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财好你》 第一块硬币 四月,人间春意正盛,和风抚过郁金香,窗外鸣鸟啁啾,楼下的猫叫声尖细。暖阳下,整个世界像是蒙上一层柔焦滤镜。 这是李至诚最讨厌的季节,天气暖和人就容易犯懒,本来就一懒惰的人,到了春天更是乏乏无味。 一上午回了四封邮件,咖啡喝得舌尖发苦,秘书送了杯牛奶进来。 长时间的阅读让眼睛酸涩,李至诚张嘴打了个哈欠,竟然还没到午休时间。 自己做了老板的最大好处就是摸鱼再没有负罪感,开小差开得十分心安理得。 他登录进某手游,签到领取今日礼包,欣赏完女儿的美貌,看余额不多,又往里头氪了三百大洋。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李至诚放下翘在办公桌上的两条长腿,清清嗓子正襟危坐,煞有其事地端起手边的杯子浅抿一口。 运营总监方宇拿着文件走了进来,日常的工作报告,李至诚专心听着,钢笔在指间随意打转。 手机提示音响起,他分神瞥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却倏地僵住。 “先暂停一下。”他难得不礼貌一回。 方宇合上文件,体贴道:“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你要是忙我先走了。” 李至诚轻轻颔首:“行,日本那边要是确认好了就签吧。” 等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他才拿起手机,确认自己刚才的一瞥是否看错。 发来消息的是他大学时候的学弟,叫张远志,和他的关系不错,这些年也一直保持联系。 张远志研究生毕业后进了申城的某所大学当老师,年轻有为,现在已经是助理教授了。 【哥,周以联系我了,问我们大学招聘的事,她是要回国了?】 李至诚读完屏幕上的文字,手指在键盘上打下“关我屁事”,在发出的前一秒又犹豫了,全部删掉换为“我不知道”。 寥寥数字搅乱了一池静水,李至诚仰靠在办公椅上,望向落地窗外的街景。 阳光明媚春花灿烂,在他眼里却没半点美好,越看心头越烦乱。 “喂,云岘,我新发现了一家小酒馆,晚上去呗。”他打扰好友,企图寻个发泄口。 电话那头是温润的男声,语气温和但又毫不退让地拒绝道:“今晚得在店里帮忙,改天吧。” 李至诚嘁了一声,兀自嘟囔:“不陪老子自己去。” 剩余的牛奶一饮而尽,李至诚舔了下唇角,系上西装扣子推开办公室的门,看着格子间里的员工们正认真埋头工作,他的心情终于得以晴朗了一些。 因为不想做社畜所以辞职自己开了工作室,这会儿看着一片社畜勤勤恳恳为自己打工,李至诚很缺德地感受到了满足。 “贝妍,我下午出去一趟。” 秘书轻声回:“好的老板。” 车钥匙在食指上转着圈,李至诚无意识的小动作很多,手里总要有件东西可以玩,为此上学的时候没少挨老师批评,让他双手乖乖放在大腿上那是不可能的。 也不是不可能,有次上了摩天轮,他坐在周以身边一动没动。 掌心全是汗,紧张地不敢看她,结果被人家以为是恐高,然后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手。 陌生的触感,逐渐趋同的体温,李至诚人在摩天轮,心却坐了趟过山车,原本打算说的话全数忘光。 当时也老大不小了,现在想起来可真丢人,居然还会有这样纯情的时刻。 哒。钥匙被摁回卡槽,李至诚揪了揪衣领,嫌天热。 云岘的咖啡馆就开在他公司楼下,李至诚顺走了一杯冰柠檬茶。 拉开车门上了车,李至诚坐在驾驶座上,启动车子却不知道方向盘该往哪里打。 只是单纯想逃个班,但又没想好要去哪儿。 热点新闻浏览完,杯子里只剩一大片柠檬,李至诚降下车窗,捏着塑料杯架势做了个投掷运动。 一道抛物线划过低空,塑料杯精准落入垃圾桶,李至诚在心里给自己判了个好球。 “你们男生对篮球就这么执着吗?幼不幼稚啊?”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李至诚放平嘴角,屈指握拳捶了捶额头。 今天真他妈见鬼了,能不想她了么? 他低骂了自己一句,打转方向盘驶出科技园。 有的人分手后老死不相往来,有的人勉强还能做朋友。 李至诚和周以哪种都不是,他们偶尔会在社交软件上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又会很长的时间彼此漠然互不打扰。 两个星期还刚刚聊过一次,聊天气、聊饮食,聊中英的culturalshock,甚至是娱乐八卦,唯独不聊感情。 整整六年没再见过,说起来也应该放下了,至少可以放下了。 不知道是谁还把一缕细线紧紧攥在手里,自欺欺人再坚持一会儿也许就会峰回路转。 在篮球馆打了一下午的篮球,运动让筋脉蓬勃血液沸腾,汗水淋漓下所有杂乱的情绪也被悄悄化解。 这样的过程很爽,不用顾及心跳剧烈因何起伏,脑子里没有任何杂念,直接又痛快。 冲完澡换完衣服,吹着微风,李至诚身心舒畅地喟叹一声。 在微信群里随意翻了翻,简牧岩在群里撺掇人晚上泡吧,他是兄弟哥们里最阔绰大方的,基本他组局就是他请客。 李至诚摸了摸嘴唇,艾特简牧岩并附带一句“地址给我,我也来。”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靠喝酒解决就绝不自己硬撑。 酒吧名字叫“97”,安静地伫立在街头,推开大门,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这里吵闹、昏暗,青蓝色灯光缭乱,音乐声震耳欲聋,短暂的肆意堕落救人于世俗的苦闷。 卡座边上四五个男人,李至诚挨个打了招呼,最后在简牧岩身旁坐下。 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抓痕牛仔裤的年轻男人举起酒杯朝他晃了晃,寒暄道:“好久没见你了啊,李少爷。” “忙着赚钱。”李至诚捻了两根桌上的薯条,一天没吃东西,这会儿饿了。 简牧岩却不打算放过他,把盛着薯条的餐盘取走,塞了一杯威士忌到他手里,问:“自己当老板的感觉怎么样?” 玻璃杯碰撞,李至诚抬杯饮尽浅浅的一层酒:“就那样呗,还有吃的没,饿死了都。” “晚上吃那么多干嘛?”简牧岩嘴上这么说,回头又让服务生给这桌加了餐。 牛肉面冒着热气,厨师还给窝了个蛋,李至诚拿起筷子,第一口还未进嘴,就被口袋里震动不停的手机打断了动作。 张远志一连发了好几条,李至诚快速浏览完,心咯噔一下沉入水面。 四周嘈杂,他心里又烦闷,借口上厕所从卡座上逃了出去透气。 懒得一句一句回,李至诚在无人的拐角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接通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喂,你他妈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哥你看不懂吗?” 张远志发给他的是一段聊天截图。 【张远志:我们学校的外院今年可能有点难进,要不你去问问其他学校,北京那边呢?问过了吗?】 【周以:我就想去申城,谢谢啊,麻烦你了。】 “哥,我打赌,她肯定是为了你回来的。”张远志肯定道。 李至诚哼笑一声,并不认同:“你哪得出的结论,我又不在申城。” “但离得近啊!”张远志继续为自己的观点铺排论证,“你想想她一渝市人,在北京上的学,为什么回国后偏偏来申城发展,这破地方就一美食荒漠,物价还贵,有什么值得来的。” 李至诚搓搓额头,不想听他再废话下去:“你帮忙想想办法吧,这都办不到你在申城怎么混的?” 张远志“靠”了一声:“我顶多帮她争取个面试机会,今年听说有个从耶鲁回来的,法语水平也挺好,他们外院和f大那边抢着要。” 外套的拉链被李至诚一上一下反复拨动,身后的噪音遥远庞大,像是要将人吞噬。 沉默半晌,他温声道:“让她去试试,她可以的。” 张远志应了好。 挂完电话,李至诚去水池边洗了把手,回到卡座时简牧岩眼神暧昧地看着他笑。 “什么表情?”李至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拢了拢外套拿起酒杯。 简牧岩说:“看你去这么久,以为你艳遇了。” “屁嘞。”李至诚摇头。 简牧岩没再多说什么,纯属调侃一句,他知道李至诚独来独往惯了。 旁边有人接话道:“至诚家里不催你吗?” 李至诚回:“不催,催了我也不听。” “你爹妈真好,我从大年初一开始被安排到今天了。” 其他几个也加入话题,李至诚退到一边安静喝着酒,听到有意思的跟着笑两声。 相亲对象倒也不是没见过,两三年前他妈就以各种手段让他和那些姑娘见面了。 为人处世李至诚一向无可挑剔,得体地应酬完一顿饭,之后父母来询问他感觉如何,统统应付一句“还行,再相处看看”,实际并无下文。 心里装了人,别人再好都看不进眼里。后来他和家里坦白,父母便不催了,只不过时不时地会被问及“和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啊?”。 李至诚又用一句“人家在国外上学,等回来了再说”糊弄过去。 现在周以归国将即,按理说他盼了许久、等了许久,这一刻感受到的却是无边的慌乱。 有个词不妥帖,但感觉类似,“近乡情怯”,他现在就好比是站在村口的游子,想看看家里是否安好,又害怕可能发生的一切改变。 玻璃杯刚空又被倒满,李至诚喝得不专心,没数到底多少杯。 一晚上的放纵,喝到最后意识全无。 醉意混杂剧烈的疼痛,他依稀记得自己跌跌撞撞找手机要拨号,至于有没有拨出去,都说了什么,李至诚毫无印象。 等再次转醒,他睁眼见到的是一片刺目的白。 稍稍适应光亮,李至诚环顾一圈,不是熟悉的房间,他吓得一激灵。 “醒了?”云岘拎着保温杯走到床边,在椅子上坐下。 李至诚撇开视线,思考如何给自己挽尊。 云岘没给他机会,替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说:“我去给你买饭,有什么事喊医生。” 李至诚巴不得他赶紧走。 胃里还是觉得难受,喉咙口也发干,李至诚小口啜饮着温水,摸到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自己一眼。 面色苍白,眼下乌青,一脸要死不活的样。 滑溜地裹入被中,只露出发顶的一撮头发,李至诚捂着脑袋,嫌自己丢人。 云岘很快就回来,替他摆好小餐桌,筷子掰开送到手中。 李至诚一天没进食,越吃越没味道,忍不住撒少爷脾气:“我嘴里发苦,你还给我喝白粥,就不能多点料吗?” 云岘冷淡地扫他一眼:“你要是现在觉得难受,昨晚那酒你别喝啊。” 李至诚又缩回被窝,单方面切断通话。 “周以是不是要回来了?”云岘突然问。 李至诚懵了一瞬,拉下被子露出脸,反问他:“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云岘说:“她发了朋友圈,我看是要准备回来了。” 李至诚又默默缩回去,隔着被子问:“那你觉得她会去哪?” 云岘随口猜:“北京吧,反正她这学历不用愁找不到工作。” 话题不知怎么又转到李至诚身上,云岘一边收拾餐盒一边数落他。 李至诚听得烦了,借口家里的猫没人喂要赶他走。 走到门口云岘又折返回来,举起手机对着李至诚:“来,笑一个。” 咔嚓一声,李至诚毫无防备就被留下了黑历史。 奈何虚弱病号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岘得逞地笑。 吃完饭护士来给他挂水,李至诚单手玩了会游戏,觉得无聊又切回微信。 在朋友圈一栏看到云岘的头像,李至诚起了兴致点开,谁料一眼看见穿着病号服表情幽怨的自己。 这缺德家伙,居然立马发朋友圈? 配的文案还叫“纪念李至诚的青春复兴”。 李至诚气得胸膛起伏,他不是人吗?他不要脸啊? 这还没结束,很久他又看见周以在底下评论了一句“让医生治治他的中二病”。 罪魁祸首还好意思笑话他,李至诚无能狂怒,私戳云岘泄愤般甩表情包刷屏。 因为操作过于繁忙,图片旁边全是鲜红的感叹号,李至诚终于停下,扣字问:她什么意思? 云岘回:说你幼稚。 李至诚双手发抖:我幼稚?她怎么不去治治公主病?全天下就她最懂事是不! 过了几秒,云岘才回复:人家有公主病么?有也是你宠出来的。 李至诚:...... 窗帘没有拉上,外头夜色深重,万家灯火闪烁。 李至诚重新点进朋友圈,戳开周以的头像,主页信息早就看烂了,他又点进了聊天框。 某一刻冲动地想问问她,全国那么多城市为什么非得要来申城。 想问问她,我现在好像可以理解你了,你呢? 第二块硬币 八月盛夏,叶子被阳光映得发亮,满世界蝉鸣不休,葡萄枝桠缠绕生长,万物在炎热闷潮中生机勃勃。 落了一场大雨,太阳没那么毒辣,空气却更加潮湿,风一吹犹如海水灌入。 周以蹲在拉杆箱旁,从包里翻找出一片湿巾,打开叠在额头上。 她讨厌湿漉漉的夏天。 离通话已经过去二十分钟,果然,这个世界上的“快了马上到”没一句能信。 在周以犹豫要不要去对面超市买根冰棍解解暑,以防自己到学校进的第一站是医务室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一个穿着热裤和吊带,长发随意用鲨鱼夹盘起,打着一把遮阳伞,身材丰满又娇小的女人朝自己热情地挥了挥手。 “周老师!”女人的声音甜甜的,尾调上扬,有如一杯冰凉解渴的白桃沙冰。 所有的抱怨不满悄然退散,周以扬起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覃老师。” 覃松走得越近,仰头的角度就越大,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哇,你好高!” 周以笑了笑,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伞:“我来撑吧。” 覃松帮她拿了较小的那个行李箱,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说:“等很久了吗?抱歉抱歉,我刚刚在厕所拉屎。” 甜妹的初印象瞬间覆灭,周以垂眸看她一眼,皮肤清透无暇,睫毛浓密纤长,脸颊粉嫩,颧骨处有高光,嘴唇是晶莹的淡红色。 ......一边拉屎一边化的全妆么? 南门往里走就是教工宿舍,覃松是她的新室友,外院日语系的老师,今年三十一,但拥有一张无敌娃娃脸,混在大学生里都毫无违和感。 “欸周老师,那你之前几个月一直都没能回来啊?”覃松问周以。 周以点点头:“本来上半年也在线上面试过,没通过,这次是有个老师出去读博了,正好少个讲文学的。” 因为疫情耽搁在英国,被焦虑迷茫包围的四个月,如今一句话就能揭过,周以一边拎着行李箱上楼,一边感叹说:“是我幸运。” 覃松嘴里念叨着嘿咻嘿咻给自己打气,插空回她:“明明是你优秀!” 好在宿舍楼里有电梯,两个人都重重喘了口气,背上洇出一片汗。 “冰箱里,有冰淇淋。”覃松气喘吁吁,“走,咱,回去吃。” 打开门,冷气拂面而来,周以闭着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爽。” 覃松拿纸巾擦了擦汗,整个妆容竟然还完整服帖。 教工宿舍的条件不错,双人一间,还有个小客厅,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新室友到来,所以特地收拾过,整间屋子干净而整洁。 覃松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淇淋,扔给周以一罐:“中午点外卖不?” “行。”周以剥开盖子,是巧克力味的。 覃松翻着外卖app,选中一家问周以:“咖喱饭行吗?” 没听到回答,覃松抬起头,看见周以正举着手机对着冰淇淋拍照,旁若无人,颇为认真。 “周以?”她提高声音。 “啊?怎么了?” “中午吃咖喱饭行吗?” “行行。” 一整个上午周以都在收拾行李,把床铺理好,她进浴室冲了把澡。 下周学校开学,老师们都已经回校。覃松等会儿要回系里开会,问周以有什么安排。 周以擦着头发,答:“我有个兼职,下午要出门。” 覃松没细问下去,以为就是翻译这类的活。 “那你晚上回来吃么?” 周以摇摇头:“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覃松把钥匙递给她:“那行,钥匙你拿好啊。” 吃过午饭,覃松打了个哈欠要回房间睡觉。 周以还在倒时差,泡了杯咖啡提精神。 等听到里屋的门关上,她才从包里拿出剧本,翻开细细阅读,准备下午的授课。 给乐翡做私人英语老师这份工作,也是她走运。 乐翡是个人气不错的九五后小花,两年前因为和原经济公司的解约纠纷淡出圈子,去了美国学习表演,在此期间她给自己争取到了一部电影角色,扮演亚裔女黑客,因为设定是英式口音,乐翡的经纪人想给她请位私人教师。 与其说兼职,不如说这是周以给自己安排的后路。 如果面试再次失败,她总还有理由暂时留在申城。 女黑客的台词不多,但一开口便是成串的专业术语。 instructiondevice,instructioncycle,resolution,trackball...... trackball? 周以在这个单词下划了条横线,跟踪球?干什么的? 她挠挠头发,感觉回到了大学时期,她偶尔无聊翻看李至诚的教科书,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陌生名词看得她头昏眼花。 表演时的对话和日常交谈还不同,每一句的逻辑重音,哪里该做停顿,哪一句可以说得不那么清楚,周以都得分析出来,更好地帮乐翡发音,让她的口语听上去更地道。 只是她对计算机实在不精通,周以放弃自己的无效琢磨,拿手机对着剧本拍了张照片,截出那段对话,虚心求助某位计算机系高材生。 【周以:帮我看看,这几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李至诚回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三个问号。 周以也回:??? 【李至诚:你他妈】 【李至诚:你他妈找不到工作也不用去做间谍吧?】 周以对着手机屏幕翻了个白眼,这段对话的中心内容是一场国际情报窃取,也是女黑客的初次登场。 【周以:谁做间谍了,这他妈是剧本。】 【周以:问你什么叫trackball?什么叫cluster?】 屏幕一直没动静,周以以为李至诚正在认真回答问题,便放下手机继续看剧本。 过了半晌,李至诚那儿终于传来消息。 一个字都没有,只一张表情包。 百度的搜索页面截图,鲜红醒目的字体写着:第一步:在这里输入你的问题;第二步:点击“百度一下”。 周以:......吃屎去吧! 【周以:谢谢学长/可爱/可爱,太实用啦/玫瑰/玫瑰】 【李至诚:不用谢哦学妹/亲亲/亲亲】 周以咬牙握紧拳头挥了挥,低骂了句:“狗男人。” 她又不是只认识他一个学计算机的,好笑了。 周以翻着列表,找到备注为“云岘”的联系人,把同样的问题发送过去。 这一次,得到的是耐心又易懂的解答。 【云岘:clust是簇,数据存储在硬盘里都是以簇为单位,它是最小和最基本的单位,你也可以理解为“一群”,cluster就是集群,集群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你只要理解它是一种通信系统,可以共享资源。trackball,我看了一下,在这里指的就是轨迹球鼠标,它比一般鼠标定位更精准,而且可以减少手腕疲劳,比如从事设计工作的人会用到这种鼠标。】 周以捧着手机,叹息一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万分感激地扣下:谢谢学长,我明白了! 云岘回的却是:不用谢我,这都是李至诚刚刚拿我手机打的字。 像是喝到一口柠檬气泡水,周以吸吸鼻子,换了个姿势,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他在你旁边吗? 云岘:嗯,捧着一桶冰淇淋边吃边猜你找了份什么工作。 周以:他猜是什么? 云岘:说你是不是在国外被星探发现,要去拍戏了。 周以噗嗤一声笑了: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云岘:你才知道么。 云岘:他现在在叹气,担心你会不会以后都不回来了。 周以抿着嘴唇笑:让他省省吧。 上次在朋友圈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她即将回国,结果工作没着落,再加上疫情严重,周以又灰溜溜地在英国待了小半年。 这次她选择保密,决定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大家。 书桌正对着窗户,外头一株参天大树,翠绿的颜色,透过枝叶的罅隙能看见一点天空的淡蓝。 周以伸了个懒腰,虽然不喜欢夏天,但她喜欢灿烂的阳光,伦敦那总是雾蒙蒙的阴天太让人憋屈了。 看时间差不多,她起身收拾准备出门。 周以个子高挑,四肢纤细,她换上一件黑色吊带长裙,外头套了件白衬衫,简单又干净利落。 她很少穿高跟,五颜六色的帆布鞋占满鞋柜,周以选了双酒红色的换上,把头发绑成高高的丸子头。 出门前照了下镜子,觉得脖子上有点空,她又垫脚回到卧室,在首饰盒里随手拿了一条。 等坐上计程车,周以打算给自己戴上项链,才发现她拿的那条,中间的挂坠是个硬币造型。 大部分人是信奉科学的唯物主义,又偶尔迷信,人们选择自己的幸运数字和幸运颜色,并坚定不移地相信这就能带来好运。 这枚硬币是李至诚送给她的幸运物,背面是戴皇冠的玫瑰花饰,重新打磨抛光过,改成了项链。 他把它第一次戴在周以脖子上的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你学长我会魔法的,现在给了你加成,只管往前冲。” 那时惴惴不安的周以终于得到解救,她笑眯眯地问李至诚:“所以你是我的仙女教母吗?” 李至诚弹了她额头一下,纠正道:“我是你国王老爹。” 周以笑得更厉害。 她的王子总是不着调,骄傲张狂,但又真的无所不能。 他赠她好运,赠她爱意与庇护,赠她一往无前的勇气。 周以摸了摸硬币,把它小心放在胸前。 车厢内的冷气开得很足,窗外的街景一闪而过,她看见一张张熟悉的华人面孔,看见绣球花团锦簇,看见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看见吃甜筒的小女孩和抱着篮球的男高中生。 这个季节的申城朝气蓬勃,热闹而绚烂。 第三块硬币 五星酒店vip套房,用的香薰都比寻常的高档,空气里飘着柑橘绿茶味,门口整齐摆放七八双女鞋,都是周以只在时尚杂志上见过的牌子,柜子上有女明星出门必备三件套,墨镜、口罩和棒球帽。 放轻脚步穿过玄关,周以快速扫了整间屋子一眼,北欧极简风格,深灰色壁纸和米色沙发,墙上挂着印象流派的画框,客厅被两排衣架占满,窗边竟然还有一架跑步机。 “老师你先坐,我去叫乐翡。” 周以欸了一声,拘谨地在沙发落座。 没多久,从卧室里走出一个年轻女人,脸上简单打了底,头发没做造型,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她穿着一件到膝盖的oversize白衬衫,用网络语言,那就是又纯又欲。 周以盯地眼睛都直了,偷偷咽了咽口水。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见活明星,乐翡的清冷气质,纤细而骨感的身材,让她自带了股仙气,往那一站都好像是在拍杂志内页。 当真是美人在骨不在皮。 “是周老师吧。”乐翡朝她微笑了下,伸出右手。 周以上前半步,牵住握了握:“你好。” 乐翡又问:“喝什么?” 周以说:“咖啡就好。” 乐翡让助理去准备,又另外补了一句:“再买两块蛋糕。” 来的路上,周以本还有种种担心,但真正开始教学,她发现乐翡真是个省心的学生。 不会的地方虚心请教,对台词时很快入戏,被她揪着一个元音的读法反复练习也没表现出不耐烦,错了就落落大方重新念。 “r不要发那么清楚。”周以念了个单词,“像这样,发音到e就行。” 乐翡跟着念,但语言已成习惯,每遍结尾她都会不自觉地带出r,如果太过注意,发音又会显得不自然。 看乐翡有些急躁了,周以温和地笑笑,安慰她:“慢慢来,不着急。” 五点,两个小时的课程时间到,周以及时停住:“那今天就先到这,你好好休息。” 乐翡摘下眼镜,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周老师辛苦了。” 周以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她俩走到外厅时,发现乐翡的经纪人林舞正坐在沙发上。 乐翡喊:“姐。” 周以也喊:“学姐。” 林舞收起手机,放平紧皱的眉头,缓声问:“上完了?” 周以看她们应该是有工作上的事要谈,便赶紧告辞:“嗯,乐翡进步很大。我先走了啊,学校里还有事。” “那就行,你教我肯定放心。”林舞笑了笑,偏过身子让助理送送周以。 走出酒店大门,周以松了口气,给自己捏了捏脖子和肩背,准备打车回学校。 从七月初接到系主任的电话,问她还有没有意向来任教,到准备入职、申请开课、交接工作,走完各种审批程序,再到回国,又自我隔离了两周,还得抽空准备乐翡的剧本,周以这段时间忙的够呛,每天熬到凌晨三四点,时差根本没办法倒回来。 明天就要去院里报道,她这个学期开的课有两门,一门是带着大一新生上视听说,另一门是面向全校的选修课,讲英国电影和小说鉴赏。 文学是她的研究方向,教务系统也已经开放选课,周以前两天登陆看了下,校选课四十个名额,才报了十一个人。 她从大一开始就选好了以后要走的路,这么多年一点一点往前迈,到明天,就是一名正式的大学讲师了。 不管怎么样,已经是个好的开始。 傍晚时分,太阳西斜,将天边的云霞映成橘粉色,马路上川流不息,绣球花在风中摇曳。 望着黄昏街景,不知名的满足感从心底窜出,周以中二病发作,非常想仰头对着天空、像日剧里的女主角那样、双手放在嘴边长长地“啊——”一声。 ——我回来咯! ——我终于把很多年前的遗憾,弥补上了。 — 回到宿舍时覃松已经在了,周以把路上买的蛋黄酥分给她。 她似乎是和男朋友视频,一天过去,脸上的妆容依旧完美。 “老公我跟你讲哦。”覃松一边啃着蛋黄酥,一边忍不住咯吱咯吱笑,“安桑今天问我们他有什么变化,我一句‘您头发又少了’都要到嘴边了,他说他最近在健身。天,我怀疑他说的健身和我理解的不一样,高校老教授也会信撞树能长寿么?” 周以倒了杯水,倚在餐桌边看小两口闲聊,嘴角忍不住上扬。 看覃松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周以问她:“你和你男朋友现在是异地吗?” 覃松撅了撅嘴:“岂止异地,异国呢,他搞生物科技的,在国外进修。” “哦还有。”覃松笑着朝她眨了下眼睛,“不是男朋友,是老公,我俩读研的时候就结了。” 周以放下杯子,惊讶道:“那你还住教工宿舍?” 覃松答:“我俩在羊城买的房,我是调职过来的,明年就回z大了。” 周以看着她,眼里的羡慕藏不住,买房或结婚,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都很遥远。 “你呢?”覃松拿胳膊肘拱了拱周以,“有男朋友了没?咱院里不说,学校里还是有好几个优质单身男老师的。” 周以弯唇笑了笑,回绝道:“不用,我有可发展对象了。” “哦,预备上岗?” “准确地说,是停职复工。” 覃松了然地点点头,抬起杯子和她碰了碰:“祝你开业大吉。” 白日长,到了七点才有夜幕降临的迹象,周以把晾在阳台的被子收进屋,还暖烘烘的。 翻看朋友圈时看到张远志的名字,她才想起还要请他吃一次饭,便戳进聊天框发送邀请。 张远志是她的大学同级,和她是在跆拳道社认识的。他是李至诚的同系学弟,不过专业不同,他学的是网络安全,也在j大任教。 面试的事张远志帮了不少,周以想趁还没开学赶紧把人情还了。 对方很快就回复:好啊,那周六晚上? 周以回了个ok的表情:你选地方吧,我也不知道哪家好吃。 张远志回:没问题。 退出聊天框,周以瞥见置顶,点了进去。 大概是有心灵感应,她刚要措辞打字,家里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喂,小以。” 周以应道:“妈。” “在学校了吧?” “嗯啊,我刚打算去洗澡。”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这么多年母女俩都是以通话的方式联系,但除去日常问候还是找不到其他话题可聊。 周以先开启一个话题:“小姑怎么样了?” “就那样,前两天去看她,精神好一些了。” “嗯。” “那个。”电话里,母亲生涩地开口,“说是你哥周末要回来。” 周以揪着被套的花边,冷哼了一声,故意说:“那大伯又得大摆宴席了吧,奶奶这次是杀猪还是杀鸡啊?” 母亲无奈地笑了笑:“你个小孩,你回来她也会给你做好吃的。” 周以撇撇嘴:“我不指望这些。” 母亲叹了声气,埋怨她道:“现在疫情严重我也不好催你,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回家一趟,听到没?哪有回国家都不回的。” 周以哦了一声。 听筒里,周建军粗咧咧地喊她妈妈去烧水,看样子是又喝多了。 周以不适地皱紧眉头,下一秒就听见她妈说:“那妈妈挂了啊,你早点休息。” “喂妈。”周以叫住她,轻松语气道,“你不是想来申城看看吗,要不我把你接过来玩两天?” “不用啦乖乖。”母亲的声音柔软而亲昵,“你好好照顾自己。” 挂了电话,周以坐在床边,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眼泪蓄在眼眶里,她被突如其来的酸涩情绪沉没。 覃松在外头喊:“周以,我洗完啦,你去吧。” 周以吸吸鼻子,哑着声音回:“知道了。” 手机屏幕亮了亮,周以拿起看了一眼。 她有时怀疑李至诚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雷达,只要她的心情指数一低于及格值,他就会像蜡烛吹灭后的鬼怪大叔一样从天而降。 只是他的出场方式总是奇奇怪怪。 【大笨比:吃鸡?】 周以高冷地回:不玩。 【大笨比:那你想玩什么,糖豆人?你会过第一关了吗?】 周以回了个挥拳的表情包,却不自觉地破涕为笑。 【大笨比:来呗,伦敦这会大下午的,你一无业游民不打游戏多虚度光阴啊。】 周以回了六个省略号,气汹汹地扣字:谁说我虚度光阴,老娘忙着和金发碧眼大帅哥约会! 大笨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一句:怎么约啊? 周以开始胡编乱造:特拉法尔加广场喂鸽子,圣保罗大教堂宣个誓,再去伦敦眼上俯瞰全城夜景,浪漫吧。 大笨比这次回复的间隔时间更长:然后他发现你是贩卖国际情报的女间谍,把你推进泰晤士河。 周以:。 不欲再插科打诨,李至诚丢出一句:到底来不来? 周以象征性地犹豫两秒,决定屈服:来,等我洗个澡。 这次李至诚直接发了条语音,戏谑的口吻、自恋的语气,听得周以肾上腺素直飙。 ——“不用吧,和哥哥打个游戏而已,还要沐浴更衣啊,太隆重了。” 周以成功从悲伤中脱离,一脚踩进愤怒抓狂的沼泽:“李至诚,我告诉你,自信油腻男是会被脆皮鸭的。” 李至诚丝毫不惧,果断回击:“好大的狗胆啊,还想跟哥哥发展第四爱。你行么?” 听到最后轻蔑的一声冷笑,周以怒火攻心,嗷嗷嚎叫,对着空气猛挥了两拳:“李至诚,你真他妈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奇行种!” 最初是因为那糟心的家庭,后来又因为各式各样的社会新闻,周以对男人这个群体总是抱着消极态度,认为他们普遍自大、专|制,满身不良嗜好,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世界没有男人生存就好了,她有时会很极端又悲观地想。 ——但一定要把李至诚留下。 这种离奇生物,她要留下来好好研究并驯服。 第四块硬币 洗完澡,周以从冰箱里拿了瓶酸奶,盘腿坐到了电脑前。 隔离期间怕无聊,她给自己买了台游戏本,但一直忙着工作还没怎么好好玩过。 周以搓搓手,不禁有些跃跃欲试。 开好加速器,点击桌面上的pubg图标,待加载完毕后,她给李至诚发了条消息。 【周以:我好了。】 对方看到,立刻拨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周以戴上耳机,点击接听。 “我在了,你上号没?” “没呢。”李至诚的声音懒洋洋的,“还在加载。” 周以问:“你明天不上班吗?这么晚还打游戏。” “上啊,但我是老板我怕什么。”李至诚停顿几秒,换了种语气说,“我家门口最近开了家新网吧。” 周以操作着鼠标,嗯了一声。 李至诚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说:“路过的时候,想起你当年的英姿了。” 鼠标点击的声音戛然而止,周以垂眸,眼前闪过某些画面。 她打哈哈道:“哎呀,我那点黑历史就忘了吧。” 李至诚笑了声。 周以的喜好在青春期时发生过一次颠覆性的转变,芭蕾舞变成了跆拳道,言情小说变成了电子游戏,传统意义上女孩子该干男孩子不该干的事她除了抽烟喝酒纹身全干了一遭。 别的女同学在体育课上找了块阴凉处扎堆聊天或赶作业,她捧着篮球在阳光下肆意奔跑。 大概也是因此,十五六岁,女孩子的身高一般都定型了,周以却又窜了四公分,直接飙到一米七三。 这可以归结于叛逆和某种幼稚的反抗,毕竟她生长在一个随时随刻都要强调“女孩子应该如何如何”的家庭。 周然可以在院子里撒野疯玩,她必须规矩地坐着;周然可以大快朵颐,她必须小口吃饭;周然在做错事挨骂的时候会有奶奶护着,说“男孩子调皮是天性”,她挨打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女孩子家家,这样以后怎么嫁出去”。 小时候顶多是委屈,大人的话总是要听的。 后来的某一天,周以觉醒了,越不让干什么,她就越想干什么。 大一逃了思修课,在网吧和李至诚狭路相逢时,她捧着一碗泡面吃得正香。 她到现在都记得对方当时的表情,尴尬惊讶又拼命想隐藏自己的失礼,最后傻愣愣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问她来一根吗。 那时社会不像如今包容开放,刻板印象里,外文学院英语系,甚至作为新生代表发了言的典型文科女,应该是穿着小裙子,长发飘飘,乖巧又文静,周末会和室友约着出门喝奶茶。 而不是坐在一堆大老爷们中,键盘按地噼里啪啦响,脏话频出,笑容张扬肆意。 周以看对方如此震撼三观,本想谎称自己其实是跑出来借网查资料,就听隔壁刚认识的高中生嚷嚷道:“姐,你赶紧吃啊,咱下路兵线太差了,救救我啊。” “知道了知道了。”周以搁下泡面桶,对李至诚眯着眼睛笑了一下,然后便收起放松的状态,双手重新放在鼠标和键盘,——她驰骋游戏世界的武器与战旗上。 “你当时真把我吓到了。”耳机里,李至诚追忆道,“贴吧里当时还封你宅男女神,鬼知道新来的漂亮小学妹只对了两个字。” 他又补充了句:“我说宅和女。” 周以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又没给自己立过人设。跳哪?” 他俩玩的是雪地模式,李至诚在地图上标了个地方,言简意赅道:“城堡。” pubg的人物可以自行设定肤色和发型,刚刚没仔细看,周以才发现他给自己重新更改了外貌,现在是金发碧眼的白人男性。 “......李至诚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幼稚。” 李至诚早听惯了,懒得反驳。 “来。”他的语气散漫不恭,像个不可一世的纨绔公子,“哥哥带你去恐龙乐园过山车,航天城里捡把枪,再去冰湖边上看极光,浪漫不?” 周以失笑,还他一个同样狗血的剧情:“然后天谴毒圈刷新,我们在火山脚下双双殉情,真是浪漫死了。” “那还是别。”李至诚那儿传来打火机点燃的声音,“我还想抱着老婆白头到老呢。” 周以不再搭腔,似乎是专注于手中的游戏。 过了好半晌,她又兀自嘀咕了一句:“你老婆知道你天天陪前女友打游戏么?” 周以玩吃鸡不喜欢苟,搜寻完物资装配好,就想出去找人干架。 一般都是她当敢死队突击,李至诚收尾。 第一把他俩运气不错,刷新了两次都不在毒圈周围。 恐龙乐园内最容易爆发战争,李至诚找了处掩体,打算找机会狙击。 周以看包里还有个□□,想直接突进。 “欸?”李至诚突然开口,疑惑道,“伦敦的网今天怎么这么顺畅?” 周以愣住,手一松,□□掉落在脚边。 砰—— 页面灰暗,游戏结束。 长达半分钟的死寂后,李至诚终于开口:“你总不可能是故意的吧?” 周以挠挠下巴,搬用现成的理由:“刚刚网卡了。” 李至诚叹了声气:“现在知道祖国妈妈的好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了就赶紧回来,......现在国外防控还是不够安全,你自己多注意着点。” “噢。” 李至诚问:“还玩吗?” 周以看了眼时间:“不了。” “那行吧,挂了。” “拜拜。” 通话结束,周以关了电脑,从椅子上起身,刷完牙后一骨碌钻进被窝里。 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周以翻了个身,摁亮手机屏幕,戳进和李至诚的聊天框。 【周以:你们公司缺不缺人啊?要不我给你打工吧。/可爱/可爱】 【大笨比:有一个职位倒是缺着,把简历发过来看看。】 周以在文件里找到简历,真发送了过去。 【周以:怎么样,够不够资格啊?】 【大笨比:有待考量。】 【周以:/鄙视/鄙视】 下一秒,屏幕上多出了一笔转账,整整两万人民币。 【周以:???】 【大笨比:过来面试,机票钱报销。】 周以瞪大眼睛,不明白男人的脑回路。 她点击退还,打字问:什么职位,待遇这么好? 李至诚说:轻松活儿,每天只管帮老板花钱就行。 一看就是信口胡诹,周以弯了嘴角:你现在很像诈|骗犯。 李至诚回:我从来不骗人。 “其实我已经回来了,哈哈,想不到吧!”,周以飞快地打下这行字,又一个一个删除,最后她只说:不早了,你早点睡。 等对方回了“嗯”,聊天到此结束。 周以放下手机,长长地叹了声气。 即使去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刚到英国的第一个月,她还是崩溃了。 越孤独,越觉得与周围没有融入感,越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她就越想李至诚,那个什么都依着她,对她好得要上天的人。 最后悔最想念的时候,周以找人探他的口风,想知道复合的可能性还有多大。 她得到的回答是,李至诚说“算了吧”。 ——算了吧。 算了就是没有必要,算了就是现在这样就好,算了就是,不想再去承担那些风险,非得把情谊全部消磨干净。 算了就是,往前看吧。 现在他们能轻松自如地交谈,甚至是开彼此的玩笑,都是周以用将近六年的时间和自己不断拉扯又和解,换来的相安无事。 他们站在脆弱的天平两端,不敢随意挪动一步,怕一不小心就瓦解来之不易的平衡。 周以能跑来申城,能坦然地对别人说我有一个放不下的人,却没有勇气和李至诚说一句: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要不要再试试?——别就算了。 夏夜虫鸣扰人清梦,周以戴上耳机,点进收藏夹里的助眠视频。 在悉悉索索的敲击、摩擦音里,她阖上眼,渐渐松弛神经。 昏暗中,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弹出。 周以感受到光亮,拿起看了一眼。 李至诚问她:伦敦今天有没有下雨? 分手之后,他们有三个月没有联系对方。 后来李至诚找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伦敦今天有没有下雨?” 周以从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关心异国的天气。 她睁开一只眼睛回:下了,很大。 对方没再回复,好像真就是好奇下没下雨,莫名其妙。 — 申城的夏季潮湿闷热,周六又下了场阵雨,恶劣天气路上更拥堵,周以提早半小时出门,还是迟到了。 张远志把地方定在一家私厨,江南水乡风格的装修,服务生们都穿着中式制服,门口摆着两盆富贵竹,大堂里还用假山堆了处小桥流水。 周以拍拍胳膊上淋到的雨,被领着上了二楼包厢。 走到门口时听到里头有人交谈,她没细想,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啊我迟——”周以一只脚迈了进去,另一只脚却僵在原地,她机械地吐完最后两个字,“到了。” 李至诚好像比她更愕然,抬手拍拍张远志,一脸认真地问:“你给我喝的什么茶,有毒吗,我怎么好想看见周以了?” 张远志站起身,迎周以进屋:“就等你呢,快进来啊。”他又朝服务员挥了挥手:“我们人到齐了,上菜吧。” 在李至诚目不转睛的注视中,周以如芒刺背地拉开椅子坐下,如坐针毡地喝了口水,如鲠在喉地苦笑了下:“好久不见啊学长。” 李至诚收回目光,反应过来后心里升起团无名火,他没理周以的招呼,只凶了语气问张远志:“这怎么回事?” 张远志眨眨眼睛,满脸无辜地回答:“你俩都约我吃饭,我想着大家都认识,干脆一起吧。” 第五块硬币 说是六年没见,周以偶尔也能在朋友圈看见李至诚的近照。 但这么面对面地坐着,近在眼前地看着,感觉还是不一样。 从前t恤运动裤,各种颜色的昂贵球鞋,满身蓬勃少年气,如今李至诚往那一坐,矜贵又沉稳。 他应该是瘦了一些,五官棱角分明,所以整个人显得比以前冷峻,没那么爱笑了,喝水吞咽时,下颚线条紧绷而清晰。 周以真切地感受到,他确实是个而立之年的男人了。 她其实是有些难过的,为没有参与到的,他的成长和成熟。 “喝什么?”张远志问。 周以还没开口,就听到李至诚说:“酒,久别重逢怎么能不来点酒。” 张远志没管他,视线越过李至诚问周以:“喝什么?” 周以说:“那就喝酒吧。” 等待上菜期间,张远志和李至诚又继续回到刚刚被打断的话题。 周以安静听着,不插话,但会在他们笑的时候也跟着弯唇笑笑。 屋里开着空调,她刚刚淋了点雨,今天穿了短袖和到膝盖的半裙,冷风一吹,胳膊上冒起鸡皮疙瘩,周以皱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男人们的交谈停下,张远志喊服务生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李至诚脑袋都没偏一下,取了椅背上的外套丢给周以。 那动作不算礼貌,但又带着难以言说的熟稔和自然。 周以乖乖套好穿上,小声说了句:“谢谢。” 在网络上她可以放飞自我张牙舞爪,但现实里真碰上了,她在李至诚面前还是只小学鸡,怂得要命。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至诚语气平淡。 周以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六号到的。” “哦。” 他又转过去和张远志说话了。 周以偷偷松了口气。 菜上桌,酒斟满,虽然桌上有个意料之外的李至诚,但周以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她站起身,举杯敬张远志:“谢谢你帮我这么多,真的麻烦了。” 张远志也赶紧站起来,说:“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是为学校招纳贤才。” 两人碰了个杯,张远志坐下时垂眸看了李至诚一眼,对方姿态随意地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收回目光,话锋一转说:“周以,你也敬敬咱学长啊,其实你面试他也帮了忙的。” 周以看向李至诚,问:“真的吗?” 李至诚并不承认:“我哪能帮上什么,他瞎说的。” 周以点点头:“哦。” 江南菜系偏甜,正合李至诚的口味,但他却很少动筷,周以记得他以前很能吃啊,食堂四两饭还要从她碗里分走一两。 周以特地把糖醋排骨转到李至诚面前,却见他看都没看,小口抿着酒。 她记起他胃不太好,难道真是欲当总裁,先坏其胃? “学长。” 李至诚嗯了一声,偏过头看她。 周以贴心道:“你别光喝酒,多吃菜。” 闻言张远志却笑了:“周以你别管他,他下午饿了吃了一碗馄饨过来的。” 李至诚睨他一眼:“你没吃?” “大哥,我吃了六只你吃了十六只。” 周以:“......” 滚吧饭桶浪费老娘感情。 周以把排骨转向自己,往嘴里塞了一大块。 三人也算是同窗,席间免不了要提到大学时光,说到那年生死时速的英语六级,李至诚的室友考了两次还是没过,大四最后一战才低分飘过。 张远志说这事真得好好感谢周以。 周以不解:“谢我什么?” 张远志自顾自地笑起来,推着李至诚的肩问:“你没和她说过啊?” 大概是回忆起曾经,李至诚的眼里也有了笑意:“丢人事,提它干嘛。” 周以听得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张远志笑了好一阵,才缓口气告诉她:“就是至诚学长不是把你照片贴衣柜上么,蒋胜知道你是英语系的学霸,那会儿天天跪拜你,特别全套,给你摆水果摆零食,还拿了三根百奇当香上。” 周以感到阴间的凉风从后背刮过,咧着嘴角呵呵笑了两声:“我竟有此殊荣。” 张远志继续说:“我还记得有一次蒋胜想上手摸,说要沾点仙气,被咱至诚哥一脚踹到隔壁宿舍了都。” 李至诚恼怒道:“你他妈,说这些干什么。” 看见男人耳朵泛了红,周以抿着嘴,低头笑了笑。 一道银鱼羹端上桌,张远志正要拿勺子盛,突地想起什么,放下碗说:“欸,正好两位都在,我想求证一件事。” 李至诚夹了一筷虾仁:“说。” 周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二国庆假期那会儿。”张远志报出一个准确的时间,转向周以问,“我有一天早上起来上厕所,在洗手池边看见的人是不是你啊,穿着李至诚的灰色运动外套。” 那一瞬间,周以很想把李至诚一枪崩了再自杀。 “不是,你梦游。” “对,是我。”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周以和李至诚对视一眼,同时用眼神质问对方。 ——你他妈胡说什么? ——你他妈承认什么? “哦~”张远志拖长尾调,夸张地点了点头,“懂了。” 李至诚凝眉道:“你是笨逼么?留宿男生宿舍是什么光荣事吗?” 周以被骂得脸热,反问他:“那不也是你带我回去的吗?你才笨逼。” 李至诚瞪她:“是你在电话里哭唧唧说没地方去!” 周以哼了一声撇开脸。 张远志一边听两人拌嘴,一边乐呵地夹菜吃,插问一句:“那宿舍里其他人呢,都不在啊?” 李至诚想这有必要说明:“不在。云岘回家,另外两个去蓉城玩了。” “哦,那你俩没在宿舍干什么吧?” 张远志只是无心问了句,本意是调侃调侃,他想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在宿舍...... 半天没听到回答,张远志抬起头,看到两人同样红着脸,视线不自然地飘忽着,一副被抓破奸情的模样。 张远志张大嘴“我靠”了一声:“你们俩缺不缺德?” 其实这事倒也不是张远志想的那样,还是很纯情,不带颜色的。 当时周以和室友闹矛盾,大晚上赌气跑了出来,委屈吧啦地给李至诚打电话。 李至诚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穿着睡衣,坐在路灯下缩成一团。 看见他来了,周以嘴一瘪脸一皱,又开始掉眼泪。 李至诚只能把人带回宿舍,放假期间管得松,正好其他人也不在。 又是擦眼泪又是喂零食,好不容易不哭了,李至诚问周以:“送你回去好不好?” 听到这话周以死死攥紧李至诚的衣摆,泪眼朦胧地仰头看着他:“我不想回去。” 鼻头都哭红了,李至诚一颗心被她的眼泪淋得皱皱巴巴,只能顺着她。 “不回去不回去。”他把人揽进怀里,抱着亲着哄着。 那会儿他俩都纯情得要命,李至诚让周以睡他的床,自己去睡云岘的。 折腾了一晚上,周以平复了情绪,却难以入眠。 漆黑的房间里,她听到对面的李至诚又翻了个身。 “学长,你还没睡么?” 李至诚睁开眼睛:“没。” 周以说:“我有点认床。” “我也。” 周以提议道:“那咱们要换一下吗,你睡你自己的。” 李至诚当然不同意,不可能让自己女朋友睡别人的床:“不用,你好好睡着。” 大概是夜太寂静,他们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带着温度,频率有些急促。 周以侧过身子,小声开口:“那......,你要过来吗?” 说完就将脸埋进被子里,十月北京已入秋,周以却热得出了汗。 在听到床板咯吱响动时,周以往里挪了挪,腾出一半位置。 李至诚很快在她身边躺下,宿舍的单人床狭窄拥挤,他们几乎全身贴在一起。 脸上的被子被人扯下,周以大口呼吸着空气,她听到李至诚沙哑的低笑。 “把我叫过来,自己又害羞成这样。” 周以早满脸通红,浑身都在发烫,却还要往他怀里拱。 “我今天真的很委屈。”周以像是依赖上他的拥抱,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脆弱。 李至诚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我知道,不哭了。” 周以吸吸鼻子,哭过之后她的声音是哑的,带着平时没有的软糯:“幸好有你哦。” “我在等你来找我的时候就想,幸好,幸好我还有你,不然我真的要可怜死了。” 说着说着周以又要哭了,李至诚不厌其烦地哄着安慰着。 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肯定睡得不舒服,但周以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某种归属感,她睡得比来北京之后的任何一晚都安心。 当时是因为什么事闹矛盾来着? 周以歪头想了会儿。 好像是室友擅自拿了她的笔记本没还,等周以翻箱倒柜找疯了她才唉呀一声:“对不起,我好像忘了还给你。” 为什么没经过同意就碰她东西,为什么在她找了快半个小时才悠悠然地想起。 彼时尚且十九岁的周以,雷点被疯狂碾磨,但她也只会夺门而出,用震天响的摔门声宣泄自己的愤怒。 在打电话给李至诚之前,她只是单纯的生气而已。但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问“怎么了?”,周以瞬间鼻酸,哇地一声就开哭。 那一晚上,最后他们也只是抱在一起睡了一觉,什么事都没。 在张远志痛斥两人缺德后,周以其实是想反驳的,但出国这么多年她中文水平有所退步,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李至诚,却发现对方神情复杂,放在调色盘上那大约就是三分无措,三分窘迫,三分恼怒,还有点莫名的......含羞带怯? 她不好意思,是觉得自己以前真能作。 那李至诚呢,他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第六块硬币 幸好这时服务生进屋上菜,尴尬的话题被打断,干脆便就此揭过。 乌米饼炸得酥脆,表面金黄,周以转着圆台,对张远志热情洋溢道:“你快吃,多吃点。” 言外之意就是少说话吧,这情商怎么当老师的。 李至诚拿起酒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半杯,浅浅抿了口,须臾片刻,神色已恢复如常。 “十万八千年以前的事还提?除了这个没话说了?”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带着愠意。 筷子在空中停住,周以看向他,怕他真生气了。 张远志今天故意把他俩安排在一起吃饭,肯定是没安好心的,周以从进门就做好了准备。 但是看到李至诚这么介怀提起以前的事,她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怎么着也算是美好青葱岁月,干嘛说的好像陈芝麻烂谷子一样。 她夹起一块乌米饼,蘸满白糖,放进李至诚的碗里,扬起笑容附和道:“就是啊,都过去多久了。” 张远志哑口无言,看看周以又看看李至诚。 ——口是心非又别别扭扭的大人。 他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行行,是我不对。” 李至诚垂眸看着碗里多出来的一块米饼,用筷子夹起咬了一口,白糖融了,甜丝丝的。 很快话题变成了其他,张远志兴致勃勃地和周以聊起j大。 李至诚敛目靠在椅背上,偶尔看一眼手机。