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璀璨》
Scent of a Woman
“余小姐,公关公司那边传真过来场地的情况,我已经和酒店那边沟通过了,确认了宴厅的布置和宴会的安排。还有,Marilyn的秘书打过电话,如果您听到留言,请给她回电。”
“文昕,怎么又转到秘书台?我下周三生日,咱们挑个地儿好好FB吧,不带帅哥不准来!”
“余小姐,您好,我是博胜店的小杨,您的车已经修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来取?”
“余小姐,费峻玮关机已经超过八小时,他的助理、保姆统统不知道他的去向,如果您听到留言,请速回办公室!”
“余小姐,请速回办公室!”
“文昕,我是Marilyn。请你马上、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
文昕终于挣扎着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拨出电话:“Vickie……”
Vickie听到她的声音简直如获至宝:“文昕,Marilyn到处找你,还有更要命的是费峻玮不见了,现在全体人仰马翻,Marilyn快抓狂了……”
文昕屏住气:“我知道了。”床上的男人终于被吵醒了,他懒洋洋翻了个身。文昕虽然穿上了衬衣,却没来得及扣好扣子,露出腰下一截白皙的肌肤,真正的如凝脂般。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柔软的肌肤上轻轻划过,仿佛是小孩子淘气。她怕痒,狠狠瞪了他一眼,电话里Vickie还在小声地告诉她Marilyn怎么发飙、怎么难以应付、怎么焦头烂额。
确实,这是荒唐而无稽的一天。虽然今天是周六,虽然她已经连续加班三周,虽然她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时,虽然他还和三年前一样帅、一样迷人,但这一切都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再次和这个男人上床的理由。
没错,再次。
西谚说,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是不可救药的傻瓜。而中国有个词,叫重蹈覆辙。
文昕快速地扣好衬衣的扣子,穿好裙子和外套,然后三下五除二地绾好头发,一连串动作看得床上的男人似乎颇为不满:“每次你都这样急不可耐的想离开我。”
他的发音有一点点平卷舌不分,但仍旧透着悦耳的磁性。上帝把这个男人造出来,就是用来陷害女人的。
她面无表情地纠正他:“‘次’是平舌音,唱歌的时候千万记得别唱成‘赤’。”
他笑起来,露出招牌的洁白牙齿:“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跑调天王,不介意平卷舌不分。”
一点做偶像的自觉性都没有!
文昕不再理睬他,开始找自己的鞋子。被这男人随手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记得他把她狠狠地按在墙上,吻得她欲仙欲死。没错,欲仙欲死。不枉前一阵子某娱乐频道搞了个“你最想亲吻的男人”排行榜,结果短信投票他名列第一。
看他拥着被子懒懒地靠在床头,随便一个姿势就可以拍下来扔给杂志去当封面。人长成这样帅真是天怒人怨鬼见愁,她琢磨要不就拿手机拍两张,万一他再纠缠她,她就威胁他泄出去成第二个“艳照门”。
她还在琢磨要不要揭开被子再拍,他却忽然将被子一揭,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坦裎相见,吓得她大叫一声跳到一边:“你干吗?!”
“穿衣服。”他无精打采,“你都要走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冷嘲热讽:“你要再不开手机只怕天都要塌了。Marilyn已经发飙了,求求你给公司各位同事留条活路吧,尤其是我。”
他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眼中竟然满是黯然,或许是演技太好。这家伙唱歌跑调,可是演戏一流,年纪轻轻还拿过影帝。她还在警惕地看着他,他已经重新回过头去,慢吞吞地套上T恤,声音在衣服下显得闷闷的:“那我呢?”
文昕很想踹他,装起可怜来真是要多少演技有多少演技,下次开会的时候提议让他去演苦情戏好了,反正手头正好有几个本子,有一个还是著名的影视公司,现在市场缺小生缺得厉害,大家早就对他垂涎已久。她可以说让他尝试拓宽戏路,哦不,还是说需要转型好了。
她丝毫不介意公报私仇。
一不留神他就又跟牛皮糖似的贴上来:“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她拍开他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冷面冷心地答:“马上,Marilyn一定会拎你去臭骂的,我会回公司看热闹。”
他哭丧着一张脸:“太狠心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才刚刚……”
她把脸沉下来,他很知趣地闭上嘴,乖乖去继续穿衣服。
走时他先离开,照样帽子、围巾把脸一遮,腿长步子又快,钻进停车场就消失了。她磨蹭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打车回公司去,一进大门发觉连前台小姐都屏息静气。Vickie告诉她:“费峻玮终于找着了,被Marilyn骂到狗血淋头……”
“他去干吗了?”
“他自己说突然馋了去吃农家菜了,还说山里没信号。Marilyn会相信吗?这不,还在骂他呢!”
Marilyn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她加快步子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去,想起几个钟头前这个男人几乎是愤怒地与她对视:“我费了多少力气才可以单独见到你,你知道吗?”
对于他而言,侥幸从公众的视野中逃开,避过一切狗仔队和二十四小时贴身的助理、保姆,到底有多艰难,需要如何费尽心机才可以,其实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一时心软,所以她才会鬼迷心窍。
Vickie把刚接到的牙膏广告拿给她看,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心神不定,打了几个电话跟广告公司沟通,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纸上记下了些什么,就听到“咔嚓”一声,Marilyn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Marilyn和他一起出来,助理和保姆都迎上去,保姆还拿着一件外套。Marilyn一边看着他换外套,一边继续痛心疾首:“如果有任何负面的消息出来,我唯你是问。”他露出横扫无敌的招牌微笑:“吃农家菜会有负面消息吗?”
Marilyn“哼”了一声,指了指他脖子里的围巾:“这是什么?为什么不是我们赞助商的品牌?”他笑得像个羞涩小男生:“我想要是围着一万多块的围巾去吃农家菜,那才会出负面消息呢。”
Marilyn直接被他气死,跑回办公室摔上门不再理他。助理跟在他后头似乎在苦笑。他经过企宣部的时候却有意停了一下,跟她打招呼:“余小姐!”
她朝他露出个不冷不热的笑容:“费先生。”其实连Marilyn都叫他小费,公司上下都喜欢他,小费小费的一直叫。他的fans都热爱这个昵称,一遇上活动比如首映宣传什么的,全场高呼“小费小费我爱你”,那场景简直是波澜壮阔。她曾无数次见到有人痛哭流涕,只是因为他的一握手或者展颜一笑,甚至只是遥遥投向这个方向的眼神。
套用《梅兰芳》里的台词,费峻玮不属于任何人,他是属于座儿的。
只是看到他脖子里的围巾,文昕忽然想起来,这条围巾是她的!她顿时觉得全身直冒冷汗。见面的时候他还嘲笑过她,围的什么围巾啊?!她很理直气壮:“我自己织的。”因为懒,她把原来织毛衣余下的线用粗棒针织了条围巾。当时他扯着她这条围巾,嗓音喑哑:“男人婆!”她气得拿脚踹他:“去死!”
结果他没被踹到,反而将她按在墙上,吻得她连呼吸都忘了。
然后呢……然后丢脸的事情就发生了。Vickie还拼命给她打电话,他把她的手机抢过去关掉了。等她开手机,已经天下大乱,她急着回公司,把围巾给忘了。没想到这个男人顺手牵羊,竟然围在他自己脖子上了。
好吧,她只得承认费峻玮实在是帅,这么粗糙的一条围巾被他随便圈在脖子上,也会变得格外顺眼好看,这大抵就是所谓一线大牌前仆后继找他代言的原因。人比人真的要气死人的,有人披个麻袋也好看。
谢天谢地,这条围巾她还没在办公室围过,不然被人认出来还了得!
她有些气恼,对他说:“记得还给我。”
费峻玮眯起他迷人的电眼:“啊……我有借你什么?”
偏偏Vickie还在旁边好奇地探头:“余小姐,小费借了你什么?”
她随口瞎扯:“钱。”
Vickie一脸的不信,又转头看费峻玮,他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想起来啦,几年前在片场,我半夜肚子饿,向余小姐借了五十块,去吃宵夜。”
Vickie“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费峻玮还促狭地朝她眨眨眼,似乎真的是在开玩笑。
文昕直接脸红到脖子里,这件事她都忘记了,如果他不再提。那时候费峻玮刚出道不久,虽然外形不错,但一直没多少机会冒头。Marilyn在某个剧组给他找了个小配角,是古装戏,一直在横店的外景地里,大夏天里拍冬天的戏,导演脾气又坏,没有一天不骂人的。整个剧组人人都心浮气躁,苦不堪言。
她当时是汪海的助理,成天拿着把扇子,汪海一下场她就拼命替他扇着,就这样还被汪海骂。其实他也就是拿她出气。汪海是男主角,大热天还粘着厚厚的头套,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皮袍子,怎么会对她有好气?
那天拍完戏后,大家都回了宾馆。半夜,她屋子里的空调坏了,热得睡不着,爬起来转悠,遇上费峻玮正好也被蚊子咬得睡不着在走廊里踱步,于是跟她打招呼:“喂,童养媳,有没有花露水?”
她气不过,问他为什么叫自己童养媳。费峻玮一直笑,说她每天就像童养媳一样,天天被骂,还红着脸蛋替汪海继续扇着扇子。
她是一张娃娃脸,圆乎乎像苹果,腮上甚至还有婴儿般的晕红,平日就最讨厌别人觉得自己幼稚。眼看她要翻脸了,他连忙说:“别生气啊,要不我请你吃宵夜吧,正好顺便去买花露水。”
宾馆附近也没什么宵夜可吃,那时候横店还不像现在样样都有,半夜了就一个烧烤店还开着门。他们点了烤羊肉串和炒田螺,结果文昕一尝,就知道那羊肉串是猪肉做的,于是问老板:“老板,这个是野猪肉吧,比羊肉贵耶,您卖错了吧?”
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正宗的山羊肉,你没吃过羊肉吧?!”
文昕笑眯眯:“我家养了三千多只羊呢,您说我吃过羊肉没?”
最后老板还是坚持那是羊肉,她怕人生地不熟的,吵架会闹出事来,最后忍住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来问她:“你说你家里养了三千多只羊,是真的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她张开了双臂,“我家在河套,到了夏天,河滩上长满了苜蓿,在河滩边上全是白云一样的羊群,‘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就是这个。”
她张开双臂站在夜色里的样子,其实有点傻,但费峻玮只觉得她像一只鸟,不对,是一只漂亮的小黄莺,当她晾开翅膀的时候其实非常可爱。
后来他经常和她出来吃宵夜,大牌们晚上经常包车去附近的城市泡酒吧,闲在宾馆里的剧务啊、服装啊又经常聚在一起打牌。他们既不泡吧又不赌钱,于是无所事事,每晚出来吃宵夜。
外景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吃了最后一次宵夜,那天晚上她刚刚接到男朋友的分手电话。大学四年,一直以为可以天长地久,可是毕业后她成天跟着汪海在剧组之间东奔西跑,每次想和男友见个面都不易。
她本觉得自己不会伤心的,只是吃到辣辣的炒田螺后,眼泪忽然忍不住一下子就涌出来了。费峻玮什么都没有问,就递了包纸巾给她。结果她一边哭一边说,把四年恋情的苦乐酸甜全都讲给他听了。那天晚上,他陪着她喝了很多两块钱一瓶的啤酒,最后结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她把五十块往桌子上一拍:“我请你好了。”
仿佛豪气干云,其实也只是五十块人民币。
在回去的路上她走得拖拖拉拉,好像怎么也迈不动腿。夜风轻柔,却忽然听到他说:“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吧。”
她说:“你还会唱歌?”
他笑得很羞涩,露出漂亮的酒窝:“就是喜欢跑调。”
他说的没错,他唱歌就是喜欢跑调。那天他唱了很多首歌给她听,从《往事随风》一直唱到《东风破》。
短短一段路,他们拖拖拉拉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宾馆楼下的时候他的嗓子都快嘶哑了。她说:“欸,你这样子将来怎么开个人演唱会?”
他还是笑得露出了漂亮的酒窝:“不会的啦,我哪儿有机会开个人演唱会?不过如果真有那天,我一定会请你当嘉宾。”
2007年,他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上座率十足,整个体育场中排山倒海,尽是“小费小费我爱你”的高呼。全场荧光棒的光芒璀璨如星光,哨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当时她站在后台,看着他身着闪烁着细小银鳞般光芒的演出服的光影,立在一切光环的中央,宛若这世上最英俊的王子。
只可惜,她并不是拥有水晶鞋的那个仙度瑞拉。
文昕去4S店取了修好的车,刚刚上车不久,就接到Vickie的电话:“余小姐,Marilyn请你联络她。”
她直接用蓝牙拨过去,没想到会是Marilyn亲自接的电话,她语气匆忙:“文昕,你马上回公司,即刻起所有媒体的电话由你负责接听。”
文昕心里一沉,知道肯定是出事了。果然不待她问,Marilyn就告诉她:“刚刚Faye从酒店包房被带走,现在她在警局。”
Faye是公司旗下的女艺人,当初只拍了两支广告,Marilyn就慧眼识珠签下了她的经纪约。这两年公司培养Faye跟费峻玮搭档,人气渐旺,新近她又拍了部收视不错的电视剧,事业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
她并没有问Marilyn究竟Faye到底因何被警察带走,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我该怎么回答媒体?”
Marilyn微微沉吟,才说:“我现在已经赶到警局,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但你……别对媒体说什么,务必拖住他们。”
Marilyn没有具体细讲便把电话挂掉了。文昕寻到最近的路口调头,用了半个小时赶回公司,一踏进办公室的门,果然电话铃声此起彼伏。Vickie正手忙脚乱。文昕连外套都顾不得脱,随手抓起其中一部电话,一听声音正是老熟人,《星闻报》的记者Jerry,他劈头就问她:“刚刚有人爆料,Faye在酒店聚众赌博被警察带走,文昕,是不是真的?”
文昕笑起来:“Jerry,你还欠我一顿饭。”
Jerry有点尴尬:“是啊是啊,还没有谢谢你的票。我妈妈非常喜欢小费,说看完他的演唱会简直年轻十年,而且最让她高兴的是,音乐间奏的时候小费还特意同她握手,让她很开心。”
“那下次我还是给老人家留内场前排VIP吧,小费看到有年纪的歌迷,都会格外客气一点。”
“啊,那我先谢谢你啦!”Jerry稍顿了顿,又说,“文昕,别说我没有提醒你,这事只怕捂不住。据我所知,几乎所有媒体都在第一时间接到爆料,现在大批娱记已经赶到警局外守候了,这次会很麻烦。”
“谢谢你Jerry,你是好人。”
搁下电话她就给Marilyn打电话,Marilyn静静听完她的讲述,对她说:“直接给Rex的助理打电话,我们可能需要一个头条。”
文昕猜到了她的想法:“这样太冒险了。”
“先去做。”Marilyn的声音非常镇定,“围魏救赵,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文昕亲自给Rex的助理打电话,对方告诉她:“Rex在夏威夷度假。”
“哎呀,真不巧。”文昕说,“Marilyn想和Rex谈谈,关于复出商演的事情,我们觉得上次谈到的价格基本可以接受。”
“那我把酒店的电话告诉你,你直接打给他?”
“好的好的,十分感谢。”
拿到号码她就拨打,听筒里传来国际长途冗长的提示音,幸好不久之后,电话就有人接了。Rex的声音通过太平洋光缆,还是那样带着悦耳的磁性:“嗨!”
“嗨!Rex,我是文昕。Marilyn想亲自和你谈商演的事,那个价格我们觉得可以接受,就是一些细节我们还需要确认一下。”
“对不起,”Rex彬彬有礼地说,“我已经和另外一家公司谈妥,由他们代理我商演的经纪约。”
文昕只觉得心里一沉,但对着电话仍旧是笑声清朗:“Rex,我以为我们会有优先权的。”
“对不起。”Rex似乎轻叹了口气,“我和Marilyn是非常好的朋友,当时我想复出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打给她,但她犹豫了。”
“对方价格非常合理吗?”
“是的。”Rex诚恳地说,“我无法拒绝他们的诚意。”
“Rex,谢谢你。”
“哪里,是我觉得很抱歉。”Rex说,“希望下次有机会。”
文昕放下电话,打给Marilyn:“有另一个不好的消息。”
“我刚刚已经知道了,Rex签约新辰国际,不过正式的消息还没出来。”
文昕没有出声,Marilyn在圈中浸淫多年,自然有她一套收到消息的方式,不会比她慢。Marilyn问:“现在还有什么新闻可以铺天盖地,淹掉整个娱乐版?”
“除非小费结婚。”
“很好!”Marilyn不由得赞扬,说,“去准备记者招待会。”
文昕搁下电话就对Vickie说:“告诉他们准备一下,明天我们要召开记者招待会,有重要消息宣布。”
Vickie问:“能透露是什么事情吗?”
文昕头也没抬:“小费结婚。”
Vickie看了她三秒钟,不愧也是Marilyn一手调教出来的,马上面不改色地去打电话。文昕觉得很累,坐下来歇了片刻,然后打给费峻玮的助理。
费峻玮正在现场拍广告,接到她的电话非常高兴,却告诉她:“稍等一下。”她听着电话里的杂音和脚步声,他大约正匆忙离开摄影棚,一直走到非常安静的地方。文昕清楚地听到听筒中传来关门的声音,然后他愉快的声音响起:“你想我了吗?”
“公司需要你做点事情。”
“哦……”他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失望,问,“什么事?”
“今天拍完广告后你就去见你的女朋友,立刻、马上。”
“我没有女朋友。”他像是在赌气,语气非常不高兴,“你想让我去见谁?你吗?”
“那就于颖吧。”她迅速地在几个适合的人选中做出决定,“你刚出道的时候曾和她传过绯闻,比较合理。旧情复炽,让人有遐想的空间。”
“当初的绯闻是怎么回事你最清楚。”他冷冷地说,“我不去。”
“别耍小孩子脾气。Marilyn会打给于颖的经纪人,于颖正好有新片上映,应该会非常乐意配合你。”
“余文昕!”
“听着,Faye出事了。我们现在需要引开娱记,淹掉负面新闻。这是公事,Marilyn要求你的。”
听她这样说,他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好的。”
“拜托到时候敬业一点,多给狗仔队几个好点的Surprise,别让人家连牵手都拍不到。还有,记得用左脸对着镜头,你左边侧脸比较帅。fans见到绯闻觉得受伤心碎的同时,看在你那么帅的分上,也会马上原谅你。”
他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了,冷冷问:“需要我吻她吗?”
“如果你肯的话,当然!”
他“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文昕本来有点担心他真的赌气不干,在打给Marilyn联络妥于颖后,她还有点忐忑不安。结果等到快六点的时候,费峻玮的助理打电话过来,说费峻玮已经结束广告拍摄,问她现在应该去哪里。她大喜过望,马上告诉他:“东方酒店。”
搁下电话就放消息,等放完消息差不多已经快七点钟了。Vickie叫了外卖,她虽然胃里空空,可是却吃不下去,一边用勺子挖着白饭,一边问Vickie:“现在情况怎么样?”
“七家报纸,四家电视台,还有无数线上媒体……”Vickie耸耸肩,“明天所有‘小飞侠’看到新闻都会心碎的。”
“小飞侠”是费峻玮fans的统称,文昕艰难地吞下一口饭:“没关系,明天我们就会开记者招待会辟谣,说小费和于颖是在讨论新戏,就说他们有可能在下部电影合作好了。总之纯粹在谈公事,他们根本没有超友谊的情感发生,所有这一切全是媒体的恶意炒作。”
“要不要顺便宣传一下小费的下部新戏?”
“当然要!”文昕抓过纸巾擦嘴,“记得在通稿里写,这部新戏是江导继嘎纳电影节之后,最具颠覆性的力作……不对,是最富创造性的力作。”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Marilyn回到公司,文昕还没有走,于是去办公室见她。Marilyn正蜷腿坐在大班椅上看新闻,线上传媒反应最快,各大网站铺天盖地,全是娱记刚刚偷拍到的猛料。屏幕上滚动着照片,费峻玮替于颖开车门,于颖挽着费峻玮的胳膊,两个人亲昵得如同热恋中的情侣。全部都是长焦偷拍,但是照片清晰得惊人,连躁点都非常少。
文昕说:“现在的相机真好。”
Marilyn抬头瞧了她一眼,点上一支烟。她十指尖尖,涂着艳丽的蔻丹,夹着烟卷,有种异样的魅惑。她吐出一大片淡白的烟雾,然后淡淡地说:“过了啊。”
文昕不解。Marilyn点了点其中几张照片,费峻玮正在亲吻于颖的脸颊,拍得太清楚,连于颖脸上那种欲嗔还羞的神色都一清二楚。
“你当时怎么跟小费说的?”Marilyn掸了掸烟灰,“明天fans要是闹起来,怕不好收场。”
文昕看着那些照片不由得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吻了。顿了一下才说:“怪我不好,是我让他多给狗仔队一点Surprise……”
“这孩子真不醒事,叫他演戏就演得这么逼真。”Marilyn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那几张照片,喃喃地说,“这哪儿是Surprise,简直都快是Startle了……”
文昕低声:“对不起,是我考虑得不周到。”
Marilyn把烟掐掉:“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明天我会亲自跟小费谈谈,我觉得他最近情绪有点不对,不晓得为什么在闹别扭。”
文昕回到家已经是凌晨时分,她放心不下,去费峻玮的后援会网站看了看。因为今天是周六,这个时间在线人数还是非常多。大部分人情绪还算淡定,口口声声说“相信小费”、“不干涉他的私生活是fans的共识”。但百度贴吧因为是非注册制,于是乱成一团,有人哭楼有人骂,大部分是骂于颖,还将她早年拍过裸戏的事拿出来说,一口咬定是她勾引小费。
公众论坛更乱,费峻玮已经够轰动的了,再加上一个于颖,双方fans忍不住在论坛对掐,都觉得自家偶像受了莫大的冤枉和委屈,一时间口沫横飞板砖四溢。无数网友在一旁看热闹跟帖八卦,短短几个小时,点击率已经超过数十万了,而且到处都是转帖。
她关掉网页,正想起身去放水洗澡,电话响了。
是费峻玮的私人号码,知道他这个号码的除了公司少部分高层,并没有太多人。他其实也非常少打给她,她怔了一下还是接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丝疲倦:“你睡了吗?”
“还没有。”
“我想见你。”他说,“就是现在,非常想。”
她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
“算了,现在我家外头全是狗仔队,他们一定会盯通宵。”他自嘲地笑笑,“你就算变成只蚊子,只怕也飞不进来。”
“你早点睡,明天有记者招待会。”她说,“记得准时到公司。”
“你生气了吗?”
她愣了一下:“什么?”
“我亲她了。”
“噢!”她说,“Marilyn担心有点过火,怕fans反弹太严重,到时候不好控制。”
“我亲她了!”
“我看到了。”她说,“还有,你还是忘了把左脸对着镜头,角度要多差有多差!你吻戏都拍过好几次了,怎么一点镜头感都没有?”
他气得把电话挂断了。
文昕坐在浴缸边,看龙头“哗哗”地放着热水,水汽氤氲,暖洋洋地将人包围。她用手试着水温,然后往里面滴入精油。
浸入水中的时候,她由衷地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逐渐放松下来。躺在水中的时候,她可以什么都不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烦恼、所有一切都被抛开,只要放松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浴室里没有分机,她痛恨房东当初装修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只好裹着浴巾匆匆爬起来,到卧室接电话。
竟然是Jerry,他说:“对不起,文昕,我有个很坏很坏的消息告诉你。”
“怎么了?”
“今晚小费和于颖的事是你们故意放出来的吧?”
她笑了笑:“Jerry……”
“刚刚我们报社收到传真,是戒毒所的诊断证明,证实于颖刚接受完强制戒毒,她吸食大麻甚至海洛因。我想肯定不止我们一家拿到了这份诊断证明。”
文昕手一松,浴巾落在了地上。她半晌想不起来去捡,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大事不妙。
Jerry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谢谢,谢谢你。”文昕急促地问,“已经排版了吗?”
“是的,我们把原来的头条拿掉,换了这个。明天一早肯定会见报。”
“谢谢你,我明白了。Jerry,我欠你一个人情,到时候请你吃饭。”
“别客气,你赶紧想办法吧。”
听筒里传来忙音,她使劲摇了一下头,让自己更清醒一点。然后抓起手机,开始给Marilyn打电话。Marilyn的手机一直占线,她心急如焚,只能不挂断静等,过了好几分钟后,Marilyn终于切过来,劈头就问:“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刚刚知道。”文昕急切地问,“现在怎么办?”
“我们被算计了。”Marilyn说,“这是个圈套,对方太清楚我们的底细,知道我们会怎么做,所以一步一步将我们引入圈套。”
文昕脱口问:“是谁?”
Marilyn答:“不知道,不过干得出这种事的没有别人……看这手法就是新辰国际,只有他们才会这样不顾江湖道义。”
“那该怎么办?”
Marilyn似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文昕从进入公司以来,几乎从来没有听过她叹气,不由得觉得心里突突直跳。Marilyn说:“我现在去见老板,和他商量一下对策。你早点睡,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文昕知道第二天会格外地被动,可是也没想到会被动到这个地步。硬着头皮召开的记者招待会,被认为是欲盖弥彰的危机公关。于颖算是彻底完了,而费峻玮也遭到了公众舆论的最大质疑,连一些铁杆fans都开始觉得失望。铁证如山的照片和弄巧成拙的绯闻成了他出道以来最大的负面新闻,Faye赌钱的事当然也被爆了出来,网上开始谣传费峻玮也吸毒,所以才会有吸毒女友。更有甚者,说他“女友吸毒,搭档赌钱,他自己肯定又毒又赌”。
公司想方设法做了许多危机公关,但短期内完全没办法达到明显效果。部分广告客户更是非常不满,提出要解除代言合同。四面楚歌亦不过如此,文昕忙到焦头烂额。
公司暂时给费峻玮放了假,以避免没完没了的狗仔队跟拍,更避免娱记会问他一些非常尴尬的问题。文昕曾试着给他打过一次电话,结果他的私人号码关机。
据说老板曾亲自向费峻玮道歉,因为这次完全是公司的失误。
唯一可以希冀的就是时间,希望时间淡化一切,然后再想办法补救。
开完会后,Vickie告诉她:“Marilyn叫你去趟她的办公室。”
她收拾了一下手头的事,然后去见Marilyn。
Marilyn正在整理东西,文昕以为她要休假,没想到Marilyn开门见山地告诉她:“我已经辞职了。”
文昕大吃一惊:“什么?”
Marilyn竖起中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其他同事还不知道。”
“你也要放弃吗?”文昕不由得问,“还是你认为没有必要再努力?”
“不是放弃。”Marilyn淡淡地说,“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负责任。”
“可是……”
Marilyn做了个手势,阻止她继续说话。Marilyn点上一支烟,然后深深地蜷缩进大班椅里。她身形娇小,每次文昕看到她蜷在椅子里,都会想起猫——那种既骄傲又敏感的动物,非常有灵性。Marilyn吐着烟圈,说:“公司欠艺人一个交待,错是我犯的,当然该由我来承担。老板已经同意我辞职,我也厌倦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斗来斗去,太累了。”
“那签约的那些艺人怎么办?尤其是费峻玮,他是你带出道的,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你走了……”
“目前只是暂时的危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费前途光明,你放心吧。老板亲自和他谈过,我走后,全公司所有纪经人随便他挑,他愿意跟谁都可以。”
文昕说:“他不会选别人。”
Marilyn淡淡地笑了笑:“你还真了解他。那孩子死活不干,非要我留下来,真傻。”
文昕不说话,Marilyn把烟掐掉:“我入行十几年,带过的艺人,大大小小也有好几十个。小费是最红的一个,也是最重情重义的一个,我也算值了,只是这收官收得不好,还连累了他。新辰国际那帮混蛋,竟然做得出来这种事,简直半分江湖道义都没有!如果放在十年前,我一定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现在……”她摇了摇头,“天理循环自有报,由他们去吧。”
“Marilyn……”
Marilyn转过脸来看她,淡淡地笑:“文昕,我向老板推荐了你,让你去做小费新的经纪人。”
文昕吃了一惊,半晌才说:“这怎么可能?我做不来。”
“你已经是很好很好的宣传了,只要再稍微用点心,怎么会做不来?”
“可是……”她连说话都失了条理,“公司最好的经纪人就是你,你为什么要走?”
“不会你可以学,你原来也从来没有做过宣传,还不是做得很好?”
“Marilyn……”她终于明白无法挽回,只是望住Marilyn,“你真的不可以留下来吗?”
Marilyn笑了笑:“这公司除了小费,就数你最傻,你不带他谁带他?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她无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我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辛苦了这十多年,早该找个好男人嫁了,老老实实去相夫教子,谁也别想拦着我……文昕,你不会怪我在这种关头撂挑子吧?”
“当然不会。”
“嗯,我会跟小费谈,劝他接受你这个人选。”
文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Marilyn很?
?松地笑道:“你会是最好的经纪人,因为你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他。”
她稍微停了一停,说:“我很放心。”
文昕同Marilyn一起去见费峻玮。
他难得放大假,独自在恒温泳池中游泳。一个标准泳道来回,才冒出来透口气。
Marilyn跟他打过招呼,却又走开去接电话。文昕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看他搭着毛巾坐在泳池边。
他其实还是挺有看头的,有肌肉,可是不纠结,匀称好看,公司花重金替他请的形体教练没白请,下次可以考虑让他去拍动作片。她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用手机偷拍几张,然后放到后援会网站上去当福利。湿淋淋带着水珠的帅哥,fans一定会流鼻血。
正想得天马行空的时候,Marilyn回来了:“小费,过来坐。”
他们三个人坐在三张躺椅上,不过文昕离得远一点,她总觉得有点忐忑,不知道为什么。
费峻玮听完Marilyn的话之后,不出意料的态度生硬,说:“我不要。”
“无所谓,公司所有经纪人任你挑,除了她之外,你也可以挑别人。不过我还是向你推荐文昕,我觉得她是最恰当的人选。”
“如果你真的决定要走,那随便谁都好,反正不能是她。”
Marilyn不动声色:“为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费峻玮板着一张脸,“我不喜欢她,我跟她八字不合。以前她做宣传,还可以勉强搭档,但如果她当经纪人,我觉得受不了。”
Marilyn突然笑了笑:“你如果不接受,我也可以理解……不过小费,那条围巾到底是谁织的呢?真是丑死了,亏你还天天围着!”
文昕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Marilyn转过头来对着她笑:“文昕,你觉得那条围巾是谁织的?”
文昕方寸大乱,下意识地问:“什么围巾?”
Marilyn却笑着问费峻玮:“嗯?小费,关于经纪人的人选,你是不是已经改变主意了?”
他不做声地站起来,跳到水里去,姿势十分好看,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他在泳道里游,Marilyn跟着他在池边走,边走边问:“为什么呢?文昕到底哪里不好,说出来大家讨论。我觉得她最合适,为什么你要反对?”
他终于游到终点,趴在池沿边拂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绷着脸很生气似的:“又傻又笨,她如果当经纪人,我担心她应付不来连累我。”
“她可是我教出来的,当着老师骂徒弟……”Marilyn直摇头,“小费,你得罪我了哦!”
他重新从水中爬出来,很认真地盯着Marilyn:“你是认真的?”
“很认真很认真。”Marilyn收敛了笑意,“我觉得她最合适,真的。”
“现在的情况她应付不了。”费峻玮说,“我觉得她不合适。”
“没试过怎么知道她应付不了?你都不肯让她试试。”Marilyn意味深长地微笑,“你要知道,有些事物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她其实很有潜力。现在情况确实很不好,但我想这个乱摊子,她会收拾,也能收拾。她擅长的不是危机公关,而是重塑信心。”
费峻玮盯着她看了半晌,才丢下一句话:“好吧,如果你坚持,就让她试试。”
Marilyn的引退在江湖上引发了不少谣言,有人说她是因为“赌毒门”危机公关不利而被迫辞职,有人说她是被竞争对手挖角,还有人说
是因为她与旗下艺人不合。但信息时代,再轰动的新闻都不过昙花一现,少则三天,多则一周,马上会被公众遗弃,忘诸脑后。
文昕渐渐适应了新的职位,跟着Marilyn这么多年,旁观也学了七八分。业内对她成为费峻玮新的经纪人都觉得大跌眼镜,毕竟和Marilyn比起来她道行相差太远。文昕没有费太多时间、精力在危机公关上,而将工作的重心放到了电影节。
Marilyn教过她,以不变应万变。
周一搭飞机去参加电影节。
费峻玮出现在机场时,照例引发了小小的骚动。短短几步路已经有数人惊呼甚至尖叫。虽然他戴着帽子、墨镜,但他那张脸不被人认出来的几率相当低。保安护着他走VIP通道过安检,直接进到VIP候机室。文昕陪着他,其他同事还落在后面。
他突然就在航站楼通道里停了下来,在自己的大幅平面广告前伫足,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张拍得不好。”
“广告公司觉得挺好。”文昕催他,“别看了!有什么好自恋的?”
“我笑起来还没不笑好看。”他却有点沮丧似的,“不笑他们又说这样不够可亲。”
“在fans眼里,你笑不笑都帅!在敌人眼里,你笑不笑都傻,所以别纠结了。”
“你就不能鼓励我一下吗?”
“好,鼓励你。这次争取再拿个影帝,我们就一举渡过难关!谁要再叽叽歪歪,我们就用金像奖砸死他们!”
谁知道他连眉头都皱起来了:“我叫你鼓励我,不是叫你给我压力。”
“电影早就拍完了还有什么压力?放心吧,你演得很好、很棒、很帅、很有突破,高颜虽然实力强大,但这次他也不见得能赢过你。晚上走红毯的时候记得把左脸给镜头拍,还有走红毯的时候不要笑太多,fans喜欢你冷峻的样子。如果拿到最佳男主角,上台发言的时候千万记得第一个感谢fans,哪怕最近全世界都误解你,他们仍旧对你不离不弃……”
他臭着一张脸掉头往前走:“你干脆写个稿子到时候给我念好了。”
“我叫宣传写了一份,回头你看看。我掐过秒数了,不会超过大会规定的发言时间。不过我觉得既然是直播,还是真实反应好,那样会比较感人……”
他忽然回头对她笑了笑:“你对我挺有信心啊。”
“信心当然有。不过万一拿不到奖,会后回答记者提问的稿子我也叫人写好了,你在飞机上可以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再修改。”
他被她气得半死,大踏步往前走。
登上飞机,头等舱的空服见着他笑容满面:“费先生,您好!欢迎登机。”
费峻玮倒是习惯了随时被人认出来,很客气地答:“你好!谢谢。”
刚坐下没一会儿,另一行人进了头等舱,双方都是一愣。
纵然是王不见王,其实偶尔还是有机会见面的。新辰国际的当家花旦方定奇,后头则是金牌纪经人苏西和助理。她们想必也是去电影节,只是没想到竟然跟他们搭同一架航班。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唯一高兴的就是航班机组,一下子见着两位著名演员,又都是俊哥美女,进入平飞后就有空姐来:“小费,定奇,可以签名合影吗?”
费峻玮很大方:“当然可以。”
方定奇也笑了:“没有问题。”
空乘都是小姑娘,一个个笑逐颜开,轮流来签名合影。
苏西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被小姑娘摆布着拍照,隔着座椅对文昕点了点头:“嗨!”
文昕于是也笑了笑:“苏姐。”
“不用这么叫我,把我都叫老了,叫我Susie吧。你们是去电影节?”
“是,你们也是?”
“对。小费的那部片子真好,我看的时候就觉得,他比之前有很大突破。以前观众总觉得他太帅,难得他能狠下心扮丑。”
文昕笑笑:“定奇的新戏也很出彩啊,看的时候我真没想到,定奇能表现得那么有感染力。”
不是不假惺惺,哪怕在院线拼得死去活来,哪怕数年来恩怨重重,可是见了面,还是这样客套而虚伪。
拍完照片回到座位,费峻玮戴上眼罩,仿佛要睡觉。头靠在椅背上一歪,却低声在她耳畔细语:“你刚刚跟她说什么?”
“她夸你,于是我夸了方定奇。”
他似乎笑了一声:“真虚伪。”
“你刚刚还跟方定奇搂腰拍照,难道你不虚伪?”
他不动声色:“我的职业是演戏。”
她亦不动声色:“我的职业是让你安心演戏。”
他“哼”了一声,戴上耳塞就睡着了。文昕睡不着,拿了本小说在那里看。这部小说是出版社寄给影视公司的样书,希望能改编成电影,影视公司又递给了她,希望可以说服费峻玮主演。
作者文笔不错,她看得津津有味。
机场有大批fans和娱记接机,虽然走的是贵宾通道,可是禁不住十面埋伏。无数fans尖叫着涌上来,现场几近失控,文昕同助理还有机场保安一起,好容易才护着费峻玮杀出重围,上了商务车,镁光灯兀自闪个不停。助理接过费峻玮抱着的花束,刚刚好几个fans将花硬塞到了他手里。
刚下了机场高速,文昕就开始打喷嚏,一个连着一个。
助理关切地问:“余小姐,你怎么了?”
她说着没事,拿纸巾捂住口鼻,却忍不住又打了一串喷嚏。
费峻玮终于忍不住了:“有过敏性鼻炎,还坐在花旁边。”
文昕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顾不上他的幸灾乐祸,她确实对花粉过敏,不停地打喷嚏。
助理拿着花不知怎么办才好:“要不扔掉吧?”
“不,后面一定有娱记的车在跟拍。”文昕泪眼汪汪看了眼后视镜,“被拍到扔fans的花,我们就死定了。”
费峻玮突然说:“停车。”
文昕大惊:“什么?你要干什么?”
“倒回去……”费峻玮自顾自地指挥司机,“好,就这里。”
没等文昕反应过来,他已经接过花束推开车门下车,朝着广场上的献血车走去。正巧有人坐在那里填表献血,费峻玮将一束鲜花递给他:“谢谢!”
那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谢谢、谢谢!还有花送吗?”
“是啊。”他一本正经地答,“谢谢你义务献血。”然后拿着其余的花束转身登上献血车。
文昕冲到献血车边的时候,只听到车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还有人在叫“小费”。她几步冲上车,和助理一起将费峻玮拖下献血车,还没等广场上其他人反应过来,已经将他拉上商务车,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子启动后他才得意地问:“怎么样,我挺有急智吧?”
文昕几乎要吐血:“如果真的被娱记拍到,明天出来新闻,所有人都会问,为什么你只献花,却不上车献血?就算你献血了,可今天晚上就是电影节颁奖,只要个别媒体别有用心,在报道的时候稍微暗示一下,立刻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场我们事先策划的作秀。”
他怔了怔,才说:“对不起。”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她气得要命,“拜托你在任何行动之前,跟我商量一下好吗?你这样心血来潮,会给我的工作带来很多不便。你不是第一天做艺人,为什么还这样随心所欲?”
他将太阳镜重新戴上,不声不响靠在椅背上。
文昕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可是又拉不下面子道歉。一直等进了酒店,她亲自查看房间,才让他入住。
费峻玮见她处处不放过,任何可疑物品都细细检查,忍不住冷冷地说:“不会有针孔摄像机,我又不是女明星。”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弯腰仔细检查电视柜下,“别忘了Rex当年在五星级酒店被偷拍。”
“那又怎么样?Rex比过去更红。”
“你和Rex不一样,他是歌神而你是新生代偶像。形象健康对你非常重要,不然公司为什么连食品、药品都不让你代言?”
他忍不住:“我还以为我是实力派。”
“今晚战胜高颜拿到影帝,全世界都会承认你是实力派。”她直起腰来,“行了,泡个澡好好休息一会儿,造型师四点钟过来。”
他却看着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她顿了一下,终于说:“好吧,我为刚刚在车上的事道歉。不过下次如果再有类似的情况,我还是希望你事先告知我,然后再行动。”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他用那双迷人的眼睛注视着她,“我可以拒绝你的道歉吗?”
“不可以!”她拉开门,转身退出去,“有任何情况给我打电话。”
文昕回到自己房间,首先打开电视机,调到本地的娱乐频道,现在正在直播电影节的预备情况,已经有记者陆续到达现场,红毯正在铺设,有fans开始冒雨守候在红毯两侧。插播广告之后紧接着是历届电影节花絮回顾,熟悉的音乐中闪过一个个片段,文昕一边看一边脱掉外套,打算去洗个热水澡。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起来,Vickie的声音兴奋得几近失态:“余小姐!”
“镇定,慢慢说。”
“影帝大热门高颜被爆与同性男友同居,有记者拍到他和同性男友亲热的镜头,刚刚视频被上传到互联网上,就在五分钟前。”
“这么巧?”
“有人说高颜得罪了东家新辰国际,因为他坚持不肯续约。而评委会不太可能将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颁给同一个公司选送的两部电影,所以新辰国际舍车保帅,这时候踢爆丑闻,以力保一姐方定奇的影后。”
文昕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好的,我知道了。”
她刚刚挂断电话,组委会工作人员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首先确认他们已经抵达,然后询问他们是否收到流程,包括入场及就座的顺序和其他一些注意事项,最后客气地说:“大会这次规定的发言时间是九十秒,如果到时有发言,请切勿超时。”
“谢谢!谢谢!”放下电话她就打给费峻玮,“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坏的那个。”
“我们有麻烦,恐怕明天得面对很多媒体,有件事情非常不好解释,但我们一定要让人相信,那件事与我们无关,我们依靠的是实力,而不是运气。”
听她说得这样语焉不详,他不由问:“那好的那个呢?”
“刚刚组委会打过电话来,我想你会是最佳男主角。”
“出了什么事?”
“你最大的竞争对手高颜,刚刚被爆出与同性男友同居。”
他有几秒钟的沉默,旋即问:“就为这个,组委会就决定将他排除在奖项之外?”
“当然,观众是传统的,组委会也是,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挑战传统道德观,以避免与主流观念为敌。何况这次电影节改变了评奖规则,网络公众评委投票占到三分之一票数,今天这件事一爆出来,高颜会失去几乎所有的公众评委得票。”
“可这跟他的演技有什么关系?那是他的私生活,和他有没有资格拿到最佳男主角有任何关系吗?”
“他不仅仅是演员,更是公众人物。公众人物有必要树立正面的形象,引导积极健康向上的娱乐气氛……”
“他就是爱上一个同性,就是爱上一个在大家眼里他不应该爱的人而已。这算是不正面吗?这算是不健康吗?”
“小费,组委会的决定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公众评委的态度我们更没办法改变。你不是第一天做艺人,你应该明白。有时候不是谁演得好谁就可以拿到奖,有时候……”
他忽然意兴阑珊:“好了,我知道了。”
不等她说什么,他已经将电话挂掉了。
文昕放心不下,想了想又给他拨过去:“需要我过去看你吗?”
“不需要。”
她想了想,搁下电话后还是走到隔壁他的房门前,轻轻敲门。
门后静悄悄的,她疑惑他是不是不打算开门,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房门却突然打开了,他猛然将她拉了进去,“砰”一声关上房门,用力将她按在房门上,俯身几近凶狠地吻住她。
他的吻永远都能让人意乱情迷,不知过了多久,久得她都快要窒息了他才放开她。他近乎迷茫地看着她,她还在急促地喘着气。他手心滚烫,拂过她的脸颊,声音却是压抑的喑哑:“你爱我吗?”
她将脸偏过去,躲开他的再一次亲吻:“造型师快来了。”
他几近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我不是费峻玮,你会爱我吗?”
她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脸,柔声说:“别这样说,我知道你最近情绪一直不太好,但Marilyn临走前也说过,一切困境都是暂时的。新辰拿不到高颜的续约,所以才出此下策,是的,他们是想一石二鸟,既断了高颜的前途,也顺便拉低你这个影帝的含金量。可他们也不得不付出代价,那就是他们没有一线小生,新人不可能太快上位,我们起码能有一年的时间稳固现有的一切,这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我们可以一步一步地来,再图机会。对,目前这个影帝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可是公众不会想得那么远……”
他放开手:“所有人都会觉得我胜之不武,这个奖还有什么意思?难道我要自欺欺人?观众又不是傻子!”
“重要的不是拿奖……而是高颜完了,我们在年内不会有竞争对手。”她还试图说服他,“我们目前处境困难,对手削弱等于我们壮大,这样我们就有机会从长计议……”
“没错,高颜完了……你知道什么叫兔死狐悲吗?”
她沉默了片刻:“我们公司不是新辰国际,你也不是高颜。何况老板不会对自己的艺人这样,老板的为人你非常清楚,他不是时川。”
“我知道公司不会,老板不会。”他仿佛有些疲倦似的,闭上眼睛,“这一行看着无限风光,其实是在悬崖峭壁上摸索行走,没有灯,脚下是万丈深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跌下去,永世不得翻身。所有的人都爱你,全世界似乎都给予你笑容和热情……可是突然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会恨你,讨厌你……”
“小费……”
“你回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费峻玮?”不知为何她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他不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开始解衬衣扣子,她只得退出去,回到自己房间。
半个小时后造型师Ken带着助手到了,文昕放心不下,亲自盯着做造型。助手取了刚刚熨好的外套来,替费峻玮换上。造型师特意带来两面硕大无比的镜子,配上酒店的落地镜,前前后后,一丝不苟,仅一个领结就折腾了半晌。最后造型师Ken才满意地点头:“很好!很帅!”
“Ken,谢谢你。”文昕同造型师握手道谢。Ken右手还握着她的手,左手却翘起兰花指,仔细地将费峻玮的一根发丝拨到后面,方才笑逐颜开:“好啦!这样子简直迷死全部观众,谋杀所有的菲林!”
费峻玮同Ken握手:“谢谢,辛苦了。”
Ken笑得更灿烂了:“不辛苦。拿到影帝要请我吃饭哦!”
下楼时她终于忍不住:“你不必为了高颜担心,那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费峻玮却冷冷地说:“他有什么问题?他不就是和Ken一样?你对Ken那么好,你和Ken合作这么多年,你觉得Ken非常正常,为什么你要觉得高颜有问题?”
她举起手来:“我们不要为这个争执了好不好?待会儿万一有记者问到高颜的事,你也不要发表任何言论。在这种风口浪尖上,沉默是最保险的做法。”
他扭过头去看电梯的镜子。
在前往现场的路上,她有点担心地问费峻玮:“注意事项你都记住了?”
他并没有看她,不过还是回答了她:“少笑,左脸对镜头,发言时间九十秒。”
她微微松了口气:“也不要太绷着脸,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在赌气。”
车子稳稳停下,戴着白手套的礼宾上前一步,打开车门。四周已经响起“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无数道炫目的闪光灯亮起,白光如昼闪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远处观众区上的fans开始尖声狂叫。
文昕看着他踏上红毯,媒体开始一致地追拍,闪光灯此起彼伏,摄像机几乎全对准了他。经过观众区的时候,他向fans挥手示意,有人尖叫着昏倒,现场顿时一片大乱。费峻玮往前走了两步,已经走到围栏边,似乎试图过去查看。fans更疯狂了,无数人尖叫着朝他伸出手,礼宾赶上去拦住了他,工作人员赶过去处理昏倒的情况,费峻玮回到了红毯中央。
文昕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现场大屏幕上是费峻玮的特写,信号全都是直播传输,他又忘了用左脸对着镜头。红毯主持人在背景板那侧等他,依着惯例他和主持人站在一起让媒体拍照,足足好几分钟,闪光灯一直闪烁着。女主持人孙佳妮拿着话筒开始说笑:“小费你今天真是太帅了。”
“谢谢佳妮。”他彬彬有礼地反问,“我哪天有不帅吗?”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文昕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女主持问:“这次你凭借影片《心事》入围最佳男主角,大家都非常看好你,有什么要对大家说的吗?”
“在《心事》里面我造型比较不同寻常,我希望大家看过后不要认不出我。”
“哦……对的,这次电影里面,你颠覆性地毁容扮丑,牺牲非常大。”
“拍一部好电影需要的是敬业,我认为这只是敬业的一种方式,还算不上牺牲。”
“谢谢小费。”
“谢谢佳妮。”
进入采访区后,文昕已经从工作人员通道迎上来,低声对他说:“你走得太快了,主摄像机的摇臂都追不上你。还有,回答提问的用时比预计时间短太多,跟主持人的互动也不好。”
“在下雨,fans有人晕倒。我快点进来,他们可以早点离开。”
“费峻玮,你即使进来他们也不会立刻离开,你明明知道,他们一直会守到颁奖结束。”
他的发丝被雨淋湿了,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而他的眼睛就像那水滴一般纯净,凝视着她。足足好几秒,她终于移开目光。身后有媒体探过话筒来:“小费,可不可以回答几个问题?”
她将位置让给摄像机。
大屏幕还在直播外面的走红毯,雨越下越大,礼宾替明星们打着伞。方定奇踏上红毯的刹那,掀起了另一波高潮,她穿着一袭非常惊艳的曳地晚礼服,唇色是当季最流行的鲜红色,妆容艳丽。她回首对镜头从容微笑,然后向观众招手。所有人都在欢呼,所有人都在大叫:“定奇!定奇!”礼宾手中的黑伞影响拍照,她走出伞下,这下连媒体区的记者们都禁不住鼓掌。摄影师将她拍得非常美,如同雨中仙子般楚楚动人。
文昕有点心神不宁,因为按照大会发给她的流程,方定奇后面就应该是高颜。
高颜的出现果然引起轰动,媒体区的记者们几乎要将围栏挤塌。但高颜没有接受任何采访,也没有同主持人说话,只是跟随在导演后面,直接站到主题背景板前拍照。在镁光灯的闪烁之下,他似乎如寻常般微笑着。远处观众区有嘈杂的喧哗声,不知道是在吵嚷什么。
雨越下越大,临近庆典正式开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高颜从背景板前离开,跟随导演走向星形的拱门,就在这个时候,观众区那边突然飞掷过来一个东西,正砸在高颜的后脑勺上,他整个人被砸得一个趔趄。因为是现场直播,只听有人尖叫:“死变态!滚回去!”礼宾和保安冲上去。高颜回头看了一眼,原来砸着他的是个矿泉水瓶,正在红毯上滚动着。摄像机拍到他的脸,只是一瞬间,他的眼中满是落寞与不安,然后他回过头直接进入了内场。
文昕心中突然一动。
她转身去找到费峻玮,内场的媒体仍在向他提问。她说了声“对不起”,将他拉到角落里,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他定定地看着她:“你确定?”
“我一点也不确定。”她已然后悔,目光游移不定,“所以我希望你反对我刚刚的提议。”
他却态度坚定起来:“不,就按你说的做。”
他转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她急急地拉住他:“不,不不,我觉得不行,那样不行!”
他回头对她笑了笑。
其他人已经到了,包括影片的导演和摄影师,他跟导演握手。在场的几乎全都是熟人,东南亚地区的电影人齐聚一堂,无数人跟他打招呼,同他握手,他周旋在熟人中间。她隔着人群看着他。音乐渐渐响起,灯光正在调暗,颁奖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工作人员开始礼貌地提醒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很巧的是,苏西的位置又紧邻着她,苏西主动与她握手:“嗨,又见面了。”
她连忙伸出手:“Susie,见到你真高兴。”
“今天小费真帅。”
“谢谢。今天定奇简直是惊艳红毯,太漂亮了。”
苏西嫣然一笑:“下次电影节应该向组委会提议,让他们两个携手走一次红毯,我一直觉得小费和定奇真的挺搭。”
“这主意真棒,一定可以谋杀无数菲林。”
音乐声渐渐如潮水般涌起,激光秀过后,主持人出现在台上,照例将电影节组委会主席请上台,宣布颁奖庆典正式开始,然后是热歌辣舞。
流程进行得非常顺利,文昕并不是第一次参加电影节,但作为经纪人却是第一次。一个个奖项颁出去,嘉宾或俏皮或煽情或机灵,主持人插科打诨,获奖者声情并茂……一切仿佛再正常不过。
方定奇毫无悬念地拿下了最佳女主角,这已经是她演艺生涯中的第三尊电影节金奖。她在台上首先感谢了导演,感谢了影片的制作方新辰国际,感谢了评委……说到动情处眼角泛着泪光,直播大屏幕上她风姿楚楚,婉约动人。而观众席上掌声如雷,她最后深深一鞠躬,全场的气氛已经达到了高潮。
紧接着就是最佳男主角奖,先是两位颁奖嘉宾上台,资深导演和上届最佳女主角,两个人说笑着调侃了几句。大屏幕照例播放了所有被提名的男演员的电影片花,每个片断都赢得了无数掌声,播放高颜主演的电影时,现场气氛明显有了微妙变化,幸好片花播放亦只是几十秒的事。掌声如雷中嘉宾已经拆开信封,大屏幕上切割画面,镜头分别对准四个入围者,全场音乐骤停,瞬间一静。
“我宣布,本届最佳男主角奖项的获得者是——”颁奖嘉宾故意顿了一顿,然后大声念出,“《心事》!费峻玮!”
欢呼声起,费峻玮的镜头被无限放大,占据了整个大屏幕。他站起来,身边的导演起身拥抱他,另一名入围者就坐在他身后,于是探身向他伸手道贺,周围的人都笑着祝贺他,拥抱他,和他握手,然后他在音乐声中走上了颁奖台。
嘉宾与他握手道贺,然后将金奖递上,他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站在了话筒前:“谢谢!谢谢评委会,也谢谢大家。但我要说的是——”他似乎轻轻吸了口气,吐字清楚而流利,“这个最佳男主角奖项,我拒绝。”
全场屏息静气,所有人都愣住了,偌大的礼堂中鸦雀无声。直播导演急得冷汗都出来了,谁也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1999年,电影节当时将最佳影片奖颁给了讲述同性感情的影片《孤独行走》,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实至名归。现在是2009年,十年过去,我们的社会应该更进步,我们的情感应该更宽容,我们对待电影艺术的态度应该更虔诚。我丝毫不怀疑评委会的公正和能力,而我知道,网络公众评委的投票,并非任何人可以控制。今天我能拿到这个最佳男主角奖,并不是因为我真正在演技上胜过了所有提名者,而是另一位非常有实力角逐这个奖项的男演员,他因为一起偶然的、突发的公众事件,失去了网络公众评委的绝大部分票数,从而失去了获奖的机会。”
“所以,我拒绝领取这个奖项。”他脸色平静,语气从容,“在此,我向评委会深表歉意,同时,也向《心事》所有的合作者深表歉意,请你们原谅我的固执和任性。”他对着台下深深一鞠躬,“对不起!”
