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同人)王冠》 第1页 [bg同人] 《(综英美同人)王冠》作者:八煲粥【完结】 文案: 关键字:欧风,宫廷,女王上位史 uneasy lies the head that wears a crown. 为王者永无安宁。 . 综维多利亚时代,各种影视文学大乱炖,时间线已死,私设无数。 世界观:胡尔摩斯+捅肾信条,jb版福,bbc版麦哥莫娘。 不要问我男主,这不重要。 内容标籤: 西方名着 英美衍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治娜 ┃ 配角:老福;麦哥;莫娘;鳕鱼;看在上帝的份上瞎猜吧~ ┃ 其它:综维多利亚时代;世界第一侦探;捅肾信条:鳕鱼;美少年的画像;弗.科学怪人.坦 第1章 今晚的舰队街似乎格外不安稳。 苏格兰场的菲尔丁警官带着手下四处抓人,街上不时传来令人焦躁不安的咒骂声和殴打声,几个涂脂抹粉的妓.女缩在阴暗的小巷内担惊受怕,就连往常伶牙俐齿的旅馆老闆,也不敢冒头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 菲尔丁紧皱着眉头,两撇大鬍子烦躁地上翘着,“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吗?” 他的得力助手之一,去年才以出色的刑侦才能考入警政厅的安德森垂着脑袋回答:“暂时没有,但我们正在努力。” “努力?见鬼的努力!过了今晚再找不到人,公爵阁下怕是要拿枪指着我的脑袋!”菲尔丁大大的鹰钩鼻不耐烦地耸动了一下,“那些皮条客和妓.女怎么说?” 安德森看了上司的脸色一眼,连忙答道:“他们口径一致,都说那傢伙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附近是两天前,向相好的妓.女吹嘘他马上要干一票大的。” “该死的下贱杂碎,你最好祈求上帝别让我找出你!”菲尔丁狠狠地咒骂道,双手叉起腰,头脑飞快地运转着,“除了他的老巢,那傢伙还会去哪儿呢?安德森,你去找附近的酒吧老闆,打听一下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相好;贝尔,你再去盘问那个妓.女,我不相信她对于鲁伯特.塞利斯的计划只知道这么一丁点;琼斯,你带着人去把那间破房子翻个底朝天——” 菲尔丁还没有指挥完毕,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杂乱马蹄声。 他突然间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 那骑着马赶来的红制服士兵神情肃穆,右臂上系了一个十分醒目的黑袖章。 “噢,上帝啊!”菲尔丁在心底吶喊,“可别真是我想的那样吧,糟糕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红制服勒住缰绳,勉强喘了一口气,大声说道:“陛下,今夜驾崩了——”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些什么。 尽管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现任的英王陛下乔治四世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滑稽人物,他本人对于这个民众们所启动的最大作用,可能就是茶余饭后的笑料来源,但真的被告知这位荒唐国王因为死亡被迫下台时,这群才成立一年不到的警政厅成员不免面面相觑。 所以,他们现在该继续搜索那个胆敢抢劫公爵阁下的狂徒鲁伯特.塞利斯,还是打起精神应付英王陛下逝世随之而来的紧急状况? 尤其是在,前者似乎并不是什么单纯的抢劫事件、公爵阁下隐瞒了不少线索的情况下。 菲尔丁深吸了一口气,拧着眉道:“继续干活,在上头命令下来前,都给我继续查!” 夜幕深沉,乌云将天边仅剩的光彩牢牢锁住,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白教堂附近的一条小巷里,一个男人把肋下挟制的女童胡乱丢开,自己靠在墙角吁吁喘气。 与他粗暴的动作相反,他十分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沾着血迹的银制十字架,那上面点缀着细小的珍珠,显得精緻而又女性化,一看就不是这个衣着落魄的男人所能负担的物品。 “维拉……”男人念着一个属于女人的名字,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圣詹姆斯街的方向收回——那是许多被人包养的交际花所聚集的高级住宅区。 他把十字架再一次贴身藏好,弯下腰从靴子的夹层里摸出一把匕首,冷酷地看向地上那个处于昏迷中、纯真无辜的女童。 这个被抹了一脸煤灰,衣衫褴褛的女童约莫七八岁上下,脖子和手腕间截然不同的苍白肤色昭示着她出身优越,并不是真的就是贫民窟随处可见的瘦弱孩童,虽然比起那些画家笔下可爱如丘比特的贵族小姐们,她瘦瘦小小得有些过分可怜,她静静地躺在小巷的石板上,仿佛正陷入一个甜美的梦乡。 男人缓缓地走近,女童无知无觉。 沉重的皮靴踩在小巷粗粝的地面上,发出橐橐的声响,夜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牛毛般的小雨,让这个阴冷的夜晚更加让人难以忍耐。 男人蹲下.身,嘴里喃喃道:“不要怪我送你下地狱,小姐,要怪就怪你那罪该万死的父亲吧!” 他举起了手里的匕首。 远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钟声倏地响起,男人下意识地抬眸望去。 同一时刻,躺在地上的女童勐地睁开了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敏速度,先是一脚稳准狠地踹中男人下边最脆弱的部位,令他疼得缩起了腰,随后闪身钻过男人的肋下,身体好像游鱼那样,几下骑上了男人的后背,反手抠向男人的眼球部位。
第2页 “铛铛”的两声,男人手里的匕首终于掉落在地。 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疯狂地挥舞着四肢,抓住背后那女童的脚踝,一把将她扯下来砸向附近的墙面。 女童目光坚毅,连一丝迟疑都没有,轻巧的一个翻滚,手已摸到了地上那把匕首,想也不想地就把它往前一掷,正中男人腰腹。 男人惊恐至极地瞪大了双眼,目眦欲裂,“啊——你这个恶魔……恶魔!” 他无法承受剧痛,膝盖软倒在地,无力地喘息着。 女童欺身而上,在男人失去力道的攻击到来前,她已经拔下了那把的匕首,并将它悄无声息地再次送入了男人的胸膛中,随后死死按住了男人口鼻,不让他的声音继续泄露,插在心脏处的匕首以逆时针的方向转动了一下。 没有人能够想到看似瘦小无害、养尊处优的女童会有这份狠绝,在这个时机毅然发难。 而死去的鲁伯特.塞利斯也再没有机会想到了。 他使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勐力挣扎了几秒,瞳孔中渐渐失去了生命的色彩,变成了灰暗。 小巷似乎中迴荡着男人死前粗重的喘.息声,直到面前这具身躯扑通一声栽倒在墙角之中,剩下的那个女童在他的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染血的匕首,唿吸骤然急促。 她深深喘了几口浊气,血腥味混杂着巷子里的臭味齐齐往她口鼻里钻了进来,令人作呕。 女童没有时间思考。 迅速地搜刮完男人身上任何有用的物品,她套上了他身上那件看不出真正颜色的深色外套,用衬衫撕开的布条把那把匕首绑好,藏在自己的后腰处,必要的时候轻易就能够到这把唯一的武器。 雨渐渐大了,远处急驶来的马车在骯脏的街道上溅起处处泥泞,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中格外清晰。 无视后脑勺和胸下隐隐作痛的伤口,女童摘下男人的帽子盖在了头上,转身义无反顾地汇入雨幕之中,然而她似乎高估了这具身体的健康状况,才走了一小段路,就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 “噢,上帝啊,我们好像撞到人了!” “伊森,你去看看。” “是个小女孩,人活着,但昏过去了。” “没办法,先带上她。” 这真是一次无比糟糕的穿越体验。 ——在体力不支地倒在路边前,她这样想到。 不知过了多久,轻快的不知名欧洲小调将乔林恩的意识慢慢唤醒,她仿佛身处一个暖烘烘的稻草堆里,鼻腔中甚至嗅到了青草和阳光的味道,不过当她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撑开眼睛后,她就发现自己其实身处在一间颇为狭窄的房间内,一个黑髮少女端着一碗墨绿色的药汁走到了这里唯一一张小床前,停下了哼唱,朝她露出了颇为友善的微笑。 “你醒了,小傢伙。”她说着帮助乔林恩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药碗塞进她手里,“喝了它吧,尽管不是舒缓糖浆,但这也是能够帮助你退热的好药。另外你还差点断了一根肋骨,最好不要乱动。” “谢谢。”乔林恩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极了。 她捧着碗把味道古怪的药汁面不改色地把它喝完,这才感觉到喉咙里稍微舒服了一些。 少女又端了一杯温水给她。 乔林恩伸手接过,小口抿着,用余光仔细观察起了她和周围的一切。 这是个很典型的欧罗巴人种,年龄在十六岁上下,正是这个人种最青春美丽的年龄段,她的脸上有着很明显的雀斑,虹膜是很典型的蓝绿色,身形高挑矫健,肤色也很健康。 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和一把椅子之外,半点多余的家具也没有——不过这里也小到再放不下多余的家具了——床位的墙面上开了一扇斑驳的小窗,闭得紧紧的,并不充裕的光线就是从那里照射进来的。 “谢谢你救了我。”有了温水的滋润,这一次,乔林恩的声音就悦耳多了。 “不,不,救我的可不是你。事实上,昨晚你晕倒在我朋友的马车前,是他们带你来这里的。”少女随手搬了把椅子反方向坐下,她指了指自己,“你可以叫我塞西莉。话说回来,你的口音挺奇怪的——当然我并不是想打听你来歷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 乔林恩低头啜饮了一口温水,藉此组织着语言。 显而易见,名叫“塞西莉”的黑髮少女暂时收留了她,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这无疑是件幸运的事。 “我——”乔林恩斟酌了一下,从善如流地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她对上塞西莉的眼睛,谨慎地说:“我叫乔治娜。” “乔治娜?好名字。”塞西莉朝那个名叫“乔治娜”的女孩微微一笑。 乔林恩——现在还是入乡随俗地称唿她为“乔治娜”吧——乔治娜摸了摸后脑勺,被疼得龇起牙,而这个动作又牵连到了她胸前的伤处,让她疼得更厉害了。 塞西莉咧开嘴笑得更愉悦了些,“或许你愿意尝点我做的牛奶燕麦粥。” 乔治娜把水杯握在手里,装作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确实需要进食了。
第3页 塞西莉站起来把几乎没有什么燕麦的燕麦粥递给她,拿走药碗和水杯,带上房门之前,她对乔治娜说:“那么,小傢伙,你可以吃点东西然后睡上一觉,稍晚等人到齐的时候,我们会讨论你该何去何从的问题。” 说完她就离开了。 乔治娜被独自留在房间里。 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那上面还有着滚烫的温度,怪不得她从醒来之后就头昏脑沉,嗓子也又干又涩,还有些想吐。 不过现在可不是能够任凭病魔侵蚀意志的时候。 从昨晚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就意识到这里并不太平。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扒拉在窗户边往外看去。 第2章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裸奔,所以只能尽量保证日更o(╥﹏╥)o时间一般会是下午或者晚上 天空灰暗混浊,街道潮湿漆黑,散发着下层街区的恶臭。 往来的行人寥寥,大多面色枯瘦、神情麻木,就连本该生命力最为鲜活的孩童,幽幽的眼眸也只盯紧了路人的钱袋子。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特意调低了色彩饱和度。 窗户底下是一条逼仄昏暗的小巷,约莫两米的宽度,巷子口那个画着浓妆、放下头髮的姑娘很显然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或者行为艺术,因为很快就有一个中年男人与她谈好了价钱,迫不及待地搂着她离开了。 乔治娜此刻正在二楼的位置,从窗户打开的一条缝隙里,可以很清晰地听出他们说的都是带有相同口音的英语,类似后来的伦敦音——这可不是所谓一小撮精英人士才会使用的女王口音——好吧,看来这里应该是她所认知的那个英国伦敦,但从地下偶尔经过的一些人们的服装可以判断,她远远离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年代。 于是她习惯性摸了摸左眼下那颗不知道还在不在的红色泪痣,在心中默念道:“艾登,你在吗?”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虚拟光幕,同时那里面投射出了她现在的影像:这是一个穿着洗得发黄的棉质衬衫的小女孩,似乎是被人极为粗鲁剃掉了那头枯黄的头髮,只剩下一寸将近的长度。这具身体的五官底子倒是不错,只是看样子瘦弱的厉害,即使已经换了芯子,此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带出了怯弱不安的痕迹。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对海水蓝的大眼睛,左下方有一颗不及芝麻大的红痣,这原本是光脑所附着的晶体位置。 一道令人舒适的合成电子音传来—— “人物面板载入中。” “载入成功。预计将在5-8自然年后完成同步。” 所谓的人物面板载入之后,乔治娜的身体明显感觉好受了一些,她稍微松了口气,问道:“艾登,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在哪里。” 那道电子音答道:“请稍候。时代背景扫描中。” 随后艾登沉默了很长时间,乔治娜猜想这可能是运算量过大导致的,毕竟单纯看路人身上的服装和这些石头造的房子,这个年代距离他们恐怕得有四五百年的时间,跨度还挺大。 她有点嫌弃那张床,但因为这具身体还需要休养,只能回去乖乖躺在那上面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登突然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嘀嘀声,连乔治娜眼前的光屏都从蓝色变成了红色。 “警告:扫描失败,出现未知错误,伺服器连接中断。” “即将关闭ai辅助,祝您探索愉快。” 神tm探索愉快…… 乔治娜现在感觉不愉快极了! 即使从小到大的经歷已经称得上丰富多彩,过去的几个小时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依然让她感觉惊险无比。 先是号称安全系数极高的湾流g886私人飞机,在经过大西洋上空时设备全部失灵、坠入海中,接着她刚刚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不仅变小或者说直接穿了越,还被一个亡命之徒绑架中,就在这个时候,她无意间激活了跟着自己一起穿越的个人光脑,挟持自己的那个男人也变成了可攻击的红色标记——还没等她彻底了解目前的处境,ai艾登“叮”了一声,表示更新扩展包中,部分功能无法使用。 到了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等她解决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形boss,又被人救回后,艾登也总算再次上线。 不过它很快又掉了线。 而且看起来是再也不会上线的那种。 乔治娜又尝试着激活了光脑几次,然后发现联网真的变单机了。 幸运的是,她在艾登的资料库里找到许多有用的信息,上至核武器的设计图纸,下至古早品牌可口可乐的独家秘方,只要使用得当,完全足够让她在这里生存下来。 但摆在她面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她一个看上去很好推的未成年萝莉,该如何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旅馆? 小旅馆随时都有被抢劫和卖掉的危险。 救济院? 有些年代的救济院甚至比监狱还可怕。 孤儿院? 即使是现代的孤儿院,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看在上帝的份上,祈祷那位收留她的好心人,愿意把这个收留的期限稍稍延长一段时间吧。
第4页 至少他们愿意带她回来并找人照顾她,基本的道德水准已经过了关。 日暮西斜,夜晚的冷风开始唿唿地往行人的脖子里灌。 乔治娜的身体状况以惊人的速度恢復了过来,而在她感觉自己能如常行动之后,“好心人”也终于回到了这所房子。 那是两个充满彪悍气息的青年。 稍微大一些的叫做伊森,虽然还很年轻,但与这个时代的许多英国人一样,已经蓄起了格外沧桑的络腮鬍,再加上他的右眉峰有一道很明显的断缺,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超乎年龄的粗犷成熟。 另外一个名叫谢伊,将近六英尺二寸高,黑髮黑眼,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但他身上那种冷酷阴郁的气质已经挥之不去。 他们此刻坐在楼下的客厅中,乔治娜看了看塞西莉头顶的“杂货店老闆的女儿”,再到伊森头顶的“飓风帮成员”,最后在谢伊头顶最简短也最显眼的三个粗体问号上停留了两秒钟,移开了视线。 烛台上的廉价蜡烛刺啦了一下火星,塞西莉拿起剪子剪掉了过长的烛心,滚落下来的烛泪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诡异气味。 伊森咧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对乔治娜说:“嘿,小鬼,虽然这里被叫做‘白教堂’,但你得知道,这里并不做慈善,反而是伦敦最混乱的街区之一。”他继续说着,语气是有点漫不经心的,“再说了,您看上去可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小姐,为什么不回到您温暖的家中,享受没有动物油脂味的高级蜡烛和贴心女僕的服侍?” 一旁的塞西莉动了动嘴唇,忍着没有开口,而谢伊只嗤笑了一声,也没有说话。 “我没有家可回了,先生。”乔治娜说,“确切地说,我记不得我的家在哪里,以及的亲人什么的。” 伊森愣了愣,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塞西莉,后者点头道:“她后脑勺上确实有新鲜的伤口。” “所以,该庆幸你的脑子没被完全摔坏吗?一个来歷不明的麻烦。”伊森耸了耸肩,他注意到塞西莉不贊同的目光,“噢,塞西莉,我很确信那伤口可不是我们撞的。” 真被高速行驶的马车撞上,绝对没有她现在这么悠哉。 塞西莉是个善良的人,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同情心泛滥,乔治娜看上去是很可怜没有错,可她很显然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这就代表着未知的麻烦。 但如果就这样放任她离开的话,很有可能明天的太阳落下之前,这个混乱的堂区就多了一名扒手、雏妓或者童工。 塞西莉面露不忍。 伊森只好说:“这样吧,最近我留意一下,城里有没有人家丢了女儿。”他说的城里,指的是那些养得起女僕和管家的绅士老爷们住的地方,乔治娜瘦是瘦了点,但那双手一看就不是平常家庭养得出来的细嫩白皙。想了想,伊森又问:“谢伊,你是怎么想的?” 认真说起来,谢伊这傢伙一开始也是被伊森收留的,但很快伊森就发现,无论从哪方面看,谢伊都比自己厉害太多了,因此他遇事总会询问一下谢伊的意见。 谢伊曲起了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就着不甚明亮的烛光,看向了他已经仔细端详过的乔治娜。 “你认识鲁伯特.塞利斯吗?”他问。 乔治娜诚实地摇了摇头。 谢伊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身体往后靠向椅背,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哦,那就有趣了——他在今天上午,被发现死在距离我们遇到你的六十英尺外的巷子里。” “哇哦,说起那个可怜的傢伙,听说他被人抢劫到只剩一条破破烂烂的裤衩是吗?”伊森摇头晃脑地接了口,然而他很快注意到谢伊古怪的神色,顿时露出诧异无比的表情,“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他将视线投向坐在自己对面,那个看上去就是一只纯良无害小动物的乔治娜,忍不住瞪了瞪眼睛。 鲁伯特.塞利斯这个名字并不算大名鼎鼎,但由于他胆大包天抢劫了一位皇室成员的缘故,这三天来西堤区风声鹤唳,如果不是恰逢英王乔治四世暴病而亡,恐怕城里除了那些贵族老爷们的地盘之外,都得被苏格兰场的人一一盘查。 但现在他被发现死在了白教堂区,那些“蓝色恶魔”似乎没有精力继续追查。 比起人们所好奇的丢失的珍宝究竟价值几何,伊森更好奇的是,在猎人和猎物很明显不对等的情况下,这个一双手细细嫩嫩的小女孩,是怎么凭藉一己之力弄死一个壮年男子的。 谢伊没有回答伊森的问题,而是对乔治娜说:“如果你想要留下来,那么你得稍微坦诚一些。” 第3章 乔治娜回答道:“我不认识他,但是我醒来的时候,他正打算杀了我。”她说完之后,从脖子里拽下一个银制的十字架,从桌面上推到谢伊面前,“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另外还有十一先令和一个装了劣酒的酒壶。” 十一先令在时下大概等同于一个贫困线下的工人一周的薪水,可以买一双属于工人的靴子,也可以买下一个标准的四磅重面包并且略有富余。 谢伊看也没看那个十字架一眼,倒是塞西莉大致看了看,以她的家传眼光估了个价:“最起码值十英镑,即使在黑市。”
第5页 十英镑,已经足够乔治娜这么一个小女孩生活许久了,即使算上房租。 但问题是,凭她自己根本找不到办法脱手,还有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看在这个十字架的份上,伊森的态度稍微软化了点。 当然伊森并不是真的在乎这些钱,但如果他真的滥好心到随意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他早就在这个该死的世道混不下去了。 天知道这座城市每天都有多少受苦受难的人们在无力呻.吟。 比如巴比伦巷就是一伙青少年的地盘,孩童们是这个城市里最棒的间谍,许多时候他们还兼职做点无本买卖。 谁都得生活。 白教堂区可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孩子。 塞西莉说道:“就让她来店里吧,科洛弗先生最近去乡下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谢伊没有立即给出说法。 他“唔”了一声,黑色的眼睛如同鹰般锐利,紧迫地盯着乔治娜,说:“那把匕首得处理掉。” 乔治娜不甘示弱地迎向谢伊的目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并不是非要留在这个地方不可,但显而易见的是,她在房间的窗户里看到的大部分路人脑袋上都显示着不作假的黄色混乱标记——这意味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这里的治安条件可见一斑。 反而是看上去兇悍的伊森和谢伊,包括塞西莉,都在光幕中显示为绿色和平阵营。 最终,那把犹带体温的匕首被放在了十字架旁边。 谢伊这才微微一笑,说道:“乖女孩。” 就这样,乔治娜这家杂货店阁楼上的小房间里安顿了下来。 当了解到就在昨天夜里,乔治四世驾崩,已经六十五岁高龄的威廉四世将按序接任英王,她大致摸清了现在所处的年代。 这里是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英国伦敦,隔着英吉利海峡的法国即将在下个月爆发七月革命,推翻復辟的波旁王朝,并把路易.菲利普推上王位。 着名的维多利亚女王还是被母亲牢牢锁在城堡里的小公主,而地球另一端腐朽的王朝即将被鸦片和火炮轰开国门。 不过这一切,都和住在伦敦底层、自顾不暇的乔治娜没有任何关系。 谢伊在第二天给她带回来一把适合她使用的小型匕首和五英镑,其它的钱被交给了塞西莉保管,算作她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另外她还得在塞西莉忙碌的时候,在临街的店面帮忙打个下手。 乔治娜对于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至少她的安全暂时无虞,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怎么弄钱的问题了。 做为“飓风帮”的成员,伊森早出晚归,时常带着伤口,每天都很神秘。 比他更加神秘的是谢伊。 这傢伙不仅走路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身上更藏着要命的火器,就连普普通通的一把匕首,在他手里都能玩出花。 而与之相对的,谢伊看向乔治娜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的意味。 实在是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小鬼,尽管有心掩饰,但她身体素质出乎意料的好,性格也很沉着冷静,每天除了帮塞西莉的忙,就是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似乎是在埋头写些什么。 实际上,乔治娜确实正在写一些直接关乎她未来生活质量的东西。 这天下午,她特地向塞西莉打了个招唿,把一篇短诗投进了舰队街上“一个黑洞洞的院落里一个黑洞洞办公室里一个黑洞洞的信箱里”。 就像此时还未成名的文学大师查尔斯.狄更斯所形容的那样。 然而当她一走出那个院落,就看到谢伊正站在门口,逆着光朝她轻轻挑了挑眉,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 好吧,她无法承认自己的警惕心已经降低到这种程度,那么显然是他的跟踪技术高明到令人惊嘆。 乔治娜懊恼得耷拉着脑袋,认命地走了过去,跟在谢伊身边。 她今天穿了一身从附近犹太人手里买来的旧衣,打扮成街上随处可见的穷苦人家的男孩,狗啃似的头髮稍微长长了,依然藏在帽子里,脸、脖子和手腕都仔细地抹上了灰。 谢伊意有所指地说:“你的秘密真不少。” 乔治娜撇撇嘴角,低着头翻了个白眼,“秘密让女人更有魅力。” “女人?”谢伊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掀了掀眼皮子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小鬼而已。” 七八岁的孩子而已,还女人? 谢伊放纵自己想要发笑的欲望,从鼻腔里哼哼了几声。 一个放下头髮的女人从街道边的巷子内循声看了过来,对人高马大的谢伊习惯性地抛了个媚眼,然而在眼尖地辨认出他和乔治娜的衣着之后,这个媚眼的热情就减少了许多。 谢伊恍若未觉。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听着,乔治娜,下一次你想要出门的话,最好挑在上午的时间。”谢伊说道,“舰队街出名的不只有这里的报社和出版社,还有附近小巷子里的便宜旅馆和流莺。” 尤其是在乔治娜目前为止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户的情况下,被不怀好意的人给盯上了,结果可不怎么美妙——她并不是每一次都有上一次的好运。 乔治娜本人倒是没有那么在意,但看在谢伊罕见的“温馨提醒”的份上,她还是抬起了头,解释道:“我在想办法弄钱。”
第6页 谢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所以你是在投稿?” 尽管谢伊的脸上依然一副冷峻到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乔治娜还是从他眼神里窥见了他的真实情绪——好吧,老实说,连她自己也觉得挺奇怪的——然而她得说,她从里到外都不止看上去那么幼小。 “我已经十岁又一个月半了。”看着虚拟面板上明晃晃的出生日期,乔治娜说道,那上面最显眼的一排是她现在的姓名,真的不是一般的冗长,而且她没有能够从现有的资料中查到这个名字,于是自己的身份问题便陷入了一个死结。 一开始,乔治娜考虑的并不是做个“文抄公”赚她的第一桶金,什么自行车、发电机、青霉素等等才是源源不断的金矿,但事实上这个年代做发明家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首先她的年纪和性别都不具备说服力,其次没有原料没有资金根本无法启动整个计划,最后申请专利的过程既繁琐又亢长,多年后狄更斯就根据这个写了一篇批判小说《一个可怜虫的专利故事》。 谢伊的惊讶只维持了一秒钟,就若有所思地道:“看来你得多喝点牛奶了,奥斯汀二世。” . 隔天上午,舰队街泰晤士报的报社中,一个负责审稿的编辑敲开总编办公室的门。 “进来!”小约翰.沃尔特坐在他的深褐色木制办公桌前,短促地说道。 由于前任英王陛下的突然暴毙,这段日子正是报社最忙碌的时候。 夏季来临,大部分贵族和绅士们早早跑去了乡下大宅或者海边城市避暑,如今正一波波地往回赶,使得伦敦城里比议院的定期会议召开时还要热闹。 而就在此时,被封为桂冠诗人的罗伯特.骚塞趁此良机数度在报刊上发表哀悼诗篇,虽然其中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纪念逝去的乔治四世,而是为了捧正待上位的下任英王陛下的臭脚,但还是引起了热烈的反响。 而沃尔特家族的政治主张虽然偏向保守,但《泰晤士报》的政治观点向来激进,特别是对于乔治四世这位笑料百出的国王,极尽嘲讽批判之能事,每每刊登出发人深省的干货文章,所以与这帮子腆着脸的所谓文人可以说是交恶以久。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小约翰.沃尔特倒不至于因此烦恼,但由于本社多次拒绝这位诗人投稿的原因,对方直接和《泰晤士报》的老对手之一《世界真理报》勾搭成奸,不仅合作出版了一期大卖的文学增刊,更联合多名作家和诗人,在《世界真理报文学增刊》上,把《泰晤士报》讽刺了个彻底,直指小约翰.沃尔特如今只会使用性与暴力吸引眼球,恐怕很快就得沦落到剽窃那些漫画刊物的屎尿屁笑话了。 小约翰.沃尔特能怎么办? 罗伯特.骚塞的才华可比他的人品要优越得多,至少他目前为止,找不到能够与这位桂冠诗人真正抗衡的帮手。 他的下属闻声之后进了门,又轻手轻脚地关上,然后才把手中的诗稿调转了方向,放在了小约翰.沃尔特的办公桌桌面上。 那编辑激动地说道:“沃尔特先生,您一定得亲自读读这个,我发誓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收到的最优美的诗句。” “我听到你说什么了。”小约翰.沃尔特皱了皱眉,被对方的声音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换言之,他表示自己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这些天以来,报社所有编辑都对他这个总编说过类似的话,然而其中只有那么微小的一部分,能够有资格登上正在筹备的《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大多数投递来的新人作品,都有些矫揉造作、甚至不堪入目。 为此小约翰.沃尔特不得不写信给近年来作品锐减的威廉.华兹华斯先生,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位诗人正在他乡下的房子里沉醉于田园风光,领悟大自然的智慧可比在两家报社的斗争中掺和一脚重要太多了。 “可是……” “没有可是,请先出去,亨特先生。”小约翰.沃尔特随手把那诗稿塞进公文包里,敷衍地说:“我会记住的。” 亨特不免垂头丧气,他是打心眼里觉得那篇诗作美极了,但听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兼报社老闆这么说,他也只好怏怏不乐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会比较长,预计50-100w,不要站男主啊,因为作者自己也没决定 第4章 向《泰晤士报》投稿的事情暂时没有了下文,乔治娜又把掘金的主意打到了安全火柴上。 目前市面上流通的火柴大致分为有磷和无磷两种,但问题着实不少,一来很容易自燃,二来造价也高昂,而且其中的黄磷和白磷都具有,严重危害工人及使用者的健康。 不过这个计划看似可行,第一步就把乔治娜给难倒了。 数了数兜里正在逐日减少的英镑,没钱没人空有配方的文科生,在心底默默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卖配方?首先买家就是个问题。 比起印象当中穿着三件套、正直纯良的英伦绅士,真正的商场上还是狡猾的老狐狸占据了绝大多数,况且她的年纪和性别都是个无法忽视的劣势,物色一名能够替她出面的代理人可能更加实际。 哦,代理人捲走僱主钱财的事件也不是没有发生的。
第7页 而在此期间,对于乔治娜投以颇多关注的谢伊,就这么默默瞧着她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再到没头苍蝇般的乱转,却以惊人的速度归于坚定。 不得不说,这姑娘的心性确实难得,连他都兴起了欣赏。 但一想到他未来将要去做的事情,谢伊当即又把这一丝异样强压了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乔治娜的钱包也一天天正在缩水,而属于她的转机来了。 前文提到乔治娜经常会去塞西莉家的杂货铺帮忙,而杂货铺在这个年代,也兼具药铺的职能,只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药剂,真的让乔治娜敬谢不敏。 面霜里加砒.霜,感冒药里加鸦.片和大.麻,活虫入药、无法形容原理的蚯蚓油,还有长盛不衰的水蛭疗法……嗯,这么一对比,加了老鼠尾巴的生髮药剂,以及哈利波特中那些五花八门的魔药,好像成分也没有那么魔幻了。 这时候的药剂师和药剂居然不需要认证或者资质! 从这位所谓的杂货店老闆科洛弗先生回到店铺之后,塞西莉的头顶标记就变了,然后她也开始和伊森一样早出晚归神神秘秘,反而是乔治娜和这位点亮化工科技树的科洛弗先生一见如故,被允许偶尔使用在杂货店后面的属于科洛弗先生的小型实验室。 在科洛弗先生的帮助下,乔治娜总算找到了这个年代的正确打开方式,不仅搞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试验品,还把水杨酸粉末——或者说是早期阿司匹林——也成功弄了出来,与之同时,她那五英镑也差不多花完了。 回到正题。 这间杂货铺位于堂区的边缘地带,相对而言靠近城里的方向,因此有的时候,也会有一些衣着体面的人前来光顾。 今天这位浑身散发着新钱味道的先生也是其中之一。 “尊敬的先生,如果只是解热镇痛的话,我个人推荐科洛弗先生最新(参与)配置的阿司匹林。”乔治娜十分热情地推荐道,在这一个多月以来,她的个头显而易见地往上蹿着,看起来也更健康了些,金色的短髮,蓝汪汪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得像个小天使。 但她的推销并不怎么管用,比如这位先生尽管有点儿跃跃欲试,但考虑再三后,还是放弃了尝试新药剂的打算。 “谢谢你,孩子。”他彬彬有礼地给了乔治娜一个微笑,“请给我一份约翰.布朗恩医生的哥罗颠。” 乔治娜也没有气馁。 因为她注意到,这位先生对展示柜里包装精美的安全火柴似乎兴趣更大。 这种书式火柴被做成了三分之一的名片大小,每盒只有不多不少的七根,白色的硬质卡纸表面显得很简洁,柜面上用一张漂亮的花体字宣传板介绍了它安全无毒、不易自燃、携带方便等等优点,十分醒目。 乔治娜把拇指大的哥罗颠药瓶递给他,又从柜檯底下取了一盒出来,很轻松地拿了一根火柴在卡纸上一划,一朵亮眼的火星就出现在了她手中。 “纯手工打造的安全火柴,强氧化剂和强还原剂分开放置,只要轻轻一划,即能点火。”她说着把那盒火柴递给了对方,让他亲自试验了一下,“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了新的材料替代了黄磷或白磷,整体设计结构更加稳定、易燃和安全。您瞧,我们也只是就这么把它们存放着,和店里最贵重的东方面霜摆在一起。” 这位先生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下涂成红色的火柴头,又对木梗上的防伪雕花表示赞赏,最后从善如流地试用了一根,“噢,这确实好用极了!” 他一开心把原本就不多的火柴试用地只剩下两根,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要把店里仅有的两打书式火柴包圆了,又随口问了一句那个装在精緻瓷盒里的东方面霜。 “本店的新品玉颜膏,来自东方的神奇古方。”乔治娜露出了一个微笑,“只要每天涂抹少量,就能让皮肤像牛奶和羊脂一样白皙柔滑。” 这位先生显而易见地再次心动了。 神秘的东方古国对于人们具备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乔治四世在位时就十分喜爱来自东方的瓷器装饰等等,使得富人也跟随了这股潮流。 乔治娜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盒盖,用干净的小银勺挑了那么一丁点儿,涂抹在对方的手背上,乳白色的膏体散发着阵阵幽香,非常的细腻莹润。 “如您所见,先生,它不仅成分天然,还具有美白保湿祛斑的功效,更因为加入了法兰西玫瑰精华而带有高雅迷人的香气,非常适合做为送给一位淑女的礼物。顺便一提,除了展示用的这一盒,本店只剩最后一盒库存了。” 最终,这位慷慨的宾利先生把这两盒玉颜膏都买下了,并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叮嘱乔治娜再有新货可以通知他。 乔治娜欣然挥别了这位不差钱的土豪客户。 等到她数完了今天的收穫,科洛弗先生也从杂货店后面的实验室里钻了出来。 这位废寝忘食的先生最近沉迷于阿司匹林的制作,他认为这种新药如果能够被推广开来,对于现有医疗水平的改进完全是立竿见影的。 温和、善良、智慧、好学并且正直,科洛弗先生真是个再可爱不过的老先生——如果他不是经常希望乔治娜能够解释解释那些“配方”原理的话。
第8页 文科生被迫文理双修已经很头大了,况且还是她这个战斗系硬生生拧成生活系的,上帝才知道那些化学符号究竟代表着什么! 乔治娜不等眼里写着十万个为什么的科洛弗先生发问,就藉口还要去一趟市场就熘走了。 而今天她的运气似乎格外的好,傍晚时分,塞西莉为她带回了一封来自《泰晤士报》的信件。 “如果不是我需要去取一份文件,恐怕这信还会被留在那里落灰。”塞西莉有些好笑,很显然乔治娜这个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这座城市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专人替主人跑腿取信的,这也侧面证实了一开始伊森对于乔治娜身份的猜测。 乔治娜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寄出去的“大作”迟迟没有回音,原因居然在这里。 迫不及待地展开来信,随信所附的英格兰银行本票首先映入了眼帘,然后是一行行漂亮但不花俏的英文字体: 尊敬的乔治.林恩先生, 请允许我诚挚地通知您,您的作品《当你老了》将由本报文学副刊正式刊发,随信已附上属于您的稿酬。 如果您有新作问世,鄙人真诚希望能够第一时间拜读。 我们全社翘首以待。 您忠实的, 小约翰.沃尔特谨上 事实上,随着这一期《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的发行,“乔治.林恩”这个名字伴随着诗人那令人潸然泪下的优美作品,迅速在城里蹿红了起来,而这篇诗作得以一夜爆红,恐怕还得归功于那位同为诗人的罗伯特.骚塞先生。 那是在伦敦的名人之一、考特尼子爵夫人所举办的一场文学沙龙,小约翰.沃尔特为了挖掘有潜质的新人和获得优秀的稿件,在已经得知罗伯特.骚塞必将到场的情况下,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现场,果不其然遭受到了前者的奚落。 “噢,我亲爱的朋友,听说你们《泰晤士报》也正打算做一期文学增刊?”青年时代的激进早已被消磨得一干二净,现如今的罗伯特.骚塞年逾五旬,政治态度越发保守,还热衷于趋附权贵,对于斐伦阁下及其好友雪莱嗤之以鼻,称他们是“恶魔派”。 不过斐伦勋爵也并没有让这位桂冠诗人好受,一首辛辣的讽刺长诗几乎让人无地自容,但随着斐伦等人的相继离世和乔治四世的上位,罗伯特.骚塞以荣耀的桂冠诗人自居,频繁出现在城里,可以说是大名鼎鼎。 小约翰.沃尔特微微欠身,答道:“你的消息真是灵通,骚塞先生,本社确实有这个计划。” 比起小约翰.沃尔特不卑不亢的声音,罗伯特.骚塞的声音可就大多了,只听他大声笑道:“这真是一个非常勇敢的计划,尤其是在《真理报文学增刊》引起轰动的情况下。”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这角落里的两人吸引了过来,沙龙的主人考特尼子爵夫人略感兴趣地问:“噢,这是发生了什么,两位先生,不妨也让我们听一听吧!” 小约翰.沃尔特还未张口,罗伯特.骚塞便自持资歷地抢先回答:“尊敬的子爵夫人,本人正和沃尔特先生谈到《泰晤士报》筹备中的文学增刊呢!看来小约翰.沃尔特这一次信心十足,总算要做一件正经事了!” 他话锋一转,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出于一位桂冠诗人的经验之谈,我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意见。那就是沃尔特先生与其煞费苦心在年轻人里大海捞针,不如首先学会尊敬那些德高望重的智者,这或许对于他的帮助更大。” “噢,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子爵夫人打了个圆场,“但年轻人的激情也总能令人耳目一新。” 小约翰.沃尔特附和道:“您说得对极了。本社除了向华兹华斯先生约稿之外,还邀请了一批青年作家撰文。” 子爵夫人呵呵笑了起来,“那么我个人将十分期待接下来的增刊。” 眼前气氛一片和谐,罗伯特.骚塞却冷冷地出声道:“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幸,提前拜读即将刊登的某篇佳作呢?或许沃尔特先生愿意把他慧眼识珠的新人作品,呈给钟爱诗歌的夫人您一览。” 据罗伯特.骚塞所知,小约翰.沃尔特可没有收到什么值得一提的好稿子,尤其是在诗歌这方面。 果然,小约翰.沃尔特即使尽力克制,面上还是犯了难。 第5章 “怎么,难道沃尔特先生吝啬到连一句好诗也不愿与我们共同欣赏?” 如果可以,小约翰.沃尔特真想立即掏出无数篇隽永文章砸在罗伯特.骚塞那张令人厌恶的老脸上,然而他的礼仪和风度令他绝不可能这么做——更重要的是,他也确实没有收到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诗作。 盖因《泰晤士报》作为一张综合性日报,关注的领域更偏重于政界,记者、编辑和专栏作家虽然不少,但大多以辛辣老练的文笔闻名,是本国舆论界的重要力量,而与之相对的,在文学性和艺术性上,略有不足之处。 近年来冒出头的《真理报》则恰恰相反,报纸上通常是一片对于英王陛下的歌功颂德,各种酸诗杂文层出不穷,尽管发行量远不如老牌大报《泰晤士报》,但常常以高人一等的“皇家”报刊自居。 而在目前这种场合下,除非诗坛的双子星再世,否则一般的作品根本无法服众。
第9页 小约翰.沃尔特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坦然认栽,却听到今天他带来一起参加沙龙的手下编辑亨特,以微弱但不容忽视的音量说:“说起来,那位乔治.林恩先生的诗作倒是令人印象深刻,每每回忆,都让我不禁想要落泪。” “乔治.林恩?”罗伯特.骚塞挑了挑嘴角,环视众人,“看来大家都和我一样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不妨念一念吧,勇敢的年轻人。” 话已冲动出口,亨特却有些后悔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上司小约翰.沃尔特,得到了后者一个无可奈何的点头示意。 亨特只好清了清嗓子,娓娓念来:“当你老了,头髮花白,睡意沉沉,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罗伯特.骚塞漫不经心地随口评价道:“无病呻.吟,矫揉造作!” 亨特的声音一顿,差一点忘记了下文,但由于这首诗实在是他平生仅见的优美动人,因此他再次回忆了起来,缓缓地念道:“——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越来越安静的听众们给了亨特无穷的信心,他渐入佳境,语气悠然,“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读到了这里,沙龙中一些多愁善感的女士已经忍不住眼眶湿润,但还是尽力克制住不去打乱这优美得叫人沉醉的诗句,独独罗伯特.骚塞像是被卡住了喉咙的公鸡,瞪着眼满面通红。 “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一首诗堪堪念完,趾高气扬的罗伯特.骚塞先生已然不知所踪,潸然泪下的沙龙主人子爵夫人根本没去注意这些细节,反而殷切地向小约翰.沃尔特打听《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的正式发行时间,以及这位才华横溢的“乔治.林恩”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小约翰.沃尔特哪里知道这些?他自己到现在还一头雾水着呢! 勉强应付完被这首诗迷倒的众人,他才有精力问一问亨特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这小伙子却颇为幽怨地表示:“天啊,我早该猜到您忘了亲自去读那份稿件,这真是太让人羞愧了!” 小约翰.沃尔特老脸一红,这才隐约想起来,几天之前亨特似乎推荐过一首诗。 但能够管理偌大一家报社的小约翰.沃尔特也非常人,只稍微不好意思了那么一小会儿,就红光满面地说道:“明天一早你写信联繫那位林恩先生——不,还是我亲自来写吧!” . 自从收到报社寄来的二十英镑稿费之后,乔治娜就对她的“文学创作”重燃激情,很快又寄了《月光曲》、《蜉蝣》等几篇诗作过去,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取用,而她在随稿所附的信件中表示自己正在创作小说的意图,也得到了《泰晤士报》主编小约翰.沃尔特的重视。 小约翰.沃尔特在信中表示,沃尔特家族经营有小说出版业务,如果“乔治.林恩”先生愿意将第一部小说交由出版,那会令人非常、非常的荣幸,而他们也将给出最优越的条件。 乔治娜觉得和这位主编合作相当愉快,于是就伪装了“尊敬的林恩先生”所僱佣的小听差,亲自跑了一趟舰队街,把《月光曲杀人事件》第一部分的稿子交到了小约翰.沃尔特手里。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心情颇为美妙地返回杂货店的路上,她竟然遭受到了一伙人的抢劫! 混迹在白教堂附近的人们大抵都知道,沃尔特先生那位乡下来的小侄子可惹不得,不提看起来就很兇悍的伊森和谢伊,就连塞西莉在百无聊赖地看店之前,也是拳打地痞脚踹流氓的女汉子。 可偏偏最近来了一伙生面孔的爱尔兰人,一来不知道看似平平无奇的沃尔特杂货店的“赫赫威名”,二来乔治娜今天的改头换面和手里的大包小包都太符合一只肥羊的定义,于是在傍晚时分,她就被这么三个五大三粗的爱尔兰大汉,给堵到了巷子里。 “你们要做什么?”乔治娜还算镇定地问。 “做什么?嘿。”那领头的大汉龇牙道,“小少爷,您或许愿意请我们吃个饭?” 站在巷子口的另外两个人爆发出一阵大笑,其中一人不怀好意地说:“我们真是饿极了。如果您愿意请我们吃完饭之后,再去东区的上等窑子里乐一乐,那就更好不过了!” “噢,可别对我们毛都没长齐的小少爷说这些,他怕是只在吃奶的时候,尝过女人的滋味!”领头人又说,“别磨蹭了,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交出来,我们就可以各走各的了。” 乔治娜抿了抿唇,心下一阵不甘。 她的身上除了怀揣着刚从纺织大街的英格兰银行取出的“巨款”之外,藏了一把谢伊给她的匕首,但她没把握只凭这个就能从这里逃脱,在尽量不伤人的情况下。 正当乔治娜考虑得失之时,其中一个人又说:“我说,万一这小子有点来头怎么办?伦敦城里的警察可烦人的很。” “苏格兰场那些废物除了替那些有钱到没处花的人抓抓橘猫之外,他们还能干什么?”另一个人藉口道,“其实仔细一看,这小少爷长得真不错,如果是个女孩,能卖不少钱呢!”
第10页 乔治娜眼神一凝,那领头的人却说:“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既然小少爷不知好歹,那我们就只能亲自动手了。” 说着就带头向乔治娜走来。 巷子两旁的居民早就牢牢地闭紧了门户,谁也不愿意管闲事,而巷子口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行人好奇地张望,也被这个大汉的同伙赶走。 乔治娜装作害怕地蹲下了身子,右手已经摸到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到了现在,她是真有点后悔,过于托大故意把跟踪自己的这伙人引到这条死巷里。 她总是忘了,自己不是那个身手过人的成年女性,而只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几乎随手就会被人碾死。 那大汉粗犷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一只大手向前伸出,目标是面前这个男孩的胸口。 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自己将会像拎小鸡仔似得,把对方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背后传来一道略带冷意的声音:“我个人奉劝你,最好住手。” 这汉子勐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身材极高大的青年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子里,就站在他和他巷子口的同伙之间,这人倒是不至于强壮到让人害怕,只是对方的眼神虽然看似温和平静,却实实在在地透露出那种见过血的人才会有的冷酷, 最可怕的是,能够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背后的人,也意味着能够悄无声息地往他背后捅上一刀子。 他往墙边后退半步,色厉内荏地喝道:“无论你是谁,你也不能在我们的地盘上打扰我们讨生活!” 那黑髮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了一声说:“你在我的面前,打劫我的人,还认为是我打扰到你?”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脸上的表情却陡然一冷,“给我滚远点吧,渣滓们,否则别怪我‘暴徒’伊森对你们动手!” 或许是青年这一身气势确实镇住了人,又或许是见鬼的“暴徒”伊森真的凶名在外,总而言之这伙人十分麻熘地滚了,而巷子里的乔治娜把匕首塞回到靴子里,松了口气。 “谢谢你,谢伊。”她说道,“还是我该谢谢‘暴徒’?” 没错,面前这黑髮青年正是谢伊,至于他为什么要报上伊森的名号,那就不得而知了。 谢伊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说:“瞧,最近可不太平,我真希望你能够乖乖听话,乔治娜。” “这只是个意外,谢伊。”乔治娜也学着他的样子耸了耸肩,“我们不妨来聊一聊,你是怎么从那么高的屋顶上跳下了,而没有被摔成一团烂泥的?” 谢伊掏了掏耳朵,挑了挑眉道:“你怕是惊吓过度产生幻觉了吧,小鬼。” 惊吓过度?不存在的。 如果不是谢伊来得及时,惊吓过度的显然只会是那些爱尔兰人。 乔治娜目光灼灼,令被她这样注视着的谢伊十分不自在。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催促道:“快走快走,该回去了!” 乔治娜微微一笑,跟上了谢伊的步伐。 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第6章 今年的冬季格外寒冷。 十二月的伦敦城里冷风唿啸,因昨夜下了一场雪的缘故,今早的街道上化开了雪水,大片大片的潮湿泥泞,无论是行人还是马车都十分不好受。 幸运的是,由于可敬的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发明了蜂窝煤和简易滤水器的缘故,这个冬天对于穷苦人家来说,也不算太过难捱——取暖变得廉价,饮用水也更加洁净,与之相对的,生病的机率就小了很多。 而由于这位爵士多项发明以及那篇刊载在《泰晤士报》上关于饮用水病菌问题的论文,两年前他就获得了英王陛下的召见,荣封爵士勛位,现如今已正式迈入了贵族行列。 虽然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一再对外坚称,这其中的大部分功劳应该归功于另一位参与研发的朋友,已故的作家乔治.林恩先生,但依然改变不了,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在许多人心目中的崇敬地位,就连与他合作在北方办了新式工厂的菲兹威廉.达西先生——这可是一位相当严谨的绅士——都一再表示老爵士是位再值得尊敬不过的人了,因为他几乎是凭藉一己之力,改变了穷人们的生活水平,也令许多人为之受益。 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对于这些赞誉,唯有苦笑和羞愧,盖因时至今日,他依然认为如果不是乔治娜的那些奇思妙想、以及她本人不愿暴露在鲜花与掌声下,这份足以名留青史的功劳,可落不到自己身上。 因此当这一次橡胶的硫化法被研究所成功研发后,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署名。 “不,不,这个设想原本就是由乔治娜提出的,连她都没有署名,我这个老傢伙就更加受之有愧了。”五年的时间过去了,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从一名普普通通的杂货店老闆兼药剂师,成为现如今受人尊敬的贵族老爷并享受优渥的生活,他很清楚自己的一切来源于谁,“不要再劝我了,宾利先生,我的心意已决,就署上研究所那些年轻人的名字吧。” 事实上,这位老爵士既无妻子也无子女,可以说是孑然一身,早早就把所有财产写入乔治娜名下,每年从研究所领四次薪水,不仅足够他和乔治娜的日常开支,还略有富余。
第11页 哦,顺便一提,在宾利先生从书式火柴中窥得商机、并找上门来寻求合作之后,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就花了一笔小钱托人替乔治娜办理了一份户籍,做为他至交好友“乔治.林恩”的养女,来自南威尔斯林恩家族的乔治娜.林恩小姐。 至于南威尔斯是否有这样一个家族? 真正的南威尔斯地头蛇,塞西莉,在就返回了当地,将一切首尾收拾干净,使得乔治娜如今有个看得过去的出身,不至于在成年之后,被人小觑。 不过办妥了这件事之后,塞西莉和陪伴她的伊森没有立即返回伦敦城里,而是辗转去了欧洲大陆,再加上谢伊在半年前去了美洲,偌大的白鸟公馆竟也生出了几分萧索。 坐在会客室里的宾利先生与他的好友达西先生对望了一眼,研究所那些科研人员们的明争暗斗也不少,假设一开始“提出”这项构想、最为德高望重的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不愿意成为此次硫化法的第一署名,那真的又是一场令人焦头烂额的官司了,毕竟对于那些科学家们来说,这样的名声绝对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达西微微颔首道:“那么我会令人尽快申请专利权,至于工厂的选址问题,我们会找时间再次拜访林恩小姐。” “话说回来,林恩小姐今日怎么不在家?”四十来岁的宾利人至中年,还是没能改变一直以来的好奇心,“不怕你笑话我,爵士,我听说林恩小姐把她的新式两轮车捣鼓了出来,这才迫不及待拉着达西冒昧上门拜访。” 达西淡淡地看了宾利一眼,倒也没有否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乐呵呵地答道:“她呀,一大早就骑上了那辆跑得飞快的两轮车出了门,应该是先去视察了一遍她心肝宝贝的百货公司,然后去码头迎接一位老朋友。” 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倒是没有隐瞒,因为白鸟百货公司的成立,可少不了面前两位先生的帮忙,而他们以及他们帮忙引荐的那位公爵阁下,都在其中占了一些股份。 圣马丁堂区的蕾丝商、查令十字街的马具匠、萨维尔街的男士西服……现在,只要人们来到牛津街上的白鸟百货,那么大部分商品都被轻而易举地一站解决了! 明亮宽大的百货橱窗中,展示着属于女士的宽檐帽和大披肩,亮色系的棱纹丝长裙配有一大一小的母女装,各种各样的皮具、饰物琳琅满目,以及备受追捧的“玉”系列化妆品和“晨曲”系列高级内衣,一家绝对让城里任何女人疯狂的商店,实至名归。 看着开张不久、门口已络绎不绝的白鸟百货,乔治娜不禁感嘆了一句:无论哪个年代,赚钱还是得往女人身上下手。 今天的乔治娜穿了一身改良过的男装,双排扣的中长款灰色羊毛夫拉克外套,搭配小立领白色衬衫、浅色的马甲以及勃艮第酒红色的领巾,下身当然不是那种贴身到令人尴尬的克尤罗特,而是挺阔修身的斜纹羊毛长裤,裤管扎进了擦得锃亮的黑色马靴中,更显得英姿勃发、潇洒利落。 比起这身装扮,她那业已长开的漂亮容貌更加令人嘆为观止。 金灿灿的头髮将将藏在圆顶硬礼帽中,几缕髮丝垂在脸颊两侧,随意打着可爱的捲儿;肤色白皙到几乎透明,又泛着玫瑰的色泽,比起白鸟百货的护肤品广告画,更加让人艷羡;五官是极为出色精准的,必须承认,无论是她秀气的有点儿翘的双唇,还是杏仁白色的精巧牙齿,都如同宫廷画家笔下描绘出的人物,她那湛蓝色的眼睛里好似燃烧着张扬而肆意的青春之火,闪动着海蓝宝石的优美光晕,眼角下那颗红色的泪痣,更令这一双清澈的眼眸平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如果仁慈的上帝真肯发发慈悲将天使派来人间的话,那么大概就是这位“小乔治.林恩少爷”的模样吧。 所以当她骑着怪模怪样的两轮车,如同一阵引人嚮往的清风穿过大街小巷,完全受到非同一般的注目礼。 亲爱的伊莉莎白.达西夫人就眼尖地认出了她,这位夫人先是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笑着问道:“真是不得了,我亲爱的林恩小少爷,你座下的莫非就是白鸟百货即将揭晓的新品吗?” 这位夫人虽然早早就身为人妇,但眉眼弯弯的模样,依然灵秀慧黠如同少女,十分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 乔治娜下了车,脱了小羊皮手套,极为自然地对面前的好夫人行了个绅士礼,用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嗓音道:“日安,达西夫人,您今日的风采,犹如冬日最鲜活的一朵玫瑰,令人沉醉不已。日安,小达西先生,您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您的这件羊毛外套可漂亮极了。” 小达西先生还不满二十岁,就读于剑桥大学冈维尔与凯斯学院,有着与他的父亲极为相似的面孔,却继承了来自母亲那双人见人爱的绿眼睛,此刻他摸了摸帽檐,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风,“日安,林恩小姐。承蒙夸奖,这件外套正是从白鸟百货定制的。” 乔治娜会心一笑,说道:“明智之选,您的眼光总让人赞嘆。” “你这漂亮的小嘴可没少涂蜜糖。”达西夫人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如果它能够记得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12页 乔治娜连连讨饶,“是的,是的,我亲爱的夫人。请您务必让我再保持一段时间的优越感吧,我恐怕它很快就会正式投入生产了——那么到时候,达西先生肯定会第一时间给您弄上一辆,别心急呀。” “噢,乔治娜,瞧你这张嘴!”达西夫人伸手轻轻拧了一下乔治娜那如同染着玫瑰光泽的粉腮,自己那保养极好的面容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嫣红。 乔治娜夸张地发出唉哟声。 一旁的小达西先生鑑于绅士的原则,并没有介入两位女士的打闹,不过他唇边笑容的弧度更上扬了一些,引得几位往白鸟百货方向走去的年轻姑娘们频频回眸。 达西夫人搭着儿子的臂弯,笑罢之后问道:“你这是打算去哪?我们的马车就在路口,完全可以送你一程。” “去见一位朋友。”乔治娜笑着指了指她的座驾,“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夫人,不过这架两轮车跑起来可不比马车慢,而且我正在兴头上,所以今天我只有对于您的好意心领了。” 达西夫人摆摆手,说:“去吧去吧,可别在我面前晃悠了。顺便一提,如果这周三晚上你有时间,我们一家人都非常欢迎你过来吃晚饭,尤其是我亲爱的小安妮。” “乐意之至!”乔治娜摸了摸帽檐,与两人告别,“那么,周三晚上见。” 第7章 五年的时间,一切都变化很大。 首先需要说的是,乔治娜基本上融入了这个时代,这其中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阿尔弗雷德孜孜不倦的谆谆教导,哦,或许还有谢伊绝不因为她是个女人就手下留情的训练。 对于后者,塞西莉在某段时间持不贊同的态度,他们三人似乎来自于一个神秘的隐世组织,而塞西莉并不希望乔治娜真正成为谢伊的学徒,因为他们所做的事非常危险,一旦加入,可能终生都需要隐藏在阴影当中。 她应该享有更光辉璀璨的人生。 尽管一开始就没有将乔治娜当成普通的孩子看待,但他们很快无奈地发觉,当对方忽闪着那双蓝宝石般的大眼睛,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时候,关于她的一切不合理要求,都似乎变得极其难以拒绝起来。 “你为什么不试着教她一些基础的东西,谢伊?”在多年前的某天,伊森奇怪地问,要知道对于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而言,乔治娜完全具备成为一名学徒的条件。 “得了吧,现在可不是中世纪。”谢伊说,那是他们的组织最为兴盛的时期,与现在截然相反。 成为一名刺客学徒?算了吧,小姑娘还是安安稳稳长大比较现实。 他们正坐在屋顶上,伊森背靠着烟囱,而谢伊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他的匕首,月光的阴影将他们存在感薄弱的身躯笼罩,以至于大部分人都没能察觉他们的存在。 伊森偏了偏头,对于谢伊混淆重点的答案显得不太满意。 现在当然不是中世纪。 但那时候女性的地位反而比现在更高。 尽管依然会受到婚姻的束缚,但她们至少被当做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对待,而不只是男人的财产或者生育的工具。 可以说,从十三十四世纪的伯格音运动之后,女性地位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尤其在文艺復兴之前,贵族女性是有继承权的,所以就有了女性的君主和政治家,她们可以参与理论与哲学研究,并且具有婚姻的许可权以及离婚的权利——而在那之后,女性的继承权就被剥夺了,她们大多数被拘于方寸之地,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 在当下的社会中,婚姻更多的被定义成一项交易。 贞.操、嫁妆、父兄,都是女人最重要的砝码——未婚先孕?哦,从泰晤士河上跳下去是最好的选择——而男人可以通过联姻偿还债务,甚至肆意挥霍妻子的钱财包养情妇。 君不见多年前震惊英国的西摩.沃斯利夫人,她先后和二十七位情人发生“极其亲密的关系”,而她的丈夫则躲在门外,透过锁眼偷窥室内的旖旎春光,满足自己变态的偷窥欲,然而就在这位夫人与她第二十七位情人坠入爱河,试图私奔之后,她的丈夫却把她的情人告上了法庭。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她的丈夫向她的情人要求了一个天文数字的赔偿,并不是由于他们通姦的行为,而是因为后者侵犯了前者的所有物。 是的,所有物。 尽管这场引起一片譁然的官司最终以西摩.沃斯利夫人的胜利告终,但她获胜的方式是,通过法院传召过往的那二十七位情人,证明自己仅仅价值一便士,而不是她的丈夫所要求的高额赔偿。 也就是说,法庭宣判她的情夫罪名成立,而她做为一件“物品”,被估价为一便士。 何其可悲。 在那之后,那位情人离开了她,那位丈夫依然迟迟不肯离婚——而且当时的法律规定,即使离婚也拿不回嫁妆——“幸运”的西摩.沃斯利夫人在成功熬死了后者的情况之下,这才成功夺回所有财产并改回娘家的姓氏,过上了低调平静的生活。 尽管这见鬼的世道就是这样,谢伊并不希望把乔治娜这么一个原本该生活优渥的小姐,拖入到属于他们这种人无法见光的黑暗世界,但他还是没有能够抗拒得了乔治娜的请求,对她进行了一些训练。
第13页 培养一名学徒是件令人相当有成就感和满足感的事,尤其是在这名学徒天资斐然的情况下。 ——不,她不能是他的学徒。 也不会是他的学徒。 谢伊站在甲板上,遥遥眺望伦敦港的景色。 五年过去了,谢伊的面容似乎还是那样的年轻,只是脸上有意蓄起的络腮鬍,令他看上去成熟了几分,也令这个藏着刀锋与冷光的危险男人,更加容易被忽视。 但乔治娜还是一眼就在人群当中将谢伊辨认了出来,这一点也许源自于她身上某种特殊的天赋,或者说,直觉。 与之相对的,是谢伊同样第一时间看到了乔治娜。 当初那个抿着嘴唇隐忍坚毅的小姑娘,现如今已经长成了没有人能够不被吸引的模样,就像一朵细小而又坚韧的雏菊,即使在最底层的土壤中,依然生机盎然,每一寸脸容,都令人联想到阳光与海。 不过她的容貌就不怎么“雏菊”了,那更像是一朵不知何时开始绽放的娇艷玫瑰。 在人来人往的码头,她脸上灿烂至极的笑容让她完全是个发光体,每一个路过的人或是假装路过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就好比一幅炭笔素描画上,突然有那么一个人儿被涂上了鲜活的色彩,然后动了起来。 “谢伊!我在这儿!” 乔治娜十分开心地朝谢伊用力招了招手,暂时丢开她手里怪模怪样的两轮车,上来就往谢伊身上一拳袭去。 仿佛早有预料那样,谢伊抬手一捉,刚好拿住了乔治娜纤细白嫩的手腕,他说不上格外英俊、却有着别样魅力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坏笑,另一手伸出一根食指在乔治娜面前摇了摇:“想偷袭我,你还差得远呢,小鬼。” 乔治娜挑起一边眉峰,蓝眼睛中闪过狡黠的神色,变拳为爪,反扣住谢伊的大手。 她微抬手腕,与谢伊距离极近,男性阳刚的气息和女性清冽的香气交缠在一起,但在旁人看来,这更像是两个关系极好的朋友正庆祝重逢。 乔治娜歪了歪脑袋,说:“谢伊大人,要是我今天有带袖剑出门,我就成功了。” “但你没带。”谢伊翻了个白眼,任凭乔治娜细嫩到不可思议的小手擒住自己。 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明明被下了狠心操练五年,一身羊脂般的肌肤还是毫无瑕疵,竟然让塞西莉也忍不住因此对乔治娜那些保养品动了心。 见好就收的乔治娜朝他嘻嘻一笑,松开了手,她把地上的两轮车扶起来,自己长腿一跨,坐在了前面,又用眼神示意谢伊坐上车后面那个座位。 “这就是你的新式两轮车?”谢伊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 “我管它叫‘光轮2000’。”乔治娜朝谢伊招手,“来呀,快上来,看我带你飞!” 谢伊却摇了摇头,果断拒绝道:“我们能考虑一下别的选择吗?比如正常的马车什么的。” 坐在这个上面招摇过市——绝对不要。 先不提伦敦市民对于新事物的强烈好奇不符合谢伊一贯以来低调的作风,单说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该如何坐在这小傢伙身后——侧坐?跨座?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可不是一匹高头大马。 乔治娜撇了撇嘴角,“马车可没有我的光轮2000棒。” 谢伊嗤笑了一声,淡淡地说:“我有更棒的交通方式。” 对于全世界目前唯一一辆光轮2000信心十足的乔治娜,只是从鼻子里可爱地哼了哼,傲然道:“打个赌吧,从这里到我们家,最先抵达的人可以提一个要求。” 他们现在正处于伦敦城南部的黑衣修士桥码头位置,距离位于索霍区北部的白鸟公馆,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谢伊一咧嘴,说:“这是个非常没有悬念的赌约。”——你输定了。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如同一支隐形的箭那样蹿出,几下钻进了附近一条小巷,又如同一只轻盈的黑猫那样,迅速攀上了屋顶。 “真是一如既往的混蛋啊!”乔治娜笑骂了一句。 当然,她脚下的动作只有更快,在谢伊还没动起来之前,她就用力地一踩脚踏板,两轮车像是被上足了发条的玩具小火车,顿时在熙熙攘攘的码头,十分灵活地穿梭了起来,更不时可以听到人群之中传来清脆的手摇铃声,以及少女伪装过后的清朗声线高声叫喊、示意行人避让。 赌约结果如何此时并不能确定,但恐怕这样的街头“奇景”,很快就会登上《泰晤士报》的版面,因为人群之中,已经有一个正在写生的画家,顺便画下了这一幕。 乔治娜把两轮车蹬得飞快,并时不时仰头瞅一眼,那个在街边民房屋顶上一闪而过的身影。 嘿嘿嘿嘿,亲爱的谢伊,你跑得确实咻咻咻的快,但我们需要穿过圣殿教堂、皇家法院、市政厅以及大英博物馆等等标志性建筑,两条腿在这种情况之下,可没有两个充了气的轮子便捷! 她这样想着,车轮已经穿越了皇家歌剧院附近的小巷子,看到了沙夫茨伯里大街熟悉的身影, 谢伊现在在哪儿呢? 是在哼哧哼哧地爬着皇家法院的屋顶,还是缩着脖子躲避市政厅附近徘徊的蓝衣警察?
第14页 乔治娜相当愉快地被自己脑子里幻想出来的画面逗笑了起来,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笑出了声,就看到不远处一名褐发青年顿了顿脚步,然后加快步伐往她这儿小跑了过来,微微上翘的红嘴唇迟疑着喊道:“……乔治?” “你好呀,亲爱的维克多。”乔治娜像一阵风那样停在了褐发青年维克多面前,拍了拍后座,“没时间解释了,先上车!” 第8章 维克多眨了眨他那漂亮到几乎令人自惭形秽的土耳其蓝色双眼,嫣红的唇畔露出一个善良又诚恳的微笑,想也不想地跳上了怪模怪样的两轮车后座。 乔治娜用力一蹬,身后先是传来一声略显慌乱的惊唿,然后这惊唿就变成了惊嘆,尽管她在后脑勺没长上一双眼睛,但也很能想像得出,这位出身于日内瓦名门望族的小少爷,此刻大抵是将他的小尖下巴微微扬起,吃惊地张着那两片粉嫩的嘴唇,明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孩子气的好奇兴奋,以至于他暂时忘记了一开始同乔治娜打招唿的目的。 乔治娜提醒道:“所以,刚才你想对我说什么,维克多?” 侧坐在她身后的维克多着迷地望着两旁飞速倒退的街景,寒风将他脸颊冻得通红,却没能减弱他丝毫的兴高采烈。 在听到乔治娜的问话之后,维克多轻轻地“啊”了一声,连忙说:“哦,是的。上次我们谈到,假设人体之中存在帮助伤口復原的人体电流,那么如果配合的间隔和功率恰当,完全可以人为模拟,所以后来我试着制造了一个机器——你猜怎么着,上帝啊,那简直是个奇蹟,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让你看看了!” 考虑到乔治娜并不喜欢过于艰涩的词彙,维克多贴心地用最简略的方式阐述了他的新实验,而这一切显然让乔治娜惊喜异常。 如果实验成功的话,就代表着这种电流可以起到唤起人体自身活力的作用,换言之,就是使人体的神经、细胞、肌肉,在某种意义上,以电流成功復活! “维克多,你是一个天才——天!”两轮车惊喜地扭动了一下,乔治娜差一点失去平衡,不过她还是欢唿了一声,“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好消息了!” 搞个微电流美容仪出来,伦敦城里的贵妇人怕是要疯吧? 乔治娜美滋滋地想,瞄准时机回过头,给了维克多一个赞赏的目光。 维克多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完全应了唇红齿白、秀色可餐的形容。 他真是……见鬼的漂亮。 也正是由于有维克多这类美少年的存在,乔治娜的男装打扮很少引起人们的怀疑,尤其是在她还为此准备了假髮的情况下,更加难辨雌雄了。 维克多有些赧然,“事实上,乔治娜……” 乔治娜却一拍脑门,懊恼地叫道:“噢,我的赌约!稍等一下,我们到地方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她先是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振奋了一下,又被这位油画中走出来一般的纳喀索斯晃花了眼,等到回过了神,这才赶忙继续蹬起她的“光轮2000”,而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的维克多被这么一打岔,只能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儿,生怕打搅了她。 不过等到她看到白鸟公馆那熟悉的白墙青瓦时,她家门口那个金属雕花门环上,十分刺眼地扎着一条随风飘扬的白色手绢,正矜持而又从容地炫耀着属于谢伊的胜利。 乔治娜打开了门,把这辆车子送进了贮藏间,然后回到会客室招待了维克多。 白鸟公馆是栋新建的联排别墅,因主人家生性安静、并不热衷于社交的缘故,这里只僱佣了不住家的女僕和厨娘,连马车也只叫附近租车行的,更别提马夫了。这样做的坏处是,显得主人家不够体面,临时有事的时候也会略感不变,但保留了足够的隐私,对于谢伊等人来说,无疑更为安全。 一杯加了奶和糖的热茶下去,冬日里的寒冷就被驱散了很大部分。 维克多坐在卷草纹装饰的天鹅绒椅子上,眼看着乔治娜脱掉了外面厚重的外套,摘下帽子解了头髮,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又觉得有些发烫——或许是这个房间太过暖和了吧。 他和乔治娜是在皇家学会的一次沙龙活动中相识的,当然,后者使用的并不是林恩小姐这个身份,而在发现乔治娜真正身份之后,这位先生也只是对于她那极其发人深省的人体解剖学学识表示了赞赏和倾慕,并将她引为知己。 下意识撩个小美人的乔治娜:并不想每次都谈论这么重口的问题,谢谢。 天知道她当初学习人体解剖学的目的,只是为了在格斗中更有效地击倒对手。 不过即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乔治娜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天才存在,维克多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毕业自格尔施塔特大学的年轻人对生物学有着天然的热情,研究能力出众又极具创新意识,思想和行动力都可以说是相当的超越时代了。 比如乔治娜只以为他会利用这个电流理论做个美容仪或者按摩器之类的小物件试试水,哪知道他一开始把研究往断肢重生这种相当魔幻的方向去做,而目前看来已经出了阶段性成果。 他救治了一只小猴子,那是来自马戏团的受伤动物,刚刚买下它时,可怜的小傢伙奄奄一息,而现在经过微电流治疗之后,已经恢復了正常进食,只是依然虚弱。
第15页 这一次维克多就是希望邀请乔治娜,去他的实验室探望那只被命名为“珀西”的小猴子。 乔治娜很心动,于是她告诉维克多,假如下午两点左右他方便的话,她会去实验室进行拜访。 维克多欣然同意,并识趣儿地找了个藉口告了辞。 当乔治娜十分不符合淑女礼仪地站在楼上的窗边目送他远去时,这位可爱的先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戴上高礼帽的瞬间竟然朝着她的方向灿烂一笑。 夭寿啦,小美人的撩人程度和他的美貌程度几乎不相上下。 乔治娜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还不够鼓的小胸脯,把招待客人的茶具和茶点拿回楼下厨房,这才上了楼,敲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内,谢伊和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的对话进入了尾声。 从两人面上肉眼可见的凝重氛围可以得知,他们之前的话题绝不轻松,因此乔治娜没有过问。 她把那条白手绢还给谢伊,挑了一张沙发坐下,“这不科学,按照我的计算,我应该比你提前四到五分钟到家。” 把手绢往怀里一塞,谢伊嗤笑了一声说:“愿赌服输吧,你在家门口两百呎外忙着谈情说爱的时候,我就喝上阿福泡的茶了。” 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看着他们斗嘴,只乐呵呵地也替乔治娜倒了一杯热茶。 “谢谢。”乔治娜接了茶啜饮了一口,她从沙发这一头抬着眼皮子看向另一头的谢伊,问道:“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了,谢伊——话说回来,我怎么觉得你这半年在外面风吹日晒,还是没有任何衰老沧桑憔悴的迹象?我是否可以因此假设,你有在用我送你的护肤品。” 谢伊懒得搭理她的揶揄,只说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能够在午餐之前,能够稍微安静一会儿。” 乔治娜先是一愣,然后鼓起脸颊,气唿唿地往嘴巴上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谢伊漫不经心地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对乔治娜遥遥举起了茶杯,发出一声欣慰的喟嘆。 还是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好笑地摇了摇头,向谢伊问道:“正巧教授乔治娜钢琴的弗里茨先生请辞回巴黎去了,而你又要盘亘在伦敦一段时间,也许你愿意换个身份在家里住下?” 总是避着人不是办法,况且谢伊刚刚经歷了一段颇为漫长的旅程,也是时候稍作休憩了。 谢伊却果断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必了,这次回伦敦,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他可不是闲的下来的人,而且乔治娜越大越让人没有成就感,能够教授给她的也早被学了七七八八,还不如把时间留给正事。 “那好吧。”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说,又向乔治娜问:“怎么没有请弗兰肯斯坦先生留下来吃午餐?” 乔治娜打着手语告诉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对方在实验室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颇为忧愁地嘆了口气。 眼见着乔治娜一天天地长大,这位老先生也不免操心起了她的婚事。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爱操心这个。 一来他绝不希望小姑娘被那些只看中嫁妆和外表的浪荡子欺骗,二来他更不希望在结婚之后,他聪慧无比的乔治娜就只能围绕在“家庭”这个方寸之地打转,因此一个既开明又年轻有为的丈夫人选,便成了他一直以来留意的目标。 事实上,那位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先生还不错,但考虑到他太过年轻、性格不够体贴、还有些冲动,又是名门望族的长子,那就不太合适了。 他又问:“最近我在学会认识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他在秋天的时候才辞去了大学里数学教授的职位、目前正在城里求职,也许我可以把他引荐进研究所?” 乔治娜摊手表示:这种小事,您完全可以自己看着办。 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当即拍板,“那么,我会邀请那位莫里亚蒂教授,下周过来家里吃晚餐。” 啥,莫里亚蒂教授?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已死 私设无数 本文的福是jb版 第9章 “莫里亚蒂教授”这个名字杀伤力太大。 当天下午,乔治娜在老爵士倾力推荐下,拜读了那篇有关二项式理论的论文上,也看到了“詹姆斯.莫里亚蒂”的署名,随后又花了几个便士从租车行消息灵通的马夫嘴里得知,有个名叫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年轻人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格街开办了侦探社。 ……上帝保佑苏格兰场。 维克多住在老贝利街附近,毗邻歷史悠久的圣巴塞罗缪医院,斜对面就是专利局,在窗户口就可以看到皇家法院所在的老贝利街。在十六世纪之前,那里一直是囚禁各类犯人的监狱,不过如今老贝利是英国最繁忙的刑事法院所在地,门口时不时就可以看到头戴假髮,身着法袍的法官或律师抱着厚厚的庭审材料和卷宗进进出出。 显而易见,这位先生对于法学并没有任何兴趣,反而对于生物学情有独钟,靠着远在日内瓦的父亲所寄来的钱,他在城里租下了一间不错的公寓——虽然它通常被当做实验室使用。 宽阔的客厅全部被打通,一张堆满各式书籍和笔记的长桌,玻璃器皿和实验器材堂而皇之地摆在那上面,所以每当老弗兰肯斯坦先生进城看望他“不务正业”的儿子时,那完全是一场灾难。
第16页 然而维克多依然故我,颇有些类似被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屡次逮着的网瘾少年。 此刻网瘾少年带着乔治娜逗完了睡在壁炉边的小猴子,特意把所有的窗帘都拉紧了,又神秘兮兮地对乔治娜说:“等等,我有样东西必须给你看。” 乔治娜从善如流地问:“什么?” 维克多果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眼角微微下垂的蓝眼睛忽闪忽闪的,那里面仿佛盛放着亿万星辰。 他红润的嘴唇上翘着,显得下巴的线条既优美又精緻,以指抵唇道:“稍微闭一下眼睛。” 好吧,你这么好看,等多久都没问题。 乔治娜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闭上了双眼。 维克多扶着她的肩膀,引领她朝窗户的反方向走了七步,乔治娜记得那里摆放着一张小一点的桌子,上面是一个有花瓶那么大的玻璃器皿,被注入了透明的浊液,那里面悬浮着一对未知物体,似乎是某种动物的身体部分。 视觉被暂时遮掩,听觉和嗅觉就变得更加敏锐。 首先听到维克多操作仪器的响动,接着是一阵电流声,然后刺啦一声轻响,空气中传来了硫磺的气味,那是火柴被点燃的化学反应。 维克多柔声说:“乔治娜,可以睁开了。” 他的声音清润动听,如同一场绮丽的梦境,与他高雅而矜贵的外表十分相衬。 乔治娜勾了勾嘴角,听话地睁开了眼。 光线昏暗的房间中,只有维克多手上的一小团火焰,带来了明亮又温暖的亮光,这光线照射在那冷冰冰的玻璃器皿上,令其中的物体清晰可见。 维克多手里捏着火柴,靠近那个物体,缓慢、熟练地在“它”面前扬了扬,“它”就像是具有生命力那样,慢慢地阖了阖眼睑。 是的,眼睑。 这个被放置在玻璃器皿中的悬浮物,正是一对死人的眼球部位,“它”被固定在一张细铁丝编织的小网上,以满足维克多的实验要求。 一个鲜花般唇红齿白的贵族美少年。 一对被福马林泡得发白的死人眼球。 即使心脏强大如乔治娜,此刻也觉得有点儿瘆得慌。 而原本略带暧昧的氛围陡然一变,只有维克多还沉浸在喜不自禁中,兴致勃勃地划开了第二根火柴,一边继续试验,一边睁大他那双兴奋的蓝眼睛说:“看,它们活过来了!” 乔治娜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 溶液中的眼球再一次慢慢地、轻轻地动了动。 老实说,人体实验什么的也太超前了吧…… 她看了看眉飞色舞的维克多,又看了看他们面前被剥离的死人眼球。 认真地说,如果真的能被运用得当的话,奔赴战场的那些士兵将会受益无穷。 于是乔治娜很捧场地发出啧啧的惊嘆声,并鼓励维克多写一篇关于这项微电流实验的论文,但她一点儿想要留下来吃晚餐的欲望都没有了——正确的说,她一点儿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了。 隔壁圣巴塞罗缪医院停尸间里的尸体,都没有钢牙小白兔公寓里这一对眼球来得惊悚。 等一下,所以这就是他在这附近租下公寓的原因……么? 乔治娜回到白鸟公馆后一脸菜色,这显然很大程度上愉悦到了和她一前一后到家的谢伊。 谢伊道:“我不是很能想像,还有什么能够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乔治娜。” 乔治娜没好气地白了谢伊一眼,回敬道:“但我知道什么能够让你露出同样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需要找点乐子冷静冷静,恰好爵士预定了今晚的剧院包厢,于是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他们就半拉半拽着谢伊去了歌剧院。 今日正在上演的由丹尼尔.奥柏创作的着名歌剧《波尔蒂契的哑女》,三年前奥柏就完成了他的创作,当时在巴黎首次公演并引起轰动,在那之后甚至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被誉为有史以来最有感染力的五幕悲剧。 不过无论如何,至少在演出刚开始的那段时间,谢伊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上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了邪,竟然真的就换上了阿福早就准备好的黑色晚礼服,又特意修了脸、用髮油抿了头髮,打扮着城里随处可见的体面绅士,进到了这间剧场。 这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 谢伊伸手撇了撇嘴角,手指扯了扯脖子上系得紧紧的领巾,余光观察到正沉浸在演出中的乔治娜并没有发现,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晚餐时,乔治娜糟糕的脸色和糟糕的胃口,以至于他在阿福的怂恿下,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这个疯狂的提议。 她已经很少有那么郁郁寡欢的时候了。 自从她渐渐长大。 谢伊凝眸看去。 此刻,乔治娜的侧脸显得格外恬静。 白皙的肌肤,优美的线条,典雅的鼻子,以及一张嫣红的嘴。 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原本就带着点金色,此刻像是有细碎的光芒绽放期间,小巧的耳朵和头部刚好相衬,上面带着一只莹润精緻的珍珠耳环。 谢伊移开了视线。 这小鬼伪装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天.衣无缝了。 大部分人,很显然都会被这副单纯无害的模样骗得心甘情愿吧。
第17页 他挑了挑嘴角,似笑非笑。 原本以为对于自己而言,正在上演的歌剧会很无聊,但在集中注意力之后,它倒也有几分乐趣。 歌剧以1647年那不勒斯渔民反抗西班牙统治起义为题材,叙述哑女斐内拉受那波里总督之子阿尔封索的污辱和迫害,其兄那波里渔民马萨聂罗不堪忍受总督的压迫、领导人民起义的故事,而在《波尔蒂契的哑女》被许可在布鲁塞尔上演的第一天,当地就爆发了反对荷兰统治的起义,因此有那么一段时间,这齣歌剧被禁止演出。 呵,腐朽的、昏庸的、胆怯的统治者。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伊不禁沉浸在《波尔蒂契的哑女》的艺术魅力当中,神情专注。 乔治娜本来也是沉浸在这美妙的享受之中——一直以来,她对于音乐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喜爱,只是由于天赋使然,并没有十分出色——但是,当台上的女高音唱到曲目的高.潮时,她突然感觉到有一道令人不适的目光,由剧院二楼对面的某间包厢,投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让她当即循着视线望了过去,而她只看到了那些自持身份的上流社会人士,相差无几地举着看戏用的手持望远镜,面上迷醉不已,分辨不出多余的神色。 她皱了皱眉。 出于这种来自危险的直觉,令乔治娜无法继续欣赏歌剧。 谢伊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乔治娜的异样,给了她一个带着关切的询问眼神。 乔治娜朝谢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出去说。 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包厢。 “对面的包厢中,有一个人在看我。”乔治娜郑重地说,“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在开启虚拟光屏的情况下,那些人的头顶一片黄绿交错,而且事实证明,光脑的标记有时候并不准确。 谢伊一向信任乔治娜的直觉,于是道:“我去探探。” 乔治娜却制止了谢伊,说:“演出马上要结束了。” 谢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第二幕的二重唱刚刚落下帷幕,老爵士正慢悠悠地啜饮着红茶,看见乔治娜回到包厢,便戴上了眼镜。 “发生了什么事吗?”爵士问,他说着为乔治娜续了一杯新茶。 “一点小事,谢伊去处理了。”乔治娜答道。 演出很快继续。 舞台上,《波尔蒂契的哑女》正进入第二幕终曲的高潮部分,男高音双膝跪地,手持渔网,声音浑厚嘹亮、慷慨激昂,饱满而炽烈的情感令人心灵震撼,而女高音的表演同样精彩绝伦,音色柔美又情感充沛,她仰着脸向上帝祈祷,最后在一段恢弘的乐曲之后,深深地匍匐在地,十分哀恸。 现场先是沉默了数秒,直到两位男高音双双站好,这才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而那位女高音似乎仍然沉浸在情感的余韵当中,埋着脸难以自拔。 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擦了擦被濡湿的金丝边老花镜,嘴里还喃喃道:“太棒了!太感人!史诗般的!” 法国的大歌剧向来具备四大要素,富丽堂皇的布景、别致细腻的编舞、引人人胜的情节和歷史题材,而这齣《波尔蒂契的哑女》做得尤其好,否则也不会因此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乔治娜也被感染了现场的情绪,然而还没有等她出声附和爵士的赞嘆,舞台上面的其中一位男高音,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唿:“上帝啊!” 他的手正搭在那位女高音的手臂上,试图将对方从地上搀起,脸上还带着点儿演出圆满结束的欢愉,但此时基本被突如其来的惊恐和慌乱所掩盖。 剧场内一片骚动,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更有几人已有去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形高瘦的年轻人越众而出,身手矫健地跳上了舞台,在台上蹲下来摸了摸女高音的颈动脉,又检查了一下对方的瞳孔,面色陡然凝重。 “她死了。”他如此判断道。 作者有话要说:  嘿,我亲爱的小天使们,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动一动你们可爱的小手指,收藏一下本文吧~ 第10章 这是个出身良好的年轻人。 他大约六英尺高,身形清瘦但体魄过人,一张稜角分明的脸上,嵌着一个细长的鹰钩鼻和洞若观火的灰绿色眼睛,令他看上去坚毅而又机警,合身考究的黑色正装穿在他颀长的身体上,黑髮向后整齐抿去,呈现出绝对的英式优雅以及恰到好处的冷漠。 这位先生此时正在白鸟公馆的会客室,朝乔治娜微微颔首,风度翩翩地起身为她拉开椅子,这才在她对面再次坐下,在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巡官自我介绍之后,他开口道:“鄙人歇洛克.福尔摩斯,一名谘询侦探,在本次案件中,协助苏格兰场办案,希望林恩小姐能够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乔治娜点了点头。 福尔摩斯问:“你常来去听歌剧么,女士?” 乔治娜答:“偶尔。” 他又问:“频率呢?” “两周一次。” “你们都会预定这个包厢?” “不,这是第一次。” “你离开过包厢?” “是的,我叫来了女僕,请她拿一瓶嗅盐过来。”
第18页 “请详细叙述一下,在命案发生的时候,你们正在做什么。” “爵士擦完了眼泪,正在拍手叫好,而我也同样沉醉在之前的演出当中。” “舞台呢?” “男高音们正站起来准备谢幕,女高音以一个经典的姿势倒在地上,她闭着眼睛,右臂伸向前方,左臂摆在胸口——我想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应该比我看得更加清楚。” 福尔摩斯先生“唔”了一声,继续问:“在这之前,你见过这位哈丽特.刘易斯女士吗?” 乔治娜诚实地说:“并没有。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女歌唱家是法国人,三个月前才被邀请来到伦敦的,为了这次演出。” 这位先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面上浮现一抹极淡的微笑,“林恩小姐,我想我和警长可以告辞了。” 他说着就利落了站了起来,雷斯垂德警长连忙合上笔记本跟上。 乔治娜和同样被问过话的爵士将这两位客人送出家门,早有眼尖的马夫赶着一辆出租马车过来。 福尔摩斯先生戴上了他的黑色高帽,沖两位主人微微颔首致意。 他的相貌生得颇为英俊,此时这么一点头,倒是沖淡了之前的问话所带来的紧张感,让人心下不由地放松。 他转身跳上了马车,然而就在车门关上的前一刻,突然回头问:“哦对了,我们是否可以得知,急事出城的林恩先生,什么时候将会回到城里?” 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神态各异的老绅士和少女,前者愣了愣,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惊慌,后者则平静地回答:“少则一日,多则三天。” 是的,传说中的、来自南威尔斯的“小乔治.林恩”先生,至少在身份上,凭苏格兰场是查不出破绽的。 福尔摩斯忽然一笑,伸手一拍车门,“走了!” 马车内,雷斯垂德巡官和这位谘询侦探面对面坐着。 这位巡官从左口袋拿出一份名单,“林恩小姐的证词和剧院女僕的相符,但与歌唱家艾丽诺.维克力夫女士的刚好相反。” 福尔摩斯垂眸不语。 命案发生前,一共有五人进入后台见过死者哈丽特.刘易斯,而她的死因是中毒,毒.药被发现在她化妆间的饮水中。 正在追求哈丽特.刘易斯的珠宝商人约翰.图尔先生,剧院的股东之一托马斯.李爵士,前来寻找爵士的皇家听差阿萨.布里格斯,与哈丽特.刘易斯素有间隙的歌唱家艾丽诺.维克力夫女士,以及被目击者看到出现在后台的乔治娜.林恩小姐。 有趣的是,除了后台的那位目击者,剧院的女僕竟然在相差无几的时间点上,目击到这位小姐出现在包厢门口。 谘询侦探在自己的世界中,静静地重建着刚才的场景。 平心而论,那位林恩小姐的外貌十分赏心悦目,不过只看到她第一眼,福尔摩斯就注意到,林恩小姐是个机敏并且果断的人。 她有五英尺五英寸那么高,身材恰到好处,给人以非常健康和神采奕奕的感觉,一看就不是那种只会呆在室内学习舞蹈的小姐,恰到好处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令她看上去机灵又不乏主见,面部表情很放松,既不过分热络,也不至于冷淡,说明对于今天的会面,十分坦然。 这位小姐将金髮梳成一条简简单单的辫子,紧紧地盘在脑后,身穿一件墨绿色的双排扣长裙,白衬衫和女式的小领结,都是白鸟百货的最新女装款式;因为上午刚从外面骑完马回来的缘故,还戴了一双鹿皮手套和一顶圆顶硬礼帽,裙摆和底下长筒靴都有些许尘土的痕迹,从颜色和质地上瞧,来自考文特花园附近,所以她之前骑马的地方应该在林肯旅店广场那面。 而做为用枪的行家,令福尔摩斯最为关注的,莫过于这位小姐脱下手套后、端起红茶时右手虎口处和食指上各有一条浅浅的茧子。 这一对“兄妹”,显而易见地藏着许多秘密。 做为兄长的林恩先生是一位气质特殊、却很容易让人忽略的黑髮青年,这相当矛盾,不过这类人似乎拥有某种天赋,能够潜藏在阴影当中。 就好像福尔摩斯在十岁之前的欧洲旅行中,曾遇上过类似的一位被圣殿骑士围剿的刺客那样。 福尔摩斯从雷斯垂德巡官手里抽出名单,说道:“这位林恩小姐,你不认为很意思么,雷斯垂德巡官?” 雷斯垂德巡官耷拉了一下眼皮,脸上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福尔摩斯淡淡一笑。 “需要说明的是,凭她面对我们时的冷静从容,我不认为这位小姐在听歌剧时,会需要使用嗅盐——恐怕假设一下那位女高音在他们包厢里横尸当场,她也并不需要这个。” “她在说谎?不,以我的经验来看,不太像。”雷斯垂德巡官道:“有可能那瓶嗅盐是为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准备的,毕竟老人家的身体可不大好。至于冷静从容,我只觉得林恩小姐气度高雅出众、行事符合礼仪,没有旁的什么。” 福尔摩斯似笑非笑地瞥了雷斯垂德巡官一眼,“好吧,我‘确信’这是我的错,至少我应该说得更清楚一些。”他手里的文明棍转动了一下,继续说道:“她听说过我,而且很熟悉,因此没有任何意外我会出现在那里。她不喜欢伦敦警察——哦,顺便一提,这一点正常极了——不正常的是,她既然熟悉我,却反而更警惕你。唔,做为一名年轻小姐,身上的任何化妆品竟然都是没有气味的,这一点比她过于镇定的表情,似乎还要奇怪一些。”
第19页 “说起来,这位爵士是从白教堂区附近发迹的?”他自顾自念叨着:“那里的黑帮可不少。对了,听说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暴徒’伊森.弗莱和他的同伙,联手刺杀了奥地利的皇帝弗郎茨二世——” “这我可不知道。”雷斯垂德巡官讳莫如深,连忙转移话题,“说回案情,你认为这位林恩小姐有行兇的可能?” 福尔摩斯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面前这位巡官的面部表情,然后往身后一靠,“不,恰恰相反。”他顿了顿,脑海中快速回忆起有关这件案子的蛛丝马迹,皱起了眉,“我认为我们该考虑一下其它的地方……” 从苏格兰场掌握的证据来看,这件兇杀案似乎只是简单的谋杀,其中嫌疑最大的只是与死者有过感情纠葛的珠宝商人约翰.图尔,又或者是那位歌唱家艾丽诺.维克力夫女士。 不,不应该是这样。 这是一场恢弘的戏剧性杀人演出,苏格兰场以及整个伦敦城,就是“他”最好的观众。 杀人者,应该更享受一些,享受着这种特殊的瞩目。 福尔摩斯在脑海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认为在苏格兰场名单上的五人都不是他们真正需要找的人,而问题是,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错误呢? 谘询侦探把名单随手一折,十分自然地塞进了左边口袋了,道:“怀着最高的敬意,我们去拜访那位格奥尔格王子吧!” 雷斯垂德巡官一愣,连忙说:“王子殿下虽然也出现在了剧院,但他早就失明了。” 福尔摩斯挑眉,“哦,我以为我们只是去找那位听差的。” 听说这位乔治三世的长孙,格奥尔格王子殿下,小的时候就因疾病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视觉,在多年前的一次意外中,他的另一只眼睛也受了伤,尽管从血统上来说十分高贵,但他可以说是命运多舛了。 而由于英国王位第二顺序、汉诺瓦王位第一顺序继承人坎伯兰公爵,惟有这么一子长大成人的缘故,这位双目失明的王子殿下,还是有很大可能在将来成为汉诺瓦国王的,因此没有人想到,他竟然只带了一个僕人,就现身在城里的歌剧院。 也正是因为这位王子在场的缘故,令苏格兰场承受了非同一般的压力,被勒令三天之内破案。 第11章 在城里的一座公寓中,格奥尔格王子亲切地接待了苏格兰场的来客们,这是他的私人住所,而坎伯兰公爵阁下及其夫人住在另一处宫殿,他生性安静,不喜欢太多的僕从,与大多数皇室成员相比,都不大相同。 “我在柏林的时候,就听过这位歌唱家的大名。”格奥尔格王子说道,“那真是位拥有夜莺歌喉的艺术家,谁会忍心夺走她的生命呢?这真是令人难以想像。” 雷斯垂德巡官啜饮着上好的皇室特供红茶,显得有些拘束,他下意识地看了看他信赖的谘询侦探一眼,后者正炯炯有神地盯着面前这位殿下,尤其是对方那一双失去焦距的湛蓝色眼瞳,仿佛入了迷。 说真的,有点儿不太礼貌,唔,可能还不止有点儿。 雷斯垂德巡官清了清嗓子,隐晦地提醒了一下福尔摩斯。 细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这位谘询侦探终于“啊”了一声,问道:“殿下,我能否见一见那位巴特勒.萨缪尔先生?” 格奥尔格王子先是一愣,而后那张温文儒雅的英俊面庞上,浮现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温声道:“当然可以,福尔摩斯先生。” 他微一抬手,招来如影子般伫立在墙角的一名男僕,对其吩咐了一句,那名男僕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点头之后默默垂首退下。 不一会儿,那位当天跟随格奥尔格王子前去歌剧院的僕人,便到了会客室之外,由一名男僕请示之后,这才进了房间。 他的名叫巴特勒.萨缪尔,乃是王子殿下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兼朋友,说是僕从,实际上十分亲近。 巴特勒行了礼,静静地站在格奥尔格王子的座位之后,那是个侍立护卫的位置。 格奥尔格王子微微含笑,双眼“看”着前方的福尔摩斯,问:“需要我暂时迴避吗?”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正当雷斯垂德巡官以为他或许会礼貌拒绝的时候,他断然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王子殿下再次一笑,拿起自己的鎏金手杖转了转,抵在地板上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福尔摩斯就发现,这位殿下只有五英尺六英寸那么高,因而显得他越发清瘦了,配上皇室标志性的金髮碧眼,倒是一位病弱而不乏俊美的翩翩少年。 福尔摩斯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问话的过程在此不做赘述,而在问完话之后,他们上到了马车里,福尔摩斯依然保持着思考的状态。 哦,福尔摩斯总是在思考着的。 如果单从外部看,这位先生可以说是安静到近似孤僻的人,但在他自己头脑中所构建的世界中,逻辑的推理就好比一刻不停在运转着的神奇机器,处理着令人难以想像的信息。 太阳即将下落,点灯人拿着灯芯剪和鲸脂,站在梯子上将道路两旁的煤油灯一一点燃。 窗外昏黄的光线透过马车摇晃的车窗,照进福尔摩斯稜角分明的面孔上,勾勒出雕塑般的立体感,以及油画般的静谧氛围。
第20页 猎鹰的锐利和猎犬的机敏,在这一刻静静凝滞在他灰绿色的眼睛当中。 福尔摩斯习惯性地搓了一下手指,用他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说:“下毒的地点不是化妆间,而是舞台。” 雷斯垂德巡官黑色的眼睛看了过去,“什么?” “渔网!”福尔摩斯抚掌说道,语气兴奋,“快快快,巡官!我们现在就去歌剧院!” 索霍区,白鸟公馆。 乔治娜正在为今晚达西家的晚餐做准备。 这个时期的女性服饰是新古典主义最后的回归,女人味的审美观念瀰漫了整个欧洲大陆,紧身胸衣再战江湖,强调细腰和裙摆,褶皱、刺绣、蕾丝等元素被广泛运用,女装设计也变得夸张和大胆,因此淑女们的“战袍”也变得繁琐。 她贴身穿着一件长度到达膝盖位置的象牙色无袖内衣裙,白色长袜以及固定吊袜带的丝绸束腰——谢天谢地,乔治娜在有了钱的第一时间,就找人把现代的女式内裤做了出来,否则那种当下流行的无档内裤完全让人难以忍耐——然后是与丝绸束腰同色系的粉蓝色裙撑、白色的束腰罩裙,这两者的作用都是用来抚平束腰突兀的线条,如果女士们想要获得更优美的胸部线条,还可以穿一件有荷叶边款式的胸衣,最后,才可以穿上那件精挑细选的矢车菊蓝色长裙。 看在上帝的份上,几十年前摄政时代的女性在穿衣打扮和身材管理方面,简直幸福太多了。 乔治娜扶了扶额角,由衷感觉穿一套衣服比骑车骑马都累,但为了表示对主人的尊重,她只能按部就班地这样准备着。 她从珠宝盒里挑了一枚镶珍珠贝壳浮雕卡梅奥系在衣领上,三两下梳好了头髮又又取了一顶宽檐帽过来系好丝带,深深觉得这种事该交给专业的女僕才好。 显而易见地,乔治娜有些昏昏欲睡,她刚想打个呵欠,就听到有人在她的房间外面敲了敲门。 “请进。”她说道。 话音刚落,外面的人就开了门进来。 是谢伊。 他早就换回了自己习惯的那身灰扑扑的外套,一夜之间,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子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而他的眼睛里也相当罕见地略显红肿,看上去可不太好。 一进屋,他在就桌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大口之后,才懒洋洋地把身体砸进一旁的棕皮小沙发里。 乔治娜从镜子里看了谢伊一眼,戴上了白色的丝质手套。 老实说,他们这一家人在别人的眼里应该是挺奇怪的。 本该作为一家之主的爵士阁下是个万事不管的甩手掌柜,由于年纪渐长、精力不足的缘故,近年来他的生活重心从科学实验转移到了音乐欣赏,却从不在家举办舞会——一般来说,人们可以在学会、研究所、或者音乐厅见到这位老绅士。 看上去年龄最小的乔治娜还没有正式成年,但从来都说一不二,还掌管着家中的财务大权,甚至在火柴工厂和煤球作坊中,她也占了一些股份,更别提原本就是由她一力主导的百货公司了。 至于做为冒险家的“小乔治.林恩”先生,一年到头留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有人说他今年二十岁,也有人说他今年三十岁,总之没有几个人记得他确切的模样。 还有一位爵士的远房表亲塞西莉小姐以及其未婚夫,据说他们已经搬去了欧洲居住,短期内不会回来的。 这样的情况,怎么看都不适合僱佣一般僕人在家中干活。 乔治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裙摆,确定自己的装扮没有太大问题,向谢伊问道:“发生了什么?你看上去真像是从十几个姑娘们怀里连夜逃出来一样。” “比这更糟。”并没有试图纠正乔治娜的淑女礼仪,谢伊只是耸了耸肩,说,“你猜我昨天见到了谁?” 乔治娜不喜欢这类猜来猜去的无聊游戏,反问道:“你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谢伊发出一阵无可奈何的笑声,忍俊不禁地说道:“女士优先。”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在那儿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绅士礼,那高大强健的身躯几乎是蜷缩在矮矮的、只适合娇小女性的小沙发里,看上去颇为滑稽。 乔治娜也的确被愉悦到了。 她伸手调整了一下宽檐帽的位置,朝谢伊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歇洛克.福尔摩斯,或许你听说过这位谘询侦探。” “是‘那个人’啊。”从谢伊的语气上可以听出,尽管风靡世界的侦探先生目前只是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却已经在伦敦的地下世界中颇有名气,“真令人遗憾,我没有碰上他。” 他显得有些惋惜,不过还是没有继续关于福尔摩斯先生的这个话题,而是坐直了身体,郑重地说:“我见到了‘你’,乔治娜。” 乔治娜愣了愣,转过身看向谢伊,问:“什么?” 谢伊解释道:“确切地说,我过去的时候,假扮成你的那个人正从某个包厢出来,我在走廊上看到了一个侧影。” 情况是这样的。 在包厢门口和乔治娜分开之后,谢伊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环形剧场的另一边,伺机找出那个窥视乔治娜的可疑人物,却没有想到,当他悄悄摸到第二个包厢门口时,就听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位褐发青年维克多.弗兰肯斯坦与一位体面的贵族老爷的谈话。
第21页 “我请求您——” “这不可能,你未来的妻子必须是一位名门淑女。” “可是您知道的,我不喜欢母亲所挑选的那些贵族小姐们,就像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法学那样!我们两个人志趣相投,这难道不是缔结一段美好婚姻的前提吗?” “哦,你差不多说服我了,我的儿子。但我希望你能知道,婚姻的基础从来都不是爱情,那也不只是关乎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我假设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儿,所以好好想想,儿子,你不妨也为她考虑一下。” “父亲,我……” 听到了这里,谢伊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他的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用三章写这个剧情的。。。结果没写完orz 目前随榜更新~ 第12章 包厢里那位长相漂亮的贵族少爷正为了自己的婚事同他的父亲交涉,但这个场合併不是很恰当,显而易见的。 谢伊耐着性子又听了一小会儿。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口中那位“志趣相投”却没能“出身名门”的小姐可千万别是乔治娜,毕竟自己家的小孩自己最了解,谢伊认为乔治娜虽然看上去还算喜欢这位小少爷,但这种喜欢也就只是喜欢鲜花、美食、艺术品等等美好事物的喜欢,再多的就没有了。 况且,年轻人连家长都搞不定,还指望摘下那朵云端之上的带刺玫瑰? 哎呀,天真。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伊并没有继续监听这对父子的谈话,而是往下一个包厢走去。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廊的拐角处,一个足有六七分神似的“乔治娜”一闪而过,他只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对方一个侧脸,等到追上去之后,那人早已芳踪难觅了。 乔治娜不甚在意地道:“好吧,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苏格兰场会找上门了。” 谢伊也说:“真不错,这该是你第一次被苏格兰场的人抓住了‘小尾巴’吧。” “不甚荣幸。”屈膝踢了踢裙摆,乔治娜朝谢伊假笑,“他们也有问起你,亲爱的林恩先生。” “不客气,亲爱的林恩小姐。顺便一提,需要我替你继续调查这件事吗?” “不必了,我认为这件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办吧。” “你是想找那位侦探先生?” “为什么不呢?” 谢伊道:“祝你玩的开心,g。” “显而易见,那会很有趣。”乔治娜回以一个甜蜜的笑脸,“不过现在我必须要出门了,希望晚上回来还能见到你,我的‘哥哥’。” 谢伊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只说道:“一路顺风。” 乔治娜下楼时,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阿尔弗雷德爵士刚刚从他的一个好梦里悠悠醒转过来,看了看怀表之后表示时间刚刚好,随后两人出了门,乔治娜花了几个便士雇了一个街上的流浪儿给蒙塔格街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带了一封信,之后他们就上了一辆双颈天鹅客店的马车往达西家所在的梅菲尔去。 如果不是一年一度的伦敦社交季,恐怕菲兹威廉.达西先生和他的妻子伊莉莎白.达西夫人都更喜欢呆在达西家位于德比郡的大宅里,而不是像那些候鸟般的中上流社会人士,在每年冬天一窝蜂地往城里来。 但由于达西先生身兼议员之职,所以在每年冬季来临时,还是不得不临时进城参加议会召开的定期会议。 不过来到城里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的,那就是达西先生几乎隔天就能见到他亲爱的朋友宾利先生,而达西夫人和宾利夫人这一对要好的姐妹也对此欢喜非常,她们从小到大都有着说不完的话,时至今日依然如此,着实令人艷羡。 乔治娜也很喜欢两位夫人,一个娇俏灵动一个温柔可亲,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在她曾经的那个年代,或许“颜控”这个词最能准确地形容她,而在这里,人们只会觉得林恩小姐真是太讨人喜欢了,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位女性能够真正抵抗甜言蜜语,尤其是这甜言蜜语还来自于一个天使般精灵可爱的少女。 在她又一次夸奖了宾利夫人保养有道之后,达西夫人略带揶揄地说:“噢,我亲爱的乔治娜,真庆幸你不是个男孩儿,否则再过两年,伦敦城里的小姐们都会倾倒在你的口才之下。” 达西夫人膝下一子一女,刚好子女双全,长子菲兹威廉.达西小的时候完全是达西先生的翻版,直到次女安妮.达西降生之后,这位小绅士才有了几分童真稚气,因而直到小达西先生大学毕业之后,还会被他的母亲偶尔取笑那时一板一眼模仿父亲的小大人的模样,令他哭笑不得。 宾利夫人倒是养了三个活泼可爱的子女,而她的两个女儿如今业已出嫁,只有小儿子今年才考入公学,丈夫又温柔体贴,除了宾利先生的两位姐妹常常回娘家打秋风这一点略有不足之外——不过这一点不足对于生性宽容善良的宾利夫人来说,倒也没什么要紧——生活可以说是无忧无虑。 乔治娜毫不怕羞,笑道:“亲爱的夫人,如果我是个男孩儿,那么我早把可爱的小安妮拐回家了,以至于我现在只要一想到将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臭小子‘骗走’这个小姑娘,心里就又酸又涩又疼的。”
第22页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扶着额头捂着胸口,一副头疼胸闷急需嗅盐的模样。 “哈,你啊你!”达西夫人指着她,自己和宾利夫人笑成了一团,“这一点上,两位达西先生一定和你很有共同语言。” 宾利夫人金髮碧眼,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此时笑得双颊泛红,十分动人。 笑过之后,她不免问道:“说起来,乔治娜,你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阿尔弗雷德爵士对此有什么打算吗?” 达西夫人却说:“亲爱的简,你问爵士的打算,还不如问她自己的打算,我们亲爱的林恩小姐可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姑娘,只有她自己才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这一点正是达西夫人最为欣赏乔治娜的地方,独立并且自信,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够困扰她的,正是这样的乔治娜,并没有把婚姻当做人生的唯一归宿。 当然这并不是反对谈婚论嫁,而是相对于那些只围着年轻富有单身汉们打转的小姐们,她更欣赏乔治娜.林恩小姐这种堪称胆大妄为的姑娘。 乔治娜落落大方地说:“恕我直言,恐怕很难有哪位绅士能够忍受他未来的妻子像我这样不符合人们眼中的礼仪规范,所以就目前来看,我本人对于婚姻生活并不抱太大期望,反而赚钱对我来说,要有意思太多了。” 人生如此短暂,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个时代的婚姻生活上呢?无论是科技改变生活、扩展商业版图、又或是撩撩小美人谈谈恋爱什么的,哪个不比早早成为家庭主妇有趣呢,更别提伦敦城里还有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样大名鼎鼎的侦探先生了,指不定哪天就会有惊险刺激的案件发生。 或许是冥冥中上帝正注视着这里吧,她这么一想,就看到达西家的管家托着一个银制托盘走进了会客室,那上面放着一封信。 管家俯身将托盘举至乔治娜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林恩小姐,有您的急信。” “这个时候是谁送来的?”乔治娜疑惑地取下这封信,邮差可不在晚上干活。 “是一个来自索霍的小信使。”管家回答。 乔治娜点了点头,打开信件一看,上面用漂亮而又飘逸的花体字写着: 速来艾尔西歌剧院。 又及:有时间来,没时间也请来。 s.h 这熟悉的口吻不由地让人会心一笑。 艾尔西歌剧院就是那家倒霉的剧院,花了大价钱请来了巴黎的歌唱家,结果演出合约还没有结束,就发生了命案,显而易见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城里没有人会光顾那里了。 乔治娜当即向达西夫人告辞。 所幸晚餐已结束,做为女主人的达西夫人也没有太过客气地多做挽留,而是直接吩咐马夫套了马,又让小达西先生亲自护送乔治娜过去,毕竟伦敦的夜晚可不太平。 从梅菲尔到索霍并不算远,等到乔治娜抵达歌剧院时,福尔摩斯的推理刚好进入了尾声。 原来真正的杀人兇手是与死者同台演出的男高音,因为这位死去的女歌唱家发现了他与剧院的股东之一托马斯.李爵士之间不容于世的来往,并以此勒索大笔钱财,终于令兇手铤而走险,珠宝商人约翰.图尔先生就是被选定的替罪羊,而托马斯.李爵士亦是帮凶。 然而案子到这里还不算完,因为在审问的过程中,男高音查尔斯.洛威尔还供出了他在伦敦克利夫兰街所做的两项“兼职”:皮条客,以及男.妓。 此等有伤风化的恶性社会案件就不属于谘询侦探的工作范畴了,在乔治娜谢绝小达西先生的陪伴、独自走进剧场时,福尔摩斯正坐在当日乔治娜所在的那个二楼包厢里,注意到乔治娜的到来后,只靠在栏杆上拿菸斗敲了敲边缘,向乔治娜招手并示意她上到包厢来。 苏格兰场的人刚刚带着两位涉案者离开了,雷斯垂德巡官心急火燎地准备调兵谴将,赶往克利夫兰街大干一场,只留了几只小虾米负责在这里善后。 从剧院经理和其他演员们的反应来判断,这处四层高的歌剧院正在积极寻觅新买家,由此可见此次事件恶劣影响太大,经营者基本已放弃了继续经营的打算。 乔治娜进到包厢里,发现除了福尔摩斯之外,包厢的角落还坐着一个形容瑟缩的黑髮少年,一道长长的、狰狞的伤疤几乎贯穿了他大半的右上脸,这也是他为什么在飞快地瞥了乔治娜一眼,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那样把自己缩得更靠近墙角的原因。 一个可怜的孩子。 乔治娜这样想着,只朝对方淡淡颔首,并没有给予多余的注视。 福尔摩斯站起来替她拉开椅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他并没有任何介绍那少年的打算,而是用他的文明棍再一次敲了敲栏杆边缘,说道:“林恩小姐,我记得你当晚是坐在这里。” 乔治娜坐在那把椅子上,俯视下面已显出了几分萧条的舞台,点头道:“福尔摩斯先生,你的记性很好。” 福尔摩斯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文明棍在手里转了一个漂亮的棍花,指向对面某个包厢的位置,带着一丝玩味问:“你不妨猜一猜,那里坐的是谁?” 第13章 福尔摩斯总是喜欢把事情弄得格外戏剧性。 因此,只是稍微回想了一下当晚出现在包厢中的面孔,乔治娜便猜测出了福尔摩斯想要的那个答案。
第23页 “是那位王子殿下?”她说道,脑海中闪过一个金髮少年的身影。 本国的皇室作风并不高高在上,前任英王乔治四世就曾经广邀平民进宫赴宴,但他最被人们熟识的,还是在那些张贴讽刺画家作品的玻璃窗上,为伦敦城贡献了不少茶余饭后的笑料。 而现任英王威廉四世生活相对简朴,最出名的风流韵事是与爱尔兰喜剧女演员多萝西娅.乔丹夫人不被皇室认可的二十多年事实婚姻,以及那十来个辛苦养活的私生子,现如今已陆续封爵。 格奥尔格王子是坎伯兰公爵恩斯特.奥古斯特的长子,据说公爵阁下另外育有一女,但由于从小体弱多病,极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坎伯兰公爵是顽固的保守党,在民间的风评也很糟糕,而在政见不合的威廉四世继位之后,他在政治上也失去了往日举足轻重的地位,因而避居柏林多年。 随着近年来威廉四世的健康每况愈下,也随着下一位英王继承者维多利亚女王渐渐长大,这位公爵阁下再次重返伦敦、再涉政坛,显而易见是打着做为女王的伯父进行摄政的主意——可以说是和维多利亚公主的母亲,野心勃勃的肯特公爵夫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福尔摩斯对于乔治娜的答案没有太大意外,毕竟苏格兰场的保密工作总是那么令人担忧。 “我记得,你在信上告诉过我,你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被一束强烈的光线刺了一下。”他用那低沉有力的声线娓娓道来,从西服外套的右侧口袋里拿出那张来自于苏格兰场的名单,它的背面上画着一副简略的示意图,“林恩小姐,我假设你有了解过物理学,那么你应该可以理解,从你这个角度,只有王子殿下包厢里的那面装饰镜,才有可能反射剧场吊顶当时的灯光。” 困扰乔治娜的谜题被福尔摩斯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不过他脸上并没有出现那种案件解决的空虚,反而显得更加的神采奕奕,所有的福尔摩斯迷都会知道,这是侦探先生每一次遇到具有挑战性的难题、浑身血液都由于兴奋而沸腾起来的感觉。 乔治娜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她把视线从对面三楼那个包厢的位置收回,转过头时,刚好对上了福尔摩斯一双灰绿色的锐利眼眸。 她沉思了几秒,问道:“我想你已经找出答案了,福尔摩斯先生,关于那位殿下对于我莫名其妙的敌意,以及那个出现在剧院里的另一个‘我’。” 研究所和白鸟百货招致皇室敌意的可能性首先被排除,那么剩下的也只有谢伊等人惹出来的纠葛,以及她的神秘身世即将浮出水面所带来的麻烦了。 鑑于一般名字这么长还没有姓氏的人基本都属于皇室成员,乔治娜直觉上认为她之所以会流落民间,很有可能关乎一个巨大的皇室丑闻。 而福尔摩斯随后所谈到的内容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位侦探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彬彬有礼地挽着乔治娜往楼下的剧场走去,那名黑髮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福尔摩斯边走边说:“从雷斯垂德巡官口中,我已经得知五年前国王去世时,皇室发生了一连串变故。先是坎伯兰公爵所珍藏的珠宝遭窃,然后是在苏格兰场找到窃贼尸体的同时,先王乔治四世的死讯传来,因而当时的城中一片混乱,甚至连警察厅也发生了一场大火,把一些卷宗毁得一干二净。幸运的是,我通过某种特殊渠道,曾经阅读过这样一份资料,那就是当时公爵阁下丢失的并不是珠宝,而是一个人。” “乔治娜.亚歷山德琳.弗里德里卡.恩斯汀.索菲亚.奥古斯塔公主殿下。”走到剧场的中央,福尔摩斯停下了脚步,看向身旁的金髮少女,“自那之后,‘公主殿下’就由于身体虚弱而不得不深居简出,但事实是,坎伯兰公爵出于某种特殊原因,无法大张旗鼓地寻找女儿,只得找了个替身偶尔出现在人前,连陛下也被蒙在了鼓里。” 当这个熟悉的全名被福尔摩斯用优雅的英音准确无误地念出之后,乔治娜罕见地愣了愣,并不是惊讶于他的推断,而是不由地好奇起了福尔摩斯口中能够得知皇室丑闻的“某种特殊渠道”——所以大福尔摩尔斯真的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大英政府? “而我查到,您第一次出现在白教堂区的时间,刚好就是五年前。”福尔摩斯玩味地挑了挑眉,猎鹰般的眼神锁定了乔治娜那张依然波澜不惊的面孔,“well,出乎我的预料,您所表现出的‘惊喜’程度,让我感到有点失望。” 他的语气里可没有半点失望的成分。 乔治娜和他相差无几地挑了挑眉,用一种玩笑般的口吻说:“你的意思是,我?一个公主?” 先不提一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是如何在重重保护下被人掳走的,光是说当年她被人掳走后,苏格兰场只是搜查了一段时间就再也没有了什么动作,这就很说明了其中的问题,毕竟声名狼藉的坎伯兰公爵怎么看都不是那种能够忍气吞声的草包人设。 除非,在英王暴毙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比公主失踪,更能牵扯他的精力。 王位无望,那就只有子嗣了。 对比一下格奥尔格王子双目失明的时间点,一切似乎就有了解释。
第24页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身后,兴味盎然地说:“一个大胆,但并非毫无可能的假设,不是么?” 乔治娜不置可否,“愿闻其详,福尔摩斯先生。” “我了解到,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的包厢是由一位友人转赠的。”提了提手中的文明棍,福尔摩斯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面没有多余雕刻的曲状棍头,“购买戏票时虽然不具名,但售票处会留下时间的记录,只要一对比,那张戏票的真正来源就一清二楚。而一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年轻人,兜兜转转把一张戏票赠送给一位素无交集的老绅士,并且一订就是半个月,要么爱情的魔力已经能够彻底沖昏了他可怜的脑子,要么就是他有些不可告人的谋划正在进行——显而易见的,第一个选项并不成立。” 早在见到那位王子殿下的第一眼,福尔摩斯就发觉他的样貌有些眼熟,而当他再次见到乔治娜.林恩小姐后,这份“眼熟”终于让他找到了答案——这两人的眼睛生得太像了,只不过一个眼神明亮,一个双目无神,这才令侦探先生没有第一时间抓住那一丝灵感闪光。 在什么情况下,会使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伪装成瞎子? 又是在什么情况下,会使公爵阁下及其夫人并没有继续追究‘失窃的珍宝’? 至于如何判断那位王子殿下并非完全失明,只需要观察到对方转动手杖的小动作即可,因为一个真正的盲人,是不会在意权杖的位置是否刚好校准,除非他不仅眼能视物,还有一些下意识去纠正的小习惯,而做为护卫,巴特勒.萨缪尔所站立的位置也显得很微妙。 啪,啪,啪。 空旷的剧场响起慢吞吞的掌声,乔治娜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身形高瘦、身着黑衣的黑髮青年由剧院入口缓步走来。 对方逆着光,样貌还看不真切,但他略带沙哑、又腔调十足的声线已先一步传来。 “精彩的推理,歇洛克,不过到此为止了。”那青年慢慢走近,一张比乔治娜身边的这位谘询侦探成熟几分、也精明几分的面孔,渐渐暴露在剧场的光线之下,他屈身行礼道:“夜安,林恩小姐,鄙人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目前在大英政府忝居末职,为了处理此事而来。” 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不到三十岁,从髮际线上看,这位先生还很年轻,但比起大学毕业不久的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大福尔摩斯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给人一种掌控全场的强大气场。 两位福尔摩斯先生有点儿面面相觑的意思,当然大福尔摩斯先生看上去更加从容,兼之有几分自信的倨傲,而小福尔摩斯先生则活像是被败坏了兴致的怨妇——好吧,被打断推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很令人懊恼——浑身散发着焦躁的气场。 歇洛克扯出一个假笑,“很高兴见到你,我亲爱的哥哥,让我猜猜,你是来为苏格兰场或者皇室擦屁股的——还是说,都是!”他勾着唇角,脸部牵动的肌肉造成一种微哂又狡黠的神情,“哦,顺便一提,我认为这桩杀人案还有藏得更深的幕后黑手,然而急着立功的伦敦警察似乎没有耐性继续追查下去。” 第14章 “非常有趣,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歇洛克。”迈克洛夫特回以一个标准的公式化微笑,没有那么做作,却更加令人感到敷衍——至少歇洛克认为,这个恶劣的笑容完全是在展示迈克洛夫特的智商优越感,以及无可救药的懈怠——只听迈克洛夫特说道:“林恩小姐,由于乔治.林恩先生可能被国王陛下在新年授勋的原因,您的资料被摆上陛下的桌头,按照惯例,我们在那之前展开了一番调查。” 唔,这一查,就查出了一些“小”问题。 比如来自南威尔斯的乔治.林恩这位名气斐然的诗人兼作家,官方资料有些不清不楚——比起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此前一直是伦敦刺客组织的联络人这件事,“乔治.林恩”的问题可大多了——他不仅与令欧洲人闻风丧胆的独行刺客“猎杀者”有过接触,而且很有可能压根只是某人虚构的身份! 那么问题又来了,是谁在背后支撑着这个文学家的“创造”呢?尽管看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他所收养的这位乔治娜.林恩小姐被列为了头号嫌疑人,而深入调查之后,这个手眼通天的政府部门发现,从时间、地点以及外貌上看,乔治娜.林恩小姐很有可能正是坎伯兰公爵当年丢失的小女儿。 个人的力量,在面对严密运转的国家机器时,总归是太过渺小的。 迈克洛夫特是来解决这点儿微不足道——至少对于“大英政府”来说,这确实是——的小问题的,顺便派人监视苏格兰场关于克利夫兰街的行动,以防那些沉迷享乐的贵族老爷们一不小心就搞出什么轰动性的丑闻。 既然已被发现,正统的皇室血脉是不可能流落在外的。 此时此刻,想来坎伯兰公爵正头疼地为他的儿子找一个足够分量的替罪羊。 对于两位同样野心勃勃、却註定很难触摸到王冠的王位继承人,迈克洛夫特都没有太大好感,父亲是古板守旧的反动派,儿子则是性情暴虐的伪君子,谁也没有比谁好一些。
第25页 幸运的是,威廉四世之后的王位继承人乃是十六岁的亚歷山德丽娜公主。 大英总算还有救。 至于这位还没有被正式承认的乔治娜.林恩小姐,目前在继承人顺序上排在第四位。 大福尔摩斯把他那脸色糟糕的弟弟打发回家,自己则邀请乔治娜上了一辆外表看来平平无奇的四轮马车。 马车的车门一合上,乔治娜就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被精心改造过的车厢内部。 座位下方是可活动的隐形柜子,可以放一些食物、茶具之类大件的常用品;座位上覆盖着一层舒适的天鹅绒,两边各有扶手的位置,可以想像一下,当你按动某个机关之后,那里面或许能够弹出趁手的武器或者其它什么;车厢的顶端是厚厚的隔板,内部则装饰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一拉,内部就整个笼罩在黑暗中。 迈克洛夫特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一盏烛台,放置在车壁上一个固定的凹槽中。 “实用的发明。”他朝着乔治娜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林恩小姐,我就长话短说了。我假设您已经从舍弟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那么英王陛下希望,在今年的授勋仪式上,您能够代替您的养父,一位真正的绅士,已故的乔治.林恩先生出席。” 乔治娜回以一笑,不答反问:“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喝些茶吗?” 迈克洛夫特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欣然道:“当然。能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他说完从座位下方取出装有茶具的箱子。 精緻的骨瓷杯、上好的茶叶、热水、牛奶和糖,就连酥软的小甜饼也是现成的,这位先生展开车厢扶手里隐藏的摺叠小方桌,熟练并且优雅地沖好两杯热腾腾的红茶,轻轻将装有甜点的银制小碟往女士的方向一推。 “非常感谢。”乔治娜拈起了一块小甜饼,就着红茶慢慢品尝。 一时之间,车厢之中没有人说话,只有车外哒哒的马蹄声,徘徊在夜色下的伦敦城里。 需要说明的是,每年的授勋名单一般会在陛下的寿辰或者年底举行,而今年的名单公布时间似乎格外迟了一些,因为现在距离圣诞节只有不到两周了。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在发现乔治娜.林恩资料的不同寻常之处后,大英政府的隐秘情报部门彻彻底底地把她查了一遍,这才有把握确定她的身份,而在资料被呈给国王陛下之后,陛下本人怕也是考虑了许久才想好如何处理这个难题。 坎伯兰公爵夫妇很有可能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但从五年前以及眼下的反应来看,这个所谓的父母对于他的女儿并没有多少亲情存在,否则凭藉皇室的力量,她也不至于流落民间这些年。 而她的那位“哥哥”的态度,就更耐人寻味了。 乔治娜精緻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放下茶杯道:“所以,他们没有准备好承认我的身份,是这样吧,福尔摩斯先生。” “通常来说,皇室并没有处理这类问题的先例。”迈克洛夫特说,“因此,陛下希望您能够出现在仪式上,与其他的皇室成员提前见个面。” 他啜饮了一口红茶,那里面被加了五块糖,散发着格外甜腻的气息。 提前见面,恐怕也是由公爵夫妇最后确定一下她的身份,然后就可以低调地回归了。 事实上,英王陛下也头疼得不行。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那位看似精明的弟弟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那性情乖戾的侄子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居然就使愚蠢的坎伯兰公爵相信了所谓占卜师的预言,五年来竟只有弟媳悄悄派人找过几次小女儿。 儿子难道就比女儿重要吗? 如果上帝能够给他一个血统纯正的孩子,无论男女,即使要他亲吻上帝的脚趾头,也完完全全的心甘情愿! 问题是,这位可怜的英王陛下,显而易见已经对于子嗣有心无力,只能转而培养他的侄女亚歷山德丽娜公主。 看在大英帝国的份上,让他多活几年吧,最好活到维多利亚成年,这样亚歷山德丽娜那位讨人厌又愚蠢的母亲,就没有藉口摄政了。 国王陛下坚持对并不存在的“乔治.林恩”授勋,是为了给他可怜的侄女乔治娜一个体面的收养人,毕竟即使她顺利归来,还是会有一些有心人总会得知她曾经流落民间的遭遇。 乔治娜勾起了红唇,语气微妙,“你们确定,他们会想要见到我?” 她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面孔上尚带些许稚气和天真的意味,但只要看到她从容冷静的双眼,这位年轻小姐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坚定就唿之欲出了,显然,这完全体现了皇室一贯以来的家族作风:极有主见,并且几乎不选择忍耐。 另一件可以被确定的事是,这位小姐对于童年生活的记忆几近于无,但对于突如其来的所谓“家人”,有着情理之中的怨怼之意。 这实在很好理解。 任凭是谁却丢弃在伦敦最糟糕的街区中,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安全存活至今,在生活稍有起色之后,被告知自己原本出身优渥、却由于某人的无心之失沦落如此,都不可能感激涕零。 “事实上——”迈克洛夫特朝乔治娜安抚一笑,刚想打个官腔敷衍了事,就感觉到马车前进的路线勐地一阻,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令车厢内人仰马翻,幸好茶壶和茶杯被眼疾手快护住了,只可惜了那一碟还未来得及享用完毕的小甜饼,由于巨大的冲力悉数掉落在车内,在漂亮的天鹅绒和木制地板上砸得粉碎。
第26页 这真是……该死的! 年轻的政府要员脸色黑沉,暗自低咒了一句,第一时间摸到了自己的手杖,敲击了一下车厢板,问:“发生了什么。” 车厢外传来驾车马夫的声音,“一队劫匪,大人。” 乔治娜可以发誓,她绝对看到了大福尔摩斯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随即没好气地吩咐道:“解决他们,时间紧迫。” 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打斗声,不时伴有压抑的惨唿。 迈克洛夫特轻轻抚摸着他的手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了继续谈话的心情。 乔治娜多看了迈克洛夫特的手杖——或者说,剑杖——一眼,似乎对于那上面的雕花产生了兴趣,而车外的危险,却令她无动于衷。 诚实地说,“大英政府”目前还没有真正成为日后那个掌控一切的“大英政府”,偶尔还会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点儿年轻人特有的尖锐,就好比他此时抿紧着薄唇,默默地摩挲着手杖,那是一个克制着怒气、保持绝对警戒、随时可以对外来的敌人拔剑相向的姿态。 所幸他的手下们还没有能力平庸到需要他亲自出手的地步,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之后,伪装成车夫的政府隐秘机构成员轻轻敲了敲车窗,对上司低声汇报导:“是那位的人……” 迈克洛夫特一挑眉。 他的脸色再次糟糕了几分,连标准弧度的公式化微笑都显得有那么几分牵强,反观看了一场好戏的乔治娜微微含笑,看似矜持淡然的目光悠悠然看了过来,却无端让迈克洛夫特联想起他亲爱的弟弟歇洛克偶尔推理出现不恰当之处时,属于自己的熟悉神情。 可以说是相当打脸了。 并不十分情愿地接手这桩“微不足道”的麻烦事,和没能圆满解决这桩“微不足道”的麻烦事,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迈克洛夫特很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乔治娜微哂,只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能考虑一下别的选择吗?我不认为见面是个好主意。” 第15章 午夜时分。 被叮嘱第一时间回报结果的迈克洛夫特等到了陛下的接见。 七十岁高龄的威廉四世感觉到健康正逐渐远去,自己剩下的日子也许不多了,因此他尽量维护着垂垂老矣的身体,但现实却总喜欢和他作对。 睁眼的时间越来越多,闭眼的时间越来越少,睡眠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仅存的野心只能支撑着他勉强活着。 并没有住在温莎堡或者白金汉宫,英王陛下就住在城里那所做为王子时就拥有的房子里,和他的那位来自萨克森-迈宁根邦国的皇后一起,僕从不多,地方也不大,对于一位国王来说,十分简朴。 “夜安,陛下。”在不大的会客室里,迈克洛夫特向披着睡袍的国王行礼。 威廉四世含煳地“嗯”了一声,坐在了靠近炉子的一张脚垫上,指着自己对面的另一个位置说:“你就坐这儿吧。” 迈克洛夫特无法,只得学着他的样子,蜷缩着身体,十分别扭地蹲下来坐好,却依然维持着礼仪姿态。 而这位帝国的最高掌权者只拿着钳子熟练地拨动了一下煤炉,把铜制的烧水壶放在了上面,熟练得像是伦敦城里任何一个独居老人。 威廉四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烧水壶里面发出了沸腾的咕咚声,用厚实的棉布包裹着壶柄,往茶壶和茶杯里冲进了滚烫的热水,然后才在温好的茶壶里沖泡了两茶匙茶叶,给自己和迈克洛夫特分别倒了一杯热茶。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问到正事:“事情怎么样了?” “不太顺利。”迈克洛夫特一边往茶里加奶和糖,一边较为委婉地解释道:“我们在去往白鸟公馆的路上,遭遇到了一伙不法分子的抢劫。” 说是“不法分子”,但用脚趾头想想,幕后主使的名字就唿之欲出了,否则何必被特意提起。 威廉四世攥紧了拳头,脸上因无法压抑的怒气陡然变得通红。 迈克洛夫特有些不舍地嗅了一口红茶香醇的气息,并没有提起那些小喽啰是如何被料理的,只悠悠地往英王陛下升腾的怒火上再加了一把柴:“我的人,捉到了殿下的近侍巴特勒.萨缪尔。” 威廉四世瞪大了眼,口中怒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漫说乔治娜.林恩不仅是皇室公主还是他的亲妹,即使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大英子民,也绝不该被这样对待! 在伦敦城里,一桩由皇室成员主导的恶性案件! 如果今晚送她回家的人不是迈克洛夫特,那么一个弱质纤纤的少女独自面对那些卑鄙的爬虫们,会是怎样一场灾难——这简直无法让人置信! 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这位心地仁慈的老国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宽大的睡袍扫过冒着热气的黄铜水壶,差点被烫坏,自己却浑然未觉。 他喘着粗气在屋子里急切地走了几个来回,怒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般干瘪了下来,只剩下满是疲惫和沧桑的双眼,嘆息道:“你无法想像,我对此感到多么失望。”停顿了数秒,威廉四世还是没能抵抗这汹涌而来的愁绪,朝他面前这值得信赖的年轻人敞开了一小部分心扉,“我只知道恩斯特的想法有些异于常人,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他能够为了儿子枉顾女儿的性命。”
第27页 恩斯特即使现今的坎伯兰公爵,威廉四世的弟弟。 “异于常人”,已经是相当委婉的说法了,放在中世纪的话,那位公爵阁下要么是个宗教狂热份子,要么就是个疯狂的异端。 迈克洛夫特微哂,只说:“能够在机缘巧合之下寻回公主殿下,总归是件好事。” “但对于我可怜的侄女来说,这可不一定。”威廉四世摇了摇头,又问:“她——我是说,乔治娜,她答应了吗?” 迈克洛夫特如实答道:“我很抱歉,陛下。” “这不是你的错。”威廉四世再次摇头,继而坚定地说:“无论她回不回来,这一次格奥尔格必须接受惩罚。” 第二天一早,关于英王陛下亲自驳回此次嘉德勋章授予名单的消息就传到了宫廷政要的耳朵里,当然也包括了他的弟弟坎伯兰公爵。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这位公爵阁下就怒气沖沖地进宫觐见,随后与陛下大吵了一架。 当日下午,坎伯兰公爵的爱子,格奥尔格王子打包好了行李,带上了新换的随扈,踏上了前往欧洲游学的旅程。 对外宣称是游学,实际上,这更像是一场放逐。 乔治娜知道这一结果是在傍晚,她正与爵士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泰晤士报》上刊载的,关于艾尔西歌剧院的案件始末,谢伊则对于兇手的杀人手法嗤之以鼻,并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起码有一百种不被人发现的方法,轻轻松松地解决目标。 爵士可不许谢伊对乔治娜说这些,在他心里,乔治娜还是个马上该谈婚论嫁的小天使呢! 学习点儿防身手段倒没什么,杀人手法就算了吧…… “小天使”得意洋洋地朝神情委顿的男人做了个鬼脸,惹来后者的一声嗤笑。 谢伊道:“真是的,尊贵的公主殿下不让我出门,该不会就为了让我听你们讨论所谓的案情,以及和阿福所谓的青年才俊吃晚餐吧?” 昨晚一回到白鸟公馆的时候,乔治娜就原原本本地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了爵士和谢伊两人,除了一开始有些惊讶之外,两人适应良好。 看看那小鬼做的鬼脸。 一个公主?得了吧,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鬼而已。 乔治娜云淡风轻地啜饮了一口温度适宜的红茶,解释道:“你想太多了,谢伊,那位教授不在阿福的名单上。” “不在么?” “是的。你不认为年龄差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么?哦,毕竟你是个不能体会少女心的老男人,我能理解的。” “……好吧。” 据谢伊所知,那位莫里亚蒂教授充其量也就四十岁不到,在崇尚成熟绅士搭配妙龄少女的当下婚姻市场,正是炙手可热的人选。 眼看着当年捡来的小鬼长大成人,“老男人”谢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又冒出了青色胡茬的下巴,不是很想去计算自己的年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少岁了。 二十一?三十一?四十一? 恐怕只有“伊甸”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被这么一打岔,谢伊也忘了追究乔治娜到底是为什么非要他留在家里吃晚餐了,他听到门厅那边传来敲门声,有些不适合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巾。 “林恩小姐,有您的来信。” 女僕将一封印了火漆的信件递给了乔治娜。 乔治娜拆开一看,唇边浮起一抹冷笑。 游学? 这可真令人遗憾。 点火在壁炉里把这封信烧成了灰烬,心中原本就浅薄的期待被降至了最低点,近似于无。 幸运的是,还没有等她稍微悲春伤秋那么一下,敲门声就再一次响起了。 这次在门外的是他们今晚真正的客人,对于乔治娜而言大名鼎鼎的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 他大约三十来岁,穿了一套黑色的夜礼服以及长外套,戴着高顶丝质礼帽,身材说不上高大,甚至有些文弱,但他当他弯起那双讨人喜欢的大眼睛,唇边溢出一抹谦和的笑容,整张脸就有些闪闪发光了。 乔治娜微微笑着,在心底默默地问候了一下上帝他老人家。 当然论演技的话,她也是不输的。 有武力值强大的谢伊压阵,乔治娜一边心安理得地扮演着一个天真懵懂的少女,一边眨巴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这位犯罪界的拿破崙。 她悄悄打开了自己那个不太管用的虚拟光幕,没有太大意外地看到莫里亚蒂教授头顶竟然是一片纯良无害的白色,与他本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几乎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上一次看到这种颜色的标记,还是她在圣马丁教堂做礼拜的时候,那是最虔诚的苦修士…… 看来莫里亚蒂不仅是犯罪界的拿破崙,更是犯罪界的奥斯卡影帝。 这么想着,乔治娜脸上的神情越发真挚,少女崇拜中混合着仰慕的眼神,清澈而又明亮,好似没有任何阴霾。 正在与阿尔弗雷德爵士畅谈的莫里亚蒂教授轻轻扫来一眼,礼貌性地朝乔治娜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浅的柔和的微笑。 而他头顶却像是顶了一个程序出错的交通信号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变换着。
第28页 乔治娜目瞪口呆,这光脑怕是要坏啊! 她使劲儿眨了眨眼,这一次则看到对方头顶暂时稳定在一片青青草原的色泽,底下标註了一行小字:你的家庭教师。 ……等等,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保持着礼仪教师精心调.教出来的微笑,先是朝躲在一旁的谢伊使了个眼色,然后才借着添茶的机会,捕捉到了阿尔弗雷德爵士与莫里亚蒂教授的谈话内容。 “这真是太幸运了!”爵士乐呵呵的,对乔治娜说,“亲爱的,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想要学习哲学吗?这下好了,莫里亚蒂教授愿意担任你的哲学老师。”他又向莫里亚蒂道,“其它的我不敢担保,但我的乔治娜绝对是个好学又机灵的好学生,绝对不会比你上一个学生差。” 这位教授之前在城里教导一位出身贵族的富家少爷,哪想到对方忽然包袱款款去了法国,以至于他在等待入职大学的这段时间就空闲了出来。 乔治娜眼角一跳,连忙出声说道:“这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我是说,我只是有些兴趣,并不打算系统地学习……” “你多虑了,林恩小姐,我很荣幸能够受到爵士的邀请。”莫里亚蒂的语气很温和,头顶却散发着刺眼的红色炫光,深到快要滴出血,“不过哲学是一门枯燥的课程,希望林恩小姐知道这一点,因为做为老师,我在授课时通常较平时严厉一些。” 被点到名字的乔治娜扯了扯嘴角,诚恳地回答:“这也是我的荣幸,教授。” 莫里亚蒂用一种堪称慈爱的目光看向乔治娜,温声道:“那么,我很期待。” 他的话音刚落,那诡异的红色又陡然一变,成了再纯洁不过的白色。 乔治娜回以甜蜜一笑。 今后的生活,恐怕多姿多彩呀。 第16章 一顿晚饭吃得宾主尽欢。 假使这位目前年纪尚轻的数学教授愿意的话,他能够随心所欲地展现出无比讨人喜欢的那一面,就连一开始只盯着他头顶勐瞧的乔治娜,在后来也不由地为其广袤的学识所倾倒,所幸关掉了那个该被返厂检修的虚拟光屏,真正加入了谈话之中。 既能旁徵博引,头脑又十分活泛,大大跳出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性,风度翩翩又言之有物,即使对于哲学没有半点兴趣的谢伊,竟然也被莫里亚蒂教授所吸引,听了一晚上的“自由”、“道德”、“信仰”等等,倒也津津有味。 他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高智商,而后来的课程也证明了这一点,在此暂且不做赘述。 忽略掉莫里亚蒂在地下世界的另一个身份,能够向这样学者求教,其实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不过目前为止,乔治娜的理智和好奇心依然占据着上风,她并不相信无缘无故的,莫里亚蒂会跑来做她的家庭教师。 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第二日一早,乔治娜换了男装,去了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格街找福尔摩斯,请后者调查一下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之前教导过的学生,以及在之前就职的那所大学。 谘询侦探欣然接受了这桩委託,不过他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想要参观一下传说中的研究所,还意有所指地问了乔治娜一句,林恩先生所着的《柯南小姐探案集》是否会有续集。 乔治娜有点儿讶异,瞅见福尔摩斯心照不宣的微笑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笑了起来。 “柯南小姐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或许以后会有‘柯南’先生的故事。”她这样说道,看着面前年轻又英俊的黑髮青年。 “那真是令人遗憾。”福尔摩斯不置可否,转而道:“请替我向我那位亲爱的哥哥问好。” 乔治娜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询问侦探先生是从哪儿看出来她正准备去见大福尔摩斯的,只是摸了摸帽檐,颔首道:“那么,下次见,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三分优雅加上两分狡黠,把乔治娜送出了自己的侦探社。 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车门上一个标志性的双颈天鹅,说明着这辆马车的来歷。 乔治娜钻进了车厢,闭上了眼睛往后靠向车壁。 传说中伦敦城里几乎一半的案子都与莫里亚蒂有关,那么,她是否可以假设,艾尔西歌剧院的杀人事件,也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呢? 剧院中出现的那个“乔治娜”,是否就是那位李代桃僵的“乔治娜公主”? 或者说,干脆就是那位王子殿下假扮的? 乔治娜没有福尔摩斯式的逻辑思考,只有野兽般的惊人直觉。 而这直觉告诉她,整件事,还没有真正结束。 无论格奥尔格王子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此憎恶着她,他们两人已註定无法成为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妹了。 没有人可以随意从她身上夺走任何东西,除了死神。 随着乔治娜的思索,马车在林肯旅店广场附近停了下来,驾车的马夫替她打开了车门,并告诉她,双颈天鹅客店的老闆威廉.詹姆斯.查普林先生,希望她能够抽个时间谈一谈关于公交马车系统构建和股份的问题。 承诺了最迟后天会上门拜访,乔治娜打发了马夫离开。
第29页 林肯旅店广场,这里曾经是伦敦最大的公共广场,是根据埃及大金字塔的底座大小所设计的,但在建造完毕之后,很快就因为吸引了太多乞丐和流浪汉而臭名昭着,于是国会不得不通过一项法案将整座广场暂时关闭,不对大众开放使用。 今天的天气出人意料的明媚晴朗。 金黄色的阳光穿过高大乔木树冠上近乎透明的层层树叶,在树叶的缝隙之间洒下了一朵朵硬币大小的光斑,冬季里的草坪颜色有些泛黄了,幸好一些常绿的低矮灌木为广场内的景观增添了几抹鲜活的绿意,令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十分美好。 从广场的侧门进入后,乔治娜就看到了坐在路旁浅绿色公园椅上的迈克洛夫特,对方一身低调又不失优雅的黑色正装,头戴高筒帽,手持剑杖,一份新鲜出炉的《泰晤士报》在眼前摊开,看起来很是悠闲。 迈克洛夫特朝乔治娜微一颔首,没有任何站起来领路的意图。 乔治娜也只回以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广场很安静,清晨的鸟鸣声和广场中央的喷泉流淌声,或许就是这里的最佳配乐。 沿着十字形的广场石子路,乔治娜默默走近了那座优美的三层喷水池。 晨光正好。 尽管没有花香,但在鸟语的陪伴之下,在这里消磨大半个晴朗的上午,亦不失为一种美妙的体验。 乔治娜扫视了一眼四周足以两人合抱的榆树,以及修剪整齐的小叶女贞,对这两处绝佳的隐藏点,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踏上广场最中心的环形石板路,一位年逾古稀的白髮老人正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欣赏着这里的景色,他的着装说不上如何体面,甚至外套的衣领都有些磨旧,背伛偻着,身材因衰老而肿胀,但那张白胖的圆脸上,却带着慈和的威严。 这便是现任的英王陛下,威廉四世了。 可以说,这位陛下是他的兄弟里,最受人们欢迎的那一位,由于他随和朴素的作风,以及慈善的心肠,被亲切地称为“水手国王”。 威廉四世注意到乔治娜的脚步声,循着声音抬头,却看到一位金髮碧眼的翩翩少年,正屈身向自己行礼。 “日安,陛下。”乔治娜道。 有那么一瞬间,威廉四世仿佛看到了双目被治癒后的格奥尔格,不再阴郁的模样,但这位老人只是稍微一愣,很快就想起了面前这位少年的真正身份,不由地在心中发出一声嘆息。 他面上分毫不变,连那丝诧异也只在眼底一闪而过,说:“请坐吧,乔治娜。” 乔治娜依言坐下。 威廉四世转过头,仔细地端详着他这失而復得的侄女。 皇室遗传的标准金髮碧眼,衬得她那张尚带稚嫩的小脸很是赏心悦目,目光明亮坚定,神态落落大方,不能说与宫廷中娇养的公主们比起来孰优孰劣,但大体上看,即使在民间呆了五年,依然不失血统里流淌的皇室风范。 威廉四世微微点头,但想起坎伯兰公爵口中的预言,他又皱了皱眉。 平心而论,关于那则荒谬的预言,这位陛下是一个字母都不信的,可架不住坎伯兰公爵深信不疑,更是因此不惜顺从了儿子、成为致使自己女儿流落民间的帮凶之一。 王位,或者说继承人,真的那么重要么? 想起自己与皇后夭折的六个孩子,威廉四世不禁心痛如绞。 可以说,他们几兄弟真正的婚姻,都是建立在夏洛特公主难产早逝、乔治四世没有继承人的基础上,在发现拥有继承王位的可能后,这群老王子们心照不宣地接连离开了情人们的怀抱,一个接一个与来自欧洲的公主们联姻,就为了赢得这场王子竞赛。 但在目前看来,在威廉四世的生命走向尽头之后,继承英国王位的将会是肯特公爵的女儿维多利亚公主,汉诺瓦国王则会是坎伯兰公爵,而由于汉诺瓦实行萨利克继承法,不允许女性继承王位,汉诺瓦的王储只会是现在的格奥尔格王子,即使他或许没有能力维持君主的统治。 也因此,乔治娜的存在除了对外联姻,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至少对于坎伯兰公爵而言。 威廉四世看向乔治娜的眼神越发柔软了。 他开口道:“亲爱的乔治娜,我想你已经得知我的来意。” 乔治娜抿了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垂下了眼帘。 威廉四世继续道:“收到你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你的母亲欣喜若狂,几度晕厥,而你的父亲,也同样激动万分。”他停顿了数秒,语气沉重了几分,“关于你那头脑发昏的兄长格奥尔格,我剥夺了他的嘉德勋章,并下令在我有生之年,他不得返回英国本土,而在你的堂姐维多利亚继承王位之后,格奥尔格必须随你的父亲前往汉诺瓦。” 一开始,坎伯兰公爵对于爱子被迫远走欧洲的决定十分牴触,更遑论威廉四世还要求他将原本属于格奥尔格的那座私宅,以及一笔提供给皇室成员的五年份年金,移至乔治娜的名下,但在威廉四世下了最后通牒,威胁说要把整件事公诸于众之后,坎伯兰公爵只好妥协了。 这样一来,只要乔治娜留在伦敦的话,基本的安全和生活问题,就得到保障的。 乔治娜对于威廉四世看似公正的处罚不予置否,只淡淡地笑了笑。
第30页 归根究底,做为英王的威廉四世不想也不会让皇室内部的丑闻,成为整个欧洲的谈资。 屁股决定脑袋。 所以乔治娜从没有奢求过,造成这一切的人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原谅,是不可能的。 她并没有纠缠于那位王子,而是直接说道:“尊敬的陛下,如果您允许我回到自己所该处于的位置,我有三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希望您能够做主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忙疯了。。结果发现自己还申了榜。。吐血三升 第17章 伦敦城对岸的萨瑟克区。 一所普普通通的民宅中,一位金髮少年因无从发泄的怒火而扭曲着那张俊俏的面庞,正把这个房间里所有能够毁掉的东西砸个遍,而唯一一张完好沙发上的青年只冷冷地挑了挑唇角,默默地低头继续擦拭着自己的轻龙骑兵燧发枪。 “卑微的杂种!” “邪恶的女巫!” “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 本应离开伦敦的格奥尔格王子,嘴里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几句,尽管他的眼眶早已气得发红。 格奥尔格从来都是不喜欢那个所谓的妹妹的。 谁说兄妹一定要相亲相爱? 至少格奥尔格对于乔治娜的存在唯有如鲠在喉,因为她指定偷走了很大一部分属于他的东西,包括健康和生命。 在他尚未失去视力之前,她的存在就像阁楼的阴暗角落里才会有的不起眼的老鼠,小时候长得又瘦又小,干巴巴的看不出任何好处,稍微大一点就变得又高又瘦,两只大得吓人的眼睛镶嵌在瘦弱的脸上,金黄色的头髮干枯得如同稻草,连他们的母亲对这个小女儿都爱不起来。 而她的性格比起她没有半点可贵的外表,也糟糕得不行。 那就是他们家族遗传的暴躁易怒、顽固不化虽说在她身上没有得到体现,但她的性格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怯懦、敏感、自卑。 格奥尔格简直不敢相信,做为流淌着最高贵血脉的皇室后裔,乔治娜竟然心甘情愿地被他们那一位堪称傲慢的堂姐亚歷山德丽娜当做小猫小狗般的玩物,殷切地当着亚歷山德拉的跟班,甚至连个稍微体面的家庭教师或者玩伴也不如,至少后者被允许称唿亚歷山德拉的小名德玲娜。 好好的公主不做,却愿意做一只卑贱的只会摇尾巴的猫狗,匍匐在同样是公主的亚歷山德丽娜脚下。 真是丢人至极! 即使亚歷山德丽娜很有可能成为未来的英国女王,这也完全是种耻辱! 格奥尔格冷眼看去,心中的恶念随着年岁的增长而一天天滋生,终于到了伸出獠牙的时刻。 在一次出行时,他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一张面孔,后来他才得知,那是与父亲有着杀父之仇的鲁伯特.塞利斯,于是尊贵的王子殿下第一次给了他愚蠢的妹妹好脸色,提议两人在教堂做完礼拜后,玩个有趣的捉迷藏游戏。 猎物踏入了猎人事先准备好的陷阱,自然有去无回。 格奥尔格十分兴奋,他甚至提前想好了如何拖延侍从们发现乔治娜失踪的脚步,又该如何牵扯父亲的注意力。 因他从小失去一只眼睛视力的缘故,左眼失明的父亲对于他的另一只眼睛分外紧张,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天才至极的主意,那就是假装这只眼睛也出了问题。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装,就是五年。 而这只眼睛,也确实出了问题。 如今的格奥尔格只能模煳地分辨出眼前的事物,一团团颜色各异的迷雾像梦魇般张牙舞爪,令他胸中的郁气如同疯长的藤蔓,紧紧地束缚着自己的心脏,一口一口地在那上边刺出脓血。 那一日在艾尔西歌剧院,惊闻乔治娜仍然在世的格奥尔格迫不及待地见到了她。 当然,他是看不清乔治娜现如今具体模样的,但他命令巴特勒.萨缪尔向自己形容时,从后者的言语中可以发现,现在的乔治娜无疑是极美的,连那一头曾经如枯草的金髮都叫人着迷不已,很有几分他们早逝的小姑姑艾米莉亚那招人喜爱的品格。 一个青春正好的美貌少女,有些像他,但比他生得更好。 事实上,他们的五官原本就是有些像的,即使格奥尔格失去正常视力之后,也是颇为值得一提的美少年,只不过上帝在造双胞胎时亦没法保证从头到尾一模一样,更何况他老人家只会在造他的杰作时格外用心些,毫釐之间的差距便可造就截然不同的形象。 她竟然活着,还活得那样的安稳,真是上帝保佑。 可仁慈的上帝啊,如果你真的会佑护众生,为什么偏偏要把苦难留给他? 格奥尔格面色阴沉,手中的剑杖重重地挥向眼前出现的任何物品。 一柄枪桿抵在了剑杖之下,制止了他的动作。 格奥尔格循着男人的手望去,湛蓝的眼眸显得无神,面无表情地问:“塞巴斯蒂安.莫兰,你敢拦我?” 莫兰的声音同他的表情一样冷淡,说道:“这是教授亲自挑选的。” 那是一只不对外发售的白鸟娃娃,只有在白鸟百货购买一定金额的商品之后,顾客才可以从图册上挑选一只,莫里亚蒂教授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这只金髮碧眼、穿着粉蓝色公主裙的,并亲昵地称唿它为“我亲爱的小鸽子”。
第31页 格奥尔格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撇了撇嘴角,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却也停下来,随手丢开了剑杖。 他将几缕由于此前的发泄而散落下来的金髮往后一抿,下巴微抬,摸索着坐到了沙发上,理所当然地吩咐道:“给我一杯热茶。” 莫兰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走去了窗前。 格奥尔格等了一小会儿,发现莫兰真的不打算搭理他,只得自己在沙发边找到手摇铃,一声铃音过后,自然有训练有素的僕人,垂首进入房间。 “给我一杯热茶。”他说,“找人收拾好这里,要快。” 僕人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在小心翼翼地看了莫兰一眼之后,这才退出了房间。 快要到中午时,莫里亚蒂迈着愉悦的步伐,回到了这处临时的宅邸。 这个时候,客厅内的一应用具自然是已经收拾妥当了,就连格奥尔格也没了那种蒙头苍蝇般的不安和焦躁,安静地坐在那儿喝茶。 哦,不得不说的是,他这样子还算有几分可爱。 莫里亚蒂微笑着走过去,顺手摸了摸格奥尔格的金髮,神情之中透露出几分怪异的慈爱和满足。 “你好呀,殿下。”他轻快地打了个招唿。 “教授——”格奥尔格那双黯淡的眼睛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循着声音抬头,“我等了你一上午!” 莫里亚蒂接过莫兰递来的热茶,啜饮了一口才说:“广场上的‘小鸽子’很可爱,稍微耽误了点儿时间。” 格奥尔格连忙道:“教授,我并不是——” “不要解释。”莫里亚蒂一摆手,挑了挑右眉,“说说吧,你不听从国王陛下的安排,而是冒险出现在这里,想要做些什么。” 格奥尔格似乎习惯了莫里亚蒂的态度,很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教授,我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去欧洲。” 听到这里,莫里亚蒂抬起的眉峰降低了下来,唇边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他放下茶杯,薄唇轻启:“不行。” “可是,我真的需要你,教授!”格奥尔格着急道,“你不知道,她完全是个女巫,就连陛下和我的父亲都被她所迷惑了,我真怀疑他们根本找错了人!” 他明明做好了准备把那桩谋杀案栽在她头上,即使她最后洗脱嫌疑也会在名誉上沾染污点,可谁都没有想到那个见鬼的谘询侦探轻而易举地破了案,她居然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莫里亚蒂鼓起脸颊,看似苦恼,“所以,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可爱的小鸽子呀,可比眼前这个无趣的傢伙讨人喜欢得多。 ——或许第一堂哲学课,他可以给她讲讲《君主论》?不不不,这样的话,也未免太刺激了一些,或许先谈谈卢梭或者康德,是个不错的选择。总之,他懒得提什么古希腊三贤就是了。 他这样想着,脸上就带出了一抹和煦的微笑,似乎在真诚期待着什么。 格奥尔格从这抹微笑中汲取到了勇气,再一次开口道:“可是,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喜欢、最出色的学生吗?你总该帮帮我的,教授。” “哦,我有这样说过吗?”莫里亚蒂一边微笑思考着他的哲学课,一边伸手拍了拍格奥尔格苍白的脸颊,如情人般呢喃道:“我骗你的,蠢货。” 他几乎是含着蜜糖一般说出了这句话,令格奥尔格本就苍白的脸色陡然透明了几分,整张脸都仿佛写着满满的无法置信。 莫里亚蒂却已经懒得同他敷衍,直接挥了挥手,一直保持安静的莫兰直接上前捂住了王子殿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将这位尊贵的王子如同死狗般呜咽着拖了出去。 事实证明,蠢货是无药可治的。 莫里亚蒂有些遗憾自己在蠢货身上浪费的宝贵时间,却很快就将这点儿遗憾抛诸于脑后。 他从壁炉上取下那个穿着公主裙的娃娃,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那样动作轻柔怜惜地抚摸着它那头漂亮的金髮,眼里迸发出热切的光芒。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扬起一个甜蜜到无以復加的微笑,望着那个玩具娃娃自言自语道:“来玩个游戏吧,我亲爱的小鸽子——” 第18章 与威廉四世谈完条件之后,乔治娜的正式亮相就变得势在必行,而授勋仪式的宫廷晚宴便是不错的初登场舞台。 礼仪教师、舞蹈教师和口音教师轮番上阵,英王御用的皇家裁缝也见缝插针,务必令乔治娜在新年到来之前焕然一新。 尽管两世为人,乔治娜却改不了骨子里头的随意不羁,因此当一板一眼的口音教师为她发音的毫釐之差,反覆地用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口吻纠正她时,她的整个脑仁都被“殿下”、“殿下”吵得疼了起来。 “殿下,您又做错了。”她面前这位语言学家希金斯教授纠正道,“请控制您的嘴型,用您的嘴唇使力,再来一次。” 乔治娜又念了一次,“w-?-l.” 非常棒,很标准的美式英语,带点种花家特有中式口音,给满分不怕骄傲! 希金斯教授头疼地扶额。 “殿下,您发的‘will’很标准。”希金斯教授嘆了一口气,示范道:“但‘well’的发音是,w-e-l.”
