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 第1页 [古装迷情] 《凤栖梧》作者:江甯【完结】 文案 林玉致在押镖途中捡了个俊美书生,架不住此人软磨硬泡, 加之书生实在貌美如花又胸有丘壑,故而将人收下带回家。 只是叫她想不到的是,这书生竟是自己惦念五年的『亡夫』??? 傅辞版文案:自幼定亲的未婚妻认不出自己了,傅辞很苦恼。 五年前傅辞上门下聘,于将军府巷子口遇见了骑着骏马明艷动人的林玉致。 他自惭形秽,羞怯垂眸。林玉致冷淡淡扫了一眼,随即打马离开。 多年后,傅辞一身大红喜服,神采奕奕的站在将军府门前,高声喊道:「林令仪,我来娶你了!」 ps:1.女主女扮男装要搞大事儿。 2.男主故意接近女主帮女主搞事儿。 3.男女主自幼定亲,但女主只与男主在巷口见过一次,女主不记得男主相貌。 4.男女主两家遭逢变故,主线为復仇昭雪。 内容标籤:强强 宫廷侯爵 女强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玉致┃配角:傅辞,荣景辰┃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出门捡到了未婚夫 第1章 南楚歷,永定五年秋。 往凉州去的官道上,一行整齐划一的队伍押着三辆镖车有序前行。镖车上插一黄色旗帜,上书『威远』二字。另一辆镖车插一杏黄三角小旗,上书一个『林』字。 镖车两侧各有伙计十人,皆着黑衣,配弯刀。队伍打头的是位年轻镖师,面白无须,眉清目秀,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透着一股狡黠和机敏。 但凡走江湖的一看旗号便知,这是威远镖局押的镖。 今次押镖的镖头姓林,名玉致。 单看这林玉致,身形瘦削,个头比寻常男子矮上几分,阴阴柔柔,颇有几分女气。可你若因此而小瞧了她,她手里那柄斩月刀一定会教你重新做人的。 这不是,前头又有不怕死的来送人头了。 队伍里的趟子手宋初年瞧见来人,下了马,朝那独眼匪头拱了拱手,饭糰子似的小脸堆满了笑:「合吾!」 那些山匪听他这么一吆喝,皆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宋初年又道:「祖师爷留下饭,朋友你能吃遍,兄弟我才吃一线,还请朋友留一线。」 独眼匪头听不懂,踹了前头喽啰一脚。那喽啰将刀横在身前,挺起胸膛,大声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要想从这儿过,留下买路财!」 威远镖局的伙计闻言,一阵闹笑。 宋初年轻嗤一声,转身朝林玉致低声道:「镖头,都是些杂碎,连暗话儿都听不出,看来是得干一场了。」 林玉致掀了掀眼皮儿,『嗯』了一声。胯/下那匹枣红马喷了个鼻响,踢踏了几步,颇有几分不耐烦。 「北边不太平,这些百姓恐多半都是流民,吓唬走了便是,甭伤性命。」 宋初年得了令,朝身后押镖的伙计一招手,吆喝道:「轮子盘头,各抄傢伙,一齐轮鞭,鞭虎挡风!」 众伙计听令,马儿齐动,将镖车围在中间。 山匪见押镖的动了,二话不说,抄傢伙就往队伍里沖。 虽说都是些乌合之众,可架不住人多。林玉致不想要他们的命,但这些人狗皮膏药似的,打也打不走,忒烦人。 她看了眼天色,皱了皱眉。这批货是往凉州城押送的,过了这二道岭,再往前不远便是了。若加紧赶路,还能在天黑前进城。弟兄们风餐露宿好几日了,如今被这些杂碎挡了路,眼看就要耽搁进城的时辰了。 林玉致眯起双眸,鹰隼一般的目光落在独眼匪头身上。 独眼匪头正伸着脖子探头去瞧前方战况。今儿运气忒好,先是劫了个白净书生,这会儿又来了个漂亮男人,他还真是艷福不浅。 「麻熘儿的,把那骑马的漂亮男人给老子活捉……」 这话还没说完,独眼匪头忽觉脖颈一凉。下一瞬,一柄长刀擦着他的脸唿啸而过,直直的钉在他身后的树上。那树被巨大的力量震的晃了几晃,『咔吧』一声懒腰折断了。 独眼匪头何曾见过这等功力,登时吓的尿了裤子。后知后觉的,只觉耳侧冰冰凉凉,伸手一摸…… 「哎呦我的耳朵!」 一声悽厉惨叫过后,那独眼匪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山匪瞧匪头不行了,吓的赶紧扔了武器,嗷呜一声作鸟兽散。 林玉致轻哼一声,策马上前,将钉进树干里的斩月刀抽了出来,回头招唿宋初年赶紧上路。 正待他们整装待发时,忽听得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少侠且留步!」 林玉致提起斩月刀不耐烦的回头一望,见喊话的是一俊俏书生,长身玉立,清新俊逸,眉宇间带着一丝清朗正气,眼波流转间又多了几许风流。这心头火气顿时就卸了一半,换上一副亲切笑脸儿,从马上探过身去。 「有事儿?」 那书生面皮微红,略略颔首:「在下姓傅名辞,靖州武安人士,行经此处,路遇劫匪,盖因体弱无力,险遭残害,幸得少侠仗义出手,在下不胜感激……」 林玉致虽敬重读书人,却也听不得旁人在他耳边絮叨。 「……这位公子可否长话短说?」
第2页 跟长的漂亮的读书人说话,林玉致多少收了些脾气。若是唤作其他人跟她叽叽歪歪,她手里那柄刀可不是吃素的。 傅辞扭捏着从包袱里掏出几两碎银,垂眸道:「在下知少侠乃是镖头,是以想请少侠护送在下回乡。」 林玉致上下打量了傅辞一番,这书生竟能在山匪眼皮子底下留得几两碎银,倒是叫她刮目相看。 她斟酌着说道:「咱们手上还有货要送……」 「无妨,在下没甚急事,可随少侠一路,待少侠办完了事儿,再送在下不迟。」说着,傅辞还似有意似无意的朝她抛了个媚眼。 林玉致浑身一个激灵。她正了正身子,又悄悄斜了傅辞一眼。总觉得这书生瞧着有些面善,只是一时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况且这处荒郊野岭,若独留漂亮书生在此,万一再发生什么事儿,岂不是罪过了。 傅辞见他迟疑,又急急道:「在下知几两碎银不够保费,可这是在下全部身家了。若少侠不弃,在下愿替少侠做工偿还。」 林玉致看了看天色,不愿再耽搁下去,不过是捎带脚的事儿。所谓苍蝇再小也是肉,这点碎银,待回家还能给家中弟妹割些肉吃。 她正了正身子,对傅辞道:「公子若不嫌咱们都是粗鄙之人,那就一道走吧。只一点,往凉州送了货,咱们还要回潞州报备,之后才能送公子回乡。」 傅辞左右无事,倒也不在乎这些。便将银子奉上,算是达成交易。 「在下可是将身家性命都交与少侠了呀。」 「放心,但有我一条命在,自会保你无虞。」 林玉致手腕一抖,斩月刀刀身一翻一挑,傅辞只觉掌心一凉,手上那碎银子便被打飞了出去,直落到宋初年手里。 「年年,收好了,再给这位公子腾一匹马出来,咱们上路!」 傅辞看了眼高头大马,战战兢兢的骑了上去,车队一动,马儿惊了下,险些将傅辞给颠下去。 林玉致回头瞧了他好几次,见傅辞小脸苍白,握着缰绳的手腕有几分颤抖,发白的嘴唇也被他咬出血来,愈发趁的面容虚白。一看就是第一次骑马的。 她看得出,弟兄们为了迁就傅辞,都缓了速度,可如此一来,就不能在天黑前进城了。 人是她做主留的,总不好让弟兄们因此再遭一晚上的罪。 她拿眼环顾了一圈,宋初年瘦不拉几像个猴儿。雷老五膀大腰圆又一身臭汗。周老三面容阴冷,戾气太重…… 瞅了一圈,还是不放心把漂亮书生交给那些人带。林玉致摇头嘆了口气:「为何我总是如此好心?」 话音一落地,便见她手臂一挥,缠在腰间的长鞭带着凌厉的气势甩了出去,将傅辞拦腰扯了过来。好在傅辞虽文弱,反应倒是机敏,顺着这势头跌坐在林玉致身后。 颤着声音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你将身家性命交与我,自是好生保护公子。」 说着,狠命一催马,傅辞没留神,直接撞上林玉致的后背,鼻尖撞的通红,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 马儿跑的飞快,傅辞坐在马上一个劲儿的往林玉致身上贴,手臂环着她的腰身,越收越紧,恨不得就长在林玉致身上了,生怕一不留神就摔下马去。 林玉致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狠劲儿在他手背上戳了一下。 这人忒不老实! 傅辞吃痛,他双瞳剪水,含着无限委屈,声音闷闷道:「你这是作甚?」 听听,多无辜呀! 林玉致咬牙,一字一句道:「你若再敢乱摸,老子就将你扔到山沟沟里餵狼!」 傅辞一惊,吓的立马松开手臂,改为抓着林玉致的腰带。 因适才耽搁了时间,他们行路飞快,路途略有些颠簸,坐在马上人也左摇右晃的。没多久功夫,林玉致的腰带就被扯的有几分松垮。 傅辞这会子也适应了马的颠簸,低头瞧着手里握着的腰带,心口一紧。 要……要完! 林玉致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反手去扯傅辞的衣领,想将这没脸没皮的扔回到他自己马上去。 傅辞似有感应一般,软趴趴往林玉致肩头一栽歪,正好叫林玉致扑了个空。 「啊呀,少侠,我小腿抽筋儿了。」 说着,手上飞快动作,将被他扯了开的腰带迅速系好,而后,又端正规矩的坐好,十足的委屈道:「不过我还能忍,一定不给少侠添麻烦。」 林玉致脑门突突直跳,刚要发作,便听傅辞惊讶道:「呀,凉州城到了。」 第2章 凉州地处偏北,又赶上边关不消停,进出城门盘查的颇为严谨。 威远镖局的大东家曾在朝中当过官儿,后辞官回乡接管镖局。是以,无论江湖还是官场,这位大东家都颇有人脉。 但凡见着威远镖局走的镖,旁人多少都会给几分薄面。 宋初年递了路引,守城的军士瞧是威远镖局的,冷硬的脸也缓了几分,不过该盘查的还是要盘查,万一混进了北秦探子,谁都担待不起。 「几位也是赶的及时,若是再晚两日,凉州城就要戒严了。」 「听您这意思,边关打起来了?」宋初年从袖袋中取了碎银子悄悄递了过去。 那军士接了银子,也多说了几句:「这两日,驿道上传令的军士来回跑的频繁,我看八九不离十是打起来了。哎,往年也都是这样,北秦兵时不时就来边境骚扰。您押镖走货的,还是小心些吧。」
第3页 宋初年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朝那军士道了谢,回头招唿林玉致进城。 天色渐晚,凉州城街道上略有几分冷清萧条,家家关门闭户。偶有几家小摊子支着,却也没什么人光顾。 一路风尘僕僕,宋初年要了几间房,众人洗了澡,吃了热腾腾的饭菜,方觉舒坦了不少。 第二日,宋初年带着一众伙计去交货,林玉致收了傅辞的银子,要保护人家的,便没跟着去。帮着清点了货物,便转身上楼,迎面碰上了穿戴整齐的傅辞。 「少侠留步。」 「……鄙姓林,林玉致。」 傅辞眼睛一亮:「芝兰玉树,雅量高致,确实好名字。」 「你们读书人真有趣儿,区区一个名字,也能说的这般花哨。」 「非也非也,是林兄的气度让这名字有了非凡意义。」 林玉致耸了耸肩,不爱与他掰扯这些:「你这是要出门?」 「是呀,头一次来凉州城,总要四处走走看看,尝尝当地小吃,品品民风民俗。谁知道下一次再来,会是何年何月,凉州又是何种光景。林兄不如一道去,在下做东,也好报答林兄的救命之恩。」 林玉致眉梢一挑:「你做东?你的全部身家不是都给了我么?哪里来的银钱?」 傅辞一时语塞,讪讪的笑了笑。 「得了,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我请傅公子吃茶。」 「那……却之不恭。」 与别处的冷清不同,茶楼里倒是人声鼎沸,多半都是探听前线消息的。 「……听说了么,雁北打起来了!」 「啊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北秦民风彪悍,北秦军更是悍勇非常。」 「兄台可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别忘了咱还有睿王麾下二十万庆州边军呢。」 「是啊,若无睿王在,只怕北秦的铁蹄早就踏破北地了。」 说到睿王,当中有一人愤恨道:「想我南楚泱泱大国,人才济济,竟叫一无知妇人掌控朝堂,任由贪官横行,百姓遭难,实乃我南楚之耻。」 「嗨,那又能怎么办呢,当今羸弱,致使大权旁落。登基五载,至今竟无子嗣!如今龙体每况愈下,眼看着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 那人四处看了看,略沉下声音道:「听闻曾有朝臣谏言,召镇守庆州的睿王回京,荣太后竟然不允。眼下北秦来袭,庆州更不容有失,一时半刻的,睿王怕是都要留守庆州了。」 「可不是,如今除了掌兵的睿王外,再无他人能与荣太后抗衡了。」 「哎,只怕荣太后是想绝了萧家的根,好让她那侄子登九五之位啊!」 一众文人听此言,皆掩面而泣,言南楚国将不国,竟无一人能挺身而出,挽救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林玉致低垂着眼眸,握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 ———— 待回到客栈,宋初年他们已经回来了。 「镖头,钱货两讫,另又接了单生意,正巧是往泽阳去的,那家还有货物没有备齐,咱们最快要明日午后出发。」 林玉致点点头:「年年,你去城中置办些用度,咱们拿了货便走。」 「诶,好嘞!」 左右还要等一日,闲来无事,林玉致便想叫上傅辞一起出门熘达熘达。谁知这人竟不在,林玉致只得自个儿出去,看看能不能碰上。 而此时的傅辞,正被一个人堵在巷子口。那人一身短打,头戴斗笠。 「……躲到这儿都能被找到,你们的鼻子真是比狗还灵。不过我是不会和你走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傅辞负手而立,眼神冷厉,全然没了在林玉致身边时的温和儒雅。 斗笠男倨傲道:「乖乖跟我走,路上也免得受罪,不然的话,就别怪我用强了。」 「哦?」傅辞眼睛一眯:「这么说来,你是要绑我咯?」 那人没吭声,只是直觉不大好。 果然,对面那文弱书生不知打哪儿掏出来一柄匕首,架在脖子上,幽幽道:「我猜,若是绑回去一具尸体,你家主子怕是会不高兴吧。」 斗笠男嘴角抽了抽:「这点儿小把戏,还是省省吧。」 傅辞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气,大叫道:「救命啊!打劫杀人强抢民男啦!」 斗笠男脸色一变,足尖点地,直直的朝他奔去,谁料脚踝竟被一道鞭子缠上,他脱身不得,腾空一个侧身,一道梅花镖脱手而出,朝着身后那人袭去。 林玉致凌空一个翻转,躲过梅花镖,足尖在墙上借力,三两步便掠到斗笠男身前。 傅辞将匕首往上一抛,林玉致接住匕首反手朝斗笠男扔了出去。斗笠男堪堪避过,匕首带起的凌厉气势,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好强的内力。」 斗笠男自知今日劫人不成,只得愤恨离去。 林玉致看了傅辞一眼,道:「下次不要一个人出来了。」 傅辞垂下头,小声道:「你不问问那人为何要绑我么?」 傅辞心里愧疚,毕竟他只付了几两碎银,却未事先告知他被人盯上了。 「我既接了这单生意,自会好生护你。至于你的事儿,我没有必要过问。不过……」 林玉致话锋一转,抱着肩膀饶有兴致的看着蔫头耷拉脑的傅辞。 「我突然好奇,若是适才我没有及时出现,你当真要用那把匕首抹了脖子?」
第4页 傅辞抿嘴一乐,道:「那怎么会呢,我那匕首淬了毒的。他不敢伤我性命,必会有所顾忌。只要趁其不备,用匕首伤了他,待他毒发,我再寻机会逃脱便是。」 林玉致瞧他亮晶晶的眸子,还有说话时不经意间流露的小傲娇,忽然想到了雷老五送她的那只小奶狗,不免好笑。 「想不到你这弱书生还有几分胆识。」 「不敢当不敢当。」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找了个小馄饨摊儿要了两碗馄饨。 傅辞想了想,那斗笠男保不齐还会盯上他,又或者他们还派了其他人。敌在暗,我在明,纵然林兄功夫高强,也总有防不住的时候。还是据实相告为好。 林玉致见傅辞犹犹豫豫的,面上带了几分不悦:「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吞吞吐吐,非大丈夫所为。」 傅辞脸色一红,四下里看了看,这才低声道:「不瞒林兄,今日巷子里堵我的人,是京城蔡家的。」 林玉致眉头一皱:「可是当朝宰相蔡雍?」 傅辞点头:「正是他家。我原本是赴京赶考的,侥倖得中进士,在京等候授官,偶尔与三五好友小聚。某日,蔡大人家的门生忽然上门下了帖子,我虽不愿与他结交,奈何蔡雍身居高位,不便得罪,便应了下来。」 「原以为蔡雍找我,无非就是拉拢拉拢,我已想好託词。只是没想到,蔡雍竟是意欲招我为婿,此等大事,我岂敢应承。」 林玉致笑道:「蔡雍贵为宰相,你初入官场,有他做依仗,必定顺风顺水。况且,蔡家女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傅公子若娶了她,名利双收,美人作陪,岂不美哉。」 傅辞忙正色道:「蔡雍是何人物,天下人皆知。我读书考功名是为民请命,岂能与国之蠹虫同流合污。」 林玉致挑眉,这读书人当真有几分气节:「所以,你就逃了?」 「不逃还真等着当蔡家女婿不成?」说到这儿,傅辞又连连嘆气。 「本以为我走了,那蔡家人也就算了,毕竟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读书人,若是放弃授官,身上便也没什么值得他们算计的。谁承想,蔡家如此小心眼儿,派人沿途追我,就是绑也要绑我回去娶了他家女儿。」 傅辞越想越是愤怒,气的脸都红了。 林玉致这回再看傅辞,目光又变了几变。这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却能从京城一路逃到凉州。再经适才巷子里的事儿,这人心思灵巧,临危不惧,当真难得。 她一直犯愁去哪儿找个合适的教书先生。想想这两年,她已经赶走十几个先生了。 或迂腐木讷,不懂世故。或照本宣科,不知变通。或心高气傲,或只知做学问。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而这个傅公子,既能高中进士,真才实学必是有的。虽文弱了些,但处事机变。身上有股子文人的酸腐味儿,倒不叫人反感,反而多了几分可爱。 林玉致摩挲着下巴,眯眼打量着傅辞,心下打定主意:「傅公子可知我林玉致保一趟镖的价钱?」 傅辞想起一路经歷,心中还在忿忿,忽听林玉致这么问,一脸茫然的抬起头。 「多,多少?」 林玉致伸出一根手指。 傅辞咽了咽口水:「一,一百两?」 林玉致点头:「咱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拿命搏富贵。」 傅辞虽然贊同,但是…… 他有些窘迫的看着林玉致,蚊子似的小声说道:「林兄,我先前说替林兄做工抵了保费的。」 傅辞放在桌子下的手紧紧攥着衣衫,他得罪的可是当朝宰相,想必林兄嫌弃他了吧。 没叫傅辞纠结多久,林玉致敲了敲桌子,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替我做工。」 傅辞有些讶异,他一个书生,在镖队里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不知林兄要我做什么?」 林玉致也不瞒着:「我家中有个小弟,正是读书的年纪,我瞧你当是学问不错,便请你做先生,教授小弟功课。」 傅辞眸色亮了亮:「承蒙林兄抬爱,我必定倾尽所学,教授令弟。」 林玉致瞧傅辞略有些得色的眼神,眼睛一转,问道:「傅公子,蔡家女儿真那么漂亮么?」 傅辞连忙摆手:「那蔡家女儿再美又如何,我又瞧不上她。林兄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娶别的女子的。」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味儿呢…… 第3章 吃饱喝足,正当要回客栈时,突然被几个衙役围住了。 「大人,就是他,就是他杀的!」 被人指着鼻子说杀了人,林玉致有些懵。 衙役道:「有人指证你在东巷杀了人,这把匕首就是兇器。」 林玉致以为是那斗笠男,她回头看了眼傅辞,傅辞赶忙道:「那毒是一泻千里,死不了人的。」 衙役见他二人交头接耳,更加笃定了。 「抓起来!」 林玉致赶忙举起双手:「差爷,误会,一定是误会了,我们可是良民。」 「我看的清楚,就是他俩从东巷出来,然后李二姑娘就死在里头了。」一中年汉子说道。 李二姑娘?什么鬼? 「差爷,真是冤枉,我们根本不认识什么李二姑娘。」傅辞说道。 正争执间,忽听一阵马蹄声疾疾传来。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道,便见几名亲卫簇拥着一个青年校尉而来。
第5页 那校尉见前方拥堵,遂勒住马,探身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衙役将此事一五一十的上报。 「大人,这俩小白脸儿见天的在街上晃悠,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指不定是北秦派来的探子呢。」 「就是啊大人,可不能轻饶了去!」 小白脸?不是好东西?林玉致简直被这些人的想法气笑了。她下意识的要去拿斩月刀,却忘了刀被放在客栈了,这么一抓,倒是抓到了傅辞的手。 傅辞显然也是一愣,心说定是林兄恐他吓着,在安慰自己。于是反手将林玉致的手握住,又捏了捏,算作回应。 林玉致:「…………………」 那校尉听得百姓此言,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眼林玉致,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缰绳,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小兵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刚要说话,被那校尉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校尉矮下身,那小兵在校尉耳边急急说了几句,便见那校尉脸色一变。看了眼林玉致和傅辞,抿了抿唇。 「将他们先带下去,择日审问。」说完,头也不回的打马走了。 ———— 凉州城的大牢里,腐臭难闻的气味始终在鼻尖缭绕。已是深夜,然而白日里的暑气仍未褪去,无风的夜里,更显异常闷热,叫人没由来的心情烦闷。 「林兄,是我连累你了。」傅辞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林玉致用手扇着风,无精打采道:「合该倒霉,哎!放心,年年会想办法把咱们捞出去的。」 傅辞平躺在牢房的草垫子上,月光从狭小的窗户投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束,径直的打在他身边那人的脸上,将那人的面容趁的更加淡雅出尘。 他不禁看的出了神。 林玉致没有察觉傅辞投射过来的炙热目光,双目无神的盯着那狭小的窗户。 白日里那校尉神色匆匆,看来是战事波及到凉州了。 今荣太后把持朝纲,南楚看似繁华,实则内里早就空了。北秦虎狼雄狮,南楚又素来重文轻武。尤其荣,蔡两家掌权,贪赃枉法,卖官鬻爵,早已民怨沸腾。这仗若是真打起来,南楚可未必经受的住啊。 林玉致轻飘飘的嘆了一声。 傅辞却从这一声嘆中听出了无奈,愤恨,忧愁,和力不从心…… 宋初年买了东西回来,瞧见二人不在,以为又出去吃茶去了,便也没在意。直到夜深了,还不见人回来,这才着了急。 踮着脚在客栈门口东张西望,却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店小二打着哈欠道:「客官别瞧了,这个时候,街上早就没人了。」 宋初年直觉事情不对,扯过店小二问:「今儿白天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店小二回忆一番,忽然一拍大腿,道:「听说裴大人今儿抓了两个细作,生的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倒和那两位客官很像啊。还听说,这二位杀了李二姑娘,被人当场指认出来了!」 宋初年听的直跺脚:「怎的这个时候生了事端!」 也不顾店小二劝阻,趁夜直奔衙门去了。却被告知城守大人事务繁忙,眼下根本不在城中。 宋初年拿出路引,又使了银子,只道他们手里还有货物押送,明日便要出城,耽搁不得。 那衙役自然晓得威远镖局的名头,便道:「不瞒你说,经事后调查,那李二姑娘确实不是二位公子所杀。无非是王五求娶不得,故意报復。如今那王五杀了人跑路了,又正巧有人瞧见二位公子从东巷出来,便生了这一场误会。」 「可巧,北边战事吃紧,城守大人和裴大人忙的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咱们也没权利私自放人。」 「那可否叫我见上一见,镖队里些许事宜,还需我家镖头定夺。」 衙役这回没有为难,只叫宋初年快些说话。 「年年!」林玉致见宋初年进来,眸子一亮:「是不是要放我们出去了?」 宋初年一脸的不高兴:「镖头你也太大意了。」 林玉致自知理亏,任由他数落几句。 宋初年嘆道:「镖头赶的不巧,若是以往,也就放人了,偏巧那裴大人出城去了,我看这情况,凉州指不定就要戒严了,这可怎生是好?」 林玉致想了想,道:「年年,我这一时半刻恐怕出不去。你叫三哥五哥他们点齐人手,明日自行押货出城。我既是被冤枉的,想来等那裴大人回来,自会放我出去的。」 宋初年也没旁的办法,只道回去与周老三商量商量。 宋初年伶俐,还是林玉致拜镖局大东家为师后,第一次押镖途中救回来的。便求了师父,将人留在镖局,教了本事。是以,宋初年一直感念林玉致救命恩情,早将她奉为自己的主子。 如今主子身在囹圄,他如何不心疼。幸得两手准备,来时虽匆忙,倒也备了一盒点心给她。 于是,林玉致和傅辞就安心的在凉州城大牢住下了。 一住就是七八天。 刺目的阳光从小窗里射进来,看这时辰,已过午时,却迟迟不见有人过来放饭,牢里抱怨之声不绝于耳。 这情况不对,很不对。 林玉致半眯着眼,全神贯注。耳朵微动,似是听到了喊杀声。 许久,又恢復了平静。 狱卒从昨儿个晚饭后,便再没有出现过,就连年年也没出现,林玉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第6页 翌日清晨,牢房里忽然出现一队官兵,身着青色军服,是北秦的兵士。 林玉致心口一跳。 「北秦攻破凉州城了!」 那些兵士皆执刀,刀光在昏暗的牢房里显得愈发森冷。北秦兵粗暴的将锁砍断,押着这些囚犯出了牢房。 林玉致和傅辞也在其中。 走出牢房,看着前两日还人头攒动的凉州城大街,此刻却是破败荒芜,冷冷清清。地上还有已经凝固的血迹,和火烧过后留下的一地焦黑。林玉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凉州城破了,也不知道年年此时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北秦兵像是驱赶牲口一样,将这些囚犯赶到了凉州城外,按照北秦兵的指示,挖土垒墙,巩固城防。 ———— 林玉致拄着锄头,眯缝着双眼望向远处山林中那两只斗的正起兴的野公鸡,咂么咂么嘴。许久没有吃到肉了,嘴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了。眼看着那斗败的一只公鸡踉跄了几步,扑腾扑腾翅膀,轰的倒下了。 只可惜,她也只能看着。 心中暗暗嘆息一声,视线越过那只公鸡,看向林中更深处,眸光沉了沉。 「想逃?」 林玉致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那青年汉子,没说话。却是勐的低下头,飞快的抄起锄头狠命的锄地。 青年汉子一怔,正要上前仔细盘问,只听身后『咻』的一声破空之响,还未等反应过来,一条油亮的鞭子早已落到背上,那原本就破烂的衣衫,又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奶奶的,叫你偷懒!」一个北秦兵咒骂道。 青年汉子顾不得后背火辣辣的疼,赶紧抡起锄头继续刨土。心里将林玉致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子孙十九代通通问候了个遍。视线却似有意似无意的瞄了几眼她刚才看的地方,暗自琢磨起来。 快到晌午,天气热的厉害。 傅辞就跟在林玉致身边,他本就体弱,才将将半日不到,那脸色就变的愈发苍白了。林玉致看了看他,心里也有些担心起来。 用袖口擦了擦额头浸出的汗水,林玉致状似无意的环视一周,周围的看守如往常一样,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岗,每次换岗交接的时间有一盏茶功夫。 那时身边只有四个把守,往南进入那片密林,需要打倒自己正前方那个看守,再按之字形往前跑,以防身后的弓箭手。游过一条小溪,就到了对岸了。一旦进入密林,藏身就容易多了。 不过她还要带着一个不会功夫的傅辞,若是再有一个帮手,就会容易许多。 林玉致一边琢磨着,一边往那青年汉子身边凑了过去。这青年汉子她识得,正是那日馄饨摊前下令抓她的青年校尉,此人名唤裴绍,是凉州城守城校尉。 听说北秦攻破凉州,杀人纵火,凉州守军就地坑杀。而此人未着军服,只一身破烂衣衫,不知是如何混在他们这囚犯队伍里的。 「裴大人,商量个事儿?」 「没得商量。」裴绍随意的拢了拢早已裂开一条大口子的破衣服,毫不在意的说。 「你!」 林玉致恨的牙根痒痒,这人平白无故抓她进大牢,害她遭这无妄之灾,日日顶着毒日头刨土,他倒好意思拿乔了! 「呸!死傲娇!」 第4章 「开饭了!」 北秦兵一声吼,林玉致腾的一下蹿到了跟前,笑嘻嘻的说:「军爷辛苦,小的帮您放饭吧。」 「你这小子,倒有几分眼色。得,今儿个多赏你一个馍。」 「嘿嘿,多谢军爷。」林玉致十分狗腿的哈了哈腰。 端着一碗稀了吧唧的米汤,还有两个馍,林玉致找了个空地挨着裴绍坐下。傅辞哈巴狗一样的跟在林玉致身后,紧挨着她坐下。 林玉致看傅辞脸色不好,将其中一个馍递了过去:「多吃点儿。」 傅辞接过馍,心下满是感动。「林兄对我真是太好了。」 林玉致睨了他一眼,瞧他吃的欢快,眯眼笑了笑。 她四下里瞧了瞧,低头对裴绍小声说:「裴大人,咱们今晚就走。」 等了半天,也没见裴绍答话。林玉致疑惑的抬头看他一眼。却见裴绍正黑着一张脸,怒视着自己。 「咋了?」 「丢人现眼,没骨气!」 林玉致一怔,随即恍然。咬了一口干巴巴的馍,说道:「小的只是个囚犯,可比不得裴大人一身正气。」 「哼!大丈夫不思报国,却为了一个馍,就向贼人低三下四。可耻,可恨!」 林玉致就着一口米汤,咽下了那口馍。 「要尽忠报国,也得先活着不是。再说,裴大人您这么有气节,那还活着干嘛呢?您这么有骨气,眼下不也是和我一样吃着北秦给的馍。以身殉国,没准儿上头还能给个嘉奖。啧啧啧,就是不知道上头知不知道还有您这么个忠肝义胆的守城小校。」 「你!」裴绍涨红着脸,半天,只憋出一句来:「强词夺理!」 「裴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莫忘了,韩信也曾忍得胯/下之辱。你连低头都学不会,日后如何能成大事呢。」 「林兄说的对。你要守节,为何不在凉州城破的时候,与凉州城共存亡呢,那时候可没人拦着你。」傅辞见缝插针,他早就看裴绍不顺眼了。
第7页 正说着话,只听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马蹄敲打在沉闷的土地上,犹如战鼓发出的有力鼓点。大地一阵轻晃,仿佛一道天雷噼下。 马上那青年一勒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长鸣,随后,高昂着头站在原处。身后一众亲卫也急急的勒住马,肃然立在马上。 「霍三哥还真是物尽其用啊。」林云城笑道。 霍青寒把玩着手里的缰绳,懒懒道:「不用白不用。」 林云城摸了摸腰间佩刀,嘿嘿一笑:「三哥,这次打凉州我尽在边儿上瞧着了,下回你可得让我上前线去过过瘾。」 霍青寒笑骂了一句:「你当打仗是闹着玩儿的。」 「三哥……」 「行了,该你上战场的时候自然不会落下你。」 说话间,有传令兵上前禀道:「将军,元帅有令,今夜行动。」 霍青寒眯了眯眼:「传令刘承辉留守凉州,大军随我连夜出发。」 接着,一声破空的鞭哨声响起,骏马扬起前蹄,哒哒的走了。紧接着,又是一阵天雷般的声音,震慑人心。 仅仅几十名骑兵,就有如此气势,那真正的北秦骑兵,该是怎样的威风凛凛。 裴绍眯起眼望着那滚滚沙尘,再想到北秦进攻那日,漫天的黄沙,还有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微不可查的轻轻嘆息一声。 林玉致不理会那些,只是伸出手,挡了挡那盛了米汤的碗。灰尘散去,林玉致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到底还是进了沙石,嘴里有些牙碜。 午饭过后,众人又继续着上午的活计。林玉致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抡起锄头开始刨土。她故意选了挨着裴绍的位置,一边刨土一边与他商议着逃跑的计划。 「裴大人,这活计就快干完了,我料定北秦兵今夜就会将咱们屠个干净。届时咱们趁乱取势,定能逃的出去。」 裴绍这回没有呛声,而是默默的点点头。 林玉致四顾望了望,远远就望见凉州城的城墙上插着的黑色军旗,军旗上铁画银钩一个大大的霍字。迎着烈日,气势丝毫不减,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勐虎,等着它的猎物出现。 北秦霍家。 北秦以武立国,这霍家又是北秦第一将门世家。总之,这场仗怕是不好打了。 是夜,月黑风高,北秦兵将这些囚犯赶到了城外一处山坳,寒刃林立,叫人没由来的遍体生寒。 林玉致偏头看了眼那小山坳,想来,这就是北秦兵给他们选的埋骨之地了。 没有过多停留,便将目光放在周围。 凉州地处苍云山脉北侧,月牙岭以东。苍云山脉北起清台,南接渭水,延袤千余里,百岭互连,地形复杂。月牙岭乃山脉北段最险要的一处。 眼下所处的小山包正好与月牙岭相连,而他们不过是囚犯,即便跑了,北秦兵顶多追击一下,断不会冒险进入月牙岭。 裴绍也明白林玉致的意思,二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将傅辞护在中间。 北秦兵一个小头领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一众军士手握长刀,寒刃映着北秦军士冷硬的脸。 囚犯们这时也怕了,北秦兵是要屠了他们了。只是他们手无寸铁,又久经磋磨,哪有反抗的余地。 林玉致已经盯住了她身侧那个军士,估算着几招之内能将兵刃夺过。 还未等她动手,便听林中窸窸窣窣的动静,而后,几个大汉从林中窜出,直奔着北秦兵杀来。 「镖头可在其中?」 林玉致心下一松:「年年!」 宋初年喜极而泣:「弟兄们,给我狠狠的打这帮北秦狗!」 本来就是出城处理这些囚犯,上头便只派了一个小队。岂料斜刺里冲出几条大汉,囚犯队伍顿时乱了。北秦兵小队长恐生变故,忙放了响箭向城中示警。 霍青寒正趁夜领兵出城,忽见响箭,眉头一皱。 「是城郊。」林云城道。 霍青寒刚下凉州,自然不允许出现任何岔子,忙改道往城郊去。 却见北秦兵连连败退,而对方未着军服,瞧着像是白日那拨囚犯。 霍青寒朝身后招手,一队骑兵速速下马,手持长刀,加入战斗。 原是宋初年从凉州城大牢出来后,传达了林玉致的意思。周老三权衡一番,叫雷老五领一队人马押送货物往泽阳去,自己和宋初年两人留下接应镖头。 没想到赶上北秦兵入城,城中大乱,两人被裹挟着,与北秦兵遭遇到一起,不知怎的,竟杀到了城门去。 原本商量趁夜入城救出林玉致,没想到却在城外见到囚犯被押着修城防。两人一合计,没有轻举妄动,只等时机。 于是便有了适才一幕。只不过此时他们势单力孤,只得且战且退。奈何北秦兵缠的紧,眼下又引来大批军士,怕是难以脱身。 林玉致一边护着傅辞,一边拼杀。瞧着越围越多的北秦兵,脸色十分不好。 即便有响箭,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引来人。她心有疑惑,却来不及细想。 手起刀落,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就被砍下,滚烫的鲜血溅了傅辞一身,他却连害怕的机会都没有。 不止如此,山下那批援兵装备齐全,竟有弓箭。 簌簌簌的箭雨落下,林玉致几人只得勉强招架。 裴绍见情况不好,硬是沖了回去,从一北秦兵手里夺了弓箭。他目光如电,弯弓拉箭,三根羽箭先后冲出,直奔着山下射出。
第8页 那箭矢飞出之后,速度奇快,到了中间,势头稍缓,直到后半程,那箭矢如流星一般袭来,速度不减,像是箭簇上长了眼睛,紧紧的咬着不放。 「好箭法!」 霍青寒侧身躲过,随手从马上取下弯弓,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别山中动静,一根利箭裹挟着破空之势,直直的射来…… 不久后,有军士上前回禀道:「将军,有几个人跑到月牙岭范围了,其他囚犯俱被坑杀,是否需继续搜查。」 霍青寒舌头抵在一侧唇角,眯了眯眼。半响,说道:「罢了,几个逃犯而已,继续前行。」 ———— 峭壁下一条清澈的小河边上,林玉致捡了树枝点了堆火,将傅辞身上的湿衣服烘干。 当时,霍青寒的一根利箭,裹挟着极大的冲力,贯穿了裴绍的肩膀,几人不敢恋战,匆忙夺路奔逃,直到进入月牙岭范围。裴绍坚持不住,一跟头自陡坡上栽了下去,连带着将林玉致和傅辞二人也拖了下去。好在下落的过程中林玉致被崖壁上的树挡下,延缓了下落的冲劲儿,这才没有受重伤。 傅辞和裴绍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落到了陡坡下的河里。所幸河流不急,林玉致从树上一跃而下,将两人从水里拽了出来。 傅辞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脱了力,经河水这么一泡,受了寒。倒是裴绍的情况颇为不好。 那一箭力道太大,裴绍的肩膀整个都被贯穿了。林玉致狠狠的皱了皱眉头。伤势太重,若不好好处理,怕是性命堪忧。 傅辞挣扎着坐起身,从袖兜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林兄,我这里有金疮药。」傅辞虚弱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无异于天籁之音。 林玉致眼睛倏地亮了。「你哪里来的药?」 「你也知道我一路被人追着,便备了些常用药粉,想着留在身上总会用得到……」 「傅公子,你真聪明。等裴大人醒了,定叫他好好谢你。」 林玉致说着就低下头替裴绍包扎伤口。 傅辞也没闲着,又捡了些树枝,拢了拢火堆。 条件简陋,林玉致也只能简单的处理下伤口,加之先前又在水里泡着,裴绍已经开始发热了。 林玉致四处看了眼,见远处有几缕炊烟裊裊升起。 「前面有人家,咱们去投宿。你身体若还坚持的住,就帮我扶着裴大人。」 「好。」 第5章 村落不大,稀稀落落的只有几户人家。瞧林玉致几人身上狼狈,生怕惹麻烦上身,都不愿收留。 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林玉致掏出一锭纹银,自有那不怕事儿的将人留下。 林玉致出手阔绰,又使了银子打发这户人家的男人去城里请个大夫。 那男人脚程快,不多时就请了个老大夫回来。裴绍的伤的确很重,老大夫也没太大把握。 只开了个稳妥的方子,勉强吊着性命。 眼看着身上银钱就要花光了,裴绍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家中不知她出了这事端,又多日未归,唯恐他们惦记。 林玉致正纠结着要不要将裴绍留下,任其自生自灭,却不想宋初年找上门了。 「镖头,还真是你!」 「年年!」林玉致又惊又喜:「还以为你们……」 宋初年微微红了眼眶:「那日的确兇险,好在跟着镖头习武,勉强保得性命。只是三哥受了伤,眼下留在城中休养。我们担心镖头,便在附近打探。巧的是,给三哥治伤的老大夫也被这村里的人给请回来,我也跟了过来,没承想,真遇上镖头了。」 「不过,镖头和傅公子都好好的呢,那是谁受了伤?」 林玉致道:「是裴大人,情况不大好,我身上银钱都花光了,还不知要如何是好。」 宋初年道:「我身上钱也不多了,眼下北边正乱着,依我看,咱不如回潞州去吧,免得逗留此处,节外生枝。」 「如此也好。」 宋初年办事利落,用手里仅剩的钱雇了两辆马车,又备了些干粮。四个人护着两个病号,乘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回了潞州城。 期间,裴绍时不时的发烧,有几次险些就丧了命,可谓十分兇险。 如此行了几日,终于回到潞州。宋初年和林玉致去镖局报备情况,大东家何绰听闻北边战事,不免嘆息。 「既如此,你们且好生休息,北边不安稳,往北去的生意,能不接就不接了吧。」 「知道了师父。」 林玉致有些犯难的看了眼何绰,支支吾吾的开口道:「师父,这趟走镖的银钱……」 何绰摆摆手:「能有命回来就是万幸,提什么钱不钱的。」 他看了眼林玉致,说道:「前些日子西戎部的察汗王子来了一趟,为师依你计划,送了人和武器过去。听察汗王子的意思,西戎部形势十分严峻,北边战乱已起,古拉大王子似有依附北秦之意。」 「云西草原沃野千里,北秦早就有意将其收入囊中,训练骑兵。若叫古拉大王子得逞,我们会失了西戎根基,庆州更是孤立无援。」 林玉致正了神色:「师父说的是。虽然北秦这次发兵突然,打的我们措手不及,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哦?」 林玉致笑了笑:「保存实力,破而后立。」
第9页 「西戎两大天险——朔阳和西关岭。西关岭守将表面上是古拉的人,但早已在我们的设计下暗中倒戈察汗王子。而朔阳城却实实在在由我们掌握。西戎内部再分化,只要这两处地方在我们手里,北秦也无可奈何。」 何绰闻言,点了点头:「玉致虽年轻,却胆大心细,师父自愧不如啊。」 「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何绰笑着捋了捋鬍鬚:「还拍上师父的马屁了。得了,快回家去吧,再不回去,你家中弟妹怕是要把我这镖局给拆了。」 林玉致红着脸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那我改日再来陪师父吃酒。」 ———— 林玉致赶着马车,在晚霞铺洒下来的金色路面上悠悠驶过。 傅辞撩开帘子,从车窗探出头来,但见青山碧水,空气清幽。再想到初入凉州城时的满目繁华,到后来的破败凄凉,不免心中哀嘆。 马车驶向秀水村,在村北一处青砖砌成的院墙边停下。 院门口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少年正踮着脚往村口方向张望,远远瞧着,像一颗小白杨。但见马车停下,忙的沖了过去,急急的喊了声:「阿兄!」 林玉致将将下车,还没等站稳,就被迎面冲过来的小炮仗给怼了回去。幸得身后傅辞正欲下车,忙的上手扶了她一下。 「阿兄,你可回来了,我要担心死你了。」林玉瑾红着眼眶,小嘴撅的老高。 小少年一身浅蓝衣衫,衣摆绣着翠竹,虽身量尚未长开,但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大气。举手投足间虽有少年人的活泼,却又不失气度。傅辞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心中已然有数。 林玉致爱怜的摸了摸林玉瑾的小脑袋:「没事儿,阿兄就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 「瑾哥儿,阿兄赶路必是累了,快叫阿兄进屋去。」 林玉娇甩了甩手上的水,边说边往林玉致身上瞧,见她果真全须全尾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叫二妹担心了。」 林玉娇年方十二,别看年纪不大,那可是林家的管家婆。这边厢瞧见林玉致身边还站着个男子,不免红了脸。 林玉致见状,连忙将傅辞介绍给弟妹:「这位是傅公子,是我请来给阿瑾当先生的。」 听说是瑾哥儿的先生,林玉娇立马正了神色。见这公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比起瑾哥儿从前的先生,委实太过年轻了。阿兄虽担着一家生活的重担,可有些时候还真是不大靠谱,她得多留心几分。 林玉致见她眼珠子熘熘一转,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理会。傅辞若是连二妹都搞不定,那也没必要给阿瑾当先生了。 「小妹,去收拾间房出来,车上还有个受了伤的大哥,要在咱家休养几日。」 林玉娇一听,赶忙去收拾房间。 「阿瑾,去隔壁叫锦生来家一趟。」 林玉致转身进了马车,叫上傅辞,二人合力将裴绍抬到林玉致的房间去。索性没有碰到伤口。不过裴绍还是痛的微微皱了皱眉。 「傅公子,劳烦你照看一会儿,我先去见我爹。」 「林兄不必与我客气。」 林玉致出了房门,又叫林玉娇去烧了热水留待备用,这才往正房去见林父。 说起来,林父并非林玉致亲生父亲,是他们姐弟认的义父。 五年前,林玉致带着五岁的林玉瑾从南边逃难过来,被林父收留。林父五十出头年纪,早前是个猎户。因家贫,成婚晚,好不容易讨了一房妻子,却在生林玉娇时大出血去了。林父一人抚养儿女长大。一次打猎途中,林家长子不幸坠落山崖亡故,只留下林玉娇这么一个女儿。 林玉致姐弟二人无处可去,索性留在林家,拜了义父,这一住便是五年。 林玉致自幼习武,未曾松懈。知家中贫困,又多了他们姐弟二人,便出去找个差事。正巧镖局招工,她便进了威远镖局。却不想碰到了故人。 何绰为人仗义,见故人之女落难,二话不说将她留下。见她颇有几分功夫,又做事稳妥,便收了林玉致当徒弟,悉心教导,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因世道艰难,林玉致带着弟弟北上逃难之时便扮上男装,一来免受欺负,二来行事方便。是以至今为止,除了林玉瑾和何绰,旁人竟全都不知,这位走南闯北的镖头竟是女儿身。 「爹,我回来了!」 林父前些日子进山打猎,摔断了腿,幸有隔壁的陈锦生医治,这才勉强保住了腿。又有林玉娇细心伺候,林父的腿一天天见好,这叫林玉致大为欣慰。 「大郎回来了。哎,都是爹不中用,叫玉致做那刀口舔血的营生……」 林父是个憨厚的乡下汉子。当初收留他们姐弟二人,便是怜其孤苦无依。尽管家中穷的揭不开锅,也没短了二人吃喝。如今因自己伤病,卧床不起,一家生计全都落在长子身上,更是日夜煎熬,忧心拖累了孩子。 「爹,您这话以后可莫再说了。您是我们爹,儿子孝顺爹天经地义。再说,爹在,咱家才在。」 林父抹了抹眼泪,点头应是。 「锦生说了,爹这腿恢復的很好,要不了几日,就能下地了。」 林玉致笑道:「锦生年纪虽小,医术却是顶好的。」 林父感嘆:「可不是,早些年陈老大夫在的时候,没少帮乡亲们诊病。不少乡亲都承着林老大夫的情的。可惜啊,人一走,再大的恩情也都散咯。」
第10页 林玉致觉得林父这话别有深意。 因两家就住隔壁,陈老大夫去后,留下姐弟两人,日子清苦。也是林家时常照顾,姐弟二人也算过得去。 陈锦生的姐姐陈锦颜,今年十七岁,是个样貌出色的。林父早前曾与自己提过,将锦颜娶进门来,都被自己以锦颜年纪还小给推脱了去。 如今又提到陈家,多半也是为了婚事了。 林玉致几不可察的蹙蹙眉。她若真是男子,自是乐得娶锦颜的。不说那一副好样貌,锦颜一手好女红,且家里家外收拾的齐整利落,人又温柔和善,十里八乡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无奈她林玉致是个没把的…… 「阿兄,锦生哥哥来啦!」 林玉瑾的声音叫林玉致如蒙大赦,跟林父解释了一句裴绍的事儿,赶忙熘之大吉。 林父看着林玉致仓皇离开的背影,恨铁不成钢的嘆了口气:「锦颜那么好,若是早早娶回家来,又怎么会生出那样的事端来,多好的闺女啊!」 林玉致出得林父房门,忽而发觉空气是真好啊…… 第6章 「大郎哥总算回来了,听瑾哥儿说你们出了事儿,我和姐姐正担心呢。」 林玉致曲指挠了挠鬓角,笑道:「有劳锦颜妹子挂念了。」 陈锦生眸色一黯,随即想起正事儿,忙道:「受伤的人呢?」 林玉致没错过他的表情,只是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便引着陈锦生进了厢房。 陈锦生年方十五,干干净净一个小大夫,看着稚嫩,却承袭家学,在外伤上是一把好手。 只不过附近村民嫌他年纪小,大多都不信任他。因着两家走的近,林玉致对他了解的多,自是知道他的水平的。 「先前诊病的大夫开的药正对症,手法也不错。只是这箭头嵌入骨缝,位置刁钻,不好取出。一不留神,便会失血过多而亡。这位大哥身体底子好,能保得一条性命至今。若是换了常人,只怕早就挺不过去了。」 「我先开个方子,等我准备好药材,再将箭头取出。不过我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只能尽力而为。」 陈锦生说的是实情。裴绍伤的有多重,林玉致心里有数。 她递了银子过去,道:「需要什么药材,不吝贵贱,尽都买了便是。尽人事,听天命。咱们能做的都做了,若是救不回来,也是他命该如此。」 说起来,林玉致跟裴绍可没有多深的交情。若非裴绍将她关进凉州大牢,她早就随镖队回家了,也不至于折损人马和银钱。 但话又说回来,这人虽性子轴的厉害,却是难得的赤胆忠心,又有一身好武艺。 尤其是那箭法,出神入化,更是难得。眼下国难当头,这样的人才,她倒不忍叫他就这么去了。 陈锦生抿着唇接过银子,道:「我这就去开药。」 林玉致叫住了他,问道:「锦生,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陈锦生虽是个大夫,但到底年纪不大,往日也是个活泼性子。每每见了自己都笑眯眯的,就像老丈母娘看女婿似的,还一口一个大郎哥,叫的可甜了。 今日见面,就觉得锦生情绪不高,对自己也没那么热络了。 陈锦生眼神瞟了瞟,道:「没,我家能有啥事儿,大郎哥多虑了。哦,姐姐做好饭了,我就回家吃饭去啦。过会儿叫瑾哥儿去我家取药吧。」 林玉致叫了两声没叫住人,心里越发笃定陈家出事儿了。 她将目光落在林玉瑾身上,林玉瑾忙道:「阿兄,我去看看傅先生那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林玉致话还没问出口,就叫这小子给跑了,不免气闷。又转头去灶房找林玉娇。 林玉娇闷头烧火,余光瞥见林玉致,眼睛转了转,忙换上灿烂笑脸儿,甜甜的喊了声:「阿兄,你去摆碗吧,饭这就好了。」 林玉致知道,这小妮子比瑾哥儿还滑头,索性也不问他们了。 林玉娇见她阿兄皱着眉出去了,心里也是微微一嘆。外头已经传了不少风言风语了,阿兄平日虽极少与村里人打交道,可这种事儿也是瞒不住的。 两家住隔壁,陈锦颜和林玉致也算是青梅竹马。林玉致生的英俊,陈锦颜貌美。二人往一起一凑,谁见了不说是一对儿璧人。 女儿家心思最是敏感。林玉娇看的出来,锦颜姐一心都扑在她阿兄身上。而且锦颜姐性子好,人又温和孝顺,两家都愿意再进一步。 只她这阿兄,一直藉故推脱。就连瑾哥儿也站在阿兄这边,对锦颜姐虽友善,但却有所保留。 林玉娇便知她阿兄的心思必定不在锦颜姐身上。她虽然觉得可惜,但却尊重阿兄的心意。 可如今锦颜姐出了那样的事儿,若是阿兄知道,必会因愧疚而对她负起责任。 林玉娇心疼锦颜姐的境遇,心里也清楚,这事儿无论如何,他们林家都要给陈家一个说法的。但她也清楚,依锦颜姐的品性,断不会藉此逼迫于阿兄。搞不好到最后,姐弟两人会离开秀水村避开阿兄。 不管怎样,总归是两难全。 灶膛里的火光将林玉娇的俏脸映的通红。她抿了抿唇,心里打定主意,寻个时机与阿兄说一说此事,也免得从旁人那里听那些添油加醋的难听话。 ————
第11页 林玉致端着饭碗,眼睛在傅辞和林玉瑾身上来回打转。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说的,这才认识多大会儿,二人的关系竟这般熟稔了。 往日阿瑾总是喜欢黏着她,今日乍然受到冷落,林玉致竟生出几分吃味来。 「咳,食不言,寝不语。」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林玉致。 阿兄一向不讲究,往常饭桌上就数她话多,怎么今日倒讲起规矩来了? 林玉娇疑惑不解。 林玉瑾一双大眼睛抡了一圈,在林玉致和傅辞身上来回游移,试图从两人身上揪出些不寻常来。 傅辞暗暗敬佩,林兄果然有兄长风范,将弟妹教养的如此出色。目光不由得落在林玉致身上,带着一丝钦慕的笑容,春风和煦。 林玉瑾见他先生如此这般关注阿兄,若有所思。片刻功夫,露出一丝瞭然的笑容。 在自己屋中炕桌上吃饭的林父,听着原本热闹的外头忽然噤了声,不禁疑惑,下意识的连吧唧嘴的声音都控制住了…… 饭后,林玉致本想去隔壁看看锦颜,顺便将裴绍的药拿回来,却被林玉瑾抢了个先。 林玉娇又说厢房里要挪一下家具,喊住林玉致,叫她来帮忙。 林家父子四人,每人各占一间房,还余一间厢房和一间杂物房。 以往请的先生都是本地人,在此处皆有田产,不在林家留宿。而傅辞孤家寡人一个,身上又无盘缠,只能宿在林家。 虽说是替林玉致做工还保费,但好歹人家是先生,总不好怠慢了,自是不能让他睡厢房的。林玉瑾立马提出要跟先生换房间,被林玉致拦下。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搬到厢房去住了。 傅辞推脱不掉,便也依了她。 正好裴绍还在她房间,眼下也不用挪动了,暂且委託傅辞帮忙照顾。 等忙活完,天都黑了。累了一身的汗,林玉致也没了探望的念头,洗了个澡便回屋睡去了。 连续几日都在赶路,刚一沾枕头,就唿唿睡过去了。 林玉娇见她阿兄实在累极,便也没去扰她。只是那事儿搁在心里,终究不踏实。 ———— 干净的小屋里,一个柔弱女子倚着墙坐在床沿儿上,头垂的很低。 「诶呦,我说锦颜啊,方老太爷虽说年岁大了些,可家底殷实。老太爷说了,人家不嫌弃你那点子事儿,还说了,续弦也按照正妻之礼来办,那聘礼单子那么长,我当了这么多年媒婆,就没见过比方老太爷还厚道的人。光是那聘礼都能让你们一家子好吃好喝过一辈子了,你还挑什么啊。」 「还有,你看你家锦生眼瞅着一年比一年大了,你做姐姐的,总得给锦生攒银子娶媳妇儿吧……」 一个涂着满脸劣质胭脂的婆子说的唾沫横飞,那柔弱女子眼眶通红,强忍着才没在媒婆面前哭出来。 就在她狠狠心想要答应的时候,一道愤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花媒婆,我姐姐才不给那糟老头子续弦去,他爱找谁找谁,你再敢来我家,我一扫帚拍死你!」 陈锦生挥舞着大扫帚进了屋,二话不说直接往那胖媒婆身上招唿。 「你个丧良心的婆子,想拿我姐姐换银子,门儿都没有。老子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绝不拿姐姐卖身的银子娶媳妇儿!滚!」 「哎呦,天杀的呦,好心当成驴肝肺。呸!你们姐弟就没个好人样儿,陈锦颜,别以为自己长个俏模样,就当自己是官儿小姐。也不去听听村里人都是怎么传的,你个残花败柳,有人肯娶你就烧香拜佛去吧,还跟我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女,还不是跟人家做下那等龌龊事儿,又被人给甩了……啊——」 花媒婆杀猪一般的惨叫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鸟雀。 陈锦颜姐弟二人楞楞的看着林玉致仅用一只手就将那胖媒婆甩出老远,只听轰的一声,胖媒婆摔在地上,险些给砸出一个坑来。 「老子睡个觉,尽听你这贼婆子瞎嚷嚷,日后再敢来这院子一步,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花媒婆本想趁机讹这小子一把,可瞧见眼前这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不是林玉致是谁!这人惯是好勇斗狠的,早前有人欺负了她兄弟,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断了腿。秀水村里谁提起林玉致来,不是两腿发抖。 花媒婆抖了几抖,见是这小阎王,哪还敢生什么心思,赶紧拍拍屁股一熘烟儿跑了。 陈锦颜再见林玉致,心中欣喜之余,更是无限心伤,原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跟不要钱似的唰唰唰的往下掉。 林玉致刚要上前询问,却见陈锦颜勐的将院门关上,差点儿将林玉致给拍飞了。 林玉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的敲着们,说道:「锦颜妹子,是我啊,怎的不开门?这趟出门带了些小玩儿意,正打算送给你呢,你且开门与我说说话。」 陈锦颜背靠着门,任由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却强忍着不吭声。 她本想早早带着锦生离开的,可听说大郎哥这趟走镖似是出了岔子,迟了好些天未归。她心中惦念,想着等大郎哥平安归来,她悄悄看上一眼,只要人好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如今人也见着了,虽是瘦了一圈,却更加挺拔英俊了。 陈锦颜从小的梦想就是嫁给大郎哥做媳妇儿,如今叫她怎生捨得。
第12页 第7章 林玉致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对方回应,心知这事儿大了。奈何家里两个小的又不肯告诉她,顿时有种有力无处使的颓败感。 毕竟哄女人这种事儿,也不算是她的专长。 花媒婆那声惊叫,倒是引来一众乡邻围了过来。见林玉致丧家犬似的蹲在陈家大门口,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那陈家姑娘怕是没脸见林家大郎了吧。」 「谁说不是,若是我遇上那事儿,肯定早早找根绳吊死了,哪还有脸苟活于世。」 混在人群里的刘香莲一双眼只顾盯着林玉致看。这刘香莲在秀水村也算颇有几分姿色,自是有不少人追捧。 可那些人哪能跟林玉致比。刘香莲一颗芳心早就扑在林玉致身上,对陈锦颜更是嫉恨。如今陈锦颜被人糟蹋了,林家大郎肯定要嫌弃死了。 这时候不踩一脚就不是刘香莲了。 她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走到陈家大院门口,眼睛看着林玉致,大声喊道:「锦颜姐姐,咱们都知道是那姓杨的不是,毁了你清白。如今林大郎回来了,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林玉致一听,登时火起,她狠狠盯着刘香莲,咬牙道:「你说什么?」 刘香莲被她盯的不自在,下意识的重复道:「陈锦颜早就失了贞洁,村子里好几个嫂子都瞧见了,陈锦颜被杨家公子当街劫走……」 林玉娇听见外头动静,暗叫不好,未等刘香莲说完,就拦下话头。 「你们只说锦颜被杨公子劫走,后面的事儿你们可曾亲眼看见了?」 刘香莲反驳:「好好的闺女光天化日被男子掳了去,难不成啥都不干,捂着被子聊天儿不成。」 这话一出,村民们一阵闹笑。 院子里的陈锦颜紧紧攥着拳头,陈锦生双眼赤红,挥着扫帚就要往外沖,被陈锦颜给拦下了。 他们出去做什么呢,让人指指点点的耻笑么?如今大郎哥已经知道了,或许也不会再来找她了吧。 林玉娇听了这话,也是怒极:「刘香莲,哪家闺女像你这般,满口污言秽语,不知廉耻。」 刘香莲索性也豁出去了:「若论不知廉耻,哪个能比的上陈锦颜。一边勾搭杨公子,一边还巴着林大郎。那杨公子也是个风流人物,不知哄得多少女子欢心呢。要我说啊,索性也被占了身子,不如就早早收拾收拾,求杨公子纳了自己,总好过留在村子里,让人眼馋不是。」 说完这话,村民里头几个猥琐男子也跟着应和几句。 眼看这话越说越难听,林玉致已然怒火滔天。 她一拳挥出去,将那几个男子打倒在地,未等人起来,又是一脚狠狠落下,只听『咔吧』一声,伴着异常悽惨的哀嚎,好好的腿,就被林玉致活生生给踩断了。 刘香莲双腿一软,吓的花容失色。 林玉致用脚撵着其中一个男子的手,一字一句道:「都给我听好了,那姓杨的与我有仇,藉机掳劫锦颜妹子不假,但途中就被我救下。你们这些人,不知实情就肆意污衊我锦颜妹子,这事儿,老子跟你们没完。」 话落,又用利眼扫视那几个小妇人。当中有个机灵的,忙开口劝道:「哎呀,这都是干嘛呀,咱们就说锦颜被杨公子劫走了,又没说锦颜被……」 其他几个妇人一听,也连连改口。先前听说林大琅在外头出了事儿,以为死在外边了,谁承想又回来了。几人生怕林大郎报復,脑子一转,将此事推锅给了刘香莲。 「都是刘香莲,她素来就与锦颜妹子不对付,听风就是雨,反污了锦颜妹子名声。」 刘香莲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就被扣上帽子,忙要解释。却对上林玉致幽深的眸子,登时心下一寒,也不敢作声,灰熘熘回家去了。 众人心里虽有嘀咕,可人家林玉致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说啥。再说,这事儿本就是来看个热闹,人家怎么样,也跟自家没关系不是。毕竟谁都不想惹了这个煞神。 大家随意攀谈几句,也就散了。至于地上那几个断了腿的男子,哪有人愿意管,只得苦逼的自己爬回家去。 若不然,等林玉致想起他们来,保不齐就要了他们小命。几人不过是个泼皮无赖,就算告到官府,只要林玉致使了银子,县老爷也不会搭理他们。 这苦楚也只能自己咽了。 隔着一道院墙,林玉致隐约听见姐弟俩压抑的哭声。 她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锦颜妹子竟出了这样的事儿。这世道对女子终究不公,哪怕锦颜当真没有被姓杨的糟蹋,可看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事实。 她默默望着碧蓝的天空,心里却依旧灰濛濛的。 ———— 傅辞给林玉瑾讲授经义,读书人当集中精神,不为外事所扰。可院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是让林玉瑾分了心。 傅辞既做了他的先生,自然有必要规劝一番,可见到林玉瑾猩红的眸子里隐隐含着的恨意,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林玉瑾不过十岁年纪,尽管有所克制,可到底不够沉稳,情绪外露,叫傅辞捕捉到少年从心底涌出的恨。 他敛了眸子,轻咳了一声,道:「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外面的事自有你阿兄处理,你要做的是你该做的事。读书做学问当心无旁骛,若轻易被他人三言两语的刺激而乱了心神,失了稳重,到头来,不过庸才尔。」
第13页 说到这儿,傅辞顿了顿,又道:「只有足够强大,强大到令人生畏,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就像你阿兄一样。」 林玉瑾的神色已然松动,不过须臾,眸中戾色尽褪。他将面前的经义合上,抬头迎上傅辞沉静的双眸,平静的说道:「先生,经义于我并无大用。我要学,真正的本事。」 从一开始,林玉瑾想学的就不是经史典籍,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学这些无聊的东西了。尽管只相处了短短一日,但他心中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年轻的先生,或许会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傅辞审视着这个不过瞬间便将所有情绪埋藏于心的少年,心里翻涌着复杂的心绪。 他定了定心神。他知道林玉瑾所说的『真正的本事』是什么意思。林玉瑾想学的,是帝王术,是搅弄风云,引天地色变的本事。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若你真想学那样的本事,我不会藏私。但有一点,什么时候该学什么课业,你要完全听我的安排。」 林玉瑾眸子一亮,随即又沉寂下去,朝傅辞执了一礼:「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傅辞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无声的笑了笑。到底还是孩子啊,即便表现的再沉稳,眼中的惊喜也早就将他出卖了。 如此也好。至少他心里还有一片赤诚和纯真。 院外发生的事儿,叫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吃饭。 似乎是心虚,林玉娇和林玉瑾都闷不吭声,闷头扒饭,脸上沾了饭粒儿都不自知。 林玉致心里明白弟妹的担忧,她也无权去责怪什么。要怪就怪她自己斩草不除根,叫那姓杨的钻了空子,害了锦颜。 饭后,林玉致照常去看了眼裴绍。虽然人还未醒,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要备齐了药材,随时都可以将箭头取出。 如今天气还热着,林玉致想了想,叫林玉娇烧水,请傅辞来给裴绍擦擦身体。 傅辞欣然答应。 林玉瑾松了口气。他阿兄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又是混在镖局那帮男人堆里,他还真怕阿兄太不拘小节,失了分寸。 他从灶房端了盆水进来,拧了帕子递给傅辞。 裴绍身材高大强壮,傅辞又是文弱书生,林玉瑾还是个半大小子。两人又怕碰到裴绍的伤口,一顿忙活下来,衣衫已经被汗浸透了。 林玉瑾坐在一旁凳子上,用手扇着风,气喘吁吁道:「先生,这人是谁?阿兄镖局的人我可都认识,却未曾见过他。」 傅辞也没隐瞒,道:「凉州城守城校尉,裴绍。」 林玉瑾扇风的手即刻顿住。他知道阿兄这趟镖是往凉州去的,如今又带回重伤的校尉,难不成…… 「北边儿已经打起来了?」 傅辞点点头:「凉州城已破。」 林玉瑾好半天没吭声,直到傅辞看过来,才低低的应了声:「哦……」 「瑾哥儿,我又烧了锅水,若是替那位大哥收拾完了,就和傅先生沖个澡吧。」林玉娇在门外喊道。 林玉瑾应声从屋里出来,没见到林玉致身影,忙问:「阿兄呢?」 「阿兄去县里了。」林玉娇瘪了瘪嘴,道:「瑾哥儿,阿兄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 林玉瑾挠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登时变了脸色:「二姐,阿兄怕不是要娶了锦颜姐姐吧。」 林玉娇道:「既然阿兄将事情揽了过来,想必是有这个打算了。」 「不行,这怎么能行呢!」 林玉娇一直都知道瑾哥儿反对阿兄和锦颜姐姐,平时表现的都很隐讳,这回却是如此强烈。 「怎么了瑾哥儿?」 林玉瑾握了握小拳头,咬牙道:「阿兄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第8章 傅辞收拾好了房间,正端着盆出来,就见俩小的凑一起嘀嘀咕咕,便也好奇的凑了过去。 林玉娇诧异的瞪圆了眼睛,拔高了声音惊道:「阿兄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是哪家的姑娘?样貌如何?品性如何?你怎么知道的?知道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一连串的问题从林玉娇嘴里噼里啪啦的砸了出来,叫林玉瑾懵了好一会儿。 「……就是前几天的事儿。」林玉瑾说的笃定。 前几天?傅辞有些困惑。前几天他们才从凉州逃出生天,命都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林兄又是在哪儿遇见的姑娘家? 林玉娇也是迷惑不解:「前几天阿兄不是一直在外走镖……」 说着,她惊讶的捂上小嘴。 「可是阿兄在路上遇见的?难道阿兄去县里,是去寻那姑娘去了?」 林玉瑾想了想,前半句是对的,人可不就是阿兄在路上顺手救下的。至于后半句嘛…… 看着眼前投射下来的一片阴影,林玉瑾立马正色道:「可别胡说,阿兄岂是那般孟浪之人,许是去买药了吧。锦生不是说了,屋里那位大哥需要很多药材呢。」 林玉娇跟着点点头,旋即又嘆了口气:「可怜了锦颜姐姐。」 傅辞瞧俩小的凑一起商讨兄长的婚姻大事,不免有些好笑。 林玉娇也看到了傅辞,见这人挽着袖口,端着水盆,一张清隽容颜挂着几许笑意,眸中波光流转,恰如春风拂面。 这人当真一副好样貌。 林玉娇察觉自己看呆了,手忙脚乱的从傅辞手里夺过盆,对林玉瑾道:「瑾哥儿,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念书。」
第14页 「阿兄请先生回来,是教授瑾哥儿课业的,可莫觉得我阿兄性子好,就带着瑾哥儿一起躲懒。」这话是对傅辞说的。 傅辞摇头笑笑。 动不动就踩断人的腿,小姑娘,你确定你阿兄性子好? 不过这话傅辞也只敢在心里念叨念叨。 两家住的近,院墙间只隔了条两人宽的过道。是以,林玉娇的声音十分清晰的传到了隔壁。 陈锦颜心不在焉的缝着绣帕,脑海中盘旋的都是林玉娇那句话。 原来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他那样优秀的人,能让他欢喜的,也一定是同样优秀的女子吧。 葱白的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涌出,陈锦颜却丝毫没有察觉,任由那滴鲜红落到绣帕上,在薄如蝉翼的帕子上晕染开…… 却说林玉致从自家院子出来,正碰上上山採药的陈锦生,二话不说就将人给拎到一边儿,叫他将事情一五一十的给她说清楚。 陈锦生本就委屈,此时那双眼红肿的像兔子。他吸了吸鼻子,几次欲言又止。 「姐姐不让说……」 林玉致嘆道:「锦生,你若不说,我如何知道后面的事要怎样应对。」 林玉致心里纳闷,姓杨的惦记锦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他起了龌龊心思,想要强行纳锦颜为妾,她也不会出手将人打伤。后来还是师父与县尊大人说了情,赔了银钱,此事才算了结。只是姓杨的心里早就恨上她了。 此次锦颜也算是受她连累。但依姓杨的性情,若真有机会将锦颜掳走,又怎会轻易的将人放回来。 陈锦生眼神瞟了瞟。 林玉致是何等人物,稍一寻思,便知这里头的事儿可不是他们说的那般简单。 她眯起眼睛,幽幽说道:「锦生,你不信我。」 陈锦生连忙摇头:「我怎会不信大郎哥,只是……哎,既然大郎哥想知道,我说了便是。」 「那日姐姐跟着村里的几个小嫂子去县里绣坊送绣活,可天都黑了,大家都回来了,只有姐姐没回来。我去打听了才知,白日里那姓杨的将姐姐拦下,不知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几位小嫂子不敢得罪杨家,愣是没人去找姐姐。」 「我生怕姐姐出事儿,赶忙往县里杨家去寻人。可还没等走到村口,就见姐姐被一个陌生公子用马车送了回来。我瞧姐姐神色不好,也没敢多问。」 「又过几日,我去县里买药,听说那杨家公子被人打的重伤在床,说是,说是以后都绝了种了。这么大的事儿,杨家居然没闹起来,我心里犯嘀咕。又想到那日送姐姐回来的公子,那人瞧着也不是寻常百姓,便去问了问姐姐。」 「姐姐只说那日杨公子欺辱她不成,是被那位公子给救了。我心里暗自庆幸。」 「直到,直到前些日子,姐姐开始胃口不好,常常干呕,我替姐姐把了脉,才知道姐姐怀了身孕。我问他那男人是不是那日的公子,她却一味闪躲不说……哎,我知道姐姐是怕我惹了不该惹的人。」 「又赶上大郎哥许久未归,便有好多人动了心思,那几个小嫂子也开始说姐姐的闲话,花媒婆上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锦颜怀孕了! 林玉致脑子嗡的一下。 她确实有两个多月未归。这两个多月间,她走了两趟镖,先是往临江送了趟,因还有私事要处理,便叫镖队先行回潞州,自己则晚了几天才回来。又正好赶上往凉州押镖,货都装好了,她也来不及回家,只叫镖局伙计往家捎了口信儿报个平安。 却没想到,这两月间,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那个救了锦颜的人,又是谁? 「锦生,那孩子,你姐姐怎么说?」 陈锦生黯然的垂下头:「发生那样的事儿,姐姐这段时间都心神不宁,思虑过重,身子一天比一天消瘦。若是流了这孩子,会对姐姐造成很大的伤害,很可能一辈子都……」 林玉致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陈锦生以为林玉致是嫌弃了姐姐,颇有些气愤:「大郎哥不必如此,姐姐说了,不会与大郎哥为难。待治好了那位大哥的伤,我们姐弟就离开秀水村……」 林玉致睨了他一眼:「离开村子,你们姐弟往哪儿去?不知道外头现在正乱着?」 陈锦生扁了扁嘴:「总有去处的。」 林玉致拍了拍陈锦生的肩膀,嘆了口气:「有我在,这些事儿不用你操心,好好照顾你姐姐。」 陈锦生探究的看了林玉致一眼:「大郎哥的意思是……」 林玉致可没办法忽略陈锦生眼中的希冀,她无奈笑笑:「就是你想的意思。行了,你也别上山了,我周三哥这趟也受了伤,你随我去看看,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陈锦生忙不迭的答应,跟陈锦颜道了去处,拎着药箱便随林玉致去了县城。 周老三的伤不如裴绍那般重,那位老大夫处理的也不错,陈锦生只开了几个调养的方子。 「大郎哥,你家里的那位大哥还需几味生血的药材,我手里没有,咱们去保济堂问问看。」 林玉致还有些事儿要办,便叫陈锦生自行去买药,买齐备了以后,到城门口大柳树下等着她。 随后林玉致去了东街,却见东街门口围了一圈人。 「这杨家不知得罪了谁呦。」
第15页 「天外有天,杨家在咱们这算是大户,可放在贵人眼里,也是不够瞧的。我估摸着杨家是踢到钢板了,连家产都给抄了。」 林玉致听着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再瞧杨家门口一车一车的东西打了封条往外拉,还有杨家人震天响的哭喊声,摇了摇头,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看来不用她动手了。 她不禁眯起眸子,事情也太巧了。若说跟那日救了锦颜的神秘公子无关,她还真不信。 索性杨家这个毒瘤已除,也算是好事一桩。她熘熘达达的又回了镖局,抓了宋初年这个免费劳力,跟她去买东西。 一开始林玉致买的都是些米面啊,肉啊,点心啊,直到到了成衣铺子,他家这镖头开口就订了两身喜服,宋初年勐一个激灵。 「老大,你,你你,你要成亲?」 林玉致不以为然的点头:「要不然呢?对了年年,你明儿个去打听打听,县里哪个媒婆口碑好,叫她上门来,不吝价钱。」 成衣铺子的老闆见这小哥出手大方,忙笑眯眯道:「若说口碑好的,那肯定是城东的李婆子,多少人排着队的找她呢。」 宋初年一脸的一言难尽:「我说老大,你这也太突然了吧。」 林玉致一边挑布料,一边道:「我与锦颜青梅竹马,若不是这两年我总在外头奔波,这婚事早就该成了。最近也没什么镖要走,索性将婚事办了,将锦颜娶进门来,也省得她们姐弟俩遭人欺负。如此也能安了我爹的心。」 「老闆,这几匹布料我全都包了。」林玉致大手一挥,将看上的几匹上好料子都收了。 入了秋,也该给大家换一身新衣裳了。还有傅辞那书生,身无分文,又没甚家当,身上只那一层单薄衣衫,也合该给他做两身的。 老闆喜滋滋的结了帐,又另扯了块布料送了她。 「小哥放心,咱铺子里的师傅都是手艺顶好的,一准儿将喜服做的漂漂亮亮的。」 「有劳老闆了。对了,老闆可否将这些碎布头便宜些卖我?」 老闆摆摆手:「小哥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些碎布头,小哥想要,送你便是。」 「那多谢了。」 林玉致倒不是贪那小便宜,只是家中小管家婆素来节省。若看见自己买了这些布料,定要絮叨了。拿些碎布头回去,也能叫她少念叨两句。 直到买完了所有东西,宋初年还是懵懵的。 林玉致拍了他脑袋一下,笑道:「行了,不就成个亲么。」 陈锦生早早便买完了药,在大柳树下左等右等都不见人,眼见着城门就要关了,心说若是再不回来,他就沿街去寻寻人。 直到林玉致乘着牛车回来,他才放下心,紧忙上前去:「大郎哥,你总算回来了。」 林玉致将宋初年打发了,将陈锦生拉上牛车。这时陈锦生才看到满满一车的东西。 他惊疑不定的指了指那用喜庆红绸绑着的箱子,道:「这,这都是大郎哥买的?」 林玉致点头应道:「是聘礼。」 第9章 「聘,聘礼?」 陈锦生狠劲儿的掐了把自己的脸,疼的他『哎呦』一声。 「大郎哥你,你愿意娶我姐姐?」 林玉致笑道:「咋着,你瞧不上大郎哥我?」 陈锦生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忙道:「怎么会瞧不上大郎哥,只是姐姐毕竟……」 「锦颜是个好姑娘。」 陈锦生明白姐姐的心思,她很喜欢大郎哥的。就连他自己,也对有这个姐夫十分满意。可他也知道,大郎哥必是因为自责愧疚才对姐姐负起责任,姐姐也未必就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他纠结着抠着手指,几次想开口,却不知如何说。又因自己的私心而感觉羞愧。 大郎哥是个很好的男子,他知道,大郎哥说娶姐姐是认真的。姐姐嫁过去,他也会对姐姐很好。可姐姐腹中还有孩子,只怕大郎哥心中会有疙瘩。 陈锦生年纪轻,心思单纯,心里想的全都表现在脸上,林玉致如何不知这小子在纠结什么事儿。 「锦生,我既娶了锦颜,自然不会叫锦颜委屈。锦颜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定定的看着陈锦生,一字一句道:「君子重诺。」 陈锦生羞愧难当。 安抚了这未来小舅子,林玉致靠着箱子闭目养神。 君子重诺是没错,可她是女子啊…… 日后寻个机会与锦颜说清楚便是了。 林玉致拉了一牛车的东西进村,村里好信儿的全都跟着看热闹。但见那车上拉的都是办喜事儿用的喜庆物什,村里登时炸开锅了。 在自家院门口等阿兄回来的林玉瑾打远儿瞧见前头闹哄哄的,听着村民七嘴八舌说什么老林家要娶媳妇儿了。 林玉瑾脑子哄的一下炸开了。 他阿兄…… 林玉娇也听得院外动静,放下手里的菜刀,在围裙上擦擦手,也跟着往外张望。 倒是傅辞依旧不动如山,静坐在房中看书,只是半天没有翻一页的动作,出卖了傅辞的心思。 林兄怎么能娶妻呢! 林玉娇乍然看见他阿兄置办了几箱子聘礼,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拽过同样僵在原地的林玉瑾,忿忿道:「瑾哥儿,阿兄是不是要给那个女人下聘了。」
第16页 『那个女人』说的自然是林玉瑾胡诌的人物。 林玉瑾现在脑子乱成一团,哪有空去想别的,林玉娇问什么,他就哼哼哈哈的答应。 院外又有声音传来:「林家大郎要娶陈锦颜了?」 「是吧,没见锦生跟着一起回来的么。」 「……」 林玉娇再次忿忿:「阿兄要娶那个女人,还要娶锦颜姐,是不是打着要锦颜姐做小的意思。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歷,阿兄都要下聘了,咱爹还不知道呢。」 林玉瑾心里想着不能叫这事儿成了,含含煳煳的应了句,挣脱了林玉娇的手,跑去院门口盯着。 林玉娇见瑾哥儿那态度,气的不行不行的。 虽然她尊重阿兄的意思,娶一个阿兄喜欢的女子。可这不代表她眼睁睁看着锦颜姐受委屈啊。 「锦生啊,你把这点心拿回去,还有小滷菜,晚上跟你姐姐添个菜吃。」 林玉致打发了看热闹的,跟陈锦生搬完东西,挑了几样吃食叫陈锦生拿家去。 陈锦生一直沉浸在大郎哥要娶姐姐的兴奋中,没注意旁边林玉瑾幽怨的眼神,将裴绍的药留下,便拿着东西喜滋滋的回家去了。 林玉娇人小脾气爆,见陈锦生走了,气唿唿的关上院门,转头恶狠狠的瞪了林玉致一眼。 林玉致一脸懵,她曲指挠了挠头,今儿好像没惹这小丫头吧。 「阿兄,说,那个女人是谁?」 「哈?」 林玉致一脑门子问号,再看自家妹子这愤恨的小眼神儿,倒好似自己在外头偷了人被抓包了似的。 「什么女人?哪里来的女人?」 林玉娇气鼓鼓道:「瑾哥儿说阿兄有喜欢的人了,还养在县城里。阿兄你说,这东西是不是给那个女人置办的聘礼?还有,你都跟锦生说什么了?锦生年纪小不懂事,三言两语就被你煳弄了。就算你不喜欢锦颜姐,也不能叫锦颜姐给你做妾,没得作践了锦颜姐。」 林玉娇嘴皮子利索,连珠炮似的一顿说,说的林玉致一脸蒙圈。 「啥玩儿意?」 她回头看了眼林玉瑾,林玉瑾一熘烟儿跑回房去了。 她这还没等解释呢,陈锦生一脸忿忿的踹开了院门:「大郎哥,纵使我姐姐遇上那事儿,也断不会与人做妾,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屋里林父听见动静,急的不行,朝院子吼道:「逆子!逆子啊!你若敢委屈了锦颜,就从我这把老骨头身上踏过去!当初若非陈老爷子,哪有瑾哥儿的命在。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竟还糟践人家闺女!咳咳咳……你要气死我啦!」 林玉致风中凌乱,这都哪跟哪儿啊! 院子里乱成一团,倒是傅辞依旧稳如泰山。 林玉瑾见都这时候了,他先生还有心思看书,心里这个急啊。 但是阿兄性子轴,她若说定了的事儿,没得更改。更别说村里人如今都知道阿兄要娶妻了…… 傅辞见他愣愣的站在门口,低声招唿他进屋。 林玉瑾看着先生,内心油然而发一种责任感。 他靠着傅辞坐下,小手握着傅辞的手拍了拍,故作老成似的说道:「先生,你切莫误会了阿兄,阿兄这样做,也是有苦衷的。」 傅辞道:「你阿兄要娶妻纳妾,这还有苦衷?」 林玉瑾仔细盯着傅辞,但从他眼中却没有看出一点伤感和难受来,不免对先生高看了一眼。 果然是先生啊,喜怒不形于色,这种时候还能如此镇定。只是他不知道,傅辞不镇定也没法子啊。 「是啊,陈小姐因阿兄而遭遇此事,阿兄势必要担起责任的。不过先生放心,阿兄和陈小姐断不会长久的,待日后将事情说开就好了。毕竟来日方长嘛,你和阿兄还有大把的时间呢,先生你会理解阿兄的吧。」 傅辞似笑非笑的看了林玉瑾半响,故作不满的说道:「哪家娶妻不希望长长久久的,怎么你……难道林兄果真有喜欢的女子,只不过碍于责任不得不纳了陈姑娘?你还要我理解你阿兄,这是何道理?」 林玉瑾见事情越说越说不清楚,急的满脑门子汗。 傅辞满眼笑意,心道这小子不赖啊,真不赖! 「……二妹,你快别听阿瑾瞎说,哪来的什么女人。聘礼自是给锦颜下的,我还叫年年在县里寻了最好的媒人,明日就登门来。阿兄既娶了锦颜,又岂会无顾给她委屈受。」 「锦生你也是,我在车上说那话都白说了不是,你说你这么一闹,叫锦颜多伤心。」 这话非常适时的传到傅辞耳中,他对林玉瑾说道:「林兄敢于承担责任,足见品性纯良。」 「我阿兄自然是极好的。」 傅辞有些恶趣味的问道:「既如此,你为何又说林兄和陈姑娘不会长久?」 林玉瑾看着傅辞一脸困惑的模样,干巴巴道:「你不明白?」 傅辞摇头。 林玉瑾意味深长的看了傅辞一眼:「你以后会明白的。」 傅辞:…… 好不容易与林玉娇那小暴脾气说清楚了,又指天誓日的跟自家老爹一通保证,这才叫他们信了自己。 林玉致如蒙大赦,一回头又对上自家小弟幽怨的小眼神儿。 她窝了一肚子火,本来还想找他算帐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小小年纪居然敢编排起他阿兄了,污了自己清白,还叫二妹和爹给她好一顿数落。
第17页 她不要面子的啊! 可是看到林玉瑾委委屈屈的撅起小嘴儿,林玉致又不忍心了。 林玉瑾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道:「阿兄,我们出去说会儿话。」 二人出了院门,走到田间,在地垄沟旁边寻了块地方坐下。 沉默半响,林玉瑾方才开口。 「阿姐。」 林玉致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的攥起拳来。 林玉瑾偏过头看着身边女子因常年在外奔波而晒成小麦色的脸庞,她五官精緻,鼻樑秀挺,刻意修剪的眉毛带着一丝英气。即便如此,也挡不住阿姐与生俱来的美丽。 若养在闺中,他阿姐当是世上少有的美丽女子,就像娘一样。 「阿姐想好了以后要如何与锦颜姐交代了么?」 林玉致其实也很烦恼。 外边其实有不少女子瞧上她的,她都敬而远之。 唯独锦颜。 五年前,她带着阿瑾一路从南逃到北,途中还遭遇了饥荒,与难民一起走过很长的路。为了填饱肚子,他们什么都吃。阿瑾那时还小,根本熬不住那么苦的日子,即便后来被林父收留,阿瑾仍落下病根,大夫断言他活不过三年。 是陈老大夫救了阿瑾。 用一味本来留给自己的药救了阿瑾。 阿瑾活了,陈老大夫没熬过两年,就去了。 那时林玉致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自知他们欠了陈老大夫一条命。她在心中发誓要照顾姐弟两人一辈子。 那时的她一心都想着努力变强大,还要照顾两家人吃喝,根本没有其他心思去想什么有的没的。 等到她察觉到锦颜的心思时,已然晚了。她只得暂时避开,只盼着时日久了,感情也就淡了。 她也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步啊。 林玉致心里清楚,自己若是不娶,锦颜势必因外头的风言风语毁了名声。更别说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若依她的性子,只怕真会带着锦生悄悄离开。如今世道艰难,姐弟两人又要如何过活。 「阿瑾,此事我自有定夺。」 林玉瑾怅然道:「阿姐,我长大了。」 第10章 「阿姐,我长大了。阿姐不如,恢復了身份吧。」 林玉致默了半响。 「阿瑾,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阿姐若恢復女儿身,如何在外行走。我们终究,还不够强大啊。」 林玉瑾闷闷的低下头:「阿姐,这几年,苦了你了。」 林玉致见他红了眼眶,便知是想起了过去的事儿,她忙转了话题道:「你也知道,爹对咱们这么好,若他知道我是女子,心里肯定会难受的。说不得还要给我挑个夫婿。」 林玉瑾立马表态:「找个夫婿也挺好的啊。」 林玉致敲了他一个爆栗:「说什么呢。」 林玉瑾委屈巴巴的捂着脑袋,道:「我瞧着傅先生就挺好。」 林玉致噗嗤乐了:「那个呆书生?」 「是啊,傅先生样貌清隽,学问又好,就目前看来,品性也是不错的。而且傅先生家里没了亲人,阿姐上头便没有公婆……对了阿姐,先生可知道你的身份?」 林玉致听这小大人头头是道,嘴角抽了抽。 「自然是不知的。阿姐我一向谨慎,在镖局这么多年,都未曾被人发现过。」 林玉瑾乍然想起傅辞那一脸茫然的神情,忽然想通了关节。怪不得先生对阿姐要娶妻的事儿漠不关心。合着人家根本就不知道阿姐是女子啊! 难道一直都是自己会错了意,阿姐和先生根本就没那回事儿? 霎时间,林玉瑾小脑袋瓜转了好几个弯。 他抿了抿唇,问道:「阿姐,你心里不会还惦记那个人吧。」 林玉致笑容僵在脸上。 半响,她瞪了眼林玉瑾:「你说的是谁,我早就不记得了。你知道的,阿姐已有婚约。」 林玉瑾张了张嘴巴:「阿姐,傅家人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执着。」 林玉致摸了摸林玉瑾的头:「谁说傅家人不在了,阿姐不就是傅家人么,是傅家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林玉瑾嘆了口气,幽怨的叫了一声:「阿姐……阿姐总是要嫁人的。阿瑾一定会给阿姐挑一个世上最好的男子当夫婿,给阿姐备一份让天下所有女子都羡慕的嫁妆,阿瑾还要亲自背着阿姐出嫁,阿瑾会变得越来越强,站在阿姐背后,看谁敢欺负阿姐!」 「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火红的云霞映红了半边天,秋日傍晚微凉的风拂过田间,掀起一排金色麦浪。 一切静谧而美好。 可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南楚永定五年,八月二十。 由北秦名将周广陵率领的东路十万大军,在凉州城破,雁北告急,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北部战场时,悄无声息的翻过荡寇山,连续攻占宁口,富川两座边陲小城,满城军士百姓尽遭屠戮,无一活口。 济阳关口未及时收到斥候战报,周广陵趁其防守松懈,连夜奇袭,突破济阳关口,绕济州入潼山,兵指南楚江北腹地第一大关紫金关。 紫金关,江北第一雄关。北倚苍云山脉,东南临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其背靠江北平原,在整个江北占据极为重要的位置。
第18页 紫金关以城为关,有四城门,皆设瓮城,防御严密。 自北秦围关之后,紫金关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懈怠。 紫金关守将吕茂祥急召军中校尉商讨破敌之策。 一营校尉贺东道:「吕将军,北秦此番来势汹汹,周广陵又是北秦名将,指挥大小战役近百场,鲜有败绩。且紫金关乃江北平原门户,一关若失,北秦铁骑入我江北平原如入无人之境。依末将看,眼下该坚守关城,并速速奏报朝廷,请求增援。」 吕茂祥捏着鬍子,点了点头。 二营校尉顺势说道:「贺大人言之有理。除此之外,我们当在关城内严格盘查,以防有北秦细作混入城中。另派重兵把守关内东西两大粮仓,于城门处加派守军,城墙多设□□手,投石机。一旦北秦攻关,我们也能及时应对。」 三营校尉刘志不贊同的说道:「北秦远道而来,直指腹地,一路急行,军士疲惫,且粮草供应必定不能及时。依末将看,咱们当请潞州,雍州派兵增援,与咱们里应外合,合攻周广陵。」 「末将贊同刘大人的说法。奏报朝廷一来一回需耽搁不少时间,可战机不等人,若等北秦援军到了,只怕战事焦灼。到时出现什么差错,可不是咱们几个能承担的起的。」 吕茂祥有些犹豫:「此事且容本将仔细斟酌。」 紫金关外的剑拔弩张并未影响到秀水村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宋初年引着李婆子,吹吹打打的抬着几箱子聘礼在秀水村村道绕上一圈,而后返回陈家院子。 陈锦颜自知没了名节,早已配不上大郎哥,在得知大郎哥要娶她时,便生了要悄悄离开的心思。 陈锦生早就得到林玉致的叮嘱,叫他务必看好姐姐。陈锦颜几次欲走都没能得逞。即便过了陈锦生那关,也会被林玉致堵住去路。 这么一来二去的,就到了下聘这日。 林玉致出手大方,聘礼置办的十分漂亮。惹得秀水村众女子羡慕极了,尤其是刘香莲。 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句不好听的。 盖因杨家被抄家的事儿,已经传回了秀水村,众村民无不唏嘘。 杨家在清福县也是风光一时的大户啊,还不是说被抄就被抄了。若论谁最恨杨家,那肯定是林家大郎啊。 林家大郎走南闯北,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又仗着威远镖局的势,结交三五个显贵不在话下。那杨家的事儿定是林家大郎在背后捅出来的。 若说小老百姓没事儿闲的,尽会脑补。虽然林玉致还纳闷这些村民怎么突然就对她恭敬起来了,不过没那些个风言风语,总是好的。 她早就想好了,若是下聘成婚之时,还有不长眼的敢说酸话,她肯定会打断他的腿。 聘礼已经下了,李婆子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叫林玉致给打发了。 陈家上头无长辈,林玉致又担心锦颜的肚子大了,事情瞒不住。索性做主将婚期定在十日之后,也是个好日子。 林父觉得日子仓促了些,但转念一想,早日成了亲,也好早早安定下来。指不定明年就能抱孙子了呢。 林父这些天整日喜滋滋的,若不是陈锦生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下床,他怕是早就去村里显摆了。 好在陈锦生给他保证,十天后定叫他恢復如初,这才将林父给劝住。只是那颗雀跃的心情,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每每见到林玉致,都要殷殷的说上一通:「哎呀,老头子要抱孙子咯。」 林玉致:…………….. 自家阿兄要成亲,虽然林玉瑾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但面上总要挂着几分喜气的。 看自己先生依旧无所谓的样子,林玉瑾心里虽抓心挠肝的,但也知这事儿急不得。是以,每每学完课业,林玉瑾和傅辞聊天时,总是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到他阿兄身上。 「先生,我阿兄素来敬重读书人,你看看,你身上这崭新的袍子,还是我阿兄特意扯了布叫二姐给你做的。还有这袖口的翠竹,那也是我阿兄画的花样儿。这说明啊,在阿兄心里,先生正如翠竹松柏,飘逸洒脱,又一身傲骨。」 傅辞脸颊微红:「承蒙林兄抬爱。」手却不经意的在那翠竹上摩挲着。 林玉瑾熘熘转了转眼珠,拉过傅辞的手,殷殷说道:「先生不知,我阿兄自幼习武,为一家生计奔波,鲜少有时间读书写字。都说自己缺少什么,就会格外关注什么。阿兄敬重读书人,也是因为她将读书识字的机会让给了我。我心中愧疚,每每提及叫阿兄与我一起读书,阿兄总是藉口镖局事务缠身。」 「哎,如今北边乱起来了,镖局生意冷清,阿兄现下也闲了下来,是以学生想请先生抽些空闲,教教我阿兄。」 傅辞见林家兄妹几人互相关爱,互相惦记,心中十分欣慰。 再想想林兄平日处事,但凡能动手的,绝不多说一句话。动不动就断人手脚,委实有些暴躁了。为自己以后考虑,他也得好生规劝林兄修身养性的。 「阿瑾所託,为师必当尽力。」 林玉瑾得了傅辞保证,笑眯眯的道了谢。 眼下这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头,先叫先生和他阿兄多多接触,培养培养感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稍微不注意的时候。待他筹谋一番,叫先生『无意中』发现阿兄身份……先生乃正人君子,定会对阿兄负责到底的。
第19页 都说好女怕缠郎。阿兄既将傅先生带回来,必是对他的品性学识都很满意。只要自己悄悄烧上几把小火,叫先生对阿兄死心塌地…… 阿兄总有一日会开窍的。 「……阿瑾,你在想什么?为何笑得这般……怪异?」 傅辞想说『猥/琐』,但又有些说不出口。总之,阿瑾笑的古里古怪,莫名叫他浑身发毛。 林玉瑾心中打定主意,自是心情大好,他笑哈哈的应付两句,又缠着傅辞给他讲经史去了。 林玉致正琢磨着锦颜嫁过来要怎么住呢,若是藉口怀孕分房睡,难免落人口实。锦颜又心思敏感,唯恐心中伤怀。可若住一间房,时日久了,锦颜若是生了什么心思,她又要如何应对? 烦躁的捋了把脸,哎,先将就几天吧。战乱已起,自己在家中也待不了多久,能避就避。等一切有了定数,再将身份和盘托出,相信锦颜自会想通的。 林玉瑾读书的声音从房中传来,林玉致循声望去,正好看到落日余晖映照下那张如玉容颜。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她总是缠着那人教她念诗。那人眉眼淡淡,挂着温和的笑,缠磨不过自己,便会念上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傅辞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看了过来,他抬起头,正对上林玉致呆滞的目光。眸中氤氲着雾气,不知是在感怀什么。 傅辞想起林玉瑾适才说的话,恍然大悟。 原来林兄竟如此渴望读书啊。 第11章 正逢秋收,林家也是有几亩薄田的。 奈何林家唯一会种庄稼的林父正躺在床上呢。林玉致不会侍弄庄稼,便雇了几个短工,加了银钱,连同陈家几亩地一併给收了。 这日清早,吃过早饭,陆陆续续便有工人来家了。陈锦生乐颠颠的带人去了自家田地。 林玉致闲来无事,搬了个矮凳,抓了把瓜子,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家院门口闲噶哒牙。余光瞥见有个半大小子打远瞅她。 她笑眯眯的招招手,那小子蹬蹬蹬跑了过来,看着林玉致手边的点心,馋的直咽口水。 「铁蛋儿,家家都忙着秋收,你咋不去干活呢?」 铁蛋儿闷头道:「我家田少,有爹和阿兄几个尽够了。我娘叫我去山上摘野菜,我正要往家去呢。」 哎,什么时候都不缺穷人啊。秀水村里,除了林家日子好过些,旁人家都是半斤对八两。 唯一庆幸的是潞州不是战略要塞,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这来。 挨饿总比挨打强。 「会数数不?」 铁蛋儿懵懵的点点头:「只会数到五十。」 「够了够了。」林玉致指了指旁边放着的小匣子,道:「一会儿工人来拿工钱,一共十五人,每人二十文钱。你把铜板数出来,分成十五份,用绳子穿好。做完这些,我给你五文钱的工钱。」 铁蛋儿眼睛登时亮了:「大郎哥不骗人?」 林玉致睨了他一眼:「你几时见过我骗人?」 铁蛋儿忙不迭的摆手,先将野菜送家去,又急匆匆的跑回来,不等林玉致说话,便自顾喜滋滋的去数铜钱了。 只是不合时宜的咕咕声,叫铁蛋儿臊的满脸通红。 林玉致拿了块点心给他:「吃饱了再干活,省得饿的眼花,再数错了。」 铁蛋儿接过点心,挺了挺小胸脯,连连保证:「大郎哥你放心,保证一个铜子儿都不错。」 林玉致满意的点点头,又抓了把瓜子,继续噶哒牙去了。 林玉瑾才刚摊开书本,就听见他阿兄逗弄铁蛋儿,努了努嘴,道:「瞧我阿兄,尽会躲懒儿。」 傅辞笑笑:「你阿兄这叫人尽其用。」 林玉瑾偏头看了眼傅辞:「拢共不过百十来个铜板,阿兄眨眼功夫就数完了,却要花五文钱给旁人。不仅躲懒,还浪费。」 傅辞道:「虽说花了五文钱,但你阿兄却省下不少时间,可以腾出手去做别的事啊。」 「但阿兄在嗑瓜子儿!」 傅辞摇头笑道:「你阿兄不愿数铜钱,所以用五文钱,买了清闲。这对于你阿兄来说,就是一件值得的事儿。同时又给了那孩子一点生机。付出劳动得到的五文钱,对于那孩子来说,是一种认可。他必会在心中对你阿兄报以感激之心。」 「俗话说,莫欺少年穷。这孩子眼下瞧着穷困,但目光清正,又透着一股子机灵,若遇上机缘,日后想必也错不了。一辈子这么长,谁又知道谁日后发达,谁日后落魄呢?用五文钱,结了个善缘,日后若能得善果,岂非幸事?」 林玉瑾道:「先生还懂佛理?不过是五文钱的事儿,叫先生说来,倒像是天大的事儿一样。」 傅辞道:「与你看来,是五文钱的事儿。可在我看来,却是用人之道。」 林玉瑾固然聪慧,于经史子集也有涉猎,但毕竟年少未经世事,又没人引导,自是流于表面,不曾将所学融会贯通,用于实际。 傅辞想了想,说道:「《高祖本纪》有载。汉高祖曾言: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粮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人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有天下。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第20页 「依高祖所言,之所以能得帝业,与其知人善任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繫。若成大事,单凭一己之力,难于登天。可若善于发现人才,利用人才,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结果自然事半功倍。」 「所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君子的资质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的,而之所以高于一般人,盖因君子善于利用外物。」 「所以,阿瑾想要做人才,还是想要做善用人才的君子呢?」 林玉瑾坦然道:「自是做那驾驭人才的君子!」 傅辞满意的颔首:「好,好志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道理明白的再多,不经歷练,终究是纸上谈兵。村中有不少与你年龄相当的孩子,我给你三天时间去收服他们。如何?可能做到?」 林玉瑾挺起胸膛:「先生放心,学生必尽力为之。」 之所以要林玉瑾去收服小伙伴,其一是为了将所学付诸实践。其二,林玉瑾性情孤僻,虽然眼下瞧着活泼,但那只对家里人。 他没有自己的朋友,终日除了读书习武,还是读书习武。如此一来,即便日后大有所成,也是孤军奋战。若能从小培养一干心腹,日后无论想做什么,都有得用的人手。 不得不说,傅辞对林玉瑾,真的是竭尽所能的教导了。 日头偏西,下田的村民们三三两两扛着锄头回家去了,十几个短工也跟着陈锦生往林家院子这边赶来。 铁蛋儿腰板挺的笔直,见到一群大汉朝他过来,紧张的攥了攥小手。 「这小娃娃是哪家的哩?这是要给咱发工钱?」 铁蛋儿勉强定了定心神,心说不能叫大郎哥看轻了去,若不然明日发工钱,就不找他了。 「是,是啊。按东家说的,每人每天二十文钱,我都用线穿好了。大家排队,每人一串铜钱,现在我叫名字,叫到名字的上前,领完钱要按个手印。」 其实铁蛋儿不识字,但却能记住十五个人名。林玉致与他说了几遍,他就能按名单的顺序背下来了。 虽然他并不认识哪个字是哪个字。 不过那些汉子还是被他给唬住了。 「呦,小娃娃了不得,这么丁点儿就识字儿哩。」 铁蛋儿被夸的小脸通红,差点儿忘了下一个人名叫什么了。 村中有下了田的,瞧林家大院聚了短工领钱,也往这儿来瞧个热闹。 一见前头那小娃娃不是老李家的铁蛋儿嘛,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铁蛋儿啥时候认字儿了?」 「不晓得哩。」老汉努了努嘴:「那不是铁蛋儿他爹,你问问不就成了。」 李大柱和银蛋儿正扛着锄头埋头往家走呢,听见有人叫他,便应声前去。 老汉指了指被大汉围着的铁蛋儿,道:「李大柱,你家铁蛋儿跟谁学的,都识字儿了!」 李大柱显然一脸懵逼,他家祖上三代就没一个识字儿的,再说,他家都穷的揭不开锅了,哪有那心思让铁蛋儿认字儿去。 银蛋儿揉了揉眼睛,一惊一乍道:「爹啊,真是铁蛋儿,铁蛋儿不光认字儿,还给工人发钱哩!」 等短工散去,李大柱和银蛋儿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铁蛋儿拿着五文钱在他爹眼前晃了晃,李大柱才是真的信了。 他眼泪吧差的将铁蛋儿举高高:「咱家祖坟冒青烟哩!」 铁蛋儿被他爹晃的差点儿没吐了。 「爹啊,啥祖坟冒青烟儿,都是大郎哥教我的。大郎哥叫我数铜钱,给工人发钱,还给我开工钱呢。」 李大柱一听,登时就不乐意了,他从铁蛋儿手里夺过铜钱,呵斥道:「林大郎能教你识字,那是天大的恩情,怎还能要人家钱,不懂事儿!」 铁蛋儿也觉得有些羞愧,期期艾艾的将铜钱送了回去。 林玉致刚要说话,却被林玉瑾给抢了先。 「李大叔这是哪里话,铁蛋儿给咱家干活,拿工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不过识几个字罢了,若是李大叔同意,从明儿起,叫铁蛋儿午后来家里,我每天教他一个时辰便是了。」 李大柱闻言,当即瞪圆了眼睛:「林家小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还是银蛋儿冷静,扯了扯他爹的衣袖,道:「爹,小郎要考功名的,都是自家请先生教授,咱们哪能占了小郎读书的时间呢。」 铁蛋儿原本也是兴奋的,可一想若因为自己耽搁了小郎哥的正事儿,岂不是罪过了,遂赶忙摆手拒绝。 林玉瑾笑道:「我又不是一整天都在读书。况且,我也能从教学问中找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加以巩固。铁蛋儿聪明,阿兄不过教他半个时辰,便能记下这么多字,若是不蒙学,岂不可惜。」 谁都乐意旁人夸自家孩子,李大柱也不例外。 他咧开嘴笑道:「我家铁蛋儿是个好的。」 银蛋儿见他爹乐的找不着北了都,赶忙又推了他爹一把:「这可都是託了小郎的福。」 李大柱立马反应过来,拉着银蛋儿铁蛋儿扑通跪下了:「铁蛋儿是遇上好人了,林家小郎放心,咱老李家虽说穷,但咱们爷几个有的是力气,日后小郎有事儿尽管说话,咱老李家拼了命都行。」 村民们就是这样朴实。 不过是教会他儿子几个字儿,便能以命相报。
