样,看在智宣眼内,有种不经意的性感。智宣心中暗道:「这个男人有毒!恐怕这几年飞扑到他身上的男男女女都很不少吧!」想到这个,智宣居然莫名其妙地感到吃醋,灌了一大口酒鼓起了腮。 郁韫韬不习惯这种沉默,便问他:「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智宣答:「五年了。」郁韫韬点头:「那是有一段时间了。你很厉害,五年就能做到总助。还能帮韧子那么多,我敬你。」说着,郁韫韬真的把杯中的酒给干了。智宣看着郁韫韬咕噜饮酒时滑动的喉结,强忍住扑上去舔的冲动,举起杯中酒,说:「怎么敢当?」然后智宣也干了杯。 郁韫韬笑:「你不必那么拘谨。」智宣点头,晕乎乎地看着郁韫韬。郁韫韬又说:「我来之前还很担心。因为总助是个很重要的岗位。我之前在那边公司的总助,就是换了好几个才定下来,尽管定下来了,还是磨合了一段时间,才达到比较和谐的状态。」智宣听了这话,心想对方是要赞我了不是?郁韫韬果然是要赞他:「所以你让我很意外。我来这边之前,已将我那位总助提拔至副总裁了。我相信你也能做到。」智宣听着这话,只认为是老板画饼,并没有任何垂涎副总之位的心态:「唉!我哪能和人比?我都是想着,做好该做的事情,为老板分忧。」 郁韫韬表面成熟,内里还是个大男孩,觉得智宣这种看着一丝不苟的冷感西装男装逼表忠心很好笑、也很好玩,便说:「嗯,行,那多喝两杯。」说着,郁韫韬打了个响指,招呼来服务生,说:「再来两杯长岛冰茶。」智宣深知长岛冰茶里头没有茶,里头还含伏特加,但很容易醉。那智宣皱起眉来:「喝那那么多?」郁韫韬说:「不是有低消吗?怎能不多喝两杯?」那智宣笑了:「点个果盘就是了。」郁韫韬问他:「韧子说你很能喝?」智宣笑答:「他张嘴说话靠谱?」郁韫韬笑了:「你这样说你前老板坏话,更该多罚两杯!」说着,郁韫韬又给点了一杯zombie。智宣听见「zombie」,也是一阵纠结:「玛德,又是一杯『失身酒』!他最好是想我失身才给我点的,而不是为了看我出洋相。」 所谓「失身酒」,就是口感好,喝起来好像很清甜,让饮酒者戒心很低,但其实酒精含量可观,不小心就会喝得酩酊大醉的酒。混迹夜场的智宣一口气能说出十几种失身酒的名字,却不想郁韫韬失忆了倒没忘记这些品种,也是可恶。只是点这些酒的郁韫韬自然不是为了让智宣「失身」,也并非为了叫他出洋相,只是纯粹好奇。 郁韫韧说智宣「表里不一」,却又未说明他如何不一。智宣从「表」看,是个矜持不苟、又略带冷淡的男士。郁韫韬原本对他的「里」并未好奇,只是相处下来,倒是忍不住有些探究的欲望,尤其是在智宣说出那块手表的来历之后。为什么呢?郁韫韬也说不上来。 那韧子又说智宣「非常能喝」,郁韫韬本来还不信的。智宣看着很瘦,又很弱,没想到三杯下肚脸不红气不喘,说话仍是条理分明。 郁韫韬自己也喝「失身酒」,自是不忌惮的。智宣却不甚情愿与新老板、旧情人喝道酩酊大醉,以免丧失尊严,将长岛冰茶与zombie喝完之后,在郁韫韬举手要点「ckrussian」之前,便举手投降,装出醉态。智宣装醉的样子,非常夸张,郁韫韬看着几乎笑出声来。 智宣不适合演戏,又或者郁韫韬天生很敏锐。 反正智宣做出头昏的样子时,郁韫韬的脑内就已经立即浮现两个字——「演戏」,然后又是两个字——「好假」。大概郁韫韬也不记得,当年年轻的「白浪」也是轻易看破智宣的故作淡然,只是如此「用力过猛」的貌美大哥哥,白浪吃到嘴里觉得是分外香甜。 第五章 智宣摸着额头,装出头痛的样子,又摘下了那钛框眼镜,揉`捏鼻梁,紧闭眼睛。郁韫韬伸出手,拿过智宣放在桌子上的眼镜,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屏幕拭擦专用的湿巾,替他拭擦镜片。智宣对郁韫韬的行为感到好奇,便睁大眼睛打量他。郁韫韬解释说:「看见好几次了,你用眼镜布拭擦镜片。眼镜布不是用来擦镜片的,可惜我不戴眼镜,只有这个,但也差不多了。记得用镜片专用的一次性湿巾,对镜片都比较好。」其实智宣也听说过这个说法,但没放在心上。没想到郁韫韬现在还发展出了那么龟毛的属性了。 郁韫韬抬起眼来看智宣,正对上了智宣探询、疑惑的目光。郁韫韬这才发现智宣的眼睛并不是很小,大概是智宣眼裂本就狭长,平日又戴着古板的黑框眼镜,遮掩了这双细眼的好处。内眼睑微微往下内含,划出一道扇形的狭窄双眼皮,随着上挑的眼尾而飞扬出一个悠长的弧度,因饮酒而有些泛红,好似神话片里才能见着的红狐狸一样。 这才让郁韫韬有了一种实感——我见过他。 尽管郁韫韬失忆,但对于以往的人与事还是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比如之前叫住他的老同学,他尽管记不得了,还是相信对方的说辞,因为那个老同学给予他一种「熟悉感」,尽管很微弱。但他依稀辨认出这是往日出现过的人。对于智宣,他倒是感到过分陌生了。唯独此刻的智宣,像是从云雾里走出来,似醉非醉地朝他一笑,才叫他生出「忽遇故人」之叹。 「原来你……」郁韫韬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智宣有些懵懂:「原来我什么?」 郁韫韬把玩着手中的金属眼镜,说:「原来你长这样啊。」 智宣一怔。 「走吧。」郁韫韬用指节叩了一下桌面,「既然你醉了。」 智宣这才想起装醉这件事,便说:「是的,我醉了。」 郁韫韬听了这句傻话,「哧」地笑了一下,只从荷包里拿出几张大钞,压在玻璃杯之下。智宣看见那只荷包,眼神不自觉地暗了一下:「这个钱包看起来很旧了。」郁韫韬笑着看他:「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只用新货的有钱人吗?」智宣笑了:「极像。」郁韫韬将荷包收入贴近胸口的大衣内袋里:「相反,我是个恋旧的人。」 智宣笑了,没说话:连旧人都记不得了,还谈什么「恋旧」? 郁韫韬站起来,左手上搭着他的外套,右手朝智宣伸出。智宣愣了愣,才想起自己「醉了」的事情来,便道了句气弱的「谢谢」,伸出手来搭在郁韫韬的小臂上。隔着薄薄的精纺衬衫,智宣的指掌轻易地感受到郁韫韬小臂上肌肉的力量。 智宣想起那个他极度怀念的臂弯,恍惚地半闭了一下眼,真露出些确切的醉态了。 郁韫韬习惯了智宣那个机器人一样的样子,现在看着智宣流露软绵绵的醉态,说不意外是假的。怪不得韧子说他「表里不一」,「里比表好玩」,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他又忍不住想,智宣也在韧子面前露出这个模样吗? 智宣不知道郁韫韬的心理活动,正如郁韫韬不知道智宣的。智宣握紧了郁韫韬的小臂,只是那小臂是一只手握不住的,那智宣站直了身,便将手拿开。 郁韫韬看着他:「你是真的醉了吗?」智宣笑了:「你怎么能问醉汉这个问题?醉汉肯定是说没醉的。」郁韫韬微笑:「你的条理倒是很清晰,醉汉先生。」智宣似乎已感到自己的表演被戳穿了,但仍笑着演下去,这就是人生的态度。 郁韫韬推开门,与智宣走了出去。郁韫韬说:「需要找代驾吗?我们都喝酒了,不能开车。」智宣便说:「我家在附近,我走回去则可。」郁韫韬有些惊讶:「那么近?」智宣回答:「不然我也很难每天那么早上班。或许你很难相信,像我这样的人一样讨厌早起。」郁韫韬看着智宣说话,嘴角一直带笑:「是,很难相信。很难相信你讨厌任何事情。」智宣皱起眉:「我看起来像是对世界充满爱的样子吗?我讨厌的事情其实很多。」郁韫韬却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很难相信你讨厌什么、也难想象你喜欢什么。」智宣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我像机器人。」说着,智宣顿了顿,将眼镜重新戴好,隔着镜片看,眼中诱人的水光似乎真的减弱了:「我喜欢这个设定。」 郁韫韬又是轻笑了一声:「这个设定!」 智宣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有了「工作机器」的代称。天地良心,他只是很珍惜自己的工作,以专业的态度完成每一件任务而已。他也没有想过故意装样子,只是认真工作起来,就自然是那个谨慎冷淡的风格了。久而久之,他也觉得这个「设定」在工作中非常方便,便也一直按照这个人设走下去。 其实对于郁韫韬也是一样。 郁韫韬心里产生共鸣,点了点头:「走吧。」智宣问:「去哪儿?」郁韫韬说:「去你家。」智宣一阵惶然:「什么?老板,您是在开玩笑?」郁韫韬依旧是笑:「不开玩笑。现在回去我那儿太晚了,在你那儿寄宿一晚。」智宣心想「不接受不肉偿房费的借宿」,自然不敢说出口。郁韫韬看见智宣很是犹豫,便问:「不方便?」说着,郁韫韬又道歉:「我多饮两杯,有些自来熟了。你是家里有人吧?」智宣摇了摇头:「不是,家里有点乱。您不嫌弃的话就来吧。」 郁韫韬相信智宣的家是不可能乱的。 毕竟智宣是何等一丝不苟的人,办公桌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然而,郁韫韬错了。 智宣的家是真的乱。 郁韫韬进门那个呆住的样子,让智宣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尴尬。智宣见郁韫韬似有话说,就问:「你有什么想问的?」郁韫韬问:「你家是养了哈士奇吗?」智宣失笑:「我一个便够了,还多一个哈士奇,岂不翻天。」 智宣尽力把沙发上的杂物收走,供郁韫韬一个放屁股的地方。那郁韫韬点头微笑,在沙发上坐下,又问:「你从不打扫?」智宣想说「那都是以前你的工作」,但只笑笑:「我有请阿姨,每周来一次。但她打扫完又很快回复这个状况了。」 白浪和智宣还曾同居过好几个月。白浪的理由是「你家需要一个打扫的人」。智宣还记得白浪第一次上他家里,二人在玄关处激吻半天,正要奔入房间,白浪却被眼前景象惊呆,将欲`火焚身的智宣丢开一边,自顾自地收拾起来。因为是夏天,又没来得及开空调,白浪很快就出汗,智宣只觉得他很性`感,便扑上去,搂住白浪滚烫的身躯,深情抚摸。白浪却皱着眉将他推开:「我刚扫过的地,你别踩。」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认真专注的白浪,不正是现在郁韫韬常见的表情吗? 智宣灌了自己一大口冰水,冷却回忆,才又倒了两杯水,走到客厅,看到郁韫韬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看着凌乱的客厅。智宣知道,郁韫韬一定是很想撸起袖子干家务。那就是白浪啊。 想到这些,智宣忍不住笑了起来。 郁韫韬扭过头,看到站在门边的眼中盛满笑意的智宣,好像有什么影子与他重叠了起来。 智宣见郁韫韬皱眉,便收敛了笑意,将手放到茶几上。郁韫韬再次皱眉,似乎很难受。智宣知道,郁韫韬一定是想大吼「杯垫啊,用杯垫啊,不然会有一圈水印的你知道吗」。那就是他的白浪啊。 智宣半蹲着,打量着郁韫韬的脸色,眼神中是自己所无法察觉的温暖。郁韫韬看着智宣,说:「我想我确实认识你吧!」智宣一愣。郁韫韬又环视四周:「我是不是来过这儿?」智宣细不可闻地叹气,然后勉强笑了:「是的,有一阵子我们关系还不错。」郁韫韬问他:「是很好的朋友吗?」智宣点头:「是很好的朋友。」郁韫韬又问:「那是怎么变不好了呢?」 智宣心中一酸,但他知道这份酸涩太浓,是无法掩饰的,尤其是在郁韫韬这样世故的人面前。 第六章 如果强行掩饰,反而会显得可疑。因此智宣便坐上了沙发上,毫不在乎地坐在皱巴巴的毛巾上,果然看到郁韫韬又难受地皱起眉来。这反而让智宣放松了些,智宣便放任自己露出悲伤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你突然就消失了。我担心了许久。我想应该就是你出事的那段时间吧。可惜我们也不是熟到知道对方家庭情况的程度,不然我也不用担心那么久了。」 郁韫韬看出智宣是真心难过,便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害你担心了。」智宣故作坦然地笑笑:「没关系,人没事就好。」郁韫韬却又说:「还有,你在公司见到我的时候那么尴尬,也是因为这个吧?本来很好的朋友突然消失,再次相见却不认得了。」智宣叹了口气,说:「是啊。真是很尴尬。」 郁韫韬拿起手中的水杯,跟智宣的杯子撞了撞,发出类似酒杯碰撞的悦耳声响:「以茶代酒,跟你道歉。」智宣笑了:「不敢。」郁韫韬道:「听说你下班了,就是另一个人。」智宣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到底二少都跟你说了什么?」郁韫韬喝了一口杯中的冰水,笑了:「他说的都是好话,你信我。」智宣笑着说:「哦?什么时候『表里不一』都算好话?」郁韫韬却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也不是那个意思。私下和工作两个状态是很正常的,我也是……你既然以往与我是好朋友,也知道我私下不是工作的那个样子。」智宣想起白浪,耳根都有些热了:「那真不是一回事。所以之前我才不敢认你。」郁韫韬有些爽朗地笑起来,露出那大白牙,俨然就是白浪的样子了,又让智宣产生要吻他的冲动。 郁韫韬笑够了,一双黑暗的眸子定定地凝睇住眼前发愣的智宣:「那我们又是朋友了?」智宣怔了怔,心中一片酸楚:「恐怕很难。和老板做朋友,这种事情好难把握分寸。」郁韫韬便说:「你可以试试,说不定还不错。」说着,郁韫韬又拿起桌子上的抽纸巾擦了擦玻璃茶几上的杯子留下的水印,再将抽纸巾叠成四方,作为临时的杯垫垫在杯子底部,才再将杯子放下。 智宣看着郁韫韬终究还是受不了,忍不住觉得好笑:「其实吧,我家有杯垫。」郁韫韬睁大眼睛看他:「那你为什么不用?」智宣心想「因为想看你抓狂」,笑答:「一直放着,不习惯用。」说着,智宣又大方地往后靠在那堆堆积如山的脏衣物上,看着郁韫韬险些暴走的表情,笑着说:「我知道你受不了这个。实在不行,您还是回家吧。」郁韫韬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就偏不走呢!」智宣说:「无所谓,难受的是您。」 其实说难受,也不会很难受。 智宣的家也只是乱,并不脏。浴室也肯定是干净的,储备在家准备出差用的一次性内裤也不会有卫生问题。郁韫韬洗过澡走出来,下`身围着大浴巾,浑身冒着热气的,那八块腹肌看起来就跟铁板上的牛肉一样好吃。作为「肉食男」的智宣却装成「草食男」一样,一脸正经地看着郁韫韬:「你怎么不穿衣服?」 郁韫韬说:「你给我的衣服不合身。」智宣当然是故意的,嘴上当然不说:「哦?原来你这么壮,真是看不出。」郁韫韬勾了勾嘴角:「我当是夸奖了。」智宣走近郁韫韬,遏制住自己要摸对方腹肌的欲`望:「那怎么办?光着身子睡觉可以吗?」郁韫韬想了想,说:「那也可以。」郁韫韬坚持要洗衣机自洁过后再洗自己的衣服。智宣懒得管,由他自己折腾。 郁韫韬等洗衣机自洁过后,才放自己的衣服进去。郁韫韬的西装除了外套之外都可以机洗,他不喜欢那种非要送去干洗的衣服。因为他洗完衣服都是要高温烘干的,那种娇贵的布料经不起这一道工序。待烘干过后,郁韫韬正想召唤智宣,却见智宣已经自动自觉地把挂烫机推到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智宣靠在门边,看着郁韫韬认真地烫平每一道或深或浅的褶皱,如同多年前的每一天那样。 到底他这个懒惰的邋遢鬼是怎么跟这个勤奋的小洁癖一起住那么久的? 果然是像梦一场啊。 智宣又想,幸亏只是同居了几个月,若是久了,必然会厌烦吧。 郁韫韬将衣服烫平,便扭过头看智宣,一笑:「你发什么愣?」智宣这才回过神来,郁韫韬说:「有你这么做主人家的,看着客人自己忙活?」智宣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笑:「可你不是说咱们私下是朋友么!我对朋友就是这样,爱理不理的。」郁韫韬将挂烫机复原,又说:「那你这样子,朋友多吗?」智宣答:「不少。」郁韫韬便说:「你这样还能有不少朋友,可见长得漂亮还是有好处的。」智宣听了这话,心莫名有些悸动,然后又立即骂自己不中用。 郁韫韬似乎没发现自己说了一句撩汉的话,淡定地收好挂烫机,又说:「你对朋友再爱理不理,也起码带我去客房吧。」智宣便带着半`裸的郁韫韬走,他心里却想着如果能把他带进主卧就好了。如果他们是在夜场再遇,智宣一定会说「什么客房,我家没有这种东西,主卧的床很够大,不信你试试」。然而他们是在职场再遇,还是这个情况,智宣只得装作心如止水,领了总裁大人进客房。 郁韫韬看见客房,也算松一口气。 得亏智宣平常不怎么进客房,每周又有阿姨打扫,客房还是像样的。不然郁韫韬得打扫一小时再睡觉,那就真的不如回自己住处睡了。 郁韫韬在客房里,很快就睡着了。倒是智宣魂不守舍地回到卧室,侧躺着的时候觉得床边的位置尤其空旷。他开始想念郁韫韬的身体了。 不知道他现在闻起来怎么样? 白浪身上有一种少年独有的清新气息,闻起来像是新鲜的柑橘。智宣每次与他接吻,都觉得又甜、又酸。智宣跟他说这个,白浪哈哈大笑,说:「什么酸又甜的?你是说我身上有初恋的味道吗?」智宣笑他:「神经病!」白浪问:「骂我做什么?」智宣说:「你这个人就和『初恋』两个字很不配。」白浪一脸委屈:「什么意思啊?大哥哥就是我的初恋啊。」智宣哈哈笑:「神经病。」白浪忽然定睛看智宣,似乎要把智宣看穿一样。智宣在他的视线下,笑容僵住了:「怎么了?」白浪突然很认真地说:「你的初恋是谁呢?」智宣一阵窘迫,耳根发热,半天说:「你为什么在意这种事?我们又不是在交往。」 白浪怔住了,这个时候的他特别像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了。平常的他过于游刃有余。这个时候才出现了一丝属于他年纪的脆弱。智宣一直怨恨白浪,怨恨白浪如同诱惑他的有毒的蛇,这下他打住了七寸了,他有种痛,又有种快意。智宣笑笑:「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吧?」 白浪看着智宣一阵,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淡粉的嘴唇一开一合,说了一个字「是」。 智宣不敢信,不敢信他是,也不敢信自己被这么一个字打得溃不成军。 白浪低头,吻了智宣的嘴。 给了他一个又甜、又酸的,像是柑橘一样,干净纯净又充满夏天气息的吻。 对,像是初恋一样的吻。 那是一个很浅的吻,跟他们那些变化万千的把戏来说,简直是小学生的水准。可就是这个吻,让智宣记到了现在。大概要记到死的那一天。 不知道他现在闻起来怎么样? 智宣睡着了。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漫长而短暂的夏天。 第七章 「笃笃」、「笃笃」…… 智宣是被沉稳的敲门声弄醒的。 他皱着眉爬起来,习惯性地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然后一下子就吓得清醒过来——对了,他昨晚忘了调闹钟了。酒又喝多了,睡过头了。 门外仍响着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最可怕的不是睡晚了要迟到,是睡晚了要迟到你老板还在门外。 智宣不敢让总裁大人久等,赶紧应了一句「来了」,然后踢着拖鞋飞奔到门边,将门打开。郁总裁站在门边,已是打扮停妥,穿上了昨天洗烫好了的衣服,连背头都梳好了,一脸审视地看着智宣:「虽然你昨晚说过你讨厌早起,但现在会不会有些晚了?」 「是、是、是,总裁说的对。这次是我的失职,因为昨晚喝太多了。我现在马上洗漱,保证不会迟到。」智宣已经进入了职员的状态,一脸严肃地致歉。郁韫韬从鼻子里笑了出声:「不是说要做一个对我爱理不理的主人家吗?」智宣挠了挠头:「还是饭碗重要。」 郁韫韬说:「行了,昨晚加班那么久,本来今天早上就是可以调休的。」智宣低声嘟囔着:「可是我不想要调休,我想要加班费。」以智宣的薪酬来说,一点五倍的加班费还是很吸引的。 郁韫韬已经走开了,智宣灰溜溜地走出来,跑到盥洗间里,打算快速洗漱,看能不能争取不迟到。只是智宣照镜的时候,就一阵悔恨交加——这就是刚刚一大早郁总看到他的样子吗?睡眼惺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睡衣的纽扣还扣错了? 智宣想着不如把自己淹死在洗手盘上算了。 可是,死,还是不可以的。 智宣心想:「郁总一定对我这个以『一丝不苟』著称的助理感到失望。」一边想着,他一边快速地洗脸刷牙,拿起梳子,发现梳子上纠缠的青丝都已不见,显然是郁韫韬看不过眼清理过了。那智宣紧了紧手中的梳子——这是刚刚郁韫韬用过的梳子吗?智宣像是个色`情狂一样,缓慢又用力地用梳子梳头,感受梳齿压过头皮引起的酥麻。 郁韫韬拖开椅子,正好看见智宣从衣帽间里走出来。这时的智宣已经是平日里公司里能见到的样子了,西装革履,耿耿全然无俗态。但他似乎更乐意看见刚刚智宣鸡窝头扣错衣钮眯着眼睛的样子。 智宣从衣帽间出来,看着厅子也是吃了一惊:「你……打扫了?」郁韫韬看着四周新净的环境,颇有些成功感:「只是简单的收拾一下,算不上打扫。我看你还没起,便多做了份早餐。」智宣说:「怎、怎么好意思?」郁韫韬大方也爽朗,拍了拍椅背,说:「不用客气,来坐吧。」智宣肚子也饿了,并不扭捏地坐下,又想:「看到迟到是必然之事了。本来还打算去便利店买个包子算了。」 郁韫韬在智宣对面坐下,开始吃早餐。智宣这才发现桌布已经铺好,水杯下垫着杯垫,碟子下垫着碟子垫,碗下垫着碗垫,筷子嘴下面也自然是筷子垫了。智宣一怔:「这些东西是从哪儿翻出来的?」郁韫韬随意地说:「我随便打开一个柜子就看见了。」智宣茫然点头:「哦。」郁韫韬觉得好笑:「你自己也不清楚对不?我看你根本都没用过。自己买回来的东西自己不用?」智宣心想:明明是你买的。 郁韫韬又说:「你的冰箱里很多过期食品,你知道吗?」智宣无奈地说:「这也是人之常情。」郁韫韬也很无奈:「真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人。」智宣摊手:「我是这样的人,但这从不影响到我的工作,是吗?」郁韫韬敲了敲碗边,郑重地说:「我不是站在老板的角度批评你。我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说话。」智宣也不在郁总面前露出谨小慎微小助理的模样,大模厮样地翘着脚,说:「行啊,老友,你说我老板天天让我加班,我该怎么好好料理自己的生活啊!老友,给点建议呗!」郁韫韬不以为忤,反而笑起来:「老友,我听说你老板也加班,可是生活就很有条理。」智宣也笑了:「对啊,是我自己做不到,所以我特别尊敬我老板,我太敬慕他了,简直就是我的榜样!」说着,智宣拿起水杯:「敬老板!」 郁韫韬微笑着看看他,却不跟他碰杯。智宣的握杯的手悬在半空有点儿尴尬,半晌就收回来,自顾自地饮水了。智宣戳着碗里的饺子,说:「我家还有这个?」郁韫韬说:「有,速冻水饺,冰箱里仅剩没过期的食品。」智宣吃了一口,说:「这个口味好差,我还是蘸点辣椒酱吧!」郁韫韬皱起眉来,智宣就笑着说:「行,不蘸就不蘸,早上空腹吃辣不好是吧!」 郁韫韬感觉到违和了,他和智宣相处的模式。他全然不像是智宣的老友,更像是智宣的……老妈。 郁韫韬感到有些郁闷,自己才这么年轻,在比自己大六岁的男人面前像个老妈子。那郁韫韬撑着腮说:「我们以前也是这样,对吗?」智宣疑惑抬起眉:「这样?是怎样?」郁韫韬伸手拿了一张纸巾,递给智宣,无奈说:「擦嘴。」