这是他们二人的共同话题,他在后半场做起了安静的听众。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好像也真就是同窗重聚。最后张远志接了个电话,说老婆催他回家了。 下楼结账时周以抢着走在前面,却被前台营业员告知已经付过了。 她为难地看向张远志:“说好我请的。” 张远志摆摆手,指着李至诚说:“学长付的,不是我。” 周以又把目光转向李至诚。 他插着裤子口袋,衬衫领口解开,袖子挽到小臂,财大气粗又欠揍招人恨地说:“谁赚得多谁请呗,走了。” 身后两人无言以对,乖乖跟上霸总的脚步。 张远志没开车,打了辆的,走之前拍拍李至诚的肩,叮嘱道:“学长,你把周以好好送回学校啊。” 李至诚白他一眼:“要你说?” 他把人摁着头塞进计程车,砰一声关上车门:“以后再找你算帐。” 张远志大概也是喝高了,这会儿天不怕地不怕:“胡说,你得好好感谢我。” 李至诚哼了一声,看着车子上了路,他转身往回走。 这会儿雨停了,周以站在大门屋檐下等他,还穿着他的外套。 她的五官生得深邃,鼻梁高挺,尤其睫毛纤长而浓密,但因为颧骨偏高,窄脸长眼,所以显得更英气些。 第一眼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她冷漠又清高。 以前学校模特队好像就找过她,只是被周以拒绝了。 确实挺适合当模特的,个子高身材又骨感,这么穿着大两码的男士西装外套,也能撑得起来,并不违和,甚至添了几分帅气。 李至诚一边走过去,一边想起有人曾经调侃他,“没想到你会喜欢这样的类型”。 毕竟他桌上摆着一排伊莉雅和夏娜的手办,像这种二次元铁直男,肯定是喜欢萝莉甜妹的。 那时李至诚嘁了一声,回对方四个字:“你懂个屁。” 他得瑟地想,别人都不知道,——周以这姑娘,其实可会撒娇了。 还剩两级台阶,李至诚没迈上去,平视着她说:“走吧。” 周以脸上红红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酒意上脸,她问:“我们怎么走?” 李至诚答:“用脚走。” 周以:“......我说交通工具。” 李至诚哦了一声,回:“我叫了代驾,车停在附近。” 周以点点头,没跟上去肩并肩,始终慢了李至诚两步距离。 夏天的夜晚依旧闷热,潮湿的空气混着青草味,地上散布大大小小的水溏。 走出去一段距离,四下无人,李至诚开口问:“为什么回来没告诉我?” 周以低头走路,小心避开落叶和花瓣,回答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的。” 李至诚话里带着埋怨:“回来都快一个月了,还找不到机会?今天这么见面,被张远志当笑话看,估计这会儿就去各个群里分享八卦了。” 有蚊子飞,周以挠挠脸,哦了一声,然后又小心翼翼补了句“对不起”。 李至诚停下,还是回到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在英国惹了事,逃回来的?” “当然不是。”周以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后又火速撇开,“就是,上次面试没过,被你嘲笑无业游民这么久,我这次想低调点,等全部安顿好了再说。” 她听到李至诚表达无语的一声叹气。 周以吸吸鼻子,还有一个原因她没说。 ——她怕他无动于衷。 上次满怀期待发了一条朋友圈,说自己即将重回祖国怀抱,底下好几十条评论,都是以前的同学朋友,说恭喜,说要约着吃饭,问她回来做什么工作,打算去哪个城市。 只有李至诚,好像看都没看见,什么反应都没。 周以怕他像别人一样只是客套两句,又怕他根本不关心。 总之这样拖延着拖延着,就变成了今天猝不及防的一场重逢。 额头上被戳了一下,周以抬起头,李至诚低垂着视线,半边身子在路灯的橘色光芒下。 他问:“热不热啊?” 周以点点头,动了动脖子,她背上都出汗了。 李至诚心想,热就把外套脱了啊,还穿着,傻子一样。 看到路边有家便利店,他问周以:“吃不吃冰?” “吃吃吃。”周以笑起来,眼瞳映着路灯的光,明亮闪烁,好像藏着星星。 李至诚多看了两眼,才转身迈步。 “我前两天吃到一个很好吃的巧克力味。”周以弯腰趴在冰柜上,翻找出两个小圆盒,塞给李至诚一个,献宝似的说,“这个牌子的,你试试,你肯定会喜欢。” 李至诚瞥一眼,早吃过了,就这个小海龟还当稀奇宝贝呢,但他还是很配合地说:“是吗?” “嗯嗯,我请你。”周以说着就掏出手机打开付款页面结账。 之前下着雨,李至诚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停车位,走过去得十几分钟路程。 巧克力味的奶油冰淇淋太甜,周以吃了半个就不动了。 李至诚早三口两口解决完,看她手里的冰淇淋都快化成奶昔了,他朝周以摊出手。 周以想都没想,十分自然地把冰淇淋递了过去。 李至诚接过冰淇淋,又抬手,捏住被她叼在嘴里的木棒。 周以没反应过来,呆楞地看着他。 李至诚扯了扯木棒:“给我啊,我难道用手吃?” 周以赶紧松开牙齿。 “那个学长。”盒壁上挂着液化后的水珠,周以用沾湿的指腹蹭了蹭滚烫的脸颊。 “嗯?”李至诚多吃了半个冰淇淋,喉咙口发腻,潦草吞完最后一口,他把手里的盒子遥遥抛进垃圾桶。 “谢谢你。” “谢什么?” “刚刚你出去的时候,张远志和我说了,你还帮我联系过一家外企。” 李至诚说:“你也没去,不算帮上忙。” 周以揪着衣袖,解释说:“我还是更想去大学,我不适合当白领。” 李至诚点点头:“挺好的,你如愿以偿了。” 周以坚持说:“但还是要谢谢你。” 李至诚慢了脚步,等她跟上:“怎么谢?” 周以没料到他会这么回:“啊?” “你请张远志吃了饭,那我呢?” 周以想了想:“那我也请你吃顿饭?” “免了。”李至诚清清嗓子,启唇说,“明天我要见个日本客户,你过来给我当翻译。” “说英语?” 李至诚回给她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当然日语。” 周以指着自己怀疑道:“你确定我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外没认真上过。” 李至诚反问她:“没认真上你还专业前三?” 周以抿了抿嘴,没底气地说:“那我也早忘了......” 李至诚安慰她道:“没事,就日常聊聊天,不谈什么工作内容,阔尼寄哇哦一西这些总还会吧?” 周以还想挣扎:“可是......” 李至诚一句话拍板:“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明天别给我丢人啊。” “......行吧。” 走到车边时,代驾小哥已经到了,李至诚把车钥匙递给他。 周以爬上后座,却见李至诚也从另一边门上了车。 她不作声,乖乖系好安全带。 作息不规律加上刚刚喝了点酒,没一会儿,周以打了个哈欠,泛出困意。 “到学校要多久啊?”周以问。 李至诚看了眼导航:“得半个小时吧。” “那我眯一会儿,你到了叫我。”她脱了外套盖在身上,脑袋一歪靠着车窗,阖上了眼睛。 李至诚偏头看了她一眼,把空调的冷风调小力度。 路上无聊,他拿出手机玩单机游戏,突然听到身边的人含糊地念叨了句:“怎么闻不到了。” 李至诚看她还闭着眼,似乎是无意识的梦话:“什么闻不到了?” 周以抬高外套,遮住下半张脸,轻轻嗅了嗅,回答说:“你身上的香味,闻不到了。” 李至诚从来不用香水也不认为男人会有体香,他皱起眉,鄙夷地问:“什么香味?我身上的?” 周以迷糊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向他,小声回答:“嗯,以前总能闻到,像橙子味的牛奶。” 李至诚还没见过橙子味牛奶,正要质疑,猛地意识到什么,他浑身一僵。 闪电照亮云层,一声闷雷作响,风雨急骤穿过夏夜。 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车厢在大雨滂沱的天地间像是与世隔绝的庇护所。 周以困着,醉着,毫无防备。 李至诚觉得自己不该趁人之危,但转念一想自己何曾是个君子。 “衣服上闻不到吗?”李至诚压低声音。 周以点头,有些可惜地说:“嗯,没有了。” 车里光线昏暗,车载音乐播到一首英文歌。 代驾十分尽职,安静专心地开着车,似乎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并不关心。 李至诚解了安全带,手搭在椅背上,整个人起身凑了过去。 “那你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 第七块硬币 突然拉近了距离,周以睫毛颤动,吞咽了一下。这会儿她迟钝又乖顺,像只小狗似的,脑袋往前凑了凑,皱着鼻子在他颈边轻轻嗅。 “有么?”李至诚的声音又低又近。 周以抬起头,严肃颔首,客观评价道:“嗯,烟味,酒味,这就是传说中的臭男人味?” 李至诚眼角抽了抽,额上冒出三道黑线,用口型说了句脏话。 这是跟他装醉耍他呢? 旖旎心思瞬间全无,李至诚咬牙瞪了她一眼,重新直起上半身,刚要张口回怼点什么,脖子被人圈住,身上一重,怀里多了件东西。 热乎的温度,烫得李至诚一颤。 周以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重新闭上了眼。 柔软的发丝蹭得下巴痒,李至诚连呼吸都放慢了,双手愣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放。 “周以?” 得到的是一声懒懒的回答:“嗯?困死我了,再睡会儿。” 李至诚捏紧拳头,真想揍她一顿。 最好不是装的。 西装外套随着动作掉到了脚边,李至诚伸长手臂够到,展开往她身上一盖。 他干咳一声,对代驾说:“师傅,开慢点就行。” “欸欸,好。”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周以自己醒了,揉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李至诚忍着肩背的麻意,问:“睡得怎么样?” 周以愣了两秒,转头对他嘻嘻笑了下:“不错,你的真皮座椅好舒服。” 李至诚呵了声,应该是他这人体靠垫舒服吧。 雨还没停,时有雷声。 学校现在管制严,外来车辆进不去,黑色奔驰在路边停下。 后备箱里有把伞,李至诚让周以先别动,自己冒雨开门去取了伞。 他撑开,敲了两下车窗,示意周以下车。 “快回去吧,不早了。”李至诚把伞递给周以。 他肩上的衬衫被雨洇湿了一片,周以垫脚把外套给他披上:“那我走了,明天见。” 李至诚嗯了声:“晚上早点睡觉。” 看她一路小跑脚步匆匆,李至诚又追加喊了一句:“慢点走,别跑。” 回到车上,代驾问他:“先生,那我送你去哪儿?” 李至诚说:“附近找家酒店把我放下就行。” 他周五到申城出差,见了两个制作人,原本打算今天晚上吃完饭就回去,行李也收拾好放车上了。 现在计划有变,得多待两天,他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周以。 大雨冲刷世界,模糊玻璃窗外的夜景。 李至诚一只手撑着下巴,随意翻着朋友圈。 一到周六大家伙就开始晒各种九宫格,李至诚懒得点赞,看过就算,也没闲心一张张点开。 回到聊天列表,周以刚发了消息,说已经到宿舍了。 李至诚回了个好。 他往上翻了翻,今天早上他们还有过简短的对话。 李至诚说:今天好像有阵雨。 周以回:那你记得要带伞。 那时谁也不知道,几个小时后,会有一场仓促的重逢。 李至诚摁熄手机,抬手抹了抹车窗的水雾。 这个季节太阳毒辣又有暴雨侵袭,蝉鸣吵闹,街道喧嚷,一出汗便全身黏腻。 他却最喜欢夏天。 明晃晃的、炽热而盛大的夏天。 - 周以回到宿舍的时候,覃松还不在,大概是出门逛街了。 她洗完澡,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 周以从来没什么正式的睡衣,总是喜欢套一件宽松的t恤和五分裤。 冰箱里有一盒哈密瓜,她拿出来,躺在小沙发上,悠闲地给闺蜜群发消息。 【周以:我今天见到李至诚了。】 这个五人小群都是她高中生时的朋友,现在大家在不同城市忙着各自的事业,有事才会多聊两句,平时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说话。 但周以这一句话,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咻咻咻地开始刷屏。 【陈文欢:谁?你他妈说谁?】 【卢杉山:你们俩怎么遇上的?他约你的?】 【郑筵:天!!!】 【陈文欢:@王若含快滚出来听八卦咯!】 周以看她们一人一句聊得起劲,她还没开口呢,就已经帮她写好剧本了。 【卢杉山:他是不是深情凝视你,欲言又止。】 【卢杉山:虽然嘴上对你冷嘲热讽,眼神却充满柔情。】 【卢杉山:他旁边是不是跟了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乍一看很像你,却又不是你。】 【陈文欢:第一章回国,第二章重逢,下面是不是该发现他就是孩子亲爹了?】 【王若含:我操?说什么呢?周以你他妈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周以:?有屁个孩子】 她简单叙述了一遍今晚的经过,包括李至诚明天约她吃饭的事。 显然另外四位有些失望。 【卢杉山:你们俩就没发生点什么?】 【王若含:妈的,老子从你回国就盼这一幕,居然就这?】 周以挑了挑眉,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怎么可能就这,太小看她了:回来的时候在车上,我装醉趴他身上睡了一路。 【郑筵:?!】 【王若含:展开说说/耳朵/耳朵/耳朵】 【陈文欢:你有点东西啊周以。】 周以扬了扬嘴角,自信而肯定道:我敢说,全世界除了他妈,没人比我更懂李至诚,我太明白他吃哪一套了。 【王若含:这算不算bug,我感觉你撩他跟玩儿似的,他就一点都没变?】 【卢杉山:欸,这哪能叫bug,这叫前任buff,谁让她早打穿副本,手握攻略。】 周以想了想:还是有变化的,他现在特大方特财大气粗,你们知道哪种吃饭中途借着上厕所把帐结了的霸总吧?可惜了,我以前最喜欢他的优点就是抠门。 【王若含:。】 【卢杉山:。】 【陈文欢:。】 【郑筵:幸好我见过真人,不然真以为你被pua了。】 群里好久没这么热闹,女人凑一起话题总是说不完,她们一人一句,表情包乱甩,周以都快来不及看。 聊到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时,周以看见郑筵给她发了私聊。 【郑筵:六年毕竟是六年,你得好好想清楚,你等着他,他未必就等着你。】 她还是像个操不完心的老大姐一样,周以笑了笑,换了个姿势,侧躺在小沙发上。 周以按下语音键,开口说:“筵筵,李至诚以前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你怀疑我有多爱你,你就想想自己有多爱我,我给你的不会多,也不会少。我不知道为什么。” 说是装醉,其实也不准确,她只是借着酒意壮了胆,而且她是真的很累,这两天就没好好休息过。 这样舒服地躺着,很快困意侵袭,周以打了个哈欠,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上下眼皮渐渐合拢在一起:“我就是很肯定,只要我还没放下,他也一定。” 她轻笑着说:“而且他确实没什么变化,更有钱了更帅了算不算?他连吃我吃不完的冰淇淋,都那样顺手,一点都没变。” 郑筵最后给她回:你好像比二十岁还恋爱脑。 周以对这话不作评价,在群里和大家道了声晚安,起身回房准备睡觉。 她刚定好闹钟,就看见李至诚发来了消息。 他说:明天也下雨,别再忘记带伞。 周以打下一个“哦”,想想又删除,继续维持今晚的醉酒软妹人设:好哟。 然后从一堆土潮表情包里找到咕叽咕叽的棉花糖兔,给对方发送过去:おやすみ。 李至诚装傻:看不懂,什么意思? 空调冷气22度,周以裹紧柔软的被子,长按语音键,一字一顿念:“哦—呀—斯—密,祝你晚安。” 李至诚也回了条语音:“晚安黏人精。” - 第二天周以一觉睡到中午,覃松给她留了一个三明治,周以起床吃了点东西果腹,就准备去给乐翡上课了。 思及晚上还要被拉去当个半吊子翻译,换衣服时周以开始纠结,毕竟对方是李至诚的合作对象,还是不能给他丢人的。 她挑了件不会出错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装裤,衣服配色和款式简单,她便加些金属首饰增加整体造型的吸睛点,最后穿上万年不变的帆布鞋,周以还特地喷了点香水。 今天课上还有一个表演老师在,乐翡的主要任务是抓情绪和表演节奏,周以只充当辅助作用,帮她顺顺台词。 下午四点半,李至诚发消息问她在哪。 周以没说是给女明星上课,看附近有家商场,她定好位给李至诚发过去。 李至诚说他等会来接她。 五点走出酒店,天空乌云密布,飘着细雨。 周以步行去商场,问李至诚要不要喝奶茶。 对方非常不客气地直接点了单:x茶的多肉葡萄,双份葡萄肉,少冰半糖,我看那边有家可颂也好吃,你再去买两个,要咸口的。 周以低骂了句饭桶,打字回:知道了。 奶茶店一向生意火爆,周以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取好餐。 这会儿晚高峰,李至诚堵在路上,到的时候周以刚买完面包。 她把手里的袋子全塞给李至诚,张口就抱怨起现在国内的年轻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喝奶茶。 李至诚喝了口冰凉清爽的冷饮,美滋滋地叹了声气:“走吧,想去哪吃饭?” 周以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要跟日本客户吃饭?” “哦。”李至诚眨眨眼睛,“他有事来不了了,我们自己吃。” 周以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他。 跟昨天的西装革履比起来,今天李至诚随性休闲多了,白色t恤深色长裤,脚上一双限量联名款球鞋,哪有见客户的样子。 “是有事不能来吃饭,还是根本就没来中国?” 被一眼识破,李至诚倒也不心虚,撇开视线,战术性转移话题道:“饿死了,今天人好多,估计吃饭也得排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周以咬着后槽牙:“李、至、诚。” 对方没脸没皮回:“欸——,叫哥哥干嘛?” 周以一脚踹他小腿上:“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起床还特地复习了一遍常用日语100句?” 李至诚用胳膊夹住周以的脖子,带着她往前走:“辛苦了辛苦了,哥哥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再信你我是小狗,不对,你是狗!” 李至诚深谙这会儿要顺着她的脾气,连连点头道:“对对,我是狗,汪汪汪。” 第八块硬币 夜晚五六点,是商城客流量最多的时候,走过去一排店铺门口都排着长队。 “挑吧。”李至诚打开手臂,仿佛指点江山的君王,豪气道,“川菜日料还是火锅烤肉,随你喜欢。” 周以看了一圈,拍手决定:“我要贵的,有没有西餐,我要吃惠灵顿牛排。” 李至诚手掌摁着她后脑勺晃了晃,笑骂:“你就这点出息。” 周以垂下视线,神情突然有些不自然:“还是你挑吧,我也不知道哪家好吃。” 搭着她一路的手松开了,李至诚几秒后才回:“行,那我挑。” 周以捏紧肩包带子,跟上他的脚步。 郑筵说的没错,六年毕竟是六年,空缺的时间里无数错过的机会,都是找补不回来的。 刚刚与一对年轻情侣擦肩而过时,李至诚发呆似的盯着他俩。 周以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同样,她也觉得好遗憾。 大四那一年匆促忙碌,站在人生的又一分水岭,论文考研折磨身体,实习求职摧残神经,有人悔恨前三年碌碌无为,有人迷茫犹豫不决,但也有人,在一众奔波劳碌的身影中格格不入,悠闲轻松地过分。 周以看李至诚没准备考研又整天吃喝玩乐,还很天真地提问过:“学长,你为什么每天都很闲?你不用找实习么?” 她记得李至诚那时张扬骄傲,身上披着名为“天之骄子”的光,轻挑地说:“我保研了,我爸倒是天天催我去公司实习,我懒得。” 他说起这些的语气稀松平常,没有炫耀也不显摆,因为这是他生来就拥有的。 造物者是偏心的,周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富裕的家庭,聪明的头脑,他生来便有,有些人就是不需要努力也可以手握一切。 初春的太阳温暖灿烂,晒得周以脸颊泛起红,她用手遮住眼睛,抬头去看即将二十二岁的李至诚。 他穿着t恤和运动外套,脚上是四位数的球鞋,好像还是朗朗少年,眉宇之间又已成熟不少。 周以问他:“那你保哪里啊,本校吗?” 李至诚回答:“不,f大,想离家近一点。” 周以点点头,f大在江南一带,那是个传说中寸土寸金,物价已经直逼首都的城市。 看她低头走神,李至诚轻拍了下周以的脑袋:“怎么样,要是读研,跟我一起去申城呗?” 周以撇撇嘴,学着港台腔调抱怨说:“f大很难考的欸。” 李至诚回:“那你就去j大呗,听说也是对cp,咱俩一人一所,正好。” 周以弯了唇角,暖阳下笑容明艳似春花:“行,那我们一起去申城。” 异地分开的一年多,都是李至诚飞回北京看她。 有的时候周以提议这次就她过去,李至诚不答应,怕她一个人出行不安全,来回又麻烦。 结果后来就再没机会了,她没能躺在光华楼外的草坪晒太阳,没能亲眼看看四月的紫藤和山樱,还有被他吹得天花乱坠的旦苑餐厅的清真大盘鸡。 周以也是后来才从云岘那里得知,李至诚甚至把房子都看好了,离j大更近一些,一栋七十平的lofter,他原本是打算留在申城工作,等周以读完研后,再带她去溪城。 他把他们的未来都规划地好好的了。 “学长。”周以小跑两步追上他,“f大现在还能进去吗?” “不行吧,疫情这样,学生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 周以有些失望:“哦,j大现在也不行,前两天我去吃食堂,糖醋小排很好吃,你肯定喜欢。” 李至诚偏过头,放慢脚步:“以后去呗,日子还长,总有机会。” 周以望向他的眼睛,乌黑的眼瞳里有她小小的倒影。 她点点头,应:“好。” 周以今天没带幸运项链,但大概李至诚就是个幸运物,本来前面还排着十多号,旁边有一家三口不愿意等了,把号码牌让给了他俩。 李至诚最后决定吃的是一家韩料,进门烤肉香味便扑面而来,铁盘上油滋滋作响,服务员游走在桌与桌之间,屋里热闹又温馨。 周以喜欢这样的餐厅,火锅、烤肉、大排档,热闹接地气的她都喜欢。 点菜时,李至诚说:“以前学校旁边也有一家,店面不大,生意倒是挺好的。” 周以猫着身子凑过去看菜单,指着五花肉那栏说:“就点一份你够吃么?在我面前你矜持什么。” 李至诚瞥她一眼,在“1”上重重加了两笔。 “这家的泡菜炒饭是你的口味,又辣还咸,我每次吃完都得喝个一升水。”说着,李至诚打下一个勾。 周以默默坐回去,够到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想不想喝米酒?” 周以说:“都行。” “那个,学长。”周以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以前就想过带我去吃啊?” 李至诚转笔的动作停住,木头铅掉落在桌面上。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可惜学校那家关门了,以前每次去老板娘都会多送我一碟小菜呢。” 周以笑了笑:“为什么啊,因为你肉吃得多?” 李至诚白她一眼,加重语气道:“因为我帅。” 周以呵呵笑了两声。 李至诚说的没错,这家的泡菜炒饭非常戳中周以的口味。 她不怎么喜欢吃白饭,钟爱各种有味道的炒饭、拌饭,最好还要咸一点。 李至诚以前就说,别的女孩是水做的,周以是盐水做的。 可惜出国之后因为饮食差异,她吃得淡了不少,胃口也小了。 吃了小半碗,周一就放下勺子,把炒饭推到李至诚面前。 李至诚把烤好的五花肉夹到餐碟里,说:“你吃得好像少了。” 周以灌了一口水,咽下后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现在每天也不怎么运动,吃得就不多。” 李至诚用生菜叶包好一块烤肉递过去:“没事多动动,学校就有操场,多去跑跑步。” 周以张嘴咬住,口齿不清地应:“知道了。” 看外头还有好多人在排队,吃饱后李至诚和周以就赶紧起身让位。 “要去哪逛逛么?”周以问。 李至诚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说:“我今晚要回溪城,明早有个会。” 周以放平嘴角:“哦,那你快回去吧,都八点多了。” 李至诚迈步往前走:“先送你回学校。” 雨终于停了,看天气预报明天就放晴,气温又得飙升好几度。 出了商场大门,台阶下一大片水溏,周以踌躇不前,不知该怎么迈。 李至诚在一旁说风凉话道:“叫你穿白的,赶紧走。” 他长腿一迈便可以轻松越过水溏,但周以没给他这个机会。 手里的面包袋子被拿走,李至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以推了一把转过身。 她搭着他的肩,原地一蹦,整个人灵活地跳到了李至诚的背上。 “我操。”从喉间挤出一句脏话,李至诚被压得弯下腰,重心不稳往前踉跄一小步,精准踏在水溏上。 “妈的,老子的鞋!” 周以环住李至诚的脖子,讨好地笑:“我给你买新的,买新的。” 李至诚深呼吸一口气,托住她大腿往上颠了颠,直起腰往停车场走。 “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和你计较吗,周以?” 周以笑嘻嘻地问:“为什么?” 李至诚轻笑一声,说:“每次快要生气之前我就想,算了,这是未来老婆,和自己媳妇计较什么呢。” 路灯昏黄,行人寥寥,周以将通红的脸埋进手臂。 在她还心绪起伏,无措又羞赧时,李至诚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脸色,冷声道:“但现在你没这个特权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松了力气,眼看要跌下去,周以尖叫一声,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双腿在他腰侧夹紧。 “别啊别啊。”她惊慌求饶,“再这么样我们还是学长学妹,白鞋真的很难洗!你最好了!” 李至诚又稳稳托住她,无奈地叹息。 身体重新找回平衡,周以松了一口气,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李至诚咬牙切齿哼哼道。 周以吹着凉爽的夜风,漾出笑容:“那这辈子你就慢慢还吧。” 一路背到车子边,李至诚才把她放下,还捏着嗓子非常戏精道:“娘娘,下轿咯。” 周以稳稳落地,满意地点点头:“平时练得不错吼。” 李至诚配合地回:“谢谢娘娘赞赏。” 一瓶米酒都是周以喝的,李至诚没动,看她喜欢走之前还打包了一瓶。 想到什么,李至诚边开车边偏头对她说:“一个人出去别和男的喝酒,听到没?” “哦。” “要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开车过来挺快的。” “嗯。” 一路通行,连红灯都没遇上一个,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目的地了。 李至诚按下车门的锁:“回去吧。” 周以解开安全带,走之前说:“你路上慢点开啊。” 李至诚点了点头。 下了车,周以走出去两步,又转过身。 李至诚降下车窗,问她:“怎么了?” 风雨吹落一地玉兰花瓣,夜晚的南校门安静而庄严。 周以扬起一个微笑,朝他喊:“下次想约我吃饭就直接说。” “知道了。”李至诚的声音被夜风带到耳边,是温柔又啰嗦的叮咛:“晚上早点睡,多运动,好好吃饭,下雨天要记得带伞。” 看着人进了校门,李至诚才打转方向盘重新启动上路。 上高速时,手机收到一条新微信消息。 周以问他: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关心伦敦下没下雨呢。 李至诚收回视线,关了空调,降下一半车窗。 不方便打字,他回了条语音:“笨蛋。” 周以回了三个问号。 李至诚并不解释,只催她早点睡觉。 说不出口的秘密藏在所有无关紧要的话里。 比如,伦敦今天有没有下雨? ——我现在好想你。 第九块硬币 九月开学季,晴空湛蓝,骄阳似火。 周以和覃松在食堂吃完饭,在路上看到一个个拖着拉杆箱,满头大汗却抑不住青春昂扬的青年男女们。 “今年新生惨了。”覃松说,“家长不让进,这么多行李自己搬得累死吧。” 周以用眼神示意她往左前方看:“don‘tworry.热心学长alwaysoncall。” 三四个男孩正带着一群小学妹往里走,各个笑得满面春风,双手拎满背包。 “那好像是我们班上的。”覃松认出其中一个,啧叹着摇了摇头,“他学日语要有这一半积极性就好了。” 周以笑了声:“学习哪有把妹快乐。” 覃松认清现实:“说的倒也没错。” 宿舍里的水喝完了,路过超市时,两人走进去买水。 覃松拿了一瓶1.5升装纯净水抱在怀里,转身便看见周以一只手已经拿了两瓶,还要继续从架子上拿货。 她睁圆眼睛,惊讶道:“这么多?你拿得动吗?” “我行。”周以轻松举起四大瓶水,“以前宿舍住六楼,那种桶装水都是我搬的。” 覃松由衷“哇”了一声,周以在她心中的形象又拔高了。 四瓶水怎么说也好几斤重,周以一路搬回去,手臂不抖肩不酸。 覃松暗叹捡到了个大宝贝,以后快递不愁搬不动了。 明天开始正常上课,大一头两周军训,周以只有星期四的一节校选。 覃松对她的排课深感羡慕,她一周有三天的早八。 下午补了会儿觉,周以从卧室出来,看见覃松在补妆。 “要出门吗?” “嗯。”覃松叹了声气,“日语系的老师说要开学前聚一餐,我们安桑今天又得开讲座了。” 安桑是日语系的系主任,一个和蔼的小胖老头。 周以笑笑:“挺好的,我都不认识什么新同事。” “明天去院里就见到啦,不过有一个你应该不想见。” 周以问:“谁?” 覃松闭着一只眼上眼影,刷子敲在盒沿上哒哒地响。她神秘地笑了笑,一副“懂的都懂”的表情。 周以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从冰箱里拿了瓶酸奶,坐到她旁边,耸耸肩说:“whatever.” 手机铃声响起,覃松眼线画到一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看备注又慌忙接起。 “喂,盛老师。”她挤出一个营业假笑。 “我在上厕所呢,马上好马上好。” “好的,你们就在南校门口等我就行。” 周以看她精彩纷呈的面部表情,忍不住乐出声:“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在化妆?” 覃松加快手中的动作:“如果我说我在化妆,男人就会觉得,看,女人就是这样麻烦,如果我说我在厕所,他们只会觉得,哦,人之常情,可以体谅。” 周以认同地点点头,倏地想到什么,问:“所以接我的那天早上你迟到了,也是在化妆吧。” 覃松愣了一下,装作没听见。 “你知道我那天快被晒死了吗?” 覃松飞速抹完口红,用力地抿了两下,朝周以撅嘴飞吻了一口:“......走咯宝贝,你要吃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带回来~” 周以对漂亮女孩子总是有无限包容,压根就没真生气:“给我带盒鸭脖!” “好嘞。” 一个人的晚饭,周以懒得出门,吃了面包和牛奶草草了事。 她打算今晚早点睡觉,以一个活力满满的状态迎接入职第一天。 洗完澡洗完头,周以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无意中却瞥见小臂上的皮肤红了一块。 她拎高胳膊,眯着眼凑近仔细看。 小臂内侧一片红点,她没密集恐惧症看着都有些瘆人,周以抚了抚,不痛也不痒,也没有凸起,不像疹子。 小时候周然沉迷武侠剧,周以跟着也看过几部,里头各种毒啊散啊,发病的症状好像就是这样,等红点遍布全身便会溃烂至死。 一口气梗在胸口,周以匆匆套上t恤,在洗手台上摸到手机,打开李至诚的微信聊天框,拍照发送过去。 【周以:救命啊!!!你看!!!一片小红点!!!我是不是中毒了!!!】 对方立马回复:怎么回事,过敏了? 周以说:好像不是,不痒也不疼。 她打开某度,刚打下“手臂上”,字条自动关联里就有一项是“手臂上小红点不痛不痒怎么回事”。 周以点开,匆匆浏览。 “手臂长红点不痛不痒,有可能是血管痣,又叫樱桃样血管瘤......” 瘤。 周以两眼一黑,耳边嗡嗡作响。 她把截图给李至诚发过去:完蛋,我好像有瘤。 李至诚非常冷血地回:傻逼,某度查病,你先看看脑子。 周以发了张小企鹅挠脑袋的表情包。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一个语音通话。 周以吓得一激灵,点下接听放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听上去委屈极了。 李至诚问:“最近有没有搬什么重物,或者蹭到哪里了?我看像皮下出血的瘀点。” 周以想了一下:“哦!我刚刚拎水来着,是不是塑料袋子蹭到了?” 李至诚说:“应该是,过两天就消了,小问题。” 虚惊一场,周以松口气,这会儿想起自己刚刚的反应还觉得有些好笑:“呵呵,吓死我了。” 李至诚轻哼一声,暗讽道:“就你这生活自理能力怎么在国外待六年的?” 周以脸上发热,不说话了。 听筒里,呼吸声时轻时重,周以还光脚踩在浴室的瓷砖上,头发的水珠打湿了t恤。 她吸吸鼻子,犹豫应该问些别的什么还是结束这一通电话。 “周以。”李至诚喊她。 “嗯?” 男人的音色低沉,语气里带着命令感:“把裤子穿好。” 周以怔住,耳朵泛热,双腿不自觉夹紧,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却好似被围观一举一动,突然无所适从起来。 李至诚继续说:“头发记得吹干,你一到换季就容易感冒,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浴室里闷而潮,周以快觉得喘不上气,她声若蚊音地回:“知道了,挂了。” 结束通话,周以重新放大她刚刚手忙脚乱拍给李至诚的照片。 因为想拍得清楚一些,周以是举高手臂,拿到灯光下拍的。 也因此,镜子里的自己暴露无遗。 虽然氤氲了层薄雾,只是一个虚影,但也能清楚地看见宽大的t恤堪堪遮住腿根,露出的双腿白皙细长,头发湿漉漉的,被她随意捋到脑后。 不管李至诚知不知道,t恤下她什么都没穿,周以也够窒息了。 衣摆被她拧皱,周以咬着下唇,后知后觉地尴尬和羞耻。 早就过去两分钟的撤回时限,而且他也已经看完了。 周以把剩下的衣服慢吞吞穿好,顶着一条毛巾走出浴室。 蜷成一团窝在沙发上,周以开始担心李至诚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的。 她烦躁地用毛巾揉搓湿发,又听话地调高了空调温度。 故意就故意吧! 她在李至诚面前的社死事件也不差这一件。 - 清早八点,周以在教工食堂打包了一杯豆浆和两个肉包,一边吃一边步行去院楼。 上课钟声响起,这是在疫情的寒冬过后,莘莘学子重返校园的第一天。 教学楼的屋檐上栖着两只肥啾,蓝天白云,万物清晰明朗,周以拿出手机,取景拍摄留下纪念。 她的办公室在二楼,一共三个老师,周以的桌子在窗边,前面的位置是霍骁。 ——霍骁就是覃松口中,那位周以不太想见到的同事。 四月碍于疫情,下个学期外教的审批程序下不来,其他老师无法分担所有课程,学院才想着招新。 霍骁就是那位金光闪闪,在学历上完败周以,年纪轻轻已经在学术界有所成就,并且听闻法语水平也一流的大佬。 周以拜读过他的几篇论文,霍骁的主攻方向是语用学。 上学时周以就不太喜欢此类课程,觉得无聊枯燥,但是霍骁的许多解读很有趣,他能从欧洲的下午茶文化谈到语言的审美意识,而且文字精炼,语言生动,不冗长注水,这样纯文科的学术性文章,整篇看下来也不会让人觉得吃力。 周以佩服、欣赏他,对这个人感到好奇的同时,也隐隐担心,他会不会不好相处。 普通者尚且自信,何况这类本身就睥睨庸庸众生的。 学校虽不如公司那般竞争激烈,但也毕竟是职场,她和霍骁一同入职,免不了要遭到比较,何况她还输过一回。 欸——,周以长长叹了声气,但愿一切顺利。 霍骁似乎是早上有课,并不在办公室,他的工位整洁有序,除去办公用品,唯一透着生活气息的就是一盆多肉。 周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拉开椅子坐下,拿出笔电专心备课。 快中午的时候王老师回来了,她的办公桌在靠门第一张,现在不仅负责大二的精读课,还有研究生要带。 “小周,你吃饭了吗?” 周以摇摇头:“我这会儿不饿。” 王老师说:“等会小霍应该回来了,你们俩可以约着一起。” 周以从她的笑容里读出八卦,听覃松说学院里的老师早就讨论过他俩,称其为“金童玉女,相爱相杀”。 前四个字周以尚且能接受,但后四个就让她鸡皮疙瘩掉一地。 相爱相杀个屁,她只求对方手下留情。 手机屏幕亮了,李至诚问她开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周以抱着抱枕,缩在电脑屏幕后,打字回:不怎么样,有个来者不善的新同事。 李至诚问:耶鲁那个? 周以惊了:你怎么知道?! 李至诚说:听张远志提过。 啊,周以趴在桌子上,他俩的故事都传到计算机学院了。 李至诚总是能读出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怕他个屁啊,他现在和你平起平坐,还能为难你? 周以抿嘴笑了笑,但并没有打消心中的顾虑,她对李至诚说出实话:我怕他看不起我,怕他会很mean,怕他张口就问我发表过几篇论文,参加过什么项目,有没有去过大使馆,有没有进过外交部。 李至诚回了条语音:“那你就问他卡里几位数存款,开什么车,买了哪里的房,家里有几亩地。” 周以说:你说的好像我就有房有车存款好几位一样,我才没底气。 李至诚理所当然道:“我有,我给你底气,咱不怕他。” 嘴角的弧度不自觉放大,心绪起伏,四秒的语音播放完,周以放下手机,搓了搓脸颊。 窗外鸣鸟啁啾,参天大树碧绿葱茏,金黄色的阳光碎了一地。 周以摸着胸前的硬币,挺直腰背,仿佛被加持过后的勇士,再无顾虑,只管一路向前奔赴远方。 某一瞬,她产生错觉,好像她和李至诚其实从未分开过。 这个人一直看着她,相信她,展开双臂托住她。 alwaysoncall. 第十块硬币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在十一点半结束,听到外头悠长钟声响起,周以关了文档,合上笔电,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懒得出门觅食,她从包里拿了代餐饼干,嚼完两块后拍拍手上的碎屑,展开小毛毯裹在身上,午睡时间到。 迷糊中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沉稳,是位男性。 他发出的动作很轻,周以困倦着睁不开眼,但大脑条件反射一般分辨出他的一举一动。 他拉开椅子坐下了,他在喝水,用的是玻璃杯,他在翻阅资料,他在打字。 直到耳边发出“咚”的一声,周以被拽到梦境的半边灵魂嗖的一下归位。 她睁开眼睛,快速眨了两下,抬起头,先入眼的是盆多肉。 棕色的花盆,叶子小巧饱满,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 ——hopetogetalongwithyou. 周以挠挠头发,视线逐渐向上,对上一张清俊的脸庞。 “我吵醒你了吗?”男人的语气里带着歉意。 “没有没有。”周以指着面前的多肉,问:“这是给我的吗?” 他笑了一下,脸颊两边有酒窝:“防辐射的功能我虽然不能保证,但是装饰桌面它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周以也被他的笑意感染,翘起嘴角:“谢谢。” “我们应该不需要再做自我介绍了吧,周以?” 被他突然喊出全名,周以有些反应不过来:“啊,嗯。” 她抿了下唇,不太自然地喊:“霍骁。” 霍骁对她又笑了一下,转正身子忙自己的事了。 周以拿下搭在肩上的毛毯,叠好收进柜子里,她伸长手臂,把那盆多肉挪到眼前,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圆胖的叶子。 霍骁和她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 他穿着纯色t恤,衣摆扎进牛仔裤里,肤色很白,整张面容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干净,细观眉眼,他的五官虽然不算出众,却是温和舒服的长相,就像这夏日未散的暑气渗进初秋的风里,清新、鲜活、明朗。 如果不是听到了声音,周以甚至会以为这是某个男大学生。 周以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不自觉地滑向前面的人。 他正伏案看书,头微微低着,后颈的隆椎骨凸起。 周以注意到他的脖子后有颗小痣,就在正中间。 想起曾经看过的某部动画短片,周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霍骁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问:“笑什么?” 周以立刻收住表情,抿着嘴唇,讪讪道:“没什么,看到一个段子,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霍骁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没有,就是好奇你在因为什么开心。” 周以像被点下穴位,整个人僵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意识。 她放下杯子,不太自在地摸着脖子咳嗽了两声。 这人说话本来就这样还是故意撩人? 周以深呼吸一口气,不愿自作多情,但也暗自决定接下来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能不与对方交流就不交流。 一点四十的时候,周以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路过霍骁办公桌时她特地加快脚步,却听他说:“加油哦周以。” 不得不慢下来,回以一个笑容:“好的,加油。” 霍骁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像弯月,非常具有亲和力。 他又这样对她笑,比外头的阳光还灿烂。 周以收紧呼吸,匆匆逃离。 校选课在另一栋教学楼,周以用了十分钟步行过去,在门口看见了她的助教同学。 女孩叫苏瑶,口译研一,染着亮眼的粉色头发,看见她走过来,甜甜地笑着挥了挥手:“老师好。” “你好呀。”周以和她一同走进去,教室里已经到了四五个学生。 苏瑶负责课程的线上签到,周以打开教室的多媒体设备,准备授课。 站在讲台上,第一次这么和学生面对面,比起紧张,周以更多的是期待。 苏瑶走过来说:“老师,签到码我写黑板上了,等会让同学们在小程序签到就行,今天没有和我请假的。” 周以点点头:“好的,谢谢你。” 叮——,一条新微信消息弹出。 她无所不能的鬼怪先生永远不会迟到。 李至诚问:开始上课了吗? 周以回:还没,已经在教室里了。 李至诚又问:怎么样? 周以信心满满:我摩拳擦掌!我迫不及待! 周以:快打铃了!!! 李至诚:好的。 李至诚:周老师最棒。 仿佛融化在舌尖的水果糖,周以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搓了下脸颊,手动放松不自觉绷紧的笑肌。 午后校园静谧安宁,悠悠钟声回荡,阳光铺满桌角。 上课铃声停止后,周以的开场白从一段流利的英文开始:“goodafternooneveryone.thisismyfirstssatjuniversity,andthefirsttimei’veseenyou.dtomeetyouandhopewecanallenjoythiscourse.” 底下坐着两排人,基本都是女孩子,全场的目光汇集在她身上,周以扬起微笑,平和语气说:“其实我也是个‘新生’,不太习惯被称作老师,叫我zoey就可以,我的邮箱和电话在屏幕上,大家记一下,方便以后提交作业。” 在正式介绍课程安排前,周以问同学们:“大家有什么问题吗?对这门课有什么好奇或期待?” 有一个女生举了手,周以对她点了下头,示意她提问。 “老师,期末怎么考核啊?平时会有什么作业?占多少分?” 三个问题砸得周以有些懵,她缓了缓,耐心回答:“期末我们会上交一篇论文,平时可能会让你们写一些影评或者读后感,期末占50%,考勤20%,平时分30%。” “好的,谢谢老师。” “好,还有同学要问吗?” 这次底下一片死寂,周以扫视一圈,发现大家都低着头,似乎最关键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其他再无可关心的了。 明明有很多可以问,关于电影或小说,关于这门课会涉及到的主题,关于他们将一起聆听和探讨的故事。 确定没有人再举手,周以也只好付之一笑,将课堂进行下去:“那我们就开始上课了。” 第一节课,周以从勃朗特三姐妹中的艾米莉说起,为了让同学们更好地感受,她准备了一小段电影。 影片开始播放,周以退到一旁,这是《呼啸山庄》的开篇第一幕,1992年的老片子,阴云密布的旷野之上,身披斗篷的女人独自行走其间,关于爱与复仇的故事娓娓道来。 周以看过原著小说,也看过很多遍电影,她喜欢偏沉重压抑的文字,认为爱情无疯狂不浪漫。 她把目光从幕布挪向底下的学生们,希望能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取反馈。 然而并没有人抬头,他们或专注于笔电,或埋头在活页纸上写字,几乎人手一台平板,applepencil发出连续的哒哒声。 周以垂眸,提起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无论如何还是要保持住嘴角的微笑。 片段播放结束后,她起身,略去可以预知无人回答的提问环节,对着ppt开始讲解。 期间也会有学生抬起头,他们借着喝水,不咸不淡地瞥一眼讲台,把这当作短暂的中场休息。 下课前的两分钟,周以开始做结束语:“《呼啸山庄》是艾米莉唯一的小说,人们总爱用奇特形容它。粗旷、荒凉、疯狂、凶暴,但它又神秘、浓烈、情感饱满,甚至是浪漫的。美可以细腻柔情,也可以凄厉残酷,没有规定、不设限制。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课后去看看电影和小说,如果你有想法欢迎和我聊天。weeatanytime.” 她拿出十二分的热情,笑着道:“下课啦,大家再见。” 等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周以跨下肩膀,背着包离开。 她慢吞吞地走在路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像只被雨淋湿的猫,急需拥抱和哄慰。 周以: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李至诚回得很快:在开会,三分钟。 周以叹了一声气,说:没事,你忙吧。 她刚要放下手机,语音通话就弹了出来。 周以一瞬鼻酸,接起放到耳边。 “喂。” “怎么了?” 强撑的不在意一击即溃,周以丧气地说:“我觉得我好失败啊。” “怎么了?没表现好?” “没有,我觉得我讲得很好,但是没几个人在听。” 李至诚安慰她:“大学生么,摸鱼很正常,你得慢慢习惯,只有你会连毛概都认认真真记笔记。” 周以暗自无语了几秒,重新开口说:“倒也不是,我知道这是‘水课’,也没期待大家会坐得笔直,认认真真听我上课。” ——所谓水课,就是指那些只要人到场平时分就能满,课堂可听可不听,期末交篇论文即可过关的选修课。 “但是我就是觉得很难过。”周以抓紧肩包带子,不知如何向李至诚准确传达她的想法,“他们选择这门课程,肯定是感兴趣的,我希望他们可以放松地听我讲一讲,偶尔发发呆,回一下微信消息,或者去看看窗外的花草和树上的鸟,甚至是偷吃一颗糖都没关系,而不是在一门可能不太重要的课堂上,去完成手边更重要的事情。他们看起来比我还沧桑,这才开学第一周啊。” 周以自嘲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该觉得他们可怜,还是我自己可怜。” “那就告诉他们。”背景音里有水流声,李至诚似乎是在走路,语气平静而认真,“告诉他们你希望的,现在的孩子虽然难搞了一点,但还是善良可爱的。你不说,那也是在默许,我知道你想和学生像朋友相处,但是朋友也是要互相尊重的。何况你是老师,你有这个权利。” 他好像总是能轻易地化解难题。 周以抬起头,天空澄澈湛蓝,飘着疏散的白云,她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不想这么快结束通话,她又问:“你在喝咖啡吗?” 李至诚回答:“泡了杯茶,打算兑点旺仔,下午太犯困了。” 周以说:“我也想喝。” 好几秒后李至诚的声音才又响起:“收钱。” 周以没明白,等拿下手机,她看见屏幕上多了一笔转账。 李至诚说:“周老师今天辛苦了,奖励你。” 嘴角漾出笑容,周以咳嗽一声:“我到院楼了,挂了。” “嗯。” 回到办公室,只有霍骁一个人在,周以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回到自己座位。 晚上系里老师要开个会,她打算坐一会儿就去吃饭。 “周以。” 听到霍骁喊她,周以抬起头:“欸。” 霍骁提议道:“王老师说今天晚上大家要给我们办个欢迎会,我想我们要不要请大家喝个下午茶?” “哦。”周以点点头,“好啊。” “你下午没课了吧?那我们现在去买?” “行。” 霍骁有车,一路跟着他到停车位,周以偷偷在心里感叹。 这个人也太周到了,一盆多肉先向她示好,然后用下午茶给其他老师留一个好印象,还特地问她要不要一起,不让同为新人的她落入尴尬。 这种无公害的亲和力和细腻心思,怕是李至诚这等老油条都敌不过。 周以更觉得自己是个没开化的呆子了。 “周以。” 霍骁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两双眼睛猝不及防对视上,周以吓了一跳,慌张挪开视线。 霍骁笑了起来:“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被抓包了,周以做贼心虚,脸颊上泛起红,她大脑飞速运转,脱口道:“你脖子后面有颗痣。” 霍骁耸了下眉:“对。” 周以继续胡扯:“我以前看过一个短片,女主的男朋友是个机器人,他的开关就在脖子后面。” 霍骁顺着她的思路,猜测道:“难道你怀疑我是个ai?” 周以扯出一个笑,小声嘀咕:“说不定呢,如果你是人类才可怕。” 霍骁脸颊的酒窝凹陷更深,他侧过身子,手撑在大腿上,弯腰降低自己的海拔:“那你摁一下,试试看我会不会关机。” 第十一块硬币 “哈哈,你真有趣。”周以不走心地尬夸,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们快走吧,不早了。” 霍骁挺起身,依旧泰然自若:“嗯,不早了。” 周以欲盖弥彰般地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只管埋头赶路。 霍骁这种人,大概山崩地裂都面不改色,永远不会让自己落于尴尬。 周以轻吐一口气,今天以前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 他们在附近的咖啡店打包好饮品,一共五个纸袋,霍骁只留了一个给周以。 周以觉得不好意思:“我再帮你拿一个吧。” 他俩自己的咖啡没有放进打包袋里,霍骁把手里的冰美递给周以:“那你帮我拿这个。” 周以接过:“好。” 回到车上,霍骁把纸袋都放进后备箱,然后绕到副驾驶帮周以开门。 “谢谢。”周以一手一杯咖啡,利索地坐上车。 