第21页 说起来,还是穷啊。 南楚朝廷,贪腐之风严重,卖官鬻爵,尸位素餐,真正办实事的官员凤毛麟角。赋税一年重过一年,土地兼併,农民手里的田越来越少,若遇上天灾,就等着活活饿死吧。 能活命已是幸事,哪家能有闲钱供子弟念书呢。 林玉瑾也没想到,不过是区区小事,便叫人感恩戴德至此,他亦湿了眼眶,上前将李大柱扶起:「李大叔这可是折煞我了。不如这样好了,铁蛋儿,你回去问问村里其他的孩子们,若有愿意跟着我念书识字的,明日午后一道来我家。教一个是教,教十个也是教。若我秀水村的孩子都能识得几个字,日后也多一条出路不是。」 这年头,读书识字的人到哪儿都好找活计,若是大字不识一个,连给人做工都要受矇骗。 若林家小郎真愿意腾出时间教村中孩子识字,那对秀水村来说,可是天大的恩情啊。 李大柱是个粗人,不知如何表达情绪,只拉着银蛋儿铁蛋儿,给林玉瑾重重的磕了个头。 第12章 好不容易送走了李家父子几个,林玉致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林玉瑾。 林玉瑾涨红了小脸,支吾道:「阿兄这般看我作甚?」 林玉致笑道:「我倒不知,咱家小弟都学会收买人心了。」目光却若有似无的落在林玉瑾身后的傅辞身上。 「阿兄,这明明是用人之道。」林玉瑾义正言辞道。 傅辞走上前,笑道:「阿瑾倒是会活学活用。」 林玉瑾笑眯了眼:「是先生教的好。」 「铁蛋儿性子和善,李家人也是敦厚老实之人。而且铁蛋儿经常在村里玩儿,村里孩子性情如何,他比我了解。所以我要铁蛋儿帮忙把大家召集起来。」 「再者,读书识字这等好事,李家人自认是沾了我的光,那么铁蛋儿去寻人,李大叔必定会叮嘱他,尽挑品性好的孩子过来。所以,我丝毫不费力气,就能将村中的好孩子拢到我身边。」 「而至于他们每个人的才能如何,便是要在日后教授学问的时候,慢慢发掘,加以培养。」 「不过,虽是我有算计的成分在内,但最后李家父子的表现,还是让我心里刺了一下。先生,对于教授他们学问,我是认真的。」 林玉瑾收起笑容,小脸也绷了起来。 傅辞爱怜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欣慰的笑了笑。 「不论日后你走到多高的地方,都不能忘了本心。」 「阿瑾谨记先生教诲。」林玉瑾认认真真的执了一礼。 「阿瑾去念书吧,我与先生还有话说。」 「是,阿兄。」 林玉致抓了把瓜子儿,引着傅辞去小河边。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 乍然见到这样的林玉致,傅辞心里有几分吃不准儿。不知是不是自己教会林玉瑾驭人之术,林兄不高兴了。 与傅辞的忐忑不同,林玉致却是出奇的平静。 「傅公子如何想到教阿瑾这些?」 傅辞摸不清她的想法,斟酌着说道:「因材施教。阿瑾性聪敏,又有高远志向。经义诗集学学就罢,若日后想要有所成就,自是要学用人之道。」 林玉致嘆了口气:「如此说来,我也算是先生的伯乐了。」 傅辞先是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林玉致的意思:「知遇之恩,永生不忘。」 林玉致又道:「傅公子的志向是什么呢?」 「读书考功名,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为百姓办实事有之,为钱权为名利亦有之。」 「傅公子直言不讳,当真是个爽快人。」 傅辞道:「当然,若能有一番际遇,成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必然是极好的。」 林玉致眉梢一挑:「傅公子倒是敢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傅辞笑道:「欲成非常之事,自然要受得住非常之苦。」 话落,他偏头看了眼林玉致:「林兄你,不也是如此么。」 清风拂面,一股危险的气息蔓延开来。 林玉致眯起眸子:「傅公子此话何意?」 「林兄莫急,其实林兄心里早就有数了吧,从我开始潜移默化的教授阿瑾学习驭人之术的时候……」 傅辞在试探,他知道林玉致必不会甘心屈居于此。 林玉致大笑两声:「傅公子确实是聪明人。说起来,傅公子教授阿瑾用人之道,自该明白还有防人之道。」 「傅公子身负才学,必堪大用。但却叫人用的不放心。因为傅公子,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没有软肋。」 「林兄这意思,是不放心我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傅辞略有些复杂的看着林玉致,道:「其实,也未必就没有软肋。」 「哦?」 傅辞笑了笑:「那就看看林兄,能不能找到我这软肋吧。」 林玉致虽读书不多,但常年行走江湖,看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虽然她此时不能完全看透傅辞,但不知怎的,向来谨慎的她,竟然愿意相信。 罢了,暂且用他一用。即便他知道自己身份不寻常,也多半都是猜测。林玉致始终相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只要她足够强大,压制一个傅辞,绰绰有余。
第22页 「傅公子,我虽希望阿瑾能成大事,却并不希望他囿于阴谋算计中。今日的事儿,傅公子做的很好。我替阿瑾谢谢你。」 「林兄客气了,阿瑾是我的学生,我自会倾尽所有来教导他。」 「那便好。」 傅辞畅快了舒了口气,道:「既然阿瑾有了自己的学生,我倒是多了空闲的时间。如今还欠着林兄的银子,又在林兄家白吃白住,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好了,从明儿起,林兄也跟着我念书吧。」 林玉致:……………….. 林玉致:「哈?」 李大柱父子几个回家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连饭都没吃,就拉着银蛋儿铁蛋儿出门去了。 「铁蛋儿啊,念书的机会来之不易,咱们得找那品性好的人家,若不然得了林小郎的恩情,却不知报答,反倒伤了人心。」 「爹,我懂的。虎子,二黑他们,你也知道的,咱们就找他们好了。」 李大柱一把鼻涕一把泪,到了虎子家,虎子爹还以为这父子三个被谁欺负了呢。 一听说是林家小郎要收学生,七尺大汉也不禁湿了眼眶。 虎子爹当即自告奋勇拉着虎子,跟李大柱父子几个往二黑家去。直到后来,已经拉起了一大帮人。 里正得知了此事,更是急的鞋都顾不得穿,也不管是不是吃饭的时候,直接就找到林家去了。 秀水村没有学堂,真有家里相对富庶的,都将孩子送到邻村学堂,一来一回,要走上不少路。 如今林小郎愿意教村里孩子识字,他这做里正的,自是感激的不行。 其实要说最合适的先生,自然是傅辞无疑。林玉瑾再读书知礼,也不过是个十岁孩子。 但人贵在自知。这几家人都是明事理的,林小郎虽年纪小,可学问是有的,教自家孩子绰绰有余,而且人家也不要束脩。 再者,傅辞是林家花钱请的先生,专门教授林小郎考功名的。他们岂能舔着脸叫人家给村里孩子蒙学。 正是因为这些人家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让林玉瑾觉得,这件事做得值得。 至于日后要不要傅辞来教,林玉瑾心里已有成算。若这些孩子中真有读书的好料子,他是不介意多几个师弟的。 于是,第二天午后,林家院子里来了七八个村中少年,一改往日邋里邋遢的样子。他们的父母都给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看得出,对于启蒙这事儿,几家人都是十足的重视,也给足了林玉瑾面子。 这些孩子除了铁蛋儿还算放松之外,各个都拘谨的揪着衣摆,低头看着鞋尖。 他们虽然还小,但也知道林玉瑾跟他们是不同的。即便同住一个村子,但高低立现。他们是泥腿子,小郎却是做学问的。而且大郎哥功夫高,又是镖头,兇悍着哩。 他们渴望读书,又怕读不好会挨大郎哥的打。 几个孩子悄么声的用眼角怯怯的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林玉致,看的林玉致一脸懵。 不过林玉致若是知道这些孩子的想法,必定会翻几个白眼儿。 小屁孩子,尽瞎脑补,她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么。 知道今日有村里孩子来家里读书,林玉娇早早就在院子里腾出一块地方,又去陈家借了几个小矮凳。 林玉瑾招唿他们坐下。 因为林玉瑾早早就蒙学了,被林父收养后,林玉致直接请了先生开始教授四书。故而,林家倒是没有千字文这些启蒙的书籍。 林玉瑾昨夜腾手抄了前半段,几个孩子共用一本书。 因为准备的匆忙,纸笔不够,故而,今日只教他们诵读。 朗朗的读书声从小院子里飘了出去,叫偷偷来看自家孩子有没有捣蛋不听话的家长欣慰不已。 林父推开窗户,瞧着院子里稚嫩的孩子摇头晃脑的念书,笑眯了眼。 「等锦颜进了门,明年就能抱孙子咯。再过两年啊,我孙子也能念书哩。真好啊!」 院子里浓烈的读书氛围,叫在灶房干活的林玉娇也放轻了动作。连陈锦生过来,都踮着脚鸟悄的过去,待给裴绍换完了药,又踮着脚鸟悄的出去了。 傅辞看着自己的学生,如今也为人师,心中自是骄傲非常。 每个人都很好,唯独林玉致很不好。 她自幼便不喜读书,除了能看进去兵书之外,其他的书籍于她而言,不过是催眠的利器。 这不是,才听了不大一会儿,就开始哈欠连天。 傅辞为了使林玉致不受外头影响,单独将人拎进了自己房间,开始教她《论语》。 傅辞的声音颇有磁性,读起书来抑扬顿挫,甚是好听。可再好听,对于林玉致来说,不过是换了个好听点儿的催眠曲罢了。 她眼里噙着泪花,困的直点头。 直到『咣当』一声,林玉致的脑袋直接撞到了傅辞的书桌上,好巧不巧的一头扎进桌边的砚台里。桌子被撞的一晃,笔架向外倾倒,又好巧不巧的将虚掩的窗户撞开了…… 这下撞的不轻,林玉致登时就清醒了。 抬起头,满脸墨水,漆黑一片,顺着脸颊下滑到嘴角,被林玉致无意识的吞进了口中…… 她隽秀的小脸当即皱成一团,呸呸呸往外吐了好几口唾沫。 傅辞本欲训导几句,见她这幅模样,一个没绷住,顿时捧腹大笑起来。
第23页 他指着林玉致乌黑的脸蛋,上气不接下气儿的说道:「林,林兄,你看,连老天爷都觉得你肚子里缺墨水呢,哈哈哈……」 院外听见动静的一熘小萝蔔头们齐刷刷朝这边看过来,但见林家大郎这般滑稽模样,哄堂大笑。 林玉致:………………….. 掀桌!被小屁孩儿嘲笑了! 这书没法念了! 第13章 林玉致冥思苦想了很久,都想不通傅辞这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当真闲的发慌,拿她消遣呢。又或者,这人当先生当上瘾了,若是不让他教,就憋的难受? 总而言之,林玉致这几天过的是相当苦闷。 「老大,你最近怎么瞧着愁云惨澹的,不是都要娶媳妇儿了么?咋着,是我那小嫂子难为你了?」宋初年双手抄袖,贼兮兮的笑问道。 林玉致摆摆手:「别提了,还不是那呆书生,日日撵着我念书练字。整日『之乎者也』,老子头皮都要炸了。你说我又不指着考功名,他这是何必呢!」 宋初年挠挠头,表示读书人的世界,他不是很懂。 林玉致斜睨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宋初年,当即眯起眼睛,本着我不好过大家都不要好过的信念,她将宋初年雷老五和周老三全都拎到家里去了。 美其名曰,与其闲的没事儿就招猫逗狗不干正事儿,不如跟她一起念书识字,学点儿文化,提升一下镖局镖师的整体水平。 被无辜牵连的周老三和雷老五表示一万个拒绝。 但是,他们打不过林玉致。 「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儿个就去我家,谁若是敢不去,小心我打断他的腿!」 林玉致非常满意的去成衣铺子取了喜服,喜滋滋的回家去了。徒留三个意外被点名的人在风中凌乱。 雷老五怒视宋初年:「叫你嘴欠!」 周老三阴郁的瞪了一眼宋初年:「欠揍!」 宋初年直接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真欠儿!」 日子眨眼就到了林玉致和陈锦颜成亲的前一天。 许是家里家外的氛围太过喜庆,裴绍也在这天醒来了。 陈锦生把了脉,对于裴绍的情况表示十分欣喜:「到底是底子厚,受了这等重伤,竟能恢復的如此迅速。」 裴绍才刚刚转醒,整个脑子都是麻木的。陈锦生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天边,那么虚幻,那么的遥不可及。 「他该不会傻了吧,怎么都没反应的。」 女子娇俏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炸响,裴绍被拉回了一点神识,动了动眼珠。 「嘿,他动了!」 又是那个娇俏的声音。 裴绍终是偏过头去,一个俏丽的小姑娘瞪着圆熘熘的大眼睛正看着他。小姑娘梳着双垂髻,衣袖挽起,手上还握着一块擦布。 「你是……」 裴绍刚张开嘴,便见林玉娇一阵风似的跑到门口,朝外喊道:「阿兄,那大块头醒啦!」 林玉致此时正和宋初年几人商量明日婚宴的事项,听林玉娇这么一喊,当即起身进屋去,一边走还一边嘟囔:「醒的还真是时候。」 当裴绍看见林玉致那张俊朗的容颜时,过去的记忆在一瞬间回炉,他勐的瞪大眼睛:「这是什么地方!北秦兵呢!」 这一动,又扯着了伤口,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衣衫。 林玉致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按下,冷声道:「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儿。」 陈锦生也皱起眉头,剪开衣衫,准备将伤口重新包扎一下,心里暗暗腹诽,这人也忒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了。 裴绍还欲发作,但对上林玉致清冷的眸子,竟忽地生出几分茫然无措来。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将烦躁的心绪平復下去,復又缓缓睁开眼。眸中原本的焦躁散去,如今只剩平静。 「你告诉我,南楚和北秦的战况,如何了。」 林玉致看了裴绍一眼,这人刚一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战事,足见其忠肝义胆。 遂也不再隐瞒,将自己这两日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他:「周广陵十万大军驻兵潼山,兵指紫金关,紫金关告急。」 「就是这样?」裴绍似乎有些不信。 林玉致道:「目前来看,是这样。」 「那雁北呢?」 「北秦江元修久攻雁北不下,战事焦灼。」 裴绍凝神思索,片刻后沉声说道:「不对啊,凉州城已失。如果他们当真要攻下雁北,霍家军只需出凉州,趁贺州军援救雁北,城内空虚时强占贺州。据贺州,与江元修前后夹击,即便有睿王的庆州军在,雁北也不至于久攻不下。」 「那怎么……」裴绍抿了下唇,忽地想起那日逃亡时突然出现在城外的霍家军,眉心一跳:「霍家军去哪儿了?」 裴绍想到的,林玉致自然也想到了。甚至比他想的更多,更远,更深。 江元修率军攻雁北为虚,实则是为掩护霍家军攻凉州。凉州城破后,雁北继续焦灼,北部众将的目光都在雁北战事上。这时候,周广陵却率十万大军突袭济阳关口,几乎没什么阻碍的在潼山驻了兵,眼看着就要攻打紫金关了。 紫金关,江北之心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江北众将都以为雁北战场为虚,北秦真正的目的是攻打紫金关。 但林玉致却认为,攻紫金关为虚,雁北为实。再加之不知去向的霍家军,她更加确定了,北秦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没有变过——
第24页 庆州。 庆州是南楚江北门户。驻军二十万,由睿王萧羽率领。 睿王府三代镇守边关,替南楚守着北边国门,那是用无数鲜血累积起来的战功。 北秦若想图谋南楚江北,首当其冲的便是拿下庆州。否则的话,即使周广陵一举破了紫金关,扼住江北命脉。但只要庆州军还在,西北还在,北秦就绝对没有机会占据整个江北。 庆州,就像是卡在北秦军喉咙上的一根刺,若是不下庆州而夺江北,一个不小心,便会肠穿肚烂。 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北秦时常骚扰边境,却没有一次能成功进入江北腹地的。 林玉致心知肚明,这一次,庆州他们势在必得。夺下庆州,以西北之地为根基,一路东进,届时三路大军合围紫金关,战局明朗,攻下江北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但林玉致要的就是这个时间。 她自然不会与裴绍说这些。裴绍是个真正的军人,而她,只是一个满腹算计的阴谋家。 「北秦远道而来,又孤军深入,虽然眼下看来,他们一路长驱直入,无往不利。那是因为他们此次出兵迅捷,打了南楚一个措手不及。又兵临紫金关,使得江北众将投鼠忌器。若朝廷能增派兵马,想来紫金关应该不会有失。」林玉致说道。 裴绍纵然心中焦急,但也明白,他此时人微言轻,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至少裴大人还活着不是。既然裴大人忧心江北战局,不如好好养伤。待养好了伤,想做什么不能做。」 「林兄弟说的是,是我想岔了。」裴绍这人虽是个牛脾气,性子又臭又硬,但好赖还是分得清的。 既然有了活着的机会,那他就要好好的活,待重回军中那日,他势必要上阵杀敌,杀一个北秦兵,就是替他一个凉州军的兄弟报仇! 如此一想,裴绍很快便转换了心情。 「我这条命是林兄弟捡回来的,我欠林兄一条命。日后也莫再叫我什么裴大人了,若林兄不弃,便喊我一声大哥。日后若兄弟有难处,只要一句话,大哥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玉致眉梢一挑:「当真?」 「大丈夫立于世,自当言而有信。」 「我若叫你杀人放火你也干?」 裴绍涨红了脸,道:「只要不违背道义……」 林玉致轻嗤一声,好老套的套路。不过,裴绍是个有真本事的,又是极重道义之人,这样的人,用好了,也是一把利剑。 「大哥,兄弟之间,就不用如此客套了。」林玉致从善如流的喊了一声。 裴绍爽快一笑:「兄弟说的正是。」 他往外头瞅了眼,但见满院红绸,又想起恍惚间听到的欢声笑语,便问:「这是兄弟家要办喜事儿了?」 「明日我成亲,大哥醒的正是时候,正好喝一杯兄弟的喜酒。」 裴绍点头笑道:「甚好甚好。」 「大哥伤重,不宜劳累,我叫妹子给大哥煮了粥,大哥喝了粥,再睡上一觉。大哥身体底子好,好生将养,十天半个月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裴绍听了,颇为欣慰。十天半个月,他还是能忍的。 「有劳兄弟了。」 「大哥唤我玉致便好。」 「诶,玉致。」裴绍早前在军中,身边清一水的糙汉子,跟林玉致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称兄道弟的,竟莫名有些脸红。 倒不是他心里起了什么龌龊,实在是,他这小兄弟生的当真俊美极了。就是不知他娶的妻子是何样貌。既是能与此人相配,想来模样也差不了。 林玉致安抚好裴绍,出了屋门,正碰上傅辞。 这人笑吟吟的看着林玉致,低声道:「林兄这是又当了一次伯乐啊。」 林玉致总觉得这人的笑……冷飕飕的。 她讪笑了一声,说道:「这还不是跟傅公子你学的,用人之道。」 傅辞幽幽说道:「林兄聪慧,一点就透,当真是读书的好苗子啊……」 林玉致嘴角僵了僵:「傅公子你看花眼了。」 第14章 因林玉瑾当了秀水村的小先生,各家各户与林家走动的颇为亲近。 以往只道林大郎是个兇悍的,如今接触下来,发现是他们先入为主了。林大郎明明是个仗义后生。 如此一来,成亲这日,林家院子十足的热闹。 除了村民们,还有镖局的兄弟。何绰作为林玉致的师父,自然也是到场的。只是他心里怎么别扭着,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尤其是穿着一身崭新衣袍的林父,一脸喜气的跟何绰说:「老头子我终于看见大郎娶妻了,到明年,大郎也该有后了。何镖头又多个小徒孙咯。」 何绰还能说什么,只能尬笑着应和着。心里却道,早前怎么没发现林玉致这么不靠谱呢,瞅瞅她这干的叫什么事儿啊。 若是能藉此机会解释清楚,恢復了女儿身该多好。但何绰心里清楚林玉致的心思,虽然心疼她,却也无可奈何。 当中最闹心的要属傅辞了。 他找了林玉致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将人给找到了,又要眼睁睁看着她娶了别的女人! 虽然心里清楚林玉致的身份,但这心吶,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同样难受的还有林玉瑾。
第25页 本来在他的设想中,他要背着阿姐风风光光的出嫁。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陈锦生背着她姐姐嫁了进来! 「唉!」 「唉!」 两人同时嘆了口气。 被一旁观礼的林玉娇捕捉到了。 瑾哥儿一直不同意这婚事,嘆气就嘆气了吧。可这傅先生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莫不是傅先生瞧上锦颜姐了? 林玉娇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忙捂上小嘴。日后同在屋檐下,她可得好好防着傅先生。 礼成,陈锦颜被送入洞房。 两家的院子早在昨日就给打通了。左右陈家姐弟就两人,锦颜嫁过来,就剩锦生一个半大小子,索性一起生活算了。 正好每日都有学生来念书,便将陈家厢房改成书房。锦生依旧住他自己的屋子。把林玉致现在住的厢房改成了新房。 拜过堂之后,林玉致作为新郎要陪着宾客吃酒。她在镖局跟兄弟们混惯了,酒量厉害着呢。饶是最能喝的雷老五都甘拜下风。 宋初年是最会耍滑头的,一场酒局下来,他能跑十几趟茅房。这会儿又借着去茅房熘走了。 打远瞧着傅辞往酒桌这边看,还上前打了个招唿:「傅公子不如过去喝几杯?」 傅辞摇头:「某不胜酒力,还是不了。」 宋初年心道也是,这书生弱不禁风,万一喝出个好歹,就算老大不揍他,瑾哥儿也得跟他拼命。 瑾哥儿以前的先生他都见过,唯独这个傅辞对了瑾哥儿的心思。瑾哥儿尊敬他,他们也不好造次。 宋初年回头瞅了眼喝的面红耳赤的林玉致,眼睛熘熘一转,扯了扯傅辞的袖子说道:「我说傅公子,都说新婚燕尔,我们老大刚娶了美娇娘,傅公子是不是适当的,给咱放松放松啊。」 天知道这两天被林玉致拉着读书,宋初年有多难熬。他们就是个走江湖的,识字能看懂文书也就是了。偏他们老大拽着他们做学问,简直苦不堪言。 傅辞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放松放松?」 宋初年没注意他的眼神,还叭叭说道:「是啊。总要给老大时间陪媳妇儿吧。」 「一日不读书,尘生其中。两日不读书,言语乏味。三日不读书……」傅辞瞪了宋初年一眼:「面目可憎!」 宋初年挠挠脑袋,没懂。但是他听明白最后一句了,傅公子骂他面目可憎! 他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傅辞这时已经走到酒桌旁了。 「林兄,虽是大喜之日,可莫要贪杯啊。新媳妇还在房中等着呢。」 说这话让傅辞觉得憋屈极了。他自然不愿看到林玉致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但他更不愿让林玉致烂醉如泥。他不怕林玉致酒后失德,他怕陈锦颜对林玉致动手动脚! 但显然林玉致并不这么想。她正犯愁洞房要怎么面对陈锦颜呢。若是喝的不省人事,倒头就睡,岂不是省得见面尴尬了。 这么一想,又倒了一大碗酒,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招唿满桌兄弟:「喝!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今儿老子大喜日子,都给老子喝起来!」 活脱脱一个山匪头头。 傅辞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把腿放下!」 这一呵斥,酒桌上笑闹的众人立马安静如鸡。 「这两天的礼仪都白学了!你也是成家立业顶门立户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毛躁,成何体统!」 众人都知道这傅公子是他们家镖头的老师,全都鹌鹑似的缩在一旁。连雷老五都不敢吭声,还下意识的抖了几抖,条件反射的挺直了嵴背。笑话,敢吭一声,明儿他必定又要罚抄书了。 林玉致瞧傅辞像是真动怒了,忙讪笑两声:「这不是,这不是一时高兴,忘了么。」 「君子当讷于言而敏于行,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溢于表……」 宋初年刚要迈过去的腿忙的收了回来,他可不想听书生讲道理。转了个弯儿,挨着林玉瑾坐下。俯身过去跟他小声嘀咕:「你瞧,好歹是你阿兄的好日子,这傅先生管的也太宽了吧。」 林玉瑾小眼神瞥了他一眼,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在挑拨离间。 「我倒觉得先生做的对,阿兄是该注意分寸了。」 宋初年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得,当我枉做好人了。」 林玉瑾轻哼了一声:「别忘了回去告诉三哥五哥,明儿还得继续念书呢,不来的话……」 宋初年:…………………. 酒桌那边傅辞还在说教,周老三实在是坐不住了,忙举起碗说道:「先生说的是。再者,今日镖头大喜,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作为兄弟,可不能耽误了镖头啊。今儿就喝这最后一碗,待日后咱们再找镖头喝个痛快。」 这话一落,立马得到响应。这书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托生的,絮絮叨叨跟念经似的,叫人好生头疼。 「是啊是啊,镖头可莫让夫人等急了啊。这女人啊,还得自己心疼着,哄着才行。」 「来来来,喝了碗中酒,感情全都有!」 「喝!」 折腾到夜里,总算是将人都送走了。 傅辞将『喝醉』了的林玉致扶到了新房。陈锦颜正盖着红盖头在床上坐着。 乍然听见推门声,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陈姑娘,林兄有些喝醉了。」 陈锦颜忙掀了盖头,跟着傅辞将人搀到床上。
第26页 「有劳傅公子了,相公我来照顾便好。」 「诶,无妨,陈姑娘你身子不便。林兄醉酒,万一撒起酒疯来,怕伤着陈姑娘。」 陈锦颜不自在的垂下头。 她怀孕的事儿,林玉致并没有瞒着家里人。锦生说了,她如今身子虚,得好生养着。提前跟大家说一声,也省得大家不知情,冲撞了锦颜。 「怎么了陈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如叫锦生来看看。」 「哦不不,没,没什么。」 傅辞朝她笑了笑,便要伸手去解林玉致的衣服。林玉致非常适时的翻了个身,巧妙的避开了傅辞。 傅辞见她眼睛微动,心道这是在装醉了。眉梢一挑,恶趣味的在她鼻尖颳了刮,又捏了捏。 林玉致气的暗暗咬牙,这死书生动手动脚干嘛呢! 陈锦颜在一旁干站着,总觉得傅公子这举动有些……孟浪了。可转念一想,他们都是男人,定是自己想多了。 林玉娇一直盯着傅辞呢,她瞧傅辞进去老半天了,心里开始打起鼓来。她阿兄醉的五迷三道的,若是那傅公子对嫂子动了什么心思,嫂子又碍着阿兄和瑾哥儿的面上不好声张,这岂不是要乱套。 林玉娇越想越可怕,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忙打了盆热水端过去。 「嫂子,阿兄喝多了吧,我打了水来,你给阿兄擦擦脸吧。」林玉娇一边说一边往屋里张望。见傅辞坐在阿兄身边,瞧着好像挺老实的。 「傅先生,这么晚了,有嫂子照顾阿兄就好了,你莫担心。」 陈锦颜如蒙大赦。 傅辞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也知道以他的身份,如今这样已经太失礼了。 他站起身,朝陈锦颜微微颔首:「林兄这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防备心重。陈姑娘只替她擦擦脸便是,可别碰她旁的地方,不然怕林兄意识模煳,再伤了陈姑娘。」 林玉致:……为什么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陈锦颜一一应下。又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这感觉就像,他们才是夫妻,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瞧瞧傅公子那眼神,就差没把『幽怨』俩字儿写脑门上了。 酒席还剩下不少菜,林玉娇叫村民们都拿盘子碗过来折些回去。拿了折箩的村民们都自发留下帮林玉娇收拾院子。很快,满院狼藉就都收拾利索了。 林父今日实在高兴,未免多喝了些,如今是真真不省人事了。林玉瑾端着盆,拧了帕子给他爹擦脸。 林玉娇还记得家里有个病号,便煮了粥,又在小炉子上温了药,叫傅辞给裴绍端过去。 这会儿又忙着烧水,一大家子人忙活一整天了,泡个热水澡也好解解乏。 傅辞一边瞄着林玉娇,一边又往厢房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莫说林玉娇了,就是裴绍也有点儿怀疑了,但又不好明说。他本就是个糙汉,大道理不懂,这会儿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咳咳,傅公子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 傅辞抬头看了裴绍了一眼,他好像隐约明白林玉娇看他的眼神为什么不对了。 第15章 此时林玉致的厢房里,气温在不断攀升。 陈锦颜捏着帕子,十分小心的替林玉致擦拭眉眼。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一张脸叫她翻来覆去,不知擦了多少遍。 林玉致早就不耐烦了,蹙了蹙眉,嘟囔了一句。 察觉自己失神了,陈锦颜脸颊微红。低着头将帕子洗了洗,拧干后搭在盆沿上。 这一低头的功夫,瞧见林玉致身上的喜服脏了一片,该是吃酒时洒上了。她想也没想的就要伸手替她脱衣服。 林玉致哪里能让她得逞,十分讲究力道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勐的睁开眼,眸中含着凶光:「谁!」 陈锦颜惊唿一声:「相公,是我!」 林玉致这才『迷迷煳煳』的应了一句:「锦颜吶,这是怎么了?」说着还十分应景的揉了揉眉心。 「相公你喝醉了,锦颜见你衣服脏了,想帮你换下来。天色已晚,咱们该歇息了。」 陈锦颜有些委屈的缩回了手腕,腕上还有一圈红印。 「相公你弄疼我了……」 正蹲在窗下听墙角的傅辞差点儿一个趔趄摔过去!不是吧,林兄醒了?还弄疼她了?林兄做什么了啊! 傅辞心里跟猫挠似的。 裴绍那药里有安神的作用,喝下去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傅辞等了一会儿,见林玉娇也回房去了,这才鬼鬼祟祟的来到厢房。想在外头守着林兄,免得林兄装过了头,被陈姑娘占了便宜去。 厢房灯还亮着,他怕身影投到窗户上被屋里人发现,猫腰凑了过去,刚好听见陈锦颜跟他林兄抱怨。 「那个锦颜,我这人糙,手底下没个轻重,你别介意啊,下次不会这样了。要么,我给你唿唿。」 林玉致抓过陈锦颜的手,吹了两口气儿。惹得陈锦颜一阵娇笑。 傅辞咬牙切齿,这个恨吶。 当然,同样不放心的还有林玉瑾。好不容易伺候完他爹,忙蹑手蹑脚的过来看看情况。 却发现墙根底下蹲着一个人,外头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林玉瑾以为是家里进贼了,大喝一声:「谁在那儿!」 傅辞吓的浑身一抖,忙一熘烟儿的从前头跑了,一不留神绊了一个踉跄,着实狼狈。
第27页 林玉瑾走近了去,只见着一个背影,瞅着咋那么像老师呢。 不过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危险的想法,老师那般英英玉立的人才不会行这等龌龊之事呢,定是他看花眼了。 屋里林玉致听见动静,忙问:「怎么了阿瑾?」 「啊,好像院子里进人了,被我给吓跑了。」 「哦。」 「那个阿兄,灶房里还有热水呢,你要不要洗个澡啊。」 「要洗要洗,一身的酒味儿,再熏着锦颜就不好了。」 林玉瑾道:「那我再去添些水。」 眼见着林玉瑾进了灶房,傅辞才从屋后冒出头来,拍了拍衣衫上的土。趁着院中无人,赶忙熘回自己房中了。 「唿,好险。」 林玉致的房间是一个小通铺,裴绍和傅辞分别睡在两侧,中间的空位还能再睡上一个人。 傅辞有些颓丧的躺回去,心里却是揪成一根麻花。唯一庆幸的是陈锦颜身怀有孕,不能洞房。 正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忽听见低低的敲门声。 「先生,你睡了么?」 傅辞腾的坐起身:「还没,怎么了?」 「哦,阿瑾有个问题没有弄懂,若是不弄明白了,这一宿怕是要睡不着了。先生若还没睡,不如替阿瑾解了疑惑吧。」 傅辞舒了口气,还以为是林玉瑾发现他听墙根儿了。 「稍等,这就来。」 傅辞出了门,还下意识的往厢房瞥了眼。林玉瑾偷瞄了他一眼,心里暗忖,可别是真喜欢锦颜姐了啊。 他可还记得白天时候他二姐找他嘀嘀咕咕说的那些话。 本还想着让先生跟阿兄多接触接触,但事不宜迟,已经到了该自己出马的时候了。 林玉瑾随便挑了个文章,叫傅辞给他讲解。讲到一半时,林玉瑾突然支楞起耳朵,说道:「我好像听见我爹喊我呢。先生,我去去就来。」 说完,林玉瑾蹬蹬蹬跑了。傅辞在原地呆楞了一会儿,好像没有听到林叔的声音啊。 这时,又听见浴房里的林玉致朝外头吼了一嗓子:「阿瑾,水凉了,拎桶水进来!」 林玉瑾又站林父门口跟傅辞说了一声:「先生,帮忙给阿兄送桶水,我这走不开。」 傅辞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林玉瑾没给他机会,转头就钻屋里去了。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听见林玉致催促的声音:「冷死了冷死了,阿瑾你干嘛呢!」 傅辞嘆了口气,认命的去灶房里舀了一桶水,当然,此刻他的内心犹如小鹿乱撞一般,莫名的还有几分羞涩。 林父是乡下人,没那么讲究。但林玉致女扮男装,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家里条件好了以后,林玉致就盖了间浴房。 浴房里面有草帘子隔着,每次洗澡,都是林玉瑾提了水放在草帘子旁的矮凳上,林玉致只要探出身来,伸手就能够的到。 傅辞推门进去,低着头踮着脚将水桶放上去,还听见帘子后头林玉致嘟嘟囔囔的抱怨:「你再不来,我就要冷死啦!」 话说完,一条手臂就从帘子里伸了出来,手里还握着瓢。 傅辞忙要退出去。然而就在这千钧一髮电光火石之间,那道结实的草帘子忽然掉了!掉了!!! 林玉致此时正保持着一个从浴桶中探出半个身子的姿势。 傅辞当即就瞪圆了眼睛,只觉得浑身呲呲呲的往外冒火。楞在原地,手脚完全不听使唤了。满脑子都在想:好白啊! 「臭流氓!」林玉致怒喝一声,一拳怼了过去。 林玉致反应迅速,赶忙扯过一旁的衣服匆匆穿好,临走时还狠狠的瞪了眼傅辞。 「若敢泄露我身份,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这时林玉瑾又蹬蹬蹬的跑过来,瞧见里头动静,『惊骇』的抡圆了眼睛,伸出小手指指点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呀呀,哎呀呀……」 林玉致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这死小子在背后搞鬼。 林玉瑾立马住了嘴,一个劲儿的朝傅辞使眼色,眼睛都快瞪飞了。赶紧上啊!人都给你看光了,赶紧表态啊! 两条鼻血从傅辞鼻子里流出来,他都顾不得擦。满脑子都是那女子不可描述的诱人,哪里能注意到林玉瑾的眼神呢。 林玉瑾见这人已经吓傻了,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刚要再开口,就被林玉致给拎出去了。 浴房里只剩下傅辞,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这才感觉鼻子痛的厉害,他林兄下手忒狠了些。 傅辞捂着鼻子踉跄的要往回走,忽地察觉脚底下踩了什么东西。他俯身拾起来,发现是一块用红绳穿起来的蝶形玉坠。借着昏暗的油灯,依稀看得清玉坠上刻着的两个小字——清欢。 他唿吸一窒。 傅清欢。 这个名字离着他仿佛隔了一辈子。 「傅家清欢。」 傅辞摩挲着那玉坠,又摘下自己一直贴身收着的蝶形玉坠。这玉坠是一对儿。傅辞手里的玉坠上也刻着两个小字——令仪。 「林家令仪。」 他垂着头自顾的嘟囔着,清冷的月光透过敞开的房门倾泻而下,依稀看见光柱下飘洒的灰尘,有一股陈旧的气息。 傅清欢自幼体弱多病,一年有半年泡在药罐子里。明明已是十八岁年纪,看起来却似十三四岁,肤色苍白,瘦弱不堪。
第28页 那天,父亲唤他到书房去,从一个檀木盒子里取出一个蝶形玉坠,对他说:「清欢啊,你祖父在世时曾给你定下一门亲事。」 傅清欢是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的。很小的时候,他曾见过她。那时她还不会说话。 他依偎在母亲怀里,踮着小脚往摇篮里张望,奈何人小身子短,只隐约瞧见一片红。 林夫人笑着朝他招手:「清欢啊,过来瞧,这是令仪。」 傅清欢红着脸迈着小步子走过去,但见摇篮里一个穿着红色袄子的小女娃正张着一双黑熘熘的大眼睛看着他。傅清欢眯起眼睛笑了笑,用小手戳了戳女娃粉嘟嘟的脸蛋。 细腻的触感让他惊诧的瞪圆了眼睛:「妹妹好软啊。」 林夫人和傅夫人被逗得咯咯直笑。 「清欢以后要好好保护妹妹啊。」林夫人对他说。 傅清欢非常郑重的点了点头。 那年他四岁。父亲也在那一年外放到徽州做官,后又迁至永州,江州。直到傅清欢十八岁这一年,才调任回京。 傅则捏着那蝶形玉坠,道:「若不是父亲初到徽州那两年出手果决,逼急了那些人,也不会害的清欢溺水,险些丧命。这些年虽得神医调养,身子渐好,但毕竟还是瘦弱了些。」 「父亲为官公正清廉,为百姓除害,清欢不过受些皮肉之苦,父亲切莫自责。」 傅则欣慰的笑了笑。 「你母亲前些时日去了趟林府,言语间提及了当年的婚约。林夫人没有半点託词,只道林小姐尚未及笄,婚期要定在明年林小姐及笄之后。」 傅则说到此处还长吁了口气,毕竟林家今时不同往日。 林家出了一个皇后。林皇后入宫次年便诞下皇子,今已两岁,深得太后喜爱。就连后宫最得宠的荣贵妃都要敬她三分。 「我与你母亲商议,先去林家下聘,将这婚事定下。」 傅清欢脸颊微红:「全凭父亲做主。」 第16章 傅则为官清廉,虽外放为官十几年,家里却并无多少私产。傅则于是狠了狠心,将珍藏多年的古玩字画全都装了箱,再加上些珍宝首饰,聘礼算得上是十分丰厚了。 到林府巷子口时,傅清欢撩开帘子下了马车。才刚落地,忽听前头一声马儿嘶鸣。 他抬头看去,只一眼便陷了进去。 枣红小马上端坐一个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一身红色束腰裙,一头乌髮用一根红色髮带高高束起,腰间别着一柄短剑。模样出挑,眉宇之间惊艷之余,又有恰到好处的英气。整个人由内到外透着一股飞扬洒脱,如骄阳似火。 她拿眼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傅清欢身上,抬了抬下巴,问:「谁家下的聘礼?」 傅清欢对上她稍显凌厉的眸子,慌乱的低下头,鸦羽般的睫毛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颤了几颤。 他吞咽了口水,蚊子似的说道:「傅家。」 林令仪早听母亲说起过傅家的事。眼前这位该是祖父给她订下的未婚夫。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了眼,那人垂着头,看不清样貌,只是瞧着身板弱不禁风的。她不由得蹙了蹙眉,视线没有多停留半刻,便收了回来,一扬鞭,策马往府门口去了。 傅清欢再抬头时,只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挺得笔直。 傅夫人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眼:「这位便是那林家小姐了。我上次瞧见了她,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就是这性子太活泼了些,毕竟出身将军府,喜爱舞枪弄棒的,与那一般的闺阁女儿不同。」 林夫人那日虽说的隐晦,可傅夫人也是个精明的。这林小姐一看便不是能坐得住的,也别指望她能拿绣花针,能老老实实在府中打理中馈,相夫教子。 虽然有些遗憾吧,但话说回来,傅夫人倒是挺喜欢林令仪的。这些小问题,成婚之前林夫人也必是会教的。只是,看了眼自家文弱的儿子,傅夫人心里有些犯愁。就怕儿子夫纲不振啊。 傅清欢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母亲在心里狠狠的同情的一遍,满脑子都是那个红衣女子。 早有小丫鬟翠月得了林夫人吩咐等在府门口,一旦看见小姐回来,赶忙叫她回房去,莫在外头生事。 可谁承想,这好巧不巧的在巷子口跟傅家人对上了。翠月赶忙叫人去通报夫人。 好在小姐没生什么事端,老老实实的回来了。 林令仪下了马,门房熘熘的上前将马牵到马房去。林令仪大步流星的往院子里走,正碰上急匆匆赶来的林夫人。 「娘,傅家下聘您退了吧,我不嫁。」 林夫人险些气了个倒仰:「这婚事是你祖父一早定下的,岂容你说退就退。清欢是个好孩子,傅夫人性情温和,你嫁过去她们必会待你极好。令仪,你不要告诉娘,你心里还惦记那荣家公子。」 「你姑母虽贵为皇后,可那荣贵妃入宫多年,盛宠不衰,若非母族不显,仅凭他替皇家诞下皇长子,就能晋封为后。她与你皇后姑母早就势同水火,皇子之争如今也现了端倪。还有那荣家,商户出身,仗着荣贵妃的势,做下多少恶事……」 「好了娘,这些话您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了,景辰和荣家那些人不一样。」 「可他姓荣,是荣家人!」 林令仪倔强的偏过头去:「反正我不嫁那傅家公子。」
第29页 「你!」 说话间,傅家人已经到了。林令仪被林夫人赶回了房间去。今日傅家下聘,按礼是不该叫林令仪出面的。也不知在巷子口,令仪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傅夫人刚进院子,便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这时林晏从书房过来,傅则叫傅清欢给他见了礼。 傅清欢的身体状况,林晏是听说过的,箇中缘由也都十分清楚。那时傅清欢不过五六岁年纪,便如此聪慧。落入恶人之手也能与之周旋,并沿途留下记号,使得傅大人一举剿灭悍匪。 虽然如今看来委实羸弱了些,心性胆识却是林晏十分欣赏的。 林家世代从军,以军功起家。林晏行事不拘小节,他拍了拍傅清欢的肩膀,豪爽的笑道:「待调养好身体,来本将军府上,本将要好好练一练你的身体。若不然日后必叫我那骄纵的女儿给欺负死。」 这话一出,傅家人终于松了口气。 送了聘礼,两家坐在一起商量了婚期。因傅清欢的身体还需一段时间的调养,届时要住到清隐山去。若想身体完全痊癒,至少还需两年时间。所以这婚期定在两年后的秋天。也是林令仪及笄后的第二年。 双方写了婚书,换了庚帖,这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傅清欢临走时,还回头朝林令仪住的院子方向看了一眼。他暗暗握紧拳头,一定要好好调养身体,等到下次再见,他绝不会再像今日这般畏畏缩缩。 他要站在她面前,挺起胸膛对她说:「林家令仪,我来娶你了!」 ———— 然而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傅辞攥着那玉坠,踩着一地月光回了房。 他以为她不愿嫁,因她心中早有欢喜之人。他不愿勉强,甚至想过放手成全。 可是谁也不曾想过,腥风血雨来的如此勐烈。 他在清隐山治病的两年中,偶有几次得以下山回京。冬日天寒地冻,他不敢吹冷风,只能裹着厚重的狐裘抱着暖炉窝在房里。 只有天气稍暖和些,母亲才肯同意他出门。 他出门也不去别的地方,只在望月楼包个二楼临窗的雅间。从这里看一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京都大街。 偶尔会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夹袄的女子打马经过,虽然只一个照面,虽然她看不见他。傅清欢依旧觉得心中欢喜。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那女子和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并行而过。 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手舞足蹈的不知与那公子说了什么有趣儿的事。那公子偏着头朝她低低的笑着,眼里是藏不住的爱意。 砚舟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道:「少爷,京中都传那荣家公子与林小姐走的近。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虚。林小姐可是少爷您未过门的妻子,此举未免太不把少爷放在眼里了。」 傅清欢摇头苦笑:「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是清楚的。因为喜欢,是藏不住的。 他倒是不怨。虽然他们自幼便有了婚约,但那时她不过是个不懂事儿的小娃娃,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过去的十几年,他们从未见过。 而荣景辰,却陪她度过了年少的岁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从那之后,傅清欢再没回过京城。他想着,若婚期临近,她当真不愿嫁他为妻。他便求父亲,退了这婚事罢。 京中的形势瞬息万变。就在一年前,皇长子在狩猎之时跌下马,被勐虎咬伤,失血过多而亡。 荣贵妃哭的肝肠寸断,誓要为他皇儿报仇。可刑部将猎场查个底朝天也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最后只能以意外结案。 荣贵妃显然不接受这个结果,楚和帝早有心立皇长子为储,奈何大臣屡屡上书阻挠,称皇后有嫡子,若立储,也该是皇后之子。如此僵持不下,楚和帝也憋了一口气。 荣家一身荣辱都系在皇长子身上,叫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她在宫里到处攀咬,整个后宫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楚和帝对皇长子疼爱有加,乍然失了长子,仿佛一夜间就憔悴了。又仿佛心中憋着一股劲儿要发泄出去,任凭荣贵妃去闹。 太后气的一病不起,没能熬过两个月,便薨逝了。楚和帝再一次遭受打击,一蹶不振。 荣贵妃愈发的变本加厉了,将矛头直指林皇后。 楚和帝娶林家女为后,不过是想将林家兵权控制在自己手中。林家军功起家,忠肝义胆,从不趋炎附势,更不会想将自家女儿嫁入皇宫,趟这浑水。 早在进宫前,林家便已替林静姝物色了人家,是出身江南世家的吴家。 吴家大少爷那时初到京中为官,一表人才,文采斐然,林静姝曾与他远远见过一面,双方都很满意。正在商讨婚事时,一道圣旨从天而降。 林静姝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嫁入皇宫之中。 入宫后,吴家大少爷便辞官回了江南。 林皇后在宫中生活的并不快乐,终日对付后宫你来我往的算计,早已身心俱疲。导致忧思过度,使得胎儿早产。 荣贵妃便是抓住了这一点,诬陷皇九子非皇室正统,乃林皇后与吴家少爷私通所得。时间上又刚好对的上。 皇九子年四岁,样貌偏像林皇后。楚和帝不得不有所怀疑。毕竟皇家血脉不容一点差错。
第30页 但此事他秘而不宣,因为他心里还在琢磨另一件事。 正在这时,蔡雍向楚和帝呈上证据,称江南吴家,因嫉恨当年皇上横刀夺爱,早有不臣之心。吴家富可敌国,私下又与林家有所往来,所谋非常。 「众朝臣屡屡劝谏立皇后所出皇九子为储,皇上您推脱了几次。林家因此心存不满,做出什么不智之举,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蔡雍如是说。 帝王最忌拥兵自重。林晏心中清楚,林家的兵权早就引楚和帝猜忌。林家世代忠良,这一顶莫须有的帽子扣下来,林晏如何能接。 他连夜进宫交了兵权,以证清白。 兵权虽不在林晏手里,但军心还在。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无数谗言的滋养下疯狂的生长。斩草必除根。 楚和帝已然动了杀心。 第17章 蔡雍之妻乃是荣家嫡出小姐,与荣贵妃一母同胞。荣蔡两家早已绑在一起。 皇长子虽逝,但荣蔡两家的根基还在。荣贵妃将生母身份低微的皇三子萧元珅过到自己宫里。同时拉拢朝中大臣,巩固势力。 楚和帝此时正忙着除掉林家,一切都已部署好,只等最后的收网。 先是一道圣旨,称林皇后□□宫闱,有吴家下人为证。证明林静姝与吴家长子早有首尾。皇九子萧元瑾非皇室血脉。混淆皇室血脉,罪当诛九族。 后又有林晏心腹大将于弘文揭发林晏屯私兵,勾结吴家,意图谋反。并有往来信件,以及军中参将为证,证据确凿。 林家人被下了狱。林晏在狱中上书,林家赤胆忠心,绝不会做对不起朝廷之事。 可这种事谁都说不好,毕竟当初林家与吴家议亲,光明正大,从未遮掩,满京城都知道这事儿。私底下还编过不少红粉艷事,说的都是皇权霸道,楚和帝横刀夺爱斩鸳鸯。 如今出了这事儿,又涉及到皇上的『绿帽子』,众大臣都不好去触这个眉头。 傅则乃刚正不阿之人,且不说他与林家已是姻亲。单说林皇后,仅凭一个下人的话,证据单薄,不足以让人信服。 再者,林将军虽交了兵权,但林家军军心所向,没法不叫皇帝忌惮。吴家盘踞江南,富可敌国,若两家联手,足以颠覆朝纲。如今看皇上对林家的态度,还有荣蔡两家在背后做的那些事儿,明摆着此事就是个局。 只嘆林晏忠肝义胆,林家世代忠良,耿直之心却遭算计,落得如此下场。 傅则仗义执言,却反被楚和帝训斥,言其与林家勾结,早有不臣之心。将傅家一干人也下了狱。 傅清欢在京时日甚少,平日也鲜少出门。除了与林家下聘那日京城知道这么个人物之外,便再没了声息。说起来,竟没什么人知道这位傅家公子究竟长什么模样。也因此,傅家人被下狱的时候,倒未曾有人想起过,傅家还有位公子。 叫此时住在清隐山的傅清欢,幸运的躲过了一劫。 林晏在狱中日日忧愁,唯恐林家军遭人挑拨,中了圈套,做出谋逆之事。但天牢早已换成了蔡雍的人,他束手无策。 显然,楚和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即便于弘文倒戈与他,但林家军中有一半的人都是跟着林晏出生入死的。 这些人若留在军中,必成祸患。 楚和帝将林晏关在天牢。设计挑唆,煽动林家军的人劫牢。又在天牢设下重伏。 林晏听着外头连成一片的喊杀声,彻底绝望了。 林家军若动,便是板上钉钉的谋反之罪。 兴和二十年九月二十八,林家上下七十余口,傅家上下二十余口,押赴刑场。无论老幼,无一倖免。 刑台上血流成河,血腥之气经久不散。 盛极一时的将门世家林家,自此在京城销声匿迹,无人敢再提起。 江南吴家人被押解入京途中,遭遇流寇,连同押解官兵在内,全部身亡。 傅清欢得知此事,眼前一黑。不顾神医劝阻,撑着病弱的身体偷偷回到了京城。 秋日萧条,正如傅清欢的心境。 傅府的朱漆大门上贴了刑部的封条,傅清欢没有动。他从侧门进了府,但见满目疮痍。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屋子里许久未曾有人打扫,挂了满室的蛛网。一派破败之象。 砚舟红着眼眶将傅清欢的卧房收拾了出来,扫了扫院子里的落叶。 「少爷,我们该如何是好?」 傅清欢走到傅则的书房,从书架的暗格里翻出了一本帐册。 「砚舟,去三皇子府送帖子,就说,有人要送他一份大礼。」 「少爷你要做什么?那三皇子可是荣贵妃的人……」 「砚舟啊,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足够的利益。」 三皇子萧元珅,或者很快就会变成太子萧元珅。在楚和帝忙着对付林家时,荣蔡两家已经将朝政大权握在手里。又有楚和帝除掉林,傅两个劲敌,荣贵妃这会儿俨然已经成了朝廷真正的掌权人。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够容忍自己的权力被架空。他可以无限的宠爱一个女人,但若这个女人触犯了他的利益,他必定会亲手除去。 荣贵妃伴他多年,她最清楚他的性情了。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收拢权势。 等到楚和帝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第31页 他如今不过是一个傀儡,或者连傀儡都不如。因为荣家早就找到了一个更容易摆布的傀儡。 三皇子萧元珅,这个人看起来有些怯懦。眼神飘忽不定,总是垂着头,面色苍白,似身体羸弱。怎么看都是一个绝佳的傀儡人选。 但他却仅凭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就出来与傅清欢相见,足见这人并不是表面看来那么老实听话。 傅清欢没有跟他多说什么,只是将帐册往他身边推了推。 萧元珅有些不解的打开来看,见到帐册中所记录之事,大吃一惊。 「这里面是所有朝廷大员贪墨的证据。里面所涉之事,错综复杂,牵连甚广。本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它呈交给皇上。只可惜……」 萧元珅是一个皇子,一个男人。他知道荣贵妃扶持他,是因为他没有显赫的母族,在宫中孤立无援。而等到荣家认为他没有用的时候,就会一脚将他踢开,毫不留情。 他的命运握在别人的手里,这种感觉很不好。 眼前这人送来的东西,虽然凭他如今的能力还无法完全掌控。但只要慢慢筹谋,好好利用这本帐册,在将来也不是没有机会与荣贵妃斗一斗。 但同样的,既是这么重要的东西,这人若要交给自己,那必定是所图不小。 萧元珅将帐册放了回去,道:「不知公子想要什么?你知道,我现在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皇子,可没有什么实权。」 傅清欢点点头:「很简单,我要九皇子。」 萧元珅微微眯起眸子。这公子看起来文弱,但绝对不容小视。若将九皇子给了他,日后难免不会…… 傅清欢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掀了掀眼皮,道:「殿下在担心什么呢?如今的九皇子不到五岁年纪。母族被屠,没有助力。即便他有心报仇,也得等他长成不是。十几年后,难道还不够三皇子你巩固势力么?」 「如果这样的话。」傅清欢将帐册收了回来:「我倒是要考虑换个人了。」 萧元珅将手按在帐册上。他说的对,如果没有这本帐册,要不了几年他就会成为弃子。而且,九皇子早已被父皇认定为非皇室血脉。就算他想要那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那时,或许自己已经登上帝位,一个有着正统皇室血脉的皇子,成为一个有了稳定根基的皇帝,无论如何,胜算都在他这边。 前提是,这帐册上所记载的东西,都是真的。 「我没有时间等你去验证,信则信,不信,我便另寻他人。我相信,想要这本帐册的人,可不在少数。」 萧元珅动摇了。 「三日后,人必送出宫来。」 傅清欢加了一句:「我要他完好无损。」 萧元珅咬了咬牙。 当日事发,林皇后于宫中被赐了白绫。萧元瑾被荣贵妃的人带走,关在皇宫一个废弃的园子里。 萧元珅知道,这是荣太后还没有腾出手来收拾萧元瑾。皇长子死于虎口之下,荣贵妃早有执念。她会让所有的皇子都受勐兽的撕咬,要亲眼看着他们惨烈的死去。 四皇子就是这样死的。荣贵妃还将自己带在身边,让他亲眼看着。 天知道,他每晚都在做噩梦。每晚都梦见自己被荣贵妃关在笼子里,和一头狼一起。他被狼撕的粉碎,就连醒来,都仍觉得浑身剧痛无比。 皇家无亲情。 萧元珅以为自己的心肠足够硬了,但当他看到瘦小的萧元瑾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其实有些心疼了。 不过他眼下尚在困境之中,绝不会让自己行差踏错一步。 他确实答应那公子将九皇子完好无损的送出宫去,但却没有跟他保证路上不会有人劫人。 「……人被劫走了?」到了约定的日子,傅清欢却等来这么一条消息。他冷冽的看了萧元珅一眼。 萧元珅有些无辜的摊摊手:「劫人的是荣家大公子荣景辰的人,你知道我势单力孤,能力有限。」 「荣景辰?」 「对,我的人十分确定。想来是帮林小姐救人吧。毕竟连在天牢换人他都做得出……」 傅清欢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你什么意思?」 萧元珅见他反应激烈,心里隐隐有所猜疑。 「我说,林小姐没死,被荣景辰用一个死刑犯换出了天牢,如今就在荣景辰的别苑住着。」 傅清欢不等他说完,匆匆带着砚舟离开酒楼。 他的确在荣家别苑打探到一点消息,只可惜晚了一步,姐弟二人早已离开,不知去向。就连荣景辰也在找她。 看来姐弟俩是避开所有耳目独自离开,如此也好,荣景辰毕竟是荣家的人,谁也不能保证此事不会被荣家人发现,早早离开,姐弟俩才算彻底安全。 自那以后,傅清欢一边打探她的下落,一边着手组建势力。其中艰难自不必说。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她。知道她在潞州,是威远镖局的镖头,武功高强,在江湖上还有个诨号——玉面小阎罗。 往凉州去的官道上,他专程在那里等候。就算她扮了男装,肤色晒成了麦色,眉宇间艷丽不再,被一抹锋利所取代。但他从未忘记过林府巷子口,她骑在马上的英姿。 正如眼前一样,神采飞扬。
第32页 「幸好,这一次是我先找到了你。林家,令仪。」 第18章 林玉致洗完澡回房时,陈锦颜已经睡下。她本想在屋子里搭块板子,和锦颜分开睡。 奈何今日折腾一天,刚又被那死书生看光了身体,憋了一肚子的气,却是没有闲心去摆弄床铺了。索性和衣躺在陈锦颜边儿上先将就一晚。 林玉瑾大气儿也不敢喘,踮着脚跑回自个儿屋里去。听着外头没有动静了,才去睡下。 他阿兄虽然偶尔脾气暴了些,但消的也快。明儿睡醒了,估计自己就没事儿了。阿兄素来疼他,才不会捨得与他生气呢。不过先生会不会有什么事儿他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亮,就听院子里『嘭嘭嘭』的噼木头的声音,震的正在梦中的林玉瑾一个激灵。 他顶着鸡窝头走到门口,偷偷推开一丢丢门缝,见是他阿兄在院子中间噼木头,好似那木头是哪个混蛋一样。林玉瑾缩脖儿抖了几抖。 「惹不起惹不起。」忙将脑袋缩了回去,躺会床上,将被子一蒙,继续睡。 林玉娇也从门缝探出头来瞅了眼,心道,不会是昨夜阿兄发现傅先生对嫂子意图不轨,生气了吧。 她抠了抠手指头,决定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掺和,也继续回去睡了。 傅辞一夜没怎么睡好,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过去那些事儿。他其实很想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林玉致,却又怕她不愿意接受自己。便想着先接近她,与她慢慢的相处下去。总有一天,她会真心接受自己的。 以前碍于自己假装不知道她女子的身份,有些事还须得隐晦些。如今既知晓了,那就方便许多了。 他可不认为自己看了她身子,对她说『我会对你负责的』,林兄就会接受他。如果他当真这么说了,林兄怕是会直接将他赶走。嗯,还得是先打断了腿再赶走。 傅辞穿戴整齐,在院子里活动。自打两家院子通开了,能活动的范围也大了。傅辞熘达两圈,才仗着胆子往林玉致跟前儿去。 「林兄,这么早就起来噼柴啊。」 林玉致没理他。 倒是林玉瑾耳尖的听见傅辞的声音,腾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扒开门缝往外瞅。 傅辞尴尬的笑了笑,在院子里又绕了一圈:「我帮林兄拢柴禾吧。」 说着,撸起袖子蹲在地上将林玉致噼好的柴拢成一堆,堆放在柴棚子里。 林玉致还是没说话,不过视线倒是趁他转身的时候移了过去。心道这人倒是机灵,没有再提昨晚的事儿。 既然他识时务,她也不会揪着这事儿不放。 「把那边的板子拿过来,我要搭个床。」 傅辞听她终于肯说话了,心里的大石头也落停了,二话不说就去墙边搬板子。又想到林兄说要搭床,必是要与陈姑娘分开睡了。 真好,真好啊! 林玉致感觉这人忽然就心情明媚了,心里也觉好笑。 眼瞧着院子里的气氛莫名的又好了起来,林玉娇还有些纳闷,难道是没发现? 时候也差不多了,简单梳洗过后,林玉娇便去灶房烧水做饭。 陈锦颜听说林玉致要与她分床,还难过了一会儿。林玉致跟她解释是自己睡相不好,怕压着孩子。陈锦颜这才勉强接受,只是时不时的朝林玉致抛一个委屈的眼神。 林玉致被她看的受不了,赶忙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她碗里:「多吃些。」 傅辞有些吃味。 裴绍不经意的看了眼,笑道:「弟妹与玉致感情可真好,瞧瞧,吃个饭都浓情蜜意的。」 陈锦颜刷的红了脸。还小心的看了眼林父,见他没什么反应,反倒笑呵呵的,才安了心。 毕竟她已为人妇,怎能光天化日当众与相公眉来眼去呢。她本不想上桌吃饭的,但林家没那些规矩,她只好随着他们。现下被裴绍看了笑话,更是不敢抬头了。 早饭过后,傅辞照例教林玉瑾念书。 宋初年却一反常态的早早上了门。毕竟傅辞给他们定的学习时间是在午后。这些走江湖的大汉,能少学一会儿是一会儿,日日都想绞尽脑汁的迟到或缺席。 但没想到何大镖头得知此事后,竟十分支持,吃过午饭就赶他们来秀水村,可谓苦不堪言。 当然,宋初年来这么早可不是为了学习的。 「老大,傅公子的事儿都查到了,与他所说的都差不离儿。那傅公子不事生产,不懂经营。自他双亲亡故后,家产就被几位族叔给占了。」 宋初年嘬了嘬嘴儿:「傅公子能活到现在也真不容易。」 林玉致虽然本能上莫名的相信傅辞,但经歷过这么多事情,她行事绝不能依靠感觉。 尤其是,她要将林玉瑾交给傅辞带,虽然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但至少,他必须要确保这个人的身世是没有问题的。 宋初年又道:「傅公子在京时险些被姓蔡的榜下捉婿。都说蔡家女是京城第一美人,蔡家又身居高位,求娶的人能排成一条长龙。可说来也怪,自打傅公子拒绝蔡家后,不知打哪儿传了些风言风语,说那蔡小姐行为不端,早已非处子之身。」 「若非如此,凭蔡家的地位,即便世家望族瞧不上他们,但也有不少门当户对的京城新贵可以挑选。何必非要盯上一个穷酸书生呢。」
第33页 「这传言愈演愈烈,甚至连与蔡家小姐私通的男人都揪出来了,还说蔡小姐早已有了身孕,就像赶紧找个人嫁了呢。反正说的是头头是道。蔡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传言压下去。只是大家表面上不敢议论,私下里却是信以为真的。」 「还有不少浪荡公子时不时的往蔡府熘达,希望能与蔡小姐共赴云雨呢。蔡雍气的不行,原本意欲与蔡家结亲的几家见势赶忙将自家儿子的亲事先给订了,就怕蔡家找上门来。」 宋初年捂嘴乐了乐:「什么第一美人,不过是占着蔡家名头罢了。我瞧着还不如咱清福县的姑娘好呢。」 林玉致睨了他一眼:「说的好像你见过似的。」 宋初年摆摆手:「嗨,没见过是没见过,但蔡家那样的人家,能教养出什么好东西来,用脚丫子想想都知道了。」 他一笑,饭糰子似的小脸揪成一团,眼睛也眯成一条缝,若不是他是自己手底下的人,林玉致肯定十分嫌弃的将他一脚踹的远远的。 林玉致又瞥了他一眼:「粗俗!」 似乎觉得说的不够力度,转过头又加了句:「人丑就该多读书。」 宋初年:………….老大你变了。 他不甘心的摸了摸自己的小团脸,嘀咕道:「哪里丑哪里丑。」 宋初年其实还真不丑,但也绝对算不上玉树临风。倒是模样周正,一脸喜庆。县里也有不少姑娘巴着他。 只是他没有长在林玉致的审美上。 傅辞才是。 林玉瑾一整天都悬着心,瞧着到晚饭时候,他阿兄终于跟他说话了,这才轻舒了口气。心里头算计着,阿兄这次跟他生气,整整一天一夜,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了。 他有些委屈。 还不是为了阿兄和先生的终身大事。 林玉娇这一整天眼神就没离开过傅辞,就差跟他去茅房了,傅辞觉得心好累。 反应最迟钝的林玉致,也后知后觉这小丫头在担心什么。他将目光放在傅辞和陈锦颜身上,来回游移,不知在想什么。 林玉瑾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乱了乱了,乱套了要。 ———— 夜里,傅辞手臂上搭着条擦布正要去浴房洗澡,瞧见浴房掌了灯,门却敞着。他好信儿的凑过去,见是林玉致撅着身子拿着油灯在浴房里找东西。 「林兄?」 林玉致应了声,随即转过头问他:「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玉坠。用一条红绳穿着,蝶形的玉坠。」 她边说边用手比了比。 傅辞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大腿道:「林兄不说,我差点忘了。我是捡了个玉坠,本想着给你的,却是忙忘了。林兄等着,我这就去拿。」 没一会儿功夫,傅辞就折身回来了,将玉坠递给林玉致,小心问道:「是这个没错吧?」 林玉致接过玉坠,仔细的擦了擦,借着油灯看了眼上头刻着的小字正是『清欢』。她微微牵了牵嘴角,十分珍视的将它贴身收好。 傅辞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见她如此重视这个玉坠,心里高兴之余,又有些心酸。 令仪,喜欢过清欢么? 他不知道,不确定。但至少,在令仪心里,是给清欢留了位置的。 「这玉坠对林兄很重要?我瞧上面似乎还有个名字哪。」傅辞假装好奇的问道。 林玉致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说道:「你既知道我是女子身份,我也不瞒你。清欢,是我的夫婿。」 傅辞当场愣住。 她说清欢是她的夫婿!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告诉她,告诉眼前的人,他就是傅清欢。 可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不想她是为愧疚而对自己产生情意,他不想给她哪怕一点点的勉强。 林玉致知道阿瑾那小子想要将自己和傅辞凑成一对,虽然她心里对傅辞有那么点儿好感吧。但她却没有资格去谈感情。 林傅两家血溅断头台,傅家公子杳无音讯。她后来曾托人往清隐山打听过,却被告知在清隐山养病的公子早已在四年前病逝。 所以,她是林傅两家唯一的倖存者。 她是林家的女儿,是傅清欢的妻子。 她活着,林家傅家就还有人在。 她曾发誓此生不会嫁人,她要守着林家,守着傅家。 她早已不记得傅清欢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日午后,林府的巷子口,一个连看她一眼都不敢的羞涩公子。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干净的气质,像烈日灼烧下难得的一抹清凉。 第19章 裴绍的身体壮的跟头牛似的,受了那么重的伤,才十几日功夫,就已恢復了七七八八。 这日一早,裴绍起身在院子里打了套拳。 林玉致倚着门框看了一会儿。这人拳风刚勐强劲,虎步生风,没有一点多余的花哨,一招一式直击要害,大有势如破竹之势。 林玉致有些手痒,脚步一错,从斜刺里攻裴绍下盘。裴绍只觉耳侧疾风扑面,身形一闪,脚步腾挪间,回手一记勾拳直朝林玉致面门袭来。林玉致勐地往后一仰,借势后翻。 脚步刚一落地便朝裴绍抱怨了一句:「大哥不知打人不打脸?」 裴绍笑道:「我手底下有分寸。要是真将你打坏了,我还怕弟妹找我算帐呢。」
第34页 「对了玉致。」裴绍正了正神色,道:「待早饭后,我想往县里去打探打探消息。如今我伤势也差不多痊癒了,不能再留在这里虚度时日了,我想寻前线部队去。」 林玉致蹙了蹙眉:「大哥本是凉州守城校尉,可凉州如今已被北秦军所占。大哥若要去投军,只怕不易。」 裴绍道:「无妨。紫金关守将吕茂祥将军帐下有一校尉名唤贺东,此人与我是同乡,交情甚笃,偶有书信往来。此番正是打算去紫金关投靠此人。」 「紫金关如今形势严峻,防范严密,大哥这时候去,怕是那贺大人也不敢收啊。」 裴绍面露愁容:「我知此事不易,可总要试试的。而且,我总觉得北秦此举,倒未必就一定要攻下紫金关。」 林玉致挑眉看了他一眼:「大哥的意思是……」 裴绍抿了下唇:「庆州。」 林玉致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裴绍继续道:「紫金关是江北第一大关,攻下紫金关,辖制四方,则江北之地尽收。但同时,紫金关险峻,易守难攻,又身处江北腹地。北秦远道而来,直入腹地,粮草供应也是个大问题。所以我猜测,周广陵东路大军围攻紫金关只是个幌子。」 「他们的首要目的还是庆州。所以,我想出去打听打听北秦霍家军的消息……」 正说着话,宋初年急匆匆从外头赶来,林玉致看他神情不对,心口咯噔一跳。 林玉致对裴绍道了句失陪,不等宋初年说话,就将人给拎了出去。 「老大,不好了。潞州军府又下徵兵诏令了,要在潞州扩大徵兵范围。眼下徵兵令已到清福县衙。徵兵令上言明,潞州府上下,每家每户凡十五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男丁,二丁抽一,三丁抽二。」 「这是衙门捕快誊抄的,你看看。」 林玉致拿过徵兵令,飞快的扫了一眼,眉头越皱越紧。 按南楚军制,战时徵兵是惯例。每户年十五往上,五十往下,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而这一次的徵兵令却写明二丁抽一,三丁抽二。又将范围扩至五十五岁往下,相当于在先前徵兵的基础上,再扒一层皮。每户只留一丁,委实残酷。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初年点头:「老大你知道的,十几天前,吕茂祥联手潞州,雍州两路援军,里应外合,合攻周广陵。却不料周广陵早已设下重伏,潞,雍二路援军于半路折损,全军覆没。吕茂祥毫不知情,仍派刘志出关城迎敌,却遭周广陵大军反扑,失了小春城。」 「吕茂祥自此紧闭关门,但周广陵大军日日骚扰,吕茂祥唯恐紫金关撑不住,接连上奏朝廷,请求增援。」 「朝廷迟迟没有派遣大军,反倒向紫金关附近州府下达军令,支援紫金关。诏令也是这两日才下达到各地的。潞州上一次支援已折损五千人马,这回又要再遣五千军。潞州本部兵马不过两万,都给了紫金关,潞州怎么办。」 宋初年虽然不懂军事,但也觉得朝廷此举实在不妥。 「紫金关是江北第一关,合着潞州就不是江北城池了?」 林玉致面如寒霜,将徵兵令揉成了一团。 朝廷的意图,她怎么会不懂。 北秦要的是庆州。朝廷要的是,睿王的命。 就在前两日,由朔阳传回消息:霍家军出凉州后,一路向西,经由西戎境内,绕过西关岭,突袭庆州以南的甘宁道。同时,江元修强攻雁北,留守凉州的刘承辉率军攻陷贺州。 至此,江,霍两支军队呈南北之势夹击庆州。 而此时朝廷下令江北各地徵兵,目的显然不是为了援救庆州。而是防止北秦侵吞庆州后,挥师东进,与周广陵合兵。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荣贵妃成了荣太后,而萧氏皇族中人却人丁凋零。京城中除了病弱的皇帝萧元珅,还有断了一条腿的端王萧元理之外,便只剩几位公主,被荣太后当成拉拢权臣的棋子。 唯一长成又有军功在身的睿王萧羽便成了反荣一派最有力的靠山。 睿王萧羽乃先帝兄弟,当今皇帝萧元珅的皇叔,其人文韬武略,盘踞庆州多年,早将西北一带势力握在手中。拥兵二十万,又得民心,乃是荣太后头号劲敌。 对于荣太后而言,只要紫金关还在,北秦便打不过渭水,那么她依旧能把控朝政,享受权利带给她的快感。所以,失了西北一带,于她而言,并无损失。 毕竟西北是睿王的,本也不在她的掌握。若能藉此机会除掉睿王,她方能高枕无忧。 林玉致微微阖目,轻舒了口气。 江北的形势,不容乐观啊。 「老大,怎么办,上一次徵兵,是三丁抽一,林大叔又过了五十岁,县尊大人私底下寻人替了你。可这一次徵兵的是潞州军府来的人,县尊大人也没办法活动。你和林大叔岂不是都要被征上去。」 林玉致眸光微沉。 「先去县里看看具体情况再说。」 傅辞洗漱的功夫便不见了林玉致,只有裴绍在院子里不知想什么,瞅着脸色不是很好。他叫了好几声,才让裴绍回了神。 「裴大哥这是怎么了?」 裴绍摆摆手:「没什么。」 「林兄呢?」 「哦,初年有事叫她,去了好一会儿了。应该是镖局的事儿吧。」
第35页 傅辞点了点头,心里却在合计别的。 他们从凉州回来时,北秦便已人了江北腹地,此时怕是战事有变了。 清福县县尊赵翼与何绰私交甚笃,要不然也不会在上一次徵兵时替林玉致隐瞒。如今朝廷又下徵兵令,又是潞州军府亲自来人,赵翼也束手无策,收到消息便来到威远镖局与何绰商议。 然府衙每年都要核实土地,核查人口。潞州府按户籍徵兵,谁也跑不了。 「大镖头,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镖头膝下无子,只有玉致这么一个徒弟。倒不如将玉致过到你名下,此一来,玉致成了何家独子,自可免除兵役。」 这些话上次赵翼就与何绰提起过,只是林玉致不想与弟弟分开,便没答应。那时徵兵由县衙做主,只需稍微活动一下,便能免了兵役。可这次不同了。 何绰点点头:「不过这还要看玉致的意思。」 「玉致多谢师父和赵大人。」还没见着人,林玉致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赵翼抬头看去,便见那人英英玉立,站在门外,犹如一颗松柏。他捋了捋鬍子,心中对此人当真欣赏。 林玉致上前朝赵翼执了一礼:「多谢赵大人替晚辈筹谋,但这一次,晚辈决定,愿意徵召入伍。」 何绰当即大惊失色:「玉致,不许胡闹!」 赵翼知道何绰看重这小徒弟,早有将镖局交託给他的意思。但见何绰对他要投军竟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心中还是泛起一丝嘀咕来。 他瞧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笑哈哈的打了个圆场:「玉致啊,若是以往戍边也就算了。可这次徵兵,哎,本官也不瞒你。这次明摆着就是上头要拿人命填补紫金关啊。你可别想岔了,叫家里人替你担心啊。」 「赵大人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这事儿,晚辈自有打算。」 何绰气的满脸通红,像是有话说不出口。赵翼稍作一想,便知这师徒还有私事要说,遂起身告辞。 「玉致啊,好好听你师父的劝。潞州军府的人还有几日功夫能到,事情,还没到绝境呢。」 「是,赵大人。」 宋初年引着赵翼离开,堂屋中只留何绰和林玉致。 「师父……」 何绰哼了一声:「此事无须再提,就按赵大人说的办。午后我便去衙门,将你的户籍过到我名下。至于你爹,为师再想办法。」 「师父,我意已决。」 「胡闹!简直是胡闹!你若是个男子也就罢了,可你是个女儿身,如何能进军营。万一被发现,没在战场上战死,也会被军法处置!」 「师父,我扮了这么多年的男装,在镖局也混了这么多年,你看看,我若不说,有谁知道我是女儿身。就是与我最亲近的年年,不是也不知道么。只要我小心行事,断不会叫人发现的。」 何绰知她倔强,嘆了口气,又道:「你若投了军,且不说西边的事儿怎么办。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叫阿瑾怎么办!」 林玉致抿了抿唇,沉声道:「就是为了阿瑾,才要拼一把。师父,我姓林。」 我姓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叫何绰心口酸涩了起来。 三代将门,林家忠烈。 但时至今日,还有哪个敢提林家,还有哪个能记得林家的功勋。 「早几年,阿瑾还小,我又陷入这些算计之中脱身不得。如今,阿瑾长大了,西边的势力也大致成熟。」 林玉致转过身走到门口,望着碧蓝天空,一字一句道:「我现在要做的,便是让林家军,在我手中重新崛起!」 第20章 林家,就剩她一个人了。 何绰心里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她虽是女儿身,却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男子。 饶是自己活了半辈子,在心智谋略上,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这个徒弟。 「罢,你若决定了,师父全力支持你便是。」 「多谢师父。」林玉致微微红了眼眶。 当年最艰难的时候,是林父给了他们姐弟一口饭吃。是师父给了他们姐弟一个希望。 那时的她身无分文,阿瑾一身伤病,不知活过几时,眼看復仇无望。 是何绰不遗余力的支持她,教她武功,给她人脉和金钱。如果没有何绰,就没有她如今的势力。虽然根基尚浅。但如果仅凭自己一个人,怕是到现在,她还在为银钱犯愁。 林玉致跪倒在地:「师父大恩,徒儿,此生不忘!」 何绰将她扶起,眼含泪光:「说的什么傻话。如果没有林将军,也没有我何绰。当年没有帮上林家的忙,为师心中愧疚。好不容易遇上了你,岂能坐视不理。」 「行了,日后不必再说这些。还是说说眼前怎么安排吧。你在镖局这么多年,镖局中人的品性能力你心中有数。有些事儿,是该跟他们透个底了。」 在威远镖局,只有何绰知道林玉致的身份。其余镖头只当林玉致是少镖头那样尊敬。 与西戎方面的合作,是林玉致一手促成。初进镖局那几年,林玉致没少往西戎跑生意。 一来二去的,也在那边拉起了一股势力。当中值得一提的便是一位名唤叶起的小将。 叶起之父叶成是林晏帐下亲军。早些年,镇守抚州的大将陈合勾结西戎,意图拥兵自立。林晏奉命平乱,斩陈合,退西戎。并上奏朝廷,留叶成镇守抚州。
第36页 抚州地处西南,与潞州接壤。不是战略要城,但背靠西戎。对当时的林玉致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抚州兵马不多,仅一万余人。但个个都是精兵勐将,继承林家军风范。 叶成的忠心自不必说。自得知林玉致还活着,而且不仅活着,还搅弄了西戎内部的几场争斗之后。叶成便将抚州兵符双手奉上,请林玉致掌军。 林玉致曾问他:「楚和帝圣旨已下,皇九子非皇室血脉,林家军勾结吴家谋反。叶将军你一旦跟了我们,在天下人眼里,便是与逆贼同流合污。」 「叶将军如今身为抚州大将军,偏安一隅,远离朝廷纷争,能平静度日,当真要扶持皇九子么?要知道,我们根基薄弱。此事,成则为王。败则,尸骨无存,背天下骂名。」 叶成对她说:「就算圣旨昭告天下又如何,林家军的声威早已深入人心。世人若心如明镜,自然会明白,林家非谋逆。末将得林将军栽培,从一个小士卒成为今日镇守一方的将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就算没有林小姐你,末将也终有一日会替林家伸冤。」 由此,叶家这一万军,便成了林玉致打开西戎局面的基石。 若想辖制西戎,一个抚州还远远不够。西戎内部分化愈发激烈,察汗王子找上门来,林玉致顺势同意扶持察汗王子,但前提是,她要朔阳城。 抚州,朔阳城,与西戎成三角之势。若得朔阳城,则西戎东南一带连同半个云西草原都在林玉致手里。 抚州依旧由叶成镇守,朔阳城则由其子叶起统辖。 当然,察汗王子要求林玉致帮他夺下西关岭。如今西关岭表面在古拉大王子手里,实则已归察汗王子所有。 但眼下她根基不稳,西戎内部便不能在此时统一。她要用古拉大王子牵制北秦。同时也要利用古拉王子,让察汗王子老实些。 毕竟凭她手里的势力和军马,只能掌控西戎东南一带。西戎地大,部落众多。一旦西戎内部团结在一起,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所以,如何拨弄西戎风云,还要好好的把控一个度。 「年年。西戎方面我打算交给年年。」 其实就在刚才一个瞬间,林玉致脑海一闪而过一个非常合适的身影——傅辞。 但不知为何,她本能的不想将他放在那个位置上。 何绰点了点头:「初年那小子滑的跟条泥鳅似的,圆滑之余又不失稳重。最重要的一点,这小子是真正将你放在心里头的,眼里只当你是主子,就是为师在他那儿,也要稍逊一筹。这样的人,不单能用,还能大用。」 「我也正有此意。至于三哥五哥那儿,我打算让他二人随我投军。此去军中,我势单力孤,若想再拉起一支队伍,仅凭我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三哥机警,五哥功夫硬,他二人一起,必能成事。」 「你既已有安排,为师便不过多插手。阿瑾那边你放心,为师会好好照顾他们。不过,此次三丁抽二。你爹那儿,还要想想办法。」何绰顿了顿,又道:「身有残疾者,不在徵兵范围。」 「玉致明白了。那玉致就先告辞了,还要往衙门走一趟,与赵大人打个招唿。」 「甭去了,都这个时候了,不如在镖局吃了饭再回去,午后不是还要跟那三个木头读书么,别误了时辰。赵大人那儿,为师替你去说。」 林玉致:……….想偷个懒儿这么难么? 宋初年三人得知了林玉致的身世,无一不震惊不已。他们虽自幼漂泊江湖,对朝中事不甚关心。但五年前林家的事儿轰动一时,他们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不知内情。 如今从林玉致这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雷老五当即将手旁的案几拍的稀碎:「妈的狗皇帝,可真不是个东西!」 周老三本就阴冷的面容,此刻也是布满寒霜,隐隐还能从眼底看到骇人的杀气。 宋初年哭道:「老大啊,想不到你当年吃过这么多苦啊,真叫年年好生心疼啊。」 「那天杀的太后老妖婆,老子祝您寿比昙花。」 「那狗娘养的荣海,老子祝您不能生育,子孙满堂。」 「不,做人还是要善良点儿的,老子祝您吃饭有人喂,走路有人推……」 林玉致瞧他抽噎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掐着腰红着眼将那荣家人祖宗十八代不重样的骂了个遍。他骂人的那股劲儿,活像皇后姑母身边的隋公公。 本来叫人愁闷心伤的的场面,忽然就觉得没那么压抑了。 林玉致踹了他一脚:「粗俗!」 宋初年委委屈屈道:「已经骂的很文雅了。」 何绰这时忽然道:「好不容易能有个先生教大家念书,才没念几天就要停下了,读书贵在坚持,这样可不行啊。」 雷老五三人立马挺直了身子,道:「师父,在国雠家恨面前,只有武力强盛,才有绝对的实力。至于读书什么的,咱又不考状元……」 「说的什么话!读书为的是明事理,约束自己,使得言行有度,举止大方,有规有矩……」 「师父说的是。」林玉致立马接过何绰的话茬:「先生说了,三日不读书则面目可憎。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崭新的面貌,不管幻境如何恶劣,我们都要坚持每天读书。」 她说着横扫了三人一人,三人立马会意,连连指天誓日,保证自己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第37页 何绰这才满意的颔首:「好了,吃饭吧。」 众人长舒了口气。 太难了! ———— 「什么,你要投军!」 林玉致将这个消息告诉林家人时,全家都炸锅了。 「阿兄,上一次不是县尊大人帮忙寻人替了你么,这次就不行了么?」林玉瑾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抓着林玉致的衣袖,眼里满是不舍和依恋。 林玉致最怕看到他这个眼神,但阿瑾终是要自己长大的。未来的路,不管是她,还是阿瑾,都不好走。 她只能狠下心肠来。 「三丁抽二,不光是我,连爹都要去。」 林玉娇惊唿一声,当时就落下泪来:「爹的身体,哪能撑得住啊。」 「所以……」林玉致抬头看向陈锦生:「锦生可有什么办法,让我爹病上一阵子,总要躲过这次徵兵才行。」 陈锦生蹙眉凝思:「姐夫是知道我的,我擅长外伤。至于其他,所学并不透彻。家学深厚,医理晦涩,锦生资质愚钝,不能如祖父那般融会贯通。此事还需仔细琢磨。凭我目前所学,即便可以配出这样的药来,只怕也会对林伯父的身体造成损伤。」 众人一时沉默。 傅辞突然开口道:「如果只是为了躲避徵兵而伤了身体,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不如这样好了,由我顶了林叔这个名额吧。」 「这怎么行!」林玉致当即反驳。 「怎么不行了?我有权利决定自己该做什么事。」 「我也有权利拒绝。」 傅辞低笑一声:「你拒不拒绝,腿长在我身上,我若是硬要投军,你也拦不住。与其那时叫林叔伤了身体,还不如现在就应了我。」 林玉致气的将傅辞拎到了一边儿,恶狠狠道:「你知不知道潞州这次徵兵,是要大家去送死!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我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我有脑子啊。」 「在真刀真枪面前,脑子算个屁!」 「粗俗!」 「你!」 「林兄你不必劝了,我投军,自有我的打算。再说,有林兄在,难道还保护不了我么?」 林玉致啐了一口:「战场无眼,生死在天。」 「好啊,那就看看天,亡不亡的了我。」 第21章 林玉致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傅辞,但没有一次成功的。 「你若是走了,阿瑾谁来教?」 「我有一好友,品行高洁,学问极好,又灵活机敏。是隐世大儒于秀亭的学生,名唤程钰,字逸之。」 「此人现居靖州武安,家中产业由兄长打理,无牵无挂。毕生心愿便是教出一位惊世学生。我已修书一封与他,想来要不了两日,逸之便到了。」 林玉致虽然书读的不多,但于秀亭这个人她是知道的。此人两朝帝师,教出两位治世明君,后辞官归隐,楚和帝曾多次派人请于老先生出山,都被他拒绝了。若是于秀亭的学生,那这个程钰应该也错不了。 但她却没有意识到,她本来的目的是要傅辞留下的,却反被他带跑偏了。 于是,她决定放弃挣扎。 倒是林父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傅辞劝道:「林叔不必介怀,就算不是为了林叔,我也是要走的。此举不过是一举两得。林叔还是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林父应道:「不管怎么说,这份恩情我都得记得。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的,等着你和大郎回来,等着我孙子出生。」 傅辞忽然觉得有些心塞。 林玉娇也扭扭捏捏的跟傅辞道了歉,毕竟前两日她还防贼似的防着傅公子,却没承想,人家心里压根儿就没那意思。 「傅公子,对不住了!」 傅辞摆摆手,搞定这个小妮子,日后想要收服令仪的心,也会轻松许多。不过鑑于这个小妮子心思太敏感,他忽然对即将到来的程钰起了一丝同情之心。 九月十三,宋初年拿着林玉致的印信启程去了西戎。 九月十四,潞州军府的人到了,徵兵正式开启。 整个清福县愁云惨澹,家家户户哭声震天。 「阿瑾,过两日会有位新的先生来教授你功课,他是傅先生的好友,你对他切莫怠慢。若是遇到麻烦,就去镖局找我师父,记得了?」 「阿瑾记得了。」 「娇儿,锦颜身子不便,家中诸事还需你多担待些。我在家中留了足够的银子,爹年纪大了,要好好盯着他,莫再叫他上山去了。」 「嗯,阿兄放心。」 「姐夫,这是我备的伤药,都是顶好的,你收好了。」陈锦生红着眼递了个包袱过去。 「多谢锦生了,在家里照顾好你姐。」 陈锦颜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到林玉致怀里,啜泣道:「相公,你,你可要好生回来啊!」 傅辞强忍着才没有将人给丢出去。 纵然林玉致有躲着陈锦颜的心,可到了与众人分别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不好受。 「老崔,家里拜託你了。」 崔严是威远镖局的武师,此次林玉致投军,特意调他来家中。一来是教阿瑾还有几个颇有习武资质的村里孩子们武艺。二来,是要他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保护家人。 「少镖头放心,崔严必尽心尽力。」
第38页 来徵兵的军官只看人丁,上头写明林家出两丁,军士看都没看,就将傅辞和林玉致带走了。 裴绍因本身就是军籍,在得知林玉致被徵兵后,便提早几日奔紫金关去了。林玉致劝了几句,没有劝动,索性由着他去了。紫金关守将吕茂祥可不是什么胸有韬略之人,裴绍此去,必是要碰个软钉子了。 不过这人性情太过耿直,要他吃吃苦头也好。 「……铁蛋儿,在家要好好照顾爹娘,读书也别落下。大郎哥不在,林家有什么活计,能搭把手的都搭把手。」 「我知道了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还有,你总是忘了,我都不叫铁蛋儿了,小郎给我取了大名,我叫李怀宣!」 银蛋儿摸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好,怀宣,大哥记着了。」 那几个被林玉致断了一条腿的泼皮,拄着拐棍儿看着秀水村里家家户户依依惜别的场面,不免暗自庆幸。 「要不是林大郎断了咱一条腿,怕是咱也要被征上去了。」 「是啊,断了腿总比送了命强啊。」 「……」 ———— 潞州大营。 换上军服的新徵召军士歪七八扭的站着,队伍里一片嘈杂之声。大伙都自发的分成一个个小团伙,各自村子的人站在一处。 林玉致自然也和秀水村人的站在一起。 旁边那队伍是小柳村的,有个跟陈锦生差不多大的小子没见过这场面,吓的小脸煞白。 「这,不,不会真的叫咱们去打仗吧。」 「你以为呢?不打仗难不成还叫咱来吃饭?」一个泼皮模样的男子嗤笑道。 那小子要哭不哭的扯着一旁抱着肩膀的魁梧大汉:「薛大哥,你那么厉害,咱们能不能逃走啊。」 「逃走?呵,你想什么呢!进了军营入了军籍,若是逃走,就是逃兵。一旦被抓住,那可是要连坐的。」旁边一个大汉说道。 那小子闻言一抖,梗着脖子弱弱道:「可,可我听人说了,这次徵兵根本就不合理。」 大汉嗤笑一声:「你管他合理不合理。你可别忘了,徵兵令是潞州军府下的,若无朝廷授意,你当潞州守将敢大张旗鼓的私自徵兵?我还听说,不单是潞州,整个江北都是这样。讲道理,你讲得通么?」 那小子就快要哭出来了。魁梧大汉瞪了说话的汉子一眼,拍了拍那小子瘦弱的肩膀:「阿明,既来之则安之。到了军营,好好练习刀马骑射,学到手的才是真本事。战场无眼,有武艺傍身,总能捡条命的。」 阿明打了个嗝:「我知道了薛大哥。」 林玉致听那魁梧大汉的话,不免多看了他几眼。说起来,这人她倒有些印象。此人是个猎户,常年活动在深山。那日她在县里吃酒,正碰上这人拖着一头死老虎在集市叫卖。 有人怀疑那虎不是他打的,他只笑笑,朝那人勾了勾手:「不服,那就打一场。」 年轻人嘛,都有血性。林玉致正当要几个好酒菜准备看看热闹时,那猎户已经将冲过来的十几人给打倒了。拳法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又过了几天,这人又拖了一头老虎过来。县里的百姓再见他时,脸色全都变了。 如今看来,此人不单有一身好武艺,心胸也算开阔。假以时日,也未尝不会搏一个好前程。 傅辞见她目光一直落在旁边那大汉身上,便往前凑了凑,挡了她的视线。 林玉致:………… 潞州守将韩励狠劲儿的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越看这些新兵越不顺眼。一窝蜂似的,嗡嗡的他脑仁子生疼。 早有校尉上前,与韩励汇报新兵情况。此次徵兵拢共徵得一万人。 「将这一万人分成五个营,从原潞州军中抽调几个弓马好手任校尉。各营如何细分,由校尉自行处理。眼下朝廷催的紧,不需练什么花哨,一切以能听懂军令,上阵杀敌为主。」 「是,韩将军。」 南楚军制,两千人为一营,一营又分十曲五部。 其中,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两伍为一什,设什长。五什为一队,设队率。两队为一屯,设屯长。两屯为一曲,设曲长。两曲为一部,设军司马。五部为一营,设校尉。 幸运的是,林玉致和傅辞同分在一营,又同分在一部。只是各分在两队中。周老三和雷老五则分到了二营。 林玉致和李银蛋儿还有适才吓唬阿明的大汉分在一队,又细分在一伍,大汉为伍长。 大汉名唤周贵,是旗山村人。家有兄弟两人,抽调一人入伍。父亲常年卧床,家中贫困。他入伍后,生活重担都落到兄长肩上,日子更是难熬。也不知这一年寒冬,要如何过活。 其余几人也都是潞州下辖的村民,想起家中境况,再想到不知还能不能有命回去,全都唉声嘆气,满面愁容。 第一天入军营,除了发放军服武器外,还由队率讲解军规,等到人散了,已是深夜。 林玉致纵然是行走江湖惯了的,可与一众大汉挤在一个营帐里,还是叫她十分难熬。本就天气闷热,帐中又酸臭之气熏天,差点儿熏的她将晚饭给吐出来。 实在受不了,她悄么声的熘出帐子,轻手轻脚的往傅辞睡的军帐去,生怕这书生被人欺负了。 在营帐外细听了一会儿,听得帐中唿吸绵长,已是熟睡,才微微放下心来。
第39页 不过林玉致素来谨慎,虽说是在军营中。可她依旧秉承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信念,势要在今夜将潞州大营摸排一遍,以防万一。 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归为东大营,驻扎一万名新兵,分五个营。西大营是潞州一万五千老兵,负责城防和战略部署。 粮仓,机械库等重要军备物资,都由西大营的人把守。 由于要训练新兵,韩励今日是歇在东大营的。正中最大的营帐便是韩励所住的地方。 这么晚了,营帐中依旧亮着烛光,林玉致本想上前去打探打探,奈何帐外守卫森严,她不好过去,只得放弃。 又不想回那闷热的营帐,索性往营地附近的河里去沖了个澡。直到有了困意,才折返回去,一觉睡到天亮,被响亮的集结号角吵醒。 第22章 作为一个武功高手,那点训练对林玉致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只是傅辞这文弱书生让她有些担心。 那大刀握在本该拿笔桿子的白皙的手掌里,颤颤巍巍的。每一次的噼砍刺,队率都担心他把大刀抡飞出去。练习弓箭时,十支有九支脱靶,另一支还射到了别人的靶子上…… 他队伍里的伍长已经快要被他折磨疯了,每天的考核都不及格。若不是碍着傅辞是个读书人,他是真想将这人拖出去揍一顿的。 好在傅辞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军规他背的熘。 比起白天累些,他们那队有傅辞在,倒是不用留夜背军规了。能早早睡下,也是一种幸福啊。 林玉致少时曾在林家军营混过些时日,对于军队的训练也算有些了解。如今战事就在眼前,这时徵召的新兵训练几日后,多是被打散安插在老兵的军营里。 如今他们在东大营已训练了十几日,她发现从昨日起,队伍里开始有军士调动。有些人被抽调走不知安排到了什么地方,剩下的人则依旧在营地训练。只不过比起初入军营的那几日,训练的项目也多了起来。 她心里隐隐觉得,被抽走的人,应该是潞州方面派去支援紫金关的。只是不知道上面抽人是按什么规则来的。她有些担心傅辞会和她分开。 而被她担心着的傅辞,短短十几天功夫就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了。虽说他大刀抡的依旧不咋地。射箭嘛,多了那么一点点的准头,虽然大部分的箭还是落到了别人的靶子上,但至少脱靶的机率少了啊。 毕竟是个读书人,识文断字,到了军营里规定的寄信时间,汉子们都搓着手笨拙的请求傅辞帮他们写信。傅辞欣然答应。 甭管那些糙汉子有多絮叨,他都十分耐心的替他们写信。有的人啰里吧嗦了好几页的纸,他也笑容和煦的写完了。末了还要问上一句:「还有要说的么?」 反倒叫那汉子红了脸,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自那之后,傅辞成了他们那队的香饽饽。日常训练差不离儿的都有人帮着遮掩,每日放饭,汉子瞧他文弱,挤不过别人,都帮着他把饭打回来。私下里还语重心长的劝导他,务必要好生练习,战场上,可不会再有人让着他了。 如此待遇,让林玉致这个羡慕嫉妒恨啊。 「大郎哥,果然念过书的就是吃香啊,俺家铁蛋儿,哦不,俺家怀宣以后也能像傅先生那样哩。」 李银蛋儿吸熘了一口米汤,咬了口馍,含煳道:「往常在家,也不见得顿顿都能吃上馍呢。哎,就是可惜离着远,不然还能给怀宣留着。」 李银蛋儿今年刚过十五,比锦生大了两个月,常年在地里劳作,皮肤晒得黝黑。每次笑起来,都会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林玉致一边喝着米汤一边听他絮叨,时不时的也搭上两句腔。 韩励站在一处高坡上往下看,他身边站着一营校尉杨凤席。 「人数够了么?」 「回将军,整五千人,随时候命。」 韩励嘆了口气:「都是我潞州的好儿郎,走了哪个,本将心里都捨不得啊。」 杨凤席道:「如今战事吃紧,上头有令,务必夺回小春城,将军也是没有办法。毕竟紫金关是江北第一大关,若失了紫金关,咱们潞州,就是那任人宰割的鱼肉了啊。」 韩励嘆道:「朝廷多的是尸位素餐之辈,紫金关被围,此等大事,朝廷居然迟迟不派援军。听说朝臣对此争论不休,也不知最后会派哪位将军来。」 杨凤席道:「南楚重文轻武,这些年又少经战事。皇帝孱弱,太后专政,朝堂争斗不休,个个忙着争权夺利,就是可怜了我江北百姓啊……」 他看着底下那些仍旧散漫的军士们,几不可察的嘆了口气,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忍住了。 若是林家军还在,岂容北秦人踏入江北半步。只可惜啊…… 几天后,林玉致发现他们的训练基本上步入了正轨,军规条例也多了起来。这样看来,被派去紫金关的人,已经确定了。 秀水村也被调走了几个,好在傅辞他们几个都在。 「明日轮到咱们出去了,你们可想好了去哪儿?」 开完夜间小会之后,周贵回到营帐,笑嘻嘻的对兄弟们说道。 他们是地方军,守着潞州城,每月都有一次出营的机会。明日正好轮到他们这一队。 「我得回家看看老娘。旗山村离着不远,早早出去,趁夜也能赶回来。」周贵说道。
第40页 「我就不行了,我家离着远呢,左右家里还有弟弟在,我打算进城置办些东西托人送回去。」赵石方有些郁闷。 「嗨,你们啊,真是不知道享受。听说潞州城里的迎春楼,姑娘嫩的能掐出水儿来。这仗打起来,也不知道还有命花没有,倒不如风流快活一次。就是死了,也值一回。」张顺说道。 「玉致,你呢?不回家看看媳妇儿?」 他们这几人混的熟了,自然也知道林玉致刚娶了媳妇儿。瞧林玉致这相貌,想来能配上她的小媳妇儿也差不到哪儿去。 难得出营一次,林玉致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含含煳煳的应了一声,翻过身睡觉去了。 次一天,林玉致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她便披着雾气出了军营。 李银蛋儿怀揣着他赚的第一笔『巨款』,紧跟着林玉致,生怕落了单被人抢了钱。 「大郎哥,我想给怀宣买书本,可是我不识字,你能帮我挑挑不。」李银蛋儿扭捏道。 「行啊,前头就是书肆,走吧。」 这书肆开在闹市,卖的都是些启蒙的书籍并一些笔墨纸砚,但胜在价格实惠,一般的人家都能买的起,是以来往的生意倒是不错。 二人一进去,便有伙计上前招唿。林玉致与他说了几本书,小伙计麻利的挑了出来。 「银蛋儿,你看见前头那茶楼没有。巳时左右,那茶楼便有车往各县去送货。我叫小哥跟你一起去做个登记,付了钱,东西便能托送回去了。」 李银蛋儿有些害怕:「大郎哥你不跟我去么?」 林玉致拍拍他肩膀:「银蛋儿,男子汉大丈夫要能独当一面,我就在这看着你,你放心去便是。」 虽然还是有些忐忑,但他不想大郎哥不喜欢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一步一回头,见大郎哥在门口看着他,心里忽然就安定了。大踏步的往前走,排队,登记,付钱,这样看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林玉致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转身走到柜檯边儿敲了三下。 「你家掌柜可在?西边儿有笔大生意要谈。」 小伙计一听,忙朝她拱手:「掌柜正等着呢,公子请随小的来。」 小伙计将她引到书肆后院,随后便有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赶了来。 「主子。」 这书肆是林玉致在潞州城内安插的一处暗桩,对面的茶楼是威远镖局名下的产业。茶楼负责收集消息,书肆里的人负责整理消息。 「林掌柜,西边可有消息传来?」 林茂恭敬道:「昨儿刚到的消息,庆州方面动了。北秦主帅江元修与骑兵主将霍青寒,联手西戎古拉大王子,从三路夹击庆州。庆州失了走马驿,庆州军退守上庸。睿王遭遇江元修主力军,战况惨烈,二人俱受重伤,目前情况不明。」 林玉致点了点头,上庸是庆州咽喉,若失上庸,则庆州难守。届时庆州军必会被北秦逼至西关岭。剩下的,就要看年年能否说动睿王与西戎联手了。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用这些阴谋算计。但仅凭她手里的一万军,还要辖制西戎东南,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兵力。况且,庆州二十万军都挡不住北秦,她这一万军,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江北就像一盘棋,他们都是一颗颗棋子,在这片土地上博弈。但林玉致要做的,是跳出棋盘,成为这棋局的掌控者。 林茂看了眼林玉致的脸色,道:「主子,察汗王子野心不小,眼下全靠古拉王子压制,才不得已依附咱们。若叫他与睿王搭上线,恐怕会不甘心于咱们的掌控。毕竟睿王在世人眼中,是皇室正统,深得民心。支持睿王显然更有益处。」 「再者,还是那句话,睿王是众望所归,若是失了掌控,只怕我们的心血都要付之一炬。到头来,是给他人做了嫁衣啊。睿王这次重伤,生死未卜,不如我们趁势除掉睿王,接手庆州残余兵……」 「林掌柜。」林玉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林掌柜应该明白睿王在庆州军的威望,也该明白睿王在西北百姓心中的声望。你说的这些,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发生。再说,睿王有心争那位子,也是正常的。」 「但你要记得,睿王首先是一个将军,其次才是一个王爷。将军,是不容许任何外族人踏入自己的国土一步的。眼下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北秦。至于剩下的博弈,我并不觉得,我不如睿王。」 「是小人想岔了。」 林玉致垂眸片刻,復又抬头低笑了一声:「但有一点,我从一开始就输了。」 林掌柜不解的看着她。 林玉致道:「我所做过的这一切,註定了我只能是一个阴谋家。哪怕日后林家军在我手里重新崛起,已经做过的事都不会因此而被抹杀。从一开始,我就註定无法成为一个纯粹的军人。」 第23章 李银蛋儿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林玉致从里头出来,提着的心才落了地。 「大郎哥,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 林玉致笑道:「能出什么事儿,你大郎哥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再说,咱身上披着潞州军的军服,哪个不长眼的敢往前凑。」 李银蛋儿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也是。」 林玉致从林掌柜那儿顺来一桿狼毫笔,打算拿回去给傅辞用。又在城中逛了逛,往成衣铺子去扯了点儿布料和棉絮。