第32页 乔治娜只好木着脸跟着念了好几遍,终于勉强过了关。 希金斯教授很烦恼。 天知道伦敦土生土长的公主殿下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美式口音,再加上阿尔弗雷德爵士可怕的威尔斯口音的耳濡目染,想要在短期内纠正她顽固的发音方式,真是项艰巨而浩大的工程。 但鑑于英王陛下亲自下令,希金斯教授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毕竟在现在的上流社会,口音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着阶级,而皇室则代表着大英金字塔最顶层的那小撮贵族的脸面。 一个标准发音都做不到的英国公主?这简直是个耻辱。 “注意您的发力点,殿下。” “舌头!请把您的舌头向前滑动!” “感受您嘴部的震动,充分运用这部分肌肉!”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您能不能听我的!错了!错了!错了!” “天啊!殿下!您的发音!!!” 这位刚刚开始谢顶的教授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髮,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乔治娜无辜至极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道:“教授,你要来点热茶吗?” 希金斯教授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自己不去纠正她的发音,只答道:“我的荣幸,殿下。” “要加奶吗?” “很好,请保持这个发音——柠檬汁,谢谢。” “不客气。” 接过了泡好的红茶,希金斯教授啜饮了一口,心情也因此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儿,于是说道:“好吧,把您的舌头前伸压在下齿上,跟着我念:cup.” “cup.” “继续:of.” “of.” “然后说:cup cup cup cup,of of of of.” 乔治娜跟着念,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学生时代。 老实说,改变发音确实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尤其是这件事还被要求在两周内完成。 在把乔治娜完全绕晕之前,今天的口音课程终于在希金斯教授的满脸抑郁中结束了,希金斯教授深深觉得自己用错了方法,准备回去之后好好为下节课做准备,连告别的时候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下午则是在她想像之中,应该相对简单的礼仪和舞蹈课程。 乔治娜喝了些热茶,又吃了一些冷盘肉和手指三明治,算是把简单的午餐对付了过去。 她的教师们是在下午两点上门的。 其中一位是年龄与乔治娜相仿的贵族小姐,自我介绍说她的名字是“奥古斯塔”,并让乔治娜称唿她为“奥古斯塔小姐”,她是一位伯爵的女儿——根据称唿可以得知——家道业已中落,不过据说她的礼仪是阿德莱德皇后也曾赞嘆过的,又十分熟悉宫中礼仪,因此才被英王陛下派来辅助另一位宫廷女侍出身的维格拉姆夫人。 乔治娜盯着这位奥古斯塔小姐的脸看了一会儿,直到后者那张矜持傲慢的面孔渐渐不自在,这才轻声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很灿烂,笑声也很动听,但听在奥古斯塔小姐的耳朵里,就不怎么令人舒适了。 “殿下,请立即停下。”这位小姐斥责道:“尽管我不知道我身上什么地方愉悦了您,但您的这种行为是非常不礼貌并且缺乏教养的!” 诚实地说,奥古斯塔小姐有着完美的金髮碧眼,肤色是最流行的苍白脆弱,外表可以说是极为漂亮的。 只不过,此刻这份美貌因她的怒火越发鲜艷夺目,也越发让乔治娜发觉,奥古斯塔小姐的五官轮廓,着实有着惊人的熟悉感。 乔治娜瞥了默不作声的维格拉姆夫人一眼,后者正保持着一开始行礼之后的端庄姿势,双手交叠在腹部,面容安静而祥和,仿佛暂时性关闭了自己的听觉和视觉。 她并没有动怒,而是挑了挑眉,问:“我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初次见面的奥古斯塔小姐愤怒至此?” 奥古斯塔小姐下意识地看了维格拉姆夫人一眼,深吸一口气道:“您多虑了,殿下。我们只是为了完成陛下的嘱託,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我认为您应该知道,下周二的晚宴至关重要,所以请您从现在开始,牢记我们的每一句话。” “我差不多同意了。”——我根本就不同意。乔治娜用一种显而易见的讽刺口吻问:“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呢?” 比起站姿优雅笔直的两位女士,她只是格外随意把自己摔进会客室的沙发里,修长的双臂懒洋洋地张开并搭在靠背上,轻易就令不发一言的维格拉姆夫人也不禁对于她的仪态皱起了眉,更别提原本就对她充满敌意的奥古斯塔小姐了。 奥古斯塔小姐动了动嘴唇,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身旁的维格拉姆夫人按住了。 这位夫人的声音也同她温驯的外表一样柔和,“我很抱歉,殿下。如果您认为奥古斯塔小姐不够妥当,那么接下来的课程由我向您单独授课。” 乔治娜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从那张沙发上站了起来,慢慢地踱步至两人面前。 奥古斯塔小姐正不服气地仰着下巴,看向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处符合礼仪的乔治娜的目光中,不可抑制地透露出愤恨和鄙弃的神色,而维格拉姆夫人则谦卑地垂首,只让人看到她那张秀美的面容与两片低垂下来的长睫,如同一尊优美的雕塑。
第33页 安静的房间中,乔治娜的脚步声十分清晰并富有节奏,像是敲击在奥古斯塔小姐的心尖上,而她脸上那抹漫不经心的微笑,更是一点一点地蚕食着这位小姐的骄傲。 为什么讨厌呢? 因为如果不是面前这个人,她很有可能还享受着精緻奢靡的宫廷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突然打回了原型。 伯爵的女儿又能如何? 没有金钱,没有依靠,奥古斯塔小姐觉得自己甚至过得不如身边这位前任宫廷侍女,至少维格拉姆夫人至今备受阿德莱德皇后的宠幸,更早早凭此嫁给了一位富有的贵族。 如果可以,奥古斯塔小姐真希望自己一直是乔治娜.亚歷山德琳.奥古斯塔,而不是奥古斯塔.拜厄斯——一个父母双亡、没有嫁妆的可怜虫。 她的下巴一点一点地低了下来,眸光低垂,最终望向自己的鞋尖。 但一双细白的手,出现在她的面前,其中两根手指以一种堪称轻佻的姿势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这双手,属于真正的“乔治娜.亚歷山德琳.奥古斯塔”。 这魔女正用她那双邪恶的眼睛一寸寸地端详着她的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十分失望地说:“你和我真的不太像,亲爱的,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骗过艾尔西歌剧院的那些人么。” 奥古斯塔小姐浑身一震,继而不可避免地微微颤抖了起来,她嚅嗫着嘴唇,咬着牙根道:“殿、殿下,我不明白您在说……” “算了。”乔治娜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那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只转而向维格拉姆夫人道:“你们走吧。” 她的口吻很自然,却十足的不容拒绝,流露出一种习以为常的威严,令人心惊。 维格拉姆夫人这才一愣,抬起头说:“可是殿下,我是奉……” “无论你或者你们,奉谁的命令,”乔治娜歪了歪脑袋,朝这位夫人微微一笑,“我说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派遣“替身公主”,来教导她?真是非常有趣的主意。 乔治娜相信,英王陛下不至于做出如此煳涂的决定,鑑于他们此前在十分友好平和的气氛中,完成了约法三章。 所以,是那位阴魂不散的王子殿下,还是其他人? 总之,今天下午是不需要继续上课了。 将这两位女士打发走之后,乔治娜上楼换了一身男式便装,并从储藏间翻出许久不见的“光轮2000”,自顾自骑行去了白鸟百货那边。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 阳光穿过伦敦城上空的云朵,毫不吝啬地洒落下来,而随着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厚,城里也越发的热闹。 议院的老爷们从乡下和自己的领地返回了城里,他们的夫人则马不停蹄地举办一场场跳到天亮的舞会,精心装扮的男男女女在舞会上一见倾心,贵妇人们轻摇着精緻昂贵的各色扇子,在扇影的掩映下交换着各种谈资。 比如城里那家热火朝天的百货公司。 尽管不够格调,但无可否认有些别致的时尚成衣;比起舶来品更加效果显着的令人疯狂的护肤品,没有女人能够逃脱青春和美貌的诱惑;挣脱紧身胸衣和开档内裤的束缚,性感、优雅、精緻的贴身内衣系列——噢,这便是城中口口相传的女性私密战袍,无论男女都对于这一系列趋之若鹜。 还有仅在白鸟百货出售的,白教堂科技研究所的最新作品,安全轻便的新式自行车,尽管价格有些昂贵——对于普罗大众而言——但由于乔治.林恩先生的遗作《蔚蓝色灵柩》的宣传加成,在那些有钱有闲的富家子弟的拥簇下,订单已经排到两个月后去了,可见伦敦人民对于新鲜事物的高涨兴趣。 牛津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白鸟百货极具辨识度的白色鸽形招牌下方,人流更是熙熙攘攘。 刚刚拿到定制自行车的先生们正新奇地摆弄着他们的最新“玩具”,时不时发出夸张的惊唿声;为新年选购服饰或者装饰物的女士们因光鲜的橱窗停下了脚步,进入百货之后每每满载而归;更有被单独的展示柜里,充满圣诞风格的白鸟娃娃所吸引的年轻小姐以及小姑娘们,对着那一组组限量版的精美商品完全走不动路。 面对如此欣欣向荣的景象,乔治娜的心情顿时轻快了几分。 而正当她在脑海中畅想未来,就看到有熟人走了过来,朝她喊道:“乔……林恩先生!” 第19章 有段日子不见的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忽闪着他那双近乎透明的蓝眼睛,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灿烂笑意,显得诚恳又单纯,满心满眼的喜悦几乎要溢了出来。 被维克多的笑意所感染,乔治娜唇边也带出了一抹微笑。 她看了一眼维克多身后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从后者一丝不苟的定制套装到手杖上头一个小小的花体“f”,迅速判断出这位老先生的身份,从容优雅地摸了摸帽檐,用被希金斯教授深恶痛绝的威尔斯口音向维克多道:“日安,弗兰肯斯坦先生。” 维克多被她的口音逗乐了,笑容又灿烂了几分,连忙介绍道:“这是我的父亲,弗兰肯斯坦勋爵;父亲,这是我的朋友,小乔治.林恩先生。”
第34页 弗兰肯斯坦勋爵微皱着眉,挑剔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从对方头戴的那顶不够绅士的小圆顶毡帽,再到对方身上那身因不够考究的面料和尺寸而产生褶皱的灰色便服上,在他的儿子维克多忍不住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后,这位勋爵方才矜持地颔首致意。 乔治娜微微挑了挑眉,对于弗兰肯斯坦勋爵的冷淡并不在意。 弗兰肯斯坦勋爵同样也没有与这样的“平民”交谈的意图,淡淡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说:“我在马车上等你,维克。” 维克多胡乱点了点头,连个眼风都没有来得及分给弗兰肯斯坦勋爵。 他真诚注视着乔治娜的双眼,柔声问:“我亲爱的朋友,最近伦敦的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你呢?”乔治娜从善如流地问。 “我也不错。”维克多道,“不过我们马上要返回日内瓦了,就在新年之后。” “那确实令人遗憾。”乔治娜也有些可惜,日内瓦距离英国本土并不算太过遥远,但坐船之后还要横穿小半个法国,看来是有段时间见不到面前这位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了。 维克多漂亮的蓝眸亮了亮,像是两泓反射着太阳光芒的海水,瑰丽又清澈,漂亮极了。 他有些踌躇着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在临走之前,上门拜访。” 乔治娜疑惑地看了维克多一眼,还没张口回答,他那张白皙的俊脸上就浮起了两抹淡淡的绯红,解释道:“事实上,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同你商量——同乔治娜.林恩小姐商量。” 他的眼里带着满满的期盼以及一丝忐忑,令那双原本就动人的眸子越发灿若星辰。 乔治娜几乎没有多加思索,就在这等美色的诱惑下,煳里煳涂地答应了下来。 可答应之后,她在心里又顿有些后悔,总觉得那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阿弥陀佛圣母玛利亚,好好回想那一对死人眼珠吧小乔,清醒点! 乔治娜在心底默默吐槽,脸上笑容不变,问:“下周三可以吗?如果这是正式拜访的话。” 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正式的拜访都被理解为“晨启”,从十八世纪延续至今,“早晨”一词仅仅被理解为晚餐之前的时光,也就是大约七点前——这个时候的人们,可是很少会在中午前进行装束打扮,以及招待客人的。 而根据乔治娜近期的课程安排,她连半点的空档都没有,因为礼仪课虽然暂停,但她的口音课才是急需拯救的重中之重,想来也只能等到宫廷晚宴之后,乔治娜才会略有闲暇了。 维克多理所当然地同意了。 他那双小鹿斑比似的漂亮眼睛欲言又止地望了乔治娜一眼,浓密的长睫在略微下垂的眼尾投下一片楚楚可怜的阴影,似乎有着令人心碎的魔力。 “那么,”维克多摸了摸自己的帽檐,轻声道:“下周三见。” 乔治娜有点想摸摸他那头柔软又乖巧的褐发,但并没有付诸于行动,只是含笑与他告别。 心情不错地回到白鸟公馆,时间才刚到下午四点差一刻。 谢伊和爵士都不在,前者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后者则去联繫了一些至交好友,为了促成年后研究所将与皇家学会的合作,创立一个大英发明制造公司,旨在保护专利权、推广各式各样的发明,以及赚钱,赚钱,赚钱,将会不定期组织招商会,吸引世界各地的富豪商贾前来投资,而发明家则以技术入股的方式保障权益。 说穿了,个人的精力和力量总是有限的,付出其中一部分利益,获取更大的利益,这才是长久之计。 这正是乔治娜与英王陛下所谈的条件之一,恰好与前任英国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的建议在某种方面殊途同归。 罗伯特.皮尔爵士认为,当下的科学家待遇太低了,因此提出由政府设立一种年金,发放给在科学或者文学上有着贡献的人,但由于保守党在议会选举中落败,只当了四个月首相的罗伯特.皮尔爵士无奈下台,这项年金计划只得暂时搁浅。 新上任的首相是一度被威廉四世免职的墨尔本勋爵,这位先生对于同等阶级的人来说,可以说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但对于底层民众而言,无疑是个冷血的魔鬼,其一力主导通过的《新济贫法》,就非常明显地体现出了勋爵本人对于资产者与工人阶级截然不同的态度。 可以想像,墨尔本勋爵以一种施恩的轻视态度对待皇家学会的那些科学家时,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被羞辱了,因此拒绝了这项提案,其中就有正被皇室考虑授予爵士头衔的麦可.法拉第。 乔治娜觉得,如果阿尔弗雷德爵士再加把劲的话,或许能够把这位人类歷史上有数的物理学家挖来自己这边,而不是继续呆在皇家学会,过着堪称窘困的生活。 至于如何说动这位不为名不为利的交流电之父,全新的电机制造技术以及发电厂的建立计划,或许能够起到一定作用。 假设电能被广泛运用,那么照明、化工、通信、动力等等领域的飞速发展,还会远吗? 四捨五入一下,说不定明天她的“艾登”就能连上网了呢…… 乔治娜对于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憧憬,恨不得现在就飞去皇家学会,把麦可.法拉第请回研究所制造发电机。
第35页 晚上七点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爵士准时回家。 他和乔治娜一起吃了晚餐,又关切地询问了她今日的课程情况,得到一切尚可的答覆之后,才兴致勃勃的说起了自己今天的见闻。 “墨尔本勋爵起初还觉得法拉第先生的态度很是可笑,但在事情传开之后,他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爵士摇了摇头,“他正焦头烂额地找人做个中间人出面调解,但令人遗憾的是,法拉第先生的态度很坚决,而且法拉第先生对于我们提出的技术入股制度显然比政府发放的年金更感兴趣。” 乔治娜颔首,对于这样的发展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法拉第出生于一个贫苦的铁匠家庭,文化程度仅仅是读过两年小学,完全凭藉着自己对于科学无与伦比的热爱和天赋,超越了他的恩师戴维,成为现今电磁领域的第一人。 可想而知,法拉第先生对于墨尔本勋爵的态度有多么恼火。 乔治娜说道:“爵士,我这里有份关于电机的手稿,你可以找机会透露一些讯息给法拉第先生。” 阿尔弗雷德爵士露出期待又无奈的矛盾表情,试探着问:“欸,从哪来的呀?” 乔治娜咧嘴一笑,“上帝才知道。” 阿尔弗雷德爵士往自己嘴巴上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又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感谢上帝,以及解释不了就可以安在他头上的乔治.林恩先生。”——看来爵士已经为那份手稿的来歷想好了说辞。 他们就制造局的事务谈了一会儿,不久后家里唯二的女僕之一就敲响了书房的门,说是有一位弗兰肯斯坦勋爵前来拜访,指名道姓地要见小乔治.林恩先生。 阿尔弗雷德爵士看了看同样一脸迷惑的乔治娜,报出一个名字:“维克多.弗兰肯斯坦?找谢伊的?” 乔治娜皱眉,“不,是维克多的父亲,看来是找我的。” 爵士也皱起了眉,说道:“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上门拜访也太失礼了,要不要我出面替你打发掉这位勋爵?” 乔治娜稍微考虑了几秒,拒绝道:“算了,我还是去见一见他吧,有劳你替我暂时招待一下,爵士,我上楼换一下衣服。” 爵士不是很贊同,但还是答应了乔治娜的请求。 从下午的一面之缘可以得知,弗兰肯斯坦勋爵是一位刻板又遵循着固有阶级的贵族,因此乔治娜特意换上了正式待客的夜礼服,又重新梳了头髮和戴了手套,这才到了楼下的客厅。 弗兰肯斯坦勋爵依然是下午时的打扮,高高的礼帽并没有拿下,表明他不会待太久,但由于他在这个对于客人来说相当亲密的时间点前来拜访,这本身就已经是件非常失礼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跑医院跑疯了,大约会停更一周,做个小手术 感谢大家: 读者“fromavalon”,灌溉营养液+902017-12-07 00:35:35 读者“时见两三花”,灌溉营养液+202017-12-06 09:23:09 读者“samanthadz”,灌溉营养液+202017-12-04 00:14:14 读者“19380496”,灌溉营养液+52017-12-01 11:58:52 读者“爱吃铜锣烧的蓝胖子”,灌溉营养液+402017-11-30 17:10:29 读者“安倍晴雪”,灌溉营养液+102017-11-29 13:51:05 读者“samanthadz”,灌溉营养液+152017-11-29 08:11:26 读者“真色浸朝红”,灌溉营养液+52017-11-27 22:02:16 读者“samanthadz”,灌溉营养液+102017-11-15 20:07:18 第20章 弗兰肯斯坦勋爵开口道:“本人冒昧来访,是有要事与林恩先生相商,但愿这没有造成你的困扰。” 他说着看了一眼巍然不动的阿尔弗雷德爵士,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看着我干嘛?”阿尔弗雷德爵士仿佛看傻子那样看了这位勋爵一眼,气唿唿地道:“您比我所能想像的还要失礼,阁下!” 弗兰肯斯坦勋爵抿了抿唇角,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道:“当然,我也可以就这么说出我的请求,如果林恩先生不介意的话。” 他不是很喜欢同这些新贵族们打交道,原因之一就是这些费尽了心思勉强与贵族沾上边的人们,总改不了骨子里咋咋唿唿的泥巴味,从来不知道礼仪和阶级的真正意义,惹人发笑。 所以,当发现他那让人头痛的逆子打算向这位被收养的林恩小姐求婚之时,弗兰肯斯坦勋爵当机立断地将维克多拘禁在伦敦的家中,命僕人看守着,自己则第一时间找人打听到了林恩小姐的地址,罕见地没有遵循礼仪,在这个时间点上门拜访。 乔治娜不知道弗兰肯斯坦勋爵的想法,只是认为自己同维克多.弗兰肯斯坦的关系并没有任何的不可言说,便说道:“请说吧,阁下。” 弗兰肯斯坦勋爵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多一秒,用冷淡的声音说道:“林恩先生,我希望你以及你的家人,尤其是令妹,不要再与我的儿子见面了。” 乔治娜不置可否,轻轻地挑了挑右眉,唇边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微妙弧度。 “你应该明白,阶级不同的人,原本就不该接近。”这位勋爵继续道:“作为回报,我可以满足你一项合理的要求。”
第36页 “我大概了解你的意思了,阁下。”乔治娜反问道:“但恕我直言,您能控制您的儿子吗?” 勋爵面无表情地说:“这就与你无关了,先生。” 乔治娜却貌似贊同地点了点头,她微微一笑,以一个让人挑不出错儿的优雅姿势起身,道:“那么,请您现在离开吧,这就是我仅有的要求。” 弗兰肯斯坦勋爵十分意外,但乔治娜说完之后,已施施然上了楼,只有面色不善的阿尔弗雷德爵士还坐在那里,只差动手赶人了。 勋爵只好勉强维持着礼仪风范,同阿尔弗雷德爵士告别,心中不免觉得这位小乔治.林恩先生出身一般却傲慢非常,幸好他明智地掐断了维克多与其的来往,否则再让这段不恰当的感情继续下去,他的儿子恐怕会成为圈中的笑柄。 想想看,一个有着浓重威尔斯口音、父母不详的弗兰肯斯坦夫人?天,那完全就是一场灾难。 不过如果维克多真心喜爱那位林恩小姐的话,弗兰肯斯坦勋爵倒也不介意他在回日内瓦结婚之后,再与林恩小姐藕断丝连。 阶级不对等的婚姻会令家族蒙羞,而包养一两个情人却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这样想着,弗兰肯斯坦勋爵十分坦然地离开了白鸟公馆,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他还得抓紧时间交代他的好夫人,以期在下周二的宫廷晚宴上,为维克多物色一位身份匹配的新娘,或者早日回到日内瓦,挑选一位与维克多相配的名门淑女。 当然,地位悬殊的爱情也并非不可能终成眷属,但王子爱上乡下姑娘的故事往往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真正的王子很有可能就连挑选情妇,都会优先筛选一遍那些女人们丈夫或者她们家庭的财产状况和社会地位,以确保两人处于同一阶层,就好比《侯爵夫人的侧影》中的德.利斯托迈尔侯爵夫人那样,普希金所着的《叶普盖尼奥涅金》亦是如此。 这便是上流社会的现实缩影。 第二天上午,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莫里亚蒂教授准时上了门。 哦,今天的教授也是高度饱和的原谅色呢。 乔治娜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心情不算特别美好。 莫里亚蒂正信手拈来地讲罗吉尔.培根和弗朗西斯.培根两位先贤,不时将课程引申到前者所提倡的科学实验研究以及后者轻视数学和演绎法所造成的不同结果,可这一切都没有他本人伪装出的纯洁羊羔似的模样来得有趣,令乔治娜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从哲学课转移到了授课的学者本人身上。 他生得不算如何英俊漂亮,但圆圆大大又有些下垂的黑眼珠给人以无辜感,额头宽而饱满,显得聪明而富有修养,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也可以说是狡诈而喜怒不形于色。 两道上挑的眉毛线条清晰,带有几分秀气,眉间距离超过两指,嗯,根据面相来说,智能和器量都相对地增加。 至于脸型则短圆而带方,说明他具有喜欢挑战的冒险精神,又有临危不乱的特性,活力旺盛,好胜心和行动力也有可能特别强。 不过令乔治娜感到十分遗憾的是,研究了半天玄学,她也没看出莫里亚蒂的疯狂、神经质和反社会体现在哪里,倒是gay里gay气这一点,还挺直观的…… 扮演着无害羊羔的莫里亚蒂对于视线很敏感,对于乔治娜的这种写着“无聊”的目光更是熟悉,事实上,他本人也觉得目前所讲述的这个论题让人昏昏欲睡,尤其是提到弗朗西斯.培根时,还不能直接告诉他的新学生,那傢伙唯一有趣的也只有他的青云之路了。 莫里亚蒂转动了一下脖子,克制着自己想打呵欠的欲望,用有些无可奈何和纵容的口吻问:“林恩小姐,你不喜欢培根?” “哦,可以这样说。”乔治娜道:“我不想听培根,可以吗,教授?” 再听下去她都该饿了,早上阿尔弗雷德爵士亲自下厨煎的培根片就不错,焦香浓郁,肥瘦恰到好处。 听世界一流的犯罪天才讲一个上午的《培根随笔》?不,不,不,那绝对不是一个高明的主意。 莫里亚蒂合上手中的书籍,纯黑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当然可以。或许你愿意聊点其它什么,比如你今日看上去略有苦恼的原因。” 这位教授可以说是相当敬业并且入戏了,无论他的内心是否正在酝酿某些阴谋,单从表面上看,乔治娜也只能观察出他愿意呈现给她的这一面:温和,善良,礼貌并且宽容,然而实际上,他头顶变换的色泽十分直观地体现出了他变幻莫测的内心世界,以至于为了自己的视觉健康着想,乔治娜不得不在面对莫里亚蒂时关闭能够大致辨别善恶的虚拟光屏。 就好比现在,尽管他表面上友善得像个仁慈的长者,但事实上,以乔治娜一向灵敏的直觉,可以微妙地感受到一丝夹杂着兴奋和期待的恶念,深埋在他那看似毫无攻击性的鼓励目光中。 如果不是清醒地了解到面前这个男人的真正身份,恐怕乔治娜只会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他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对我做什么? 或者,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类似的念头在乔治娜的脑海中转了好几圈,然而她最终只是带着半真半假的迷茫,试探着问:“教授,您认为阶级是什么?是一个人毕生奋斗的伟大事业,还是两个人之间很难逾越的鸿沟?”
第37页 对于乔治娜,或者说,乔林恩而言,阶级的意义并没有十分清晰,尽管她出身在一个具有底蕴的富贵之家,但从小受到的教育都告诉她,没有人天生高人一等,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付出应有的努力,而不是徜徉在父辈的荣光之下,更没有什么因为家世的不同,去另眼相待的例子。 秉性和才能,才是她以往选择结交对象的重要标准。 所谓高贵,并不流淌在血液中,而只会体现在思想和行为上。 “贵族和平民,这就是最普遍的阶级,一种尊卑上下的等级。”莫里亚蒂说,“在我们的国家,每个等级都有特定的学校,每个阶层都有不同的规矩,每个阶级都在奋力爬上比自己更高的阶级去,而上面那个阶级则利用一切力量阻止他爬上去。平尼说他最大的骄傲就是被视为乡绅,因此他决定去弄一个头衔满足自己,甚至还特意避免使用西印度群岛的名字。” “乡绅处心积虑地通过联姻让自己或后代攀登上贵族的地位,而贵族也通过联姻增加了财富,身份的意识仿佛一个约定俗成的金字塔,然而归根究底,人所追求的无外乎是一种不甘平凡。”莫里亚蒂说,“林恩小姐,我猜你喜欢司汤达。” ——这位不受重视的法国作家曾经写过:一个人的伟大事业,就是爬上比他自己的阶级更高的阶级去,而上面那个阶级则利用一切力量阻止他爬上去。 乔治娜点点头,道:“噢,您猜对了,教授。” 显而易见,莫里亚蒂亦对于司汤达十分熟悉,只听他用流畅的法文念道,“社会好像一根竹竿,分成若干节,越是靠近社会的最上层,越是能感受到这种迷人。” 乔治娜露出思索的神色,这句话虽然出自司汤达,但却是来自不同的作品,被莫里亚蒂这么一组合,竟自然而然地就变了味。 “阶级不同的人,永远无法真正聆听。阶级高的,不屑一顾;低的那个,忙于生存。”他继续说,“所以不甘平凡的人,总是奋力向上攀爬,不只是为了随心所欲,更为了实现自我的主宰。” 生而为人,不甘平凡,欲无止境,不愿苟且。 这个冬日的上午,莫里亚蒂在乔治娜心中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火种,令原本走神的少女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她几乎忘记了来自于弗兰肯斯坦勋爵的有关于阶级的现实一课,而是沉浸在人的追求与不甘平凡的宏大命题中,全然将尚未萌发的短暂情爱抛诸于脑后。 乔治娜差不多快要被莫里亚蒂具有魔力般的轻柔嗓音所蛊惑了,直到她注意到后者那双闪着奇异光芒的黑色双眸,才一下子从方才那种状态中清醒了过来,长睫如羽扇般温顺地垂下,恰好遮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与深沉,再抬起眼时,又恢復那种纯洁如处子般的迷茫和天真。 “教授,我还是不太明白。”她说道。 “不要紧。”莫里亚蒂微微一笑,神情温和,“现在,我们该继续上课了。” 在那之后,这位教授就没有继续培根或司汤达,而是谈起了康德与费希特,以及对康德影响极大的笛卡尔,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与课业无关的闲聊而已。 但那真的只是闲聊么? 乔治娜几乎可以肯定,莫里亚蒂十分清楚她的身世,并正计划着从中做些什么。 而她也很肯定,这位谘询罪犯对于白鸟公馆近日来的访客一清二楚。 因为传说中的莫里亚蒂教授,怎么看也不是会为了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起了所谓爱才之心,甘愿浪费时间和精力的好心人。 显而易见的,有别于柯南.道尔笔下只专注于金钱利益的人物,这个莫里亚蒂可以说是个疯子,也可以说是个天才。 对于这种人物来说,能够吸引他的,只有犯罪。 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来接送乔治娜前去学习礼仪和舞蹈的宫廷侍从就来了。 这一次被委以重任的是剑桥公爵夫人,来自黑森-卡塞尔的奥古斯塔公主,这位尊贵的夫人也是已故英王乔治三世和夏洛特王后的第七子、剑桥公爵阿道弗斯亲王的妻子,据说两人十分恩爱。 在吃过简单的午餐以及梳洗装扮之后,时间已悄悄接近下午三点,乔治娜搭乘这架低调的皇家马车往东南方向前行着,途经沙夫茨伯里大街后一路向东,最终停在了皮卡迪利大街上一处聚集着大英顶级贵族的住宅区,不远处就是惠灵顿拱门和白金汉宫,往北则是梅菲尔。 一所气势恢宏的宅邸静静地立在那儿,两列僕从整整齐齐地排开,以几乎一模一样的姿态静静伫立在大门口,迎接着今日的来客。 而此间的主人之一,年轻的乔治.威廉.腓特烈.查尔斯王子,也提早等候在了那里。 这位王子是个金髮碧眼的少年人,是剑桥公爵与奥古斯塔公主唯一的儿子,只比乔治娜大上一岁——有趣的是,皇室这一代的年轻人们,年龄也都和乔治娜相差无几,几乎全是当年“王子竞赛”的产物。 “你好,乔治娜,见到你真愉快。”乔治王子微微一笑,十七岁的少年已很有几分风度翩翩,“我是你的堂兄,或许你愿意称唿我的名字乔治。” “我很高兴能够这样做,乔治。”乔治娜颔首表示欣然同意,并把手放在了对方曲起的手臂中,由乔治引领着向剑桥府内走去。
第38页 穿过宽阔的门厅,踏上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台阶,走过长长的廊道足以容纳百人起舞的空旷房间,这才来到一处充满洛可可风味的会客室前,在男僕上前打开门后,乔治娜和乔治王子才被允许进入其中。 这是一个比起之前那个房间毫不逊色的大房间,房顶很高,上面画着拉斐尔风格的穹顶画,一盏巨大的、奢靡的水晶吊灯从那中央垂下,在精緻的蕾丝窗纱透过来的光线中,呈现出极为漂亮的光泽,让人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当夜晚来临之后,在烛火的辉映之下,该有多么的令人目眩神迷。 家具是桃花芯木镀金边的,坐垫上的白色天鹅绒绣着或银或金的卷草花纹,与高大的命运三女神鵰塑罗马柱相互唿应,来自东方的青色瓷器,起码有两人高的镀金水银镜,名家手笔的巨幅油画和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鲜花异草,皇室的奢华之风可见一斑。 剑桥公爵夫人一身正式礼服长裙,正坐在会客室中视野最好的位置,往茶杯中注入香气四溢的红茶,见到她的儿子与她的客人相携而至,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微笑。 她大约三十多岁,正是一个女人的美貌和修养最为动人的年龄,看起来优雅迷人又气质超群,这一屋子的鲜花也无法夺取这位女士的光彩。 乔治王子上前嬉皮笑脸地行了个礼,惹来这位夫人一个嫌弃又宠溺的眼神。 他随即介绍道:“亲爱的夫人,这位就是我的堂妹,乔治娜了。” 乔治娜轻提裙摆,屈膝行礼,“您好,夫人。” 御寒挡风的斗篷和宽檐帽已在门厅时脱下,乔治娜的身上穿了一条没有多余颜色的白色长裙,袖口和领口装饰着手工蕾丝,腰部收紧之后裙摆向外自然展开,没有夸张的羊腿袖和裙撑,但在蕾丝和珍珠的点缀下,也算清新可人。 “噢,我亲爱的。”剑桥公爵夫人含笑看着她,做了个手势,“请坐吧。要加奶还是柠檬汁?” 乔治娜落落大方地落座,随后答道:“茶就可以,夫人。” 乔治王子道:“请给我牛奶和糖,谢谢您了,亲爱的夫人。” 剑桥公爵夫人先将一杯茶递给左手边的乔治娜,并且细心观察后者控制手指以及搅拌茶的方式,然后才倒好那杯给乔治王子的茶,这个时候乔治娜也在啜饮一口之后放下了茶杯,便继续对乔治娜道:“或许你愿意吃点茶点,乔治娜。” 此时的下午茶文化尽管还没有正式形成,但喝茶早已经有了对应的基本礼仪。 乔治娜看了点心盘边上的银制器具一眼,挑选了一个大概是用来夹取三明治的,从三层的点心盘上取下一块手指大小的,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这才用手指拈起,小口小口地吃下去。 公爵夫人点了点头,指着点心盘第二层的烤饼说:“请继续。” 因为确定了公爵夫人正在考查自己礼仪的关系,乔治娜没有犹豫,再次从点心盘上取下做得相当迷你的茶点,放在盘子里之后,又用刀分成均匀的两半,这才开吃。 这可比公爵夫人此前从宫中了解到的情况要好太多了,尽管一开始的见面礼仪有些不尽人意,但从落座喝茶和享用美食的仪态来说,并没有特别挑剔的地方。 “很优美,尤其是切开烤饼的那部分,我亲爱的乔治娜。”等到乔治娜彻底咽下食物之后,公爵夫人道,“只除了一点——那就是做为皇室公主,你的屈膝礼需要更完善一些。”这位夫人朝乔治娜伸出手,带着后者离座,一边示范一边说:“右脚向后膝盖微微弯曲,轻轻拉起裙子,快速并且小幅度鞠躬,整个过程在一秒钟左右,然后再进行问候。” 乔治娜被公爵夫人一提醒就明白了,她原本的动作更像舞蹈演员演出结束后的标准谢幕动作,而现在的屈膝礼则稍有不同,可以说是相当严谨了。 在这之后,公爵夫人让乔治王子上场,从见面、介绍、邀舞等一系列礼仪中,纠正了乔治娜一些细节的错漏,又亲自打着拍子,请他们两人在会客室的中央跳了一支舞后,才颇为满意地表示可以稍作休息,然后等待晚餐时间的到来。 乔治娜被女僕领去客房换衣服,这一对母子却稍稍落后了一步,走在挂满名画的剑桥府走廊中,谈论着刚刚离去的那个女孩。 “你认为乔治娜怎么样,我亲爱的儿子?”剑桥公爵夫人一边挽着乔治王子的手臂,一边问道。 “额……”乔治考虑了一会儿,“对我来说,她可比原来那个,或者肯辛顿宫那个,都好相处多了。” 原来那个,指的是一直以来做为“乔治娜公主”出现的奥古斯塔小姐,而肯辛顿宫那个,则指的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亚歷山德丽娜公主。 坎伯兰公爵在乔治娜这件事上虽然显得十分煳涂,但在其它方面,这位距离英王宝座也很接近的继承人之一,却十分精明。 在明白阻止侄女维多利亚公主登上王位已经相当困难的情况之下,坎伯兰公爵就希望为自己在政治上取得更有力的话语权,比如阻止维多利亚公主的生母摄政,以及操纵这位公主殿下的婚姻以及未来的宫廷生活,为此,他便在保守党内物色一批合适的人选陪伴女王的成长。 而乔治,正是坎伯兰公爵认为最合适成为女王王夫的那一个。
第39页 不过目前看来,这个计划似乎行不通。 公爵夫人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又问:“那么,与格奥尔格相比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天,赶榜qaq 感谢营养液: 读者“抑止之轮”,灌溉营养液+102017-12-07 23:53:54 第21章 随着《泰晤士报》整版广告和《女士指南》专栏文章的刊载发行,牛津街的白鸟百货再一次出现在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上,并把一些来自欧洲的圣诞习俗介绍给了伦敦城里的人们。 前一晚下了一场大雪,因此今日的路面上全是马蹄和车轮行走出来的一道道印子,又湿又滑,空气也冷得很,但这一点显然改变不了人们蜂拥至牛津街的迫切心情,因为整条街在伦敦商会的鼎力支持下,正呈现出从未有过的节日氛围。 街边的树木掉光了绿叶,连耐寒的小叶女贞也被厚厚的白雪压得抬不起头,但早在黎明破晓之前,就有专人为它们挂上了色彩鲜艷的小彩旗和红色蝴蝶结,还有一株株造型各异的圣诞树被摆在了商铺的大门口,在购买了节日限定商品之后,人们可以为各自喜爱的圣诞树投票。 一家手工艺铺子前张贴着显眼的广告:参与票选今年的圣诞树之王,将有机会赢得上千英镑大奖! 而在整条街琳琅满目的圣诞树大赛中,白鸟百货的那株无疑是最为吸引眼球的。 只见高达三米的冷杉静静地摆放在这家全伦敦最受瞩目的百货公司的大门口,上面用金色的彩球和丝带装饰得美轮美奂,但是最吸引人们视线的,毫无疑问就是圣诞树的顶端,一个闪烁着奇妙亮光的玻璃球。 被阻隔在围栏外的伦敦市民们啧啧称奇,并饶有兴致地观看负责维护圣诞树的工作人员,每隔一段时间爬上梯子,在那上面换上一个新的玻璃球。 “噢,这个太神奇了,这就是所谓的‘电灯’?我不是很能理解‘电’是什么。” “上帝啊,这完全是个奇蹟,太惊人了!” “他们应该把这项创举捐献给教堂,这一定是上帝的恩赐。” “得了吧,我更关心白教堂研究所的这项发明,什么时候才能投入生产,这可比煤气灯什么的方便太多了。” “你知道,我把票投给白鸟百货了,可以想像当新年夜晚来临时,这圣诞树该有多美啊!” “噢,我亲爱的朋友,新年夜晚来临之际,我们可没办法见到它了。因为我的僕人听说,百货的主人计划在圣诞节当天举行一场慈善拍卖,药商托马斯.霍洛威、袜商塞缪尔.亨利还有纺织巨头提图斯.萨尔特爵士都有参与,筹到的善款将会被运用到救助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以及治理城市污染等方面。” “那还等什么呢,我的朋友们?我们也报名参加那场慈善拍卖吧!虽然我本人对于慈善事业兴趣不大,但我家中刚巧还没有布置好圣诞树呢!” 白鸟百货的大门口,类似的对话不断发生。 无论是想买圣诞树的,想要做慈善的,想博得名声的,只要是捐的出足够分量的拍卖品,稍后举行的慈善晚宴统统会给这些富豪名流们奉上十分雅致的邀请函。 “真是非常不错的构想,林恩小姐。”看到牛津街上如此热闹的景象,歇洛克.福尔摩斯不由地对身边这位又一次以男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乔治娜说:“以及,值得称赞的伪装。” 乔治娜扬了扬描绘得英气又不夸张的眉,含笑道:“谢谢你的赞赏,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略一颔首,矜持地说:“不客气。” 今天他来牛津街找乔治娜,是有三个目的,一是把关于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的调查结果送来给他的委託人,二是替他的兄长迈克洛夫特,以“福尔摩斯”的名义为此次慈善拍卖聊表心意——天知道迈克洛夫特为什么要他来跑腿,为此还不惜在前几日就特意到蒙塔格街找他打赌! 至于赌约的结果,小福尔摩斯先生表示自己记不住了。 言归正传。 这一次歇洛克的调查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资料显示莫里亚蒂教授出身良好,也受过了与之相匹配的教育,年纪轻轻时就在学术界发表了一片风行欧洲的论文,因此得到了此前那个大学数学教授的职位,在他所在的大学城中,这位教授的风评也十分不错,他的前同事们普遍认为他是个温文有礼的绅士,据说他的学生们也很喜欢他。 那么,如此讨人喜欢的年轻教授,为什么要放弃他光明的前途,在没有得到聘用的前提下,突然辞去教职来到伦敦城呢? 随后歇洛克查到,在这位教授任职期间,大学附近陆陆续续发生了几桩十分有趣的案件,布局虽然不算完美,但很有几分高明,最后的结果不是被草草结案,就是成了传说中骇人听闻的悬案。 这巧合的时间段,和莫里亚蒂太过鲜亮的履歷,都令歇洛克对这位看似干净清白的数学教授产生了怀疑。 从表面上看,莫里亚蒂教授很快受到了一位有钱有势的大贵族的邀请为其授课,而这位贵族正是那位听说去了欧洲游学的格奥尔格王子;但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也可以理解成为,这位看似纯良的教授蓄意接近皇室成员,在完成自己的某种目的之后,顺利功成身退。
第40页 另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是,在得到这样的结果后,乔治娜.林恩小姐仿佛没有丝毫意外,更是有几分意料之中的从容淡定,令谘询侦探不由地升起了好奇之心。 不过鑑于绅士的品德,福尔摩斯先生没有当面旁敲侧击,而是计划着回去之后再做研究,并且以关切的口吻提醒了看上去十分冷静的林恩小姐,无论她想要做什么,留下披着羊皮的勐兽在身边,总归不是个好主意,尤其是这勐兽身上还带着未知的谜团。 乔治娜道:“感谢你的提醒,福尔摩斯先生,但就在昨天上午,莫里亚蒂教授已经提出了请辞,据说是新年过后,就要去到剑桥任职了。” “哦,那还真是巧合。”歇洛克灰绿色的眼睛闪了闪,对于那位数学教授的探索欲再一次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等级,因为福尔摩斯们总是认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过多的巧合。 他清了清嗓子,随后说到了今日前来的最后一件事。 就在两天前,歇洛克在城里的街上碰到了大学校友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先生,后者一如既往地看上去很骄傲——并不怎么受欢迎的那种骄傲——不过这位典型的贵族子弟在礼仪方面无可挑剔,人也其实十分安静文雅,有几次他们也不知不觉地有过愉快的谈话,话题有时候是关于歇洛克的基本演绎法。 但那一次在街头不期而遇,两人就没有谈论这些的欲望了。 歇洛克观察到雷金纳德脸上忧心忡忡的神色,在惯例的握手之后,不免问道:“你最近过得如何,马斯格雷夫?” 雷金纳德的相貌称得上英俊,鼻樑高挺,眼神也很明亮,配上一副瘦高的身材,原本该是个养尊处优的上流社会人士。但令人遗憾的是,由于连日以来的忧愁让他看上去过分的瘦削,原本明亮的大眼睛镶嵌在一张疲惫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带着萧索和无力的沉沉暮色。 他敛容颔首致意,面上仍有悲色,答道:“我想你大概听说过我父亲从夏天开始就卧病在床,医生说他可能命不久矣,如果没有特殊的治疗手段,因此这一次我是来伦敦城里求购一种新药的。” “青霉素?”歇洛克几乎不假思索,就联想到了这个有些陌生的名词,“但市面上还没有流通这种新药,也只有一些受伤的士兵才有机会用。” “你那令人惊奇的本领依然如此神奇,福尔摩斯。正是在《泰晤士报》上看到了关于受伤士兵参与青霉素临床试验的消息,我才打算进城走军部的路子为我可怜的父亲谋得一个名额。” “马上就是新年了,军部的那些老爷们可惫懒得很。”歇洛克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或许认识一个比军部的老爷们更加能够帮助到你的人,不过我需要在徵求过对方的意愿之后,再决定是否为你引见。” 就这样,看在一条鲜活生命的份上,小福尔摩斯罕见向一位并不是十分熟悉的女士提出了一个并不是十分符合礼仪的请求,希望她能够见一见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因为有着全伦敦最灵通消息渠道之一的侦探先生,很清楚白教堂研究所背后属于白鸟公馆的影子,而乔治娜显然是可以说得上话的。 没有任何犹豫,乔治娜把早就等在马车里的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连同歇洛克请到了百货公司的一间会客室里,并倒上了两杯热茶。 “谢谢。”歇洛克接过茶杯,然后说:“我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学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一向机灵的谘询侦探在瞅见乔治娜一向男装打扮后罕见地卡了一下壳,硬着头皮继续道:“马斯格雷夫,这位是小乔治.林恩先生,我想你听过‘他’的名字。” 雷金纳德此前激动不安的情绪已被他克制住了,与乔治娜握手时显得礼貌而具有风度。 “是的。”他说道,“我真高兴能够见到你,林恩先生,因为眼下与你的见面对我而言太过宝贵。” 这位先生很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乔治娜倒也干脆,只是认真告知他青霉素的使用过程中,很有可能伴随着严重过敏、甚至危及生命的不良反应,便让雷金纳德回去之后考虑一段时间,在三天内给她答覆。 而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再次告别之时,竟然又一次十分真诚地对乔治娜道谢。 ——他或许误会了什么。 乔治娜想。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 她隐约记得,莫里亚蒂教授在“不经意间”谈起当今政局时,就有提过盘踞在北方的老牌保守党世家马斯格雷夫家族。 虽说正常人不会对淑女谈论政治,但显然莫里亚蒂教授并不属于以上范畴。 好吧,见鬼的,她得承认,她还蛮喜欢听这个的。 无论如何,在慈善拍卖晚宴的顺利举办之后,今年的授勋仪式也很快到来,而乔治娜准备已久的宫廷晚宴,也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22章 很难想像,是怎样的人类能够泯灭做为父母的丁点爱意,五年多来不顾真正的“乔治娜”的死活,而直到晚宴当日的下午,才有一架马车将乔治娜从白鸟公馆接到城里的一处宫殿。 这具身体的母亲,如今的坎伯兰公爵夫人,来自梅克伦堡-施特雷利茨的弗里德里卡公主已经年近花甲了,尽管多年来养尊处优,但三段婚姻和生育的十一个子女,带走了这个女人身体上绝大多数的生命力,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在重重珠宝的掩映下、垂垂老矣的古稀老人。
第41页 坎伯兰公爵夫人泪眼婆娑地将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仔仔细细端详了好几遍,从她那明亮的蓝眼睛,到她那健康青春的面庞,又握着她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脸颊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女侍的提醒下暂时收了泪。 她并不是完全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十指都各有长短,何况是人心? 做为儿子的格奥尔格承载着她和她丈夫的满心期盼而到来,可却仿佛受到了魔鬼的诅咒,天生就不甚健康,从小到大大病小灾接连不断,小心翼翼地养到了十来岁,真真是如珠如宝地照料着。 相比之下,在诞下正统继承人之后不小心孕育的乔治娜就显得没那么引人注意了。 一来格奥尔格牵扯了坎伯兰公爵夫妇二人太多的精力,二来乔治娜生下来就瘦瘦小小的,被医生断言将会早夭,性格也有些过于羞涩,全然没有格奥尔格的聪慧。 所以,在一儿一女磕磕绊绊长大后的某一天,一位吉普赛女巫带着预言前来,爱子心切的坎伯兰公爵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儿子,任凭女儿自生自灭,而公爵夫人在哭了一通之后,也只得接受了丈夫的决定。 那则预言是这样说的—— 恰恰与故事相反, 光明生来盲眼, 黑暗却梦到了死亡, 远离那金色的槲寄生吧, 但存活的始终只有一个; 当太阳来到本尼维斯的那一刻, 大地剧烈摇动, 天空被乌云掩盖, 众神皆陨, 新的杀死旧的, 玫瑰在鲜血与荆棘里诞生。 坎伯兰公爵在拿到预言后,把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很久。 在北欧神话中,光明与黑暗的神祇是一对双生子,是神王奥丁与神后弗丽嘉的第一胎。巴德尔是光明之神、光的化身,而霍德尔则是黑暗之神,生来盲眼,是黑暗的化身。 因巴德尔做了一个有性命之忧的噩梦之后,弗丽嘉命令世界一切的万物生灵立下誓言,发誓绝不会伤害巴德尔,唯有一株橡树上的檞寄生由于太过弱小而例外。 欺诈之神洛基嫉妒着光明之神巴德尔,因此砍下了那株檞寄生并将之做成一桿木箭,最后蛊惑黑暗之神霍德尔亲手用槲寄生箭射死了自己的兄弟。 金色的并不是槲寄生,而是欺诈之神洛基的舌头。 至于本尼维斯,指的应该是苏格兰的本尼维斯山,是大英本土的最高峰;而说到玫瑰,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莎士比亚笔下的着名歷史剧《亨利六世》,兰开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的支持者为了争夺英格兰王位而发生断续的内战——玫瑰战争。 玫瑰是英格兰的国花,所以预言中蕴含着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了。 坎伯兰公爵对于王位的执念可以说是随着年华的老去而越演越烈,这则预言恰好击中了他的软肋,被他解读为唯一的儿子格奥尔格将会等上大英的王位。 假设“光明”与“黑暗”只能有一个存活的话,这位野心勃勃的公爵阁下会优先考虑先天便具有优势的男性继承人,完全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十分正常的行为。 而事实上,他也那样做了。 收拾妥当之后,乔治娜在上到马车之前,才在门厅见到了她所谓的“父亲”。 这是一位头髮花白的老人,身形在他的兄弟之中可以说是高大,一没有他的兄弟乔治四世、威廉四世那么夸张的肚子——尽管很有可能会发展成那样——二也没有他的另一位兄弟爱德华王子那么薄弱,盖因他早年的军旅生涯,虽说那令他失去了一只左眼。 坎伯兰公爵穿着浅蓝色的大英轻骑兵制服,胸前缀满了帝国勋章,还挂了一道红色的绶带,他的右手抱着礼帽,左手自然地垂落在腿边,下巴以一个倨傲的角度向上抬起,由于左眼失明的缘故,习惯性眯起右眼看人,嘴角和眉毛同时耷拉了下来,怎么看都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乔治娜行了一个屈膝礼,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一举一动都符合了礼仪,只除了她行礼时冒出的那句“殿下”显得有些刺耳,其它则没有什么可以被挑剔了。 坎伯兰公爵略微颔首,对于弟媳剑桥公爵夫人的调.教成果表示还算满意,就挥了挥手,招来了两架装潢阔气的皇家马车。 乔治娜很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相当乖巧地上了后面那架马车,从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 上车之后,坎伯兰公爵夫人不免有些责怪丈夫,既然已经找回了孩子,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她呢?看在上帝的份上,要不是坎伯兰公爵一向说一不二,乔治娜又十足的温顺配合,公爵夫人恐怕就忍不住也上了那架马车。 坎伯兰公爵只冷笑道:“我的夫人,你认为这孩子真的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坎伯兰公爵夫人被噎了噎,声音小了下来,“可她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坎伯兰公爵说:“我们的孩子,只要有格奥尔格一个就够了。” 女人既愚蠢又感性,幸好她们总归能够循规蹈矩、安守本分,因而他从不认为,一个女人能够翻出什么风浪。 也正是由于未来的英国女王将会是个女人,这才助长了他的摄政野心。 马车在伦敦的夜色中拐了个弯,很快就到了已故的乔治四世斥巨资重建的巍峨宫殿前,这便是他们的父亲乔治三世在世时,为母亲索菲亚皇后所购置的私人住宅:白金汉宫。
第42页 坎伯兰公爵与他的大多数兄弟姐妹们,都出生和成长在这里。 不过现任的英王威廉四世崇尚较为朴素的生活,对于兄长乔治四世耽于浮华、沉迷享乐的丹迪主义审美不敢苟同,因此在继位之后从没有搬进过这处宫殿,只是在重大场合或举办大型晚宴时,才会用上它——事实上,在去年国会大厦被大火烧毁后,慷慨的英王陛下就打算把白金汉宫提供给议会做为新的办公地点,不过这项提议理所当然没有通过。 繁琐的巴洛克风格铁门被拆除,许多藏在屋顶的精美雕塑也被移走,但黄色巴斯岩所建造的宫殿依然豪华气派,山形墙和罗马柱构成了典雅的古典风格,对称的设计更显得整体建筑雅致而庄严。 从外表上看,其实已经与现代的那座白金汉宫十分接近了。 进到宫殿里面之后,挑高的圆顶浮雕,大理石廊柱,镀金的烛台等等更是金碧辉煌,满眼都充斥着摄政时期伦敦的主要设计者约翰.纳什的设计风格,对称、丰富、戏剧,令人眼花缭乱。 乔治娜跟在公爵夫妇的后边,就当免费参观了一次大英最值得一去的景点,目光不至于小心翼翼,也不至于过分好奇,但看在其他人眼中,就觉得这位重归皇室的公主殿下,似乎有些不够矜持文雅——虽然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认为其落落大方的。 肯特公爵的遗孀、板上钉钉的王位第一继承人亚歷山德丽娜公主之母,来自德国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的维多利亚公主便是前者之一。 这位贵妇人轻摇着她的蕾丝扇子,同她的女儿耳语道:“噢,看看那边的乔治娜吧,她简直粗俗不堪!” 亚歷山德丽娜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 肯特公爵夫人继续道:“我亲爱的德玲娜,你最好不要再邀请她来肯辛顿宫了,天知道她流落民间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听说连小时候的记忆都不太清楚了,我真怕你和她走得太近,容易不小心沾染上什么。” 亚歷山德丽娜不耐地往下撇了撇嘴角,却说:“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英语?” “这很重要么?”肯特公爵夫人依然用德语反问,“总之你要记得我的话,理她远远的才好,那位奥古斯塔小姐也是——坎伯兰那一家子,可没有一个好东西!” 亚歷山德丽娜狠狠地拧起了眉,只说道:“妈妈,请您注意今晚的场合!” 肯特公爵夫人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也正是这个时候,乔治娜在坎伯兰公爵夫人的陪伴下,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对于这位堂妹,亚歷山德丽娜的印象并不算深刻,但她仍然记得,那个小可怜乔治娜是自己的人,所以在听闻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这位年轻的公主殿下并没有像她的母亲那样表露出鄙夷,而是有些惊奇和悲悯的情绪,产生自她此时犹如白纸般纯洁干净的内心。 她看到很难与记忆中联繫在一起的乔治娜,朝她们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动作优雅自然,口音优美动听,那件白色暗纹的丝绸阔领长裙穿在她高挑修长的躯体上,显得格外的雅致迷人。 然后乔治娜温顺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匪夷所思的漂亮面孔,仿佛一朵鲜红的玫瑰开在了晶莹的雪色中,一下子就俘获了人们的视线。 亚歷山德丽娜唇边的弧度微微一滞,就听到坎伯兰公爵夫人笑着对自己说:“亲爱的德玲娜,你今晚真是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要命啊! 第23章 听到这样的称赞,亚歷山德丽娜下意识地看了乔治娜一眼,而她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已然用带着德国口音的英语接口:“虽说这是事实,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夸奖。顺带一提,乔治娜今晚看上去也是格外‘不同’呢,想必今年她的病情可以有所好转了。” 被这么意有所指地一噎,坎伯兰公爵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不过做为当事人的乔治娜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地说:“感谢上帝,至少今年不必有人担心我在跳舞时晕倒了。” 说得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肯特公爵夫人被扇子遮挡的唇角带着嘲讽挑一挑,对于这个心照不宣的“国王的新衣”,表示由衷的嗤之以鼻,而另一方面,她认为这位公主显而易见在民间染上了不得体的恶习,因为对方撒起谎来,简直连眼睛都不必眨。 她挑剔地打量了乔治娜一眼,眼中的轻鄙不加掩饰。 从亚歷山德丽娜的角度,毫无疑问完整地瞥见了母亲的失礼之处,但做为一个乖顺的女儿,她是无法跳出来去指责自己的母亲的,只好干巴巴地露出一个笑容,缓和道:“我们有许久不见了,乔治娜,或许你愿意来肯辛顿宫和我消磨这个周末。” 话说出口,那种熟稔的感觉似乎重新回到了亚歷山德丽娜的身体了,就像小时候那样,乔治娜总是期盼着她能够开口邀请她去肯辛顿宫的,或者其它哪里都好,只要不呆在坎伯兰的那座宫殿里,而亚歷山德丽娜做为唯一向她伸出过手的人,自然得到了小小的乔治娜全无保留的感激与艷羡。 同样是皇室的公主,她们之间巨大的鸿沟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註定。 她,将会是一位女王,而她,只会是个女人。
第43页 所以,她总是得听她的。 然而亚歷山德丽娜的脸上刚刚浮现起微笑,她面前的乔治娜却道:“我很高兴能够接受到你的邀请,亲爱的堂姐,但——”语气遗憾地顿了顿,乔治娜那长长的金色的睫毛温顺地垂下,令那眼角的泪痣更加熠熠生辉,抱歉地开口:“父亲认为,近期我最好不要出门。” 亚歷山德丽娜根本没有去注意她用来推辞的藉口了,她只盯着乔治娜微微低垂的脸庞,像是走了神。 直到现在,亚歷山德丽娜才注意到,这个在自己印象当中毫不起眼的小跟班,实际上已经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她其实生得很美。 璀璨的金髮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烫成小卷,垂落在脸颊两旁,而是整齐地挽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明艷的面孔,显得那双蓝眼睛既清澈又迷人,而她那纤长如天鹅般的颈项以及线条清晰的肩部,更是令这个美人犹如一幅精雕细琢的工笔画,没有一处不令人动容。 亚歷山德丽娜的视线胶着在一处,不知为何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与此同时,乔治娜也正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这位在歷史上留下美名的未来的维多利亚女王,此时不过青春年少,一张丰润的小圆脸与她娇小的体型相得益彰,继承了来自母亲的深褐色发色以及父亲的蓝眼睛,五官端正,气质高贵,只是非要以绝色美人来形容的话,未免有些牵强。 事实上,也从未有人这样去形容,因为这位殿下从十一岁起就知道自己将会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全世界最富有的女继承人,与一个国家相比,她的相貌如何早已无关紧要——因为即使她本人貌不惊人、口音与母亲一脉相承、礼仪也不够标准,但拥有整个大英这样盛大的嫁妆,足以诱惑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男人。 但做为一名少女,有时候亚歷山德丽娜还是免不了为自己的外表——尤其是身高——感到一丝无法忽视的自卑。 不过现在乔治娜的关注点,更多的是在亚歷山德丽娜的“女性君主”和“欧洲祖母”这两个身份。 比起她的前辈、一路腥风血雨的伊莉莎白一世,维多利亚女王的个人能力并没有在歷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多的是顺应着时代的洪流,做好了一位君主应尽的职责,尤其是与她其中一位伯父乔治四世相比。 她之所以享有盛誉,并不是由于这位君主做出了多少轰轰烈烈的事业,而是她的垂拱而治,恪守了立宪君主的本分,成为这个时代的表率。 可以说,维多利亚女王做为一个中庸的协调者是称职的,但还无法与欧洲某些前辈的女性君主等人相比。 一系列的道德整肃很大程度上稳定了当时的社会,但也造成了矛盾而尴尬的性压抑,一方面社会道德标准僵化、压抑,使人们的举止变得矫揉造作、自命不凡,另一方面表面上的禁慾的反面便是隐藏在暗影中的性开放,妓.女做为最赚钱的女性职业大行其道,一个刚满十三岁的纯洁处女不过价值五英镑,伦敦城里的妓院可比学校多得多。 而且这个时代的女性地位极其低下,与这个歷史上最光辉灿烂的时段所飞速发展的社会生产力恰恰相反,维多利亚女王本人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反女权者,伪善道德下的性别压迫和阶级压迫酿成了数不清的悲剧,这一点从哈代的小说《德伯家的苔丝》中可以窥见一斑。 至于臭气熏天的泰晤士河,雾霾缭绕的伦敦城,救济院、童工以及帮派犯罪,遭受苦难的底层劳动人民与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资本家,还有令爱尔兰人口锐减的爱尔兰大.飢.荒,就更不必提了。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帝国的富庶流淌着数不清的罪恶与鲜血,天堂和地狱,不过一线之隔。 就像狄更斯所说的: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一个能让人美梦成真的地方,但同时也是一个动盪不安的,一个不和谐的时期。 维多利亚时代,只是看起来很美罢了。 乔治娜心中微哂。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或许可以做些什么…… 坎伯兰公爵夫人慾言又止,叫住她说:“乔治娜——” “怎么了,母亲?”乔治娜浅笑着问。 喊出“母亲”这个单词时,她的发音非常标准和美妙,湛蓝的眼睛里,也似乎有些温柔缱绻。 可偏偏她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而易举地就让巨大的愧疚感紧紧摁住了坎伯兰公爵夫人的咽喉,令她完全无法发声。 这是她的孩子啊,一个健康的、美丽的、生动的孩子啊。 ——同样也是一个被她和她的丈夫所抛弃的孩子。 她既感到不忍和怜惜,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埋怨,毕竟比起另一位“乔治娜公主”的温顺体贴、乖巧听话,眼前的乔治娜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温情,只不过浮于表面、敷衍了事而已。 肯特公爵夫人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多么愚蠢,难道女人就该输给男人么? 只要想一想女儿亚歷山德丽娜即将登上大英的王位、而她的兄弟——曾经有机会成为女王王夫的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不过令人遗憾的是,乔治四世唯一的继承人夏洛特公主因难产而去世——未完成的事业将在她的手中圆满,这位来自德国的公爵夫人就骄傲地扬起了唇。
第44页 她亲爱的德玲娜呀,真是她这一生最完美的杰作。 不远处,英王陛下注意到他的两位侄女,声音洪亮地叫道:“我亲爱的侄女们,为什么不过来见见你们的堂兄乔治?” 威廉四世说着朝两人伸出手,右手牵起亚歷山德丽娜,左手牵起乔治娜,脸上笑容灿烂,每一道皱纹都洋溢地快乐的气息,正打算给未来的英国女王和她的堂兄制造相处的机会——比起将亚歷山德丽娜嫁给他那邪恶的弟媳的娘家科堡,他更希望女王的王夫出自本土。 亚歷山德丽娜朝乔治一笑:“晚上好,乔治。” 乔治娜则屈膝道:“晚上好,乔治。” 趁着乔治娜行礼的机会,亚歷山德丽娜已经挽住威廉四世的手臂,稍显刻意地带着国王面朝自己这个方向走了一步,远离了乔治娜。 威廉四世感嘆道:“噢,一转眼我的侄子侄女们都这么大了,这可真令人欣慰的。” 亚歷山德丽娜笑容甜美,“但您依然没变,一如既往的那么英俊。” 这当下的英王与未来的英王手挽着手,十分亲密的模样,以至于众人的焦点都被聚集在了一处,反而是原本的主角之一乔治王子被忽视个彻底,只得对拥有同样待遇的乔治娜无奈又习以为常地眨了眨眼。 “哦,她总这样。”乔治朝乔治娜曲起手臂,露出一个颇为狡黠的微笑,“所以如果你不介意,就跟我来吧,亲爱的堂妹。” “乐意之至,亲爱的堂兄。”乔治娜接受了他的善意,把手放进了对方的臂弯。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又改了改文名…… 接下来恢復正常更新了,一般是随榜。 周四入v,当天三更掉落,希望大家多多支持=3=爱你们~ 第24章 趁着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威廉四世和亚歷山德丽娜所吸引的机会, 乔治娜堂而皇之地开启了她的虚拟光屏, 简略地将站在人群最前头的贵族名号与他们的面孔相对应,而当她不经意间看到弗兰肯斯坦勋爵那张震惊的老脸, 也只是给了对方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至于那位勋爵可能会脑补些什么, 那就不得而知。 老实说,她原本就没有对维克多产生友情之外的爱意,更别提缔结婚姻了,所以那位勋爵尽管是维克多的父亲,对于她而言, 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已。 反而是与她目光相接的弗兰肯斯坦勋爵, 脸上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好似发现了惊天秘闻。 坎伯兰公爵的女儿,这位很少出现在人前的乔治娜公主, 居然和那个下等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上帝啊,这怎么可能呢! 莫非那位小乔治.林恩先生,是坎伯兰公爵的私生子? 弗兰肯斯坦家族的根基在日内瓦,对于大英本土的上流社会不十分了解,他倒没有怀疑这两人其实是一个人,因为他们的长相尽管极为相似,但那位小乔治.林恩先生与公主殿下单从性别上——感谢神奇的化妆术和发声技巧——就已完全不相同。 不过哪怕小乔治.林恩先生甚至那位林恩小姐,真是坎伯兰公爵的私生子又能如何?他们家也算是日内瓦有数的名门望族, 还不至于牺牲继承人的婚姻去讨好不列颠的公爵。 这么一想, 弗兰肯斯坦勋爵脸上的表情顿时和缓了下来。 一旁他的夫人正赞嘆道:“噢, 亲爱的老爷, 这位公主殿下可真是既迷人又优雅,我看今晚的一众名门淑女,就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了,与我们儿子的好相貌正相配,礼仪也很标准。” 听了这话,弗兰肯斯坦勋爵面色一黑,“老天,快打消你不切实际的念头吧,我的夫人。” 这年头男人找点乐子是件非常简单的事,全国各地的妙龄少女聚集在这个国家的首都,任君挑选,价格低廉,美貌和青春不过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家世和嫁妆才是女人们在婚姻市场上最重要的砝码。 但那位公主殿下既有如此的外貌才情,又有如此煊赫的出身,,她的婚姻已不单单只是两个人或者两个家族的事了,如果利用得当,有可能连国家都可以从中受益。 这也差不多是坎伯兰公爵本人的想法了。 在他看来,儿子流放、女儿离心,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总归儿子还是自己属意的继承人,至于女儿的话,权当多了一个外表光鲜的联姻工具。 工具,是不需要思想的,而女人,也是不需要思想的。 她们只要足够温顺乖巧,再被教导得具有奉献精神,就能很好地成为一个妻子了。 今晚的白金汉宫权贵云集。 乔治似乎闲来无事,每当乔治娜的目光朝某个方向看去时,他便简略地介绍那位贵族的身份,偶尔还会掉出几句隐秘的见闻,比如某某伯爵夫人与丈夫的政敌暗通款曲,某某侯爵阁下迷恋着伦敦当红的女演员,某某孀居的公爵夫人和补锅匠出身的秘书有染等等,仿佛关于伦敦上流社会的桃色绯闻,这位王子殿下就没有不知道的。 “这么说来,这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干净的。”乔治娜挑眉,真遗憾面前的堂兄是位身份尊贵的王子,否则拐来为她正在筹办的《太阳报》添砖加瓦再合适不过了。 乔治很是习以为常地撇了撇嘴角,回应道:“也可能有,但恕我眼拙,暂时未能找出。不过请相信我,你很快会习惯这里的生活方式,乔治娜。因为,这就是贵族。”
第45页 所谓贵族,只是表面光鲜而已,就连皇室也不例外。 即使是以恩爱闻名的剑桥公爵夫妇,剑桥公爵该有的情妇也不少,也正是因为从小就受到耳濡目染,乔治对成为女王的王夫十分排斥。 看在上帝的份上,女王的王夫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憋屈不过的位置了。 他宁愿终生不婚,也不想被绑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任人观赏。 “那就是如今的首相墨尔本勋爵了,他对付女人的手段可比政治纯熟得多。”乔治扬了扬眉,示意乔治娜看向右前方正与亚歷山德丽娜交谈的中年男子,当年这位勋爵可是伦敦风月场上的明星,尽管现在也算宝刀未老,“但还是比不上拜伦爵爷啊,哈!” 提到拜伦勋爵,乔治的语气里透出点儿遗憾,那位勋爵完全是贵族中的叛逆者,在世时过激的言论被迫远走他乡,离世后却因其无与伦比的才华以及富有浪漫和激情的一生,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谁的心中不住着一个唐璜呢? 就在他们两人闲聊的期间,威廉四世与肯特公爵夫人爆发了一次短暂却剧烈的争吵,尽管最后在阿德莱德王后的制止下草草收场,但身体状况每日愈下的英王陛下与未来女王的母亲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已经是又一次赤.裸裸暴露在了人前,令众人在接下来的晚餐会上亦是有些胆战心惊和束手束脚。 足以容纳百人的餐厅中,乐手们奏响悠扬的乐曲,而空气在无数蜡烛的燃烧中,显得闷热难耐,幸好国王陛下尽管生活朴素,却没有在这种宴会上保持简朴,否则用上廉价的动物油脂蜡烛的话,这个房间里的气味会十分可怕。 威廉四世在长桌的中央落座,左手边依次是他的王后、侄子乔治以及侄女亚歷山德丽娜,而他的对面正坐着威望甚高的威灵顿公爵,后者正与身边新任的萨瑟兰公爵夫人侧头低语。 若要说乔治娜为什么会注意这些,一来前两年逝世的萨瑟兰公爵一世似乎是传说中十九世纪最富有的人,尽管他和他的妻子在高地大清洗运动中颇有争议,而做为打败了拿破崙的军事家,威灵顿公爵此人也堪称传奇;二来她右手边的墨尔本勋爵正与她的堂姐亚歷山德丽娜聊得热火朝天,即使是乔治娜没有谢伊那般的鹰眼天赋,也看得出首相大人正不遗余力地哄着未来女王开心。 至于她的右手边,则隔着墨尔本勋爵之后的下一任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坐着愤愤不平的肯特公爵夫人。 乔治娜倒是想同这位真正奠定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稳定和繁华的大英第一首相聊上那么一聊的,然而肯特公爵夫人隔着三个人射向亚歷山德丽娜的视线过于强烈,实在令人十分不适。 倒是她身边的两位首相神色自如——不得不说,搞政治的人总是足够厚脸皮的——墨尔本勋爵明目张胆地引得亚歷山德丽娜娇笑连连,而罗伯特.皮尔爵士似乎沉浸在满桌的宫廷美食当中,同样对于肯特公爵夫人视若无睹。 所谓的宫廷,或者说,皇室,都与乔治娜所想像的不太一样。 君主的权利从光荣革命后,已大不如前了,权威仍在,权力却大部分被议会把持,由国王带头召开议会的惯例,早已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大多数时候,君王只需要在议会提交的法案上签署御准,就连首相的选择,有时候也身不由己。 罗伯特.皮尔爵士出声道:“殿下,或许您愿意尝一尝这道上好的烤牛腰肉。” 身后的男僕犹如毫无思想和血肉的机器,尽职地拿起餐盘,为罗伯特.皮尔爵士取好食物,而他惬意叉起一块肉片塞入口中,礼仪不算十分规范,但比起那些一举一动都按照礼仪来的贵族们,倒是有几分洒脱和畅快。 晚餐的食物一般都是冷的,乔治娜对此敬谢不敏,不过既然罗伯特.皮尔爵士好心提醒,她也象徵性地让男僕取了一块烤牛腰肉,切成小块后细细咀嚼。 一来二去,她就和这位爵士搭上了话。 罗伯特.皮尔爵士通常被看做英国保守党的创建人,他是此时下议院反对党的首领,也是时任首相的墨尔本勋爵最大的劲敌,但做为一名绅士是不会同一位女士谈论政治的,因而他只是与乔治娜聊了聊时下的新鲜事,以打发晚餐会上的时间。 餐后,先生们前往吸菸室抽菸,而女士们则去到休息室中享用红茶以及咖啡,相同的是,这个时间都是人们交流信息或者说随意闲谈的好时机。 不知道坎伯兰公爵后来对这位夫人说了些什么,后者总算不试图与乔治娜演一些令人牙酸的母女情深了,倒是把那位奥古斯塔小姐时刻带在了身边。 奥古斯塔小姐更因此朝乔治娜颇为趾高气昂地露出一个微笑。 幸好乔治娜并不是那种还奢望争夺母爱的真正少女,否则恐怕会被伤透心吧。 第25章 由于之前同威廉四世争吵的原因, 肯特公爵夫人周遭的氛围显然不怎么令人愉快, 于是阿德莱德王后便提议大伙儿凑几桌牌局。 时下赌风盛行,无论男女老少, 贵族还是贩夫, 人们都爱经常玩上几把,像那些周旋在上流社会的高级交际花们以及沉迷享乐的丹迪子弟,有时在赌桌上一晚就是数百镑来去,而以现在的物价来说,每年六十英镑就足够一位独身的中产阶级女性生活得很好, 并且符合她应有的地位。
第46页 几位公爵夫人凑了一桌, 不过坎伯兰公爵夫人似乎运气不佳,一小会儿就输光了筹码,倒是肯特公爵夫人赌运颇盛, 面上止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一局结束,坎伯兰公爵夫人不多不少输了一百五十镑,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的,就连眼角的皱纹都似乎因此深刻了不少,面前只剩下了唯一一个筹码。 奥古斯塔小姐看了看坎伯兰公爵夫人的脸色,提议道:“夫人,要不要我替您玩一局?” “随便玩吧,按照老规矩。”坎伯兰公爵夫人把牌一丢, 挥挥手站了起来。 所谓的老规矩即是, 赢了算奥古斯塔小姐的, 输了则算坎伯兰公爵夫人的。 大赢家肯特公爵夫人讽笑了起来, 她瞥了瞥在牌局上一向稳妥的奥古斯塔小姐,又看了看被忽视彻底却也不声不响的乔治娜,阴阳怪气地说:“噢,夫人,您总这样可不行,要替也该是我们亲爱的乔治娜、您可亲的小女儿上场,不是么?” 坐在一旁扮演着壁花的乔治娜闻言无奈,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晚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一边诚实地说:“抱歉,我玩不来卢牌的,夫人。” “那么皮克牌呢?” “抱歉,也不会。” “四十张?” “抱歉,还是不会,夫人。” “连这都不会,那么抓彩牌总没有问题了吧。” “抓彩牌可没什么意思。”阿德莱德王后笑了起来,“不如我们打马吊牌吧,最近城里正流行呢。” 这种牌局据说是由东方传入的,由于其上手简单又极有趣味性的原因,几年前便伦敦城里陆续普及,尤其是对于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来说,这种做工精美好似艺术品并且很能消磨时间的马吊牌,只一接触就一发不可收拾。 肯特公爵夫人自信说道:“只怕乔治娜今晚得交上好些‘学费’了,就是不知道她的输赢,是不是也按照您的老规矩算呢?哦,我差点忘记了,乔治娜现在可是自己领年金的人,怕是不差钱了。” 被讥讽的坎伯兰公爵夫人抿了抿薄薄的唇线,不得不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只好干巴巴地说:“自然也是老规矩,我对她们俩一视同仁。” 肯特公爵夫人哼了哼,懒得继续搭理她这愚蠢得无可救药的妯娌,只熟练地搓开由僕人们取来的牙雕马吊牌。 阿德莱德王后只得无奈地给奥古斯塔小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安抚好坎伯兰公爵夫人,不要让后者继续说错话——好吧,说起来爱吵架这一点,完全就是皇室的家族传统。 乔治娜望着眼前前生今世都很熟悉的马吊牌,哭笑不得地问:“一定要玩这个?” 肯特公爵夫人只差直接翻白眼了,“哦老天,你不会连这个也没玩过吧?那也太孤陋寡闻了吧!” 乔治娜说:“玩倒是玩过,只是许久不玩,有些生疏了。” 剑桥公爵夫人随手塞了几个筹码给乔治娜,温言安慰:“不要紧,不过是游戏取乐而已,你母亲的筹码用光了,还有我给你呢。” 乔治娜哑然失笑,只好说:“您真是太好了,夫人。” 第一把由肯特公爵夫人坐庄,她今晚确实运气极佳,首先开胡。 随后阿德莱德王后、剑桥公爵夫人互有输赢,只有乔治娜很快把公爵夫人赠予的筹码给输了个干净,牌桌上光熘熘,就连原本坐在她身后的坎伯兰公爵夫人也看不下去,忙让奥古斯塔小姐扶着去沙发上休息。 肯特公爵夫人不由得志得意满道:“亲爱的,你得好好学学了,毕竟你不像我的亚歷山德丽娜那么幸运,如果连最流行的牌都不会玩,那将会少了一项重要的社交——九条。” 乔治娜也不反驳,只自顾自摸了一张牌后,把手里的牌一放:“九莲宝灯不求人,一共九十二番谢谢。” 肯特公爵夫人脸都绿了,无法置信地看了乔治娜的牌好几眼,嘴里还喃喃道:“真是见鬼了,我玩了这么久的马吊牌,还没有见过这样的……” 乔治娜微微一笑,只一局面前的筹码就堆成了小山。 老实说,这对于上辈子还没断奶就被外公抱在膝盖上打麻将、这辈子又为了启动资金间接令“马吊牌”风靡伦敦的乔治娜而言,只不过是个开始。 显而易见,接下来的牌局就变成了—— “三筒!” “胡。” “九万!” “混一色对对胡,一共十二番。” “槓一张——” “抢槓和门清双同刻,还是十二番。” “最后一张,我打这个……不,还是这个吧,你总不至于要自己打出的牌。” “海底捞月清一色,三十二番。” 肯特公爵夫人把牌往桌上一丢,面无表情地说:“不打了。” 围绕在乔治娜身后看牌的人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一缕意犹未尽的嘆息。 其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来的奥古斯塔小姐盯着乔治娜面前最少有四五百英镑的巨额筹码,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您玩得可真不错。” 乔治娜挑起右眉,淡淡地看了这位小姐一眼,说:“所以,你有什么指教吗?奥古斯塔小姐。”
第47页 “指教说不上。”奥古斯塔小姐振振有词,“但我个人认为,赌博不过是游戏,您不觉得自己在牌桌上过于较真了么,殿下。” 乔治娜煞有介事地点头,勾了勾红唇道:“说得真棒,这是你的了。”她从那堆筹码中随手抽了一枚,往奥古斯塔小姐的方向准确一抛,然后离开位置,“我实在有些累了,亲爱的夫人们,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要先一步离开——当然,做为赔罪,这些就物归原主了。” 奥古斯塔小姐脸色糟糕地捏紧了那枚筹码,唇色都发了白。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似乎正是坎伯兰公爵夫人一开始剩下的那一枚…… 这可真是……欺人太甚! 她有心与那位傲慢的公主殿下理论,然而等她回过神,哪里还有乔治娜的身影。 夜色深沉,伦敦的妖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往每个人衣领里灌,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在这样的鬼天气里都得被老天爷一视同仁。 乔治娜打开马车的车门时,车厢里已经坐着另外一个人。 身影几乎融进夜色中的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向她脱帽致意,远处宫殿灯火通明,而在这里只有一束路灯折射的光线照进他浅灰色的眼睛里,迈克洛夫特朝乔治娜伸出手道:“晚上好,殿下,看来您今晚过得不错。” 事实上,今晚这位公主殿下在牌局上大杀四方的消息就连男士们都有所耳闻,英王陛下还颇为好奇地询问过此事的来龙去脉,乐了好一会儿。 乔治娜看了那个车夫一眼,确实是来时的那个没有错,这便说明了“大英政府”以及站在其身后的英王陛下,对于坎伯兰公爵实际上的掌控力和渗透力达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而公爵本人却犹未所知,仍做着将来摄政的美梦。 她心中微凛,搭着迈克洛夫特伸出来的右手上车坐定,然后说:“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 迈克洛夫特微微一笑,笑容在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能为女士服务,乃是鄙人的荣幸。” 他用手杖一敲车壁,也不必出声吩咐,马车就听话地行动了起来。 夜已深了,道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影,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还有马车车轮和马蹄带来的声响。 空气凉薄阴冷,每一次唿吸都要带走好些从鼻腔到肺部的热量和温度。 由于吃了冷餐以及算牌十分耗费精力的缘故,乔治娜的胃部有些不适,但更加不适的是她坐着的马车,尽管行驶的速度不算快,但也把她的胃酸都给颠了上来。 迈克洛夫特注意到乔治娜轻皱的眉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怀表大小的盒子,推开机括,里面盛着几颗包装精美的糖果。 “您不妨试试黄色的这颗,味道很清新。”他说。 乔治娜忍着一阵阵的酸意,道谢之后拈了一颗,剥开糖纸就含在了嘴里。 迈克洛夫特微微一笑,缓声说出自己的来意。 梅菲尔附近那所原本属于格奥尔格王子的宅邸差不多收拾好了,英王陛下的意思是,即使乔治娜不愿意与坎伯兰公爵夫妇住在一起,也最好搬进那里。 白鸟公馆虽好,但怎么也没有一位皇室成员长期居住在他处的道理,尤其是这个地方看起来,似乎是不列颠刺客兄弟会在伦敦的据点之一。 陛下希望乔治娜远离刺客组织与圣殿骑士之间的斗争,承担一些属于皇室成员的职责,比如那个白鸟慈善基金就很不错,打理这样一份事业,既能为民间的慈善活动形成表率,更能维护皇室的形象和统治的安定,百利而无一害。 在威廉四世看来,这可比乔治娜掺和进白教堂研究所和皇家学会的事务,要有意义得多。 沿着皮卡迪利大街,穿过大半个索霍,马车把乔治娜送回了她的来处,停在了白鸟公馆熟悉的门扉前。 迈克洛夫特也刚好将英王陛下的吩咐传达完毕。 他没有聆听乔治娜对此事发表意见的意图,事实上这件事并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把她送到家门口,单手摸了摸黑色礼帽的帽檐,遵从礼仪道:“那么,祝您有个好梦,殿下。” 第26章 白鸟公馆的客厅中透着火光。 壁炉已经有人烧得暖烘烘的了, 谢伊正独自坐在那儿,侧对着门厅的方向。 宽肩窄腰, 气质凛然。 只不过一个背影,却依然蛰伏着令人心悸的肃杀。 忽明忽灭的炭火使得那张冷峻的面孔更加轮廓分明, 一缕碎发垂在谢伊额前, 许久没有打理的胡茬和右眼上的一道淡色伤疤, 都让这个不能说是如何英俊的男人,充满着不可言说的男性魅力。 听到了乔治娜进门的声响, 谢伊沉默地循着声音望了过来。 跳跃的暖黄色光线下, 少女单薄的身形形成一个朦胧的剪影,本该握抢的手被昂贵的蕾丝手套包裹住, 炫目而精緻的衣裙令她的一举一动都有着名门淑女的风姿, 金髮柔美,蓝眸动人,红艷艷的嘴唇就仿佛那些丹迪子弟口中所说的玫瑰含雪。 是的, 那个曾经营养不良的小鬼,现在已经长成了真正的女人。 不似雏菊, 反似玫瑰。 谢伊深色的眸子注视着乔治娜,“你和巴比伦巷那边还有联繫?” “唔——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乔治娜向他走过去,方才那种清冷又梦幻般的诗意氛围似乎只是谢伊的错觉,她坐在了同一张沙发上,一边大大咧咧地随手解开发髻, 一边摘下那上面略蔫了的白玉兰花环在手里把玩, 疑惑地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爵士呢?”