智宣这才拿起纸巾胡乱擦了一下。郁韫韬便一边收拾桌面一边说:「就是这样!」智宣似乎明白过来了,窃喜地笑了:「是啊,我总笑你,一个大好少年郎活成了操心老妈子。」 郁韫韬感到无奈,想了半天,说:「我该不会是欠了你钱吧?」智宣习惯了当甩手掌柜,翘着脚看老总擦桌子,说:「说得不错,确实欠我一笔。不过我不跟你计较,老友鬼鬼的,谈钱多伤感情。」反正都肉偿了。 郁韫韬看着智宣一脸嚣张的,也不甘示弱:「哦?那我们是真的很老友了。能到你不谈钱的地步。可是有人告诉我,你为了追讨八块钱的报销在周六一直打电话轰炸财务。」智宣想起这事,脑里过了一遍,眼珠子转了转,郁韫韬用头发丝都知道智宣在想什么。因此郁韫韬一边转身走入厨房一边说:「不用猜想了,告你状的人很多!你记不过来的。」智宣冷哼一声:「你别小瞧我。」说着,智宣召唤出手机备忘录,趿着拖鞋跟在郁韫韬屁股后,将手机递到郁韫韬面前:「告我状的人都在这上面吧?」郁韫韬侧过脸,看见智宣手机屏幕上一串的名字,那郁韫韬失笑:「你真是记仇啊。」智宣却说:「不是我记仇,是他们记仇!」 郁韫韬一边打开水龙头洗刷,一边说:「那你该不会将我做过的得罪过你的事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了吧?」智宣摇头:「我只记录我得罪过什么人,不记录什么人得罪我。」因为别人得罪了我,我脑子能记得。 郁韫韬将杯盘碗碟洗刷过一边,再放进洗碗机里。 一切的操作都非常驾轻熟路,郁韫韬说:「看来我以前经常帮你打扫啊。」智宣说谎不喘气儿的:「是啊,你不是欠我钱嘛?所以经常给我做免费家政。后来你消失了,我找个合适的家政还找好久呢。果然郁总这样的人才啊,在哪儿都是行业精英。」郁韫韬一边洗手一边斜眼看他:「我都不知你这话是夸,还是贬。」智宣赶紧弯弯腰笑道:「是夸,是夸,咱们郁总顶呱呱。」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郁韫韬完成了一切,才放心地和智宣出门上班。 第八章 郁韫韬和智宣步行了15分钟便到了公司楼下,因为郁韫韬是总裁,还能乘搭总裁专用电梯上楼,不用排队挤电梯,真的省时间了。郁韫韬不觉点头,说:「你住的地方倒是很方便上班。」智宣说:「是这样不错。但说起来,还是郁总住的地方更高档。」郁韫韬从电梯门看智宣的模样,智宣此刻梳着贴头皮的油头,戴着老土眼镜,身穿暗沉的西装,一板一眼地应答郁韫韬的话。 大概到了公司,智宣就自然而然地进入工作模式了。 觉得不习惯的反而是郁韫韬。 郁韫韬忍不住想揶揄他,便说:「你上次送我回去的地方,难道看不出是个酒店?」智宣答:「是个酒店公寓吧?」郁韫韬便说:「我刚从国外回来,无法,现在正在找地方住。」智宣果然已经进入工作模式了,电梯门一开,便先为老总按住开门键,又问:「那郁总需要寻找新的住所吗?」郁韫韬便说:「嗯,我也觉得住得离公司更近会好些。」说着,郁韫韬便迈步走出电梯,智宣这才紧随其后走入办公室。坐在外头的秘书看见二人回来,也赶紧站起来打招呼:「郁总,上午好!智总助,上午好!」郁韫韬微笑点头,智宣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二人走入总裁办公室,智宣继续问道:「郁总说的『离公司更近』,是指步行15分钟的距离内吗?」郁韫韬见智宣一板一眼起来,也笑着点头。智宣拿出口袋里的小本本,并从衣袋里取出笔,一边记着一边说:「此外还有什么想法吗?比如说,郁总还想继续住酒店公寓吗?还是考虑普通民居?」郁韫韬坐在老板椅上,抬头看着智宣,指了指他的小本本,说:「你不是有手机备忘录么?为什么还用笔和本那么麻烦?」智宣大概看出了老板想要开玩笑,便也笑笑:「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专业。」 郁韫韬在大班椅上转了个圈,回过头来,朝智宣一笑:「我觉得你那个公寓就挺好的。」智宣一怔:「诶?那、那我去看看那栋公寓里还有没什么放租的套间。那么……嗯,关于格局、朝向和楼层,郁总有什么偏好没?」郁韫韬说:「就你那个挺好的。」智宣点点头:「所以如果是相同朝向、楼层和格局的套间,您都考虑是吗?」郁韫韬说:「是的。」智宣便道:「我知道附近有个更高档的小区,一梯一户,隐私性会更好,郁总考虑吗?」 「哦?你这也知道啊?」郁韫韬有些意外。智宣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之前租房的时候我也做了不少功课,感觉那个小区综合条件非常好,可惜我的经济实力匹配不上。但相信郁总就不会有这个顾虑了。」郁韫韬笑着说:「你是太谦虚呢,还是暗示我们的给薪太吝啬?」智宣连忙摇头,说:「我租那个房子的时候还不是总助。现在薪水够了,可是我又懒得搬了。」郁韫韬笑:「这个『懒』字很准确。」 智宣也是无言以对。 其实智宣不是懒得搬,实际上……他是怕白浪回来找不到他。 他是傻,他是疯。 他一直跟朋友说白浪跑了。朋友说「那都是你自己作的,整天叫人滚,看吧,现在人滚远了,你又哔哔」。他自己何尝不后悔,但嘴上不示弱「滚就滚呗,我还嫌腻歪」。那朋友看出智宣眼神里难以隐藏的懊悔,便拍拍他的肩,说:「我们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他不是跑了,他就是单纯的死了呢?」智宣白他一眼:「胡说八道!」那朋友又说:「又或者是拯救世界去了?又或是车祸失忆?」 他和白浪之间的联系,约等于零。 这也是他自己有意而为之。 他总是害怕伤害,有意显出疏远的姿态。白浪问他:「大哥哥天天西装打呔,是做什么工作的?」智宣便开玩笑回答:「天天西装打呔,还能是做什么的?肯定是卖保险呗!」他不肯告诉白浪自己的状况,也不询问白浪一切与他相关的事。偶尔白浪自己提起,他也装出毫无兴趣的样子。 「就是玩玩而已。」智宣这么对自己说。 玩玩而已,不要在乎,不要认真。 也是这样,住到一起了,他都不知道白浪家里几口人。 白浪失踪的时候,当电话一个个拨过去都是嘀嘀嘀,最后还变成关机,再最后变成停机的时候,智宣不是不后悔的。他帮这个号码续费了,一直续到现在。他愣愣地看着站在窗边打电话的郁总,他想,自己可以停止为那个永远拨不通的号码付月租了。 男秘书见郁韫韬仍在打电话,又走到智宣跟前,说:「这是今晚慈善晚会的名单。」智宣接过了,点点头。他浏览了一遍,又看到了「顾晓雾」的名字,他心里跳了一下。 上回晚会上,顾晓雾要郁韫韬的微信号,智宣故意报错了。如果今晚再见到,顾晓雾又问的话,他总不能再报错吧?但是看郁韫韬的态度,似乎对这个女孩儿也没什么想法。智宣愣愣的,不知道自己瞎操什么心。郁韫韬现在只是他的老板,以及,老友。 郁韫韬打完电话,隔着玻璃门朝智宣做了个招手的姿势,智宣赶紧推门入办公室,问:「郁总?」郁韫韬说:「今晚又得加班了,你去调档一下和顾氏的合作案。」智宣心中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头痛加班之事,只说:「那今晚的慈善晚会,是要推掉吗?」郁韫韬无所谓地点头:「推掉吧。」智宣点头:「好的。」 智宣回去告诉男秘书,说:「调档一下顾氏的合作案。今晚加班。」男秘书点头,心中却想:加班不用告诉我,能准时下班才通知我吧,这样比较省事。 他们在忙顾氏合作案的时候,顾氏的千金小姐则在慈善晚会上。顾晓雾非常失望,发现自己又见不着心仪的白马王子了。其实顾晓雾条件非常好,追她的公子哥也很多,比如韧子。可她是看不上脑子空空的纨绔子弟的。那韧子没想到自己女神突然微信敲他,竟然是问他别的男人的微信号。 「草。」抢我公司,又抢我女神! 韧子忿忿不平,但还是将郁韫韬的微信号推给了顾晓雾。顾晓雾礼貌地道谢,并婉拒了韧子请吃饭的邀约。 郁韫韬看见好友申请的时候,一脸懵,抬头问智宣:「顾晓雾谁?是顾氏那边的?」智宣探头看老总手机上来自顾晓雾的好友申请。那智宣一怔,心想:「顾小姐对他是上了心啊。」那智宣说:「是之前在慈善晚宴上问您要微信号的那位小姐,顾总的妹妹。」郁韫韬点点头,便通过了对方的验证:「哦,我想起来了。所以她负责这次的合作案吗?」智宣真是哭笑不得:「嗯,据我所知,顾小姐不参与公司业务。」郁韫韬听了,便放下了手机,可见确实是对这个美女毫无兴趣。男秘书在一边看着,想:「咱们老总真是凭实力单身啊!」 郁韫韬手机放下不久,就亮起了屏,原来是顾晓雾发来了一条信息。郁韫韬完全没在意,放下了手机,便跟智宣谈起话来,也是围绕着工作。智宣非常庆幸,郁韫韬果然对顾晓雾一点兴趣都没。但智宣又想:「他对顾晓雾没兴趣,不代表他对别人无兴趣啊。可能顾晓雾就不是他的口味。 郁韫韬在纸上的数字上画了个圈,严肃地对智宣说:「这儿你算错了。」智宣一听,皮都紧起来了,估计是他刚刚因为顾晓雾走神了才出错。他埋怨自己因私废公,一点也不专业。智宣赶紧道歉:「对不起,郁总。是我的错,我马上改。」郁韫韬见智宣冷汗都冒起来了,又叹了口气:「也不用这么紧张。」说着,郁韫韬抬头看钟:「现在也晚了,你累了也很正常。」智宣却严肃地说:「这是我的失误,没有借口。」郁韫韬为了缓解气氛,微微一笑:「那扣你工资?」一听见扣钱,智宣又别扭起来:「那也不必吧。你还是骂我两句吧。」郁韫韬细细地笑了:「我斯文人,想不出怎么骂人,不如打你吧?」那智宣料定郁总也不能暴揍他,便笑:「可以。」郁韫韬便伸手,弹了一下智宣的额头,智宣捂住痛处「诶」了一声。 男秘书听见动静,抬眼看了一下,心想: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气氛有点奇怪。 第九章 这天下班时,也是十一点后了。男秘书听见赦免,赶紧收拾东西。智宣跟在他背后从总裁办公室里走出来,又跟他说:「工作到这么晚,女朋友没意见吧?」男秘书心想「天天如此,女朋友都快没了,怪不得智总和郁总都没有女朋友」,那男秘书笑笑,说:「工作为重,管不了这么多了。」智宣点头:「辛苦了。」 智宣让男秘书先回去,自己负责收拾。男秘书感激地道谢,然后赶回去。郁总从办公室走出来,看见智宣在收拾东西,皱了皱眉,笑说:「小南走得还真快!」智宣抬起头,说:「我让他先走的。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人,天天搞太晚,肯定有意见的。」郁韫韬看了看智宣,说:「你倒是无家室所累。」 智宣干笑了两声,说:「不像郁总,从不会寂寞。」郁韫韬皱起眉:「什么意思?」智宣赶紧做谨慎状:「没什么……」那智宣又立即用谄媚找补:「因为郁总风度翩翩、英俊多金,故有此猜想。」郁韫韬打量智宣一阵,说:「我知道了,是韧子跟你说什么了?」智宣呵呵地说:「二少说您比他受欢迎。」 确实是韧子说的。 但罪魁祸首归根到底还是智宣。 是智宣忍不住跟韧子聊微信,故意跟韧子套话。韧子这人心无城府,对智宣也没有防备,一股脑地交代清楚了。智宣说:「大少和你谁桃花比较旺?」韧子立即说:「奶奶的,他的字典里就没有『空窗』两个字。没有!你问他『空窗』两个字怎么写!他能写出来,我头砍下来你当球踢!」智宣想了想,回答:「那也不用,我也不踢球。二少给我发200块钱红包则可。」韧子发了个流汗的表情,说:「阿宣,你老这么扣扣索索的,影响不好啊。」智宣问:「怎么影响不好?」韧子说:「弄得好像咱们郁氏好像没给饱饭你吃一样。」 那郁韫韬站了半分钟,又问智宣:「韧子跟你说什么了?」智宣笑笑,将微信对话递给郁韫韬看。郁韫韬看了一眼,嘴角扯了一个笑,拿起桌子上的笔铁画银钩地写下「空窗」二字,并一边盖上笔帽,一边说:「拿这个去跟他讨红包吧,财迷。」 智宣兴冲冲地把郁韫韬的一手秀丽的「空窗」发给韧子,并说「红包拿来」。韧子确实大方,看见图片笑个不停,给智宣转了2000块,并说:「不用找。」智宣高高兴兴地回了句「谢谢老板」。韧子说:「不用谢,我哥才是你老板。」外加了一个鄙视的表情。 比起他老板,智宣更想郁韫韬做他老公。 「唉……」智宣回到家中后,看着干净整洁的客厅,长吁短叹。这儿很快又要被他搞乱了。想必郁韫韬也不会像白浪那样跟在他屁股后收拾的。智宣脱下衣服,随便丢在沙发上,然后将袜子扔脏衣篮里。加班到那么晚,洗了个热水澡,脑子反而更昏沉。只是他昏沉着脑袋,将自己摔到床上时,想的还是「所以郁韫韬现在不是空窗了?」 怪不得他拒绝顾晓雾那么干脆。 原来不是空窗了。 郁韫韬开车的时候,知道微信一直在振动。他扫了一眼显示的信息,看到是顾晓雾以及相亲对象发来的,便没在意。等回到公寓的时候,他原不想理会顾晓雾,但考虑到对方是顾总的妹妹,便给顾晓雾回了信息说自己一直加班,没有看手机,现在准备睡了。与此同时,相亲对象那边已经发来:「工作永远比我重要!我们也不必相处下去了吧,不然分手好了?」郁韫韬回了个「好」,然后给老爷子打电话,报告这次又是女方甩的他。老爷子说:「行,那我再给你介绍。」郁韫韬有些头痛:「嗯……要不然还是缓缓吧。连二弟都笑我没有空窗期了。」老爷子说:「这是好事啊!证明你旺啊!」 郁韫韬却说:「几乎每次都是因为我工作太多而失败,这种问题恐怕不是再介绍几个就能解决的。」老爷子便说:「那是她们不识大体。总能遇到识相的。」郁韫韬不知为何,心里飘过「直男癌」三个字。 郁韫韬原本以为失败个几次,老爷子就能消停,没想到老爷子把白手起家的毅力也用到说亲上头了。那郁韫韬不得不认真地说:「这种事也急不来。我看你也没催韧子这方面的事呀。」老爷子便说:「韧子怎么一样?他这个傻子……唉,他还年轻嘛,而且都没希望了。他自己爱咋样咋样,我不管。」郁韫韬也隐约知道,老爷子撤掉韧子ceo的职务,就已经是表明放弃韧子了,以后随便韧子怎么玩,也不逼他上进了。 因此,郁韫韬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压力也更大,不觉叹了口气:「实情是这样的……」老爷子说:「怎样?你该不会是在外面已经有私生子了吧?」郁韫韬一愣:「诶?」老爷子说:「那是喜事呀!」郁韫韬揉了揉眉心,说:「不,没有。」老爷子失望地说:「哦……但有也没关系,可以跟我说的。」郁韫韬无奈苦笑一下,说:「是……我的意思是,实情是,我是同性恋。」老爷子那边难得地沉默了下来,郁韫韬只听到那边传来的电流声,使这个静谧的晚上显得更加压抑了。那郁韫韬认为自己作为晚辈,有义务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便又说:「您听我说……」老爷子粗暴地打断了他:「我不听!我不听!」然后哐当地挂掉了电话。郁韫韬听着电话那边的嘟嘟声,一阵无奈。 郁韫韬挂掉电话没多久,韧子又打进来了:「天啊!你是gay啊!」郁韫韬说:「是……」韧子说:「不是吧!那你对我能硬不?毕竟我怎么说也是个帅——」郁韫韬将电话摁掉了。 第十章 韧子虽然被挂了电话,但心里却变得踏实了。他想:这样一来,顾晓雾和老哥就不可能啦!唉,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这么漂亮的妹子不要,跑去泡男人,这个老哥看着聪明帅气,原来也是这么没品味的。 像韧子注定追不到顾晓雾一样,顾晓雾似乎也注定追不到郁韫韬了。但顾晓雾隐隐也觉得郁韫韬对她的态度很不热情。但顾晓雾不气馁,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又给郁韫韬发了一条:「那下次的慈善宴会你可别错过,是我筹办的呢。」郁韫韬那边回得极慢:「嗯,看情况吧。」她又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邀请函。」郁韫韬回:「寄到我公司则可。」顾晓雾还真是头回这样次次碰壁。 那顾晓雾刷完牙,走到客厅,便见到她哥哥坐在桌子边,一边划动着平板电脑走马观花地看新闻头条,一边喝着冰牛奶。顾晓雾叫道:「哥!」顾晓山抬起头,露出那张人如其名「晓山晴色丽」的脸,又说:「昨晚还挺高兴的,今日怎么垂头丧气?」顾晓雾悻悻说:「没什么。」说着,顾晓雾瞥到tablet上的新闻讲郁氏、顾氏合作风波不断,讶然说:「所以你最近忙的都是和郁氏有关的事吗?」顾晓山说:「也不全是。」顾晓雾便对兄长说:「啊,那最近你常见到郁韫韬了?」顾晓山感到有些古怪:「你也认识他?」顾晓雾笑笑:「在慈善晚会上见过。」顾晓山想起这个郁韫韬的手段,冷冷一笑:「他可不像是做慈善的。」顾晓雾却说:「你也不是吃素的啊,还不一样跟那个儒商团去拜佛哦。」顾晓山听了这话,眉毛一挑:「你倒会帮着外人说话了。」 顾晓雾也不说什么了。顾晓山看着顾晓雾的表情,便猜着了方向,只说:「你跟他在约会?」顾晓雾心想「我倒想呢」,嘴上只说:「还没到那一步,不过刚认识。」顾晓山说:「那你最好快点。听说他可抢手得很。」顾晓雾立即竖起了耳朵:「什么意思?」顾晓山便道:「字面意思。」顾晓雾心里非常在意,可却故作不在乎:「哦,那也没关系。谁不抢手!我也很抢手。像哥哥,也更抢手吧。」顾晓山不理她的揶揄,淡淡一笑,将早餐蛋吃完,便拿起公文包出门。 郁韫韬为了最近的风波忙得脚不沾地。郁韫韬实际上是帮韧子擦屁股,以往的合作案漏洞甚多,都是顾氏在占便宜。现在郁韫韬趁着约期届满,要填补漏洞,免不得斤斤计较、雷厉风行起来,双方更难免要起矛盾。郁韫韬焦头烂额,顾晓山其实也不轻松。 当然,两个ceo都不轻松,像智宣这种底下的人也不得安生。 智宣好容易得了个空儿,晚上能在7点下班,却可巧朋友给他打了个电话——就是那位铁口直断白浪车祸失忆了的老铁。这位老铁也确实姓铁。故大家都叫他老铁,算名副其实了。老铁声音响亮,隔着电话也嗡嗡的:「今晚有局,你别不来!」智宣答:「没空!」老铁嚷嚷:「你也太久没来了吧!是不是最近得了隐疾?我给你推荐个医生!」智宣冷笑:「留着给你治梅毒第四期吧。」老铁骂:「你才梅毒!我这是关心你,怕你下面发霉!」智宣又笑:「你给我舔干净就行呗。」说这话的时候,刚转过头,就瞥见郁韫韬站在他身后,对上郁韫韬双眼幽黑幽黑的。智宣不期然地抖了抖,颤着嗓音说:「你给我舔干净……酸奶盖。很贵的,有机的,我刚从澳大利亚空运回来,不要浪费。」 老铁在那边一听,便笑答:「懂了,掰。」说着,老铁就挂了电话。尽管如此,老铁还是随即给智宣发了今晚的局的地点时间。智宣可以忽略手机传来的震感,只保持淡定,跟郁韫韬说:「这么巧?」 这是人来人往的街道,离公司一段距离了,智宣没想到还是撞见了郁总。郁韫韬扯起嘴角,一笑:「不,我是故意来找你的。」郁韫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usb盘:「这个留在我办公室了。」智宣赶紧一边道歉一边道谢地接过u盘,心里却直打鼓,只说自己跟了新总裁之后时常出这些小错误,确实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果然办公室恋爱要不得,单方面的也不行。 智宣背脊一紧,又说:「那……那您该不会一直跟在我背后?」郁韫韬轻微地点了点头。智宣呵呵干笑,看来刚刚郁总不但听到他说「舔干净」,还听到他说「梅毒第四期」了。噢,怎么办,他现在要跟郁总说自己有个患了梅毒又爱吃酸奶的友人吗? 还好,成年人的世界,就是看破不说破。 智宣撂开这个话题不提,郁韫韬想必也不会追问。因此,智宣便说:「那我先回家了,郁总慢行。」郁韫韬看了看智宣,说:「吃饭了吗?」智宣一怔:「啊?」郁韫韬又大声一点问:「吃饭了吗?」智宣被郁韫韬突然提高的声量吓了一跳,毕竟他印象中的郁韫韬说话都是响亮却不嘹亮的,这一下叫他有些惊到了:「啊呀,不用这么大声!」郁韫韬笑了:「还不够你那位友人说话大声,我都能听见他的话。」智宣头皮一阵发麻,暗骂老铁这大嗓门,只干笑两声说:「还没吃饭。」那智宣无由来地心虚笑笑:「要不然咱一起吃饭?」郁韫韬便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也行吧。」 智宣和郁韫韬便到附近的一个餐馆坐下吃饭。 郁韫韬坐下果然就像个老板一样翘着脚,菜牌也不看,由着智宣点菜。智宣心里知道郁韫韬的口味,但又怕他这些年口味有变化,一边点还是一边问他的意见,又发现郁韫韬的口味没有变化。那智宣心中有数了,默默合上菜牌,心里希望郁韫韬找恋人的口味也没变化。 智宣和郁韫韬这顿饭却吃得有些尴尬。那智宣还惦记着刚才打电话的事,自然尴尬非常。郁韫韬也没像平日私下那样说笑,只是低头吃饭。那智宣这顿饭吃到有些冒汗,却见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智宣一瞥,居然是老铁,便愣住了。郁韫韬抬眼看见,说:「不接电话吗?」智宣说:「不用理他。」郁韫韬似是开玩笑:「是么?该不是纠缠不清的野草吧?」智宣见郁韫韬开玩笑了,便也与他开玩笑:「哎呀,都说是『野草』了,摘完就扔掉了,哪能叫他知道我的电话号码?」郁韫韬却盯着他,不接话了。智宣的手一阵哆嗦,咽了咽唾沫:「开玩笑哈哈哈。」郁韫韬也回答:「哈哈哈。」 尴尬,贼特么尴尬。 第十一章 智宣自然不会接老铁的电话,赶紧赶慢将饭吃完,又抬手看了看表,说:「郁总,觉得怎么样?要加菜吗?」郁韫韬便答:「不用,走吧。」二人下了楼,智宣正想着和郁韫韬道别,郁韫韬却说:「咱们顺路,一起走吧,我刚好要去看房子。」智宣一怔:「看房子?」郁韫韬答:「可不是你说的?你那边的小区很好,只是你说替我看,也没了下文。还好我认识房产中介,为我帮忙。」智宣心想:「最近天天加班的我哪有时间给你找房子?就算有,天天加班的你又怎么有空看?倒赖上我的不是了。」 智宣硬着头皮,在郁韫韬的陪同下,一路走了回公寓。郁韫韬送他到楼下,与他挥手告别。智宣总觉得很怪,但也不敢多想,钻进电梯后,看着金属门映照着的自己的狼狈相,重重地叹了口气。待他出了电梯间,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智宣拿起来,看见是老铁的来电,这才接起来,不耐烦地说:「怎么了?还玩夺命连环call?」 老铁似乎喝了点酒,嗓门更大了:「哎呀,叫你你还不来!这个局倍儿棒!」智宣冷哼一声:「滚!」老铁却说:「真的好!有天菜!」智宣答:「你多喝了两杯,看咸菜都是天菜。」老铁信誓旦旦:「真是天菜!你快来!咱们在battle!」智宣感到好笑:「battle什么?」老铁便实话实说:「我遇到我ex啦,对啊……就是劈腿的那只章鱼精,他带了个天菜来!玛德,气死老子了。老子不能输!只能拜托你这颗天菜给老子撑撑场面。」智宣笑了:「艹,不早说。」老铁叹了口气:「要脸嘛。」「你还要脸?」智宣说,「我拾掇拾掇,马上来。」 江湖儿女,义字当头。 老铁说的这个局,是个高端局,不是哄闹昏暗的夜店,却在一家颇有格调的会所。脚下是复古浅色的菱形拼花瓷砖,头顶是拱顶吊玻璃灯的奢华气派,比起夜场,更像是一个高大上的舞会场所。因此智宣也不能穿得太出格,只穿着西装出现。却非他白天上班时穿的那种老土西装,衬衫和裤子都剪裁得极为修身,简直是紧身衣的程度,专注于勾勒细腰、翘臀、大长腿,上衣的纽扣开到第三颗,露出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从头到脚都冒骚气。 智宣一推门进来,就立即成了人群的焦点。 他却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装作漫不经心,好像不知道别人都在看自己一样,迈着他两条被西装裤紧紧包裹的长腿,目不斜视,大步往老铁那边走去。老铁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朝他招手,一手搭在智宣的肩上,笑道:「好兄弟!」智宣故作不经意地打量四周,又说:「这要我battle啥呀?