第41页 「大郎哥,咱都给发衣裳穿,你还买这些干啥。」 「哦,我这人毛病多,军营发的里衣布料太糙了,我穿着不舒服。」 「哦。」 李银蛋儿摸了摸,这衣裳挺好的啊。崭新的,连补丁都没有。不过想想林家人往常穿的衣服,都是顶好的料子,也就见怪不怪了,大郎哥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两人正打算找地方吃个饭,好巧不巧碰上了张顺。 瞧这厮那得意样儿,怕是又要去迎春楼了。这人是个混混,家住潞州城不远的一个村子,往常就喜欢花街柳巷的。他瞧上了迎春楼里一个姑娘,每晚睡觉都要跟弟兄们念叨两句。 「林兄弟,真巧。咋着,这是要回大营了?」 「嗯,吃了饭就回。」 张顺一嘬嘴:「这么早就回去,多无趣,走走走,兄弟我请你去迎春楼,正好把流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林玉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义正言辞道:「我家中已有妻儿,岂能去那种地方。」 张顺眼睛熘熘一转,笑嘻嘻道:「得了吧,哪个男人不偷腥。咋着,该不会你家那位是母老虎,让你怕的很?」 怕?玉面小阎罗闯荡江湖,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瞧她还在犹豫,同行的其他小队军士笑道:「我说,你咋这么磨叽,到底是不是男人。」 「瞧你生的白白净净的,不会真不是男人吧。」 这话虽是玩笑话,但说得多了,难保不会有人起什么心思。毕竟她还真不是个男人。再说,今日正赶上小日子,也要赶紧找个地方清理一下才是。 林玉致斜睨了那汉子一眼:「去就去!」 李银蛋儿吓的小脸一白:「大郎哥,你咋能去那种地方呢!」 林玉致一拍脑袋,瞧她,咋还把这小子给忘了。 「哎呀,我们就是去聊聊天儿。这么着,陈驴子,你们几个跟银蛋儿去那边酒楼吃饭。我们晚些时候过去找你们一起回营。」顺子不容分说的将人推了过去。 「放心吧银蛋儿,你大郎哥心里有数呢。去吧去吧。」 好在李银蛋儿心思单纯,要不然自己在他心里的光辉形象,肯定瞬间崩塌了。 林玉致走南闯北这些年,有时为了做成些事儿,花楼这地方也没少去。见过的姑娘也是个顶个的漂亮,再瞧迎春楼这些姑娘,难免黯然失色了些。只随手点了两个颇为清秀的。 那两个姑娘瞧林玉致如此俊俏,心里直打鼓,拿眼偷偷瞧了好几次。这会儿被点了牌子,心中不知如何欣喜呢。 张顺瞧林玉致轻车熟路,心下瞭然,这位必是花楼里的常客了。 简单吃了些酒菜,几位姑娘各自表演了琴艺,便被几人带回各自的房里去了。 林玉致学着宋初年,几句俏皮话逗弄的两位姑娘羞红了脸。又说自个儿这军服刮破了口子,叫那姑娘取了针线给他缝补缝补。 看时候差不多了,往酒里洒了药粉,眼瞧着姑娘喝下去之后昏昏欲睡起来。这才绕到屏风后头清洗了身子,缝了月事带换上。这两日身子不便,她须得仔细些,免得被人发现了端倪。 收拾好自己,林玉致跳上床,在床上活动起来,弄出不小的动静。好半天过去,才将那两名女子搬上床,清理掉痕迹出了门。 隔壁就是张顺开的房间,他这正如火如荼呢,只听得隔壁『吱吱呀呀』响个不停,他都完事儿了,隔壁还在进行着,不禁咋舌。 「这林兄弟看着瘦弱,没想到体力还真不错。」 几人稍作整理,坐在大堂等候,片刻之后,林玉致神清气爽的从房中出来,便察觉到几人看她的眼神有了变化,似乎隐隐有那么点儿……羡慕? 她眉梢一挑,将一锭银子扔给妈妈,说道:「姑娘伺候的不错,两个却是少了点儿。」 撂下这话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剩下张顺几个面面相觑。 「林兄弟,太行了吧!」 直到回了军营,张顺几个还津津乐道。 「依我看,林兄弟下回要点四个姑娘才行。」 「可不是,我在她隔壁,就听那床板子吱呀作响,没一刻停歇,这可不是一般的行啊!」 「林兄弟,真男人也!」 林玉致竖着耳朵听他们在后面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心说,这回看谁还敢怀疑她! 正走着,忽觉有几分不自在,她抬头一瞧,正对上傅辞似笑非笑的眸子。她心里『咯噔』一下! 傅辞上下打量着她,阴阳怪气儿道:「林兄,你可真行啊!」 林玉致皮笑肉不笑:「一般一般。」 「两个姑娘都不满足啊!」 林玉致:「还行还行。」 林玉致讪笑几声:「这不是一时没忍住么,你也知道,男人嘛!」 她这是在提醒傅辞,她这样做是为了掩盖身份。 一旁的雷老五看不下去了,忙道:「傅公子你也太小题大做了,我们镖头体力好,一夜御四女都不在话下。你要是不叫他去,憋坏了如何是好。」 傅辞:!!! 林玉致:…………. 身后张顺一干人一脸的羡慕嫉妒,纷纷将目光落在雷老五身上,似乎是想听听林兄的『壮举』。 「我跟你们说哦,我们镖头那活儿……」 傅辞脸色一黑,当即拂袖而去。
第42页 林玉致见雷老五说的唾沫横飞,一众人听的津津有味,不免有些汗颜。当初没有告诉雷老五几个她是女儿身,绝对是个明智的选择,多好的神助攻啊。 只是李银蛋儿看她的眼神忽然就变了。 完,英明神武的形象在这孩子心里彻底崩塌了。 ———— 庆州以北三十里外的走马驿。 矮小破败的城墙此时已用新土重新垒好,城墙上笔直站立一排青色军服的军士。大旗被北风吹的猎猎作响,旗面上一个『江』字气势恢宏,在漆黑夜里犹如勐虎蓄势待发。 走马驿城守府内灯火通明,几名军医立在廊下随时候命。只见从屋中端出来一盆接一盆的血水,整个后院瀰漫着血腥的气息。 「元帅情况如何?」副将陈韬急急问道。 庆州是块难啃的骨头,想攻下来绝非一朝一夕,江元修从很早以前就开始部署了,手下各将领也都安排到恰当的地方。他也做好了此战艰难的打算,却没想到艰难到险些丢了性命。 陈韬是江元修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江元修如今重伤昏迷,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尤其是破庆州这等关键时候,更别说身后还有其他几家兵马盯着。 别看北秦精兵强将,悍勇非常。但但凡有利益,就必有争斗。北秦在这方面比起南楚来也毫不逊色。 尤其是北秦以武立国,将门世家众多,谁都不服谁。国内又有皇权争斗,几方武将势力都分属不同皇子,私下里的龌龊也不少。 「陈将军莫急,元帅虽尚未清醒,但好歹情况稳定下来,命算是保住了。」 说话者是位文弱先生,名唤隋英。在北秦军中并无职位,算是江元修的幕僚。但能让江元修高看的人,必是有真本事的。陈韬自是不敢怠慢。 「隋先生,若非孟勇延误战机,救援不及,元帅也不会遭此重创,明明可以将萧羽杀死的!孟家支持六皇子,与咱们势同水火,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隋英道:「朝中盯着太子之位的不在少数,六皇子势力如日中天,不少人巴不得咱们和六皇子对上。这事儿啊,也不见得就没有旁人参与,我已派人下去密查。你啊,应该庆幸元帅还在。」 话是这么个理儿,然而陈韬本就是个急性子。 「可咱们主力大军遭受重创,势必要耽误攻城时机。霍青寒如今扎营在上庸城外,若叫他们得了上庸,继而一举下了庆州,这首功可就是他们霍家的了。」 隋英又岂会不知这道理。此次以江元修为帅,可是他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只等夺了庆州,挥师东进,攻占南楚江北。有了这等功勋,江家才能从一众将门世家中脱颖而出,太子也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好了,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将军,元帅这种情况,咱们该休养生息,等待时机。」 「可霍家……」 「霍家小子再能耐,手里也不过三万人马。你当上庸城是这土坷垃堆起来的走马驿?如今咱们这边不出手,他也不会轻举妄动的,你当霍青寒是傻的。」 陈韬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便也闭上嘴不说话了,只翘着脚眼巴巴往屋里瞅,暗暗祈祷元帅快些好起来。 隋英瞧他那样好气又好笑。 此时驻扎在上庸城外的霍青寒,正伏在案前写信。 林云城在一旁看了会儿,道:「三哥,孟勇延误战机,本就该受军法处置,你作甚要替他求情。」 霍青寒吹了吹墨迹,将信纸装好,漫不经心道:「云城啊,看问题不能看表面。孟勇是犯了重大失误,但孟勇背后的人却不是好惹的。」 「孟家是六皇子一大助力,若折了孟勇,六皇子必定心中嫉恨江元帅。咱们在前线打仗,他们在后头算计,到头来损失的还是我们自己。」 「我们的目的是夺庆州,定江北。眼下正是关键时候,若是陷入了无休止的内讧中,到头来只会落得一场空。」 林云城似懂非懂。 霍青寒也不睬他,只道:「西边的局势远比想像中的复杂,怕就怕,事情会在某个不经意间,脱离掌控。」 第24章 自从徵兵之后,秀水村就失了往日的热闹,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愁闷的味道。 只有时不时从林家院子里飘出来的读书声让村民们觉得,希望还在。 「看,我大哥给我买了书本呢。」李怀宣迫不及待的将刚收到的东西跟小伙伴们显摆起来,惹得众人羡慕不已。 「银蛋儿哥真好。」 李怀宣得意洋洋:「那当然。不过,我们都是好朋友,你们想要看,随时来找我啊。」 「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好了好了,小郎留的功课还没做,我们先做功课。」 程钰走到林家院子门口时,正听见院子里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他敲了敲门,朗声问道:「可是林玉致林大郎家?」 林玉娇正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忽闻有人叫门,甩了甩手上的水,拉开院门。便见门口站着一位男子。 那男子高高瘦瘦,一身脏污,衣裳好几处都破了口子,颇显狼狈。 林玉娇以为他是阿兄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来寻阿兄帮忙的。往常也不是没有过,阿兄常说:「人啊,难免有落难的时候。有能力的时候帮上一把,也算给自己积德行善了。」
第43页 「哦,正是,你先进来吧。」 程钰见开门的是个小姑娘,娇俏可人,笑起来还有一对小梨涡。她穿着鹅黄短衫,袖口卷到手臂上,整个人干净爽利。让程钰有一丝窘迫,忙的在院门口蹭了蹭鞋底,又理了理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的衣衫。这才迈步往院子里走去。 入目所见便是整齐排成一排的矮桌矮凳,几个半大孩子正摇头晃脑的念书。隔着不远处有一扇敞开的窗户,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临窗而坐,正神情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时不时的提笔做上批註。 那应当就是傅兄介绍给自己的学生了。程钰如是想。 此时刚过午时,林家也才吃过午饭。林玉娇用中午剩下的一碗鸡肉煮了碗鸡汤面。 灶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勾的饿了好几天的程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但仍旧保持着一丝君子风范。毕竟他是来当先生的,你看那些孩子都不为美食所动,他岂能失了分寸。要不然日后如何服众。 「姑娘,不知可否容在下洗漱一番。」 林玉娇打量了他一下,这人身量高,他阿兄的衣服他是穿不上的。 「崔师父,可否借这公子一身衣裳?」 崔严点了点头,目光却仍落在程钰身上,不知想些什么。 「多谢了。」 面条煮好了,程钰也洗干净出来了。此时再瞧他,早已没了适才的狼狈。眉目清秀,浑身透着一股文雅之气。 林玉娇微微讶异了一下。 待他吃饱,林玉娇又从屋里取了一锭银两齣来递给程钰:「这位公子,我阿兄不在家,家里不方便留宿。这银子您先用着,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如去威远镖局找何大镖头。」 程钰愣了愣,指着那银两道:「这是什么意思?傅兄已经与我说好,不给束脩的。」 「束脩?!」 林玉瑾这时才放下书,蹬蹬蹬从屋里跑出来:「你是程钰程先生?」 程钰见他们这幅神情,便知是想岔了,将他当成那路过讨饭的了。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傅兄给的引荐信。」 林玉瑾自然认得先生的字,这才信了。 倒是林玉娇闹了个大乌龙,小脸刷的就红了:「你既是先生,怎的将自己搞的如此狼狈。」 程钰心里也苦啊:「如今各地徵兵严苛,又加了赋税。百姓们有不少活不下去的,找了个山头落了草,专干打家劫舍的事儿。我能有命来就已是万幸了。」 林玉瑾小眉头微微蹙起:「已经这么严重了么?」 程钰见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忧心这些事儿,心说傅兄诚不欺他,他这学生当真不一般啊。或者说,这林家人好像都挺不一般的。 他搓了搓手,已经准备大干一场了。 却不知,林玉娇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人看起来比傅先生还年轻,暂时尚不知品性如何,可得好好盯紧了。 ———— 林玉致望着眼前身材魁梧的大汉薛绩,朝天翻了个白眼儿。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军士,推搡着让他俩赶紧比试。 在没有完全摸清潞州军营的情况前,林玉致一直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低调处事原则。顶多就是把同营帐的几个糙汉收拾的服服帖帖,对外她还是秉性纯良无害的小兵。 可谁知,总有些作死的人,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林玉致分在一营五部四曲二队一伍中,傅辞分在一营五部四曲一队二伍。同营帐的战友都敬着傅辞是读书人,平时供着他还来不及,更别说欺负他了。 但偏偏其他队伍里的人瞧他不顺眼,尤其那张白皙俊俏的小脸儿,让军营里的糙汉子起了龌龊心思。 前儿夜里,林玉致惯常在周贵几个睡熟之后出门去大营西边的湖里洗澡,神清气爽的回来,就发现起夜上茅房的傅辞身后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林玉致眯缝着眼,眼瞧着那人从后偷袭,将傅辞拖了出来,欲行不轨! 傅辞可是她罩着的人,这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是找死。 林玉致带着一肚子怒气,一阵拳打脚踢,将那大汉打的找不着北,这才拍打拍打鞋子上沾的土,狠狠瞪了那大汉一眼,将傅辞送了回去。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这大汉背后里嘀嘀咕咕,找到了靠山。他自己打不过,就找了他们队里最勇勐的汉子,正是小山一般伫立在林玉致身前的,三曲二队的薛绩。 也不知那汉子是怎么撺掇了薛绩,让他来找自己的麻烦。 林玉致阴森森的斜了那汉子一眼。 别看林玉致瘦弱,但走镖的可是过着刀口舔血的营生。薛绩再厉害,沾的不过是猎物的血,可她林玉致,手上沾的可是人血。 单往这一站,瘦弱却挺得笔直的身躯,也是让人不容忽视的存在。 薛绩眯眼打量着眼前这男子,收起了先前的轻视,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 「李二是我同村,前夜被你无辜虐打,我还没有找你算帐。今日咱们比武,你若输了,就跟李二道歉。」 薛绩不容分说,举起拳头就朝林玉致奔来。 林玉致骂娘的话还没出口,就觉一阵刚勐的拳风迎面扑来。好傢伙,薛绩真是对得起那膀大腰圆的身材,果然有一把子好力气。 「林兄,当心啊!」
第44页 傅辞被周老三和雷老五左右护着,心里七上八下。虽然知道林兄功夫高,可那薛绩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一林兄在他手里吃了亏…… 「傅公子莫怕啊,镖头功夫厉害着呢,别看薛绩孔武有力,镖头却胜在身姿灵活。」雷老五安慰道。 「没错,你瞧,镖头看似在左右闪躲,其实她下盘稳着呢,她那是在找薛绩的弱点,能用巧劲儿胜敌,自然不会多费力气。」周老三跟着说道。 林玉致是个谨慎性子,行走江湖多年,什么高手都见过。薛绩虽然只是个猎户,又不会内功,但她依旧不会轻敌。薛绩练的是野路子,常年在丛林生活的人,出手极其敏捷。 而薛绩,从一开始对林玉致的轻视,到后来的郑重,再到眼下,只剩钦佩和跃跃欲试。 林玉致一心低调,不愿在众人面前露出真功夫,是以对付薛绩稍显吃力。薛绩显然也看得出林玉致一直在藏拙,眸中兴奋更甚,却又不想继续逼迫,只得藉机停手。 如此一来,二人便是堪堪打了个平手。 林玉致挑了挑眉,对薛绩如此识趣表示十分满意。 她拱了拱手,道:「薛兄为同村情谊,帮李二出头。可薛兄可否想过,我与李二素不相识,又作何无缘无故虐打他。」 周贵紧跟着说道:「林兄素来低调做人,从不惹是生非,对待同袍极好,断不会无故拿人撒气的。」 林玉致出营时常会带些精緻糕点回来,她为人又大方,不少军士都沾过她的光,此时自然也乐得说些好话。 当中也有小柳村出来的,忙说道:「薛大哥,你平日不常在村中,自是不知那李二是个什么德性。偷鸡摸狗的事儿可没少干,还总偷看别家小媳妇儿洗澡。咱们村子里的人都避着他。我看定是他又做了什么龌龊事儿,叫林兄弟撞见了,所以才教训教训。薛大哥可莫叫此人骗了,误伤了好人啊。」 薛绩不是木头,相反,此人很有主意。李二眼神闪烁,平日又好偷懒,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日出头,不过是藉机松泛松泛筋骨罢了,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敌手。 不过看林玉致言语颇有遮掩,并不直言李二做过什么,想来也是不想此事闹大,便也没多说什么。 「既然是个误会,那说开了便是。林兄,日后若有机会,还望能继续切磋切磋。」 林玉致不愿将事情闹大,自然是为了保全傅辞的名声。见薛绩不再提及,且瞧他神情,明显对李二厌恶至极,想来也是个明白人。倒也不再继续纠缠。 薛绩是个有能力的,所谓能得一好友,自然不会傻到让自己多一个对手,也乐得承了他的情。 便朝薛绩笑道:「薛大哥若有心思,小弟随时奉陪。」 薛绩得了这话,大笑两声,拍了拍林玉致的肩膀,道:「你这兄弟,我薛绩认了!」 第25章 瞧着这两人不打不相识,眼下一副哥俩儿好的做派,李二缩了缩脖子,趁大伙儿不注意,滋熘一下钻出人群熘走了。生怕薛绩回头想起自个儿来,再找他算帐。 不过李二属实是想多了,从一开始薛绩就没拿他当回事儿,不过是拿他作筏子找人比武罢了,这会儿有了林玉致,他早就把人忘脑后去了。 「林兄,你没伤着吧。」傅辞赶忙上前将她上下打量个遍。 「嗨,没事儿没事儿,只是和薛大哥切磋一番武艺,莫大惊小怪的。」 傅辞凉飕飕的觑了一眼薛绩。 不知为何,薛绩只觉得傅辞瞥他那一眼,让他浑身发寒,总觉得没有好事儿。 再看这人跟林兄如此热络,眼波流转间又似带着几分情谊。想到李二看他时那猥/琐的眼神,还有林兄看李二时那阴狠的劲儿…… 薛绩不自觉的抖了几抖,一定是自己看花眼了,他们可都是男人啊。 可说起来,军营里这种事儿也是在所难免。这二人相貌出众,互相慰藉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玉致不知道瞬息之间,薛绩这大块头脑子里就脑补了这么多,若是她知道了,一定会送薛绩一句话:「我去你姥姥的!」 演武场上这一幕正好落在没事儿就在军中瞎熘达的韩励眼中。 军中禁止私下斗殴。 一营校尉杨凤席见底下围了一圈军士,当中那两个小兵打的如火如荼,吓的他刷刷冒冷汗。 「这……都是些新兵蛋子,回头属下定好好教训他们。」杨凤席擦了擦额头冷汗,点头哈腰说道。 韩励斜睨了他一眼,道:「本大人已经注意他很久了。」 「啊?」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杨凤席有些懵。他顺着韩励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那瘦弱青年笔挺的身姿,在一众糙汉中显得出类拔萃。 他微微颔首:「将军好眼光。」 韩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走了。 杨凤席轻舒了口气,又瞥了林玉致几眼。心里还纳闷,这小子只是个普通小兵,韩大人日理万机,虽说有事儿没事儿的好往演武场熘达,可多半受关注的都是些小头目,韩大人却偏偏对一个小兵上了心。 如今再瞧,那小兵好像和其他人当真有些不同。且不说能与薛绩打个平手,光是那气质,都让人赏心悦目。 杨凤席如今是越看林玉致越顺眼。忽地,心里咯噔一下。
第45页 心说韩大人极少管这些琐碎小事,今日特意跟他提了那小兵一句,是想抬举他了。若真如此,这小子日后可是要有一番造化了啊。 杨凤席觉得他猜中了上峰隐晦的含义,不免有些愉悦,心里暗搓搓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的将人提拔上来,在上峰和这小子跟前儿都能卖个好儿。 杨凤席的心里活动,韩励自然不会知晓。 话说他当时看见军士私下斗殴,是有些气恼的。薛绩那个刺头儿,有事儿没事儿就想找人比划比划,他可都瞧见好几次了。 本想着都是新兵蛋子谁也不服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如今瞧着,连那杨凤席都是个拎不清的。韩励越想越气,转过头又回去了。 杨凤席正哼着小曲儿往前熘达呢,也没料到韩励会突然回来,俩人差点儿没怼上。 「哎呦我说将军啊,没撞着您吧。」 韩励哼了一声:「那两个打架斗殴的,本将看他们精力旺盛的很。既然如此,让他们绕着演武场给本将跑上十圈,跑不完不许吃饭!」 还没等杨凤席反应过来,韩励已经甩甩袖子走人了。 杨凤席摸了摸脑袋,心说将军咋突然这么大火气呢。思来想去,杨凤席一拍手:「我知道了,将军定是想好好磨练那小子的意志!」 杨凤席以为自己又一次猜对了上峰的意图,面上略有得色。 而当林玉致听到这命令时,简直如丧考妣。 杨凤席笑眯眯的对她说:「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将军这也是看重你啊。」 林玉致跟薛绩并排小跑出老远,才偏头跟薛绩说道:「我怎么觉得杨大人好像脑子有问题。」 薛绩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一个足以容纳万人训练的演武场,很大,非常大。跑一圈下来就要半柱香的时间。林玉致估么着今儿晚饭怕是没着落了。 心里将罪魁祸首李二翻来覆去骂了一百八十遍,正在训练的李二接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林玉致被罚,傅辞这个心疼啊。每当训练中途休息时,都要拿着水袋沿着演武场外围去迎林玉致,叫她歇一歇,喝点儿水。那眼巴巴的神情活像一颗望夫石,眼里浓浓的都是关切。 这让嗓子冒青烟儿的薛绩这个羡慕嫉妒恨啊。那眼神一刻不停的在他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他们之间果然有猫腻儿! 就连最憨的雷老五都觉出不对了,他用胳膊肘怼了怼周老三:「三哥,傅公子对咱镖头是不是有些关心过了头啊。」 周老三斜了他一眼,道:「我觉得你现在该担心傅公子不要像那些人一样……咱镖头这些年,不知欠下多少风流债呢。」 雷老五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想想那些跟在镖头后头哭着喊着要跟了镖头的人,其中也不乏清新俊逸,英俊又儒雅的男子,便少不得替傅辞担心了起来。 「嗨,镖头又要做下一桩风流事儿了。」 雷老五有些酸酸的说道:「你说咱镖头咋就这么招人稀罕呢,跟咱们抢女人就不说了,连男人都不放过!」 「所以说,男人出门在外,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啊。」周老三瞅了眼雷老五:「当然,你就不必了。」 雷老五:「…….人身攻击也不带点名道姓的啊,你不直说我还可以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再说,五爷我也不差的吧,总是有姑娘喜欢我这一款的。」 周老三看了眼一脸兇相,毛髮旺盛的雷老五,嘴角抽了抽:你高兴就好。 ———— 永定五年,十月二十。北秦骑兵主将霍青寒率军突破上庸防线,庆州军残余兵力退至西关岭外。又于西关岭外遭遇西戎伏兵,庆州军溃败,睿王萧羽战死。几代镇守南楚国门的睿王府,顷刻颠覆。 天下譁然。 这是北秦自立国以来,第一次突破南楚西北第一防线。从此之后,南楚西北的大门将彻底对北秦敞开。 庆州一失,西北咽喉之地不復存在,北秦如割韭菜一般,迅速收了西北诸城,直指灵州。 灵州城,东倚苍云山脉,北靠蒲州,南接潞州,西通泾阳。 如果说紫金关是守护南楚平原地带的第一雄关,庆州是南楚西北第一门户。那么灵州,便是南楚江北一带连接南北的要城。 占灵州,扼南北。灵州若失,则江北之地失了大半。东西两路大军围攻紫金关。如此一来,紫金关便要承受更大的压力。 朝廷这下是真的急了。 荣太后不在乎西北得失,更不在乎睿王死活。但看得懂战局的人都明白,庆州失,整个江北便再无一支军队能挡的住北秦的兵马。即便最后守得住紫金关,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只可惜,明白的人太少了。更多的是揣着明白装煳涂,默许了荣太后对睿王的所作所为。北秦又何尝不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一举攻下庆州的呢。 众朝臣联名上奏,荣太后终于下旨,封大将于弘文为征北大元帅,率军十五万,渡渭水,指挥江北之战。同时又令潞州军分兵五千驰援灵州,无论如何,务必在于弘文大军抵达紫金关前,保住灵州。 韩励接到旨意,无奈的嘆了口气。 潞州先后两次派兵驰援紫金关,第一次于半路遇伏,无一生还。第二次助紫金关夺回小春城,谁料那周广陵使了一招空城计,将五千人马全都射死在小春城里。城没夺回来不说,人马也都折损了。
第46页 潞州本部两万人马,如此折损一半。好不容易徵召新兵一万,却又要被派去支援灵州。 韩励犯难的揉了揉眉心,他这个潞州守将,当的可真难啊。 没办法,谁叫潞州不是战略要塞,又与灵州和紫金关互成犄角。潞州的存在,本也就是为了保这两处重城的。 只是派谁去,韩励有些摇摆不定。这其中的关键便在于灵州城守将孟忠。 孟忠不比吕茂祥,灵州城也不比紫金关。 镇守灵州的孟忠是老将了,但此人资质平平,刚愎自用。早年与林晏颇有嫌隙,于军中一直不曾得重用,只在朝中任闲职,满腔愤懑无处发泄。直至楚和帝抄没林家,孟忠才算熬出头来。 人一旦得了权势,便会想要更大的权势。孟忠对于早些年的事儿一直心有芥蒂,但凡被他逮住机会,一定会想尽办法捞个军功,证明自己不比林晏差。此时北秦东进,韩励就怕孟忠贪功冒进,坏了全局。 吕茂祥虽也不是什么胸有韬略的大将,且此人摇摆不定,极易受他人左右。但至少他不是好大喜功之人。 紫金关又有天险做依託,即便救援不成,依旧可以闭关不出,据险以守,等待朝廷援军。 但灵州不同,灵州虽有盘龙谷天险可以暂时阻挡由西北而来的北秦西路军,但背后却有周广陵东路军虎视眈眈。 今吕茂祥失了小春城,又折损潞,雍二州各一万军,必不敢轻出,便使得灵州此时腹背受敌。 只有等到于弘文大军抵达紫金关,牵制周广陵大军,灵州才有喘息的机会。固守灵州一线,切断北秦东西两路大军,此战或可有翻盘的机会。 所以,这场仗不好打。 就在韩励纠结派谁去驰援灵州的时候,杨凤席主动请战。 韩励意外之余,又有些欣慰。此人虽无大将之能,但胜在处事灵活机变。 「还是老规矩,从新兵老兵中各抽调两千五百人。」韩励说到此处,顿了顿。 「凤席啊,灵州的重要性你心里清楚。此次援救灵州,不是一趟好差事。成了,咱们捞不到多少军功,败了,孟忠必会将所有过错都推脱到咱们头上。届时,你务必要谨而慎之。」 「将军放心,末将明白。」 「去吧,记得多给自己挑几个好手。」 「是,将军。」 林玉致得到消息后,正兀自琢磨如何能不着痕迹的加入驰援灵州的队伍里时,杨凤席直接下了令。 新兵一营全部军士俱被抽调。 ———— 将要西沉的太阳将天边染成血红色,就像五年前的那个萧瑟秋日,被鲜血浸染了的刑台。让林玉致整颗心都陷入灼烧的痛苦之中。 「一切,都将从这里开始。我林家的血债,要让你们一个一个的偿还!」 第26章 援军队伍已经出发,日夜兼程的赶往灵州。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在驻守潼山的周广陵大军之前,率先抵达灵州东南的洪关。并死守洪关,阻断周广陵西进合围灵州的计划。 「大郎哥,我们就要打仗了是么?」 李银蛋儿跟在林玉致身边,眼眶泛着红,拿着刀的手都在颤抖着,即便他还没有看见北秦兵。 「是啊,上头徵兵,不就是让咱们打仗的么。银蛋儿,你就将那北秦人当成你家地里的大白菜,你就想着,砍了他们就有饭吃了。那样就不怕了。」 李银蛋儿憋着眼泪点点头。 大军急行三日,终于在第三日傍晚抵达洪关外。洪关守将柴亮知亲自出城相迎。 洪关是苍云山脉中段一处险要关口,面朝潼山,背靠灵州,驻军两千。 杨凤席命潞州军原地待命,只带了几名亲卫与柴亮知进了城内。 原地休息时,傅辞挨挨蹭蹭的坐到了林玉致身边,低声与她说道:「这个杨大人看起来和那位柴大人倒是很熟稔的样子。」 「也许确实是旧识呢。」林玉致道。 「哦,那怪不得杨大人那样的人竟能主动请战,想来与这位柴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了。」傅辞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傅辞这话说的看似没什么根据,但又不得不让人多想。 当初潞州军徵召新兵时,下分的营将都是原潞州军营中的老兵。杨凤席就是从那时起担任一营校尉的。 这位杨大人平日总是笑眯眯的,走路慢悠悠的,不似其他校尉那样虎步生风,威风凛凛。操练兵马时也全靠一张嘴。刀马弓箭未见其使的如何,但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 此人颇为圆滑,甭管上峰还是下级,都不得罪。虽然看起来一点威严都没有,但一营的军士却没有一个敢对他不敬,足见其是个有手腕的。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主动请战,承担起驰援灵州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要么,这人是一位真正为国尽忠职守的好将军。要么,他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显然,林玉致更倾向于第二点。 但不论如何,他们首要的目的都是阻截周广陵大军,在于弘文抵达紫金关之前。 没多久功夫,杨凤席便从城内出来了。下达的军令与林玉致所想的差不多:分兵两千进驻望军亭,于半路伏击北秦兵,务必坚守三日。 唯一有出入的便是,林玉致这一队正好在这两千人中。傅辞幸运的被留在了洪关。
第47页 薛绩看了看傅辞那依依不捨的眼神,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林兄不在,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傅辞:……… 眼下周广陵攻下小春城,截断夹龙道,西扼潞州军。占潼山险隘,北阻雍州军。朝廷已派大军过渭水,北秦势必要在朝廷援军抵达前夺下灵州。对洪关的攻势只会更加迅勐。 望军亭无险可守,凭这两千人守望军亭三日,已是极限。洪关若能再坚持五日,届时朝廷军必到。这灵州之危,也算解了大半。 林玉致看着眼前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望军亭,少不得嘆了口气。 望军亭在古时是一处屯兵的军镇,几经战火后,早已破败的不成样子。中原大地统一后,以洪关为灵州界,望军亭军镇便彻底废弃了。 好在东面这一处城墙还算完整。虽然也未必顶什么用,但能拖住一刻,就多了一刻的胜算。战机总是在瞬息万变间,猝不及防的出现或消逝。 他们这两千人由原潞州军副将张澍率领。此人力大无穷,作战勇勐,是韩励特意调给杨凤席的。 像他这种靠武力站稳脚跟的军中将领,最是看不惯杨凤席那种迎合拍马的作风。但毕竟眼下大战在即,作为军人,他首先要服从军令。是以,杨凤席派他守望军亭,他倒是没有半点推脱。 军士一到,张澍便命众人分散,挖城中废弃基石,巩固东城墙。 但北秦军来的比想像中的还要快。 正当他们挖土垒墙时,忽听前方一阵骚乱。有探听消息的斥候速速回禀,称前方发现小股北秦兵,人数不多,约莫一百来人。与派出去砍树的潞州军遭遇,双方起了冲突。 北秦兵寡不敌众,潞州军乘胜追击。 张澍当即皱了皱眉:「敌情不明,岂能擅作主张追击。再去探探。」 林玉致就在离张澍不远的地方垒墙,听得斥候回报,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果然,约半个时辰后,追击北秦兵的潞州军回到瞭望军亭。领头的二曲曲长廖辉面上略有喜色,朝张澍行了礼后赶忙说道:「大人,我们发现了北秦兵的屯兵所在。」 「在何处?屯兵多少?」 廖辉答:「就在前面约十余里的一处山林,约一千人。我们在后头追击那几个北秦兵,眼见着他们往那边跑。小的多留了心眼儿,没追的那么紧,要不然也发现不了那屯兵点了。」 「大人,眼下天色渐晚,不如趁北秦兵还没有发现我们已经找到他们的营地时,连夜拔了他们的营。咱们主动出击,也好给北秦兵厉害瞧瞧,让他们心生畏惧,不敢轻易上前。」 张澍有些心动。 一曲曲长彭远禀道:「大人,杨大人下的军令是守住望军亭三日。况且,咱们并没有完全摸清敌军情况,万一他们在别处还有伏兵,岂不是中了他们的计。」 「大人!」廖辉打断彭远的话,继续说道:「大人也看到望军亭的情况了,连像样的城防都没有,要怎么守?依小的看,不如率先出击,若能一举断了北秦这一千军,定能延缓北秦攻城的脚步。」 彭远不贊同的反驳道:「你又如何确定,你追击的那一小股北秦兵不是故意将你们引到那里去的。」 「那你也无法证明,他们是故意的。」廖辉道。 张澍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吵了。本大人觉得廖辉说的有理。与其在这里被动防守,不如主动攻击。当然,彭远所说也不能不考虑在内。这样,廖辉带几个人再去那处探探。是否出兵,等你探明情况再行商议。」 「是,大人。」 林玉致依旧闷头垒墙,不用想就知道廖辉带回来的消息一定是北秦希望他们看到的。依张澍的性情,也定会派兵劫营。 毕竟就眼下这种情况看来,望军亭的确没什么好守的。北秦若要发动勐烈攻势,他们这两千人连一日都守不住。 主动攻击是最好的办法。若是她领兵,但凡有可以攻击的机会,她必定也不会放过。 但他们能想到,北秦自然也能想到。若所料不错,今夜若劫营,北秦必有诈。 只不过,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士卒,没有说话的份儿。 果然不出所料,张澍决定派廖辉率八百人劫营。林玉致又非常不幸的被分去了劫营的队伍里。 黎明前天色突然转黑的那一刻,是劫营最好的时机。此时守营的军士经过一夜的紧张守卫,精神和体力都已达到极限。而且,天色将明,若有敌军劫营,待天一亮势必暴露行踪。是以,此时也是守营的军士最松懈的时候。 所以,趁黎明前劫营,要速战速决,攻其不备。 廖辉十分急切的想要拔了北秦的营,是以行军非常迅速。林玉致跟了一段时间后,便拉着李银蛋儿慢慢开始『掉队』。周贵以为她身体不适,也跟着慢了下来。 他们这一伍的人凑在一处,一点点往队伍末端挪腾。往日与周贵几个交好的,见状也跟着往后挪。直到成了劫营队伍的尾巴。 周贵有些咂摸出不对来,捂着嘴小声道:「林兄,你想跑?」 说实在的,别说这些新征上来的新兵蛋子,就是老兵也有不少想跑路的。只是他们已入军籍,根本跑不了,只能听命行事。 林玉致斜了他一眼:「往哪儿跑?老子拖家带口的,我跑了,家里头咋办。」
第48页 「那你这是?」 林玉致问他:「你可信我?」 周贵忙不迭的点头。虽说他是伍长不假,但这林兄可是个厉害的,就连他们队率都对她另眼相看呢。 「往日你对我颇多照顾,我也不瞒你。此去劫营,我方必全军覆没。」 周贵悚然一惊。 林玉致继续说道:「北秦此时必已安排好伏兵,只等我们的人马进了营寨,从左右两翼包抄,断我去路。」 周贵懵懂的点点头。 林玉致也不指望他懂,只对他说:「你若信我,就带着弟兄们跟我走。绕到北秦左翼背后突袭。」 如此一来,即便前面的军士遇伏,只要林玉致能牵制住左翼军,只要廖辉不傻,迅速组织军士回攻。两方人马前后夹击,能拼出一条生路不说,也能重创北秦兵。 周贵挠了挠头:「我自是信你,只是咱们一伍拢共才五个人……」 「谁说的只有一伍,不是还有我在么。」 不知何时,他们这队的队率蔺世荣也悄悄的落了下来。 「我早就看出你小子机警。这次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若是上头怪罪,自有我顶着。」 「多谢大人。」 第27章 天色漆黑一片,他们又在林中行走,前后所见距离不足五步。 为防被前头的人发现,蔺世荣和几个军士留在队伍末尾,替半路离开的林玉致一队约五十人打掩护。 除此之外,他们也是留在劫营队伍里的策应,见机行事。 林玉致一行人摸黑前行,从密林北侧一处河道趟了过去。在下游上岸后,林玉致令周贵带人在此休整,她则往前去打探敌情。 周贵想叫人跟她一起,被林玉致拒绝了。她只是凭脑中大致的地形图猜测左翼军可能在此处设伏,但具体在什么位置尚不知晓。 她轻功卓绝,不易暴露,来回又能节省不少时间。只嘱咐周贵,切莫轻举妄动。 往前是一处陡坡,林玉致从此处攀爬上去。在爬到一半时停下了。因为她听到了陡坡上有动静,虽然很细微。 她放轻了动作,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爬到陡坡高处,探头往前一瞧。果然不出所料。粗略看了看,此处约有伏兵四百人左右。 这陡坡的坡度越往上越缓,至伏兵处,已成平地。位置正处在廖辉打探到北秦屯兵的那处山林北侧。 但他们只有五十人,如何将这四百人的伏兵引出来,还需得好好商榷。 此时已将至黎明,山中又多雾气,从此处往他们上岸的地方看,连半个潞州军的影子都看不到。林玉致眼睛一眯,已然有了对敌之策。 她速速返回河边,将打探到的情况与众人说了下。 周贵啐了一口:「还真他妈敢跟爷爷耍诈。」 李银蛋儿心有余悸道:「要不是大郎哥,我们肯定要死了。」 「是啊,林兄,咱们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咱就咋办。」 林玉致道:「咱们只有五十人,硬拼是肯定不行的。这会儿雾气正浓,我们可用疑兵之计。」 「我会带几个人冲上陡坡,吸引北秦兵的注意力。一旦听到陡坡有动静,底下的人立马给我扯开嗓子嚎起来,有多响亮就嚎多响亮。廖大人此时还没到伏兵范围,北秦兵没有见到潞州军,乍然听到身后有伏兵,必定以为潞州军没有上当,反将我们当成劫营的军队,掉过头来打我们。」 「只要左翼军动了,廖大人听见动静,必定有所考量。蔺大人知道我们走了北路,自会从中游说,劝说廖大人放弃劫营。届时廖大人率军从后追杀,左翼军腹背受敌,必受重创。」 「当然,这个成功的前提是,廖大人的反应足够快。在营寨中的伏兵没有出营前,迅速往北撤军。否则一旦遭遇北秦营寨伏兵,必定陷入焦灼。咱们这五十人也将遭受勐烈攻击。」 片刻的沉默过后,周贵率先开口:「左右都是一死,咱们搏的就是一线生机。生死,各安天命。」 「好,事不宜迟,咱们抓紧行动。」 林玉致挑了几个身手麻利的跟她一起,刚转过身便被一双手拽住了衣角。 「大郎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银蛋儿……」 李银蛋儿紧张道:「大郎哥,跟你一起我才不害怕。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拖累你的,我跑的可快了。」 「那好吧。」林玉致不愿耽搁时间,只得点头答应。 在北秦左翼军伏击在密林北侧,等待着他们的猎物时,林玉致已经带着十几个人冲上了他们身后的缓坡。 李银蛋儿只记得林玉致的话,将他们当成大白菜。尽管两条腿已经抖成了筛子,还是不受控制的手起刀落,斩了一个北秦兵。 那北秦兵还没等回过头来,脑袋就搬了家。圆滚滚的脑袋顺着陡坡一路滚了下去…… 林玉致没有想到这第一刀竟是李银蛋儿砍的。当即朝他竖起大拇指,另一只握刀的手手腕一抖,削掉了北秦兵半拉脑袋。 「呦,不如银蛋儿砍的准哪。」 这一来一回,北秦兵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后排的伏兵立马起了骚乱,纷纷提刀据敌。 林玉致抓了把傻愣在原地的李银蛋儿,且战且退。 陡坡下的周贵听见动静,扯开嗓子嚎了句:「北秦兵果然在这里,跟我沖啊!」
第49页 剩下的几十人当即跟上:「沖啊!」 声音随着凛冽的山风打了个旋儿,在黎明前最黑暗最寂静的时刻,响彻山谷。 北秦左翼军将领不见潞州军踪影,当机立断率军沖入坡下。几百个北秦军在漆黑夜幕掩映下,连成黑压压的一大片,像自九天冲击而下的雄鹰,拍打着厚重的翅膀,狠狠的追击疯狂逃窜的潞州军。 李银蛋儿回过神儿来,嗷呜一嗓子:「妈的,大白菜成精了!」 底下的周贵仍在摇旗吶喊,眼见着坡上冲下来几个熟悉的人影,立马挥了挥手,带人往河道边儿上沖。 而此时,廖辉刚好踏入北秦军的包围圈。听得北侧动静,不觉眉心一跳。但显然,北秦营寨伏兵的反应要比廖辉更迅速,就在廖辉准备撤兵时,原本漆黑的营寨登时灯火通明,喊杀震天。 蔺世荣见势不妙,从队伍末尾招唿一嗓子:「速速往北撤军!」 不等廖辉下令,劫营的七百余人转头就剩下廖辉身边的一百来人。其余人马全部跟着张林往北去了。 廖辉一咬牙,当即收拢身边军士,与北秦兵决战,阻断北秦追击之势。此次是他判断失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整支队伍都葬送在此处。 趟过河道,林玉致一行人窜入密林之中。而追击过来的左翼军发现他们只有几十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自己中计了。立马停止追击,率军折返。 林玉致又带人尾随过去,冲进左翼军落后的队伍里,一顿砍杀。 还未等左翼军过河道,便听见河对岸传来震天的喊杀之声。 林玉致面上一喜:「是蔺大人来了。」 左翼军一来一回,折损一半人马,如今只剩下两百来人,当中伤者不计。迎面碰上突然出现的蔺世荣,立马乱了阵脚。 蔺世荣率军六百余众,当即冲进左翼军队伍,以绝对之势歼灭了这股敌军。 清点人数,林玉致这五十人死二伤十五,蔺世荣所率的六百军,折损不到百人。两相整合,劫营的八百人至此还剩下五百五十余人。 蔺世荣道:「若非廖大人阻断北秦兵,我们不会这么顺利。」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玉致道:「别忘了还有北秦右翼军。」 「你的意思是……」 「来都来了,不如全歼了吧。」 蔺世荣不贊同的说道:「我们余下的人马和北秦旗鼓相当。而且,眼下天色已经亮了,这一带又没有什么险要谷口,我们如何歼敌?」 林玉致道:「蔺大人这样想,北秦兵自然也会这样想。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北秦兵此举是为消灭驻守望军亭的人马,他们设计引我们劫营,反倒被我识破,那么此处这个屯兵点便暴露了。北秦必会立即拔营,与大部队汇合,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 蔺世荣点了点头。 林玉致继续说道:「若要拔营返回,他们必会往东南走。而东南有处天险鹰嘴崖。」 「我们这五百余人兵分两路,蔺大人率军正面突袭北秦营寨。他们料定我们不会劫寨,此举会让他们惊慌失措,自乱阵脚。又在左翼军全部折损的情况下,北秦不会恋战,只会择路往东而逃。而我则率军沿着白河上□□至鹰嘴崖设伏。在他们疲于奔逃的时候,弓箭齐发,一举歼灭。」 蔺世荣有些犹豫,毕竟林玉致的想法还是有些大胆。首先北秦兵本身就是一个不定因素。如果他们拼死力战,那么蔺世荣这部分人马只能硬抗,即便有林玉致为援,最后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得不偿失。 林玉致明白蔺世荣的顾虑,但还是劝道:「没有一场战役是绝对十拿九稳的,战机稍纵即逝。」 蔺世荣咬了咬牙:「还是那句话,出了事儿,我担着。」 林玉致用力的点点头,就沖蔺世荣对她的信任,她必竭尽所能,全歼北秦军。 如果说蔺世荣起初还心存忧虑,那么当他率军沖入北秦营帐,见到不可一世的北秦兵如老鼠般仓皇逃窜时。那最后的一点顾虑也都没有了。 直到林玉致率军返回与蔺世荣合兵,向他禀报北秦军全部被射杀于鹰嘴崖下,我方军士无一人伤亡时,蔺世荣才开始重新审视林玉致这个人。 起初他以为这个小士卒有不错的拳脚功夫,人又低调不惹事,遇事又能机敏应对。如今看来,这人过往在军中的表现还是藏拙了。 明明是一场必败之局,却在她的指挥下,非但全歼一千北秦兵,又将己方损失降到了最低。 如此谋略,实乃大将之材。 第28章 劫营一战蔺世荣如实向张澍禀明,张澍心惊之余又不免庆幸。当即召来林玉致,对其大加赞赏。 此战廖辉战死,张澍升蔺世荣为曲长,升林玉致为队率。 二人领命之后,却并未有多少欣喜,因为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有了廖辉的判断失误,险些葬送八百人,张澍也开始谨小慎微起来,命彭远抓紧一切时间,巩固城防。 但望军亭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就目前情况来看,撑死了也就能守上半日。张澍一筹莫展。 「大人,依小的看,咱们当分兵抗敌。」 林玉致将手里的望军山一带地形图来回看了好几遍,心中大致有了一个想法。
第50页 张澍眼睛一亮:「你且说说看。」 「我们在鹰嘴崖伏击北秦兵之后,又继续往东探听敌情。周广陵镇守潼山,遣大将尤勐率军两万攻洪关。尤勐此人性暴戾,急躁易怒。」 「他派出的一千先遣军已被我方歼灭。尤勐等不到先遣军的战报,必会派斥候打探。得知先遣军已灭,必定大怒。若我所料不错,尤勐得到战报后,一定会率军急行。此时怕是已到鹰嘴崖附近了。」 「过了鹰嘴崖,一路往西,无险可守。倒是西南方有一处扇子谷。扇子谷形如打开的纸扇,地势自东南向西北逐渐收缩,呈东宽西窄之势。」 「到时,我方率军主动攻北秦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北秦军反应过来,我们则立刻率军往扇子谷方向撤。尤勐见着我们,一定死咬着不放,继续追击。」 「我方则需提前在扇子谷设伏,只等尤勐大军进入谷内腹地相对狭窄位置,乱石弓箭齐发。」 张澍想了想,道:「我们人手不足,弓箭亦不足。扇子谷地势前宽后窄,并不是一个适合伏击的好位置。只要尤勐及时下令撤军,北秦军的损失不会太大。」 林玉致道:「张大人莫忘了,我们这一次的根本目的是守望军亭三日,而不是消灭北秦军。」 蔺世荣道:「玉致说的有道理。扇子谷末端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尤勐只能原路撤军。将北秦军引到扇子谷,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能拖延半日。」 张澍点点头,示意林玉致继续往下说。 「若一切顺利,从扇子谷出来,天色已晚。山中浓雾,夜间更甚,几步之外便看不分明。我们可趁夜色设疑兵,发动第二次进攻。」 「北秦军的斥候必然已经摸排清楚,我方只有两千人。然而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进攻。饶是少智急躁如尤勐,心里也该多几分顾虑:我方守望军亭的人马,绝不止两千。」 「如此一来,尤勐不敢冒进,至少这一夜,北秦军不会有所行动。」 张澍听得此计,以为甚妙。当即命林玉致率军五百为诱饵引北秦军入扇子谷,命蔺世荣率军五百到扇子谷设伏。 又令彭远率二百军士往林中砍树,制作木栅等守城器械。自己则率三百军士固守望军亭。 与此同时,镇守洪关的杨凤席也没闲着,想尽一切办法,加强洪关防御。 灵州地处江北腹地,自中原大地统一后,此处少经战事。洪关只是一座小城,没有瓮城,城墙矮小,防御低下。 在杨凤席援军抵达前,柴亮知便已组织城内守军加固城防。但仅凭一处洪关,想要阻挡北秦大军五日,实属不易。 杨凤席愁眉紧锁。 而此时,事先被柴亮知派往灵州拿取战略物资的军士已经回来,拿到的物资比预想中的少了一半。 柴亮知登时心凉了半截。 杨凤席问那军士:「灵州战况如何?」 军士答:「北秦强攻泾阳,泾阳告急。孟将军分兵五千驰援泾阳,又亲自率军出灵州,欲前往盘龙谷拒敌。」 杨凤席气的勐一拍桌子:「简直胡闹!」 灵州城墙坚固,在朝廷大军抵达紫金关前,只要坚守不出,北秦在短时间内绝对攻不下灵州城。 而一旦孟忠出灵州,身后的周广陵势必趁灵州空虚而勐攻洪关。 柴亮知挥挥手叫那军士退下,小声对杨凤席说道:「凤席,若是这样,洪关断是守不住的。孟忠既已出灵州,我看我们应当早作打算,趁灵州无将,控制城守府,夺下灵州。就算孟忠还有命回来,灵州已在我们掌握,悄悄弄死一个孟忠不在话下。」 杨凤席沉默半响,道:「原以为睿王能坚守庆州,我们按计划夺下灵州后,投诚睿王。但事情有变,睿王战死,北秦一路挥师东进。」 「灵州如今只有守城军士三千,算上我们手里的五千军,也不过八千兵马。到时北秦前后夹击,灵州我们恐怕守不住。一旦灵州失守,江北沦陷,我们可就成了南楚的罪人了。」 柴亮知道:「但若不入灵州,我们这五千人都得死在洪关。凤席啊,可莫忘了孟忠,此人贪功冒进,又刚愎自用。灵州在他手里绝难守得住。」 「若能夺了灵州,杀了孟忠,咱们大仇得报,也算了无遗憾。至于守不守得住灵州城,只要咱们尽力而为便是。也许到那时又会有什么转机呢。」 杨凤席嘆了口气:「亮知说的有理,先前是我想岔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 杨凤席又道:「我们要退守灵州,但洪关这里也要做做样子,总要守上三两日才行,不能叫朝廷起疑。」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仗着读书人的身份,傅辞在军中颇受照顾。像挖土垒墙这种粗活,队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叫他干了。 是以,傅辞闲着没事儿,整日在洪关城里头熘达。一会儿瞧瞧防御工事修的如何了,一会儿又瞅瞅杨凤席和柴亮知在干什么。 这会儿他正好熘达到城门口,见运送军需物资的军士回来了,眼见着那物资少得可怜,不禁啧了啧舌。 隐约听见有消息说孟忠率军出灵州,如果真是如此,洪关可就危险了。他得琢磨着混出城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林兄死守了。他们得想办法入灵州,以灵州为根据,徐徐图之。
第51页 一旁的薛绩见状,也凑过去嘬了嘬嘴儿:「这么点儿东西,都不够北秦军塞牙缝的。」 傅辞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薛绩忙跟了上去。 傅辞终于烦不胜烦:「我说姓薛的,你没事儿总跟着我作甚!」 薛绩道:「林兄弟走时,我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要好好保护你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总要将你毫髮无损的交到林兄弟手里才行。」 傅辞气的咬牙:「我很好!」 薛绩道:「可不行啊,你忘了那李二了?」 傅辞阴冷一笑:「可我怎么觉得,你比李二还可怕。」 薛绩见他审视的眼神,勐的打了个冷颤,紧忙解释道:「傅公子可别误会,千万别误会。你是林兄弟的人,我就是再那什么,也肯定不会动傅公子的。」 傅辞冷笑,再冷笑。 薛绩不动如山。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僵硬,薛绩尬笑两声,摸了摸鼻子,问道:「傅公子你饿了么?」 傅辞:气都气饱了! 他紧走了两步,復又顿住,转头对薛绩道:「我去哪儿你都跟着?」 薛绩点头。 傅辞朝他微微一笑。 薛绩有些摸不着头脑。 至夜,薛绩终于明白傅辞要干嘛了。 「你要当逃兵?」 「怎么,怕了?怕了就赶紧回去吧。」 薛绩咬了咬牙:「既入军营,便是军籍,你能逃到哪儿去?再说,你就不怕林兄弟回来找不到你么?」 傅辞瞥了他一眼:「我此去就是去找林兄,莫再废话,愿意跟就跟着,不愿意,就滚回营帐去。」 薛绩张了张嘴,一狠心,道:「我敬你是条汉子。想不到你对林兄弟用情至深。放心,兄弟支持你。」 傅辞心中一喜,本以为这薛绩会是个麻烦,倒不曾想竟成了助力。这一路往望军亭去,有他跟着也省了不少事儿。 他忽然发现薛绩,其实也挺可爱的。 二人抵达望军亭时,破败的城中只有张澍和五百军士。 依林玉致的计划,蔺世荣在扇子谷伏击尤勐大军后,便在当初北秦先遣军屯兵的密林西侧与林玉致合兵一处。 一千兵马趁夜色冲进尤勐军中,攻其不备。林玉致挥舞着长刀,手起刀落间,便是一颗人头。她本就擅使刀,日日不辍练习,刀法娴熟。竟叫她生生杀出一条路来,等她回过神儿来,已杀入北秦军深处。 她急急往后退去,趁北秦军将他们合围起来时,退至军阵外。 只差临门一脚,却被尤勐缠上。 尤勐好勇斗狠,在军中时便常与军士比试。如今眼瞧着那南楚军冲进阵中,砍杀数十人,早已按捺不住。 林玉致心里暗骂,若短时间内退不出去,待北秦军反应过来他们只有一千人时,必定疯狂反扑。 尤勐这一路相当憋屈,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如今难得碰上敌手,更是使出浑身力气。 眼见焦灼不下,林玉致心急如焚。慌乱之间,差点儿被尤勐找到破绽。 蔺世荣在阵外冲杀,迟迟不见林玉致回来,眼见着北秦军攻势渐勐,正犹豫要不要撤军。 就在千钧一髮之际,从斜刺里射出一根利箭,带着破风之势,寒芒划破浓雾笼罩的苍穹,贯穿了尤勐的手臂…… 第29章 「将军受伤了!」 伴随着北秦军的喊声,又有利箭从一旁射入阵中。 「有埋伏!」副将当机立断,保护尤勐,率军撤退。 林玉致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而又犯起嘀咕,哪儿来的援军? 直到林中几条大汉窜出,林玉致见到当先打头那人,登时心中一喜:「大哥!」 来人正是裴绍。 林玉致笑道:「我就说嘛,能在如此环境下射中尤勐,箭法必定超群,想不到竟真是大哥你。」 说着,往裴绍身边几个大汉身上扫了眼,问道:「对了,大哥不是往紫金关去了,怎么会在这里……」 裴绍背上弓箭,见林玉致没有受伤,遂放下心来。 「此事不提也罢。玉致说的对,如今这种形势,紫金关必定严密防守,我那好友贺东倒是与吕将军说了情,只是吕将军无论如何都不愿留我。既如此,我也不好厚着脸皮赖着不走。」 「出了紫金关,本欲绕道往潞州去寻玉致。不巧在这山头遇上一窝匪寇,被我端了。盘问之下才知,这些人都是从北边儿来的流民,实在没了退路,才在山中落了草。」 「不过眼下江北这种情况,少有商队出门,他们虽在山中为匪,倒是未曾犯下伤天害理的事儿,只日日在山中寻觅吃食,保得性命。我见他们本性还算纯善,当中又有几位好手,便起了招纳他们的心思。」 「我们此次本是欲往潼山附近被周广陵占领的一个小城劫粮,却不想在此处遇到了北秦军与南楚军缠斗,更没想到能遇到玉致你。」 林玉致听闻,不免咋舌:「那还真是巧了啊。不过,大哥去劫粮,只带这几个人手?」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先去刺探情报。」 「原来如此。」 此时蔺世荣已经收拢了军士,正在清点兵马。 裴绍看了眼,抿了抿嘴唇,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大哥?」林玉致瞥了他一眼:「大哥想说什么?」
第52页 裴绍道:「不知玉致可否与那位大人说说,留下我们这些人。」 林玉致问裴绍:「大哥手里有多少人?」 「不足五百,当中壮丁只三百余人。」 裴绍当时招纳了那些流民,便问过他们的意思。 当中流民的头头王善是这样说的:「这些日子,裴大哥教我们射箭,教我们功夫,我们早将裴大哥当成主心骨了。」 「如今我们已是无家可归之人,与其在山中游荡,不知明日如何,倒不如就跟了裴大哥投军去,日子总不会比现在还难过。只是我们这些亲眷,到时无处可去,该如何是好。」 裴绍也是想到了这点,才不好与林玉致开口。 「他们这些人中还有些老弱妇孺,不知可否一起带上。」 林玉致倒是不介意的,只是眼下她说了不算。 「此事还得与大人商量一番。如今北秦西路军攻泾阳,周广陵率东路军攻洪关。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的住。不如这样,大哥且先带人回去,两日后来洪关找我。若那时我还在,必定给大哥一个满意的答覆。」 裴绍道:「若此事叫玉致为难,就当大哥没说过,可莫要勉强了自己。」 林玉致笑道:「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大哥箭术超群,不知多少人抢着要呢。若灵州不肯收,大哥尽可派人护送这些亲眷往潞州去,别处不收,我林玉致可是收的。」 裴绍不免感嘆:「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得遇玉致这般好兄弟。」 「大哥言重了。」 蔺世荣那边已经清点好兵马,此次率军一千,伤亡合计两百余人。 林玉致见他过来,便将裴绍介绍给他认识。 蔺世荣是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射伤尤勐的一箭的,对此人甚是佩服。得知此人慾投军来,更是欣喜。 林玉致见夜色已深,还需赶紧回望军亭与张澍汇报战况。 「大哥,你且留个人给我,若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与你们联络。」 王善主动留下,裴绍则带着其他人原路折返,准备离开事宜。 傅辞和薛绩扑了个空,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在望军亭西侧寻个旮旯蹲着。昏昏欲睡间,忽听前头有骚动,傅辞忙拽着薛绩上前去看, 只见望军亭中火把通明,傅辞一眼就看到被军士簇拥在前头的林玉致。火光将她的脸庞映的通红,即便是漆黑夜幕,也无法掩盖她的光辉。 要不是薛绩拽着他,只怕傅辞这会儿已经飞出去了。 「你不要命了!别忘了我们是从洪关偷跑出来的。如今人你也瞧见了,咱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还有话要对他说,再给我点时间。」 薛绩拿他没办法,只能认命的等着。 林玉致这次又立了功,成功的将北秦军吓退,又伤了尤勐,张澍不吝夸奖。 今夜不会有敌袭,张澍只叫留守望军亭的人分批守夜,让林玉致等人早早休息。待北秦军回过神儿来,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从昨夜到现在,林玉致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已是累极。正准备去林中小解后,再好好睡上一觉。 忽听身后有动静,林玉致立马警醒起来。 「谁?」 「林兄!」 林玉致听这声音十分耳熟,却又有些疑惑不定:「傅公子?」 「是我是我。」 傅辞往两侧瞧了瞧,见没人,这才往林玉致身边去。薛绩自发的守在一旁警惕着。 林玉致见他与薛绩同来,还有些诧异。她以为薛绩这个人应当不会做这种偷熘的事儿。 「你怎么来了?万一被杨大人发现,如何是好?」 傅辞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见她身上有些擦伤,好在没有伤到要害之处。也没说话,从兜里掏出金疮药来,借着远处火把昏暗的光替她上了药。 林玉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想将手抽回来。 「别动!」傅辞语气强硬道。 林玉致微怔。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认真的男子,忽地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他。那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又重新冒出头来。 傅辞,为什么要投军。 难道是因为自己么? 在他知道自己是女子身份,知道自己要投军时。他没有像师父那样震惊,反而十分平静。平静的就好像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这么做一样。 「好了。」 在林玉致陷入沉思的时候,傅辞放开了她的手。那一瞬间,她竟莫名有一种失落感。 不过她很快就敛了思绪,问他:「说吧,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傅辞笑道:「想来看看你。」 林玉致剜了他一眼:「少说废话。」 傅辞往薛绩那处瞥了眼,转头又往林玉致身边靠近了一步,一只手抵在树干上,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孟忠率军出灵州,灵州城空虚。杨凤席有进驻灵州之意。」 林玉致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不知是被傅辞口中喷薄的温热气息烧的,还是被这消息给震的。 她干巴巴道:「你,你说什么?杨凤席?」 傅辞又一次贴近她的耳朵,说道:「我盯了他一整日,他和那柴亮知关系绝对非同一般。不仅如此,我还打听到五年前一桩旧事。」 「什么旧事?」林玉致心思都放在这事儿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傅辞这动作已经完全将她圈进他怀里了。
第53页 傅辞依旧用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五年前,林家事发后,孟忠升任灵州守将。当时的灵州城守杨逊与孟忠不睦。孟忠便给朝廷上书,揭发杨逊与林晏私下常有往来,交情甚笃,意图控制灵州,与林家报仇。」 「当时的朝廷,但凡与林家扯上关系,都没有好下场。不少人借着这个由头打击政敌。朝廷上下噤若寒蝉。此事一出,朝廷立马下旨抄了杨家。孟忠也由此彻底掌了灵州大权。」 「而巧的是,咱们这位杨凤席杨大人,正是杨逊之子。」 林玉致半响没有说话,就在傅辞开口要劝她不要死守望军亭时,林玉致忽然扯着他的领口,一个转身,反将傅辞抵在树干上。 这一举动惊了一旁等着的薛绩。他打远儿瞧着先是傅辞抵着林玉致,二人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他还惊讶于原来那文弱的傅公子竟是压着林兄弟的人。 直到林兄弟反守为攻,薛绩又有些纠结,这俩人到底谁是被压的那个啊。 「林兄你这是做什么?」傅辞被她一甩,后背撞在树干上,撞得生疼。 林玉致沉声说道:「傅公子你一个文弱书生,竟能在短短一日间,就查到了五年前的事儿,还十分笃定的告诉我,杨凤席就是杨逊的儿子。那日在洪关城外你与我说那几句话,是在故意提醒我什么吧。今日又来告诉我这些……」 「傅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傅辞静默半响。 「林兄,我不会害你……」 「但我会杀了你。」林玉致道:「我身边绝不会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傅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不告诉你我是谁,是不想你有负担。你只需记得,哪怕全天下都背叛你,放弃你,我都不会。」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我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 傅辞嘆了口气,问她:「你心里有喜欢的男子么?」 林玉致蹙眉道:「我早告诉过你,我有夫婿的。」 傅辞摇头:「那不一样的。等你真正想明白了,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好了。」傅辞扯着她抓着他衣领的手:「时候不早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若要成事,灵州乃重中之重。如何行事,我想你心中已然有数。林兄,好好保重。我们洪关见。」 第30章 傅辞走后,林玉致在原地站了好半天。直到李银蛋儿找过来,她才随他回营地去。 只是奔波了一天一夜,此时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因傅辞的那段话,也因眼前的局势。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感情用事的小丫头了。在实力,利益,权势面前,感情这东西,太脆弱了。 但她总是不受控制的去相信傅辞。虽然她知道,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出了营帐,倚在城墙上,看着浓雾缭绕下氤氲的月光。 深秋的夜里,凉风习习。被风这么一吹,混乱的思绪也开始渐渐捋顺。 不管傅辞是谁,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她都只能选择相信他。 杨凤席要灵州,她也要。 翌日清晨,张澍召来林玉致,向她问计。 林玉致道:「望军亭的地势张大人是了解的,我们能用最少的损失拖到现在已是万幸。剩下的,就只有依靠望军亭的防御工事做最后的防守了。」 她说的是实情。 张澍沉默了。他早就该认清现实的,不能因为先前取得的两次小战绩就忽略瞭望军亭的形势。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能活着守到第三天。 今天是第二天,按照军令,他们要守到明日傍晚,才算完成任务。 他拍了拍已经修缮完毕却依旧不算坚固的城墙,重重的嘆了口气。 尤勐受伤后,变得更加暴戾。斥候一早就被派出去打探敌情,得知望军亭果真只有两千军后,尤勐更加愤怒。不顾伤势,下达军令:「全军准备,即刻整军出发,攻下望军亭。」 南楚军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即便无险可守,依旧想尽一切办法,沿途设下障碍,拖住一刻,他们便赚了一刻。 及至北秦军出现在望军亭东侧十几里的地方时,已是未时。就算连续挫了北秦军锐气,至此刻,他们仍有一万余众。 相差五倍的兵力。 驻守在望军亭城墙上的南楚军,个个神情肃然。遥遥望向前方,北秦军仿佛从天际滚落的大团乌云,压的这破败的小城摇摇欲坠。 残垣断壁上那些饱经风霜的刀痕,似乎还在诉说着过往在这里曾经歷过的惨烈。 林玉致向周贵下达命令:「见机行事,保存实力,退守洪关。」 当然,这命令是偷偷下的。周贵没有问为什么便应了下来。 自他们抵达望军亭开始,彭远便一直率手下军士修建防御工事。终于在此时收到了成效。 北秦军两轮攻势过后,城墙依旧□□。只是城中箭矢已经用光了,下一次北秦再进攻,他们就只能生生扛着了。 死亡的气息萦绕在每一个南楚军的心头。他们背靠着城墙,听着城墙外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每一次的撞击都在告诉他们,死亡,又近了一步。 终于在翌日破晓之际,望军亭破了。 厮杀声响彻遍野。
第54页 张澍沖在前头,与尤勐厮杀在一起,大批的北秦军踏平了残破的城门,挥舞着长刀冲进了城中,像是要一雪前耻。 林玉致且战且退,周贵等人也跟着她往望军亭西侧退去。 蔺世荣杀的眼红,见林玉致动作,只当她又想到了什么拖延敌军的计策,当即朝她吼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出了事儿我顶着!」 林玉致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就在这一个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她的父亲。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那双往日里或沉静,或飞扬,或温柔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失望。 似乎在说:临阵脱逃,弃战友不顾,不配为我林家军。 不配为我林家军! 她的父亲是一个骄傲的将军。光明磊落,受人敬仰。即便被诬入狱,即便押赴刑场。他的嵴背依旧挺的笔直。 因为他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无愧于国,亦无愧于民。是傲骨铮铮的真男儿。 她给他丢脸了。 就算日后她让林家军重新崛起,父亲也不会承认。因为这一天,这一刻,会是烙印在她身上的污点,烙印在林家军中的屈辱,永远都沖刷不掉。 尤勐的长/枪穿透了张澍的胸膛,殷红的鲜血溅在他青色的北秦军服上,也灼烧了林玉致阴暗的心。 她没有丝毫犹豫的提起长刀,冲进了混战的队伍中,疯狂的砍杀,直到冲到了尤勐面前。 尤勐认得她。 他兴奋的提枪,直朝林玉致刺了过去。 尤勐的枪使的威勐,其人又一身蛮力。但昨夜裴绍射伤了他,又经适才与张澍一战,无论招式还是力气,都落了下乘。 而林玉致却心无旁骛,全身心的对付他,刀刀直奔要害之处。 这人明显比昨夜不同,出手凌厉狠辣,刀刀致命。尤勐已然生了退意,奈何林玉致缠斗的紧,丝毫不给他停手的机会。 周贵恐她出事,与张顺赵石方等人护在她身边,但见北秦兵偷袭,提刀便砍。 李银蛋儿尤为卖力,边砍边道:「大白菜就是成了精,也逃不过我李银蛋儿的柴刀!」 ———— 傅辞一整日都在心焦。 他很确定林兄的目的在灵州,她不会让自己陷于险境。望军亭绝对守不到傍晚,或许现在那边就已经开始了血战。但林兄却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是望军亭生了变故? 薛绩也开始有些急躁起来。杨大人下令守望军亭三日,可是他也看到了,那么个小破城,一旦北秦军来袭,一日都难撑过。 眼见着午时已过,傅辞决定不等了。 「薛绩,帮我个忙。」 「你说。」 「绑了杨凤席。」 「你再说……」 「我说绑了杨凤席!」 薛绩好像第一次见到这文弱书生发飙,竟鬼使神差的问都没问原因,就跟着他冲进了杨凤席的营帐。 杨凤席正准备进驻灵州事宜,却在这时被薛绩掀翻了守营帐的几个老兵,直接冲进帐内,长刀直抵在他脖子上,只稍稍动一动手腕,必定脑袋搬家。 「你们要造反不成!」 杨凤席是知道这厮厉害的,不免有些害怕了起来。 傅辞道:「我看想造反的人是你吧,杨希。」 杨凤席脸色勐地一沉。 「你在说什么,还不快放了本大人。」 傅辞并不理会,只道:「你以为杀了孟忠就算大仇得报了么?并不是,只有沉冤昭雪,让世人知道你曾蒙受的冤屈,让恶人受到审判,为那些枉死的人正名,让他们光明正大的享受后世人的敬仰。这才算是真正的报仇。」 杨凤席抬眸怒视:「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大人能不能有命到灵州去报仇,还得看我要不要放过你。」 「你要做什么?」 「很简单,发兵援救望军亭。」 「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要林玉致,活着回来!」 ————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张澍战死,彭远战死,张顺战死,赵石方战死…… 就在南楚军撑不住,全线溃败的时候,林玉致长刀一翻,已经卷了刃的刀生生的砍断了尤勐的脖子。 主将一死,军心溃散,北秦军当即乱了阵脚。副将紧急收拢残兵,大吼:「南楚军撑不住了,务必冲过望军亭!」 就在这时,从西侧冲出一支兵马来,打头的正是柴亮知。北秦军见南楚竟有援军,本就溃散的军心再一次受到冲击。副将眼看形势不利,当机立断率军撤退。 林玉致看了看天色,未时末。 「我们守住了。」 十几个南楚军,浑身浴血。 蔺世荣眼看着最后一点青色没入雾气之中,才双膝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蔺大人!」 蔺世荣多处受刀伤,最为致命的是腹部的一刀。鲜血已经染透了战袍,他能撑到现在,全是靠着一口气。 他看着林玉致,费力的牵起嘴角:「回来了就好。」 林玉致面带愧色,她始终不明白,她与蔺世荣并无多少交情。但从一开始,他就对她十足的信任。她心存疑惑,也问了出来。 蔺世荣笑了笑,说道:「因为你的能力,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愿意相信。也是因为你的能力,在最后的关头,你没有逃。玉致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这份能力,承担起作为军人的职责。」
第55页 「要记得,你首先是一个军人,其次才是一个人啊。」 林玉致红了眼眶:「蔺大人,玉致记下了。」 蔺世荣笑着点点头:「放手去拼吧,出了事儿,我顶着……」 「大人!」 蔺世荣双目紧紧闭着,脸上是一片死寂的苍白。 蔺世荣,战死。 柴亮知的脸色十分不好,不知是被望军亭的气氛所感,还是因为傅辞提着刀搭在杨凤席的脖子上,逼着自己出了城。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速速清点兵马回城。」 守望军亭的军士们没有动。 他们的曲长战死了,队率战死了。如今只剩下林玉致一个有军阶的队率。大家并不听柴亮知的指挥,心照不宣的站在林玉致的身后,等待着她的命令。 「周贵!」 「在!」 「清点人数!」 「是!」 守城军听到命令,迅速列队,等待检阅。 「报!望军亭守军两千人,守望军亭三日,至此余十三人,其中伤十三人!」 林玉致深吸了口气:「归队,回城!」 第31章 回到洪关,林玉致恍惚间竟有种做梦的感觉。 她抬头望向城墙,那人正探出半个身子朝她看来。他倚着斜阳,淡淡的金光从他身后倾泻而下,映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竟十分好看。 傅辞在洪关的城墙上遥遥眺望,直到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跃入视线之中,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转身跑下城墙,将人迎了进来。 林玉致满腹疑问,傅辞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我已收拾了营帐,先去好好睡一觉。」 林玉致确实是累极了,稀里煳涂的就被傅辞拐进营帐,营帐中似乎还点了什么香,睡意潮水般袭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醒来后浑身舒爽通泰,疲倦一扫而空。 傅辞就趴在她手边。长长的睫毛乖顺的覆着,眼底乌黑,下颚还有微微泛青的胡茬,看上去有些疲惫。只是眉头舒展,嘴角微微扬起,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 林玉致放轻动作,欲起身出去看看。谁知刚一动便惊动了傅辞。他眯缝着眼看着她,用低哑的嗓音问道:「怎么了?」 说着,用手捋了把脸,又拍了拍脸颊,微微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适才趴着睡觉时,皮质的护腕在他脸上印出一道红印,哪怕他此时刻意端正了坐姿,也还是失了几分往日的文雅。 林玉致好气又好笑道:「你既睏倦了,何不回营帐去休息。」 傅辞道:「我怕你醒来找不见我。」 「我找你作甚?」 傅辞歪了歪头:「我觉得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不过在这之前,我却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林玉致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傅辞抿了下唇:「为什么,一定要守到傍晚。如果柴亮知没有及时赶到,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沉默了很久,林玉致方才开口道:「我是一个军人。」 她盘膝坐在铺上,耷拉着脑袋,闷声道:「可是那之前,我却给周贵下了命令,见机撤退。我想抛下同袍,用他们的血为自己铺路。我不配当一个军人。」 「可你最后还是回去了。」傅辞道。 「是啊,回去了。蔺大人后来对我说:玉致啊,你要记得,你先是一个军人,其次才是一个人。我那时才真正明白,当我穿上这身军装时,军人与生俱来的使命便落到了我的肩上。可我仍旧觉得,我不配。」 傅辞道:「配与不配,不能一概而论。要看的是你忠于什么,坚守什么。是忠于朝廷,忠于国家,忠于百姓,还是忠于你自己。」 林玉致苦笑:「但曾经做过的事,无法磨灭。」 傅辞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只要结果是好的,又何必在乎过程。」 林玉致默然。 「好了,不说这个了。该你问了。」傅辞正襟危坐,一副等待受审的模样。 林玉致觑他一眼,笑了笑:「我问了,傅公子就说么?那好,我请问傅公子你这样做,究竟是想要什么?」 傅辞迎上她的视线,笑道:「想要你。想要,你想要的。」 林玉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傅辞嘴角的笑意尤在,只是有些僵硬。 「傅公子,人接到了。」薛绩在营帐外吼了一嗓子,打破了帐内的沉默。 傅辞赶忙说道:「玉致,裴大哥到了,我们出去看看。」 「裴大哥?」林玉致一拍脑门:「我就说好像是忘了什么事儿,本想着一进洪关就叫人去通知大哥过来的。」 傅辞笑道:「无妨。我见你身边多了一个生面孔,一问之下才知是裴大哥的人。我想着北秦军要不了多久就会捲土重来,到时洪关戒严,裴大哥他们又不知要等多久了。就私自做主,叫王善去将人带回来。」 林玉致朝他拱拱手:「多谢了。」 「客气什么,你大哥也是我大哥啊。」 「……」 ———— 裴绍见林玉致出来,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张开双臂欲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岂料傅辞微微一错脚步,将林玉致挤了过去,直朝裴绍迎了过去,撞进他怀里,十分热情的喊了一句:「大哥!」
第56页 裴绍先是一愣,随即又笑开了,拍了拍傅辞的肩膀:「傅公子也在啊。」 他是个粗人,手上没个轻重,傅辞被他拍的一趔趄,差点儿没吐血。又碍着面子,只得生硬的挤出一抹笑来:「是啊。」 林玉致偏过头,以拳抵唇,低低的闷笑两声。 「玉致,洪关的情况我都听王善说了。你放心,大哥既来投奔,绝不会叫玉致难做。对了,这洪关守将在何处,承蒙他收留,大哥还得好生感谢一番。」 薛绩道:「不用了,是傅公子做主留下你们的。」 裴绍有些疑惑。这时才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明明傅公子只是个普通士卒,可怎么瞧着洪关上下倒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思。 薛绩又道:「傅公子刚刚被升为洪关的参军大人,这些许小事,柴大人全权交给傅公子料理了。」 裴绍心说,这小子挺能爬啊。读书识字儿的就是比他们舞枪弄棒的容易受重用。 「大哥一路劳顿,我已叫军士备好酒菜,大哥有什么事儿,吃过饭再说不迟。」 这么一说,裴绍还真有些饿了,嚷嚷着叫林玉致陪他多吃几杯酒。那日她成亲,他重伤未愈,这次就权当补上了。 傅辞又召来孙叙。叫他多准备几个营房,将这些人安排上。再去城中寻几间民房,将他们的家眷也安顿好。 孙叙是傅辞在潞州军时的队率,往日对他颇多照顾。 杨凤席在潞州军经营多年,手底下有不少死心塌地的老兵。这一次驰援洪关,他都给带来了。 新兵对杨凤席自是敬重,但也仅限于敬重。早在潞州时,这些新兵大部分就都被傅辞收拢了。所以,如今的洪关,两方兵马势均力敌。 杨凤席若要成事,自然不敢在这时候让新老兵卒闹起来,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又碍于傅辞与他说的那些话,只得暂时隐忍着。 傅辞安排好裴绍等人,转身去了杨凤席那儿。 杨凤席果然在帐中等他,柴亮知也在。显然,杨凤席已经与柴亮知说了自己的打算。 傅辞甫一进帐,柴亮知便问:「你真的能让当年的事沉冤昭雪?」 柴家和杨家是世交,柴亮知与杨凤席自幼一起长大,关系匪浅。当年的事儿,柴家也受到波及。是以这么多年来,二人一直都在筹谋如何除掉孟忠。 如果还有办法,谁也不愿当那乱臣贼子。可如今朝廷上下皆由荣蔡两家掌控,孟忠又巴着荣家,在灵州势力极大。 他们谋划多年,也不过才得了一个洪关守将的位置。眼下还要承受来自北秦的压力,如何能不急。 傅辞冷淡的瞥了他一眼,问道:「你们想要的昭雪,是要替杨家洗刷勾结林晏的罪行?还是替杨家洗去谋反的罪名?」 柴亮知道:「这分明就是一件事,又有何区别?」 「当然有。」傅辞掷地有声。 杨凤席却明白了傅辞的意思。 他看着眼前虽文弱,但目光清正坚定的青年。迷茫了很久的心,忽然寻到了一丝光亮。 杨凤席单膝跪地,朝傅辞抱拳说道:「我杨家世代忠良,绝无谋反之意。林晏将军国之栋樑,德厚流光。天下仰慕将军者如恆河沙数。父亲敬仰将军,私下虽有往来,却无半点逾矩,又何谈勾结一说。」 「况且,荣,蔡之辈,国之蠹虫,林晏将军之死,疑点重重。世人心中清明,愿为将军平反者不在少数。我杨家之事,说到底亦是林家之事。只要林晏将军得以平反,世人知蠹虫嘴脸,罪行昭然若揭。我杨家之冤屈,自可化解。」 柴亮知后知后觉,也品出了傅辞话外之意。 他当傅辞是林家旧人,心中亦有钦佩,当即跪倒在杨凤席身旁:「某亦愿追随傅公子。」 傅辞忽地轻笑一声:「两位大人这是作甚,在下不过一介书生,可担不起这重担。」 「傅公子之心智,天下无双。」 「柴大人过誉了。二位快快请起,有话好说。」 杨凤席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一次是赌对了。 「傅公子,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北秦军只怕很快就要挥师西进,望军亭已破,洪关城内兵马不足,武器也不多。只怕守不了两日。」 傅辞看了他一眼:「你们原想着弃守洪关,退至灵州,趁机除掉孟忠,是吧。」 「正是。」 「在没有找到依附之前,这种做法无异于自寻死路。」 柴亮知道:「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可是,就眼前情况来看,就算不这样做,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傅辞道:「不。我们若要成事,需以灵州为根基,截断南北。朝廷知灵州重要性,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灵州。我们此时当拼力守住洪关,让朝廷看到我们的诚意,我们的忠心。如此一来朝廷才会放心的将灵州交给我们,我们也能利用灵州辖制朝廷。」 他理了理手臂上的护腕,漫不经心道:「只有我们手上有足够的权势,朝廷才会忌惮我们,百姓才会依附我们。绝对的权势代表着绝对的话语权,有了话语权,才有机会颠覆先帝当年的误判……」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才有能力让死者沉冤昭雪。让生者,讨回公道。」 第32章 从杨凤席帐中出来,已过午时。傅辞信步朝伙房走去,离得老远,就听见那边吵吵嚷嚷的声音。
第57页 「来来来,满上满上。」 「都给老子喝起来!」 「这一杯,就敬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林玉致红着眼眶,倒满了一碗酒,又将罈子里的酒在地上洒了一圈。 「举起碗来,干!」 「干了!」 周贵喝的大醉,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林玉致身边,打了个酒嗝。 「大人,你是个好样儿的,没叫咱们兄弟失望。没有一走了之,没有弃兄弟于不顾,没有让我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你。从今儿起,我周贵,跟定你了!」 林玉致勐的灌了一口酒,道:「周贵,以后不会了。」 周贵在她肩上捶了一拳:「我信大人!」 李银蛋儿不胜酒力,早就喝趴下了,只模模煳煳听见周贵说话,也跟着嘟囔了一句:「我也信大郎哥。」 林玉致笑着揉了把李银蛋儿的脑袋。 薛绩见傅辞驻足,却并未上前,问道:「傅公子不去喝一杯?」 傅辞摇头:「算了,我要是去了,她会不自在。叫她好好释放一下吧,憋在心里怪难受的。」 薛绩嘆了口气:「傅公子待林兄弟真是太好了,可这样值得么?我可听说林兄弟是有家室的,你们这样……」 傅辞最不耐别人提起这事儿,好不容易离了林家,不用看林兄跟陈姑娘朝夕相对,他都已经忘了林兄成过亲了,却偏生有人还要提及。 「有家室又如何?我待她好是我的事,她成家那是她的事。」 薛绩啧啧舌:「可我还听说了,林兄弟除了家中娇妻,在外头还有不少红粉蓝颜呢。傅公子一心一意,如此说来,岂非对傅公子不公平。」 傅辞越听越离谱,索性直接黑了脸:「我早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八婆!」 薛绩:……还不是关心你。 眼下战事在即,林玉致瞧着差不多了,便叫众人早早散去,好好休整一日。她亦有些微醺醉意,但神思尚算清明。昨夜难得好眠,此刻倒并无睡意。索性去寻了傅辞,商讨一下下一步如何行事。 这个人,自己的每一步计划他都能提前猜到并作出相应对策,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让自己没了后顾之忧。她虽然还看不透他,但心里的天平已隐隐向他倾斜。 傅辞正在帐中看书。 林玉致忽然觉得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这迈进来的一条腿刚要退出去,就被傅辞叫住了。 「林兄,来都来了,不如一起读书吧。」 林玉致:……真不该来! 林玉致走到傅辞身边坐下,十分自然的捡起一本书,一边翻看一边道:「也不晓得三哥五哥在潞州军中,可有记得每日读书。」 傅辞翻了一页,悠然说道:「放心,我已往潞州寄了信,写了考题叫他二人作答。」 林玉致默默在心中叨叨:狠还是你狠。 此时正在潞州军中的雷老五都快哭了:「三哥,这题太难了,我不会做!」 林玉致勉强让自己读进去,只是小腹有些阵痛,让她难以集中精神。忽地,她感觉下/身一股暖流涌出,在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当场楞在原地。 傅辞察觉到她有几分不自然,原本微醺泛红的脸颊此刻也有些失了血般的苍白。他立马放下书,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玉致心里这个悔呀!怎么就忘了每月一次的那事儿呢! 她起身欲往帐外走。洪关城不大,里面的百姓大多都是守城将士的家眷,但城中也有一应商铺,趁着天还未黑,她得赶紧置办那东西去。 谁料刚一起身,便被傅辞拦下。 林玉致蹙眉回头,便见这人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他指了指林玉致的裤子。 林玉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一看,脸上腾的一下如火烧一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虽是深秋,但将士们的冬装还在运送中,此时他们穿的还是夏季的军服,只有薄薄的一层布料…… 傅辞扯了扯林玉致,叫她先到他铺上休息。又朝帐外喊了声,叫守营帐的军士去提几桶热水来。 那军士有几分狐疑,心道这林大人刚进去,傅大人又要热水,联想到军中私下一直传的傅大人和林大人两个『关系匪浅』…… 小军士立马激动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拿到了第一手的酒后谈资! 于是乎,小军士热情高涨的十分欢乐的去提水了。 路上正碰上薛绩,薛绩见他提了热水,拦下问了两句,道是傅大人要的。 虽说这人跟他一样都是小士卒,但薛绩得傅大人看重啊。小军士想要卖个好儿,瞧着四下无人,忙低声对薛绩道:「林大人也在呢。」 说话的语气神情,此刻偷偷摸摸的动作,眼睛里迸发的闪闪亮亮的光芒,都在向薛绩传达:营帐里的事儿,不一般吶! 薛绩摆摆手叫他下去,无奈的嘆了口气。傅公子还是没听进去他的话啊。 原想着军中相互慰藉算不得什么,不过逢场作戏,露水情缘罢了。可他越来越发现傅公子对林兄弟的感情过于真挚深沉。反而今时再见林兄弟,发现他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林兄弟是他认的兄弟,就算此人游戏花丛,处处留情,那也是他兄弟。这两日与傅公子接触下来,对此人也有几分佩服,心中也当他是自个儿兄弟般对待。
第58页 两个都是兄弟,他便不忍其中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薛绩烦躁的揉了揉眉心:「等他们完事儿了,我还是好好劝劝林兄弟吧。」 他朝营帐那处瞥了眼,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浮现出两人的身影来。兀自嘀咕道:「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人其实挺般配的。」 小军士提了水,傅辞没让他进帐,只叫他放在门口。然后自己将桶拎进来,再倒入浴桶之中,来回几趟,也累出一身薄汗来。又在浴桶边儿上扯了帘子遮上,这才叫林玉致过来。 「先去洗洗吧。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林玉致蹙眉:「你就不能出去么?」 傅辞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再说,咱们两个大男人,你怕什么,我若出去,反倒叫人心里起疑了。」 林玉致心想也是,又严肃的警告一番,才窸窸窣窣脱了衣服清洗起来。 期间偷偷回了好几次头,见傅辞果然老老实实背过身坐在铺上,这才放下心来。 等洗好了以后,林玉致忽然发现,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有啊!她要怎么出去! 正在她靠着浴桶陷入沉思之际,傅辞说话了:「林兄,我要给你送样东西,你探出手来接一下。」 林玉致闻言,虽有疑惑,还是从帘子缝中伸出手,软绵绵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震,不会是…… 当她收回手,看见手里的东西时,瞬间感觉天雷滚滚,有一种想要骂娘的冲动。 那边傅辞又说话了:「林兄,你的军服脏了,先穿我的吧。」 林玉致觉得这营帐不能呆了,匆匆穿好衣服,顺手拿过自己脏了的军服,低头快步冲出营帐。在门口时没迈开步,还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没摔倒。 傅辞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正在帐外等候的薛绩见她出来了,忙迎了过去。不等林玉致拒绝,就将人给拎到僻静角落去了。 「你干嘛!想打架啊!」林玉致正气儿不顺呢。 薛绩见她这语气,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怎么,刚才泄火还没泄够。」 「泄火?泄什么火?」 「少装蒜,你适才在傅公子帐中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林玉致本就为这事儿感到窘迫,他这么一问,她立马不自然起来:「我们能干什么,自然是读书了。」 「读书读到一半还要洗澡?你当我傻不成?」 林玉致总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你到底要说什么?」 薛绩看了她一眼,重重的嘆了口气,道:「林兄弟,我可是拿你当自家兄弟看待的。我虚长你几岁,也算是你兄长。说起来,你和傅公子的事儿,我不便插手。可有句话,我得替傅公子说道说道。」 林玉致一脸古怪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薛绩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说道:「你去守望军亭,傅公子日日茶不思饭不想的惦记你。那日更是偷熘出洪关,冒着违反军纪的罪名去看你。北秦军杀来,傅公子担心你回不来,愣是叫我绑了杨大人,逼着他发兵去救你。这份情谊,连我这个糙汉子都为之感动。」 林玉致愣了愣。她大致猜到了傅辞在洪关一定做了什么,才让杨凤席和柴亮知如此听话。只是没想到,一切的根源是她。 薛绩看她似乎有了反应,更是趁热打铁:「林兄弟,傅公子是个风清霁月的读书人,他很好。你也很好。可是你都成亲了,听说外边儿还有不少牵扯不清的红粉蓝颜……」 「大哥今日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林兄弟你能正视这段关系。莫要等到最后,伤了傅公子的心吶。」 林玉致有些僵硬的抬起头:「什,什么关系?」 薛绩一嘬嘴儿,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关系!」 「原来傅公子竟是喜欢玉致的!」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唿。 林玉致和薛绩刷的回头看去,见来人竟是裴绍。 裴绍酒喝的多了些,正来这边小解,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又听见什么傅公子的,就多听了一耳朵。岂料竟叫他听见如此『惊天内幕』! 他还傻愣愣的又补了一句:「傅公子不是喜欢陈姑娘的么?」 薛绩懵懵的问道:「陈姑娘又是谁?」 林玉致幽幽开口:「我娘子。」 薛绩:…………….. 裴绍:…………….. 第33章 薛绩开始怀疑人生了。 裴绍也是。 「唉!」 「唉!」 两人一同嘆了口气。 还是薛绩率先开口:「算了,感情这种事儿啊,谁都说不清,管他们呢!」 「可他们都是男子啊!」裴绍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薛绩撇了撇眼:「男人女人不都是人么。」 裴绍并不贊同。 二人无法达成共识,横眉冷对片刻,互不退让。索性站起身拍拍屁股,步调一致背过身去,分道扬镳。 林玉致怎么也没想到,薛绩居然会以为她和傅辞…… 她烦躁的抓了抓头髮,她当初是怎么以为薛绩是个不错的好苗子的,是眼瞎了么。 这男人八卦起来,还真是热闹。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想到正事儿还没跟傅辞说,只得硬着头皮出了营帐,再去找一趟傅辞。
第59页 在营帐门口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是他们心里龌龊,我们就是正常的关系。 小军士见林大人适才走了,这会儿又回来了,那雀跃的小眼神儿立马就飞了过来。 又是第一手酒后谈资啊! 见她过来,忙殷勤的弯腰撩开营帐帘子,笑的见牙不见眼:「林大人快请。」 林玉致:……怎么感觉像在逛花楼…… 傅辞仍在看书,他在读《楚辞》。 林玉致不等他开口,赶忙抢先说道:「先把书放下,我有正事儿要说。」 傅辞弯了弯嘴角,十分听话的放下书本,示意她坐下:「你想说灵州的事儿吧。」 林玉致点头。 「我虽然不知道傅公子是谁,也不知道傅公子有什么目的。但从目前看来,傅公子的目的和我的目的大抵是一致的。所以,我选择与傅公子合作。」 傅辞道:「没问题。我也正要与林兄你说这事儿。北秦来势汹汹,灵州我们必须要守住。所以,我打算和柴大人留守洪关,你与杨大人入灵州。」 「你要留在洪关?」 「没错。怎么,你担心我守不住?」 林玉致有些不贊同:「洪关有多难守,你我心知肚明。」 「所以,更要由我来守了。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个你不用与我争。」傅辞不容置喙道。 「我这两日在洪关做了不少安排,相比起来,我比你更熟悉洪关的防御。你放心,我如此惜命,真到了守不下去的时候,我断不会去送死的。」 林玉致说不过他,也只得同意:「薛绩功夫不错,你将他留在身边。」 傅辞笑道:「林兄担心我?」 林玉致白了他一眼:「只是不想我们的合作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放心,我是一个负责到底的人。对了,我已说动杨凤席和柴亮知投诚。如今洪关的兵马都是咱们的。我打算将这部分将士重新打乱分配,便于统辖。」 林玉致道:「合该如此。」 「那灵州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呢?」 林玉致说道:「兵马,我们如今缺的就是兵马。所以,孟忠必须死。」 她说完,又看了眼傅辞,道:「傅公子不用担心,我能走到今天,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况且孟忠本就该死。」 傅辞不置可否,觑了她一眼便又端起书本:「事儿都说完了,是不是该一起读……」 林玉致忙的起身,毫不犹豫道:「告辞!」 傅辞看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又一次爽朗的笑开了。 林玉致匆匆出了营帐,竟莫名觉得有些心跳加速起来。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像是心要跳出来,『砰砰砰』的又像在打鼓,还有那么点儿雀跃和悸动,很奇妙。 她缓了脚步,仿佛觉得身后有什么在吸引着她,鬼使神差的回过头去,只看到一个投射在营帐上的身影。他微微垂着头,认真的在看他手里的书。 《九歌?少司命》,她记得他翻开的那页,还有那几句诗:入不言兮出不辞,乘迴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她能想像到他长长的睫毛柔顺的垂下,有那么一瞬间,竟和记忆深处那个模煳的身影重合了起来。 「傅……辞……」 林玉致轻轻将手按在胸前,感受着玉佩的温润。脑海中不自觉的涌出一些画面,从第一次见到傅辞开始,一直到现在的一点一滴,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那些有志一同的默契,那大抵相同的目标。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他垂头害羞的神情,还有那些从他眼中不经意间流淌出来的情意…… 营地里捲起清冷的夜风,打着旋儿吹过。额前细碎的髮丝像一团柳絮拂面而过,轻飘飘的,却带着叫人难以抗拒的撩拨。 林玉致心头微微一颤,下意识的紧了紧手里的蝶形玉佩。目光始终落在营帐映射出的身影上。 「你,还有可能活着么?」 ———— 洪关原有守军两千,杨凤席此次带兵五千,在望军亭牺牲约两千人。又有裴绍带来的三百丁,如今的洪关城内合共有兵马五千三百余众。 这五千三百人,林玉致将其分为三个营。当中两个步兵营,一个弓弩营。 步兵营各两千人,由杨凤席和柴亮知分别担任营校尉。各营再分为五曲,周贵,孙叙,薛绩等人升为曲长。至于队率,伍长等职,则由各营校尉细分。 弓弩营一千人,分两队,裴绍任营校尉。王善,吴威分别任队率。 余下三百人,为林玉致的亲兵队,由李银蛋儿任亲兵队长。 如此细分下来,有些头脑的军士大抵都明白了,他们这是已经脱离了潞州军了。 老兵们跟着杨凤席,他要做什么他们就跟着做什么。新兵们跟着傅辞和林玉致,也都没有任何想法和意见。至于裴绍带来的三百人,在哪儿当兵都是当,跟谁都是跟,只要裴绍不动,他们自然是无所谓的。 倒是裴绍心里,有那么点儿疙瘩。 叫军士散去后,裴绍本打算去找林玉致,却不想林玉致先他一步找了过来。 裴绍这个人性子直,如今又认了林玉致当兄弟,自认为做大哥的有义务知道兄弟的打算,知道她有没有误入歧途,犯下不该犯的错。
第60页 于是丝毫没有迂迴曲折,直接噼头盖脸问道:「玉致,你这是何意?」 「怪不得我初入洪关便觉得哪里不对,即便傅公子成了参军,也不至于事事都越过主将去。你们是不是早就篡夺了洪关的权力?那柴亮知和杨凤席又怎么如此听你们的话,你威胁他们了?」 林玉致笑嘻嘻道:「大哥,你这么急躁作甚,我这不是正要跟你说这事儿么。」 裴绍仍旧黑着一张脸:「你说吧,我听着,我看你能给我说出花儿来不。」 林玉致敛了笑意,郑重说道:「大哥可听说过五年前的一件事。」 五年前,没有哪件事能比得过林家的事。他知道她说的就是那件事。 「林家事发,朝廷各方势力争斗不休,互相倾轧。不少人都被故意陷害,牵扯进林家一事中。灵州城守杨逊也在其中,被孟忠构陷,抄家灭族。而杨凤席,本名杨希,正是杨逊之子。」 裴绍稍作一想便想通其中关窍,当即瞪圆了眼睛:「所以,是杨凤席想要拥兵自立,取灵州?不对,那你呢?你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林玉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大哥记不记得自己曾说过:日后若兄弟有难,只要一句话,大哥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问大哥:什么事儿都做得?大哥道:只要不违背道义。」 裴绍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这些话确实是他说过的,他不否认。 林玉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那在大哥看来,何为道义?」 裴绍说:「德行和义理。立身以德,待人以义。持身端正,俯仰不愧于天地,行思无愧于己心。」 「大哥说的是。小弟如今确有一事相求,不知是否违背了大哥心中的『道义』。小弟真心视你如兄长,不愿做强人所难之事。」 林玉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递给裴绍:「小弟所求之事,都在这盒子里了。」 「明日小弟便率军入灵州,若大哥应了小弟,便随军同行。若大哥不应,那便留守洪关。总而言之,不管大哥应与不应,我们都是兄弟。大哥也只当此事小弟不曾提过便是。」 「不打扰大哥休息了,小弟告辞。」 裴绍脑子里一团浆煳,不明白他这小兄弟搞什么。林玉致前脚才出门,裴绍就打开了盒子。打开的剎那,冷汗也随之流下。 只见那盒子里躺着一块质地古朴的令牌,祥云暗纹做底,没有多余装饰,只令牌中间刻着一个『林』字。 一笔一划,恢弘大气,道尽沧桑。如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沟壑之间,仿佛有赤红的鲜血在滚动,带着生机勃发之势。 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林』字,也不仅仅只是一个令牌。它是魂,林家军的军魂! 裴绍颤着手从盒子里拿出那令牌,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心情。 林家,叛臣贼子,当诛九族! 楚和帝的圣旨一出,朝廷上下,浮尸千里。 那时的裴绍还只是凉州军中一个普通的弓箭教官。他虽久仰林晏将军大名,但却未有深入了解。此事一出,不过唏嘘一番世事无常。 但他却记得很清楚,提携他的凉州守将在林家被抄之后,站在凉州的城墙上,遥遥望着北方。他说:「林家灭了,南楚,危矣。」 裴绍捏着手里的令牌,仿佛有千斤重。 他明白玉致的意思了。 第34章 此次入灵州,除了三百亲兵外,林玉致只带了杨凤席一个步兵营,并三百□□手。其余人马皆随傅辞留守洪关。 卯时初,兵马便已在城门口集结完毕,只等一声令下,发兵灵州。 林玉致朝城中看了几眼,已是卯时三刻,却仍不见裴绍身影。她嘴角绷紧,几乎成线。 傅辞看了她一眼,道:「裴大哥会来的。」 林玉致面色古怪的偏过头去,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傅辞身子一僵,心里暗恨自己大意。就算他知道林兄的身份,知道她找裴绍所为何事,也不该直愣愣的说出来。聪敏如林兄,一定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他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林兄带兵入灵州,裴大哥一定会来相送的。」 林玉致又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傅辞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他这两日是怎么了,明明先前掩饰的很好,怎么从望军亭回来后,就屡屡失控。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林玉致,傅辞决定闭嘴。 林玉致却在这时开口说话了:「不知傅公子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当一个人死去后,在活着的人心里,他的优点就会被无限的放大,甚至连缺点都变得可爱起来。久而久之的,整个人会变得近乎完美。但斯人已逝不再回,他便像那夜幕苍穹之下的白月光,柔和纯净,却可望而不可得。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 傅辞僵着嵴背,薄唇紧抿,决定继续闭嘴。 林玉致又道:「而活着的人呢。他们从相见,相识,相知,到朝夕相对,经歷生死。根植于心的感情会在心头留下一抹不可磨灭的印记。鲜活的,像一颗硃砂痣。」 「如果是傅公子的话,是会坚持遥不可及的白月光,还是选择心头的硃砂痣呢?」 傅辞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味儿,眯起眼睛沉声问道:「硃砂痣是谁?」