全场哗然,众目睽睽之下他径直走下领奖台,一直走到了高颜面前,毫不犹豫朝他伸出手。费峻玮见高颜仍旧一动不动愣愣地坐在那里,于是俯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而台上的主持人在仓促中开始救场:“好的,下面我们有请嘉宾为我们颁发最佳影片奖……不过在最佳影片揭晓之前,让我们先来欣赏由著名歌手叶脉为我们带来的歌曲……”
灯光迅速暗下,音乐声响起,文昕手心里全部是冷汗,直到这时候,她才觉得指甲已深深地陷入肉里,将自己掐得非常痛,可是因为攥得太紧太紧,她竟然连指头都已经伸不直了,仍旧紧紧攥着拳头。苏西笑着凑过来,在她耳畔轻声说:“干得漂亮!”然后递给她一张名片,“有空我们聊聊。”
她只觉得诚惶诚恐。苏西是新辰国际的头牌经纪人,在江湖上着实声名显赫。尤其苏西比Marilyn年轻许多,出道更比Marilyn晚近十年,却与Marilyn名头并称,二人仿佛娱乐圈的倚天剑和屠龙刀,近年来锋芒毕露,针锋相对,她实在不明白苏西有何用意。而苏西望着她微笑,仿佛一切了然于胸。
颁奖结束后自然是一片混乱,她调到静音的手机已经有四十多通未接电话。现场所有记者全围上来采访费峻玮,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同他一起杀出媒体的包围。没有参加典礼后的酒会,两个人在保安和大会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几近艰难地从后门上车,离开现场。
她把手机调回振铃,第一个打进来的是Marilyn,她竟然和苏西说了同样四个字:“干得漂亮!”
“Marilyn……”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底,当时冒出来的大胆想法,几乎是孤注一掷,“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你很棒,太棒了。与其让所有人怀疑小费胜之不武,怀疑这个影帝的含金量,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这一招太险,小费即将面对他人生中最困难的二十四小时,但成王败寇,如果不拼命一搏,怎么分得出胜负?”
“可是我们得罪了电影节评委……”
“那又怎么样?”Marilyn轻蔑地笑,“当舆论和公众站在你这边的时候,你会拥有全世界。”
直播后老板曾三次拨打她的手机,当时静音她没有接听,现在回了电话过去,老板还算镇定:“你需要向我解释。”
“我和小费都认为,与其拿这个奖,不如不拿。”
“你们在擅自做出这样的行动之前,是否考虑过后果?”
“是的,我和他都考虑过。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需要冒险。”
“OK。”
老板将电话挂断了,不知道是不是在?
??气。而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只顾着给Vickie打电话:“情况怎么样?”
“我们是所有网站的头条。各大门户网站都第一时间在显要位置给出了醒目标题。其余新闻统统被压了下去,包括影后方定奇的三次获奖和感言落泪,在这种情形下全都被无视掉了。”
“后援会呢?”
“一面倒,觉得小费此举简直太帅了,‘小飞侠’们都欢呼了。”
“公众论坛?”
“宣传已经投入了全部人力在引导发帖和讨论,目前形势发展在预期之内。大部分网友认为小费打破的是电影节评审委员会的潜规则,还有,不少人都非常同情高颜,认为他无辜,而小费是仗义执言。”
“高颜红毯上被水瓶砸的那张照片?”
“到处都在转发,大部分人表示看上去真心酸,当然也有少部分人认为他是活该。”
“高颜私人的电话?”
“我已经替你查到了号码,短信到你的信箱。”
“传统传媒?”
Vickie终于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写……但我们已尽力。”
文昕喃喃地说:“如果事件反应真的不像预期……老板会杀了我的。”
Vickie还有心情与她说笑:“老板现在就想杀了你,我想他没耐心再多等一分钟了。”
文昕放下电话,转脸看着费峻玮,他仿佛无动于衷,静静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你还好吧?”
“嗯。”
“我们明天恐怕……要面对很多事情。传统传媒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说实话我估计不到。网络舆论能不能带动整个公众舆论的走向,我心里也没有底……”
“决定是我自己做出的,我不会怪你。”
“不,是我要求你弃奖的,在老板面前,请务必这样说。”她几近自嘲地笑笑,“当然如果这次弄巧成拙,我死一万次,也不够赎罪的。到时候就算我把这责任全扛下来,只怕也没多大意义了。”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你有时候胆子真的挺小的。”
她唇上最后一抹血色都失去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很害怕……其实……我真的害怕。”
他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非常暖,掌心干燥,有一种奇异的使人镇定的力量似的。
“没有关系,如果我做不了艺人,我就跟你回家去放羊……”他握着她的手,竟然很轻松地微笑起来,“你家里有三千多只羊呢,咱们每天吃饱喝足,把羊群赶到河滩去……到了夏天,河滩上长满了苜蓿,在河滩边全是白云一样的羊群,‘风吹草低见牛羊’……想想那样的日子,一定像神仙一样逍遥快活!”
她将心一横,终于对他露出了同样的微笑。
文昕几乎是通宵未睡。网络上讨论激烈,已经从影片评审的规则讨论到了同性感情道德伦理的高度。天亮之后,助理去买了几份本地的报纸给她,无一例外,费峻玮拒绝领奖都是头条,但新闻措辞谨慎,观点暧昧,似乎还在观望。
“好莱坞影星可以公开自己的性取向,为什么国内的艺人不可以?”
“这和我国的传统道德是相悖的。”
“我国传统道德还要求女人三从四德呢!你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网更是痴心妄想!都什么年代了,《断臂山》能感动亿万观众,我们凭什么就容不下一个演员性取向与常人不同?”
“不论如何,费峻玮在直播中拒绝领奖是蔑视电影节、蔑视公众,是没有素质、没有公德心的表现!”
“那么用水瓶砸高颜呢?这就是有素质、有公德心的表现?高颜他做错什么了?他的私人情感倾向与他的演技有任何关系吗?凭什么不投票给他?凭什么用水瓶砸他?他妨碍到什么人了?卫道士!”
“你不卫道士,明天你男朋友就来告诉你,他爱上一个男人了,看你卫不卫道士!”
“哈哈哈……我会祝福他。PS:楼上你这么激动,不会你男朋友真是GAY吧?”
……
文昕看着网上混乱的掐架和辩论,不由伸手掐了掐眉心。Vickie打电话告诉她:“主要报纸的娱乐头条基本上都已经出来了,不过大家都只报道事件始末,没有明确的态度。”
文昕“嗯”了一声,说:“看样子传统传媒还在观望……各大电视台早间娱乐新闻怎么说?”
“无不形容为震惊、意外、轰动……这么多届电影节,还没出过拒领这样的事……不过有人表扬昨晚庆典的主持人了,说他临危不乱迅速救场,有大将之风。”
“影协怎么说?”
“还没有态度,我想他们也在观望。”
“我们的赞助商呢?”
“目前没有相关电话打来。”
文昕放下电话,按着刺痛的太阳穴,喃喃自语:“当舆论和公众站在你这边的时候,你会拥有全世界……舆论……公众……舆论……公众……舆论……全世界……”
如果她成功地赢得舆论和公众,那么她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扭转所有逆势的世界。
如果失败,她失去的也会是全世界,包括费峻玮。
助理打电话询问她要不要订机票。
“订票吧,最早的那一班。”
“好的。”
航空公司很快发确认短信到她的手机上,她一边随手打开电视机看新闻,一边给费峻玮打电话:“我们中午12:20的航班。”
“好。”
“你吃过早餐没有?”
“还没有。”
“小千怎么做事的?”她有点生气,小千是费峻玮的助理,但她并不是生小千的气,而是生他的气,“你是不是又跟她说你不想吃?”
“没有,是我刚起床,其实她已经替我叫了送餐服务。”费峻玮久久听不到她答话,不由叫了她一声,“文昕?”
她像是猛然一下子回过神来,仿佛需要确认什么似的,问他:“昨天颁奖庆典的司仪是钱进坤?”
“对啊。我拒奖走下台,后来不就是他救的场?反应挺快,不愧是做直播访谈节目出身。”他说,“我叫小千上来替我收拾行李,你那边要不要帮忙?”
“我们中午不走了。”文昕当机立断,“你吃过早餐休息一会儿,等我电话。”
他并没有问她要做什么,但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放下电话后他拉开窗帘,美丽的海湾呈现在偌大的玻璃窗前。海面其实是非常浅的蓝色,极目望去,远处泊着一艘极大的邮轮,而近处阳光映在海面上,闪着粼粼的金光,有洁白的海鸥无声掠过。虽然天气寒冷,可是室内空调温暖恒定。他抱着双臂立在窗前看海鸥。这城市真美,他来过很多次,有时候是出外景,有时候是商业活动。但这样漂亮的海湾,仿佛永远也看不厌。
有人在谨慎地敲门:“您好!送餐服务。”
侍者推着餐车进来,替他打开餐巾,摆好餐具,然后微笑着彬彬有礼地对他说:“费先生,这瓶香槟,是我们酒店总经理陈翰威先生私人送给您的。陈先生还嘱咐我转告您,他个人非常赞赏您昨天在颁奖庆典上的行为,而且希望您以后可以再次入住我们酒店。祝您用餐愉快。”
这倒是费峻玮没有想到的,道谢之后他随手拿起钱包,取了张钞票作为小费,谁知道侍者坚持不肯要:“费先生,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您昨天干得真漂亮!就像您演过的侠客一样,不趁人之危,不计较名利。谢谢您!”
他退出去带上了门,倒把费峻玮给说得怔在了那里。
文昕过来看他的时候,他正拿着香槟杯,立在窗前看海。
她很意外:“你在喝酒?”
“你要不要来一杯?”
她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于是略微放心:“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我们暂时不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酒从哪里来的?”
她略微有
点意外:“不是你自己买的?”
他喝过酒人会有点迷糊,因为他的酒量约等于无,此时一双电眼更笑成了桃花,像偷吃了糖的小孩:“不是,是酒店总经理送的。”
“他为什么要送你香槟?难道是你影迷?”
“不是。”他得意洋洋地扬起脸,“他觉得我昨天的行为非常帅,所以送我香槟。”
“行了。”她把他手中的杯子拿走,“吃米酒你都能趴下,还喝香槟。上次周年庆你跟老板喝了两杯香槟,结果差点没醉得一塌糊涂,还记不住教训。”
他像扭股糖一样缠上来:“文昕……为什么你总对我这么凶?”仿佛是抱怨,其实是撒娇,因为他伸手抱着她,像抱着只小狗般,用自己的下巴在她发顶蹭来蹭去,然后还扳过她的脸,特别无辜、特别希冀地盯着她。她被他盯到心里发毛,一把推开他。
几年前在横店的那个晚上,他们一块儿吃宵夜,喝了很多啤酒。她没想到他喝啤酒也会醉。其实他喝醉了跟没醉没多少区别,走路很稳,一路上还唱了那么多支歌给她听……
真快乐啊,那个晚上,特别的无忧无虑。他还是刚刚入行的新人,她刚刚失恋,可是哭过之后,有一种割舍的痛快,那时候到底是年轻……失去怕什么?人生这样漫长,她一定可以遇上更好的男人。
那个晚上回到宾馆,她的房间比他的近,所以她一边开门一边与他道晚安。他本来已经说了“晚安”,声音喑哑,可是仿佛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他已经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住了她。
后来的一切全是混乱不堪的记忆,唯一记得的是在最最无力也是最最欢愉的刹那,他曾经如同叹息般在她耳畔呢喃:“我爱你!”
他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仿佛隐藏着痛楚。她忘了其他,就记得他细密浓长的睫毛,像是整个世界都那样塌覆下来,天翻地覆。
Marilyn有次曾说,男人在床上所说的话都是扯淡。
果然,第二天早上醒来,除了尴尬没有别的。酒后乱性,是因为太寂寞了,剧组偶尔会出这样的事。太寂寞,关在外景地一拍三四个月,没有其他任何娱乐,工作压力大,日子又枯燥得发狂,于是男欢女爱,露水姻缘一场。
她若无其事,当成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早上九点的通告,她准时到了现场,在他醒来之前就走掉了。他当天上午没有通告,也好,避免他醒过来更尴尬。
下午她在片场见到他,他已经化完妆,坐在那里等着吊威亚,见她也只是淡淡地笑,像其他人一样跟她打招呼:“嗨!”
她顿时觉得整颗心都放下来了,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复杂得她懒得去分析,也不愿意去分析,只是也不动声色:“嗨!”
一直到剧组杀青吃散伙饭,他们都没有再在私下里交谈过。
她想,那样醉后轻狂的一夜,他一定同她一样,巴不得快快忘掉。
拍完那个电视剧,费峻玮就去演了那部电影——他的成名作。那是一部拍给电影频道的小成本电视电影,导演及整个班底包括主演全都名不见经传,他的表演也略显青涩,但那本身就是个纯净得如同青涩的青春文艺片。后来送展国外电影节,那部电影原本是陪跑,纯粹是拿去凑数,谁知却在国外电影节上大爆冷门,备受评委青睐,一口气拿回三项大奖,其中包括一尊最佳男主角。于是院线全部排期重新上映,他在大银幕上那青涩的笑容秒杀了无数观众,从此一路大红大紫,成为新生代偶像。
现在他被她推开,就势倒在KINGSIZE大床上,竟然无赖一样地看着她:“下午我不想出去了,我想……做……别的事……”
“可以,你就在房间好好休息。”说完她就打算走了。
“我在挑逗你耶!”他索性拽住她的袖子,有点悻悻的,“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好不好?那些周刊啊专栏啊不都说我是很多女人心目中的理想伴侣么……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
她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果然只能滴酒不沾,才一点香槟就醉成这样,她安抚似的轻轻拍拍他的脸:“乖,在房间好好睡一觉,晚上起来看节目。”
他的眼睛微眯,简直像只小狐狸,还是只眼睛水汪汪的小狐狸,死皮赖脸抱着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脸上,蹭来蹭去:“你不陪我吗?”
“我有事情要做。”她嘴里这样说,心里却觉得不能把他单独留在这里,简直太危险了,于是说,“我叫小千来看着你……还有你以后千万别喝酒了。”
他蛮不讲理:“我不要小千,我就要你。”
“好,好。”她随口哄他,“现在睡一觉,等你醒了,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
“你不走?”
“我不走,我在这儿。”
他心满意足地爬到床头那边去,将自己埋进一堆枕头里,刚闭上眼睛,没过几秒却又睁开:“你不走?”
“我不走,我在这儿看着你睡觉。”她随手替他拉过被子,“快点睡。”
他拥着被子,很满足地睡着了。
他睡着了其实比醒着的时候更帅,额发凌乱,濡湿一点点汗,像小孩子。那样浓密的长睫垂着,眼皮微微地动着,或许是在做梦吧。专家说,人在做梦的时候,眼珠会迅速地转动。
他会梦见什么呢?
镇在冰桶里的香槟还有大半瓶,她拿起来替自己斟了一杯,入口很爽洌。她伫立在窗前看海,成群的海鸥盘旋在海面上,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她刚入行做宣传的时候,Marilyn曾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
海边有个人非常喜欢海鸥,每天早上都去和海鸥玩,几百只海鸥都飞下来同他一起玩耍。有一天这个人的父亲说:听说很多海鸥都不怕你,落下来同你一起游戏,你捉一只来给我玩吧。结果第二天这个人到了海边,再没有一只海鸥落下来,因为海鸥已经猜到他要捉自己了。
“‘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Marilyn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最好的语言是没有语言,最高的作为则是没有作为,同别人比试心机,那是很浅薄的。连海鸥都知道你动了心机,何况是人?听上去很可笑吧。我们这行是名利场,充斥着各种阴谋和圈套,机关算尽,八面玲珑,其实永远比不过自然而然。很多时候,你不要跟别的人斗智,因为有些人是没有道德底线的,他们做得出的事,你永远也做不出,所以你会吃亏,你会输。做我们这行,最上品的境界,其实是大巧若拙,自然而然。就是当有任何事件发生的时候,只要你能看清它本来应该去的方向,你就占了先机。就像我们没有办法阻止秋天落叶,但一片树叶刚刚落在水中,你比别人看得清,你比别人出手早,出手拨一拨,帮它顺流而去,朝着你想要它去的方向,你就会赢。”
她所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
晚上的“钱坤之谈”是钱进坤专访高颜。
在钱进坤的循循善诱之下,高颜彻底敞开心扉,承认自己与同性恋人小波的关系,并且诚恳地讲述了这八年来他们的分分合合。同所有其他恋人一样,他们有过甜蜜,也有过吵架、分手、割舍不下和痛苦的挣扎。
“我爸爸对我讲,你再这样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这是我出生到现在,他对我讲过的最重的话。其实我爸爸的脾气一直都非常固执,当初我要报考电影学院,他反对,足足四年不跟我说一句话。我毕业后拍第一部电影,当时是和付诚安老师合作,在电影里我演付老师的儿子,叛逆不听话,放着大学不上,非要去篮球队。里面我有一段很长很长的台词,拍的时候一条就过了。导演夸我演得好,其实我知道,那就是我想对我爸爸说的话。后来这部电影上映了,邻居都去电影院看,我爸爸单位还包场了。我爸爸终于给我打电话,说:‘你演得很好,原来我觉得当戏子是件丢脸的事,现在看看,其实你就是在演咱们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为什么要抱着守旧的思想觉得这个职业不好呢?’
“后来我爸爸得了脑溢血,半身瘫痪在医院里面。我在甘肃拍戏,请不了几天假,回去看看他又走了。我爸一辈子要强,睡在床上动不了了,脾气特别不好,赶跑了五六个护工。后来是小波替我在医院侍候他,在医院里一住三个月,寸步不离。起初我爸天天骂他,拿东西砸他,小波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端屎端尿,侍候我爸吃喝拉撒,陪着他做康复……我拍完外景回去时,他正替我爸剪脚指甲,病房里灯太暗,他把我爸的脚抱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一只一只剪……那样专注,那样认真……他当时的那神情……我到现在眼睛一闭就能看见……他是独生子,在家里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连洗衣服都不知道要放洗衣粉……我爸出院的时候,小波瘦了三十斤……连脸颊都瘦得凹进去了……我爸是好了,可是小波大病了一场……感冒引发急性心肌炎……医生说是劳累过度……我抱着他大哭,问:‘你这样值得么?值得么?’,他说:‘为了你,就是值得的。’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他是用整个生命来爱我的,我怎么可以辜负他?”
连主持人都被感动了,过了很久才轻声问:“所以……”
“很久以来我都觉得我欠了他太多太多。当我爸爸知道他就是小波的时候,曾经哭着对我说,小波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如果他是个姑娘,绝对会是世上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儿媳妇,可他偏偏不是……我的职业,我们的情感,注定我们永远不能走在阳光下。但是这次事情爆出来,我反倒觉得轻松了……全世界都知道了我们的事,又如何?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深深地相爱,我们视对方为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为了对方我们随时可以付出一切……可是我非常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因为连我自己的父亲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奢望其他人理解……”
……
整个直播节目非常轰动,非常成功,现场打进电话的观众很多,基本上都被感动了。有人说,你们没有妨碍到其他人,你们是真心相爱;有人说,社会越来越宽容,我们应该理智地看待你们的情感,虽然你是公众人物,可感情是私事。也有观众观念偏激,在电话里说得非常难听,但高颜表现得异常坚强和有风度,他只是诚恳地讲述自己与小波的情感,却并不要求其他人理解。
这期节目播出后反响激烈,迅速引起了更大范围的讨论和反思。同情高颜的舆论渐渐占了上风,几乎每个人都忘不了那天他坐在直播间,以一种克制而从容的语气讲述他和小波的故事,淡淡的表情和深深的无奈。
Vickie打电话给文昕,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赢了。”
从电视到报纸,在传统传媒完胜,媒体压倒性地同情高颜,于是都觉得费峻玮是真性情、真仗义,为他的拒领拍手称快,说这是“侠义”。而网络更不用说,因为网络论调一直以来就更开放,更宽容,所以从起初就同情高颜,赞成费峻玮拒领。
钱进坤打来电话:“谢谢你,文昕,谢谢你提议我邀请高颜做节目,我们收视创了新高。而且节目反响非常好,观众都觉得有深度,话题有争议性,但是又揭示的是另一种情感。”
“不客气,我还没有谢谢你。当时小费那样任性,幸亏台上有你及时救场,那可是庆典直播。”
钱进坤呵呵笑:“我那是职责所在,何必客气。对了,我还想邀请小费来做一期‘钱坤之谈’,这样话题会有延续性和拓展性……”
文昕却婉言谢绝。
在收拾行李打算去机场的时候,费峻玮问她:“为什么拒掉‘钱坤之谈’?”
“因为你不是落到水里的那片树叶。”
他“哼”了一声:“你欺负我中文不好吗?”
“你的英文更滥。”她头也没抬,自顾自用手提电脑查看上午收到的新剧本,“公司近期会替你请一个英文教练,因为下部电影你将有一半的台词是英文。”
“为什么会有一半的台词是英文?”
“因为你要饰演一个出生在美国的华人第四代……你回祖国大陆寻根,所以你的英文台词不仅多,而且要说得很好,起码要比中文说得好。”
他一脸痛苦地问:“怎么要接这种戏?我讨厌学英文!我从中学就不喜欢上英语课!”
“有点上进心好不好?导演是江导,嘎纳电影节最佳导演,跟你搭档的女主角应该是潘胜茵,你还想怎么样?”
“潘胜茵……我宁可搭新人……”他嘀咕,“江导不是最爱用新人么?为什么不海选一下?”
“现在海选这种噱头已经过时了。”她随口问,“对了,你想搭哪个新人?是我们的签约艺人吗?说不定公司可以去跟投资方谈谈……”
他突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
她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剧本:“你有四场吻戏、两场床戏……其中一场还要露……我得跟导演谈谈,这不行,太多了。”
“不多!如果你肯跟我演,再加一倍也不多!”
她随手抓起一本杂志拍他的头:“去死啦!”
周一,难得老板来参加例会,大家都觉得好不习惯。经纪公司的结构其实非常松散,采用工作室制度,因为独立运作,各顾各比较多,老板轻易不过问业务。不过老板今天当众表扬了文昕,倒弄得她挺意外。
接着开小组会的时候,大家起哄让她请客:“小费这一仗赢得这么漂亮,连老板都夸了,一定要请客!”
她很大方,笑嘻嘻地说:“好啊,下班去吃自助餐,然后K歌。”
回到办公室,Vickie悄悄告诉她:“老板在里面等你。”
她以为老板刚才还有什么公事没谈完,或者有事当着其他同事不便说,所以在这里等她。于是她亲自端了杯咖啡给老板,这才坐下来聆听老板教诲。
老板却一副不胜头疼的表情:“文昕……你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吗?”
“嗯……”她含糊地回答了一声。老板非常低调,很少在同事面前提及家人,她进公司几年了,还从来没见过老板的太太,说实话,老板有没有妹妹她还真不清楚。
“我妹妹比我小十几岁,一直在国外,上个月刚刚回国。那天你不是在电话里跟我说,要给小费找个英文教练,结果被她听到了,她死活非要来。我这个妹妹被我父母给宠坏了,其实非常不懂事,一直觉得我们这行很有趣,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对她说,闹了这几天,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文昕,你不介意吧?我就怕她来给你和小费添乱。其实她英文挺好的,毕竟在国外这么多年……”
文昕笑着说:“您就让她来吧,您也知道小费挺好相处的,再说只是教英文,能给我们添什么乱?您真是太多虑了。”
“好的,下午我叫她过来,你先见见,如果觉得不合适,不用给我面子,毕竟这是公事。”
“您放心,我会公事公办。”
BOSS走后文昕就给费峻玮的助理小千打了一个电话:“今天下午小费有没有通告?”
“有,在片场拍广告,牙膏那个。”
“几点能回来?”
“晚上有个赞助商的酒会,可能不回公司就直接去酒会了。”
“好的,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她告诉Vickie:“下午有人过来面试,我要去趟影视公司那边,大约三点前能回来。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到了,你就让她等我一会儿。”
“好的。”
她约了影视公司谈合同,却十分意外地遇上了汪海。
影视公司将她奉为上宾,殷勤地亲自下电梯去接她,然后她就看见了汪海。他没有带助理,自己独自一个人,开着一部半旧的奔驰,冒着凛冽的寒风站在车边抽烟,见到影视公司的人丢下烟头就迎上去,没想到那人是过来接她的。认出她之后他表情更是尴尬,有点讪讪的:“文昕,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
文昕落落大方:“我以前是汪先生的助理。”
“哦……余小姐上楼去谈吧,这里风真大。”影视公司的人有点心神不定似的,又回头瞧了汪海一眼。
“我就不上去了。”汪海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文昕谈完了公事下楼,去停车场取车,没想到汪海正在停车场等她:“文昕!”
她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于是笑着问:“有时间跟我吃午饭么?我们边吃边聊吧,现在到吃饭的时间了,真饿。”
汪海异乎寻常的爽快:“好,我请你吃饭。”
就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厅,等上菜的时候,汪海似乎很欷歔地说:“你变了很多,刚刚我都不敢认了。”
她微笑道:“有变化也是应该的,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
“现在你做经纪人?”
“对,从宣传转到经纪人还没有多久。”她笑了笑,“你呢,还在那家公司吗?”
“早就没签约了,自己干,图个清净。”
“自己干也挺好的。”
话说到这里微微有些冷场,服务员还没有上菜,汪海自言自语:“混了这几年,我也算心灰意冷了……反正就那么回事,混口饭吃呗。这圈子没背景没来头,要混出来太难了。打电话给导演,人家第一句话就问你,你能带投资进组么?妈的,我要有投资我还拍什么戏,我不晓得拿钱去干别的?干什么不比拍戏要好?这世道,真他妈的黑。”
她静静地听他说,最后才安慰他:“有时候是机遇,机遇来了就好了,耐心点慢慢来。这圈子就是这样,大家都在等机遇。”
“机遇个P!”汪海似乎有一肚子怨气,“那个高颜,拍过什么?不就是拍过几部大导演的文艺片,大家就异口同声说他是实力派。前阵子爆出来他同性恋,结果呢?摇身一变,反倒比从前更红了。现在的观众,都是些什么人啊?这种人也红得发紫,简直是老天没眼。还有那个岑成,选秀出来的,一夜成名,号称百万粉丝,随便开个演唱会就三个小时卖掉五万张票。她唱的什么歌?她那能叫唱歌吗?跟蚊子哼哼似的,吐字都不清楚……”
“任何人成功都有他独到的地方,岑成的演唱会我看过,台风非常好,气质独特,唱功也不弱。三个小时卖五万张票,那说明fans肯认账,fans肯买就有票房,这挺正常的。”
汪海有点吃瘪,悻悻地没再说什么,正好服务员开始上菜,就打岔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他终于还是问她:“其实我还是想签个公司,有纪经人万事省心一点。你们公司条件怎么样?现在外边公司抽成都很高,再说做生不如做熟,你知道我散漫惯了,一般人我也不愿意同他们合作。”
她搁下筷子,很认真地叫他的英文名字:“Carey,如果你还将我视为朋友,我说几句话,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汪海怔了一下,说:“你说吧。”
“我们公司是工作室制度,按理说呢,每个经纪人都有权做主签艺人,但我刚刚从宣传转行,而且依我们的惯例,要开过会之后,才可以决定签不签。我可以跟同事们去商量,讨论你的情况,但如果你的脾气还是那样子,我恐怕同事们不会同意。”
他又怔了一下,笑着说:“哎呀,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还认真了。你真是……这么多年都这么实心眼儿……”
“Carey……”
“不说了,吃饭!吃饭!”
吃完饭他坚持要买单,她也只好作罢。两人走出餐厅,保安指挥他们倒车,他的车却半晌打不着,只好自嘲地笑:“这奔驰……就是这样,中国的油,不行。”
“要不我捎你一段吧。”
“不用,我不赶时间……再说我还有部车呢,我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我。”
“那好。”她说,“我还约了人,那我先走了。”
她开车走出不远,突然想起围巾和手套忘在餐厅了,于是又掉转车头回去拿。刚刚将车开回餐厅前,就看到汪海又靠在车边抽烟。大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皮夹克,显得形单影只,在街头的寒风里,不是不萧瑟。
她拿了围巾、手套下楼,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了,车倒还扔在那里。开车回公司的路上她就打了个电话问Vickie:“你觉得……我再签一个艺人怎么样?”
“不要……”Vickie那边背景音嘈杂,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明显正忙得抓狂,“那样会成倍增加我的工作量,而且小费的事已经那么多本来就忙不过来,还有他小气起来真的会很小气的,你如果再签一个人,他会认为你没有全心全意待他……”
“Marilyn就不止带一个艺人……”
“你能和Marilyn比吗?她那么聪明……”
“Vickie……”文昕气结,“有你这样的助手么?你是我的搭档耶……”
“我没有说你笨啦……”Vickie安慰她,“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我们经验都不太丰富,不适合再带一个艺人。对了,你想签谁?”
文昕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汪海。”
“What?”Vickie大叫起来,“为什么要签他?他原来对你那么差,他现在又过气这么久了!”
“回公司再说。”文昕无意多讲,Vickie却想起来:“对了,你说来面试的那个模特来了,正巧Aimee过来公司,她看过后觉得没有多大问题,那边一直打电话催开工,我就直接叫她把人带去片场了。”
“什么模特?”
“平面广告的那个啊……你不是说她下午来面试?”
文昕终于弄明白了:“不是!广告里的女模特已经不要了,昨天取消掉了,今天下午来面试的是小费的英文教练。”
“什么?”Vickie大惊失色,电话里一片乱,也不知道是打翻了什么,“惨了惨了,我真是忙昏头了……”
“没关系,我自己过去片场跟Aimee说。”
片场永远嘈杂忙乱,鼓风机吹得呼呼直响,打板的工作人员拎着东西不停换位置,灯光师在调整……Aimee气场强大犹如女王:“小费,笑得再开一点点!不对!眼神不对!你在看什么?”一边说Aimee一边回头,只见文昕正走进来,于是问她,“你怎么来了?”
文昕说:“Program改了,对方说不要用女模特。”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新的program昨天应该有发给你的助手……”
Aimee正忙,也顾不上多说,大声叫自己助理去拿新的prog
ram来看。文昕趁机问她:“那个女模特呢?”
“化妆间。”
文昕推开化妆间的门,就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化妆镜前。化妆师正忙活,那女孩抬头看了看她,因为一脸所谓的时尚妆容,睫毛眼圈化得像熊猫似的,所以文昕只觉得她五官不错,长得还挺漂亮的。她心里歉疚,连忙问:“是厉小姐吗?”
“对!”那女孩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你是……”
“你好,我是余文昕,你叫我文昕就行了。”
“哦,你就是……”女孩仿佛恍然大悟,连忙伸手,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厉贝贝。”
文昕拦住化妆师:“阿关,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跟厉小姐说。”
“好。”
听见化妆师带上门的声音,文昕才笑着说:“真不好意思,因为工作人员失误,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没关系!”厉贝贝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一脸的幸福和憧憬,“我刚刚看到小费了哦!真是太帅了!比我想象的还帅一万倍!”
“你很喜欢小费?”
“是呀!我看过他拍的所有电影,还有他演过的所有电视连续剧,不过有好几部剧他出场都不超过四十分钟……完全是龙套嘛!可是龙套都好帅!”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知道西雅图有多无聊,我每天晚上睡不着就看DVD,翻来覆去看太多遍,所以连他出场的时间和镜头都能记住……”
文昕觉得这女孩还挺单纯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对小费这样着迷,估计她吵闹着要来当教练,也是出于对偶像的崇拜,怪不得老板都拿她没辙。于是她说:“英文教练其实挺辛苦的,因为小费很忙,通告很多,他没有专门的时间用来上课。”
“没关系啦,我有思想准备。”
“而且你要想清楚,小费他……嗯,怎么说呢,你在他身边,或者会觉得他和屏幕上的不太一样,也许你会觉得幻灭……你要知道明星也是人,通常外人觉得他们很梦幻、很偶像,实质上他们就和普通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甚至会有普通人的脾气。而且小费的英文基础很一般……”
厉贝贝说:“不会的啦,我以前教过小孩子英文,是华人移民家庭的小孩,我知道怎么教中国人说英文。而且我有教育心理学的学位,我有执业资格。”她很认真地去翻包包,“证书我带来了,你要不要看下?”
“不用了。”文昕迅速地做出决定,“我带你去见小费。”
回去的车上她问费峻玮:“你觉得厉小姐怎么样?”
“还好吧……毕竟就刚刚那么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他大概有点累,伏在前排椅背上,一张帅脸都抵在胳膊上,“晚上酒会你要不要一起?”
“我约了杂志的人吃饭。”她稍顿了一下,还是告诉他,“厉小姐是老板的妹妹。”
“哦……”他没多大反应,“跟老板长得不太像。”
当然不太像,毕竟差了十来岁,而且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孩子。
她说:“反正只是练三个月英文,你就当这位大小姐是来兼职的,毕竟她也不可能在公司长待。对人家好一点,客气一点,人家还是个小女孩。”
“什么小女孩,比你只小一岁半……确切点说是一岁零五个月二十三天。”
文昕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她有告诉我她的出生年月日……刚刚练口语的时候。”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出生年月日?”
他突然孩子气地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不告诉你!”
“从明天开始她就来上班了,你到哪里她到哪里,见缝插针地练习吧,毕竟没时间让你专门去上课。我得跟宣传那边打个招呼,毕竟你们成天在一块儿,省得fans以为厉小姐是你女朋友,万一娱记拍到照片什么的,也好交代。”
“我和你也成天在一块儿,为什么没有人觉得你是我的女朋友?”
“全天下都晓得我是你的经纪人。”她有点好笑,“不会有人想歪的。”
“那你晚上能不能到我家来?”
她警惕地望了他一眼:“干什么?”
“嗯……谈工作啊。”
她考虑了片刻:“好吧。”
“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她看了他一眼,“不是谈工作么?你不会想歪了吧?”
他抿起嘴来笑:“没有没有。你吃什么宵夜?我可以叫小千先去买。”
“别吃宵夜,会长赘肉。”
车子已经到了地方,司机下来替他开车门,他一边穿上西服外套,一边对她说:“那我等你!”
无可匹敌的英俊帅气,尤其是回头一笑的时候。
和杂志的人约的是六点半,结果因为堵车,对方七点才到。寒暄后落座,菜刚刚上到一半文昕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她一看是费峻玮的私人号码,只能不动声色地说了声“对不起”,走到包厢外边去接。
“怎么了?”
“晚上你不吃宵夜,喝茶行不行?我家有一套别人送的茶具,还有茶叶,听说挺好的。你喝不喝乌龙茶?”
她简直要无语了:“你专程打电话来就为这个?”
“酒会好无聊……全是些商界人士,讲来讲去不是股票就是地价……”
她不禁叹了口气:“赞助商的酒会,你就装个样子也得敷衍到底。不是还有其他艺人吗?跟他们聊聊天,说说话好了。”
“我不想跟他们聊天……”
“这种酒会都散得早,忍忍就过去了。对了,现场记者多,记得别乱说话。”
“知道。”
吃完饭出来已经是九点多,寒风夜色中的城市显得格外萧瑟。她本来已经开车上了高架,忽然想到那种酒会其实吃不到什么,费峻玮肯定是半饿着肚子回去,下午拍了整整半天的广告,晚上又吃不到什么,再不让他吃宵夜,也确实太不人道。费峻玮就喜欢吃芝士蛋糕,她想了想,下高架桥调头,把车开到蛋糕店去。
赶在打烊前买到最后两块,店员包装得很仔细,还贴心地问:“买给男朋友一起吃么?那我给你们拿一套爱心套装的刀叉。”
所谓的爱心套装,也就是刀叉的柄端有半个桃心,合起来会组成一个“心”型。蛋糕店的噱头越来越多,不过这家店的芝士是招牌,小费很喜欢吃。她刚把蛋糕放到副驾座位上,手机就响了,竟然又是费峻玮。
她简直要投降了:“又怎么了大少爷?”
“刚刚……我那个,撞车了。”
她猛然一惊,匆匆弯腰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忙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
“那对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就是前方一个变道的车别了一下,然后我自己撞到护栏上……”
“报警了没有?”
“还没有。”他停了一下,说,“你说过,有任何事情先给你打电话。”
她心急火燎也顾不上别的:“那你站在那里别动,告诉我地方,我马上就到。”
总算是离得不远,她不过十几分钟就赶到了现场。车子撞得很惨,闪着红红的尾灯半横在那里。幸好天气寒冷,车流稀疏,路过的车并没有一辆停下来看热闹的,大家都匆忙赶着回家,没人减速。费峻玮已经换过衣服,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里面是一件高领套头毛衫,又戴着帽子,乍一看像个犹未大学毕业的男生,站在离车子很远的隔离带旁,远远看到她把车停下,才走过来。
“你喝酒了?”
“没有。”
她毫不客气抓着他的衣襟,因为没穿高跟鞋,她不得不踮起脚来凑近了闻他身上的气息。非常近,他的呼吸暖暖地喷在她脸上,清清雅雅,并没有酒气。而他的眼珠很黑很亮,看着她,目光中满是希冀,盯着她的唇,似乎小孩子想吃糖,喃喃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她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司机呢?你怎么自己开车?”
“我叫他下班了。”
“你还没有到家为什么叫他下班?”
“他送我到家了,然后我自己开车出来的。”
“你已经到家了还开车出来做什么?”
他看着她不做声。过了几秒钟,才拉开后座的车门,拿出一大束紫色睡莲,包得十分漂亮,寒风中更是楚楚动人,他说:“我买花去了。”
“这种事叫助理去好了,什么事值得你半夜自己开车跑出来买花?”她又气又怒又急,“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刚刚一大堆负面消息才平息下去,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好容易才重新让公众接受你的正面形象,这个时候你不要添乱,不要自毁前程好不好?”
“你。”
“什么?”她快被他气死了。
“花是买给你的。”他说,“花店说这个花粉处理过,不会过敏的。”
她愣了片刻,回头看看撞得一塌糊涂的车,是去年刚买的新车,因为他平常太忙,还没开过几次,车子基本还是崭新的,都不到三千公里,只是撞得很惨,连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她看着都替他一阵心疼,还算是新车呢……回头看他,还好没有受伤,于是说:“我打电话报警,顺便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他看着她,终于说:“我出来得太急……忘了带驾照。”
她是真的……真的……被他气死了。
“行车证一直放在车上,我就是忘带驾照了。”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像犯错的小孩,“你别生气了……对不起。”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她恨铁不成钢,“如果你不是公司艺人,我真盼望警察把你抓到牢里去关起来!”话虽这样说,幸好这一段是交警摄像头的死角,路上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她在短短几秒钟内就下了决定:“OK,你开我的车先走,我来报警。”
他乖乖开着她的车走了,她用手机打了122,然后再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交警不一会儿就来了,看过她的驾照问了她几个问题,照例开了张罚单给她。因为只是车辆受损没有别的事,所以保险理赔到了现场,也就拍了几张照片。
回到家中已经是午夜时分,她刚进家门就接到费峻玮的电话:“你还好吧?”
“没事。交警扣了我两分,罚款两百块。”她打了个呵欠,“这两百块从你佣金里扣,省得你下次记不住。”
“你不过来了吗?”
“什么?”
“来我家。”
“去你家干什么?”
“谈工作啊……你答应过我。”
“不去了,太累了。”
他“哦”了一声,语气里有淡淡的失望似的,最后却只是说:“那你早点睡。”
“晚安。”
“晚安。”
放下电话,她走进浴室放水。当初花掉二分之一的月薪租下这里,就是因为这间浴室她非常喜欢。下沉式的浴缸给人一种安全和奢侈的从容感,而浴缸对面的窗子,又正对着繁华的高架桥。幸好地方够高,每次她将自己完全浸在水中,看着足底银河繁星似的车灯,都会觉得自己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虔诚,在俯瞰这个尘世。
她像在泡日式温泉,头顶一块毛巾,享受着香熏的快乐。这个时候应该来一杯红酒,不过她是个大俗人,所以拿起刀叉来吃蛋糕。她将自己的车子交给他开走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包,也随手将这个纸袋拿下来了,而他心神不宁,完全没有留意。
蛋糕很好吃,湿乎乎的芝士味抿进嘴里,非常美味。
为什么不把蛋糕留给他呢?或者是因为那一束莲花。那样美,那样漂亮的花束,幽蓝色的花瓣楚楚,在寒风中似乎呵口气都可以融化似的。他怎么会想起买这样一束花送给她?莲花还放在他车的后座上,而车子早已经在她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之后,被直接拖到修车场去了。
她想起一句话: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
万丈红尘,滚滚浊世,谁当得起出淤泥而不染?
她没有那个资格。
每次费峻玮用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时,她都会下意识觉得心虚。他们识于微时,只有她知道,他仍有成名前的单纯与稚气,有时候是近乎孩子般的天真。所以自己才会答应Marilyn做他的经纪人吧?
不可试探主你的神,圣经说。
知道不可为而为之,后果会是什么样子呢?
或许是粉身碎骨,一往无回。
她重新将自己沉入水中,不愿意再去多想。
La Vita è bella
“Two things fill the mind with ever new and ing admiratiohe more often and steadily we refle: the starry heavehe moral law within me.”
厉贝贝一口气说完长句,才有点歉疚似的停了停:“对不起,我说得太快了,我们还是一句句来吧。Two things fill the mind with ever new……”
一抬头看到余文昕,厉贝贝不由得灿烂一笑,叫了声“文姐”就站了起来。
文昕没想到她会这样叫自己,不由也笑了笑:“叫我文昕就可以了。”看到埋头在剧本上划道道的费峻玮,于是问,“怎么样?”
“小费挺聪明的。”厉贝贝提到费峻玮眼中就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比小孩子好教很多。”
教一个大男人,当然比教小孩子容易。不过在粉丝眼里,偶像做什么都是优秀得没话说。
“中午我约了编剧吃饭。如果对剧本有什么问题,正好问他。”文昕说,“贝贝你也一起去吧。”
“我也可以去?”厉贝贝掩不住一脸兴奋,还是小孩子脾气。
“当然了,一半台词都是英文,有什么问题你正好问编剧韩老师。”
厉贝贝欢呼了一声,起身去收拾东西。小千拿着费峻玮的外套和围巾,不声不响地走过来。费峻玮一边穿外套一边问她:“江导会来?”
“江导还在美国没回来。”她说,“不过我和他的助手约定了下个星期大家见一见。”
他点了点头,厉贝贝忍不住插了句话:“是拿电影节大奖的那个江导吗?”
“对。”文昕见她一脸天真灿烂,不由问,“你很喜欢他的电影?”
“也不是特别喜欢……他的电影太过于讨巧票房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为国争光,太解气了。上次在电影院的时候,我的朋友Jessica都被震到了,我十分骄傲地告诉她,导演,中国的。”
文昕告诉她:“待会儿在韩老师面前,千万别说你不喜欢江导的电影。韩老师是江导的御用编剧,两个人合作很多年了。”
厉贝贝吐了吐舌头:“好的!”
和编剧韩老师吃饭很愉快,因为韩老师虽然在编剧这行德高望重,但说话幽默风趣,非常平易可亲。
厉贝贝非常好奇,问东问西。韩老师跟她讲八卦:“有一年我们拍《江山》,树林里那场枪战戏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拍得那么漂亮!”厉贝贝忽闪着大眼睛,“好多好多红叶被风吹得卷起来,像油画一样,太漂亮了。”
“就为那些树叶,可操心操老了。剧组要买下不下两吨的红叶,当地农民就是不卖,一口咬定非要江导亲自去跟他们谈,放出话来说,一袋八十块,要是江导肯亲自去,没得说,一袋四十。”
“然后呢?”
“然后为了顺利拍摄,江导当然去了。”
“然后呢?”
“然后跟对方砍价,别说,那些农民还挺淳朴的,说你这么大的导演真的亲自来了,那就每袋三十五吧。”
厉贝贝听得开怀大笑。文昕看费峻玮吃了不少鱼,忍不住对他说:“这个太辣,你少吃点,回头皮肤又出问题。”
费峻玮没有说话,厉贝贝倒非常好奇:“真的不可以随便吃东西?”
“他是敏感皮肤,有时候会过敏。”文昕对她解释,“也不会有太多忌口,就是有时候要注意一下。”
“哦……”
“而且一上镜头就得化妆,化妆品对皮肤伤害很大。”
“男生也要化妆?”大约在海外待久了,厉贝贝用词有一点点和国内的人不一样,总说男生女生。
“镜头下演员都必须化妆,不然拍出来整个脸会是黄的。”
“那女明星会不会真的节食?”
文昕笑了笑:“人家的私事,我不太知道。”
“小费,你真的太瘦了。”厉贝贝还是一团孩子气,说话肆无忌惮,“知道么,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哗——好瘦!这么高又这么瘦,简直跟屏幕上的你不太一样,觉得你整个人都像是被剪细了一圈。”
她的比喻很有趣,连韩老师都忍不住笑起来:“那是因为镜头会有放大的作用,所以真人都会比镜头里的要瘦。现在的每个演员几乎都是小脸,小费就是这张脸长坏了,长得这么帅,江导决定用他之前犹豫好久,怕他太帅了让观众不能入戏。后来看到小费演的上一部电影,才下了决心。”
费峻玮笑着说:“看来毁容扮丑还是有收获的,不然江导还看不上我。您不知道上部片子,我从头到尾连个笑脸都没有,最后还来个大特写……我自己在首映上看到,都吓了一跳!”
厉贝贝插话:“小费,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是么?”费峻玮看了一眼文昕,“你要不要吃鱼?”
“谢谢,我自己来。”文昕说,“辣的你都少吃点,到时候上火喉咙痛,又没办法唱歌。”
“最近我没有什么要唱歌的通告。”费峻玮终于还是忍不住抱怨,“你比Marilyn还要罗嗦。”
韩老师问他们:“Marilyn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文昕告诉他,“前阵子还在地中海度假,发照片向我们炫耀,地中海的阳光啊……可把我们羡慕惨了。”
韩老师哈哈笑:“早知道我们就该在剧本里面把外景地做成地中海,这样就不用羡慕了。”
文昕趁机问他:“不过这次我看剧本,有好多外景应该都是在美国,江导有没有决定怎么拍?”
讲起工作来,韩老师又是滔滔不绝。
走出来时天色已晚,文昕叫司机送了厉贝贝回去,她自己开车送费峻玮。
他没有坐副驾位置,而是自顾自拉开后座车门。她从车前镜里看了一眼,一上车他就窝在后座睡觉,也真难为他,不过短短几十分钟,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十分香甜。
还是太累了,一个接一个的通告,总没有真正休息的时候。到了他家地下车库,她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回身想叫醒他下车,看他睡得正香,不禁又忍住了。
她拿过自己的包包,在里面摸索很久,终于找着半包烟,却没有打火机。
她毫不客气伸手到他的外套里,摸了半晌终于摸到一角硬硬的东西,抽出来一看原来是只钱夹,于是又塞回去。
重新将车启动,抽出点烟器,刚刚点上一支烟,抬头从车前镜里就发现他睫毛抖了抖。她淡淡地说:“别装了,再装的话,我就把你一个人撂这儿了。”
他坐起来,神色严肃地看着她手中的那支烟:“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刚刚。”
“抽烟不好。”
“我知道。”她仿佛挑衅似的又深深吸了两口,整日神经绷得太紧,有时候不得不纾解一下。从前老不明白Marilyn为什么烟不离手,原来真的是有好处的。
他抓着她的手,把烟夺过去,打开车窗扔到了外头,然后就势俯身,深深地亲吻她。椅背太碍事,他大半个身子被卡得动弹不得,她往后一缩他就亲不到了。他很狼狈地抓着椅背:“喂!”
她觉得挺好玩似的,忍不住缩靠在车门那端,哈哈大笑。
其实她笑起来挺可爱,有一种没心没肺的欢乐感。他隐隐觉得目眩神迷。这个女人比他还要小三岁,却总是像母鸡护雏似的挡在媒体面前,挡在公众面前。泼天而来的明枪暗箭,她却仿佛刀枪不入、金刚不坏,只是偶尔的时候会让他觉得,她是这样天真、这样可爱,简直令他迷惑。
“跟我上楼好不好?”他终于抓到她的胳膊。大冷天她穿着羽绒服,开车的时候脱了厚重的外套,里面是一件薄薄的七分袖毛衫,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他想起很多年前拍一个古装戏,剧本上文绉绉地写女主角皓腕如雪,他觉得不对,其实像酸奶,又白又香又滑又腻,碰一碰就要淌出来,简直抓不住。
她神色慵懒,仿佛明知故问:“上楼干吗?”
他掷地有声地答:“谈工作!”
“谈工作就在车里谈好了。”
他眉头微微挑起:“这是你自己选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伸长胳膊不知道按了哪个键,她的座椅椅背顿时缓缓放倒。她伸手去开车门,他把中控也按下了。两个人厮打了一番,在车内那么狭小的空间,她很快就撞到头,他一边替她揉着额头的伤处,一边还不忘紧紧抓着她,眼神倒似很心疼,还问:“疼么?”
她看着八爪章鱼似的他,忍不住板起脸孔:“明天早上你有通告。”
他吻着她的嘴角:“管他呢!”
他的吻像是带着某种灼热的温度,吻到哪里,哪里就要融掉似的。
管他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
管他呢……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早,写字楼早已经开始供暖,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暖气。文昕的窗子朝着所谓的空中花园,空中花园里种满了竹子,此时被风吹得摇晃不定。而再朝下望,楼底下广场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露出斑驳的青黑大理石地面。有保安站在雪中,这么高看下去,就像一点点芝麻似的黑点。
刚喝了一口咖啡,就听到Vickie的声音:“咦?小费,你今天不是有通告……”
紧接着门“砰”一声就被推开了,Vickie一脸诧异地出现在他后头:“小费?”
文昕放下咖啡,Vickie很识趣地退出去,替他们带上门。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汪海。”
文昕抬腕看表:“这个时间你应该在赞助商旗舰店的开业庆典上。”
“庆典改期了。”
她略略有些诧异:“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我在跟你谈汪海,不是谈庆典,为什么签他?”
“这是公司的决定。”
“你觉得我是今天刚进公司?”
她沉默了片刻:“好,是我向公司建议签他,这是公事。”
“你觉得我是在和你谈私事吗?”
“那你能不能用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要这样质问我?难道我签汪海有任何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这会影响我。”
“你和他定位完全不同,他根本不会影响到你的发展……”
“你昨天跟我上床是不是为了今天这件事情?”
文昕看了他几秒钟,终于说:“不要逼我把咖啡泼到你脸上。”
他好看的嘴角向上抿起,是真正愤怒的表现,可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开门走出去。
“砰!”
摔门的声音很大,震得她桌上杯子里的咖啡都荡了一荡。
好久之后,Vickie才怯怯地来敲门:“余小姐?”
“请进。”
“汪海的合同拟好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Vickie将文件夹交给她,文昕非常仔细地看过,然后说:“没多大问题,交给法务部门吧。”
Vickie却忍不住问:“小费是不是在为汪海的事生气?”
“不用理他,哪天不气个十次八次的?”
Vickie看了她一眼。
文昕头也没抬:“有话就说。”
“这次我也觉得你做得不对。”Vickie说,“像汪海,签不签都无所谓,而且签了他还要费力去做,效果也不见得就好……”
“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就不好?”
Vickie无语:“好吧,既然你坚持。”
文昕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地签下汪海?老板素来不干涉各工作室的具体事务,签约前他也只是照例在她提供的汪海的档案上签字,一边签字一边对她说:“我没想到你会选他。”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或许是汪海站在风中抽烟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刚刚毕业不久,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当汪海的助理。汪海的经纪人在面试过她之后有点犹豫不决,因为毕竟她没有经验,不过最后还是把她带到片场去见汪海,由他来拍板。那时候汪海正是如日中天,在片场几乎所有人都围着他。她远远地一眼就看见汪海站在人群中央,和从前见过的照片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又说不上来。她还记得那时他正在拍一个唐代的古装戏,虽然戴着头套,穿着儒雅的战袍,却明明是浊世翩翩佳公子。纪经人向他介绍之后,他主动朝她伸出手,笑着说:“文昕是吧?以后麻烦你多关照。”
她本来非常惶恐和担心,被他这一握,却奇异地镇定下来。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汪海对她其实还算不错,虽然有时候脾气大了点,那也是他开始走下坡路之后。
Marilyn曾经说:“文昕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意气用事。说得好听点呢,叫恋旧,说得难听点呢,叫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是毕竟是因为汪海,她才一脚踏进了娱乐圈。如果当年那次见面他就否决掉她,如果他不肯让她做自己的助理,便不会有她从助理到宣传再到如今的纪经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应该签下汪海。
费峻玮似乎很认真地同她闹起了别扭,连她的电话都不接,任何事都通过助理或者Vickie来告诉她。偏偏这段时间商业通告很多,文昕和他好几天都打不着照面。这天约了江导见面,文昕才和他搭同一部车去酒店。在车上他也不同她说话,自顾自埋头玩手机游戏。
文昕忍不住对他说:“今天汪海也会去,虽然他只是客串一下,但这是他进公司后签的第一部戏,你不给我面子不要紧,但毕竟现在是同一个公司的艺人,你不要当面让人家下不来台。”
他连眼皮都没抬,冷淡地说:“我为什么要让他下不来台?”
“你能不能改改你这小孩子脾气?”
“我怎么小孩子脾气了?我一直就这样,不过我也知道,现在你看我格外不顺眼。”
文昕啼笑皆非:“我怎么看你不顺眼?”
他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
文昕忍不住“扑哧”一笑:“真是跟三岁小孩儿一样。”
他仍旧板着脸孔,直到下车的时候,才冷冷地抛下一句:“用不着拐着弯儿骂我幼稚,我知道你就这意思。”
文昕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跟着他下车。刚刚走进酒店就看到好几个相熟的面孔,费峻玮本能地停住脚步,文昕连忙走过去,他低声问她:“怎么会有记者在?”
文昕说:“不是我们安排的。”
就在这时候,记者早已经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小费,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
“潘胜茵会不会息影?”
“这部片子会延期吗?”
“会不会换女主角?”
……
乱哄哄闹成一团,文昕的手机偏凑热闹地响起来,她只好堵住一边耳朵接电话:“怎么了?”