恕我直言,这全场只有我一颗天菜,其他显然都是地瓜。」 老铁便附耳道:「我ex在你七点钟方向的台边坐着,他带的菜刚刚走开了,一会儿你就看见啦。」老铁和智宣二人坐在黑白色搭配的吧台旁,看着天花板上模仿极光颜色的灯带,这装修布置算得上美轮美奂了。老铁说:「我说这局高端、上档次,你还不信。」智宣说:「待会儿你帮我结账啊。」老铁「啧」了一声。智宣的目光瞟去老铁刚刚提到的「七点钟方向」,便看见了老铁那个劈腿成章鱼的ex,只说:「你这品味……」老铁赶紧补漏:「活好、活好。」那智宣便不置可否。 这音乐又响起,舞厅中央便见三三两两、成双成对的男人在跳华尔兹。智宣忍不住笑:「你这个局可真高端,俩大男人跳交谊舞呀。」那老铁笑:「俩大男人还能交配呢!跳个交谊舞咋了?」智宣竖起拇指:「高端,高端。」 二人附耳说话,那老铁的ex章鱼精看得一阵冒火。章鱼精对老铁还是未能忘怀,只觉得老铁虽然过分粗糙,平时又聒噪,可是器大活好,出手阔绰,还是廿四孝男友,章鱼精寻寻觅觅,发现还是老铁这样的好,因此还是很想与他复合的。章鱼精便故意带了自己的潘安宋玉一样的表哥来玩,其实只想刺激刺激ex,没想到ex那边也这么刺激。 章鱼精在华尔兹的曼妙音乐里忿忿不平,决计拿出他劈腿成章鱼的勇气和脸皮来,笑着迈着步子往吧台走去,朝那老铁伸手:「mayi?」老铁怔住了,瞥了一眼智宣,智宣却装瞎,老铁心想「跳就跳,还能咋的了」,攒住章鱼精的手就往舞池里带。 这曲子还没完呢,那天菜就从外头回来了。没错,天菜一进门,那智宣就知道这就是老铁口中的「天菜」了。所谓的天菜,就是你一眼看见就知道「这特么就是天菜」。天菜的打扮倒是和这儿的气氛不太相称,穿的是普通的t恤牛仔裤,智宣真怀疑这么高级的场所怎么会放打扮如此随意的人进门。 那天菜似乎察觉到智宣的视线,便扭过头来。智宣也大方地迎视着他,却觉得对方好像有点面善。对方看他,也是有点面善,便朝他走了过来。天菜走到吧台边,离智宣足够近了,没戴眼镜的智宣终于完全看清了他的面目。这个人,智宣是认识的。只是平常看到的都是西装革履的他,如今他穿着t恤牛仔,看着年轻了十岁,所以一时认不出来。 智宣说:「您是……」然而智宣发现对方好像没将自己认出,便赶紧改口:「您是哪位呀?有什么事吗?」对方确实没认出智宣:「我们见过吗?」 一年大概见两三次吧。 ——智宣心里想。 智宣偏作不认得,说:「可能见过吧,在别的场子。」对方便点点头,打量了一下智宣,又笑:「那可能是有缘吧。你好,我叫顾晓山。」智宣愣住了,顾晓山出来玩用真名啊? 事实上,顾晓山根本不晓得这个场子的性质。章鱼精告诉他这是一个纯男性的舞蹈俱乐部。顾晓山觉得很有趣,又拗不过他纠缠,便参与了。 智宣看着对方伸出来的手,只好与他握了握,说:「晓山,好名字。你确实是眉如春晓之山啊。」顾晓山却笑:「明明是春晓之山像我的眉。」智宣听了这话,忍不住勾起唇笑:「是,您说得对。」顾晓山又说:「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智宣心想:「顾氏果然书香门第,顾公子来夜场勾佬都这么有礼貌。」 智宣便答:「啊,你跟他们一样,叫我『圈圈』好了。」「圈圈?」顾晓山有些疑惑。智宣便说:「圆圆圈圈的圈圈。」实情是智宣跟老铁说自己叫「阿宣」,夜场太吵,老铁听错了,以为他叫「阿圈」,后来就叫成了「圈圈」了。可是认识「圈圈」的人,都以为他叫圈,是因为他是个圆满的0。 顾晓山望向舞池,见那些男人跳舞跳到贴住脸,有些甚至在贴胯了,感受着这氛围,也开始怀疑章鱼精的说法。顾晓山面带疑惑地说:「我表弟告诉我,这儿是纯男子的舞蹈俱乐部。」智宣这才明白过来,心里想着:「怪不得呀。」智宣又怕以后再正式场合被认出,便顺着他的话,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啊?难道不是吗?我朋友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顾晓山看着舞池里亲热的一双双狗男男,说:「看来只有你和我是真心来跳舞的。」智宣连忙装样子说:「啊……居然……」只是智宣打扮过于风骚,倒是没什么说服力。 这曲终了,乐队又放新曲,竟换成了二拍子的探戈舞曲。这探戈太考验人,舞池上许多人便散去。倒是顾晓山起了兴趣,问智宣:「你能跳探戈吗?」若问「愿意跳吗」,智宣恐怕会婉拒,听见这个「能跳吗」,智宣便答:「怎么不能?」顾晓山又说:「你能跳女步?」智宣挑起眉:「你跳女步,我就上场。」顾晓山绅士风度地朝智宣伸手:「无妨。」智宣从高脚椅跳下来,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顾晓山,叹了口气,说:「还是我跳女步吧。」顾晓山笑:「随你。」 探戈不比华尔兹那样容易,舞池上原本没剩几个人了,却见两颗天菜上场,大家更纷纷避让,又说「果然要battle了!」 探戈和一般交谊舞不同,跳舞的人不面带微笑,反而表情严肃,节奏又快,确实有些「battle」的感觉。音乐的强拍极细碎,又激烈,二人脸色严肃,彼此那修长的腿稳稳地踏在拍子上,有时似并行,有时又似交绕,你进我退,似进还退,如交锋,若角斗,在强劲的鼓点中,左顾右盼,蟹行猫步。 顾晓山和智宣舞蹈的时候,有几秒脸贴得有些近。顾晓山几乎以为自己要吻上智宣的唇了,却其实差得远了。只他想,智宣的唇颜色很好,若在舞曲中吻下去,也不失为美事。 智宣却是神色紧张,并非因为探戈要求他板着脸,而是他好胜心强,要求自己跳到最好,不能丢脸。他没什么跳探戈的绮念,只牢记着如何按着节奏屈膝扭胯,没能享受音乐,只是苦苦跟着拍子、记着舞步。他自己心里苦,带着一种数学考试的谨慎和烧脑。旁人看着,却觉得他美得很,舞蹈间可见腰肢柔韧、小腿有力,天菜就是天菜。 一曲终了,围观者纷纷鼓掌。那智宣也算落下心头大石,又朝顾晓山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说:「你看我是能还是不能?」 那智宣心无旁骛、表现满分,因此顾晓山总算是相信了智宣是正经来练跳舞的了。 第十二章 那智宣心无旁骛、表现满分,因此顾晓山总算是相信了智宣是正经来练跳舞的了。 「圈圈,那我们先走啦。」老铁搂着章鱼精,一副要去开房的样子。智宣心想:「这老铁没救了。」但对于别人感情的事,他也没啥好笑的,朝他抬了抬下巴,表示理解。那章鱼精又说:「表哥,那我先走了。」顾晓山见章鱼精整个章鱼一样的攀住了老铁,皱起眉:「不是来跳舞的吗?」章鱼精干笑两声:「咱们去私教。」说着,章鱼精就和老铁勾搭着往外走,那老铁又说:「唉哟,原来是你表哥呀?」章鱼精嘻嘻笑:「可不是,我哪有别人?」 智宣看着这对狗男男的背影,心想这算什么事儿,若是平时他肯定也抬屁股直接走人了。然而对着顾晓山,他还是有些忌惮,便有对顾晓山笑说:「你这……你这表弟很……活泼呀。」顾晓山笑笑:「你的朋友,也很……开朗啊。」智宣想着,这也是差不多时间告辞,结束这次尬聊了,却不想顾晓山又先开口:「在这儿呆着也挺没意思的。」智宣赶紧点头:「是啊,我就是想来跳舞的,没想到这里如此不堪!」 顾晓山便说:「不然我们去吃个夜宵吧。」智宣确实有些饿了,晚上他和郁韫韬那顿饭吃得太尴尬,也没吃什么东西。他俩双双往外走。 智宣没想到顾晓山身家百亿,居然带他吃烧烤。但智宣转念一想,宵夜不吃烧烤,难道吃牛扒吗?顾晓山跟智宣笑说:「我以前经常来吃,这档很好的。」智宣和顾晓山在烟雾缭绕的档口坐下,满鼻都是炭烧鲜肉的香气。那智宣一边涮着筷子一边斜眼看顾晓山,见顾晓山剃板寸头、穿白t、蓝色牛仔,一点没排场地跟老板开着玩笑,真难想象那个在谈判桌上衣冠齐楚、不苟言笑的人也是他。 智宣却又想,谁又知道那个一丝不苟的总助是自己这样的?更有谁知道郁韫韬可以是白浪那样? 反正职场里,办公室内,所谓的「精英」都是大同小异的。像是制式化了的西服一样,一板一眼,差异几近于无,必须剪裁挺拔却丝毫不舒适自然。 顾晓山见智宣发着愣,问他:「你吃内脏吗?」智宣笑了:「哎呀,做得好,屎我都吃。没忌口的。」顾晓山听智宣一副精致模样说这种粗话,也是好笑,便说:「好的,我明白了。」智宣和顾晓山点热腾腾的烧烤和冰凉凉的啤酒,在夜幕的凉风里大快朵颐。 智宣吃了两串羊肉,一脸满足地说:「烧烤,还是路边摊好啊!」顾晓山说:「我以往常来这儿吃。」智宣只想,这顾晓山这种公子有什么机会能来吃路边摊。那顾晓山却说:「我以前经常跑业务,这一片都跑过。经常加班到很晚。」说起当初在基层的时光,顾晓山也挺感慨的,又对智宣笑笑。智宣却说:「你还跑业务啊?」顾晓山点点头:「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人嘛,总要历练历练。」智宣想着,看来顾氏也是家教很严,不像郁老爷子那么宠儿子啊,像韧子,怎么可能肯跑业务。那智宣又笑了:「对啊,那种时光很宝贵的。我看你现在应该混得很好吧?让你现在回去,你愿意么?」顾晓山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当然不愿意啊?」智宣也觉得自己好蠢,笑着摇头:「我喝大了。脑子有病了。」顾晓山却笑:「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说因为现在钱多了,才不肯回去。只是觉得现在的我,花的时间比较有价值。」 智宣却想起和白浪同居的那个夏天。白浪是学生,离家出走跑出来蹭住的,自然也没钱,智宣也刚毕业,自己都不够花,还得养着个大男孩。大暑热天的,智宣跟他走好远,专门去离市中心远的便宜的大市场买西瓜,两个人抱着西瓜回来都是满头大汗的,说是要解暑,实际更折腾。只是开着风扇,一边吃西瓜、边看电视,也很是好玩。白浪口口声声说西瓜心都留给智宣,却常常趁智宣看电视入神的时候挖走一两勺西瓜心的果肉,做贼似的心虚,囫囵吞下,咂咂嘴尝尝那个甜味的回甘。智宣发现了也装作没看见。 这些跑大老远去买西瓜的时间,现在看起来也是不值当的吧。 那个时候的时间真的花得很奢侈了。 可是智宣愿意回去。 智宣想到这些,也有些伤感,连吃个孜然都有柠檬的酸涩味了。顾晓山精细人,自然知道察言观色,便说:「是我说错什么了?」智宣却道:「没,我只是想起以往的苦日子,在忆苦思甜!」说着,智宣又笑了起来。顾晓山便和他说笑:「我都不知你为何看出我『混得不错』,我通身衣裳都不够你一件衬衫值钱。也难为你穿着奢侈品跟我吃烧烤。」智宣却笑起来:「你这种贵人天生有气度,不用像我这等平民花大钱装身才勉强有点样子。」顾晓山听了这话极其受用,但嘴上还是谦虚的,只说「哪里哪里」。智宣没想过顾晓山私底下如此随和健谈,又正是夜深感伤,美食当前,不免跟他多饮了几罐。到吃完宵夜要走了,智宣已经醉醺醺的红了两颊,狐狸一样的眼珠子上泛着雾气。站起来起得猛了,脚步有些不稳,顾晓山将他扶住,问他住址。 若是平常在夜场遇到的人,智宣宁愿自己撑着打的回去。只是顾晓山不是夜场咖,出现在那儿也是偶然,况且行为十分正经,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人,难道还能占他便宜不成? 退一万步说,顾晓山要占他便宜,他也不该有什么抗拒才是。若是在平时,智宣说不定还会想着和顾晓山这等天菜来一段艳遇。然而,最近郁韫韬重新进入他的生命,以至于他看一切的繁花芳草都是枯枝败叶了。 顾晓山打车和智宣到了该小区门口。那智宣便说:「你顺便乘这个车回家好了,我自己走进去,没几分钟的路。」那顾晓山却说:「既然没几分钟,就让我再送送吧。横竖到来到这儿了。」那智宣便也不多推阻。顾晓山先从车上下来,等智宣要下车的时候,又去扶他。那智宣笑着说:「我不过多喝了点,又不是残疾了。不必这样小心。」顾晓山也笑了:「现在小心些,好过醉汉摔成残疾。」智宣呶呶嘴,心想:「啥子醉汉残疾的,会不会说话?看你顾氏的面子上,不然老子怼死你。」 顾晓山和智宣一起进了小区。此时夜已深了,小区的路灯也不算十分明亮,脚下是看不太清的。智宣说不必顾晓山扶他,便逞强往前走,努力走出一条直线,却不想不提防一脚踩进坑里,极惨烈地「哎呀」了一声。顾晓山忙扶住他:「怎么了?」智宣大感丢脸,便恼怒地说:「这石板地上怎么有个坑?」顾晓山见智宣是恼羞成怒,便模仿他恼怒的语气说话:「是啊,什么破石板地,居然能长出一个坑来。」 智宣知道他在揶揄自己,不免更为窘迫。顾晓山问:「扭到脚了?」智宣便说:「还好。」然而智宣一迈步子就露馅儿,免不得一瘸一瘸的,显然是崴着了。智宣感觉自己一晚上的形象都跌碎了,僵着背脊,梗着脖子,一脸尴尬。顾晓山却说:「不然我背你吧?」智宣赶紧摇头:「不用、不用。岂敢、岂敢。」顾晓山很无奈,心想「还真是个正经人啊」,又说:「可你怎么走,还是我扶你吧。」 顾晓山扶住智宣往前走。智宣脚腕疼得厉害,也就随他了,心里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穿内增高小皮鞋? 这小区绿化做得不错,他们一路走来都是绿荫掩映。好不容易,智宣熬着痛终于从石板路上走到自己居住的楼下。感受到顾晓山的隔着t恤按着他腰部的手掌,智宣这个见惯世面的人不是没感到暧昧。一个直男是不会这样摸另一个男人的腰的。 顾晓山似乎也觉得自己并不失礼,手在智宣的腰部不轻不重地摩挲,又问:「所以今天晚上那个真的是纯男子的舞蹈俱乐部?」顾晓山先前已问过一遍了,现在又问一遍,那语气显然不一样了,低沉得有些性感,嘴唇几乎贴着智宣的耳朵,喷薄出一些暧昧的气息。他既然看出了智宣衣服的牌子了,自然也该知道这件衣服原本那是那样修身性感的,那智宣发际和耳后散发的迷情香水味,似乎也表达着智宣「绝非良家」的信息。 智宣眯起眼睛,想推开顾晓山,却手搭在顾晓山肩上,更有种「欲拒还迎」的感觉。他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拒绝人?若是平日常见的矮瓜劣枣就算了,如今上等天菜都要拒绝?难道你还为白浪『守身』?」这一刻,智宣沉浸在自怜自哀的情绪中,没发现顾晓山已经将嘴唇从他耳侧挪到唇侧。 「嗯唔……」猝不及防地,智宣被堵住的嘴唇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第十二章 那智宣心无旁骛、表现满分,因此顾晓山总算是相信了智宣是正经来练跳舞的了。 「圈圈,那我们先走啦。」老铁搂着章鱼精,一副要去开房的样子。智宣心想:「这老铁没救了。」但对于别人感情的事,他也没啥好笑的,朝他抬了抬下巴,表示理解。那章鱼精又说:「表哥,那我先走了。」顾晓山见章鱼精整个章鱼一样的攀住了老铁,皱起眉:「不是来跳舞的吗?」章鱼精干笑两声:「咱们去私教。」说着,章鱼精就和老铁勾搭着往外走,那老铁又说:「唉哟,原来是你表哥呀?」章鱼精嘻嘻笑:「可不是,我哪有别人?」 智宣看着这对狗男男的背影,心想这算什么事儿,若是平时他肯定也抬屁股直接走人了。然而对着顾晓山,他还是有些忌惮,便有对顾晓山笑说:「你这……你这表弟很……活泼呀。」顾晓山笑笑:「你的朋友,也很……开朗啊。」智宣想着,这也是差不多时间告辞,结束这次尬聊了,却不想顾晓山又先开口:「在这儿呆着也挺没意思的。」智宣赶紧点头:「是啊,我就是想来跳舞的,没想到这里如此不堪!」 顾晓山便说:「不然我们去吃个夜宵吧。」智宣确实有些饿了,晚上他和郁韫韬那顿饭吃得太尴尬,也没吃什么东西。他俩双双往外走。 智宣没想到顾晓山身家百亿,居然带他吃烧烤。但智宣转念一想,宵夜不吃烧烤,难道吃牛扒吗?顾晓山跟智宣笑说:「我以前经常来吃,这档很好的。」智宣和顾晓山在烟雾缭绕的档口坐下,满鼻都是炭烧鲜肉的香气。那智宣一边涮着筷子一边斜眼看顾晓山,见顾晓山剃板寸头、穿白t、蓝色牛仔,一点没排场地跟老板开着玩笑,真难想象那个在谈判桌上衣冠齐楚、不苟言笑的人也是他。 智宣却又想,谁又知道那个一丝不苟的总助是自己这样的?更有谁知道郁韫韬可以是白浪那样? 反正职场里,办公室内,所谓的「精英」都是大同小异的。像是制式化了的西服一样,一板一眼,差异几近于无,必须剪裁挺拔却丝毫不舒适自然。 顾晓山见智宣发着愣,问他:「你吃内脏吗?」智宣笑了:「哎呀,做得好,屎我都吃。没忌口的。」顾晓山听智宣一副精致模样说这种粗话,也是好笑,便说:「好的,我明白了。」智宣和顾晓山点热腾腾的烧烤和冰凉凉的啤酒,在夜幕的凉风里大快朵颐。 智宣吃了两串羊肉,一脸满足地说:「烧烤,还是路边摊好啊!」顾晓山说:「我以往常来这儿吃。」智宣只想,这顾晓山这种公子有什么机会能来吃路边摊。那顾晓山却说:「我以前经常跑业务,这一片都跑过。经常加班到很晚。」说起当初在基层的时光,顾晓山也挺感慨的,又对智宣笑笑。智宣却说:「你还跑业务啊?」顾晓山点点头:「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人嘛,总要历练历练。」智宣想着,看来顾氏也是家教很严,不像郁老爷子那么宠儿子啊,像韧子,怎么可能肯跑业务。那智宣又笑了:「对啊,那种时光很宝贵的。我看你现在应该混得很好吧?让你现在回去,你愿意么?」顾晓山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当然不愿意啊?」智宣也觉得自己好蠢,笑着摇头:「我喝大了。脑子有病了。」顾晓山却笑:「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说因为现在钱多了,才不肯回去。只是觉得现在的我,花的时间比较有价值。」 智宣却想起和白浪同居的那个夏天。白浪是学生,离家出走跑出来蹭住的,自然也没钱,智宣也刚毕业,自己都不够花,还得养着个大男孩。大暑热天的,智宣跟他走好远,专门去离市中心远的便宜的大市场买西瓜,两个人抱着西瓜回来都是满头大汗的,说是要解暑,实际更折腾。只是开着风扇,一边吃西瓜、边看电视,也很是好玩。白浪口口声声说西瓜心都留给智宣,却常常趁智宣看电视入神的时候挖走一两勺西瓜心的果肉,做贼似的心虚,囫囵吞下,咂咂嘴尝尝那个甜味的回甘。智宣发现了也装作没看见。 这些跑大老远去买西瓜的时间,现在看起来也是不值当的吧。 那个时候的时间真的花得很奢侈了。 可是智宣愿意回去。 智宣想到这些,也有些伤感,连吃个孜然都有柠檬的酸涩味了。顾晓山精细人,自然知道察言观色,便说:「是我说错什么了?」智宣却道:「没,我只是想起以往的苦日子,在忆苦思甜!」说着,智宣又笑了起来。顾晓山便和他说笑:「我都不知你为何看出我『混得不错』,我通身衣裳都不够你一件衬衫值钱。也难为你穿着奢侈品跟我吃烧烤。」智宣却笑起来:「你这种贵人天生有气度,不用像我这等平民花大钱装身才勉强有点样子。」顾晓山听了这话极其受用,但嘴上还是谦虚的,只说「哪里哪里」。智宣没想过顾晓山私底下如此随和健谈,又正是夜深感伤,美食当前,不免跟他多饮了几罐。到吃完宵夜要走了,智宣已经醉醺醺的红了两颊,狐狸一样的眼珠子上泛着雾气。站起来起得猛了,脚步有些不稳,顾晓山将他扶住,问他住址。 若是平常在夜场遇到的人,智宣宁愿自己撑着打的回去。只是顾晓山不是夜场咖,出现在那儿也是偶然,况且行为十分正经,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人,难道还能占他便宜不成? 退一万步说,顾晓山要占他便宜,他也不该有什么抗拒才是。若是在平时,智宣说不定还会想着和顾晓山这等天菜来一段艳遇。然而,最近郁韫韬重新进入他的生命,以至于他看一切的繁花芳草都是枯枝败叶了。 顾晓山打车和智宣到了该小区门口。那智宣便说:「你顺便乘这个车回家好了,我自己走进去,没几分钟的路。」那顾晓山却说:「既然没几分钟,就让我再送送吧。横竖到来到这儿了。」那智宣便也不多推阻。顾晓山先从车上下来,等智宣要下车的时候,又去扶他。那智宣笑着说:「我不过多喝了点,又不是残疾了。不必这样小心。」顾晓山也笑了:「现在小心些,好过醉汉摔成残疾。」智宣呶呶嘴,心想:「啥子醉汉残疾的,会不会说话?看你顾氏的面子上,不然老子怼死你。」 顾晓山和智宣一起进了小区。此时夜已深了,小区的路灯也不算十分明亮,脚下是看不太清的。智宣说不必顾晓山扶他,便逞强往前走,努力走出一条直线,却不想不提防一脚踩进坑里,极惨烈地「哎呀」了一声。顾晓山忙扶住他:「怎么了?」智宣大感丢脸,便恼怒地说:「这石板地上怎么有个坑?」顾晓山见智宣是恼羞成怒,便模仿他恼怒的语气说话:「是啊,什么破石板地,居然能长出一个坑来。」 智宣知道他在揶揄自己,不免更为窘迫。顾晓山问:「扭到脚了?」智宣便说:「还好。」然而智宣一迈步子就露馅儿,免不得一瘸一瘸的,显然是崴着了。智宣感觉自己一晚上的形象都跌碎了,僵着背脊,梗着脖子,一脸尴尬。顾晓山却说:「不然我背你吧?」智宣赶紧摇头:「不用、不用。岂敢、岂敢。」顾晓山很无奈,心想「还真是个正经人啊」,又说:「可你怎么走,还是我扶你吧。」 顾晓山扶住智宣往前走。智宣脚腕疼得厉害,也就随他了,心里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穿内增高小皮鞋? 这小区绿化做得不错,他们一路走来都是绿荫掩映。好不容易,智宣熬着痛终于从石板路上走到自己居住的楼下。感受到顾晓山的隔着t恤按着他腰部的手掌,智宣这个见惯世面的人不是没感到暧昧。一个直男是不会这样摸另一个男人的腰的。 顾晓山似乎也觉得自己并不失礼,手在智宣的腰部不轻不重地摩挲,又问:「所以今天晚上那个真的是纯男子的舞蹈俱乐部?」顾晓山先前已问过一遍了,现在又问一遍,那语气显然不一样了,低沉得有些性感,嘴唇几乎贴着智宣的耳朵,喷薄出一些暧昧的气息。他既然看出了智宣衣服的牌子了,自然也该知道这件衣服原本那是那样修身性感的,那智宣发际和耳后散发的迷情香水味,似乎也表达着智宣「绝非良家」的信息。 智宣眯起眼睛,想推开顾晓山,却手搭在顾晓山肩上,更有种「欲拒还迎」的感觉。他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拒绝人?若是平日常见的矮瓜劣枣就算了,如今上等天菜都要拒绝?难道你还为白浪『守身』?」这一刻,智宣沉浸在自怜自哀的情绪中,没发现顾晓山已经将嘴唇从他耳侧挪到唇侧。 「嗯唔……」猝不及防地,智宣被堵住的嘴唇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第十三章 在顾晓山试图将这个吻加深之前,智宣就用力将他推开了。那智宣挺起腰板,脸色有掩藏不住的难堪和恼怒:「可以了,我可以自己回去。」顾晓山原以为智宣是来玩的,又见智宣刚刚没拒绝自己的接近,便采取了进一步行动,如今见智宣这样反应,也很错愕,然而还是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以为……」智宣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我懂、我懂。」智宣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了。那顾晓山亦是相当难堪,不好意思追上去。 那智宣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居然还嫌弃起顾晓山来?那顾晓山分明是个如假包换的美男,那智宣又想,我是犯什么傻,难得有这么好的货色送到我家楼下!却不曾想,他家楼下还有一个好货色——智宣快走到楼梯口前,猛然看见郁韫韬插着口袋,站在旁边,神色看不清,因为隐没在楼层投下的阴影之中。 