第61页 林玉致眉梢一挑:「呀,大哥来了!」 傅辞偏头横了裴绍一眼,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时候来! 裴绍对傅辞突如其来的怨念的眼神感到十分莫名。 旋即想到傅公子心里喜欢玉致,这一大早上,他耽搁了时辰,让玉致在这里等了他半个多时辰,秋深露重,当是傅公子心疼了。 裴绍眉头微微蹙起,总觉得他们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玉致是有家室的人,况且他们又同为男人……薛绩接受得了,他可接受不了。 所幸这次随玉致去灵州,让他二人分开些时日,自己再在玉致这里吹吹风,规劝一番也就是了。 林玉致不知裴绍心中所想,但见他收拾了东西,显然是要往灵州去了。适才绷紧的心弦,这下终于松开了。 二人上了马,林玉致朝傅辞略略颔首:「洪关就交给你了。」 傅辞应道:「放心去吧,我们灵州见。」 林玉致拨转马头,鞭子一扬,骏马一声嘶鸣,迈开步子哒哒哒的跑开了。 直到已经看不到林玉致的身影,傅辞才恋恋不捨的收回视线,兀自嘀咕道:「那颗硃砂痣,到底是谁啊?」 薛绩把脑袋凑了过来,还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傅公子你叨叨啥呢?」 傅辞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眉头登时拧成一股绳。 「粗鲁!」 薛绩一脸茫然:「我本来就是个粗人啊。」 ———— 灵州城,南楚江北要塞。东倚苍云山脉,三面环水,高城深池,城墙坚固。环绕城墙的护城河壕深二丈,广八尺。护城河设吊桥,白天放下,便于出入。晚上收起,断绝交通。 林玉致率军抵达东城门时,已过午时。 守城军士见从东南有兵马来,清一色的暗红军服,打着潞州军旗号,忙往主城楼去禀报守城校尉。 守城校尉刘瑭得知,立马起身往东城楼去。果见底下有一队兵马,只是来人不过两千军,刘瑭又有些失望。 林玉致见城墙上来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示意杨凤席上前喊话。 杨凤席打马上前,掏出令牌,喝道:「潞州军主将韩励奉朝廷军令,命我等带兵驰援灵州,还请大人开城门!」 刘瑭命军士从城墙上吊下一个竹篮,杨凤席会意的将令牌置于其中。军士又将竹篮拉了上来。 仔细辨认后,确认令牌不假,刘瑭这才命军士开了城门。 东城门防御严密,城墙箭楼正面有四层箭窗,每层十二孔,两侧各有箭窗三层,每层三处孔位。箭楼与正楼间设瓮城,四处封闭。外敌一旦攻进瓮城,守军居高临下,四面攻击,正如瓮中捉鳖之势。正楼在最里,是真正的城门。 而西,南,北三处城门外有护城河,比起东城门则又多了一道防御工事。 林玉致喟嘆道:「兵法有云:守城之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也。灵州城城高险深,城中兵马粮草充足,只要孟忠合理部署,北秦短时间内断攻不下灵州。在这种情况下,守住城池方是重中之重。可他偏偏急于立功,带走了灵州主力军,反将灵州置于险境。」 裴绍道:「算算时间,北秦东路军此刻应该已到洪关,不知傅公子能坚持几时。」 林玉致紧了紧缰绳,下意识的抿了抿唇。 裴绍看她一眼,道:「傅公子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可知道,你的身份?」 林玉致点了点头:「大抵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无后顾之忧的进入灵州。大哥,我们要抓紧时间,无论洪关还是灵州,都不能有失。」 说话间,二人已率军过了瓮城,刘瑭正在城门处等候。 他见援军主将竟是个白嫩后生,这心又不自觉的往下沉了沉。 林玉致走南闯北这几年,早已见惯了这些。不过她素来喜欢用实力说话。 几句寒暄后,她也大致了解了灵州城如今的情况。主力军被孟忠带走,城中只有三千兵力。算上她这两千人,也不过五千人马。怪不得刘瑭见有援军来,脸上也未见多少喜色。 想来对于孟忠这个上司,刘瑭心中也是早有怨念。 不过更让刘瑭气恼的是,林玉致这两千军竟是要打灵州城内穿过,往西去盘龙谷支援孟忠的! 刘瑭涨红了脸色,语气十分不好:「孟将军已带一万五千军驻守盘龙谷,就不劳林大人费心了。」 林玉致道:「可是,军令难为啊。」 刘瑭气的唿哧带喘,半天没蹦出一个字儿来。 正在这时,斥候来报:北秦突破泾阳防线,驰援泾阳的五千灵州军溃败,泾阳县告破。 刘瑭脸色灰败,不知想到什么,勐地瞪大眼睛:「孟将军呢!」 斥候一脸无奈:「孟将军命徐大人迎击北秦,此时已出盘龙谷。」 刘瑭显然已经气的失去理智,当即破口大骂:「孟忠竖子,不足与谋!」 林玉致知孟忠庸碌无为,没想到此人竟愚蠢至此。泾阳已破,这时无论如何都要死守盘龙谷。北秦知孟忠出盘龙谷,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刘大人,事情紧急,我也不与你多说。你且放心,盘龙谷必定不会有失。」 林玉致率军自西城门而出,守城军士得刘瑭令,放下吊桥,放林玉致兵马出城。
第62页 出得城门,林玉致片刻不停的直奔盘龙谷而去。盘龙谷因地势形似一条盘着的龙而得名。 他们追击至城外二十余里处的碾子崖,仍不见灵州兵马。 碾子崖算是盘龙谷最为险要的一段,两端窄,中间地势开阔。林玉致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命杨凤席在此处设伏,又派斥候往前打探灵州军下落。 半个多时辰后,斥候回来禀道:「大人,孟忠率军一万守盘龙谷谷口,命其麾下徐玮率军于泾阳县外阻击北秦军。」 不多时,又有斥候来报:「大人,徐玮军于泾阳县外遇伏,徐玮率军士逃回,北秦兵在后驱赶,只等孟忠放徐玮军入谷,趁势冲杀进入谷中。孟忠死守盘龙谷,拒放军士进入。灵州军于谷外全部被射杀。」 林玉致胸中怒气滔天。该死的孟忠,短短五日不到,竟折损灵州一万军! 裴绍拧了拧眉:「孟忠此举,必叫灵州军寒心。北秦来势迅勐,灵州军士气低迷,若北秦加紧攻势,只怕盘龙谷守不住。到时又不知折损多少灵州军。」 林玉致深知此理,他看了眼裴绍,道:「大哥,我有一计,还需大哥帮忙。」 「你且说来听听。」 「如今于弘文大军未到,灵州绝不容有失。我的想法是,大哥往盘龙谷谷口去,告知孟忠北秦已破洪关,灵州城告急。」 「孟忠固然想立功,但灵州是他根基所在,他断不会弃灵州于不顾,必会率军返回城中。而盘龙谷又有北秦军,孟忠定会留下兵马据守谷口,给自己留有撤退的时间。」 「到时还需大哥主动留下,待孟忠兵马入碾子崖,大哥便假意抵挡不住,放北秦军入谷。在北秦军全部进入碾子崖后,率军于碾子崖入口处设伏,但见北秦军有撤退之势,尽皆射杀。」 「而我则在碾子崖中断拦截孟忠兵马,陈说实情,晓以利害,叫孟忠率军与我一同在碾子崖伏击北秦,则北秦可破。」 裴绍点点头:「不过玉致,孟忠乃灵州主将,只要他在一日,灵州兵马势必听命于他,我们也将受其掣肘。玉致若想全掌灵州,孟忠必除。」 裴绍说的严肃,林玉致却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裴绍瞪了她一眼。 林玉致道:「在凉州时,我还当大哥你是个耿直忠君的好将领。如今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嘛。」 裴绍撇了下眼,道:「我忠的是国。」 第35章 裴绍这人性情拧巴,你说他耿直忠厚,他却有自己的小心思。面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忠肝义胆。 林玉致早便看透裴绍此人性格,所以才敢在他那里亮明身份。 凉州城破时,裴绍这个守城校尉满嘴的忠君爱国,礼义廉耻。但事实上,当他换上囚服混入囚犯队伍时。当后来他不顾劝阻硬要到紫金关投军,碰了钉子没有消沉,反倒又拉起一支队伍时。林玉致便知此人并非顽固愚忠之人,反而灵活机变,懂得审时度势。 正如他所言,他忠的是国。 而如今的南楚陷入战乱,朝廷孱弱,江北守将多庸碌无为之辈。欲成大事当不拘小节,死一个孟忠,换得灵州主事权,对大局影响深厚。裴绍自然也看明白了这一点。 「大哥放心吧,孟忠,过不了我这关。」 裴绍带走三百人,林玉致命剩下的兵马原地待命,又叫斥候沿途打探孟忠大军情况。自己则寻了块石头,从箭篓里抽出一根利箭,在石头上磨起箭头来。 斥候回报,孟忠大军已进入碾子崖。 杨凤席从后赶来,低声道:「已经部署好了,只等孟忠入网。」 磨的锃亮的箭头在林玉致脸上投射出一道寒芒。 孟忠率军匆忙赶回灵州城,半路上却被从碾子崖冲下来的一路军士拦住去路。 孟忠暴怒:「本将命援军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洪关,你们竟私自前来盘龙谷,是要造反不成!」 「孟将军息怒,洪关好好的呢,灵州城也好好的呢。」林玉致从军士中站了出来,立在那里,笑意盈盈。 孟忠一时没转过弯来,怒道:「那作何要诓骗本将!」 「非是诓骗孟将军。而是有个功劳,想要与孟将军同享。」 孟忠眯起眸子,盯着林玉致,手按着长/枪,似乎是只要她敢说错一句,他就立马用枪尖挑了她。 林玉致无视他狠厉的眼神,自顾说道:「碾子崖乃通往灵州城最后一处天险。若于此处设伏,北秦必有去无回。算起来这个时候,裴大哥应当已经放北秦兵入盘龙谷了。孟将军可以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孟忠怒气冲天,枪尖直指林玉致:「你们敢耍弄本将军!」 林玉致笑道:「不敢不敢。如果不以灵州为藉口,岂能请得动孟将军。到时只怕孟将军连仅剩这一万军,都要折损在盘龙谷口了。援救泾阳,一来一去就折损两员大将,倒是可惜。我这可都是为孟将军你着想啊。」 说着,她往前看了眼,道:「听见了么,北秦兵就要杀过来了。孟将军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你们不过一千余人,就不怕我大军冲杀过去,将你们踩成肉泥!」孟忠喝道。 林玉致摇头:「即便孟将军愿意,你手底下的军士怕也是不愿的。虽说我们只有一千多人,但打起来,也非一时半刻就能将我们都打死。到时身后的北秦兵追上,孟将军觉得,你这点兵马,还能剩下多少?灵州城不过守军三千,到时又能守住多久?」
第63页 副将许宁劝道:「将军,这位大人说的有理。我们已经折损了兵马,若能在此处立功,朝廷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褒奖大人。」 孟忠已然明白没有退路,但被一个毛头小子戏耍,心中难免愤恨,又无处发泄。 他恨恨的瞪了许宁一眼:「你是在怪本将军了?」 许宁忙低下头:「末将不敢。」 林玉致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游移片刻,道:「事不宜迟,咱们当速速布防。」 孟忠留了两千军在谷口,此时还有八千军。按照林玉致指示,在碾子崖两侧埋伏。 孟忠则随林玉致往高处观战。 才刚刚登顶,便见已有北秦军进入碾子崖范围。当北秦军行至碾子崖中段时,孟忠坐不住了,立刻下令军士放箭。 林玉致眼神一凛,杨凤席迅速按住许宁,林玉致则用手里刚磨好的利箭抵在孟忠脖子处:「敢动一下试试。」 孟忠亲卫见状,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本将乃朝廷钦封的灵州主将,你敢刺杀朝廷命官,当真是要造反!」 林玉致嗤笑一声:「孟将军似乎忘了你这灵州守将的位子是怎么来的了。踩着无数人的鲜血上位,你竟也坐得住。」 孟忠瞪圆了眼睛:「休要胡言,速速放了本将军!」 许宁虽因盘龙谷口一事,早已对孟忠起了不满的心思。但此刻敌军在即,自己却要先乱起来了。若因此而放了敌军入城,灵州逢难,岂非他们之罪。 「林大人,北秦兵就要通过碾子崖了,可莫要在这时起了争执啊。」 林玉致对许宁的态度还算好一些,她朝下望了望,对许宁道:「你们在盘龙谷谷口遭遇多少敌军?」 许宁答:「两万。」 「那你看看碾子崖下是多少北秦军。」 许宁听言,探头看了眼。因碾子崖入口狭窄,大军过碾子崖,速度自会减缓。是以,起初只有少量兵马进入,他们也并未在意。但此时再看,碾子崖下多说只有三千军,稀稀落落的充满整条山谷。 林玉致道:「裴大哥放了全部北秦兵入谷,可出现在碾子崖腹地的只有三千军。碾子崖地势险峻,但凡领军者都知,过此处,必有伏兵。这三千军就是北秦放出来探路的。」 「如果这时放箭射杀,碾子崖入口处的大军必会撤军,我们的部署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孟忠显然不听,他道:「本将在盘龙谷留下守军,必是他们奋力抗敌,阻击了大部北秦兵。」 「呦,孟将军可真敢说。」 孟忠冷哼一声:「那姓裴的不过带了三百军,又是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本将的兵马岂会听他号令。想必此时早已被本将的人给灭了。」 林玉致道:「孟将军未免太自信了。可别忘了孟将军一个时辰前,在谷口做了什么。」 孟忠脸色一变,察觉到亲卫当中已有人往后退,当即喝道:「作为援军,不顾军令,擅离洪关,眼下又私放北秦兵马入城。本将看,是你们勾结北秦,意图占据灵州,亡我南楚!」 林玉致冷笑两声:「那就看看,此战谁胜谁负。」 许宁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看着北秦兵已过碾子崖大半。就在这时,领头的小校似是向身后军士传达了什么。过不多时,便听得崖下骚动,竟是又有大批北秦兵涌入! 孟忠脸色唰的白了。 林玉致依旧耐心的等着,约莫瞧着两万军已全入碾子崖腹地,这才朝身后的李银蛋儿吩咐:「放箭。」 而此时,先入碾子崖的三千北秦兵已有部分过了碾子崖。当然,林玉致早已命人在出口埋伏,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一对杀一双。 崖下惨叫声不绝于耳,战局已定。 林玉致回过头来看了眼孟忠:「如何?碾子崖占据天时地利,孟将军却弃了碾子崖到盘龙谷口阻击敌军。哎,如今想来,徐大人真是死的冤啊。」 说到徐玮,许宁又一次沉默了。 孟忠见势不对,忙道:「泾阳乃灵州第一防线,本将派军援救泾阳,有何不对!」 林玉致道:「泾阳重,重的过灵州么?孟将军丝毫不顾灵州安危,率主力大军出城迎敌。若今日没有我们,孟将军可有想过灵州军的下场,可有想过灵州城的下场!」 「当年的林将军果然没有看错,孟忠鼠辈,刚愎自用,狂妄自大,不配为将!」 孟忠颤着手指着她,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玉致步步紧逼:「林将军可都在天上看着呢,看着这个费尽心机,不顾廉耻,靠着出卖同袍往上爬的老将,如今摔的有多惨。」 孟忠一口老血喷出,已然失了理智,疯狂着向林玉致扑了过去,口中还嚷嚷着:「你是林晏!你是林……」 林玉致手里的箭头狠狠的往前探了一寸,穿透了孟忠的喉咙。 孟忠肥硕的身躯轰然倒塌,双目圆瞪,布满血丝,最后一个字在喉咙间吞吐,和着鲜血,到底没能说出口来。 不过瞬间,变故陡生。许宁呆了半响,随即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拔刀杀了孟忠的亲卫队长。而后弃了刀,跪倒在林玉致身边。 「孟将军不顾军令,率军出城,溃败奔逃,于碾子崖遭遇北秦主力军,不幸中箭身亡。亲兵拼死护卫,力战而死。」 林玉致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很欣赏识时务的人,但更讨厌趋炎附势的人。机会,我只给一次。」
第64页 许宁叩首:「小人若有背叛之意,孟忠的今日,便是小人的明日!」 林玉致往碾子崖下看了眼,大军已经开始收拾战场了,她满意的勾了勾唇。 「许副将,刘大人那里,还需你尽一份力啊。」 「大人放心,刘瑭与小人素来交好,我二人皆受徐大人提携之恩,今徐大人因孟忠而死,刘瑭断不会为孟忠而做出不智之事。但有一点,孟忠与城守相互勾结,做下许多恶事。孟忠死,城守必除,否则恐生变故。承蒙大人不弃,小人愿替大人做成此事。」 林玉致看了他一会儿,直看的许宁头皮发麻。他小心的觑了林玉致一眼,眼神略有些闪躲。 就在他快要顶不住的时候,林玉致说话了:「本大人着实看不起那欺男霸女的恶人,忒没品。许副将想做什么尽去做便是,若是旁人欺负了我妹子,千刀万剐那都是轻的。」 她说的轻松,许宁却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林大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却出手狠辣。言语间,又对灵州诸事了如指掌。由此看来,此人早就有入主灵州之心。 他不禁替自己捏了把汗,幸好及时弃暗投明,否则此刻必定横尸荒野。 「多谢大人!」 许宁这一次却是真心拜服。 第36章 北秦两万军马皆被射杀于碾子崖。战报传回灵州城时,刘瑭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儿。 「孟将军这是撞了大运了?」 斥候见他想岔了,忙道:「孟将军于混乱之中中箭身亡。这仗,是潞州来的援军打的。」 潞州援军?刘瑭立马想到那个瘦弱的小将,一脸惊疑的问道:「当真?」 斥候点点头:「许副将已经带人回来了,就快到城门口了。」 刘瑭当即扔下战报往西城门去,遥遥望去,只见大军簇拥着一个年轻将领,那人立于马上,气定神闲。 许宁朝城楼挥了挥手,刘瑭吩咐守城军士放下吊桥,迎大军回城。 随后,又自城楼而下,迫不及待的跑去城门口。 林玉致见刘瑭来了,笑道:「不负大人所託。」 刘瑭心里有些复杂。 许宁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将军,军署衙们那里,还需尽早解决。」 刘瑭见许宁对林玉致毕恭毕敬,还喊她为将军,心里纳罕。他这小友仗着有几分功夫,又受徐大人提拔,往日最是心高气傲。就连孟忠,他也未必放在眼里。 刘瑭脑子转得快,此役,孟忠和手下亲兵皆战死,这位林大人不止好好的回来了,还带回了许宁以及一万灵州军。就许宁对她的态度看来,碾子崖下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悄悄朝许宁递了个眼神,许宁只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南楚各州城均设城守府以及军署衙们。城守负责一州民生政事。守将负责一州的军事。各州治下的县城设县衙,负责各县的一应事务。 许宁先一步带人进了军署衙们,将孟忠的党羽尽数抓捕,而后才请林玉致入驻军署衙们。 军署衙们是灵州武将的办公场所。孟忠这些年在灵州没少搜刮民脂民膏,这军署衙们建的倒是恢弘大气。想来城守府也差不到哪儿去。 许宁道:「将军,能在军署衙们处理机密军务的,都是孟忠的死忠,留之无用。」 林玉致却道:「也未必就没有用的。」她说着,看了眼杨凤席。 杨凤席道:「孟忠在灵州多年,贪赃枉法,构陷忠良,欺压百姓。即便他死了,犯下的错却不能因此而被抹杀。这些人,这些帐目,都是证据。他们理应受到审判,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许宁有些犯难道:「孟忠生前没少打点上头,这里头牵扯的人不少。而且,最大的头可是蔡家的人,就算证据呈上去了,怕是也没什么用处。」 「谁说要将证据呈上去了。咱们灵州的事儿,自然是在灵州解决。」 许宁没明白他们的意思。 林玉致好心的解释道:「将孟忠的尸体悬挂在街市上,还有孟忠的同党,全部押赴街市口。将他们所犯过错公之于众,将受冤被捕之人全部释放,所占百姓良田,商铺,尽数归还。」 「可若不经过朝廷授意,上头怕是会怪罪。毕竟将军眼下还占着潞州军的头衔。」许宁说道。 「朝廷怪罪什么呢?怪罪我们惩治恶霸,整顿城防?」林玉致笑了笑,说道:「许副将,孟忠擅出灵州,致使灵州兵马折损过半,灵州军心动盪,百姓心中惶恐,扬言孟忠有献城投敌之嫌。我们此举,不过是安抚民心罢了。」 「况且,我们只是暂时扣押孟忠的人,又没有就地处斩。这些人,等朝廷的任命下来,自是要交给新任城守和守将处置的。我们眼下之举,是『不得已而为之』。要知道,灵州对朝廷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紫金关。」 许宁恍悟,面带愧色道:「还是将军思虑周全。」 「好了,先将军署衙们的人押下去,城守府那边还需许副将走一趟,一併都解决了,免得横生事端。」 「是,将军。」 林玉致又对李银蛋儿说道:「去盘龙谷找裴大人,就说灵州已定,叫他收缩防线,撤回碾子崖。」 安排好这些,林玉致便和杨凤席留在军署衙们,着手整顿灵州军务。
第65页 没办法,原灵州军中主簿等都是孟忠的人,眼下人手稀缺,林玉致也只能硬着头皮干。 倒是杨凤席似乎很是擅长此道,起先略微生疏,不多时便理清了思路,处理起来颇为得心应手。 林玉致忽地想起,此人是原灵州城守之子,早前也是个读书人。只是走投无路,方才投了军。 心里唏嘘一番,林玉致再次低下头去处理军务,心里却早早就将杨凤席给惦记上了。她手底下正缺一个主簿呢。 许宁雷厉风行的处理了城守府一应事宜,刘瑭紧随其后,见他彻底忙活完了,才将他拽到角落里,问明今日之事。 许宁如实相告。 刘瑭听后,陷入沉思。 「许老弟啊,徐大人身死,我心中亦恼恨孟忠。还有那城守贪图你妹子美色,几次欲霸占了去,若非徐大人从中调停,只怕你妹子如今已入了城守府的后宅。」 「可是,这位林大人是何底细你可清楚?看她行事,隐隐有靠灵州自立之举。灵州城乃江北重城,朝廷绝对不会放任不管,到时朝廷派了新官员赴任,你我又将如何自处?」 许宁道:「刘大哥的意思小弟明白。可大哥想过没有,如今朝廷是什么形势,江北又是什么形势。这林将军能力不容小觑。她既有心入驻灵州,便是做足了准备。哪怕朝廷委任下来,灵州在她掌控之中,新官员也扑腾不出什么水花来。」 「话又说回来,林将军一出手就歼敌两万,这可是大功一件。而且,这种时候,灵州腹背受敌,那可是个烫手山芋,但凡在京中有些头脸的,谁会愿意接手灵州呢。到最后,要么就推一个无权无势的出来。要么,就地取材,直接任命林将军为灵州守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忠其人如何,大哥心里清楚。若他在,灵州必定守不住。若非有林将军,只怕我此刻已是一具尸体。大哥说林将军有意在灵州自立,可大哥想想,她图什么呢?灵州前后有北秦夹击不说,后头还有个紫金关。她立的起来么?」 这么一说,刘瑭更加迷茫了。 「那你说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呀。」 许宁也有些不懂,忽地想到碾子崖顶孟忠身死时的情境,他勐的一拍大腿,四顾看看,见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刘瑭说道:「我瞧那林将军似乎对孟忠有恨意,言语间还提到了那个林家。孟忠死前,指着林将军直唿『林晏』这个名字,你说……」 刘瑭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年林家的事,血流漂杵,朝野震动,至今都无人敢提。若这位林将军与林家之事有关…… 「许老弟。」刘瑭忽然严肃起来,低声说道:「今上缠绵病榻,又无子嗣,朝政皆掌于荣太后手中。本来便有朝臣谏议睿王还朝,可如今睿王战死,睿王世子重伤,生死不明。萧氏皇族凋零,民间都传荣家欲取萧家而代之。」 「我虽不是什么圣人,但也知若叫荣家得了天下,南楚势必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许宁说道:「大哥说的正是。这林将军的底细咱们尚不能确定,但她既在这种时候入灵州,便是不想半个江北落入北秦手中。就凭这一点,我许宁愿意跟了她。」 刘瑭沉吟片刻,终于做下决定:「大哥听许老弟的。」 将至深夜,终于将要紧的军务处理完了,林玉致揉了揉发痛的肩膀。 「孟忠虽没干过什么实事,对灵州军倒是肯下血本。瞧瞧灵州军这装备,屯粮。有了这些,北秦围上个把月的,完全不在话下。真不知孟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净想着出城迎敌。」 杨凤席捏了捏手腕,笑道:「灵州军可是他立身之本,自是要装备精良。这人一把年纪才得了个灵州城守将之位,虽说这些年没少打点上头,但到底离着京城远,京中真有实缺,自是紧着身边人安插。他若不拼命捞军功,何时才能搏出头啊。」 林玉致撇了下眼:「呵,不过是拿将士们的血替自己铺路罢了。」 杨凤席也跟着嘆了口气。 「杨大人今日辛苦,还是早早回去歇息吧。明日城守府中还有诸多事宜要烦劳杨大人处理。」 杨凤席听言神情一凛:「将军放心,某必当尽心尽力。」 烛火噼啪跳动着,林玉致双手交握抵着下颚。不知想到什么,她提笔书信一封,用封蜡封好。 「银蛋儿!」她朝门口喊了一声。 李银蛋儿抬步进了屋,虽说仍旧有些稚气和羞涩,但经过这些日子的锤鍊,步履之中也隐隐多了几分稳健。 「大人!」李银蛋儿右手按着刀柄,身姿挺的笔直。 「银蛋儿,明日拿着我的印信走一趟临江城,务必将此信亲自送到城南窄巷口那间书坊掌柜手上。」 李银蛋儿郑重接过信,拍了怕胸脯:「大人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林玉致笑了笑:「行了,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明早直接出城便是,不用来我这里报备。」 「是,大人!」李银蛋儿转身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朝林玉致嘿嘿一笑,道:「大人,小的有件事儿想求大人。」 林玉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睨了他一眼:「有事就说。」 李银蛋儿道:「大人,小的都是亲兵队长了,能不能请大人替小的取个大名。小的走出去,那代表的也是大人的脸面不是。」
第66页 林玉致笑道:「你小子才在军中几天,旁的不见长,倒是学会油嘴滑舌了。」 李银蛋儿曲起手指挠了挠鬓角,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不是铁蛋儿都有大名了,我这当哥哥的,也不好落下。」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林玉致歪头想了想,道:「你既从军,当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不如就叫怀骋吧。」 李银蛋儿,现在改名李怀骋,欣喜不已:「多谢大人!小的必不负大人期望!」 第37章 翌日清晨,许宁带着刘瑭来表了忠心。林玉致自是欣然接受。 孟忠已死,城守以及军署衙们的人被捕。如今在灵州城最能说的上话的便是许宁这个右副将军。 林玉致叫他与刘瑭二人联名上书,将灵州之事奏报朝廷,要言辞恳切,要诚意满满的请求朝廷速派官员接手灵州事务。 而在朝廷任命下达前,林玉致作为援军,则继续留守灵州。 当天,杨凤席便将城守府以及军署衙们原属孟忠的人全部押到闹市,细数这些人罪名,并叫军士当街摆上几案,按照清查帐目,将侵占百姓的田地房舍当众归还。 这下子灵州城炸开锅了,百姓无一不喜极而泣,直言这位林大人是个好官。 「如今北秦要攻城,那孟忠不好好守城,偏带兵迎敌,损了不知多少兵马。若非林大人力挽狂澜,咱们灵州城早就被北秦的铁蹄踏破了。」 「是啊,我可都听说了,那北秦兵当时都过了碾子崖了。咱们这时候可不能生乱子,给林大人添麻烦。」 「灵州城是咱们的家,咱们当与林大人齐心协力,共同守卫灵州城。」 「就是就是,那城守也不是什么好鸟,欺男霸女,恶事做尽。林大人此举简直大快人心」 「……」 许宁事先安排好的人混在人群里,百姓听其言论,皆点头称是,很快,由城守府和军署衙们的人被捕下狱险些引发的慌乱,就这样被压了下来。 灵州城内一派安好,甚至连敌军攻城而带来的恐惧都被沖淡了不少。 生逢乱世,百姓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安生。虽说敌军未退,但比起孟忠在时,林玉致显然给了灵州百姓一个生的希望。 许宁和刘瑭见百姓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也颇为感慨。 灵州城内政事如今暂由杨凤席全权处理。林玉致则专心处理洪关以及灵州守备。 她带许宁清点了灵州军装备,当即命人收拾军械粮草各两车,令周贵率军三百支援洪关。 而此时的洪关,已大军压境。 林玉致率军入灵州时,北秦东路军便已到扇子谷。傅辞命人自望军亭开始向洪关方向一路修筑防御工事。设木蒺藜,陷马坑,阻滞敌军攻城脚步。 折腾了一圈,当北秦军突破所有防御工事时,已过一天一夜。大军兵指洪关。 尤勐战死,北秦军败退回潼关,来回耽搁一日时间。此次周广陵派遣大将石振攻关,并下令务必在三日内攻下洪关。 「三天。」傅辞站在城楼上,双手搭在城墙边缘,眯起眼睛望着底下黑压压一片的北秦军。 他已收到紫金关密报,于弘文大军将于三日后抵达紫金关。所以,三天是北秦最后的期限。 石振抵达洪关,便全面展开勐烈攻击。傅辞命人事先在洪关城墙外挖了一条壕沟,北秦若要驱使攻城车,则必要将壕沟填平。这时,洪关城守军便可居高临下射杀北秦军。 两轮攻击过后,城中兵器已快用完,傅辞当即命城中守军制作擂具。在木柱上钉上尖锐的逆须钉,由城墙上抛掷下去,攻击欲爬墙而上的北秦兵。 直至深夜,双方战斗才算告一段落。而洪关城中箭矢缺失,十分严峻。 傅辞却不慌不忙的命军士扎几个稻草人,外面罩上黑衣,趁夜黑风高之际,用绳索竖下城墙。 北秦军以为是南楚军要翻墙而出主动攻击,当即拉弓射箭。南楚军将稻草人拉回来时,只见上头密密麻麻的箭矢,乐不可支。 反覆几次,石振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城中南楚军没了武器,故意使诈。他命军士不予理会,养足精神,明日一鼓作气,拿下洪关。 果然,当洪关城再往下投放黑衣人时,北秦军不再放箭。却不知,这一次傅辞放出城的却是真正的南楚军。 第二日,北秦发动更勐烈的攻势,又在这时,周贵押送的军需刚好送到。南楚军大受鼓舞,士气正盛。 北秦一面攻城,傅辞一面命军士在城墙内侧继续挖壕沟,并在壕沟内设削尖的木销。北秦的攻城车通过了外侧壕沟,直抵城墙,撞击之处,莫不摧毁。 而当北秦的攻城车破开城墙后,却突然间陷落壕沟内,连同攻城军士一起跌入壕沟,木销穿胸而过,壕沟内惨叫声不绝于耳。 更让石振吐血的是,破开这道城墙,南楚军又在城墙内侧垒起一道城墙来!虽说仓促间城墙未必有多坚固,但攻城车陷入壕沟中,已被损毁,南楚军又居高临下疯狂射箭。北秦军全都成了靶子,有多少死多少。 石振匆忙下令撤军,却在返回营帐的途中遭遇狼狈的守营军士。 原是石振率大军攻城之际,昨夜被傅辞放出城的南楚军趁大营空虚,发动突袭,北秦军措手不及,四散溃逃。南楚军放了把火,烧了整片营地。
第67页 等石振回营后,只剩废墟一片。 由于急行军,石振所携带粮草不多,只等攻下洪关,进驻城中,抢掠洪关粮草。眼下营地被毁,军中无粮。除非立刻攻下洪关,否则军心必乱。 想到尤勐率军两万居然连小小望军亭都打不过,石振当时心里是十分不屑的。而当他亲率军攻城时,才明白自己有多轻敌。 若再攻不下洪关,等南楚援军抵达紫金关,潼关大军必受掣肘。东西两路大军合围灵州之势便无法形成。拖延了北秦攻灵州的脚步,到时他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看着有些低迷的士气,石振哀嘆了口气。 而洪关城内,傅辞正喜滋滋绕着军械粮草转了两圈,眉宇间俱是雀跃之色。 「林兄当真惦记我,送了这么多好东西过来,真是雪中送炭啊。」 周贵道:「可不是,我家大人清点灵州军中守备后,第一时间就给傅公子送来了。不单送了军需,还有三百军士呢。」 傅辞神清气爽,问周贵:「林兄可有受伤?」 周贵忙摇头:「大人功夫那么高,谁能伤的了她。」 傅辞又问了些灵州情况,周贵无一隐瞒。与料想中的差不多,傅辞也放下心来。 又与周贵说道:「我料北秦今日必定勐攻。林兄在碾子崖全歼北秦两万军,我也不好跌了份儿。石振这些军马,还是留在洪关较为妥帖。」 周贵嘴角抽了抽。心道这傅公子看着文弱,出手比起他家大人来竟也毫不不逊色。 柴亮知亦是如此感觉。他还第一次见到有人守城竟能守到这等地步。 一个残破的洪关城,若叫他来守,最多撑到两日。要不然,他也不会与杨凤席商议好派两千军先守望军亭拖住北秦军脚步了。 只不过,虽说连续挫败了北秦军锐气,但他们到底兵马众多。如今没了粮草,只能发动勐攻。 洪关眼下失了城墙,只有用黄泥和石头临时堆砌的城墙。尽管城中武器充足,但城墙矮小不牢靠,怕也撑不了多久。不过看傅公子如此气定神闲,想是心中已有破敌之策。 傅辞没叫他纠结多久便给出了策略。 「柴大人,你命手底下的人挨家挨户通知洪关城内百姓,务必于今日未时在城西集结,由周贵率军护送百姓入灵州。」 「正巧林兄送来军需,你带一队军士于民房之上布置好硫磺火硝等物。将城中现存军士分为三队,于西,南,北三处城门外设伏。但见北秦来袭,留守东门守城军需诈败让出城门,放北秦军入城。」 「敌军入城,必先取粮草,等其入民房,三城门处伏兵立刻往城中放火箭。见火势起,三处城门伏兵佯装进攻,北秦军必定大乱,夺路奔逃。到时只留东城门放他们出城。而守东城门的军士则可趁势追击,将北秦军继续向东驱赶。」 「昨夜放出城的兵马则可趁此时将望军亭至洪关一带被北秦破掉的防御工事重新修缮,北秦原路返回,必将再受攻击。军士接二连三遇伏,又无粮草支撑,军心溃散,北秦必败!」 柴亮知和周贵听的一愣一愣的,仿佛已经看到了北秦溃败的场面。周贵心里这个痒痒啊,真想随傅公子留下,打上一场。 奈何军令难为,百姓又不能不顾,只得强忍下去。 「傅公子,你不当将军真是可惜了。」 傅辞却摇头笑道:「我不过是书读的多了些,从中借鑑前人智慧罢了。所以说,这人啊还是要多读书,才能明事理,才能知道世间广博,才能想常人所不敢想。」 周贵十分贊同的点点头,但若真叫他去读书,他觉得他还是不要去想常人所不敢想了,有人敢想就行了。 毫无意外,石振果真于当夜率军再攻洪关。北秦军知道营地被烧,军中无粮,也知道只有攻下洪关也有活路。是以都卯足了劲儿不要命的打。 东城门守军坚持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四散溃逃,城门破开,北秦军一股脑的冲杀入城。 夜里的风中带起了一丝火硝的味道,石振精神一振,立刻下令军士撤出洪关。然而为时已晚。 簌簌簌的火箭射入城中,一时间火势滔天。城门外响起南楚军的吶喊,北秦军当即乱作一团,不管不顾的往东城门奔逃。军士自相践踏,死伤者无数。又有东城门守军加入混战,一时间,昏天暗地。 石振勉强率军冲出洪关,一路向东奔逃,夜黑风高,看不清前路,直接连人带马跌入陷马坑中。幸得亲卫拼命将他拖拽出来,才侥倖保得一命。 只是败局已定。 石振狼狈的回头看了眼火光沖天的洪关城,直到现在,都不知自己败于何人之手。 第38章 不出意外,于弘文大军明日一早便能抵达紫金关。北秦若要出兵攻洪关,也得掂量掂量于弘文的兵马。 所以,傅辞眼下倒是有的是时间整顿城防。因为洪关不仅仅是防着北秦的,在将来,它也要用来抵挡紫金关的兵马的。 北秦军退去之后,傅辞命军士将城中火势扑灭。 经过三天的攻城守城,洪关四处已经被损毁的不成样子。傅辞索性直接命军士重新修缮城防。 在原有城墙基础上,继续加高,并于东城门外加筑一个瓮城,一处箭楼。又将城墙外的壕沟加深加固,使得小小洪关,一应防御工事俱全。虽说没什么天险可守,至少能拖一拖攻城方的时间。
第68页 永定五年,十一月初十。于弘文率军抵达紫金关。 攻洪关的石振大败而归,周广陵脸色不好,却也无可奈何。将驻守潼山的大部兵马调至小春城至夹龙道一线,务必保证潞州军无法继续支援紫金关。 周广陵的东路军无法再进一步,霍青寒所率的西路军亦止步于泾阳。 战事陷入焦灼之中。 ———— 林玉致此时正坐在军署衙们里拆家里寄给她的东西。里面有阿瑾给她的信,有娇儿给她做的棉靴。有锦颜给做的棉袄,还有锦生特意调配的顶好的金疮药。 她目光柔和的看着林玉瑾的信。信中说,那位程先生学识渊博,通达谙练,人又有趣,他很喜欢。但也很想念傅先生,还叫二姐给傅先生也缝了一套冬衣。并请阿兄务必亲手交给傅先生,以表谢意。 林玉致好气又好笑,啐了一口:「这死小子!」 信中还说,这两日家里总有媒婆上门给二姐相看,可说的人家都太普通了,他不满意。倒是爹好像在认真考虑。 林玉致一想,娇儿转过年就十三了,寻常人家的闺女确实也开始相看了。不过她林玉致的妹子要嫁人,可不能轻易草率。 不是她看不起他爹,只是她爹老实本分,未必就能看得出男方家里的底细。女子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儿,须得好好斟酌。不求高门显贵,不求腰缠万贯。但求相濡以沫,平安喜乐。 林玉致深深觉得作为兄长,她在此事上是有很重的话语权的。立马提笔写了回信,叫林玉瑾多留心此事,绝不能在她回去之前将这事儿给定了。 剩下的部分,都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与村中伙伴如何相处的琐事。他说李怀宣的功课做的很好,程先生时常夸奖,还有要将他收为入室弟子的意思。 二狗现在也不叫二狗了,他替他取了名字叫冯安。说他很得崔先生中意,拳脚功夫很是不错。 后面又唠唠叨叨了一堆,全是夸奖傅辞的话。什么傅先生为阿兄弃笔从戎,足见情谊深厚。什么傅先生英英玉立,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阿兄切莫错过…… 林玉致甚至能想像到不大的小人,用那双不大的小手握着她的手,一脸殷切的嘱咐着。 她不禁失笑,也有些想念起家里来。 「将军,忙了一日,喝些茶水吧。」 一个俏生生的女子在门外驻足,很是规矩的先朝屋里喊了一声,得到林玉致的允许,方才托着茶盘进来。 来人是许宁的妹子许蓉。自灵州城上下被林玉致清理过后,这许蓉便求了许宁,让她过来服侍林将军。 许宁可是正八经儿的灵州城右副将军,有官阶儿在身的,他妹子那也是官家小姐,岂能过来给她当侍女,这不是折煞她了么。 林玉致推脱了好几次,只道这些小事自有亲兵伺候,不必劳烦许姑娘。 许蓉却道:「那些汉子粗手粗脚,哪能伺候好将军。将军是灵州百姓心中的英雄,不知多少人愿意来伺候将军呢。蓉儿借兄长的光,好不容易得了这差事,还请林将军莫再推辞了。」 左右说不过,林玉致便也由着她去了。 「有劳许姑娘。」林玉致接过茶盏嘬了一口,茶温适宜,足见这许蓉心思细腻。 许蓉赧然一笑:「将军不必与我客气。」 她目光落在案上摆放的东西上,道:「我适才见将军心情不错,可是家里捎了信儿来?」 林玉致抹了把嘴,笑道:「可不是,我娘子给做了冬衣呢。」 她说着,还将棉袄拿到跟前指给许蓉:「你看,我娘子的绣活可是一顶一的好。娘子如今身怀有孕,还要替我缝制冬衣,当真辛苦。哎,若是明年这仗能打完就好了,我还能赶上我儿子出生呢。」 林玉致越是说的心花怒放,许蓉越是脸色苍白。 「原来将军成亲了啊。」 林玉致道:「是啊,我也年纪不小了。在我们村里像我这般大的,儿子都能跑了。」 许蓉勉强扯了扯嘴角:「我看将军忙着,茶已送到,蓉儿就不打扰将军了。」 林玉致摆摆手:「去吧去吧。」 许蓉见她毫不在意的态度,咬了咬唇,幽怨着转身离开了。 林玉致见她走远,方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无奈的挠了挠头,嘀咕道:「我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真是麻烦。」 「大人!」 许蓉前脚刚走,李怀骋又探头探脑的往里瞧。林玉致朝他招招手,他才笑嘻嘻的进来。 「大人,可有东西要寄回去?」 林玉致将写好的信装入信封,又将提前买好的灵州特产简单收拾了些,一併交给李怀骋。 「怀骋,临江城那儿可有消息传回?」 「掌柜说有些眉目了,不过为防有疏漏,还要再次确定才能给大人答覆。」 林玉致点点头:「行了,没什么事儿你就下去吧,操练之余莫懈怠了读书。」 「小的知道。」 李怀骋投了军,在林玉致耳濡目染下也渐渐对军事起了兴趣。林玉致见他有意,便着手教他读书识字,潜移默化的教他兵法。 这小子虽看起来不太精明,也不算很有天赋,但胜在肯吃苦努力。如今年纪尚轻,再加上战事频繁,锤鍊几年总能有一番成就的。 李怀骋拿了东西还在原地磨蹭,林玉致见他吞吞吐吐的,有些不耐的蹙起眉:「又怎么了?」
第69页 「啊,没,没事儿。大人若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先下去了。」他说完赶忙跑了,像有什么东西在后头追他似的,火急火燎的。 林玉致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只当是少年人开始有了心事,索性也不理他,自顾低头去整理那些冬衣。 看着手头靛蓝色绣着松柏的长衫,林玉致又想起那人的眉眼,不自觉的竟有些脸红髮热。想着自洪关分别至今已有一月多未见,不如走一趟洪关。 第二批军需物资到了,她得给将士们送冬衣,慰问一番,以定军心。 林玉致当下决定,便不想再等,朝外头吼了一嗓子,叫李怀骋准备出发。 正在隔壁屋里绞尽脑汁给自家小弟写信的李怀骋乍然听得一声吼,差点儿没将笔桿子杵折了。 一面答应着林玉致,一面又匆匆看了眼信件内容,确定他那不开窍的弟弟能看懂他的意思,才将信折好,封入信封之中。 「怀宣啊,哥哥一辈子的幸福可全在你身上了……」 十二月初,灵州已下过一场雪。 雪后初霁,空气清冽。 林玉致裹着大氅,骑着枣红马,带着三百军士沿山路缓缓行进。早便知道傅辞在着手重建洪关,只是未曾亲眼见过。 如今已到洪关跟前,但见小小洪关,五脏俱全。城楼里守城军士裹着厚厚的冬衣,精神抖擞。见灵州来人,忙向底下通报,直到得了上头命令,才敢打开城门。一道一道,防守可谓严密。 林玉致眉头挑了挑,这书生倒真不赖,做起这些来竟也有一套。 傅辞亲自到城门口相迎。多日未见,这人清减了。雪白的狐裘裹在身上未见臃肿,反而有种遗世独立之感。 林玉致不得不嘆一句,长得好看的人,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就像自己一样。 「林兄!」傅辞再见林玉致,心中激动翻涌,眉宇间已有雀跃之色。 林玉致点了点头,轻咳了一下,道:「自占据灵州后,我便一直没机会来洪关检阅。正逢冬季补充军需物资已到,便借着押送物资之便,前来洪关慰问军士。」 傅辞朝她拱了拱手,笑道:「有劳将军了。」 「傅大人客气。」 薛绩的眼神一直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移,总觉得这两人奇奇怪怪的,表面上看着客气生疏,但那眼神怎么就瞧着不大对劲儿呢。 傅公子他是知道的,没有一刻不在惦记林兄弟。今日再观林兄弟,好像眼中也是有傅公子的。 趁他二人进屋说话之际,薛绩将李怀骋拽了过来:「银蛋儿啊,你家大人在灵州可有提起过傅公子?」 李怀骋白了他一眼:「薛大哥,都跟你说了好几次了,我叫李怀骋!」 「好好好,怀骋。你给我说说你家大人最近的情况呗。」 李怀骋拍了拍肩膀上落的碎雪,道:「我家大人能有啥情况。除了处理军务,就是在军营练兵。」 薛绩小声道:「灵州好歹也是江北重城,城中繁华,商铺林立,必定少不了风月场所。你家大人没去逛逛?」 李怀骋瞪了他一眼:「你可别瞎咧咧,我家大人是那样的人么。」 薛绩撇了下眼:「你小子忘性可真大,忘了潞州迎春楼了,林兄弟可是有前科的。」 那事儿说起来,至今还在李怀骋心里留下一道小阴影。只是林玉致实在太出色了,出色到让李怀骋选择性的忘了他大郎哥当日的豪言壮语了——两个姑娘,却是少了点儿。 沉默半响,李怀骋小声说道:「我家大人改好了,至今都没碰过一个姑娘。倒是许副将军的妹子像是瞧上我家大人了,日日殷勤着呢。」 「那你家大人可有意?」 李怀骋想了想,摇了摇头,十分笃定的说道:「没有。」 薛绩挠了挠腮,心道这林兄弟当真为了傅公子洗心革面了?好事儿啊! 傅公子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啊。薛绩眯起眼睛,欣慰的笑了笑。 第39章 屋中烧着炭,只是寻常人家用的木炭,燃起来冒着烟,略有些刺鼻。 林玉致自幼长在农家,倒是习以为常。只是傅辞略有些不适,听说自入冬来,便时有咳嗽。 「傅公子身体不好?」 傅辞道:「不过是旧疾罢了,没什么大碍。」 说着,又攥起拳头抵着唇咳了咳。 林玉致微微蹙眉:「可有找大夫看过?」 问完才想起,洪关城小,百姓多是军士亲眷。只有军中的军医,治外伤还说得过去,若叫他诊病,却是难了些。 傅辞笑道:「承蒙林兄挂念,多年的旧疾了,寻常大夫也看不好,过了冬便好了。难得来一趟,不如……」 林玉致忙抬手阻止:「我来可不是跟你读书的。」 傅辞笑了笑:「谁说要读书了,我们下棋。」 林玉致努了努嘴:「还不如读书呢。」 傅辞一面摆上棋盘一面说道:「下棋的好处多着呢,可使人思维强大,锻鍊专注力和记忆力。这一整盘棋就是一个战场,每一处棋子落定都会影响大局。若要下一盘好棋,便要有强大的全局观。不正适合林兄眼下的情况么。」 他信手拈起一枚白子置于棋盘上,道:「下棋时要集中精神,心静气定,不骄不躁。久而久之的,便能养成一种临危不乱的镇定气势。要知道很多错误的决定都是因为一时冲动。而静下心来,思虑全局,便能查缺补漏,及时纠正。」
第70页 林玉致捏起一枚黑子落下,笑道:「知道你读书多,大道理一堆一堆的,不就下个棋嘛。」 何绰倒是会下棋,听他说是早些年当官的时候,见那些文官没事儿都爱摆上一盘。他本不爱下棋,只是共事的上司好这一手,闲极无聊之时,也会叫他陪着下几盘。 后来辞了官,镖局走上正轨,他闲了下来,无所事事。想着下棋也挺有趣儿,便自个儿在家琢磨起来。收了林玉致为徒之后,也十分好为人师的教了她。 只不过何绰自己学的就是半吊子,再教林玉致,那更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偏何绰还觉得自己下的挺好。 两个臭棋篓子下棋,可想而知…… 几番过后,傅辞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林兄,你这棋艺师从何人啊?」 林玉致正专注棋盘上的攻势,头都没抬,道:「我师父呗。」 傅辞只见过何绰一次,还是在林玉致成亲那日。对这人不了解,倒也不好评判。 见傅辞没吱声,林玉致又补了一句:「我师父棋艺可厉害了,你看我下的就挺不错的吧,师父也经常夸我呢。」 傅辞继续不吱声,手腕转了个方向,把即将堵死林玉致最后一条出路的地方默默让了出来。 「傅公子也是箇中高手啊,竟在我手底下坚持这么久。」 傅辞盯着林玉致那些已经好几次要被自己逼入绝境的黑子陷入沉思:林兄她到底知不知道下棋的输赢规矩…… 林玉致搓了搓手,心说难道自己棋艺这么高了么?每次跟师父下棋,都是她输。可今日都下这么久了,还没分个输赢呢。 这么一想,只要不跟师父下棋,那下棋这件事还真是挺有趣儿的。 傅辞一脸艰难的看着已经无处落子的棋局,嘆了口气:「在下认输了。」 林玉致将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盒里,安慰道:「傅公子不用气馁,日后多加练习便是。」 傅辞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棋谱递了过去:「共勉。」 林玉致笑着接过书,无意的碰到傅辞的手指,冰凉的触感叫她心头一颤。她握着他的手,蹙起眉头:「手这样冷?」 傅辞任由她握着,不在意的说道:「一直都是这样,冬日里无论屋中多暖和都缓不过来。」 木炭盆还在烧着,火星噼啪作响。 林玉致握着傅辞的手,傅辞手里握着棋谱,很久都没有动,似是怕打破这样的安静。 「大人,可以开饭了!」薛绩在门口喊了一嗓子。 林玉致勐的回过神儿来,从他手里抽出棋谱,略有些别扭的说道:「谢了!」 傅辞将手缩回袖子里,攥起拳头,像是要将她手上的温度悉数留住。 「冬日天短,林兄吃了午饭便启程吧,山路难行,莫贪黑。」 林玉致点头:「我正有此意。」 饭后,林玉致照例在军士前讲了话,鼓舞士气。 临行前,傅辞又交给她一个箱子,告诉她回去以后再打开。然后才将人送到城门口。 「天冷,你快回去吧,我们这便走了。」 傅辞道:「不差这一会儿,我看着你走才安心。」 林玉致知他倔强,也不再相劝,飞身上马,朝他摆摆手,头也不回的打马走了。 直到那抹暗红色消失于茫茫雪山之中,傅辞才轻嘆口气。 薛绩见他有些失落,忙安慰道:「傅公子,林兄弟心里是惦记你的。送军需谁来不行,可林兄弟百忙之中亲自来送,足见傅公子在她心中的分量。」 傅辞听后,果然心中宽慰许多。 薛绩又道:「我可从怀骋那儿打听过了,林兄弟这段时间都没踏入花楼一步,真正是修身养性呢。」 傅辞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扬起,一听这话,当即拉了下来。 薛绩还在叨叨咕咕:「……就连美人投怀送抱,林兄弟都坐怀不乱,啧啧啧……」 傅辞拂袖而去,连林兄来看他那点儿喜悦都被薛绩给叨叨没了! ———— 林玉致回到灵州军署衙们,许蓉早已煮好了热汤,只等人回来就端过去。 林玉致打远儿瞧见她踮着脚往门口看,无奈的摇摇头,怎么就不死心呢。 许蓉若无其事的迎上去,笑意盈盈道:「将军回来了,快些进屋吧。外头天寒地冻的,蓉儿备好了茶汤,将军喝下暖暖身子。」 屋中提前燃好了炭火,甫一进屋,热气扑脸。林玉致脱下大氅,许蓉自然而然的接了过去,在门口抖了抖碎雪,搭在屏风上。 林玉致搓了搓手,捧起热茶抿了一口,茶入肺腑,温热香甜。 「这是什么茶?」 许蓉道:「是我哥从城守府府库里翻出来的,藏的还挺深,想来必是极好的茶。我哥是粗人,不懂这些,便送来给将军品尝。」 「这茶还有多少?」 「不多,只找到两罐子,都在茶室放着了,将军若要我这便去拿来。」 林玉致点点头。 许蓉小跑着去了茶室,一熘烟儿功夫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两个茶罐子,小脸红扑扑的。 林玉致笑道:「你急什么,茶放那里又不能长腿跑了。」 许蓉只笑了笑,没说话。 这茶叶封存的极好,林玉致不懂茶道,只是那人爱喝茶,她那几年也跟着尝过许多好茶。
第71页 「我有一好友当是爱茶的,不知我可否借花献佛?」 许蓉道:「这茶送了将军,自是将军的东西,将军想要送给谁就送给谁。」 「多谢了。对了,你久在灵州城居住,可知这城中哪家医馆的大夫医术好些?」 许蓉忙问道:「可是将军病了?」 林玉致摇头:「我身体这么好,哪就轻易病了。是我的一位好友,有些陈年旧疾,每到冬日便畏冷惧寒,便想寻个大夫替他瞧瞧,看看能否缓解一下。」 许蓉当即松了口气:「将军放心,此事就交给蓉儿吧,蓉儿必定找个稳妥的大夫来。」 「有劳了。」 说话间,李怀骋捧着箱子进了屋,他把箱子放在几案旁的空地上,还叨咕了一句:「也不知傅公子放了什么,看着挺大的箱子,搬起来倒没甚重量,莫不是拿错了,送了大人一口空箱子吧。」 林玉致顺着声音看过去,不在意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怀骋也没多想,直接打开了箱子,只看到里面装了一条条的,好像还塞了棉絮的东西,一脸茫然。 倒是许蓉见了箱子里的东西,刷的白了脸。 林玉致正品茶呢,斜眼瞧见李怀骋提熘出一条什么东西来,还一脑袋问号的问她:「大人,这是啥东西?」 林玉致当即一口热茶喷了出去。 简直天雷滚滚! 她慌乱的擦了擦嘴角,道:「谁知道傅公子搞什么鬼,你先放着吧,回头我问问他。」 「哦。」 许蓉有些不淡定了,她怎么瞧怎么觉得那东西有些像女子所用之物,只是做法不对头,看起来有些别扭。那位傅公子作甚要送将军一箱子这东西,难不成…… 许蓉悄悄打量着林玉致,这林将军生的俊美无涛,雌雄莫辩。若不是听到兄长和刘瑭大哥都对她赞许非常,若不是亲眼见过她与军中将士比武,悍勇无比。她从一开始就会以为眼前这人是女子。 林玉致见许蓉眼神略带审视,不免有些紧张的正了正身子,心里将傅辞骂了个狗血喷头。亏她还惦记给他送好茶,亏她还惦记给他请大夫! 这人送了这东西,就不能提前言语一声! 「傅公子一向爱鼓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想来又是他想出来的花样儿吧。」林玉致也学着李怀骋的样子,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睛,满眼俱是惊讶。 不过许蓉可没有忘记她适才那一瞬间的慌乱。 李怀骋压根就在状况外。 「行了,天色不早了,都早点儿回去歇息吧。」 许蓉带着一肚子纠结回了房。 林玉致在二人走后,气的当场暴走,无声的骂了好半天,尤觉不解恨。又提笔刷刷刷写了好几页纸,细数傅辞罪状,把已经睡得迷迷煳煳的李怀骋喊了起来,叫他赶紧把信送出去。 于是,翌日大清早,傅辞的书案上便多了一沓厚厚的信,从灵州送来的。 第40章 傅辞十分愉悦的拆开信封来看,自言自语道:「林兄竟如此想念我,才分别一夜,便迫不及待的送了信。想想这可是林兄第一次写信给我啊。」 只是看到信中内容,傅辞有些哭笑不得。再歪头想一想当时的场面,只恨自己不在场,没能有机会欣赏到林兄的窘迫模样。 他认认真真的看完了信上的每一个字,笑道:「林兄连骂人都如此可爱。」 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中,傅辞朝门外喊了一声。 薛绩应声进屋,眼睛一直瞥着傅辞手里厚厚的一沓信。 傅辞睨了他一眼:「这是林兄给我的信,我的。」 薛绩撇了撇嘴,心道谁也没跟你抢,不就是好奇一下嘛。 「傅公子,你唤我何事?」 傅辞朝他勾了勾手,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薛绩听的一头雾水。 「你照我说的去做便是,铺陈的越大越好。」 昨日林兄弟才送来军需物资,军中什么都不缺,这傅公子到底要做什么啊。不过想到傅公子脑子活络,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薛绩见状也就不再追问,出了门便朝街上去了。 洪关城小,只街头有一间规模还算不错的茶楼。冬日闲来无事,总会聚些百姓在那儿吃茶聊天,偶尔茶馆老闆也会从灵州城淘来些话本子,请先生来说书。 今日天气晴好,茶楼又有说书的,是以人声鼎沸,差不多全关城的人都聚在这里了。 薛绩抓了把瓜子,倚着茶馆的柱子,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直到说书先生说完了这段,仍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他可没忘了自己是来办正事儿的。趁着茶楼里的百姓还在回味,薛绩拿刀柄敲了敲桌子,正在一窝蜂讨论的百姓们登时就安静了。 洪关城内军民同住,百姓也多是军中眷属,往日与这些军士们都颇为亲近。也知道这位薛大人是傅大人心腹,连城守都要敬他几分,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今日薛大人亲自过来,想必是又有新消息了。 比起说书的,关城百姓显然更关注那位傅大人。毕竟自从这位傅大人来了以后,退了北秦大军不说,连破败的关城都重新修缮起来。 薛绩拿眼环顾一圈,见百姓们都翘首以待,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傅大人为军中将士着想,特命某来此徵召城中女子缝制些东西。因所需数量大,时间紧,任务重。接了活计的女子按件付工钱。有愿意来的,今日午时在城西老校场集合。」
第72页 这话一出,百姓们又叽叽喳喳讨论起来了。 以往军需不够的时候,都是柴亮知自掏腰包买些布匹棉絮叫城中女子帮忙缝制。只是实在囊中羞涩,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付给百姓工钱。百姓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是给将士们做衣裳,他们吃饱穿暖,才能更好的保护百姓不是。 比起其他那些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员,柴亮知已经算很好了。没想到这位傅大人居然还给他们付工钱。 当时便有百姓拒绝:「将士们拼死拼活的保护我们,不就做点绣活么,闲着也是闲着,哪还用给工钱。」 「是啊,可不兴这样,薛大人快回去跟傅大人好好说说,有那银钱还不如多给将士们买些好酒好菜呢。」 薛绩心中不无感动。但从前不给工钱是没那个条件。眼下既然傅公子说了给工钱,那便是军饷充足,他们也不能总占百姓的便宜。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傅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傢伙也都知道。要是觉着拿了工钱不好受,大家好生做活计便是了。」 百姓们闻言也只得如此。瞧着午时将至,也不在外头闲噶哒牙,都纷纷跑回家中去拿了针头线脑,三两成对的往城西老校场去了。 老校场有一排破旧房舍,最早是将士们的营房。傅辞改造洪关之后,将校场往西拓了拓,又新建了更坚实暖和的营房。是以这一片便废弃了。打算开春以后寻些生计,将此地再利用起来。 女人们在此集合,凑在一起又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诸如什么傅大人如此俊朗的男子,不知日后能娶一位何等姿色的娘子吧啦吧啦的…… 直到傅辞闪身进来,女人们才噤了声。各个都笑眯眯的打量着傅辞,脑子里将自家亲眷中适龄女子都过了一遍,却发现往日瞧着不错的姑娘,跟眼前傅大人一比,尽都黯然失色了。 傅辞被这么多女人同时注视,不免红了耳朵,他咳了咳,道:「今日请诸位嫂子过来,是想替军中将士们缝制些鞋垫子。喏,就是这种。」 女人们一见傅辞手里的东西,当即红了脸。有几个胆子大的看过去,倒是发现了些许不同。 南楚军中只上层军官可以穿军靴,底子厚,走起路来也相对舒适。曲长以下至士卒,皆穿葛屦,底子单薄。且为节省用度,军需每年发两次,一双葛屦便要穿半年。 军中日日操练,遇上战事,跋山涉水,不知要走多少路。葛屦穿在脚上早已磨破了,脚趾露在外面,都磨出了血,也只能生生忍着。 「这鞋垫子里加了棉絮,只用两层棉布将棉絮缝合便是,做法简单又实用。如今入了冬,又下了场大雪,若能用上此物,将士们也能暖暖和和的过了这个冬天。」 女人们一听,也为自己适才的想法感到羞愧。如此简单之物,她们这些常做绣活的竟想不到,反倒不如傅大人一个男子想得周全。 「傅大人放心,这点活计,咱们用不了几日就做完了。」 傅辞道:「不只是洪关的将士们,还有灵州军。洪关与灵州唇齿相依,我们的军需都来自灵州。所以这事儿就辛苦嫂子们了,工钱会一分不少的分发下来。嫂子们回家也能给家里老人孩子割些肉吃,大家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好话谁不爱听,尤其是从俊俏郎君口中说出的好话,女人们当即表示一定好好做工,让全军将士们都穿上她们做的鞋垫。 傅辞在洪关搞事儿,林玉致自是不知。她还在犯愁如何打消许蓉的疑虑。 无数的经验告诉林玉致,永远不要小瞧了女人,女人的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 在屋子里晃了两圈,她决定还是走老套路——逛花楼! 李怀骋亦步亦趋的跟着林玉致,一脸的不情愿。 「大人,你怎么又想起这茬了。」亏他还跟薛绩大吹特吹他们大人清心寡欲…… 林玉致一身便服,靛青色的大氅趁的她如雪松青玉,俊朗出尘。 「嗨,男人嘛,左不过就这点爱好。喝酒吃肉,美人在怀。你家大人我素了快仨月了,总得好好释放一下。」 她斜睨了眼苦着张脸的李怀骋,道:「你还小,这箇中滋味还不懂,不如大人我给你也叫两个姑娘?」 李怀骋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不不,小的还等着娶媳妇儿呢。」 林玉致嘬了嘬嘴儿:「逛花楼又不耽误你讨媳妇儿。」 「那怎么行呢,对待感情要认真严肃,岂能如此放浪。」李怀骋义正言辞:「若是锦颜姐知道你这样,定是会伤心的。」 林玉致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一直都这样啊,外面的姑娘不过图个新鲜,我又不带回家去,也没想着纳妾。锦颜永远是我唯一的娘子,我赚的钱都给她,我若升了官,她就是官夫人。我如今不过就是消遣消遣,又有什么不对。」 李怀骋说不过她,但总觉得他家大人这话不对,有些……渣渣的。与那纨绔子弟没甚差别。就是他家大人打仗厉害,为人仗义,又有真本事。这点缺点放在旁人眼里,也没什么大不了。所谓瑕不掩瑜,说的就是他家大人了。 「你真不跟我进去?」到了倚翠楼门口,林玉致又问了他一句。 李怀骋躲得老远,摆手道:「大人去吧,小的到对面茶楼候着。」 林玉致一撩衣摆,还没等进门便嚷嚷道:「把楼里的姑娘都给老子叫出来!」
第73页 李怀骋:………………. 李怀骋:锦颜姐好可怜,在家里辛辛苦苦怀着大郎哥的孩子,大郎哥却在外头花天酒地,管也管不住,唉! 要不要告诉锦颜姐?还是别了吧,他不说,锦颜姐就不会知道,大家都相安无事了。可是不告诉吧,又不忍锦颜姐蒙在鼓里。 还有那一直惦记大郎哥的许姑娘,真怕哪天大郎哥忍不住将人给办了,收了房。娇儿和锦颜姐关系最好了,也一直都卯着劲儿想把日子过好,肯定不希望家里鸡飞狗跳的。 李怀骋蹲在倚翠楼外头,一下一下的揪着头髮。 「我好难啊,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么多,太难了!」 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李怀骋决定将大人花天酒地这事儿告诉裴大人。裴大人是大人的兄长,大人往日对他颇为尊敬,他说的话,大人一定听得进去。 做好决定,他当即召来一个亲兵,叫他去碾子崖给裴绍送信,就说他有要事相商。还叫这亲兵明日一早就到城门口守着,见着裴大人来了,赶忙知会自己一声。 直到天快亮了,林玉致才一脸满足的从倚翠楼出来。李怀骋睡的迷迷瞪瞪,被外头冷风一吹,立马打了个激灵。 林玉致撇了下眼,道:「你瞅瞅,你才多大年纪就这么没精神,看看你家大人我。」 李怀骋眼睛一撇:看你什么,看你天天逛花楼么? 第41章 林玉致几乎一夜未归,许蓉心里不免惦记,一大早便在军署衙们前等着。直到瞧见巷子口拐进两个人影,当中一个一脸喜气,另一个则萎靡不振。 许蓉小跑上前,道:「将军这是去哪儿了?」 林玉致神秘兮兮的一笑:「好地方,姑娘家家的别打听。」 许蓉不明所以,又问了句:「将军可要再睡一会儿,时候尚早呢。」 「不了,昨夜睡的很好,甚是舒服,我到院子里耍一会儿刀去。」 李怀骋瞪圆了眼睛,他家大人到底是什么托生的,都睡了四个姑娘了,还要耍刀! 许蓉道:「那我去给将军煮粥吧。」 她瞧林玉致进了后院,忙扯过一旁的李怀骋问:「将军到底干什么去了?」 李怀骋本不想说,但本着帮锦颜姐消灭潜在情敌的想法,还是告诉了许蓉:「倚翠楼。」 许蓉惊唿:「将军他居然逛花楼,他怎么能……」 她实在想像不到将军那样风清朗月的人,居然也会去花楼那种地方。 李怀骋啧了下,瞥她一眼:「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男人嘛,无非就这点爱好,喝酒吃肉,美人在怀。你是不知道,大人最好这口,早前在潞州的时候,呵!咱大人要两个都不够,还得四个才行!」 李怀骋夸张的伸出四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许蓉晃了晃身子,脸色有些苍白。 李怀骋有些得意的挑挑眉,知道大郎哥是这样的人,应该就不会再巴着人不放了吧。姑娘,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哦。 林玉致耍完了刀,迟迟不见许蓉来送饭,便朝门外去喊李怀骋,却不料李怀骋也不在。没奈何,只得叫一个亲兵去厨房给她端些饭菜来。 味道属实不如许蓉煮的好。她吃了两口,觉得没甚滋味,索性去打了个盹儿。 而此时的李怀骋正将裴绍拦下,扯到偏僻角落跟他告状呢。 「……裴大人,您是我家大人的兄长,大人平日最听您的话了,您快劝劝大人,可不能这样下去了。」 裴绍听的一愣一愣,心里纳罕。他自在洪关投奔林玉致后,便随她来了灵州,也只听说过她与那傅公子牵扯不清,倒未曾听过还有这些风流之事。 「你确定你家大人去找姑娘了?」 李怀骋呷了呷嘴:「倚翠楼可不都是姑娘呗!」 「你确定那许姑娘对玉致有意思?」 李怀骋道:「就差没写脑门上了。」 裴绍略略一想,这么看来,他这小兄弟也是个风流的。只要让她远着傅公子,时日久了,这不就把人给忘了么。 至于找几个姑娘,有傅公子那事儿在前,他竟觉得玉致这样也挺好。男人三妻四妾也实属正常,更何况他兄弟又这么优秀。若真有女子温香软玉在怀,她必定不会去想傅公子了。 「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头我劝劝她。」 李怀骋忙的点头:「那可真是太好啦。」 林玉致没睡多久,就被咕咕叫唤的肚子给吵醒了。她迷濛着坐在床头,唉声嘆气道:「这人啊,就是不能惯着。瞧瞧,这就惯出毛病了吧。早前吃糠咽菜也吃得,如今吃了两日精细东西,旁人做的不好,竟觉难以下咽,到头来饿的还是自己。」 嘟囔了几句,还是认命的爬起来,将已经放凉的粥秃噜秃噜喝了下去,抹了抹嘴儿:「这不是也挺好喝的嘛。」 「玉致!」裴绍在门外喊了一句。 林玉致放下碗,笑道:「呦,大哥来了,快请进。大哥可吃饭了,我叫人备饭去。」 裴绍摆摆手:「不必麻烦,我才刚吃过。今日进城是来领军粮的,顺便过来看看你。」 「多谢大哥挂念。」 许蓉见裴大人来了,忙去茶室沏了茶过来。放下茶盏,又麻利的将盛粥的碗给收走了,全程没留给林玉致一个眼神,像是在赌气。虽是低着头,但也能隐约瞧见她微红的眼眶。
第74页 林玉致有些得意的挠了挠腮,心道这回不单不会怀疑她的身份,还肯定对自己死心了呢!一举两得啊! 裴绍来往军署衙们时常能见到许蓉,早前没太注意,李怀骋与他打了小报告之后,再瞧这许蓉。虽未见得与玉致多相配,容貌也比弟妹略逊一筹。但毕竟出身官家,人又勤快知礼。 玉致独身在外,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也挺不错的。 裴绍呷了口茶,道:「许姑娘,不错啊。」 林玉致点头应是。 「玉致啊,许姑娘毕竟是女子,其兄又是右副将军,总在你这儿伺候也不是个事儿。弟妹离的远,既许副将军没有异议,何不将这许姑娘纳为妾室,也好照顾玉致生活起居。」 林玉致一口热茶一滴不剩的全喷在裴绍脸上:「大哥说什么呢,玉致有娘子的。」 裴绍斜睨了她一眼:「你那些风流事儿还能瞒得了大哥,左不过一个女人,想来弟妹是会理解玉致的。」 李怀骋抠着门边儿往里偷看,听着里头裴绍苦口婆心的劝他家大人纳妾,简直一脸蒙圈。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儿?他不是叫裴大人来劝大人收心的么,怎么就劝到纳妾上头去了。 正在这时,有亲兵来报,李怀骋忙放了人进去,算是打断了他二人对话。 「将军,朝廷派钦差下来宣旨了。」 林玉致和裴绍对视一眼,该来的总会来。 许宁的奏报是十一月送上去的,如今已近年关,上头才派下人来,足见这灵州城眼下有多不招人待见。 林玉致穿戴整齐,快步走到军署衙们门前。 圣旨如圣上亲临,不得直视。 林玉致微微弯着腰,在传旨钦差前跪下,稍稍抬眼,也只能看见钦差暗紫色的官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潞州属军林玉致,救援灵州有功。胆识过人,胸有韬略。特加封威武将军,镇守灵州……」 钦差甫一开口,让林玉致心头一震。 不是因为圣旨,而是因为宣读圣旨的人。因为他说话的声音,语调,抑扬顿挫,都是曾让她欢喜的。 她听了多少年啊,听他读书念诗,听他哼唱曲调,听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娶回家。」 「……原凉州守城校尉裴绍升任灵州左副将军,原灵州各级将官,但有功者,皆赐黄金白银,钦此!」 裴绍跪在林玉致旁边,见她迟迟不动,未免有些心急。 「林将军,快接旨吧。」钦差催了一句。 林玉致勐然回过神儿来,视线所及,仍是那片暗紫。她低着头,恭敬的伸出双手。 「臣林玉致,谢主隆恩!」 抓着圣旨的手骨节泛着白。 裴绍等人俱已起身,林玉致却仍旧低头跪着。就连李怀骋都觉出几分不对来。 他看见那钦差大人一直在盯着自家大人瞧,不着痕迹的往林玉致身边凑了凑,手按住刀柄,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寒风之中,有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大家且先退下吧,圣上有几句话要本官亲自交代林将军。」钦差的目光深邃,视线死死的盯着她,缩在袖管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是你么?令仪。 跟随前来的官员和护卫们皆退了下去,只剩裴绍和李怀骋一左一右立在林玉致身边,身后的许宁已经准备要调兵了。 就在一触即发之际,林玉致沉声说道:「大哥,怀骋,你们先下去吧。」 「大人!」李怀骋倔强不肯走。 「去吧,荣大人是我旧识,我有话与他说。」 裴绍扯了扯李怀骋:「玉致功夫高,不会让自己有事儿的,我们先出去等。」 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一时无言。 荣景辰蹲下身子,颤抖的手搭在林玉致瘦弱的肩膀上。 「令仪……」 林玉致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她用袖口擦干眼泪,笑了笑:「荣大人,鄙姓林,名玉致。」 荣景辰胸中似压着一块巨石,闷闷的,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她说,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她。 看她那双曾经明媚的眼如今失了光芒,看她那张明艷的容颜如今失了光彩,看她曾经白皙的双手如今布满厚茧,看她曾经满含眷恋和爱意的目光变得冷淡疏离。 荣景辰涩着嗓子道:「我,找了你很久。」 「有劳荣大人挂怀。」 林玉致已然起身。瞬息之间,便已调整了情绪。因荣景辰骤然出现而被搅得慌乱的心,此刻已经平復。她又恢復了往日那般模样。 荣景辰不单单是来宣读旨意的。他此次是出任灵州监军兼领灵州城守。灵州兇险,谁都不愿前来,偏他在这种时候还往灵州凑。 也就是说,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玉致都要与此人共事,甚至她麾下兵马调动,粮草军饷,也要受他节制。 「令仪,一定要跟我如此生疏么?」 「荣大人,这里没有什么令仪。我姓林,名玉致,潞州清福县人士。」 荣景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妥协:「好,玉致。好久不见,你,你还好么?」 林玉致耸了耸肩膀:「正如荣大人所见,我如今已是一州主将,又加封了威武将军,春风得意,好的不得了。」
第75页 「玉致,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么。」 「荣大人,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荣景辰眸光黯然:「一定要这样么?」 「我以为荣大人是聪明人。」 「可我宁愿是个愚蠢之人。」 今日天气委实不怎么样,从早上起就阴沉沉的,这会儿更是飘起了雪花。像是在映衬着某些人的心情,一点儿都不友好。 林玉致嘆了口气:「从五年前血溅刑台那日起,我们之间,就永远不可能再有牵扯。我很感谢你救了我,救下阿瑾,让我这一辈子还能有指望。」 「我知道那些事与你无关,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但请不要忘了。景辰,我姓林,你姓荣。只要我身上还留着林家的血,我都会一往无前,杀回京城。无论荣家还是蔡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身上肩负着林家的血仇,傅家的血仇,还有无数因我林家而死的人。我没有退路,也不会给自己留退路。」 荣景辰往前逼近一步,挺拔高大的身体无形之中给了林玉致一种压迫感。若柳长眉紧紧蹙着,琉璃色的眼眸漾着哀伤,无奈,隐忍,还有那么一点渺茫的希冀。 「你说的我都明白,这些年我又何尝不饱受煎熬呢。正如你所说,我姓荣啊,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想你有没有挨饿受冻,想你有没有被人欺负……」 「那你现在看到了。」林玉致打断他的话:「我很好。景辰,你回京吧。我不希望你参与进来,我不想和你,刀兵相见。」 「可还没到那时候呢,不是么?」荣景辰急急说道:「我们现在的目的是抗击北秦,在北秦退兵前,我想和你共进退。我不会干涉你任何事,不会管军中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约束好我带来的人。」 「你心里清楚的,这一次是我来,我可以什么都依着你。如果换了别人,你还要费心力去与他周旋……」 他说的在理,与其调来一个不知底细的监军,还不如留下他,毕竟自己也算了解他。但她内心里并不想与荣家人有什么牵扯,尤其是荣景辰。 因为他对她太好了,哪怕时隔多年,他依然如此。也正因为这份好,她不得不远离他。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是无解的。总有一天,她会让荣家蔡家付出代价。而到那时,景辰又当何去何从。 「玉致,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就这一个……」 他苦苦哀求,林玉致望着他悽然的神色,一时竟无法硬下心肠。 「好,就依你。」 荣景辰舒了口气,微微笑道:「谢谢你。」 「可我丑话说在前头。既是共事,那就公事公办,我不希望荣大人感情用事。」 荣景辰双手拢入袖中,点了点头:「应该的。」 「还有,北秦退兵后,你立刻离开。」 「好,我答应。」 「如今城守府那边暂时由杨凤席管着,我这便叫人喊他回来,将城守府腾出来给你。」 「不必。我对灵州事务不熟,既然那位杨大人已经上手,就继续叫他暂代城守之职吧。我来此主要是作灵州监军,住在军署衙们正合适,如有军事上的调动也好及时与玉致商讨。」 果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林玉致无从拒绝。 「怀骋,去衙门后院给荣大人收拾间房出来!」 荣景辰看她一副想拒绝又无从入口的吃瘪模样,轻声笑了起来。眉眼间的阴郁一扫而空,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仍是那个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少年得意。 李怀骋听见传话,一熘小跑进来,见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融洽了许多,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悄悄拿眼觑了觑荣景辰,眸子里登时染上惊讶之色。只见这荣大人长眉若柳,目如朗月,真正是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剪水双眸幽幽的落在自家大人身上,带着三分情意,四分欢喜。 莫不又是大人打哪儿惹来的风流债? 「看什么呢,还不快去!」林玉致见他那双眼只顾着打量荣景辰,没好气儿的敲了他一个爆栗。 李怀骋『哎呦哎呦』一边捂着脑门叫唤着一边往后院跑,还嚷嚷着:「小的本来就蠢笨,大人仔细给打傻咯!」 林玉致瞪他一眼,眸子里也染上几分笑意。 而这笑意尚未舒展开,便在下一瞬僵在了嘴角———— 傅辞来了!!! 第42章 「玉致,傅公子特意送东西过来了,装了几大车,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裴绍话音未落,人便已从院门外闪身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披着青色大氅的男子。 那男子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那张因为血气不足而略显苍白的脸色没有让他的容貌失了光彩,反而更添一股清雅姿态。 荣景辰没有见过傅辞,但男人的直觉让他对眼前这位公子产生了本能的抗拒。 可傅辞却是见过荣景辰的。好多次,在京城望月楼靠窗的雅座,他看着荣景辰和林令仪笑闹着从眼前走过。 笑意瞬间凝固。 无形的决斗已在两人之间开启。 裴绍只见这二人见了面就好似定住一样,有些摸不着头脑:「荣大人和傅公子也是旧识?」 「不!」二人异口同声,目光却依旧死盯着对方。
第76页 裴绍更是一头雾水了,他转头看向林玉致,以目光询问。 林玉致咳了咳,道:「荣大人,这位是傅辞傅大人,现如今是洪关城参军。之前驻守洪关三日,逼退石振大军的,就是这位了。」 荣景辰朝他拱了拱手:「傅大人气沖霄汉,洪关城壮举早有耳闻。今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 傅辞朝他还礼:「承让承让。比不得荣大人,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 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过后,又是一阵沉默。 林玉致捏着腮帮子,一脸愁容。 正巧这时,薛绩大跨步进来,道:「大人,东西都安排妥当了。」 林玉致忙道:「傅公子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快带咱去瞧瞧。」 傅辞笑道:「这可是能解决林兄你燃眉之急的好物什,保证你看了满意。」 林玉致还真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致,扯着傅辞的袍子催着他快些过去。 傅辞被她连拉带扯的拖到了院门口,还不忘回头朝荣景辰露出一个微笑。 荣景辰勉力保持的仪态瞬间就崩了,阴沉着脸撩起袍子也跟了过去。 军署衙门北侧有一个小校场,是平时留守衙门的军士们训练的地方。几大车东西停放在那里,已有几个好信儿的军士围了过去,探头探脑的瞧着。 见林玉致几人过来,军士们自发的列好队,齐声喊了一声『将军』。 傅辞叫随行的军士搬下一个箱子来就地打开,然后便退到林玉致身边,偏过头去,好整以暇的等着看她五彩缤纷的脸色。 果然,当林玉致看见那箱子里一条条的东西时,当场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傅辞这傢伙还偏往她身边凑,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现在全军将士都用这个了,你日后也不必藏着掖着。到日子的时候,自个儿在房里再缝上几条带子便是,绝不会引人怀疑。」 林玉致只觉自己的脑袋嗡嗡嗡的响,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被傅辞臊的。 他,他他他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那边薛绩已经拿出一副鞋垫来给军士们讲解,说是傅大人为了军士们着想,特意号召全洪关的妇人们连赶几日才缝制出来的。 这鞋垫用料省,又结实耐用,新絮的棉花踩在脚底下软绵绵的,也很保暖。虽不及棉靴那般舒适耐寒,但对于军士们来说,已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多谢傅大人!」 军士们拎着鞋垫,咧开嘴笑的十分开怀。冻的皴裂通红的脸蛋,映的一口牙齿雪白。 傅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柔声道:「这是给你的,我亲手缝的。」 林玉致讶异的接了过来,打开布包,只见里面是一副大小正合适的鞋垫。不是絮棉花的,而是覆了一层兔毛。软乎乎的毛摸起来就很舒适,可想而知穿上会有多舒服。只是针脚略粗糙了些,不过比起上次已经好了很多了。 想到上次他缝的那东西,林玉致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次可好了,竟叫他鼓捣出这么大动静来。 她将鞋垫收好,撇了他一眼,道:「哪有大男人整日琢磨这些的。」 「还不是为了你。」 语气带着一丝纵容和宠溺,竟叫这数九寒天的天气硬生生颳起了一阵暖风。 「这一批鞋垫赶的急,军士人数又多,又不知每个人脚掌大小,都是约莫估着做的,做工未免粗糙了些。我瞧着有的妇人给自家做鞋垫时按照鞋底形状裁剪得当,还有在上头绣花的,做出来的样式颇为精緻好看」 「只是我还没有学会绣花,日后学会了,再给林兄缝一双更好看的。」 林玉致歪头瞧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军士们,道:「这鞋垫做工简单,用料也省。平日用过的碎布头,旧棉花,都可以用来作为材料。依我看,倒不如奏报朝廷,将此计献上,叫各城各地驻军自发组织缝制。既能缓解军士受冻,鞋底磨损严重等问题,又能给留守各军镇的妇人们一点营生,赚些银钱养家餬口。」 「你说的在理,只是不知这奏报奏上去了,会不会有人搭理。」傅辞摊了摊手。 「这是好事,朝廷怎会不理。」荣景辰在后面忍了半天,终于能插上一句话了。 「玉致放心,此事交给我,必叫你满意。」 傅辞拢了拢大氅,淡淡说道:「这明明是朝廷的事儿,作何要叫林兄满意。荣大人这话可不好乱说,若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林兄呢。」 「你!」荣景辰甩了甩袖子,冷声道:「本大人自有分寸!」 裴绍立在身后,拧起眉头,总觉得这二人中间有些不可名状的敌意。 ———— 午时,军署衙门备了饭,饭后众人来到议事厅。正好傅辞,裴绍都在,召集起来也好商讨一下下一步战略部署。灵州的情况也还需奏报朝廷,另有原城守府一应罪官也要押赴京城。 「罪官的事不打紧,交给底下人去办便是。我们先说说战况吧。」 荣景辰身如玉树,一身暗紫官袍趁的此人贵气十足,又不失文雅。 同样是读书人,他与傅辞却是完全不同的。荣景辰英朗外放,落落大方。傅辞却内敛清隽,雅人深致。 林玉致悄悄抬眼左右看了看,正对上傅辞水波潋滟的眸子。眸中犹似带着幽怨,就这么看着她,看的林玉致心口一抖一抖的,就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一样。
第77页 「玉致?」荣景辰唤了她一声。 林玉致勐然回过神儿来,清了清嗓子,道:「自于弘文大军抵达紫金关起,周广陵的东路大军便受牵制,洪关之危暂时解除。双方将主要战场放在小春城至夹龙道一线。夹龙道天险被周广陵所占,据险以守,我方大军不占天时地利。往来拉锯,胜负各半,却仍未夺回夹龙道和小春城。」 「与此同时,东夷蠢蠢欲动,徽州,济州兵马不敢轻出。只一个雍州又无法对周广陵大军构成威胁。是以,东边这一路暂时无法突破。」 她修长的手指在地形图上飞扬,眉宇间大气自信的模样犹带着当年林晏的影子。 「霍青寒所率的西路大军无法通过盘龙谷,我料他必定採用迂迴策略,或北上联合驻守贺州的兵马合攻蒲州,或分兵南下而攻临江。」 「霍青寒此人心性沉稳,勇勐果敢,虽年轻,却并不比江元修逊色多少,是个强劲敌手。不管他如何行军,灵州南北门户若下,灵州危矣。」 荣景辰眉头拧着:「形势如此严峻,不知玉致可有破敌之策?」 林玉致手指在地形图的西南画了一圈,道:「如今没有被北秦铁蹄踏破的只有西南一带。东路军是个死局,但我只要于弘文能够牵制周广陵,使洪关不受威胁。同时再加固西南各城防守,坚持我们已有阵地。若要退敌,还得从西路军入手。」 荣景辰道:「可如今西路军占泾阳,据城以守,我们不好突破。又有贺州辖制蒲州,灵州兵马若动,只怕蒲州压力会更大。」 林玉致笑道:「非也。一场仗胜负的关键固然有兵马强盛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领兵的人。正如孟忠,就算给他十万军,照他那种打法,也未必守得住灵州。」 「那不知玉致说的人是……」 「孟勇!」 荣景辰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读书人,他虽不与荣家人同流合污,但在朝中的地位却是不可取代的。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平衡荣家和皇权势力的中间人,手段心智自然不低。 他虽不是很懂军事,但在政事上却有非凡手腕,对北秦国内之事也颇为了解。 北秦皇帝十几个儿子,大部分都已成年,有了自己的势力。当中最为得宠,士气正盛的便是六皇子。孟家是六皇子的母族,这位孟勇说起来还是六皇子的表兄弟。 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容忍自己还在位时,底下的儿子就不服管教。所以如何平衡皇子势力,也是北秦皇帝最为头疼的一件事。 从此次派出的几大将门世家便能看出端倪,江元修是太子/党,孟家属六皇子,周家属三皇子,霍家林家是中立派,忠于皇帝。也是平衡这几大将门的中坚力量。 只要有霍家在,其余三家谁都别想趁机做大。但夺下南楚又是不世之功,是以这几大将门展现了空前的和谐和团结。 只是没想到如今战事陷入焦灼,谁都无法再进一步,又正值年关,这仗怎么都要拖到明年去,到时又不知是何光景。 林玉致说道:「北秦六皇子虽得盛宠,但相比其他几位皇子,手上并无多少实际兵权,便输了一筹。孟家是个半吊子的将门世家,多庸碌无为之辈。此次推出孟勇来,不过是跟在霍家屁股后面捞个军功罢了。」 「孟勇这个人是个活脱脱的二世祖,没什么本事,不足为惧。倒是六皇子给他安排了一个幕僚,名唤王真。此人颇有些手段,但性多疑,做起事来难免畏首畏尾。这样的人若是利用好了,可是大有助益。」 「玉致的意思是……」 林玉致眯起眼睛看了眼地图上标註朔阳城的位置,笑道:「战机瞬息万变,当然是做足准备。无论他北上还是南下,时机到了,自有应对之法。」 第43章 此时的泾阳县衙门里,霍青寒召集众将正在商讨破敌之策。 自北秦破关,占庆州后,便由江元修亲率军坐镇庆州,大将陈韬守上庸。霍青寒率西路军一路东进,扫平西北,止步于泾阳。 「灵州新任守将虽名不见经传,但却是个厉害角色。手上并无多少兵马,却能严防死守,使我北秦大军再难进一步。单是一个碾子崖,就不知损了我北秦多少好儿郎。」 说起这位灵州守将,霍青寒眉头紧皱。本来依他打算,即便周广陵攻不下洪关,凭孟忠那副德行,他也能顺利进驻灵州。然而凭空出现这么个林将军,出手凌厉,毫不拖泥带水,愣是用一万军将他们东西两路大军堵的死死的。 「本将的意思,北上贺州,合攻蒲州。」霍青寒说道。 几位副将也都表示贊同。 这时孟勇却说话了:「蒲州易守难攻,短时间内难以攻破。我们在灵州耽搁太久了,若再不能与东路军合兵,唯恐夜长梦多。依末将看,当南下攻临江。」 林云城道:「若攻临江,潞州军必出。到时再有灵州军前后夹击,恐损兵折将。」 孟勇道:「西戎古拉大王子早有投靠我北秦之意,庆州之战,足以看出古拉王子的忠心。我们若攻临江,亦可联合古拉王子。」 「古拉王子在西戎势力如日中天,目前已兵临朔阳城下,不日便可攻下朔阳城。只要古拉王子进驻朔阳,自可有朔阳军牵制潞州军。相比蒲州据险而守,临江不是更容易攻破么。」
第78页 孟勇草包,自然想不出这些道道,这主意是王真所出。联合西戎亦是王真一手促成,也可以说,攻下庆州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孟家的。 当然,霍青寒此时并不在意哪家的功劳多。他是为北秦打仗,自然要考虑整个战局。一旦行差就错,可就不仅仅是折损兵马这么简单了。 「孟将军所言在理,不过西戎的局势远比想像中复杂。西戎不止一位王子。据我所知,察汗王子的实力亦不容小觑。」 「西关岭在古拉王子手中,我北秦兵马可自由进出,由此已对西戎构成威胁。你觉得,他们会轻易叫古拉再打下朔阳城么?比起将希望寄托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本将军更愿意相信自己。」 孟勇道:「打不打的下朔阳城看的是实力。古拉大王子有我们支持,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怎么,霍将军不愿与西戎联手,莫不是担心这一次又是我孟家得了功劳?」 霍青寒眯了眯眸子。六皇子野心昭然若揭,孟勇虽不足为惧,但王真却是个麻烦。若不能好好安抚,只会给大军带来祸患。 「眼下已是年关,非出兵的好时机。既然孟将军心存异议,那我们做个约定好了。若待春日之时,古拉仍攻不下朔阳,则大军分兵北上。」 「一言为定!」 ———— 年关已至,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的氛围也沖淡了大军压境的肃杀和紧张。 「二姐,快些快些,你看前头还有粘糖人的呢。」 林玉瑾带着兔皮捂耳帽子,一张小脸冻的通红,小身子灵活的往人群里一挤,没几下就挤到跟前去了,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各色糖人,馋的直吧唧嘴。 林玉娇在后头踮着脚往前张望:「瑾哥儿,莫跑的太快,当心给拍花子的拍了去!」 自打换了傅辞和程钰做先生以后,林玉瑾的性子愈发的活泛了。以往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见他出去与村中伙伴玩闹,更不像那些孩子一样总是吵闹着要去集市,总是一个人坐在屋中苦读。 林玉娇时常忧心把这好好的弟弟给养成了书呆子。如今可好,欢脱的都看不住了。 「娇儿放心,阿瑾机灵着呢,又有武艺傍身,哪个敢打他的主意。再说,不是还有崔师父跟着呢么。」程钰手里拎了一摞书,慢吞吞的随着人群大流往前走。 鑑于来时路上遭了流民打劫,险些丢了性命,程钰决定留在林家过年,只往靖州家中寄了书信,说明缘由。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家中给他定了亲事,要他速回家中完婚。程钰自来潇洒惯了,岂能这般轻易就成亲。更别说林玉瑾还没有出师,他断不可半途而废。 说话间,二人也挤到了粘糖人的摊贩旁,周围都是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林玉娇给林玉瑾买了两个糖人。 林玉瑾笑眯眯的舔了一口:「二姐,真甜!再买两个呗。」 林玉娇嗔了他一眼:「少吃些,到时牙痛了看遭罪的是谁。」 话是这么说,还是掏了钱又买了两只给他:「拿回家去,明儿再吃。」 「二姐最好啦!」 林玉娇点了点他额头:「跟谁学的油腔滑调。」 姐弟俩一面说笑一面往威远镖局去。身后跟着程钰,看那姐弟二人时不时交头接耳,时不时又畅快大笑,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娇儿,我想起来还有件东西忘了买了,你和瑾哥儿先去镖局吧,我买好东西到城门口去等你们。」 林玉娇道:「不用我们陪着么?」 「不用,我这么大的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林玉娇扬了扬下巴:「那你可要快些,我们去镖局送了东西就回,要是再晚城门可就关啦。」 程钰笑道:「知道了,小管家婆。」 姐弟到威远镖局去,一是给何绰送年礼,二是看看有没有灵州来信。 「可巧,镖头送的东西头晌刚到,正寻思要送去秀水村呢。」小伙计殷勤的将人引进镖局。 「县尊大人携友来访,大镖头在陪客,小的这就去知会大镖头。」 「小哥不必忙了,既然何大叔有事,我们就不叨扰了。这东西您且收下,我阿兄的东西,我们直接带回去便是,也省得麻烦小哥再跑一趟。」 「嗨,林少爷这话见外了不是。天儿冷,先去屋里喝些热茶暖暖身子歇歇脚吧。」 「小哥好意心领,只是天色将晚,不好多留。」 小伙计听言,麻熘的将林玉致寄回来的东西取出来,送到门口停着的牛车上。崔严正在一旁等着。 也是赶巧,何绰送了客人出来,正在门口遇上了。 他瞪了那小伙计一眼:「瑾哥儿来了,怎也不告诉我一声。」 林玉瑾忙道:「何大叔莫怪,是我叫他不要打扰了何大叔的。」 赵翼也在一旁笑道:「许久不曾见到瑾哥儿,竟长的这般高了。」 林玉瑾朝他行了一礼,恭敬的喊了一声『赵大人』。又稍稍撇了下眼,打量了一眼赵翼身旁的男子。 那男子瞧着二十来岁年纪,英朗不凡,身穿绛紫色滚边袍子,腰间坠着双鱼芙蓉玉佩。他双手负在身后,虽是刻意低调,但仍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高贵倨傲。且赵大人待此人异常恭谨,想来身份必不同凡响。 与此同时,那男子也在打量着林玉瑾。
第79页 「清福县当真藏龙卧虎啊。先有何大镖头如此英豪,如今见这小小少年,竟也气质卓然,他日必能龙腾虎跃,大有作为。」 林玉瑾低下头:「公子过奖了。」 何绰陪笑道:「承李公子吉言了。」 「不过是直言罢了。」李元说着话,目光却仍落在林玉瑾身上,眸中略带审视。 林玉瑾被他瞧的有几分不自在,或者说是有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他对何绰说道:「何大叔,天儿不早了,我们得回家去了。」 「去吧,早些回去也省得你爹惦记。」 崔严将东西理好,林玉娇麻熘的跳上牛车,道:「这会儿回去正好还能将锦生捎回去。」 「何大叔,那我们走啦,改日再来看您。」林玉瑾在牛车上朝何绰摆了摆手。 直到牛车拐出巷子看不见了,李元才收回视线。 「大镖头真的不再考虑了么?要知道江南富庶,若与我们合作,威远镖局定会更上一层楼。」 何绰一哂,道:「承蒙李公子看得起何某,只是何某年纪大了,膝下只一个徒弟,又投了军。如今只想守着这镖局过安生日子,也说不好哪日不乐意干就不干了呢。李公子是个有大志向的,何某也是不愿耽搁了李公子啊。」 「这么说来,是当真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李元笑问。 何绰不言语,只将双手拢入衣袖,笑了笑。 李元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笑道:「好吧,人各有志,就当李某与大镖头无缘吧。当然,若大镖头忽然改了主意,李某随时欢迎。」 「承蒙李公子抬爱了。」 送走了李元和赵翼,何绰叫来陆老四。陆老四名唤陆召,早在何绰做官时便跟着他了,三十出头年纪,性子沉稳,处事果断,是何绰亲信之人。 「老四,你去查查这个李元是什么来头。还有,林家那边加派些人手,时刻警醒着些。」 「是,老爷。」 何绰又道:「可以从赵大人那里入手。赵大人待他毕恭毕敬,定是知晓此人身份。」他眯了眯眼,道:「也或者,赵大人根本就是李元的人。」 何绰与赵翼虽说私交甚笃,但也没有好到互相知道底细的程度。如今想来,他总觉得当初赵翼有意交好,就是为了拉拢自己。 那个李元自称是江南富商之子,要往西边发展生意。但何绰眼光老辣,这人城府太深。此时与玉致做的事又在西边,好端端冒出这么个人来,叫他不得不防。 李元与赵翼离开镖局后上了衙门的马车,正好路过济仁堂,瞧见林玉瑾几人在门口等候。 陈锦生如今是济仁堂的坐馆大夫,虽说年纪小,但手法纯熟,久而久之的,找他治外伤的人也多了起来。这日直忙到日头西斜才闲下来。 「瑾哥儿稍等,我替姐姐抓了药就走。」 没多一会儿,一个穿着青色棉布袍子的少年拎着药包从济仁堂闪出身来。林玉瑾拽着他上了牛车,林玉娇将被子铺陈开,盖在陈锦生腿上。 崔严一扬鞭子,牛车咯吱咯吱跑了起来,在城门口捎上程钰,便往秀水村方向去了。 李元撩开马车帘子看了一会儿,寒风刺骨,伸出的手没一会儿就冻僵了。他将手缩回衣袖,坐直了身子问赵翼:「就是他?」 第44章 李元靠在车厢上,半眯起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的敲着。 「说说看,你都查到什么了。」 赵翼恭敬道:「照王爷给的线索,小人翻查了二十五年前的清福县手实。那年正逢江南大旱,流民无数。清福县也涌入不少,单是陈姓人便有几十户,当中从医者又有十几户。小人逐一查访,没有找到从京城方向来的。不过倒是查到了落户秀水村的一位陈姓大夫身上。」 「手实上登载这位陈大夫姓陈名三水,是从江州逃难过来的,带着一个儿子,年约十五。落户秀水村没几年,其子便娶了同村女子为妻,二人育有一女一子。没两年光景,夫妻二人去外村出诊,路遇劫匪,双双被杀。」 「陈老大夫悲痛欲绝,差点儿就跟着去了。念及一双孙儿尚年幼,才勉强撑着身子,将孙儿拉扯大。约莫五六年前,陈老大夫也没了。也是靠着邻里帮衬,这姐弟二人生活上也过得去。」 赵翼说完,小心的瞥了眼李元,道:「王爷,这位陈老大夫家世,除了籍贯上对不上,余者皆与王爷给的线索相符。为防万一,小人还将当年所有外来落户者都查访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李元笑道:「赵大人不必紧张。短短月余赵大人便能查到这些,足见赵大人用心。不过有一点本王倒是突然想起,陈太医的祖籍,正是江州。」 赵翼瞭然:「如此说来,那这陈家姐弟倒十之八九就是陈太医之后了。」 「当年陈太医窥见后宫惊天秘闻,被逼无奈下逃离京城。本王也是前不久才查到此事,得知陈太医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清福县,便想碰碰运气。倒不曾想还真查到些眉目。」 「可见是天助王爷,王爷心中所想,必能成事。」 李元摆摆手:「不必与本王说这些虚的。对了,那陈锦生似乎与那位林少爷颇为亲近,他们是什么关系,那林少爷又是什么人?」 显然,李元对林玉瑾显然比对陈锦生更感兴趣。
第80页 赵翼斟酌着答道:「陈锦生的姐姐陈锦颜嫁与林少爷的兄长林玉致为妻。林玉致正是何大镖头的徒弟,约莫五六年前从北边逃难来的,被秀水村一个林姓猎户收养,几月前被潞州府征了兵。」 「听说朝廷诏令刚刚下达,此人在驰援灵州时立了大功,被暂时任命为灵州守将。可谓少年英豪。就是不知这一次于他而言,是机遇,还是催命符。」 李元整了整衣袍,道:「荣景辰自荐为灵州监军,荣太后不允,他跪在长寿宫门口一天一夜,荣太后无奈之下只得应了他。荣家嫡子在灵州,荣太后不会坐视不理。」 赵翼捋了捋两撇鬍子,道:「灵州可是块烫手山芋,这荣大人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偏要跑去灵州受罪。」 李元笑了笑,说道:「荣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啊。」 赵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王爷,既然那件事有了眉目,您看下一步咱们如何行事。可要将那陈锦生带出来?」 李元摆摆手:「先看看再说,他未必会知道那些事。」 「是,王爷。」 ———— 每次从灵州寄回东西,都是林家人最欢乐的时刻。 牛车才刚到院门口,林玉瑾就迫不及待的招唿陈锦生往下搬东西,还不忘去通知李怀宣。 自李怀骋成了林玉致的亲兵队长后,每月的军饷也不少。他在军中没甚花销,便将所有钱都寄给家中。原先最穷的李家,也在年前翻盖了新房。 李怀宣又在不久前拜了程钰为师,与林玉瑾成了师兄弟。整个李家都喜气洋洋的。 李大柱一家穿戴整齐,拿了不少年礼往林家院子来。 林老爹打远瞧见,忙迎了出去:「瞎,来就来了,拿这些东西作甚!」 李大柱憨憨笑道:「承蒙大郎小郎照顾,咱李家才有今天的好日子。不过送些年礼,林老哥可莫推脱。」 林老爹双手接过年礼,促狭的笑了笑:「瞧,才多久功夫,你竟也学了那文绉绉的一套。」 李大柱红了脸:「还不是怀宣教的。俩孩子越来越有出息了,咱做长辈的可不能拖了后腿啊。」 林老爹眼睛一瞪:「咱地里刨食几十年了,将孩子们拉扯大,他们还敢瞧不起咋地。外人面前充充面子也就算了,自家人跟前该咋样就咋样,没得拘束了自己。」 「林老哥说的是哩。」 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人家赶来林家送年礼,林老爹收了礼,林玉娇在屋里将自家备好的回礼装好,一一都还了礼,俱是满心欢喜。 李怀宣扒着门框往里瞧,正纠结着要不要进去。林玉娇见他在门口磨蹭半天,遂朝他招招手:「怀宣,咋不进屋?」 李怀宣扭捏着走到林玉娇跟前,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来,小声道:「娇儿姐,这是我大哥送你的年礼。」 林玉娇笑着接过:「替我谢谢怀骋哥。」 往常李怀骋也借着林玉致的光,每次都添些东西一併送来。每次也都十分敞快的给林家人带礼物。林玉娇也没觉得有什么。 倒是李怀宣,早先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自打他收到大哥来信,叫他无论如何都要搅黄了娇儿姐的婚事,他才勐然惊觉,他大哥『心怀不轨』啊! 「怀宣,还有事儿?」 李怀宣勐的抬头:「啊,啊,没没没啥事儿。那个,我去找瑾哥儿了。」 瑾哥儿也是不同意娇儿姐这么早就下定的,不过瑾哥儿明显是看好程先生的,还卯足了劲儿想要撮合娇儿姐和程先生呢。 其实他也觉得程先生很好,但奈何大哥所求,他不得不应。 「唉!爱情啊!」李怀宣背着手摇了摇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林玉娇正在屋里拆李怀骋送的礼物。只见一个精巧的盒子里放着一柄檀木梳子,尾端坠着一条穗子。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胜在精緻又实用。林玉娇把玩了一会儿,颇为喜欢。 「娇儿!」 程钰在门口喊了一声。 房门敞着,也没什么避讳,林玉娇随手将梳子放在梳妆檯上,请人进屋来坐。 「程先生有事儿?」 程钰笑道:「没什么要紧的,这不是过年了么,我来给咱们娇儿姑娘送礼来了。」 林玉娇脸色微红:「哪敢劳程先生破费。」 「不破费不破费。承蒙娇儿照顾,总要报答些许。」 「你是瑾哥儿的先生,照顾你是应该的,何谈报答。」 「好了,你这小丫头嘴皮子利害,我不与你攀扯。你和瑾哥儿都有份,莫与我推辞。」 「那,多谢程先生了。」 程钰挑眉一笑:「不必与我这么客气,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程钰送她的是一根玉簪,浑身通透,翠绿欲滴,外形质朴典雅,不似凡品。 林玉娇惊唿一声,忙推却过去:「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程钰又推了回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你若嫌贵重了,日后多做些我爱吃的菜便是。」 说完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林玉娇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手里玉簪的触感温润,可她却觉得好似烫手山芋。 坐回到梳妆檯前,她小心的将玉簪放回盒中,仔细的收了起来。 砰!砰!砰!