“刚刚潘胜茵承认怀孕三个月,证实月前已经和未婚夫在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
“为什么事先我们没有收到消息?”
“没有人事先收到消息……她的纪经人刚刚在胜茵官网上宣布的……”
“但现在娱记就等在酒店大堂,谁通知了他们?”
Vickie的声音低下去:“我马上去查……”
收线之后文昕才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太生硬,不过费峻玮在些微的错愕之后,旋即将娱记敷衍得很好,文昕站在旁边听他兜圈子打太极,一句实在话也没有说,心里不由得踏实不少。这时候江导的助手匆匆从电梯里出来,老远就向他们举手示意。文昕趁机拉着费峻玮走进电梯:“谢谢大家,我们约了朋友,已经迟到了,不好意思!”
汪海早就已经到了,正在和江导说话。文昕只见过江导几次,虽然他一头浓密的头发又灰白了许多,但豪爽依然,站起来笑着打招呼:“小费!”拍了拍他的背,又和文昕打招呼,“听说下面全是记者?”
“对,有些娱记过来在大堂。”
“小潘的经纪人半夜给我打电话,说小潘要休息一段时间。”江导轻描淡写地说,“看来咱们得换女主角了。”
文昕看了一眼费峻玮,笑着问:“那江导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上午我和时川通过电话,方定奇应该有档期。”
文昕心里沉了沉,江导却仿佛很满意似的:“我和定奇还是四年前合作过,那时候拿过一尊金奖,我想如果再合作,大家必定可以发掘新的灵感。”
文昕只能笑笑,国内一线女星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圈子太小,江导让方定奇来救场大约是不得已,毕竟他要顾虑投资、票房、阵容、成本等等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因素。文昕一边和江导说话,一边顾及还有个汪海,百忙中还瞥了费峻玮一眼,用目光示意他少安毋躁。好在在外人面前费峻玮从来沉得住气,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导演和她说话。
“定奇的戏好,票房也没有问题,就是……”江导笑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也明白,她的片酬比小费高一点点,我希望你们不要介意这些,毕竟片子最重要。”
文昕只是很委婉地答:“这些我们都明白,不过阵容临时做出这样的调整,我们希望在其他方面能有所弥补。”
“小费已经是第一男主角,你们也看过剧本,这个角色非常出彩,到时候反馈一定好。”江导笑着说,“你也别太精刮,老话说得好,吃亏就是占便宜。这样吧,我重新考虑一下汪海的戏份,怎么样?”
文昕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提议,下意识兀自含糊。汪海已经捧着杯子站起来,说:“太谢谢江导了,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文昕几乎没有被气死,可是当着一桌子的人,又不好再说什么,大家泛泛地讲了些场面上的话。这顿饭其实吃得草草,因为江导非常忙,还要赶着去见制片人,于是很快就吃完散场。
江导先下楼,大堂里的娱记都追着他去了。文昕带着费峻玮乘机脱身,直接搭电梯下到地下车库。费峻玮腿长步子快,一个人在前面大步流星,文昕跟在后头只差没有一路小跑,到了车边都微微喘息:“小费!”
“我不想拍了。”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你叫汪海去好了!”
“费峻玮,”文昕出奇地镇定下来,“这不是你闹别扭的时候。”
费峻玮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上车,“嘭”一声关上车门,直接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倒不敢说什么,只是看着她。
文昕只觉得刹那间疲倦极了,像是累到了极点。
她对司机说:“先送小费回去。”
她其实也并不想跟他坐在同一部车上。
费峻玮的车刚刚走,她就接到汪海的电话,他有点不安地问她:“今天我是不是错了?”
文昕淡淡地道:“你说呢?”
“我真没存别的心思,就觉得江导说了那么句话,我不表态似乎不好……”
“现在我是你的经纪人,会为你争取最大化的利益。”
汪海有点讪讪的:“文昕,对不起……”
“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文昕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有,在开机之前,我不希望你对媒体透半点风声,能做到吗?”
汪海一迭声地答应。文昕却又补上一句:“你知道江导最讨厌演员乱炒作,所以你要是管不住自己,到时候江导不肯用你,我就是神仙也帮不到你。”
汪海只差没要赌咒,连声调都变了:“文昕!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我?我保证不在外头乱说还不行吗?”
文昕略略放心,料自己吓他这么一吓,多少能让他拘束几分,于是说:“不是我不信你,我就是多嘱咐你几句,担心你一时忘了,对媒体说漏嘴。”
安抚好了汪海,想到费峻玮仍旧觉得头痛。本来公司和新辰国际简直称得上九重恩怨,当初Marilyn还在的时候就斗得水深火热。尤其新辰国际幕后老板时川的行事风格,素来是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业内提到新辰国际,人人都是一种复杂的心态。
下午开会文昕将这件事提出来讨论,有人反对有人赞成,反对方的主要意见是:“新辰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炒作无下限,什么招数都可能使出来,跟他们搭档会有种种意想不到的风险。”
持赞成意见的人则说:“只是合作一部电影而已,江导的戏一定有票房保证,这次又是商业大片,挣名挣利,没理由不拍。”
最后文昕下了决心:“拍肯定要拍,搭档是方定奇,我们并不吃亏。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从今天起还是要时时刻刻小心,提防新辰国际寻衅做文章。”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放心不下,因为本来费峻玮就在闹别扭,再加上那天汪海搅局,文昕十分担心,查过他晚上没有通告,就直接打了个车过去。
手机响了半天他才接,她问:“你在家吗?”
他“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她说:“我就在你家楼下。”
他很意外似的,过了片刻才说:“你要上来?”
她似乎敏感地觉察到什么,改口说:“不是,我只是路过,看看你到家没有。”
“哦……上来坐坐?”
“不,我还约了朋友。”她停了一会儿,“就这样吧,Bye-bye。”
“Bye-bye。”
她手里还拎着大包的东西,这附近又不好打车,刚刚走出去不远,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一看,竟然是费峻玮,再看一眼只差没有晕过去。他虽然戴了帽子、围巾、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可是脚上竟然连袜子都没穿,就趿了双拖鞋。这要让娱记拍到,简直会让所有“小飞侠”崩溃。
“你……”她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拖走了。
进了电梯,她才说:“你怎么不穿袜子?”
“忘了。”
他看着她手里拎的东西,不由问:“买给我的?”
“冻饺子什么的,还有净菜,微波炉稍微蒸一下就可以吃,免得小千管不住你,老吃些没营养的外卖。”
他把那些大包小包接过去,然后找钥匙开门。
刚刚一打开门,她还在玄关那里换鞋,突然有人笑嘻嘻地跳出来:“文姐!”
文昕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厉贝贝。她没想到会在费峻玮家里见到她,厉贝贝已经呱啦呱啦地嚷开了:“早知道你要来就多买点菜了!我们在吃火锅呢!快来!羊肉都要煮老了……”不由分说就将她拉进了餐厅。这里是开放式的厨房,热气腾腾的火锅,远远就闻着了辛香的味道。厉贝贝已经熟门熟路,回身打开橱柜,十分利索地给她拿了副碗筷,说:“快来快来!文姐,你要不要酸奶?”
文昕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也许是因为火锅的味道,也许是因为屋子里的这种气氛。她说:“不用了,我还约了人吃饭,我就是上来看看小费怎么样。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已经要迟到了。”
费峻玮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才说:“我送你。”
“不用了。”文昕说,“别送来送去了,你们还饿着肚子呢,我下楼打个车就是了。”
“我送你。”
“没事,别把客人一个人留在家里,太不礼貌了。”文昕催促,“快去吃火锅吧,我走了。”
走下来时运气倒是非常好,正巧遇见一个出租车送客回来,那客人下车她正好就上了车,出租车司机问:“您上哪儿了?”
“回家。”
出租车司机愣了一下,才笑:“那您家在哪儿?”
文昕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也笑了笑:“算了,去簋街吧。”
冬天的簋街不像夏天那样嘈杂,两旁食肆的落地大玻璃窗,蒙着一层白色的水雾,仿佛磨花玻璃。玻璃后的食客在灯光与热气的氤氲下影影绰绰,倒显得很热闹。她推开门进去,服务员问:“您几位?”
“就我一个人。”
服务员熟练地替她倒上茶,说:“那您先看下菜单吧。”
她点了羊蝎子火锅。餐馆生意太好,过了好一会儿才上菜,还没吃上两口,电话就响了。她一看号码是汪海,就不由得心下一沉。
果然,汪海一开口就说:“文昕,我这里出了点状况。”
“怎么了?”
汪海支支吾吾地答:“电话里不太好说,你能不能到我家来一趟?”
文昕顿时觉得连香喷喷的羊蝎子都吃不下去了,匆忙叫了米饭来扒拉了两口,然后结账出门叫出租车。
汪海住的地方倒还近,虽然是他让她过去的,但文昕怕不方便,上楼前还特意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连忙说:“我下楼去接你吧。”
“没事,我自己上去。”
“没关系,我下去,省得物业问你。”
文昕见他这样坚持,于是就站在大门外等着,过了一会儿汪海就下来了,引着她进了电梯。
几年来汪海并没有搬过家。这公寓是他早年间买的,那时候房价还没有现在这样夸张,几年来早就升值了好几倍。大堂仍旧明亮,物业管理得很不错。文昕说:“好久没到这边来了,这房子还挺好的。”
汪海笑了笑,说:“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当时买了这房子。要搁现在,我也买不起。”
文昕很少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由觉得十分意外。进了屋子更觉得意外,因为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看上去也只是二十出头,素面朝天,头发也只是扎着马尾,虽然穿着一条十分宽大的裙子,可是文昕一眼就发现她是位孕妇。女人有点不安地回过头来,默默地看着开门走进来的两个人。
“这是文昕,我的经纪人。”
那女人怯怯地看了眼文昕,小声地说:“你好。”
“你好。”文昕十分和气地打招呼。
“可可,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好。”可可有点吃力地站起来,因为大腹便便实在不太方便,她连腰都弯不下去,还是汪海帮她穿上拖鞋的。她走进房间,有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文昕,顺手关上了房门。
文昕突然觉得问题大条了,她盯着汪海:“她是谁?谁的孩子?”
汪海似乎犹豫了一秒钟,终于还是说了:“我的。”
文昕呻吟一声,捧住头坐倒在沙发上。过了好半晌才放下手,苦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的日子过得太闲了?”
“文昕,”他低声下气,“对不起,签约前我没有告诉你。可是我向你保证,跟你签约的时候,我真没想到她怀孕了,真的,我发誓,我今天才知道,马上就给你打了电话。”
“那你怎么认识她的?”
“在温泉度假村……她是做按摩的技师……”
文昕简直要崩溃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跟她结婚?媒体会把她以前的经历、从事的职业全都挖出来!”
“她是个好女人。”汪海急急地解释,“她从来没想过用这事来找我要钱什么的,她也没想过要我跟她结婚,她是个好女人,那时候我们交往没多长时间,就分手了。她怀孕后一直没有告诉我。她吃了很多苦,要不是昨天我偶然在超市遇见她,我也不知道。”
“好女人会一个人躲起来生孩子?”文昕喃喃自语,“这简直比韩剧还要韩剧。”
“文昕,对不起,我知道我又给你惹麻烦了。可是现在我知道她怀孕了,我突然觉得,我既然真的是孩子的父亲,总不能不管这孩子。孩子都已经七个多月了,要是不让她生下来,那也太残忍、太没良心了。”汪海似乎有点着急,但声调却降下去,“文昕,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文昕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想起刚才那双怯生生的大眼睛,终归觉得不忍心,她叹了口气,说:“你真的要让这孩子生下来?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会被媒体知道,你打算怎么样向公众解释?你是一个公众人物,马上要拍江导的新戏,很长一段时间,媒体都会注意这部戏,包括这部戏里的任何一个演员,都将成为新闻热点。记者有多么无孔不入你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出任何问题,都等于葬送自己的前程……”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他垂头丧气,“这个时候逼她把孩子打掉,也太残忍了……都已经七个月了啊……”
文昕很认真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把孩子生下来的一切后果?”
汪海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老实说,我想过。生下来当然会有很多很多的事,生下来会让我面对很多困难,尤其可可以前是做按摩的。可是我今年都三十七了,以前红的时候,没法谈恋爱,没法结婚,浑浑噩噩一混就这么多年了。没错,我是个公众人物,我是个演员,可是昨天我陪她去做产检,看到B超里头照出孩子的小手小脚,听着孩子的心跳声,我真狠不下心来说不要这孩子……”
文昕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可是新片马上要开机,咱们不能冲动。”她想了想,说,“要不你先把她送回老家去,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从长计议?等风头过去了再说,不管你跟她将来结不结婚,反正这孩子如果真要生下来,你不可能不管。要不将来就说是你收养的孤儿,暂时让你父母来监护?”
“这样行吗?”汪海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会不会被记者揭穿?”
“记者不可能不发现。”文昕突然灵机一动,“要不说是你姐姐的孩子,你姐姐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汪海犹豫了一下,说:“那就说是我姐姐的孩子吧,这样比较好。要是对别人说她是孤儿,我觉得也太对不起可可了。能不能跟她结婚还不一定,已经很对不起她,不能再这样。”
文昕终于笑了笑:“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晚上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汪海挠了挠头发:“难道我以前不是这样?”
文昕正要说话,电话突然响起来,她一看号码是费峻玮,不由得怔了怔。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她有点心虚似的,一直走到没有人的阳台上去,才按下手机的接听键。
费峻玮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约了谁吃饭?”
“汪海啊。”她随口说,“跟他谈谈角色的事,怎么了?”
“今天不是我让厉贝贝到我家来的。本来晚上我说请她吃饭,结果她说去餐馆也许会遇上娱记,闹出什么绯闻来不太好。我一想也是,所以就买了点菜回家来吃……你不要误会……我跟她……”
“你想哪儿去了?我没误会什么。你带谁回家跟我没关系,只要不让娱记拍到就好。”
“余文昕!”
她明知故问:“什么?”
他“
啪”一声就将电话挂了。
空洞而短促的忙音,倒让她怔忡了好久。她拿着电话站在那里,一直到汪海走出来,端着杯热茶给她:“刚刚都忘了给你倒茶。”
“谢谢。”她接过茶杯,打起精神来,交代汪海,“你还是尽快地安排一下,让你父母来把可可接走,或者你送她回去也行。过几天就开机了,江导的戏那些记者一贯盯得紧,别让他们发现这事。”
“好。”汪海说,“文昕,谢谢你。”
文昕倒觉得有点意外,说:“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真没想过你会这样帮我,文昕。”汪海心悦诚服地说,“以前有好多事我都做得不太对,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刚签下来,我又给你捅这么大一娄子,我都准备你把我大骂一顿了,你还替我出主意想办法,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文昕无奈地笑了笑:“我是你经纪人啊,我不替你想办法,难道我还要跟你唱反调?你以后把戏演好了就行,其他的都别说了。”
“那我一定、一定的。”
周一开例会的时候,文昕特意将Vickie留下来,告诉她这件事情。
“公司里其他人我都没说,因为毕竟是艺人的私事。不过你是宣传,所以我要告诉你,免得回头出了事,你不知道该怎么对媒体说。”
Vickie点了点头,然后告诉她说:“对了,你叫我上次查关于酒店记者的那件事,我打听出来了。那些娱记都是接到新辰国际故意放出来的风声,才到酒店去的。据说时川跟潘胜茵的私交特别好,虽然潘胜茵并没有签在新辰,不过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时川一接到潘胜茵怀孕的消息,马上就给江导打电话,亲自帮方定奇拿到这个角色。毕竟是当家花旦,时川都肯亲自出马。不过这男人真是有办法,既能跟潘胜茵交好,还能顾到自己的当家花旦方定奇。你说潘胜茵跟方定奇从来都是水火不容,这个男人是怎么搞定的?”
“人家的本事。”文昕飞快地翻阅着一周的娱乐新闻简报,“再说,时川跟哪个女明星不好?”
Vickie托着下巴看着文昕:“你这句话说得……好酸啊……”
“有吗?”文昕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看她,“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Marilyn说的。”
“Marilyn怎么想起来说这话?”
“忘了。”文昕合上简报,“我得去趟广告公司,有事给我打电话。”
其实并没有忘,文昕第一次看见时川的照片,还是在Marilyn的电脑上。虽然偶尔不经意也会有新闻提到时川,但照片却是很少的。业内总是很恭敬地称他一声“时老板”,所谓娱乐圈中的教父、影视界的大鳄。新辰旗下掌握多家院线,新辰传媒集团则囊括业内最著名的影视制作和经纪公司,其中隐隐还有广告、平面传媒、无线网站等等千丝万缕的瓜葛,几乎是一手掐住了圈内无数明星的命脉,爱之欲生,恨之欲死。于是江湖传说这个男人随便一句话,就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让一个普通人变成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同样,一句话也可以让任何一个艺人前途尽毁,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偶尔也能见着新闻照片,不多,就那么几张。虽然坐拥庞大的娱乐业帝国,但时川本人似乎对出风头没什么兴趣。记者们唯一拍到他的机会,是每年一度的“新辰盛典”。穿黑色礼服,系领结,五官端正,眉峰挺拔,在一堆男女明星星光熠熠众星捧月的陪衬下,仍旧有种出奇的神采。这男人明明长得不帅,可是气势夺人,偏又有一种剑在匣中的收敛,让人觉得既矛盾又和谐。他似乎习惯了俯瞰一切,于是俯瞰镜头,眼角却永远微眯,仿佛一点点看淡这浮华盛世的厌倦与轻蔑。
文昕还记得当时Marilyn的语气,她掐掉烟头,伸出食指掸了掸屏幕上的照片,淡淡地说:“这就是时川。”
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业内的公敌。当时文昕用一种复杂的心态打量着照片,说:“看上去倒不像有三头六臂。”
“尤其会哄女人。”Marilyn似乎是随口说道,“他跟圈内一线女明星关系都不错。当初潘胜茵如果不是想自立门户,很可能也会被新辰签下。论起花旦,没人能跟新辰比,他们有方定奇不说,还有白瑶、邹敏敏、符云乐……哪个拿出来都能撑起一部戏。”
“还有高颜。”文昕不由得道,“时川眼光真好——或者说他手底下那些人眼光真好,签一个红一个。”
Marilyn笑了笑:“有时候也是运气。我们这行,运气太重要了。”
文昕没有问下去。Marilyn当初在新辰国际做过多年,后来才跳槽到公司来,这中间的缘由没有人知道。江湖传闻是老板重金撬角,但Marilyn并不是那种太看重薪水的人,所以文昕一直猜度或许她是看不惯新辰的处事方法。因为Marilyn每每提到新辰国际,都颇有点不屑的语气。
从广告公司出来,开始下雪。零星的雪花乱飞在空中,像是谁没心没肺地撒着盐,又像是夏天路灯下的虫蛾,胡乱地绕着灯柱飞扑。高架桥上的车已经排成了长龙,大家都减了车速。文昕把广播调到调频,开始听音乐台。电台里放的情歌很好听,蓝牙又扔在车前台,导致她半天都没有听到手机在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于是连忙拨回去。
电话是小千打来的,告诉她说费峻玮皮肤过敏,现在在医院,医生开了药要挂水。
“严不严重?”她问,“在哪家医院?”
小千告诉她医院的地址,她心急火燎地赶过去。急诊室里人声嘈杂,走廊那边的输液观察室里更是坐满了人。她一眼看到费峻玮,虽然他戴了帽子口罩,外套的领子还竖着,一条围巾更是将脸捂得严严实实,不过她还是一眼认出他来,就凭他的那两条长腿,也比其他病人占了更多的地方,这么大只,当然很醒目。
她不做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他明显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是她,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他旁边还有个位置空着,她坐下来问他:“小千呢?”
“拿药去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拉高他的袖子,看他胳膊上起的红疹:“你吃什么过敏了?”
“不知道,那天火锅煮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却像是渐渐高兴起来,有心情跟她说闲话,“刚刚医生要看我的脸,我没给他看,就给胳膊他看了。”
不然也不能这样安静地坐在这里。早两年他去医院看病,老老实实在病历上写“费峻玮”,结果轰动得半个医院的护士都来要签名,后来终于学乖了,每次都用司机的名字挂号。
果然没一会儿,小千拿着药水来了,护士问:“张大志?”
费峻玮点了点头。
护士又瞧了他一眼:“四十六岁?”
费峻玮又点了点头。
护士三下五除二扎起静脉,狠狠拍了几下,疼得他差点跳起来,身子刚一动,护士就瞪了他一眼:“别动!”
针扎进去的时候费峻玮只差没哭了,别着头,只顾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文昕的手,把她的手都几乎捏青了。文昕知道他最怕打针,所以一声也没吭。等护士固定好针头,费峻玮全身仍旧绷着,哭丧着脸不敢看手。
文昕觉得他像一只奓了毛的猫,连尾巴都竖起来了,紧张得不行了,所以主动地安慰他:“好了,好了,已经好了。”
护士说:“多大的人了,还怕打针?也不怕你们家孩子笑话。”
护士说完就扬长而去,费峻玮都傻了,半晌才说:“她刚刚说什么?”
文昕板着脸孔:“我没听见。”
“欸,四十六了……”费峻玮自言自语,“是该有孩子了……你说……是女儿好呢?还是儿子好呢?”
文昕在他脑门上狠狠弹了一记:“都挂着药水了还不安分。马上就要进组了,又弄出这样的事来,你也真不着急。”
费峻玮安静下来,只是安静了不到五分钟,就说:“我要吃蛋糕。”
文昕抬头叫:“小千!”
“她买的不好吃。”他说,“你去买,你知道哪种好吃。”
文昕无可奈何,只得去替他买蛋糕。结果附近没有他爱吃的那家蛋糕连锁店,开车跑出老远才找到。她想了想,选了一块芝士蛋糕,又多买了块布朗宁。
回到医院药水才刚刚挂了一半,费峻玮缩在椅子上,好像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却突然抬头看她,口罩没遮住的眼睛弯弯的,看得出来在笑。
文昕将芝士蛋糕打开,又给他叉子。他左手拿叉子甚是别扭,半天戳不出一块,文昕看不过去,拿过刀叉将蛋糕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他一脸期待地问:“你喂我?”
“想得美!自己吃。”
他把那块芝士蛋糕吃完,又看着文昕手里的布朗宁。
文昕说:“我吃过的……”
“我不介意。”
文昕没有办法,只得将那块自己咬了一角的蛋糕又给他。他吃得津津有味,说:“真小气,叫你买蛋糕就只给我买一块。”
“现在吃得痛快,明天形体教练会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他忽然顿了顿,将手里的叉子都放低了。文昕看他神色不对,于是问:“又怎么了?”
“你说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到医院看病像做贼,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报;吃块蛋糕像犯罪,时时刻刻算卡路里;一举一动得防着狗仔队,怕偷拍,怕埋伏,怕圈套……谈恋爱更是天大的禁忌……做人做到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意义?”
文昕安慰他:“怎么会没有意义?一个广告代言够别人挣十年,哪怕在家数钱,也格外有成就感。”
他白了她一眼:“跟你讲真心话,你还打趣。”
“我没有打趣。”文昕说,“外面成千上万的人羡慕你,许多人做梦也想成为你这样的大明星,你就别自寻烦恼了。”
“真的让他们来试一试就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以后就再也不羡慕了。”
她歪着头看他:“你今天牢骚真多。”
“我病了,心理比较脆弱。”
她“扑哧”一笑,他悻悻地说:“你已经好几天不理我了,也没对我笑过,现在我拿自己开涮,你才笑了一笑。”
“谁说我不理你,你有什么事情我没有理?”她有点好笑,“你看你一过敏,我马上赶到医院来,还给你买蛋糕。”
“文昕。”他忽然叫了她一声,用乌黑的眼珠看着她,却又静静的,半晌不说话。
她有点招架不住:“别放电了,知道你电眼无敌。”
“嫁给我,好不好?”
她愣了一愣,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在发烧?”
他气恼地躲过她的手,说:“你简直不是女人!”
文昕讪讪的,站起来去看药水:“就快要滴完了,我去叫护士来拔针。”
开机仪式非常的低调,正是江导一贯的风格。虽然早就宣布不举行发布会,但现场仍有无数媒体聚集,记者们都被挡在酒店外边没能进去。幸好第一个镜头是拍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保安严密,娱记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办法混进拍摄现场。
文昕眼皮跳了一上午,Vickie问她:“左眼跳还是右眼跳?”
“没睡好。”文昕一点也不迷信,只是说,“这次剧组有我们的两个艺人,一定要盯牢一点,不能出任何差错。”
“小费倒也罢了,我真担心汪海。”
文昕没有做声,Vickie说:“小费拍过好几部这样的大戏,他自然有分寸。汪海这几年一直在栽跟头,心又浮,眼皮子又浅,真怕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文昕说:“不要说得这么刻薄,汪海最近好很多了。”
Vickie耸耸肩:“但愿。”
话虽这样说,但文昕其实也放心不下,到了晚上的时候给汪海打了一个电话,是他的助理接的,告诉她说:“汪海正在听导演讲戏。”
文昕问:“哦,我也没别的事,就看看今天他顺不顺利。”
助理很乖巧,告诉她说一切都挺顺利的,汪海状态也非常好。
文昕稍微放了一点心。汪海好几年没有遇上这样的角色和这样的机会了,他想必会很用心地去揣摩,不至于自毁前程。
她想想又给小千打了一个电话,小千说费峻玮正好在候场,问她要不要叫他接电话。文昕犹豫了一会儿,说:“不用了,免得干扰他的情绪。”
难得准时下班,走出办公室的时
候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夜空呈现出一种隐隐的孔雀蓝色,西北角的天幕上却看得见细碎的星星,在这城市里非常罕见。文昕想到家里的冰箱都空了,于是去超市买了一堆东西,才开车回家。
这个时候正好是下班的高峰,又是周末,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文昕换车道的时候没留意,正好后头一辆商务车要超车,只听“嚓”一响,商务车就跟她的车蹭上了,文昕本能地一脚急刹,商务车也刹住了。文昕车后本来还跟了一部黑色的沃尔沃,差点追尾撞上她的车,幸得沃尔沃的司机应变极快,方向一打避让过去,绕到了文昕的车前,刹得“吱”一声,也跟着停下来了。
三辆车打了双闪,停在车道上。
“怎么开车的你?”商务车司机一下来就怒气冲冲,“你下来!你看看你把我的车刮的!”
文昕只好赔笑脸:“您看这马路中间多危险啊,要不我们把车挪到边上再说?”
后头的汽车全在按喇叭,那人只好也把车子挪到一边。还没说上两句,文昕的电话又响了。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文昕心急火燎,一看手机上竟然是费峻玮的私人号码,知道他一般不会用这个电话联络自己,不由得越发着急上火,走得老远避开人,电话一通就问:“出什么事了?”
“你撞车了?”
“什么?”文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收工,正巧从你对面的车道经过,看到你撞车了。”
文昕立刻往对面车道张望,没看到那部熟悉的保姆车,想必已经去得远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说:“没事,刮了一下而己。你明天没有通告吗?”
“有。”费峻玮的声音在电话里似乎变得远了些,他好像在跟别人说话,“前面立交绕回去……”
文昕不由得大叫:“把电话给司机!”
“什么?”费峻玮似乎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
“我没事,我很好,一切都很好。”文昕迅速地冷静下来,“但如果你绕回来就不好了,你叫司机往前开,该干吗干吗去。”
“可是刚刚那个男人指着你的鼻子在跟你吵架。”
“我有保险,再说两辆车只是刮了一下,你也看见了,我没事,顶多赔点钱就行了。”文昕放重了语气,“你去做你的事情,正事要紧,刚刚你告诉我说明天有通告,对不对?”
“我是明天有通告,不是今天。”他坚持不肯作罢,“那个男人看上去很凶……”
“拜托你了,小祖宗!”文昕只差没有哭了,“你要一来不更是给我添乱?他再凶又不会吃了我,这是环线,下班高峰,车来车往,你要下车被人看见,随便谁去网上一爆料,还不立刻上头条?这种头条你想要吗?”
“我不想。”
“很好,乖乖回家去。”文昕知道他的脾气,又随口哄了他一句,“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明天就去探班。”
他果然高兴起来:“真的?”
“嗯,快回去吧,晚上早点睡。”
挂掉电话,走回去看开商务车的那个男人,足足有一米八,身形魁梧,正瞪着她。怪不得刚刚费峻玮说他看上去很凶,果然有点凶巴巴的。
她勉强笑了笑:“先生,我车买了全保险,您看要打122吗?”
“车都挪了,还打什么122啊!”那男人口气仍旧很冲,“我的车刮成这样,我约了人吃饭谈事,耽误了我的生意你赔得起吗?你看怎么办!”
“她打过转向灯。”
不紧不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那人瞪大了眼睛,说:“什么?”
“我说,这位小姐事先打过转向灯。”黑色沃尔沃的驾驶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车了,就站在文昕的车旁边。这样的大冷天,他西服领带,衣冠楚楚,看上去文质彬彬,说起话来却词锋尖锐:“她很早就打了转向灯,我的车本来在你车子后面,都看到了,你自己没注意,超车的车速太快,所以才刮到她的车。”
“怎么说话的你?你跟她一伙的?想挨揍是不是?”
沃尔沃的驾驶者看了看商务车司机那“醋钵大的拳头”,慢条斯理地举起手机:“我已经打了122,这事让警察来处理。”
“报警我怕你吗?到时候算误工损失,我这个合同几千万,你负得了这种责任吗?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悉听尊便。”沃尔沃的驾驶者无动于衷似的,“我本人就有律师执照。我毕业于耶鲁大学法学院,有法学博士学位,既然是民事诉讼,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足够处理。如果您真的要起诉我和这位女士的话,我愿意为她提供法律援助。”
警笛声由远及近,蓝白色的警灯闪烁,在夜色中分外显眼,交警已经快要到了。沃尔沃的驾驶者看了看瞠目结舌的商务车司机,说道:“现在给你的律师打电话还来得及。”
这种小事故交警处理起来很快,首先问是协议解决还是走程序,倒是那商务车司机悻悻地同意私了。其实他的车也就掉了点漆,反而文昕自己的车门凹进去一大块。从当时的情形来讲,文昕并线的时候明明打过转向灯,就算论起责任来也要算对方超车的时候不小心,可是文昕也没心思再理论了。文昕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最后讨价还价一番,给了对方五百块钱。
交警走后,商务车司机很快就走了,好像怕那个法学博士真的找他麻烦似的。文昕觉得挺不好意思,连声道谢:“今天真是谢谢您了。”
“你不应该给他钱,助长这种人的气焰。我可以替你当证人,证明你没有错。”
文昕无可奈何,说道:“破财免灾,真要去交警那里走程序,一晚上就算埋进去了。那人明显是个无赖,我的电话号码什么的再给他知道,说不定没完没了。再说陌路相逢,我耽误您这么久,已经觉得挺不好意思了。”
“没有关系。”他仍旧风度翩翩,从车内拿出大衣,取出名片夹来,“这是我的名片,如果那个无赖再找上你,我随时可以替你作证。”
文昕接过去,看了看头衔,是外资银行的法律顾问,名叫梁江。出于礼貌,她也给了对方一张名片。
“余小姐……原来是经纪人……真是挺有趣的行业。”他看过之后微笑,将名片收起,向她告辞,“我得走了,再见。”
“谢谢您,再见。”
他驾车离去。文昕正打算上车,突然发现地上黑乎乎的一团,借着车灯一看,是个男式的钱夹。文昕拾起来一看,黑色的小牛皮,只有细细一行LOGO,非常低调,但文昕知道这个牌子不便宜,正是费峻玮代言的品牌。她想八成是刚刚那位梁先生掏名片夹的时候掉的,抬头只见沃尔沃早就去得远了,无影无踪,于是匆忙上车拿电话,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打给那位梁先生。
结果电话已经转到服务台。
文昕没有办法,只得打开钱包看了看,里面除了数张信用卡,还有一叠现金,不仅有人民币,更有美元和港币,金额不小,看来是不便给他快递回去了。文昕重新打电话给他留言:“梁先生,我是余文昕,我刚刚在车边捡了一个钱包,应该是您的吧?要是方便的话,您给我回个电话,我好把钱包还给您。”
一直到她到家,那位梁先生也没有回电话。
她随便做了点吃的,费峻玮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刚才的事故。”
“哦,早就处理好了。”文昕轻描淡写地说,“你别担心了,小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对不起。”
文昕吓了一跳:“你闯什么祸了?跟导演吵架了?”
“没有。”他闷闷地说,“就是觉得帮不到你。像今天你出了那样的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文昕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又惹事了。都说了,真的没关系。只要你不给我添乱,就是帮我了。”
他不满起来:“我有那么不懂事吗?”
“偶尔。”
他“哼”了一声,“啪”地把电话挂了。
文昕放下手机去盛饭,刚吃了两口,电话又响起来。她拿起来一看,又是费峻玮。
“又怎么了?”
“我知道,现在你有汪海了,所以不待见我了。”
“怎么会?”文昕舀了一勺汤,“你怎么这样没自信?不说别的,你每年替我挣的佣金比汪海多多少?看在钱的分上,我也会对你比对他好啊!”
一句话激得他又提高了声音:“看在钱的分上?”
“好好,还有你比他帅,这总行了吧。”
“我本来就比他帅!我演技也比他好!我还拿过影帝!”
文昕喝着汤,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你在吃什么?”
“西红柿蛋汤。”
他放软了声音:“我也想喝。”
“叫小千给你做。”
“她做的不好吃。”
“不要动不动说助理这不好那不好,小千已经很好了。你那少爷脾气,一般人谁受得了啊?小千能忍你就不错了,不要还成天抱怨人家不好。”
“那你明天来探班,给我带汤。”
“明天去不了。”文昕说,“明天我约了人谈事情,过两天再说吧。再说江导的剧组,出了名的伙食好,你又吃的是小灶,还要我送汤去,也不怕人笑话你耍大牌。”
“刚才你还说明天来探班!”
“刚才那是哄你的。”文昕觉得好笑,“不然按你那脾气,要是真跑回去替我理论,可真要上头条了。”
他气得把电话又挂了。
到了第二天,梁江才给她回电话。他说:“不好意思,我那时候是去机场,就把手机给关了。现在正在东京出差,钱包麻烦你帮忙保管一下,回来我再过去取。”
文昕满口答应。
周一早晨有例会,开完会还要处理堆积下来的一堆电邮。每个人几乎忙到飞起,中午的外卖送来了,就在会议室里吃。文昕拿起筷子刚吃了两口,手机就响起来了。
文昕看也没看就机械地按下接听:“您好,余文昕。”
“余小姐,我是梁江。”
“啊……”文昕脑子里还有点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不是挺忙?”梁江似乎有点歉疚,“我猜你周一工作特别多,所以特意选了午餐时间打给你。”
“还好,正在吃饭。”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只要不是公事,尤其不要是突发的公关危机,她就觉得这午餐时光还不错。
“那我就不多说了。晚上你有没有时间?”
她觉得有点惭愧:“现在还不知道。”
“没关系,我托朋友订了两张话剧票,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话剧。剧名是《更好的时光》,听说还不错。这样吧,我晚上下班的时候再打给你,如果你有时间,我就过去接你,一起去吃饭看话剧,当做谢谢你,好吗?”
本来自己就应该去还他钱包,又还欠着他一个人情,一个男人这样温存地在电话里邀请,文昕实在不忍心拒绝。她说:“把东西还给你是应该的,真不用这么客气。”
“你不要太客气才是真的。”他笑着说,“包里差不多有一万美元,请你吃一顿实在是太便宜我了。”
文昕推辞不掉,只得答应晚上再约。
“好的,晚上我再打给你。”他说,“好胃口。”
文昕闷头吃饭,旁边的Vickie却笑嘻嘻地问:“是不是男朋友?”
文昕知道越描越黑,于是随口说:“一个记者,想约做访谈。”
“你对记者说话从来不是这种口气。”Vickie摇头晃脑地说,“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我平常对记者说话是什么口气?”文昕不由得检讨,“难道凶巴巴的?”
“那倒不是,反正不是这种小女人口气。你平常跟人讲电话语速都快,像机关枪似的,三下两下就讲完了。”Vickie狡黠地一笑,“可是你刚刚说话的时候温柔得很,从来没听过你用那种语气跟人讲电话。”
“嗐……”文昕说,“那是因为对方说话很温柔,所以我不知不觉也就变客气了。”
“唔……”Vickie略带陶醉,“一个说话温柔的男人,听上去真迷人……”
“谁迷人?”正巧另一组的同事王义走过来,“能有你们的小费迷人?”
“比小费更迷人。”Vickie促狭地朝着文昕笑,“别看小费是万人迷,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人比他更迷人。”
“哇!真的假的?快快挖来,正巧手头有个广告,跟我们舒琴搭档,保证一炮而红。”
Vickie笑眯眯地说:“人家不是艺人,估计不会跳槽。”
“做不做艺人倒也罢了,千万别犯傻来当经纪人。”王义叹了口气,“你们又吃盒饭?”
“上午开会开过了头,正好叫了外卖一起吃。”文昕问他,“怎么啦,满腹牢骚?”
王义说:“我饿得眼前发花,先出去吃点东西,回头有空跟你聊。”
等王义走开,Vickie才低声问文昕:“你真的不知道?”
“什么?”
“江玉吟跟王义大吵了一架。”
文昕觉得挺意外的,不过各工作室都是独立运作,王义和她不是一个工作室,她还真没太关心这些事。
“闹得都惊动老板了。”Vickie悄悄地说,“江玉吟说王义偏心,还说王义利用她。其实王义手头三个艺人,就数江玉吟最红,王义对她也最好,几乎所有资源全给了她,另外的两个,一个舒琴最老实,还有一个薛沫沫哪儿有心思接戏。所以王义对江玉吟是真的用心,各项工作,也都是拣好的给她。”
文昕随口说:“那江玉吟还闹什么?”
“江玉吟说用她来带新人,过后就过河拆桥,还说王义偏心眼,对舒琴太好,给舒琴接的广告都最实惠了,钱多,而给她的广告,代言费都少得可怜,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是老板出来说,舒琴的广告都是日用品、家居用品,跟江玉吟的形象根本不搭,而且江玉吟的广告都是化妆品和汽车,虽然钱不多,但是定位够高端,定位高端了,接的戏才够好。老板说这话其实是太客气了,王义气得都要吐血了,呕心沥血捧出一个人来,结果反倒被这样误解。”
文昕叹了口气:“幸好我不带女艺人。”
Vickie却说:“小费小气起来可小气了,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因为汪海生气的。”
文昕说:“他不会的。”
Vickie耸了耸肩:“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签汪海,我真的不看好他。”
“人生要有挑战,才会有惊喜。”
“但愿不是惊吓。”
“呸呸!乌鸦嘴。”
因为要还钱包,文昕特意把事情赶着做完。晚上临下班的时候,梁江果然打来电话:“怎么样?晚上有时间吗?”
文昕问:“我们在哪里见面?”
电话那端他笑起来:“我过去接你。”
文昕将公司地址告诉他,在办公室里收拾了一下,就下去停车场里等。梁江在金融街上班,离这里不远,所以没等一会儿就看到了他的车。
“怎么提前下来了?”他连忙把车子里的暖气往上调,问她,“不是说我到了会打电话给你吗?今天有零下十四度,风这么大,冻着了吧?”
很体贴的男人,文昕已经缓过来了,笑着说:“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先去吃饭?”
“好。”
他没问她到哪里去吃,带她到了剧院附近的一条街。这间餐厅文昕从前没有来过,装潢得挺低调,灯光也明亮干净,是中餐西吃的地方,只有大厅没有包厢,很适合像他们这样的关系。餐厅里很安静,虽然现在正是用餐的高峰,却仍然能听清播放的背景音乐,是一首英文老歌。
梁江已经订好了位置,又特别客气地请她点菜,她推辞了一会儿,点了几个中等价位的菜品,两个人边吃边聊。
梁江说话还挺幽默有趣,跟她讲业内的笑话,文昕听得半懂不懂,也只得微笑。梁江心细,已经看出来她没听懂,于是笑着说:“别光顾着说话,多吃点菜。你这么瘦,不用减肥了。”
这年头夸女人瘦是一种恭维,于是文昕说:“其实是三餐不定时,饿的。”
“国内的经纪人是新行业,是不是特别忙?”
“对。”文昕微笑,“成天跟着艺人跑来跑去,一周总有六七天在加班。”
吃完饭文昕要买单,他坚持不肯:“这是男人的义务,何况早就说了,今天是我感谢你。”
“应该我感谢你才对,”文昕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天幸亏你帮我说话。”
“那下次好了。”他微笑,“我还想下次再见到你。”
文昕觉得有点意外。她只隐约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有点好感,可是没想到他会坦白说出来。
话剧很精彩,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笔直的长街车流如河,他们这一盏微芒,汇在那茫茫的车流里,便显得微不足道。梁江开车送她,黑色的沃尔沃,他开车很平稳,车里干干净净,明显是个很注意细节和生活品质的男人。文昕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他大约也觉得气氛稍微有点僵,于是放了一张CD给她听。
巴赫的《萨拉邦德舞曲》。
连品味都这样没得挑。文昕有点懒得讲话,而梁江也不是聒噪的人,一时间车里很安静,只听得到音乐回旋在车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问她:“要回你们公司取车吗?”
“啊,不用。我车子还在4S店,补漆做钣金。”
梁江将她送到了楼下,然后说:“我在这里看你上去,进门后记得发短信给我。”
文昕心里一暖,在外头漂泊多年,圈子里一路摸爬滚打,谁人都当她三头六臂,从老板到合作伙伴到下属,人人都觉得她似乎可以承担一切,不管是天大的娄子也好,再多的困难也好,谁都知道交到她手里就可以放心。上司信任她,艺人倚靠她?
?下属更是钦慕她,可是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当她是需要保护的普通弱女子一般。她点点头,微笑着对他说:“晚安。”
“晚安!”他也对她微笑,“再见!”
她搭电梯上楼,到了楼层走到安全梯那里往下看,路灯照得清清楚楚,他果然还站在车边抽烟。一晚上没有抽烟,她还以为他并不抽烟,原来是因为顾及她。文昕心里感慨万千,拿出手机,本来想给他发条短信,不知为什么,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我到家啦。”
“好的。”他一边讲电话一边仰起头来,似乎在找寻属于她的那盏灯光,他说,“那你早点休息。”
“嗯。”文昕看着澄澄如金沙般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的身影,仿佛有一种异样的温暖。她说:“你开车注意安全。”
“好。”他说,“晚安。”
“晚安。”
她把电话挂断,看着他打开车门启动车子,车灯一转,只见一对红红的尾灯转过小区的路,拐了个弯就再也看不见了。不知为什么,文昕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想要抽一支烟。
但她到底没有抽烟,只在安全通道里站了一会儿,就走出来掏出钥匙去开门。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座机在响,她连鞋子都来不及换,忙抓起听筒。
“文昕?”
“妈。”她喘了口气,那端的余妈妈却问:“你怎么了?跑过来的?”
“刚进门就听到电话响了。”文昕一边讲一边坐下来,拉下靴子的拉链,“有什么事吗?”
“没事妈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余妈妈嗔怒,“过年的时候回来吗?”
去年她订机票的时候太迟了,只有头等舱,她嫌太贵,又买不到动车票,所以没有回去,被余妈妈念叨了一整年。今年她再不敢了,乖乖答:“我已经订了机票了。”
余妈妈说:“你别又一个人回来,你要是一个人回来,我可不给你饭吃!”
文昕没辙了:“我又不能变出个男朋友。”
“我的女儿这么优秀,怎么会没有男朋友?我不管,今年你要是再不带男朋友回来,我和你爸就去韩国旅行,让你一个人在家过年!”
文昕没好气:“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我总不能去大街上抓一个男人回来。”
“平时不努力,事到临头抱佛脚,怪谁?怪你自己!”
文昕哭笑不得:“那我要随便带一个回去,你也不知道是吧?”
“没关系,你随便带个人回来都可以,只要是男人。”
文昕彻底觉得被打败了:“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
“哎呀女儿,你不知道,左邻右舍的女儿们都嫁了,妈妈压力好大。”
“你为什么要跟人家比嫁女儿啊?”
“你成天跟着大明星,难道就没一个中意的帅哥?”
“这和我跟着大明星有关系吗?我跟着他们是因为工作。”
“知道你是工作狂,不过你们公司那么多男同事,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文昕无奈了:“妈,我成天忙得要死,哪儿有工夫谈恋爱?”
“反正我不管,你看着办吧,今年你要不带个男朋友回来,我就不让你进家门!”
文昕哭笑不得,余妈妈已经“啪”地把电话挂了。
都已经临近年关了,难道她真的上街去抓个男人?
平安夜的时候费峻玮有商演,汪海也有通告,文昕前后忙了好几天,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才发现公司里头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走光了。她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出来,正好遇见打扫清洁的大婶。大婶笑眯眯地问:“余小姐,今天不跟朋友出去玩?”
是啊,平安夜,再傻的人也不会待在办公室加班吧?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自己还没吃饭。今天的各种餐馆一定爆满,路上交通也一定一塌糊涂。她有点懒,走出来到便利店,买了一个三明治吃。
啃着三明治接到梁江的电话,他仍旧口气温和:“我知道临时约会很不礼貌,可是这两天一直在加班,刚刚才从会议室里出来,所以我决定碰一下运气,今天晚上可以请你吃饭吗?”
文昕差点被三明治给噎着,一瞬间在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犹豫了片刻,最后终于说:“好吧。”
他问了她的位置,选了一个离她很近的餐厅,说:“我会尽快赶过来,不过现在路上肯定有点堵,估计得四十分钟左右。”
文昕就当散步一样走过去,不过因为近,走过去也才几分钟。她觉得这样子进餐厅傻等似乎有点不妥当,于是就到对面的商场去逛一会儿。
商场里人山人海,正是圣诞打折最疯狂的时刻,电扶梯上密密匝匝全是人,也就是一楼各大牌专柜的人稍微少点。
文昕一抬头就看到了费峻玮的大幅海报,灯箱底子是白光,越发衬出他的轮廓分明,五官俊朗得不可思议。文昕端详了片刻,而他目光温柔,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是在微笑,又似乎是若有所思。文昕还记得这张照片是在香港拍的,当时Marilyn叫自己陪着他过去。香港人特别敬业,在摄影棚里拍足一整天,她在旁边待着都又饿又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他被摄影师摆布来摆布去,却一直笑得帅气十足,也真是难为了他。
专柜小姐见她注目许久,于是轻轻走过来问她:“需要我将这款手表拿出来给您看看吗?”
“噢……”她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有几分抱歉地说,“不用了。”
在商场里流连了一会儿,手机“嘀”的一声,是有短信进来了。发信人正是梁江,他告诉她说他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17号台,并且让她不要急,时间还早,开车注意安全。
文昕看了看费峻玮的海报,这个时候,想必他快要登台了吧?
他不属于任何人,她无限惆怅地想,然后转身离开商场,到约好的餐厅去。
并不大的一间馆子,吃家乡菜。
餐馆里都是熟客,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氛围自然是谈不上了,可是味道一流。
文昕胃口大开,吃了许多。梁江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
有一点点大男人气概,但是不严重,很聪明的男人。文昕有点不自信,问:“你为什么想要跟我交往?”
他想了一会儿,问:“才见第二面就问这种问题,会不会太早了些?”
“我想知道。”
“我想结婚。”他说,“最多的一个月连飞了十四天,比空姐飞得还勤。最后回家洗澡,在浴缸里睡着。醒来后整间屋子都是黑的,连灯都没有一盏,觉得心里很凄惶。那个时候就想,谈恋爱结婚吧,起码会有人为我点一盏灯,等我回家。”
文昕说:“我工作也很忙,或许不是你理想中的太太。”
他笑了笑:“有事业的女人才有魅力。我不会要求你做家务,那些事可以交给钟点工。我只想要这世上有一个人是在等我,我知道工作结束就可以回家,便足够了。”
文昕有点欷歔,一个人在外头拼了这么久,她也曾经在浴缸里睡着。或许是孤独的滋味太难受,偌大的城市,茫茫的人海,兜兜转转,也许爱情的要求已经低到不能再低,只余了最后的取暖。
她说:“我的条件很一般,跟你日常接触的女人比较起来,我没有她们那样能干,我也不是大美人。”
他说:“你下车跟那人说话的时候,我想到自己刚到美国,碰撞了一个美国人的车。其实是很小的事故,他走下来凶巴巴地呵斥我,那时候我英文并不是特别好,一紧张连话都说不出来。看到你身形小小的,站在那个男人对面,我就在心里说,这个女人我一定要帮她。”
“你这是可怜我,并不是喜欢我。”
“你一转过脸来,我看到你的脸,觉得圆圆的,眼睛漆黑,像小朋友,很可爱。你知道么?可怜加可爱,就比喜欢多很多。”
真是一个会说话的男人,文昕不由得又笑了笑:“那像你这么优秀,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工作太忙,而且我们圈子里,女同事很少。即使有女同事,也都不是我的那杯茶。我相信缘分,你捡到我的钱包,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我,我觉得我喜欢的品质你都有,比如善良、坦诚、不贪婪,所以我想追求你。当然如果你觉得反感,我不会勉强你。我们可以试一试交往,你或许觉得我太心急,那么就慢慢来,你可以试着了解一下我。我这个人虽然缺点很多,但优点也不少,我相信你会觉得我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文昕彻底无话可说了,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别发好人卡给我,我知道,女士只要说‘你是一个好人’,基本就是在否决这个男人了。”
文昕被他逗得笑起来。
知道她没有开车来,吃完饭后他就开车送她回去。不知不觉车子已经驶入了环线,文昕有点惊诧地问:“方向不对吧?”
“带你去个地方。”他说,“你不会十点钟就上床睡觉吧?”
“我明天一早还要开会。”
“看过绝不后悔,叫你多开十个会你也会乐意。”
车子停到公园外,她更意外了:“公园已经要关门了。”
“没事,还来得及。”
这公园她来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从这边的门进去过。进去后才发现原来竟然是酒店,服务员一路领着他们,无声无息地踏破冬夜的岑寂。
月色下青瓦琉璃的建筑,轩窗明灭,带着古意般温暖的灯火,连拾阶而上都仿佛梦境。
“坐这里。”他伸出手牵着她的手,一直将她引到黄花梨的八仙桌边。偌大的落地玻璃正对着一池水,室内暖气正上来,服务员替他们把大衣挂起来,然后问他们喝什么茶。
“白茶?”他征询似的问她。
她点点头。
第一次跟他吃饭的时候,她点了一壶白茶,想必他那时便已经留心。这里白茶的品种很多,服务员向他们推荐了一样。
这样的地方喝茶都是其次,静谧得不像是在城里,月色遍地,照在屋瓦之上仿佛残雪,疏疏地漏下来。檐头的纸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有隐约的琵琶声,细听才知道原来是苏州评弹。
隔水听来,飘渺似仙乐。
喝一壶茶,配几样精致的淮扬点心,本来晚上吃得挺饱,可是那些点心做得很漂亮,味道又好,不知不觉又吃了不少。她吁了一口气,说:“这样的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上次公司在这里开高管会。”他笑着告诉她,“一帮老外觉得这里安静,就在正对着园林的会议室里,大讲特讲对冲基金和东南亚货币体系。在场除了我还有一个中国人,他对我说:‘焚琴煮鹤。’我说:‘是,这样的好地方,应该带着喜欢的人来。’”
再多话都是多余,白茶淡淡的香气氤氲,评弹的声音很好听。苏州话字字香糯,可是半句也听不懂,叫了服务员来问,才知道是著名的《再生缘》。
“我们两个也是焚琴煮鹤。”文昕不由得笑,“唱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唱什么。”
他却另起了一个话题:“会滑冰吗?”
当然会,小时候冬天黄河会冻得结结实实,还有水塘,那时候一帮孩子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滑冰。放了学就背着冰刀,成群结队去滑冰,那时候花样很多,除了比赛谁滑得最快,还比赛谁最会转圈,谁能像电视上那样,滑出各种各样的花式。
她向他讲起家乡的冬天,讲起那些河上滑冰的趣事,他听得津津有味。
大学毕业后她就再没滑过冰,他怂恿她:“今晚要不要试一试?”
“啊?”她骇笑,“没冰刀,再说这里哪能滑冰?外头池子里?”
“酒店肯定有冰刀,咱们去公园的湖里,这时候湖水一定冻结实了。”
她觉得很好玩,像小时候老师家长再三恫吓,说会掉进冰窟里,可是大家还是偷偷地去滑冰,有一种犯法似的快乐。酒店另外有一道隐秘的门通往公园。这时候公园已经清场关门了,不见了游客,四处只有寂寞的路灯。他们拎着冰刀溜进去,空气凛冽,地上仿佛有霜,走了一阵子,文昕才发现原来那不是霜,而是月光。
城市里很少看见天际线,可是这里却静得仿佛另外一个世界。远远已经看见冒着寒烟的湖面,还有绕着湖的柳堤,琼楼玉宇一般的雕梁画栋,都浴在月色里。除了他们,再看不到任何人,整座皇家园林似乎都已经睡着了,而他们,是梦里的精灵。
湖上风大,文昕没有戴帽子,他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替她包住头脸。
细腻的开司米很柔软,有淡淡的茶香,和一种薄荷般清凉的香气,文昕觉得很温暖。
他说:“我先下去试试。”
“会不会有冰窟?”文昕因为脸被围巾给蒙住了,所以说话也嗡嗡的,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担忧地看着他。
“不会。”他仿佛挺有把握,“什刹海都有好多人滑冰,这里一定也挺安全。”
他在冰面上走了一趟,衬着远远山岚的背影,人是冰雪世界中的芥子。远远看到他回头冲她笑:“下来吧,挺结实的。”
文昕好久没有滑冰,刚下去就差点栽了一跟斗,幸好梁江拉住了她的手。他没有再放手,两个人牵手在冰面上滑行,像是两颗自由的流星。抬头望去,天空幽蓝,月亮是一痕白色的残玦,寒气湛然。风割在脸上像刀子一般,可是心里却是暖的。
他说:“要是有音乐就好了。”
“要不用手机?”她也觉得挺快乐,快乐的时候总希望有音乐。
“我手机里全是默认铃声。”
“没关系。”她掏出手机,摘下手套,然后联上网络,迅速地下载一首彩铃。手机播放的声音很小,可是这样安静的深夜,也足够了。
他同她开玩笑:“明天送你一部山寨手机,声音会更大些。”
旋律响起一遍又一遍,他问她:“这首歌真不错,叫什么名字?”