「郁郁郁郁郁……郁总……」智宣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心虚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智宣还心虚地往后瞄,想看看那顾晓山走了没。只是智宣还没扭过头,郁韫韬的声音就从楼道的阴影里传出来:「不用看,人已经走了。」智宣感觉自己的头变成了一个水壶,沸腾的热水在他脑内煮着,汹呶得要他头顶冒蒸汽。 智宣鼻尖里闻到一阵烟草气,不自觉往地上瞥去,发现一地都是烟头,还有半截在地上冒着莹莹的光,又被那高级定制的皮鞋给踏住,狠狠地碾压了两下,踩熄了。然后他慢慢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脸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个夏天的夜晚。 脸上还有些稚气的白浪从楼道里走出来,淡粉红色的嘴唇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浅淡,倔强地抿起。白浪说:「别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一起。」智宣的心总很容易为他触动,问:「什么意思?」白浪拉着他往楼上走,一边回头对他笑:「还是能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那算是他们正式交往的开始? 他俩完成了神圣的「交往确认」仪式后,智宣是名副其实的腰也要断了,一动不动地瘫在沙发上,然后看着白浪在擦地板。 智宣问:「你干什么?」白浪说:「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又是我对象,是不是该养我?」智宣一脸震惊:「什么?」白浪说:「当然不能让你白养,我会做家事的。像是白雪公主在小矮人家里那样。」智宣感到好笑:「啊,我可没听说白雪公主对小矮人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白浪笑道:「我不是白雪公主,我是白浪王子。不过你倒是小矮人呀,看不出鞋里内增高那么厚。」智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艹。」 智宣就这样「收容」了白浪。他没有问白浪为什么「无家可归」,如同往常,他竭力装作毫不在意白浪的一切,心里又百爪挠心。他忍不住在意白浪的状况。然而,白浪倒是没什么的,居然平日照常上学。可每天回到都挺晚的,智宣很是担心,嘴上不问。但他有次悄悄请了假跟踪白浪,发现白浪晚归的原因是——他要晚自修。穿着白色校服,拿着笔认真做功课的白浪,如同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一样。似乎还是学霸,有同学会问他功课……好难想象他在夜店浪荡的样子。 「有了我,你还需要别人吗?」白浪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疑问句。白浪似乎很笃定,他可以满足智宣的一切。智宣嘴上不愿意承认,但实际上心悦诚服。他完全是白浪的「裤下之臣」,可他又不肯真正屈膝。可他确实远离了混乱的夜场,和白浪过一个夏天,不存在任何其他人的夏天。白浪可容不下任何其他人,他很爱吃醋。 郁韫韬从楼道里走出来的时候,就让智宣想起了那个爱吃醋的白浪。 智宣看着地上被蹂躏得快碎掉的烟头,又看了一眼郁韫韬,说:「你抽烟啊?」郁韫韬不期然听到这句,嗤笑了一下:「你不抽?」智宣呵呵笑了一下,说:「偶尔。」郁韫韬也答:「我也偶尔。」今晚,郁韫韬算是把半年份的烟都抽了。 智宣问他话时不知为何有些怯意:「噢……你……你怎么在这儿?」郁韫韬答:「哦,我看完房子,就想来看看你在不在。你这么晚去哪儿了?」郁韫韬问的语气很平淡,但智宣却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哦……我呀,我去吃宵夜了。」智宣身上浓烈的烧烤和啤酒味可以作证。 郁韫韬便说:「哦,你吃宵夜吃到那么晚?」智宣呵呵一笑:「吃宵夜吃到很晚不是很正常?看房子看到那么晚才不正常吧?」郁韫韬的脸色一沉。那智宣才懊恼自己嘴咋那么贱。 人家好歹是你老板,总得给点面子是不是? 智宣又忐忑得很,看了郁韫韬一眼,说:「那……郁总是找我有什么事?」郁韫韬抬了抬下巴,说:「这儿风大,楼上说吧。」 智宣忽然想起那个夏夜将白浪带上楼的惨案,心里一阵打鼓。但他又想,事隔多年,郁韫韬已然忘记一切,性子变得沉稳不少,现在也是有头有面的正经人了,难道能把他按倒了不成? 如同多年前一样,智宣没有拒绝,答应了让郁韫韬上楼。而郁韫韬如多年前一样,明明是客人,却走在智宣前头,驾轻熟路地按开了电梯。一直到家门口,郁韫韬都走在他跟前。直到到了门口,郁韫韬才站住了脚步,等智宣掏出钥匙开门。 智宣开了门,还没说个「请」字,郁韫韬就自作主张地踏进了家门,又因为看见客厅的杂乱而皱起眉头。智宣倒有些不好意思,郁韫韬才刚给他整理完没几天,那么快就又变垃圾岗了。智宣主动将沙发上的杂物拿来,给郁韫韬挪地儿,笑着说:「郁总,坐,要不要喝茶?」 第十四章 郁韫韬没有管他显得有些谄媚的笑,只在沙发上坐下,说:「哦,可以呀。记得拿杯垫。」智宣一边去拿杯垫一边心里想现在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智宣端来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郁韫韬。郁韫韬看着智宣杯子里晃荡的冰块,说:「你该喝热茶,比较解酒。」智宣忍不住嗅了嗅自己身上,又笑:「这酒味那么大?」 郁韫韬打量了一下智宣:「你都穿这样去吃烧烤?」智宣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什么装扮,似乎现在还是领口大开的状态。郁韫韬眼皮半掩,似乎目光也落在那一片裸露的皮肤上。智宣知道自己衣服开到这个程度是最好看的,因此也总能吸引不少目光,智宣对此习以为常到熟若无睹的程度。但智宣却无法对郁韫韬的目光置之不理,于是便装作不经意地扣上打开的衣扣,又说:「烧烤摊热啊!」 可惜不知的是郁韫韬对他影响太大,还是他自己喝多了手抖,一个不留神,居然没扣准。郁韫韬也敏锐地捕捉到这滑稽的一幕,然而并无不给面子的大笑,却伸手按住智宣扣衣服的手。智宣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对方的温度,一时怔住了,又听见郁韫韬说:「你扣错衫钮了。」智宣也是颇为羞愤,只得干巴巴辩解:「我……喝多了……」这似乎是合理的,总不能说看见郁韫韬就五迷三道了吧。 郁韫韬说:「你总爱喝那么多吗?」智宣似是被他刺到了一样,将手缩开,说:「啊……看心情吧。」郁韫韬的手顺势落在了智宣扣错的那颗小小的、圆圆的白色衣钮上:「既然你醉了,那我帮你好了。」说着,郁韫韬的手指灵巧地一动,就将那颗扣错的纽解开了。智宣胸口的肌肤感觉到郁韫韬指尖的动作,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没出息啊! ——智宣暗骂自己。 郁韫韬像是心无旁骛,认真地将智宣的纽扣逐颗扣上,动作缓慢而细致。明明是在给他扣衫钮,智宣有自己被剥掉衣服的、被侵犯的感觉。 和智宣自己穿衣服不一样,也和郁韫韬自己穿衣服不一样,现在郁韫韬将智宣的衣服扣到最上的一颗,指尖不期然地滑过了智宣的喉结,让智宣不自觉地脸颊火烫起来。 二人都没有说话,智宣直直地看着郁韫韬的脸。而郁韫韬却没有理会这视线,似乎很认真的纠结智宣的着装,在扣完了所有纽扣之后,又给智宣整理立起的领子。郁总的手指绕到他的颈后,为他掖了掖领子,似乎遇到了一些阻滞,那郁韫韬便探究一样地靠近,像是要看看智宣的颈后衣领怎么了一样,却因此二人几乎形成了脸贴脸的姿势。智宣甚至能感觉到郁韫韬喷薄的温热的气息。 智宣情不自禁的闭上眼,感受来自对方的气味。当初那酸甜的柑橘气味似乎已经褪散了不少,如今郁韫韬的身上泛出一阵类似甘草的芬芳来,还有种燃烧着的琥珀的微甜,勾引着智宣想咬他一口。 郁韫韬忽然开口:「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智宣在这旖旎的一刻中,并不感到窘迫,反而从容地睁开了眼睛,凝睇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细声回答:「你还挺好闻的,是什么香水吗?」 郁韫韬轻微地摇头,问他:「你的身上好像有阵奶味?」 智宣一阵恍惚,笑了:「你以前也这么说过。」 郁韫韬微笑呼出一口气,喷在智宣的耳际让他有点痒:「我们以前也靠得这么近?嗯?」 智宣心中一惊,一直微微眯着的醉眼不期然地睁大了一些。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一题。郁韫韬的手已托住了智宣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智宣轻轻眯起眼睛,像是被揉服软的一只猫,就差喉咙没有发出咕噜声。郁韫韬看着智宣这个样子,也是好笑,只道:「我以前……难道就是你之前说的『野草』吗?」智宣心想:「你哪里是野草?分明是除草剂。将我的野草除得一干二净,方圆百里只有一个你了。」 智宣问:「你记得什么?」郁韫韬皱起眉,苦恼的样子不像是作假:「不记得什么。」智宣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庆幸。难过的是郁韫韬彻底忘记了过去的美好,同时庆幸郁韫韬忘记了过去的龃龉。 智宣还记得老铁的那句:「那都是你自己作的,整天叫人滚,看吧,现在人滚远了,你又哔哔」。无论谁都不会满意一个整天发脾气说分手的恋人吧?智宣也闹不清为什么当时的自己如此幼稚。郁韫韬的自尊心应该比当年高不少了,怕不会为一个这样的恋人而回头。 郁韫韬似乎也觉得自己离智宣太近了,反而看不清他的表情,影响判断。于是郁韫韬往后退开一些,重复了他的问题:「所以是什么?」智宣勉力支撑,不让自己显出愁色:「我若说是男朋友,你肯定也不信的。」郁韫韬答:「的确。」 郁韫韬算一下时间,他们相识的时候,大概是他读高中的时候。根据老同学和教师的反馈,他每天上学都很定时,从不缺课,积极参加课外活动,而且还是优等生,不大可能有时间和校外社会人谈恋爱。再说了,如果是恋人,为什么他没有一个老朋友知道智宣的存在?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恋人,怎么可能连他出了车祸都不知道? 可郁韫韬能确认,他们以前一定有过亲密关系。 那么思来想去…… 「对啦,」智宣无所谓地笑笑,「是炮友啦。」 炮友。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也无怪乎智宣初见「郁总裁」的时候那么尴尬。 「嗯。」郁韫韬接受了这个说法,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郁韫韬试图靠近他,却不小心碰到了智宣受伤的脚踝,智宣立即发出了轻轻的痛呼声。郁韫韬问:「我还没问你,脚怎么回事?」尽管智宣在郁韫韬面前死撑着正常走路,但还是免不得露出受伤的姿态。智宣便回答:「没什么,天太晚了,看不清路,扭了一下。」郁韫韬说:「所以么,天那么晚还是别出门好。」 说着,郁韫韬就将智宣的腿拉起来。智宣一惊:「你做什么?」郁韫韬说:「我看看。」郁韫韬真是一点不客气,直接将智宣的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拔掉他的鞋,皱起眉说:「内层高那么厚,怪不得扭伤。」智宣脸上一阵发红:「这个鞋本来的设计就是这样。」郁韫韬噗嗤一笑:「是么?你也不矮,为什么要穿内增高?」智宣坦白:「显腿长。」郁韫韬揉捏着智宣的小腿,笑道:「你的腿也不短。」智宣却说:「难道还有嫌长的么?」郁韫韬一笑:「那你去吃个宵夜,还真挺讲究的。又要鞋子显腿、又要衬衫显腰。」 智宣被噎住了,真的无言以对。 郁韫韬却不理会,只留心起智宣红肿的脚踝来。那郁韫韬按了几下,智宣只一味喊痛,怀疑郁韫韬是存心要折磨他。郁韫韬无奈说道:「你家有冰块么?先给你冰敷一下。不然明天更肿。」智宣就说:「冰箱里有。」郁韫韬从冰箱里拿了冰块,给智宣冷敷了一下。智宣的脚仍搭在郁韫韬的大腿上,只觉得尴尬,又说:「那……那郁总,这么晚了,不回家?」郁韫韬说:「这么晚了,还回家?」 智宣便不说话了。那郁韫韬又说:「你这脚也不能沾水,过会儿我帮你洗澡吧。」智宣一怔:「啊?这……这太麻烦郁总了吧?」郁韫韬一手支颐,一手拿着遥控选电视台:「没关系。」 在冰敷十几分钟之后,智宣感觉疼痛确实缓解不少。郁韫韬便扶他去洗澡。智宣又推拒:「可我从来没听说过扭伤了不能沾水!」郁韫韬答:「那你现在听说了。」当了总裁就是不一样。郁韫韬的架势是不容拒绝。智宣连十七八岁的白浪都拒绝不了,更别说现在的郁韫韬了。 智宣想着,以前都不知浪成什么样了,现在倒害羞,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于是智宣便心平气和地脱下衣服。郁韫韬也好像看惯了他的裸体一样,一脸性冷淡地帮他服务。智宣感受到湿热的毛巾擦过柔软的肌肤,忍不住抬眼看向郁韫韬。淋浴的热水打开,能够洗湿智宣的身体,自然无可避免地打湿郁韫韬的衣衫。郁韫韬身上穿的是今天上班穿的白衬衫,穿这种衣服,一旦湿了身,就是诱惑。 郁韫韬一手抬起了他的腿弯,智宣讶异:「怎么了?」郁韫韬说:「你这只脚不能沾水。」智宣单腿站在湿滑的地面,又喝过酒平衡力不好,自然地倾身挨在了郁韫韬的胸膛上,一条腿还搭在郁韫韬的手臂上,可谓是要多暧昧就多暧昧。 智宣忍不住用蹭了蹭郁韫韬,感受他炽热的胸膛:「你还好吗?」郁韫韬说:「我有什么不好的?」智宣嗤地笑了一下:「可是你硬了。」 被直接指出「硬了」的事实,郁韫韬却一点不尴尬:「谢谢你发现了。」智宣忍不住想:「这家伙从小流氓变成老流氓了。」 第十五章 但智宣倒是从刚开始就是老流氓。他算是久旱了,又喝了点酒,气氛也那么好,他实在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变成禽兽。因此智宣用自己的胯贴上去,感受着对方的热烫:「那郁总说怎么办?」郁韫韬皱起眉,说:「不要这样称呼我。」智宣一愣,他还觉得自己这样挺有情趣的,不防被打了个脸,便悻悻说:「为什么不呢?你就是总裁啊。」 郁韫韬却说:「这样显得像是什么交易一样。」智宣不觉失笑,便又将头靠在郁韫韬肩上,说:「那你要放心,我可不会以前要求什么升职加薪。」郁韫韬也点头:「很好,我也是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操了你就给你升职。就算你升职了,也一定不是因为被我操了的缘故。」智宣听了这话,就想这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操啊干啊这些话在嘴里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因为对于郁韫韬而言,性爱是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之事,平常不过了。 智宣也学着他的洒脱,靠在郁韫韬的耳边:「那,要操我吗?」 郁韫韬似乎很镇定:「先洗干净再说。」 郁韫韬变得和白浪不一样了,但很多地方,又是白浪——比如说,和欲望一样旺盛的体力。 他们从浴室一直做到了床上。 重逢以来的郁韫韬,总是那样镇定平和、从容不迫,倒是此刻才显出那孟浪、张狂的模样来。被情欲所支配的郁韫韬,比平日更加迷人百倍。 智宣喜欢此刻郁韫韬望着自己的眼神。 像饥饿的狼,又似护食的犬。 在这灵与欲交锋的瞬间,智宣终于确认,他对郁韫韬是爱的,不是仅仅是出于对白浪的怀念。郁韫韬,他爱郁韫韬。 他俩鏖战至后半夜。 智宣沉沉地睡了过去。郁韫韬倒是想继续,但还是起来,把自己弄得湿漉漉、皱巴巴的衣服拿去清洗。然后光着身子捡套子,扫地,刷地板,最后将洗好的衣服烫平,穿起来,拿了智宣的钥匙下楼将刚刚在楼道里丢下的烟头扫干净。回来智宣家里来来回回收拾一番,又洗了个澡,他才折回智宣的床边,抱住智宣睡了。 智宣睡得倒是不错,一觉醒来,见郁韫韬还在睡着,呼吸吐在智宣耳边。智宣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竟有种恍惚感,以为白浪从未离开过。智宣看了看墙上的钟,一阵紧张,猛地坐起来,才想起今天是周六。倒是郁韫韬被他的动静给闹醒了,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智宣看了一眼郁韫韬,心跳又超过正常频率了——一直清醒自持的郁韫韬,原来睡眼惺忪的时候,是那么性感啊。 郁韫韬揉了揉眉心,说:「怎么了?」智宣伏在他身边,像只小狗一样,眨巴着眼研究郁韫韬迷迷糊糊的样子。郁韫韬看着智宣这样,也没说什么了,意识先于理智地将智宣摁倒猛亲。智宣惊讶地「呜呜」了两声,就由着郁韫韬的舌头长驱直入,侵占他的口腔。 他的吻,倒是像从前一样霸道啊。 ——智宣这么想着。 郁韫韬似乎并不满足于此,手已深入智宣的裤管里。智宣赶紧按住他的手,紧张兮兮地说:「不行了、不行了。」郁韫韬以为他欲拒还迎呢,把智宣翻过身来,又惩罚性地拍了拍智宣的屁股。智宣「哎唷」一声痛呼。郁韫韬听见这声音,才觉得他不是说假的,便脱了智宣裤子查看,见那儿真的红肿了起来。 「这么不耐操么?」郁韫韬无奈笑笑,又揶揄道,「我还以为你是狐狸精托生。」 智宣扭过头,说:「我看你才是吧,都把我吸干了。」 郁韫韬呵呵一笑,说:「我给你涂点药。家里有药吗?」智宣摇摇头:「没有。」郁韫韬便说:「你要起床了么?」智宣一下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我再睡一会……最近加班好累。」郁韫韬冷冷说:「不加班你也去吃宵夜,吃得比加班还晚,还能扭伤脚,岂不更累?」智宣装作听不见,闭着眼睛继续睡。 郁韫韬见他这个样子,真想再干得他嗷嗷叫,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他又看着智宣从被子里伸出来的红肿的脚踝,竟是十二万分的舍不得。只好认命地伺候他,将他的脚收回到被子里,说:「热么?我帮你把空调温度调低一些?」智宣便说:「调什么!关掉!电费你交吗?」郁韫韬笑:「好,我交。」说着,郁韫韬便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些,再出门去。 智宣想起以前,白浪说热想开空调,智宣也说谁交电费呀,白浪说想出去浪漫约会,智宣又说浪漫不花钱呀?智宣想来,自己说话也太粗暴些。明知白浪是无收入的学生,却老是说这种伤人自尊的话。白浪有时也会露出对智宣的依赖,智宣总将这种依赖归类为「吃我的、穿我的」,并必须强调一番。 现在想来,智宣这些行为真是粗暴又幼稚。 但矫情地为自己辩护一下,都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吧。 无论他说多么过分的话,白浪都不会离开他。这让他感觉很安心。 确认白浪在经济上不独立,必须要依赖智宣,也让智宣很安心。 尽管这个论断非常荒谬,但智宣不得不直面事实。 智宣想着过去,又想着现在,腰酸腿痛的,既然是不能成眠。无法,他只好放弃睡回笼觉的打算,在难得悠闲的周末早起。这么一想,他都觉得很不值。 刷牙洗脸走到客厅的时候,智宣已经不会因为客厅的干净整洁而感到震惊了。他随意地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随便刷刷社交网络,给朋友的自拍点了两个赞,就听见开门的声音了。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却很快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买那么多东西做什么?」郁韫韬提着两个大袋子,说:「待会儿还有快递来。」 说着,郁韫韬将智宣的冰箱填满,随后,又装满了智宣家的常备药箱。之后,郁韫韬又将擦脚的和擦屁股的药膏丢给了智宣,叫他自己料理,便挽起袖子进厨房开工了。智宣趿着拖鞋跟上去,问:「你要做什么?」郁韫韬扭过头看他,眼光不自觉落在智宣一瘸一瘸的步伐上:「你脚伤了,就别跑来跑去。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则可。」智宣愣了愣:「你是要住在这儿吗?」郁韫韬一笑:「我是来照顾你的,难道你不该感谢?」智宣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嘴里却说:「我担不起。」郁韫韬又说:「你先回客厅坐着等快递吧。」智宣问:「什么快递?」郁韫韬说:「我让小南快递我的衣物和用品过来。」 小南?就是那个直肠直肚的男秘书么? 智宣感到好奇:「哦,所以小南居然有你家钥匙吗?」郁韫韬便答:「他这个人大事不牢靠,小事还是很细致的。公事上有你就够了,他现在几乎就是我的生活秘书。」智宣听了那句「公事上有你就够了」,不知该不该开心,嘴上却说:「是?你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我作为总助,居然连小南已经可以在你家字出自入都不知道。」郁韫韬微微一笑,瞥他一眼:「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吃醋一样。」 第十六章 郁韫韬微微一笑,瞥他一眼:「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吃醋一样。」 智宣听了这话,心里也漏了一拍,一半是讶异自己似乎真的在吃醋,另一半是害怕郁韫韬发现自己的心情。 但智宣只说:「确实是,只怕他这人看着蠢笨,实际上扮猪吃老虎,不知不觉已经爬我头上了。」郁韫韬忍不住笑:「那倒真是假话了。」智宣却哼哼两声说:「这可难说得很。」郁韫韬一边料理食材,一边说:「单凭现在他在跑上跑下、我在忙里忙外,就知道到底谁爬了谁的头。」 智宣便说:「郁总济世为怀,小人感激不尽。」郁韫韬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回去歇着吧,别碍事。」智宣摸着发痛的脑门、一拐一拐地回了客厅。他还没走回沙发上坐着,就听见郁韫韬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记得搽药」,智宣便扬声答「知道啦」,心里却想,这人年纪越大越罗嗦,还真是不假。以前也没看出来他这个毛病。 小南按门铃的时候,智宣正撅着屁股给自己菊花上药。 想了一下,智宣还是不洗手,直接拉起裤子,拿湿纸巾擦两下手指就去开门。要是郁韫韬看见这一幕估计能郁闷死。小南见智宣开门,也是大吃一惊:「智……智总……」平日所有人都敬称他一声「智总」,只有正牌总裁在场的时候,大家才喊他「智总助」。 智宣见小南吃惊成这样,就知道郁韫韬没交代清楚。小南又抬眼看了一下门牌号,确认了才问:「嗯,郁总在吗?」智宣点点头:「你进来吧。」