第81页 村子里已开始放炮竹了,伴着小孩子的笑闹声,热闹极了。 「二姐,快出来放炮竹啊!」 林玉娇应声出去,见蹿高了不少的林玉瑾穿着棉袍,捂着耳朵直往后躲,笑的见牙不见眼。 往常都是阿兄放炮竹呢。林玉娇如是想。 ———— 北秦大军围困,灵州城自不像秀水村那样热闹,但比起那些已经被北秦踏破的州府来说,也算过得了太平年。 军中也添了几个好菜,甚至还分了酒水下来。只是数量不多,不过是给军士们解解馋,应个景罢了。 「大人,临江城有信到。」 李怀骋甫一收到信,便急匆匆送了来。 林玉致撂下手头军务,忙拆开信来看,但见信中内容,勐一拍几案:「好你个姓傅的!」 李怀骋被她这么一吼,吓了一个哆嗦,小心的瞥了眼林玉致,竟发现她眼中带泪。 姓傅的,说的是傅公子么? 「大人,你,你没事儿吧。」 林玉致犹在恍惚之中,怀疑是一回事儿,真正确定了又是另一回事儿。 他还活着,他真的活着! 泪水浸湿了眼眶,信中的字迹也跟着模煳起来。 傅家公子犹在,常活动于徽州一带,几月前消失于凉州,不知去向。 她将信反覆看了几遍,直到心情平復下来,才燃了油灯,将信烧毁。 「傅公子身体怎么样了?」林玉致问道。 李怀骋见她又没事儿了,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哦,大夫说傅公子本就身子骨虚,又染了风寒,病势汹涌,恐一时难以恢復。」 自打上一次傅辞送了几大车鞋垫后,便时常于洪关和灵州之间往来,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亲自过来向林玉致徵询意见。 冬日天寒地冻,这一来二去的,把自己给作的病了。 洪关城又没有像样的大夫,林玉致只得将人留下,命薛绩和柴亮知镇守洪关。 这人平日瞧着正经,病了以后反倒越发粘人了。若自己一日不去看他,他就拖着风一吹就倒的身子来看她。看的林玉致心里直发慌。 尤其是那哀怨的眼神,总会让自己生出一种她是负心汉的错觉来。 李怀骋瞅了眼天色,道:「大人该去看傅公子了吧。」 林玉致哼了一声:「不去,让他病死才好!」 第45章 傅辞坐在床上,探着头往外瞅,眼见着午时都过了,还不见林兄身影,不禁犯起了嘀咕。 「大人,将军恐有紧急军务要处理吧,大人还是先将药喝了吧。」 伺候傅辞的小军士便是在洪关时守着傅辞营帐的那位,名叫阿智。傅辞见他挺机灵的,便留在身边充作亲军。 阿智可是十分清楚傅大人和将军之间那点事儿的,每每看见二人独处,那眉眼都恨不得飞出去。 不过既被傅大人点了亲军,大人的私事便不好与其他军士说道了。这叫阿智颇为苦恼。 又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林玉致,傅辞坐不住了。 「阿智,取大氅来,我去看看林兄。」 阿智知道他家大人这是防着那位荣大人呢。荣大人可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军,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又对林将军颇为殷勤,容貌气度也不比自家大人差。大人这是着急了。 「大人,您身子骨才刚见好,还是在屋里歇息吧,阿智去请将军过来便是。」 傅辞摇头:「不行,我要去看看林兄在做什么。大年里的,哪有什么要紧事要忙。」 阿智苦劝不住,只得取了大氅来,又拿了手炉给他暖着。 傅辞缠绵病榻多日,甫一出门,寒风吹的他一个哆嗦。躺了多日,浑身软绵绵的,脚步虚浮无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阿智一步不错的紧跟着,生怕刮来哪阵风,把他家大人给吹倒咯。 傅辞到林玉致书房时,她正歪在榻上嗑瓜子,津津有味的看着手里的话本子。傅辞心肝一抽,嘴角瞬间就耷拉下来了。 林玉致早就余光瞥见傅辞从外头进来,也没搭理。索性调整了姿势,继续窝在榻上看话本子——《霸道将军的贵族娇妻》 傅辞解了大氅搭在屏风上,走近了去,在榻前半跪下,扯了扯林玉致的衣袖。 「林兄~」 声音委屈,哀怨,楚楚可怜。 林玉致眼皮一跳:这人竟跟她撒娇来了! 她轻咳了一声,晃了下手腕,甩开了傅辞的手。 傅辞幽怨的瞪了她一眼,又往前凑了凑:「林兄,你今天怎么没去看我。」 这架势活像一个来争宠的小妾。 林玉致不吭声,索性偏过头去。 傅辞不依不饶的撑起身子,越过林玉致的身体拿过她手里的话本子,笑意盈盈道:「林兄,你话本子拿反了。」 林玉致:………….. 她转过身子,仰躺在榻上,正对上傅辞那双染着笑意的眼。他双臂撑在林玉致身体左右,柔顺的墨发垂下,若有似无的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清冽的药香,使得她精神一振。 「傅辞。」 「嗯?」 等了半响,不见林玉致说话,就一直这样看着他,叫傅辞耳尖微红。 「林兄,你这样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林玉致扯了扯嘴角:「我怎么没发现傅公子你脸皮这么薄啊。」
第82页 傅辞直觉她这话意有所指,还没等他『狡辩』,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二人生生调换了位置。变成林玉致撑着双臂,将傅辞圈在身下。 「林兄,粗鲁。」 「呵,还有更粗鲁的呢,傅公子。」 林玉致单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拽着傅辞的衣领往外一扯,露出白皙的脖颈,脖子上明晃晃的一根红绳,不知下面坠着何物。 傅辞一惊,忙的用双手往上扯衣领,一边扯一边颤着声音道:「林兄,不要不要,不要在这里啊。」 …… 「玉致,哈哈哈,快来看,大哥打了头獐子,今儿可有口福了!」 阿智守在门外隐约听见屋里动静,裴绍却突然过来了,还不等他阻止,这人便大咧咧进了屋。 「玉致,大白天的关门……啊!!!啊!!!啊!!!」 阿智堵上耳朵,心道这下可毁了,好死不死被这位大老爷撞见了! 屋里怒骂声不绝于耳,把荣景辰也给引了来。 阿智一脸生无可恋:这回可热闹了。 荣景辰一脸疑惑的进了屋,只见林玉致和傅辞蔫头耷拉脑的坐在榻上,衣衫不整! 「……玉致啊玉致,要大哥说你什么好,啊?你们,你们岂能做出这等事来!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傅公子,也不是我说你,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碍于淫威,雌伏人下,这让你九泉之下的父母如何安息!」 裴绍痛心疾首,把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荣景辰脸色煞白,抬起手臂颤抖着指着并排坐在榻上的两人:「你们,你们居然……玉致,你和他,你们……」 裴绍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气的不轻,乍一听荣景辰这话,当即瞪圆了眼睛。 「荣大人,你啥意思!」 裴绍掐着腰,看看荣景辰,又看看林玉致,瞪着一双牛眼问他:「你跟我这不成器的兄弟不会也有一腿吧。」 裴绍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你头一天来时玉致便说与你是旧识,那时你二人之间气氛就不对。这么看来,你大老远跑来灵州,也是为了玉致?」 荣景辰伤心欲绝,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满眼的痛心连裴绍都看不下去了。 他嘆了口气,狠命的揉了揉眉心,大踏步走到榻前,将一脸懵逼的林玉致给拎了出去。 「诶诶,大哥,悠着点儿,快放手,好歹我也是一城主将,你给我留点儿面子……」 「脸都没有了,还要个屁的面子!」 林玉致:……… 傅辞懒洋洋的整理好衣衫,起身走到荣景辰身边。 「荣大人,见笑了。林兄总是太心急,我也只能依着她。」 荣景辰阴沉的盯着他:「你们有过好几次了?」 傅辞笑而不语。 「你知道她,知道她的身份?」 傅辞眉梢一挑:「不然荣大人以为,我叫人做了几大车棉垫子是为何。还不是为了更好的帮她掩饰身份。」 荣景辰踉跄了几步:「你们已经这般亲密了么。」 傅辞不置可否。 荣景辰神色一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间屋子的。 傅辞嘆了口气,摸了摸胸前吊坠,心道林兄定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她生自己的气了。 ———— 裴绍还在训斥林玉致,训的她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你可真行啊,一个傅公子还不够,又来了个荣大人。那荣大人可是京城荣家的嫡公子,你惹了他,以后能有好果子吃!」 林玉致捂着脸道:「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裴绍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林玉致身世,自然也知道荣家林家的恩怨。林家还在京城时,少说也得是五六年前,那时候林玉致才多大啊。 「小小年纪就开始不学好!你坦白交代,除了傅公子和荣大人,还有没有别的男人了?」 林玉致忙摆手:「没了没了,都是些小角色,不敢找上门来的。」 裴绍气的肝疼。 「我要是你爹,早晚打断你的腿!」 末了又补了一句:「第三条腿!」 林玉致下意识并紧双腿,忽地想到她没有第三条腿啊,怕他个鸟! 裴绍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脑瓜门,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大哥说的话你别当耳旁风,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要注意爱惜羽毛,莫辱没了林家门风。」 林玉致点头如捣蒜:「大哥教训的是,以后断不会如此了。」 「做事之前,想想家里怀着身孕的弟妹,她若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林玉致腹诽:那你还殷切的劝我纳妾…… 「大哥,不是打了头獐子么,快些收拾了去,正好今儿晚上改善改善伙食。」 说到这,裴绍眉宇间的怒气散了些许,颇有些自得的说道:「叫你看看大哥的箭法。」 「大哥的箭法还用看么,若说大哥箭术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 「你小子!」 林玉致笑哈哈的跟着裴绍去了后院,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 日子过的飞快,转过年便是上元节。 林玉瑾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急不可耐的催着林玉娇快些,他们要去县里看花灯。
第83页 「二姐,今年我还给你赢个最漂亮的花灯。」 「知道你厉害。」林玉娇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 今日热闹,全家人都要去。陈锦颜如今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子,在陈锦生的调理下,胎像已经稳了下来。多出去走动走动,也对身子好。在屋里闷了几个月的陈锦颜,倒是比其他人更加欢喜。 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炮竹声,叫卖声,不绝于耳。长街两旁林立各式各样的花灯,五彩斑斓,叫人眼花缭乱。已经有不少人猜对灯谜赢了几盏花灯了。 「曾听老师说起过,京城的上元节繁华至极,满城火树银花,流光溢彩。那还是随帝时期,南楚鼎盛。只是后来这样的盛举便不常见。和帝时期,君主无为,贪官横行,民生渐渐凋敝,每年的上元节也未免落于俗套了。」程钰感慨道。 「先生是在感嘆没有生于盛世?」 程钰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免不得有些神往罢了。」 林玉瑾不在意的说道:「盛必有衰,衰极必胜。不过盛世而已,再创一个又有何妨。」 他明亮清澈的眼眸,还有眉宇间的大气自信,让璀璨夺目的满街花灯也黯然失色了。 程钰郑重的看着眼前未及他肩膀的少年,丝毫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瑾哥儿,那个好漂亮,我要那个!」 林玉娇扯着林玉瑾的衣襟,小心的挤过人群,来到一个兔子花灯前。 林玉娇肖兔,对兔子有一种天然的喜欢。这兔子花灯憨态可掬,十分精巧,很讨女孩子喜欢。一会儿功夫便惹来好几个姑娘争抢。 小贩抽出灯谜,笑眯眯道:「早不说晚不说。」 程钰略一寻思,开口便道:「许。」 小贩朝他竖起拇指:「公子聪慧,这花灯就是这位姑娘的了。」 林玉娇笑着接过花灯,喜欢的不得了。引的旁边姑娘一阵羡慕。 「阿瑾也猜到了呢,就是不如先生嘴快。」 程钰笑道:「那下一盏咱们再试试。」 「嫂子还没有花灯呢,瑾哥儿给嫂子也赢一个来。」 几人并行往前走,突然碰到从人群里挤进来的陈锦生,他急的满头大汗:「我姐姐不见了!」 第46章 林老爹腿受过伤,虽说已经治癒,但因上了岁数,走不了太久便有些疲累。陈锦颜姐弟陪着他到茶楼里歇脚。 陈锦颜有了身子,时常想吃些零嘴,见街上有卖冰糖葫芦的,有些馋嘴。陈锦生见姐姐想吃,忙跑去街上买了一串。可等她回来便不见了姐姐。 林老爹说他有些尿急,寻了个偏僻角落解手,叫锦颜在这里等他。茶楼里人声鼎沸,街上又有衙役巡街,哪个不要命的敢大庭广众之下劫人。 况且清福县的治安一向很好,那杨家又早早就被查封了,不过解个手功夫,怎么人就没了呢。 林老爹急的团团转。 程钰问明情况,又询问了几个周围歇脚的百姓。倒还真有人看见了。 「你说坐在这里的漂亮娘子啊,哦,我瞧见她跟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走了。咋?那小丫头不是你家里人?」 「嫂子她会不会是遇到熟人了?」林玉娇道。 陈锦生急的双眼通红:「哪里有什么熟人,平日与姐姐走的近的也就娇儿姐了。」 「街上人流攒动,根本无从下手,咱们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我看我们应当赶紧禀明赵大人,再到镖局去找何大镖头帮忙寻人。怕就怕林夫人是遇见拍花子的了。」程钰说道。 陈锦生小脸刷的就白了:「我这就去县衙。」 林玉瑾也道:「那咱们去镖局。」 何绰听闻此事,赶紧叫陆老四带几个伶俐的去找人。林玉娇几个也不愿干等,留了林老爹在镖局,几人也到街上找人去了。 直到街上人群散了不少,才得到消息,说是人找着了。 陈锦生跟着赵翼往一品楼去,打远便见他姐姐坐在桌前,旁边还有一个华服男子。男子身后站着一个小厮,另一侧是一个提着药箱的大夫。 「姐!」陈锦生扑了过去,仔细打量一番,见陈锦颜身上并无伤痕,倒是脸色灰白,脉象有些不稳,显然是吓的不轻。 「你姐姐可差点儿就被拐子拐了去,幸得我家公子相救,这两日街上人杂,下次可不要将夫人独自留下了,可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碰上我家公子的。」那男人身边的小厮说道。 陈锦生朝男子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公子,改日必登门拜谢。」 打眼一看,觉得眼前这公子十分眼熟,只是陈锦生当时心里慌乱,也没有多探究。 「好了,你姐姐脸色不好,早早归家,好生歇息吧。」李元淡笑道。 陈锦生朝他又行了一礼,方才扶着陈锦颜出了一品楼。 刚下两步台阶,陈锦生勐然反应过来。 「姐姐,那人——」 陈锦颜攥起的手骨节泛白,脸色愈发不好了。 李元,正是几个月前从杨公子手上救下陈锦颜的男人。 陈锦生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脸色有些复杂。 「姐姐,他认出你了?」 陈锦颜僵硬着点了点头。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可知道来歷?」 陈锦颜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出来了,那位大夫替我诊了脉。锦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快些回家。还有,这事儿不要告诉阿瑾他们。」
第84页 姐弟俩走后,李元请赵翼坐下喝茶。 赵翼有些不大明白,遂问道:「王……公子不是说暂且不要打草惊蛇么?」 李元端起茶杯,吹了吹,品了品茶,笑道:「本公子原也不知,竟是这位陈姑娘。」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喜悦,连带着往日阴郁的眉眼,此刻也多了一分柔和。 赵翼一头雾水。 「赵大人,这位陈姑娘是何时嫁人的?」 林玉致成亲那日赵翼虽未亲临,但也是知道的,还派人送了贺礼。他回想了一下,说道:「九月初,就在潞州府徵兵前不久。」 「日子差了一个多月啊。」李元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扣着,心情明显比适才更加愉悦。 「公子在说什么?」 李元摇了下头,道:「这陈家姐弟还望赵大人好生照看,务必保证一根汗毛都不能少了。」 赵翼拱拱手。「应该的。」 送走赵翼,雅间里便只剩下李元主僕二人和那个大夫。 「老大夫,你且将那女子的身体状况详细说与本公子听。」 大夫捻了捻鬍鬚,道:「夫人思虑过重,身体虚弱。有孕初期胎像不稳,当是有人精心调养,才保得此胎。这一胎夫人怀的辛苦,稍有不慎便有滑胎之险。如今月份大了,胎像趋于平稳,已无大碍。」 「有劳大夫了。」 小厮封了银子,将大夫送出门去,转回身对李元道:「王爷,那位陈姑娘怀的当真是小主子?」 李元摩挲着茶杯,笑意浅浅:「八九不离十。成鹤,你去秀水村将陈家和林家之事仔细打探一番,不要有一丝遗漏。」 「是,王爷。」 成鹤心情振奋,不为别的,就为他家王爷终于有后了。荣太后防萧氏皇族防的紧,早在萧元珅登基之初,大宴群臣之际,便在酒水里下了药,使得当时倖存的萧氏皇族,无论公主还是皇子,终生不得有子嗣。 他家王爷及早发现,中毒不深,经过几年调理,终得康復。只是摄于荣太后权势,不敢暴露。此番若真印证了小主子身份,王爷的势力只会更加牢固。 皇帝无子嗣,声望最高的睿王战死,睿王世子生死不明。如今萧氏皇族的希望,就只有他家王爷一个了。虽然在外人面前,他家王爷是一个断了腿了残废。 林玉瑾一行人回到家中,陈锦生简单将事情说明,只道是遇见了拐子,被人所救,无甚大事。就是人受了惊吓,要好好休息。 林老爹老泪纵横:「人回来就好啊,都怪爹粗心,叫锦颜遭了一趟罪。」 「林大伯切莫自责,这种事总是防不胜防的。」陈锦生安慰道。 「锦生,药拿来,我去煎药,你好好陪着嫂子吧。瑾哥儿,扶爹回屋去,我在灶上温了粥,待会儿给爹端过去。」 林玉娇风风火火的安排着家事。一时间,众人各忙各的,那股子忧心也沖淡了不少。 程钰将那盏兔子花灯挂在林玉娇门口,橘黄的光洒下一片温暖静谧。 ———— 上元节已过,年味也渐渐淡了。 自那日被裴绍撞破之后,林玉致已有多日不曾见过傅辞。连荣景辰都极少往她这里来,除了必要公事外。 清净之余又未免有些窝心。 这天,林玉致操练完兵马,总觉心里空空,不是滋味。脚步一转,转到了傅辞住的屋子。 不见阿智守在门口,想是屋中无人。如今春寒料峭,林玉致搓着手在屋外等了一会儿。 一个负责洒扫的老僕正来扫院子,见林玉致站在外头,上前行了礼,道:「将军在等傅大人?」 「是啊,你可见着傅大人出去了?」 老僕点头:「傅大人收拾了东西,不到巳时就走人了,怎么,将军不知?」 林玉致搓着的手立马顿住:「走了?」 她诧异的挑了挑眉,就这么走了,也不与自己打个招唿? 推开房门,屋中浓重的药味已消散不少。未见有人,只桌上搁着一封信。 林玉致信步上前,拆开信来看。 令仪: 见字如晤。本不想提早告知身份,只等令仪达成所愿,再行解释。然令仪聪慧,早已洞悉。不愿令仪为难,这便告辞。东边已作安排,令仪不必有所顾虑,但行己事。 清欢留笔。 「清欢。」 两个字在林玉致唇齿间吞吐,古老又令人沉醉。记忆中巷子口那个模煳的身影忽然变得鲜活起来。他不再羞怯,而是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张清隽的面容挂着柔和的笑意,眉眼淡淡,沁人心肺。他是清欢,也是傅辞。清欢是她的寄託,而傅辞…… 她好像明白自己心里空缺的部分是什么了。 她错过了一次,但很幸运,老天爷又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傅清欢,一切可由不得你说结束。」 林玉致快步冲出房门,去马厩牵了枣红马,连荣景辰过来汇报军事,也被她搪塞过去。一路纵马疾驰,直奔洪关。 早春二月,背阴处的冰雪尚未化开,马蹄疾驰而过,踏碎了薄薄的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隆冬的寒意未消,柳树却已冒着霜寒吐出一抹嫩绿,迎风招展。 山间清冽的风一吹,迷濛的脑子登时清醒,带起心头一丝雀跃和欢喜。
第85页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傅辞叫停了马车,撩开帘子回望过去。 碧蓝苍穹如洗,大团白云翻涌变幻,刺目的阳光透过白云,在皑皑白雪间洒下一地金黄。蜿蜒的雪道上,一骑红尘穿梭天际,自云间坠落。 「林兄!」他匆匆下了车。 林玉致急急的勒住马,激起一阵细碎的雪花。山风唿啸,将她的脸颊吹的通红。她骑在高大的枣红骏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傅辞。 「傅清欢,我林家收了傅家的聘礼。」 一块蝶形玉佩自她掌中滑落,用一根红绳繫着,垂在半空中。莹白的玉和着旭日的光芒,熠熠生辉。 傅辞静静的注视着她,深邃的眼眸映着冰雪山丘的倒影,更显清澈。 「你的硃砂痣回来了,可白月光,却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白月光了。」傅辞艰难的说道。 林玉致先是一愣,继而大笑,笑声如玲,在山谷间迴荡。 傅辞仍旧看着她,看她恣意的笑,飞扬如火。 她笑靥如花:「傅清欢,你真笨。白月光是你,硃砂痣也是你啊。」 第47章 此地往北有一处瀑布,从悬崖上飞旋而下,气势如虹,蔚为壮观。瀑布沖刷下,黑石白雪,相映成趣。 林玉致牵着马,与傅辞并行至天池旁。 傅辞犹似在梦里,整个人飘乎乎的。他一眼不错的看着林玉致,看她鸦羽似的睫毛扑闪着,绯红的脸颊,还有眉眼间的笑意,掩住了她往日的锋利和硬朗,多了几分娇憨和明艷。 林玉致放开缰绳,任由枣红马在池边饮水。她踢踏着脚下的雪,嗤笑一声。 「你这人还真是拧巴。不理你时,你硬要往我身边凑。理你时,你又恨不得躲的远远的。要是用我雷五哥的话说,你这就是犯/贱。」 傅辞好半响默不作声,只是耳郭泛着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我……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你不愿嫁我。你喜欢荣景辰。好多次,在京城的望月楼,我看见你对他笑语嫣然。但你却从未正眼瞧过我。」 他偏过身体,与林玉致对视,他说:「你瞧,我站在你身边,你都认不出我。可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你。」 他说的是凉州城外初见那日。 林玉致用鞭梢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后来不是也认出来了么。」 傅辞瞥他一眼,眼里似带着钩,顾盼生姿。红透的耳朵在阳光的映衬下,还能看见外圈细小的绒毛,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上一摸。 林玉致也确实伸出了手,手指轻捻着他柔软的耳垂,触感冰凉。 她笑道:「你不愿告诉我身份,是怕我为了当年傅家仗义执言之事,因负疚而嫁给你?」 傅辞点头:「你因愧疚娶了陈姑娘,自然也会因愧疚而嫁给我。可我不要你的愧疚。」 「那你还总是勾引我。」 「我想你能重新接受我。」 林玉致闷笑一声:「拧巴的男人。」 傅辞握住她捏着他耳朵的手,认真说道:「不是拧巴,是求一颗真心。如果你还是无法接受我,我会从此消失。至少那样,傅清欢还是永远留在你心底的。」 林玉致撇了下眼:「还是拧巴。」 傅辞还欲再说,林玉致已经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了。她反手握住傅辞的手,将他往前一带,冰凉的唇相触,犹似过电一般,傅辞当场僵住。 泼洒而下的瀑布激盪在巨石间,掀起惊涛骇浪。清澈的池水被溅起,点点清凉掠过,在二人衣衫上飞溅开,如点点梅花。 傅辞还在细细品味,林玉致已然退开一步。她嘴角含笑,问他:「这回还走不走了。」 傅辞摇头回道:「心不走,人得走。」 林玉致微微蹙眉:「何意?」 「春日已至,北秦必动,江北局势将天翻地覆。你在西戎活动,而我却早已在东夷扎了根。东西齐头并进,不论北秦还是南楚朝廷,都要卷进这旋涡之中,为我所用。」 凛然的气势取代了适才的文雅清隽。林玉致明白,这几年的时间,他们都变了,却也都没变。 不变的是初心,变的是心肠。 「何日启程?」 「明日,到徽州去。洪关可以交给薛绩和柴亮知。沿途安危你不必担心,我自有人手。到了徽州会立刻传信给你。」 「好!」 春风乍起,吹来的不是两岸高山烟柳绿,而是硝烟瀰漫,战火纷飞。 ———— 南楚永定六年春,霍青寒率军五万出泾阳,与贺州常德合兵一处,直抵蒲州城。命孟勇率军两万留守泾阳。 泾阳县衙门。 林云城百无聊赖的歪倒在榻上,随手扔进嘴里一粒儿花生,就着一壶陈酿,面上带着三分醉意。 「孙先生,三哥也真是的,明明说好了这一次要我当先锋的,可他拍拍马屁股走人了,把我撂在这泾阳县里,还跟那姓孟的在一处。这不是难为我么。」 矮榻一侧几案后跪坐一个中年男子,名唤孙冀,是霍青寒帐下参军。此次与林云城一併留守泾阳。 孙冀听言笑道:「将军也是无奈之举。年前军事会议,孟勇可是拍着胸脯保证古拉王子能攻下朔阳城,可至今仍无半点消息。孟勇心不甘,还妄想拖延北上步伐,竟称病不起。」
第86页 「我们耽搁太久了,战机不等人,迟则生变。将军岂能为了一个孟勇就耗在泾阳县里无所作为。分兵北上是必然之举,然泾阳又是重地,不可失守。将军本意是带小侯爷和孟将军一起北上,留在下守泾阳。」 「可如今孟勇称病,无法出征,就自然而然的留在了泾阳县。王真可不是个简单角色。将军恐他们在泾阳闹出事儿来,这才叫小侯爷留下,必要时也能压制孟勇不是。」 林云城出身北秦淮阳侯府,其姑祖母又是北秦太后。世家贵族,地位举足轻重,就连北秦皇帝也得敬着林家三分。区区一个孟勇,林云城还不放在眼里。 「唉,先生说的再好听,我不也得困在这小小衙门里头么。罢了罢了,三哥的话我总不能不听的。不就是盯着孟勇么,我看他是能上天还是怎的。真要能把天捅出个窟窿,我林云城还敬他是条汉子!」 他说完,打了个酒嗝。孙冀摇了摇头,一时哭笑不得。 北秦各世家明争暗斗,哪家的公子哥们不是早早就藏了心机,偏这林小侯爷心情单纯,率性耿直。也难怪太后和皇帝都对他十分喜爱。 「小侯爷若实在觉得憋闷,泾阳县以南有处翠山,如今冰雪消融,碧水环绕,景色甚优。出去走走瞧瞧,也省得在衙门无趣。」 林云城摆摆手:「山山水水有什么好看的,我可不像孙先生那般风雅。三哥说我课业太差,既然三哥不带我,我还不如趁这时日好好学习兵法,练习弓马骑射。待三哥回来,必叫他另眼相看。」 孙冀欣慰的捋了捋鬍子,点头笑道:「小侯爷心存高志,他日必有一番作为。」 同样留守泾阳的孟勇和王真此刻却是愁眉紧锁。 「先生,霍青寒留下林云城,是盯着咱们吧。他到底身份高,真要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可压不住他。」 王真阴沉着脸:「林云城没有心机,倒好对付,只那孙冀城府极深,怕是要费一番周折。今古拉王子已传信与我,不出三日,朔阳城必下。我们须尽早安排,务必将林云城诓出城去。」 「林云城没有城府,但他最听霍青寒的话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霍青寒叫他走一步,他绝不走两步。如今留他守城,他肯定雷打不动,更别说还有个孙冀了。」孟勇一脸烦躁。 王真眉宇间的郁结略略有些舒展,他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有时候听话也未必是件好事。霍青寒在他心里的分量,太重了。」 ———— 「果然不出玉致所料,孟勇还在惦记朔阳城。」裴绍神采飞扬,似乎已经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 林玉致笑道:「不怕他惦记,就怕他不惦记。只要孟勇敢出泾阳,必叫他两万大军有去无回。」 荣景辰在灵州月余,虽然林玉致没有对他明确说明自己的势力,但每次军事会议,她也不避讳她的部署。由此看来,朔阳城应该早就在玉致掌握之中。 他甚至觉得,即便没有自己在灵州,玉致也能顺利的攻下泾阳,扫平西北。 自傅辞走后,荣景辰来找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林玉致心中明白,但也不去说破。 她和他之间终究已成过去,长痛不如短痛,不给希望,才不会绝望。只要景辰想明白,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待她驱逐北秦,荡平江北。她和他之间,只剩对立。 「年后向朝廷奏报,此时粮饷已在路上,不日抵达灵州城。林将军和裴大人大可放心,但凡有我在一日,绝无后顾之忧。」荣景辰说道。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林玉致或许还要寻思寻思这话的分量。但是荣景辰说的,便绝对没有问题。只要他在灵州,荣太后绝不会亏了灵州军饷。 虽说裴绍心里清楚荣林两家之事,但接触下来,他对荣景辰这个人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都说荣景辰身居高位靠的是荣家的势,但事实上,朝中大臣与之结交的多是清贵之辈,足以说明荣景辰此人能力非凡,人品贵重。只可惜投错了胎。 「有荣大人在,属实叫人安心。」裴绍由衷说道。 说话间,众将已经到齐。林玉致展开布防图,与众人说明战略部署。 「三日后,叶起会引古拉入朔阳城,再假传战报,引孟勇出泾阳。许副将军引军三千至临江,与朔阳守将叶起两相夹击,剿灭孟勇大军。当然,要留得孟勇一命。」 「大哥率军两千出灵州,援救蒲州,牵制霍青寒兵马。趁泾阳空虚,本将率军三千攻泾阳。周贵率军两千守住碾子崖,以防不测。刘瑭率军五千与荣大人驻守灵州城。另派军士押送粮饷军械至洪关,无论如何,洪关不能失。」 「军令已下,诸位尽早回去准备,能不能破开西北对峙局面,就看这一战了。」 众将群情激昂,齐齐拱手:「末将听令!」 第48章 蒲州城的战役已经打响。北秦攻势迅疾,蒲州被动防守。 霍家铁骑气贯长虹,如一条黑色长龙,波澜壮阔。城外狂风怒吼,捲起阵阵烟尘。旌旗飘扬,遮天蔽日。 裴绍与蒲州城守将武弘并列于城楼之上,目光深邃。 这不是裴绍第一次见到霍家铁骑了,上一次他侥倖在霍青寒手里逃脱。这一次,他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武将军,十天,只要守得蒲州十天,北秦军必退。」
第87页 武弘今年四十来岁,在蒲州军中已有十几个年头,任一城守将也不过这二三年的事。 蒲州掩于贺州之后,与凉州又隔着月牙岭天险,自打他投军蒲州以来,多年无战事。往往都是作为后方守备,替雁北一带筹措粮饷,战略支援。 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兵临城下的肃杀感。 又是一波攻城车袭来,战车每撞一下,都能感觉到城墙在震动。墙上守军不断往下抛掷擂木和巨石,将藉助云梯攀爬上来的北秦兵砸的头破血流,惨叫连连。裴绍带来的弓弩营配合守军的攻势,射杀不断冲上来的北秦兵。 城墙上下,飞沙走石,箭如雨下。 「将军,蒲州城池坚固,又有灵州增派援军,强攻怕是不行。」驻守贺州的常德说道。 霍青寒摩挲着缰绳,舌尖抵着唇角。 「的确,蒲州可不比凉州啊。」 他掠过城墙上下纷飞的乱箭,将目光落在城楼上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上,微微眯起眸子。 「先撤吧。」 常德还在努力寻找破绽,乍一听霍青寒要撤军,十分诧异:「将军……」 霍青寒不容他问话,已拨转马头离开了方阵。 常德摸不透他的意思,只得鸣金收兵。 城楼上正准备组织守军抵抗第三轮进攻的武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这么撤了?」 裴绍目光幽深的看着霍青寒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青色小点,直到消失在远方地平线。 「武将军,霍青寒虽年轻,但行事沉稳老辣,他此去,定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裴大人说的是,我这便命军士继续加固城防,不管姓霍的耍什么手段,只要咱们不出蒲州城,他也拿咱们没办法。」 翌日,霍青寒再一次率军至蒲州城外,集中兵力急攻北城门。武弘和裴绍速速调集军士死守。打着打着,裴绍觉出几分不对来。 「武将军,这不是北秦全部兵力。」 还未等武弘反应过来,便有斥候急报:「将军,不好了,北秦兵自城外开挖地道,眼看着就要逼近城墙了。」 裴绍暗叫不好。 「快,快叫军士横向挖战壕,准备硝石等物,待壕沟挖好,速速点火,将北秦兵熏死在地道里。」 霍青寒出其不意,裴绍应对及时。虽叫几个北秦兵沖了进来,但好在大部分北秦兵都被浓烟逼退。至于冲进城内的北秦兵则寡不敌众,很快就成了南楚军的刀下亡魂。 经此一役,裴绍更加小心谨慎了。 霍青寒脸色阴沉,似能结成冰。 「几月未见,真叫人刮目相看啊。」 今日还是无功而返,霍青寒心中恼恨,却不动声色。他命大军回营,自己则策马在蒲州城周围转了半天。直到常德不放心找了过来。 霍青寒正在沣河北岸饮马。 「将军。」常德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霍家乃北秦第一将门世家,族中子弟多半从戎,于各处建立功业,各个出类拔萃。当中尤以这位霍家三爷为甚。此人自带兵打仗以来,从无败绩。是霍家这一辈子弟中的翘楚。 遥想当日攻破凉州城时的意气风发,再想想一路扫平西北,势如破竹时的英姿飒爽。 他们霍家人从骨子里流的就是高傲骄矜的血,越是高傲,就越受不得失败。 「将军,这才两日功夫,蒲州本就易守难攻,况且周将军那边还尚未发动。蒲州虽是灵州门户,但依灵州眼下兵少将寡的形势看,不会将所有赌注都压在蒲州城上。我们兵力五倍于对方,没了灵州支援,攻下蒲州不过是时间问题。」 霍青寒慵懒的坐在河边岩石上,把玩着手里的缰绳。 「周广陵先后共派军三万,攻一个只有三千兵马驻守的洪关城,没有攻下不说,还折损兵马过半,折了一员勐将。常德啊,咱们这次是碰上硬茬子了。」 「将军,即便周将军不能顺利西进,但有他牵制紫金关和洪关,我们这边还是轻省不少的。只要能在三月攻下蒲州,届时便能与泾阳对灵州形成半围之势。」 霍青寒望着碧蓝如洗的天,幽幽说道:「那灵州呢?灵州防御严密,就算我们十万大军围攻,只要灵州固守,至少三个月内,我们都无法攻破。而战事拖的越久,就对我们越不利。」 常德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眼下的形势并不太好。适才那般说,也无非是宽慰将军一番。 霍青寒倒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打仗需占天时地利人和,当初若灵州不换将,不出半月,灵州必下。然而我们终究迟了一步,失了先机,错了天时,没了地利。若靠智勇取胜,也是险胜。」 早春二月,冰雪初融,乍暖还寒时候,山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叫人精神一振。 霍青寒站起身,抖了抖马鞭,继续说道:「但还有一点,一场战役除了城池,军需,将领,兵卒之外,还要有满朝文武勠力同心。南楚朝廷比之我们北秦朝中,内斗有过之而无不及。」 常德不明所以:「将军的意思是?」 霍青寒牵了马,整了整马鞍,笑道:「南楚萧氏皇族凋零,太后专政。你说,如果那位傀儡皇帝驾崩了,南楚朝廷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常德『啧』了一声。 虽说荣蔡两家势力极大,但南楚歷经几代,世家勛贵之族星罗棋布,朝中重臣半数都出自世家。荣家不过后妃之族,靠女人起家。蔡家商户之家,虽一时发迹,却无底蕴。这两家眼下如日中天,但内里却如高楼广厦无根基,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便轰然倒塌。
第88页 如今南楚朝廷勉力维持,不过是皇帝仍在,支持皇权的势力与荣蔡两家势均力敌。若皇帝不在了,皇权倾覆,只剩一个瘸了腿的端王萧元理,又能成什么事儿呢。 待常德想通关窍,霍青寒已然上马,他马鞭一挥,骏马嘶吼一声,哒哒哒的跑开了。 第三天,北秦大军将蒲州城团团围住,却没有进攻的意思。 武弘挠挠头:「围而不攻,他们这又是什么意思?」 裴绍目光沉沉:「霍青寒果然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不知这次他又打了什么主意。然灵州兵力空虚,已无法派兵援救,不管他耍什么阴谋诡计,我们都只能固守不出。」 「蒲州城内的军需清点一下大概还能用五天,我们要做两手准备。若林将军那边能顺利成事固然最好,若不能按时攻下泾阳,我们当拼死守住蒲州城。」 ———— 二月初十,西戎古拉王子率军一万攻朔阳,叶起不敌,古拉长驱直入,攻占朔阳。却不想中了叶起瓮中捉鳖之计,古拉王子被俘。 二月十三,驻守泾阳的王真收到密报,大喜。 「将军,我们的机会来了!」 孟勇亦是激动不已,随即想到孙冀,眉头又是一皱。 「先生,我们若率大军出城,孙冀必不会贊同。再有林云城压制,即便我们得胜归来,但是不服军令擅自出兵一条,也足够被人拿捏了。要知道,林云城可不仅仅是霍青寒的死忠,更是代表圣上监理三军的。」 王真沉吟片刻,道:「林云城不足为惧,孙冀是个麻烦。我们这样……」 孟勇附耳过去,王真低声说道:「引开孙冀,诈林云城出泾阳。」 霍青寒虽率军围攻蒲州,但泾阳一应事务也吩咐孙冀日日汇报。 这日孙冀刚收到蒲州来信,还未等拆开,便被军士叫了出去,说是在街上抓了个人,鬼鬼祟祟的,恐是南楚探子。孙冀不敢掉以轻心,放下信匆匆与军士一併去了。 适逢林云城遛马回来,在衙门门口碰到了孙冀,孙冀告诉他将军来信了。 林云城还嘀咕了一句:「今日这般早来信,莫不是三哥有什么情况?」 他这么一说,孙冀也觉得有些奇怪,但那军士催了一句,他也没多想。 林云城大步流星的进了衙门,解下佩刀『啪』的一声扔在桌上。拿起桌上来信匆匆扫了一眼,当即大惊失色。 信中言:霍将军率军攻城,误中流矢,至今昏迷。请孙冀务必保证泾阳安稳,切勿将此事传出,否则军心必乱。 「三哥!」 林云城一把抓起佩刀,匆匆召集一千军出了泾阳县。副将不知他为何突然出城,却阻挠不下。这小祖宗发起倔来,非霍将军不能说服。 副将没法子,只得派人去找孙先生。 孙冀审了半天,也没审出什么来,只觉是那军士捕风捉影了,先将人关上两日再说。 听闻副将来报,孙冀心里咯噔一跳:「可有派人去追林将军?」 副将急道:「追了呀,就是林将军那脾性,多半是追不回来的。」 孙冀急忙往衙门赶,又在半路碰上传令兵,说是来送今日军报。 「军报不是早就送来了么!」 孙冀不知想到什么,刷的白了脸。一路小跑回书房,见那被林云城拆开的信中所写内容,眼前一黑。 「中计了!」 第49章 「孙先生,不好了,孟将军调集兵马一万,正要出城去呢!」 孙冀一跺脚,又匆忙赶到城门口,将披挂上马的孟勇拦下。 「孟将军,霍将军有令,大军务必坚守泾阳,无令不得出。」 孟勇道:「我们已收到朔阳密报,朔阳城已下,只等我们泾阳军出城。临江城小,兵力空虚,我北秦大军压境,必能克敌制胜。」 孙冀虽说是参军,但事实上也只是霍青寒的私人幕僚,并无实权。眼下林云城不在,城中兵马尽数归孟勇统辖,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尽力劝说。 「孟将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容我传信霍将军,由将军定夺……」 孟勇不耐烦的打断了孙冀:「战机不等人,先生身为参军,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如此百般阻挠,莫不是要我北秦大军止步于此?先生其心可诛啊。」 孙冀气的满脸通红:「你!我孙冀忠心,日月可鑑,岂容你这般污衊!」 孟勇笑道:「既然先生忠心,那本将就将泾阳託付给先生了。大军回城前,还请先生务必守住泾阳。」 「哦还有,既然无令不得出,那么请问先生,林将军去哪儿了呢?身为一城主将,却毫无交代就领兵出城,真要是发生点儿什么事儿,这后果谁来承担?」 孙冀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都怪当时自己大意,若能晚上一步离开衙门,定能将林将军劝下。只要稍等上那么一会儿,霍将军的军报便到了! 眼下林将军出城在先,这小辫子攥在人家手里。此时他们率军出城,即便日后清算总帐,他们互有把柄,谁也奈何不得谁。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孟勇见孙冀无言以对,大笑两声,策马出了泾阳县。 孟勇率军一万出泾阳,又留一万军在泾阳县外二十里扎营,随时候命。 王真多疑,虽迫切想要攻下临江,立下功劳。但心中也恐朔阳城之事不稳妥,是以留了一半军马押后,由副将赵进统领。
第89页 若事情不对,则可及时驰援。若朔阳城当真在古拉手里,这留守的一万军也可连夜开拔,不会耽误战情。若泾阳有险,这一万军亦可及时分兵回援。总而言之,王真以为此举□□无缝,即便攻不下临江,也不至于有什么折损。 孙冀率军三千守泾阳,好在王真还不算煳涂,没有将全部主力军带走。他长长的嘆了口气,只盼着孟勇那边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否则叫他如何面对霍将军。 「传令下去,斥候沿途设卡,每隔一个时辰禀报一次。泾阳全城戒严,军士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无论如何,泾阳绝不能失!」 林玉致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泾阳的动静,见孟勇率大军出城,这才松了口气。 「玉致,守泾阳的是孙冀。此人颇受霍青寒倚重,为人老成持重,沉着冷静。泾阳守军三千,我们的兵力与之相当,只怕不好攻克。若霍青寒反应过来,大军回援,我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荣景辰至今都没有想通玉致究竟会用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攻下泾阳。 李怀骋拿过铠甲,帮林玉致穿戴好。 林玉致掂了掂手里的刀,颇为满意。她那柄斩月刀早就遗失在凉州城了,这把刀还是进驻灵州之后,特意命人重新打造的。她仍叫它斩月刀。 「王真未将全部兵马带走,而是于泾阳县外二十里安营扎寨。看似严防死守,但却忽略了最为致命的一点。」 林玉致系上斗篷,接过李怀骋递过来的缨盔,转头朝荣景辰笑道:「凌汛!」 「我早些年走镖,来往江北各地,对各地气候不说十分熟悉,也在十之□□。而北秦远道而来,却是完全不熟。二月间,冰雪初融,赤水上游已经开化,而下游一带却尚未完全解冻。水流带动冰层一路向下游流动,河堤狭窄,冰层堆积,水流阻滞,使水位上涨,重则决堤。」 荣景辰如醍醐灌顶,大感佩服。 「赤水流经泾阳,而赵进驻军之处,正是赤水下段河道。赤水堤坝年头久远,每年冬春两季都要由当地驻军自发组织巩固堤坝,以防凌洪。但北秦横扫西北后,赤水沿岸各城兵荒马乱,谁还会记得赤水堤坝呢。一旦决堤,水势迅勐,大军无处藏匿,只能束手就擒。」 「而泾阳地势低洼,一旦赤水决堤,泾阳县必遭洪涝。你说到时候,孙冀那点兵马,是先紧着守城呢,还是先紧着抗洪呢。」 荣景辰听闻,仿佛亲身经歷一般,不胜唏嘘。 「不管怎么说,刀剑无眼,战场兇险,玉致是一城守将,何必亲力亲为……」 林玉致摆摆手:「打仗本就如此,若是人人都惧怕危险,那还打什么打。」 李怀骋道:「荣大人就莫担心了,想当初在望军亭,我们可是牵制了尤勐一万大军呢。我家大人厉害着呢,区区一个赵进,根本不是我家大人对手。」 荣景辰没有真正经歷过战事,但只想一想那情形,便觉遍体生寒。玉致本是京城高门贵女,却要冲锋陷阵,朝不保夕。荣景辰只觉得一颗心被刺的生疼。 「我跟你一起去。」 林玉致刚要迈步离开,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禁失笑。 「荣景辰,你可别小看了我。老老实实给本将军守着灵州,别尽瞎想些有的没的。荣家还没倒呢,我林玉致即便是死,也不是现在。」 荣景辰无言以对,嗫喏了一句:「保重。」 ———— 今日十六,满月。月光掩映下,林中树影斑驳。林玉致只带三百军,悄无声息的穿过丛林。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盯着赤水堤坝。 赵进以为大军身后有泾阳为依託,往前又有孟勇大军,西北方是甘宁道,本就有北秦兵把守。且灵州被蒲州战事所扰,无暇他顾。他们所处之地又无险要地势,更不惧南楚军埋伏。况且,南楚军怕是根本想不到他会在此处驻兵。 总之,赵进认为他们所在是安全范围。只命军士日常在营寨警戒,并无特意交代,更没有派斥候沿途巡逻。 而林玉致要的就是他疏于防范。她已带人来到赤水,令军士趁夜悄悄凿开赤水堤坝。 早春时节,夜里寒气逼人。守营军士冻的直跺脚,只得挨着火堆,炙烤的暖意上头,在黎明将至时候,倦意来袭,叫人无法抵抗。 正在北秦军睡意正酣时,只听『轰』的一声响,紧接着,冰冷的河水排山倒海般袭来,离岸边最近的军士们还未等清醒,就被捲入滔天水势之中,惊叫声瞬间被大水吞没。 听得远处动静,赵进连皮甲都来不及穿,撩开营帐便见奔涌的河水呈虎啸龙吟之势,眼看着就要冲过来了。 赵进脑子轰的一下,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对策,等亲军护卫将他拖到一处高地时,他都没有缓过神儿来。一万军,就这么没了。 从高地俯身看去,扎营之处一片汪洋,无数营帐和数不清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完了,全完了!」 赵进双膝跪地,披头散髮,一身狼狈。 「大人,怎么办,若是孟将军派斥候传令,我们要如何是好啊。」 赵进脸色灰败,然大错已经铸成,再无转圜余地。孟勇虽不管事,但王真却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大人快看,水奔泾阳去了!」
第90页 赵进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快,快看看还有多少倖存军士。」 亲兵匆忙点兵,回道:「不足三千人。」 赵进闭了闭眼,道:「速命军士回泾阳示警,叫孙先生准备一应物资。其余军士,去山中挖土灌沙袋,无论如何都要堵住大坝。」 水流速度快,至天光大亮,泾阳县内已经积了水,水位没过脚踝。孙冀远远望去,只见白水源源不断奔袭而来,若任由此继续下去,怕是整个泾阳都要化为汪洋之地。 斥候来报,称赤水决堤,赵大人带兵堵大坝,然物资稀缺,还请孙大人务必准备足够军需,并派军士支援。否则堤坝堵不住,泾阳也保不下。 孙冀没有选择的余地,迅速命人备好装备,又派一千军士前往赤水岸支援。城中两千守军则在孙冀带领下,开挖排水道,将泾阳县内积水排出。 而此时的林玉致早已带兵退至泾阳西南,盘龙谷谷口往东三十里处。早在昨夜掘堤坝前,她便命刘瑭率军两千从此处开挖河道。她比孙冀清楚,决堤奔涌的水势有多大,单凭泾阳县外的泾河是吃不下的。 而她若夺泾阳,当然不会任由泾阳被淹。王善所挖河道的作用便是连通泾河和灵州城外的护城河,使积水顺利排出至护城河,不至于损毁泾河河道。 等到泾阳县内水流疏通开时,孙冀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么大的水,怎么这么轻易就通了呢?他打发了军士往赤水岸去打探情况。 只是还没等军士出得城门,便见斜刺里冲出一队兵马,打灵州旗号,来势汹汹。 泾阳守军才经歷一场大祸,早已筋疲力尽。此时见有军马冲杀过来,一时竟忘了抵抗。直到林玉致打头冲到城门口,守城军士才一窝蜂的拿起兵器来。只可惜为时已晚。 李怀骋长刀挥舞,一刀一个,干净利落。林玉致已率军突破城门,直奔泾阳县内冲杀过去。 才刚刚排出积水,城中一片破败之象。守军三三两两靠在墙垛下,满眼疲惫,毫无抵抗之意,束手就擒。 孙冀知大势已去,烧了军中来往重要信件,在县衙自尽身亡。 林玉致清点一番,虽泾阳县各处遭遇不小的破损,但幸在缴获大批粮草军械。 「大人,这些北秦兵咋办?」 林玉致大手一挥:「缴了兵器,把他们赶到赤水岸,都给老子修大坝去。」 第50章 赵进正指挥军士堵住大坝,水势兇勐,不少军士都被大水沖走,三千军士到最后,只剩下不足一千人。算上孙冀派来的一千军,总算是暂时将水势控制住了。 亲兵查探过后,对赵进说道:「大人,这大坝是被人为凿开的。」 赵进心里咯噔一跳:「一定是南楚军!赤水沿岸多被咱们所占,这大坝看来是必须要好好修缮,否则必成祸患。」 「大人说的是。」 二人说话间,王善已经押着投降的北秦军往赤水而来。不等赵进喝问,当即弯弓拉箭,一箭封喉。连同赵进亲兵在内,俱被射杀。 主将一死,军士们阵脚大乱。王善在马上喝道:「所有北秦军士听令,好生修筑大坝,否则赵进就是你们的下场!」 话一落,五百弓弩手分别占领四处高地,弓弦拉满,只等哪个敢反抗,当场射杀。 北秦兵不乏有血性的汉子,不忍受辱,当场挥刀自尽。然余下苟活的军士仍有近千人。在无数泛着寒芒的弓箭下,麻木的修建大坝。 ———— 霍青寒围困蒲州的第五天,林云城来了。 不用林云城说什么,霍青寒便已知泾阳怕是守不住了。 看着霍三哥好好的,林云城欣喜之余,犹如当头棒喝。他被人诓了! 「三哥……」林云城怯怯的叫了一声。 霍青寒脸色铁青,一句不答,速令副将徐峻率军回援,只盼孙冀能多坚持一日。 当然,结果必定是让他大失所望了。徐峻率军至泾阳县外,只见城墙上守城的军士是清一色穿着暗红军服的南楚军,硕大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铁画银钩一个大大的林字。 城墙上吊着一排青色军服的北秦军尸体,中间的正是孙冀。 「林玉致!」徐峻怒不可遏。 林玉致一身甲冑,红色缨盔趁的她笑容绚烂夺目。 「徐峻,本将劝你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回去告诉你家霍将军,北秦大势已去,叫他收拾好铺盖,滚回盛京去吧。」 李怀骋招唿着守城军士,挥舞着长刀用力喊道:「北秦狗,滚回盛京去!」 徐峻差点儿没气吐血。好在跟了霍青寒多年,定力还是有的。他没有攻城,而是命军士在稍远处安营扎债,并派斥候沿途打探,务必找到孟勇军的下落。 此时的孟勇和王真正如丧家之犬,带着仅余的十几名亲兵东躲西藏,眼下正在一处山间破庙。四处冷风灌进来,冻的人直哆嗦,再加上腹中空空,飢饿难耐,孟勇险些暴走。 「先生,你不是说朔阳已经在古拉手里了么,怎么会这样。一万大军,还没到临江,就被左右冲杀而来的南楚军剿灭,要不是咱们命大,脑袋早就搬家了!」 王真吐了口血水:「咱们上当了,朔阳城早就在南楚军控制之下。西戎还有人勾结南楚,我们被摆了一道,古拉王子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第91页 孟勇急了:「那怎么办!擅自出兵已是罪过,又折损军马一万,这可是要杀头的呀!」 王真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们还有赵进的一万军,事情还有迴旋的余地……」 这时派出打探情报的斥候回队,告诉王真赤水决堤,赵进一万大军被水捲走淹死,泾阳已破,孙冀身死。 王真一口老血喷出。 「先生,这可怎么办呀!我们两万主力军无一生还,泾阳又被攻破,这,这这这,诶呀!」孟勇急的团团转:「殿下必要怪罪了!」 好在王真还算沉得住气,他阴郁的眸子一转,说道:「泾阳咱们是回不去了,我看不如想办法回盛京去。联合古拉攻下庆州,咱们已经拿了首功。这一次只要先行回到盛京,好生谋划,将罪过推到太子和霍家身上,兴许还能扳回一局。」 孟勇拍了拍王真的手,道:「先生,这一次可是关乎你我二人性命,务必不能有失啊。」 「将军放心。」 当夜,孟勇和王真带人绕道云西草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才返回北秦盛京。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之所以能顺利离开南楚,那还是林玉致故意叫人放行。 西关岭城楼上,宋初年与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并排而立,笑看着孟勇仓皇逃窜的背影。 「王爷,我家主子运筹帷幄,泾阳已下,又折损孟勇两万军。这下,您该放心了吧。」宋初年笑着朝那男子说道。 而被称为王爷的男子,正是众人以为的『战死』的睿王萧羽。 当日庆州一战确实兇险,萧羽与世子萧元瑛皆身负重伤。在床上足足养了两个月有余,才将将恢復。 也是胜在萧羽常年沙场征战,体格健硕,虽落下病根,但至少性命无忧。只要平时注意保养,再活上十几年也不成问题。 萧羽双手扶着城墙,嘆了一声:「江山代有才人出,想不到贵主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天赋。早在西关岭一役,本王便已经信服。但有一点,贵主,究竟是何人。她这样做,又有何目的?」 宋初年道:「王爷这话都问了好几遍了,小人也答了好几遍了。不管我家主子是何人,王爷只要知道,她对南楚是绝对的忠心。只等赶走北秦军,王爷自会与我家主子相见,又何必急在一时呢。要说我家主子有何目的,还是那句话,无非是想讨个公道罢了。」 萧羽轻笑一声:「公道?世间不平之事比比皆是,上位者不思治国,只顾钻营,争权夺利,弃百姓于不顾。何谈公道。」 宋初年道:「可我就是相信我家主子一定能讨的回来。不止是她的,还有天下人的。」 萧羽沉默半响,道:「那本王,拭目以待。」 「王爷早晚能看见的,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重夺庆州。王爷可准备好了?」 萧羽拍了拍手上沾的黄土,伸手指向庆州方向,说道:「我睿王府三代镇守庆州,庆州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本王如数家珍。只恨荣太后专政,任由北秦践踏国土而不思援救,又有你家主子背后谋划,叫那古拉王子占西关岭,与北秦前后夹击,致使庆州在本王手上丢了。若非形势所迫,本王必将与庆州共存亡。」 「自从到了西关岭,本王没有一天不想夺回庆州,宋先生觉得,本王这样的准备,可够?」 宋初年笑道:「王爷出手,必十拿九稳。至于我家主子那事儿,也是迫不得已。您也说了,都是那荣太后不懂战局才叫西北沦陷。就算没有我家主子出手,王爷也未必就能守得住庆州。」 萧羽哼了一声:「本王不过才多说了一句,你就有这么多句话怼回来。你可真是个好奴才啊。」 「那可不,自家主子,咱不得多多维护。」 「本王倒是准备好了,就是不知你家主子那儿可否顺利。本王可是知道,灵州守备空虚,你家主子要抢渡赤水,截断甘宁道,又要顾着身后霍青寒突袭泾阳。这处境,可不容易啊。」 「这事儿,我家主子自有安排,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本王只是担心你家主子托大,可别攻不下甘宁道,再反折了泾阳。」 宋初年笑而不语。他跟了老大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老大折过。虽然老大没有告诉他要如何攻守,但他就是知道,但凡是老大说定的事儿,就一定能做到。 ———— 赤水大坝已简单修建好,王善又驱赶北秦兵沿下游一路凿开冰面,至少保证泾阳一线不会再受赤水威胁。 攻克泾阳后,林玉致留李怀骋守泾阳,整顿城防。又有许宁率军自临江回防,同驻泾阳。林玉致则趁夜带人奔袭至赤水,与王善合兵。 驻守泾阳外的徐峻已经收到斥候来报,言明孟勇大军遭袭,全军覆没,孟勇不见踪影。徐峻差点儿没给气死。 没有等到其他消息,徐峻率军继续蹲守泾阳外,正在当夜,他见泾阳有兵马出动,当即命斥候传信霍青寒。 却在这时,霍青寒派来斥候传令,命徐峻抢攻泾阳。 斥候道:「有南楚军奇袭凉州,凉州城破,刘承辉将军力战而死。南楚军进驻凉州,分兵至月牙岭,趁贺州守备空虚,连夜对贺州发动进攻。常德将军率军回援贺州。蒲州一时难以攻克,霍将军有令,务必夺回泾阳。」 徐峻眉头紧锁:「哪儿来的南楚军!」
第92页 斥候道:「从东面荡寇山来的,足足五万大军!」 徐峻心里一惊:「五万?!这怎么可能,南楚主力大军都被周广陵牵制在紫金关,又是哪儿来的五万军!再者,周广陵自东路南下,若东边有五万军,怎么会放周广陵入关!」 徐峻不明白,霍青寒亦是同样震惊。震惊过后,想通关窍,连连冷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江北这盘棋,竟有人跳出了棋局,成为执棋者。不论北秦还是南楚,都不可避免的成为了那人的棋子,真是妙啊。」 林云城蹲在角落里,一脸茫然道:「三哥在说什么棋不棋的。」 霍青寒睨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 林云城瘪瘪嘴:「三哥,我太蠢了,要不是我冲动,也不会害的孙先生死于非命。」 霍青寒幽幽嘆了口气:「过去的事还说来干什么,你若真有悔悟之心,才算对得起孙先生。」 「三哥,派我去泾阳吧,我想替孙先生报仇。三哥放心,我会听徐将军的话,绝不擅自行动。」 静默半响,霍青寒点了点头:「去吧。」 第51章 林玉致与王善合兵一处,命手下军士将修建大坝的北秦兵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令牌等物全部收缴。 北秦军不知所措,挤挤挨挨在一起,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被南楚军给屠了。每一次北秦军攻占一处城池,都要将守城军屠个干净。南楚军心里必定怨恨。 林玉致看着一脸忐忑的北秦军,凉薄的笑了笑。 「想回家么?」她坐在马上俯身下去,问了这么一句话。 北秦兵各个垂着头,默不作声。 「走吧。」林玉致抬起手臂,用鞭梢指了指西北方向。 北秦兵面面相觑,不敢动弹。好半天,有个军士仗着胆子问:「你不杀我们?」 林玉致笑道:「你们若再不走,本将倒是可以考虑杀了你们。」 话一落,北秦兵嗷呜一声,纷纷沿着赤水岸往甘宁道方向跑。那里有北秦守军,他们只要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林玉致见北秦军跑远,命王善和部下一千军带着收缴的北秦令牌,从已死的北秦兵身上扒下军装换上,跟在那些散兵身后。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甘宁道是西北要塞,位于苍云山脉西段末端两崖之间,地势险峻,头顶一线天,宽度不过□□米,蜿蜒曲折,是西北第一险。踞甘宁,扼吭拊背。进逼肃,甘二州,退可据泾阳。 当中最险要之地是甘宁道道口处的黑风堡。黑风堡是两崖交接点,山高地险。背阴处常年积雪不化,朝廷于此处设黑风堡,派重兵镇守。守住黑风堡便等于守住甘宁道,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黑风堡地势之险,环境艰苦,守军生活艰难,常常给养不足。在北秦攻占庆州后,整个西北以摧枯拉朽的态势崩塌。黑风堡粮道中断,守军只能分散入山中寻觅吃食。被北秦军趁虚而入,占了黑风堡。 黑风堡守军三千,据险以守,强攻不得。林玉致命王善在后尾随北秦军,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尽量不被北秦兵发现,见机从正面入黑风堡。自己则亲率五百军渡赤水,绕到黑风堡背面,弃马,徒手攀岩上山。 未至三月,夜里冰冻刺骨,寒风唿啸。五百军士一声不吭,紧咬着牙关一步一步往上爬。尖锐凸起的石头划破了手掌,刺破了鞋底,血还未流出,便因极低的气温而凝固。时不时落下的碎雪,随风灌进脖子里,冻的人直打哆嗦。 林玉致捂着围脖,呵出的白气在棉布上结了一层冰霜,连同眉毛,睫毛,都被霜雪染白。 天将明,那些侥倖存活的北秦军登上了黑风堡。黑风堡守军见上来一群身穿青色军服的北秦军,未带兵器,正远远朝着他们挥舞手臂,大声唿唤。 守军立刻警戒起来,上报守将。 黑风堡守将姓高,是霍青寒帐下裨将。 他从城墙俯身往下看,喝问:「来者何人!」 北秦军当中一个军士上前答道:「大人,我们是孟勇孟将军部下,泾阳失守,赤水决堤,死伤无数,我们侥倖存活,特来投奔黑风堡!」 高守将心头有疑:「身上可有令牌证明身份,你且呈上与本大人看看。」 军士答:「令牌被南楚军收缴。」 高守将脑子转的快,当即问道:「你们是降兵!」 军士又道:「被迫投降,实属无奈,还请大人放我等入城,当中曲折,再仔细与大人说明。」 高守将拒不开门,军士急道:「大人,赤水沿岸城池俱在我北秦手中,我们被南楚军胁迫修缮大坝,也是为我北秦大军着想。赤水蜿蜒百里,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啊!」 高守将还在犹豫,正在这时,守城军士又见一拨北秦军奔袭而来。 「大人,你看!」 高守将撑着城墙眺望过去,但见那些军士皆持长刀,一路吶喊,冲杀而来。 北秦散兵大惊,忙道:「高大人,那些是南楚军,他们杀过来了,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王善打头奔来,一刀砍死一个北秦兵,朝城墙上的高守将大喊:「高大人切莫开门,这些是南楚探子,故意来诈开城门的!」 高守将左右看看,一时竟不知哪方是真,哪方是假。
第93页 北秦散兵没有武器傍身,假扮北秦军的王善军呈碾压式的姿态,北秦散兵毫无招架之力。 求生是一种本能。北秦散兵一路往城门狂奔,一边嘶吼着叫军士开城门,一边用身体勐烈撞击。 王善松弛有度,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跟在这群散兵后边往城门口凑,还不时对高守将喊道:「守住城门!」 高守将恐北城门有乱,急忙调集各处城门守卫,加强北城门警戒。就在他将注意力放在北城门时,林玉致一行人已经悄悄攀上高峰,趁守城军士换岗时,利用飞虎爪攀上城墙,等守军反应过来,林玉致已经翻过城墙,一连斩杀数名守军。 五百军士翻南城墙而过,被守军射杀五十余人,余下四百余众皆成功入城,从南城墙悄无声息的渗透进去,等到守军发现,四百余南楚军已经杀至北城门了。 高守将大惊,匆匆组织守军作战,林玉致没有硬碰,而是将城墙守军引下来,转入巷战。南楚军训练有素,五人结一队,一旦队伍里有人牺牲,成员则自发寻找就近队伍,再次组队。南楚军不落单,北秦军却毫无章法胡乱冲杀。一时间,巷中厮杀震天,血流成河。 而此时的王善在在北城门外将北秦散兵尽数屠戮,并在城门下喝问:「高大人,城中发生什么了!」 高守将一时焦头烂额,只道:「南楚军杀上来了!」 王善当即抽出腰间令牌,道:「我等乃孟将军帐下,高大人速开城门,我等共同抗敌!」 黑风堡内已经杀的昏天暗地,高守将恐再有南楚军来,城内守军抵挡不住,忙叫守军开了北城门,放王善入城。 王善率一千军沖入城中,抡刀就砍。在高守将惊怒的目光中,全军将士从衣领中扯出红绸,随风飘荡于胸前,以此来与城内守军区分,不至于混乱中被自己人误伤。 高守将见状,当即喷了一口血。又想到死在城门下的散兵,那些才是真正的北秦兵啊! 王善人马沖入城中,给本就处于劣势的北秦军更添压力。虽然南楚军人数仅是北秦军一半,但攻其不备,北秦军措手不及。高守将慌乱之中失了分寸,没有及时调动守军回防,已是失了先机。 亲兵拉扯着高守将,意图护送他从北城门逃出。高守将深知黑风堡对西北战局的影响。眼下黑风堡失守,他犯下重罪,哪还有脸回去。 他抽出佩刀,聚齐守城军士,高声喊道:「儿郎们!关闭城门,给本将杀!」 黑风堡四城门皆被关死,城内北秦军没有退路,拼了命的跟南楚军厮杀在一起。只有南楚军死了,他们才能活! 寒光一闪,便是一刀落下。鲜血飞溅,溅到地上,墙上。巷子里尽是支离破碎的躯干,断臂,头颅,堆积起来的残破尸体狰狞可怖,唿吸间瀰漫的浓重血腥之气,几乎让人窒息…… 乌云滚滚而来,压的极低的苍穹仿佛要将整座黑风堡吞入腹中。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鲜血愈发刺目。 北秦军视死如归的狠劲,在双方兵马相差一倍的情况下,无形之中给了南楚军压力。 林玉致浑身浴血,长刀一挥便是一颗人头。高守将持枪,枪法精湛,一枪一挑,势不可挡。二人在巷中遭遇,斩月刀刀身一翻,横挡在胸前,格开高守将挥舞而来的长/枪。 枪尖的红缨还在滴着血,伴随与斩月刀大力的撞击,鲜血滴落在林玉致的手背上。滚烫。 林玉致双手持刀,大吼一声,以迅勐之势朝高守将凌空噼来。高守将长/枪一扫,挡开这一式攻击。却不料这一式林玉致卯足了内力,再加之从天而降的气势,一刀噼下,犹如天崩地裂。高守将持枪的手被震的发麻,他甚至能感受到来自胸腔的火辣辣的疼痛。 林玉致寸步不让,刀锋凌厉,如同跗骨之毒般紧紧咬住高守将。 高守将是武将,但并无内家功夫。林玉致习刀多年,又随何绰修习内功。内功与刀法相辅相成,高守将身受内伤,早已无力支撑。 林玉致凌空一翻,长刀带起凌厉的疾风,高守将再无一丝气力提起枪来。头颅被斩月刀齐整整的砍下,而健硕的身躯仍立在巷中,任凭风雪侵蚀。 黑风堡一战异常惨烈,北秦三千军被屠戮殆尽,南楚一千五百军,只余不足百人。城中巷子里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凝固,踩在上面湿滑黏腻。混杂着白雪,将整座城池染成血色。 二月十八,南楚重夺黑风堡,截断甘宁道。 二月十九,于紫金关坚持几个月的于弘文大军终于突破夹龙道,打开通往潞州的关口。 当夜,于弘文派左将军王晖率军五万,过夹龙道,经潞州,临江,分兵一万驰援泾阳,其余大军过甘宁道,绕云西草原,急攻肃州。于弘文则率十万大军坐镇紫金关,无论如何都要夺回小春城。 二月二十六,泾阳在李怀骋和许宁的固守下,坚持了整十天,终于等来了南楚援军。彼时城墙多处塌陷,损毁严重。若非林玉致攻下泾阳时,城中粮草充沛,只怕南楚军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徐峻久攻泾阳不下,又有南楚援军,只得暂时退兵,泾阳之危解除。 至此,泾阳至甘宁道一线尽被南楚收復。 第52章 二月二十八,王晖率主力大军入泾阳,又命帐下副将赵远率军八千与许宁入灵州。
第94页 徐峻见大势已去,命斥候呈报霍青寒,得其军令,方率残余部将返回贺州。 就在徐峻撤兵后,王晖趁夜率军四万出泾阳,奔甘宁道而去。留军两千交给李怀骋,镇守泾阳。 三月初一夜,睿王萧羽命手下军士假扮西戎古拉王子兵马,叩开庆州城门。亲率两万大军紧随其后,但见城门打开,率军疾驰,自城门冲杀进去,杀了北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江元修迅速整合军士,与南楚军在庆州城内展开巷战。 大军厮杀一片,喊声震天。南楚军来势汹汹,又占着对庆州城极其熟悉的便利,几番争斗之后,逐渐占了上风。 萧羽目标明确:斩杀北秦军主帅江元修,报当日之仇。 他在乱军之中穿梭,直至庆州军署衙门前,见一队亲卫簇拥着一个中年将领,当即提枪上前,大喝一声:「江元修,速来受死!」 隋英大惊:「萧羽!」 火光映照下,江元修脸色铁青。 「你居然没死!」 「江元帅还好好活着,我萧羽岂敢先死。」 「元帅,南楚军自西关岭而来,想必西关岭早已易帜,我们不可恋战,当速去上庸与陈将军汇合。」隋英急急说道。 江元修心有不甘,与南楚对峙多年,这是唯一一次叩开庆州城门,占了西北之地。如今叫他就此离开,如何能忍! 江元修策马上前,提枪便刺,隋英急的直跺脚。 前年秋日一战,江元修伤重,险些丧命。北秦人初入西北之地,稍有不适,逢冬季干冷,又染了一场风寒。江元修身体虚弱,此刻不及萧羽七分。萧羽携恨归来,一招一式,招招致命。几招之内,便使江元修落于下风。 幸得亲卫抢救,才勉强保得一命,萧羽乘胜追击,长/枪凌空一翻。江元修躲避及时,保住了脑袋,却被萧羽挑了头盔,心中骇然。披头散髮,好不狼狈。只得在亲卫掩护下仓皇奔逃。 主帅败走,城中北秦军顿时如无头苍蝇般在巷中乱窜,俱被萧羽手下军士射杀。 江元修率军出庆州,直奔上庸而去,却在半路遭遇世子萧元瑛伏击。隋英拼死护主,至上庸城外,仅余十余人。这是江元修自挂帅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败仗。 入上庸城后,江元修怒火攻心,昏迷不醒。 庆州沦陷近半年时间,终于重新回归萧羽手中。才经歷一场大战,城中四处起火,巷中尸首堆积,血流成河。军士清理一夜,至天明,血腥之气仍在庆州城上空飘荡。 「父王,儿无能,又叫江元修给跑了。」萧元瑛暗恨。 萧羽反倒没那么在意了:「是他命不该绝。」 萧元瑛道:「叫他回了上庸,如此一来,上庸固守,我们绝计不能轻易攻下上庸城了。」 萧羽笑了笑:「你也不要太高看了江元修。为父与他敌对多年,对他为人颇为了解。此人表面看来沉稳有余,实则心高气傲的很。自入南楚以来,第一场仗便是与咱们在庆州交手。虽然失了庆州,但江元修同样也伤的不轻,只能坐镇庆州,休养身体。扫平西北的大功全落到霍青寒手里。」 「而今,他身为一军主帅,丢了大后方,狼狈退回上庸,你觉得他心里咽的下这口气?就算隋英沉得住气,可别忘了,上庸城还有一个冲动易怒的陈韬。」 萧羽将江元修丢下的头盔扔了过去,道:「元瑛,好好整军。明日一早,挑着江大元帅的头盔往上庸城下示威去。」 萧元瑛当下一乐:「儿明白了!」 翌日,天晴。 萧元瑛领军一万直奔上庸城下,列好军阵,阵中心竖着一根高高的竹竿,上头挂着江元修的头盔。 萧元瑛手一挥,军士们齐声高唱:「江门挂帅,霍家挣功。扫平西北,名动盛京。元帅无能,后院失衡。败走上庸,丢盔弃城!」 「丢盔弃城!丢盔弃城!」 象徵北秦至高军衔,征南大元帅的头盔,此时就像一根钉子,狠狠的钉在北秦军的心上。 才将将转醒的江元修听得城外吶喊,气的口吐血沫,指天骂道:「萧羽,萧羽!我誓杀你!」 陈韬当即拔刀:「待我斩了那黄口小儿!」 隋英急忙劝道:「陈将军莫急,可千万别中了南楚的奸计啊。我们固守上庸,城中粮草充沛,只要不轻出,南楚军也拿咱们没办法。只等霍将军那边派军驰援,南楚军必退。」 陈韬心中愤愤,见江元修没有要出城迎敌的意思,重重的『唉』了一声,狠劲儿的将刀放回刀鞘,刀柄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般的室内,尤为刺耳。 又过一天,萧元瑛依旧带军士在城下列阵,竖着明晃晃的头盔,只是今儿又换了一种唱法。 「百年将门,霍家威名。江门无耻,妄争第一。」 「江门无耻!江门无耻!」 陈韬怒极,命守军射杀城外南楚军。然而南楚军掐着射程列阵,北秦军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射到一个南楚军,反而折了不少箭矢。 第三天,南楚又来骂战。 陈韬坐不住了,不顾隋英劝阻,率军出城。江元修垂眸不语,表示默认。隋英急的团团转,只盼陈韬反应敏捷,莫入了南楚军圈套啊。 然而人在盛怒之下,是很容易做出不明智的举动的。 陈韬性暴躁,又经南楚军连日刺激辱骂,早已失了理智。出城后,但见南楚军便挥刀砍杀。南楚军溃败,四散而逃,陈韬策马追击,直到将南楚军赶回庆州,方才率军回上庸。
第95页 「他奶奶的,南楚军都是软脚虾,本将军一出城,就吓的抱头鼠窜,不敢正面作战,一点都不痛快!」 陈韬解下佩刀放在案上,叫军士取了一罈子酒,自顾在闷在屋中饮酒。 自北秦率军南下以来,他作为元帅帐下先锋大将,打的唯一一场仗就是夺庆州一役。而这一仗,竟也是靠了六皇子手底下那叫王真的幕僚算计,联手西戎,才打下庆州。 那之后,江元修重伤,陈韬奉命守上庸城,一守便是小半年。眼睁睁看着霍家军扫平西北。那帮南楚军竟还来城下叫骂,说江家不如霍家,还妄图力争北秦第一将门。简直岂有此理! 「待本将打的南楚军落花流水,重新夺回庆州来,看哪个还敢看不起我家元帅。」陈韬一边喝酒一边嘟囔。 江元修伤势反覆,又加上急火攻心,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了。单一个隋英又劝不住陈韬,只能看他日日出城对敌。 南楚军从不正面攻击,但将人引出城去,便四散而逃,沿途也未见设下什么埋伏。隋英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南楚军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三月初十,陈韬再一次率军出城,隋英在上庸城等了整一日都未见陈韬归来,心里顿觉忐忑不安。 傍晚时分,有陈韬手下军士奔回城中,禀道:「隋先生,陈将军中了南楚军埋伏,大军被困四方谷,还请先生派兵增援!」 「四方谷!」隋英大惊。「城中还有多少军马?」 隋英身边亲卫禀道:「陈将军带走一万军,城中还余两万军。」 如今江元修昏迷不醒,陈韬是先锋大将,万不可有失。隋英当即命副将点齐五千军马入四方谷驰援。 至夜,又有肃州来人,报隋英:有南楚主力大军奇袭甘,肃二州,二城已破,守将战死,南楚军已杀奔上庸城。 隋英踉跄两步,此时终于明白了萧元瑛的意图,可是为时已晚。 他们日日在城外骂阵,就是为了麻痹陈韬。次次出城不设埋伏,只在这一次设下重伏,陈韬势必会掉以轻心。 而攻下甘,肃二州的南楚军,既能悄无声息的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发动突袭。那就只能走甘宁,绕云西草原。 隋英心里一惊:「黑风堡失守了!」 北秦军夺下西北不过月余,就被南楚军重夺失地。眼下北秦军困守上庸,只走马驿至雁北一线还在他们手中。 隋英当下命斥候传信贺州,请霍青寒率军驰援。 「所有将士,固守上庸,无令不得出!」 「那陈将军……」 「暂时管不了了。」 隋英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孟勇和王真不见去向,古拉王子失踪,西关岭落入南楚军手中。眼下庆州已被夺回,他们固然占着上庸,也是无济于事。 霍青寒收到战报,反而十分冷静,就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一样。 「本将真是好奇,那位执棋者究竟是谁。」 林云城道:「三哥就别跟我打哑谜了,快说说现在怎么办呀。咱们好不容易才打开西北局面,就这么没了,我不甘心。」 「你以为就只有你不甘心么?我早说过,天时地利人和,一步错,步步错。萧羽诈死,重夺庆州,已成定局……恐怕早在咱们夺下庆州开始,就已经落入别人的圈套里了。如今南楚主力军兵围上庸,救与不救,也没那么重要了。」 林云城挠挠头:「那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啊?」 霍青寒半眯起眸子,缓缓吐出一个字来:「等!」 第53章 陈韬在四方谷遇伏,身中一箭,幸隋英及时派军驰援,侥倖保得性命,率残余军马退守走马驿,与上庸城互成犄角之势。 王晖大军兵围上庸,多日不下。 与此同时,东路周广陵也得到斥候密报,知庆州失守,西北一线半数瓦解。 早在荡寇山突然出现五万大军攻陷凉州时,周广陵心里便已然有了自己的打算。也正是因为一时的犹豫,才叫于弘文攻下夹龙道。 他们自东路而下,沿途攻下宁口,富川。若荡寇山已被南楚军所占,那么他这十万大军若要返回北秦,势必要与南楚主力军遭遇。 孟家的兵马已经全部失陷,六皇子损失惨重。他周家绝不能重蹈覆辙。 「石振,传令下去,即日起,大军固守小春城至潼山一线,无令不得出!」 「是,将军。」 于弘文派军士连日骂战,北秦军龟缩不出。一连几日,于弘文也隐隐察觉到周广陵的意图。 他们想保存实力。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琢磨起荡寇山突然出现的五万大军来。 按规制,他们确是南楚军不假,只是不知这五万军是分属哪个州城的,下达命令的人又是谁。 只知道领兵的大将名唤吴墨楠,但他打听了一圈,也不知此人家世籍贯,反倒像凭空出现一般。虽是打下凉州,给北秦施加不小的压力,也是南楚军打开西北局面的基石。但越是这样,就越叫人心里不安。 尤其是,本已『战死』的睿王萧羽居然还活着,更率军夺回庆州。那有没有可能,这五万人其实是萧羽部下。他在西北盘踞多年,私下屯了五万军马也未必没有可能。 这样看来,萧羽在西北这些年经营势力,莫不是要趁此机会杀回京城去。
第96页 于弘文半眯起眼,烛火在他眼中缩成一个小点…… 江北整个战局从林玉致重夺黑风堡开始,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北一线只剩上庸,走马驿二城,往东至贺州,往北至雁北还在北秦军手中。东路周广陵依旧坐镇潼山,与紫金关对峙。霍青寒驻兵贺州,没有动作。 照目前形势来看,北秦军并不占优势。甚至东西两路大军由于没有成功在灵州会师,导致两路大军被南楚军切割开来,互相不得援救。 除非周广陵攻下紫金关,亦或西进攻下洪关,北秦才有翻盘的机率。但,周广陵有可能毫无顾忌的用这十万大军硬拼么? 他不会。 也正因为如此,江北的局势再一次陷入一种僵持之中。 ———— 已至四月,气候转暖,舒爽宜人。嫩绿的芽儿破土而出,绵延山间似盖上一层翠绿锦被。青草的香气伴着凉爽的山风,直教人五脏六腑都跟着愉悦起来。 山间蜿蜒小道上,两马并辔而行。 「清欢,几月未见,马术不见长啊。这要是逃起命来,可是要吃大亏啦。」林玉致笑的眉眼弯弯,她一身轻甲,乘坐马上,飒爽英姿。 傅辞微微一笑:「真要是到了那时候,令仪是断不会不管我的。不过为了不给令仪扯后腿,我已经找师父学习骑射了,只是结果不太尽如人意。」 林玉致牵着缰绳,偏头笑道:「清欢好为人师,既教我读书,那礼尚往来,我也当教清欢马术。」 不等傅辞说话,林玉致手掌在马背上借力,腾空跃起,利落的落在傅辞的马背上,手臂从身后圈住,握着傅辞手里的缰绳。 傅辞下意识的嵴背一僵,脑子里不可抗拒的又浮现出林家浴房里香艷的一幕…… 「看到没有,你要这样握着缰绳,手不要抬的太高,还有,小指和拇指要压在缰绳外侧……」 「清欢,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清欢?」 傅辞只觉耳边温热的气息吞吐,叫他有些心慌意乱。耳根不自觉的泛起红来,更觉得那心脏『砰砰砰』跳的极快,好似要从喉咙里飞奔出来。 林玉致低头瞧见傅辞红透的耳朵,挑眉一笑。心道这么些年过去了,这小书生还是如此娇羞。 狐狸似的眼睛微微一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傅辞才刚回过神儿来,便觉耳垂覆上什么温热又湿漉漉的东西,当即似被雷噼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了。 令仪她……好生孟浪! 骏马悠闲的在山间小路小跑着,林玉致的枣红骏马晃晃悠悠的跟在后面,时不时的看着前面马上紧挨着的二人,喷个傲娇的鼻响。 自朔阳城外的翠云峰转出来,往前不远便是云西草原。 四月里,云西草原还不是最好的时候。草原上天气还有些冷,放眼望去,还有些零星未化的冰雪,草原一片枯黄,只隐约可见些许嫩芽破土而出。 不过云西草原幅员辽阔,此地又是一片坦途,虽此时景致未见得多好,但行至其中,却觉胸襟开阔,心旷神怡。信马由缰,恣意非常。 林玉致抬着鞭梢从左至右扫了一圈,温声对傅辞说道:「七月才是云西草原最美的时候,遍地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河流蜿蜒清澈,碧蓝苍穹绵延万里。氂牛,羊群,牧放在原野上,还有牧民放声高歌。从远处看洁白的羊群滚滚而来,就像是天上的云彩落在草原上一般。」 「到得八月间,金莲花盛放,遍地金黄一片,接天碧日。马蹄飞驰而过,总能带起金灿灿的花尘,还有十分清爽的花香。那时策马疾驰,整个天地都像是在你脚下,更是说不出的畅快。」 傅辞这些年亦是东奔西走,虽打听到林玉致在西边活动,只一直未曾有机会来过云西草原。听林玉致这番夸赞,不免有些心神嚮往。 「那等到七八月时,咱们再来。兴许那时候,我马术厉害了,就能和令仪一起纵马飞奔了呢。」 林玉致十分豪爽的笑道:「你若喜欢那就由着你跑,反正这么大的草原,足够你跑马了。就是撞着牛群羊群都没问题,我赔得起。」 傅辞心中欢喜,但总觉得这话由她来说,似乎有些不大对头。想了想,他说:「令仪,我有好多钱,都给你。你是当家的。」 林玉致揪了把他的耳朵,笑道:「好觉悟!不过话说回来,先前倒是我小瞧了清欢,如今看来,清欢能在东边组织起五万军马来,当真财大气粗啊。」 傅辞道:「也并非凭我一己之力,若没有吴家人,便也没有东边今日的局势。」 说起吴家,当年押解吴家进京的队伍沿途遇匪寇,不论官兵还是囚犯,全都被杀,无一倖免。而事后楚和帝派人查探,竟毫无匪寇踪迹。此事后来也不了了之。 林玉致当年心中悲痛,又带着林玉瑾一路逃亡,哪有精力关注这些。直到在清福县安定下来,仔细回想吴家之事,才颇觉有疑。 江南世家林立,势力盘根错节,吴家树大招风,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打吴家的主意。那匪寇按理说也逃不出这些人当中。林玉致后来也曾派人暗查,依旧毫无头绪。只知道吴家的产业尽数被瓜分,江南世家格局重新洗牌。 而世家之间的争斗,比之吴家在时,更加激烈。但整个江南又在这激烈的争斗中,保持着诡异的平静。民生商业,只受到不大的波及,实在惹人怀疑。
第97页 「所以,当年灭了吴家满门的匪寇,其实是吴家人提早安排好的。这么说来,吴家早就料到楚和帝会对他们出手,也早早便有了对策。东边,就是他们的退路。」林玉致说道。 心中却有些许遗憾。只嘆父亲忠义刚正,一心只在社稷,虽心中有所提防,但到底不如吴家看得透彻。 又或者父亲心中其实更希望楚和帝能够承袭先皇遗志,让南楚繁荣昌盛。他对帝王心存希望,而帝王对他,却是绝了满门退路。 林玉致微微嘆息。 傅辞反握住她的手,说道:「江南吴氏百年望族,积威深厚,富可敌国,早已是帝王的眼中钉。即便没有林皇后一事,吴家也难逃一劫。」 「蔡家三流商户出身,攀上荣家这棵大树,作威作福,后不满现状,盯上了江南吴家产业。在吴,林两家婚事遇阻,林皇后被迫入宫之后,蔡家便派人去了吴家,意图与吴家联姻,将蔡雍嫡妹嫁给吴家大少爷吴墨石,却被吴家拒绝,蔡雍早已怀恨在心。之后种种,不过欲加之罪。」 「吴家毕竟不同林家,既然已看出端倪,岂有坐以待毙之理。吴墨石辞官返回江南后,立刻与族中长辈着手安排吴家退路。舍了江南,举家迁往东夷。」 「东夷偏僻,海盗猖獗,百姓苦不堪言。吴家纵然落魄,但底蕴犹在。在东夷经营多年,分化海盗,使得东夷百姓安居乐业。东夷国主奉吴墨石为国师,礼待有加。」 林玉致想起那个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的男人来。当初吴林两家议亲,林玉致可没少在背后打探吴墨石,唯恐姑姑所託非人。 他身上有着江南男子特有的温和气质,举手投足间有着世家子弟的矜贵,又兼具杀伐果断的男子气概。总而言之,是一个见了以后让人很难不生好感的男子。 姑姑若嫁给这样的男人,该有多好。 林玉致颇有几分怅然。 傅辞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林玉致心念一动,她垂眸问道:「清欢能在东边搅弄风云,不知道在这场棋局里,清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傅辞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和着春风钻入耳朵,叫人愉悦。 「令仪可曾听说过随帝的暗人组织。」 林玉致道:「倒是听师父说起过,只是师父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只道有这么个组织,但这组织是做什么的,又有些什么人,却是一概不知了。你这样问,莫非……」 傅辞点点头:「就是令仪想的那样。我的父亲,是暗人组织的核心成员。」 「当年随帝命亲信之人创办暗人组织,其目的是暗中纠察各地官员的行为,以及暗中查访重大悬案疑案。父亲加入暗人组织时,已是随帝末期。诸皇子结党私营,党争不断,朝政腐败之象逐渐显露。至楚和帝登基,暗人组织被发现,楚和帝大力打击,使得暗人组织元气大损。」 「父亲留京不便,暗中打点,被外派徽州,重新建立暗人组织。后又迁至永州,江州。每到一处,都着手打理组织事务。十余年过去,也渐渐有了成效。只是比起随帝时期的鼎盛,如今的暗人组织委实太过弱小。」 「我十八岁那年,父亲调任回京,原也是准备在京城设立暗桩。只可惜京城遍地权贵,形势复杂,举步维艰。如果不是这样,林家出事之时,也不至于如此惨烈。」 「父亲所做的事我原本并不知情,还是父亲走后约半年时间,有人送了封信给我,叫我到徽州一叙,我才知晓个中原委。也从父亲手里接管了暗人组织。」 林玉致控制缰绳,驱马至前方小溪边,与傅辞下了马,放两匹马自顾在溪边饮水。二人则沿着小溪散着步。 「……徽州?」林玉致甩着马鞭,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送信的人是吴墨石吧。他也是暗人组织的一员,对吧。吴家迁居东夷,而徽州又是南楚东边边城,与东夷往来密切。如果没有暗人组织的势力,单凭一个吴家想要彻底在东夷立足,恐怕要多费许多波折。」 傅辞笑笑:「令仪总是如此聪慧,一点就透。」 林玉致却道:「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我们的父辈才是真正的聪明睿达,材高知深。如果没有父辈荫庇,我们今日的境地必是蜗步难移。」 说话间,只听身后响起巨大的轰鸣之声,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颤。二人转过头去,便见苍穹之下,一整队骑兵气势凛然,像一条黑色长龙,奔腾在云西草原上。 队伍打头的是个年轻小将,一身银色盔甲,犹如落入黑色长龙上的一颗明珠,明亮耀眼。 傅辞将双手拢入袖中,笑道:「那位就是叶起叶小将军了吧,果然英雄出少年。」 叶起自占朔阳城后,便在林玉致支持下暗中招兵买马,练出了一队五千人的骑兵。 当日叶起使了空城计钓古拉入朔阳城,古拉大部兵马被拦截在城外,俱被骑兵剿灭。古拉入瓮城,被叶起活捉,借他手笔给孟勇写了信,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叶起年纪虽轻,行事倒颇为老辣,是个难得的将才。」林玉致夸赞道。 傅辞笑她:「你比叶小将军也大不了两岁,还偏要摆出一副老成模样。要说英雄,这些将门后辈之中,我瞧着倒未曾有人能越过你去。」 他朝前努了努嘴,道:「我真是十分期待,若他们知道令仪是个女子,该是如何神情。」
第98页 这会儿功夫,叶起已经策马奔来,在几步之外堪堪停住马,从马上一跃而下,跟林玉致行了礼。 「林将军,傅公子。」 林玉致点头应了一声。三人在此地驻足,远远瞧着远处骑兵练马。 叶起说道:「今年看起来年景不错,草原必定草盛马壮。到时又能扩充骑兵实力,一人配两马也尽够了。若重骑兵一人配三马,眼下还有些吃力。」 林玉致道:「先紧着重骑兵,保证一人三马。骑兵兵卒暂时不要扩充,保证这五千人最好的装备和训练。至于新徵召兵马,马匹轮流使用,先叫他们好好练习骑射,基本功扎实了再说。」 「将军说的是。听说西戎西北部的苏帕部族驯马极好,巧的是,苏帕王子派了人来,商讨合作之事。就在今日上午进的城,末将将人安排在朔阳城驿站,不知将军是何意?」 自古拉失势后,西戎几大部族势力重新洗牌,往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苏帕部族异军突起,俨然有与察汗王子分庭抗礼之势。 察汗王子野心不小,林玉致从一开始就知道。睿王退守西关岭,与西戎合作之后,察汗王子自然而然的暗中倒戈睿王,林玉致也都知道。 宋初年心思多,早从睿王进驻西关岭就开始防备察汗王子,扶持苏帕也是宋初年的主意。 林玉致想了想,说道:「苏帕王子既有意合作,咱们又正好缺战马,不正是一举两得之事么。你尽管同他交易,价钱上你做主,不要越了底线便是。」 叶起知道林玉致在西戎有势力,早先也与察汗王子有过合作。如今冒出个苏帕王子,看来是西戎内部有异动了。他拱了拱手,道:「末将明白。」 林玉致把玩着马鞭,歪了歪头:「既然已经到了西戎地界,倒不如就去庆州会一会睿王。年年信中可是说了好几遍,睿王想我想的紧哪。」 傅辞瞪她一眼:「莫胡说。」 ———— 王晖兵围上庸后,萧元瑛便率军返回庆州固守。 这日,父子二人送走察汗王子,正在房中对弈。 萧元瑛心里有事,心不在焉,没几招便被萧羽逼的没了退路。 萧羽瞥了他几眼,说道:「元瑛,下棋当心无旁骛,不过是旁人多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你就心乱如麻,日后如何当得起睿王府的重任。」 萧元瑛面带愧色,但又觉得不吐不快。 「父王,察汗王子说的那事儿,父王心里当真就一点想法也没有么?」 萧羽扔了棋子,端正的跪坐在榻上,目光凛然的看着萧元瑛,问道:「元瑛,你想么?」 萧元瑛当即摇头。 「但是父王,察汗王子所言也是实情。眼下京中形势不容乐观,荣家势大,皇权式微。圣上身体每况愈下,京中只一个失了一条腿的端王,无法承继大业。圣上无子,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萧氏皇族无人继位,朝中必乱。若叫荣家篡夺皇权,我父子二人岂不是萧家的罪人。」 萧羽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睿王府上下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争权夺利之事做不出。但如今萧氏皇族凋零,祖宗基业落入贼子手中,百年之后,本王岂有脸面去见先祖。我们不争也得争。」 「但是元瑛,有一点你要记住了。我们争,是为了争萧家的基业,争一个南楚盛世。不是为了旁人几句话,更不是为了他们口中的利。」 萧元瑛如醍醐灌顶,当即叩首:「父王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萧羽神情略有些复杂。 「元瑛生性耿直,只是一旦选择了争,前途必定兇险无比。这种兇险不同于战场上的真刀真枪,它看不见摸不着,就像一条盘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保不准什么时候咬你一口。你这样的性情,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啊。」 萧元瑛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孩儿不怕苦,孩儿只怕做的不好,愧对先祖。」 萧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尽人事听天命,不管前途如何,总有父王在。眼下北秦未退,朝中局势还算平衡,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击退北秦,再商谈回京一事。不过有些事情,从现在开始便要着手部署了,也免得到了京城,两眼摸黑。」 父子二人正在谈心,忽听门外亲兵来禀:「王爷,京城有密信到。」 萧羽拆开信封,信中只有一句话。 皇帝龙驭上宾。 第54章 萧元珅死了。 这个当了六年傀儡皇帝,没有一天不在与荣家抗衡的帝王,驾崩了。 虽然平日里便身体孱弱,但荣太后还没有想让他这么早死,身边的太医自然会弔着萧元珅的命,至少三五年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萧元珅,利用傅辞给他的帐册,收拢权臣,不停的巩固势力。他还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夺大权,成为天下真正的主宰。他没有一天不在拼命的活着。 然而他还是死了,死的毫无预兆。 皇帝驾崩,朝臣大乱。荣蔡一党的大臣们谏言叫荣太后摄政。而亲皇的朝臣们则谏议速招睿王回京。 本来睿王已死,可近来突然有了睿王的消息,朝臣们无不欢喜。早早就暗戳戳的谋划着名睿王进京一事。而荣太后,没有想到萧元珅死的这么突然。眼下于弘文大军远在紫金关,京城只有禁军听她调遣,到底势单力孤了些。 于是荣太后连下密旨,召于弘文率军回京。
第99页 两方人马都有志一同的忽略了『瘸了腿』的端王萧元理。 毕竟一国之君,如果身有残疾,国家面上无光。 萧元理反倒庆幸这时他是一个被忽略掉的。但同样,他的时间也很紧迫。一旦睿王回京,那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论功,睿王镇守西北,驱逐北秦。论资歷,他一个『瘸腿』王爷,为了在荣家手底下苟延残喘,只能低调做人,于政事上更是毫无建树。论势力,虽然这几年他在江南布了局,潞州也有些许兵马。但比起睿王府百年积累起来的底蕴,他还差的太远。 他唯一能与睿王争的,就是萧元珅交给他的那本帐册里,被他收拢的几位权臣。 萧元珅以为萧元理身有残疾,根本没有争那位子的资格。而他在深宫之中,行事诸多不便。是以,与萧元理达成合作,由他在外面活动,待扳倒荣家之时,许他滔天权势。 可再大的权势,大得过皇权么? 萧元珅没有想到萧元理从一开始就是装瘸。更没有想到,荣太后下了绝育药,他知道,却没有告诉自己。 在皇位面前,没有情义可言。 萧元理本也是胜券在握的,只是没想到,萧羽居然『死而復生』,连萧元瑛都还好好的活着! 他没有太多时间了。 「速速传信成鹤,把陈锦颜姐弟带回京城!」 算算时间,顶多再有一个月,陈锦颜就要生了。这种时候,如何能受得住一路颠沛。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萧元珅驾崩的消息瞒不住,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江北。 紫金关关城里,一片愁云惨澹。 于弘文看着眼前的密旨,连声哀嘆。 这种时候,一旦退了兵,紫金关危矣。他们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江北局势,势必分崩离析。北秦捲土重来,一切都不可挽回。 他不禁想,如果是林晏身处这样的境地,他会如何选择。 转而又苦涩的笑了笑。他那样的人,家国重于一切,岂会如自己这般畏首畏尾。 早在当年他背叛林家之时,便已深陷泥沼,无法脱身。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回到京城去。 他于弘文不是没有抱负,不是没想过驱逐北秦,立下不世之功。可他一身荣辱早已系在荣家身上,他的那些龌龊骯脏,也都握在荣家手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过拼了这名声不要,也要守住紫金关。但最终还是那点虚无缥缈的虚荣占据了主导。 他败不起。于家,不能这样毁在他手里。 围攻上庸的王晖以及驻守灵州的赵远收到退兵将令,二人有志一同的选择视而不见。 他们是南楚的兵,不是于弘文的兵,更不是荣太后的兵。 于弘文没有等到二人回信,已然知道他二人心中打算。羡慕之余,又不免心酸。 四月二十六,于弘文率大军十万撤出紫金关。吕茂祥拼死力劝,都劝不住于弘文。 目送大军远去,吕茂祥吩咐贺东:「小春城,咱们不打了。传令下去,严守关城,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城门。另传信潞州韩励,请他务必守住夹龙道。」 贺东被于弘文气红了眼,他道:「将军,西北还有睿王,东边还有不知哪方势力的五万大军。我们未必就能输给北秦。想当初,灵州林将军,洪关傅大人,哪个处境不比咱们艰难,不也都挺过来了么。我就不信,没他于弘文,江北的天还能塌了不成!」 吕茂祥伸手拍了拍贺东的肩膀,笑道:「本将镇守紫金关多年,深知自己不如那年轻小将机敏。本将是个平庸之辈,但这一次,本将倒想做下一件不平庸的事儿来。」 说到此处,他敛了笑意,望着大军远去捲起的阵阵烟尘,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人在,关城在!」 ———— 林玉致气狠了,指天怒骂于弘文,直到骂的嗓子发干,骂不出声来,才算作罢。 傅辞递了杯茶过去,道:「和那种人生什么气,没得伤了自个儿身子。于弘文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本就在意料之中。」 他们意料不到的,是萧元珅竟然在这种时候驾崩了。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萧元珅一死,势必要掀起皇位之争。那么睿王就免不了搅进这滩浑水里。 于弘文撤军,紫金关压力骤增,就连洪关都要严阵以待。纵然有凉州吴墨楠五万大军,但却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旦吴墨楠动,霍青寒势必会反咬一口。东边阵线若失,他们可就彻底陷入被动了。 而睿王驻守西北,若这时进京,江元修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去搅弄西北局势。总而言之,眼下的形势,实在棘手。 「令仪,去睿王府吧。」 不管怎样,睿王府总要有人进京的。若叫京城乱了起来,他们这仗,还有的打么。 林玉致灌了一大口茶,吩咐亲兵牵马来,二人连夜从朔阳城往庆州奔袭。直到第三日傍晚才到。与宋初年汇合后,便匆匆赶去睿王府。 睿王府坐落于庆州城南,占地颇广。王府外墙建设颇为低调,加之年头有些久了,墙皮斑驳,有几处已经脱落。 林玉致几人由亲兵引着进了内院,一路所见,也没什么景致。花草树木,亭台水榭虽一应俱全,却不甚讲究。倒是正院里立着的两个兵器架还有几分看头。
第100页 睿王妃早逝,王府里虽有两名侧妃,但也不太管事儿。睿王对王妃感情深厚,这么些年一直未曾想过再立正妃,而是独自将世子抚养成人,府上一应事务也没有交给侧妃打理,都由老管家经营着。少了红颜气,这府上难免失了几分颜色,看起来一派肃杀。 同样是武将的府邸,京城林府可要好上太多了。因为母亲是世家贵女,府里上下打点的井井有条。姑姑又素来喜欢花草奇石,姑嫂二人一拍即合。诺大的林府比起那些清贵世族来,竟也丝毫不差。每每府上开宴,都会引来不少贵夫人争相夸赞。母亲总是十分开心。 想起母亲来,林玉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只一瞬,便收敛了情绪。她不是来缅怀的。 亲兵将人带到花厅,没一会儿功夫,萧羽便到了。 听亲兵来报,说是宋先生带了两位男子前来拜见。萧羽心念一闪,宋初年一向独来独往,行踪飘忽不定。这时候带人过来,想必来人是他那位主子了。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萧羽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换下甲冑,只穿一身常服的萧羽,没了往日的雷厉风行。两鬓有些花白的髮丝,给他平添了几分睿智儒雅。只是眉头不自觉的蹙着,几分忧愁挂在眉宇间,倒显得不怒自威。 林玉致起身行礼,萧羽笑着虚扶一把。 「本王若没看错,这位就是宋先生口中的主子了。」 宋初年笑嘻嘻道:「王爷慧眼,这位正是我家主子,林玉致。这位是傅辞傅先生。」 萧羽朝二人点了点头,在主位上坐下。 「林将军大名本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少年英豪。」 萧羽只听说这林将军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有了那番成就已让他大感佩服,如今见了人,不成想竟是这般英俊风流人物,更觉稀罕。 她身边那位傅先生是文人,年纪也不大,但也是此人守住了洪关,使得周广陵大军难以再进一步。 萧羽心中不免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自己是真的老了啊。 「几位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林玉致心中腹诽,不是您老总念叨着要见我么,这不就来了。 「在下久仰王爷大名,只可惜先前一直忙于灵州事务,未曾脱身前来拜见王爷。后来战事僵持,北秦已隐隐落于下风,王爷重夺庆州,西北形势正好,本就打算前来拜见。却不料一夜间生了事端,于弘文率军撤回京城,江北局势再一次逆转,便想来跟王爷讨个主意。」 萧羽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本王能有今日,也少不得林将军支持。」 「王爷过奖了。」 二人一来二去的寒暄了起来,却又暗地里试探着对方。 萧羽久经歷练,精明非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林玉致虽年轻,但沉稳有余,与萧羽周旋,游刃有余,滑的像一条泥鳅。还真是宋初年的好主子,主僕二人都是一个德行。 还有那傅先生,看着白纸一般,实则心机深沉,说话滴水不露。萧羽什么都没套出来,不免有些气闷。 林玉致亦觉如此。索性也不试探了,还不如直入正题。 她泯了口茶水,将茶杯轻轻放下,抬头对萧羽笑道:「在下来时倒是在半路上碰见察汗王子了。王爷知道,在下与察汗王子关系非比寻常。要不是借了察汗王子的势,只怕庆州之危也没那么容易解除。」 萧羽点头应是。心说这人是来兴师问罪了。 那察汗王子屡次跟自己示好,他心知肚明,无非是想撺掇自己回京夺位,察汗也能跟着捞许多好处。 正是因为察汗与林玉致来往密切,他才一口回绝。一来是因为这个林玉致身份有疑。二来,自然是察汗的野心太大,立场不坚定。与此人谋划,无异与虎谋皮。 萧羽自认在这点上没有什么好亏心的,倒也不怕她为难。 林玉致平生最佩服光明磊落之人,萧羽坦坦荡荡,林玉致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敬意。 她正了正身子,说道:「察汗的心思在下心里清楚,察汗来找王爷,不过是想跟着王爷寻个出路罢了,毕竟王爷乃萧氏正统。」 萧羽挑眉看她,并不言语。 林玉致继续道:「在下此来,倒也并非想要置喙什么。王爷是坦荡之人,在下也不愿拐弯抹角。只想问一句,王爷,可有意?」 她说着,用手指了指南边。 萧羽眸光一凛,凝视她片刻,继而大笑两声。 「林将军还真是直爽,圣上才驾崩,竟当着本王的面问出这等话来,就不怕本王治你大不敬之罪?」 林玉致笑道:「在下这不是好好的么。」 萧羽站起身,缓缓挪着步子,在林玉致身前站定。高大的身躯遮挡了光线,无形之中给人一股强大的压力。 「有意如何?没有意,又如何?凭你这般聪慧机敏的心思,难道还看不透眼下的局势么?本王,还有得选?」 萧羽练过内家功夫,内功深厚,不在何绰之下。林玉致在年轻一辈中算是佼佼者,但在萧羽面前,还是矮了三分。不大会儿功夫,身上便已起了一层薄汗。 宋初年是练家子,早就察觉有异。王爷竟和他老大拼起内力来了,明显老大已经落于下风。正当宋初年想辙分开二人时,萧羽卸了力道。 林玉致和宋初年齐齐松了口气。
第101页 傅辞虽不明白,但敏锐如他,也感觉到了萧羽适才一闪而过的杀机。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掌心早已湿润。 林玉致暗中梳理气力,面上却依旧镇定如常,只苍白的脸色昭示着适才的兇险。 她抬头笑道:「王爷有意,在下愿为王爷牵马坠蹬。」 萧羽锐利的目光紧盯过去:「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在下姓林,名玉致。至于目的,王爷知道的,在下不过想讨个公道罢了。」 萧羽眯起眸子,宋初年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时傅辞忽然开口说道:「话已至此,难道王爷还想不通么?还是王爷不愿意相信自己心中所想呢?」 萧羽沉默不语。半响过后,方才涩着嗓子开口道:「你们的意思,本王明白了。」 第55章 萧羽本打算待驱逐北秦,江北安定之时,与萧元瑛一同回京。而眼下,北秦还占着上庸,随时都有反扑的机会。 这种时候,他更不能离开了。然京城局势紧张,他们又耽搁不得。只得叫萧元瑛独自进京。 「京里那帮老傢伙一个赛一个的精明,扶持本王,谁知他们有几分真心。说到底,也不过是将本王当成与荣蔡争权的筹码罢了。」 傅辞笑道:「王爷此言差矣。王爷坐拥西北,兵强马壮,哪个不长眼的敢将王爷当成筹码呢。」 萧羽瞥他一眼:「你也不用阴阳怪气儿的,本王心里清楚,我睿王府三代镇守西北,多年不曾回京,恐怕在京城那帮权贵眼里,本王也不过就是个粗鄙的武夫。」 傅辞捻了捻衣袖,笑道:「王爷是在担心世子吧。世子胸怀坦荡,忠正耿直,王爷怕世子应付不来朝廷那些弯弯绕绕,被有心人利用了。」 萧羽哼了一声,心里难免有些吃味。同样二十左右年纪,这林将军和傅先生一个比一个心黑,自家儿子若是跟他们在一起,保准儿被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傅辞瞧他有几分气闷,不免好笑。他朝萧羽拱了拱手,道:「王爷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愿陪世子一起进京。」 萧羽还没回应,林玉致却先急了:「傅辞!」 傅辞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京城局势复杂,我本来也是打算走一趟的。你该明白的。」 林玉致当然明白,他这样做都是为了阿瑾。他想替阿瑾扫平障碍。 萧羽见他二人如此,更觉气恼。 「姓傅的,本王将元瑛交给你,要是我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最好洗洗干净,等着本王割了你的脑袋。」 萧羽除了相信傅辞,别无选择。当然,他也不会将全部希望都押在傅辞身上。睿王府的底蕴还是有的,不管怎样,至少在京城的旋涡里保下他儿子的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爷放心便是。有傅某在,定保世子无虞。」 「时间紧迫,我们连夜就走。」林玉致说道。 萧羽道:「天色已晚,再急也不差这一晚上,不如明日一早启程。」 想来萧羽还有些话要叮嘱世子,他们也不再强求,路上加紧些便是。 「也好。」 早在前两日收到京城密信时,萧元瑛便明白,局势不等人。他早晚是要走这一趟了。只是当这一刻终于来临时,他还是少不了担忧。 他自幼长在西北,潇洒恣意惯了。随父从军,他也想过有朝一日,或许会死在战场的刀光剑影之中,他从不畏惧。但远离家乡,离开父王,离开一切他所熟悉的,甚至还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不明不白的死于某种算计之中…… 萧元瑛有些退缩了。 萧羽明白他心里的纠结,却也没有办法,谁叫他们是萧家的子孙呢。 「元瑛,此去京城,无须理会那些争斗。你是睿王世子,身份尊贵,拿出世子的气概来,莫让京里那帮傢伙小瞧了去。还有,大事上听傅先生安排,但也要有自己的考量。」 「孩儿知道。父王,那傅先生是什么人?还有父王一直念叨的林将军,父王可清楚她的身份了?他们是可信之人么?父王独自留在西北,孩儿心中惦念。」 萧羽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本王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都多,凭他们想要算计本王,还嫩了些。你只记得,闲事莫理。待江北大局稳定,元瑛就能回来了。」 萧元瑛眼睛一亮:「孩儿还能回西北?可是……」 萧羽打断他的话:「本王说能就能,你不必想太多,就当去京城看戏吧。」 萧元瑛不明白萧羽话里的意思,但他自幼便听父王的话。 「孩儿明白了。孩儿此去,不知何时能回,还望父王好生照顾身体,莫叫孩儿忧心。」 「元瑛也是啊。京城繁华,遍地权贵,我儿可莫要迷了眼啊。」 「谨遵父王教诲。」 萧元瑛走后,萧羽拍了拍手,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他身后。 「保护世子。」萧羽对那人影说道。 人影应了声,又问萧羽:「王爷其实明明有能力夺了那位子的。我们睿王府为保南楚边境,付出太多了,这一切本就是王爷该得的。」 萧羽摇头:「有能力是一回事儿,想不想,是另一回事儿。本王答应王妃好好照顾元瑛,既然元瑛不喜,本王又何必强求。那个人还在,况且他们实力不弱,与他们争,只会两败俱伤。南楚积弱太久了,总要强盛起来才行。」
第102页 萧羽推开窗,弯月掩在云翳之下,月光缥缈朦胧。 「再说这是萧家欠了他们的,我们退一步,又有何妨。」 ———— 这夜,众人都难以入眠。 傅辞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子里想的却是京城的事儿,凭荣蔡两家如今的势力,绝对没有办法撼动朝纲,他们不会让萧元珅在这种时候死去。亲皇党更不会。 而纵观整个南楚局势,萧元珅的死,最有利的反而是北秦。不知道逃回去的孟勇和王真如今谋划的如何了…… 傅辞想的入神,没察觉有人从窗户翻了进来,直到一股凉气袭来,一具身躯钻进被子里,他才勐然惊醒。 还不等他尖叫出声,便被对方捂住了嘴。 「别叫,是我。」 傅辞挣扎了两下,拿开了林玉致的手,喘了两口气儿,有些委屈的说道:「我房门锁着,令仪你怎么进来的。」 林玉致十分坦荡的指了指窗户。 傅辞:…… 傅辞抱着被子问她:「大半夜你不睡觉,可是找我有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 能是能,就是你这找人的方法…… 林玉致一把将他扯回来,让他躺下,嘴里还叨叨着:「大老爷们儿的,怎么唧唧歪歪的,我就是来找你一起睡个觉而已。」 傅辞闻言,一个鲤鱼打挺惊坐而起。 她可真敢说!睡个觉……而已?! 「这这这,这不行,这于礼不合。令仪若想同我睡觉,要等拜过堂之后,我们是夫妻了才行。」 林玉致翻了个白眼儿:「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这会儿倒成君子了。」 傅辞支支吾吾半天,羞的从脸红到脖子根儿:「我们有婚书,也过了聘,那,那也算是夫妻了。」 林玉致笑他:「我都不羞,你羞什么。明明心里就是想和我睡觉,还偏要给自己找个藉口。」 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叫他躺下。 傅辞扭捏的挨着她躺下,将被子搭在她身上,十分乖巧的没有动手动脚。鼻间充斥着她身上好闻的气味,一时竟有些发怔。 林玉致翻了个身,傅辞浑身一僵。 林玉致伸了胳膊过去,傅辞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他脑子里天人交战,来回摇摆。若待会儿令仪想要,他给是不给。若给了,难免有趁人之危之嫌,毕竟他们还没有拜堂,大家也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若不给,令仪会不会难受,以为自己不喜欢她了。傅辞脑子里一团乱麻。 直到覆上一只温暖的手揉搓着他的耳垂,傅辞才有些回过神儿来,一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平躺着,一动不敢动。林玉致毛茸茸的脑袋拱在他怀里,柔软的髮丝蹭过他的下巴,让他不由得打了个颤慄。过了很久,只听耳边传来均匀的唿吸声,方知令仪睡着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心说令仪果然就只是来睡觉的。不过有她在身边,居然让自己异常的安心。 他轻轻的伸过手臂,将林玉致揽进怀里抱着。嘴角在黑暗中无声的绽放一个笑容。 他得赶紧摆平京城的事儿,早早将林玉瑾推上帝位,替林傅两家平反。他要赶紧把令仪,娶回家! 翌日天晴,适合赶路。 萧元瑛轻车简从,也没带什么行李,不到辰时,便启程出发了。 宋初年依旧留在西戎,林玉致与傅辞则在朔阳城分别。 临走时,林玉致交给傅辞一块印信,低声嘱咐他:「京城小窄巷的书坊是我们的据点,你拿着这印信,掌柜的会配合你行事。」 傅辞握着她的手,眉眼染笑。 「令仪放心,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东边的事我已嘱託吴大少爷,吴墨楠的五万军随时听候令仪调遣,这是虎符,你要收好。」 「京城血雨腥风,不比西北安全,你要小心行事,莫泄露了身份。遇事保命要紧,其他的都不重要。」 「好。」 萧元瑛牵着马靠着树等在一旁,瞧他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你侬我侬,依依不捨的模样,不免泛起嘀咕。不过他一向不以龌龊心思揣度他人,只视而不见。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瞧几眼。 那位林将军生的雌雄莫辩,若是换上女装,定是个名动天下的惊艷女子。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连父王都忌惮三分。萧元瑛不免有些怅然,如此看来,好像他这个睿王世子,除了占着父辈的光辉之外,倒也没做成过什么大事儿来。 正寻思间,傅辞走了过来,朝他拱了拱手:「耽搁片刻,世子莫怪。」 萧元瑛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两位感情甚笃,临行惜别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天儿也不早了,傅先生,咱们还是尽早赶路吧,不然晚间赶不到驿站,可就要露宿荒野了。」 「世子说的是。我们自抚州南下,渡渭水,走江州,若沿途顺利,约莫半月功夫便能抵达京城。」 「如此甚好,本世子从未离开过西北,早就听闻江南风光好,虽没有时间游玩,但感受一下江南的温婉气韵,也是美事一桩。本世子路不熟,倒是要劳烦傅先生了。」 「能为世子效劳,是在下的福气。」 一叶小舟顺渭水而下,惬意非常,而江南江北的局势,却是剑拔弩张。
第103页 第56章 五月初一,萧羽命围困上庸的王晖撤军,分兵一万入蒲州,其余军马据守甘,肃二州。务必保证西北沿线势力巩固,不叫霍青寒趁虚而入。 王晖军入蒲州后,林玉致则调裴绍退守灵州。 萧元珅驾崩的消息一经传来,荣景辰便匆匆回京去了,是以林玉致回灵州,倒没有见过荣景辰,连一封书信都不曾给她留下。 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倒也没什么好不舍的。如此也好,决绝些,也省得日后见了麻烦。 从过了年开始便一直忙于战事,许久不回灵州,家里来的信也好久未曾看过。抛开荣景辰的事,安顿好灵州军务后,林玉致坐在自个儿书房里拆信。 林玉瑾的信依旧写了些琐事,诸如程先生授课的进度啊,跟崔师傅习武又有进步了啊。又说家里最近没有媒婆上门啦,但是他心里给二姐物色了人选,就等阿兄回去把把关。 还说锦颜姐的肚子越来越大啦,锦生说是六月份的日子,咱爹说想请程先生给孩子取名,让我问问阿兄的意思。 后面说了些他的小伙伴们的学习琐事,紧接着又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傅辞的好话,什么他想傅先生啦,还给傅先生捎了礼物,务必要阿兄亲自交给傅先生。 林玉致好气又好笑。 这封信是年后寄来的第一封,后面还有几封,林玉致十分耐心的一字一句的看完。之后又拆了包裹。 冬去春来,锦颜给她做了件春衫还有新的靴子。她抖落开衣衫,蓦地从里面掉出一个小黄布包来。 林玉致讶异的打开布包,见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两本册子。看字迹,这信是锦颜亲笔所写。林玉致展开信来,里面除了些关怀的话语之外,便是请林玉致妥善保管那两本册子。 好奇心的驱使下,林玉致翻看了那两本泛黄的手册。其中一本标註是《和帝起居注》,另一本则是太医院太医所记录的皇帝用药记录,署名是院首陈淮安。 林玉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锦颜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强按下心中猜疑,仔细的翻看起这本起居注来。 这是兴和年间的起居注,专门记录楚和帝临幸妃子的日期。这小册子里只记录了兴和元年至兴和三年的事项。 看记录,那时先皇后还在,只是先皇后体弱多病,鲜少侍寝。这位先皇后也是个可怜的,直到薨逝,也没留下一子半女。反倒是当时的荣贵妃正得盛宠,常被召侍寝,风头无两。后又一举诞下皇长子,多年盛宠不衰。 林玉致对宫中之事不甚了解,但锦颜既如此珍视这两本册子,当中必有猫腻。结合那本和帝用药记录来看,林玉致终于发现了端倪。 兴和二年五月,皇长子出生。若按时间推算,荣贵妃有孕的时间当是兴和元年七月,即便有什么意外发生,时间上也不会相差超过一个月。 起居註上也的确标明了兴和元年六至七月间,荣贵妃有侍寝记录。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若对比楚和帝用药记录,结果便大相迳庭。林玉致发现,兴和元年的上半年,楚和帝刚经歷夺嫡之争,朝纲不稳,又遭其他皇子余党暗害,身中剧毒。 而这毒正是时任太医院院首的陈淮安所解。且特意说明,此毒兇悍,有绝育之功效。非彻底清除毒素,否则绝无生育的可能。用药记录特意标明解药包含的每种药材,并详细说明药材用量及作用,还有解毒的进度。 这样看来,至少兴和元年十月以前,楚和帝是无法使宫中妃子受孕的。用药记录后面还附上一段记录,是誊抄来的,上面记录楚和帝子嗣出生时间。 除了还是皇子时有侧妃诞下一位公主之后,直到兴和元年才有荣贵妃怀孕,陈太医诊脉,此胎为双胎。但在兴和二年,却只诞下皇长子。这之后,才陆续有两名妃子被诊有孕。 如果用药记录和起居注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皇长子非皇室子嗣!还有,陈太医特意标明双胎,而荣贵妃却只生下一个,说明他心中对此存疑。 那时林玉致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不过陈淮安的大名,她倒曾听父亲说起过。 这位陈太医医术卓绝,是楚和帝极为信任的太医。当年父亲被敌军射了暗箭,位置刁钻,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唿,还是这位陈太医拔了箭,救了父亲。 身为太医,最忌与前朝后宫来往过密,陈太医素来喜欢钻研医术,不理这些争斗,也是楚和帝少数信得过的人之一。只是兴和二年,这位陈太医突然请辞,一夜间消失于京城,无人知道他的消息。 父亲每每想起此事,还颇有些感怀。只嘆救命之恩还未及时相报。 林玉致心念一动,那位住在林家隔壁,救了阿瑾的陈老大夫莫非就是当年的太医院院首陈淮安! 她勐的站起身,一定是了。不然锦颜怎么会有陈太医的手册,锦生怎么会有如此高超的外伤医术! 她心绪起伏不定,当年荣贵妃诬她姑姑淫/乱宫闱,想不到真正淫/乱后宫的人,是她自己!如果皇长子不是皇室子嗣,那他的亲生父亲,又是谁呢? 荣贵妃美艷绝伦,即便当时没有诞下皇长子,也依旧不影响她受宠。那又何必与人私通…… 一时没有头绪,林玉致反倒冷静了下来。忽然想到锦颜不知自己身世,却将如此重要之物託付给自己,难道是锦颜察觉到了什么?有人找上她了!