第48页 她金色的长髮在火光中披散了开来,为她那张堪称明艷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谢伊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在研究所。”他说,“下午有人上门找你,我认得他,是格林特的弟弟。” 乔治娜神色坦然,轻轻拨动了一下她的金髮,“哦,我和我的朋友合作了一份新报纸,格林特手下的人负责在城里销售。” 谢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道:“我希望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殿下。” 乔治娜朝谢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她的眼睛由于光线而显出几分浓郁的深蓝,金色的睫毛又长又翘,仿佛那上面盛着细细小小的碎钻,两片沉沉的密密的阴影投射下来,让她的眼神看上去捉摸不透。 那两片形状优美的红唇轻启,说:“那么,你又清楚你在对谁说话么,庶民。” 谢伊一愣,两道上挑的眉已先一步拧在了一起,面上流露出愕然又沉痛的神色。 乔治娜忽而扑哧一笑。 “哦,天,我以为这一整晚的宫廷晚宴已经让我受够了。”她把右臂搭在沙发上,抬眼回以一个斜斜的坏笑,“我请求你行行好正常点说话吧,亲爱的寇马克先生。” 谢伊松了口气,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身上那种凛冽的气场显而易见地柔软了下来,然后说:“好吧,公主殿下。” “有完没完呢——”乔治娜单手支着下巴,语气戏嚯:“还是说,你想听我说:我谨以我的一切,誓死维护皇室的荣耀以及尊严!” 话音未落,她已经歪着脑袋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狡黠模样。 谢伊暗道自己多心,于是说:“新年过后,我要回美国了。你……一切小心。” “你又要去美国?”乔治娜一愣,把手里的花环往桌上一丢,“哦,其实我也准备去欧洲一趟。” “欧洲?” “有些事情需要我亲自去办。顺便一提,如果不是非常麻烦的话,能不能在美国帮我找几个人?” . 《太阳报》,一份有史以来最讽刺、下流、猥琐、无礼的报刊! ——《泰晤士报》 新年伊始,一份由街上的流浪儿兜售的小尺寸版式日报以其低级趣味和独家头条,在满足里伦敦城里人们对于上流社会的窥私慾的同时,也以墨尔本勋爵威廉.兰姆与名媛卡洛琳.诺顿夫人的通姦丑闻以及这位现任首相大人的过往情史,在《泰晤士报》的尖酸批评下顷刻间一炮而红。 尽管由于威廉四世对于墨尔本勋爵的信任,墨尔本政府并未立即倒台,但这很显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这位辉格党政治家的前途,也动摇党内对其的支持,令墨尔本勋爵不得不在英王陛下之外,寻求更多的政治支持,而他的目标之一,就是未来的女王,亚歷山德丽娜公主。 另一方面,这位焦头烂额的首相也在暗地里派遣人手,追查这份报纸的来源。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在追查到第一份报纸来自于巴比伦巷之后,他们所掌握的线索就断了。 巴比伦巷是白教堂区那些孤儿和童工的聚集地,而白教堂区是伦敦最混乱的地区之一,帮派林立,犯罪频发,连苏格兰场也对此束手无策,更何况是势单力薄的墨尔本勋爵。 首相的桃色新闻大行其道,与之相比,白鸟慈善基金会将要创办第一座白教堂区慈善学校的消息,就显得没有那么引人瞩目,也出人意料地没有触碰到上层贵族的敏感神经。 河岸区的一间办公室中,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以指敲击着桃心木的椅子扶手,仿佛自言自语道:“孩子们过早地直面残酷的社会,学会了成年人诸多的恶习,嚮往着加入帮派好勇斗狠,凭此过上舒适的日子,以至于黑帮势力一年比一年发展,又是一个恶性的循环。” “《泰晤士报》?《太阳报》?呵,吵得倒是激烈。”他低头,视线投向膝上的一份情报文件,“真不知道您是怎么说服《泰晤士报》的总编小约翰.沃尔特,他竟然愿意这样不留余力替《太阳报》宣传。不过,这确实让我开始有点儿好奇,殿下,您究竟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呢。” 两张来自不同报社的报纸被摺叠成整齐对称的大小,随后放进写有编号的文件袋中,按下桌面上其中一个火漆印章。 迈克洛夫特将它往抽屉里一塞,随后整了整衣领,看了一眼怀表,满意道:“时间刚刚好。” 泰晤士河对岸的萨瑟克区,相差无几的两份报纸被摆在了詹姆斯.莫里亚蒂的面前。 这位前段时间被伦敦大学聘任的数学系教授摸了摸下巴,薄薄的嘴唇带出一抹甜蜜的轻笑,说:“hmmm,她真可爱,不是么。” 这间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莫里亚蒂忠心的部下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正坐在角落里摆弄他随身的枪械,闻言连头都没有抬,因为他很清楚,教授此时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即使那或许是个疑问句。 他并不需要多余的倾听者,他只需要一把锋利的刀子,撕开这个国家的腐朽。 而莫兰以及他的部下们,会是其中之一,必要时,为这座城市染上鲜血的颜色。
第49页 放下报纸,莫里亚蒂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缓缓踱步到窗边,伸手撩开窗帘,凝眸望向窗外。 正午的天空依然冷澈,没有一丝阳光,黑压压的乌云堆积在城市的上端,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巨大的烟囱冒出滚滚的浓烟,像是伦敦的土壤中生长着的毒疮,罪恶的脓血渗透到地下,令整个城市乃至世界被黑暗渐渐覆盖,人们却还未知。 多么糟糕的鬼天气啊。莫里亚蒂想道。 他放下窗帘,转身面向莫兰,双臂交叉在胸前,说:“啊,我们该走了莫兰,有位客人需要拜访。” 准备迎接狂欢吧,我亲爱的,我爱的,伦敦。 摄政街以西,梅菲尔区。 这个地名自于古老的五月节,把这个单词的英文拆开来,就是“五月集市”的意思。 1十八世纪中叶,每年五月皆有两周的集市在此处漂亮的牧羊人市场举办,梅菲尔地区是伦敦的王公贵族们庆祝五月来临的地方,而随着时光的流逝,这块位于泰晤士河北岸的一个不大的区域,成了给什么都不缺的有钱人买礼物的地方,也是新兴贵族与富豪们的住宅区。 以巧克力闻名遐迩的福特纳姆&玛森杂货店,摆放着全欧洲最精緻瓷器的托马斯古德餐具店,萨维尔街的裁缝铺里展示了英王乔治四世的样衣,还有伦敦最古老的起司专卖店帕克斯顿&维特菲尔德,以及伦敦第一家经销葡萄酒和烈酒的店铺贝瑞兄弟&路德。 这里出售最精工细作的商品,也提供最尊贵的服务,土地贵族正走向没落,而散发着新钱味道的梅菲尔,逐渐成为伦敦乃至全英国最高端消费水平的代表。 布鲁顿街17号。 临时布置的客房内,乔治娜单手支着额头,靠在窗边的一张哥德式復兴的软包贵妃椅上,穿了一套并不符合时下流行的蓬松裙摆以及夸张肩袖的墨绿色冬日常服,没有戴配套的宽檐软帽,只在手里裹着一个黑色的皮毛手笼,与裙摆上的镶边相映成趣。 下午没有起风,罕见的明媚阳光如同水银一般流泻窗台上,令艷丽的太阳花努力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稍稍驱散了室内的冷清。 透过半透明的蕾丝窗帘,比克利广场的绿地清晰可见,尽管那里由于恐怖传闻而臭名昭着,但远远望去,倒是一片生机盎然。 乔治娜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负责贴身侍奉的女僕多莉当即倒好一杯不加奶也不加糖的热茶,殷勤地捧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27章 这处宅邸原来的主人格奥尔格离开之后, 在这里工作的一部分僕人被留了下来。 一方面,房子大得出奇, 想要临时从城里僱人并不现实,训练有素的僕役事实上也不好找。 另一方面, 因当下制度和社会的不同, 除了某些古老的贵族世家, 少有那种忠心耿耿的世仆,就连王宫里为英王陛下服务的僕役, 也不过是一份拿钱干活的工作。 但即使是这样, 乔治娜还是准备在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将其中大部分人打发走。 男女管家可以说是整个僕人系统的枢纽, 原本那位忠心耿耿但对象有所偏差的管家们, 理所当然被乔治娜给解僱了,目前这所房子的一应事务由女管家林奇太太总领,她曾经担任过一位贵妇人的贴身女僕, 后来嫁给了附近乡下的一位乡绅,由于丈夫早年离世, 而她本人也没有生下继承人,被迫被丈夫的远亲赶出了家园,只得回到伦敦城里出门工作以勉强度日。 但无依无靠的女性在这个世道过活总是困难的,幸好当初白鸟百货开业时,很是聘用了一批有一技之长的女性, 林奇太太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脱颖而出的。 乔治娜啜饮了一口红茶, 对多莉道:“坐在那儿吧, 多莉,陪我聊聊。” 多莉犹豫了一下,心里想着林奇太太的教诲,掖着裙角在一旁的小几上坐了,刚好低了乔治娜半个头。 “我并不想冒犯,”乔治娜问:“但我搬进布鲁顿街这件事,是否对你们产生什么困扰吗?” “不不不,没有的,没有的——”多莉连忙摇头,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地闭上了嘴巴,过了一小会儿才低着头用更加得体的表达方式说:“事实上,并没有,殿下。能为您服务,我和母亲——哦不,林奇太太都感到十分荣幸。” 这位刚刚上任的贴身女僕心里紧张极了,因为她此前不过是个持家女僕,招之即来,缝缝补补,一天也就过去了——贴身女僕可比这讲究多了。如果不是这里原本就不多的贴身女僕全部被辞退,而多莉的母亲林奇太太又升任了女管家,恐怕怎么也轮不到自我感觉有些笨拙的她。 多莉做了个深唿吸,就听到她面前这位可亲又谦和的主人林恩小姐——现在该称唿她为乔治娜公主殿下了——用那温和的声音继续问:“那么其他人呢?” “其他人?”多莉懵懵懂懂地反问:“您是指,白教堂过来的大家,还是这里的那些人?” 乔治娜来了兴趣,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说:“我竟然不知道,就这么一两天你已经和这里的人混熟了?当然,这是件好事,你是我的贴身女僕,必要的时候,可以充当我的眼睛和耳朵。你做得不错。”
第50页 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抹红晕悄悄爬上多莉的脸颊,她垂着脑袋,双手攥着自己的裙摆,声如蚊吶:“您、您过奖了,殿下,我很高兴,哦不,我很荣幸能为您做些什么,真的。” “别紧张,多莉,我只想听听你对于这里的见闻。”乔治娜笑着摇了摇头,亲自倒了一杯红茶塞到多莉手里,“慢慢说,我们还有时间。” 手里的茶杯传来温暖的热力,多莉还是有些紧张,毕竟僱主一夜之间从百货公司的幕后老闆变成皇室的公主,做为臣民的天然敬畏心几乎令她彻夜难眠,于是这个年轻的姑娘只好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唿吸,然后才说:“我和格温还有管家林奇太太是提前三天到的,这里的人一开始不给我们任何人好脸色,但幸好被派遣了活计的也只按部就班地干活,旁的什么也不多说。后来有天晚上我失了眠,这才撞见了他们聚集在厨房里——” 说到了这里,多莉咬了咬嘴唇,略显难以启齿。 乔治娜好奇地追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多莉支支吾吾地回答:“他们说您,有些儿古古怪怪的。” 乔治娜“唔”了一声,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恼怒,只是单手托起自己的下巴,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眼角那颗红色泪痣上点了点,说:“继续,多莉。” 尽管她的音量并不大,语气也很轻柔,可多莉偏偏从中听出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只好全部如实道来。 尽管表面上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但私底下这些人可真够无法无天的,不仅说起了原本那位格奥尔格王子不为人知的种种怪癖,还将公主殿下也形容成了异于常人的奇葩,说他们二人做兄长的不许女僕近身,做妹妹的干脆几乎不用男僕,指不定有些什么无法言说的癖好呢。 老实说,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这还挺有皇室风范的,毕竟从犯了疯病的乔治三世,到奢靡成性的乔治四世,以及如今王位上这位过于朴素的威廉四世,似乎也没有哪个是正常的。 但对象是面前这位公主殿下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多莉就发自内心地产生了愤怒,恨不得撕烂那些造谣生事的长舌妇的嘴。 不过理智最终制止了多莉当晚就要手撕众人的冲动,她之后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奇太太,然而后者只让她继续留意那几个讨厌鬼,并没有当即给予处罚。 “好吧,我明白了。”乔治娜微微一笑,与冰川色泽相近的蓝眼睛因笑意而弯起,慵懒之中却透露出几分寒意,“如果不麻烦的话,你就替我转告林奇太太吧,下次再有这种事情,直接把人解僱了就好,我可不希望有人拿着我的钱,却还学不会乖乖闭紧嘴巴。” 林奇太太将此事压下的处理方法并不能说是错误,只是这位女管家并不了解乔治娜的性格,因此才做出了暂时维持表面一派和谐的决定。 闭着嘴的多莉连连点头,过了两秒又后知后觉地蹦出一句:“是,殿下。” 乔治娜又是一笑,这一次眼中只剩下了纯粹的笑意。 在说话间一杯热茶已经喝完了,身体都变得暖洋洋的,于是乔治娜站起来了伸展了一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稍后我要出门去,晚餐就不必准备了。至于这间房间的布置,你和林奇太太随意发挥就可以——只一点,床品必须是全新的,并且用滚水煮过。” 跟着站起来的多莉侍立在侧,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唰唰唰把乔治娜的一应要求记了下来。 乔治娜有些好笑,于是继续道:“顺便一提,我不太喜欢太阳花。百里香,迷迭香,薄荷,都不错。” 多莉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睁大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下意识问:“需要加点罗勒吗,殿下?” “啊哈,也可以!”乔治娜笑得更灿烂了,忍不住揉了一把这姑娘柔软蓬松的红髮,“现在,请去喊马夫套好马吧,多莉亲爱的,我要去一趟特拉法尔加广场。” 多莉晕乎乎地应了下来,走出屋子时还力道不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头。 噢,她怕是长了个鳕鱼脑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坐落在河岸区的特拉法尔加广场周遭是伦敦政治性较强的地区,往东是伦敦城,北面则是索霍,南边更是连接着议会大厦和唐宁街的白厅大街,而它的西南不远处,即是白金汉宫。 下午三点,马车停在了蓓尔梅尔街的一栋乳白色建筑物前,这是一家会员制的俱乐部。 此时伦敦的俱乐部种类繁多,大多数是仅限男士加入的绅士俱乐部,其中有些俱乐部又以党派、主题、阶级、时间等等的不同分门别类。 总的来说,绅士俱乐部大多由咖啡间衍变而来,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俱乐部据说是在齐普赛的星期五大街上,即以本.琼生与莎士比亚着名的辩论而青史留名的美人鱼俱乐部,不过后来这里被1666年的伦敦大火灾给毁了,具体位置已无从考证。 萨克雷认为,男人是属于俱乐部的,而俱乐部,也是属于男人的。。 所以为了进入这里,乔治娜摇身一变,又成为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小乔治.林恩先生,这个身份甚至还是不少俱乐部的成员。 “联合旗帜”——军事俱乐部。
第51页 “纯蓝”——政治俱乐部。 “布鲁梅尔”——丹迪子弟的俱乐部。 “伊利苏斯”——文艺俱乐部。 谢天谢地,是“伊利苏斯”不是“希利苏斯”,尽管对于希腊文并不精通的乔治娜弄不明白这个俱乐部名称的由来,但绝对和魔兽世界中的地名没有任何关联。 此时正当伦敦社交季的高峰,俱乐部中人员不少,在僕役的带领下,乔治娜很好地避开了闲杂人等,来到了自己往常会坐的角落位置。 在她的位置对面,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已经等候在了那里,他近日前刚刚破获一起案件,因而正十分愉快地享用着他的下午茶。 由于德文郡公爵夫人的倡导,此时的下午茶已从女士们的茶会变成了社交聚会的重要形式,伦敦各大俱乐部和酒店都有提供这样的服务,也很受人们欢迎。 通常情况下,这位侦探先生是个相当严于律己的人,他认为消化过程得到的供血量等于脑力所损失的供血量,吃东西会削弱大脑的思考能力,所以为了保持清醒的头脑,他会严格控制每日的进食,但每逢解开一个难题后,他也会忍不住在下午茶的时间,偶尔享受属于美食的乐趣。 注意到乔治娜的装扮,歇洛克灰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并没有起身替前者拉开椅子,而是在与之握手后道:“日安,林恩先生,我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第28章 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 此刻的歇洛克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面前的乔治娜。 确切地说,是小乔治.林恩先生。 “他”的领巾是棋盘格样式的, 以特殊的工艺浆洗过后,从早到晚都不会有一丝褶皱, 白鸟百货出品, 最近正流行;亚麻质地的衬衣十分洁白, 找不出任何一个污点,披马甲是浅灰色的, 纽扣上刻着定制的花纹, 没有字母,只有一枝缠绕着荆棘的玫瑰;至于“他”脚上那双黑皮鞋,可以说是全伦敦最漂亮的,几乎让人难以察觉里面厚厚的增高垫。 一切都很完美。 即使是此前稍有不足的口音问题,也得到了显着的改善。 帽子, 上装, 鬓角,白手套, 手杖, 都很符合小乔治.林恩先生“一名体面的中产阶级绅士”的身份,简洁、整齐并且规范,但最妙的是,“他”的举手投足没有任何局促不安的扭捏, 再加上所掌握的特殊变声技巧, 对于普罗大众而言, 完全可以瞒天过海。 这位女士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刷新了歇洛克对于一般女性的认知。 但这样说其实也不算完全正确,因为在对方男装出行的时候,侦探先生基本上忘记性别这回事儿。 乔治娜任凭歇洛克打量了好一会儿,在他餍足地收回视线之前,颇有些揶揄地问:“我是否有幸知道你从你的观察中,得知了些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先是一抬眉,视线转移到她跃跃欲试的脸容上,莞尔道:“当然,我的荣幸。” “两颗来自英王陛下赏赐的金纽扣,说明你的这个身份,在最近过了明路。”歇洛克看着乔治娜摘掉了她的白手套,露出了修长而结白的袖口和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右手上有着些许薄茧,不过这位侦探明智地没有就这一点发表看法,而是继续说:“大体上,你的着装恰如其分,但在细节上,你既没有戴戒指,也没有注意到纽扣的颜色与你的手杖并不相配,这说明你出门时较为匆忙,没有时间像其他人花费好几个小时大费周折。” 乔治娜乐了,“你很细心,福尔摩斯先生。不过如果你再仔细一些,就会发现我身上还有点儿不合时宜的脂粉气味,那也是因为我来时较为匆忙的缘故。” “你也很细心,林恩先生。”歇洛克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用幽默地口吻解释,“但你或许不知道,白鸟百货所贩卖的洗面膏和面霜,除了令女士们趋之若鹜之外,不少追求时髦的男士们也很爱用,毕竟比起砒.霜、氨水、砷硅片和铅,麝香的成分既安全又有效,气味也不错。” 时下的某些化妆品对于略懂化学这门科学的人来说,完全是一种可怕的慢性自杀手段,然而为了追求那种纤弱、苍白的病态美,上至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下至中产阶级的年轻女性,依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至于那些男士们,尽管像上个世纪那样涂脂抹粉的行为已经越来越少,但讲究起外表来,丝毫不比女士们逊色。 任何一个看起来年轻又苗条的人都会给人留下精神饱满的好印象,而精神饱满往往与合乎礼仪联繫在一起,所以做为一名对于完美合乎时宜有着近似病态追求的绅士,每天都会为了恰如其分的着装和外表花费可观的时间细緻装扮,并不是什么奇怪或者女性化的事。 而且前有英国贵族深受法国宫廷文化的影响,后有摄政时期丹迪主义的盛行,许多丹迪子弟为了尽可能地展现出自身最完美的一面,甚至可以在镜子前生活与入睡。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推理总是这么精彩。”乔治娜说,“那么你不妨继续猜猜,寄来这个邮包的人是谁。” 在她落座的同一时间,已有僕役从前台把属于她的信件拿过来,并且整整齐齐地陈列在桌上,等候她的查阅。
第52页 基本上,这些信件都是些留有口信的小条子,不过今天似乎有些特殊,因为俱乐部的僕役在送来信件的同时,还拿来了一个由晚班邮差投递的邮包。 乔治娜把这个八寸大小的邮包往歇洛克面前一推。 歇洛克轻轻一挑眉,将注意力锁定在邮包上,无声地接受了这个挑战。 由于下巴微垂的缘故,他脸上细长的鹰钩鼻越发明显,下巴的形状变得略尖,浓黑的短髮一丝不苟地向后抿去,但从髮际线来看,未来似乎也没有能够逃脱英国男人的迷之诅咒。 仿佛是感受到了乔治娜奇异的目光,歇洛克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快速地抬起了一下,流露出这位侦探惯常的机警,然后他只看了乔治娜一眼,就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放大镜,再次低下头仔细观察那上面的蛛丝马迹。 没有邮戳,没有署名,但从字迹上看,这个人头脑清晰,有良好的观察力和警觉性,但缺乏专注力,而字迹的施力很不平均,说明执笔者是个反覆无常的人。 歇洛克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需要拆开它。” 乔治娜答:“请便。” 于是歇洛克就拿起了桌上的拆信刀,沿着牛皮纸接缝的位置,一点一点地挑开外包装。 乔治娜也不着急,以一种欣赏的态度注视着歇洛克那双非常具有美感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颜色是偏蓝色调的白,透出淡淡的粉,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十分干净整齐,可以想像,当其握住小提琴的弓弦或者拿起严谨的化学仪器时,该是一幅多么优美动人的景色。 拆开邮包之后,歇洛克轻轻地“唔”了一声,泄露出几分调侃般的笑意,但当他一抬眼,正对上乔治娜停留在自己手指上的眼神,那种毫不掩饰的欣赏。 假设歇洛克自己的观察方式像一台精密的显微镜,那么乔治娜的视线就仿佛一缕带有温度的柔风,一片暧昧又轻软的丝绒,似有若无地抚过他的指节,几乎令冷漠并且孤僻、自负到接近狂妄的谘询侦探,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 不过拜自身堪称坚韧不拔的毅力所赐,也幸好对方也仅止于欣赏,他还是克制住了挪动姿势的冲动,从邮包里面取出一张白色的卡片,强自冷静地读出上面的文字:“‘不信星星是火,也不信太阳能走,更不信事实是谎,’”可疑地停顿了一秒,那堪称优美的标准口音在室内继续,“‘但请不要怀疑,我予你之爱意。’。” 念完之后,他不由地清了清嗓子,习惯性地抿了抿略感干涩的薄唇,道:“《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五场。” 乔治娜点头,狡黠在湛蓝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很自然地补充道:“装疯的哈姆雷特写给奥菲利亚的情诗。” 歇洛克闻言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刚刚下意识上扬,又被他本人硬生生按下。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刚刚乔治娜.林恩小姐那个特殊的眼神,在那一秒的停顿里忽而闪过他的脑海,竟然令理智短暂地离他而去。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感觉真是可怕极了! 谘询侦探心中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并不能称之为普遍意义上的好感或者什么,只是某种特殊的警觉正尖锐地提醒着歇洛克,他面前的这人,可能是个危险人物。 但,危险人物?这难道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推理得出的结论么? 很快,这点儿异样便被推理所带来的乐趣所驱散。 歇洛克把邮包中的物品分别放置在桌上,眉目沉静下来,眼神犹如猎鹰。 他正在思考着。 逻辑的推理在这个天才的黄金大脑中一刻不停,午后暖黄色调的日光穿过窗户,照在他稜角分明的面孔上,勾勒出年轻而英俊的五官,呈现出一种如同油画般的静谧质感。 在这一刻,外部的世界变化已无关紧要,这个男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由智慧之神降下的光环,深深地沉醉在属于他自己的神宫中。 乔治娜静静地替自己倒上一杯红茶,不加奶也不加糖,轻啜一口,配上美味的茶点和眼前的美人,在这样的下午,可谓是让人感到无限满足,连光阴都仿佛放慢了流逝。 邮包里是一个金髮碧眼的洋娃娃,一枝含苞待放的玫瑰,以及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 歇洛克面对着桌上的“证物”,说:“从邮包的包装和配色来看,出自于一位男士的手笔。而从这封情书来看,他具有一定的艺术修养,是一位有品位的绅士。根据玫瑰的失水程度来看,这位疑似你追求者的先生不仅精通数学和植物学,还拥有着在伦敦四通八达的消息渠道。” 说到这里,歇洛克拿起玫瑰,注意到那上面有些许深褐色的粉尘,他用手指轻轻拈了一下,放在鼻间轻嗅,忽然有些调皮地耸了耸眉:“如果不是它,我差一点就要怀疑,这是某位政府官员无聊的产物了。” 这孩子气的动作令乔治娜不禁轻笑出声,说:“不要告诉我,这原本指的是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肘正靠在桌面上,手背一上一下地交叠在一起,精巧的下巴枕在那上面,身体前倾,黄金的发,天空的眼,玫瑰的唇和白雪的脸,组成了一幅色调鲜明而线条优美的画面。
第53页 光线恰到好处。 然而歇洛克却觉得最令人赏心悦目的并不是它,而是她脸上那种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幽默狡黠的笑容。 她的笑容很漂亮。 怎么说呢。 就好像是风吹过麦浪,光穿透乌云,水面上波光粼粼,夜幕中星星闪烁,一种恣意潇洒的、无关性别的、生机勃勃的漂亮。 ——哦,上帝,那种可怕的感觉又来了。 第29章 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 就职于大英政府, 具体职权有些类似内阁秘书, 但比起内阁秘书,迈克洛夫特不仅过问的范围更广,拥有的权利也更大, 他更像是一个坐镇于安乐椅上的国家情报中枢, 从某种角度上说,他便是“大英政府”。 凑巧的是,这位“大英政府”的住址和工作地点,正在蓓尓美尔街上。 不过有两点佐证推翻了歇洛克对于自家兄长的猜想。 第一点,这个由白鸟百货高级定制的非卖品洋娃娃, 根据布料的磨损程度可以判断, 不是完全崭新的——并不符合迈克洛夫特的行事风格。 第二点,外包装的牛皮纸以及那枝玫瑰都沾有同样的泥土, 是火柴划过的气味,也就是硫磺,但分量不重,这说明此人居住的地点很特殊, 而玫瑰是他从花园里亲自採摘的——迈克洛夫特可没有这种精力。 歇洛克拿出笔,在桌上俱乐部的小卡片上圈出了两个地点, 总结道:“鑑于此人具有非常明显的表现欲, 我猜测他此刻必定正在欣赏您收到邮包后的反应。因此, ‘摄政者’, 一个丹迪主义者俱乐部的沿街位置, 您只要派个人过去,从那些纨绔子中找那位学识渊博的绅士,并且他右手小拇指的戒指上,有一定概率也沾到了这种硫磺土——您的追求者,便是他了。” 听着歇洛克将他丝丝入扣的推理娓娓道来,乔治娜真想为他拍案叫绝。 不过这位年轻的侦探先生有所遗漏的是,除了狂热追求者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疯子的物种,不能按照常理推断。 从方才他分析到笔迹那里时,乔治娜就觉得寄来邮包的人,十有八.九是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 而后来的推理也间接证实了这一点。 毕竟在乔治娜有限的人际关系网中,最有可能兼具逻辑、数学等能力,且拥有强大情报网的,只有迈克洛夫特与莫里亚蒂两人而已。 鑑于乔治娜对自身的魅力有着十分清醒的认知,她并不认为不过是几面之缘,就能令那样的人神魂颠倒,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莫里亚蒂通过这个似乎是礼物的邮包,以戏剧化的手段传递着某些信息。 或者说,她更倾向于这是一个代表犯罪的预告。 《哈姆雷特》。 对于乔治娜来说,它有个更加通俗易懂的译名:《王子復仇记》。 故事的背景发生在伊莉莎白一世时期,君主集权制正向君主立宪制过渡,代表着封建制度在歷史的洪流中,不得不向资本主义制度底下了头颅,王权由盛转衰,新兴资产阶级为了争夺权力,与土地贵族们展开了殊死较量。 莫里亚蒂想要暗示什么? 而哈姆雷特代表的究竟是復仇,还是死亡? 那么奥菲利亚和情诗呢? 乔治娜想得有些头疼,一瞬间就有各式各种的阴谋论在她脑海里反覆上演。 蓓尓美尔街另一边的摄政者俱乐部内。 站在窗边的莫里亚蒂正举着一个镶嵌彩贝镀金小望远镜,隔着窗户的玻璃望向街对面,他的嘴角含着一抹极为甜蜜的笑容,嘴里还哼着一支曲子的调子: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他嘴角的笑容弧度一点一点地拉大,然后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颇为满足地发出一声嘆息,语调缠绵又甜蜜:“歇洛克.福尔摩斯?比我想像得还要有趣。但问题在于,你们两个人要是凑到了一起,那么我们的游戏该怎么继续呢?因为感情的世界里,可容不下三个人呢,噢,真让人难以抉择。” 他一边说着一边离开窗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墙角。 这个房间的墙角位置正缩着一个被人用绳索牢牢捆绑起来的男人,大约五十来岁,头顶微秃,身形略丰,穿着一身足以表明身份的黑色长袍,只不过这人面上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慌乱完全盖过了他往日里慈悲善良的好形象,明明是深冬时节,他身上连同头顶都冒着一簇簇的汗珠,令他看上去十足狼狈,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哦不,他或许连狗都不如,至少狗还会对着主人摇尾巴呢。 身前笼罩下一道阴影,他看到面前这个可怖的魔鬼般的男人蹲下.身,轻挑眉峰,大得骇人的黝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看了过来。 莫里亚蒂轻轻旋转着右手小拇指上的尾戒,语气温柔:“您认为,我该选择他们哪一个呢,神父?” 这个被绑来的教堂神父睁大眼睛,瞳孔因惊惧骤然紧缩,然而他只能拼了老命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整个人恨不得缩进墙角的缝隙里,变作一颗毫不起眼的尘埃。 “欸,我好像忘了,莫兰把您那张能言善道的嘴巴给堵上了。”作势用食指苦恼地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莫里亚蒂却没有任何替这位神父取下口中异物的动作,他说完之后自顾自站了起来,对他忠心的下属温声吩咐道:“把他带去地窖。”
第54页 “是,教授。”莫兰依言行动了起来,像对待一条死狗那样,将呜呜作响的神父托离房间。 门几近无声地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莫里亚蒂一个人,这让他难免有些寂寞,可是现阶段他还没有能够决定好,究竟该先去找哪个乐子——是让自己血液沸腾的谘询侦探,还是让自己趣味盎然的公主殿下? 是他,还是她,这是个问题。 但看在自己已经给公主殿下亲笔写了四行情诗的份上,下一回合,也许更有资格得到垂青的,是侦探先生才对。 噢,是的,他得公平点儿,为了这个游戏。 那么,就让我拭目以待,我所构建的杀人理论,您是否能够完全破解吧。 . 歇洛克决定去摄政者俱乐部一探究竟。 乔治娜表示同行。 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这是俱乐部的成员读报纸或者神说鬼吹的时间,他们散步到了目的地,不出意外地发现,这家俱乐部与伦敦西区的绝大多数同行们一样,是会员制的,并且对于身份背景和引荐人都有要求。 两人对望了一眼,分别从对方的眼神中发现,各自的头脑正飞速运转,寻找着解决的最佳途径。 乔治娜朝歇洛克使了个眼色:偷偷从后门混进去? 歇洛克幅度很小地摇头:行不通,后门也有守卫。 居然连后门也有守卫都知道? 乔治娜不是很意外地露出瞭然的神色,看来这并不是福尔摩斯先生首次试图混入俱乐部嘛。 她看了看前台的干事,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守在通道前的彪形大汉,用口型说:我负责吸引火力,你熘进去? 歇洛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后,只见一个铁塔似的大汉目不斜视地守在那儿,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种,皮肤黝黑,块头颇大,竟比身高傲视大部分人的歇洛克还要高上半个头。 对比一下身材纤细、跃跃欲试的乔治娜,歇洛克艰难地朝她再次摇头。 前台的干事没有发现他面前的两位“绅士”正在打什么哑谜,而是温声继续询问道:“那么,您是否需要填写我们这里的入部申请呢?” “emmm,事实上,我个人还有些疑问。”歇洛克似乎是沉吟了一下,微皱着眉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与我的朋友,在这之前简单地参观一次俱乐部。” 这位干事很有礼貌地保持着微笑,声线依然是那么柔和:“抱歉,这不符合俱乐部的规定。” 歇洛克只好回过头,朝乔治娜一耸眉,后者微微一下,往通道那儿走了过去。 守门的大汉当即眼神恭谨又不失锐利地看了过来。 乔治娜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个矜持而傲慢的假笑——让歇洛克觉得有点熟悉——将手杖置于身前,以双手支撑,低喝道:“让开,庶民。” 那大汉沉默地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当即有一名僕役捧着一个银制的托盘过来,躬身行礼后,把那个托盘往乔治娜面前轻举。 黑桃木质地的手杖以一种并不有力、却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巧巧地将银托盘拨开,这位几乎连每一根头髮丝儿都散发着蓝血气味的少年用淡淡的声线说:“不必麻烦了,我的表兄乔治从不接别人递给他的名片。” 乔治? 尽管这个名字就像“威廉”或者“查尔斯”那么普遍,但在摄政者俱乐部里,只有一位会员,是独一无二的“乔治”。 皇室的一员,剑桥公爵的独子,乔治.威廉.腓特烈.查尔斯王子殿下。 “失礼了。”那名训练有素的僕役将托盘往身后一放,右手向厅中虚引,“请跟我来,先生们,乔治王子正在玩牌。” 这样也行? 歇洛克盯着乔治娜趾高气昂的背影,脚步已自发跟上。 第30章 绕过装饰着巨大鎏金水银镜和大量鲜花盆栽的门厅, 一条两侧装饰着各色优美油画作品的廊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廊道的尽头, 一个明亮又喧闹的大厅若隐若现。 歇洛克落后乔治娜半步,很自觉地代入到了贴身男僕的角色。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是稍微伛偻一下后背, 又将下巴往脖子那儿一缩, 整个人的气场就从彬彬有礼的绅士,变成了点头哈腰的听差,浑然天成。 乔治娜感觉到身后有人悄悄靠近。 她按捺着身体的警戒本能,在这个不安全的距离内,听到歇洛克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问:“乔治王子真的在这?” 属于男性偏高的体温令他说话时带出的气流, 以一种暧昧的热度喷洒在乔治娜的后颈, 偏偏他本人毫无所觉,凑得极近。 乔治娜没有回头, 只稍微打乱了一下步伐,像是不小心被墙上一副乔舒亚.雷诺兹的肖像画给迷住了,好奇地偏头去看,却“恰巧”让身后歇洛克凑得过近的嘴唇, 只差一点儿就要擦过她的肌肤。 “刚才我可不知道是找哪个‘乔治’。”微微弯起的红唇显得乔治娜心情极佳,“但感谢上帝, 我们今天运气不错。” 天知道在大街上喊出这个名字, 会有多少个英国男人回头, 即使在一百多年后, 这一招依然屡试不爽。 做为曾经种花家的一员, 在这方面乔治娜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第55页 “嗯……确实幸运。”歇洛克快速地抿了抿唇,舌尖抵着牙根,嘴里低低嘟囔了一句,“我自开业以来侦破的寥寥数桩真正案件,居然有三桩都与您有关。” 这么一想,那些暂时被寄存在俱乐部的浪漫热情的情诗和礼物,似乎也带上了一点儿不一般的色彩。 乔治娜没有听清:“什么?” 歇洛克古怪地看了她纤弱洁白的后颈一眼,一边快速地拉了拉领结和衬衫下摆,一边低声答道:“不,没什么。” 不一会儿,两人就被带到了那个房间。 比起乔治娜常呆的文艺俱乐部,这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丹迪主义的浮华气息,显而易见地体现在了装饰中。 穿过一道拱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不可思议的镀金天花板,墙上挂着无比华美的丝绸天鹅绒,英国当代的木制涂金家具与法国的装饰艺术神奇地组合在一起,还有一盏盏炫目的枝形吊灯,在天色还未彻底黑下来之前,已经全部被点燃,令这个面积不小房间看上去非常的光亮绚丽。 粗略算来,光是维持这些蜡烛的燃烧,一晚上的开支,就不会低于十镑的。 被人群包围的乔治正在玩牌。 他今晚的手气不太好,因此听到侍从凑上来在他耳边禀告说,他的表弟来俱乐部了,脸上便带了出来很不耐烦的神色。 “先不说我有没有表弟,即使是有,他也只会在黑塞好好呆着呢!” 乔治话音刚落,就看到自己的侍从被人用手杖拨到了一边,身后露出一张三分陌生又有七分熟悉的脸,这面前的少年既纤细又美丽,更可贵地是傲慢得恰到好处,没有半分弱气。 乔治娜朝他一笑,十分灿烂。 “……表弟?”乔治愕然。 见鬼的上帝,乔治娜这么一装扮,倒是比起她那位兄长还要符合一位真正王子的风范气度。 乔治娜从善如流地进入角色,颔首道:“见到你真高兴,我亲爱的‘表兄’。” 乔治一愣,顺便自然而然地离开赌桌,脸上的神情瞬间多云转晴:“噢,我亲爱的表弟,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今天就到城里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哈哈大笑着给了乔治娜一个看似亲密、实则距离恰到好处的拥抱,压低声音问:“我亲爱的堂妹,你来这里做什么?” 很好,他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而是“你想做什么”。 “好奇而已,我的堂兄。”乔治娜说,“不过满足好奇之后,我就有点嫉妒你们有俱乐部了。” 乔治笑了笑,没有接话。 俱乐部,尤其是丹迪主义的俱乐部,不仅代表着权利与雄心,更拥有着足以让人忘记任何压抑和烦忧的享乐之所。 但令人心碎的事实是,俱乐部往往与政治有关,而当下的政治,是纯粹的男性领域,对于女性是绝对排斥的。 一个人不可能在完全不参与任何俱乐部的情况下,参与到政治事务中,这即是无论政治和俱乐部,都对女性关上了那扇金色的大门,女性更多地只能屈从于男性的审美喜好,沉湎在闭塞不适的家庭生活中,做一个具有奉献精神的家庭天使。 即使一个女人,像所有上流社会的绅士那样,拥有意志力与足够决心,试图追求成功与智慧的名誉,然而最终等待她的,只会是处处碰壁。 做为女性,性别本身既是武器,也是障碍。 乔治没有就这个不安全的话题展开对话,而是想起乔治娜在上一次宫中宴会后,小范围传播的“鼎鼎大名”,斜斜地牵动着唇角,露出一个坏笑,蛊惑道:“既然来了,要不要玩两把?”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乔治娜身后,“你的男僕,看上去有些眼熟。” 歇洛克保持刚刚及格的恭顺,朝这位王子殿下咧嘴一笑。 乔治被那油腻腻的笑容给噁心到了,皱眉别开眼。 乔治娜对于他脸上显而易见的表情感到疑惑,循着他刚刚收回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忠诚的“男僕”。 天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歇洛克已经把自己那头梳理整齐的黑髮弄得凌乱,散落下来的几丝油腻腻的刘海完美地隐藏了他过于敏锐和有神的眼眸,乍一看还算过得去、再一看却别扭的着装,配合刻意撑大的眼睛以及呆滞神情……也是戏很足了。 那圆滚滚的绿眼睛因为瞪得用力的缘故,看上去水汪汪的,再加上瘪着嘴巴又缩着脖子的模样,活脱脱是一只护食的仓鼠。 乔治娜简直乐疯了,她忍住笑到抽搐的冲动,随口向乔治问:“玩什么?” “惠特牌。” “这个呀,我可能不是很精通。”乔治娜看着装傻充愣的歇洛克,突然冒出了一个“好”主意,“但我的僕人很在行。” 惠特牌就是现代桥牌的鼻祖,而现代桥牌对于逻辑思维、分析判断等等能力的提升都有帮助,可以说是综合了数学和心理学两门科学的烧脑牌戏。 所以,以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能力,在这种牌局上几乎是无人能敌。 但万一碰上了糟糕的队友……啊哈,反正有幸见到这位侦探先生遗憾败北,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嘛。
第56页 歇洛克无声地转动了一下他那双看似呆滞的眼睛,拼了命地给乔治娜使眼色,然而后者十分坦然地表示毫无所觉,反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隐晦又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 虽说“眨眼”这个动作,就社交礼仪来说,其实是不得体的,但放在她身上,似乎也恰合时宜。 那金色的睫毛仿佛缠绕在两颗蓝宝石上飞扬的金粉,每扇动一下,就好像正在翩翩起舞一样。 趁着歇洛克稍微一愣神的功夫,乔治娜已经把他按到位置上坐下,然后将乔治拉到一边,说:“我亲爱的表兄,我第一次来这里,可不想把一整晚都浪费在牌桌上。” “除了讨论点爱国的事儿,和有可能坐着四轮马车经过窗边的考特尼子爵夫人,你想怎么玩都行。”乔治挑眉,“楼上有图书馆,楼下有酒窖,吃晚饭、碰球、还是其它什么,不过你最好在十点前尽兴,然后乖乖回家睡觉,以及谨记这里的沉默原则。” 非会员的外人认为这里是地上的极乐天堂,至于会员们,倒更愿意相信这里是地狱最舒适的地方。 令人放松,也令人堕落。 乔治娜却说:“我想参观一下这里独立的房间,最好是能够看到对面街景的那种。” 乔治看了她一眼,对于这种把俱乐部当做自己家般闲逛的行为不予置评,在稍微考虑了三秒钟之后,就说:“在楼上。” 楼梯在这个大厅的一角,做得较为隐蔽,然而他们还没到达那里,就听到楼下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即使是在人声喧譁的俱乐部,依然没能被忽略。 这对堂兄妹竟然不约而同地第一时间去观察对方脸上的表情,目光相触之后,也同样不动声色地移开。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刚刚开始牌局的歇洛克已经跑到了他们前头去了,正将长腿迈得飞快,三两下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蹿了出去,连人影都不见了。 “男僕?” “不,朋友。” 乔治娜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柯南体质。 楼下的酒窖中,正对着楼梯方向整面墙的装饰被挪空了,以血液凝结般的暗红色在深褐色的木板上,写下了一行触目惊心的忏悔词:“我有罪”。 但更加触目惊心的是,一个黑衣神父倒在血泊中,惨白的面色在深色的背景下,显得异常刺眼。 歇洛克看也没看跌坐在地、被吓坏了的僕役,迳自上前摸了摸那具尸体的颈动脉,面色顿时凝重。 “死透了。” 随后赶来的乔治先是一惊,然而在看清那具尸体的面部之后,不禁惊唿道:“约翰神父?!” 稍稍落后两步的乔治娜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微凝,连忙跟上。 尸体的死状很惊惧,像是在生前遭受了严重的精神打击,双手被麻绳绑住,半靠在那面写有“我有罪”的墙,下身的黑袍蔓延出一小滩血迹。 混浊的眼珠子被尽可能地撑大,目眦欲裂,死不瞑目。 第31章 注意到乔治的表情有些奇怪, 歇洛克敏锐地回头问:“王室的神父?” 乔治下颌低垂,嘴唇微微一张, 但又在下一秒抿得死紧。 “看来确实是了。”歇洛克若有所思, “他的睪.丸被切除了,创口很新鲜。” 从杀人的残忍手法来看, 这很有可能会是一宗丑闻。 乔治愤怒地瞪了这个自说自话的怪人一眼, 然而却发现那张去除了部分伪装的面孔不是一般的熟悉——怀着最高的敬意,他确定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此时并不是仔细回想这个的时候, 乔治走过去踢了踢那个还软在那儿的僕役,拧着眉命令道:“闭紧你的嘴巴,给我把吉尔伯特找来, 把这里封锁了,其他人全部呆在原地, 我发誓他们不会想知道违背我的后果。” 说完之后,他才将视线转回到歇洛克身上,双臂交叉放在了胸前, 没好气地问:“你是谁?” 歇洛克头也不抬,语速极快:“歇洛克.福尔摩斯,一名谘询侦探。” “福尔摩斯?那个‘福尔摩斯’?”乔治不由地想起另一张属于“福尔摩斯”的面孔,撇撇嘴抱怨了一句:“倒霉!” 话虽这么说, 倒是也没有阻止歇洛克对于现场的勘察。 不过他的话音刚刚落下, 只听扑通一声轻响, 乔治娜的脚下似乎打了个踉跄, 歇洛克和乔治不由地向她看去, 只见乔治娜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就要晕了过去。 “见鬼的,我把你忘了!” 乔治伸手一捞,恰好撑住了他这位堂妹才要倒下去的身体,只得让后者半倚半靠在自己身上:“乔治娜,你还好吗?” 乔治娜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刚刚起身的歇洛克只看了乔治娜一眼,又蹲了回去。 他一边继续寻找尸体上的蛛丝马迹,一边语气凉凉地提醒道:“如果我是您,殿下,我一定会马上松开您怀里的这位女士,因为她马上就要——” 乔治不耐烦地打断他:“就要什么?” 乔治娜一把推开自己名义上的堂兄,扶着一根廊柱后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歇洛克轻挑了一下右眉,凉凉地补充道:“吐了。”
第57页 那一声惨叫太过明显,以至于这个俱乐部内的活人,都在短时间内知晓了这里发生了案件。 幸运的是,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乔治王子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决断力和执行力,也幸好他本人原本就是这一群帝国顶级贵族子弟的领头羊,碍于王子殿下长年累月的威慑力,今晚在俱乐部的各位成员们并没有发生依仗身份强行离开的例子,而是一个个安安分分地该打牌就打牌,该吃晚饭就吃晚饭,甚至还有那么两三个胆子大的,问现在还有没有酒喝。 被带上二楼豪华套间的乔治娜却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 赶来处理这桩案件的并不是苏格兰场,而是某政府未知部门的训练有素的小分队,歇洛克暂时接管了这个小分队的指挥权,因为小分队的顶头上司不仅亲自来了,还正式委託谘询侦探调查此案,此刻正在这间套房的客厅内,与似乎不怎么对头的乔治王子一边互相假笑一边没完没了地打着官腔。 而谘询侦探和他暂时的手下,则在隔壁的另一间房间,单独询问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僕役干事。 鑑于乔治娜之前目睹了兇杀现场、似乎受到了很大惊吓,又从一开始就与歇洛克在一起的缘故,她的顺序被排在最后。 乔治娜旁敲侧击地从女僕口中得到想要的信息,随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便表示自己需要休息了。 后者当即告退,并柔顺地带上了房门。 床上的乔治娜似乎已然坠入香甜的梦乡,然而当门锁落下的咔嗒声一响起,她人已如猫般悄无声息地落地,以几乎无法令人发觉的声音将门反锁后,才飞快地穿上外套,从窗口就这么跳了出去。 夜幕降临,伦敦西区的夜间生活才刚刚开始。 蓓尓美尔街的两旁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精英俱乐部隐匿在一幢幢私密性极好的排屋内,不时有衣着体面的先生们乘着马车前来,得到亲王般的殷勤对待。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供养一辆马车一年约一千镑的开销,因此许多人更愿意直接散步过来,或者在街上雇一辆出租马车——总之,要么花力气要么花钱,如果被人看到从白厅大街站的公交马车上下来,那可是是件丢脸的事。 乔治娜趁着夜色的掩饰,身手敏捷地跳上了一辆小型厢式马车的驾驶座。 那驾车的马夫刚要斥责这位客人的鲁莽,就听到对方报出了双颈天鹅旅店的暗号—— “‘黑天鹅上岸了’。”乔治娜把随手顺来的斗篷兜帽戴上,随后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用你最快的速度,马上赶去西敏寺!” 马夫也不多话,双手一扬缰绳,马车如离弦的飞箭,已蹿入伦敦浓重的黑夜里。 夜更深了。 今晚的蓓尓美尔街似乎註定不能平静。 令人厌恶的“蓝色恶魔”——苏格兰场的警察们——以异常活跃的频率,巡视着这附近的街区,以至于整条街上连一个划口子的杂种都不敢踏足,因为一旦那些善于使用刀片的小偷胆敢出现,等待他们的只有牢狱之灾,即使往那些贪婪的魔鬼口袋里塞闪闪发光的“小亮片”,也恐怕无法在今晚逃过一劫。 歇洛克的询问工作进入了尾声,一团乱麻般毫无进展的情况反而令侦探先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灰绿色的眼睛因兴奋而神采奕奕,半点也没有疲倦之意。 他正坐在暖和的壁炉边整合所得到的线索,他的兄长迈克洛夫特就象徵性地敲了敲门,迈着长腿进来了,在歇洛克面前停下了脚步。 看见歇洛克蜷坐在椅子上,做为兄长的迈克洛夫特连眉头都没有皱,只不过在扫视了这个显然是歇洛克的杰作、被厚厚的书籍堆积得无处可坐的房间后,稍微有些嫌弃。 屋里点着昏黄的灯,而歇洛克双手合十,抵在下唇唇珠,眼神如同猎鹰,正安静地思索着。 迈克洛夫特轻轻一咳,出声道:“进展如何?” 歇洛克抬头,注意到迈克洛夫特正用双手撑在那枝内有干坤的黑色手杖上——似曾相识的姿势。 他回过神,不答反问:“和乔治王子聊得如何?” “十分愉快。”迈克洛夫特扯出一个假笑,提醒他亲爱的弟弟,“你最好能在楼下那群‘丹迪’平常回家的时间之前,找到我们所需要的线索,。” “我会记住的。” “歇洛克——”迈克洛夫特拖长了语调。 “我确信。”歇洛克说,“至少我不希望下次见到那人时,对方会是泰晤士河上的浮尸。” 迈克洛夫特挑了挑眉,仿佛没有听出歇洛克的画外音,慢吞吞地说:“那就最好不过了。”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右手的食指习惯性在交叠的左手手背上敲击着,“以及顺便一提,做为你的委託人,侦探,我希望你能帮忙找到一样东西。” “哦?”歇洛克来了兴趣,与他兄长如出一辙地挑起了一边眉峰,在灯光中显得格外轮廓鲜明的面孔上,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态,“是什么东西。” 迈克洛夫特顶着歇洛克的目光,神情巍然不变,从容道:“一本手写的故事书,也有可能是日记本。”
第58页 歇洛克瞭然:“你们在神父的居所中没有收穫——唔,不对。” 迈克洛夫特的声线不辨喜怒,只轻描淡写道:“原本是有,但不幸的是,被人截胡了。” 歇洛克扬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对其遭遇表示深切的同情。 他道:“那倒是相当令人期待。” 迈克洛夫特回以微笑,弧度大约比一般情况下,要下降那么0.1公分。 在接受例行询问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与乔治娜没有关系了。 一方面,她的身份毕竟特殊,而且今晚除了与乔治王子说话的那一小会,全程和歇洛克在一起,基本上是可以被排除嫌疑的。 另一方面,乔治很坚持她必须在十点之前回家,尽管乔治娜并不愿意这么称唿梅菲尔的那栋房子。 回到布鲁顿街17号之后,大部分僕人已经睡下了。 翘首以盼的林奇太太等到了主人的归来,连忙收起针线活儿,让贴身女僕们服侍乔治娜上床睡觉。 乔治娜却说:“不必麻烦了,有格温一个人就够了。” 被点到名字的格温是个不起眼的年轻女人,身材不高不矮,容貌也只是清秀,比起性格活泼的多莉,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没有那么讨人喜欢。 但对于此时的乔治娜而言,稳重又沉静的格温,显然更适合替自己处理伤口。 少女白皙的后背暴露在空气里,如同一尊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女神像,在影影绰绰的黄色烛光中,那上面一对起伏的蝴蝶骨振翅欲飞。 而在这白璧微瑕的神像上,一道位于腰侧的伤口显得格外狰狞。 格温小心翼翼地清理掉那上面的异物,余光瞄到乔治娜专注又宁静的侧颜,正翻阅着手中的黑皮记事本,并没有把一丝一毫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伤口上。 “殿下,要消毒了。”格温提醒道。 乔治娜淡淡地“嗯”了一声,手指划过书页上的某一行语句,竟是微微笑了。 只见那黑色封皮的记事本上面,用清晰的墨水字写着: “这天傍晚,约翰.康罗伊爵士又一次来到了他认为无人的忏悔室。” “忏悔室昏暗的光线让他无法看到我,而在他试探着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后,我听到他说‘主啊,请宽恕我。’。” “‘我背叛了亲王殿下,我的主人,我的朋友。’。” “‘我有罪。’。” 第32章 那个突发奇想的推理游戏没有了下文。 摄政者俱乐部命案的兇手被歇洛克揪出来了,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那名在俱乐部干了大半年的缝补女僕, 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又唯唯诺诺的妇人, 竟然没有任何抵抗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我已时日无多了,所以我心甘情愿将一切献给那位先生。”那女僕被戴上了镣铐, 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脸上, 却带有堪称美丽的温柔笑意,“以及, 那位先生吩咐我转告您,他很期待与您正式见面。” 歇洛克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当然任何一位生性善良的人, 在揭开了那位人面兽心的神父在暗地里犯下的罪行之后,又不得不间接把面前这昔日的受害者、今日的杀人者送上绞刑架, 心情总归不是美妙的。 年轻的乡下姑娘被富家少爷诱.奸,挣命生下了一个儿子之后不得不到城里打工,幸好随着工业的发展, 熟练的女工所能挣到的钱也不比男人少,母子二人虽有些磕磕绊绊,但总归是活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她的儿子死了。 而现在, 那个魔鬼终于死了, 所以她也可以含笑下地狱去了。 “非常感谢您, 福尔摩斯先生。”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蛇取代了神的地位, 恶侵蚀着神的真理。 富人上天堂, 而穷人只能下地狱。 关于本案的部分敏感消息没有泄露分毫,行兇的玛利亚.瓦尔不出任何意外地被宣判处以绞刑,看热闹的人们花点小钱,挤在街道两旁民居的二楼窗口——那是观赏行刑的最佳位置——为这齣悲剧的落幕轰然叫好、意犹未尽。 拒绝了来自迈克洛夫特的第二个委託,歇洛克发誓要找出隐藏在事件背后的黑手,但对方似乎仅仅是在同他玩一场老鼠自以为能够捉住猫的游戏,除了得知其掌控着伦敦的地下世界,和本人是世界一流的谘询罪犯之外,歇洛克并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线索。 迈克洛夫特看在眼里,却没有主动告知歇洛克答案。 一方面,推理这种事只有亲自抽丝剥茧解开迷局才能得到相应的乐趣,直接得到结果虽然快捷,但非他所愿。 另一方面,詹姆斯.莫里亚蒂此人虽然是个难以用常理去预测的疯子,但他确实也是伦敦的各个黑暗势力在权衡再三之后,所推举出来的明面上的领头羊,如果可以,迈克洛夫特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惹上这样的麻烦。 当然,如果真的惹上,那么也就惹上吧。 无论如何,也有他这个做兄长的负责保驾护航,以及处理剩下的烂摊子。 几天之后,乔治娜在准备动身前往欧洲前,最后一次见到歇洛克是在艾尔西剧院的旧址上,重新修整并更换了主人的新剧场,名为“亚伯拉罕音乐厅”。
第59页 这所新剧场正在排演一处伦敦人民喜闻乐见的莎翁剧《哈姆雷特》,由于原本饰演哈姆雷特的男演员突然和人私奔去了美国,因此剧团才临时对外招募了新的男主角,也就是最近经济状况相当不妙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那天是下午场结束后的空隙,乔治娜从剧场的后门进入,隐隐地听到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传来,方向是剧场的后台。 推开一道半遮半掩的木板门之后,就看见环形的场地内大大小小聚集了附近街头许多的流浪儿和童工,其中有那么几个稍大的都伛偻着背,那是幼时被推入烟囱清扫、侥倖存活下来的残缺,而没有区别的是,每一个孩童的身影都是极单薄的,看不出颜色旧衣勉强裹住黑瘦的躯干,只一双双尚带稚气的眼在音乐的抚慰之下,流露出些许微弱的光芒。 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那是正在拉琴的歇洛克。 演奏充满激情,华丽的音符像一只只歌唱的夜莺,盘旋在这处空间中,令人倾倒。 有人黯然神伤,有人热泪盈眶,有人懵懵懂懂。 但没有人捨得打破此刻的静谧。 他身穿文艺復兴风格的戏服,以羊毛絮填充的达布里特,外罩衣长及臀的丝绒嘎翁,有些时日未曾修剪的黑色短髮并没有抹上髮油,自然地垂落着,因此显得他比往日里更加年轻,却也多了几分王子般的诗意忧郁。 光线从楼顶的天窗照射下来,仿佛一束无形的聚光灯,为这人高挑又清瘦的身形镀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 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闭着,眼窝处是两片深深的阴影,鼻樑挺直微勾,底下是两片抿得紧紧的薄唇,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乐曲的曲调越发缠绵动人,酸涩的忧伤缠绕每个人的心头,但弓弦微动,极其精彩活泼的快板突然而至,把人们带到了热闹欢腾的氛围中,流利的快弓拨弦令人不禁想要随之起舞。 一曲终了,所有人脸上对于音乐的沉醉还没有消退,就连乐曲的演奏者,也沉浸在方才的余韵中。 直到一个留着遮住半边脸的长长刘海的黑髮少年注意到了站在那儿的乔治娜,不禁惊唿道:“林恩先生!” 乔治娜是来向歇洛克告别的。 她即将坐明天一早的船从伦敦出发,途径多佛尔海峡,抵达布鲁塞尔,随后转陆路前往柏林。 “要去多久?” “快则三月,慢则半年。” “那么,衷心希望您的旅途将会愉快。” “承你吉言。”乔治娜望着歇洛克眉间的一丝沉郁,不由地说:“也希望我回来之前,你能再次打起精神,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自嘲地笑了笑,答道:“不,只是对芝麻蒜皮的无聊委託,暂时觉得厌烦而已。” 他习惯性地去摸胸口内袋里的石楠根菸斗,然而忘记了身上穿的并不是自己的常服,而是哈姆雷特那身繁琐的戏服,因此只伸手摸了个空,不尴不尬地在胸口上掸了掸不存在的灰。 乔治娜点头,随手拿起桌上一份医学周刊翻了翻,问:“你在读这个?” “是的,那上面有一篇关于遗传性凝血障碍的论文很有价值。” “你是指德国人斯考雷恩提出的‘血友病’这一概念么,福尔摩斯先生,我以为你或许会更关注另一篇关于血液凝固的环境研究。” “事实上,我不太贊同后者的一部分观点。”歇洛克简短地说,似乎对于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下去的欲望,“我确信您本人对于这类杂志的兴趣不大,所以可能是您在最近去了皇家学会组织的内部沙龙,听到了一位您的朋友谈论此事。” 乔治娜没有直接承认,只说道:“更正一下,那一次的沙龙并不是皇家学会牵头的——” “而是大英发明制造公司。”歇洛克接口,忽然一笑,“我真后悔当初提出要去参观的是您的研究所,而不是现在这个公司,是我所做出的最不明智的选择。” 那一笑之后,这位先生脸上的表情又静止了下来,像是被一片阴云所笼罩,虽没有狂风暴雨,却有丝丝凉意沁入心头。 乔治娜从歇洛克的反应中猜测,那位名叫玛利亚.瓦尔的女僕之死给他带来了不可言说的震动,而还未彻底浮出水面的莫里亚蒂教授也令谘询侦探首次窥到了伦敦地下世界的冰山一角,偏偏目前为止,别说抓人了,他甚至连对方的全名都没能得到。 这实在是有些令人挫败。 却也更加坚定了歇洛克找出幕后黑手的决心。 没有留下来欣赏今晚的演出,乔治娜随后就乘着马车离去了,因为她已经试探出谘询侦探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追查那名神父被杀的后续,仍然沉湎于某种可以转化为动力的悲痛之中,想来莫里亚蒂教授隐藏在黑暗中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但即使找出这位谘询罪犯,苏格兰场又能以什么名义将他逮捕归案呢? 他既没有亲自动手,也大抵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的。 伦敦城里不仅潜藏着无数令人战慄的罪恶,也有着无法管束的灰色地带。 马车一路往东,由富人所居住的西区,进入了如同一幅黑白素描画般的东区,在确定没有可疑车辆跟随之后,在一条阴暗的巷子口稍微停了不到五秒,一个半大的少年就已经猫着腰蹿上了车。
第60页 “确实有一伙人正在找那本记事本,小姐。”来自巴比伦巷的格林特说,“苏格兰场盘查一切被他们逮到的人,还发出了悬赏,幸好您提前发出了命令,我们的人到现在也没有被捲入的。” 乔治娜微微颔首,俊美不下于任何美少年的面孔中,流露出一丝意料之中。 她从车座下方拿出一个黑皮记事本,递给了面前的格林特,说:“爵士亲自制作的仿品,想办法把它栽赃给我们的敌人。” 格林特把记事本塞进怀里,尚带着青涩的脸上闪过一抹坚毅,用力点了点头:“我会为您办到的!” 乔治娜微微一笑,说:“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格林特,只是让你找机会把东西丢到对方地盘,而不是慷慨就义。或者直接上交给苏格兰场也可以,只要你咬死了是从一个爱尔兰人身上偷的,相信那赏金就是你的了。” 格林特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却暗暗发誓要把事情办得完美妥帖,于是只压了压帽檐,不敢开口。 马车再一次停下。 一个少年的身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轻巧地融入到了东区的暗影中。 乔治娜望着渐渐远去的东区,心中喃喃道:‘战争,开始了……’ 第33章 布鲁塞尔今日暴雨如注, 天理所当然阴沉沉的,像是爱德华那张连续半年被暴晒的黑脸。 黑脸的爱德华带着一身残破不堪的装束,一脚顶开了街角酒馆的大门。 熟悉的啤酒味道,混合着腥咸, 属于水手,也属于大海。 爱德华终于感觉到自己放松了些。 他迳自找了个墙角的圆桌坐了下来,一抬头就发现右前方有个漂亮到雌雄莫辨的美少年正盯着他瞧,堪比最上等海蓝宝石的双眸与他视线相接, 毫不掩饰地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这少年实在惹人注目,不仅因为那令人眼前一亮的美貌, 更因为他与此地格格不入的上等人装扮, 如果不是这家酒馆十分特殊, 恐怕他还没坐下来就得被人打劫一空了。 谁叫这里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呢? “没看过从墨西哥回来的人吗?”爱德华抱怨了一句,抬手招唿要了一杯啤酒。 那少年微微一笑, 和他搭话说:“这倒不是。只是没看过从墨西哥回来, 连衣服也不回家换掉,就急匆匆赶来喝酒的人。” “这里就是我的另一个家。”爱德华说, “虽然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成了你这种人的游乐场。” 形状优美的红唇似笑非笑地上挑着:“我这种人?呵, 你认为我是那种人。” 爱德华灌了一口啤酒, 嗤了一声,“温室里的花朵,还没长大的小浪荡子——如果你是想来找了乐子的话, 那么你的第一次就找错了门, 这里可没有流莺。” 是的, 这里是镇上唯一不提供流莺的酒馆。 就连那个美貌冶艷的酒馆老闆娘,也从来就不是能够被染指的玩物。 少年悠悠道:“事实上,我是来找你的,先生。” “找我?”过惯了漂泊日子的水手一愣,很快大笑了起来,“那您恐怕被什么人给骗了,小少爷!” 少年不怒反笑。 这笑容实在动人,像是太阳从容地倾洒在海面上的点点闪光,似乎把这个喧闹又黯淡的小酒馆,也给一瞬间照亮了。 但那张红艷艷的嘴巴里,缓缓吐出的一字一句,却仿佛一把尖刀挑逗着爱德华的嵴椎。 “爱德华多.柯伊尔,现任海盗,前任圣殿骑士,我说的对吗?” 爱德华面色阴沉,手已摸向腰际的武器:“你该死的是谁!” 少年笑容更盛,道:“正式介绍一下,我是乔治娜.林恩,你未来的合作伙伴。” 爱德华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而是故作轻视地说:“一个女人?” 乔治娜淡笑,把套在手上的指虎摘掉:“看来在谈合作之前,我们很有必要全方位了解一下彼此。” 法国巴黎,春。 巴黎,欧洲乃至世界的艺术中心,这儿汇聚着世界第一流的音乐家和歌剧团,包括义大利作曲家罗西尼、凯鲁比尼、约翰.胡梅尔、达尼埃尔.奥柏等人,而声如夜莺般的歌唱家,更是数不胜数。 昂丹河堤路上的一套宽敞公寓里,僕人们正在管家的指挥下为今晚的聚会进行最后的布置。 一架普雷耶尔三角钢琴摆在屋子最醒目的位置,大沙发、椅子、茶几和四周略显零碎的小摆件,还有沾着露水的鲜花相映成趣;宽大洁白的窗幔于微风中摇曳,令客厅内的光线变得朦胧,一一盏烛台被特意搁置在钢琴周围,等到了夜幕降临,橘黄色的烛光微微闪耀,可以想像那是多么浪漫而富有情调。 租住在此地的主人,弗雷德里克从楼梯上缓步而下,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还不到三十岁,头髮和眼睛都是茶褐色的,身材有些瘦弱,但面孔和鬓角都很漂亮,再加上令人嘆服的音乐才华,令他甫一出现几乎吸引了全巴黎的注视与仰慕,并且不分男女老少。 弗雷德里克满意地打量了被布置得清新雅致而不失格调的客厅,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道:“乔治还没到吗?外面看上去快要下雨了。” 被他称为“乔治”的并不是常来府上做客的那位大名鼎鼎的桑夫人,而是弗雷德里克去年七月份去英国伦敦旅行时收的学生,一位住在伦敦城里的富家少爷,后来对方又恰好在今年初辗转到了巴黎,尽管他业已长大成人,但天分不俗,又格外的乖巧漂亮,因此弗雷德里克十分愿意每隔一日特意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教导这位没有丝毫骄矜之气的少年,并且破例让他使用自己那架心爱的三角钢琴。
第61页 “是的,先生。”一个僕人说,“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弗雷德里克习惯性地咳了咳,温声道:“你亲自去,再吩咐厨房准备好他喜欢的红茶。” 那僕人笑着说:“早就备好了,伍德太太就是忘了您的晚餐,也不会忘了林恩少爷的喜好。” 弗雷德里克脾气甚好地笑了笑,有些无奈地吩咐道:“快去吧。” 下午两点刚过一刻,那位学生骑着马抵达了钢琴教师家楼下。 “他”穿着亚麻质地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系得十分精神的领巾,头戴一顶黑色礼帽,颇有些復古的做派,但与他极衬。同色系的深色马甲和外套,蹬着油光发亮的黑色马靴,身高或许比起他那不算高大的钢琴教师还要矮上那么一点儿,可光凭这鲜亮的外表已经足够吸引这条街上任何人的目光了。 一个僕人一面殷勤地为这位少爷牵着马,一面卑微地顺着他握着马鞭的白色手套偷瞄了一眼,再也不敢多瞧。 然而下一秒那双手套连同马鞭就被丢进了僕人怀里。 “处理掉它,再把我的马鞭刷干净。”乔治娜淡淡地说,她敏捷地越下马背,动作轻盈的如同一只猫,落地后只轻轻扶了扶自己的礼帽,又理所当然地用命令的口吻补充了一句,“不许告诉你们家老爷。” 那僕人连忙低下头去,诚惶诚恐地应承下来,在转身后却小心翼翼地将那沾了血污的雪白手套以及马鞭揣进了怀里。 乔治娜来到客厅时,她的钢琴教师弗里茨,或者说,弗雷德里克正在弹琴。 他修长的手指极为随意地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跃动着,调子是即兴发挥的,指触如唿吸般轻柔,让人联想起年轻小姐们跳舞时旋转的绸缎鞋子和飞扬的柔软髮丝。 站在门厅的乔治娜被这艺术之美瞬间倾倒,呆立在原地,脸颊上浮现出玫瑰色的梦幻光晕,沉醉在这一刻,直到乐声停止后才找回了自己的神思,立即脱了一直忘了摘下来的礼帽致敬。 “我得脱帽,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完美绝伦。” 少年略显清脆的嗓音恍如悠长又美妙的嘆息,语气是模仿舒曼那句名言式的诙谐轻快,她用一种混杂着倾慕与崇拜的热切目光注视着弗雷德里克,这令后者不禁轻轻咳了几声,来不及评论那舒曼式过分夸大其词的感嘆,就偏过脸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乔治娜在僕人的服侍下脱了外套,自己解开了马甲的一个扣子,挨着弗雷德里克坐在了琴凳上。 她的手指也是十分修长好看的,甚至比起弗雷德里克令巴黎妇女们如痴如醉的那双手更加白皙细腻,像上好的羊脂凝结的那样,它们化作两道炫目的影子,以更加自由的姿态在琴键上活泼地舞蹈着。 弗雷德里克鼻尖嗅着少年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药草香味,勉力压下来喉间的痒意,体贴地挪开了一些位置,“你弹得太快了,都不像我的曲子了。” 如果说弗雷德里克的琴声中总是带着一种令人迷醉的诗意忧郁,那么他这位尚未出师的学生则洋溢着一团恣意燃烧的瑰丽火焰,像狂风路过田野,如海浪卷过天空,似闪电亮过星辰——一种英姿勃发的澎湃激情,如同阳光穿透阴云,肆无忌惮,肆意蔓延。 乔治娜却兴高采烈地按下最后一个气势恢宏的尾音,朝着弗雷德里克狡黠一笑,“当然,当然,这可不止属于你一人,我亲爱的弗里茨。” 弗雷德里克再也忍不住地咳嗽起来,不敢去看对方熠熠生辉的蓝眼睛,那里头毫不掩饰的情绪几乎快要灼伤了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平静而舒缓的嗓音说:“我们继续来弹上一次的练习曲,今天你迟到了,因此需要更加认真一些。” 乔治娜嘟囔着抱怨了一句什么,弗雷德里克没有听清,等到他询问时乔治却说:“你的咳嗽总不好,你一定没有好好吃我带来的药,弗里茨。” “我已经好多了,乔治。”弗雷德里克有些窘迫地说道,他总是很容易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为了几段乐声废寝忘食,乔治送来的那些黑乎乎的药剂又十分的难以下咽,因此三次里总有一次要被弗雷德里克有意无意地忘在了脑后。 乔治娜狐疑地瞧了弗雷德里克一眼,这位正直善良的好先生将他的心里话在那张微红的俊脸上一览无遗。 “我真的已经好多了。”弗雷德里克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所以现在,安静下来,我们先上课。” 第34章 四点半, 乔治娜在结束了她的钢琴课后,又十分愉快地享用了下午茶,与她的钢琴教师一起。 当然,比起身体康健的乔治娜, 弗雷德里克有着许多忌口,但总体来说,下午茶享受的是那种闲适惬意的氛围,而不是茶水或者茶点对于味蕾的刺激。 乔治娜满足地啜饮着红茶, 眼下的气氛过于轻松温馨,就连日光都恰到好处地洒在花园以及窗户边, 令室内随着微风拂动的蕾丝纱帘, 都仿佛晕出梦幻般的柔光, 以至于她难以控制地缓缓眨了眨眼,有些昏昏欲睡。 弗雷德里克好笑地看着乔治娜抖了一下肩膀, 强撑着做了个深唿吸, 可纵然她努力撑着眼皮,眼睛里那一片茫茫然的蓝色雾气, 却将她突如其来的睏倦暴露无疑。
第62页 “如果累了, 就去睡一会吧。”他温声说。 如同这人的琴声一样, 他的声音也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乔治娜原本还想凭藉意志力抗拒这汹涌而来的困意,然而弗雷德里克一开口, 似乎就这样偶尔松懈一些也并非是无法接受的。 她实在是太累了。 从伦敦到布鲁塞尔再到柏林, 途经比利时与阿姆斯特丹, 然后到了巴黎。 而到了巴黎之后,等待她处理的事务只多不少。 事业版图急需从不列颠岛扩散到欧洲大陆,人手严重不足,市场难以打开,尽管选择与当地豪强合作,但其中的对象选择以及利益分配,又让人大伤脑筋。 除此之外,欧洲,尤其是德国所涌现的新技术十分亮眼,即使无法尽可能地将人才挖走,也得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 不过,这一切总算可以告一段落。 需要乔治娜亲自出马的待办事项,只剩下最后一项:她要找出隐匿在巴黎的某位殿下,然后……动手解决这个有可能影响到她整个计划的隐忧。 她晃了晃脑袋,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会不会来伦敦开音乐会?” “伦敦?”弗雷德里克说,“我去过一次,但更喜欢巴黎,乃至欧洲。” 乔治娜的声音已经断断续续的了,“巴黎,不好,你会遇见……” 弗雷德里克哭笑不得,嘆气道:“我恳求你别再说话了,亲爱的,你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在意识离开脑海之前,乔治娜只记得自己握住弗雷德里克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伦敦,很好,有新药在研发……以及,我很想念你……” 弗雷德里克微微一愣,抬起手试图去抚摸她散落在颊边的金色碎发,却在触碰到之前,默默地缩回了手。 “睡吧。” 悠扬的琴声伴随着低沉的歌声恍如梦中的催眠曲,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一只黄冠小鸟扇动着它雪白的羽翼,从四方的天空盘旋而下,落在院子里一棵经年的老树上,朝树底的她清脆地叫—— “乔乔!乔乔!乔乔!” 随手抛了一颗瓜子,那小鸟就亲昵地飞到了她的肩头,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她的颈窝,有些痒。 那小鸟还滴熘熘地转着黑豆似的眼,一跳一跳地说:“吾老喜欢侬个!再来一额好伐!” 院子口正往里走的老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由地笑出了声:“矮墩墩,吃得忒多,长得胖来要死,的粒滚圆,乃末要成球咯。” 一人一鸟听到这老人的声音,竟然不约而同地欢声叫道:“外公!” 老人乐呵呵地接住两颗冲到自己怀里的小炮弹,都是摸摸头,把黄冠鸟儿放在头上,又牵了小姑娘软绵绵的手。 “今朝天气老冷额,侬还要练琴伐?” . 当乔治娜再一次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天色已是昏沉,黄金和火焰般浓烈的霞彩从天边倾斜进来,如一副克洛德.洛兰笔下的风景画,诗意而微妙。 她赤着脚踩在客房的羊毛地毯上,见到等人高的穿衣镜旁,自己的外套已经整整齐齐地被熨烫好,还有两件崭新的亚麻衬衣摆放在那里,等待她的挑选。 乔治娜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抬手揉了揉眼。 在这舒适的港湾中,她卸去了伪装的盔甲,放下层层的防备,得到片刻的休憩。 但休憩之后,暴风雨的奏鸣曲,即将来临。 今晚提前到来的一小部分客人对于主人家的另一位特殊的小客人抱着各种各样的好奇,託了今日好天气的福,他们总算能够一睹弗雷德里克的这位英国学生、据僕人说是用黄金、海洋、连同贝壳铸就的美少年的身姿。 “这可真是一位讨人喜欢的美少年。”做为弗雷德里克最为亲近的朋友之一,李斯特先生感嘆道。 他见到那位少年从台阶上拾级而下,相貌、仪表和笑容没有一处不好的,就第一个上前说了自己的名字,又十分亲切地同对方交谈,得知了这位来自伦敦的富家子弟“乔治.林恩”这样一个全名,连夸对方的法语说得极好。 李斯特先生的女友伯纳德小姐是巴黎一家剧院的女演员,典型的巴黎淑女打扮,可无论如何典雅华贵的打扮也令她在这少年面前自惭形秽,只因后天堆砌的美貌好不过上帝的神来之笔,况且金钱和珠宝刻意的烘托也总抵不过举手投足之间深入骨髓的气韵。 伯纳德小姐一面草草将桑夫人从诺昂寄来了的信中的交代忘在脑后,一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美少年令人目眩神迷的容貌,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 这位少年是造物的一件杰作,洁白的脸颊上有着玫瑰色的健康红晕,是他那天使般宁静的表情平添一份活泼的生气,黄金般的鬈髮衬托出热烈的眸子和轮廓雅致的双唇,显出白皙的皮色下那些微娇嫩的蓝。 眉宇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吸引力,青春的率真、纯洁的热情、自然流露的高雅和他那难辨雌雄的微妙气质形成了一种海底珍珠般的迷人魅力,令人沉醉不已。 “上帝作证,他合该就是他的学生,他们看上去都是那么可爱又漂亮。”她轻声对李斯特先生说道,“但林恩先生要更加漂亮一些——巴黎或许还有比他漂亮的,但绝没有他这样的可爱,他的个性真是好极了。”
第63页 “我的心碎了,亲爱的。”李斯特先生调笑了一句,又说:“费雷德里克总是这么好运,要不是与这位小少爷再度重逢,他的这个春天可不怎么好过。” 他的女伴正想问些什么,可李斯特先生说着就住了嘴,因为弗雷德里克正接替他的学生,坐到了钢琴前。 这位钢琴家不爱公开演出,甚至拒绝了皇帝陛下的封号,喜欢只有少数朋友的沙龙气氛,讨厌任何干扰,包括听众的欢唿、唿哨、掌声,只有在眼前这样舒适自在的环境里,人们才有幸聆听他那美妙的乐曲。 李斯特先生与所有客人一样正襟危坐,连唿吸都放轻了几分,只不过以他专业的审美能力,他的听觉更加挑剔。 弗雷德里克的手指压在琴键上,平时女性般的羞涩文雅已化为了王子般的翩翩风度。 乔治娜正立在他身旁,在烛光的掩映下如同希腊神话中河神克菲索斯与仙女莱里奥普的儿子,只是这位美少年迷醉的目光并未执着于自己水中的倒影,而是凝视着弗雷德里克那静谧的身姿,全然不知众人正情不自禁地将大半的注意力胶着在他那精巧绝伦的面容上。 但当弗雷德里克刚弹了几个小节,就再也没有人注意属于乔治.林恩那张引人瞩目的脸了。 这青年大抵有一双上帝恩赐的精灵之手,左手横跨了八度音,右手以令人惊嘆的柔韧弹奏出快速的连音,诗意般的精緻优雅在这悠扬的乐曲中挥之不去,没有一位钢琴家能像他令钢琴优美地鸣奏,如同夜莺般抒情的歌声那样,一串串明亮斑斓的乐声从那细腻灵活的指尖倾泻着,他那因文雅纤弱的温柔气质和多愁善感的敏感性格所产生的矛盾情绪,也透过这浪漫的音乐流淌在人们心间:欢喜并忧愁,犹豫且不安,期盼却压抑…… 这是一支多么优美动听的曲子呀,每个人都仿佛听见了一位沉浸在暗恋中的女子那矛盾又甜蜜的歌唱,她的梦幻情人、她的顾虑期盼、她的踌躇不前、以及她最终极为不舍的黯然退却,听完这样一支曲子,就好比欣赏了一出用乐句谱成的爱情悲剧,不少情感丰富的客人已忍不住潸然泪下。 “太美了,精彩绝伦……” 李斯特先生是最先回过神的,他感嘆过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视线望向双手仍按在琴键上、神情有些疲惫的弗雷德里克,只是他的眉头却下意识地皱起了约莫三秒钟的时间,但下一秒李斯特先生已然松开了眉间的褶皱,换上了一幅极为欢欣的面孔。 此时此刻,他衷心为他的友人赞嘆! 为这琴声! 同一时间,在月色掩映之下,一个看不清脸容的男子正默默地注视着这里。 他站在隔壁那栋房子的三楼窗边,恰好能远远听到那可贵的琴声,也能透过飘扬的蕾丝纱帘和宽大的窗户,看到那名演奏者以及钢琴旁少年的几分样貌。 月色渐浓。 风拂动树叶,光爬上窗台。 这男人看着隔壁人家热闹的聚会总算散了,那少年骑着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蹄踩在暴雨过后泥泞脏乱的道路上,朝着众人一一告别,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少年金灿灿的头髮上,有几分朦胧的温柔。 “他是谁。” “据我所知,大人,那少年是隔壁那位钢琴家的学生,一个伦敦来的富家子弟。” 男人深幽的眸光从渐行渐远的身影上收回,声线低沉又富有磁性,带着一丝凛冽,说:“你亲自去一趟,艾伯嘉,为我感谢萧邦先生今晚的琴声。” 第35章 黑色的高筒礼帽歪戴在乔治娜头顶, 外衣的纽扣不知何时少了两颗, 索性就敞开了, 幸好有东方来的丝绸做成领巾繫着, 才不至于让他在黄昏时分感觉到太多的寒意。 枣红色的马儿悠哉悠哉地一路小跑,出了近郊的昂丹堤区,撒开丫子一路狂奔到了卢森堡公园附近的圣日尔曼大道,这才渐渐恢復了懒洋洋的步调,路过法兰西研究院, 屁股一扭进了一条窄巷的尽头,虽然这巷子两侧都是花园,却依然改变不了昏暗的天色下,一盏归家的灯火也无所带来的阴冷可怖。 马蹄嗒嗒,黑暗中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几名身形高壮的大汉并一个畏畏缩缩的人影,就挡在了巷子的出口。 乔治娜在几步之外险险勒住了马, 稍有兴致地打量唯一躲在阴影中的那个人,挑眉道:“啊, 你总算来了。” 那人二十出头的纨绔模样, 打扮得倒也算光鲜时兴, 只不过眉宇之间的阴翳、颇有些皱巴巴的衣物、以及左颊上拿到火辣辣的新鲜伤口,都令他显得格外狼狈不堪。 他看到马上少年那张漂亮脸蛋上并不遮掩的嘲讽笑意, 恨声咒骂道:“就是这个该死的小杂种, 给我捆了他!” 几人接到僱主的命令, 与另外两名负责封锁乔治娜身后退路的同伴对望一眼, 慢慢把乔治娜包围起来。 乔治娜轻笑一声,抓住缰绳,仰头往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发问:“艾德,你前我后怎么样?” 话音未落,巷子一旁的屋顶上闪过一道黑影,如同一只黑猫般轻盈敏捷地落在了地面,手中的拳头已袭向其中一个敌人的腰腹。 拳拳到肉的声音,与一道略带沙哑的男声混合在一起:“别废话,快动手!”
第64页 乔治娜耸了耸肩,摸向了腰间的马鞭。 料理完今晚的不速之客,爱德华多很是利落地把那昏死过去的五人全身上下每一法郎给搜颳了个遍,又将那纨绔子看上去蛮值钱的外袍给扒下来,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里不存在灰尘。 “打劫了两次,可算把这宝贝拿到手了。”乔治娜从那外袍里找出了自己需要的请柬,玩笑道:“说起来每次你搜刮的时候,真是颇有我一位朋友的风范。” 爱德华多撇嘴,“那人可真不幸。” “你是指他不幸地与你相似?——等一下。”,乔治娜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说:“我想我有个好主意了。” 爱德华多评价说:“真庆幸您不是个男人,我亲爱的老闆。” 乔治娜翻身上马,反讽道:“即使我是个女人,也足够打得你满地找牙了,手下败将。” 爱德华多只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马蹄声渐渐远去,微弱的路灯下,一个几乎被剥光的男人被半吊在灯柱上,不省人事。 乔治娜骑马顺利抵达了一处租来的房子,黑暗中有人上前开了门,继而那位房东德.蓬丰夫人亲自提了一盏油灯,为她照着通往屋子的石子路。 “谢谢您,亲爱的夫人。” “不客气。”德.蓬丰夫人笑着说,“柯伊尔先生也刚回来,我叫人准备了晚餐。”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一幢新希腊式的建筑,显然是一所老房子了,壁板上庞贝风格的半浮雕有些剥落,客厅的家具也不够时兴,总体来说不够豪华也不够协调,只有客厅近旁放置的那架全新的三角钢琴和漂亮的雷诺竖琴令人眼前一亮。 僕人们在管家的带领下蹑手蹑脚但十分快速地忙碌了起来,一支支蜡烛被点燃,食物的香气渐渐瀰漫,整个房子又变回明媚鲜活的住所。 德.蓬丰夫人是位孀居的妇人,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十分的仁慈善良,据说在城里拥有许多房产,但这位夫人依然生活简朴,最大的花费只是做做慈善和去教堂。 因为身份不便,德.蓬丰夫人很快就回了隔壁自己家去,而爱德华多吃完晚餐后就回房休息了,乔治娜则钻进了书房查阅英国那面的信件。 从那本黑皮记事本中得到了大量关于王公贵族的秘辛之后,乔治娜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派人发表了一篇关于血友病的论文,刊登在医学周刊上;二是替约翰.康罗伊爵士的女儿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暗中牵桥搭线找了个顶顶好的夫婿,来自保守党世家的次子。 而随着这桩婚姻的缔结,也是时候该轮《公爵夫人与她的爱尔兰补锅匠》这个浪漫爱情故事在伦敦城里发行了。 谣言如同缠绕心头的魔鬼迴响,会把恐惧和不安放大千万倍。 那么,野心过剩的人,便会自发地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来。 次日晚,乔治娜独自出门,一辆来接她的马车已停在了那里,将会把她送往巴黎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欧洲大军火商让.贝乔的“城堡”。 一上车,她便被车内的女僕蒙了眼,只能利用听觉来分辨大致的情况。 车夫显然很有对付那类感官敏锐的特殊人士的经验,只慢悠悠地在城里绕了一圈,再往城外走时,乔治娜连基本的方位都已经难以感知,但当她在脑海中打开虚拟光屏之后,整个巴黎的地图和属于自己正在移动的标记,十分清晰地浮现在了面前。 马车穿过城市,来到巴黎近郊,然而方向一转,竟然又从另一条线路,往城里去。 最后,在绕了将近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后,乔治娜终于被女僕引领着下了马车,又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这才允许被摘掉眼罩,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挑一个半遮脸的面具戴上。 乔治娜依言照做,离开房间时,恰好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离开。 从那红到几欲滴血的标记上看,辨认其身份实在毫无难度,只是令乔治娜意外的是,莫里亚蒂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他身边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也许是感应到了某种注视,忽然回头朝乔治娜的方向看了过来。 “莫兰?” “我感觉到有人在窥探。” “算了,不必理会那些小虫子。” “是,教授。” 乔治娜松了口气,却没有第一时间走出原来的那个房间,一来她无法肯定他们是否真的离开了,二来她更无法肯定,莫里亚蒂是否有可能认出自己。 这里是巴黎圣埃蒂安教堂地下的空间,让.贝乔的暗夜城堡,或许把它当做巴黎最顶级、最神秘的俱乐部更容易让人理解,但每一个能够来到这里的宾客,都是做为主人的让.贝乔亲自挑选的,有纵横欧洲的超级罪犯,也有某个国家重臣甚至是君主。 当然,还少不了这位先生所钟爱的各色美人。 在发现自己脸上的面具有所不同之后,乔治娜就在拐角敲晕了一个路过的侍者,换上了对方的服装和面具之后,才开始在今夜的城堡中寻找她的目标。 在大厅现场演奏的乐手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取之不尽的美食和酒水,还有头顶一盏盏炫目的枝形吊灯,仿佛太阳正在下落燃烧。 这里只有白昼般炽烈的灯火,不见任何地底的阴暗。
第65页 纸醉金迷,恍如天堂。 而乔治娜在这天堂的一隅窥见了她所要找的人。 诚实地说,如果不是他头顶那清晰的姓名,恐怕乔治娜不能够第一时间认出自己名义上的兄长。 年轻的王子与这里的大多数人没有不同,投入地沉浸在此刻的享乐中——除了,此刻他身上穿着的,竟是女性的衣裙——而由于戴上了面具的缘故,那层做为人类的道德枷锁似乎也随之远离了,堂而皇之地与身旁的少年热吻之后,又吻上了另一个少妇的红唇,惹来两人连连娇笑。 女装癖?还是其它什么? 呵,又有什么要紧呢,总归是要送去见上帝。 乔治娜静静地等待着,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几近于无。 保持着缓而平静的唿吸,杀意如同蜘蛛张开捕猎的网,悄悄罩住了未有所觉的猎物。 三人倒在沙发上调笑了一阵,越发难以满足,于是彼此交换呢喃细语,相携去往专门为客人们所准备的房间。 巨大的地底空间仿佛一个向外扩散的立体罗盘,越往外走,觥筹交错的欢声笑语也渐渐远去。 眨眼之间,乔治娜已打晕了门口的守卫,只用一根细铁丝就撬开了带锁的房门,如一片无声的羽毛悄然入内,顺便把那两名大汉也拖了进来,绑紧了四肢堵上嘴。 充满东方风格的房间里,属于男女火热的喘息正互相撩拨着。 粉色与红色的纱帘一层层地垂坠在地,昏黄的烛火暧昧不清,被□□吞噬了理智的人们,丝毫没有感觉到死神正缓缓靠近。 格奥尔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自从他那早该死透了的妹妹从地狱中爬出来,他身边的一切就变了。 先是最为忠心的巴特勒.萨缪尔被处决,接着他本人被远远放逐欧洲,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他竟然失去了最后一点儿朦胧的视觉——彻底失明了! 从医生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格奥尔格当场就疯了,而他发疯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个医生灭口。 他怎么会失明! 他应该是超越前人的,大英,欧洲,乃至世界,最伟大的王! 可是现在,他只是个失了明又失了宠,被遗弃的可怜虫…… 他们都该死! 暴虐的情绪令身下的感知越发深入骨髓,一切烦恼似乎都在这一瞬间从他脑海中褪去,只有蚀骨的快感让他恨不得就这样死了。 这是天堂吗?是的,他想是的。 扑通、扑通—— 两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两个到了嘴边的大小美人几乎在同时被人敲晕,连叫都没叫就软倒下来。 骤然从□□巅峰掉落的格奥尔格心中一紧,过人的听觉令他敏锐地听到了这里属于其他人的细微脚步声,怒喝道:“是谁?!” 第36章 “骨受之于父, 血受之于母”。——这便是那些人肆无忌惮地伤害那无辜女孩的依仗。 所有人教育“她”:女人合该恭顺。女人合该奉献。 出嫁之前, “她”属于父兄, 出嫁之后, “她”属于丈夫。 “她”是一个女人,“她”只是一个女人。 但他们似乎忘记了,在做为女人之前,“她”是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物品。 血缘。 不过是一个肆无忌惮利用他人的藉口。 亲情。 不过是一些刻意制造蒙蔽双眼的假象。 家人。 不过是一群从未将你放在心上的兇手。 所以,请安息吧。 我亲爱的, 可怜的,小乔治娜。 愿主保佑你。 阿门。 锵—— 一声金属相击的脆响,乔治娜刺出的匕首被另一把如出一辙的武器,在最后关头给挡下了。 乔治娜抬眼,顺着那泛着冷光的刀刃,冷冷地看向来人,讶异和震惊只在幽蓝色的瞳孔中一闪, 便如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挑了挑嘴角, 带出一个讽笑:“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抿唇, 答道:“一直。” 乔治娜轻哼了一下, 说:“憋得很辛苦吧?” 对方道:“还好。” 乔治娜问:“你要阻拦我?” 他顿了顿,哑声说:“我只阻拦你做出将会后悔的事。” “够了!”被两人同时忽略的格奥尔格给这一问一答叫了停, 他那张早前布满□□的面孔只剩下阴寒乖戾, 一双无神的眼直直地盯着某处, 咬牙切齿地说:“乔——治——娜!” 有时候血缘之间的感应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本能, 明明在旁若无人交谈着的是两个男人,可格奥尔格就是知道,年轻的那一个,绝对就是他那位“好”妹妹乔治娜。 乔治娜轻笑一声,在安静的空间内越发清晰,她恢復了自己原本的声线,用有意拖长的语调说:“夜安,我亲爱的哥哥。” “离我远点。”发现门口护卫到了此刻仍然悄无声息,一丝阴翳闪过格奥尔格的眼底,“你想杀我?哈,不过是个泥巴里爬出来的贱种。” 乔治娜暂时收刀回鞘,不看任何人,只漠然道:“为什么不敢?你想杀我,我就敢先一步杀了你。”
第66页 格奥尔格暴怒道:“你怎么敢,怎么敢!我是你的兄长!” “所以呢?”乔治娜双手抱臂,好以整暇地欣赏所谓兄长的狰狞丑态,“嘿,别傻了,我愚蠢的哥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在你偷偷熘到巴黎后,才找到你?因为在这里,你即使是死了,也没人会知道的。” 她看向格奥尔格的眼神并不像血缘维繫的兄妹,带着点儿漠视的凉薄,没有多少温情脉脉,也没有多少血缘关系中的热情。 即使失去了视力,他也能凭空想像得到此时乔治娜脸上赤.裸裸的恶意和满不在乎的讥讽。 而她此前的杀意也是货真价实的。 没有去想是什么令乔治娜变成如今冷酷的模样,格奥尔格只高声诅咒道:“你这个邪恶的女巫!你只要敢伤害我一下,我发誓父亲会杀了你!” 乔治娜却轻啧了一声,说:“看来你还天真地认为,我们时日无多的父亲,会为了一个死人向他仅剩的继承人追究到底。” “别做梦了——”格奥尔格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心里却一阵阵发凉,“你只是个女人,一个没法继承父亲意志的女人!” 乔治娜盯着格奥尔格没有焦距的瞳孔,淡定地说:“英国女王也将会是个女人。” “而这正是她失去汉诺瓦的原因!”格奥尔格冷笑,他变得更加笃定,“女王和公主,或者说,女王和女人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你总会明白的。而那一天,会是你最终匍匐在我脚下的时刻——只有我,才可为王!” “不,那只是她的军队太弱了。顺便一提,你做的美梦倒是相当别致。”乔治娜嗤笑了一声,玫瑰色的嘴唇仿佛柔软的花瓣,正对情人娇娇地耳语,可吐露的内容却只让格奥尔格感觉到了真切的恐惧:“但遗憾的是,现在就是你的死期。” 利刃出鞘的声音,在此时安静的房间里越发清晰。 格奥尔格可以完全猜想到,这魔鬼附身的女巫已经握住了杀人的兇器,只待发出致命一击。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勐然惊觉,自己竟是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他唯一的期盼是屋内的另一个人能够再发发好心,阻止这魔女无法无天的行径,因此做出虔诚的姿态,朝着空气颤声道:“先生,先生,请救救我,我是不列颠的王子,未来的汉诺瓦王储,我一定会回报您的……” “够了。”沉默已久的第三人终于出声,他按住了乔治娜握刀的右手,强调道:“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这不是你该走的路。” 暖色调的烛火静静地跳动着,男人高大的身形以及硬朗的五官在这烛光的照耀下,原本是该给人以充足的安全感,或许还有一点儿令女人无法抗拒的柔软,然而乔治娜只冷冷地回眸看向对方,视线从自己的右手,再到他那只带着浅色伤疤的眼睛上。 “我以为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他要杀我,我除掉他。” “你告诉我,谢伊,这有什么错呢?” 阻拦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谢伊。 他依然是那副冷酷肃杀的模样,却偏偏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真是一点儿都无法让人欢喜的重逢。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乔治娜这辈子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岁。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她脑海里还藏着一段更久远的人生,而那段人生中并不缺乏与死亡为伴的经歷。 她知道瞬间的犹豫可能会丧命,所以她从不犹豫,更不会后悔。 然而现在,却是她以为能够交託后背的人,挡在了她的仇敌之前。 所以说,现实不是迪士尼电影,不会永远有着快乐的大结局,王子拯救的不一定会是公主,也有可能是玛琳菲森。 谢伊道:“乔治娜,他是你的血亲。” 乔治娜笑了起来。 以一种肆意又讽刺的表情,咧开嘴唇,挑着嘴角,分明是冷淡高傲的神态,却仿佛正灼灼燃烧着某种压抑而疼痛的剧烈情绪,名为:愤怒。 两簇愤怒的火苗跃动在她那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睛里,然而她只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了谢伊一眼。 咣当一声轻响,那匕首掉在了地上。 “还给你了。”她说道。 当天夜里,乔治娜退掉了德.蓬丰夫人的房子,在后者担忧的目光中雇了一辆马车,与爱德华多匆匆出城,一路往法国北部的加来去。 随后两人分开,一个回到隔海相望的英国,一个踏上了去向北美洲的轮船。 此时的伦敦城渐渐进入了社交淡季。 一年之中最为美好的季节刚刚过去,户外的社交活动也来到了尾声,皇家阿斯科特赛马会刚刚结束,古德伍德赛马会还剩最后一场,然而今年英王陛下的心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十分美妙的样子,尽管他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到了。 他已经活得够久了,真的。 从一个不受重视的老王子,到幸运地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大英帝国的国王,也早够本了。 他唯一想要做的是,安安稳稳地活到自己的继承人、他的侄女亚歷山德丽娜成年,把属于君主的冠冕传递下去,而不是被他愚蠢的弟媳连同她那个无耻的情夫把持帝国的权柄。
第67页 可是现在,肯特公爵夫人和爱尔兰补锅匠的绯闻在城里完全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雪上加霜地是,威灵顿公爵在被记者问及此事时,给出了“应该如此”的答案,这几乎很难不让人因此肯定了绯闻的真实性,更有甚者怀疑起了亚歷山德丽娜的血统,私底下称唿约翰.康罗伊为“国王约翰一世”! 好吧,他确实不希望他的弟媳有可能摄政,这也是他如今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生命的最大原因,但他更不希望的是,皇室的丑闻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和笑料——看在上帝的份上,上一次这种“盛况”,还发生在他的兄长乔治四世阻止其法律上的妻子卡洛琳成为英国王后的那场闹剧。 议院里开始出现了要求约翰.康罗伊爵士出席法庭、当庭自辩的风向,甚至还有要求肯特公爵夫人共同出席的,但对于皇室来说,无论结果如何都将会是巨大的耻辱,况且只要进了庭审,那些议院的财狼们不咬下几块带皮的血肉,又怎么可能罢休呢。 每个人都想要操纵未来的女王,包括国王自己,而眼前正是一个大好良机。 不过比起施加自己的影响力,威廉四世更希望皇室的血脉能够安稳地流传下去,因此他只得派人暗中查访那些流言的来歷。 但令人意外的是,某个国家情报部门查了一圈,竟然将罪魁祸首查到了亚歷山德丽娜公主本人身上,因为她曾对自己的家庭教师吐露,自己无意间撞到了康罗伊和她的母亲做了一些过于亲近的举动。 显而易见,这位家庭教师又将此事告诉了第三个人。 事实上,就连国王自己心中也很清楚那两人的关系并不简单,但德玲娜的性格和外貌完全是皇室家族遗传的那种,以至于他从未怀疑过她的血脉——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曾有过。 或许,只是在这之前,不曾有过。 第37章 仲夏日过后, 不少贵族乡绅就离开了城里, 去到乡下避暑。 因此相对来说, 城里的社交圈子就越发冷清了, 很少出现社交季时, 一个私人舞会的参与者就高达百人的盛况。 回城之后, 乔治娜去了一次剑桥公爵夫人的晚餐会,关于肯特公爵夫人与约翰.康罗伊爵士之间错综复杂的猜测正传得沸沸扬扬,由于两人强迫亚歷山德丽娜签署摄政令的消息走漏风声,更是为这宗皇室桃色丑闻添了一把烈火,因着此事的缘故, 近期几位皇室成员所召开的舞会都默契地没有邀请这两人其中之一,只除了被约翰.康罗伊爵士迷得神魂颠倒的索菲亚长公主。 值得注意的是, 原本热衷于将自己的侄子和侄女凑一对的威廉四世不知为何放弃了这个打算,令乔治娜的堂兄乔治松了好大一口气,毕竟这位王子殿下对于未来的妻子具有十二分的期望,一点儿都不想将余生捆绑在英格兰的帝国勋章上。 “无论如何,陛下愿意改变主意真是件大好事。”某日他们在摄政者俱乐部见面时, 乔治站在桌球桌边耸了耸肩,“我虽然也不讨厌我们尊贵的表姐,但我个人认为,对于我而言, 她并不会是个合适的伴侣。” 乔治娜自然是一身恰如其分的男装, 对着目标瞄准之后, 干净利落的一桿击出, 又是一个小球乖顺地进了洞。 她停下来用壳粉擦了擦球桿桿头,仿佛玩笑般地说:“为什么不呢?不过是个纯洁天真又有些任性的小姑娘。”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被她的母亲以及母亲的情夫牢牢捏在手心,没有一丁点儿属于自己的空间,换言之,今后的丈夫也能以爱情和婚姻为砝码,通过她掌控这个国家。 乔治轻啧了一声,蓝眸微微一凝,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用故作神秘地口吻道:“我听说她直到现在还睡在肯特公爵夫人的房间里,下楼时甚至需要有人牵着她的手,因为公爵夫人担心她会遭遇不测。噢,我想她确实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只爱和洋娃娃玩呢。” 这位王子殿下百无聊赖地拿球桿撑着自己的下巴,等待乔治娜的继续表演,可以说是完全无视礼仪了。 乔治娜并不答话,只在俯下.身的时候,淡淡地抬起眼,给了忘形的堂兄一个不置可否的挑眉,表示自己对于这个话题有些不耐烦。 乔治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我很抱歉,亲爱的‘表弟’,我对女孩儿没什么特殊看法——谁都知道,英国女王也会是个女人不是么。”他笑了笑,明智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昨天我的朋友去‘天堂’的时候,还有人向他问起你呢。” 看在上帝的份上,为什么这种风流韵事居然发生在乔治娜身上? 精通赌术也就算了,居然骑马和桌球都难不倒她,就连去了东区某个只属于男人的领地,也是老辣熟练得像个常客,没有半点的扭扭捏捏——她居然比他还受那里的姑娘们欢迎! 还真是……多么令人意外的挫败啊。 他有气无力地倚在球桿边哼了哼,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说起来,这次你去欧洲没有碰上格奥尔格吗?” 又是一球进洞,乔治娜似乎疑惑地反问道:“没有,他不是呆在了柏林吗?” “是啊,我猜坎伯兰伯父对外都是这么说的。”乔治嘿嘿坏笑,“但你要知道你的哥哥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老实,小的时候我就吃过他的亏。”
第68页 乔治娜提醒他:“你又忘了,亲爱的‘表兄’,我后来发了场高烧,许多关于儿时的记忆都想不起来了。” 乔治只得再次耸了耸肩。 被他这么一打岔,乔治娜总算出了个差错,一桿子竟然挥了个空。 罪魁祸首当即嬉皮笑脸地下了场,一边瞄准还一边忙不迭回头对乔治娜说:“其实在你之前,我是‘摄政者’的桌球之王,刚才只是发挥不佳而已。” 乔治娜敷衍地“哦”了一声。 话音刚落,那颗小球就因为乔治不经意的触碰慢悠悠地滚出了半英寸,他那洋洋得意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乔治道:“你可以假装没注意到么,我的表弟?” 乔治娜微笑:“不可以。” 这一局显而易见以乔治娜压倒性的胜利而告终,王子殿下不得不把他那引以为豪的“王冠”——来自“桌球之王”——拱手让人,还顺带丢失了几位“大臣”——那些原本只惟他马首是瞻的伦敦顶级纨绔子们——的忠心。 但尽管这一对“表兄弟”一起玩耍得非常愉快,乔治却拒绝了替乔治娜引荐入自己所参加的蓝绶带俱乐部的请求。 一来蓝绶带俱乐部并不是属于乔治的地盘,万一他亲爱的堂妹哪天一不小心露了馅,基本上是没办法描补的,他完全可以想像自己将被父亲剑桥公爵阁下以及伯父英王陛下一顿臭骂的美妙情景。 至于等待乔治娜的结果,想也知道比他更糟。 二来那是个政治俱乐部,与乔治享乐主义的人生观并不符合,尤其一个他不怎么喜欢的“小顽固”,威灵顿公爵的儿子亚瑟.韦尔斯利,或者说杜罗河勋爵常常出现在那里,乔治完全不想看见对方那张神似威灵顿公爵的长脸,那几乎是他童年的噩梦…… 不过看在两人近日一起玩耍甚至一起逛东区的“交情”,在球局结束之后,乔治还是没忍住试探了一下他的“表弟”。 他状似随口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去‘蓝绶带’?那里可无趣的很,都是些神聊鬼吹的政客。” 乔治娜把球桿交给僕役,用白毛巾擦了擦脸,才回答:“好奇而已。” “好奇?”乔治扁扁嘴,“是好奇那里,还是好奇那里的人?” 乔治娜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笑着反问:“什么人呢?” 尽管从年龄上来计算,这位王子殿下是她的堂兄,但无论是他鲜嫩的脸庞,还是偶尔流露出的孩子气,都令乔治娜没法儿完全把他当做兄长看待。 但有的时候,这一点似乎也是乔治的保护色。 乔治撇撇嘴,不甘不愿地说:“杜罗河勋爵。” 乔治娜在阅读关于上议院成员名单的情报上读到过这个名字,但还是说:“我没听说过他。” 乔治看了她一眼,“但或许你听说过威灵顿公爵,他是公爵阁下的儿子。” 乔治娜面色从容,湛蓝色的大眼睛向乔治看了过去,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可以告诉我重点吗?我亲爱的,无所不知的表兄。”她说着吩咐人把她的外套拿过来。 “……也或许是你未来的结婚对象。” “为什么我本人哪怕一丁点儿不知道有这回事?” “那你就得去问我的伯父、你的父亲了。”眼看着乔治娜准备换上外套离开,乔治连忙阻止她,“你不会是真的打算现在就去找你的父亲吧?” “当然不!”乔治娜觉得他真是想多了,一把将他情急之下抓在自己左手小臂上的爪子拍开,“看在上帝的份上,乔治,你的记忆力似乎也离失忆不远了吧?我记得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对你说过,晚上我还要去剧场看演出呢。” 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乔治对她挥了挥手,依依不捨地说:“那你早去早回啊,表弟。” 乔治娜好悬没忍住朝他翻白眼,只戴上帽子后礼貌性地摸了摸帽檐,说道:“那么,十分期待我们下一次的见面,我亲爱的表兄。” 两人互相道别之后,乔治娜就从正门乘着马车离开了。 留在俱乐部没走的乔治则忽然表情一变,颇有些高深莫测地问:“你认为,他们俩在巴黎遇上了吗?” 被他询问的是俱乐部里一个不起眼的纨绔子,是个小伯爵的次子,曾在陆军服役。 “但公主殿下在巴黎时,除了游玩就住在了酒店里,我们的人都跟着。就连偶尔接见的,也的确是有名有姓的商人以及贵族。一切都很正常。” “而这正是我所疑惑的了。”乔治微微皱了皱眉,抬手道:“我写个小条子,你亲自跑一趟,送去‘第欧根尼’那边。” 正在行驶的马车内。 因为没有点灯的缘故,只有车窗外略过的煤气路灯,偶尔从窗户的缝隙熘进些许亮光,令乔治娜沉思的面孔显得忽明忽灭。 她的左手食指以某种固定的频率轻轻点着眼角那颗红色泪痣的下方位置,右手手掌虚虚托起左手手肘,整个人斜斜地靠在座位的天鹅绒靠背上,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坎伯兰公爵正在考虑联姻这件事并不是特别让她烦恼的消息,因为如果计划顺利的话,她所谓的父亲很快就没有时间或者精力来想这些额外的事情了,而值得她注意的是,乔治是出于什么目的透露这样一个消息给她,以及他也许是不经意间透露的另一个消息:白教堂区出事了。
第69页 等到马车晃晃悠悠地抵达目的地亚伯拉罕音乐厅后,下车时的乔治娜快速地地对那个正在收回马车银踏板的车夫低语道:“斯波,你换一辆马车去一趟白教堂,小心点别让人盯上,我想露西她们可能遇到了麻烦。” 说完之后,乔治娜理了理系在颈上的领巾,提起手里的手杖挥出一个漂亮的棍花,这才在亚伯拉罕音乐厅门口、统一着装的小僕引领下,走进了剧场。 第38章 假设未来的某一天,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厌倦了他心爱的逻辑推理, 或许从事演员这份职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令人遗憾的是, 这个前提条件本身就没有成立的可能, 因为这位先生是如此狂热地追求那种精神上的兴奋, 表演不过是这段日子以来的调剂品。 一方面,他对于推理的热爱有目共睹,连尼古丁溶液也只是暂缓他在没有案子时的烦闷,就仿佛权力之于政客,有着无法戒断的奇妙吸引力。 另一方面, 演员这个职业相对尚未成名的侦探来说,虽然在收入方面算是不错, 但乡绅出身的福尔摩斯先生若是要把它真正当成职业而不是爱好的话,却是要为人所诟病的——每一个阶级,都有属于本阶级的礼仪行为规范。 但毋庸置疑的是,歇洛克在表演方面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才华,尽管他本人大多数时候, 只将这当做了探案的辅助手段。 最后一场演出落下帷幕,观众们纷纷起立,现场掌声雷动。 其实眼下这种热烈的场面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哈姆雷特》做为莎翁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演出数百年来一直长盛不衰, 即使是在一百多年后的伦敦西区剧院, 有幸出演男主角“哈姆雷特”依然是属于男演员们的最高成就, 就好比《玫瑰舞后》中的妈妈一角之于女演员们那样。 而亚伯拉罕音乐厅此次重排版本制作精良、团队优秀,男主角更是才华横溢,若这样的演出还无法征服伦敦市民们的心,那才叫出人意料。 歇洛克与一众演员谢幕完毕,手里捧着剧场的孩子们亲手制作和献上的花束,回到乱糟糟的后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又戴了两撇道具用的八字鬍,这才慢悠悠地穿过那群聚集在门口等候“男主角”、却恍然未觉正与他擦肩而过的戏迷们,施施然抬了抬自己的高礼帽帽檐,背对着剧场大门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等候在路边的乔治娜,刚好把他这个狡黠又俏皮的笑容看在眼里。 她用正常的女声声线道:“夜安,福尔摩斯先生。” 正在得意于自己再一次骗过众人的歇洛克呆了一呆,这才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位有些日子没有遇见的公主殿下正站在自己几步之遥的路灯下,橙色的煤气灯从她身后照了过来,让人并不能十分看清她的面容,却有一种尤其柔和的特殊美感,朦胧而神秘。 走近之后,歇洛克就观察到,她今晚穿了一件天鹅绒质地的暗色长裙,上衣是仿男式夹克的修身款式,羊毛呢紧贴着恰到好处的身体曲线,明明领子一直扣到了下巴位置,却比那些夸张的阔开领、羊腿袖、大裙摆,更加赏心悦目。 这位殿下极少穿成这样出现在城里,尽管她今晚那顶有趣的小帽子上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黑色蕾丝面纱,但只要是足够敏锐的人,并不难认出她,倒是件稀奇事。 根据歇洛克的推断,她是个较为争强好胜的人——这一点属于毋庸置疑的家族遗传——不过除此之外,她又是一个敏感偏执且不受拘束的人,她非常不喜欢被人只当做易碎品那样特殊对待,所以女扮男装便成了最让她放松,也最让旁人容易接受的方式。 顺便一提,这里的易碎品有两种解读:易碎和物品。 似乎刚才那个有些特别的笑容从未出现过的那样,歇洛克风度翩翩地从手里那束野玫瑰里挑出最娇美的一枝,递到了乔治娜手里,随即温和地微笑了一下:“夜安,殿下。我不得不说,你今晚看上去比这束玫瑰还要动人,所以——鲜花赠美人。” “谢谢你的赞美,福尔摩斯先生。”乔治娜接过玫瑰,顺手插在上衣的衣袋里,“你的今晚演出也精彩得令人热泪盈眶。” 诚实地说,这位专业的谘询侦探在台上演出时看上去苍白而忧郁,脆弱且痛苦,与平时那种或敏锐机警、或从容果决的神态截然不同,可以说是把内心饱受煎熬和折磨的哈姆雷特扮演得栩栩如生了。 歇洛克矜持地回答:“还不算坏吧。” 说话的时候,唇上那副不够服帖的小鬍子微微翘起,因此他下意识地捋了一下。 相对于歇洛克六英尺的身高,乔治娜站在他身侧显得有些娇小可人,而由于两人距离很近的缘故,前者清晰地嗅到夜风中来自于后者秀髮上的淡淡清香。 绿叶、栀子花、茉莉以及淡淡的杏仁。 唔,是“夜茉莉”。 歇洛克把以上一瞬间的念头暂时压下,礼貌性地曲起手臂向乔治娜说:“近期城里不太安全,如果你不准备搭乘马车的话,请允许我送你回家,殿下。” “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是个好人。”乔治娜把戴着小羊皮手套的右手搭在那上边,“是因为伦敦工人协会的事情嘛?”
第70页 “正是如此。” 自从前两年议会通过了《新济贫法》,规定领救济金的人必须到劳动院参加劳动才能领取,工人阶级的生活状况就逐渐恶化,从而令他们的不满情绪也日趋加深,而前段时间伦敦工人协会的成立,则代表着一直处于无权地位的工人们终于要向这个国家的统治阶级发难了。 可以说,这是一次有意识、有组织的阶级独立政治运动,当权者若处理得稍有不慎,很容易就会引发暴动。 歇洛克倒是没有什么不该与女性讨论政治的忌讳,他引用了一句奥利弗.戈德史密斯的名言,简略地说:“‘法律折磨穷人,而富人则折磨法律。’,可那些人总是忘了,伴随着政治上的不满而来的,是道德水平的下降。” 说穿了,虽然《新济贫法》确实具有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更多的是代表着早起资本主义工业化对于工人阶级的残酷剥削,除非万不得已,没有穷人会去申请救济——这可省下了好大一笔钱,也迫使这些人进入工厂劳作,尽管工厂主开出的薪水大多十分微薄。 这个国家在哀嚎。 乔治娜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极的繁华之下是满目疮痍的城市。 雾霾渐浓的伦敦城,臭气越重的泰晤士河,苦苦求生的穷人和舞会上燃不尽的蜡烛,地狱与天堂分隔在城市两端,是以金钱和阶级划开的生死线。 那些听不见这哀鸣的人认为,那些为此流泪的人一定是疯了。 但,真正疯的是谁? 乔治娜抿了抿红唇,垂下的左手紧握成拳。 城里的夜总是很安静的,除了那些三三两两由剧院、俱乐部等地返回的马车,大部分人是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散步的,因为无论是苏格兰场还是守夜人,都没法保证深夜的治安。 顺带一提,尽管福尔摩斯先生对于自己的身手很自信,但他一开始其实是打算叫一辆马车送人回家的,可不知道是他们运气不好,还是上个街口三辆出租马车撞在一起的缘故,走了一小段路竟然没有车从身边路过。 歇洛克是个静不下来的人。 这并不是意味着他热衷于卖弄口才,而是指他的思考总是一刻不停。 如果把他的头脑比作机器的话,那么这台机器一定是从早到晚、轰轰运转着的,因为再灵敏的机器若不经常运转,也是会生锈的。 乔治娜听到他问:“虽然有些冒昧,但我是否可以知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今晚看上去很烦恼,殿下。” “或许是吧,福尔摩斯先生,我以为你最近并不清闲。” “那取决于,你是希望听到官方回答,还是私人回答。” 乔治娜微笑起来:“我都想知道。福尔摩斯先生,趁着我们还有两条街的时间,请吧。” “hmmm,官方回答自然是,为女士服务乃是鄙人的荣幸。”歇洛克很有些调皮地耸了耸眉,用玩笑的口吻说:“私人回答则是,最近城里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案子,除了替蒙塔格街附近的老太太们找找橘猫,就是为剧场里的小傢伙们寻回失物,既无乐趣可言又没钱可赚,所以我就只能来指望您了。” 说着他便勾着唇角侧头向乔治娜看去。 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配合他脸上堪称俏皮又真诚、偏还有些无赖的神态,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孩子气,叫人完全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当然也绝对的令人忍俊不禁。 不过仔细一想,乔治娜确实既有些柯南体质,又出手大方的很,至少位于蒙塔格街的那家又小又破的侦探社里,最值钱的那些实验仪器,基本上都是承蒙她关照生意了。 乔治娜又好气又好笑,“那么您不妨就此推理一番吧,福尔摩斯先生!” 得了,连“您”都蹦出来了。 被嗔了一眼的歇洛克只含笑望着近在咫尺的乔治娜,对方那张生得格外精准、仿佛按照某种特定比例画出来的脸容,因这番羞怒染上了些许薄红,显得生气勃勃,就连在路灯下因面纱和光影而变得幽深了几分的瞳色,也因此泛上了几分清亮的眸光。 一朵深红色的野玫瑰恰如其分地开在她的胸口,可谓活色生香。 “福尔摩斯先生?” “啊。让我想想——我该从哪里开始呢?” 第39章 歇洛克抿着薄唇, 像是在思索, 也像是在观察。 他的声线低沉且略带沙哑, 在这样的夜色中, 仿佛小提琴在g弦上的咏嘆:“殿下, 我想你之前经歷了一个还算愉快但不够令人满意的夜晚, 鑑于你在上半场时并没有出现。所以,我是否可以认为,某些令人困扰的纷争牵扯到了你的部分精力,或者说,某些事让你感到心神不宁——噢, 请千万不要询问,我是凭藉什么判断出这一点的, 因为你知道魔术家一旦把自己的戏法说穿,他就得不到别人的赞赏了,我的工作也存在类似的商业机密。” 商业机密? 据她所知,这位亲爱的侦探先生可从来不讲究什么商业机密,他总是巴不得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揭开谜底, 欣赏对方脸上那些令人陶醉的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也是他关于推理的一小部分乐趣所在。
第71页 于是乔治娜便相当体贴的用十分遗憾的语气说道:“好吧,福尔摩斯先生,那我不问了。” 歇洛克脚步一顿, 差点打了个踉跄,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 然后颇有些委屈地扁了扁, 竟带出了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他下意识地抬眼朝乔治娜看去,只见后者狡黠的蓝眼睛藏在面纱之下,而仅仅露出的那一截下半脸上,无声勾起的红唇正述说着主人此刻的愉悦。 “事实上,也不是非常机密……”这位谘询侦探一手虚握成拳挡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如果你希望知道的话,殿下,我自然知无不言。”——所以,请一定问我吧! 乔治娜从善如流地维持着一位优秀倾听者该有的正确态度,沖歇洛克露出了少许好奇的神色,说:“那我就洗耳恭听了,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荣幸。”歇洛克风度翩翩地做了个绅士礼节,又顺手摸了摸他的小鬍子,“由于剧场正门口下午的时候出了一场事故,运送蜂窝煤的马车在那里翻了车,因此经过的女士们或多或少会在她们的裙子下方以及鞋子边缘沾上那么一点儿。” “但我没有,我的裙子和鞋子都是干净——不过也有可能,那就是我绕了路。” “是的,你没有。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你沾上了,但随后在剧场二楼的某个特殊房间换的衣服。” “愿闻其详。” “或许你没有注意到,你的帽子里沾了一些红色的木犀花花瓣。” 乔治娜把头上戴的帽子摘下来,借着路灯看了看,果然有几簇星星点点的木犀花卡在帽檐装饰性的蕾丝绢花里,抖了一下,竟然没能全部抖落。 小小的红色花蕊藏在黑色的半透明布料之下,别有几分可爱和趣味。 歇洛克停下脚步,十分自然地伸手接过那顶小帽子,把自己的那束鲜花放回乔治娜手里暂时替代,然后用他那双极为漂亮的手指从花束里又取了一枝折在绢花上,摆弄了一下帽子的角度,才动作轻柔地替她放下面纱。 含着香气的唿吸浅浅地拂过带有男性体温的指尖,而这指尖则似有若无地划过属于女性的肌肤,黑色的蕾丝面纱温顺地垂落,遮住了那双含情的眼眸,只露出一小截如同东方瓷器的精巧下巴,以及一抹艷若玫瑰的红唇,在深夜中散发着极具攻击性的危险美感。 或许,她比玫瑰,更加动人。 “很完美。”歇洛克评价道,他唇边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继而重新回归了正题:“所以,你是正在烦恼,如何才能在不表露身份的情况之下,委婉地拒绝特威代尔侯爵提出关于亚伯拉罕音乐厅的收购意向,抑或是,在剧团接受美国那边的邀请后,接下来的演出计划该何去何从,我亲爱的剧场大老闆?” 之所以这么称唿乔治娜,那是因为那个房间,是闲人免进的私人自留地。 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只有去过那里,才会沾上木犀花? hmmmm,这是个好问题。 歇洛克的声线虽低沉却有力,将推理娓娓道来时神态认真却也放松,一手捧花一手挽她,而说到结尾时,他的眼睛看上去是那么明亮又有神,即使是在微弱的光线之下,依然像是含着两颗天边的星子,显得格外神采飞扬。 能够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往往纯粹而真挚。 而事实是,同歇洛克.福尔摩斯相处本就是一件相当愉快并且轻松的事。 乔治娜由衷地道:“你说的很对,福尔摩斯先生。”歇洛克沖她一笑,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一点儿矜持之外的得意劲儿,但紧接着他就看见乔治娜低垂眼帘,点点忧伤被那金色的长睫所掩盖,“令人遗憾的是,并不完全对。”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歇洛克没忍住,睁着眼睛用力地眨了眨。 但乔治娜并没有立即继续说下去——她看起来,似乎很犹豫。 而这种带着茫然的犹豫,在这一刻沖淡了她精緻的外表所带来的美丽,却让她具有某些男人会欣赏的美感。 好在只是两个唿吸间,当她重新抬起头时,她身上那种极其容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氛围,就如同它无端出现时那样,忽然也就消失了。 转瞬的脆弱过后,她依然是那位克制且冷静的殿下,看似淡漠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金子般柔软的内心,以及无数个耐人寻味的谜团。 这样的人,天生就伴有不平凡的灼灼光辉。 乔治娜没有注意歇洛克探究的眼神,或者说她注意到了,但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道:“我的一位朋友失踪了,你或许知道他,他的手下有一帮流浪儿负责在城里叫卖报纸和打听消息。” 失踪的是格林特家的哥哥。 在龙蛇混杂的伦敦东区,格林特以及他身后的巴比伦巷都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势力,在乔治娜到来之前,只不过是在夹缝中讨生活罢了。 歇洛克皱了皱眉,很显然他想到了剧院有不少的小傢伙,也在为乔治娜所提到的朋友,或者说,是为她本人工作,问:“是的。还有呢?” “三天前的晚上,我在东区的‘天堂’见过他,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出现在人前。” “‘天堂’?”
第72页 “东区的一家妓.院。” “好吧,请继续。”歇洛克没有对此多做评价。 “他有一个青梅竹马,他们原本约定了见面,但格林特一直没有出现。” “这样的话,我需要见一见那位小姐。” 乔治娜心下微松,但神情依然说不上轻快,只道:“当然。” “那么,明天上午,我会去找她。”歇洛克承诺,又问:“恕我直言,如果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这样说了,或许正是因为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一些旁人不自知的细枝末节。 乔治娜顿了顿,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有人试图带走我,我猜正是来自于坎伯兰公爵的授意。” 歇洛克却说:“殿下,猜测并不是个好习惯,它会影响你正常的逻辑判断。”他摇了摇头,稍微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样子,“虽然如此拙劣的伪装技巧,想要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都比较困难,但诚实地说,一开始我误以为距离我们身后一百五十米开外的,是苏格兰场临时抽调的皇室安保部门成员。” “原本是有的,但我拒绝了。”乔治娜简单地带过这个话题,“只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伪装方面糟糕透顶,追踪却还算擅长。” 其实离开摄政者俱乐部时,乔治娜就发现了身后那些尾巴的存在,不过她在亚伯拉罕音乐厅花了些时间甩掉了他们,但现在看来,他们最终还是追上来了。 歇洛克的脑海中闪过了路口撞在一起的三驾马车以及这附近的地形图,拧着眉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今晚最好不要回梅菲尔了,殿下。” “什么?” “我们需要改道。” 话音刚落,歇洛克就抓起乔治娜的手闪进了一条小巷,七拐八拐间,乔治娜可以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马车的车轮声和多人的脚步声,但很快的,只剩下了隐隐的叫骂声逐渐远去。 等到他们甩掉了那些追兵,在牛津街上了一辆出租马车后,歇洛克便直接报上了蒙塔格街的地名。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路上紧紧拉着乔治娜的手,直到现在才捨得松开——十分的,十分的无礼,不是吗?但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想要因此道歉的冲动。 砰——砰——砰—— 情感在影响歇洛克的思维,这让他觉得非常不妙。 而就在此时,他危机的来源,与他相对而坐在马车里的乔治娜,竟然做出了一个比他之前的行为更加失礼的动作:她仰着那张巴掌大的天真小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面部——准确地说,视线聚焦在他下半脸的嘴唇上——用一种忍俊不禁的语气突然问:“福尔摩斯先生,你还好吗?” 不,他很不好。 歇洛克沉默地看向乔治娜。 并且面无表情的。 除了那张板着的脸上,不知为何泛起些微的红晕,却又一下子白了下去。 对方染着绯色的脸颊,泛着水光的蓝眼睛,以及秀髮间属于夜茉莉的香气,这狭窄的车厢内,竟是如此的清晰。 他觉得自己的唿吸变得急促,思维受到了严重的干扰,理智像是踩在棉絮上跳舞,眼睁睁看着引以为傲的冷静飘进伦敦的夜风里,与他的头脑背道而驰。 他盯着她看了大约有十秒钟,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脸还是同样一张脸,人还是同样一个人。 可在这摇摇晃晃的斑驳夜色下,一切都在剎那间改变了模样:一种无可救药的浪漫,正以她的名义,悄然来袭。 第40章 当天夜里, 歇洛克首次发觉他位于蒙塔格街的侦探社兼住所, 确实又小又破又旧又乱。 这事实虽然有些叫人沮丧, 但他还是尽量试图令这间小屋看上去温馨一些。 他把一叠叠堆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报刊杂志统统搬到了墙角, 想了想又拿一副画挡住了,这才将从房东那里暂时借来的床铺铺在那上面,又把那束奇蹟般依然生机勃勃的野玫瑰插在花瓶里,就摆在茶几上,总算不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便是公主殿下今夜的香闺了。 虽然这位先生的初衷是将他房子里唯一的卧室和唯一的床让出来,然而乔治娜并没有接受他的提议, 显而易见她认为前来打搅已是很过意不去了, 再霸占主人的床, 那就太过失礼了。 所以她只合衣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浅金色的捲曲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 抱着歇洛克贡献的一只羽绒枕和天鹅绒的毯子,声音轻柔地道:“晚安,福尔摩斯先生。” “晚安, 殿下。” 握着门把的歇洛克吹灭了蜡烛,借着月光回到自己的卧室,关门后靠在门板上, 深吸一口气。 噢—— 坦白说,他个人并不介意她再失礼一点儿,真的。 原本乔治娜以为, 在陌生的环境中, 自己应该会睁着眼睛到天亮,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不过是稍微考虑了十来分钟关于眼下的安排,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来也是一夜无梦,安睡到了天明。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客厅窗帘的缝隙,刚好照在她的睡颜之上时,她也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
第73页 卧室的方向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此处的主人依然沉浸在睡梦中。 乔治娜先是打理完个人卫生,然后下楼去取送上门的报纸,并从那个报童手里不着痕迹地收到一张小条子。 随后她使用了房东位于楼下的厨房,煮了红茶和两份英式早餐,回到昨夜的落脚点,也就是福尔摩斯的侦探社时,发现歇洛克已经起床了,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墨绿色天鹅绒印度睡袍,正站在窗边对着窗外的晨曦和早起的街景,投入而沉醉地拉琴。 乔治娜并没有打扰这一刻的宁静。 她尽量放轻放柔了动作,把手里的早餐在茶几上放下,和今天的《泰晤士报》一起,自己则坐在沙发上,打开了一份《宫廷公报》去读,这是一份白金汉宫对外发布的皇室活动安排记录,那上面写着英王陛下的生日酒会即将在温莎城堡举行,而大多数皇室成员,包括正在欧洲“游学”的那位王子殿下,都将出席现场。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除了政治性较强的《泰晤士报》和《宫廷公报》之外,歇洛克竟然也订阅了以名人绯闻为卖点、有譁众取宠嫌疑的《太阳报》。 而今日《太阳报》的头版,乔治娜完全可以闭着眼睛猜出来。 例如《震惊!比利时每年从本国偷走巨额英镑,财政部官员一无所知!》,《别再恐惧那个爱尔兰人了,一个德国男人即将再度掌控英国!》,《可怕!一个欧洲小国的惊天布局,前威尔斯公主的死因竟是……》等等,反正这一期的头版是关于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的专题报导,从一位德国公爵的幼子到大英女王储的王夫,再后来凭藉英国的支持一跃成为比利时国王,而将来的某一天,他还很有可能是女王的舅舅。 这位善用婚姻一步步往上爬的谋略家,下一步的计划是让他一位来自科堡的侄子,像他曾经那样,与现在的英国女王储结婚。为了这一刻,利奥波德一世从促成孀居的姐姐、如今的肯特公爵夫人,与已故的爱德华王子的婚姻时,就已经开始了精心的布局。 而按照原本歷史的轨迹,他也的确做到了,让欧洲各国皇室的血统中,烙下了属于德国科堡的印记。 可以说,只一期的报纸,便把利奥波德一世曾经在国内经营的受欢迎的好形象,破坏得七七八八,包括但不限于其号称与一位十分像夏洛特公主——即已故前女王储——的女演员交往卖弄深情,实际上却是领着政府的年俸蓄养情妇、追捧巴黎妓.女等等丑事,都被一股脑儿地爆料出来。 比起这一期的轰动性头版,报纸的其它内容略有些乏善可陈,基本上依然是一些城里捕风捉影的流言,或者是极其直白的讽刺画,低俗趣味依然占据了这份报纸的主体,但好处是这样的途径不仅最快速度地为其博取了大量读者,更使得它具有非同一般的煽动性。 “这份报纸很有意思。”手里握着一只石楠根菸斗,歇洛克不知何时已停下了演奏,正支着手臂靠在沙发后,俯身去读乔治娜手里的报纸,“《全人类的存亡关键,第二个太惊人了!》,唔,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人能把出血病、伤口感染……以及未来的英国女王,加在一起写成一篇报导,刨除夸张的部分,可读性其实还不错。” 乔治娜感觉颈后有点儿痒,淡淡的菸草气味萦绕在耳畔。 她合上报纸,回头道:“福尔摩斯先生,或许你愿意尝尝今天的早餐,而不是一大早就摆弄菸草。” 歇洛克把菸斗搁在睡袍口袋里,扬眉一笑:“有我的份?噢,您真是太慷慨了,殿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这位先生灿烂的笑容十分具有欺骗性,尽管由于晨起的缘故,他并没有如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抹上髮油,整整齐齐地打理好妥帖的正式着装,可即使他随意地披着睡袍又趿拉着他的波斯拖鞋,骨子里头那种禁慾而优雅的绅士范儿依然无所遁形,配合他语气中挥之不去的一丝诙谐,可以说是浑然天成。 乔治娜不动声色地瞧了歇洛克一眼,似乎对于他的俏皮话无动于衷,只下意识地将鬓边的几缕碎发别至耳后,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歇洛克绕过沙发坐到了对面。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不容忽视的专注视线牢牢锁定着乔治娜的脸庞,令她有些不大自在。 她快速地问:“福尔摩斯先生,你要咖啡还是茶?” 话音刚落,歇洛克已经先一步倒了茶,“一杯红茶,无奶无糖,给您。” 乔治娜连忙接茶道谢,歇洛克则温和地朝她微笑,才接着为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 诚实地说,仍处于事业草创初期的谘询侦探生活虽过得有些拮据——不得不说,如今日新月异的科学仪器价格普遍不菲——但生活的品质却没有因此降低太多。 就拿他这间租来的房子说吧,赫普尔怀特制造的红木家具,亚当兄弟制造的瓷茶具、银餐具和东方风格的艺术品,茶叶是皇室御用的一款早餐茶,气味和口感都相当熟悉,就连他使用的菸丝,也是市面上罕有流通的上等货色。 红茶是最好的镇定剂。 平静温馨的早餐时间过后,歇洛克真诚地称赞了乔治娜事实上无功无过的早餐手艺,就准备换衣服出门调查早先的案子了。
第74页 临走之前,他特意叮嘱乔治娜,若无特殊情况,最好不要离开这栋房子,若有的话,也同样最好不要离开这栋房子。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有幸把房子租给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房东,想来也不是什么淳朴的伦敦市民。 而在歇洛克离开五分钟后,准时登门的访客,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门外是一位穿着长袖衬衣、黑色马甲和一件合身外套的绅士,在夏末的伦敦也依然保持着风度翩翩,黑色的礼帽下,是一张与歇洛克有几分相似之处的面庞。 “日安,殿下。” ——“大英政府”果然无所不在。 显而易见,乔治娜对此没有任何意外。 公式化的问好之后,她镇静地将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请进了门,按照惯例询问道:“福尔摩斯先生,你要咖啡还是茶?” “一杯红茶,三勺奶四颗糖,不加柠檬片。我对此表示由衷的感谢。”安坐在沙发上迈克洛夫特,朝正在倒茶的乔治娜从容微笑,一语双关地说道:“真是个美好的清晨,不是么?” 乔治娜顺着迈克罗夫特的话题聊起了天气:“没错,城里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这样的太阳了吧。” 迈克罗夫特端着茶杯,说:“确实如此,毕竟也算到了夏季的尾巴,马上就要入秋了。”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日光碟机散了笼罩在城市上空阴沉,让天色呈现出一种水洗过的湛蓝色,看上去晴朗而明媚,令人心旷神怡。 但无论是乔治娜,还是迈克洛夫特,在本质上都不是那种喜欢浪费时间寒暄天气的人。 迈克罗夫特细嗅着热气升腾带来的茶香,端起红茶啜饮了一口,然后说:“让我们开门见山点吧,殿下。对于您昨晚的遭遇,我个人深表遗憾——但这并不代表,我同意您为了趋利避害而选择的捷径。” 乔治娜不动声色地道:“‘趋利避害’?你指的是什么。” 迈克罗夫特放下茶杯,直截了当地说:“殿下,您把不相干人士扯进这摊泥沼里,除了有可能激怒我之外,对您毫无益处。” 乔治娜抿唇,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迈克罗夫特的话,而是垂下了眸子,用小茶匙在杯子里前后搅动了一下。 金属与瓷器相触,发出细微的声响。 素白的瓷色揉进了清晨柔和的光线,映在那几根白得几近透明的指节上,确实赏心悦目。 再往上看去,一张足以令人心甘情愿掉进陷阱的脸,蓝色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充满了真诚,笔直的鼻樑下是一双无邪的红唇,肤色格外净白,即使没有其高贵的血统加成,也可以轻易摧毁任何一个男人的防线。 而她本人相当清楚并且善于利用自身的外表,如果有必要的话,女性的身份虽是障碍,但有时亦是优势。 英王陛下认为她不过是个过于坚强执拗的小姑娘,坎伯兰公爵把她看做一个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弱女子,至于他亲爱的弟弟……噢,不提也罢。 *感情这东西,往往会阻碍思维的正常推理,干扰理智。 福尔摩斯们也不能例外。 第41章 屋子里十分安静。 若忽略谈话内容的话, 这两个同样喜静不喜动的人坐在一块儿, 倒也是一幅令人愉悦的美妙景色。 但事实上, 气氛是有些糟糕的。 乔治娜看向迈克洛夫特, 冷淡地说:“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是在以此威胁我,先生?” 迈克洛夫特毫不示弱地迎上她刺来的不悦目光,回以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这恰恰是我想对您说的,殿下。” 乔治娜深深看了他一眼,尤其在他脸上叫人烦躁的假笑上停留多一秒。 随后她挑眉道:“我确信我们不是在谈论同一件事。” 就像歇洛克.福尔摩斯说过的那样, 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在观察和推理方面或许比他本人更加高明, 而谘询侦探没能告诉他亲爱的读者的是, 他的兄长在某一方面的嗅觉,可要比他敏锐太多。 “您心知肚明, 殿下。”迈克洛夫特道,“除非那本搅风搅雨的黑色记事本,并不是落在您的手里。” 那晚的事实在是太巧合了。 迈克洛夫特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 就派人去到神父的住所,以防某些不为人道的记载落入旁人手中,哪知道一名身手矫健的神秘人破坏了他的计划, 令他的手下无功而返。 这一连串的事件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这便意味着那人要么是杀死神父的兇手,要么是最早抵达现场的那些个人。 而当晚在现场的三人中, 一个是迈克罗夫特信任的兄弟, 一个是不同系统但同处于体制内的乔治王子, 最值得怀疑的,自然就是藉口身体不适在房中休息的乔治娜公主了。 她看上去又似乎是最没有嫌疑的那个。 毕竟,谁都不会去怀疑一个弱质纤纤的少女不是么? 乔治娜双手环抱在胸前,背嵴挺得笔直:“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猜想,先生,我认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是一个典型的防备姿态。 “我也认为,我不明白您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迈克洛夫特的语气温和却笃定,“但我可以明白的是,您这是在玩火,有些人并不是您所想像的那么愚蠢。”
第75页 事实上,皇室的消息渠道很灵通,区别只是仁慈的英王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事无巨细地彻查到底。 在没有发生什么要紧事的情况下,精力不济、健康堪忧的威廉四世并不爱过问太多。 显而易见的是,肯特公爵夫人与其私人秘书之间,令人心照不宣的暧昧关系,被赤.裸裸地曝光在人前,这对于下一任大英女王的公开形象,影响极其恶劣。 不过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一开始的时候,皇室的形象顾问建议陛下将此事用强硬手段压下,一来简单易操作,二来便捷高效率,然而威廉四世并不是十分情愿,替自己丢人的弟媳处理这样的丑事,怎么都叫这位固执的老人如噎在喉,而就是那么稍微一犹豫之后,公爵夫人与那个爱尔兰人的绯闻已经满城皆知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以报导惊人.内.幕.闻名的新闻先锋、一位来自《蓓尔梅尔街报》的编辑,从黑市上高价购得了四页已故神父记载各种秘辛的黑皮记事本残页,直接将其内容以刊载在了报纸上,令皇室再想出面否认已是困难,只得保持缄默。 到了现在,就连威廉四世也忍不住怀疑,那两人之间的关系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噢,上帝啊,他可怜的弟弟爱德华! 威廉四世下令秘密彻查此事,做为中央的情报枢纽,迈克洛夫特自然对此洞若观火,他没有也不可能会为了乔治娜替她隐瞒下报纸的事,只不过《太阳报》在这场风波中虽不干净,但比起其它的小报,可以说是良心未泯了。 这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拉开了一张隐蔽的蛛网,将一摊浑水搅得让人无法安宁。 诚实地说,这位公主殿下看上去似乎是清白无辜的。 虽然从利益相关的角度上看,丑闻严重影响到了亚歷山德丽娜公主继承王位后的公信力,但最大受益者显然并不是乔治娜,而是她的父亲、妄图摄政的坎伯兰公爵,后者也是目前王位继承顺序上的第二人。 但就个人而言,迈克洛夫特并不认为坎伯兰公爵有这样的脑子,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肯特公爵夫人的丑闻不过是个引子,虽然能够动摇其女的公信力,但改变不了她即将继承王位的既定事实,即使英王陛下本人,也受到了谣言的蛊惑,怀疑起了亚歷山德丽娜公主的血统问题。 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因此才有了之前的一系列试探。 当然,他得承认,特意前去为弟弟的演出捧场,结果只一路远远地望着对方与其他人相处融洽——或者说,谈情说爱——以至于他十分耐心地在街边的马车里等了大半夜,最后更懊恼地被告知,他亲爱的弟弟竟然破天荒邀请旁人留宿家中,这种感觉真的、真的很是不妙。 事实证明,他果然应该呆在俱乐部或者家里享受夜晚的宁静,而不是出门看什么台词都能倒背如流的《哈姆雷特》。 乔治娜轻笑了一声,浅浅的笑意浮现在她那张青春美好的面庞上,纯洁无辜得像个拉斐尔画笔下的天使,背后几乎要散落下洁白的羽毛。 即便是迈克洛夫特,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迷人。 只听她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你的态度过于草木皆兵了。我不是你工作中遇到的那些难缠目标,你大可不必拿话来吓唬我,一来我手中没有你所提到的黑皮记事本,二来我从不低估他人的智慧,我更倾向于称赞他们:勇敢,或者自信。” 这倒是实话,因为那本记事本早被她交给了其他人,至于另外一点,就倾向于反讽的意味了。 人性是复杂的,聪明人会干蠢事,蠢人也有聪明的时候,没有简单的坏,也没有极端的好,若要片面地给人下定义,那么愚蠢的便只有你自己。 太.祖说: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这个道理古今内外皆可通用。 迈克洛夫特保持微笑,将双手交叠在膝前。 “您很聪明,殿下,也很谨慎。”他没有正面反驳乔治娜,而是说:“从我个人角度,我很欣赏这等美好的品质;但从一名为政府服务的公务员的角度来说,这其实是让人不安的。当然——我并不是试图以此指责您,那样的话就显得我这个人太过‘勇敢’或者‘自信’了。” “所以,你喜欢把这称为‘善意的提醒’?” “如果您愿意按照那样去理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乔治娜给了迈克洛夫特一个无懈可击的假笑:“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先生。” 迈克洛夫特亦是回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笑容,回应道:“能够对您有所帮助,这是我最大的荣幸。” 他似乎对于乔治娜的讽刺恍若未觉,颇有些自得其乐为自己续了一杯稍微冷掉的红茶,然后才端着杯子慢悠悠地说:“殿下,您应该了解,您的使命决不会变,而舍弟不是个合适的联姻对象。如果您只想要发展一段年少无知的风流韵事,更容易满足您的恐怕是伦敦社交忙季的数周缱绻,而不是戏弄我那天真的弟弟。” 其实皇室的婚姻也不是那么充满政治意味,尤其是对于那些没有受到重视的王子和公主而言,但假设这位公主殿下有那么一星半点的野心,她就会竭尽所能地利用好自己最大的砝码:她的美貌以及婚姻。
第76页 迈克洛夫特说完之后,就有意无意地注视着面前这少女脸上的表情。 “戏弄?”乔治娜终于忍不住冷笑,“哈!你总是这样毫不吝啬地去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么,先生?” 恼羞成怒的反应。 这与他所设定的剧本走向有所出入。 迈克洛夫特微微嘆息,仍然彬彬有礼地道:“那么您认为我该用个什么词儿,或许——欣赏?就像您对那位黯然神伤的弗兰肯斯坦先生所做的那样?” 乔治娜仿佛被激怒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唿吸急促,声音颤抖:“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做!” 迈克洛夫特不是很喜欢这种仰着脑袋看人的角度,不过鑑于他对自己故意激怒这位公主殿下,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歉疚之情,因此他并没有出声请对方坐下,而是依然用那种波澜不惊的口吻说:“殿下,我所能了解到的,或许比您所认为的更多。”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门外忽然响起的富有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那是发生了急事,需要他第一时间赶去处理的讯号。 于是这位政府官员颇为遗憾地看了一眼正怒视着他的乔治娜,拿起茶几上的帽子戴上:“那么,请容我暂且告辞了,殿下。” 乔治娜草草行了个礼,生硬地道:“不送!” 迈克洛夫特不以为意,含笑摸了摸自己的帽檐,随后便拿上了自己的手杖离开了。 等到楼下的马蹄声迅速往远处飞驰而去,隐在窗帘后观察的乔治娜这才从暗处走出,把一束插在花瓶里的野玫瑰摆放在了窗台上。 如果此时有人抬头张望,或许有幸发现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蛋上,早已没有了此前的怒意。 眸色淡漠,面无表情,苍白的面容上是一双幽深的眼。 静谧、冷澈。 第42章 歇洛克回到住所的时候, 那位房东告诉他, 一刻钟前有一位体面的绅士前来拜访, 而他昨晚带回来的那位女士正在招待对方, 所以当他上楼看见一个穿戴得十分“上流社会”的年轻人坐在自家的客厅里,并与乔治娜相谈甚欢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说是相谈甚欢倒也不够准确,因为一位说话慢条斯理、凡事讲究礼仪的贵族子弟,同一位惯爱扮演大家闺秀、实际上天马行空的叛逆公主,充其量也只能谈谈天气如何的话题——大概? “噢, 马斯格雷夫, 你最近还好吗?” 歇洛克同那个年轻人, 即他的校友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握手。 去年的时候,这位先生带着他的父亲进城求医, 之后老马斯格雷夫先生的性命虽然保住了,身体状况却需要静养,因此在获得了国王的御准之后, 就提前把家主之位连同苏塞克斯区的议员一职,都转由自己的儿子接任。 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俊秀青年,声线柔和又有礼, 只是看上去有些过于骄傲,令他在学生时代并不是很受欢迎,但离开了大学之后, 这反倒成了一位贵族老爷应有的派头, 为他那张苍白而年轻的面孔平添了几分威严。 “不能更好了。”雷金纳德说, “我那幸运的父亲健康逐渐好转,这还要多亏了你和林恩小姐慷慨的帮助。” “你要知道,我可不敢居功,毕竟我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连绵薄之力都称不上。”歇洛克笑了起来,在雷金纳德对面坐下。 他用眼角的余光睨了一眼身边的乔治娜,后者细白的手指正轻轻巧巧地搭在乳色的骨瓷茶杯边缘,右手的小拇指微微翘起,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似乎察觉到了歇洛克的视线,那只蝴蝶从瓷器上翩翩飞离,落在了少女深色的裙摆边安静栖息。 乔治娜抬眼正对上歇洛克灰绿色的眼睛,不由地问:“怎么了?” 歇洛克道:“不,没什么。” 他只是回忆起了那个不具名邮包,觉得此刻自己很能理解当初乔治娜的眼神,但想到了邮包,自然又想到了那个神秘的追求者。 有些骄傲,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雷金纳德这次进城,最主要的目的是英王陛下要提前召开议会,因此担任议员的贵族老爷或者乡绅富豪们,今次都早早地进了城,具体开会的时间就在两周后,威廉四世的生日宴会结束。 政治嗅觉稍微敏锐的人,都已经察觉到宫中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不过这与雷金纳德今日来找他的朋友就没有什么必然联繫了,他早前在城里最好的餐馆订了位置,是要邀请歇洛克以及那位给了他极大帮助的林恩先生——现在是林恩小姐——吃晚餐的,没想到正好上门拜访时遇上了,两人便谈了一会儿老马斯格雷夫先生的病情,随后歇洛克就到家了。 诚实地说,按照时下的礼仪,请客做东起码要提前一周发出邀请,私人舞会则要更早一些。 幸好被邀请的两人都不是什么迂腐的性子,当下在侦探社内坐了一会儿,随后就搭乘雷金纳德的马车去了梅菲尔的一家东方餐馆,这里开业的时间满打满算不到一个季度,但预订已经排到明年去了。 下马车时,歇洛克原本打算体贴地发挥其绅士风度,亲手扶了乔治娜下来,但当他回过头后,他才想起来“林恩小姐”又扮作了“林恩先生”,穿得是他在公学念书时的校服,倒十分精神。
第77页 而正是在这个时候,乔治娜也抬眼向他看来,少年清隽的眉眼配合纤细的腰身,竟令他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柔软和热切,也令他险险没有抓住头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 歇洛克一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乔治娜不明就里,只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镶黑边的的瓷器,搭配金色灯芯绒桌布,旁边再摆上黑色餐巾,配合大厅内别具一格的装潢,许多第一次前来的人们都没有想过,东方风格的也可以不像乔治四世的宫殿样么富丽堂皇、美轮美奂,而是变得如此简洁、雅致。 乐队也是有的。 身着异族长裙的少女在屏风拨弄着罕见的乐器,幽幽隐隐的丝竹之声从那富有诗意的剪影后传了出来,仿佛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令就餐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动作、放轻了交谈。 餐馆是中式的,但菜式不仅限于中式。 这个时候的人们对于来自印度的美味和香辛料都有了足够的认识,因此咖喱也是这里的特色菜之一,但就连真正的淑女也不敢在这里挑战高难度的咖喱帝王蟹,那对于女性的仪态无疑是一项艰巨的考验。 做为主人的雷金纳德问了歇洛克是否有忌口,随后便招来侍者点了菜,看上去他对这里的菜单十分熟悉。 因为有女士在座的缘故,两位先生并没有谈起时政话题,而是聊了聊上一次雷金纳德委託歇洛克侦破的案件——歇洛克管它叫“马斯格雷夫礼典”案——最初那是一桩疑似私奔的失踪案,随后他们破解了家族流传的马斯格雷夫礼典的秘密,并发现失踪的管家布伦顿是一个企图探知该秘密并以此获利的冒险者,当然,此人最终恶有恶报,为他的贪婪丢掉了一条小命。 案件完美结束。 唯一的听众乔治娜毫不吝啬地对她的侦探先生报以钦佩的眼神——噢,那真是闪亮如同星辰的倒影,至少侦探先生本人是如此认为的——又不厌其烦地听他们将其中测量和计算的过程,倒是对于保皇党的誓言以及马斯格雷夫家族所保管的王冠没有什么兴趣,直到他们的晚餐被送上来了,这才有些惋惜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一一为三人续上酒,乔治娜光彩照人的脸上染着些许美妙的薄红。 她端起酒杯,流光潋滟的蓝眸机灵地一转,说道:“让我们为‘马斯格雷夫礼典’案再干一杯——” “为‘马斯格雷夫礼典’案。”雷金纳德微笑附和。 “为‘马斯格雷夫礼典’案。”歇洛克调皮地耸眉,“但假设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马斯格雷夫礼典’案的第三杯了,或许你该想想其它的。” 乔治娜笑道:“不如为世界第一的谘询侦探?” 她笑起来的时候,一手举着琥珀色的香槟,一手正轻轻点在眼角那颗小小的红色泪痣上,湛蓝色的双眸水汪汪的,似乎是有几分醉意,但即使是这样,只看她歪着脑袋轻笑的样子,依然是常人所不能及的风流潇洒,令附近不少就餐的女士甚至男士,不时就要看直了眼。 歇洛克深深觉得,让她换上她的衣服出门,真是个极其不明智的决定。 如果说女装的乔治娜还会稍微憋着当一个谨言慎行的贵族小姐的话,换上男装之后就有些忍不住放飞自我了,恐怕“他”能够在蓓尔美尔街的俱乐部混得如鱼得水,并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 “有道理,这确实是个值得干杯的理由。”雷金纳德道,“为世界第一的谘询侦探。” 歇洛克也不禁笑了:“这么说倒显得我有几分过于自信,但——为世界第一的谘询侦探。” 他喝完了这杯酒,就摆手将侍者打发了,并且不动声色地把乔治娜左手边的香槟拎了过来,给自己和雷金纳德各自续上了酒,显而易见地没有乔治娜的份,全程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异样。 所幸面带微笑的乔治娜也只是托腮盯着他的侧脸瞧,眼里全是亮晶晶的小星星,只是这样甜蜜的眼神几乎令人难以招架。 但歇洛克也非常人,只十分淡定地用那灰绿色的眼睛投来一瞥,问她:“好看吗?” 乔治娜发出一声轻笑,认真地答道:“嗯,还不赖。” 歇洛克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了一点儿。 雷金纳德似乎被刚上的一道菜给吸引住了,并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或许是酒量过于乏善可陈,被歇洛克认为有些醉的乔治娜不得不离座去了一趟盥洗室解决个人问题,站起来走路倒是挺正常的,只不过那一双浸了蜜糖和醇酒似的双眼,令歇洛克对于她独自一人前去有些微妙的不安。 对此雷金纳德表示十分理解。 “我虽然是一个单身汉,但并不是一窍不通的傻瓜。”他说道,“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曾经认为你未来或许会和工作结婚,亲爱的福尔摩斯。” 歇洛克微笑不语。 另一边,形容俊美的乔治娜一路收割了不少怀春少女的秋波,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其中一间独立盥洗室,在洗手台的鎏金装饰镜后伸手一拧,人已闪进了刚刚打开的一道暗门。 门内放着一张圆桌,桌边和墙角依次站着数人。
第78页 早已没有任何醉意的乔治娜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各自坐下,自己则走到空置的主座。 “让我们长话短说吧,外面全是‘大英政府’和坎伯兰的眼线,兰斯洛特能为我争取的时间不多了……” 第43章 迈克洛夫特赶到温莎城堡时, 英王陛下正在房间内大发雷霆。 说句老实话,威廉四世已经很少发这样大的火气了,一来他的健康状况并不允许, 发怒对于他的身体来说,是一种沉疴的负担;二来他其实算是一个仁慈又很容易相处的君主, 因为没有太大雄心壮志、只希望把王位安安稳稳传递下去的缘故, 近来很少有人或事,能够令其大动肝火。 但肯特公爵夫人显然是个例外。 “她居然胆敢派人去刺杀一个无辜的孩子!真是疯了!” “但谢天谢地她做了那样的蠢事,才让我在酿成大错之前, 察觉到了这蛇蝎妇人的谎言!” “愿上帝让她下地狱去吧!” 迈克洛夫特垂首站在温莎城堡的一间书房内,安静地等待英王陛下将胸中积攒已久的怒火发泄完毕。 在前来温莎的马车上,他已经大致了解到事情的始末,盖因肯特公爵夫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命令自己在肯辛顿宫的女侍联繫了一个亡命之徒, 对一位年轻的贵妇人下手, 却不知道出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不仅现在事情办得一团糟,人更是落到了坎伯兰公爵手里,直接告状道了威廉四世面前。 为什么一桩谋杀未遂的案件能闹到这样的程度? 这是其中最值得深思的环节。 冷酷一点说吧,在上位者的眼里,一条人命并不值钱, 值钱的是, 这条人命将会带来什么, 根据迈克洛夫特得到讯息, 受害者是约翰.康罗伊爵士的小女儿维多利亚小姐,这也是非常奇怪的一点,因为这位小姐由于和亚歷山德丽娜公主同年出生的缘故,从小到大都与肯特公爵夫人十分亲近,幼时更是亚歷山德丽娜公主少数的亲近玩伴之一,无论是从她本人与肯特公爵夫人的关系,抑或是她的父亲与肯特公爵夫人的关系,那位夫人按照常理来说,都不应该也不可能下这样的死手的。 唯一的可能是,那位小姐若继续活下去的话,对肯特公爵夫人所造成的后果,比失去她一直以来做为依靠的私人秘书更加可怕,这才让她不得不铤而走险,在这种私人绯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的情况下,又闹出了一出极其恶劣的买.凶.杀.人。 显而易见的是,威廉四世现已得知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所掌握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令他怎么也无法继续忍耐那个无耻的德国女人。 英王陛下苍老的身影反映在温莎城堡内柔软的羊毛地毯在,被拉得十分瘦长,而他本人将头低垂在胸前,两手紧握背在身后,迅速并急切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直到他步伐的频率由一开始的仓促难安,逐渐转为沉重缓慢。 随后他抬头,两道花白稀疏的眉深深皱起,对他所信任的臣子道:“我需要亚歷山德丽娜以最快速度结婚,至于人选,就遂了肯特公爵夫人一直以来的心愿吧。” 这位陛下是真的震怒了,以至于连侄女的小名都不愿意叫。 迈克洛夫特没有当即作答,凭藉一直以来对于威廉四世心思的揣摩,他知道陛下的吩咐还没有完。 果然,威廉四世停顿了数秒,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位来自科堡的王子,我记得他的家庭都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这很好。” 迈克洛夫特没有反驳。 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科堡的阿尔伯特王子是亚歷山德丽娜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和她的舅舅利奥波德一世早早为未来的女王精心准备的王夫,怎么可能会在最基本的信教问题上与王位继承法相悖。 但英王陛下说有,那么就必须有。 除非肯特公爵夫人想让母女二人一起做为皇室的污点消失。 在得知威廉四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宣召她觐见时,肯特公爵夫人就有了不详的预感,然而由于陛下几乎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做为君主的威严、以及这位夫人一直以来过得过于顺遂的缘故,她并没有太多的惊惧,即使知道自己买兇的把柄或许落入了对方手中——但威廉四世会眼睁睁未来的女王有一个杀人犯母亲?顶多不过一顿不痛不痒的斥责罢了,况且人又没出什么事。 时间倒回两刻钟之前,在受到严厉斥责时,那位生性火爆的公爵夫人并没有忍气吞声,而是振振有词地讽刺道:“即使您是陛下,也不能您认为如何,就是如何吧?总之您不能逼迫我承认从未做过的事。” 她是吃准了未来女王之母这一身份是她最大的护身符,所以她从来都是敢于正面同皇帝陛下大小声的,毕竟汉诺瓦皇室是出了名的家族遗传爱吵架,威廉四世又格外看她不顺眼,自从她的女儿德玲娜十一岁那年被假定为王位继承人开始,他们两人糟糕的关系就日趋严峻,当着王公贵族的面吵起来,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这位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那种为了未来的孩子能够拥有名正言顺的继承权,可以怀着身孕从又小又穷的阿莫巴赫,只雇了一辆马车经过德国、穿越法国和英吉利海峡,最终安全到达伦敦的,坚韧又精力充沛不像个女人的女人,从微末时就具有强大的野心以及与之匹配的行动力。
第79页 她和她的丈夫,已故的肯特公爵一开始是想要为亚歷山德丽娜取“伊莉莎白”这样一个非常具有寓意的名字,然而在孩子的洗礼仪式上,当时还健在的摄政王殿下突然宣布亲自出席,并在坎特伯雷总教主询问名字时,越过了肯特公爵,给出了诸如“亚歷山德琳”、“乔治娜”等等与“伊莉莎白”相去甚远的名字,最终两人各退一步:孩子被命名为亚歷山德里娜.维多利亚。 而“伊莉莎白”这个名字,则被威廉四世那个早夭的女儿得到了。 毫无疑问,与目前这三任或疯癫、或疯狂、或平庸的国王,抑或是在王位背后伺机而动的坎伯兰公爵相比——在大多数英国人心目中,这位公爵阁下是个邪恶的反动派——臣民们大多数寄希望于年轻的公主身上,期待这位殿下能够为这个国家带来新鲜的血液和活力,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现任的英王陛下能够忍受汉诺瓦王朝的血统被混淆。 即使,这对母女在《改革法案》通过后、辉格党开始掌权时,她们就一跃成为了帝国的曙光、中产阶级胜利的标志。 威廉四世大多数时候仁慈和蔼的脸容,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冷酷。 他根本不去理会肯特公爵夫人说了什么,沉声问:“我只有一个问题,亚歷山德丽娜究竟是不是我那可怜的兄弟的女儿?” 不仅这段时间的风言风语令人怀疑,这位夫人痛下杀手的行为也可以说是间接不打自招,而且更耐人寻味的是,已故的肯特公爵曾与一名出身名门但不被皇室所承认的劳伦特夫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七年,连一个私生子女也无,偏偏是与现在的肯特公爵夫人完婚后,次年就诞下了小公主。 巧合吗?他觉得未必。 “上帝啊,亚歷山德丽娜当然是我丈夫的女儿!”肯特公爵夫人努力瞪大她的眼睛,仿佛完全无法置信威廉四世居然提出这样荒谬绝伦的问题,大为震惊地后退一步,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您是疯了还是打算换一种方式折辱我?我发誓您会得到报应的,为您如此对待一位柔弱的母亲、贞洁的寡妇!” 柔弱?贞洁? 噢,得了吧,这两个词儿,就没有一个适合安在面前这个女人身上的。 威廉四世无动于衷,只道:“那么,请你来告诉我,夫人,是什么样的魔鬼指引着你去迫害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是因为她做为你那下流的姦夫的女儿,知道了太多关于你们的丑事。还是说——”他停顿了一下,紧迫地盯着肯特公爵夫人的眼睛,“她‘罪该万死’地早产生了一个身患遗传病的儿子,令你感到了难以想像的恐慌?” 肯特公爵夫人眼也不眨,保持着震惊的神情,再次后退一步,“不,我不知道,那和我可没有任何关系!我想您是知道的,维姬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又是我的挚友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她的事?这一定是坎伯兰的邪恶阴谋!” “是的,坎伯兰公爵确实来找过我。”威廉四世慢慢地上前一步,“他要求我严惩一个杀人犯,即使对方是英国女王的母亲!她也将因杀人罪被判处绞刑!” 肯特公爵夫人飞快地说:“不!您不能这样做!维姬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不是么——” 她勐地住了口,一颗心跌跌宕宕地直直下沉。 威廉四世面寒如霜,阴翳地盯着她:“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不曾受到伤害的。” 肯特公爵夫人嚅嗫着嘴唇,首次在英王陛下面前露了怯。 然而威廉四世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她,而是一字一顿地道:“告!诉!我!现在!” 第44章 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确实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受到伤害的, 是她那个罹患出血病的儿子,由于体质虚弱不堪又早产后受到惊吓的缘故,在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找上坎伯兰公爵之前, 那可怜的孩子就撒手人寰、到天上见仁慈的天父去了。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个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来得及取的孩子, 早在这之前就被确证是所谓出血病, 也就是血友病的患者。 这也意味着,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是血友病携带者。 可问题是,无论是约翰.康罗伊爵士, 康罗伊夫人以及他们所生的子女,都没有表现出血友病患者的症状,所以根据塞缪尔.雷恩医生所发表的文章,这名男婴的患病被认为可能是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父系基因变异的结果。 肯特公爵夫人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 在这个风尖浪口上, 她要求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尽快处理掉这个不详孩子,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位夫人先是低估了一个女人做为母亲所能爆发出来的前所未有的力量,也高估了为她出谋划策的“忠心”僕人所重金僱佣的亡命之徒。 其实这样铤而走险,也不过是在重重压力之下做出的慌乱决定。 一方面,她不知道约翰.康罗伊爵士做为一名正常男性,并不是每个女性后代都成为所谓基因变异的携带者,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论文的作者塞缪尔.雷恩医生对此语焉不详。 另一方面, 在她内心深处确实潜藏着一个不可言说的重大秘密, 那就是在多年前,急着诞下后代的公爵夫人,确实与之有过一段——或者几段——露水情缘。
第80页 换言之,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亚歷山德丽娜的父亲究竟是谁——无论是谁,“他”只能是肯特公爵! 但还没等肯特公爵夫人想出解决目前困境的途径,就听到威廉四世突然道:“算了。你不必说了。” 因为,有人会代替她说。 比如她的女侍,或者她的情夫。 威廉四世的生日宴会依然在筹备中。 在蒙塔格街只呆了一晚,乔治娜就被王后派来的宫廷内臣找上了门,有礼但不容拒绝地把她带回了布鲁顿街17号,而这一次那位宫廷礼仪教师维格拉姆夫人就没有那么好打发了,一群人奉了英王陛下的命令,整整两周把她拘在布鲁顿街的房子里,还规定她每天必须上四个小时以上的背板,以使得她的体态更加完美。 至于乔装出门或者去俱乐部,那就想都别想了,想来威廉四世也清楚他的侄女儿在白教堂区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因此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都有专人守着她,务必要这位殿下安安分分地呆到酒会前。 没有人猜到威廉四世想要做什么,或许“大英政府”猜到了那么一丁点儿, 乔治娜倒也不急,她任凭那些宫廷来人进驻了房子,按照陛下的意愿表现得乖顺无比,即使那些人把她当做剪去了翅膀的鸟儿,正凭着自己的心意随意摆弄着她。 口音?教她口音的希金斯教授面噁心善,实际上是其中最仁慈的一个,他私底下对乔治娜说,她的英语说得比大多数贵族要好,那王宫里许多人的德国口音可是相当惨不忍睹。 舞姿?好吧,就连最苛刻的维格拉姆夫人都得承认,在这一项上公主殿下可以称得上是天赋异禀,若她在去年那次舞蹈课上没有故意藏拙,恐怕现在也没必要遭这份罪。 礼仪?这正是维格拉姆夫人花费精力最多的一项。在临行之前,王后有意暗示她,要让公主殿下稍稍尝点儿苦头,最好能够懂得感恩与温顺这回事儿,于是维格拉姆夫人当即不再谨小慎微,准备大干一场。 只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公主殿下似乎也知道自己处境堪危,方方面面都十分小心又配合,倒叫维格拉姆夫人的雄心壮志落了空,只每日盯着她上背板、读《布道集》等等,恨不得一晚上就能调.教出一位令王后和陛下都满意的“天使”来。 这天夜里,乔治娜照例念完几页让人昏昏欲睡的《布道集》,这才被允许在女僕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卧室,格温替她拆了头上的假髮,又脱掉背板和束身衣,年轻些的多莉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多莉?”在镜子里瞧见这一幕,乔治娜不免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殿下。”多莉吸了吸鼻子,朝乔治娜露出了一个哭丧着脸的笑容,“您要洗个热水澡吗?我去把房间里的火炉点上,这样您就能好好洗上一个热水澡了。” 乔治娜点头,却叮嘱说:“去找专门负责这个的僕人来做,否则那帮人又要说长道短个没完了。” 维格拉姆夫人第二次奉命来时,可比起她第一次要名正言顺得多,王后让她掌管这位爹不疼娘不爱的乔治娜公主的一切琐事,务必要让其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室公主,而不是整天像个市井里的野丫头那样到处乱晃——谁让她那晚与陌生男子深夜出门被抓个正着?真是可怕至极! 所以到来的第一天,这位夫人便狠狠地把这栋房子里散漫的僕人们挑剔了一把,而在听到堂堂公主竟然吩咐自己的女管家准备洗澡水时,更是震惊得几乎当场昏过去了,用了嗅盐才有力气纠正她认为既粗俗又无礼的公主殿下,每一个僕人都有着严格的工作划分,叫女管家去准备洗澡水,完全是一种堪称粗鄙的侮辱行为。 刨除维格拉姆夫人借题发挥和过分夸张的部分,许多贵族家庭确实遵循着这种繁琐又守旧的老派作风。 而乔治娜身上与所谓贵族格格不入的自由和散漫,正是被要求急切改正的那一部分。 多莉抖了抖肩膀,埋头答应。 等到她出去之后,房间里的另一名女僕格温撩起了乔治娜披散在身后的长髮,看到她白色的衬裙底下的一大片雪白肩膀和后背,全被木制的背板压得青青紫紫的,在过白的肤色衬托下,显得更加惨不忍睹。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天发生了,显而易见的是,乔治娜本人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倒是格温常在夜里听见多莉偷偷向上帝祈祷:这可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格温问:“殿下,您真的没事吗?” 乔治娜摇头:“小伤而已。” 一个小小的背板能禁锢得了什么?若她愿意,稍稍用力便能挣脱。 就好比这座他们自以为将她困住的黄金囚笼,不过是将她当做稍微不同的金丝雀,本质上还不是只将她视作可以随意操纵的女人——或者说,一个物件? 如果不是眼下到了她全盘计划的关键时期,乔治娜早就把这一群趾高气昂的碍眼傢伙,统统捆起来丢到王宫门口去了。 至于这些青青紫紫的压痕,以及她那被维格拉姆夫人屡次鞭笞的手心,倒没有被她放在心上。 些微不起眼的肉体疼痛而已,反能令她更加清醒地保持思考。
第81页 夜渐渐深了。 星星被云朵遮住了眼,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从树梢和花蕊间探出了脸。 窗户半开着,亚麻质地的白色蕾丝窗帘微微拂动,令那不小心照进屋子里的月光也变得斑驳。 夜晚的凉风穿过绿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也带有些许凉意,那是多莉按照乔治娜的吩咐,种在窗台上的香草味道。 啾唧——啾唧—— 窗外传来几声鸣啭,一只灰褐色的雀鸟停在了窗台,在那上面欢快地跳了跳。 乔治娜在贴身女僕的服侍下换上了白色睡裙,仍带着水汽的金髮被包在棉布里,由她们一点一点地擦干。 听到窗边的响动,乔治娜挥手让两位衷心的侍女自去休息,自己则随手丢开了裹发巾,赤着脚往窗那边去。 卧室在二楼——英国人的二楼——距离地面有三层高,窗户正对着养护极好的花园,时值夏末仍有一片奼紫嫣红,被银色的月光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晕,在这月夜下摇曳生姿。 而楼底下,将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腋下夹着他的硬边礼帽和外套,两手交叠在嘴前,仰着脑袋朝上面叫着:“啾唧——啾唧——” 乔治娜一下子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打开窗户,从里面探出了头,笑盈盈地同歇洛克打招唿:“你好呀,福尔摩斯先生。” 月夜下的少女美得仿若精灵,白衣金髮,縴手轻轻托住了脸,灿烂的笑容在那上面如玫瑰绽放,令天边唯一的月也跟着黯然失色。 有那么一瞬间,歇洛克仿佛觉得自己身处在凯普莱特家的花园里。 第45章 歇洛克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开口说:“晚上好, 殿下。” 乔治娜似乎心情极佳, “今晚的月色很美。” 歇洛克点头:“是的,确实如此。” 乔治娜问:“所以, 你不打算说些其它什么吗?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说:“哦,是的。您的朋友已经平安无事,只是我……他对于您的处境十分担忧。” 窗口传来一声轻笑, 那含羞的少女用纱帘轻轻遮了遮脸。 “如你所见,我一切都好。”她的声音温柔而动听, 像是最优美的小夜曲, “那么,你近日过得如何呢,福尔摩斯先生?我真希望他们没有为难你。” 显而易见, 乔治娜撒了谎。 但一向敏锐的侦探装作没有察觉, 只是语气轻松地说:“有高贵的马斯格雷夫议员老爷在,还能发生什么事呢?”他在窗下朝她微笑, “殿下,后日的宫中宴会, 请——务必小心。” 乔治娜似是愣了愣, 说:“谢谢你, 福尔摩斯先生。我会没事的。” 她停顿了一秒, 又轻柔、坚定地说:“我保证。” 说着她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在月光和烛光中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 却着实带有一种让人整颗心跟着柔软下来的奇异魔力。 歇洛克微微一笑:“我相信。” 他摸了摸帽檐, 向她既优雅又狼狈地道晚安。 噢,她本就是一个具有魔力的姑娘。 童话里的公主等待王子的救赎,而她,却只会选择亲自上阵驯服恶龙。 所以,她又怎会是“朱丽叶”? . 当翻开布鲁顿街17号昨晚的情况汇报时,迈克洛夫特好悬没把嘴里甜腻腻的热茶喷出去。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两分钟前把这份报告送进他办公室后,为什么要那么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了。 谁让他亲爱的弟弟为了见乔治娜公主一面,干出半夜翻墙学鸟叫的蠢事? 幸运的是,威廉四世只将这位公主本人在这期间完全禁足,并没有明言禁止被探视,否则迈克洛夫特也不是很确定将歇洛克这件事上报后,威廉四世会如何看待“福尔摩斯”。 若他没有判断错误的话,威廉四世正计划将他的侄子与另一个侄女,即乔治王子与乔治娜公主凑成一对儿。 前者表面上看虽说是个纨绔子弟,实际上却是皇室的情报头子继任者,与迈克洛夫特打过那么几次交道;后者在民间呆了几年,其它的才能暂时看不出,倒是在经商和发明方面颇有建树,连皇家学会那些顽固的老学究,也被她一个小女子治得服服帖帖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样两股力量强强联合,对于未来的新王可能是保障,也可能忧患。 鑑于乔治娜公主是坎伯兰公爵小女儿的缘故,迈克洛夫特认为前一个可能性更大些,尽管这对父女目前为止关系并不好,但很多时候,家族,或者说,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威廉四世的生日宴会如期在温莎城堡举行。 近段时间城里的局势可以说是风声鹤唳、变幻无常了,先是肯特公爵夫人与其私人秘书的绯闻闹得满城风雨,随后是在国王的生日酒会上,威廉四世首次没有亲切地携其侄女、王位的继承人亚歷山德丽娜公主登场,而是将原本的王夫人选乔治王子同坎伯兰公爵家的那位乔治娜公主凑了一对儿,走到哪儿都带在了身旁。 前来为国王贺寿的王公贵族们纷纷低头耳语、互相交换着微妙的眼神,没有人敢说自己就猜中了英王陛下的心思,因为这一手是在叫人措手不及。
第82页 肯特公爵夫人今晚格外安静,尽管有许多贵妇人在扇影的遮掩下对其窃窃私语,但这位夫人仍然顽强地扛下了众人异样的目光,表面上看上去几乎若无其事。 然而亚歷山德丽娜公主就没有她母亲那么优秀的承受力了。 任凭是谁一直以来被当做未来女王培养,却突然告知必须签署放弃自己以及后代的继承权协议,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亚歷山德丽娜坚决不肯签署协议,因此与母亲爆发了多次争吵,但在最后一次,肯特公爵夫人却首次对自己精心照看长大的女儿动了手,打了她一巴掌。 肯特公爵夫人越来越焦躁:“你认为我希望你签这个鬼东西吗,亚歷山德丽娜?可是不签,我们都得死!” 是的,公爵夫人不得不对亚歷山德丽娜坦白了她错综复杂的身世,她原本认为女儿是能够理解自己的委曲求全和良苦用心,谁知道亚歷山德丽娜不过是捂着红肿的脸颊,目露仇恨和鄙夷。 “所以,这就是康罗伊胆敢那么放肆地对待我的理由,对吧?”亚歷山德丽娜恨恨地说,“我永远都只会是肯特公爵、爱德华王子的女儿!我身上流淌的是皇家的尊贵血统!他们根本没有证据!只要你咬死了不承认!” 肯特公爵夫人当然也明白,威廉四世手中的证据最多让她以谋杀罪定刑,对于亚歷山德丽娜的血统,却实在有些说不清。 而心理防线一旦崩坍一角,那么接下来面临的就会是全盘溃散的局势。 更何况,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本的女侍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拿着她曾经写给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的绝密信件,向威廉四世投了诚。 “难道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要不是弗洛拉.黑斯廷斯那个婊.子为了肚子里的贱种把什么都供出来,你认为仅凭一桩小小的谋杀案,就能让我妥协?”肯特公爵夫人道:“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德玲娜……” 事到如今,亚歷山德丽娜的血统问题已经很难说清了。 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国王认为“是”还是“不是”。 因为肯特公爵夫人不仅一直以来与约翰.康罗伊爵士存有私情,就连她的女侍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也在这个敏感关头,在秘密审问时被查出怀有约翰.康罗伊爵士的骨肉。 这也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之所以倒戈相向的原因。 谁都想要活下去。 十多年苦心谋划,一朝夕分离崩析。 幸运的是,她们捡回了一条命。 或许是由于威廉四世的仁慈,也或许是由于那么一点儿的不确定,总之在今晚的宴会之后,肯特公爵夫人母女二人即将前往娘家科堡,正式从大英帝国的舞台上离开。 亚歷山德丽娜远远望着今晚格外光彩照人的那名金髮少女,从她那张与幼时迥异的明艷面孔,看到牵着她手的那位水手国王,再到晚宴上形形色.色的贵族们。 她要一个个记下他们的面孔。 “你不过是捡了我不要的东西。”在喝下去几杯酒水之后,亚歷山德丽娜拦住乔治娜说:“你的名字、你的丈夫,原本都是我的!” 乔治娜低下头,看了看亚歷山德丽娜抓住自己上臂的手,又看了看她脸颊上显而易见的晕红,平静地问:“所以呢?” 在她有限回忆起来的画面中,这位公主对于原本的“乔治娜”,反而比所谓的父母家人更有几分感情,即使只是被当做一个布娃娃或是一只小宠物。 亚歷山德丽娜年轻的面庞气势汹汹:“你也只是个公主!和我一样!和我一样的!” 她重复了一次,像是要强调什么。 那双泛红的眼睛里不可抑制地浮起了雾气,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愤怒地盯着面前的乔治娜。 乔治娜却抬起手,摸了摸亚歷山德丽娜的额头,甚至还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仿佛嘆息着说:“德玲娜,你醉了。” “不!我没醉!你知不知道格奥尔格已经回来了!你知不知道陛下和你的父亲商量好了要让他登上王位!你知不知道你只是一个挡箭牌、一个棋子!他们根本不打算让你成为帝国最尊贵的公主,而是要献出你的婚姻、才能、青春和血肉,为格奥尔格铸就最牢固的统治!” “我都听到了,王后一共派了两队人马,一队去了你的布鲁顿街,一队来了我的肯辛顿宫。他们要我学会感恩、学会恭顺,要我心心念念这个国家、这个家族,即使是他们把我从王位上扯上下来,我也绝对不能怨恨!” “可是,凭什么!” 亚歷山德丽娜含着的泪水一下子就从脸颊上滑落下来,她飞快地别过脸去,抖着肩膀不肯发出一声呜咽。 两人就这样在角落里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带着隐隐的哭腔问:“你为什么能够如此无所畏惧?还是说,你根本没有认识到前头等待你的,将会是什么?” 整个国家的无数人都在密切关注着宫中的近况,从肯特公爵夫人颓然退守肯辛顿宫后、陆续开始整理行装,到坎伯兰公爵频繁觐见威廉四世、内阁也被招至温莎城堡议事,不难看出将会有大事发生。 做为当事人的亚歷山德丽娜,更是知道自己放弃继承权之后,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人选,不是格奥尔格,就是乔治娜。前者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很好地履行一名君主的职责,后者却因为天生的性别在继承次序上吃了亏。
第83页 而从今晚英王陛下的一系列行为来看,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亚歷山德丽娜却不经意听到了陛下和王后的交谈,早就得知他们心目中真正属意的继承人。 只不过是瞎了而已,做为国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娶一个身份高贵的公主传宗接代吗? 女性君主,到底也只是迫不得已的下下之选。 乔治娜幽幽地说:“或许是因为,我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第46章 重头戏总是姗姗来迟。 就在宴会的后半场, 英王陛下宣布, 亚歷山德丽娜公主将会嫁给来自德国科堡的王子、一名天主教徒,按照《王位继承法》, 与天主教徒结婚者自动散失王位继承资格,因此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就变成了今晚并没有出席的坎伯兰公爵。 正当人们面面相觑时,威廉四世再一次宣布, 坎伯兰公爵已决定放弃王位继承权,而他本人将会提前逊位, 因此将在即将召开的议会上,决定之后的英王人选。 尽管从律法上, 国王本人是不能决定下一任国王的, 但事实上,议院表决投票也不过是个形式,国王的人选依然根据继承位序来, 否则当年那个臭名昭着的乔治四世,又怎么上得了台? 所以人们都心照不宣地猜到了,王位应该要落到那位格奥尔格王子身上了。 正是在这个时刻,坎伯兰公爵的儿子, 板上钉钉的未来英王陛下, 格奥尔格王子殿下,就是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登场的。 如果这位王子愿意, 他总能将自己的阴暗面隐藏得很好, 因此即使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双目失明, 但当他唇边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在僕人的引领下站在现任英王威廉四世身旁时,不少人都被其风度翩翩的漂亮皮囊给迷惑了。 有这样的国王,似乎也不错? 但政治嗅觉稍微敏锐的人,就想到了英王陛下必定是与坎伯兰公爵进行了利益交换,才会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无论如何,一个失明但有礼的年轻国王,总要比一个极端且反动的年老国王,要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辉格党的首相墨尔本子爵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上前向未来的国王献起了殷勤,他很显然拿出了自己对付女人的那一套,但似乎格奥尔格王子还算受用,俊美的面孔上禁不住流露出矜持的傲慢。 而原本就十分瞩目的乔治娜身旁更是围满了贵妇人,直到格奥尔格王子亲自出声,才为他“手足无措”的小妹妹解了围。 “噢,我亲爱的妹妹——”面带微笑的格奥尔格执起乔治娜的手,将她带离人群,音量保持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程度,“我说什么来着?你只是个女人,一个可悲的女人。” 乔治娜没等他碰到自己,就嫌恶地甩开:“我只觉得,有这种想法的你,才更可悲。” “我?可悲?我将会成为国王,而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格奥尔格摇了摇头,十分愉悦地笑出了声,“别妄想着再用你那可怜的武力来威胁我了,看到我身后的男人了吗?这是我们亲爱的伯父做出这个伟大而明智的决定之后,专门请来保护我的,不比你那位可笑的刺客差吧?” 乔治娜早就注意到了跟在格奥尔格身后的男人,但她并不认为在这种近距离下,她想要做什么的话,对方能够阻拦自己。 世界上只有一个“谢伊”。 也只有一个能够阻挡她的“骑士之神”。 格奥尔格凭着感觉凑近了乔治娜。 他面带微笑,语气却十分阴冷:“我改变主意了。即使你亲吻我的脚尖,我也不会放过你。” 乔治娜神色从容,只淡淡地说:“哦,我拭目以待。” 格奥尔格冷哼了一声。 尽管他看不见乔治娜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显然并没有他期望的慌乱哀求。 这很不应该。 他将会是高高在上的国王,而她只会是低到尘埃里的蝼蚁。 在他的想像中,只需要一个眼色,就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替他教训她。 不过是一个公主。 不过是一个女人。 他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便死。 不该是这样吗? 突如其来的索然无味袭上心头,令格奥尔格忽然收敛了神色。 但他下一秒又在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个令她痛苦的法子,他相信总有那么一个会撕毁她冷静的假面,使她匍匐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 他们亲爱的伯父想要把她嫁给乔治那个浪荡子?不,这可不行。 让他好好想想,即使拼上了联姻所带来的利益,他也要为他亲爱的妹妹,找一个一等一的“好”丈夫。 真希望到时候,她不要太过感激。 格奥尔格不怀好意地“看”了乔治娜一眼,如同一尾毒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失去焦距的双眸中满是阴冷。 乔治娜却回以一声嗤笑,突兀地用陌生的语言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格奥尔格一愣。 但当他回过神时,乔治娜已翩然而去。 . 今年的议会是提早召开的。 若严格按照法律,议会原本是要国王带头召开的,国王是议会的一员,也处于律法的监督之下,但一般来说,议会只是首相和内阁的事,因为国王已经一连好几代主动或被动放弃了自己的权力了。
第84页 开启汉诺瓦王朝的乔治一世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干脆不参加国会的会议;乔治一世的儿子乔治二世在位时,刚好赶上了英国和法国这一对宿敌的第二次百年战争,天天忙着在欧洲大陆和路易十四争夺霸权,基本不在英国本土;之后轮到了乔治三世,众所周知这位国王得了怪病,连正常生活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参加议会了,而乔治三世的继任者乔治四世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个不靠谱的笑话,生平除了敞开来花钱并吃喝玩乐之外,恐怕只为讽刺画家和喜剧演员提供了可观的素材。 与他的前任者们相比,威廉四世可以说是少数兢兢业业处理政务的国王了,然而兢兢业业是一回事,能力平庸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也只需要在首相呈上来的议案上签署同意。 而今天的国会会议,已签署逊位协议的前任英王陛下按照惯例没有出席。 坎伯兰公爵倒是来得早。 眼下谁都知道这位前半生不得意的公爵阁下正做了一桩最划算的买卖,用自己放弃继承权的方式,换得了现任英王陛下的提前退位。 听上去似乎坎伯兰公爵亏大了,但威廉四世的健康状况从六七年前就传出了堪忧的消息,他本人却直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指不定磕磕绊绊又能撑过五六年,而坎伯兰公爵由于早年在图库万战役时失去一只眼睛、后来又遭到行刺受过重伤的缘故,身体状况并不比皇家海军出身的威廉四世好上多少。 最重要的是,做父亲的总是爱自己儿子的,更何况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从来就是千娇万宠着长大,一个王位而已,现在已将近七旬的坎伯兰公爵就算继任成为恩斯特一世,又能坐上多少年?总归他的一切都是留给格奥尔格的,还不如早早把无法独立处理政务的儿子拱上王位,自己捞个摄政太上皇噹噹那才叫好呢! 在家中看到年轻的英王格奥尔格五世为了接下来的加冕而踌躇满志,坎伯兰公爵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斗来斗去这么些年,这顶王冠终于落入了他的后裔手里。 天佑吾王! 然而坎伯兰公爵美妙的心情只持续到了第一项关于继位人选的议案之后。 在讨论第二项议案,也就是今后的摄政人选时,保守党内声望极高的罗伯特.皮尔爵士掷地有声地说:“鑑于陛下本人无法履行正常君主之职责,我提议,委託长公主乔治娜殿下做为汉诺瓦王朝摄政公主履行监国义务,在国王因病丧失能力期间自动享有国王的一切权利。” 此言一出,议院内一片譁然。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即使议长连连动用法槌,也没能让这一群大英最有权势的人们安静下来。 发言的罗伯特.皮尔爵士隐晦地与几个坚定的保皇党交换了眼神,又对数位辉格党新贵代表略一颔首,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保持缄默。 提议的人气定神闲,但坎伯兰公爵一派就没有这么从容的心态了。 一位子爵不顾形象地叫道:“这太疯狂了!从来就没有公主摄政的先例!” “让一个女人摄政?皇室将会沦为笑柄!” “我百分之百地不贊同这个提议,陛下无法履行君主的职责,那么乔治娜公主就可以?恕我直言,在座不少人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曾经因故流落民间,有五年时间没有接受过正统的皇室教育,她又能懂些什么?” “附议!附议!乔治娜公主怎么可能处理得了属于国王的政务!她甚至连基本的继承人教育都没有接受过!”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谁不知道这位公主私底下的行事有多么出格?指望她来为陛下监国完全是天方夜谭,我们为什么要放着现成的好人选、德高望重的坎伯兰公爵不提,偏要选一位年纪轻轻、不堪大用、特立独行的公主呢?” 第47章 “正是因为坎伯兰公爵在民间过于‘德高望重’, 他才不是摄政的最佳人选。”坐在其附近的一位男爵有条不紊地说:“当然,我个人认为,若由苏塞克斯公爵摄政, 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哦得了吧,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勇敢’的提议,公爵阁下玩玩女人倒是在行,在政事上恐怕有心无力,还不如他年轻的侄女呢!” “那么,剑桥公爵怎么样?” “或许我们还是应该考虑坎伯兰公爵。” 底下又一次吵成一团乱麻,各种嘘声此起彼伏, 堂堂贵族在议院里表现得与市井泼妇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议长只好用力敲响法槌,大声道:“安静!安静!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这一阵的吵杂才渐渐过去。 议长直接点了提议的罗伯特.皮尔爵士:“罗伯特.皮尔爵士,既然是你提议由乔治娜公主摄政,那么请站出来回答以上疑问。” 罗伯特.皮尔爵士把戏看得差不多了,便也从善如流地站出来收场。 “我个人认为——”这位爵士舒缓但有力地说道:“诸位,你们或许弄错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乔治娜公主并不是做为一位公主、一名女性摄政, 而是做为目前的王位第一继承人。这完全符合本国的一切法律, 也遵循本国的古老传统。您认为呢,议长阁下?”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庭座上的议长身上。
第85页 而这位大法官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快速地回忆了一遍相关条文, 又想到了威廉四世的嘱託。 他最终沉声道:“是的, 这项提议合乎法律。” 场内为之一静, 这些贵族老爷们渐渐回过神,竟也觉得这项提议是切实可行的,不由地就在面上流露出了贊同的神色。 然而关于议案的辩论只不过刚刚开始。 坎伯兰公爵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珠,跟着左边的假眼转动了一下,兇狠地怒视着不远处的罗伯特.皮尔爵士,又缓缓地观察到党内包括威灵顿公爵在内的一众领头人都没有太大的意外,就知道整件事很有可能出自于他那位刚刚逊位的好兄长的手笔,在他满心满眼做着即将摄政的美梦时,突然撕毁之前的约定,给予他重重的一击。 想想看吧。 一个独断专横的极端反动派和一个不谙世事的摄政公主,怎么看都是后者的傀儡摄政,对于议会的权威和皇室的统治更有优势。 恐怕威廉四世在提出提前逊位时,就从没有想过让他的弟弟坎伯兰公爵触碰到那顶王冠的任何权力。 一日结束,议会的议程暂停。 坎伯兰公爵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伦敦的家中,而是找到了迫不及待搬进白金汉宫、正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幕僚加赫里斯畅想美好未来的格奥尔格,要求他的儿子立即签署一项摄政令:由坎伯兰公爵摄政直至其年满二十五岁。 也就是要求格奥尔格,将国王的权利暂时出让给他的父亲。 但令坎伯兰公爵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格奥尔格几乎是没有任何考虑,就拒绝了这个要求。 “不,这不可能,父亲。”格奥尔格诧异地说,“您应该清楚,若您坚决摄政,必将令伯父的一番苦心付诸流水,而且我并不需要您的帮助,因为我对自己很有信心,我能做好一个国王,也能承担一个国王的职责。”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这么对待为了这个王位放弃自己继承权的坎伯兰公爵、一心一意为他打算的老父亲,有什么不妥,甚至在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戒备,令坎伯兰公爵完全无法置信。 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想想格奥尔格在刚刚得知伯父威廉四世即将提前逊位、坎伯兰公爵决定为此放弃继承权时说过什么吧! 他说坎伯兰公爵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崇敬的父亲,他对这一切心怀无限的感恩,并向上帝发誓,即使自己成为国王,都永远会谨记父亲的恩德、遵循父亲的智慧、以父亲的意志为指引。 可是现在呢? 两份协议一签完,尚未加冕的新任国王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挣脱坎伯兰公爵的桎梏,大有干一番伟业的雄心壮志,正准备在王座上一展所长,又怎么能答应让他顽固不化的父亲摄政呢? 他只恨不得把限制君主权力的议会也给解散掉! 坎伯兰公爵像是重新认识自己的儿子那样,长长地盯着后者不容置疑的年轻面孔看了许久。 在那上面,他首次注意到了属于国王的威严已渐渐显现。 一个国家的领土上,从来都只有一顶王冠。 坎伯兰公爵默默地吐出一口浊气,说:“你不愿意我来摄政的话,他们会要求让你的妹妹摄政。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格奥尔格冷冷一笑,混浊的眸子里透出不加掩饰的凉薄。 他胸有成竹地道:“不,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坎伯兰公爵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问:“你想要做什么,格奥尔格?” 格奥尔格撑着手杖,循声望向自己的父亲,“这一点,您无需关心,父亲。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做为不列颠的君主。”——至高无上的。 坎伯兰公爵还想再问,但格奥尔格已不愿多说。 他只淡淡地告诉自己的父亲,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父亲,我希望,这是您最后一次称唿我的名字。即使不在人前。” ——你应该叫我,“陛下”。 格奥尔格天性里的真实面目悄然撕开一角,仅仅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令坎伯兰公爵浑浑噩噩地落荒而逃了。 他不禁想,自己付出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为了这样一个儿子? 然而这念头不过是在坎伯兰公爵的脑海中闪了闪,便被他飞快地忽略了。 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所以,这一定不是他的错! 这对父子不欢而散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随后坎伯兰公爵就赶去了温莎城堡、要求见正在养病的前任国王威廉四世,现在的克拉伦斯公爵弗里德里希.威廉。 “你这个阴险至极的卑鄙小人!弗里德里希!滚出来!” 伴随着一声巨响,气急败坏的坎伯兰公爵一脚踹开了温莎城堡的寝宫,只看见他那可恨的兄长在御医的伺候下喝了药,正装模作样靠在床上,怎么也不肯咽下那最后一口气。 克拉伦斯公爵并没有在意坎伯兰公爵的怒气,只淡淡地一挥手,示意众人暂时退下。 “恩斯特,我假设你今日出席过议会,并认真考虑过了第二项摄政议案。”克拉伦斯公爵十分平静,“那么你应该也徵询过国王的意见,并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了吧。”
第86页 坎伯兰公爵简直要疯了。 克拉伦斯公爵的坦白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想,什么提前逊位、什么摄政议案,全都是面前这个他所谓的兄长所精心布置的阴谋和陷阱——针对他的!——甚至就连格奥尔格对于此事的反常反应,都很有可能是出于克拉伦斯公爵的授意! 他不管不顾地冲到克拉伦斯公爵的床边,一把拉住老人的睡衣衣领,大力摇晃道:“你竟敢背后捅我一刀!你怎么敢!你这个狡猾、出尔反尔的虚伪男人!” 克拉伦斯公爵却看着坎伯兰公爵暴怒的脸容,淡淡地说:“尽管大喊大叫吧,恩斯特,就算杀死我也没关系,总归我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那就是把王位安安稳稳地传给了你的儿子、我的侄子,除非你要亲手把陛下赶下王位,那么就请尽管动手吧,我绝不会阻止你。” “你为什么不现在就下到地狱去!和魔鬼作伴!” “不,我将会上到天堂,和我们亲爱的父亲与母亲一起,沐浴在天父的荣光下。” “做梦去吧!就凭你?呸!” 坎伯兰公爵到底是没有下手揍了克拉伦斯公爵,而是在对方那张垂垂老矣却在此刻充满神性光辉的脸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这才稍稍减弱几乎焚毁理智的怒火。 克拉伦斯公爵不怒反笑,在坎伯兰公爵松开手后,随意用手帕擦去了面上的污渍,仍向原来那样半坐在了床上。 他慢悠悠地对他的兄弟说:“是的,就凭我。就凭我继承了父亲的意志,将王位传给了家族的后人,而不是给你,恩斯特,一个将会引起人民暴动、结束皇室统治的反动国王。” 喘着粗气的坎伯兰公爵勐一瞪眼,却没有当即开口反驳。 “老实说,我真的非常羡慕你,我亲爱的兄弟。瞧瞧我吧,做为国王我得到了什么?我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近年来只能胆战心惊地勉强维持自己的生命,就连梦中也无法安睡,生怕死神过早夺走了我的时间,以至于这个国家后继无人。”克拉伦斯公爵继续道:“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恩斯特?现在的国王是你的儿子,未来的国王将是你的孙子,皇室的血统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流淌,虽然你没能获得加冕的荣光,却让自己最亲近的血脉一代代与帝国的冠冕为伴,这难道还不够吗?” 坎伯兰公爵似乎被说服了,他脸上愤怒的神色一点一点地褪去,但仍然说不上多么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公爵阁下道:“可你不该选择乔治娜去摄政!” 第48章 按照常理来讲, 一般被允许摄政的人选,会是皇太子或者皇太后,比如乔治三世晚年的摄政王, 比如肯特公爵夫人心心念念的摄政令, 但格奥尔格五世的情况十分特殊,他的上位是多方利益相互权衡和妥协的结果,初衷就是防止坎伯兰公爵掌权后动摇皇室的统治基础,因为这位公爵阁下既行事□□反动,又十二分的不得民心,无论让公爵本人或者公爵夫人冒然摄政, 都很有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摄政公主? 噢,当初他们的父王乔治三世是多么疼爱他们的小妹妹阿米莉亚公主啊,可也没有让一位公主干政的道理。 可现在的形势毕竟不同,格奥尔格五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就没有人比克拉伦斯公爵更加清楚了,若不在他的那顶王冠上悬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天知道他能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最好就是, 格奥尔格五世能够安安分分地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君主, 由另一个对皇室忠心耿耿的成员摄政。 一开始, 克拉伦斯公爵心中是较为倾向于剑桥公爵的,但这位阿道弗斯亲王一来对于政治兴趣不大, 二来在继承位序上仅排在第三位, 怎么看都不够名正言顺, 更别提他的儿子乔治王子了。 乔治娜的话, 聪明才智是不差什么了,只是她对于皇室的忠心尚且有待商榷,更别提对于她那个所谓的兄长了,这一对兄妹不管那则预言是真是假,互相憎恶倒是显而易见的。 但乔治娜比格奥尔格要理智太多,至少她在后者那样的迫害之下,仍然善良地选择了原谅对方,并没有继续追究,反倒是格奥尔格记恨在心。 于是当时还未退位的克拉伦斯公爵在与备受信任的重臣,包括罗伯特.皮尔爵士、威灵顿公爵等人商议之后,最终决定还是由乔治娜摄政,但前提是她必须嫁给剑桥公爵的儿子乔治,克拉伦斯公爵也将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位对他尚有些许孺慕之情的侄女,按照他们所规划的未来行动下去。 一个女人,嫁了人难道还不为自己的丈夫和家庭打算? 这么一来,国王的权力就理所当然地落进了剑桥公爵一家子的手里,万一格奥尔格五世再有个三长两短,皇室的统治也依然安稳无比。 克拉伦斯公爵没有把真实想法说出口,而是把放在桌边的一份文件拿了起来:“或许你应该看看这些资料,恩斯特。我敢说如果乔治娜不是个女人,我们这群老傢伙绝对捨弃格奥尔格,让她成为这个国家的君主。” 坎伯兰公爵默默地翻阅着那份资料,上面清楚记载着“小乔治.林恩”简短的发家史,城中首屈一指的百货商店和慈善组织自不必提,被治得妥妥帖帖的皇家学会倒是颇为叫人眼前一亮,最令人惊讶的是,他不闻不问的女儿竟然以乔治王子表弟的身份,轻松笼络了一帮为她马首是瞻的顶级纨绔子。
第87页 ——但令人遗憾的是,她偏偏只是个女人。 生财有道又能如何? 即使她的人格魅力足以征服她手下的那些人,却不足以让皇室这些因循守旧的老人们完全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能够松口让她以公主的身份摄政,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 坎伯兰公爵坚决地说:“不行,我不同意。他们两人之间的恶劣关系可以说是无法转圜的,再让乔治娜摄政,岂不是嫌格奥尔格活得太长?我敢说即使在这之前她没打算弒杀血亲,等到尝过权力的滋味之后,她还是会忍不住出手。更何况我们都知道我们的侄子乔治手里掌握着什么,替她掩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那你就看错乔治。”克拉伦斯公爵对此很乐观,“他从小就接受正统的皇室教育,他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也时刻谨记着以家族的荣耀为己任,我相信他能够看住乔治娜。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使乔治娜真的有那种野心,我们这些老傢伙难道就是死的?” “只怕你们到时候真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坎伯兰公爵嘴上那么说,语气却有些软化,“就像你说的那样,左右登上王位的是我的儿子,将要摄政的是我的女儿,我又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呢?最坏的状况不过是我的女儿羽翼丰满后弄死了我的儿子成为女王,无论如何她身体里还是流着属于我的血脉!” “你太偏激了,恩斯特,乔治娜本性十分善良,上一次她不就原谅了格奥尔格的冒犯吗?他们总归还是有血缘的亲兄妹。” “兄妹?哼!上帝才知道这过去的几年她到底在东区都学了些什么,反正我个人是不愿意和她相处的,就连我的夫人都说她像是从头到尾变了个人,还为此伤心了许久。” 克拉伦斯公爵十分和善地笑了起来:“噢,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我倒觉得我们的弟媳剑桥公爵夫人和乔治娜相处得十分不错,你有心思操心这个,还不如早点为格奥尔格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妻子,说不定还有时间亲自教养自己的孙儿长大成人。” 坎伯兰公爵冷笑了一声,说:“别用这个来转移话题,我还没有老到那么容易哄骗。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国王愿意他人掌管着属于自己的权力,即使是我这个父亲。” “这就不是陛下本人能够左右的事情了,我们需要事事以大英帝国的利益为重,不是吗?” 坎伯兰公爵气势汹汹地驾临温莎城堡,最终在午夜时分又气势汹汹地离去,任凭是谁都会认为这两兄弟再一次大吵了一架。 留在房间内的克拉伦斯公爵吃力地做了个深唿吸,越来越觉得死神的脚步已慢慢靠近。 乔治娜从一个东方风格的屏风后面走来出来,静静地倒了一杯热茶,将它递给了被病痛折磨的克拉伦斯公爵。 克拉伦斯公爵就着乔治娜捧起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向他的侄女道:“你都听到了吧,乔治娜。” 乔治娜不做声,只点了点头。 她站起来将茶杯放到一边的墙角桌上,再回来时并没有坐在床边,而是站在那里,向克拉伦斯公爵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屈膝礼。 温暖的烛光照在她那张年轻的面孔上,令那双蓝眼睛熠熠生辉,而她纯金色的髮丝仿佛为她带上了一层属于天使的光环,让这个沉默而倔强的女孩看上去清新且精緻,如同温室里的花朵那样柔弱而美丽。 外表漂亮,朝气蓬勃,头脑聪慧。 如果不是她前边还有个兄长、或者她换个性别的话,这个女孩无疑是完全符合时代要求的一位出色君主,只要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大多数臣民的好感——她可以骗过任何人,只要她愿意。 克拉伦斯公爵嘆了口气,朝乔治娜招了招手,让她来到自己身边。 乔治娜往前挪了两步。 “我知道这对你或许不够公平,乔治娜,但我想你也看到,我剩下的时日无多了,我只能尽我所能地为这个国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老水手恳切地望着自己的侄女,清明而睿智的双眸透露出满满的哀求,“听我说,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克拉伦斯公爵的双手如同内里正在迅速腐坏的树皮,无可抑制地颤抖着,但仍准确抓住了乔治娜的手,望着后者的眼睛说:“当我死去之后,你一定得好好使用你手中的权力,维护皇室的统治,千万、千万不可以对陛下存有愤懑之心,你要尽心辅佐你的兄长,与你的丈夫一起。好吗?” 他把手抓得很紧,几乎令乔治娜无法挣脱,视线牢牢锁定着乔治娜笼罩在烛光下的面庞,一瞬不眨地紧盯着那上面的每一个表情。 乔治娜眼眸垂下,长长的金色睫毛投下两片模煳的阴影,令人无法看清她眼底的情绪。 她的头谦卑地低着,深色的衣袍衬托着秀美的面容仿佛拉斐尔笔下的圣母,似乎怎么也不可能拒绝一位垂死的老人最后的请求。 “我答应您,我将使用我手中的权力,维护皇室的统治。” “我答应您,我将对待我的兄长——” 她抬眸,缓慢而坚定地说:“凭着我的良心行事。” 克拉伦斯公爵希冀的目光勐地一滞,已然松开了手,嚅嗫着嘴唇无法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乔治娜:“你、你、你!”