小南搬着两个箱子进来,那智宣吃了一惊:「郁总不是说让你发快递吗?」小南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嘻嘻笑说:「我看地址不远,都是同区,发快递还得等好久,多麻烦啊!其实东西郁总都打包好了,只管搬过来就是了,不如我自己来吧。」智宣想这小南还真是耿直勤奋,便也多给了他一个笑容,请他坐下,要给他倒水。小南也非常拘谨地推拒了一下。智宣又问:「怎么?你刚刚说郁总的东西都打包好了?」郁韫韬这时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说:「我不是说这几天要换房子么,所以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看见了郁韫韬本人,刚坐下的小南又立即站起来打招呼。郁韫韬给他点了点头。智宣感到好奇:「可郁总不是昨晚才去看房子吗?那么快就打包东西?」小南讶异地说:「看什么房子?郁总前几天已经定好了,就在这楼上啊!」郁韫韬险些要用眼神杀死这个大嘴巴。智宣心想「玛德,我说呢」。小南似乎意识到气氛因为自己的话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时有些无措。倒是郁韫韬见惯风浪,呵呵一笑,就顺着这话说:「是,可是准备装修一下。就打算先在智总这边落落脚。也是巧得很,他也住这儿。」小南猛地点头:「是呀,真的很巧!」 智宣又要张罗给小南吃。小南见智宣走路一瘸一拐的,便说:「啊呀,不用给我倒水了……倒是智总怎么了?」原来小南听见郁韫韬叫他「智总」,便也不忌讳了,跟着喊起来。那智宣只好答:「没啥,就扭了一下。」 郁韫韬心里觉得小南碍事。这位无良老板认为小南做完苦力就该自动引退,怎么还赖着不走在这儿喝茶?难道等会儿还等招待他吃饭吗? 眼看着小南坐下来抱着茶杯跟智宣热火朝天地聊起来了,郁韫韬干咳两声,成功吸引了两位下属的注意力。郁韫韬便说:「是这样的,我要的文件你拿到了吗?我和智总还要讨论一下……」小南虽然迟钝,但话说到这份上,当然听明白了,他赶紧站起来说:「是、是,还有郁总要的文件,已经打印好了。」说着,小南从背包里拿出一份公文袋。智宣虚留了他两句,就看着小南走了。 那智宣瞥了一眼公文袋,说:「这是什么?」郁韫韬坐在智宣身边,打开公文袋,从里头拿出两份文件。智宣好奇:「是什么?难道你还让小南跑回公司一趟打印文件?再让他给你打包行李?」郁韫韬一边看文件一边说:「是啊。」智宣便说:「什么文件那么重要?」郁韫韬便将两份文件摊开在茶几上,也供智宣阅览。智宣一看,脸都红了。原来上面是智宣和郁韫韬的体检报告。智宣问:「什么意思?」郁韫韬看着智宣,说:「我觉得可以不戴套,你认为呢?」 智宣其实也喜欢不戴套,但又不直接答应,只说:「你就为了这个让小南跑几公里?」郁韫韬又道:「这个时候提他做什么,我在征求你的意见。」智宣便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保险起见……」郁韫韬心里只道「正合我意」,便接着智宣的话说:「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只和对方做爱比较好。是这个意思吗?」智宣冠冕堂皇地说:「当然。当然。」郁韫韬便也堂而皇之地道出自己的不满:「那你可别计较我管你出不出去『吃宵夜』了。」 智宣没想到郁韫韬还揪着这个,忍不住笑了:「哎唷,我的老总。从昨晚说到现在了!」郁韫韬想着厨房里的水应该沸腾了,便站起来,一边往厨房里走,一边回答:「岂止,我偏要一直说,到死那天都说。」智宣听了这话,居然心里一阵难以言状的甜蜜。他又想,自己真是中毒了。 郁韫韬为他煮好了饭,并招呼他来吃。智宣看着饭桌上的三菜一汤,心里很是感动。他还是觉得这一切有些近乎虚幻。他像是跌进海里的星星,明明处身不属于他的所在,却又忍不住喜悦地发光。 郁韫韬一边查阅文件一边吃饭。这自然是对身体不好的行为,可是智宣并不以为有什么不妥当。大概因为智宣的生活状态也是如此,别说一边工作一边吃饭,只得工作不得吃饭都是常事。另一方面,智宣又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感动与感伤交杂的情绪里,无法自拔,便也没说什么话。因此这顿饭,二人吃得异常安静。 二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智宣站起来收拾碗筷。一直低头看文件的郁韫韬才抬起头:「你干什么?」智宣说:「收拾呀!」郁韫韬笑了:「你还会收拾?」智宣愤愤不平:「我还会洗碗呢!你信不信?」郁韫韬便答:「怎么不信?不是有洗碗机么?」智宣被堵得无话,悻悻走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擦桌子洗碗。 智宣果然将这个完成了。郁韫韬不放心地去看一眼,发现厨房里已是一尘不染,不禁感叹,尽管智宣很邋遢,但真的要他认真做事的时候,还是那个一丝不苟的智宣总助。于是郁韫韬索性继续指挥他:「那你顺便把床单也洗一洗吧!」 智宣忍不住翻白眼,埋怨自己就不该干好,就该干得乱七八糟,好让郁韫韬再也不敢放他做家务。只是智宣想到郁韫韬在工作,又做了饭,自己也该好好洗完,没想到果然如此。当你做好了一件事,你的领导就会叫你干二三四五六七八件!智宣不接这茬,扭头就走:「我不洗。谁污染,谁治理!」 郁韫韬老神在在地一边看着文件做批注,一边说:「当然是『谁污染,谁治理』。我可是戴了套的,射得乱七八糟的那个人是谁?」 智宣老脸一红,心想这个老流氓。 那郁韫韬又说:「你就是将床单丢洗衣机里,会累死吗?」智宣便扶着腰说:「我现在腰酸腿疼屁股痛的,别说拆床单,就是拆鸡腿,都没力气。」郁韫韬无可奈何,朝他招招手:「你过来,我先看看你的脚。」智宣便到郁韫韬身边坐下。新近做过爱的人就是不一样,智宣也不腼腆了,大模厮样地将脚搭在郁韫韬的大腿上,甚至将郁韫韬的平板电脑都踢开了。郁韫韬看着那可怜的平板电脑,说:「你知道这是多少亿生意的文件吗?」这文件还是智宣昨天发给郁韫韬的,智宣自然知道,却说:「管他呢,我的脚疼着呢。」 第十七章 郁韫韬算是见识了,只说:「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明明是大哥哥,却又那么孩子气。」智宣听见「大哥哥」三个字,脑里就嗡嗡起来。郁韫韬见他发着愣,就搓了一下他的脚踝,智宣一下疼得叫起来:「做什么?」郁韫韬说:「你发什么怔?」智宣便道:「啊……我是奇怪,郁总那么英明神武的人,为什么要喊我『大哥哥』?」郁韫韬听了这个就一笑:「不喜欢?我觉得还挺有情趣的。」智宣的心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胸腔:「太有情趣了,受不起。」 郁韫韬点点头:「是的,你这个年纪的男人,是开始忌讳年纪大什么的说法了。」智宣听了这话,心跳倒是平抚下来了,恼意却窜起:「什么是我这个年纪的男人?说什么呢?」郁韫韬笑着说:「我说吧,可不是忌讳了。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很多小姑娘都喜欢大叔。」智宣指着自己说:「郁总,你是眼瘸了吧?对着我这张脸喊大叔?」郁韫韬说:「不,我是对着你的身份证年月日喊,行没?」 中午过了的时候,郁韫韬将批注发下来,又对智宣说:「我现在发给你,是我不喜欢堆积工作。你不用在意,工作日再看吧。」说着,郁韫韬就去洗床单了。 智宣便在沙发上挺尸。倒不是他故意躲懒,而是他真特么累了。他想起以前他刚毕业,和郁韫韬这个青春期少男,一个周末做两天的荒淫事,周一还特么能上班。现在呢?现在呢? 智宣含恨想,真特么老了。 智宣对于自己老化了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到了周日,因为身体状况就好转很多了,精力也恢复大半。所以他一早就开始翻阅昨天郁韫韬给的文件批注,并转发给了相关的负责人。相关负责人心里估计也感觉日了哈士奇,但仍然快速回应了智宣。智宣在屏幕前邪魅一笑,虽然他是自愿周末加班,可还是心有不甘,必须拉人垫背。 郁韫韬从外面进卧室,见智宣对着电脑屏幕阴恻恻地笑,嘴里还喃喃说「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一脸疑惑:「你在干什么?」智宣听见声音,有些吃惊地抬起头,脑子很快转过来了,镇定地回答:「一早起来早餐都没吃,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工作!」郁韫韬以为他发了神经,完全没被这位员工的敬业感动:「是么?那么勤奋?不如出来帮我收拾房间。」智宣的眉头瞬间打结:「又是收拾?昨天不是收拾过了吗?总裁,你能不能别把时间花费在这些50块钱1小时的家政都能做的事情上?」郁韫韬笑笑:「那请教大哥哥,什么事情比较有意义?」智宣的心又怦怦跳起来:「你、你别这样叫我。」郁韫韬咧嘴露出八颗大白牙:「为什么不?」智宣不自然地捏着被角:「肉麻。」郁韫韬想了想,说:「这有什么肉麻的?难道你还更宁愿我叫你小甜甜?」智宣冷哼一声:「你敢叫我小甜甜,我就敢叫你大叽叽。」郁韫韬听了,愉快地笑起来。 于是整个早上,郁韫韬都追着智宣叫小甜甜。智宣也如他所愿地回答「大叽叽」。郁韫韬就抱着他笑,智宣见他这样,似又见回了那个爱装疯卖傻的少年。智宣伸手,摸了摸郁韫韬的脸,用指掌描摹他变得成熟的轮廓。郁韫韬抓住他作乱的手,往嘴里吸吮。二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加重。很快的,郁韫韬将智宣压倒在身下,一边脱掉他的裤子,一边在智宣耳边沉声问:「可以吗?」智宣说:「磨叽什么,大叽叽弟弟。」郁韫韬听了,噗嗤一笑,差点软掉。 二人白日宣淫,导致的结果是智宣刚好些了的屁眼又肿得更厉害了。到了周一,智宣的脚踝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反而是腰臀难受得很。小南看着智宣的走姿,忍不住说:「脚看起来没怎么肿啊,怎么疼得这么厉害!」智宣扶着腰说:「嗯,又闪着腰了。」小南便说:「哎呀,真的要注意保养啦!」智宣咬牙说:「还不是为了帮郁总……搬家么。」小南却说:「这种粗重活,下次交给我就好啦。」 智宣在位置上坐下,很想在办公椅上加个软垫,又怕太明显,只得忍着了,脸色发青地工作。当他看到行程表上「顾晓山」三个大字时,脸色更是不善。可他心想,以前在夜场遇见的同事都没认出我,顾晓山更不可能认出我的。说起来,我这种虾兵蟹将,他连正眼都不会瞧吧! 郁韫韬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问智宣:「还难受呢?」智宣还没说话,小南就说:「智总难受一早上了!我就说嘛,以后郁总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我。我年轻力壮,比较耐操。」郁韫韬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奇怪。 智宣赶紧找补:「小南的意思是,他比较吃苦耐劳。以后要担担抬抬、跑里跑外的事情,都拜托他好了。」郁韫韬回味过来,微微一笑,说:「嗯,话虽如此,智总是有他无可替代的好处的。」 小南立即附和:「是呀,是呀。智总当然是谁都比不上的。我就只能分担些粗笨的活计了。」郁韫韬指挥小南,说:「把明天和顾氏开会的章程过一下,就发下去吧。不要出错了。」小南赶紧点头:「不出错,不出错,绝对不出错。」郁韫韬点点头,又问智宣:「做完了吗?去吃饭?」智宣笑笑:「工作是做不完的,但饭是一定要吃的。」小南因为刚被委托了工作,自然也不敢跟着去蹭饭。但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古怪,以前郁韫韬和智宣都是在公司吃外卖,说省时间,今天是怎么了? 第十八章 小南因为刚被委托了工作,自然也不敢跟着去蹭饭。但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古怪,以前郁韫韬和智宣都是在公司吃外卖,说省时间,今天是怎么了? 郁韫韬和智宣其实仍是工作狂,不会浪费太多午间的时间在吃饭上,就是在楼下餐厅吃个商务午餐。他俩下班也晚,到了楼下,发现餐厅已是满座了。而他们到了餐厅,也立即引起大家的注意,大家都暗中观察这两个很少出现的人士。两位大佬看了一眼窗边的那一排桌子,其中便有反应快的人就主动退开,并自觉将桌面收拾干净,并殷勤向二人打招呼。那二人虚应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在窗边坐下。 郁韫韬一边翻着菜牌,一边说:「没想到这儿中午人还挺多的。」智宣便说:「咱们一栋楼那么多员工,都要吃饭的,人多有什么奇怪?总不能要求所有员工都嚼两口三明治就继续开工吧?」郁韫韬只开玩笑道:「最好是一边嚼三文治一边开工。」智宣笑了:「富士康也没有这样的。」 二人点了简餐,发现味道也是一般,只是价格也很实惠,所以没说什么。智宣又问郁韫韬:「所以郁总是买了我家楼上的房子吗?」郁韫韬答:「是呀。因为刚从海外回来,没有地方落脚,所以就先短租了个酒店公寓,现在到期了。之前看你那儿环境不错,价格也合适,刚好有空着的,就买下来了。」智宣觉得好笑:「是哦,其实我那个小区很老了。想不到总裁也买二手房。」郁韫韬笑了笑:「这一带都没什么一手楼了吧?几乎都是二手房。而且价格不输一手楼。」智宣一边用筷子摧残着碗里那块过于肥腻的叉烧,一边说:「我之前提过,附近还有个更好的小区,您没去看?」郁韫韬便答:「哦,那儿没有看到合适的。」智宣咬了一口那块肥叉,感觉腻得要吐,硬是咽了,又灌了一口冰红茶解腻,才开口说话:「你也是有钱没地儿花,放着家里豪宅不住,偏要住二手楼。」郁韫韬哈哈一笑,说:「你是没见过老爷子么?你愿意和他一起住?」智宣只说:「我这种小土豆,很少见到他,见到也没说两句,实在是不清楚。倒是韧子是跟老爷子住的吧?也没见他怎么样。」郁韫韬只道:「这韧子,也是……奇才。单凭他『耳聋脸皮厚』这一点。我是没见过没人和他相处不好的。」智宣笑着点头:「若真有人和他相处不好,也一定是那个人的问题。」郁韫韬点头:「一定是。」 郁韫韬见智宣一直戳着小碟子里的叉烧又不吃,偶尔吃一口就灌大半杯水,便猜测智宣不爱吃那个,只说:「你那叉烧看起来不错,不如我和你换吧。」智宣一怔:「诶?」郁韫韬将那一小碟的叉烧擅自拿了过来,并将自己的吉列鸡排换了过去。智宣吃了一口吉列鸡排,味道也是一般,但起码比肥叉好吃,便安心地食用起来。郁韫韬吃了一口那叉烧,几乎吐出来,但仍笑眯眯吞下,喝了一口冰奶茶,又问:「那你呢?怎么不和家人住?」 智宣咬住鸡排,不便说话,细细咀嚼了一下,只觉得这鸡扒还是不甚好入口,又喝了一口冰凉的饮料,才缓缓答道:「他们过世了。」郁韫韬一下怔住:「对不起……」 这顿饭确实不好吃。 郁韫韬真的难想象这种口味的餐厅能够人满为患,看来写字楼的餐饮生意真的很好做。他结账了之后,便与智宣一同上楼。不同于刚刚的人声鼎沸,专用电梯间将外界一切纷扰隔绝,彼此只能听见机械转动的声音,分外冰冷。郁韫韬清清嗓子,问他:「那叔叔、阿姨是……?」智宣一时没回过神来:「谁?」郁韫韬颇为尴尬:「就是……令尊、令堂……」「啊,他们啊……」智宣也跟着尴尬起来了,「车祸。」大概事情隔得太久远了,智宣提起这个话题,没有显示出悲伤的样子,反而很平淡,像是讨论别人的事一样。 郁韫韬便问:「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呢?」智宣答:「很久了,大概是我大学的时候吧。他们来我读书的城市的路上出了车祸,就是这样子。」大概是那个时候开始,智宣就养成了节俭、储蓄的习惯。 老铁都说智宣很抠,没见出来玩的人那么抠。智宣说,他来夜场又不花钱,他往那儿一坐,吃吃喝喝都有人请。老铁也是无言以对。 于私,顾家和郁家算得上世交,于公,顾氏和郁氏是长期合作的伙伴。顾老爷子和郁老爷子现在算是退居二线了,嘴上说不问世事,但耳朵灵得很,早就知道顾晓山和郁韫韬现在把局面搞得很难看。新闻那边也都登各种故事,说顾氏和郁氏要关系破裂。 两个老爷子却装作没知道,仍旧一起打高尔夫,还默许了记者来拍,说是两家交情如故。 顾老爷子却忍不住私下跟郁老爷子说:「你那个海外回来的儿子很厉害呀。一回来就雷厉风行!」郁老爷子装作没听明白,就说:「当然厉害,是我的种!」顾老爷子又说:「可怎么都没见你带他出来给我们瞧瞧?」郁老爷子就说:「你想瞧,自己过来!还叫我遛他来,以为他是驴子吗?」郁老爷子脾气火爆、说话难听,顾老爷子一早习惯,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笑了:「好奇嘛,行,我下次到你们家去,看看咱们世侄。」郁老爷子笑着说:「现在给你看看照片。」说着,郁老爷子叫助理给他拿ipad。那顾老爷子笑说:「你用手机给我看不成么,反正都是存在icloud吧。」郁老爷子摆手说:「不成,不成,咱们韫韬长得可标致了,要用大一点的屏幕才好看。」顾老爷子顺着郁老爷子的话点头,又看着ipad上郁韫韬的各种照片,只笑着点头:「果然很标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呢!这ipad还不够,下次咱搞个电影厅循环播放他的美颜!」郁老爷子一拍大腿:「好!这个主意好!下回他生日,就这么办!」 郁老爷子兴致来了,谁也不能扫,不然他就发火。顾老爷子和他几十年交情,惯了他的脾气,便顺着他的话说,一顿讨论,连电影播放厅的电费都算明白了。那郁老爷子聊得可嗨了,又说:「哎呀,这些孩子,真让人操心!」顾老爷子又说:「就是咱们两家的交情么……」郁老爷子说:「他们年轻人闹一闹,不会怎么样的,你我都还没死呢!不过依我说,这事情还是你们晓山不地道,怎么能欺负咱二少老实呢?咱们韧子也是看着咱们两家交情好,你们晓山也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才那么信任的,哪想到晓山能坑他!」顾老爷子赶紧说:「你这话就说重了!哪能坑他呢?就是一时没算明白,搞错了、搞错了。」 顾晓山还能算错帐?你咋不说顾晓雾能看错包包牌子呢? ——郁老爷子自然没被说服,但也知道都是场面话,就说:「唉,那就算回来。横竖是晓山这次做错事,确实要拿点诚意给咱韫韬看看啊。说起来,咱韫韬又不像韧子和晓山从小到大的交情,也不知道咱们两家感情多好,有时是看起来无情了一些,其实都没恶意的。我也会叫他不要太咄咄逼人。」 二人商量好了,便各自回家。顾老爷子不得不承认,这次是顾晓山不对,便对助理说:「你看,我要是真的搞个电影厅播放郁韫韬的演讲视频,能够让他们比较高兴吗?」助理一脸懵:「呃……郁老爷可能会喜欢?至于郁总,恐怕很难说吧。而且要找到足够高清的片源,恐怕也不容易。」 郁老爷子回到家里,见韧子已经坐在那儿和郁韫韬说着话了。原来今晚郁老爷子就约了郁韫韬回来吃饭。郁韫韬自然得从命。郁韫韬大概知道郁老爷要跟他讨论与顾氏的事情,但其实他私心是希望郁老爷跟他谈谈性取向的问题。然而如此大事,郁老爷当作没听见。 韧子又跟郁韫韬说:「你教教我,怎么能让晓雾看见我?」郁韫韬笑着说:「她难道看不见你?她视力不好?」韧子正要说什么,就见老爷子进门了,他俩便赶紧站起来叫爸爸。郁老爷跟他俩点头微笑,又喊他们去饭厅吃饭。 郁老爷跟郁韫韬提起来:「我今天跟你顾伯伯聊起来了,他说还没见过你。我说也是,你自从回来,一头扎进工作里,我要见你都很难。还是找个时间,两家人坐一起吃个饭。」韧子听了却说:「啊?这样好吗?不怕大哥和小山哥在饭桌上打起来吗?」郁老爷便说:「大家都是斯文人!你以为黑社会讲数吗?」韧子答:「可别人不说,我和爸爸都不算斯文人吧?而且我大哥和小山哥应该也是假斯文吧。」郁老爷燥起来,大叫:「拐杖呢!我的拐杖呢!把我的拐杖拿来!」众人赶紧劝郁老爷坐下,一边给他顺气,说小朋友不懂事。 第十九章 郁韫韬真想把这段录下来,发给智宣看,以作为「为什么不和家人住」这个问题的答案。 韧子又说:「那什么时候吃饭?吃饭也好,我也能见见晓雾姐姐。」郁老爷便说:「什么时候,看你们吧。韫韬最近很忙,是不是?」郁韫韬点头:「其实交接得很顺利了。现在忙的,也是和顾氏相关的事。」郁老爷一拍桌子,毫无预期地又开始喷韧子:「我就说你,不学好!多少亿身家给你,都要败光!搞得那么难看,拖累多少人!你做事能不能仔细些!」韧子不明就里:「啊,我哪能知道啊?这些财务的事情交给财务的人管呗!法务的事也有法务的人!我哪懂?再说啦,合同都是智宣先过目的。他那么仔细,都没看出毛病,能怪我了?」郁老爷就问:「智宣是谁?」 郁韫韬放下手中的酒杯,又指着韧子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你自己的公司还能依仗打工仔帮你守吗?这事有什么难懂的?既然那么难懂,我怎么才来几天就看出问题了?你自己的错,不能怪别人!」郁老爷也点头:「对啊!你这个不长进的!」韧子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老爸和老哥轮番轰炸,晕乎乎的,被轮流骂了半个小时,完全不知自己干啥天理不容的事了。 三人吃完饭,便给郁太太上香,又闲谈一阵。 既然提起了郁太太,郁老爷子又自然地想起婚姻家庭的事,提起婚姻家庭的事,又免不得跟郁韫韬说起相亲的话题。郁韫韬认真地看着郁老爷的眼睛,说:「所以,现在,您是要给我介绍哪家公子吗?」郁老爷子的老脸险些绷不住,忍了半天的气,才叼起一根雪茄,一脸沧桑地说:「你如果喜欢……也不是不可以……我这边也可以安排。」郁韫韬倒是一个打跌,没想到郁老爷会这么回答。韧子一听,来了精神:「哇哦,两个富家公子相亲吗?我能去旁观吗?」郁韫韬发现这个话题很难继续下去,于是又捡起了韧子管理不力的事,强行再数落了他一顿。 郁老爷点燃了雪茄,吸了两口之后,才说:「好了,别骂他了。又不是不知道他脑子不好使。再说了,他从小就被晓山耍到大的。要学精,早就学精了。」韧子听了,脸红脖子粗,非常气愤,但又发现这是事实,所以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顾晓山虽然是韧子发小,但对于郁韫韬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郁韫韬忍不了这口气:「所以呢?私事我自然不过问,但这都损害公司利益了,难道我们该忍气吞声?」郁老爷掸了掸烟灰,说:「当然不该!你以为我不气吗?你觉得你和我,谁更不擅长忍气?」 郁韫韬便道:「可是,他们作为经销商,谎报业绩,骗取我们的业绩回扣,乃是事实。」郁老爷点头:「这我是知道的。只是郁氏始终是不同的。晓山做出这个决定,也正是因为他们公司搞上市,周转刚好出了问题,想到咱们韧子傻乎乎的,可以哄过去。说起来,这笔数他原本就打算这个季度填回去的,不然账也做不平。没想到我们这边突然换了你这么一个明察秋毫的,还没填回来,就被抓包了。」郁韫韬却说:「这种事情,细究下来,他是要坐牢的。」韧子听了,几乎跳起来:「你要送小山哥去坐牢吗?」郁老爷叹了一声:「对啊,可不用做到那么绝,是不是?顾氏是不同的,你懂我的意思?你能抓到料送他去坐牢,他们难道抓不到我们的料送我们中的哪一个去坐牢吗?」