第104页 按说当年楚和帝中毒,虽然太医院对病情秘而不宣,但总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更何况太医院本就漏洞百出,不知有多少眼线,此事绝无可能瞒的滴水不漏。 林玉致有些心乱,陈老大夫救了父亲,又救了阿瑾,她林家欠了陈老大夫天大的恩情啊!若是连陈老大夫的后人都保护不好,她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匆匆收拾好手册,林玉致一刻不停的牵马出了军署衙们,并吩咐军士,她不在灵州这段日子,一应军务全部交由裴将军打理。 她不放心家里,必须要亲自回去一趟才行。 许蓉听说林将军回来,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想着去见她,她才刚到军署衙们,便见一匹枣红骏马飞奔而出,她喊了好几声,那人连个回应都没有。 许蓉眼睛一红,眼泪唰唰唰流个不停。她气的一跺脚:「你不要我,有的是人要本小姐,我再也不要见你啦!」 裴绍才刚到灵州,连他兄弟的面儿都没见到呢,不免有些担忧,唯恐出了什么事儿。 这边刚进书房,便有军需官来找裴绍看帐目,再盖个大印。 是各地守将派人来灵州领粮饷了,最早到的是洪关的。以往这些事都是军需官处理,按照各地守军人数发放粮饷,最后拿帐目给林玉致过目便是。 裴绍看了眼帐目,若是往常他也不会多问什么,直接盖上大印便是。这数量都是事先大家商议定好的,没有什么出入。 但如今情况不同。皇帝驾崩,朝中局势动盪。荣太后调于弘文大军回京,摆明了是放弃江北了。没了朝廷粮饷,江北战事又不知何时能休,玉致走的匆忙,很多事情都未来得及交代,裴绍也不知关于粮饷方面她有什么打算。 略一寻思,裴绍将军需官手里的帐目划掉一半。 「眼下形势不明朗,关于粮草军械,本将还需与林将军重新商议再行定夺。各地军需暂时减半,先坚持半个月,尽量节省着用。与各地将领好生解释,莫要引起譁变。」 军需官明白裴绍的意思,虽然灵州屯粮多,但开年以来,甘宁道一线全部重新夺回,所需粮饷巨大,而且那位荣大人又离开灵州了。粮饷暂时看来是足够,但长远讲,确实应该节省些,以防万一。 「下官明白。」 既然已经窥探到粮饷是个大问题,裴绍便片刻不耽搁的提笔写信。叫亲兵送到泾阳交给李怀骋。他是玉致的亲兵队长,颇得玉致倚重,必然知道如何快速的联繫上玉致。 裴绍曾是凉州守将,凉州虽小,但也算一方州城,加之他在灵州许久,对灵州事务也有些熟悉。是以虽然接手灵州有些仓促突然,但也不过半日功夫,处理起军务来,便得心应手了。 阿明押着粮草军械回到洪关时,天已经快黑了。 薛绩在城门口等着,瞧见队伍回来,松了口气。 「怎么这次这么晚?」 阿明说:「哦,本来已经装好的粮草,就等着军需官盖了大印就能走了。可军需官回来后告诉我们这个月粮草减半,挪动粮草耽搁了时间,这才晚了。」 薛绩眉头一皱:「减半?」 阿明一边招唿军士卸东西一边答道:「是啊,军需官说荣大人回京去了,林将军也不在,这个月暂时省着用,再具体的就要等消息了,总之不会苛待了军中弟兄的。」 薛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些东西交给他们去弄就行了,我叫伙房留了饭,招唿弟兄们吃饭去吧。」 阿明笑眯起眼:「谢谢薛大哥啦!」 薛绩大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小子,跟我还客气什么。」 返回城中,迎面走过一个女人,二十五六岁年纪,虽是一身粗布衣裳,但面容姣好。她瞧了眼运进城的粮草,嘬了嘬嘴。 「怎么突然就减了半呢,也没给个交代,就叫弟兄们受着?」 薛绩抬头看了她一眼:「红姑,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那叫红姑的女人瞥了他一眼,扭着腰肢走了过去,没骨头似的依偎在他身上,纤纤玉手十分不老实的在他身上游摆。 「我这还不是为了咱洪关的弟兄说话,你凶我做什么。」 红姑是洪关人,但早几年嫁到外地去了,去年战事不断,红姑的婆家遭了难,丈夫死于非命,只剩她一个女人,没处去,不知遭了多大罪才回到洪关,总算是在年前回来,好歹没有冻死在外头。 本来是个低调本分的寡妇,却瞧上薛绩了。时不时的嘘寒问暖,关心备至。 薛绩低头瞥她一眼,暗含警告的说道:「军中事,娘们儿少跟着掺和,管好你的嘴,要叫我听见你瞎咧咧,当心我封了你的嘴。」 红姑瑟缩一下,嘟囔道:「不说就不说嘛。又不光我一个人瞧见,还有那么多人呢,他们若说,你总不能赖在我头上吧。」 薛绩冷哼一声,没睬她,迳自走了。 红姑啐了一口:「不解风情!」 红姑一向喜欢黏着薛绩,恨不得走到哪儿都跟着。他若去练兵,她就等在练武场外头,提着水和凉糕。叫一众兄弟们羡慕的不行。 这日红姑又来了,薛绩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走过去,瞧她在太阳底下晒的脸都红了,心思一转,说道:「天儿越来越热,莫再来此等我了。」
第105页 红姑笑:「呦,你都知道心疼人啦。」 薛绩咳了一声:「你爱听不听,反正遭罪的不是我。」 红姑瞪他:「就不能多说两句哄哄我。」 薛绩走在前头,他个头高步子大,红姑总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等回到衙门,红姑已经发了一身的汗。 薛绩闷不吭声的脱下盔甲,取了案头一本字帖来临摹。他粗识几个字,只是在傅辞的影响下,还是觉得应该多认些字明些事理,才不会吃亏。 红姑见他这般,撇了下嘴:「你如此用功,林将军也看不见。就算有什么好事儿,不也都是紧着林将军的兄弟。你瞧瞧人家裴将军,不过半路杀出来的,眼下都能在灵州主事了。还有那姓李的,不就仗着是林将军同村么,这会儿都是泾阳守将了。」 「说起来,守洪关你也出了不少力,那也是傅大人走了,才留给你一个洪关副将的名头。屁大点儿的洪关,区区一个副将,还不如裴将军身边一个亲兵,多叫人心寒吶……」 本来天气就热,红姑又嘟嘟囔囔,薛绩心头火气一下就窜了出来,他扔了笔,喝道:「你懂什么!裴将军本就是有军阶的军官,况且裴将军箭法超群,他主事灵州,大伙心服口服!」 「可你也不能在洪关蹉跎啊。」 薛绩瞪眼瞧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红姑瞧左右无人,凑上前去,小声道:「咱们得立功啊,立了功上头才能看见你不是。」 「立什么功?」 红姑指了指东边:「北秦兵啊!」 薛绩眯起眼,狠狠的掐着红姑的脖子:「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红姑憋的脸通红,一个劲儿的摇头,双手胡乱的在薛绩身上拍打。薛绩松了松手,红姑得以喘息。 「说!」 红姑吓的一哆嗦:「没,没谁,是我自己瞎说的。」 薛绩勐的推了她一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早就警告过你,管好你那张嘴,少给老子惹麻烦。」 红姑见他当真恼了,悻悻的走了。 薛绩盯着她的背影,冷冷一笑:「这就按捺不住了,什么北秦名将,也不过如此。」 柴亮知正在清点洪关粮草。许是穷的久了,柴亮知素来节俭,每月都有些许存粮留下。就算这月不去灵州领军粮,洪关囤积的这些粮草也尽够大军嚼用三个月了。 他见薛绩过来,扔下手头事务,笑着迎上去:「瞧你这神情,有好事?」 薛绩道:「我这点事儿还能瞒过柴大人不成,是北秦动了。」 柴亮知眼睛一亮:「红姑跟你说什么了?」 「她想我出城。」 柴亮知冷笑:「北秦这是在洪关吃了两个大亏,怕了。不敢跟咱们硬拼,便用这阴损招数骗咱们出城。薛兄弟,还是你慧眼,能识破红姑,要不然有这么个女人在,洪关危矣。」 薛绩眉梢一挑:「那种婊里婊气的女人,老子一眼就能看透。洪关的好女子都是坦坦荡荡的,哪个像她这般上蹿下跳,要不是留着她有用,老子早一刀结果了她。」 柴亮知笑他:「你若再这样,哪个女人敢嫁你。」 薛绩有些侷促的搓了搓手:「军中那老军需官家的姑娘,我瞧着不错。柴大人你看,什么时候方便给我撮合撮合呗。」 柴亮知十分畅快的答应他:「等解决了红姑的事儿,我就帮你去说媒。」 薛绩朝他拱拱手:「先谢过柴大人了。」 「好说好说,既然北秦送上门来,咱们还是好好商议商议如何破敌才是。」 「正是如此……」 ———— 于弘文撤军后,周广陵压力骤减。南楚朝廷正乱,对北秦来说时机正好。吕茂祥谨慎,必不会轻出紫金关,周广陵便能腾出手来对付洪关。 如今江元修的军马折损严重,困守上庸。霍青寒占贺州雁北,牵制凉州蒲州。两方军马都不好动作。 只有周广陵东路军不受压制。打洪关的目的不是为了抢夺灵州,而是占苍云山脉以东。南以小春城为界,西以洪关为界,然后北上打下雍州,济州,彭州,与霍青寒里应外合,对凉州,蒲州一线形成合围之势。继而西进,打回西北去。 战线虽然曲折迂迴了不少,但就目前情况来看,这是最好的进攻路线。 那么如此一来,洪关就显得尤为重要。 说白了,洪关不过一个小小军镇,周广陵若想打洪关,大军压境,强横的实力下,一个小小洪关未必就是阻碍。早前有于弘文牵制,他是没办法出兵。但眼下没了于弘文,周广陵还是不肯强攻洪关。 「周广陵是个老狐狸,他一直对凉州的军马心有戚戚,唯恐双方会遭遇上,更捨不得折损自己手底下的兵。心有顾忌,打仗藏着心眼儿,所以洪关才能坚持到今日。」 霍青寒扔了手里棋子,眉头舒展了几分:「你这棋艺倒是有所进益。」 林云城嘿嘿笑道:「都是三哥教的好。不过三哥,周广陵若不尽快攻下洪关,咱们也没办法动作啊。如此一来,岂不是又要耽搁下去。」 「也无妨,南楚荣太后召回于弘文,为保地位,放弃江北。江北众将早已寒了心。朝廷再不给粮草军械,你当江北诸城能熬下去?拖一拖,也好。」 林云城有些沮丧:「若不是我当日冲动,泾阳也不会丢,三哥眼下也不会这么头疼了。」
第106页 「过去的事儿,说之无益。再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头疼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的失败又不代表次次都会失败。」 林云城托着下巴,怅然道:「怪不得我祖父喜欢三哥,三哥总是懂得许多道理,打仗厉害,武功高强,人又豁达通透,我怕是再修炼百年,也及不上三哥五分。」 霍青寒笑道:「你自有你的好处,何必妄自菲薄呢。」 说话间,有军士送了密信。霍青寒也不避讳林云城,拆了信来看,扫过几眼,脸色瞬间变的不好。 林云城有些紧张的问他:「怎,怎么了三哥?」 霍青寒嘴角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孟勇回盛京了。」 林云城不以为意道:「回就回呗。」 霍青寒又道:「六皇子发难了。」 林云城这才正视起来:「孟勇怎么就这么命大呢!」 霍青寒借着烛火烧了信,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 ———— 林玉致日夜兼程,赶回潞州已是三日后,她连威远镖局都来不及去,直奔秀水村。 本以为回到家中,会听到院子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会看见阿瑾笑嘻嘻的朝她扑来,喊着『阿兄』;会看见锦颜羞涩的笑,听她娇声软语的喊一声『相公』…… 可推开院门却见她爹和弟妹愁眉苦脸的坐在院子里。 她走江湖惯了,一点味道都能闻的出。即便院子里被人清理过,但血腥味还是没有散的彻底。 她心里咯噔一跳。 「爹,锦颜呢?」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林老爹眼泪唰的就流下来:「大郎啊,爹对不起你呦,锦颜她,锦颜她被人绑走了呀。」 林玉瑾和林玉娇显然也不知哭过多少遍,一双眼又红又肿。 「阿兄,怎么办呀,嫂子都快生了呀!」林玉娇哽咽着说道。 崔严一脸愧疚,单膝跪地:「镖头,是在下不好,没能保护好夫人和小舅爷。」 崔严脸色苍白,无半点血色,虽是换过衣衫,但伤势太重,血迹已然渗透过来。 林玉致忙将崔严扶起:「崔师父受了伤,可有好好包扎伤口?」 「有,小少爷请了大夫,已经无碍了。」 「来的是些什么人?」 崔严道:「看不出底细,都是死士。他们目标很明确,抢了人就走。」 林老爹道:「大郎啊,你说会不会是那杨家人回来报復了?」 说起杨家,林玉致起初没太在意,只当杨家是得罪了什么人。如今再细想来,锦颜才受辱,杨家就被抄了家,太过巧合。 还有,锦颜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锦生说那人瞧着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会是谁呢?总之有太多疑问要理清了。 「林大少爷不如从县尊大人入手查起。」 林玉致循声望去,见说话者是一清秀书生,便知这位就是程钰程先生了。 「程先生,回来的匆忙,一时没顾得上与程先生说话,实在失礼。」 程钰道:「家中发生如此变故,林大少爷莫要与我客套了。」 林玉致点头应是:「敢问程先生适才那话是何意?」 程钰道:「我也只是猜测。家中闯入刺客,还都是高手,显然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起的。可我们到衙门报了案之后,县尊大人看似十分着急,实则却在推诿,甚至还有那么点儿想要替兇手打掩护的意思。」 「威远镖局的何大镖头似乎也在怀疑县尊大人,只是那些人来得快去得快,线索中断,不好查起。」 「师父也怀疑赵大人?」 若真是赵大人从中作梗,那他又是为谁办事儿呢? 「爹,我去镖局一趟!」 第57章 威远镖局在清福县势力极大,林玉致一进城,何绰便知道了,也早早就等在花厅里,等她上门来。 「师父!」 何绰先是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人晒黑了些,步履却沉稳不少,看来是内力有所增长。想是一路披星戴月,眼底有一圈乌青,脸上也透着几分疲惫。 陆召见她来了,叫小伙计端了茶送来,还有刚出锅的蒸糕。 「谢四哥了。」 一路风餐露宿,也没正经的吃顿饭,林玉致确实是饿极了。三两口吃下一块蒸糕,就着茶水,也吃了个半饱。 「你是为锦颜那事儿回来的吧。」何绰说道。 林玉致不知道,陈锦颜一出事,何绰就派人往灵州送信了。也是她前脚刚出灵州,信才送到。是以何绰以为她看了信才回来的。 「正是,师父,你可曾查到什么线索了?」 何绰眉头一皱,脸色有些不好:「这些年,竟是咱们疏忽了,叫别人在咱眼皮子底下钻了这么大空子。」 「师父说的是赵大人?」 何绰点了点头:「这事儿说来话长。」 何绰将赵翼带李元上门谈镖局生意,还有那日突然撞见林玉瑾,以及上元节陈锦颜无故失踪一事,事无巨细,全都说了。 「那李公子想要往西边发展生意,找上了咱们镖局,为师自是拒绝。人是赵翼带来的,虽然他们尽力掩饰,但有些东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改不掉。」 「赵翼看起来与李公子相识许久,言语举止间,颇有几分以李公子为尊的意思。为师当时便生了几分警惕。且西戎形势复杂,咱们也不能面面俱到,为师唯恐出了岔子,才叫老四去查那李公子底细。」
第107页 陆召接过话来说道:「李公子自称是江南富家子弟,家里做的是丝绸生意。顺着这线索,我派人走了一趟江州。的确有个做丝绸生意的江州李家,在江州当地还是数得上名头的大家族。而且这李家当家人与朝中掌户部的天官李奇峰是嫡亲的兄弟。」 「我派去的人在江州逗留数日,将李家的家事也打听了不少,只是关于这位李元的事,知道的人却不多。只说这李元自小养在京城,也是近几年才在江州出现的。平时天南海北的跑生意,就是李家的人也很少见到他本人。」 「还有那位赵大人,赵大人祖籍安州,原也是安州大户,只是祖父在随帝时捲入一桩案子,被夺了官位,郁郁而终,赵家也因此没落。及至兴和末年,赵大人东拼西凑,凑了一大笔钱财,捐了官,才得了清福县县尊这个实缺,至今已六年有余。」 南楚官员三年一换。而自楚和帝驾崩,萧元珅登基后,朝中卖官鬻爵之风盛行,朝廷又监管不力,只要有银子,便可继续留任。而至于一些偏远地带的小官,更没人留意,朝中若无人提携,到死都换不了地方的也不是没有。 赵翼便是后一种情况。 林玉致蹙眉:「若是这样看来,赵大人和那李公子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怎么突然就凑到一处去了。」 「说的就是如此,赵翼的年纪足够当李公子的爹了。为师叫京里的人暗中查访,发现赵翼得了清福县尊之职,是有人暗中相助。虽说潞州偏僻,但县尊好歹也是个实缺,若是朝中无人,不会这么快就顶了缺的。」 「为师以为,会不会当初赵翼得了官位,背后有李公子的手笔,他想打西边生意的主意,往这边安插些人手也不无可能。」 「毕竟抚州铁通一块,早几年叶成将军就将抚州上下的人换了个遍,旁人根本插不进去手,所以李公子才从潞州入手。」何绰说道。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林玉致道。 陆召继续说道:「还有,赵大人前段日子忽然开始调查清福县人口,尤以二十五年前涌入的一批流民为主,陈姓人家又重点查访。我觉得锦颜被绑,八成与此事有关。」 「二十五年前!果然是沖这件事来的!」 「玉致知道缘由?」 林玉致将手册交给何绰。何绰与陆召看过之后,俱是震惊无比。 「既是为这事儿而来,又赶在这种时候,必是沖荣太后去的。」 「师父,速速传信京城小窄巷,盯紧李奇峰。这个李元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萧元珅死,荣家想要篡夺皇权,亲皇派必会从中阻挠。那么这个李元,要么就是亲皇一派的人,要么就是……林玉致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师父,我想进京。」 何绰大惊:「你疯了!」 林玉致抿唇不语。 何绰嘆道:「为师知道陈老大夫对你恩重如山,锦颜锦生对你来说很重要。可眼下南楚将乱,江北局势不稳。这种时候,你该好好坐镇江北,岂能到京城去冒险!难道要咱们这么多年的精心部署全都付之一炬么!」 「唉,不是为师不近人情,是玉致你承受的东西太多了。为师心疼你啊。」 「是啊玉致,锦颜将手册交给你,那些人找不到手册,暂时也不会拿他们姐弟如何。若是你实在不放心,四哥代你走一趟京城。」 林玉致也知她去京城非明智之举,只得作罢。但又确实放心不下,不单是锦颜,还有即将进京的傅辞和萧元瑛。 如今看来,京城的局势要比想像中的更为复杂。 「四哥,还是劳烦你进京一趟吧。清欢和世子很快就到了,我们在京城力量薄弱,恐他们会四处受掣肘。还有,那手册就交给清欢吧,叫他见机行事便是。」 陆召说道:「玉致放心,老爷曾在京为官数年,京城我倒十分熟悉。」 听她说起傅辞,何绰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 「想不到那孩子福气大,造化大,非但活的好好的,这么些年竟在东边组建了不小的势力。为师原还忧心玉致以后的事,如今傅公子好好的回来了,真是老天眷顾啊。」 林玉致难得的红了脸,想到那人,心中难掩欣喜。只是内心深处时常跳出一个高大孤寂的身影,又叫她略略有几分酸涩。 「玉致啊,皇帝驾崩,北秦势必趁虚而入,关于江北粮饷之事,还要尽早打算。否则时日一长,必生譁变。」 林玉致闻言,当即正了身子。 「我此次回来,也是想与师父商量这事儿。荣太后调回于弘文,显然是放弃了江北。虽说眼下困难了些,但若能趁此机会收拢江北众将,驱逐北秦则事半功倍。也能为日后扶持阿瑾上位,打下不可撼动的根基。」 「说的正是。为师早就派人清点了咱们在各地的粮铺,去年收成好,虽逢战事,粮价浮动大,但也拿下一大批粮食,从江南一带也收购了不少。」 「若是仅供应灵州至西南一带,还能勉强坚持到今年秋日。但若顾及整个江北,却是差的太远。」 林玉致眉头微蹙:「灵州城还有屯粮,供应附近洪关,泾阳以及甘宁道一线,最多可坚持到九月。西北庆,甘,肃三州有睿王府支持,不用咱们操心。」 「抚州和朔阳的粮草先前一直都是西戎供应,但如今察汗王子有二心,未必会再替咱们尽心。且西南一带还有几大州府,再算上东部雍,济,彭三州,师父瞧瞧,咱们的粮草能供应到几时?」
第108页 「十月,不能再多。清欢在东夷势力不弱,他那边可否腾出些来?」 林玉致摇头:「他手底下还有五万军,再加上一个徽州和东关,未必能匀出多少来。如今江南江北局势都不平稳,今年新粮下来,各家必定不会出手太多。到时还要劳烦师父盯紧新粮,江北的粮食,一粒都不能流出去。江南那边,不吝价钱,能抢多少是多少。」 何绰点点头:「玉致放心。粮草是大问题,各地将领那边玉致还要多费心,切莫因此而生了不满之心。」 「玉致明白。」 「好了,锦颜的事儿交给老四,你就无需过多费神了。难得回来一趟,早些回家去,阿瑾想你想的紧,好好陪他一日,趁早回灵州去吧。」 「是,师父。」 林玉致回到家中,家里已经起火做饭了。从远处看着院子里飘出来的裊裊炊烟,颇有几分静谧之意。然而这静谧之下,却是步步危机。 不明身份的李元横在林玉致心间,总觉得不踏实。虽然有师父照应,但防不胜防,难免会有疏漏。 「阿兄!」 正琢磨间,林玉瑾从院子里跑出来,一下子冲到林玉致怀里,小脑袋埋在她胸前,语气带着隐隐的哭腔。 再怎么装沉稳,毕竟还是个孩子。死士来袭那夜,定是将他吓的不轻。 林玉致爱怜的轻抚他的小脑袋:「阿兄在呢。」 转过年,林玉瑾长高了一些,跟着崔师父习武,整个人也结实了不少。 他将小脑袋在林玉致掌心蹭了蹭,委屈巴巴的问道:「阿兄这趟回来,还走么?」 林玉致嘆了口气:「当然是要走的。」 林玉瑾听言,嘴角立马耷拉下去,眼眶红了红,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阿兄,阿瑾想和你一起走,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锦颜姐和锦生都不在了,阿瑾好怕哪天就再也见不到阿兄了。」 林玉致心口勐的一窒。 「阿瑾……」 他们姐弟俩没少吃苦,阿瑾又十分懂事,极少在她面前哭。如今出了这事儿,他心里必然害怕,娇儿和爹他们,心里肯定也踏实不了。 「唉。」她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待阿兄回灵州去安排安排,禀明师父,将你们接去灵州吧。」 林玉瑾破涕为笑:「真的吗阿兄。」转而又有些愁苦:「会不会叫阿兄难做,若是阿兄为难,阿瑾还是留在家里吧。」 林玉致笑着点点他的额头:「小操心鬼。」 林玉瑾嘿嘿一笑,牵着她的手,拽着她往家去:「快回家吧,二姐做了好吃的。」 说起林玉娇,她忽地想起阿瑾信中说的那事儿,忙扯住他问了一句。 林玉瑾神秘兮兮一笑,趴在林玉致耳朵旁说了三个字。 林玉致微微一诧:「他?」 ———— 吃饭时,林玉娇发觉她阿兄的目光总是落在她身上,叫她无端有些不自在。 林玉瑾也在悄悄观察,就他了解,他阿兄一向对读书人很有好感,程先生又是这般风雅人物,比起傅先生来可丝毫不差,阿兄一定会很满意的。若是他阿兄跟了傅先生,他二姐跟了程先生,啧啧啧。 他偷偷笑眯起眼睛,越想越觉得这事儿美得很。 林老爹憨厚,没那么多心眼儿,只道这大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一门心思盯着他多吃些饭菜。 想到马上就要生产的锦颜,心里又实在难受的紧。若是锦颜锦生也在,那才是真正热闹呢。 他知道大郎心里必定也不好受,倒也没在饭桌上说起,只想叫大郎好生吃顿饭。 程钰头一次见林玉致,但从家里那对姐弟口中可没少听这位林大郎的事迹,今日见到本人,竟觉十分惊艷。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到她身上,偶尔还会与林玉致来个对视。 只是她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让程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顿饭,众人心思各异。 饭后,林玉致将林玉瑾拎进屋里头,低声问他:「你可看出娇儿对程先生有啥心思没?」 林玉瑾抓耳挠腮:「应该有的吧。」 林玉致一嘬嘴:「阿瑾,这事儿你可跟你二姐提了?」 林玉瑾赶忙摇头:「八字儿都没一撇呢,我哪敢提,二姐不得撕了我。」 「这就对了,先别露出马脚来,这事儿还得再看看。」 「阿兄觉得程先生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就是觉得这两人气场不对。」林玉致摆摆手:「哎,感情那事儿,都讲究个你情我愿,反正娇儿还小,倒也不急,等到了灵州咱们再细看。」 林玉瑾听她这么说,又高兴起来:「真的能去灵州么?那程先生会跟咱们一起去么?」 若说一开始林玉致还有些犹豫,眼下倒觉得灵州是非去不可了。突然出现的李元,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底细深浅,他派来的死士能从家里将锦颜锦生掳走,势力绝对不小。那么一旦他发现了阿瑾,后果不堪设想。 灵州一带虽不如潞州安稳,但至少灵州全在自己掌握之中。林家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也能安心。 只是她这趟回来的急,很多事务都等着她回去处理,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同他们一起出发。沿途护送一事还得去找师父商量。
第109页 「唉,锦颜姐和锦生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咱们就这样走了,万一他们回来找不到咱们怎么办?」 林玉致摸了摸他的头,道:「锦颜的事儿陆四哥已经有安排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传回。师父还在县里,即便他们能逃回来,还有师父在呢,师父会安顿他们姐弟的。」 虽然林玉瑾对陈锦颜嫁给他阿兄一直耿耿于怀,但对他们姐弟二人还是很有感情的。他们失踪,他自是十分着急的,但又只能干着急。听阿兄这么说,才算稍稍放下心来。 安抚好了林玉瑾,趁天色还早,林玉致又匆匆去了镖局。 何绰听她要将人带走,心里有几分不贊同。 「为师知道你的担心,别说你,就连为师也觉得眼下清福县不安全。但灵州路远,难免有顾及不周的地方。依为师看,不如将人安顿在抚州。抚州有叶将军坐镇,也是个好去处。」 林玉致明白何绰的顾虑,抚州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师父,阿瑾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抚州虽安稳,但于阿瑾来说,安稳也未必就是好事。他日后要面临的东西,都是十分残酷的。还有,咱们要扶持他登位,就必先要他趁此时收服人心。」 「从前咱们没那个条件,但眼下江北局势,于咱们而言不单是个考验,也是阿瑾的机会。」 何绰捋了捋鬍子,内心已有几分动摇。 「当然,我也有私心。实在是,看见阿瑾红着眼眶要我留下,于心不忍啊。」 何绰瞪她一眼:「当初投军走的那么决绝,这会儿又来说捨不得了?」 林玉致挠挠头,俏脸一红。 「行了,想来要阿瑾他们去抚州,他们也是不愿的。你们一家人啊,感情深,倒是我这当师父的讨人嫌咯。」 「师父说的这是什么话,要不是师父,哪有我们今天。」林玉致急道。 何绰哈哈一笑:「为师就这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有这么个毒瘤在清福县,你就是八抬大轿抬为师过去,为师也不能去啊。好了好了,护送的人选师父给你挑,一准儿把林家人安全送到。」 「多谢师父了。」 战事虽然波及整个江北,但村民们对一些政事却是不懂的。只知道林家大郎当了镇守灵州的大将军,这趟回来是来接林家人去灵州享福去的。 当日死士劫人是在夜里,林家住的偏,村民们虽是听见点动静,也没在意。而且锦颜极少出门,锦生去县里医馆也都是天不亮就出门了,也鲜少与村民们碰见。 除了李大柱几家来往的近的知道实情,大部分人都是不知道的。得知林家人要走,大多都羡慕的紧。 林玉瑾得了准信儿,这回算是彻底放心了。至于林老爹和林玉娇,虽说离了家乡有些不适应,但一想到能跟大郎在一起,那点不适也都不算什么了。更别说家里头还不安全。 林玉致问过程钰,程钰对于去哪儿倒觉得无所谓,权当游歷了便是。只托威远镖局的人替他往靖州老家送封信告知一声,便毫无负担乐呵呵的去收拾行李了。 当夜,林玉瑾抱着铺盖蹬蹬蹬的跑去林玉致房间。 「阿兄,咱们走了,那怀宣和小安他们怎么办呢。」 林玉致瞧他眼睛骨碌碌转,就知道他心里早有主意了。 「你想怎么办?」 「带着!」 林玉致眉头一挑:「他们家里可知道?」 林玉瑾挠挠鼻头:「不,不知道。是怀宣说要和我一起走的,怀骋大哥不是也在泾阳嘛。」 带几个孩子过去倒是无妨,更何况林玉致早就打算将李怀宣几人培养成林玉瑾的心腹。此次一併带去灵州,也能一起歷练。只怕他们家里人会有顾忌,毕竟前次潞州府徵兵,每家每户只留一个男丁。 「这是阿瑾的事,阿瑾自己做主。但有一点,不要强求。谁家的孩子都是宝,他们没有义务要陪我们一起犯险。就算他们不和你一起离开,也莫要怨怪。」 「阿瑾明白的。」 「好了,快去睡吧。」 「阿兄,你明天就走么?」 「是啊,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咱们在屋里搭个床板,我睡床板好不好。」林玉瑾晃着林玉致的手臂,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林玉致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呦,林家小郎撒娇了。」 他一向自诩是小男子汉,从来不与她撒娇。自从傅辞来了以后,他的性子便开始活泛起来,换了程钰做先生,愈发的袒露本性了。 这是好事儿。 姐弟俩轻声搭了床,林玉瑾躺下以后就吧啦吧啦说个不停,恨不得将这一年的事儿一股脑的都说给林玉致听。当然更多的是苦口婆心,不厌其烦的说傅辞的好处,就差说全天下除了傅辞,就没有好男人了。 林玉致无声的笑着,听那小人絮絮叨叨,本想告诉他傅辞就是傅清欢,想了想,还是先瞒着他,让他自己发现去吧。 不知道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躺在家里的床上,睡的十分安心。天刚蒙蒙亮,林玉瑾睡的正香,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还挂着笑。 林玉致起身将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捏了把他的小脸,颇有几分不舍的出门去了。
第110页 烟囱冒着烟,院子里飘着香气,灶房里一个瘦弱的小身影正忙着贴饼子。这会儿已经是第二锅了,想是天不亮就起来做饭了。 林玉致心头微微一涩。 「娇儿贴的饼子可真香,阿兄做梦都闻见了。」林玉致倚在灶房门口笑着对她说。 清晨一缕熹微的日光从背后打在她身上,将她的面容趁的俊美出尘。饶是与林玉致相处多年的林玉娇,此刻也少不得有些晃神儿。 她用袖口擦了额头的汗,朝林玉致灿然一笑:「知道阿兄爱吃,特意做来给阿兄路上吃的。」 「还是娇儿知道疼人。别忙活了,这些尽够吃的了。等到了灵州,阿兄天天都能吃娇儿做的饭。」 「成,等晾凉了就给阿兄装上。我还煮了梨汁儿,清凉解渴的,这会儿晾的差不多了,我给阿兄装水袋里。」 林玉娇一向做事风风火火的,家里家外叫她打点的干净利索。林玉致转过身瞧着她忙活的背影,不自觉的露出几分笑意来。 平平淡淡的日子,真好。 第58章 黑沉沉的夜,大雨倾盆而下,雨滴敲打在房檐上、地面上,顿时升腾起如烟如云般的水雾,白茫茫的一片,遮挡了视线。 轰鸣的雷声中隐隐夹杂着刀兵相碰的声音,混杂着大雨敲击地面的噼啪声,无形之中给这漆黑的夜添了几许紧迫和肃杀。极细极亮的闪电凌空噼下,浓墨般的苍穹上如同挂上道道蛛网,破碎,狰狞。 在闪电的光亮下,映出远处交接的刀光剑影,闪着寒芒。血水喷溅,随着大雨的沖刷,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有冷风吹过时带起浓重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少爷,都是死士,看不出来路。」砚舟查看了刺客的尸体,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颇有些烦躁。 这是今夜第二波刺杀了。 「可以确定两拨人不是一起的。」说话之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双臂抱着剑,隐在萧元瑛身后。 他是萧羽派来保护萧元瑛的,也是睿王府的死士,没有姓名,只有一个代号叫做影。 「不是一起的?除了荣家的人,还能有谁盼着咱们死?总不会是北秦派来刺杀本世子的,来报復父王吧。」萧元瑛道。 「自然不会是北秦,北秦怕是巴不得世子早早进京,巴不得京城越乱越好呢。」 傅辞推开客栈的窗户,大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血腥味被冲散,一股清冽的夹杂着泥土气味的空气冲进屋里,驱散了一丝烦闷。 「那会是谁?」 「不知道。离京越来越近,他们还没有得手,只怕后面几日会更加兇险。砚舟,你带几个人继续往前走,我和世子绕通州走水路,我们在京城碰面。」 「少爷,眼下处处危机,砚舟绝不能离开少爷身边。」 傅辞笑道:「放心好了,我们跟着商船走水路,他们未必发现的了。倒是砚舟,你要小心行事,没有本少爷拖累,你们也不必与他们正面交手,保存实力,到京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那留下砚心保护少爷。」 「好。」 林玉致回到灵州,与裴绍等人商讨了一下关于粮饷的问题。此时已进五月,手头的屯粮虽说可以坚持到秋收,但秋收之后还有寒冬。若秋收时收不上粮食,大军必陷入困境。 「还是那个问题,我们必须要整合整个江北,只有江北全境在咱们手里,到时调度秋粮才会更加顺利便捷。」林玉致说道。 「但整合江北总要有个名头,眼下睿王尚在,睿王世子进京,在天下人眼里,这表示睿王要夺回萧家基业,登基为帝。江北众将就算听从调遣,也是听睿王的,与咱们何干。」裴绍说道。 这也是困扰他们的一个问题。但眼下京城局势,世子又不得不进京。而世子一旦进了京,他们在江北的处境就会变得尴尬。 林玉致收拢江北为的是林玉瑾,虽然睿王没有争那位子的心思,世子进京也不过是为了稳定京城局势,给战事留出时间,也给她和阿瑾留出时间。但若此时借着睿王的名声拉拢江北众将,日后阿瑾登基,江北也会成为一个隐患。 这些问题,林玉致心里明白,睿王明白,裴绍也明白,但天下人还不明白。 除非在这时将林玉瑾推出来,联合吴家,拿出证据,证明林皇后清白,证明林家清白。这也是支撑林玉致走到今天的目标,她没有一天不想这么做。 但眼下一旦推出林玉瑾,南楚必将陷入无休止的内斗,对目前的局势来说,只会给北秦更大的机会吞下江北。 林玉致烦躁的捏了捏眉心,萧元珅好巧不巧的偏要在这时候死。 「我们且在等等吧,孟勇已经回了盛京,相信北秦六皇子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裴绍嘆了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大郎哥,出事了出事了!」李怀骋满头大汗从外头跑进来。 林玉致见他如此,心里咯噔一跳。 她离家第三日,何绰便派出一队镖师护送林家老小来灵州,为防万一,林玉致叫李怀骋带兵接应。 「大郎哥,瑾哥儿他,他他他被人带走了。」 林玉致勐地站起身,一脚踹开了面前几案,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你说什么!」林玉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立不住。 「阿兄!」
第111页 林玉娇和程钰扶着林老爹,身后跟着几个镖局伙计,由亲兵引着,来到了书房。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血迹,几个伙计更是伤的不轻,十分狼狈。 「怎么会这样!」 林玉娇吓的花容失色,林老爹更是几度晕厥。只有程钰还算个明白人。 「队伍刚出潞州,还未到林源,便遇上一波刺客,武功高强。他们是冲着阿瑾去的。就在我们落于下风时,又出现一波刺客,也是沖阿瑾去的。」 「他们趁机劫了人就走,第一波刺客也追了过去,葛师父唯恐阿瑾有失,派了几个伙计跟上。又担心刺客再杀回来,便带着我们继续往前走,直到半路碰上李大人接应。」 「对了,第二波刺客劫了人,还留了信,我没有拆开,还请林将军过目。」 林玉致匆匆拆开信,当即怒骂:「好一个睿王!」 「睿王?玉致是说睿王劫了阿瑾!」 林玉致冷笑:「萧元瑛在京城,萧羽恐我们保护不力,这是拿阿瑾做质呢。」 裴绍目光有几分深沉:「总比落入刺客手里要好。」 林玉致气的不轻,但也知裴绍说的在理。 「葛师父,可知道刺客是什么来路?」 葛师父道:「不知,但领头那人的功夫看起来和当日劫走夫人的很像,保不齐是一伙人。」 「李元……」 林玉致眯起眸子,浑身气势凛然,林玉娇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她好像第一次见到阿兄这副模样,骇人的紧。 「镖头放心,崔师父跟着小少爷呢。」 「怀骋,给年年送信,告诉他阿瑾在萧羽手里,让他务必保护阿瑾的安全。」 李怀骋心里也很着急,不单是林玉瑾,李怀宣和冯安也都跟着来了,若是他们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他如何跟爹娘交代。 「大郎哥放心,我这就去办。」 他看了眼受惊的林玉娇,柔声道:「娇儿别怕,瑾哥儿他们不会有事的。」 林玉致听得小妹轻声啜泣,一张俏脸哭的都花了,她爹更是一夜间苍老不少,心下一阵难受。 林玉致上前将林老爹背起,叫军士安排两间房,将他父女二人安顿在军署衙们后院。 「阿兄,瑾哥儿他……那个什么睿王,会不会对瑾哥儿不利。」 安抚好林老爹睡下,林玉娇也渐渐回过神儿来。她虽是乡下女子,但性聪慧,又在林玉瑾和林玉致的薰陶下,见识也不算浅薄。 阿兄和瑾哥儿是六年前逃难来的她家,那时她便觉得这兄弟两人不似寻常人家养出的孩子。后来阿兄成了镖头,瑾哥儿学问又极好,举手投足,优雅有礼。她更觉得两人非同寻常。 但阿兄对她爹孝顺,对自己也十分好,是真正将他们当成家人的。即便知道阿兄有秘密,她也不去戳破。一日是阿兄,就永远都是一家人。 今日听他们提起睿王,林玉娇忽然觉得,她这两个兄弟的身份可能比她想像的还要尊贵。 「阿兄,我没有要窥探什么的意思,也没有怀疑你。我只想知道,阿兄做的事,是不是很艰难,很危险。我和爹会不会给阿兄添麻烦。」 林玉致知道小妮子是有所察觉了,索性也不瞒她了,有些事,还是要透个底,也好叫他们有个准备。尤其是经歷两次刺杀之后…… 京城林家,林玉致有很多年没有跟人提起这件事了,但刑台上的鲜血和刽子手的长刀,却每夜都准时入梦,它根植于血液里,与她共生共长。 林家,傅家,吴家,还有牵扯进那件事的许多无辜之人,在无数次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起他们,哪怕咬碎了牙,也要往前走。只要一息尚存,就一定要让他们沉冤昭雪。 林玉娇从来没有想过,也根本想像不到,世上竟还有这样残酷的事。朝臣算计,势力倾轧,在权势的背后,是无数人的鲜血,无数人的冤魂,无数人的挣扎。 更想像不到,阿兄和瑾哥儿是怎样从地狱般的境地逃脱的,这一路上又吃了多少苦。这么些年,阿兄又是怎么挺过来的。那样的血海深仇,若是换了自己,怕是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怪不得瑾哥儿刚来家里时,总是闷着头,那么瘦瘦小小的孩子,眼睛里却布满阴郁和狠厉。只有在看见阿兄时,才会出现些许光亮。 他像是个游魂,无声无息,害怕任何人靠近,也不与任何人说话。每每自己试图与他聊天,他总是像受惊的兔子,一下子就跑开了。 林玉娇想起那些过往,再想到他们经歷的事儿,整颗心就像泡在盐水里,刺的生疼。 「娇儿,今日阿兄跟你说的事儿,莫对其他人说起。咱爹性子憨厚老实……」 「阿兄。」林玉娇红着眼打断她的话,道:「咱爹老实,可又不傻。你觉得这两次的事儿过后,爹心里能踏实。」 「只是这事牵扯太大。」 「阿兄怕我和爹会泄密么?」 林玉致摇头。她本就少有亲信之人,如果连林家父女都信不过,她也太失败了。 「阿兄,爹其实早就知道阿兄在做一些事,也知道阿兄更亲近何大镖头。爹从来不问不说,因为爹知道,他不如何大镖头有本事,帮不上阿兄的忙。只尽力照顾瑾哥儿,照顾家里,想让阿兄没有后顾之忧。」
第112页 「阿兄不知道,在路上遇到刺杀时,爹甚至为了不拖累大家,故意用身子挡剑……」 林玉致双目又涨又涩:「爹怎么会是拖累呢,如果当年没有爹的收留,我和阿瑾早就饿死了。」 林玉娇却道:「要是没有阿兄赚钱养家,我和爹这些年还不知道要怎么过活。阿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能只享受阿兄带给我们的好日子,也要和阿兄一起承担重任。」 林玉致望着林玉娇清澈坚定的眸子,抓过她的手,覆在胸前。 「娇儿,这是阿兄最后的秘密。」 ———— 林玉娇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在此刻充斥脑海。 阿兄一直拒绝锦颜姐,并非阿兄不喜欢,而是她不能。 瑾哥儿不愿锦颜姐嫁给阿兄,是怕阿兄暴露了身份。 傅先生也不是喜欢锦颜姐的,傅先生是阿兄的未婚夫。 阿兄成亲那日,喝醉了酒,傅先生去新房是为了照顾阿兄,根本不是觊觎锦颜姐。 她的阿兄,她一直敬仰的兄长——是个女子。 林家出事时,她才十四岁,还未及笄,只比自己现在大了一岁。她出身高门贵族,是天之娇女,是父母捧在掌心的明珠。本该在第二年嫁给傅先生,夫妻琴瑟和鸣。 可这一切,都被那些人卑鄙的算计打破了。 一个娇弱女子,带着一个仅仅五岁的孩子,跋山涉水。一个娇弱女子,身负血仇。她扮成男子,行走江湖,组建势力,扛起重担。 当别家女儿都在闺阁绣花时,她却走在血雨腥风之中。当别家女儿娇俏着等待嫁人时,她却披挂上阵,游走在刀光剑影之中,成了镇守灵州的大将军。 若是她的父母在天有灵,心该有多疼啊。 「娇儿?怎么了?娇儿?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林老爹喊了她好几遍,她才回过神儿来。望着她爹担忧的目光,林玉娇再也受不住了。她一头扑到林老爹怀里,呜咽着说道:「爹,阿兄她太苦了。」 林玉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将那些事儿说给了林老爹。不知不觉的,父女两个泪湿了衣襟。 林老爹轻抚着林玉娇乌黑柔顺的长髮,柔声说道:「再大的苦也都过去了,你阿兄和瑾哥儿是纯善之人,福泽深厚。他们的父母必定会好好保佑他们,保佑他们苦尽甘来,心想事成。」 ———— 京城荣府。 荣景辰正走向府中一个偏僻院落,他步履沉重,却没有丝毫犹豫。 「大少爷,夫人在佛堂。」丫鬟走过来说道。 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好像从记事起,母亲就一直呆在佛堂里。丫鬟这样说,就是在告诉他,母亲不想见他。 荣景辰一直以为母亲待她冷淡,是因为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因为他是长子。所以他拼命的读书,习武,拼命的让自己变得更好,可母亲却依旧冷淡。哪怕他成为京城人人称颂的第一公子,母亲也从未因他而骄傲过。 他不是没有羡慕过弟弟,因为他总会看见母亲对弟弟温柔的笑。 可母亲却从来没有对他笑过。甚至有时候,他觉得母亲看他的目光,带着恨。 他不明白。 只是无论寒冬酷暑,只要他在家里,都要晨昏定省,哪怕母亲不愿见他。 若是以往,听见丫鬟这样说,他便会请丫鬟代为问安,然后转身离开。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不顾丫鬟阻拦,直奔佛堂去了。 丫鬟拦不住人,只好由着他去了。或者说,她从未想过要去拦,因为大少爷最为知礼,从不为难她们。 又或者,在丫鬟心里,她是希望大少爷冲进去的。明明这样好的少爷,夫人不该对他太残忍。 丫鬟嘆了口气,叫来人守着院门,不许任何人再来打扰。 荣夫人出身敏国公府。敏国公也是靠军功起家,只是到了后代,便逐渐弃武从文,其子弟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当年荣国林不知费了多少心机,使了多少手段,才娶了敏国公府的小姐。为的就是敏国公的势力。 但很可惜,荣国林打错了算盘。敏国公宁愿不要这个女儿,也要与荣家划清界限。 可想而知,没了敏国公的支持,荣夫人在荣家过的日子,该有多难。 但荣景辰这个长子,却颇得荣国林的喜爱,反而同样嫡出的二少爷荣景和,却不得荣国林喜欢。 也是因为如此,荣景辰并不怨恨弟弟抢了母亲的关爱,因为他也同样抢了父亲对弟弟的疼爱。 「大,大哥来了。」 荣景和正在同荣夫人聊天,母子两个不知说到了什么,从外面隐约能听见些笑声。 荣景辰甚至能想像到弟弟手舞足蹈的给母亲说故事,十分滑稽好笑。他在门外驻足片刻,直到荣景和看见他。 荣景和一向敬重兄长,也很希望母亲能够喜欢兄长,也不止一次的在母亲面前提到他。只是每每提及,母亲总是岔过话头去,久而久之的,他便不再提了。 「大哥快来,母亲做了蒸糕,可好吃了,你也一起吃吧。」 荣景辰看了眼桌上摆着的精緻点心,笑了笑:「我吃过了,景和吃吧。」 「哦……」 他看了看荣景辰,又看了看荣夫人,觉得屋里气氛怪怪的。
第113页 「大哥是不是找母亲有事说,我这便离开,你们好好说话吧。」 说着,端起蒸糕就跑了,临走时还给荣景辰使了眼色:母亲心情不错。 荣景辰轻笑出声,不禁摇了摇头。 「母亲。」 「嗯。」 「母亲近来身体安好。」 「挺好。」 「胃口可好?」 「也好。」 一问一答,像是例行公事一般。 「母亲,儿有事相求。」 荣夫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逆着光线,她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器宇轩昂。 荣夫人四十来岁年纪,却保养得当,多年茹素,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加年轻。只是眉宇间总有化不开的淡淡愁绪,整个人略显清瘦了些。 她嘆了口气:「我多年礼佛,府中事务一概不理,外面的事更是与我无关。你怕是求错人了吧。」 「母亲,当年你嫁入荣家,无非是父亲使了卑鄙手段,毁了母亲名节,使母亲不得不嫁入给父亲。外祖父为了不与荣家同流合污,忍痛与母亲划清界限,其实外祖父心中又何尝好受呢。」 荣夫人闭了闭眼:「你说这些,是在用刀子剜我的心啊。」 荣景辰苦笑:「若非逼不得已,儿又何尝愿意提及母亲的伤心事。」 「逼不得已?」荣夫人冷笑一声:「皇帝驾崩,睿王世子进京,你荣家地位难保,想来我这儿寻敏国公府的庇佑?错了,敏国公府当年不会,现在也不会。」 荣景辰道:「求敏国公帮忙是真,但却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为了南楚江山,也为林家。」 荣夫人手指微微一动。 荣景辰继续道:「林晏将军昂藏七尺,雄才大略,当年在京城也是头一号风流人物,不知多少好女子芳心暗许。林将军骁勇善战,保境安民,使我南楚免遭他国侵略,护我南楚百姓安稳度日。当年林将军含冤而死,林家百年将门,声明受辱。母亲这些年在荣府,也没少收集证据,不是么?」 荣夫人眼眶微红,死死攥着衣袖:「是又如何?荣国林畜生不如,蔡雍助纣为虐。但凡有我活着的一天,必要替那些枉死的冤魂讨回公道。」 「那如果我告诉母亲,林家,还有人在呢?」 泪水夺眶而出,荣夫人双手颤抖:「你,你说什么?」 「令仪,还在。」 「真的?」 「自然,当年就是我在天牢换下令仪的。」 「是你……」 荣景辰苦笑:「母亲真是从来都不关注我,就连我喜欢令仪,母亲都不知。如今想来,若没有当年那件事,或许我和令仪之间还有一丝希望。」 荣夫人按下心中激动,她看了荣景辰一眼,说道:「不会的,只要你是荣家人,就不会有希望。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荣景辰无所谓的笑笑。 「其实母亲喜欢过林将军吧。」 荣夫人松开的手再一次握成拳:「林将军与林夫人情投意合,夫妻恩爱。我仰慕林将军不假,但我行的端做得正,从未肖想过不该想的。替林家人伸冤,不过是为了一个义字。」 「儿知道。所以儿今日来求母亲,也是为了全儿子心中一个义字。又或者,是为了替荣家,赎罪。」 「你想如何?」 荣景辰抬头直视荣夫人,一字一句道:「助我登上帝位。」 第59章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荣夫人低吼道。 「母亲,我很清醒。只有我登上帝位,令仪才会师出有名。」 荣夫人摇头:「太难了,你别忘了,西北还有睿王。你篡权夺位,睿王比她更师出有名。」 荣景辰道:「没记错的话,外祖父有个门生,曾在刑部做事。事发当年,他只是刑部一个普通小吏,没什么实权。那时的刑部天官被父亲收买,林皇后的案子所涉人证也都交由刑部看押。」 「外祖父找到那门生帮忙,但父亲十分谨慎,看守全部是荣家死士,那小吏根本近不得身。直到案情落听,看守才疏松许多,只是为时已晚。但外祖父还是叫那小吏换出吴墨石的贴身小厮,就是指认林皇后与吴墨石私通的那位关键证人。如果所料不错,那小厮现今还在外祖父手上,对吧。」 「母亲这些年在府上,虽看似不理事,但国公府出来的嫡小姐,可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世家女,这府里应该安插了不少母亲的人,也搜集到不少证据。」 「你早就知道?」 「不然母亲以为,你的人凭什么能顺利找到证据?」 荣夫人一向不敢小看这位荣府大少爷,但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她比起他来,还差得远。如果荣景辰想要对付自己,对付景和,她们母子二人早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她心绪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荣景辰又道:「睿王府三代镇守西北,鲜少归京,在京中势力薄弱。扶持睿王登基,也就意味着朝中势力的重新洗牌。但凡京中还有一位皇子在,朝臣都不会愿意去支持睿王。因为睿王是个将军,不是政客。」 「可眼下京中没有皇子了不是么,那些亲皇一派的朝臣们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荣家人篡夺皇权的。」荣夫人道。 荣景辰眼神幽冷:「谁说没有了,不是还有端王萧元理么。」
第114页 「端王?众所周知,端王断了腿……」 「若他这些年一直在假装呢?」 荣夫人目露惊讶。 「母亲觉得荣、蔡两家势力如何?」 「皇帝在时,其势力已大致能与亲皇派分庭抗礼。如今皇帝不在,荣家更会如日中天,若再加上返京的于弘文,荣家若想夺权,轻而易举。」 「那母亲就没有想过,皇帝驾崩多日,于弘文大军已经回城,为什么姑母和父亲还没有成功?」 荣夫人眉心一跳:「果真是萧元理么!」 荣景辰点头:「他已经接手了萧元珅大半势力,更有不少朝臣支持。而且,他还派了死士出动,截杀睿王世子。」 「他怎么能……」 「为了皇权,有什么不能的呢?若萧元理能成为圣明君主,我无话可说。可他潜伏多年,出手狠辣,早已被权势迷住了双眼。他若登基,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楚和帝,或者比楚和帝更加残酷。母亲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么?」 荣夫人摇了摇头。 「所以,请外祖父出手,帮我暗中抗衡萧元理的势力,扶持我登基称帝。」 「然后呢?」 「替九皇子……正名!」 荣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九皇子,还在?」 「在!当年有人买通萧元珅,救了九皇子,我在半路将人截下,交给了令仪。令仪在江北做的那些事,为的就是扶持九皇子。」 「那睿王呢?睿王世子已经在进京路上,他们又是何意?」 荣景辰道:「睿王从来都无心帝位。他若有心,早就在楚和帝驾崩时杀回京城了,还用等到今日么。」 「令仪想要整个江北,差的就是一个名头。林将军久经沙场,江北诸将有不少林将军的旧部,只要令仪竖起九皇子大旗,讨伐荣家叛臣贼子。不管当年真相如何,不管林将军究竟有没有谋反,江北众将都会站在她的身后。因为此时,荣家是为谋逆,而他们,是正义之师。」 「外敌未除,岂能内乱。令仪以此为由,整合江北,驱逐北秦。剩下的,便是我们荣家,萧元理,还有九皇子之间的事了。那时九皇子坐拥整个江北,其势滔天,打过渭水,杀回京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替林家平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荣夫人心绪激盪,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她以为这么多年,只有她还苦苦坚守着,没有想到,林家还有后人在。老天总算开了眼,没有让忠臣绝后。 平復下心情,荣夫人说道:「我可以帮你和父亲牵线,至于父亲如何决定,便不是我能置喙的了。」 荣景辰朝她一拜:「多谢母亲。」 荣夫人摇了摇头:「希望你不要后悔。」 荣景辰身如松柏,挺拔苍劲。 「不悔。」 荣夫人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你去吧,我会叫景和给你消息的。」 ———— 荣国林一直希望荣景辰能够登上帝位,当年楚和帝驾崩,荣家势力还不够。这些年,又没有想到萧元珅那小子竟能拉拢那么多权臣与他们抗衡。单是与那些人周旋,便已经叫人疲惫了。 而荣景辰因为林家的事,险些与家里决裂,叫荣国林又气又心疼。 却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这素来有好名声的长子竟然主动找他,要他们不遗余力,扶持他登基。 荣国林激动之余又有些疑虑。 不得不说,荣景辰的品性,饶是恶事做尽的荣国林都觉十分欣赏。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篡位呢?那些耿直的朝臣们对他的评价很高,甚至有不少清贵之家不在意他出身荣家,只是冲着他本人,愿意与他结交。 如果他篡了位,势必与那些人势同水火,名噪一时的京城第一公子,也将背负千古骂名,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景辰,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一旦做了,绝无退路,你真的想好了?」 荣景辰对荣国林素来有着十分复杂的感情。他是他的生身父亲。在自己幼时,便请名师辅导课业,教授武艺,给他优渥的生活条件,也给了他父爱。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一个好父亲。 但他不是一个好臣子。他是人人喊打的大奸臣,构陷忠良,玩弄权术,将南楚朝廷弄的乌烟瘴气,任由贪官横行,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他嘆了口气,道:「眼下南楚国将不国,北秦虎视眈眈,若不尽早解决京城之乱,整个南楚势必分崩离析。南楚若不復存在,荣家,岂能继续繁荣?」 「姑母调于弘文大军回京,紫金关守备空虚,一旦北秦发动勐攻,踏破紫金关,江北平原沦陷,北秦军长驱直入,直到渭水以北。届时训练水军,趁我南楚内乱,一举顺江而下,我南楚根基,焉能长久?」 荣国林瞳孔微缩:「若不调于弘文回京,只怕我们荣家早就被亲皇一派吞的渣都不剩了。」 「所以说,我们要尽早平定京城内乱啊。」 荣国林沉吟道:「景辰是明白人,我们荣家在天下人眼里什么样,你心里清楚。我们推你称帝,只会引来天下人唾骂,又有谁会愿意听你调遣。就凭荣蔡一党那些人么?」 荣景辰眉头一挑,他这父亲对自己人的认知倒还算清醒,还知道那些人指望不上。 他笑了笑,道:「父亲以为,荣家和北秦相比如何?」
第115页 荣国林道:「北秦人残暴不仁,若叫北秦占了南楚,还能有好日子过?」 「这不就得了。眼下南楚局势危急,比起叫北秦夺了江山,相信他们更愿意让我荣家登基称帝。前提是,睿王世子,没有进京的机会。我毕竟还有第一公子的美誉,这些年亦有不少知己好友,才能卓绝,堪得大用。只要我们是真心为了南楚,为了天下百姓,相信他们自会理解。」 荣国林沉声问道:「你有把握。」 荣景辰缩在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是一副风轻云淡。 「有!」 「好,你要父亲怎么做?」 「管好荣蔡两家的人,不要在这种时候惹是生非。若敢不顾命令,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还有,睿王世子的事,你们不要出手,我已做好安排。眼下我们时间紧迫,有些事暂时无法与父亲仔细解释,待一切已成定局,儿自会与父亲说清楚。」 他必须在萧元理动手之前,夺下帝位! 京城端王府。 端王断腿后,王府逐渐破败,端王府入不敷出,连僕从都遣散了。诺大王府荒草丛生,许多院落都空置着。王府上下,只有老管家和几个侍从,连寻常朝臣家里都不如。 端王在朝中一直是个边缘化的存在,甚至有很多人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个王爷。由此一来,萧元理行事便愈发便利起来,常常几个月不在府内,也无人察觉。 往常夜里,端王府只有内院正房掌灯。这两日夜里,偏房住进一对姐弟,还悄悄带进来一个奶娘和几位丫鬟僕妇。 婴儿的啼哭声在空寂的夜里尤为清亮,陈锦颜轻声哄着,不多时,哭声渐渐小了,怀中婴儿打了个哈欠,明亮的眼睛缓缓闭上,红润的小嘴时不时吐个泡泡,十足的可爱。 「小主子真是惹人疼吶。」 奶娘在一旁伸着脖子瞧,她来了多日,只是夫人从不允她近身伺候。一般高门内院的夫人都唯恐奶孩子使身材走形,不得宠爱。这位夫人却事事亲力亲为,倒叫她们这些下人无事可做,生怕哪日就被主子给赶出去。 还有夫人这弟弟,看起来年纪不大,竟是个小大夫,瞧着医术厉害着呢。 「儿子又哭闹了?」萧元理从外间进来,僕妇们行了礼,匆忙退下了。 陈锦颜没有理他,连看他一眼都没有,萧元理显然也习惯了她这样冷淡。 说起来,叫成鹤去带人回来,他心里也是十分不忍。这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若是折了,他心里也不好受。然而京城时局紧俏,他必须尽快找回陈家姐弟,拿到当年陈淮安留下的手册。 万幸的是,有陈锦生在,锦颜在路上生产虽兇险了些,好歹还是保下了母子二人。这对萧元理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看着陈锦颜怀里的小婴儿,不自觉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下来。 「锦颜,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没有办法。萧氏皇族已经没什么人在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基业落入外人手里。」 「锦颜,只要你交出陈老大夫的手册,我就能光明正大的讨伐荣太后,我们不用再在这破落王府忍着,我们可以住进皇宫里,那里有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无数宫人伺候。我若登基为帝,你便是我的皇后,我会将儿子立为太子,让他一出生便享尽荣华富贵,受万人跪拜……」 「王爷,你说的那些我不懂,王爷怕是找错人了。祖父只是个寻常乡野大夫,王爷说的什么手册,锦颜不知道,祖父也从未提及过。承蒙王爷错爱,但锦颜生受不起,还请王爷放了锦颜吧。」 萧元理笑道:「锦颜在开什么玩笑,你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我们才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能分开呢,难道你要让孩子从小没了爹么?」 「本王知道你惦记那个乡下小子,本王也不妨告诉你,那乡下小子现下是镇守灵州的威武大将军,不知道多少好女子惦记着。你一个婚前失了贞的妇人,又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是个男人都绝对无法忍受,本王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这件事一直是陈锦颜心里一根刺,即便她知道林家人从未嫌弃过她,从未瞧不起她,可她仍自觉配不上大郎哥。 她勐的咳了几声,将刚刚入睡的婴儿吵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陈锦生端着药碗从门外进来,见姐姐又咳了,忙替她梳理气息。 「王爷,我们姐弟是乡下人,高攀不起,还请王爷莫再来了。」 「我,我我也不想,我只是……」 「王爷,姐姐身体本就虚弱,保下此胎已是万幸。当日王爷劫人,使得姐姐受了惊吓,险些难产而亡。如今虽诞下孩子,但身体受损,日后已再无怀孕的可能。王爷害我姐姐至此,还想怎样。」 萧元理听言,大惊失色。 「怎么会这样,锦颜,我,我从未想过害你……」 「王爷!」 成鹤在门外叫了一声。萧元理从慌乱的情绪中缓过神儿来,整理了思绪,道:「锦颜,莫再说什么走不走的话了,不管你能否还有子嗣,你总是我的王妃,我会对你好的。」 萧元理走后,陈锦颜方才觉得那股压迫感少了许多,眼泪不自觉的掉下来,却也顾不得擦,将哭闹的婴儿再一次哄睡了。 「姐,先喝药吧。」 陈锦生当日只觉得送姐姐回来的公子通身富贵,却没想到此人竟是皇族王爷,身份尊贵。
第116页 姐姐生了他的孩子,怕是再难脱身了。 「有消息了?」萧元理离开陈锦颜的屋子,恢復了一贯的冷厉。 成鹤摇摇头:「自江州客栈刺杀之后,我们的人继续跟着他们,在林间设伏,却发现车队里根本没有睿王世子,这才知道中了计。属下又赶紧派人沿通州追捕,只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萧元理暗骂一句。 「王爷,京城局势变幻莫测,我们不能再等了。王爷是萧氏正统,本就有登基称帝的资格。眼下睿王世子下落不明,我们必须趁他们未到时先行下手。况且,睿王世子自西北而来,即便睿王府战功赫赫,但他们在京城根基薄弱。真正较量起来,咱们未必会输。」 「输是不会输,但本王这些年毫无建树,即便登基为帝,也要依附于那些朝臣,那与萧元珅又有什么区别。只有扳倒荣家,让世人刮目相看,知道本王的才能不逊于睿王,才能真正拜服在本王脚下。」 「可是王爷,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西边局势不明,又凭空冒出来个威武大将军,还有秀水村林家那个来歷不明的少年。不管怎样,先登上帝位再说,日后想做什么不能做,又何必囿于一个名声呢。」 萧元理闭了闭眼,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一样。 「好吧,去安排吧。本王瘸了这么多年,是该站起来了。」 第60章 敏国公府坐落于城南,府内雕梁画柱,古朴雅致。僕从不多,各行己事,更显清静。 荣景辰由僕人引着,七拐八拐的来到了国公府一处隐秘别苑。 「荣大少爷,请进吧,老爷正等着呢。小人不便进去,就送到这里了。」 「有劳了。」 荣景辰信步跨入小院,院落不大,穿过圆拱门是一段石板路,继续往前有一座拱桥,桥下溪水潺潺,周围竹林清幽。走过拱桥,有座凉亭,凉亭设在水中央,除拱桥之外,再无其他出路。不怕有人埋伏偷听,倒是商谈秘事的好去处。 敏国公正坐在亭中饮茶。其人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态。 「见过外祖父。」 敏国公撩了下眼皮,沉声道:「我敏国公府没有外嫁女,这声外祖父,老夫担不起。」 荣景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敏国公哼了一声。 「说吧,找老夫有什么事,要是谈感情那就免了,老夫跟你可没什么好谈的。」 荣景辰在敏国公对面跪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品了品,道:「好茶。」 「荣大少爷能看得上我敏国公府的茶,老夫真是三生有幸啊。」 荣景辰低头笑了笑,心说还真是个倔老头。 「景辰今日前来,确有要事相商……」 说起来,荣景辰要不是出身荣家,敏国公是十分欣赏他的。出身富贵,却难得的保持清醒,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出类拔萃。哪怕他真是自己亲外孙,他倒也不至于对他如此。 只可惜,女儿嫁给荣国林,忧思成疾,胎像不稳,早产不说,头胎又诞下死胎。荣国林瞒过所有人,将这孩子抱了回来,替换了那死胎,成了荣府嫡长子。 瞒过外人,可瞒不过自己生身母亲,是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心里难道还不知么。 只是她那苦命女儿从未对荣国林上过心,多了这么一个不知哪个外室生的儿子,虽说心里头膈应,但到底也不愿去追究什么。 谁也想不到,这孩子长大后,竟是如此光明磊落,才学高绝,在荣家那一堆烂泥里,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品性高洁,深得推崇。只可惜投错了胎,实在叫人惋惜。 荣景辰对如今南楚形势看的十分透彻,这点连敏国公都自嘆弗如。而当他说道林玉致在江北起事,又说九皇子尚在人间之时,敏国公终于开始正视他今日来此的目的了。 「你说的不错,可老夫凭什么相信你。凭什么相信荣大少爷登基之后,还会履行今日诺言,扶持九皇子登基。想来荣大少爷应该比老夫更清楚荣家人的野心。」 荣景辰既然敢来,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的。 他将双手覆在双膝上,笑容清浅。 「听闻小舅舅好医,自幼便拜了隐世神医,在清隐山学医多年,医术卓绝。清隐山有味不传秘药,名叫硃砂泪。此药为慢性毒药,服下此药,仅有一年可活。一年后,眉心生出一颗硃砂痣,便是死期将至。」 「一年时间,应该足够荡平江北,杀回京城了。至于荣家……」荣景辰笑着摇了摇头:「荣家若没有我,不过是一盘散沙。这一点,我想母亲应该很清楚。」 敏国公看了他一会儿,心绪翻腾。依他所说,他早就对荣家动手了,即便没有此事,过不了多久,荣国林也会被他这个悉心培养的嫡长子架空。而没了荣国林,蔡雍难成大事。荣太后一介女流,要是没有荣国林支持,又岂能走到今天。如此说来,荣家的命脉,全在荣景辰手中。 湖风清冽,带起阵阵竹香,吹入肺腑,沁人心脾。 荣景辰端坐石案前,衣袂随风翻飞,通透浑然的气质,带着一丝遗世独立之风。他脸上清浅的笑容舒展开,仿佛生死在他眼前,已无界限。 敏国公眸光愈发深邃。此人若想谋夺江山,谁能是他敌手。 他闭了闭眼,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瓶,瓷瓶搁在石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第117页 「那就让老夫看看荣大少爷的诚意吧。」 荣景辰朝敏国公拱了拱手:「多谢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取出瓷瓶中的红色药丸,药丸躺在掌心,像极了一颗硃砂痣。 敏国公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亲眼看着他服下药丸,竟未觉得有一丝轻松。原本冷肃的眼,爬上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惋惜和敬佩。 「说吧,荣大少爷想要老夫做什么?」 「牵制萧元理。如果所料不错,睿王世子想必此刻已在京城。待我登基之后,萧元理必定不服,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联手萧元瑛对抗我。敏国公便可从中调停,叫他二人联手,同时趁机消耗萧元理的势力。」 「你就不怕睿王世子从中取利,给九皇子添堵?要知道京城繁华,权势迷人眼,人心易变啊。」 荣景辰道:「不会的。有他在,不会的,他会扫平一切阻碍。所以我放心。」 ———— 「你们终于到了,要是再不到,怕是玉致要从灵州出来找你们了。」 陆召自潞州出发,早十几日便到了京城。傅辞和萧元瑛绕路通州,比预定时间晚了七日,一丝消息都无,也难怪众人会着急了。 「暗处势力太过狡猾,我们也是没办法。」傅辞说道。「对了,陆四爷来京城这几日,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陆召看了眼萧元瑛。 傅辞道:「自己人,无妨。」 陆召低声说道:「萧元理。」 「端王?什么意思?」萧元瑛有些迷茫。 陆召又道:「李元就是萧元理。」 傅辞心里一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很快在他脑海里串成一条线。 陈锦颜被劫,刺杀睿王世子,江南粮价…… 当年他将帐册交给萧元珅,如果萧元理一直在装残废,那么很可能是萧元珅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给了他部分势力,让他在外与荣家周旋。江州李家,就是萧元理最大的后盾。萧元珅死后,另外一部分势力便自然而然的落到萧元理手上。 而眼下,他忍不住了。 「陈姑娘姐弟还好么?」 「还好,夫人生了个儿子,我已经传信给玉致了,想来玉致知道,定会十分高兴。正好傅先生来了,我们还是先商量一下如何将夫人和小舅爷救出来吧。」 傅辞幽幽的瞪了眼陆召。 陆召被他瞪的有些莫名其妙。 「傅先生,怎么了,难道时机不对,还不能救夫人回来么?」 「嗯……」 「对了傅先生,玉致叫我将手册交给你,她说你看过就知道该如何应对京城局势了。」 傅辞翻看了一遍,同样难掩心中震惊。比起大家关注的荣太后与人私通,皇长子非皇室子嗣,他显然对陈淮安记录的双胎更感兴趣。 陈淮安医术卓绝,不会在这种小问题上出现太大纰漏。而且,究竟是不是双胎,只等荣太后生产,自然会见分晓。但陈淮安在此处特意标明,也就是说他是知道结果的。荣太后果然诞下双胎,只是显露在众人眼前的,只有皇长子一个。 陈淮安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才带着家眷远离京城。而双胎中另一个,又是谁呢。 「傅先生,对此你怎么看?」 「陆四爷,有劳你去查荣太后的事儿,从她未入宫之前,事无巨细,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尤其是,她都接触过什么人。」 陆召道:「你想找到皇长子的生父?」 「单凭这手册,是无法撼动荣家根基的。打蛇打七寸,这个人才是关键。」 「那我呢?我要何时表露身份?」萧元瑛道。 「等见过敏国公之后再行商议。京城局势复杂,不可冒失,你需要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 「少爷!」砚舟急匆匆从门外进来,见到傅辞完好,当即松了口气。 「你们都没事儿吧?」 砚舟摇头:「有两个同伴受了伤,不过眼下已无大碍。那些人没有找到世子,并未与我们过多纠缠就离开了。所以我们自江州出发,一路上倒还算安稳。」 「对了少爷,敏国公府送了口信,邀少爷上门一叙。」 傅辞挑了挑眉:「我才刚到京城,敏国公府的眼线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他转头看了眼萧元瑛:「事不宜迟,想是敏国公有要紧事,世子随我走一趟吧。」 敏国公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和次子均在朝中任职,荣夫人排行第三,她下面还有一个幼弟赵通。赵通不喜文墨武功,偏爱医学,幼时便拜了隐居清隐山的神医孙鹤为师。当年傅辞在清隐山治病,便是赵通一直照顾他。 林家事发后,傅辞离京,在接手父亲的暗人组织之后,他才知道敏国公也是组织的成员之一。 是以这么多年来,傅辞一直与敏国公有着密切联繫。但因傅辞年少时体弱多病,又一直随傅则辗转各地为官,回京之后又不喜交际,少有人知。加之傅则与敏国公虽同为暗人成员,但二者表面上并无任何牵连,除了同朝为官,也不曾有过私交。 也可以说,尽管与敏国公神交许久,二人真正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与他所想的差不多,敏国公神采奕奕,一身泰然。 敏国公同样也在打量着眼前的两位青年。左边那青年一身素白衣衫,雅致非常。眉宇间看似温和婉转,却暗藏刀锋。气质如兰,叫人赏心悦目,又透着几分坚不可摧的力量感。柔和似水,却也坚硬如水。
第118页 敏国公暗暗点头,后生可畏啊。这位忘年小友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右边这位则正与他相反,此人剑眉星目,相貌堂堂,正气凛然,虽刻意收敛,但依旧能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喷薄而来。 「老臣赵世宏见过世子殿下。」 萧元瑛虚扶一把:「国公爷快快免礼。」 傅辞道:「国公爷消息灵通,在下与世子才刚入京城,便收到国公爷传的信。」 敏国公笑呵呵道:「非也,是有人告诉老夫,睿王世子约莫是进京了,老夫不过派人出去打探一番,想不到你们真的到了。万幸万幸,想来一路上危机重重,吃了不少苦头。」 「倒也还好,想做大事,岂能惧怕危险。」 「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儿啊。两位快请,老夫才叫人换了新茶。」 三人落座,傅辞道:「想必适才拜访国公爷的人,是荣家大少爷吧。」 「不错,老夫找二位来此,也正是想与二位说一说荣景辰的打算……」 傅辞来时,已近未时,这一番商谈下来,天已黑透了。在敏国公府用了晚饭,二人方才回到陆召安排的小院。 今年自入夏以来,雨水偏多,傍晚时分,天气便有几分阴沉压抑。沉闷燥热的空气让人觉得异常烦闷。 至夜,狂风暴雨终于席捲而来,酣畅淋漓。 傅辞将窗子打开,任由雨滴随风勐烈的灌进屋里,打湿了衣襟。髮丝上,脸庞上,溅上雨珠,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散着光辉,将他的面容趁的有几分虚无。 「荣景辰,果真令人敬佩。」 第61章 六月初六,荣景辰篡夺南楚江山,登基称帝。依旧延续南楚国号,改年号为承德。 登基第一件事,封于弘文为京畿大将军,镇守京师。 此事一出,天下譁然。 文人墨客纷纷怒骂荣景辰乱臣贼子,谋国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怒骂于弘文有辱将门之风,沦为荣家走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配为将! 萧元理更是不知摔坏了多少茶碗。 「荣景辰!荣景辰!」 成鹤跪在一旁,不敢作声。 「就只差一步,只差那么一步,本王就能坐上那位子,凭什么是荣景辰,凭什么!」 本就没什么装饰的花厅,叫他一砸,更显破败。半响过后,许是累了,萧元理斜靠在榻上大口喘着粗气,直到他心绪平復下来,成鹤才膝行上前。 「王爷,此事对咱们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他见萧元理默不作声,继续说道:「荣景辰篡权登基,已犯众怒。王爷乃萧氏正统,此时应该站出来讨伐逆贼才是。好叫天下人看看,萧氏皇族还有王爷在。」 「讨伐逆贼……」 「正是,这样一来,天下人必定会站在王爷这一边,得民心,方能得天下。」 萧元理坐直了身子,长长的舒了口气,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成鹤,你说的不错。不过荣家势大,我们在京城虽有势力,但眼下还不能完全暴露,别忘了西北还有睿王。论声威民望,睿王比我们更强。」 「还有林家那个小子,我敢肯定他一定是九皇子。林玉致占灵州一线,势头正盛。我们必须保存实力,因为真正的敌手,不是荣景辰。」 「可是王爷,睿王远在西北,他的声望也在西北。而京城是凭手腕的地方,只一个睿王世子进京,难成大事。还有那九皇子,一个早已被逐出皇族的皇子,对王爷更是构不成威胁。王爷若是再犹豫,只怕会错失这次机会。」 萧元理摆摆手:「不,本王走到今日,谨小慎微,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敢犯。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冒险,一旦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復。」 「可凡事哪有万无一失的呀,我们若一味小心谨慎,只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好了成鹤,此事不必多说,本王自有主张。对了,给萧元瑛送拜帖,就说本王有事相商。」 「是,王爷。」 成鹤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劝了。 消息传回西北,已是六月中旬。 西北的夏天比别处更加狂放燥热。太阳直射,刺的皮肤生疼。 林玉瑾赤膊在院子里练武,原本白皙的皮肤此时已晒成麦色,汗水顺着额头滑下,落在已渐渐显露肌理的手臂上。 「瞧你练的这叫什么,软绵绵的,像个大姑娘似的。用力,再用力!」 萧羽坐在凉亭的石桌上吃着冰镇的甜瓜,越看林玉瑾越是不满。 说起来,崔严教的功夫重在练气,而萧羽虽也是内家功夫的高手,但他更注重力量,注重身体自身的强悍。 天气本就炎热,林玉瑾口干舌燥,偏萧羽还在一旁吃瓜说风凉话。林玉瑾朝天直翻白眼儿,心道你给小爷等着,等你老到走不动了,牙齿掉光了。小爷天天在你跟前儿吃甜瓜,还要揍你! 「嘿,你小子还敢瞪本王,不服是不是!不服也得忍着,谁叫你们武功低微,连那刺客都打不过。」 林玉瑾撇了撇嘴,背过身去,对着木桩子练功夫,不睬他。 跟着一道前来的李怀宣和冯安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冯安还好,他拜了崔严为师,有武功底子。李怀宣可就惨了,他老师是程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老师说他是做学问的,是文人雅士,哪曾遭过这么大罪。
第119页 「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说你光会读书有个屁用,敌人大刀都搭在你脖子上了,你给他念段四书五经,你看他能放了你?还当自己是得道高僧,能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成!」 李怀宣颤颤巍巍的晃悠着自己那细胳膊细腿,简直生无可恋。 「呲呲,我说小安,王爷是不是,是不是脑子不好啊。」 冯安一脸菜色,你问我我问谁啊。从他们第一天到睿王府,就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折磨。 「王爷,天气实在太热了,他们还小,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才是。」 崔严深知自己的功夫比起睿王来,还差一截。也知道睿王这样训练,是为了孩子们好。但毕竟这几个孩子是他亲手带出来的,感情自是深厚。瞧他们在炎炎烈日下挥汗如雨,真是说不出的心疼。 萧羽瞪了他一眼:「你心疼他们,可敌人不会心疼他们。上了战场,刀枪剑戟不会心疼他们。登基称帝,入朝为官。阴谋诡计,明枪暗箭也不会心疼他们。」 崔严有些讪讪:「是是,王爷说的是,只是……」 萧羽扔了甜瓜,从袖袋取出一封密信搁在桌上,道:「荣景辰篡位登基,你觉得阿瑾还有时间蹉跎么?」 崔严大惊:「怎么会这样!」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京城局势本就错综复杂,一个荣景辰也就罢了,暗处还有一个一直装残废的萧元理。他手底下有多少势力,至今都没有摸排清楚。荣景辰若不篡权,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个残废登基不成。」 荣景辰篡权,他们便有机会讨伐谋国逆贼。举兵入京,师出有名。可若萧元理登基,他们便再没有举兵的机会了。一旦在江北起事,他们便是南楚叛臣。 「所以,现在就要把小少爷推出去么?」 「阿瑾是林皇后嫡子,这是他的使命。」 「可他已被楚和帝亲自逐出皇族,还有当年林家之事。若此时推小少爷出来,便是要将当年之事平反。眼下江北未定,北秦未退,若在此时翻案,恐时机不对。」 「没有什么对不对的,荣景辰篡位,就是最好的证据。荣家早有不臣之心,诬衊林皇后,构陷林家军,不消咱们拿出铁证。只要竖起九皇子大旗,竖起林家军大旗,自有归附者。」 萧羽说罢,嘆了口气,道:「林家军忠肝义胆,声威早已深入人心,没有谁会真正相信林家谋逆的。」 他指了指胸口,一字一句的说道:「清白,在人心。」 「林令仪身在局中,看不分明。但本王旁观者清,江北诸将对林家军的看法,本王看的比她透彻。也正是因为身在局中,她才更执着于所谓的证据。而说白了,那些证据也不过是对世人的交代,对枉死英灵的祭奠罢了。」 崔严侧过身去,看着那努力练武的小人,无数言语揉成一团,只化成一缕轻嘆。国之重担,担之不易啊。 林玉瑾心中虽然忿忿,但依照萧羽这种练法,身体变的愈发强壮了,他自然是能感受得到的。所以,尽管内心依旧挺讨厌这个皇叔的,但于己有利之事,他还是练的十分用心。 直到萧羽叫停,林玉瑾才收纳气息。 这时,僕从端上一盘新冰好的甜瓜,林玉瑾招唿两个小伙伴过来坐在凉亭的台阶上一起吃瓜。 冰冰凉凉,清清甜甜,简直人间美味。 林玉瑾只吃了两小块,虽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忍住了。 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 傅先生教他,身居高位,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懂得克制。克制欲望,克制情绪,克制情感。如此一来,才能不被心中的欲望诱惑,做出不智之举。 程先生也教过他,他说克制不难,难在如何把握这个度,做到收放自如,游刃有余。抵御欲望的同时,又不能压抑本性和能力。 这是一门极深的学问,有些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克制。 林玉瑾知道自己未来将要做什么,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的保持自己的习惯,不为外物所扰。 萧羽欣慰的点点头。有些人,天生就是帝王才。 当然,他是不会表露出来的,免得这小兔崽子翘尾巴。 「你们在本王府上白吃白住这么久,本王已经给你兄长传信,叫她拿钱粮来赎人。等着吧,这两日就有消息了。」 林玉瑾眼睛一亮,终于能见到阿兄了,不过…… 「我说皇叔,明明是你的人把我们掳来的,你还好意思敲诈我阿兄。好歹也是堂堂王爷,怎么小气吧啦的。」 「什么叫本王掳了你们,本王要是不出手,你们早就被刺客大卸八块,尸骨无存了。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反咬本王一口,你兄长就是这么教你的。」 林玉瑾撇撇嘴:「你是皇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说话间,有僕从来报:「宋先生到了。」 萧羽挺了挺胸膛:「看,你兄长这不就派人来了。」 「年年哥!」林玉瑾笑眯眯的朝宋初年打招唿。 宋初年摸了摸他的脑袋:「瑾哥儿结实了不少呢。」 萧羽哼了一声:「也叫你那主子看看,本王可没亏待了他兄弟。」 宋初年笑道:「瞧王爷说的,这不也是王爷的侄子么,何分彼此。」 「行了,废话少说,人我完璧归赵。后院仓库都腾出来了,宋先生请吧。」
第120页 宋初年嘴角抽了抽:「王爷您可真不客气。」 「白送上门来的,本王作甚要客气。你家主子财大气粗,我睿王府可比不起。」 「王爷说笑了,睿王府根基深厚,咱们可不敢小瞧了。」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人钱两讫,本王不送。」 宋初年眯眼瞅了瞅毒日头,又看了眼桌上没吃完的甜瓜,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句:小心眼儿。 几人来时本也没有什么行李,都是到睿王府后置办的。走时简单收拾收拾便是。崔严动作快,不一会儿功夫就整理好了。 林玉瑾出了府门,在门口停下步子,小手执起睿王粗粝的大手,轻轻拍了拍,言辞恳切的与他告别。 「皇叔啊,虽然你对我也就那样吧。不过萧家就剩咱叔侄几个了,皇叔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待侄子事成那日,必定封皇叔做个西北王,好叫皇叔逍遥快活。」 萧羽仰天大笑:「好啊,西北王,本王等着!」 第62章 一辆简朴的马车在草原上咯吱咯吱驶过,林玉瑾撩开帘子,只见满眼翠绿,生机盎然。远处牛群羊群成群结队,还有一队骑兵纵马飞驰。 宋初年见他巴巴的小眼神儿,打了个唿哨,一匹骏马唿啸而来。 「瑾哥儿,骑在马背上看草原风光才是最美。来,年年哥带你骑马。」 林玉瑾个头还不够,这马又十分高大,宋初年将他抱到马上,随后翻身跃上马背,一拉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哒哒哒的跑开了。 「崔师父,我叫人问骑兵队要了两匹马,你和苏木带着两个小的,也骑马赏赏草原风光吧。这一去,可不知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回来了。」宋初年高声喊道。 天高地阔,横际无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林玉瑾四处看去,处处皆是稀奇。雄鹰展翅高飞,直击长空。影舞苍穹,翅揽碧空。鹰唳之声惊空遏云,与牧民们豪放的歌声相映成趣。 「这里真是太美啦!年年哥,再快点儿,你看鹰都飞走啦!」 宋初年策马飞奔,疾风唿啸,马蹄踏破绿草,溅起飞泥,带起清幽一片。 直到跑的累了,宋初年才放开缰绳,任由马儿踢踏着步子慢悠悠往前走。 草原的风将林玉瑾的小脸吹的红扑扑的,黑亮的眼睛泛起亮光,胸脯起起伏伏,似是还没有从适才的激动中缓过神儿来。 身后是朔阳城副将在训练骑兵,马蹄齐齐踏在大地上,像是有力敲击的鼓点,声音沉闷却震慑心灵。远远看去,草原在马蹄的轰鸣之下,滚滚翻涌着,像铺天盖地席捲而来的碧绿浪潮,气势恢宏。 「我阿兄也是这样练兵么,这太威风了!」 宋初年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我们南楚军粗略可分为四大营。骑兵营,步兵营,弓弩营和辎重营。叶将军是骑兵主将,老大是步兵主将,裴将军是弓弩营主将。辎重营负责粮草调配,武器军械,暂时由我调度。各营各司其职,训练的方法也都不尽相同。」 「你能看到骑兵营铁甲飞骑,拉朽摧枯。能看到步兵营霜茅雪甲,百战不殆。亦能看到弓弩营箭入云霄,雪满刀弓。」 宋初年拉了缰绳,驱马往河边赶。 「训练一支军队,这背后不知要付出多少血汗。打仗打的就是兵马钱粮,哪一个不是耗资巨大。」 林玉瑾道:「所以先生说,兵强则国强。其实二者相辅相成,强国养强兵,反过来,强兵亦强国。」 「说的是如此,所有人都喜欢国强,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战争。你看眼前这些人,他们哪一个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家里的顶樑柱。眼下他们纵马疾驰,酣畅淋漓,可一场大战下来,又有几人能完好无损的归来呢。」 林玉瑾想到了潞州府的两次徵兵,秀水村哭声震天,家家户户愁眉苦脸,就连新年都过的没滋没味。 「是啊,没有人喜欢战争。」 宋初年指了指一望无际的原野,说道:「你看草原很美吧。可这美丽的原野之下,埋藏着多少好儿郎的血肉之躯。若赶上荒年,草原冰封,饿死的,冻死的牧民难以计数。部落们为了抢夺粮食,帐篷,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瑾哥儿,战争是复杂的。有人为了野心而战;有人为了名利而战;有人为了復仇而战;而有的人,是为了活着而战。」 宋初年这番话给了林玉瑾不小的冲击。他仰起头看着宋初年微微泛起青色胡茬的下巴,蓦地发现这个与他玩儿的最好的年年哥,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镖局小伙计了。而是在西戎纵横捭阖的宋先生。 「我明白。北秦皇帝穷兵黩武,侵我国土,杀我百姓,残暴不仁,犯下杀虐,乃逆天之举。我南楚抵抗外族侵略,保护百姓,是正义之师。而这正义之师非但要驱逐鞑虏,更要护卫山河。使得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不再饥寒交困,不再流离失所。」 「先生说过,圣明的君主会让他的国家繁荣,让他的子民和乐,让四海昇平,让万邦来朝。」 「乱世用重典,治世用仁道。西戎,东夷都曾为我南楚附属小国,却纷纷脱离南楚,屡次骚扰边境。这当中固然有各国国主的野心使然,但也说明了我南楚还不够强大,我南楚的君主失了大国风范和威严,不足以让番邦国家诚心依附。」
第121页 他抬起小手,指了指碧蓝苍穹:「我萧元瑾立誓,要成为这方天地最圣明的君主,我要让南楚在我手上,太平昌盛。」 这四个字随着原野清风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太平昌盛!太平昌盛!」 振聋发聩的唿喝声从远处传来,骑兵们个个手举尖枪,齐声吶喊。仿佛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一片草原,而是一个太平盛世。 马儿继续往前跑着,直到两山之间,朔阳城外。忽听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 「宋先生,好巧。」 宋初年在马上微微点头,对林玉瑾说道:「这是苏帕王子的妹妹,苏沫儿公主。」 少女身着红色胡服,脚踩鹿皮靴,腰间挂着一把小巧的弯刀。她的五官有着草原人特有的深邃,但却多了几分柔和精緻,皮肤白皙,容貌艷丽。笑起来眉眼弯弯,好看极了。 「公主怎么会在此?是苏帕王子来了?」 「不是哦,我和姐姐一起来的。」她说着,眨了眨眼,笑道:「姐姐若见了宋先生,一定很开心。」 宋初年轻咳一声:「今日怕是没办法陪同沁儿公主了,我还有要事在身。」 苏沫儿小脸一耷拉,满是失望。 林玉瑾眼睛骨碌碌一转,啧了一声,这里头有事儿啊。 眼见着宋初年策马要走,林玉瑾赶忙摆摆小手:「诶,年年哥,不急这一时,咱们马跑的快,崔师父他们还没追上来呢。既然已到了朔阳城外,不如进城歇歇脚罢。阿兄经常给我带奶酪吃,还说新做的更好吃,好不容易来了草原,不如去尝尝鲜。日后想再回来,可就难咯。」 瞧他可怜巴巴的,宋初年戳了戳他额头,笑道:「那咱们就进城等。」 林玉瑾朝苏沫儿叽咕叽咕眼睛,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宋初年见他二人年纪相仿,又都自来熟,索性由着他们去玩闹。这次苏沁儿来朔阳城,若是顺利的话,还能顺便捎一趟物资到灵州去。 「你是宋先生的什么人啊?」 「他是我阿兄的好友。」 「那你阿兄又是谁啊?」 「我阿兄是灵州威武大将军!」林玉瑾说着,还颇为得意的挺起胸脯。 苏沫儿惊唿一声:「天啊,是威武大将军!」 林玉瑾见她如此,下巴抬的更高了。 少女目露钦佩:「我哥哥常说,若是他能有林将军一半的能耐,我们部落就不会挨欺负了。幸好哥哥遇到了宋先生,去年冬天,我们部落过了这些年以来最好的年头。宋先生说,这都是威武大将军给的。」 林玉瑾与有荣焉:「那当然,我阿兄可厉害了。对了,你们部落经常挨欺负?」 「是啊,我们部落弱小,已经居住在很偏远的地方了,那时古拉横行霸道,本以为察汗会是个好国主,没想到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比古拉还坏。」 「我听宋先生说,苏帕王子心怀仁义,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苏帕王子若能一直坚守本心,恪守本分,草原各部依附于他,不过是早晚的事儿。你看,现在的草原不就很好嘛。」 苏沫儿点点头:「你和宋先生一样聪明厉害。」 林玉瑾头一次被同龄的漂亮少女夸奖,不禁有些红了脸。 「诶呀,我的小伙伴就快到了,我们去迎他们吧,顺便介绍他们给你认识,都是很好的人呢。」 苏沫儿大大方方的拉起林玉瑾的手,欢快的说道:「那快走吧,除了宋先生,我还没有见过什么中原人呢。」 苏沁儿果然是来朔阳城送马匹和武器的,宋初年早就准备了粮食丝绸等物,与她交易。这样一来,正好趁着送林玉瑾,把物资也送过去,也省得再跑一趟。 崔严等人已经回来了,宋初年还有些疑惑:「看见瑾哥儿了么?」 李怀宣摇头。 宋初年心里有些不踏实,忙派人出去寻人,这么一等,就到了天黑。宋初年彻底坐不住了。 「沫儿也没回来,他们应当是在一起的。沫儿熟识草原,这里又不是腹地,不会有狼群,会不会是贪玩跑远了。」苏沁儿说道。 「不会,瑾哥儿一向听话,不会离开太远的。」 说话间,只听院外一声骏马嘶鸣,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匆匆进了屋。宽大的兜帽下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眉眼锋利,目露寒霜,杀气腾腾。 「老大!」宋初年惊讶之余,心口勐地一跳。这才意识到,林玉瑾的失踪,必是早有预谋。 林玉致牙关紧扣,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儿来:「察汗!」 ———— 自察汗暗中搭上萧羽那条线以后,林玉致便叫宋初年逐渐斩断与察汗的合作,继而暗地扶持苏帕上位。 当苏帕突然冒出头来时,察汗这才察觉不对。屡次遭萧羽拒绝,又被林玉致放弃,察汗在西戎的位置突然变的尴尬起来。 但他占着西关岭险要之地,遏制云西草原最繁茂的北部地区,兵强马壮。即便苏帕有林玉致支持,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 西戎内部分化许久,连年征战,大家都盼着草原和平,而苏帕的异军突起,给了大家一个希望。如此一来,归附苏帕的部落越来越多。使得察汗逐渐被孤立起来。 如果找不到一个强大的靠山,到最后只能被苏帕吞併,眼睁睁看着他成为草原之王。而自己,则是第二个古拉。
第122页 「王子,端王的人还在等咱们的消息。您看,既然那小子已经到手了,是不是给送过去,省的夜长梦多。那宋初年可不是好惹的,要叫他盯上,咱们不死也得扒层皮。」 察汗冷着一张脸,面容在昏暗的烛火映衬下,显得更加阴沉。 「威武大将军的弟弟,南楚林皇后嫡子。呵,这小鬼来头这么大,总得要将他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才行。」 「这……属下不懂。」 察汗冷笑一声:「普阿,由你看来,如今天下形势如何?」 普阿想了一会儿,方才犹豫着开口说道:「东夷饱受海盗困扰,中原之事无力涉足,暂可不提。北秦势大,兵强马壮,但自开春以来,连连败退,若无南楚皇帝驾崩之事,只怕早就被威武大将军和睿王联手驱逐出境了。」 察汗点头表示贊同。毕竟当时他也曾参与其中,若没有西关岭支持,萧羽也活不到今日。却不料此人如此顽固,屡屡拒绝自己好意,叫他很是恼恨。 「东夷之事,只怕我们都疏忽了。荡寇山凭空出现五万军马,打吴家旗号。能在那处训练五万军,所耗甚大,东夷绝不可能毫不知情。依我看,东夷和咱们一样,找到了靠山。只是这五万军是谁的兵马,还找不到头绪。」 普阿点头应是。「除了这两股势力外,单说江北,一个威武大将军,一个睿王,如今既知道九皇子的身世,怕是他们二人早已联手。而且,看睿王的态度,倒是隐隐有扶持九皇子之意。若九皇子出,加上一个睿王支持,江北归附是必然的。而我们先后与睿王和威武大将军有了嫌隙,便等同于得罪了整个江北。」 察汗拆掉手腕上的袖箭,沉声说道:「端王远在京城,我们若依附端王,远水解不了近渴,还要先助他除掉睿王和林玉致,得不偿失。」 「那王子的意思是?」 「待价而沽。先好好看着那两个小鬼,尤其是苏帕家的小公主,那丫头鬼着呢。」 「属下明白。」 在距离察汗大帐不远处的一个小帐篷里,林玉瑾和苏沫儿靠着帐篷中间的圆柱子,紧挨着坐下。帐篷周围有十几个好手看守,这两个又是半大孩子,跑不出他们的手掌心,那些人倒也没有绑着他们。 他们被关进来两天,每餐有人按时送饭,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人进帐。 林玉瑾吃着馕饼,就着奶酪,吃的津津有味。反倒是苏沫儿,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我可看出来了,这是察汗的地盘,一定是察汗抓了我们。我哥哥将他逼急了,察汗就使出这等卑鄙手段,抓了我好威胁哥哥。倒是连累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林玉瑾不在意的笑笑:「也没什么的,至少咱们还能保住命不是。」 苏沫儿义愤填膺的说道:「那怎么可以。察汗一定会逼迫我哥哥退回西部去。他忌惮哥哥势力,他想将哥哥好不容易收拢的七大部落打散,他想当草原的王。如果是这样,那我岂不成了罪人。我们七部落苦了太久了,我宁可死,也不会叫察汗得逞的。」 林玉瑾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美丽的眸子里像燃着一团火。林玉瑾知道,若真有那一刻,这个女孩子会毫不犹豫的慷慨赴死。 他握了握她柔软的小手,道:「我阿兄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管什么时候,人都要有求生的意志。」 「可是……」 「没有可是。我阿兄还说,一场战争的胜利,如果要用老幼妇孺的命去换,那就是在打他们这些军人的脸。那是他们无能无用,连弱小都保护不了,还打什么仗。」 「你啊,不要想太多。该吃吃该喝喝,吃饱了才有力气。万一你哥哥来救咱们,你反倒将自己饿的没力气了,连跑都跑不了,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苏沫儿皱皱小眉头:「你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我哥哥那么厉害,肯定能对付察汗的。还有宋先生,宋先生可聪明了。唉,我还真是瞎操心了。」 林玉瑾笑着将奶酪递给她:「你就是太善良了,什么都为部族考虑。」 「我是部族的公主,这是我的责任啊!」 「好好好,我善良的沫儿公主,要承担责任,那得先好好活着啊。快吃吧。」 苏沫儿眼睛一弯,朝他甜甜一笑,自顾低头吃饭去了。而林玉瑾的眉宇间却悄悄爬上一抹冷肃。 不是苏沫儿连累了他,而是他连累了苏沫儿。 黑衣人抓他们时,他听的很清楚。他们说的人是他。 如果是为了抓他,很显然是冲着阿兄去的。察汗屡次欲联手皇叔,都被皇叔拒绝。单是他在睿王府那段日子,察汗就来了不下三次。而他察觉到阿兄和皇叔的关系,已经知道自己在西戎举步维艰,这才抓了自己,想要藉此逼迫阿兄给他足够的利益。也或者,他会将自己献给北秦,由北秦出面,逼阿兄献出江北。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的身份被识破了。那么他的用处就更大了。 如果他是察汗,他应该会左右权衡利弊,选择于己最有利的一方依附。 但不管怎样,只要自己还有用,至少性命无忧。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得想办法离开这里,绝不能让阿兄因他而受掣肘。 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边想边将吃剩的馕饼包起来,叫苏沫儿藏在衣襟里
第123页 「你这么爱吃馕饼?」 林玉瑾笑而不语。 草原的夜很冷。林玉致如同鬼魅一般在草原穿梭。 西关岭之外五十里,驻扎着察汗的骑兵,足足五千精锐。西关岭险峻,易守难攻。当初助察汗拿下西关岭是从内分化,现在西关岭铁通一块,想要夺回,只能硬攻。 而若硬攻,在察汗手里的阿瑾便是他最好的筹码。 林玉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愤怒。 她本不想理会察汗,扶持苏帕的目的就是由着他们自己争斗。可既然察汗自己找死,那她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她要,现在就要,踏平西关岭。将整个云西草原都控制在自己手里。绝不会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背叛她。 「若攻西关岭,还需藉助庆州兵力。但恐怕睿王一动,上庸江元修必定纠缠不休。如今形势严峻,可谓牵一髮而动全身。将军切莫冲动行事。」 叶起知道眼下这话说来不妥,但为大局考虑,他不得不说。 林玉致眯起眸子,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不,不单是西关岭,我还要给睿王送一份大礼。」 「将军的意思是,你还要打上庸?」 「不是我要打上庸,而是要上庸江元修自己来送死。」 第63章 自战事接连失利后,江元修退守上庸,闭门不出。短短半年时间,两鬓竟生出几缕白髮。比起初初踏入南楚时的意气风发,眼下的江元修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象徵北秦大元帅的头盔就挂在庆州城城墙上,他没有一晚不在做噩梦。梦见南楚军举着他的头盔放肆闹笑。梦见北秦兵不再尊敬他,甚至想要杀了他来结束这种尊严被践踏的痛苦。 他还不止一次的梦见萧羽用枪挑了他的头盔,只差一毫,他就死在他的枪尖下。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他看见萧羽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他唇角勾起笑意,嘲笑着自己的无能。 而此时,几案上放着的密信,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隋英道:「元帅,察汗早前曾与萧羽勾结,当初西关岭之事,元帅难道忘了么?此次察汗投诚,只怕又是一诈。南楚军久攻上庸不下,他们想藉此机会引咱们出上庸。元帅可要三思啊。」 江元修冷笑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敌人,只有绝对的利益。西戎草原部落分歧已久,当初察汗借萧羽和林玉致之手解决了古拉。而今想借咱们之手除掉苏帕,也并无不可。而且,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个小子是南楚九皇子,只要谋划得当,江北必在我手。」 「元帅言之有理,但隋英还是觉得,此事需谨慎些。」 「不,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孟勇跑回盛京去了,六皇子发难,太子眼下的处境很不好。只有我们立下战功,才能解决太子的危机。」 「当然,此事若要做成,还需霍,周两家。隋英,传我军令。命霍青寒举兵攻凉州,命周广陵攻洪关,袭取雍州。这两方军马一动,江北大部兵力都将被牵制。届时与察汗里应外合,再攻一次庆州城!本帅倒要看看,没了西关岭支持,萧羽还能躲到哪儿去。」 「谨遵元帅将令。但有一点,既然那孩子如此重要,为确保万无一失,咱们必须要将那孩子掌握在自己手里。察汗狡猾,摇摆不定。万一他事到临头反咬一口,我们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不错,隋先生,此事就由你出面去办。」 恐夜长梦多,察汗出尔反尔,隋英当夜便由上庸出发往西关岭去。当然,他也要试探一下察汗的虚实。他们元帅,经不起败了。 庆州如今被睿王所占,他若要过西关岭,只能绕小东山。因此次乃秘密前来,只带了身边几名亲卫,做胡人打扮。 小东山险峻,地势复杂,又常有野兽出没,就算是西关岭的牧民们也不敢轻易乱走。隋英手里自然是有小东山地图的,但真正走上小东山,依旧十分吃力。 「隋先生,咱们好像又绕回来了。」 隋英眉头紧锁。「派两个人出去探探路。察汗派来的使者已经回到西关岭,如果察汗有诚意,自会派人前来接应。若没有,那咱们也没必要上西关岭了。」 「先生你看,前面好像有人。」 军士指了指前方矮草丛,只听沙沙沙的声音,还有惊飞的几只鸟雀。说话间,已有军士到达矮草丛前,将草丛里藏着的两个小孩儿带到隋英眼前。 隋英见是两个半大小子,瞧打扮,该是这附近的牧民。 「你们别怕,我们只是旅人,迷了路。你们是西关岭的牧民么?」隋英尽量放柔声音问道。 那个小一点的男孩儿点点头:「我和哥哥偷跑出来玩儿的。你们要去哪儿?我对这里可熟了。」 隋英道:「那你们知道要去西关岭该怎么走么?」 小一点的男孩儿伸手指了一条小路:「你们往那儿去,不要管岔路,只要一直往西去就行了。不然很容易迷路的哦。」 隋英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绕来绕去都走不出去。 「那真是谢谢你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不回家么,如果有你们带路,我想会更加顺利。当然,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们粮食的。」 小一点儿的男孩儿似乎有些心动,但还是乖觉的看了眼大一点儿的男孩儿。大一点儿的男孩摇了摇头,比了个手势。
第124页 小一点儿的男孩儿立刻说道:「不行哦,哥哥说不能跟陌生人走的。」 隋英瞥了眼那大一点儿的男孩,见那男孩儿脸上已有几分不耐和防备,将小男孩儿护在身后。 隋英笑道:「真是个好哥哥。好吧,既然你们不愿,我也不勉强。不过近来不太平,你们小孩子啊不要乱跑,早早回家去吧。」 「谢谢叔叔,我们采了果子就回家啦。」 隋英叫军士给他们留了一小布袋的粮食算作谢礼,这才带人离开。 大一点儿的男孩儿紧盯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些人的身影缩成一个小点,才收回视线。 「瑾哥哥,他们是中原人么?」 「不,他们是北秦人,还是北秦军人。虽然是胡人打扮,但他们令行一致。还有腰间的刀,是北秦特制的军刀。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上庸江元修部下。看来,察汗到底还是选择了跟北秦合作。」 这两人正是从察汗手底下跑出来的林玉瑾和苏沫儿。 说起来,还要感谢陈锦生。自打上元节陈锦颜短暂失踪之后,陈锦生便着手配制一些防身药粉。还强令每个人都要贴身收好,以防不测。 在察汗帐中被关几日,林玉瑾摸出了送饭人的规律。每夜给他二人送完最后一次水时,他都要和看守大帐的军士喝酒。酒罈子就在他手边。林玉瑾叫苏沫儿引开送水军士的注意,趁机将药粉洒在酒罈子里。趁看守睡熟,带着苏沫儿逃出大帐。 西关岭守备森严,二人没有走正路,而是钻入大帐背后的小山包。从此处进入小东山,想要绕过小东山回到庆州去。 没想到半路遇上了北秦人。 「沫儿,我们得赶紧到庆州去,北秦人找上察汗,定是要联手左右夹击庆州。」 「想走?那得问问我家主子同不同意。」 两道黑色人影从林中翻越而来,不等林玉瑾反应,已被黑影裹挟着离开了。只有湿软的泥土上掉了一把精緻的弯刀。 ———— 「老大,我们派人去西关岭,没有发现瑾哥儿的踪迹。但可以确定,瑾哥儿的确在察汗大帐出现过。因为察汗正在找人,是两个孩子。」 宋初年也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阿瑾素来机警聪明,这段日子在睿王府,功夫也算小有所成。他定是找到机会逃出去了。年年,派人往小东山至庆州一带寻人,如果他有机会逃脱,肯定会去距西关岭最近的庆州。」 「好。」 至夜,没有等来年年的消息,倒是苏沁儿先找上门来。 「林将军,沫儿在小东山出现过,这把弯刀是沫儿的,我不会认错。只是我们找遍了小东山,也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会不会是他们又被察汗抓回去了。」 「不会。」宋初年踏着夜色匆匆从外赶回,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怎么说?」 「察汗还在找人。江元修派来的人已经到了西关岭,双方起了争执。后来,察汗又派人前往小东山,空手而归。」 「我们在小东山找到了沫儿的弯刀,附近看到杂乱的脚印,也或者,他们是被另一伙人带走了。」苏沁儿说道。 林玉致沉默半响,说道:「看来暗处还有势力,想要对付我林玉致的,不外乎察汗,北秦,京城。年年,往各地暗桩下达命令,尤其京城一线,务必找到阿瑾。」 「是,老大。那西岭关怎么办?」 林玉致道:「江元修被睿王逼入绝境,他别无选择,开战是必须的。既然阿瑾不在西关岭,我们倒可放心大胆的进攻。而且,无论作为威武大将军的弟弟,还是作为九皇子,阿瑾都是最好的掣肘之棋。但凡背后那人有所图谋,他都不会伤害阿瑾的性命。我们,还有时间。」 她转向苏沁儿,略略颔首:「连累沫儿小公主,实在抱歉。」 「林将军切莫这样说。我们与宋先生合作,察汗早已对我们恨之入骨。就算不是令弟,察汗也不会放过沫儿的。此次攻打西关岭,事关重大,我会回到部落与哥哥商议。林将军有命,但请吩咐。苏帕一族,唯将军马首是瞻。」 林玉致起身朝她拱了拱手:「有劳了。」 察汗丢了人质,让隋英心里十分不快。但想到小东山碰到的两个小孩子竟然就是从西关岭跑出去的,又一口气憋在心里,难受的紧。如果当时态度强硬些,那两个孩子可就到手了。 但不管如何,至少证明了察汗所言非虚。一场战事,在所难免了。 尽管察汗忌惮苏帕势力,想要先将草原各部收拢。但眼下他兵力不够,与上庸之间又隔着庆州,北秦无法出兵援救。唯一的办法便是两相夹击攻下庆州,打开通道。 「我的诚意隋先生看到了,事成之后,我要借江元帅兵力攻下朔阳。」 「这个自然,西戎产马,比之我北秦战马亦不遑多让。日后与察汗王子的合作只会更多。」 察汗大笑:「隋先生真是好眼光,那就遥祝江元帅一举攻下庆州,踏平江北了。」 隋英举起酒杯:「也祝愿察汗王子早日成为草原之王。」 霍青寒收到军令已是五天之后,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林云城不免有些好奇:「三哥,元帅已下令攻打凉州了,怎也不见三哥调兵。」 霍青寒撩了撩眼皮,瞅他一眼,道:「攻又攻不下,何必浪费时间。」
第125页 「攻不下?三哥,咱手里三万骑兵,算上驻守雁北,贺州的军马,拢共八万大军。怎会攻不下一个小小凉州。就算有月牙岭险峻之地,凭三哥的智谋,怕也不足为虑吧。」 霍青寒笑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厉害?」 「那当然了,我早就说,此次若以三哥为帅,眼下怕是都打到渭水去了。所以才不明白,三哥这段日子从不提战事,每日除了下棋看书,就是去山上遛马,不知道的,还当三哥是来南楚游山玩水的呢。」 「就当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三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林云城烦躁的抓着头髮,一脸哀怨的看着霍青寒。 霍青寒放下手头的书,说道:「作为一军主帅,绝不能被个人情绪所左右。江元帅在萧羽手上接连失利,再加上盛京皇子争斗不休,叫他分心,他已有些急功近利了。此次察汗找他是真心合作不假,但萧羽和那个林玉致却不是软骨头,镇守灵州的裴绍更不是软骨头。」 「我原以为除掉南楚皇帝,京城大乱,荣太后舍了江北,江北众将心生不满,我们正好从中取利。却不想荣景辰篡权登基,将南楚政权之争局限在京城范围。江北仍是弃子,但却因有了荣景辰这个叛国逆贼而变得团结起来。」 「林玉致从中周旋,调集粮草收买各地将领,江北看似一盘散沙,实则早已隐隐以灵州为首,只差一个能够完全服众的领头人罢了。」 「就算我们攻下凉州,那周广陵又能顺利攻下洪关,攻下雍,济,彭三州么?若是从前,倒还有七成把握。可眼下,只怕连三成都未必会有。」 「所以呢?三哥是要放弃了么?」 霍青寒道:「既然看清了局势,那还有什么好争的呢。盛京内斗愈发严重,近两个月来,粮草已经上下不接。攘外必先安内,这表示皇上心中早有退兵之意。」 「左右都是要退兵的,又何必逞一时之快呢。保存实力,才能在下一次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可话是这么说,江元修毕竟还是元帅,我们若不顾将令,怕是回了盛京,立马给咱兜头泼来一桶脏水。」 「等江元帅那头动手,再派徐峻率军出贺州便是。攻城略地又不是砍白菜,我们只要出兵即可,至于攻的下攻不下,那就不是江元帅能置喙的了。况且,周广陵大军还在潼山,若要撤军,只能走荡寇山。我们总得帮他牵制凉州军才行。」 「周广陵自入南楚以来,就只打下一个小春城。这三路大军,属他那路最是轻松。临走还要咱们相助,他也好意思。」 霍青寒笑道:「不管周广陵如何,他手底下的兵都是我北秦儿郎,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埋骨他乡。」 林云城托着下巴看着霍青寒,说道:「三哥,我觉得你变了。」 「哦?」 「你攻凉州时,意气焕发,斗志昂扬。可现在,好像,好像,我说不上来,只觉得你跟我爹越来越像了。眼睛里总是蒙着一层东西,让人看不出喜怒。」 霍青寒抬起眸子,摇头微微一笑。 ———— 林玉瑾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海浪之上,起起伏伏,漂泊不定。鼻尖潮湿腥咸的气息让他再一次梦到六年前,阿姐带着他一路逃亡的情景。 那时阿姐才刚及笄,为了不被发现,他们一路上只敢和流民一起走。直到渭水岸边,他们混进一艘商船里,躲在潮湿阴暗的船舱。已是冬日,水面上寒气蒸腾,冷风刀子似的往骨头缝儿里钻,露在外头的皮肤冻的发麻,每动一下,都是彻骨疼痛。 阿姐紧紧的抱着他,一遍一遍给他哼唱着熟悉的曲调。那是每晚母后哄他入睡时唱的歌。 一路颠沛,已叫他身体虚弱,此刻再经风寒,竟发起高热来。他感觉自己好像下一刻就要死掉了。他看见母后笑着朝他招手,她在叫他过去,她说到了她身边,就没有痛苦了。 但阿姐的声音还在耳边飘荡,阿姐说:不要走,不要留下阿姐一个人。 「阿姐,阿姐……」 林玉瑾只觉浑身骨头似被碾过一样,寸寸皆是疼痛。而那种飘荡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了,甚至还能清楚的听见水流的声音。 他费力的睁开眼,入目所见便是老旧的木板,随着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随时都能破碎一般。 「瑾哥哥,你终于醒了!」 苏沫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叫林玉瑾回过神儿来,这才意识到眼下的处境。 当日在小东山被人掳劫,为便于行路,那黑衣人给他二人餵下迷药,醒来时便在船上了。林玉瑾自上船之后,便觉浑身不舒服,当夜便发起高热来。 据苏沫儿说,他已经昏迷七日了。 林玉瑾晕船,也或者说,他在内心深处,对船有着莫名的恐惧。他强忍着噁心,勉强坐了起来。昏迷多日,只觉四肢无力,手脚发软,要不是苏沫儿扶着,他怕是一头就栽下去了。 「瑾哥哥,你先喝药吧。沫儿尝过了,这药应该没问题的。」 林玉瑾虚弱的说道:「多谢你了。」 那伙人千方百计将他掳来,又给他开药治病,是很在意自己小命的。所以他倒不在意这药会有问题。 喝过药后,吃了点清粥,林玉瑾方觉舒坦不少。 「我们这七天一直在船上么?」
第126页 「中途船靠岸一次,他们下船买了补给,也是在那时找了大夫开的药。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一个人了。」 林玉瑾握着她有些冰凉的小手,道:「不会的,你因我而受累,就算拼了性命不要,我也要将你平安送回草原去。」 「可是,可是我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沫儿都不知道他要带我们去哪里。」 林玉瑾似乎能理解苏沫儿的心情。船只漂泊在茫茫江水中,正如他们眼下一样境况,找不到依靠,也没有办法抵抗。 「这是渭水,水势浩大,分支流经多地。我们自江北而来,他们要过江,要么是去江南,要么是去京城。不过我觉得去京城的可能性会大一些。这样也好,傅先生在京城,我们总不算是无依无靠的。只怕我们离了草原,阿兄遍寻不见我们,定要着急了。」 「瑾哥哥,我猜要不了多久,商船就会靠岸了。到时他们会上岸去,我们见机行事,一定能逃出去的。我那日悄悄看过,岸上有好多人,还有好多货物,只要我们有机会上岸,一定能躲过他们的。」 「对。沫儿,你再盛一碗粥给我,我这身子太虚了,可别到时连累了你。」 「瑾哥哥不要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生分。」 林玉瑾笑着颳了刮她小巧的鼻子:「好,不说。」 这一次船行时间略长,林玉瑾整日乖巧喝药吃饭,身子骨倒是好转不少。。虽然这狭窄的船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但他知道,船舱外把守严密,至少有五个黑衣人。 上岸买补给最多只需两人,还剩下三个高手。林玉瑾身上的药粉被他们搜刮去了,没有这东西,实在难办。 他无意识的用手敲打着床板,咚咚咚的声响在船舱里迴荡。林玉瑾忽地眼前一亮。 第64章 林玉瑾醒来后第四天,船靠岸了。 此处是天水口岸,乃沿途最大的一个通商口。商船无数,码头上密密匝匝的壮丁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工头的唿喝声,行人的笑闹声,还有码头附近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声海。 「天水码头繁华,也是最大的中转地,商船在此处会停靠至少一个时辰。主子吩咐了事情由我去办。你二人去岸上买些东西,你们两个留下看着那两个小崽子。此处人流密集,多加注意。」 船靠岸后,留下的两个看守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见那两个孩子一个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另一个则愁眉苦脸的坐在一旁,见他看进来,还吓的一个哆嗦。 一路上这两个小孩都老实的很,其中一个还病恹恹的,就是想跑也得有力气才行啊。看守也觉得用他们两个高手看着两个孩子,委实浪费了。恶狠狠的瞪他们一眼,关上门自顾望天去了。 例行公事,每隔一炷香时间,他都会往船舱里瞧一眼,直到开船前,他隐约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再推看门去看,只见屋里空无一物。 守卫当即惊丢了魂儿。 这船舱狭小,除床板和一张矮桌之外,别无他物。江风从窗子灌进来,守卫一个激灵,忙到窗前查探,却早已看不见人影了。 「快追!」 两人走后,林玉瑾和苏沫儿两人自床板下冒出头来。 虽然这间船舱一览无余,看似无处藏身。但林玉瑾发现这床板是空心的,虽然狭窄了些,但他和苏沫儿身形瘦小,勉强可以挤的下。 趁那两个看守去『追踪』,两人匆忙从床板里跳出来,扒开船舱门缝,见没有那几个人在附近。赶紧出了船舱,混在人群里。才刚走过几个舱门,便见买东西的二人上了船。 林玉瑾当即拉着苏沫儿挤进身后的一个船舱。这间船舱里还有行李放着,但却没人,许是上岸未归。林玉瑾本想躲上片刻再往外跑,却听见追踪的两人回来,与买东西的两人说了什么,听动静,他们似乎在搜查船舱。 眼见着船要开了,这时候逃出去似乎不大明智。敲门的声音近了,林玉瑾没有犹豫,和苏沫儿躲进这间船舱的床板下面。 就在守卫进来时,似乎这船舱的客人也回来了,二人还起了争执。 「既是要寻人,阿忠,你便叫他们看看吧。这商船不大,若是寻不到,还是尽早上岸找一找吧。船就要开了,可莫耽误了功夫,误了事。」 守卫往里瞧了眼,仍是不见人。似乎觉得这人说的有理,那两个小兔崽子若是有机会,必是要逃进城去,怎么可能还在船上。 林玉瑾听见门关了,适才说话的男子进了船舱。 「老爷,那几个人是同咱们一起在泽州口上的船。从他们上船开始就鬼鬼祟祟的,还不叫旁人接近,不知是要找什么人。」 「管他们作甚。下一站就到江州了,多年未归,不知我那些老朋友过的如何。」 「只怕他们见着老爷,全都不好了。」 那男子笑道:「我倒还真想看看他们,看看他们见到我会是怎么个『不好』。只可惜此次进京,还有要事,不便耽搁。」 「嗨,何必急在一时,等大事了了,老爷有的是时间欣赏。」阿忠说道此处,停顿片刻,嘆了口气。 「老爷为此付出了那么多,如今终于看见希望了。林小姐在天有灵,亦会十分欣慰」 「静姝清白尽毁,含冤而死,每每想起此事,我便夜不能寐。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替静姝洗刷冤屈的机会。阿忠你知道的,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第127页 『嘭』的一声响,主僕二人俱是一惊。 门外把守的人推门而入,却被那男子冷眼瞪了出去。 「守好门,不要叫不相干的人靠近。」 门再次紧闭,男子回头看着眼前两个小孩儿。 阿忠惊道:「那些人要找的,是你们?」 苏沫儿已经吓的丢了魂儿,她紧紧的攥着林玉瑾的衣袖,不明白瑾哥哥为什么突然失控了。 林玉瑾没有回答阿忠的话,而是死死的盯着男子,问道:「你是谁?」 阿忠指着林玉瑾,怒道:「你这小子,擅闯我家老爷的船舱,还问我家老爷是谁,我倒先要问问你是谁!」 林玉瑾不理会他,仍是盯着那男子看:「你是谁?」 这几日在船上饱受煎熬,林玉瑾瘦了一大圈,显得那双眼愈发的大而明亮。男子没有说话,却是静静的看着他,而颤抖的嘴唇却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他知道他活着,一直都知道。 男子眼眶微红,颤抖着喊了一声:「阿瑾……」 林玉瑾只觉一阵目眩:「你到底是谁?」 男子苦笑:「我是,吴墨石。」 ———— 这几日看似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流涌动。就连林老爹都察觉到了一丝硝烟味道。 「也不知瑾哥儿现在好不好,天气越发热了,要是中暑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那孩子自幼便吃了不少苦头,这才过上几年好日子,怎么就又遭了大难呢。我瑾哥儿还是个孩子呦,那些人做什么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啊。」 林老爹坐在地头,越想越是难受,不自觉的就落下泪来。 「老爷子,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这日头毒的很,还是早早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林老爹抹了把眼泪,道:「嗨,我没事儿,就是想起我那小儿子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忙去吧,不用顾着我。」 自打知道了林玉致姐弟的身世,林老爹便觉得应该为孩子们做些什么。听说那老太后为了权势,舍了江北。整个江北没有朝廷管制,有不少地方已经粮草不济,要饿死人了。 听裴大人说,他们手里虽有屯粮,却禁不住这么多人用度。若到秋收能征上秋粮还勉强过得去,若征不够,这个冬天就难熬了。 说来林老爹虽是个猎户,那也是因前些年家中贫困,卖了地,没了生活来源才不得已上山打猎。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庄稼把式。 灵州四通八达,常有客商往来,只因战事起,灵州失了往日繁华,有不少客商陪的血本无归。林玉致当初还淘了不少好东西呢。 林老爹是庄稼人,遇上卖种子的,总想去瞧上一瞧。也是他好信儿,瞧一个商贩连续几日担着一筐黑蛋子似的东西,却一个都卖不出去,不免有些同情,遂上前搭了话。方知这小贩是打东边回来的。 他说那里常有海盗出没,但若胆子大,也确实能弄到不少稀罕物什。这黑蛋子是粮食种子,说是海那边的人都吃它。可没想到这东西运回来,竟无人识货,那一船舱的种子全都积压在货仓里无人问津。 也是他时运不济,这批货回来时,正逢战事最兇险之际。连灵州城都不曾入得。在林源县滞留大半个月,直到收復泾阳一线,他才得以回到灵州。 只是战火已起,田地多半荒芜,灵州还算光景不错了,却依旧有破败之感。他这新鲜粮食种子就更卖不出去了。 林老爹虽在大事上没什么主意,但就农事这方面,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虽说这东西不曾见过,但有人能吃,就说明这东西自有它的好处。说起来,山里有不少的野菜,大家都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可却没有想过,谁才是第一个吃了野菜的人。 那小贩说,这东西亩产高,又好种活,比种稻谷省心多了,而且味道也不错。 林老爹还特意避开林玉娇去那小贩家里尝了尝,的确香甜,而且还容易饱腹。若真如小贩说的那样,岂不是正好解决了大郎的燃眉之急。 林老爹忙将这事儿告诉了林玉致,还说灵州有不少山地荒废了,开垦出来,正好种上这新粮食。 林玉致听说林老爹吃了那黑蛋子,吓的一惊,还叫了大夫来,那之后又观察了好几日,确定了他爹吃了没事儿,才郑重的考虑起这事儿来。 虽然当中也有不贊同的声音,但林玉致态度坚决,裴绍等人亦支持她,此事才算定了下来。 当然,为确保万无一失,眼下送往各地的粮草都卡的十分严格,以免秋收时那黑蛋子扯了后退,断了粮,可就酿成大祸了。 各地将领正为粮草发愁,林玉致送来粮草时,他们还犹豫着该不该收。直到有人说西北睿王都收了灵州粮草了,他们还怕什么。反正朝廷也不管江北了,眼下谁出粮,他们就跟着谁! 如此一来,虽然林玉致没有明确站出来,但江北各将领心中已隐隐有了主心骨。 本来按照原定计划,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就该着手替九皇子正名一事,彻底收服江北人心。但却在这时,九皇子下落不明。 荣景辰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有人怀疑他为了稳固帝位,骗取众人支持,再暗中除掉九皇子。九皇子若不在了,那么正名一事,便没有意义了。 荣景辰简直有苦难言。