看他的杂物栏里摆满了东西,杯子无处安放,周以只能用手捧着。 开到十字路口,黄灯闪烁,霍骁放慢车速停了下来。 他开口说:“周以,咖啡给我。” “哦哦。”周以把左手的冰美递过去。 手腕被人抬了一下,周以看着霍骁附低身,就着这个高度,用嘴找到吸管喝了口咖啡。 喉结滚动,霍骁笑着说:“好了,谢谢。” 周以睁圆眼睛,愣愣地收回手,杯壁有水珠滴在了她的裤子上,冰凉湿润,洇出一片水渍。 她抬高右手,灌了一大口榛果拿铁,试图压住心头一团乱麻。 想想还是不对劲,周以偏头,认真发问道:“你以前就认识我吗?” ——言下之意,我和你很熟吗。 霍骁笑意温和,他似乎总是笑着的,无论是说话还是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对方。 他说:“你之前面试的时候,我也在。” 周以回想了一下,因为是用的线上会议软件,除了几位面试官,她并未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 “你表现得非常优秀,说实在,我本来胸有成竹,或者说只是觉得走一个过场,但你让我产生了危机感。”霍骁的语气非常真诚。 恭维的话谁不爱听,周以脸颊发烫,再无刚刚的气势,小声回:“谢谢,让你见笑了啊。” 红灯还有七秒,霍骁转过身子,直视她:“本来觉得可惜,知道能和你做同事,我真的很开心。” 周以装傻充愣,连连点头:“嗯嗯,我也开心,能认识你这样的大神,以后麻烦你多多指教。” 霍骁还是笑:“好,我们互帮互助。” 绿灯亮了,霍骁将注意力放回到方向盘和眼前的路上,周以咬着吸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等回到学校,周以借口已经和覃松约了饭,回绝霍骁的邀请。 “那我们晚上见。” “好的。”周以挥挥手,“晚上见。” 一路没拿出手机,周以才看见李至诚在二十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 李至诚:吃晚饭了没? 周以莫名觉得心虚,语气都比平时娇憨:还没呢~现在去~ 李至诚似乎就在等她,立马便有了回复:嗯,晚上打不打游戏? 周以:不打,要开会。 李至诚说:好,早点休息。 结束对话,周以收起手机,沿着学校的人工湖散步,卡着点在会议前五分钟回到院楼。 推开门,长桌边上围坐了一圈人,霍骁朝她招了招手。 周以对其他老师笑了笑,走到霍骁旁边的空位坐下。 坐在主位上的是系主任方勤思,同声传译方面的专家,参加过许多国际重大会议。 看大家都到了,方主任戴上眼镜,清嗓开口道:“也是好久没看见你们了,我今天课上问学生还习不习惯,也得问问你们,how’severything?” 大家纷纷回:“well.”“ok.”“fine.” 有个活泼的老师大声喊了一句:“bravo!” 音调婉转俏皮,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首先呢,欢迎一下我们的新同事,你们估计也都认识了,霍骁、周以。” 被点到名,霍骁和周以赶紧起立。 霍骁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周以听到底下有老师说了一声:“还真挺配的欸。” 心里感到不适,周以皱了下眉,很快整理好表情,保持住嘴角的弧度。 现在的人爱八卦爱拉郎爱嗑cp,周以你要忍住,忍。 “大家好,我是周以,很高兴加入我们外院英语系,以后请各位多多关照。” 她朝着左右都微微鞠了个躬,坐下时刻意避开霍骁笑意温柔的目光。 还盯着她看,没看到旁边那老师嘴都要咧到耳根了吗? 办公室的老师们给他俩准备了入职礼物,周以的是一个香薰机,霍骁是一台小音响。 幸好白天给大家准备了下午茶,周以心里想着,不自觉看了霍骁一眼。 对方迅速捕捉到,向她回视。 周以对他扯了下嘴角,低头假装看手机。 方主任和他们说了这个学期的教学安排,叮嘱他们特殊时期里学生们的表现肯定不太理想,让大家做好准备,也适当地调整一下要求,慢慢追上来。 工作上的事说完后,方主任合上笔记本,放松语气道:“今年还是一样,教师节团建就定在下个周末,都没问题吧?” 有老师问:“那今年去哪儿啊?” 方主任回答说:“考虑到疫情也不去远的地方了,我和小陈老师商量了一下,今年去溪城拈花湾。” 听到溪城,周以蹭得一下抬起头。 动作幅度太大,惊动霍骁看过来,用嘴型问她:“怎么了?” 周以摇摇头,压低声音回答:“没什么,就是,我一直都很想去溪城玩......” 提到要出去玩,气氛立马活跃起来,大家一人一句,讨论得热火朝天。 负责组织活动的陈老师问:“哦对了,大家想住民宿还是酒店?我看了一下,那边的民俗都挺有特色的。” “那个。”周以举起手。 众人安静下来,把目光投向她。 周以建议道:“我知道那边有一家度假山庄很不错,叫沐心,我们要不去那里?” 陈老师点点头说:“这家我也看到了,环境挺不错的,行啊。” 老师们又讨论起行程、天气、景区特色。 周以搓搓脸颊,抿着唇,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她刚要摸出手机告诉李至诚这个消息,又打消念头。 算了,先不说,给他留个惊喜。 在一天即将结束时还能收获一个好消息,白天的负面情绪和疲惫统统被驱散干净。 散会后,周以脚步轻快,心情愉悦,要不是怕被学生认出来,恨不得一蹦一跳着回宿舍。 看到闺蜜群里大家问她新入职的第一天感觉如何,周以边走路边发语音:“还行吧,人民教师任重道远。” 她话锋一转,说:“就是有点奇怪,那个耶鲁的,太奇怪了。” 吃瓜战士长王若含立刻出击:怎么了怎么了,他怎么了? 周以叹了一声气,把ai开关和车上喝咖啡的事复述了一遍。 周以苦恼道:“你们说,他是自来熟呢,还就是撩我呢?” 卢杉山断言: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郑筵客观道:也许就是这样性格的人,再相处看看吧。 王若含关注的点却是其它:他帅吗? 周以斟酌了一下,说:“你们还记得李至诚的室友,云岘学长吗?他俩差不多类型吧。” 语音里,王若含开头便是一句粗口:“我操,那你不动心?” 周以嗤笑:“怎么可能?他俩只能说类型相似,都是那种温柔舒服的,但本质不一样啊,起码云岘他不轻浮。” 王若含表示无语:“服了,帅哥示个好被你说轻浮。” 周以不打算和她争辩:“反正我又不喜欢这个类型,我要是喜欢,我早十年前追云岘去了。” 卢杉山冒泡,插问道:那我还好奇,为什么你当时没看上云岘,听你描述这人简直就是完美。 路过小卖部,周以买了一根可爱多,草莓味的。 本来打算正经回答,比如云岘当时可是出名的醉心学业不近女色,比如她就不吃温柔人设。 但当周以剥开甜筒包装纸,咬了一口甜蜜的奶油冰淇淋,倏地想起什么。 她满脸骄傲、毫无保留地夸道:“因为我们李至诚好啊,全世界李至诚是最好的。” 王若含:爷服了。 卢杉山:你到底十八还是二十八! 陈文欢:苍天啊,你对李至诚心动得就很离谱,怎么还这么死心塌地,他当年是往可爱多里下迷魂药了吗? 郑筵:...... 在群里搅了一通风云,周以摁熄手机屏幕塞进口袋里,可爱多的巧克力甜筒依旧腻到发齁,她闭眼一口吞下,又跑回小卖部拿了一瓶冰雪碧。 陈文欢有一点说得没错,心动当然离谱又突然,否则为何是fallinlove,因为毫无准备地坠落才能让心跳加速。 汽水沁爽解腻,周以满足地打了个嗝,思绪放松下来,随着夜风,悠悠飘回某个燥热的夏天。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小孩的愿望都能被满足。 周以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很少说“我想要”。 大一的新生研讨课上,她听学长姐分享出国交流的经历,她在课本或资料上见过曼切斯特的芭蕾舞剧院、利物浦的航海博物馆、爱丁堡的王子街、斯卡伯勒的皇家城堡,还有最具英式风情的雾都伦敦。 作为一名英专学生,怎么可能不对那个陌生而充满吸引力的国度向往。 按照她的成绩,交流项目可以免去学费,只要承担这一年的生活花销就行。 周以犹豫许久才给家里打出那一通电话,接通前满怀期待,在听到她妈妈充满疲惫的一声“喂,小以”后,又突然没了勇气。 日常对学业上的几句唠叨关心,周以时不时地嗯一声。 “下个月你生活费可能得少一点,自己节约着,应该还是够的。然然工作转正了要买车,你爸一喝多,说要给侄子包个红包,拿了两万块硬塞到人家手上。欸,家里本来就紧巴巴,你说他逞什么能呢。” 花丛边蚊子嗡嗡地响,周以抱着膝盖蹲坐在台阶上,满脸涨得通红。 最后仓促挂了电话,眼睛一眨,湿热的眼泪便从眼眶掉落。 委屈和难过像打翻的浓缩柠檬汁,涩到发苦,她胸腔酸胀,无助地躲在无人角落,脸埋进胳膊阵阵抽泣。 周以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初夏的天气闷热,她出了一身汗,嗓子冒火,觉得自己快要脱水。 脑袋胀痛,周以发泄似的用拳头捶,她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欸欸欸,小心把人打傻了。” 捶到第二下时胳膊被人抓住,周以抬起头,借着路灯的光看见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 意识到对方可能一直都在,她犯起窘迫,用胳膊肘挡住狼狈的脸。 李至诚从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巾,自己都有些嫌弃,但条件有限,只能让人家姑娘将就一下了:“擦擦吧,别哭了。” 周以抽噎着,瞪他一眼,不识好心道:“你看、看什么看?” 李至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看她不接,他抽了张纸,上前俯身胡乱给她抹了把脸:“是我想在这儿陪你喂蚊子吗妹妹,你踩我钥匙半天,我刚想说你抬下脚你就开始哭,我还被你吓一跳呢。” 周以低头看了一眼,挪开脚,地上真有把钥匙。 李至诚弯腰捡起来,吹了吹灰塞进裤子口袋里。 “欸,你是那个外院英语系的学妹吧。” 周以没心情和他套近乎,冷漠地回:“我确实是英语系的。” 李至诚在她旁边坐下,自顾自地开始聊天:“我认识张远志,他给我看过你照片,说你是英语系的这一届系花啊?” 周以说:“我不知道。” 认出对方是谁,她回头,上下打量他,问:“你是那个,李学长?” 李至诚颇为惊喜:“哟,张远志和你提过我啊,他怎么夸我的?” 周以收回视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手指玩着自己的鞋带。 他说你是有钱但吝啬的21世纪葛朗台。 “走吧。”李至诚站起身,拍拍裤子,“庆祝我找回宿舍钥匙,请你吃个冰淇淋。” 周以故意说:“那我要吃可爱多。” 那时可爱多四块五一个,对她而言就是奢侈品。 她看见对方的脸色明显黑了一度,周以在心底偷偷狡黠地笑。 李至诚抬臂抹去额头的汗,最终还是同意了:“行,就可爱多。” 周以其实并不喜欢吃这类甜食,舔完上头的冰淇淋,剩下的甜筒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腻了。 她刚准备丢,就被李至诚出手制止,下令一般道:“浪费可耻,吃掉。” 周以眨巴眨巴眼睛。 “吃、掉。” 周以眼里的水汽还未散,撇着嘴角,含泪吞下那尖角。 这可怜样,李至诚大概看得心软了,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元纸币:“喏,去买瓶雪碧解解腻。” 已经吃人家一个甜筒,周以不太好意思再拿钱,但她身无分文,喉咙口又实在腻得慌。 算了,反正脸已经丢光了,她抽走钱,正要往超市走,后脖子的领口被人揪住。 李至诚提溜着她,转了个方向,指着对面的小卖部说:“去那家,那家只卖两块五,这边的要三块。” 他说得认真而诚恳,仿佛在讨论一个专业问题,比如今天的股市跌涨。 噗嗤一声,周以笑出了个鼻涕泡。 ——果然是有钱又吝啬的葛朗台。 大概是乱糟糟地哭过一通,周以的笑点变得非常奇怪。 她仿佛被点了笑穴,捂着肚子放声大笑。 李至诚起初被她笑得措手不及毛骨悚然,渐渐地,像被快乐病毒感染,也跟着低声笑起来。 “你他妈,笑屁哦。”李至诚一边骂她,一边叉着腰吭哧吭哧不停。 周以喘了口气,开启新一轮爆笑。 吊桥效应告诉人们,不是每一种心跳加速都来源于相爱时的悸动。 那这一刻呢,月朗星稀,夏夜的风潮湿闷热,蝉鸣终于停止,路灯映亮蚊虫飞舞的轨迹。 年轻人的笑声融进风里,他们的情绪和心跳到达同一频率。 抬头对望时,眼里只有彼此。 他们知道这一刻肆意的笑声来自对方,那混乱的心跳呢? 第十二块硬币 周六清晨,天高气爽,周以拖着行李箱,走到校门口时霍骁的车已经在了。 大家商量后还是选择自驾过去,周以被分到霍骁那组,好在还有另外一个男老师在。 霍骁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谢谢。” 霍骁盖上车门,问她:“早饭吃了吗?” 周以摇头:“没。” 霍骁说:“车上有三明治,我记得你喜欢拿铁。” 周以暗叹一口气,这人真是无孔不入,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她委婉拒绝:“谢谢,但我起得太早没什么胃口。” 霍骁体贴到无可挑剔:“那你等会饿了吃,拿铁先拿着喝吧。” 车子启程上路,周以戴上蓝牙耳机,开启降噪模式,假装靠着车窗补眠,把聊天空间留给前面两位男性。 倏地,膝盖上多了件东西,周以睁开眼,是一件男士外套。 她抬起头,通过后视镜对上霍骁那双温柔到掐出水来的眼睛。 “车里开了空调,怕你着凉,继续睡吧。” 周以还没张口,就听副驾驶的刘老师哦哟哦哟起来:“霍老师你可太暖了。” 周以提拉肌肉,挤出一个笑,等两个人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她面上毫无波澜,实则手指一通狂点,先往群里发了一串表情包发泄情绪。 王若含冒泡:我猜,耶鲁男又输出了。 周以:。 周以:先是给我带了早饭还特地加了一句我记得你喜欢拿铁然后又在我睡觉的时候往我身上盖衣服 周以:救命他到底想干嘛啊啊啊啊啊啊 卢杉山直言道:追你呗。 周以:不可能,我看他别有用心。 王若含:妈的周以,你干脆气死我吧,你是对帅哥有偏见还是对男的有偏见?我求之不得的帅哥你弃之敝履?! 周以看她如此渴求,恨不得赶紧拱手转让:要不我把他介绍给你?正好金陵离申城也不远。 王若含回复:别,长相符合我的xp系统,但性格还略有欠缺,我不稀罕。 这话正中周以下怀:己所不欲那就勿施于人。 王若含屈服了:好好好。 陈文欢说:可惜了,他遇上你这么个铜墙铁壁大直女。 周以不太认可这话:我是对本人的异性缘有自知之明。 不是妄自菲薄,周以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但她的长相并不在男人的审美标准里吃香。 所以在遇到李至诚之前,周以其实从小到大从未收到过男生的告白。 就拿高中那起她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丢人的校花争夺战说起,另一个竞争对手是隔壁班的江蓁,人家个头娇小,圆脸大眼,据说情书和礼物收到手软,早晨上学桌肚里有人塞面包,午休回来桌上有奶茶,晚自习还有人送夜宵。 当时几乎全年级的男生都投票给江蓁,周以是靠着那群战斗力爆棚的女孩子们才逆天翻盘,打回平手。 周以把腿上的衣服叠好放到一旁,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出众的魅力会吸引到霍骁。 她非常清醒且自我定位准确,因此霍骁那些招数完全无效。 周以拿起手机,划开屏幕打字说:也许人家刚从美利坚回来,寂寞想玩暧昧,但他找错人了,我就是不吃他这一套,我只希望他趁早收手,我俩的八卦快传遍整个学校了。 三秒后,页面弹出一通电话,周以吓一愣。 看见联系人姓名,她抬眼瞄了瞄前面的霍骁,摁下接听。 “喂,怎么了?” 李至诚劈头盖脸就问:“什么叫寂寞想玩暧昧,你给我把话说清楚,那个耶鲁的孙子干嘛了?!” 周以警觉地抬手捂住耳机,生怕漏音。她清清嗓子,随口搪塞道:“我应该是发错人了,没什么事。” 李至诚根本听不进去,继续噪音攻击:“你他妈给我离那孙子远点,听到没?” 周以极敷衍地“嗯嗯嗯”,想赶紧结束这通电话。 却没料到,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霍骁回过头,温声问她:“周以,前面有个服务区,你要去吗?” 听筒里是死亡一般的寂静,周以感觉有小虫在她头皮上密密麻麻地爬。 她摇摇头,小声回:“不用。” “好的。”霍骁又说,“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周以看了眼屏幕,确定李至诚还没挂断,试探着“喂”了一声。 无人回应。 “摩西摩西?学长?沓沓他爹?” 李至诚深呼吸了一口气,周以的心脏也跟着猛地起伏了一下。 “你大清早在人家车上要跑去哪儿?” 周以用手指搓着裤子布料,明明说的是实话,她却毫无底气:“教师节团建,系里的老师一起出去玩。” 李至诚冷哼了一声。 听筒里沉默了许久,周以口拙,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是男朋友,她可以撒娇耍泼卖个萌,但现在两个人的关系不尴不尬,周以没有把握,不知如何进退才算得当。 “那个,没什么事,那我挂了。” “周以。”李至诚出声喊住她,语气冷硬,低沉的声线添了日常说话没有的压迫感,“你之前在国外,我管不了你,但你现在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规矩一点。” 周以连呼吸都暂停了一下。 她抿紧嘴唇,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嗯。” 几乎是个气声,她喉咙更着,说不出话。 “挂了。” “好。” 周以摘下耳机,侧过身子藏住神情不自在的脸。 几分钟前李至诚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周末打算怎么过,周以没注意,切进去的时候把原本的消息发错了对象。 李至诚最后那话,她听懂了。 指尖都在轻微发抖,周以挺想骂自己没出息,但又真听话地如他所言那般“规矩”。 周以:这个周末教师节团建,大家一起出去玩,呆一天一夜,明天下午回学校,我被分到坐他的车,还有一个老师在的。 李至诚回:知道了,玩得开心。 周以撅了撅嘴,真生气了吗,都不问问她去哪儿玩。 路上无聊,闹了这么一出周以也没困意了。过了会儿,她又戳进李至诚的聊天框。 周以:你在干嘛?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李至诚说:被我妈喊醒了,要我去陪她那群小姐妹吃饭。 周以:那你去吗? 李至诚:不去。 周以:为什么? 李至诚:我傻么?她们要是真姐妹聚会干嘛喊我,喊我就是要介绍对象。 周以:哦。 周以:那你别去。 李至诚:不去。 周以:嗯嗯。 没话说了,周以点了一张猫猫托腮的表情包发过去。 聊天框上方又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周以不自觉勾起唇角。 李至诚说:我本来正打算出门。 周以问:去哪? 李至诚:找你。 周以收紧呼吸,嘴角的弧度更大,她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挂在耳朵上调整好位置。 周以:那你别来了,我出去玩了。 李至诚:嗯,不去了。 周以又问:今天溪城的天气好不好? 李至诚:我拉开窗帘看看。 李至诚:挺好的,是晴天。 李至诚:我睡个回笼觉,你在外面注意安全。 周以:知道了,睡吧。 周以收起手机,高速上车辆平稳前行,路过一排大树,绿荫掩映,阳光倾洒其间,快要到溪城地界了。 她点开相机,对准车窗外掠过的景色拍了一张。 两个小时的车程,下车后,周以捶着后腰,伸了伸酸痛的四肢。 沐心山庄离拈花湾景区很近,是附近规模最大的住宿,整体复刻了唐风小镇的风格,古色古香。 山庄里本身也有许多项目可以娱乐休闲,几个老师说要一起约着泡个温泉。 进入大门,看到小庭院里有个木质秋千,周以眼睛亮了亮,拿出手机递给旁边的王老师,问道:“能帮我拍一张吗?” “好啊好啊。”王老师热情接过手机。 周以走过去,坐在秋千上,摆好姿势,看向镜头笑了一下。 “好咧。”王老师抓拍了几张,把手机还给周以,“果然漂亮随便拍都好看。” 周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挑出最满意的一张,放大图片,截掉背景,只露出她的半身和秋千,连同刚刚路上拍的景色一起发布朋友圈。 配的文案是:今天天气很好,适合见面。 陈老师喊大家去前台办理入住,周以拿了房卡,找到对应的房间。 据说山庄里每间房的布置和风格都不一样,周以的这间是田园主题,淡紫色壁纸和鹅黄窗帘,床单是奶白色,点缀着绿色碎花,化妆台上摆着花瓶,里头插着几朵洋桔梗。 屋里飘着浅淡的花香,收拾完行李,周以栽倒在柔软的床铺上,舒服地扑腾了两下。 群里陈老师喊大家吃午饭了,周以换上一件绿蓝格西装连衣裙,重新补了口红,拿包下楼。 李至诚大概是还没醒,没看见朋友圈也没给她发消息。 周以边走路边打字:吃午饭啦,快起床!!! - 正午的阳光灿烂金黄,有人在屋里睡得昏天黑地。 李至诚是被云岘找上门掀开被子喊醒的,睁眼就是对方极其嫌弃和无语的一张帅脸。 “我操,你他妈吓人啊。”李至诚捞过被子盖住脑袋,翻个身继续合眼睡觉。 “赶紧起来。”云岘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你知道谁来溪城了吗?” 李至诚懒懒回:“谁来了老子今天都要睡到下午。” 云岘抱着手臂,已经做好等会尽情嘲笑他的准备:“周以来了。” 如同按下开关,李至诚咻地一下从床上弹起,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眯着眼睛提高声音问:“谁?!” “你自己看朋友圈。”云岘把手机丢给他。 李至诚揉揉眼睛唤醒屏幕,看见云岘给他打了九个电话,姜迎四个。 李至诚双手合十:“你们夫妻俩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云岘从衣柜里给他拿了衣服:“恩人太重,再生父母就行。” 李至诚白他一眼骂了声“滚蛋”,点开微信找到那条朋友圈。 10点32分发布的,李至诚匆匆扫了一眼文字,点开图片。 云岘问:“我应该没认错吧,那是你家山庄。” 李至诚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楞地点点头:“是。” 这秋千他不可能认不出来,那是某年暑假,被他爸以一个新键盘为报酬,李至诚自己动手搭的,现在摆在了山庄门口的小庭院里。 李至诚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她说周末老师们出来团建,原来是来我这儿啊。” 云岘叹了一声气:“那你还坐着干嘛?” “哦哦哦。”李至诚套好衣服,火急火燎刷牙洗脸。 云岘和姜迎的公寓就买在李至诚隔壁那栋,下楼取车时,云岘说:“欸,等等姜迎。” 李至诚归心似箭,但又不想表现出来,强忍着说:“等她干嘛?” 云岘挑了下眉,回答道:“周末无聊,我俩也去玩玩。” 李至诚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行吧。” 三分钟后,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姜迎跑了出来,脸上的兴奋按耐不住,仿佛要春游的小学生。 头次见她眼睛都放着光,李至诚哼了一声,讽刺道:“我的姜大策划,什么时候上班这么积极就好了。” 姜迎眨眨眼睛,收敛表情躲在云岘身后。 云岘自然是护着她的,咳嗽一声启唇道:“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这是我老婆,不是你员工,注意言辞。” 李至诚气结,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有老婆了不起吼。” 云岘催他:“快开你的车。” 一旁的姜迎补完后半句:“找你的老婆去。” 第十三块硬币 度假山庄开过去得近一个小时,赶上周末车辆拥堵,二十分钟过去了才往前挪动几米。 李至诚心急如焚,焦躁地捶打着方向盘,旁边二位气定神闲,一边闲聊,一边分食姜迎从包里拿出来的盐津桃肉。 终于忍不下去,李至诚夸张地咳嗽两声,架势好比公园里晨练的老大爷开嗓。 云岘停下,看他一眼,了然地点点头,从袋子里拿出一颗桃肉塞到李至诚嘴里,埋怨道:“你不早说你也要吃。” 李至诚:“......” 盐津桃肉味道咸酸,李至诚嚼了两下,表情痛苦,一脸嫌弃:“这什么东西?” 姜迎向前探出脑袋:“好吃吧?简直让人口齿生津。” 李至诚勉强嚼完咽下,他不喜欢吃酸的,冷酷地回:“好吃个屁。” 姜迎跨下脸,小声嘟囔:“不好吃以后别去我零食筐里拿吃的。” 李至诚清楚听见,回击道:“我还没说你呢,哪有人办公桌上的收纳篮拿来装零食的?就是你带起来的,你看看咱们工作室什么风气。” 姜迎怒了:“妈的,你在办公室摆一墙手办就作风优良了?” 云岘听他俩吵架听得头大,一手一个安抚道:“好了好了,不吵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姜迎娇嗔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李至诚贱兮兮地也学着她哼了一声。 云岘叹气着摇摇头,儿子女儿没一个省心。 过了会儿,云岘问李至诚:“你和周以说了吗?你要过去。” 李至诚摇头:“没说。” “你不和她说一声?” 李至诚揪了下耳朵:“我不想表现得我很猴急。” 姜迎嗤笑一声:“你还不够猴急吗?” 被李至诚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姜迎缩着脖子躲到云岘的座椅后,识时务地狗腿道:“我觉得老板说得对,不能表现得太着急。” 离山庄越来越近,最初的急躁过后,紧张感又突如其来。 李至诚深呼吸一口气,握着方向盘的掌心已经冒了汗。 “我和她现在这个关系,做什么好像都可以,好像又都不可以。” 他很少会求助别人,不屑也是不需要,所有问题的求解,都得自己想明白,自己做出选择和决定才算完成。 但李至诚现在是真的束手无策了,他被困在一个迷宫,有的时候阳光刺破云层,眼前明朗,前路清晰可见,更多的时候,浓雾缭绕阻挡视线,他不知道往哪走,走几步,撞上的是墙还是出口。 这道题太难了。 姜迎却不懂他的困顿,理所当然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她说清楚呢?你们不是都想复合吗?也许她就在等你呢。” 李至诚摸了摸嘴唇,堵得时间太久,烟瘾犯了。 他说:“是她甩了我。” 姜迎以为他是顾及男人的脸面:“哎哟,追老婆吗,面子可以先放放的。” “姜迎。”李至诚没把话说透,“解铃还须系铃人。” 姜迎不明白:“什么意思?” 李至诚非常清醒且现实:“如果以前的问题还没解决,再来一次也一样。” ——只有等从前的心结解开,他们才能畅快地谈以后。而这个结不在他这儿,在周以那里。 姜迎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当初是因为什么分手?” 李至诚很轻地笑了下,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荒唐:“因为丢了一把钥匙。” 不欲再聊这个话题,没管姜迎还想继续刨问的欲望,他就此停住:“不说这个了,说起来就郁闷。” 达到山庄已经是下午一点,停车场里满是车,周末来短途旅行的游客很多。 李至诚给周以发了微信消息,问她现在在干吗。 拔了车钥匙刚要收起手机,就看到界面上的来电提醒,他接起,打开车门下车。 “喂,妈。” “出门啦?” 李至诚顿了下,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微信步数变化了。” “......我和云岘有事,怎么了?” “你俩去哪啊?” 李至诚随便编了个理由:“他想给店里换两盆花,我俩在市场。” 却不料被沈沐心一眼看穿,冷了语气警告道:“李至诚,三岁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撒谎是个恶劣的行为。” 李至诚一个激灵,挺直腰背,猛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看见我了?” 沈沐心说完“回头”,便挂了电话。 李至诚如同钝化的机器人,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到身后几十米远处,站着以他母亲为首的一群女人,各个穿着优雅裙装,或笑或私语。 都是熟人,贵妇圈里的太太们,有一个想撮合自家小女儿和他已良久,李至诚看见她就头疼。 走过去的几步,李至诚已换上与人应酬的得体笑容,挨个打了招呼。 周末聚会,太太们都带了女儿一起,她们刚刚吃完饭,这会儿出来散步消食,想去半山腰上新建的花房看看。 和沈沐心那几个老闺蜜寒暄完,李至诚被他妈推到另一个女人堆里,并收到命令:“带着妹妹们好好玩,刚刚吃饭的时候还说起你了呢。” 李至诚硬着头皮应下来,回头想求助云岘和姜迎,却发现那俩人早没影了。 再次被识穿心思,沈沐心的声音从他身后悠悠飘来:“你被我逮到就别想跑,好好陪她们玩。” 李至诚企图脱身,说:“我是真有事才来的。” “什么事?” 李至诚当然不说实话,要是被他妈知道周以在这,那更要命。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周以还没回消息。 “行吧。”李至诚妥协了,“就陪一个小时,我收费的。” 沈沐心呵呵笑着:“行,我现在就给你转。” 看见数额不菲的转账通知,李至诚满意地咳嗽一声,抻抻胳膊开始营业。 不就一群小姑娘么,他应付得还少? 李至诚单手插兜,未打领带的白衬衫衬得他今天多了几分斯文,是剑眉星目的贵公子,是风流倜傥的少东家。 他坐拥身后的整间山庄,对这里如数家珍,仿佛年轻的国王般,右手一抬,潇洒又自如道:“最近花房里的玫瑰开得特别好,走,我带你们看花去。” — 团建对行程没有特别规定,小陈老师基本是放他们自由行。 吃过午饭,几个老师动身前往拈花湾景区,周以临时接到乐翡的电话,说是有场戏考虑到天气改了通告。 临时在民宿房间里上了堂网课,紧急帮乐翡顺完台词,周以伸了个懒腰,心疼自己这个苦命打工仔。 她起身倒水,拿起手机才看见李至诚的消息,回复说:现在在房间里,正准备出去逛一逛。 看对方没立刻回,周以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她刚刚听王老师说山上有个花房很漂亮,还有家据说可以媲美cafedeflore的咖啡馆。 周以对那些景点没什么兴趣,她把kindle也放进包里,打算在咖啡馆消磨这个下午。 走到一楼大堂,发现霍骁正坐在沙发上,周以刚想假装没看见悄悄溜走,对方就像收到了感应,抬起头看了过来。 “周以?” 周以闭了闭眼睛,扬起微笑应:“欸。” “你没跟着去?”霍骁有些意外。 “嗯。”周以点点头,“我有点事。” 霍骁放下手中的杂志站了起来,周以的视线也跟着抬高。 他问:“那你现在打算去哪?” 周以回答:“随便出去逛逛。” 霍骁借机邀约道:“想去花房看看吗?听说挺漂亮的。” 周以心里咯噔一下,只能说:“行啊。” 意外收获一个同行者,周以不太自在,只管低头走路。 山路上设了一段玻璃露台,脚下是全透明的,可以看见底下的繁茂树林,仿佛行走在云端。 “周老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霍骁慢了她半步,周以回过头:“嗯?” 阳光灿烂,今天的气温有三十度,绿叶泛着光,蝉鸣不休,有几只麻雀扑扇翅膀停在了栏杆上。 霍骁额头冒了层汗,却一点都不狼狈,他微红着脸颊说:“能不能慢点走?” “啊?” 霍骁腼腆地笑:“我有点恐高。” 他说起自己的弱点,却丝毫不窘迫。 反倒是周以不好意思起来:“我走太快了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她往回走,下意识地伸出胳膊。 霍骁抬手,搭上她的手腕:“没事,慢点走就行。” 周以扶着他放慢脚步:“你别往下看,往前走。” 霍骁点头,脸颊两边出现酒窝:“好,往前走。” 走过玻璃露台,霍骁便松开了手,他叉着腰,长长松了一口气,恐惧的滋味不好受,好在有周以。 这样想着,他望过去的眼神又有了细微的变化。 周以也出了汗,她拿出纸巾分给霍骁一张。 霍骁接过,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说:“谢谢。” “不用。”周以用手扇着风,指着一块指示牌问,“前面是不是就是咖啡馆?” 霍骁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嗯,好像是。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咖啡馆外放置了圆桌和格纹编织座椅,典型的法式风格,玻璃门上绿植丛生,可见几多浅色玫瑰,隐藏其间的木牌写着花体英文字,——mistyrose。 “mistyrose,是种花吗?”霍骁好奇。 “不是,是种颜色,薄雾玫瑰。”周以敛目,迈步进屋,“走吧。” 这间咖啡馆以棕白为主色调,点缀着灰粉,摆设和装饰复古而精致,门口的五斗柜上铺了碎花桌布,上面的小物件多种多样,仿佛是进了古董博物馆。每一张桌子上都有装着浅色玫瑰的玻璃花瓶,光线偏暗,比起文绉绉的诗意,它更具一种让人如临梦境的油画感。 前台的服务生看见他们,微笑道了句:“欢迎光临。” 木框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菜单,霍骁浏览完,给自己点了一杯烤栗子拿铁。 “周以,你想喝什么?” 没听到回答,霍骁用目光找寻周以,看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里头的某一桌看。 方桌上围坐了四五个年轻女孩,言笑晏晏,正拿着手机聚在一起拍照。 不过有些诡异的是,这桌还有一位男士。 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裤,背着光不见五官,但光看气质就优越出众,连随意靠着椅背上喝口花茶都透着贵气,好像他并不是这里的客人,而是屋子的拥有者。 有个女孩把手机递给那位男士,似乎是想让他帮忙拍照。 男人伸长胳膊接住,横过手机对准她们,样子不算认真,但还算是有耐心。 周以终于动了,她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滑动两下,然后拨了一通电话。 霍骁看见那男人的手机铃声也随之响起,他从口袋里取出,看见来电人后立马抛下手中的事,飞快摁下接听。 周以问:“你在哪儿?” 电话里的人说:“我,我和云岘......” 一句话没有听完,周以拿下手机点击挂断,动作非常利落干脆。 本就长得英气,这下板着脸,更显得高冷不好惹,连前台服务生都噤声,不敢催她快点单。 电光火石之间,霍骁顿悟,原来是一场不太愉快的捉奸啊。 但他明明听说,周以是单身? 霍骁的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那与他平时的无害温和截然不同。 他玩味又隐隐兴奋地想,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某种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就是他上场表演的时刻了。 第十四块硬币 晴明阳光从打开的木门泻进屋里,霍骁站在逆光中,幻想自己是偶像剧里,总是从天而降、英雄救美的男主角。 抒情bgm开始播放,气氛拉满,霍骁向前迈了半步,抬起左手,遮住周以的眼睛,从背后把她整个人拥在怀里。 霍骁猜测,她现在的表情应该是死死咬着下唇,泫然欲泣。 所以他轻声安慰道:“没事,有我在。” 眼前突然一黑,周以吓一跳,随之而来是贴着耳边的细语,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耳朵又湿又痒难以忍受。 搞什么呢? 她想挣脱开,霍骁却紧紧箍住她,仿佛她迫切需要这个拥抱。 周以深呼吸一口气,微蹲下身,气沉丹田,汇聚全身力量,胳膊肘向后用力推了一下,然后抡起胳膊。 霍骁:? 这架势是要干什么? 哪一部电视剧这么演啊?他是深情男主,又不是街边的地痞流氓。 出于保命的本能反应,霍骁赶紧卸了力气松开手。 使出去的力气突然没了地方承受,周以用力过猛,重心不稳要往后倒。 霍骁见势又赶紧来拉她,周以感觉胳膊被抻得要脱臼,她清楚听见了自己的骨头声。 情况逐渐失控,被扯回来后,周以和霍骁直直迎面撞上。 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周以惊恐地闭上眼,在生死时速间,她竟然还有功夫跳脱地想,如果这样撞上人家梆硬的胸肌撞出脑震荡,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如果霍骁有的话。 “啊!” “呃。” 一声惊呼,一声低吼,仿佛火星撞上地球,摩擦出的却不是火花是血泪。 显然,周以算漏了她的身高,这么撞过去,哪能撞到人家胸膛。 额头上磕到硬物,一瞬的钝麻感过后,周以感到钻心的、火辣的疼从天灵盖一路刺激全身神经。 “gosh!”她咬牙骂了句洋文。 霍骁也没好到哪儿去,痛苦地捂着嘴,一再确认门牙没被撞飞才放下心。 周以摸到额头上有湿热的血,整张脸都扭曲了。 很快屋子里的人都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李至诚端着茶杯,漫不经心地把视线投向那处。 背着光,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也许是小情侣吵架在推搡。 李至诚觉得无趣,收回的视线却顿在半空中。 那女孩,怎么这么像周以? 他情不自禁站起身,走近了求证。 在确认那就是周以的下一秒,李至诚刚要出声喊人,就看见那个碍眼的男人吻在她额头上。 妈的? 眼球充血,血压飙升,李至诚攥紧拳头,骨骼摁压地咯咯响。 即使心里飙了一万句脏话,他表现出来的也只是阴沉了脸色。 李至诚不再走过去,站在几米远处,克制着怒火,压低声音喊:“周以。” 周以听见,捂着额头回头看过来。 对上她一副要哭的表情,李至诚心空了一瞬,顷刻破防,其他情绪全部抛之脑后,他拔腿就跑过来。 “怎么了啊?” “学长。”周以拿下手,眼眶里盛满了泪,一开口便如滚珠掉落,她抽泣着说:“好像磕到了。” 李至诚捧着她的脸,仔细查看伤口,一小块皮掉了,露出血肉,正冒着血珠。 他轻轻呼气,问:“疼不疼?” 周以的声音带着哭腔,委屈至极:“疼死我了。” 李至诚心上的软肉揪到一处,又担心又着急:“也心疼死我了,祖宗。” 他替周以抹了把泪,抽了前台的纸巾替她擦去边缘的血迹。 周以想抬手,被李至诚摁住:“别碰,我带你回去擦点药。” 周以乖顺地点头,仍由他牵着带自己离开。 一只脚踏出去,周以才想起霍骁,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问:“你没事吧?” 霍骁摇摇头,朝她温柔笑了一下。 “那我先走了,这是我学长。” 霍骁不动声色地看了李至诚一眼:“好。” 李至诚毫不退让地回视过去。 那是带着敌意的一个眼神,仿佛是森林里巡逻的雄狮,告诫欲侵犯自己领地的外来者。 待两人相携离开,留下一屋子吃瓜群众,霍骁自然也待不下去,清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领,推开门,不慌不急地走了出去,反正他不尴尬。 回想起刚刚娇气可怜、哭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周以,霍骁的神情又有些不自在。 那是不在他计划和预料范围之内的心软和酸涩。 霍骁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下巴,那里应该青了一块,其实他受的伤也不轻。 如果没有突然介入的男人,给她擦眼泪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呢,霍骁望着无云的天空胡思乱想。 大概也是不会,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前,周以把嘴唇咬得快要破皮,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她原本是不打算哭的。 — 疼痛缓过去,哭声止了,周以拿回自己的手,插进口袋里,低着头独自快步走在前面。 李至诚加宽步伐跟上她:“走那么快干什么?” 周以想装作善解人意,话说出来却是咬牙切齿的:“你再不回去,妹妹们得生气了吧,我没事,快回去吧。” 李至诚抓住她胳膊:“哪来的妹妹?” 周以偏过头,小声嘟囔:“明明说不去的。” 李至诚滑过她的手腕,和她掌心向贴:“真没想去,被我妈强迫的。” 周以不信,嘁了一声:“介绍对象还是皇上选妃,这么多个。” 李至诚的手指穿过周以的指缝,紧紧扣住:“再多都不喜欢。” 周以刚刚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反应过来已经挣脱不开,她也没力气折腾了,抽了两下抽不走,就随他牵着。 李至诚开口问她:“那个就是耶鲁的?” 周以嗯了一声。 李至诚追问道:“你俩怎么一起行动了,其他老师呢?” 周以解释说:“正好碰上了。” 李至诚将信将疑:“是吗。” 周以察觉出不对劲,抬头瞪了他一眼。 明明该生气的人是她吧?怎么反而轮到自己被审问。 她抬腿就往李至诚腿上踹了一脚,气鼓鼓地往前走。 李至诚不知道是不是被踹疼了,不再追上来,慢慢走在她身后两步远处。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盯着脚下的路,一个盯着前面那个的后脑勺。 走到玻璃露台,周以突然停下,回头小跑到李至诚身边。 李至诚心里一紧:“怎么了?” 周以还是不看他,唇线绷着,没消气,但伸手牵住了李至诚:“别往下看,被吓到腿软我可背不动你。” 李至诚得寸进尺,十指相扣住:“好的。” “到底是哪个傻逼提议修的?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恐高吗?”周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抱怨。 李至诚皱了下眉,抿着嘴不说话。 能俯瞰山林的玻璃栈道、四季花房、mistyrose咖啡馆,这些都是他想的设计。 怎么就傻逼了。 但他又知道,周以是为自己抱不平。 她到现在都还以为他恐高。 柠檬糖在阳光下化开,李至诚心里酸软,用指腹抚了抚周以的手背。 “来山庄怎么都不告诉我?” 周以没好气地回:“你又没问。” “知不知道我是一路提速赶过来的,结果刚下车就被我妈逮住让我陪客,那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吵死了,还要我缠着给她们游戏账号送金币送宝石,哪来的脸。”李至诚吐槽起来就滔滔不绝,臭不要脸地把自己描绘成一个饱受压榨的苦力工人,丝毫没提高额报酬的事。 天气热,在室外走了会儿就出一身汗。 山庄里有家超市,周以拐进去,买了两个可爱多。 “那你辛苦了,奖励你的。”周以把巧克力味的递给李至诚,自己吃草莓的。 李至诚剥开包装,还没停下吐槽:“花茶难喝死了,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怕胖不喝奶茶,怕晚上睡不着不喝咖啡,没意思。” 周以咬着冰淇淋,撇了撇嘴,刚刚看你喝得挺开心的啊。 回到民宿,李至诚从前台要了医药箱,提在手里跟着周以回房间。 听到她的楼层和房间号,李至诚问:“要不要给你换个套房?” 周以赶紧摇头:“可别,现在这间挺好的。” 刷完房卡进屋,周以先遛进厕所想看看额头的伤口,考虑着要不要在豆瓣社死小组写篇帖子,标题就叫“我破相了,因为额头被人啃了一口”。 好在口子不大,但看上去还是有些血腥,牙齿果然是人身上最坚硬的部位。 她出来的时候,看见李至诚蹲在茶几边,正翻找着盒子里的药,皱着眉抿着唇,他认真专注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 衬衫袖子卷了上去,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李至诚这种铁血二次元至今没有沦落成肥宅,大概就是他还喜欢打打篮球,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周以才慢吞吞挪过去,坐到了沙发上。 李至诚用棉签棒先帮她擦干净血迹,再涂抹一点消炎药。 “嘶——”周以疼得倒吸一口气。 李至诚放轻动作:“疼就掐我。” 周以听话照做,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操。”李至诚低骂一声,搓了搓被她掐红的地方,“我怀疑你趁机报复。” 周以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你也可以报复回来。” 李至诚朝着伤口呼了呼气:“我可舍不得。” 周以不说话了,抠着衣服纽扣,气消了百分之七十。 涂完药,李至诚拿出个创可贴。 周以一看,拒绝道:“别吧,贴脑门上多丑啊。” 李至诚垂眸看她一眼,挑挑拣拣又找到一个儿童用的,上头映着蜡笔小新的花纹。他撕开贴纸,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摁在了周以脑门上:“外头灰尘多,还是贴一个。” 两人坐得近,周以发现李至诚脖子上沾了一根猫毛,伸出手,替他捻掉。 指甲剐蹭到皮肤,李至诚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周以看他反应过激,解释道:“有根猫毛。” 李至诚用手背擦了擦脖子,语气里带着警告意味:“别随便摸喉结。” 周以问:“为什么?” “男人的第二性征懂不懂?” 周以笑了,不理解他的敏感,脱口而出道:“那你的第一性征我也没少摸过啊。” 第十五块硬币 李至诚静默几秒,眸光暗了下去,双手撑着身后,身子向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也为更好地打量周以此时的面部表情。 他勾起嘴角,眉梢耸动,玩世不恭道:“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口嗨是什么后果。” 周以紧盯着他,装傻挑衅:“什么后果?忘了。” 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李至诚看了周以两秒,突然站起身,右腿膝盖搁在沙发边沿,极具侵略性地向她压了过去。 眼前的光线暗下来,周以收紧呼吸,心怦怦乱跳。 李至诚的另一只膝盖磕在她双腿之间,他往左右拨了拨,将间距分得更开。 裙摆布料绷紧,周以忸怩地动了动。 李至诚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嘴角有若有似无的笑意。 周以屈起胳膊挡住脸,做着自欺欺人的掩盖。 带着体温的手指刮了下皮肤,李至诚熟悉的敏感位置。 周以毫无防备地颤了一下,草莓奶油的味道还残留在口腔里,变得格外黏腻,喉咙口紧涩,她急需温水解渴。 李至诚咬在一个足够隐秘的地方。 不轻不重,也不会留痕,只是起一个提醒作用。 周以不敢看他此刻的姿势和神情,光是想象她就要崩溃。 李至诚并未停下攻克,指尖是他破城的武器,步步为营,张弛有度。 倏地,周以浑身一僵,酥麻感从脑后刺激神经,这一刻她大脑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窗帘遮住室外的阳光,屋里好像是处无人秘境,不知昼夜,一切物体都失真。 迷雾散开,麋鹿躺在沼泽边,溪流汩汩,卷携着灰粉色的花瓣流向森林深处。 李至诚对她的掌控拿捏总是轻而易举。 “别。”周以哑着声音出声制止,她认输了。 李至诚掀眼看过来,判断道:“看来想起来了。” 他很轻地笑了声,从她身上撤离。 压迫感解除,周以终于能喘气,她收紧双腿坐直身子,看见李至诚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他连衬衫都没出现一点褶皱。 周以输得彻彻底底。 李至诚又走过来,伸手想替她整理衣服,被周以一掌拍开。 她给自己胡乱扣上扣子,快步跑进了卫生间。 特地背对镜子,周以后腰抵在洗手台上,不想看见自己脸颊和眼尾的潮红。 太不争气了,她才是被玩的那一个。 周以有很多坏毛病,大多都是李至诚惯出来,再被他想个法子治好。 刚恋爱那会儿,两人一个没到二十,一个刚刚出头,都还年轻。 对于性.事,周以不敢,李至诚舍不得。 接吻拥抱、肌肤相贴容易擦枪走火,但再动情李至诚都会及时止住。 有的时候,周以想试探他,也是恃宠而骄想使坏,会故意用言语撩拨、挑衅、暗示。 一次两次李至诚不理她,后来大概是实在过分了,被他按着腰趴在桌上,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地威胁了一句:“再口嗨就等着挨.操。” 回忆完毕,周以打开水龙头洗了把手,然后把潮湿冰凉的手掌贴在脸颊上降温。 等心绪终于平静下来,她才打开门走出去。 李至诚站在窗边,举着手机在打电话。 周以放轻脚步,回到沙发上规矩地坐好,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刻意,干脆跪坐在地毯上,拿出包里的kindle。 “我没丢下她们不管啊,一个小时到了,我下班了。” “啊?没谁,不认识,人家在我们这儿受伤了,我怕闹大,出面解决一下。” “就带去医务室处理了一下,轻伤,没事。” 周以反应了好半晌,才意识到他口中说的那个“陌生人”是自己。 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周以吸了吸鼻子,想集中精力在手中的阅读器上,不要再听他说了什么。 “知道了,我等会儿过去。”李至诚以这句为结束语,挂断了电话。 脚步声走近,他的皮鞋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周以继续低着头,视若无睹。 李至诚问她:“晚上有安排吗?” 周以答:“和其他老师约了温泉。” “行。”李至诚不忘叮嘱她,“晚上山里冷,多加件外套,别泡太久,半个小时就行。” 周以哦了一声。 等实在没话说了,李至诚才开口道:“我晚上有个应酬,不能陪你吃饭了。” 周以冷淡地回:“本来也没想让你陪。” 李至诚坐到沙发上,不管她听不听,他该解释的得解释:“今天下午那群小姑娘,父母那辈关系都不错,主要是生意上有来往。今晚几家人一起吃饭,我既然在这就推脱不了,必须得陪着。” 周以点头:“知道了。” 李至诚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像是对她乖顺懂事的奖励。 看还有时间,李至诚提议道:“花房看了没?要不要带你去看看?” 周以下午本来就想去,但这会儿也没了兴致,摇摇头说:“不去。” 李至诚也不强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我睡一会儿啊,到了五点喊我。” 他人高马大,缩在狭窄的沙发上显得怪可怜的。 周以推推他胳膊:“要睡去床上睡。” 李至诚求之不得,立马起身上床。 过了会儿,周以听到卧室里李至诚喊:“周以,你困吗?” “干嘛?” “过来陪我,一个人好无聊。” 周以无语地叹声气,几岁了到底,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安抚玩偶,是只软乎乎的毛绒绵羊,走进卧室往被子里一塞,对李至诚说:“它陪你。” 李至诚揉了揉,觉得手感不错,心满意足地抱进怀里:“那就将就一下吧。” 周以替他掖好被子,往空气里喷了一点果味香氛助眠,然后轻轻带上卧室的门。