她稍微停了一会儿,才告诉他说:“《星光璀璨》。”
幸好他没有问起,是谁唱的。
唱歌的人仍旧平卷舌不分,声音并不像专业歌手那般训练有素,可是却仿佛有种魔力一般。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梁江说道,“歌词写得真好。”
她抬头仰望,没有星星,天上只有一轮冰轮,清清冷冷的光辉笼罩着大地。四面是冰盆似的山水,他们慢慢地在冰面上滑行,脚下冰刀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是一种呢喃般的低语。冰刀划过冰面会留下淡白的痕迹,经历过往事的心里呢,会不会也深深浅浅,刻下那些印痕?那么有没有办法,将所有的痕迹,全部都抹去?
远处传来脚步声,隐约可以看到手提灯一闪一闪,从密林后露出来,像是一只太过明亮的眼睛,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问:“会不会是保安?”
“唔,捉住我们会罚我们把整个公园打扫一遍。那惨了,扫三个月也扫不完。”
她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结果提灯而来的是酒店的服务员,担心他们太冷,所以拿来几件很长的羽绒服。
他们上岸去套上羽绒服,呼出的大团大团的白汽几乎要凝在眉毛上,才觉得真的很冷。尤其这样的夜半时分。他说:“咱们回去吧,太冷了。”
她看到服务员手里还有一件羽绒服,不由问:“还有人在这里滑冰?”
“是。”服务员微笑,“还有位先生,在桥那边。”
“莫道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梁江喃喃地说。文昕知道这是《陶庵梦忆》中的一段话,不由得道:“咦,你还读过《陶庵梦忆》?”梁江笑着说:“难道你以为我是假洋鬼子?”接着对她说,“来,咱们去看看,还有谁跟我们一样,零下十几度的三更半夜,在这里滑冰。”
走了很远才看到果然还有一个人,独自在冰面上滑行。那个人技术很好,虽然花样甚少,只是滑到桥下便立刻折返。但文昕一看他转身的动作,便知道这个人一定受过专业的训练,仿佛行云流水一般,挥洒自如。
梁江也觉得服气:“这才叫滑冰啊。”
运动的美充满力量与张力,冰刀刷刷地轻响,而那人独自在冰面上,仿佛自由自在,又仿佛超然世外,又偏偏与这山水月色浑然竟成一体。他们三个人站在岸上不知看了多久,那人才缓缓慢下来,转身朝岸边滑过来。
梁江伸手鼓掌,文昕和服务员被他带动,也拍起巴掌来。冰上那人甚有风度,远远按着胸口一鞠躬,仿佛是在谢幕。
上岸来文昕才发现他戴着专业的滑冰帽与口罩,服务员替他穿上羽绒服,他才开口:“求婚成功了?”
文昕直发怔,梁江也怔了一怔,那人才觉得有点尴尬:“啊,不好意思,我刚才远远看到你们在那边说话,还以为他是在向你求婚。”
梁江不由得笑起来:“这个地方确实适合求婚。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个地方确实不错,不过我上次在这里求婚,被人拒绝了。”那人爽朗地大笑起来,虽然戴着口罩看不到嘴角,但是他眼睛中满是笑意,“后来我觉得,是因为这里太冷了,虽然够浪漫,可是不够温暖。”
他们一起走回酒店去,服务员替他们提灯照着亮,其实隔不远就有路灯,不过只是偶有地方看不见。文昕很少在这样的地方走路,觉得像回到了小时候,镇上的中学都要上早晚自习,冬天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就要去学校,一路披星戴月地走着,常常会有雪花落满肩头。他的围巾还包着她的脸,呼出去大团大团的白汽,凝成细霜,围巾的边缘变得绒绒的,更令她觉得有些恍惚,就像小时候走在上学的路上,新月还没有落,前后隐隐可以看见人家,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踏在雪中沙沙的脚步声。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文昕觉得很暖和。
一进酒店就完全是另一重世界,灯火阑珊,暖洋如春。那人向他们挥了挥手,就顺着抄手游廊往后走了,估计是住在这里的客人。文昕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
“我送你回去吧。”梁江善解人意,“明天还要上班。”
到了她家楼下,他才告诉她:“我明天要出差,去香港。”
“哦。”文昕问,“去很久吗?”
“大约一周左右。”他轻轻地问,“可以吻别吗?”
毕竟才见第二次,文昕觉得有点意外,想了想说:“额头。”
他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快上去吧,冰面上太冷了,不应该带你去,现在你的脸还是冰冷的。”
“不,很好玩,我很喜欢。”她由衷地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带我去玩过了。”
自从长大以后,所有人都是以成年人的标准来要求她,很少有人纯粹地带她去玩,尤其是像这样的玩乐,就显得弥足珍贵。
“你喜欢就好。”他显得很开心,“快上楼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短信。”
上楼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忘了将围巾还给梁江。她发了条短信给梁江,内容是:“我到家了,今天晚上我很快乐,围巾下次还给你。”
迟迟没有收到梁江的回复,估计他正在开车。她想起费峻玮晚上的演出这时候也应该结束了,于是给小千打了个电话,问:“演出怎么样?”
“挺好的。”小千有点怯怯的,大约是怕她责备,“收工后小费说有点事,自己开车走的,叫我和司机都先回来了。”
“他要是回去了你就给我发条短信,还有,叫他早点睡,免得明天拍戏没精神。”
“好的,文姐。”小千乖巧地答,“他一回来我就给您发短信。”
她随手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拿了本书,只说翻两页顺便等短信,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过来天已经亮了,窗帘忘了拉上,半间屋子都是冬日的晨曦,温暖而清澈。她抓起手机,只有一条梁江的未读短信说晚安,竟然没有小千的。
她心想难道费峻玮一晚上没回去?他跑到哪里去了?平安夜难道跟朋友泡吧去了?今天还有戏要拍,难道玩得太High了没起床?一急就又打给小千,劈头就问:“小费还没回来?”
小千支支吾吾,说:“我们已经在片场,马上就开工了。”
文昕不由得松了口气,问:“昨晚你忘记给我发短信了?”
“不是……”小千怯怯地说,“小费说……叫我不要发短信给你……”
大约是回去得太晚,担心告诉了她挨骂。以前他偶尔也有这样的毛病,于是她没太放心上,赶着起床去上班。
一上班就出了事。各大网站铺天盖地,娱乐频道头条全部是“平安夜费峻玮新女友曝光”。各种照片,都是费峻玮搂着厉贝贝,两个人神色很亲昵。有一张费峻玮低头在她耳边说话,乍一看上去,如同热吻一般。
电话差点没被打爆,Vickie应付得很好,可是新闻里还爆出来厉贝贝是老板的妹妹,又是小费的英文教练。
有人阴阳怪气地在网上说:“怪不得有公司力捧,还能演江导的新戏,原来是潜规则了老板的妹妹。驸马果然占便宜,有张帅脸就可以吃软饭。”
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同在一个娱乐公司旗下,费峻玮在新戏里演男一,汪海只演男三,这就是公主的力量。谁让汪海没本事,没泡上老板的妹妹。”
说什么的都有,乱糟糟甚是难听。文昕一边安排Vickie发辟谣申明给各大传媒,一边打电话给费峻玮:“你怎么能让人拍到那种照片?”
“娱记要偷拍我怎么知道?”
“我不是在怪你。”文昕耐着性子,“平安夜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你跟厉贝贝一起也是很正常的,可是你过马路牵她的手,又被人借位拍到这种暧昧的图,我们解释起来很麻烦。绯闻不是不可以有,但厉贝贝是老板的妹妹,其他人都会联想得很难堪。你跟方定奇传绯闻,谁都不会在乎,谁都会以为是在宣传新戏;你跟厉贝贝闹绯闻,连fans都不会站在你这边。你要我怎么向所有人解释?”
他大声道:“那就不解释好了!去他妈的!”
文昕怔了一下,还从来没听过他骂脏话,他已经挂了电话。Vickie走过来给她看辟谣申明,她打起精神来,斟酌修改了个别字句,说:“发出去吧。”
轩然大波已经形成了,文昕还得去向老板解释。幸好老板一向宽宏大量,反倒安慰她:“贝贝没经验,这事情不能怪小费。”
文昕再三道歉,说:“这是我们工作不周到,其实事先已经跟娱记打过招呼,他们都知道厉小姐是小费的英文教练。但我们没公开厉小姐的身份,当时也是怕娱记会联想,结果反而适得其反。”
老板说:“没事,告诉小费,好好拍戏,我让贝贝马上回美国,谣言自然就冷了。”
结果厉贝贝回美国的时候,费峻玮到机场送她,又被记者拍到,轰轰烈烈再次头条。这次文昕真的气得吐血了,跟费峻玮大吵一架:“你原来是故意的?”
他冷冷地看着她:“我连到机场送朋友的权力都没有了?”
“有,你什么权力都有!”文昕只觉得心力交瘁,一周以来的工作统统白做,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媒体资源把这事冷却下去,结果他重新燃起一把火。她想到这里就怒不可遏,“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整组人为了你这绯闻忙得不可开交,结果你还来火上浇油。你是不是真的爱她?真爱她你就向全世界宣布!我给你开记者招待会,现场直播求婚,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又没跟她吻别,你这么着急上火干什么?你们安排绯闻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说个‘不’字,我自己被偷拍到一张照片,你就冲我大吼大叫。我是个人,然后才是艺人,你是我的经纪人,你本来就应该为我处理这些事情。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宠物?高兴的时候就哄我一下,不高兴就把我一脚踹开?余文昕,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残忍!”
文昕呆了呆,只见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也是怒到了极点:“我受不了你,你这种工作方式我没办法接受,你去跟老板说,我要求换经纪人!”
他推开门走出去,将门摔得“砰”一声巨响。文昕愣在那里,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独自在办公室坐到天黑,Vickie怯怯地来敲门:“文昕,你还不下班?”
“我过会儿走,你先下班吧。”文昕终于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臂。刚才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呆坐了整整几个小时,连手肘都僵了。Vickie小心地问:“你是不是跟小费吵架了?”
他把门摔得那么大声,想必外面的同事都听见了吧,她苦笑了一下,问:“老板下班了没有?”
“不知道,我替你打电话给姜小姐。”
老板的秘书姜小姐说老板还没走,于是文昕上楼去老板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告诉他:“小费要求换经纪人,您看派谁过来接手,我好安排。”
老板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小费向来有点小孩子脾气,你怎么也跟他一样,吵架了?”
“没有,工作上有点分歧,他觉得我做得不好,我也觉得自己对他不够耐心。”
老板笑起来:“小费是什么性格,你还不了解他吗?他纯粹是被你骂急了,所以才顶撞你。这次的事情是他任性,不过你也别太逼急了他,缓一缓,回头他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了。”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再搭档。”文昕心灰意冷,“我性子太急躁,常常没有耐心。他现在主动要求,那就换人好了。”
“换谁去带他?”老板只觉得好笑,“全公司所有经纪人,你说换谁去带他?文昕,你
从前可不是这样,你永远是迎难而上的那一个。他说要换人,那你更得好好干,让他觉得离了你就不行,这才是我印象里的余文昕。”
文昕苦笑了一下:“您真是看得起我。”
老板拍了拍她的肩:“我这是相信你。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工作上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也别太着急上火。回头我会给小费打电话。相信我,他就是说说而已,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文昕回到家,也懒得吃饭,将下午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尤其是对费峻玮说话太不客气了。其实从前他也传过绯闻,那时候她还负责宣传,直接跟娱记们打交道,工作量更大,可是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上火。大约那时候明明知道那些绯闻都是假的,所以才从容不迫地处理。而如今在内心深处,不管承不承认,她其实很不愿意费峻玮跟厉贝贝太过接近,所以一看到他们俩的绯闻,她就有点反应过度。而这是为了什么原因,她却不愿意去想。
费峻玮说要换经纪人,也确实是赌气,如果他真的有这种意思,应该直接去跟老板说,而不是对着她大吼。不过她下午的时候也对他大吼大叫了,这样一想,她就觉得自己错得更多。果然晚上的时候,老板打电话给她:“我跟小费谈过了,他压根儿没有提要换经纪人,就说最近赶戏压力太大,而你有时候性子又急,所以他才会跟你有争执。他那脾气你是知道的,你回头哄哄他,给他个台阶下就行了。”
因为费峻玮平常通告很多,有时候几天不跟她打照面也是正常的,尤其现在剧组又赶进度,走不开身。她想这事还得自己先有所表示,他才有台阶下,所以她特意去探班,带了水果和热汤去给大家吃。汪海看到她挺高兴,跟她讨论了好一会儿角色。导演正忙,她就没过去打扰,看到费峻玮的椅子放在那里,小千和费峻玮却都不在。
“上洗手间去了吧。”汪海看到她往椅子那里看,便告诉她说,“刚刚还在这儿。”
拍外景,天气特别冷,又是在长城上,人被风吹得都快冻成冰棍了,她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了。汪海经验十足,告诉她:“你去发电车后边,那边避风,暖和一点。”
“你们都注意,别感冒了。”她穿着羽绒服也觉得被风吹得透心凉,“这风真是刺骨。”
“导演说了,下雪长城才好看。”汪海叫助理从自己的保暖壶里给她倒了杯热咖啡,“来,喝点热的就好了。”
一杯咖啡喝完,才看到费峻玮跟小千走回来。小千替他拿着暖手包等杂物,费峻玮没有戴口罩,鼻子冻得红红的。小千远远已经看到她,于是跟费峻玮说了句什么,费峻玮皱着眉头,却没搭腔。
他一回来就被导演叫去试机位,小千悄悄走过来打招呼:“文姐。”
“小费怎么了?”文昕问,“脸色很不好似的,是不是病了?”
“这两天没睡好。导演嫌他胖,每天五点爬起来跑步,七点就要出门开工,晚上又不能吃宵夜。”
文昕叹了口气,告诉她:“我带了虫草鸡汤来,小费那份你待会儿去我车上拿。”
“文姐,你是不是跟小费吵架了?”
文昕怔了一怔,没想到这事连小千都知道了,于是装糊涂:“什么?”
“那天小费回来得很晚,我要打电话给你,他都不让打。”小千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正在摄像机前走位的小费,“你知道他酒精过敏的,那天他却把红酒都打开了,也不喝,就统统倒进洗脸池里,气得眼睛都红了,他以前没那样发过脾气。”
文昕安慰道:“没事,可能他是太累了。”
远远看着费峻玮,很认真地在工作,似乎心无旁骛。周围一堆人围着,拿着遮光板、反光板,灯光、剧务、摄影助理,全都忙得团团转。她想了想,过去跟导演打了个招呼,江导正忙,也没顾得上跟她多说什么。
文昕又交代了汪海几句,就开车下山去了。
下了雪后,山路并不好走,沿路也没有什么车。她心里有事,越发将车子开得慢,还没有走到山下,已经觉得沮丧,于是把车子停到路边,打开天窗。清冽的空气涌进来,车内那点浅薄的暖气一下就被吹散了。她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又丢掉,拿起手机给梁江打电话。
因为是国际长途,所以手机里回声有点大,仿佛他站在很空旷的地方,声音听上去有点嗡嗡的:“文昕?”
“很忙吗?”
“还好,上午没有开会,只有几件事情要谈。”他在电话那端微笑,“你是想我了
吗?”
“打电话看看你那边顺不顺利。”她问,“你几时回来?”
“下周吧。CFO过来香港了,估计要多待两天。”
风吹得指端发凉,她告诉他:“我在长城上。”
“这个季节爬长城?”他有点意外似的,“会不会很冷?”
“不是,是来探班。”
“工作的一部分?”
“嗯。”
他停了一会儿,忽然问:“文昕,你哭了?”
“没有啊。”她曼声说,随手抽了纸巾把眼泪擦干,“风吹得太冷了,我得走了。”
“好,注意别感冒。”他说,“晚上我再打给你。”
她把天窗关上,重新开车上路。
还没有进市区就接到Vickie的电话:“文昕,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怎么了?”
“刚刚一位记者打电话给汪海的父母,要求做个采访。老人家说不接受访问,让他直接打给我。”
“然后?”
“记者没有打给我,转而要采访汪海的姐姐。”
“别反应过度,沉住气。”文昕说,“不要让记者觉得我们有什么事情想要瞒住他。”
“我知道。”Vickie说道,“你放心,我会应付,不过是告诉你,让你心里也有数。”
文昕想了想,又叮嘱她:“不要告诉汪海,免得他紧张。”
“好的。”
她返回公司后事情很多,等处理完,天早已经黑了。冬天的白昼太短,办公室里白炽灯开着,总让人忘掉时间。她并不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经过走廊,她看到王义他们工作室整组人还在加班开会。忙碌的生活到这个时候才令人有一丝疲惫,走到公司楼外,才发现原来又下雪了。
雪下得并不大,绿化带的灌木上还没有多少积雪。她刚刚启动车子,忽然电话响起来。
是梁江,他问她:“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
“什么?”
“我有个朋友到北京,他人生地不熟,打电话想让我去机场接他,结果我又出差在外头,你能不能帮忙跑趟机场,替我接一下他?”
“行,没问题。”
“那我叫他在3号航站楼的12号门口等你,我把你手机号告诉他,回头我让他打给你。”
“好。”
幸好机场高速没有堵车,一路很顺利就到了,她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然后上去找12号门。
入夜的航空港仍旧十分忙碌,灯火通明仿佛一只吞满萤火虫的异形怪兽。寒风凛冽,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她找到12号门,那个人却还没有打电话来,她觉得有点急了,于是又打给梁江:“我已经到了12号门,你朋友还没有打给我。”
“没关系,他已经看到你了。”
她转身,诧异地看到了梁江。他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提着黑色的公文包,仍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正朝她微笑。
她半晌才问出一句话:“你怎么回来了?”
“明天下午一点才开会,赶早班飞机来得及。”他很仔细地端详她,“怎么不戴帽子?连脸都冻红了。”
她下意识用手揉了揉脸,他刮了刮她的鼻子:“车停在哪儿?咱们快回去找个地方吃饭吧,我饿了。”
到了车上她才说:“今天你要向我求婚,没准儿我都会答应你。”
“别以为我是专门为了你回来。”他瞥了她一眼,“其实也是公私兼顾,还有点公事要处理,正好回来一趟。”
文昕说:“没关系,我已经很开心了。回来处理公事,还专门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因为下雪不好打车。”
她终于气馁了:“就不兴哄哄我啊?”
“好啊,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话听着怎么就像韩剧呢?”
“别介,千万别。韩剧没一个好结局,不是车祸就是白血病,像咱们这样的,应该像台湾偶像剧,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大团圆。”
文昕很意外:“你还看台湾偶像剧?”
“你有没有研究过,其实电视剧的收视跟股市有着很密切的联系?”
文昕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梁江告诉她,“偶像剧火热的时候,必然是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人们才寄望于虚构的童话般的偶像剧。要是跟2007年一样,股市站在6000点上,所有家庭妇女都去炒股票了,谁有心思看电视?”
文昕仍旧半信半疑:“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
“本来就是这样,美国经济大衰退的时候,娱乐业反倒突飞猛进。市面萧条,要是再不看电影、电视,生活就更没有意义了。”
文昕想了想,问他:“那么前几年韩剧特别热门,说明韩国经济有问题?”
“不。”他很严肃地说,“说明中国的电视台那几年引进韩剧特别多。”
她怔了一下才大笑,他也笑起来:“好了,笑了就好了,把不开心的事情统统忘记。晚上多吃点,明天起床,又是一条好汉。”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如果真的关心一个人,那么他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你一定会知道。”
文昕真的觉得被感动了,她说:“要不咱们结婚吧?”
“少来。我这样的青年才俊,要多多地考察一下你,才知道你到底合不合格。再说求婚这种事情,当然是得男人来做。而且得浪漫,起码得有花有钻戒,世贸天阶大屏幕什么的,那才叫求婚。”
文昕呻吟了一声:“你不会真的打算在世贸天阶大屏幕求婚吧?”
“又没百分百确定是要向你求婚,即使我租下世贸天阶大屏幕,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文昕彻底地投降了:“以前没觉得你有这么贫啊,以前觉得你挺绅士的啊。”
“我们才见过三次面,你认为你了解我吗?”
文昕想了想:“有道理。”
这样说说笑笑,等到餐厅吃饭的时候,果然吃了许多菜。这次是文昕挑的餐厅,离她原来的大学不远。
“考试之前通常会来这里吃一顿,吃完就信心百倍地去考试了。”
“大学谈过恋爱吗?”
文昕点点头,说:“谈过。”又问,“你介意吗?”
他笑着说:“当然不介意。我大学时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你介意吗?”
她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有多少个?”
“一、二、三、四……”他笑吟吟的,“五、六、七、八……”
她这才悟过来他又是在逗她玩,于是大笑起来。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忽然很认真地对她说:“文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不过我很愿意等。我知道你现在并没有爱上我,但是我相信,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我希望你多给我一些时间,也多给我一些机会。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希望你知道,我很认真。”
文昕沉默了片刻,才说:“对不起。”
“不,别对我说对不起。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都有感情,也都有过去。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因为如果你对我说这三个字,就说明你打算放弃我,或者,打算离开我。”
文昕小声分辩:“我没有那样的打算。”
“目前你是暂时没有。因为你还没有来到我身边,你仍旧将我放在一个模糊的位置,离你不远,可是也不近。”梁江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很担心将来会有,所以别对我说对不起。即使将来你要离开我,也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文昕有些迷惑地看着他,他笑了笑:“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啊,为什么会是你?也许我从前见过的姑娘太少,所以一见你就有点晕头转向。”
“我又不是狐狸精。”
“别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或许就是情人眼里出狐狸精了。”梁江重新开起玩笑,“人各有志。”
文昕终于告诉他:“最近工作上有很多事情不开心。”
“嗯,我注意到了。费峻玮最近闹绯闻,你一定很忙。”
文昕诧异:“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费峻玮的经纪人,你怎么知道?”
“你的名片上确实只有经纪人这职业,没有印着‘费峻玮经纪人’这几个大字,你也确实没有对我说过,不过我上网搜索了一下你的名字,看到相关的娱乐新闻,就发现你是费峻玮的经纪人。”
文昕愠怒:“为什么上网搜索我的名字?”
他怔了一下,才说:“对不起。”他轻轻地说,“我对你知道得太少,所以每次想到你的时候,才会上网搜索你的名字,想找出一点与你有关的事情。如果你不高兴,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文昕呆了半晌,才说:“你这种人竟然没有女朋友。”
“是啊,所以你是捡到宝了,快快接受我的追求,不然我就被别人抢走了。”
送她到楼下,他照例问她:“可以吻别吗?”
文昕指了指额头,他于是再次温柔地吻在她的额头上:“好好睡,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就不打电话给你了。”
“好,晚安。”
“晚安。”
第二天去上班,刚进办公室,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问:“怎么了?”
“文昕,你好幸福!”Vickie指了指里间,“快去看看!”
一大束栀子花,足足有百来朵,密密匝匝像是一捧雪。这种花非常罕见,又非常香,香得整间屋子都好似初夏的雨后。文昕一走进去就开始打喷嚏,没有办法,立时泪眼汪汪地退出来,求Vickie把花拿出来,然后又请她帮忙打开窗子通风。
Vickie大惊小怪:“文昕你花粉过敏啊?”
“是啊,很多年了,一直没好。”文昕揪着纸巾,不停地擦眼泪,“真惨,这种花这么漂亮,我却闻到就要掉眼泪。”
“何止漂亮,还很贵呢。”Vickie无限惋惜地说,“这种花平常花店里都没有,而且放一天就变黄了,一定是特别订的。你男朋友对你真好,送花也送得这样别致,真像言情小说,哦不,像偶像剧。”
“我没有男朋友。”文昕终于停止了涕泪交加,又抽了一张纸巾。
“那这花是谁送的?”
“我怎么知道?”文昕问,“花里有卡片吗?”
“啊,有的。”Vickie找到了一个小小的信封,递给她。文昕拿到办公室去拆开看,字迹陌生,只有一句话:“一直想送你栀子花,在香港看到,立时买下来。愿盈手香气,可伴你到我回来。”没有落款,可是她已经猜到是梁江,不由得微笑。
他行事潇洒而浪漫,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花粉过敏吧。她无限惋惜地想,栀子花大约只得搁在Vickie的案头了。
中午她懒得出去吃饭,同事帮她叫了外卖,她蜷在椅子上一边吃,一边看网上的娱乐新闻。论坛掐架掐得死去活来,各路粉丝各路无间热闹非凡。还有人自称是娱乐公司员工,开帖爆料,点击惊人,建起了万丈高楼。
文昕看了三五行,就忍不住“哧哧”地笑,拿着鸡腿边啃边笑,结果呛住了,咳得没有办法。她办公室的饮水机插座坏了,一直没有修,于是平常都在外面办公室饮水机倒水喝。所以她狼狈地放下勺子,听见外面有人走动,以为是Vickie吃饭回来了,她咳得满脸都是饭粒,于是一边擦嘴,一边提高了声音:“Vickie,帮我接一下饮水机的插头,谢谢啦!”
没有人应,于是她拿着杯子推门而出,结果看到是费峻玮。他一个人站在办公室中央,手里正拿着饮水机插头,看到她出来,于是看了她一眼,弯腰把插头插上。
文昕没想到是他,怔了一会儿,才十分客气地说:“谢谢!”
花还放在Vickie的桌子上,她闻到那幽幽的香气,突然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幸好及时背转身去,回过头来才说:“对不起。”
他走开让她去接水,她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地呷了一口。他去开了窗子回来,问她:“后天直播的行程表在哪里?”
“我打出来给你。”
她走回自己办公室打印行程表,他跟着她进了办公室,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因为办公室地方不大,所以只靠墙放了一对单人沙发。他腿太长,往沙发里一坐,连腿都伸不直。
文昕把行程表给他,问:“你今天没有通告?”
取行程表是小事,可以叫小千来拿或者传真给他一份,都不必他自己跑一趟。
“今天只有上午两场戏,已经收工了。我回公司看看,有什么事没有。”
他眼睛红红的,仍旧像是没睡好,眼圈下有点青,人也瘦了些许。
文昕知道剧组通常都很紧张,尤其是江导的戏,所有人绷到极点,难怪他如此憔悴。
上次吵完架后,两个人还没单独碰过面,气氛有点僵,她只得没话找话:“怎么不叫小千过来拿?”
“她感冒了,我放她假,让她休息两天。”
文昕有些意外,问:“怎么不告诉我?公司好安排人接手。那现在谁照顾你?”
“我表妹,放寒假了没有事情做,正好叫她临时过来顶替两天。”
文昕突然问:“你是不是在发烧?”
他怔了一下,没有做声。文昕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滚烫的。
“发烧多久了?”
他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病态的虚弱:“两天。”
两天了还在按进度拍戏,还让助理休病假,要是她不问,他就绝对不会说。文昕一时气得眼前发黑,不再多说,拿起电话打给医院预约,然后说:“穿外套,把帽子、围巾全戴上,去医院。”
他又跟她拧上了,说:“我不去。”
“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看!”文昕大怒,“我马上打电话给老板,我不干了,换谁来都比你省心!”
他紧闭了嘴不说话。
文昕开车带他去医院,走后门找相熟的大夫,量完体温,已经高烧到40℃,医生很忧虑:“我们要验血,以便排除甲流。”
去化验之后,先开了药打吊瓶。医院特意给了个单独的病房给他们当观察室。大约是太累了,没日没夜地赶戏,拍外景冷,拍棚景累,费峻玮躺下来一挂上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在室内他还是口罩、围巾捂得严严实实,遮去了大半张脸,文昕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睡着了。
他浓而密的睫毛覆下来,像小孩子。睡得不稳,眼珠还在微微动着,仿佛是在做梦。最近他又瘦了一圈,脸简直比她的脸还要小,可是这样上镜头才好看。这行业就是这么残忍,连一丝赘肉都不能有,人人最好永葆青春,所有病痛都是看不见的,观众眼里只有光鲜靓丽,风光无限。
文昕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忽然发现,他还围着自己那条围巾。那条围巾她织得很用心,没有什么错针漏针,可是因为是纯羊绒线的,所以有一点点起毛球。他围着略微有些短,所以只在脖子里绕了一圈,衬着微红的脸。
因为烧得温度太高,所以药水挂到一半,医生又安排护士过来量体温。文昕怕护士认出费峻玮,又怕她弄醒他,于是说:“我来吧。”
护士以为她是家属,就见怪不怪地将水银温度计给她,然后说:“我过会儿来拿。”
她把自己的手在暖气片上烤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将他扣子解开两颗,然后轻轻将他右手抬起,将温度计放进他腋下。大约是温度计太凉,他倏然睁开眼睛。
文昕觉得有点尴尬,她的手还在他衣服里面呢。
“温度计……”她有点底气不足地解释,“护士说要再量一次体温……”
他慢慢地坐起来,太近,她本能地将手一抽,可是他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取下了口罩,然后,吻在她唇上。
他的嘴唇还是滚烫的,文昕一瞬间觉得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并不是没有被他吻过,可是今天这个吻,仿佛心碎一般。他吻得很轻,很慢,很无力。过了许久,她才推开他:“把口罩戴上,护士会进来!”
他并没有戴上口罩,只是看着她:“你爱我吗?”
文昕不做声,他亦不再问。过了许久,他忽然笑起来:“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看看你这样子,吓着了吧?谁叫你跟我吵架?我非得把感冒传染给你,是甲流最好,看你下次还吼不吼我!”
他戴上口罩,自顾自又躺下去,背对着她阖上眼睛:“还有,要是病好不了,后天的直播就没办法去,你快点想办法。”
文昕忍不住:“小费……”
“别吵我,我要睡觉。”
她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薄薄的碳色羊绒开衫,衬着浅蓝色的被子,越发显得瘦,瘦得肩胛骨都突出来了。她忽然想伸手摸一摸那肩胛,可是费尽理智,终究还是忍住了。
是的,她爱。
平安夜那晚,当她站在商场里,看着那幅海报,她心里就明白,她爱这个男人,哪怕明明知道,这爱是带着一种狂热没有理性的、毁灭一切的可能。她不应该爱,他是艺人,她是经纪人。是的,他们曾经有过过去,可那只是识于微时,此时此刻,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费峻玮,而自己,也不是当年的余文昕。
如果他并没有红,会不会不一样?
不,即使他没有走红,自己和他或许也没有可能。横店的事情,早就是一段模糊的过往。即使他们从那一次就开始交往,可如果他仍旧是个小小的龙套演员,东奔西跑,辗转在各个剧组,他们迟早会成为一对怨偶。圈内的无数情侣,就是这样分手的。太辛苦了,一年见不到几次,感情自然就淡了,而且挣不到什么钱,一切世俗的难题都会等着他们,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情亦不能饮水饱。
后来他走到了万人中央,就更抹杀了一切可能。他站得越高,就会越孤独。或真或假的绯闻,不能不顾及的舆论,当任何一段感情都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尽百般苛责,那么或许谁也没有力气走到最后。
也许是因为她自己不好,将公事和私事搅到了一起,才会带来这样多的困扰。
她决定尽量地公私分明。
第二天她就嘱咐Vickie,最近的通告都由Vickie陪费峻玮去。难得Vickie竟然有点犹豫不决:“那种大场面,我没有经验。”
“又不是春晚,再说就算是春晚,你只是跟去做节目,怕什么?”
Vickie说:“黄金档,又是直播,收视这么高,跟春晚有什么区别?……”
“是小费去唱歌,又不是要你唱歌。”文昕笑了笑,“要紧张也是他紧张,你紧张什么?”
“我就怕他一紧张会出事,那岂不是砸了?”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怯场?”
Vickie想了想:“那倒没有。”
“放心去吧,也就是唱首歌,你在后台等他唱完就行了。直播也没什么,他不会忘词的,真忘了会有提词机的。”
三言两语安抚了Vickie,然后将行程表交给她:“小费已经看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联络人姓名、电话全在上头,你回头再跟对方确认一下细节。还有昨天小费发烧,今天不知道好点没,你打电话问小千,要是他还在发烧,立刻跟节目组联络,只怕会有问题。”
“好的。”
Vickie确认了一切然后又向她来交代:“小费不发烧了,不过今天跟剧组请假,在家休息,他说明天没问题。节目组那边我也确认过了,只是明天上午小费还有两场戏,导演坚持让他拍完再去电视台。好在直播是晚上,中午我跟保姆车去接他。”
“好,有问题随时给我电话。”
“OK!”
春节放假之前特别忙,因为各种晚会与商演特别密集,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分。文昕觉到肚子饿,才发现天早就黑了。
梁江打来电话,问她:“又在加班?”
“还好,差不多忙完了,正打算回家。”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给你挑了栀子。”
她这才想起来:“噢,谢谢,我很喜欢。”
“那下次还买给你这个。”
“不用了,太贵了。”
“你值得更珍贵的东西。”
这人真是讲情话的一流高手,文昕只觉得耳朵痒痒的,干脆问他:“在香港没有艳遇吗?”
“在香港只顾跟大老板开会,余下时间全在想你,哪里有时间艳遇?”
文昕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或者后天,看工作状况。”他说,“再不回去,就得在香港过年了。”
文昕忽然下定决心:“你过年回家吗?”
“无家可归。”他很幽默地说,“父母在墨尔本,不回来过年,我是孤家寡人。你愿意跟我这孤家寡人一起过年吗?”
她说:“春节我打算回家。”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立时就问:“那么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荣幸,趁春节放假和你一起去拜访伯父伯母?”
“你有车有房吗?”
“有的。”
“年薪多少?”
“唔……不算分红也超过百万了。”
“我妈一定会喜欢你。”文昕喃喃地说。
“我也觉得。”他话峰一转,“可是重点是,你喜欢我吗?”
她很坦白:“目前说不上喜欢。”
“没关系,将来你一定会喜欢。”
文昕笑起来:“可不可以当我刚刚那些话统统没说过?”
“不可以!”他坚定地告诉她,“回来我就去见你,你别想逃之夭夭。”
讲完电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仅没有好转,甚至似乎更加沉重了。文昕在办公室有点坐立不安,最后走出来倒茶,忍不住问Vickie:“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应该没有。”Vickie随口说,“小费请假,汪海在剧组,除了小费明天有直播的通告,这两天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安排。”
或许是前段时间太累了吧,文昕心想,幸好就快要放假了。于是跟Vickie说:“把剧组近期的宣传通告给我看看吧。”
Vickie发给她,她看完宣传通告,又处理完几件事情,就无所事事了。到底是闲不惯,觉得口干舌燥,又走出来倒水。Vickie终于发现了她的异样:“文昕,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头有点晕,全身都没劲。”文昕使劲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了。”
“是不是感冒了?要不早点走,去医院看看?”
文昕心想,没这么快吧,这么快费峻玮就把感冒传染给我了?不过她浑身乏力,坐在办公室里也觉得无法集中精神,于是跟Vickie说:“那我早点走,去药房买点药吃,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Vickie说,“既然不舒服,就别开车了,打车回去吧。”
她把车扔在公司,拦了出租车回家去。在小区附近买了一些感冒药,回家找到温度计一量体温,果然在发烧。
她吃了一堆泡腾片、VC冲剂之类的东西,又洗了个澡,只觉得精疲力尽,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觉得全身皮肤灼痛,于是爬起来又洗了个澡,洗到一半想到今天小费有活动,裹着浴巾又跑出来打电话给Vickie:“Vickie,对不起,我今天不舒服没有去公司,你别忘了去接小费。”
“我两个钟头前就出发了,现在都已经快到剧组了。”Vickie语气轻松,“我知道你不舒服,所以没打给你。放心吧,虽然你这个女超人病了,不过地球仍旧在转动,我没那么不靠谱。”
文昕被她逗得笑了笑:“知道你很靠谱,我就是打电话给你确认一下。”
“好的,我和小费到电视台后再给你短信。”
“OK。”
她回浴室继续洗完澡,然后出来吹干头发,把脏衣服、被单全扔进洗衣机,然后叫了一份外卖。
不管病成什么样子,饭总是要吃的。没有人照顾她,她也得叫外卖。
外卖送来她勉强吃了两口,终究还是难以下咽。打开冰箱找到两个胡萝卜和一把芹菜,索性给自己打了一杯蔬菜汁,喝完就当吃过饭了。
虽然不去公司,但还是不太放心工作,文昕打开电脑看了看后援会网站,拿到入场券的粉丝正在集结,打算晚上去参加节目。有人已经到了电视台门口,后援会的两个副会长正在清点人数,用手机发帖直播集结的状况。
文昕觉得很放心。
偷来浮生半日闲,一闲下来,还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不知为何,她随手注册了一个新马甲,进了后援会论坛的灌水版,发了个帖子:“如果小费要结婚,大家会怎么想?”
明明后援会论坛人气很足,可是这帖点击率很少。过了半天总算有人回帖,她刷新一看,只有一句话:“拜托楼主了,这种没营养的帖子不要天天发好不好?让人连抢沙发的兴趣都没有了……”
她愣了一会儿,用“小费结婚”四个字当关键词,在论坛里搜索。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竟然真的每隔一阵子就有人问“如果小费结婚大家会怎么想”。
粉丝的回答千奇百怪,但还是以花痴为主:“哗!小费穿黑礼服站教堂里一定帅死了!”
“生两个像他那么帅的宝宝就好了!”
“新娘要是我就太好了……别打我,我在做梦……”
也有个别很激烈的回复:“小费结婚我马上去跳楼!”
结果被无数人唾弃:“那你跳楼好了!小费幸福就好,像你这样的人别自称是‘小飞侠’!”
她饶有兴趣地往后翻帖子,结果发现竟然有人PS了小费的结婚照。
是拿剧照PS的,新娘是潘胜茵穿婚纱的另一张剧照,都不在同一部剧中,难得作者非常用心,合成得几乎天衣无缝。
可是底下有无数人吵架,因为还有不少“小飞侠”喜欢费峻玮跟薛沫沫搭档。
“他们是一个公司的,而且又是校友,说起来小费还是沫沫的师兄呢!小师妹什么的最有爱了!小费一定要和沫沫在一起啊!我是‘飞雪派’!小费小薛最般配!”
“小费还是跟胜茵最搭!他们刚出道就合作过,他们演情侣的时候,薛沫沫连戏剧学院都还没考上呢!”
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当粉丝就是这样开心,有关偶像的一切事情,哪怕是芝麻绿豆的细细碎,哪怕根本是虚无飘渺,也可以这样津津有味,当做一等一的大事来关注。
Vickie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会员区看费峻玮的各种高清大图。“小飞侠”们十分用心,很早的图片都有收藏,那时候费峻玮眉目间犹带青涩,根本还是个大男生,拍照的时候连pose都不怎么会摆,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不过天生一双电眼,就算是望着镜头外,都十分吸引人。
他真是天生该吃这碗饭,文昕想着,电话响了好几声才听见,拿起来看是Vickie,连忙接听。
“Vickie,怎么了?”
“文昕,我接到小费已经返程了,但现在我们被堵在路上。”
“什么?”
“进城的高速出了重大事故,一辆油罐车撞了货车,现在油罐车起火,货车上有危险化学用品,高速封闭了。消防车来了十几辆,所有车全堵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
“小费呢?”
“他在我旁边,你要跟他讲话吗?”
“不,不用。你们马上想办法下高速。”
“没有办法,前后都已经有几公里长的堵车,交警全来了,也不能调头。”
“步行呢?步行可以走下来吗?我马上安排车去接你们!”
Vickie说:“我刚刚查过地图,步行可能得五公里才有另外的公路。”
“五公里?”文昕抬起手腕,“现在三点半。”
“节目八点开始,六点一定得开始化妆。”
文昕飞快地计算:“即使你们下了高速,进城还得一个半小时。”
Vickie几乎已经要抓狂了:“而且进城后正好遇到下班的晚高峰。”
文昕当机立断:“打电话给节目组,赶不到了!”
“不!”Vickie叫起来,“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文昕,你好好想想。”
文昕头疼欲裂,思绪如麻:“我没办法。”
“文昕,不要放弃好不好!你也说过,这节目很重要,机会难得,是你动用了特别的关系,争取了好久才争取到的。”
文昕苦笑:“那又怎么样?五公里步行得多久?就算你们走到公路,路上再遇上堵车呢?高速一堵,所有的车都会从另一条路进城,几率太高了!我建议马上给节目组打电话,说明情况。”
Vickie退让了半步:“好吧,那我打给节目组,也许他们能有办法。”
“他们会有什么办法?”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Vickie说,“晚上是直播,节目预告早就放出去了,要是临时改动,他们也会着急。”
文昕只得由她去操作。放下电话她上网搜索了一下,新闻已经出来了,滚动的字幕播送着“高速重大车祸,请进出城的车辆绕行”。
这下完了,另一条路更会堵得水泄不通。
Vickie的电话一直在通话中,也许正在焦急地联络。她没有再拨打,想了一想,打给费峻玮。
他说:“Vickie在讲电话。”
“我知道。”文昕问,“要不要我赶过去?”
“你过来也会堵在出城的高速上。”
“你劝劝Vickie,这种事情是没办法的,不要太勉强。”
“如果你在这里,你会放弃吗?”
文昕微微一怔:“什么?”
“你和Vickie都是Marilyn带出来的,有时候你们俩其实很像。”
文昕不语。
费峻玮说道:“如果你在这里,不到最后一秒,你绝不会放弃希望。你会想尽一切办法,从困境中脱身,让我可以按时参加活动。”
文昕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过了片刻,才轻声道:“是,这是Marilyn教会我们的,凡事都一定要100%努力过,即使最后失败了,仍旧可以问心无愧。”
“所以不要劝Vickie,让她想办法吧。”
他挂断了电话,轻轻的一声“嗒”,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忙音。她拿着手机,突然觉得怅然若失。
Vickie说得对,离开了她,地球仍旧在转动。
即使离开了她,对费峻玮而言,对公司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从前那样拼命地工作,工作几乎在生命里占了全部意义,就像Marilyn一样,敬业、执着、专注……可是Marilyn还是离开了公司。Marilyn走之后,自己接手她的工作,公司的所有都仿佛没有变过。天并没有塌下来,一切顺利良好,连费峻玮都适应得很好——虽然是Marilyn带他出道,又做了他好多年的经纪人。他十分念旧,对Marilyn感情很深,半师半友,一直非常尊重她的意见。
这世界上,谁离开?
?谁是不能活的呢?
她自嘲地想,Marilyn尚且如此,如果现在自己离开,想必公司也会在轻微的调整之后,继续顺利地运作下去。
她忽然觉得倦怠,仿佛为之奋斗已久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半个小时后,Vickie兴奋地打电话给她:“文昕,我们解决了!小费会按时赶到电视台,你放心!”
她没有说到底是采用了什么办法,文昕忽然也懒得再问,只是微笑着答:“解决了就好。”
“文昕,不跟你说了,现在我们要步行一段路。到了电视台我再给你电话,Bye-bye!”
“Bye-bye。”
她打开网站继续看新闻,记者纷纷赶往事故现场,不过因为大堵车的原因,很远就得开始步行,所以还没有现场的视频和图片发回来。不过离事故路段较近的一些车主,将一些彩信发到了网上。只看到堵车堵成了长龙阵,见首不见尾,还有很多消防车、救护车以及警车夹在里面。据说交警正在尽力疏导交通,不过堵成这种情形,没有大半天工夫,是疏导不通的。
她不由得有点担心费峻玮,前天他还在发烧,虽然昨天休息了一天,可是如果今天步行五公里,回头再去台上又蹦又跳地唱歌,还是直播,还不能跑调……
她叹了口气,给Vickie发了条短信:“尽人事,听天命,实在赶不到就算了。”
久久没有回音,也许Vickie正忙着讲电话,又或者,是没注意短信的提示音。
五点多的时候Vickie终于打电话回来:“文昕我们到电视台了,马上进化妆室。”
“好。”文昕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极了。”Vickie似乎格外兴奋,“节目组有一位副导演是小费的fans,她帮忙找到了直升机……”
文昕几乎要吐血了:“直升机……”
“是啊,所以我们赶到了。”
“Vickie,直升机的事千万别往外说。”
Vickie已经悟过来:“我明白。”
挂掉电话她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想想还是换了衣服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去电视台。这个时候正是堵车堵得最厉害的时候,司机开着电台,听交通状况。等从车水马龙的三环线下来,已经快七点了。到了电视台外面,她才想起来自己没出入证,进不去。
算了,也懒得找人出来领自己进去了。天气太冷,在马路上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远远看到有快餐店的招牌,于是进去蹭暖气。
进了快餐店才发现自己饿了,午饭本来就没吃什么,看到食物越发觉得饿。
点了汉堡与热饮,坐下来草草咬了一口汉堡,却没有了食欲。于是用手机上网看在线直播,明知道流量一定不少,也顾不上了。一直看到费峻玮唱完整首歌,没出任何状况,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没一会儿Vickie也打电话给她:“小费收工了,我们打算走了。”
“你们晚饭吃了没有?”
Vickie说:“还没有。”
文昕说:“我就在电视台外面,这样吧,我请你们吃饭。”
“好啊。”Vickie说,“我跟小费就出来了。”
她从快餐店出来走到电视台门外,不一会儿果然看到熟悉的保姆车驶出来,停在她面前,Vickie打开车门:“快上来!”
这里是禁停,她很利索地跳上了车。车里很暖和,费峻玮拿着镜子在卸妆。文昕见怪不怪,知道他练出来了,在车上也能稳稳地卸妆,于是问Vickie:“想吃什么?”
Vickie却扭头问:“小费想吃什么?”
文昕说:“我主要是请你,他是顺便,别管他了。今天你辛苦了,你想吃什么?”
Vickie笑着说:“你还怄小费玩儿呢?得了,咱们去吃粥火锅吧,太饿了。”
到了餐馆进包厢,服务员认出费峻玮,不由得眉开眼笑。点完单经理就来了,送了果盘和普洱茶,自然要求拍照给餐厅留念。
费峻玮向来脾气很好,拍完照,还替服务员签了名,服务员欢天喜地地去了。Vickie说:“每次跟小费吃饭都占便宜。”
“又没给咱们打折。”
“还没结账呢,说不定结账的时候就打折了。”Vickie很乐观,“还记不记得去年我在三亚误机了?就迟了两分钟,我跟值机央求,说我是费峻玮的助理,赶着去录节目,能不能想想办法。结果人家破例让我走VIP赶到登机口,还替我升舱。哎,真是沾小费的光。”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对了,小费,你还有没有登机牌?”
“什么登机牌?”
“搭完飞机的登机牌。”Vickie说,“我表妹是你fan,除了你的签名海报,就想要一张你用过的登机牌。”
“应该没有吧,早就随手扔了。”费峻玮大约是累了,嗓子有点哑哑的,“要不我问问小千,看她那里有没有。”
“那回头我自己问小千得了。”
文昕这才问:“你嗓子怎么了?”
“感冒后遗症,唱完歌就这样了。”
服务员进来上菜,她就没再多问。三个人都饿惨了,文昕还好点,那两个人都是空着肚子折腾到现在。吃完之后去结账,果然打折了,还送了一张VIP卡,经理亲自将他们送出大门,一直说:“欢迎再来。”
“近期内是不可能再来了。”Vickie说,“回头餐厅把小费的照片往墙上一挂,哗,不知道多少fans要来点名吃他吃过的菜,然后天天在这里守株待兔。总得等这阵风头过去,我们再来。”
刚上车文昕的电话就响了,她看到号码是梁江,犹豫了两秒钟才接:“你好。”
“还在加班?”
“没有,刚跟同事吃完饭,过会儿回家了。”
“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啊?”她还没想明白,脑子里仍旧是糊涂的,“什么?”
“我已经回来了,下午的飞机,想你正忙着,我也要去公司有事,就没打给你。现在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正好可以过去接你。”
她想了一想,说:“不用了,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他素来细心,问:“你和朋友在一起?”
“嗯,是同事。”
“那我去你家楼下等你?”
“不,不用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好久没有见你,我想今天就看到你。”
她耳根子发热,只好说:“好,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挂断电话,一边的Vickie就忍不住笑:“是那个说话特别温柔,然后又送你栀子花的普通朋友?”
文昕不知道为什么,努力不去看费峻玮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道:“不是,是我家里打来的。”
“催你回家过年吧?”Vickie很机灵,见她不愿意讲,立刻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机票订了么?”
“订好了。”文昕问,“你今年回家吗?”
“不回去!省得我妈又逼着我换工作。”Vickie提起来就是牢骚,“口口声声什么娱乐圈太乱,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工作是怎么回事。”
文昕第一个下车,因为她住的最近。她下车时费峻玮似乎已经睡着了,一个人歪在后座,帽子压得低低的,或许是太累了,有时候从片场回来,他就会在车上睡着。Vickie也怕吵醒小费,于是跟她挥了挥手,文昕轻手轻脚跳下车,也朝她挥手道别。
进电梯时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她原本以为是梁江,结果拿出来一看,却是费峻玮。
“你会离开我吗?”
屏幕上只有这行字。
Brave Heart
文昕拿着手机,愣了很久很久,直到电梯“叮”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忘了按楼层,所以一直坐到了顶层。电梯门打开,有人进来,她只得又重新跟着电梯下去。
这条短信她一直没有回复。那天晚上她也没有打电话给梁江。也许是因为感冒未愈,她睡得昏昏沉沉,似乎做了一晚上的乱梦,可是又似乎并没有梦见任何人或事,只是睡得不好。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就觉得头疼。
“有记者想去探班。”Vickie告诉她,“我说了江导不喜欢拍摄中受干扰,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安排,可是他坚持要跟你聊一聊。”
Vickie一直很能干,看来是真挡不住了,才把这烫手山芋交给她。文昕轻轻吸了口气,说:“好吧,我来应付。”
对方果然难缠,在电话里软磨硬泡,不依不饶,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你们不让我去,我可就随便写了?”
“不是我们不让您去。”文昕一直赔着笑,“您也知道江导那脾气。对我们而言,宣传当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我们怎么会不乐意您去采访呢?”
“那你们睁只眼闭只眼,当我是工作人员不就得了。”
“您要是进得去现场,我们保证不说您是谁,可是您让我们带您进现场,我们就真没办法了。不瞒您说,我过去还得提前跟剧组打招呼……”
她说得尽量婉转客气,百般解释,可是对方却恼羞成怒:“有什么了不起?把人当贼防!”
“啪”一声电话就挂断了,文昕无奈,只得问Vickie:“这个人以前没打过交道,到底是什么来历,打听一下。”
“我已经打听了,以前是做体育新闻的,去年才改行做娱乐新闻,不是很和气。”
文昕叹了口气:“九九八十一难,诸天神佛,阎王小鬼,个个都难缠,哪炷香没烧到都不行,真是累。”见Vickie看着自己,不由问,“怎么啦?”
“你这两天真有点不对。”Vickie说,“以前七十二小时连轴转,也没听你说累。”
“病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文昕打起精神来,“等这阵子忙完,一定好好歇一歇。”
“这句话你已经讲了三年了。”
文昕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臂:“剧组那边怎么样?”
“就是小费嗓子哑了,又是同期收声,导演正着急上火。”
“好事多磨,这部片子一定大红大紫。”
“红是一定的,就看票房会不会创纪录。”
“创不创纪录小费的片酬也涨了20%。”Vickie笑着说,“水涨船高。”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文昕说,“最近咱们风头这么劲,有些人该看不惯了。”
“你和Marilyn一样,总是在最开心的时候,偏偏要想不开心的事。”
“小心驶得万年船。”文昕说,“好在快放假了,一般放假期间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因为任何正面或者负面的新闻,都容易被湮灭在举家团圆、举国欢庆的时候,所以这时候除了春晚,娱乐圈基本很少出其他新闻。一年之中这个时候也难得闲下来,即使严厉敬业如江导,遇上春节假期,也给剧组早早放了假。
梁江问文昕:“你还没有下定决心?”
“什么?”
“带我回去见见你的父母?”
文昕仰着头,天上有一点细碎的星星。北方的晴天,冬夜时天空是湛蓝的,像幽深的海。这条辅路特别安静,偶尔才有车子经过,路两侧全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树,这个季节叶子落尽,只余高高的枝干,深深地举向空中。远处人家一点两点星星的灯光,像是冰脆冬夜里的糖霜。
她把肩头的披肩拉了一下,丝绸的裙子太滑,车里空调很暖,又刚刚喝过一点红酒,是薄薄的微醺。梁江微笑说:“很少看到你喝酒。”
“公司年会,就喝了一点。”
“刚刚我问你的问题,你真的不愿意回答吗?”
文昕叹了口气:“为什么要逼我?”
“因为我觉得如果这次我不主动一些,我可能就要失去你了。”梁江说,“你是一个很干脆利落的人,不会与我保持暧昧太久,如果你没有更进一步的愿望,你可能就要转身离开我了。”
“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还担心什么?”
“如果连爱情都不患得患失,那么一定不是真爱。”
“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工作特别忙,单身久了,有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也不是十全十美。我偶尔也会固执己见,我也工作特别忙,而且我也单身很久了,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文昕笑了笑:“你真的觉得可以吗?”
“当然,生活中的可能性太多太多,不如珍惜每一个机会。”
也许,是改变自己生活的时候了。
文昕想。
今天在年会上,老板的祝酒词就是: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告别单身。
“尤其是你,文昕,下次年会,可不要再一个人来了。”
当时旁边的人全在起哄,她上台唱了一首歌才作罢。她本来就五音不全,再加上现场全是同事,大家一拍巴掌她就走调得更厉害,一急又唱错了词,替她伴奏的汪海在旁边笑得连吉他都弹不下去了,最后是小费上台跟她对唱,才帮她解了围。年会时玩得太疯,很多人喝醉了。喝了酒她也没办法开车,所以梁江说来接她,她就答应了。
第二天还有些工作,她到公司去加班,Vickie十分八卦地问她:“昨天开车来接你的是那个送花的人吗?”
这次文昕坦然承认:“是啊。”
“看上去挺帅。”
“隔那么远你都能看见?”
“看了个大概嘛!”Vickie说,“比小费是差了点,不过也不错了。”
文昕十分敏感,怔了怔才问:“为什么拿他跟小费比?”
“全公司最帅就是小费啊!”Vickie说,“当然拿他跟最帅的比,难道拿他跟米大叔比?”