郁老爷点到即止,郁韫韬会意点头:「我当然不会真的叫他去坐牢。只是既然错在他们那边,要继续合作的话,还是要他们吐点真东西,不然别人还看轻咱们家了。」郁老爷点点头,缓缓吐出一口烟:「你自己掌握分寸就好。」 话已经谈得差不多,郁韫韬便说要先回去住处。郁老爷子却说:「那么晚了,就别跑了吧。」郁韫韬只道:「那儿比较近公司,明天还得上班,还是这样较为方便。」郁老爷便不阻止了。韧子站起来说送郁韫韬出去。二人走到外头,韧子忍不住说:「那小山哥……以后会不会很尴尬啊?」郁韫韬拍拍韧子的肩,说:「不会的。你就当无事发生好了。或者你偶尔不爽,也能跟他牢骚两句,说他惹你被家人骂。我相信他handle得来。」韧子半信半疑的,可事实证明郁韫韬说的是对的。之后他们再见面,顾晓山的表面上真的一点尴尬都没有,态度自然得很,仍和从前一样。韧子不爽了,提起这件事说,顾晓山也完全没做了亏心事的自觉,居然能跟着开玩笑,说自己被家人骂得更惨。韧子说那也是你应得的。顾晓山点头笑着说是是是。那韧子真的一点脾气都没了,又和他如常相处。 韧子又问顾晓山对郁韫韬印象如何。顾晓山感到讶异:「怎么了?难道还要我和他相亲吗?」韧子捂着嘴笑:「怎么就和他相亲啦!」顾晓山说:「我听说他之前相了一堆千金小姐都不如意,现在你父亲找到了症结所在,开始物色已经出柜了的适龄富家子。」韧子闻言大惊:「哇,连你都听说了?」顾晓山说:「任何事情,郁老爷子都能搞得尽人皆知。」韧子又问:「那晓雾姐姐呢?她可难过?」顾晓山一笑:「她是不信邪的。」「哦。」韧子顿感失望。顾晓山又拍了拍韧子肩头,说:「没事情的,横竖她是否能和郁韫韬成功,也轮不到你。」「艹,」韧子骂,「艹你。」 回到韧子那个问题:顾晓山对郁韫韬印象如何? 顾晓山选择对此避而不答,是因为不想说实话:印象吗,很差。 郁韫韬和顾晓山关于合作案的事情,沟通了很多次了。但首次面对面地商谈,还是发生在他们正式在郁氏开会之前。很多事情,在正式会议上是不宜多说的。因此,郁韫韬在家里吃晚饭,搭车回到智宣家时,就吩咐了推迟会议。智宣听了,问:「可是顾氏那边一直努力尝试和我们沟通,我们回绝了很多次了,这次好不容易安排了会议又延后,会不会显得失礼?」郁韫韬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那你把袜子丢在我的鞋子上,是否觉得失礼?」 智宣语塞:「嗯……咱们聊那么重要的公事呢,说袜子这种琐事干什么?」郁韫韬顺手将智宣的袜子和他换下的衣服一起拿到脏衣篮里,一边走还一边想:我为什么不答应老爹留在家里当大少爷,反而连夜回来当保姆? 智宣一边发邮件宣布推迟会议,一边看着郁韫韬说:「要我发邮件给顾氏通知吗?」郁韫韬从洗衣间出来,说:「不用,我给顾晓山发了信息了。他回了我。」郁韫韬裸着上身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害智宣无法集中精神,愣愣地看着他。郁韫韬笑笑看他:「你去过顾氏在中心路的酒窖吗?」智宣说:「去过吧,但都是开会还有培训的时候。平时可消费不起。」郁韫韬便说:「那我们明晚去搓一顿,顾晓山做东。」智宣一怔:「就我们两个去吗?」郁韫韬笑:「还有emu,dick,他们那边应该也有骨干在。」 南区唯一一个高级酒庄乃是顾氏旗下的产业,可惜处在较远的县里,去不方便,这种非正式会面也不好搞成出差。为表诚意,顾晓山才将晚饭的地点定在市区的地下酒窖里。那儿清静幽雅,服务高档,是不少品酒发烧友以及装逼发烧友钟爱的去处。 智宣在约定时间开车送郁韫韬前去。车内播着悠扬的古典交响乐,车载音响的立体环绕效果尚算可以,郁韫韬听着一边用手指在膝上打着节拍,一边问智宣:「你喜欢红酒吗?」智宣看了郁韫韬一眼,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委婉地说真话:「每场培训我都认真参与学习,并且也考取了相关的证书,业务知识是很扎实的。」郁韫韬笑了出声:「所以是不喜欢啦?」智宣只好找补:「可是出外就餐的时候,若有点酒需要,我每次都会点我们公司的产品。我相信这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而同行的人都赞叹不已。我们公司的品牌形象还是很好的。」郁韫韬听着智宣这些官方的表达,半是玩笑地说:「我不是以总裁的身份问你,你怕什么?」智宣战战兢兢地说:「可我……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 第二十章 郁韫韬和智宣下了车,看见伊苗和蒂克果然都在等着了。智宣看见伊苗,也露出大大的微笑:「emu!」伊苗也大大地笑:「我亲爱的智总啊!」智宣张开双臂:「emu今天好帅!哈哈!」伊苗也张开臂和他拥抱:「你也好帅!哈哈!」他俩每次见面都夸张得很,勾肩搭背,说着各种并不幽默的笑话并哈哈大笑,状甚亲密又透着一丝尴尬,大抵因为全公司都知道他俩不和。 郁韫韬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伊苗,伊苗开口第三句就说智宣坏话。而郁韫韬也亲眼看见伊苗的名字位列智宣小本本的第一位。因此,郁韫韬实在不想再看他俩表演,就说:「行了,进去吧。别叫人家顾总一直等着。」 智宣立即敛去脸上假笑,一脸严肃地跟着郁韫韬背后,大步踏进了大楼。大概为了和酒窖的木质结构相符,电梯的门也弄成橡木的样子,众人搭乘这装作自己是木头做的电梯到达地下酒窖。电梯门一开,就见顾晓山笑着迎了上来,背后也有三个随行的,智宣看着眼熟,认得都是对方公司高层。 他们都要装作随便吃饭的样子,所以穿得较为休闲。但始终不是智宣上次看到的顾晓山。顾晓山没有穿那套t恤牛仔,而是一件长袖黑白条纹衬衫,有些商务的拘谨,但因为领口有深蓝色的拼接的设计,又显得较为时尚,下配着一条于拼接设计颜色呼应的蓝色弹力长裤,从头到脚都是意大利设计师品牌,精致不失休闲,可谓是很会穿了。智宣看了一眼穿着黑色府绸衬衫搭黑色府绸长裤加黑色尖头皮鞋的郁总,又想到总裁衣柜里那件大红色小羊皮羽绒夹克,真想叫他学学人家打扮。 顾晓山和郁总露出了刚刚智宣和伊苗的表情,笑着和对方握手拥抱,语气强烈而不走心地称赞对方的外形和打扮。顾晓山又说:「今天这儿已为各位贵宾清场了,快请进吧。」众人走往了酒窖中央的餐厅,那儿也有服务人员守候着。 大家闲聊了一阵,智宣始终心虚地不发言。事实上,这种会面上,身为助理的智宣也很少发言,这并不显得奇怪。倒是八面玲珑的蒂克和对方的公关先生把场子炒得很热。顾晓山和郁韫韬都赏面地为他们的笑话露出笑容,他们两个都笑了,底下的人也就跟着一起说笑,气氛也算融洽。 顾晓山又跟郁韫韬敬酒,说跟他赔罪。那郁韫韬见他假惺惺的,但也假惺惺地笑着:「言重了、言重了。」顾晓山只说:「我干杯,郁总,随意。」说着,顾晓山将杯中红色液体一饮而尽。智宣看着顾晓山如此牛饮,也想说这个大总裁也和他一样不爱葡萄酒吧。平日喝酒前闻得超久跟狗一样,喝的时候舔小小一口就跟猫一样,最后闭着眼品味三分钟就跟傻子一样,都是装逼,骗人买酒用的伎俩。 郁韫韬见顾晓山干杯了,其实也不敢随意,也干了。顾晓山笑着说:「郁总,好酒量啊。」郁韫韬只说:「不好,不好,不能再喝了。」顾晓山笑笑,说:「那酒都干了,可不能再生我的气了。」郁韫韬听这话觉得很肉麻,心想「我和你很熟吗」,但又说:「我做人公私分明。咱们两家世交,从未有生气之说。」顾晓山半真半假的话也被郁韫韬不软不硬地撅了回去。顾晓山却是厚面皮得很,笑说:「是呀,既然是世交,又是长期的伙伴,相信续约也不成问题吧。」 「这是当然的。」郁韫韬点头。什么世交之情不说,顾氏在中高端酒店、餐饮上是业内龙头,是郁氏对口中高端市场的重要经销商。郁韫韬却又说:「合作是一定的,只是之前出了的那个问题,还是要从根源上解决,才能杜绝以后同类问题的发生。」顾晓山便问:「郁总打算如何从根源上解决呢?」郁韫韬便答:「到底是终端数字没有掌握好。所以我觉得,需要让我们郁氏也能实时掌握到终端销售数据,这样比较好。」顾氏的两个员工脸都僵了,顾总还是很淡定:「这个……其实郁氏可以派出更多的销售人员到我们的一线啊、基层那儿,进行合作,甚至监督。」这对顾氏来说已经是让步了。可是郁韫韬不满足于此:「这样的事以前也有做。但还是不够『实时』,而且很难让郁氏的人到达每一个终端,是吧?不大可能。我看咱们可以实现数据后台的共享。毕竟是数据时代嘛,这样大家都比较方便。」顾晓山忍住没黑脸,还是笑着说:「这个技术上,还是要商榷一下。」郁韫韬立即回答:「技术层面上没问题,我已经找到一些技术公司,说可以做得到。顾总要是有意,我可以立即联系这些公司,大家看看方案,也不是说我一个人拍板的。大家一起看看,有商有量嘛。」顾晓山脸上笑嘻嘻,不说什么话。 郁韫韬没让沉默继续下去,便又开口:「还有,我们和其他经销商合作,都是让经销商先垫付货款的。只有和顾氏不这样,造成很多麻烦。我觉得以后合作,还是让顾氏先垫付货款,定期核销吧。」顾晓山想吐血,可他不能,他是优雅的贵公子,要吐,也得吐红酒。 顾晓山真想念韧子做ceo的时光。 比起顾晓山的精神紧绷,智宣算是松一口气。那顾晓山全程都没有正眼看自己一眼,注意力都在郁总身上了。他们两个也是全程没有交谈,只有最后走出酒窖的时候,智宣忽然听见顾晓山叫了他一声「智总」,智宣整个人绷起来,但还好他在工作场合就是「随时紧绷着」的人设,也不显得突兀。智宣回过头,努力端起那副老实人的神态,好和之前的骚气区别:「是的,顾总。」顾晓山笑笑:「我看你从头到尾一口酒都没喝,该不会是不合口味吧?」智宣笑笑:「没有,我要开车送郁总回去。所以不能喝酒。」顾晓山点点头,说:「辛苦了。」然后伸出手来和他握手道别。全程再无多话了,智宣才算安心下来。 到了停车场里,伊苗又装作不经意但其实是爱打听地说:「智总一直没喝酒,就是要送郁总回去?」郁韫韬点点头:「你们也是,喝了酒不要开车,记得叫代驾。」伊苗又说:「是哦,智总应该比较顺路,听说你们做了邻居啊。」郁韫韬皱起眉:「谁说的?」伊苗赶紧甩锅:「是小南说的。」智宣笑笑:「是啊,以后我要趁机多多跟郁总说emu坏话,哈哈!」伊苗也僵硬地「哈哈」。智宣拍了拍伊苗的背,说:「哈哈,开玩笑了,怎么可能说emu坏话?」伊苗也哈哈说:「我就知道智总识讲笑!哈哈!」 智宣开车送郁韫韬回去。刚开出停车场,郁韫韬就说:「说起来,我上任以来,emu那一派的人说你不少坏话,你心里是知道的。可你从没有在我面前说他们一句不是。」智宣半开玩笑地说:「讲那些不痛不痒的八卦有什么屁用?哈哈,等我说他坏话的时候,就是他死期到了。」 郁韫韬赞赏地点头:「真狠。」智宣却摇摇头,叹气说:「哪能这么狠呢?讲真话吧,他是王亲国戚,我是打工搵食,怎么可以相比?」郁韫韬听了智宣这话,初有些迷茫,后来才想起伊苗是自己的姑妈的男朋友。说是男朋友,但也是事实婚姻了。智宣又道:「你们是家人,我是外人,叫我说什么?」言语间竟然有些负气了。郁韫韬便摸了摸智宣的肩膀,说:「你这话说反了。要是在街上我迎面撞见姑妈,都不一定认得。倒是你,我撞坏脑子失忆了都对你有印象。谁亲谁疏,一目了然。」智宣呶呶嘴不说话。 郁韫韬又笑笑:「那你和emu以后别这样勾肩搭背,看着就怪。」智宣忍不住吐槽:「你以为我稀罕啊?我回去碰过他的地方都要消毒!」郁韫韬忽然摸了摸智宣的裆,说:「回去我帮你消毒。」智宣心里正为正事烦着,便正经人一样地说:「开车呢,别闹。」郁韫韬悻悻收回手:「一点情趣都无。」 智宣心想:这真是出过车祸有后遗症的人应有的表现吗? 第二十一章 二人回了家里,智宣想到自己刚刚和伊苗勾肩搭背的,真的恶心,因此抢着去浴室,认认真真地搓了个澡。出来之后,郁韫韬又去洗了,洗完出来,郁韫韬衣服也不穿,大白狗一样扑向智宣。智宣弄都弄不掉,被硬干了一场。那郁韫韬还委屈地辩解:「我看你那么积极去洗澡……」 智宣真的服了他,说:「你这么弄,我还得再洗一次!」智宣去浴室又洗了一回,出来的时候,见郁韫韬在洗衣间烫衣服。智宣便没在意,径自走回卧室。他实在是累了,睡眼惺忪的,拿起手机想调闹钟,却看见屏幕上来自顾晓山的信息:「你能跳探戈吗?」智宣一瞬间睡意全消,手机都几乎丢出去,这时刚好郁韫韬进房间来,智宣条件反射地把信息删了。 他一气呵成地完成这些动作之后,才觉得这样显得更加可疑了。真是进退两难。 他就不该去跳什么探戈! 玛德,跳舞害人! 郁韫韬察觉到智宣一脸菜色地盯着手机屏幕,便拍拍他的肩膀,说:「抽卡又沉船了?」智宣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说:「哎呀,我们卖什么酒啊?就该搞个手机游戏,弄一堆假数据,天天骗玩家充钱。」郁韫韬笑着说:「你这个主意很好。」他俩玩笑了两句,便道了晚安,关灯睡觉。 没过多久,郁老爷又以「回来都没见过世伯兄弟」的名义,将郁韫韬召了回家。家里自然有顾老爷子、顾晓山以及顾晓雾。郁韫韬不敢做出什么冷漠的表情,便和顾晓山、顾晓雾都有说有笑的。席间,顾晓雾还表演弹钢琴。听着那悠扬旋律,郁韫韬和顾晓山笑眯眯地聊着天,发现真是话不投机,他们难得地对一切事情都持相反观点。顾晓山喜欢时尚,郁韫韬品味保守,顾晓山极度嗜甜,郁韫韬吃马卡龙会呕,顾晓山喜欢星星,郁韫韬喜欢太阳,顾晓山喜欢呆在室内,郁韫韬喜欢海滩,然而他俩却困在这沙发上,不断地聊着生活话题,却发现毫无共同话题,只能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越聊越觉得对方很讨厌。 郁老爷和顾老爷站在吧台那儿,看着两个年轻人微笑着聊天不断的样子,便说:「我都说,年轻人总能找到话题的。」韧子却捧着切好的水果跑来跑去,拿去逗顾晓雾,顾晓雾弹着钢琴给他一个白眼,他便去找顾晓山,又说:「我知道小山哥喜欢甜的。」便拿来一小碟砂糖。顾晓山便用银叉子叉起西瓜块,蘸了满满的雪白的砂糖,再放进口里咀嚼。郁韫韬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掩不住的惊讶以及……嫌弃。 郁韫韬站了起身,走向了两位老人家。顾老爷夸了郁韫韬两句「一表人才」「青年才俊」便也走开了。那郁老爷就跟郁韫韬说:「听说你跟晓山提了你的要求了?」郁韫韬答:「我是听了你的话才和他谈的,我已经把bottomline划出来了。希望他不要存在什么『可以砍价』的念头。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讨价还价。如果他能接受,我们就可以正式开会,谈论续约的事宜。」郁老爷便说:「其实这也没关系了。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相信你可以搞好的。再差……也不会差得过韧子管公司。」郁韫韬听了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这么说像是贬低你儿子。」郁老爷想起韧子那傻样,便说:「我是实话,不是贬低韧子。」郁韫韬摇头:「不、不、不,这样比较,难道不是贬低我?」 比韧子更擅长管理,也能算夸赞和鼓励? ——郁韫韬几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韧子浑然不觉自己被嫌弃了,仍和顾晓山唠着嗑。顾晓山和韧子聊着天,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往郁韫韬扫去。郁韫韬站得笔挺,穿着黑沉沉的衣服也能显出些轻盈的体态来。顾晓山感到有些可惜,这么好的身材,却不懂得穿衣服。这又使他想起很会穿衣服的智宣。在职场里的智宣和在舞场里的智宣,都是穿的黑色西装,可一个宛如房地产中介,一个则是美貌舞者。那智宣可谓对如何打扮才能凸显某种气质了若指掌。 他原本还不太确定,而且注意力放在谈判桌上,后来离去的时候,他才借机与智宣攀谈,从他的音色和神态中更加确定,眼前人就是那位「圈圈」。与桀骜不驯的「圈圈」不同,这位「阿宣」那双细长眼睛将濛濛细光收敛在厚重的框架眼镜背后,面对着顾晓山时,露出分外生疏的拘谨,还有掩藏不住的戒备。这样的他,反而使记忆中的那位圈圈更为活色生香。 顾晓山虽然看着像是瞥往了郁韫韬,但心思早已飞远,漆黑的眸子里便多加了点迷离。韧子一时怔住:「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哥?」顾晓山一怔,回过神来:「什么眼神?」韧子赶紧摇头:「没事,没事。吃瓜、吃瓜。」顾晓山便叉了一块裹满砂糖的西瓜块叼进嘴里。 郁韫韬与他们商谈一阵后,又见顾晓雾已弹完了一曲,自然赏脸地鼓掌。顾晓雾骄矜地笑了笑,又走往了郁韫韬,说:「郁总最近倒是很忙吧?倒不嫌我烦着你?老是给你发微信问问题。」郁韫韬便答:「不会,还得多谢你。」顾晓雾说:「不用谢。」顾晓雾虽然不管顾氏的生意,但作为名媛,时常参与或主办些慈善活动。顾晓雾便说接下来的一次慈善活动,想和郁氏合作,借此攀谈上了。 郁韫韬仍不想与顾晓雾的距离走太近,便说相关的事情可以让市场部的同事与顾晓雾交接。顾晓雾也只让自己的助理和顾氏的员工商量具体事宜,同时,顾晓雾还是经常借口合作的事情联系郁韫韬。郁韫韬虽然感到困扰,但还是会客气回复。 时间差不多了,郁家的人又送顾家的客人出门,热情表示下次再约。送走了客人,郁韫韬转过脸回来,就见韧子一脸苦恼的。郁韫韬问他:「怎么了?」韧子便苦兮兮地说:「我觉得,顾家两兄妹都对你有意思!」郁韫韬闻言大惊。他以为自己算是处变不惊的人了,可是韧子总是能时不时说出一些震到他的话。不仅是郁韫韬,连见惯风浪的郁老爷子都倒退两步:「你别吓我,我骨质疏松!」 郁韫韬大概感觉到那位顾晓雾小姐对自己有想法,可是顾晓山……他相信顾晓山应该是讨厌自己的,正如他讨厌对方一样。郁老爷子却是一旦接受了这个说法,就觉得「意外的还不错」,只点头:「咱家韫韬确实很有魅力嘛。」郁韫韬赶紧否认:「这是没有的事!韧子说的话你信一成就好了!」韧子听了就不乐意了:「别的我还不知道,这些约会的东西我可懂了!」郁韫韬便揶揄:「你那么懂,怎么追了顾晓雾那么久都无果?」韧子被踩到痛处,少不得哼哼两声:「偏偏你最有魅力。」郁老爷子便拉着郁韫韬说悄悄话:「我看啊,你可以考察考察。如果能和顾家成了,也算是大大的好事啊。我是很乐意和老顾做亲家的。」郁韫韬头皮发麻:「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想到『亲家』上头去了?」郁老爷子也不乐意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无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顾家那两只小朋友哪只不是上好的人选?还轮到你挑呢,你不要不惜福,会遭雷劈的!」郁韫韬实在是无言以对,便索性一言不发地看手表,正想告辞,却又听见郁老爷子说:「你是实在挑不出来吗?我也能理解的,要不然我和他们说说,让他们一起……」那郁韫韬简直被雷劈了一样头发都要竖起了,赶紧阻止老爸的疯言疯语:「别。别。你别说些不符合国家法律法规的话。」 比起韧子的说法,郁韫韬自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但郁老爷似乎相信了韧子这个不靠谱青年,这让郁韫韬很头痛,只怕以后两家见面的尴尬度要升级了。 郁韫韬回到家里,「心累」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智宣看着郁韫韬这个脸色,乖乖将沙发上的杂物收好,并自发将厨房里的盘子好好处理——原本他还打算留着叫郁韫韬回来洗的。郁韫韬见智宣跑来跑去的,也是好笑,心情舒畅不少,洗了个澡出来,见智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郁韫韬便坐过去抱住他,闻闻他身上温馨的气味。智宣拍了拍郁韫韬的背,说:「回一趟家,累成这样?」郁韫韬叹了口气:「快别提了。」 智宣就不提了。 其实智宣自己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便是那封来自顾晓山的信息。他想,如果他回答「会」,好像是要和他干嘛一样,若回答「不会」,又显得欲盖弥彰,对话也不知该怎么发展下去。权衡之下,他决定当鸵鸟,不回复。 第二十二章 智宣为了缓解气氛,便开始说笑:「说起来,韧子也抱怨。说平时他在家里,就只有老爷子骂他,到你回去了,还多个人骂他。」郁韫韬听了这话,便说:「也怪他,自己不仔细工作。」智宣却说:「谁能想到顾晓山会这么做呢?」既然提起这个了,郁韫韬也半责怪半玩笑地说:「你不也不仔细?这么大的问题,你看不出来?」智宣听见这话,便低下了眉眼,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说:「这个问题,谁都没看出来,我哪有胆敢看出来?」说着,智宣又扬起一个笑容:「我也是打工的而已。」 郁韫韬心里大概有点想法,顾晓山能够瞒天过海这么久,一定是郁氏里有高层接应。韧子是个心里没盘算的,随便哄一哄也就过去的。但正如韧子所说,公司里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看出问题? 事实上,智宣一开始就觉得和顾氏的合作,让利太多了,比如之前郁韫韬提到的货款以及监管,要求都太过宽松。可是韧子说可以。智宣不好太强势,便提出了一些修补意见。这些意见却遭到了伊苗的反驳。智宣感觉伊苗态度奇怪,后来又听说伊苗的女朋友——也就是郁韫韬的姑妈,亲自出面。这位郁韫韬的姑妈乃是集团董事,敲打了智宣一番,叫他不要老是挑战伊苗作为副总裁的权威。智宣便不再提意见。 及至后来,智宣觉得顾氏交上来的销售额不太合理,多问了两句,就遭到相关负责人的抵触。智宣也就发了两封邮件过去询问,好让日后真的发生什么事了,他也能拿出邮件作为证据,表示自己曾经过问,只是被对方以「权限不足」为名驳回了。 再多也不能做了,智宣也是如自己所说,「就是个打工的」。 郁氏总公司的麻烦多多,不必郁韫韬之前掌管的海外公司,总体而言还是因为管理层里沾亲带故的太多。郁韫韬的姑妈是财务总监,姑妈的男友伊苗是副总裁,更别说韧子这个执行力的人也当上了执行总裁。郁韫韬执掌公司的时候,也感觉到这个问题,所以他也贯彻「我海外长大,不太认得这些亲戚」这一套,从不在公司喊什么姑妈、姨妈、大伯父之类的称呼,一律是姓氏加职位。只是这也难免被人说话。郁老爷子收到投诉多了,也多口两句教他要懂得「长幼有序」。 郁韫韬一直当耳旁风。 郁老爷子其实都知道,这个孩子家庭观念很淡薄,尽管表面上对郁老爷和韧子算得上「尊老爱幼」,但骨子里还是冷冷的。郁老爷知道这和他的经历有关,所以心里更多的是心疼。因此他对郁韫韬比较爱护,操心他的各种事情。还好韧子心大,一点不介意父亲的「偏心」。顾晓山也说,也只有韧子,换了整个南区哪一家突然冒出一个「大少爷」,拿走本来属于自己的ceo,趾高气扬,风光无限,都是要闹家变的。 韧子说:「我也不是没脾气的,可我真的干得没有人家好啊。」顾晓山跟他碰碰杯,说:「光是能说出这句话,就没几个公子做得到。」 韧子说自己心大,顾晓山就是心眼小。顾晓山说自己算不得「心眼小」,只能说「心眼不少」。尽管如此,他还是致电郁韫韬,表示同意按照郁韫韬提出的意见修改合同。郁韫韬听了他的决定,爽朗笑着表示「合作愉快」。两个打心眼不待见对方的人还开了两句玩笑,干巴巴地「哈哈」了几声才挂了电话。 这算是又暂时完成了一件大事。 郁韫韬搂着智宣,脱他裤子要求庆功。智宣笑骂:「你要庆功去开香槟,开我的屁眼算什么?」