第128页 敏国公自是相信他的,因为他亲眼看着他服了毒,更知道他本就无心帝位。只是这话纵然说给那些人听,也不会有人信,搞不好还会将敏国公也搭进去。 毕竟在外人看来,荣景辰可是敏国公的亲外孙。虽说这么多年两家不来往,但眼下荣景辰登基为帝,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敏国公有了别的想法也是正常。 荣景辰不好过,敏国公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几日每天都有人登门拜访,都是当初跟着敏国公暗中支持荣景辰,对抗萧元理势力的朝臣们。 「国公爷,不是咱们不信你,可眼下万事俱备,就差九皇子了,你要咱们怎么办?端王近来活动愈发频繁了,他要是死咬着荣景辰不放,我们难道还真的彻底站在荣景辰这边么?纵然端王无德,但到底是皇室正统。」 「说的就是,若再拖下去,只怕咱们这些人的清白不保啊。依我看,如果九皇子再不出现,咱们还是尽早推出睿王世子吧。」 「……」 朝臣们争论不休,傅辞和萧元瑛却在后堂优哉游哉的喝茶。 「世子殿下在朝臣们心里唿声很高嘛。」 萧元瑛连忙摆手:「你可别拿我寻开心,这些日子跟萧元理周旋,我头都要炸了。你说那小子怎么长的,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我啊,是多一句都不敢说,唯恐被他揪住小辫子。」 「萧元理压抑太久了,行事谨小慎微,明明有两次机会可以荣登大宝,都被他生生错过了。此人纵然手握权势,却难成大事。但这样的人经不起失败,一旦将他逼急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萧元瑛把玩着茶盏,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说道:「我真是庆幸我睿王府远离京城,在西北逍遥自在。京城固然繁华,看久了也就那样吧,我还是更喜欢西北的狂放。说起来,这些朝臣们支持我,也不过是看我好拿捏罢了。」 他指了指外堂,道:「你看他们一副忠臣模样,大义凛然,可事实上,谁心里没个小九九。他们扶持新帝,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权益,有几个是真正心怀苍生呢。」 「世子说的是,真正无私之人确实少见。就算我和令仪,初衷也是为了替家人平反,拿回属于阿瑾的东西。不过,不管有什么样的私心,只要不触犯底线,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有私心不可怕,有了私心,才会更容易掌控。可怕的是真正无欲之人。我想,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萧元瑛伸了个懒腰:「说白了,那些上位者平衡朝局,靠的就是驭人之术,是掌控人心,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煳涂。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傅辞道:「化转环属,各有形势。反覆相求,因事制宜。不管是臣子还是帝王,他们都要以政治利益为中心。若想达到一个最巧妙的平衡,自然就会有人牺牲,有人苟活,有人得益,有人失意。」 萧元瑛道:「嗨,越高的地位便代表着越大的责任,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好的事儿,让你享受权利的同时还能享受自由,除非你要当个昏君。当然了,昏君也不好当,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那些盯着那把椅子的人,简直水深火热。」 「你瞧,外头吵的愈发激烈了。」 傅辞呷了口茶,道:「我觉得南楚朝廷急需新鲜的血液。」 萧元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等到送走一干朝臣,敏国公已经疲惫不堪。 傅辞和萧元瑛从后堂出来,见敏国公如此,颇有几分同情。 敏国公见他二人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有准头没有?说是这两日人便到了,怎么还没到,会不会中途又横生枝节了。」 傅辞摸了摸下巴,道:「确有一点小事儿。」 敏国公当即正了神色:「怎么了?可是九皇子有危险?」 傅辞尴尬的咳了咳,道:「那倒不是,就是江南风光好,吴墨石带着阿瑾在江州城逛了一圈。」 敏国公拍案而起,怒道:「胡闹!简直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闲逛?!早前怎么没发现吴墨石这么不靠谱,江州是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么?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万一被人察觉,他还有命在!」 傅辞一脸无辜,是吴墨石干的,又不是他干的。 萧元瑛笑道:「国公爷何必动怒。九皇子毕竟还小,见到新鲜事物难免会有好奇之心。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九皇子日后是要担起国之重任的,只有真正了解民生,才能更好的治理天下嘛。」 敏国公瞪了他一眼:「把游玩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他们在外头逍遥,倒叫我这老头子替他们背锅。」 「好了国公爷,算算日子,两天后人必到京城,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吧。」 「哼,最后再信你一次。」 傅辞哼哼道:「不信我你还有别的办法么。」 敏国公:「……」 ———— 「瑾哥哥,江州城可真热闹呀。」苏沫儿托着下巴,脸上仍有几分意犹未尽。 林玉瑾亦是如此,但他知道,此行可不是来玩儿的。在江州逗留两日,还不知会给傅先生惹多大麻烦呢。 吴墨石见他心里总是惦记着京里的事儿,也是一脸心疼。小小年纪就承受着常人不能承担的重任,就连放纵的玩一次,对他来说都是奢侈。
第129页 「天色不早了,快去睡吧,明日一早,咱们就进京。」 苏沫儿打了个哈欠:「那我先去睡了哦。」 说到进京,林玉瑾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离京那年是五岁,对京城没什么记忆,只记得母后的宫殿,还有母后死后,被荣太后囚禁的冷宫。 他趴在桌子上,巴巴的看着吴墨石:「你真的不是我爹么?」 吴墨石心口一紧,道:「说什么傻话,这话日后可莫再说了。我虽爱慕静姝,却从未有过半分逾矩。此事事关静姝清白,不可胡言。」 林玉瑾撅了撅嘴:「我知道,可我心里却是希望你是我爹的。」 吴墨石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快去睡吧。你只记得,虽然你的爹娘不在了,可你还有我们。我们都会爱你。」 林玉瑾笑眯起眼睛:「是啊。我有林家爹爹,有阿姐,有二姐,未来还会有两个姐夫呢。」 说完又有些苦恼起来。 「傅先生一个人在京城,我阿姐又在灵州,两个人总是见不到面,难免会影响感情。阿姐性子又轴的厉害,从前喜欢荣家公子也就不提了,后来又一头钻进傅家清欢公子身上。」 「唉,傅清欢公子虽是与阿姐有了婚约,可人早已不在世了。阿姐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啊。阿姐已经够苦了。」 「我瞧着傅先生就极好,人品贵重,性子好,脾气也好,若是阿姐能与傅先生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 吴墨石呆愣愣的看了林玉瑾一会儿,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的傅先生是谁?」 「傅辞傅先生啊,你不是知道的嘛!」 「那你难道不知道,傅辞就是傅清欢么?」 林玉瑾:「……」 林玉瑾勐地一惊:「此话当真?」 吴墨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当然啊,大家都知道啊。说起来,还是他告诉我你们的消息,我曾偷偷跑去秀水村看过你一次,还叫他好一通数落呢。」 林玉瑾眼睛一眯:「我阿姐也知道了?」 吴墨石点头:「对啊,如果你阿姐不知道他的身份,怎么可能放心让他进京,又放心的将你交给他呢。」 林玉瑾气的原地暴走,叉腰啐了一口,伸出小手指指点点:「哎呀呀,哎呀呀,亏得我在背后使劲儿撮合,合着人家两个早就相认了,还偷偷摸摸在一起了。」 他双手捧着心脏,一脸受伤的表情:「好哇,他们是一家人了,我倒成了外人了。」 吴墨石看着他不大的小人偏要操着大人的心,不免有些好笑。 林玉瑾冷笑一声:「我要告诉傅先生,裴大人要给我阿姐纳妾呢,纳的就是许将军的妹子许蓉。我看他急不急。」 吴墨石实在没忍住,彻底笑出声来。 第65章 「咚~咚~咚~」 有力的鼓点声将雄狮一般的京城从沉睡中唤醒。 登闻鼓响,必有冤情。 不多时,大理寺门前便聚集起了不少的围观百姓。本朝自楚和帝以来,这登闻鼓便没人敲响过。不是楚和帝政治清明,民间无冤情。而是楚和帝非明君,兴和年间,官员贪墨,上下包庇,早已不知有多少冤案积压。而这当中,又有几人能活到上京面圣呢。 况且,楚和帝下诏,非重大冤案不得敲登闻鼓,违者重罚。而这重大与不重大又没个明确界限。官员说此案非重案,你乱敲登闻鼓,回头打你几十板子,焉能有命在。也因此,这登闻鼓渐渐变得名存实亡了。 如今竟有人敲了登闻鼓,算是京城头一等新鲜事儿了。 「快看啊,敲响登闻鼓的是个孩子。」 「嗨,这孩子是哪家的,如今可是荣家当道,天大的冤案都得搁着,居然不怕死的来敲登闻鼓。」 「这么瘦弱的孩子,别说几十大板了,怕是几板子都撑不住,还告什么状,申什么冤吶!」 「快别说了,孙大人来了。」 一个大腹便便,一脸油腻的官员从轿子里灵活的跳下来,捏着两撇八字鬍瞅着那敲登闻鼓的孩子。 「小子,你这浑身没个二两肉,也敢敲登闻鼓?看见没有,那板子可是实打实的,本官念你年纪小不懂事儿,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快回家去吧。」 林玉瑾放下鼓槌,朝孙渺执了一礼:「我朝设登闻鼓,为的就是叫受冤者沉冤昭雪。小人既是来敲鼓,自然是有重大冤案想要向大人陈述。」 孙渺一脸怀疑的看了他一眼:「说来听听。不过本官可有言在先,若你扯些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儿,本官定不会轻饶了你。否则人人都如你这般,我大理寺岂不是乱了套了。」 「那就请大人听好了,小人敲登闻鼓,要状告荣太后设计陷害林皇后,毁皇后清誉,谋害皇后嫡子!」 孙渺听言,大惊失色,手一抖,扯断一根鬍子,疼的他龇牙咧嘴。 「你,你你你你这小子,休得胡言!」 「事关重大,岂敢胡言。我就是皇后嫡子,当今九皇子萧元瑾。孙大人,我只问你,此案你接是不接!」 此言一出,一片譁然。 孙渺两眼一翻白,当场晕了过去。 而此间情况早有人飞奔回去报给了荣国林。 荣国林登时惊掉了下巴。 「这怎么可能!九皇子明明,明明已经被烧死在冷宫……呀!」
第130页 他勐地想到当初冷宫失火,是萧元珅发现的,也是由他处理了九皇子的尸体,难道他…… 「我就说当初就该早早将萧家人斩尽杀绝,以免留下祸患。」 「老爷,眼下可怎么办啊。」 荣国林眼一眯:「一个毛头小子,他说他是九皇子,他就是了?快派人去,将人拿下,尽早处理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敏国公将那孩子带走了,还说此案呈交刑部,这就开堂!」 「什么!这个老不休的,怎么尽跟我荣家过不去。赶快进宫告诉景辰,此事绝不能落在敏国公手里。」 就在荣国林东奔西走时,刑部已经开堂了。且此案公开审理,不会有任何隐瞒。当初在大理寺门前看热闹的百姓又移步刑部衙门,纷纷伸着脖子往堂上瞅。 「我就说,一打眼看那孩子就觉得气质不凡,想也不是寻常人家生养的,没想到竟是皇室子嗣。」 「谁说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见了官就跟见了鬼似的,他还能镇定自若,还将孙大人给吓晕了,了不起了不起。」 「这不是还没有定论么,凭他一面之词,怎么就能确定他是九皇子呢。」 「再说了,就算他是九皇子又如何,林家当年谋反,那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当初林家军硬闯天牢,板上钉钉,大傢伙亲眼瞧见的。」 「这宫里的头的事儿啊,谁都说不准,咱们还是看着吧。林皇后和楚和帝都已故去多年,凭空冒出这么一个孩子,要如何证明自己身份?」 刑部天官勐拍惊堂木,外头乱糟糟的声音登时被压了下去。 「堂下何人?」 林玉瑾挺直身板:「楚和帝第九子,林皇后嫡子,萧元瑾。」 「可有证据证明?」 「有,滴骨认亲!」 「啧!」人群惊唿一片。 「大胆!先帝已故去多年,早已在皇陵之中安歇,岂能任你惊扰!」 「大人叫我自证身份,这就是最直接的证据,大人推三阻四,难不成是授命于某人,唯恐当年之事被揭发!」 「这……此事干系重大,还需禀明圣上。」 「呵,大人莫忘了,您的圣上可是害我母后的罪魁祸首!」 「那你要如何?」 「滴骨认亲!」 「你!」 二人你来我往,在此事上争论不休,半天也不见出个结果。 敏国公这时开口道:「依我看不如这样。当年林皇后被赐死,死后未能入皇陵,被葬在西郊,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我们不如先取林皇后尸骨,证明这孩子确是林皇后所出。再来说下一步的事,如何?」 刑部天官道:「这已超出本官职能,还需禀明圣上……」 话未说完,便有禁军带兵前来。 「九皇子早已死去,此人必是冒充,故意扰乱京城,皇上有令,将此子关押天牢,择日处斩……」 百姓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对这孩子的身份有了怀疑。 「审都不审,就直接下了定论,莫不是心里有鬼?」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堂下何人?」 「端王,萧元理。」 刑部天官仔细辨认了许久,方才认清。也不怪他认不出,只是萧元理常年龟缩在端王府,又是个残废。他隐约记得上一次见到端王,还是两年前的宫宴上。他被下人抬着,双腿盖着厚重的毯子,整个人萎靡不振,又对荣太后颇为谄媚,没有一点皇家王爷的气概。他当初还瞧不起他来着。 「端王不是个残废么,怎么会……」 百姓的疑惑也是刑部天官的疑惑。 萧元理笑容满面,朝百姓拱一拱手:「当年本王重伤,双腿尽废,也是命好,遇到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治好了本王的腿疾。今日本王出来散心,不巧碰到此事,实在气愤。且不说真相究竟如何,单是圣上此举,便着实不妥。」 「众所周知,九皇子早已在六年前亡故,圣上只需由着他滴骨认亲,到时真相自明。何必急于将人处理,莫非是想掩盖什么不成?」 百姓们听他这么说,都觉得十分有道理。但那些混在人群中打探情报的各府僕从可不淡定了。好端端的冒出一个不残的端王来,这京城怕是要变天吶。 僕从们早已飞奔回到各家禀告自家主子,官员们原还没将此事当回事儿,这会儿倒觉得此事背后必有隐情。于是官员们纷纷活动开了,各个小团伙也都开始商讨对策。 原是想扶持睿王世子的,可谁承想,世子殿下至今下落不明,搞不好早已归西了。他们支持荣景辰,也不过权宜之计。此时冒出个端王来,那说明端王早已暗中谋划,就差一个机会了。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多了一种选择。 只有敏国公手底下少数知道内情的人,此刻是真正的淡定,像是看猴戏一样看着那些人东奔西走,时不时的再发出一声冷笑。 「我还当端王长了七窍玲珑心呢,不过也是个傻帽罢了。本世子不过撩拨几句,他就坐不住了。」隐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萧元瑛低声对傅辞说道。 「这不是最完美的结果么。不逼他一下,怎么能叫他亮出底牌。这回将自己摆在明面上,荣景辰可以光明正大的对付他,省了咱们多少力气。」 萧元瑛嘆息一声:「说起来,荣景辰也怪可怜的。明明是个朗月清风的公子,偏陷入泥沼之中,脱身不得。」
第131页 「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有着自己的坚持。虽然我介意令仪心中喜欢他,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值得令仪喜欢的,也是值得敬佩的。」 「说的就是,若换作我处在他的位置,只怕早就疯了。」 二人说话间,又有宫里内监传旨,言明准许滴骨认亲一事。但进入皇陵之事非同小可,此案暂时停审,待取得楚和帝尸骨之后,再行审理。此案涉案之人,押送天牢,严加看管。 傅辞捻了捻衣袖:「走吧,该准备接回阿瑾了。」 ———— 天牢阴暗潮湿,伴着让人窒息的腥臭味道。 林玉瑾像是生在泥沼中的翠竹,刚毅挺拔,与天牢格格不入。 脚步声迴响在空荡荡的过道里,林玉瑾下意识的心口一紧,虽然他知道傅先生早已做好安排。但独自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仍觉心中无所依靠。 因为牢房的冰冷,总能让他回想起在冷宫的那段日子,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恐惧将他淹没。至今想起,仍止不住颤抖。 他知道,这是他的心魔,也是他的弱点。先生说过,合格的帝王是不能让自己有弱点的,至少不能让自己的弱点轻易的暴露在世人眼前。 他必须要克服对黑暗阴冷的恐惧,必须要。 「荣景辰拜见九皇子殿下。」 沉稳的声音拉回了林玉瑾的思绪,他转过头去,只见牢房外,荣景辰恭敬的跪在地上,华贵的衣袍沾了脏污,却丝毫不影响他独特的气质。 「荣大人,切莫行此大礼,阿瑾生受不起。」 林玉瑾上前两步,将荣景辰扶起。 「礼不可废。殿下身份尊贵,这都是臣子应当的。」 「当年若非荣大人出手,阿瑾只怕早已死在冷宫之中。」 荣景辰微微摇头:「当年救了殿下的其实另有其人,臣只是收到一封密信,到指定的地方去劫人。起初臣还当是有人使诈,故意诓骗,但又抱着一丝希望,没想到真是殿下。」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荣大人的。不管是为当年之事,还是为眼下荣大人所做的一起,阿瑾此生都不会忘。」 「殿下再这样说,可就折煞臣了。好了,此处不宜久留,殿下这便随臣离开吧。后面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殿下大可放心。」 「有劳荣大人了。」 往日门可罗雀的端王府,今日却门庭若市。拜访者一个接一个,直到夜深,方才消停下来。 萧元理疲惫之余,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 「成鹤,你说的不错,此时站出来竟能收穫意想不到的效果。你看那些老东西,往常见了本王,一个个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今日倒学乖了,知道跟着谁才是正道。」 成鹤眉头微蹙:「王爷,属下总觉得此事不妥。」 萧元理倒不觉得如何,不过他今日心情好,便听成鹤多说了几句。 「王爷,世子殿下明明就在京城却不现身,反倒叫王爷出面,这里头想必有诈。」 「诶,当初萧元瑛偷偷进京,还是本王头一个发现。本王知道他也觊觎那位子,但那时本王尚未露面,还是众人眼中的残废,可他却是荣家头号大敌。他在京城势力薄弱,又恐遭荣家暗害,这才勉强答应同本王合作。你不是知道的么。」 「就是知道,所以才不踏实,属下甚至怀疑,当初世子殿下是故意叫王爷发现他的行踪的。」 萧元理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本王蠢笨,遭人戏弄却不自知了?」 「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只是劝王爷冷静下来,仔细谋划。」 「还谋划什么,本王还没说你呢,你手底下的人都是废物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叫他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敲了登闻鼓!眼下他落入荣家手里,那就是张天大的底牌,代表的是整个江北啊!还有那个察汗,本王好心与他合作,他竟背叛本王找上北秦,待本王功成那日,绝饶不了他!」 「此事是属下失职。不过属下已派人去天牢劫人,做成荣家行刺的假象。王爷可藉口此事向荣家发难,一口咬定此子正是九皇子。而荣家为掩盖当年真相,拖延案情,却在天牢将九皇子置于死地。」 「到时,九皇子在王爷手中,江北林玉致投鼠忌器,定会乖乖听王爷的话。而京城之中,王爷有诸多朝臣支持,扳倒荣家不在话下。只是于弘文大军驻守京师,是个大麻烦。」 萧元理这才顺了口气:「于弘文不过是荣家的狗罢了。他当年背叛林晏,自然也要亲自尝一尝遭人背叛的滋味。」 「王爷是说,蒋副将同意与我们合作了。」 「那是自然,说起来,还要感谢萧元瑛呢,要不是他出面,蒋副将也没那么容易松口。」 「可蒋副将到底是世子的人,还是忠于王爷,这一点至关重要。」 「不,不重要。因为事到如今,萧元瑛已经没有活在世上的必要了。一桶脏水是泼,两桶也是泼。成鹤啊,给荣家递个消息,就说睿王世子就在京城,荣家必会动手。」 「为确保万无一失,你亲自带人走一趟,若荣家那些人不得用,咱们的人就补上,回头算在荣家身上便是。你说到时候睿王知道了世子被荣家所杀,而我作为萧家唯一的皇子,他唯一的侄子,他会选择支持谁呢?」 「王爷英明。只要人死了,就算他推王爷出来事有蹊跷,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第132页 萧元理摆了摆手:「你快去办事儿吧,本王要去看看我的儿子了。」 「小舅爷医术高明,小主子眼下越发健康了,真是惹人喜欢。」 「陈淮安的孙子,自然是极好的。本王也算是误打误撞捡到了宝。虽然没有陈淮安的手册有些遗憾,但就目前情况来看,有没有倒也无关大局。本王只想和锦颜好好过日子。」 「王爷只要诚心,王妃定会明白王爷心意的。」 「希望如此吧。」 荣景辰带林玉瑾过来时,傅辞和萧元瑛已经整理好包袱了。 「傅公子也要走?」 「京城有敏国公和荣公子在已经足够,我留与不留也没什么打紧的。」傅辞面上笑着,心里却腹诽,再不回灵州去,媳妇儿都要把他给忘了! 林玉瑾端着小手笑眯眯的,心说傅先生真是上道儿。 荣景辰不免有些吃味。他拍了怕林玉瑾的肩膀,说道:「殿下回去还请转告令仪,京城有我在,叫她万事放心。粮草的事儿,我也会帮她想办法,请她莫要为此忧心。」 林玉瑾:「这个……」他瞥了眼傅辞,心道这人也不厚道,跟阿姐瞒他瞒的好苦,不往你心口扎几根刺儿,真是难消心头之恨。 他伸出小手,握着荣景辰的手,殷殷说道:「荣大人放心,这些话阿瑾定会一字不落的转告阿姐。荣大人为我阿姐付出这么多,阿姐心中有数。此次离开,不知何时能再见荣大人,还望荣大人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有劳殿下挂心了。」 傅辞冷笑,都这样了,还想着跟令仪争宠。还有这个小白眼儿狼,居然帮着荣景辰那傢伙! 林玉瑾只觉得脖颈子呲呲冒凉风,勐然惊觉,他眼下帮了荣大人,却得罪了傅先生。毕竟荣大人远在京城,傅先生可是要随自己回灵州去的呀!天长日久,傅先生想要报復回来,那不是抬抬手指头的事儿。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不值啊,不智啊! 只是话以出口,悔之晚矣。 荣景辰得意的挑了挑眉:「天色不早,臣这便告辞了。」 林玉瑾苦着脸道:「荣大人慢走。」 第66章 今夜的京城註定是不平静的一晚。就连空气里飘着的,都是血腥的味道。 「世子殿下挺遭人恨呢。」傅辞笑道。 萧元瑛不以为意道:「反正他们也杀不死我,到头来气的还是他们自己,想想就舒坦吶。本以为此次进京,需要与那帮老傢伙周旋,不成想冒出个萧元理,倒省了本世子不少功夫。你说待日后,萧元理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会不会气的原地暴走。只可惜没有机会见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咯。」 「世子想见,留下来自然能见到。」 「呵,你当本世子傻啊,萧元理恨不得将本世子大卸八块呢。」 「如今朝中倒是有不少朝臣支持萧元理,今夜只怕端王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吴墨石说道。 傅辞道:「这帮老傢伙都是墙头草,平日尸位素餐,唯利是图。政事上不见得有什么作为,站队倒是站的欢。他们愿意跟着那废物就让他们跟着好了,也正好趁此机会肃清朝堂,把空缺留给那些真正办实事的人。」 「这样一来,朝堂必定空缺大半,广开恩科是必行之举了。」吴墨石道。 萧元瑛道:「南楚朝廷从根儿里就烂了,早就该换一换血咯。」 「是啊,有些人占着不该占的东西,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吴墨石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的厮杀声已经停歇,推开窗子,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叫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林家的仇,傅家的仇,吴家的仇,也该有个了结了。」 天才蒙蒙亮,京城的长街上突然出现一声悽厉惨叫。有好信儿的百姓出门往街上一瞧,只见一个血人踉跄着走过,留下一地血脚印。看那人的方向,正是往大理寺衙门去。 孙渺被僕从拖着去了大理寺,见那血人,吓了一个大跳。 「这是怎么回事儿!」 血人一边说话一边喷血:「大人,有人擅闯天牢,刺杀九皇子!」 孙渺一听,两眼一翻白,又昏了过去。 而这个血人的话却似一声惊雷,炸开了锅。 「不是说了要滴骨认亲,怎么会被刺杀呢?」 「我看是荣家做贼心虚,不敢验亲,昨日刑部天官审案时便推三阻四,一定有猫腻。」 「那要是这么说,当年林府的案子……」 「啊呀,要死啦,好端端的说什么林府的案子,你忘了当年死了多少人了。」 那人当即捂上嘴:「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见啊。」 萧元理早已派人出去打听消息,听了那血人的事儿,更是神情振奋,已经换好衣服,只等派去天牢劫人的人回来,就往大理寺去。 只是左等右等,都日上三竿了,仍不见有人回来,就连成鹤都没有消息,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至午时,成鹤终于回来了,一身衣衫破烂,尽被鲜血染透,狼狈不堪。 「怎么会这样!」 「王爷,属下无能,没能成功刺杀睿王世子。」 萧元理心情顿时沉落谷底:「派去天牢的人也没有回来。」 「王爷,我们中计了。睿王世子有备而来,他们是故意推出王爷的!我们昨夜连世子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不知哪儿来的黑衣人打退。荣家那边属下已经告知,眼下一丝消息都无,看来是没能得手。睿王世子只怕此刻已经离开京城了。」
第133页 「至于天牢那事,荣家不会蠢到去杀人,可偏偏有人告发九皇子遇刺,此事必有蹊跷。王爷眼下已经站出来了,就再没有退路了。京城只有王爷一人与荣家抗衡,万事更要小心谨慎。」 萧元理气的直哆嗦:「本王明白了,他们推本王出来,是想坐山观虎斗,任由本王和荣家相争,他们好渔翁得利!荣景辰,萧元瑛,林玉致,给本王等着,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城外树林隐秘处,车厢里林玉瑾正在教苏沫儿下棋。 「哎呀,不对不对,我不走这里了。」苏沫儿将落下的棋子拿起来,又落到别处去。 「唉,举棋不悔真君子,都已经落了子了,怎么还能拿走呢。」 「我才不是真君子,我是小女子。」苏沫儿扬了扬下巴,丝毫不为自己悔棋而感到羞耻。 林玉瑾挠挠头,嘿嘿一笑:「行行行,小女子,你再仔细看看,还有没有哪步棋走的不满意,请小女子随便挪动。」 正在看书的傅辞斜了下眼,投之以一个鄙夷的眼神。 「少爷,陈姑娘姐弟说他们留在端王府了。」 傅辞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先走吧。」 林玉瑾瞥了他一眼:「傅先生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怎么,怕我锦颜姐回去,我阿兄眼里容不下你吧。」 傅辞笑道:「你没听见么,是陈姑娘说不走的,我总不能强拉着人走吧。」 「你明知道端王不是好人,还将锦颜姐和锦生留下,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 砚舟见这两人吵起来了,忙道:「林少爷放心,陆四爷和吴家主都在京城,我们在陈姑娘身边也留了人,只要陈姑娘想离开,我们的人随时都会接应。」 林玉瑾撅了撅小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林玉瑾来京城露了个脸,看似什么事都没办成,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早早就在心里犯起嘀咕。尤其是荣家的举动,更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心中存疑。更有甚者,已经完全相信荣家暗害那孩子,必是因为此子就是九皇子。 因为很多人心里都清楚,林晏即便被定了谋反的罪名,他的声威依然不倒。只要他是九皇子,就一定会获得那些人的支持。 随着马车滚滚前行,京城发生的一切也随之流传到了江北。 自从吴墨石从江州传回林玉瑾的消息后,林玉致心头大石落下,一心对付察汗。 西关岭战事谋划许久,一触即发。 七月二十五,察汗率先发难,率大军出西关岭,在庆州城外骂战。几轮骂战后,庆州军依旧坚守不出。 察汗遂使出毒计,将林玉瑾的衣服换给一个十岁大的部落小孩,引萧羽出城。 京城的消息此时尚未传至西北,察汗以为萧羽等人是不知情的。但事实上,萧羽和林玉致同气连枝,这件事他早已清楚。不过察汗费劲心力,总要让他尝到甜头,否则又如何将上庸江元修引出来呢。 八月初一,萧羽率主力大军出庆州,与察汗在庆州城外五十里处展开战斗。察汗且战且退,将萧羽引至小东山险要之地。 而萧羽大军却在谷口堪堪停下。 「察汗,你败了。」 察汗将刀架在那孩童脖子上:「萧羽,你不要你侄子的命了么?还不上前速速受死!」 萧羽大笑:「察汗,你未免太小瞧了本王,也小瞧了本王的侄子。」 他在马背上探过身去,沉声说道:「威武大将军说过,战争的胜利若用老幼妇孺的命来换,那是为将者无能。知道为什么苏帕才是草原的众望所归么?作为部落王子,你连自己部族的牧民都保护不了,失败是在所难免的。」 察汗大怒:「萧羽,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要是威武大将军知道你弃他弟弟的性命于不顾,必会率灵州军踏平西北!」 萧羽摇头失笑:「将你作为本王的对手,实在辱没了本王英明。」 察汗怒不可遏,下令大军冲杀,务必拿下萧羽项上人头。 普阿见势不妙,忙将察汗拦下:「王子,切莫冲动。你看萧羽身后大军正在撤离,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要进谷,他在拖延时间。」 察汗眉头一皱,犹豫的功夫,萧羽已经策马离开,绝尘而去。 就在这时,西关岭忽然响起号角声,是求救的号角! 察汗心口咯噔一跳。 「速速率军回援!」 察汗知道林玉致在朔阳城,也知道朔阳骑兵的存在。所以他还没有蠢到将全部主力大军都带出西关岭。且西关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留守的兵力只要坚守不出,加上关城中粮草充足,林玉致就算围上个把月,也绝计攻不下西关岭。 西关岭和朔阳城之所以并称为西戎两大天险,原因也在于此。 但当察汗大军回到西关岭时,关城已经易帜,暗红的军旗迎风飘扬,硕大的林字如盘龙沖天而起,气吞山河。 军旗下,林玉致一身戎装,手持斩月刀。暗红披风被风鼓的猎猎作响,红色缨盔下是一张俊美面容。脸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给这狐媚之容更添几分邪魅和戾气。而在察汗眼中,这俊美容貌之下,掩盖的是一张让人闻风丧胆的脸。 西关岭守军的尸体还未清理,草原勐烈的风带起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直冲鼻尖。 察汗目眦欲裂:「这怎么可能!」
第134页 林玉致将斩月刀扛在肩上,歪头一笑:「察汗,你难道忘了这西关岭是谁帮你夺回来的么?」 「我明明……」 「你明明已经将手下之人全部换成亲信了对吧。」林玉致打了个响指,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出现在城墙上。 察汗大惊:「古拉!你不是死在朔阳城了么!」 古拉王子声如洪钟:「察汗,西关岭原是我的地盘,你虽策反我的副将,夺了西关岭。但我在西关岭经营十余年,你以为西关岭真的就是铁通一块么?」 「小东山以南有一道天堑,看似无路,实则我早已命人在那处秘密修建栈道,本来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没想到你兵不血刃拿下我西关岭,我便想待攻下朔阳之后,集结兵力,从此栈道杀回去。只可惜算盘落空,险些丢了性命。」 「今威武大将军留我一命,我无以为报,这条栈道,就是我送给威武大将军的礼物。」 「察汗!」林玉致喝道:「我自问这些年未曾亏待过你,想不到你竟为一己之私背叛我们的合作。我原也不想置你于死地,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碰我林玉致的兄弟。念在你曾为我效劳的份上,我今日便留你个全尸。」 话音落,一声响箭直冲云霄。 大地轻颤,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排山倒海而来,马蹄捲起烟尘,遮天蔽日。 察汗双目圆瞪:「朔阳铁骑!」 就连古拉亦是满眼震惊。想当初他被叶起诓入朔阳城,被瓮中捉了鳖,心中尚有不服。如今见到朔阳铁骑的真面目,饶是自己曾拥有一支强悍的草原骑兵,也不得不感到惊嘆和震撼。 这是叶起训练的朔阳铁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战斗。 西关岭城外是一片坦途,骑兵整齐划一,气贯长虹。而察汗的部将却如丧家之犬,两相对比,相形见绌。 加之察汗狠厉,以部落牧民之子为饵已叫众人心生不满,再见古拉弃暗投明,活的好好的。此时临阵对敌,难免心生退意。 一支军队若没有了战意,便等于一个人没有了灵魂。 如此一来,朔阳铁骑以绝对压倒性的气势俘获了察汗的部将。除却察汗嫡系部将拼死对敌之外,其他人皆缴械投降。 叶起斩了察汗,却并未觉得有一丝快意。 他有些不满的嘬了嘬嘴:「难逢敌手,本小将军真是寂寞如雪啊。」 林玉致虽不知他在嘟囔什么,但见铁骑不过出动先锋部队,身后大部队还没动呢,这仗就打完了。想也知道叶起的心思了。 「叶起!西关岭之战已了结。上庸江元修虽已落入圈套,但他手下兵力不少,你且率帐下骑兵速去庆州相助睿王。战事结束,即刻返回朔阳城!」 叶起当即挺起胸脯,高声喝道:「末将听令!」 「古拉王子,此战若无你相助,只怕一时难以攻克西关岭。既然察汗已死,答应你的事我必会做到。云西草原以北曾也是你的领地,现在就将他归还于你。还望你能老实本分,莫再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古拉倒头便拜:「古拉谨遵威武大将军之命。日后若将军有事,但凭吩咐,古拉绝无二话。」 「好,记住你今日所说。回去吧,你的族人们还在等着你呢。」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的古拉在草原上不可一世,从不曾将那些低贱的牧民看在眼里。但今日所见所感,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中原人常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果察汗能像苏帕一样,对待部将,牧民,一视同仁。只怕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威武大将军乃仁义之人,他日必能得偿所愿。」 林玉致笑道:「那就承古拉王子吉言了。」 宋初年凝视着古拉的背影,对林玉致说:「古拉这大块头好像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 林玉致道:「长脑子了,这是好事儿。」 宋初年道:「只是欲望总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积累,留下古拉,于苏帕而言,不知是好是坏。」 林玉致睨了他一眼:「年年,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的。两方势力,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西戎若叫苏帕一家独大,即便眼下他念着咱们的恩情,那以后呢?恩情总有消磨殆尽的一天。正如你所说,欲望是会膨胀的。谁又能保证苏帕不是第二个察汗呢?」 「老大说的是,是我一时煳涂了。」 林玉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爱情迷人眼啊。」 宋初年面色潮红:「老大,我,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林玉致呷了下嘴:「我又没怨你。」 「唉,你也老大不小了,苏沁儿公主非但容貌甚美,又极有魄力,连我也觉得她是个极好的女子。这两年将你留在西戎,左右制衡,费尽心力,是我亏欠了你。能遇到一个好姑娘,我替你高兴。」 「老大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没有你,我宋初年早就饿死了……」 「行了行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嘛。日后这西关岭就交给你了,江元修一动,江北格局又生变化,我得速速回灵州去。」 「老大放心,我会好好守着西关岭的。对了,听说瑾哥儿他们已经渡渭水了,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回到灵州。沁儿她心里一直惦记沫儿公主,老大将她一併带去灵州吧。」
第135页 林玉致笑眯眯道:「小子,不怕你的沁儿公主移情别恋?毕竟你家老大我英俊潇洒,倜傥风流,阅女无数……」 宋初年眉头微微一皱:「老大说的也对……」 林玉致:…… 林玉致捶了他一把:「我逗你的!兄弟妻不可欺,你家老大我还没这么没品德。」 宋初年笑了笑:「老大的确很优秀的。就算是沁儿喜欢老大了,我也没什么好怨的。」 林玉致白了他一眼:「傻!」 西北一动,霍青寒十分乖觉的将兵马调至凉州城外,周广陵亦听从将令,围攻洪关。 说起来,洪关不过小小关城军镇,无论城防,地势还是军队,比之小春城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就是这么个小小洪关城,先后折了尤勐和石振大军,成了周广陵的耻辱。 为一雪前耻,他无论如何都要将洪关连根拔起! 第67章 灵州军署衙们,裴绍召集众将正在商讨作战对策。 「睿王引江元修出上庸,王晖将军驻守甘、肃二州的大军趁上庸守备空虚,奇袭上庸。陈韬驻军走马驿,与上庸互成犄角。王将军一时攻克不下。幸得叶起小将军率朔阳铁骑相助睿王,在庆州与上庸城中间的谷河展开战斗。江元修落于下风。」裴绍将西北战况大致与众将分析一遍。 许宁道:「陈韬性急躁,少智,又极为忠心。江元修出事,他肯定第一个坐不住。就算有隋英那个智囊坐镇上庸,也绝计拦不住陈韬。陈韬一走,上庸和走马驿的僵局自可迎刃而解。」 刘瑭点头应和:「许将军所言甚是。林将军已经拿下西关岭,察汗已死,睿王身后有西关岭支持,无论战局如何变化,都不会伤筋动骨。眼下最要紧的反而是洪关。」 「自林将军袭取泾阳,睿王重夺西北之后,周广陵便龟缩不出,一直在窥探时局,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但此人乃北秦名将,征战多年,少有败绩。此次在洪关接连折损兵马,此仇若不报,势必有损周家军声威。周广陵爱惜羽毛,是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污点的。」 「此前江元修困守上庸不出,霍青寒镇守贺州,亦无动作,他纵然有心打下洪关,也要多方权衡。周广陵可是个老狐狸,他手底下十万大军,入潼山以来,才堪堪折损三万余众,足见此人十足的小心眼儿。」 赵远冷冷一笑:「依我看,周广陵鲜有败绩,只是因为他胆小如鼠,酷爱在夹缝中求生。说的是好听,但他一把年纪,却仍是个二流将军,周家在北秦一众将门中也是庸碌之辈,不值一提。不过是十万大军听着唬人罢了。若真论起来,还不如霍青寒手底下三万铁骑。」 许宁道:「话虽如此,但洪关的守备大家清楚,区区五千守军,周广陵若一心拿下洪关,单靠人海战术,碾也将洪关给碾死了。他固然占着小春城,又驻兵潼山以据雍州,但手头上能发动的兵马仍有三万余众。据斥候战报,周广陵派出的先头部队就有一万之众,足见他攻下洪关的决心。」 「上一次傅先生守洪关,一是石振轻敌,二是出其不意,三是花样百出的守城策略。而石振经过上一次的惨败,自然不会再轻易上当,如此一来,守卫洪关只会更加艰难。」 众将皆点头贊同。 洪关虽小,却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当初周广陵打洪关,是要西进与霍青寒合兵。而此次他们改变策略,欲北上打雍,济,彭三州,从东,西两侧形成合围之势。那么攻下洪关,便可沿苍云山脉进军,奇袭彭州。当然前提是霍青寒能够成功打下凉州,占据月牙岭。如此一来,被夹在中间的雍,济二州,自可轻而易举的攻下。 蒲州,泾阳,临江一线全部在自己手中,所以灵州相对稳固。但灵州最大的致命伤便是守备空虚。前灵州守将孟忠折损兵马过半,致使灵州元气大伤。后又收服泾阳,甘宁道一线,皆由灵州军分兵镇守。 诺大的灵州城,算上后来赵远带来的八千人,也不过区区两万五千。除却守城军,以及镇守盘龙谷碾子崖的军队,想要援救洪关,则势必动用灵州主力军队。 所谓局势瞬息万变,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尤其灵州如此重城,一旦兵力空虚,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更别说,灵州是他们的根基,城内屯粮无数,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但霍青寒出兵凉州,却围而不攻,这就值得众人仔细品味了。 有人主张可以率主力军出城,有人则反对,一时之间,争论不下。 所有人都齐齐看着裴绍,作为灵州第一指挥官,在意见不统一的情况下,要以裴将军的指令为准。 沉默间,有军士来报:洪关示警。 议事厅内又一次陷入沉默。 裴绍抬起头来,鹰隼般的眼睛扫视在场众将,最后将视线落在许宁身上,道:「许将军率军一万,援救洪关。」 刘瑭眉头微蹙:「裴将军,三思啊。霍青寒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在贺州沉寂许久,只怕等的就是这一刻。灵州的弱点就在兵少,蒲州亦是如此。霍青寒与常德合兵一处,兵马众多,我们不得不防。」 裴绍道:「霍青寒围凉州而不攻,就是在给我们一个信号。正如刘将军所说,霍青寒足智多谋,年纪轻轻就能独领大军,入我南楚以来,不仅打了漂亮仗,将西北收入囊中。在我南楚军收復失地之时,又能准确判断局势,以最小的牺牲获得最大的利益。」
第136页 「北秦三路大军,江,霍,周。认真算起来,江元修折损兵马最多,周广陵虽保全实力,但除了小春城外,未立寸功。唯独霍青寒,扫平西北,坚守贺州,是此次北秦众将中最有能力的一个。虽在泾阳折损兵将,致使西北战线溃败,但事到如今,三路大军中,霍青寒仍是实力最强的一个。」 「他若有心征战,早在察汗出动时,他便会想方设法攻下凉州及月牙岭,再率军回援,攻蒲州,将兵力集中在彭州,等待与周广陵合兵。北秦若想翻盘,这是唯一快速制胜的战术。」 「但他没有。」 「这就说明霍青寒早已无心战事。因为他心里清楚,江元修为太子而战,周广陵拥护三皇子。他们二人心中,谋的是自家主子的利,而非国之利。三路大军,即便一开始能够团结一致,但随着自家主子的争斗,战争也都变了味道。」 「江元修一心想拿下庆州,为太子立功,已然气急败坏,失了一军统帅的气度和威仪。周广陵左右逢源,明哲保身,亦不会尽全力而攻之。当然,打洪关不过是周广陵的报復,也是他在返回北秦之前,唯一一次可以立功的机会。」 「那么这样看来,征战的重担全都落在霍青寒一个人的身上。」 裴绍站起身,踱步至议事厅门口,高大的身躯遮住从外投射而来的刺目的阳光。 他缓缓开口:「聪明人,不会做无谓的挣扎。霍青寒引兵围凉州,其实是在给周广陵留退路,也在给北秦留退路。如果所料不错,北秦皇帝已有退兵之意。」 「所以,我们务必要守住洪关,不单要守,更要将周广陵大军围死在潼山,以获得更大的筹码。」 刘瑭好一会儿没说话,似是在消化裴绍所言,等他想明白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战若以霍青寒为帅,我江北危矣,幸哉幸哉!」 大军出灵州的那天,微雨。 裴绍肩膀处的箭伤每逢阴雨天气,便会隐隐作痛。他手捂着肩膀,站在濛濛细雨中,从灵州的城墙上眺望远处烟岚云岫的苍云山脉。 「霍青寒不出战,大哥的一箭之仇,却是报不得了。」 林玉致撑着伞,缓步走到裴绍身边,靛青色的袍子趁的她如雨后青竹,凌霜傲雨,挺拔秀丽。 裴绍微微侧身,紧锁的眉头蓦地松开,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和愉悦:「玉致何时到的?怎也不叫人告知大哥。」 「也是才进城,见大哥不在军署衙们,便来城墙瞧瞧。」 裴绍双手搭在城墙的青砖上,抿了下唇,继续刚才林玉致的话:「霍青寒的确是个可敬的对手,只可惜生不逢时。」 林玉致上前一步,与裴绍并肩而立。雨似有要停的趋势,远山浓雾也渐渐消散,隐隐显露出一点青碧色,层峦叠嶂,更显奇峻。 「他若生逢其时,只怕我南楚眼下早已不復存在。大哥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利用周广陵狠敲北秦一笔吧。若是依我的性子,怎么也要剜他一块心头肉才算解恨。」 裴绍哈哈大笑:「知我者,玉致也。」 「谁叫咱们是兄弟呢。」林玉致歪头看他,笑容绚烂至极。 裴绍从来就知道他这兄弟生了一副好皮囊,更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面对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明媚笑容,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晃了神儿。 往日里她常喜欢穿青色衣裳,然而裴绍却觉得,这一身青色将她身上的锋利削减了许多。如她这般张扬大气的容貌,若是穿着一身火红,必定极为明艷。 想到那场景,他的心狂跳了两下,继而勐转过头去,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玉致是他兄弟,他怎能对她生了如此龌龊心思! 「大哥怎么了?可是玉致哪里说的不对?」 「不,你说的对,我们是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 「呀,大哥你看!」林玉致忽地伸出手去指了指灵州城外。 裴绍本来都在心里酝酿好了一箩筐拉进兄弟感情的话,突然就被林玉致给打断了,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烦闷。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濛濛烟雨中,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窗帘子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随即,手的主人从车窗探出头来,他微微仰头,唿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 裴绍眯眼一瞧,在见到那熟悉的清隽容颜时,当即拉下嘴角。 「傅公子怎么又来了!」 第68章 傅辞才下马车,护城河上便放下吊桥,城门也随之开了。他日思夜想的人正打着伞朝他走来,步履急切。他理了理被风打乱的髮丝,想要给来人一个拥抱。 「阿兄!我可想死你啦,阿瑾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兄了呢。」 林玉致与突然冲过来的林玉瑾抱了个满怀。 傅辞:…… 「阿兄!」 林玉致稳住身体,轻拍了拍林玉瑾的背:「好阿瑾,这段日子你受苦了,都是阿兄不好,阿兄没有好好保护你。」 听着阿兄的声音就在耳边,林玉瑾抱的更紧了。从被察汗劫持,到被不知名的黑衣人绑走,再到船上濒临死亡的绝境。哪怕在京城见到了傅先生,他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踏实。 忍了一路,泪水终于在此刻决堤。 「玉致啊,人回来就好,有什么叙旧的话,回去再说。傅公子送阿瑾回来,一路舟车劳顿,定是十分疲累了。」裴绍从后赶来,俨然一副当家人的态势。
第137页 傅辞听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不免有些哀怨的瞥了林玉致一眼。 「咳嗯,林兄,大哥,好久不见。」 「傅……」 「咦,怎么不见弟妹和锦生?不是说在京城有他们的消息了么?为何没有一起回来?」裴绍抢了林玉致的话,矛头直指傅辞,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傅辞道:「陈姑娘姐弟不愿随我们离开。」 林玉瑾从林玉致怀里挣脱出来,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傅辞,说道:「砚舟去端王府问过啦,说嫂子不愿意走,唉!」 「怎么会不愿意走呢?」裴绍皱起眉头:「傅公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听说弟妹都生了,再怎样,也不会让爹看不到儿子啊。」 砚舟急了:「我们好言相劝,是陈姑娘自己不走,更何况我们在陈姑娘身边留了人手,林少爷也是知情的呀!」 林玉瑾一缩脖,心虚的往林玉致背后一躲,还不忘朝傅辞抛一个胜利者的媚眼。 砚舟气不打一处来:「我家少爷尽心尽力相救,你们却不领情!少爷,既然林少爷已经送到,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砚舟,休得无礼。」傅辞语气淡淡,林玉瑾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警告。 他拉着林玉致就往城里走:「阿兄,快走吧,我都想爹和二姐了。」 林玉致只觉得气氛古里古怪的,还没等说话,就被林玉瑾半拉半拖的往城里拽,只得朝傅辞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苏沫儿一噘嘴,跟砚舟抱怨:「你看瑾哥哥,有了他阿兄,都把咱们给忘啦。」 裴绍朝傅辞拱了拱手,道:「小孩子遭了那么大罪,难免急切的想要回家见见亲人,傅公子莫怪。」 傅辞奇怪的看了眼裴绍,他啥意思,拿他当外人了? 「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阿瑾也曾是我的学生,他性情如何,我自然了解。更别说,他还是林兄的弟弟。」 裴绍见他不知趣,索性直接问他:「京城事务繁忙,不知傅公子何时启程。」 这是不愿跟他周旋,直接赶人了? 傅辞笑道:「大哥,我没得罪你吧。」 裴绍道:「这声大哥我可担不起。傅公子的才学,我十分欣赏。但傅公子若一味固执,与我那不成器的兄弟牵扯不清,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们好。」 傅辞无奈的笑了笑。 「林兄认了你做大哥,自然就是我的大哥。有些事林兄不曾告诉大哥,我也不便多嘴。我只能说,我和林兄的感情是大哥想的那样,却也有一点不一样。」 裴绍当时就怒了:「什么一样不一样的,傅公子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趁早离我兄弟远一点。他那人性子不定,没有傅公子在身边,他自然而然的就忘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听说我兄弟这趟回灵州,还带了个草原公主,堪称绝色……」 苏沫儿一听,一蹦三尺高:「一定是我姐姐来了,砚舟哥哥,咱们也快进城吧。」 傅辞也急了:「大哥,就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才得赶紧回来!」 说完也不理裴绍,脚下生风一般往城里去了。 裴绍楞在原地,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一定是这小白脸故意不叫弟妹回来的!你给我等着!」 ———— 傅辞从京里传信回来,林玉娇便开始数着手指头盼着林玉瑾回来。估么着人快到了,这两日更是无心做事,只日日等在军署衙们,生怕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弟弟。程钰总是时不时的打趣两句,说她这般姿态,好像等着嫁人的大姑娘。 这日,程钰刚刚给李怀宣讲完经义,师生二人从书房过来,正瞧见倚着栏杆赏花的林玉娇。虽是微雨,但站的久了,也难免沾了潮气。 「娇儿又在等弟弟啦。」程钰笑着走了过去。 林玉娇唯恐他又拿自己寻开心,忙道:「屋里也怪闷的,还是外头凉快。你们读书人不是最喜欢雨中赏景嘛,瞧,院子里的秋海棠开花了,往日没注意,今日一瞧,竟是十分俏丽。」 程钰站定,看了眼盛放的海棠花,又看了眼脸颊微红的林玉娇,笑道:「海棠枝上,朱唇翠袖。」 林玉娇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几个词与他相对,索性也不挣扎了。偏过头去,视线已不知落在何处。 林老爹坐在廊下,笑道:「虽是战乱的年头,但打春起,今年的雨水便十分充足。待到秋收时,必是大丰收啊!」 林玉娇道:「阿兄说,北秦已是强弩之末。我看这好年景啊,是老天爷给的预兆。待阿兄退了敌军,南楚必定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小姑娘说这话时,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闪着光,因为激动,本就微红的脸颊此刻更加红润。似是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对她的阿兄充满了敬佩和信任。 「秋雨海棠,人比花娇。」程钰笑着赞美。 「娇儿,快看谁回来了!」 李怀骋兴致沖沖的跑了过来,在见到程钰也在时,立马稳住了脚步,昂首阔步的走了过去。先与林老爹打了招唿,又朝程钰拱了拱手。心中却暗恨自己心急,在情敌面前毛毛躁躁,失了仪态。 他小心的瞥了眼林玉娇,却见林玉娇已急不可耐的跳下迴廊,冲进雨里,飞跑出去。青石路上有几处水坑,她也顾不得躲,落地长裙瞬间便脏了一圈。
第138页 李怀骋见程钰无奈的摇头笑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程先生到底对娇儿是什么样的感情。 林老爹也赶忙站了起来:「是小郎回来了?」 「是呢是呢,连傅先生也跟着回来了。」 程钰眼睛一亮:「傅兄来了!」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院子。 「爹!二姐!」林玉瑾又像个小炮仗一样扑到林老爹怀里。 林老爹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爹瞅瞅,小郎是不是瘦了。」 林玉瑾在林老爹跟前转了一圈,撅起小嘴:「可不是瘦了,在外头吃不到二姐做的饭,简直食不知味啊。」 林玉娇破涕为笑:「你这小子,嘴巴抹了蜜一样,也不知跟谁学的这些。等着,二姐这就去做饭。」 程钰往后张望,果然见傅辞姗姗来迟,忙迎了上去:「傅兄!」 「程兄!」 好友见面,自是一番寒暄。但程钰却觉得他这好友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总是追随着林将军,便十分知趣的不再多言。 「改日得闲,再找程兄畅谈一番。」 「傅兄请便。」 好不容易逮住空,傅辞忙将林玉致拽进屋去,关好房门。 不等林玉致说话,便被拉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令仪,我好想你。早在城门口我就想抱一抱你了。」傅辞颇有些委屈的说道。 林玉致伸手抱着他,聆听他急促的心跳,笑道:「其实我也想抱你的。」 傅辞一听,立马翘尾巴了。转而想到裴绍的黑脸,又道:「若是我们在城门口相拥,大哥怕是会当场发疯。」 「对了令仪,陈姑娘的事儿……」 林玉致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解释,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锦颜。说到底,那孩子毕竟是萧元理的。」 「是啊,我听锦生说,萧元理对他们姐弟还是很好的,除了不叫他们出府之外。我派去暗中保护的人也是如此说,萧元理对陈姑娘可谓有求必应。但我想,陈姑娘心里应该还是放不下你的。」 林玉致道:「我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与锦颜解释,分开一段时间也好,等我们回京后,再慢慢与她说吧。」 「令仪,萧元理不会让我们回京的。」 林玉致也颇为苦恼:「唉,为什么锦颜孩子的爹,偏偏是他呢。」 傅辞捧着她的脸,目光温柔:「烦心的事儿稍后再说吧,我现在只想好好看看你。」 林玉致仰起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傅辞:…… 傅辞:「令仪你……」 林玉致:「我喜欢直接点,用行动证明我想你。」 傅辞想了想,用一个更激烈的吻作为回应。 正当两人飘上云端之时,震天响的拍门声将他二人从意乱情迷之中拉回现实。拍门声还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傅辞相信,门外那人是秉承着你若不开门,我就把门拍碎的信念来的。 他十分无奈的放开林玉致,转身打开房门。果然,门外的裴绍脸色黑如锅底。当见到二人有些凌乱的髮丝和红肿的嘴唇时,他绷紧的脸已然寸寸龟裂。 裴绍几次深唿吸,终于将就要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压了下去。 他低声咆哮:「院子里还有老人孩子,你们俩还要不要脸!啊?要不是碍着他们的面子,你以为我还能心平气和的跟你们说话?脸呢?!」 傅辞心说,那可真是难为你了。 林玉致咳了咳:「大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裴绍倒抽了口气:「那什么叫大事儿?!光天化日之下行此龌龊之事,你,你你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还有你!」裴绍怒指傅辞:「你白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明知玉致有妻有子,还恬不知耻的与她苟且……」 裴绍唾沫横飞,对面二人一脸无辜。 「阿兄!吃饭啦!」林玉娇瞧三人站在门口不知说什么呢,也没靠近,只远远喊了一句。 「诶,这就来!」 林玉致推了把裴绍,笑嘻嘻道:「大哥,今儿难得团圆,咱先不说这些,过后我再跟你解释。」 傅辞也笑着劝道:「是啊大哥,你看你说了这么多一定口渴了吧,我路过天水时,特意买了好酒,大哥一定喜欢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这样的好日子,裴绍纵有万千怒火,也实在不好发作,但就此罢休,又觉心中不忿。 「哼,什么团圆日子,妻儿还在别人府上为质,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林兄也是有苦衷的,大哥您就别刺儿她了。」 裴绍瞪他一眼:「我还没说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弟妹不回来,你个小狐狸精比谁都欢儿实。」 傅辞:……我还是闭嘴吧。 林玉致悄悄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我找个机会跟大哥说清楚。」 傅辞深以为然:「要尽快啊,大哥脾气火爆,我要受不住啦。」 林玉致嗔他一眼:「有我呢。」 「把手放开!」 裴绍勐一回头,瞧见那二人又腻歪到一起了,一声暴喝,吓的傅辞一个激灵。 他捧着心脏,一脸委屈:「大哥你吼人的时候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唿啊。」 裴绍被他这么一抱怨,颇有几分心虚:「我,我这不是控制不住么。」
第139页 说完又想起,他心虚个什么劲儿啊,明明错的是他们。当即挺直了腰板,噼头盖脸又是一番训斥。诸如大庭广众之下要知礼守节,莫要做出格的事儿,更不要吓到老人,不要带坏了小孩子等等。 饭菜的香味已经飘过来了,傅辞飢肠辘辘,裴绍喋喋不休。 「阿兄,就等你们啦,怎么还不来呀!」林玉娇站在饭厅朝外张望,见不远处三人凑在一堆。「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吧,再忙也不差这一会儿啊。」 「大哥?」林玉致小心试探的叫了一声。 「今天就先放过你们。」 傅辞和林玉致简直如释重负,如蒙大赦。 林玉娇似乎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在裴绍进屋后,拉过林玉致,小声嘀咕道:「阿兄,裴大人怎么了,脸色黑黑的,你惹他啦?」 傅辞拉过林玉致的手,十指紧扣,在林玉娇跟前晃了晃,得意的说道:「是我们。」 林玉娇一脸茫然,啥意思? 小姑娘还在想,林玉致进了屋又退了出来,将呆在原地的林玉娇拽了进来:「吃饭啦!」 来得晚了些,桌上只剩下两个位子了。原本空出了三个挨着的位子,偏裴绍先进来,抢先坐在了中间。 他见林玉致进来,忙热情的将人拉到他左手边,另一边坐着的是苏沁儿。苏沁儿旁边挨着苏沫儿。 她见林玉致坐下,赶忙殷勤道:「早就听说威武大将军威名啦,沫儿一直以为威武大将军是个生的高大魁梧的汉子,就像我们草原上最勇勐的武士那样。宋先生说威武大将军俊朗无双,我原还不信,今日得见,竟比宋先生说的还要英俊吶。是吧姐姐?」 草原女儿大多爽朗,而且苏沫儿说的也是事实。苏沁儿贊同的点点头:「林将军当真是风姿朗月。」 裴绍笑道:「我这兄弟非但样貌好,武艺更好,又善骑射,擅谋略,确是当世好男儿。」 林玉致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像媒婆该说的话呢。 程钰听出了裴绍话里的意思,再看林玉致和苏沁儿,也觉郎才女貌,甚是相配。不过他毕竟是外人,不好多嘴,只自顾吃饭。 别说,娇儿这丫头真是好手艺,他在林家这么久,虽说都是粗茶淡饭,却别有一番滋味。 「娇儿,你做饭可真好吃,怪不得都给怀宣吃胖了呢。」李怀骋不禁有些羡慕,弟弟呆在军署衙们,每日都能吃到娇儿做的饭,还有那个程先生! 「的确如此,自从离开林家,有许久不曾吃到娇儿做的菜了,甚是想念。」傅辞也跟着夸赞一句。 被这么多人当面夸奖,小姑娘的脸唰的就红了。 林老爹笑道:「不是我吹嘘,我们娇儿这手艺,放哪儿都是顶好的。傅公子啊,好吃就多吃些,我瞧着你比先前消瘦不少,虽是年轻,可也要注意身体啊。」 林老爹和林玉娇是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对傅辞难免就多了一层钦佩和怜惜。心中也更盼着战事早日结束,他二人能恢復身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只是想到京城的锦颜,又难免有些愧疚。那孩子是个心善的,却遭了大难,命运坎坷,尚不知前路如何。这么一想,碗里的饭菜顿时就不香了。 林玉娇见老爹兴致急转直下,忙夹了菜给他,笑道:「这是爹和瑾哥儿最爱吃的菜,多吃些。」 林老爹勐的回神儿,才想起桌上那么多人在呢,若是自己拉了脸,叫旁人作何想。忙收敛思绪,热情的招唿大家吃饭。 裴绍话才开个头,就这样被打断了,有些气闷的扒了口饭,暗戳戳想着怎么把话头拉回来。 可无论他如何明示暗示,桌上人要么装作听不懂,要么就干脆听不懂。林玉瑾倒想配合裴绍两句,却每每都被苏沫儿缠住,好奇的问东问西。 一顿饭下来,反倒属程钰最是开心,不单有好吃的菜,还有热闹瞧。 就他观察,裴大人似乎在极力撮合林将军,不光是灵州的许姑娘,还有眼前的草原公主。他似乎非常乐意看见林将军纳妾,而且是越多越好。 再看傅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林将军。林将军呢,也总是偷偷的瞥几眼傅兄,眼神含嗔带羞,可谓浓情蜜意。一看就是关系匪浅。 再看林家父女两个,更是对傅兄殷勤备至,还时不时的将话题带到傅兄和林将军头上,怎么看怎么像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虽然这么说有些怪异,但强烈的直觉告诉程钰,他没有感觉错。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程钰走在甬道上,越想适才饭桌上的气氛就越是兴奋。「这一家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先生,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李怀宣好奇的问道。 程钰回身朝他一笑,道:「你不觉得今日吃饭时,大家神情各异么?」 李怀宣挠挠头:「啊?」 程钰用纸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为师教过你,对身边的人和事都要注意观察,这样才能看清每个人的性情,日后打交道时也能知道如何应对,如何防备。怎么,光顾着吃饭,将为师的话都抛在脑后去了?」 李怀宣有些委屈的争辩道:「可他们又不是外人,怎么能耍心眼儿呢。」 程钰恨铁不成钢道:「这怎么能叫耍心眼儿呢,这是多好的一次实践机会啊。你通过每个人微妙的表情和意有所指的言论就能看一场大戏啊!」
第140页 李怀宣还是有些懵。 程钰摇摇头:「愚钝!」 李怀宣小心脏立马紧张了:「先生莫气,怀宣记得了,下次必定会好好观察。」 程钰哼了一声:「下次可就没有这样的大戏咯。」 ———— 随着林玉瑾回到灵州,京城的消息也传遍了江北。 总结起来大致就是这样: 九皇子现身京城击鼓喊冤,荣家下旨抓九皇子进天牢。 九皇子于天牢遇刺,又得人相救,现今下落不明。 这消息里透漏的信息量很大。 虽然并未滴骨认亲,但荣家所为,显然就是心虚。当年林皇后私通一案确实疑点重重。九皇子被救,也给了所有人一个信号,荣家的劲敌出现了。 此消息传开后,江北各地守将皆招幕僚前来商议。因为随着此消息的传开,他们还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一封招揽信。 端王以萧氏皇族名义,欲召天下豪杰,共同抗敌,杀回京师,讨伐谋国逆贼。 此举一旦功成,那他们就是救国功臣,跟对了主子,亦能在官场更进一步。的确有将领心动,但却没有立刻回信,而是暗中将此信转交给灵州方面。 毕竟眼下江北有威武大将军在,还轮不到端王指手画脚。他们这些将领,即便想要捞个前程,也得看看眼下是什么境况。 这端王一不给钱,二不给粮,想要空手套白狼,他可想的美。 林玉致收到各地将领来信,心中冷笑连连。 「这个端王真是打的好算盘,撬墙角撬到我威武大将军家来了!也不看看这整个江北吃的是谁的粮饷。」 傅辞说道:「端王毕竟还在京城,他手底下有势力,虽然眼下荣家人动不了他,但他同样也受掣肘。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偷偷摸摸了,若能发个檄文告知天下,岂不更能彰显端王仁义,亦会有更多有识之士同仇敌忾,站在他那边。」 林玉致摩挲着下巴,眼睛一眯,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还正想该如何让阿瑾出现在世人面前呢。倒不如就广发檄文,以九皇子之名义,暂领江北,抗击北秦。」 「端王那厮重名利,将重点放在讨伐荣家身上。殊不知于饱受战乱之苦的江北来说,无论将领还是百姓,大家希望的都是战事休,家人回,安宁归。只要我们能击退北秦,这整个江北人心归附,阿瑾重回京师,指日可待。」 傅辞补充道:「这当然还要睿王鼎力支持,有了睿王,阿瑾的地位才能更加稳固。」 林玉致笑看了傅辞一眼,道:「清欢啊,你知道我书读的少,不过我也知道,你们文人的笔桿子厉害着呢。这檄文可是奠定阿瑾未来的基础,那就有劳清欢动动笔头,写一篇惊天地泣鬼神,让世人嘆为观止的檄文吧。」 傅辞有些羞涩的低下头:「令仪所託,清欢必定完成。不过我觉得在此之前,你还是对大哥据实相告为好。否则檄文一发,大哥知道我们瞒了他这么大的事,我怕你这军署衙们要被他给拆了。」 「其实令仪,你根本无需顾忌什么的。大哥这个人虽然固执,但却不愚蠢。相反,他其实是个很通透的人。早在他接下你的令牌时,你就应该完全信任他了。」 「我知道你一直不愿告诉他真相,是怕他碍着对你的承诺,违背己心,捲入皇族争斗。但事到如今,事情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虽然本质上仍是皇族之争,但荣景辰此举,却给了我们一个巨大的方便。」 林玉致沉默片刻:「你说的不错,是我狭隘了。檄文的事交给你,我这便去找大哥。」 傅辞点头应下,又殷殷的叮嘱了一句:「不要背着我想荣景辰哦,我会吃醋的。」 林玉致:…… 第69章 林玉致刚要出门去找裴绍,却见裴绍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玉致,好消息啊!睿王发来的战报,上庸至走马驿全线溃败,江元修战死,隋英带着重伤的陈韬在残余兵将的保护下,退至贺州。西北全境重归睿王之手。」 虽然结果是预料之中的,但国土重新回归,林玉致还是忍不住的高兴。打铁要趁热,眼下看来,这檄文是必须要尽快发出了。 「大哥,我有事与你说。」 …… 因在战时,灵州城比以往冷清了不少。但毕竟是江北第一重城,四通八达的交通要城,人口基数大。即便封了城,少了来往的客商,比之战时的其他城池,灵州城内依旧可以称得上热闹。 茶楼酒馆虽不似往常那般人声鼎沸,但关注战事的人们日日都在茶馆聚集,等着听第一手的消息。 「自打林将军接手了灵州城,好消息是一个接一个。听说了么,刚从西北发回的战报,睿王收復上庸城,北秦那大元帅战死啦!」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主帅都死了,这仗还怎么打。」 「可东边不是还有那周家的兵马么,大军压境,许将军率军出城驰援洪关,也不知战况如何了。」 比之西北的好消息,灵州百姓当然更关心洪关的战事。 「嗨,周广陵先后两次派军攻洪关都攻不下,更别说这次洪关还有许将军支援。」 「主帅战死,依我看,北秦离退兵应该不远了。」 「嘿,你们瞧,那不是裴将军么!」 大傢伙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有人眼尖,瞧见裴绍在人群中飞快穿梭,脸色铁青,浑身杀气腾腾,目射寒星。五步之外,无一不被他骇人的气势震慑。就连哭闹着要吃糖的孩子都止住了哭声,瞬间呆若木鸡。眼泪挂在眼角,要落不落,小脸紧绷,大气儿都不敢喘。直到裴绍走远,那孩子方才卸了口气儿,嚎啕着叫娘亲抱抱,一边哭喊着『我怕怕』!
第141页 裴绍生的虎头燕颔,身躯凛凛。虽不似雷老五那般魁梧兇悍,但却是沙场征战的勐将,气势凛然,自有威仪。此时正在盛怒之下,更是气杀钟馗,如一头髮了怒的狮子。 而那个惹毛了狮子的『罪魁祸首』正小跑着跟了上去,生怕这狮子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不智之举来。 「裴将军这是怎么了?」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虽说裴将军看着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但却不是个爱乱发脾气的,灵州百姓对他自是尊敬有加。头一次见着裴将军发这么大火,百姓们心中早已熊熊燃起八卦之火。 「看,林将军在后头追呢。」 从军署衙们出来,林玉致已经追了裴绍整整两条街,累的气喘吁吁。 有那知道林玉致过往所有黑歷史的小子,眼睛滴熘熘一转,小声说道:「都说咱林将军是个情场高手,往来多年,从无败绩,就连傅公子那样的人都甘愿拜倒在林将军身下,你们说他和裴将军是不是也……」 「要死啦要死啦,林将军平日待你们可不薄,怎么能在背后编排林将军呢!」许蓉气的小脸发红。 「诶呦,许小姐啊,瞧,我这就是嘴贱,下回可不敢了,您可莫生气啊。」 这小子倒并无什么坏心思,而且他还是林玉致的绝对拥护者,就是关注的点跟别人不同而已。而且,这灵州城里的谣言有大半都是林玉致故意叫人放出去的,她倒也不在意这些。 只是许蓉较真儿,虽然知道她的确是这样不靠谱的人,但就是忍不住去想她。得知她回到灵州,她第一时间就想去看她。又听说她从草原带回一个美貌公主来,又觉心酸。 这日凑巧来街上散散心,偏还叫她听到了这样的流言,焉能不气。 另一边,林玉娇姐弟正带着苏沁儿姐妹俩在灵州城闲逛,阿智和崔严跟着保护。好巧不巧的碰上了从人群中怒气沖冲出来的许蓉主僕俩。 崔严眉头一皱,想要避开。阿智却大喇喇的上前打了招唿,叫了声『许小姐』。崔严瞪他一眼:还嫌事情不够乱? 阿智硬着头皮,他也没办法,傅公子交代的事儿他必须要完成的。 「是阿智啊,这几位是?」 许蓉偶尔会去军署衙们陪陪林老爹,林玉娇她认得,但林玉瑾一直不在灵州,此时见面颇觉陌生。 阿智笑着介绍:「这是林少爷,林将军的弟弟。这二位是西戎苏帕族的公主,是跟着林将军一起回来的。林将军特意交代,要小的带二位好好逛逛呢。」 许蓉揪着手帕,原来这就是那公主了,果然艷丽非常。 苏沁儿才到灵州,这才第一天出门,对灵州的事儿自然不熟。以为这姑娘是林将军的好友,便也上前打了招唿。 但在许蓉看来,就颇有几分示威的意思了。 「许姐姐可曾吃饭了?不如随我们一起吧,我阿兄特意包了如意楼的雅间,要请沁儿姐姐尝尝咱灵州城的特色呢。」林玉娇笑的纯真又诚恳。 崔严干脆别过头去,不看许蓉那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这二小姐是要干嘛! 自从林玉娇知道阿兄的身份后,在这方面便很注意,往常许蓉去军署衙们,她也是能避则避。虽然看着残忍了些,但阿兄毕竟是女子,许蓉若一味固执,到头来伤的只会是自己。 许蓉在军署衙们那么久,虽说林将军对她和颜悦色,偶有关心,却从未约过她吃饭,更别说如此大手笔的包下酒楼雅间了。 越想心中便越是不平,总觉得自己一颗真心餵了狗。 「既是请公主吃饭,为何不见林将军,我适才还瞧见林将军往东郊走呢。」 阿智笑道:「哦,东郊的张家今日杀羊,将军去买羊了。」 苏沫儿立刻欢唿起来:「我和姐姐最喜欢吃烤羊了,就是不知灵州的烤羊跟我们草原上比起来,哪个更好吃。」 阿智笑道:「听说林将军做烤羊有特别的秘方,往日可从不见林将军亲自下场。今日特意为了沁儿公主才显露这一手,保证让两位小公主吃完以后,流连忘返啊。」 苏沫儿扯着苏沁儿衣袖,朝她眨了下眼,低声道:「宋先生的面子可真大,定是他叫林将军好生照顾姐姐呢。」 许蓉听不见她姐妹俩咬耳朵,但从苏沁儿羞赧的表情看出,这是被那花心大萝蔔给感动了。亏得她刚才还替那大萝蔔说好话! 许蓉差点儿揪碎了帕子。 「哦,许小姐也没吃过吧,不如一起来尝尝,机会难得啊。」 许蓉心中暗骂:要我借着别的女人的光去吃什么烤羊,简直欺人太甚! 面上却依旧保持微笑,虽然这微笑在别人看来,有些毛骨悚然。 「多谢阿智了,将军繁忙,许蓉就不打扰了。」 苏沁儿何其聪慧,若说一开始她还没有察觉,这会儿见许蓉脸色难看,一脸恨不得将自己撕了的神情,身为女子,自是感同身受。 再见林玉娇姐弟和阿智暗戳戳挤眉弄眼,这才恍然,自己是被这两个小的当了枪使了。不过这许姑娘看起来还不错,不知为何他们会这般牴触。 而且从街上百姓对林将军的风评来看,这林将军虽打仗厉害,又爱民如子,但私生活上却是一片乱麻。如今想来,他们姐弟俩许是怕那许小姐受林将军荼毒吧。 这么一想,宋先生对自己真心一片,又洁身自好,实在是难得的好男儿了。她有些迫切的想要回到草原去见他了。
第142页 本来苏沁儿对林玉致十分崇拜,可自从街上那事儿发生之后,阿智发现这位公主鲜少提及林将军了,看来傅公子的计策已经奏效了。 后面就看杨大人那儿能否抓住许小姐的心了。 阿智一脸微笑,他家公子这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当然,被迫当了一把主人公的林玉致此刻正像个鹌鹑似的缩脖儿听着裴绍口吐芬芳呢。 瞧他骂的累了,还十分乖巧的递上水袋,笑嘻嘻道:「大哥喝口水,润润嗓子再接着骂,我都听着呢。」 裴绍被她这么一打岔,险些没了脾气。 「玉致,大哥拿起当兄弟,你就是这样对大哥的?这么大的事儿也要瞒着我?要不是事到临头,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告诉我实情?」 致命三连问。 林玉致挠了挠头,一脸窘迫,她一向不擅与旁人做解释,尤其是这事儿说来,也是她理亏在先。 「大哥我……」 「算了算了,你连你爹都瞒着,这么一想,我这心里也舒坦不少。」 林玉致:…… 林玉致笑:「大哥您可真会自我安慰。」 裴绍瞪她一眼:「所以,荣景辰一早就知道了?那傅公子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似乎有些紧张,好像比起她瞒着他,他更在意谁比谁先知道。 林玉致道:「傅公子本名傅清欢,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与他自幼便订了亲,他是我未婚夫婿。」 裴绍好半天没有说话。 「大哥?」 「没事儿,你回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大哥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周广陵还没被困死,北秦还没撤退,我能有什么事儿。我骂累了,歇一会儿,过会儿就回去。」 林玉致想,大哥定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索性就叫他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清欢早上说要吃烤羊,正好此处离张家不远,她不如先去买羊,回头再来找大哥好了。 林玉致一走,裴绍鼓了一肚子的气登时就卸了下去。 他沉默的蹲在河边,看着河面映出的那人,苦涩的笑了笑。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迟了。 裴绍发泄了一会儿,调整了情绪,一回头见林玉致牵着一头羊靠在不远处的树旁等他。 他心中雀跃,虽心知玉致仅仅是敬他如兄长,但这样已经足够。 他大踏步上前,笑道:「今晚大哥有口福了。」 林玉致见他已经恢復,赶忙狗腿的说道:「不单有烤羊,我还特意叫怀骋去买了好酒呢。」 「好,今日咱兄弟不醉不归!」 「都听大哥的!」 许府。 许蓉的丫鬟从街上匆匆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小姐,我瞧见林将军牵了头羊往军署衙们去了。」 「就当本小姐真心错付吧。」 丫鬟道:「小姐,林将军毕竟是成过亲的,小姐乃堂堂灵州副将军之妹,求娶之人不知多少,何必委屈自己去给林将军做妾呢。奴婢瞧城守杨大人就很不错,虽是军人,却十分儒雅,又是一城主官。小姐若跟了杨大人,那可就是城守夫人吶。」 许蓉挺了挺胸:「你说的对,城守夫人也堪称灵州第一夫人了。本小姐自然配得上最好的。」 丫鬟见小姐终于放弃了,简直喜不自禁。 同一时间,傅辞也得到了消息,更是喜上眉梢。手里的羊腿顿时变得喷香无比,一不留神,便吃多了些。 ———— 「……今南楚倾颓,上不思治国,下不知忠孝。以至君非君臣非臣,纲常崩坏,礼仪尽失。北秦趁虚侵我国土,杀我百姓。自南下以来,屠戮无数,血流漂杵,使黎民逢难,家园尽毁,有违天道……今有九皇子哀民生多艰,广发檄文,徵召各地豪杰,保卫江北,收復山河!」 招讨檄文一发,仿佛滚沸的油锅里被兜头浇下一盆水,登时炸了锅。 而收到檄文的各地将领也都各怀心事。 灵州率先竖起九皇子大旗,紧接着,蒲、抚、凉三州,乃至朔阳,泾阳,临江三城也纷纷效仿追随。 雍州守将收到檄文后,当即命军士张贴于闹市,以慰民心。同时命副将率军出城,围剿周广陵大军。封锁了一年的雍州城,终于打开了城门。 与此同时,紫金关吕茂祥也一改往日谨小慎微的作风,命贺东率军出关城,直捣小春城,与雍州军遥相唿应,将周广陵围死在潼山。 潞州的韩励自然也收到了檄文,同时也收到了紫金关吕茂祥发来的求援信,请潞州方面派军守住夹龙道,莫叫北秦趁机钻了空子。 当然,有支持的声音,自然也有反对的声音。九皇子尚未通过滴骨验亲,谁又能证明他的确是九皇子呢。 刚刚打了胜仗的睿王此时站了出来,西北易帜,举起九皇子大旗,给出了最有力的证明和支持,怀疑之声,戛然而止。 「大人,江北支持九皇子,大势所趋。」 韩励看着面前密报,也十分无奈。 「不过是他们占了先机,操控了人心罢了。其实说到底,九皇子的身份是真是假,此时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荣家坐了江山,萧氏皇族已名存实亡,就算此时跳出来的不是九皇子,只要这人有能力统一江北,驱逐北秦。众将也绝对会支持他,江北的百姓也会拥戴他。」
第143页 「大人,那王爷是什么意思?」 韩励嘆了口气:「你觉得事到如今,王爷的胜算几何?」 亲随有些复杂的看了韩励一眼:「不足三成。」 韩励摇头笑笑:「非也,你别忘了,我们占着潞州,占着夹龙道,还占着吕茂祥的信任,林玉致的信任。王爷虽冒出了头,可咱们却仍在暗处。」 「就算我们在暗处,可届时整个江北归附九皇子,而我们手里区区两万人,到底势单力孤了些。」 「不,我们要对付的不是江北,而是九皇子。只要九皇子过不了渭水,那便不足为惧。」 韩励手书一封,封好蜡,将信递给亲随,低声道:「将信送到东边去吧,这南楚的天,要变了。」 第70章 雍州,紫金关,洪关,三方齐动,周广陵无处可避,只得退守潼山。 大军粮草供给不足,不过数日间,军中便发生几次不大的譁变。 「将军,再这样下去,大军迟早生乱。」 周广陵一夜间苍老了不少,他问副将:「往贺州发的求援信可有回音?」 「还没有。」 「再等等。」 副将道:「将军,江元帅战死,这仗只怕不会再打了。」 周广陵心思多,副将这么一说,他随即想明白了南楚围而不攻的目的。 洪关许宁和薛绩都是勐将,石振两次攻洪关,都没落着好,三万大军折损大半,石振更是被马踩断了一条腿。 若许宁继续进攻,他眼下可不会如此消停。 虽然不愿承认,但周广陵心里却十分清楚,南楚忌惮的不是自己,而是霍青寒。 此时周家军缺粮,将士们一日一餐,早已心生不满,思归心切,斗志全无。南楚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自己剿灭,但却绝不能轻易攻下贺州和雁北。 南楚内斗已久。北秦虽也不太平,但至少北秦强盛,若仅支撑霍青寒一路大军还是绰绰有余。而只要霍青寒占着雁北,就一定会对南楚构成威胁。西北,凉州方面大军就不敢轻出。 灵州若想支持九皇子夺位,就势必要与京城荣家对抗。荣家把持京畿十万大军,若九皇子手中无可随时调动的兵力,回到京城,只有死路一条。 除非他甘愿蛰伏江北。 但这绝不可能。九皇子与荣家的仇恨,他们虽在北秦,却也早已知晓。毕竟林晏将军曾威震雁北,北秦军方对他固然恨,却也十分敬佩。无论如何,九皇子都是要回到京城的。那么在回京城之前,只有荡平江北,他才能无后顾之忧。 也就是说,此时的周家军是南楚军的筹码。 他手上残余的六万大军,于北秦而言,正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且,若北秦任由南楚将他们剿灭,于将门世家而言,无疑是寒心之举。 所以,即便再不情愿,北秦方面也会派人和谈,换周广陵大军回去。 这也正是南楚的目的,用霍青寒占据的贺州和雁北,换周广陵六万大军。 这买卖怎么看怎么不划算,但北秦却无计可施。 林云城急得跳脚:「三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雁北是咱们用血打下来的,凭什么要去换周广陵那厮!我不服!你等着,我这就给我爹写信,叫他劝劝皇上。」 「皇上圣旨已下,绝无更改的可能。」 相比之下,霍青寒倒是淡定许多。 「我说三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看的进去书……」林云城顿住,他看了眼一脸淡然的霍青寒,问道:「三哥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了?」 霍青寒蹙蹙眉:「也不算早,江元帅失败是在预料之中,我只是没想到周广陵会连一个洪关都攻不下。或者说,我没想到灵州主将居然如此胆大,敢将灵州主力军调至洪关。这是笃定了我不会出兵了。」 林云城挠挠头:「若三哥趁灵州空虚时出兵……」 霍青寒瞥他一眼:「江元帅败的太快,就算我想出兵灵州,也得受走马驿的牵制。不过事情既已成定局,又何必斤斤计较,速速与南楚和谈,早日回到盛京才是明智之举。若是再耽搁下去,周家军怕是要人吃人了。」 「让他们互相吃好了,反正留着也无用,尽会拖后腿。」林云城怒道。 「云城,此话莫再说第二遍。皇上旨意已下,我们只能谨遵圣意。」 霍青寒突然的严肃让林云城闭了嘴,虽然还有些委屈,但他大概也明白三哥的意思。 皇上要换周广陵回去,也未必就完全是皇上的意思,周广陵是三皇子的人,这背后自然也有三皇子周旋。 江元修已死,太子最大的助力没有了,加之太子才能平庸,虽得太后喜爱,然而皇上对他却有诸多不满。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其他皇子也已长成,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到最后谁能入主东宫还是未知。 这种时候,他们只能谨言慎行,不掺和皇子夺嫡,却也不能留下把柄。 「三哥,我还是觉得不甘心。」 「这世上叫人不甘的事情多了,你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早日解决了盛京内斗才是正事。」 「可等我们解决了内斗,南楚朝廷定也稳定下来,到时南楚上下勠力同心,我们北秦更无机会踏足南楚了。」 霍青寒放下书,摇头轻笑:「时也,命也。」 「三哥认命了?」
第144页 「不,不认。但在命运面前,也要量力而行。好了,下去准备吧,纵然是和谈,也要拿出我北秦大国之风。此战我们没有输,南楚也没有赢。」 ———— 南楚承德元年,九月二十七。 霍青寒率亲军百人入灵州。 林玉瑾神情肃穆,双手负在身后,站在谈判桌前。他一左一右站着林玉致和傅辞。 霍青寒在谈判桌另一端站定,朝林玉瑾行了礼,以示礼节。林玉瑾回了礼,抬手示意霍青寒落座。 「霍将军果然英姿飒飒,今日能与霍将军畅谈,实乃本殿下之幸。」 「殿下过奖了。殿下小小年纪便沉稳大气,机敏睿智,更叫本将佩服。」 霍青寒将目光落在林玉瑾身后那两人身上,根据所得情报猜测,此二人之一便是威武大将军林玉致,另一位正是那守洪关花样百出的傅辞。 同样是年轻气盛,这二人比起北秦这一辈的年轻将领来,当真是出类拔萃。且不说,这小殿下更是谈吐不凡。 进入灵州以来,所见军容肃穆,军姿昂扬。南楚若有这些人,恢復昔日鼎盛绝非难事。 你来我往寒暄几句,便直入正题。虽说霍青寒已知南楚打算,但谈判总要有来有往,没有一锤子买卖。 事实上,北秦因周广陵之事已落于下风。但同样,南楚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跟北秦耗下去。 南楚想要拿回贺州和雁北,北秦可以归还,但怎么归还还需进一步商榷。 北秦方面的意思是,南楚需割让雁北往东的棋城,汾城,霄关,并赔偿北秦白银五十万两,以及放回周广陵将军及部下所率六万大军。 南楚自然不依。你们拿城池换人,人城两讫,岂能再割地赔款。 北秦却不肯退让,虽说周广陵被围,矢尽援绝,形势窘迫。但霍家军依旧强悍,届时打通月牙岭,送粮入潼山,未尝不可。南楚若想继续耗着,他们必定奉陪到底。 说到底,眼下形势于南楚而言只是局部优势,北秦纵然陷入皇子夺嫡之争,但却国力强盛。南楚却是千疮百孔,大厦将倾。和谈是大势所趋,只能见好就收。 霍青寒自然也不愿鱼死网破,回去面对盛京那帮纷杂势力,但谈判的姿态却要做足。 一番讨价还价下来,双方各退一步,最终决定割让雁北以东的棋城,汾城,以苍云山脉东段的落霞岭为界,并赔偿白银三十万两,以及放周广陵回北秦。 周家军出潼山的时候,个个瘦的骨瘦如柴,精神萎顿。霍青寒率军等在潼山关口,他一身甲冑,英姿勃发,胯/下骏马昂首嘶鸣,神采奕奕。 「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来,我北秦迎勐虎归山,不要丧家之犬!」霍青寒一声唿喝,声如洪钟,响彻山谷。 身后的霍家骑兵跟着唿喝道:「北秦军威,谁与争锋!」 副将扶着周广陵过来时,便见漫山遍野的霍家铁骑,摇旗吶喊,无形中使得军威大振。互相搀扶的周家军见此情此景,无一不备受感染,胸腔之中喷薄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热烈。 这才是军人该有的气概! 「都说霍家是北秦第一将门,如今所见,实属当之无愧。」裴绍由衷赞嘆。 「败军亦有败军的姿态,霍青寒审时度势,能屈能伸。霍家有此人在,第一将门怕是无人敢与之争锋。」林玉致抬手指了指满山黑甲骑兵,道:「想我林家军鼎盛之际,比之这霍家铁骑,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绍未曾见过林家军威,但从前辈口口相传之中,也能感受到林家军的强盛和赫赫威仪。 「听闻叶成将军出身林家骑兵,想想朔阳铁骑在上庸一战的表现,也能窥探林家军当年之威风凛凛了。」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林家军还有未来!」 北秦全线撤军后,整个江北陷入空前欢喜之中。灵州军声威大震,九皇子亦受百姓爱戴。更有甚者,甚至建议九皇子在江北称帝,恢復南楚正统。 但各地守将却没有得意忘形。 战争过后,百废待兴。 已至秋收时节,良田荒废,百姓依旧困苦,接下来又要度过整个寒冬,容不得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何绰传信回来,声称江南粮食把控的极为严格,他们纵然有钱也买不到。林玉致一筹莫展。 「看来是萧元理出手了。」傅辞说道。 林玉致忿忿道:「能够完全把控粮食,萧元理在江南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觑,先前倒是我小瞧了他了。」 傅辞却道:「江南势力错综复杂,萧元理能把控粮食,非他一人之力,而是整个江南心照不宣的结果。早几年,江南第一世家乃是吴家,吴家事发后,产业尽被瓜分。说起来,当年吴家出事,这背后也少不了江南众世家的推波助澜。」 「如今江北归附九皇子,虽然咱们心知肚明九皇子与吴墨石没有关系,但在江南世家眼里,吴家与林家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一旦九皇子得势,江南世家绝对没有好日子过。既然如此,还不如支持端王,与江北拉锯。」 「若端王得势,江南世家还能捞得不少好处,亦能得个从龙之功。即便端王败了,京城还有荣家,荣家更不会愿意看到九皇子回京。不管怎样,只要江北瓦解,江南在这两方势力之中,都算立了大功。可谓一箭双鵰。」
第145页 林玉致道:「江南多财阀,手里又有漕运,这渭水沿线多在江南世家掌控之中。若江南世家支持萧元理,我们想要渡渭水返京师,只会难上加难。」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也未尝没有解决的办法。萧元理联手江南世家,眼下虽给我们造成不小的困扰,但能让萧元理所有势力曝光在我们眼前,我们也能有的放矢,彻底剷除祸患。」 林玉致依旧眉头紧蹙:「说的是这么个理儿,但我们手上没有水师,想要与萧元理斗,着实要费一番功夫。」 「……阿兄,快来看呀,咱爹种的黑蛋子丰收啦!」林玉娇跑的气喘吁吁,脸颊通红,黑亮的眼睛泛着泪花。 「好多好多,阿兄,真的丰收啦!」 林玉致和傅辞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欣喜。 「快去瞧瞧!」 当初林老爹种黑蛋子,林玉致虽然对此颇为重视,但这东西毕竟第一次见,她心里可没有抱太大希望。况且,就灵州附近的几片地,即便收成再好,算下来也仅够灵州附近州县的军需所用。 可当林玉致看见堆成小山的黑蛋子时,彻底惊呆了。 「爹,这都是能吃的?」 林老爹笑的合不拢嘴:「可不是,不单能吃,还能留种哩。」 林玉致搓着手,心脏砰砰跳,这可是意外之喜啊。虽然不是主要粮食,但也能顶上一段时日。到时再算上秋收征的秋粮来,大军过冬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爹啊,您可真是块儿宝儿啊!这真是解决了我燃眉之急啊!」 林老爹笑哈哈道:「爹一辈子土里刨食儿,没啥大本事,能帮上大郎,爹心里也高兴哩。」 「爹,我不懂这些,日后这黑蛋子的事儿就全都交给你定夺。咱这么大的江北,荒地多,若利用起来,就不愁百姓吃不上饭了。」 林老爹道:「咱们这批虽是丰收,但大郎若留作军需,那么留种就留不下太多。」 林老爹说到此处,又四处撒摸了一圈,见大傢伙儿都顾着去瞧那黑蛋子,才放低了声音对林玉致说道:「前儿个那钱串子悄悄跟我说,灵州通商后,他还要往东边去,问我还要不要新种子呢。大郎啊,爹知道南楚禁海,对他们这些走私商贩查的紧。但眼下又确实需要种子,爹又怕你为难,这不就……」 南楚禁海,但海上的利益却十分诱人,所以有不少亡命之徒在海上游荡。也有商人暗中与海盗勾结,官府屡禁不止。当年傅则调任徽州,傅辞就是被海上悍匪掳劫,落入水中,险些丧命。 林老爹知南楚铁律,所以不敢擅自做主。 他见林玉致半响不说话,心里也直打鼓:「大郎啊,钱串子也是好心,他这不是还没走么,要么我回头告诉他一声。你,你也别怪他。」 「爹,瞧你说的,我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嘛。南楚虽有律例,但每年做海上生意的不在少数,他们能在海上猖獗,自然是暗中勾结了官府。南楚早就烂透了,也不差咱们这点儿小生意。我只是在想,仅凭他一个人,能运回的种子数量也不多,若能组织一队人去,包下一艘商船,亦能解决江北百姓粮食问题。」 「不过这事儿还得有个章程,爹你先给钱串子透个底儿,让他不要声张,先叫他寻几个妥帖的人来。」 「诶,好好好,这事儿就交给爹去办。」 林老爹走后,林玉致转头看向傅辞。 傅辞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不等她开口问,便道:「徽州虽是我的势力范围,但我能动用的势力也仅限于徽州。你要知道,官匪勾结的癥结不在徽州,而在东关。东关形势复杂,海上悍匪强大,我虽收拢了一小股悍匪为己所用,但对比真正的悍匪团伙,我这点儿力量实在薄弱。」 「叫商队运回种子,这事儿容易办。但若彻底剿灭悍匪,你暂时还是不要想了。解决了粮食问题,我们应该着手计划返京之事,荣景辰,未必能撑太久。」 林玉致道:「萧元理在京城势力受限,他的主要势力都在江南。景辰稳坐皇位,萧元理在京城就快待不下去了,怎么会撑不久呢?难道还有人对他不利?」 「没什么,只是形势瞬息万变,我们此时应该把目标放在既定事项上。东关海盗问题,困扰南楚百年,可不是一时之间就能解决的。」 林玉致撇了撇嘴,只道可惜。 傅辞笑她:「不过组建一支水师,还是可以满足的。毕竟我们要渡渭水,没有水师可不行。」 林玉致眸子瞬间亮了:「你有办法?」 「你不要忘了吴家的老本行。江南漕运之前一直是吴家掌握,虽然这几年惨遭瓜分,但吴家也有不少暗处势力在漕运之中。而且吴家后来又在东夷扎根,东夷虽饱受海盗侵扰,但在海上的实力却也不弱。」 「通过这两方势力,想要弄几艘战船还是十分容易的。至于水军,徽,济二州临海,百姓多擅水性。我们可下令徵兵,借东夷地盘训练水师,待到明年夏日,水师便可初具规模。」 「虽然江南水师兵多,但水师多半与漕运勾连,且江南自古便少有兵灾,兵将作战能力自然比不上常年在海上作战的水师舰队。我们兵少,但强悍。江南水师可未必是我们的对手。」 林玉致目光炯炯的看着傅辞,热切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块金元宝。
第146页 「清欢,你真是我的福星!」 傅辞耳郭微红:「能替令仪排忧解难,才是我的福气。」 林玉致实在太高兴了,她上前一步,仰头在傅辞脸颊吻了一下:「我真是太喜欢你啦!」 傅辞浑身一僵,反应过来后,立马往四周去看,好在众人的视线都被黑蛋子吸引了,没人注意到他们。 「令仪,在外头注意些,莫叫旁人说了闲话。」 林玉致倒不以为意:「你去听听,灵州城里关于我的闲话不胜枚举,谁在乎!我喜欢你,就是想亲你。怎么,你不高兴?」 「不不不,怎么会不高兴。只是,令仪早晚是要恢復身份的,关于那些谣言,还要尽早处理为好。」 从前林玉致没有想那么多,为了更好的掩饰身份,任由谣言泛滥。毕竟她初领灵州,根基不稳,若被众人知晓她女子身份,即便再有能力,也断不能服众。 眼下江北已经归附,阿瑾也在渐渐接手各项事务,待他们回到京城,便要恢復身份,替林家平反。那么她身上的污点自然就越少越好。 更何况,她已经和清欢团聚,日后是要嫁给清欢的。怎么能捨得叫清欢承受那些谣言呢。 她捏了把傅辞的耳朵,笑道:「你放心,我自会替自己把羽毛收拾干净的。」 傅辞笑着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咱回家去,回家给你捏个够。」 林玉致挤眉弄眼:「哎呦,你个小书生,色的很!」 傅辞:……明明是你喜欢捏。 第71章 江北归附后,各地守将依旧镇守各自州城。 洪关经过几次战斗,关城早已面目全非。林玉致决定重新修建关城,扩大关城范围,将望军亭改建为洪关瓮城。改建后的洪关将成为苍云山脉中段连通南北的第一雄关。 洪关守将依旧由柴亮知担任。而薛绩则调任雁北,驻军边关。 原驻军盘龙谷的周贵,调至泾阳守将,并将甘宁道划入泾阳,统一调度。 九皇子下令,当初北秦来袭,荣太后下旨徵召的超规制军士,由各地守将清点确认后,放其归家。江北百姓无不欢腾。 当中有早已无家可归的军士不愿离开,林玉致将人招纳,交给李怀骋。又从各州城守军中抽调军士,组成新军,合共两万人。由李怀骋带至云西草原训练。 不言而喻,这支新军就是林玉致为林玉瑾专门训练的亲军。 灵州军署衙们现暂时定为九皇子行宫,林玉瑾在程钰的辅佐下,渐渐开始接手江北政事。 南楚腐朽多年,沉疴顽疾,非一时能拨乱反正。除睿王管辖的西北,以及林玉致统辖的灵州一线外,其余各州府内里政事腐朽不堪。 就拿潞州来说,赵翼得端王资助,补了县令的缺儿,虽治理有方,却别有图谋。放眼整个江北,又不知有多少买官的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待日后他们回到京城,江北的隐患便会逐一显露,与其到时还要顾着江北,不如趁眼下将江北彻底清洗。 这对于才经战事的江北来说,若掌握不好度量,很容易使江北再掀波澜。但大破方能大立,不伤筋动骨,怎么能脱胎换骨。 「只要军方支持我们,百姓支持我们,剩下的不过是些上蹿下跳的文官,说得过就说,说不过就干!老子的斩月刀许久不曾出鞘,谁若想尝尝,就叫他放马过来!」 「咳嗯!」傅辞以拳抵唇,咳了一声:「粗鲁。」 林玉致有些窘迫的摸了摸鼻子:「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干脆利落。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文人就是说破了嘴皮子,能有我的刀快?」 「你也别说什么会引起百姓骚乱。我跟你说,那些尸位素餐,刮民脂民膏的官员,百姓心里头恨着呢。一刀下去,咔擦一声,那才叫大快人心。」 裴绍笑道:「我兄弟话糙理不糙。荣家当道,卖官鬻爵,贪腐盛行,有多少有志之士报国无门。京城又是潭浑水,搅和进去,可捞不着什么好儿。我江北虽饱经战乱,百废待兴,但对真正为国为民的人来说,这才是难得的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傅辞道:「所以,我一早就托程兄写信给于秀亭先生,请秀亭先生作保,推举几位有才学之士来我江北。秀亭先生两朝帝师,人脉颇广,楚和帝年间,有不少纯臣惨遭排挤,不得已而辞官归隐,当中有不少都是秀亭先生的学生。我相信,只要秀亭先生愿意牵头,我江北必能吸纳人才。」 林玉致想了想道:「我觉得,也不能单凭秀亭先生一人之力。你看,徵兵可以在各地广发告示,那徵收人才也可採取发布告示的举措。尤其贺州雁北一带,几乎满城遭屠,眼下薛绩驻军雁北,还要军政一手抓,简直焦头烂额。」 「广发告示,网罗人才,短时间内便可见成效。当然,这些自发前来的人才,也要经过考核才能上任。你觉得如何?」 傅辞略一思索:「你这样倒与科举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于眼下的江北而言,确实是个切实的措施。」 「阿兄,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林玉瑾暂领江北政事,处理各项事务多是由程钰辅佐,亦或是林玉致和傅辞提前拟定的章程。还从未有一件事是他自己独立完成的。 「我也正有此意,这件事由阿瑾出头更好,也要劳烦程先生辅佐阿瑾筛选人才。」林玉致道。
第147页 「林将军客气,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程钰可谓是干劲十足。他一心想要教出一个举世无双的学生来,没想到傅兄如此大方,竟给了他一个身份如此尊贵的学生。他满怀斗志,志要成为老师那样的人。 说完政事,便要说说江北眼下最严峻的粮食问题。 往年秋收过后,官府都要徵收税粮,但如今江北早已脱离京城,税粮一说自是不用理会。林玉瑾提议,江北减税,各地只按最低标准征缴秋粮作为军队粮饷供应。 但雁北,贺州,以及东部的宁口,富川一线,惨遭北秦屠戮,百姓流离失所,土地荒芜,今年半点收成都无。 虽然流民眼下已经得到妥善安置,但百姓过冬所需的粮食,以及驻扎这些州城的军队粮饷,仍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林玉致道:「钱串子找了几个靠谱的商人组成商队,昨日便出发了。至于新收成的黑蛋子,因数量稀缺,此次留种则先紧着受战火摧残最严重的雁北一带。」 「我们灵州一带的粮饷,今冬掺和黑蛋子和米粮一起食用。将徵收上来的秋粮分发到没有收成的各州城。江南那边没有买到粮食,眼下咱们手头的粮食顶多能坚持到明年春种,这还得亏了我爹倒腾的那些黑蛋子。已经快到十一月了,粮草问题,必须尽早解决。」 「对了,景辰前些日子来信便说粮草已经出发,如今已过二十来日,怎么也该到江北地界了啊。怎么派出去的人至今也没个消息?」 「也许路上耽搁了行程吧。」傅辞虽是这么说,但心里也有几分不踏实。 「不行,还得再派人去看看。江北平原一带今年收成挺好的,紫金关徵收秋粮,现下也该收尾了,吕将军可答应给咱们不少粮食呢。再算上景辰送来的粮草,度过春种,应该不成问题……」 「殿下,城门外头有人求见,来人身受重伤,说是从潞州来的,叫雷……震。」 阿智话还没说完,林玉致便风一般的沖了出去。 裴绍不明所以,还是林玉瑾先反应过来:「雷五哥!」 灵州城天黑便要戒严,雷老五来时,守城军士唯恐是探子,命人将其带到城楼看押,又匆匆派人往军署衙们禀报。不消片刻,林玉致便赶了来。 「五哥!」 「镖头……」雷老五见到林玉致一时激动,哇的吐了口血。 「五哥,先什么都别说,我叫大夫给你看伤。」 雷老五浑身破烂,血液浸透的地方已经发黑,早已看不出衣裳本来面目。他赶路许久,又要躲避追杀,已是筋疲力尽。身上大小伤痕无数,大夫处理完伤处,浑身尽被汗水浸湿。 「将军,这位壮士外伤不算严重,只腰腹处箭伤颇深,流血过多,再加之一路奔逃,体力透支,所幸无性命之忧。」 林玉致这才放下心来,转头想到他自潞州而来…… 「周三哥呢! 雷老五默了半响,眉头一皱,似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镖头,韩励勾结外人,劫了紫金关的粮,还有京城的粮草,也落入外人手中。三哥发现后,立刻追踪上去。我正准备向镖头报信,不料被韩励发现,幸好我跑得快,没能叫他抓住。」 林玉致惊了:「外人?!」 「嗯,不知道那人是谁,又是哪方势力。三哥已经追上去了,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 「我知道了,五哥,你好好休息。」 雷老五喝了药已经睡着,但城楼毕竟条件简陋,林玉致叫来两个军士,将雷老五抬到军署衙们里。又赶紧派人往潞州打探。 这一夜对林玉致而言实在难熬。至夜,她仍睡不着,干脆披了衣裳到外头吹吹风。 已是十月底,夜里冷风习习,吹的她脑袋发麻。忽地一片温暖包裹,林玉致回神儿过来,见是傅辞给她披上了斗篷。 「这么晚还没睡?」林玉致道。 「你不是也没睡。我适才起夜,见外头有个人影,看着像你,便过来看看。」他将斗篷的兜帽给她戴上,捂得严严实实。 「在想潞州的事儿?」 「是啊,眼看着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突然来了这么一遭。若没了粮草,江北必乱。」 傅辞道:「其实问题也没有那么复杂。韩励这个时候跳出来,他是谁的人不言而喻。」 「我知道,就是想不通。我们初投军便是在潞州,韩大人一身正气,体恤军士,忧心江北战事。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候反水。」 「知人知面不知心。令仪,叫何大镖头尽早来灵州吧。」 林玉致心里咯噔一跳。 韩励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让自己暴露,只是没想到雷五哥竟然逃走了。眼下潞州与他们还维持表面功夫,一旦叫韩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那么清福县的威远镖局必定陷入危机。韩励会用他们作为筹码威胁自己。 「我天亮启程,亲自回去!」 第72章 天才蒙蒙亮,几骑轻骑裹着初冬时节的冷冽寒气自灵州城飞驰而出。 马上人日夜兼程,到林源时又寻了驿站换了马,才刚出林源县城,便觉冷肃的空气中飘来丝丝缕缕的血腥之气。 林玉致勒住马,凝神静听。依稀有打斗声从远处斜坡传来,她眸光一凛,匆忙催马上前。 待到得近处,果见几个黑衣人围着一个灰布衣裳的老者,别看黑衣人人多势众,但老者神态自若,应付自如,重刀在他掌中仿若无物,耍的行云流水,叫看客赏心悦目。不过瞬息之间,便有两名黑衣人倒下。
第148页 看得出来,这些黑衣人领的命令是活捉老者,而非刺死,招式之间便留了三分余地,反叫老者占了上风。 「你这逆徒,看够了没有!还不快来帮为师拍死这些恼人的苍蝇!」老者喝道。 林玉致笑着催马上前:「我瞧师父斗的正酣,想必也是多年未曾有机会打个痛快,便想叫师父过过瘾。」 「我看是你想要过眼瘾吧。我这刀法可一点儿没藏私的都传给你了,还有什么好瞧的。」 黑衣人见这对师徒还有心思聊天,不由大为恼恨,招式也变得狠辣起来,恢復了一个杀手该有的素质。但显然,林玉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林玉致虽师承何绰,但她的刀法较之何绰的醇厚来,则更显锋芒毕露,毫不留情面。黑衣人知今日任务无法成功,遂不再恋战。 何绰收了刀,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你怎的赶到这儿来了?」何绰问她。 「我还想问师父你呢……」林玉致话一顿,眯起眼睛:「是赵翼动手了?居然动作这么快。」 何绰抿唇点头,旋即又笑了笑。 「为师自幼闯荡江湖,后又入朝为官,见多了人心难测。除你父亲之外,与人相交多少都会有所保留。」 林玉致说道:「所以,赵翼虽看似与师父交好多年,也知师父过往,但有一点他却不知。不知师父乃天下间少有的顶尖高手,区区几个刺客,师父还不会放在眼里。如果他早知师父底细,断然不会派出这些杂碎来。我原想着,韩励突然反水,师父会应付不及,这才急急赶来,不曾想竟在路上碰到了师父。」 何绰敛了笑意:「这还多亏了咱们及早发现赵翼的身份。我虽不知韩励的事,但只要赵翼一动,我自会加以防范。」 林玉致笑笑:「端王早已知道我们在西边的安排,却迟迟未曾对师父动手,他一心想通过师父来钓一条大鱼,想借师父之手谋夺我们在西边的势力。却不曾估量我们的底蕴,这是他的失策。如果换做是我,早就在身份暴露的第一时间将师父控制起来。只有拿到手里的底牌,才是能真正发挥作用的。」 何绰道:「所以他是端王,也只能是端王。」 师徒俩说话的功夫,镖局其他伙计已经整理好被刺客冲散的车驾等候在一旁。何绰恐刺客会去而復返,也不耽搁功夫,上了马,与林玉致边走边聊。 「师父,我们在潞州的暗桩没事吧?」 「被赵翼查抄了两处。不过损失不算太大。此次韩励自露马脚,将自己摆到了明处,我们也好及时应对。当务之急,是该找到那批粮食的下落,还有……紫金关。」 林玉致眉心一跳,韩励既能劫了紫金关的粮,岂不是说紫金关已有他们的力量渗透进去了! 「与韩励勾结的究竟是什么人!我不相信端王手底下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否则的话,他不会等到今天。」 何绰冷笑一声:「不出意外的话……海盗!」 林玉致脸色变了几变,细想一下,整个江北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而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劫粮杀人的,除了海盗,似乎还真想不出其他势力。 她目露凶光,恶狠狠道:「本想着稳定大局之后,再腾出手来收拾这帮穷凶极恶的东西。没想到他们竟抢着伸出脖子来送死,好,那就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我林玉致的斩月刀硬!」 何绰从来就知道,他这徒儿虽是女儿身,却是个比男子更冷酷硬气的。 「海盗横行海上多年,行踪不定,一直未能有人根治。玉致若这时与他们对上,并非明智之举。」 「不是我们想避就能避的,我们若要在来年渡渭水,江北势必要绝对扫平。而眼下,紫金关的情况尚不明朗。若紫金关掌握在韩励手中,我们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过去。」 「你打算怎么办?」 林玉致抿抿唇:「海上的情况我不如清欢熟悉,待回到灵州与他商议过后再做打算。师父说的对,眼下的江北实在不宜再起兵戈。若能和平解决那是最好,刀兵相见,是下下之策。」 何绰欣慰的笑道:「为师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知进退,懂得照顾全局,知道什么时候该狠,什么时候该忍。」 转念一想,她有今天这番气度,却是在经歷了那样的惨痛之后,嘆息之余,又是说不出的心疼。 师徒一行人回到灵州已是三日后的清晨。 傅辞见师徒平安归来,心中自是十分欣喜。 「雷五哥身子渐好,还有,周三哥传了消息回来。」 周老三在入威远镖局前是个杀手,他话不多,身上总是一股阴阴的气质,最擅长追踪和隐藏。 林玉致心头大定,周三哥能传消息回来,说明他眼下是安全的。 三人进了书房,傅辞将周老三传回的字条递了过去。 上面只有三个字。 海盗,等。 海盗自然表示周老三知道了劫粮人的身份,而等…… 林玉致蹙眉:「三哥是什么意思?等什么?」 傅辞斟酌着说道:「我想,我大概可以猜到三哥的意图。」 林玉致不解的问道:「怎么说?」 「你知道我在徽州经营多年,对海盗之事自然了解颇多。我既然能收拢一小股海盗为我所用,就说明海盗团伙也是分为几个帮派的。一个势力,只要分帮结伙,便不是无懈可击。只是时间还不到,亦或是利益的冲突还不够明显。毕竟对于海盗来说,他们内部再分裂,但他们心里清楚,海上的利益有多大,更清楚谁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第149页 傅辞话锋一转,继续道:「当然,海盗也不是生来就是海盗的。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获罪而遭流放的良民,官吏等。当中有被诬者,也有悔过自新者。沦为海盗实属迫不得已之举,心中还是期盼可以有机会回归征途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因天灾,人祸,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无家可归,只能流落海上。还有一部分是被海盗强行霸占的渔村的渔民们,他们是被迫沦落,又没有反抗的能力。久而久之,又有很大一部分的人被海上暴利诱惑,迷失本性,成为更加兇恶的海盗。亦有一些人仍旧坚持本心,但终究力量薄弱。」 「海盗之所以猖獗,是因为官府监管不严,或者说官府内部早已与海盗勾结,牟取暴利。使得真正想要剿灭海盗的官员无处使力,最后惨遭迫害。长此以往,官府愈加腐败,海盗则更加猖狂。短短几年,便能发展成一个庞大的组织。」 「父亲当年接管徽州时,是海盗风头正盛之时。但父亲来徽州的主要目的非是与海盗对抗,而是奉命发展暗人组织。而若将组织发展起来,则势必牵动一些人的利益。父亲耗尽心血,险些命丧于此,才肃清大半徽州官场。」 「至于关系最为错综复杂的东关和海盗,也只稍稍压了他们些许气焰,给暗人组织的后续发展留了余地。我接手徽州第三年,才算彻底肃清徽州,逐步向东关发展。我也能有机会,也有底气去打海盗的主意。」 「周三哥不知我在徽州的势力,但他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回消息要我们等。说明周三哥追踪的劫粮人,是海盗的中坚力量。而三哥又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海盗团伙的癥结。」 傅辞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十一月的寒风倒灌进来,吹散了一室烦闷。 林玉致琢磨着傅辞的话,说道:「一个团伙,尤其是一个因利益而聚在一起的团伙,到最后也必将因为利益的分配不均而彻底决裂。」 「你说的对。我先前之所以反对你在这个时候对海盗动手,一是江北初定,还有诸多隐患尚未清理,不宜大动干戈。二是即便我们想从内部瓦解海盗,也需一定的时间。所以我才劝你先着眼京城,海盗问题待大势已定,想要解决就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问题既然已经出现,就不容我们忽视了。」 「那你的意思是……」 傅辞挑眉一笑:「等!等那批粮草的具体下落。」 一语点醒梦中人。林玉致旋即明白过来,这批粮草才是最大的饵,会制造出更大的利益冲突,若利用好了,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瓦解海盗团伙! 「我已传信徽州方面,会叫他们配合周三哥的行动。」 何绰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心说傅清欢看似文弱,却是个有本事的。他笑着说道:「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们到底是老了啊。」 「师父哪里老,师父耍重刀,脸不红气不喘,壮实着呢!我还等着师父将这刀法再传给你徒孙呢!」 傅辞呛了一口,脸色倏地红了:「令仪……」 何绰哈哈大笑:「为了我徒孙,为师肯定好好活着,教了徒孙再教曾徒孙。为师就你这么一个徒弟,想到老来还能有子孙绕膝之福,深感欣慰。你们可要多多努力,多生几个娃娃出来啊!」 傅辞闭嘴不语,心道日后若有了女儿,可要仔细看好了,定要离这对师徒远点儿。 林玉致察觉傅辞看她的眼神有一点点微妙,心里一惊,脚底抹油赶紧开熘,却被傅辞一把拎住衣领。 那人将头凑到她身边,咬牙说道:「令仪,我们该读书了。」 第73章 何绰笑哈哈走了,去找林老爹商量日后关于孙子的教育分配问题。何绰的意思是,他全都要了。林老爹哪里肯,他们林家的儿孙,怎么能都交给别人呢。 何绰说他重刀横扫天下,厉害着呢。你个林老头要带孙子,难不成还要教孙子去地里刨食儿! 这话未免诛心了,林老爹脾气上来,怒骂何绰:地里刨食儿咋了!我地里刨食儿可是解决了江北粮草大问题,连大郎都夸他了,灵州百姓更是对他尊敬无比。 当然,这话他说的看似颇有底气,但林玉娇可看出自家老爹的心虚了。 看着二人斗了一上午嘴,林玉娇颇感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我说爹,何大镖头,我阿姐可还没成亲呢,你们现在就讨论这个,也太早了些吧。」 「再说了,凭我阿姐的身份,傅先生的身份,瑾哥儿的身份,小孩子的教育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随便挥一挥手都有大把的人前赴后继想要给小孩子当老师呢。」 这话一出口,立马戳了二老的心窝子。 何绰和林老爹立马感到了空前的危机和紧张,有人要跟他们争孙子了! 二人目光交流,电光火石之间,达成共识。 结盟,抵抗外敌! 林玉娇无语扶额。 书房里,林玉致正被傅辞拘着诵读诗经以陶冶性情。 雷老五听说周老三传了消息回来,熘达着过来问问,结果还没等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叫他头痛的念诗声。他迈进一步的脚嗖的一下收了回去,以迅不及掩耳之势闪身熘走。 林玉致心中大唿可惜,五哥若来,还能寻个由头找个话题谈一谈,谁料他五哥见了清欢居然像老鼠见了猫!丢份儿!