米大叔也是公司艺人,走谐星路线,今年已经五十多岁。文昕笑了一声:“真要像米大叔,那倒可爱了。”
“他不可爱吗?”
“去去去,还有点事,做完了好回家。你不是订了明天的机票,难道打算带回家去做?”
Vickie吐了吐舌头,跑到电脑前做事去了。文昕将手头余下的几件事处理完,然后打电话给小千:“小费什么时候走?”
费峻玮每年都要回家陪父母过年,今年也不例外。小千告诉她:“还不知道,不过他叫我今天就放假,可以回家了。”
“好,行。”
她和梁江约在机场见面,因为梁江的工作比她晚一天结束,所以他从办公室出来,就带着行李直奔机场与她汇合。
安检过后,顺着长长的电扶梯一路向前,去登机口。
两侧全是大幅的灯箱广告,新上档的电影、手机广告、化妆品、奢侈品……
熟悉的巨幅照片令她微微一怔,想起那次去电影节,小费看到这张照片,还抱怨说拍得不好。
他总是无处不在。
梁江看到她看灯箱广告,于是说:“这是费峻玮吧?”
“是啊。”
“都已经放假了,就不要老想着工作。”他伸出手,牵住她的手。
文昕小声说:“会挡到后面的人。”
“没公德的事要偶尔做一次,这样旁人才会羡慕妒忌。”
他的手很宽大,温暖干燥。很多年没有男人牵过她的手了,感觉总是有点怪怪的。可是他像牵小朋友似的,一路牵着她,找到登机口,选了座椅让她坐下来,然后问她:“要不要喝水?”
文昕摇摇头。
他从大衣兜里变出两颗巧克力:“来,吃完再上飞机。”
真把她当小朋友了,还给糖吃。
她说:“父母估计不会来接我们,我们得自己打车回去。农庄离市区还有一百多公里,也许你会住不惯。”
“有没有炕啊?”
“什么?”
“我喜欢那种土炕,睡过一次之后觉得真舒服。”
文昕瞪了他一眼:“我们那里虽然是乡下,可是也有暖气的好不好?你想要睡炕,现在也没有了,早二十年前还差不多。”
“二十年前你还是小朋友。”他拿手比划了一下,“有这么高没有?”
文昕忍不住举手打他。以前在公众场合看到情侣打打闹闹,总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自己却自然而然地跟他开玩笑,或许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有另一种开心。
因为梁江跟她一起回去,所以她辛苦抢到的特价机票又得改签,被梁江交给他的秘书一并去办,结果登机后文昕才发现被换成了头等舱。
空姐接过她手中的大衣,她对梁江说:“真没必要这么腐败。”
“我们公司有规定,搭飞机一律商务舱以上。”梁江还在跟她开玩笑,“还有,不得住四星级及以下的酒店。”
“你们什么公司啊……”
“是啊,我也觉得这规定一点也不低碳。不过我们CEO曾经说过,头等舱如果空着,就更不低碳了。”
在旅程中梁江将她照顾得很好,把他的平板电脑让给她玩游戏,所以时间混得很快,一会儿飞机就开始降落了。
梁江带了两大箱行李,比她的行李还要多,所以去托运处用小车推出来,简直像小山一样蔚为壮观。文昕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带这么多行李,是不是真的担心我们那里只有土炕可以睡?”
“当然啊,所以我连洗发水都带上了。”梁江一本正经地说,“还有拖鞋、睡衣、毯子什么的……我全带了。”
一出来,文昕却懵了,因为只听见有人大叫一声:“文昕!”声音熟悉而亲切,她吓了一跳,然后才笑起来:“妈,你怎么来了?”
余爸爸站在旁边笑:“我们来接你。”
“哪是来接她?”余妈妈白了他一眼,又转过脸来对文昕笑,“他人呢?”
梁江早就停下来,放开手推车走过来:“伯父伯母好,我是梁江。”
余妈妈眉开眼笑:“嗳,好!好!快,车子在外面,文昕,你去推行李。梁江啊,路上辛苦了。”
梁江还是彬彬有礼地答着话,却仍旧坚持将行李一直推到了停车场,余爸爸帮着他往车上装行李箱。文昕看着崭新的商务车,不由得问:“这车哪儿来的?”
“鸟枪换炮啦!今年羊肉涨得厉害,我跟你爸爸一合计,把面包车卖了,换了这辆商务车。底盘高,排量大,开进城里来也方便。”
“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得了,还来接我们,早上几点就来了?”
“刚说了不是来接你的,你甭自作多情了。梁江第一次来,我们当然要来接他。现在全是高速公路,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比你们在北京上班还要近。你们上班开车,不也动不动就得一个多小时?”
余妈妈从车座后掏出一个纸袋:“来,梁江尝尝!咱们家的风干羊肉,一点也不膻,可好吃了,我自己腌的,文昕就爱吃这个。”
梁江尝了一块,大赞好吃,哄得余妈妈眉开眼笑:“好吃多吃点,回家咱们再吃新鲜的。今天杀一头羊,烤给你们吃。”
等到了家里,打开行李,文昕才知道原来梁江带的两大箱行李,其中一半全是给她父母的礼物。除了给她父母都买了羊绒围巾、帽子、手套,还给余妈妈买了护肤品、香水,给余爸爸买了高丽参,还有两瓶红酒。另外小半箱的巧克力,是预备过年的时候,给来走亲戚的小孩子们吃的。梁江说:“怕要送给邻居们,所以多买了几盒。”
余妈妈一边嗔怪他花钱,一边忍不住笑逐颜开。文昕实在忍不住了,说:“你也太周到了。”
“我们学法律的,导师一直要求我们逻辑思维严密,滴水不漏,一定要想得周到……”
余妈妈笑着说:“周到好,周到好。”
文昕觉得没治了。
她带梁江参观农庄。说是农庄,其实还有厂房,是个小小的加工厂,做真空包装的冷冻羊肉,销给火锅店,销量还算不错。余家是一幢三层楼,因为前两年刚刚重新装修过,所以看上去跟城里的房子也没什么区别。
“我十几岁的时候,家里修的这幢楼。因为这幢房子还借过钱呢,那时候我爸爸压力可大了,说要是还不上,就连累妈妈一辈子了。”
梁江轻轻地说:“胼手胝足,相濡以沫。”
“我爸爸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考上大学那年,村里还专门包场放电影呢。大家都以为他毕业以后会留在城里,没想到后来分配的时候,发回原籍。我妈妈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她是上海人,和爸爸一起在北京念大学,相识相恋。他回原籍的时候,妈妈毅然跟着他一起来了,她哪怕不留在北京,也完全可以回上海。外公外婆很生气,可是等到我出生后,终于原谅了妈妈。”
“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限包容的。”
“可是爸爸总觉得委屈了妈妈。原来爸爸妈妈都在镇上的中学教书,那个时候教师的工资不能按时发放,家里的钱永远不够用,后来爸爸就辞职了,去养羊。人家都笑他,说他一个大学生,又是老师,居然去放羊。可是妈妈很支持他,陪着他一起,就搭了一个窝棚,在羊圈旁边睡,因为那时候总有人来偷羊。我小时候还跟着他们住了两年的羊圈,现在我们家的位置,就是当年的窝棚。后来借钱盖房子,钱还没有还清,又借钱办厂……现在日子总算是越过越好了,我妈就成天想着把我给嫁出去。”
“伯母的这个心愿很容易达成,我现在就向你求婚,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啊?”
“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余文昕说,“虽然把你带回来了,不过一半是因为父母的压力,一半是因为你的压力,这种情况你即使向我求婚,我也不可能马上答应你。”
他一脸很伤心的表情:“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给你压力了吗?”
“一点点啦。”
“好吧,那你先了解了解我。”梁江说,“你讲了你父母的故事,我也从我的家庭讲起好了。我父母的故事很平淡,他们原来是同事,后来相恋结婚,生了我哥哥和我,哥哥已经移民了,现在我父母都退休了,住在墨尔本。我哥哥很优秀,从小我就觉得很烦恼,有这样一个哥哥,好像自己永远被他的光环笼罩着。尤其后来哥哥回国开公司,事业做到很大,他也很忙,一直希望我去帮他,但是我不愿意,于是大家一直僵持到现在。后来哥哥结婚又离婚,事业很成功,感情却一塌糊涂,父母于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希望我娶一位温柔贤惠的太太,在家里相夫教子。不过我可不这么想,结婚是应该娶自己爱的人,而不是说,你或你的家庭有一个什么需要,然后你按这个需要去找爱人。那样一定不是真爱,生活也一定会很痛苦。”
文昕是独生女,所以兴味盎然:“有兄弟手足是什么感觉?”
“很奇怪啊。好比我和哥哥,从小几乎每天都打架,到现在还时不时吵架,可是你知道他在血缘上和你最亲近,真正有问题的时候,他会第一时间保护你、帮助你,而你呢,也会支持他、帮助他。”
他们一边散步,一边说话,不知不觉,已经绕着农庄走了一圈。天色渐渐黑下来,远处有闪烁的灯光,看得出是一条公路。四面都是旷野,风声呜咽,吹得他的围巾都斜飞起来。文昕帮他系好围巾,说:“这里风可大了,咱们回去吧。”
“好。”他就势牵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回去。正好余妈妈拿着手电打算来找他们,看着他们手牵着手回来,更觉得开心:“正打算去叫你们呢,要吃晚饭了,快去洗手。”
全羊宴,余爸爸亲自下厨,烤羊肉、炖羊肉,还有一个火锅涮羊肉。梁江吃得一头汗,文昕也吃撑着了:“哎呀,老爸,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灌你爸迷魂汤也没有用。”余爸爸说,“你哪怕在北京买了房子,我和你妈也不会跟你去北京的。”
“爸,你真的想多了,我知道你不爱去北京,我就是喜欢吃你做的羊肉。”
“那每年多回来几趟。知道你工作忙,工作忙也不能不回家。”
文昕心虚地笑:“是,是!”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多钟头,饭后又看电视吃水果消食。余妈妈已经将房间收拾好了,文昕的房间在二楼,给梁江安排的房间就在文昕对面。
“你们在路上折腾了一天,也累了,今天早点睡,明天还有客人要来。”
梁江紧张地跟文昕咬耳朵:“明天有什么客人?”
“我也不知道。”文昕确实困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余家用的是太阳能热水器,文昕怕梁江用不惯,所以特意带他进浴室,指点冷热水龙头。虽然是自家的房子,可是毕竟是好几年前盖的楼房,设计并不合理,浴室特别狭小,后来重新装修的时候又做了干湿分区,放了一个浴缸,里面就余了一点点位置,两个人站在浴室里,连身都转不过来。
文昕一转身就被梁江抱住了,他的吻凶猛而激烈,她的后脑勺抵在墙上的瓷砖上,冰凉的瓷砖,让她浑浑噩噩。他将她抱得太紧,仿佛硬要将她嵌进自己与墙之间似的,她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出来了,大脑缺氧,全身发僵。
没一会儿他就放开她,他的气息还喷在她的鬓旁,他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小声说。他以为她是害羞,所以低头又亲吻她,流连地吻着她的嘴角:“嫁给我,好不好?”
她没有出声。
他抱怨:“你哪怕说你要考虑考虑,也让我觉得有点安慰啊。”
她终于被他逗得笑起来:“好,我考虑考虑。”
在家里睡得格外好,她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老高了。梁江陪余爸爸出去跑步回来,正在门口换拖鞋。文昕看着梁江脱下的鞋,觉得挺意外:“你还带了跑鞋?”
“周到嘛!”梁江笑着,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其实是担心路不好走,所以带了一双跑鞋。没想到伯父有早起跑步的习惯,我起床看到他正要去跑步,就自告奋勇陪他去了。伯父真厉害,三千米,我几乎都跟不上。”
沉默寡言的余爸爸这时才笑了笑:“小梁不错,虽然没跑习惯,但一直能跟着我。现在的年轻人,像他这样有体力、有耐性的不多了。”
梁江说:“其实我在家偶尔也会在跑步机上跑一会儿,但是在这里,早晨出去跑步,空气真好,而且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割了,有一点霜冻,太阳出来化成露水,很漂亮的景致。”
余爸爸连连点头,说:“有心,处处都有好风景。”
余爸爸走开后,文昕才说:“你真会哄我爸爸高兴。”
“哄你高兴太难了,所以我只好走亲人路线,先哄你爸妈高兴了。”
文昕怔了一下,由衷地说:“谢谢,不过我爸爸和妈妈真的很喜欢你。”
“伯父伯母那是因为疼你,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才对我好。”梁江说,“这个分寸我还是知道的,爱屋及乌,其实我是房子上的那只乌鸦。”
“有你这么帅的乌鸦吗?”
“是啊,有我这么帅的乌鸦吗?房子啊房子,你要再不爱乌鸦,帅乌鸦可要搬到别处去了。”
说说笑笑,已经听到门厅里一片喧哗声,有人大声问:“文昕的男朋友在哪里?快快让我们看看!”
文昕与梁江面面相觑。
涌进来一大群客人,全是农庄周围的邻居,有大人有孩子,十分热闹。余妈妈出来招呼,文昕连忙去倒茶,连梁江都被指使着去拿果盘瓜子。
一堆人在客厅里支了四五张桌子打麻将,一边打牌,一边还不忘盘问梁江。从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一直问到他在北京的房子在哪里,文昕只怕梁江生气,幸好他太极功夫了得,一直笑着跟人说话,不愿意答的问题全都绕得滴水不漏。文昕大感欣慰,跟梁江悄声道:“要是我带的艺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应付记者一定没问题。”
“我是律师,就是靠一张嘴吃饭的,这是专业素质。”他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要不我办个培训班,给你们公司的艺人讲一讲怎么样答记者问?”
“其实大家也是出于关心,因为这里住的邻居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邻居,看着我长大的,所以难免来家里关心关心,凑凑热闹。”
“我明白。”
中午有三十多人在这里吃饭,余爸爸下厨,文昕帮他切菜,而梁江自告奋勇,选了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洗菜。虽然是这样,几大盆菜洗完,他的手也冻僵了。文昕心细,上楼拿了个暖手袋下来给他:“行了,你去看会儿电视,休息一下吧。”
“我从来没洗过这么多菜。”他看着堆成一盆的胡萝卜,还觉得余勇可嘉似的,“怎么样,洗得还不错吧?”
文昕笑着没说话。
“把手捂一捂,不然要生冻疮。”余爸爸飞快地切着胡萝卜丝,头也没抬地叮嘱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更热闹了,支起三张桌子,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大人们频频举杯。这里喝酒的规矩特别复杂,即使能说会道如同梁江,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亦被灌得酩酊大醉。客人一走梁江就倒在沙发上,睡到黄昏时分才醒。
余妈妈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杯蜂蜜水:“小梁啊,你别见怪,本地的风俗,毛脚女婿上门,是一定要让他喝醉的,不然就是不满意这个女婿。他们啊,是太喜欢你,才把你给灌成这样。”
梁江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喝了那杯蜂蜜水,就说:“我上楼去洗个澡。”
“好,好,洗完澡人会舒服点,过会儿下来吃饭。文昕,你也上去,浴室里地砖滑,他喝了酒,别让他摔着。”
文昕看他醉得那么厉害,也真怕他摔着,所以跟着上了楼。他在浴室里冲澡,她就在外面玩手机游戏。水声“哗哗”响,他大约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隔着门跟她说话。
“今天中午喝的是什么酒?太厉害了,我喝了两杯就不行了。”
“是我们邻居自己酿的苞米酒,他们家开糟坊的,就是酒厂,自己酿的酒,决无掺假,度数也纯。我们经常用这个酒锅,吃涮羊肉。”
“我的天!我说怎么跟酒精似的,喝得喉咙里都火辣辣的,太厉害了。”
“你要是有兴趣,几时我带你去参观他们家的糟坊,你还没见过酒是怎么样酿出来的吧?”
“中国的没见过,外国的见过。我去法国的时候,看过干邑区的酒庄,见过他们酿葡萄酒。不过中国的白酒,真的没有看过。”
水声停了,他“哗”一声拉开门出来。文昕猝不及防,只见他裸着上身,腰里围着浴巾,头发还在滴水。
“洗好了。”
“呃……”文昕脸都红了,“那我下去了。”
“等一下!”他还有点醉意似的,“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你别拉着我啊!”文昕更窘了,“你快去穿衣服吧!待会儿着凉了。”
“穿了衣服就看不到了!”他一手抓着她,一手就去解浴巾,文昕又急又窘,眼看他解开浴巾,忍不住大叫:“你干吗?!”
他骄傲得像只小公鸡:“看到没有?腹肌!六块哦!”
文昕的手本来已经捂在了脸上,他硬把她的手拉下来:“看看嘛!我练了很久才练出来的,健身房的教练都夸过我!”
文昕从指缝里看,果然是六块腹肌,也幸好他还穿了内裤,不由得松了口气。饶是如此,她仍旧面红耳赤,放下手说:“好了好了,六块腹肌,我看到了,你快去穿衣服,别着凉了。”
“我可以吻你吗?”他喃喃地问,“你脸红得像番茄,好可爱……”
“会着凉!”
他终于还是吻了她,亲密的,细腻的,深入的一个吻,像是糖霜一般,几乎令人融化。这个吻如此深入而缠绵,让她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幸好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不然她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她小声说:“是我妈!”
他飞快地放开她,溜进房间穿衣服去了。上楼来的果然是余妈妈,是来叫他们下去吃饭的。
“小梁呢?”
“换衣服去了。”文昕还有点心虚似的,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余妈妈笑眯眯地说:“好,等他换完衣服,你跟他一起下来吃饭。”
“哦。”
“乖女儿,你领子湿了,也去换件衣服吧。”
文昕大窘,一定是刚刚梁江吻她的时候,头发上的水蹭在了她的衣领上。羊绒衫里面穿的是一件真丝衬衣,一湿特别明显。
余妈妈偷笑着下楼去了,她也回房间换了件衣服,出来的时候梁江已经穿好衣服出来了,见到她十分不解:“你怎么换衣服了?”
“还问!”她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
第二天他们去镇上姑妈家吃饭。文昕顺便去镇上超市买了些酸奶,带给姑妈家的小侄子,意外地遇见了她的小学同学,现在是超市的老板娘。
“别给钱了,拿去喝得了。”
“那怎么行?”文昕坚持要给,“这也是你花钱进的货。”
“哎呀,自己家的生意,两条酸奶还管老同学要钱,那也太抠门了!再说你一年才回来一次,我想请你吃饭,你还没时间呢。你来是看得起咱们,拿去喝,再要给钱我翻脸了啊!”
话说到这分上,只得作罢。文昕于是站在那里陪她聊了一会儿天,她十分羡慕地问:“听说你当经纪人,都是跟大明星们待在一块儿,对了,你有他们的照片吗?给我看看!”
“行!没问题!”文昕爽快地掏出手机,调出费峻玮最新的写真集,其中几张她存在手机里了,翻出来给她看,“喏,帅吧!会演戏,唱歌也很好听!”
“这个我知道,叫小费!费峻玮!我看过他演的电视剧!”
“对。”她换了一张照片,“这个叫汪海,你一定也看过他的电视。”
“哎呀!汪海!我最喜欢他了!他演大侠来着!嘿嘿,还有一个现代剧,他演一个坏蛋,可帅了!我是他的影迷!”
“那回头我帮你拿一张他的签名照片。其实汪海人可好了,对影迷特别和气。”
“好啊好啊!谢谢你啦,文昕。”
两个人边说边笑,她突然想起来:“咦,对了,这个小费,前天我看店,有个人从出租车上下来,来问路,长得特别像他。我还心想,哟,这个人好帅,以前没见过。你是当经纪人的,说不定可以挖掘挖掘,包装成大明星!”
文昕怔了一下,问:“像小费?”
“是啊,个头高高的,穿的衣服也洋气,真帅!戴帽子,戴口罩,围围巾,还戴了墨镜。大冬天的,谁戴太阳镜啊?我就多看了他两眼,可能他也觉得戴眼镜招摇,就把眼镜取下来跟我说话,我觉得那眼睛看着真像小费。不过当然不是他,大明星怎么会跑到我们镇上来?”
“哦……”不知道为什么,文昕心里突然有些慌,跟她又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去了。
梁江本来在街边等她,她忽然有些心神不宁,说:“我要打个电话。”梁江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酸奶。她匆匆走到一边去,拨电话给费峻玮。
他的手机久久没人接,她正要挂断,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你好。”
“是我。”
“我知道。”他声音低沉,仿佛没睡醒似的,“有什么事?”
“你在哪里?”
他顿了一下,说:“家里。怎么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似的,问:“在做什么?”
“睡觉……昨天……玩得太晚,所以现在还在睡觉。”
“好,那你睡吧。”她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打个电话给你,看看你还好吗。”
“那你还好吗?”
她怔了一下,说:“我还好,挺好的。”
“嗯。”他大约是困了,有点心不在焉似的,“那我挂了,再见。”
“再见。”
她把电话放回包里,走上前去挽住梁江的手:“走吧。”
姑妈家也很热闹,姑妈的两个女儿都已经结婚了,都嫁在镇上不远,所以回家来吃团年饭。再加上文昕父母和文昕、梁江,也是一大屋子人。厨房里有表姐帮忙,文昕插不了手,被姑妈挡回来:“你啊,陪小梁坐坐,要是无聊,去楼上玩玩电脑,可以上网的。”
“有网线啊?”
“哎!现在谁家没网啊?别小瞧了咱们镇上!”
文昕于是笑着拉梁江上楼去。姑妈家房子宽敞,专门有一间房放电脑。文昕怕梁江无聊,于是一边开机一边问他:“你要不要玩游戏?”
“不用。”
“那我上网看一眼娱乐新闻。”文昕说,“两天没看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没
有。”
“我是你老板一定给你发双薪,你简直太敬业了。”
“你怎么知道老板没有给我高薪?”
“不如来做我太太,我也给你高薪啊。”
“有多高?”
“我所有的薪水都给你,高不高?”
“唔……你说过你年薪百万……”
“还不算分红和期权。”
“听上去条件蛮不错的,那我考虑考虑好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是你追求我耶,我怕什么?”
“恃爱行凶!”
“这四个字好,我认识一位编剧,正在发愁给剧本改名字,不如建议他就叫‘恃爱行凶’……”文昕突然倒吸一口气,抓起电话打给Vickie。
“Vickie,你有没有看网站新闻?”
“昨天看过,今天还没有,出什么事了?”
“有记者拍到汪海跟……”文昕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抬头看了梁江一眼,他会意地走出去,随手关上门。
“有记者拍到汪海跟可可一起的照片,只怕要出事。”
“我马上就看。”
“想办法处理掉。我看过了,现在点击率还不高,论坛也还没有什么反应,没有引起公众的注意,赶快处理。”
“好的,我马上打给娱乐频道的负责人。”
文昕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汪海,他还浑然未觉,以为她是打电话拜年:“文昕?新年好!”
“新年好。”文昕问,“你在老家?”
“是啊。”
“和可可在一起?”
“没有。”
“有记者拍到你们从医院出来。”
汪海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文昕……对不起……
我以为不在北京,记者不会发现的……”
“没关系,我已经叫人去处理了,你别担心。今天大年三十,别往心里去。现在大家注意力全在春晚上,不会有人留意的。删掉照片就好了,回头我会请那位记者吃饭,把这事摆平。”
汪海不由得松了口气:“谢谢你,文昕。”
“别客气,应该的。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一点儿,江导的戏他们盯得紧,看来他们已经盯上你了,你短时间内不要见可可了,省得再出事。”
“好。”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放下电话,她重新用关键词又搜索了一遍相关新闻,那张图片已经被删除了,看来Vickie的工作效率一如既往,果然手机“嘀”的一响,是Vickie发来的短信,告诉她已经删除了。
她把其他新闻又看了一遍,确认全是些不痛不痒的通稿,于是关掉浏览器,起身走出房间。
梁江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抽烟,冬天的太阳从窗子里射进来,勾勒出他的身影。在室内他只穿了一件白色条纹套头毛衣,露出浅粉色的衬衣领子。他举手掸烟灰,阳光照在他的手腕上,反光一闪,是他那块手表。
文昕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看时间,他反手搂住她的腰,问:“保密工作结束了?”
文昕刮刮他的脸:“你一天抽多少烟?”
“三四支吧。”
“还好,不算不可救药。”
“你不会逼我戒烟吧?”
“如果你逼婚,我就逼你戒烟。”
“如果你肯跟我结婚,我现在就戒。”
“为什么成天将结婚挂在嘴上啊?”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我这么衣冠楚楚,像流氓吗?”
文昕笑着往楼下探头,看他站在这里到底在看什么。原来楼下的水泥坪上有几个孩子在玩仙女棒,还有一个小姑娘戴着一对红红的塑料小魔角,中间有灯泡,想必晚上会一闪一亮。文昕看他们玩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小朋友们最幸福。”
“成人的世界很残忍,不过成人的世界也很有趣。”他把烟掐熄了,说,“走,既然工作结束了,我陪你去玩游戏。”
文昕很少玩电脑游戏,会玩的也不过寥寥几种单机版小游戏,比如宝石迷阵、连连看。梁江教她玩植物大战僵尸,虽然也是小游戏,可是趣味盎然。文昕刚刚开始玩,自然手忙脚乱,一见了僵尸就种坚果墙,然而梁江却不然。他总是先种向日葵,等第一个僵尸出现,才刚刚够阳光种豌豆射手打它,然后继续种向日葵,直到所有的行列都排满了豌豆射手,他根本不用坚果墙和土豆炸弹。文昕说:“这样它们会吃掉豌豆的!”
“你以为有坚果墙他们就不吃了?多种一排坚果,就少一排豌豆射手,火力小很多。”
果然,所有的僵尸老远就纷纷倒下,被猛烈的火力压得根本无法接近。偶尔有能接近的,也被他的辣椒炸成一条焦痕。
文昕不由得赞叹地吹了声口哨,梁江笑着说她:“女流氓!”
她斜睨:“受不了你了?”
他将她抱到自己膝盖上,轻声在她耳边说:“你不妨再流氓一点,我保证也受得了。”
文昕举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记,然后看着满屏幕上豌豆乱飞,不由得说:“我只想着防守,你却压根就不防。”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说,“御敌于外,比防守要有效得多。不过后面几关会有矿工僵尸,它会从最后端钻出来,逆向进攻。”
“那怎么办?最后一排预先种上坚果墙?”
“不,种一排双向的豌豆射手,等它从土里一冒出来,就打死它。”
文昕若有所思:“我的工作,总是防守居多。”
“不妨试一下进攻,御敌于外。”
文昕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做不出来,那有违我的底线。”
“可是有些人是没有下限的,你做不出来的事情,他们会做。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不进攻,就是给别人机会进攻你。”
“黑暗森林,三体世界。”
他好像挺意外:“你居然也看刘慈欣?”
她愠怒:“我们娱乐圈也是很有文化的好不好?难道连看科幻小说,也成了你们精英阶层的特权?”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很少有女孩子喜欢这种题材。”
“你是说我是怪胎吗?”
“不,不是。”他叹了口气,“我一定又无意中得罪你了,动辄得咎。”
“好吧,”她倒索性坦然承认了,“其实是因为我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
“嫉妒你打僵尸打得比我好啊!”
他大笑起来,吻了吻她的耳垂,问:“从前有没有人赞过你很可爱。”
“有啊,很多人的。”
他不满意了:“可是你一次都没有夸我可爱。”
“你根本就不可爱!”她悻悻地说,“你这种人的存在,就是让人觉得不愉快、不幸福、不快乐的。”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你看看你,一表人才,名校海归,年薪百万,事业有成,有房有车,品味不凡,是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我们这些凡人,或许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你的水准。我是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而你是暑期档的青春偶像剧,这完全是不同的人生。”
他拍了拍她的背:“你起码是励志偶像剧,而且所有的青春偶像剧,最后都会变成家庭伦理剧。你在你自己的领域也做得很好很出色,如果把我换到你那个位置上,我一定应付不来那么多明星。”
“你总是说你喜欢我,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文昕,很多时候,我发现你很不自信。你在工作状态中很自信,为什么在感情上这样没有安全感,总觉得我不够有诚意?”
她气馁了:“我不知道。”
“那要不要明天我们就去注册结婚,有了法律上的保障,你会不会觉得有安全感一点?”
“结了婚还不是可以离婚……”
“呸呸!大过年的,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他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剥开金色的包装纸,塞进她嘴里,“来,吃颗糖,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咱们先过年!”
在姑妈家吃过晚饭才回去,余爸爸和梁江都喝了酒,所以由余妈妈开车。文昕起先还有点担心,但后来发现妈妈驾驶得十分熟练,不由得说:“妈,这么大排量的车,又是手动档,我都开不来,您真厉害。”
“少拍马屁!你跟小梁几时结婚?”
“我们年前才刚认识。”
余妈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梁江,笑着说:“小梁,你可得抓紧点,我女儿又能干又漂亮,追求她的人很多,你要不抓紧拉埋天窗,说不定她就被别人追跑了哦!”
梁江还没有答话,文昕却叫起来:“天啊!妈!你连拉埋天窗都知道?”
“我也有看娱乐新闻啊!别忘了你是做哪行的,妈妈当然也关心你的工作!”
“妈妈你好厉害。”
“那当然,不然怎么生得出来你这样的女儿?”
大年三十的晚上,开车走在乡间的路上,新修的水泥路,虽然只能并排过两辆车,可是十分平坦。远远看得见人家在放烟花,大团大团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在半空中,曳出金色和银色的明亮痕迹,久久不散。因为隔得远,烟花炸起的响声听不见,只能看见一朵一朵的烟花无声地绽开在夜幕上。远处人家的花小些,近处人家的花大些,几乎每家每户都在放烟花,于是低垂的野地,变成了绚丽的舞台背景。没有月亮,星星是细碎碎的小点,东一颗,西一颗,晴朗的幽暗天空让原野变得更宁静,也更安详。
余爸爸在镇上也买了不少烟花,下车之后都拎到院子里,说:“小梁,过来一起玩,估计你们在城里没这个可以放。”
“城里是限放,不过大烟花不让玩,怕失火。”梁江倒真的跃跃欲试,朝文昕招一招手,“你来不来?”
余妈妈说:“她从小胆大,跟男孩子似的,就爱放炮仗,你别招她了,她够野的了。”
文昕笑嘻嘻地从梁江怀里掏出烟,让他给自己点上,然后拿着烟去点烟花。烟花引线很长,她点燃之后捂着耳朵跑到屋檐下。
巨大的冲击力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喷薄而出,红色的光点直冲半空,炸出一朵巨大的烟花,四散开来,明亮而华丽,转瞬即逝,幸得更多的光点涌上天空,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绽开,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橙色的,紫色的……
她仰头看着烟花,有个烟花炸得很低,落下来还没有燃尽,她不由得退了一步,梁江从后头揽住她,将她护在怀里。她怕父母看见,马上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钻出来,回头一看,父母隔着明亮的焰火,正朝着他们微笑。
或许,幸福就是这样,平淡而稳妥吧。
在家里的这几天,余妈妈似乎觉得大局已定,所以对梁江特别的好,怎么疼都疼不够似的。早起给他煮饺子,晚上给他煮酒酿圆子,既怕他冻着,又怕他饿着。亲戚们来了,又怕把他给喝醉了,自从上次他喝醉过一次,余妈妈就对他的酒量心中有数,所以总是拦着的时候居多。
梁江对文昕说:“你妈妈对我这只乌鸦真好。”
“那当然,也不看看你是哪间房子上的乌鸦。”
“房子啊房子,你什么时候拉埋天窗呢?”
文昕“噗”地一笑:“太贫了你!”
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尤其是在家里的假期。过年的时候,吃吃喝喝,几天时间一混就过去了。本来回家的时候,文昕和梁江一共是三个大箱子,回去的时候,三个箱子又全都装得满满的。余妈妈自己腌的风干羊腿,还有晒干的黄河大鲤鱼,邻居送来的苞谷酒,姑妈做的米花糖,各种各样。箱子放不了,只好又用了另一个旅行包,行李比他们来的时候还要沉。
父母依然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在安检外面,余妈妈终于红了眼眶:“回来没两天,又要走了。”
“妈,等夏天不忙的时候,你和爸爸去北京玩玩,看看鸟巢、水立方什么的。前年叫你们去看奥运,你们也不肯。”
“好,到时候我们一定去,看你和小梁。”
梁江连忙说:“到时候我当导游兼司机,给伯父伯母跑腿。”
“好,谢谢你啦,小梁,代问你爸爸妈妈好!”
“好的,谢谢伯母。”
余妈妈张开双臂,抱住他和文昕:“都乖乖的,别吵架。”
文昕用力点头。
进了安检,梁江递了张纸巾给她,文昕擦擦脸,勉强笑笑。梁江掏出颗巧克力,她剥开箔纸塞进嘴里,含糊地说:“谢谢。”
“巧克力会让人心情好,放心,马上又是假期了。”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用谢,因为我喜欢你,能为你做点事情,我自己也很开心。如果自己喜欢的人不高兴,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那才叫残忍。”
文昕不做声,因为她突然想到那个黄昏——费峻玮看到她撞车的那个黄昏,他是不是也觉得,命运真的很残忍?
她觉得很累,虽然在家过得很愉快,可是一上飞机,就觉得筋疲力尽,便倒头大睡。睡醒的时候飞机就快要落地了,梁江问:“要不要喝一点果汁?”
她摇头,从舷窗俯瞰,底下正是灯火通明的城市。
她又回来了,从温暖而闲适的家中,重新回到这座最陌生又是最熟悉的城市。
上班的那天剧组亦同时开工,在公司开了整整半天会,然后她便去剧组探班,顺便跟汪海聊了聊天,他明显有点担心。文昕极力安抚他:“你只管好好拍戏就行了,余下的都交给我们。”
Vickie说:“真不想上班啊……”
人人都这样觉得。
文昕自己也花了两天时间,才重新进入工作状态。
还没有过元宵节,就出了事。
先是那次直播的副导演,在微博上无意间透露,那次直播因为大堵车,所以费峻玮是搭直升机赶到的。这条微博迅速被转发,结果还真有人在堵车现场看到了直升机,并且曾经用手机拍下过照片,立刻发到网上来。
在公众论坛这条消息被置顶,各路娱记迅速地跟进,有人将照片放大,看到直升机尾翼上的标志和编号,网友们开始对照片进行人肉搜索。
结果这架直升机隶属于某上市公司,网上轰轰烈烈地讨论,从这是否是特权一直讨论到应不应该对股东公示这次飞行的费用,再加上各种挑拨离间,掐架越来越厉害,事件迅速成为所有媒体关注的焦点。
因为措手不及,虽然文昕做了许多努力,但都只是杯水车薪。
“这是一个全民媒体的时代,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且公众最反感特权与公器私用……”文昕头疼无比,对Vickie说,“能不能想办法删帖?”
Vickie说:“公众有逆反心理,如果现在删帖,会反弹得更厉害。而且这次转发特别迅速,一夜之间,两千多家常用网站论坛全都有了。直升机的型号和编号不是人人都可以认得出,人肉搜索出来得太迅速,而且结果指向太清晰,我怀疑幕后有黑手。”
“当然是有人黑,不然怎么这样快?”文昕说,“我去跟老板谈谈,看看他有无建议。”
因为这次负面效果太恶劣,所以老板也动用了人脉关系去追查,他对文昕说:“看来是一早就预谋好的,只等年后发作。挑这个时候,是因为所有媒体都刚上班,正好有题材、有热点可以追。”
“难道是新辰国际?”
“不知道。”老板说,“小费这两年太红,又接了江导的新戏,眼红的人一定很多。”
“如履薄冰,最后还是十面埋伏。”文昕觉得忍无可忍,“新辰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这个圈子只许他一家挣钱吗?这个行业这么多机会,何必要如此?”
“今年五月小费的合约到期,新辰目前没有当家小生,也许他们是想挖小费。”
“他们这样黑小费,还是想挖小费?”
“这是时川一贯的行事风格,得不到就毁掉。如果小费不肯跳槽,或许他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文昕觉得气恼:“这样不讲江湖道义,怎么没人治治他?”
“他也不是事事都顺心。我收到消息说苏西想单飞,如果苏西走,多半会带走方定奇,还有其他几位明星。而且他旗下花旦多,小生少,虽然自己手里有院线,可是在电视剧制作上一直栽跟斗,不见得没机会跟他斗一斗。”
“小费的事情……”
老板说:“直升机的费用我们出,然后以公司的名义出一个公告,但愿事情可以顺利平息下去。”
文昕迅速着手去办这件事情,公告出来之后却有另一种难听的流言。因为网上有人说直升机的费用几十万,公司说掏就掏了,对小费还真够好的。另一些人马上翻出去年的旧照片来:“驸马爷当然不一样,费峻玮跟老板妹妹有一腿,长公主的男朋友,当然有直升机可以坐。”
Vickie忙到焦头烂额,天天加班。
关于费峻玮耍大牌的消息满天飞,甚至有记者去问江导:“听说小费在剧组特别大牌,每天都动不动甩戏,是不是真的?”
江导的脾气火爆:“谁说的?他加班加点拍十几个小时,从来没有抱怨过,是我见过的最敬业的年轻演员之一。”
结果新闻出来,却成了“江导不满费峻玮演技,每天NG多次,十余小时才能收工”。
文昕亲自出马,请一帮娱记吃饭:“这才刚过完年,各位高抬贵手,好不好?”
“最近圈内惨淡,什么新闻都没有,我们也不想一点料炒来炒去。”
“不如你爆点八卦给我们,比如费峻玮跟方定奇假戏真作,我们有得写,也不会再炒旧料。”
文昕赔笑:“他们真是普通朋友,大家比我还清楚。最近你们成天跟着他,如果他跟方定奇假戏真作,你们一定拍得到对不对?”
“那就叫他们哪天单独约会,给我们拍一拍嘛……”有人笑起来,“做个头条,我们就不难为你和小费了。”
文昕想了想,说:“这个我真没办法,不过如果有别的线索,我保证第一时间告诉大家。”
“这才对嘛!来来!喝酒!”
那天晚上吃完饭又去唱歌,文昕舍命陪君子,跟着玩骰子,结果又喝了无数杯红酒,最后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文昕不敢自己开车,只好打电话给梁江。
幸好他还没有睡,开车过来接她。她已经有七八分糊涂了,上车不久就叫停车,冲下车就去吐。
梁江把车打着双闪,抓着纸巾盒下来,递给她纸巾,又上车去拿给她一瓶水。
她把胃里所有东西都吐光了,又漱了口,喝了两口水,才觉得好过一些。
“别看我,我脸上跟大熊猫似的,难看死了。”她一边拿纸巾一边擦,“真不该叫你过来。”
“见过你最坏的一面,才配拥有你最好的一面。”
她奄奄一息地瞪了他一眼:“甜言蜜语。”
“只说给你一个人听,就不是甜言蜜语了。”他递给她一瓶口香糖,“来,薄荷味的,嚼两颗会觉得舒服点。”
她嚼了两颗口香糖,跟着他上车。他一边重新启动车子,一边问:“你怎么还需要应酬?”
“哪行哪业不需要应酬?”
“我以为你们这行,只需要跟明星出席发布会,剪彩,然后光鲜亮丽地去看首映式。”
“那样的时候也有,不过大部分时候是在办公室加班,或者跟人谈事情,跟广告商讨价还价,跟杂志磨封面,跟剧组谈片酬……一点也不光鲜亮丽。”
他安慰她:“我在5A级写字楼上班,所有的邮件都是全球抄送,每个人都讲英文、法文甚至德文、日文,每天开车不得不经过CBD,照样灰头土脸被堵在路上一个多小时,动弹不得。有时候内急,真想买辆房车上班。”
文昕哈哈大笑。
“很少见到你笑得这么开心。”
文昕觉得自己是喝醉了,舌头都开始打卷:“我在你面前特别不开心吗?”
“你提防我的时候多,真正肆无忌惮的时候少。”
“我提防你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不信任我。”
“那是因为你一上来就追我,追得我晕头转向,我都不明白你到底爱我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声说:“爱就是爱,如果说得出来为什么,那么一定不是真爱。”
文昕没想到他会这样认真,不由得讪讪地笑:“缘分?”
“对,就是缘分。”他说,“其实你打给我电话的那次,我正打算换手机号,这个号码打算停掉了。可是阴差阳错,因为出差没有来得及换,结果听到你的留言,说你捡到我的钱包。我想这就是缘分,所以我保留了这个号码。”
“我长得像不像你初恋情人?”
“完全不像。”
“前任女友?”
“也不像。”
“那你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定追求我?”
“我哥哥说过,如果你看到一个女孩子,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全身发抖,就像触电一样,那么就是她了,一定不要放过,一定要追求她。”
“就是你那个感情特别失败的哥哥?他的话你怎么能信?”
他被她气着了:“我哥哥很有能力,他不是感情失败,他只是有过一场失败的婚姻。”
“你哥哥不会是超人吧?”
“我哥哥是蜘蛛侠!”他没好气地说,“下次不能让你喝酒了,喝醉了完全不像你了。”
文昕笑嘻嘻地反驳他:“刚刚你还说,没见过我最坏的一面,就不配拥有我最好的一面。”
“你最坏的一面就是这样了?”
“当然不是,还有比这更坏的,不过今天就不给你看了。”
下车的时候她双腿发软,因为车子就停在小区的路边,她一脚下去,差点被路边的石沿绊倒。梁江连忙解开安全带,绕过来搀了她一把:“你到底应酬谁,拼命喝成这样?”
“还没有应酬好。”文昕提起来就想哭,“为什么娱乐圈不出个惊天动地的大事,把所有小费的负面新闻统统压下去?”
他随口问:“那要什么样的大事,才能把负面新闻统统压下去?”
“比如泼水门啊……或者潘胜茵怀的是双胞胎也行啊……再不然,方定奇突然嫁给神秘富豪……”她摇头晃脑,天马行空地随口乱说,“或者,时川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订婚了……要不符云乐跟她老公离婚也成……”
他摇了摇头,看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还在嘟嘟哝哝,说个没完,于是蹲下:“来,我背你。”
“又韩剧啊……我可讨厌韩剧了!你说我们泱泱大国,凭什么偶像剧就要输给韩国?作为一个影视从业人员,我觉得,我们将来一定可以拍出最好的偶像剧,绝不输给韩国!”
“好,不输给韩国,来,咱们拍四大名著,猪八戒背媳妇。”
她终于趴到他背上,说:“我才不要嫁猪八戒!”
“有我这么帅的猪八戒吗?”
“好吧,看在你这么帅的分上,你是唐僧好了。”
这下梁江更哭笑不得了:“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好沉啊!”
“长老,既然你背着女妖怪,就不要多嘴多舌,小心我把你吃掉!”
“女妖怪都是很漂亮的!”
“敢嫌我不漂亮!”她搂着他的脖子,“看我不勒死你!”
“女施主饶命……再不敢了……”他吐出舌头扮鬼脸,正巧他们走到没有路灯一片漆黑的地方,吓得她又捶他的背,“快点走,不许装神弄鬼。”
“我是唐僧又不是白龙马,走不快的。”他说,“再说你还真是沉,以前有男人背过你没有?”
“当然有啊。”她随口说,“小时候去看电影,看着看着睡着了,全是我爸爸背着我回家。那时候路上没有路灯,我妈妈打着手电筒,我醒来的时候,睁眼看一看,天上全是星星,妈妈跟爸爸小声说着话,路边都是玉米地……草里有蛐蛐在叫……远处还有萤火虫……真美啊……”
他温柔地说:“小时候看露天电影,我也睡着过,是哥哥背我回家。他比我大不了两岁,有一次摔倒了,把我疼得哇哇大哭。其实他也摔得很厉害,膝盖都摔烂了,也不吭声。”
文昕由衷地说:“你哥哥对你真好……”
“几时有空,我带你去见他。”
“为什么你又开始逼婚呢?”
“只是叫你去见一见我哥哥,你为什么就不乐意呢?”
“你已经见过我父母了,我要再见你家长,流程就都走完了。咱们要是不结婚,可没别的出路了,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他“嘿嘿”笑起来,她的脸贴在他背上,正好听见他胸腔里浑厚的笑声。
一楼门厅里橙色的光映出来,温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值班的保安看到他们进来,也只多看了一眼。文昕倒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可是梁江背着她,大摇大摆走进去,保安帮他们按了电梯,梁江还彬彬有礼地道谢。
到了家门前他才把她放下来。她找钥匙开门,说:“煮咖啡给你喝?”
他却沉默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似的说:“不,我就不进去了。”
“都来了就进去坐会儿,要不喝茶?”
他搂住她的腰,将她抵在门上,低声说:“我怕我自己把持不住。”
她本来已经将钥匙插进锁眼,手一抖,钥匙又掉地上了。
他替她拾起来,重新替她插进门锁里:“你喝醉了,我不愿意这个时候占你便宜,或许明天醒来,你会后悔。”
文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已经往后退了一步:“我走了……不然过会儿,我怕自己会后悔了!”
他匆匆地按电梯下楼去了。文昕开了门进去,也没有开灯,站在玄关处,在鞋柜顶端的花瓶旁摸到半包烟,摸索着点上。
黑暗里,烟草独特的香气令她觉得舒缓而放松,像是理智又一丝丝地重新充盈在体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起来,她懒得看,也懒得接。
就放纵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哪怕天塌下来呢?她在心里想,让我把这支烟抽完,哪怕天塌下来呢?我该不该爱梁江?不,这是一个伪命题,如果爱,哪里有该不该?可是这也是一个伪命题,如果没有该不该,为什么又不能爱费峻玮?
她想得头痛欲裂。
手机终于安静下来,这次轮到座机响得惊天动地,文昕连鞋都懒得换,明天再擦地板好了。她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抓起听筒:“你好,余文昕。”
“文昕!”Vickie说,“出大事了!”
文昕心里一跳,不由得问:“小费又怎么了?还是汪海?”
“不是!”Vickie亢奋地说,“就在刚刚,所有的娱乐媒体统统接到爆料,说符云乐跟她老公年前就离婚了!这下子可热闹了,半个京城的娱记全赶到符云乐家楼下去了!”
文昕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符云乐离婚了?”
“是啊,谁也想不到!年前她参加春晚,接受记者专访时还在秀恩爱呢。不过爆料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时间地点一应俱全,有记者已经动用关系去查离婚登记记录了!我估计这事八成假不了,你看着吧,明天的头条。”
文昕叹了口气:“头条不是小费的负面新闻就好。”
Vickie幸灾乐祸:“你说时川现在在想什么?会不会半夜被电话叫起来?”
“理它呢!”文昕踢掉高跟鞋,“我得洗澡睡觉去了,咱们运气真好!晚安!”
“晚安!”
早晨她起来迟了,眼看着遇上高峰堵车,于是干脆搭地铁去上班。在地铁站买了几份报纸,果然娱乐版的头条全都是符云乐离婚的报道。记者们动作很快,大半夜地将离婚登记记录都查到了,铁证如山。因为事发突然,连记者都说“眼镜碎了一地”。地铁里的新闻也正在播出符云乐离婚的消息,文昕收到的手机报,头条也是这个新闻。
文昕心情好,出了地铁站,因为离公司不远,所以走着过去,她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梁江:“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家。”文昕忍不住说,“还有,你知道么?符云乐离婚了。就在这个当头,猛料被人爆出来,你说巧不巧?”
“符云乐离婚了?”
“是啊!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说怎么这么巧?她跟她老公出了名的恩爱,谁知道年前竟然悄悄离婚了,这消息谁都不知道,昨天大半夜的,突然被爆出来……小费所有的负面新闻,一条都不见了,版面统统去做符云乐离婚事件了……不过……是不是我这乌鸦嘴说的啊?昨天
半夜我还说,要是符云乐离婚就好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有点内疚?”
“事实是她早就离婚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又何必内疚?”
“倒也是……你说这个爆料人,他为什么半夜爆料呢?这不是常规的爆料时间与方式……”
“文昕,我赶着开会……”
“啊,对不起,我有点兴奋过头了,你快去吧。”
“回头我打给你。再见。”
“再见。”
到公司之后,Vickie也跟她讨论:“这个爆料来得好奇怪,时间点踩得太诡异了。按理说,这种时候符云乐刚跟新辰续约,时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炒新闻也不是这种炒法。半夜两点打电话给记者,难道是一收到消息就马上爆料了?”
“也许还有人看不惯时川,阴他一下子。而且凌晨也许是在酒桌上听见这话,打给记者也正常。”文昕倒渐渐镇定下来,“不管怎么样,只怕时川会把这笔账算到我们头上,他八成会反击。”
Vickie不解:“为什么会算到我们头上?我们明明跟这事没关系!”
“因为现在这件新闻爆出来,唯一获益的是我们。谁会获益,谁才会做这样的事情,这是时川的思维方式,所以他会认为是我们爆的料。”
“那怎么办?”
文昕倒是很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下午的时候小千给文昕打了个电话:“余小姐,您晚上有没有空?小费说收工后有事情想跟您谈。他大概晚上六点收工,回到城里估计得八点左右了。”
“行,没问题,我在公司等他。”
“好啊,我告诉他。”
到了晚上快七点钟,文昕打了个电话给费峻玮:“你收工了?”
“嗯,在路上了。”
“我想你肯定没吃晚饭,要不就在公司附近吃?你想吃什么?”
他大概是累了,语气冷淡:“随便。”
文昕搁下电话,想了想打给相熟的一家餐馆,订了包厢,然后把餐厅的地址发给费峻玮。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自己也收拾东西,先去餐厅那边等着。
喝了半壶白茶,小费就到了。他只有一个人,没有带小千,司机也被他打发回去了。
文昕以为他有工作要谈,所以草草点了几个菜,就跟他一起边吃边聊。
“剧组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
“进度呢?”
“能按期拍完。”
“帮你接了一个洗发水广告,可能要去日本拍。”
“你安排吧。”
文昕终于问:“你不高兴?”
“文昕,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
“符云乐离婚这件事,是不是你告诉记者的?”
文昕沉默了片刻,才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最近我的负面新闻很多,这个时候爆出这种新闻,唯一可能就是你为了将负面新闻压下去,所以透露给记者。”
“你觉得我会这样做?”
“因为Marilyn教过你,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终于抬起眼睛来看她,“符云乐离婚的消息,其实我年前就知道了,可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出道时跟她搭第一场戏,她教会我许多事情,也帮过我很多事情,包括怎么样在这个圈子里生存。我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情,也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去做。”
“你指责我忘恩负义?”文昕不怒反笑,“是,Marilyn教过我,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可是Marilyn也教过我,任何事情都有下限,违背自己下限的事情不能去?
?,也不要去做,否则会后悔终生。费峻玮,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择手段,哪怕是为了工作,或者是为了……为了维护你的利益。”
“文昕,你知道吗?你变了。你现在像个刺猬一样,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以为你一直没有变吗?这几年你从里到外,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你从默默无名到大红大紫,现在你一举一动都是头条,你连上街都有人追拍,连我这个经纪人跟你吃饭都得精心地挑选地方,你以为我认识你吗?”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轻声说:“我很难得私下里见到你,我们不要再说这种互相伤害的话了,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文昕觉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虽然他没有提到,但她也知道,他是在心里怀念那个在横店的余文昕。而她又何尝不怀念,怀念当初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笑起来有酒窝,喝啤酒会醉,在现场记不住台词会急得团团转,被导演骂完就脸红,还有,喜欢吃羊肉串。
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举世无双的好时光。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这句话,彼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几乎令人心碎。
命运是一条颠沛流离的河,而他们跌跌撞撞,都被磨平了棱角,成为河里一颗滑不溜手的鹅卵石。只有彼此知道,知道对方曾经有过那样鲜衣怒马的好年华。
而亦只有彼此知道,他们曾经互相拥有过。
“你是不是在跟别人谈恋爱?”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只得缄默。
“其实我知道,我三五年内是没办法谈恋爱的。只可以有绯闻,不可以有恋情,事业不允许。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叫你等,即使是三五年后的承诺,我也给不起。你知道吗?昨天半夜符云乐打电话给我,嚎啕大哭,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安慰她。她和黎剑生是真心相爱,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她跟我说过,她一定要跟这个男人白头到老。可是黎剑生受不了了,没完没了的绯闻,没完没了的分别,一年到头在外头拍戏,她说,黎剑生数过,一年之内,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一共只有四十二天。他说他受不了了,没有安全感,不平衡的婚姻,最后必然是崩溃。现在新闻一出来,所有人都在骂符云乐嫌贫爱富,说她红了就不要黎剑生了,可是明明是黎剑生提出的离婚……”
文昕勉强安慰他:“公众的舆论,我们很难去控制……”
“是啊,我们是公众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众给的。公众爱你的时候,万千宠爱在一身;公众不爱你的时候,一人一口唾沫,足以淹死你。阮玲玉说,人言可畏……”
“小费。”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不讲道理的人毕竟是少数,你别想得这样悲观。符云乐的事情,她的经纪人会替她处理得很OK,你不要着急。而且她是一个特例,她是女演员,跟你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再说现在很多男演员拍拖、结婚,也并没有影响到事业……”
“你会离开我吗?”他注视着她,“你没有回我那条短信,所以,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对不对?”
“如果缘分足够,我会一直做你的经纪人。”
“可是你会嫁给别人。”
她无法否认,又无法做出任何解释。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不对?”他喃喃地问,“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我不是费峻玮,你会不会爱我……可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爱你太奢侈,我要不起。”她哑着嗓子说,“也许是从前一些事,让你产生了误解……”
他突然站起来,袖子带倒茶壶,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怔了一怔,看着那碎了一地的瓷片,还有淋漓的茶水。她怔怔地看着他。过了片刻,他才说:“我以后不会误解了。”然后拿起大衣帽子,头也没回,径直走了出去。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微,却令她不由得微微一震,像是从梦中醒过来,可是梦境也不会这样恍惚而不真实。包厢里安安静静,只有她独自坐着,面对一大桌子菜。他的筷子还搁在碗上,仿佛他仍旧坐在她对面,可是她确切地知道,她终于是失去了他。
虽然不曾真正拥有过,可是失去仍旧是一种椎心刺骨的疼痛。
手机搁在桌上,因为调到震动,所以屏幕一直在闪烁。
是梁江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她根本就不想接这个电话。
少年时代看金庸的小说,里面有个故事的细节她早就忘记了,唯有一句话令她印象深刻。那个女主角说:“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偏偏我却不喜欢。”
那时候不理解,觉得江南的隽秀令人爱恋,而大漠之中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又有什么可惜?这世上好多人好多事,如果他不爱我,换个对象再爱就是了。
原来爱情从来不允许随心所欲。爱一个人就是爱一个人,没有办法停止,也没有办法欺骗。
如果你骗他,你会心如刀割。
她终究还是接了电话,怕自己再傻坐下去会做出傻事,或者说出傻话来。
梁江问她:“吃了晚饭没有?”