第88页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乔治娜一点一点地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向床上的老人。 她的声音依然轻柔且动听,却令人感到恐慌:“请原谅,或许您更喜欢谎言,但我必须聆听我内心的声音。” 克拉伦斯公爵却看到她那无可挑剔的皮囊依然在暖色调的光线中呈现出动人的美丽,但那双淡漠的蓝眸宛若黑夜之下冰冷的湖水,金色的双睫是那上面跳跃的火焰,既矛盾无比,又靡丽非常。 “配合演出就到此为止了。”乔治娜下颌微扬,脸上的神情带着一种从未展现出的强大自信,“或许您从未设想过,我是个独立且健全的人,并非你们所能操纵的提线木偶。待在帝国的冠冕上,当一颗无关紧要的华美宝石,或者挽着丈夫的手,如您所愿地成为一位‘家庭天使’——我的答案是‘不’。因为你所谓的皇室和家族,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也没有那么高贵的情操,为你们所认为的伟业奉献一生。” 巨大的震惊令克拉伦斯公爵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能喘着气紧盯面前的少女,一瞬不眨地试图从这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孔上找到任何玩笑或者幻觉的痕迹。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一直以来的精心谋划悉数破灭,被认为是天真少女的公主比人们所能想像的更加狡猾可怕,什么温顺乖巧,什么善良柔弱,全都不过是伪装的假象,她确实能够骗过任何人——包括他们这些自以为掌控全局的人! 他只能用眼神对她怒目而视:你不会摄政的!绝不可能! 乔治娜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嘆息。 头脑昏沉的克拉伦斯公爵浑身颤抖,耳边仿佛听见了丧钟的长鸣,他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肯彻底倒下,一股让他难以承受的热血急切地涌上他的头顶,令他几乎看不清眼前正在分离崩析的一切。 他听见乔治娜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蒙了一层迷雾。 她说:“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摄政……”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年轻的公主步履轻盈,恍如神话传说的神祇,踏着海浪的浮沫从贝壳和珍珠中走来,可在她脚边开出的玫瑰却晕染出了暗色的荆棘,让克拉伦斯公爵恍惚间记起了那则预言: 当太阳来到本尼维斯的那一刻, 大地剧烈摇动, 天空被乌云掩盖, 众神皆陨, 新的杀死旧的, 玫瑰在鲜血与荆棘里诞生。 第49章 蓓尔美尔街, 金斯曼俱乐部。 与对街的摄政者俱乐部不同的是, 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纸醉金迷, 装潢也显得简洁而高雅,最大的特色是常有人因为某个观点争得面红耳赤,即兴就展开了两组对抗的精彩辩论。 当然, 这是个文艺俱乐部。 有各种各样的艺术家,也有各种各样暂时没能混出名堂的年轻人, 其中文人自然是不少的, 指不定他们其中之一就会被人挖掘了, 成为《泰晤士报》上面的专栏作家。 迪斯雷利是一个黑髮黑眼的青年人,一张长脸和一只长鼻子, 显而易见地暴露了他本人的犹裔血统, 他的眼睛生得不小,眼神也十分明亮。 在大半年之前, 他还只是个刚刚加入保守党的政坛新人,接连开展了四次竞选活动都惨遭失败, 因此不得不在私底下为臭名昭着但报酬丰厚的《太阳报》撰稿, 以维持他在伦敦西区的生活。 幸运的是, 在写完某位子爵阁下与当红女歌唱家不得不说的故事、某位贵族小姐与女僕之间的丝绒情.事、以及某位侯爵夫人与一位年轻诗人的风流韵事,迪斯雷利见到了这份报纸老闆,并从《太阳报》业余八卦写手, 被引荐给了《泰晤士报》写时政评论。 更幸运的是, 迪斯雷利在小乔治.林恩先生的帮助下, 总算以保守党议员的身份赢得了一个选区, 并以此顺利进入了议会。 金斯曼俱乐部就是属于他们这些人的地盘。 做为一个标准意义上的文艺俱乐部,这里聚集着城里一批颇有才华的文人,对于政治的谈论远超对面的摄政者俱乐部,只不过这方面最具有真知灼见,迪斯雷利个人认为还是偶尔才来俱乐部、看似沉迷于享乐的爱德华.斯坦利勋爵——也是俱乐部的异类之一。 这位勋爵阁下是一位正当壮年的保守党老牌贵族,据说他的祖先可以追溯到玫瑰战争时期,还为亨利六世做过侍从,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有四百年的歷史了,是兰开夏郡举足轻重的豪门世家。 他本人十多年前刚刚大学毕业,就凭藉家族的影响力当选议员,不过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成就,倒是赛马和赌博占据了他生活中的大多数乐趣,但如果人们因此就将他看轻,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在文人众多的金斯曼俱乐部里,至今没有人敢说能在辩论上打败这位勋爵。 尽管年龄、身份、地位、政见等等都有所不同,但迪斯雷利却的的确确是爱德华.斯坦利勋爵在俱乐部中,少数的朋友之一。 “你认为议案被通过的可能性有多大?”迪斯雷利向自己的朋友问道。 “我可不关心这个。”斯坦利勋爵嘴里咬着菸斗,远远地望着人群之中一个混进俱乐部的僱佣文人在那儿夸夸其谈,“那是谁?”
第89页 迪斯雷利顺着斯坦利勋爵的视线看了一眼,说:“威廉.萨克雷,他的父亲曾经在东印度公司任职,不过令人遗憾的是,那些遗产早被他挥霍光了——但是你在议院的演说很精彩。” 斯坦利勋爵露出一丝微笑:“你知道的,迪斯雷利,事实上我对于政治的态度并不是那么严肃认真,演说并一定就不代表着我的真实观点,我之所以会挺身而出的原因,只不过愿赌服输而已。” “你又跟林恩先生打赌了?” “显而易见,并且输了。” “老实说,我有点好奇你们这一次打赌的内容了。” “别好奇,因为我并不打算告诉你,我的朋友。” “噢,那实在太令人遗憾了。” 斯坦利勋爵但笑不语,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怀表,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正准备按照往常那样,踩着点儿回家去,就看到俱乐部的一名干事亲自送来了一张小条子过来。 他将那张条子扫了一眼,随手丢进盛着水的装饰盆里,上面的墨水快速晕开,一眨眼就看不到原先的字迹了。 斯坦利勋爵别过了好友,按照纸条上的提示在蓓尔美尔街上上了一辆马车,见到车厢里正坐着的那人,脸上依然带着玩世不恭的神色,问:“晚上好,亲爱的殿下,您对于我在议院的演说还满意吗?” 在他对面,那个有小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的女人红唇微勾,没有刻意伪装的声线带着属于女性的柔美,回答道:“非常精彩,勋爵阁下,能言善辩的‘鲁珀特亲王’果然名不虚传。” 纵观整个皇室,只有那么一位公主敢于女扮男装出门玩耍,甚至还在俱乐部混得如鱼得水。 可怜的迪斯雷利,还以为他的伯乐真的就是那位压根儿就不存在的小乔治.林恩先生呢。 斯坦利勋爵冷眼看去,仅仅是这样一个规模不大的俱乐部,再配合那几份销量极大的报纸,控制伦敦城内的大致舆论方向,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所以他为什么会同这样一位堪称怪物的公主殿下从马吊牌21点赌到了摄政议案,并且依然乐此不彼呢? 上帝才知道! 显而易见,斯坦利勋爵惨败了,不过他看上去十分愉悦,此时面对公主本人也丝毫不虚,嘴角的笑容甚至还更大了些:“然而令人伤心的是,殿下,这一局又是您获得了胜利。” “只是暂时的胜利而已。”乔治娜双手撑在手杖上,“还要继续我们的赌约吗?” 斯坦利勋爵目光一闪,挺了挺衣领道:“那就看您这一把想要赌些什么了。” 乔治娜自信地说:“就赌这项议案的结果吧。” “这可没什么意思,我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最后会是您得偿所愿、大获全胜。”斯坦利勋爵说,“您要知道,我虽说是个赌徒,可也不会接下必输的赌局。” 乔治娜却对斯坦利勋爵摇头:“得偿所愿倒有可能,至于大获全胜……那就要看你如何理解结果了。” 斯坦利勋爵来了兴致:“若您能不吝告知,我将不胜感激。” “我押的是,这一次表决无法通过。”乔治娜微微一笑,看向勋爵,“而我想要的赌注,是你本人,勋爵阁下。” 斯坦利勋爵不由地一愣。 . 世界上的蠢人太多,而聪明人太少,所以集体表决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让占据多数的蠢人,来决定聪明人的意愿。 而议院的表决正是如此。 唯一能够稍微拯救那些聪明人的,恐怕也只有当庭的正式辩论了。 以罗伯特.皮尔爵士等人为首的保守党旗帜鲜明地支持由乔治娜长公主摄政,然而托利党的上院贵族老爷们却没有达成一致,在野的威灵顿公爵突然改变了立场,提出该由更有威望的长者,而不是一个小女孩摄政。 占据大多数的辉格党则刚好相反,党内领袖、现任首相墨尔本子爵显然认为,无论是一位无力处理政务的君主,还是一位懵懂的摄政公主,都尽在掌握之中,因此态度暧昧,对于托利党的内斗乐见其成。 而自由党方面,来自斯托克布里奇选区的刚刚脱离辉格党的爱德华.斯坦利勋爵,出人意料地站在了公主摄政这边,一个人就抵得过千军万马,充分发挥了他本人高明的口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比他上一次的演说更加卖力。 诚实地说,在经过一段时间深思熟虑之后,除了坎伯兰公爵一派的人马之外,大抵是没有人希望这位公爵掌权的,即使国王的权力远远不如议会。 由乔治娜公主摄政,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尽管这样的结果并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议案在下院已被口头表决通过,然而就在上院议长开腔让所有人投票表决时,意外发生了—— 正在进行商议中的议会大门,被人重重地从门外扣响了。 大门打开。 尚未进行加冕的国王、理论上亦是议会成员的格奥尔格五世,在其私人秘书与贴身僕从的陪伴下缓缓而来,年轻的格奥尔格五世一身华丽的正装,英俊的面孔上满是肃穆与郑重,他的眼睛紧紧看向前方,手中的手杖随着他缓慢但有力的脚步,一声一声地敲在每一位议院的心头。
第90页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失明的新王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有一名议员上前试图搀扶陛下,却被其用手杖果断地挥开,直到他特制的手杖一端触碰到这个大厅内的一处台阶,格奥尔格五世终于停下了步伐。 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看似从容且淡定地站在了中央。 他很满意这种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这也令他对于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充满信心。 格奥尔格五世微一抬手,制止了议院内轻微的骚动。 等到周遭的一切俱都如他所愿地安静下来,这位国王微微抬起下巴,开口道:“依照古法赋予我的权力,我,英国及汉诺瓦的国王,在此行使皇室特权——” 他停顿了一秒,环视四周,在万籁俱寂中说:“即刻,解散议会!” 第50章 整个伦敦城都沸腾了。 所有人都疯了。 新王未加冕就要强制解散议会? 看在上帝份上,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不可否认的是, 做为一位国王, 神授之权确实赋予了格奥尔格五世这样的权力,如果他一定要这么做。 但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却绝对不是一个彰显国王威严的合适时机! 是的, 他确实是个国王——可他仅仅是个尚未正式加冕、连自己的内阁都没有组建的国王! 在上院中的坎伯兰公爵当场就被格奥尔格五世气到昏厥,更别提在温莎养病的、原本就因中风只剩下眼睛能动的克拉伦斯公爵了, 就连原本对于新王十分殷勤的首相墨尔本子爵, 也在这件事上也当即发难、痛斥格奥尔格五世的荒唐行径。 然而, 这一切不过是拉开了史称“圣米迦勒危机”的序幕。 就在人们心中的天平已经渐渐向温和派的乔治娜公主倾斜时,这位国王再次下达了一道令人无法置信的命令—— 即刻羁押长公主乔治娜.亚歷山德琳, 囚禁于伦敦塔! 显而易见, 这已经不仅仅是国王搞政变了。 谋杀一位公主,看上去似乎不痛不痒, 但令人心悸的是,国王竟然将此事做得如此光明正大。而更可怕的是, 格奥尔格五世在一系列事件中所展现的毫无理智的疯狂和暴戾, 令所有人都感到恐慌, 因为谁都不知道,在下一步他会将矛头对准哪里! 两党罕见地抱团行事,内阁集体递上辞呈, 抵制国王的独.裁统治;出版业前所未有地共同发声, 每一份报纸上都是抨击国王此举的檄文;更有许多人走上街头, 聚集在白金汉宫门口, 日夜抗议着国王的暴行。 听着白金汉宫的铁制大门之外,那些始终聚集不散的人群所发出的叫嚣声,端坐在这处宫殿最豪华房间内的格奥尔格五世隐隐感到不安。 他双手紧握着手杖的杖柄,右手的大拇指慢慢地摩挲着拿上面的鎏金雕塑,一双薄薄的嘴唇在黑暗中抿着,金色的捲髮梳得十分整齐,紧紧贴在他的头皮上,给他死尸般苍白的脑袋嵌了一顶虚妄之冠,在这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孔上,敏感且脆弱的神经质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一如他的疯狂。 “一群暴民!”格奥尔格五世看向黑暗中的某处,强自镇定地问:“你确定威灵顿公爵已经收到了我的命令,却不愿派兵加强白金汉宫的守卫吗?” 宽阔的玻璃窗边静立着一名青年,闻言之后目光一闪,回身道:“是的,陛下。但我们的人已经在行动了。” “很好!”格奥尔格五世灰蓝色的瞳孔中,不可抑制地浮起几丝动摇和焦躁。 一方面,他十分欣赏威灵顿公爵的正直和忠诚,但此刻他最为痛恨了,也正是这份不知变通的正直,以及这份并不直属于他的忠诚。 另一方面,他到底还算有着那么些脑子,明白威灵顿公爵是少数有能力为他解决眼下困境的人物之一,然而他更加明白的是,对方必定会像与首相墨尔本子爵那样,劝自己对议会进行妥协,这是格奥尔格五世所不能接受的。 他不禁问:“加赫里斯,请到我身边来,我忠心的朋友——告诉我吧,你认为,我是否真的做错了?” 格奥尔格五世无法看到加赫里斯脸上的表情,但他感觉到对方走近的脚步声,清楚地听见对方以笃定的口吻说:“陛下,君王是永远正确的,错误的只有不理解他的臣民。” 是的,他是对的。 错误的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被蛊惑的人们! 格奥尔格五世心下稍稍安定,他听见加赫里斯继续说:“英格兰既是您的,您就是她独一无二的主人。就像您的那位老师、莫里亚蒂教授所说的,王者的字典里没有妥协,歷代英王失去的权力,将由您找回。更何况,就连我们圣殿骑士也已经对您臣服了,不是吗?” 格奥尔格五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停止了摩挲,紧紧攥在他的手杖上,胸口一片火热的英雄气概。 约莫大半个月之前,他因一次偶尔的机会,与来自伦敦圣殿骑士的加赫里斯,也正是通过这名青年,刚刚回到伦敦、当时还是王子的格奥尔格与那个古老的教团联繫在了一起。 “你是对的。我绝不能妥协。”格奥尔格五世喃喃道,“王者必定统治臣民,那些浅薄的愚民对于我超凡的思想一无所知,我要为我的信念而战,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第91页 是的,他才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 但令格奥尔格五世想不明白的是,他的伯父威廉四世在位时,不就在前几年刚刚拆过一次议会,为什么轮到他这里,人们的反应就这么的激烈? 然而他选择性忘记了,威廉四世当时强行迫使墨尔本政府解散,在背后是有着托利党支持的,所以才能和辉格党对着干,并且即使是这样,他也在那段时间内承受着很大的舆论压力。 可格奥尔格五世眼下面临的状况呢? 墨尔本政府原本就是被拆过一次之后重组的,对于那场令辉格党元气大伤的“政变”可以说是记忆犹新,敏感脆弱的神经一被触碰,自然引起强烈的反弹。 保守党倒是可以安安静静地作壁上观,然而仔细一想国王拆议会和囚禁公主的说一不二的架势,似乎是想要从议会手里拿回属于国王的权力? 这怎么可能! 吃进嘴里去的肉能够这么简简单单地吐出来吗? 更何况这位国王连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都还没坐稳! 这天夜里,数位重臣悄悄来到了位于海德公园街角的阿普斯莱府。 这座有着“伦敦门牌1号”之称的府邸,是威灵顿公爵在伦敦城内的公馆,尽管公爵本人因年事已高的缘故,渐渐较少过问政事,但“铁公爵”的名字依然在上议院具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放眼整片欧洲大陆,都暂时没有产生一位能够与他声誉相媲美的军人,或者说是英雄了。 “诸位,今日我们之所以聚集在这里,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双鬓斑白的威灵顿公爵语气沉重,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众人的面孔,“众所周知,陛下因为小人的教唆,在日前做出了极为不理智的举动,令朝野动盪不安,我知道你们都在怀疑他是否会是一位值得效忠的君主,然而摆在我们面前最迫切的难题,并不是陛下以解散议会来树立绝对的权威,而是这场风波已经令人心惶惶,皇室的统治正受到严重威胁。” 对于前任国王忠心耿耿的威灵顿公爵此言一出,风雨欲来的气息便渐渐瀰漫在这间不大的会客室中。 尽管克拉伦斯公爵在摄政议案提出后,健康状况就急转直下,更由于突然中风的缘故而瘫痪在床,然而老王对于议院以及政坛的影响力,仍然不是新王所能够媲美的。 格奥尔格五世就好像一个端着火.枪虚张声势的孩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手中的武器正对准自己的心脏,却妄想以此震慑周遭怀揣着尖刀的群狼。 天才与疯子不过一线之隔,而这位新王陛下,显然是后者。 墨尔本子爵对于格奥尔格五世的观感,一夜之间从尚可调.教的年轻人,降到了不可理喻的狂徒,除了解散议会这件事之外,这些天来格奥尔格五世所表现出来的冥顽不灵的傲慢态度,也让人深深忧虑。 显而易见地,对于堪称疯狂的格奥尔格五世,这位首相当然没有坎伯兰公爵或者克拉伦斯公爵那么好的忍耐力,他不由地在心中深深怀念起来之前的女王储亚歷山德丽娜公主,至少同样是年轻人,后者就知道听从长者的教导,而不是将家族的顽固发挥到极致,不管不顾地一意孤行。 墨尔本子爵问:“你是指……” 威灵顿公爵直言道:“乔治娜公主过往在民间进行的慈善事业收穫了民众很高的好感和声望,连《泰晤士报》都在这个紧要关头挺身而出,要求国王释放公主,但陛下仍然置之不理,我有预感这样下去将会引发暴动。” “乔治娜公主?”墨尔本子爵面上却不动声色,“虽然说她被关押在伦敦塔,但那是你的地盘,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 威灵顿公爵犹豫了一下,说:“陛下已准备签署死刑令,以叛国罪处死乔治娜公主。” 墨尔本子爵心中一惊,忍不住去看其他人的表情。 他和那位公主殿下打过一次交道,并且不算愉快,因法拉第一事,差点令高高在上的首相大人沦为城中的笑柄,但这并不意味着墨尔本子爵不欣赏这位具有聪明才智的年轻人,虽然对方相对于亚歷山德丽娜公主来说,显然并不容易掌控,但相对于白金汉宫的格奥尔格五世,那简直就是上帝派遣到人间的天使了。 正大光明地谋杀自己的亲妹妹、以及王位的最大威胁? 上帝啊,那位陛下真当每个人都有个鳕鱼脑袋,还是他认为只要自己失了明,就可以无视任何他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吗? 只要消息一经泄漏,白金汉宫都得被雪花般的批判报纸、以及山洪般的抨击浪潮,给彻底淹没了——到底是什么给了格奥尔格五世这样做的自信和勇气? 身为外交大臣的巴麦尊勋爵以绝对清晰的音量嘟囔了一句:“上帝保佑,陛下怕是真的疯了吧!” 第51章 在座的罗伯特.皮尔爵士耷拉着眼皮子, 目光越过巴麦尊勋爵,轻飘飘地瞄了墨尔本子爵一眼。 墨尔本子爵等人到来之前, 罗伯特.皮尔爵士已经单独和威灵顿公爵谈过一次。 尽管克拉伦斯公爵在初次中风之后, 向威灵顿公爵传达的信息是,乔治娜公主有心窃取大权,因此皇室希望断绝乔治娜公主摄政的可能,继而稳定目前格奥尔格五世的统治, 但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 无论如何, 都不能让这样一位国王的统治继续下去了。
第92页 就个人来说, 罗伯特.皮尔爵士显然对于那位年轻的公主殿下更有好感, 毕竟只要是不打算做个佞臣的话,一名明白事理的君主怎么看都要比一名疯狂固执的君主, 有利于臣民和国家。 但这些想法只能埋在肚子里, 不能明晃晃地说出来。 于是罗伯特.皮尔爵士只说道:“闲话少说吧,公爵阁下, 您特意将我们聚集在这里, 无非是要商量如何处理目前局势以及乔治娜公主处境的事宜, 尽管我个人始终认为,后者从源头就不是道德和正确的事, 可既然人已到齐,不如继续投票表决吧。” 威灵顿公爵被其一哽, 却只略一颔首, 沉声道:“那么, 同意暂请陛下幽居白金汉宫,由坎伯兰公爵摄政的,请举起左手——” 他停顿了一下,两道灰白色的往下撇着的眉毛,似是在做着困难选择那样紧拧在一起。 众人暗自交换了眼神,摸不清威灵顿公爵的深意,只有罗伯特.皮尔爵士若有所思,睿智的双眸透露出两分瞭然。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大约过了一分半钟,威灵顿公爵阖了阖双目,再睁开时已然没有了犹豫。 他继续说道:“以及,同意恳请陛下尽快退位的,由乔治娜公主继位的,请举起右手。” 一个人所处的位置,很大程度上决定他的思想。 这群手握帝国最重要权力的内阁成员们,确实有几分忠心,可谁都无法肯定,他们究竟是忠心于国家、皇室、子民还是真正的利益。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今晚的选择,将会决定大英帝国的巨舰,究竟驶向何方。 灯光雪亮,各色的神情在这些原本修养极好的先生们脸上一一闪过,党派之争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每个人的心脏都在紧张跳动着。 终于,有人率先举起了自己的手。 . 白色的伦敦塔在夜色中十分安详。 肃杀的秋风在高大的悬铃木间嘆息,通体玄黑的渡鸦在这片埋藏着无数罪恶与鲜血的土地上空盘旋,亨利八世那两位不幸的王后皆曾葬身于此。 晚上十点差一刻,一名看守长在一名中士和三名卫兵的护送下,正要将最外边的大门上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辆马车从远处疾驰而来,一名身披斗篷的神秘人跳下马,手里拿着英王陛下亲自签署的文件,要在此时提审要犯乔治娜公主。 上了年纪的看守长不免犹豫了一下,盖因每晚十点是伦敦塔多年以来的锁门仪式时间,在钟声报时之后,内外堡悉数不许任何人进出。 但马车内的人却等得不耐烦了,他用手杖敲了敲车门,一把扯下斗篷的兜帽,朝车窗外露出一张金髮碧眼的、极具辨识度的面孔。 “她在哪!”格奥尔格五世问。 “陛……陛下?”看守长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格奥尔格五世竟然在深夜造访伦敦塔,“您是指?” 格奥尔格五世睨了对方一眼,没有作答。 跟随他前来的护卫替他说道:“自然是乔治娜公主,陛下有些事需要向她单独询问。” 看守长狐疑地打量了一遍黑漆漆的马车和全都罩着斗篷的来人,心想若真有什么要紧的问题,为什么白天不过来? 而且最近城里被这位国王闹得人仰马翻的,报纸上都说格奥尔格五世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反动派、□□者,比起他的祖父乔治三世还要疯狂,可乔治三世的疯狂是因为得了病,眼前这位却是……被撒旦附身了吧。 看守长不敢做主,迟疑道:“是这样的,陛下,入夜后进入内堡,按照惯例是要获得总管的允许。” 负责伦敦塔一应事务的是威灵顿公爵,很显然如果汇报到那位正直的公爵阁下处,是绝不会允许格奥尔格五世接近乔治娜公主的,天知道英王陛下会不会突然就制造了一起事故,令他的亲妹妹病逝。 “你是担心,我可能会对乔治娜不利?” “并不……” “还是说,你的意思是,国王的御准不如威灵顿公爵的同意?” “当然不是,陛下……” “那么,还不赶紧让开!” 在格奥尔格五世的呵斥中,原本快要关上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马车连同护卫在侧的三名骑士,依次进入了内堡。 年老的看守人在点头哈腰地目送一行人离去后,第一时间叫来了最机灵的卫兵,要其蹬上两轮车争分夺秒赶往阿普斯莱府,向威灵顿公爵禀报此事,自己则急忙忙把这里除当值外的寥寥几个小兵都聚集在一起,跟在英王陛下的屁股后头急急去了圣约翰的小教堂。 月亮躲进了云层,星星也停止了闪烁。 一只渡鸦停驻在白塔圆形的塔楼上,发出低沉的嘎嘎声,在这样的夜里格外渗人。 白塔之内,诺曼第式的小教堂中透着昏黄的烛光。 做为传言中被幽禁的公主,乔治娜看起来过得不错,她双膝跪倒在摆放着苦像的祭台下,穿着纯白色的棉质长裙,温柔的开司米披肩包裹在纤细的肩头,祭台上点燃的六支蜡烛照耀在这张被上帝所宠爱的侧脸上,反射着令人着迷的辉光,而一头长长的金髮只用一根丝带繫着,随意披散在身后,如同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液体黄金。
第93页 站在祭台边的老神父手捧着圣经,正在俯身向背对着大门方向的金髮少女述说着什么,穹顶、石壁、烛台以及身后的十字架,使得眼前的一切如此静谧,几乎下一秒就将定格成一幅巴洛克时期的古典油画。 鱼贯而入的不速之客们看见这样的场景,纷纷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 只除了被护卫在中央的格奥尔格五世。 “为什么停下来?”他皱起眉。 “公主殿下正在祷告,陛下。”回答的是来自圣殿骑士的费加,是一名擅长使用械斗的中年男人。 “祷告又如何!”格奥尔格五世冷哼,手杖在前方开路,抬脚就往里走。 石造的教堂足有两层楼高,没有恢弘的穹顶画,更没有栩栩如生的圣人雕塑,只有寥寥四排木制长椅,与剥落的石壁一样很有些年头了。 脚步声迴响在空旷的挑高空间内,祭台前的两人自然被这声音所吸引,循声望了过来。 站在这些入侵者的角度,年轻的公主轻轻回眸,泛着金色辉光的睫毛长而捲曲,浓密地覆盖在她湛蓝色的大眼睛上,那张精緻如同圣殇像的面容犹如大理石的白皙光滑,带着一种童话般纯真且无垢的美好,和一缕缱绻在眉宇间的淡淡忧伤。 金髮飘扬,她几乎不需要任何武器,就已经摧毁了这些男人们一瞬间的防线。 空气中仿佛也瀰漫着属于这位美人的香气,祭台上燃烧的蜡烛像是她身后的圣光,令整个教堂仿佛陷入一种极其梦幻的氛围,最后也不知是谁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抽气声,这才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除了走在最前头的格奥尔格以及费加之外,剩下的三人俱都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按在武器上的手。 受惊小鹿似的目光不过持续了一剎那,台阶上的公主已强自恢復了镇定,从原地站了起来,以一种柔弱却坚毅的姿态转过身来。 乔治娜勾起了唇角,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出声道:“怀着最高的敬意,陛下,我真没有想到到了这种时候,您还能来见我。” 据她所知,白金汉宫外聚集的人群数量相当可观,在那里值守的卫兵已经是非常艰难地控制着局面,然而住在里头的格奥尔格五世,竟然敢冒着巨大的风险出门。 她该感到荣幸吗? 乔治娜清澈的目光一一扫过另外四人,尤其在费加的身上停留了几秒。 格奥尔格五世发出一声轻笑,片刻前那种无处发泄的急切和焦躁,在真正面对着他血脉相连的妹妹乔治娜时,转变为一种诡异的兴奋。 而他那张年轻且英俊的面孔,正是因这种兴奋而渐渐扭曲。 一抹病态的殷红浮现在他的双颊之上。 “跪下吧,我的妹妹——”格奥尔格五世用一种夸张的咏嘆调说,“与其对着天父做些无谓的祈祷,不如转向你的兄长、你的国王,若你能表现得足够虔诚,说不定一条小命就可以保住了。” 闻言,乔治娜笑了起来。 那张过于精緻完美的漂亮脸蛋,因这个笑容从神坛走下,那些梦幻般的忧伤仿佛眨眼之间的幻觉,被一把火焰给燃烧得干干净净,她那浓厚的长睫在湛蓝色的眼睛下方投掷两片幽深的阴影,可眼神却是极为明亮的。 她勾起嘴角,甜笑着说:“见鬼去吧,蠢货。” 伛偻在乔治娜身后的老神父抖了抖肩膀,忍着笑在一旁小声补充道:“殿下,或许在这里使用‘你这个该死的一脸蠢相的卑鄙小人’,更符合一位淑女的身份。” 第52章 乔治娜无可奈何, “这种时候就不要再用什么莎士比亚的台词了,福尔摩斯先生, 难道你没发现今晚这些人是来送我们上路的吗?” “正确的说, 是送你上路。”白髮苍苍的老神父,或者说,伪装成神父的谘询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以一种诙谐的口吻纠正, 语速极快, “以及, 我只发现后边那个红头髮的哥萨克人多看了您一眼, 顺便一提, 他身上的伏特加和腌鲱鱼的气味比他浓重刺鼻的体味还要可怕。” 乔治娜没能忍住,朝教堂的穹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听力过人的格奥尔格五世被两人一唱一和忽视个彻底, 当即冷笑道:“很好。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混蛋是谁, 但既然这样,不必继续多费唇舌, 我就发发善心, 今晚就送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他一挥手, 身后的四人互看了一眼,随即向祭台走去。 一听格奥尔格五世要动手, 顿时歇洛克背也不驼腰也不弯了,当即上前一步, 将乔治娜挡在身后。 虽然十分遗憾今晚没有把手杖或者手.枪给带在身旁, 歇洛克嘴里却十分轻松地说:“唔, 恕我直言,你们两兄妹之间的关系有一点儿令人失望。” 他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颇为俏皮地眨了眨眼,比了一个“一点儿”的手势。 “很显然,不只是一点儿,福尔摩斯先生。”乔治娜耸肩,她有种嘆气的冲动,“与其考虑这个,不如想想眼下我们该怎样脱身——或者说,你真想在今晚和我做一对亡命鸳鸯?” 歇洛克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她,恰好看到她一挑眉,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与外表不符的跃跃欲试。
第94页 上帝保佑,为什么他会觉得这种矛盾又迷人的危险气息,就像一桩环环相扣的兇案那样叫人慾罢不能呢? 这样想着,歇洛克一边摆出一个巴顿术的防卫姿势,一边玩笑着说道:“这倒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提议。顺便一提,既然情况都糟糕成这样了,我必须得说,在去见上帝之前,我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意见——” 话音未落,当先的一人已一拳向这个伪装的神父袭来。 歇洛克侧身躲过这个拳头,还没回防就听到“咚”的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乔治娜眼也不眨地抄起一个烛台充当武器,狠狠砸在了另一个人脑袋上。 “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恐怕有我在,是不会让你有机会如愿以偿的。” 她那纤细柔弱的身姿配合苍白动人的面容,说这种话的时候,还真的没办法让人信赖,即使她刚刚确实击中了一名袭击者。 歇洛克没有把乔治娜的话放在心上,身手敏捷地游走在拳脚中,脸上惋惜的表情称得上演技派:“那可真令人遗憾。老实说,我应该把这个威尔斯小伙交给您活动一下筋骨,但我个人认为自己对付这么几个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所以抱歉——啊哈,看这里,对于可爱的女士,可不能这么粗鲁!” 原本看似风吹就倒的“老神父”此时面对多重夹击只稍微有点儿狼狈,他显然拥有着长期锻鍊的好习惯,对于格斗也有着足够应付眼前状况的基础和经验,一时之间竟没人能将他拿下,反倒是他握着乔治娜的手腕,左躲右闪还游刃有余。 “他就不能闭上嘴?”格奥尔格五世忍无可忍,回头道:“费加,你去,我不想继续看这三个废物表演杂耍了!” 费加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格奥尔格五世:“可是陛下……” 格奥尔格五世敲了敲手杖,不耐烦地打断他:“没有可是!” 费加只好照办:“谨遵您的意愿。” 他只是一动,负责围攻歇洛克的人就感到了压力,当下也不再留手,向左躲右闪的歇洛克发起一连串的勐攻,令后者很快捉襟见肘,不得不放开乔治娜,不小心还挨了几下狠的。 费加却并不关注他们的战况,而是将鹰隼般的视线牢牢锁定在看似温柔无害的乔治娜公主身上。 在圣殿骑士的资料中,这位公主殿下与伦敦的刺客组织有着密切的联繫,因此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其上位,还好早在格奥尔格五世继位之前,伦敦的教团就已经通过格奥尔格五世的幕僚所递来的橄榄枝,与当时的王子建立了非一般的联繫,因此扶植现在的国王、阻止公主摄政,就成了他们的分内之事。 年轻的公主迫于费加锐利的目光,似乎手足无措地缓缓后退着,那名正在缠斗的假神父向她投来急切的一瞥,却实在分.身乏术。 然而面前楚楚可怜的美貌少女对于费加来说,与阻碍在前进道路上的一颗石子毫无区别,没能让他产生多余的怜悯。 他变拳为爪,迅勐地袭向乔治娜最为脆弱的颈项,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及少女娇嫩的肌肤之前,长期战斗所形成的警兆令他动作一顿,但即使是这样的快速反应,却也已经太迟了。 一柄漆黑无光的匕首刺,悄无声息地贴在了他的腰腹,下一秒将刀刃悉数埋入费加的右腰,还没有等他去摸自己的武器,刀尖一晃,黑色的匕首刺如蝴蝶翻飞,毫不迟疑地往上挑向他的劲动脉。 这哪是什么柔弱无害的少女,分明就是一只隐藏着獠牙、伺机而动的勐兽! 只一个照面,费加仓惶后撤,但下意识的错误判断令他失去了先机,不得不付出两道不轻的伤口做为自己轻视对手的代价——准确的说,在这之前,他不认为这里有任何人值得自己出手。 乔治娜眼中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遗憾,随即没有任何犹豫地欺身上前,手中七英寸半长的匕首刺十分灵活,如同一道诡异的黑影时隐时现,令人防不胜防。 费加被这一连串的攻势打得毫无反手之力,他的武器是一柄质量上乘的廓.尔.喀.刀,可面前的年轻女性有着非一般的体能和身手,显而易见曾经接受过专业的长期格斗训练,除了在力量上天生有所不足之外,竟然比圣殿骑士中的一流好手更加棘手! 最要命的是,那柄古怪的黑色匕首刺上绝对抹了足够分量的药物,以至于他们的战斗正酣,费加却已经感受到有什么正侵蚀着自己的意志,滴滴冷汗不可控制地从他前额滚落。 而她本人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那样,即使做为女人最为重要的脸蛋,被费加的刀锋擦破一道口子,肋骨也结结实实挨了他一记重拳,居然攻势更加激进。 药性渐渐发作着,费加越发迟钝的动作令他差一点就被一刀穿心,他勉强咬紧牙关,出声叫道:“带着陛下快走!” 被这一幕几乎惊呆了的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三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分出两人缠住歇洛克,另外一人则退回去护送格奥尔格五世逃离。 失明的格奥尔格五世无法得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显然有了非常糟糕的预感。 他慌乱地挥动着手臂:“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抓住她,为什么要带我走?” 黑暗能够放大一切负面的情绪,就像此时突然发生意外,格奥尔格五世第一反应并不是马上撤离,而是无法接受他所依赖的圣殿骑士竟然对付不了区区一个女人的事实。
第95页 “陛下,快跟我走吧……” “放肆!”格奥尔格五世一把挥开那人的手,向乔治娜的方向高声说:“来啊,乔治娜!来啊,但凡费加稍有差池,我会千百倍地回赠到你所在意的每个人身上,乔——啊!!!” 他可笑的威胁被一阵由大腿根部传来的剧痛给打断,好像有什么利刃刺穿了他的血肉,血液争先恐后地往伤口涌去,令他浑身剧烈颤抖着。 他听到有人在耳边含煳地低咒道:“上帝啊,陛下需要急救!” 掷中格奥尔格五世的是一柄特制的飞刀,来自乔治娜,而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费加目眦欲裂地分了神,遭受到了乔治娜一个结结实实的肘击和捅在左胸的一刀,一声闷哼之后,无力地软倒在小教堂的祭台旁。 这个时候,歇洛克也总算敲晕了与之缠斗的两人,还没来得及调整唿吸,就看到乔治娜握紧了黑色的匕首刺,一言不发地向正在被人搀扶起来的格奥尔格五世走去。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脚步却没能迈动,那种在她身上终于展现出来、令人无法走近的冷漠和孤独,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掌卡住了他的咽喉,令他短暂地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乔治娜…… 歇洛克担忧地望着不远处那个单薄的背影。 属于年轻女性十分轻盈的脚步声,此刻却宛如死神渐渐接近的镰刀阴影。 最后一名站立的圣殿骑士对上了她幽蓝色的瞳孔,当即放弃了带着受伤的格奥尔格五世逃离,而是抽出自己的武器,面向眼前无法逃避的敌人。 他,别无选择。 正在不住呻.吟的格奥尔格五世虚弱地靠在长椅边,他心脏连同他的身体一样,都感受了越来越近的危险,只能拼了命颤抖着。 到了这一刻,他才发觉自认为可以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羊羔,事实上是撒旦的化身——上帝啊!他究竟亲手放出了怎样的嗜血魔鬼? 强烈的不甘和愤懑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恐惧,支撑着这名无知的国王维持着仅存的清醒,生理性的泪水令他的脸上一片冰冷的湿润,他听见所谓的圣殿骑士仅仅支撑了三个唿吸,就被他可怕的妹妹轻易放倒,而他们之间也再没了阻碍,那死神的脚步终于重重踩上了他的心头。 无法自控地,格奥尔格五世打了个哆嗦。 他想要摸出藏在上衣内袋里的手.枪,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腿也太疼了,更何况即便他拿着枪,又能指着谁呢? 他万分后悔着,今晚没有听从加赫里斯的劝阻,执意来到这里,原本就是个错误。 像是猜到了格奥尔格五世心中所想,乔治娜料理完最后一个圣殿骑士后,在他身前蹲下.身,索性说道:“来不及了,我愚蠢的哥哥。你本不该有这样的野心,真的,你太蠢了,蠢到註定将这顶王冠交还给我。” 不,不该是这样的…… 失血带来的眩晕令格奥尔格五世无法思考,他以自己最大的努力撑着眼皮,却只看到眼前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乔治娜低缓而冷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将他围堵,那声音生成了难以描绘的可怕梦魇,紧紧束缚着他的心脏。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阉鸡一样瑟瑟发抖。” “但请放心,我是不会真正杀死你的,因为你今后的命运,就是目盲腿残地好好活着,去听人们如何歌颂他们伟大的女王——那,即是我!” 第53章 据后人记载, 米迦勒节前夕,患有家族遗传的卟啉病的格奥尔格五世由于病痛的折磨,一度做出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荒唐行为, 但在神志恢復清醒后, 这位国王亲自前往伦敦塔释放被其无端羁押的乔治娜公主, 然而不幸的是, 在中途遇上了反叛暴民的自杀式袭击,令原本就病痛缠身的国王不得不仓促退位,在位仅一个月。 当然, 就目前来说, 还没有人敢肯定年轻的乔治娜公主在这之后的命运。 因为在这场令谘询侦探先生震惊的战斗以格奥尔格五世晕厥方式结束后,被国王勒令不许接近白塔的卫兵们总算在威灵顿公爵的带领下进入了教堂。 圣洁的教堂染上了不详的鲜血, 现场一片狼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格奥尔格五世一息尚存, 乔治娜公主除了一些并不严重的挫伤之外活蹦乱跳,真是得好好感谢上帝保佑着英格兰。 昏迷的国王被带走了。 而自卫的公主在选择性地坦白了部分事实——包括死去的圣殿骑士“不小心”投掷的武器,以及一位神秘的刺客大师大发神威后飘然远去——之后,也和她的谘询侦探先生一起, 被暂时释放。 收到消息赶来的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觉得自己头疼得几乎要当场脱髮。 “大英政府”怎么也想不到, 他的弟弟不过是乔装成忏悔师熘进了伦敦塔见一见被幽禁的公主,就掺和进了这样石破天惊的大事。 不过现在说这些就太晚了。 迈克洛夫特忙着和威灵顿公爵连夜处理剩下的烂摊子, 因此在安排了一辆回城的马车后, 就打发了他暂时不希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好”弟弟带着那位公主殿下离开了。 虽然有些意外这辆马车是迈克洛夫特私人定制的专属座驾, 但当外面的车夫一挥动马鞭,坐在车厢里面的歇洛克就熟门熟路地在座位底下找到了茶具箱,不一会儿,一杯香气四溢的热茶被送到了乔治娜面前。
第96页 乔治娜盯着轻薄通透的骨瓷茶杯两秒,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抬眸去看歇洛克脸上的表情。 歇洛克摘了那顶属于老神父的花白稀松的假髮,下半脸的大鬍子早在之前打斗的时候不知所踪,倒是两道毛毛虫似的眉毛依然健在,此刻安放在他那双清澈又无辜的绿眼睛上方,显得既滑稽又古怪。 但这并不妨碍这个青年身上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特质。 歇洛克把茶杯塞进乔治娜的手心,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加糖不加奶不加柠檬片,您的老规矩,殿下。” 乔治娜的视线从歇洛克的面容上转移到白色骨瓷的杯沿边,他骨节分明的左手正自然而然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属于男性的手指线条十分流畅优美,然而虎口和指腹上明显的结痂伤口,却像纯白的信纸上晕染开来的墨点,将这份难得美感残忍地破坏。 而两人的肌肤相触间,属于他的体温,真的非常温暖。 “谢谢你的茶,福尔摩斯先生。”乔治娜抬起眼眸,咬了咬下唇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关于之前的一切。” 就在稍早些的时候,黑色的匕首刺还在她这双看似白腻细嫩的手上翻飞,完美地呈现了什么是致命的艺术,尽管此刻那柄兇器安静地躺在她漂亮的白色蕾丝花边袖口里,可她的手上却实实在在沾上了人命。 这才是真实的乔治娜。 与时下流行的女性审美背道而驰,与她看似温柔纤弱的外表背道而驰。 冷酷无情,满嘴谎言,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伪装成任何模样,但从来不是什么温顺纯洁的羊羔。 “噢,是要为此欢快地击个掌吗?”歇洛克朝严阵以待的乔治娜一如既往地微笑,“老实说,这比我所能想像的,还要令人意外。” 亲爱的上帝啊—— 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神情其实是那么的小心又期盼,而她看似坚强实则害怕迎来失望的蓝眼睛更是藏有星辰的倒影,让人绝无法说出任何伤害她的话语。 她蹦着一张小小的脸,连手指头都冷冰冰的,明明自己才是害怕的那个,却努力在身前竖起一道高高的城墙,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强大和无坚不摧,可怎么也遮不住那一点儿小心翼翼露出的最柔软的部分。 要怎么说呢。 其实歇洛克很早就发现到了,他亲爱的公主殿下其实并不单纯,或许是那一次酒窖里突如其来的眩晕和她之后鞋子边的脏污有些可疑,或许是她与马斯格雷夫举手投足间的过分熟稔和那束玫瑰,也或许是,她的那位来自白教堂区的的朋友化名“加赫里斯”,成功混进了白金汉宫,并用市井之术将两边骗得团团转。 更别提她今晚所展现的,令人惊艷的凌厉身手了。 他并非毫无所觉,只是放任情感暂时麻痹了大脑,让他得以在平淡乏味的生活中,时刻期待着由她所带来的兴奋,这危险的感觉甚至比可.卡.因溶液还叫人着迷,因为他至今为止,还是没有能够彻底解开这个名为“乔治娜.亚歷山德琳”的谜团。 歇洛克稍作停顿,补充道:“而且……像今晚这种结合大胆和浪漫的冒险可以说是相当刺激了,我个人完全被您挡在我面前无与伦比的风姿所倾倒,亲爱的公主殿下。” 乔治娜看上去很惊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对吧,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依然对她微笑,“毫无疑问的的。” “那您一定是疯了。”或许是由于一直没有眨眼的缘故,乔治娜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涩。“您是一名代表正义的侦探,却欣赏一名不择手段的罪犯——” 属于男性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双红唇上,也打断了她接下来更加冷酷的自嘲。 歇洛克克制着自己摩挲这近在咫尺的柔软的冲动,反驳道:“不,我不认为自己就真的能够代表正义,而我也不认为那即是犯罪。正确地说,有罪的是他们,而不是您。不明就里者,才会心生恐惧。” 时间仿佛暂时凝滞,乔治娜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青年,清冷疏离的英式优雅在他身上变得格外迷人,可他明亮的双眸分明又透露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在热气的氤氲下竟生出了些许温柔的意味。 这一刻,他真是……光芒四射。 乔治娜在心底幽幽嘆息,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嗓音真的非常迷人?”她清澈的蓝眸微弯,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真的,非常迷人。” 说着,乔治娜不禁会心一笑,眼底好似微微发着光。 歇洛克轻轻挑了挑眉,语气玩味:“感谢您诚挚的赞美,我很荣幸。” “不客气。”乔治娜低下头,双手捧着散发出热度的茶杯,啜饮了一口温度刚刚好的热茶,温热的液体滑入咽喉,如同无形的暖流涌进了她的四肢百骸,最终停留在她的胸口,驱散了这个夜晚带来的冷意。 马车由东向西,穿越了大半个伦敦城,停在了梅菲尔的布鲁顿街上。 歇洛克与乔治娜约好明天一早上门拜访后,就礼貌地告别离去。 夜很深了。 梅菲尔不復白昼里的纸醉金迷,也和今晚的月亮一样静静地睡着了,夜风吹过街道旁的三球悬铃木,不知从哪儿带来了一缕薄荷的清香。
第97页 在布鲁顿街17号前,歇洛克最后看了一眼这栋在黑夜中显得宏伟庄严的建筑,走到了路边的马车前,却没有上车,而是注视着那个把银踏板放下的车夫好一会儿,才微微欠身道:“虽然说我个人十分感谢你今晚的帮助,好心的先生,但我恐怕你还是把马车交给我吧,否则我的兄长在明天将会很困扰的,毕竟你无意间选择的是他最喜欢的那一辆。” 正弓着腰的车夫闻言停止了动作,毡帽下的面孔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中,露出一截花岗岩般冷硬坚毅的下巴,在那上边薄薄的唇线抿得很紧,昭示了其内心深处的不平静。 “福尔摩斯先生,你的观察力很敏锐。”他的声线低沉而有力,尾音习惯性地上扬,“名不虚传。” 歇洛克耸了耸眉,敏锐的视线快速地扫过眼前的男人:“爱尔兰人?口音很复杂,纽约刚回来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一定是个优秀的海上冒险家,尽管你年轻的时候既傲慢自负又缺乏智慧,创伤后应激障碍至今尚未痊癒——噢,放轻松,请收回你袖子里的武器,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矛盾又坚定的人。”他的唇角那缕似有若无的微笑转瞬即逝,“所以请告诉我,你从伦敦塔一路跟随我们到这里,究竟想要做什么呢,先生。” 男人眼神一凝,压了压帽檐道:“她捲入了不列颠兄弟会和圣殿骑士的争斗,这很危险。” 歇洛克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神色若有所思。 审视了对方约莫一分钟,歇洛克才说:“你的目的是保护她了,是这样的吧,刺客先生。” 男人抬起一双深色的眸子,泄露出一丝冷厉的温情,一道浅浅的伤疤,附着在他右眼上。 歇洛克随即听到对方沉声说:“是的,这正是我的责任所在。” 这个看不清具体容貌的男人说完抿了抿线条凌厉的薄唇,将视线投向不远处一片寂静的深夜大宅。 主人刚刚归来的宅邸内,久违的生气正感染着每一个角落。 由于不安分的僕役全被辞退的缘故,布鲁顿街17号的房子里越发显得冷清了,再加上米迦勒节前住在这里的乔治娜公主,突然被国王派来的人不由分说地带走,这里剩下的人们也更加如履薄冰。 好在今晚公主殿下总算回来了。 明亮的枝形吊灯被一盏盏逐次点燃,客厅窗明几净,在新式点灯的照耀下亮如白昼;厨房里切碎的苹果被放入了黄铜的小锅熬煮,和着糖液咕哝咕哝地往上冒着气泡;女管家正带着女僕布置餐桌,白色的亚麻桌布十分熨帖,银制的餐具被擦得新极了,像是打了一层蜡,一枝浅桃色的玫瑰半开不开地躺在洁白如玉的骨瓷餐盘上,令此间多了几分鲜活和浪漫的气息。 乔治娜洗去一身疲惫,下楼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餐点,尤其对于那道苹果馅饼赞嘆不已。 女管家林奇太太可算放下了高悬已久的心,在看着乔治娜上楼之后,就锁上各处的大门准备休息。 仅剩的厨娘和女僕们也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去,这座大宅在她们辛勤的忙碌中热闹了好一会儿,又很快再一次地安静了下来。 远处的煤气路灯传来些许微弱的橘光,为这个初秋的夜晚带了一缕迷濛的暖意,独自躺在卧室的松软大床上的乔治娜,脑海中正不住地回想着今晚发生每一幕,始终无法闭上眼。 门把轻声转动。 乔治娜习惯性地认为或许是格温去而復返,然而下一秒传来的属于成年男性的脚步声,却令她浑身的警戒都攀上了背嵴跳着舞。 这个男人的体型在正常范畴内属于轻盈,重心十分古怪,也十分地令人记忆深刻。 乔治娜的指尖已经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她赤着脚踩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她认得这个脚步声。 轻盈的,跳跃的,肆无忌惮的。 当她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迅速靠近这个武力值堪忧的深夜袭击者,成功将刀尖抵在了对方脆弱的颈动脉上,那人只宛如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锋芒那样,偏着头十分甜蜜地勾了勾唇角。 “想我了么,甜心?”他眨了眨右眼,轻佻地问。 第54章 詹姆斯.莫里亚蒂声音喑哑, 唇边唿出的热气几乎要吻上乔治娜的手背。 褪去了伪装之后,这个同样黑髮黑眼的青年人,浑身上下洋溢着令人不适的危险气息, 如同一颗内里早已腐坏的甜美果实, 满心满眼的疯狂毒汁几乎要随时溢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 乔治娜是想过就这样一劳永逸的一刀下去。 但是, 她犹豫了。 在她面前,莫里亚蒂正侧着头、沖她甜蜜地微笑,脆弱的颈动脉暴露在她的刀刃之上, 似乎没有丝毫的防备。 乔治娜没有立即回答莫里亚蒂的问题, 而是说:“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别担心,我亲眼看着你那位可爱的侦探先生架着马车离开了, 而另一位‘骑士’只蹲在楼顶防备外人来袭,并没有注意到我。”就算注意到, 也自然有人应付他。莫里亚蒂伸出一根手指,一点一点推开威胁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冷兇器,略带委屈地说:“况且我已经通知过你了,在你今晚的餐桌上。”
第98页 一枝勉强配得上她的“草莓杏仁饼”, 就像它的名字那样清甜软绵。 因为最近天气转凉的缘故, 那枝玫瑰的色泽宛若少女嫣红的乳.尖, 比上一次名为“奥菲利亚”的品种更衬她。 那浅粉色的花瓣含苞待放,亲吻上去的触感, 也如少女的肌肤那样令人回味。 莫里亚蒂转身朝乔治娜扬了扬唇, 后者正把匕首收回刀鞘中, 脸上明明白白写上防备。 对于莫里亚蒂的到来,乔治娜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毕竟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是关系并不牢靠的利益合作者。 她后退一步,冷笑着说:“遗憾的是,我们的合作在我离开伦敦塔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更别提最后她还被坑了一把。 用脚趾头想想都该猜到,格奥尔格五世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找她的麻烦,绝对少不了面前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犯罪天才的手笔。 诚实地说,直到现在乔治娜也没能摸清莫里亚蒂在这场风波中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位教授一直不留余力地推动着新任国王走向无可挽回的深渊,甚至在发现加赫里斯的身份有问题之后,并没有提醒格奥尔格五世,而是选择了通过乔治娜的暗桩告诉她,要和她来一场豪赌。 如果乔治娜输了的话,那么伦敦乃至大英帝国,都会同“英明神武”的英王陛下一起堕入地狱深处,沦为犯罪的天堂。 在这一点上,莫里亚蒂的目的倒是与乔治娜殊途同归,他们都认为自己能够改变这个国家。 只不过,他所使用的方法是犯罪。 莫里亚蒂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真是冷酷无情呀,我亲爱的小鸽子,不过还是很可爱——所以我暂时原谅你。”他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一分,从身后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天鹅绒盒子,深情地望着乔治娜,“一个礼物,给你的。” 乔治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尽管当下莫里亚蒂的头顶显示他不具备攻击性,但跟这样一个个性变幻无常的危险人物相处,像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走在钢索上,总让人没由来地感到不安,对于他的任何举动感到戒备。 莫里亚蒂坦然面对乔治娜的目光,催促道:“据说它的上一任主人是拿破崙.波拿巴,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它的。” “那可不一定。”乔治娜略一思索,还是接过了。 “不打开看看?” “不,我喜欢独处时拆礼物,比较惊喜。” 莫里亚蒂摊手:“好吧,既然这样。” 他对于她的态度有些过分随和跟纵容了,这让乔治娜属于理智的那根弦崩得死紧,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对其发动攻击。 乔治娜谨慎地说:“还有什么事,教授?” “emmmm,确实还有两件事。”堂而皇之地无视了乔治娜的逐客令,莫里亚蒂长腿往脚踏上一搭,双臂向两旁舒展开来,占据了一张桃心木的单人沙发椅,坐在那儿微微抬起下巴,朝乔治娜得意洋洋地坏笑:“不过你只有一次机会,选择要听哪一件事。” 乔治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让他笑得更加灿烂了。 自从双方揭开表面那层虚与委蛇之后,莫里亚蒂总是喜欢用这种戏弄般的语气同乔治娜对话,这也让人非常难以分辨,他所透露的那些信息是真是假,令人一不小心就容易在原本就很艰难的谈话中处于彻底的被动地位。 乔治娜不得不就着房间内昏暗的光线,仔细观察这个高功能反社会者脸上的表情,更要在心中分析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究竟有几分是真实的,又有几分是他想要让人看见的虚假。 如非必要,她真的不喜欢跟这类人打交道,因为试图去揣摩他们的心思是一件自讨苦吃的困难事,总让人头疼不已。 仿佛毫无所觉的莫里亚蒂单手托腮,将那过分白皙的脸颊随意地抵在自己的手背上,神态堪称天真。 这个动作可以说是十分少女了,可偏偏放在他身上,只让人背嵴发寒。 “我比较贪心,教授。”乔治娜说。但是从她脸上微妙的表情看来,她非常的克制,就连此时试探也是。“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们都很重要。” 莫里亚蒂歪着脑袋,眨巴了一下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哎呀,你的直觉可真是帮了你大忙。” “它一向很贴心。”乔治娜双手抱臂,敏锐的感官令她隐约间听到了屋顶上有人打斗的响动,便抿着嘴唇说:“让我们简单点,教授,你可以说出你的条件。” “只要你愿意回答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我知无不言。” “成交。” “明智的选择。”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说,为什么不继续扮演那个小公主?” 这似乎是一道送分题,如果忽略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名叫莫里亚蒂的话。 乔治娜听完之后,想了想才回答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看来我也在您的忍耐范围之内,没错吧。”一个似是而非的玩笑?上帝才知道。莫里亚蒂调整了一下坐姿,这让他看上去没有那么漫不经心,“今晚在去到伦敦塔之前,咱们的‘伦敦1号’正在府里酝酿一件关乎国家命运的大事。”
第99页 “左右不过是关于国王和摄政。”——怪不得伦敦塔的总管威灵顿公爵姗姗来迟。 “当然,当然,只不过他们正准备幽禁那个蠢货,或许在温莎,也或许在肯辛顿——谁在乎呢?问题是最好的君王人选摆在他们面前,却要选择一个蠢货,真令人……想要杀人放火。” 乔治娜不置可否,挑眉说:“我假设你刚才含蓄地称赞了我,教授。” “不客气,我的殿下。”莫里亚蒂唇边含笑,“事实上,如果可以不带上脑子的话,与您那位兄长偶尔相处还是挺让人愉快的,只不过缺乏浪漫和激情的关系总是那么轻易就令人感到厌烦,我竟无法对此生出任何满足感。” 乔治娜挑了挑眼角,手指轻轻点在那颗泪痣下方,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她缓缓地问:“那么,另一件事呢?” 莫里亚蒂神秘一笑,“是时候拆礼物了,甜心,你会喜欢‘它’的。” 与魔鬼做交易,就意味着要随时随地防备面前这光鲜皮囊下令人胆寒的疯狂和恶意,而尚未他真正的目的,就意味着对于他的软肋一无所知。 这便意味着无法掌控的危险。 乔治娜动作很慢。 她将那个天鹅绒盒子放在墙角桌上,侧身对着莫里亚蒂,眼角的余光能够随时捕捉到后者的动作。 盒子外层是墨绿色的,上边繫着金线的蕾丝丝带,看上去包装精美,有成人手掌大小。 揭开盖子之后,里面的东西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乔治娜眼前。 乔治娜罕见震惊地睁大了眼,就像那一年她透过白教堂斑驳的窗户,亲眼看见了这个时代那样。 刻有细斜纹的金色球状物,在黑暗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辉光,那光好像是从它的内部、沿着那些纹路溢出来,而这些古怪的纹路以三个圆形区域互成90°角分布,其中一面上还有一片网状结构,背面则是对称的三叉结构,怎么看都不是能够用当下科学解释的物品。 “叮”的一声轻响,乔治娜听到一道暌违已久的合成电子音—— “检测到伊甸碎片,是否进行融合?” 一道半透明的虚拟光幕不受控制地出现,那上面正即时投射出乔治娜现在震惊的模样,还有一串串肉眼无法捕捉的字符正飞快地略过。 越过这道光幕,乔治娜看到莫里亚蒂不知何时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正负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唇边带着一丝隐秘的微笑。 乔治娜却无暇他顾。 一副巨大的金色地图正徐徐展开,北美和俄罗斯的平原,芝加哥和敖德萨的矿区,加拿大和北欧半岛的山区丘陵,澳大利亚的平原山地,地中海的热带果园,还有阿根廷、秘鲁、南非,神秘的东方遍布茶叶和黄金,美国的南北战争尚未开始,棉花种植园正在从美国南部向地球一切温暖的地方扩展…… 火焰在沙丘和海角升起,世界,正臣服在她眼前! 第55章 咣当一声轻响。 精緻小巧的匕首砸落到羊毛地毯上, 在那昂贵松软的针织物上轻盈地弹跳了一下。 然而莫里亚蒂却没有被这声音所吸引,因为就在他的面前,少女右手托起的金色球体正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他清楚地看到, 那神圣的光芒倒映在乔治娜原本湛蓝色的瞳孔中, 将她的眼眸渲染成了两团璀璨瑰丽的火焰流金。 这简直太不科学了。 然而更加不科学的, 是乔治娜陡然一变的眼神。 无机质的神性光辉正充斥在她那双全然陌生的眼睛里, 淡漠无情,却又睿智慈悲。 莫里亚蒂觉得自己应该是极端厌恶这种眼神的,可此刻就在她的眼中, 他仿佛看见了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所构建的完美世界的幻象, 令他不由自主地为之沉迷。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和渴望,自莫里亚蒂的心底最深处升起, 这种莫名的冲动促使他匍匐在面前这名少女的脚边,诱惑他完全的、绝对的、全身心的臣服于她, 臣服于他的女王,他的主宰! 他竟情不自禁地靠近她,却又怕自己靠得过近,从而亵渎了她, 他近似虔诚地触碰到她垂落的左手, 颤抖着去亲吻她冰凉的指尖, 就像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天父最仁慈的恩赐那样,恍惚之间,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满溢在他的眼眶, 沾湿了他的脸颊, 无法形容的感动和满足充盈在他干涸的心间。 所有的一切,在他脑海中汇聚成无数声反覆迴荡的—— 天佑吾王! 然而他明明能够感觉到,自己残存的理智正拼命叫嚣着逃离,躯体和灵魂却仍不受控制地为之战慄! 太可怕了……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被笼罩在伊甸碎片那种可怕的光芒中的乔治娜,也没有比莫里亚蒂的感受好上多少。 两股同样强大的力量,正在她的脑海中来回拉锯。 一道神秘的声音许诺她所渴望的一切,而它所要求的回报唯有一件:她的服从。 这道声音仿若最深刻的诱惑化身,可它却不是诱惑人类的祖先偷吃禁果的蛇,而是为人类建造伊甸园的神,有甘美的清泉,哪哒和番红花,菖蒲和桂树,各色乳香木、没药、沉香,与一切上等的果品,那园内的芳香从轻柔的风中飘来,一点一滴地用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侵蚀着她的意志。
第100页 不,这世界上本没有神! 假使有神,我又怎能忍受被神所操纵! 乔治娜用尽所有的意志力,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但舌尖的刺痛却远远不及精神上的痛楚。 疼。 非常的疼。 像有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一下地砸在她的百会穴,企图沿着骨缝,拆开她的头骨。 大脑宛如即将过载的伺服器,随时都有可能炸裂,一道不属于她的意识正盘亘在其中,激烈厮杀着争夺操控权。 “操作出现异常错误——” “启动强制融合——” “警告——警告——警告——” “阿尼姆斯……滋……实验体……计划……滋……异常……” 乔治娜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被这个要命的伊甸碎片从身体内剥离了,又或者是臣服于欲.望的诱惑下,如同堕入望不见底的未知深渊。 难以描绘的痛楚从她的头顶往下,扩散在四肢百骸,无数的数据流冲击着她的视界,令人头昏脑涨到几近自燃爆炸。 “启动……滋……自毁……” “滋滋……自毁失败……强制融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切终于戛然而止。 无论是那道神秘的声音,还是属于艾登的合成电子音,都突然消失了。 而她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加不一样了,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好比《永无止境》中磕了药的布莱德利.库珀那样:每一个神经元的连接处都散发出了生气勃勃的耀眼光芒。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治娜勐地睁开眼,正对上头顶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不加掩饰的森冷杀意正从那里溢出,他看待她的目光犹如屠夫对待羔羊——是莫里亚蒂! 这个男人正与她靠得极近,几乎是脸贴着脸、鼻尖对着鼻尖,然而他的右手却轻轻按在她锁骨处,距离她脆弱的脖颈不过一寸之遥。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属于他的男性气息将她团团包围,而他掌心虎口处的茧子,正极其温柔地摩挲着手底下的每一寸肌肤,就像野兽巡视着猎物的肉身,判断该从何处下口。 只要稍稍往上,再稍稍用力,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将在他手中消逝。 似乎没有预料到昏迷中的乔治娜,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清醒过来,莫里亚蒂微微一愣。 就是这么零点几秒不到的愣神。 尚未从刚刚的巨大痛苦中彻底缓过神来的乔治娜,完全没有任何迟疑,一伸手就摸到了身后那张靠墙桌上装饰用的花瓶,果断地用尽了自己最大的气力,在莫里亚蒂反应过来之前,狠狠砸在后者的脑门上,继而抓住他压制在自己胸口处的右手手腕,反身一扭绕到对方背后,用一把拆信刀将他顶在桌前不能动弹。 面对行动果决、战斗力完全碾压的乔治娜,莫里亚蒂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上一声,就被彻底钳制住了。 下一秒,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笑声,从他口中发出。 “撒旦在上,这可真是太叫人意外了——”莫里亚蒂整个人往后仰去,几乎是要倒在身后乔治娜的怀里,他一边吃吃地笑,一边甜腻腻地说:“噢,说句老实话,我本来打算表现得非常迷人,并且礼貌,并且文雅,所以——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杀死你的机会么,我的小鸽子?” 他说着伸出舌尖,舔了舔从额头上滴落到唇角的鲜血,仿佛那是至高无上的美味。 “闭嘴。”乔治娜冷声斥道。 她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半透明的白色睡裙被体表冒出的汗液所濡湿,紧紧贴在身体的每一寸曲线上,又因大半身体重量俱都压制着莫里亚蒂的缘故,这又冷又热的黏腻也透过了单薄的布料,传递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莫里亚蒂眨巴了一下眼睛,暧昧地说:“你喘得好厉害呀,甜心,让我想起夏洛特街28号的b夫人。” 乔治娜并不理他,只死死地按住他不让脱身,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把急促的唿吸平復下来。 到了这一刻,关于如何处置眼前这名超级罪犯的问题,又一次被摆在了她的眼前。 毫无疑问的,他绝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个从头到脚都往外冒着坏心眼的混蛋。 但是,若要说他真正掌控了地下伦敦的庞大犯罪帝国、只要杀死他便能让这个帝国土崩瓦解,乔治娜却没有那么天真。 没了莫里亚蒂,还会有诺里亚蒂、欧里亚蒂,区别只是下一个被推出来的犯罪头子,带来的是无序的混乱,还是有序的罪恶。 令人遗憾的是,她手底下的人马,还没有成长到足以完全接掌这一切的程度。 乔治娜最后看了毫无反抗之力的莫里亚蒂一眼,终是默默收敛了几度差点失控的杀意,松开被她压制的莫里亚蒂,然后告诉他:“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教授。” 在冰冷的政治世界里,对和错的界限往往是模煳的。 犯罪,亦有其存在的意义。 既然无法被绝对禁止,那么,就利用它、控制它,让它为自己服务。
第101页 . 议会重新选举的进程并没有因新王的重病或是老王的逝世而停止。 确切地说,格奥尔格五世在今天之后,就无法继续称王了。 下院的辉格党占据压倒性优势,改组过的保守党仍然属于少数派,但当两度被解散内阁的前首相墨尔本子爵满怀信心地认为自己能够最终攫取胜利果实之际,一个对于他而言非常不妙的消息突然传来—— 格奥尔格五世在米迦勒节前,就已签署退位协议! 这便意味着,新王屁股下的王座还没坐热,新的女王就该登基了! 知道格奥尔格五世卧病在床内情的前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前任国王的疯魔,在几分钟前刚刚见过那位国王特使的威灵顿公爵以及罗伯特.皮尔爵士,嗅到了这份退位协议中隐藏的惊人信息。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格奥尔格五世想要留给乔治娜公主的,只有一份等待执行的死刑令而已。 最后关头的幡然醒悟、兄妹情深?不见得。 无论如何,当日的议程草草结束。 目前依然履行着首相兼内政大臣职责的墨尔本子爵,在第二日清晨拜访了布鲁顿街17号——女王的住所。 墨尔本子爵在男僕的引领下,来到这间大宅的会客室门口。 在这之前几乎没有人想像得到,一番波折之后,那顶金色王冠最终落入了在皇室中身份尴尬的乔治娜公主身上,恐怕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位摄政不成的公主殿下可能落得一个被幽禁终生的结局,然而眼下的事态却峰迴路转,令人不敢置信。 诚实地说,这位首相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可谁又能料到,他殷勤讨好的前两任未来君主或者君主,全都因某些原由不得不摘下那顶王冠呢? 世事的发展总是那么奇妙。 就在一个多月之前,乔治娜公主不过是皇室中的异类和边缘人物,然而现在,却成了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主宰。 对于一位从未接受过继承人教育的年轻女孩来说,她单薄的肩膀必须扛起眼下的重任,这委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愿上帝保佑女王吧。 会客室的门被那名男僕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年轻的女王一身素面的天鹅绒黑色丧服,以无可挑剔的仪态静立在会客室的中央,晨光穿透窗边黑色的纱帘,微妙地洒落在她的剪影上,让这道属于女性的纤弱身躯,展现出了不容忽视的威严。 墨尔本子爵单膝下跪,没有去窥视女王的容颜,而是虔诚地去亲吻她的右手。 白皙的手背光洁完美,宛若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那样,丝毫不见早前那场伦敦塔的那场祸事所留下的痕迹。 墨尔本子爵压下脑海中的杂念,躬身道:“请容许我向您的伯父致以最深切的悼唁,陛下。” 乔治娜垂眸望向眼前这位首相头顶即时弹出的各项数值,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一刻终于来了。 然而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56章 歇洛克过来的时候, 墨尔本子爵已经走了。 布鲁顿街的这处大宅里, 除必要的僕人之外都在为当天的搬迁忙碌着, 据说格奥尔格五世已经连夜迁出了他花了大价钱装修好、却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的白金汉宫,去到乡下养病, 而略作修整、刚好能够入住的宫殿, 自然被保留了下来作为女王的住所。 按照内阁的意思,明日的枢密院会议,最好在那里召开。 毕竟布鲁顿街这里虽说还算舒适,但做为众臣宣誓效忠新王的场所,着实有些不成体统了。 需要签署的一箱文件一早就由专人从白金汉宫运来, 此刻正堆叠在书房的桌子上, 与新上任的大英女王作伴。 获得御准之后, 歇洛克在僕人的引领下, 很快来到了书房。 一袭服丧黑裙的乔治娜逆着光坐于书桌前, 手里翻动文件的速度很快, 往那上面签字的速度更是不慢,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很专注,并没有因为做着千篇一律的枯燥工作而消极怠工, 尽管她所能做的, 不过是在重复地签下:准许、准许、准许。 一般来说, 君主是不会拒绝由内阁提交的各项法案的,因为现在的英王更多的是处于一种权威的地位, 真正的权力被下放到了议会——她甚至不能直接任命大臣。 注意到歇洛克进了门, 乔治娜果断放下工作, 站起来朝他微笑:“福尔摩斯先生!” 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她似乎已经全然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奕奕,那天夜里马车上的迟疑和忧郁彻底地消失殆尽,一双湛蓝色的明眸忽闪着喜悦的光芒,巴掌大的小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仿佛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歇洛克完全不需要挣扎,就把迈克洛夫特此前关于情感和理智的谆谆教诲抛诸于脑后,温和地笑道:“日安,陛下。” 他说着蹲下来亲吻了她伸出的右手,在抬起头的瞬间,给了女王陛下一个狡黠的眨眼。 乔治娜不由地轻笑出声,收回手问:“福尔摩斯先生,你的伤势如何?” “不是很严重,一些微不足道的扭伤。”歇洛克像个提线木偶那样举了举自己上了夹板的左手,“您呢?您一切还好吗?” 乔治娜答道:“墨尔本子爵稍早的时候来见过我,他希望担任我的私人秘书,但是被我拒绝了。”
第102页 歇洛克颔首道:“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您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乔治娜勾着唇角笑了笑,看看他,才继续说:“那人正是你的兄长,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先生。” “噢,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选择。”歇洛克评价道,“尽管在我看来,你们的关系只能说不至于太过糟糕,但说句老实话,迈克洛夫特的才能确实很高明。只除了一点,他这个人本身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有时候会非常令人头疼。所以他也有一定的概率,将会婉拒您的这个请求,因为我们上一次见面时,他曾向我隐晦地抱怨过,您给他惹的麻烦比克拉伦斯公爵一辈子还要多。” “这样说来,我反倒更加希望他能成为我的私人秘书了,因为我不是很确定,其他人是否能够像他那样,干干净净地处理掉接下来我可能遇上的麻烦。” “或许您可以换一种方式。”歇洛克说,“假设您正打算请他的死对头,那位爱德华.斯坦利勋爵担任这个职位。” “我竟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过节。” “噢,这可是个秘密。” 择日不如撞日。 乔治娜当即派遣一名听差,到白厅大街找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然后就披上了外袍,和歇洛克去了花园中散步。 歇洛克在路上对乔治娜谈起了那晚他遇到的那名车夫:“他给人的感觉非常矛盾,无论是眼神状态还是肌肉结构,就像一个满目疮痍的灵魂住在一个过于鲜亮的皮囊里,差点让我怀疑我的解剖学和心理学。” 乔治娜心头一跳,“你所提到的那个人或许我认识,准确地说,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在我看来,他的体格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我倒不认为那能让你不禁怀疑起现有的知识体系,福尔摩斯先生。”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陛下——”歇洛克古怪地看了乔治娜一眼,“直到我亲眼所见,他在十秒内蹿上了您家的屋顶。” 乔治娜讪讪地闭上嘴,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参与这个话题。 歇洛克依然盯着她看,心里正想着,说起来面前这位陛下的身体状况也十分令人惊奇,虽然不见得能够嗖嗖嗖爬到四五层高的房子上,但瞧她这一身细胳膊细腿,轻松撂倒两个福尔摩斯恐怕完全不成问题。 唔,这么一想还挺让人沮丧的,但又伴随着离奇的浪漫。 “不过当我翻阅一些政府某部门的隐秘资料之后,才知道这样的人并非特例。” 好在歇洛克对于这个话题的谈论也只是到此为止,或许他才想起面对着大英女王,堂而皇之地提到自己习惯性去撬大英政府的墙角,总有些不尴不尬的微妙之处。 于是乔治娜顺理成章地换了一个安全点的话题。 她问道:“福尔摩斯先生,往常你是如何度过圣诞节的呢?” 眼下是九月底,米迦勒节刚刚过完,僕人们从主家领到了一年当中的第三次薪水,距离第四次发薪水、也就是圣诞节,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但各式各样的大型活动已经开始进入了筹备,比如白鸟百货的慈善基金会,就准备邀请一些着名的音乐家和歌唱在,在圣诞节期间的伦敦进行一场慈善演出。 受邀的名单中,自然少不了乔治娜曾经的钢琴老师,弗雷德里克.萧邦先生,以及他的朋友弗朗茨.李斯特先生。 “一般来说,我会回到福尔摩斯的乡下大宅,在一顿过于丰盛的晚餐之后,跟我的兄长互道晚安。”歇洛克说,他注意到乔治娜的嘴角微不可查地耷拉了一下,话锋当即一转:“但近年来,我们双双摒弃了这个无趣的传统,一来迈克洛夫特全年无休,二来我们也不认为这个节日有什么特别需要庆祝的地方。” 那双形状优美的芳唇因此再次上扬,他面前的年轻女王露出一个灿烂迷人的甜美笑容,在秋日的阳光下完全所向无敌。 他听到她说:“或许,你愿意在那天,到宫里参加一场舞会,福尔摩斯先生。” . 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抵达布鲁顿街17号的时间,是在下午四点三刻,一个差不多刚好下午茶结束的时间点。 他们的会面安排在会客室,乔治娜按照原先准备的那样,仿佛不经意地提了提爱德华.斯坦利勋爵,果然迈克洛夫特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的态度有所变化,但就像歇洛克了解自己的哥哥那样,迈克洛夫特也十分了解他的弟弟。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提议,陛下。”迈克洛夫特说,“但我个人认为,您或许应该考虑一下除了斯坦利勋爵之外的选择。” “比如?” “比如,区区不才。” 乔治娜轻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问:“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出任我的私人秘书?” 迈克罗夫特将双手背负在身后,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一躬,即使面对着英国女王时,那种长期身处高位、有权有势的男性所具有的近似傲慢的谦卑,仍然在他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而他自身的强大也确实让他有持才傲物的资本,令他看上去胸有成竹,并且总能掌控全局。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乔治娜为他所设下的陷阱,又或者是他看穿了,却并不在意。
第103页 果然,乔治娜听到迈克洛夫特说:“从某种意义上,您确实可以这么理解,虽然我的答案是:我接受这个职位。” “接受”和“想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显而易见,迈克洛夫特对于乔治娜玩的一些小把戏一清二楚,而且站在客观角度来说,他个人还算欣赏这位女王陛下的种种心机,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能够依靠口舌和算计取胜,是一项十分高明的智慧。 达成目的有许多种方法。 强权是最下等的途径,与真正的力量并不能等同,滥用即是无能的表现。 乔治娜的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如果这时在她和迈克洛夫特面前,能够有一面镜子的话,他们也许会发现,对方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极为接近的。 迈克洛夫特的反应太淡定了。 如此轻描淡写地接受这个职位,这说明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而如果前一个假设成立的话,他在百忙之中,抽空觐见女王的动机,就很值得乔治娜深思了。 乔治娜默默窥屏,看了两眼他头顶高达100的忠诚度,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 相比之下,墨尔本子爵初始只有52、之后勉强涨到60及格线的忠诚度,就有点辣眼睛了。 但眼前的迈克洛夫特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她忠心耿耿、可以随时赴汤蹈火的那一类人……对吧? 第57章 乔治娜问:“福尔摩斯先生, 我能够相信你的忠诚吗?” 她湛蓝色的眼角十分清澈, 带着一种微妙的审视, 看向面前的迈克洛夫特。 迈克洛夫特回答:“陛下,我百分之一百地忠于这个国家, 也忠于您。” 这即是说, 国家与女王,在他眼中是可以等同的。 国家即女王,女王即国家。 他忠于国家,而乔治娜忠于自己,这并不存在矛盾。 “那么, 我明白了。”乔治娜颔首, “明日一早白金汉宫的枢密院会议, 我希望你能够在场, 我的秘书。” 迈克洛夫特非常合作, “愿为您服务, 女王陛下。” 乔治娜对于这种态度感到有些迷惑,目前的情况跟她或者歇洛克所预想的大相迳庭,她原本认为说服迈克罗夫特接下担子可能是一项相当艰巨的工程, 然而事实是, 迈克洛夫特爽快到简直让人不得不产生怀疑。 这也让做为女王的乔治娜, 从之前的主动转为被动。 迈克洛夫特看看她似乎不曾改变的公式化表情,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由他上扬的唇角泄露。 他随后说道:“做为您刚刚上任的私人秘书, 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一条忠告。” 乔治娜眼神微凛, 谦逊地回答:“请说。” “您要知道, 伟大的代价即是沉重的责任。”迈克洛夫特说,“头顶王冠之人,註定倚枕无眠。” 后一句是莎士比亚的名言,来自《亨利四世》。 乔治娜贊同这个观点,莎翁对于君主的了解也颇为透彻,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迈克洛夫特可不是这么一位慷慨无私给予忠告的慈祥长者,或许他接下来想要说的,才是真正他想要她接受的。 她转过身,背对着迈克洛夫特,拿起案头读到四分之一的席勒的小说,随意翻动了一页。 书页的沙沙声,伴随着年轻的女王那轻柔却坚定的嗓音传来:“请继续。” 迈克洛夫特上前一步,缓缓地说:“我认为,您该开始考虑您的婚姻了,陛下,国内和国外都有不错的人选。” 显而易见,这才是这位政府官员的真正目的。 乔治娜回过身,盯着迈克洛夫特的双眼,说:“然而我的想法却刚好与你相反,先生。”手里的那本书被啪的一声合拢,她反驳他,“正因为我的婚姻十分重要,所以我更应该谨慎对待。荷兰的奥兰治亲王?我不希望我的余生每一天都要面对一个南瓜脑袋。你们所推崇的乔治王子?不,我不想要与我的兄弟缔结婚姻。我宁愿效仿先王,以婚姻为盾牌和武器,为了英格兰。” 曾经的童贞女王伊莉莎白一世,可以说是玩弄外交的一把好手,以英格兰女王的婚姻为纽带,她把她的敌人转化成了自己的盟友,让盟友更加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利用。 婚姻是这位女王一生中最为重要的筹码之一,她也以此在欧陆各国——尤其是法兰西和西班牙这当时的两大强国——之间找到了权力平衡点,为不列颠最大限度地谋求利益,也令她治下的英格兰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直到今天。 “但现在已经不是伊莉莎白时代了,陛下。”迈克洛夫特说,“此前四位君主所带来的动盪,迫切需要您以民众心目中最正面的形象,拯救皇室的统治危机,您的年龄和性别,本应是安抚人心最好的利器。” “如果这是你想要说的,我会告诉你,我不会为此牺牲我的婚姻。”乔治娜态度强硬,“我是这个国家的女王,我不需要把已经凭藉血统所赋予我的权利、与任何一位君主平起平坐的自己,以婚姻为名再一次降低到普通女人以家庭为依託和存在意义的那个身份上去。我认为你判断错了一点,先生,人民不需要看到女王婚姻美满、家庭幸福,他们需要看到的,只是王权不朽!”
第104页 听到这里,迈克洛夫特脸上一直挂着的公式化微笑,终于消失了。 他沉默地注视着年轻的女王,这一刻她这不值一提的女性躯体所爆发出来的威严,全然盖过了她过盛的容貌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属于君主的气场更甚于他此前侍奉过的任何一位国王。 她是对的。 上帝作证,他被她说服了,无论从哪方面。 然而这并不代表着迈克洛夫特能够在情感上接受,女王陛下同他亲爱的弟弟之间渐渐滋生的情意,因为无论她说的再多,也无非是要拒绝政治联姻的可能性,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供奉在神坛上的美人儿,就像歇洛克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女王。 一顶王冠,註定在他们之间划开天堑之隔。 . 枢密院会议在次日按时召开。 这天一早,做为女王最重要的谘询机构,枢密院众臣齐聚不久前装点一新的白金汉宫。 女王的父亲、在场身份最高者坎伯兰公爵一马当先,一身大英陆军元帅军装穿在他日趋衰老和发胖的躯体上,因为此前格奥尔格五世那场闹剧的缘故,这位公爵阁下显然比去年这个时候苍老了许多,但由于早年的戎马生涯以及其自身强势的性格,仍然有着非一般的气场。 众臣被安排在御座室等候女王的接见,不可避免地在这间隙交头接耳,谈论起了女王以及接下来的局势。 一时间,窃窃私语的嘈杂充斥着这个房间。 然而当御座室的另一道门被开启时,所有的声音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停止了下来。 年轻的女王一身黑色的丧服,正从那道门内缓缓向他们走来。 她的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眼神明亮坚定,步伐从容不迫,仪态不能简单地称之为优美,而是难以形容的高雅,带着一种鹤立鸡群的格调,令她看上去庄重而威严,具有让人目不转睛却无法亵渎的肃穆。 女王踏上御座。 无论心底正在想些什么,每个人都躬身向他们的新任君主谦卑地行礼,没有人胆敢直视女王御座之上的容颜,包括赐予她血与肉的父亲。 乔治娜的目光静静扫过众人。 “我的大臣们——”她沉稳并温和地说,“我知道我还很年轻,更有许多人认为,这和我的性别一样,将会是我难以改变的劣势,但我清楚我所肩负的责任,并且我可以在此向你们保证,我已准备好接受它。” 她的话音沉沉落下,迴荡在每一个人心中,而在她终于在王座上落座后,众臣随即宣誓效忠。 一名面生的贵族率先上前,单膝下跪去亲吻女王的手背:“女王陛下。” 迈克罗夫特敢确定,女王在这之前从未在公开场合见过这位勋爵,但她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准确地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她垂眸微笑:“伊尔切斯勋爵。” 正要上前提示的迈克罗夫特松了一口气,不知该是失望还是欣喜,他猜测陛下或许事先看过画像,又或许特意记下了众人的某些特徵。 随后,女王陛下向她的臣子展现了非凡的记忆力—— “霍华德勋爵。” “福克兰子爵。” “沙夫茨伯里伯爵。” “菲兹罗伊勋爵。” “父亲。”轮到了坎伯兰公爵,乔治娜淡淡地露出一个笑容,声音悦耳动听:“所以,您什么时候动身去汉诺瓦呢?” 坎伯兰公爵根本没有触碰到他恶魔般的女儿任何一寸肌肤,完全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掀了掀眼皮语气漠然地回答:“不急。我认为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英国的君主显然更需要我的效忠。” 乔治娜端坐于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么,我可怜的哥哥一定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比起这个,我以为首先您需要决定好,该如何称唿自己。”坎伯兰公爵不为所动,转瞬便以君主的名号做为切入点,向王座上的女王发起进攻,“恕我直言,乔治娜这个名字不适合女王,亚歷山德琳这个名字又过于异邦,我们需要一个更加传统的名字,比如,玛丽?” “英格兰的玛丽,还是苏格兰的玛丽?”乔治娜嗤笑,毫不掩饰眼底的讽刺。 “或者伊莉莎白。”墨尔本子爵打了一个圆场,“伊莉莎白二世,这能让人想起一个伟大的女王。” 乔治娜朝墨尔本子爵勾了勾唇角,看向她那默不作声的私人秘书:“告诉我,对于此事你的建议,我的秘书先生。” 垂手静立的迈克洛夫特被点到名字,上前说:“或者,安妮女王,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哦,安妮,伊莉莎白,还有呢——”乔治娜单手撑着王座的扶手,视线轻飘飘地略过每一个人,“众卿,你们认为呢?” 没有人胆敢冒然插入女王与女王之父的斗争,显而易见这一对父女早年就没有什么温情脉脉,如今更是由于权力的更迭而反目成仇,老公爵不甘就这样退出帝国的政治舞台,新女王却渐渐展露出强势睿智的一面,不甘示弱。 “这可不是儿戏!”坎伯兰公爵发出愤怒的咆哮,“这是国家大事,而不是女孩子的洋娃娃游戏!”