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周以只能在房间里看会儿书。 快五点的时候,没等周以叫,李至诚自己出来了,他又在接电话。 看他有几搓头发乱了,周以抬手示意他抚平。 李至诚看着她,换了只手拿手机,走到她面前俯低身子。 周以抿了下嘴唇,踮脚替他理好。 李至诚勾起嘴角笑了笑:“我马上就来。” 挂了电话,李至诚对周以说:“那我走了。” 周以看都不看他:“快滚吧。” 李至诚依旧是笑:“晚饭别吃辛辣的,泡温泉当心碰到水。” 周以连连点头,像是不耐烦了,催他快走。 微信上,小陈老师说大家在景区吃完晚饭再回酒店,问周以要不要给她带一份。 周以回:不用啦,我去餐厅吃就行。 小陈老师几乎是明示她:霍老师也没来,不知道他怎么吃饭的。 周以只能佯装不懂:他应该也自己找东西吃了吧。 晚上温泉池人多,周以想着干脆趁饭点先去泡了。 她收拾好东西出门,在更衣室换完泳装,走到池子边时里头已经有四五个女孩,看来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 温泉四周堆砌着崎岖不平的石块,池子与池子之间用绿竹格挡,雾气缭绕,有舒缓的音乐声。 周以泡的这个,功效是美容养颜,水面上还飘着玫瑰花瓣。 身体逐渐浸入温热的池水,全身细胞仿佛都被激活,她趴在水池边,下巴搁在胳膊上,放松神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心底感叹了一声:“舒服!” 旁边的女孩们是结伴出来的,围成小圈喝着冰饮聊八卦,周以缩在一边独自发呆。 她闭着眼,也没管时间,仍由肉.体和心灵被全方位治愈,意识逐渐昏沉,她感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直到被旁边的一阵动静闹醒。 周以睁开眼看向那几个女孩,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我带在手上的,什么时候没的?” “我刚刚还看到你手上有的呀。” 听她们的对话,周以猜想应该是贵重的饰品,也帮着左右看了看。 她一抬眼便看见入口处的台阶上躺了枚戒指,蒂凡尼双t系列,半圈玫瑰金镶钻,半圈缀着珍珠母贝,可能是实在太耀眼,让人想忽视都难。 这时,其中一个开口说:“算了,不找了。正好我去和李至诚说我在他这儿丢了东西,让他好好补偿我。” 其他女孩纷纷笑起来:“你好会哦,快让他约你吃饭看电影。” “这么一想,不亏不亏!” “你这也太心机了,不会是你故意丢掉的吧?” 她们嬉笑打闹在一起,溅起扑腾的水花,原本安宁的温泉转瞬变成了喧嚷的水上乐园。 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周以重新回到趴伏的姿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她们就是白天和李至诚一起在咖啡馆的女孩们吧。 其实只要她们再仔细地找一找,那枚戒指就在很显眼的地方。 但是对于这群年轻漂亮、家境富裕的女孩来说,一枚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月工资的戒指,只是一件筹码,它最大的价值也许就在此刻。 她们连找都懒得找。 ——丢了就丢了,买新的就好。 ——能换回一场和男人的约会,不算亏。 那是周以一辈子都不能理解的价值观。 丢东西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比夜晚缠绕在耳边嗡嗡作响的蚊子还讨厌。 周以又再次清晰地意识到,哪怕去国外镀了层金,她现在的生活状况比绝大多数人都优越,她和她们、她和李至诚,还是有本质上的、无法改变的差别。 这种差别不在他们各自拥有着什么,而在于他们能够洒脱地放弃些什么。 大概是泡得太久了,周以觉得胸闷喘不上气,她揉揉酸涩的眼睛,起身走出温泉池。 石阶上湿滑,她浑浑噩噩的,一级没踩稳整个人向前栽。 天地倒转,周以闭上眼,掌心硌到什么硬物,尖锐的刺痛先一步传来,然后才是重重着地后,右边肩膀大面积的钝痛。 耳边嘈杂混乱,周以咬紧下唇擦了擦手掌,狼狈地用胳膊撑地爬起来。 女孩们过来扶她,替她披上浴巾,询问她没事吧。 周以只是摇头,没让她们搀扶,独自一瘸一拐地逃离。 她听到身后有人说:“原来在这啊。” 那并不是失而复得后的惊喜,那是透着满满失望的一声抱怨。 周以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呆坐了两个小时。 泳衣没有换,她裹着潮湿的浴巾蜷缩一团,窝在沙发的角落里,像是被遗弃在路边,孤苦伶仃的小猫。 一天内受了两次伤,她的心情实在好转不起来。 还有更浓郁、酸苦的情绪,全部搅在一块,压得她没办法呼吸。 手机屏幕持续地亮起又熄灭,最后彻底灰暗,应该是没电自动关机了。 门铃声急促响起的时候,周以快要昏睡过去,她实在没力气也没心情应付门后的人,不管那是谁。 她选择无视,继续维持这个姿势,做一只只会逃避的鸵鸟。 嘀的一声,房门被打开。 “周以。”是李至诚惊慌失措的声音。 吊灯的白光照亮整间屋子,周以不适地眯起眼睛,把脸埋进膝盖。 李至诚又按下开关,确认她在沙发上,摸黑走了过去。 “为什么不接电话?怎么了?”摸到她身上是湿的,李至诚扯下浴巾,把人揽在怀里抱进卧室。 用被子裹紧,李至诚替她拨开头发,搓了搓冰凉的脸颊:“我问了温泉池的人,说有人摔了,是不是你?摔哪了?疼不疼?” 周以终于启唇,嗓音粗嘎道:“我没事。” 李至诚显然不信,手探进去摸了摸她的身子,周以在发抖。 “先去洗个热水澡,这样要感冒了。”先前的着急担心全被李至诚压下,他只把耐心和温柔给出去,“周以,听话。” 周以很轻微地抽泣了一声,她揪住李至诚的衣摆,喊:“学长。” “嗯?” “忘了几年前,好像是山庄刚刚建好。”周以不太利索地说,“你说,你想带我来玩。” 李至诚攥紧她的手,用体温帮她捂热:“嗯。” 周以问:“我后来为什么没来啊,我忘记了。” 李至诚帮她回忆:“你要考雅思还是托福来着,那个寒假咱俩面都没见到。” “哦。”周以点点头,“幸好。” “什么幸好?” 周以深呼吸一口气:“幸好那个时候没来,不然我们分得更早。” 李至诚愣了好几秒,他在昏暗中抬眸,想去捕捉她的表情。 可惜看到的只是一张没什么情绪的脸。 周以自顾自地把话说完:“我和你好像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怎么样都理解不了,就像你也不明白我的很多地方。” 李至诚眉心紧蹙,沉了声音问:“什么意思?” 周以反问他:“错了一次的解法,你还会算第二次吗?” 李至诚松了手。 周以背过身,留下四个字:“我不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以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她真的好累。 李至诚终于开口:“之前就因为这种理由和我分手,现在还不长记性是不是?” 屋里发出窸窣的动静,李至诚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又回到屋里,床单被他一把掀开,李至诚扯下周以的胳膊,腿压在她身侧,把她完全控制住。 用温热的毛巾擦了脸,李至诚单手绕到她身后替她拉开拉链。 周以每挣扎一下,他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一分。 李至诚替她擦了擦身子,并不耐心细致,囫囵一遍就过。 然后他替她套上一件干净的上衣,应该是从行李箱里随便拿的。 做完这一切,李至诚还压着周以没起身。 忽地他俯下身,周以偏过头闭上眼睛。 李至诚在她颈侧,重重咬了一口,像是捕猎的雄狮,露出獠牙和利爪,眸光猩红,又精明地把控好力道,让猎物失去行动能力但又不足以致命。 周以有很多坏毛病,李至诚知道都是他惯出来的。 比如她一旦心里难受,就会恶毒地拉身边人一起下水,谁都别想痛快。 这个毛病,李至诚没法治。 如果周以不开心,他本就无法置身事外。 一把刀把两个人都捅得血肉模糊,他也只能忍着疼,先帮她舔舐伤口。 她为什么从来就不明白。 “周以,麻烦你搞清楚一件事。”李至诚用手背擦了擦唇角,下床时随手把被子盖在她身上。 他的声音比初秋的夜风更凉,平静而冷漠地宣告道:“这么多年,不是我死缠烂打你,是你离不开我。” 第十六块硬币 李至诚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为人处事时大家总是扬长避短,在人前得体妥帖,对不足和犯的错误尴尬羞恼,但李至诚不是,他会在适时的地方露拙,他不吝于展示一个有缺陷、真实的自己。 所以他优秀出众,但从不招人妒忌,不需讨巧经营也能一直维持好人缘。 他身上有凡气,但又不平庸,他懂人情世故,他对感情敏锐而通透,他远比看上去更成熟、稳重、心思细密。 周以想,这也许就是因为原生家庭对男人失望不信任的自己,却能轻易对李至诚动心的原因。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是特例是意外,是避无可避。 就像那把丢失的钥匙,偏偏被她踩在脚下。 二十岁,所有人都说李至诚对周以好过了头,说他像一个陷入爱河的毛头小子。 李至诚对这话不予置评,周以从前也只当是自己幸运,遇到了一个很喜欢她的男友。 但现在她明白过来了,李至诚不是昏了头,他比谁都清醒。 他只是知道周以缺失什么渴望什么,所以悄悄地以这样一个身份填补上。 他给的远比他应该和周以想要的多得多。 李至诚说的没错,纠葛缠绕了这么多年,四年恋爱,六年的弱联系,再到回国以来两人关系的回温、试探,一直都是周以离不开他而已。 李至诚在她的生活里,扮演了太多角色,父母兄长、前辈朋友,其次才是恋人。 周以没法不依赖他。 这实在不算一个好消息。 依赖会成习惯,习惯的负面用语叫作瘾,成瘾便再无自由。 周以手脚冰凉,感到一阵后怕,她原本的笃定被李至诚一句话打击得支离破碎。 她想她得给李至诚打个电话道歉,但是道完歉之后又要说什么呢? 她又变成那个自卑、拧巴、只会退缩的周以了。 神志混沌,周以裹着被子,紧紧搂住安抚玩偶,空气里还残留着浅淡的果香,这些是她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唯一能获取的安全感。 大概是实在太疲惫,没一会儿她就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清晨六点,天光熹微,窗外的麻雀开始啁啾,扑闪翅膀给人类叫早。 昨晚李至诚走之前,还贴心地给她的手机充上了电,并且关掉了静音模式。 周以被恼人的铃声吵醒,翻了个身选择无视。 等终于消停,她刚拿下捂住耳朵的手,夺命的铃声又响起。 社交软件普及后,短信和电话的用途只用来取快递和拿外卖。 周以想,就算是诈骗犯也不至于这么早就营业。 怕有急事,她坐起身,发出埋怨的一声叹息,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客厅。 拔了数据线拿起手机,她眯着眼睛瞥到来电人名字是“周然”。 周以足足愣了两秒,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才摁下接听。 “喂。” “终于醒了?”周然的语气里带着不满。 本就起床气,被他这一句更是激起无名火,周以张口就骂:“你有病啊?” 周然不欲和她多言,直接切入正题道:“家里问你方不方便请假回来一趟,小姑没了。” 有的时候,语言越简短,杀伤力越大。 “小姑没了”,简单易懂的四个字,承载的涵义却如千斤之重。 不算多意外的消息,他们都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周以用左手抓住发颤的右手,吸了一口气,稳住声音说:“我知道了,我马上订票。” 周然留下一句“买完把航班发给我”,就挂了电话。 小姑周展是爷爷奶奶最小的女儿,只比周以大九岁。 她是周以认识的,最酷、最独立、最离经叛道的女性。 三十岁的时候小姑就离婚了,前夫是个朴实憨厚的连锁超市经理,小姑当时和家里说的理由是“他这人太没意思,和他过不下去”。 为此她遭了成年后的第一顿毒打,脸颊上被爷爷用烟灰缸砸了个包,肿得老高。 她就顶着这么一张有故事的脸,骑摩托车带着周以去夜市吃烧烤。 周以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洗发水是花香,和机车外套的皮革、烟草味混合成独一无二的气味。 周展这个名字也是她后来自己改的,周以只知道她原本的名字里带一个“虹”。 四年多前查出罹患乳腺癌,周以还回来看过她一次。 她们周家人的五官都是一个风格,周展和她尤其像,大概因为都是女儿,她们从前走出去,总有人说是姐妹。 周以在飞机上发了三个小时的呆,她从昨晚开始就魂不守舍,状态实在不佳,但也找不到空隙供她喘气休息。 从包里抽出一片湿巾纸,周以擦了擦脸,又给毫无血色的嘴唇抹了点口红。 周以推着行李箱,一走出来就在接机口看见了周然。 一米九二的个子,在人群中过于出挑,还有那张和她极为相似,但更硬朗冷峻的脸。 兄妹俩感情一般,又都不是多热情的人。 周然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没有挥手打招呼,也没有上前,等周以走近,他便转身迈步。 周以跟在他身后到了车边,周然打开后备箱,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去。 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吃饭了没?” 周以回:“候机的时候吃了碗面。” 周然点头,发动车子上路。 一路无言,周以撑着脑袋玩手机。 早上和系里请了假,她是直接从山庄去机场的。 霍骁七点的时候问她醒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 周以本要回复,但又懒得再一来一去的应付,便干脆装作还没看见这条消息。 中途周然接了个电话,是家里打来的,让他带两盘蚊香过去。 他找了家便利店靠边停车,从钱包里抽了一张红钞票递给周以:“买两盘蚊香,再帮我带包烟,万宝路薄荷爆珠。” 末了他又补一句:“知道什么样的吧?” 周以偷偷翻了个白眼:“知道。” 手机传出消息提示音,又是霍骁发来的,应该是听说她请了假,问周以出了什么事,现在怎么样。 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心只会让她更加烦躁,周以抬眸看向周然,他把她当跑腿的,她请他随手帮个忙也不过分吧。 “帮我个忙。”周以把手机扔给周然,“打发掉这个人。” 周然拿起手机,扫了眼屏幕上的对话:“哟,追求者?” “一个烦人的同事,你就和他说你是我学长,你现在和我在一起,让他不用担心,语气你自己把控吧。”周以说完就拿着钱下了车。 周然漠然的脸终于显露出一丝情绪,他清清嗓子,长按语音键,现烹现煮,满口茶香道:“哦,谢谢你的关心,我是周以学长,现在我陪着她呢,她让你不用担心。” 发送完毕,周然刚要放下手机,就看到又有一条新消息。 周以给这人的备注叫“事儿逼”。 【事儿逼:人呢?】 周然忍不住轻呵一声,看不出来啊,追求者还挺多的,这个看起来更不行,态度这么凶怎么追姑娘? 周然想着反正无聊,他大发善心买一送一,这次他改变战略,化身霸总,端起架子沉声道:“她人在我这儿,我家周以我看着,不劳您费心。” 咻地一声,消息发送成功,果然两人再无回信,周然感慨着摇了摇头,喜欢谁不好,喜欢他这个瞧不上男人的妹妹。 周以拎着塑料袋回到车上,把烟递给周然。 看他眼底有乌青,周以咳嗽了一声,有些别扭地问:“没睡好?” 周然降下车窗,胳膊搭在窗边,点燃了一根薄荷爆珠:“嗯。” 他吐出一个烟圈,嗓音沙哑:“人是昨晚没的,奶奶半夜醒过来,说觉得心里发慌,走进小姑房间一摸,身上已经没温度了。” 查出患病开始,所有人都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等它真正来临,仍旧没有人做好准备。 “本来昨天晚上要给你电话,婶婶说等你醒了吧。” 周以偏头看向窗外,眼眶酸涩,她抬手揉了揉。 小姑膝下没有子女,能给她送终的小辈也只有周然和自己。 “应该早点让我回来看看的。”周以动容,更咽地说,“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周然抖了抖烟灰,薄荷和烟草带来短暂的提神效果,他一晚上没合眼,早上本想补一会儿觉,又赶去机场接周以了。 “小姑没让说,也不怎么让别人来看她,说是嫌自己丑,不好意思见人,还问过医生她现在能不能化妆。” 周以轻轻笑了,是周展能说出来的话。 “睡梦里走的,也算很幸福了。”周然说。 周以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调节好情绪,现在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们处理,悲伤和缅怀都得延后。 爷爷奶奶和小姑都住在胡同里的老房子,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围聚了很多亲戚,有些周以眼熟,但也喊不出称呼了。 周然带着她出现在门口,人群里立马掀起一个小高潮。 有人喊:“哟,我们留学生回来咯。” “这是小以嘛?这么漂亮啦。” “你还认得出我吗?小时候你爸爸总是带着你来我们家玩的。” 他们的打趣和套近乎让周以感到无所适从,紧紧跟在周然身后,僵硬地微笑点头。 大概是嫌吵闹,周然攥着她的手腕往旁边拉了一把,挥挥手赶走那些姑婶姨婆:“我先带她进去磕个头,别围着了。” “小以来了?” 听到妈妈的声音,周以快步走进里屋。 大伯母和她妈妈正在叠纸元宝,一人一张小板凳,大塑料袋里已经快要装满。 大伯母看见周以,起身要把椅子让给她坐,周以赶紧摆手拒绝:“我不用。” 大伯母问她:“我让周然带你外头吃完饭再回来,你们俩吃了没?” 周以摇摇头:“我不饿,早上吃了面。” 大伯母又问:“那然然买吃的了没啊?早上煮了粥他也没喝。” 周以眨眨眼睛:“吃了吧。” 外头唢呐声响起,呕哑嘲哳的丧乐将要持续奏响三天。 小姑的遗体用白布遮着,周然带着周以磕了头,然后就去忙别的了,他身上的衬衫蹭到了灰,皱皱巴巴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再憔悴也只能硬撑着,他是长子,责任必须他担着。 午饭时间到了,男人们喝酒吃席,女人们大多在厨房忙碌,或在屋里叠纸钱。 周以不会,只能捧着摞成一沓的纸,分开后递给妈妈和大伯母。 周然拎着一瓶水走了进来,靠在柜子上大口吞咽。 大伯母心疼儿子,问他:“饭吃了没?” 周然摆摆手:“没胃口,我在这待一会儿。” 昨晚没睡好,再加上一个早上的奔波,周以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啡快app。 “妈,我们这里的地址是什么啊?” “怎么了?” “想喝咖啡。” 李明英拍拍她的手,压低声音说:“别点了,被思思她们看见,也要吵着喝。” 周以收了手机,委屈道:“可我真的很困。” “你靠着妈妈睡一会。” 周以摇摇头,继续乖乖分她的纸。 “然然,金的好像买少了,你等会去接爷爷奶奶的时候顺路买一些。” 周然应好:“知道了。” “小以是不是又瘦了?”有姑婆问周以。 周以扯了扯嘴角,李明英看她尴尬,出来解围:“一直就这样,吃不胖。” 身后,周然笑了一声,插话道:“小时候就营养不良,瘦瘦巴巴的。” 周以回头瞪他一眼,恶狠狠道:“桌上的红烧肉永远都放你面前,我当然营养不良,哪像你吃到一百六十斤。” 周然十五六岁时是个小肥仔,他一直以之为耻:“还是我的错了?” 周以哼了一声:“就是你的错。” 姑婆们笑起来,感叹说:“兄妹俩感情真好哦。” 周以脸颊红了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她一直没看见爷爷奶奶,悄悄问她妈:“爷爷奶奶在哪啊?” 周然听见,回答道:“爷爷心脏不舒服,送去医院了,奶奶陪着。” 周以哦了一声。 没一会儿周然就出去了,他几乎没歇过。 李明英在周以耳边嘱咐了句:“这两天多帮帮你哥,你大伯和你爸都不靠谱,里里外外都得他照看。” 周以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没有什么新消息。 她撑着下巴走神,想李至诚现在在干什么,还生气吗。 屋里闷热,周以取下手腕上的皮筋想绑个马尾,扎到一半,猛地想起什么,又赶紧松开捂住脖子。 李明英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啦?” 周以捋捋头发,涨红着脸:“没什么。” 她点开百度,在搜索栏里打下“牙印怎么快速消除”。 浏览完一圈,周以收起手机,问:“妈,有没有芦荟胶啊?” 李明英回:“没,让你哥帮忙带吧。” 第十七块硬币 周以当然不好意思和周然开这个口,她俯低身子抱住膝盖:“算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听到屋外传来动静,李明英推推周以的胳膊:“应该是你爷爷奶奶回来了,出去看看。” 周以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爷爷依旧是那副古板严肃的样子,大概因为身体不适,整张面孔发黑,耷着眉目,显得更不怒自威。 周以走过去,轻声喊:“爷爷。” 老爷子迟缓地抬眼,点点头,拄着拐杖在周然的搀扶下进了卧室。 “小以。”奶奶招手叫周以过去,把她拉到一旁。 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奶奶的双手粗糙肥肿,掌心却是柔软温暖的。 周以微微弯腰低着头:“奶奶。” 老太太从口袋里摸出个叠成方块的黄符:“上个月去寺里,想给你小姑祈个福,听那里的大师说这个寓意好,消灾降福,我给你和然然也都求了一个,以后放在钱包里随身带着。” 周以看着平安符,没反应过来。 看她呆愣着不动,奶奶直接把符塞到周以手里:“收好啊。” 刚失去女儿的老人,头发花白一片,眼眶还是红着的,却对她扯了扯嘴角,抱歉地说:“你难得回来一次,也不能好好欢迎你。” 周以摇摇头,吸了下鼻子。 “周以,过来帮我拿东西。”周然走出来,喊周以帮忙。 奶奶拍拍她的手:“去吧。” 走到车子边,周然打开后备箱,里头有两个袋子。 他提起大的,把小的留给周以。 都是杂七杂八的东西,抱在怀里还有些份量。 把东西送进去,周然又转身出了门,周以当还有要拿,快步跟上。 “上来。”周然坐进驾驶座。 周以没多想,拉开副驾驶的门。 座椅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映着经典的绿色logo。 周以愣了愣,把它拿起坐了进去。 周然没发动车子,靠在椅背上看起了手机。 周以瞥他一眼,犹犹豫豫地开口:“这是,给我的吗?” 周然掀起眼皮:“不然?” 周以做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从袋子里取出饮品。 见鬼了。 大杯的燕麦拿铁,她抬杯喝了一小口,温热略苦的咖啡唤醒味蕾细胞,周以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看袋子里还有一盒鸡蛋吞拿鱼三明治,她打开盒盖,也不客气,餍足地享用起来。 午饭没怎么吃,周以早就饿了,一口气消灭两块,她才想起大伯母说周然这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 周以拍拍手,把餐盒递过去,说:“给你留了两块。” 周然收起手机,看了盒子一眼,剩下的两块都是鸡蛋夹心的,他皱起眉,眼神里透着不满:“多大了还挑食?” 周以直接把盒子塞过去,睁眼说瞎话:“你喜欢吃鸡蛋我特地给你留的。” 周然哼了一声:“我喜欢吗?那都是你不吃我替你解决,省的你挨骂,幸亏胆固醇指标还行,不然你罪过大了。” 周以语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放屁吧你。” 他们之间有过兄妹爱吗? 离谱。 周以灌了一大口咖啡,扭过脑袋看向窗外树上的小鸟,实际脑子里一团乱糟糟。 “那个,谢谢。”她涨红着脸,神情凝重,似是难以启齿。 周然嚼完一口面包,轻飘飘地回她:“客气。” 兄妹俩忙里偷闲,在车里打发这个多云阴雨的午后。 周然吃完东西就放下座椅补觉,周以点开下载在手机里的英剧。 他们之间大概第一次这么和谐相处过,感觉还不赖。 不过倒也不该说第一次,周以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纯属就是周然的小尾巴,走哪跟哪,摔倒喊的第一声也不是爸爸妈妈是哥哥。 他们俩都是独生子女,从小一起长大,算起来就是亲生的兄弟姐妹。 周以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向旁边的男人,安然地闭着眼睛,呼吸匀长,睫毛好像比她的还浓密。 她突然觉得周然没那么讨厌了。 周然和周以直到晚饭前才回到屋里。 睡了一觉,周然精神好多了。 周建业和周建军下午去了墓园办事,周以这会儿才见到她爸爸。 父女俩关系并不亲昵,只简单地打了个照面。 周建军问她:“在那边都还好吧?” 周以点头:“挺好的。” 周建军嗯了一声,被几个叔父拉走了。 晚上来的亲戚没那么多,周以被喊去上桌吃饭。 妇女小孩和男人们一向分开,但周以和那群堂姐妹实在不熟。 她犹疑了一下,走到周然旁边的空位坐下。 男人们喝酒谈天,周以默默夹菜吃。 突地,话题转到了她身上。 有个伯伯看向周以说:“小以有没有情况啊?我们都等着喝你爸的酒呢。” “就是啊,你爸可说的啊,一人一坛女儿红,我就盼着这一天让我享享口福。” “快三十了吧,该结了哦。” 他们一人一句,周以无从招架,只会傻愣愣地笑。 周建军举起杯子,用杯底撞了撞桌面,说:“我们不着急。” 叔伯们揶揄他:“万一砸手里你养哦?” “我养就我养。”周建军一喝酒嗓门就大,“怎么,养不起吗难道?” 周以快把脸埋进碗里,胸膛一阵酸胀,她轻轻呼气吐气平复呼吸。 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跌进了平行世界。 她抬着下巴,高傲孤僻地度过了整个青春期,因为觉得不被爱,所以欺骗自己也不需要那些温暖。 离家那么多年,她很少会有homesick。 但是当她坐在这间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老屋里,见到熟悉又陌生的家人,他们表露出的一点关怀都让她又幸福又难受,像是烧煮后的白开水,烫得她指尖发麻,但又舍不得松手。 四周嘈杂喧闹,丧乐已经折磨了一天神经,她揉揉眼睛,竟然有些想哭。 一道芋儿鸡上桌,周然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开口说:“我还没结呢,她急什么。” 大伯蹬他一眼:“你小子还好意思说。” 周然一脸无所谓,早被骂得没感觉了。 火力转移,大家立刻开始盘问催促起周然。 周以继续安静地吃菜,看杯子空了,她偷偷在桌下扯了一下周然的衣角。 周然看过来,问:“干嘛?” 周以把空杯子推过去:“你给我倒点白酒,我也想喝。” 周然鸟都不鸟她,把脚边的大瓶可乐砸到她面前:“你想我被你爸或者我爸追杀吗?” 周以:“.......” 她乖乖给自己倒满可乐。 在渝市待了三天,最后一天是出殡仪式,天还没亮周以就得起床。 遗体火化、下葬,亲朋好友们跪拜哀悼完,葬礼就算是结束了。 周以在小姑的墓碑前放了一束天堂鸟,愿她来世自由潇洒,真正得以展翅高飞。 下午的飞机,仍然是周然开车送她去机场。 他也是和公司请了假,送完她就要赶回蓉城。 周以没料到的是,下车前,周然给了她一张银行卡。 她没接,疑惑地看着他。 周然直接放进她包里,解释说:“是小姑留给你的,不多,六万出头,我往里头添了点凑了整,你放好,一个人在外边总有要花钱的地方。” 周以抿着嘴唇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周然被她盯得不自在:“看什么?” 周以挠挠头发,诚实回答:“你这样怪肉麻的,我不太习惯。” 周然无语地白她一眼:“口罩带好,落地发个消息。” 周以回:“知道了。” 平安符和银行卡都被她揣在兜里,隔几分钟就要伸进口袋摸一摸。 回到申城,周以收拾完行李就去了院楼,刚入职就请了假,她有些惴惴不安。 一楼的阶梯教室里有学生在上课,周以放轻脚步走进办公室。 霍骁似乎正准备出门,看见她,意外道:“回来啦?” 周以点点头,问他:“这两天没什么事吧?” 霍骁给自己的保温杯里倒满水:“没,就正常上课,主任以为你明天回来,还把晚上的会延到周四了。” 闻言,周以终于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里暖呼呼的,主任人真好。 “家里没事吧?” 周以摇头。 霍骁嗯了一声,开门出去了。 她惊奇地瞪大眼睛,这就没了? 周然到底怎么说的,效果立竿见影。 周以伸了个懒腰,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准备顺一遍明天的教案。 成年人的生活奔波忙碌,留给情感的时间很少,这样也好,有些烦恼忙着忙着就忘了。 周四下午,周以依旧提前十分钟到达教室,和助教苏瑶打了招呼,她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另一只脚却顿在原地。 看见里头五六排人,黑压压的一片,她怀疑道:“我没走错教室吧?” 苏瑶回答:“没,老师。” “那怎么这么多人?” j大开学前两周也开放了选课退课,方便学生根据实际情况及时调整,周以知道,但她没想到会一下子多这么多人。 苏瑶悄悄问她:“老师,你这两天没看课程群吗?” 她忙得饭都来不及吃,哪有功夫注意这些,摇摇头说:“没。” 苏瑶笑意甜甜:“大家听说老师是个美女,就都来了,昨天还有人问我能不能加名额。” 周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干咳一声,捋捋头发,重新提起架势,昂首挺胸地走进教室。 底下响起窃窃私语声,周以用余光瞥到有人拿出手机在拍照。 别从那个角度啊,双下巴都得照出来。 她今天是带了决心收拾这群小孩的,但敌军突然壮大,周以感到压力倍增。 她佯装淡定地开多媒体,插u盘,提前打开今天要用的教材。 等上课铃响起,周以从左到右扫视了一圈,才把控语速启唇道:“上课前说明一点,这是我的课,不需要你们做什么笔记,带着眼睛看,带着耳朵听,需要的时候张开嘴巴和我交流就行。所以,你们手里的课本、作业,电脑或平板上的文档和ppt,限时半分钟,请都收起来吧。” 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清理桌面的声音。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她,眼神放光,嘴角含笑,一副对知识极度渴求的模样。 周以:? 这下反而轮到她不知所措,竟然这么听话? 她还有半句“如果被我发现一次期末成绩就扣一分”的杀手锏没说呢。 周以清清嗓子,重新开口:“那我们就正式开始上课,考虑到有些同学是刚刚选课的,我们今天还是从一段影片开始。” 投影仪开始播放,一走下讲台,周以火速掏出手机,点开备注为“事儿逼”的聊天框。 周以:! 周以:嘿嘿嘿嘿嘿嘿! 周以:现在的小孩真他妈乖! 她一连发了好多条,双手颤抖着打字,迫不及待分享此刻激动的心情。 等终于停下,周以才注意到每条消息条旁边都有一个鲜红的感叹号,提醒她发送失败。 这下周以懵了,没连上网吗,她退出去,重新刷新微信,显示功能正常,网络非常通畅。 周以迷惑了,戳开李至诚的个人主页,发现并没有朋友圈那一栏。 恍惚间,她猛地惊醒,恍如可云附体,在心底重复一万遍“不可能不可能”。 现实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她好像被李至诚拉黑了。 周以不信邪,回到聊天框,想再发一遍消息,却看见一段她并没有印象的对话。 9月12日,上午10:37,李至诚问她:人呢? 周以回了一条六秒的语音。 周以缩在教室角落,鬼鬼祟祟地从口袋掏出耳机戴上,点开语音条。 “她人在我这儿,我家周以我看着,不劳你费心。” 是周然的声音,语气狂拽酷炫,恨不得让人顺着网线揍他一顿。 周以攥紧拳头,脚趾蜷缩,就差抠出一座体育馆献给j大。 她这傻逼哥哥在干什么啊? 两堂课,一个半小时,学生们认真专注,身为传道授业者的周以却魂不守舍,犯了好几次口误,实在是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深呼吸一口气,逼迫自己清醒。 最后周以匆匆做完结束语就宣布下课,铃声还没停她就提包飞奔离去。 坐上赶往高铁站的计程车,周以给罪魁祸首拨了个电话。 周然懒洋洋地接起:“喂,干嘛?” “周然,我告诉你。”周以眼神凶狠,咬牙切齿道,“我他妈要是因为你老公没了,我就把你割完包.皮穿裙子的照片映成传单去大街上发。” 听筒里传来周然的咆哮:“你他妈敢!不是,老子干嘛了啊?” 周以又气又急:“你自己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让你打发霍骁,你他妈和李至诚说了什么屁话啊!” 周然脑袋一转,终于明白过来,更觉得无语:“妈的,鬼知道你管你男人叫事儿逼啊。” 周以彻底崩溃,眼睛一闭,不管不顾地开始嗷嗷乱叫:“都怪你都怪你啊啊啊啊啊。” 周然凶了声音:“打住别哭。” 周以立刻噤声,委屈巴巴道:“那我现在怎么办啊?” 周然试着代入了一下自己,沉吟道:“你磕头谢罪吧。” 周以忍无可忍地飚了句脏话。 周然笑了一声:“放心,磕出问题我出医药费。” 周以:“谢谢您嘞!” 第十八块硬币 听完周然幸灾乐祸的一声“不客气~”,周以愤愤挂断电话。 电话微信微博,李至诚冷血无情,一条龙切段所有联系方式。 周以转而试着联系云岘,却发现同样被拉黑了。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李至诚干的,幼稚不幼稚啊? 周以咬着牙鼓着腮帮子,给自己抚着胸口顺气,这会儿她不占理,不能跟他计较。 在计程车上买完最近一班的高铁票,周以庆幸今天拿了钱包出门,身份证就带在身上。 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溪城,下高铁后路过便利店,周以进去,随手拿了一堆零食,看见巧克力味的就往篮子里塞。 她不知道李至诚在溪城的住址,但她知道云岘的咖啡馆就开在他公司楼下。 周以搜索到云边咖啡馆的地址,出站后捧着购物袋,直接打的飞奔过去。 她未多考虑,一鼓作气地跑来溪城,看似勇敢果断,但离目的地越近,周以越忐忑不安,仿佛锅里即将煮开的牛奶,咕噜咕噜冒着躁动不安的泡泡。 阿弥陀佛,她在心中祈祷,千万别让她沦落到必须得磕头的地步。 - 虽然时常拉着员工们加班熬夜,更偶有要通宵的情况。 但要是不忙,李至诚一向对他们的迟到早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五点半走出办公室,外头的格子间已经空了一半人。 这就有点过分了吧,李至诚拉了下嘴角,敲敲策划组组长姜迎的办公桌,质问道:“人呢,都去哪了?” 姜迎抬起头,朝他快速地眨眨眼睛,不太确定地说:“厕所吧......” 李至诚哼了一声,垂眸瞥到姜迎抱着背包,面前的电脑也关机了,看样子是正打算开溜,被自己恰好撞上。 看她视线飘忽,心虚溢于言表,李至诚恨铁不成钢般狠狠剜了她一眼:“你看看你带的什么风气。” 姜迎乖乖认错:“我明天就好好教育大家。” 李至诚叹了一声气,说:“走吧,下班吧。” 姜迎赶忙应:“欸欸。” 等电梯时,姜迎又腆起笑脸问李至诚:“老板,你今天怎么出来得这么早啊?” 他已经给自己加了一个礼拜的班了,天天不到晚上七点不出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神秘业务。 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拉开,李至诚率先迈进去:“你老公打电话给我,说店里有个快递让我拿。” “奇怪了。”李至诚嘟囔道,“我寄错地址了吗?” “哦哦。”姜迎跟着进去,在面板上摁下楼层。 “嗯?” 听到李至诚从喉间逸出一声疑问,姜迎刚要转头,肩上的背包带子被抓住,她被迫往后退了一小步,不禁嗔怪道:“干嘛呀?” 姜迎背着浅蓝色的甜甜圈双肩包,上头用各种刺绣贴和毛绒挂坠装饰地花里胡哨。 李至诚挑出一个小羊挂件,捏在手里扯了扯:“你也有这个?” “哦,海湾兔的。”姜迎晃晃背包,问他,“可爱吧?” 李至诚忽略这个问题,只说:“把链接发给我。” 姜迎吃惊地睁圆双眼:“你要送给谁啊?” 电梯下到一层,李至诚迈开长腿走出去,不走心地敷衍道:“我买给沓沓。” 出了写字楼,拐个弯的路程就是云岘开的咖啡馆,名字叫云边。 隔着玻璃窗,姜迎远远看见前台边上,云岘正和一个年轻女人相谈甚欢。 她刚撸起袖子准备杀过去,就见旁边的李至诚如一道疾风刮过,仿佛里头那个是他对象。 “来了。”听到铃铛声响起,云岘看向门口,对面前的人说。 脚步匆匆地推门而入,李至诚站定,凝眉看了两秒周以,她正捧着一杯气泡水,咬着吸管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怎么回事?”李至诚问云岘。 “你的包裹,快取走吧。” 姜迎一走进来,就感到气氛不同寻常,她收敛表情,小心翼翼地推开前台的门。 “饿不饿?”云岘一见她就问。 姜迎摇摇头,半边身子躲在他身后,悄悄打量那位陌生的漂亮女人,问:“那谁啊?” 云岘取下她的背包,压低声音说:“你老板初恋,也很有可能是你未来老板娘。” 一句话信息量太大,姜迎用口型说了句“我靠”。 李至诚隐约听见云岘说的话,心头烦躁酸闷,像气泡水里被搅乱的果粒。 周以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的平静镇定就成了装腔作势。 李至诚肃着声音问:“你来干什么?” 周以小声回答:“你不理我,我只能来这找你。” 李至诚胸膛起伏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 眼前的光线都被挡住,压迫感侵袭,周以屏住呼吸。 李至诚弯腰取走她挂在椅背上的托特包,冷冷吐出两个字:“过来。” 周以赶紧放下塑料杯,捧起脚边的零食跟上他。 “欸。”云岘叫住他俩,“别打架啊。” 李至诚板着脸,没好气地回:“打个屁。” 他紧紧攥着周以的手腕,大步流星地离开。 周以是被李至诚塞上车的,手腕上掐出指痕,她搓了搓轻轻呼气,但再疼也不敢抱怨。 砰一声,李至诚关上车门坐进驾驶座,但没发动车子。 “你怎么把我拉黑了啊?”周以先发制人问道。 李至诚不想理她,冷淡地回:“你说呢?” 周以猜测:“因为那条语音是吗?” 像是拔掉拉环,李至诚顷刻破防爆.炸:“我真就无语了,他谁啊,口气这么狂,你就喜欢这种的是不是?” 周以摇摇头,搭着他的胳膊,严肃语气道:“是你误会了,那个是周然。” 李至诚呵地一声笑了:“我再给你三分钟,你编一个好点的再继续骗我。” “那真是周然。”周以也急了,加快语速道,“我让他帮忙打发霍骁,鬼知道他还给你发了消息,我今天才看见,我发誓我是无辜的,我刚刚已经狠狠骂过他一顿了。” 李至诚看着她,还是存疑:“你哥来申城了?” 周以垂下视线:“是我回家了,小姑没了,家里喊我回去,昨天才回的学校。” 李至诚懵怔了几秒,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问:“没事吧?” 周以摇摇头。 了解清楚前因后果,李至诚缓和了表情,他气的倒也不是那条语音,顶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一个不太愉快的周六,四天的失联,周以的出现像是刺破云层的一缕光,但乌云还是密布着,李至诚是真的被她触到了底线,他这几天没睡过好觉。 大概是提到小姑,周以的情绪低沉了下去,捧着怀里的一大袋东西不说话了。 李至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启动车子上路。 车厢内悄无声息,连音乐都没开。 开过一个十字路口,李至诚突然出声问:“渝市这两天下雨吗?” 周以抬起头看向他:“下了,一直是阴天。” 李至诚点点头,但再无下文,对话就此结束。 傍晚六点多的街道,天空昏昧,城市在落日余晖下呈现瑰丽的金黄色,古老而安宁。 李至诚把车开回了他的公寓,下车后,周以把那袋零食递给他拿。 李至诚嫌弃道:“你带这么多吃的来春游啊?” 周以委屈地撇撇嘴:“我买给你的,都是你喜欢的。” 李至诚接过那一大袋子,明知故问:“买给我干什么?” “赔礼道歉。”周以抓着他一只胳膊,软了语气哄,“你别生气了。” 李至诚甩开她手,周以又像牛皮糖一样粘上去,反复几次,李至诚没辙了,只能随她挽着。 上楼进门后,李至诚先去了厨房,得伺候猫主子吃饭。 “这就是你家啊。”换好拖鞋,周以宛如一只闯入秘境的兔子,东窜窜西看看,眼睛圆溜溜地转,好奇都写在脸上。 李至诚的公寓装修从简,浅色壁纸,布艺沙发,连地毯都是没有花纹的深棕色,但是他在这间屋子的角角落落里都放了很多精巧别致的摆设。 客厅的背景墙是一面两米高的储藏柜,里头的手办模型都是李至诚珍藏的宝贝。 没有电视机,而是在墙沿安装了幕布和投影设备,质感一流,画面超清,周以看到茶几上还有3d眼镜。 飘窗边上是云朵主题的猫爬架,周以弯下腰,和虽然认识许久,但还是第一次线下见面的橘猫沓沓打了个招呼。 吧台在沙发背后,连接客厅和餐厅,长桌边上放了两张木质高脚椅,周以瞄了酒柜一眼,竟然发现李至诚拿它用来存放牛奶和可乐。 还有茶几旁边的零食推车,一层肉脯辣条,一层饼干蛋糕,一层薯片坚果,最底下一层是各式各样的速食产品,开小卖部呢? 看见书房的门开着,周以趴在门口探头往里看。 先入眼的是双开门的书柜,一面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漫画书,整整四个架子都装满了,李至诚一买就是全系列,一面装着几个大型手办,周以勉强认出其中一个角色是利威尔兵长,李至诚曾经爱到疯魔的男人。 除此之外,书房并没有传统的办公氛围,靠墙安着两张电脑桌,款式相同,颜色一深一浅。 两张桌上都装了电脑,包括座椅,都是同款不同色,设备齐全,还另外配备了适用游戏的机械键盘。 黑色那张应该是李至诚的常用,东西摆放杂乱,另一张就整洁干净许多。 周以的视线落在粉色猫耳耳机上,两张桌子,摆明了就是情侣专座。 她心里更了更,离开书房门口。 这间公寓没有多温馨的色调,也无鲜艳花卉装饰,但处处都透着设计感,可爱又有趣。 周以注意到,就连墙上的时钟都是一个猫猫头的造型。 比起家,它更像网吧,像猫咖,像私人影院,像玩具博物馆,色彩缤纷,让人身心放松。 如果她有这样的房子,完完全全可以足不出户做个死肥宅。 她突然有些理解李至诚不爱出门的原因了。 周以走进厨房,李至诚挽着衬衫袖子,正往碗里倒酸奶和水果冻干。 这么居家有生活气息的一面,周以已经很久没看见过了。 异地那会儿,遇到周末或小长假,李至诚会飞回北京看她,两个人一起在学校附近租个民宿。 北京也许真是美食荒漠,把附近的外卖吃遍后,李至诚大放厥词说要自己下厨做。 周以对他的厨艺深表质疑,事实证明确实不行,但李至诚的蛋炒饭炒得不错,香咸油亮,是她的口味,每次都能吃一大碗。 周以靠在门边走了会神,独自黯然神伤后,她仍旧得面对现实。 “你跟人同居了吗?”周以问得很直白。 李至诚转过身子,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周以抬起脚,拖鞋上的小猪皮杰憨憨地笑着:“这是女码的吧,还有书房里的电脑桌,和我分手后你是不是还谈过女朋友?都同居了啊。” 李至诚放下手中的碗,转身面对她,看她一副想知道又怕知道答案的表情,活像个被抛弃的小怨妇。 生出笑意,李至诚扯着嘴角反问她:“你觉得呢?” 周以眼眶都红了:“我觉得你有。” 李至诚端着酸奶和猫粮走出去,喊沓沓过去吃饭。 胖大橘灵活地跳下猫爬架,在他腿边绕了一圈才开始享用晚餐。 李至诚揉揉它脑袋,起身对周以说:“嗯,确实有。” 周以感觉心脏快被拧成麻花,挤出几滴酸涩的柠檬汁,她用手背擦擦眼尾:“哦。” 李至诚走到她面前,拿下她的手,轻轻抚了下被擦红的眼尾:“这就哭了?” 周以倔强道:“没,猫毛掉眼睛里了。” 他不再逗她,实话实说:“云岘在这住了快一年,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以追问:“那拖鞋呢?” 李至诚示意她向下看,他的鞋面上是小熊□□:“第二件半价,我买回来留着给我未来老婆穿不行啊?” 周以想了下,刚刚进屋,李至诚确实是从柜子里拿出这双粉色拖鞋,拆开包装袋放到她脚边,还是全新的。 她抿了抿嘴唇,声音里沁着草莓沙冰:“那不好意思,我先穿上了,你老婆只能穿二手的了。” 李至诚话里有话地说:“我想她应该不会介意。” 周以抬高下巴:“那书房里的电脑呢,也第二件半价?” 李至诚摇摇头:“那不是。” 周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像装作毫不在意但处处都露出马脚:“也留着给你未来老婆啊?你知道人家爱打游戏么就装配好了。” 李至诚毫不在意地回答:“不行么,我觉得她应该会喜欢。” 周以终于忍不住问:“她谁啊?” 李至诚耸耸肩:“不知道。” 第十九块硬币 周以撅高嘴“嘁”了一声。 李至诚看了她几秒,收走嘴角的笑意。他越过周以,进了卧室,几分钟后再出来已经换了一身休闲的打扮。 看他是准备要出门,周以赶紧问:“你去哪儿啊?” 李至诚抓起车钥匙握在掌心,随口回答:“有个饭局,你饿了就自己点外卖。” 周以觉得难以置信:“你是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吗?” 李至诚抬高眉毛,脸上写着四个字,——“显而易见”。 他举起手腕,敲了敲表盘:“我已经快要迟到了。” 周以几乎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那我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啊。” 李至诚指向客厅的窗户:“那一栋三楼,云岘姜迎家,你无聊就去找他们玩。” “可是我......” “周以。”李至诚打断她,换上不容置喙的语气,“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周以彻底无言,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 沓沓跳到她身边,舔她的手背。 李至诚说:“如果你想回去,我也可以现在送你。” 周以摇摇头,还是耷着脑袋。 “那就好好待在这里,钥匙我给你留在玄关上了。”李至诚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以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失落,她贸然来找他,打乱他的生活,是她不对。 但是这么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太不像是李至诚会干出来的事了。 那番话产生的影响还是远远超出周以的预期,她现在进退两难,绕出了一个死结。 以前的他肯定不会这样的,周以失落地想。 她随身只携带了一个托特包,里头放着笔电和上课的教案,她连手机充电器都没带。 低电量提示音响起,周以在茶几的杂物篮上扒了扒,没有找到适配的数据线。 她调低屏幕亮度,用仅剩的9格电量给李至诚发消息。 好在对方已经把她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 周以:充电器在哪里啊?我手机没电了。 李至诚很快就回复:房间床头柜上有插线板。 周以捏着手机走进主卧,李至诚的房间简直是整间公寓的浓缩精华版。 床边安置了一张长桌,上头摆着电脑设备,三层的置物篮里都是零食,墙上的架子错落不规则,摆满了玩偶。 周以找到充电器,刚想取走,眼睛瞥到枕头上的毛绒小羊。 她捡起,捧在手里捏了捏,脸上的阴云一扫而散。 周以咬着下唇,却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她打开摄像头拍了一张照片,给李至诚发过去,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你把它拿回来啦。 李至诚这次隔了半分钟才回:东西落了都不知道? 周以说:我故意留在那里的。 李至诚:? 周以:我觉得你还会回来。 李至诚没再回复,他确实回去了,遇上保洁阿姨说这间的客人已经办了退房,就是好像落了件东西。 那天早上,李至诚站在走廊里,怀里抱着一只和他气质违和的毛绒小羊,关心则乱地发微信问周以在哪,结果收到一条莫名其妙的语音,气了整整四天。 小羊的发现又给周以鼓足信心和勇气,她继续编辑文字发送:那我以后就把它送给你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它。 周以:我从小到大都不太喜欢娃娃,但是在国外总是失眠,不抱着它就睡不着觉,很神奇吧。 周以:以后就让它陪你睡觉好不好? 她一连发了好几长条,李至诚大概实在绷不住了,回复说:嗯。 他又问:吃饭了没? 周以答:还没,不知道吃什么。 李至诚给她转了两百的红包。 过了会,他直接发了张某外卖app的订单截图:给你点好了,等会下去拿。 周以便不再犯选择困难症,乖乖等着外卖来。 沓沓很亲人,一直黏在她怀里,周以打开投影仪,挑了部电影,一边给大橘顺毛一边打发时间。 大约四十分钟后,外卖员联系到她,说小区现在管制通行,麻烦她到大门口取餐。 周以挂完电话,换鞋出门,一路通畅地走到小区门口拿完外卖,一回头面对成片相似的楼栋,却突然迷失方向。 要往哪里走来着? 周以凝眉抿唇,尝试迈出第一步,凭着感觉前行。 她出来后特地看了眼,李至诚的公寓在第十七幢,应该不难找......吧。 在迷宫似的小区里走了近二十分钟,远远超出她出来的时间,周以终于承认现实,她迷路了。 为什么不按一二三四顺序排,为什么五栋旁边是十一栋,这让人上哪去找? 周以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给李至诚打电话。 拖长的嘟声消耗人的耐心,直到机械女声提醒她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周以走出一身的汗,又回到大门口,她选择放弃,找了块石墩子一屁股坐下,拿手扇着风。 喇叭声响起的时候,她正怀揣对中国科技发展的无限期望,企图用某度地图精准定位到具体楼栋。 那车又响了两声,周以不得不抬起头。 驾驶座里是个年轻女孩,她降下车窗,对周以说:“是你吧,李至诚的那个......” 大概是想不到正确的称呼,她就此打住,转而问:“你怎么坐在这啊?” 周以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走过去说:“你是姜迎吧。” 女孩点点头,朝她笑了一下:“你好你好。” 周以讪讪地揉了揉头发,解释道:“我出来拿外卖,但找不到路了。” “这样哦,我们小区就是有点绕。”姜迎解锁车门,让她快上来。 坐上车吹到空调的冷风,周以塌下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谢谢你。” “不用不用。”姜迎摆摆手,问她,“李至诚呢?” 周以回答:“他说有个饭局,出门了。” 姜迎惊讶地张大嘴:“所以他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让你吃外卖?” “狗东西!”姜迎狠狠捶了下方向盘,替她不平。 周以被她的直率逗笑:“你敢这么骂你老板啊?” 姜迎挠挠脸:“确实没少在后背骂过,你别打小报告啊。” 周以笑出声:“不会不会。” “不过奇怪了。”姜迎说,“今天云岘没跟着去啊,到底什么饭局?” 周以摇头:“我也不知道。” “估计是跟简少爷那群人吧,他们玩得比较开,不适合......”话说到一半,姜迎打住,瞄了周以一眼。 周以却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并且直截了当地替她补完后半句:“不适合非单身人士是吧?” 