她“嗯”了一声,他说:“我刚从办公室出来,如果你还没吃,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想吃川菜。”
“你怎么在哭?”
“没有啊。”她擦了擦眼泪,“正在跟同事看样片,这一集真惨,看得我们都泪眼汪汪。”
“孩子气,看样片也能哭。”他笑了一声,“我开车过去接你?”
“好,我要吃特别辣的川菜。”
“行,没问题。”
她按铃叫服务员进来买单,然后去洗手间重新化了个妆,对着镜子试了试,可是不管怎么笑,自己都觉得掩不住那种从眼底流露出来的悲伤。她不敢多看,也不愿意多想,重新涂了一遍唇膏,梁江已经快到她公司楼下了。
她原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一家川菜餐厅,没想到他开车到超市,买了一堆食材。
“不是说吃川菜?”
“我做给你吃,不行啊?”
“你还会做饭?”这下子她彻底意外了,“真的假的?”
“在国外七年,不会做饭的话,早就被西餐吃傻了。”
她第一次到他家,市中心的高层公寓,地段金贵,面积居中,不算大也不算小,一个人住是挺宽敞舒适的了。
他倒给她一杯茶,说:“你随便参观!”然后他就进厨房鼓捣。
文昕也不好意思真的随便参观,于是捧着茶杯跟着他进了厨房:“要帮忙么?”
“不用,在你家我见识过你切菜,说实话,真看不上你的功底。”
他切菜跟大厨似的,“咚咚咚”连声,切出来的冬笋细丝,又快又好。
他跟她闲聊,告诉她说:“知道么?鱼香肉丝是最考验厨师的一道菜,要是鱼香肉丝做得好,基本上就是个合格的川菜厨子了。”
文昕觉得难以置信:“你真的有耶鲁法学院的博士学位?”
“哼!去客厅看电子相册,还有我毕业照呢!”
文昕将半个身子向后仰,错过门框,看了一眼搁在高几上的电子相册,然后挺直身子回头质问他:“那明明是普林斯顿。”
“别瞎扯了,背景明明是耶鲁的图书馆,普林斯顿哪有这样的建筑?”
“唉,反正耶鲁我没去过,普林斯顿我也没去过,你骗我我也不知道。”
“做什么唉声叹气的?早上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还很开心,眉飞色舞跟我讲娱乐圈八卦,晚上就跟脱了水的蔬菜似的,整个人都蔫了。难道那个样片,真的有那么感人,看得你连心情都这么惨淡了?”
“是啊,特别惨。”她又补充一句,“特别特别惨。”
油热了,他将食材倒下锅,“吱啦”一声响,虽然是大功率抽油烟机,但整间厨房仍旧顿时洋溢出辣椒与豆瓣酱的特有香气。
他一边炒菜一边问她:“喝不喝酒?我这儿还有从你家带回来的苞米酒。”
文昕摇摇头,说:“不喝了,省得酒后乱性。”
“你倒是想乱呢,你别想得美,我可守身如玉。再说我家连杜蕾斯都没有,你别逼我这会儿下去买啊!”
“呸!到底是谁想乱呢!”文昕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有点薄醺似的,大约是因为热菜的香气,让她觉得舒适而放松,“你家真没杜蕾斯?我不相信!”
“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孤男寡女,不要谈这种限制级的话题,不然我当你在挑逗我。”
“是你先说杜蕾斯!”
“好,都是我的错。”他麻利地将炒好的鱼香肉丝盛盘,然后洗锅,再做另一道麻婆豆腐。
文昕假装好奇地问:“你家不备杜蕾斯,难道你习惯用杰士邦?”
这下他忍无可忍了,回过头来冲她挥动锅铲:“余文昕,你是不是真不想吃饭了?”
她只好拿着杯子逃之夭夭。
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他已经将四菜一汤摆上了桌子,开了一瓶香槟:“洋酒配川菜,这叫混搭。”
她看着冰桶里冒着细密气泡的酒瓶:“为什么要喝香槟?”
“庆祝你工作顺利,还有,庆祝你今天看的样片特别感人。”他端起酒杯,“来,Cheers!”
“Cheers!”
香槟入喉冰冷一线,他的手艺真的甚佳,文昕本来没有丝毫胃口,尝了一筷子之后,也忍不住说:“你竟然还真的会做饭。”
“你不是说我是偶像剧吗?我们偶像剧男主都是万能的,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女主角一呼则应,万试万灵,是阿拉丁。”
“阿拉丁啊阿拉丁……”
他又替她斟上一杯香槟,含笑告诉她:“你不妨许愿。”
文昕呷了一口香槟:“好,给我一份工作,工作内容特别简单,老板仁慈同事友好,最好每周只用上三天班,年底还有分红可以拿,带薪假期一个月!”
“来做我太太,每周连一天班都不用上。我很好相处的,而且又不用你做饭。”
“这个不行,换一个!”
“嗯……我们公司前台行不行?工作内容特别简单,但是每周得工作四十个小时,而且只怕年薪达不到你的期望值。”
“我又不期望年薪百万。”
他觉得好笑:“要不要我给你写推荐信?”
文昕跟着他顺口瞎扯:“你直接打给你们HR就最好了……”
他突然问:“为什么想换工作?之前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开心吗?”
“突然觉得很迷惘……”文昕说,“觉得很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有许多事情,不是我可以控制,又不是我能够接受的。”
“你们是娱乐圈、名利场,当然是这样子。其实这个世界到处都一样,外企的人事也很复杂,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从前有一位艺人说过,乱箭穿心,习惯就好。我入行这么多年了,可是今天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无法习惯。乱箭穿心一次,觉得痛,乱箭穿心无数次,仍旧觉得痛,我是不是不适合做这行?”
他再替她斟上一杯酒,温和地说:“你会觉得痛苦,是因为你还没有麻木,说明你仍旧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真性情。”
“有些事情我真的做不出来啊!就像费峻玮的这件事,如果顺势炒一炒绯闻,也许就过去了。可是上次他对我发脾气,说公司给他安排的绯闻,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那个时候我就想,原来他是很反感这种事情的。后来娱记叫我让他和方定奇出来,单独给他们拍,他们可以做头条。我想了又想,还是推掉了。艺人有时候也很可怜,你知道吗?你看符云乐,所有人全部都在指责她,可是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哪怕在生活中,我们一个普通朋友,难道不可以离婚吗?难道两个人的婚姻无法再继续下去,就全部是她的错吗?就因为她是大明星,就因为她是著名的女演员,就因为她红,所以所有的错都是她的吗?”
他语气温和:“公众人物其实是一个弱势群体,因为公众习惯将他们视作强者,而现实中仇富、强弱的心理不平衡,全部会发泄在某些时候和地方。”
“有人说他们一年挣这么多钱,挨骂也是活该。我带的艺人,在拍戏的时候,都是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早晨六点起床化妆候场,晚上收工卸妆回家也是半夜,很多时候一上车就能睡着;横店的冬天那么冷,剧本要求往河里跳,裹着保鲜膜就得往河里跳,NG一遍再来一遍;夏天那么热,拍冬天的戏,身上的痱子捂得一层层的。如果那些骂的人,也能够有这样的态度去工作,我觉得他不论做什么,都会是行业中的佼佼者;如果他用这样的态度去工作,哪里有时间、有精力上网去骂人?”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我们不可能要求人人都理解,那是神也办不到的事情。”
文昕饮了一杯酒,十分沮丧地说:“很抱歉,发牢骚给你听。”
“没关系,说明你终于将我视作自己人了。”他替她斟了一杯酒,“来,随便抱怨、随便发泄好了,今天我当垃圾桶。”
“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文昕说,“其实也发泄得差不多了,我纯粹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所以有点崩溃。”
“我明白,其实我有个解压妙方,你要不要试一试?”
“什么解压妙方?”
“吃完饭带你去,先吃饭。”
等吃完饭,他看了看她穿的高跟鞋,问:“你有没有别的鞋子?”
“没有了。”
他想了想,问了她穿的鞋码,然后打了一个电话。没一会儿,居然有人送来一双全新的女式跑鞋。
她大为诧异,等那人走后才问:“那是什么人?”
“公寓管家。我们这里是所谓的豪宅,物业有所谓的管家,任何棘手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做。”
“包括半夜买鞋?”
“现在还不算晚,有些店还没有关门,所以我们的要求也不算太过分。来,换上这个!”
她不解地问:“换鞋去跑步?”
“嗯,也差不多。”
等她换上鞋,他跟她一起下楼,开车上了主干道。她问:“去哪儿?”
“圆明园。”
“半夜去那儿干吗?”
“偷东西啊!”
“那儿有什么可偷的?全是些残垣断壁……”
“怎么能这样说我们中华民族的瑰宝呢?知道么,西安有些耕地里翻出来的一块砖,在国外都能拍卖出大价钱!”
“可是那也不能去偷啊!”
“谁说我们去偷砖了?!”
“那我们去偷什么?”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圆明园外,他把车停好,带着她沿着围墙往前走。文昕觉得好笑:“真的去偷东西?”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你知道最好的减压办法是什么吗?那就是去做一件特别刺激的事!”
文昕担心起来:“会不会被抓住?”
他笑了两声:“放心吧,我是学法律的,绝不会让你被关进警察局。”
可是他并没有带她去圆明园,公园早就关门了,大门紧锁。他带着她绕到另一边,那边也是围墙,只看到一圈黑压压的树,墙内有一点闪烁的灯光。
“爬树你行吗?”
到了这种时候,文昕也豁出去了:“还行!”
“那好!咱们爬树,然后翻墙进去。”
“里面是公园吗?”
“嘘!里面有人值班,当心被人听到。”
“不会被抓到?”
“小心一点就不会被抓到了。”
他们鬼鬼祟祟地爬树,文昕自从年满十六岁,就再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倒是一鼓作气,很快就爬到了高高的树杈上。梁江小声告诉她:“慢一点,翻到围墙上。”
他的动作很轻巧,一下子就落到了墙上,然后伸出手扶她。文昕手足并用地爬过去,坐在围墙上只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怦怦跳。
他熟门熟路地告诉她:“转角有个监控器,咱们要避开它,所以不能直接往下跳,我们从那棵树上爬下去。”
“好。”
等从树上爬下去,文昕才发现原来树底下就是一间值班室,有人在里面看电视,灯光映出窗外,照得地下一片雪白。
梁江示意她蹲下来,从窗台下慢慢挪过去。
一闯进黑暗里,她就抓着他:“到底进来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别担心,跟着我走。”
他显然对环境特别熟悉,带着她东绕西绕,没一会儿就绕到了楼房后面。文昕突然闻到一阵扑鼻的香气,在黑夜中无声无息地袭来,就像把整个人突然浸在了香水里。可是香水没有这样天然而纯粹的味道,香得令人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就在这个时候,她鼻子发痒,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迅速地做了一个动作,“咔嚓”一声轻响,然后就对她说:“快走!”
她还在莫名其妙,已经被他拉起来飞奔。
他们从另一角的树上爬出去,飞快地跳下围墙。他拉着她一路狂奔,直冲上车子,然后发动汽车,迅速地掉头离开。
一直到上了主干道,她的心还在怦怦狂跳,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一阵发足狂奔,还是因为第一次偷东西。
“来,送给你,今天晚上的战利品。”
他将一枝梅花擎到她面前,说:“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才有梅花便不同。车窗外那些一掠而过的熟悉街景与灯光,衬得车窗内这枝花如同从幻梦中被擎出来,美得不可思议。梅花开得正好,斜枝横欹,深色的花蕾,粉色的花瓣,娇嫩得似乎呵一口气都会融化似的。车子里满是梅花的寒香,她拿着这枝花,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的母校,小时候经常跳墙进去偷花,今天又去干了一次这老营生,宝刀未老啊!”
她笑盈盈地拿着那枝花,左看右看,然后就开始不停地打喷嚏。
“你花粉过敏?”
“是啊。”她只好把那枝梅花搁得远远的,放到后座上,然后自己拿纸巾塞住鼻子,“不过我真的很喜欢……”
“不好意思,上次送给你栀子花……”
“没关系,我很喜欢,同事们也很喜欢……”
“下次送你经过处理的花。”
她不做声,因为想起小费曾经为她买过一束蓝莲花,那是经过处理,不会令她过敏的花。
她仍旧无时无刻不想起与他曾有过的点滴时光,一度他们曾经很接近,可是咫尺终究是天涯。
他将她送回家,温柔地吻在她脸颊,叮嘱她:“早点睡。”
“晚安。”
“晚安。”
她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去,他从车窗里伸出手,握着手机摇一摇,示意她上楼后发短信给他,于是她点点头。
梅花仍旧放在他的车后座,被他带走了,可是整个梦里,似乎都是梅花的香气。因为过敏的缘故,文昕很少特意去看梅花,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这种花可以香得如此清雅,如此寒淡。
上班忙到累死,中午吃饭的时候收到一枝梅花,卡片上写:“送到花店处理过了,战利品应该归你。”
她将梅花插在案头,一个仿官窑的瓷瓶,原来被搁在外头,不知道是哪个剧组的道具,当时被他们拿回来当纪念品,现在插上梅花,相得益彰。每个到她办公室来的人都忍不住赞一声:“呵,好美的花,真香!”
其实她桌子上乱七八糟,不过放上这样一瓶花,似乎连心情都好很多。她用手机拍了一张,发到微博上去,顺便浏览所有关注者的更新。
费峻玮很少更新,因为他太忙,隔上几天才有一条半条。
汪海的更新也不多,偶尔有也是转发别人发的笑话。
因为微博出过事,所以文昕看得特别勤,现在媒体记者都蹲微博。唱歌的天后说:“现在我们都是自己当狗仔队,自爆。”
不过这种形式不错,跟粉丝会更有亲近感,互动性也好。
看完微博,再去官方论坛,然后是几大人气论坛的娱乐版,轰轰烈烈的还是符云乐的离婚事件。这圈子就是这样,永远有新闻代替旧闻,所有的新闻时效性也不过一周,再轰动的事情,时间久了,自然会渐渐平复。就像现在,已不再有人提到小费的直升机事件了。
而符云乐离婚事件,也会随着时间,渐渐被人遗忘,会有新的话题来取代它。
开会的时候她说:“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做话题,毕竟保持一定的曝光率,是必要的宣传手段之一,但一定得是正面新闻。时川会做什么,我们猜不到,不过想必他不会善罢干休,我们有一场恶战要打。而且电影杀青,后期做完,马上会是宣传期。江导的片子都是随拍随映,他不会等档期,这是一个机会,既有利于我们做正面的新闻,也有利于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生事。他们可能做的负面新闻我们都要想到,防患于未然。”
Vickie补充说:“公众一般最反感的事情是特权、婚外情以及权色交易。”
“直升机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是过去式,即使对方穷追猛打,也不会重新激起公众太大的反感。符云乐跟小费的关系一直不错,所以我们要提防对方拿这个来做文章,比如出现小费是符云乐与黎剑生离婚的第三者,如果出现这种论调,一定得立刻灭掉。”
“粉丝都知道他们是好朋友,对方操作绯闻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姐弟恋,岁数差这么多,公众不太会觉得有可信度。”
Vickie异想天开:“必要时可以将厉小姐拿出来当一下挡箭牌,如果老板不反对的话。因为媒体都异口同声地说,那是小费的正牌女友。”
文昕说:“能不牵涉圈外人,还是尽量不要牵涉圈外人,何况小费对这种事情很敏感。”
Vickie问:“汪海有部片子下个月在横店开机,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演男一号,你要不要过去?”
“好,我会过去。”
“有个问题,开机仪式的时间跟小费的广告撞期了,你不陪他去日本?”
文昕头也没抬:“你跟他去日本。”
“为什么?”Vickie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跟日本客户合作,你不过去有点不太好吧?”
“那好吧。”文昕很快决定,“我先去横店,参加完开机仪式就去东京。”
Vickie很开心似的:“国际巨星,听上去真气派!”
“只是刚刚打开东亚市场而已,几时笑傲好莱坞了,再自称国际巨星也不迟。”
“文昕,你不要浇凉水嘛,我觉得我们挺不容易了,内地艺人好少接到日本的广告。”
“所以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再说公众对日货很敏感,小心对手利用这个黑我们一记。”
“对方要是想黑我们,任何理由、任何事件,他都可以用来黑。”
“小心驶得万年船。”
Vickie说:“时川要是再生事,我就剪个小人贴在格子上,天天用大头针扎他!”
文昕头也没抬:“不如把扎小人的时间用来联络媒体的朋友,说不定人家在对方下手之前,收到消息会先告诉你,可以防患于未然。”
她并不想和费峻玮一起出差,今时今日,她有点怕了,怕再次见到他。
虽然明明知道,工作中难免要打交道,回公司开会也好,首映式也好,谈广告也好,各种各样的接触总是会有的。
她只是不愿意想起他那天起身离开的样子,那个转身,几乎令她的心都碎了。
如果他不是费峻玮,她会非常非常地爱他,不顾一切,哪怕全世界都反对又怎么样?她会和他在一起。
可现实中,真正的爱,却是退一步,眼睁睁看着他远走。
她不能够那样自私。戏剧学院、电影学院每年那样多的毕业生,还有无数并非科班出身的演员,成千上万的艺人,能混到观众觉得脸熟的有几个?
成千上万的人,费峻玮却只是天上地下,唯独一人。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他曾经在歌中,那样一往情深地唱。
只有她知道,属于他的那片星空,却不能有自己的位置与阴影。
如果这样的选择是痛苦的,那么就让她一个人痛苦好了。他怪她薄幸也好,怪她无情也好,怪她不肯等也好,怪她怯懦也好。
公众眼里,他是光芒万丈的大明星。
可以牵了纯情玉女的手,在舞台上款款唱一首情歌。
也可以在银幕上,与倾国倾城的美人上演生死恋歌。
他才是真正的偶像剧男主。
童话里的王子,遇见的灰姑娘,最起码也是伯爵的女儿。
可残忍的是,这世间并无童话。
汪海新戏的剧本她看了两遍,中间有一段写得特别动人。十余年前的恋人见了面,女人问:“为什么当年你那样怯懦,不肯跟我一起走?”
男人说:“我不是怯懦,我是爱你。”
因为爱,所以才转身离开;因为爱,所以才放手;因为爱,所以才独自一个人走。
战火纷飞下的恋情如此,太平盛世中的恋情,原来亦不过如是。
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
电影后期制作一结束就是宣传期,Vickie说:“我恨宣传期!”
人人都恨宣传期,整组人马都忙得人仰马翻,费峻玮和方定奇,还有主创团队一起,要连飞十二座城市做宣传。
即使清高执着如同江导,在电影上映前,也不能不听从宣发的安排。办公室的墙上挂了一幅地图,Vickie用小旗将十二座城市标出来,然后拿着厚厚一叠行程表,一边看一边叹气:“我的天啊,其中有六天要连飞,然后隔一天再接着飞,比空姐飞得还勤。十二场发布会,我想一想就觉得崩溃……”
文昕安慰她:“就当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
“每天一座城市,去了就开记者招待会,哪里是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完全是在替航空公司累积飞行里程。”
“也不错,去年我的里程换了一张马尔代夫的机票。”
“哗!”Vickie叫起来,“那你跟谁去马尔代夫?”
“一个人去不行啊?”
“太残忍了,我们要连飞十二天,你却要去马尔代夫!”
“现在哪有时间去?”文昕觉得气馁,“我三年没有休年假了。”
“下次跟老板说,不如年会就在马尔代夫开。”
“刚过完年,就想着年会了。”
Vickie叹了口气:“人生总得有点盼头。”
文昕说:“打电话叫小费来开会,我可能没有时间跟着你们,所以有些事情大家先商量一下。”
后期配完音后费峻玮在家休息,小千说他精神不好,连形体教练的课程都取消掉了,体力与精力都透支得太厉害,几乎要大病一场。
隔了好几天没有见面,文昕坐在会议室,下意识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听到门“吱呀”一声,接着有人打招呼:“小费来了?”
他似乎“嗯”了一声,拉开椅子自顾自坐下。文昕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神色憔悴,也许是因为今天穿了西服。他很少穿这样的正装,虽然是他自己代言的品牌。因为瘦,所以整个人越发显得高。坐下来腿一伸,然后拿出手机来,不知是在看短信,还是在刷微博。
即使他没有看她,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开会之中他很少说话,一直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文昕也很少看他,对Vickie交代的事情最多,事无巨细,几乎样样都要确认一遍。
“汪海这边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就不跟着你们走行程了,有事情随时联络。”
这时候费峻玮才抬起头来,问:“十二座城市,你都不去?”
“Vickie跟着你也一样,而且她是宣传……”
“我知道,我是问,你,都不去?”
Vickie插了句话:“北京的首映式我们都会去,毕竟是首映,而且有现场直播。”
费峻玮看着文昕,文昕十分担心,唯恐他说出什么话来。幸好并没有,最后他只是说:“无所谓,我听公司安排。”
开完会Vickie问文昕:“你跟小费又吵架了?”
“没有啊。”
“总觉得今天你们俩都怪怪的……”
“他累了,心情不好,所以懒得多说话。至于我,说实话,这几天也觉得挺累的。”
“宣传期后休年假吧。”Vickie说,“绷得太紧,总应该缓一缓。”
文昕也是这么想。
Vickie说:“不过宣传期后马上就是续约,又得兵荒马乱一阵子。”
费峻玮的合约今年到期,Vickie很轻松地说,“还好是续约,几天就理顺了。”
因为工作忙,所以这阵子文昕也很少给梁江打电话。这天他打给她:“女超人,今天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正巧她手头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于是答应了。
谁知晚饭吃到一半,Vickie突然打电话给她:“文昕……”
“怎么了?”她听到Vickie声音有气无力,不由问,“你不舒服?”
“是啊,肚子好疼!我室友不在家……我疼得站不起来……”
“我马上来!”
她告诉梁江有位同事非常不舒服,梁江很爽快地扔下吃了一半的晚餐,开车送她去Vickie家。Vickie租住的房子离公司不远,他们到得很快。文昕敲门听不见答应,打电话也不通,一时着了急:“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梁江说:“你让开。”
她让到一旁,然后愣愣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两步,飞起一脚,踹开了门。
Vickie晕倒在客厅里。
文昕都急傻了,梁江抱起Vickie,说:“去医院。”
幸好他镇定。
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是胆囊炎,挂上药水,做完各项检查,他们一直等到Vickie醒过来。
“文昕,谢谢你……”
“应该的。”
Vickie似乎很累,说了两句话,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梁江跟医生谈完,回来告诉文昕:“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就是疼起来特别可怕,医生说要住院。押金我刷卡了。”
文昕很感激:“今天幸好有你。”
“应该的啊。”
从医院出来,文昕感慨:“纯粹是累出来的。我有一次宣传期太累,累到胃出血,也是独自在家。最后打给Marilyn,她飞车赶到,送我去医院。”
“Marilyn?”
“以前小费的经纪人,也是我最尊重的前辈,金牌经纪人Marilyn。是Marilyn把我带出来,她可以算做是我的老师。”
“你这么英明神武,她一定更是。”
“何止英明神武,她还英姿飒爽,你没有见过她做事情,杀伐决断,决胜于千里之外!”
“有没有这么夸张?”
“我一点也不夸张。你不是业内人士你不知道,她可以算我们这一行的一代宗师。苏西你知道吗?方定奇的经纪人,新辰国际最得力的干将,也是业内赫赫有名的金牌经纪人,连她出道都比Marilyn晚,每次见到Marilyn,都客客气气叫Marilyn做M姐呢!”
“那你这老师现在在做什么?”
“退隐江湖了,先是去地中海度假,然后去英国念戏剧……”文昕无限向住,“闲云野鹤,世外高人,境界早就和我们不一样了。”
梁江觉得好笑:“你也可以退隐江湖……”
“打住!”文昕说,“怎么样也得像她一样,带出十个八个艺人,然后成为业内公认的金牌经纪人,才可以金盆洗手吧?”
“哇,带出十个八个大明星,你也太贪心了!”
“像小费那样的,带出来一个就OK了。”
梁江不解地问:“你现在不是小费的经纪人吗?”
“不说这个了,我好饿。”
“晚饭只吃了一半,当然饿。”他坦然说,“我也饿了。”
“这个时间不知道哪间餐馆还开着门。”
“这个时间开着门的餐厅多着呢。”他说,“你不是混娱乐圈么,怎么完全没有夜生活似的?”
“天天加班,回家就恨不得睡觉,还要什么夜生活?”她突然瞥了他一眼,“怎么,你的夜生活一直很丰富?”
“我加班不比你少。”他好笑地反问,“你这句话是不是表示你在吃醋?如果是的话,我受宠若惊一下。”
“吃什么醋啊?我现在连一头大象都吃得进去,快快找地方吃饭要紧!”
他想了想,在最近的出口下了环线,然后将车一直往前开。
“这附近有一家私房菜,老板我很熟,这个时间上门也不至于吃闭门羹。”
所有的私房菜都在十分诡异的地方,这家馆子也不例外,在一座四合院里。单门独户,门前一对浅色灯笼,光晕漾开,照着台阶与门蹬。走进去是照壁,夜色中看不分明,绕过照壁才是院子,院子里种着两棵大树,点缀着山石。
文昕小声问梁江:“这种地方看样子就不便宜,好不好吃啊?”
他跟她开玩笑:“说了老板是我朋友,我不会不买单就将你押在这里的。”
“早知道去吃快餐,又便宜又快。”
“那我叫老板做两份蛋炒饭,也又便宜又快。”
等老板出来打招呼,果然与他很亲热似的:“哟,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东风。”梁江很轻松地开玩笑,“快点,咱们都快饿死了,来两碗蛋炒饭,吃完走人。”
“你哥哥在这儿请客呢,要不你上里面蹭他一顿去?省得你吃蛋炒饭。”
梁江怔了一怔,老板往后遥遥一指,垂花门里面一列正房,灯火通明,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屋子里面人很多。
梁江回头看了看文昕,文昕赶紧摇头,梁江就说:“算了,他那样子像是在大请客,去了又要喝酒,我可陪不起他那些客人,个个都是酒仙。您赶紧给我们弄点什么吃了,我们好回去睡觉。”
“急着回去睡觉啊?”老板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放心,我立马给你们做去,绝不耽搁你们睡觉!”
梁江在他肩头捶了一拳:“只有你牙尖嘴利!”
“大律师夸咱牙尖嘴利,那是荣誉!”
“别贫了,我真要饿晕了。”
“好,这边屋子请您哪!”
他们在小小一间偏房坐下,房间布置得很舒服,气氛很居家。文昕问梁江:“你要不要过去跟你哥哥打个招呼?”
“不用。”他顿了顿,“再说打了招呼就回不来了,我哥的那些客人,都爱闹酒,不喝醉不准走人。都快半夜了,咱们快点吃,吃完好回家。”
上菜倒是极快,没一会儿工夫,果然送上两碗炒饭,四样酱菜,还配了一大海碗热腾腾的开洋瑶柱汤。
文昕吃到撑:“这汤真好,炒饭也炒得好,吃过那么多家扬州炒饭,没想到这里炒的最好吃。”
“家常风味他做得最好。”梁江说,“有时候我一个人,常常到这里来吃饭,觉得有妈妈的味道。”
他们吃完打算离开,正房里的客人还没有走,仍旧闹哄哄的,听着像是有人在唱歌,还有人在拍巴掌,笑语喧哗,正是热闹。老板亲自将他们送出大门,因为文昕夸过他们的手剥笋好吃,所以老板拿了一篓给她。
梁江替她道谢,说:“这怎么好意思?”
“算在你哥的账单里头了,你当他送的得了。”老板笑眯眯地说,“他们那群人,全喝美了,回头买单我添上一样两样,绝看不出来。”
梁江哭笑不得:“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你哥财大气粗,别说一篓手剥笋了,就是一火车皮手剥笋,他也请得起你和这位姑娘。放心吧,这家我替他当了,回头他要为一篓笋来问我,看我不拿扫帚把他扫出去,从此后不许他进我的门!”
那篓手剥笋风味绝佳,文昕第二天去医院看Vickie,特意用保鲜盒带了一些,给她过口吃粥。
Vickie觉得很沮丧:“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最忙的时候病,真是添乱。”
“没事,我应付得来。”文昕说,“我跟投资方谈过,对方答应宣传时带上汪海,这样我去跟十二城,连同小费也可以照顾到。”
“那汪海的新戏呢?”
“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差出合同签字。我飞回来签,或者快递过去也来得及。”
话是这样说,其实真正做起来,也是一场乱仗。
文昕手头的事情本来就多,现在Vickie一病,连宣传的事也全部压到了她身上。一个人当做两个人用,跟飞的第一天,在机场就接了二十多通电话,一直接到上飞机空姐要求关机。
整个头等舱全部被剧组包下来,还有一部分工作人员在商务舱。空姐最开心,来要签名合影。江导从上了飞机就开始睡觉,没有人敢打扰他,费峻玮和方定奇替人签名拍照,都是轻声细语。
文昕也抓紧时间在飞机上打了个盹,等到快降落的时候被空姐唤醒。她迅速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回来看费峻玮在和方定奇聊天,汪海则在陪江导说话。她略略觉得放心,汪海近来十分懂事,行事说话都很周到。
下飞机后更是兵荒马乱,光是江导一个人就可以令全部的娱乐记者到场,何况再加上费峻玮与方定奇。机场接机的粉丝人数太多,他们不得不在保安的护送下从VIP通道悄然离开。
有人开车跟在他们车后,一路追着拍。
文昕用手机上网刷新了一下,全是接机现场的照片,有人拍到背影,还有人拍到上车时的画面,密密匝匝全是人头,还有人精心制做了横幅灯牌,可惜他们没有看到。
下榻的酒店马上也被泄露出去,他们一进酒店就闭门不出。文昕事事亲力亲为,看过费峻玮的房间,又看汪海的房间。本地媒体已经快要把她的手机打爆,纷纷要求做专访。
只有一天时间,哪里安排得过来?
宣传的第一站就各种消息爆满,因为发布会的时候方定奇以露背装登场,谋杀无数菲林。而记者们唯恐天下不乱,威胁利诱,提问提得花样百出,不断地套话。
费峻玮经验丰富,应付得很好,而且拉着汪海拍照。关键时刻他总是记得照顾同门,文昕最欣赏他这一点。她在场外不停接电话,下一站的媒体已经在做预约,都想挖到独家。
发布会结束后,院线做东请吃饭,一桌山珍海味,却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江导说:“每部片子都必须来这么一次,比拍片还累。”
费峻玮只喝了点汤,方定奇晚餐从来只吃沙拉,汪海也吃得草草,文昕一边吃饭一边接电话,一边还要注意晚上出来的即时新闻,自然无心吃饭。
忙到半夜才算消停,她下楼去便利店买泡面,看到还有大批粉丝等在酒店外。
人人都辛苦,连做粉丝追星都这样不易。
文昕想了一想,上来叫费峻玮和汪海都写张纸条,让粉丝们回去休息。
她把纸条拿下去,自然一片尖叫声,人人都想要那两张纸条。文昕只好现场抽奖,最后两名幸运者幸福得只差没有晕过去,拿到纸条立刻去复印店,每人复印一张。
这样也好。
收到大捧鲜花与无数小礼物,门童给她帮忙,她一股脑儿抱上去,交给费峻玮和汪海。
“我也不记得哪个是谁的粉丝送的了,反正你们俩一人一半吧。”
有大盒的巧克力,汪海送给她,她老实不客气地拆开来吃。
还有几个果篮,她拿去分给剧组的主创和工作人员。
凌晨三点才睡,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机场。清早的飞机,仍旧有无数粉丝赶到机场相送,翘首以盼。
汪海笑着说:“只有这一刻最风光。”
可不是,千辛万苦,站在万人中央,也不过为了这光芒万丈、万众瞩目的一刻。
连机长都来要签名,对江导说:“您拍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
空姐们最喜欢费峻玮,每个人都来合影。
江导说:“现在明白为什么有些导演甚至买私人飞机,确实更方便。”
“下次借时总的飞机吧。”方定奇开玩笑似的说,“只要您肯开口,一定没问题。”
“哗,他是投资方之一,为什么要借?征用!不然难道算进宣发成本?”
文昕一直担心宣传中出纰漏,幸好并没有。时川亦是投资方之一,想必不至于跟钱过不去,在电影宣传中作梗。
这天睡到半夜、电话突然响起,她睡眼蒙眬地抓起手机,才发现是酒店的座机在响。
是汪海打给她的:“文昕,能不能马上到我房间来一趟?”
她骨碌一下子坐起来:“怎么了?”
“家里打了个电话来。”
她马上知道是什么事,匆匆忙忙换衣服,冲进洗手间擦了把脸,然后就去汪海那边。
她还没有按门铃,汪海就已经打开门,明显早就在门前等她了。
她小心地关好门,问他:“可可要生了?”
他满脸焦虑:“医生说要剖腹产,怎么办?”
“剖腹产是很小的手术,不要担心。”
“这种时候我都不能陪在她身边。”
文昕安慰他:“很多人因为工作或者其他原因,都不能陪在太太身边。明天还有几个小时在飞机上,而且有发布会,你需要精神和体力应付,不如趁现在睡一觉,等手术做完,家里自然会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汪海大声说:“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嘘,小点声,别惊动大家。”
“文昕,我现在很焦虑。”
“焦虑是正常的,任何人要做父亲了,都会觉得焦虑。”
“我该怎么办?”
文昕翻找自己的包包,拿出一盒感冒药:“来,吃两片,安眠效果奇佳,副作用很小,这是我的绝招,一般人我不告诉的哦!睡到一半就保证你接到电话,一定是母子平安,生个可爱宝宝。”
汪海终于动了动嘴角,勉强有了一丝笑颜:“文昕,你永远这样乐观。”
“这个世界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看,你都快要当爸爸了,等宣传期结束,你马上可以回家看宝宝。”
“还要等宣传期结束?”
“没办法,我当然可以放你假,可是记者们会生疑。”
汪海揪住头发,苦恼地说:“为什么我要干这行?”
“其实当年你跟我说过。”
“什么?”他一脸错愕,完全不记得了,“我说过?”
“是啊,当时我在给你当助理,在横店赶戏。有天晚上收工很晚,你一边卸妆一边嚷嚷肚子饿,我用电水壶煮了泡面给你吃,当时我问你:‘为什么要当演员?真的好辛苦’。你说:‘因为喜欢啊,喜欢拍戏,喜欢不停演绎不同的人生,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苦’。你说话时候的样子我还记得,两眼炯炯,就像孩子提到了最心爱的玩具,或者花花公子提到了最漂亮的女朋友。”
汪海终于被她逗得笑起来:“花花公子……我什么时候成花花公子了?”
“哎呀,那个时候你好麻烦,跟蒋瑜拍拖,每天都煲电话粥,可是又跟张采心暧昧,在片场眉来眼去,剧组还有一个女演员叫什么……刘珈珈!你又爱逗她玩,不是花花公子是什么?我一接到蒋瑜的电话就紧张,怕说错话,怕她查岗,怕她问东问西我答不上来……”
“太夸张了!哪儿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啊!”文昕掷地有声地说,“可见那时你有多花心,自己都忘了。”
汪海努力思索:“我曾经跟蒋瑜拍拖是真的……可是刘珈珈……我真不记得有这个人了……”
“可见你们男人靠不住,半夜扪心自问的时候,都想不起别人的名字。幸好你收山了,从此不再为祸江湖……”文昕走过去倒了一杯水,将感冒药递给他,“来,吃过药好好睡一觉,等醒过来,重新做人。”
汪海吞下药丸,喝了一口水,认真地说:“文昕,谢谢你。”
“别这样见外,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晚安!”
“晚安。”
她悄悄打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打了个哈欠,沿着走廊往前走。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走到一半,一扇门突然打开。
她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费峻玮,才拍了拍胸口:“大半夜的,你怎么还没有睡?”
“那你呢,夜游神?”
她敏锐地问:“你喝酒了?”
“一点点。”
整层楼都被剧组包下,她不能在走廊里跟他吵架,只得将他推进房间,然后回手带上门:“深更半夜,你喝什么酒?你酒精过敏难道不知道吗?”
“深更半夜,你到汪海房间去做什么?”
她一时赌气:“你管不着!”
他将她狠狠推到墙上,按住她,她后脑勺撞得很痛,他把她咬得也很痛。他完全不是在吻,而是在撕扯什么似的,文昕拼命挣扎:“放开我!”
他并没有放开她,反倒将她抱得更紧,喃喃地说:“不要离开我。”
她有些无力,他的怀抱太温暖,陌生而熟悉,总令她不知不觉沉溺,她虚弱地抗议:“你说过你不会再误解。”
“文昕,我爱你。”
他将滚烫的嘴唇烙在她的额头上,她怔了一下。他俯身重新吻她。这一次他吻得温柔而缠绵,几乎带着某种致命的诱惑似的:“我很想你……”
她也非常非常地想他。
虽然每天都会见面,虽然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虽然他从来不曾离开她的视线,可是她知道,自己与他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可是这是不应该的,他们虽然不曾正式开始,却早就已经结束。她按住他的手:“我得走了。”
“文昕,你真的很残忍。”他的眼圈都红了,是隐忍的愤怒,“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可是你为什么总要出现在我眼前?”
她心里一颤,连嗓子都仿佛在隐隐作痛:“你是想我换一份工作吗?”
他凝视了她几秒钟,说:“你走吧。”
“小费……”
“走!”
他从来不曾这样粗鲁,拉开门就将她推出去,然后“砰”一声摔上门。
她怕惊动其他人,只得飞快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之后,心还在怦怦跳。从猫眼往外看,走廊仍旧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睡着了吧?
第二天她起得早,酒店有自助早餐,所以她下楼用餐,刚刚呷了一口牛奶,就看到汪海神采飞扬地走进来。他坐到她身边,悄悄告诉她:“生了个女儿,我妈妈发了照片到我手机上,真可爱!”
“恭喜恭喜!”她也跟着眉开眼笑,低声问,“像你多还是像可可多?”
“都像!”他把照片调出来给她看,小小的婴儿,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粉嫩嫩的一张脸,乌黑柔软的头发像缎子一样贴在额头上。
文昕也觉得开心,却警告他:“你可不能丢手机!”
“放心吧!”
因为这件开心事,文昕胃口大开,跟汪海边吃边聊,等到导演下楼,他们差不多已经吃完了。文昕跟导演打了个招呼,然后上去看费峻玮,担心他睡过头了,误了飞机。
敲门敲了半晌无人应,文昕着了急,连忙拿出手机打给他。幸好手机他还是接了,文昕连忙问:“你在哪里?”
“天台。”
她怔了一怔,赶到天台上去。天台上原是酒店的无边泳池。这个季节风很大,根本没有人上来,只有费峻玮独自站在那里,趴在栏杆上抽烟。他手肘撑在大理石的栏杆上,目光漠然地俯瞰着这座城市。虽然他在这繁华巅峰之上,却仿佛有玻璃罩子罩着他,让他显得更加孤独。
文昕将他的烟拿走,放柔了声音问:“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风很大,将她的头发都吹乱了,远处泳池边躺椅上方的遮阳伞,也被风吹得“扑扑”直响。
他并没有答话,文昕又说:“下楼吃早餐吧,过会儿该去机场了。”
“不想吃。”
“不吃早餐对胃不好,也容易得胆结石。要不叫送餐到房间?”
他并没有答话,却问她:“文昕,自由是什么?”
她语气温柔地答:“再多的自由,也只是相对的。”
“可是你看那只鹰。”他指了指远方盘旋的黑点,“城市上空的鹰,很奇怪是不是?我在想,从它的眼里看这一切,这个世界是不是光怪陆离?”
她看了看手表,告诉他:“再不下去,我们该迟到了。”
“文昕,我在想,来世会是什么样子?”
“胡说!”她大声训斥他,“想什么来世?把这辈子过好就行了。”
“来世我想做一只鹰。”
她感到强烈的不安,于是将他从栏杆边拉开:“不许胡说八道!你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所以情绪低落。”
他看着她,笑了笑:“你放心吧,我才不会像哥哥那样,纵身一跃。”
“再说我打你了啊!”她又急又怒,“大清早的不准胡说八道。戏都拍完了,下个月才拍广告,宣传期一结束你就可以度假。我跟公司说,放你大假,你出去玩,好好放松放松。”
他眉毛挑起来,看了她十秒钟,突然放声大笑,坐在了躺椅上,说:“原来你还是很担心我,我要不试一试,真怕你连我的死活都不管了。”他从躺椅下拿出一个托盘,里面有一个三明治,还有一杯咖啡,他说,“来,早餐分你一半!”
文昕又气又急,狠狠踹了他一脚:“混蛋!”
踢得他像小狗一样呜呜叫:“你不能轻点吗?你是女孩子,像你这样子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我就是当一辈子老姑婆都不要你管!”她看他开心得大口大口吃三明治,更觉得怒火中烧,伸手就掐过去,“你吓我!叫你吓我!”
他被她掐得直咳嗽:“谋杀!我要打给老板……咳咳……你再这样欺负我……咳咳……我就不续约了……有你这样的经纪人吗?”
“拿续约来吓唬谁?”文昕冷笑,“合约明文规定,同等条件下我们有优先权,敢不续约你要赔天文数字的违约金!像你这样大手大脚,挣一个花一个,哪里有钱赔违约金!”
他喝了口咖啡,仍旧随口胡说八道:“那我就找个超级女富豪结婚!”
“人家会签婚前协议!”
他想了想:“卖身都不行,只好卖血喽……”
“说真的,合同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文昕说,“如果有条件,我可以去跟老板谈。”
“前两天老板跟我谈过,我觉得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问题。我跟他说,我是公司捧起来的,做人要知道感恩,何况公司对我一直不薄,大家合作愉快,希望未来仍旧如此。”
文昕说:“就觉得你这点好,不贪心,又重感情。”
他却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一早就明白,有很多东西,都是钱买不到的。”
吃完早餐文昕陪他下楼,大家整装齐备,直奔机场。今天的航程最远,在飞机上要待足足四个小时。
飞机进入平飞状态后,导演站在走道里活动筋骨,说:“天天飞,天天飞,一把老骨头都坐僵了。”
方定奇最有本事,她可以在飞机上练瑜伽。
她是舞蹈演员出身,肢体柔韧度非常好,姿态轻盈大方。她就在过道里教给江导一个瑜伽动作,说是对颈椎非常好。
文昕颈椎也不好,就兴致勃勃跟着一起学。
做完瑜伽果然觉得舒服很多,喝了果汁坐下来休息,文昕跟方定奇聊天:“苏西还好吗?”
“她非常忙,所以这次没有跟我一起出来。”方定奇只带了宣传和助理,还有一个专用的化妆师。
文昕向方定奇请教护肤心得,两个女人窃窃私语,江导在旁边直摇头:“女人……”
漫长航程总得找点事情做,汪海一直乐呵呵的,文昕怕他简直都要忍不住在飞机上翻筋斗了。
幸好江导的助手带了一副扑克牌,拉着他玩牌,汪海一直赢,越发觉得开心,旁人才没有起疑。
费峻玮显然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上了飞机后一直睡到快要降落,文昕才去摇醒他:“要下飞机了。”
飞机降落的时候,文昕还听见一个剧组工作人员大声说:“咱们这个团队最开心了。”
她也认为是。
她也以为一直会是。
落地打开手机,有十几个呼叫未接,全部都是公司打来的。一开机几乎就被打爆,全都是记者:“汪海对私生女事件有什么要说的?”
“听说闵可之前从事的职业并不光彩,他们正式结婚了吗?”
“余小姐,我们可不可以访问汪海本人?”
中间夹杂着公司同事十分焦急的留言:“文昕,你落地了没有?出事了,网上有人爆出来汪海有私生女,昨天刚刚生的。”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就这样措手不及地发生了。
机场有大批记者接机,远远已经可以看到一片白花花的闪光灯。文昕急中生智,对导演耳语两句,导演点点头,她拉着汪海转身就走。
大队人马都从VIP通道出去,记者们一涌而上,再加上前来接机的粉丝,现场十分混乱。
她跟汪海走机场的工作人员通道,迅速地到了停车场。大队人马还没有出来。一上车她便用三言两语简单将事情告诉汪海,他茫然地看着她,问:“我该怎么办?”
他的表情几乎让她觉得不忍心,她安慰他:“不是你该怎么办,是我们。我会在你身边,你先别着急。我跟导演说了,我们先到酒店,所有记者现在全在机场,导演会替我们拖住他们。”
“可是马上有发布会……”
汪海全身发抖,其实文昕也觉得心里没底,但只能极力地安抚他:“如果你不想去发布会,我们马上订机票回去,好不好?”
汪海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抵在椅背上,将脸埋在胳膊里。文昕打电话给同事,追问事发经过,才知道原来早就有记者盯在汪海的老家。昨天半夜可可进了医院,汪海的父母去照顾她,马上就被拍到。然后记者想办法混进医院,又拍到了孩子的照片。
明显是处心积虑,连可可从前的职业也都被调查得一清二楚。今天一早新闻就上了网,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车到了酒店外,文昕也清楚了来龙去脉。到前台拿到房卡,就带着汪海上楼。
他似小孩子一般手足无措,只得跟在她身后。
她将他的房间安置妥当,然后把事情经过讲给他听。
她说:“这明显是蓄谋已久,不然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查到可可的身世。”
汪海茫然地看着她:“我想回家。”
“现在不能回去,大批记者肯定会追着你回去,到时候更麻烦。”文昕当机立断,“你出国度假好不好?过半个月再回来。”
任何轰轰烈烈的娱乐头条,最后亦只得一周的时效。避风头或许是一种消极的办法,但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文昕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汪海摇头:“把她们母女留给媒体去乱写?我不会这样做。”
文昕说:“公司替你发个申明好不好?你们并没有结婚,孩子的事情,只要你不承认,记者并没有确实的证据。”
汪海却异样地坚定起来:“不,我不想发这种申明。”
文昕焦虑地在屋子里踱过来踱过去,她的手机响起来。记者打来得太多,她已经设定为过滤陌生来电,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费峻玮。她担心他那边又出状况,连忙问:“怎么了?”
“大批记者跟着我们,会到酒店来,你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不,我叮嘱过前台,而且我们换到了商务楼,记者应该找不到。”
剧组住在他们对面的迎宾楼,文昕掀起窗帘,看到乱轰轰的人群被保安和门童拦在了酒店外,剧组的车迅速地驶?
??雨廊下。
“我想回家。”
文昕放下窗帘,好言相劝:“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是最稳妥的应对方式。”
“能躲到哪里去?天涯海角?”汪海苦笑,“就算是死,我也想见孩子一面再说。”
“你别这样。”文昕蹲下来,握住他的双手,“事情并没有坏到那一步,我们可以想办法,你先冷静下来。现在你去见她们母女俩,有百害而无一益,不如以静制动。对方既然有备而来,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
汪海的声音很轻微:“文昕,我又给你找麻烦了。”
“别说傻话。”她极力地安慰他,“经纪人难道不就是替你们解决麻烦的?不然你为什么要花大价钱来请我这个经纪人?”
“可是这次我给你惹的麻烦也太大了……”他喃喃地说,“其实从签合同那天起,我一直很感谢你,一直想着,你这样相信我,在我那样难的时候帮了我一把,我一定要好好演戏,争一口气,给所有人都看看,你并没有签错人。”
文昕说:“你别这样子,现在也没有糟到不可收拾。对公众人物,尤其是演员而言,有新闻就是好新闻。偶尔上一次头条,起码观众会记得你是谁,对不对?”
汪海苦笑:“可是这样的头条,我真不想要。”
“谁也不会想要。头条总是负面的时候多,正面的时候少,因为观众就爱看公众人物出事。若天下太平,哪里有话题来?”
“文昕你真会说话。”
“以前我很喜欢的一位艺人说过,乱箭穿心,习惯就好。你在圈里这么多年,也早就该明白,该来的挡不住,既然躲不过去,不如我们勇敢面对。”
汪海点点头。
文昕这才放下心来,对他说:“发布会我不去了,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汪海摇摇头,说:“我不去发布会,是为了避免尴尬,你如果不去,记者岂不以为我们怕了?”
文昕笑起来:“这样才对,我们不怕。你放心,如果谁敢问我,我一定翻脸给他们看。”
“不要得罪媒体。”汪海反倒安慰她,“大家都是挣口饭吃,他们也并无恶意,只是出了新闻,不能不来。”
“有恶意的人我知道是谁。”文昕说,“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背后绝对有人指使。”
汪海说:“新辰国际。”
自从符云乐离婚事件之后,文昕一直防着新辰的报复,没想到报复来得这样快、这样猛。远在符云乐离婚爆料出来之前,只怕对方已经埋伏下了这样的棋子。新闻说记者在汪海的老家盯了三个月,也就是说可可一被送回家就被盯上了。
汪海并不是一线当红的巨星,计划得这样周详,对方明显并不是冲着汪海本人来的,而是冲着整个公司。这是一石二鸟。时川是这部电影的投资方之一,而汪海的事情一爆出来,会使得电影阵容更具有话题性,而对于影片本身,几乎没有什么不利影响。
文昕心想,只怕在自己替汪海争取到影片角色的时候,新辰国际就已经在不动声色地谋划布局,而可可,正巧成为了他们的棋子。
她本来不放心将汪海单独留在酒店,他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看新闻。昨天没有睡好,今天正好补一觉。”
他的神色还算平静,文昕略略放心,跟剧组一起去了发布会。
她和费峻玮搭同一部车子,他问她:“汪海还好吗?”
她点点头,这时候才有机会用手机上网看看新闻,自然说什么的都有,不堪入目的字句也很多。
费峻玮说:“做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这样一天。万千宠爱在一身,突然有一天,从最高的高峰上跌下来,人人都痛踩你一脚,巴不得你永世不能翻身。讨公众的欢心太难,可是让公众讨厌,却又太容易。”
文昕完全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匆匆看过新闻标题后,就打给酒店:“能不能帮我订两张机票?”
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网上说得如此难听,汪海看到迟早会崩溃。
她对费峻玮说:“明天的行程我不陪你走了,我让公司的同事过来接手。”
“你跟汪海先回去?”
她点点头。
“也好。劝他想开一点,新闻这种东西,半个月后就被人忘了。”
发布会上自然亦十分热闹,不少记者撇开了剧组来问余文昕。她笑着打太极挡回去:“今天只请江导和主演讲我们的电影,余下的问题不回答。”
人人都在问汪海的角色和戏份,他虽然不在这里,却反倒成了中心话题。江导从来很仗义,说:“汪海是个很努力的演员,影片中的角色他完成得很好。他一直非常用心地琢磨剧本,就表演而言,他表现得很好很优秀。”
晚饭文昕没有跟剧组去吃,她自己打车出去到处找江浙菜馆子,终于找到一家。打包出来,却不拦出租车,反倒走到路边停着的一部汽车边去,腾出手来敲了敲车窗。
车里的人把车窗摇下来,有点尴尬地对着她笑。
“别跟了,我出来给小费买吃的。他挑食,晚上一准儿没吃好。”
记者笑嘻嘻地说:“您对艺人真好。”
或许是一语双关,反正她只装听不懂。
从前都是她带的艺人被跟拍,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也有被跟拍的一日。
她回到酒店,仔细留意并没有发现尾巴,仍旧上楼绕了一圈,才到汪海的房间去。
她对汪海说:“还是温的,快吃吧。”
汪海看着她打开简易食盒,一样样菜拿出来,不由得说:“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
“我做过你的助理啊。”文昕不以为然,“当然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可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哗,哪里有很多年,我有没有那么老?”文昕故意放轻松语气,“别借机打击我的年龄啊。”
“文昕?”
“什么?”
“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够从助理去做宣传,然后又当经纪人,而且为什么老板会把小费交给你带,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很用心,做助理的时候你就用心,到现在,你仍旧是全力以赴。”
文昕倒有点不好意思:“笨鸟先飞,既然不够聪明,只好加倍努力了。”
“以前我总是说自己喜欢演戏,总觉得别人不会明白,原来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比如你喜欢你的工作,所以你才做得好。”
文昕将筷子交到他手里:“快吃饭吧。”
汪海没什么胃口,可是她特意去买了他最喜欢的菜,他只得勉强吃了一些才放下筷子。
文昕说:“明天剧组继续走,我陪你先回北京。”
“好。”
“还有,小费叫你加油,他说新闻这种东西,半个月就被人忘了,叫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汪海点点头。
第二天剧组走后,文昕和汪海分头去机场。
果然有辆车一直跟着她到机场。
她换了登机牌就过安检,独自一个人进候机厅。
没一会儿汪海也进来了,她问他:“还好吧?”
他点点头,说:“没遇见记者。”
飞机落地后她一直将汪海送回家,叮嘱他:“这两天你别出门了,也别看新闻,什么都别做。”
他点头。她不放心,跑出去买了两张游戏碟,还有两部电视剧DVD,重新拿上来给他:“你在家玩游戏好了。”
“好。”
“所有的事情我会替你去处理,必要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但你不要关注新闻,好吗?”
他像小孩子一样乖乖答应:“好。”
文昕回到公司,Vickie还在住院,千头万绪等着她去梳理。她在茶水间泡咖啡,怔怔地看着饮水机出神。这一击几乎致命,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化险为夷?
事态已经不可收拾,连可可以前工作过的洗浴中心也被掀出来。网友们对人肉搜索已经得心应手,可可的照片发得到处都是。而电影即将上映,所有的报纸、周刊也纷纷拿此事来做文章。
她在公司加班到很晚,走的时候已经没有旁人,只有走廊的路灯静悄悄地亮着。她搭电梯下楼,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梁江打电话给她:“今天在哪里?”
自从她开始漫天飞,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打给她。
“公司加班。”
他很意外,问她:“怎么回来了?”
“临时出了点状况。”
“听你声音,很累吗?”
她“嗯”了一声。
他说:“这次遇上什么事呢?又是小费出了绯闻?要不要擦一擦神灯,呼唤我这个阿拉丁?”