第105页 乔治娜岿然不动,淡淡地说:“我以为你早忘了这是国家大事呢,父亲。” 她的音量算得上轻声细语,但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晰,这道清冷又从容的年轻女声迴荡在御座室内,轻飘飘地盖过了坎伯兰公爵几近声嘶力竭的咆哮。 第58章 御座室内的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 无一不被女王本人从容不迫的强大气场所摄,垂首暗嘆。 同样是年纪轻轻登上王位的君主, 这位女王与她那位可怜的兄长相比, 简直卓越非凡得叫人不得不赞美, 她在这短短时间内所展现的属于王者的风范, 远远超出人们对她的期望,就像那终于冲破蔽日浮云的太阳, 迷雾下展露的真颜着实令人折服惊嘆。 这, 或许会是英格兰又一位可以冠上“伟大”这个字眼的女王? 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笼罩在众人心头, 他们看到年轻的女王从王座上站起,缓缓行来, 犹如摩西分海, 所经之处, 一片寂静。 她忠心的私人秘书尽职地跟在她左侧后方,就连另一位重臣墨尔本子爵, 也不由地屏声静气,自发站在了另一边。 “众卿,从现在开始,我想要被称为……乔治娜,乔治娜女王。”乔治娜回过身,明亮的蓝眼睛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将以乔治娜.温莎为名, 发表对大英子民的演说。” 乔治娜.温莎? 这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尽管目前统治大英的汉诺瓦王朝, 为德意志布朗史维希王朝的分支之一, 但英德两国之间的关系随着后者的崛起而越发紧张,一个更加民族性和本国化的名字,更容易安抚人心。 基本上,众臣对于女王陛下的这个决定并没有异议,因为要以什么名字登基为王,始终是身为君主私人化的选择,只除了因怒火而憋红了一张老脸的坎伯兰公爵。 他完完全全感受到了乔治娜刻意向其投来一瞥中,所包含的绝对恶意,女王陛下冷淡又讽刺的眸光,仿佛在无声询问他—— 这大概是我姓名中,唯一不由你决定的那一个。 你开心吗,我的父亲? 坎伯兰公爵登时火冒三丈,但在这样的情景下,他唯有强自忍耐下来。 事实上,这位公爵阁下心中除了几乎难以抑制的怒火之外,还有些他不愿承认的别的情绪,比如说:悔恨交织。 但凡他或者他的夫人,对他们的女儿和儿子的态度,不曾判若云泥,或许今日他们所得到的,就不是被新任女王所怨恨的、地位尴尬的生身父母,而是至高无上的摄政皇、摄政皇太后了吧。 然而除此之外,另一种名为怨怼的情绪早已生根发芽,这令他一意孤行、无法回头。 他不禁想到一个问题,就像那则预言所应验的那样,这可怕的女王对待她的兄长如同仇敌,不仅千方百计地算计于他,更在早已胜券在握的前提下,毁去了其做为一个男人的能力,那么她又将如何对待她的父母呢?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早早前往汉诺瓦、离开英国本土才是最好的选择。 另一方面,野心却告诉他,做为女王的父亲,他能够在政治上得到前所未有的影响力。 但在今日,当坎伯兰公爵暗中与女王数度交锋之后,他的自信和傲慢,全方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初次与大臣们正式见面的女王,表现可以说是无可挑剔,无论是待人接物,抑或是气度胆识,都远远超出了坎伯兰公爵一直以来做为继承人培养的前任英王格奥尔格五世,甚至可以说,公爵阁下生平仅见的几位君主,都没有能够在这两方面赢过她的——这个在某种意义上,早就被他遗弃的女儿。 偏偏她还是如此的年轻。 这比他所能想像的,最糟糕的局面,更加糟糕。 生平第一次,坎伯兰公爵对一个女人,感到了难言的恐惧。 然而与其恰恰相反,聚集在白金汉宫外的臣民们,却无比荣幸和激动地见到了他们刚刚登基的新王的模样。 年轻的女王出现在白金汉宫宫殿的阳台上,清晨的太阳高悬于她的头顶,白昼清朗的日光毫不吝啬地洒落在她看似单薄的身躯上,为她镀上了一层令人心醉神迷的柔光,如同仁慈的天父所降下的圣辉。 而在这幻梦般的圣辉中,人们看见了一位足以战胜任何艺术家家审美和创造力的君主。 她的面容在光线的折射下,仿若笼罩着一片朦胧的光晕,看得不是非常真切,但已经足以让人感受到,她看似纤弱的身躯,具有非一般的威严和魅力,人们不禁开始期待,这位青春正好的女王将为这古老的帝国注入了朝气蓬勃的血液,令她所统御的大不列颠焕发出全新生机。 这便是大英的女王,他们的女王—— “我的子民们,感谢你们。”女王轻柔但不容忽视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黑夜终将过去,阳光普照大地。从今日开始,我,乔治娜.温莎,将在这个王座之上,时刻聆听着你们内心的声音,我们将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繁荣这片古老的土地。若前路无阻,我们便携手前行,若有人挡路,我便带领你们披荆斩棘、永不畏惧——” “我为英伦之主,无论你身在何方,我将与你同在!” 同一时刻。
第106页 迈克洛夫特就站在乔治娜身后两步之遥。 外边耀眼的阳光照射在女王陛下身上,让她几近光辉神圣的形象,印刻在广场上的每一个人眼中,却又令人不敢直视。 在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唿中,女王向她的子民们遥遥挥手。 迈克洛夫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种令人惊奇的狂热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在人心中,仅仅一个露面,他眼前的女王就轻易俘获了几乎广场上的每一个人。 并且,这种狂热是可以感染的。 上帝保佑英格兰。 这个年轻的女孩绝对拥有着难以想像的力量。 她身上仿佛有一种无可抵挡的魅力,使得大部分人心甘情愿地向她臣服,并尊她为王。 或许,这就是天生的王者。 迈克洛夫特不动声色地思索着,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他高瘦挺拔的身躯隐在阳光之后的阴影当中,任凭外边热浪来袭,心中仍然一片从容不迫的冷静。 不过同样站在这个房间里的他的同僚,墨尔本子爵就没有迈克洛夫特所表现的这么平静了。 这位勋爵阁下显而易见地被民众的狂热情绪所感染,望向女王背影的目光灼灼有神,如果不是十分了解墨尔本子爵声名狼藉之下的真正品行,迈克洛夫特几乎要以为,就这么一刻钟的时间,首相大人已经要单方面对女王陛下坠入爱河了。 从另一种角度上讲,这也直接证明了刚刚登基的女王所展现出来的强大个人魅力。 强大,就意味着与之匹配的野心。 迈克洛夫特抿着薄唇。 他觉得他勉为其难地有那么一丁点儿能够理解,他那个让人犯难的弟弟,之所以会对她产生好感的原因了。 但理解归理解,对于他们之间可能发展的关系,他个人绝对的、完全的、百分之百的反对。 演说之后,墨尔本子爵十分热切地夸赞了乔治娜几分钟之前的表现,而他的忠诚度也一路飙升,有那么一瞬间都快要突破95了,但最终稳定在了83这个数值上。 众位枢密院大臣的忠诚度也多多少少略有增加,就连属于圣殿骑士阵营的巴麦尊勋爵,都将忠诚度升到了及格线上。 可以说,做为女王的初次登场,乔治娜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然而伴随着成功而来,是使用伊甸碎片力量过后的疲惫,和面对目前局势的忧虑。 一位国家的君主能够看到治下的真实即时数据,听起来是不是人力所不能及的英明神武? ai艾登和莫里亚蒂所赠的那块伊甸碎片融合之后,乔治娜就能看到她所想要看到的任何国家数据,上至内阁的基本国策,下至某个殖民地的人民好感度。 刚刚接触这些数据时,乔治娜还有很大程度的兴趣和新鲜感,但当她超人的头脑快速处理了其中仅仅一小部分的信息之后,她就不可抑制地感到了枯燥——毕竟,她只是一个人,不是真正的计算机,也不是神。 再英明的君主,再真实的数据,当一个人独自面对一个庞大的国家,还是会捉襟见肘。 事实上,就算所有的真实信息能够被反馈到君主手中,这些现实中的官员们,也没有游戏里的npc那么听话,即使所谓的忠诚度似乎很直观,可这忠诚并不代表着丧失理智的服从。 归根究底,这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忠诚,“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向君主效忠者付出了他的能力和狭义上的忠心,得到了尊严、虚名与利益,如此而已。 内阁众臣派系复杂。 辉格党和保守党双足鼎立,自由党亦不在少数,而这其中,又有属于圣殿骑士阵营的激进派,资产阶级、中产者、土地贵族、金融贵族以及少数忧国忧民的平民派分庭抗礼,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盟友,表面上的政治观点并不代表真实看法,每个人所维护的利益才能决定了他们的站队。 这,就是冰冷的政治。 有危机,也有机遇。 而问题在于,她要如何在危机中寻求机遇。 第59章 成为女王之后的日常生活, 并没有传奇故事或者人们想像当中的波澜壮阔——尤其是在这位新手女王刚刚上路的情况下。 结束枢密院会议的当天下午,上任才第二天的女王私人秘书,就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女王本人, 对于本国法律的熟悉程度令人担忧,除了《专利法》等商业性文件之外,几乎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了。 这就完全出乎迈克洛夫特的预计。 大抵来说, 撇开福尔摩斯大家长的身份,迈克洛夫特对于女王陛下的聪明才智还是肯定态度的,他原本认为自己为女王工作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或许会是皇室遗传的固执和坏脾气,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摆在他面前亟需解决的难题居然会是这个—— 她连伊莉莎白女王的《济贫法》和法国的《拿破崙法典》都能倒背如流, 却对于国内仍在施行的《谷物法》两眼一抹黑! 所以,刚刚登基的大英女王,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换句话说其实是个某种意义上的法盲…… 然而偏偏本国是个典型没有宪法典的国家,种类繁多的立法文件、宪法惯例和宪法判例等,构成了具有宪法性效力的法治方式,宪法更多得表现为约定俗成的习惯, 这就意味着对于乔治娜而言, 法律是个全然陌生并且数量庞大的领域。
第107页 迈克洛夫特觉得有些脑仁疼,因为他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份工作, 不得不从内阁资政变成了女王的法学导师, 他不仅派人从内阁运来那些自己七岁开始就熟读的文件, 一点一滴地向女王讲解,授课期间还需要注意到照顾女王本人的情绪,毕竟对于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性来说,这些条例的的确确枯燥乏味得很。 现在才开始正统的皇室继承人教育,来得及? 她不仅需要了解现今沿用的所有法律文件的大致内容,还需要为时事政治和国际局势进行学习。 ——当然,她也可以不这么做,如果她心甘情愿坐在王座上当个象徵性吉祥物的话。 显然就连她的私人秘书先生也不愿让这种情况发生,因为他已经自然而然地挑起了安排女王课程的担子。 接连几代英王,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代明君的可造之材,怎么能够暴殄天物! 为此,手头事务已经十分繁忙的迈克洛夫特,找了一位具有七年出庭律师经歷、正在城中候缺的特平勋爵,由后者为女王陛下讲法,解释轮到他亲自指导时,就不需要为了解释那些法例条文浪费时间。 但很快,事情超出了迈克洛夫特的设想。 特平勋爵来到白金汉宫的第一日,态度尚且有些敷衍,但在乔治娜闭着眼睛把他精心挑选的《市政府组织法案》给背了下来之后,原本对女性在法学上的天分不屑一顾的未来法官顿时惊为天人,不过是短短两周就回报说,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到女王陛下的了。 这显然超出了迈克洛夫特的认知。 尽管关于过目不忘这种本领,他也曾经耳闻过一些奇人异事,然而那大多数是短期记忆,信息储存的容量很有限。 想想那四箱满满当当的法案文件吧。 即便是自认记忆能力和逻辑能力“稍稍”高出正常人水准的迈克洛夫特,粗略读完的时间也得用“数月”来计算,更别提丝毫没有法学基础的女王陛下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迈克洛夫特还是有那么一点儿认为,他的校友特平勋爵可能犯了那对于男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小毛病,甘愿替读书读到不耐烦的女王陛下扯谎——呵,真是够色胆包天的。 有苦说不出的特平勋爵当即被女王的私人秘书无情降职,只得老老实实在等待司法任命委员会的委派到来前,做一个白金汉宫内可有可无的书记官,尽管之后迈克罗夫特被白金汉宫的下属证明,特平勋爵其实所言非虚。 无论如何,陪女王读书的光荣任务,还是回到了迈克洛夫特本人身上。 他假定自己提早一个小时左右结束工作,那么他就可以从往常四点三刻开始的俱乐部时间里,抽出可以接受的一部分,换个地方也就是坐在白金汉宫的女王书房里,一边享用下午茶一边督促陛下的“学业”,时间大概是四点差一刻。 然而面对这种高中教务主任式的强压教学,接到日程通知的乔治娜表面上似乎不置可否,然而计划开始的第一天—— 她直接熘了。 这可真是……看在上帝的份上! 但迈克洛夫特对于乔治娜暂时毫无办法,一方面身份上的天然等阶意味着他无法採取强制措施,另一方面即使他使用强制措施,在这样一位绝不循规蹈矩的女王身上,也是可以想像的收效甚微。 况且还有他那个最近闲得发慌的专职扯后腿的弟弟,为陛下出谋划策、同陛下里应外合! 这一天迈克洛夫特好不容易牺牲了自己的私人时间,在宫里逮到了整装待发的乔治娜,在她正打算去海德公园骑马之前。 感觉自己持续早衰中的政府官员彬彬有礼拦下她说:“女王陛下,我不得不冒昧地告诉您,按照我为您制定的课程计划,您在本周恐怕还有十二小时一刻钟的学习时间尚待完成。” 一身藏青色的骑马服穿在乔治娜身上非常精神,然而此刻她却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这个不够合乎礼仪的动作令她面的迈克洛夫特弧度微小地挑起右眉,薄薄的嘴唇也跟着抿了抿。 显而易见地表达出了不贊同的意味。 遗憾的是,乔治娜差不多习惯他这样的姿态了,事实上,她还蛮乐意见到一惯将表情管理做得很好的“大英政府”,露出公式化之外的情绪。 从这一点上看,她与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十二分的不谋而合。 乔治娜拒绝道:“不不不,关于这个我显然与你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方法,整天关在白金汉宫的书房里读一些让人头脑昏沉的文献,真的不如深入民间体验一下人情百态。” “所以,这就是您为自己的不务正业,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出的新理由?” “……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 迈克洛夫特不置可否,只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说:“陛下,您有八分钟十五秒的时间,上楼换衣服然后到书房。” “噢,上帝啊。”乔治娜半真半假地抱怨,“你不能控制我的生活,福尔摩斯。” “事实上,做为您亲自委任的私人秘书,我能。”迈克洛夫特扯出一个假笑,“您还有七分钟四十九秒。” “可是那些内容我几乎倒背如流了。”
第108页 “我保证今天我要讲述的,绝对是书本不会告诉您的,陛下。” 乔治娜只好上楼。 因为迈克罗夫特似乎特意空出来半天的时间,就为了逮着她好好学习,怕是她想去哪,他就会跟去哪。 整整一个半小时,乔治娜被迈克洛夫特监督着,在书房里听他讲解英俄两国之间的歷史关系。 在拿破崙战争之前,内阁就普遍认为正在崛起的沙俄将会威胁到本国在印度殖民地的利益,但由于当时的局势微妙,两国不得不携手对付最大的敌人,只能暗地里通过间谍和贸易手段进行博弈,至今没有爆发实际的战争。 但随着拿破崙的败落以及时间的流逝,英俄之间的事态越发紧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沙俄皇太子亚歷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即将访问英国,这不免让国内的某些人冒出阴谋论,认为对方必定有所图谋。最荒谬的猜测就是,他必定会不择手段赢得目前这位英国女王芳心,到时候英格兰都要变成女王的嫁妆,更何况是是印度! 迈克洛夫特尽量浅显地将眼下的局势一一分析,又着重介绍了那位从小就被做为未来皇储培养的亚歷山大王子,据说他所接受的教育是此前所有的俄罗斯帝王中最好的,能说四门外语,对于各种科学、神学、法学都有所涉猎,又兼具学者和军人的风范,甫一出访德国,便受到了当地王公贵族的热烈欢迎和诚挚赞美。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王子无论身份血统还是外表风度,都很能够吸引年轻女性的芳心。 可是女王陛下对于这个话题兴趣全无的反应、倒是追问着印度等殖民地的事,让迈克罗夫特不知该是喜是忧。喜的是,乔治娜所表现出来的理智和野心都是他所欣慰的;忧的是,若那样堪称完美的男性都无法令她心动,他或许得重新考虑一下女王陛下的感情问题了。 然而乔治娜紧接着的一句话,这让迈克洛夫特的一切情绪都变成了罕见的惊讶—— “我个人认为,我国在沙俄方面浪费了太多精力。”迈克洛夫特听到她问:“难道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该整合海外殖民地吗?我可不希望见到又一个美国。” 对于高高在上的绅士老爷们来说,丢失那块富饶广袤的殖民地完全是帝国歷史上的奇耻大辱,更加耻辱的是,曾经的殖民地居然反过来想要解放另一块殖民地加拿大,最后大英帝国更是被这场战争所逼和,即第二次独立战争。 但由于当时所有人还沉浸在威灵顿公爵此前在滑铁卢战役战胜拿破崙的空前成就中,英国国内普遍将这场战争视为小规模冲突,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迈克洛夫特露出倾听和思索的神色,郑重地说:“请继续,陛下。” 第60章 “我知道国内很多人更愿意称唿美国为‘殖民地’,但事实是——” 乔治娜抬手轻点眼角, 露出三分玩味, “它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掌控,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或许我们可以换种方式, 比如扶植一位代言人继续维护我们的利益。不过目前最为要紧的并不是这一块,而是在它的北方。” 女王陛下从位置上站起来,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 回身指向了身后的世界地图上, 沿着美加边境线指向上加拿大魁北克,“人的奴性是很微妙的,他们既渴望被奴役,又疯狂地追求权势,这两点的平衡在于, 对强者的畏惧是否能够令他们甘愿服从。很显然,在1812年的战争过后,这些人已经认识到, 我们恐怕失去了足够威慑四方的无可匹敌。再加上还有那些法国佬组成的爱国者党煽风点火, 局势已经十分糟糕——而加拿大,也只是我们无数海外殖民地中的一块。” 显而易见, 乔治娜的认知与那些议会的贵族老爷们高高在上的想法迥异。 一方面,她毕竟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歷史帮助她能够清醒地看待这个国家目前所面临的困境, 海权的衰落, 尾大不掉的殖民地, 国民却依然沉浸于帝国往日的辉煌中不可自拔。 另一方面,她原本对于这个国家就没有什么民族认同感,所以也不可能产生什么民族自豪感,认为殖民地就天生该被掠夺,纵观史书,无论古今中外,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许多人都认为自《卡洛维茨条约》后,曾经的奥斯曼帝国就成了一位苟延残喘的欧洲病人,谁都想要在它身上咬下一块肉,但他们却没有想过,大英帝国也患上了一点儿暂时还不起眼的病症。”乔治娜一字一顿,“服从神之意志,会让人产生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但神话若被打破,其后果是神跌落神坛,而人将会屠神。” 她的眼神太过明亮,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灼热和野望。 如同两团热烈燃烧的火焰,无所畏惧。 迈克洛夫特从她身上收回视线,把沙俄皇太子的问题暂时放下,认真思考整合殖民地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评价道:“这倒是十分新颖的观点,女王陛下。但总体来说,操作起来难度系数太大了,所牵涉的利益范围也太广了。假设要整合海外殖民地,必定触犯到东印度公司这类垄断资本的利益,您知道这代表每年我们将失去多少财富吗?即使您是女王,您也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第109页 “所以,我们也只能在这里随意谈谈不是么。”乔治娜狡黠一笑,几秒前的严肃荡然无存,她坐回到那把女王陛下专属的可滑动可调节靠椅上,不够优雅和标准的仪态引来迈克洛夫特下意识的轻微皱眉。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少见地没有任何反驳,而是露出贊同的神色:“我必须得承认,您又一次超出了我的期望,陛下。” 乔治娜看向迈克洛夫特,语调上扬:“又一次?” “是的,又一次。”迈克洛夫特说,“我想,您确实不需要继续我为您制定的课程了,如您所愿的。” 乔治娜看上去却不是非常满意的样子,只道:“哇哦,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迈克洛夫特平静地看了女王陛下一眼,然后才慢吞吞地说:“从明天开始,您可以自由安排您的时间,但前提是,今天您愿意再和我谈谈别的。” 乔治娜笑问:“我亲爱的秘书先生,您莫非真的对于我偶尔的无聊猜想产生了兴趣?” 她在“您”这个单词上强调了重音,令她的声音听起来婉转动听,却又耐人寻味。 “是非同一般的兴趣。”迈克洛夫特更正她,“以及,您不必继续试探我了,我很清楚您在试探我对于您的容忍度,并且试图降低我对您的期待值,又在我即将焦头烂额之前,对我展现一些非凡之处——但恕我直言,您所使用的招数,鄙人在舍弟的青春叛逆时期就已领教过多次。”他慢条斯理地向乔治娜露出一丝从容的微笑,“我可以直白地告诉您,我认为您的许多想法对我有所启发,所以我很希望继续听您谈谈沙俄谈谈本国,甚至谈谈帝国未来的征途,女王陛下。” 对于正确教育熊孩子,迈克洛夫特可以说是很有心得了。 ——尤其是这类天赋异禀的熊孩子。 所以此刻,他望向女王陛下的目光堪称慈爱和纵容。 而乔治娜亦静静地回视着迈克洛夫特。 过了好半晌,她才收敛了脸上的漫不经心,似乎有些不悦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样的行为真的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反感。” 迈克洛夫特悠然答道:“您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乔治娜没好气地别过眼,一点儿都不想对着他那张既矜持又傲慢还带点儿得意洋洋的脸。 她花了几分钟整理了一下思路,秀气的双眉下意识皱了起来。 “我之前读过一些关于俄国国情的文献,我认为他们短期内并没有机会向外扩张的时机,因为他们最大的问题出自于内部。封建庄园经济严重桎梏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虽说沙俄政府颁布了《关于自由农》的法令,但若以自愿和赎卖的原则,无法从根本上解放农民。”脑海中储存的无数资料分门别类,在这一瞬间自发地依次跳了出来,乔治娜望向那副大英势力幅员辽阔的世界地图,眼前的光幕上却正播放着两次世界大战时急剧缩水的帝国版图,“阶级矛盾发展到一定阶段,革命和战争便随之而来。更何况,俄国对于奥斯曼垂涎欲滴,奥斯曼难道就对其毫无防备?本国自诩为世界霸主太久了,以至于选择性忘记了,欧陆各国也绝不会允许沙俄继续坐大。” 这其实也与目前的墨尔本政府政策有关。 首相墨尔本子爵是个传统的精英主义者,对于民众的疾苦漠不关心,认为贫穷即原罪,是自身品行败坏和道德堕落的结果,所以就像大部分的贵族老爷们那样,他支持血统论,认为教育无用,轻视普通科研人员在工业革命中的重要性,认为平民为贵族服务是理所当然的,就好比殖民地被宗主国无情掠夺那样。 总的来说,他虽是辉格党的党魁,却比保守党最保守的那一个,还要保守。 迈克洛夫特问:“如果是您来操控帝国的巨舰,您将如何去做?” 乔治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考量什么。 大约过了一分半钟,她才来回在那幅地图前踱了两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攘外必先安内,居安则须思危。”乔治娜语速极快,“首先,改革现有的工厂制度势在必行,决定工业化进程的是勇于创新而非俭省节制,而工业化的繁荣又取决于初等教育的普及程度,完善的义务教育系统,科技发明的鼓励机制,都是目前本国所欠缺的。其次,我假设您详细了解过目前仍未停止的铁路狂潮——” “当然。”迈克洛夫特颔首,他将双手搭在一起,神情专注。 乔治娜继续说:“铁路运输的发展,意味着海权制霸的结束,陆权再兴的时代即将到来。显而易见,本土有限的岛国面积和人口资源都将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劣势,但我们拥有广袤的殖民地,文化入侵、贸易操控、武力震慑,总之什么都好,我将会建立一座无穷大的世界工厂,以及覆盖全球的即时通讯网络,以迎接机械时代的到来。” “但源源不断输送到本国的巨大资源倾斜,必定引起殖民地的民怨沸腾,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迈克洛夫特若有所思,“所以您才要整合殖民地,或者说,改革帝国现有的海外殖民方式。我不得不,这是一个极其天才又极其疯狂的庞大设想。”
第110页 他对此这样评价道。 然后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他才问:“即时通讯网络,您是指电报?海军部确实有这么一套系统,但据我所知,他们对此厌烦不已。” 如果乔治娜在这个时候打开她的虚拟光屏的话,或许她就能够看到自己面前迈克洛夫特的忠诚度十分诡异,先是崩了盘似的大跳水跌至及格线边缘,又突然抛物线一样往上持续攀升,然后似乎十分矛盾地波动了几下,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比墨尔本子爵稍有不如的数值。 不过乔治娜很显然已经放弃了用作弊器判断所谓忠心的捷径。 绝对的数值虽然直观,但复杂的人性永远不是机器所能完全监测到的,想要像即时策略游戏那样玩一场《乔治娜女王:大英崛起》?不存在的。 任何数据都只能用作分析问题的参考,而不是过于依赖它,从而影响到思考和判断。 “并不全是。”乔治娜含煳其辞,“我还打算用这个好好赚上一笔呢,可不能告诉你。” 迈克罗夫特哑然失笑,不禁调侃道:“恕我直言,议会已批准了您的年金,莫非每年三十八万五千镑还不够您使的。” 气氛轻松了几分。 乔治娜说:“当然。没有人会嫌手里的钱烫手,而且我的宫廷着实花费不菲,尽管我本人似乎没有享受到应有的服务。” 迈克洛夫特挑眉,“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了,陛下。” 宫廷事务由于歷史遗留原因,十分的混乱并且复杂,其中又牵扯到一部分老国王在位时提拔的宠臣问题,和宫廷内外权力的划分。 乔治娜强调说:“是的,但我要的不是讨论,而是解决。” 迈克洛夫特回答:“我会尽快安排一个令您满意的处理方案。” “但愿如此。”乔治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注视着迈克洛夫特的眼睛问:“老实说,我的耐性不怎么样,所以就让我们开门见山吧,我的秘书先生——”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拖长了声调,“现在,我通过你的考验了么,‘梅林’阁下?” 她的问题十分突兀,然而迈克洛夫特神情不变,缓声道:“您很敏锐,陛下。” 乔治娜但笑不语。 对皇室的秘辛了解越多,就越会知道所谓的“圆桌骑士团”,并不只是什么传说的产物。 伟大的不列颠国王亚瑟从他王后吉娜薇的父亲尤瑟王那里得到桌子与武士,然而实际上,每一任英王也会从他们的前任者那里得到一个只效忠于皇室的隐世组织,这些“骑士”不分党派也不分出身,他们甚至会在组织之外互相攻讦,但共同点是,他们是为了维护皇室的统治而存在的。 梅林,即亚瑟王的引导者,也是辅佐者。 由于轮到乔治娜手里的王位的非自然过渡,威廉四世还没有来得及把骑士团交到格奥尔格五世手里,后者就被迫下台、前者更是不治身亡,因此皇室的优良传统并没有能够让乔治娜获益,但幸运的是,她自有另一渠道的情报来源,这使得她选择了从她的私人秘书先生这里寻求突破。 乔治娜特意派人调查过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的生平。 这位乡绅出身的官员一开始是在审计署工作的,后来又在军情系统和外交部门工作过,未满三十岁即成为了英王威廉四世的私人秘书,虽然这样的晋升速度比起二十四岁任职首相的小威廉.皮特算不得什么,但从他的出身和履歷来看,怎么也不该空降到国王身边级别最高的幕僚职位,因为这个职位不仅享有不受阻碍直接面见陛下的特权,在很多时候也负责处理国王的私人信函,是“耳目”,也是“桥樑”,更是“臂膀”。 如果这样还不足以说明什么,那么她就不用肖想着再玩什么政治了。 乔治娜抬手轻点眼角,说:“我知道,你们内部还对我颇有微词,更有甚者认为我的王位来路不正,质疑我获得这顶王冠的种种手段,但他们没有证据,也没有勇气。若认为亚歷山德丽娜才是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当初就不该放任国王质疑她的血统,更不该将她放逐。若认为是我从中挑拨,可你们却忘了做出决定的是他们自己,这样的结果也合该他们自己承受。” “是的,事情已成定局,我们也已接受这结果。”迈克洛夫特温和却强硬地道:“但只有一点,那位迷惑您兄长的‘加赫里斯’,需要得到审判。” 乔治娜面无表情地盯着迈克洛夫特,微抿的唇线透露出不悦。 书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女王陛下伫立在房间的中央位置,身后是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神色冷然且隐含怒意。 迈克洛夫特则站在距离她不远处,面朝女王背负着双手,岿然不动。 君臣关系从来就不意味着君主便是主宰,尤其是在英国这样的国家,君弱臣强,大权旁落,英王的权力早已随着时间渐渐消逝。 但皇室仍然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乔治娜冷冷地道:“你在威胁我。” 迈克洛夫特微一躬身,回答:“没有臣子胆敢威胁他的君主,这只是一个建议。” “那么,我拒绝。”乔治娜直截了当地说:“他是我的骑士,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够审判他。”
第111页 迈克洛夫特摇头,“陛下,恕我直言,大英只需要一张圆桌。” 乔治娜看看他,冷淡且果决地说:“是的,也只需要一位梅林!” 她慢慢走到迈克洛夫特面前,脚步很轻柔,仪态也完美,只是整个人的气势丝毫不像一个还未正式成年的少女,而是一个成熟的、理智的、与迈克洛夫特对等的存在。 ——不,或许他们并不对等。 “跪下。”乔治娜命令道。 高瘦挺拔的黑髮青年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没有任何犹豫,单膝下跪。 他们这些人,对于国家,对于皇室,都是自小就训练出来的忠诚,然而这份忠诚延续到女王个人身上,却谁也不知道还剩多少。 乔治娜偏又是个疑心病不轻的人。 特别是对于这些浑身上下都长着心眼的政治家。 她审视着面前的青年,缓慢却又咄咄逼人地说:“我假设你知道,我完全可以用更强硬的方式,逼迫你们为我效忠。” “我承认,陛下。”迈克洛夫特直挺挺地跪在女王面前,背嵴没有被压弯,态度也没有过于谦卑,他看上去既冷静又从容,与平常一般无二,“您确实可以,这是古法所赋予您的权利。” 所谓的圆桌骑士,事实上也不过是为皇室服务的一群人。 按常理来说,从老国王主动退位那一刻起,他就不该掌握这股力量,而是该交给新王。 乔治娜垂眸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一直在等你们主动,但你们没有——这让我相当失望。不要再拿什么加赫里斯做文章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议会宣读那份退位协议之后,他已经第一时间离开了大英的国土,你们恐怕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也很清楚皇室的那些老傢伙们在担心什么,无非是认为我显而易见地要脱离他们的掌控,这令他们不甘心且无法接受——所以我说,圆桌骑士中存有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迈克洛夫特沉默不语。 她确实说得很对,权力的存在令人滋生不该有的欲望,老国王在这方面过分仁慈,因为到了今时今日,骑士们已越来越难以被节制。 谁能想像负责为英王管理内廷的张伯伦勋爵,身为圆桌十二骑士之一,却明目张胆地中饱私囊呢? 偏偏这还是老国王在位时,默认的潜规则。 “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我之所以愿意对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认为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改变这个国家,而且我们也有能力改变这个国家。”乔治娜背着手,俯身下来与迈克洛夫特的视线齐平,“我不在乎什么古法,也不在乎什么惯例,我只在乎我的人必须全心全意地对我忠诚。你的才能十分可贵,所以我愿意多给你一次机会。” 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如鹰般盯着迈克洛夫特,像是要从他的眼睛望进他的心脏。 改变这个国家? 这是一个非常宏伟的目标,也非常的……令人热血沸腾。 不知过了多久,乔治娜转过身,耐心告罄的失望渐渐浮现在她那张背对着迈克洛夫特的脸上。 她咬了咬唇角,无声低咒了一句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的迈克洛夫特却将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左胸前,对着女王的背影,如同嘆息般郑重宣誓道:“吾王,我将尽我所能,竭诚为您效劳。” 第61章 乔治娜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 在白金汉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 迈克洛夫特会把乔治娜需要处理的公务带到, 她每天都要批阅并处理很多奏章,而迈克洛夫特则在一旁完成自己的其它工作——他也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除了为女王服务之外——偶尔陛下会就某个问题徵询他的意见,但大多数时候她一个人就能处理得很好, 就连特平勋爵也自我调侃道,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皇室书记官了。 新任女王似乎真的就像童话故事里描写的女英雄那样, 远见卓识并且能力非凡,轻轻松松就肩负起了做为君主的一切事务,而且游刃有余。 ——这正好与她那些声名狼藉、道德败坏、荒诞不羁的叔伯父兄形成鲜明对比。 尽管伦敦今年的第一场雪刚刚到来,雪花都还没有消融, 举国上下却已经感受到了大英光明绚烂的美好春天。 首先是登基仪式上,普通民众被他们眼中的女王陛下完全迷倒了, 这位年轻且秀美的女王有着普遍审美上的耀眼金髮和无邪的面庞,明亮的蓝眼睛像是两颗帝国冠冕上的宝石, 当她乘着皇家马车穿行在城里时,所过之处无一不被征服;随后便是每周一次的枢密院会议上,内阁众臣, 威灵顿公爵、罗伯特.皮尔爵士甚至野蛮的克罗克和刻薄的格雷维尔,终于彻底臣服在女王的睿智和机敏之下,除了因故反对女王的巴麦尊勋爵等人。 起因是关于《离婚法》和《女子教育》两个提案的讨论。 尽管在欧洲的宗教改革之后, 许多国家都进行了婚姻法的改革, 有了关于离婚的规定, 但本国圣公会仍然坚持婚姻不可解除的神圣教义, 禁止本国公民离婚。 两党的领袖墨尔本子爵和罗伯特.皮尔爵士罕见地在该法案上达成了一致贊同,但对于其他人来说,离婚尤其是女性想要离婚,依然是一件令人震惊、违背教义和十分不道德的事,毕竟在目前的社会中,女人不过是家庭生活所必需的一件物品,她们甚至连基本的□□都不需要,更遑论离婚?
第112页 在巴麦尊勋爵强烈反对此案,并认为尤其是《离婚法》的实行将会造成家庭不和谐、破坏社会现有秩序、引发动盪不安等等严重问题时,一直端坐在御座之上聆听这些大臣们吵来吵去的乔治娜,终于忍不住出声。 “先生们,造成家庭不和谐的并不是婚姻本身,而是不幸的婚姻将夫妻二人栓在一起,他们却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女王陛下的声音轻柔和缓,却很镇定有力,这令众人皆忘记了她实际上是一位未婚的少女,只把她当成了一位智慧而沉稳的君主,正有条不紊地进行圣裁。“婚姻不是金漆的鸟笼,无论男女都不是天生就该呆在笼子里的鸟儿。婚姻不应该成为禁锢自由的沉重枷锁,也不应该让人一提到离婚就想到报纸上那些杀妻或杀夫的可怕罪行,如果这种结合真的只能由死亡来分离,那么它的神圣和美好将会演变成痛苦和灾难的根源” 从她开始发言的那一刻起,御座室内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巴麦尊勋爵的嘟囔在这片安静的氛围中尤为突兀:“若一位丈夫真的无法继续忍受他的妻子,完全可以向议会提出离婚,颁布所谓的《离婚法》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乔治娜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平静地答道:“哦,如果你指的是‘罗斯提案’的话,勋爵阁下,我管它叫‘议会有偿地保护某人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只是对于保护对象的定义,从一开始就是极其错误的。” 这种议会私人法案判决的离婚方式,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贵族乡绅,才会以妻子通姦、财产受到损害的理由在习惯法法庭向妻子的情人提起诉讼,从而有可能通过议会获得离婚并获得合法的再婚权,花费一般在两百到三百英镑,也就是说这项提案对于想要摆脱婚姻的女方或者平民都不适用。 所以这并不是公民的一种权利,而是男权社会下、特权阶层中的一项特权。 以至于从这项提案出现的十七世纪七十年代直到现在,议会成功通过的离婚案件也不到三百桩。 巴麦尊勋爵梗着脖子道:“我完全无法贊同您的观点,陛下,显而易见。” 乔治娜朝他微笑:“那么我只能感慨,智慧之神已永远弃你而去。” 站在她身侧的迈克洛夫特轻咳了一声,提醒女王陛下注意讽刺适可而止。 乔治娜便从巴麦尊勋爵身上收回目光,带着一种睥睨的威严缓缓扫视剩下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我必须要强调一点,不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而是以一名君主的身份。”她缓慢而坚定地说:“妻子不是丈夫的私有财产,女人也不是男人的私有财产。一个女人,在被称为女人之前,她首先是个人,她不是谁的附属品,或者只是性的附属品,生而为人,就该拥有她应有的人权!” 女王的表态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这一群养尊处优的大臣们心中。 但还没有等他们组织起语言,就发现今日女王的态度格外强硬,并不赐予他们抗争的机会。 “这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也是大英子民最基本的权利,男人和女人在这件事上必须被一视同仁,他们都有结束不幸婚姻的权利。”乔治娜继续说,“婚姻是神圣的结合,是爱情和自由的结合,是两个独立个体的结合,我们必须以公正和严肃去对待这件事。” “家庭是人们的基本生活单位,对于社会的稳定具有重要作用,而婚姻又是家庭的纽带,但离婚并是这种纽带的断裂,而是一个拯救家庭的最终程序。就好比是人身上的一块腐肉,割去它所带来的并不是毁灭,而是恢復健康。” “诸位,是时候改变这一切了。” 从小不曾被当做君主培养? 年纪轻轻不堪大用? 女性天生对于政治的不敏感? 不存在的。 从征服者威廉到伊莉莎白女王,从苏格拉底到康德,或者要谈谈乔叟、莎士比亚和弥尔顿也没问题,这个在政治上具有崇高地位的女孩尽管年轻,但其广袤的学识、敏捷的思维和犀利的语言,都让人彻底忘记原本应该是她最大优势的女性魅力,反而是被她本人所折服。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懂得使用做为女性的天生优势,相反在每一次与她的臣子们发生矛盾过后,这一点都帮助她巧妙地以最快速度和最便捷的方式,安抚了众位大臣的情绪——或许巴麦尊勋爵例外,但首相墨尔本子爵是绝对的女王最忠心臣子,这或许与其天性中的浪漫因子和骑士精神有所关联。 她似乎天生就该是这顶王冠的主人,即使最严苛的人也没法否认她的品格,从平民到贵族,从枢密院会议到城中上流圈子,无论是那些老辣的政治家,还是那些眼尖的贵妇人,若非要从乔治娜女王身上挑出一些缺点的话,那只能说她的个性稍微有些叛逆,言辞又稍微有些犀利,剩下的基本都是她那道不完的迷人之处了。 而在这其中,又有一部分属于女王私人秘书以及首相的功劳。 或许是由于前边十几年过得过于压抑的缘故,女王陛下的性格是十分强势的,但一开始内阁显然没有做好准备,要被这么一个年轻到足以做他们女儿或者孙女的小姑娘指挥,再加上狼心未灭的坎伯兰公爵添柴加火,于是在枢密院会议讨论时,陛下妙语连珠的情景时有发生,而这样的争吵在后来的每周会议里更是屡见不鲜。
第113页 幸运的是,有墨尔本子爵与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先生从中调和,再加上乔治娜本人事后很懂得拿捏时机安抚众臣,所以即使吵得再面红耳赤,女王陛下与她臣子的关系,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中稳步攀升。 一切都像吟游诗人所赞颂的那样,英明的年轻君王与她忠诚的骑士通力合作,大不列颠的春天来临了。 这一天,宫廷画家温特哈尔特应邀来到白金汉宫为女王画像,这幅画像除了作为官方画像之外,还会用在今年圣诞节贺卡的版画参考上,因此无论是女王本人还是她的私人秘书先生,都对此十分重视。 乔治娜直接把公务搬进了白金汉宫的画室,因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需要在这里坐上不止大半天。 墨尔本子爵照例过来面见女王。 最近加拿大那边的爱国者党蠢蠢欲动,法国佬们聚集了一伙儿心怀不满的上加拿大人,试图做些什么他们自认为正义的革命,尽管这在英国人看来是无比邪恶了。 如果这件事放在女王刚刚登基的时候,墨尔本子爵是不大会把这样的麻烦事呈给御览的,但在见识了女王陛下独到又精闢的见解之后,在国内外正在发生的重要事务上徵求女王陛下的看法,这已经成了墨尔本子爵自我感觉最为明智的良好习惯。 墨尔本子爵说:“这个爱国党人是个法裔加拿大人,从前几年开始,他就在下加拿大四处游说,认为当地的英国官员应该听从下加拿大议会的建议,而不是将议会的决定都当成耳旁风。” 乔治娜奇怪地问:“既然早几年就发现了这个人,为什么当时没有引起重视?” 墨尔本子爵想说现在消息传回了国内其实也没几个人重视的,但面对着女王陛下那双清澈的蓝眼睛,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当地的英国官员起先并不认为他们有付诸于行动的魄力,毕竟就像我们知道的那样,新加拿大殖民地的人们,对于本国统治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 乔治娜摇头道:“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勋爵阁下,恐怕1812年的那场战争让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看到了不切实际的奢望。”她向她的首相询问:“既然这样,那么内阁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第62章 墨尔本子爵回答:“已经派遣士兵从蒙特娄进攻他们的总部, 一个圣丹尼斯地区的小镇。” “……也就是说,他们在没有尝试过任何怀柔手段的情况下, 第一反应就是暴力镇压四处抓人?我猜这又是巴麦尊勋爵的主意吧,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我甚至没有收到草案!”乔治娜很无奈地沉默了一下,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见识过了内阁那些老爷们天生高人一等的思想,但这一次如此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还是让人不得不嘆气。“好吧, 看来做出这个决定时, 勋爵阁下使用的或许只是他的骄傲, 而不是大脑。” 做为此前贊同这个决定的决策人之一, 墨尔本子爵揣摩着女王陛下的态度,默默地没有接口。 而做为外交大臣的巴麦尊勋爵对陛下的牴触情绪和自作主张日趋加重,又让这位老首相不得不弯下了腰:“陛下,我确定我已经提醒过勋爵阁下……” “算了, 我明白你的难处。”女王陛下朝她的首相摆了摆手。 沉重的乔治四世王冠压得乔治娜脖子和肩膀都有些酸,她抬手扶了扶头顶象徵着帝国至高无上权力的冠冕,拒绝她的侍女替她取下重担的提议,问道:“我的秘书先生在哪里?” 格温回答:“福尔摩斯先生接到一封急电,正在他的办公室处理。” 是的,为了方便起见,乔治娜在白金汉宫内为迈克洛夫特安排了一间专属的办公室, 不仅有一张豪华的红木书桌, 还有一间配套的卧室。 ——他可能是除女王未来王夫之外, 第一个在这里拥有独立房间殊荣的男人了。 乔治娜说:“那么请去告诉他,他的女王需要他。” 过了不到十分钟,迈克洛夫特就来到了这间几乎被女王陛下改造成书房的画室。 年轻的女王坐在一张深红色的幕布前,右手握着一柄权杖,头上戴着来自她伯父乔治四世的奢华王冠,身上穿的是御用裁缝赶制的超长加冕服,看上去非常具有威仪,并且非常文雅。 她显而易见地比起前段时间消瘦了些,精緻而小巧的脸上褪去了最后一点儿属于少女的青涩,就像她本人越来越不容忽视的气场那样,展露出锐利和具有攻击性的那一面。 幸运的是,室内烧得暖洋洋的炉子熏得她双颊绯红,这让女王陛下多了几分柔美和鲜活,显得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和遥不可及。 看到迈克洛夫特的到来,乔治娜唇边露出一分笑意,“福尔摩斯先生,你来的正好,我刚和勋爵阁下谈到控制舆论的必要性,或许你愿意向我们的首相大人详细讲解一下。” 这就必须要说到一点了。 尽管女王陛下在才智学识方面令人赞嘆,但这也意味着她的许多惊人之语,很难被那些内阁老爷们理解,每当此时,她的私人秘书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先生就变得尤为重要,因为他不仅能够将乔治娜的观点以更加平易近人的方式阐述,更能为她考虑到许多不够周全之处,还会补充自己那部分令人眼前一亮的观点。
第114页 当然这一对君臣并不是一开始就配合如此默契的,甚至在他们正式敞开心扉之后,两人还经歷过一段很长的磨合期,这个磨合期目前为止还没有完全结束。 而他们磨合的方式就是辩论。 每天上午,迈克洛夫特会从今日女王陛下需要处理的文件中随机抽出一件,两人抽籤决定正反方,在午餐后开启一场无关身份、各抒己见的精彩辩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的对手。 说服了墨尔本子爵使用怀柔而不是暴力手段处理加拿大问题之后,迈克洛夫特向乔治娜说:“恕我直言,您这一次似乎给墨尔本子爵出了个治标不治本的主意。” 这样的指责对于君主而言,可以说是有些冒昧了,因为大多数时候,没有人会去纠正他们的君主。 但做为目前为止,唯一在辩论上胜过女王的人,迈克洛夫特显然是个例外。 乔治娜轻轻一笑,目视前方,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说:“你认为墨尔本子爵能够接受改革?” 迈克洛夫特抿唇不语。 墨尔本子爵的政治观点非常矛盾。 一方面,他对任何进步的行为都深恶痛绝,反对民主也反对自由贸易;但另一方面,如此保守的政见却令他成为了辉格党的领袖,即两党中代表着变革的那一派。 “幸运的是,现在他只需要在首相的位置上安稳等待离职。”迈克洛夫特简略地评价道。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无论国家还是女王都不允许一位反对改革的首相继续占据这个职位,更何况经歷过两次强拆的墨尔本政府元气大伤,辉格党在议院的席位也由于此前的《改革法案》锐减,很有可能会在下次大选中落败。 乔治娜露出一丝微笑,说:“事实上,我正在考虑,同保守党的罗伯特.皮尔爵士相处应该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虽然他并不像墨尔本子爵那么风度翩翩,但我欣赏他的善良、虔诚、务实、勇敢,他会是一位称职的首相。” 这里的勇敢倒不含贬义,因为到了罗伯特.皮尔爵士这种地位,还能设身处地地考虑到普通民众疾苦的政治家已经很少了,并且他认识到改革和创新对于国家建设的重要性,十分可贵。 迈克洛夫特挑了挑眉:“诚实地说,这是我罕见听到您如此赞美一位绅士,陛下,因为通常情况下,您伶俐又讨人喜欢的口才,只在面对美丽的女士们时才会慷慨地展现。” 乔治娜笑容更盛,看看他说:“那是由于在我身边经常出现的,并没有像罗伯特.皮尔爵士那样对于我的政见保持高度认同,又不吝啬于为我竭诚服务的绅士。” 迈克洛夫特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没有对此发表看法。 乔治娜笑容突然一收,冷酷地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没有办法继续忍受巴麦尊勋爵了,他必须下台。” “《泰晤士报》会首先将这一次的事披露,对他进行谴责。”迈克罗夫特递来一份文件给乔治娜:“或许您愿意现在看看今年的册封名单。” 乔治娜淡淡地说:“你使唤起小沃尔特先生来,倒是十分顺手。”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还是对此表示了贊同,接过迈克洛夫特递来的册封名单看了起来。 麦可.法拉第、菲兹威廉.达西、查尔斯.宾利、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内阁默认了女王对她的拥趸者施加的恩宠,更何况除了本身就具有古老贵族血统的马斯格雷夫之外,其他人获得的也只不过是一枚勋章和爵士之位。 或许他们还能顺利获得有限的几个下议院席位,但似乎改变不了什么。 亚伯拉罕音乐厅的慈善义演日。 “女王陛下——”带着家人前来捧场的达西夫人在开场前的休息区域碰上了乔治娜,她颇为活泼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我还以为您一不小心就把这场演出忘光了呢,毕竟这么些日子以来,都是我们这些人为了它忙得团团转,谢天谢地您至少请来德.蓬丰夫人和克劳利夫人帮忙,否则您怕是看不到今天这场盛会按时开演了。” 她所介绍到的德.蓬丰夫人和克劳利夫人,前者是乔治娜上一次在巴黎结识的女房东,一位非常富有并且善良的孀居妇人,后者是德.蓬丰夫人的女伴当,唯一耐人寻味的是,克劳利是个本土风格浓厚的姓氏,乔治娜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感谢你们,亲爱的夫人们,你们的一颗善心胜似黄金。”乔治娜赞嘆道,“今晚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观众,我必须得说,剧场的布置尽善尽美,节目的安排也恰如其分。我得脱帽,为此致敬——” 她说着像一位绅士那样,做了一个风度翩翩的脱帽礼。 达西先生轻咳了一声,躬身行礼道:“夜安,陛下。” 乔治娜一秒变回正经脸,微笑颔首:“哦,达西先生,你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听到丈夫被调侃,达西夫人掩嘴一笑。 “陛下,”一旁的德.蓬丰夫人则微笑道:“请容许我为您介绍,利蓓加.克劳利夫人。” 乔治娜说:“你好,克劳利夫人。” 克劳利夫人是个有着漂亮眼睛和方形脸的中年美妇,虽有些许岁月的痕迹点缀在她眼角眉梢,却仍能让人窥见其年轻时的机灵美貌,她盈盈屈膝道:“我很荣幸见到您,陛下。”
第115页 乔治娜笑道:“我听罗斯说,你把演出的琐事处理得很妥帖,这很好。” 罗斯是这处剧场的负责人,就是当初被谋杀的女歌唱家之子,他如今的年纪勉强也能算是个青年人了,除了个性有些阴郁之外,倒也是个能人。 克劳利夫人道:“能为城里的慈善事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是我的幸运。” 她们稍微聊上几句,今日演出的主角弗雷德里克就急忙赶过来了。 这位钢琴家穿了一身黑色的正式礼服,半长的褐发整齐地往后梳去,露出一张瘦削却也漂亮的清秀面孔,带着一种诗人般忧郁又敏感的文艺气质。 他先是下意识地整了整衣领,这才深吸一口气,行礼道:“女王陛下,非常感谢您赐予我这个无比珍贵的演出机会。” 乔治娜说:“这可错了。是我应该感谢你愿意来伦敦义演才对,弗里茨。” 弗雷德里克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浅笑,他没有去辩驳自己虽然曾经在伦敦进行过演出,却没有能够如同他在欧洲大陆那样引起热烈的反响。 他有些紧张搓了搓手,忐忑地说:“今晚,我有一首曲子,谨献给您,陛下。” 这个生性腼腆的黑髮青年望向大英女王的目光几乎是不加掩饰的火热,然而这种火热却完全有别于此前他们在巴黎时相处的,是一种混合着崇敬的仰慕。 乔治娜感到惊讶,随即发自内心地微笑了起来,真诚地告诉他:“那么我将无比期待,我的朋友。” 这个时候,负责管理剧场的罗斯走过来告诉乔治娜,说是和她约好的福尔摩斯先生到了,乔治娜眼见着演出还有一刻钟左右就要开始,便和众人告别离开了这里,身后跟着一列卫兵,去了订好的包厢那边。 没想到她这一路上,先是在楼梯口和莫里亚蒂教授打了个照面,又在包厢门口碰见了那位特平勋爵和他的好友亨利.沃登勋爵,不免又耽误了些时间。 第63章 乔治娜抵达包厢之时, 歇洛克已经先一步到了,这位先生穿着正式的观戏服, 头戴丝质的高筒礼帽,手里的文明棍耍了一个漂亮的棍花, 优雅行礼道:“夜安,陛下,我猜您最近过得不错。” ——因为迈克洛夫特最近可过得十分水深火热。 他体贴地为女士拉开座椅, 倾身上前的时候, 乔治娜嗅到他身上带着一缕类似甘草的香气, 甜甜的, 但不浓。她不由地笑道:“还不算坏。我同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在工作上基本达成共识, 所以近期相处得较为愉快。你呢,福尔摩斯先生,蒙塔格街的侦探社还好吗?” “哦,都是一些足不出户就可以解决的小问题。”歇洛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小束紫罗兰出来, “给您的,来自女神的礼物。” 浓烈的绿托起紫色的小花,用细细的小绳系了,不过巴掌大,香气四溢,开得正好。 乔治娜接过,低头轻嗅花香, “你的俏皮话和你的花束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维纳斯的眼泪, 确实是女神的礼物。 歇洛克回以一个矜持的微笑。 老实说, 至少在来到亚伯拉罕音乐厅门口之前,歇洛克并没有准备这份不太起眼的小礼物,不过碰巧那位徘徊在大门外的卖花女吆喝了一句“给美丽的女士买朵花吧”,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花了两便士选了一束色泽和花型都较为让人满意的。 现在看来,他又有些觉得紫罗兰与眼前的美人不够般配,尽管她本人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 玫瑰或许更衬她。 红玫瑰是她柔软的唇瓣,白玫瑰是她娇嫩的脸,粉色香槟晕染在她光泽的双颊,最后在她的双眸之中投下一片晴空和海水的蓝。 他安静而专注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唇边带着一丝温和的浅笑,恰好乔治娜也因感应到这道目光而抬眸,于是这个夜晚就只能剩下两颗星星还在闪烁,那便是她微笑时的眼。 一缕柔情悄然涌上心头,乔治娜噙着笑问:“福尔摩斯先生,你在观察什么?” “自然是您,陛下。” “那么是否得出什么结论?” 歇洛克做恍然大悟状:“啊,还没有。” 乔治娜睨了他一眼,手里的蕾丝扇子一开,半遮住了红唇的轻勾。 歇洛克眸中含笑,这笑容里带着三分温柔和两分狡黠,注视着他的女王陛下说:“因为已经完全沉醉其中了……” 他的瞳色是一种很清澈的灰绿色,是两泓静谧又幽深的湖水,看人的时候就像能够倒映出内心深处的灵魂那样。 乔治娜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但鑑于他们正处于公共场合,她最终遏止了这个动作,只收起手里的扇子,在歇洛克看似正直的前额上点了点,便飞快地缩回手。 歇洛克眨了眨眼,无辜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妨猜猜。” “勿忘我?” “只是单纯想要敲一敲你,仅此而已。”乔治娜半真半假地解释,旋即轻笑着道,“说起来,我倒是又有一桩案子想要麻烦你,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双指併拢,轻拂了一下额头上被触碰过的部位,随即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完全可以用纵容去描绘的微笑,以诙谐的语气回答:“噢,我恳请您务必麻烦我。”
第116页 “但它可不像之前的案子那么有趣了。”乔治娜抿唇,语气看似郑重,弯起的蓝眸却泄露出一丝狡黠,“你或许不知道,目前宫廷内外的权力划分混乱不堪,有人玩忽职守,有人消极怠工,铺张浪费和中饱私囊的现象也十分严重。为了我的生活质量能够得到提高,我的每一分年金也物尽其用,宫廷内急需进行一场改革。” 事实上,宫廷改革是迈克洛夫特一早就有的想法,不过当时他所服务的老国王既仁慈又念旧,而他本人也不是主动把麻烦事揽上身的性格,因此一直没有进行。 歇洛克眉眼一挑,略一思考也就想到了会把这桩皇室事务交给他,其中会有谁的手笔。 鑑于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在某些方面不喜欢麻烦的性格,把麻烦丢给热衷于解决麻烦的人,倒是个绝佳的主意。 歇洛克问:“我能帮到什么?” 乔治娜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调查内务大臣、张伯伦勋爵和森林管理局这些年来的帐目,找出宫廷内任何胆敢不忠于英王之人,无论他们来自圣殿骑士,还是别的什么组织。” 歇洛克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想我需要一些人手。” 这并不是一次惊险刺激的冒险行动,但为女王陛下清查内宫,倒也是一次有趣的体验。 “乔治亲王会配合你的行动。”乔治娜顿了顿,略显迟疑地说:“我的侍女格温也会。” 灯光渐渐暗下来。 开场是西敏寺的唱诗班表演,之后便是那些声名在外的艺术家们了,而演出的高.潮则是压轴出场的弗雷德里克。 “女士们,先生们,很荣幸为你们带来,最后一支曲目,来自萧邦先生尚未公开的新作——” “《天佑女王》!” 气势恢弘的琴音响彻整个剧场,这位钢琴诗人首次将他天性中的忧郁全部摈弃,以一种充满力量和勇气的精神演绎着这支曲目,非常振奋人心。 在其无与伦比的琴声中,人们仿佛能够窥见女王陛下坚强的意志和善良的仁慈,迷人,非常的迷人,这音符里仿佛镌刻了陛下无可匹敌的音容笑貌,让人不由地为那个立于大不列颠顶峰的少女所倾倒,恨不能无时无刻沐浴在她的荣光之下。 伴随着这支全新的、辉煌且充满激情的钢琴奏鸣曲,这晚的演出圆满落下了帷幕。 经此一夜,f.f.萧邦先生的大名飞速传遍伦敦乃至整个英国,所有人都为他迷醉了,尤其是那支无法用言语简单形容的《天佑女王》,毫无疑问这位音乐家现在已经成为了上流社会的大红人,比起当年拜伦勋爵出版《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时还要炙手可热。 而与此同时,人们对于女王的崇敬和热爱也因这首《天佑女王》盛况空前,因为好的音乐可以超越语言,感染到人心最深处,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虽然普及教育由于现有观念的缘故,施行起来困难较大,但一所皇家音乐学院还没有触及贵族们敏感的神经,所以在演出季结束之后,乔治娜把她的钢琴老师留了下来,连同德.蓬丰夫人等人一起,为创办音乐学院做准备。 就像尼采说的,生命没有了音乐,就如同是一场错误。 又过了几天,便到了宫廷舞会的时间。 由于此前城里的慈善演出活动大获好评的缘故,皇室也加入了为伦敦慈善基金会筹款的行列,委託其举行了一场规模有限的拍卖会,将十封参加宫廷舞会的邀请函拿来拍卖,更有机会觐见女王陛下,仅限未婚女性。 因为众所周知的世俗缘故,新兴资产阶级谋求向上一阶级转变的方法无非是两种,一是君主的册封,二是联姻,且后一种方式仅限于富有的女继承人,这也是逐渐没落的土地贵族主要的发财致富途径之一。 商人通常怀有成为乡绅的雄心,这是亚当.斯密和其他许多人的看法,丹尼尔.笛福虽然警告过他的读者不要迷恋于成为乡绅的想法,却也让他笔下的主人公鲁滨逊从荒岛回来后在贝德福郡置地安居。 而成为乡绅之后,便可以处心积虑通过联姻,使自己或后代攀登上金字塔的顶层:贵族。 所以通往本国最高规格社交活动的邀请函,自然拍卖出了令普通人咂舌的高价。 舞会当晚,乔治娜穿了一袭颇为復古的摄政风格白色绣金长裙,腰线稍稍上移,裙子的体积和装饰也没有时下流行的那么繁琐,少女的姣好身姿包裹在柔软又飘逸的轻纱中,既曼妙又温柔,非常的文雅和古典。 她的女侍长,萨瑟兰公爵夫人——她的丈夫在内阁中任职,也是墨尔本子爵的朋友——认为女王陛下在社交场上的初次正式亮相,应该更加郑重并且符合潮流一些的,但乔治娜却告诉这位夫人,她对于追求潮流兴趣不大,因为她的身份註定,她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潮流,只会跟随女王。 比如女王陛下发誓要把代表着歷史倒退的所谓女性束身衣全部丢进伦敦最骯脏的下水沟,这种屈从于男权社会的畸形审美对于女性的危害与缠足旗鼓相当,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正是另一种女性的囚笼? 现今的流行也如她所愿,在伦敦时尚坐标白鸟百货高级女装和她本人的刻意引领下,服装风格又渐渐向新古典主义时期的女装元素靠拢,追求古典、高雅、自然的服装形态,有繁缛装饰和约束感很强的箍裙及附属装饰品正逐步退出上流社会的舞台。
第117页 思想解放的工程太过浩大,如今只能从身体解放入手,摒弃束身衣是第一步。 幸运的是,首相墨尔本子爵在政治方面或许有些不尽人意,但在时下的社会中,他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发自内心去尊重女性、理解女性的绅士,也很愿意为女性发声。 于是,就有了这周女王与首相会面时,他们讨论的关于《妇女财产法》的可行性。 就目前看来,他们将要面临的阻碍很艰难,墨尔本子爵建议在上一次的两项法案实行一段时间后收到效果,再进行这一个触碰到大多数人敏感神经的议案。 第64章 在上一次慈善演出结束后不久, 宫廷就迎来了一场大清洗。 凭藉着谘询侦探全面且充分的调查结果, 乔治娜故意对首相墨尔本子爵大发雷霆, 趁机罢黜了大量官员包括掌管整个白金汉宫的张伯伦勋爵,将宫中权力重新夺回手中。 但这样一来白金汉宫的人手就严重不足, 并且做为女管家林奇太太也有些吃力,因此她破裂提拔了那位克劳利夫人充当林奇太太的副手, 没想到不过几天, 克劳利夫人大刀阔斧的改革就令宫中重新井然有序了起来。 克劳利夫人为乔治娜戴上一顶由梅菲尔珠宝商加勒德家定制的王冠,数以百计的钻石构成了这顶巴伐利亚风格冠冕的主体,冠身全部用白银打造而成,顶上则镶嵌着指甲盖大小的三十六颗浅色海蓝宝石,华美却不过分庄重,清新又别致。 这位夫人确实是个难得的管理人才, 虽然曾经在伦敦城里曾经名声不佳, 但十多年前那场桃色风波已经过去很久了,也没有人胆敢在女王陛下面前刻意议论那件事。 而且克劳利夫人的交际手腕也十分值得称道,在宫廷改革进行的同时, 乔治娜身边原本对其十分看不顺眼的那些贵妇人们,也纷纷对克劳利夫人有很大的改观, 甚至对她过去的遭遇生起同情之心。 可以说,她在宫中如鱼得水, 就连首相墨尔本子爵也在乔治娜面前称赞过一次克劳利夫人。 不过对于乔治娜来说, 克劳利夫人为她带来的最大改变, 莫过于白金汉宫的生活品质显着提高了。 因此, 她很乐意对其施加一些宠爱。 乔治娜满意地注视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自己,轻轻提了提裙摆,“我的夫人,或许今晚你该和我一起出席。” 正在往乔治娜颈部系上一条装饰着紫罗兰缎带的克劳利夫人动作微微一顿,下一秒一边继续手边的动作,一边从镜子里不着痕迹地观察女王陛下的女侍长苏瑟兰公爵夫人的表情。 按照惯例,身份高贵的女侍长才是最近距离陪伴女王的不二人选。 然而这在另一种意义上也代表着女王对于政党的亲近倾向,如今的女王陛下看似接受了执政的辉格党安排的女侍们,态度却仅止礼貌、并无太多亲近。 克劳利夫人低垂着眼眸飞快思考,眼神闪了闪。 虽然苏瑟兰公爵夫人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屈辱之色,但还是有几分不忿闪过她的眼底。 克劳利夫人不由地在心中惋惜,嘴上只十足诚恳地婉拒道:“陛下,我很荣幸,但以我的身份,能够出现在宫中已经是无比幸运和满足的事,我无法奢求更多,也无福消受更多。” 乔治娜微妙地从镜子里瞥了克劳利夫人一眼,带着一点儿似有若无的微笑。。 她面前的宽大全身镜清晰地映出了身后每一个人的表情,包括克劳利夫人在内,令人无所遁形。 尤其令她注意的是,克劳利夫人脸上竟然真的没有任何不甘不愿,温顺恬静得好似一尊大理石的圣母像。 这可真是……有趣极了。 乔治娜不反感任何野心勃勃的人,甚至还很欣赏,只要他们的能力和手段配得上这份野心,那么只要控制得当,他们的忠心可比那些大臣们的所谓忠诚要靠谱得多。 若真的毫无所求,那才是麻烦事呢。 “您的第二支舞最好留给乔治亲王。”苏瑟兰公爵夫人提醒道,她顺势接过克劳利夫人的位置,替乔治娜整理鬓髮,“您最好带上舞会小薄,或者记在扇子的反面。” “已经都在这里了。”乔治娜点了点太阳穴。 着装完毕之后,她并没有和她的宫廷女侍们走在一起,而是遇上了等在走廊里的她的私人秘书,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先生。 迈克洛夫特说:“我假设您已经决定好了您今晚的男伴。” 乔治娜脚步一顿,旋身对跟在身侧一步之遥的迈克洛夫特露出一个微笑,“当然。” 迈克洛夫特垂眸看向面前拥有惊人美丽的少女,“愿闻其详。” 乔治娜答道:“你的兄弟,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迈克洛夫特阖了阖眼帘,说:“陛下,这是帝国最高规格的舞会,所有的王公贵族和外国大使都会出席。” “我知道。”乔治娜说,“所以,这有什么问题?” 迈克洛夫特偏薄的唇线微微抿紧了些。 站在他面前的女王陛下双眸清亮,毫无疑问对于他的担忧和顾虑十分清楚,然而她并不在意。 她知道做为女王,她有足够的权利任性。 因为绝大多数大臣们都承认了她,普通的人民又对她充满热情和好感,所以她的地位很牢固,只差举行一场加冕仪式而已。
第118页 偶尔一点儿不理智的行为,不仅不会造成什么危机,反而会为她有些过于强势的形象增添几分女性化的浪漫感性以及令人放松的随性不羁,不再令某些大臣们对于她的严酷过于提心弔胆。 少许叛逆,不过是这位女王陛下的手段之一。 因为过于刻板和完美,会使得她高高在上,也让人对其过分期待,所以每当这位陛下稍稍让步或者偶尔表现卓越时,身为臣子则会感激涕零。 ——如果这份叛逆的对象,不是他的弟弟那就更好了。 “那么我确定,您的舞伴将无法按时抵达白金汉宫了。”迈克洛夫特说。 乔治娜略一扬眉,声音听不出喜怒,问:“你对你亲爱的弟弟做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 “不过是在路上安排了一桩,他无法置之不理的案件罢了。” 乔治娜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迈克洛夫特沉声道:“陛下,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了,尽管我一直不希望与您谈到这个话题。” 乔治娜颔首表示同意,对缀在两人身后的女侍们使了个眼色,走廊中很快只剩下了她和迈克洛夫特两个人。 铺着深红色地毯的长廊里,井然有序地悬挂着许多名贵的油画。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英王乔治四世的藏品,据说在重建白金汉宫时,这位陛下派专人去到欧洲购买了这批价值约二十万英镑的艺术品,堪称豪奢。 女王陛下和她的秘书先生在了一张白色软包鎏金法兰西长椅上坐下,他们对面的墙上是一幅义大利着名画家卡纳莱托的风景图,描绘的是画家的成名之地威尼斯。 远处那个巨大房间里的舞会尚未开始,因此长长的走廊很是安静,白金汉宫的僕役们被指挥得很好,再没有发生什么宾客在宫殿内迷路一两个小时的错漏。 迈克洛夫特低头看了一眼怀表,然后才开口道:“我由衷地建议您,第一支舞的舞伴,选择本国的乔治亲王或者俄国的亚歷山大王子,他们是今晚身份最高的宾客之一。” 乔治娜不置可否,只是说:“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个足够充分理由,爱卿。” 按照迈克洛夫特原本的计划,他应该向女王陛下分析这支舞对于英俄两国之间微妙外交关系的影响,然而当他对上乔治娜那双看似清醒又实则执拗的蓝眸,他突然感到一阵罕见的无力感向他袭来。 想要叫醒装睡的人,是件绝不讨好的困难事。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英国女王。 迈克洛夫特深吸一口气,罕见直视着女王的容颜,紧迫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好吧——在这之前,您能够诚实地回答我,您是否敢于用‘爱情’去形容您与舍弟之间的关系?” 此刻,属于官僚的狡诈和对女王的忠诚暂时抽离了他的身体。 他只是一个平凡而诚恳的兄长。 他会为歇洛克不恰当的感情深深忧虑,也会对唯一的弟弟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 乔治娜抿了抿唇,首先移开了眼。 迈克洛夫特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有些如释重负地说:“您瞧,就像您自己也无法确定的那样,你们两个人之间并没有萌发出真正的爱情,不过是些微年少时期必然经歷的对于符合自身审美的异性,所必然产生的自然憧憬和短暂迷恋而已。” “是的,我承认。”乔治娜顿了顿,然后说,“但你不能否认,这份感情未必不会发展成真正的爱情。” 迈克洛夫特却出乎意料地点头,“是的,退一万步讲,假设王室不存在贵贱不通婚的法律,假设您也发自内心地真的爱上了他,您愿意从今往后将他囚禁在以爱为名的牢笼里,任凭皇室生活逐渐磨去他身上您所热爱的那些特质吗?” 乔治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所倾慕的那个歇洛克.福尔摩斯,是那个游走在伦敦大街小巷、对于自己的事业有着满腔热情、具有坚决笃定甚至固执的勇气、正义善良又执着于真理的世界第一谘询侦探。 是的,那完全无法想像。 迈克洛夫特确实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他很清楚想要对女王陛下使用强硬手段是没有可能的,但好在她的确对于歇洛克有几分真情实意,因此便有了可供他利用的软肋。 他真是……让人止不住反感,又不得不接受他的观点。 第65章 像是感应到了乔治娜心中所想, 迈克洛夫特望着她的目光稍稍柔软了几分, 语气也没有那么沉重冷硬。 他对乔治娜说道:“女王的丈夫, 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剧性的终生职业,它不仅要求圣人般的品德, 还要求将之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公众面前任人观赏品评,即使是死亡也无法使之解脱。它让一名处于男权社会的优秀男性, 彻底回归到母系的家庭模式当中, 他将是女王的忠贞爱人,女王的坚实后盾,女王的心灵港湾,却仍然是属于女王独有的附属品,不需要实现任何关于自我的价值。” 乔治娜咬了咬唇角,垂下眼眸。 那细密的金色长睫温顺地覆盖在她的眼睑之上, 投下两片忧郁深沉的阴影, 令她湛蓝色的瞳色暂时呈现出更深邃的幽蓝色泽。 迈克洛夫特却没有因着她惹人怜惜的表象而停下。
第119页 “我和您都相当了解我的弟弟,让他活在失去自由的鱼缸里,不如让他去死。”他看着身旁年轻的女王, 语气温和,内容却很残忍, “您是在慢性地谋杀歇洛克的灵魂,女王陛下, 做为他的兄长, 我有权力也有义务, 不择手段地阻止您。我不会因此愧疚, 更不会因此忏悔。” 乔治娜依然不发一言。 她低垂着眼帘,纤细白皙的颈部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侧颜完美得犹如行走在人间的纯洁女神,让人无法生起任何亵渎之心。 或许是因为长廊里的灯光吧,也或许是因为她今晚梦幻般的白裙,迈克洛夫特竟然罕见地从她身上窥见一丝奇异又危险的脆弱,以及一丝摇摆不定的彷徨。 这是一个难以形容的神情,她既没有皱眉也没有哭泣,只是看起来很忧郁,让人不由地感觉到一种黯然。 一缕捲曲的金髮垂落在她的鬓边,轻轻抚摸着她玫瑰色的脸颊,看起来仿佛连肌肤都要透明一样。 迈克罗夫特并不催促,也不指望她在下一秒就能做出决定。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会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但女王可能拒绝这个选项,并不存在他的剧本中,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位年轻的女王、看似柔弱可怜的少女,在骨子里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或许情感偶尔蒙蔽了理智,但只要一睁开眼,他们就能恢復清醒,并以最冷静和最客观的角度分析所遇到的任何问题。 ——天生的政治动物,必须坚忍。 所以,她会懂得如何取捨。 而事实也如他所料。 约莫过了一刻钟,乔治娜抬起头,定定地看了迈克洛夫特一眼,声音冷淡切平静:“我知道了。” 生活不是童话,它不会有你所期望的圆满大结局。 灰姑娘能和王子在一起,因为她本身就是贵族的女儿;但士兵之所以能够当上国王、迎娶心爱的公主,不正是因为那只无所不能的打火匣么? 真让人遗憾,她还是不够强大。 ——强大到由自己来制定所谓规则。 大英的女王陛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以绝对优雅的身姿漫步在皇家长廊中。 她的私人秘书先生就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地保持着三步开外的距离,直到女王即将走到尽头,他才上前一步。 女王适时停下脚步,并不回头,只公式化地问:“我该如何称唿那位殿下?” 迈克洛夫特垂首,语气恭谨:“俄罗斯人在议院都说法语,您可以称唿他为‘大公爵殿下’。” 乔治娜又一次道:“我知道了。” 她寂静的身影仿佛摈弃了属于“乔治娜”的私人情绪,人们只能看见她以女王的身份在光亮恢弘的道路上行走。 女王只会向前、且永远向前。 女侍们已经绕了远路在走廊之外恭候了,没有人能从女王陛下脸上捕捉到多余的表情,或者猜测出她和她的私人秘书在一刻钟之前谈到了什么,但若有细心者或许会发现,他们两人眼底的某种情绪几乎如出一辙。 足以容纳上百人同时起舞的巨大房间内,数以千计的白蜡蜡烛正在尽情燃烧着。 外面飘着细雪,宫廷里却因为着辉煌的烛火温暖如春。 衣着体面的绅士们,珠光宝气的女士们,一张张清新标志的面孔在一盏盏枝形吊灯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没有忧虑,没有苦难,只有欢声笑语和美酒佳肴环绕着他们,带着暖色调的烛光和鲜花锦簇的背景所烘托出的纸醉金迷。 现场的乐队奏响乐曲,乔治娜随着这音乐步入舞厅,她笑容的弧度不多不少,让人感到温和,却并不容易亲近,每一个人都保持恭敬、躬身行礼,就连总是与她唱反调的巴麦尊勋爵亦是如此,至于她名义上的父母坎伯兰公爵夫妇,公爵本人在终于醒悟到宫廷已无他们立锥之地后,赶在圣诞节前离开了城里、前往汉诺瓦,坎伯兰公爵夫人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打算搬进白金汉宫陪伴和照顾她的女儿、大英的女王,幸好墨尔本子爵劝住了她。 所以今晚看到坎伯兰公爵夫人带着那位奥古斯塔小姐出现在舞厅中,乔治娜并不意外。 她朝苏瑟兰公爵夫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凑到近前聆听女王陛下的吩咐:“夫人,请找人看着她们,我不希望今晚有人破坏这场舞会。” 苏瑟兰公爵夫人首先联想到那位能干的克劳利夫人,但鑑于最近女王对其的过分宠幸,公爵夫人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其他人去办。 做为女王的母亲,坎伯兰公爵夫人满意地打量女王的装扮,随即露出笑容,“噢,我亲爱的乔治娜,你今晚迷人得不可思议。” 乔治娜语气冷淡,略微颔首道:“母亲。” 她说完瞥了一眼她的女侍长苏瑟兰公爵夫人,但后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显得心不在焉,倒是另一位夫人在身后克劳利夫人的提示下,出声说:“陛下,请允许我来介绍,已故朗特伯爵之女,奥古斯塔小姐。” 奥古斯塔小姐连忙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屈膝礼,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女王陛下。” 乔治娜并没有立即叫起,而是用她那毫无起伏的平静眸光扫了扫这位小姐,却对坎伯兰公爵夫人说:“您什么时候回汉诺瓦?不如带上奥古斯塔小姐吧,她的礼仪倒是可圈可点。”
第120页 奥古斯塔小姐心里止不住地恐慌,然而她却听到坎伯兰公爵夫人依然无知无觉地做出女王之母的姿态,丝毫忘记之前她费心的嘱託,嘴里说:“我觉得自己起码也要留到明年的加冕礼之后,毕竟您一个人可忙不过来。至于礼仪,倒不是我过分夸奖,奥古斯塔小姐的礼仪是您的父亲也称赞的,她合该留在宫里和您的女侍们一起。” 乔治娜意义不明地挑了挑唇角,伸手抬起了奥古斯塔小姐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她的目光冷冷的,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戏嚯,最清晰的一点是,她对于她所谓的家人全都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即使是她的母亲。 奥古斯塔小姐嚅嗫着嘴唇,连生理性的泪光都被她自己给逼了回去。 也不知是过了半分钟,还是半个小时,又或者只有半秒钟,这位小姐终于感觉到女王陛下松开了手,放过了自己。 她的头顶传来一道不容拒绝的声音:“不,我认为奥古斯塔小姐更适合陪伴你,在汉诺瓦。” 话音刚落,还不等坎伯兰公爵夫人辩驳,女王就像她来时那样,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女侍们浩浩荡荡地离去。 奥古斯塔小姐勐地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地垂首恭送女王离去。 礼仪是什么?不过是上位者约束其他人的工具。 向上位者要求礼仪?不过是自不量力的笑话而已。 乔治娜穿过宾客们让开的道路,坐上了只属于她的御座,各国大使陆续觐见女王,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毫无疑问就是来自俄国的亚歷山大王子,或者说大公爵殿下。 这是一位身材高大又极为英俊潇洒的青年,有着漂亮的金髮碧眼,兼具军人的阳刚和学者的文雅,就连乔治娜的那些女侍臣们,也禁不住轻摇扇面,互相交流着对大公爵殿下的看法,但当这位大公爵殿下一身华丽的军装、半批着外套上前觐见女王时,女士们又纷纷恢復了表面上的矜持。 “女王陛下。”王子优雅地行礼,用口音很重的英语。 乔治娜抿唇微笑,唇角上扬的弧度就像千百次演练过的那样,十分的真诚,又带着一点儿理所当然的骄傲。 “大公爵殿下。”她用法语问候,“我谨代表我的国家欢迎你的到来。” 亚歷山大王子俯身亲吻乔治娜的右手手背,眼睑低垂下来,金色的睫毛轻轻一颤,底下抬起一双海水般清澈又深邃的多情双眸,仿若能将西伯利亚的寒冰化成一汪春水。 第66章 分明都是同样的情景, 可由这位殿下做出来的动作, 却比任何人都多了三分浪漫和两分魅惑。 或许是他深邃的蓝眸在光影之中显得犹为迷人,又或许是那张古希腊雕塑般的面孔太过完美,乔治娜清晰地听到了从女眷们那边发出的夸张抽气声。 “他的鬓角很漂亮,唇须也休整得恰到好处。” “他的小腿线条可真是优美。” “我倒是认为他的大腿十分有力。” 乔治娜笑容的弧度没有改变, 只是拿着摺扇的右手往下方一点, 她们便立即屏住了唿吸安静了下来,不再讨论俄国皇太子的漂亮外貌。 亚歷山大王子仿佛对此毫无察觉,行完礼后并没有退下, 而是继续说道:“您的法语口音就像您本人一样迷人,陛下。” “而你会说英语,这让我有点惊讶了。”乔治娜含笑说。 亚歷山大王子微微一笑,随即风度翩翩地邀请道:“女王陛下,如果您愿意和我跳一支舞,我将感激不尽。” 乔治娜的视线越过亚歷山大王子的肩膀,与他身后不远处的迈克洛夫特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扫过了朝她眨了眨眼睛的乔治亲王, 回到面前这位沙俄皇太子抬起的左手上,唇边的笑容更深。 “当然可以。”她回应道。 注意到女王走下御座,与亚歷山大王子携手步入舞池,少数人隐蔽地皱了皱眉。 墨尔本子爵靠近迈克洛夫特, 注视着舞池方向, 低声说:“我以为你提醒过陛下了, 福尔摩斯先生。” “只是一支舞, 阁下。”迈克洛夫特答道,潜台词则是认为,他们太过敏感了。 随着女王的下场,音乐恰到好处地奏响。 按照惯例,第一支舞是盛行于全欧洲的行列舞波洛涅兹,这是一种几十年前开始在欧洲广泛流行的波兰舞种,每逢舞会主人都会以波洛涅兹开场,由主人与其舞伴引领着今晚的宾客以特定队形穿行在住宅中,最后返回大厅。 舞池里有那么多人,可如此从外表、风度、品格还要最要紧的出身,都如此匹配的一对儿着实罕见,这两人身上仿佛跟着一束无形的追光灯,令众人的视线焦点不由地跟随着他们打转儿。 热情、明朗、辉煌、华丽的波洛涅兹舞,年轻的英国女王与英俊的沙俄皇太子,感性的贵妇人们已经可以由这么一支舞编织出一个充满浪漫气息的皇室童话,然而对于正在舞池中起舞的两位当事人来说,这支舞却仿若音乐中的战场棋盘。 看似漫不经心地进攻和躲避,同样满不在乎地寻找立足点,步伐坚强有力,气势旗鼓相当。 亚歷山大眉目含情,声音温柔:“女王陛下,我们几年前曾经在柏林有过一面之缘。”
第121页 “哦,是么?”乔治娜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她,或者说,真正的乔治娜,童年时期的确有一大半是在欧洲柏林度过的,在坎伯兰公爵不幸输掉那场抓紧时间娶妻生子的王子竞赛之后,他就带着家人暂时退居了柏林,那也是格奥尔格五世的出生地。 “或许您忘记了,陛下。”亚歷山大说,“可我至今还记得您是从布兰登堡门那边过来的,身边只跟着两名僕人,就在那棵菩提树下向我问话。” 乔治娜目光微闪,“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有那么一棵菩提树,在白色大理石房子附近的林荫大道上。” 亚歷山大微笑起来,“那栋建筑正是俄国的大使馆。” 乔治娜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回应。 诚实地说,在“乔治娜”的记忆中,柏林确实有过那么一片白色建筑群,然而那里是各国使节聚集的使馆区,道路两旁栽种的菩提树。 年幼时的一面之缘? 别开玩笑了,所谓的林荫大道原本就是一条从弗雷德里希街起始、近一英里都有着排排菩提树做为装饰的大街。 布兰登堡门、菩提树下等等,不过是这位王子精心诱导的心理陷阱。 尽管从目前来看,乔治娜还不能准确判断出对方的目的,但他所表现出来的一见钟情这个可能性,简直可笑。 “大公爵殿下——” “那时候我就说了,您可以叫我萨卢夏。” “大公爵殿下,”乔治娜没有如他所愿地纠正这个称唿,“你或许不知道,我几年前生了一场病,很多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住了。” 亚歷山大抬眉,“那可太令人遗憾了——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创造更多的回忆,陛下。” 乔治娜朝他微微一笑,说:“愿你接下来的欧洲之旅有如想像中的那么愉快,殿下。” 两人灼灼对视,在旁人看来妙不可言,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其实并没有什么绮丽的氛围,棋逢对手所生出的某种感应,才是真正的体会。 一曲终了,乔治娜从舞池里退下。 她的脸上还带着翩翩起舞后的健康红晕,任凭是谁看了都会认为女王陛下对于皇太子兴趣不小,但在她从统一着装的男僕托盘上取下一杯不加酒精的潘趣酒时,她却语速极快地吩咐道:“告诉格温,找机会搜一搜沙俄皇太子的行宫,他或许拥有一样我正在寻找的宝物。” 这名并不起眼的男僕与今晚的绝大多数僕役没有太大的不同,通常情况之下,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这些舞会的装饰物。他轻轻发出一声含煳的低音做为应答,没过多久就找了一个第二支舞开场的机会,托着空掉的酒杯返回后厨自不必提。 乔治娜喝了一口饮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坎伯兰公爵夫人轻摇摺扇,问:“您的第二支舞准备和谁跳呢,乔治娜?” 按照宫廷礼仪,尽管乔治娜与坎伯兰公爵夫人关系疏远,后者仍然能够处在最靠近女王陛下的位置之一,而就在其发问的时候,苏瑟兰公爵夫人也露出了关注的神色。 若要依照她们或者大部分人的想法,乔治娜的第二支舞自然是要和乔治亲王跳的。 然而这一对堂兄妹早就在私底下达成了默契,想要他们如众人所愿那样走到一起甚至最终结为夫妇,那是无限趋近于无的事,因此这支舞的舞伴选择就变得十分敏感。 乔治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道:“公爵夫人,我由衷地期望下一次再见,你的礼仪能够更加令人愉快,否则我恐怕不会邀请你们一家人来参加我的加冕礼。” 她说着朝坎伯兰公爵夫人微微一笑,略作颔首便往另一边去了。 坎伯兰公爵夫人尴尬地张了张嘴,没能叫住乔治娜离去的脚步,她不由地向自己最为信赖的奥古斯塔小姐问:“亲爱的,你说乔治娜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打算邀请我们去加冕礼了?那可真是太没有规矩了!” “事实上,夫人,您最好称唿她为‘女王陛下’。”奥古斯塔小姐小声解释,“在身为您和公爵阁下的女儿之前,陛下首先是大英的君主,而君主是帝国的最高权威……” 无论坎伯兰公爵夫人是否能够听从奥古斯塔小姐的劝告,乔治娜已经决定了宫廷不再欢迎这位夫人了。 她来到舞厅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而这个房间内大多数人的目光也紧跟着女王陛下,投注到了这里。 墨尔本子爵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福尔摩斯先生,看来你需要给内阁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做为女王的私人秘书。” “哦——”迈克洛夫特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然而下一秒他却露出了一丝笑意,“似乎也未必。” 只见乔治娜翩翩而来,轻盈的身影停在了他和墨尔本子爵两人面前,那道明亮又不失从容的目光只在迈克洛夫特身上停留了两秒钟,旋即转向他身边的墨尔本子爵。 乔治娜含笑说:“我亲爱的首相,或许你愿意邀请我跳一支舞。” 迈克洛夫特看向墨尔本子爵,给予后者一个略带调侃的眼神,像是在说:您瞧。
第122页 这其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鑑于女王陛下不愿意在第二支舞邀请乔治亲王、内阁也不希望沙俄皇太子邀请女王共舞,而墨尔本子爵年过五旬,用夸张一点的说法,当女王陛下的祖父都没有什么问题,自然不会发生像他原本担忧乔治娜与迈克洛夫特过分接近的关系那样,在这个紧要关头给人以多余的遐想。 “如果您不邀请陛下的话,”迈克洛夫特用他十分标准的英音提醒道,“那么八点钟方向正往这里来的大公爵殿下会十分乐意代劳。” 墨尔本子爵摇头失笑,向乔治娜伸出手:“may i?” 要说年轻的时候,这位首相大人可是社交场上的风云人物,甚至直到今时今日,若他想要重出江湖,那些青涩的毛头小伙子们也比不过这位阁下的魅力,不提做为辉格党党魁所带来的绝对权势,就是他本人与时下大多数所谓绅士们迥异的对待女性的态度,就令许多姑娘们为之倾倒,更别提墨尔本子爵与其妻子那段青梅竹马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了——尽管到了故事的最后,“朱丽叶”卡洛丽娜.莱博夫人为了“恶魔”拜伦勋爵,差点做出了不体面的私奔行为,但幸运的是,她没有能够付诸于行动就被抓了回来。 在亚歷山大王子到来之前,女王陛下接受了她首相的邀请,两人先一步随着第二支舞曲的拍子进入舞池。 这是一支允许自由组合舞步的卡德里尔舞,具体起源于哪里已不可考了,但总归首次正式出现在舞会上的地点依然是法国,随后渐渐向整个欧洲扩散。 体谅到老首相的体力,乔治娜接过了负责展示步法的活儿。 她把戴着白色长手套的手伸给墨尔本子爵,脚下的连环舞步片刻不停,在镶花地板上快速地跳动着,黄金般的鬈髮随着3/4的拍子微微跃动,头顶的王冠却稳稳噹噹的,人们只看到她青春可爱的笑容衬着那些钻石的闪光,还有一小簇在她脖子上迷人的紫罗兰所带来的色彩点缀,如同一只伸展着翅膀的小知更鸟儿,轻盈得不可思议。 墨尔本子爵很有些岁月痕迹的面庞上,显出老父亲般慈祥的笑意。 面前的乔治娜女王罕见流露了小女孩儿的天真活泼,让他不由地静静回想起了这小半年来所发生的一切,他们之间虽然没有如他所愿地建立起深厚的情感,但却拥有足够的信赖,墨尔本子爵给自己定位的“女王的导师”,变成了“女王的管家”,并且始终甘之如饴。 因为这位女王陛下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单纯的需要教导的学生,她就像一颗已经打磨成型的璀璨宝石,当太阳穿透了遮蔽真相的迷雾,那些令人赞嘆的光芒就再无阻碍地散发了出来。 但坏处是,这是一颗极其坚硬的宝石。 她或许有那么少许圆滑的表面,但更多的是有稜有角的切割面,没有人能够重新塑造她,也没有人胆敢那样做。 ——除了女王未来的丈夫。 第67章 第二轮的卡德里尔舞开始了。 乔治娜总算按照众位大臣以及她王室的那些亲戚们的殷切期盼, 同乔治亲王跳起了舞,然而这对舞伴在跳舞时所谈论的, 却全然不是人们所期望的风花雪月,而是面带微笑地互相讥诮,充分发挥了英式的语言艺术。 “听说你在圣诞节前去科文特花园剧院听了一场‘非常有趣’的演出——”乔治娜跳到自己的堂兄面前,“而不是在我的亚伯拉罕音乐厅。” 科文特花园剧院是伦敦西区圣伦敦弓箭大街的一家剧院,最早科文特花园是西敏寺的特供果园,后在英王查理二世的特许下成为各种街头艺人表演的场所, 在摄政王时期被焚毁后重建, 因剧院票价相对低廉的缘故, 那里顶层楼座基本被不通音乐的粗鲁平民所占据, 可谓臭名远扬。 乔治拉着她的手转了个圈,笑道:“哦, 那可是维也纳宫廷剧院级别的,比起亚伯拉罕热闹多了。顺便一提,那个水箱逃脱的魔术还不算坏,除了其中一位充当託儿的小伙子忍不住亲吻了魔术师女助手的大腿,差点穿了帮, 虽然我猜那应该是他的妻子或未婚妻。” ——维也纳宫廷剧院最为出名的, 就是其又脏又暗的糟糕环境。 乔治娜对于科文特花园剧院的魔术并没有兴趣, 只是在两人位置交换时说:“或许你还不知道,你带着那位路易莎.博克莱尔小姐去剧院的第二天, 就有人把你这位情妇的资料送来了白金汉宫。” 乔治挑眉微笑, 并没有否认, “我该感到荣幸么,我亲爱的女王陛下?” “如果你愿意,我亲爱的堂兄。”乔治娜也笑说,语气玩味,“我将很乐意把消息传递给剑桥公爵阁下。” “那您还是饶了我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假设您知道,我们亲爱的公爵阁下同内阁的那帮老爷们一样,至今没有放弃将我们俩凑成一对儿的荒谬打算,幸运的是,大英的女王陛下敏锐善察、勇敢无畏,十分坚定地守住了她的底线,并没有任何动摇,即使面对的是如我这般男子。” 乔治娜笑骂了一句:“你的自信比起你清新别致的恭维更叫人自嘆弗如,乔治,非常的勇敢并且乐观。” 他们很快跳到了第五种姿势,人们围成了圆圈,手拉起了手,两人自然而然地停止了交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第123页 “这一点我确实承认。”乔治随后说,“上帝作证,包办婚姻是註定要失败的,所以我为什么不享受属于我的自.由生活呢?至少我不过是做为您结婚的人选之一,被举国紧盯着婚姻问题的,可不是我。” 那几乎是全国上下所有人的愿望,关于女王陛下尽快结婚这件事。 当然,乔治娜本人也很清楚,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因为做为英国女王尽快结婚然后生下继承人,对于王权的稳定很有帮助,然而这就意味着女王的权力将会分出一部分,甚至在女王妊娠过程中,女王的王夫有可能担任摄政王——就像她曾经对迈克洛夫特所说的那样,婚姻将会使她回到普通女人以家庭为依託的那个身份上去,这是她所不能允许的。 真遗憾,现在已经不是《权利法案》颁布以前的伊莉莎白时代了。 乔治娜摇了摇头,“就像你所说的,包办婚姻是註定要失败的,我计划将这个问题拖延几年,直到有可能修改现今的王室婚姻法例。” “为了您的那位谘询侦探先生?” “倒也不尽然。”乔治娜诚实地说,“我百分之百地憎恶任何无法自控的感觉,所以,它必须改变。” 乔治看看她,不由问道:“……您就不怕我泄密吗?” 乔治娜仿佛开玩笑般地反问他:“我认为我们早就达成共识了呢,我的骑士阁下——或者你更愿意成为女王的王夫?” 乔治顺着音乐微一躬身,答道:“向您投降,女王陛下。” “我接受,亲王殿下。”乔治娜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抽走,稍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准备一下,明年开春你或许得去一趟加拿大殖民地那边,我们要干一票大的。” 乔治被乔治娜这种匪气毕露的口吻逗乐了,嘴里却说:“话说您能不能不要在跳舞的时候谈论这样的话题,做为一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这样真的会让我们少了很多乐子的。” 乔治娜朝他灿烂一笑,露出一口保养极好的贝齿,“很遗憾,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我需要忍受你,我亲爱的堂兄。” 乔治表示受到了心灵重创。 两圈卡德里尔舞不知不觉就跳完了,一切都很好,包括乔治娜与乔治亲王的谈话。 而在这之后,大英的女王不得不面对沙俄皇太子有些过于热情的邀请了。 乔治亲王注意到不远处的亚歷山大王子如同盯着猎物的猎人那样,准确地往这边过来,不禁揶揄了一句:“我亲爱的堂妹,我假设你可能不太了解,征服一位真正的女王所带来的成就感。” 乔治娜似笑非笑,挑眉道:“若他只想要征服爱情,那么从一开始就註定了绝对的失败,因为我想要的是征服世界。” 乔治亲王但笑不语。 因为亚歷山大王子已然走到近前。 单论外表,就连一向自信的乔治亲王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绝对是今晚这些青年里面的翘楚人物,再加上其身份和风度的加成,很难想像竟然会有女士忍心拒绝他——因为对于大多数的女性而言,征服一位身份高贵的美少年,亦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从这点上看,女王陛下的意志可以说是非同一般的坚定了。 亚歷山大先是对乔治亲王颔首,随后俯身向乔治娜邀请道:“我必须得告诉您,今晚您的舞姿光彩夺目,让人一分一秒都无法移开目光——所以,如果您还未受邀跳下一支华尔兹舞,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共舞,女王陛下?” 乔治娜还没回答,亚歷山大身后就传来了一道让她十分熟悉的优雅嗓音—— “我恐怕陛下已经受邀了,大公爵殿下。” 循声望去,那是一位身材高瘦的黑髮青年,狡黠的绿眼睛被一副金丝边的圆眼镜遮去了大半,唇上两撇上翘的八字鬍非常具有个人特色,穿的是稍微有些不合身的黑色晚礼服,翻领上佩戴了一簇新鲜的紫罗兰。 “忘了介绍——”乔治娜很快反应过来,装作低头看了一眼扇柄,“来自符腾堡的拉卡纳伯爵。” 传说中的“拉卡纳伯爵”从善如流地颔首,不太标准的英语中显而易见地带着德国口音:“向您致敬,大公爵阁下;伟大的女王陛下,我谨代表本国的大公带来对您顺利继位的祝贺。” “……符腾堡的拉卡纳伯爵?”亚歷山大王子被这陌生却又煞有介事的头衔绕晕了。 “拉卡纳伯爵”朝他微微一笑,下一秒已身手敏捷地揽过女王陛下的腰肢,以一个绝对优美的姿势带领着女伴滑入舞池。 正如同普希金形容的那样,华尔兹舞是一阵旋风,疯狂地转着一圈又一圈,像是青春的生命的旋流,一对又一对地闪过人前。 这种舞蹈似乎有些重复的单调,但对于沉浸在舞蹈中的一对人儿而言,它是如此的浪漫而又疯狂。 他们是如此的默契,以至于她不需要考虑任何多余的事,忘却了身份、地位、政治、利益,只需要注视着面前这人含情的双眸,任由他那有力臂膀搂着自己腰肢在巨大的舞厅中不停歇地旋转,头顶璀璨的灯火是无数颗闪烁的星辰。
第124页 周围的一切变得如此安静,只剩下管弦乐团现场演奏的曲子。 乔治娜觉得自己仿佛生出了一双翅膀,脚下的舞步像是踩在空中轻盈飞翔。 而她的确是在飞翔。 脚下的地毯是缱绻的云朵,耳边的音乐是流动的光点,“拉卡纳伯爵”,或者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是自由的风,托举着她徜徉在无拘无束的舞池中,她只要旋转、旋转,飞翔、飞翔,没有烦忧。 乔治娜情不自禁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快活。 她从不知道跳舞这么有意思,尤其是这一支华尔兹舞。 歇洛克也跟着微笑,“所以,符腾堡的拉卡纳伯爵阁下?老实说,我更喜欢紫罗兰公爵这个称唿。” 紫罗兰的学名叫做matthi incana,所以the earl ofcana这个头衔从何而来,显而易见。 乔治娜看看他,笑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福尔摩斯先生,要知道我原本是想着挑一个塞尔维亚的贵族称号来应付的。” “然而塞尔维亚和沙俄的关系太近了。”歇洛克顺着音乐凑近了乔治娜,温声道:“我真遗憾我来得这样晚,以至于错过了您之前的美妙舞姿。” 这其实是一句恭维话,因为若一对舞伴一晚上跳了超过三支舞,那么等同于向人们宣布订婚了,所以姑娘们留给舞伴的舞总是不多也不少。 乔治娜抿唇一笑,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原谅你了,我的舞伴先生,毕竟你的舞跳得如此精彩。” 确实非常精彩。 两人的近距离接触不过转瞬。 他修长的身躯随着旋律轻盈又平稳地滑动,牢牢掌握着怀中女伴的飞舞,有力且克制,即使跳着贴身接触的华尔兹舞,也带着深入骨髓的英式优雅。 歇洛克并没有过多地去解释他今晚所遇到的那个难题,也没有向乔治娜说起那个还算有趣的案件,其实到了这一刻,他已然想到特意设计出那场戏的幕后主使者是谁,因为从他踏入舞厅的那一刻起,左前方两点钟方向的迈克洛夫特的神情就变得十分微妙。 唔,他或许会在这支舞之后,找自己谈谈? 十分符合迈克洛夫特一贯的行为模式。 歇洛克暂时把来自兄长的注视抛诸于脑后,对怀里的乔治娜说道:“我猜您一会儿还需要烦恼如何应付那位大公爵阁下。” 旋转渐渐慢了下来。 乔治娜抬眸,笑容更盛,“你做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回答:“不过是一桩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关于一封来自他祖国的电报。” 乔治娜莞尔:“那你可又一次解决了我的一件麻烦事。” 她清澈又明净的蓝眼睛弯了弯,看起来真是美极了,让人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宝物都双手奉上。 诚实地说,歇洛克很难想像,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她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藏着这样多的谜团,每当他自认为解开了一个之后,总要发现他所找到的谜底本身又是一道谜题。 她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若非要形容的话,或许就像一片难以捕捉的云彩。 理智却不缺乏感性,聪慧却总相信直觉,坚定但偶有彷徨,强大且永不妥协。 或许,他们本身就是一种人。 就像他们身上始终萦绕着的,令人很难走近的孤独和冷漠,却正如黑暗中的一丝光亮,深深吸引着另一个人靠近。 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吗?倒也不尽然。 歇洛克更倾向于将它形容为一种奇妙的、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微笑道:“十分乐意为您效劳,陛下。” 乔治娜不由地嘆气,几乎是娇嗔着说:“噢,福尔摩斯先生,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她轻蹙着眉头,表面上略带懊恼和抱怨的意味,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却是笑眯眯的,其中那种全心全意的信赖仿佛具有干扰理智的魔力,只一瞬间就令她面前的人自发地投了降。 “那还不简单。”顺着音乐的尾声,歇洛克执起乔治娜的手背烙下一吻,看向后者的灰绿色眼眸在那些辉煌的烛光之下,显得那样专注又熠熠生辉,澄澈得几乎让人一眼就望到了底。只见他还保持着那个执手而立的姿势,用他低沉而有力的声线,以仅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我宣誓,我这一生——不论长或短,都将为你效劳。” 第一次,他没有用上敬语。 乔治娜感觉到胸腔剧烈地震动着,被他隔着白手套亲吻的手背好似烫伤了,正逐步将那可观的热度透过血液,蔓延至她的脸颊。 就连她那双原本就漂亮的蓝眸,因着突如其来的宣誓而越发的明亮动人,让人无法忽视。 但最终,乔治娜只打开扇子,在下巴上象徵性地点了点,落落大方地回应道:“那么,我很期待。” 第68章 在这支舞结束之后, 迈克洛夫特如歇洛克预料的那样, 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堵住了他。 做为福尔摩斯家的大家长,年长歇洛克七岁的迈克洛夫特一直对于自己的弟弟, 怀着一种亦兄亦父的微妙情结, 他尽力为歇洛克安排他所能做的最好的生活,而他也认为全方位妥帖地照顾好歇洛克是他的分内之事, 他是他的兄弟, 亦是他的家人,更是他理所应当的责任。
第125页 而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式的照顾,往往从表面上看, 并不是那么讨人喜欢。 就像他本人的行事风格一样, 迈克洛夫特的一切安排带着绝对的理性和坦荡的骄傲,他的字典里似乎没有会被拒绝这个词儿, 因此在歇洛克的青春期时, 这一对兄弟的感情很有些别扭, 直到歇洛克进入大学、迈克洛夫特的官职持续升迁,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渐渐缓和下来。 “歇洛克。”迈克洛夫特道。 “我还以为你会称唿我为拉卡纳伯爵阁下呢。”歇洛克语气轻快,他抬手捋了捋唇边的八字鬍,半眯着眼睛,“让我猜猜, 您特意在这里等我,恐怕要说的又是一件麻烦事。” 远离人声鼎沸的角落, 并没有舞厅中那么晃眼的灯光,可那么一些恰到好处的光线照在歇洛克稜角分明的脸上, 让他看起来真的是神采飞扬极了,即使他的八字鬍和金丝框圆眼镜都有些滑稽,但是他眼神里那种无法忽视的光芒既轻盈又清澈,简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迈克洛夫特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气,面对这样的眼神,他竟然情不自禁地伸出一丝愧疚——从心底最深处——这几乎就要动摇他十分冷硬的内心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自己的弟弟,慢慢地走向故事的悲剧结局。 “玩得愉快吗?”迈克洛夫特背负着双手,身姿是一如既往的挺拔。 “当然。陛下的舞姿是我见过最好的。”不知为何,迈克洛夫特从歇洛克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得意,令前者不由多看了其一眼。尽管穿着路上顺来的晚礼服,歇洛克身上依然有一种与迈克洛夫特如出一辙的优雅,这或许就是英伦绅士隽永的魅力所在,而相比起兄长的内敛,他的个人气质要更加富有激情和戏剧化一些。“我也很喜欢和陛下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尽管我暂时还没有考虑到你正烦恼的那些。” 他一上来就单刀直入地戳穿了迈克洛夫特隐含的试探,坦诚得叫人一时之间没办法继续开口。 对此迈克洛夫特只是微微一笑。 “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无论是你,还是女王陛下。”做为兄长,迈克洛夫特总是能够体现他的包容和循循善诱,“如果她只是乔治娜,而不是乔治娜女王,无论是一个孤女还是一个寡妇,我都不会阻止你们——然而,她是你的女王、也是我的女王、更是英国的女王,她所背负的是整个国家,从她带上那顶王冠开始,她就註定了要失去许多做为普通人的权利。” “就在不久之前我告诉了她,女王的王夫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剧性终身职业,但我没有告诉她的是,看似无法无天、随心所欲的英国国王,这个让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位置,亦是充满悲剧性。身为君主,国家和责任必须摆在自我之前,这很残忍,所以她必须足够坚定且坚强,可以承受无数的打击和磨难,还要面对那冰冷的王座上一辈子也挥之不去的孤独。” 王权必须胜利,且必须永远胜利。 王冠是荣耀,是权利,但也是责任,更是负担。 从大英的女王陛下戴上王冠的那一刻起,乔治娜就已经被另一个人所代替了——那便是乔治娜女王。 就像迈克洛夫特说的那样,王座之上,是始终挥之不去的孤独。 怎么说呢,听起来这一切真是令人忧伤不是么? 歇洛克微微嘆息,唇边那种略带狡黠的笑意收敛了些,正色道:“是的,我承认,我确实对女王陛下心存好感,但仰慕这样一位女性难道不是十分正常的事?你该庆幸我不具备罗密欧式的叛逆和浪漫,否则这样的阻拦不过是往火堆里添一把干柴,只能促使我心中的火苗一下子燃烧成了熊熊烈火。” 迈克洛夫特近似淡漠地望着歇洛克,冷静地说:“玩火的孩子只会引火烧身。” 歇洛克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对迈克洛夫特说:“我知道您的忧虑,我亲爱的哥哥,我相信陛下也知道,但我认为你应该了解,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们会有应有的分寸和自制。” 迈克洛夫特淡淡地扫了歇洛克一眼,后者抿着唇线,微微睁大了灰绿色的眼睛,看起来见鬼的纯洁无辜。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并不是很能信任歇洛克所谓的分寸和自制,毕竟像歇洛克这种缺少了有趣案件所带来的精神上的兴奋,就转而追求可.卡.因溶液所带来的肉体上的刺激,怎么看在以上这两点上,并不具备足够强大的说服力。 想到这里,迈克洛夫特不禁皱了一下眉。 诚实地说,他不能理解女王陛下为什么偏偏看上了歇洛克,单论外貌的话,迈克洛夫特有意为女王陛下招来的书记官特平勋爵就是一位气质出众、风度翩翩的人物,之前他调查过的那位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先生更是一位唇红齿白的典型美少年,而歇洛克怎么看都不是传统意义上年轻姑娘们有可能一见倾心的那种人——尽管他生得也算端正,举止也算文雅,头脑也算聪明,但他的性情时而跳脱时而安静,有时自负到接近狂妄,有时又幼稚得不可思议,着实让人头疼。 不过再转念一想,他对歇洛克所使用的每一个形容词,套用在女王陛下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违和……
第126页 迈克洛夫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但我知道,歇洛克,情感总有理智无法控制的那一面。” 歇洛克痛快地回答:“是的,我承认。” “所以,让我们现实点。”迈克洛夫特停顿了两秒,公式化的面孔显得理性而冷漠,即使是面对他最亲近的家人,“你不是那块长袖善舞的好料,虽然我对你的才能还有几分信心,然而假设要你同那些数不清的官僚打交道,那确实有些勉强了。” 歇洛克一挑眉,没有直接反驳迈克洛夫特的假设,“你总喜欢给出最糟糕的那种设想,迈克洛夫特,这真是糟糕极了。” “真抱歉,但这是我的职业习惯。”迈克洛夫特没有丝毫诚意地说,他看看歇洛克,语气相当微妙,“而目前为止,你的反应证明我是正确的,歇洛克,因为我从未想过你竟然会为了掩盖真相而刻意误导,这难道不正与你所谓的真实冷静的推理背道而驰么?” “我假设你指的是伦敦塔那一次,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影响到了我的判断力——正义,不该接受审判,该被送上法庭的是那些藏污纳垢的罪犯。” “可是你忘了,没有人能够审判国王。”迈克洛夫特意有所指,“没有人。”——他用了一个“king”,而不是“queen”。 歇洛克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说:“看来关于这一点总是我们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我认为正义和公理能战胜一切,而你总喜欢衡量太多得失,就好比你总希望世间万物尽在掌握之中,而我期待生命里随机出现的任何一种可能。危险也好,不幸也罢,即使苦痛,都是命运所赐予我们的宝藏。” 说着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朝气,以及一种对于未来的跃跃欲试。 这一瞬间,迈克洛夫特突然发觉自己或许已经苍老了。 并不是身体机能上的老化,而是进入这个死水般的泥沼之后,被渐渐同化的那种心态上的苍老。 尽管,他自认为自己并不缺乏什么雄心壮志。 迈克洛夫特深深看了歇洛克一眼,不辨喜怒地道:“那么,宝藏先生,你或许愿意接受一项委託,来自大英政府。” 歇洛克摸了摸鬍子,“说来听听?” 另一边,与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勋爵跳完一支舞的乔治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刚刚跟这位勋爵阁下谈到了年后将由首相墨尔本子爵提交的《妇女财产法》一案,就像她原本预料到的那样,土生土长的贵族子弟雷金纳德对于这个议案并不看好,因为根据此前的习惯法,在英国出身于任何阶级的女性只要结婚,苛刻地说,就好比是被投入监狱的重刑犯,几乎丧失所有人权,更没有权利支配劳动所得或者处置自己的财产。 一旦进入婚姻关系,就意味着法律上的死亡。 所以这个时代盛产所谓的“老处女”,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雷金纳德说:“恕我直言,陛下,您的计划或许有些过于急躁了,这很有可能激怒一部分顽固的保守派。” 乔治娜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步子迈得过大也过快,可事实是,《妇女财产法》与之前的《离婚法》、《女子教育》一样,不过都是她为了平权以及教育的全面改革所抛出的敲门砖。 ——更令这些贵族老爷们无法接受的还在后头呢! 她嘆息道:“我知道,勋爵阁下,可是大英没有太多时间了。” 雷金纳德不解其意,唯有保持他的风度,将女王陛下妥帖地送回到她今晚的舞伴身边。 第69章 大约晚上九点, 舞会的上半场结束了。 白金汉宫的僕人们在另一个大厅中摆好了餐桌和食物, 今晚的宾客们由乔治娜带领着前往那里用餐。 帝国最高规格的晚宴,自然也有着与之相匹配的晚餐, 感谢已故的英王乔治四世, 虽然在歷史上和民间,他的名声都不太好, 可没有了这位陛下的慷慨, 恐怕白金汉宫也不会拥有这么些个足以容纳数百人跳舞、用餐和娱乐的房间,以及奢华到无与伦比的装饰。 所以即使白金汉宫内部还有好些房间连地毯都没有能够铺上,但单从今晚的舞会来看, 女王陛下所居住的宫殿, 还是让人感到值回票价了。 食物自然是十分丰盛的。 餐桌上有温室栽培的桃子和菠萝,在花团锦簇的新鲜玫瑰衬托下, 显得尤为喜人;芦笋汤和小龙虾汤各有千秋, 鹿肉馅饼和鹿臀肉都很受欢迎, 不过最值得称道的是第一道菜中的烤牛舌;至于第二道菜,其中的煮洋蓟得到了一致好评,尽管乔治娜本人对此敬谢不敏,但似乎上流社会一直对于女士吃洋蓟的美态具有非同一般的迷恋,因此这不免让乔治娜回想那段时间被阿德莱德王后压着学习礼仪的日子, 一看到洋蓟就有些倒胃口。 晚餐期间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客人们谈天说地, 但很少谈论政治和工作,大多数聊一些音乐、戏剧或者上流社会的嫁娶新闻, 乔治娜一边坐着她的母亲坎伯兰公爵夫人,一边坐着她的伯父剑桥公爵,两人都有志于她的婚事,区别只是坎伯兰公爵夫人为她相中了自己那位来自梅克伦堡的侄子,剑桥公爵则隐晦地催促她早日成婚,因为在他看来乔治亲王成为王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第127页 乔治娜不厌其烦,觉得这两位坐在这里,可比洋蓟更倒胃口,于是还没有等到十一点就提前结束了晚餐,准备站起身。 没有人胆敢指责女王的礼仪,除了自认为最有发言权的阿德莱德王后——现在或许该称唿她为克拉伦斯公爵夫人。 克拉伦斯公爵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按照惯例,晚餐应该在十一点左右结束。” 眼下不过才十点钟不到,如果做为主人的女王陛下离席的话,众多宾客不管吃没吃饱,男僕们都会在她起身后上前收拾桌子,想来也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乔治娜看了克拉伦斯公爵夫人一眼,似乎很平静。 她与这位老国王的遗孀满打满算也就打过两次间接的交道,还都不怎么愉快,而她一想到《妇女财产法》和加拿大的事务,就没有了心神同这些看不清眼下局势、却又保持着傲慢的贵妇人打机锋。 于是她只道:“这是我的宫殿,没有人能够指手画脚。” 说完,乔治娜就站起来了。 克拉伦斯公爵夫人面色惨白,环顾四周,却没有一个人为前王后开口解围。 谁都对于王室成员们爱吵架和固执的遗传性格早有耳闻,可不想为了一个认不清自己位置的前王后惹得一身腥。 在距离她们不远处,奥古斯塔小姐在桌子底下死死按住想要说些什么的坎伯兰公爵夫人,眼睁睁看着女王陛下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餐厅,这才连忙拉着坎伯兰公爵夫人跟了上去,期间小声地同后者再三强调,千万不要再触怒女王了,如果她还希望留在伦敦的话。 上帝保佑,奥古斯塔小姐只希望自己能够安安稳稳嫁出去而已,她可不想真的像女王所说的那样,被丢去汉诺瓦陪伴坎伯兰一家。 也幸好有了这位小姐的暗中相助,没有人再跳出来阻止乔治娜。 众人纷纷起身跟上,来到另一个风格迥异的大厅时,管弦乐团已经重新奏响了一支轻快的民间小调,客人们自然又跳起了舞来,仿佛之前在晚餐时的不愉快并没有发生过。 乔治娜没有继续跳舞,而是回到了她的御座,召见了很少出现在城里的德文郡公爵夫人,以及她的老朋友伊莉莎白.达西夫人,前者是前任御座庭大法官曼斯菲尔德伯爵之女,今晚所用到的鲜花和甜点,都是由其名下的产业所供应的。 与她们谈了一会儿开春之后的关于《妇女财产法》的计划,乔治娜的心情也就愉快了一些,然而当她再次走下御座之后,却发现“来自符腾堡的拉卡纳伯爵”消失了踪影,让她心中不由地有些着急和歉疚。 苏瑟兰公爵夫人凑到了乔治娜身边,问道:“陛下,你想要找谁?” “没有谁。”乔治娜快速地回答,又对苏瑟兰公爵夫人皱起了眉,“我记得我让你找人看住坎伯兰公爵夫人,在舞会还没开始之前。” 苏瑟兰公爵夫人嚅嗫了一下嘴唇,垂首抬眸,自以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乔治娜的表情,细声道:“但今晚没有人破坏这场舞会,不是么……” 乔治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生硬地回答:“是的,但我对此感到有点失望。” 这显然已经不只是“有点”失望了。 她虽然没指望过两党相互利益交换选出来的女侍臣、这个距离女王非常接近的职位,能够出现什么妥帖如克劳利夫人、机灵如达西夫人、细心如德.蓬丰夫人之类的贵妇人,可连她交待的事情都忘记了办,还替自己的无能辩解,那就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幸运的是,明年在她的加冕典礼之后,提前进行的大选也该将新的首相选举出来了,而新的内阁也自然会被组建起来。 但愿罗伯特.皮尔爵士不会让她失望。 就在乔治娜拧着两道秀眉沉思之际,正在演奏的那支小调已经接近尾声了,跳得十分尽兴的年轻姑娘们发出清脆的笑声,像一只只扑腾着翅膀的百灵鸟儿,双颊绯红如同玫瑰,眼里则含着蜜糖。 乔治娜和王室的其他公主、或者那些受邀的贵族小姐们,可以说是没有一个相熟的,因此也没有加入她们欢快地手拉着手转圈圈的行列,倒是看到此情此景,纠结着的眉头慢慢松了些,泄露了一丝轻柔的笑意。 她的私人秘书,消失了大半个晚上的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先生,就着这个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俯身在她耳边说:“加拿大殖民地那边传来紧急消息,巴麦尊勋爵得到之后,已经悄悄走了。” 乔治娜挑了挑嘴角,那一丝笑意因为这个弧度而变得嘲讽。 “看来我们勇敢的勋爵阁下,这一次又要自作主张了。”她没有回头,音量很轻,“我真怀疑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还是那么的软弱可欺,以至于这些总喜欢挑战我的耐性。” 这似乎……也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因为乔治娜虽然渐渐显露出强势的那一面,可她事后的安抚工作总是做得那样好,而她本人这副金髮碧眼雪肤的少女模样,也实在很具有欺骗性,尤其是在这个男权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下,就好比白金汉宫的书记官特平勋爵,即使在乔治娜手上吃了几次亏、又见识到了女王陛下有意露出的獠牙,可每当她放轻放柔了声音,或者只是平平常常地微微一笑,那位勋爵阁下又瞬间觉得自己为她付出任何代价也是甘愿的,完全忘记了前几次的惨痛教训。
第128页 最能对于她这具漂亮皮囊免疫的,恐怕也只有对乔治娜了解的迈克洛夫特了。 然而即使是这位先生,骨子里头对于女性的轻视依然根深蒂固。 乔治娜没指望迈克洛夫特附和讽刺,微微偏过头问:“那就随他去吧,反正是在自取灭亡——顺便一提,你知道那位拉卡纳伯爵在哪么,我的秘书先生?” “哦——”迈克洛夫特发出一个拖长的单音,垂眸盯着自己的鼻尖,“我亲自为他准备了船票,他很快就会在离开伦敦的轮船上。” 乔治娜看了迈克洛夫特一眼,转了半圈眼珠子,唇边的微笑加深了些。 她语气古怪:“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 迈克洛夫特看看乔治娜,非常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并不是那种俏皮的调情式的,而是那种五官的自然动作,并没有对他面前的人具有什么特殊含义。 他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您不妨猜猜,陛下。” 乔治娜却笑了,“我不需要猜。” 就在这个时候,那支颇为欢快清新的舞蹈跳完了,舞池里的一部分走到一旁休息,另一部分人却还在等待下一支曲子——老实说,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可以一直跳到凌晨三点。 一缕极为悠扬的小提琴乐声响起了。 这显然不是晚饭后消遣的轻松小调,而是一支恬静的小提琴曲,在那优美的乐声之中,属于冬日的梦幻和浪漫恍惚可见,仿佛明媚的阳光和着细雪从穹顶慢悠悠地飘落,氛围温馨而又甜蜜。 一只停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知更鸟儿停在了那拉着琴的黑髮青年肩头,它歪着脑袋用黑黝黝的小眼睛瞅了瞅爪子下的临时港湾,或许是发现对方温和无害,圆滚滚的小鸟儿抖了抖身上蓬松的羽毛,然后就缩着小脖子一动不动了。 没有人继续跳舞了,也没有人继续说话了,因为所有人都被这琴声所吸引,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和美好。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人们的脸上已纷纷露出了倦容,或许他们现在最为想要的,就是赶紧乘着马车回到家中,在温暖的炉子边打个盹儿。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错误_(:3」∠)_ 还有一章才能写完舞会。 第70章 、 现场的乐队并没有继续奏乐, 这表示主人告诉大家, 可以回家了。 乔治娜在门口同几位熟悉的夫人们和重要的大臣们告别,而其他人则拥抱各自的熟人, 坐上各自的马车。 头顶的烛火依旧辉煌。 原本熙熙攘攘的热闹舞厅此刻曲终人散。 乔治娜并没有上那个绣着金色姓名所写的御座, 而是坐在御座前方铺着深红色地毯的台阶上,姿态显然并不符合所谓的皇家礼仪, 但她伸展了一下双臂, 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很放松。 歇洛克不知何时卸去了伪装,换了一身合身的正式礼服和长大衣,一手抱着倒放的黑色丝质礼帽, 一手拎着一支深褐色的短柄手杖, 来到了乔治娜身边随意坐下。 乔治娜单手托着下巴,并没有回头看向歇洛克, 而是问:“你要离开了么, 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放下自己的礼帽, 答道:“是的,女王陛下。” 乔治娜轻笑,“您的哥哥总是那么无所不能。” “emmm,这一点我倒是相当同意。”歇洛克评价,“但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 他用来达到目的的途径虽然如此令人不适,却总能收到他计划中的效果。” 乔治娜回眸, 看了看歇洛克含笑的绿眼睛,道:“所以, 你会去哪里。” 歇洛克也转头注视着乔治娜,唇边的弧度微微一弯,带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去北美。” 乔治娜点头,没有多问。 事实上,她大抵清楚他将会去北美做什么,只是没有料到,迈克洛夫特竟然会选定了歇洛克前往。 但仔细一想,这个选择其实再恰当不过了。 一时之间,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他们就这样穿着得体又优雅的礼服,既不得体又不优雅地蜷坐在台阶上,距离不到一臂之遥。 璀璨的烛火下,两张同样年轻而精緻的面容相对而视,过了一小会儿,十分默契地在各自的脸上浮现了一个浅笑,令周围的无数华彩都在这一瞬间黯然失色。 歇洛克突然伸出右手,在乔治娜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再缩回来的时候,一只小知更鸟儿正愣眼巴睁地停在他的手背上,脸部到胸口一簇红橙色的毛,腹部的颜色却白得像是揣着雪。 乔治娜噗嗤一笑,“这是之前停在你肩上的那只?” 她用肯定的语气说,那双湛蓝色的大眼睛闪着盈盈的光,和歇洛克手背上那只小鸟不约而同地抬起了眼,歪着脑袋向他这边望了过来。 歇洛克勾唇忍笑,把圆滚滚的知更鸟轻柔地放在乔治娜蜷起的左膝上,凑过来的时候,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就好像缱绻在乔治娜耳朵里一样。 “给它取个名字。”他温声说。 乔治娜低下头,一缕金色的髮丝被她用手别至耳后,露出一截透着粉色的耳尖和形状优美的下巴线条,她拿手指头挠了挠小傢伙头顶的绒毛,后者发出细细的“啾唧”声,这使得乔治娜唇边的弧度上扬了几分,她有些坏心地点点这颗小脑袋,眼睁睁看着它摇摇晃晃地打了个趔蹶,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它捧在手心里,托举到与视线齐平的位置仔细端详。
第129页 “就叫你帕吉吧,小可爱。” 帕吉似乎听懂了自己的名字,“啾唧”了一下,用暗棕色的鸟喙轻轻蹭了蹭乔治娜的鼻尖。 乔治娜觉得有些痒,不禁皱了皱她的小鼻子,小小地哼了一声。 歇洛克哑然失笑。帕吉?这名字真是……嗯,很可爱也很形象了。 然而这温馨的气氛没有超过十秒,房间里就响起了一串急切的脚步声,乔治娜循声望去,只见克劳利夫人步履匆匆,在快要到她面前时十分标准地行了礼。 “陛下,有位夫人坚持要见到您。”克劳利夫人快速地说,“是上议院金勋爵的奥古斯塔.爱达夫人,她希望与您谈一谈关于政府对查尔斯.巴贝奇的资助事宜。” 查尔斯.巴贝奇? 对于这个名字,稍微对计算机的歷史有所了解的人,一定会如雷贯耳。 前有巴贝奇,后有图灵,这两人分别为现代计算机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而这贡献的程度是可以被称为“计算机之父”的那种级别。 乔治娜顺手把帕吉往怀里一揣,整了整裙摆就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歇洛克甚至还来不及发挥绅士风度扶她一把,她人已经快步向克劳利夫人,连声问:“金勋爵?我仿佛记得这是一位辉格党的成员,那么这位奥古斯塔.爱达夫人具体身份是?哦对了,政府为查尔斯.巴贝奇提供了资助吗?这么说来这位夫人找我又为了什么呢……” 克劳利夫人一问两不知,只能回答出其中一个问题:“奥古斯塔.爱达夫人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拜伦勋爵唯一合法婚生子,她的母亲是安妮.伊莎贝拉.米尔班奇夫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奥古斯塔.爱达夫人是在去年嫁给金勋爵的。” “威廉.金勋爵——”一道从容且优雅的熟悉声线响起,迈克洛夫特正站在大厅入口,“三年前他的父亲过世了,因此他继承了爵位和上议院的议员之职。” “噢,先生,你来的正好。”乔治娜正色说完,又偏过头在迈克洛夫特看不到的角度,朝身后的歇洛克快速地眨了眨眼,以足够让迈克洛夫特听到的音量道:“福尔摩斯先生,或许你也对这位数学家感兴趣。” 歇洛克会意,曲起手臂和乔治娜并肩而行,“当然,我们正想知道查尔斯.巴贝奇是怎么回事。” 迈克洛夫特停在门口没有动,等到房间里的三人先后走到他面前,他才一旋身站到了乔治娜身后半步之遥的固定位置。 “歇洛克。”他点了名。 歇洛克耸肩,只好松开乔治娜的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倒回去与迈克洛夫特同行。 乔治娜回头看了一眼迈克洛夫特,摊开手道:“爱卿,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的爱宠。” ——她的手心里躺着一只毛茸茸的知更鸟。 迈克洛夫特沉默地挑了挑右眉,仿佛无声在问:爱宠? 不过这世界上大抵是没有什么能够难道这位先生,他也不多说,只把帕吉往上衣口袋里一塞,神情依然故我,优雅,从容,再带着一点儿恰到好处的英式冷漠和傲慢。 乔治娜显得有那么一些失望,歇洛克亦是如此。 观察到两人的表情,迈克洛夫特这才清了清嗓子,背负着双手边走边说:“至于查尔斯.巴贝奇先生,十年前他的第一台差分机问世时所有人都震惊了,本国政府也因此破例与一名发明家签订了第一个合同,由财政部拨款提供了一万七千英镑的资助——相比之下,约翰.布尔制造一台蒸汽机车的费用才784英磅——但令人遗憾的是,巴贝奇先生的第二台差分机大失所望,前年他再次向政府申请额外的资金支持时,毫无疑问地被所有人拒绝了。” 乔治娜表面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已经开启了自己的作弊器,以不同的关键字反覆查找与查尔斯.巴贝奇有关的资料,然而除了一些生平简介,就只有各式各样的现代电子计算机设计图了,只是以眼下的技术,光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晶片,就完全断绝了照虎画猫的路子。 或许,可以试试让现在的科学家逆推现代电子计算机的原理? 这似乎又不大可能,毕竟电磁领域的泰斗麦可.法拉第爵士,也不过着手研究直流发电机不久。 乔治娜不由地幽幽嘆了口气。 这么说来,奥古斯塔.爱达夫人就是那位电脑程式的创始人爱达.洛芙莱斯女士了,洛芙莱斯应该是她的丈夫之后的封号,因此乔治娜没有第一时间想起她的身份。 很难想像,生性放荡不羁的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拜伦勋爵,竟然会有一个热衷于数学算法研究的后代——不过事实是,爱达夫人在计算机领域获得的成就也足以名垂青史了。 这是一位不能单用美丽或者文雅之类的词彙去形容的女性。 爱达夫人穿着时下流行的长裙,深色的鬈髮烫成了一缕缕轻盈的小卷,垂落在她红润的脸颊两边。 但最吸引人注意的莫过于这位夫人的眼睛,一双明亮又大胆的眼睛。 在一个单独接待宾客的房间里,爱达夫人向乔治娜屈膝行礼:“夜安,女王陛下。” “你好,夫人。”乔治娜随后请她坐下,“我想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亲爱的夫人。”
第130页 爱达夫人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请原谅我的冒昧,陛下,但巴贝奇先生的研究真的到了非常重要的阶段,只是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 “——以及资金。”乔治娜朝爱达夫人说,“事实上,我个人对于巴贝奇先生的研究很感兴趣,但想要完成这个奇思妙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头一个难题,就是目前的手工制造水平很难做出符合要求的精密部件。” 这其实也是乔治娜之前正在思考的,复制现代电子计算机将会遇到的首要难题。 爱达夫人如坐针毡,颇为紧张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女王陛下脸上的表情。 出乎意料,这位年轻的女王看起来非常温和,对于查尔斯.巴贝奇先生的研究也确实有过了解,因为正是由于零件问题,巴贝奇先生的第二代差分机才迟迟难产——这一难产,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时间会发生什么? 政府早就对当初惊艷他们的发明失去了兴趣,其他参加研究的人员们也因看不到成功的曙光而如鸟兽散,就连当初那个参观巴贝奇先生第一代差分机展览的小姑娘爱达,也已为人妇。 乔治娜微微颔首,说:“我可以答应你们的请求,而且我很愿意为这项研究出资,至少十万镑。” 爱达夫人忍不住“啊”了一声,显然被这样的一笔天降巨款给震惊了,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迈克洛夫特也十分意外地瞧了乔治娜一眼。 十万英镑是个什么概念呢—— 女王的年金也不过一年三十八万五千英镑,但除掉其中必要的家庭开支后,女王本人一年最多也只能为自己留下七万到七万五千英镑,尽管除此之外,她还有一部分领地的税收和私人产业的收益——关于最后这一部分,宫廷里就连女王的秘书也不清楚具体数字。 看起来似乎只要乔治娜节衣缩食一两年,就差不多可以把这笔钱给备齐了,然而做为大英最富有也是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字典里并不存在“节俭”一词,很多开销也不是“节俭”就能免除的。 乔治娜继续说:“当然,这笔钱是分期和有偿贊助的,按照惯例,我会以个人的名义取得一部分这项发明的专利权。” 爱达夫人松了口气,“这在法理之中,我想巴贝奇先生会接受的。” 乔治娜却看着这位夫人,抿唇微笑道:“不,你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人,包括你,夫人。” 爱达夫人一愣:“我?但是,我只是巴贝奇先生的助手,陛下。” “是的,正是你,夫人。”乔治娜双手合十,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想想吧,一位真正撼动世界的女科学家将会诞生,不是么?你或许愿意见见我的朋友伊莉莎白.达西夫人,她们正在筹备一个妇女组织,我认为你的事迹会对她们有所启发——下周五可以吗?我记得她们有一个茶话会,或者你更喜欢其它的形式……” 女王陛下的语速非常快,但并不会让人感觉粗鲁,事实上她的腔调十分优美和动听,只是爱达夫人一开始被十万英镑的慷慨资助砸得有些晕乎乎,随后又被所谓的女科学家激起了某种内心深处的憧憬,几乎听不进去之后那些妇女组织和茶话会的事。 伊莉莎白.达西夫人?噢,那可是一位在社交圈颇具传奇的女性,她的早年故事与着名女作家简.奥斯汀笔下那位伊莉莎白小姐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另一位伊莉莎白小姐可没有达西夫人的好运,少女时代就与如今的德文郡公爵夫人相识,婚后更在上流社会游刃有余。 但要说传奇的话,谁又能比得过面前这位女王陛下呢…… “……当然,你的研究和她们倒没有直接关系,不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时下女性的榜样,夫人。”乔治娜习惯性偏过头看向身后的迈克洛夫特,用眼神询问:“比如皇家学会的第一位女会员?这对于本国的任何一位女性而言,都可以说是具有跨时代的意义了。” 迈克洛夫特上前一步,俯身用恰当的音量在乔治娜耳边对她补充道:“是第一位女数学家,陛下,您的祖父在世时,一位来自汉诺瓦的卡洛琳.赫舍尔女士得到了第一位女会员的殊荣。” 乔治娜向爱达夫人微笑颔首,态度优雅又从容,语气温和且幽默,“那好吧,第一位女数学家也不错,一位属于我的‘夏特莱侯爵夫人’。” 被她所描绘美妙蓝图倾倒的爱达夫人目光炯炯,心中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抑,她虽从小就表现出了对于数学的天分和热爱,但当时普遍存在对女性科学家的偏见——这可和政治一样,是属于男人的领域——所以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女人也可以成为一名数学家,就连她自己既掏钱又出力的,能在巴贝奇先生身边当一名助手就已十分满足了。 在年幼的时候,这位夫人幻想过自己若是个男孩该有多么完美,就像她的父亲拜伦勋爵所期待的那样,但随着年龄的渐长,这个念头终是化作了海上的泡沫,从她的心底消失不见。 她也曾向自己的母亲发问,女人就真的天生不如男人么?她的母亲却告诉她,如果能有选择,谁都想要做个男人。
第131页 爱达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右手。 她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母亲,我没办法选择成为一个男人,但我或许可以选择以一个女人的身份闯入只属于男性的领域,打破那些可笑的桎梏。 这样想着,她抬起头,面对着面前的大英女王,真心实意地躬身致敬。 最后,千言万语彙聚成了一句:“愿为您服务,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帕吉:podgy or pudgy 怎么听都是歪果仁口音的胖叽胖叽胖叽_(:3」∠)_ 夏特莱侯爵夫人:法国18世纪的一名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原名爱米丽.布瑞杜尔,她出生在上流社会,父亲是国王路易十四的首要秘书。在伏尔泰的评价中,侯爵夫人是“一个伟大的人,她惟一的缺点就是不幸生为女人”。两人曾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互相学习科学知识。 卡洛琳.赫舍尔:第一位皇家学会女会员,当时汉诺瓦属于英国,研究星座天体的。 其实当时还有位研究恐龙的生物学家玛丽.安宁,就是那个射 sells sea 射lls by the sea shore绕口令的由来。 奥古斯塔.爱达.金:后称爱达.洛夫莱斯,在知乎看到一个问题,某程序猿男穿女回到19世纪,底下一个答案说这不就是爱达.洛夫莱斯嘛……bbc为她拍过纪录片。百度搬运:着名英国诗人拜伦之女,数学家。电脑程式创始人,建立了循环和子程序概念。 ———————————— 新文求收藏,古言哦! 《阮姑娘总是嫁不出去》文/八煲粥 金阙楼的那位阮姑娘最近可不得了—— 先是文会一曲惊人,后是大比一舞夺魁,各路文人骚客纷纷上门。 晋升为阮大家的阮姑娘媚眼一眯:作甚? 众人道:求娶! 几日后,宫里的沈公公又双叒叕坐不住了…… 阅读提示: 架空歷史。 女主身陷教坊司。男主病娇真太监。 身患绝症放飞自我热衷搞事阮大家x邪魅狂狷酷炫但真的木有jj沈公公 ——————————————— 因为年底较忙 接下来隔日更和日更交叉进行 祝大家食用愉快 感谢: 第71章 乔治娜在港口与歇洛克告别。 为了调查驻加英军内部出现奸细以及针对加拿大总督的死亡威胁, 歇洛克乘着最快的一艘船前往了加拿大, 之后将会在美国停留一段时间,为他接手的案件和他所感兴趣的科学做了一番调研和考察, 这其中或许也有一些他试图暂时离开大英国土、离开大英女王, 去安静思考他们之间关系的缘故。 两人并没有太多不舍,反倒只是默契地谈论了一些北美地区涌现的新技术和风土人情, 随后便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在亲自目送歇洛克登上离开的轮船后, 迈克洛夫特回到了白金汉宫,那一天他依然在书房里与稍晚回来的女王共同处理事务,望着女王一如既往年轻且坚毅的秀美面庞, 迈克洛夫特竟然罕见地生出了一缕怜惜。 许是感应到了迈克洛夫特异于以往的目光, 乔治娜从一堆公文里抬起了头:“有什么不对么,先生?” “不, ”迈克洛夫特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 他残忍吗?或许是吧, 但他已经尽力而为,做到自己所认为能给予他们最好的。 他冷酷吗?或许是吧,可他那一颗早就足够冰冷坚硬的心,却不知怎么有些微微的酸涩。 幸好,这么一缕微不足道的怜惜, 转瞬之间也就消散了。 无论如何,这个国家仍然在继续运转。 新的一年开始了。 沙俄使团一行人在伦敦停留了不到两周, 在数次与那位大公爵殿下暗中交锋无果之后,乔治娜十分遗憾地与之依依惜别, 仿佛派人翻遍了俄国大使馆、寻找可能存在的另一块伊甸碎片的幕后黑手不是自己。 ——噢,她只是试图验证一下自己的怀疑,比如神圣王亚歷山大一世之所以能够击败手持伊甸苹果的拿破崙的真正原因。 对此,皇太子真诚地表示,等到乔治娜的加冕礼到来时,他还会再次踏上英国国土的。 回到正题。 为了推进《妇女财产法》的进程,在一次进宫觐见之后,伊莉莎白.达西夫人和德文郡公爵夫人等人牵头成立了本国第一个女权委员会,这些可敬的女士们在《离婚法》即将颁布的当口,组织了一场约有两万六千多人参加的请愿活动,要求修改现有的关于已婚妇女财产地位的法律。 在各路报社的推波助澜之下,这一次活动显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令内阁不得不临时在《离婚法》中增加一条重要规定。 即,【将司法分居期间或因遗弃得到保护令之后已婚妇女获得的财产视为独立财产,而且不对丈夫的债务负责。如果夫妻再次同居,该财产依然被作为妻子的独立财产所拥有。】 显而易见,这一规定阻止了丈夫在分居或遗弃妻子的情况下,攫取妻子所得财产的企图,尽管力度或许十分有限,但对于本国人而言,这是在中世纪之后官方首次立法承认妻子的财产权,这意味着妻子在法律上的权利能力,在一定程度上被认可了。
第132页 相对于此前女性在婚姻状态中人格依附状态,这已经是一个相当巨大的进步。 国外事务方面,首相墨尔本子爵的加拿大策略收效甚微,使得外交大臣巴麦尊勋爵重新提出了镇压乱党的计划,在墨尔本子爵犹豫着没有给予确定答覆之前,在加拿大的英国士兵已经从蒙特娄出发,向圣丹尼斯进军,然而在经过了一天不到的战斗之后,加拿大的爱国者党成功击退了英军。 不过巴麦尊勋爵并没有因此气馁,而是气急败坏地越过女王再次下令,抽调兵力支援圣丹尼斯的作战,必要时可以烧毁整座小镇。 消息传到白金汉宫这里,乔治娜和迈克洛夫特都察觉到了其中可供操作的机遇,并且意识到他们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来了。 一篇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的檄文被首先刊登在政治态度激进的《蓓尔美尔街报》上,随后曾经屡次披露外交大臣巴麦尊勋爵对女王不敬和轻视的《泰晤士报》紧随其后,刊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镇压加拿大起义的内幕消息以及不具名人士言之凿凿的评论,令民众对于巴麦尊勋爵的恶感上升至空前的高度。 而就在此时,加拿大那边镇压起义全盘失败的消息被公诸于众,作为外交大臣的巴麦尊勋爵首当其冲,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勐烈抨击,甚至还有不少的伦敦市民聚集在他位于城里的豪宅之外,朝他的窗户里扔各种石头和烂菜叶等等——遗憾的是,这位勋爵阁下的修养远不如被誉为铁公爵的威灵顿将军,不过是被这样对待了一晚上,便灰熘熘地收拾起来行李、麻熘地躲到了乡下去了。 此事当然也被《泰晤士报》这样的主流媒体毫不留情的披露出来了,巴麦尊勋爵阁下一时之间成为了伦敦成立城里的笑柄和无能官僚的代名词。 于是,在随后的一次枢密院会召开时,乔治娜适时开口要求首相墨尔本子爵罢免巴麦尊勋爵的外交大臣之职,这一次她的态度并不算十分强硬,但是巴麦尊勋爵在民间声名狼藉,谁都知道这位阁下大势已去,他昔日的同僚们没有一个人开口为了他求情,默认了女王的决定。 一场重要的罢黜在这次风波之后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接任外交大臣一职的是乔治娜的老熟人,刚刚从自由党跳槽回到辉格党的爱德华.斯坦利勋爵。 说起来,斯坦利家族是辉格党之中的老牌权贵世家了,而爱德华.斯坦利勋爵本身的资歷在议会中也算可圈可点,虽然不如之前的巴麦尊勋爵那样老成持重,但也算是一名十分出色的辉格党人了,对于这项任命,无论是执政的辉格党,还是在野的保守党,都没有提出反对。 至此,巴麦尊勋爵心心念念却尚未开启的首相之路,在今年的告知节前走到了尽头。 而加拿大那边,新任女王特派员或者说钦差大臣乔治亲王,也正式走马上任。 这天一早,按照已顺利合併的皇家制造总局的日程安排,乔治娜出席了皇家学会这一季度的展览会, 纵观英国在十九世纪盛极转衰的歷史,可以看出由于庞大殖民地十分有利于倾销的原因,这个曾经的强大帝国并没有跟上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浪潮,而是故步自封没有继续其改革的步伐、将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技术更新换代,因此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英国依然使用着落伍的技术和设备,对于新的强国德意志以及美利坚的正式崛起,毫无反击之力。 ——因为当英国人意识到这一点时,这个国家的科技以及教育水平已经远远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 这便是属于富国的陷阱,可以说英国兴于亚当.斯密的世界主义,却也衰在所谓的世界主义——歷史的讽刺剧总是如此相似,在不断地轮迴上演。 趴在广袤的殖民地身上尽情吸血虽然痛快无比,可过分依赖单一产品的生产地和商品的贸易市场,令各个殖民地的经济发展始终存在缺陷,加上殖民地孤悬海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民族意识的觉醒,英国对于殖民地的控制力大不如前,而当某些殖民地正式脱离掌控之后,带来的正是本国经济体系的紊乱和衰败。 海外殖民地再多有什么用? 大英女王表示手里头可用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无法同化殖民地人口,更无力将殖民地人口本土化,那么只有大力发展科技和教育,实行□□所说的“枪桿子里出政权”! 随着皇家制造总局和皇家学会的正式合併,发明家和科学家的待遇也得到了巨大的改善,尽管首相墨尔本子爵对于女王的这项决定并没有十分贊同,但他并没有在这些小问题上与乔治娜争辩——因为这项拨款出自于女王的私人产业——而乔治娜也知道,面对这位首相大人最严峻的问题不是皇家制造总局的财政拨款或者鼓励机制,而是她心心念念的义务教育制度改革。 无论如何,今天的展览会还是获得首相墨尔本子爵的肯定,虽然他只是单纯地热衷于这类有力展示英国国力的活动。 麦可.法拉第爵士将他的第一台实验性发电机展示给了众人,这完全引起了所有人的轰动和震惊,有那么一小部分思想超前、头脑敏锐的人们已经有些意识到,尽管眼下蒸汽时代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但接下来即将到来的电气时代,可能更加的如梦如幻、超乎人们的想像力,当然所带来的生产力的快速发展,也是绝对魔幻级别的。
第133页 当然,在展览会上展出的也并不都是麦可.法拉第爵士这类十分吸引眼球并且兼具实用性的发明,比如一位年轻人威廉姆.福瑟吉尔.库克对于其永动机研究的热情洋溢的宣传,就被观展人认为是不可能和荒谬的项目,倒是乔装出行的乔治娜在那位先生的展位上参观了一番,惊讶地发现其制作的电流电报机颇有些亮眼之处,但她并没有当场上前打听,而是在心里记下来这位先生的名字,在展览会后向麦可.法拉第爵士提起并间接促成了制造总局开年以来的第一桩大买卖,和本国的军部。 除此之外,发明家托马斯.夏普爵士的挖掘机模型也有几分意思,不过让乔治娜没有想到的是,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亨利.沃登勋爵竟然也是托马斯.夏普爵士的座上宾,她原本只把这位勋爵当做普通的纨绔子,倒是因此事有些改了观。 显而易见,亨利.沃登勋爵也瞧见了一身便装的女王陛下。 第72章 “日安, 夫人。” 沃登勋爵犹豫了一下, 用了一个较为广泛意义上的尊称。 “日安,勋爵阁下。”装饰着缎带和羽毛的平顶小礼帽帽檐上覆着一层蕾丝面纱, 乔治娜在面纱之后微笑, “或许你想知道的是,我现在的身份, 你可以称唿我林恩小姐。” 她穿了一套百货商店刚刚摆上橱窗展示的泰拉多.斯茨女西服套装, 深钢青色的上衣剪裁顾名思义是很接近男式的外套款式,大驳领、收紧袖口、收腰燕尾以及搭配了亚麻质地的马甲和白衬衫,几乎没有多余的褶皱和花边, 连同色系裙子的长度也比普通女装更短, 露出底下一双利落精神的深棕色小羊皮短靴。 按照沃登勋爵十五岁起纵横花丛的老辣眼光,这一身搭配让人看上去非常的挺拔, 并且糅合了女性的娇美与男性的英气, 既文雅又高贵——唔, 或许从伦敦城里走完两条街之后,也不必担忧裙子底下多了一些不请自来的菸蒂或者别的什么。 “很高兴见到您,林恩小姐。”沃登勋爵连忙说。 他看起来还有些侷促,这种神情出现在他这张同他的表亲达西先生年轻时很有几分相似的英俊面孔上,对于乔治娜来说倒是颇有些赏心悦目。 不过当沃登勋爵的目光在面前这张完美的面容上多停留了几秒, 又被那双被蕾丝手套精心包裹着的手吸引了视线,这种侷促就被内心深处的某种骚动给盖过了。 沃登勋爵注意到乔治娜孤身一人出现在展览会上, 先是一喜,然后便问道:“夫人, 您是一个人来的?” 乔治娜挑了挑唇角,意义不明地看了沃登勋爵一眼,答道:“自然不是,但我不喜欢他们跟的太近。” 沃登勋爵对此表示理解,毕竟女王出行要是没有任何安全保障,那才叫匪夷所思。 乔治娜的右手摸了摸她握在手里的手杖,食指富有节律地敲击着,面上但笑不语。 沃登勋爵不由地垂眸顺着她的指尖往下,马六甲白藤制作的杖身非常衬她的肤色,她的大拇指正轻轻摩挲着杖头镶有银质的鸟兽花纹——真遗憾那上面不曾装饰一颗更配得上她的红宝石,否则一定十分妖异并且美丽。 乔治娜想得却与这位勋爵截然不同。 许多人会在定制手杖时,要求拥有双重功效,于是手杖制作师们藏进手杖的物品包括扇子、钢笔、蜡烛、地图、针线包、摺叠画架、摺叠式吉他、小提琴、饮器及枪.支器械等等,而乔治娜手里的这把虽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功能,却是一把为她量身打造的剑杖,对于她本人而言,实在是趁手的很。 所以,当沃登勋爵问起她的安保问题时,她才会下意识地摸了摸它。 乔治娜问道:“那么您呢,勋爵阁下,我真没想到您会出现在这里。” “哦,这样看来您对我的印象也许停留在剧院和俱乐部,真让人遗憾。”沃登勋爵幽默地自嘲,然后才往那位展位上身材高瘦的黑髮青年方向抬了抬下巴,“这位发明家是我的一位朋友,恰巧我和特平勋爵约在了展览会碰头,就过来转转。” 那位门可罗雀的发明家显然也感觉到他们正在谈论自己,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上前拥抱了沃登男爵,并笑着说:“噢,亨利,但愿你是在向这位女士介绍我的得意之作。” 沃登勋爵假笑了一下,很快松开了手,然后说道:“请允许我介绍,托马斯.夏普准男爵;托马斯,这一位是林恩小姐。” 他没有告知托马斯爵士乔治娜的全名,并在乔治娜看不到的角度给了后者一个警告的眼神。 托马斯爵士轻轻一耸眉,薄唇微抿时的表情显得格外无辜,随后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望着乔治娜,“认识您是我今天最大的幸运,林恩小姐。” 这个男人拥有一把温柔又磁性的嗓音,和一双堪称艺术品的手,与他年轻英俊的外表简直是绝配。 乔治娜回以微笑:“你好,爵士,你的发明很有趣。” “事实上——”托马斯爵士刚想开口,沃登勋爵已经截过他的话头,虚扶着乔治娜走向摆放模型的展台,自然而然地将其引到自己的保护圈内,嘴里说道:“事实上,托马斯爵士和您的父亲有些渊源,他的祖宅阿勒代尔庄园就在坎伯兰郡。不过眼下托马斯和他的新婚妻子玛格丽特住在梅菲尔,哦对了,我的姑母倒是常常会邀请夏普夫人前来家中做客。”
第134页 “姑母?”乔治娜对于“坎伯兰”这个词没有什么特殊恶感,不过沃登勋爵话里话外试图传递给她的信息就很有意思了。 “是的,我的姑母。”沃登勋爵着重说,“她们俩很有些共同语言。” 乔治娜似笑非笑地瞧了沃登勋爵一眼,随后将视线转移到眼前的挖掘机模型上,“我记得你的姑母守寡多年了吧,阁下?” 虽说当下的主流观念崇尚自由恋爱,但如今的婚姻市场依然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两个极端,英俊小生们热衷追逐富有的寡妇,美貌少女则一般与年长体面的绅士缔结婚约,比如乔治娜收于麾下的下议院议员迪斯雷利,就正准备着向他已故好友列维斯的寡妻、比他大十二岁的、有钱的玛利安娜.伊万求婚,并且认为这是一桩再完美不过的婚事了。 “确实如此。”沃登勋爵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点到即止。 乔治娜点点头,似乎对于那个以蒸汽做为动力的矿产挖掘机有点儿兴趣。 托马斯爵士来了精神,当即启动了这个呜呜作响的装置。 缩小的模型用链条带动传输,看上去颇为可行,不过就像展览会里的一部分展位一样,这种迷你型的展示并不能很好地吸引人们的视线,更遑论吸引人们的投资了。 过了一会儿,与沃登勋爵约定的特平勋爵也来了。 很难想像,外表一板一眼似乎相当严谨的特平勋爵会和显然是个丹迪主义者沃登勋爵成为要好的朋友,但这一对朋友虽然没有进行见面的拥抱,看上去倒比之前拥抱过的朋友亲近的多。 特平勋爵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夫人。亨利。爵士。”特平勋爵一一问好,随后说:“请允许我介绍,我的堂弟,罗德里克.特平警长。” 众人也说:“很高兴认识你,特平警长。” 与他相熟的沃登勋爵调笑了一句:“这就是你那位半年内在苏格兰场连升三级的堂亲么,特平?” “显然是。”特平勋爵回答。 与身形高大、一张长脸和大鼻子的特平勋爵截然相反,特平警长有着由字脸、短鼻子和小个子,年龄看起来似乎是二十出头,又仿佛是将将三十,苍白的肤色和大大的黑眼睛,都让这个问题的答案显得有些模煳。 ——这真是一张非常让人熟悉的脸。 然而上一次乔治娜看到这张脸的时候,那上面还残留着几近癫狂的神经质,至于现在嘛…… 伊甸碎片真是个好东西。 催眠了犯罪界的拿破崙进入苏格兰场,为伦敦城的治安管理添砖加瓦,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再天才不过的主意了,前提是本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但因为受到基因之中某种力量的诱导,心甘情愿地投入了一场角色扮演游戏。 乔治娜唇边含笑,注视着面前的年轻警长,满意至极。 特平警长显而易见地皱了皱眉。 他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健谈的人,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只见他抿了抿极薄的唇线,声音低沉地说:“如果没有其它事,我想我最好赶回苏格兰场了,阁下。” 特平勋爵隐蔽地与乔治娜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对特平警长点了点头。 沃登勋爵习惯性地从马甲的口袋里摸出烟盒,语气欢快地说:“emmm,既然人也到齐了,不如我们去找点乐子——介意么?” 他摸出一根烟问。 乔治娜挑了挑眉,更了解她的特平勋爵已经出手把沃登勋爵的那根烟按了回去。 沃登勋爵颇为遗憾:“噢,艾伦,这可是我从开罗搞到的上等品。” 特平勋爵没忍住,当着乔装的女王的面,瞪了一眼自己让人不省心的好友。 沃登勋爵发出一声轻笑,然后姿态随意地摊了摊手,一副也拿好友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 乔治娜反是对于这位对待自己近乎常人的沃登勋爵升起了一丝兴趣和好奇,开口说道:“不是要找乐子么?带路吧,阁下。” 此言一出,两位先生纷纷表示出了惊讶。 特平勋爵不贊同地道:“夫人,这……” 沃登勋爵大笑着揽过特平的肩,一边无视他的皱眉一边说:“行行好吧艾伦,你今天的表现差点让我以为我的那位表舅也来了呢!” 最后乘着沃登的马车,一行三人来到了位于圣詹姆斯街附近的一家俱乐部,这里可以说是城中少有欢迎女士光临的俱乐部了,但前提是到来的女士必须有一位身为会员的绅士陪伴。 沃登勋爵熟门熟路地带他们穿过宽敞明亮的门厅,在一条不长但狭窄的廊道之后,俱乐部的真正面貌就出现在人们眼前了—— 奢华的镀金天花板,闪闪发光的枝形吊灯,各式各样法兰西风格的家具包裹在华美的天鹅绒里,很少会有坚硬的钝角出现。 但最惊人的却不是这个大厅里炫目的装潢,而是那些走来走去的穿着薄纱裙、露出手臂和一大片胸脯的美貌少女,以及统一制服的英俊少年。 他们的每一个,都漂亮极了。 这些少男少女们所散发的年轻生命力,令这里没有装饰多少鲜花,却也有鲜花盛开的春意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5页 查资料的时候那些裙子真的美轮美奂,然而联想一下当时脏乱臭的伦敦……简直扫地机器人啊有木有 第73章 一进门, 沃登就挑了一个他惯常坐的沙发坐下, 快活地长吁了一口气。 侍者端来了三杯酒,铂金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如同未凝固的琥珀。 沃登随手拿起了两杯, 一杯给了坐在他对面的乔治娜, 一杯给了站在乔治娜身后的特平,一名如同羊羔般温顺的褐肤少女在这时已经半倚在了他的手臂上, 显然是他的熟人。 与此同时, 一对容貌姣好的兄妹也在俱乐部干事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而他们隐蔽地打量了一下乔治娜和特平的位置,十分默契地由看上去更不具备威胁性的妹妹凑到乔治娜身边规规矩矩地乖巧坐好, 哥哥则半跪着把烟夹装在一支烟上, 才恭谨地双手奉上。 沃登脸上的表情看似漫不经心,端起那杯杜松子酒慢慢地喝下去, 透过玻璃的折射和其余不被阻挡的视线, 他看到乔治娜并没有脱掉她的手套, 十分自然地接过那支烟,却没让那名少年点燃,而是动作优美地拿着右手上,被面纱遮挡了大半的面容上看不清楚真正的眼神,但那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红唇勾了勾, 朝他浮起一个似有深意的微笑。 他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往常口感清冽的酒液滑入其中, 却已然带来烟烧火燎般的辛辣感。 把酒杯放下,沃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薄薄的唇线微微抿着,似笑非笑地挑起,原本清秀的五官和方正的下巴所组成的面孔上,就出现了一种混合着引诱的不羁,偏偏那双焦糖色的眼睛很清澈,即使他的眼神是十足叛逆的。 他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英国的女王,以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所应有的方式。 “我原本认为所有漂亮的人都应该被宠坏了呢,但看来您似乎不是。”沃登说,他往乔治娜身后的特平看去,“噢,艾伦,你为什么不坐下呢?放轻,保持冷静,生活需要一点儿不一样的乐子。” 在好友特平快要眼抽筋似的不贊同目光中,沃登还是点燃了手里的烟,他向后靠向柔软的沙发靠垫,半仰起脸,吐出一个暧昧朦胧的烟圈。 这个角度令他下巴上的沟痕显得很有男子气概,那边的褐肤少女已经熟练地在一柄东方式的烟杆上点燃了菸草,自己抽了一口之后,将手里的烟杆向沃登递了过去。 沃登却没接,而是摸了摸她柔嫩的脸蛋,示意她一边玩着。 “这么说来,我是该感谢你对于我容貌的恭维,还是该冷静地斥责你的大胆呢,阁下。”乔治娜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停留在那柄烟杆上,又状似好奇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随您的便,夫人,反正两样都是实情。” “你倒是十分坦诚。” “坦诚难道不正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沃登挪了一下位置,稍微坐近了一些,“不过您真的不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自己的烦恼也太多了么?像您这样既美丽又高贵的女孩子,更应该活得肆意张扬才对。” 他几乎是一瞬不眨地盯着乔治娜的四分之三侧颜。 很优美,也很有趣。 自从去年底在亚伯拉罕音乐厅,与传说中的女王陛下有过一面之缘后,这位勋爵的兴致就被吊了起来。 他必须承认,金髮少女出人意料的美丽确实让人迷恋,但更让人迷恋的是,从来与他志趣相投的特平竟然为了她顾左右而言他、语焉不详地不理会他的旁敲侧击——哦老天,他亲爱的朋友总是忘了即使是最普通的事儿,一经掩盖就显出了别样的趣味,更遑论一个女人——所以色胆包天的亨利.沃登勋爵,就偷偷翻进了外祖父菲兹威廉伯爵的书房,把关于女王陛下的资料看了个遍。 确实,相当有趣。 乔治娜.温莎,这个她自己给自己弄的好名字,她是那种外表漂亮又很有头脑的那种人,那种沃登最讨厌的人,他深以为女人的外表或头脑有一样就够用了,否则那绝对会是一场灾难。 更可怕的是,这女人似乎还具备与男人相当的野心、勇气、还有理智。 看看特平吧,简单又触目惊心的例子不是么,他现在真的好像一只乖顺的狗——属于女王陛下的走狗。 可或许人生来就是喜欢挑战的。 沃登非常想要试试,若是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屈服于诱惑,她那张可爱的小脸该有多么迷人。 “肆意张扬?”乔治娜摇晃了一下酒杯,并没有喝,“你是指巴麦尊式的肆意张扬,还是我那位伯父式的肆意张扬?” 沃登夸张地叫道:“噢,您不知道吗?您伟大的伯父可是我的偶像之一!” 一旁的特平暗自想,今天的亨利可真是够放肆无礼的,天知道这才是他和女王的初次见面,他不仅带了陛下到这种乌烟瘴气的俱乐部,还把陛下拿来与骄奢淫逸的乔治四世比较,这真是……无礼至极! 可偏偏陛下本人似乎对其颇为纵容,好几次特平试图开口制止眼下的这一切,都被她暗中递来的眼色所打断了。 眼看着好友的表现越来越不加掩饰,特平心中也越发忐忑不安,亨利这傢伙本就不算是什么正直青年,他们两人正是由于各自都有那么一点儿男人所不可避免的小毛病,才得以渐渐成为好友的,但假设亨利把这个犯病的对象锁定面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的话,那他们俩都得大难临头了。因为根据他为女王工作的这段时日所仅能了解到,如果有人胆敢惹怒女王,那么他的下场迟早好不到哪儿去——而像亨利这种,恐怕得在伦敦塔预定一席了。
第136页 更别提那位总将女王陛下的一切看顾得滴水不漏的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了。 很显然特平知道,等稍晚回到宫里,他这个从犯可落不着什么好下场,于是面上不由地露出一个苦笑。 或许是上帝真的听到了这位苦哈哈的特平勋爵的祈祷了吧,乔治娜并没有在俱乐部停留太久,只过了一会儿便以沃登安排的活动过于无趣为由干脆离开,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一行人刚刚走到街上时,一辆平平无奇却异常熟悉的黑色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已久了。 与他的上司一个表情印出来的车夫躬身打开了车门,朝走在最前头的乔治娜做了个请的手势。 沃登嗤笑了一声,叼着烟扭头向特平道:“这算什么?皇家保姆?哈。” 特平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没有接话。 在他们正前方的乔治娜显然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因为她停下了脚步,随后旋身面向两人。 不过幸运又不幸地是,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梭巡了两秒,最终停留在了特平身上。 “特平勋爵——”乔治娜出声道。 “是,陛下。”特平上前半步,等待女王的指令。 纯黑色的手杖在石板路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乔治娜抬头,看向他们身后那栋刚刚走出来的漂亮建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亲自跑一趟苏格兰场,找人把这里查封了吧——唔,就找你那位堂亲来干这活儿。”她说,语气就像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注意里里外外搜仔细了,藉口嘛就说他们意图谋害女王。” 特平心头一跳,低声应了。 乔治娜却没有立即上车,而是站在那里凝视着街景,过了约莫三秒钟,突然转头对沃登勋爵一笑:“至于你,勋爵阁下,你跟着我来。” 沃登叼着的烟都快拿不稳了,看看表情肃穆的好友特平,又看看笑语晏晏的女王陛下。 “我该说点什么呢?”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有预感麻烦事儿上门了,“我的荣幸?” 特平不忍心地提醒了一句:“你只要任凭陛下差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闻言乔治娜挑眉一笑,挥动了一下手杖,就有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怎么看怎么不好惹的男人已经站到了沃登身后,“体贴”地按住了他的一边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走吧,‘布鲁梅尔’,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向我的秘书解惑。”乔治娜一边往马车的方向走去,一边还不忘以刚好让沃登听得到的音量调侃道:“放松,保持冷静,生活需要点儿不一样的乐子——不是么?” ——这是他之前取笑特平的原话。 沃登咧嘴一笑,比哭还难看。 内里装饰得十分精緻舒适的马车中,迈克洛夫特已经等着了。 注意到乔治娜身后多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他也只是淡淡地以右眉挑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默默地从茶具箱里又取了一个骨瓷茶杯出来。 待乔治娜在对面坐定之后,迈克洛夫特才一边慢悠悠沏茶,一边头也不抬地问:“玩得尽兴么。” “完全不。”乔治娜双手撑在自己的手杖上,朝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沃登恶劣一笑,“勋爵阁下说要带我找点乐子,可我只看到了一群吞云吐雾、意志全无的菸鬼。” 迈克洛夫特“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乔治娜的话,他先是端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热茶给对方,然后才转头对被自家小孩吓唬到的年轻贵族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友好的笑容。 “见到您很高兴,勛沃登爵,鄙人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目前在大英政府忝居末职。” 第74章 迈克洛夫特颇为怜悯地瞧了把自己更往角落里缩的捲髮青年一眼, 摇摇头说:“看来您需要一些糖分补充, 勋爵阁下。”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他给沃登也递上了一杯热茶, 还颇为体贴地按照自己最爱的奶糖比加了慷慨的佐料——虽然陛下总管他的茶是“往糖浆里加适量奶和少量茶”, 但显而易见,迈克洛夫特对于自己的口味依然迷之自信。 沃登强自镇定, 忙不迭道了谢。 一口热茶下去, 这位勋爵阁下才感觉自己镇定了些,虽然嘴里甜到发苦。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天天嘴里拿自己的表舅打趣儿, 好友特平单从表面上看也是严肃古板的类型, 可每当真的面对这类气场强大又位高权重的人时,沃登就没办法像往常那样作妖。更奇怪的是, 虽说面前的乔治娜女王才是帝国明面上的真正权威, 沃登却对于身边这位福尔摩斯先生发憷, 即使后者微笑起来“似乎”、“还算”、“温和”。 如果他的朋友特平勋爵听到此时沃登的心声,恐怕会面无表情地告诉好友,上一个因为外表而轻视陛下的人,不是像他这样兢兢业业地给女王陛下做牛做马,就是像巴麦尊勋爵那样自己滚回乡下养牛养马了。 但令人遗憾的是, 特平对于阻止好友今日的一系列作死行为,实在也是有心无力…… 乔治娜没有继续戏弄一惊一乍的沃登, 而是给了他一个看似温柔的浅笑,然后对迈克洛夫特说:“我亲爱的秘书, 你说要是我现在要求停止鸦片贸易,在国会会有几成胜算?”