姜迎有些担心她,却见周以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实在清醒地让人心疼:“他确实是单身啊,而且我也没身份管他。” 姜迎叹了一声气,按照她的观念和思维,她没办法理解这两个人长达十年的拉扯。 互相喜欢就表达爱意,分手就一刀两断再不联系,这么顺理成章干脆利落的事,为什么他们拖泥带水,要一直保持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 不过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姜迎也不好多作评价,她只告诉周以:“李至诚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的,我从云岘那里听说过他对你有多好,那和我认识的李至诚完全不一样。” 路灯昏昏,夜风吹拂,惊动麻雀掠过树梢飞远。 周以看着窗外说:“那是以前。” 姜迎把周以送到楼下,下车前,她问周以要不要去她家里坐坐。 周以摇头婉拒:“下次有机会吧,今天太晚了就不打扰了。” 两人交换了微信,无论有没有男人那层关系,周以都对这个明朗可爱的女孩很有好感,姜迎也同样。 回到公寓,周以打开已经凉了的外卖,李至诚给她点了小面和一份红糖糍粑。 不过面已经坨了,糍粑也不脆了,红糖浆融化,带着股中药的苦味,周以勉强吃了两口。 李至诚才看到未接电话,问她怎么了。 周以说:没事了。 那边便再无动静。 沓沓跳到桌上,凑在碗边嗅了嗅,嫌弃地撇开脑袋。 周以给它的后脖子呼噜呼噜毛,抱到怀里说:“你有你爹给你精心伺候,太幸福了你。” 之后的两个小时,周以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打开笔电,打算把手头的工作先处理完,也好消磨这一个人的夜晚。 李至诚直到过了十一点才回来,听到开门声,周以警觉地抬起头。 “还没睡?”他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哑,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周以摘下眼镜:“没。” 李至诚换完鞋,把纸袋放到茶几上,就回卧室拿了换洗衣物,进卫生间准备洗澡。 周以扒开袋子看了一眼,里头是个打包盒,有一份鸡蛋馄饨,还是热的。 她盯着卫生间的门看了一会儿,取出盒子和一次性餐具,夹起一个馄饨塞入口中,荠菜猪肉馅的,底下有煎好的鸡蛋,味道香咸。 李至诚冲了把澡,几分钟就从浴室出来,穿着宽松的t恤和家居裤,额头上沾着湿发,他用毛巾胡乱搓了搓。 他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茶几上,另外一杯端在手里,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盒子里还剩两只馄饨,周以吃不下了,放下筷子。 李至诚看了眼,煎鸡蛋一口没动,他皱了下眉头:“怎么还挑食?” 周以重新拿起筷子,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小口鸡蛋。 看着她吃了两口,李至诚才出声:“吃不完给我吧。” 周以赶紧递过去,拿起杯子喝水。 李至诚把剩下两只吃完,收拾了桌上的垃圾。 “你怎么给我带了夜宵啊?”周以问。 李至诚抬眸看她一眼:“猜你饿了。” 周以哦了一声。 李至诚没告诉她,家里养猫的都会在客厅里装监控,她今晚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下,包括没怎么动的晚饭,包括和沓沓的自言自语。 李至诚把垃圾打包放到门口,催她:“做完了没,洗澡睡觉了。” “马上。”周以把最后一段文字敲完,保存文档关了电脑。 李至诚刚要走进书房,又退回到客厅问她:“我还没问你,你行李呢?” 周以回答:“没带啊,我一下课就去高铁站了。” 李至诚的脸色沉了下去:“那你准备穿什么?” 周以理所当然道:“穿你的啊。” 李至诚欲言又止,最后黑着脸从衣柜里挑出一件t恤扔给她:“抽屉里应该有新的毛巾和牙刷,自己拿。” 周以拿着他的t恤走进浴室:“知道了。” 浴室里氤氲着未散的水汽,周以盘好头发,脱下衣服走进淋浴间。 热水打湿皮肤,她想从架子上找到沐浴露,随手拿起一瓶察看标签,是牛奶味的,她皱了皱眉,又拿起另外一瓶,橘黄色包装,是橙子味。 周以颠了颠两瓶沐浴露,都还是新的,没怎么用过。 一瞬明白过来,她弯了嘴角,并克制不住地向后咧。 心情像是漂浮在香甜的泡沫上,周以的苹果肌快要笑僵了。 救命,李至诚怎么会这么可爱。 李至诚给客房换了新被套,但周以脸皮厚,假装没看见,从浴室出来,踩着拖鞋就冲进主卧,掀开被子钻进去。 李至诚腾地坐起身,斥问她:“谁让你睡这了?” 周以像是没听见,眉眼弯弯,拼命把脖子往李至诚面前凑:“你闻闻什么味道?” 李至诚当然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香甜气味,让人想忽视都难。 周以笑得肆意放纵:“橙子牛奶欸。” 第二十块硬币 李至诚的喉结滚了滚,肌肉紧绷,一瞬的失态过后,他用凶狠怒然的表情掩盖波动的情绪:“闹够了没?滚回客房睡你的觉。” 周以扑闪着睫毛,一脸无辜样,但嘴角的坏笑又泄露她的狡黠。 无意间发现李至诚的小秘密,她够乐一个晚上了。 尤其是注意到他的耳垂红了,周以的胆子更大,跪坐着,单手撑在他身侧,整个人越凑越近,恨不得把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都洞察清楚。 鼻头快撞到一起,李至诚败下阵,恼羞成怒地横起手臂推开她,起身站到床边拉开距离,仿佛她是什么摄人心魂的女妖精。 周以跌躺在床上,本就只能遮住腿根的t恤下摆又往上堆了堆。 那白花花的长腿实在惹眼,李至诚斜眼瞥见,脸瞬间黑了,不可思议的语气:“你里面没穿?” 被他这么盯着,周以倒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扯过被子盖住腰腹:“都和你说了没带换洗衣服。” 她看见李至诚的胸膛很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那是一个危险的红色信号,周以迅速垂眸,紧紧攥着被角:“我认床,一个人睡不着......” 声音越来越小,她的理由用得不好,说出来自己都心虚。 李至诚的视线还落在她身上,周以脸颊冒热,缩进被子里侧躺下去:“睡吧,不早了。” 啪嗒一声,卧室的吊灯关了,眼前漆黑一片,周以拉高被子遮住下半张脸,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频率越来越失控。 另一半被子被拉开,床铺受到重力,往下压了压。 腰肢被人圈住向后扯,周以惊吓失色,从喉间挤出一声尖叫。 李至诚的手臂就横在她腰上,周以的后背紧贴着男人的胸膛,脖子和肩上,有若轻若重的他的呼吸。 和前任交锋,知彼知己,易攻难防,多了一半胜算的同时,也便多了一半失守的几率。 李至诚的手指沿着腰背下移到腿间,连犹疑都没有,瞬间找到她最脆弱的地方,指节刮过胯骨,指腹用力摁压软肉。 像是一阵电流袭遍全身,这一切发生得过快,海浪涌入世界倾覆,周以猛吸一口气,眼睛失去焦距,全身战栗不止。 李至诚抱了抱发抖的她,在昏黑的房间里,男人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像是加了混响效果,又低又哑:“我明天还要上班,这两天有个很重要的项目在谈,没空管你,你给我老实点在这好好待两天,我们之后再新账旧账一起算。” 明明是警告的口吻,但他的呼吸也乱着,像是蒙了层暧昧的纱,比以往更让周以无招架之力。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被子里,李至诚帮她把衣服整理好,起身下了床。 “早点睡。” 听到房门打开又关上,周以才转正脸,重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平复心跳。 她伸长胳膊够到床头柜上的小羊,圈在怀里,她在失重下坠,必须抓握什么实物才能找到存活感。 空气里的橙子牛奶被煮开,散发着浓烈温热的甜香。 周以在杂乱的思绪里失眠到凌晨,直到晨曦泼洒在云层,树上的鸟开始新一天的啁啾鸣叫,她才渐渐失去意识跌入梦乡。 这多梦的一觉睡到自然醒,周以起床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李至诚早就上班去了,留给她的早饭也凉了。 周以洗漱完,划开手机翻看微信消息。 看见李至诚在九点半的时候问她起床了没,周以刚要打字回复,就听到大门的开锁声,她赶紧踩着拖鞋跑出去。 李至诚手里拎着两个袋子,一眼看穿她是刚刚才起床,皱了皱眉,神色不满。 他把大号的白色纸袋递给她,命令道:“去把衣服换了。” 周以打开袋子往里看了看,不止一套,从里到外都有。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李至诚,问:“你去买的吗?” 李至诚回给她一个看智障的眼神:“我让秘书去买的。” “哦。”周以了然地点点头,又迅速扬脸,紧张地问,“你怎么和你秘书说的?” 李至诚抱着手臂,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觉得呢?” 周以不想知道也没脸皮知道,抱着纸袋灰溜溜地回房间换衣服。 尺寸大小都正合适,一套是裙子,一套是衬衫和牛仔裤,周以穿上长裤,上半身还是套着李至诚的t恤。 她走出去,看见餐桌上已经摆着午餐,李至诚打包回来的,两荤一素一汤。 “洗个手来吃饭。”他拿出两套餐具,把米饭分好。 周以哦了一声。 有一道清蒸鲈鱼,沓沓大概是闻到鲜味,一直在桌子底下转圈,爪子挠着桌腿。 周以看着心疼,问李至诚:“它能吃么?” 李至诚眼睛都不抬:“不能,你吃你的。” 周以朝沓沓摊了摊手:“你爹不让我也没办法,这个家咱们都得听他的话。” 李至诚的筷子顿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继续夹菜。 “哦对了。”吃到一半,周以开口说,“我那天给你发消息是想告诉你,我这个礼拜上课前和学生们说了,希望他们能尊重课堂,大家都很配合,特别乖。” 李至诚淡淡“嗯”了一声。 这并不妨碍周以的分享欲,她继续说:“还有这次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回来了,家里人有点不一样了,也可能是因为小姑没了?所以他们把爱和关心都转移到我身上了。” 李至诚突然严肃地喊她名字:“周以。” “嗯?” 李至诚敛目,夹了一筷子香菇青菜:“这种话不要乱说,给你的就是你的。” 周以点点头:“现在想想,其实他们对我都挺好的,是我以前不懂事吧,自己跟自己纠结了这么久。” 李至诚说:“你知道就好。” 吃完饭,李至诚收拾了桌子,给沓沓换了一盆新的水。 周以捧着碗筷拿进厨房清洗,她意外地发现李至诚家里并没有找阿姨打扫卫生和做饭。 这有些颠覆她印象里的有钱少爷人设,周以还是刻板地以为像他这样的富二代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处处需要人伺候的。 李至诚要回去上班,走之前交待周以说她要是嫌无聊可以去附近逛逛。 关于昨晚的事,两人默契地都当作没发生过,又回到不尴不尬,不亲密又不陌生的状态。 “那书房里的电脑我可以玩吗?”周以小心翼翼地提问。 李至诚大概是铁了心要维持冷酷人设,懒懒丢出两个字:“随你。” 周以扬起笑脸:“那我在家等你下班!” 李至诚没应好,只说:“饿了自己找东西吃。” 周以从她买来的零食袋里拿出小熊饼干和一杯草莓牛奶,塞给李至诚,让他饿了下午吃。 “那我走了。” 周以举着沓沓的猫爪挥了挥:“好的,拜拜。” 李至诚却没立刻转身,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 周以意识到什么,笑容有些不自然。 他们这样多像一对小夫妻。 多像是他们也许本该早就过上的生活。 关门声响起,一分钟后,周以听到停在楼下的车驶走,她走进书房,坐在粉色的电竞椅上,没有摁下电脑的开机键,只是把手放在了马卡龙色调的键盘上。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某一个入睡前的闲聊时刻,她和李至诚畅想的未来好像就是如此。 周以当时说的原话是:“我不期待多大的房子多好的生活条件,我就希望在一个下雨的周末,我们俩就窝在家里开黑,哪里都不去,我抬手你就知道我要饮料还是零食,外卖到了,我踹你一脚你就立刻跑去拿。” 她记得那时李至诚用力揉搓她的脸颊,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周以撇撇嘴,问他:“这样的愿望还不够实际吗?” 李至诚摇头,故作严肃道:“我觉得你把最后一句的主宾换一下比较实际。” 周以反应过来,挥起拳头要揍人,被李至诚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认错求饶:“我拿我拿,必须我拿。” 尽管不见得那样走下去就能终老,但周以还是觉得好遗憾。 人生里最好最精彩纷呈的六年,却与彼此无关。 周以离开座椅,轻轻关上书房的门。 这个下午她还是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投影仪挑了部最近热播的综艺,节目里mc们夸张地大笑,周以偶尔跟着扯开嘴角。 大概是昨晚失眠消熬了精力,到了三四点,周以觉得脑袋越来越重,靠在抱枕上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的,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可能是李至诚没带钥匙,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起身开门。 见门后的是姜迎,周以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姜迎举高手里的保温袋:“老板让我给你送饭。” 周以看了眼墙上的钟,原来都快七点了。 姜迎一边把袋子里的饭盒拿到桌上,一边问她:“你饿不饿啊?我刚刚回了趟我妈家,这个虾做得超级好吃的。” 周以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烦你了,还专门送过来。” “不麻烦,老板说给你打了电话没接,哦他还让我告诉你他今天晚上有事,让你早点休息睡觉。” 周以放平嘴角:“他又有饭局啊。” 姜迎怕再说错话,打马虎道:“我也不知道,他最近是挺忙的,一直加班。” 安顿完周以,姜迎又熟络地打开柜子找到沓沓的猫粮,按照它的份量倒进碗里,看样子是经常来帮忙照顾。 “那个,你慢慢吃哦,饭盒你就放着,我过两天来拿就行。” 周以点点头,再次对她说:“谢谢你啊,真的麻烦了。” 姜迎摆摆手:“李至诚给了我跑腿费的,不客气不客气。” 周以被她逗笑,她倒是很诚实。 送别姜迎,周以回到餐桌边,看着几道色泽鲜艳的家常小菜,却提不起胃口。 大概是刚睡醒吧,她安慰自己。 周以给客厅换上暖黄色调的光,不然实在是有些冷清了。 她站在客厅的瓷砖上,扫视这间对她来说还很陌生的公寓。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毕竟李至诚有他自己的生活,她好像成了多出来的麻烦。 李至诚比昨天晚上回来得更晚。 脚步声沉重,依旧是一进屋就洗澡。 周以裹着被子,听到衣柜门推拉的声音。 几分钟后,主卧的门打开,泄进来一道光亮。 身边的床陷了下去,周以闻到了他身上残留的酒味和烟草味。 她很轻地吸了下鼻子,抬手搓了搓眼尾。 李至诚躺下来后才意识到周以的存在,他倏然坐起身,揉着脑袋说:“习惯了,走错房间了,你睡吧。” 周以却拉住李至诚的胳膊不让他走,带着浓重鼻音开口道:“虽然我没有立场这么说,但是我真的很讨厌今天的你,讨厌你这么晚回来,讨厌你带着一身酒气,讨厌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周以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用最后的骄傲抬高下巴:“你让我想起了我爸妈,那种我最反感的婚姻关系。” 在李至诚平静到有些漠然的神情里,周以的防线也一点一点崩塌。 “李至诚,我好像懂了,为什么你说‘算了吧’,因为你清楚,就算我们当时又复合,在琐碎的现实面前,我们也走不了多远。” “你以前说我是理想主义的文学家,我现在明白了。” 周以用力擦了擦眼睛:“我就是太过理想化,永远不够成熟,你和张远志说的话我听到了,对啊,我这种女的就只适合谈恋爱,不适合结婚过日子,所以你吊着我、你耍我。” 最后一句,周以声音发抖,咬重字音抽噎着说完。 “我看清现实了。”她用手遮着眼睛,掌心被汹涌的泪沾湿,“可我就是觉得好可惜,我以为你会不一样。” 周以语无伦次,口齿不清地说完一大段话,李至诚才出声:“说完了没?” 他俯低身,坐在床沿,拿下她的胳膊,替她抹了把泪。 “我哪里吊着你,哪里耍你?我难道要告诉你,书房里的电脑给你装好三四年了,怎么也等不到你回来。我难道要告诉你,研究生毕业我就在申城买了一套房,我想等你大学毕业就结婚。我难道要告诉你,我被你甩了还天天惦记着你,六年了还觉得只要你回国我们俩就能重新再开始。我李至诚不要面子的吗?” 周以哭得视线模糊,李至诚越擦眼泪越多,干脆把人摁在怀里,随她哭吧。 “我手头有个要紧的项目,本来打算忙完这阵就去申城找你,你先过来了,但我真的抽不出时间。一边见客户,一边盯着手机监控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求着我下属过来照顾你,我还得怎么样?你是不是蠢逼?男人不得赚钱?这样等你哪天一挥手说不想上班了想做阿宅,老子还能拍拍胸脯说‘老公养你’。” 李至诚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含着咸湿的眼泪,像盛夏时节的海风。 他诚恳而坚定地说:“我从来就没觉得你不适合结婚过日子,我没说过这种话,我在二十岁就决定要和你过一辈子。” 第二十一块硬币 周以几乎是要哭得喘不过气,搂住李至诚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脖子和额头上都冒了汗,和眼泪鼻涕一起蹭到他身上。 李至诚也无奈了,她哭起来一向难哄,今天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温柔声音,拍着她的背:“周以,不哭了。” 周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停不、停不下来啊。” 她甚至着急地骂了句“妈的”。 周以抽泣两声,抬起头看李至诚一眼,眼泪又不停歇地往外涌。 李至诚舒展开眉目,帮她把脸上的发丝绕到耳后:“那你再哭会儿,我明天要出差,先睡了。” 周以立马停止哭声,板下脸,抬臂锤了他一拳:“你是不是人啊?” 李至诚抓住胸前的手,揽住周以的腰把她整个人扛起。 男人的手臂线条流畅而结实,周以倏地就腾空。 李至诚带她进卫生间洗脸,把身上哭湿攥皱的睡衣脱下丢进脏衣篓。 周以没穿拖鞋,被李至诚抱到了洗手台上,怕她凉,李至诚还给垫了块浴巾。 情绪逐渐平缓过来,周以用毛巾擦着脸,哑着声音问李至诚:“你刚刚说明天要出差吗?” 李至诚嗯了一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又困又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看他这副样子,周以推推他:“那你快去睡觉吧。” 李至诚撩起眼皮:“罪魁祸首装什么装。” 周以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直线回飙:“那你明天去哪,几点的飞机?” 李至诚回:“杭城,高铁去,买了早上九点的票。” 周以借机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至诚耍了个心眼,反问她:“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 周以用毛巾挡住上半张脸,嘴唇张合说:“assoonaspossible.” 李至诚对这个回答非常受用,绽开笑脸,双手撑在她身侧,弯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那我改签,办完事就回来,应该能陪你吃晚饭。” 周以用力点点头,毛巾还盖在脸上。 李至诚一把扯下,随手扔到旁边,朝她张开双臂:“再擦要掉层皮了,走了,睡觉。” 周以圈住他脖子,挂到他身上,乖顺听话极了。 回到床上,周以终于得偿所愿,钻进李至诚的怀里,腿架在他的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睛。 过了会儿,她又在黑暗中睁开眼,想来想去还是没把握,必须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才能安心睡觉,她问李至诚:“所以我们是和好了对吧?” 李至诚迷糊地嗯了一声,像是快睡着了。 周以拿脸颊蹭了蹭他的胳膊,自言自语道:“可是我总觉得我们好像也没分开过。” 她扬起脑袋凑上去胡乱亲了一口,也不知道亲到了哪,悄悄说:“晚安哦。” 几秒后,李至诚翻了个身,把她牢牢圈在怀里,几乎形成一个包裹的姿势。 他说:“我也是。” - 清晨,iphone闹钟铃声有如恶魔催魂,密集快速的鼓点让人心惊胆颤。 李至诚从睡梦中惊醒,想凭着感觉摸到手机,手怎么游移却都摸空。 听到一声不满的嘤咛,他愣住,意识快速苏醒过来。 哦,周以在他床上呢,他昨晚睡在了左侧,手机在右边的床头柜上。 李至诚用手盖住周以的耳朵,安抚她道:“好了好了,我马上关掉。” 他飞快起身走到另一边拿到手机,关闭闹铃,卧室重归寂静,周以皱紧的眉头也放平。 李至诚的床单是浅栗色,周以侧躺着,眉目平和,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一副安宁而恬静的样子。 李至诚坐在床边看了周以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漱。 七点半的时候,周以的闹钟也响起。 她没像往常一样拖拖赖赖,心里惦记着事,一听到铃声她就醒了。 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周以急匆匆地踩着拖鞋跑出去。 看见李至诚站在餐桌边上,周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走了。” 李至诚向她走过去:“秘书来接我,也快要出发了。” 他替周以压平一撮乱了的头发,问:“这么早起来干嘛,再去睡会儿。” 周以伸了个懒腰,把额头抵在他肩上:“想送你。” 李至诚揉揉她的耳朵:“我当天去当天就回了。” “还睡不睡?” 周以摇摇头,没困意了。 “那快去洗漱换衣服。” 周以哦了一声,回到卧室。 等几分钟后她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李至诚手里提着她的托特包,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保温杯。 李至诚喊她:“过来穿鞋。” 周以心里一喜,扬起嘴角跑过去,兴奋地问:“你是带我一起出差吗?” 李至诚拍拍她脑袋,无情打碎她的希望:“想什么呢?我去谈项目合作,哪有功夫管你,来去也折腾。” 周以塌下肩:“那你要把我带哪儿?” 李至诚看她动作慢吞吞的,索性蹲下身替她绑好鞋带,手指利落地打出蝴蝶结,他又朝屋里喊:“沓沓,过来。” 大橘听到指令,摇着尾巴到他脚边。 李至诚单手捞起猫,拿给周以让她抱在怀里:“我送你俩去云岘家。” 周以想了想,她一个人呆家里确实无聊,拿个外卖还能迷路,如果去找姜迎玩到也不错,便欣然同意。 两栋楼就隔着几步路,李至诚走到楼下时,贝妍的车已经在等他。 他走过去,敲敲车窗,和秘书交待道:“再等五分钟,马上来。” 然后便牵着周以的手带她上楼。 快到门口时,周以却有些犹豫:“会不会太打扰人家啦?万一周末人家小两口要约会呢?” 李至诚揉揉她脑袋:“我和他们已经说好了,云岘去接弟弟了,你就安心待在这。” 摁下门铃,很快门被打开,姜迎朝周以笑着挥挥手:“欢迎欢迎。” 李至诚赶时间,就把人送到门口,叮嘱道:“好好在这待着,不用和姜迎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等我回来接你。” 姜迎抱着手臂看他俩依依惜别,悄悄翻了个白眼,在心里腹诽:话都让你说完了。 她清清嗓子,背过身去:“你俩要是想吻别就随意,我不看。” 周以脸皮薄不经调侃,催李至诚说:“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李至诚还是搂了下她,挑重点的再次嘱咐:“千万别跟姜迎客气。” 等李至诚走了,周以一回头就对上姜迎暧昧的眼神和八卦的笑容。 “你俩和好啦?” 周以点点头,其实昨晚说出那番话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和李至诚彻底玩完的准备。 现在想来,只剩万般庆幸。 还好他们坚定到执拗的选择是正确的。 姜迎说:“早该嘛,你俩耽误的时间太久了。” 周以却摇头:“刚刚好。” 她们坐到豆绿色的沙发上,现在周以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别人敞开心扉:“我们分开这么多年,基本没有断过联系,一直都知道对方的近况,但是都没再说过感情上的事。李至诚应该和我想的一样,异地那两年就那么多矛盾,异国要再谈,就太累太辛苦了。我们都默认,先等等,都让彼此去看看更多的人。等再见面的时候,如果还有机会,就再试试看。所以现在刚刚好,不算晚,而且我们都更成熟了。” 包括那句“算了吧”,周以现在也明白过来,李至诚不是放下了,是不得不先松开手中的线,让风筝去更高的天空飞翔。 他只是低估了周以对他的依赖程度,她根本不舍得飞远。 姜迎没经历过这样的感情,不禁好奇:“那你们是怎么做到分手后还能聊起来的?谁先找谁的啊?” 周以想了想:“好像是他吧,隔了三个月,我已经去英国了,他突然问我伦敦有没有下雨,然后又不说话了。” 姜迎继续问:“那后来呢?” 周以挠着下巴笑了笑:“后来就是我主动了,也过了挺久的。我那个时候遇到了个烦心事,你知道吧,大部分留学生出国,很容易就抱团,一起吃饭一起上课,我不太希望这样,但是圈子稳定住,很难找到办法去打破。我就去找李至诚了,问他我要怎么办。” 姜迎问:“那他怎么说的?” 周以提起这个,满脸的欣慰:“他告诉我,打破不了就先去接触新的朋友,你在扩大自己交友圈的同时,就是在打破了。” 姜迎认可地点点头:“云岘就和我说过,李至诚其实是很通透的一个人。” “就是看上去是个二愣子。” “就是看上去是个二楞子。” 两人异口同声,都噗嗤一声笑起来。 周以说:“云岘也和我说过这话。” 姜迎摊摊手:“没办法,确实如此。” 回到刚刚的话题,周以说:“后来就是年初疫情爆发,我回不来,待那又无聊,经常找他打游戏,那段时间应该是我们俩联系最频繁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国外真的很不好受,忍不住有事没事就在微信上戳他说废话。” 姜迎拖长尾音哦了一声:“怪不得那个时候公司开线上会议,李至诚一直低头开小差,我们当时还猜他是不是恋爱了,原来是跟你聊天啊。” 看到手机屏幕亮起,周以拿起查看。 李至诚说他到高铁站了。 周以回:好的,工作顺利。 “欸姜迎。”周以抬头问,“你知道李至诚最近在忙什么工作吗?周末还要出差。” 姜迎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不是我们工作室现在负责的游戏,等云岘回来你问问他吧,他应该比我了解。” 李至诚又给周以发来消息:保温杯里装了牛奶,包里有面包,记得吃。 周以拿过托特包,打开却看见李至诚除了零食还给她塞了一台switch,周以种草很久的游戏机,但因为是个烧钱的大坑所以一直没下决心购入。 姜迎在旁边瞥见,唉哟一声揶揄道:“这把你当女儿养呢,吃的喝的玩的都给你装好。” 周以抿嘴笑了笑,低下头敲字:你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爸经常一到周末就把我送到大伯家照顾,也是给我的书包里装好作业和吃的。 李至诚回:你可别把我当爹。 周以失笑:是你把我当女儿养吧。 李至诚说:哪有,我当老婆养的。 周以:...... 周以:你工作去吧!!! 聊天框沉寂了一会儿,李至诚发来一张图片,是从高铁窗户向外拍的乡间田野。 今日天气晴朗,蓝天澄澈,漂浮白云朵朵,远处山峰连绵起伏,绿植如茂盛蓬勃的海。 紧接着李至诚发了一个sos求助信号的emoji。 周以:? 李至诚说:怎么办,我已经归心似箭了。 第二十二块硬币 周以侧过身子,拿高手机,一只手撑着下巴,想把自己比春花还灿烂的笑容隐藏起来。 她故意抱怨说:让你不带我去。 也许是觉得路途无聊,李至诚拨了个电话给她。 周以抬眼瞄了姜迎一眼,她正专注地看着某部恋爱番,满脸姨母笑。 “我去接个电话哦。” 姜迎挥挥手:“去吧。” 两家户型是一样的,周以找到阳台,发现姜迎家里还摆了一架秋千,窗台边上一排生机勃勃的绿植花朵。 周以在秋千上坐下,塞好耳机摁下接听。 “喂。” “喂。” 没有听见嘈杂的背景音,周以问:“你下高铁了吗?” 李至诚否认道:“没啊。” 周以奇怪:“那怎么这么安静?” 李至诚呵笑:“一等座不都这样?” 周以语塞:“......我以为你这种抠逼都只会坐二等座。” 李至诚啧了一声:“如果二等座没有哭闹的小孩和外放短视频的中年人,我还真不舍得这个钱。” 周以勾起唇角,和他分享:“我那天来,旁边坐了一对情侣,打情骂俏粘粘乎乎了一路,听得我快腻歪死了。” 李至诚说:“以后来都买一等座,我给你报销。” 周以嘴角的弧度更大:“好。” “还没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周以活学活用,反问他:“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去?” 李至诚同样还给她四个单词:“ateaspossible.” 周以搓了搓脸颊,怀疑自己再这么笑下去苹果肌会不会抽筋:“我星期一早上本来有节新生研讨课,但是可以找霍骁换一下,周二下午要给大一上课,最晚可以周二上午回去。” 李至诚却说:“那还是算了,我明天晚上送你回去。” 周以不高兴了:“为什么?” 李至诚回答:“不想你欠他人情。” 明明是耍小情绪,但被他说得理直气壮。 嘴角的笑容重新绽放,周以哦了一声:“那我就明天晚上回去吧。” “好,我把下个周四下午空出来了,等下课了我去接你。” 周以笑着点头,上扬尾音说:“好的~”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话,但是他们随口捡个话题都能聊一两句。 最后周以蹲在花架边,摸着橘色月季的花瓣,和李至诚说:“你的阳台也应该养养花,我看姜迎家的阳台好漂亮哦,还有秋千。” 李至诚当然听懂她的小心思,全部应下来:“秋千给你买,花也给你养,还要什么?” 周以歪着脑袋,趁机说:“还想把你床上藤原千花的抱枕换掉。” 李至诚沉默两秒,企图讨价还价:“这样,你在我就拿走,你不在就它陪我睡。” 周以轻飘飘阴森森道:“你是什么封建余孽吗,一张床睡两个老婆?” 李至诚深吸一口气,只能忍痛割爱,咬牙道:“行,换掉。” 周以满意地点点头,她随手拨弄着花叶,无意中瞥见花坛后露出一个小方角:“这什么?” “什么什么?” 怕是云岘姜迎有什么东西不小心落在这里,周以伸手抽走,拍拍上面的泥土,却发现是一包万宝路女士香烟。 “烟?姜迎抽的吗?”周以眨眨眼睛。 李至诚问她:“你在哪儿发现的?” 周以老实回答:“花坛后面,放这儿干嘛呀?” 听筒里,李至诚发出毫不收敛的一声爆笑,撺掇周以拍张照来看看。 周以没多想,拍了照发过去。 李至诚缓了一口气,解释说:“云岘监督姜迎戒烟呢,估计这丫头偷藏的。” 稀里糊涂出卖了小姐妹,周以瞪大眼睛,心里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你不会是要和云岘打小报告吧?”周以鄙夷道。 “我才不。”李至诚神气地哼了声,“我留着当把柄,以后威胁她。” 周以压低声音骂了句脏话:“你当小人还要拉我下水!” 李至诚并不恼,悠哉地提醒她:“是你先发现的欸,我是狼你怎么着也得是狈。” 周以默默把烟盒放回去,还特地往里塞了塞,用叶子完全遮住,自欺欺人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污蔑我,我是无辜的。” 李至诚笑了两声,清清嗓子,换上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你回来真好。”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是一根无形的细线拢在心上,周以感到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这句话含着多少晴雨、酸甜、冷暖,只有彼此明白。 “突然说这个干嘛呀?”周以揉了揉眼睛。 李至诚说:“以前都是他们夫妻俩合伙欺负我,我终于有人帮了。” 周以被他的幼稚逗笑:“还有人能欺负你呢?” 李至诚不要脸地卖起惨:“当然了,你不知道他俩有多坏,我一个人没少受气。” 周以安慰他:“以后不会了。” 一通电话打了快半个小时,直到李至诚要下高铁了才挂断。 从阳台出来,姜迎正在剥橘子吃,她扔给周以一个,叹了一声气说:“不愧是热恋期哦。” 周以朝她笑笑,坐回沙发上,姜迎在看一部十年前的老番,传闻中少女心炸裂,甜到掉牙的《会长是女仆大人》。 周以问:“怎么在看这个?” 姜迎回答说:“最近没啥好看的新番,不如回顾一下经典,你也看过啊?” 周以露出无奈的一个笑:“以前李至诚老爱看,我就跟着看了几集。” 姜迎笑起来,不知是夸还是贬地说:“就凭恋爱番的阅片量,李至诚至死是少女。” 周以也跟着笑:“他说他是写代码写得要吐,才去看少女漫解压的。” 姜迎眨眨左眼:“懂的都懂。” 周以拿橘子和她干了个杯:“懂。” 这一集讲的是女仆咖啡店举办活动,店长让碓冰为美咲挑选合适的服装颜色。随口一个问题,碓冰却为此苦恼起来。 世间颜色千万种,要挑出一种最贴切的个人代表色并不容易。 周以吃着橘子,问姜迎:“你有问过云岘吗,在他眼里你是什么颜色的。” 姜迎摇摇头:“你问过李至诚?” “嗯。”大概是回忆起曾经,周以嘴角挂着浅笑。 “他怎么说的?” “他说是mistyrose,薄雾玫瑰,一种低饱和度的灰粉色。” 姜迎想象了一下:“如果要我形容的话,你会是群青或者湖蓝。” 周以说:“我问过很多人,大部分都是蓝色。” 姜迎问她:“那你觉得呢?” 周以耸耸肩:“我很难去形容和定义自己,我只能肯定我展示给李至诚的一定是最真实的我。” 她放轻语调,眉眼像覆盖白雪的远山:“但是他看见了一个最好、最漂亮、最温柔的我。” 娇艳的粉色玫瑰,缭了层薄纱般的雾。 ——“可惜世界上好像并没有这个品种的玫瑰。” 那时李至诚惋惜道。 于是周以问他:“要真有呢?你要放进花瓶,夹进书页,还是别在衬衫口袋里?” 李至诚当时的回答是:“我纹在心口。” 莎士比亚称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 如果说得通俗一点,那就是如姜迎一语道破般的那样:“李至诚一定非常非常爱你。” - 快中午的时候,云岘回来了,领着一个完全是他少年版本的弟弟云岍。 云岍今年刚上大一,就读国家重点学府n大,刚军训完,云岘把他接过来放松两天。 介绍周以时,云岘说:“这是你至诚哥的女朋友,喊姐姐喊嫂子你随意吧。” 云岍的笑容干净明朗,像初夏篮球场上的绿荫,他说:“我知道,我见过。” 周以迷惑了:“见过我?什么时候?” 云岍回答:“我小时候去过他们宿舍,你的照片就贴在柜子上,蒋胜哥还让我给你磕个头,说这样英语能考满分。” 姜迎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连云岘也轻声笑起来。 周以闭了闭眼,在心里把李至诚骂了一百八十遍。 四个人没在家里吃饭,找了家附近的餐馆,主要是要好好犒劳大学生。 等菜上桌,云岘拍了段小视频,发给远在杭城的李至诚。 那人抽空回复:妈的,你弟为什么冲周以笑得那么开心? 云岘说:不知道,两人聊一路了,挺投缘的。 李至诚无能狂怒:圆个屁! 云岘火上浇油:欸,你说周以这样的年轻老师,在学校应该也挺受学生欢迎的吧。 李至诚:。 云岘:这不就一个男大学生沦陷了。 李至诚:。 云岘太知道怎么捅刀最能扎李至诚的心:不会吧,你连十八岁男孩的醋都吃? 李至诚:。 云岘已经快憋不住笑意:要自信一点啊,不过周以确实比以前更有魅力了,我要是你我也会担心的。 周以正喝着银鱼羹,手机上突然一连弹出好多条消息。 她掠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表情包,直接看文字。 李至诚说:你再去找找云岘有什么把柄,好好搜搜他们家。 周以一头雾水:你犯什么病? 李至诚不依不饶:去找!他肯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周以只当他发神经:老娘又不是警犬,你怎么不去吩咐沓沓?还有,乱翻别人家是犯法的! 李至诚发了张黑白线条猫撸袖子准备干架的表情包:那你有没有弟弟,能不能去勾引姜迎。 周以被这句话惊得呼吸停滞:米恰所??? 李至诚又发了个蜷缩在杯子里的卑微猫猫:那你给我离云岍远一点。 周以终于反应过来,估计是云岘煽风点火逗了他两句,这就急了:人家是小孩,你不至于吧。 隔了快半分钟,李至诚才回复说:失而复得就容易患得患失,你体谅一下吧。 周以打下字又全部删除,反复几次,突然无言。 现在李至诚成了她眼里的小孩。 周以轻轻吸了下鼻子,先回了一张两只猫的脑袋叠在一起,backhug姿势的表情包,然后认真敲字道:可是怎么办,你的担心好像用不着,因为哪怕是以全宇宙为范围,我也只会喜欢你。 第二十三块硬币 发完后,周以紧盯屏幕,屏息凝神,等待李至诚的反应。 他却像是无动于衷,只说:好了,不聊了。 就这?周以落空地撅高嘴,连哦都懒得回他了。 她把手机丢到桌上,气鼓鼓地喝了一大口饮料。 连云岍都注意到她风云变幻的情绪,开口问:“小周姐,至诚哥惹你生气啦?” 姜迎咳嗽两声,摆出一本正经的架势,用老教师的口吻说:“小岍,你这话,茶味太浓了。” 云岘揪了下姜迎的耳朵,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鸡翅。 乖孩子云岍挠挠脑袋:“什么茶味浓,我没喝茶啊。” 云岘出来圆场:“就是让你别瞎操心。” 在云岘警告的眼神中,姜迎乖乖闭嘴,一边啃鸡翅一边用左手打字:老板,家危,速归。 她还没摁下发送键,手机就被云岘抽走,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怎么比我还能煽风点火?” 姜迎同样小声回:“我的人生三大乐趣就是吃饭睡觉看老板吃瘪。” 云岘弹了她脑门一下:“哦,一件没我。” 姜迎立马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没说完整,是和你吃饭和你睡觉和你一起看李至诚吃瘪。” 他俩旁若无人地说话,周身都冒着粉红色的花朵与泡泡,坐在桌对角的周以很难不产生落差感。 她拿起手机,正打算骂李至诚两句发泄发泄,就见他两分钟前又发来了消息。 李至诚:秘书说如果我再不把嘴角的笑收一收,她怕等会对方提什么条件我都点头说没问题。 李至诚:不能聊了,老板的威慑力都没了,我现在一个劲地就想笑。 阴又转晴,周以放下筷子,捧着手机打字回:专心工作,别想我。 李至诚没再回消息,应该是会议开始了。 还是感到好奇,周以问云岘:“学长,你知道李至诚去杭城是为了什么项目吗?” 姜迎也附和道:“对啊对啊,到底什么项目?” 云岘却觉得奇怪:“他没和你说过吗?” 周以摇头:“没啊,我也找不到契机问。” “其实我也不算清楚,以前聊过,他想设计一款产品,通过设备传感器感应到人体的动作,还原给屏幕里的模拟场景,最大的吸引点就是可以让很多无聊的事情变得有趣。” 周以问:“vr?” 云岘说:“更准确的说是mr,混合现实。知道任天堂的健身环大冒险吗,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周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云岘举例道:“比如跑步,那么呈现出来的应用也许就是一种闯关模式的跑酷类游戏,玩家需要亲身运动起来,而不只是用手指操作屏幕。再比如学车,很多人觉得看科目1的视频非常枯燥,那么就把题库还原成虚拟的场景,在模拟驾驶的过程中答题。” 周以凝眉思考:“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姜迎也不知道李至诚还有这样的idea,燃起兴趣的同时又觉得不解:“那他为什么都不和我们员工说呢?” 云岘拍拍她脑袋:“你们工作室现在哪有这个能力,他去杭城就是见一家科技公司的cto。其实他有这个想法好几年了,还提案给以前的公司过,不过没被采用,他那领导和他挺不对盘的,李至诚那一段日子可不好受,不然也不会辞职出来单干。” 周以有些愣怔:“李至诚也会有低谷期吗?” 云岘笑了:“是人都会有。” 姜迎说:“除非是超人。” 周以扯了下嘴角,笑意稍纵即逝。 可是李至诚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 他从来没和她提过这些。 甚至包括成立个人工作室,他告诉她的也只是:自己当老板多舒服啊,大家都听我的。 哪怕他并不骄奢淫逸也不游手好闲,周以觉得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日子永远随心所欲,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羞愧是辣,心疼是酸,难过是咸,后悔是苦,一颗怪味糖更在喉间,堵得周以喘不过气。 “我想起来了,他和我说过的。”周以说。 “我以前八百米特别差,其他都还好,但长跑就是要我命。怕体测不及格,李至诚就天天拉我练,我不愿意。”周以谈起曾经,眉眼柔和了下来,“那会儿神庙逃亡特别火,我一玩就是一整天,李至诚就说,要是这种游戏必须你也动起来,你是不是一口气能跑个两千米啊。还有我以前学车,看五分钟科目一的题就能睡着,李至诚快被我气死,我就说是这种理论学习太枯燥了,一点都不好玩。” 云岘失笑:“原来如此哦。” “这难道就是程序员的浪漫?”姜迎拍拍云岍的肩膀,“小岍,好好学着点。” 云岍眨巴眨巴眼睛:“我学空间探测,会有姑娘说地上太无聊了,我要上天吗?那我也没办法啊。” 姜迎:“……懂了,天文男没浪漫。” 最后云岘说:“说起来,李至诚把我拐来溪城就是想让我帮他负责这个项目,你说他心黑不黑,嘴上说着让我来玩。” 周以笑着帮腔:“太黑了。” 姜迎这次却选择站在李至诚这边:“他不把你拐来,我怎么认识你,他拐得好啊。” 云岘点头:“也是。” 下午云岘开车带他们去了南长街。 正值周末,长街热闹非凡,美食飘香,坐落许多家别致的店铺。 周以一路走,一路给李至诚拍照发过去,他一直没有回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谈完。 前面云岘和姜迎手牵着手,俊男靓女羡煞旁人。 周以给李至诚发语音抱怨说:“太气人了,他俩一直放闪,你这一年怎么过的。” 她又换了种语气:“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直到下午四点多了,李至诚也没有回复。 周以一边担心是不是他工作不顺利,一边又害怕他今晚得很晚才回来。 坐在姜迎家的沙发上,周以心不在焉地顺着沓沓背上的毛。 楼下有轿车上锁的声音,云岘出声说:“哟,李至诚回来了。” 周以呆滞了两秒,从沙发上一窜而起:“真的吗?” 姜迎趴在窗口看了看,肯定道:“真的,就在楼下。” 她话音刚落,周以就看见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新消息,来自李至诚。 他说:下来。 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具,周以急急忙忙地换好鞋,连鞋带都来不及绑就飞奔下楼。 风往南边吹,把她的裙摆吹起,把她吹向爱人的怀里。 要谈工作,李至诚今天穿得很正式,西装革履,成熟而俊朗。 他就站在车边,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向周以张开双臂。 “你怎么都不和我说啊?”周以扑过去,圈住他的腰,仰起脑袋,跑得气喘吁吁。 李至诚替她理好乱了的头发,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想看你这么跑过来。” 周以屈起膝盖去顶李至诚:“我都怕你不来接我了。” 李至诚又亲了一口:“不可能的事。” 他牵起周以的手,迈步往十七栋走。 看到她脚上的鞋带散乱,李至诚叹了一声气,蹲下身,替她绑好,嘴上是埋怨,话里是关心:“你也不怕摔着。” 周以一拍脑袋:“完了,我忘记把沓沓带下来了。” 李至诚压根不当回事:“就搁他们家呗,反正它在哪儿都是灯泡。” 周以心疼了沓沓一秒,挽住李至诚的胳膊快乐回家。 “工作顺利吗?” 提到这个,李至诚满意地笑起来:“非常顺利。” 周以说:“我和云岘了解了一下你的这个项目。” 李至诚偏过头看她,问:“他怎么说的?” “就和我介绍了一下大概的想法。”周以贴到他身上,期待地问,“所以如果等产品上市,你会在发言的时候,感谢我给你提供的灵感吗?” 李至诚看向前方:“放心,我一定会提的,感谢我不爱运动又讨厌学车的女朋友。” 周以垮下脸:“李至诚!我□□......” 下意识地说出口,又觉得这话太冒犯,周以咬牙把最后一个字憋回去。 走到家楼下,李至诚松开手,改为揽住周以的脖子,他侧过脑袋,贴在她耳边说:“我建议你主宾换一换比较符合实际。” 周以又羞又恼,挣脱开他快步跑上楼梯。 李至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吊儿郎当又不含半分玩笑:“周周以以,省着点力气晚上用。” 周以假装听不懂:“晚上要干吗?” 李至诚一步两级台阶,轻松追上她:“干你呀。” 周以先进屋,身后房门关上落锁,下一秒她就被人抱起,双脚腾空。 “李至诚,天都没黑呢!” 李至诚把她放到了沙发上,他很喜欢这种欺压性的姿势。 他双手撑在周以身侧,支起上半身,语气温柔道:“让我看看你。” 他说:“这两天太忙了,都没好好看看你。” 他们安静地对视,李至诚的鼻梁骨上有道很浅的印记,只有这么近的距离才能看见。 周以以前猜他是小时候和人打架留下的疤,但李至诚自称这是帮他爸搭架子的时候被砸的。 周以伸手摸了摸。 李至诚抓住她的手腕,压过头顶。 周以轻缓地吸气,她好像闻到了橙子牛奶的味道。 那是她能所想到的,关于这种又甜又温暖的气味最贴切的形容词,它无法用香料调配,没有任何一款香水可以复刻还原。 它来自李至诚,但独属于自己。 像月老缠绕在他们手指上的红线,无法证明,但明确存在。 李至诚覆下来,埋在她颈侧,鼻尖蹭过她的头发。 “挺奇怪的。”他说,“不见面倒还好,你在国外那几年,我再想你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但是现在每次一见到你,我都要失控。” 李至诚亲在她耳垂上,那里瞬间泛红。 “那天在车里,你抱过来,我立刻就想亲你了。” 成年男人的重量不容小觑,周以感受到沉重的压迫感,却舍不得推开他,甚至圈住他的脖子,让两人近乎严丝合缝。 她享受这一刻濒临窒息的痛苦。 不好挪动,周以只能凑到李至诚的耳骨,轻轻吻了一下。 “我也是。”十指没入发间,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 在民宿房间,李至诚帮她处理伤口,周以一直盯着他的喉结看,所以才会发现那里有根纤细的、橘色的猫毛。 她坦诚告诉他:“我那个时候也好想亲你。” 这是阔别六年的一个吻,时间拉锯地太长了,唇瓣贴合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是谁的心跳,像亘古的冰川炸裂,有如春天的第一声惊雷。 周以有很多坏毛病,比如接吻的时候手总是不安分,李至诚以前总戏称她是流氓痞子。 她对此未加反驳。 拉链的细小声响在倾洒落日余晖的客厅被无限放大。 李至诚的呼吸停了一瞬,张嘴咬在她肩头。 萨拉·沃特森是周以心中最会描写亲密行为的英国作家。 她想起《房客》中的一句话,那其实是一部橘色文学,周以不知是否可以这么引用,但这一刻她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文学女的浪漫促使周以黏糊着嗓音说:“你就像酒,我的手都醉了。” 第二十四块硬币 李至诚的胸腔震动,呼吸变得急促。 周以同样对他的脆弱和敏感了如指掌。 而在哪里和怎么做,都是李至诚教给她的。 他把枪递到她手里,一步步教她如何上膛、瞄准、扣下扳机。 然后卸去防御,等着子弹射穿自己的胸膛。 “老师,我表现得怎么样?”周以额头上冒了汗,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没有都还给你吧?” 李至诚还给她一个带着痛意的吻,说不清是奖赏还是惩罚。 轻重缓急,周以掌中滚烫,快要抓握不住。 日光消逝,夕阳暧昧,黑夜姗姗来迟。 周以的皮肤很白,大概是川渝女孩的共性,李至诚能清晰看见她皮下的青紫血管。 他轻啄她的肩骨,在情难自捱时咬住皮肉。 所有的声音都很轻微,混在耳边却又像汹涌海水灌入大脑,将心绪冲击,一层层激荡摇晃。 指腹有黏湿的触感,周以喘着气,笑意盈盈道:“看来老师很满意。” 李至诚含混低笑,有滴汗落在他的眉尾,周以抬手替他拭去。 他从开始到现在只字未言,像是束手就擒的猎物,献出四肢等待绑缚,露出脖颈以供行刑。 但真正的剿杀才刚刚掀开帷幕,故事只演绎完序章。 深棕地毯上遗落着碎花连衣裙,像是大地之上盛开出一片花园。 周以被李至诚抱到卧室,目眩神迷,她早也溃不成军。 “我好像在梦里。”李至诚哑着嗓子说,“有点不真实。” “我也是呀。”周以目光涣散地看着天花板,“和你分开之后,我总觉得我是空白的一张纸。” 她笑着,递出一封缀着玫瑰的邀请函:“所以请开始动笔吧。” 漫长的前言结束,戏剧进入跌宕起伏的正篇,高潮迭起,掌声连连。 陌生又熟悉的疼痛酸胀,又比从前含入更多复杂的情绪,周以一瞬泪眼模糊。 恍如置身蒸笼,空气高温而潮湿。 不需再克制,只管尽兴到底,仿佛烈火燎原,山崩海啸,下一刻世界就会毁灭,他们用最疯狂浪漫的方式携手走向荒芜。 跃过一个又一个浪尖,在即将抵达海岸时,李至诚却抽走旗杆撤了军。 身下床单蹭得皱皱巴巴,又洇出深斑,狼藉一片。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交错起伏的呼吸声。 周以像寻求庇护的幼兽,侧身缩到李至诚怀里,耳边是他鼓鼓有力的心跳。 他们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结束后也难分难舍,仍旧需要和对方黏在一起。 天已昏黑,也许已经过了饭点。 “饿不饿?”李至诚轻声问。 周以点点头:“我想吃你做的炒饭。” 李至诚低低地笑起来,全世界能提出这个要求的,大概只会有周以,他的厨艺连自己都无法欣赏:“好。” 两人在浴室里洗了近一个小时的澡,李至诚给周以套了件t恤,把她抱到沙发上,自己进厨房料理晚饭。 大概是运动过后消耗了体力,一碗炒饭周以吃得津津有味,最后碗底只剩一层油光。 李至诚抽了纸巾替她擦干净嘴,捧着脸蛋爱惜地亲了一口,说:“周周以以,你也太好养活了。” 