郁韫韬哪里管他,笑着说:「你就是我的香槟,又湿又甜,还浪得冒泡儿。」智宣只觉得郁韫韬越活越回去,现在是活脱脱一个加长版白浪。 酣畅淋漓的性爱过后,智宣洗完澡出来,见郁韫韬扒拉出藏在床底的他和白浪的memorybox。智宣看见,条件发射地叫道:「你做什么?」他的声音难得地高亢,而且嗓音听起来就很紧张。郁韫韬一边拿鸡毛掸子扫着盒子封尘的表面,一边冷冷瞥智宣一眼:「你这个盒子一直锁着的,怕什么?」智宣感觉自己刚刚也似乎过分激动,只是心脏的激烈跳动还没平抚,声音也仍在紧张状态:「哦,那你碰我的东西干什么?」郁韫韬的语气似乎也跟他一样有些起伏了:「我天天打扫卫生,什么东西不碰?」智宣一脚将盒子踢回床底,说:「你不用管这个,睡觉吧。」 郁韫韬便和智宣上床睡觉。二人侧躺床上,不约而同地用背脊对着对方,大概是因为刚刚的那一幕搞得有点尴尬。郁韫韬也不知自己怎么样了,心里就是团着一盆火,烧得他脑子里都是热烘烘的。他在黑暗中瞪着眼睛,关了灯,屋子漆黑一片,他其实也看不见什么,但眼前就老是浮现刚刚那个盒子的样子。那显然是一个手工做的木箱,他甚至直觉觉得这应该是个记忆盒子。他小时候上手工课的时候就做过这个,老师吩咐同学们和最亲密的朋友一起做一个,将彼此共同的回忆放在里面。 他当时是和谁做的记忆盒子呢? 也不太记得了。 自从车祸以来,他对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反而是童年的事情能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但也只是片鳞只甲。 他又忍不住想,是谁和智宣一起做的这个盒子呢?是不是……他的那个前男友?他似乎还戴着前男友送他的手表吧。那个手表,也太难看了吧?他的前男友是瞎子吗?一点不符合智宣的衣着风格,而且也是便宜货,偏偏智宣一直戴着。 郁韫韬心里存着这么一个疙瘩,恨不得立即摇枕边人的肩膀,问个究竟。就在他纠结无比的时候,听到枕边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郁韫韬更加生气: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这一段小插曲确实没有影响智宣的睡眠质量。 因为智宣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横竖郁韫韬也不可能撬开他的箱子。他就算不放心,也就找天把箱子收到更不显眼的地方就好了。而且,他也不觉得郁韫韬会真的在意一个小小的木箱。 毕竟,郁韫韬还有很多正事要处理。 这说得也是对的,第二天,郁韫韬如常上班。在公司里,他和智宣仍然是默契的上下级关系,偶尔的玩笑也在分寸之内。这种类似地下情的关系,让智宣感到紧张刺激,但当他一个人在电脑面前工作时,看着不远处的郁韫韬,心中又会开出一种无法填补的空虚。他们的关系就好像他们此刻的距离,能够清清楚楚看见对方,是因为他们隔着一层密不透风的玻璃门。若郁韫韬想要隐私,随手拉下百叶窗就行了,方便快捷。因为郁韫韬才是坐在总裁办公室里头的那个人。 智宣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郁韫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看智宣的方向,二人的目光不期然地交错,智宣在这一瞬间心虚地低下头。在他低头的那一刻,又觉得大可不必,故又抬起头来,重新看向郁韫韬,却见郁韫韬此刻对着电话说话,目光已从他身上抽离。似乎力气也从智宣身上抽离了一样,智宣紧绷着的肩膀一下子就耷拉下去。没过两分钟,郁韫韬又重新将目光转到智宣身上,朝他做了一个招呼的手势。作为助理的智宣,不能给吐槽说「不要像招呼狗一样招呼我好吗」,他只能微笑点头,恭恭敬敬地前往办公室听候差遣。 在办公室里,智宣随传随到,态度恭敬,二人上下级泾渭分明。郁韫韬欣赏智宣的公私分明,而且他也享受这种在智宣面前高高在上的感觉。毕竟,回到家里,忙里忙活、洗衣做饭、还得看对方脸色的人也是他…… 智宣进入办公室,说了句「郁总好」。郁韫韬点了点头,说:「重新安排和顾氏的面谈的事情做好了吗?」智宣答:「这事已经安排给小南了,我待会儿叫他跟进。」郁韫韬笑笑:「我知道是他负责的,可我就是想借机和你说说话。」智宣听了,脸上竟然有些发烫,不自在地站直了一些,又害怕外头经过的人能透过玻璃墙发现他的异状。郁韫韬的眼光仍在打量着智宣,脸上带笑。智宣只说:「那没事,我先出去了。」郁韫韬拉住他:「诶,谁说没事?」智宣便问:「还有什么事?你说就说,别拉着我。」郁韫韬却偏将他的手攥紧了些,将他一把扯到怀里抱着。智宣吓得不轻,想要躲开,却被紧紧抱着,动弹不得,慌张地扭过头看外面,却发现百叶窗早已关上。 原来智宣进来的时候,郁韫韬就随手按了安置在办公桌上的百叶窗开关。 智宣一下也没了刚刚的小媳妇样,一抬手就推郁韫韬的脸,把郁韫韬那张帅脸都捏变形了:「你发什么病!」 第二十三章 郁韫韬发现原来智宣不止在家凶恶,在外还是一个样,在公司也不那么老实巴交的,一阵感叹。虽然智宣举止粗鲁起来,可是论蛮力,也不能望郁总项背。郁韫韬轻而易举地将智宣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拉下来,一手摘掉了智宣的眼镜。智宣视线顿时模糊起来,还没来得及张牙舞爪,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下了,连带着的郁韫韬身上那如同燃烧着的琥珀的气味。 智宣发现自己总是太容易为他沉溺。原本想打在郁韫韬胸膛的拳头现在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肩膀,对方的手掌也不成体统地在他的身上游走。智宣也是不甘示弱地将舌头探入对方的领地,却又反被对方狠狠吸住,引起一阵细微的疼痛。 一吻还比一吻深。 一个嬉闹似的吻,渐渐地变了性质。不知不觉中,智宣发现自己身上的衬衫都被解开了,皮肤因为中央空调的控温而冷飕飕的。他一个激灵,意图将这位作乱的总裁推开。郁总却是不肯绕过这位趾高气扬的助理,甚至伸手探及了智宣的裤头。智宣脑里「嗡」的一声,不可置信:「你……你发什么癫?」郁韫韬笑着问:「刺不刺激?」智宣骂:「你、滚、开!」郁韫韬却将手伸进了那个不该去的地方,握住了不该碰的东西,轻轻一笑:「你明明挺喜欢的嘛!」 智宣被不幸言中,确实是挺喜欢的。 智宣很感激感激隔断的隔音玻璃,以至于他的放浪都锁在这玻璃围城之中,不为外人所知。郁韫韬自然也不会愿意别人接触到这样的智宣。 这样的智宣,应该是只属于他的。 郁韫韬瞥了一眼地上的手表,又不在意一样地撇过头。智宣的目光四处搜寻了一下,才发现了掉在地上的手表,倒是没想起刚刚手表是怎么掉地上的,只是将手表捡起来的时候,讶异地发现手表的表面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缝,仍不住「啊」了一声。郁韫韬听见声音就探头来看,说:「这个牌子虽然便宜,可质量真不怎么样。」智宣听了,倒有点生气:「我都戴好几年了,怎么不好了?刚刚是不是你摔的,太没注意把它摔坏了不是?」郁韫韬坚决地摇头:「怎么就是我?」智宣确实也想不起来了,刚刚那样兵荒马乱的。 郁韫韬又说:「这手表也不适合你呀,既然戴很久了,现在趁势换个新的吧。」智宣满脸不痛快的。若是别人说这话,他早就火冒三丈了,可偏偏又是郁韫韬。他不至于对郁韫韬太过恼怒,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郁闷。 智宣闷闷不乐地坐在办公室的皮沙发上,手里还捏着坏掉的腕表。郁韫韬由得他生闷气,只先清理玻璃上智宣留下的痕迹。看着那些痕迹被擦掉,郁韫韬还是有些惋惜的,若是能留着也不错,工作无聊之余可以看看,聊以慰藉。 郁韫韬擦好玻璃了,又说:「智总,别气了,咱买个新的,好不好?」 智宣听了这话,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半天只闷闷地说:「你都不知这个腕表的意义。」郁韫韬险些没气笑了,心里想着:「我咋不知道?这不就是你那个没品味的前男友送的么?你自己说过的还不记得了是不是?」只是郁韫韬又不能这样。 他到底有些拿不准现在和智宣之间应该保持哪种距离。他能够做的,就是步步接近,慢慢试探,看看能够推进到什么程度。这智宣虽然对他不太抗拒,但郁韫韬还是能看出来,智宣对他有一定程度的抗拒和防备。也许他还得再在智宣划定的「安全区域」边缘继续徘徊好一段日子。 郁韫韬便说:「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意义?」智宣没想到郁韫韬会这么回答,一时自己都语塞了。那智宣扭捏了半分钟,只说:「那你说买个新的?」郁韫韬喜上眉梢:「买个新的,贵的,比这个气派的。你喜欢金的?还是钻的?还是金表镶钻?」智宣听了这描述瞬间头皮发麻,想了想:「还是咱一起去看吧。」 说到底,智宣还是觉得郁韫韬眼光不行。 当然,看男人的眼光倒是还不错。 智宣以前会觉得自己会逐渐忘记白浪,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有一天。可就在某一天,在撕心裂肺的痛过去之后,在他习惯性地为白浪的手机号充值的深夜,在他每天自然而然地戴上旧腕表的早晨,他已经放弃探讨「忘记白浪」的可能性。 他只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虽然说忘不掉,但也不会老是惦记着了。 他以为是这样的。 看着手表上的裂缝时,他的心还是不期然地疼了一下,像是自己的心腔里也开出了一条裂缝。 这手表的表面是坏过一次的,也是摔坏的。智宣自己摔的,当着白浪的面,坦荡荡地看着白浪心痛的样子。又是一次起因琐碎却后果猛烈的闹分手。本来应该如以往那样,以白浪的曲意逢迎并苦苦求和、智宣内心愧疚但不肯道歉而结束。可当智宣摔了那只表之后,白浪露出了很痛的样子。也许不是这个表的关系,是这一次又一次的,智宣的矫情做作,对白浪感情的消耗过大了。这么一下状似激烈的摔表,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浪一改脸上的孩子气,露出了比智宣更成熟的样子,沉声说:「智宣,你不能总是这样。」 然后,白浪离开了。 没有再回来了。 智宣,你不能总是这样。 智宣一次一次地尝试打通那永远「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号码。他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后来他想到一些说辞,无非是不痛不痒的情话。到最后,他只想说一句,「我不会再这样了」。 不会了。 智宣迷茫地想着,这样的自己、这样的过去,他忘了也是好的。 郁韫韬一心扑在选购腕表上,指着那黄金表盘镶方钻的腕表,说:「你看这个怎么样?」智宣这才回过神来,然后被闪瞎了眼。心里那点迷惘和感伤也如乌云被刺眼的光芒驱散了。看着郁韫韬一脸骄傲的样子,智宣咽了咽唾沫:「嗯,其实我觉得我气场不够强大,实在hold不住这么气派的设计。」那智宣又以「这个牌子不适合自己」为名,离开了这个门店,避免了再次被推介黑社会大佬同款「金捞」。 智宣打量了一下郁韫韬,发现郁韫韬看起来气宇轩昂,全赖郁韫韬平常只穿最普通款式的西装,不太会尝试自行搭配。他身材好、脸也好,所以随便穿一套都好看。智宣忍不住看向郁韫韬的手腕——郁韫韬带着的是一只鳄鱼皮带、长相朴素的瑞士表,虽然说有些沉闷,但总比土豪金大方钻好超多。郁韫韬察觉到智宣的视线,就动了动手腕,说:「其实我觉得这个也确实不好看。」智宣赶紧说:「不啊,这个挺好的。」他突然害怕郁韫韬会因为不满意现在这个表,一个回头跑回去买刚刚那个表来戴。 其实智宣的担心是多余的。 郁韫韬不是个爱乱花钱的人。平时郁韫韬的衣服都是可机洗的,不会很贵,这手表也不是太贵,而且戴了多年也没换。郁韫韬看过一眼韧子的七彩钻表,简直闪晕了,还吐槽过:「你这表,光打下来跟disco球一样,怎么看时间?」 他俩又进入了另一家手表门店。店员见郁韫韬和智宣戴的表并不昂贵,衣着也不是奢侈品,便也推荐一些比较亲民的款式。郁韫韬不得不再次强调他的要求,要大颗的方钻,要真金白银的金。智宣脸都绿了,说:「这……也不要太夸张。」店员也想翻白眼:「那可是很贵的。」这一下大大刺激了郁韫韬的男子自尊心,正要将钱包掏出来,像赌神发牌一样展示他的钻卡、金卡、黑卡,智宣却忽然觉得好丢人,赶紧拉着郁韫韬说:「算了算了,郁总,咱们还是买金捞吧。」郁韫韬却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嫌金捞老土?」智宣却道:「也不会,我看顾晓山那只就挺好看的。」郁韫韬却完全想不起顾晓山戴过什么表,只说:「什么时候戴的?开会那次吗?还是吃饭那次?」 顾晓山是经常来的vvip,店员听见这个名字,又捕捉到关键字「郁总」,忽然心动,笑着说:「哦,原来先生喜欢那种款啊,那我这儿有。」然后一边装作查询库存的样子,其实是用搜索引擎搜索「郁氏总裁」,果然搜到郁韫韬的照片。那店员心里冒着泡,就领着郁韫韬、智宣往接待室里去,还给他们斟香槟,智宣赶紧摆手:「不用,咱们待会儿还要开车。」那店员叫人拿来了几个盒子,智宣看着这个阵仗心脏提到嗓子眼——妈呀,肯定是要哄我们花钱了要花很多钱了。 第二十四章 店员笑盈盈地逐一打开盒子。智宣告诉自己要坚定,不能被迷惑,可是当第三个盒子打开的时候,智宣的眼神还是忍不住产生了变化。倒不是那种金灿灿的表,但是完全符合「金镶钻」的要求,表盘是夜空的深蓝色,上头是黄金色的月亮、天狼星和月亮,在时针滴答之间变幻,交织成一幅神秘的星空图。而表盘边缘围着一圈的梯形钻石*衬得蓝色更蓝、金色更金。 郁韫韬虽然觉得这个不够大气,但也看得出智宣表情的变化,就说:「这个挺好的,是吧?」店员赶紧点头:「是、是、是。这个是很多人都想要的,有钱都未必买得着。咱这儿刚好有货,原本都是要为别的客户预留的……」郁韫韬明知这是销售话术,但也说:「既然这么有缘,就买了吧!」智宣庆幸自己没有喝香槟,不然估计要呛到。 郁韫韬不懂为什么要这么贵,但还是觉得可以买。可是智宣却拉着郁韫韬说:「您戴的表才5万,我戴个300万的?」郁韫韬一听,觉得有道理,然后决定跟智宣买了一个情侣的。 但究竟郁韫韬不是顾晓山那种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实在不是那种挥金如土的个性。而且买完全一样的也很奇怪,郁韫韬便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减配版的星空表,没有钻石,也没有陀飞轮。但那店员一样是喜滋滋的,不住口地夸奖郁韫韬品味不凡。 智宣还在心疼钱。 郁韫韬倒是开开心心地和智宣去吃晚饭。说起来,在郁韫韬眼也不眨地刷了卡的当时,智宣才有了「他是真的有钱人了」的实感。智宣老是忘记郁韫韬比他富有几条街。主要是平常郁韫韬的消费水平和智宣差不多,平常工作的时候就一起吃外卖,中午时间充裕一些就下楼吃个商务套餐,休假就在家煮饭。他俩在一起吃过最贵的一顿就是在顾总酒窖蹭的那顿饭,还是顾总请的。 郁韫韬也没什么花钱的爱好,甚至连车也没有买。 智宣看着郁韫韬的吃穿都和自己一样,住在一起也没什么消费观上的矛盾,久而久之,居然忘记了对方和之间的巨大的收入差距。 智宣忽然想起,郁韫韬还在自己楼上买了套房子一直丢空没住呢。 啧,有钱人。 郁韫韬回到家里,自顾自地吸尘。智宣曲着膝坐在沙发上,盯着郁韫韬劳作的背影,说:「你楼上的房子怎么办?就不管了?」郁韫韬像是才想到这一茬,便说:「那也不行,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啊。不能浪费钱。」智宣想到刚刚豪气买个表的老总,觉得这句「不能浪费钱」是没有说服力的。郁韫韬又说:「租出去吧。」智宣笑了:「那你真的存心要跟我挤一屋里了是吧?」郁韫韬说:「不是啊,这一屋挺大的,不挤啊!横竖也住得下,楼上那个房子拿去租,挣点钱也不错啊,是吧?」智宣心想:是啊,放租个三五十年大概够买块表吧。 在郁韫韬洗厕所的时候,智宣独自在客厅坐着,是越想越不对劲。自己的手表才几千块钱而且还是用旧了的。郁韫韬给赔个万把块瑞士表的也够意思了,怎么一下子给买了块百万名表?如果是韧子那种随随便便一掷百万为骗炮的也就罢了,郁韫韬这种精明的生意人干嘛为他买表花这个钱? 郁韫韬洗完厕所,走出来就说:「你的那些发胶啊发蜡一堆的到底还用不用,不用我就扔了。洗手间里几十百个瓶瓶罐罐,都是用到一半的。」智宣也忘了刚刚自己在考虑什么问题了,只辩护说:「扔什么扔啊?一天到晚就知道扔我的东西。什么不用啊,那些都是不同功效的!有些是蓬松的,有些是定型的,还有花香的,还有哑光的和有光泽的……哎,你不懂的,别碰。」 听这对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妈和儿子。 郁韫韬觉得好笑:「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也抓发啊。你平时上班那个背头,用发油抹就够了。剩下的干嘛用?」智宣说:「去浪的时候搞造型啊!」说完,智宣就后悔了。郁韫韬冷笑一声,转过头去进洗手间,将那些造型产品一股脑全扔了,智宣心疼得很,然而他还来不及抗议,就被力大无穷的郁总扛起来了。 智宣惊呼一声,一边徒劳挣扎一边被扛进卧室。 门被一脚蹬,卡擦,关紧。 郁韫韬的脾气真大啊! ——智宣默默感叹。 腰快要断了、嗓子将要哑掉的智宣像是咸鱼一样瘫在床上,如同一个重症病人,除了眼珠子哪儿动起来都不利索。郁韫韬一边套起家居服,一边说:「就你这个身体素质,还出去浪啊?趁势多吃两剂补肾秘方好了。过两年,你想补都来不及了。」智宣还挺想反驳的,可是想到刚刚自己软着腰,只能射出透明的液体,胯部还疼到无比,以至于他尊严碎了一地,泪汪汪地求饶……如此狼狈、如此窝囊,他还是不愿提起,只想装死,逃过一劫。 郁韫韬又摇了摇智宣,说:「起来。」智宣瞪大眼睛,哑着嗓子说:「不行……」郁韫韬看着一片狼藉的床单,说:「你难道要躺在这样的被单上睡一晚?」智宣一脸「为什么不行」。郁韫韬又将智宣扛起来,丢到沙发上,换了床单之后,转头见智宣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来真的把人折腾坏了。 智宣无论是在职场、还是在夜场,头发都是定型得硬梆梆的,只有在家里的时候,能看到他的头发柔软的样子。因为没有用定型产品固定,所以巴掌长的刘海就顺势垂下,遮盖着半张脸,显得下巴小巧、鼻子精致,像温驯的小动物。 郁韫韬看着这睡颜,忍不住嘀咕:「其实也不是十分美丽动人,怎么就栽进去?」然而,自己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不再像扛大米一样粗鲁,而是轻手轻脚地将智宣抱起来,安置到柔软的大床上,给仔细盖上被子。 当郁韫韬也爬上床睡觉时,智宣像是有些怕冷,便贴上了郁韫韬这个「热源」,蜷缩在郁韫韬的胸膛前。对此,郁韫韬是有些习惯了,便顺势圈住他在怀里。智宣贴着郁韫韬的胸膛,在梦里喃喃地唤了一声「浪浪」。 郁韫韬原因困意有些惺忪,听了智宣一句话,就陡然睁大了眼睛:「浪浪?谁是浪浪?」 妈呀,这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 郁韫韬翻身从床上起来,睡不着了。 瞥了一眼床头的手机,郁韫韬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太丢份儿。」然后又恨恨地拉开柜子拿出一包烟,到阳台抽去。抽完了一根,郁韫韬还是忍不住,折回了室内,非常「丢份儿」地小偷小摸地拿了智宣的手机去阳台,拉上了玻璃门,小心翼翼地说「嘿,siri,打个电话给浪浪」。说完「浪浪」两个字,郁韫韬头皮都在发麻:这什么骚名字。 倒没想到,那siri真的响应了:「现在为您拨通『浪浪』的电话……」郁韫韬赶紧趁电话拨出去之前把手机关了,免得留下通话记录。 妈呀,电话还存着呢! 难道还有联系? 他原本还没想到真的能打通,因为他怀疑这个「浪浪」就是智宣那个「前男友」,一般不太可能还保留联系方式的。现在还保留着,而且还是以「昵称」的方式保留着,八成还有问题。 可是郁韫韬转念一想,近来他和智宣形影不离,大概是不会有空隙联系得了前男友的。难道是那天晚上陪他「吃宵夜」的那个吗? 智宣翌日醒来,见桌子上放着新买的手表。他的心也开始虚了,实在不敢戴着这块表招摇过市,怕被以为他贪污公款了。于是他将手表收回盒子里,扶着酸软的腰走了出去,见郁韫韬坐在沙发上,似乎陷入了深思之中。智宣打量郁韫韬对着电脑屏幕,愁眉不展,神情凝重,智宣不敢打扰他,因为推测他大概在思考什么十亿上下的生意吧。 郁韫韬想了半天,一咬牙,似乎做出了决定,决定下单了《让ta忘记前任的一百个方法》《让你的炮友爱上你》以及《欲罢不能魅力法则》,为了保密,买的电子书,用的还是小南的账号。 小南也很快发现了自己账户的「异常订单」。他脑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一定是被盗号了!」于是他立即联系客服,取消了订单。郁韫韬自然大兴问罪之师,说他不懂事。小南大惊失色:「啊……难道、难道是总裁买的吗?」郁韫韬忽然发现很难回答一个「是」字,便答:「我帮人买的。你别问。」为了加强神秘感,郁韫韬还用黑社会大佬的语气说:「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这让小南心里生出了莫名的恐慌。 第二十五章 之前小南跟伊苗透露了郁韫韬的新住址,这件事已经给小南带来了麻烦。郁韫韬在和伊苗聊完之后不久,就敲打过了小南,叫他学会闭嘴。小南如今也是谨小慎微,完全不敢跟别人说郁韫韬的事。 伊苗再跑来套近乎,问小南事情的时候,小南也模仿着郁韫韬的语气说:「知道太多,没好处!」伊苗只说:「妈呀,这孩子还学会装逼了。」 在伊苗眼中,郁韫韬就是个头号装逼犯。 这天,郁韫韬按照老爷子的要求前来拜访姑妈。而作为姑妈的同居男友,伊苗自然也在场。姑妈笑着说:「之前顾氏的合作出了问题,你不会怪emu不会做事吧?」郁韫韬说:「大家都没发现问题,当然不能怪某一个人,要怪就怪韧子当ceo没做好本分。老爷子都骂过他了。」姑妈和伊苗都算放心了些。那姑妈又说:「我还以为是因为这个,你才把emu从这次供应链的整理项目中排除了。」郁韫韬笑笑,说:「这次都是很小的调整,我已经有了属意的合作方,所以就不劳烦emu了。」 姑妈听了,挑起眉说:「整个合作公司都换了,还算『很小的调整』?而且以前都是emu管的,你说都不说一声,将他定的东西全部否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他有意见。」郁韫韬就笑笑,答:「所以我做什么事都要问emu一声吗?」姑妈听了一怔,柔然一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什么事都要有商有量比较好。」郁韫韬仍然微笑:「一家人?emu和您什么时候终于要结婚了?」姑妈伊苗脸都绿了,一句话吭不出来。 众所周知,姑妈是不会和伊苗结婚的。伊苗穷人家出身,眼界也不高,做到今天副总裁的位置,说不是靠姑妈就真的是假的。