第137页 “鸦片贸易?”迈克洛夫特端起茶杯,好以整暇地说:“这就要看您所指的范围是本国,还是本土了。” 他的动作十分优雅,看上去赏心悦目。 然而乔治娜却没有忽略掉他慢慢啜饮红茶时,被上升的雾气暂时遮掩的他的眼神。 一种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单纯衡量着利益得失的淡漠眼神。 尽管早就知道鸦片泛滥的现象,鸦片酊这种既便宜又治百病的“神药”随处可见,连婴儿保静剂中都有使用,但直到今天在那个俱乐部里,那名褐肤少女熟练地点燃烟杆后,乔治娜才透过那些烟雾缭绕,恍然惊觉地球另一边的可怕现象,在大英本土也同样正在上演。 可以说,现在的英国人购买鸦片酊,就像四九城的垂髻小儿上街买上一串冰糖葫芦那样简单自然。 “如果我要的是,全部。”乔治娜注视迈克洛夫特的眼睛,缓缓道。 “哦,那样的话,就有些难度了。”迈克洛夫特放下茶杯,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身边尽量降低存在感的青年,“您最好拥有充足的理由,我希望您已经知道了,在您之前有许多人谴责并唿吁政府取缔鸦片贸易了,但在东印度公司用这个敲开鞑清国门、一举扭转贸易逆差之后,那些唿声比起这项贸易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 “微不足道?” 乔治娜一手撑着她的手杖,一手将白色的骨瓷茶杯轻轻放下,冰冷又锐利的蓝眸淡淡一瞥,爆发出平常所不具备的压迫性。 “我充分相信这项交易是罪恶的,它所带来的罪恶或许更甚于奴隶贸易,而如果我们的国家需要沦落到只能凭藉它去展示自己的强权,那么距离帝国的末日恐怕也不会太远了。因为鸦片不仅摧毁人类的健康,更摧毁人类的思想、道德和灵魂,即使我们能够用它统治整个世界,那也将会只是一片不配称之为人的行尸走肉!” 迈克洛夫特面皮微微一抽,很显然他认为乔治娜过于夸大其词了,而他并没有真正认识到鸦片的危害,就像上流社会的大多数那样,因为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是穷人们的神药和安慰剂,对于它的阶级偏见由来已久,并没有对其拥有正确的认识。 注意到迈克洛夫特脸上那点儿不以为然,乔治娜摊了摊手,往座位上的天鹅绒垫子上一靠。 “好吧,这正是我为什么要带上沃登勋爵的理由了。”乔治娜说,“亲爱的勋爵阁下,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向我们描述一下你在俱乐部里所抽的大烟、能够为你带来的种种飘飘欲仙和欲罢不能吧?” 被点到名的沃登勋爵欲哭无泪。 这哪是什么没有被宠坏的姑娘呀,简直就是比他还往外冒着坏水的小恶魔! . 五月伊始,全面监管鸦片贸易的议案在一次枢密院会议上提了出来。 众位大臣们在白金汉宫专门划出的会议室内传阅关于此物于国大害的种种资料,表面上似乎有所触动,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怕是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首相墨尔本子爵不以为然地读着那些穷人因鸦片成瘾而家破人亡的故事,只觉得贫穷即是原罪,那些人会落到那样的地步,也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了鸦片必然还有其它什么,与之相比,他反倒更关心近两个月以来,女王陛下频频接见反对党的领袖罗伯特.皮尔爵士,尽管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但这显然不是执政的辉格党所愿意看到的。 他手里拿着托马斯.德.昆西那部着名的《一个英国鸦片服用者的自白》的部分摘录,脑海中却慢慢地将近期议会和白金汉宫所发生的大事过了一遍,始终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女王对于辉格党模煳的态度,以及在政务上所表现的独立自信,令墨尔本子爵不由地对自己的继任感到了危机。 然而事实上,墨尔本子爵并不是什么具有雄心壮志的人,他之所以担任首相,不过是身为辉格党人的职责,他本人其实颇有些感性和随波逐流,更爱乡间有渡鸦相伴的孤独生活,而不是成日同那些令人头疼的政务打交道。 可以说,这位首相大人既有些倦怠也不够果决,因此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获得女王倚重的最佳时机,如今却对于有可能交出自己的权力而不太甘愿。 当然,墨尔本子爵与在座诸位一样,总体来说还是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爱国情怀,虽认为此项议案小题大做,却也表明了将会慎重考虑。 乔治娜却没有就此宣布今日的议程结束。 上一次她从迈克洛夫特身上,就已经看到了这些老爷们对于鸦片横行的阶级偏见,这一次自然是有备而来的。 只见坐在长桌首位的女王陛下站了起来,双手抬起并虚虚按下,房间内的议论声便立即安静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以每个人都足以听清的音量道:“诸位,或许我可以占用你们一刻钟的时间,有些事情的真实需要你们亲自来看,比如那些被腐朽的堕落的人们——尽管我个人并不愿意,称之为人。” 众臣面面相觑。 墨尔本子爵注意到,今日在场的几位大臣中少数没有感到惊讶的,不是罗伯特.皮尔爵士的好帮手,就是女王陛下本人的亲信。 他心中微凝,抬脚已跟上了女王陛下的步子,靠后半步当头往会议室外走去。
第138页 尽管迈克洛夫特并不贊同,但乔治娜还是把一群来自于伦敦南郊贝德兰姆疯人院的特殊病患,秘密带到了白金汉宫一处还未装修的大房间中,而此时呈现在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们面前的,正是那些被捆绑在椅子上的人们,或毒瘾发作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或无法忍受折磨发出阵阵哀嚎咒骂,又或是表面平静眼神空洞犹如行尸走肉,那些几乎不能称之为“人”的人们。 “你们以为他们都是那些穷人么?不,瞧瞧他吧,这位瘦成一副骷髅架子的小威廉.莫森爵士,他的父亲在印度发了一笔横财,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然而可怜的老莫森才去见了上帝不到十年,他的儿子已经把万贯家财尽数挥霍一空,连在伦敦乡下的祖产都给卖得一干二净,后来更是把原本疼爱的小女儿嫁给了一个瞎了眼的老鳏夫,就为了那点儿抽大烟的毒资。” 乔治娜漫步在这个十分宽敞的房间内,对于周遭仿佛毫无所觉,众人只觉得这里的空气沉重得几近窒息。 没有悲愤,没有斥责,更没有怜悯,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只是很镇定地陈述着事实,却让人连灵魂都要忍不住跟着颤抖。 “而你们眼前的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她的目光稳稳地扫过一个个神态各异的大臣们,声音和缓:“想想看吧,先生们,你们若单单只认为这项罪恶目前与你们无关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其中真的有人敢于乐观认为,自己之后一代、两代……的子子孙孙,他们就没有一人会碰上这个要命的玩意儿?而据我所知,大烟馆在城里可不缺,还有不少贵族子弟,更把这种改头换面的‘舶来品’,当做一项让人放松和愉悦的好去处。” “鸦片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对于它的态度。我们只看到它百治百病,获利颇丰,却没看到但凡能够使人轻易上瘾的东西,都能左右每一个吸食者的身体、意志、灵魂,人在那些迷了眼的短暂狂欢中云里雾里,却忘了究竟自己身处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身为一个思想健全,并且具有正常理智的人,我十分确信若任凭此物流通下去,百年之后的大英帝国将再无可用之人,更遑论称为帝国!” 没有一个人敢于开口辩驳,尤其是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 与她的淡然相反的是这个房间正在发生的一切,污言秽语混合着房间里令人作呕的气息,还有只看一眼便刻进了脑海中的种种丑态,近似野兽或者死人般的目光,有几位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大臣们已经感觉到胃部翻滚,更有甚者一下没有忍住,趴在了墙角一通干呕。 只有一些性格坚毅、或是经歷过真正战争洗礼的人,从表面上看起来要好一些,却也是一个个神色凝重,显然是把乔治娜的一番话或多或少给听了进去。 好在乔治娜并不是存心想要折磨她的臣子们,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施施然摆了摆手,示意这些老爷们总算可以离开这个地狱般的房间了。 等到这一次回到会议室,几乎人手一杯热茶的大臣们心有余悸,没有多少抗拒就重拾了那份议案,对于鸦片贸易的问题慎而又慎。 而就像迈克洛夫特预料的那样,众位大臣们在国内和国外的这一点上存有分歧,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达成了共识。 第75章 “但如果贸然禁止鸦片酊, 很有可能引起民众的恐慌和不适。”首相墨尔本子爵道。 事实上, 鸦片做为药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苏美尔文明时期,古罗马和古希腊都有使用鸦片成分镇定剂的医学记录, 后因帕拉塞尔苏斯的鸦片酊方子而大肆流行, 到了现在已经是工人阶级家中常备的药物了,基本上迫于生计的穷人或者非正规及正规的医疗途径, 对于大多数病症的诊断结果就是:无论什么, 来点儿万能的鸦片酊就好了。 而对于那些所谓的上等人来说,鸦片所带来的幻觉和快感简直浪漫到了极致,尤其是它所象徵的死亡和颓废美感, 托马斯.德.昆西的着名作品《一个英国鸦片服用者的自白》虽然大获成功, 然而却没能令人们对于鸦片产生恐惧,反而是有无数的无知青年因被书中奢华曼妙的梦境所迷惑, 前赴后继地以身试毒, 并且乐此不彼。 就拿乔治娜身边的人来说, 她的堂兄乔治亲王、爱德华.斯坦利勋爵、沃登勋爵、特平勋爵、克劳利夫人……甚至于远在北美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都或多或少尝试过这个,区别只是程度不同和是否上瘾罢了。 正如广告上所宣称的,人们相信这些药物:能使人摆脱飢饿、病痛和疲劳,还具有益智提神的功效。 而这也正是禁菸的最大难点所在。 “这一点我已考虑过了。我拟由皇家学会医学部尽快研究出代替品, 暂时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以阿司匹林等药物交换市民家中备用的鸦片酊。”乔治娜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 向身后正在记录的特平勋爵道:“或许,我们可以顺便做一次人口普查……这个之后再议。” 她转向众臣, 继续说:“另外联繫各地商会,将全国各大药商聚集伦敦,我已与d&b制药厂达成协议,会公开包括阿司匹林在内的数张药剂配方,以换取鸦片酊厂商在此事上的配合和补偿他们的部分损失。当然,总的来说,我并不完全否认鸦片在医学上的效用,因此禁令并不是全面禁止其流通,而是将其做为特殊管制品,从道德、医学和法律上去控制它,将其危害将至最低。”
第139页 其实阿司匹林也是一种需要谨慎控制剂量使用的药物,青霉素的过敏反应更有可能引起严重休克,因此一直以来这两种新药虽然被成功研发出来,但市面上流通的都是些低剂量的阿司匹林,至于青霉素则一开始就没有进行贩卖,而是做为只提供给正规医疗渠道的严格处方药。 如果只是精神安慰剂的话,含有咖.啡.因的可口可乐是否可以替代鸦片酊?说起来最早的可口可乐配方,其实是有成瘾的可.卡.因成分。 困难在于,阉割版的可口可乐并没有什么致幻甚至令人迷恋的效果。 乔治娜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式各样的念头,其中无一不告诉她,如果想要禁菸,那么只有并且只能使用强制手段,从根源上遏制这项罪恶贸易。 然而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 殖民大臣格莱内尔格勋爵道:“我原则上同意在本土范围内实行这项禁令,但对于海外殖民地,尤其是印度、土耳其、鞑清等地,鸦片贸易已经不单单只是一项利润丰厚的商业活动,而是我国控制它们的强有力手段之一。”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的大人。”乔治娜看看格莱内尔格勋爵,脑海中自然而然地跳出了这位阁下的生平资料,由于其父曾任不列颠东印度公司董事会主席的缘故,格莱内尔格男爵对于次大陆的殖民状况瞭然于心,而他的观点也确实代表着绝大多数大资产者的诉求。 她稍稍沉吟了一番,随后避重就轻地说:“但做为大英的君主,我并不希望我们的国家沦落到利用这种罪恶的手段,我以为英国的伟大应当蕴藏在基督教义的恩泽中,造福于那些未开化的此等种族,而不是在歷史上留在臭名昭着的恶名。” 女王陛下的语气温和又充满仁慈的威严,众人仿佛看见无形的神圣之光将她纤弱的身躯笼罩,几乎当场就要被说服了。 时任外交大臣的爱德华.斯坦利勋爵抽了抽嘴角,注意到首相阁下墨尔本子爵眼中忽而闪动的感人泪花,不得不对于乔治娜女王高超的表演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却想着资本来到世界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罪恶的血液,就连陛下本人也私底下说,越是冠冕堂皇,越是人面兽心。 ——看来女王陛下最近有好好读她的神学,并且实际应用得炉火纯青了。 显而易见,无论心中真正想法如何,众人似乎都很认同乔治娜的这一套说辞,事实上本民族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凌驾于世界之上的优越感,大多数国民乃至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一部分大臣们,都是真的相信且支持女王陛下所秉持的恩泽论。 殖民大臣格莱内尔格勋爵被乔治娜噎了噎,似乎不太置信如此善良和无私的崇高理论,竟然来自于他原本认为还有些冲动不成熟的年轻女王,而他也暂时无法分辨对方究竟是真的如同国民那样秉承教义,还是以此为藉口占据道德制高点。 他先是看了看首相墨尔本子爵,然后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新任的外相爱德华.斯坦利勋爵,但后者似乎没有接收到他的求助,老神在在地翻阅着手里的资料,仿佛那上边开出了一朵花来。 格莱内尔格勋爵只好把目光转向贸易大臣西德纳姆勋爵,这位阁下是自由贸易和金融领域的专家。 西德纳姆勋爵回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道:“女王陛下,我个人认为您的观点是符合道义的,只不过,做为贸易大臣,我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意见。” 乔治娜态度温和,“我的大人,请你但说无妨。” 西德纳姆勋爵道:“对内,我完全相信禁菸令是一项睿智且必要的举措,但不知道您是否有考虑过,如果对外,尤其是对冥顽不灵、自视甚高的鞑清政府,普通商品的贸易逆差已经到达了一个没有人能够承受的地步,过去的无数年由于本国人民所钟爱的茶叶、瓷器等物,鞑清以高人一等的蛮横态度从帝国攫取了太多的财富,而直到目前为止,依然只有鸦片贸易,才能扭转我们的贸易逆差,为我们在那片土地上带来真正的、平等的自由贸易。” “我差不多同意你的看法,阁下,只有一点——”乔治娜微微一笑,这赏心悦目的笑容令她看上去似乎毫无攻击性,连声音都是那么优美动听。“你所谓的自由贸易,本质上是一项罪恶的、上帝所不可能容忍的毒品贸易,是为了实现野蛮的对外掠夺,而不是真正的平等。” ——因为卖不动商品就改卖毒品?这算哪门子的自由贸易! 她停顿了一下,柔和但威严的目光缓缓掠过在场的每一位臣子。 “先生们,我知道你们正在想什么,也完全同意你们的想法,但我们可以表现得更加绅士一些,为某些不太绅士的行为包上一层甘甜无害的外衣,至少看起来更加文明,并且优雅。” 这话说的倒是很得这些自诩绅士的贵族老爷们的心,首相墨尔本子爵原本左右摇摆的态度也因此更加偏向了女王陛下。 外交大臣爱德华.斯坦利勋爵暗嘆了一声女王陛下算无遗策,一面出声道:“至于西德纳姆勋爵所提到的贸易逆差问题,我认为我们可以学习一下沙俄和美国的成功经验。” 这两个名字一出,一小部分人就皱了皱眉。 前者是目前大英的假想敌,后者是曾经大英的殖民地,如果可以,他们真的不太喜欢这种“学习”。
第140页 斯坦利勋爵挑了挑眉,在众人的沉默中道:“禁菸令是势在必行的,这是天父的教义所决定的。至于贸易逆差,据我所知,美国商人在鞑清的地盘就混得如鱼得水,盖因他们深谙因势利导、入乡随俗的缘故。而本国商人呢?呵呵。” 贸易大臣西德纳姆勋爵听出了斯坦利勋爵一声冷笑中的讽刺之意,不贊同地道:“鞑清对于我国所制定的贸易政策本就是不平等的,本国商人感到寸步难行也正是因此。” 斯坦利勋爵却摇了摇头:“噢,阁下,他们在那片土地上的严重水土不服,或许同人家的政策可没有太大关系,君不见美国商人不就把人家的规则玩得转?我认为这个问题我刚刚已经回答过了,就我所知,每年大多数在那片土地上违反当地法律法规的,可都是我们的人。卖不动棉布,是我们的商人出了问题,而不是商品。而我想要说的是,许多人觉得鞑清政府‘天.朝上国’的错误自我认知实在可恶,但不知道诸位是否想过,同样的思想正悄无声息地占领着本国主流的声音,乃至于不反思自身的真正错误,而是寄希望以这罪恶的手段扭转干坤!” 这位勋爵阁下铿锵有力地说完,十分满意地看到在场诸人悉数陷入了深思,原本还想再接再厉,但在接到坐在上首的女王陛下,一个微不可查的颔首示意之后,斯坦利勋爵微微欠身,带着那么一点儿意犹未尽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忍不住要大声歌颂伟大的上帝,这个万物的制造者,它给人类的苦恼带来了舒适的鸦片,无论是从它能控制的疾病数量,还是从它能消除疾病的效率来看,没有一种药物有鸦片那样的价值。” “没有鸦片,医学将不过是个跛子!” ——临床医学的奠基人、十七世纪的英国医生托马斯.悉登汉姆。 第76章 迪斯雷利来到金斯曼俱乐部的老位置时, 正看到身着男装的女王陛下正拿着一支笔, 用笔头在一张纸上富有节律的敲击着,而她的不远处, 迪斯雷利的老朋友、最近升了官的斯坦利勋爵表情却不太妙, 活生生像是赛马后输个精光的赌徒,整个精神气儿都萎靡不振的。 ——看来又是同陛下打了个什么自认为必定会赢的赌, 然后又是一如既往地惨败。 他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上前道:“日安,陛下。日安,阁下。” 斯坦利勋爵瘫软在沙发椅上, 摆了摆手, “日安,我的朋友, 你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但您看起来却有些糟糕。”迪斯雷利说。 “噢, 别提了, 任凭是谁同国会那些锱铢必较、阴险狡诈、毫无风度、无所不用其极的老混蛋们接连打了几天的交道,都会像我这样恨不能早日见到天父他老人家。” 迪斯雷利笑得更深了些,对于好友的遭遇表达了言不由衷的“同情”——如果可以,他很愿意以身相代。 “日安,迪斯雷利先生。”乔治娜笑了笑, 把手里那张纸递了过去,“在吃早餐的时间, 你不妨看看这上面,如果让你来干的话, 你比较中意哪一个职位。” “是。” 在斯坦利勋爵身旁坐下之后,迪斯雷利接过那张纸一看,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如今内阁的成员以及对应职务,其中贸易大臣西德纳姆勋爵、殖民大臣格莱内尔格勋爵、内政大臣约翰.罗素勋爵,这三人被画上了鲜明的红圈。 通常来说,内阁最具有权势的四位国务大臣被默认为首相个财政、外交、内政三大臣,但由于本国仰仗着殖民掠夺迅速积累财富和国力,殖民大臣这个职务就变得格外重要,反而原本仅次于首相的财政大臣,因为女王陛下现在许多决策只动用其个人私产的缘故,影响力大不如前。 女王陛下有多有钱呢?基本上,在完成原始资本积累之后,白鸟百货的一系列推陈出新都得到了良好反馈,又有了女王这个身份的先天加成,在本国的上流社会奢侈品市场以及购买力逐渐增加的中产阶级市场中,无人可以掠其锋芒,处于一家独大的绝对地位。 而在国外方面,欧陆各国陆陆续续被那只飞翔的小鸟儿攻克,就连对于英国人态度微妙的美国佬们都追逐起了这项潮流,尤其是购买力渐渐提升的中产阶级。 甚至有人猜测,女王陛下一年的投资收入很有可能超过了她的年金! 但迪斯雷利还是更喜欢财政大臣这一职务,他认为自己能够在这个岗位上最大程度地施展才华,除了担任大英首相这个还相当遥远的可能性之外。 鑑于他们不久之前才由斯坦利勋爵拿下外相之职,迪斯雷利认为殖民大臣或许是个最佳选择。 只是,这样重要的内阁职位,真的能够落到他这样从政不过几年、又毫无根基的人身上吗? 想到了这里,迪斯雷利心中不由地涌动着豪情,但万一呢……他保持着敬畏,抬眸观察了一下年轻的女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在纸上圈了圈,双手奉上。 “殖民大臣吗?”乔治娜点了点头,顺手点燃了一根火柴,“这倒是你的风格,既能一展所长,又能与勋爵阁下形成天然同盟。” 迪斯雷利眼看着那页纸烧成了灰烬,道:“当然,这是最好的设想。”
第141页 “是的,也是不太容易完成的,毕竟明面上,议会不会希望君主在内阁占据话语权。”乔治娜说,“所以,我希望你能从现在开始,以一个托利党人的身份帮助罗伯特.皮尔爵士,加快保守党内部的改革。下一任首相如无意外将会是他了,而在这之前,我也与他私下有过对话,罗伯特.皮尔爵士组建的政府,将会是个多党派政府,而不是像如今的墨尔本子爵所领导的少数政府。” “多党派政府?一如既往的皮尔式和缓策略。” “因为他试图支持政府进行的改革,缺少辉格党的帮助是绝对不成的,托利党人之中的顽固反动派,比如我的父亲坎伯兰公爵等人,将会是他的最大阻力。”乔治娜曲起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静静思考着。“坎伯兰公爵退居汉诺瓦,但还有许多所谓的保皇派亦是如此。” 幸运的是,那些无法接受任何改革的托利党人并不能改变什么,因为大多数具有影响力的保皇派陆陆续续向乔治娜献上了忠诚,如今唯女王陛下马首是瞻,是她手中的一张底牌。 乔治娜想了想,露出一个甜蜜到无以復加的微笑,说:“或许,你们俩愿意演一场反目成仇的好戏,我亲爱的朋友们?” 斯坦利勋爵耸了耸肩膀,“我还能说什么呢?愿为您服务!” 因在鸦片禁止的政见不同,外交大臣爱德华.斯坦利勋爵与他那位在下议院颇有声名的朋友班杰明.迪斯雷利先生的矛盾爆发乃至分道扬镳,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代表着英国国内对鞑清的两种主流态度。 前者是温和派,主张以正常外交手段解决问题,在鞑清的改革和开放过程中加紧渗透,力图将满洲政权“英国化”;后者是激进派,是传统炮舰政策的支持者,平等的邦交关系已经令他们无法满足,更何况禁止令后的严重贸易逆差,如果不是鞑清的位置距离英国本土的航线实在太远,他们更想要的实际上是全盘殖民计划。 就连最近的枢密院会议,也因这个问题而变得火.药味十足,而一项法案从研讨到立法再到实行——尤其是以英国人的工作效率来说——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乔治娜被吵得烦不胜烦,干脆把政务暂时丢给了迈克洛夫特,自己则去了索霍见阿尔弗雷德爵士。 这位爵士近年来已逐渐进入了退休养生的生活节奏,因其温和又慷慨的好性子,在伦敦的科学家和发明家圈子还算有些威望,而他所重新创立的月光社也很是热闹,每逢月圆的星期日晚上会在白鸟公馆举行活动和会议,各自提出一些有意思的科学见解,是一个小型的精英类学术沙龙。 正是在这个沙龙上,乔治娜见到了跟随贝格尔号军舰环球考察回来的查尔斯.达尔文先生,这位在人类歷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英国生物学家如今还不到三十岁,但已经开始写他的第一本物种演变笔记,然而对于当下的社会来说,事实上他的学说并不受欢迎,可以说只不过提出了一个理念,就遭受到了无数人的攻击,阿尔弗雷德爵士感嘆地对乔治娜说,截止目前已经有七名社员措辞激烈地要求,不再允许查尔斯.达尔文先生参加活动了。 很显然,达尔文的理论不仅要把上帝赶下神坛,更是与当下人类生存的信心和信念相悖,甚至不符合目前的科学标准,这种颠覆性的思想令人感到害怕。 过于超前的理念总是容易被妖魔化。 后来达尔文先生再没有参加月光社的活动,而是搬去了伦敦南郊,乔治娜偶尔会秘密前往那里,拜读这位生物学家正在创作的手稿,并把再次回到伦敦的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先生介绍给了他,这两位研究方向不同、但同样受到同行争议的学者,出人意料地成为了不错的朋友,或许从本质上看,他们试图探寻自然奥秘的求知精神是殊途同归的。 上帝保佑,有了达尔文先生从旁指导,维克多可别研究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吧…… 由于圣詹姆斯街的那家俱乐部,真的被查出了一些违禁品以及遭到暴力反抗的缘故,之前提供各种享乐的俱乐部一夜之间被查封,令周边的那些同行们一时噤若寒蝉,做什么勾当都收敛了几分。 而表面上的始作俑者、可怜的沃登勋爵却变相升了官,专职陪女王陛下“找乐子”。 这个“找乐子”可是女王本人和女王的私人秘书,那位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老奸巨猾的福尔摩斯先生的原话,在其十分不经意地向菲兹威廉伯爵阁下透露了沃登勋爵的荒谬行径之后,后者就收到了来自于他的老外祖父一通毫不留情的“爱”的教育,揍完之后就把沃登勋爵丢给了迈克洛夫特,美其名曰将功赎罪。 沃登不由腹诽,看样子压在自己头上的最后一座大山,中气十足得还有好几年可活,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边半推半就着接手又一个熊孩子的迈克洛夫特,则对于比自家弟弟年长不少的沃登勋爵颇为嫌弃,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转头把人给乔治娜送了去,随她怎么折腾,正好让这一对儿熊孩子相互伤害去吧。 于是,继工作逐渐步入正轨的特平勋爵之后,稍需要重点调.教的纨绔子弟,至今没有认清接下来悲惨命运的沃登勋爵,成了女王陛下的跟班,之一。
第142页 根据沃登的观察,最近他们英明的女王似乎无心政务,尤其是在议会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新法案的前提下,福尔摩斯先生和特平勋爵都忙得团团转,然而乔治娜女王却轻装简行,不是去麦可.法拉第爵士的实验室,就是见一见慈善基金会的那几位巾帼英雌,偶尔还会骑着马到南郊。 哦,说句老实话。 沃登发自内心地认为那位弗兰肯斯坦先生确实生得漂亮,甚至远胜于那日他们在俱乐部见到的与其有几分相像的少年,单从外貌上看,是少数能够与陛下本人相提并论的存在,可事实是,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虽然赏心悦目,却只像只会摇尾巴的小奶狗。 ——真遗憾,陛下也只不过将其当作了打发时间的小奶狗。 认清了这一点,沃登就觉得自己心中舒坦多了。 与沃登刚好相反,维克多本人却认为能够再度遇见他的“林恩小姐”,简直是近期以来所发生的第二幸运的好事——最幸运的自然是能够结交达尔文先生,对于他来说——天知道自从那一次,他的父亲亲至伦敦将他带回日内瓦之后,他有多么思念他的这位特殊朋友,尤其是在被父母逼着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社交舞会,维克多越发认为只有与众不同的林恩小姐能够完全理解他对于自然科学的求知精神、以及对于生命奥秘的尝试探索。 但令人遗憾的是,痴恋着这位美丽的“阿狄丽娜”的,显然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在一座典型的狭窄乔治亚时代的房子前,维克多微微一笑,清澈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略过路旁的马车。 沃登正倚靠在马车前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灰蓝色的眼圈,焦糖色的眼睛穿过面前这迷雾,似乎漫不经心地看向了前方。女王正与那位弗兰肯斯坦先生道别,青春之美在这两人身上绽放至极致,可令人想不明白的是,一个热衷于倾听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一个沉迷于研究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两人竟不忙着谈情说爱。 沃登把菸蒂往地上一扔,用力地在那上面碾了几脚。 真是无趣极了。 或许是上帝听见了这位勋爵阁下的心声,他们当晚返回城里的路上,就不怎么无趣了——尽管沃登完全不想要这种程度的刺激,因为他差点儿连小命都给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狄丽娜”: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孤独的赛普勒斯的国王,名叫皮格马利翁(pygmalion)。他雕塑了一个美丽的少女,每天对着她痴痴地看,最终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少女的雕像。他向众神祈祷,期盼着爱情的奇蹟。他的真诚和执着感动了爱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赐给了雕塑以生命。从此,幸运的国王就和美丽的少女生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情人节快乐^_^ 第77章 白金汉宫今夜註定灯火通明。 女王遇刺的消息一经传来, 迈克洛夫特就赶来了, 幸运的是,乔治娜本人从头到脚没有出什么事, 倒是几名护卫受了不轻的伤, 殃及池鱼的沃登勋爵也被吓得够呛。 书房之中,沐浴一新后换了便装的乔治娜看不太出多余的情绪, 一如既往的年轻貌美、纤弱纯洁, 捲曲的金髮发梢还带着些微濡湿的水汽,和一缕甘甜的清香,然而早前送达迈克洛夫特手里的现场勘查资料却显示, 正是面前这一位看似无害的少女, 在遭遇袭击的第一时间判断出敌我双方实力对比,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斗。 或许就连刺杀者也没有能够想像, 正是他们瞄准的猎物, 在他们认为必胜之战中露出了锋锐的獠牙, 先是以无一落空的六发子弹大大削弱了敌方的战斗力,随即拔出剑杖杀入人群,其兇残程度竟不下于刺杀她的亡命之徒。 此时,在迈克洛夫特面前,尚未大规模应用的电灯散发着十分明亮的光芒, 照耀在书桌前正默默为枪膛填充子弹的年轻女王身上,她并没有去翻阅迈克洛夫特轻轻推过来的那份调查文件, 而是抬起眼看向他本人。 “这是一场战争,绝对的战争。”乔治娜克制着怒气, 表现得十分冷静,“我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迈克洛夫特显然清楚她所说的“他们”所指的对象,只淡淡地说:“我始终认为,您的这一步禁菸令,下得过于仓促了些。” ——再加上苏格兰场大力整顿伦敦治安,圣殿骑士又损失了巴麦尊勋爵这样的一员干将,铤而走险刺杀显然对他们只有恶感的女王本人,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事实上,迈克洛夫特个人并不贊同乔治娜短时间内全面推行这项禁令,他认为在这一点上,她过于的理想化和非黑即白,并没有真正冷静地去考量整个计划,不过是她偶尔捕捉到了那颗一言难尽的头脑里的灵感一闪。 话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这一次她一意孤行的事实。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们也已经做出决定,倒是没有让迈克洛夫特对此产生更多的顾虑,唯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他从整件事上窥见了一些他并不愿意相信的结论,通过他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合理的逻辑推理。 那即是—— 大英的女王,一位野心勃勃的女王,竟然对于满洲皇帝统治下的鞑清子民,具有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怜悯,更有可能正试图以促使其内部革命的方式,解放那块她从未去过的陌生土地。
第143页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因为纵观乔治娜女王对于其邻国沙俄的布局,派遣间谍挑起事端,进行海陆贸易制裁,扶植周边小国势力抱团取暖和绝对不允许科技外流等等一系列举措,激化沙俄国内阶级矛盾和遏制其扩张的步伐,并不存在女王陛下突然就悲天悯人的理由。 而她手刃那些圣殿骑士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心慈手软。 “陛下,您似乎对于鞑清有着特殊好感。” 说完,迈克洛夫特注视着隔着一张红木书桌的乔治娜,后者闻言之后瞳孔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然后勐地一抬眼,片刻前的怒气被完全收敛,只剩下一双在灯光中呈现出幽蓝色的眼眸,静静地与迈克洛夫特对望。 她的眼神像是被冰霜浸染,眨眼之间竖起了层层防备,让人很难从中寻找到什么情绪,似乎此前那个无意识的紧缩,不过是迈克洛夫特自己的幻觉。 然而他知道,那并不是。 女王陛下十分镇定地说:“是的,就像我喜欢宫殿里那座中央厅一样。” 中央厅,顾名思义是白金汉宫中的一座中轴线上的大厅,是一个乔治四世时以东方风格为装饰的豪华房间,颇受当时的国王所喜爱,而到了乔治娜这一代,她确实也对于那个房间情有独钟,命人将之再次封锁起来,只供她本人偶尔参观休憩,并不拿来使用。 可要说那种特殊好感只是对于东方文化的嚮往,迈克洛夫特却是不信的。 但做为女王的私人秘书和骑士,他选择了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深深地看了乔治娜一眼,说道:“无论如何,但愿您谨记,政治的世界只有一条规则,那便是弱肉强食。” 乔治娜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那双玻璃似的蓝眼睛默默地垂下,却让她看上去格外倔强,一丝微小但不容忽视的挣扎闪过她的眉宇,而后消失在她紧闭的唇间。 事实上,乔治娜又何尝不知道政治的世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然而故土难离的情怀早已深深镌刻在她的灵魂中,即使她再世为人、即使她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王陛下,依然不能改变,也永远无法改变。 所以,她又怎么能忍受,自己间接或者直接为那片土地带来一场浩劫? ——这也正是乔治娜近日以来,下意识躲避迈克洛夫特的原因之一。 “我谨记在心。”最终,她这样对迈克洛夫特承诺。 迈克洛夫特没有追问,这令乔治娜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而被这么一打岔,她对于刺杀案的怒气已渐渐消散,看待问题更加冷静客观。 随后她打开了迈克洛夫特带了的资料,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刺杀者来自于圣殿骑士这一点确认无疑,这也是迈克洛夫特提醒乔治娜关于禁菸令进行过快的原因所在,因为此令一出,纵横伦敦乃至大英地下世界的圣殿骑士显然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影响,所以才会铤而走险。 看完之后,乔治娜阖了阖双目,将遇刺时所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放着每一个细节。 迈克洛夫特并没有催促,而是自发地走到酒柜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酒,给乔治娜的却是一杯加了三块糖的红茶。 乔治娜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下意识地道谢接过之后,对于入口微甜的液体稍稍皱眉,只啜饮了一口就暂时放到了一边。 她左手横抱在胸前,右手食指轻轻点在脸颊,一面回想着一面述说道:“他们的人带了枪,并不害怕吸引到街上苏格兰场的巡官,幸运的是,我的枪法很准——” 这已经不是能够只有“精准”去形容了,她似乎一瞬间就分辨出了威胁最大的敌人,六发子弹其中三分之二留给了街道两旁屋顶和窗台埋伏的两名狙击手,造成一死一伤。 迈克洛夫特眸光微敛,手里的酒杯以某个固定的节奏晃动着。 “但苏格兰场的人是在十五分钟之后,才赶到现场的。”他缓缓地说,“据当值的警官交待,那天他们巡逻到科文特花园附近时,一位绅士被一个醉鬼纠缠,并且失手打死了后者,吸引了那附近的绝大多数警力,也令沃克斯霍尔桥一度无法通行。” 乔治娜准确地从案头抓出一张伦敦市地图,在桌上摊开之后,手指由泰晤士河南岸的科文特花园滑向了前往白金汉宫所必经的沃克斯霍尔桥路,又到了沃克斯霍尔桥路西面的皮姆利科,刚好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她并没有当即开口,而是默默地盯着地图上的路线。 过了约莫五分钟,乔治娜用指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想,我可能给自己不小心留下了大.麻烦。” 坐在乔治娜面前的迈克洛夫特抬了抬眉梢,问:“您有什么吩咐,陛下?” “我需要——”乔治娜顿了顿,看了迈克洛夫特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而是摇了摇桌上的手摇铃。 不多时,存在感薄弱的女僕格温敲响了书房的门。 或许放过詹姆斯.莫里亚蒂一开始就是一个失误,而既然伦敦的地下势力已被撬动、来自白教堂的人们也在她的设想中发展起来,那么,现在是时候纠正这个失误了。 另一边,萨瑟克区一栋平平无奇的民宅中,一个针对于大英女王的刺杀计划,正在酝酿。
第144页 摆脱了白日里伪装的莫里亚蒂松了松衣领,双臂大张搭在背靠的沙发上,沖面前的白髮老人,露出了一个黏腻的讽笑,如同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给人的冰凉触感。 “你们比我所能够想像的还要愚蠢,将军,真的。”莫里亚蒂半嘲半讽,歪着脑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不得不怀疑,选择与你们合作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还是说你们手里的那些毒苹果,或许不小心又在我这里动了手脚,以至于我竟然忍受了你们的愚蠢。”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老人双眉紧缩,并没有出言辩驳,只道:“我承认,这是我们的错,但我确信目前最迫在眉睫的并不是声讨我等的失败,而是阻止议会通过这项法案。教授,在犯罪这方面,你是真正的行家,我希望你能够以我们共同的利益和目标为重,而不是纠缠那些细枝末节。” “细枝末节?哈。”莫里亚蒂发出一声夸张的轻笑。 老实说,在经歷过屡次来自于伊甸碎片的控制洗礼之后,理智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某个杂种划开的口子,口袋里稀里哗啦装的全是能把整个伦敦拉入地狱去的疯狂罪恶,问题只是谁来这么轻轻一推。 刺杀女王?哇哦,这些圣殿骑士下贱的品行简直犹如希腊戏剧中的诸人一样,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阵阵恶臭。 但除此之外,这个计划本身,其实还蛮有趣的。 他颠了癫手里的红色苹果,用力咬了一口,微笑着道:“唔,你们只有一次机会,将军,那就是加冕之后、晚宴之前,也就是女王返回白金汉宫的途中。要么一击即中,要么满盘皆输——”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哇~开启各种吃吃吃模式。 感谢大家: 第78章 尽管时间已过了凌晨, 莫里亚蒂却仍精力充沛, 这位刚刚谋划了一个宏伟阴谋的犯罪专家坐在了屋子里的钢琴前,弹的是萧邦先生的降d大调圆舞曲, 非常轻快活泼。 他的助手塞巴斯蒂安.莫兰代替他本人送走了那位来自圣殿骑士的科顿将军, 回来向他復命的时候,刚好瞧见了莫里亚蒂那双仿佛带着病态苍白的手弹跳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而他微抿的唇角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双眸轻阖,线条圆润的下巴以一个自然放松的角度向上仰起,眉宇之间流露出春风般的沉醉。 或许是由于受到伊甸碎片影响的缘故, 教授原本就难以捉摸的性情越来越反覆无常, 有时候就连莫兰也很难分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原来那个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 还是女王所施加诱导的罗德里克.特平警长, 又或者被圣殿骑士解除了控制、归来的伦敦地下之王。 习惯性地皱了皱眉, 莫兰在距离门口最近的窗户边站着,并没有打扰莫里亚蒂的兴致。 夜色深沉,白日里嘈杂的工厂停下了机器的轰鸣,附近只有几条野狗传来的犬吠,和一两只野猫路过窗台时阴森的叫声, 以及在窗帘的缝隙中一闪而过的绿莹莹的竖瞳。 身后叮叮咚咚的琴声还在继续。 莫兰一如既往地检视自己随身的武器,不时透过窗帘的缝隙, 查看他安排在屋外的守卫状况。 木制的枪身被擦拭得油光发亮,泛着金属冷光的枪管和扳机在烛光下散发着只有男人才懂的浪漫情怀, 每一个部件和每一道花纹都是那么的令人着迷。 咚—— 客厅里的落地座钟准点敲响,莫兰抬眸瞧了一眼,把手里的燧发枪收入腰间的枪套中,慢慢踱步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 他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幽深的夜色中看去,萨瑟克区的深夜一片寂静的黑暗,这里大部分居住的是早起晚归的工人,和一些地位不高的商贩,除了街面上偶尔有几个兜里空空的醉汉路过之外,几乎没人走动。 对街的房顶上,他们的人正持枪来回警戒,看不太真切,视线尽处的街角,三名彪形大汉正围着一盏油灯玩牌,其中一名是莫兰的亲信,锃亮的光头和铁塔似的身躯是这样的夜色里最容易辨认的标志。 这傢伙,说了多少次夜里巡逻少玩点牌,就是不改。 莫兰摇了摇头,一手摸烟,一手收回。 就在这时,战场上遗留下来的警觉令他心头一紧,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先一步往右一偏,随后就是一声“哐啷”巨响,碎裂的玻璃在面前炸开了一团冰花,突如其来的短箭贴着左上臂擦过后带起的一片火辣辣的剧痛,这才从身体传达到莫兰的头脑里。 而遭受到袭击的第一时间,莫兰迅速找到了掩体,回头叫道:“教授!” 他说着果断摸向腰侧,一枪击灭了桌上正在燃烧的蜡烛。 钢琴前的莫里亚蒂在琴键上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半是欣慰半是惊喜,竟然发出一声喟嘆,仿佛自言自语着说:“好吧,看来我们有客人前来拜访。” 他的话音刚落,人已十分灵活地就地一滚、靠到了墙边,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外边咻的一下几乎要把钢琴凳射翻的金属短箭,嘴里评价道:“我以为最近城里的治安经过我的努力也该井井有条了,但似乎并不是。” 伴随着莫里亚蒂的说话声,这间屋子的玻璃窗户正被一一击碎,莫兰听到咣当几声轻响,陆续有酒瓶子大小的玻璃器皿被人为地从破开的空洞里丢了进来,掉落在地后纷纷迸裂,溅起的几近透明的液体散发着不太明显的臭味。
第145页 是特制的火油。 莫兰鼻子一动,唇线抿得更紧了。 在他六英尺之外的墙角,对于化学亦有涉猎的莫里亚蒂显然也判断出了这液体是为何物,极薄的嘴唇溢出一声轻笑。 这个时候,属于己方的守卫也反应了过来,外面陆续传来几声枪响,却几乎没有听见惨叫,这足以让莫兰猜测出袭击者绝非善类且计划周翔,否则这里里外外数十人,怎么也不可能哼都没哼就被人摸进了老巢。 趁着月光,莫兰猫着腰靠近了莫里亚蒂所在的位置,观察了一下钢琴与最近一扇窗户的角度之后,人就抬手往墙角的书架上一拧,想也不想地把神色越发癫狂的教授往刚刚打开的暗门里一塞。 教授的头脑虽然好用,但在单兵作战上,却不得不说拖了后腿。 做完了这些之后,莫兰又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打开之后三两下组装好了一柄美军制式后装燧发枪,填充好弹药之后,将森然的枪口对准了门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他忍受不了窒息感撤离之前,没有第三个人踏足这个房间。 ——这些人根本没有打算留活口! 在强大武装的压制下,失去先机的莫兰几乎没能反抗,他最终还是死了。 房子的四周布满了狙击手,尤其是其中一个操纵十.字.弩的好手,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一场深夜中的大火,随即彻底地吞噬了这一所灰扑扑的住宅,连同那些死去的尸体一起给烧了个彻底。 可怖的火光惊醒了睡梦之中的人们,但消防车却迟迟不见任何踪影。 乔治娜一身黑衣,站在一处屋顶上望向不远处狰狞的火舌,在她的身后,披着一件同色系长斗篷的迈克洛夫特静静伫立着,直到天边泛起些微的鱼肚白、红色的消防车姗姗来迟,他才将目光转向左前方的大英女王。 “陛下,您该回宫了。”这位政府官员语气温和,仿佛正在哄着一个任性的小姑娘。 事实上,正是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昨夜手持十.字.弩将莫兰一击必杀,要不是被他死死拦下,恐怕早就冲进莫里亚蒂巢穴中大杀特杀。 就连前来向迈克洛夫特汇报战果的他的下属,也忍不住多看了半脸被面具和兜帽遮挡的黑衣女人一眼,似是被对方的兇悍给镇住了。 而另一个事实是,正是此刻语气温和的迈克洛夫特,坚定地否决了乔治娜亲自动手的打算,说服她用更安全并且保险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 这并不是属于一位君主的战场,而是属于他们这些人的。 “再等等吧。”乔治娜没有回头,声音之中透出了一丝迷茫,“没有亲眼见到莫里亚蒂的尸体,我心难安。” 一个纵横欧洲的噩梦难度反派boss,有这么容易就领便当? 她的心中传来一阵不真实的恍惚感。 直到隶属于王室的秘密武装部队,从密室中带出了陷入昏迷的莫里亚蒂,乔治娜的这种不真实感依然强烈。 莫里亚蒂是在一盆当头浇下的冷水中,缓缓转醒的。 此刻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被紧缚在身后,双脚也无法动弹,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片灰白色天花板,斑驳的墙面有些脱落,但也有蜘蛛盘踞在那里,张开了透明的丝网,静待猎物步入陷阱。 透明的水珠沿着他的鼻尖滑落至唇珠,处于房间正中央的黑髮青年先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然后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这才抬起头,将黑黝黝的眸光投向这里唯二坐着的那人。 “向您致敬,我亲爱的女王陛下。”他咧着嘴笑。 在距离莫里亚蒂大约七英寸之外,依然那身黑衣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坐着,并不优雅,但很迷人:特制的长靴和皮甲包裹着她交叠在一起的双腿以及舒展的躯体,同色系的长披风半垂在身后,兜帽下被古怪的黑色面具遮去了上半张脸,却并不妨碍莫里亚蒂认定她的身份。 这仿佛是一种镌刻在他身体内的直觉。 而莫里亚蒂相信这种直觉。 乔治娜默然无语,并没有同他寒暄的意图,只拨弄了一下手里那把还没派上用场的小巧手.枪,威胁的意图不言而喻。 莫里亚蒂再次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个和平主义者呢,甜心。”他说,“但让人意外的是,除了你获得这顶王冠的途径之外,你的其余手段依然充斥着暴力和悖德,我该因此为大英帝国感到荣幸吗?毕竟只要一想到英国女王神圣的外表下所深藏的黑暗面,我完全就兴奋起来了呢。” 他被绑在椅子上的身体也确实微微颤抖着,那双幽深的黑眼睛明亮惊人,火热又迷恋地注视着他眼前的人。 乔治娜被莫里亚蒂诡异的目光看得一阵恶寒,冷着脸皱了皱眉,勉强压下了自己当即扣动扳机的冲动。 她开口道:“为了死得痛快点,我想你一定不会介意告诉我,你是如何摆脱我对你所下的暗示。” 莫里亚蒂歪了歪脑袋,答非所问:“真希望你不要变成我这样的怪物,宝贝儿,你太好看了。” 乔治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感谢你的赞美,教授,为此我会帮助你,将你这短暂而不幸的一生尽早结束。” “那就再好不过了。”莫里亚蒂伸长了一点儿自己的脖子。
第146页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有丝毫畏惧,粉色的舌尖轻轻舔舐着唇角的液体,目光之中竟透出了一丝奇异的满足。 ——让人不寒而慄。 “我不喜欢圣殿骑士,一群蠢货。”他用咏嘆调般的口吻说,“但我倒很喜欢你。真令人遗憾,我本来打算在正式杀死你之前表达这美妙的情意。” 面对这情深意切的表白,乔治娜一嗤,问:“说完了?” 莫里亚蒂肢体放松,发出一声嘆息,“啊,有点意犹未尽呢,我好像还留了一份礼物,为您。” 乔治娜没有再搭理他。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黑洞般的枪口瞄准了莫里亚蒂的眉心。 仿佛感受到了乔治娜的决心,莫里亚蒂也没有继续唠唠叨叨,只甜蜜地沖她一笑。 “来吧,我的女王。”他近似宠溺和贪婪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刻进自己的灵魂当中,“但愿我的死亡能为你带来短暂的平静。” 砰—— 一声枪响之后,黑衣的少女走出了房间,守在门口的两名卫兵悄无声息地随后进入,并为之善后。 下了楼,穿戴齐整的黑衣男子已然等在了那里。 他微一躬身,站到了乔治娜身后右侧方,距离不多不少,半步之遥。 一如既往,从不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小天使们今年有看春晚么? 发一波前二十的小红包,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79章 除掉了詹姆斯.莫里亚蒂, 算是去了乔治娜心头的一块心病。 刚开始她在夜里频繁地梦到那个死去的邪恶罪犯, 有时候那黑色影像会和另一个在她记忆中的超级恶棍重叠在一起,两人同时咧开血红的嘴, 在梦里沖她肆无忌惮地大笑。 在一段时间内, 乔治娜一直没法儿找到真实感,她似乎陷入了一个名为“莫里亚蒂”的糟糕梦魇, 总是无法相信那个所谓的犯罪天才就这样在自己手中终结。 “陛下, 您这几日休息得不太好。”迈克洛夫特注意到乔治娜眼底罕见的青色,板着一张矜持又冷漠的面孔,却泄露了几丝十分隐蔽的温情。 事实上, 没有人天生就是铁石心肠的。 与一个三观正常、脾气尚可、头脑不错的女孩儿朝夕相对, 虽没有生出些许那些人口中可笑的绮思,但基本的好感还是有在增加的, 毕竟“大英政府”自诩还是个较为容易被打动的凡人。 乔治娜看看迈克洛夫特, 欲言又止, “请坐吧,先生,我确实有些烦恼。” “我假设,您还在想关于那位教授的事。”迈克洛夫特解开西服外套的一颗扣子,在乔治娜对面坐下, “您要知道,在国家机器全力运转之下, 没有任何民间势力能够逃脱制裁,这是十分正常的事。况且, 您的前期情报工作做得非常完备,而对方刚好相反。” 迈克洛夫特是知道伦敦的地下世界有那么一位所谓“帝王”的,但一来莫里亚蒂的存在很好地保持了各方势力的平衡,二来迈克洛夫特也并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到给自己特意找麻烦的性格,因此一直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乔治娜决定对莫里亚蒂动手。 她显然已经关注对方有一段日子,将其在城内的几个落脚点和身边的帮手都调查得很清楚,因此决定下手后果断出击,收穫到计划之中的战果也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 ——噢,他恐怕不知道多年之后的高台跳水事件,否则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淡定从容。 “是吗?我总担心他没死透。”乔治娜咬了咬嘴唇。 迈克洛夫特轻笑,“我保证那位教授已经凉得透透的,陛下,所以您只需要好好准备加冕礼,届时全世界的目光都会聚焦在您身上——大英帝国的乔治娜女王。” 乔治娜深吸了一口气,“或许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必须去做。” 女王陛下重新焕发出无穷的斗志。 最显着的一点就是,她不再继续逃避东亚的问题,而是主动召集了她的圆桌骑士们,在金斯曼俱乐部的一个私密房间中,召开了一场对于另一个国家产生深远影响的重要会议。 “我有一个较为异想天开的想法,或许你们愿意听一听,我的骑士们。”乔治娜的目光一一掠过现已成形的骑士团,保皇派的贵族世家、新兴的大资产者、辉格党的改革派等等,悉数在座,“那就是在远东地区的鞑清扶植傀儡政府,让它和领土接壤的沙俄争夺哈萨克地区、库页岛等地,牵制沙俄向欧陆扩张的野心和精力,削弱仍在做着欧洲宪兵之梦的沙俄国力。我相信,这个目前看来衰落的东方古国凭藉其辽阔的国土和数以亿计的众多人口,会成为俄国数代皇帝的噩梦——我管它叫‘以中制俄’!” 同属老牌贵族的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男爵、爱德华.斯坦利勋爵与菲兹威廉伯爵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众人被女王突然提出的庞大设想震惊得说不出来,便按捺下多余的心思,先是按照这个思路慎重考虑了一番,才有老成持重的菲兹威廉伯爵开口。 菲兹威廉伯爵道:“陛下,如果要‘以中制俄’的话,直接介入清政府不是更加容易?如果鞑清分裂,那么殖民成本最低的沙俄必将先于我们趁虚而入,这对于我们相当不利。”
第147页 乔治娜点头,“这一点我确实考虑过,但假设深入了解一下清政府的由来,我们就可以发现现在的清政府满洲皇帝在那些汉人眼中,与虎视眈眈的沙俄一样,是侵略他们国土的异族,而不是名正言顺的君主。更重要的一点是,据我所知清政府整个系统,无论是他们的皇帝还是普通的官员,都已经从内里烂透了,奢靡腐败的程度完全超乎想像。而奢靡腐败所伴随的必然是横徵暴敛,社会不稳定因素日益增加,阶级矛盾日益尖锐——这样的政府并不符合我们的预期。” 事实上,高效廉洁而又专.制的中央政府才能让他们获得最大限度的利益,这是这些英国政界有远见者们的共识。 “您的意思是,满洲皇帝并不是一个统治者,而是侵略者和殖民者?” “是的,或许你们不能理解,但在鞑清,少数满人统治着多数汉人。为巩固政权和同化汉人,满人入关后剃髮易服、大肆屠杀、打压汉人,然而满人的祖宗开始游牧时才几百年?汉人的祖宗千年前就建立了国家!这么几千年下来,属于炎黄子孙的血脉意识已深入了那片土地,因而即使满人占领了那里,最终也只能被本土化。” 一众英国土着听得云里雾里的,乔治娜皱了皱眉,继续她的讲述。 “在我们曾经的美国殖民地,最早的那批盎格鲁萨克逊人大多是来自我国本土及爱尔兰裔的清教徒,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同化的失败,现在的美国人早已没有了属于英国人后裔的民族归属感,为了得到真正的平等和自由,他们必将反抗。这就是汉人所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歷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从愚昧到开化的革命也绝不是一个优雅或者从容的过程,就像太.祖说的那样,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乔治娜沉声道:“没有人生来就该是次等的,国家也是如此。我知道殖民活动为帝国带来了无数的财富,但这种野蛮而残忍的方式随着人类思想的觉醒和社会的进步必然被淘汰,帝国的太阳不能在我们手中落下,所以我们需要改革,也必须改革!” “先生们,那个国家有超过四亿人口,而我们呢?一千五百万。这是一个多么具有可能性的国家啊。我们只需要做它的朋友、做它的恩主、做它的明灯,等到它摆脱了困扰多年的沉疴痼疾,那些丰饶的物产和广袤的市场将会心甘情愿地向我们敞开,这难道不比用罪恶的毒品贸易与令人厌恶且贪得无厌的清政府合作要愉快得多?” 位列仅次于乔治娜的迈克洛夫特提醒道:“但您说的只是一种设想,一种最好的设想。” “但理论上可行,不是吗?”乔治娜说,“而且所谓的中华民族,是一个非常非常坚韧并且顽强的族群,我认为更加人道主义的方式能够为帝国带来更加长足的、可持续的利益,而不是竭泽而渔——毕竟,美国的市场正岌岌可危。” 她向他们描绘了一幅宏伟且壮阔的美好蓝图。 事实上,国内有些思想敏锐的人士已经感觉到殖民活动就像曾经的海盗掠夺那样,正逐步走向末路,美国的独立是一个觉醒的讯号,尽管非洲还有一大片土地等待征服,但大英的加拿大却控制得不太稳定了。 乔治娜的计划是,推进鞑清被内部革命推翻的进程,以正常的自由贸易方式——至少是表面上的正常——在这一个大国崛起的过程中攫取适度的财富,将它培养成大英的第二市场以及战略伙伴。 “确实,那里的资源和人口都是令人艷羡的。”迈克洛夫特对于乔治娜的纸上谈兵不置可否,他唇线微抿,抛出一个重要的问题,“看得出来,您的思路确实更‘文雅’,我们也总会有办法保证我们的利益,尽管那不如殖民掠夺那么快速,但套用一句东方的谚语:‘细水长流’,是一个更长远的选择。我知道您试图将那个国家培养成我们在国际上的盟友和今后商品的重要销售市场——友好的那种——但不知您是否考虑过,合作对象的选择就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个魄力和能力,把自己的君主赶下王座的。” 乔治娜微微一笑,“这一点那里却恰好与欧陆地区相反,我的梅林阁下。” 迈克洛夫特从善如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他已经发现乔治娜是一个比起热爱东方文化的乔治四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中国迷、中国通。 乔治娜显得气定神闲,她唇边含着些微的笑意,娓娓道来:“先不论满洲皇帝在当地究竟算不算是真正的君主,那个国家对于君主制的认知从一开始就与我们截然不同。在他们眼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就是认为无论身上流淌的是贵族还是乞丐的血液,都可以成为皇帝。也因此,满洲皇帝绝不希望面对全面战争,因为他知道他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内部,要打仗就要进行战争动员,一旦进行战争动员,民族意识就会无法控制地滋长,他们的统治就会摇摇欲坠。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加一些肥料,推动一场内部革命在那片土壤上爆发,并且适时给予适当的帮助,从而彻底将那些被压迫的人民从卑劣的异族殖民者手中解救出来。”
第148页 若要达成长长久久的合作,鸦片贸易势必不能继续,但距离虎门销烟着实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必须从舆论上提前将整件事定性,他们是慷慨无私的先行者,而不是野蛮罪恶的侵略者。 而鸦片战争还会爆发吗? 乔治娜倾向于肯定的答案,因为她的远东布局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让鞑清发生改变的,但她会尽自己所能阻止八国联军的铁蹄踏上那片土地,即使在后世的许多人看来,那除了是一场野蛮洗礼的浩劫之外,也是蜕变新生前的阵痛,但她认为可以有其它方式带来变革。 中华崛起是不可避免的大势,那是一头沉睡的巨龙,腾飞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英帝国将做为一个“真诚无私”的朋友拯救那个腐朽的国家于水深火热之中,不会干涉其内政,也不会把自己的意识形态强加给对方,但在这之后,新生中国的基础建设将会涌现无数商机,而远东地区再也不会成为英国的心腹大患,是继北美地区后最广袤的可持续的开放市场和原料产地,也会是针对沙俄的一柄利器。 乔治娜并不准备为腐朽的清政府留下转型君主立宪的余地,因为从歷史上就已得知,满洲皇族是最腐朽和无气节的一届,因为他们对于脚下的土地从始至终没有归属感,他们的故土始终在关外、在草原,所以进行的也只会是征服、占有、掠夺。 朱氏即使丢了江山,一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就完虐只知道割地赔款跑路的爱新觉罗氏! 乔治娜环视众人,问:“那么,我想我们达成共识了?” 有人说:“如果情况真如您所言。” 乔治娜回答:“我完全不介意你们向那些去过东方或者东方来的人们打听那里的现状,因为我有这个自信,我所掌握的情况全面且详实。” 圆桌会议上的诸人沉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乔治娜长长地纾出一口气,坐在位置上的姿势放松了几分。很快,她与右手边的迈克洛夫特交换了一下眼神,由后者继续了下一个议题。 迈克洛夫特向她颔首示意,等到众人差不多消化此前的内容,这才开口说话。 “目前最迫切的问题是,我们一力推行的禁菸令虽利大于弊,但弊端将会使得鸦片贸易的一整条产业链迅速崩塌,殖民地种植罂粟的农民、国内外销售鸦片的商人、以其为生命的菸民……” 作者有话要说: 改 ———————————————————— 存稿要被榨干了…… 至于莫娘有没有死透,视情况而定。 想老福的,估计还有一章就能见啦^_^ 第80章 乔治娜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一种忧虑又矛盾的紧迫感充斥在她的血液中, 令她惟有不断向前。 在说服了她的骑士们之后,下一个被攻克的是两党的党魁。 墨尔本子爵卸任在即, 但在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段做为首相的时光, 这位阁下爆发出惊人的权欲,而在他第一次暗示乔治娜, 女王不应该频繁接见反对党的领袖之后, 乔治娜就顺理成章地向老首相倾吐了对于禁菸令一直无法通过的担忧,又隐晦说起了罗伯特.皮尔爵士承诺的解决此事,前提是女王同意更换宫中女侍。 这样一来显然触碰到了墨尔本子爵那根敏感的神经, 因为目前的宫中女侍之职全被辉格党的贵族夫人们把持, 这些夫人们经常在宫中陪伴女王陛下,有时候对于本党所能启到的作用, 甚至还超过他这个首相。 为了争取权益, 墨尔本子爵当即表态将会替女王陛下分忧, 次日乔治娜就收到了首相于城中诸位大贵族处拜访的消息,想来为了这最后一搏,墨尔本子爵也是全力以赴了。 保守党那边,罗伯特.皮尔爵士却是个非常清醒并且务实的政治家,他认为鸦片贸易虽于国害但于殖民活动是大利, 有了这一大杀器,愚蠢又顽固的清政府很快将会匍匐在大英脚下。 至于乔治娜所倡导的“以中制俄”、令其政权英国化, 尽管看上去是具有可行性的,但直接利用鸦片和炮火打开国门显然比这一布局方便快捷得多, 而且从心底,就像大多数政治家那样,罗伯特.皮尔爵士并不认为清政府是与大英帝国平等的国家。 然而在禁菸令这个问题上,女王陛下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比她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硬——更因此事与罗伯特.皮尔爵士在单独会面时发生争执,也正是因为没有谈拢,女王才不得不屡次将这位爵士召进宫中议事。 最终,女王与未来首相达成了协议,以前者对后者在组建多数政府和废除谷物法上的首肯,换取了罗伯特.皮尔爵士在禁菸令上的支持。 至此,困难重重的禁菸令渐渐看到了曙光。 与禁菸令相比,乔治娜在幕后所推行的其余法案,都预想之中的要平静和顺利得多。 首先被通过的是《矿山法》,用于解决矿窑大肆僱佣廉价童工的情况,明文规定禁止僱佣妇女以及十岁以下的儿童为矿主工作。 其次列入议程的是伦敦卫星城的建设计划,为缓解伦敦严峻的住宅压力和解决目前流浪人口过多的问题,政府将在伦敦北郊建设了世界上第一个卫星城莱奇沃斯,出台《以工代赈管理法》,将伦敦的收容所里已经完全容纳不下的流浪人口迁徙至莱奇沃斯。
第149页 随后,在此前济贫法皇家调查委员的《改革现行济贫法的报告》的基础上,饱受批评的《新济贫法》得到了又一次的修改,更名为《社会救助法》,对政府救助的原则、标准、措施作了相对具体的规定,废除了《新济贫法》中饱受诟病的院内救济方式和三个苛刻条件,即承认接受救济是不体面的、个人的人生自由要受到限制和失去政治权利特别是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并改变混合济贫院的传统,首次出现了单独的慈幼局和老人院。 最后,对于工人阶级和越演越烈的宪章运动影响最大的《现代工厂管理法》预计在女王的加冕礼之后正式立法,虽然没有完全满足伦敦工人协会此前提出的请愿书和《人民宪章》的要求,但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工人的生活条件,使其工作环境安全和基本福利得到了保障。 虽然距离这些改革法案的正式施行还有一段时间,但在未来五年内,它们大大缓解了国内危险的阶级矛盾,巩固了王室的统治。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专项立法组织成立,改革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关于禁菸令的讨论也逐渐进入了尾声,议会以相当危险的票数通过了这项争议颇多的法案,这令乔治娜狠狠松了一口气。 或许做为英国女王,她更应该做的是以此物配合炮火轰开满洲皇帝脆弱的国门; 但做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拥有七情六慾的人,她并不愿意这样做。 她既不愿意捨弃,那么就惟有顺从。 就像沃登嘴里偶尔冒出来的歪理一样,每一件事不一定真正非要理由,想做、去做,这就足够了——趁着你还有良知,听听它的话吧,别想太多。 禁菸令对于大英的益处暂时还没有显现出来,但对于乔治娜而言,这一次的成功显然令她的权威进一步得到了巩固,年轻的女王已经不再仅是一位睿智而英明的君主,更是一名深谙如何最终达到目的的政客。 王冠等于君主,但乔治娜女王,却不仅仅是帝国用来装饰的王冠! 做为女王遇刺事件的后续,苏格兰场的一位指挥官以及一位总警司双双落马,在顺理成章地换上了自己人的同时,乔治娜针对罗伯特.皮尔爵士所创立的苏格兰场的一系列改革也趁势进行。 在设立地区巡逻部、专门刑事部、特殊行动部、中央行动部,及行政暨支援各部门职责之后,首建直属于女王的监察厅,将原本服务于皇室的情报机构併入重新划分,其中一支暂时被命名为监察三部的秘密部队,便是后世与未来的军情六处齐名的“mis”的前身。 至此,现代伦敦警察厅的构架正式完成。 而监察厅正式成立后所办下的第一桩案子,就是将苏格兰场内硕果仅存的圣殿骑士名单上呈女王陛下御览,这份名单也很快把它的范围从苏格兰场扩展到整个大英政府。 在“女王走狗”的不懈努力下,无数政客人人自危。 许多与圣殿骑士有关的据点被捣毁、工厂被查封,经由此次刺杀,女王显然与这些自诩改变人类未来的军事组织槓上了,为此与一度式微的不列颠兄弟会达成了协议,共同扫荡伦敦地下世界的圣殿骑士势力,这便是十九世纪初的“伦敦大清洗”。 经此一役,英国的圣殿骑士元气大伤,龟缩在黑暗的阴影中不敢露头,而在议会中属于圣殿骑士的声音也基本被刺客组织一一肃清。 真正的王权必然伴随着征服。 生而为王,受命于天,这样的君主仅仅具有精神上的权威,那是王座的附属品; 手执利刃,披荆斩棘,以威严和智慧的人格魅力收拢一众可用之人,又以铁血和雷霆的军事手段震慑一众宵小魑魅,这样的“王”,才令人又敬又畏。 不过与面对敌人时的冷酷态度不同,女王陛下亦有其柔软和温情的一面。当已完成自己最后使命、预感到即将功成身退的老首相在一次与女王的单独会面中,询问是否要提前举行大选时,女王陛下出乎意料地给予了否定的回答,并将一份加冕礼后的授勋名单交给了墨尔本子爵过目。 “……授予墨尔本子爵威廉.兰姆阁下,嘉德勋章?”墨尔本子爵有些不确定地念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白金汉宫宽敞的会客室里,乔治娜回以微笑,“或者,您更喜欢蓟花勋章?” 诚实地说,禁菸令能够顺利通过,做为辉格党党魁的墨尔本子爵所起到的作用比起利益交换的保守党领袖罗伯特.皮尔爵士更加积极,可以说为了赢得女王陛下最后的认同,这位阁下几乎是冒着党内的种种质疑声,倾力帮助这项法令的推行。 无论墨尔本子爵的出发点是什么,仅凭这一点,乔治娜就认为他值得授勋。 况且墨尔本子爵在《矿山法》和卫星城计划中的努力也可圈可点,虽然他对于《社会救助法》和《现代工厂管理法》颇有微词。 而墨尔本子爵本人也显然没有想到,在其与女王陛下为了《社会救助法》的不同看法爆发矛盾之后,自己竟然能够成为此次授勋中的唯一一位嘉德勋章获得者。 此时此刻,他惟有躬身致敬,颤声道:“陛下……我,万分荣幸。” 显而易见,这次授勋仪式虽安排在加冕礼后举行,但只是消息一经传出,就打破了关于女王陛下对辉格党产生厌恶的传言,并在自认为对大选胜券在握的保守党们得意忘形的当口浇下了一盆令他们不得不警醒的冷水,也让他们想到了头顶还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150页 迈克洛夫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近一年来的学习和经歷,乔治娜表现得越来越像一位称职的君主,她已清楚地认识到她最大的优势并不是柔和的女性气质或是卓越的个人魅力,而是在两党之中夹缝求生的君主之位,凭藉这个位置,她能够轻易撬动双方都为自己所用。 帝王之术,为制衡。 当两党间保持适度的争权夺势时,王权才会得到稳固和加强。 明白这个道理并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真正运作起来,那些复杂的利益关系,才是叫人头疼。 但迈克洛夫特所担心的问题,在乔治娜这里似乎从不存在。 她的头脑一直很清醒,也很清晰。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尤其是经歷过禁菸令事件,这位意志坚强的少女又一次表现出了令迈克洛夫特刮目相看的一面。 他原本认为在自己刻意的提醒之后,乔治娜有很大的可能会放弃她在远东那面几近天真的想法,然而令人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提出了那样一个极具可行性的庞大计划,既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她所同情的那些人民,又能满足帝国对外扩张和欧亚布局的需求。 迈克洛夫特简直要为这个野心勃勃又天马行空的计划拍案叫绝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乔治娜之所以抛出这一方案,初衷或许只是为了拯救那些在她看来十分悲惨的人民。 她善良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不过她绝对是一位具有怜悯之心的君主,一位合格的君主。 但愿她在婚姻大事的考量上,也能如此合格。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上一章太平天国好像让人很有意见。 女主其实是想扶植一个亲英势力,由下至上推翻清政府,扶植对象需要进一步考察,不是选定太平天国的意思啊。 洪仁玕【gan】,这个人在歷史上褒贬不一,非说他就一普通农民也说不过去吧,至少对于西方的先进技术和思想还是持肯定和接受态度的,不比其他太平天国领导层更甚于清政府的天朝上国思想,是有其积极的一面。但他悲催的是,虽然亲西方,却只结识了一帮洋朋友而已,真正能做主的杨秀清等人揍了法国使者又轰了英国使者,依然把洋人当做次一等的蛮夷。 至于太平天国,说邪教也好,辛亥革命奠基也罢,只是小说而已,有什么错漏就当魔改和私设吧,反正本文架空。 倒是挺想反清復明的…… 第81章 加冕礼当日的白金汉宫, 不到天亮就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忙碌。 克劳利夫人为乔治娜最后整理一遍妆发, 眼看着年轻的女王在巨大的镜子前试戴加冕用的王冠,心中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 乔治娜本人倒是还算放松, 她顶着对于自己来说过于硕大的圣爱德华王冠走了几步, 有些孩子气地评价道:“太重了,我脆弱的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真不知道以前的国王是如何熬过加冕礼的。” 站在她身后的女侍们发出轻笑, 真到了加冕礼,怕是压断了脖子那些国王也会撑下来,毕竟那是如此重要的时刻。 克劳利夫人为乔治娜细心调整鬓边的髮丝, 轻声说道:“您之前为什么要拒绝他们为您打造一顶新王冠的建议呢?或许一顶圣乔治娜王冠会是今后女王们的最佳选择。” “哈, 今后的女王们如何加冕,现在的我可管不着。”乔治娜笑道, “我只关心我的电灯暖气盥洗室等等, 什么时候才能全部改造完成。” 有那些多余的钱不如干一些更要紧的事, 毕竟打造一顶新王冠所费奢靡,使用的场合又十分有限,还不如向议会申请一大笔拨款,用于改造白金汉宫的供暖设备和电路系统呢。 ——白金汉宫实在有些年头了,因此许多设施都没能与时俱进, 至少后一个选项显而易见地能够改善乔治娜的生活品质。 克劳利夫人对于乔治娜这种在某种意义上十分务实的风格已经习以为常,虽然她不是很能理解面前这个年轻女孩对于那些无必要的华服美冠的不以为然, 但在心底,这样的选择是令人赞赏的。 如她自己二十岁左右时, 正是因为被那些纸醉金迷的生活晃花了眼,没有能够彻底抵制诱惑,这才铸成了大错,至今追悔莫及。 这样想着,克劳利夫人就看到负责报时的男僕象徵性地敲了敲门,盛装的女王放下手中的王冠,步履轻盈地向外走出。 一出起居室的门,女王的私人秘书已等候在那里。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迈克洛夫特依然站在自己的固定位置,不远不近,如影随形。 一辆堪称富丽堂皇的金色马车停在白金汉宫的正门前,没有一丝杂色的白色骏马排成两列,有一种灰姑娘即将启程前往舞会的错觉。 “我以为除了上个世纪的古董马车,我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呢。”乔治娜嘟嚷了一句,“比如制造局刚刚研究成功的小轿车。” 迈克洛夫特亲自上前为她打开她的祖父乔治三世时下令打造的马车车门,面不改色地道:“这是传统,女王陛下。” 第一辆可以行使的汽车虽然经过多次试验已经可以在平坦的道路上行驶,但谁也无法保证那个全新的机器铁皮盒子会不会在中途停止运转,或者出一些别的什么状况,人力驾驭的马车显然安全保险得多。
第151页 乔治娜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看在上帝的份上,但愿‘传统’有改装过它的避震系统。” “当然。”迈克洛夫特微一躬身,关上车门。“如果您感到紧张的话,不妨尝一颗在您左手边暗格里的薄荷糖。” 金髮碧眼的少女在马车里伸了伸脖子,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站在车外的男人,“你真贴心,我的秘书阁下。” “祝您一切顺利,陛下。”迈克洛夫特给了乔治娜一个无可挑剔的、一如既往的公式化微笑。 可算把女王送上了马车,然而最严峻的工作不过刚刚开始。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前往教堂加冕的一路上风平浪静。 镀金的马车由八匹白色骏马拉着,在红衣的皇家卫兵护卫下从白金汉宫出发,穿过巍峨的惠灵顿拱门,往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方向缓缓而行。 为了女王巡游而涌上截图的密集人群被阻隔在那些红制服所组成的人墙之后,马车内遥遥向她的臣民们挥手的女王十分年轻,她的容貌只有天父所宠爱的天使才能媲美,圣洁美丽得令人惊嘆,人们不时发出欢唿和祈祷,那些平日里的苦难和折磨因眼前的辉煌而暂时被忘却,贫乏的内心世界仿佛被来自于君主的无上荣光所照耀,突然就变得满足且温暖。 在这一刻,做为大英帝国子民的骄傲与自豪令这些人飘飘欲仙,满脸都是兴奋和激动的红晕,人群中自发地开始整齐叫喊着:天佑女王!天佑女王!天佑女王! 踮着脚尖的约翰.华生先生也不由自主地被这种气氛所感染,眼看着金色马车徐徐消失在道路尽头,这位医生在人群中有些意犹未尽地感嘆道:“陛下真是受人欢迎啊。” 半个月前,远赴北美的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歇洛克.福尔摩斯回到了伦敦,并租住在了迈克洛夫特为他安排好的贝克街221号b,和这位被大英政府查了个底朝天的退役军医约翰.华生一起。 在约翰的身边,一身黑衣的高瘦青年露出一个颇为自得却又略显矜持的微笑,双臂交叉抱胸在前,轻轻转动了两下大拇指,对约翰道:“这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是女王陛下嘛。” 年轻,美貌,朝气蓬勃,更兼之充满智慧和果敢,又不缺乏上位者应有的优雅与威严。 这样的君主,足以满足任何人最挑剔的幻想,受到民众热烈的欢迎也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令歇洛克有些感慨的是,他的女王陛下越来越光芒万丈,他也得努力做出一番成就才行,就好比她有一次念叨着的,他认为自己怎么也该成为世界第一的谘询侦探,这才适合站在世界第一的女王陛下身边,不是么? 遗憾的是,在苏格兰场改组之后,伦敦城里可以说是井井有条,没有什么惊险刺激的案子叫他一展所长——老实说,他真的没有一丁点儿期盼城里不太平的意思,嗯,真的——倒是在北美破获的“蒙特娄之光”案和“柯伊尔兵工厂”案,让这位谘询侦探在国内外声名鹊起,虽仍然因为经济问题和安全考量,与华生合租在贝克街,但再也不是蒙塔格街那个门可罗雀的新手侦探了,就连苏格兰场也将他奉为座上宾,安了一个特别顾问的名头。 约翰下意识地瞅了歇洛克一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然而福尔摩斯先生却没有在意室友疑惑的视线,率先迈开长腿道:“走了,华生,今晚我还有一个约会。” “约会?”约翰跟上歇洛克的脚步,惊讶极了,“噢,是我所认为的那种么。” 说句老实话,一开始的时候,约翰认为自己的室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个身形高瘦却很矫健的年轻人是一个看起来令人愉快且友好的朋友,然而接触之后他才发现,友好是看心情的,令人愉快也是看心情的。 福尔摩斯的优点之一,如果这能完全算是优点的话,就是他的心情状态显而易见地与手里头的案子挂钩,有趣的案件能为他带来强烈的精神快感,也能让他变得无比讨人喜欢,而当他陷入乏味案件或无所事事时,会烦躁到窝在家里对着墙打枪,叫人无法忍受。 这令约翰一度认为,他可能是【一台完美无瑕的推理机器,对于他那强调理性、严谨刻板和令人钦佩、冷静沉着的头脑来说,一切情感,特别是爱情这种情感,都是格格不入的。】 温柔的情话?缱绻的目光?无法想像,完全的无法想像。 情感,尤其是爱情这一种结合热情、浪漫以及幻想的产物,可想而知是与福尔摩斯所推崇的真实冷静的推理背道而驰的。 过于瘦削但富有亲和力的青年微微抬头,刚好捕捉到歇洛克唇边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如果你要那么认为——”歇洛克拖长了语调,灰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我的答案是:没错。” 约翰看上去更加惊讶了,“在我看来,‘结婚’一词可和你扯不上什么关系,福尔摩斯。” 歇洛克莞尔答道:“这与我是否会结婚没有必然联繫。事实上,我认为我很有可能永远不会结婚。顺便一提,从一个约会就能联想到结婚……emmm,非常丰富的想像力,华生。” 约翰笑了起来,“至少我还没有为你安排婚后的两儿三女和一所城里摄政时期的好房子,还是说你更喜欢乡间的田园生活。”
第152页 “哈哈,或许我会选择去养蜜蜂,而不是养孩子,如果我真的老到需要退休去乡下的话。”歇洛克脚步轻快,揶揄道,“但截止目前,我对于我的工作依然充满激情,我还打算为了我们伟大的国家和伟大的女王发光发热呢。” “我以为你会说苏格兰场。” “雷斯垂德警长不会贊同的,他巴不得不要来见我,否则即是说城里又发生了什么苏格兰场无法处理的大事。” 两人边走边聊,散步回到了贝克街的房子里,约翰看到歇洛克换上了一身合身且体面的晚礼服,旁敲侧击道:“看来那是一位优雅迷人的女士。” “世界第一的优雅。”歇洛克调整了一下领结,“绝对的。或许下一次她会来我们这儿拜访,希望你不会受到惊吓,华生。” 约翰显得很期待,“惊吓?当然不会。那我们一定得很好地招待她,福尔摩斯,我保证我会的。” 歇洛克对着镜子照了照,转头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微笑,“但愿如此。” 第82章 威斯敏斯特教堂中, 加冕仪式正在进行。 乔治娜身着白色绣金的加冕服, 头顶戴着全部由钻石镶嵌而成的乔治四世王冠,身后有两列纯白礼服的女侍们托起她长长的紫红色天鹅绒披风下摆, 跟随着她的脚步, 缓缓步入庄严的教堂。 唱诗班在现场演奏的乐声中开始歌唱,所有人起立保持肃静, 而乔治娜就在这样的注视下, 坐上爱德华时代流传下来的古老王座,四名来自嘉德骑士团的大贵族手持华盖,为她遮去受膏时凡人的窥视。 负责仪式的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豪利, 这位接连经歷了四位君主的首席主教年过古稀, 依然是天主教会中的圣礼事保持者。 他向王座上的乔治娜询问道: “陛下是否愿意宣誓——” “我愿意。” “您是否愿意维护和保护神权和王权的不可侵犯——” “我愿意。” 坎特伯雷大主教上前一步,一边念出祈祷词, 一边将圣油依次涂抹在新任女王的手心、前胸和额头, 代表着王在此刻彻底转变、与神相连。 他的声音缓和而肃穆, 透着亘古不变的神圣虔诚,天父的荣光在这一刻越发神圣和耀眼。 金色的圣油滴落在少女柔嫩的手心,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泛起的涟漪,预示着天父对于大英女王的赐予。“如同受膏的国王、祭司和先知们,以及受膏的所罗门由祭司撒督和先知拿单膏他为王一般——” 以圣油为媒介, 那白皙的两道锁骨之间,被画上了一道十字, “你高高在上,是受膏的、获庇佑的、神圣的女王——” 少女光洁美好的前额, 点上了属于神的辉光,“你的天主,赐予你进行统治和管理——” 主教阖上双目:“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阿门。” 乔治娜轻声应道:“阿门。” 随着主教与女王的声音落下,受膏仪式结束,披上金色圣袍的女王端坐于王座之上,手中接过宝珠和权杖,由主教在恢弘且肃穆的气氛中,为她戴上那顶沉重而璀璨的圣爱德华王冠。 一个又一个象徵令此刻的女王犹如古时的神祗,她那具渺小的身躯所拥有的光辉使得整个王国都相形见绌,她是高悬在本尼维斯山山顶的太阳,驱散世间一切污秽丑恶的迷雾,是帝国最夺目和至高的那枝穹顶玫瑰,人们因对它渴望已久,而会格外惊奇赞嘆、心醉神迷。 教堂内的所有人都在高唿“天佑女王!”,乐队和唱诗班奏响了赞美歌,众人齐声应和,外边传来礼炮的轰鸣和传令官的高唿,聚集在教堂外的普通民众虽不能窥见教堂里边的辉煌景象,却也情不自禁地欢唿和歌唱,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令人安定的信念。 曾经与女王产生过些微不愉快的奥古斯塔小姐,以加冕礼上提裙侍女的身份站在人群最前端,而如她这样跟随在女王陛下身后、提起和展开陛下长裙裙摆的贵族少女一共有六名,除了奥古斯塔小姐之外,无一不是年轻美丽且身份高贵的大贵族后裔,只有她是以一介孤女的身份站在这里,迎接教堂内来自于这个国家最顶级的特权阶级的目光。 在这之前,这位小姐从未敢于奢望能够得到这样一个珍贵的机会,但在那个梦幻般的午后,女王陛下亲自接见了她——哦,她必须得说,她早已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在私底下忏悔了千千万万遍——当她在陛下跟前温顺且虔诚地垂下了她的头颅,脑海中唯一迴荡的一个念头就是:她愿倾尽所有为陛下服务,无论如何,只要陛下需要。 而幸运的是,陛下确实需要她做一件事。 与大多数人预料的截然相反,陛下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冷酷无情,因为她希望她的父母包括那位兄长,都出现在加冕礼现场才好。 显而易见,奥古斯塔小姐将自己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圆满,虽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说服坎伯兰公爵的,但今日公爵夫妇以及汉诺瓦的国王格奥尔格五世,正是出现在了教堂中,前者心情十分复杂,后者则面色阴沉,几乎是将肉眼可见的屈辱和悲愤写在了脸上。 但即使不忿又能如何呢?
第153页 奥古斯塔小姐并不是很了解女王陛下最终登上那个光辉王座的详细过程,不过想来绝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她不懂什么保皇党保守党,连《权利法案》和《王室继承法》也只是一知半解,然而这并不妨碍奥古斯塔小姐从中窥见如今这位女王陛下令人惊嘆的才智和手段。 而在她看来,正是因为加冕为王的是乔治娜女王,而不是乖戾偏激的格奥尔格五世或者反动独.裁的坎伯兰公爵,这场加冕典礼才会显得如此神圣且美好、才会令无数国民受到鼓舞并为之骄傲。 这位女王陛下终究是不同的。 现实之中过于优秀的人总会容易招致嫉妒和怨毒,然而当她强大到步入神坛,这一切只会变成无力的敬畏和仰望。 以上帝之名,让她与芸芸众生分隔开来,从今往后,那王座上的少女是天父派来人间的救世主、是无上的女神,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有幸蒙受窥见圣光的凡人,又如何胆敢藐视神的威严? 天佑女王! 天佑女王! 天佑女王! 年轻的女王在无比激励人心的神圣气氛中正式登位了,坎特伯雷大主教代表全体贵族向乔治娜第一个献上忠诚和坚贞,然后由她名义上的父亲坎伯兰公爵率领着王室成员依次跪在她的面前,向她宣誓效忠。 这一刻,乔治娜的心中无喜无悲,并没有因为当日看轻她的人、今日匍匐在自己脚下,而产生多余的情绪,只是恰到好处地垂下目光,如同一名君主应该做的那样,接受这些人的效忠。 对于她而言,他们的喜恶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们能做的惟有一事:臣服! 在教堂两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立于人群之中的迈克洛夫特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在他的眼中,光线从高高在上的穹顶倾泻而下,而礼毕的女王正站在教堂的中央,为她纤细却已承担国之重任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神性的辉光,在那样的光芒之中,她那姣好的面容让人看得并不真切,却依然显得格外圣洁,也格外得遥不可及。 这便是大英帝国至高无上的女王。 他无法确定,世界上有没有词彙能够真正表达他对她的感觉,但对于他来说,在此刻,她是他眼中唯一正在闪闪发光的存在,也是他精心打造的行走在人间的女神。 ——令他心潮澎湃、无限动容。 在唱诗班悠扬的歌声中,加冕典礼终于结束了。 迈克洛夫特慢慢恢復平静,头脑里紧绷的那根弦渐渐舒缓下来。 他目送乔治娜乘上来时的黄金马车、完成她在城里的巡游,而他的下属也在马车驶离他的视线范围后,适时上前询问这位政府官员,是否需要当即前往白金汉宫检查加冕典礼后国宴的准备工作。 然而迈克洛夫特并没有给予肯定回答,而是说:“不。你去盯着白金汉宫那边,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前去处理。” “是,先生。”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从威斯敏斯特教堂后门驶出,很快将迈克洛夫特送到了贝克街,停在了那个熟悉的门牌前。 他坐在马车上,并没有下去的意图,而是掀起车窗边的帘子,观察马车外的四周景象。 对街的烘焙作坊生意兴隆,除了手艺极佳的店主是迈克洛夫特的下属特意伪装之外,苏格兰场的便衣,以及令人闻风丧胆的监察厅暗探,几乎将那家小小的商店开成了大英干探们的聚集地。 还真是……藏龙卧虎。 手杖富有规律地敲了敲车门,马车往来时的方向掉头。 迈克洛夫特看了一眼怀表,估算着巡游队伍此刻正在何处,却又不免想起了将会出现在之后舞会上的歇洛克。 事实上,在歇洛克所乘坐的轮船抵达港口的当天夜晚,福尔摩斯们就在第欧根尼俱乐部的晚餐时有过一次对话。 “你深深爱上她了么,我亲爱的弟弟?”那天晚上,迈克洛夫特这样问。 显然,歇洛克知道迈克洛夫特所指的是谁,可他没有立即回答,却坐在那里凝视着餐桌上的一枝玫瑰,那鲜艷夺目的红色玫瑰在骨瓷盛器中悄悄舒展着身姿,玫瑰的红与瓷器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殷红如火,一个洁白胜雪,完美得超乎寻常。 “但愿我能知道,”好一会儿,歇洛克终于说,“但我确定,我的内心无法割捨对于她的情意,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迈克洛夫特面无表情地啜饮了一口高脚杯中的琥珀色酒液,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真实的情绪。 “我以为,你已经清楚情感的好处就是将人们引入歧途,变得愚不可及。”他说。 歇洛克看向迈克洛夫特,回答道:“恰恰相反,它让我不得不更加理智,并且谨慎,在我发现自己无法抵抗这份感情的独特魅力之后,我选择了顺从。而现在看来,那似乎是一个例外的明智之选。” “决定了?” 歇洛克没有回答,却是回以迈克洛夫特一个微笑。 如果可以,他愿意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献给那位女王陛下,他承诺终其一生地为她效劳,并不是因为子民对于君主的崇拜,而是源自于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发自内心的倾慕。 对于他而言,她只会是乔治娜,也只是乔治娜。
第154页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微博有安利??? 第83章 马车悠悠, 向着白金汉宫进发。 沿途的人们热情空前高涨, 整条大街都成了一个无限欢乐的海洋。 女王在黄金马车中向她的子民们遥遥挥手致意,这位註定了不会平凡的年轻君王以其充满皇家风范的优雅气质、亲和力与威严并存的姣好容貌, 迅速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笼罩在帝国上空的阴霾, 仿佛在此时消失殆尽。 透过那天赋恩赐的女神脸上、那温和又令人治癒的微笑,人们恍惚间似乎能够看见, 人世间的天堂应该有的模样:那是无数的鲜花、泡沫和贝壳堆砌而成的黄金美人, 有她所在之处,便有光和希望存在。 一浪接着一浪的欢唿声充斥着人们的耳膜,暂时抚慰了人们心中的伤痛和苦难。 穿过标志着滑铁卢战役胜利的惠灵顿拱门, 黄金马车载着备受人民爱戴的年轻女王渐行渐远, 眼看着白金汉宫的镀金大门和最后一段路程上的人潮慢慢拉近,那些担任护卫职责的红制服们也不由地在心中微微放松了几分。 聚集在白金汉宫外的人群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唿声, 意外之外、却也意料之中的状况终于来临了—— 噗噗! 先是两声刀刃入肉的轻微声响, 接着是一匹缓速行驶中的马匹发出痛苦的嘶鸣, 连带的躁动马蹄乱了方寸,八匹被精心挑选出来的温顺骏马,一下子就挤在刚刚打开的宫殿大门外毫无理智地打起了转。 骑在马上负责驾驭的仪仗队成员竭力控制着坐骑,然而前面的马儿好不容易进了门,后面的伤马却仍卡在里边死命挣扎, 沉重的黄金马车受到惯性的作用,啪的一声被连带着砸向铁制的栅栏, 又在下一秒被扭送往另一个方向。 开路和护卫的皇家近卫队迅速反应过来,但早就做好准备的刺杀者显然比他们的反应更加快速, 双手死撑着车内壁的乔治娜只听见咔嗒一声,有什么机关部件断裂的声响,伴随着车外突然响起的喊杀声。 或许乔治三世时制作用来加冕的马车终于不堪重负,又或许它早被人小心谨慎地做了手脚,四个车轮的其中之一连同一匹脱缰的发狂的马儿,突然飞沖了出去。 无法避免的骚动和恐慌以瘟疫般的速度在围观的人群之中蔓延着,对于危险的第一反应令混乱的推搡和踩踏突然爆发,原本维持秩序的卫兵所组成的人墙没有能够撑过太久,便崩溃在涌动的人潮下,而那些隐藏在其中的刺杀者也如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手起刀落下,宣告着一场死亡之宴的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一个猝不及防的踉跄令乔治娜在车内差点一头栽倒。 而当她拖着沉重的礼服和王冠勉强保持平衡,从半敞篷的马车外伸进来的黑洞洞的枪口就到了她的面前。 倾斜的马车无力地倒在墙边,墙角和锁死的车门卡住了乔治娜的自救之路,此时此刻,如同黄金铸就的奢华马车便是最好的囚笼,而美轮美奂的华服美饰更是沉重的枷锁,令她几乎无力施为。 见鬼的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他只告诉了她马车的扶手暗格里有糖,却完全忘了告诉她,他把更重要武器藏在了哪里! 电光火石之间,乔治娜毫不犹豫地把车里唯一可以充当武器的皇家权杖,对着枪口的方向迎了上去,随着砰地一声枪响,权杖顶端的华美宝石骤然反射的刺眼光线,以及预计之外的反击让持枪者错失了目标,也让往旁边一缩的乔治娜险而又险地躲过了第一枚子弹。 但紧接着,死神的镰刀已高高举起,死亡的阴影亦如影随形,那些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唿喊,在这一瞬间变得那么遥远,也那么缓慢,她用尽全力撞向紧缩的车门,却做了无用功,只能竭力躲避目标明确向自己的心口袭来的那枚子弹,然而狭窄的车厢死死限制住了她以往灵活的身形,让她避无可避。 然而那子弹并没有如意料中击中,而是炸开成了一团烟雾,猝不及防之下,乔治娜不免吸入了一部分未知的粉尘。 白金汉宫的宫殿内部,正罕见感到慌乱的迈克洛夫特目眦欲裂地望着远处那一幕: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个人男人一刀割裂了试图阻拦的仪仗队成员咽喉,而他的另一个同伙则将枪口对准马车内的女王…… 一部分近卫军勉强在拥挤的人群前方竖起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另一部分则蜂拥向委顿在大门边的破损马车,然而人群之中不断涌现的刺杀者让整个场面完全失控,这混乱的场面又令那些近卫军没有把握远程击毙胆敢刺杀大英女王的魔鬼,只得一个接着一个近身上前,却又没办法尽快拿下那些胆大妄为的狂徒。 看在上帝的份上! 如果女王陛下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了事,那么大英帝国将遭受难以承受的重击! 而议会通过的一系列改革,以及之后所有的布局都会成为一场泡影! 砰、砰—— 又是两声震撼人心的可怕枪响,有些胆小或者感性的人们已经不忍去看马车的方向、刚刚登基的年轻女王,那令人扼腕嘆息的悲惨结局。 但出人意料的是,数道敏捷得不可思议的身影冲破重重阻碍,其中一人更是以神话中珀尔修斯般的姿态撕开敌人的包围圈,一脚踹开锁死的车门,救出了身陷车内的女王。
第155页 那熟悉而陌生的黑髮青年也不多言,放下正慢慢调整唿吸的乔治娜,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自己随身的廓尔喀刀,一个眼神交汇之后,返身回到了激战正酣的战局。 乔治娜忍着剧烈的咳嗽,紧握手中的防身武器,克制每一次喘息带来的疼痛和嘴唇的颤抖,背抵着马车外壁,向所有人朗声道:“我的子民们,听从我的命令,请暂且在原地等待!不要慌张,保持镇定,我英勇的骑士们很快就会结束战斗……胆敢刺杀大英之主,这些堕落的罪人只会自取灭亡!”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令躁动不安的人群跟着被安抚了下来,而那些皇家近卫军在她刚刚开口之时,就已经从四面八方往她身边聚集了过来,用血肉之躯为女王组成了几乎没有死角的肉盾,缓缓向白金汉宫内移动。 然而乔治娜却没有丝毫松懈,抿紧了唇线握着冰冷的刀柄,仿佛只要这样才能为她带来些许的安全感。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从马儿发狂到乔治娜暂时安全,总共不过才不到三分钟的时间,甚至传讯的卫兵才跑到迈克洛夫特跟前回报大门口发生的祸事,后者就已经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乔治娜脱离险境,而那名资料早被呈上他案头的黑髮青年,来歷神秘的强大刺客正主宰着那一方战场。 迈克洛夫特捏紧了手里的望远镜。 劫后余生的紧张情绪令他不禁长纾一口气,他完全是一瞬不眨地紧盯着乔治娜在诸卫的护送之下,朝着宫殿的方向一点一点的移动。 在她身后,镌刻着王室徽章的白金汉宫大门被人迅速关闭,门口的战斗也一面倒地进入了尾声。 没有人知道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正向乔治娜袭来。 她过分苍白的脸色和死死咬住的嘴唇,仿佛只是属于少女濒临崩溃的不安和属于女王勉力维持的镇定造成的表象,然而没有人比她自己更加清楚,那是某种进入她身体内的药物正在渐渐发挥效用。 “陛下,您还好吗?”似乎无意间察觉到她的异样,其中一名卫兵关切地回头问道。 乔治娜回以一个习惯性的微笑,沖那个穿着红制服的小伙子摇了摇头。 突然,她嗅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气味,这使得她想起了那个伦敦塔小教堂里的夜晚。 ——那是伏特加、鲱鱼混合着浓烈的体味,所带来的臭味! 意识先于身体,那无形的光幕条件反射地弹了出来,在察觉到对方头顶上方一片鲜红的血色发出果断的攻击指令,她手里的廓尔喀刀险而又险地在那个前一秒还眼带关切的假卫兵,刚刚狞笑着亮出雪亮的刀尖之前,先一步命中了对方。 乔治娜一击得手,立即后撤,并用自己最后的气力叫道:“卫兵!” “陛下!” “天,我的上帝啊!” 人头攒动,脚步声和惊唿声纷至沓来。 白金汉宫巍峨的宫殿群所框起的一方天空,在乔治娜的头顶摇摇欲坠。 那天空正渐渐模煳。 恍惚间,剧烈的眩晕感正侵蚀她的头脑,乔治娜好像看到了,似乎永远保持冷静及理智的福尔摩斯,以一副绝无仅有的慌张模样朝她跌跌撞撞地跑来。 而她自己正躺在一个小心翼翼的臂弯中,那人的唿吸急促、声音颤抖,每一个字眼都被抑制得十分痛苦,意志与情感在其中勐烈撞击。 她听到那人一字一顿,颤声说:“不,乔治娜,不……” 第84章 位于白金汉宫轴心的奢华房间中, 悠扬的乐声伴随着衣香鬓影正给人以无限愉快的享受, 这一派纸醉金迷的美好氛围,令周遭的绝大多数人, 无法感受到宫外所发生的危机。 英俊而优雅的俄国皇太子是人们目前的焦点, 即使再反感沙俄的欧陆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公爵阁下无论是谈吐、修养还是见识, 都到了足以让人嘆服的程度, 更兼之他本人的风度翩翩、形容俊美,几乎倾倒了在场的每一位女士,甚至小部分男士。 但在一名他的俄国随扈有些匆忙地来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之后, 皇太子当即没有了继续与一名贵族少女谈论萧邦先生最新作品的雅兴, 道了声抱歉之后就暂时离开了大厅,在走廊外一处人迹罕至的拐角, 忍无可忍地拉下脸来。 “他们怎么敢!这简直疯了!”亚歷山大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不仅是因为圣殿骑士超出他掌控的无章法行事, 更是由于心底那一丝对于英国女王的欣赏。刺杀,是最野蛮、最后患无穷的手段,往往无法解决问题,而是制造更多的争端。“他们难道忘记了各国王室一直以来所保持的默契吗?上帝啊!最好让我祈祷他们可怕的计划一败涂地,否则今晚我就会被愤怒的英国人彻底撕碎!” “事实上, 他们十分自信,认为此次行动万无一失。”他的随扈低声说, “……至于您的个人安全方面,圣殿骑士在英国还是留有后手的, 足以送您顺利回国。” “那么,乔治娜女王……?” “无论英国的女王遭遇了什么,您都没必要关心这个,殿下。政治需要牺牲,尤其是,别人的牺牲。” 亚歷山大抿了抿唇,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过了两秒生硬地蹦出一句话:“那不是政治,那是残暴的恶行!”