主卧肯定是没法再睡,李至诚懒得换被套,洗漱完后和周以将就睡在次卧。 躺在床上,周以枕着李至诚的胳膊,突然有些感慨。 这一周的开启是一通带来噩耗的电话。 此刻即将结束,算是雨过天晴。 许多年前李至诚为她戴上硬币项链,好像真的给她加持了幸运魔法。 周以吻在他心口,认真道:“有你真好哦。” 李至诚翻过身面对着她,点点周以的额头说:“我突然想起个事儿。” 他坐起身,煞有其事的样子让周以紧张起来:“什么事?” “你那天说,我说你只适合谈恋爱不适合结婚过日子,是哪听来的谣言?” 周以撇开视线:“我自己亲耳听到的。” 李至诚皱起眉:“怎么回事?” 周以停顿了一下,开口说:“我也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那次宿舍断网,我去网吧查资料,看见你和张远志他们在打游戏,我刚想叫你,结果就听到你们在说我。” 李至诚试着回忆:“我们说你什么?” 那番话周以现在还记忆犹新:“说我一看就不好对付,不适合当贤妻良母,谈恋爱倒是很能拿得出手,结婚就算了吧。” 她的心情不可控制地沉了下去:“你就坐在旁边,你没有反驳他们,我觉得你也是这么想的。” 李至诚依稀想起,叹了一口气问周以:“你是不是不知道张远志喜欢过你?” 周以愣住,木讷地扬起脸:“嗯?” 李至诚在她的惊愕中颔首微笑:“果然。” 周以挠挠脸,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 李至诚反问她:“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给我看你的照片?告诉我你是谁?” 他双手抱在脑后,悠哉地躺下去:“他们说这些,纯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周以理解男人在背后也会谈论这些,毕竟她也经常在闺蜜群里说起李至诚,但她还是不平:“可是你为什么不反驳?姜迎骂你狗东西的时候我都替你说话了!” 李至诚瞪大眼睛:“姜迎骂我狗东西?” 周以扯出个尴尬的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竟然又一次出卖了好姐妹。 李至诚咬牙道:“我以后再找她算账。” 他又报复般地掐了掐周以的脸蛋,说:“我和你想的也许不一样,别人眼里的你是什么样,我管不着也没法管,而且我为什么要反驳呢,我是傻逼吗,我拉着别人一个劲地说我女朋友有多好,我这不给自己培养情敌?” 周以竟没料到他原来在这一层:“李至诚,你他妈也太腹黑了!” 李至诚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腰上:“不黑不黑,只有白花花硬邦邦的腹肌。” 周以戳了两下,重新躺回他怀里。 李至诚玩着她的手指,问:“那个时候是不是委屈坏了?” 周以点头。 “那怎么不来找我?一个人憋着胡思乱想。” “我当时虽然难过,但也觉得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周以顿住,“确实不适合结婚吧。” “胡说。”李至诚板着脸,严肃道,“我炒的饭都能吃那么香,谁三生有幸能娶到你?” 他又笑起来,抓着周以的手点了点自己:“啊,原来是我。” 周以攥拳捶了他一下,又凑过去亲了一口:“你上辈子拯救银河系。” 李至诚搂紧她:“嗯嗯,我上辈子开天辟地。” 入睡前,李至诚突然出声喊她:“周周以以。” 周以迷糊地应了一声。 “你户口本在身上吗?要不明天先去把证领了?” 周以一脚踹过去:“我虽然爱你但我不傻,没有戒指没有花没有单膝下跪你躺着就想求婚?” 她拍拍李至诚:“梦里倒是可以实现,快睡吧。” 第二天醒来,两人如同热恋期的同居情侣,干什么都黏在一起。 李至诚大概是要把六年里缺失的亲密接触全部补回来,和周以对视一眼就得凑过去吧唧一口。 下午,周以盘腿坐在地毯上写教案,李至诚躺在沙发上打游戏。 她把下周要用的听力材料先发到课程群里,让大家可以先预习词汇。 “嗯?” 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疑问,周以仰起脑袋:“嗯什么?” 李至诚的手越过她脸侧,点了点屏幕:“这什么?” 周以看过去,瞳孔地震啪一下盖上笔电。 李至诚的声音阴测测凉飕飕的:“你他妈给我备注‘事儿逼’?” 周以往旁边退了退,苍白解释道:“随便取的,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你别多想。” 李至诚怒目圆睁:“给老子改了!” “好好好,我立马改,我改成宇宙无敌英俊型男,怎么样,满意吗?” 李至诚哼了一声:“马马虎虎。” 周以把手机双手奉上递过去:“那您钦赐一个?” 李至诚取走手机,戳进自己的聊天框,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修改好备注后还给周以。 周以拿正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大字,——“亲亲老公大人”,前后还各带一个爱心表情。 她情难自禁地哕了一声,嫌弃道:“你恶不恶心?” 李至诚指着手机:“不准换,就这个。” 周以只能依着他,小声嘟囔:“被别人看见我要丢死人。” 李至诚冷哼:“我还没让你截图发朋友圈呢,知足吧。” 周以笑嘻嘻地扑过去,在他脸侧各亲一口。 李至诚气还没消,大手掐着她的脸颊往后推了推:“干嘛?” 周以在他掌心蹭蹭:“我亲亲老公大人。” 最后他们是掐着点到高铁站的,一进去就开始检票,连分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李至诚本来想开车送,周以嫌他来回太麻烦,明天又要早起上班,反正高铁四十分钟就能到申城,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与来时的慌张无措不同,归程中周以惬意悠闲,玩着李至诚给她的游戏机打发时间。 路途行进到一半时,她收到李至诚发来的消息。 李至诚拍了一张床头柜上的毛绒小羊,脸上带着一副银边细框眼镜。 他说:笨比,眼镜没拿。 周以打字回:我故意留下的。 她度数不深,平时都是戴隐形,没了那副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李至诚:? 周以笑意愈浓:留着给你睹物思人。 第二十五块硬币 周一早上,晨光大好,蓝天崭然。 周以特地早起半个小时化了妆,神清气爽地到达教室。 大一新生们已经在了,这是他们入学后的第一节正式课堂。 新生研讨课比较轻松,系里每个老师轮流上一次,主要就是聊一聊天,让他们对这个专业和以后的发展方向有个大概了解。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周以打开多媒体,却发现出门时忘了拿u盘。 人生难免会有这样的小差错,她只能登录电脑微信,在文件传输助手中找到ppt。 看到置顶栏有红点,周以顺手点开。 李至诚喊她:周周以以。 周以拖出键盘,敲字回:干嘛? 李至诚说:开会好无聊。 嘴角不自觉上扬,周以抿唇收敛笑意:那你就撑着下巴发呆想我吧。 底下突然爆发出一片哗然声,周以懵怔地抬头,问前排的女生:“怎么了?” 女生捂嘴偷笑,指了指她身后。 有人喊:“老师,没想到你这么甜!” 周以头顶问号,转身看了一眼,吓得瞳孔骤缩。 投影仪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她和李至诚的聊天框就这么大喇喇地位于屏幕中央,那备注还是极其羞耻的“/爱心亲亲老公大人/爱心”。 周以用余光瞥到有人举起了手机,猛吸一口气,在先岔掉微信还是先关电脑中果断选择了拿起文件夹挡住脸。 好在上课铃救世般地响起,学生们早早对其有了条件反射,教室顷刻安静下来。 周以清清嗓子,正色道:“好了。” 她晃晃鼠标,淡定地退出微信,打开ppt开始播放:“我们上课吧。” 课堂是老师的主场,上课前的一幕插曲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周以,她从容不迫地开口,尽管只有自己知道那一刻她又多想逃离地球。 “我想系里让我给大家上第一节课,是因为我和你们一样,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美丽的校园。上两周给校选课的同学们上课时我就说,我也不太习惯被喊老师,喊我zoey就行。” 立马就有男生扬声喊她:“zoey姐姐!” 周以浅笑着应:“欸。” 她大概说了二十分钟的开场白,转而问同学们:“大家都有英文名了吗?”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周以坐到讲台边的椅子上,与他们平视:“那这节课我们就一起取个英文名吧,是方主任给我布置的任务,周三你们会有外教老师的课。” 周以耸耸肩,说:“他不太会记中文名字。” 大家纷纷笑起来。 因为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周以提早十分钟结束,让他们可以早些去食堂吃饭。 下课前,周以往教室里扫视一圈,本想再加一句“那个什么大家就当没看见吧”,想想又觉得还是不提为好,说不定这群崽子已经忘了呢。 下午没课了,她在外面吃过饭,在星巴克坐了一会儿,拎着包回到办公室。 一打开门,王老师抬头看见她,朝她亲切地笑:“回来啦?” 周以点点头,也掀起嘴角:“笑这么开心,什么事啊?” 王老师上扬尾调嗯了一声,奇怪道:“你还不知道?” 周以有种不好的预感:“知道什么?” 王老师把手机递给她看:“有学生发到学校表白墙上了,我一看就是咱们楼教室,是你吧?” 周以心里一沉,接过手机,飞速浏览上面的内容。 “震惊我全家!清冷美女老师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啊啊啊啊啊备注和语气都好可爱哦!被我们发现老师还害羞了!” 配的两张图,一张是大屏幕上的聊天框,依稀能看见他们的对话内容,一张是讲台上用文件夹挡住脸的周以。 评论区竟然有上百条,她大概翻了翻,有人敏感地猜测:说是在开会,我的妈,老师老公不会是霸总吧。 周以被雷得起了鸡皮疙瘩,搓搓胳膊,把手机还给王老师,再看下去她这次就得给j大抠座食堂出来了。 王老师又惊呼道:“天,微博上有个营销号搬运了,大学趣事bot,快去看看,周老师,你不会是要出圈吧!” 周以两眼一黑,深呼吸一口气,想原地与世长辞,才过去几个小时啊,怎么都传到全国网民前了。 霍骁一直都坐在办公桌前,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嘴角笑意温和,对周以说:“恭喜你脱单啊,周老师。” 周以对他扯了扯嘴角,不太自然地挪走视线。 她显然低估了祖国网络的发达,那条微博不仅在大学生圈里被转发上万条,甚至出现在了李至诚的首页。 周以收到他消息的时候,下巴搁在桌面上,已经发了快半个小时的呆。 别人也许认不出来,但李至诚肯定一眼就能,她就穿着他新买的荷叶边白色衬衫。 李至诚:牛蛙,周老师你火了。 周以面如死灰:......我想火化了。 李至诚赶紧问:怎么了? 周以:丢人!丢人!太丢人了啊! 她终于找到一个地方发泄情绪:有人说我私底下不会是霸总的娇妻吧,我娇个屁啊娇! 李至诚哼笑:不娇么?我觉得挺娇的。 周以:...... 周以:我说认真的,我没脸待下去了,我能辞职吗? 李至诚大概是翻了评论戏瘾上来了,冷酷地回:辞。 周以又问:你上次说你公司有个职位,只管帮老板花钱就行,那个位子还空缺吗? 李至诚:缺。 周以提议道:那我来给你打工!我最会花钱了,老板看看我! 李至诚:行。 周以看他这么痛快,又犹疑起来:真的啊? 李至诚:当然。 李至诚说:你要是想明天就能入职。 周以哟呵一声:那我要准备什么资料和手续吗? 李至诚:身份证、户口本,九块钱我来出就行。 周以:? 李至诚:不愿意? 周以:....... 和李至诚插科打诨说了会儿话,周以的情绪也缓了过来,以这样的方式官宣,到真是独树一帜。 反正没露脸,能给网友们带来今日份的乐呵也挺好。 周以与自己和解,决定就此揭过这章。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条微博还以“清冷美女老师私底下竟是娇妻”的词条登上了热搜榜。 视频通话里,李至诚猖狂大笑,说要截图打印裱起来,那可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周以只恨现在两人异地,要是面对面她一定一拳揍在他脸上。 李至诚要去洗漱,周以躺在床上刷手机等他回来。 闺蜜群里今天也炸锅了,姐妹们声讨她怎么复合都不说,一个人闷声干大事。 周以回:哎呀,这不是最近事情多嘛。 把她和李至诚复合历程仔仔细细盘问完,八卦欲得以满足,这群女人才罢休。 她们又聊起别的话题,陈文欢说:江蓁也去申城发展了你们知道吗? 王若含啧叹:周以哟,你俩真是孽缘啊。 郑筵问: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不是快和男朋友结婚了吗? 陈文欢答:看这样子是分了。 周以与江蓁其实并不认识,以前在学校打过照面,因为那场荒唐的校花争夺战,她们俩莫名其妙成了宿敌。 在她的印象里,江蓁是个明艳漂亮的小美女,和理科班的陆忱是好朋友。 思及此,周以在群里扣字问:那个,陆忱怎么样了? 王若含发了条语音,周以点开。 ——“我的妈,你还惦记着你的初恋呢?” 周以不以为然,也回了条语音过去:“屁嘞,这也能叫初恋?” 王若含据理力争:“怎么不算,你他妈情书和巧克力都准备好了!” 周以急眼了:“那他妈就是一封无比纯洁的感谢信!你他妈别造谣!” “周以。” 耳机里突然响起声音,周以打了个激灵,手机从手里滑落。 “什么初恋,什么情书?” 抬头看见电脑屏幕上李至诚神色凝重的脸,周以仿佛见到了鬼,张嘴啊了一声,整个人往后退,双臂交叉护在胸前。 “你他妈初恋居然不是老子?” 周以挠挠脸:“我也没说过就是你吧。” 李至诚怒火攻心,颤抖着手指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着急回来和她打电话,头发都没擦干,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被他随意捋到脑后。 李至诚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身子往后仰,夹着二郎腿,双手搭在沙发背上,姿态随意,语气张狂道:“说吧,你和那个崽种的青春往事,说来让我嫉妒嫉妒。” 周以被他上纲上线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网友那几句霸总还真让他端起架子有了包袱,都哪儿学来的话:“首先,人家不是崽种,人家非常优秀,在航天研究所工作,国之栋梁,你给我放尊重。” 李至诚阴阳怪气道:“哦哦哦,不得了,大科学家。” 周以忍耐着继续说:“其次,如果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你不准笑。” 李至诚简直想呸一声:“老子现在憋着泪呢!我笑个屁!” 周以叹了一声气,被迫回忆起她整个青春年少里仅有的一次、荒唐又滑稽的怦然心动。 “夏天的体育课上完之后有多热,你明白吧?但是小卖部一定是被那群男生占领的,他们跑得快人又壮,跟群疯狗一样,等我们女生过去,冰箱里的冰水早就被拿光了。” 李至诚冷冷“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这个时候,就出现了一个英勇的战士。”周以的嘴角露出微笑,双眸闪着光,仿佛仍然会悸动,“陆忱每次都会孤身挤进人群,然后抱着一大捧的冰水出来,分给他们班的女生。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后来有一次,好像是多出来了一瓶,她看到我站在旁边,递给我,问我要不要。” 周以捧着脸,一副少女多情的模样:“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挺美好的,炎炎夏日,冰镇的汽水和她帅气干净的笑,啊——。” 李至诚快酸死了,别别扭扭道:“就这?” 周以抿了抿唇:“就这你不也这么大反应?” 李至诚瞪她一眼,催她继续说:“然后呢,然后你个沉不住气的就写情书了?” 周以直起腰,严肃申明:“再说一遍,老子没写情书,那就是一张写着‘谢谢你’的便利贴,因为本人道德优良,懂得感恩!” 李至诚撇撇嘴:“懂,我懂。然后呢?” 周以垮下肩,拿起桌上的吸管杯,一边喝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然后我们在女厕所迎面撞上了。” 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周以憋闷道“你说怎么会有女孩嫌洗头麻烦就直接剃个寸头呢?让我被王若含她们笑了十几年。” 李至诚抬手捂住下半张脸,沉默了几秒,实在没忍住,闭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以捏紧拳头:“都他妈让你别笑了!” 李至诚不再克制,放声大笑,尽情嘲笑她道:“你丢不丢人哦。” 周以抱着膝盖,小声嘟囔:“再丢人也没今天丢人。” 李至诚反驳:“哪里丢人,我们的爱情被全世界见证,不好吗?” 周以:“......滚蛋。” 也不知道都是怎么认出她来的,连周然都来私戳她,问热搜上那个老师是不是自己。 懒得一条一条回复,周以打开鲜少营业的朋友圈,挑了三张图片,编辑好文字点击上传。 【不是霸总也不是娇妻,恩恩爱爱的平凡型男和普通美女而已。】 第一张照片是张自拍,周以出门前打开前置摄像头涂口红,李至诚非要凑过来亲她一口,被她随手抓拍到。 第二张是他们的聊天截图,对话还是那一段,但画质清晰,可以看见背景是两个人从前的合照。周以刚刚换上的,那是李至诚大四毕业时拍的,他披着黑色学士服,满是干净昂扬的少年气,周以怀里捧着鲜花,站在他身边嫣然一笑。 最后就是在讲台上,她用文件夹挡住脸的那一张。 刚一发布,立刻收到许多点赞和评论。 周以翻看着底下的祝福,随口问李至诚:“你有和你的家人朋友说我们在一起了吗?” 李至诚懒懒地回:“没。” 周以抬起头看向他:“那你要发一条吗?” 李至诚明显顿了一下,说:“先不吧,以后再说。” 第二十六块硬币 周以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捋了捋头发,问:“不方便吗?” 李至诚挠着眉毛,似是为难的样子:“主要是先别让我爸妈知道,我圈子里的人他们都认识,公开了就瞒不住了。” 周以不解:“为什么不能让你爸妈知道啊,我们俩又不早恋。” 意识到什么,周以垂下视线:“是不是你爸妈不喜欢我啊?” 李至诚极快地否认:“怎么可能?谁会不喜欢你。” 周以有些委屈:“那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 李至诚还是语焉不详:“现在不方便,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周以把脸埋进胳膊,只露出眼睛:“可是我妈都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回家了。” 李至诚愣了愣,轻轻笑了,又回到那副不正经的模样:“那我是不是该开始准备聘礼了?” 周以红着脸瞪他,严正声明道:“只是吃饭,告诉他们我将和你维持稳定的恋爱关系。” 李至诚笑着点头:“行,我知道了。” 睡前,李至诚和周以说明天有个快递,让她记得签收。 周以好奇,问他:“什么东西啊?” 李至诚只说:“你明天看见就知道了。” 第二天,手机一收到取件提醒,周以立马换鞋出门直奔快递站。 一个纸箱,拿在手里没什么重量。 周以捧回宿舍,用小刀小心划开。 快递箱里还有一个精心包装好的礼物盒,周以解开丝带,揭下盒盖。 看到一只雪白的毛绒兔子安静躺在其中时,周以心空了一瞬,嘴角和眼底漾出笑意。 这只兔子她认识,和她送给李至诚的小羊来自同一个品牌。 周以把玩偶取出拿在手里摸了摸,它身上还背着粉红色的斜挎包。 手机恰时弹出新消息,李至诚问她:收到了? 周以回了一个从粉色爱心中钻出脑袋的mongmong兔:收到了! 李至诚又问:今天穿了什么衣服? 周以低头看一眼,打字回:紫色的连衣裙。 李至诚:好的。 不知道他莫名其妙问这个干什么,周以放下手机,把拆下的包装袋和快递盒收拾好放到门口。 再回来时,周以刷新了一下微信,发现李至诚的头像变了。 他从前一直用的是沓沓的大头照,但现在图片上变成了那只架着眼镜的毛绒小羊,穿着紫色的背带裙,倚靠在骨瓷咖啡杯边,背景可以辨认出是他的办公桌。 周以心跳都加快了,直接发语音问他:“你怎么把它带去上班啊!” 李至诚回复:不睹物我怎么思人? 周以深吸一口气,搓了搓泛红的脸颊,不甘示弱地撩回去:呜呜,好羡慕它哦能陪你上班。 她发了一张哭泣的mongmong兔。 李至诚拍了拍她,说:要不你翘课吧,我现在就去接你。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周以被逗乐:哪有老师翘课的?疯了吗你? 李至诚说:确实要想你想疯了。 周以捧着手机在沙发上打了个滚,仿佛踩在棉花云上,心情轻盈而愉悦,她假装懂事地安慰李至诚:周四很快的。 李至诚回:哪有?还有九个秋天呢。 周以笑得更厉害:数学老师和语文老师看到都要被你气死了。 李至诚问:那英语老师呢? 周以也学着他双击头像,——“你拍了拍亲亲老公大人”:英语老师爱死你了。 之后每一天,李至诚都会像例行公事一般每早询问她的ootd,连配饰都不放过,每一套都能找出同款。 周以只要一想到在公司西装革履、看似成熟稳重的男人,每天早上都会给毛绒小羊玩换装游戏,就能咯吱咯吱乐出声,太可爱了。 李至诚的头像也一天一换,背景是他的办公桌,主角是小羊,但每天的着装都不同。 知道他把所有能买到的衣服都allin了,周以表示吃味:羊过得比人还好啊!每天有人更衣伺候! 李至诚发了一张衣柜的照片给她看,原本全挂着他的衬衫西装或t恤卫衣,但现在有一半被换成了颜色明丽的女装,以后周以过去,确实不怎么需要带行李。 他说:那肯定还是羊不如人。 - 周四下午,下课铃悠扬响起,周以告别同学们,拎起肩包走出教室。 “我下课啦!” 李至诚立马回复:快过来。 南校门口,街道边上,李至诚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卫衣,同色长裤,脚上是一双深蓝色的运动鞋。如果不是他站在一辆黑色奔驰旁边,会让人误以为这是哪一个青春男大学生。 看见周以,他抬手挥了挥,示意她赶紧过去。 周以给了李至诚一个大大的熊抱,踮着脚亲在他下巴上。 李至诚用手背擦了擦,装作嫌弃的样子,却搂她搂得更近:“被学生看到成何体统哦,周老师。” 周老师毫不在乎:“学生们又不是不知道。” 不想赶着回溪城,李至诚和周以打算在申城住一晚,明早再上高速回去。 李至诚说要她带去一家川菜馆吃晚饭,路上,周以和他报备下周的工作情况:“周六我得给乐翡上课,可能就没办法过去了。” 李至诚很快就想好对策:“那周五晚上我过来吧,陪你过完周末再回去。” 周以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李至诚问她:“那明星的课你要上到什么时候?” “估计要到十月份了,得随时根据拍摄情况和她的工作调整时间。” 李至诚也是才知道她还在给乐翡上课,提问道:“怎么想着给自己找了这个兼职?” 周以撅了撅嘴:“我那会儿不是怕j大的offer下不来吗,再拖下去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李至诚空出一只手揉揉她脑袋:“张远志说那个时候,北京几个学校也有招新老师,你怎么不都试试?” 周以看向他:“可我就想来申城啊。” 李至诚问:“为什么?” 周以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的车流:“要不是溪城没有合适的学校,我就去溪城了。” 看似答非所问,但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李至诚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中荡开一圈一圈涟漪。 借着红灯,他停好车,伸手牵过周以的手,放到自己腿上,指腹摩挲着手背。 时至傍晚,夕阳西斜,穿过车窗映在他们牵握在一起的手上,周以的面容隐匿在昏昧的光线里。 她说:“在我的人生选择里,学术肯定是第一的,这是我的研究方向,我的成就和我的事业。所以当时能去英国我就一定要去,我不可能放弃那么好的机会,但我也从来没想过放弃和你的感情。只是那个时候,我没能找到一个很好的平衡方式,真的很抱歉哦,对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来j大的第一天我就在想,要是那个时候留在国内考研,我们俩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李至诚没说话,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周以偏过头,回给他一个笑容:“说实话我挺害怕的,怕你遇到比我更合适的人,怕你喜欢上别人,怕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国内结婚,可能连孩子都有了。” 她用轻松的语气,藏住所有的心酸。 周以晃晃他的手:“有没有过啊?这么多年肯定遇到过吧,能让你动心的人。” 李至诚看过来,直直望向她的眼底:“没有。” 他的坚定和果断让周以泛出汹涌的酸涩,她吸了吸鼻子,并不相信:“肯定有的吧。” 李至诚加重语气重复一遍:“真的没有。” 红灯跳转,李至诚松开她的手,目光落回前方的路。 黄昏落日让他看上去温柔而不真实,周以的视线模糊了,酸胀感在胸腔蔓延开来。 “很多人喜欢上夏天,于是每一年的夏天他都喜欢,对于他们来说,太阳一样炽热,风一样吹就行。但是我不一样,我只喜欢那一年的夏天,过去就是过去了,所以我没办法喜欢上另一个夏天。明白了吗?” 周以的眼眶里盛满泪水,她现在脑子晕乎乎的,完全做不了阅读理解,咬着嘴唇摇摇头。 李至诚便耐心道:“对于我来说,喜欢这件事,当遇到某个人,当它第一次真真切切发生的时候,就被完全定义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只会喜欢你。” 周以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她难过地说:“可是那一年的夏天不是过去了吗?” 李至诚掀起嘴角:“可是你回来了。” ——带着未来无数个明晃晃、灿烂而炙热的夏天。 周以再绷不住,用胳膊挡住脸,小声询问:“能不能停下车?” 李至诚问她:“怎么了?” 周以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我想抱下你。” 方向盘打转,李至诚把车稳稳停在街道边,一株玉兰花树下。 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车前玻璃上,像下了场雨。 李至诚刹车熄火,解开安全带,向她张开怀抱:“过来吧。” 周以钻进李至诚的怀里,在狭窄的空间里紧密相贴,只有触碰到他的温度,她才能觉得此刻是真实的。 李至诚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呼吸,嘴唇若有似无擦过她脖子上的皮肤。 周以完全陷进他的世界,她希望时间被摁下暂停键,把这一刻拉长到永恒。 李至诚抚着她的长发,问:“你呢,后来有遇到心动过的人吗?” 周以蹭着他的肩膀摇头,告诉他:“一开始我甚至并不打算喜欢上谁,你本来就是特例。” 第二十七块硬币 李至诚把周以的头发拨到耳后,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黑色车厢成了被勾划出来的秘密领地,玻璃窗上已经铺了一层的玉兰花瓣,被秋风携着又悠悠飘走。 李至诚接吻的时候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在吃一颗牛奶糖,含在舌尖,轻柔地舔舐,让糖果在温热的口腔中一层一层融化,流泻出橙子味的夹心。 等香甜的味道迷乱了神志,他渐渐加重力道,开始强势入侵。 或挑或吮,大脑皮层被不断刺激,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深刻而清晰。 这个吻从黄昏持续到夜幕四合,路灯亮起,像是为他们打下的一束追光。 周以的背上冒出汗,车厢内的空气变得燥热而闷潮。 她和李至诚额头抵着额头平复呼吸,看到他的下巴上有道浅红色的唇印,应该是刚刚见面时她那热情的吧唧一口留下的。 周以用指腹擦了擦,又用手背带过他水润的嘴唇。 每次亲密行为过后,她的眼下到双颊都是一片绯红,像是酒意微醺上了脸。 李至诚轻轻拭过周以的眼尾,含着笑说:“我现在很饿。” 周以在他掌心蹭了蹭:“我也饿了。” 李至诚说:“我这话是双关。” 周以捶他一拳,坐回副驾驶:“那也得先把我喂饱,你再好好享用吧。” 李至诚眼里的笑意更浓,揉了揉她的头发,发动车子重新上路。 到达餐馆的时候,大堂里已经坐了好几桌客人。 这家店的装修风格极有特色,顶上以竹为横梁,木质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有一把折扇作为摆设,连菜单都是一本武林秘籍的造型,仿佛置身于武侠小说中的江湖客栈,热闹而汇聚人间烟火气。 周以一进门就闻到空气中浓烈的香辣味,不禁和李至诚感叹:“是家的味道!” 李至诚揽着她的脖子,带她找位置坐下:“我还知道好几家,以后带你慢慢吃。” 他不太能吃辣,口味也是偏甜,周以多点了两道甜品,一再叮嘱服务生微微辣即可。 李至诚被她反复强调微微辣到底是多辣的样子逗笑:“我也没这么菜吧,还是可以吃一吃的。” 周以嗤他:“你胃不好自己不知道?进过医院了都。” 李至诚欲言又止:“我、我那是。” “是什么?” 李至诚脸不红心不跳地甩锅:“那是简牧岩那孙子给我灌的,我一口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往我手里递酒。” 周以琢磨了一下,这人估计就是姜迎说的简少爷,很好,在她心里的形象值又跌了。 她哼了一声,拍着胸脯说:“下次我帮你灌回来!都什么坏人啊。” 李至诚连连点头,越发不要脸道:“嗯嗯,他们坏人,就知道欺负我。” 小炒汤圆上来了,芝麻馅甜口的,周以夹了一个喂给李至诚:“看吧,全世界只有我对你最好。” 李至诚嚼着外酥里糯的汤圆,只是看着周以笑。 ——你才是我酗酒的罪魁祸首,是罪大恶极的坏人。 这样想着,李至诚含糊地喊她:“小混蛋。” 周以腮帮子鼓鼓的,呆楞地抬头:“嗯?” 李至诚笑出了声,又自言自语道:“可爱鬼。” 两个人吃也没多点菜,辣子鸡、水煮牛肉,再加一道泰椒土豆丝。 很久没有吃到那么合胃口的饭菜,周以彻底撒开,摸着逐渐圆滚的肚子,身心全方位餍足舒坦。 李至诚确实不会吃辣,最后连干了两碗冰粉,以防万一问周以道:“你们家没有什么女婿进门先干一碗小米辣的规矩吧?” 周以简直无语:“没有!不过我好像听说有人接亲的时候这么玩过。” 李至诚眨巴眨巴眼睛:“接亲啊。” 周以抽了张纸给他擦擦嘴角,问:“还要给你点一碗吗?” 李至诚摇头:“不吃了。” 从餐馆出来,他俩打算在商场逛一逛。 看到一楼的平台上围了许多人,周以拉着李至诚过去凑热闹。 “好多小动物欸。”周以兴奋地晃了晃李至诚的胳膊。 广告牌上写着“萌宠游乐会”,四周有一米六左右高的围栏,里头是森林主题的布景,摆了好几块展区,各种各样的动物都有,羊驼、孔雀,还有宠物猪和垂耳兔,有观赏的游客在栅栏外给它们喂食或拍照。 周以扒着围栏,回头看向李至诚,眼眸闪着光,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李至诚看了入口处的工作人员一眼,以为要门票才能进,拍拍她脑袋道:“你就在外面踮脚看看也一样。” 周以伸手向里指:“可是有小猪,你不想看小猪吗?” 李至诚向前倾身,弯腰将视线与她齐平:“我这不正在看吗?” 听到那小猪哼哼了两声,李至诚又说:“看,你的兄弟叫你了。” 周以出拳捶在他胸口,气急败坏道:“我猪你狗!” 李至诚立马接:“一对佳偶。” 旁边有工作人员走过来说:“想进去看吗?不用收费的,转发朋友圈集赞就行了。” 周以问:“怎么集啊?” 工作人员笑着道:“扫这里的二维码,转发文章然后集满58个赞就行。” 58个,周以想了想,她整个微信联系人可能都没这么多个。 还不如收费呢,她打消念头,正欲拉着李至诚离开,就见男人低头认真摆弄手机。 “58个是吧。”李至诚念叨着,“等等啊。” 过了不到两分钟,他举起手机给那工作人员看,点赞栏里满满一屏幕的头像,少说也得有六七十个了。 他问:“应该够了吧?” “够了够了。”工作人员连忙应,带着他们到入口处。 周以惊了:“你怎么做到的?” 李至诚用不屑的口吻说:“员工群里说一声不就行了?” 周以皱起眉:“很奇怪的,我真的有霸总和娇妻的即视感。” 李至诚揽着她往里走:“走咯,带我见见你的兄弟。” “我兄弟。”周以默念,嘟囔道,“那不就是周然吗?” 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她当即拿出手机,给周然发消息:我在商场里看见你了。 周然回了个问号。 周以给那头正在拱抱枕的小猪拍了张照片,发送过去:哥,你玩得很开心。 周然发了条语音过来,用的是纯正的渝市方言,可以听出他有在尽力克制怒火:“你嘞个仙人板板,给老子滚。” 周以笑得弯腰,用一张mongmong兔打滚的表情包结束对话。 在李至诚的强烈要求下,周以和那头小猪留下了珍贵合照。 走之前,周以和它挥挥手:“拜,哥。” 李至诚也学着她挥挥手:“拜,大舅哥。” 从商场出来,看时间还早,李至诚问周以:“还想去哪儿逛逛吗?” 周以看着繁华绚丽的街道,提议道:“咱去酒吧吧!我也要试试奢靡的夜生活!” 李至诚一句话否决:“想都别想。” 周以也就说着玩玩:“那咱们去哪儿啊?黄浦江边上散散步?” 李至诚想了想,问她:“想喝酒?” 周以舔舔嘴唇:“有点。” 李至诚转着车钥匙:“那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在居民巷里停下,是一家藏匿于市井中的小酒馆。 周以一边进屋,一边到处打量,问李至诚:“你都是从哪知道这么多好地方的?” 李至诚笑道:“我怎么说也在这呆了五六年。” 周以哦了一声,不说话了,情绪很明显地低落下去,那分开的几年还是她心上的疙瘩。 李至诚察觉到,转移话题说:“正好问问你,在申城还习惯吗?” 周以点头:“我好像也没怎么需要适应,都挺好的。” 她娇柔语气说:“是不是因为有你啊?因为你是我的舒适区。” 李至诚最吃不消她这样撒娇,收紧呼吸,决定道:“喝一杯就回去。” 周以甜丝丝地笑:“可是明天得早起欸,你还要赶回去上班。” 李至诚挑眉,语气拽得欠揍:“我就算迟到,也没人会扣我的工资。” 大堂已经坐满,他们在吧台边上坐下。 调酒师是个痞帅的小哥,问他俩想喝杯什么。 周以点了杯果酒,叫‘夏日清晨’,给李至诚要了杯无酒精的饮料。 点完单,她看李至诚一直盯着某处,开口问:“看什么呢?” 李至诚已经收回视线,摇摇头说:“没什么。” 果酒味道酸甜,杯口粘了一圈海盐,满是柠檬的清香。 周以小口小口地抿,屋里灯光昏暗,她渐渐冒出困意,靠在李至诚身上打哈欠。 身后那桌似乎是群家境不错的年轻公子哥,他们中英混杂地交谈,偶尔还会冒出几句其他语言。 听到有人喊“xaiver”,周以愣了一下。 霍骁的英文名也是这个,很特别,以x开头的名字很少见。 她心里暗叹糟糕,不至于这么巧吧,同时直起身微微侧过头,集中注意力想听清楚那些人在说什么。 “xaiver,那misszhou真抵挡住你的攻势了?” “人家本来就有男朋友,也不怪我们xaiver魅力不够。” “不过我说的吧,那捡漏女的对象要不是richprinceling要不就是newmoney。” “这种女的我见得多了,平民出身,还算聪明漂亮,看起来清高独立,嚷嚷不依靠男人,其实最贱最好下手。” 有人举杯,如同上演一出戏剧,夸张地展开双臂,抑扬顿挫道:“feministismammonist!feministisdisgusting!” 他们的嘲弄和讥讽尖锐而刺耳,而这一切发生得合情合理,因为他们是上位者,上位者当然可以看不起平民,嘲笑他们自以为是的努力和骨子里抽不走的穷酸庸俗。 周以攥紧手里的玻璃杯,用力到指甲盖发白,她从脸到脖子都涨得通红,仿佛被人掐住喉咙,无法呼吸,全身发着抖。 她终于听见霍骁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讽刺:“icanonlysaythatsheisfuckinglucky.” 李至诚蹭地一下起身,周以赶紧拉住他。 他的下颚线条紧绷,面色阴沉愠怒,一副要上去干架的样子。 周以抱着他手臂,阻拦道:“别去。” 李至诚胸膛起伏了一下,想抽走胳膊:“老子不可能就这么听着他们说你,松开。” 周以死死抱住,不敢大声说话闹出动静,几乎是哀求他:“真的别去,他们这么多人你也打不过啊。” 李至诚连眼睛都红了:“那你能忍?” 周以低着头说:“我没生气。” 她呼出一口气,重复道:“真的,这样的话我听到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也不会生气。” 她甚至扯开嘴角:“他之前对我示好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我只是觉得,果然如此啊。我真的不生气。” 李至诚往那桌看了一眼,他们继续喝酒谈笑,话题已经变成了其他。 “真的没事?” 周以点头,圈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我们回去吧。” 李至诚沉重地呼吸,胸腔隐隐作痛,连骨头都像错位般地难受。 路过那桌时,他斜眼瞥向那位相貌清俊的男人,穿着价格不菲的奢侈品,姿态懒散地坐着沙发上。 霍骁感受到目光,也抬眸看过来,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坦然而轻蔑。 进屋时两人就看到了彼此,只是谁都当作没看见。 李至诚攥紧拳头咬着后槽牙,拉着周以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出酒馆回到车上,李至诚没立即开车,先降下窗户点燃了根烟。 他怒气未散,凉着声音问:“我该不该说你懂事了?” 周以垂眸,手指绞在一块,明明眼眶红了,却还笑着说:“你是不是感到很欣慰啊?” “欣慰个屁。”李至诚取下嘴角的烟,抬手揉了下她的左耳,“我比较希望看到你躲在我身后,哭着说‘老公帮我揍他’。” 周以这次是真的笑了:“我难道还十八岁吗?” 李至诚收走玩笑的口吻:“我倒是真希望你永远十八。” 夜晚的冷风混着烟草味飘来,他的声音喑哑而温柔:“别长大,我宁愿你不省心,也不希望你这么招人心疼。” 第二十八块硬币 “可我不能永远待在舒适区里,我总要遇到不愉快的人和事,而我不希望你总是挡在我前面,因为我也会心疼你。” 周以牵住李至诚,眉眼展开,平和而坚定道:“也许有人想在恋爱中做小孩,但我不要,我希望你平视我、相信我,我是个成年人,我会自己处理好的,放心吧。” 李至诚轻轻地叹气,她学会藏匿情绪,学会克制脾气,学会用可能憋屈,但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的方式处理问题。 周以是真的不一样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成熟。 这算好事吗?李至诚并不知道。 他只是揽过周以圈在怀里,在她耳边说:“我们回家吧。” 车子开进一家小区,周以才知道李至诚说的回家,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 上了二楼,李至诚在门前停下,对周以说:“到了。” 周以看他站着不动,推他胳膊:“那你开门呀。” 李至诚侧过头,向她摊开手掌,学着她的语气说:“那你把钥匙给我呀。” 周以疑惑:“什么钥匙?” 李至诚指着她的包:“兔子拿出来。” 周以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它?” 李至诚弹了她脑门一下,回答说:“早看见兔耳朵了,我以为你知道呢所以带着。” 周以从包里掏出毛绒兔递过去:“它不也得见见异地女友,相思病犯得厉害呢。” 看着李至诚打开兔子身上的斜挎包,取出一把钥匙,周以呆住,她竟然都没发现他还藏了东西在这里。 李至诚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打开:“前两天找人打扫了一下,进去看看吧。” 户型是复式lofter,一楼分布了客厅、餐厅和厨房,二楼是卧室。 整间房子小而温馨,装修风格和他在溪城的家很像,客厅里同样摆了两张电脑桌。 除了一些基本的家具,其他摆设都被收走,架子上空空的,看起来好久没有人住过。 “交给你个任务。”李至诚抓着周以的手,把那枚钥匙塞进她的掌心,“我想明年开始把这里改成民宿租出去,你帮我打理吧。” 周以问:“租出去?” 李至诚笑着点头:“嗯,租给那些只能在周末见面的异地情侣。” 周以吸了下鼻子,说:“那我得给他们打折。” 李至诚颔首:“你说了算,房东太太。” 周以意识到问题,问李至诚:“这里租出去了,那以后我们住哪里啊?” 李至诚说:“当然是再买套更大的了。” 周以顾虑道:“可是现在申城房价这么贵欸。” 李至诚张开手臂抱住她,把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那就得辛苦周老师,多写论文多发表著作多赚钱。” 周以突感肩上担起了重任,一腔热血向他承诺:“好!拼搏二十年,我要让你住上汤臣一品!” 李至诚眼里满是愉悦的笑意,亲昵地蹭着她的头发:“嗯,周老师养我。” 这栋公寓确实非常适合情侣居住,二楼楼梯一上去就是阁楼式的卧房,像是一座空中花园,落地灯的光是橘黄色的,仿佛收藏一抹落日余晖在家中,安宁而静谧。 睡前,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又在周以的脑海里极快地闪回。 她枕着李至诚的胳膊,突然开口说:“我很负责地告诉你,我真的不是为了钱才和你在一起的。” 李至诚低低地笑起来,问她:“那为什么?” 周以回答:“不知道,原因是很复杂的,说不清。” 李至诚碰了碰她的鼻子:“那我也很负责地告诉你,其实我也不是富二代或暴发户。” “啊?” 李至诚非常欠揍地说:“我爷爷是暴发户,我爸是富二代,我么,有理想有信念的独立自强优秀青年罢了。” “妈的。”周以屈腿要去顶李至诚,却被他抓住胳膊,整个人钳制在身下。 “还睡不睡了?刚哭着喊累了现在又这么有劲?” 周以被他说得脸颊发烫,背过身裹紧被子:“睡了,晚安。” 李至诚伸出胳膊揽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压低声音说:“总觉得这幅场景好像梦见过。” “什么?” “你在我身边,睡前总有一大堆的屁话要说。”李至诚顿了两秒,“但是每次醒过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周以找到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住,给他真实和安全感:“现在不是梦了,我就在你身边。” 颈后的皮肤覆上一层温热,她听见李至诚如图呓语般的声音:“怎么办,又有点舍不得把这里租出去了。” 周以笑弯了眼睛:“那汤臣一品不要啦?” 李至诚:“......那还是汤臣一品好。” - 溪城就像是周以的避世桃源,在这里她只要考虑吃喝玩乐,和李至诚笑闹着度过每一天。 床头柜上的兔子和小羊手牵着手,下午他们在书房开黑游戏,晚上就依偎着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日子过得快而轻盈。 那天晚上的不愉快经历两人都没再提起过,似乎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当周以回到学校,走进院楼办公室,她清楚地知道,该面对的糟心事还是得面对。 霍骁仍旧衣冠楚楚,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在见到周以时,他甚至如往常那般微笑点头,和她打招呼说:“早啊,周老师。” 周以咧开一个不走心的笑:“早。” “周末过得怎么样?” 周以翻开文件,回避他的视线:“还不错。” 系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叩了叩门,说:“小周来啦?” 周以赶忙站起身:“欸,方主任。” 方思勤朝她招招手:“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出于某种莫名的心理,周以瞥了霍骁一眼,他正姿态悠闲地喝着咖啡,似乎对此并不好奇。 跟着主任进了办公室,方思勤给周以沏了杯茶,让她坐下,又从桌上拿了一沓文件推到她手边:“看看吧,院里今年的科研项目,这个是国家级的,钱教授是负责人。” 周以信手翻开纸张,正上方的黑体粗字写着项目主题,——中国典籍翻译中的生态学视角研究。 方主任告诉周以:“团队里再想找个年轻老师,商量过后选了你,你先看看项目方案吧,明天教授会来院里开会。” 周以却有些迟疑:“翻译并不是我的强项啊,这方面应该找霍骁吧。” 方主任端起茶杯,朝她笑了笑,问:“还记得之前面试的时候,最后钱教授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周以当然记得:“他说他最近陪女儿看电视剧,有个小问题,如果女主穿了一身旗袍,男主想夸她清雅秀丽,应该如何形容。” “你怎么说的?” 周以摸着脖子,有些难为情地复述道:“youremindmeofthegentlebreezeandthebrightmoon.” 方主任说:“这个问题他也问了霍骁,他的回答是delicateandelegant。” 周以挑了下眉,简单直接,是他的风格。 “这可能就是你们俩的不同,他精准,你灵动,都不能说错,各有所长吧。其实当时在你们俩之前我们真的很纠结,没想到会有你这匹黑马,钱教授当时就一力要留你。” 周以有些受宠若惊,笑着说:“幸好之后还有机会。” “是呀,这不立马就去联系你了吗。”方思勤叮嘱她,“你好好看看这个项目,别让钱教授失望。” 周以乖顺地应好。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周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啊。 她捧着那沓文件推开办公室的门,在霍骁桌边停下,直言问他:“你知道主任叫我过去是为了什么吗?” 霍骁掀起眼皮,眸中笑意浅淡:“不知道,我也不关心。” 周以笃定道:“你知道。”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霍骁先挪开视线,放平嘴角褪去笑意,声音陡然冷却:“所以你现在想说什么?” 周以单手撑在桌上,俯低身子,向霍骁逼近了些,语气轻佻道:“欸,你会打架吗?” 霍骁没料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话:“啊?” 周以按压着自己的肩膀,回到座位上去,解释道:“我不喜欢办公室里一直是这种别扭的气氛,真男人就干一架吧,中午十二点体育馆跆拳道室,不见不散。” 她没管满脸蒙圈的霍骁,收拾东西拎包离开,决定在外面的咖啡馆把这份项目文件浏览一遍,省的在办公室里惹某个小心眼的男人眼红妒忌。 - 十一点五十,霍骁出现在门口时,周以已经换好了借来的跆拳道服。 小时候因为打不过周然,她心血来潮要改去学跆拳道。 周以现在无比感谢那个热血方刚的自己。 霍骁插着裤子口袋,款步走了过来,有些好笑地打量她:“不是,你来真的啊?” “不然呢?”周以正了正腰带,转身时利落抬腿踢上去,丝毫没有犹豫,狠而迅速。 左脸麻了一瞬,很快是密集的钝痛和肿胀感,霍骁微张着嘴目光呆滞,缓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他妈,有病啊?” 周以冲他笑了一下,头次听霍骁说出脏话,她还觉得挺新奇:“看来你不会,那你完了呀。” 她这次也没给霍骁反应的时间,胳膊肘从上落下击在他肩膀,同时抬腿狠狠顶他腹部,掐住脖子将他整个人摁倒在地。 “你知道平民最大的爱好是什么吗?”周以问。 霍骁扭曲着表情掰她的手指。 “就是谈论你们这些上位者的八卦,你以为我就不了解你的背景吗?你爸是申外法语学院的霍教授,我虽然没见过令尊但也听说过,可惜了,他怎么就生出你这种人面兽心的混账东西?”周以加重手上的力道:“本来以为走个过场就行,结果我差点抢了你的位置,急了吧?没能看到我对你沦陷,还发现钱教授看中的人是我不是你,气死了吧?” 霍骁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可惜在周以眼里毫无威慑力。 “feministisdisgusting?你当然没办法理解,你从小受到优待,你享受着父母给你的资源,你成年之后需要苦恼的事只是进外交部还是继续做学术,你安心地走着爸妈给你铺好的路。对你来说,二十四岁到三十五岁漫长而充盈,你可以大展身手你可以畅想人生,但是你知道一个女性的这十年有多匆忙吗?你能一口气毫无顾虑地读完博士,但是我见过无数学姐为了家庭,她们得花至少两年的时间结婚生育,等好不容易能够回到自己的事业上,离青年还剩几年?你从来就被偏袒,怎么知道公平的意义?” 周以神情漠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可以否决我的努力,嘲笑我只靠运气,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是霍骁。” 周以松开手站起身,一针见血道:“你难道没发现,你其实有多么自卑怯懦吗?” 她甩了甩手,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郁结在心口的浓雾散去,周以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迈开长腿跨过躺倒的霍骁,学着他尖锐的语气原话奉还:“hypocriteisdisgusting.你才是他妈的真幸运。” — 从跆拳道室出来,周以出了一身的汗,回到教工宿舍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她坐在沙发上,心跳频率依旧急促,耳边嗡嗡作响,大脑持续处于兴奋状态,她完全无法冷静。 想来想去,周以拿出手机,还是决定先和李至诚汇报一下情况。 她在微信上打字说:我把霍骁打了!我牛不牛逼! 屏幕上立刻弹出语音通话申请,周以摁下接听放到耳边。 她连喂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李至诚惊慌失措的声音打断:“你受伤了没?啊?怎么打起来了?” 周以挥着拳头骄傲道:“我没受伤,我三招把他ko了,牛吧我?” 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儿,李至诚问:“你说的解决方式就是把人揍一顿?” 周以啊了一声:“打完这一架,以后大家就继续做好同事啦。” 李至诚疑问道:“你和他说好的?” 周以答:“倒也没说好,我自己这么想的。” 李至诚:“......你下手重不重?” 周以想了一下:“还行吧,我肯定有分寸的,就是......” “就是什么?” 周以的声音越来越小:“就是第一下我踢在脸上了,他估计,这两天不怎么能见人。” 听筒里,她听到李至诚倒吸一口气,冲她凶巴巴地吼道:“妈的周以,打人不打脸,你讲不讲武德啊!” 周以蹭得燃起怒火,提高声音喊回去:“他都不讲品德我讲什么武德啊!” 又是一阵静默过后,李至诚咬着牙说:“你先等等。” 周以感到后背发凉:“怎么了?” “我在给你联系律师了。” 