他分明是吃软饭的,也很想和姑妈结婚。姑妈虽然也很喜欢他,但「酒醉还有三分醒」,肯定是不会和他结婚的,更何况郁老爷也不会同意。这件事可谓是这对情侣的心病,郁韫韬一提,两个人都讲不出声。 伊苗感觉自己被架空了,跟郁韫韬申诉,又都是碰软钉子。 郁韫韬对伊苗也总是微微笑的,很有风度的样子。伊苗就想:就你会装逼。 姑妈和伊苗一合计,说:「郁总才来多久,你要得罪他都没这个时间。他怎么就突然对你有意见了?你想想,小南那边不是说过郁总现在和智宣关系很好吗?我看八成是你把智宣得罪透了,智宣给下绊子了。」伊苗听了,觉得有道理:「就是啊!一定是他!我就说他是个小人,之前把韧总哄得服服帖帖的,我就想着趁郁总还不认识他,先下手为强,多在郁总面前说他的错处。没想到还是没防住!」姑妈也点头:「我看也是,这个智宣也真是很有手段了。」 智宣没注意就打了个喷嚏。 小南看着智宣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关心地说:「智总没事吧?是不是感冒了?」智宣摇摇头:「没有。」小南又担忧地说:「可我看智总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啊。」智总揉了揉太阳穴,说:「有点疲劳而已。」小南仔细打量一下智宣,说:「嗯,我看智总好像腰酸膝软、精力不济、头晕畏寒……」智宣一听这话,觉得条条命中,便问道:「这是什么病吗?」小南低声答:「肾虚。」智宣一听,顿时满脸怒色:「你胡说什么!」小南见智宣气冲冲的,也发现自己真的太不会说话,怎么能说人家肾虚,只好闭上了嘴。一时尴尬的沉默。半晌,智宣才说:「那……怎么补?」 然后,小南的读书账户上又多了《肾好,人才好》《补肾妙方》《黄帝内经:补肾攻略》…… 小南认为,秘书的职责就是为老板排忧解难,所以接受了一切,只是悄咪咪地把他女友从共享读书账户里移除。这些日子,他老是加班,已经让女友很不满了,要是叫女友发现他的最近新添的书目,恐怕他很快就要重新回到单手狗行列。 小南坦荡荡地跟女友共享了iphone位置,让女友能够实时查看他的行踪。利用高科技之余,女友还试过楼下蹲点等战术,发现小南是真的在加班,没骗人。因此这个女友不得不感叹:「你们老总都没有自己的私生活吗?」小南叹息地说:「不仅是老总,就连我们总助都没有私生活。他们两个大男人朝夕相对、相依为命。这也许就是成功人士付出的代价吧!」女友听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与老总「朝夕相对、相依为命」的总助大人,也发现了这种生活模式的离奇之处。 他上班在和郁韫韬一起,下班了还是和郁韫韬一起。原本这样也没什么,因为之前ceo交接、顾氏合作两件大事弄得公司上下兵荒马乱、海水群飞,谁都不得安生。智宣空闲时间也不多,期间和郁韫韬吃吃饭、打打炮什么的也感觉还可以。 现在忙碌工作告一段落,稍微能够喘息一下,智宣却发现反而有点喘不过气了。郁韫韬不知是不是太闲了,老是盯着智宣。好比今天白天,智宣用手机打了个电话,郁韫韬就问:「为什么不用公司电话?」智宣只好尴尬地承认自己在工作时间打了私人电话,并承诺不会再犯。郁韫韬以审视的眼神打量了他,让智宣浑身不自在。更有甚者,智宣上厕所,站在那儿刚拉开裤链,郁韫韬就跟着站进来了。尴尬得智宣尿意都憋回去了,但又不好把掏出来的鸟放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点点滴滴,小南此刻从门外走来,一脸「果然肾虚」的表情飘过。 小南体贴地给智宣发了个中医大神的联系方式,智宣也收得偷偷摸摸。智宣越是偷偷摸摸,郁韫韬就越是围追堵截,犹如麻鹰抓小鸡,玩的就是心跳。 郁韫韬在得知「浪浪」的存在后,就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连智宣呼吸都是想前任的形状。 而智宣,只想补肾。 智宣偷偷摸摸地加了中医大神微信,看头像发现居然是个年轻人,也是大为意外。但这样也挺好,年轻人容易聊起来。智宣表示有空会去看诊。大神简单地问了一下智宣的情况,就很笼统地跟他说:「就这些?我看你屁事没有,就是搞多了。」智宣一时极为羞愤。大神给了医嘱:「多运动,少做爱,错不了。」智宣看了看补肾攻略,也是说得禁欲。那就麻烦了,智宣想。 郁韫韬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看到智宣握住手机神神秘秘的,一时羞红了脸,一时陷入苦恼,这……这非常可疑。 更神奇的是,智宣开始拒绝郁韫韬的求欢。 「别整了,你不困吗?」智宣语气中带着点焦躁地问。郁韫韬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你……你不喜欢吗?」智宣故作冷淡地说:「总这样谁喜欢啊!」郁韫韬没话好说,总不能强x他,而且现在他还得刷好感度呢。他露出体贴地微笑,走出了卧室,打开了手机里《让ta忘记前任的一百个方法》在《第一章:爱是做出来的》底下打了个差评。 「垃圾。」郁韫韬评价,「大垃圾。」浪费他精心研究出的新招式了。 郁韫韬转战《让你的炮友爱上你》,第一章就写明「如果想和炮友发展成认真约会的关系,那么切忌将一切活动都限定在床上!」郁韫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津津有味地读下去。 倒是智宣觉得自己刚刚那样拒绝得太粗暴,便抱着枕头走到客厅想跟郁韫韬道个歉什么的,却见郁韫韬一手端着阅读器,一手握着电子笔进行标注,非常认真。智宣也不敢打扰他,便回去睡觉了。 是不是肾虚都很难说,但智宣最近确实挺疲倦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如果不是郁韫韬煮咖喱的气味太香太浓,他可能还不会醒来。 智宣睡久了,起来就饥肠辘辘,被这馥郁的食物香气勾引住了,趿着拖鞋就往香气来源跑。确实还是郁韫韬效率高,他不但已经把饭做得差不多,而且还完成《让你的炮友爱上你》以及《欲罢不能魅力法则》的阅读。智宣一头乱蓬蓬的就往散发着香气的锅那儿钻,郁韫韬看着他说:「你这个样子像鸡窝……」这话到一半郁韫韬忽然想起书里写的「要多赞美对方」,心里打了个突,立即改口说:「像鸡窝里出了个金凤凰……」智宣一脸懵地看着郁韫韬。郁韫韬也觉得自己口才还是跟不上,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刷牙没?」智宣便也没多想,一边跑去刷牙一边说:「把胡萝卜给我挑出来!」郁韫韬冷冷地说:「挑食的人会长麻子!」可他又忽然想起「不能冷言冷语」,便硬生生的说:「可是你长麻子也很好看。」 智宣看着郁韫韬皮笑肉不笑的,浑身难受,只说:「行,吃就吃,别搞这种冷嘲热讽的。」 「我?冷嘲热讽?」郁韫韬正想骂「明明是你不知好歹」,却硬生生咽了下来。 玛德,追男人真麻烦。 ——郁韫韬暗骂。 第二十六章 智宣刷牙洗脸出来,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午饭,还突兀地多了一瓶玫瑰花。这自然是按照「制造意外的惊喜,平凡中的浪漫,偶尔买回家的一束玫瑰也能令伴侣惊喜万分」。郁韫韬也很高兴,看智宣的样子,显然是注意到这瓶鲜艳的玫瑰了,也不枉小南一早起来跑腿。 确实是如郁韫韬所判断的,智宣是注意到瓶子的玫瑰了。智宣还用手指点拨了一下玫瑰的花瓣,惊讶地说:「真花啊?」郁韫韬自得地点头:「当然,我从不搞假东西糊弄人。」智宣皱起眉:「你买这种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嫌钱多没地儿花吗?」郁韫韬一下噎住了,但还是想着「刷好感度为重」,便立即改了态度,满脸不在乎地说:「花什么钱啊,买葱送的!」 「嗯?」智宣大为讶异,「你买什么葱送玫瑰?」 郁韫韬已经有些心虚了,可是做惯生意的就是不一样,一脸的镇定:「这我哪知道,小南买的。」智宣一怔:「小南给你买玫瑰呀?」郁韫韬想着这话说不清了,倒了杯冰水喝了一口,才答:「啊嗯,我前几天随口提了想买点花装饰家里,大概他就上心了。」智宣便不深究,吃了两口咖喱,又说:「我今儿下午出去一下,你可以尽情大扫除,没我碍事了。」郁韫韬听着这话,一下警戒起来,但语气还是装作很漫不经心:「上哪儿去啊?」 智宣没法告诉他是看肾虚去了,就说:「去见个朋友。」郁韫韬似是揶揄一样笑:「什么朋友?吃宵夜的朋友?」智宣还想起郁韫韬说到死都要提「宵夜」这个事儿,没想真不是开玩笑啊。智宣便答:「没,办点事儿。」见智宣不正面回应,郁韫韬也不好打破沙锅问到底。 「炮友一定要注意分寸感,不能过于迫切,尤其不能显示出过分的控制感,不然对方很可能落荒而逃」。郁韫韬不得不认同这个说法:「看起来,我还是不能直接问,一直盘问到底,太失礼太冒犯了,还是跟踪比较好。」 智宣一个人离开大楼的时候,看着天阴沉沉的压着云,正想开口问「带伞没」,才想起他是独自出门的。自从郁韫韬搬进来之后,他就没有单独出门过。 他惊讶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这明明是很不自然的事情,可他居然一无所觉。 他不得不佩服郁韫韬,这个人从过去到现在,都那么容易地入侵他的生命,好像毫不费力一样。如果他也能这样毫不费力地占据郁韫韬的生命,那就好了。——智宣这么默默地感叹着。 当智宣发出这样的感叹时,郁韫韬正处于他身后十米外的电灯柱下。 郁韫韬看着智宣独自出门,也看到天上郁郁的云,便想着智宣应该是没带伞的,忍不住有些担心他。 节俭的智宣选择了地铁作为出行方式,郁韫韬也只好捏着鼻子走入「人类密度高到令人不适」的地铁。智宣抬腕看了看手,却发现空荡荡的,原来他一直习惯戴的白浪的表被送修了,而他也不敢戴百万名表出门,也是好几天没戴表了。他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拿出了手机想看时间,却发现屏幕上显示郁韫韬5分钟前发来的短信:「带伞了?」 智宣的脸上不自觉浮起一点笑意。 郁韫韬凭借身高优势,隔着人群,轻易看到了智宣脸上浅浅的笑意:「又对着手机傻笑,该不会真的恋爱了吧?」智宣到站了就下车,左拐右拐的,转入一个破旧的小区。郁韫韬感到了可疑:「他来这种地方办什么事?」更叫郁韫韬惊讶的是,智宣走到一半,路上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和智宣说话。郁韫韬看着有点吃惊,摘下墨镜一看,那不就小南吗? 说起来,小南好像就是住在这个社区的。 ——郁韫韬突然想起来。 郁韫韬还想跟上去,却被门卫大爷拦住,问他住哪一户。郁韫韬不敢做出大动静,便低声说:「那么多人进来,怎么偏偏问我住哪?」门卫大爷冷哼一声,说:「那么多人进来,谁跟你一样戴帽子、墨镜、口罩?还缩头缩脑的,不要说我判死你,你肯定就不是住这儿的!」郁韫韬也不好跟他起冲突,便揭下口罩,露出一张帅脸和阳光的笑容 :「我看大爷真是机智!」门卫大爷有些得意,又看郁韫韬长得挺精神的,也没那么反感他了。郁韫韬又装可怜说:「我感冒了,过敏,才这样的。我是来找朋友的。」语气诚恳得门卫大爷都信了,大爷便问:「你朋友是谁?」郁韫韬报了小南的名字。大爷笑着说:「那小伙呀!你和他朋友?」郁韫韬说:「我们一起工作的。」大爷便说:「哇,我听说他是大公司工作的,你也是大公司工作的?」郁韫韬笑笑:「还行,还行。」 说着就下起暴雨了。 郁韫韬被大爷拉着进了传达室。进去之后,大爷跟郁韫韬递烟,郁韫韬就借口说不抽。大爷点头:「不抽好,不抽好。」那大爷又说要给他通知小南,郁韫韬一边玩着手里的机子一边说:「我刚给他发了信息,估计就到了。」这话说得不假,小南刚送智宣进中医家里,就收到郁韫韬的信息。 中医哥是小南的邻居,关系还不错,因此才愿意在周末接待智宣。智宣一直以为「好中医」等于「老中医」,所以看到中医哥年纪轻轻,也感到一些讶异。中医哥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淡淡一笑,说:「其实我今年已经快五十了,全赖我的医术……」智宣惊讶得把眼睛瞪得铜铃大:「真的吗?」中医哥说:「当然是假的!你是傻子吗?」 小南赶紧说:「他很厉害的,天天有人给他送锦旗!」智宣赶紧说:「必须的,必须的。」中医哥职业生涯中屡遭「年龄歧视」,其实也没什么火气了,又说:「行了,你回去按我的方子吃两剂,不就知道灵不灵了?」小南正要说什么,就发现手机发出了奇异的铃声,小南立即如临大敌。智宣问:「怎么了?」小南一边慌张地掏手机一边说:「这是郁总的专属铃音!」说着,小南一打开手机,就看到「郁总:现在来传达室,不要告诉智宣是我。」 小南一脸苍白地看着智宣,智宣又问:「郁总找你啥事?」 「没……没有啊。」小南大脑宕机,「什么郁总?」智宣狐疑地看着他。小南又将手机塞进裤兜里,慌慌张张地说:「你们先聊着,我去拿一下快递!」说着,一溜烟就跑了。 窗外的雨,仍然瓢泼着。 郁韫韬没有久等,小南真的是火速到达了,顾不得雨势太大,匆忙而来,连肩膀都湿了半边,看着倒是有些狼狈和可怜。小南一进传达室,就跟郁韫韬点头哈腰:「郁总,没久等吧?」郁韫韬笑笑:「没,坐。」小南这才朝大爷一笑。那大爷一看这架势,就拿起老花镜打量郁韫韬:「你是个『总』啊?」小南一边在小板凳上坐下一边笑着说:「可不是,这是咱们老总,年轻有为!」 大爷听了说:「哎唷,这可了不得了!真是年轻啊,这是怎么办到的啊?」郁韫韬谦虚一笑:「也没什么,主要是靠聪明才智,我自己的努力,还有我爸是董事长。」 大爷听了呵呵笑:「这福气,咱一般人可羡慕不来。」郁韫韬点头:「是,可不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小南指着自己:「我就是四和五。」大爷搓着手说:「唉呀,四和五也够难的了!」小南与人为善,自然是积阴德的,读书也非常好,名校毕业生,不然也进不来大公司。可是到了公司还是得帮老总搬家、跑腿。小南的女友都颇为他忿忿不平。 小南心态倒是非常平和的,抖着雨伞殷勤地问:「郁总,怎么会到这儿来了?」郁韫韬根本不答,只问:「你跟智宣怎么说的?」小南脸色一僵:「呃……我就说,我下来拿快递。」郁韫韬皱起眉:「他就信了?」小南道:「我……我这个人老实,他就信了。」郁韫韬冷哼一声:「我还没说,你俩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郁韫韬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好几年了,长得又是硬朗的款,那么轻轻、冷冷地看人一眼,真是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小南这个没出息的看着就膝盖发软,恨不得立即磕头认错。但小南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做什么错事啊,而且还算是「积阴德」的事! 智宣交待他不准乱说,但郁总又要他说。他权衡一下,就说:「智总最近不舒服。恰好我邻居是个不错的医生,平常也难挂得上号的。就介绍他来看了。」郁韫韬听了很吃惊:「他哪儿不舒服?要紧吗?」郁韫韬也觉得最近智宣精神不是很好。小南左看右看的,脸露难色,又瞥了大爷一眼,这难以启齿的,大爷一拍膝盖就说:「是暗病不是?」 第二十七章 大爷一拍膝盖就说:「是暗病不是?」 其实,暗病嘛,中医哥也是能治的。 当然,智宣是没有暗病的。中医哥给他望闻问切后,就说:「你真没啥事的,以后多运动,搞少一点,好么?」智宣却说:「可我总觉得现在体力大不如前。」中医哥翘起脚说:「那肯定啊,你还想跟十八廿二的比么?」智宣心想「这个医生不会被打吗」,可还是忍气吞声,又好声好气地问:「可我最近腰酸背痛的。」中医哥答:「你搞那么多次,啊,大哥,你就是做一晚仰卧起坐,也该腰酸背痛一个星期吧。」智宣闭上了嘴。中医哥叹了口气,说:「行了,给你开个方子吧。随便吃吃就行,没事别乱吃药啊。」说着,中医哥就写了个方子:「还是那一句,多做运动少做爱。」 言语之间,小南已经回来了。智宣看了小南一眼,笑笑:「快递呢?」小南一怔:「什么?」智宣说:「你不是说拿快递?」小南怔在原地。智宣也不拆穿了,站起来就跟中医哥道谢要给诊金,中医哥摆摆手说不用。智宣也一笑:「那我真不给了。」中医哥一愣,说:「还是给200吧。」智宣转了200红包给中医哥,又跟小南道谢,随后就出门走了。 智宣在外头晃了一圈,又去药房买药。药房店员拿着他的方子就去抓药,智宣便坐下等待。他坐着玩了一会儿手机,就听到药房门口自动播放「欢迎光临」,一个客人走了进来。智宣抬头一看,居然就是老铁。老铁一望见智宣,就关心地问:「圈圈!怎么这么矬啊?」智宣才想起自己现在头发是塌的,身上穿的麻袋一样的衣服,自然和平日风流不能比。 老铁搭着他的肩膀说话,却见店员拿着抓好的药和方子放到柜台上。智宣正要取药,就见那不客气的老铁不客气地一手夺过方子,一看就吃惊:「哎呀,怪不得这么久没见你出没啊!」智宣简直头皮发麻:「你……还会看药方啊?」老铁哈哈大笑:「这些补身的方子,都差不多那几味啦,吃多了就知道了。」智宣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你倒是常吃啊。」老铁说:「肯定趁现在身体好多补补,以后再补就来不及啦。是不啦?」 智宣将方子劈手夺过,塞回裤兜里:「行,没事先走了。」老铁拉住智宣:「你先别走,我最近都想联系你,你这小子不理人。好不容易逮着你了,还跑得兔子还快!」智宣懒得理他,只说:「你来药房给我唠嗑啊,你赶紧买你的牛鞭吧。你这个生活方式,再不补,就漏了!」老铁嘿嘿笑:「一起补,分你一根鞭,别说老铁不够铁!」智宣实在想象不到自己带着一根鞭回家的样子。 如果平常,智宣可能还真的贪新鲜要一根了,可现在……被说一根鞭了,厨房里多一根头发,郁韫韬都能知道。 老铁还真的预订了几根鞭,拿着单子来,店员就去拿鞭了。智宣心想这叫什么事儿。老铁一边还给智宣推介,说这个吃了多么火旺,一夜七次不是梦。智宣甩手说:「行了,你留着自己用吧。不然你那个章鱼精降服不住。」老铁冷笑:「还提他呢!我和他现在就是炮友,他已经找了个凯子当他正牌男朋友了。」智宣笑笑:「那你不是小三?」老铁道:「我帮他施肥啦,不然章鱼精榨干他了。」说着,老铁一顿,又问:「你记得上次和你跳探戈的『天菜』吗?」智宣脸色一变:「不记得了。」老铁一看智宣的脸色,就知道他记得,笑着说:「装吧你。你不记得人家,人家可记得你,还通过章鱼精跟我打听呢。」智宣头皮发麻:「那你咋说?」老铁说:「我说和你也不熟呗,还能咋样?给你俩拉相亲不成?」 智宣也是没办法,叹了口气:「是啊。也不成。」老铁看智宣突然抑郁起来,便也叹了口气:「我看你也该向前走了。还想着你那个白浪呢?」智宣听了,反而释然一笑:「想啊,怎么不想。」老铁还是头一回见智宣那么坦率地面对这个话题,非常讶异:「你……没事吧?」智宣拍了拍老铁的肩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看吧。」老铁琢磨这话大有文章,想了半天,但他和智宣毕竟也只是夜场的朋友,彼此连真名都不知道,对方既然不想细说,那他要问也不能问。于是老铁就只能一笑,说:「那个鞭,送你一根吧,真的好,信我。」 「你,吃了不硬,」老铁认真地说,「我的,剁给你用。」 这是真正铿锵有力的承诺了。 礼轻情意重,智宣不得不感动,却说:「可是我有住在一起的人,这看了多尴尬。」老铁大惊:「你……你恋爱了?哦,怪不得不出来玩了。」智宣听见「恋爱」两个字,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说起来,也不能完全说是恋爱……」老铁说:「炮友么?」智宣记得自己好像当初就是这么和郁韫韬定义的:「嗯,算是吧。」老铁皱起眉:「炮友住一起吗?」智宣难得地讷讷起来。老铁「啧」了一声,说:「谈恋爱就谈恋爱,炮什么友啊!觉得这样很酷是不是啊?」 这样确实一点都不酷。 智宣陷入了自我厌恶和自我反省之中。 恋爱就恋爱,打炮就打炮,两者还是不要混为一谈比较好。 这是小年轻都能懂的道理。总不能到了这把年纪还不懂。 不是不懂,只是装不懂。这样好像会比较有安全感。 智宣拿着药回到家中。郁韫韬已在屋内厨房里忙活着。智宣拎着东西放进柜子里,郁韫韬已经从小南口中知道来龙去脉,看到智宣拎着药也不算惊讶。郁韫韬问:「饿吗?饭差不多做好了。」智宣说:「行啊。」 不一会儿,饭桌上已经摆上了鹿茸竹丝鸡、韭菜炒核桃仁、枸杞黄精炖鹌鹑,一看就是补肾套餐。智宣的眉跳了一下,故作镇定,但当他看到郁韫韬勺来一碗鹿鞭汤的时候,智宣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这是什么……」郁韫韬一脸淡定地说:「汤啊。」智宣指着汤里的那一根东西:「这是什么?」郁韫韬以为智宣害羞了,便说:「哎呀,山药棍吧。」那郁韫韬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智宣险些就信了:「这显然不是素吧?」郁韫韬便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下:「是吗?可能是小南买错了吧。」 这玩意不容易拿,智宣能想象到小南应该多费功夫才搞到这个。郁韫韬也真够强人所难的。唉,还不如当初就拿了老铁的鞭回来,不必叫小南劳心劳力。 智宣倒不想打哑谜了,盯着郁韫韬说:「你今天跟着我了?」郁韫韬呵呵一笑:「小南告诉你的?」郁韫韬坦然得可怕,智宣真是佩服他随着年纪渐长的脸皮厚度。智宣便说:「不怪小南,他不擅长撒谎。」郁韫韬答:「那也是。你先喝点汤,趁热好入口。」智宣皱起眉来:「这个热不热,看着都不太好入口……」郁韫韬心想:「我的你也入口了,这怎么入不了了。」 智宣看着桌面的补肾套餐,怕自己吃完了立即流鼻血,便搁下筷子,认真地盯着郁韫韬的脸:「你跟踪我?」他故意选择了「跟踪」这个词,使事情听起来比较严重。哪知道郁韫韬脸色不改,只说:「刚好看到,你也太鬼祟了些。」指责智宣鬼祟,郁韫韬似乎忘了戴着帽子、墨镜、口罩而被门卫拦住的是谁。 智宣好气又好笑:「你为什么跟着我?」郁韫韬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因为想起了恋爱书籍的教诲。不要紧迫,不要过分,可是他跟踪对方还被发现了,算不算是过分了? 见郁韫韬沉默,智宣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神经病吗?」郁韫韬笑笑,指着自己漂亮的脑袋瓜:「是啊,这儿有点问题,该想起的东西都想不起来。」智宣的心忽然就软了。 看着智宣露出了难过的表情,郁韫韬才感到愧疚:「是,是我不对。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关心你。」智宣喃喃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呢?」郁韫韬笑了一下:「你是开玩笑吗?智总。」智宣的眉皱得更深了。郁韫韬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眉头的结:「还能是为什么啊,当然是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