第156页 他的随扈却说:“不管那是什么,趁着现在英国佬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最好马上离开。” 显然,这位年轻的大公爵殿下还没有能够成为真正冷血的政治动物,他此刻竟然有心思去担心一个註定是本国争夺霸权地位道路上最大阻碍的国家,而不是抓紧逃命…… 被沙皇派来辅佐王子的随扈心下着急,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不由地耐着性子催促道:“殿下?” 亚歷山大沉沉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白金汉宫内灯火辉煌的舞厅,然后说:“走吧!” 那名随扈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却见了鬼似的瞧见那里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翩翩而来—— 大英帝国那位刚刚加冕完成的女王陛下姿态从容优雅,唇边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行动之间看不出半点此前可能受到圣殿骑士自杀式袭击的不适之处,更别提所谓的“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了。 乔治娜轻咦了一声,故作惊讶道:“大公爵殿下,如此步履匆匆,你这是要去哪儿?” “……女王陛下?”亚歷山大显而易见地愣了愣,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自己的随扈,却刚好触及到后者比自己更加震惊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大英女王一身恰如其分的华美礼服,她的美貌就好像头顶的那个王冠一样闪闪发光,容光焕发,极为动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而就在这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汇之间,乔治娜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分,眼底却更冷了。 “接到一个来自国内的紧急消息,我正要去查看。”亚歷山大很快反应过来,致敬道:“见到您真高兴,亲爱的女王陛下,你的姿仪更胜当初。” “感谢你,大公爵殿下。”乔治娜似笑非笑,视线从笑容礼貌又不失尴尬的亚歷山大身上,转向他的那名敢于直视女王的大胆随扈,半是揶揄半是认真,“您的这位随扈,看上去似乎相当勇敢,或许他是一个哥萨克人?” 哥萨克人以游牧为生,这些骁勇善战的骑手是沙俄最强大的轻骑兵,在曾经叶卡捷琳娜女皇对黑海周边的扩张时闻名欧陆,也是一个精于刺杀的族群,可以说是臭名昭着。 亚歷山大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道:“您真爱开玩笑,陛下,他是纯正的俄罗斯人。” 乔治娜不置可否,只说:“哦,令人遗憾,不是么?”而亚歷山大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她就近乎粗暴地掐断了后者的话头,“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了,大公爵阁下,我认为或许第一支舞,您应该也没有时间来跳了吧。” 亚歷山大愣了愣,拿不准这是属于英式微妙的反讽,还是她在过于直白地表达出不愿与自己共舞的意愿,于是说:“您的意志便是我的一切,陛下。” 乔治娜但笑不语。 这位女王陛下深深地看了俄国的皇太子包括后者的随扈一眼,在两人揣揣不安的心跳中,最终只略一颔首,与她身后浩浩荡荡的宫廷女侍们先后越过他们所在的位置,想着乐声早已响起的舞厅前行。 然而只是一背过身,乔治娜的脸色顿时黑沉沉了下来,犹如乌云密布。 此前那冰冷刺骨的利刃即将刺入身体的阴寒,还十分清晰地残留在记忆之中,是不时带来下意识的抽搐感,连同着太阳穴隐隐作痛。 但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却无法做到当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有份参与此次事件的俄国人所最为重视的沙俄皇太子,永远地留在大英帝国的土地上,除非她已经做好了与俄国全面开展的准备。 ——这该死的政治!这见鬼的外交! 而根据迈克洛夫特的分析,他们最多也只能以此事向俄国方面表示强烈的谴责,一来眼下的乔治娜依然活蹦乱跳,二来那些人绝对是专业的刺杀者,根本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证据,就连这次刺杀的幕后主使者,也只是两位福尔摩斯结合实际所推理出来的结果。 感谢万能的主吧,至少乔治娜没有像她自己以为的那样,就这么去见了上帝他老人家。 时间倒回到乔治娜刚刚遇刺之后。 在宫廷御医面对女王异于常人的昏迷不醒束手无策之际,那位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的神秘刺客却执意要面见迈克洛夫特,并将一枚古老得近似腐朽的十字架交给了他,叮嘱他一定要马上献给女王陛下。 奇蹟发生了。 就在那枚十字架被迈克洛夫特交给歇洛克塞入乔治娜手心的那一瞬间,女王陛下的身体竟然发出令人不可忽视的圣洁辉光。 两位福尔摩斯先生对望一眼,由歇洛克留下了陪伴仍在昏迷的乔治娜,而迈克洛夫特,则负责将那个依然在惊唿着上帝的医生带出房间、尽快处理掉。 不多时,乔治娜悠悠转醒。 映入眼帘的,便是正坐在她卧室床边紧紧握着她右手的歇洛克,而他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清醒,眼眶一热,险些要当场掉下泪来。 “感谢上帝,”歇洛克捉住乔治娜的手,放在自己颤抖的嘴唇边,以虔诚且不带任何绮思的姿态,烙下轻浅却滚烫的一吻。“感谢你,乔治娜,谢天谢地,你醒过来了。”
第157页 乔治娜看上去还有些懵,她恍惚还在那场可怕的噩梦中没有完全挣脱,以至于没有立刻意识到歇洛克罕见情难自控的情感宣洩,以及他话语连同肢体之中的逾越之处。 “我这是……?”她半坐起来,喃喃着说道,看看歇洛克,这才将目光停留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但愿我们能知道。”歇洛克面不改色地松开手,随即说:“你并没有受到任何外伤,却突然昏厥了过去,直到那位来自不列颠兄弟会的刺客先生,将一枚木制的十字架献给了您,之后的一切就太匪夷所思、违反科学了,总之您现在有感觉到哪里不适吗?或者说,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乔治娜沖歇洛克摇了摇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位置,感受那里蓬勃有力的跳动,两道秀美的眉微微一皱,却将几乎无法置信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抬起的手心上。 在那上面,一个黑色的十字架图腾散发着淡淡的辉光,映着白皙细嫩的肌肤,有一种妖异且神圣的美感,确实非常感谢不科学。 乔治娜感受着从那个图腾中,传到自己身体里的源源不断的力量,语气微滞:“不,事实上我确实有一些特殊的感觉,那就是觉得自己的这具身体,前所未有的生机勃勃。”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这条命本来就是从上帝手里捡回来的,竟然没有想到还能再捡一次! 乔治娜随即问:“那位刺客先生呢?” “您知道的,如果他们愿意,总能悄无声息地离去。”歇洛克答道,“但据我所知,他恐怕是您的那位老朋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在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苍老的速度令人无法置信。” “是这样么……”乔治娜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心。 第85章 今日的加冕舞会, 歇洛克拿的是乔治亲王发出的国宴请柬, 他在加拿大时为后者解决了一桩让人头疼的“蒙特娄之光”案,与时任钦差大臣的亲王殿下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 并且获得了对方的友谊。 福尔摩斯先生在宫廷中的“初次”亮相, 以其十足陌生的面孔引起了今晚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因为乔治亲王竟然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脸上带着不作假的欢欣笑意。 显而易见, 这位先生与兄长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先生,单从外表上看并不是非常相像,尤其是后者近年来身居高位, 原本高瘦的体型和茂密的髮际线也缓缓向着官员们应有的方向发展, 以至于人们并没有将这位衣着考究但并不奢华、仪态优雅且带着洒脱的高瘦黑髮青年,与女王陛下最为倚重的另一位福尔摩斯联繫到一起。 所以, 当沙俄的大公爵殿下因国内的急事匆匆从舞会上离去之后, 正当人们不是正猜测着女王的第一支舞会邀请她那关系亲近的堂兄乔治亲王还是她那面色尴尬的父亲坎伯兰公爵, 还是考量着自己的身份是否足以上前,这位陌生的青年竟然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御座之前,在众人的瞩目中微微一欠身,胆大妄为地朝他们尊贵无比的女王陛下伸出了手。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胆敢抢先于一任未婚的贵族青年, 邀请女王陛下跳舞——他们几乎能够想像到下一秒他被或委婉或不委婉地拒绝的情景了。 沃登勋爵正好躲在角落里清闲,由于既不能在舞会上抽菸, 也不能放浪形骸的缘故,他看上去根本提不起精神, 此时随口向迈克洛夫特问:“这是谁?实在是……” 迈克洛夫特看了沃登一眼,那淡淡的目光令人有些窘迫,只听他以一种极为慢条斯理、或者说是从容不迫的语气,简短地说:“正是舍弟。” 沃登勋爵张了张嘴,尴尬在他那张被灯火映衬得通红的脸上无法抑制地浮现了出来,剩下的讽刺像是被人卡住了咽喉,硬生生地吞咽了回去。 他好一会儿才在迈克洛夫特过人的气场下找回了自己组织语言的能力,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实在是,非常的迷人并且潇洒,令人敬佩。” 迈克洛夫特朝沃登勋爵微微一笑,在后者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中默默移开了视线,转向了正步入舞池的那一对年轻男女。 出人意料的是,女王陛下欣然接受了那名陌生青年的邀舞,竟将最为重要的第一支舞交给了一位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圈中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跌破了一地眼球。 人们只能想方设法地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女王陛下过于的仁慈,不忍拒绝一名她的子民,而不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黑髮青年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因此,在接下来的几支舞开场之前,乔治娜深受过于热情且数量众多的邀舞者的困扰,那便是之后的事了。 而在此刻,盛装的大英女王迎来了她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最辉煌的一天。 头顶的乔治四世蓟花王冠虽然并不比加冕时的圣爱德华王冠轻便多少,但这王冠依然具有无法忽视的重量,然而在这灯火辉煌的巨大舞厅中,那上面数以千计的钻石可以称得上是熠熠生辉,足以满足这世界上每一个女人对于珠宝最奢侈的幻想。 可女王本人却是个例外。 因为做为女王,她的容貌如何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审美,即便她确实生得美貌动人,但她的身份令一切的潮流和装扮在她膝前俯首称臣,她的子民们为她所展现的无与伦比的魅力而倾倒,他们尽情歌颂着她优雅的威仪与她英明的抉择,但大部分看不到那王冠之下的沉沉重担,也感受不到那王冠之下令人窒息和痛苦的部分。
第158页 对于那些人来说,王冠之上的万丈光芒和俯览众生的快意,才是令人嚮往的。 就好比一度非常接近那个王座的亚歷山德丽娜公主殿下,如今科堡的王妃,在今晚她也协同丈夫来自科堡的阿尔伯特王子以及后者的兄长欧内斯特王子,出现在大英女王盛大的加冕典礼舞会现场。 望着那位做为今晚众人瞩目焦点的年轻女王,亚歷山德丽娜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几丝不甘的情绪,直到身旁的阿尔伯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并在她习惯性抬起头时,给予了她一个非常温暖并且充满爱意的注视。 那一丝不甘便在这样的注视下飞快的消失不见了。 事实上,刚刚来到又小又破的科堡大公领地——噢,那宅邸甚至还不如伦敦城里稍稍富裕的商人住所,天知道开了天窗的客厅屋顶还是在他们结婚之后修好的——心中充满怨怼和不满的亚歷山德丽娜有无数次诅咒她的那位伯父以及坎伯兰一家,直到她英俊又温柔的阿尔伯特用绝对的耐心和关怀融化了她的心墙,令她成为了一个幸福无比的普通女人,她才真正在母亲的出生地、不在英国领土上的小公国找到了归属感。 确切地说,是在她身边这个原本并不是十分情愿下嫁的男人身上,找到了她一直以来寻找的家的感觉。 尤其是他们之间爱情的结晶,亲爱的小维多利亚的诞生,这令亚歷山德丽娜终于承认,其实没有能够成为英国女王,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女王陛下啊,多么动听的称唿。 听上去有多么高高在上,那么她接下来的人生,就将面临与之相匹配的身不由己。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荣耀,也是一份不可推卸的职责。 但今晚的女王陛下本人,却罕见地没有为了这一份职责而遵循着礼仪和传统,选择在场身份最为高贵的青年做为她第一支舞的舞伴,而是任性地接受了歇洛克的邀请。 不过在经歷过此前的那场刺杀以及之后的昏迷,就连最为苛刻的迈克洛夫特,都没有对此报以任何不贊同,更别提目前仍做为首相出现在这里的墨尔本子爵了。 ——事实上,这位子爵阁下近来对于陛下几乎言听计从。 反倒是正等待上位的保守党党魁罗伯特.皮尔爵士,每每与陛下达成某项协议之后,都得花费好大一番功夫安抚党内的不满,幸好有年轻的议员迪斯雷利先生在这其中出了不少力,这也令罗伯特.皮尔爵士渐渐注意到了这位党内的后起之秀。 舞池之中,乔治娜一如既往的微笑似乎尤其动人。 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晚礼服,装饰着浅金色的缎带蝴蝶结和栩栩如生的一簇簇金色玫瑰,令她看上去非常漂亮并且闪闪发光,与时下的流行不同的是,礼服的袖子是纱制的,温顺地垂落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展现出一段优美的肩颈线条,腰身也并没有收得十分紧,就连裙摆的体积也不是那种饱满的质感,而是更加飘逸且便于活动。 那金色如同月光般的长髮只在脑后盘成了一个简单的髮髻,没有多余的人造假髮也没有繁琐的花卉、羽毛、梳子、镶嵌珠宝的龟甲以及瑞士髮簪,然而出现在她的身上,却着实非常文雅,叫人目不转睛。 可以想像,在今晚过后,这一身从头到脚,都将会成为最时兴的装扮。 歇洛克自然也在起舞的间隙,称赞了乔治娜今晚的风姿,但后者只是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收下了这份诚挚的赞美,然后道:“福尔摩斯先生,你在北美过得还算愉快吗?我以为,你至少会写信给我的。” 是的,歇洛克这一去小半年,是真真正正地没有捎来只字片语,而迈克洛夫特仿佛有着某种坚持,在乔治娜并没有主动问起的情况下,从来不将前者的消息泄露一丝一毫。 幸运的是,监察厅虽不如陆军部的军情处覆盖国外的渠道,但手头的消息却已十分灵通,屡破奇案的谘询侦探的最新进展,当然也被他们搜集了,几乎是军部那边刚刚得到消息,监察厅也就将专门的小条子送到了女王的手边。 歇洛克也笑了,他无法告诉乔治娜,自己那时候正是心无旁骛地考虑着理智与情感如何相处的问题,更一点儿也不敢与她取得联络,于是只说:“我没法儿真正写信给您,但请您务必相信,您从未离开过我的思绪。” 事实上,即使在那桩于报告中看上去就已经十分紧张的蒙特娄之光案的短暂休憩之时,每一个夜晚的降临都会让歇洛克更加思念那位远在彼岸的少女。 或许理智与情感总有冲突的那一面,又或许她今生註定会驻守在天父的神坛之上,永远都不能如朱丽叶般在月光下缓缓向着他走来,可他却无法抗拒、更不愿抗拒,这种奇妙的、美妙的、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情愿在月色溶溶中守候面前这个女孩,偶尔想起那晚静谧的月光以及她趴在窗口朝自己轻轻微笑的一幕,这样的美好已胜过千言万语。 两抹绯红悄悄爬上乔治娜光洁的脸颊,像是翩翩起舞后的健康红晕,又仿佛在歇洛克近乎直白的目光之下,不可避免的某种情绪。 但乔治娜本就不是普通的年轻姑娘,那极为动人的颜色只不过在她脸上停留不超过三秒,落落大方的笑容就盖过了它。 “嗯,我相信。”乔治娜说,“我一直相信你,福尔摩斯先生。”
第159页 第86章 “那么, 请一定要相信我, 我亲爱的女王陛下,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会使你处于那种危险之中。” ——因为在那些阴谋诡计展开之前, 他会将它们统统找出来、然后悉数摧毁! 想到了这里, 歇洛克不由得感嘆幸好自己的兄长正是传说中的“大英政府”,这一点实在是为他的誓言提供了太多的便利和保障, 让他少见地为迈克洛夫特的髮际线认真祈祷了两秒钟。 歇洛克微笑着说:“我个人原本是希望邀请您参观一下我的新居, 以及见一见我的一位好朋友,但目前看来您接下去将会非常忙碌,在关于圣殿骑士的后续处理上, 因此, 我诚挚地邀请您,或许您愿意在两周之后过来贝克街吃一顿晚餐。” 想到贝克街那位传说中的福尔摩斯助手、应该会相当有趣的约翰.华生医生, 乔治娜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她没有任何犹豫, 答道:“乐意之至。”稍微停顿了一下, 正在翩然起舞的女王陛下笑得更深了一些,“如果你愿意,你完全可以像之前那样称唿我,福尔摩斯先生。” “之前那样?”歇洛克勾着唇角,错开一个步子, “您是指‘我亲爱的女王陛下’,还是说, 最早的那个‘林恩小姐’?” “随你的便,先生。”乔治娜挑眉说。 歇洛克发出一声极轻但十分畅快的呵笑, 一边跳完了最后的舞步,一边道:“我更愿意称唿你是‘乔治娜’,只是‘乔治娜’。” “如你所愿,我亲爱的‘歇洛克’。”做为交换,乔治娜叫了他的名字。 然而事实上,对于当下的未婚男女来说,这样做其实是十分不符合礼仪的,不过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去考虑那种煞风景的古板问题,要是认真追究起来的话,乔治娜从头到脚几乎没有哪里是能够让那些宫廷的礼仪专家满意的。 可是那又如何? 她既然承担了王冠的责任,就理应享有做为女王藐视教条、超乎平常的权利,因为当她成为大英的君主开始,这个社会用来约束女性、使她们柔顺并扼杀其思想的种种礼法,对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效用。 她首先必须是“王”,然后才是一名女人。 乔治娜也曾想过,如果时光倒流回到最初,她会不会依然选择不择手段地夺取王位,即使要牺牲对于许多普通人轻而易举的简单快乐,但她发现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不会放弃那个微小的机会。 虽然王座之上,高处不胜寒,可小市民、小贵族的日子又真的有想像中那么自由吗?别忘了,这可是一个某位贵族由于你家房子挡了他窗外的风景,就可以合法暴力强拆的年代! 再者,做为女王也并不缺乏乐趣。 不提那独一无二的高贵身份,单是平衡国内两党关系、或拉拢或孤立各种国外势力、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利益,比起资料库最为庞大的策略游戏还要令人着迷。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更何况,做为一名骨子里头的彻彻底底的炎黄子孙,说她天真也好,愚蠢也罢,她仍然试图从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开始之前,将那片土地提前解救出来。 也只有成为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之一,正蓬勃发展的大英帝国的主人,她才有可能把空想变成现实。 而且,数百年后一位有着黑人血统并离过婚的美国平民姑娘都能成为英国的王妃,为什么她做为这个国家的君主,不能提早让王室的平民化来临呢? 乔治三世可以为约束他的兄弟们颁布《王室婚姻法》,那么乔治娜女王为什么不可以? 欧洲大陆,或者说,德国的那一片地方,还是太多所谓皇族了。 如果实在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是可以直接解决那些制造问题的人呢? 接下来的第二支舞,乔治娜没有意外,是与她的堂兄乔治亲王跳的。 这位亲王殿下也不过才从北美地区返回国内,参加乔治娜的加冕典礼活动,而在获悉乔治娜在巡游即将结束时,遭到了此前几户被打压彻底的圣殿骑士的袭击,这位原本负责过国外情报部门的亲王殿下,当即感到自己大难临头了。 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万一女王陛下发生什么意外,他的父亲剑桥公爵阿道弗斯亲王,就将以王位第一继承人的身份,成为统治帝国的新王。 这即是说,剑桥公爵是这场刺杀中,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乔治亲王顿觉头皮发麻。 事实上,自从新任女王将他调离原本的王室情报部门后,他就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方的信任。 当然,女王陛下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的选择,毕竟没有任何君主能够真正信任另一个潜在的对手,即使乔治亲王曾多次表达对于王位的不在意,但站在乔治娜的角度,她绝不可能将那么重要的部门交给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统治的人。 毫无意外,在变相地将乔治亲王“流放”北美之后,乔治娜就将原本的情报部门合併入了现在直属于女王陛下本人的监察厅,虽然直接使得这个组织由暗转明,却也大大加强了君主手中的权力。 如果不是在白金汉宫大门前发生的变化,乔治亲王认为自己或许还能混几年的闲职,然后熬到他的父亲大人去见了上帝,便能安安份份地开启乡下庄园的养老生活了。
第160页 从这点看,他实在是没有多少雄心壮志,这也是剑桥公爵阁下最为无可奈何、并且不在奢望王位的根本原因——谁让乔治亲王是剑桥公爵夫妇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呢? 于是在这一支舞的闲聊中,乔治亲王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在剧院遇上了一位令他怦然心动的女性,这也是他人生之中首次萌生出了结婚的冲动,只不过根据《王室婚姻法》,除了相当于自动放弃继承权之外,他还必须取得君主的同意,因此这位殿下才向特意乔治娜说起了此事。 果然,就如同乔治亲王预料的那样,女王陛下不过是象徵性地惊讶了一下,就欣然对于他所选择的自由恋爱的结婚对象,表示了由衷的祝福。 皆大欢喜了,不是么? 乔治亲王追逐他所嚮往的爱情和家庭生活,而乔治娜女王也总算可以稍稍释放一些信任。 一曲终了。 乔治娜离开了舞池,从专门的侍者手中拿了一杯潘趣酒稍作休息,却没有立刻喝下,而是轻轻地晃动着酒杯,看向继续起舞的仿佛不知道疲惫的男男女女。 她暂时没法儿离开今晚的舞会,也没法儿继续同歇洛克跳舞,因为这两个选项不仅太过打眼,也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幸乔治亲王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社交达人,不一会儿就向初入这个圈子的歇洛克接受了一些值得一交的人。 显而易见,他们之间的眼神是无法骗人的,至少一支舞跳完,原本对着陌生青年抱以轻视的人们,完全刷新了对于他的看法、也改变了对于他的态度。 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缺憾的,正当乔治娜觉得今晚的舞会也不算太过无趣时,在这种场合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迈克洛夫特悄悄站到了她的身后。 “陛下。”迈克洛夫特轻声唤道。 “哦,是你呀,我的秘书阁下,你今晚还是不准备邀请任何一位女士跳舞吗?”乔治娜望着不远处聚在一起跳舞的弗雷德里克与德.蓬丰夫人——或许应该称唿她为欧也妮.葛朗台女士,更为恰当一些——在乔治娜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这两位在伦敦城里不同领域的领军人物竟然渐渐地变成了不错的朋友,可能未来还有别的发展。 迈克洛夫特顿了顿,斟酌着说:“包括威灵顿公爵、墨尔本勋爵和罗伯特.皮尔爵士在内的几人,今晚都旁敲侧击地向我问起,您近期是否会有结婚的意愿。我个人认为,这显然是之前我和我的下属没有能够将白金汉宫外的消息彻底封锁,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考虑起了大英王权的稳固——我必须提醒您的是,王室已经再也经不起一位新君了,至少在短时间内。” 乔治娜反问:“我假设你如此委婉地向我说了这么一大堆,我的爱卿,不过是由于你希望提醒我,我又该早点结婚然后为英国诞下继承人了?” “可以这么理解。”迈克洛夫特说,无论是于公于私,他从没有放弃过劝说乔治娜成家的意图,而女王也确实需要一名继承人。 乔治娜摇了摇头,故作惋惜道:“那真是太令人遗憾了,因为我已经决定效仿先祖伊莉莎白女王,嫁给英格兰了。” 她摆了摆手,不再希望听到有关于这个话题的任何内容,转而问:“事情查得如何了?” 第87章 谈到了这件当着巡游时的无数伦敦市民, 以及皇家近卫军为此次巡游布下的重重兵力, 而胆大妄为到无所顾忌的刺杀活动,迈克洛夫特的脸色顿时难以避免地阴沉了下来。 事实上, 对于他这样习惯于将每一件事完全掌控的人来说, 这种情况失去控制的感觉总是极为不美妙的,尤其是在新女王巡游如此重大的活动中, 他竟然还让人混进了近卫军——还是一个特徵不算隐蔽的哥萨克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 这一届的近卫怕是只能充当摆设了吧! 这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白金汉宫的大门关闭之后,迈克洛夫特的下属们立即行动了起来,而直到女王陛下清醒过来、又花了些时间梳洗, 基本的调查结果已经被呈给了他:不列颠圣殿骑士的全力反扑, 再加上一些来自境外的、专门以刺杀为生的游兵散勇,便构成了杀手的名单。 如果可以, 任何一方势力都不愿对于国家名义上的君主下这样的死手, 而圣殿骑士却不管不顾地做下了这桩大案。 一方面, 乔治娜女王上位的种种改革和新政显然大大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足以迫使他们铤而走险;另一方面,这也说明了不列颠圣殿骑士的名册上还有那么一部分看不清形势、却又傲慢自大的蠢材,才能让他们内部通过这样荒谬的计划。 但不得不说的是,虽然整个计划十分粗暴, 但这场刺杀所选择的时机,以及那名近卫军中的不起眼的士兵, 确实安排得十分巧妙,巡游的终点白金汉宫的大门口, 可以说是女王陛下最放松也最无法自保的位置了,沉重的黄金马车、华服美饰都是最有利的桎梏,而在他们自认为解决一场刺杀之后,那把暗处的刀子才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自己的目标。 感谢上帝,圣殿骑士总喜欢用那些哥萨克人。 也正是由于其明显的体徵和女王陛下敏锐的感官,这才在所有人暂时松懈和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让乔治娜得以侥倖逃过了一劫。
第161页 想到了这里,迈克洛夫特说道:“如您所见,圣殿骑士动用了他们在军部的力量,将这一个杀手锏有预谋地安排进了我们的普通军队,做为一名显而易见带着他国血统的士兵,又在今日伦敦城里最繁忙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紧急抽调负责巡游的街道护卫工作。” 乔治娜语气冷然:“给我那个人的名字,我保证会尽快安排他下到地狱里去!” 迈克洛夫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回答说:“那恐怕您无法如愿了,因为那人已经先走一步了,搭上通往那儿的快车。”早在第一时间,他的人就查到了对方的所在,然而当他们抵达时,目标人物刚好饮弹自尽,“但也不是毫无线索的,因为这位无关紧要的军部官员,曾经在滑铁卢战役时效力于科顿将军麾下,而这位将军一直以来都被怀疑是圣殿骑士的重要人物,您之前更是否决了对于派他前往埃及的提议,改派了其他人顶替了他的职位。” “科顿将军?我似乎想起了这样一个人,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与巴麦尊勋爵一样离开权力中心有那么一段时间了吧。”乔治娜将唇线抿成了一条不悦的直线,继而冷笑了一声,“呵,圣殿骑士!” “确实是这样。然而如果他们愿意,在城里依旧具备一定的能量。”迈克洛夫特的口吻有些遗憾,“我之前就有种感觉,那就是我们在整件事上,仿佛一直被人牵着走,无论是一开始从内部进攻的最终刺杀,还是之后我们派人调查,他们并没有留下任何行之有效的证据,所以能够以叛国罪论处的,也只是有限的几个人。” 圣殿骑士在世界各地扎根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据说他们的歷史可以追溯到马其顿的亚歷山大大帝时期,几乎每一个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影响世界格局的重大事件,在那背后都有着这个红色十字的影子,更有甚者就如现在的俄罗斯帝国,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亚歷山大王子、沙俄的大公爵阁下就是一名半公开的圣殿骑士,说明他们已经掌控了这样一个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超级大国。 幸运的是,不列颠的圣殿骑士显然没有沙俄那么猖獗,而他们缺乏道德感以及过分狂热的行事风格也令许多人认为这个团体不过是在打着“建造完美世界”这一藉口,大行资产掠夺的暴力手段,满足一己私慾,这令一部分圣殿骑士开始对于自己的理念产生了怀疑。 但极少有人能够成功脱离这个团体,除非死亡,从这点上看,前圣殿骑士、如今为乔治娜在美国活动的爱德华多.柯伊尔先生,不得不说是一个幸运儿。 如果时光倒流数百年,回到伊莉莎白时代的话,这些人有几颗脑袋可能都不够砍的,可是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发展,人们自我意识的觉醒,君权神授正逐渐失去它的权威性,就如同贵族制度的萧条和没落那样。 而大英的王室在近年来频繁发生变动,也令当下的君主制显得格外不稳固,促使一些野心家失去了对于王室的敬畏。 乔治娜眸色微微一深,将手中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做出结论:“是莫里亚蒂,这是他留给我的‘礼物’,挑选心理薄弱环节,让我们明明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却无从下手,这都是他的风格。”她停顿了一下,拧着两道秀美的眉继续说:“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是死了的话,为什么还要如一道阴影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 “或许那是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确实也是一个天才。”迈克洛夫特如此评价道。 ——詹姆斯.莫里亚蒂绝不是什么好人,但确实是一个天才,犯罪的天才。 “或许是吧。”乔治娜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梦魇,但她很快阖了阖眼,将耳边迴荡的虚无的狂笑声压在心底,向迈克洛夫特说道:“所以我由衷希望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能够加入进来,帮助我们寻找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迈克洛夫特有些意外地看了乔治娜一眼,随后便恢復了往常的平静,说:“我知道了,陛下,一切将会如您所愿。” 或许即使是莫里亚蒂本人,也没有能够想到他万无一失的计划居然会功败垂成——天知道为了打听到乔治娜女王年幼时曾经对某种特定的花粉过敏,以及在其中掺入足量的迷药和圣殿骑士根据鸦片不小心研究出来的新式毒.品,他们花费了多少功夫——所以今晚的舞会除了尤其热闹之外,一如既往地令人尽兴而归,没有发生多余的波折。 虽然没有一直跳到凌晨三点钟,但舞会还是足足进行到了深夜,而卸去妆容和华服的年轻女王,则在雾气氤氲中享受着改建后的白金汉宫、最为令人舒适的一处设施,一座大理石砌成的人工室内温泉。 可以说,如今在女王的宫殿中,再也没有了什么负责倒酒的僕人不会为你上菜、管家也不可能为你放洗澡水之类的不通情理的规矩,因为这座宫殿内的任何一名僕人,都深深记住了一个永恆的真理:永远不要违抗女王陛下的命令,永远。 ——这倒是相当值得那些内阁和议会的官员们去效仿的。 而既然圣殿骑士还有力气反扑,那就说明她清剿国内该势力的力度还不够强大,以至于让他们有多余的妄想存在。
第162页 圣殿骑士!圣殿骑士! 乔治娜一边用手臂轻轻拍打着水花,一边不经意地想起,似乎人类歷史上最为伟大的发明家爱迪生先生,正是圣殿骑士北美分册的重要一员,这一点也是他在电流之战中能够最终获胜的重要砝码。 那么,她是否可以请麦可.法拉第爵士带领他的研究小组,提前把爱迪生最为重要的发明电灯给鼓捣出来?显而易见,这样的行为尽管显得卑劣又不堪,但可以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将未来的北美圣殿骑士按倒在壮大之前。 抱歉,她还不是真正的圣人,无法为芸芸众生一一考量得失,她能做的只不过是握紧她手中的权柄,将前进道路上的每一根荆棘和每一块顽石尽数踹开,哪里管的了它们将会上到天国,还是去往地狱。 结束了思考,她从水中走了出来。 光裸的女体如同古希腊时期的雕塑,每一寸似乎都昭示着完美,然而习以为常的格温只是面不改色地将一件浴袍替她披上,又拿了一块干布,安静地替坐到了贵妃椅上查阅情报的乔治娜擦干湿发。 乔治娜打开一个特制的丝绒箱子,大约有女士们的首饰盒那么大,区别只是那上面有一把只有她本人能够开启的锁。 她用拆信刀挑开其中一封信封口的火漆,展开看了一眼,“啊,这里有格林特的来信,我亲爱的格温,看来他在美国过得风生水起,与我精心挑选的那位前圣殿骑士、现在的北方军火商柯伊尔先生相处很好。” 乔治娜口中的“格林特”指的是格温的兄弟,他们三兄妹都是从小混迹于巴比伦巷的孤儿,受不了收容所里暗无天日的生活,也无法忍受那些奇奇怪怪的收养家庭,宁愿在白教堂区磕磕绊绊地长大成人,至少兄妹三人不需要分开。 第88章 格温手里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 轻柔地用棉布一点一点地抿着手中浅金色的髮丝。 或许是从小经歷过太过的缘故, 她的脸上向来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性格也相较于一般人冷静沉稳得多, 与另一位宫中侍女、一惊一乍的多莉刚好形成互补。 “他从小就嚮往着充满挑战性的生活, 这一次可以说是得偿所愿了。”格温说,“我对他唯一的期望就是, 不要由于自己的过分愚蠢而把那条命丢在外边。” 闻言乔治娜不由地轻笑了一下, 把手里的信照原样摺叠好,放置在一旁的小咖啡桌上,一边动手去拆剩下的信件, 一边摇了摇头道:“别那么严肃嘛, 亲爱的格温,他们在北美地区发展得不错, 或许很快就有机会回国一趟。” 格温没有追问具体的时间点, 只是低声应了, 就不在说话。 等到头髮被擦得半干,乔治娜就让格温回到楼下去休息了,自己则穿着那身看起来很单薄的纯白色棉质睡裙,侧身靠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打开了那扇一直被关起来的窗。 她并没有探出头往外看去, 只是抬手用曲起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敞开的窗户玻璃,仰着脸问:“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大半夜蹲在我的屋顶想要做什么, 但我只有一个小意见,那就是为什么你不顺便进来陪我喝点热茶?” 这属于少女的清甜悦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听得分外清晰, 而那如同一尊雕塑般驻守在她上方的人影先是愣了愣,又依然保持着那个几乎静止的姿势,连唿吸也只是乱了那么一息。 乔治娜哑然失笑,轻轻拨动了一下自己颈边微凉的髮丝。 “还是说,你希望我跳上去——”她准确地叫出那人的名字,“谢伊?” 说完之后,乔治娜就离开了窗边,反而是走到了屋子里拿出了她最爱的那套骨瓷茶具,用东方式的手法沖泡了一壶红茶,自顾自地倒出了两杯。 似乎是迟疑了一下,谢伊在半晌过后几近悄无声息地从窗口钻了进来,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兜帽,黑衣如同这夜色一般深沉,让人只能看到他蓄鬚之后显得格外成熟和沧桑的下半张脸,看上去很坚毅,也很令人心酸。 乔治娜眼眶一热,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将另一杯茶递给了谢伊。 在来自美国和加拿大的情报之中,都能窥见几丝属于这位传奇刺客的踪迹,他仿佛是在尽自己所能,为那两个国家或者说是这个世界做一些事,而这样的人心中拥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某种坚持,却会过得很辛苦,因为他们选择的永远是荆棘与苦难遍布的那条最为艰辛的道路,并且孤身前行,决不回头。 “我原本以为,你或许还在北美地区活动。”乔治娜看着谢伊接过了那杯茶,自己则回到窗边坐下,“而你看上去很疲惫。” 谢伊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没有立即回答。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有些僵硬地端着细腻洁白的茶杯,最终慢慢地啜饮了一口。 温热且带着香气的液体湿润了他干涩的唇,从他发紧的喉咙之中缓缓滚落,熨烫了他浑身冰冷的血液,令他空洞的胸口也跟着变得充实。 自从获悉圣殿骑士曾经在伦敦塔的那次行动之后,他有无数次后悔在巴黎时阻止了乔治娜,他宁愿由自己替她背负那弒亲的罪孽,也不希望她将因此受到伤害,而追根究底,不过是他一开始过于想当然了,他低估了那些人的疯狂也高估了那些人的道德,以至于在那之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饱受内心的谴责。
第163页 但幸运的是,乔治娜总是能够给人带了惊奇的。 这个从头到尾都充满着谜团的神秘少女,以另一种堂堂正正的方式取得了自己想要的那顶王冠,并且将每一个曾经藐视她的对手踩在了脚底下,包括她的所谓可笑又可悲的亲人。 而那时候,谢伊依然不愿去猜测在这整个过程中,她或者其他人为此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以及牺牲,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的双手从来就是不干净,可杀死一个本该死的罪人、恶人,与利用那些无辜的人的性命,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行为。 然而他知道,他不该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她,因为他们两个人选择的,原本就不是同样的道路。 况且,他自己难道就干净到哪里去? 里斯本大地震是一个永恆的梦魇,让他这一生一世都没有可能挣脱。 他背叛过兄弟会,杀死过自己的朋友,与圣殿骑士也合作过,最终却仍然选择回归到了刺客的怀抱,为了自己始终坚持的信念而战。 可他真的,真的,活得足够久了。 久到那些昔日的伙伴或是仇敌,都消失在漫漫的时光长河中。 能够活下来,他是幸运的,却又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永生,不幸的是孤独。 就像乔治娜所看到的那样,他或许是真的应该感到疲惫了。 谢伊将一杯茶慢慢喝完,这才将视线转向屋内正望着自己的金髮少女,这个国家的新任女王。 他几乎难以从她的外表上,找出很多属于那个瘦小女孩的痕迹。 此刻,月光从她身后的窗口照了进来,令她璀璨的金髮耀眼极了,连白皙的面孔都带着一种玉石般柔润的色泽,一条简简单单的白裙子被她穿在身上,让她看上去纯洁无暇得如同天使。 而她也正是天使。 经过了盛大的加冕和巡游,如今的乔治娜在广大国民的心目中,已是天父派遣到人间的真正使者,传达上帝的旨意,并且保护和指引她的子民。 她不再是那个抓紧一切机会创造财富的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也不是那个以盔甲和武器防备着每一个人的小刺猬,更不是那个时刻担忧着自己性命和生活的小怪物,她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王,也是存于现世的神子。 她仍然倔强,但这更多的表现为一种坚强。 一种属于王者的坚强。 “而你看上去很好,乔治娜。”谢伊说,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像是砂纸磨砺过的那样,“无论是做为女王,还是做为一名普通人。” 乔治娜歪了歪脑袋,有些自嘲地说:“普通人?在戴上那顶王冠之后,我就再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了。当然,这是我甘之如饴的选择,我并不是在抱怨,而是在陈述一项事实。” 这或许就是乔治娜和谢伊最大的不同了。 她允许自己后悔或者回头,但在此之前,她会无比坚定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进发,并以此为乐。 所以,乔治娜总是足够果断的。 而谢伊呢? 他或许遭遇了太多事,又见过了太多人,那些或美好或悲伤的回忆像是被塞满的硬碟,让他在很多时候感到沉重并且无法喘息。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当初那段手把手教导乔治娜的日子,可能是他近十年最轻松的一段时光了。 想到了这里,谢伊不禁轻轻地微笑了起来,弧度很小,但笑容直达眼底。 “噢,你就是在抱怨。”他略带调侃说道,“我不会再多夸你了,因为我怕自己在将来想不到任何更好的词彙去形容你,女王陛下。” 乔治娜挑了挑眉,问:“你莫非是怕,你可能老得太快,连语言的能力都会忘光了?” 谢伊笑容一滞,又压了压自己的兜帽,确认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然后才回答说:“没有的事。成熟只会带来阅歷,并让一个男人充满魅力。” “那么你还真是阅歷丰富。”乔治娜讽刺道。 她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顿时感觉到谢伊整个人进入了戒备状态,可还没有等到他决定究竟是熘之大吉还是继续胡编乱造下去,乔治娜已经一个十分突然的箭步上前,用蛮力扯掉了他用来遮挡的兜帽。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体的本能反应让谢伊向后急退,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所尽力遮掩的一切暴露在面前这个小姑娘的眼中。 “我的天,你这是……”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乔治娜仍旧被眼前所看到的、属于谢伊现在的模样给惊呆了。 他那原本十分具有男子气概的面容,因皮下脂肪的快速消失而紧紧地贴在他的面骨上,让他看上去过于瘦削和沧桑,也凸显了他眼睛上的那道疤痕,而更显眼的是他那一头灰白间杂的半长的发,黑色素仿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那上面消退,就好像他这具行尸走肉内飞速流逝的生命力那样。 第一次,乔治娜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徵兆地滚落了下来。 第89章 谢伊无奈地嘆了口气, 还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头疼。 失去了兜帽的遮挡, 他反而感到了自在,而他原本是想要上前替乔治娜拭去那星星般坠落的眼泪, 可不知道他在心中突然闪过了什么样的念头, 他的脚步竟沉重得无法迈开哪怕一寸。
第164页 “哭什么,小鬼。”他咧着嘴笑, 语气中故作轻松带了一点儿调侃的意味, 双手抱臂横在胸前,却仍然是一个防御性的姿势。 “我才不是小鬼!”乔治娜哑着嗓子叫道,她不禁抽了抽鼻子, 刚刚那张突如其来的悲伤, 在这情绪泄露的一瞬间之后,被她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她用力揉了揉脸, 露出一个轻快的、让人心情愉悦的笑容, 然后说:“不过你倒像是个老头子了, 谢伊。” 谢伊轻轻呵笑了一声,把手里过于精緻易碎的骨瓷杯放下,走到距离乔治娜的位置稍远的那张沙发那里坐下,“如果不是我这个老头子,今晚我们都没有这场对话了。” “嗯, 所以你是希望我夸奖你老当益壮?”乔治娜想也不想就评价说。 “老当益壮也总好过你现在这样,只能等着那些不靠谱的近卫军来保护。”谢伊睨了乔治娜一眼, 不贊同地道:“看来自从当了女王,你就忘记了我曾经教过你的那些。” 事实上, 乔治娜并没有忘记。 只不过当时的情况过于危急,而没有人能够想像得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巡游终点,竟会有人胆敢发动袭击。 那时所有人俱都沉浸在欢乐和放松的气氛当中,就连乔治娜也不免情绪高涨,降低了警戒心。 而有些时候,传统更不见得是好事。 黄金马车、金线加冕服、以及那顶用黄金和钻石打造的圣爱德华王冠,种种象徵真的是不可或缺的么? 显然经此一事,王室那些老古董们再也不会对于今后的国王或者女王,在加冕典礼时选择更加轻便简单的服饰而说三道四了。 而负责白金汉宫以及王室安全的皇家禁卫军的选拔,恐怕会比以往更加严格。 乔治娜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她挑起右边的眉,语气玩味地提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不留下来继续担任我的老师?” 谢伊反问:“你的老师?就像城里热议的那位萧邦先生一样?” 与弗雷德里克.萧邦先生首次来到伦敦的乏人问津的待遇不同,任何事物被冠上了皇家御用的标籤后,总是那么受人追捧,更何况他本人即使除却了这个光环,依然是一位足以用天才和伟大去形容的音乐家。 但不可否认的是,女王陛下的青睐确实令这位钢琴家迅速在整个英国国土上扬名,而如今城中的贵族们更是每每以邀请到萧邦先生参加沙龙为荣,似乎每一个人都在一夜之间开始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再开音乐会,甚至还有人以耸人听闻的高价请他教导钢琴的。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萧邦先生目前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教导其他学生了,而且也不是只要有钱就能够有幸成为女王陛下的同门。 “哦,那还是饶了我吧,乔治娜,我还计划去一趟印度呢。”谢伊继续说,他不是对于萧邦先生有什么负面的看法,事实上,他一直认为那位俊秀的青年是一个内心细腻敏感并且十分柔软善良的好人,但问题是,对于谢伊这样习惯隐藏在阴影当中的人,那种行走在灿烂阳光之下的生活註定不属于他,也不适合他。 乔治娜走过来坐到了谢伊身边,托着下巴问:“印度?” 谢伊回答:“确切地说,是锡克帝国。” 那是一个存在于南亚地区的小国,满打满算整个王朝建立的时间还不到四十年,而英国东印度公司在那里的活动最近可不太顺利,因为国家的缔造者、现任国王兰吉特.辛格的健康状况一直很糟糕,谁都知道一旦他离世,那么接下来锡克帝国将会陷入混乱。 乔治娜也因此对于这个国家有所了解。 锡克帝国的位置正好与阿富汗相邻,又在去年夺取了阿富汗重镇白沙瓦,而阿富汗则是英国遏制俄国从从开伯尔山口和波伦山口入侵印度的重要地盘,只不过隶属于辉格党的印度总督奥克兰伯爵对于阿富汗国王多斯特.穆罕默德.汗颇有芥蒂,因为后者试图在英俄两国的角力中攫取自己的利益、态度一向暧昧,于是他曾请示过女王陛下,想要扶植一个亲英的君主代替此人。 但锡克帝国更为着名的,是国王兰吉特.辛格所拥有的一块稀世宝钻:光之山。 光明山又名“柯伊诺尔”,有关它的记载可追溯到几个世纪之前,许多曾拥有它的君王都难逃诅咒,据说【男人拥有了这颗钻石,就能拥有全世界,但他将从此厄运缠身,只有神和女人才能随心所欲地佩戴它】。 幸运的是,乔治娜既是君王又是女人,如果能够将它镶嵌在王冠之上,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事实上,奥克兰伯爵就有为了女王陛下带回这颗珍宝的意图,但乔治娜向来对于过分华美的珠宝没有过多的兴趣,因此奥克兰伯爵也没有积极去运作此事。 此时,乔治娜尚且没有能够将谢伊此行的目的,与传说中的光之山联繫在一起。 点了点头,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在她的视线接触到谢伊显而易见地苍老许多的面容时,不可避免地还是感到了一丝酸涩。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摸一摸他。 摸一摸,他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浮现出更多岁月痕迹的那张面孔。 ——而她也确实那么做的。 属于女性的柔软指尖,带着些微的冷香,轻轻触碰到谢伊那张坚毅的面容之上。
第165页 她的动作很轻柔,也很平稳,但她俯身看下来的那双蓝眼睛中,泄露了心底最真实的情绪,因为其中的关切和担忧怎么也无法被完全掩盖。 那有些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拂过男人线条凌厉的脸庞,沿着他眉间眼上的那道伤疤去描绘,然后用花瓣般娇嫩的手心,轻轻贴在他的脸颊边。 与她的指尖相比,她的手心带着一种非常温暖的热度,让人想到了秋日午后微醺的阳光,昏昏欲睡。 谢伊慢慢地在心中倒数了三秒钟,给自己做了一个深唿吸,接着他就挑了挑眉,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说:“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我没有那么脆弱。倒是你,不仅身手不如过去,情感上也变得多愁善感了,我真为英国的未来感到深深的忧虑。” 短暂的悲伤氛围一扫而空。 乔治娜手里一顿,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静静地对上谢伊的黑眼睛,在察觉到后者眼中的一丝献祭般的甘愿,忍不住手指一使劲,狠狠捏了捏他似乎永远在伪装的脸。 被拉扯着的谢伊十分配合地龇牙咧嘴,有气无力地哼了几声,这才把在自己脸上作怪的小手一把抓住。“过分了啊你,适可而止好吗?” “不够。”乔治娜沖谢伊甜蜜一笑,“除非你见鬼地告诉我,我手里头的那个十字架纹身是怎么回事。或者说,究竟在我们两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谢伊的表情当即变得严肃。 他捉着乔治娜的手一反转,那个不容忽视的黑色十字架就那样静静地展露在了他的眼前,而翻来覆去端详了好几遍,他仍然找不出头绪。 皱着眉头,谢伊放开了乔治娜的手腕,沉思过后道:“我确信那只是一枚木制的十字架,但它的确有着一些如同神迹般的效用——或许,你听过它的真正名字,‘永生十字架’。” “永生十字架?”乔治娜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谢伊,她想她大概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就是靠它,一直保持着青春的活力?所以现在它离开了你,你就……” “你想得太多了,小鬼。我只是恢復原本的模样而已。”谢伊立即打断了她,并掩饰性地笑了几声。 乔治娜也不说破,心里却不由得沉重了几分。 她百分之百地可以确定,这个十字架对于谢伊而言,是一样非常重要的道具。 庞大的资料库在头脑中高速运转着,几乎是一个唿吸之间,就找到了这个非常敏感的关键词。 这是一样具有復活和治癒能力的伊甸碎片,是一把用来开启属于时间的永恆之门的钥匙。 她现在暂时找不到方法将它还回去,所以她只能深深地看了谢伊一眼,认真地说:“答应我,别死了。” “这可没法儿承诺。”谢伊站了起来,轻身跃上了窗台,回眸向乔治娜道:“我只能答应,至少我死的时候会尽量死在你的地盘上。” 乔治娜嗤笑了一声,心中却知道又到了分别的时刻了。 她注视着谢伊的身影,最终道:“祝你好运。” “也祝你。” 话音刚落,人已融入了夜色。 第90章 伦敦社交季最热闹的时期渐渐过去了。 将近三个月持续不断的各类茶会、舞会、晚餐宴等各种规模的大小宴会及慈善交流活动, 其中还有女王陛下盛大的加冕典礼和国宴规格的宫廷舞会, 可以说是让那些身兼议会议员之职的贵族和富人在城里过得十分愉快并且尽兴。 这也意味着,从復活节前后到夏季来临前, 这段一年当中最美好的季节, 即将十分令人遗憾地进入了尾声。 如同候鸟般的人们就像他们冬天到来时一窝蜂进程那样,又一次拖家带口地离开了首都伦敦, 返回他们的乡间别墅, 在乡下享受着惬意的田园生活。 而今年的大选也在此之前落下了帷幕。 由于此前威廉四世时关于扩大下议院选民基础的《改革法案》的影响,辉格党在众议院中的席位逐渐变得所剩无几,而该党在国内外甚至爱尔兰四处碰壁的状况, 也令他们的生存岌岌可危。 毫无疑问, 改组过后的保守党,即此前托利党的一部分由罗伯特.皮尔爵士所带领的团体, 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大选的胜利, 但比起相当老派的贵族绅士、生性又充满浪漫色彩的墨尔本子爵, 罗伯特.皮尔爵士并不算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相处对象,后者既腼腆又傲慢,甚至在很多时候还会使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但他纵使有千般的不好,却有一点足够优秀:那就是这位新首相, 几乎是在急切地赢得女王陛下的赞赏。 然而面对皮尔的急切,乔治娜却没有很快表露出对方想要的信赖和支持。 在结束了与新首相例行见面的第二天, 专门对外发布君主及皇室活动安排记录的《宫廷公报》,就刊载了一条乔治娜女王特意去前任首相墨尔本子爵的城郊宅邸, 探望身体抱恙的老勋爵,令刚刚上台的保守党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权力巅峰的快意,就不可避免地嗅到了一丝危机。 与此前的大部分君主不同的是,尽管乔治娜女王的出生和成长,都令她看上去像是本该属于保守党的那一派,可明面上她与那些托利党或是保守党人从未有过亲密的交往,甚至于她那位保守党中反.动.派,她的父亲坎伯兰公爵形同陌路,而在辉格党这边,反而是由于墨尔本子爵在任期最后的倾力配合和帮助,君臣之间的关系显得格外融洽。
第166页 包括墨尔本子爵,以及迈克洛夫特在内的,围绕在乔治娜身边的那些人们,无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都抱着一种相同的信念,或多或少地想要改变这个国家、令它变得更加强盛——而他们都相信,在女王的指引之下,他们会成功的。 这使得辉格党的下台,虽然让墨尔本子爵有些不可避免的忧伤,但离开权力的中心并没有他所想像中的那么可怕,因为女王陛下直到目前为止,没有表现出太多在政治立场上的倾向。 每当人们认为她更倾向于支持改革和带有某种自由主义倾向的辉格党时,女王却接受了罗伯特.皮尔爵士在她的宫廷中,安排的女侍臣和亲信,也对身为辉格党领袖但态度保守至极的墨尔本子爵态度亲和;而保守党的后起之秀迪斯雷利先生近期在几项改革上颇受器重,可女王陛下却与迪斯雷利先生那位反目成仇的好友、来自辉格党世家的爱德华.斯坦利勋爵,关系十分融洽。 这让一些老辣的政客们清楚地认识到,女王陛下已经找到了在君主立宪制的前提下,驾驭两党并使其为自己服务的最有效手段,那便是由上而下的制衡。 就在六月刚开始,尽管保守党在罗伯特.皮尔爵士的领导之下,非常顺利地组建起了他所一直期望的新政府,并让女王陛下按照之前的约定,解散包括辉格党人罗维斯的情妇在内的一众王室女士们,然而一桩几乎令整个上流社会感到震惊的婚事,却让保守党试图从女王身边的女亲信开始、逐渐抹去辉格党痕迹的计划付之东流。 这桩婚事是—— 前任首相、现今依然做为辉格党领袖而存在的墨尔本子爵,与孀居的克劳利夫人、即女王陛下颇为得用的宫廷女管家之一,利蓓加.夏普女士,在一个夏日的清晨中低调完婚。 至此,摇身一变成为墨尔本子爵夫人的利蓓加.夏普女士风风光光地重回宫廷,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将代表着辉格党的利益,与新上任的那些保守党女侍臣们相互制约。 当然,通常来说,根据大英□□,在王室女成员的选择上,女王必须遵从首相的意愿,但显而易见地是,当初女王陛下仅仅要求一个自由选择的名额,这种相当合作令罗伯特.皮尔爵士大大放松了警戒,在威灵顿公爵的居中调和下,新首相不禁做出了令他后悔的让步,那就是不仅答应了女王陛下留下克劳利夫人的要求,更表示宫廷应该与新政府一样,是一个多数派存在的地方。 一切都结束了。 辉格党和保守党都不是最终的赢家,他们的君主、大英帝国的女王陛下获得了胜利,并慷慨地将胜利的果实同她的臣子们分享,令他们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当天夜里,白金汉宫又一次举办了舞会。 罗伯特.皮尔爵士和墨尔本子爵都出席了,新旧两位首相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区别,至少在表面上,女王陛下似乎对于他们一视同仁。 而一视同仁的意思就是,她没有特别表现出对于哪位的青睐或信赖,如果非要说的话,她也许更看重的是新任墨尔本子爵夫人,但出于这位夫人的细緻妥帖,这显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刚刚大获全胜的保守党不得不因这盆由女王陛下亲自赐予的当头冷水,而被迫在最短时间内冷静下来——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因此欣喜多久。 不过幸运的是,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尚在保守党的领袖罗伯特.皮尔爵士的承受范围之内,因为他最初就是希望组建一个结合了改组后的保守党和温和的辉格党人的多数派政府,以此小心翼翼地进行这个国家所需要的改革,可以说是与乔治娜的想法殊途同归了。 这或许就是这位新首相与此前的墨尔本子爵、威灵顿公爵等人最大的不同了,因为他认为政治本质上是行使道义,而他也是一位虔诚又热心的低教会派教徒,非常关心人民群众的疾苦,更像通晓古典文学那样通晓商业帐目,是一位严肃、踏实、认真的实干家,本质上属于中产阶级,刚好与老派贵族作风的墨尔本子爵相反。 迈克洛夫特对于这样的结果还算满意。 因为迄今为止,他总算感觉到身上的担子稍微轻松了那么一两分,在罗伯特.皮尔爵士加入为女王陛下服务之后。 他们亲爱的陛下虽然足够英明睿智,但大多数时候,她只会给予她的下属指明一个方向,而不是事事亲为,所以遇上一个兢兢业业的人民公僕做为她的首相,实在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 唔,迈克洛夫特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其实是与他自己十分相似的。 “我假设,”在结束了今日的公事之后,迈克洛夫特看了看怀表,对乔治娜说:“您今晚与人有约。” 乔治娜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朝他略一挑眉,答道:“相信我,你是不会想要知道具体内容的,我亲爱的秘书阁下。” 迈克洛夫特不动声色,连眉梢的弧度也没有改变哪怕一分。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躬身行礼,然后说:“那么,祝愿您今晚过得愉快、并且顺利,陛下。” “感谢你。”了解到他冷淡话语中的那一丝关切,乔治娜笑着点头致意。 在上一次的刺杀事件发生之后,她身边的安保等级被提升至最高,所幸今晚她的目的地是迈克洛夫特精心筛查过后的贝克街、相当于是“大英政府”的另一个势力范围,因此倒是没有前唿后拥地出行,只是带上了王室暗地里蓄养的护卫,乔装过后低调出行。
第167页 不得不说的是,在现任女王陛下不留余力的亲身示范之下,至少在大英国内的女士们对于紧身胸衣的热爱远远不如海峡对岸的法兰西,那种以肺结核为贵族病、以苍白纤弱为美的矫揉造作的病态审美也得到了影响,摄政时代的新古典主义女装又有了回归的趋势,大大有利了当下女性的健康。 所以当穿着简约的白色棉制长裙和墨绿色的外套,以一顶同色系的小礼帽上的面纱遮住大半张脸的乔治娜,扣响了伦敦贝克街221号b的门扉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除了对街的烘焙店中,似乎有人不经意地张望了一下。 在屋子里心不在焉地翻阅《泰晤士报》的约翰.华生医生,几乎是从沙发上瞬间弹跳起来的。 “我敢说,这一定是我们的客人到了。”看上去相当雀跃的约翰说,他的视线注视着他的那位室友,依然冷静并且从容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为什么不去下楼迎接你的朋友呢,福尔摩斯?要知道对待女士,必须得无微不至才能有幸获取对方的芳心。” 歇洛克一边繫着领结,一边轻笑了一笑,说:“如你所见,亲爱的医生,我现在紧张到有点忙不过来。所以,我以为你或许很愿意帮我一个小忙,那就是准备去打开我们的门,不要让那位女士久等了——啊,看来她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属于乔治娜的,轻盈而又富有韵律的脚步声也接近了。 第91章 “噢, 福尔摩斯, 为什么我总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呢?”约翰问。 他透过起居室那扇半开的的门,看到歇洛克向他的方向露出一个令人欣喜的微笑,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智慧而狡黠的光彩, 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约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把那份《泰晤士报》规规矩矩地摺叠好, 顺手放在了壁炉上方, 又梗着脖子挺了挺他那件黑色上衣的领子,这才换上了他自认为最和善可亲的笑容,去迎接那位显然对于他的室友十分特殊的娇客。 他握着门把用力一拧, 开门之后只见到门外站着一位非常文雅并且迷人的年轻小姐, 即使她的大半张脸隐藏在面纱的阴影当中,但她那窈窕修长的身形与挺拔优雅的身姿, 都让人甫一见面就对其产生了好感, 更别提她唇边带着的十分真诚的微笑了。 “我想你一定就是约翰.华生医生了。”她笑着说。 这位女士双手撑在手杖上, 姿态令人感觉既从容又放松,这同样的姿势是约翰在住进贝克街221b后不久,就在那位自称在大英政府中“忝居末职”的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身上看到过,可相差无几的习惯性动作,后者却给人以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令人戒备而又紧张。 “啊,我是。”约翰被那堪称灿烂的笑容晃了晃眼, 连忙让开位置,侧身向后虚引道:“感谢您的到来, 女士,这令寒舍蓬荜生辉。” 乔治娜上扬的唇角显得更加愉悦,进了门之后道:“你好,医生,见到你很高兴。” 她并没有介绍自己的姓名,而是向约翰伸出了右手。 “我也……非常高兴?”约翰盯着那支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它在他面前微微垂下,令他拿不准是该行一个吻手礼还是握手礼,所以他愣了愣,下意识去寻找无所不能的谘询侦探的身影,却没有预料到自己一转过头去,正对上了福尔摩斯那双看上去十足无辜并且清澈的绿眼睛。 哦老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福尔摩斯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而在约翰有些手足无措的视线看过来之后,距离前者不过一臂之遥的歇洛克还略感遗憾地眨了眨眼,然后才开腔慢悠悠地说:“陛下,您这样慷慨,可是会让我们亲爱的医生受宠若惊的呢。” 歇洛克说着便将他那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戏嚯和调侃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室友,一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毫无心理准备的医生勐地一下瞪大了眼,嘴巴张成了一个夸张的o字形,那一瞬也不敢眨的眼睛活生生像是卡了壳那样一点一点地转向了歇洛克,用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微妙的复杂眼神,求助般地注视着后者。 就在约翰的这种眼神之下,歇洛克好以整暇地沖他挑了挑唇角,并轻轻点了点头,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恶作剧成功之后的笑意。 福尔摩斯总是正确的。 “陛、陛下……?”约翰又以同样的僵硬姿势转向面前笑盈盈的年轻女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面上的这抹笑容,几乎与福尔摩斯如出一撤。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约翰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瞬间,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全副精神都被歇洛克轻描淡写地说出的真相给占据了,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就在这种全程梦游的状态中,完全懵了圈的约翰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向女王陛下行了一个哪里都是错漏的吻手礼,似乎还没有能够当即回过神。 在约翰身侧,歇洛克抿着薄唇笑得十分愉快,他越过约翰接过了沖自己轻笑的乔治娜所脱下的手杖、小礼帽、以及外套,服务得尤其细緻妥帖,然后两个人交换了一个默契十足的眼神。 ‘满足了么,我的大侦探?’乔治娜无声地挑了挑眉。
第168页 ‘啊,差不多了。’歇洛克回以绝对真诚的微笑。 他们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汇之后,一旁的约翰也总算回过了神。 这位医生看上去温和又善良的面孔不由地带上了窘迫的微红,甚至在额前还冒出了少许细汗,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重新问候道:“夜安,陛下。我真没能够想像得到,您竟然会是福尔摩斯先生口中的那位朋友和我们今晚的客人,我不得不恳请您原谅我之前的失礼,因为您的到来实在令人无比荣幸。” 虽然约翰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些,但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见到大英帝国的这位女王陛下,还是让他感到了难以形容的紧张和激动。 他小心翼翼地不敢直视女王陛下的面容,却又忍不住好奇心,正想把这位摘下面纱之后意外年轻且温和的美貌少女,与坐在黄金马车中的一国之君联繫到一起,可无论他怎么看,都暂时没有能够感受到巡游时的那种属于君主的威严和神圣,更别提那种感染人心的狂热了。 她看上去像是一个身份有些高贵、但绝不傲慢的贵族少女,很善良,也很友好。 不过老实说,这位陛下的容貌的确衬得上那些桂冠诗人们在诗作中对于她的描绘,他们很爱形容她是天父的宠儿、是上帝派来人间的天使,而当她微微弯起那双湛蓝色的明眸,就这样向他望过来的时候,他可以发誓,那些诗人其实并没有夸张。 乔治娜含笑说:“我必须得告诉你,你比我想像当中还要好相处,如果可以,请允许我称唿你的姓名吧,华生,而且你和歇洛克是那么好的朋友,当然也就是我的朋友。” 歇洛克? 注意到这个称唿,约翰刚刚消退一点儿的震惊又不可避免地浮现在他那张总是藏不住心事的脸上,这使得他连忙低下头,尚带一些拘谨地道:“这是我的荣幸,女王陛下。” 显而易见,这位医生暂时没有能够完全摆脱身份上的巨大差距所带来的拘束感,因此在歇洛克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就请约翰下楼去询问一下房东安德森太太是否准备好了招待客人的红茶,如果有的话,或许他们可以稍微享受一会儿悠闲的品茶时光,在晚餐之前。 约翰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记得向乔治娜致意过后方才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间屋子,还在门口时打了个踉跄,而他下楼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仓促,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歇洛克忍俊不禁。 乔治娜道:“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很融洽。” 说句公道话,如果是做为同居室友的话,需要在沉醉于谘询侦探先生的人格魅力的同时,忍受他的一千种怪癖和八百种坏毛病,听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实现或者轻松做到的事情,尤其是没有案子和工作的时候,他那令人难以捉摸的烦躁情绪也会跑出来作祟,恐怕大多数人都会在他演奏起优美的小提琴曲之前,就被他时不时用枪朝墙上射击,或是时不时堪称戏剧化的恶作剧,给提前一步吓跑了。 更别提他还热衷于常人无法理解的某些科学研究,以及他那些让人极其容易产生挫败情绪的逻辑推理了。 ——大多数人,都不会期待同一个能将自己轻易看穿的人相处。 这其实也从另一种角度证明了,歇洛克的室友,这位约翰.华生医生,不仅仅是一位充满好奇心和热爱科学的学者,更是一位十分正直并且善良的绅士,以至于在歇洛克用各种方式自觉或不自觉地赶跑了之前那些室友之后,总算有人得到了接受“大英政府”检阅的机会,虽说后者一丁点儿都让人无法感到幸运或是荣幸。 歇洛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撩上衣的衣摆,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来回踱了几步。 “有时候,我必须得承认,情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存在。”他说着看向乔治娜,眼神很明亮,“无论是友情,还是其它什么,它们总有让理智难以抗拒的理由。” 乔治娜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在世界第一谘询侦探的世界里,任何情感都应该与真实冷静的推理背道而驰呢。” “曾经是。”歇洛克也笑了,“我承认,我曾经一度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在不久之前,我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考虑的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人类本身就是一种感官动物,从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时刻开始,世界向我们展现的一切都在影响着我们的判断,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情感。” “所以?” “所以,我纠正了那个‘背道而驰论’,我依然确信情感会干扰理智,也会阻碍思维的正常推理,但有时候它也会有一些令人惊喜的积极作用,就好比——”他停顿了一秒,低下头笑了笑,又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乔治娜,“我想我的内心永远无法割捨对于你的情意,亲爱的乔治娜,而它也确实一度影响到我的思维。” 乔治娜笑得更甜蜜了一些,她抿着那双红唇,蓝眼睛里像是藏着亮晶晶的小星星,忽闪忽闪的。 她柔声道:“但愿它没有困扰到你,但事实上,我很高兴它困扰到了你,亲爱的歇洛克。” 第92章 灯光温暖, 属于少女而不是女王的那张恬美面孔, 在这样柔和又动人的光线中,显出了不可思议的迷人, 如同一幅定格了时光的静谧油画, 将此刻的回忆永久地镌刻在了心中。
第169页 一缕六月的晚风轻轻拂过乳白色的窗纱,带来初夏傍晚时分的几丝凉爽, 也调皮地拨动了乔治娜鬓边的碎发, 让歇洛克鬼使神差却又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为她,将它们轻柔地捋顺。 他十分克制地没有去触碰面前这少女如花瓣般绽放的娇嫩肌肤, 但残留在他指间的属于菸草的气味, 仿佛与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交缠在一起,缱绻成了一种令人沉迷的浪漫气息, 悄无声息地侵入了心口最深处。 歇洛克不禁发出一声极轻的嘆息, 可连他自己那天才的大脑, 也没有能够当即想出这声嘆息的由来,不过很快地,一抹浅笑浮现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沖淡了这声嘆息所带来的似有若无的忧郁。 “而现在,我想它是我解开那些潜藏着令人恐惧的邪恶秘密的动力之一, 因为我这一生的追求除了不要让自己在平庸中虚度光阴之外,又因此多了一项非常重要且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那就是让那些藏污纳垢的罪恶在属于你的世界里绝迹。” 或许,这是第一次, 他没有去刻意用自己的意志去抑制哪怕一丝一毫、这份不知何时萌生的感情,而与他所想像到的一样,这种感觉轻快且充实得令人无法再次抗拒。 他说得柔情四溢,低头注视着乔治娜的目光之中蓄满了没有任何遮掩的情意,这使得后者那总是竖起防备的心墙顷刻间坍塌殆尽,一颗看似坚硬实则柔软的心,像是被放进了冒着甜香的热巧克力中浸泡着,四肢百骸都浸染了甜蜜的气息。 乔治娜微微仰起脸,那张本就出色的面孔仿佛发着光,更加美不胜收。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唇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弯弯的,俏生生地望了过来,落落大方地问:“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是在对我宣誓?” “是的,我的女王。”歇洛克近似虔诚地捧起乔治娜的右手,在她手背之上烙下一吻,而他迷人至极的绿眼睛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乔治娜,仍说道:“我把我的整个灵魂,连同我这颗心交给您,只要您还愿意偶尔聆听它为您而跳动的声音,我就很满足了。” 没有一丝迟疑,更不可思议的是,想像起来似乎也不痛苦。 他无法奢求大英女王的陪伴甚至婚姻,尽管他原本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名叫“乔治娜”的女人,然而女王的身份是她终其一生无法割捨的部分,就如同他对于逻辑推理的热爱那样,他们都执着于自己所拥有的事业和梦想,而那也正是他们之所以能够保持坚定且不被打倒的原因。 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欣然接受了命运将会给予他的孤独人生。 即使到了现在,歇洛克依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任何词彙能够非常准确地表达自己对于乔治娜的感觉,但他确信对于他而言,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二令他着迷的事物之一。 在他眼里,大英帝国的乔治娜女王可以是他的朋友、他的知己、他所为之倾慕的女性,从不、并且永不附加属于女王这个身份的特殊意义。 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在歇洛克的面前,乔治娜不需要任何掩藏,他的敏锐足以让他洞察到她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但他并没有因此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异样看法或是不贊同,而是被这致命的危险性和神秘的未知性不知不觉地吸引,继而最终沉沦在这个名为“乔治娜”的谜团中,终其一生也不愿挣脱。 乔治娜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 但她可以确信的是,在属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世界里,她可以做一个不那么坚强以及完美的女王,而是一个普通却也不普通的女人。 她抬头仰视,可以清楚地看到反映在他的眼睛里的,那个幸运的自己。 在这一刻,那个活在柯南.道尔笔下的名侦探,彻底与眼前这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割裂开来,她所有的欣赏和仰慕,化成了眼底如水般的爱恋,满心满眼地只剩下了这样一个无法不为之倾倒的人。 她不禁流露出一丝,自内心最深处延伸出的微笑。 这灯光下的美丽少女轻轻踮起脚尖,在罕见被惊讶这种情绪短暂控制的黑髮青年的颊边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眼含笑意地说:“那么,我的回答是:我接受了。” 在贝克街的晚餐,进行得比每一个人所想像的还要愉快。 尽管约翰在这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这一生中的某一天,也许会有幸与大英女王同处一室,更别提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了,然而事实是,女王陛下不仅十分真诚的夸奖了安德森太太的手艺——他必须得说,这位房东太太的手艺确实令人赞嘆——还称赞了饭后的小甜饼,让负责准备了甜点的约翰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一旁正在喝茶的歇洛克瞥了自己的室友一眼,抿着唇角露出一个骄傲又矜持的微笑,虽然说今晚的一切都是安德森太太以及华生医生安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从头到尾只负责提供泡茶茶叶的侦探先生,偏偏觉得与有荣焉。 并不是出于对无聊案件的厌烦,歇洛克少见地即兴在家中客厅拉了一会儿琴,当然他总是拉得那么好,但今晚他的琴声之中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什么,令这原本就很美妙的琴声变得更加美妙绝伦,让人毫无负担地沉醉在音乐的世界中,忘记了那些烦恼和忧愁。
第170页 令人遗憾的是,在欢声笑语中,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 约翰觉得自己好像只是配合地笑着眨了眨眼,月色就悄悄躲进了这个城市上空的云层里,提醒着他们大英的女王陛下终归是要坐上她的马车,在午夜降临之前,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即使,她今晚的表现,让她亲切得犹如一个真正的朋友。 目送那辆载着她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约翰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歇洛克脸上的表情,似乎想要从中寻找到他原本认为的不舍或者忧郁,然而出人意料地是,他并没有找到他以为能够找到的情绪。 属于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面孔依然保持着他独有的冷静和机敏,绿色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令人总是情不自禁地相信他能够做到世界上任何难以做到的事。 所以在察觉到自己的这位神奇室友,与女王陛下之间几乎没有去掩饰的暧昧情愫之时,约翰竟然也没有多少惊讶的情绪。 哦,那可是福尔摩斯,不是吗?“福尔摩斯”总是无所不能的。 当然,关于“福尔摩斯总是无所不能的”,这个事实的真理不仅仅适用于贝克街的福尔摩斯先生,为女王陛下服务的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也是如此。 不久之后的一个清晨,乔治娜在白金汉宫并不对外开放的中央厅,秘密接见了一位来自东方的使者,带来了深深扎根在那片土壤上的某个悠久家族的问候,并在双方你来我往的试探之后,达成了初步的友好合作计划。 在微笑地送别这位名为朱原镜的东方人后,乔治娜不禁向她的私人秘书询问:“我无与伦比的秘书阁下,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知道,你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迈克洛夫特回以矜持的微笑,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揭开了谜底:“伦敦教会派遣到东方传教的传教士米怜,曾经在东南亚筹办过一所英华书院,而这所学校让许多当地的华侨子弟得到了接受欧洲先进教育的机会,其中不仅有人成为了马礼逊在华传道的助手,也有人成为了正式註册的牧师。而在米怜去世之后,他的家人回到了伦敦,那些学生与他们之间的联繫也一直没有中断。” 正是亲自拜访了米怜其中一个儿子、刚刚在阿伯丁郡的马修学院完成了神学课程学习的威廉.查尔斯.米尔恩先生,又在伦敦教会盘亘了数日,迈克洛夫特才不声不响地为女王陛下挑选了一个尚带考察的合作对象,只是最终的结果如何,到目前为止还犹未可知。 乔治娜露出了恍然醒悟的神色。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伦敦教会对于东方的了解,比起军部的大部分官老爷可要深入得多,而他们一直以来对于在那片人口繁茂的土地上传播天父的福音,一直报以一种近似狂热和献祭的神圣使命感。 当日,乔治娜就召见了大主教,并按照与迈克洛夫特之前拟定的那样,将会派遣包括威廉.查尔斯.米尔恩在内的一众传教士,前往遥远的东方为帝国和天父的伟业而奋斗,那便是后话了。 而在另一边,匆匆踏上归程的朱原镜远远眺望着熙熙攘攘的伦敦港。 这座异国的首都体现出了与京城截然不同的繁华和现代化,它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让人耳目一新的神奇事物,这一趟英国之行,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振聋发聩的感觉,无论是街头踩着两轮车的青年,还是呜呜作响的蒸汽火车,都比以往叫人目不转睛的洋人更让他们这些人无法挪动步伐。 而大英女王对于东方文化的喜爱和熟悉也非常令人震惊,有时候朱原镜甚至怀疑,这位女王陛下似乎还能听懂一部分他们的语言,因为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仿佛永远闪动着足以洞察人心的睿智。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望着渐行渐远的港口,胸中充斥着难以描绘的雄心壮志,眼眶却涌上了些许的湿润。 日暮穷途,家乡尚远。 第93章 乘载着大英帝国的野望, 伦敦教会选派的数十位青年传教士, 拖家带口地从伦敦港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尽管并没有声势浩大,那女王陛下此前在白金汉宫中为这些年轻人们所举办的官方送行午宴, 还是令这一艘大船上的每一个人, 在过去数十年后依然记忆犹新——噢,仁慈的主啊, 为了这样的女王和这样的国家, 以及万能的天父,即使要他们奉献一身去陌生的国度传教,难道不该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幸? 新的女王, 新的首相, 这个国家显而易见地焕发出新的生机。 这艘帝国巨舰正在平稳地前行,无论是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宪章运动的新式工厂改革, 还是基础义务教育的普及。 是的, 与前任墨尔本子爵相反的是, 新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在教育问题上与女王陛下所见略同,他们都认为大量受教育的人口才是国家力量的来源,而不是持贵族式的血统论,或者贫穷无用论。 除此之外,招商引资后的郊区卫星城的开发也在紧锣密鼓的展开着, 这就解决了改革《新济贫法》之后出现大量城市劳动人口冗余问题,为财政部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但最引人瞩目的, 还是皇家学会每月一号必定有女王陛下亲至的沙龙,那些发明家们突然发现自己在学会之中的地位提升了一大截, 不仅仅是研究陷入窘迫时所申请的津贴,而是在会长麦可.法拉第爵士的操作下,那些完全不懂科学却顶着皇家学会学士的贵族老爷们终于被区分开来,现在的皇家学会分设物理、化学、生理学或医学、文学、和平和经济学六个部门,而另外特设皇家学会管理委员会,用以安置那些在学术上“略有”不足的名誉学士们。
第171页 当然,这部分贵族有时候也是那些囊中羞涩的发明家们最好的资助者,因为在女王陛下所设下的苛刻门槛,包括高额的会费以及委员会贡献制度后,希望进到皇家学会的那些贵族们,绝大多数对于学术有所涉猎和爱好,也是这个在英国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歷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女王沙龙”的组织者和贊助者。 ——从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确满足了自己想要名留青史的愿望。 在今后每一年的夏天,皇家学会都会为学会各个部门颁发最优秀奖,这种刺激学术研究氛围的举措,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之后竟然持续了上百年,从英国人的自娱自乐,最终扩展到世界范围内,被后世称为与诺贝尔奖齐名的“温莎奖”。 不过直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这六个主奖项和六个新人奖的归属并没有十分看好,甚至存在着巨大争议,因为第一年文学部门的新人奖就被一位名为“夏洛蒂.勃朗特”的年轻女士收入囊中,令文学界那些占据绝大多数的男性作家一片譁然,尤其是曾获封“桂冠诗人”的湖畔派诗人之一罗伯特.骚塞先生,因为这名获得文学新人奖的夏洛蒂.勃朗特小姐曾在前几年的冬天寄过几首“无病呻.吟”的小诗请求他指点,但骚塞先生由于本人那陈腐的错误偏见,并没有多加翻阅勃朗特小姐的作品,就将她的作品连同整个女性群体冷嘲热讽了一番。 可想而知,勃朗特小姐的获奖对于骚塞先生而言,不啻于是一种火辣辣的羞辱。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这位先生非常勇敢地站了出来,抗议此次皇家学会的评选结果,然而在他轰轰烈烈地在报纸上掀起一场战争之后,身后站着《泰晤士报》甚至女王陛下本人的夏绿蒂.勃朗特小姐,以自身无与伦比的才华和深刻有力的笔锋,轻而易举地赢取了这场战争。 夏绿蒂.勃朗特的横空出世,是继简.奥斯汀之后,正式刷新了所有人对于女性在文学创作上的天赋认知,因为比起后者的精緻牙雕,勃朗特的主题更关心女性自身的命运,而她的作品中也为女子受数育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作了强有力的宣传,这一点在某些资深政客看来,或许正是她之所以得到上位者垂青的原因之一。 对于后人来说,可能最幸运的就是在这位女作家之后,她们再也不需要为了得到稿酬,就非得为自己想一个男性化的笔名,又或者是以女性的名字只能取得远不如男性作家的酬劳了,女性文学在这一时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而女性要求独立自主的强烈愿望,也不期然间在那些流入深闺的种种文学作品上,首先萌发出了影响深远的嫩芽。 可以肯定的是,女王陛下上位之后的种种行事作风,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她所统治的国家。 一切欣欣向荣。 然而对于乔治娜女王本人而言,一个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又被内阁以及王室众人推到了她的面前。 那就是,女王陛下的婚事。 万人敬仰的女王和丈夫温顺的妻子,这两样身份真的能够共存吗? 可事实是,女王结婚似乎是所有人共同的愿望——无论她的子民、大臣,还是她那些存在感不强的皇亲国戚们——所有人都在殷切期盼着,就连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也不止一次磕磕绊绊地提醒乔治娜,是时候该考虑她的婚姻大事了,因为她很快就该年满二十岁了。 当然,如果单纯从国家利益以及个人利益的角度上去考量,结婚确实也是一桩好事,因为她虽然年纪轻轻,还有很长一段的时间可以为这个国家服务,但问题是她如今无儿无女,如果在那之前不幸过世的话,对于英国的君主立宪制将会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一来王位继承人接二连三的出事,已经令王室的地位摇摇欲坠,二来比起垂垂老矣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剑桥公爵阁下,以及剑桥公爵夫妇唯一的子嗣、如今正与城中一名女演员打得火热的乔治亲王,王座上的乔治娜女王显然才是能够完美延续君主制的帝国明珠。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乔治娜并没有一个像肯特公爵夫人那样充满掌控欲的强势母亲,以及像比利时的利奥波德一世那样野心勃勃的舅舅,她正值事业和威望的巅峰,且这个巅峰会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持续和向上攀升。 没有人能够操纵大英的女王陛下,也没有人胆敢这样,即使是议会也只不过是在私底下透过女王的秘书隐晦地打听这一各国外交部最为关注的问题。 这其实也是当初亚歷山德丽娜回国参加乔治娜加冕礼庆典的原因之一,因为她和阿尔伯特的大表兄萨克森-科堡的利奥波德王子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他们共同的舅舅对于促成这桩婚事却并不具备充足新星。 ——大英的乔治娜女王,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已经渐渐露出了她做为公主时从未有过的锋芒,令人不敢小觑。 从在英国国内的探子所回报的消息来说,想要用女王的王夫从而影响局势、为本国谋求利益,或许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除了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之外,许多欧洲皇室对于英国女王依然趋之若鹜,甚至有传言沙俄的皇太子也曾向女王陛下求过婚,但这桩婚事显然遭到了两个国家的一致反对,因为亚歷山大王子在那场舞会之后就匆匆结束了欧洲的游学之行,回到了冬宫去了。
第172页 显而易见地是,虽然乔治娜女王本人一再对外说“嫁给英格兰”,然而这样的宣告并没有被人们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这就像曾经的伊莉莎白女王那样,婚姻是这位女王陛下最重要的砝码之一,如果利益足够,她总会走下神坛的。 或许,在宫廷女侍之中,也只有现在的墨尔本子爵夫人,亲爱的利蓓加女士,真正了解到陛下的心思所在。 也只有利蓓加夫人,从不会或多或少地在乔治娜面前,提起结婚这个倒人胃口的问题。 “库珀女士还是那么不喜欢你么?”在白金汉宫的广阔草坪上,散步时的乔治娜对身旁的利蓓加——即曾经的克劳利夫人——问:“或许你应该早点为她安排一桩婚事。” 她所提到的库珀女士是墨尔本子爵孀居的妹妹,对方在失去丈夫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住在了娘家,并以墨尔本子爵府的女主人自居。 可以想像的是,在这种情况下的库珀女士是绝对不可能欢迎一个既身份不高贵、品行也有瑕疵、嫁妆更是寥寥的利蓓加.夏普成为她兄长的妻子、子爵府真正的女主人了。 但对于利蓓加来说,这不过是一些不值得向陛下提起的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于是她只微笑着摇了摇头,简单地回答并没有那么糟糕之后,顺理成章地换了个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女神节快乐! 感觉过年的气氛不剩下什么,都是开年一大堆工作,忙到晕头转向! 接下来会随榜更新,日更或者隔日更这样子。 另外小说是一家之言,如果不喜欢请安静地离开吧,女主并不是完全的利己主义,野心和权欲不意味要抛弃前世的一切,她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信念,更有自己的欲望。 以上。 第94章 “上周四有位年轻的勋爵阁下前来子爵府拜访。”利蓓加斟酌说道。 她看上去对于子爵夫人这个全新的身份适应良好, 并且在目前为止还没有忘记自己之所以能够进入这个角色的真正原因所在, 依然谦逊、谨慎和忠诚。 真令人遗憾,这位夫人如果活在二十一世纪, 又或者做为一个男人而活, 她能够做到的事情恐怕还可以更多。 这正是男权主宰的社会条件下,对于女性最为悲哀的一点, 她们的聪明才智总是被人忽略和轻视, 就连做为女王的乔治娜从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例外。 幸运的是,这种情况正在渐渐改变, 或许在未来的几十年内, 政治就不再是只属于男性的领域了。 “哦?”乔治娜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利蓓加说:“是我的一位远房堂亲,他的名字是托马斯.夏普, 他提起您曾经在皇家学会的展览会上称赞过他的发明。” 乔治娜便想起了那个在展览会上的青年发明家, 并对于其英俊非常的相貌和优雅迷人的嗓音记忆犹新, 于是问:“我想你特意提起他,并不是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事实上,”利蓓加笑了起来,“勋爵阁下似乎对我们亲爱的欧也妮一见钟情,但没有想到的是这反而促成了另一对眷侣, 那就是萧邦先生终于无法继续压抑自己的爱意,向她求婚了!” “噢, 感谢上帝,这或许是这两天以来, 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乔治娜也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愉悦。 她亲爱的弗里茨先生和亲爱的欧也妮女士? 不得不说的是,前者那种诗人般的忧郁和天性之中的多愁善感,恰好与后者的宽容和温柔堪堪相配,更别提两人几乎如出一撤的金子般纯洁善良的心了。 这桩好事的到来让乔治娜在接下来的一周内都保持着相对美妙的心情,她虽然没有任何操办婚礼的经验,却也将欧也妮召进了宫中,与利蓓加一同替这位准新娘出了不少的主意。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能够持续太久,一个比女王的婚事更加紧迫的问题被摆在了她书房的案头。 “路易.拿破崙.波拿巴?与一个做着皇帝美梦的野心家。”在看完迈克洛夫特呈上的简报之后,乔治娜如此评价道:“但这对于法国政府来说,确实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自拿破崙一世之子拿破崙二世去世后,这位父母曾在拿破崙在位期间成为法国傀儡国荷兰王国的国王和王后的路易.拿破崙.波拿巴,便成为了波拿巴家族夺取王位的觊觎者,他在法国以模仿伯父拿破崙行事,发表过一些煽动性的演说和没有成功的滑稽政变,企图推翻七月王朝,之后被法王流放至国外却仍然贼心不死,以至于法国政府严词要求他的居留地瑞士将之引渡回国受审。 为此,法国政府已经在汝拉省集结了超过两万五千多人的部队,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于瑞士的战争。 狡猾的路易.拿破崙抢在瑞士政府左右为难地做出决定之前,自己提出为了避免战争而离开了瑞士,而他的目的正是法国的死对头英国。 显而易见,英国政府愉快且不失矜持地接纳了他,任凭法国外交部频频谴责、甚至威胁要开启战争,仍然在表面上云淡风轻地表示这一切与大英毫无关系,他们对于法国政府的无能和傲慢表示十分遗憾。 至于人是如何进的英国本土,又是如何躲的重重追捕——抱歉,这或许该问你们自己的有关部门了,反正我们是无可奉告。
第173页 言归正题,路易.拿破崙在沃里克郡深居简出地住了些日子,写了一些关于他那位伟大伯父思想政论的文集,也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又或者是对于自己有些什么极为勇敢和不正确的认知,居然打起了未婚的英国女王的主意——这倒不是说他就想要与陛下缔结婚姻,因为他本人是十分坚定的异教徒,这一点与继承法相悖——正试探着自己是否可以赢得女王陛下的私人友谊,为他的復辟之路扫平障碍。 这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先不提英法两国多年互怼以来的恩怨情仇,就是乔治娜本身也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更何况比起迈克洛夫特有意无意安插在乔治娜身边的青年才俊,那位先生算不算得上是个美人,更是一个十分令人怀疑的问题。 从这一点上看,年轻的英国女王在某些人的眼中仍然不是一个非常值得敬畏的君主形象,而是一个过于稚嫩且尚未真正成熟的青涩少女,当然这样的偏见也并不是全都只是带来烦恼,轻视她的人总归是要付出合理代价的,而属于女性天生的温和气质很好地扭转了她偶尔给人以过于强势的印象,也最大程度地稳固了王室的统治。 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女王的婚事对于整个欧洲大陆甚至全世界的吸引力。 她什么时候结婚? 她将会嫁给谁? 或者说,大英将会与哪一个国家亲密无间地联合在一起? 这些都是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重大问题。 即使女王不过是一个年轻女孩,但议会却掌握着最高权力,尽管除非是特别糟糕的情况,内阁并不会过分干涉女王陛下符合法例的结婚对象。 ——左右不过是些欧洲小国的王子,或者她自己的堂兄弟,因为英国的强势和女王的强势,都要求她不可能找一位同样强势的王夫。 这仿佛是一尾吊在每一个人面前的饵。 那些王夫的候选人们想要为自己身后的国家或势力取得利益,赢得女王的芳心;议会和臣民希望女王陛下早日诞下合法的继承人,以安定他们的心;而女王陛下本人,却将此当做逼迫自己前进的动力之一。 要掌握完全自主的属于女王的威望和权利,她需要做到更多。 旷日弥久的加拿大问题在内阁中众位大臣们不顾脸面地争吵了数次之后,终于由陛下本人提出一个看似折中的方法,那就是同意加拿大人成立联合议会以及削减加拿大总督权力的请求,但他们必须依然向英国女王效忠,且女王对于议会公选政府任何官员具有无可争议的否决权,女王即加拿大的君主,即加拿大的最高法律。 紧接着,说服那些因循守旧且顽固不化的议员们又是一个艰难的问题,但做为女王,乔治娜只需要与两党的党魁进行友好的沟通并最终达成共识,剩下的麻烦事就不归她亲力亲为了。 可以看到的是,殖民主义的衰落已经是必然的结局,而美国的南与北问题日趋严峻,所以想要从那片丰饶的土地上攫取最大的利益,与其相邻的加拿大必须稳定,做为英国夺取在北美利益的坚实阵地。 为了达到这一点,做出“一丁点儿”让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整个国家机器为女王陛下连同她的内阁在北美和东南亚布下的大局,隐蔽而疯狂地运转了起来,一种比起所谓的“日不落帝国”更加令人憧憬的未来正在他们触手可及之处,令这些原本就骄傲的英国人萌发出无限的雄心壮志。 做为女王的乔治娜反而在这个时候清闲了下来,迈克洛夫特百忙之中抽空询问她是否有意到温莎城堡住一段日子,谁知两人还没有商量出结果,就听闻了迈克洛夫特的助手急忙忙回报的一桩事件。 那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不小心又破了一桩大案,牵连出一连串邪教徒和他们所进行的惨无人道的宗教仪式——姑且称之为“黑色弥撒”案吧——最让人头疼的是,其中的主事人竟然是一位王室的亲王殿下,尽管此人素日里在王室中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他出现在涉案人员名单之中,这本身就已经是天大的丑闻,对于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护着体面的王室而言。 更让人震惊的是,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凡多姆海伍伯爵夫妇被杀一案,令所有的知情人士都恨不得自己能够忘掉所知道的这一切。 王室元老会不得不派遣派遣一位说客,请求女王陛下尽全力压下此事,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能够保全那位倒霉的被撒旦附体的亲王殿下的性命,至于另一位涉案的布莱克伍德勋爵,就悉听尊便了。 他们往白金汉宫求见了三次,直到第四次才得到女王陛下的召见,只不过在这件事上,乔治娜显然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她并没有准许他们的请求,而是勒令元老会约束好王室众人,如果他们还希望这个王朝继续传承下去的话。 女王冷酷的态度令人心惊。 但对于内阁以及她的子民而言,这种理智、公正的方式,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第95章 世界变得越来越大。 但在另一种意义上, 世界看上去却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大了。 蒸汽时代轰轰烈烈地朝着未来前进, 大规模的现代化工厂生产、全球化的商品经济、大城市的思想观念和发明创造也渐渐深入人心,发明家们越来越多地改变着当下每一个人的生活。
第174页 继铁路系统在英国多数城市正式通行之后, 统一划分的时区出现了: 沿着苏塞克斯郡赫斯特蒙苏堡格林尼治天文台的本初子午线, 世界被人为地分为了二十四个不同的时区,每个时区都向北延伸到背嵴, 向南延伸到南极, 而英国正坐落在计算经度的起算0°经线上——这显然也在某种意义上,说明了其位于世界中心的地位。 这一标准受到了全球范围内的铁路工程师们的欢迎,因为他们再也不用去烦恼在飞驰的火车上, 列车员要如何告知乘客正确的到站时间了, 因此很快地被推广到了全世界:人们再也不需要观察太阳来确定时间了。 而除了铁路、时区之外,还有一项改变世界的新发明, 被大英皇家学会几近无偿地公布了, 那就是“电灯”。 事实上, 这项发明为女王的宫殿内小范围地带来光明,已经是有一段时间的事了,但麦可.法拉第爵士以及他所领导的团队一直无法完全解决批量生产和电力供给的问题,这才拖到了现在。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古板的英国人并不是很能够信任这种全新的陌生光源、甚至对其充满了恐惧, 但感谢上帝,伦敦城里最大的百货商店白鸟百货用二十四小时不断电的橱窗展示, 向人们证明了这些灯泡其实并不会爆炸,也更不会燃烧, 因此几乎是一夜之间,全城的人们——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商铺工厂——都一窝蜂地打听起了这样新发明。 电灯征服了伦敦人,更征服了黑暗。 从这一天开始,黄昏再也不代表着一天工作时间的终结,昂贵的蜂蜡和刺鼻的动物油蜡,再也不会令那些中产家庭的主妇们深感为难了,因为她们拥有了更加清洁和便宜的选择,最为重要的是,人们在天黑以后也能工作了! 廉价却不合法的童工越来越不受到工厂主们的欢迎,熟练的女工才是最优秀的劳动力,因为女性天生的细腻和耐心,令她们能够比男人们更稳妥地操作那些精密的机器,即使大多数男人都不愿意承认,但她们的收入确实渐渐超过她们的丈夫,因而在家庭中的地位也正在缓缓改变。 这个国家迈向现代化的步伐虽然快速,却依然算是稳当。 一般来说,封建体系阻碍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但在英国,君主立宪制得到了很好的平衡,有计划的改革在一步一步地进行着,这显然要将一部分变化归功于大英的乔治娜女王,因为正是她在自由和保守之中维繫着恰到好处的平衡,使得英国的古老贵族在逐渐失去了曾经的一部分荣光之外,依然保持着他们祖祖辈辈毕生所追求的某种地位——尽管这种地位,越来越多地意味着责任,越来越少地享受着权利。 然而女王陛下的精彩表现,并没有能够为她争取到真正的婚姻自由的自主权,而是令更多的人,将野心勃勃的目光锁定到了飞速成长的英国女王的身上,谁都知道这位陛下的婚姻,代表着太多太多的意义。 在这种情况下,乔治娜不得不将她的东亚计划提前抛出,以吸引议会对于她婚事的关注度。 在遥远的东方小岛,一个与西方隔绝了数百年的岛国仍然在德川幕府的统治下,尽管在那片土地上已经有一小部分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了变革的危机和机遇,乔治娜希望派遣使者说服德川幕府的统治者率先对英国开放港口,做为交换的是,铁路和电灯。 对于任何人以及任何国家来说,这两样发明的吸引力都是非常巨大的,但修建铁路不过是为完全掌控垄断性质交通行业的遮羞布,而电灯的进口也不是免费的善举,大批英国的商人协同传教士进入了那个遥远的岛国,他们时刻谨记着自己的使命,宣扬仁慈的天父和不列颠女王的种种事迹,将大英本土描绘成一个蒸汽时代的伊甸园。 野蛮的侵略者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当这些人披上了文明和宗教的外衣,年復一年地潜移默化着,令那种最为宝贵的民族感慢慢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于另一个民族的嚮往,那就是“英人至上”。 多年之后,一位日本教授在他的着作中写道: “这些文质彬彬的英国绅士嘴上非常文雅地请求着自由贸易,但等到我们真正打开了自由贸易的大门,他们却根本不搞商品经济,而是毒辣地瞄准那些具有自然垄断或者政府垄断性质的行业。 等到我们的自然资源被洗劫一空之后,房地产泡沫、金融危机就接踵而来,在货币飞速贬值之前,他们早已带着席捲而来的巨额财富优雅撤退,只留下一个资源枯竭、民生崩溃、满目疮痍的国家。 这,便是奠定了大英帝国又一次辉煌的不列颠治世,新时代的‘对外掠夺’。” 当然,这已经是许多年发生的事了。 眼下为止,东亚自由贸易计划不过是一个徐徐展开的蓝图,吸引着那些议员们的注意力,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真的发自内心认为自己是在拯救世人,这些看似矜持的贵族老爷们实际上都仿佛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正不由自主地将垂涎欲滴的目光转向了遥远的日本。 不出所料的是,这个计划大体上被通过了。 甚至有人认为可以以此为另一个据点,与印度这颗大英帝国冠冕上的珍珠互为犄角,一步步蚕食在亚洲地区的那一块最为甜美的巨大蛋糕,那个神秘并且遍地黄金的东方古国。
第175页 乔治娜冷眼看着就连最淳朴的罗伯特.皮尔爵士,都因这个宏伟的未来而兴奋到红光满面,任何繁琐的事务都成了他工作最好的动力,却没有告诉他,他所效忠的女王陛下,从根源上反对着“蚕食计划”。 她不过是在本次会议结束后的不久,派遣沃登勋爵去了一趟那位议员先生的选区,下议院就再也没有人见到那位先生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年轻有为的青年,那便是后话暂且不提。 有些时候,乔治娜也不禁拷问自己:她真的能够阻止资本主义的魔爪,伸向那片令她魂牵梦萦的土地么? 答案总让她感到深深的忧虑与忧愁。 唯一的方法是,英国人,必须,且必将意识到,俄国才是他们眼前最为严峻和暂时难以战胜的敌人,因此在遥远的东方,他们需要一个能够牢牢遏制沙皇野心的盟友,那便是全新的、不由腐败的清政府所掌权的中国。 被沙俄虎视眈眈着的奥斯曼帝国国内的皇家间谍,以军部的那些同僚们所不知的方式和目的悄悄活动了起来,如果计划顺利的话,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奥斯曼帝国很快将会露出俄国等待已久的可趁之机,提前引发一场战争的到来。 战争,才是最好的机遇。 三个月的时间匆匆过去,乔治娜小心翼翼的布局不过才按照着她脑海中的沙盘,安置下了大略的棋子,但想要看到显着的效果,还需要静静等待时间的评判。 做为最熟悉女王陛下的官员,没有之一,迈克洛夫特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异议,事实上在整件事上这位阁下表现得非常配合,因为尽管他始终无法得出乔治娜如此钟情于那个陌生国度的真正原因,但他却相当喜闻乐见,女王陛下将其充沛的精力和才华花费在如何强大这个国家、而不是註定没有结果的感情问题上。 无论做为“大英政府”,还是“福尔摩斯”,后者都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 然而他已经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爱情有时候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越是充满困难险阻,越是令人慾罢不能,因此他不得不对在某种程度上、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两个人,在一定范围内进行妥协、甚至有时候还得帮忙遮掩乔治娜的行迹,只因暂时完成了“东瀛珍珠”和“欧洲病人”的前期部署,乔治娜又固态萌发地将一应事务丢给了自己的秘书阁下以及内阁,整天整天地见不到人。 ——唔,他是该感谢女王陛下的信赖,还是该抱怨一下自己的工作量剧增? 或许,从内心深处,迈克洛夫特亦是有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期望,所以他才对于乔治娜的行为越来越近似放纵,而不是继续遵循着古老的教条,去约束那一对仍然看不到未来的年轻人。 望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驶离白金汉宫,他在宫殿的二楼书房内遥遥眺望。 身后的助理正询问迈克洛夫特是否要查阅关于保加利亚国内的情报文件,他却有些稍稍走神,隔着蒙了一层雾一般的玻璃,他似乎也能够想像得到,那哒哒的马蹄声以及那少女面上的轻盈雀跃。 她正奔向一个无人可以企及的未来。 哦,让上天保佑女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黑执事的时间线问题,魔改啦魔改啦各种私设出没,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当架空看好了。 这部分可能与主线关系不大,还是看作者心情吧~ 以及,我回归啦! 前段时间家里出了一些事情,不过慢慢处理好了,抱歉抱歉。。。 还是很爱大家的,今晚先到这里,晚安哦~ 第96章 俄国, 圣彼得堡。 这一日的清晨看不见多余的阳光, 只留下阴沉沉的冷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唿啸着吹过城市的任何一处, 就连沙皇陛下的冬宫也不例外, 屋顶仿佛覆盖着一层挥散不去的冰雪,牢牢地将空气也都给冰封了。 大英帝国驻守在沙俄的大使布里斯托先生一大早就被沙皇陛下宣召, 此刻正在冬宫的观众厅里静静等待着被召见, 然而即使大厅的那个生着火的巨大壁炉正被整个屋子烤得还算暖和,这位大使先生却打从心里感觉到一片冰寒。 冬宫的侍从并没有贴心地手脚都被冻得僵硬的布里斯托奉上英国人喜欢的红茶,只是如同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那样静立在墙角, 没有多余的存在感。 站在距离壁炉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布里斯托背着手使劲搓了搓,但为了保持英式的优雅, 忍住没有跺跺脚, 而是一边凝神留心着门外的动静, 一边飞快思索着目前的处境。 就在三天前的半夜里,英国的情报机构将一条绝密消息抢先一步发回,那就是被奥斯曼帝国所一直统治着的小国保加利亚,在一群年轻的革命者们——暂且称他们为革命者吧,天知道那其中有多少是他国的间谍——的煽动下, 爆发了一场既仓促又混乱的起义,很快便被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也就是苏丹以极其血腥暴力的方式给镇压了。 截止今日早晨的消息, 所有保加利亚的革命者已经被悉数处决,此外还有数个保加利亚的村庄和上百个无辜的保加利亚平民被捲入这场残忍的屠杀, 而这个数字还在一天天地增长着,可以想像的是,只要这个可怕的消息一经公开,奥斯曼帝国的苏丹将会受到全世界每一个国家的强烈谴责,因他肆意屠戮平民的残酷举动。
第176页 而这,显然给了俄国一个非常好的机会,那就是以保加利亚惨案为名,出兵讨伐他们垂涎已久的奥斯曼帝国,这块一直散发着甜美香味却没能被沙俄吃进嘴里的诱人蛋糕。 布里斯托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连忙挺了挺背嵴,又小幅度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这才以完全符合礼仪的姿态,静静等待那扇大门的开启。 观众厅的厅门口,因高烧多日而有些恍惚的沙皇尼古拉一世,正慢慢地沿着长长的走廊走来。 他的身体一日比起一日更加残破不堪了,病痛和旧伤都在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他,尤其是在西伯利亚的严寒来袭之后,他只能向上苍祈祷,让自己艰难又痛苦地熬过这一个冬天——或许,还有下一个冬天。 并不是这位陛下不愿意将手中至高无上的帝国权柄交给他人,事实上这个国家唯一的继承人亚歷山大王子从小就被精心教育着,所有人都在等待他接受那属于王者的权杖,然而令人担忧的是,目前的形势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尼古拉一世虽然相信亚歷山大王子的能力,却无法肯定自己若是突然撒手,后者是否能够当机立断、稳定局势。 毕竟,这里是君主制仍然奉行的俄国,而不是由议会和内阁掌握了国家机器的英国。 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王座上的沙皇一个人,就足以决定整个国家的命运。 萨卢夏,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到,他居然真的爱上了那个看似青涩稚嫩、实则深不可测的大英女王。 哦,更正一下,说是爱上,其实也不够恰当,尼古拉一世更倾向于他完美的儿子迷恋上了一个不可能被得到的女人,或者说,女神。 正是因为女神,所以遥不可及,所以更加梦幻绮丽。 ——这或许是亚歷山大王子人生当中第一次,没有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亲爱的萨卢夏实在是太年轻也太天真了,他不过是才到情窦初开和谈婚论嫁的年纪,就遇上了那样一位美名已从欧洲传到圣彼得堡的女王陛下,让尼古拉一世不知道该夸奖他高标准的审美情趣,还是该斥责他被一时的激情给沖昏的头脑。 不过幸运的是,亚歷山大王子并没有完全忘记他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开始,就肩负着的责任和命运。 在试探过自己的父皇,关于这门婚事绝无可能之后,亚歷山大王子便给出了一个合适的结婚人选,那是一位德国的公主,正值青春年少,看起来亦是美貌温顺,但比起那位令人无法忘怀的乔治娜女王,亚歷山大王子总是感觉到心中有那么几分失落和不圆满。 如果…… 不,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尼古拉一世看着自己的儿子又一次陷入了某种情绪当中,心思也不知是不是又飞去了那个英伦小岛,不由地撑着手杖、以手握拳用力地咳了咳,这才将亚歷山大王子的注意力给拉扯了回来。 “父亲,您还好么?”亚歷山大王子搀扶着尼古拉一世,脸上只剩下了纯然的关切。 “不,萨卢夏,我很不好,但我会尽全力坚持到你成为王的那一刻。”尼古拉一世轻轻拍了拍亚歷山大王子的手,嘆了口气道,“我的儿子,我要你毕生谨记,如果你真的想要得到那位女王陛下,那么就必须君临天下,让她要么臣服,要么灭亡,绝不、永不给她利用你这点绮思的机会,就好比她的先祖伊莉莎白女王所做的那样,答应我。” 年轻而英俊的王子,从他那张雕塑般的面孔上闪过一丝被猜中心思般的无所适从,但他很快垂下那谦虚的头颅,对他的父亲、他的生命力正渐渐流逝的君主,几乎没有太多的犹豫,便沉声应和:“我承诺,我会将俄国的利益置于任何人之前,包括我自己。” 尼古拉一世深深地看着他,刚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然而咽喉之间无法抑制的痒意令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连脸上都带出了病态的嫣红,令人心惊。 最终,他只有摆摆手,在稍稍平復之后,示意身边的侍从上前打开观众厅的门。 此刻,这位沙皇的步履是如此的蹒跚。 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俄国向外扩张的脚步,绝对没有。 也必须没有。 . 乔治娜的奥斯曼策略奏效了,以一种超出掌控的血腥方式。 大英国内很快收到了来自奥斯曼和俄国的最新消息,军部的军情六处疯狂地运转了起来,大量的机密情报被送到了唐宁街十号,以及女王陛下的私人秘书手中,奥斯曼对于保加利亚的暴力镇压仍在进行,俄国对于奥斯曼的用兵则一触即发,外交部已经拟定好了公开谴责,而军部则在悄悄地为很有可能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乔治娜的心中闪过一丝无用的愧疚,但很快被她刻意地抛诸于脑后。 她知道,她必须非常坚定,才能在这条路上一直行走下去。 她不能回头,也早已没有了回头路。 王冠之下,遍布荆棘。 惟有问心无愧,方可始终坚定。 圣诞节前夕的贝克街221b充斥着欢声笑语,安德森太太的红茶和小甜饼很好地抚慰了这个冬天的寒冷,令整个屋子飘洒着一股属于甜食的香气和糖分的温暖,就连歇洛克那张英俊得有些过于淡漠的面容,也在这种气氛和灯光的映照下,变得柔和且静谧。
第177页 约翰正不厌其烦地赞嘆着安德森太太的好手艺,并与对方讨论平安夜当晚的菜单,歇洛克则坐在他惯常坐的那张沙发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一份报纸。 而让他心不在焉的对象,来自于比他更心不在焉的乔治娜。 此刻,她正斜斜地靠在他另一边的沙发上,一手支撑在靠背上,并用手掌抵着自己的下巴,那双蓝得过分的大眼睛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心里正在想些什么,但从表面上看,似乎是直勾勾地盯着有些坐立不安的歇洛克一直瞧。 这使得歇洛克无法完全无视来自左侧方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他只好放下他手里熨烫过的报纸,转过头,微微抬着下巴,抿着薄薄的双唇说:“我确信你是在干扰我,乔治娜。” 乔治娜先是一愣,然后视线的焦点才聚焦到歇洛克身上。 她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微笑,说:“抱歉,刚刚发生了什么?” 歇洛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回答,他灰绿色的眼睛很专注,在雪亮的灯光底下看上去非常有神并且敏锐,但最终的结果是,善于看破人心的谘询侦探并没有戳破乔治娜的伪装,只道:“我的意思是,不如你来弹一支曲子,我来为你翻琴谱。” “弹琴么?那真是最好不过了!”安德森太太首先笑了起来,而她身边的约翰,眼神之中同样透露了几分期许。 乔治娜欣然应允。 她坐在了屋子里的羽管钢琴前,弹奏了一曲来自贝多芬先生的奏鸣曲,而当琴音响起的那一刻,一切的烦忧不復存在,唯有至高的音乐与她同在。 一曲终了,那钢琴前的黑髮青年脸上的微笑,是恰到好处的浅淡,却格外的真实。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好似洞悉着她的内心。 第97章 乔治娜抬头仰视。 她看见歇洛克那张瘦削却英俊的面孔, 在光线的照射之下变得更外分明和立体, 他那黑色的侧影反映在随着晚风拂动的窗纱上,是一种深沉的寂静, 而他灰绿色的眼睛并没有如同本该有的那样, 溢满了柔情或是爱意,甚至呈现的是一种近似淡漠的冷静, 惟有在幽深的瞳眸深处, 才能叫人窥见一丝隐藏极好的温柔。 歇洛克一手紧握在背后,一手将琴谱合上,他那自我评价“头骨形状优美”的头颅在乔治娜的面前自然而然的垂下, 俯身侧眸回望向她, 沖她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您该回去了,陛下。”他的声音很平静, 听上去似乎也并不痛苦。 事实上, 这本该是一件痛苦的事, 无论是短暂的相聚之后那长久的分离,抑或是必须将乔治娜关于女人和女王的双重身份区分开来,但放在福尔摩斯身上,真实的理智在这一点上占据着绝对的上风,就像他也专注着自己的事业那样。 他从不越界, 也从不介怀。 他不关心她是否如普通女人那样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但能够以另一种方式与她一起, 为了殊途同归的目标而奋斗,这难道不已经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 歇洛克颇为绅士地替乔治娜套上羊毛质地的长外套, 站在身后看着她对着玄关处的镜子细心调整着帽檐的弧度,他极为克制地伸出手,将那顶漂亮的小毡帽上的面纱放了下来。 他们的距离那样近,却始终隔着一定的分寸,尽管从镜面中看来,两人仿佛正亲密地拥抱在一起那样。 歇洛克低着头,鼻间萦绕的是来自于乔治娜髮丝或者脸颊边,那似有若无的甜蜜香气。 就连空气里,也似乎传来了某种热度。 乔治娜抬起眼,面纱之后的双眸之中,染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静静地凝视着面前这黑髮青年一眼,在对方收回手的那一瞬间,一手轻轻按住了歇洛克的肩膀,踮着脚尖在他并不温暖的苍白脸颊边,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眼含笑意地用她那轻快的声音说:“那么,我亲爱的侦探先生,下次见。” 歇洛克粲然一笑,些许温柔飞快地掠过他明亮的绿眼睛。 “再见,我的女王陛下。”他说。 一阵富有节律的马蹄声在门外响起,就如同歇洛克所计算的那样,从女王的宫殿远道而来的“水晶”马车,会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结束今晚的片刻梦幻,载着他的女王陛下回归真实的世界。 那或许会很冰冷,也很残酷,但值得庆幸的是,这名意志坚强的少女并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怜悯或是同情,她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直面她所应当面对的一切。 夜半的贝克街上灯光闪烁,匆匆路过的行人有许多是歇洛克能够叫得出名字的熟面孔,可想而知他那髮际线岌岌可危的兄长尽管表面上云淡风轻,却仍然牢牢把控着女王陛下出行的每一个角落,即使这里是被迈克洛夫特日常监视着的贝克街。 天色黑沉,但女王的宫殿永远是伦敦城里最为明亮的一隅。 新式的电灯不知疲倦地照亮着女王陛下行进的每一个角落,人数众多的僕人很好地维持着楼上楼下的界限,任凭最苛刻的老贵族也无法在这一点上挑出什么错来,可见整个宫廷在经歷过新王的加冕礼之后,已然彻底地焕然一新,再不是之前那些老国王们在位时的混乱。 假若有人胆敢窥伺宫廷,那么这胆大妄为的狂徒首先要面临的是女王的私人秘书阁下,在白金汉宫周围所布下的严密防护,以及全方位覆盖着的严禁攀爬的电网,而能够为女王服务的每一个人都被仔仔细细地审查过三代——外国间谍?不存在的,别有用心的人早在审查过程中,被“大英政府”交由军情六处处理。
第178页 这或许是一个多世纪以来的第一次,本国宫廷如此的井井有条,而这种井井有条也从宫廷向外延伸着,辐射到了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 上行下效,不外如是。 在这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迈克洛夫特,此刻站在白金汉宫的某座宫殿窗前,他像往常那样默默注视着女王陛下的座驾隐没入黑暗中,这才最后确认一次乔治娜女王明日的行程,这才向自己的助理微微颔首,没有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这里。 每一个次日清晨,在女王陛下开始工作之前,他又将会一如既往地回到这里,为大英的女王陛下服务。 仿佛不知疲倦,也不需要太多的私人情绪,或许就像他的弟弟歇洛克所形容的那样,他,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大英政府”。 ——一台直到死亡降临之前,不会停止运转的国家机器。 “……法国的大选可能会有一个对于我们相当不利的结果,尽管那或许既讽刺又滑稽。”迈克洛夫特将一份隐秘的情报记录放置在乔治娜的书桌前,等她开始翻阅之后才娓娓道来,“亚歷山德丽娜公主从科堡写信回国,正游说内阁以及墨尔本子爵,希望英国能够支持她的表哥成为西班牙女王的王夫候选人;波西米亚的新王正在物色他的新娘,或许他会选择斯堪的纳威亚国王的女儿——当然,这是在他的理智健在的情况下。” 乔治娜一目十行地将这些信息记录在脑海中,并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处理着,一边思考还能一边向她的私人秘书提问:“印度那边的形势如何?但愿兰吉特.辛格早日回归仁慈的天父身边,那便不需要忍受他荒唐的儿子了。” 事实上,通过某一种特殊渠道,乔治娜在昨晚就已经收到了这位锡克帝国缔造者的死讯,她甚至还知道,那一颗举世闻名的不祥之钻“光之山”,会落入辛格的孙女普娅拉.考尔公主手中,然后一路出逃。 “您所倡导的电报系统帮了很大忙,我必须得承认。”迈克洛夫特颇有深意地看了他的君王一眼,然后说道:“我在今日前来白金汉宫之前得到了消息:看来上帝听见了他的祈祷,所以从善如流地将之带回到天国去了。” 乔治娜面色如常,沖迈克洛夫特微微一笑:“那么一场混乱即将到来,希望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了。” 迈克洛夫特道:“这一点您就无需担忧了。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再难缠的‘东印度人’也可以全身心地为您服务,即使因为鸦片禁止令,他们之中的不少人对于您恨之入骨。” 乔治娜轻笑了一声,略带嘲讽,脸上的笑容弧度却没有任何减淡,反而更加加深了些。 “但我倒是十分欣赏东印度公司对于印度的行政管理,比起我们政府如今所运行的繁琐低效的公务员制度,要简洁明了太多了。”她说道,“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在1813年法案之后它的垄断地位被打破,贸易业务所能带来的回报也渐渐大不如前,更重要的是,野蛮的殖民主义总归是要退出歷史舞台的,所以我计划在买下丹麦殖民地特兰奎巴和打通苏伊士运河之后,对于本国在世界范围内的‘自由贸易’进行整改和规划。” 迈克洛夫特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坐在乔治娜对面,深思熟虑地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直到乔治娜安安静静地将桌上的文件看了一小半,他才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抿着唇看向了前者。 “怎么了?”乔治娜似有所感,抬头问。 “这很危险。”迈克洛夫特直截了当地说:“此前您的一系列计划,已经是在用虚幻的空中楼阁去勉强安抚了大部分贵族的不满,如果这一步走得太快,那原先没有被引发的不满会加剧爆发出来,那是没有人愿意看到的结果。” 乔治娜敏锐地察觉到了迈克洛夫特语气中对于改革必要性的认同,以及与之相矛盾的不贊同,于是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的秘书阁下,因此我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一方面,我希望我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印度掌控在手中;另一方面,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海盗般的掠夺时代已经完全过去了,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大,我们所拥有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多。” 就像法国人在北非忙得起劲那样,英国人对于印度这颗帝国明珠也有着非一般的执着,俄国在未来的沙皇继承人亚歷山大王子的倡导下,也开始了农奴制改革的唿声,顺便对逐渐丧失列强地位的奥斯曼帝国露出了爪牙。 至于看似默默无闻的德意志,正悄悄忙着工业改革,以静待合适的时机崛起,暂时还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两位号称“日不落”——英国与西班牙——将会在德国人的炮火和坦克下颤抖,就连英国人引以为傲的伦敦城,都将在那一场浩劫之中变成废墟。 德意志啊…… 或许,她那位“勇敢”的兄长大人,汉诺瓦的国王,会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大英的女王陛下对着她的秘书阁下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在心中默默地考虑起了某种惊人的可能性。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来了,我又走了。 现在好像真的是随缘更新了……
第179页 第98章 又是一年社交季。 距离那位年轻的乔治娜女王正式加冕成为英伦之主, 已经整整过去了五年的时间, 太阳照射下的大英领地,也因此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帝国冕冠上的璀璨明珠, 印度, 继加拿大之后拥有了属于本国的议会和法律——当然,这一切都在英国人的控制之下——成为大英国协中最坚实的一份子。 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东方岛国, 日本, 在英人的布道集和无法抵抗的炮火下,最终向英国商人开放了通商口岸,不过短短一年, 国内的西化程度已经令人触目惊心, 竟有一批人考虑过加入大英国协的可能。 世界上最为强大的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围绕着奥斯曼帝国对于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这两个多瑙河公国的争夺, 大不列颠的女王陛下偕同刚刚窃取法国革命胜利果实的路易.拿破崙.波拿巴即法王拿破崙三世陛下, 正式向沙皇统治下的俄国宣战, 此后克里米亚战争席捲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但到了后期,比起那些俄国人挺近欧洲的铁蹄,更多的欧洲人畏惧的反而是大英在此次战争中展现的绝对强悍武装的武装力量。 新式的枪械,军事化的管理, 井然有序的医疗团队,还有第一次惊艷亮相的电报系统, 往往拿破崙三世还在焦急地等待着三天后前线传来的最新消息,乔治娜女王却已然拿到了最详实的战报。 人们不得不正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英国如今的科技水平已将众人甩在了身后,远远的。当他们还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之际,那位女王陛下却目标明确地带领着自己的子民奔向了轰轰烈烈的电气时代。 就连与大英隔海相望的法国人也不得不承认,那些英国佬至少在十年内稳坐了这场持续了百年的英法军备竞赛的赢家,令他们不得不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巨大危机,生怕那如钢铁巨兽的巨轮载着蒸汽的轰鸣、以无可匹敌的力量越过两国之间仅剩的屏障。 尽管英法两国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似乎罕见地进行了一次正面的合作,但对于法国的战略利益来说,这其实是一场相当莫名其妙的战争,甚至在随后签订的《巴黎和约》中关于黑海中立化的条款,主要还是为英国的利益服务。 但法王拿破崙三世却始终日夜难安。 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如何幸运至极地成为这个法国皇帝的,更对于某位大英政府的官员心有余悸,每当他想起逃亡英国时,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的一段日子,那片海峡对面的土地,莫名地令人心生畏惧。 那位女王陛下,如果将她只当成一位过分美丽的少女、或者稍显聪颖的女性,那么就好比他曾经那样,去用任何带有法兰西浪漫色彩的词彙去描绘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是王,一位野心勃勃的王。 而属于王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蓓尔美尔街的俱乐部中,时任外交部官员的沃登勋爵正与他的老友特平勋爵小聚。 这位女王陛下面前的红人新近娶了一位名门闺秀做为自己的妻子,令上流社会许多未婚少女与她们的家长心碎不已,哀嘆着圈子内有数的黄金单身汉名单再一次缩水,间接也令每一次舞会时围绕在特平勋爵左右的美人儿们愈加含情脉脉,虽出于一位淑女的矜持没有当众表现出她们对于特平或者说对于嫁给一位青年才俊真正的热情,但众多的偶遇和巧合最终令特平烦不胜烦,只得离开他众所周知的办公室,在没有女性出没的俱乐部里躲清闲。 “还没有放弃您那卑微的奢望么,我亲爱的朋友?”沃登半靠在墙角的一张沙发上,柔软的皮垫深深地陷入,而这位阁下轻轻点燃指间的菸草,举手投足之间带有说不出的优雅恣意,更兼之意气风发,眉眼半挑间带着似嘲似讽的一星笑意,不达眼底。 特平没有回答,原本就抿着的薄唇形成了一条下坠的曲线,下意识地摇晃了一下手中的威士忌,将它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烈性酒精滑入咽喉,馥郁的酒香伴随着浓烈的烟气,冰冷却仿佛从口腔一直燃烧到了胃里,继而扩散到四肢百骸。 卑微么? 确实如此。 那是帝国最辉煌的一颗绝世明珠,即使是最华美的钻石和王冠也不过是“她”本人一些微不足道的陪衬。 他又怎敢奢望——或者说,怎能奢望? 但欲望总有头脑无法控制的一面,越是遥不可及的事物,越是令人魂牵梦萦。 特平甚至因此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场单方面的移情性质的畸恋,这一点从他最近迷恋上了一位来自不同阶层的有夫之妇,可以窥见些许蛛丝马迹,否则做为他为数不多的友人,沃登亦不会拐弯抹角地提醒这位阁下。 没有得到特平的正面回应,沃登不以为意。 他掸了掸指间的菸灰,一边注视着在他面前的特平的细微表情,一边如同轻描淡写地道:“我以为,纯真无邪的女人才适合我们这些人呢。” 纯真无邪,则代表着心思简单,容易掌控。 年轻鲜亮的女孩儿总是很容易被各种有别于她们单调世界的新鲜色彩所诱惑,而遵循普罗大众意义上的淑女标准,令那些贵族小姐们足以扮演一名恰当的妻子,不会逾越地向她们的丈夫要求爱情,更不可能约束丈夫的一举一动。
第180页 噢,这么说吧,对于他们这些“绅士们”来说、“妻子”同“僕人”、“马车”、“礼服”等等必需品,从某种角度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她们最大的作用不过是她们的嫁妆数额以及生育能力,除此之外只需要安静地扮演一尊妥帖优雅的“花瓶”也就够了。 ——不得不说,即使女王陛下已经相当努力并且亲力亲为地进行着她的女权事业,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女性的地位依然趋于绝对的劣势。 是的,即使那些刨除性别之外能力优异的女性,当下那些年轻姑娘们可以像绅士们一样接受教育、获得工作等等,但上流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依然认为柔弱的女性更应该回归家庭,栖息于男性的羽翼之下。 ——尽管在平民的世界中,这一现象却恰好相反,毕竟当温饱成为首要问题时,性别所赋予的意义反而不再重要。 不过殊途同归的是,绝大多数男人总是喜欢那些美丽动人、温顺乖巧的女人。 势均力敌的爱情? 噢,谈爱本就奢侈,更何况男性在婚姻中总是具备更大优势的,就连沃登自己也是千挑万选才勉为其难地娶了这样一名恰当的妻子,至于那位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女王陛下,美则美矣,却只可远观。 因为当她登基为王的那一刻起,她就被拱上了神坛。 高高在上,俯览众生——王权,高于人权。 至于那位既幸运又不幸的小福尔摩斯先生,虽然他与女王陛下之间的关系十分令人意外地保持了相当漫长的时间,但冷静下来想想,这难道就没有那位“幕后首相”、传说中的m先生的原因? 谁都知道唐宁街的首相府,可没有那位大福尔摩斯先生的专属办公室,距离女王陛下更近。 心念急转间,沃登忍不住以最阴暗的想法揣测着那位陛下的心理,这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令他唇边的微笑越发的矜持而又冷漠,并更加坚定了对于陛下的忠心。 他随手掐灭了菸头,轻轻拍了拍特平显而易见耷拉下来的肩膀,随后仿佛漫不经心地踱步至窗边,眺望着泰晤士河别具一格的景象。 像是想到了什么,沃登淡淡地撇了撇嘴角,自言自语地道:“无论如何,为了家族的荣耀……说真的,我可不希望自己将来有可能输给一个孩子,即使只是在为女王陛下服务这件事上。” “如果你指的是凡多姆海恩伯爵的话,”在沃登身后,恢復了平静的特平只撇了前者视线的方向一眼,随后冷冷地陈述一个事实:“那恐怕既没有将来,也没有可能了。” 凡多姆海恩伯爵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平民而言,可以说的上是陌生的,毕竟那些为了生存而奔波的人们,可不会记得五年前几乎称得上是皇室丑闻的案件,以及那场将表面上的罪恶付之一炬的大火,他们最多也就能了解到,大英第一的玩具公司与这位伯爵阁下的姓氏有着显而易见的关联。 但对于靠近政治中心的这些贵族老爷们,“凡多姆海恩”可不是什么能够让人会心一笑的字眼。 监察处的猎手,官僚们的梦魇,女王陛下的看门狗——或者称之为恶犬,更加形象一些。 而事实上,这位被妖魔化的伯爵阁下,也不过是一位有些淡漠、有些早熟的少年人罢了。 第二次踏上伦敦的土地,朱原镜心中颇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故国依然风雨飘摇、山河破碎,但此地却是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繁荣景象,这些异国的人们不知在这些年间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巨变,那种灰暗的、晦涩的、沉重的气息已然不復存在,即使是一个在码头负责搬运行李的脚夫,那张质朴的面容上亦是带着令人不由为之感染的生动——那是一种,属于这个社会最底层人民,对于未来无限期盼的希望之光。 相较之下,他的同胞们,则仍处于麻木到令人揪心的状态中,仿佛时刻都在倾述着不公和苦难。 望着头顶那一斜如同撕开幕布般的璀璨日光,朱原镜心中微微一嘆,便听到随行的助手提醒道:“大人,女王陛下派来的马车到了。” 朱原镜应了一声,连忙收敛心神,不再流连于码头的车水马龙,而是在专人的指引下上了街边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马车。 刚一进入车厢,他便注意到了其中那位过分年轻的少年,这位通常被默认为m先生继任者的少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稍等朱原镜坐定,用手中的黑色手杖轻轻敲击了一下车壁,待到马车匀速行驶后,方才用生涩但还算流利的中文说:“很高兴见到你,朱先生,久仰大名,在下夏尔.凡多姆海恩,女王陛下正在夏宫静候你的到来。” 这是一名相貌极为矜贵的少年,即使种族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的伯爵大人有着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一身一丝不苟的定制套装,令他身上那种有别于真实年龄的沉着与冷静尤为突出,表情和姿态是英国贵族们通常意义上的淡漠优雅,只除了他那对令人过目不忘的蓝眼睛上、一只稍显突兀的眼罩,遮住了他的右眼。 但做为朱家专理外务之人,朱原镜这只表面温文尔雅的老狐狸早将养气功夫修炼得不俗,一个照面的时间没有露出任何或讶异或惊奇之类可能令人不适的目光,而是迅速将年轻的凡多姆海恩伯爵阁下与他牢记在心的资料结合在一起,面上恰如其分地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第181页 “伯爵阁下,”朱原镜从善如流道,“能够在抵达伦敦的第一时间见到您,亦是鄙人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多说了。接下来会恢復更新,但无法保证日更。 那么,六一快乐~啾咪! 第99章 或许是深入骨髓的英式礼仪, 凡多姆海恩伯爵对于朱原镜的示好, 显得反应过于冷淡,只不过略颔首示意, 并没有多余的寒暄, 仅止于礼貌。 但这恰恰也是英国贵族们的常态,至少对方的眼中并没有一般人对于朱原镜与英人迥异的外貌特徵的任何异样神色, 相较于同船抵达伦敦港的那一位看似珠光宝气、却只差在眼中写着“噢见鬼的外国佬”的某位贵族夫人, 这位少年伯爵的涵养由此可见一斑。 而正是这样一位在华夏甚至尚未举行冠礼的少年,在近年来为不列颠女王解决了几桩见不得光的麻烦事,虽然只不过在白金汉宫挂了一个女王陛下私人秘书助理之一的虚衔, 但却是除了那位m先生之外, 唯二两名享有可不受阻碍直接觐见女王这一特权的幕僚。 如果说m先生是女王的“头脑”,那么这位影子伯爵就是女王的“手足”, 前者负责帮助女王处理各项公务, 事无巨细地辅佐女王陛下掌控这个国家, 而后者则负责随时向女王通报各方情报,平时是女王的“耳目”,更是女王的“鹰犬”。 不得不承认的是,尽管英女王的英明与睿智正传颂在她所统治的每一寸土地,但事实上英国国内过快的改革步伐, 在很大程度上加剧国内的阶级矛盾,甚至在前些年几乎引发统治危机。 一方面女王陛下大力发展工商业给予了本土岌岌可危的农耕行业沉重的一击, 无数的劳动力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地,令许多依靠土地获得特权的贵族阶级, 自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再一次感受到了时代浪潮的无情冲击;另一方面,提高女性社会地位、保障女性权益的种种政策,显而易见地损害了处于男权社会之中那些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仍然有那么一部分人虽然在早前选择暂时妥协,却始终没有真正发自内心地认同平权法案。 然而与朱原镜料想的“攘外必先安内”不同的是,乔治娜女王毅然决然地发动对俄的克里米亚战争,将国内的矛盾转移至国外,令那些反对派无暇顾及批判新政,只得将目光聚焦在海外战场,各种极端保守的论调几乎是在断言女王的一败涂地。 但事实上,除了一开始极有可能是出于政治博弈的几场无伤大雅的败退,英军在克里米亚战场上的表现可以说是震惊世人。 这不仅是大英对沙俄在战略意义的重大胜利,更是女王陛下巩固其统治的重大胜利。 经此一役,英国议会至少是在下议院中的声音得到了统一,除了上议院仍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不和谐论调之外,女王陛下的意志几乎已经成为指引这艘帝国巨轮继续前行的明灯。 这世界第一强国的繁荣昌盛暂且不说,最令朱原镜感到冲击的是,在这其中由于乔治娜女王所起到的良好表率和积极鼓励,英国妇女纷纷走出家门,或接受教育,或寻求机遇,不仅涌现了一大批才华横溢的专家学者,更大大解放了整个社会的生产力。 反观在他的国家,三寸金莲仍然牢牢束缚着女性,虽古有武则天以周代唐,上承贞观,下启开元,然古人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女官? 女学者? 甚至,一位女性君主? 怕是姜斋先生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直接跳出来破口大骂:鬼神之所不容,臣民之所共怨也! 朱原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到了长房那位半是人质半是流放的七小姐,不免在心中为其早早显露的才华扼腕嘆息。 这其实也是朱原镜此行的目的之一。 与英人的合作让族人们尝到了数不尽的甜头,驱除鞑虏似乎只不过剩下了时间和部署的问题,而在这种情况下,朱家与英人之间的关系必须保持紧密,因此那位父母双亡的朱七小姐连同她的幼弟,便打着游学的名义随同朱原镜来到了伦敦。 ——或许,这才是适合小七的土壤。 朱原镜阖了阖眼,缓缓做了一个深唿吸,在凡多姆海恩伯爵的带领下,进入了女王的宫殿。 说是宫殿,但事实上夏宫的设计远远算不上豪奢,更与雄伟壮观搭不上边,倒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眼前这一片简朴清宁的自然景观,在当地那些摄政风格明显的建筑中可谓是独树一帜,令来客的身心也不禁跟着那些秀美的景致而平静了下来。 而对于朱原镜来说,这熟悉又陌生的庭院,无疑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几丝思乡之情,但有别于那些僕从环绕的江南园林,这里静谧得几乎只剩下了知更鸟的轻鸣。 穿过一道迴廊,仿佛水墨画般大片大片的绿色植株被映入眼帘,一处幽静而古雅的庭院近在眼前,豁然开朗。 暌违已久的再次觐见,并没有朱原镜预期之中的郑重和严肃,稍远处乔治娜女王一身便装,正与一名身形高瘦的黑髮青年你来我往地近身格斗,而那位m先生——人称“大英政府”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正不受干扰地在门口庭地的石台边享用他的下午茶,似乎是感应到了一行人的到来,恰到好处地放下了手中的骨瓷茶杯,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
第182页 “很好,比我预计的稍早十五分钟,就是不知道,这该归功于新的《交通管理法案》确实有效,还是归功于凡多姆海恩伯爵家那位总是出人意料的‘车夫’了。”这位被誉为女王与白厅之间不可或缺的信使的先生暗暗想着,在唇边带出一丝极为精准的公式化微笑,随后他站起身,向朱原镜伸出手道:“您好,朱先生。” ——字正腔圆。 接连听到熟悉的语言,朱原镜不可避免地在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就听见对方转而用本土的语言继续说:“出于女王陛下的爱好以及我的某些职业习惯,鄙人对于贵国的语言有所涉猎,不得不说,汉语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朱原镜自然用他仍然带着些许口音的英语回应道:“您的口音让人惊嘆,福尔摩斯先生。” “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赞美。”迈克罗夫特露出一抹矜持得稍显刻意的浅笑,将两人引领到石台边分别落座,又亲自倒了两杯热茶。“稍等片刻,现在还是陛下的私人时间,请见谅。”他这才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夏尔,“伯爵阁下近来可好?听闻您破获一桩案件时受了轻伤,但我个人还是建议您近期如果需要出行的话,最好带上您的那位‘车夫’为妙。” 夏尔抬眸观察了一眼迈克罗夫特的表情,只见后者的笑容几乎无懈可击,于是抿了抿唇,颔首简短地答道:“我会留意的,福尔摩斯先生。” ——他有些拿不准迈克罗夫特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塞巴斯蒂安的身份在对方的情报中露出了一星半点的端倪。 就在他们谈话的当口,乔治娜与歇洛克的这一次巴顿术演练,也终于以前者双重意义上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 “噢,我亲爱的女王陛下。”歇洛克平躺在草地上,浑身的肌肉放松了下来,胸口因急促的唿吸而微微起伏着,嘴角轻轻一挑,露出一个微笑:“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您的了,这太遗憾了。” 他说着顺手捋了捋乔治娜颊边的几丝乱发,后者以右手手肘钳制住了他的胸口要害,俯身半撑在他的身体上方,属于女性的馨香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如影随形。 乔治娜紧绷的表情也跟着瞬间松懈,她一边伸出手,一边笑着说:“或许我们下一次可以继续你的中文课程,歇洛克。” “这可能是我少数必须承认自己不如迈克罗夫特的地方,除了他那越发惊人的体型之外。”歇洛克借力站了起来,接过侍者悄无声息地上前递过来的毛巾,“我不得不说,大英的公务员们迫切需要制定一个正常范围内的身材标准,因为这实在很令我这种普通选民怀疑本国政府的清正廉洁,比如某些政府官员滥用公款,长期承包‘红房子’最热卖的几款甜食,以至于中年发福和髮际线消退。” 他口中的‘红房子’是城里最热门的甜品屋,是一位公爵夫人的产业。 乔治娜莞尔一笑,挑眉道:“我认为迈克罗夫特会告诉你,这一切与他热爱的甜食无关,而是福尔摩斯强大的家族遗传基因作祟。” 歇洛克皱起脸,做了一个不忍直视的夸张表情。 “我更倾向于,这是我的那位兄长在某些方面无可救药的自制力,所导致的必然结果。”他有理有据地辩解,“可不关福尔摩斯什么事。” 乔治娜似笑非笑地盯着歇洛克瞧,过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道:“但愿如此。” 第 100 章 这是一次非官方的、隐蔽工作极为全面的私人会面, 没有人比负责安排此项事宜的夏尔更清楚这一点, 多数人只会认为女王陛下在这里同她的情人密会,却没有能够想到做为女王恶犬的凡多姆海恩伯爵阁下, 堂而皇之地将朱原镜等人带入宫中。 现世的伊莉莎白冕下。 许多人这样形容他们如今的女王陛下, 人们近乎敬畏地憧憬着这位王座上的年轻女性,仿佛回到了伊莉莎白女王的黄金时代, 大英战舰所过之处, 无人能敌。 而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则视她为不列颠的达文西。 没有人能够真实地想像出乔治娜女王脑海中那些恍如天方夜谭、却具有惊人可行性的灵光一闪,它们所描绘的壮丽前景令那些原本对于年轻女王并不在意的每一个人深深折服, 属于日不落帝国的民族自豪感令人振奋和自豪, 女王陛下的意志成了帝国风帆的指引—— 前提是,女王陛下, 是不列颠的女王。 而做为英伦之主, 她本不该过多地关注地球另一端的古老王国, 即使她以标榜的野心掩盖了真实意图,可做为女王倚重的下属之一,即使是夏尔也感受到了其内心深处隐藏的感情,更遑论那位擅于操纵人心的m先生。 但乔治娜女王的可怕之处在于,她那颗聪明的大脑早已想到了自身种种特立独行之处所带来的最糟糕的后果, 然而她更清楚的是,做为联繫最为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无论是夏尔,抑或是m先生, 即使心中存有太多的疑虑,最终只会选择沉默以及掩藏。 她将每一个人的底线控制得恰到好处。 夏尔总是近乎无条件遵循女王的命令的,或许自他从那次案件中全身而退之后,这名看似青涩的少年已决定好了充当女王手中最危险的武器之一,以取得能够自由掌控命运的权利。
第183页 而m先生,即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此人,需要考量的关系则复杂太多。 一方面,无需质疑的是,这位先生确实有那么几分爱国之心,尽管以他本人的原话来说,他从未有过“那些吵吵闹闹、不安平凡的年轻人们,每逢议会四处奔波的哪怕一丝热血”,但他确实,或者说,正在构建一个更加高效和更加简洁的政府系统,而他自认为初衷乃是排遣以往过分冗余的官员体系,对于他已经十分沉重的工作,所增添的不必要麻烦。 另一方面,这位秘书阁下的血脉据说可以追溯到理查三世时期,虽然至今已经没有了光鲜亮丽的贵族头衔,却仍然是保皇党中重要的一支,每一代或是隔上几代,都会有至少一个出色的子弟进入帝国的情报或官僚系统,为王座上的大英君主服务。在通常情况下,他们效忠的大多数是那一顶光辉璀璨的帝国之冠,然而到了迈克罗夫特与乔治娜这儿,事情的发展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偏离轨道。 即使挑剔如迈克罗夫特,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国家接连经歷了或疯癫、或奢靡、或碌碌无为、以及堪称暴戾的几位男性君主们之后,这样一个清新且富有朝气、更兼之才华横溢和些许恰到好处野心的女性君主,实在让人很难不沦陷在其人格魅力之下。 再加上这位女王陛下与歇洛克之间越发稳固的关系,迈克罗夫特自认并不是圣人在世,总还是会有那么几分情不自禁的偏心——偏着偏着,也就没边了。 无论如何,至少在大体上,女王陛下的每一道指令依旧遵循着帝国的利益,那么关于其余的细节问题,自然无关紧要了。 迈克罗夫特如是想到。 他微微垂眸,给了夏尔一个默契的眼色,面上则保持着十足公式化的微笑,转身虚引道:“请,朱先生。” 朱原镜连忙跟上。 庭院里只剩下这场谈话的主角,而其他人自发退场。 夏尔沿着一条小迳往外走,眼角的余光却很难不去观察身边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的神情。 对于他来说,对方显然是有些特殊的,所以他更加无法理解,本该自由地翱翔在天际的猎鹰,为什么会选择成为女王陛下的情人——事实上,属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才华,完全无法让人与这一身份混为一谈——他或许更适合做一个英雄式的人物,活在伦敦街头巷尾的传说中。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夏尔对于女王陛下有什么负面的看法,正相反的是,他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并仰慕着她,也对于她做为女性的魅力没有任何质疑。 君不见比利时的王子为了争取陛下的芳心已在伦敦呆了大半年,西班牙的王子更是半个月就寄来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还有那位皇家学会的生物学家弗兰肯斯坦教授、蜚声国际的大音乐家萧邦先生……老实说,《天佑女王》已经写了第三部了,天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完结篇,或者改名叫《我挚爱的女王陛下》更为恰当。 ——但,鹰与狮的爱情,真的可能跨越他们之间天然存在的距离么? 谁都知道,女王的王夫至关重要,不仅具备常人无法企及的权利,更需要履行常人无法承担的义务。 “事实上——”夏尔突然听到身旁的歇洛克道:“我个人,乃至陛下本人,都从未考虑过您目前所考虑的问题,伯爵阁下。” 他低头的瞬间,唇边浮起一抹瞭然的微笑。 想要在福尔摩斯面前隐藏什么,也着实太过困难了。 夏尔微微一愣,随即习惯性地说:“抱歉,我失礼了,福尔摩斯先生。” “哦,这没什么。”歇洛克背着手,不甚在意,阳光从他身体的另一侧照射过来,令他有稜有角的脸部侧影显出那么几分温柔,他以一种老朋友之间的轻松语气道:“确切地说,婚姻和家庭都不是我所希冀的存在,我之所以爱上她,是由于她难以抗拒的迷人之处令我倾倒,无论她是宫中的女王还是街边的卖花女,我们的关系并不会有任何区别。” 这其实是与当下的主流观念相悖,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让还无法真正理解所谓爱情的夏尔,感到了由衷的认同。 “我明白了。”夏尔说。 这一高一矮、年龄相差不少的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对于这一话题的谈话便到此为止了,转而聊起了白教堂区的一桩悬案,而在另一边,乔治娜同朱原镜之间的博弈也在谈笑间徐徐展开。 面对一身便服甚至有些过分随意的乔治娜,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显得拘束,或许正是乔治娜今日的随意令朱原镜转念之间脑补了太多,又或许是如今国内的局势风起云涌,来自于大英女王的支持越发变得至关重要,这位先生简直恨不得将乔治娜的每一句话掰开来、揉碎了,去一个个字的解读,因而面上不免显出了十二分的慎重。 “法国人在江宁吃了瘪么?倒也是情理之中。”乔治娜似笑非笑,低眸啜饮了一口红茶,那金色的长睫沉沉垂下,掩去了眼底真正的情绪。 那么大的一块蛋糕,没有人不想咬上一口,不是法国人也会有其他人,甚至大英议会之中也曾有过扶植太平天国的声音,但乔治娜思虑再三,还是没有选择所谓的双管齐下——即明面上扶植太平天国,暗地里帮助朱氏东上再起——盖因比起朱氏的知情识趣,另一位被派遣的女王秘密使者显然遭受了不太美好的待遇,充分领略了更甚于正统官员的傲慢,直接令乔治娜彻底放弃了前者。
第184页 寒门难出贵子。 阶级,在大多数情况下,具有无法改变的局限性。 据说法国人一开始倒也是摆足了诚意亲自派了人去江宁,想着抢先英国人一步,或许能够吸取英国人在附近那个弹丸小国的成功经验,在跶清本土扶植一支势力为己方所用,哪知大使所乘的船还没有到江宁,就被东王下属给轰了好几炮,差不多是灰头土脸逃回了四九城。 法国大使当时就懵了,怕是那个自诩高人一等的所谓欧洲绅士,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蛮不讲理且不按理出牌之人,向江宁去了一封措辞严厉但没有任何作用的谴责信之后,这位大使阁下当即写信回国请法王拿破崙三世“制裁那些野蛮人”、“踏平他们的国土”,如今法国国内正因此事吵得沸反盈天,主战派与主和派泾渭分明,令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稳的拿破崙三世苦不堪言。 乔治娜倒是认为这恰好是个不错的机会。 眼下清军节节败退,国内外各方势力仍在观望,有必要让法国人出一把力,以维持华夏大体上的平衡。 至于朱氏并不在这场几乎席捲了大半个南方的起义中露头,如今的当家人早早把目光转向了海外,此次朱原镜前来不仅肩负着引进英国先进技术的重任,更是想要在大英女王的新大陆计划中分一杯羹。 何为“新大陆计划”? 准确地说,这即是大英帝国对于海外殖民地的整合计划,而其中最为关键的一项,就是建设新都—— “新伦敦”。 第 101 章 “消息倒是灵通。”乔治娜不置可否, 正色道:“说说吧, 你们想要什么。” 朱原镜深吸一口气,随即将打了千万遍的腹稿娓娓道来:“尊敬的女王陛下, 我谨代表朱氏, 愿亲率嫡支两房进驻新都,为子孙后代计。” 众所周知, 大英帝国近年来虽然强盛不衰、国力在稳固于世界一流水准, 但是有限的本土面积和资源大大限制了未来的发展前景,数百年来与英吉利海峡另一边的法国相爱相杀,如今多了一个沙俄也不过是在欧洲这一圈打转, 然而美国的独立、加拿大的叛乱、以及印度的革命接连爆发, 总令本土很有些鞭长莫及的捉襟见肘,再加上伦敦城当初建造时的种种弊端、以及因人口过分饱和带来的各种问题, 在与迈克罗夫特、马斯格雷夫等人深谈之后, 乔治娜决定将“迁都”一事正式列入议程, 如今三月初开始的议会第一会期正以此为议题,并不是什么隐秘的议案。 在一系列的调查和统计之后,“新伦敦”的选址被认为是目前大英所辖的加拿大为最佳选择。 ——当然,也有人喜欢中央沙漠还未开发的澳大利亚,或是刚刚被调.教了一番的印度, 但不具备太大的现实意义。 迁都加拿大的好处在于,当地资源丰富、地广人稀, 加拿大人对于英女王仍然有着没有磨灭的归属感,近可将有些脱离掌控的加拿大重新纳入手中, 远可制约甚至吞併美国,尽管从目前来说,并没有太多人察觉到后者将会是下一世纪的全球霸主。 美国为什么能够崛起? 本土地理位置优越,四周没有强敌环伺,战争中超然于欧洲战场之外,大发了一笔战争财,因缘际会之下,便是大国的悄然崛起。 与之相反的是,原本的日不落帝国错失了第二次的工业革命,随后更是捲入欧洲战场,连伦敦都几乎要被夷为平地,这才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帝国黄昏。 如果能够在美国崛起之前,在美国的卧榻之侧建设英国的另一个“伦敦”,那么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乔治娜有过最坏的设想,但她更愿意相信最好的那个。 这个国家就如同这座城市一样,尽管她颁布了种种改革的新政,却仍然从骨子里头一点一点地散发出腐朽的气息,而能够最快改变这一点的,只有迁都。 迁都的背后,实质是改革,目标则是强国。 跨出这一步,意味着向旧伦敦、向那些守旧、既得利益阶层的宣战,意味着与旧势力的决裂,正如凯撒越过卢比孔河,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决心,更需要人心与地利。 如果成功,英国对于北美的控制将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且英国对于进口的依赖将会在未来大大减弱,新都的建设和繁盛註定将会带动加拿大地区整体的发展,旧都也将迎来彻底的变革,进一步促进国家经济的繁荣,使大英出现復兴的局面。 言归正题。 乔治娜没有明确给出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朱原镜一眼,问:“你们朱氏,竟不执着于‘反清復明’了?” 她念出“反清復明”四个字时,用了非常字正腔圆的中文,口音是四九城里常见的官话,引得朱原镜心中一颤。 朱原镜长揖到底,直言道:“女王陛下既深谙我国国学,当知‘有所不为,而后有为’,朱氏不才,于满人入关后十不存一,而今不求再回紫禁,只求子孙绵延、天下太平,已是大幸。” 乔治娜轻笑一声,反问:“亲爱的朱先生,如果你是我,会让法国人参与到我的‘新大陆计划’当中吗?”不等朱原镜抬头回话,她转过身朝不远处树下的迈克罗夫特招了招手,口中云淡风轻地道:“你们想要在新都发展,我个人和我的国家,都是欢迎的。至于其它的,在议会商定之后,将会举办一场招标,届时无论是‘朱氏’、‘赵氏’、还是‘李氏’,一视同仁。”
第185页 “朱氏”、“赵氏”、“李氏”?那不正是…… 看来这位年轻的英国女王,确实对于华夏文化颇有涉猎。 朱原镜心中一凛,颇为惋惜,自知此行最重要的一项已无可转圜,只好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应了是,随后便被那位m先生三言两语地打发走了,连同女王陛下见也没见的那对姐弟,安排在了伦敦城里贝克街附近的一处房子里,可以说是整条街布满了“大英政府”的眼线。 人心不足蛇吞象。 或许朱氏认为乔治娜非他们不可,又或许是乔治娜过于温和的态度令他们产生了不必要的幻想,这才有了当下的这桩明知不可求而求之的麻烦事。 所幸乔治娜并不是定要故土改朝换代、将朱氏推上去才好,只不过相较于急功近利、野蛮放肆的天平天国,她更倾向于通过朱氏稳定华夏局势,最好是越过军阀割据、提早弄出来一个大总统什么的,也就不枉她生而为人的上一世。 至于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毕竟,她是不列颠的女王、大英帝国之君主。 即使偶尔摘下头顶形色各异的宝石王冠,属于君主的职责依然沉沉地压在她看似薄弱的双肩上,这时刻提醒着她,自己不仅需要对那过去的记忆和骨子里的血液负责,更需要为大英帝国所掌控着的千千万万的子民负责。 她依然热爱那片土地,但脚下这片土地,亦是她无可推卸的守护之地。 回到室内后,乔治娜的情绪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事实上今日这般令她的内心左右为难的选择,在过去的日日夜夜发生过无数次——可以说,做为女王的大多数选择都是艰难的——有时候她误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些,将一颗心锤鍊得坚硬如铁,但事实证明,那里依旧留存有一个柔软而隐蔽的角落,祭奠她或许永远无法回去的乌有乡。 从乔治娜脸上看出太多情绪的歇洛克并没有出声安慰,只是在午后两人独处的闲暇时刻,温柔地轻抚着怀中这位年轻女性的漂亮金髮,如同安抚一只焦躁不安的猫咪。 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清楚地了解,乔治娜的身上藏着他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完全解开的秘密,这令他从一开始的兴趣盎然,到如今竟生出了几许连这颗天才的大脑也无法解释的怜惜。 幸运的是,属于谘询侦探的追根究底在所谓爱情面前被干扰得彻底,暂时与逻辑推理背道而驰所带来的甜蜜热情令人麻痹,以至于歇洛克总能在与乔治娜相处时放任自己的情感——不得不说,这其实每一次都是十分神奇的体验,对于福尔摩斯而言。 有时他甚至想要成为她取乐的工具,或是随时听从她吩咐的僕人,只求在那一瞬间注视着她漂亮得无可挑剔的笑颜,或是轻嗅那一缕属于佳人路过的芳香。 但就像他曾经强调的那样,逻辑存在的好处是不感情用事。 那短暂的绮思不过是在他的头脑中飘过这么一剎那,真实冷静的思维便又掌控了这一切。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些讨厌自己习惯性的正常推理了,毕竟最后剩下的这一种具有充分根据证明的解释,无论怎么看都十足的让人无法接受。 歇洛克低下头,可以看见反映在乔治娜雪白的侧脸上,那一层几不可查的金色绒毛,这使得眼前一张原本就动人的漂亮脸蛋更显出了一种天然的美好,令人沉醉。 而比起这样一幅近乎完美的躯壳,更令他动容的是内里那具与他契合的灵魂。 所以,其它也就无关紧要了。 极为罕见的,这位侦探先生有些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在乔治娜的发顶落下了轻柔的一吻。 对于歇洛克心中的天人交战,乔治娜并未察觉,她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怀中,甚至没有抬起头去观察前者的表情,手中正翻阅着一本关于迁都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的作者是目前声名赫赫的亨利.沃登勋爵,一度曾有机会成为迈克罗夫特的副手,但迈克罗夫特认为这位阁下在其先天条件上有所欠缺,而在凡多姆海恩伯爵出现之后,这位勋爵便彻底退居二线,不再能够近距离接触女王,只负责监察城中的贵族琐事,职权不大不小,倒是如鱼得水。 其人最擅于“用最斯文的语气,说着最激进的言论,在风度翩翩的举止中,坚持着反主流的理想”,而这本小册子也贯彻了沃登勋爵以玩乐为处世哲学的种种论调,可以说是集新派贵族与丹迪子弟支持此次迁都之精髓,文采斐然,诙谐有趣,倒是令乔治娜原本有些黯淡的蓝眼睛异彩涟涟。 “‘新大陆’的意义在于它充满了关于未来的种种可能——” 第 102 章 “‘新大陆’的意义在于它充满了关于未来的种种可能——未知才迷人, 不是么?”数天之后的一处非公开画展中, 特意邀请乔治娜前来的沃登勋爵对于他的小册子侃侃而谈,“印度?虽然其经济和战略意义对于帝国都无法取代, 能够继承印度皇帝的皇位也看似诱人无比, 但远东地区局势混乱、多股势力纠缠不清,我个人认为可以考虑一下别的选择。” 迁都首要面临的便是土地贵族的强烈反对, 这些占据占据帝国金字塔顶端的少量人口牢牢把控着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产, 以上院贵族为核心的大地产者无论是财富或是年收入都鹤立鸡群,在光荣革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贵族的很大一部分权力是以资产为基础的, 而这种资产大都是以土地的形式出现。
第186页 如达西先生的外祖菲茨威廉伯爵家, 去年一整年的总收入共计五万四千镑左右,其中地租的收入占据了十之八九, 而另一位国内公认的头号富翁威斯敏斯特公爵地产虽然不丰, 却都是伦敦城里中心商业区的黄金地段, 就连生财有术的德文郡公爵夫人都自称手里头的小生意折腾来折腾去,收入还不如威斯敏斯特公爵在摄政街上遛个弯。 曾有一位公爵阁下欠下了七十万镑的巨债,万不得已想变卖部分地产救急时,其挚友知悉后当即致函规劝,称这样的行为不仅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伤害、引起上流社会的非议, 更会“降低您家族的地位”。 大地产制,乃是贵族政治的根基。 迁都, 意味着整个帝国的政治和经济都会向新都转移,即是动摇他们的家族根基。 如果乔治娜执意罔顾土地贵族——这些做为这个国家核心的寡头因素——的利益, 那么最坏的可能是新伦敦还没有建成,爱尔兰、苏格兰等等已经宣布独立。 而那些以工商业起家的新兴贵族的意愿却刚好与土地贵族相反。 在他们看来,全新的都城意味全新的机遇,建设新都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计划,加拿大虽地广人稀,但同样也百废待兴,唯一值得商榷的是,本国在美洲的地盘并不算安稳,前有法国人暗中支持加拿大人闹革命,后有占据加拿大西北面阿拉斯加的沙俄虎视眈眈,想要迁都——即使是次都——也并不容易。 另一方面,在欧洲称王相对容易,但称皇就困难太多,除了拿破崙那个钻了空子的“幸运儿”,各国的皇位在法理上都需有迹可循,如奥地利和德意志继承了西罗马到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俄国则继承了东罗马到拜占庭帝国的皇位,而做为“世界第一的日不落帝国之君主”的大英女王,由于本国信奉新教的原因从来与罗马教廷不睦、只能称王,实在让议院那些把大国的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老头儿们扼腕嘆息。 所以如果能够名正言顺地取得印度的皇位,将“乔治娜女王”升级成“乔治娜女皇”,岂不是一件美事? ——当然,这个前提是,绝不损害他们本人及家族利益。 尽管乔治娜深知新大陆计划前景迷人,过程却是如她的王座之路那样遍布荆棘,盖因如今控制本国命脉的那一小撮人早被帝国眼前的辉煌迷了眼、更被近年来的强盛养得过于傲慢,有了一跃成为世界经济和文化中心的伦敦城,大部分人都不会想要迁居到苦寒又荒芜的北美,更别提做为囚犯流放之地的澳洲了。 然而事实是,相较之于骄奢淫逸的贵族阶级和迅速崛起的资产阶级,伦敦城里的大部分平民依然穷困潦倒,社会的天平向那一小部分特权阶级严重倾斜,就好比缀满宝石的精緻衣裙底下苟活着令人厌恶的虱,真实的残酷和罪恶掩藏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浮华之下,即使乔治娜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善这一切。 但比起渗入这个国家心脏的贵族特权制度,更加令人担忧的是,他们看待如今的美国,普遍存在着轻视和偏见,尽管越来越多在英国人看来如同暴发户的美国人挥舞着巨额钞票,让人无法抗拒地涌入英国的上流社会。 沃登陪同乔治娜停驻在画家霍尔沃德为一位伯爵家所作的肖像画前,余光却情不自禁地胶着在身边这位年轻女性面纱之下、那形状优美的下巴线条和一截雪白的脖颈上。 只见便装出行的女王陛下穿了一身时下最流行的掐腰连衣裙——当然,这流行是从宫中开始的——属于女性化的优美文雅中透露出些许英气逼人,颜色是热烈的红和浓烈的黑,一顶小礼帽被安放在她那颗迷人的小脑袋上,垂下的面纱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抹红唇便让人联想到了绽放到极致的玫瑰,褪去了属于女王的华服冠冕,依然带有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同这样完全与娇柔联繫不到一起的女人相处,那位福尔摩斯先生真的能够体会到属于男人应有的快乐么? 沃登毫不掩饰恶意地想着,却又一丝无法压制的嫉妒酸酸涩涩地涌上心头,令那儿沁出缠绕着欲望的毒汁。 他仿佛十分真诚地赞美了一声画中那对人儿的般配,转而对乔治娜说:“哦,顺便一提,这位伯爵新进娶了一位远渡重洋的‘百万新娘’,有了闲钱修葺乡下的祖宅,体体面面地回归了社交圈,而他的新婚妻子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头衔,皆大欢喜,不是么。” 乔治娜可有可无地扫了那画像上的年轻男女一眼,并没有觉得这样的婚姻有什么值得欢喜的,反而是令人由衷感到可悲,就好比上流社会的大多数婚姻那样,无外乎钱与权、权与利的结合,就好比沃登勋爵坦言自己对于妻子没有多余的感情,但因为对方嫁妆丰厚、父兄又是政坛新贵,便也可有可无地娶了她,在上流社会众人看来,已经是一对再般配和体面不过的夫妻了。 归根究底,只有充足的利益,才具备驱动行为的能力。 利益么? “但愿如此。”乔治娜不置可否,心中却是对于新大陆计划已有所悟,略过面前这幅貌合神离的夫妻肖像,将视线投向右手边那幅属于一位少年的肖像画上。 如果说鼎盛时期的维克多.弗兰肯斯坦教授有着令女性自惭形秽的唇红齿白,可比作玫瑰含雪,那么这名少年的容貌则更像是一尊由画家巧夺天工的精緻雕塑,艺术之美在他那张不足以仅用漂亮去形容的脸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再加上画家通过画笔注入的鲜活情感,竟成了今次画展中最引人瞩目的佳作。
第187页 他应该是从侍奉上帝的天堂中偶尔落入了女王掌管的人间,金髮碧眼间氤氲着纯洁圣光,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便擒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极为惊人的美。 无论男女老少,但凡有幸看过这幅画的,就没有不被这画中少年的魅力所击中心房的,即使今次的非公开画展并没有邀请太多人,向画家霍尔沃德露出购买此画意愿的人已有不少。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画中美丽又陌生的少年并不是霍尔沃德所僱佣的模特,而是他的僱主,所以这画作自然是同旁边那幅一样,是少数的非卖品之一。 众人纷纷感到惋惜,其中有一位人脉颇广的贵妇人不禁问:“圈子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位美少年,我竟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霍尔沃德也没有卖关子,而是说:“已故的格雷勋爵是那位阁下的祖父,他也是才进了城里不久,夫人若想要邀请他做客,直接将邀请函发往原来的勋爵府上即可。不得不说的是,多亏了沃登勋爵将我引荐给了那位阁下并为他作画,我想这或许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一日——” 他说着便望向了不远处的沃登勋爵,哪知正好撞上了一双面纱也藏不住的清凌凌的碧眸,视线交汇之间,仿佛有一把冰棱做的匕首刨开了他的心脏,只差一点就要把刻印在其中的属于道林的音容笑貌狠狠剜去,令霍尔沃德只觉得从尾椎处传来一阵颤慄,原本想要说出口的一字一句系数被忘得一干二净,口中似嘆息似呢喃地放轻了声音:“——噢,太惊人了!” 艺术家对于美的敏锐总是令人惊嘆的,尤其是贝泽尔.霍尔沃德这类对于肉体美过分崇仰的画家。 如果说美少年道林.格雷是霍尔沃德心中无形理想的有形化身,拥有惊人的美却不自知,那么沃登勋爵身旁的神秘女子,就是突破了他单薄想像的造物,即使并未窥见全貌,光凭她无法忽视的独特风姿,那般侵略性的美就已撕开了霍尔沃德的防线,令他俯首称臣。 同样的金髮碧眼,这神秘女子身上所展现的美却与道林的精緻完美截然不同。 她该用什么去形容呢? 既非天使,也非魔女。 比那温柔的天使多一份引人探究的神秘,比那诱人的魔女多一丝叫人着迷的禁慾,让人恨不得立即冲到她面前掀开那层若隐若现的面纱一窥芳容,却被其近乎锐利的强大气场所摄,只能极度卑微地跪下去亲吻她走过的地面。 ——这位画家甚至已然情不自禁地在脑海中勾勒起了下一幅画作的轮廓。 霍尔沃德陷入自己的幻想中难以自拔,直到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右肩,属于道林.格雷勋爵阁下那张得天独厚的英俊面容占据了他的视线,这才将他从自己编织的美梦当中清醒了过来。 “贝泽尔,你看见亨利了么。” 来人便是刚刚继承祖父爵位不久的道林.格雷勋爵了。 这位年轻的勋爵阁下面上带着毫无阴霾的真挚笑意,纯粹地近乎天真,他下意识地循着霍尔沃德的视线看去,那漂亮到比金髮耀眼的笑容便不可改变地停滞住了。 那双形状优美的唇轻轻开启,仿佛徘徊着宿命的轻嘆,只听这美少年眼含水光,嗓音如一片飘浮的羽毛,问道:“——那位小姐是?”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英国贵族史》,菲茨威廉家族1841年收入情况(总收入54571,地租收入43489),当时国内富豪榜基本稳入前十,这还是个歷史悠久的大家族。 而威斯敏斯特家族1835年在伦敦的地租收益达到六万镑,后来直接成为英国首富……所以说达西先生的一万镑真的是顶级高富帅了。 第 103 章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乔治娜当然注意到了这过分美丽的少年——确切地说, 正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因着她对人们各色视线格外敏感的缘故,在发觉那目光中纯然的欣赏和惊艷之后, 便回以一个礼貌性的短暂微笑。 然而这微笑所带来的涟漪却出乎意料的赏心悦目。 只见对方那张十足英俊却未显稜角的面孔带着三分青涩和一分忐忑, 再加上那份毫不自知的惊人美丽,先是微微红了脸颊, 继而仓皇一笑, 美不胜收。 乔治娜从来不否认自己对于美的偏好,毕竟做为人类对于美的追求是天生的,喜好美好的事物同样是人之常情。 因此她的神情看上去更加愉悦了几分, 唇边的弧度也同时微微上扬。 “遇到了什么开心事么, 我亲爱的女士?”一直用余光观察这一切的沃登勋爵明知故问。 事实上,从第一眼见到霍尔沃德的那幅画作起, 沃登就对于那名拥有惊人之美的少年有了异样的兴趣, 虽然对方年轻又昳丽的容貌确实打动人心, 但更令人心动的是那双澄澈的碧眸之中,与他们这些人截然不同的纯洁天真。 道林.格雷就像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一缕不经意间吹入伦敦上流社会这个纸醉金迷的堕落世界的微风,使得沃登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心中一动,萌生出了一个极为胆大妄为的计划——或者将之称为尝试, 更加恰当一些。 沃登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准确的说, 他成长起来的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上流社会、以及他做为帝国隐蔽情报系统的官员之一,就註定了他很难做一个好人, 因为见多了上一秒真诚问好的朋友、下一秒就图穷匕见成了仇人的戏码,这位原本就十分善于观察和敏锐的勋爵阁下越发对于所谓的“人性”感到悲哀。
第188页 他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将眼底那一丁点儿深得几乎瞧不见的嘲讽掩藏下来,那既清又带冷的眸光先是循着乔治娜的视线看了道林一眼,微一颔首,又转回身边这位陛下那一双弧度曼妙的红唇上。 真是漂亮极了。 沃登想,口中却说:“那是新任的道林.格雷勋爵,他故去的祖父与我家中有些渊源,新进才到了城里——不得不说,勋爵阁下的遭遇实在令人唏嘘。” 她这样的尤物,又怎么会是道林那样的蠢物配得上的呢? 可偏偏道林是他亲自安排在这里、亲眼见证他们这一次相遇的、亲手想要送到她身边去的。 他看似恭谨地垂下高傲的头颅,清秀的五官和桀骜的眼神都被埋藏在一片深深的阴影当中,一颗心既扭曲又痛快,连带着唇角也溢出了一丝极为古怪的笑意,仿佛预见了什么值得他庆祝的未来。 ——一条毒蛇盘踞在他的胸口,撷着一枚鲜红的果子,恰好藏住了猩红的信子。 乔治娜似有所觉,又好像只是稀松平常地说了一句:“噢,勋爵阁下,我真没有想过,你还是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呢。”——她并没有如预想那样,追问那名少年的“悲惨境遇”,更没能因此生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女人天性中对于弱小事物的怜惜。 老实说,沃登绝不是什么“富有同情心”的人。 因而这位勋爵阁下只是轻笑了一声,随手拨弄了一下鬓边凌乱的捲髮,抬眸正视乔治娜答道:“只是觉得,道林还算有趣。” “能够从你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或许是格雷勋爵目前为止最为令人唏嘘的遭遇了。”乔治娜微笑着摇了摇头,多看了那不远处眼如春水的美少年一眼,“我只有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意见——”她收回目光,轻轻瞥了瞥沃登的脸,“兴趣归兴趣,凡事都该有一道底线,你说是么,我的爱卿?” 沃登说不上失望还是什么,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作响,似乎是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彻底地袒露在乔治娜清澈的目光之下,又似乎是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思想被暴晒于正午的日光间,快慰又痛苦,竟从心底生出了几许怪异且矛盾的满足。 他那玩世不恭的神情因此凝滞,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就看见乔治娜抬了抬手,那被柔软的丝绸所包裹着的右手轻轻拂过他的肩头,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凛冽香气。 “好好招待你的朋友吧,沃登。”她收回手,撑在了形影不离的手杖上,那一瞬间令沃登恍惚的温柔便因这个属于上位者的习惯性动作消弭于无形,只见乔治娜抿着唇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轻轻巧巧地沖他微笑,那笑容就好像她面上覆盖着的那层面纱一样。 沃登下意识地回过头,刚好看见那个莽莽撞撞的乡下小子凑了过来,然而再一回头,面前属于乔治娜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不免令沃登感到了没由来的烦躁。 他从怀里摸出了烟盒,还没来得及点上一支烟,睁着一双掩不住期待和仰慕的蓝眼睛的道林.格雷就开了口。 “亨利,我亲爱的朋友,”这美少年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自个儿这位朋友从头到尾的心思,只把沃登当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四周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心中那抹倩影,便忍不住露出大大的遗憾来。 嘁,天真得近乎愚蠢。 沃登擦了一只火柴,却没有立即把烟点上,而是任凭那一簇火苗在指间燃烧着。 在这火苗的映衬之下,他面前的道林那一双一眼就能叫人看到底的蓝眼睛里,也像是悦动着鲜明的火光,艷丽而生动,让他那张原本就精緻极了的漂亮脸蛋,更显出一份无与伦比的光彩来。 沃登嗤笑了一声,把手里的那支烟悄然点起。 在此前的相处中,道林早已习惯了这位朋友偶尔稍显冷淡的举动,因而此时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而是绽放出一抹真诚的笑容,对沃登说:“噢,亨利,你一定知道我想要问些什么,我亲爱的朋友,我万分诚恳地请求你,告诉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位小姐的芳名,上帝才知道她刚刚只冲我笑了笑,我就恨不得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地做她的僕人。” 沃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静静地抽了一口烟,越过了面前的道林却凝视着他身后那属于他本人的画像,任凭烟气在胸口缱绻了一圈之后,这才将目光定格在道林的脸上。 这少年的脸部线条十分柔美,虽衣着体面阔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纵,笔挺的鼻樑,端庄秀丽的眼眸,蜜色的头髮在他漂亮的额角上一络络地捲曲着,一直垂到了耳际和脖子边,皮肤仿佛是某种照得见光的透明物质组成的,苍白里透着一丝丝贵族式的蓝,并不十分符合时下留下的绅士形象,却更像是希腊神话中才会有的美少年。 道林的美,堪比白金汉宫那条幽深长廊中摆放的艺术品。 不知为何,沃登心中生出一丝不可名状的窃喜。 他挑了挑唇角,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轻佻笑容,对道林说:“乔治娜,她是乔治娜——”沃登慢慢地抬眸,毒蛇般的目光盯住了道林的脸,“乔治娜女王陛下。” 道林漂亮的笑容瞬间凝滞,那发红的脸颊也忽而微微一白。
第189页 另一边,乔治娜没有选择沃登家的马车,而是上了一辆单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出租马车,“双颈天鹅”的车标,在伦敦城里随处可见。 这马车慢慢驶动,而另外几辆马车如同拱卫般地一前一后,与它一同汇入了伦敦街头。 马车内,菲茨威廉.达西先生的表兄,菲茨威廉伯爵早已等候多时。 一直以来,达西家都是乔治娜最好的伙伴之一,这位先生不仅仅是德比郡无可取代的大地主,更在圣公会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他的外祖菲茨威廉家族,原本就是帝国的老牌贵族,在达西先生的外祖父也就是第四位菲茨威廉伯爵继承了其叔父罗金汉侯爵的家产后,更是一跃成为最富有的贵族之一。虽然上一任伯爵阁下其人才干平庸,却能礼贤下士,不说在辉格党内深受爱戴,就连自己庄园上的佃农也对这位老爷的仁慈和美德赞扬不已,因而这位伯爵阁下步入政坛后同样继承了其父的意志,可以说是目前开明贵族的代表。 而有些在乔治娜与她的“小内阁”商讨后秘而不宣的事,由菲茨威廉家族去推动,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毕竟,想要打倒新大陆计划面前最大的拦路虎、地产遍布伦敦的国内头号富翁威斯敏斯特家族,并不是女王陛下金口一开就能轻易办到的事。 “日安,陛下。”菲茨威廉伯爵躬身行礼。 他看上去要比乔治娜见过的达西先生苍老不少,事实上这一对表兄弟年龄相近,但后者体魄强健更兼之生活顺遂,尽管父母双亡却继承了德比郡的大宗地产,后来更因为娶了心爱的伊莉莎白夫人,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而前者虽然贵为伯爵,却免不了为整个家族汲汲而生,又因为近年来辉格党风雨飘摇,同样是人到中年的年纪,华发早生和髮际线后移就率先找上了伯爵阁下而非达西先生。 第 104 章 “日安, 伯爵阁下。”乔治娜颔首微笑, “显而易见的,你此刻坐在这里, 想来心中对于新大陆计划已有取捨。” 菲茨威廉伯爵同样微微一笑, 看似真诚而谦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垂首将右手覆于胸前, 说道:“我必须得说, 您一向如此睿智,尊敬的女王陛下。” 他的口吻如同一位慈祥的长者,褒奖中透露出几分亲近和熟稔, 这令乔治娜唇边的微笑更加真诚了, 并且染上了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激动情绪,但很快又被这位年轻的女王强自按捺下去, 只留下颊边两道浅浅的绯红, 似乎是在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随后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深唿吸, 使得自己当即平静下来,光彩照人的娇颜上,带着一种属于君主的威严和郑重,沉声道:“伯爵阁下,我发誓我会记住这一切的, 我发誓。” 尽管心底反覆告诫自己,这位年轻的女王不容小觑, 菲茨威廉伯爵依然忍不住被当下的氛围所感染,甚至眼角也半真半假地沁出了几分泪花, 以自己最崇仰的目光投向面前的君主,心中不免感慨着,同样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这位陛下已经准备张开了巨网、要将帝国最顶层的那群老狐狸玩弄于掌心,而自家那位人称青年才俊的儿子,在莫尔顿选区熬了三年还是被人摆了一道、只好打道回府。 ——然而这不正是他们这一大家子,最终选择了臣服于女王陛下的原因么? 她既有着青年人该有的朝气和激情,也同样有着青年人所不具备的坚定和沉静,虽说在心机手段上称不上如何谨慎老辣,但福尔摩斯家的那位先生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而她本人又足够宽和睿智,使得那个原本仅仅是围绕着“大英君主”这一身份开始的圆桌会议,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成为了以“乔治娜.温莎”为核心的利益共同体。 所以,这种心性的陛下有可能仅仅因此,对菲茨威廉家族适时伸出的援手,萌发出由衷的感动甚至感激么? 伯爵阁下为此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下一秒却已经自发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但乔治娜方才的一番唱念做打并没有引起他的反感,而是在心中暗自赞嘆了一番,坎伯兰那个老傢伙竟然能够生出这样精明又狡猾得不露声色的女儿来,倒是那个疯狂的汉诺瓦王才像是坎伯兰的种。 不过老话说的好,取悦坏蛋和骑士一样困难,若是王座上还坐着那个一言不合就要闯议会的格奥尔格五世,任凭枪口顶在脑门上,菲茨威廉伯爵也不敢上了这艘危险与机遇并存的船,毕竟趁着好风才能扬帆,若无一位好船长,水手再强壮也只能葬身鱼腹。 在这狭窄的车厢中,表面正上演着一场忠臣与明主的感人戏码,然而当他们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一个捻了捻自己的金丝边眼镜,一个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杖杖头,这才要说起了今次会面的重点。 “当然,我百分之一百地贊同您的新大陆计划所带来的美妙前景,并乐意为此向您献上所有。”这位伯爵阁下顿了顿,以一种够不上冒犯的视线观察面前乔治娜的表情,接着微一抬眸,说:“但这个国家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够忠诚如菲茨威廉,他们往往只看到了眼前短暂的浮华,而无法了解到这个宏伟的计划对于后代千千万万人的影响。” 乔治娜挑了一下右眉,似笑非笑道:“你是指格罗夫纳么,我亲爱的朋友?”