她完全没心思与他说笑:“不是小费的事。”
“你吃了晚饭没有?”
晚饭?她这才觉得胃中灼痛,一直在与公关公司沟通,早就忘掉晚饭这事了。
他已经猜到了她没吃,于是说:“真不会照顾自己。你过来我家,我给你做川菜,吃完保证你心情好。”
“太累了,不去了。”
“那我过去接你?”
“不,我想回家睡觉。”
“好的。这么累别自己开车了,打车回家,注意安全。”
“好。”
回到家她洗了个澡,就倒在床上,昏沉沉睡过去。
早上醒来,仍旧觉得双眼发涩。
她爬起来又洗了个澡,换衣服化妆。趁着这么一点点时间,立刻打开电脑上网,一边涂面霜一边登录最热门的论坛。
一看到标题她的心就猛然一沉,点进去一看,整个人都懵了。
全是可可的裸照,比“艳照门”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是她前男友发的。
她抓起电话打给论坛管理员,对方也很为难:“我们已经删过一次帖了,但是现在网友们众怒难平,都说‘艳照门’的时候那幢高楼都留下了,凭什么这次要删?我们把特别过分的照片都删掉了,留的这些都是没有露点的。而且现在网上到处都是,一搜就搜得到,再删意义也不大。”
大势已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的电话。
她愣了片刻,才打给老板,将事情简略地讲给他听。
老板叹了口气,说:“给汪海放假,让他先出国散散心。下个月的新戏,拍不拍由他自己决定吧。”
文昕做事向来很周到,想想并没有打电话给汪海,而是拿起包包出门,开车去汪海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要怎么样跟他说,怎么说都是难以措辞。她想了又想,只有见机行事,劝他眼不见为净,出国先避一段时间。
到汪海家小区门口时,看到旁边有家便利店,想起这么早他肯定没有吃早餐,于是去买了一个三角寿司,还有一袋热乎乎的牛奶。
她刚刚走到汪海家楼下,突然半空中一个黑影掠过,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重重地落在她前面停的一部车上。整个车顶都被砸得陷了下去,前后左右车子的警报器都尖叫起来。
文昕手里拎的寿司和牛奶都掉在了地上,她已经看清楚原来空中砸下来的竟然是一个人。那人七窍流血,一张脸已经扭曲变形,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有血珠渗出来,仿佛是他此生的最后一行泪。
是汪海。
身后有人经过,也已经看到,吓得尖声大叫起来,夹杂着汽车警报器的声音,更显得凄厉可怖。可是再可怕也比不过眼前这一幕,文昕站在那里,仿佛傻了一般。
是物业报的警,也是物业打的120,可是早就没救了,急救车上的医生下来看了看,就摇了摇头,说:“叫殡仪馆的车来吧。”警察将四周拦上了黄线,110的民警盘问着两个目击者,一个是早起买菜的邻居,还有一个是文昕。
文昕是被保安搀到一边的,买菜的老太太也吓坏了,一个劲儿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家的花盆没放好掉下来了,谁知道竟然是个大活人。好端端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文昕终于泪如雨下,捂着嘴哭出声来。110的民警诧异地给她递了包纸巾,问:“你认识死者?”
“我是他的经纪人。”
“什么人?”警察没听清楚,“亲戚人?”
“经纪人。他是演员,我是他的经纪人,我原来是他的助理,他去年才签约我们公司。”文昕颠三倒四地说,“我要是早一点来就好了,我要是在路上给他打个电话,说不定也可以发现……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我要是昨天多陪他聊一会儿,他也许不会这样……”
警察已经认出来了:“哦!想起来了!他叫汪海对不对?演过很多电视,这两天到处都是他的新闻!”
人言可畏。所以阮玲玉仰药自尽,而汪海毅然地纵身一跃,用这种方式,抗议着这个世界的孤绝与无情。
文昕情绪已经崩溃,完全无法说话。
换了个女警察来,安慰了她一会儿,又提醒她:“赶紧给他家里打个电话。你不是说他一个人住吗?他家里人还不知道呢。”
文昕哭着打回公司,请同事去通知汪海的家人。公司立刻派了几位同事过来,帮忙处理善后。
大批娱乐记者已经赶到,因为邻居都知道明星汪海住在这里,听说他跳楼了,于是爆料给媒体。
文昕是被同事半搀半架劝离现场的,在车上她嚎啕大哭。
同事们也很欷歔,虽然他们与汪海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幸,总令人觉得伤感。
文昕被同事送回家,同事跟她说:“老板刚刚打电话来,他听说汪海的事情了,让你在家休息一天。放心,余下的事情我们都会处理,已经通知他家人了。”
文昕已经筋疲力尽,同事走后,她就倒在沙发上,就像自己也死掉了一般。
只要一阖上眼睛,总是那一幕,汪海从空中跌落,就那样重重地砸在她眼前的车顶上,七窍流血而亡。
她从来没有觉得像这样无力过。
就像从前笃信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一直觉得,工作可以努力去完成,只要尽力,便可以问心无愧。
可是她尽了全力,却没想到等着汪海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们被人一步步引入陷阱,然后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无情地杀戮。公众只是一颗棋子,推波助澜的棋子,被人巧妙利用。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可可的裸照给了他们最后一击,也给了汪海致命的一击,所以他才会从楼上跳下来吧。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所以才会这样残忍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甚至还没有见过,刚刚出生的婴儿。
所以他的眼角渗着血泪,所以他死不瞑目。
都怪她不好,如果她能早一点想到他的情绪其实很脆弱,再经不起任何波澜就好了,可是她没有想到。
她还以为他们可以挺过去,毕竟他在圈中待了这么多年。
他是觉得累了吧,在浮浮沉沉之后,在几起几落之后。本来以为幸福已经近在咫尺,可是没想到,甜美的花朵后面,是有毒的尖刺。
电话一直在响,而她一直在流泪。
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啊,如果她早一点出门就好了,或许他就不会自杀了。
手机终于安静下来,这次换了座机,她拿起来“喂”了一声。
是费峻玮,他问:“文昕?”
没有说话,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她说:“我没事。”
“导演已经取消了余下的发布会,我晚上可以赶回来。”
“都是我不好,我没有能力保护他。其实我一直防着,防着有人拿可可的事情来做文章,我就是没想到,他们做得这么绝……”
“文昕,你别这样,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
“不,我应该想到的。前几天他就对我说了很多很奇怪的话,是我太粗心……今天早上可可的事一出来,我就应该马上赶过去,或者马上打电话给他。”
他静静地听她哭泣。
她抱着电话,一边哭一边说,所有的自责,所有的伤痛,所有的不可挽救。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
原来大错铸成,就是这样子。
“如果Marilyn在,她一定会想到办法,不会像我这样没用,一味地叫他不要关注,他怎么可能不关注?”
他轻轻地说:“Marilyn也不是神,文昕你不要太自责。”
“都是我太没用,如果有Marilyn在,汪海一定会没有事。”
她在电话里哭了许久许久,一直到他不能不去机场。
挂掉电话之后,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Vickie打给她:“文昕,你还好吧?我过去陪你好不好?”
她嗓子已经哑了,只得说:“你还没有出院,别乱跑。”
“医生说病情稳定,我可以请假出去。”
“我没有事。”
有事的并不是她。这世上人们最应该关心的,是现在躺在冷冰冰的殡仪馆里的汪海。
可是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事后哀荣,公众迅速地从指责嘲笑转为同情和悲悯。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阮玲玉死后,有十万民众相送,轰动整个上海滩。
可是又有什么用?
谁曾在她生前,给过她一丝温暖?
第二天上班,全部头条都是汪海跳楼自杀。文昕肿着一双眼睛,与同事沟通,成立治丧小组。另两位同事昨天已经出发,去接汪海的父母。今天他们会到北京,大批记者都去了机场。
文昕看到在线娱乐新闻的视频,一片闪光灯中两位老人悲痛欲绝。
白发人送黑发人,文昕觉得心碎。
姜小姐打电话给她:“余小姐,老板问你有没有时间,可以到他办公室来一下?”
“我马上上去。”
她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招呼她坐下,说:“喝普洱还是喝白茶?”
老板喜欢普洱,收集了无数好茶饼,于是她说:“普洱,谢谢。”
老板坐在茶海前,一边熟练地洗涤着茶具,一边问她:“晚上的记者发布会有没有问题?”
其实一应事情都是同事安排的,不过也与她沟通过,她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不爱出镜,所以我让慎聆出面去应付记者。”
萧慎聆是公司的副总,文昕知道这是老板的体贴。她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主持新闻发布会,她现在心力交瘁,仿佛大病一场。于是她轻声说:“谢谢。”
“没有关系,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觉得很不好过。汪海是公司的签约艺人,我们能为他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最后这几件事,公司都会替他做好。你也别太自责,你已经尽力,是事态发展太快,我们无法控制。”
可是她不能原谅自己:“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
“负面新闻就像天阴刮风,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刮风?即使知道,也挡不住的。想开一点,汪海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把这件事放下,为了汪海,你也应该振奋精神。”
身边的人都在劝慰她,可是她放不下,也想不开。
“我想辞职。”她说,“我真的不适合做这行,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承担责任。”
“这件事你没有责任,而且你要是走了,小费交给谁?”老板说,“别以为可以学Marilyn,她是功成名就退隐江湖,你怎么可以临阵脱逃?”
“可是……”
老板断然说:“我给你放一周的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上班。”
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反对。文昕明白他的个性,只好妥协。
“你很少休假,我问过小费了,他要到半个月后才有通告,趁这个机会,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老板很慷慨地说,“正好让小费也放个假,免得你天天盯着他,通告那么多,他都快累出病来了。”
下楼后文昕才打电话给费峻玮,说:“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老板面前抱怨太累,要求休假。所以老板给你放假,顺便也给我放假。”
“不用谢,我确实是累了,才会在老板面前那样说。”
他总是这样嘴硬,即使为她做了事情,也不会愿意承认。
昨天晚上他落地后就打电话给她,知道她有很多负面情绪无处发泄。
还是他最了解她。
他问她:“放假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我想回家。”
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有父母在的地方,最适合疗伤。
回到家乡去,什么都不想,将自己整个人放空。从纷纭的娱乐新闻中逃离,也从枪林弹雨的娱乐圈中逃离。汪海的事令她伤痕累累,汪海父母的样子更令她充满了自责与愧疚,她只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
梁江正在欧洲出差,于是她给他的信箱留言,然后收拾行李回家。
这次搭动车,出了火车站后她就直接打了个车回到家中。
大门紧锁,父母都不在家。
她忘了带钥匙,于是坐在箱子上,饥肠辘辘,又饿又渴。
打电话给爸爸,他飞车回来救她。
一见她狼狈的样子,余爸爸连忙问:“昕昕,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没有。”她说,“就是想你和妈妈了。”
余爸爸打开大门,替她拎箱子进去,说:“你妈妈去镇上跟人谈合同去了。饿了吧?想吃啥,爸爸给你做。”
“面条就行。”
余爸爸给她煮了一碗面,放上腌好的风干羊肉,然后铺了一颗荷包蛋。
吃完面全身发暖,文昕这才舒了口气:“哎,还是家里好。”
她回到自己房
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朦胧间听见门被轻轻推开,似乎有人在门口张望。她听出是妈妈的声音,只是太累,懒得睁眼睛。
余妈妈小声说:“让她睡吧,看样子是坐火车回来的,一定累坏了。”
余爸爸忧心忡忡,低声说:“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这孩子,问她她也不说。”
“她要是不说就别问了。她在外头闯,大城市里压力大,回家来咱们就别烦她了。”余妈妈声音更轻了,“走吧,别吵醒她。”
门被轻轻关上。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父母永远这样无私包容,体贴关心。
她一直睡到红日高升,自从汪海出了事,她每天都只睡两三个钟头,今天才把睡眠补回来。
起床时余妈妈正在楼下看账簿,看到她起来,连忙问:“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去做。”
“妈!”她伸开双臂抱住母亲。
余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嗔怪:“这么大了,还撒娇。”
不是撒娇,可是国人都并不习惯外露感情,对父母关爱的感激,似乎都只是埋在心里。文昕眼眶发热,又怕让父母担心,于是说:“你们早上吃的什么,我就吃什么。”
“有地瓜粥,还有馒头。”
“好,我就吃那个。”
余爸爸有高血脂,所以父母从来吃得清淡。文昕盛了一碗地瓜粥,拿馒头就着酱菜,吃得十分香甜。
余妈妈看她胃口不错,放心了一些:“在家待几天?”
“下星期回去,我休年假。”
“休年假怎么不跟小梁出去玩?”
“我想你们了,不行吗?”
“过年才刚回来过,又想我们了?”余妈妈看了她一眼,问,“你跟小梁,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妈妈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最近忙着出差,而且我觉得好累,不想出去玩,所以才回家。”
余妈妈稍微放心了:“没吵架就好。”
文昕连电脑都没带,无所事事在家看小说。余妈妈说:“要不去姑姑家玩一天?”
“她们都爱打麻将,我又不会打麻将。”文昕想了想,“不如我到厂里去给你和爸爸帮忙?”
“别去给我们添乱了。你啊,在家看看书,看看电视,晒晒太阳,好好休息休息。”
余妈妈也去工厂了,文昕独自坐在房间的阳台上看书。
阳光十分灿烂,朝南的封闭阳台,太阳加上暖气的温度,晒得人全身发热。文昕拿着个苹果啃了一口,站起来活动筋骨。
河套平原的初春,虽然树木都没有发芽,可是已经生机萌动。河水开始解冻,土壤开始松散,连风里都有了春天的温度。
文昕看到路上有辆出租车正朝这边驶过来。因为是新修的水泥路,最近又一直没有下雨,所以车后扬起滚滚的沙尘,远远看到就引人注目。
文昕吃着苹果,心想准是邻居家的孩子。这里的孩子们都在县城读中学,一周才回来一次。
谁知出租车就在他们家院外停下。文昕不由得十分惊诧,打开窗子探头往外瞧,难道是自己家来了客人?她知道偶尔会有客户来谈订单,也许是外地的客户。
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挥手冲她打招呼。
文昕差点没被苹果噎死。
虽然来的人戴着帽子、口罩,但那长腿,那身材,那眉毛……她一眼就认出来是费峻玮。
她从楼上冲下来,司机已经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拎了出来。文昕狠狠瞪了费峻玮一眼,他眉眼弯弯,看得出来是在笑。她问司机:“多少钱?”
司机说:“两百块啊,谈好了的。”
她冲出来的时候忘了带钱包,费峻玮已经掏出钱包给钱了。她只得拎起箱子,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进来吧!”
司机已经掉头离开,他指着她的脚大惊小怪:“你穿着拖鞋耶!”
“穿着拖鞋怎么了?”她说,“我马上就换高跟鞋!换好高跟鞋就来踹你!”
“你们家的人,都是这样欢迎客人的?”
“我们家不欢迎你!”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他东张西望:“哇,你家院子好大耶!比老板家别墅的院子还要大!”
“我问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我放假啊……”他说,“把所有的度假胜地看了一遍,发现自己全部都去过,所以觉得好无聊,就想你也放假,来看看你在家做什么。”
“心血来潮!”
他把口罩摘掉,继续参观:“哇!你们家房子也好大耶!住起来一定很舒服!”
文昕追在他后头问:“你明天回去?”
“为什么呀?我搭飞机又搭车,一路折腾过来,你让我明天就回去?不行!我累了!我要一直住到跟你一起回去!”
“那我明天就回去。”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就这样讨厌我?”
“我们镇上连酒店都没有,只有招待所!”
“你让我住酒店?”他一脸伤心欲绝,“我都到你们家了,你们家房子这么大,你还让我住酒店?就算是普通朋友,你也应该收留我的吧?”
“你住不惯的。”文昕说,“你连毛巾都要指定品牌,护肤品、化妆品更不用说了,出门助理就替你带两大箱行李,吃得挑剔,连水都只喝某个牌子。”
“我喝自来水又不会中毒,是矿泉水广告合约规定我在公众场合必须喝他们的水!”
“求求你,大少爷,不要给我添乱好不好?我父母会回来吃晚饭,你让我怎么对他们解释?”
“我难道不是你同事?同事来看看你,好正常。”
“可是你是费峻玮!我妈妈天天看电视,她认得你,她还有一堆朋友都是你的粉丝!”
“那更好了,回头我送伯母一打签名照片,让她拿去送给朋友,她一定开心。”
文昕沮丧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就当我来度个假好不好?这里空气好,又安静,我都快要累死了,下个月还要去日本拍广告,让我歇一阵子,躲在这里放松放松,可以吗?”
见他说得这样可怜,她也没有办法反驳。
“我肚子好饿,飞机餐好难吃。”
她只得问:“吃地瓜粥可以吗?早上剩下的,还有馒头。”
“好啊!”
她进厨房给他拿馒头、热粥,他也跟进去:“哗!这厨房比我卧室还要大,真宽敞。”他对一切都有兴趣,指着一个表问她,“这里也有天然气?”
“是沼气。”
他又看中了案板上的枣馍,说:“啊!我要吃这个!小刺猬好可爱!这是怎么捏出来的?”
“那是过年时候蒸的,现在不新鲜了。”她怕他吃了拉肚子,“就吃大馒头吧,自己家发的面,可香了。”
“好。”
午饭爸爸妈妈都不回来吃,文昕陪着费峻玮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吃粥。
她炒了两个小菜,还有过年时余下的香肠、腊肉什么的,切作一盘。
他吃得津津有味,连粥都喝完了,额头上一层细汗,对她说:“天天吃这个,真的要多活十年。”
吃完饭他要洗澡,她带他去二楼。
“太阳能热水器,不过有电辅加热。如果你觉得水不够热了,打开这个开关。”
“我怕我不会用……要不……你陪我一起洗?”
“呸!你想得倒美!”
文昕安排好了他,就下楼去洗碗。本来厨房用的也是太阳能热水器,不过因为担心他洗澡水不够,所以她重新烧了一壶热水准备洗碗。心里琢磨是不是应该给父母买个小厨宝,这样冬天洗碗也不必再开热水器了。
一壶水还没有烧开,却听见有人开院门。文昕探头一看,原来是妈妈回来了。
“妈,你怎么回来了?”
余妈妈一边换鞋,一边说:“你爸爸说,怕你一个人在家吃不上饭。”
“我都多大了,难道你们不在家我就饿着?”
“我也这样说,可你爸不放心,非让我回来看看。”余妈妈问,“怎么样,吃过了没?”
“文昕!”有人在楼梯口探头,“我忘了带吹风机,把你的给我用用……”
余妈妈傻了,文昕也傻了。
他裸着上身,只围了一条浴巾。
美男出浴,发梢还滴着水呢。
余妈妈结结巴巴,问:“这……这个……”
他不愧是见过大阵仗,在三个人中最快镇定下来:“伯母,您好,我是费峻玮。”
余妈妈转头看女儿:“是小费?”
文昕点点头。
“哇!你没穿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不是……我是说你这样子跟电视里不太一样……”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突然回来了……我先上楼穿衣服……”
“没事没事。”余妈妈说,“快去,别着凉了!”
等费峻玮消失在楼梯上,余妈妈才哭笑不得地问:“他真是演电影的那个小费?”
“妈,他突然跑来……其实他可以算是我的同事啦……他这个人就是有点随心所欲……”
“哎呀,女儿,?
?应该拿手机把他刚刚的样子拍下来!一定可以上头条吧!”
“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千年难遇的出浴艳照啊。”余妈妈说,“不过看在我女儿是他经纪人的分上,就放他一马了!”
文昕哭笑不得:“谢谢妈妈。”
“他为什么突然来我们家?”
“我放假,正好他也放假,而且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余妈妈很同情:“真惨,所有沙滩上一定都有狗仔队的长焦镜头等着他,所以他才没有地方可以去吧。”
文昕腹诽,哪里有那么夸张?
余妈妈说:“没关系,既然是你同事,他又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们可以留他多住几天,只要他不嫌闷。”
“不行,妈,我打算明天就让他走,他这个人很麻烦的……”
听到费峻玮下楼的声音,她连忙闭嘴。
费峻玮风度翩翩,他与余妈妈握手,说:“总听文昕提起您。”
“一定抱怨我太啰唆。”
“不是啊,她总自诩有一个又开明又活泼又漂亮的妈妈,今天见到阿姨,觉得真是这样子呢!”
余妈妈乐得合不拢嘴。
文昕瞪了他一眼。
晚上余爸爸回来,倒没有觉得大惊小怪。余妈妈告诉他费峻玮是文昕的同事,他也就点点头,打了招呼。
倒是余妈妈十分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吃过饭后,文昕将房间收拾出来,对费峻玮说:“床单不是埃及的八十支棉,你就将就一下吧。”
“我平常没那么挑剔吧?”
“我怕招呼不周,你心情不好,突然去跟老板说不续约,那我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他怔了一下,才轻轻地说:“别提那个字,好吗?”
她本来正拍打着一个枕头,拍着拍着,手却渐渐地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有一滴眼泪落在枕套上,骨碌碌的,不见了。
他不远千里而来,她若无其事地相迎,整整一个白天,他和她都没有提起,他来的真正原因。
汪海。
他是怕她想不开,她心里明白。所有的度假胜地,国内国外,他哪里也不去,就来了这里。因为她心情不好,一声不吭地躲回了家。
他从行李箱中翻找出一瓶液体:“给你的。”
“这是什么?”
“五粮液的原液,据说泡澡非常好,加几滴进去,比精油更能令人舒缓放松。”
她不由得说:“暴殄天物。这么好的酒,怎么可以用来泡澡?当然得用来喝。”
“人家是送给我喝的呀,可惜我酒量太差,所以便宜你了!”
她打开瓶塞嗅了嗅:“真香!”举手就对着酒瓶喝了一口,接着便倒吸一口凉气,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他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得说:“什么味道?让我也尝一口。”
她连忙抱住酒瓶:“不行!你要喝一口,非倒下不可!”
他突然俯身,温柔地吻住她。唇齿缠绵,十分流连。
过了许久,她几乎快要窒息了,他才放开她,喃喃地说:“原来是这个味道……”
她脸孔发烫,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那一口酒,还是因为刚刚他的吻。
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问他:“你要不要看电视?”
他摇头:“全是一群熟人演的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
“人家都俗,就你最雅。”
“我是说熟,熟悉的熟。”
“平卷舌不分!”
“文昕,我们去天台上跳舞吧!”他忽然说,“这样晴朗的夜晚,在星光下跳舞,一定很美。”
“外面气温只怕零下,看不冻破你的皮。”
他气馁了:“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浪漫的细胞都没有?讨你的欢心真难。”
她轻轻地说:“其实你不必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
连说分手其实都不对,他们都不曾正式交往过。
他很快地答:“可是我们仍然是朋友是不是?哪怕从横店那年算起,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朋友不开心,我有义务来陪她。”
她勉强笑了笑:“走吧,我陪你去天台跳舞。”
是啊,哪怕已经分手了,总归是朋友吧。合作这么多年,如果换作是他遇上特别不开心的事,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去逗他开心,陪伴在他左右。
她让他穿上羽绒服,自己也穿上了大衣。天台上果然很冷,星云低垂,大颗大颗的星子,仿佛一伸手就摘得到。他仰着头看星空,神色像个小孩:“哗,星星真漂亮。这里的大气没有污染,真好看。”
她把手机打开,播放那首《星光璀璨》。
他朝她伸出手,她将手交到他手中。
两个人随着手机细小的音乐声,慢慢踩着拍子。
星星挨挨挤挤,没有月亮,所以星光璀璨。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让她觉得温暖而安心。
他说:“电影剧本里有一段,是男主角和女主角在星光下共舞,拍的时候,我只想到你。”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说不出的动听。
她却故意岔开话题:“那有没有NG?”
“没有。”他说,“我想到你的时候,从来不NG。”
她不再说话,只是任由他带着自己,慢慢地旋转。
风吹得她脸颊冰凉,可是手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他和她独处的机会非常少,即使有,也大多是因为工作关系,很少可以像这样,奢侈地享受两个人的时光。
他亦不说话,只是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他的气息笼罩了她,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她可以听到他的心跳,那声音令人温暖而迷醉。文昕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一般,只希望这一刻长久些,再长久些,直到地老天荒。
“文昕?”
“嗯?”
“给我们放几天假,好不好?”
她懂得他的意思,虽然他们正在休假,可是他与她之间,从来是工作居多,而她始终放不下的,更是她是他的经纪人,而她本不该逾雷池半步。
“之前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未来的生活里,我想也再不会有一个人,如同你一样。”他恳切地说,“就算是要分手,就算是你要嫁给别人,把未来的这几天给我,好不好?”
文昕没有办法拒绝他。
之前她的生活里,她也不曾像爱他一样爱过旁人,而未来的生活里,如果没有他,整个天空都将黯然失色。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可是他并不能属于她。
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下意识地逃避,似乎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不去面对一切。
不面对与他的别离,这种别离,并不是时间或者空间上的别离,而是距离。
心与心的距离。
她无法不答应他。
也许汪海的死令她格外软弱,面对人生中的一切,她都会想,到底值不值得。
有位女作家说过,爱,其实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既然以后漫漫的人生路都不再有他,那么完全拥有几天时间,对残忍的将来而言,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一段记忆。
何必顾忌太多。
她自欺欺人地想,就这样吧,放纵自己一次,把未来的幸福,全部挥霍。
然后,重新回到循规蹈矩的生活。
有流星划过天际,她轻轻叫了一声,指给他看。
他说:“可以许愿。”
而她说:“我没有愿望。”
既然所有的愿望都是无法实现的,不如不许。
第二天一早起来,文昕才发现费峻玮比她起得更早。
他刚陪余爸爸跑步回来。费峻玮一直有专业的形体教练,平常非常注意健身,所以长跑对他而言自然非常轻松。可是余爸爸板着一张脸,似乎很不高兴似的。
文昕进厨房帮妈妈做早饭,妈妈将她拉到一旁,关好厨房门,忧心忡忡地问:“你跟他,究竟怎么回事?”
文昕不愿意让父母担心,只装糊涂:“什么怎么回事?”
“你可不能对不起小梁啊!”余妈妈说,“也许小费在娱乐圈随便惯了,可是你要出淤泥不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你别骗妈妈了,你跟小费不是普通朋友。”
“妈妈,你别管我的事好不好?”
余妈妈脸色十分凝重:“妈妈从来没有在职业上反对过你,你希望留在北京,你希望在娱乐圈工作,妈妈也没说什么。你做的事情,只要是正确的,妈妈都会支持。可是感情上,你不能脚踏两只船,那是不道德的。”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余妈妈吓了一跳:“你和小梁分手了?”
“不是,我和小费分手了。”
余妈妈越发不解:“分手?你和他什么时候需要分手了?再说,如果分手了,那他为什么还要追到家里来?”
“我工作上出了点状况,非常不好,所以他很不放心,正巧他也放假,就过来看看我。”
余妈妈半信半疑。
文昕深深叹了口气:“妈妈,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来度假,假期一结束,什么都结束了。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以后再不会纠缠对方。”
余妈妈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文昕却将一切抛之脑后。
或许明天就是世界未日,所以,管它呢。
她和费峻玮去看解冻的黄河。
非常壮观。
站在河堤上,浑浊的河水不停地向东流去,冰块被波浪挤到了岸上,好像无数巨大的玻璃碎片堆在一起。
她告诉他:“这个叫凌汛。”
“真是壮观。”
小时候常常有水患,那时候家家户户还有防汛任务,都会到堤上值守。
“初春很冷,妈妈专门给爸爸做了一个暖炉,让我送到堤上去。暖炉里装的全是煤,太重了我拎不动,走一步,歇两步,等我走到,煤也快烧完了。”
“你爸爸骂你了?”
“没有,他一把抱起我,说:‘乖乖,你怎么来了?这么重的东西,累坏你了吧?’”
“你爸爸真疼你。”
她转过脸来看他:“是,所以他对你不好。因为他觉得,你非良人。”
因为他和她根本就没有未来,他心里太清楚,所以歉疚。
“是我太自私,我本不应该来。”
“不,见到你我也觉得很高兴。”她说,“你说过,哪怕是朋友,你仍旧关心我,所以你才来。”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并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中,他格外讨好余爸爸。只是余爸爸寡言少语,也不怎么搭理他。
余爸爸去杀羊,他也跟着去帮忙,余爸爸去收草料,他也跟着去扛工具。后来余爸爸要去耕田,他也要跟去。文昕觉得好笑,但只能由着他。
余爸爸耕了两垄地,接了个电话,就赶到厂里去了。
文昕接着开拖拉机,费峻玮本来在一旁看着,这时却非要学开拖拉机。
文昕只得教他。他虽然有驾照,但拖拉机的驾驶方法与汽车完全不一样,他手忙脚乱,拖拉机仍旧冲上了田埂,惊得旁边一头耕牛“哞哞”大叫。
费峻玮本来就惊魂未定,听到牛叫差点没从拖拉机上摔下去,他抓着文昕的衣服,问:“那是什么声音?”
“牛啊!”
“我认识那是牛!可是它的叫声为什么这么奇怪?”
“牛都是这样叫的,你不会连牛叫都没听过吧?”
“拍戏的时候,牛不是这样叫的。”
“拍戏那是水牛,这个是黄牛,而且它生气了,叫声也不一样。”文昕指着拖拉机后的沟壑,“看看你犁的地,都歪得成蚯蚓了。”
“第一次耶!放心吧,第二次保证不这样了!”
他认真地在田里工作了一下午,到了黄昏时分,居然也可以犁出像模像样的深沟了。
文昕让他下来喝水,他从拖拉机上爬下来,一口气喝掉半瓶水,问她:“我当个农民还行吗?”
“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农妇,山泉,有点田。多好。”
她笑了笑。
所有短暂的、虚妄的,都是不能长久的。他可以因为新奇而学习犁地,可是,他终究不可能在这里开一辈子拖拉机。
他和她坐在田埂上看日落。
残阳如金,风吹得远处的树梢一层层起伏,像是湖中的浪花。
漫天的晚霞,映红了他和她的脸。
他问她:“这块田里会种什么?”
“苜蓿。”她说,“给羊吃的一种牧草。”
“你说过……你家在河套,到了夏天,河滩上长满了苜蓿,河滩边全是白云一样的羊群,‘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就是这个……你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想着,那风景一定美极了,我想到你家住的地方来看看……”他轻轻地说,“现在终于见着了……”
许多年前的话,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时候,他还没有成名,而她还只是个小助理。
君未成名我未嫁,多好的时光。
只是世事从来不由人,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想过会与他有纠葛;而那时候的他,只怕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坐在田头,与她说着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
太阳一分一分落下去,她觉得时光如此惆怅,如此奢侈。
马上就天黑了。
东方紫色的天幕上,已经有一颗明亮的大星升起来,像是一只孤独的眼睛。
他说:“文昕,以后看到星空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
明天他们的假期就结束了。
明天,他和她的一切就结束了。
她开着拖拉机载他回家。拖拉机没有大灯,车头的一盏灯,照得并不远。
有一只蛾子,一直绕着车头飞,流连不去。本来这季节,还没有什么飞虫,可是它扑簌着翅膀,不停地撞着那盏灯。轻微的“叮叮”撞击声,在夜风中听来,似乎格外凄惶。
他突然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
那条围巾原本是她织的,他拿走后一直没有还给她。
他说:“还给你,我不要了。”
拖拉机“突突”的声音四散在风里,一路颠簸,远远已经看到人家的灯光。即使拖拉机的速度再慢,这条路,也已经快要走完了。
他们并没有搭同一航班回去,费峻玮比她先走,她搭晚两个钟头的飞机。
在旷野中,他们可以无拘无束地牵手,欢笑,交谈。
回到人群中,回到城市里,他们就隔着千山万水。
从此天涯咫尺,各自两端。
Vickie已经出院上班,替她处理掉不少堆积的工作。文昕额手称庆,说:“Vickie,幸好有你。”
“这么见外做什么?再说如果不是你送我去医院,我恐怕不能站在这里。”
“哪里有那么夸张?只是胆囊炎而已。”
“差点疼掉我半条命。”Vickie突然神色一黯,说,“病也不要紧,总归能治好,可是汪海却再也不能回来了。”
文昕打起精神:“咄!我才好一点,你又来招我。”
Vickie连忙说:“好、好!不说了。有杂志想约小费拍封面,我说他正在放假,对方十分有诚意,说他们可以等。”
费峻玮的假期比她的假期长,回来后她就没有再联络过他。
文昕说:“那你打给小费,看他愿不愿意拍。”
她不想给他打电话。
其实即使不看到星空,她也会想起他。
下班后她就打给梁江,他问:“度假回来了?”
“嗯,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她需要一块石头来填补胸口的那块缺失,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某些人失恋后会突然闪婚。
因为太痛,所以想抓住任何不相关的事情,让自己变得麻木。
他问她:“想吃什么?”
“上海菜。”
“那我订位子。”
她问:“上次那家私房菜行不行?我很喜欢手剥笋。”
“那是江浙菜。”
“那就江浙菜吧。”
“好的,不过今天周末,不见得有位置。”
“你认识老板,难道不可以VIP一下?”
他笑:“去那里吃饭的,人人都认识老板。不过难得你点名想吃他家的菜,我一定努力订到位子,不辱使命。”
果然,晚上他来接她的时候就说:“幸不辱命,虽然今天预订全满,不过我仍旧托老板腾出一间厢房给咱们吃饭。”
她笑了笑。
等到了地方一看,果然生意火爆,院子外头停了一溜车,沿着胡同一直排到胡同口去。
上次来的时候太黑,这次多了几盏灯笼,远远就看到照壁被映得光彩流溢。
一绕过照壁,发现两边抄手游廊里也挂上了一盏盏宫灯,做工细致,不像是外头卖的那些粗制滥造的酒店用品。
老板仍旧亲自出来迎客,见她看灯,笑呵呵地说:“上次有客人摔了一跤,说黑灯瞎火的,简直像个黑店,我们就加上了这些灯。”
文昕说:“这灯哪里买的?挺好看的。”
“外头哪儿有得卖啊?全是史诗大片里的道具。”老板摇头晃脑地说,“你仔细瞅瞅,是不是《孤臣孽子》里面的那些灯?”
文昕定睛一看,再回想影片中宏大而华丽的宫廷场景,不由得哑然失笑:“果然是,太子拿剑飞奔的那条走廊,导演还曾经给过这些宫灯一个特写,怪不得我觉得眼熟。”
老板十分得意地说:“我亲自去道具库挑的,一盏盏擦干净挂起来。”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文昕才问梁江:“这里的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姓马,以前做电影的美工,拍过《风云录》、《天子剑》,还有《殿下》……”
“哗!原来他就是马骐方!”文昕叫起来,“一代宗师马骐方,业内最有名的美工之一,《风云录》拿过一尊金奖!《天子剑》也是!我小时候就是看着他拍的电影长大的!”
梁江好笑地看着她:“要不要请他出来签名握手合影?”
“会不会过分?”
“没事,经常有粉丝慕名而来,他应该习惯了。”
上菜的时候,梁江真的将马骐方请出来。文昕又握手又合影又讨了签名,马骐方大笔一挥,就签在餐巾上,说:“我们经常送餐巾给客人。”
“谢谢谢谢!”文昕不胜感激。
“哪里,有观众还记得我是最开心的事情,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美女观众!”
文昕大着胆子问:“您已经有十年不做美工了,为什么?”
“我太太病逝,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对人生有新的追求。而且天天粘假花,做假景,终于觉得厌倦了。于是拜师学艺,开始做菜。”
文昕真心地说:“您做的菜真好吃。”
马骐方大乐:“谢谢!”
吃饭吃出了这样一位人物,文昕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回去的路上,她说:“哪天我要是辞职,就去开家甜品店。”
“为什么想开甜品店?”
“因为吃过甜品,人的心情就会好。我希望人人都有好心情,所以要开家甜品店。”
“你真的不想当经纪人了吗?”
文昕豪爽地说:“还没有带出十个八个大红大紫的大明星,怎么可以金盆洗手!”
“是,是,事业起码要做到马大师那个样子,再金盆洗手也不迟。隔了十年八年,仍旧有美女观众记牢他。”
文昕笑:“我只希望帅哥观众记牢我。”
“哗,要求更高!”
文昕随口问:“你是怎么样认识马大师的?他这个餐馆,其实并不好找。”
“有一次我们的CEO过来,大中华区的总裁私人宴请,就在马大师那里。说他做的中华料理最地道,而且,身世传奇,是电影界的一代宗师,不是凡人。CEO非常迷恋艺术,跟马大师聊得十分开心。而且,他竟然还看过一部马大师的电影,特意跟他聊了里面的场景美工。那次宴请我是陪客,就这样认识了马大师。”
这时候电话响起来,他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然后用蓝牙接听,“是我。不,不方便。行,可以,我回家之后再打给你。”
等他挂上电话,她忍不住问:“女朋友?”
他吓一跳,连忙撇清:“是我哥,他问我是否方便替他看个法律文件,我在外头,当然不方便。”
“如果很急,其实你可以过去,我打车回家就好。”
“不,送女士到家是义务,何况你是我的女朋友。”
大约是怕她多心,所以赶紧给她正名。她不由得微笑道:“那么,男朋友,你下周五晚上有时间吗?”
“回头我确认一下,有些公事是助理安排的,我不能确定。”
“好的,我希望你尽量有空。”
他一直非常聪明,所以马上问:“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我生日。”
“啊!”他马上说,“再要紧的公事我也会推掉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过生日。”
真好,幸而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可以陪着自己的。
有时候被爱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起码省心省力。
生日那天公司照例有福利蛋糕,订来送给文昕。大家趁午休时间,聚在办公室,跟文昕一起切蛋糕许愿。
说说笑笑很热闹,每人分了一块蛋糕。文昕刚刚咬了一口,电话就响起来。
“我去接。”Vickie放下蛋糕,回到自己座位上去接电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她神色凝重地回来,对文昕使了个眼色。
文昕知道有事情发生,不动声色端地起蛋糕,走到里间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关好门。
Vickie这才告诉她:“有一段视频,在网上。”
“是什么?”
“小费开车撞在护栏上。”
文昕心一沉。
“是主干道旁的某银行监控器视频,不知道被什么人上传。拍得很清楚,他撞车后是你赶过去的。文昕,你没有说过。”
“我以为是小事,所以没有和你们沟通。”文昕心乱如麻,“网站怎么说?”
“点击率很高,频道编辑刚刚发现,特意打电话来跟我们沟通。”
“替我谢谢他们频道编辑。”
“我谢过了。现在问题是,虽然删掉了,但网络无法控制,视频肯定会飞快乱传。文昕,你的脸也拍得很清楚。”
“拍到什么内容?”她几乎没有勇气问,也没有勇气去看那一段视频。只是一遍遍回想那个晚上的细节,在夜晚的寒风中,自己有没有对他有亲昵的举止?自己有没有曾经太接近他?自己与他,有没有肢体接触?
“你替他开走车。”
“还有呢?”
Vickie错愕:“还有什么?文昕,这已经很严重了。香港的顶包案你还记得吗?差点毁掉一个小天王。”
“我看一看视频。”文昕终于镇定下来,“还有,暂时先别告诉别人,尤其是小费。”
“好的。”
文昕上网,迅速地搜到视频,果然已经流传得到处都是。文昕看着那段视频,明显被剪辑过,只有费峻玮撞上护栏,他下车,然后是她驾车赶来,最后他开她的车走,而她打电话报警,交警到场处理。
为什么这一段会被人放到网上,而且删去了中间的内容?她还清楚地记得,他曾经从后座拿起一束莲花。是谁将这段视频放到网上的?是谁剪辑的视频?是谁开始布局?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落入陷阱的野兽。
事隔这么久,才将这段视频放出来,如此处心积虑,想必这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事件。
她拿起电话打给费峻玮,他的手机关机。
她换了一个号码,改打给小千。
小千告诉她说,自己在放假,从十天前就开始放假了。
十天前费峻玮还在她家里。
她打到他公寓,座机久久没有人接。
Vickie已经处理完毕,回来告诉她:“所有网站都已经删除那段视频,关键词也已经抹去。”
文昕觉得十分不安,这个开始太像汪海事件,一开始他们掉以轻心,才会以那样惨烈的悲剧收场。她说:“事情不是这样单纯,你试一下打给小费。”
“好的。”
Vickie打了一圈电话,回来告诉她:“找不到小费。”
“他会去哪里?”
“不知道,小千说他好多天前就让她放假了。他的父母说他昨天有打电话回家,但没有提到别的事。他两边公寓的电话都无人接听,手机关机。”
文昕忧心如焚:“我开车过去看看。”
她刚刚穿上外套,门外便进来一个人。外头同事打招呼:“小费?你不是在放假,怎么有空过来?”
她抬头定睛一看,可不是费峻玮?
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上楼去,老板不在。”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她,可是却是在对她说话,“我有事情想和你谈。”
Vickie很识趣地退出去,还替他们关上门。
“网上出了点事……”她正打算告诉他,可是却被他打断,“文昕,我决定不续约了,请你转告老板。”
文昕大惊:“什么?你说什么?”
“我决定不续约。新辰国际愿意替我赔偿违约金,具体的事务,他们的法律顾问会来跟公司的法律顾问谈。”
她被他的这句话完全惊到,过了好半晌,才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对方开价很高,我觉得心动。”
“你不是这样的人!”
“人是会变的。”
“你曾经说过愿意续约。”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违约金是九位数字!”
“那是你们与新辰国际的事情。”
“你们”两个字终于狠狠地打击到了文昕,她退了一步,喃喃地说:“今天我完全不认识你。”
他终于笑了笑:“你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小费,为什么?你一直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之前公司与你合作愉快,你也曾明确表示,会与公司续约。”
“文昕,就事论事,新辰国际很有诚意,我被他们打动了。”
“他们出多少钱?”
“恕我不能说。”
“公司在同等条件下可以优先。”
“我去意已决。”
“是公司签下你的第一份合约,是Marilyn带你出道,直到现在你拿业内数一数二的高片酬,我们所有的代言,都曾经征询过你的意见,据我所知,你近年来的收入,在所有男明星中排名是NO.1。”
“我很感谢。”他轻声说,“公司为我做过的一切,我都会记得。”
“你说合作愉快,现在又说不续约。”
他凝视她,终于说:“文昕,我很抱歉。”
“你并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
“时川亲自与我谈过,我觉得他的计划很有说服力。公司给过我很多,也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平台,可是这种事情,就像是婚姻,突然有一天,觉得不爱了,就根本没有办法继续。”
她看着他的眼睛:“现在不爱了吗?”
他嘴角微动,终于说出那个字:“是。”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为了钱?”
“有一些别的原因。”他终于说,“我不想再看到你。”
热泪即将涌出眼眶,她也知道自己是歇斯底里,而这里是办公室,外面全都是同事,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能忍受,我不能。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假期里面我想得很清楚,我没有办法面对你,我随时随地都会失控,我觉得这种失控是我不可忍受的,也不想再继续忍受,所以我不想续约,我想换个环境。而新辰国际,会给我提供更好的平台。”
“可不可以把公事和私事分开?”文昕快刀斩乱麻,“即使要走也是我走。如果你真的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辞职,换别的人来带你。”
“不,我不想待在公司了,这里你的痕迹太多,而且,我希望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时川不是好人。”
“每个人做事的风格不一样,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好人或者坏人。他行事风格很直接,比如这次,他见到我就说,可以替我赔偿全部违约金,而且会预付给我下部戏的片酬。”
她喃喃地问:“真的是为了钱?”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新辰国际有自己的院线,相信你也明白,我希望有更好的平台。”
“公司一直尽心尽力地待你,替你接的每一部戏都精挑细选。”
“我知道,公司最好的资源一直都给我,可是现在缘分尽了。”
她终于觉得绝望:“我没办法去跟老板说,你自己去跟他谈。”
“也可以。”他从她桌上撕了一张即时贴,写给她一个号码,“我换了新的手机号,老板若是回来,你打给我。”
“为什么换手机?”
“我说过,我希望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这个新开始,只是为了摆脱她。
她觉得这一切像是噩梦一般,梦里一切人或事都变得狰狞可怕。从前做噩梦的时候,她总是对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马上就醒了。然后就可以醒过来,松一口气,翻个身继续睡。
可是今天这个突如其来的噩梦,自己却明明白白地知道是怎么样也不会醒的事实。
她打给老板,老板正在外面打球,接到电话也十分错愕:“为什么?”
“我不知道。据说时川跟他谈过,开了一个很高的价格,而且答应替他赔偿违约金。”
“小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老板斩钉截铁地说,“上个月我们聊过,当时他对公司很满意,答应会续约。”
“他对我也说过会续约。”
“小费呢?”
“刚刚走。”
“我打给他。”
“他换了电话,新号码我发到您手机上。”
“好。”
放下电话她才发现自己两手全是冷汗,额头上更是汗涔涔。她无法相信他走进来,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就毫不留恋地开门离去。
他在公司都不肯多待一秒,仿佛这里有病毒似的。
她觉得全是自己的错。
如果没有她,或许他会很顺利地选择续约。
总之她没有办法接受现实。
就像那天汪海在她面前跳楼自杀,令她万念俱灰。
她沮丧绝望到了极点。
她对Vickie说:“我去楼下喝杯咖啡。”
Vickie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笑嘻嘻地说:“去吧,记得下午还要开会。”
她搭电梯下楼,三楼是一家不错的咖啡店,可是她很少到这里来。偶尔加班晚了,总是叫咖啡外卖送上去。
初春的阳光正好,透过明净的落地窗照进来,不远处就是繁华的主干道,车水马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再正常不过。
只有她觉得恍惚得像梦境,服务生站在她面前好久,她才发现。
“黑咖啡,谢谢。”
她坐在窗边,?
??下看去,并不高远。
她突然明白当日汪海的心境,原来被全世界背叛,就是这样一种感受。
怪不得他会选择纵身一跃,从此后再无烦恼。
手机在响,不能不接,因为是老板。
“文昕,我已经打给过小费,他说没有必要再谈,他去意已决。”老板顿了一顿,终于问,“你和他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之前的工作很好很顺利,包括放假前,接日本的广告他也很高兴,一切都没有预兆。之前他跟我谈起过合约,从来没有表示不续约。”
“我不是问这个。”老板说,“你和他的私人感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文昕,很抱歉这样问你……你知道我一贯不干涉员工的私生活,但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不能不问问你。”
她方寸大乱,今天的晴天霹雳太多,老板会看出来更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全世界都不会有人知道,特别是公司的同事。
“我不知道,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老板听她这样说,便不再追问。他一贯很少过问员工的私事,即使出了这样的乱子,他仍旧宽容而淡定:“没有关系,如果小费执意如此,想必有他的考虑。既然他选择不续约,那么通知法务部,走该走的流程吧。”
她说:“我想再跟小费谈一次。”
她不死心。哪怕是死呢,也要死个明白。
老板又顿了一顿,才说:“也好。”
她打电话给梁江,午餐时间,他明显是在外用餐,接到她的电话显得很高兴似的,说:“等一下。对不起,我走开一下。”
后一句是对旁人说的,他似乎走到了很安静的地方,才说:“生日快乐,晚餐的位子我已经订好了,下班后我就去接你。”
“我今天晚上临时有事,只怕不能去和你吃饭了。”
他十分错愕:“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是这样?你病了?”
“不是,工作临时出了点状况。对不起,特意让你留出时间,结果我又无法赴约。”
他素来风度翩翩:“没有关系。”
挂断电话后她又打给费峻玮,一直是关机,她才想起来他换了新号码,从刚刚到现在,她一直是这样失魂落魄。
她把手机通讯录中他的旧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删除,看着熟悉的号码一个数字接一个数字消失,她突然觉得心乱如麻,只想伏案痛哭一场。
可是所有的职场危机中,痛哭是最没有用的一种应对方式。Marilyn说过:“只有弱者才哭泣。不如把哭泣的时间,留给迎面痛击敌人。”
可是费峻玮并不是她的敌人,他们从来都在一条战线上。可突然之间,一切就变了。
她忍住眼泪,拨打他的新号码。
“你好,费峻玮。”
他的声音熟悉而遥远,就像隔着千山万水。她说:“我想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即使你不续约,你的合约也还有两个多月才到期,我仍旧是你的经纪人。”
“那么有何贵干,余小姐?”
“小费,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样子?”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说:“晚上七点,在我家。”
选择在家里谈,是因为安静,安全,也方便。
她说:“好,我会准时到。”
下午的会议被她取消掉,连Vickie都看出了不对,问她:“文昕,你不舒服吗?”
“就是有点累。”
“刚刚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是媒体圈的熟人,问小费是不是要跳槽。”
文昕心一紧,问:“对方怎么说?”
“就说收到风声,说小费不续约。我说这怎么可能,绝对是谣传。”Vickie还在笑,“小费怎么可能跳槽?”
文昕说:“下午我会早点走,如果老板找我,就说我办他交代的那件事去了。”
“好的。”
在办公室也无心做事,煎熬一样等到五点钟,她就离开了办公室。
一是担心路上堵车,二是她坐立难安,再在办公室耗着,也不过是白白焦虑。
下午五点是公司的下班时间,她几乎从来没有准时下过班,开车出来才知道,原来这时候是晚高峰。
差不多两个钟头耗在路上,等到了费峻玮家,也正好快七点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他并不是独自在家等她。
还有一个人。
费峻玮向她介绍:“新辰国际的法律顾问安律师。”然后向对方介绍,“这位就是我现在的经纪人余小姐。”
她已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连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还可以挤出一丝微笑:“安律师,你好。”
安律师与她握手,费峻玮亲自替她斟上一杯茶:“是我坚持要安律师在场,因为我们谈及的问题,可能涉及到法律责任及赔偿范畴。”
“是,不过我真没有准备,不然应该请公司法务部的同事一起来。”
安律师插了一句话:“余小姐的意思,是不是想改天再谈?”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她站起来,“很抱歉打扰费先生,我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余下的事情,我会交给法务部的同事处理。”
他冷淡而客气地说:“谢谢。”
“不客气,应该走的流程。”
从费峻玮家中出来,一直到了车上,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并不是恨,只是觉得怕。
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他完全就像一个陌生人,疏离而遥远,冷淡而无情。
从前,她真是高估了自己。
她一错再错,到了如今,才自取其辱。
这一趟真不应该来。在他明确表达了他的态度之后,她的最后一次努力,真是自取其辱。
她开着车子驶在路上,路灯都是一团团模糊的光晕,眼前一片朦胧,一切都仿佛是在雨中,扭曲扩散。她举手拭了拭眼睛,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哭。
真是没有出息啊,遇上这样的事情还会哭。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刀枪不入。却原来在失去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她根本就承受不起,他只用了一个决绝的姿态,就令她粉身碎骨。
对面车道上的车亮着大灯,隔着模糊的泪光,仍旧眩目得令眼前一片空白。她的大脑之中也是一片空白,如果她不曾一错再错,如果不曾有错误的开始,他会不会就不会选择离开公司?
凄厉的鸣笛声中,大灯再次眩目,她才发现自己闯入了对面的车道,她本能地打过方向盘。可是右侧有车,车速极快,擦着她的后视镜过去,她的车方向别了一下,后面一辆车避让不及,撞在了她的车尾上。
巨大的惯性让她的车直冲出去,打横斜侧了大半圈,车头横过来,却再次被另一部车撞上。
安全气囊“嘭”地弹出,撞得她胸口剧痛。车子终于停下来横在路中央,她却被卡在座位与方向盘之间,动弹不得。
周围的车纷纷避让,她昏昏沉沉,只觉得腿上剧痛,还有,四周的车全在鸣笛。
终于有人拉开车门,煞白着脸,连声音都变了调子:“文昕!”
她觉得像梦境,因为这个人是费峻玮。他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所以她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梦醒来就好了。他不曾那样决绝地离去,而自己也不会被卡在车里,动弹不得。
“文昕!”他试图把她从车里弄出来,但一动她的腿就剧痛无比。
因为痛,所以流泪;因为痛,所以指甲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臂。他的胳膊是温的,他的皮肤是软的,他神色焦虑,他试图安抚她:“你哪里痛?能不能动?”
她不觉得他是真的,只觉得自己在梦里,所以喃喃地说:“别站在这里,会有人看到。”
“你的腿被卡住了。”他终于看清楚车头陷进去卡住她的地方,“能动吗?很痛吗?”
“别站在这里,会被人拍到。”
他十分焦虑地拿着手机报警,先打给交警,然后再打给急救车。
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抓着他的胳膊:“走!”
“不,我不走。”
“你是公众人物。”
“我不走。”
“警察会认出你,过路的任何一辆车上都可能有人认出你。”
“我不走。”
“出来新闻很难向公众解释,娱记一定会添油加醋,你快走!”
“我不走!”他的脸色苍白,声音却很大,“我不续约,你马上就不再是我的经纪人了,你不用管这么多!”
她疲倦地合上双眼。
原来并不是梦,他不续约,而且与律师一同在家中等她。
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臆想,更不是她的乱梦,而是真的发生过。
她还不如被车撞死了好。
警车上有撬棍,他们将车头陷进去的部分撬开,将她救出来。
她的腿已经毫无知觉。
急救车在一旁等着,她马上被送去医院。
她觉得呼吸困难,医生把氧气面罩罩在她的口鼻上。车顶有一盏灯,白色的光十分眩目,就像刚刚对面车道上的大灯。她闭上眼睛,然后又吃力地睁开,寻找着某个人。
他果然在车里,她想把氧气面罩摘下来,医生阻止了她。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打了一个手势。
是叫他离开。
他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两秒,医生立刻将她弄醒:“不要睡,保持清醒!”
她坚持要说话,医生只得帮她举起面罩,她说:“走……”
刚刚他在路边站了那么久,一直等着交警将她救出来。他是所有人都认识的费峻玮,如果他出现在医院,会有更多人认出他,会有更加难以解释的新闻被炒出来。
他不做声。
她说:“求你……最后一次……求你……”眼泪顺着眼角散出去,流进头发里,温润的,潮湿的,是自己的眼泪,所以不让任何人看见,也好。即使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她仍旧希望,他不要有任何负面新闻的危险,她仍旧希望,即使已经结束,那段过去也永远是他与她之间的唯一秘密。
她终于看到他点头。
他在路边下车。急救车驶进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人事不知。
她进了手术室,全麻,第二天才苏醒。
病房里有人,原来是公司同事。
Vickie见她醒来,红着眼眶说:“文昕,你怎么样?”