周以惊恐道:“不是吧,你是说他会告我吗?!” 李至诚反问她:“你觉得呢?” 周以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脑袋:“我不至于要去蹲局子吧?警察会来约谈我吗?” 李至诚冷哼一声:“你现在知道怕了?” 周以欲哭无泪:“呜呜呜呜呜你一定要救我。” 李至诚扶额无奈叹息:“等见了面我再收拾你。” 周以无助道:“那我现在怎么办?” 李至诚仿佛家有熊孩子,恨铁不成钢的家长:“还能怎么办,先等着吧。” 周以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他万一找人报复我呢!” 李至诚严肃声音回:“那你就放狠话,敢惹你,你老公带一车面包人冲了他。” 第二十九块硬币 午休时间,院楼四周树木伫立,白云稀薄,金黄阳光穿透枝叶,一切安静而懒洋洋。 霍骁扯开一点口罩透气,很快又放平,捏紧鼻梁处的铁丝,把自己的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左侧脸颊红肿,从中心泛出青紫淤血,他现在稍微裂开嘴角都会牵扯出钻心的痛意。 尽管今早上课时,有个善良可爱的女同学安慰他说,帅哥脸上的伤不能叫伤,那是你勇敢存活在这俗世的勋章,霍骁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这幅样子。 在走廊里遇上方思勤,霍骁摘下口罩,微微躬身喊:“主任。” “欸哟。”方思勤都不太忍心看他这张脸,犯愁道,“这到底是怎么摔的啊?这得多久能好?” 霍骁浅笑,反倒安慰她:“没事,小伤。” 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霍骁斜眼瞥去,看到的却只是一个仓促落跑的背影。 方主任提声喊:“小周,怎么了啊?” 周以头也不回,匆忙解释:“我去上个厕所!” 霍骁短促地笑了一声,对方思勤说:“那我先回办公室了。” “欸好。”方思勤边走边嘀咕,“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办公室里没有人,霍骁打开窗户通风,转身时目光滑过周以的办公桌,不能说杂乱,只能说......丰富? 除了留出电脑面前的一块位置以便办公,其他地方都被杂物占满,试卷用黑巧和代餐谷物棒压着,他送的那盆多肉被她放在键盘旁边,电脑的边缘充当备忘录板,粘满了便利贴,包括他写的那一张。 没过多停留,霍骁敛目,在经过时把一本摇摇欲坠的笔记本往里推了推。 周以大概是不回来了,那天那么盛气凌人,过后却一见他就跑,连霍骁都要怀疑,到底谁才是挨揍的那个。 他摁下主机电源键,开机后登陆进邮箱,准备批阅上周学生们提交的作业。 四十分钟过去,他正回复到第六份邮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霍骁从屏幕上抬头,和周以四目相对上,他先是一愣。 极快地挪走视线,他见她还站在门口,又看过去。 周以朝他走了过来,将手中的袋子放到他手边,表情不卑不亢,一脸凝重。 霍骁没说话,用眼神询问她意欲何为。 周以挠挠下巴,开口说:“我问了我朋友,24小时后之后要热敷才消肿快。” 她打开袋子,拿出一颗白煮蛋,抽了两张纸巾包好,递给霍骁。 在她殷切的目光中,霍骁微微向后仰拉开距离,质疑道:“你确定?” 周以摆出一个无语的表情,伸手扯了他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蛋直接按他脸上揉搓起来。 还滚烫的鸡蛋贴到肿胀的皮肤,霍骁立刻疼得直嘶气。 周以边揉边说:“我朋友是护士,权威认证的方法,而且我也没恶毒到要对你进行二次伤害吧?” 霍骁扯了下嘴角,讥诮道:“你还不够狠毒吗?” 周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惹得霍骁皱眉瞪她一眼。 经过那荒唐的一架,大概是无需再伪装和周旋,周以面对霍骁时反倒轻松了许多。 右手举累了,周以停下,甩了甩手腕。 霍骁撩起眼皮子看她,双手放在桌上,没有要动的打算:“突然良心发现了?” 周以十分不屑地嘁了一声:“怎么可能?你就欠揍。” 她闭了闭眼,重新开口说:“今天给大一上课,听到几个女生说,是哪里的门把霍老师撞成这样,罪该万死,不知道帅哥的脸价值连城吗。” 周以掐着嗓子,学得活灵活现,霍骁挑眉,满足地笑起来,连脸上火辣的疼痛感都冲淡了不少。 周以咬着后槽牙,愤愤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心虚。whydoifeelguilty?” 霍骁够到袋子,里头还有一个鸡蛋,他放在桌上,用掌心搓碎蛋壳,修长的手指利索剥开,将白滑的水煮蛋拿到嘴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蛋黄的味道让周以迅速捂着鼻子挪远,嫌弃道:“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爱吃鸡蛋,不觉得有股屎味吗?” 霍骁的动作顿住,凉凉剜了她一眼:“不爱,但请尊重。” 周以噤声,换上低眉顺眼的样子,继续替他按摩脸颊。 一颗鸡蛋咽下去有些噎,霍骁抬起下巴,喝了口水。 “欸,你这里也有颗痣。”周以说。 “嗯。” 周以夸张地哇喔道:“怪不得你这么聪明,智多星呐。” 霍骁放下杯子,面向周以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献殷勤,你现在让我发毛。” 周以咽了咽口水,决定挑明:“那个,你不会去告我的,对吧?” 霍骁冷笑一声:“你不嫌丢人我嫌。” 周以放下心来,嘴角露出笑意:“那就好。” 风将窗帘吹起,阳光一晃一晃。 周以的发尾时不时地会扫过手臂,带起难忍的酥痒,但霍骁始终没有改变姿势。 “怎么办?”他舒展开温润的眉眼。 周以抬起头:“嗯?” “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空气沉默流转,霍骁紧盯着周以,没有放过她在一分钟内精彩纷呈的情绪转换。 从呆滞到恐慌,睁圆眼睛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最后双手叉着腰,严肃又幼稚地警告他:“你可别,我老公会带着一车面包人冲了你的!” 霍骁应该是第一次在人前表露出这样明朗的情绪,怕牵动伤处不敢太大动作,他只能肩膀一耸一耸,从胸腔逸出低低的笑声。 “今天晚饭少吃点。”他说,“留着肚子我请你吃夜宵。” 周以眨眨眼睛,表情极为痛苦:“你要追我吗?你认真的?你是抖m?” 霍骁把那颗凉了的鸡蛋放进周以掌心:“向你做一个珍重的道歉及和解仪式,如果你考虑甩了现任,我可以现在就来订花。” 周以握着鸡蛋连连后退:“别别别,用不着用不着。” 霍骁和周以还是回到那家给他们都留下不愉快经历的小酒馆。 点单时,两人都没有要酒,霍骁要开车,周以说是男朋友不让。 霍骁对此举冷笑一声:“我以为你们feminist都会对大男子主义深恶痛绝。” 周以敲敲桌子:“脸上的伤口还没好,你就管住这张嘴吧。还有,你难道想看到女朋友和一个居心不良的男人单独喝酒吗?这属于人之常情。” 霍骁不说话了,反应过来后又道:“你说谁居心不良呢?” 周以耸耸肩。 等菜上齐,霍骁抿了口茶润喉,启唇道:“那天晚上的话,抱歉,为我和我朋友的冒犯和你说声对不起。” 周以提醒他:“还有对我男朋友。” 霍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重新说:“向你们俩说声对不起。” 周以摸着脖子,倒有些无所适从:“你真的不该那么误解人。” “sorry.”霍骁摸了下脸颊,那土法子还挺管用,他真觉得没那么肿了,“不过你不是也误解我了吗?” 周以下意识反驳:“我哪有?” 霍骁勾了勾嘴角:“你说我否定你的努力,你不是也否定我了吗,你觉得我今天的成就都是靠父母,我可能确实比大多数人起点高,但那不代表我就活得轻松。说实在我还挺羡慕你的,你获得的成就就是你自己的,而我干什么都得归功于父母。” 他拿起筷子,倒是没想到会和面前这个人分享起这些:“那天晚上我被喊回家吃饭,从进家门被数落到桌上的碗筷都收走,心情不太好,喊朋友出来喝酒,看到你们俩更不爽了,那些话是故意撒气说的,别往心里去。” 周以有些愕然,霍骁也会挨骂吗,不可思议,排除掉那一晚的言论,他在人前从来都是妥帖完美的。 她小心地问:“是霍教授说你的吗?” 霍骁说:“他明嘲,我妈暗讽。” 周以深吸一口气,霍教授是出了名的学风严谨、要求严格,听说在答辩上怼哭过无数学生,令人又敬又怕。 霍骁的母亲她并不了解,但大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周以搓搓胳膊,感到后背发凉。 她小时候,周建军也有一阵对她特别凶,干什么他都看不顺眼,逮着小事就要骂一顿,狠起来没少打过。 但那会儿她再觉得可怕,也好歹有她妈妈总是护在她身前。 周以突然有些不敢想象霍骁是怎么成长起来的,怪不得心理扭曲,换谁不得憋坏。 霍骁自嘲道:“挺丢脸的,我都他妈快三十了,见到他还是怕,他声音一大我都发抖。” 周以笑了笑,和他碰了下杯:“我也是,我感冒了在我爸面前吸鼻子都不敢。” 两人就着中国家长的问题深刻讨论起来,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仿佛是开展一场学术座谈会。 最后,霍骁说:“那天真的混账了,对不起啊。” 周以就算有气也已经全撒出去了,她伸出手,欣然接受他的道歉:“原谅你了,以后好好相处,霍老师。” 霍骁握住,轻轻晃了晃:“hopetogetalongwithyou,sincerely.” 这顿夜宵吃到将近凌晨,走回宿舍的路上,周以拿出手机给李至诚打电话。 晚风凉爽,她脚步轻快,接通后,嗓音甜甜地喂了一声:“在干嘛呀?” 李至诚的声音透着疲惫:“加班开会,现在中场休息了一会儿,你呢,在干吗?” 周以抬头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霍骁请我吃了夜宵,和我道歉了,我们俩彻底和解,以后真的就是友好同事了。” 李至诚嗯了一声,对她说:“看看,人家这才叫成年人的解决方式。” 周以撅高嘴,不满道:“你怎么还夸他呢?” 李至诚笑起来:“那我还要夸你?周周以以,暴力虽爽但不可取。” 周以哼道:“你那天不也想上去干架么?” 不知是否因为正处于工作状态,李至诚沉稳而镇定,连嗓音都比平时多了几分成熟的性感,周以在脑海中想象他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和她打这通电话。 听姜迎说他平时在公司很凶很严肃,周以愈发好奇。 啧,看来她才是个抖m。 李至诚在电话里说:“说实话,我并没有,力是双向的,打在他脸上我还嫌疼了我的手呢。” 周以只当他马后炮逞一逞口舌之快:“那如果我不拦你,你会上去干什么?” 李至诚沉吟片刻,煞有其事道:“走过去,保持微笑,朝他不屑地说一声‘酸鸡,就这?’,然后比个国际友好手势,最后搂着你潇洒地扬长而去。” 周以笑出声:“你这就叫成年人?你才小学生吧。” 李至诚不以为然:“我有力气干吗浪费在他身上,我不如留着回家使给你。” 周以:...... “我到门口了。” 李至诚应好,说话声音伴着脚步声:“我也要继续开会了,早点睡啊,注意休息。” 周以拿下手机,对着话筒用力啵了一声:“给你充个电,你也注意休息。” 李至诚顿了两秒,说:“等等,先别挂。” 周以问:“你要干嘛呀?” 李至诚的呼吸频率快了些:“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然后......” 听筒里响起一声轻而明晰的“mua”,周以的苹果肌今天也进行了很好的训练。 李至诚补完后半句:“亲你一下。秘书催我了,这次是真得挂了。” 周以眉眼弯弯:“快去吧!明天见!” 只有异地情侣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是哪句。 ——“明天见。” 第三十块硬币 李至诚这一周都在忙工作,作息及其不规律,有的时候周以早上起来他还没睡。 他抽不出空过来,周六她又有工作,周以还是决定周四那天自己坐高铁去溪城,好歹还能一起待个两天。 她对这座城市已经不再陌生,坐上出租车便给李至诚发消息:我上车了! 对方过了几分钟才回:在家等我,饿了先找东西吃。 小区保安已经眼熟她,看见周以还笑着打招呼道:“来啦?” 周以用力点头:“来了!” 上次李至诚带她走过两遍,周以终于摸清去十七栋的路。 走到楼下,感觉到口袋里传来震动,周以摸出手机,发现是李至诚的电话。 “喂,怎么了?” 他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气:“你到哪了?” 周以回答:“在上楼了。” “先别上去!”李至诚急切地制止她,“先去姜迎家。” 周以停下脚步:“啊?” 李至诚深吸一口气,向她解释:“我妈刚刚打电话说她要过去送东西,你先别上去。” ——“周以是吗?” 李至诚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听到声音,周以仰起脑袋,对上一双和蔼亲切、笑意温柔的眼睛。 二楼过道里,李至诚的公寓门口,一位和他眉眼极相像的妇人站着,向周以招了招手:“快上来呀。” 挂电话之前,周以听到李至诚说:“我马上回去。” 已经躲不掉了,周以四肢僵硬地走上去,喊:“阿姨。” 沈沐心看见她,却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往边退了一步让出位置:“刚好我走到这里才发现没带钥匙,开门吧。” 周以硬着头皮掏出钥匙开门。 进屋后,她加快动作换好鞋,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放到沈沐心脚边,又忙不迭要去接她手里的袋子。 沈沐心留意到她鞋头上的粉红猪,揶揄道:“怪不得不让我穿呢,原来是专属的。” 周以不好意思地笑笑,把东西放到茶几上:“阿姨你先坐吧,李至诚说他马上回来了。” 沈沐心问她:“刚从申城过来?” 周以点点头,惊讶对方对她的了解。 沈沐心又问:“要在这和他过周末?” 周以回:“对。” 听到沈沐心哼了一声,周以心脏都紧了一下。 “以后让他去找你,别老让你跑来跑去呀。” 周以赶紧说:“我比较闲嘛,没事的。” 沈沐心把带来的袋子提到餐桌上,周以也跟着过去。 她挠挠脸,有些犹豫地开口问:“所以阿姨,你已经知道我们俩......” 沈沐心朝她笑起来,她身上带着典型的江南风韵,五官和气质都柔和温婉:“他以为他能瞒得了我?一眼就看出来谈上恋爱了。他不告诉我你的事,我就找人问了问,在申城怎么样啊?” 周以帮她把东西放进冰箱,好几盒新鲜水果,还有两罐酱牛肉:“挺好的,比想象中好适应。” 沈沐心转过身看着她,说:“没想到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周以,阿姨一直都想和你说声谢谢。” 周以惊慌道:“谢我什么,不用不用。” 不知是回忆起什么,沈沐心有些动容,声音也轻微颤抖:“是真的要谢谢,李至诚毕业的时候,谢谢有你陪着他。说起来,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就应该可以见面的,但是我生了病,他爸爸为了照顾我也没去成,儿子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我们俩都没能在。” 周以喃喃道:“生病......” 沈沐心垂下视线:“他没告诉你吧?我想也是。还挺严重的,那阵子我整个人都绝望了,稀里糊涂说了好多瞎话,他们爷俩估计没少被我折磨。” 周以大脑空白,已经无法分解信息,只是呆愣地听沈沐心继续说下去。 “其实阿姨还欠你一句对不起,我是在他大三的时候查出病来的,他本来已经决定保本校的研了,说是在那有喜欢的小姑娘,想跟她在一块,但后来还是选择回来。他原本也是打算留在北京发展,他不说,但我知道是担心我的身体,他不敢走远。你们俩的事我知道一点,我有的时候就会想,要是他留在北京了,你们俩会不会......” 胸腔堵住,周以无法顺畅地呼吸,沈沐心搭上她手腕的一刻她立马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紧紧牵住:“阿姨,别这么说。” 沈沐心拍拍她:“其实,我可以猜到他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你回来了,怕我又催你们赶紧结婚吧,但阿姨已经想开了。” 那是一个周以很熟悉的笑容,李至诚和他妈妈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上都会出现一小道细痕。 她曾经用指腹轻轻划过,然后告诉李至诚:“你上辈子一定过得很快乐。” 她终于知道李至诚性格里不为人知的温柔细腻来自于谁。 ——“人生吗,总有遗憾的,我已经很幸运了。” 沈沐心的手并不纤细娇贵,相反在虎口和指腹处有层薄茧,她牵着周以,掌心温暖:“阿姨看到你回来,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周以抿着唇,眼前模糊,她笨拙不知如何表述,只是一味点头。 她红着脸,有些傻气却格外认真地向沈沐心保证:“阿姨你放心吧,我一定让他这辈子过得更快乐。” 李至诚回来的并没有想象中快,应该是实在抽不开身。 沈沐心和周以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聊到天黑。 沈沐心告诉她,李至诚大概是全世界过得最惨的小少爷,小时候他曾经问过自己很多遍他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他爷爷就是这么教育他爸的,富人家的小孩就要穷养,尤其是儿子。他从小到大的零花钱都必须自己挣来,他爸总能找到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活让他干,买烟啦遛狗啦搬花啦,我看就是他自己懒所以使唤傻儿子呢。他研究生读完想在申城买房,他爸其实都准备好钱给他了,非要拿走他手里设计的一个程序作为交换条件,他给的哪有他后来靠儿子赚得多哟!” 吐槽起老公来,女人总是滔滔不绝,周以时不时地跟着发出笑声。 她一边觉得童年拼命为自己挣零花钱的李至诚可爱,一边又生出难言的酸楚和愧疚。 原来他并不是生来就富裕自由的,他甚至需要付出更多心血和汗水,去换取那些在人们以为对于他来说理所应当的东西。 虽然存在自恋的成分,但李至诚说的并不错,他不是richprinceling,他确实可以算个独立自强的优秀青年。 听到周以肚子发出咕噜叫声,沈沐心起身走进厨房给她做晚饭。 一碗盖着煎蛋的面端上桌,她们听到楼下有车上锁的声音,抬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回来了。” 楼道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到两分钟,李至诚匆匆开门,一进屋就喊:“周以!” “别喊了。”沈沐心的声音幽幽飘起,“已经被我用五百万打发走了,现在应该哭着到机场了。” 李至诚叉着腰站在客厅喘气,转身看见苦情女主角正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悠哉地嗦面。 他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抢走周以的筷子和碗:“给我吃口,我饿死了。” 沈沐心用筷头打在他手背上,呵斥道:“别抢周以的,你要咬这么一大口鸡蛋干嘛呀!” 李至诚口齿不清地为自己辩解:“她不爱吃鸡蛋的!” 周以一边搓着李至诚被打红的手背,一边对沈沐心说:“没事的阿姨,反正我也吃不掉。” 沈沐心叹了一声气,叮嘱周以:“别对他太好。” 周以只是笑,没答应。 沈沐心看他回来了,又交代了几句,不欲多打扰小两口相聚,家里老李又在催她。 “那我走了啊,你忙完找个机会带周以来家里吃饭,周末没事多带她去山庄玩玩。” 李至诚应:“知道了,陈叔到楼下了没?” 沈沐心踮脚越过他,和周以说:“阿姨走了哦,冰箱里的蓝莓你记得洗了吃。” 周以乖巧道:“好。” 李至诚把人送到楼下,看着上了车才回去。 一进门,他径直走向周以,捧着她的脸,关切地问:“我妈都和你说什么了?” 周以圈住他的腰,像沓沓一样在他掌心蹭了蹭:“没什么呀。” 李至诚不信:“她是不是......” “没有。”周以知道他要说什么,“阿姨没有催我什么,也没有要求我什么,更加没有给我压力。她就是和我说谢谢我,还告诉我我回来了她很开心。” 李至诚把周以拥进怀里,嗓音沙哑道:“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你。” 周以轻轻拍着他的背:“你妈妈真的很温柔,我也喜欢她。” 好长一会儿,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安静相拥,彼此对某些事都心照不宣。 察觉到他有话要说,周以吸了下鼻子,率先开口:“对不起。” 李至诚的手臂收紧了些:“突然说对不起干什么?” “我那个时候不该无理取闹。” 李至诚揉着她的头发:“不提了,过去多久了都。” 刚刚在沈沐心面前,周以一直都憋着情绪,这会儿她才终于能发泄出来。 “其实你应该告诉我的,我那个时候神经太脆弱太敏感了,被什么刺到一下都会反应过激,我觉得好对不起你。”她眼眶酸胀地厉害,用手背抹了一下,却像摁下开关,泪珠成串下落。 李至诚把她抱到身上,拖着腿根坐在沙发上,他撩开她脸上的头发,替她擦了擦眼泪:“你那个时候太辛苦了,我也很后悔,不该多嘴说那一句的。” 周以哭得更厉害。 因为放弃出国交流的机会,辅导员找到她,和她聊了聊原因,也对她的家庭状况有了大概了解。 周以在本科四年参加过许多比赛,几乎所有老师都认为她应该走得更高更远,如果被世俗条件限制了发展,真的太可惜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辅导员给她父母打过电话。 当妈妈告诉她,想出国读研就去吧的时候,周以是真的一瞬热泪盈眶,欣喜若狂。 但很快一盆冷水便从头浇下。 周建军的冷嘲热讽,那些古板而迂腐的理论,那些女孩子不该做什么、该做什么的陈词滥调,一句一句都往周以心上扎刺。 她只记得她最后通红着脸,却手脚冰凉。 周以很想质问他:“你眼睛不眨给周然拿两万,却舍不得给你亲女儿出学费吗?” 她也很想痛快地说一句:“我不去了,我不受你这个气。” 但她说不出。 她只能咬着牙,将手背的皮肤抠破,卑微地道谢。 那一刻开始周以不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女儿了,她好像欠了他们一笔沉重的债,重到她背负在身上,连喘气都困难。 之后她给自己套了层玻璃罩,把所有情绪的开关都切断,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麻木,让自己不要再犹豫再动摇。 那段时间她和李至诚联系得并不频繁,至多一天一通电话,她对自己的生活毫无分享欲,只是冷淡地听他诉说近况,然后逼自己笑着给他回应。 在李至诚问出“你有没有想过不去英国?留在国内读研也挺好的”之后,周以像是一只灌满酸水的氢气球,被锋利的针戳破,彻底爆炸失控。 她不太记得自己那天歇斯底里地说了些什么,应该很可怕,否则李至诚不会第二天早上就赶了过来。 周以只记得在宿舍楼下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泪如泉涌,她哭了很久很久,和他不断重复她好累,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那时李至诚温柔又疲惫地抱着她,亲吻她泪水模糊的脸,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说:“还有我呢。” 明明那个时候,他同样过得不太好。 可是她今天才知道。 周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着李至诚,在他耳边更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至诚亲了亲她的手背:“回来就好。” 周以去找他的唇,给他一个柔软而干裂的吻,用含着泪的眼睛,说出有些不知死活的请求:“我想你今天对我凶一点。” 第三十一块硬币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李至诚的呼吸重了些,但未有任何表示,只是沉默着观望她。 混蛋周以又凑上去,引诱他想起难堪的回忆:“那天我跟你说‘滚’,我让你不要再来烦我,你一直看着我,你在想什么?你明明很生气,你想把我怎么样?我居然把你甩了,你应该想杀了我吧。” 李至诚胸膛起伏的幅度更大,喉结滚了一下,他摸了摸周以的额头,替她擦去汗。 他的掌心滚烫潮湿。 “去洗澡。”李至诚气息不稳地说。 “好。”周以点头,乖顺到,好像他说什么她都会照做。 花洒哗然开启,温热的水流打湿皮肤。 周以挤了一泵牛奶味的沐浴露,在冲洗泡沫的时候听到浴室的门被打开。 吱呀一声,她的心跳随之漏了一拍。 周以什么换洗衣服都没拿,隔着一层被水雾模糊的玻璃,转身看见站在洗手台边的男人。 李至诚推开淋浴间的门,迈步走了进来。 本就狭窄的空间变得更逼仄,周以快被挤到角落,后背贴上冰凉的瓷砖。 她伸手想抱他,又或者只是碰一碰,李至诚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她慌张。 周以很恶劣地逼他想起那些事情,让他又一次感受到巨大的落空和无措,她把他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坏情绪,全部翻了出来。 李至诚没让她碰,捏着她的手腕拿开。 三四分钟后,他抬手关了花洒,扯下架子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两下,然后拿了一块新的浴巾,裹在周以身上把她拖了出去。 确实是拖,周以本就腿脚发软,一路磕磕绊绊,撞到门框又踢到什么箱子,应该是沓沓的东西,被放在了卧室外的过道里。 “我在想什么?”李至诚从上方盯着她,居高临下地问。 ——你不觉得我们根本不合适吗,我不能理解你你也不能理解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觉得烦,你别来找我了。 在他要去抱她的时候,她惊恐地后缩,尖叫着喊:“滚啊。” 那个总是喜欢跑着扑进他怀里的人,看到他似见到洪水猛兽,一个劲地后退躲避。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李至诚又问一遍。 窗户没关严实,周以身上还湿着,冷风扫过裸露的皮肤,她像完全铺开的纸张,单薄白皙,在风中颤颤抖动。 “对不起。”她眼尾红的像要滴血。 李至诚掰开她的腿,屈起膝盖支在两边,又抓着她的手向下。 周以意识到他想要她干什么,收紧呼吸摇头抗拒。 她近乎哀求,那太羞耻了:“别......” 李至诚冷冷问她:“没自己弄过么?” 周以撇着脑袋,脸快要埋进灰粉色的床单:“你别看着。” 李至诚加重语气:“听不听话?” 周以自我欺骗式地闭上眼睛,想要忽略他的存在。 那岸火燎又水涨,李至诚却始终作壁上观。 在周以小声呜咽时,他出声问:“在想什么?” 周以睁眼,呼吸灼热,诚实地坦白:“你。” 李至诚奖励似的揉了揉她的刘海。 周以立刻仰起身要去抱他,哭求道:“不要了。” 李至诚哼笑反问:“不要了?” 周以语不成句,又着急地改口:“要。” 李至诚不用看,也能知道她此刻的表情。 “我从来看不得你哭,看不得你难过,我总是太心疼你。” 周以深吸着气,从后背传来刺痛,一直延伸至神经末梢。 “但我那一刻,真的很想把你收拾一顿。”李至诚的嗓子粗哑得厉害,“让你哭着求我,让你说不出话。” 他早就临近失控,像头眼神锋利的雄狮,低吼挥爪,叼着猎物纤细的脖颈回到自己领地,嗜血啖肉,尽情享用。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李至诚贴在她耳边逼问。 周以觉得自己即将被撕裂:“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看见我就烦?别再来找你?”李至诚的双目猩红,语气里带着嘲弄,“那现在怎么哭着要我过来?” 眼前的光汇成一条苍白的细线,周以闭着眼睛,意识溃散。 他的攻势却如急风骤雨,丝毫不给她喘息休整的机会。 李至诚蹭了蹭周以的眼尾,痞笑着说:“周老师,今天我也教你一句,这就叫‘forcedorgas.m’。” 到最后周以近乎昏迷。 ——李至诚岂止是凶,他太坏了。 后半夜多云转阴,有雨从窗缝飘了进来。 李至诚拿下嘴边的烟,看周以的手露在外面,想替她盖好被子。 指尖刚触到手背,她敏感地缩了一下,是想躲的趋势。 李至诚心里一沉,蹙起眉头叼着烟,赶紧用手背去探周以的额头。 她迷糊地睁开眼睛,睫毛湿漉,眼下还有泪痕。 “难不难受?”李至诚问她。 周以看了他两秒,似乎是在反应,然后张开手臂贴了过来。 她摇摇头,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你抱着我就不难受。” 李至诚一瞬鼻酸,眼眶发涩,他把人牢牢箍在怀里,沙哑道:“只是解法错了,换一种重来就好。” 他亲了亲周以的耳朵尖:“你放心,我们好学生错过一次的题目,绝对不会错第二次。” - 周以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或是红瘀或是咬痕,膝盖上有擦伤,她连走路姿势都有些别扭。 而坏蛋李至诚一整天都在上班,他还要补齐昨晚落下的工作。 她洗漱完,换上长衣长裤,抱着沓沓在沙发上办公。 将近五点的时候,姜迎来了,带着饭菜和一袋药。 两人已经相熟,一见面,姜迎就和她吐槽道:“要不是他给的钱多我才不高兴,哪家公司的策划刚刚加完班还要给老板娘送饭吃啊?!” 周以笑笑,向她保证一定让李至诚加工资。 姜迎瞥到她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指着问:“这是你吗?” 周以也看过去,点点头:“嗯,我大三的时候。” 姜迎坐下,好奇地凑过去要看。 那是一次全国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周以当时拿了一等奖,她演讲的题目是“whyismarriagethefinalityofromance?” ——为什么婚姻是浪漫的终结。 画面上的女孩和现在一样都留着黑色长发,面容清冷,高瘦漂亮,但眉目间稚嫩多了。 姜迎问她:“怎么把这个翻出来看了,追忆青春啊?” 周以没回答,只问她:“结婚是什么感觉啊?” 姜迎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同啊,就是和别人介绍他的时候,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老公’了。” 周以掀唇笑起来,她刚刚在微信上问完覃松,她的回答是:他的朋友圈就两条,一条庆祝博士毕业,一条晒我们俩的结婚证,我每次心情不好就点开,立刻通体顺畅。 屏幕里,二十岁的周以自信从容,她用诙谐的语言调侃,用理智的字句分析,两性关系向来是个复杂而庞大的问题,她得出的结论现实而悲观。 ——marriagemaynotbetheendofromance,butitiscertainlythebeginningofphilistini□□.forwomen. 婚姻也许不是浪漫的终结,但它一定是庸俗的开始。对于女人来说。 姜迎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什么:“天,你不会是不婚主义吧......” 周以的手指敲在杯壁,摇头道:“不算吧。” 她的毕业论文也是从女性视角落笔,再加她表露出来的冷淡性格,周围的大多数同学都认为她应该是一位feminist。 很久以前周以也觉得自己是,从小到大,她身边的婚姻关系没有一段是美满的。 她对男人和婚姻一直是失望的,她不信任,也不认为必须。 但是有个特例出现了。 “我不信任婚姻,但我想我应该是相信爱的。” 今日阴雨,这会儿傍晚却出了太阳,金灿灿地一束,急切又盛大地照耀世界。 周以半边身子沐浴在夕阳里,她看上去平静而温暖。 电脑旁边是周以的kindle,水墨屏上被她刚刚标注了一段话,出自珍妮特·温特森的《守望灯塔》。 “我也不把爱看作灵丹妙药,我把爱看作一种自然的力量——像太阳的光一样强烈,是必需的,是不受个人情感影响的,是广阔无边的,是不可思议的,是既温暖又灼人,是既带来干旱又带来生命的。爱一旦烧尽,这星球也就死亡了。” 这是并不冲突的,周以说服自己。 - 李至诚回来之前给周以发了消息,到家时她刚刚煮好夜宵。 她只会简单的下馄饨,还试着煎了个蛋,卖相有些丑,但味道应该不错。 李至诚很给面子地全部吃光。 他洗完澡出来,周以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李至诚用毛巾擦着湿发,坐到沙发上:“怎么了?” 周以鼻梁上架着银框眼镜,穿着他的棉质睡衣,很乖巧居家的模样。 她问李至诚:“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不管家里是不是催你,我问你,你想结婚吗?” 李至诚愣了一瞬:“那你呢?” 周以抱着膝盖:“我还是觉得婚姻是浪漫的终结。” 李至诚失落地并不明显:“嗯。” 周以撑着下巴看他:“你呢?” “听实话吗?” “当然。” 李至诚摘下毛巾放在一边:“以前对于我来说,这种事情很遥远,也觉得无所谓。但是现在我很明确,我想和你结婚。” 他的肯定出乎周以意料:“为什么?” 李至诚张开手臂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微微仰起头:“如果结婚的话,万一你又要和我分开,那个时候会不会多考虑一会儿?” 他的理由让周以瞬间红了眼眶,鼻子被酸意浸没。 李至诚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了一下唇角:“这个想法很过分,但我得承认,我想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你牵绊在我身边。” ——我卑劣地想剥夺你的部分自由。 他自嘲一笑,哑声说:“怎么办?我是不是有ptsd了,我说过,你要体谅我一下,失而复得就容易患得患失。” 第三十二块硬币(尾章) 周以更了下,艰难地说:“但是我。” 她缓了一口气,不想许下空口承诺,坦诚道:“我没办法一下子就转变观念,我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信任你,但我......” 李至诚替她把话说完:“你需要时间。” “对。”周以有些没底气,垂下脑袋,失落道,“而且我现在不想换工作,你的公司也是刚刚起步。” 李至诚无所谓地说:“那就这样呗,一周我们可以见三四天,你还有寒暑假,来去不过个把小时,我们这都不能算异地。” 他捏了捏周以的手,带着笑意说:“和你在英国那些年比起来,这样的距离对于我来说真的很近了。” 周以趴在他怀里,耳边是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她向李至诚保证:“不会再让你等很久的。” 李至诚用指腹轻轻带过她的眼睛:“其实那天我想的还有别的。” “什么?” 真可怜。 嘴上说着让他离开,但是眼睛里明明传达的是——你千万别走。 所以那天李至诚压下升腾的愤怒,无视那些刺耳的话,只是看着周以,在她哭喊完后,强硬地扯过她替她抹了把泪。 “恭喜你如愿以偿。”这是他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语气冷漠,但是真心。 沓沓跳下猫爬架,云朵挂坠晃了晃。 李至诚单手把它捞起,搁到周以背上,一家三口玩起了叠叠乐。 “你知道我那天走得有多慢吗?一直在心里重复回头我是狗才好不容易忍住。” 周以嘁了一声:“你明明大步流星箭步如飞。” 李至诚又混不吝起来:“是吗?你误会了吧,腿长步幅宽,这也没办法。” 周以捶了他一下,被李至诚包着拳头握在掌心:“以后都要像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不要置气,不要自己憋着。” 周以举起三根手指:“好的,我发誓。” 李至诚顺手也牵住:“明天下午回去?” “嗯。”周以点头,“晚上就要去给乐翡上课了。” 听到李至诚叹了一声气,周以扬起脑袋:“怎么了?” “要不你做一次昏君吧。” 周以看了他两秒,李至诚其实还是那副表情,但周以没有理由地就心软了。 她从沙发上爬起来,边去够手机边说:“我去问问霍骁能不能帮我代课。” 两分钟后,她揪着沓沓的脖子,把鸠占鹊巢的橘猫挪到一旁,自己趴回原位:“他不答应。” 李至诚问:“为什么?” 周以欲哭无泪道:“我说想多陪男朋友两天,他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李至诚笑得胸腔发抖。 “那我只能乖乖打工去了。”周以拿脸颊蹭了蹭他,“还得让你早点住上汤臣一品。” 李至诚在她额头响亮地印下一个啵:“国庆前就能忙完,我去找你。” 周以完全瘫软在他怀里,问:“明天是不是还有雨啊?” 李至诚看向窗外,树枝上映着清白月光:“嗯,我又要开始想你了。” - 周六回到申城,周以简单吃了口晚饭,就动身去乐翡的酒店。 她刚跑完通告回来,正在房间里卸妆。 经纪人林舞和周以解释说:“麻烦你先等等啊,今天这个是特效妆,不赶紧卸的话会伤皮肤。” 周以体贴道:“没事,不着急的。” 看还要一会儿,她撑着下巴解锁手机屏幕,点开某个颜色轻快明丽的图标。 是一款乙女类恋爱手游,名字叫《小世界》,李至诚昨天拿她手机,发现她竟然都没有这款app,气愤地替她下载安装,注册登入后还用她的账户氪了五百块。 周以还真没怎么玩过这种少女游戏,看了一会儿就打哈欠,秉着支持老公事业的决心才毅然坚持下去。 “你在玩什么游戏?” 听到声音,周以抬起头,发现是乐翡在问自己,回答道:“哦,《小世界》,就是抽抽卡过过关那种恋爱游戏。” 乐翡又问:“好玩吗?” 周以张开嘴又顿住,将原本下意识的回答咽了回去,她说:“好玩,可有意思了,这个世界观挺厉害的,好像还沾点悬疑推理,很带感,嗯。” 乐翡一听,起了兴致:“那我也来试试,在这坐着好无聊。” 周以连连点头,指导她在appstore里搜索下载。 林舞从ipad上抬起目光,看向乐翡说:“你玩可以,千万别给我动想谈恋爱的心思。” 乐翡扬了扬眉,鄙夷道:“娱乐圈有值得谈的男人吗?” 周以抿唇偷笑,给乐翡比了个赞。 几分钟后,听到“诶呀”一声,林舞不得不再次打断文件阅读,抬头问:“怎么了?” 乐翡捂着嘴,不安道:“我是不是干坏事了?它刚刚说分享有礼,我手滑发到微博上了。” 林舞问:“小号?” 乐翡:“......大号,你刚刚让我发两张自拍营业一下我就没切回来。” 周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看林舞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她暗自深吸一口气。 看到林舞走了过来,乐翡缩着肩膀,卑微弱小无助道:“我立刻删立刻删。” “不用了。”林舞拿过她手机,“已经都一千个点赞了。” 乐翡朝她讨好地笑了笑,揪着林舞裙摆喊:“姐。” 林舞揉着太阳穴,头疼道:“这家游戏捡大便宜了,少花一笔广告费。” 周以清清嗓子,掐着大腿极力克制上扬的嘴角。 这哪能叫干坏事?这是大喜事啊。 很快便有营销号搬运,看词条“乐翡小世界”都上到热搜位了,林舞又让乐翡编辑一条微博,文案为“偶尔也要泛滥泛滥少女心/二哈”。 周以点进去,看到底下有粉丝评论:“我立刻来下载,看看哪个野男人勾走姐姐的心!”、“原来乐翡也在沉迷纸片人”、“双厨狂喜!!!” 周以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已经在心里拍烂大腿。 把截图给李至诚发过去,她意气风发地扣字:我真他妈了不起! 李至诚回得很快:贝妍刚刚和我说了,我猜就是你,怎么回事啊? 周以窃喜道:她看我在玩就也下载了一个,手滑分享到大号上去了,免费打了波广告,血赚! 李至诚说:我们不白嫖,把她的账号给我,我让人给她号里送点宝石。 这下周以不爽了:你怎么不给我送宝石?你还让我往里充了这么多! 李至诚的歪理总是一大堆:我是想让你体验一下氪金玩家的乐趣,不爽吗? 周以:爽个屁,我只感受到花钱的肉疼! 李至诚:亲亲哪里疼?我代表本司给尊贵的客户您揉一揉~ 周以:不说了,我上课了。 李至诚尽职尽责,还在他的客服y:好的呢亲亲~ 周以简直没眼看,傻子男友欢乐多。 ......不过倒也挺可爱。 - 2020年的上半篇章总结起来,压抑沉重占多,太多事让人唏嘘。 好在乌云总有散时,这一年的中秋和国庆撞到了一天,双节之际,天气也晴朗,像个时来运转的好兆头。 李至诚和周以也不打算外出旅游了,窝在申城那间小公寓里,黏黏糊糊地宅完这个小长假。 考虑到对节日的基本尊重,一号的晚上他们还是决定出门吃饭。 长街灯火通明,城市似乎许久没有这样热闹,哪哪都是成双成对的行人。 朗朗月光铺洒世界,橘黄路灯如同打碎的银河,空气里飘着浅淡的花香。 周以这天穿了一件粉色的吊带,胸前一个大蝴蝶结,在外头套了件白色的薄针织衫,底下是高腰修身的牛仔裤和万年不变的帆布鞋,可谓温柔中不失甜美,甜美中又暗藏性感。 这件衣服是从覃松那拿来的,她看周以满衣柜宽松的t恤卫衣,友情将一件买回来发现尺码不合适的吊带赞助给了她。 上衣偏短,会露出一点点腰腹,出门前,周以站在穿衣镜前左右地照,回头问李至诚:“这身怎么样?” 李至诚抬头看过来,回答:“简直不要太漂亮。” 周以咳嗽一声:“会不会太露啊?” 她心里想的什么李至诚猜都不用猜:“我说露的话你会去换吗?” 周以摇头:“不会,还会抨击你封建余孽。” “那就穿你想穿的呗。”李至诚拿了车钥匙,扣环套在食指上转着圈,勾着周以的脖子,还是惯常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漂亮是你的自由,我没有不让一朵花盛开的权利。” 周以想起她毕业时,收到的唯一一捧花。 用白色郁金香,浅色玫瑰,弗朗菊,小飞燕和蓝色风铃扎成如同油画般的花束,卡片上写着——你一定会肆意绽放。 不是“希望”,不是“祝你”,肯定到有些张狂的语气,那曾经给了周以莫大的勇气和信心。 “学长。” 她喊出已经许久不用的称呼,让李至诚懵了一瞬,但很快就扬起笑容:“干嘛呀学妹?” 周以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你今天,真他妈无敌的帅。” 李至诚嘚瑟地哼了一声:“我每天,都他妈无敌的帅。” 他们手牵手,路过长街,穿过人群,在金黄圆月下并肩说笑。 情绪和心跳又达到同一频率,对视时眼里只有彼此。 周以还是没能吃完一整个巧克力冰淇淋,李至诚买了袋炒栗子塞给她剥。 一颗香甜软糯的栗子肉进嘴,周以嚼了两下,突然整个人僵住,像是被拔下电源插头,瞬间宕机。 李至诚紧张地问:“怎么啦?吃到坏的了?” 周以伸手摸了摸耳朵,耳垂上空无一物:“耳环好像掉了。” 李至诚看了看,确实只有一边挂着耳坠,他当即把手里的冰淇淋盒扔进垃圾桶:“估计掉路上了,你在这待着,我去找。” 他完全不假思索,周以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转身迈步。 “欸。”她拉住李至诚的胳膊。 那是周以入职之后送给自己的礼物,香奶奶经典镶钻双c,吊着一颗珍珠,买了没多久,没想到今天难得戴一次就掉了。 李至诚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吃饭的时候还看到有,我去找啊。” 周以摇头:“算了吧,人这么多。” 李至诚却坚持:“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就掉在附近呢?” 他顿了下,揉了揉周以的耳垂:“要是真被我找到,就当将功抵过了,行不?” 回忆涌入头脑,晚风吹得眼眶发涩,周以松开手,看着李至诚没入熙攘人群。 在她爆发式的一场哭诉后,周以有一阵子非常黏李至诚。 她那时真的找不到缓解方式,整个人神经紧绷,把自己绕成一道无解的难题。 她急切需要关爱,需要有个温暖的手拉着她,她那时,几乎是病态地依赖李至诚。 结果却是适得其反,往常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成了让她崩溃爆炸的不安因子。 分手的导火线现在说来有些可笑,起因是周以的耳机丢了,也许是餐厅的桌子上,或者是地铁的座椅,在她行动轨迹的任何一个点,但就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周以很少会抱怨,她对大多数糟心事表现出来的态度只是无奈叹息,除了一件,丢东西。 这给她带来的烦躁感近乎是毁灭性,她会极度焦虑极度难受,一遍一遍翻找背包和口袋,明明知道这里没有。 但那时的李至诚并不能理解,他甚至没觉得这能称之为一件事。 他不以为意地说:“没事,再买一个呗,别浪费时间找了,走吧。” 在公交站台的昏昏路灯下,蝇虫飞舞。 周以掀眼看着李至诚,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 她那时觉得,李至诚本质上终究还是衣食无忧的公子哥罢了,而他们有个通病。 “钥匙给我。” 李至诚从口袋里摸出递了过去。 周以接过,又陡然松了手,那一小柄金属穿过缝隙掉落在下水道里,发出一声闷响。 李至诚张着嘴,不解地看着她,心里也来了气,冲她吼道:“你犯什么病?” 周以平静而尖锐地问他:“我就想知道你丢了什么会紧张,对你来说是不是什么东西没了再买就行啊?” 生来就富裕的人,是不会懂得珍惜的。 他们之间存在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她不够可爱漂亮,性格不温柔,她敏感又自卑。 ——别看那个年轻男人现在喜欢你,有一天他也会像这把钥匙一样,丢掉你都掀不起情绪的。 周以那时悲观地想。 眼前模糊不清,周以抬手擦了擦。 她看见李至诚笑着朝她走了过来,轻狂少年和沉稳成熟的男人渐渐重叠在一块。 “还真被我找到了,厉不厉害?”李至诚喘着气,上前把耳环给周以戴上。 周以点点头,笑着夸:“太厉害了。” “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李至诚碰了碰珍珠吊坠,看它摇摇晃晃。 四周喧嚷嘈杂,风把他的声音清晰带到耳边。 “你啊,周以,我丢了你不行的。” 视线再度模糊,周以很重很用力地点头,圈住他的腰吻在他的唇角。 对于她来说,最不幸是失去,所以最幸运是失而复得。 她紧紧抱着李至诚,埋在他肩上,小声说:“如果你上辈子开天辟地,那我肯定是补天又造人。” 李至诚轻声笑起来:“盘古和女娲可不是一对,禁止拉郎。” 周以眼尾还含着泪,咬牙埋怨他:“你他妈,能不能不要破坏气氛啊!” 李至诚牵住她的手,有商有量道:“那这样,我是玉皇大帝你是王母娘娘。” 周以抹干眼泪,哼唧道:“没文化吧,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也不是一对。” 李至诚无奈了:“那行,你来,你说对官配给我听听。” 周以抬头看了眼皎洁月亮:“我美貌嫦娥,你天蓬元帅吧。” 李至诚用臂弯勾住周以脖子,作势要勒紧:“再说一遍!” 周以立马改口:“你美貌嫦娥,我天蓬元帅行了吧?” 李至诚若有所思道:“那沓沓岂不是玉兔了?” 周以借势赶紧挣脱往前跑了两步:“就咱家玉兔这重量,估计奔月有点难吧。” 李至诚怒了:“哪胖了?咱儿子体态轻盈着呢。” 周以阴阳怪气地嗯嗯了两下:“是的呢,那天被沓沓跳到背上说腰闪了的又不是我。” 李至诚快步追上她,简直气笑了:“已经痊愈,今晚就证明给你看!” 明明刚还温情,不知道怎么就又演变成一场嘴仗。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商业街的尽头,弧形平台上安置了一面留言墙,背景板上写着“中秋寄语”,上面粘满了便利贴或明信片。 周以兴奋地扯了扯李至诚胳膊:“我要去写!” 在工作人员那儿扫码关注了公众号,周以领了一张明信片,把李至诚宽挺的背当垫板,提笔写下一句话。 她边写边说:“等会你看到不要哭出来哦。” 李至诚哼笑:“你准备说什么肉麻话?” 周以保留悬念:“你看到不就知道了。” 她很快便写完,找了处空白的位置将明信片夹好,回过神向李至诚挑了下眉。 李至诚眯着眼打量她,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去。 那是一句非常简单的话,可能连小学生都知道——“wouldyoumarryme?” 李至诚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傻愣地问:“什么意思啊?” “看不懂啊?”周以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一条手链,刻意做旧的纯银款式,双g钥匙形状,背面刻了复古雕花,“那我给你翻译一下哦。我可以把工资卡上交给你,你能不能嫁给我啊李至诚?” 手腕上多了一条装饰,李至诚拨了拨,终于找回一些实感,一时间心情难以言表,他用掌心揉了下酸涩的眼睛:“周以,主宾又反了,还有你他妈,台词能不能浪漫文艺一点啊?” 周以笑意张扬,语气里尽是笃定:“别挑剔,这可是我想了一晚上的台词,你这个人不就又喜欢钱又喜欢我吗?” 李至诚轻撇嘴角:“那确实。” 周以的指腹划过那把钥匙,牵住李至诚的手,轻轻扯了扯:“所以好不好呀?” 今日连月亮都圆满,何来理由拒绝呢。 他说:“好到不能再好了。” ——全文完—— 番外一 十月中旬,申城正式入秋,银杏叶金黄,微风习习,清晨的阳光让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蒙上一层复古滤镜。 加入钱教授的项目组,让周以恍惚回到从前肝论文的辛辣苦涩岁月。 办公桌上堆叠着七八本书籍,保温杯里咖啡凉了又重新冲泡,周以将自己埋在电子屏幕后,键盘摁得噼里啪啦响。 在她发出第n声叹气后,霍骁终于忍不住,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偏过脑袋问:“快把你的苦恼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周以递给他两只眼白:“他人痛苦且莫笑,不定明日轮到你!” 霍骁不以为然:“博士论文都写过来了,这有什么难的?” 周以为他的天真冷哼一声:“博士论文,我单枪匹马就能杀出血路。” 她抖了抖手里厚厚一沓文献资料:“但是这,就是赵云背着阿斗七进七出,懂?” 这么一说,霍骁便了然于心:“遇上猪队友了?” 周以又长长地叹了声气:“倒也不算,能力很强,但是喜欢卡ddl,是隔壁人文学院的老师,我不好多催。让他找一份医学典籍翻译中对本土文化色彩保留和剔除的例子,到现在都没交过来,我这分析也写不下去。” 霍骁同情地看她一眼:“按照我过往的经验,凡事不如全靠自己。” 周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倒是想啊,他说他研究生在n大,能拿到那里的资料库,我只能等着他给我。” 本性暴露后,霍骁在周以面前也不装了,贱兮兮轻飘飘说风凉话道:“这都做不到?钱教授当时还不如找我呢。” 周以咬牙刚想给他比个国际友好手势,额头上就被人贴了张便利贴,她双目聚焦向上看了一眼,摘下那张纸:“这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本科是n大的。”霍骁顺走她桌上的一板黑巧,“不客气,这个就当谢礼吧。” 周以看着便利贴上两串数字,龙飞凤舞地写着账户和密码,一瞬间胸膛酸胀,热泪盈眶,恨不得下跪给霍骁磕个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改天请你吃饭!” 