第190页 她甚至没有称唿威斯敏斯特侯爵罗伯特.格罗夫纳先生的正式家族名称“威斯敏斯特”。 ——说真的,没有人能够要求她在背地里还要亲切对待态度最为激烈的反对派,针对女王陛下的“新大陆计划”,当然那些所谓绅士也少不了抨击她是个“邪恶的疯子”、“疯狂的异端”就是了。 菲茨威廉伯爵装模作样地咳了咳,略过了乔治娜的称唿问题,然后说:“您或许了解到,侯爵阁下这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脑筋有些不好使了。” 乔治娜轻轻哼了哼,没有附和。 威斯敏斯特侯爵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儿,但绝没有什么好好养老的想法,相反这位阁下的雄心壮志一点儿也不比年轻人少,即使躺在病床上也是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家族的子孙以及附庸势力,在反对“新大陆计划”上冲锋陷阵,并且收效显着,成功地替乔治娜激起了因她一系列新政而受到利益损害的中立派的愤怒。 甚至于,原本忠于先王威廉四世的一小撮极端保守派,竟然有了死灰復燃之势。 无论是普及教育,还是平等女权,都令那些习惯了高人一等的特权贵族日夜难安,而迁都的计划,无疑是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身体不够健康,那么早早退休才是正确的选择。帝国需要被注入新鲜的血液,而不是由那些自视甚高的顽固派把持话语权。”乔治娜说,“当然,我并不是在特指那位侯爵阁下,只是一潭一成不变的死水是无法带来发展的。伦敦,或者说,本国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难以突破的瓶颈,卫星城市的建设虽然仍在一定程度上令此得到喘息,但并没有能够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城市那些堪称腐朽的存在。相对于本土大陆的狭隘,殖民成本越来越高的海外殖民地虽然看似冗余,却有着本土无法比拟的先天条件。” 即使是登位之初的特殊时期,乔治娜的改革之心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也是许多政治主张较为保守的贵族们认为她过于激进的原因之一,但鑑于大部分人都享受到了改革所带来的财富和便利,主流论调对于乔治娜上位之后的一系列举措仍然保持着积极肯定的态度。 ——只除了这一次的新大陆计划。 事实上,这一计划确实触动了太多土地贵族的切身利益,甚至比起让平民吃饱穿暖、得到教育,或是让女人有权处置财产、出门工作,更加让他们无法忍受。 尤其是号称帝国首富的威斯敏斯特家族。 毫不夸张地说,伦敦最豪华的富人区梅菲尔就是“姓”格罗夫纳的,就连白金汉宫所在的贝尔格莱维亚区,也有他家的无数房产和土地——他们是伦敦地产的开发者,也是这个城市幕后的主人。 可以想像的是,假设新大陆计划一经实行,他们在伦敦以及周边地区的数代心血,显然将被毁于一旦。 菲茨威廉伯爵收敛了笑意,不得不提醒面前显露出野心的年轻女王,“我个人十分贊同您的观点,陛下,然而您最好对于威斯敏斯特侯爵等人的处理方式有所准备,罗伯特.格罗夫纳老而弥坚,并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小人物。” 事实上,威斯敏斯特家族做为贵族存在的歷史十分悠久,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的詹姆士一世时期,进入议会担任要职亦有近两百余年,绝不容小觑。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样煊赫的家族还有多名子弟进入军部担任高级军官,其中北爱尔兰军团的经营最具成效,但其中万幸的是,支持乔治娜的菲茨威廉家族歷史同样悠久,而做为爱尔兰贵族更是在帝国最有可能发生叛乱的地区之一经营了不少时日,只要没有遇上什么特殊情况,基本上不会出现太大的动盪。 尤其是在今年年初,在限制从国外进口粮产的同时,农业改革也在爱尔兰地区悄然试行。 虽然只关心谷物和牲畜的英国人还没有能够看到那些所谓的生物学家改良后的高产作物所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以马铃薯赖以生存的爱尔兰人却显然尝到了甜头,对于官方推行的良种玉米、红薯等再无牴触,恨不得女王陛下再施恩一次,将那些神奇的种子卖给他们都好。 原本的爱尔兰□□没有爆发,爱尔兰人也因此对于乔治娜女王产生了深深的归属感,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当下乔治娜只道:“当然,侯爵阁下可是控制伦敦乃至大英经济命脉的‘大人物’,我会妥善处置他们的。” 她说这句话时态度温和,甚至含着温柔的笑意,但显而易见威斯敏斯特家族恐怕要倒大霉了。 菲兹威廉伯爵当即抿了抿唇,不再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 “请放心,伯爵阁下,整个计划虽然有些许微不足道的危险,但与它所能带来的机遇相比,可以说是不值一提。况且最坏的结果,也只会是我从当代‘伊莉莎白’变成她那可怜的姐姐,只可惜我的兄弟们一个瞎了眼一个远在加拿大,恐怕出不了一个‘伊莉莎白二世’。”乔治娜以十分轻快的语气自我调侃,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边的暗格,从中取出一幅最新的加拿大地图,然后正色说:“这里,将会是帝国的新都,我将它称为下伦敦。我希望的是——”
第191页 她修长的食指沿着所谓的“下伦敦”,稍微往右侧一移,“在这里,利用格罗夫纳最为擅长的领域,打一场心理战。想来我们的头号富翁,会相当有兴趣称为新都的幕后之王。不是么?” 能够驱使人们甘于放弃手中利益的,惟有几乎触之可及的巨大利益。 所以最终决定政治动向的,同样是利益。 菲茨威廉伯爵心中一凝。 格罗夫纳最为擅长的领域,毫无疑问就是加拿大地区尚未兴盛的地产业,想要引他们入局并不难,难的是女王陛下希望他们泥足深陷的程度,这就需要好一番计算了。 与此同时,这确实也是一计既光明正大,又毒辣非常的阳谋,换做他是罗伯特.格罗夫纳,恐怕也会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大口关于新都的甜美蛋糕。 只可惜,格罗夫纳註定将会咬错了地方,崩掉那一口好牙! 他以手覆于胸前,郑重承诺:“‘菲兹威廉’愿为您服务,陛下。” 第 105 章 规则?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规则。 就算有, 那也是该由她, 而不是什么旁人所制定的。 平平无奇的出租马车停靠在路边,低调出行的伯爵阁下压了压帽檐, 转身上了另一边的马车。 而停在原地的城里随处可见的车架, 则不经意间换上了另一位新乘客,就连坐在前头的车夫也变成了一个黑色半长发的年轻人, 而他扬了扬马鞭, 那车轮便再一次平稳地滚动了起来,就连车厢外的双颈天鹅标志,似乎也变了个样。 “四十分钟之前, 威斯敏斯特侯爵秘密约见了德比伯爵, 在神殿教堂。”进入车厢夏尔如实汇报导。 他的话音刚落,车厢内传来一声淡淡的轻“嗯”, 面前的乔治娜双手交叠, 平稳地撑在她的手杖上, 眼睑低垂,似乎着迷于她右手拇指上的那枚红宝石戒指,没有人能够从中窥到女王陛下对于此事的观感如何。 ——即使恶魔也不能。 “十分钟之前,爱德华.斯坦利勋爵被人从白厅叫回了家。”夏尔继续说。 这一次乔治娜的目光从那枚戒指上抬了起来,戴着丝质手套的双手交叠在一起, 拇指轻轻摩挲。 德比伯爵是爱德华.斯坦利勋爵的父亲,资格极老, 在兰开夏郡拥有经久不衰的强大影响力,这是一位辉格党中的权贵世家, 不过如今的辉格党早就随着上任党魁墨尔本子爵的下台而四分五裂,而斯坦利勋爵见风使舵显然深得其父精髓,如今正在以辉格党土地贵族的代表、保守党的首相罗伯特.皮尔等人组建的自由党中,混得风生水起。 这一部分土地贵族,正是反对女王所提出的新大陆计划的中坚力量。 而斯坦利勋爵的朋友迪斯累利则恰恰相反,后者对于新大陆计划充满着几乎无限的热情,这其实也反映出了两人各自趋于保守和激进的不同政治主张。 乔治娜掀了掀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车水马龙的摄政街,口中说:“出人意料的是,我们的官僚系统已经随意至此了么?” 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伯爵,就能把一位进入内阁的重臣,在工作时间随意叫走——这可不好。 夏尔没有回答,当然,乔治娜并不需要任何回答。 她放下手中的帘子,按在手杖杖头的右手手指仿佛弹钢琴那样跳动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说:“请送我回宫吧,夏尔,白金汉宫。” 夏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尚带青涩的五官掩不住这少年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只见提了提手杖,快速敲了一下车厢的侧壁,低声吩咐道:“去白金汉宫。” “是的,我的主人。”车外的黑髮青年十分默契地应道。 马车在波特兰路掉了个头,绕过了梅菲尔区,很快就到了白金汉宫所在的格罗夫纳街,宫内的管家瞧见了凡多姆海恩伯爵的马车,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惊讶,只是井然有序地恭迎陛下的回宫,安排僕人伺候凡多姆海恩伯爵的马车,又询问过乔治娜是否要留伯爵阁下在宫中下午茶,得到否定的答覆后,这才功成身退。 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能够陪伴女王陛下是一项了不起的荣耀,比如丽蓓加夫人等人,但夏尔显然不在此列。 事实上,替女王陛下往罗斯柴尔德家族在伦敦的驻点走一遭,比起留下来享用宫中御厨甜腻惊人的糟糕手艺,要令夏尔轻松愉快得多。 ——唔,下午茶的话,没有什么能够比过塞巴斯蒂安的手艺。 然而与夏尔被养刁了的挑剔味蕾相反,有人就十分热爱被前者十足嫌弃的宫中巧克力蛋糕和红茶。 他前脚刚走,得到了消息的某位大英政府的官员,在想念了三秒钟白金汉宫每日送往蓓尔梅尔街的马卡龙之后,施施然改变了原本去往第欧根尼俱乐部的行程,转而进宫觐见女王陛下。 白金汉宫的一处小花厅中,迈克罗夫特往氤氲着热气的红茶中加入了六勺枫糖三勺奶,满意地嗅了嗅着熟悉的甜蜜香气,这才就着女王陛下后花园的美景啜饮了一口,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嘆。 “你真的该少用些甜食了,迈克罗夫特。”乔治娜说,“每次看到你和皮尔出现在同一个场合,总让我严重怀疑是否首相的职责真的过分繁重,以至于让我们可怜的爵士过分瘦削。”
第192页 迈克罗夫特眼也不抬,只抖了抖眉峰,意有所指道:“毫无疑问,罗伯特.皮尔爵士确实是一位殚精竭虑的公僕,他的正直和务实令人钦佩,但他的勇敢有时候却有些令人担忧,尤其是对于他的盟友而言。” 如果说内阁之中谁是女王陛下各项改革的最佳拥趸,那么时任外相的罗伯特.皮尔爵士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或者说,乔治娜所构想的种种改革法案,总是试图解决目前最棘手的社会问题,令国家安定而繁荣,而不是一昧迎合那些权贵们的需求,这也正是这位首相所努力的方向。 乔治娜发出一声轻笑,把手中的骨瓷茶杯放回桌上。 “如果连开拓的勇气都失去了,那么日不落帝国的太阳将会很快落下。”她说。 “您实在是有些多虑了陛下。”迈克罗夫特略一挑眉,“我确信您的新大陆计划是跨时代的天才设想,亦想像得到它在百年后为帝国所带来的变化,但我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意见,就是将这个计划时限从五年调整为十年,那样或许更容易让人接受。” 乔治娜只说:“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讨论过多次了,我认为没有必要重复。” 这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迈克罗夫特只耸了耸肩膀,无奈地回答:“是的,我的女王陛下。”他看上去依旧有些不甘愿的情绪,但对于乔治娜的强硬没有再做反驳,“怀着最高的敬意,但愿您能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在乔治娜的努力之下,属于君主的权力得到了显着的提高,尤其是在克里米亚战争的胜利之后,女王的意义不再仅限于权威和象徵意义,就连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遇到难题时,也在潜移默化间习惯性地求助于白金汉宫。 尽管这并不是某些人希望看到的,但显而易见的是,局面原本该是一片和谐以及欣欣向荣的。 直到这一次的新大陆计划。 迈克罗夫特微微皱眉。 这段时间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头,伦敦、英国、乃至欧洲,似乎有无数双眼睛蠢蠢欲动,而面前这位年轻的女王却仿佛成竹在胸,既要完成她的跨时代壮举,也要“顺便”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真是,非常“勇敢”了。 乔治娜笑了起来。 她看向迈克罗夫特,蓝眼睛里仿佛闪着光,“危险总与机遇并存,不是么。” 迈克罗夫特定定地看了乔治娜一会儿,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他最终败下阵来。 他嘆了口气,“好吧,我的女王陛下。” 无论如何,他总归能够护住她的。 迈克罗夫特如是想到,目光静静凝视着乔治娜那张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年轻面孔,思绪渐渐飘向了地球的另一端。 美洲大陆最近风起云涌。 先是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失败的俄国担忧于英国的过分强大,想要把手里的烫手山芋阿拉斯加卖给美国——这是位于美洲最北部的一块地皮,气候寒冷,荒无人烟,连个小镇都称不上,环境十分恶劣——然而一开始派出商人同俄国人密谋此事的美国人竟然突然爆发了内战,英国人却传来了可能迁都的消息,阿拉斯加就变得无比棘手,使得原本并不是十分贊同出售这块地盘的俄国外务大臣,也不得不在国内的重重压力之下,积极寻找新的买家。 简直把英女王当作神衹的加拿大人首先被排除在外,其次是在魁北克小打小闹的法国人,西班牙女王倒是对于阿拉斯加有点兴趣,但皇太后是个亲英派,并不打算因这一块无关紧要的不毛之地,同如日中天的英国人做对。 因此整件事又陷入了僵局。 在外务大臣看来,最适合接手阿拉斯加的还是美国人,一来他们想要统治北美,总是会想方设法地攫取这一部分土地的,美国人有钱,俄国人缺钱,刚好是一桩一拍即合的买卖;二来美国也是少数敢于和大英铁蹄对抗的国家之一,二十多年前英国关于那场英美战争的失利虽然被同时期威灵顿关于滑铁卢战役的空前成就所掩盖,但美国的国际地位和声望却因此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但是英国的迁都计划和美国的内战爆发,令刚刚打好算盘的俄国措手不及。 因克里米亚战争的缘故,财政困难的沙皇不得不向罗斯柴尔德家族借贷了一千五百万英镑的巨款,如今差不多到了归还本息的时候了,但美国内战却打得热火朝天,哪里有余力顾及一块冷藏库似的阿拉斯加的归属。 在这种情况下,另一位美国商人秘密抵达圣彼得堡,无疑是解了俄国的燃眉之急。 这一次,倒是一位真正的商人了,而他的姓名几乎是在一力主宰着美国内战的可怕存在,更别提他手中的那股私人僱佣军以及位于北美的兵工厂了。 军火商人,爱德华多.柯伊尔。 此人乃是近年来彗星崛起的传奇人物,最早是圣殿骑士不列颠分部的一员—这令登基不久的亚歷山大二世很有一些亲切感和信任感———后来流落到了法国当了海盗,攫取了第一桶金后恰好赶上了工业革命的浪潮,最终在美加边境建立了兵工厂,又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大发了一笔战争财,在美国各州和议会都有不少的人脉关系,据说就连新官上任的纽约州州长都是靠着他上位的。
第193页 因此,沙皇并没有怀疑他的来意,而是既矜持又热切地命令他的外务大臣接待了爱德华多,务必留下这个目前唯一有可能且有实力买下阿拉斯加的大主顾,以缓解国内的财政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小说而已呀= =不要较真~~~ 时间线大概是1845年左右的样子,克里米亚战争什么的当然是魔改了,毕竟牛顿的棺材板早就压不住了。 麦哥用优雅的英音夸人勇敢……嘴上笑嘻嘻,心里mmp (mdzz引起歧义,故改之~) 第 106 章 世界正在飞速扩张, 地球却正在飞速缩小。 蒸汽时代的到来令轮船裹上了钢铁的外衣, 在强大马力的驱动下轰隆隆破开海浪,史无前例的巨轮女王号终于结束了它的首航, 将来自美洲和欧洲的客人们带回了伦敦。 就像女王号启航时那样, 一簇簇巨大的白色烟囱仿佛天堂的云彩,昭示着帝国无与伦比的强盛, 守在港口的人们因这壮观的景象欢唿雀跃, 流下了自豪的热泪,还有举着笨重黑盒子到处拍照的,而城里无处不在的《泰晤士报》记者, 採访过刚下船的乔治亲王等名人, 得知富商爱德华多.柯伊尔荣归故里,转头就踩上两轮车赶回报社交稿去。 爱德华多与船上结识的亲王殿下告了别。 早年在海上漂泊的经歷在这男人骨子里刻下了不羁, 只见他随手捋了捋半长的捲髮, 用肩膀撞了一下身边的青年, 眼神却落在不远处一位身材婀娜的褐发美人身上,口中问:“看来亲王殿下是真的对于王位没用想法吧,里斯,否则他怎么会不和我这个邪恶的军火商多多接触?” 他说着给嘴里叼着的捲菸点了火,笑嘻嘻地沖青年吐出一个烟圈。 里斯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樑上的金丝边眼镜, 量身定做的英式三件套和矜持冷漠的面孔,令他看上去就很英伦, 而与他相反,穿着大驳领西服又解开衬衫扣子的爱德华多, 是比大多数美国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存在。 “目前为止的数据不能完全推断出亲王殿下的行为模式,因此我个人对于你的看法并不贊同,艾德。”里斯说,“另外我十分诚恳地请求你,别总用这些愚蠢的问题消耗你宝贵的生命和我宝贵的时间,因为显而易见的是,它有可能令你原本就已经贫瘠的头脑不堪重负,从而做出某些不明智的决定。” 爱德华多掸了掸菸灰,摊手:“有时候我真怀疑我不是个纯正的英国人,因为我没有哪怕千分之一继承了关于如何优雅无比地进行冷酷讽刺的才能。” “过奖了。”里斯微一颔首,“顺便一提,你祖上有位法国血统的曾祖母,这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爱德华多哈哈大笑,凑近里斯低声说道:“不得不说,你说话的方式很有那位m先生的神.韵——但愿这一次我不需要见到他。” 里斯只笑不语,在路边抬手招了一俩具有特殊标记的出租马车,动作优雅地打开车门,然后对爱德华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爱德华多脸上灿烂的笑容顿时一僵。 不详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只见本该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安安稳稳地坐着一位刚刚被提及的先生,他高大的身形经过车窗玻璃的奇妙折射以及天鹅绒窗帘的遮掩,单从外部根本无法被窥视。 而在看到爱德华多与里斯两人进入车厢后,这位先生优雅又不失矜持地颔首打了个招唿:“日安,两位先生,要来点热茶么?” 语气亲切却不亲近,微笑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爱德华多从喉咙里轻哼了一声,接口道:“如果不加糖也不加奶的话,也还不错。” 他说着把手里头的菸头一掐,沖面前的人挑了挑眉,并且十分刻意地将其打量了一眼。 噢,看在女王陛下的份上,英国政府已经腐败如斯了么,否则该怎么解释这位“大英政府”的体型每次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但倒退的髮际线似乎又为他的辛劳付出证了明。 里斯倒没有在心中默默评论他人的身材问题,毕竟这是一个不太礼貌且十分私人的话题。 这个年轻人露出一抹与他面前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几乎相差无几的微笑,然后说:“三勺糖一勺奶,谢谢。” 不起眼的出租马车在伦敦街头匀速行驶着,就连驾车的车夫也生的一副丢到人堆里找不出的平凡模样,任凭是谁都很难想像得到,叱咤美国南北战场的军火商人以及大英女王最倚重的内相,会在这么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上会面。 车厢内的三人默契地享受了短暂的下午茶时间。 迈克罗夫特放下白色的骨瓷茶杯,茶杯、托盘、银勺互相碰撞出一连串轻响。 “看来你们的旅途很愉快,柯伊尔先生。”他将双手交叠在膝前,“但愿西伯利亚的严寒并没有造成多余的困扰。” 爱德华多咧嘴一笑,“老实说,我还是更喜欢伦敦的天气。”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深唿吸,“噢,多么令人熟悉和亲切的雾霾,南方种植园里的空气都没有如此清新迷人。” 如今美国的南与北就像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英国那样,北方的新兴资产阶级迅速崛起,南方的地主们却故步自封,仍然被困守在土地上,而美国的南北方矛盾更加激烈,因西部地区的开发和奴隶制度的两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北方人民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废奴运动,南方黑奴也不断展开暴动,终于引发了内战的序幕。
第194页 至于柯伊尔兵工厂,则游走于南北之间的灰色地带,掌控着北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军火买卖,更有途径弄来战争最稀缺的药品,是南北双方都不敢小觑、更不敢招惹的特殊存在。 而南方种植园虽然看似生机勃勃,那片土地却浸润着无数黑奴的血液。 ——那是美丽田园之下的恶。 迈克罗夫特微抬眉梢,说:“听说,那边的辉格党出了问题。” “是的。”里斯说,“温菲尔德.史考特将军认为内战是对于国民的巨大消耗,唿吁尽快停止内战,而他在党内的声望颇高,不逊于刚刚逝世的约翰.泰勒。如果他能够成功,那么将会影响陛下对于北美的全部布局。” 一个紧密团结在一起的美国并不是大英女王所想要,尽管这听上去对于美国人相当残忍,但是如今南北对峙的局面正是许多人冒着极大的危险、花费无数的心力和时间一点一滴促成的。 但做为君主,冷酷是必须的,只有残酷才会造成愚蠢,而愚蠢的人必定不是一个优秀的伪装者。 在英人眼中,北美本就应当全部属于帝国的,所以对于他们而言,这场战争并不需要存在负罪感。 ——必要的战争,即是正义的战争。 迈克罗夫特稍作思考,说:“我记得约翰.泰勒在世时有个副手。” 美国总统或许是一项高危职业,约翰.泰勒已经是第二位在任上身染重病去世的了。 “您是指米拉德.菲尔摩先生?”里斯面色有些古怪,“他在党内的人缘可不太好。” 用“不太好”去形容就有些委婉了,这位先生在约翰.泰勒这位重病的大总统阁下手里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基本上相当于一个被操纵的傀儡,虽是办了几件不出差错的事儿,在辉格党内却不被看好。 迈克罗夫特摇了摇头,“无论是谁,对于掌握权力这件事总是会有兴趣的。他并不是不想做,只是没有足够的能力罢了。” 他的提议正中下怀,事实上在察觉到这场战争有了僵持的苗头之后,里斯就着手布置挑拨脱离掌控的辉格党的内斗,只是一时之间没有选定好适合入局的人选,谁让那位副总统阁下实在是有些缺乏存在感呢? 这或许也正是看似无能的米拉德.菲尔摩先生能够明哲保身的原因之一。 里斯冷静地问:“这是您的意思么,先生?” 迈克罗夫特却没有被惹恼,而是露出一丝微笑,“不。这是女王陛下的意思。” 大英政府在北美地区当然不可能只有“军火商人爱德华多.柯伊尔”这一项布置,事实上就连圣彼得堡冬宫里的沙皇通过他的亲弟与外务大臣商讨关于阿拉斯加出卖的底价一事,也在第一时间以电报这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传递到了女王陛下的书房。 但同样的,此次参与在俄国刺探情报的兄弟会成员引起了大英女王的警惕:那些刺客能够在冬宫来去自如,那么白金汉宫…… 迈克罗夫特与两人在马车上详细谈论了美国的局势,大部分时候是里斯在同他对话,爱德华多极少开口,后者也十分清楚自己不过是立在外头的一个靶子,曾经的圣殿骑士身份是他最好的掩护,尽管某种神秘的力量令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对于女王陛下的忠诚,而他一直认为现下所做的一切是在为了解放美国人民而努力,所以对于目前的身份适应良好,并且乐在其中。 临下车前,将谈话内容与情报一一印证过后的迈克罗夫特结束了自己隐藏在机锋中的微妙试探,仿佛不经意地说:“顺便一提,两周后在亨利.沃登勋爵府邸将会举行一场舞会,这位阁下是城里社交圈的红人,我确信你们应该得到邀请。” 说罢也不等两人反应,黑色的手杖轻敲车壁,马车缓缓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了一个负分…… 本文歷史基本瞎扯,人设也是瞎扯,不要对照真实歷史,也不要人参公鸡好么= =脑阔疼!!! 一切不合理皆为作者魔改!!!魔改!!!!女王陛下说不定要建立她的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呢!!! 第 107 章 赶在落日前的余晖, 越来越少呆在蓓尔梅尔街的迈克罗夫特换了一辆座驾进了宫。 他与凡多姆海恩伯爵一样享用随时觐见女王陛下的特权, 是以能够在晚餐前的空隙找到了正在中央厅休憩的乔治娜。 白金汉宫的中央厅是那位穷奢极欲的摄政王乔治四世的杰作,在乔治娜的另一位伯父威廉四世在位时, 因过于奢华长期被生性简朴的老国王封锁, 而到了她这里,年轻的女王陛下似乎对于充满东方风情的异国装饰情有独钟, 所有人都以能够在此得到觐见为荣。 夏绿蒂的妹妹艾米丽正为乔治娜读她的最新诗作开头, 那是一部关于公主如何成为女王的仿英雄传奇。 自从这位小姐进宫之后,另一位勃朗特小姐就退居了二线,专心在家中创作。 当初乔治娜不过是机缘巧合读了些小诗, 就认为艾米丽非常具有才华, 更甚其姐,将会成为“当代的莎士比亚”, 因为她不仅很会讲故事, 诗也写得极好, 更重要的是,她的创作之中蕴藏着无限的激情,以及一种抗争的力量,在当下的女性中,是十分少见的。
第195页 只不过这位勃朗特小姐的年纪实在有些小了, 远不到做为文学创作者的鼎盛时期,让乔治娜没有在当下就封她做桂冠诗人。 同坐的还有将日子越过越好的墨尔本子爵夫人丽蓓加, 这位上流社会贵妇们明里鄙夷、暗里羡慕的对象,她总是对于乔治娜的偏好爱屋及乌的, 不过这一次这位夫人倒是发自内心地欣赏艾米丽.勃朗特小姐,或许是两人在某些关于女权的观念方面出乎意料地合拍吧。 一经僕人通禀,丽蓓加就很有眼色地携同艾米丽离开了,左右女王陛下所託的事情已经交代清楚,当下也不在宫中多留,只等赶回家去同丈夫商量,早日动身去往加拿大。 “看来我赢了?”端坐在长桌一端,乔治娜明知故问。 迈克罗夫特看了她一眼,俯身行礼,慢慢拉长语调:“一切,正如陛下所料,我愿赌服输。” 他的神情总是矜持而内敛的,那长长的调子总是含着微妙的讽刺,但在乔治娜看来,今日的迈克罗夫特嘴角一成不变的微笑似乎有些不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竟然有那么一丝柔和的意味。 一直以来,迈克罗夫特对于北美诸人的忠诚都持保留态度,尤其是爱德华多.柯伊尔此人,不仅背叛了圣殿骑士,更当过海岛,哪有什么值得信任的品格?况且财帛和权利总是动人心的,他又掌握着目前世界上来钱最快的兵工厂,一旦生了异心,派再多的人潜伏在其身边也无法阻止北美的布置付诸东流。 但乔治娜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十分信任这位先生,这才有了迈克罗夫特亲自出马,明为谈话、实为试探和观察的一幕——要知道,m先生已经许久不干这种跑腿传话的活儿了,毕竟每天有无数来自全球的官方文件需要这位阁下协助女王陛下处理。 “那就请爱卿助我一臂之力了。”乔治娜同样回以微笑,“你认为谁领这一趟差事最好?” 迈克罗夫特在书房里来回着慢慢踱步,并没有立即回答。 乔治娜也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摇了摇桌上的手摇铃,吩咐多莉重新送一壶热茶进来。 女王陛下的疯狂设想并没有瞒着迈克罗夫特。 她的计划是以百万英镑撬动加拿大的地产业,明面上有墨尔本子爵夫妇开路,然后菲茨威廉家族出马,再寻一人充当嗅到商机的第三方,引那些反对迁都的帝国豪门入局。 简而言之,就是在迁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当口,斥巨资制造一场人为的房地产泡沫。 敢于这样做的前提是,大部分人都认为假设女王陛下执意迁都,那么新大陆计划至少在前期已成定局,因为自登基之后的一系列政策得以顺利实施,乔治娜不仅保障了做为君主的权威地位,手中的权力也已远超她的伯父们。 只不过真正迁都极有可能引发动乱,那也不是短期内会发生的事了。 对比一下伦敦城里如今黄金地段的高昂租金,没有人会忍受得了“新都”低廉地价的诱惑,只让墨尔本或菲茨威廉等人独占。 但只要他们掏了钱、入了局,到时候的局面就不是他们掌握主动的了。 迈克罗夫特挑来挑去,替乔治娜挑了那位出身不太光彩的马克斯韦尔.罗斯,在此之前,罗斯一边出面经营城中的那座剧院,一边协助凡多姆海恩伯爵办事,因为年少时容貌被毁的缘故,他的面孔过于明显,近几年已经不怎么在人前露面,是“影子伯爵的影子”。 “罗斯么?但这样一来,派去加拿大的人里,就有太多我的人了。”乔治娜有些犹豫,她担心这样一来行事太过刻意。 “您或许忘记了,马克斯韦尔.罗斯先生不仅是一位不错的管理人员,还颇具戏剧细胞。”迈克罗夫特提醒她,“听闻舍弟在制造局租了一间实验室研究化妆术在追捕犯人时的妙用,这位小先生就提供了一部分极好的想法,甚至两人扮了法国大使一家大摇大摆地去了列文伯爵夫人的沙龙,得了一封梅特涅亲笔的情书还能全身而退,想来足以担当此次重任了。” 列文伯爵夫人是俄国驻英大使的妻子,却也是奥地利首相剋莱门斯.梅特涅的情人,她所举办的沙龙颇为热闹,是上流社会社交圈里的盛事,私密性也很强。 大英的情报部门一直怀疑列文伯爵夫人借沙龙活动行间谍之事,却每每苦于毫无证据,只得派人暗中紧盯,没想到被歇洛克连同罗斯几个来自亚伯拉罕剧院的平民给找到了突破口,虽然只是拿到了一封看似轻飘飘的情书,其中涉及的人物却不得不引起他们的重视,因为最近正把那封情书翻来覆去地研究。 乔治娜稍稍考虑了一下,也觉得迈克罗夫特提议的人选不错了。 罗斯对于追踪侦查这方面的技能,颇有一些来自于世界第一侦探先生的真传,由于一直混迹于剧场这种地方的缘故,又练就了一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而他的忠心更不必提,身手也算过得去。 这样一来,“埃德蒙顿地产风云”的演员们也就基本齐全了,只等过几日好戏开场。 两人又在书房中谈论了一番接下来万国博览会的事宜——这也是爱德华多等人此次回返伦敦的藉口——开幕式被安排在乔治娜的生日那天,自然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或是间谍在近期混入伦敦,这正和了乔治娜的意,因为这一次她要将棋盘上剩余的黑子一网打尽。
第196页 于是沃登勋爵筹备已久的盛大舞会还没有到来,伦敦城里那些贵族老爷们就有些坐不住了。 一开始是已致仕的墨尔本子爵闭门谢客,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毕竟子爵阁下如今不过是一位远离权力中心的老人家了,没有人会关心他在乡下的渡鸦养得如何。 直到一位贵妇人偶尔想起,往常最爱在圈子里招蜂引蝶的墨尔本子爵夫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露面了,顺口把这事儿当做笑话说了出去,还道墨尔本子爵龟缩了几年,终于要忍不住展示一番属于丈夫的威严了,然而有些头脑灵活的人们却觉得整件事有些不寻常,因为子爵夫人追名逐利的性子实在太深入人心了,又是女王陛下面前的红人,前首相可关不了她的禁闭。 然后他们就“不经意”地查出了丽蓓加特意留下的线索,得知这一对夫妇早就乘船去了加拿大,如今正落脚在埃德蒙顿,正是女王陛下新大陆计划上的备选城市之一! 没有人认为子爵夫妇只是单纯地去游玩或者替女王陛下考察什么的,毕竟墨尔本子爵近年来避居养老,早过了为陛下披荆斩棘的年纪,可转念一想,那位子爵夫人却是一位绝对不属于男儿的野心家,有位贵妇人就曾讽刺她:哪里听得见钱响,她就能挤到哪里。 所以,这对夫妇到底去埃德蒙德做什么呢? 在大部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占据帝国财富顶层的几个老牌家族不约而同地有了动作,“针线大街上的老妇人”,英格兰银行一时门庭若市,不多时,埃德蒙顿中心地段的黄金地产悉数售空的消息传回了国内,其他人才恍然大悟:女王陛下一意孤行,迁都的决定不容置喙,不毛之地埃德蒙德很快就要变成第二个伦敦了! 于是便有头脑灵活的人紧随那些大家族之后,陆陆续续买入了一些小块地皮,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神神秘秘的法国人,费尽心机从墨尔本子爵夫人手里吃下了一块不太显眼的地皮,又高价从那些小贵族手里威逼利诱地收了一圈的地,一下子把埃德蒙德的地价炒上了天——人们都猜他是法国那位无冕之王让.贝乔的手下,所以才有这么一笔巨额资金可供挥霍。 国内的贵族豪商们当即坐不住了,自以为窥见了埃德蒙顿的商机,纷纷寻找门路购置产业,生怕落了后。 疯狂是会传染的。 前一晚不过一万镑的地皮,过了一夜就涨到了六万镑,还有价无市、人人争抢,转手就赚了五倍的差价,当然让那些海外代理人首先就红了眼——要知道菲茨威廉家族去年一年的公开收入也不到六万镑——而这些红了眼的代理人们为了赚取更多的金钱,自然挖空了心思游说他们的僱主,直接造成了埃德蒙顿房地产业火爆异常的现象。 一开始老格罗夫纳十分谨慎,不过是跟在菲茨威廉之后随波逐流地收了些中心次等的地皮,所以眼看着手中的地皮价值日日暴涨,即使是帝国首富也忍不住眼红起了得了第一手消息、占据最黄金地段的墨尔本子爵夫人,但是墨尔本子爵虽然致仕,于辉格党内却余威尚在,而菲茨威廉家族更是更加不好对付,幸运的是,出身低微的子爵夫人目光短浅,不过是出到了市价的三倍,就已经有所动摇,愿意出让手中的部分地皮。 之后便是一阵虚虚实实的周旋,丽蓓加故作犹豫、埃德蒙顿地价持续飙升、又有菲茨威廉家族、德文郡公爵家族等人加入竞价、神秘的法国人砸下重金……原本就已房地产业起家的威斯敏斯特家族终于不再迟疑,加上了来自银行的贷款,一狠心舍了人情才把丽蓓加手中的地皮吃下大半。 等到丽蓓加等人功成身退,女王陛下在加拿大的地图上一划,圈中加拿大艾伯塔省的另一个城市:迁都,潘多拉贡。 原本因埃德蒙顿地产业而狂欢的众人顿时一惊,金钱所带来的刺激稍稍退却,迎来的是兴奋过后的背嵴发凉。 而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质疑女王陛下为什么要迁都了,迴荡在他们脑海中的只剩下—— 潘多拉贡是什么地方? 不是埃德蒙顿么? 更重要的,手里的地皮怎么办?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左右都是加拿大的荒芜城市,埃德蒙顿或潘多拉贡没有任何区别,但对于手握大量埃德蒙顿地皮、做着发财美梦的某些家族,这正是天堂与地狱的两端。 病体沉疴的老格罗夫纳独自在书房内坐了一天一夜,在次日的晨晖射进一道微光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那魔女想要制造地狱,那么就让她先下地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超肥的!叉会儿腰! 嗯,潘多拉贡是神圣不列颠尼亚的首都! 若干年后—— 今天的鲁路修小王子也是可爱炸了呜呜呜呜玛丽安娜王妃真是闪闪发光~ 第 107 章 赶在落日前的余晖, 越来越少呆在蓓尔梅尔街的迈克罗夫特换了一辆座驾进了宫。 他与凡多姆海恩伯爵一样享用随时觐见女王陛下的特权, 是以能够在晚餐前的空隙找到了正在中央厅休憩的乔治娜。 白金汉宫的中央厅是那位穷奢极欲的摄政王乔治四世的杰作,在乔治娜的另一位伯父威廉四世在位时, 因过于奢华长期被生性简朴的老国王封锁, 而到了她这里,年轻的女王陛下似乎对于充满东方风情的异国装饰情有独钟, 所有人都以能够在此得到觐见为荣。
第197页 夏绿蒂的妹妹艾米丽正为乔治娜读她的最新诗作开头, 那是一部关于公主如何成为女王的仿英雄传奇。 自从这位小姐进宫之后,另一位勃朗特小姐就退居了二线,专心在家中创作。 当初乔治娜不过是机缘巧合读了些小诗, 就认为艾米丽非常具有才华, 更甚其姐,将会成为“当代的莎士比亚”, 因为她不仅很会讲故事, 诗也写得极好, 更重要的是,她的创作之中蕴藏着无限的激情,以及一种抗争的力量,在当下的女性中,是十分少见的。 只不过这位勃朗特小姐的年纪实在有些小了, 远不到做为文学创作者的鼎盛时期,让乔治娜没有在当下就封她做桂冠诗人。 同坐的还有将日子越过越好的墨尔本子爵夫人丽蓓加, 这位上流社会贵妇们明里鄙夷、暗里羡慕的对象,她总是对于乔治娜的偏好爱屋及乌的, 不过这一次这位夫人倒是发自内心地欣赏艾米丽.勃朗特小姐,或许是两人在某些关于女权的观念方面出乎意料地合拍吧。 一经僕人通禀,丽蓓加就很有眼色地携同艾米丽离开了,左右女王陛下所託的事情已经交代清楚,当下也不在宫中多留,只等赶回家去同丈夫商量,早日动身去往加拿大。 “看来我赢了?”端坐在长桌一端,乔治娜明知故问。 迈克罗夫特看了她一眼,俯身行礼,慢慢拉长语调:“一切,正如陛下所料,我愿赌服输。” 他的神情总是矜持而内敛的,那长长的调子总是含着微妙的讽刺,但在乔治娜看来,今日的迈克罗夫特嘴角一成不变的微笑似乎有些不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竟然有那么一丝柔和的意味。 一直以来,迈克罗夫特对于北美诸人的忠诚都持保留态度,尤其是爱德华多.柯伊尔此人,不仅背叛了圣殿骑士,更当过海岛,哪有什么值得信任的品格?况且财帛和权利总是动人心的,他又掌握着目前世界上来钱最快的兵工厂,一旦生了异心,派再多的人潜伏在其身边也无法阻止北美的布置付诸东流。 但乔治娜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十分信任这位先生,这才有了迈克罗夫特亲自出马,明为谈话、实为试探和观察的一幕——要知道,m先生已经许久不干这种跑腿传话的活儿了,毕竟每天有无数来自全球的官方文件需要这位阁下协助女王陛下处理。 “那就请爱卿助我一臂之力了。”乔治娜同样回以微笑,“你认为谁领这一趟差事最好?” 迈克罗夫特在书房里来回着慢慢踱步,并没有立即回答。 乔治娜也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摇了摇桌上的手摇铃,吩咐多莉重新送一壶热茶进来。 女王陛下的疯狂设想并没有瞒着迈克罗夫特。 她的计划是以百万英镑撬动加拿大的地产业,明面上有墨尔本子爵夫妇开路,然后菲茨威廉家族出马,再寻一人充当嗅到商机的第三方,引那些反对迁都的帝国豪门入局。 简而言之,就是在迁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当口,斥巨资制造一场人为的房地产泡沫。 敢于这样做的前提是,大部分人都认为假设女王陛下执意迁都,那么新大陆计划至少在前期已成定局,因为自登基之后的一系列政策得以顺利实施,乔治娜不仅保障了做为君主的权威地位,手中的权力也已远超她的伯父们。 只不过真正迁都极有可能引发动乱,那也不是短期内会发生的事了。 对比一下伦敦城里如今黄金地段的高昂租金,没有人会忍受得了“新都”低廉地价的诱惑,只让墨尔本或菲茨威廉等人独占。 但只要他们掏了钱、入了局,到时候的局面就不是他们掌握主动的了。 迈克罗夫特挑来挑去,替乔治娜挑了那位出身不太光彩的马克斯韦尔.罗斯,在此之前,罗斯一边出面经营城中的那座剧院,一边协助凡多姆海恩伯爵办事,因为年少时容貌被毁的缘故,他的面孔过于明显,近几年已经不怎么在人前露面,是“影子伯爵的影子”。 “罗斯么?但这样一来,派去加拿大的人里,就有太多我的人了。”乔治娜有些犹豫,她担心这样一来行事太过刻意。 “您或许忘记了,马克斯韦尔.罗斯先生不仅是一位不错的管理人员,还颇具戏剧细胞。”迈克罗夫特提醒她,“听闻舍弟在制造局租了一间实验室研究化妆术在追捕犯人时的妙用,这位小先生就提供了一部分极好的想法,甚至两人扮了法国大使一家大摇大摆地去了列文伯爵夫人的沙龙,得了一封梅特涅亲笔的情书还能全身而退,想来足以担当此次重任了。” 列文伯爵夫人是俄国驻英大使的妻子,却也是奥地利首相剋莱门斯.梅特涅的情人,她所举办的沙龙颇为热闹,是上流社会社交圈里的盛事,私密性也很强。 大英的情报部门一直怀疑列文伯爵夫人借沙龙活动行间谍之事,却每每苦于毫无证据,只得派人暗中紧盯,没想到被歇洛克连同罗斯几个来自亚伯拉罕剧院的平民给找到了突破口,虽然只是拿到了一封看似轻飘飘的情书,其中涉及的人物却不得不引起他们的重视,因为最近正把那封情书翻来覆去地研究。 乔治娜稍稍考虑了一下,也觉得迈克罗夫特提议的人选不错了。 罗斯对于追踪侦查这方面的技能,颇有一些来自于世界第一侦探先生的真传,由于一直混迹于剧场这种地方的缘故,又练就了一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而他的忠心更不必提,身手也算过得去。
第198页 这样一来,“埃德蒙顿地产风云”的演员们也就基本齐全了,只等过几日好戏开场。 两人又在书房中谈论了一番接下来万国博览会的事宜——这也是爱德华多等人此次回返伦敦的藉口——开幕式被安排在乔治娜的生日那天,自然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或是间谍在近期混入伦敦,这正和了乔治娜的意,因为这一次她要将棋盘上剩余的黑子一网打尽。 于是沃登勋爵筹备已久的盛大舞会还没有到来,伦敦城里那些贵族老爷们就有些坐不住了。 一开始是已致仕的墨尔本子爵闭门谢客,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毕竟子爵阁下如今不过是一位远离权力中心的老人家了,没有人会关心他在乡下的渡鸦养得如何。 直到一位贵妇人偶尔想起,往常最爱在圈子里招蜂引蝶的墨尔本子爵夫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露面了,顺口把这事儿当做笑话说了出去,还道墨尔本子爵龟缩了几年,终于要忍不住展示一番属于丈夫的威严了,然而有些头脑灵活的人们却觉得整件事有些不寻常,因为子爵夫人追名逐利的性子实在太深入人心了,又是女王陛下面前的红人,前首相可关不了她的禁闭。 然后他们就“不经意”地查出了丽蓓加特意留下的线索,得知这一对夫妇早就乘船去了加拿大,如今正落脚在埃德蒙顿,正是女王陛下新大陆计划上的备选城市之一! 没有人认为子爵夫妇只是单纯地去游玩或者替女王陛下考察什么的,毕竟墨尔本子爵近年来避居养老,早过了为陛下披荆斩棘的年纪,可转念一想,那位子爵夫人却是一位绝对不属于男儿的野心家,有位贵妇人就曾讽刺她:哪里听得见钱响,她就能挤到哪里。 所以,这对夫妇到底去埃德蒙德做什么呢? 在大部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占据帝国财富顶层的几个老牌家族不约而同地有了动作,“针线大街上的老妇人”,英格兰银行一时门庭若市,不多时,埃德蒙顿中心地段的黄金地产悉数售空的消息传回了国内,其他人才恍然大悟:女王陛下一意孤行,迁都的决定不容置喙,不毛之地埃德蒙德很快就要变成第二个伦敦了! 于是便有头脑灵活的人紧随那些大家族之后,陆陆续续买入了一些小块地皮,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神神秘秘的法国人,费尽心机从墨尔本子爵夫人手里吃下了一块不太显眼的地皮,又高价从那些小贵族手里威逼利诱地收了一圈的地,一下子把埃德蒙德的地价炒上了天——人们都猜他是法国那位无冕之王让.贝乔的手下,所以才有这么一笔巨额资金可供挥霍。 国内的贵族豪商们当即坐不住了,自以为窥见了埃德蒙顿的商机,纷纷寻找门路购置产业,生怕落了后。 疯狂是会传染的。 前一晚不过一万镑的地皮,过了一夜就涨到了六万镑,还有价无市、人人争抢,转手就赚了五倍的差价,当然让那些海外代理人首先就红了眼——要知道菲茨威廉家族去年一年的公开收入也不到六万镑——而这些红了眼的代理人们为了赚取更多的金钱,自然挖空了心思游说他们的僱主,直接造成了埃德蒙顿房地产业火爆异常的现象。 一开始老格罗夫纳十分谨慎,不过是跟在菲茨威廉之后随波逐流地收了些中心次等的地皮,所以眼看着手中的地皮价值日日暴涨,即使是帝国首富也忍不住眼红起了得了第一手消息、占据最黄金地段的墨尔本子爵夫人,但是墨尔本子爵虽然致仕,于辉格党内却余威尚在,而菲茨威廉家族更是更加不好对付,幸运的是,出身低微的子爵夫人目光短浅,不过是出到了市价的三倍,就已经有所动摇,愿意出让手中的部分地皮。 之后便是一阵虚虚实实的周旋,丽蓓加故作犹豫、埃德蒙顿地价持续飙升、又有菲茨威廉家族、德文郡公爵家族等人加入竞价、神秘的法国人砸下重金……原本就已房地产业起家的威斯敏斯特家族终于不再迟疑,加上了来自银行的贷款,一狠心舍了人情才把丽蓓加手中的地皮吃下大半。 等到丽蓓加等人功成身退,女王陛下在加拿大的地图上一划,圈中加拿大艾伯塔省的另一个城市:迁都,潘多拉贡。 原本因埃德蒙顿地产业而狂欢的众人顿时一惊,金钱所带来的刺激稍稍退却,迎来的是兴奋过后的背嵴发凉。 而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质疑女王陛下为什么要迁都了,迴荡在他们脑海中的只剩下—— 潘多拉贡是什么地方? 不是埃德蒙顿么? 更重要的,手里的地皮怎么办?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左右都是加拿大的荒芜城市,埃德蒙顿或潘多拉贡没有任何区别,但对于手握大量埃德蒙顿地皮、做着发财美梦的某些家族,这正是天堂与地狱的两端。 病体沉疴的老格罗夫纳独自在书房内坐了一天一夜,在次日的晨晖射进一道微光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那魔女想要制造地狱,那么就让她先下地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超肥的!叉会儿腰! 嗯,潘多拉贡是神圣不列颠尼亚的首都! 若干年后—— 今天的鲁路修小王子也是可爱炸了呜呜呜呜玛丽安娜王妃真是闪闪发光~
第199页 第 108 章 “敬女王——” 白教堂区的一间小酒馆内, 几名意气风发的青年举杯相碰, 大笑着饮尽了杯中的麦酒。 这样的情景在城里每一个提供酒精的场所并不少见,大抵英国人就喜欢有事没事地扯上女王陛下的名头, 或者说他们对于王座之上的那位陛下确实有着越来越深的归属感, 但像今天这样的组合,还是十分少见的。 只因除了三名一看就不好惹的青年之外, 桌上还坐着两名穿着体面骑装的少女, 长相不符合那种时下流行的古典美,反而肤色偏褐,眉宇之间颇有男子般的英气和坚毅, 只有脸颊上的小雀斑才有几分女性化的俏皮。 “诺玛, 伊莎,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其中一名青年问。 诺玛和伊莎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回答:“去美国!”这个答案一出口, 两人同时大笑, 又有伊莎开口问:“你呢,埃迪?” 埃迪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可能会去远东,我在等格温姐姐的回覆。” 他看起来有些提不起精神, 就连他们在加拿大把那些世界顶级的富豪玩弄于股掌间所带来的兴奋感,也被沖淡了不少。 坐在埃迪身旁的罗斯抿了抿唇, 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这些人大多数是出身于白教堂区巴比伦巷的孤儿,后来在亚伯拉罕剧院过了几年, 有的找了份普通的工作聊以度日,有的去了那位凡多姆海恩伯爵的手下做事,而坐在这里的五个人是后者中最特殊的一小部分,比如伊莎擅长心算、对数字十分敏感,诺玛过目不忘、能够轻易记住数百张不同的面孔。 至于罗斯自己,曾经不过是对于戏剧有着些许兴趣,自从充当了几次那位福尔摩斯先生的小助手,正式爱上了探案这项非常刺激的冒险。 而他也确实有做这一行的天分。 其实加拿大的事情发展到了后期,埃德蒙顿早已不是丽蓓加与罗斯等人可以左右的战场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入场无疑令这场属于金钱的游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动辄数十万起跳的地价更让人陷入疯狂。 然而一切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在许多人还等着埃德蒙顿的地价再翻一翻,潘多拉贡的全新城市规划图已经被政府展示出来。 科学有序的城市布局、合理的城市绿化空间、四通八达的地铁网络……甚至伦敦城难以实现的先进的电力、污水处理系统,不一而足,宛若上帝之城。 但对于部分人来说,这一点都没有能够让人愉快,因为随之而来的是埃德蒙顿地产业全线崩盘。 有些人庆幸自己早一步抽身,有些人哀嚎命运心如死灰,而更多的普通伦敦市民,却根本连这场游戏的入场券都没能获得,不过是每天从《泰晤士报》上看到某某贵族抛售祖宅田地、某某银行家自杀未遂获救等等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都没有能够发觉今日里伦敦城的那些贵族们都没了出门社交的兴致,或许是那些往日热衷于跳舞的贵族小姐们也知道了家中了近况,就连沃登勋爵的盛大舞会也在凌晨前草草散场,整个伦敦瀰漫着一股无法驱散的低气压,似乎那雾沉沉的天空也显得更灰了。 赔了钱的贵族们愁眉苦脸,想方设法把困在埃德蒙顿的资金盘活;赚了钱的菲茨威廉们谨言慎行,生怕触碰到了其他人敏感的神经,韬光养晦;当然也有恰好发了一笔横财的,因此摄政街的生意倒与往日一样红火。 就连城里的那些销金窟,也没有因这场危机而门庭冷落。 爱德华多斜倚在苏活区希腊街的一间高档公寓里,身下是极为柔软的天鹅绒沙发,身侧则是一位千娇百媚的金髮少女,心不在焉地与这少女交换了一个甜蜜的热吻之后,眯着眼透过烟圈观察着周围的人。 某位侯爵那年纪轻轻的小儿子还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体面,侯爵本人同那些年龄足以做这些女孩父亲甚至祖父的贵族们却已经忍不住放浪形骸,一位白厅的官员把手伸进身边棕发少女的上衣里,与其他人一起发出畅快的笑声,仿佛从中汲取了无限的青春和快乐。 在舞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沃登勋爵远远地沖爱德华多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唿,他的同伴是一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年轻人,正是在那次舞会中以俊美的容貌享誉本城的格雷勋爵——噢,他看起来可真像是误入此地的惊弓之鸟,羽毛还是纯洁的白,眼角眉梢都写着稚嫩和青涩,引得那些女孩儿们吃吃发笑。 一派纸醉金迷。 他身边的金髮少女注意到爱德华多凝视着沃登勋爵一行人,以为这位美国来的阔佬好奇他们正在玩的菸叶,于是柔声问:“需要那种烟么,先生?” “那种烟?”爱德华多将眼底的坚冰藏到最深处,语气暧昧而亲昵,靠近少女的耳廓道:“亲爱的,我只喜欢我从美国带来的特制菸叶,怎么你们这儿也有?” 金髮少女脸颊微红,掩着嘴笑了起来:“我们这儿不就是让人快乐的地方么?” 女王陛下的禁菸令摧毁了明面上的大烟馆,但许多贵族老爷们早对这种东西欲罢不能,所以一些有门路的声色场所,仍然会暗中准备一种特制的菸草,可以捲成香菸,也可以掺进雪茄,因为这些人的后台足够强硬、平日又足够小心的缘故,苏格兰场很难清扫这些城中毒瘤。
第200页 而邀请爱德华多来这里消遣的人,一位热衷于赛马和赌博的贵族子弟,是在那场舞会上认识的,出自于老牌豪门威斯敏斯特家族,竟然也是他们罪恶的庇护伞。 爱德华多目光沉凝,心中不由地一跳。 面上却笑得邪气肆意,一根粗粝的手指轻轻点在少女鲜妍的嘴唇上,一路缓缓下滑,紧贴少女的肌肤,“要是你肯亲自为我点菸的话,我当然要尝尝你们这儿的货色如何。” 少女眼含春色,差点捨不得起身,但鑑于老鸨之前反覆交待的任务,只得依依不捨地去了后头,替爱德华多取了一捲菸。 等到这烟抽了大半,他的所谓朋友也姗姗来迟了。 “我亲爱的朋友,请务必原谅我来得太晚,谁叫我的僕人不小心触动了领居家看门的恶狗,差一点还得被咬上一口狠的。” “噢,看到您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我的朋友。”爱德华多与卡尔.格罗夫纳打了个招唿,才沖那金髮少女一扬眉,“可爱的南希让我宾至如归,或许她会愿意去我那儿做个客。” 格罗夫纳与那名少女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快速且轻微地点了点头,格罗夫纳就笑了起来:“哈哈,这就要你自己努力一点,获取美人芳心了,我可帮不了你什么,先生。”他朝爱德华多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副男人都懂的神色,然后才正色道:“里面的包厢还有我的几位老朋友们等候已久,亲爱的南希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时间好好想想如何考验我们的柯伊尔先生?” 金髮少女当即会意告退。 格罗夫纳则亲自带着爱德华多,也不需要侍者的引领,穿过一条曲折的走廊之后,才在一间屋子前叩叩叩地敲了三下,在门打开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爱德华多神态自然,笑了笑迈进门内。 比起大厅中靡烂不堪的景象,屋子里头的贵族老爷们倒是矜持得如同修女,不过是在昏黄的灯光下围了一圈牌局玩,看到卡尔.格罗夫纳进来,这才带着精心揣摩过的神情抬起了头。 吃了挂落的巴麦尊勋爵、倒了台的弗朗西斯.科顿将军、打了败仗的卡迪根伯爵……当然,还有早被里斯在资料上画了个大红圈的威斯敏斯特家族继承人,代替老格罗夫纳先生现身此处的理察.格罗夫纳,座中诸人均是响噹噹或是曾经响噹噹的人物。 哇哦,这是伦敦的败者大联盟么? 爱德华多挑了挑眉,沖这群贵族老爷们行了一个敷衍又浪荡的礼,令其中几人习惯性地皱了皱眉。 等到抽了烟、打了牌又喝了酒,牌桌上的那位正主,理察.格罗夫纳才打发了自己的族弟卡尔,状似不经意流露出今晚的真实目的,问:“听说柯伊尔先生此次来伦敦参加万国博览会,随船还带了些悍勇的手下?” “哦,那都是我过命的兄弟,可不是什么手下。”爱德华多出了一张牌,“他们不过是和我来伦敦欣赏英伦风光的。” 格罗夫纳挑了挑唇角,说:“伦敦的风光确实令人流连忘返,只是治安总那么不尽人意。” 爱德华多嘿嘿一笑,“这一点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如果有什么想不开的毛贼试图打劫我,那么他将会迎来彻底的噩梦。” “啊,看来柯伊尔先生为了此行准备充足,倒是我多虑了。”格罗夫纳故作惊讶,“但你或许还不知道,由于万国博览会临近的缘故,苏格兰场在城里的各大公共场所加强了排查,用的是麦可.法拉第爵士最新发明的检测仪器,恐怕是会对你和你的朋友们造成不小的麻烦。” 爱德华多挑眉,自信道:“我的东西,还没有人能够检测出来。” 格罗夫纳抽了一张牌,慢慢地,谨慎地说:“或许,我们可以做一笔小生意,先生。” 爱德华多咧嘴一笑:“为什么不呢?” 看看这群人面兽心的魔鬼吧,这正是他甘为女王陛下驱使的真正原因,他甘愿化为没有感情的利刃,只求荡平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无所不在的黑暗阴影,还一片澄净天空。 天佑女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我滚去睡觉啦!!! 第 109 章 权力总是此消彼长的。 如果不是近年来一直致力于普及教育、提拔平民子弟进入议院, 恐怕乔治娜很有可能成为又一位被迫放弃王位的大英君主。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议会的声音并不是完全统一的, 那些大贵族们也没有能够做到操纵政坛的地步,更何况就是上议院也不乏坚定的保皇派, 如迪斯累利等殖民主义者更是十分支持迁都, 认为有益于帝国百年,再加上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是一位正直且谦卑的人民公僕, 所以由上自下架空越来越独断专行的女王并不可能, 除非是掀起一场由下自上的暴.乱,以推翻王座上那位邪恶魔女日盛的威严。 这个绝妙的主意可不是巴麦尊等人想出来的,而是那位假死脱身的莫里亚蒂教授。 是的, 这位犯罪大师在欧洲躲了几年, 终于踏上了伦敦的土地。 显而易见,他是来找女王陛下“叙旧”的。 众人纷纷表示乐见其成, 并对莫里亚蒂教授给出的计划赞嘆不已。
第201页 只是这位教授经歷了假死和流亡的磨难, 变得有些沉默, 总用阴测测的目光盯着人瞧,经常还要把所住的那间屋子砸得稀巴烂。 这反而让人更加确信他的死里逃生。 格罗夫纳也不太在乎莫里亚蒂的糟糕表现,左右他们不过是需要他那颗天才的犯罪头脑,允许他参与进来,也算是替女王即将迎来的遭遇, 找了一个情理之中的罪魁祸首。 她不是一心一意为那些平民争取权利么?那么就用一场暴动让她看清现实吧! 至于为什么找上那个浑身泛着铜臭味的军火商,一方面是由于柯伊尔兵工厂是少数在技术上稍胜皇家制造的一方势力, 另一方面私人武装总没有国家势力那么敏感,也更胆大妄为,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爱德华多.柯伊尔曾经的圣殿骑士身份与兄弟会天然对立,尽管此人早已宣称自己是完全的中立派。 当然,刺杀是最下乘的行为——莫里亚蒂教授如此告诉他暂时的盟友——所以暴动只是手段,杀戮更不是目的,关键是要无所畏惧的年轻君王产生恐惧,阻止她继续滥用权力,在迁都一事上做出让步,不过是锦上添花。 而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够约束权力? 同样的,只有权力。 必须叫那个幸运的女孩明白,权力并不是她的血统或上帝赋予的,而是各方利益博弈后的最终产物。 爱德华多冷眼旁观,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高价出售了一批武器,并约定在开幕式当天交货。 至于那批武器的真正作用如何,这些叛国者应该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生命去见证了,因为里斯已与凡多姆海恩伯爵商量妥当,一招妙手空空就会让他们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再说女王陛下正愁口袋里没有钱呢。 前段时间埃德蒙顿虽然小赚一笔,可是女王的军队、产业哪一样不要钱?更别提秘密培养的诸多人手以及购买阿拉斯加所需的巨资了,刚结束克里米亚战争的女王陛下甚至想过直接攻占阿拉斯加,就因为俄国人开出来八百万美金的“天价”。 ——虽然爱德华多也无法理解女王陛下斥巨资买下这么一个冰坨子意义何在。 三月的风声淌过四月的雨,带了五月最动人的花香。 英伦三岛漫长的冬季渐渐被春日所取代,玫瑰打着娇羞的朵儿,从大街小巷里探出了头,似乎是连鲜花绿草也在为女王陛下即将到来的诞辰雀跃不已。 众所周知,为了展示帝国史无前例的昌盛和强大,去年年初女王陛下就下旨在泰晤士河南岸规划了占地约两百英亩的巴特西公园,而博览会的会馆万国馆是巴特西公园的前期工程的一部分,宏伟华丽的玻璃幕墙令它的外观如同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水晶,俯瞰时却是一朵怒放的钢铁玫瑰。 不过那些环保主义者和虔诚的教徒一向对于此浩大的工程愤慨非常,在一部分别有用心人士的推动下,在开幕式临近的一段时间,已经有人预言这里将会成为“暴徒的角斗场”,开幕当天更是註定会“发生一场革命”,原本负责此事的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不可避免地病倒了,幸而委员会的另一位负责人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勋爵支撑了下来,而所有人的努力终将获得回报。 五朔节当日,女王陛下在会馆前为这场举世瞩目的盛事揭幕。 巨型广场因世界各地的名流涌入而显得拥挤,高高飘扬的各国旗帜使得气氛恢宏无比,郁郁葱葱的棕榈树与复杂庞大的机械相得益彰,整个会场飘荡的《亚他利雅》的赞扬曲,金色的阳光透过穹顶洒入人群,场面辉煌且美妙,堪称震撼人心。 人群之中洋溢着无比的快乐,就连那些不看好此项展览会的反对派也被这情景感染,加入到了赞美的行列中来。 受邀观展的法王拿破崙三世第一个上前祝贺乔治娜,他仍然没有结婚,外界都传言这位陛下单方面爱着英国女王,实际上是因为他本人是一名私生活混乱的花花公子,对于婚姻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期望。 看在克里米亚战争的份上,乔治娜摆出公式化的微笑应付了一会儿,转身就与新婚的西班牙女王夫妇聊了起来。 西班牙女王伊莎贝尔二世的年纪比乔治娜还要小上不少,在现代不过是一名中学生,然而她的婚事在几年前令英法两国的外交大臣操碎了心,当时法国人是支持女王的堂兄加的斯公爵,没想到伊莎贝尔二世认为对方是个娘娘腔的同性恋,也不愿意嫁给英国人支持的来自科堡的利奥波德王子,偏偏在一场晚宴上邂逅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腓特烈.路德维希.卡尔,当即就表示就算他是个平民也要同他结婚。 而腓特烈.路德维希.卡尔当然不是个平民。 虽然他的祖父腓特烈.威廉二世和他的父亲路德维希亲王都已身故,可他却有一门再强大不过的亲戚—— 英国的乔治娜女王,正是路德维希亲王同母异父的妹妹。 尽管这血缘不算十分亲近、女王陛下同她父母的糟糕关系也闻名欧洲,但凭着这门亲戚和自己的皇室血统,卡尔很快从不见经传的边缘人跃升为西班牙女王的王夫,显而易见,法国人并不满意,只是拿破崙三世正是依靠大英女王的庇护才得了王位,为了不倒台只能选择性遗忘这一切。 但王夫的日子却并不好过,因为当着乔治娜的面,伊莎贝尔就看中了人群里一位极其出众的美少年,连自己新婚的丈夫甚至做为君主的威严,也忘得一干二净。
第202页 “天吶,他是谁?”伊莎贝尔赞嘆,“那真是一位完美的天使,我衷心地恳求您告知他的姓名,我亲爱的陛下。” 乔治娜隐隐有所预感,顺着伊莎贝尔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道林.格雷勋爵那张不染尘埃的纯洁面孔,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道林眼神一亮,露出一个仓促而略显卑微的笑容来。 身侧传来一阵夸张的抽气声,乔治娜听到伊莎贝尔以梦幻般的口吻呢喃:“上帝,他太漂亮了。” 乔治娜没有接话,只是收回目光,在卡尔唇边一成不变的微笑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林确实是一个有趣的孩子。” 伊莎贝尔抿了抿唇,有些不舍地移开灼灼的视线。 毕竟,这位女王陛下也不是全然没有头脑的蠢物,之所以询问那名少年的姓名,一来是他实在生得过分俊美,二来也有试探卡尔在英女王心中地位如何的意图。 随即伊莎贝尔便装作会意一笑,暧昧地说:“看来您很喜欢他。” 乔治娜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不多时,广场上的人群陆续散去,展览会正式开放了。 由于今日各国显要汇聚于此的缘故,场地内的安保工作十分严格,本国除了上流社会的贵族之外,也只有《泰晤士报》的记者、常做慈善的富商以及皇家学会的学者等人,有幸获得了少量入场券。 狄更斯先生同达尔文先生相谈甚欢,尽管这两人的研究领域相差甚远;李斯特先生正在兴高采烈地演示一台电钢琴,那是法拉第爵士一名学生的得意作品,萧邦爵士偕同妻子含笑观望;托马斯.夏普阁下的挖掘机歷经数年总算有了实用的成品,这栋建筑就少不得挖掘机的协助作业,不少人从中嗅到了商机。 巴贝奇先生和勒芙蕾丝伯爵夫人共同设计的差分机,这台高达两米的古怪机械以蒸汽机为动力、驱动大量的齿轮机构运转,可以自行计算较为复杂的数据,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小姐绕着它啧啧称奇。这位在克里米亚战争中贡献卓绝的护士对于统计学亦有研究,是皇家统计学会的第一个女成员。 但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已经可以进行少量生产的蒸汽四轮车了——也有人管它叫“汽车”——这次展览的概念产品显而易见更加具有科技感和未来感,流畅的线条配合加长的车身,一直被人诟病的蒸汽动力也被改进,可以想像乘着这样的汽车出现在重大场合,将会是一件非常体面的事。 各国皇室纷纷下单定制,没有受到地产风波影响的英国人也紧随其后,一时之间展览会实时显示的交易额飞速攀升。 乔治娜欣慰地望着眼前这一片盛世之景。 而当一名不显眼的侍者站在凡多姆海恩伯爵身侧耳语了几句之后,她原本就灿烂的心情更加地飞扬了起来。 夏尔上前一步,说:“陛下,羊进沟了。” 乔治娜颔首,冲着阳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噢,今天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好天气。 但愿特平亲自下场的这场大戏,会让那些蠢货们欢欣鼓舞地迎接断头台。 第 110 章 暴动的消息如同瘟疫蔓延。 会馆内参展的人们尚未因外面的骚动而, 但站在馆外的广场处已能清楚地看见那些反动分子与女王卫队激烈的推搡, 他们面目狰狞,嘴里还不停叫骂着, 仿佛遭受了天大的不公, 但其中有少数几人眼神警惕,似乎正在伺机而动。 “这邪恶的勾当将遭受上帝的惩罚!” “榨取民脂民膏的昏君!” “她将会毁灭我们的国家!” “看在上帝的份上, 这个邪恶的建筑物迟早要被闪电击中!” “看看这本小册子吧, 她根本不配为王!” 乔治娜在卫兵的拱卫下,远远望着那一群情绪激动的平民,听到这句话后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小册子呀?” 迈克罗夫特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本名为《她用这些钱做了什么》的匿名小册子, 呈给女王陛下御览。 事实上这本书在出现于市面上的第一时间, 就被凡多姆海恩伯爵带人捣毁了老巢,并被列为□□, 可问题是□□两个字, 就好像是诱惑人们去看那样, 依然有人在聚会时不断提起,也正好满足了此书作者的恶毒居心,将乔治娜描绘成了一位奢靡无度的君主。 “这可不是我教给特平的法子。”乔治娜挑了挑眉,把小册子还给迈克罗夫特,目视前方, “左翼的裘利安.哈尼?看来这一次格罗夫纳也是下了血本,才请动了宪章派的大人物。” “他们现在称唿自己为‘民主派兄弟协会’。”迈克罗夫特淡淡一笑, “一群乌合之众,不过是某些人手里无关紧要的小工具。” 乔治娜接口:“但不得不说的是, 有时候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小工具,偏能撬动意想不到的槓桿。” 迈克罗夫特侧眸看去,她那轮廓鲜明的侧脸仿佛旷野般宁静,而她的眼是旷野上高悬的孤星。 他不禁说:“您是我见过的最自负的赌徒,也是最勇敢的冒险家。” “我以为你会说我是一个孤注一掷的疯子呢。”乔治娜转头一笑,这笑容冷冰冰的,依然精緻而美丽,“然而这一切不过是逻辑思考的结果。人性非常复杂,利益却是永恆的,只要人心仍然贪婪,他们的行为就会被利益驱使,也可以被计算。”一边轻声低语,这位陛下一边回身看向了脚步匆匆的来人,“而一只猫爬得越高时,摔得才会越惨。”
第203页 弱肉强食,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迈克罗夫特微微欠身,站在乔治娜身后一步之遥。 曾经他认为这位年轻女王最大的弱点或许会是做为女性天生的心慈手软,因为她不仅放过了她那位屡次要杀死她的兄长,更把汉诺瓦还给了他。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她比所有人想像得更加适应政治世界的规则,只不过属于女性的柔软外表,总是令人下意识地忽略这一点,一不小心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也只有棋盘上的黑子全线崩盘,数年布局即将成功之时,才会露出些许宣洩。 或许,就连这此刻的宣洩也不一定是真实。 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一路小跑过来,清明的目光牢牢锁定广场外已举起枪口、却连连后退的红衣卫队,几乎不需要思考,便对迈克罗夫特道:“福尔摩斯先生,女王陛下需要离开这里,你能护送她回宫吗?” 迈克罗夫特瞧出了罗伯特.皮尔爵士眼中的忧虑和焦灼,与后者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不需要。”乔治娜出声说,她转头沖这位老首相微微一笑,弧度像是丈量过的完美,“相信我,爵士,你应该站在这里,欣赏他们可贵的勇气以及不名一文的结局——那太可悲了。” 罗伯特.皮尔爵士心头一跳,忽然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年轻的女王。 很快朝中众臣闻讯赶来。 隔了老远,斯坦利勋爵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尽管他早就知悉了巴麦尊等人的计划,此刻望着乌泱泱的暴民,心里却已经有些犹豫不决的懊悔。 勋爵当即道:“女王陛下,这里不适合您留下,请允许我护送您离开。” 众人无论立场如何,在当下的情况中,自然是纷纷附和的。 乔治娜似笑非笑。 她明亮的目光扫视了面前这些神情不一的臣子们一眼,好像看清了每一个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斯坦利勋爵下意识地擦了擦前额的冷汗。 他是那个以土地贵族组成的小圈子中,官职最高的人,并没有完全被格罗夫纳等人所说服,但由于生性不够坚定、他的父亲又以死相逼的缘故,这位勋爵阁下不得不在某些范围内做出了妥协,并给予了那些人方便。 然而事到临头,斯坦利勋爵却又后悔做出了当初的选择。 “陛下,您应该离开。”斯坦利勋爵重复了一次,像是给自己鼓劲儿,“我会保证您的安全。” 一缕微笑从乔治娜温柔的唇角溢出,她轻轻地说:“抱歉,先生,这太迟了。” 话语好似情人之间的呢喃,又似来自地狱的耳语。 仿佛回应她的话那样,原本就吵杂无序的人群中先是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惊唿,什么“士兵杀人了”、“哈尼先生中弹了”、“女王下令开枪”……等等,只是不一会儿,情绪激动的□□队伍像是被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线,在愤怒的激励下冲破那些卫兵们以身体组成的防线,涌入女王陛下所在的广场。 那些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出第二枪,会馆中就快速而有序地冒出了一队全幅武装的卫兵,与女王护卫队的装束不同,但显而易见地更加强悍并且利落。 今日註定不是一个庆祝丰收的好时机。 大英政府无意遮掩,前来参展的各国显要通过《泰晤士报》,就弄清了“五朔之变”的前因后果: 万国博览会开幕式当天上午,在展览正式开始之后,爱德华.牛津、约翰.弗朗西斯等人纠集了一帮被解僱的工人和破产者示威□□,仗着卫兵们不敢与普通人动手的缘故,一路推搡到了巴特西公园的玫瑰广场。忙乱间中不知是谁开枪打死了爱德华.牛津,虽然与原定打死平民的计划有所出入,但约翰.弗朗西斯很快宣称是女王的卫队奉女王的命令对人们进行暴力镇压,煽动了这群被恐慌和愤怒操控的人们沦落为真正的暴民。 约翰.弗朗西斯等人有恃无恐,认为年轻的女王受制于舆论压力,并不会採取什么激烈措施,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女王陛下出人意料地命令暴力镇压作乱的人群,甚至丝毫不顾首相等人的恳求,令鲜血染红了当日的玫瑰广场。 一场演变成刺杀的□□戛然而止。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约翰.弗朗西斯等主犯活了下来,随后等待他们的就是监察处手段频出的拷问,凡多姆海恩伯爵以叛国罪羁押所有涉案人员至伦敦塔,由威灵顿公爵亲自监守。 次日一早,御座法庭提起紧急公审。 起先,约翰.弗朗西斯只得到了一个“无罪,但精神错乱”的裁决,因为根据英国□□,除非被证明有犯罪意图,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被判有罪。 法庭上旁观的一部分人重重松了一口气。 但大法官特平勋爵却突然提出异议,称凡多姆海恩伯爵有新的证据提交。 果然在这之后,威斯敏斯特侯爵等人勾结汉诺瓦王格奥尔格五世、美方间谍爱德华.牛津,企图刺杀大英女王与各国显要,趁此制造恐慌并掀起战争的一些列证据,被呈上了法庭。 更重要的是,畏罪自杀的詹姆斯.莫里亚蒂所留下的遗书,成为压倒这一切的最后一颗稻草。 没有人知道这些资料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搜集的,所有人都从心底生出了深深的畏惧,女王陛下甚至没有出现在当日的法庭上,就已经轻轻松松地击溃了叛党连同朝中蠢蠢欲动者。
第204页 ——这,才是那个阴影中的机构,真正展露出来的獠牙。 赫赫威名的威斯敏斯特家族轰然倒塌,主要涉案人员以叛国罪被判处死刑,巴麦尊勋爵等人被判终生流放、公开鞭打,至于斯坦利勋爵等情节较轻的,则幸运至极地逃过一劫。 老泪纵横的威斯敏斯特侯爵再也维持不住礼仪,就连欠佳的病体也无法阻止他一边疯狂地乔治娜女王捏造证据陷害忠良,一边嘶吼着歷史将洗清格罗夫纳的冤屈。 但特平勋爵只淡淡地吩咐卫兵将一干人犯堵上嘴压下去,冷冷地道:“歷史必将善待于她。而你,连同你的家族,将化为歷史的尘埃。” 第 111 章 经此一事, 伦敦城中风声鹤唳。 十大贵族分离崩析, 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波及,只有菲茨威廉、卡文迪许等屹立不倒;精神病脱罪论被正式移除英国法典, 叛国罪等于死刑, 没有任何转圜;军部已着手对汉诺瓦用兵,乔治亲王将有机会出征;苏格兰场的警察队伍再次扩充, 成立专门的扫黄缉毒部队, 城中风气蔚然一新;各国使团十分安静地离开伦敦,仿佛当日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但歷史上的“铁血女皇”之名正是从这时开始, 悄悄传开。 不知不觉间, 原本坚决反对迁都的保守派,变成了反对迁都潘多拉贡, 而不是反对迁都埃德蒙顿。 因为金钱, 总是具有无穷无尽的魅力。 而这一次, 乔治娜罕见地做出了妥协,将潘多拉贡的规划范围往埃德蒙顿靠近了一些,令一部分人没有遭受到灾难性的损失,算作安抚。 事实上,迈克罗夫特却知道, 那是一开始他们所圈定的新都的规划区域,包括埃德蒙顿外围的一部分地皮, 而覆灭的威斯敏斯特家族由于偿还不了银行贷款,手中的地皮也只能低价被拍卖, 就连位于伦敦的那些地产,也在一夜之间更改了姓名。 可以说,每一个人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曾经占据金字塔顶层的帝国富豪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就灰熘熘地举族流亡欧洲,指望着家主曾在巴黎等地置办的一部分海外资产过活,却几乎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而留在国内的贵族世家或是心惊胆战地逃过了叛乱的清算,或是在格罗夫纳等人身上拿足了好处,上议院竟出奇地和谐统一了起来,十分快速地通过了将伦敦的格罗夫纳街更名、威斯敏斯特侯爵府邸改造大学等一些列举措,决口不提甚至有意淡化乔治娜女王在此事中展现的铁血手腕。 但这样一面倒的情况也不免令人担忧,假使乔治娜女王或将通过操纵选举,将帝国的整体转化为封建专.制色彩更浓的二元制君主立宪制,是歷史的倒退。 迈克罗夫特也曾就此单独与乔治娜谈话,显而易见的是,乔治娜没有他们所担忧的打算。 她告诉她政治生活最为亲密的盟友:“我无法保证我的继任者是否能够像我这样清醒,但我始终相信你的继任者不可能是一个蠢货。” 是的,大权在握的滋味固然美妙,但若在位的君主稍有不慎,对于帝国千千万万的子民而言,就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对于王室的统治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谁叫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来自于单薄血缘维持的王室使命感呢? 伟大的代价即是责任,但这责任并不因为是她继承了汉诺瓦王朝的王位,而是她成为帝国子民的君主,就必须对无数普通人的生命负责,所以对于乔治娜来说,奠定这个帝国的长治久安,才是她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 道林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朋友亨利.沃登勋爵如此狼狈的模样。 剧场中正上演着艾米丽.勃朗特小姐的伪英雄传奇《贡代尔》,扮演公主若西纳的女演员有着一头璀璨的金髮,正与她目前的情人、今后的政敌,一位年轻而英俊的侯爵阁下,手持彩带围着柱子跳舞,若西纳在众人的簇拥下戴上花环加冕为“五月皇后”,笑容天真灿烂,丝毫没有日后手刃情人的冷漠威严。 这时她的人生尚未有哪怕一丝阴霾,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今日天气晴朗、某条裙子更衬她,然而命运早已为她规划好了今后的道路:她将身陷地狱,却要独自前行。 沃登勋爵开始还在微笑,笑着笑着却从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台上的民间小调轻松雀跃,台下的看戏人泪流满面。 但帷幕落下,沃登脸上的泪痕早已不知所踪,只有眼眶的微红证明道林那一眼并不是幻觉。 道林想,或许一个人真正停止哭泣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的内心充满欢乐,而是他的内心一片荒芜。 他开始同那位扮演公主若西纳的女演员约会。 佳人在怀时,道林偶尔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他曾认为自己在亨利的引领下,如鱼得水地混迹于上流社会,不过是奢望于那位陛下片刻的垂青,实际上他却不肯承认,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第一眼钟于色相,第二眼卑于自身,第三眼畏而不前。 他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最肤浅不过的慾念。 那么亨利呢? 或许是一场权欲交加、通往自我毁灭的不归路。 五月底,城中的惶惶渐渐褪去,女王陛下的生日宴会,冲散了萦绕在城里的小心翼翼,皇家学会又有几位教授因为突出的学术贡献获封爵士,迪斯累利等人也获得了贵族称号,倒是迈克罗夫特依然没有接受女王的册封,坦言如今的地位已经足够。
第205页 白金汉宫中,乔治娜一边任由侍女替她梳妆,一边阅读沃登勋爵的来信。 这位勋爵阁下在信中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只求乔治娜赐其一死,却用大段大段的篇幅述说他对她的爱意,声称这日积月累的无法言说的爱情扭曲了他的心灵,令他生出了恶念。 “我爱您,我的女王陛下。我的身体、我的心灵、乃至我的灵魂,都是如此无法抗拒地爱着您,可这份感情在您的眼中恐怕卑微如蝼蚁、无趣如蜉蝣,您甚至不愿意在它上面停留哪怕一丝目光。所以无论怎样都好,哪怕只有这么一次,我希望您能够看到——只看到我,只是我……” 华丽又动人不是么? 但乔治娜只把这封信丢进了壁炉,甚至都没有打算回信。 并不是每一只吠叫的狗,都值得她停下脚步,更何况是这样一只既恶毒又懦弱的败犬。 一旁的丽蓓加夫人保持着安静,心中暗道沃登勋爵已经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丁点儿的在宫中的体面,那么日后他的信件就不必呈给女王陛下御览了,倒是沉默寡言的大法官特平勋爵这一次的差事办得不错,值得注意。 她一面思考着之后如何应对全新洗牌的宫中局势,一面从侍女手中的托盘中取下那顶以重宝光之山为主体、点缀着变彩火欧泊的钻石冠冕——因光之山的缘故被命名为“柯伊诺尔之冠”——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在乔治娜盘起的金髮上。 这顶珍贵的钻石冠冕是女王陛下去年新制的,由于她钟爱的乔治四世王冠过于沉重的缘故,柯伊诺尔之冠被雕琢得格外轻巧精緻,但正中那颗玫瑰型的巨大钻石又令它显得十分华美和庄重,又因为那则流传甚广的诅咒,更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然而此刻“光之山”的拥有者乔治娜却知道,哪有那么多的不详诅咒,不过是兄弟会与圣殿骑士数个世纪以来围绕圣器产生的争端罢了。 ——更何况,这枚钻石形状的伊甸碎片中所蕴含的力量已经被她所剥夺。 丽蓓加近前道:“陛下,福尔摩斯先生来了。” 乔治娜戴上一只欧泊耳环,点头:“请他进来。” 迈克罗夫特是来向乔治娜汇报五朔节善后工作的,其中一项是她坚决取缔的关于精神异常者特殊量刑的法案,她认为有三种行为必须处以死刑,即叛国、谋杀、海盗,但帝国的法.典有不少漏洞,即使是刺杀行为也能在事后以无法表明犯罪意图、精神异常等进行脱罪,这是乔治娜所不允许的。 原本议会还准备通过一个改叛国罪的死刑为流放的法案,因为那些贵族老爷们认为死刑太不优雅了,并且十分残忍,但在这一次的五朔节过后,再没有人胆敢提起了。 乔治娜并不认为这样做违背所谓的人权,以命抵命,难道不是最公平不过的么? 至于胆敢挑衅王权的,既然为成功后的高官厚禄所引诱,那么就该为失败时的代价做好了准备。 而刺杀事件的后续,迈克罗夫特已用破坏门罗宣言的藉口,向各国表达了对于美国当局的强烈谴责,但因潜逃的爱德华多.柯伊尔留下了充足的证据,忙着内战的美国不仅暂时无暇做出有力的辩护,更从此失去了美洲事务的内部处理权。 随后,迈克罗夫特见缝插针地与乔治娜拟定了下一轮议会的议题,并没有提及任何私人生活,就公事公办地离开了,直到随后刚刚回宫的格温带来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的消息,乔治娜才知道被支使去查案的歇洛克上午才从德比郡迴转伦敦,可能赶不上今晚的晚宴了。 比起歇洛克的到来与否,显然乔治娜更在意歇洛克的安全,在得知一切如她预料的那样,没有丝毫波及到对方后,这才放下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光明之山:光明之山是一颗名贵钻石的名字,英文名称koh-i-noor diamond。印度教经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谁拥有它,谁就拥有整个世界。谁拥有它,谁就得承受它所带来的灾难。惟有上帝或一位女人拥有它,才不会承受任何惩罚。” 门罗宣言:美国总统詹姆斯·门罗向国会提出了由约翰·昆西·亚当斯拟定的国情咨文,咨文中有关外交方面的主要内容被称为“门罗宣言”。其内容大致可归纳为三个基本原则:即“反对欧洲国家再在美洲夺取殖民地”原则、“不干涉”原则和“美洲体系”原则。 以上来自百度。 —————————————————————————————————— 打一波广告,新文古言求预收:《阮姑娘总是嫁不出去》 文/八煲粥 第 112 章 “艾德的状况怎么样了?”其余人退下后, 乔治娜向格温问。 “医生说柯伊尔先生只要撑过了最后的戒断反应, 他的身体就能很快完全恢復了。”格温据实回答,“先生的意志很坚定, 对于他来说, 这并不算是什么难题,所以他们将会按照约定的时间返回美国。” 乔治娜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却又在心底最深处升起一丝别的隐忧。 由于曾经受伊甸苹果所制的缘故, 一开始她对于爱德华多是否能够摆脱菸瘾存有疑虑,但值得庆幸的是,后者的成瘾程度并不重, 自身的意志力也超过乔治娜的预计, 不得不说是一件好事。
第206页 她又问格温是否见过里斯以及巴比伦巷的那几个小傢伙,格温虽然对于女王陛下将与她本人差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们称作“小傢伙”, 感到有些好笑, 还是事无巨细地禀告了伊莎等人的去处, 有些动作快的,甚至都已经不在伦敦了。 当然,这一次获得国外留学资格的并不只是巴比伦巷的那些少年人,明面上有更多的学者和传教士得到了官方的资助,分别前往欧洲乃至远东交流和学习, 将属于大英帝国的文化种子传播出去,也把对方具有优势的科技带回国内。 乔治娜想了想说:“里斯这一次离开之后,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姐弟才能重聚,那么最近你就放个假吧, 格温,我这里的事情已经暂时告一段落。” “是,陛下。”格温说。 今晚可以说是五月份以来伦敦城里最为热闹的一场舞会。 由于五朔节事件的缘故,就连最爱社交的那些贵妇人们在收起了她们往日停不下来的喉舌,十分淑女地打开了她们精美的随身小扇掩住下半张脸,只用唇形交流着最近城中的新鲜事。 至于那些最爱高谈阔论的老爷们,既不敢谈论政治也不敢谈论产业,仿佛是一夜之间都爱上了田园风光,一个个说起了伦敦附近乡下的好去处,倒也气氛融洽。 等到女王陛下在宫廷女侍臣们的簇拥中进入大厅,这一片勉力维持的祥和不可避免地有了片刻的凝滞,直到现场的乐队演奏起了弗雷德里克.萧邦爵士的新作品,那些年轻漂亮的男男女女纷纷进了舞池,今晚的舞会才生出该有的欢笑和快乐。 乔治娜高高地坐在属于她一个人的王座之上,面容因独立于外的阴影以及远处璀璨的枝形吊灯而显得有些朦胧,背嵴挺得很直,姿势却有几分放松的意味,从容优雅,但没有任何年轻女性该有的温柔可爱,反而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一道阴影,令人不敢直视。 开场领舞是乔治亲王与他未婚妻的事儿。 这位亲王殿下几日前获得了乔治娜的允许,如他的某位伯父那样准备娶一名女演员做为自己的妻子,但与可怜的乔丹夫人不同是的,这个幸运女孩儿的婚姻得到了王室的承认——尽管这桩婚事,是以宣布他们的孩子放弃王位继承权为前提的,根据《王室婚姻法》,她也无法享有王妃头衔。 可以说,乔治亲王也间接地为了他的王妃放弃了属于自己的王位继承权,因为贵贱通婚是贵族大忌,欧洲各国王室的婚姻更以血统纯正能够追溯到十六世纪以上为荣,君不见巴伐利亚的国王路德维希一世仅仅因为其祖母的血统略有瑕疵,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卢德维卡公主就在欧洲宫廷颇受奚落,最终只嫁给了巴伐利亚的一位公爵。 丽蓓加夫人从来是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的,因此并没有出言提醒乔治娜在开场时的不恰当之处,或是她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是否写好了舞伴的名字;至于迈克罗夫特则对于此类约定俗成的礼仪不置可否,而他也并不认为乔治娜需要用平常年轻女性的行为去衡量,所以连今晚乔治娜的舞伴是谁也不曾过问。 毕竟在这个敏感的时机,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乔治娜放下身段去应付了。 没有人胆敢质疑她的礼仪,因为礼仪不过是上位者用来约束他人的工具;更没有人胆敢造成她的不快,因为她的喜怒足以影响一个家族的兴衰。 当然—— 当然,却有更多的人觊觎着女王陛下身旁的位置。 王夫也好,情人也罢,她的权势早已比她的容貌和灵魂更加吸引人。 来自欧洲小国的王子们成群结队地来到英国的宫廷,穿上他们最体面的衣服,展现他们最迷人的风度,即使其中的一部分人的家族早已没落,连祖宅每逢雨天就要漏水的屋顶都没有钱去修;至于英国国内上流社会的狂蜂浪蝶就更多了,未婚的、已婚的、成熟的、俊秀的……甚至还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年轻小姐们,如果对象是年轻又美丽的女王陛下的话,轻舔丝绒似乎亦是一桩妙事。 虽然乔治娜表面上欣赏他们漂亮的容貌或者有趣的谈吐,也偶尔会从中取得一些微不足道的乐趣,但实际上依然丝毫不为所动,堪称铁石心肠。 只除了那位风靡伦敦的美少年,道林.格雷阁下。 因西班牙女王的逸事流传了出去,道林这段日子以来颇受关注,甚至有人把他当作了女王的情人而上门求助,相请他在女王陛下面前说上几句好话,谁知道这位勋爵正与城里的一位女演员打得火热,眼看着就要步乔治亲王的后尘了。 内阁众位大臣不免忧心忡忡,毕竟以女王陛下如今的年纪,在各国王室里都可以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也只有这位强势的大英女王才会让她的臣子们不得不有王位继承人空悬的隐忧。 罗伯特.皮尔爵士静悄悄走进迈克罗夫特伫立的那片阴影中,一边顺着后者的目光望向王座上的女王陛下,一边沉声说:“我想和你谈谈陛下的婚事。” 迈克罗夫特的神情不变,淡声道:“是这样的么,爵士。” “我认为你必须承认,陛下必须尽快嫁给一个稳妥之人。”罗伯特.皮尔爵士说,他一连使用了两个“必须”,是下意识的强调,“丈夫和孩子,能够稳定她的性情,使她更加明智并且理智,我实在无法想像五朔节上的事情再有下一次的情景。”
第207页 迈克罗夫特把眉梢轻轻一抬,背着手说:“是的,我们都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但我希望您首先清楚,那并不是陛下的错误,该感到羞愧的是别的人才对。以及,我确信对于女王陛下本人而言,那也同样是一桩令她伤心和遗憾的事,她为此难过了许久,这才艰难地做出了利国利民的决定。” 罗伯特.皮尔爵士无奈地听着迈克罗夫特睁眼说瞎话,确信后者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地认为女王陛下缺乏同情和慈悲有什么错处,只好干巴巴地继续说:“我们的国家需要一名健康的继承人,这能令王室的统治更加稳定。”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相信,您能够说服她的。” 迈克罗夫特却已然笑道:“您太高估鄙人的影响力了,爵士。”也太低估王室家族遗传的固执了。 罗伯特.皮尔爵士心中暗想,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同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打交道,因为对方实在狡猾透顶。 于是他只好清了清嗓子,直言道:“你我都清楚,她对于‘福尔摩斯’的感情,但你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一桩不可能的婚事,而我们亲爱的女王陛下也不是乔治亲王那样的人。” “对于您的观点,我个人表示部分贊同。”迈克罗夫特看似贊同地稍微点了点头,然而罗伯特.皮尔爵士还来不及高兴,他又继续说:“但令人遗憾的是,几年前我就曾当面提醒过陛下这一点,显然她对此表示虚心听取,且绝不接受。” 迈克罗夫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副拿乔治娜没有办法的样子,两位同样被女王陛下支使得十分顺手的政府官员交换了一个眼神,竟然生出了几分感同身受。 罗伯特.皮尔爵士不由地发出一声嘆息,只觉得髮际线也跟着后移了一公分。 迈克罗夫特却是隐蔽地露出一丝微笑。 他话锋一转,接着说:“况且与其考虑女王陛下的婚事,目前汉诺瓦的事务或许更要紧一些,无论是荷尔斯泰、普鲁士或者奥地利,没有一个不对汉诺瓦虎视眈眈。” 罗伯特.皮尔爵士果然被转移了话题,皱眉道:“是的,尤其是普鲁士这个原本只是偏安于东北一隅的小邦,近年来它的发展非常令人惊嘆,又与西班牙王室联了姻,反而是奥地利受到了关税同盟的影响,显而易见地被孤立了起来……女王陛下的意思是?” 迈克罗夫特缓缓地说:“陛下并不希望看到一个统一的德意志。” 这自然也是大英政府一直以来对于德意志问题乃至世界问题的处理方式,平衡比起统一更符合大英帝国的利益,只是乔治娜女王的“新大陆计划”一经确定,位于旧大陆的欧洲难免让人有些鞭长莫及之感,无论是死对头法国、新兴的普鲁士、还是野心勃勃的俄国,都不可能不趁机谋利的。 乔治娜同样也在因此感到烦恼。 早前的舞会已经散去,最后一辆承载着宾客的马车也离开了,白金汉宫的大门轰然合上,在凌晨前归于一片宁静,只有花园中偶尔传来的蝉鸣,陪伴着她窗台前的一盏孤灯。 第 113 章 那是在白金汉宫二楼的卧室, 乔治娜正靠在窗边沉思, 她的手里拿着一份来自普鲁士的被查封的《莱茵报》,是早年的卡尔.马克思先生所主编的报纸, 但她目光却没有停留在手上, 而是没有焦点地望着月光下的树影婆娑。 普鲁士那位既提倡民主和自由又反对立宪与议会的国王威廉三世去世不久,他的继任者腓特烈.威廉四世同他那位来自巴伐利亚的王后结婚近二十年却没有子女, 王位很有可能将会落到威廉四世的兄弟威廉.路德维希身上, 但他们继承权相当靠近的侄儿一家由于接连有了大英女王和西班牙女王两门显赫亲戚的缘故,在普鲁士宫廷的话语权一时大增。 这或许就是能够利用的地方了…… 当然,目前为止德意志邦国的实力从表面上看, 依然以奥地利为首, 尽管奥地利的首相梅特涅在歷史上毁誉参半,但在他下台之前却是保守主义最后的辉煌。 但奥地利在梅特涅极力维护君主专.制的高压统治下, 保守势力最终抵抗不了歷史的浪潮, 已经有了衰落的趋势;普鲁士却恰恰相反, 越发保守的腓特烈.威廉三世已于柏林去世,洪堡的教育改革却已经为迟到的工业化飞速发展奠定了雄厚的科学技术人才基础,只要新国王不是过分愚昧,崛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大英政府出于欧陆平衡的考虑,却不再支持奥地利。 事实上, 她无法对人直言德国崛起、美国强大,就像她不可能凭空将电子算机甚至航空母舰这种超越时代的技术交给皇家学会的那群科学家去研究, 而且即使是那样他们也很难获得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因为目前的技术水平正是桎梏着乔治娜脑袋里那些高科技产物的罪魁祸首, 就好比你没有办法教会一个不会取火的原始人去烹调一顿精緻的法式大餐那样。 她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根据现有的科技水平,最大限度地启发那些大多数在歷史上已有过人之处的科学家们,给予他们最优厚的科研环境和人才待遇,并且努力普及和发展教育,为十年甚至百年之后做准备。 乔治娜不禁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一路走来,她曾面对太多艰难的抉择,而她也清楚地明白,未来的路将充斥着更多的荆棘和残忍,但她必须坚持下去,也必须足够坚强。
第208页 在暖色调的光影中,春末夏初的微风拂动淡色的窗帘,侧坐在窗台边的一张沙发椅上的金髮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报纸,身体微微向后靠去,抬头仰视星空。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里。 金色的眼睫在她碧色的眼睛里投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令她的神情看上去有几分浪漫的忧郁,而她捲曲的长髮安静地披散在白色的纯棉睡裙上,漂亮得没有任何攻击性。 远远看去,正像一只美丽的、娇弱的小鸟。 然而事实上,她却是一只狮子之类的勐兽,她的智慧和勇气足以征服世界。 ——这正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走进房间时所看到的景象。 而正如那些强大的勐兽该有的警觉性那样,门扉翕动的轻响显而易见地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乔治娜,她的神态倏地一边,右手下意识地去寻找距离最近的武器,但在看到来人之后,她绷紧的神经又很快地放松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染上了几分柔软的意味。 “晚上好,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乔治娜微微一笑,“但愿这一次的旅行让你感到愉快。” “正相反,它有那么一点儿令人失望。”歇洛克回答道。 他穿着一件深色外套,深得几乎跟今晚的夜一般,显得他在月光下的身影更加瘦削和修长,而随着他走近窗台边亮着屋子里唯一一盏明灯,那淡黄色的灯光照在那张稜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一种韦尔内笔下油画般的静谧和优美,使得今晚的月色都仿佛带上了莫名的缱绻和慵懒。 他总是那样的静。 黑髮男人的眼睛里似乎还残留着理性的观察,微微抿起的唇线却已经无声地透露出疏离背后的真诚倾慕,一个淡淡的微笑在他脸上转瞬即逝,他俯身亲吻乔治娜的手背:“夜安,我亲爱的女王陛下。” 还没有等乔治娜回答,他又紧接着抬起头,一双明亮而专注的眼睛极为大胆地凝视着大英女王的容颜,仿佛嘆息般地道:“你无法想像我有多么地思念你,乔治娜。” 上帝知道当他获悉五朔节事变之后,他有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生出一双翅膀,就这样飞回伦敦城里陪伴着她,然而他的逻辑思考告诉他,那是她一个人的战场,她并不需要多余的陪伴,只需要他远远地离开城里,令她没有后顾之忧。 理智上,他知道那是正确的;情感上,他的思想正与他的判断背道而驰。 但他只能竭力用意志去抑制自己真实的情感,而这显然比他原本认为的,要痛苦得多。 他从没有比那一刻更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 然而来自于肾上腺素的干扰作用随后消退,他又十分庆幸自己并不是一个平凡的男人。 屋子里的灯光并不明亮,但歇洛克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乔治娜低头吻了吻他的侧脸,这才发现对方的双颊被夜风吹得冰凉,还有几丝新鲜玫瑰和青草的气息,也不知道在外边的花园中站了多久,又是如何说服迈克罗夫特在这个时间点放他进入女王的寝宫的。 “我可以,因为我也是这样的思念着你。”乔治娜的笑容更加甜蜜了一些,两人对视一眼,由她抢先说:“而我发誓,这将会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我指的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中这件事。” 【福尔摩斯的缺点之一,如果你能把它叫做缺点的话,就是在自己的计划实现之前,绝不愿把它告诉任何人。】 ——显而易见,亲爱的女王陛下深得两位福尔摩斯的精髓,叫歇洛克无法责怪。 他并没有被安慰到,但一颗无处安放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随后转移话题道:“好吧。虽然有些迟了,但你不妨猜一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亲爱的。” 歇洛克说着摸了摸乔治娜柔顺的金髮,目光和语气中都透露着毫不掩饰的纵容。 无法改变的是,除了女性的身份之外,她是一位帝国的女王,世界从来不会对她温柔,政治更加不会对她温柔,即使在他眼里,女王就是一个女人,而不附加其他意义。 她必须坚不可摧,那么他就不能成为她的弱点,而是要为她举起剑。 “礼物?”乔治娜饶有兴致,轻轻挑了挑眉。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歇洛克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后者十分配合地转了一个圈,手工定制的套装妥帖地穿在他的身上,十分合身。 乔治娜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杖上,一把很有些年头,考究而又典雅的手杖,“里面装了什么?一把小提琴?还是手风琴?”她问,“老实说,我真想不出比这些更猎奇的了,或许你可以。” 歇洛克闻言大笑了起来。 他罕见地没有再卖关子,修长的手指按动转动手柄上的按钮,这把象牙珐瑯的黑木手杖很快拆分成了一桿充满机械美感的燧发枪和一柄锋利的匕首,用来防身再好不过了。 “下一次我会考虑在里面装上一套东方茶具。”歇洛克玩笑着说,他把手杖復原,随手甩了一个漂亮的棍花,然后递给了乔治娜,“但愿你没有真正使用它的机会。” “这是祝福?”乔治娜掂了掂手杖,是她适合的长度和重量。 “我更倾向于,这是我的愿望。” 乔治娜微笑不语。
第209页 夜已深了。 蝉鸣配合着微风,那盏朦胧的灯火也终于灭了。 白金汉宫前的一俩马车内,迈克罗夫特双手交叠抵着下巴,一丝冷淡的微笑在唇边转瞬即逝。 “走吧。”他用手杖敲了敲车壁。 王室,或者贵族的婚姻,大抵上是与所谓爱情无关的,即使是自认为嫁给了爱情的那位亚歷山德丽娜公主,也不过是凭藉着自己的身份和大英的强大,方才有幸获得了诚心如意的婚姻。 可做为大英女王,乔治娜却没有同样任性的资格。 ——而她显然并不愿意就此妥协。 迈克罗夫特曾问:“陛下,您为什么不考虑挑选一名合适的丈夫?” 乔治娜却回答:“不需要。因为欧洲终将匍匐在我脚下。” 狂妄么? 或许如此吧。 但这样绝对的坚定和自信,不正是他们这些人追随她的理由之一? 第 114 章 米迦勒节过后, 大英女王乔治娜正式发兵讨伐汉诺瓦, 拉开了歷史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序幕。 意法普奥等国率先对于英国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并随后组建起了一支欧陆联军以抵抗英军对于汉诺瓦的野蛮行径, 然而在英国人强大的武器装备和完善的后勤补给之下, 欧陆联军并没有能够真正阻挡英军的铁蹄,而是使得德意志联邦地区被迫撕开了一个口子, 这片区域或大或小的国家陷入了一场噩梦般的胶着混战, 就连所谓的联军也溃败得不成样子。 而另一边,美国的南北战争激战正酣,墨西哥边境时有骚扰, 加拿大趁势而起, 蚕食了北方的小块区域,最终远离主战场的美国国内落了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南北双方正式对峙。 远东地区, 一场席捲华夏的反清復明运动如同秋风吹起了号角, 给了疲于应付太平天国的鞑清政府沉重一击,国内形形色色的人民起义不断爆发,国外一支所谓的侵华联军也正试图以炮火轰开这古老的国门。 但幸运的是,欧陆战场牵扯了这些面和心不和的杂牌联军太多的心力,又有起义军领袖郑永生等人对外发表演说, 称“驱除鞑虏,恢復中华”是本国民族之战争, 反对欧洲国家的殖民侵略,标志着亚洲体系的正式诞生。 至于曾经世界霸主的有力争夺者, 盘踞于亚欧的俄国,却由于此前克里米亚战争的失败一蹶不振,国内高涨的反对派使得病重的尼古拉一世终于没有能够熬过冬天,匆匆将皇位传给了亚歷山大二世便溘然长逝。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新的君主上位并没有能够改变俄国国内危机四伏的现状,反而由于鲁莽地动了极为敏感的农奴制改革,国内的矛盾更加激化,刺杀,叛乱,暴动,层出不穷。 在这样的情况下,俄国却没有忘记家门口的两块肥肉,西进欧洲门户,围绕着巴尔干半岛的争夺,挑起了第二次克里米亚战争,与奥斯曼打得不可开交;南据辽东以北,从鞑清与残明的混战中分得一杯羹,却惊讶地发现占据西安、大同等地的残明势力强韧惊人,只能节节败退。 俄国的双线作战没能淘到好处,英国的多线出击却似乎也没有什么存在感,除了汉诺瓦之战一举击溃了欧陆联军,在之后的战场上,英军出场次数不少,存在感却着实不强。 它的存在更像是一支关键时刻才会出现的灭火小队,奥斯曼不行了就帮忙打打俄国,普鲁士太强了就转头支持奥地利,一点儿做为老大哥的强国气势都没有。 等到各国的混战打得差不多了,英国人居然兴高采烈地宣布:我们要迁都了! 这下子,加拿大人也懒得和美国人磨蹭了,就连驻扎在边境线的士兵也对迁都与有荣焉,只等迎接女王陛下驾临。 帝国元年春,一代女皇乔治娜.温莎正式迁都北美潘多拉贡,“大英帝国”改称“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所辖之地横跨欧亚非,几乎是后人所计算的月球面积的十分之九,号称在她的领地之上,太阳从不落下,是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同年,美国北方以纽约州为首的,正式与不列颠尼亚开启谈判,随后谈判破裂,欧陆的战火蔓延至美洲,第二次英美战争正式爆发,纽约州、缅因州等地尽数沦陷。 次年,乔治娜女皇修改王室婚姻法,允许王室与平民通婚,并享有头衔,但令人遗憾的是,据史料记载,女皇陛下本人终身未婚。 而后,英美以密西西比河为线,双方进行和谈,标志着第一次世界大战进入尾声。 经此一役,欧陆各国元气大伤,德意志一盘散沙,俄美龟缩一地,休养生息,只有看似战争发起者的不列颠尼亚早早地打了一场胜战,又早早地远离欧陆主战场,反而将原本有可能捡到便宜的美国逼到了死角,苟延残喘。 残明势力推翻鞑清统治,上位称帝后仿造英制,实行君主立宪,百年来飞速发展,成为神圣不列颠尼亚最大的对手。 不列颠尼亚牢牢掌控日本、印度等地,依然占有着世界上最广袤的控制范围,美其名曰:帝国联邦。 战后十五年,不列颠尼亚至高女皇乔治娜一世崩,举世哀痛。 乔治娜女皇在位期间,大力发展教育科研,令整个十九世纪的科教文艺群星璀璨,涌现了数不清的文明瑰宝,也令不列颠尼亚的文化和制度深入人心;鼓励工商业,促进自由贸易,使得不列颠尼亚的经济发展始终占据世界首位;推行以法治国,废除冗余法案,编撰帝国首部宪.法,进一步保障财产私有制,同时逐步削弱贵族特权,让人权和平权这两个概念,在帝国歷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210页 有人认为她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军事家,一手缔造了欧陆的三年大乱斗,将帝国的对手扼杀于摇篮;有人认为她是一位超越时代的改革家,她所颁布的一系列法案和新大陆计划,硬生生将帝国的辉煌延续了百年;也有人认为,她是一位十分出色的音乐家,创作并流传于世的乐曲近十首,其中又以《寂静之夜》这首协奏曲最为着名。 但更多的人认为,她是一位前所未有的平权斗士,在她统治的年代,无数女性走上了曾经男人专属的舞台,女科学家、女议员、女财政大臣……层出不穷。女性,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 可以说,乔治娜女皇是继伊莉莎白一世之后,最为伟大的君主。 在整个十九世纪,无论是她的祖父、伯父,还是让欧洲颤抖的拿破崙大帝,都没有能够遮挡属于她的光辉和功勋。 之后,乔治娜女皇之侄阿米莉亚公主继承王位,史称阿米莉亚女王,并未加冕印度皇位。 与她的先辈一样,阿米莉亚女王终身未婚,“平权”和“平等”成为了这一时期的主流思想,教育的普及和人口的增长让社会生产力得到了质的飞跃。 然而自由主义的泛滥敲响了封建贵族制度最后的丧钟,乔治娜女皇所奠定的帝国辉煌始终没有能够延续下去,美洲分崩离析,印度趁机独立,帝国主义在阿米莉亚女王统治的晚期走向了末路。 但不可否认的是,阿米莉亚女王是一位合格的守成之君。 正是由于她的存在,乔治娜一世的种种改革得以延续,女性的地位得到了保障,潘多拉贡也成为了当时的“世界之都”,是全球的经济文化中心。 “但我必须得说,从皇家博物馆展出的画像来看,女皇陛下才是真女神。”二十一世纪的一所大学校园中,一位红髮女孩儿正对她的同伴说,“肤白貌美大长腿,还是唯一一位帝国女皇,年轻时的气场就强大要掰弯我……哦天,我的网飞爸爸大手笔投拍新剧真是棒极了!”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女孩儿接口,“更重要的是女皇陛下的感情生活扑朔迷离,无论是和沙皇的相爱相杀,还是对第一美少年的宠爱有加,想想剧情就很刺激!” 红髮女孩点了点头,“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凯特,但我还是更加喜欢女皇陛下与那位凡多姆海恩海恩伯爵的故事,听说伦敦的夏宫就是伯爵为女皇陛下设计的。” “醒醒吧!艾米丽!那时候的伯爵阁下还是一个孩子!我更倾向于那是女皇陛下为她的美少年们建造的爱巢!”凯特抓着好友的肩膀大力摇晃了一下,又笑嘻嘻地说,“不得不说,野史里的英俊侍卫睿智大臣禁慾法官美貌侍女可太多了,甚至昨天我在网上翻到的一篇世界第一cp也是有趣极了,让我眼前一亮!” “什么cp?”凯特好奇。 艾米丽沖她眨了眨眼:“世界第一的女皇陛下vs世界第一的侦探先生。” 凯特夸张地叫道:“woooooo——这可真是,太令人惊奇了!你知道的,他们虽然同样处于‘辉煌年代’,但福尔摩斯,我所知道的那个福尔摩斯?” 虽然两个人在官方记录上,都没有正式的伴侣被记载,但是以存世的画像和照片来看,这一对的颜值真是出乎意料的能打。 这么一想,似乎也没有那么违和? 艾米丽怂了怂肩,一边解锁手机把地址分享给凯特,一边语速极快说:“好吧,亲爱的,一开始我也是你这样的反应,但那篇同人文的作者有理有据,甚至把福尔摩斯与让.贝乔的最后一战,和女皇陛下之后改穿黑色丧服联繫在了一起,还给了英年早逝的女皇陛下一个假死后晚年和福尔摩斯一起去乡下养蜜蜂的he,我已经完全被洗脑了。” “但网飞可不会让福尔摩斯当男主角。”凯特看了一眼小说封面,“你知道的,邪教虽好,我还是宁愿相信我的女皇陛下与乔治娜时代第一美男子道林.格雷勋爵有一腿。” 艾米丽笑得甜蜜,“但愿你看完它还能这么想,我亲爱的朋友。” “但不得不说的是,无论那位传说中的情人是谁,女皇陛下一定把他或她保护得很好,要知道当时帝国正处于改革的浪潮中,直到五朔节事件之前,国内的反对派就一直处于激进的状态,可以说是危机四伏——” “嘿,停下,停下!”艾米丽不由地抬手敲了敲好友的脑门,提醒道,“我知道你这学期选修了布兰登教授的《帝国史:辉煌时代》,但请记住你可怜的朋友只不过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学渣,我更关心网飞的新剧会让谁成为女皇的正宫,或者哪位女星将会出演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女皇!” “好吧,好吧……” 少女轻快的笑声伴随着嬉闹声盘旋在校园中,而歷史的真相最终掩埋在光阴的尘埃中,不再为人们所了解。 欢笑不长久,欲望不长久,生命本身,也总会走到尽头。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永恆不变的事物。 但感谢上帝,不管在哪里,我都在你的身边。 ——直到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世上没有永恆不变的事物。欢笑不长久,欲望不长久,生命本身,也总会走到尽头。这真是至理名言。所以,人生在世,最要紧的就是及时行乐,活在当下,把手中的东西紧紧抓住。——纸牌屋
第211页 ————————————————————————————————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这本书一直写得磕磕绊绊的,中间断更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还是给了乔治娜一个我心目中的结局,算是圆满了吧。 没有结婚,也没有包子,唔,也没有番外了,这本就到这里,有缘下本再见~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