她插着氧气,只能微微点头示意。
“医生说你失血过多,伤及腿上大动脉,差一点点就失救。”Vickie连鼻尖都是红红的,似乎哭过多次,“真是吓坏我们了。”
她想说话,可是没有力气。
Vickie看她的口型,猜出了她的问题:“小费在放假,他没有打过电话来。老板昨天来医院看过你,那时候你还没有醒。老板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你,所有的医疗费用公司报销。你的男朋友梁先生也来看过你,他今天早晨才离开医院去上班,说下班后马上过来。我们通知了你的家人,他们今天一早的飞机,同事已经去机场接机,你放心。”
上司有道义,朋友关心她,家人更是忧心如焚。
所有的场合,只有他不能出现,也只有他,不会再出现。
Vickie似乎想逗她开心:“文昕,你醒过来就好,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骨头接得很好,配合康复训练,以后走路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甚至仍旧可以穿高跟鞋。还有,你上头条了,文昕,恭喜你,你终于上头条了。”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担忧地看着Vickie。Vickie懂得她的意思,拿起一张报纸给她看。
头条大标题是:“费峻玮经纪人余文昕遭遇车祸”。没有车祸现场的图片,只有她被送进医院的图片,所以只有她,并没有他。
她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小费真红,红得连你出了事,都可以
是头条。”Vickie安慰她,“文昕,小费没有打电话来,也许是知道你没有醒,怕影响你治疗。”
不,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再打电话来。
即使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想到他,她仍旧觉得心碎。肉体上的疼痛是可以容忍的,心灵上的缺失,却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她已经失去他。
永远。
父母到了医院,余妈妈忍着眼泪,她努力朝父母笑了一笑,可是眼泪却掉下来。
是她不好,所以才让父母担心。
下午的时候老板亲自来医院看她,见到她的父母,满怀歉疚地说:“文昕是在工作中出的事,公司应该承担责任。请二老放心,我们会让文昕得到最好的治疗。”
余爸爸余妈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只是表示感谢。
老板怕影响她休息,并没有在病房待太久,只是安慰她:“医生说可以复原得很好,你不要担心。费用公司会承担,你只要好好康复就好。”
文昕的声音微弱:“我有话想和您谈……”
老板说:“别担心工作,我会安排其他人接手。医生说你现在不宜劳神,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文昕很坚持,于是父母退出去,把病房让给她和老板谈话。
“小费不会续约了。”
“我知道。”老板神色沉重,“如果谈的结果很好,或许你也不会心慌意乱,出交通意外。”
“我很抱歉……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公私不分……”
“他选择不续约,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时川真的开出了业内高价,我自问给不起同等条件。”老板说,“别担心这些了,我打算签下高颜。高颜已经答应,只是他指定要你做他的经纪人。高颜目前这样红,我们的合约条件并不是最好,但他说他愿意选择我们,因为你的缘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曾经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他非常感激。”
文昕说:“我不适合做这行,汪海离开,小费也不续约。”
“别说傻话了,这两件事都不是你的责任。你一直做得很好,公司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可以带好艺人。”
老板走后,她陷入深沉的昏睡。麻醉过后极度的疼痛和疲惫让她筋疲力尽。
有人握着她的手,掌心温暖,让点滴管的药水不再冰冷。
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病房里开着灯,是梁江。
父母都不在,他独自守着她。
见她醒来,他说:“我让伯父伯母去吃点东西,他们中午都没有吃饭。”
她微微点点头,表示知道。他说:“你吓坏我了,昨天晚上你一直没有醒,我看你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身在冰窖一般。我一直在想,万一你醒不过来……我就永远失去你了……”他掏出一只戒指,是样式简单的指环,镶着细碎的钻石,正是她平常喜欢的Tiffany。他说:“今天下班我就去买了这枚戒指。文昕,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再也无法承担失去你的恐惧,所以请你答应我,让我从今以后,都可以照顾你。”
他捧起她的手,将滚烫的唇印在她的手指上,他说:“请你答应我,我不想再来一次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太太,我开车接送你上下班,再不让你遭遇任何的危险,可以吗?”
她终于说出一句话:“你是耶鲁的博士……当司机……太浪费……”
他说:“不浪费,只给你一个人当司机,一点也不浪费。”
她终于点点头。
也许,是因为他的诚恳打动了她;也许,是在生死关头捡回一条命,让她开始正视命运的相悖。不该她得到的东西,她原本就不该起贪念。
梁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那么,她就尝试与他,共度一生。
星空璀璨,可是那一颗光芒夺目的星星,并不属于任何人,更不会,属于她。
他将指环套在她的左手中指上。她的手略有浮肿,指环太紧,只能套进第二个指节。他说:“暂时这样,等你手不肿了,应该刚刚好。”
她说:“都没有世贸天阶大屏幕……”
“等你伤好了,我租下世贸天阶大屏幕,再来一次!”
她终于笑了笑,可是嘴角牵动,眼泪却流下来。
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啊,明明应该是欢笑的时候,却总有眼泪掉下来。她从来不是软弱的人,可是最近仿佛一直在掉眼泪,脆弱得像个瓷娃娃。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为她的心缺了一块,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离她而去。
即使她拥有整个天空,可是璀璨的星空中,最光芒夺目的那一颗,已经化作流星,曳出她的生命。
养伤的时候,时间仿佛总是过得特别慢。老板向来很大方,给她住单人病房,请了护工照顾她。父母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吃不好睡不好,因为过度疲劳,余妈妈又感冒了,最后在文昕的劝说下,回家去了。
她术后恢复得很快,医生给她看X光片,她的腿中有了两颗螺钉。
“等痊愈后再做手术取出来。”
文昕对梁江说:“我觉得自己像机器人,是用螺钉组装起来的。”
“能开玩笑,可见心情不错。”他微笑着说,“最开始的几天,你简直像一棵脱水的蔬菜,奄奄一息,让我担心坏了。”
任何伤口都可以愈合,连她的腿,如今也只是留下一道伤痕,除了偶尔隐隐作痛,似乎并没有别的后遗症。
她在护工的帮助下下床练习走路,像蹒跚学步的婴儿。起初扶着床栏,后来学会用拐杖。第一次自己独自走到洗手间,护工鼓着掌鼓励她。
文昕微笑,重伤之后,所有的快乐变得这样简单,只是从病床走到洗手间,已经足以令身边人跟她一起快乐整整半日。
住院后期,开始去康复室练习扔掉拐杖。里面有一台很大的液晶电视悬在墙上,正在放着现场直播的综艺节目。
主持人跟嘉宾笑得乱成一团,他们似乎在说一个鬼故事,越讲越可怕。主持人问:“小费,你信不信有鬼?”
他说:“人要有所敬畏,才会尊重生活。”
粉丝们都在拍巴掌,主持人也夸他会说话。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她在跑步机上慢走,是真的慢走,像蜗牛那样一步一步。脚踝还有点痛,也许是脚趾仍旧浮肿,毕竟打了好久的石膏,最近才拆掉。
主持人在问他:“小费,听说你有好几辆车,其中还有保时捷911,哗,真的很贵的,你最喜欢哪一辆车?”
“每一辆都很喜欢啊,因为喜欢所以才买。”他照例打太极,“每辆车我都觉得很心爱。”
“哪怕都喜欢,总会有个细微的差别嘛,是不是最贵的那辆你最喜欢?”
“我觉得不是这样。车子好比你的朋友,好难讲哪个朋友更好,是不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人无完人,车无完车。”
“小费,你简直太会讲话了。那么我们换个问法,你开哪辆车的时候最开心呢?”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才轻轻地答:“我开拖拉机的时候最开心。”
现场所有的观众都以为他在讲笑话,连主持人都笑得东倒西歪:“拖拉机……你真的有开过拖拉机吗?”
“是啊。”他神色严肃,像是在讲冷笑话,“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其实就是开拖拉机的时候。”
“那是在拍什么戏?”主持人追着问,“是导演让你开的吗?你有没有用替身?”
“不是在拍戏的时候。”
主持人更诧异了:“哗,那是在什么时候?”
文昕扶着栏杆停下来,抬头看电视。
“做梦的时候啊。”他突然笑起来,“当然是在梦里。”
现场的观众再次大笑,主持人也以为他是在讲笑话。
全世界,只有她知道,他是真的开过拖拉机。
躲不开避不了,哪怕将自己变成石像,藏在洞中千年万年,却原来山外的他,仍旧存在。
她低着头,将跑步机的速度调得更慢些,然后转一转自己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指环。
这是她最近才有的下意识动作,每当她思考的时候,她总是会转动那枚指环。起初只是因为戒指没有戴习惯,所以总爱用手去拨动,后来渐渐成了习惯。
她觉得这枚指环就像是齐天大圣的紧箍咒,每当她心里某个地方蠢蠢欲动的时候,她就念一念咒,让自己平静下来。
前尘往事早已经是过眼云烟,她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现在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她和他早已经是互不相欠,再无关系。
连他,都可以在综艺节目中,若无其事地说笑如常。
梁江下班后照例过来看她,带给她一保温桶的靓汤。
“骨头汤,趁热喝。”
汤炖成乳白色,其实炖这汤很简单,他跟她说过,只要用紫砂煲插上电设定好自动按钮就行。难得是每天换着花样,下班后就给她送过来。
她喝了半碗汤,问他:“你想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到婚事,他说:“总得等到你出院以后。”
“腿上有伤疤,好难看。”
“那就穿曳地婚纱,拖裾长长的像公主那种,好不好?”
费峻玮一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他结束休息,开始工作。因为合约即将到期,余下的工作都是Vickie暂时在负责。Vickie因此变得很忙,每次到医院来看文昕,总是匆匆来匆匆走。有一次来,除了水果,还带给她一盒新鲜出炉的蛋糕,向她抱怨说:“小费要吃蛋糕,助理走不开,我自己跑遍半个城才买到。想着要过来看你,于是也给你买了一盒,你尝尝好不好吃?”
文昕微笑,拿起叉子将一块蛋糕吃完,现在她什么都面不改色吃得下,哪怕是黄连又怎么样?
出院那天工作室的全体同事都来接她,带给她一大捧鲜花,文昕感动得差点流泪:“谢谢,幸好有你们。”
回家路上梁江给她打电话:“健康的心情怎么样?”
他在国外出差,本打算让助理来接她出院,被她拒绝,因为公司同事都说过会来。
她说:“医院之外的空气最新鲜。”
其实北京正在刮沙尘暴,空气浑浊,能见度差,所有人都戴着口罩,车窗外黄澄澄一片,连天空都看不清。
同事将她送回家,老板让她休息一周再上班,毕竟她行走还有点不便。
家里很干净,钟点工按时来替她做清洁,收拾得整整齐齐。
报箱里塞满了报纸,物业看到她回家,送了一堆她的快递上来。
意外地发现有大学同学寄给她的礼物,附着字条:“看到报纸才知道你出了意外,愿早日康复。”
日期已经是好多天前。
她也上过一次头条了,以经纪人的身份。报纸上写得很夸张,因为汪海刚刚出了事,她又撞车。
小费不续约的消息差不多已经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有人说她与小费有矛盾,因为Marilyn带了小费多年,换她做经纪人后,小费对她有各种不满,所以才会不续约。
小道消息满天飞,她许久没有上网,看一眼各种新闻,只觉得光怪陆离,莫衷一是。
她坐在客厅里拆快递,有个快递封很轻,她原以为是空的,倒出来一看,原来是个护身符。
没有别的字条,她把快递封外头粘的单子看来看去,字迹早就已经模糊不可辨认,发件地址也语焉不详,只有收件人她的名字还没有被磨光,清晰可辨。
余文昕。
她认出他的字,写“昕”字的时候,他习惯将“斤”字的那一撇写成横的。
他有一点点小迷信,其实在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会有点信仰。他每年都会去五台山拜佛,今年还没有去过。
不,他去过了,还给她求了护身符。
不能相见,所以快递给她。
文昕将快递单撕下来,慢慢抻平。她有他的很多签名,大部分是签名的照片或海报,送给粉丝或者朋友的礼物,总会有记者被朋友请托,问她来拿。
可是他写她名字的时候,非常少。只有一次,他怕自己的剧本跟她的弄混了,于是在她的那本封面上替她写过她的名字。他把“斤”字的那一撇写成横的,为此她还说过他:“这个字不是这样写的。”
他完全不在乎:“我一直都是这样写的,别人不这样写更好,下次你看到,就认得是我写的了。”
文昕将快递单夹到一本书里,塞进书架上。
日已黄昏,客厅有一扇窗子是朝西的,所以阳光很好。
连风沙都静下来。
她倒水吃了一堆药片,大部分是钙片和维生素。
她只会想他一个黄昏了,最后一个黄昏。
太阳一分一分地落到高楼后面去,光线渐渐黯淡,路上的车逐渐多起来。
中学时代爱看武侠小说,金庸和古龙的作品都看了个遍。《书剑恩仇录》是她看的最后一部金庸作品,因为所有同学都告诉她说,这部不好看。
她也觉得确实不怎么好看,比起金庸其他几部巅峰之作来,差好远。
而且她不喜欢香香公主。
那个女人太没个性,除了美,简直一无是处。
她喜欢霍青桐,快意恩仇,即使心痛得吐血,也会骄傲地离去。
可是陈家洛爱的是香香公主。
在长城之上,他们相游的最后一个黄昏。
香香公主哭着说:“大哥,大哥,太阳落下去了。”
十六年后,杨过在断肠崖上,看着太阳一分一分地落下去,知道小龙女终究是不会来了,顿时万念俱灰。
从此两鬓灰白。
一首老歌总是唱,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那是两情相悦的时候,只争刹那朝夕,不求天长地久。
白头到老,多么奢侈的愿望。这世间很多很多有情人不可以在一起,有的死别,有的生离。每一秒钟,都有无数人离开自己的爱人,孤独地走向另一个方向。
所以她只纵容自己这么一小会儿,她只会再想这么一小会儿。关于她心头的那颗星,她的夜空中最明亮最璀璨的那颗星,她只容许自己,再想这么一小会儿。
高架桥上有点点的车灯,渐渐汇成灯光的河,川流不息。夜幕低垂,一盏盏路灯亮起,似一串华丽珠链。太阳落山了,黄昏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还没有正式上班,不过也渐渐开始工作。康复后的第一项工作,是陪老板去见高颜。
老板派自己的司机来接她,老好人王师傅一直想要搀扶她,其实她走路已经没有太大问题,只是比常人步伐略慢而已。
约在高尔夫会所,高颜打球的技术一流,老板也爱打球,不过特别照顾她,所以只是在会所吃午餐。
边吃边聊,谈得很愉快。高颜说:“我相信文昕,所以很快做了决定。”
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初她也并非纯粹地帮他,可是他很感激。
高颜心细,看到她左手中指的戒指,便与她握手道恭喜。
老板也与她握手,说:“我都没有留意,什么时候安排大家见个面,我请你和他吃饭。”
“他姓梁,应该我们请您才对。”
“喜酒留到喜宴上再喝,那位梁先生要娶我的得力干将,总得先过了我这关再说。”老板说得诙谐幽默,“我觉得像嫁女儿,所以既心痛又不舍。”
文昕笑着说:“结婚后我仍旧会工作,所以没有辞职的计划,老板你千万不要开掉我。”
“呵,工不工作不是重点。”老板说,“重点是你觉得幸福。”
她把老板的邀请告诉梁江,他最近很忙,一直在出差,说:“我尽量安排一下。”
结果他回北京只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出差一周。文昕都开始上班了,他仍旧没有抽出时间来。
这天文昕跟高颜吃饭,这两天他们总是在一起,因为千头万绪的计划,文昕想要尽快熟悉高颜的工作、爱好、特点,所以每天都会与他碰头。
这天跟高颜和他的助理吃完饭,正巧文昕接到梁江的电话,他说:“我落地了,正在机场高速上,你在哪里?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两个人都忙,所以见面的机会弥足珍贵,总是挤牙膏一样地挤时间。文昕将地址告诉他,他说:“好,我就过去。”
文昕的车报废了,一直没有买新车,心有余悸。高颜原本想让助理开车送她,她笑着说:“没关系,我男友会来接我。”
“啊,那我们可以等一等,一见庐山真面目。”
不一会儿梁江又打电话来:“我快到了。”
“我马上出来。”
文昕跟高颜一起搭电梯下楼,高颜像所有明星一样,习惯戴墨镜、口罩,因为她走得慢,所以他特别照顾她,扶她下台阶。
梁江的车就停在马路边,他刚从飞机上下来,仍旧是衣冠楚楚,看到她就下车迎上来,递给她一束花:“花粉处理过了,在飞机上拿了四个小时,他们都笑我傻。”
文昕也觉得他挺傻的,可是他一转脸看到高颜,似乎脸色变了变。
文昕犹未觉得,向他们介绍:“我的新拍档,高颜,你一定看过他演的电影。”
“梁先生,你好,总听文昕提起你。”
梁江与高颜边握手,边问文昕:“你没有说过你新签了大明星啊?”
“还在保密中。”她笑盈盈地说,“所以没有公开。”
“梁先生消息应该十分灵通。”高颜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是吗?”
梁江似乎十分沉着:“高先生,我们能不能单独谈一谈?”
“不。”高颜转向文昕,“余小姐,很抱歉,如果这个人是你的未婚夫,我恐怕无法与你合作。”
文昕已经糊涂了,十分不解地看着这两个人。
高颜淡淡地说:“我与新辰的恩怨,余小姐十分清楚,而且江湖上也都知道,我和新辰国际再无合作的可能。梁先生是时先生的弟弟,新辰国际的第二大股东。文昕,你有这样的未婚夫,竟然替新辰的竞争对手公司工作,你的老板真是慷慨大度。”
文昕呆若木鸡,过了半晌,才看着梁江,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好吗?”
文昕不做声,高颜说:“梁先生深居简出,从来不干涉公司的运作,也很少出现在娱乐圈。如果我不是与新辰合作了五年,如果不是偶然在时总家里见过一次,我也认不出您来。余小姐,我相信你和他交往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的家,印象里好像是拦了一部出租车。
回到小区才发现,梁江的车一直跟在她的车后面。
她下车的时候,他上前来?
?她付款。
他总是这样有风度,这种时候,还能维持。
出租车走掉了,她转过脸来看他:“梁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也许哄得我团团转,你觉得很好玩。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你说什么我都相信。那天吃私房菜,你哥哥明明在,你就不让我去见他,我还傻乎乎地以为,你是真的怕喝酒。你为什么要向我求婚?觉得这幕戏还没有演到高潮?我做过大明星的助理,做过大明星的宣传,也做过大明星的经纪人,可是你却比任何明星都要会演戏。梁先生,您不进娱乐圈,真是演艺界的最大损失!”
话说得这样尖刻,他也只是沉默,最后才说:“我哥哥与我,是两个人。我虽然有公司的股份,那也是因为哥哥创业的时候,我曾经借过钱给他,后来折成了股权。我从来没有参与过公司管理,你和我哥哥在工作上的一些恩怨,我以为是没有关系的。”
“哈,时总的弟弟。”文昕有仰天大笑的冲动,“我真是何德何能,承蒙青睐!”
“我哥哥并不是魔鬼,他在生意上的行事手段或许你并不赞同,但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文昕,你公平一点好不好?”
“公平?汪海死的时候,谁给他公平?高颜在电影节前被爆出隐私的时候,谁给他公平?”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他大吼,“汪海不仅仅是我带的艺人,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你知道吗?他当着我的面从楼上跳下来,就死在我的眼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哥哥。他想让谁身败名裂谁就身败名裂,他想让谁生不如死谁就生不如死,他控制着半个娱乐圈的资源,他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是,你哥哥很能干,他做得很成功,他是目前业内最大的幕后老板之一。梁先生,你曾经说过你年薪百万,你少说了一个零还是两个零?新辰国际的第二大自然人股东,哈哈,我真该去查一下贵公司去年的年报,看看盈利是多少,你的分红是多少!”
“文昕,你累了,你的腿也不能久站,我们改日再谈,好吗?”
她也知道自己歇斯底里,她也知道自己面目狰狞。可是满腔的怒火,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烧成灰烬。
她说:“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把手指上的那枚指环取下来,他不肯伸手接。她随手往花坛里一扔,然后拖着隐隐作痛的腿,搭电梯上楼。
回到家中,她抽了整整一包烟,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自从入院后,她本来已经戒烟。
与梁江的分手,痛快淋漓,也许她早就想这么干了。他不是不好,她也曾经试图尝试与他开始。可是爱就是爱,爱是无法替代的。她失去的是一颗星星,即使给她一轮更光洁圆满的月亮,那也不是她的那颗星星。
也许她下意识里,一直等着这样一个借口,可以让她正大光明地和他分手。
所以今天的事情,她除了爆发之外,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轻松。
她不用再继续与他在一起。
在与费峻玮分手的时候,她知道,她会继续往前走。生命这样漫长,时光似水流去,她或许会遇到不好也不坏的男人,恋爱,结婚,生子。普通人都是这样过,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到。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高估了自己。
梁江是很好很不错的交往对象,只是意难平。
跟他在一起的快乐,是朋友的,是知己的,是互相照顾的,甚至是另一种幸福。只是欠了那么一点点,因为不是爱。
现在这种快乐也要失去了,她痛快地想,这样也好,这样她也不必满怀愧疚,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梁江。
他骗了她,他竟然是时川的弟弟,多好的理由,她把戒指扔在花坛里,多好的结局。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坏人,一个极端自私的坏女人。
原来她是一直盼望着,有这样一个理由,好让她可以不负责任地结束这一切。
她点着一支烟。调到静音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全是梁江打来的。
她不觉得自己狠心。女人受过几次伤之后,常常说看破红尘,但真正能看破的,却没有几个,而现在她是真的疲倦了。
以后做灭绝师太,见到男人,上灭下绝。
烟灰落了一些在地上,她走到阳台去拿吸尘器,看到底下他的车灯亮着,他还没有走。
她关掉阳台上的灯,开始打扫卫生。
吸尘器“嗡嗡”响着。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斯佳丽说过。
第二天她上班去,老板并不在,她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告诉老板呢,自己差点跟时川的弟弟结婚。
真是一场笑话啊,说出去旁人一定不肯信,交往这么久,却连他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她没想到,时川会约见自己。
是他的秘书打给她,中规中矩地问:“余小姐是吗?”
她还以为是哪个记者,于是说:“你好,我是余文昕。”
“你好,余小姐,我是新辰国际时川先生的秘书,我姓童。余小姐,时先生想见一见你。”
文昕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脱口说:“我没有时间。”
“时先生说,这件事情很重要,而且关系到费峻玮先生的合约,希望余小姐尽量抽出时间来,和他见面详谈。”
话说得这样客气,也不过是威胁利诱。
文昕针锋相对,说:“如果是费先生合约的问题,请直接联络我的上司或者法务部的同事。”
童秘书不瘟不火、慢条斯理地说:“时先生说,他只想和您一个人面谈。如果您不来,有些消息,他会直接交给传媒。”
在那一刹那,文昕只想破口大骂,去他妈的,爱谁谁。
可是她不敢也不能更不应低估时川的力量,如果他要见面,那就见面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又不会吃了她。
秘书将地点告诉她,说:“时先生希望这个会面是私人的,所以希望余小姐不要泄露给其他人。”
正好,她打算带把西瓜刀,先杀人,后毁尸灭迹。
她打车去那个地方,到了门口才发现,原来梁江曾经带她来过这里,是藏在公园里的那家低调奢侈的酒店。
服务生显然被叮嘱过,一见到她就鞠躬:“余小姐您好,您的朋友在等您。”
她只来过这酒店一次,而且是晚上。白天的时候更觉得不同,而且季节也不一样了。
服务员引着她,顺着抄手游廊往后走,一直走到喝茶的地方。
白天的一池水,春冰已融。对面亭子里坐着一个姑娘,抱着琵琶正在拨弄。琵琶铮铮的弦声隔水送来,更觉得好听。
这次唱的不是苏州弹词,而是在演奏古曲《十面埋伏》。
这曲子还真是应景。
时川一个人坐在水阁中等她。服务员将她领到门口,便悄然而退。
这里一贯非常安静,除了远处琵琶的声音,就是对面游廊的瓦顶上,有几只麻雀在“啾啾”地叫着。
她定睛看向时川。
他与梁江长得并不像,除了一样高,眉眼之间并无熟悉的影子,而且,也没有三头六臂。
所谓的业内公敌,也不过是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时川向她微笑:“余小姐,你好。”
既然来了,哪怕要大打出手,也得先礼后兵,她不卑不亢:“时先生,你好。”
“请坐,请喝茶。”
他亲自替她斟上一杯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大大方方坐下来,尝了一口茶。
反正他又不会在茶里下毒。
时川很客气,这一点和梁江很像。两个人在任何情形下都是风度翩翩,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
他说:“余小姐,其实我见过你一次。”
文昕迅速地在大脑中回想时间地点人物,难道他是在业内某个聚会上见过自己?可是他作风低调,鲜少出席业内的公开场合。他是幕后的那只手,很少走到幕前来。
“就是在这里。”他说,“那个晚上很冷,我弟弟带你到湖上滑冰。我正巧在桥的那一边,他带你走过去跟我说话。”
呵,她想起来了。那个寒冷而浪漫的晚上。那个人滑冰技术一流,十分有风度,还曾经打趣他们是否在求婚。原来那个人竟然是时川。
“我弟弟三十年来,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对待过一段感情。我问他,你究竟有哪里好,他说他不知道。”
文昕打断他的话:“时先生,如果您是来替您弟弟当说客的,我看就不必了。我们已经分手,婚约作废,我跟他说得很清楚,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时川轻轻笑了一笑:“余小姐,或许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从来不当说客。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需要谁去说服谁。每个人真正能做到的,都是凭自己的实力说话,你说对不对?”
文昕看着他。
“我弟弟说,如果我坚持要签费峻玮,他会反对我。或许你已经知道,他是新辰国际的第二大股东,他有这个实力反对。这么多年来,我弟弟从来没有干涉过公司的运营,我被他要挟,更是第一次。”
文昕诧异地看着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们打了一架,就在他的家里。我们好多年没有打过架了,上次打架,还是他十二岁的时候。”时川轻言细语地说,“所以我才明白,原来你是我遇上的最大对手。”
文昕十分讽刺地答:“谢谢您的恭维,如果您要求我给梁先生打电话,我现在就可以打。”
“不,我弟弟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可以改变他。”时川耸了耸肩,“他是一个固执的人,就像我一样。既然他不想签下费峻玮,那么就不签好了。”
文昕心中十分警惕,猜测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也许小费告诉过你,你们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在我手上,包括照片、视频、停车场的监控录像、酒店的监控录像……你们牵手、接吻、做爱……真是一对如胶似漆的秘密恋人。我手底下的人花了近两年时间才收集到这些,如果一旦公诸于众,相信会掀起一场真正的绯闻风暴。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我只是打算利用这些东西,让小费选择签约新辰国际。事实上,一看到这些,他马上痛快地说,可以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小费对你其实也挺好的,你应该明白,他肯这样做,一半是因为怕毁了自己的事业,另一半,也是怕毁了你。”
文昕震惊地、不敢置信地喃喃:“原来是这样……”
“真糟糕,看来他没告诉过你。作为一个情人,他真是有义气。”时川语气十分轻松,“不过我还是得帮着我弟弟,他为你做得更多。某天半夜他突然打电话给我,把我从梦中吵醒,你猜他对我说什么?他说:‘哥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他很少向我求助,于是我慷慨地答应了他。结果他要求我即刻订婚,我诧异地问他,我要跟谁订婚,他说随便新辰旗下哪个女明星好了,越有名气越大牌的越好。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于是我礼貌地套了一下他的话,才知道他突发奇想的原因,是因为你遇到了困境。你说,想要泼水门、潘胜茵怀的是双胞胎、方定奇突然嫁给神秘富豪、时川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订婚、符云乐跟她老公离婚等等。我弟弟决心替你实现这些愿望中的某一个,他把你的原话考虑了一遍,泼水门是不可能的,潘胜茵也没有双胞胎,方定奇更不可能马上嫁给神秘富豪,于是我弟弟想,时川可以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订婚,因为他是我哥哥。你说这傻孩子,遇见你后,是不是变成了真正的傻瓜?”
文昕轻轻吸了口气。
“我告诉他我不太可能订婚,不过看在他非常烦恼、非常焦虑的分上,我决定以另一种形式帮助他。我于是让人放风给媒体,符云乐实际上在年前就已经离婚了。结果你所有的困扰都没有了,你高兴了,我弟弟也高兴了,而我替你们收拾乱摊子,安慰自己旗下的艺人,偶尔上一次头条,哪怕是负面呢,也比被娱乐圈遗忘要好。而且这种事迟早会爆出来,不如早爆。
“我弟弟不是圈内人,我也没有想过他会找一个圈内人当女朋友。从你们交往的最初,你们就带给我不断的困扰。我告诉我弟弟,你和小费有一段,你们一直在保持交往,我想用这个打击他,让他放手。结果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谁会没有过去呢?你过去或许是费峻玮的,但是他希望,你的未来是他的。”
文昕沉默了良久,才说:“我并不爱他。”
“我也这样对他说,可是他说,他爱你。”时川摇头,“真没办法,我弟弟十分固执。小时候他要一个变形金刚,可以请所有去美国出差的叔叔阿姨,请他们帮自己找那个玩具。现在他要你,他就一定要。”
文昕气急反笑,说道:“我并不是玩具,你弟弟想要什么与我无关。”
“可是现在他用董事会的投票权来要挟我,就与我有关了。与我有关的事情,我不得不谨慎处理。”时川仍旧彬彬有礼,“余小姐,你想过你和费峻玮的恋情会公诸于众吗?”
她不做声。如果被公开,那当然是一场灾难。费峻玮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是新生代偶像,形象一贯健康,偶尔炒炒绯闻,但从来没有实质上的恋情被公众接纳过。他是亿万粉丝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王子是不能结婚的,最好只是跟公主跳跳舞谈谈情,纯洁到只牵手接吻。
“我想你也不乐意自己成为所有报刊的娱乐版头条,舆论会逼得你自杀,汪海就是这样死掉的,对不对?”
她攥紧了拳头,他居然敢提汪海,他居然敢!
他瞥了一眼她捏得紧紧的拳头,说:“我知道你想给我一拳,或者往我脸上泼一杯茶,不过我奉劝你暂时不要这样做。因为我马上要说的话,对你而言非常重要。没错,汪海的事情跟我们新辰国际脱不了干系,但是我也没想到会弄出人命。我手下人原本是想点到为止,大家在江湖上,不过混饭吃,枪林弹雨见得多了,人人都是金刚不坏,他在圈里好多年,应该明白这道理。我原本的计划,只是让我手下人炒作一下新闻,让电影更热门一点而已。我们没想到他会那样脆弱,我可以为此事向你道歉,对不起。”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抄起茶碗向他泼去。
他没有避让,被泼了一身茶水。
她冲他吼:“道歉会让汪海活过来吗?你见过他的父母吗?你见过他刚出生的孩子吗?你毁了一个家!你毁了好几个人的一辈子!你轻描淡写说对不起?你要是说对不起,去向九泉之下的汪海说!你这个凶手!你这个无赖!你这个混球!”
他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和头发上的茶水,把茶叶从自己的衣领上拈下来,然后对她说:“如果觉得不够出气,可以再泼一碗。”
文昕抓起桌上的手袋,转身就打算离开。
时川却叫住她:“你想不想知道,谁给我们出了这个主意,让我们拿汪海来炒作?”
文昕蓦地转过脸来看他。
他轻轻地笑:“或许你做梦也想不到,是费峻玮。”
文昕心神大乱,忍不住全身发抖,她说:“我不相信。”
“我给他看了一段视频,他撞车那段。我对他说,顶包案倒也罢了,毕竟没有证据说明你们有欺诈保险公司,可是你跟余文昕站得那么近,动作那样暧昧,只怕会有人猜你们有问题。于是他问我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呢?我只是想让电影更热门一点。方定奇是我旗下的当家花旦,我当然不愿意她出任何负面新闻,费峻玮也不想自己与你的关系被公众猜测,所以他告诉我,汪海可能有问题。我问他有什么问题,他说他不知道,让我自己去查。于是我就让人去查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哗,文昕,你胆子真大。要是我手下的经纪人这么干,我非得把他叫去大骂一顿不可。藏起一个孕妇倒也罢了,这个女人以前竟然还做过按摩技师,更别提她过去那复杂的情史跟落魄潦倒的前男友,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足可以毁掉汪海。三千块,你相信么?我手底下的人只花了三千块,就买到她的裸照。文昕啊文昕,你果然是糊涂胆大。”
文昕冷着脸:“请叫我余小姐。”
“好的,余小姐。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天真得可爱,你觉得这种事情,可能瞒过整个娱乐圈吗?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得干净利落,绝无后患。Marilyn是怎么教你的?怎么教出你这么笨的学生来!”
文昕没想到他会提到Marilyn,不过以前Marilyn曾经在新辰国际工作过,时川与她应该是旧识。
“你觉得汪海的死,我是凶手吗?你错了,最大的凶手是你,帮凶则是费峻玮。他是被你们两个害死的,而我,只不过是个导火索,在旁边轻轻推了一把。你泼我茶,没关系,多泼两盏。你一直在犯愚蠢的错误,一错再错,不可救药。我让人把视频往网上一放,然后打电话给费峻玮。我告诉他说,我想好了,我希望他签约新辰。他立刻答应不再与你们公司续约,因为他知道我做得出来。而我手里关于你们的好东西还不少,简直是完整的证据链,相信所有记者都会有兴趣,你们这事要是爆出来,可比艳照门、泼水门,还要轰动。”
她终于被击倒了,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从来不虚张声势,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世上都是凭实力说话,而他拥有这实力。毁掉她,或者费峻玮。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她问,“让我和梁江结婚吗?”
“别把婚姻当成儿戏。”时川很轻松地笑了笑。
他重新替她斟上一杯茶,“别再用来泼我。既然我弟弟反对签下费峻玮,那么我们就顺着他一点。毕竟天天看着情敌在自己眼前晃,他也不会开心,对不对?”
“那你想要什么?”
茶杯斟满了,他放下茶壶,很干脆地说了一个字:“你。”
文昕错愕地看着他。
“苏西打算自立门户,人各有志,我不打算强留,方定奇愿意与公司续约,并不会跟她走。现在我手底下,差一个经纪人。你过来,带方定奇。佣金不会比你现在挣的少,我们公司有期权,年底还有很可观的花红。”
她讽刺地冷笑:“您刚刚还骂过我愚蠢。”
他哈哈大笑:“真是小心眼的女人!骂你是为了你好,一般人我才不告诉他呢,由他去撞南墙,撞得满头是包、头破血流,关我什么事!”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
“费峻玮替你做了那么多事,你难道不愿意为了他,换份工作?”
“我不喜欢你这种老板,也不喜欢贵公司的企业文化。”
时川微笑道:“我发给你薪水就足够了,在哪里不是打工,对不对?你来,我放费峻玮走,并且从此之后,对你们俩的事我守口如瓶,照片、视频、底本、母带统统交给你。也许你听说过,我虽然是个混蛋,可是从来说话算话。”
最后一句话倒是大实话,他这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比如信守承诺,不然他也不会在业内站得住脚。
她终于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二十四小时,我耐心有限。你若不来,我就把这事交给公众。费峻玮是个公众人物,所以他知道厉害关系,对我的要求从来答应得很干脆利落。你是不是想持续一周时间自己都是头条,硬生生把你自己也变成一个公众人物?”
她说:“好,二十四小时后我会给你答复。”
“谢谢你,余小姐。”他殷勤地说,“这是最好的白茶,请多喝一杯。”
文昕尝了一口那茶,又苦,又涩,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滋味。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从酒店出来,看到一部熟悉的黑色车子停在路边。时川说:“啊,是小江。”
他这样亲热地叫自己的弟弟。
文昕不做声,他说:“他一定是知道我约了你,怕我吃了你。”
果然,梁江朝他们走过来。
他穿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春天的风吹动他的衣袂,翩然翻飞。
他走到她面前:“文昕,你还好吗?”
只不过短短一夜,他憔悴很多。
时川在一旁说:“她好得不得了,还泼了我一盏茶,我的西服全毁了,你得买新的赔给我。”
梁江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她:“我哥哥有没有为难你?”
文昕轻轻摇头。为难?当然没有!他只是风度翩翩地威胁利诱。好比一个厨师,拿着雪亮的刀,彬彬有礼地问一只鸽子:“您是想让我把您杀掉后红烧呢,还是把您清蒸?”
梁江似乎松了口气,牵起她的手:“我们走。”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说:“我想独自安静一下。”
时川说:“小江,让我的司机送她回去吧,她需要一点空间。”
文昕说:“我搭出租车。”
两个男人都妥协地在路边替她拦车。梁江将她送上出租车,低声对她说:“我希望你有任何困难,都打电话给我。”
是真的爱,所以才会这样低声下气吧。
文昕回家之后,倒头大睡。
第二天起来,去上班。
她已经浪费掉宝贵的十八个小时,还有余下不到六个小时,距离时川的最后通牒。
原子弹发射时的倒计时,会不会是这个样子?
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如果真的像电影《2012》一样,全世界都被淹没在海啸中,多好。
Vickie正在与同事说话,长吁短叹,似乎提到了“小费”两个字。
对于他的名字,文昕总是特别敏感。
她转过头来看Vickie。
大约是发觉她的注目,Vickie向她解释说:“是小千给我的,文昕你是不是也想要?”
她精神恍惚,所以问:“想要什么?”
“小费的登机牌啊。”Vickie无限惆怅地说,“以前觉得这种东西随手可得,可是小费这一走,从此以后都拿不到了。所以我拿了两个,一个给我表妹,一个留作纪念。”
她桌子上放着两张登机牌,其中一张还粘着托运行李的标签。
北京到银川。
文昕心中突然一跳,北京到银川,那是去她家的登机牌。
怪不得时川骂她蠢,她和费峻玮,果然是漏洞百出,到处都是破绽。只有他们俩,还自以为瞒得很好,可以瞒得过全天下人。
Vickie见她神色怔忡,以为她也是伤感,于是安慰她:“就算小费走了,大家仍旧是朋友,可以吃饭聊天,问他要登机牌,他也不会不给,对不对?”
文昕怔怔地看着登机牌,她原以为是汪海出事后,费峻玮去看她的那张登机牌,可是时间不对,日期明明是年前。年前他一直在剧组拍戏,那天剧组已经放假,而他明明没有任何商业通告会去银川。
他什么时候去过她的家?在她根本就不知道的时候?
她蓦地想起开超市的那个同学的话,她说有人向她打听路,那个人很像费峻玮。
他真的去过?
他是不是真的去过?
她把自己关进办公室,打电话给费峻玮。
“我想见一见你。”
他或许是在外面,只说:“不方便。”
“你去过我家?”
“什么?”
“过年的时候你去过我家。”她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沉默了几秒钟,终于承认:“是,我去过。”
她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一下车,看到你和他。天都黑了,你挽着他的手,两个人在路上走,一边走,一边笑。”他的声音很轻,“我没有见过你那样开心过,跟我在一起,你从来不能挽着我的手。”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我没有在乎过,我不在乎能不能挽着你的手。”
“可是我在乎。我爱的人永远不能见光,那么她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我不要幸福。”她说,“我只要爱你就好。”
他轻轻地说:“我也一样,也许你在我身边,会是我最大的幸福。可是我不要幸福,我只要爱你就好。所以我离开,让你幸福。”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她是在担心别的事,所以说:“你别担心我,我现在正当红,时川不会跟钱过不去,我跳槽过去,他会对我很好。”
“你不要去。”她哽咽着说,“时川跟我谈过,我都知道了。他拿我们的事来威胁你,是不是?”
他沉默不语。
文昕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这一切,你都不告诉我?”
“我是男人,这些事情,本来就应该是我承担更多的责任。”
她哭着问:“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你要一个人承担?”
“文昕,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终于失控:“我不愿意!你一直瞒着我,你要跟我分手,你不续约,你把所有的事情瞒着我。到现在你还想瞒着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你是我的星光。”他在电话里竟然轻轻唱了一句,“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文昕大哭,他挂断电话。
文昕伏在桌上痛哭,世间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恋情,而他们,其实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男女,只因了命运的阴差阳错,才不能不分开。很多人生离死别,很多人至死不渝,比起那些人来,他们的故事,原来也不算得千回百转,只是四个字:无可奈何。
她曾那样用力爱过他,一直爱,一直爱。
原来他也曾那样用力爱过她,一直爱,到现在还没有停下来。
所有的千辛万苦,到了今天,原来都只是惘然。
他们早就已经没有旁的路可走,不是他离开,就是她离开。
他在综艺节目中说,这一生,开拖拉机的时候最快乐。
她都没有机会跟他说过,这一生,她也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最快乐。
所有的人都不能比,所有的事都不值得一提,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有半秒钟,她也会觉得幸福。
可是她不能要这幸福。
乱箭穿心,习惯就好。可是他并不是一支箭,他是刻骨的毒,想到会痛,不想也会痛。千刀万剐不过如斯,粉身碎骨不过如斯。
这世上最残忍,并不是得不到,而是已失去。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真的只祈望,自己生生世世,从来不曾与他相识。这样他不会爱上她,她更不会爱上他。
满天璀璨的星光,多一颗少一颗,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有那样重要的一颗星星,照耀过自己的夜空。这样当对方化作流星,跌落在天际线的时候,他或她,就不会永远以一种固执的姿态,去寻求那颗失去的星。
Vickie在外面敲门,问:“文昕?你还好吧?老板有事情找你。”
过了半个钟头后,她才红肿着双眼去见老板。
交给他一份辞职报告。
“我不知道自己的男友是时川的弟弟,而且他还是新辰国际的大股东,我与他订婚,但我发誓没有伤害过公司的利益。老板,对不起。”
老板先是错愕,然后通情达理地表示同意。
“既然你要结婚,那么我就不挽留了。文昕,我说过,上不上班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幸福。”
“谢谢老板。”她忍住眼泪,“您是我最好的上司,我会永远感激您。”
“应该是我谢谢你,文昕,你为公司付出很多,我都有看见。这几年来你总是在加班,连休假的时候都非常少,无论遇上什么困难,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抱怨过。你是很敬业的员工,作为总经理,我十分感激你,我真心想要挽留你。可是作为朋友,我不能不恭喜你,希望你以后,随时会想起我们,随时会回来看看。”
文昕还是落下眼泪:“谢谢您。”
老板将纸巾盒递给她:“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哪怕是时川的弟弟,我也得送个大红包给你!”
文昕避而不谈:“如果小费答应续约,您愿不愿意再给他个机会?”
老板十分意外地说:“当然,如果他肯回来,我当然十分乐意,就怕时川不放手。小费这孩子一直挺实诚的,我们合作这么多年,十分愉快,唉……”
“我的男友梁江反对新辰签约小费,时川说,梁江在董事会有否决权,我还没有跟费峻玮谈过,但如果梁江反对,新辰是没有办法签下小费的。我请求您,如果真的是这样,请您与小费续约,他是一个特别单纯的人,如果您不续约,其他公司不见得适合他。”文昕含着眼泪说,“我希望您可以宽宏大量,照顾小费。”
老板安慰她:“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当然会续约。你放心,小费的性格我非常了解,如果能继续合作,当然再好不过。”
“谢谢您。”
老板说:“我真想约时川出来,朝他身上泼红酒。他为什么总挖我墙脚?不是挖我的当家小生,就是让他弟弟来挖我最得力的下属!我跟他有什么仇啊?不就是商业竞争么,有没有必要做得这么过分?不行!泼红酒太浪费,我要朝他身上泼水!”
文昕含泪笑道:“我已经替您泼过了。”
“啊?是不是滚烫的茶?”
文昕点点头。
老板说:“好吧,便宜他了!不过下次记得替我多泼一碗!”
文昕到人事部去办离职手续,消息迅速传开,公司都知道她是因为结婚要辞职,纷纷来恭喜她。
文昕将桌子上的一盆仙人掌交给Vickie,说:“这个留给你,防辐射。”
“文昕,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大家。”这是真心话,她为之奋斗了数年的事业,她一直友好相处的同事,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公司做下去,长长久久。
这世上原来并没有一成不变,更没有地久天长。
她在二十四小时的最后一分钟打给时川:“我同意你的条件。”
“谢谢你,余小姐,希望将来合作愉快。”
她挂断电话。
高架桥上车如流水,城市如此繁华,熙熙攘攘,日新月异,瞬息万变。而她,只是命运的蝼蚁,在波澜壮阔中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打开电视,费峻玮正在替某个商业活动剪彩,大约是直播,所以她并没有打给他。
中途有休息,主持人在热场,他应该是去后台换装了,马上就会唱歌。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等待他出现。
手机响起来,竟然是费峻玮打给她的。
他问:“时川说你会跳槽到新辰,这是真的吗?”
她说:“是。”
他说:“你没必要这样做!”
她说:“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文昕,我应付得来。”
她轻轻地说:“你曾经问过我,如果你不是费峻玮,我会不会爱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是不是费峻玮,我都会爱你。我爱你,永远。”
电话里有敲门声,还有人在叫“小费”。她说:“去吧,去工作吧。你是新生代偶像,是我最璀璨的那颗星星,我会看着你,即使看不到星空,我仍旧会看着你。”
他终于挂断电话。
屏幕上主持人已经在有请费峻玮。
他走出来,对主持人说:“我想为大家唱另一首歌。”
“什么?”主持人十分意外,还跟他开玩笑,“小费,你别吓我,我们这里不是电影节,你不用拒领的。不过要唱另外一首歌,我们不见得有伴奏带。”
“那么就清唱好了,谢谢!”
他永远这样任性,文昕心想,还是个大孩子啊,明明知道是直播,却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得罪人了。
果然主持人只得妥协。
他站在舞台中央,轻声地开始唱:
你问我时光是什么?
时光是条河。
你问我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我的执着。
当满天的星星都像你的眼睛,
当夜风吹来你的声音,
你是我的星光,
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你问我别离是什么?
别离是不可救药的渴。
你问我等待是什么?
等待是我的选择。
当满天的星星写满你的温柔,
当夜风送来你的颜色,
你是我的星光,
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他唱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个字跑调,也没有走音。虽然是清唱,可是麦克风将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遍全场,通过直播的卫星讯号,传遍整个时间和空间。他唱得那样动情,一直唱得眼中有了泪光。摄像机拍出他的特写,他的眼睛看着镜头,就像注视着某个方向的她。
他看她的时候,总是这样认真,总是这样让人沉溺。
他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隔着屏幕,他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文昕泪流满面。
他终于将一首《星光璀璨》唱完,全场静默,过了许久,终于爆发出掌声。
主持人上台,说:“小费,以前只知道你拿过影帝,没想到你唱歌也唱得这么好。我从来没有听过你的演唱会,以后我一定会去的!”
“这首歌,我是唱给一个人的。”费峻玮说,“刚刚她对我说,她马上就要离开我了。我想对她说,不管你到哪里去,不管将来会怎么样,不管你现在是在谁的身边,我都会等你。以前没有这样的机会,以前我也没有这样的勇气,直到现在我要失去你,我才明白,原来我并不是做不到。现在借着直播,我要说,我爱你,永远!”
全场大乱,所有观众都哗然,主持人也瞠目结舌。
文昕捂着脸,痛哭失声。
他根本不必要如此,可是他却执意而为。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会爱她,永远。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是他的星光,他的天空因她而璀璨。
Glory Road
文昕入职新辰国际的时候,娱乐圈的纷纭已经渐渐告一段落了。
新任的助理正在收集整理最近的娱乐新闻,告诉她说:“今天的重磅头条是Marilyn重出江湖,担任费峻玮和高颜的经纪人。”
对于差点签约新辰国际的费峻玮,新辰国际上上下下都有一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乐观。
“九位数天价都挖不动,小费真是有情有义。”
文昕的新同事,另一位经纪人Lucia说:“不过最近费峻玮风头真劲,自从他在直播中公然表白之后,全世界都在猜他的秘密恋人是谁。他这段表白,连续半个月时间都是头条,哦,真要命……每个朋友都好奇地向我打探,说:‘你在娱乐圈工作,知不知道小费的女朋友是谁?’”
文昕微笑。
Lucia说:“我知道你不会说,不过我实在是好奇。你从前是他的经纪人,难道不知道他的这位秘密女朋友是谁?”
文昕说:“艺人的私事,我不方便过问。”
“哎呀,如果有一位这么帅的超级大明星,在直播中对我说这段话,真是死了也瞑目啊……”Lucia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觉得这纯粹是你那旧东家的炒作,据说因为这首歌和这段表白,费峻玮人气爆棚。所有粉丝将他唱歌的那段视频录下来,看了又看,只差没有心碎,都说他是情圣,是世上最好的男人。哎,那个女人真幸福。你说,她怎么就这么狠心,打算离开他?”
幸福吗?
只有当事人才真正懂得,那是怎样一种心碎。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
她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死掉,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个行尸走肉。
“马上就是电影节了。”Lucia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当面请小费唱一首《星光璀璨》。他唱这首歌真动人,看那段视频都让人觉得心痛,如果听现场,一定被虐得死去活来。”
文昕不说话,他曾经在电话中轻轻对她唱过一句,他说,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那样近,就像在她耳畔,他的气息仿佛仍旧可以拂动她的鬓发,他似乎就在她的面前,触手可及。可是她却明白,自己是真的永远失去了他。那个时候,她真的心碎如狂。
文昕没想到有机会跟Marilyn碰面,不过圈子这么小,大家来来往往,很容易就见着了。
Marilyn跟朋友吃饭,见她独自一人,就招呼她。
于是她们两个走出来,站在酒店的廊桥上吸烟。
太阳正好,阳光洒满整个廊桥。玻璃廊桥像透明的匣子,足下是万丈深渊。
整个城市的繁华巅峰,都被她们踩在脚下。或许这就是在
云端的感觉,如履薄冰,最细小的裂纹,也足以让人粉身碎骨。
Marilyn替她点烟,她还是用艳色的蔻丹,十指纤纤。
她身上还是好闻的香水味,O.19。
方方的瓶子,很浓烈的一支香水。同她身上的香烟气息一起,混合成好闻的味道。闻到这种味道,文昕总觉得放松和安心,因为这是属于Marilyn的味道。
没想到Marilyn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惊掉她的下巴。
Marilyn问:“我那个混蛋前夫又干了什么?”
“什么?”
Marilyn熟练地掸了掸烟灰,说:“据说你和小江订婚了,难道你没有听他说过,时川是我的前夫?”
她也叫梁江为小江,和时川一样。
文昕完全被这事给弄懵了,说:“原来他哥哥的前妻就是你……”
Marilyn耸了耸肩,说道:“这是我觉得最丢人的一件事,所以从来没有对人说过。文昕,我不是故意瞒住你。”
“没有关系。”
“让我猜一猜,时川拿什么要挟了你,或者,他拿什么要挟了你和小费?”
果然Marilyn一猜即中,文昕说:“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是我想要离开小费,其实外力的因素只是一方面。”
“与公众人物的恋情,需要太大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乐意成为所有人八卦的对象。”Marilyn说,“长痛不如短痛,也好。”
文昕说:“现在我替新辰国际工作。”
“我知道。”Marilyn微笑道,“其实作为朋友,我是最后一次来告诉你,我才不会对那个混蛋的人手下留情。”
文昕惶恐了两秒钟,渐渐镇定下来:“你教过我,公事最好少掺杂私人感情,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也许过阵子,我们会在同个一利益上,互相合作,成为暂时的拍档。”
Marilyn大笑:“我真后悔将你教得太好,你还是这样,不服输。”
文昕说:“输了也不怕,可以从头再来。你说过,对敌人而言,打不倒最重要。”
“Good job!”Marilyn赞赏地说,“现在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小江迷恋你了。”
“那是他的事。”文昕冷淡地说,“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Marilyn微笑:“我还教过你,不要将敌人想得太简单,如果这个人是时川的弟弟,我更要建议你,永远不要低估他。”
文昕疑惑地扬起眉毛。
“时川出面做恶人是不是?小江保证从头到尾都只是爱你,甚至替你做
了很多事情,是不是?”Marilyn在白色沙子的熄烟台上按灭烟头,“如果哪天要我评一个最佳男主角,我一定学评委会发双黄蛋,同时颁给时家兄弟。他们两个,都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样简单。尤其是小江,你要想一想,他智商超过200,16岁的时候就轻易拿到四所长青藤名校的offer,一口气读到博士,导师是诺奖得主。他在复杂的外企银行人事关系中游刃有余,而且,他是新辰的第二大股东。时川已经十分低调,可是小江比他更加低调,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小江说错话,或者办错事。这样一个人,你难道不觉得可怕吗?”
文昕打了个寒噤。
“要说他什么也没做,打死我也不相信。也许他比时川做得更多,做得更绝。”
文昕沉默地考虑着。
“想知道他做过些什么?我看你需要费一番力气。”
文昕低声道:“我会小心,谢谢你,Marilyn。”
“不用谢我。马上就是电影节,在正面职场中,我说过,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虽然方定奇与小费的事业并不完全重叠,可是我们在很多地方仍旧是竞争对手。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不会轻视你,只有我明白你的韧性。”
文昕答:“我也不会轻视您,我会尊重您这样一位对手。”
Marilyn大笑:“文昕,祝你好运!”
“谢谢,祝您好运。”
晚上回到家,她意外地发现,有部熟悉的车子停在小区路旁。
是梁江,他下车来,叫了她一声“文昕”。
她冷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这并不是我的原意。我原来希望,我们可以有一个好的改变。”他诚恳地问,“跟我谈一谈,好不好,文昕?”
文昕想了想,Marilyn的提醒让她更加警觉,梁江一定不是像她看到的这么简单。
或许他是真的爱她,可是他曾经做过些什么?
她说:“好,我们可以谈一谈。”
他大喜,替她打开车门。
她坐上车子,他问她:“你吃过晚饭没有?想吃什么?”
她温和地说:“随便找个地方吧。”
她的语气更令他觉得欣喜。她不动声色地想,只有与他在一起,才会知道他想做什么,会做什么,或者,过去曾经做过些什么。
她已经决意与他周旋到底。
天色渐晚,夜色渐浓,天边有一颗明亮的星星,从蓝紫色的夜幕中透出自己的光芒。
不知那是谁的星光,又会闪烁在谁的天空上?
她想。
不过今天天气晴朗,再晚一些,肯定会是星光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