霍骁坐回座位,咬了一口巧克力:“好说。” 整个十月,周以和李至诚都忙于手边的工作。 书房没能成为他们俩驰骋游戏世界的家庭网吧,反倒变成了两人的临时办公室,有的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饿了就去隔壁云岘姜迎家蹭口饭,沓沓也被暂时寄送到他们家照顾。 手边的杯子空了,周以起身倒水,也借机休息片刻。 看冰箱里还有前两天沈沐心送来的水果,周以洗了一捧提子端进书房。 李至诚正在和人打电话,眉头紧皱,大概是遇到棘手的问题。 周以一坐下,他就拖着椅子凑过来,把额头靠在了她肩上。 李至诚的头发有些长了,额前刘海松软微卷,穿着一件黑色连帽卫衣,看上去哪有三十。 周以咬着提子,吭哧吭哧笑起来。 李至诚抬眼看她,用口型问:笑什么? 不方便说话,周以在备忘录里打字:觉得我们现在好像期末周泡图书馆的大学生。 李至诚舒展开眉头,眼里有了笑意,他一边还在和电话里的人交谈,一边拿过周以的手机回复说:同学,观察你很久了,等会自习完可不可以一起去吃饭? 手机又回到周以手里,她笑眯眯地打下:好的呀学长。 “这事没得商量,周一见了面再谈吧。”李至诚语气冷硬地挂了电话。 周以给他喂了一颗提子,问:“累了没?” 李至诚把她抱到腿上:“有点。” 周以捧着他的脸,给他一个酸甜的、青提味的吻:“辛苦了。” 所有疲惫和坏情绪都悄然消解,李至诚靠在她怀里,安心舒服到好像即刻可以入眠。 “几点了?云岘家的晚饭应该做好了吧。” 周以摸了摸肚子:“姜迎好像说今天做可乐鸡翅来着。” 李至诚抱着周以起身:“走咯,吃饭饭。” 隔壁那栋三楼。 姜迎戴着围裙,右手拎着锅铲,从厨房探出脑袋对云岘说:“快好啦!叫他俩过来吃饭吧。” 云岘刚要拿手机,就听到门铃声响起。 他走过去开门,笑着说:“我怎么这两天总有种为人父母的即视感。” 姜迎把炒好的酸辣土豆丝端上桌:“我也,而且儿子女儿还是艰苦奋斗的高三生。” 云岘点点头:“挺好,提前熟悉熟悉。” - 一个月的集中忙碌过后,李至诚和周以打着休养生息的名号肆无忌惮当起了阿宅,可乐成箱囤,夜宵天天吃,凌晨四点睡,过了正午起。 这天,操不完心的老父亲云岘意识到儿女近期放纵颓靡生活的严重性,往四人群里发了几条热门文章,——“熬夜的危害你知道吗?长期熬夜可能导致猝死。”、“经常熬夜的我,才二十来岁就差点猝死......”、“别再熬夜了!xxxx主播连续在线十个小时猝死!”、“熬夜猝死前的症状,看看你中了几条!” 李至诚:...... 周以:...... 周以撂下手机,惊恐地抓着李至诚的胳膊:“完蛋,我今天洗澡的时候真的感觉胸闷......” 毕竟上了年纪,不比从前。 李至诚深呼吸一口气,沉思后决定道:“睡觉,我们明天就出门锻炼。” 周以不喜欢跑步之类的运动,两人最后选择去附近中学的篮球场。 在楼下和回家的云岘姜迎撞上,周以捧着篮球问他俩要不要一起去。 不喜欢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的云岘婉拒道:“晚上我们要回丈人家。” 压根儿就不喜欢运动的姜迎点头附和:“嗯嗯,你们去吧!” 周以也好两年没打过篮球,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个高被抓去学校女篮凑个数,结果她还真喜欢上了这项运动。 到篮球场时正是傍晚,有几个男孩在灿烂夕阳下挥洒汗水,他们还穿着校服,像是刚刚下课,赶在晚自习开始之前活动活动压抑一天的筋骨。 看着青春元气的他们,李至诚的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对周以说:“猜我是什么时候对你沦陷的。” 周以把长发束成高马尾,问:“什么时候?” “你猜呀。” 周以想了想:“第一次见面,你对我一见钟情吧。” 李至诚嗤笑道:“想多了,我那个时候只是觉得你这妹子挺有趣。” 周以把手里的篮球扔过去:“那什么时候?” 李至诚稳稳接住,放在手里拍了两下:“篮球比赛那次,我们院打你们院。” 夕阳将影子拉长,回忆开始倒带,定格在某年某月。 初夏的周日上午,天气已经闷热,跑道被阳光炙烤发出难闻的橡胶味,天地好像庞大的蒸笼。 上场前,李至诚背道而驰,脱离自己的队伍,走到另一边属于外院的观众席上,在周以面前站定。 他那天穿着蓝白的篮球服,清爽又帅气。 李至诚手撑在膝盖上,微微俯下身子,问周以:“来给谁加油的呀,学妹?” 周以用一本词汇书挡在额头上遮阳,迎着光抬眸看他:“学姐有事,我来代班。” 李至诚“哦”了一声,像是在表达失落。 周以双颊被晒得绯红,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递过去。 李至诚故意说:“我手脏,你帮我打开。” 周以用胳膊夹住书,小心剥开糖纸。 李至诚咬走那颗硬糖,目光直直盯着她问:“要是我今天赢了,你会高兴吗?” 周以举高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提醒他:“我好像是你敌方阵营的。” 李至诚直起身:“那我要是赢了,你就请我吃饭吧。” 周以眨眨眼睛:“为什么?” 李至诚开始耍无赖:“输了就我请你呗,就当打个赌。” 周以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李至诚一笑,就被橘子糖酸到眨眼,他鼓着一边腮帮子对周以说:“和我说加油。” 周以听话道:“加油。” 男孩的笑容张扬耀眼,是冒着气泡的可乐,是初夏炙热的太阳:“那我要好好想想今天中午吃什么了。” 周以舔了舔微燥的嘴唇:“打的时候就别想了,要专心。” 回想起来,那其实是一场不太愉快的角逐,比赛较量的是实力,一群男人磊落地打一场,输赢便也痛快。 但外院的七号球员大概是玩小动作的老手,打法挺脏,爱撞人,擦着边缘打下好几个球,每次成功后便和队友暗笑击掌庆祝。 李至诚他们有气也只能憋着,都不愿意吵,这么起冲突不体面,而且在裁判没吹哨之前,哪怕他们提出质疑也很难判定。 坐在底下的观众有些并不熟悉规则,几个男生看出端倪也只能这么私下议论。 周以提心吊胆看完上半场,怕打控球后卫的李至诚受伤,怕他生气动怒,又怕他委屈憋坏。 差点被绊倒那一下,周以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中场休息的哨声吹响,周以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队员们勾肩搭背,嘻笑着下场休息。 “牛哇兄弟!” “够脏够得劲!” “头次打赢他们院,爽!一雪前耻了!” “旭哥牛逼!” 周以掀眼,不忘代职经理的工作,将水杯分发给每一个队员。 只是轮到七号胡旭时,她没有走过去,在三四步的距离停下,“欸”了一声,将手中的杯子扔了过去。 当时胡旭正坐在椅子上和旁边的学妹们说话,笑得满面春风,根本就没注意她。 一道抛物线在空中划过,那纯黑的不锈钢运动水杯砸在胡旭的肩上,他痛呼一声,站起身就指着周以吼:“你他妈干吗呢?” 对上男生瞋目切齿的表情,周以一脸无辜地挠挠脸:“对不起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燥热,胡旭这一动肝火,两道鲜血戏剧性地从鼻孔留下。 他被扶着送进校医务室,换了替补上场,战术没了主心骨也随之失效,下半场对面计院一鼓作气扳回比分,顺利拿下比赛。 周以起跳投篮,篮球擦着球框落下,她懊恼地啧了一声。 李至诚捡到球,重新扔回她手上:“我说,你投篮那么差,当时怎么砸中人家的?” 周以耸耸肩:“我能说我一开始想砸他脸的吗。” 李至诚朗声笑起来:“说真的,那是老子整个大学最爽的时刻。” 昼夜交际时分,金红晚霞燎了天边的云,余晖下万物燃烧。 “我原本以为一个男人要动心,肯定是有人让他产生了保护欲或者征服欲。”李至诚扬起手臂,一个利落干脆的三分球,连框都没怎么擦碰。 ——“但原来,是因为感到被保护了啊。” 那天他穿过围堵的人群,看见孤身一人站着的周以,走过去问:“没事吧?” 周以拿出一张湿巾塞到他手里,认真地说:“如果我被他告的话,你要帮我赔偿。” 李至诚笑了,明知故问:“为什么我赔?” 周以瞪他,双颊羞红:“反正你赔。” 下半场的李至诚可谓意气风发,他是全队的指挥者,靠着大局观和及时战略调整,把对方摁在地上摩擦,彻底扬眉吐气。 球赛结束后,李至诚一下场就在观众席找周以的身影。 他甚至顾不上和队友欢呼庆祝,径直向她跑去。 “拿着。”李至诚把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递给她。 周以接过,却见他下一秒捏着衣摆,将上衣脱了下来。 她匆匆瞥到一眼男人紧致白皙的腰腹,立刻抬手用衣服挡住视线,羞恼道:“你光天化日耍什么流氓!” 李至诚把喝剩的矿泉水胡乱浇在身上,简单冲了冲汗,拿走周以手里的衣服给自己套上。 眼前没了阻挡,周以赶紧闭眼转身:“我肯定现在被他们骂死了,说我是外院的叛徒,说是你的卧底,怎么办?” 李至诚捏着她的后颈转正,让两人面对着面:“还能怎么办,把我送过来和亲能不能缓和一下两院关系?” ——“这大概是全天下最流氓的表白方式。” 周以评价道。 李至诚叉着腰喘气:“管他流不流氓,有用就行。” “而且笨比,是你自己没发现。” “什么?” 李至诚拎高身上的白色球衣,是他新买的,橙色勾边,胸前的数字还是21:“你当我为什么选这个数字?” 周以猜:“你那个时候21岁?” 李至诚摇摇头,揭开谜底:“笨比,是z和1。” 直男的小心思真让人无语,但周以还是愉悦地笑弯了眼睛。 某人不知羞耻地给自己标榜:“我带着它拿了那一届冠军,这应该是全天下最浪漫的表白方式。” 番外二 和乐翡的课程结束后,周以每个周末都在溪城度过。 李至诚有空就来接她,腾不出时间她就自己坐高铁去,不出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那座四季宜人的江南小城。 这天周以刚下车,就接到李至诚的电话。 “到哪了?” 周以回:“小区门口。” “我下班了,马上回来。” 周以顷刻喜笑颜开:“好的,等你。” 不过半个小时,听到楼道里响起脚步声,周以知道是李至诚回来了。 他走到门口却没拿钥匙开门,而是摁响了门铃。 叮咚一声响,周以边起身边拖长声音问:“谁呀?” 李至诚站着门后,面带笑意,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处。 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周以,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她的脸颊:“你老公。” 周以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着一个礼物盒:“这什么啊?” 李至诚换鞋进屋,把外套随手挂在架子上:“不知道,今天中午回家吃饭,我妈让我带给你的。” 周以一听,捧着那方盒跪坐在客厅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 李至诚的妈妈沈沐心是宜市人,曾经是紫砂壶名家,生病之后慢慢退隐,现在经营一家陶艺工作室,空闲时会做些小物件。 她送给周以的是一套仿生器紫砂壶,每一个都小巧玲珑,做成苹果、柿子、南瓜的形状,寓意吉祥,精致可爱。 周以把茶壶放在手里仔细观赏,又忍不住拿出手机找角度拍照,等会朋友圈好好晒一晒。 李至诚坐到沙发上,问她:“喜欢吗?” 周以用力点头:“喜欢!” 李至诚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周以一边在微信上和沈沐心道谢,一边戳了戳李至诚,疑惑地问:“你说你妈妈这么心灵手巧,你怎么就笨手笨脚呢?” 李至诚不服:“我怎么笨手笨脚了?” 周以嗤了一声:“你自己去看看我阳台上的花!” 李至诚无赖道:“那是它们自己品种的问题,我已经很精心呵护了。” 周以懒得和他争辩,把茶壶收好放进柜子里。 李至诚跟着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坏笑着说:“而且我手活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吗?” 修长手指从裙摆往里探,掐在腿根上。 周以被激起鸡皮疙瘩,腿脚一软,膝盖磕在玻璃柜门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动静。 她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李至诚托高抱起。 周以挣扎道:“晚饭还没吃呢!” 李至诚不为所动:“先浇花。” 精心灌溉又施肥,一朵灰粉玫瑰汲取养分,娇艳欲滴,摇曳生姿。 那位花匠亲身证明,他一点都不笨手笨脚。 李至诚端着炒饭进卧室的时候,周以正裹在被子里打哈欠。 他从衣柜里拿了一件自己的t恤给她套上:“吃饭了。” 周以揉揉眼睛:“我想睡觉。” 李至诚用勺子把炒饭喂到她嘴边:“吃完再睡。” 周以机械地张嘴、咀嚼、吞咽,半阖着眼,仿佛下一秒就能入眠。 李至诚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我妈今天问我,什么时候能见见你父母。” 周以反应了三秒,蹭地一下挺直身子,要说这个她可就不困了:“什么时候?” 李至诚笑了,把手边的水拿给她喝:“问你呀。” 周以捧着杯子:“可我接下来没什么假期了。” 李至诚似乎早就想好办法:“能不能挑个时间接他们来山庄玩两天?” 周以点头:“那明天我问问。” 李至诚捏了捏她的手背:“只是见个面,放轻松。” 还剩小半碗,周以说吃不下了,李至诚替她解决完。 她抱着膝盖,直直盯着李至诚看,蓦地出声喊:“老公。” 李至诚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怎么了?” 虽然平时玩笑打闹时也会用到这个称呼,但这是周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喊出来,感觉完全不同。 李至诚觉得胸腔里住了个小人,一会儿往他心脏上捶一下掐一下,一会儿又张开双臂拥抱住,酸胀又暖热。 周以眼里闪着碎星,轻轻开口说:“你是第一个会吃我剩饭的人。” 以前在她们家,不管吃得下吃不下,不管菜合不合胃口,盛到碗里的饭都得咽下去,不允许浪费。 所以周以不怎么喜欢白饭,大概是小时候吃到反胃的次数太多,留下阴影了。 李至诚点点她的额头:“第一个怎么了?以后可能还得吃一辈子。” 周以挪动着把下巴靠到他肩上:“我可能说过很多次,但还是要再说一遍,认识你真好啊李至诚。” ——无数个难过或快乐、倒霉或幸运的瞬间,我都感叹幸好还有你。 让悲伤失去效力,让幸福无限放大。 硬币项链被摘下放到桌上,挨着他的烟灰缸和一排粘土小人。 周以张开双臂抱住李至诚,笑着道:“你好像真的会魔法。” - 二零二零年的最后一天,周以把家里人接到了溪城。 一大家子,爷爷奶奶,大伯父大伯母,爸爸妈妈,还有周然。 接机那天的场面李至诚大概永生难忘。 他一八五的个子,怎么说也不算矮,但往周家男人里一站,瞬间就被压倒气势。 “你们家都什么基因?”路上,李至诚悄悄和周以咬耳朵。 周以拍拍他:“你别怂啊。” 李至诚用力攥着周以的手:“我没怂啊。” 周以快憋不住笑:“那你抖什么?” 李至诚瞪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看后面那位一米九二的厌世超模脸男人,压低声音说:“你管这叫一事无成相貌平平,只会抢你鸡腿吃的肥仔堂哥?” 周以耸耸肩:“他以前确实是啊。” 李至诚扶额闭了闭眼,心里默叹造了孽了。 到达山庄后,沈沐心替他们安排了一顿小别墅入住。 行李基本都是周然和李至诚帮忙搬的,周以和沈沐心带着老人们四处逛逛。 一楼客厅里,周然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给李至诚一根。 打火机蹭地一声点燃,两个男人不多话,站在门口安静地吞云吐雾。 烟烧至半段,倒是周然先开口:“上次闹了笑话,幸好你们俩没事。” 李至诚挑唇道:“丢人事就不说了。” 周然抖了抖烟灰,含着笑意说:“你把她拉黑了是吧?头次见那丫头这么着急。” 李至诚看向不远处小花园的周以,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灵感应,她也偏头向他看过来,冲他笑了笑。 周然说:“她一出去就是六年,也不常和家里联系,我们都还担心她找不到男朋友。” 李至诚夹着烟,声音里听不出过多情绪:“我倒是相反,我怕她找到男朋友。” 周然看向他,心领神会地一笑。 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除了父母,李至诚的爷爷奶奶和几个亲戚也都出席了。 包厢里快有二三十个人,周以头次见这么大阵仗,挽着李至诚的胳膊,紧紧跟在他身后打招呼喊人。 “别紧张啊。”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李至诚玩着周以的手指,“婚礼上要见的宾客可比这多多了。” 周以猛吸一口气,手脚哆嗦地更厉害:“能不办婚礼吗?” 李至诚坚硬否决:“不能,你当我半山腰的花房建了干吗?” 周以问:“干吗?” 李至诚的语气张狂,却又无比认真道:“当然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和你办个世纪婚礼。” 原先的紧张局促感消散,周以耸动肩膀笑起来,攥拳要捶他:“你他妈。” 李至诚抬起食指嘘了一声,提醒她:“注意形象,未婚妻小姐。” 周以清清嗓子,重新搭上他的臂弯,甜甜一笑道:“好的。” 那天高朋满座,酒过三巡,李至诚喝得有些高了。 屋外正是寒冬,天际一轮冷月。 他抓着周以的手,站到圆台上,橘黄色灯光将他们映得柔软温暖。 “周以说,我应该再正儿八经地和她求一次婚。” 李至诚张口之后,全场安静下来,齐齐笑着、将目光落在那对般配的情侣上。 “但是她不知道,我早就求过了,两次。”李至诚面向周以,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丝绒小盒。 “你二十岁生日那天,我送你一根项链和一个戒指糖,你以为糖是我路过便利店随便买的。但我不好意思告诉你,我是希望你在被法律认可拥有结婚权利的这一天,第一个想到的和唯一想到的,也许会在未来成为你丈夫的人都是我。” “我毕业那一天,你穿了一件白裙子,怀里捧着一束花朝我走过来,那天阳光很好,映在你身上好像披着白纱。你挽着我合影的时候,我和你说,这就是我们的第一张全家福了。” 李至诚牵着周以的手,单膝跪了下去。 “但我聪明的小学妹好像都没有听明白,所以这一次我决定实在一点。” ——“可爱多八块钱一个我也给你买,甜筒太腻给我吃,我的炒饭技术会越来越进步的,沓沓比起我已经更黏着你了,阳台上的花我保证好好照顾,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周以?” 在周以泪水模糊,更咽着要出声时,李至诚已经站起身,十分欠揍道:“你不可能不愿意的。” 他取出那枚闪着钻石的银圈,看起来是个不讲道理的混球,却颤抖着、小心地把它推向周以的无名指指根。 “套牢了就是我的了,不能再丢了。”李至诚吻在她手上。 在四周喧嚷热闹的起哄和祝福声中,周以揽住李至诚的腰,贴在他耳边说:“你的,丢不了。” - 那天是跨年夜,零点时周以许了三个愿望。 希望家人健康平安。 希望李至诚工作顺利,继续赚大钱。 以及,希望世间的重逢总是别来无恙。 番外三 上 李至诚第一次见周以,是在张远志的手机上。 不算高清的画质,还是从学校官网的报道上截下来的,画面中的姑娘站在主席台上,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黑发束成马尾,五官清秀,但因为脸窄颧骨高,又添了英气。 能在新生年级大会上作代表发言,成绩肯定不错,确实是聪明人的长相。 “哥,这个漂亮吧?外院的,那天社团招新认识的。”张远志两指放大照片,让人家的脸蛋占据整张屏幕,宝贝似的反复观看。 李至诚瞥了两眼便挪开视线,咬着吸管喝可乐:“还行吧,什么社团啊?” 张远志答:“跆拳道。” 李至诚呛得咳嗽两声,怀疑自己听错了,提高声音确认:“什么东西?” 张远志弹跳着挥了挥拳头:“跆拳道啊,你不知道贴吧里已经把她封神了啊?” 李至诚拿过张远志的手机凝眉审视起来,表示质疑:“就这样的?你们现在都喜欢御姐是不?” 张远志耸耸肩:“反正这是大势所趋,软妹只能骗骗十四五岁的小男生和你们这群上了年纪的老男人咯。” 李至诚把手里喝空的易拉罐砸过去:“滚蛋,十八岁了不起啊,我也九零后好不好?” 当天晚上,耿耿于怀的李至诚登上学校贴吧,找到张远志说的那篇帖子。 几百层楼,带各种偷拍图的、发表小作文表白的、也有求问□□号的,他就当看笑话图个乐呵。 直到爬到第314层楼,李至诚停下滚动鼠标的手指。 “理性讨论,你们敢和周女神表白吗,我不敢,感觉她会赠我一个白眼。” “白眼?我觉得她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1,反正我不敢。” “哪个勇士改天去实践一下,我想看女神冷脸拒绝人的样子。” “楼上xp也太奇怪了吧?我只是想被女神高抬腿踢一下。” “你他喵不是更奇怪!” ....... 李至诚一边看一边乐出了声,同时又不禁感叹,看来时代在变,审美趋势也变了。 他们那一届的贴吧女神是艺院的一个女孩,眼睛又大又圆,像颗黑葡萄似的,一笑起来更是甜得要命。 室友云岘催他快去洗漱,马上熄灯了。 李至诚“欸”了一声,叉掉网页把电脑关机。 睡前,他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子问:“欸云岘,你喜欢软妹还是御姐啊?” 云岘开着小壁灯在看书,头也不抬地回:“都不喜欢。” 李至诚被噎住,就知道问他等同于白问,他又踹了踹挡板,问隔壁床的蒋胜:“胜子,你喜欢软妹还是御姐?” 蒋胜思考后回答:“看做女朋友还是做女神,女朋友软妹,女神的话御姐。” 李至诚愣住:“还分情况呢?” 裴文远说:“那当然,桃花和白莲能一样吗,前者亵玩,后者远观。” 李至诚眨眨眼睛,平躺在床上,兀自嘀咕:“是吗。” 半年后在花坛边上意外相遇,李至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眼认出那姑娘来的。 明明只是看过两眼照片,后来张远志也不在他面前经常提起,他的喜欢或者说好感只维持两个月不到,就以“她看起来太难追,不好对付”为理由放弃了。 但李至诚就是认出那是周以。 他走到宿舍楼下才发现钥匙丢了,思来想去应该是推自行车的时候从裤袋里掉了出来。 沿原路折返回去,原先停车的地方有个女生蹲着打电话,他隐约看见一半钥匙被她踩在脚下,刚要说声“麻烦抬下脚”,她就突然开始大哭。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李至诚被吓一跳,犹犹豫豫地收回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就这么傻站着陪人家哭了十多分钟,喂了蚊子三个包,偶有过路人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他,李至诚赶紧摆摆手:“我不认识她,不关我的事。” 在那姑娘抬手要捶自己脑袋的时候,李至诚没多想,纯粹出于本能反应上前拦住。 “欸欸欸,小心把人打傻了。” 她停了哭声抬起头,那是一张泪水模糊、双颊通红的脸,实在不能算漂亮,狼狈又可怜。 李至诚摸了摸裤兜,纸巾是今天晚上在校外吃炒面的时候随手塞进去的,皱皱巴巴,他递过去,说:“擦擦吧,别哭了。” 那姑娘却非常不识好歹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看什么看?” 李至诚简直要被气吐血,抽了一张纸,直接俯身往她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指腹无意触到她的皮肤,柔软而湿漉,滚烫的温度,那块被擦过的地方泛起消不下去的异样感,比蚊子咬的痒还让人难以忍受。 明明做的时候不带什么心思,但李至诚突然心猿意马起来。 他蹩脚地开始搭讪:“欸,你是那个外院英语系的学妹吧。” 姑娘冷漠地回:“我确实是英语系的。” 李至诚笑了一声,果然名不虚传,挺高冷的,可是刚刚人设就已经崩了呀小学妹。 五月初夏,月朗星稀,夜晚的风潮湿闷热,他挠了挠手臂上的蚊子包,站起身说:“走吧,庆祝我找回宿舍钥匙,请你吃个冰淇淋。” 可爱多四块五一个,雪碧两块五一瓶,周以不知怎么的破涕为笑,李至诚起初觉得她莫名其妙,后来也跟着一起笑。 两个人站在街口笑了十分钟,连小卖部老板都疑惑,到底是喝了雪碧还是白酒,怎么跟俩二缺似的。 什么池中白莲高不可攀,回去的路上,李至诚转着钥匙想,那就是一个有趣的普通姑娘,会哭会笑,情感鲜明而充沛。 哪里高冷?又哪里不好对付。 并且他有些意外地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可爱法。 无需粉红、毛绒,那些柔软的一切,就这么一下,不偏不倚不轻不重地就戳中了他的心。 李至诚万万没想到,不到一个礼拜他就又和周以遇上了,在网吧,她穿着宽大的t恤和肥裤衩,捧着一桶泡面吃得正香。 那家网吧离学校有四五公里的距离,但环境和设备很好,主要是老板娘做的卤肉饭一绝,所以他有空就来这,学校外面那小网吧太乌烟瘴气了。 四目相对上,李至诚嘴里还叼着烟,但拿打火机的动作只完成一半。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他脑子糊涂了,掏出刚放回去的烟盒问她要不要来一根。 周以像是这里的常客,和隔壁高中生在玩刀塔,李至诚不喜欢这种moba游戏,他更爱枪战类的。 衣着随意素面朝天,在网吧里吃泡面打游戏。 这就是新晋贴吧女神? 李至诚勾了勾嘴角,坐到周以旁边,问她:“下午没课?” 周以把耳机摘下挂到脖子上,诚实地说:“有节思修。” 李至诚眯着眼打量她:“好学生也逃课啊?” 周以挠挠头发:“今天小组展示,不上课......” 李至诚拖长尾音哦了一声:“我懂。”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边的泡面桶上:“就吃这个?” 周以专注在屏幕上,键盘摁得噼里啪啦响:“嗯。” 李至诚嫌弃地撇撇嘴:“老板娘做的卤肉饭很好吃,以后可以尝尝那个,垃圾食品少吃。” 周以敷衍道:“嗯嗯,知道了。” 李至诚看她玩得投入,不再多言,和老板下完单,给自己的电脑开机调试设备。 一碗香喷喷的卤肉饭端上来,旁边按键盘的声音停止了,周以皱起鼻子嗅了嗅,目光锁定香味来源,眼睛跟着看了过来。 卤肉淋满汤汁,肥瘦适中,酱香浓郁,看上去就很下饭。 李至诚捕捉到她的小表情,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用勺子舀了一勺饭,拌好汤汁,又在上面夹了一块肉,举过去说:“尝一口,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周以抿了抿嘴唇,犹豫两秒,张开嘴凑了上去。 李至诚笑着问她:“好吃吧?” 周以嘴里塞得鼓鼓的,眼睛都亮了,用力点头以表认可。 李至诚找老板又要了一把新的勺子和小碗,分了一半过去。 看他要把卤蛋也夹过来,周以伸手拦住:“我不吃鸡蛋。” 李至诚便收回手,顺口问:“鸡蛋过敏?” 周以摇头:“就是不喜欢吃。” 李至诚点点头,记下了。 小半碗卤肉饭,周以没客气,美滋滋地享用起来,末了对李至诚说:“谢谢学长。” 李至诚佯装不满道:“就这样?” 周以想了想,又严肃地补充:“你今天很帅。” 明明夸得这么不走心,但李至诚嗤地一声就笑了。 一局游戏结束,周以从座位上起身,几分钟后再回来,手里拿了两瓶可乐,一瓶放在李至诚手边,什么话也没多说,重新戴上耳机回到虚拟世界。 李至诚喜欢把指甲剪很短,拨了几次也没拨开拉环,在他逐渐烦躁的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手,接过易拉罐,轻松摘下拉环后递还给他。 清脆的一声响,带起细密的气泡声,就好像他此刻的内心世界。 李至诚抿了一口可乐,想说句什么,但看她这么认真,又不忍心打扰。 过了会儿,他问周以:“明天还来吗?” 周以摇头说:“明天满课。” 李至诚哦了一声。 周以看过来,又说:“周六行吗?” 她指了指李至诚的电脑屏幕:“你刚刚那个,是瞬狙?” 李至诚纠正她:“严格地说是闪狙,闪现加瞬狙,怎么样,帅吧?” 周以点点头,捧着可乐瓶,诚恳道:“我也想学,但我枪战类的游戏玩得不太好,你能教我吗?” 李至诚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欣然应允:“好的没问题,学长包教包会。” 那家网吧的名字叫“密约”,十分应景,从此他们有了一个只关于彼此的秘密约定。 这一个月,李至诚出没在网吧的频率断崖式增长。 脑子灵光的人学起东西来也快,他不算手把手地教,只是提点两句,周以就能很快听懂并改进。 闪狙考验手速和预判能力,李至诚让她先从甩狙练起。 周以的操作水平一般,但突出在意识和反应,有的时候还就得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左前掩体后有人。”周以双手离开键盘,擦了擦掌心的汗。 李至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他也注意到了,看样子是落单的孤狼。 耳机里,周以带着隐隐兴奋说:“学长,看我。” 预判位置、瞄准对象、闪现走位、开枪射击,整个过程在眨眼之间完成。 随着敌人击毙提示音一同响起的是周以的欢呼:“yes!” 李至诚都没来得及为她紧张,这就成功了,他弯唇笑起来,夸道:“牛啊,出师了。” 周以搓搓脸,骄傲道:“这一枪我可以吹一年。” 闪狙的成功率低,确实值得吹。 李至诚清清嗓子提醒她:“那不也得看谁教的好。” 周以朝他嘻嘻一笑,去冰柜里拿了两盒冰淇淋。 “噢,那个学长,我马上期末周了,得断网戒游戏。” 李至诚点头,问她:“暑假什么时候回家?” 周以回:“七月六号,机票已经买好了。” 李至诚在心里算了算,那得将近两个月见不到面。 周以叼着木棒,斜眼瞥向他:“我四号考完,五号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我想去坐摩天轮......” 李至诚回望过去,她却迅速挪开视线,他看见她的脸颊泛起了红。 自己提出邀请,又自个害羞上了。 李至诚低笑了声:“好啊。” - 盛夏的石景山人山人海,李至诚看着排成长龙的队伍,腹诽怎么会有人把游乐园列为最佳约会地点,这一下午能玩到一个项目吗?纯粹热锅下饺子。 “热不热?”他低头问周以。 女孩双颊被晒得红扑扑的,刘海被汗沾湿贴在额头上。 周以那天穿了一件浅紫色的泡泡袖连衣裙,清纯甜美的风格,少女感十足,她意外地合适。 李至诚当时就想,这姑娘的漂亮不胜在一眼惊艳,而胜在淡妆浓抹总相宜,所以格外耐看。 周以朝他摇摇头,往旁边退了一小步,拉了拉他的衣袖说:“你站过来一点。” 为了躲避日头,两个人贴得很近。 李至诚垂眸看着她的发旋,问:“除了摩天轮还有什么想玩的?” 周以拿手扇着风:“没了,要不坐完咱吃冰去吧。” 李至诚应好。 周以说:“我今天要吃芒果冰,大碗,双份芒果的。” 李至诚笑了声:“怎么感觉一说冰就没这么热了呢?” 周以立刻重复:“冰冰冰冰冰冰冰。” 李至诚嘴角的弧度更大,抬手摁了下她的脑袋:“就你机灵。” 一坐进摩天轮的轿厢,周以长长呼了口气:“终于啊。” 李至诚干咳了声摸摸脖子,却陡地心不在焉起来。 他计划了一整晚,在纸上打了草稿,还逼着云岘帮他修改润色了一番,就等着今天在摩天轮上表白。 两个月太长了,他必须拿到颗定心丸才能放她走。 摩天轮缓缓上升,李至诚的心绪随之抛高,不安又躁动。 他正把稿子默背到一半,手背上一暖。 周以抓着他的手,担心地问:“学长,你是不是恐高啊?” 李至诚啊了一声。 周以掰开他的掌心,一脸忧愁:“你都冒冷汗了,你早说啊,早说我们就不坐了。” 李至诚张口失语,决定将错就错,随她这么牵着。 摩天轮将近最高点的时候,不仅是整个园区,全城风景都能尽收眼底。 从高空中俯瞰这座城市是种奇妙的感受,可见高楼大厦,可见繁华街道,可见绿林河流,凌越在其之上,又好似被来自地心的吸引力拉拽着。 掌心相贴,体温逐渐趋同,李至诚快分不清这到底是摩天轮还是过山车。 原本要说的话已经全数忘光,他正懊恼,却蓦地听到周以出声说:“可能我现在看起来有点趁人之危,但请你闭上眼睛准备好。” 他愣怔地抬眸,看见周以倾身凑了过来。 她轻声数着倒计时:“三、二......” 摩天轮达到顶点,李至诚的心跳亦是。 女孩的嘴唇触感柔软,轻轻地贴过来,像是含了一口甜丝丝的棉花糖。 风扇的凉风吹在皮肤上,李至诚浑身发烫。 那是一个生涩含蓄的吻,持续的时间不算久。 分开时,周以抽走了手,低着头坐回原位,缠抖着声音开口:“我......” 李至诚急切地制止她:“闭嘴。” 那语气听起来有些凶,周以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慌慌张张地道歉:“对不起!我......对不起......” 李至诚胸膛起伏平复呼吸,他抓过她的手扣在掌心,无奈又甜蜜地笑:“我是说,表白还是让男人来吧,行不行?” 周以埋着脑袋点点头。 “那天在食堂,看见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周以抬起头,有些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一茬做什么。 李至诚捏了捏她的手背:“为什么?” 周以挠挠脸,实话实说:“就是如果和你打招呼,我不知道要怎么和室友介绍你。” 李至诚叹了一声气,装委屈卖惨:“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可受伤了。” 周以瘪嘴皱起脸,小声说:“对不起。” 李至诚掐着她的脸蛋捏了捏:“以后就说这是你男朋友,聪明又帅气,你真是太有福气了。” 周以点点头,学着他的抑扬顿挫重复道:“我真是太有福气了。” 李至诚失笑,在她撅高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周周以以,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不知道摩天轮的传说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的姑娘给了他一个最浪漫的开篇。 从那一天开始,李至诚喜欢上这个骄阳似火、万木葱茏的季节。 -tbc 番外三 下 周以二十岁生日那天,适逢英语演讲的决赛。 早上在会馆外,李至诚从口袋里摸出小方盒,取出项链给周以戴上。 那是他花了心思准备的礼物,一枚旧硬币,背面是戴皇冠的玫瑰花饰,面值20便士,年份是她出生的那一年,1992。李至诚找了家工作室把硬币重新抛光打磨,串成项链。 他扣上扣环,替她整理好头发,对她说:“别紧张,你学长我会魔法的,现在给了你加成,只管往前冲。” 周以摸着硬币,眉目舒展嫣然一笑。 李至诚又把兜里的戒指糖塞到她手里:“还有这个。” 周以拿起看了看:“糖啊?” 李至诚说:“补充糖分有利于思维运转。” 周以拆开,把钻石戒指造型的草莓糖套在手指上,展开手掌举到李至诚面前:“这都是我小时候吃的了,好大颗哦。” 李至诚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周以是第三个演讲的,面带微笑上台后,她自信从容地开口,丝毫不怯场,光是表现力就加了不少分。 那篇稿子李至诚听她念叨着背过几句,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完整版。 她演讲的主题是“whyismarriagethefinalityofromance?” ——为什么婚姻是浪漫的终结。 周以运用演讲技巧,让这个话题并没有被沉重压抑地探讨,甚至有几处她的诙谐调侃让全场都哄笑起来。 李至诚坐在台下注视着她,却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酸涩和揪扯。 骄傲欣慰于她的聪明、独立、坚韧。 又心酸地意识到,这个女孩并不是他能放进玻璃罐里珍藏的玫瑰,她是有自我意识的风筝,她会飘远,会飞走。 李至诚难过又矛盾,他想紧紧拽着那根细线,将其占为己有,又希望风筝能不停往上飞,去更高的天空。 那天周以拿了一等奖,下台后飞扑进他的怀里,眼里笑意充盈,蹭着他的脖子求夸奖:“我棒不棒?” 李至诚揉揉她的头发,吻在她的额角:“太棒了,学长带你去吃大餐。” 周以说要喝酒,这次李至诚没拦着。 七月中旬,暑气最盛的时刻,川菜馆里热闹喧嚷,充斥着周以最喜欢的烟火气息。 走出饭馆的时候,天还未全黑,黄昏落日,世界金黄灿烂。 看周以脚步虚浮,李至诚有些后悔了,小半斤白的呢,她自称酒量好,还是有些醉了。 把人背到背上,李至诚托着她颠了颠:“一米七几的个子,怎么这么轻?” 周以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口齿含糊地说:“怎么,嫉妒我吃不胖?” 李至诚哼了一声:“我才没。” 周以往前拱了拱,和他脸贴脸,她的脸颊滚烫又柔软,呼出的暖热气息拂了过来。 “学长。”周以黏糊地说,“我跟室友说了,我今天晚上不回去。” 李至诚呼吸一窒,装作没听懂:“什么意思?” 周以闭嘴不吭声了。 李至诚停下脚步,侧了侧脑袋:“把话说清楚,学长笨,听不懂。” 周以埋在他的颈侧,嗫嚅着开口:“我已经二十岁了,是不是可以做点少儿不宜的事了?” 李至诚在24小时便利店的门口把周以放下,独自一人进去,几分钟后再出来,往她手里塞了一支可爱多。 进屋后,周以还没吃完,就被男人压在墙上含住双唇,连带着那口甜腻的雪糕。 李至诚哑着嗓子,有些后悔道:“就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 周以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过来:“喝酒壮壮胆嘛。” ...... “生日快乐,小寿星。” 项链躺在她白皙泛红的肌肤上,李至诚吻过硬币,一路向上,最后落在她挂着泪珠的眼尾。 凌晨两点,屋里持续一整晚的高温终于逐渐冷却。 周以趴在李至诚的怀里,戳了戳他的心口:“你们男人不是会有贤者时间吗?” 李至诚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嗯?” 周以说:“就是会怅然若失,会空洞冷淡,事后站在窗边,望着夜景抽根烟那种。但是你却一直抱着我欸。” 李至诚笑起来:“我这么爱你,还怎么做贤者?” 周以猛吸一口气,拉高被子遮住脸,瓮着声音抱怨:“你干嘛突然说肉麻话!” 李至诚也掀开被子钻进去:“是不是还不困,还不困再来一次。” 周以捂着酸胀的小腹翻了个身,赶紧认输:“用不着用不着,睡了睡了。” 李至诚从背后揽住她的腰,把人拢在怀里:“睡吧。” 安静了半晌,昏暗中,周以又睁开眼睛:“你还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在花坛边上,那天我哭得很惨。” 李至诚迷糊地嗯了一声。 “还有在密约,那天我逃课出来打游戏,特地跑到一个离学校远一点的网吧,其实是因为我遇到了点烦心事,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周以摸到腰间李至诚的手,搭了上去,“好神奇啊,每次我一不开心你都会出现,你是不是真的有魔法,你其实是老天爷派给我的守护神。” 李至诚被她的说法逗笑:“嗯,我是你的守护神。” 那时的周以是个热爱文学的理想主义者,她年轻浪漫,富于幻想,认为所有的问题都能找到答案,所有困难都会迎刃而解,这个世界精彩纷呈,结局总是美好。 李至诚就这么看着她,跌进了夏天。 - 随口一句“守护神”,却真的让李至诚生出使命感和保护欲。 至少在周以面前,他希望自己永远是强大、可靠、无所不能的样子。 这也许是男人的通病,他们不愿意展示出自己的脆弱,所以逞强,所以强颜欢笑。 李至诚在大三的时候得知母亲身体不太好,但是家里没和他细说,他起初也没想到会是威胁生命的程度。 父母在不远游,这话真得体验过后才明白。 他很幸运,家庭生活从来和谐幸福,连青春期都没和父母闹过矛盾,母亲总是温柔和善的样子,她身上有典型的江南风韵。 那是李至诚第一次看见那样歇斯底里、偏执又脆弱的沈沐心。 “你和小周提了没啊?等她毕业就先结婚,她愿不愿意来这边生活?” 沈沐心躺在病床上,见到他开口第一句总是这个问题。 李至诚叹了声气,后来连搪塞都懒得搪塞,置若罔闻。 沈沐心自顾自地念叨:“你俩呢趁着年轻先生个孩子,再慢慢忙事业也行的,咱家又不缺钱,她要不想工作也行。” “妈。”李至诚的语气带着不满,“她不是那种姑娘,你能不能别再提这事?我俩到了该结婚生孩子的时候自然会结会生。” 得不到儿子的理解,沈沐心顷刻红了眼睛,带着哭腔着急道:“可是妈妈还能活多久啊?” 李至诚觉得头疼,疲惫地喊:“妈。” 沈沐心更咽道:“诚诚,妈妈不想带着遗憾走。” 雪白的床单,蓝色的病号服,苍白憔悴的面容,母亲小声啜泣的画面像块巨石,落在李至诚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天晚上,和周以日常通话时,李至诚犯了糊涂,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他明明知道周以为了出国读研的机会有多努力拼命,却还是出于私心试图挽留。 像被推倒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此后一切崩盘。 电话里哭喊的周以让李至诚想起了病房里的沈沐心,那个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切的年轻男人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他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了,他开始害怕,二十多年来头一遭活得那么困顿无助。 李至诚和周以依旧会每天打一通电话,但时长越来越短,聊的内容也越来越平常,都怕再触到雷区,所以如履薄冰,但这样太累了。 也许异地恋的结局就得是如此,初恋也都是无疾而终的。 他们没有细碎不休的争吵,就是忽然这么一个夜晚,在公交站台的昏黄路灯下,他们知道他们走不下去了。 分手后,李至诚倒也没颓废,家里沈沐心生着病需要人照顾宽慰,他还有学业、工作。 成年人哪有空闲哪有精力失恋,他必须得一刻不停地挺直腰背,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曾经的室友蒋胜没读研,早早进入职场,最近谈了个新女友,在微信上一个劲地向李至诚取经,问他和女孩出去约会都有什么注意事项。 李至诚却无法作答,他回想起来,他和周以最常呆的地方就是网吧。 也不总是一起打游戏,英语系课多作业多,经常是周以在他旁边安静做作业,饿了再一起去周边觅食。 李至诚突然觉得他对他家姑娘太不好了,哪有人自己打游戏,让女朋友在旁边陪着的。 蒋胜又问他,送花要送什么,红玫瑰会不会太俗。 李至诚同样回答不上来,他很少买花,唯一一次精挑细选就是周以毕业那天。 他以前总觉得周以不会在乎这些,但转念一想,哪有姑娘会不喜欢收到鲜艳漂亮的花束。 和蒋胜匆匆结束对话,李至诚下楼买了两听冰啤酒,大口灌下,想压住心头烦乱的情绪。 周以很少向他要什么,她总是省心懂事,不会黏人,但会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钻进他怀里索取拥抱和亲吻。 麦芽的气味蹿在口腔里,他想起周以不喜欢啤酒,她就喜欢烈的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川渝女孩都这样。 李至诚红着眼眶,站在蚊虫飞舞的路灯下,摸出手机,点开已经沉寂许久的聊天框。 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要摁下哪个字母。 说什么? 他思考了许久,最后选择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候。 ——伦敦今天有没有下雨? 让李至诚没料到的是,那边很快就回复。 她说:下了,小雨下了一整天。 他把喝空的易拉罐捏扁扔进垃圾桶,摁熄屏幕回了家。 - 张远志也回了江浙沪发展,考研考在j大。 李至诚约他一起喝酒,吧台边上,他刚下班,还穿着板正的衬衫西裤,张远志一见他就说:“哥,你现在好斯文败类!” 李至诚笑骂道:“滚蛋,会不会用成语?” 张远志掏出手机对着他,说要拍张照留个念。 李至诚不明白苹果公司为什么要把屏幕越做越大,他清楚地看着张远志把照片发给了备注为“周以”的联系人。 两人喝酒碰杯,随意交谈,聊申城聊北京,聊大学聊职场。 “欸哥。”突地,张远志话锋一转问,“你和周以真掰了啊?” 李至诚明显地失神一瞬,抬杯抿了口酒,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远志说:“真没可能了?我们大家可都以为能喝到你俩的喜酒呢。不就闹个小矛盾吗?过两天气消了把人哄回来就行。你俩异地都能坚持两年,这样结束多可惜啊。” 李至诚放下杯子,嘴角挑起若有似无的笑,他搭着张远志的肩,拍了拍,开口说:“你能和我保证说,我李至诚将来娶的老婆一定是她吗?你能和我保证,在她周以为主角的故事里,我就一定是那个男主人公吗?” 李至诚说完,又自己否决道:“不能。” “如果今天有个人在我面前打包票,说你俩不管怎么样肯定都能修成正果,那她去哪我都会追着不放。但不是这样啊,她在那边会遇到谁,会喜欢谁,会被谁喜欢,我不知道。我现在去拽着她,两个人再折腾个几年,重蹈覆辙一遍怎么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她的正确选项,我也不敢再错一遍了。何况人又不是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也许她已经遇到下一个了,更好更适合她,我总不能挡着她奔向未来的路。所以算了吧,不折腾了。”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李至诚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张远志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惋惜地叹了声气。 这是后来李至诚唯一一次在别人面前谈起这段感情,像做了段结束语。 时间把生活翻新,人总得朝前看。 不过和其他分手后的情侣不同,他们并没有成为陌路人相忘于江湖。 一句伦敦下没下雨,好似凿破了冰墙,他和周以的联系慢慢频繁了起来,说不清是谁找谁多一点。 毕竟在成为恋人之前,他们本身就是契合的朋友,他们有一致的三观、共同的爱好,能秒懂对方抛出的笑梗,一来一往地打趣。 这样的人出现在生命里,是很难得的,这也是一开始他们吸引彼此的地方。 恍惚间,李至诚觉得他们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除了感情,他们又几乎无话不谈。 前上司是个和李至诚极不对盘的男人,而有趣的是这人也只比他大三岁,但他们的观念想法却时常南辕北辙,这很痛苦,因为作出妥协的人总得是他。 一份倾注心血的产品策划方案被严词驳回,李至诚知道他和这家公司是彻底没缘分了。 待不下去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呗,他要是不想再做it,大不了回去帮老爸打理家业。 辞完职走出公司那一刻,李至诚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清新。 之前有个ip项目他觉得挺有前景,但那个傻叉上司没看上,他打算去联系一下画手,如果拿到授权,就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晚上和周以开黑时分享这个想法,李至诚没说和前上司的种种纠葛,只说:“以后就自己做老板咯,大家都听我的。” 周以羡慕道:“你真开心,我最近快倒霉死了。” 李至诚问:“怎么了?” 周以叹声气,开始一长串的抱怨,突降大雨被困在教学楼,还未保存文档电脑突然黑屏,伦敦冬天真是冷得要命,感冒了却发现自己吃不起药,室友又凌晨才回来把她吵醒...... 耳机里,周以丧气地说:“我怎么这么衰啊,就没一件好事。” 李至诚沉默地听着,一句“那破地方待不下去就别待了,赶紧回来行不行”憋在喉咙口,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看着周以研究生毕业,看着她继续读博,翻看无数遍朋友圈,却没勇气问一句:“那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他退回到学长、朋友的界限后,跨不出去那一步,时间越久越难开口。 再没有定心丸了,李至诚提心吊胆地过着那六年,怕突然有一天她的朋友圈里出现一个陌生男人。 知道周以回国后选择留在申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喜悦。 那种情绪很复杂,笼罩在表面的是层深灰色的无措。 姜迎问他,你们俩明明都很清楚对方的心思,为什么不复合。 李至诚想,那不一样了。 像人怕水怕蛇怕高,一旦某样事物被设定为具有伤害性,人就会产生自我保护机制。 分手那天她把他推开,她的躲避和后退,连李至诚自己都没意识到,那道刻在心上的痕迹有多重多深。 周以来申城是出于什么心思,其他人一看就知道。 但李至诚当局者迷,他不是不信,他是不敢信。 曾经只需要相互喜欢就能在一起,其他事情都不成问题。 但现在不一样,他需要一份坚定的、比以往多出很多倍的爱才能说服自己放下心。 他其实也有个缠绕的心结。 但这次不同的是,李至诚无比确定,他和周以的复合只是差了个契机。 他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次,需要把曾经遗留的问题解决,再好好地、重新走到一起。 民宿房间里周以说那些话刺他,他知道这是坏毛病又犯了,周以一不高兴,说话就会不由自主地难听,李至诚一直觉得这无关痛痒,女孩子嘛,总是口是心非的。 所以那天他只是冷了声音提醒她:“这么多年不是我在死缠烂打你,是你离不开我。” 第二天上午李至诚回到房间门口,想着过了一晚上她的情绪应该平静下来了,他们可以好好地聊一聊,结果就发现那人已经跑了。 走廊里,李至诚的计划和原先的美好预期被一条语音冲击得支离破碎。 陌生男人的声音,亲密的称呼和欠揍的语气,李至诚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血压狂飙。 不知道算不算情场失意职场得意,一天后他收到峻硕科技的邮件,说那款mr产品他们公司很感兴趣,希望能进一步详谈。 李至诚逼着自己抽离出感情,全部心思投入在工作中。 连续加了四天的班,会议进行到一半,中途休息时他捧着咖啡杯发愣,秘书喊了他两遍才回过神。 贝妍把手机递给他:“老板,手机响了。” 李至诚接过,见来电人是云岘,他说店里有个自己的包裹,让他下了班来取。 在看到周以的那一刻,其实李至诚就已经不生气了。 他把人带回家,想着等这两天忙完就好好把感情的事理清楚。 却忘记那姑娘心思敏感,容易想太多。 他忙昏了头脑,走错房间,却歪打正着,给了两个人倾吐心声的豁口。 把人抱在怀里擦眼泪的时候,李至诚想,他总喜欢做计划,希望一切按步进行,但每次都被周以意外打乱。 摩天轮的表白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但回过头来看,一切又似乎发生得刚刚好。 回到床上,周以钻进他怀里,还是喜欢一条腿架在他身上,一点也没变,李至诚心里缺了一块的地方终于被补齐。 他的夏天,挟着咸湿的海风,终于回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