第150页 她装模作样摇头晃脑,余光瞥见傅辞正闭目养神,遂放下书,将下巴搭在桌上,扁着小嘴,一脸生无可恋。 「身端,持正。」 林玉致被他念叨了一句,直起身来,又将书拾起,哗啦哗啦随便翻开一页,哼哼唧唧念了起来:「朝濯发于汤谷兮,夕晞余身兮九阳;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 她瞧傅辞端坐在一旁,面容肃穆。眼珠子滴熘熘一转,指了指书上那诗句,惊讶道:「呀,你看这『琬琰』二字,当真是妙啊,不如我们将二字拆分,分作两个名字。以后我们生的孩子,可以叫傅琬,傅琰。」 说着,又哗啦啦开始翻书,寻找王旁又寓意颇好的字,叨叨着:「我得多找几个备着。」 傅辞:……居然连名字都想好了!! 林玉致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暗笑:小书生,跟我斗你还嫩着呢。先回去练练脸皮吧! 她状似无意的翻着书,说道:「哎呀,你说我们两个一人文一人武,日后小孩子的教育问题,也该合理分配才是。女娃归我,男娃归你。咱俩比试比试,看谁教的好。」 傅辞:……女娃坚决不能给你教! 他气的不行,转头见林玉致优哉游哉的翻书,方才反应过来,她这是不爱看书,专门刺儿自己呢。 傅辞调整了情绪,悠悠开口:「令仪,你既如此心急,那不如我们把孙子的名字和教育问题也一併研究研究吧。」 林玉致:……说好的羞涩呢。 ———— 紫金关东面临海。东城门外悬崖峭壁高耸,悬崖之下波涛汹涌。海风唿啸,巨大的海浪敲打着礁石,激起阵阵高浪。 在这片海域的北面有一座隐蔽的孤岛。岛上丛林遍布,路线错综复杂,往深处去,更有幽深森林,里面还不知有什么可怕的野兽。若是无人带路,只怕进入岛上,便会迷失方向,误闯危险之地。 周老三自紫金关追来,伪装成劫粮海盗混在队伍里。从东城门外崖壁随劫粮车队绕行至峡谷,自谷口登船入海,来到了这片孤岛。 第一批粮草运回后,又随队伍出发,如此运了两趟,也趁机将情报送了出去。 紫金关自北秦南下以来,一直严防死守,而这些海盗却可以轻而易举的避开东城门耳目,将这么一大批粮草运回孤岛,那只说明,紫金关有内贼,且内贼势极大。 周老三在岛上蹲了好几日,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着实幸运,一下子就叨住了海盗的命脉所在。 这孤岛看似不起眼,实则是海盗的老巢。劫来的那批粮草数目巨大,海盗团伙为此展开几次争论,商谈粮草分配问题。 这些海盗常年居住岛上,没有耕地,若要吃粮食,只能抢掠或者上岸购买。随着东夷,徽州一带防范加深,他们少有能抢夺粮食的机会。而海的那边,想要置换粮食,需得花高价。今年尤甚。再加之今年南楚战乱,江南粮食被漕帮把控极严。买不到粮食,海盗们自然忧心忡忡。而劫来的粮食,便成了救命的稻草。 这海盗团伙现有五位当家人。领头大当家是这次劫粮行动的主导人,也是与韩励勾结的那个人。此人残暴兇悍,熟识海域,在海上横行多年,势力根深蒂固。 二当家是个帐房,经管着岛上的钱财,对其他事情不怎么上心。 三当家是个落魄侠客,打打杀杀可以找他,照例对其他事没兴趣。 四当家颇有野心,亦不满大当家蛮横霸道,拉拢了五当家,形成一个小团伙。 此次争论的重心也是围绕在大当家和四,五当家两个势力当中。 「此次劫粮,是我们大当家牵头,又出人又出力,理应拿大份。」大当家的幕僚说道。 五当家冷笑:「大哥牵头是不假,可出人出力,我们几个也有份。况且咱岛上有规定,不分你我,得了东西大家均摊。怎么,大哥今日是想乱了秩序?」 幕僚道:「规矩是人定的。说到这规矩,其实早早就应该更改。几位当家人下头的人数渐少,可东西却还是照着以往的份例拿。反观我们,人数多,东西却少,甚至还有不够分的时候,底下兄弟早有不满。」 「今日召唤诸位当家,也是为了这件事。我们大当家的意思是,从今次起,得到的东西,按各家人数分配。」 五当家拍案怒道:「凭什么!我们各家人数少,还不是为了岛上牺牲了。难道他们就白死了?我们用命换的东西,凭什么要白白便宜别人!」 「二哥三哥你们俩别装鹌鹑,这规矩定了几十年,岂能说改就改!」 二当家睁眼瞧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我只管钱财,手底下养的都是几个帐房。咱们各家里头,顶属我最清闲,又不必冲锋陷阵。这个问题,我没有发表言论的权力,我听大家的。」 五当家气的差点儿暴走。 四当家这时说话了:「老五,几位兄长自有考量,今日天色已晚,倒不如暂停商议。我们各自回去好好想想,拟个章程出来,总好过在这里争论不休。」 大当家眼皮一撩,点了点头。 三当家起身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走了。剩下几人也跟着出去了。 幕僚见大当家眼神不善,一时间竟不敢上前说话。要知道这位大当家兇残的厉害,早年有位六当家的逆了他意思,大当家当场叫人将那位六当家扔进油锅里,还叫众人分食。那些人被吓破了胆,这些年来一直很安分。
第151页 自打徽州肃清,又有一小股海盗倒戈徽州官府之后,大当家在海上的势力被削弱,那些人心里又活泛开了。多年下来,大当家手底下牺牲的能人不少,而底下几位当家又在暗中发展势力,相互制衡,谁也越不过谁去。 要不然以大当家的脾气,岂能容忍五当家当众落他面子。 「去给那位韩大人送信,就说我答应与他合作。」大当家说完,撂下眼皮,不再言语。 幕僚战战兢兢的告退。 当夜,一艘船离开孤岛,幕僚带着信往紫金关去。掌舵的船夫身上亦带着一封信,在峡谷谷口幕僚上岸后,船夫将信藏到了峡谷岩壁之中,留下记号。 京城,端王府。 萧元理看着眼前密报,心情大好。 「还是韩大人有心。那海盗头子已经同意与咱们合作了。他想独霸海上大权,同意与我们联手,剿灭『海盗』。多年的兄弟情分,就为了那么点儿粮草,说杀就杀,此人够狠。不过正合本王心意,哈哈哈。」 成鹤点头应是:「韩大人潜伏多年,手段自然不低。既然有韩大人在江北,王爷坐镇京城便是。还是莫要往江北去了,也免得京中生乱。」 萧元理摆摆手:「这都无妨。本王得江南财阀支持,如今又多了兇悍的海盗,实力早已今非昔比。那小杂种能在江北造势,收拢人心,本王自然也能。」 「王爷,江北粮草被劫,属下估算他们手里的粮草必定撑不到春种,若从中再挑拨些许,今冬必生大乱。待民怨沸腾,军心不稳之时,王爷再渡江而去,将江南囤积的粮草发放下去,才是真正的救民于危难。江北众将亦会感念王爷及时送粮之恩。」 「区区海盗,不足以撼动江北大势,王爷亲自去,不过锦上添花,于大局并无太大影响。」 「成鹤,本王知道你是为本王考虑,不过声威这种东西,靠的是积累。是一次一次的将自己的名声打入人心,让他们始终记得有本王在。」 「可是王爷,京中……」 「你放心,京中有几位老大人坐镇,我们手里还有个蒋副将,不必过多忧虑。更何况,荣景辰本就是谋国逆贼,若此次本王得了名声,相信有识之士会更加唾弃荣景辰,而转投本王的阵营,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成鹤想了想,还是不认同王爷去江北。江北的林玉致,至今为止,都不知她实力深浅。西戎是她的势力范围,还有凉州凭空出现的五万军,竟也在第一时间表示支持九皇子。在敌方实力尚未摸透之前,成鹤是不贊同深入敌后的。 但他也知道萧元理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绝无更改之意。遂也只得作罢。 「成鹤,本王不在京中,你要照顾好王妃。」 「是,属下必不负所托。」 第74章 「你真的听清楚了?」五当家怒目圆瞪,抄起腰间别的斧头就要往外沖,一边嚷嚷着:「看老子一板斧噼了他去!」 「老五!」四当家喝了一声:「你冲动个什么劲儿,单凭一面之词,就冲过去杀人?更何况大哥身边护卫众多,你怕是连大哥的手指头都碰不到,就被护卫砍死了。」 五当家一缩脖,嗫喏了几句,站在四当家身后不吭声了。只阴沉的脸色彰显着他心中的不甘和愤怒。 四当家眯起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喽啰:「我瞧你怎么有些面生?」 小喽啰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四当家矜贵,小的不过是滩烂泥,哪敢往四当家跟前凑。小的来岛上有两年了,平日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不过与王七关系颇为亲近。」 四当家往门外看了一眼,当即有小喽啰跑开,不过片刻,就把那个叫王七的人给找来了。 王七证实这个叫周三的与他是同乡,早几年在近海那边活动,后来混不下去了,来找自己求了情,当时正赶上大当家那儿缺人手,就被要了过去。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王七应了声,低头的瞬间与周三目光交汇,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四当家半天没说话,五当家却是急了:「我说大哥怎么轻易就同意了粮草均分的事儿,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咱们呢。他背地里投靠了那潞州将军,想要趁分配粮草的时候,与官兵联手,杀了我们这些『匪寇』,好让他立个大功。事成之后,不单有朝廷支持,还能独占粮草,甚至独霸海域。」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四当家将两条粗壮的腿搭在一旁矮几上,双手交叠在肥硕的肚子上,两根拇指无意识的画着圈圈。「就算没有粮草事件,他也会想办法解决了我们兄弟俩。」 「那二哥和三哥呢?这周三可是说了,大哥想将咱们所有人一网打尽。我看我们还是尽早通知二哥三哥,咱们四家联手,就算大哥有潞州军支持,我们也不至于落得下风。」 四当家看了眼依旧乖觉的跪在下面的周三,道:「你是大哥那边的人,为何要给我们通风报信?」 周三不慌不忙的答道:「小的不是大当家的人,小的是六当家的人。当年被大当家油炸分食的六当家!」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四五两位当家脸色当时就绿了。 「不要告诉我你是来给老六报仇的。」 周三低头笑道:「有何不可。大当家称霸海上太久了,早就该换换血了。二位当家心里不是早就不服了么。更别说,二三两位当家也早有去处。真要是大当家闹起来,倒霉的也只有您二位。」
第152页 「你说什么!」四当家这才真正重视起来,他收回双腿,双手拄着膝盖,身子向前倾,盯着周三问道:「他们找上了谁?」 周三笑着指了指东边。 「东夷?」 周三摇头:「是东关。」 四当家当即跳起来:「怎么可能,东关明明已经说好了跟着咱们……」转瞬,他想起了总是一脸淡淡的二当家,和事不关己只知酗酒的三当家。 「老五,你赶紧去一趟东关找郑大人,万一郑大人真的和二哥他们勾结,杀!」 五当家忿忿道:「四哥放心。四哥一定要等我回来,若这几日大哥找你,一定要带齐人手,莫要单独见他。」 四当家神色一软,道:「我知道。各家粮草分配定在十天后,大哥说要等所有粮草全部运回再行分配。我想,这几天他们运过来的,除了粮草之外,一定还有潞州军,我会盯着他们的。」 说完,他看了眼周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排这个人。内心里他总觉得此人邪门的厉害,明明就是个小喽啰,却叫人捉摸不透。 「四当家,小的眼下还是大当家手底下的人,小的会帮四当家关注那边的动向。这海上霸主花落谁家,就看诸位当家的本事了。事成之后,我只要大当家,还有一架油锅。」 四当家倒吸了口凉气:「想不到老六死后,竟还有人如此忠心于他。」 周三道:「混迹江湖,无非一个义字。」 「好!就沖你这个义字,我也相信你。」 「承蒙四当家信任。四当家还是早做准备吧,潞州军可不是吃素的。」 周三退下后,四当家又嘱咐了五当家几句,他认为周三的话不可尽信,但也不得不防,需得做两手准备。不过周三说的那些事情,也给了四当家一个新的思路。 「老五,你听着,今夜你就动身去东关,避开耳目,悄悄过去。若发现那郑义铎果真有二心,则先行下手将他除掉,切记不要暴露身份。我在岛上也会关注二哥三哥那边的情况。」 「如果周三说的话有假,郑义铎那边没有问题,那就这样……」 大当家最忌惮他们几个私下与东关官员往来,当初四当家之所以能联合上郑义铎,自是因为郑义铎不满东关水师副军之职,想要更进一步。而东关水师都统又与大当家密不可分,其人深沉老辣,将郑义铎压的死死的。长久以往,都统吃肉,郑义铎喝汤,心中没有裂隙才怪。这才叫四当家钻了空子。 岛上诸人对大当家虽畏惧,但更多的亦是不满,只是慑于大当家实力强悍,不敢吭声。每每有不平之事,都是四五两位当家出头,二三两位当家看戏。 「看戏总是要付出点儿代价的。」 四当家这一次决定,无论郑义铎有没有背叛他,他都要制造出他与二三当家勾结的证据,叫大当家将矛头指向二三当家。再将大当家勾结潞州军之事透露些许,也顺便试探试探二三当家的态度。自己也当一回看戏的。 至于东关。郑义铎在都统手底下忍了这么多年,心思手段自然不低。四当家知道他手里有底牌,不然怎么敢与自己联手。只不过不逼他一把,他是不会轻易露出尾巴的。 「要干就干一场大的。四哥,合咱们两家之力,使些手段,也未必不能把大当家拉下马。他想独霸海域,我们兄弟也能。」 四当家沉下眸子,低声道:「老五,此事关乎你我身家性命,切记小心行事,万事莫要冲动。」 「四哥放心,我知道轻重。」 ———— 一艘战船上,傅辞和林玉致并行于甲板上,侧方站着一位身着铠甲的中年男子。腥腥咸咸的海风拂面而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远眺过去,海天一色,苍茫无垠。 置身波澜壮阔的海面上,这巨大战船竟仿如一叶扁舟,叫人升起一丝渺小又无力的感觉。好像下一瞬就会被这神秘的海水吞没,被捲入那汹涌的旋涡之中。 「徽州水师和东关水师原属一家,由海都统统辖。这几年朝廷内斗严重,早已无暇顾及沿海一带,徽州水师也渐渐分化。再加之这几年的运作,徽州和东关已经完全割裂。」 「换句话说,东关的官员虽依旧拿着朝廷的俸禄,但效忠的却是那些海盗。若不是父亲当年在徽州留下势力,只怕徽州也早已沦为海盗的附庸,根本不会有现在这样两方互相制衡之势。」 傅辞说的两方制衡,一方是东夷和徽州,另一方是东关和海盗。 「傅公子放心,这两方制衡的局面很快就会扭转。郑义铎想要东关都统之职,东关内部早已面和心不和。那位周三爷也传了消息回来,海盗团伙为那批粮草已经开始内斗。这一次真是天助我们,趁着海盗内斗,我们发动水师,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海都统言词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很明显,他看那群海盗不爽很久了。 「要是潞州韩励知道劫了的这批粮草对我们而言竟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不知要气成什么模样。我倒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林玉致笑道:「海都统莫急,这事儿啊,既然做了,那就得做到底。韩励给咱们送了这么大一份礼,礼尚往来,咱们总得回一份才是。」 「林将军的意思是……」 林玉致扬起笑脸,海风将她白皙的面容吹的通红。
第153页 「刚收到的密报,萧元理动身前往紫金关了。」 「他来干什么?」海都统不解。 傅辞道:「东施效颦。」 「啊?」 林玉致摇头笑道:「是赶着送死。」 「啊??」海都统更是不懂。 傅辞笑看了林玉致一眼,道:「海都统到时就知道了。」 林玉致接过话来,道:「我建议海都统最好搬个矮凳,再备些瓜子,好好看戏。」 海都统见她二人一唱一和,『眉来眼去』,莫名觉得周遭涌动着躁动不安的热浪。仿佛三人之中,他就是个多余的。 海都统能在形势复杂的水师中屹立不倒,自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虽然不知适才那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但总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识趣的退下。 「既如此,那我先下去准备了。海上落日极美,二位慢看。」 林玉致看着海都统略有些僵硬的背影,不由得失笑。 「海都统是个明白人啊。」 傅辞:……莫名觉得她这话别有深意。 果然…… 「令仪!」 傅辞见林玉致纵身跳下战船,俯冲而下,跃向海面,吓的脸都白了。再一瞬,面前平静的海面忽然掀起阵阵浪涛,气势浩大。 原是林玉致调动浑身真气,在海面之上连噼几掌,形成了这连环的排浪。 落日洒向海面,像由天际坠落的火球,激盪的浪花点点,似火红的豆子在半空跳跃,将面前这片海域映的通红。 傅辞眼中俱是震惊之色,只眉头依旧下意识的蹙起,似是气恼林玉致这般胡闹。 林玉致笑嘻嘻的凑了过去,将头搭在他肩上,抬手指着火烧似的海面,说道:「隔水抛红豆。」 傅辞道:「红豆寄相思,可我就在你眼前啊。」 林玉致却道:「不是为我,是为你多年心中思我而不得。今日便将这点点相思抛洒海中,只愿你我今后不再相思,唯有相守。」 不再相思,唯有相守。 浪潮逐渐趋于平静,可傅辞的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前他想着,只要在令仪心中能留一处位置给他,他就心满意足,满心欢喜了。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他也是个自私的人。既然得到了,就要得到全部。在她心中,不留一丝缝隙的,完全占据。 「令仪,不要想别人……就算要想,也不要让我知道。」 林玉致默了半响,轻声答道:「好。」 第75章 四当家一边安排岛上事宜,一边在等五当家回来。只是等回的却是五当家的头颅。 他看着盒子里双目圆瞪的那颗脑袋,又惊又怒,几度晕厥。 盒子底下还有封信,那字迹是四当家再熟悉不过的。 「郑义铎!」四当家咬牙切齿,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他深吸了几口气,将暴躁的情绪压制下去,拆开那信,只见信上唯有两个大字——节哀。 四当家当即有种被戏耍的感觉,适才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怒火再一次升腾起来。 这时,被派去盯着二三当家的王七匆忙回来,禀道:「四当家,二当家从岛外接了个人,那人浑身包裹的极严实,好似怕被谁认出一样。他们行事谨慎,小人靠近不得,不知他们在密谋什么。」 四当家冷笑:「想来必是明日分粮一事。」他走到书柜前,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沓密信取出,对照了适才收到的郑义铎的信,笔迹一模一样。 「将这个给周三,他会交给大当家的。」 王七恭敬接过,应了声『是』。 明日便是约定好的岛上粮草分配之日。岛上众人皆无心睡眠,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调集力量。 周三偷偷送到幕僚手上的二三当家勾结郑义铎的密信就在案头放着,大当家只扫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因为明天,所有人都要死。 幕僚却有些担心:「大当家,万一郑义铎带了东关水师,我们可就被动啦。」 大当家掀了掀眼皮:「不会,他出不了东关。东关都统不会让他出来。别忘了,东关都统跟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若我们败了,他这都统也当到头了。」 「可我总是担心事情有变。」 大当家冷哼一声:「你们文人就是喜欢磨磨唧唧。老子在岛上横行十几年,没人比我更熟悉这个岛。更何况,上了岛,全凭陆战。咱们有潞州军做靠山,那郑义铎的水师就算上了岛,又有何惧。」 幕僚见大当家有几分愠怒,不敢再作声了,唯唯诺诺的退下去,将部署重新检验一番,以免有所疏漏。毕竟他是跟着大当家的,他心知肚明那几位有多恨他。一旦大当家败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死的很惨。 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幕僚回去后仍觉心中难安,索性将银票全都带在身上,万一情况有变,也好给自己寻个退路。 这一切都被房顶上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瞧着,那双眼在见到银票的瞬间,陡然露出一抹精光。她轻手利脚,动作娴熟的从窗户翻进去,不等那幕僚反应,便一刀下去,精准的割破了喉管。 从他身上搜罗了许多银票,再翻翻捡捡,发现这幕僚屋子里确有不少好东西,只可惜不方便带着。不过想来明日之后,这些东西应该就能全都收入囊中了吧。 那人嘬了嘬嘴,眸中俱是惊喜。
第154页 回到岛上一处隐蔽小屋,黑衣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精緻小脸。 周老三无奈摇头:「镖头,这岛上处处危机,我来这里多日,也未曾摸透,真若有紧急情况,我也无法保证能全身而退,镖头何必亲自冒险前来。」 黑衣人正是林玉致,她捏着手里一沓银票,笑道:「富贵险中求嘛。更何况,昔日同僚要来,怎么也要过来看看才是。」 周老三道:「韩励不过是小角色,岂能与镖头相提并论,不值得镖头走这一趟。」 林玉致笑他:「三哥什么时候变得也会拍马屁了。」 周老三正色道:「我说的是事实。你身上担着多大的担子,怎能如此胡闹!大镖头怎也不知管管你。」 林玉致曲指挠了挠腮,道:「不瞒三哥,韩励上岛可不是为了支持大当家来的。」 「什么意思?」 「三哥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想到?岛上利益这么大,萧元理欲成大事,少不得钱财支持。而这钱财放在别人兜里,和拿到自己手里,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就像我现在这样,拿到手的银票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而那些还在屋子里不能顺来的宝物,在没有拿到自己手里时,与土坷垃可没什么区别。」 周老三瞬间便反应过来:「韩励的目的和我们一样。他支持大当家,无非是想借大当家的船将潞州军输送到岛上来。届时几位当家内乱一起,潞州军浑水摸鱼,在背后捅刀子。这整个岛就成了韩励的了!」 林玉致打了一声响指:「没错!」 「江南财阀表面上支持萧元理,可韩励心里明白,那些财阀只要利益,一旦萧元理失势,他们倒戈的比谁都快。而这些海盗,虽然可以为他所用,但同样也要受制于人。除了潞州军,他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就等于没有稳定的根基。韩励蛰伏多年,心机深沉,萧元理想不到的,他必然能想得到。」 「三哥,这不仅仅是一座海岛,这可是个金库啊。海盗团伙十几年积累的财富,都是真金白银,稀世宝物。我们岂能白白拱手让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励自以为是黄雀,那我们就是那啄了黄雀的老鹰!」 「看来镖头已有万全之策了。」 林玉致将银票藏在身上,眯眼笑道:「我这么靠谱的人,什么时候干过没有准备的事儿。」 周老三:…… 大当家可以不拿那告发的密信当回事儿,可二三当家却不得不重视这封匿名的信件。信中内容便是大当家与韩励勾结,欲取海岛之事。 两位素来喜欢和稀泥的当家彻夜难眠,急急调整部署。万一信中所言属实,他们也能全身而退。万一这是大当家用以试探的信,他们亦能将此事推锅出去,不至于引起怀疑。 而与此同时,东关水师都统也收到了大当家密信——除掉郑义铎。 郑义铎自是不会坐以待毙,但却不知为何东关都统会突然发难。他自以为掩饰的极好,并未露出马脚。但他前两日送去海岛四当家的信至今没有回音,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事实上,五当家出了海岛后,还未到东关就被林玉致暗杀。头颅自然也是林玉致带上岛的,而那封密信则是傅辞仿照郑义铎所书。郑义铎全不知情。 四当家在王七的迷惑下,再加之看到了五当家的头颅,早已失了冷静,对事情产生错误的预估,伪造告发密信,将二三当家拖下水。而大当家在看到密信后,自然不会放过郑义铎,所以才有东关都统突然发难一事。 夜色渐深,海上起了浓雾,东关这座海关关城内,已然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而徽州水师早已在暗处窥探,只等坐收渔利。 这座处在海中的隐秘孤岛,在夜里散发着诡异的安静。深邃漆黑的海面上,重重浓雾之中,驶来几艘战船。自战船上下来一队黑衣军士,迅速潜入岛上,无声无息的将守夜的海盗击毙。 军士换好海盗的衣服,将海盗尸体沉入海底,继续守在岸边,等待迎接第二艘战船。待船上军士抵达后,按照地图指示,藏匿于岛上丛林之中一处安全区域。战船则安静退去,重新驶入浓雾之中。 一切悄无声息。 再漫长的夜,总有结束的时候。 天亮以后,浓雾渐渐散去,露出这小岛本来的面貌。 几位当家各自带齐人手,抵达约定地点——位于海岛北侧的一处空旷之地。 二三两位当家见四当家一人前来,往日形影不离的五当家却不见了踪影,心中不由生了几分警惕。再瞧四当家毒蛇般阴郁的眸子,更是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 大当家还未至,但此时已有喽啰推着几个大车过来了。几位当家张望过去,总觉得那大车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小喽啰们将车推了过去,不等几位当家发问,当即匆匆离开。一股肃杀的危机感扑面而来,二当家率先反应过来,忙叫众人后退。 然而为时已晚,从那大车上的箱子里突然簌簌簌的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般席捲而来。 他们料到大当家会动手,却没有料到会用这样粗暴的方式。 周围已经尽被大当家的人包围,丛林之中埋伏的都是弓箭手,众人退无可退,只得拼命抵抗。好不容易挨过这波箭,几位当家凑到一起,决定暂时联手。
第155页 海岛上登时布满杀气。 合三家之力,纵然适才中了埋伏,折损不少人手,但三家对一家,不到最后,胜负还是未知。 海岛上厮杀声不绝于耳。屋里,大当家正在和韩励喝茶。 「端王殿下已在来的路上,届时自会给大当家引荐。」 大当家是嗜酒之人,但韩励喜欢喝茶,他也只能投其所好,只是这茶入口中,苦的厉害,不由得撇了下嘴。 「若能见到端王一面,实乃某之幸。韩大人放心,这海上的事儿交给我,但凡端王殿下有用得着某的地方,尽管开口。甭论金银,人手,还是战船,某必当尽心尽力。」 「大当家是个痛快人,日后端王荣登大宝,少不得大当家的好处。」 大当家霸道惯了,与这酸不熘丢的文人说话,说上一句都要绕出九九八十一道弯儿,实在不是他所擅长。只是派人去叫幕僚,却又迟迟不见人来,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外头喊杀声冲击着耳膜,没由来的叫他生出几分不安来。偷偷瞥了韩励一眼,却见那人悠哉的闭目养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过不多时,门外有整齐的脚步声逼近,大当家当即站起身子,以为是好消息回来了。 却不料,推门而入的是潞州军。 那军士看都没看他一眼,迳自跪倒在韩励跟前,禀道:「大人,海盗已经束手就擒,只是不见了那位四当家。」 大当家闻言一喜,旋即又反应过来,他的人呢? 韩励缓缓睁开眼,沉声吩咐道:「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76章 屋中一时间陷入极度诡异的安静之中。 大当家没有等来他的人,反而等到了韩励亲随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韩大人你……你利用我!」 韩励站起身来,整理了下略有些褶皱的衣袍。 「奉端王之命,剷除海盗,还沿海百姓清平。」他目光落在大当家身上,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们本就是海盗,穷凶极恶,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本将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是你自己蠢笨,贪图小利,上了本将的当。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韩励话音刚落,凭空之中却突然出现三声抚掌之声,伴着几声大笑。 「好!好一个为民除害!想不到韩大人竟是如此忧国忧民的好官吶。」 韩励脸色倏变:「什么人!」 一个一身黑衣,头戴兜帽的身影如纸鸢一般从房顶上飘落而下。 「许久不见啊,韩大人。」声音里带着三分戏嚯之意。 韩励眯起眸子,细细的看着那人,当她摘下兜帽时,只隐隐觉得此人有些面善。 「鄙姓林,林玉致。」 韩励陡然一惊:「是你!」 「灵州威武大将军!」大当家也不是孤陋寡闻之人,林玉致的威名在江北可谓家喻户晓。他脑筋飞转,忽然生出一抹欣喜来,或许今日还有一线生机。 「快来人,将她拿下!」 韩励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渐渐有些慌乱起来。这人既能悄无声息的躲在屋顶上,必是早已将门外护卫解决了。 亲随察觉情况有异,一时分神,竟叫大当家反夺了刀,刀锋擦过脖颈,鲜血迸溅,亲随当场毙命。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大当家趁众人不备,直冲向门口,却不料林玉致的刀更快。刀身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擦着大当家的头颅,『当』一声钉在门板上。林玉致脚步一错,瞬息之间便闪到了大当家身后,抽出斩月刀,用刀背将大当家噼晕过去。 屋中只剩韩励和两名护卫。 护卫将韩励护在身后,林玉致守住门口,两相对峙。 不多时,周老三将欲渡海逃走的四当家抓了回来。而岛上厮杀的几方势力,在最后两败俱伤之时,都被夜里偷偷潜入岛上的那伙黑衣军士解决了。 四当家认得出,这黑衣军士的首领,正是东夷水师都统鄂庆。 直到现在,众人方才明白,谁才是这场争斗最后的赢家。 「哈哈哈,林将军好本事。可即便你灭了海盗,又过的了紫金关么?过的了渭水么?我潞州主力军尚在,夹龙道天险还在,紫金关吕茂祥和贺东已被架空,江南水师也倒戈端王……」 「江南屯粮。」林玉致冷冷的打断韩励的话。 「端王想要趁机博名声,将江南新粮全部囤积于粮仓,只等我江北粮草不济之时,开仓放粮,收买人心。流出江南粮食,亦可对江北粮商抬高价钱,从中大赚一笔,确实是双赢的好计策。」 「可韩大人是不是忘了,如今我剿了海盗,不仅能得到财宝,更能拿回那一大批粮草,解决江北粮食问题。江北问题解决,江南的屯粮岂不成了废粮。江南粮商血本无归,你以为那些以利为本的财阀,能放过端王?」 韩励额头上登时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林玉致往前两步,继续说道:「至于潞州……整个江北都在我手,届时我大军自抚州,朔阳,林源三路齐出,区区一个潞州,无天险可依,挡得住么?再说紫金关,吕茂祥任紫金关守将有十几个年头了,虽说不是什么名将,但其人待部下和善,自有不少拥护者,势力也根深蒂固。即便遭遇背叛,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换言之,如果吕茂祥和贺东真的被彻底架空,韩大人将人除掉,岂不是更容易掌控紫金关。可吕茂祥还活着,不单活着,还能向外传递消息。就只能说明,紫金关的形势还远远没有被韩大人掌控。吕茂祥在突然遭遇背叛,措手不及之后,已经开始整顿势力,着手反击了。但依韩大人的智谋,想来彻底收服紫金关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只是眼下看来,韩大人似乎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第156页 韩励被他逼退了两步,脸色一片惨白。 「而韩大人之所以要剿灭海盗,为钱财是其一,为端王造势是顺便,你真正的目的,是要海岛的战船装备。因为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江南水师的倒戈只是暂时。只有端王手里有了自己的财富,再利用海岛的战船训练自己的水师,才有足够的能力与各方势力抗衡。」 林玉致笑了一声:「韩大人很聪明。紫金关横亘江北平原之前,将整个江北割裂。哪怕韩大人兵力不足,依然可以据险而守,只等江北因缺粮而大乱。江北乱,韩大人可顺势收服江北。再加上水师,进可渡渭水入江南,退可守江北。就算一时难以撼动江南根基,推翻荣家政权,韩大人亦可辅佐端王在江北自立。当然,前提是解决了西北睿王。」 听林玉致这般精准的分析,韩励惊恐万分。这一切,他在心中无数次的推演,可在眼前这个年轻人口中,却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林玉致欣赏了一会儿韩励青红交加的脸色,笑道:「不知韩大人是否听说过一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如果不出所料,韩大人派去西北刺杀睿王的人,现下只怕尸体都已经烂透了。」 韩励一口气梗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他颤抖着抬起手,指着林玉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林玉致似乎觉得欣赏韩励色变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啧了一声,又道:「我实在不明白韩大人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 韩励怒道:「端王乃萧氏正统,我支持端王乃是效忠南楚。岂是你这乱臣贼子可以置喙的!」 林玉致抬手一挥,一道真气喷薄而出,啪的一声抽在韩励脸上。 「嘴巴放干净点儿,乱臣贼子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说的。」 似乎是知道自己死期已至,韩励不再刻意压制情绪,他呵呵冷笑:「九皇子非皇室正统,楚和帝亲口承认,下发旨意,逐出萧氏皇族。你们举九皇子大旗在江北起事,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 林玉致怒极反笑:「好,你说端王是萧氏正统,那睿王难道就不是么。你使阴谋诡计支持端王,又暗中刺杀于南楚有大功的睿王,还谈什么效忠南楚,可真是不要脸面吶!」 「我看韩大人效忠的是端王,是端王成事之后能够赋予你的权力吧。」 韩励面目逐渐扭曲。 林玉致又道:「想当初在潞州军中,韩大人风评甚好。忧心战事,体恤下属。当我五哥告诉我韩大人勾结外敌,劫了粮草时,我第一反应不是愤怒,竟是不愿相信,为韩大人感到可惜。如今想想,真是个笑话。」 「韩大人装久了忠良之臣,怕是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心了吧。」林玉致抱着肩膀,脸上浮现一丝嘲讽笑意。 「叫我想像一下,如果一切能够按照韩大人计划行事,端王事成,在民间造势,讨伐荣家谋国逆贼。待端王登基之后,韩大人就是那救民于水火的好官。韩大人戴久了的面具就真真正正,严丝合缝的贴在脸上。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被揭下来呢。对吧。」 林玉致敛了笑意,微微眯起的眸子泛起一丝冷肃杀意:「天下第一伪君子,韩大人,当之无愧。」 韩励彻底绷不住了,他狰狞怒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难道堂堂威武大将军,就只有羞辱人的本事么!」 林玉致用拇指摸了摸斩月刀锋利的刀刃,笑道:「杀你?我怕脏了我的斩月刀。韩大人,你想当那救世的英雄,我却偏不如你所愿。你的好主子已经渡江而来,怎么着也要让你主僕重逢,互诉衷肠啊。」 「你!」韩励这口气终是没有吐出来,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林玉致撇了下嘴:「文人啊,自以为一身傲骨,还不是一喷就倒。」 说完,还得意的挑了挑眉,对周老三说道:「傅先生曾给咱讲了一个故事,说曾有那么个军师,于阵前活生生将敌方文士给骂死了。啧啧,虽然我没有将韩励给骂死,但他被我活活气晕过去了。若是今日壮举被傅先生知道了,定然要夸我呢。三哥可要为我作证哦。」 周老三:…… 林玉子又道:「日后有史官写史,此事也必定要写到《威武大将军纪事》中去,告诉后人,武将也能骂死文臣呢。」 周老三:……你还挺得意。 「镖头,这两个海盗头子怎么办?」 林玉致低头看了眼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四当家,抬了抬下巴,说道:「把你知道这海岛上藏匿宝物的地方都说出来。」 「宝物,宝物是我的……」大当家听闻宝物二字,勐然惊醒。然而看到眼前情况后,他好想再晕死过去。 林玉致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逡巡,忽地打了个响指,道:「这样吧,你们两个人呢,我只能留一个人活命。生命无价啊,不过只要价钱高,我倒是可以考虑。所以,你们说说吧,谁能说出更多的藏宝地,我就放了谁。」 这话一落,二位当家早已顾不得什么脸面,你一句我一句争抢着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林玉致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越算越是心惊,这海岛竟然比她想像的还要富有。 她眯缝着眼睛看着两个海盗头子,道:「说啊,继续说,不要停。」 四当家当即就苦了脸,他知道的全都说了啊。大当家见四当家终于不说了,也是暗中松了口气。
第157页 但林玉致眼睛毒啊。大当家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态她可瞧见了。 这海岛毕竟是大当家的,他肯定还有私库,想着留下小命,回头取了那财宝好东山再起呢。 「哎呀,要是不说呢,那就两个一起死吧。反正这海岛老子占了,到时候派大军掘地三尺,就不信找不出来了。老子好心给你们机会,却不知珍惜,那就别怪老子心狠了。」 斩月刀一提,刀锋映着日光,反射出大当家惊恐的双眼。 「说,我说!」 第77章 屋里的气氛再一次凝成冰点。众人皆屏息凝神的盯着大当家。 四当家紧张的吞咽着口水,死盯着大当家那张丑陋的嘴脸,他知道,只要他吐出一个字儿来,便是自己的死期到了。 大当家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这种气氛。他眼珠子一转,说道:「事关重大,我只告诉林将军你一个人。」 林玉致将斩月刀抱在怀里,脑袋懒懒的歪着,漫不经心的抠着手指甲。她觑了一眼大当家,自然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不必麻烦,都是自己人,没什么避讳。至于那些不是自己人的人,大当家话一出口,那些不相干的人自然就会永远闭嘴。」 四当家小心肝勐的一缩,连连叫苦。 大当家见这人不上当,心中难免急躁。 「林将军,要是不应,那就别想从我嘴上套出话来……」 林玉致眉头一皱,稍一抬脚,踢起斩月刀。斩月刀刀身一歪,林玉致借力持刀往前一推。刀刃横在大当家脖颈处,带起的刀风直接削断了他额前的碎发,刀风借着冲劲儿往前,直到在大当家橘皮似的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方才缓了几分刀势。 「说便说,不说便不说,老子最烦叽叽歪歪的人。」 大当家能横行海岛多年,自然不是庸碌之辈。他练的亦是内家功夫,只是林玉致先发制人,叫他挣脱不得。这屋中又有几名高手护卫,他出手不便,这才想要将人单独引开,伺机逃走。却不想这年轻的将军丝毫不讲情面。 「你就不想知道那宝物?那可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东西,任谁得了它,都足以在这片海域上称霸。我敢保证,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找到那个地方。」 林玉致不耐烦的弹了刀柄一下,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却暗自激发真气。力道传遍刀身,使得刀身被震的嗡嗡作响。无形的真气压迫着大当家,搭在肩膀上的刀仿若千斤重,猝不及防的将大当家压了个趔趄。五脏六腑之中登时有一股热血上涌,大当家喉咙腥甜,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他眸中满是惊恐,想不到这人年纪轻轻,内力竟如此霸道刚勐。 林玉致嘲讽一笑:「我一刀砍了你去,秘密就永远都是秘密。我不知,别人也不知。于我而言,得了这诸多财宝已是意外之喜,多一分少一分,并无太大区别。可大当家就不一样了,为了身外之物而丧命,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大当家沉下脸,似乎在思考眼前的处境。 「林将军就真的不好奇么?」 「好奇啊,我这人最是好奇了。只不过,我更讨厌被人威胁。」 大当家默然不语,半响过后,他沉声问道:「若我说了,你当真肯饶我性命?」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自会放你出岛。」 反正她不是大丈夫,只是个小女子。 大当家似乎仍有些难以决断。 林玉致见他如此神态,心中笃定,那东西必然是绝顶稀罕的。心里更是猫挠似的,恨不得冲上去撬开大当家的嘴。但面上却仍是笑眯眯的,只目光中流露出的阴狠,让人不敢轻视。 大当家嗫喏了一句,把心一横:「我房间床板下有暗道,至于里面有什么,林将军一看便知。」 四当家浑身一瘫,完了。 林玉致眯眼笑笑:「早说不就得了。」 她转过身去,对鄂庆说道:「鄂都统,此处交给你看管,我去去便回。」 鄂庆早知这位林将军的身份,自然不敢与她相争。此次上岛,也是借着林将军的谋划,他们才有如此战绩。 况且林将军已经答应分些钱财与东夷水师,鄂庆是个明白人,当然知道有些事不是他可以过问的。 他朝林玉致拱了拱手:「林将军放心。不过,本都还有一事相求。」 「鄂都统但说无妨。」 「岛上俘获的海盗,有许多都是当年被掳劫来的东夷渔民们。水师保护不力,使渔民遭难,已叫本都心中难安。今日有幸攻下海岛,还请林将军网开一面,放这些渔民回家去。」 林玉致点头表示贊同。 「此次有劳鄂都统,方能如此顺利。既是东夷的百姓,本将无权过问,自是交由鄂都统处理。只是,本将还是要提醒一句,人心易变,尤其是在利益面前。鄂都统若带人回去,还需谨之慎之,莫给东夷带去麻烦才是。」 鄂都统心中一凛,旋即明白林玉致的意思。这些渔民在岛上生活惯了,日日好酒好肉,大把金银,岂能甘心回去过那辛辛苦苦的渔民生活。 人的心若大了,想要收回来,可就难咯。 鄂庆又行一礼:「多谢林将军提点。」 林玉致不在意的挥挥手,叫周老三押着大当家往他房里去。至于昏死过去的韩励,和心态已经崩了的四当家,都被鄂庆用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屋中黑衣军士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四当家彻底绝望了。
第158页 海岛上条件简陋,但大当家住所却是一派奢华,就连那座椅都是纯金打造,看的林玉致直咋舌。 「我说你往这椅子上坐,也不嫌硌得慌。」 大当家颇有些怀恋的嘆息道:「嗐!谁会嫌金子硌人吶。」 林玉致瞅着那纯金座椅,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却琢磨着,日后将这座椅给融了去,打一把金刀,那多威风。 走到床铺前,大当家犹豫了一下,还没等林玉致将眉头蹙起,大当家赶紧摸索到机关,打开通道。想他也是威震一方的海盗头子,如今见这毛头小子,竟畏畏缩缩起来。 果然,在实力面前,任何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大当家不禁有些后悔起这几年纵情酒色,怠慢了武功修为。他靠残暴嗜杀镇住了那些当家,便自满于此,以为这海上无人能奈何他。 人当常怀忧患之心啊,若能早日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大当家如何唏嘘,林玉致自然不会理会。此时床板已经分开,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方形洞口来,林玉致探头一瞧,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 周老三点了火把过来,大当家当下一惊。 「可使不得!」 大当家双手被绑着,使不上力,只得朝床头处抬抬下巴:「那有个盒子,里头是夜光石,用那个照亮。」 林玉致心思一动,隐约知道了这密道里头放的是什么东西。 她侧身打开盒子,一缕明亮光线射出,却并不刺眼,她啧了一声:「奢侈,奢侈啊!」 周老三咳了一声,林玉致这才收起不小心流露出来的贪婪目光。 她一扬头,朝大当家道:「下去!」 大当家对此处极为熟悉,就算没有夜光石照明,他也能十分精确的找准台阶。 这暗道修于床下,初入时狭窄,待下去一段高度后,便开阔了起来。再往前是岔路,岔路之后又是岔路。七拐八拐,仿佛走迷宫一样。林玉致想,若不是每走一处便留下记号,她必定会困死在这里。 怪不得大当家说,只有他才能找到这个地方。就算她搜到了大当家床板的机关,但这密道错综复杂,又布满杀机,当真很难走的到目的地。 大当家依旧在前面卖力的带路,林玉致却眯起了眸子,目光之中泄了几分杀机。 「到了。」 这密道里又闷又潮湿,三人一路走来,早已汗湿衣襟。 林玉致吐了口浊气,推开面前这道石门,但见里面一个巨大木架上整齐摆放一排的圆筒状物什。 走近了看,这圆筒状前段是一根粗竹管,中间有一处膨胀,外壁有小孔,后段是木棍,类似把手。 林玉致凑上去闻了闻,有一股子火药的味道。 大当家见她研究了半天,仍不得要领,颇有些得意。 「这叫火枪。」 林玉致瞥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你将那木棍拄在地上,在中段放置火药和弹石,从外壁小孔点燃引线,火药喷发,就会将弹石射出。又快又准,利能穿甲,比弓箭强了不知多少倍。」 林玉致听着大当家的话,照着比对一番,自是发现这东西的妙用,只是没有亲手试过,威力如何,有待考证。 「你从哪儿弄来的?」 「缴获的。」 「只有这些?」 「这些还不够!要知道这东西市面上可没有。」 「从哪儿缴获的?」 「海那边。」 林玉致微妙的笑了一下。 大当家有些拿不准。 「这是我最后的秘密了,林将军不会言而无信吧。」 林玉致从架子上取了些弹石和火药揣进兜里,又顺了两把火枪,朝大当家点了点头:「走吧。」 大当家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犹疑的功夫,人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大当家这才跟了上去,直到从床板的洞口出来,林玉致斩断绑着他的绳子,大当家这才信了几分。 「三哥,送送大当家,要亲自将大当家送上离开海岛的船啊。」 林玉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周老三,周老三瞬间领会,点头道:「必定将大当家好好送走。」 此时天色尚早,林玉致料想大当家便是有行动,也要等到水师船队离开。是以先回到了主厅。 韩励已经醒来,低头默不作声。四当家依旧萎靡不振,在见到林玉致回来时,心肝一颤。 林玉致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韩励身上。这人惯会伪装,眼下虽被困,心中定也在琢磨着法子伺机而逃。 她从兜里取了个小瓷瓶,递给一旁的军士,道:「给他们餵下去。」 韩励眉头动了动,目光无比怨毒。 这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叫人陷入昏睡之中,免得沿途不老实,横生枝节。 「鄂都统,岛上尚有事务没有料理干净,还请鄂都统押送这两人到徽州去,傅先生知道如何安排。」 鄂庆欣然答应,又道:「东关发了响箭,事情成了。」 林玉致眉眼带笑:「预料之中。」 鄂庆比林玉致更加兴奋,毕竟东关与海盗勾结,在东夷边境生乱,扰的东夷不得安宁。此次将海盗拔除,收了东关,东夷可就有太平日子过了。 「对了,林将军。那大当家嗜杀成性,狡诈奸猾,适才向将军示弱,是忌惮将军武功。若真放他离开,只怕是纵虎归山,恐成祸患。」
第159页 「鄂都统放心,此事我自有打算,到时还需鄂都统帮个小忙。」 「既如此,未免夜长梦多,本都这便带人回程。」 林玉致笑着拱了拱手:「有劳了。」 军士们已将岛上搜刮出来的金银还有被劫的那批粮草全部装入货船,比起来时的低调,回程的船队浩浩荡荡。 林玉致跟着上了船,船行不远,又在军士掩映下,跳船入海,游回海岛上。身影没入丛林,瞬间没了踪影。 第78章 冬日的海水冰冷刺骨,林玉致幸有内力护体,上岛后稍一运功,便逼出寒气。 休整过后,她在林中穿梭,搜寻记号。悄无声息,如鬼魅一般。 她知道,大当家若还有秘密,必然不会甘心离开。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甩开三哥,再独自回岛上。而第一件事,便是要确定水师船队已经离岛,这岛上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别人在。 所以,水师出海时,大当家一定就藏在这附近窥视。 果然,林玉致在密林东北角发现了周老三留下的记号。她顺着腥咸的海风继续往前,走出不远,发现那处草木有摺痕,痕迹新鲜。她蹲在此处往北方眺望,正能看见船队离开的岸边,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不过此处视野不算开阔,虽能看到船队离开,但依旧有视线盲区。林玉致确定自己跳海是不可能被这里窥视的人发现的,遂安下心来,折返回去,沿途继续寻找周老三留的记号。 直到再一次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大当家的住所。 林玉致眯起眸子,那密道果然不简单。 她屏息凝神,听得屋中安静,推门而入,见床板处有周老三留的记号,便知他已跟着大当家进入密道之中。 林玉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腮,从兜里掏出用黑布蒙着的夜光石,昏暗的屋中登时通明起来。 她兀自嘀咕道:「早知道他们还要回来,这夜光石我就不收着了。密道里连光都没有,三哥纵然夜视能力极高,想来也要耗费许多精力了。」 她甚至能想像到,三哥那双阴郁的眸子里迸发出的幽怨神情,叫人禁不住颤了几颤。 当然,更为恼火的是大当家。他虽然熟悉密道,但后面的路程,若无夜光石照明,他自己走起来都十分吃力。 夜光石本就珍贵,尤其是林玉致手里的那颗。大当家抢掠这么多宝物,像这样的夜光石拢共也就这么一颗。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中,大当家忍不住咒骂了几句。 林玉致打着喷嚏,顺着洞口再次进入密道。第一次进来时,她自己留下记号便于认路。而周老三跟着大当家再次进来,走的却不是第一次的路。 密道中依旧闷热,伴着丝丝缕缕的火药气味,叫人忍不住心生烦躁。顺着密道一直往前,林玉致发觉脚下道路有渐渐向上去的走势,走到尽头,有处石阶,石阶上方是一块方形铁板,有些类似大当家房中床板那个密道入口。 她收起夜光石,细细听着,隐约听见上头有打斗声。头顶的铁板被人重重踩了一脚,簌簌簌落下土来,落了林玉致一身。 周老三曾是杀手,擅追踪暗杀,但真正比拼起来,他在内功修为上却是比不过雷五哥的。大当家虽被自己伤了筋脉,但她听得出,上面还有高手在。 这处地方如此隐蔽,大当家又冒险回来,必是十分重要的地方,周三哥恐有危险。 她顾不得再多,伸手试探性的推了推铁板。铁板不算厚重,但她自下向上,十分的力气也只能用得上八分。她调整唿吸,运转周身内力,勐的向上一拍,密道之中霎时间尘土飞扬。在一片烟尘之中,林玉致飞身而起,目光如电,手中夜光石倏地掷出,将仅有一寸便要刺入周老三喉咙的长剑打偏了一寸。 周老三觑空就地一滚,逃离了那剑客的封锁范围, 「三哥,没事儿吧?」 周老三吐了一口血沫,摇了摇头:「内伤,不重。」 大当家恶狠狠的瞪着林玉致:「你果然没有离开!」 「大当家还在,我岂能先走。不将大当家送走,我心中难安啊。」 林玉致抽空打量了一下屋中情况,这屋子还算宽敞,密道入口在角落处。对面是一个木案,案上搁置各种管状物,与密道中她顺来的那东西相似。案后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头髮凌乱,看不清容貌。他四肢锁着锁链,锁链镶嵌在墙壁上,锁扣与瘦成皮包骨的手腕似乎已经融为一体,想来是被囚禁了许多年。 除了这个怪人和大当家之外,便是那个打伤周老三的剑客。 「阁下这般高手,想不到竟愿意屈尊一个海盗头子之下,守在这间屋子里。」 剑客眉头微蹙,道:「我欠他一个情,答应替他守这屋子三年。」顿了一下,剑客又道:「今日是三年年满之期,太阳落山,人情还完,合约作废。」 大当家脸色瞬间阴了下去。 林玉致倒是极为欣赏这个剑客,笑问道:「你只答应替他守这屋子?」 剑客道:「是,守着屋子,不准外面的人进来,不准里面的人死去。」 林玉致瞭然,看来那个被铁链锁住的人,是个关键人物。如果所料不错,大当家先前带她进去的那间密室里放置的火/枪都是出自这人之手。东西是死物,人是活的。只要有这个人在,依旧能造出新的火器来。这才是大当家的立身根本。
第160页 如果这些东西问世,必定引起不小的轰动。大当家虽占据海岛,但势力范围只在岛上。所谓怀璧其罪,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这些东西一旦流出,引来更厉害的人物,大当家绝计保不住。 只是不知道他从哪儿搞来这么个高手剑客。 剑客话不多,但气场强大。林玉致估算着,若是拼死一搏,将将能与这剑客打成平手。但这实在划不来。毕竟她冒险留在岛上,就是想看看大当家最后的秘密。 如今既然被她撞见了,林玉致怎么也得将那个会做火器的人带出去。 她转了下眼珠子,道:「不准外人闯入,不准房里人死掉?」 剑客不知她何意,蹙了下眉:「是。」 林玉致笑了下,招唿周老三退出这间屋子。 「好了,我们不闯进去,就在外头站着。」 剑客一愣,想了想,将长剑收入剑鞘,抱在怀中,倚门假寐。 大当家:…… 大当家催促道:「他们就是来劫人的,眼下时限未到,你还得听我的,快将他们杀死。」 剑客冷冷道:「他们没有闯进来,不算。」 大当家气的跳脚:「怎么没有!他们从密道闯进来的!」 剑客道:「现在他们出去了。」 大当家:…… 这剑客是江湖一顶一的高手,就是脑子不转弯,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自己诓到岛上来。大当家焦急的看了眼天色,顶多再有一炷香就要日落了,到时就更控制不住他了。 门外那两人定然也是在等落日,只要剑客撒手不管,自己绝计不是那林玉致的对手。 大当家双目猩红,抽出刀来架在那被锁住的人脖子上,恨恨道:「林玉致,我知道你是为他而来,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没错,这些火器都是出自他手。新型火器一旦问世,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会给军方带来怎样的变革。」 「有了这些东西,林将军若想渡渭水,斗江南水师,事半功倍。就连荣家都要忌惮三分。」 林玉致道:「又想威胁我?」 「是你逼我的,速速退出岛去,否则我就杀了他。」 林玉致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那就是不走了?」大当家沉声道:「林将军,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他在此地六年,掌握好几种火器制造方法。南楚重文轻武,军方力量薄弱,这一点林将军心中有数。南楚有这样的人才,北秦自然也会有。谁落后,谁挨打,拼的就是时间。林将军在江北这么多年,道理不用我多说。」 林玉致点了点头:「你说的都对,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此人是为谁所用。我若退出岛去,便等同于放了你们。这样的军械天才若落到了敌人手中,那便是祸患。既然是祸患,留之无用。」 火烧的残云映红半边天,剑客望了望天际边,道:「快了。」 大当家手一抖:「别逼我!」 他精神激动,下手失了分寸,刀刃在那人脖颈上划破一道口子,引得那人闷哼一声。 只听『唰』的一声,剑客长剑出鞘,径直打在大当家的刀上,发出『铮』的一声脆响,剑上蕴含的内力之厚,震的大当家虎口一阵发麻。 他吼道:「还没到时限呢!」 剑客道:「你说的,保他不死。所以你不能杀他。」 大当家:…… 大当家已经濒临崩溃,握着长刀的手却依旧不放。 天际边只剩最后一缕红色,大当家激动道:「林玉致,你别后悔!」 他手上用力,想要将这装满火器图纸的脑袋削掉,大家同归于尽吧。 又是『铮』的一声,剑客手里的剑鞘脱手而出,打在大当家手背上。大当家吃痛,长刀脱手坠地。 他疯狂吼道:「时限到了!!!」 剑客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道:「时限已到,我不再听从于你。所以你不能杀他,因为他是我朋友。」 大当家:…… 大当家怒火攻心,当即喷出一口老血,昏厥了过去。 周老三上前探他鼻息,断断续续,看来人是不行了。谨慎起见,周老三抽出短刀,在他胸口补了一刀,道:「这回死透了。」 剑客看都没看大当家一眼,而是用长剑砍断锁链,将那人扶了起来。 林玉致有些不懂。 这个剑客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是朋友,为何不带他离开,反而同他一起困在这海岛上。凭剑客的实力,想要带走一个人,应该不难。 还有这个火器制作者,又是什么来头。林玉致看过去,只见锁扣嵌入那人手腕里,已经没有办法去除,他早已习惯。只是晃了晃手,没有沉重的铁链拖着,竟一时有些不适应。 「想要带他走,先过我这关。」剑客说道。 「冷竹。」那人嗓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语调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剑客听他叫他名字,安静的退到他身后去,目光依旧冷飕飕的盯着林玉致。 「敢问小友,南楚如今是何形势?」 林玉致听他有此一问,心中略略诧异,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关心国事?」 「南楚人。」 林玉致笑了笑,道:「荣家篡权夺位,睿王占据西北,端王上蹿下跳。」 那人整张脸都掩在花白凌乱的长髮之下,叫人看不清神情,无法分辩他的情绪。
第161页 沉默半响,那人又问:「我听大当家叫你林将军,是哪个林。」 这回换成是林玉致沉默了。 哪个林。 她转身望向海面,此时天已擦黑,海面上更显阴沉深邃,海风怒吼,将她的斗篷吹的猎猎作响。 「六年前,林晏将军被指谋反,林家满门抄斩,与林家有私交的官员也都难逃此劫。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当中有一部分人便是被流放到这片海域。先生你,就是这部分人之一吧。」 那人抬起头来,海风将他的长髮吹开,便见其人形容枯藁。他眼窝深陷,稀疏的眉毛下,浑浊的眼珠乍然泛起一丝精光。 「不错,我是前兵部侍郎,宋常武。」 兵部侍郎宋常武,主管军械装备。南楚军方的兵器设计多出自此人之手。六年前,宋常武想改良火器,向户部递了预算帐目。当时主管户部的蔡雍没有批覆。宋常武转而找到林晏身上,希望林晏将军从中周旋,拿下这笔经费。 林晏直接进宫找上了楚和帝,并陈说利害。楚和帝想要兴武,自然乐得有更好的兵器可用。便传来蔡雍,令他向兵部拨款。 然而蔡雍任户部天官以来,贪墨国库,户部早已亏空,哪有钱来拨给兵部。楚和帝不知原委,只当蔡雍忽略兵事,将他好一番训斥。蔡雍心中不免暗恨这个宋常武多事。 但圣命已下,他又不得不从,只得自掏腰包,先拨了一笔钱搪塞着。否则这事闹大,楚和帝要查户部,他可兜不住。 只是火器研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所耗甚大,那点钱哪里能够。宋常武找了蔡雍几次,也被对方诸多藉口推脱。只道江南不太平,受灾严重,户部忙于赈灾,实在没有多出的钱来。说等年底各部清帐之后,再行拨款。宋常武也只得等着。 却不想,入了秋,京城发生了那件惊天动地的大案,牵扯人数甚广。 宋常武说起来与林晏并无私交。但当时的朝中因林晏一事,藉故互相攻讦,胡乱攀咬,打击政敌者纷纷冒出头来。得罪了蔡雍的宋常武自然也跑不了。一夕间,革职流放。 「那个秋天,整个京城都被血腥味笼罩着,每天都有人死去。」 时至今日,再提往昔,宋常武依旧忍不住颤抖。 他不是怕,是怒。 林玉致却早已习惯,因为那个秋日早已融入她的骨血之中,成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是那个林家么?」宋常武颤着声音问道。 林玉致默然点头。 宋常武发出一阵怪笑,因为太过激动使得嗓音变得尖锐,在这漆黑小岛上,显得有些阴森。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发泄过后,宋常武又问:「你要渡渭水,回到京城去么?」 「是。」 「我愿意跟您走,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林玉致微笑着:「怎么会嫌弃。只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问先生,缘何会在此处。」 宋常武嘆息一声:「京城距此,千里之遥,流放路上诸多艰辛,到了沿海之后,宋家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们这些囚犯被安排到了东关水师下辖的军械部造船。」 「你也知道,海盗兇恶,屡次骚扰边境。有一天,海盗突然攻关,水师抵挡不住,眼看东关就要失守。我心急如焚,勐然想到自己的老本行,便向当时的水师都统献策,用火硝硫磺做成简易火药攻海盗战船。海盗败退,我也受到了都统赏识。」 「又过不久,海盗再次来犯,我已做好万全准备,却不想遭人暗算,醒来后就在这间屋子里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次战役是水师副都统和海盗的计划,副都统想要谋夺都统之职,故意引海盗来攻。若没有我的火器,只怕第一次来时,都统就会丧命。只可惜,防不胜防。」 后来的事,林玉致大概猜得到,如今的东关水师都统,便是在那次之后上位的。 宋常武继续道:「我之所以被困在这里,也是因为我会制造火器。都统将我交给大当家,是想暗地里叫我制造出新型火器为他们所用。我不从,他们不敢伤我,但却捉来无辜的渔民,如果我不听话,或者逃走,或者自杀,他们就会将这沿岸渔村全部屠杀。」 「我没有选择。但也不甘心为他们所用。所以,我减缓进度,能拖便拖。好在他们也并不急于使用火器。理由你清楚的,怀璧其罪。东关就这么大,水师就那么点人。即便他们用火器攻下几座海岛,攻下东夷,也无法再进一步。反而还会引来天下人的目光,将自己置于险境。」 「所以这么些年,也算过的安稳。至于冷竹,是三年前上岛的。有他作伴,不用日日面对那些海盗,倒也清静。」 林玉致明了,又问:「如果没有今日之事,如果先生要被困在岛上一辈子,如果海盗很快就要用到那批火器,先生有想过后果么?」 宋常武笑道:「火器是我的专长,他们却是不懂的。只能说,我很幸运,他们也很幸运。因为第一批的竹筒火器是有问题的。海盗若是用这批火器攻打对方,在点燃引线的那一刻,首先被炸的,是自己人。到时海盗队伍大乱,对方趁乱而入,必能将海盗剿灭。」 林玉致也笑了笑:「先生果然很幸运。」 宋常武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个聪明人,只在制造火器上有几分天赋。但我的确是个幸运的人,不然也不会碰上林将军了。」
第162页 「我们都很幸运。」因为凭林玉致如今的实力,火器对她而言是如虎添翼。 她觑了一眼冷竹,十分好奇大当家究竟是怎么将人诓住的。 宋常武道:「大当家还不是海盗的时候,与冷竹是同乡。大当家的父亲救过冷竹父亲一命。三年前两人偶遇,大当家挟恩图报。」 「恩怨两消。」冷竹冷冷道。 宋常武有些惭愧:「我未与你商量便同意与林将军走,实在抱歉。但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放不下那件事。」 冷竹道:「无妨,反正我也不知去何处。你不嫌我麻烦,我便跟着你。」 宋常武看了眼林玉致,林玉致笑着挥挥手:「这是你们的事,我不便插手。」 多了冷竹这么个高手,林玉致自然高兴。宋常武可是个香饽饽,有冷竹保护,也省得她操心。 她倒是省心了,傅辞却是急了。 林玉致未随鄂庆一起回城,事先又没有告知,只叫鄂庆告诉傅辞,调一艘船接应。那座海岛上只有林玉致和周老三两人,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傅辞叫砚舟将人看好,连夜找海都统要人要船,亲自往海岛去了。 乃至于林玉致第二天清晨醒来发现傅辞守在床边时,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 傅辞不等她说话,将人压在身下,吻了上去,叫本就迷煳的林玉致有一种天旋地转,仿佛置身梦境的感觉。 但他身上清淡的气息却告诉她,这不是梦。 傅辞第一次这样激烈,让林玉致有些招架不住。察觉到她已有几分抗拒,傅辞方才放开她。 「你,你怎么来了。」 傅辞眸中尤带几分缠绵情意,却没有忘记他是来干什么的。 故而,他板起脸来,严肃道:「令仪,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林玉致微微一愣,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还真是穿上裤子就不认人。」 傅辞抓着她的手:「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还有下次,令仪,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多担心你,如果你出了事,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玉致敛了笑意,回想昨日之事,也不禁有些许后怕。如果那人不是宋常武,如果冷竹是大当家的人…… 「清欢,没有下次了。」 傅辞嘆息一声,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第79章 「东关出事了。」 紫金关东关城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二营校尉商文成与参军马奉阁正在秘密商讨。 「韩大人音讯全无,看来是凶多吉少。马大人,我们该如何行事?」 马奉阁眉宇间涌上一抹戾色,沉声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我们劫粮那日起,就与吕茂祥,与江北站到了对立面。就算我们放弃抵抗,投降江北,他们也绝不会再信任我们。与其让自己陷入被动,索性就做到底。」 商文成眉心一跳:「马大人是说,直接反了?」 马奉阁阴阴笑道:「什么叫反。如今的南楚国不像国,荣家坐江山,睿王自北秦退兵后安居西北,于朝事半点作为都无。睿王世子进京路上遇伏,至今没有消息,谁知道是不是死在哪个阴沟里了。江北九皇子身份上有污点,如今江北众将捧着他,无非是看在威武大将军面子上,还有当年林晏将军的余威罢了。」 「说到底,真正有资格承继大统的,还得是端王。我们支持端王,便是正义之师。如今端王掌江南,我们若能一举拿下紫金关,遏制江北,端王大事必成。」 商文成摩挲着八字鬍,连连点头:「紫金关背靠江北平原,占着江北第一大粮仓。先前是荣太后调回于弘文,捨弃江北,叫吕茂祥对朝廷生了嫌隙。给灵州送粮草也不过是看在他们退了北秦,得江北百姓尊崇的份上,跟他们示好。但同理,只要咱们手握江北粮仓,王爷把控江南粮食,就相当于握住整个南楚的命脉。」 「说的就是。吕茂祥在对于归附灵州方面一直态度暧昧,没有完全交出江北粮仓,为的也不过是给自己留个后手罢了。只要他还占着紫金关,未来不管是谁得势,都亏不着他。」 「同样的,只要我们抢先占了紫金关,日后若端王事成,我们便是首功。这紫金关守将的位子,咱们坐定了。」 商文成道:「吕茂祥在紫金关多年,先是我们出其不意,叫他措手不及。如今他反应过来,急急採取措施,又联手灵州裴绍,我们这点人手,恐怕不够。」 马奉阁略一沉吟,说道:「潞州方面还有一万军,我们可假借韩励手令,调潞州军。夹龙道天险还在潞州军手里,我们与他们里应外合,赶在裴绍之前,抢先攻关。事不宜迟,咱们今夜就行动。」 商文成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们没有退路,只有刻不容缓,抢占先机,方能有成功的可能。 贺东奉命盯着二人,见二人已有行动,匆匆回禀了吕茂祥。 吕茂祥全身披挂,正在擦拭着伴他多年的长戟。 「如果这次真叫他们做成了,我吕茂祥可就成了南楚的千古罪人了。」 贺东面对这个跟了多年的上司,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商文成和马奉阁暗中谋划,将军防不胜防,好在眼下形势扭转,也多亏将军力挽狂澜。」 吕茂祥摇头苦笑:「力挽狂澜的不是本将,是灵州的那位。」
第163页 长戟被他擦拭的锃亮,反射的明亮光线让吕茂祥下意识的眯起眼睛。 「若本将能一早便择一方势力归附,或许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局面了。或归附灵州九皇子,交出江北粮仓,逼迫韩励和马奉阁等人冒出头来,一举歼灭。或归附端王,截断南北。」 「不管归附哪一方,我终归都是得利的。坏就坏在本将优柔寡断,与灵州方面暧昧不清,又没有彻底归附,反倒叫韩励钻了空子。到最后还是要向灵州求救。」 「如此一来,便落了下乘。日后就算我舔占着紫金关,也没有多少底气了。」 贺东想了想,说道:「大人也是被商文成和马奉阁迷惑,没有看清形势。毕竟南楚四分五裂,西北睿王不动,端王虽活跃,但军方力量不够。九皇子有江北支持,但身份仍旧存疑。大人考虑的多些,实属正常。」 「唉,你就不用说这些安慰的话了。江北的同僚们背地里还不知如何嘲笑我呢。也罢,总算那灵州裴绍与你有旧,此事上你又诸多出力,他们不会亏待了你。这些年你跟着我,反倒受埋没了,是我性情使然,耽搁了你的前程。」 「大人莫要这样说,没有大人赏识,便没有贺东今日。」 吕茂祥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他们动手了吧。」 「是,商文成联络夹龙道守将,欲里应外合,抢先攻关。」 「裴将军呢?」 「裴将军早已做好安排,就等他们出手了。末将来此,是叫将军做好准备。商文成在紫金关实力不弱,我们两方若起了冲突,一时间恐难分胜负。不管怎样,都要坚持到裴将军入关。」 「嗯,贺东,南关城是粮仓所在,若将他们逼的狗急跳墙,难保不会动粮仓。我想这次之后,威武大将军势必对江南动手,这江北粮仓便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你都要守好粮仓。」 「是,将军。人在,粮仓在!」 「夹龙道的潞州军若想入关,必走西城门,东西两关城已被商文成占据,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所幸北关城还在。本将会派人守好北城门,迎候裴将军入关。」 贺东看了眼吕茂祥,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上司今日忽然变得有些淡然。 贺东深知他这上司虽算是个正派人,但致命的缺点便是犹豫不决,往往喜欢听取意见,却总是做不出明智的决断。北秦初来袭,要不是这位上司优柔寡断,也不至于失了小春城。 是以,北秦退兵后,贺东曾勉力劝谏吕茂祥归附九皇子。虽然九皇子身份存疑,但荣家都能篡权夺位,一点小的瑕疵便也算不得什么。更别说威武大将军实力强悍,再加上西北睿王都表了态,可他这位上司却仍是举棋不定。颇有几分傲娇拿乔的意思。 后来,贺东琢磨出味儿来。当初能与灵州联手抗击北秦,那是吕茂祥作为紫金关守将的职责所在。那时的他,是个军人。 虽然眼下天下未定,但江北俊杰频出,这位在紫金关守了近二十年的老将,知道自己才能平庸,早晚会被取代,自然会生了其他心思。这时的他,是个政客。 只可惜,无论是作为将军,还是作为政客,他这上司都做的不够漂亮。 贺东内心嘆息,朝吕茂祥拜了一拜,转身利落的退出去了。 当夜,商文成和马奉阁发动兵变,打开紫金关西城门,放夹龙道守军入关。吕茂祥率部下杀奔西城门,双方展开恶战。 与此同时,埋伏在外的裴绍趁夹龙道守备空虚,率军直冲而过,直奔潞州大营,与林源县驻军前后夹击,拿下潞州城,切断紫金关与潞州方面的联繫。 一夜厮杀过后,林源驻军暂时进驻潞州,裴绍率大军回援紫金关。此时,夹龙道守军攻势勐烈,吕茂祥已然抵挡不住。 商文成得知裴绍回援,速领军抢攻北城门,欲将裴绍拦截在外。马奉阁也急调部下,急攻南关城。贺东拼死守卫南关城粮仓,使得马奉阁无法再进一步。 至天明,裴绍军终于突破北城门,紫金关关城内的厮杀陡然变得激烈起来。 早在潞州和紫金关剑拔弩张之际,有一队轻骑趁着夜色过潞州,在天将明时,抵达随州境内。 随州城南临渭水,北靠潞州,东接江北平原。萧元理渡渭水而来,随州是必经之路。 随州城以港为城,城防皆由水师负责。江南水师往返渭水两岸,随州城便是江南水师在渭水北岸的驻军点。 林玉致率轻骑而来,本也没有打算和江南水师正面冲突。她此来主要目的是想用江南水师来试试宋常武的火器威力,当然,抓捕萧元理是顺便。 随州是渭水北岸港口,当初北秦南下,有紫金关和潞州挡在前面,对随州的影响并不算大,没有封城,码头照常接送货船。是以,林玉致一行人很轻松的便混到了随州码头。 萧元理北上,随州方面早已知晓。往常疏于训练的水师也加强了巡逻。从码头望去,在一众商船之间,硕大的战船威风凛凛,引人瞩目。不过对于见识过徽州水师和东夷水师的林玉致来说,这江南水师未免就显得有气无力,外强中干了些。 「镖头,北岸共有水师战船五艘,水军一万,都统姓崔。五艘战船非战时只出动两艘做巡航用,其余战船皆停靠在水军专用码头,有水军专门看守。另外,随州城内还有驻军五千。」
第164页 周老三在城内摸排一日,便将水师布防图搞到手里,叫林玉致大加赞赏。 「若我军中斥候都像三哥这般,必是天下无敌了。」 周老三笑道:「斥候是军,我是刺客。我在黑暗中行走惯了,若想活命,只能谨而慎之,这是在黑暗中摸索出的本能。」 「三哥不必妄自菲薄。要是没有三哥,我也不会轻而易举的拿下海岛,还白得了宋常武这么个能人。」 「要知道,情报在作战之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失之毫釐差之千里,精准快速的情报才是克敌制胜的关键。海岛之事,若无三哥从中周旋,只怕还要动用两方水师。到时战火一起,各方势力趁机钻空子,能不能打下海岛还是两说,一个不小心,还容易丢了大本营。」 「三哥的能力有目共睹,我打算处理完此事后,任命三哥为斥候总领,专门为军中训练斥候,不知三哥意下如何。」 周老三是一个走在黑夜中的刺客,遇到何绰,让他的命运转了弯儿。而今日林玉致给他的,又是一条坦途。 「全凭镖头安排!」 林玉致收起布防图,看了眼天色,道:「我们先回去商量火器的部署,料定今夜紫金关必有行动。」 萧元理已经到了随州,并由崔都统陪着在随州城内绕了一圈,又意思意思的检阅了一下水师。在人群中还几次与林玉致擦肩而过,只是自己不曾察觉。 当夜,萧元理正沉浸在统一天下,成就王图霸业的美梦之中,忽地一声震天响,叫他于梦中惊坐而起。 还不等缓过神儿来,一柄冰冷长刀映着微寒月光,猝不及防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萧元理呆呆的说了一句:「噩梦,是噩梦,快叫醒我……」 第80章 「萧元理。」 一道比月光还要寒冷的声音不可抗拒的钻入萧元理的耳朵,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仍旧紧闭双眼,好像只要不睁开眼睛,这就只是一场噩梦一样。但脖颈上冰冷的触感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韩励勾结海盗,抢劫紫金关以及京城粮草,事情败露。海盗被剿灭,韩励被俘。紫金关商文成和马奉阁暴露,吕茂祥已作周密安排,天明便有结果。」 萧元理犹坠冰窖。 「你败了。」 「这不可能!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你骗我!」萧元理歇斯底里。 「听,江南水师的战船炸了。」 清脆利落的几声震天之响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与这漆黑的房间融为一体。萧元理看不见她的容貌,却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冷厉气质,带着那么点儿无法形容的情绪。 那人嘆息一声:「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不等萧元理品明白她话中意思,便觉脖颈一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了。 随州军力主要依靠江南水师,水师战船一炸,还在睡梦之中的水军顿时溃不成军。周老三趁机打开随州城大门,放雷老五入城。雷老五率军直捣水军驻所,丝毫不容反抗。随州城守当机立断倒戈,绑了崔都统来邀功。 林玉致不费吹灰之力便收了随州,让她自觉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随州连通南北水路,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早已惊动城中客商,纷纷忧心货船会不会受影响。 显而易见,林玉致简单粗暴的炸了战船,必然会波及周遭货物。 来往货船皆是江南世家所供,毁了也就毁了,反正林玉致不心疼。但货船上有许多散商倒卖的货物,甚至有的人将全部身家都压在这批货上,等着倒卖完了好回老家去。这是年前最后一趟跑船,赚了这笔银钱,便能回家过个好年。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儿,哪还有心思睡觉。 城守姓王,一看就是在随州过的非常滋润,大腹便便,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瞧着倒不叫人生厌。 「林将军容禀,咱随州港是渭水北岸第一港,虽不及江南天水,江州那般繁华,但也不容小觑。年前这会儿是船运高峰,来往客商不少。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咱江北的。这货可是他们的命啊。」 林玉致十分耐心的听着,这王城守是个精于算计的,他既提了此事,便是心中已有成算。 王城守早知灵州威武大将军威名,乍一见此人,竟是个如此俊俏的年轻后生,但干出的事儿却叫人不得不头疼。 王城守拱了拱手,继续说道:「将军以民心民望立足江北,江北百姓对将军推崇备至。虽然随州城不大,但来往客商最是繁杂。他们走南闯北,那嘴巴一张,谁知道会吐出什么来。将军为江北百姓做了这么多,岂能容得他们胡言。」 林玉致点头表示贊同,拿起茶杯吹了吹,泯了口茶,示意他接着说。 王城守笑哈哈道:「这事儿其实也简单,货商们辛苦奔波,无非是为了利。将军只要拟个章程,赔偿些许,堵住悠悠众口也便是了。」 林玉致抬眼瞅了他一眼,道:「王大人平日里得的孝敬不少吧。」 「啊?」王城守抹了抹脑门子的汗,笑道:「将军说笑了。」 「王大人交出崔都统,就不怕江南那边找你麻烦?」 王城守又往下哈了哈腰:「下官,下官是将军的人,跟江南那边可没关系。」 「嗯。」林玉致眯眼笑道:「王大人是个明白人。既然王大人都说了是本将的人,那还提什么赔偿。」
第165页 「这……下官也是为了将军好,万勿不能叫这些人抹黑了将军啊。」 「本将军连自黑都做得出来,还怕旁人抹黑?」林玉致冷笑:「夜里这震天雷瞧着唬人,可王大人应该已经派人清点过,除了距离战船最近的几艘货船受损严重之外,其余货船只稍有波及。而能出动战船护卫的货船,想必也是来头不小。」 她倾身向前,逼视王城守,道:「王大人供出崔都统,想跟本将这卖个好。又想着给那些货商赔偿,是不想江南方面对王大人有意见。王大人这是想两头抓好处啊。」 王城守汗如雨下,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王大人,做人啊要一心一意,不要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我念在王大人弃暗投明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你要明白,我林玉致,在江湖上有个诨号叫『玉面阎罗』。我的人只能忠于我,若有二心,阎王殿可是要收人的。」 王城守两腿一软,差点儿没瘫坐在地上。 「将军说的极是,极是。不过……人言可畏。此次将军炸了船,江南方面必定以此来污衊将军。将军还是该早作打算才是。」 林玉致站起身,睨了眼缩成一坨的王城守,道:「王城守只需先派人好生安抚那些货商,莫叫他们生事。至于这次的事件,本将自有打算。」 「是是是,下官必定尽心竭力为将军排忧解难。」 「你去吧。」 王城守连连哈腰,扭动着那肥硕的身子告退了。 周老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对林玉致说道:「镖头,这人两面三刀,左右逢源,镖头何必还要留着他。他在随州多年,与江南方面必有斩不断的联繫。为防日后他反水,还不如早早解决了祸患。」 林玉致笑道:「他没有反水的机会。况且,这人挺有意思的。圆滑,世故,识时务,好琢磨人心。码头事务繁杂,还真得这样的人经管着。虽说贪了些,但官场之中,不贪的能有几个呢。水至清则无鱼,对待这些文官,也不必过于严苛。只要不触犯底线,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一个文官罢了,再蹦跶也蹦跶不到天上去。等清欢带了沈鸿回来,有他哭的时候。」 周老三想了想,终是放下心来,嘴角也忍不住牵起一抹笑意。 沈鸿,原江南水师总都统,统辖渭水南北两岸水师,与吴家关系颇为亲密。吴家出事后,沈鸿也受到牵连,被革职抄家。幸好吴墨石有后手,将沈家人暗中带去东夷,才免遭沈家被灭口。 这些年,沈鸿一直在暗处活动,傅辞收拢的那股海盗便交由沈鸿统领。这支水军算是私军,不属于东夷,也不属于徽州,它是属于暗人组织的,一切只听组织命令办事。 这一次将沈鸿摆到明面上,一来是为了震慑江南。二来,这也是林,吴两家着手平反的开端。 本来依照计划,是要沈鸿在东夷训练水军,待到来年渡渭水时,再叫沈鸿露面。只是韩励勾结海盗劫粮,使得所有计划被打断,但不得不说,这对于林玉致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单剿灭海盗,更收回东关,眼下紫金关事了,这整个江北就全都在她掌握之中。 简直飞来之喜。 「沈鸿本就是江南总都统,这些年又与海盗打交道。其人沉稳有余,又不失老辣手段,这姓王的在他手底下做事,只有老老实实听话的份儿,哪敢再起什么么蛾子。」 「再者,江南水师下场悽惨,货船又被炸毁,姓王的若不给江南方面一个交代,你觉得江南方面还会信任他?更别说,沈鸿一露面,江南唯恐避之不及,岂会再找上那姓王的。」 周老三想通关窍,连连点头,心中又不得不佩服林玉致的手段。 说话间,有斥候来报,林玉致忙的迎了上去:「大哥有消息了!」 斥候禀道:「紫金关全面收復,商文成被乱箭射死,马奉阁重伤被活捉。守将吕茂祥将军重伤不治身亡,贺东大人守粮仓,身中数箭,幸性命无忧。」 林玉致急急问道:「大哥可有伤着?」 斥候道:「裴将军受了点儿轻伤,将军放心,早有随军大夫及时包扎,并无大碍。」 「能伤到大哥,看来紫金关一战着实兇险。」 斥候面容疲惫,但目光却炯炯有神:「将军,紫金关乃江北第一大关,盘踞江北平原之前,有龙虎之威。往常只要望一望紫金关的城墙,都觉巍峨无限,叫人心生畏惧。北秦围关近一年的时间,也不过才打下个小春城。而今咱们只用一万军便将紫金关收入囊中,实乃大喜。」 林玉致笑道:「你这小子,咱们能打下紫金关还不是有吕将军里应外合。」 斥候仍旧倔强笑道:「反正紫金关咱们打下来了!」 「成,待随州事毕,本将犒赏三军,大家好好庆贺一番。」 斥候喜滋滋道:「多谢将军!」 「三哥,叫咱们的人安排着吧。清欢大抵也快到了。」 紫金关易主的消息还没传到随州来,倒是那些货商们先聚众闹起事儿来。这本来也是在林玉致预料之中。只是可怜王城守,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王大人,咱家老爷这许多年可没少孝敬您,年节里,吃穿用度加银钱,旁人家给的,咱家从没落下过。这次随州水师出事儿,始料未及,我们也理解王大人不易。可王大人也该体谅体谅我们不是。这批货数量巨大,真要是血本无归,咱也不用回江南去了。」
第166页 王城守故作深沉道:「此次水师出事,牵连甚广。你也知道如今南楚形势,就别说你们那批货了,本大人我还不知要如何与江南方面交代呢。那林将军可不是个善茬,本大人正与她周旋着,以期能叫他赔偿江南方面的损失。如若不行,咱们再使手段。毕竟随州城已被她所占,咱们没有军方支持,只能暂时隐忍着。」 货商管家连连嘆息,感嘆时运不济,这次就算能回江南,也别指着受重用了。 正嘆息着,有小伙计进来,在那管家耳边嘀咕了一句,只见那管家脸色一变,指着王城守怒骂:「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 第81章 王城守自认是个好脾气的,可被一个商人家不入流的管家指着鼻子骂,他可是不依的。虽然他官风一般般,但也是正八经儿的科举出身! 王城守当即拍案而起:「你这话何意!」 货商管家颤着手怒道:「是你供出崔都统的!你早就倒戈那林玉致了,故意欺瞒我们这些货商,你居心何在!」 王城守陡然一惊。自己供出崔都统那是私下里的动作,除了亲随之外,并无他人知晓。他瞪了亲随一眼,亲随亦是一脸茫然。 「休得胡言!本官与崔都统素来交好,崔都统被俘本官同样心急,岂容你这般污衊!」 货商管家见他死不承认,气的拂袖而去。 亲随眉头一皱,觉得此事不简单。 「大人,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有就是……她知。」亲随指了指北边。 城北王宅,是王城守的一处别苑,此时腾给了林玉致暂做歇脚之处。 「大人,您品,您细品,一定是那位林将军故意的。」 王城守圆滑世故不是说说而已,亲随这么一提醒,他勐地一拍脑袋,当即恍然大悟过来。 「林将军这是怕我暗地里还会与江南方面牵扯不清,这是断了我的后路啊。」 亲随道:「林将军可不是一般人,奴才倒十分看好她。大人这些年在江南富商和水师两头来回受夹板气,虽说银子拿到手软,但底气也差了不是。尤其是荣家篡权,南楚形势不明朗,萧家又还有人在,未来这天下落到谁手还是两说。大人这位子也未必就牢靠,还不如趁早择一方势力依附呢。」 「你说的这些,本官心里早就明白。要不然你以为本官做什么要将崔都统交出去,还不是占个先机。林将军反手断我后路,这也是常理之中。」 「只是未免急躁了些。货船被毁之事还没有定论,那些货商又闹腾了起来。本来本官还能敷衍一二,林将军来这么一手,把本官给推了出来,这不是要将事情闹大扯了么。她这是想干嘛呢?」 亲随道:「奴才觉得林将军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想来此举必有深意。」 王城守虽八面玲珑,但毕竟不知内情,他与江南打交道走的是自己的路子。至于韩励和端王那头,他心里头明镜似的。在此之前,甚至也考虑过是否效忠端王。端王入随州城,他隐约知道消息,只是崔都统未与他明说,又不叫他作陪,他便也权当不知。 至于再多的,诸如东关,紫金关这些极为隐秘之事,累死他他也打听不出来。所以,从十分有限的消息里,他还真捉摸不透林玉致想要干嘛。 但作为官场的老油条,王城守多少还是有些敏锐嗅觉的。 「本官既决定效忠林将军,就得让她看出咱们的诚意,同时也不能让她看低了咱们的办事能力。这样,此事咱们静观其变,任由他们闹去,但要仔细盯着,别闹出人命,激起民愤来。凡事都要掌握个度才行。这事儿不管是不是林将军有意安排,总会给咱们来信儿的。咱们只要耐心等待便是了。」 亲随竖起大拇指:「大人英明。」 城守衙门不大会儿功夫便被一群客商给围的水泄不通,纷纷向城守大人讨要说法。 「同行们,我听说这次货船被炸,是那灵州的威武大将军所为!她想占领整个江北,想要占据江北平原,与江南划江对抗!瞧见没,炸毁的货船可都是咱江南的船啊。」 「这每一艘船都耗费巨大,船被炸,货也没了,这叫咱们怎么活啊!」 「是啊,我可是压上全家的活路跑的这趟船,不能就这么毁了呀!」 「城守大人必须得替咱们讨个公道回来!」 「江北在九皇子治下,竟还有这等残暴之事,真叫人扼腕嘆息啊。」 「九皇子不也是靠着林将军才出的头儿!」 「……这日后谁还敢往江北跑船啊。」 「啊呀,江南若是断了货源,咱江北商户们也是损失巨大啊。」 「哎呦呦,亏的我还觉得威武大将军驱逐北秦,是咱江北的大英雄呢,这不是,这不是断了咱们活路了嘛!」 「……」 「大人,您听听,这外头越说越离谱了。」 王城守哼了一声:「那几个老东西反应倒是快,趁着这势头往林将军身上泼脏水,勾起江北商户的怒火。虽说是些不入流的商户,但若商户们聚集起来反对林将军,也是个叫人头疼的事儿。」 亲随深以为然:「可不正是,林将军若想平息众怒,就只能依着他们的要求赔偿,那不得要出天价去。这几家来头不小,江南李家的,崔家的,还有两家背后的靠山是京城蔡家吶!」
第167页 「外头闹的不凶吧。」 亲随笑道:「大人放心,那群老东西惜命着呢。眼下战船货船都被损毁,江南方面消息中断,后续应援不及。他们激起民愤这是给自己留个后手,不敢闹太过的。」 说话间,有衙役匆忙进来,气喘吁吁道:「大人,林,林将军带人来了!」 王城守一听,忙理了理衣袍往外头迎去。 原本闹哄哄的衙门门口登时安静了下来。 一众商户都看着枣红骏马上那个英武的年轻男子,男子一脸笑意,在寒冬腊月里,叫人没由来的毛骨悚然。 与她并排立于马上的是位同样英朗的男子,目光柔和,眉眼染笑,却也不敢叫人轻视。 这两人身后护着一个少年人,那少年端坐马上,一脸肃容。虽年纪尚轻,眉宇间却隐隐透着几分磅礴大气,丝毫没有被那两人掩盖了光华。 「听说你们对本将军颇有怨言啊。」林玉致把玩着手里的缰绳,歪头笑道。 商户们个个如鹌鹑一般缩在一旁,没人敢当这齣头鸟。 崔家负责生意的老管家把心一横,冒出头来,质问道:「如今年景乱,江南方面屯粮也是为江南百姓考虑。林将军固然对江南不卖粮食心有怨怼,但也不能如此蛮横。炸毁战船,偷袭水军,杀虐太重。说到底,水军护卫沿岸行船,与此事并无瓜葛,林将军不分青红皂白的报復,实在叫人心寒。」 崔管家先声夺人,将此事定性为林玉致故意报復江南,将战火烧到无辜的水军还有那些无辜商户身上。那些商户们再想到数九寒天,眼瞅着就能拿钱回家过年去,却横生出这样的事儿来,未免心中忿忿。 林玉致冷眼看着那些人窃窃私语,时不时的向自己投来一个带着恨意的目光。 「很好,你们这样很好。有没有感觉这种恨意很熟悉?我想你们当中有不少都是秋收时跑过江南的粮商,可有想起江南一滴粮食都不卖与江北时,那些江南粮商的嘴脸?」 这话一出,当初受到江南粮商冷嘲热讽的江北粮商们,不禁红了脸。 「我江北陷于战乱之中,多地颗粒无收。为稳定江北局势,不得已下令江北之粮不准贩卖出去。且不说别的,我灵州军向诸位粮商买粮,那也是给足了银两,没叫你们吃过亏。战乱之年,各家自保,江南方面不卖粮,咱们可以理解。但是,你们还要动手抢我江北的粮食,这,本将军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什么?抢粮?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是啊,没听说呀!」 崔管家喝道:「你不要信口开河!虽然江南水军溃败,随州城都在你掌握之中,但我们不怕你!无凭无据就想往咱们江南方面泼脏水,我们不认!你也别想着用武力威胁,这么多人明眼看着呢,你堵上我的嘴,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林玉致冷笑:「我有说过威胁你们么?你急着上蹿下跳,还不是心虚。江南崔家,呵,那位崔都统也是崔家人吧。不如我们来听听他怎么说。」 林玉致抬起手臂,身后军士见手势,立马将关押崔都统的囚车推了出来。 「十月二十九,从京城方面送往紫金关一批粮草,才入渭水北岸,便被北岸水师劫掠,粮草去向不明。崔都统,是也不是!」 崔管家对崔都统狂使眼色,崔都统权当看不见,低头承认:「奉上头命令,截下这批粮草,交给紫金关参军马奉阁马大人,之后的事,小人不知。」 「上头的令,是谁的令?」 崔都统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崔管家,道:「是,是崔家主。」 崔管家气的汗毛倒竖:「胡言乱语!一定是你们屈打成招!」 林玉致转头看向崔都统:「我打你了?」 崔都统忙摇头:「没,没有,这都是小人自愿供出的。小人虽是江南崔家人,但常年驻军江北。更知江北战乱之后,百废待兴。江南各家屯粮奇多,就等着江北缺粮时,卖上天价,狠捞一笔。同时也能用这些粮食掣肘林将军,使得林将军向江南低头。」 话一出口,一片譁然。 「太狠了,这也太狠了吧。北秦铁骑踏破江北,江北之地生灵涂炭,江南不卖粮就不说了,竟还有这等龌龊心思。」 「呸,坏了心肝儿的,也不怕粮食捂的发了霉!」 崔管家惊的不行,这可是江南世家心照不宣不能与人言说的秘密,这崔都统是怎么回事儿。 崔管家见势有些不妙,眼珠子滴熘一转,指了指腰间坠着的虎头荷包。意思是警告崔都统,你妻儿老小可都在江南呢,说话可要注意分寸。 崔都统仍旧视而不见,甚至还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 崔管家险些气了个倒仰。 「崔都统可是北岸水师都统,他说的话,没人怀疑吧。」 崔管家咬牙道:「崔家枝繁叶茂,崔都统不过崔家旁支,要不是家主好心,岂能轮得到他坐都统之位。这人一外放,心就大了。适才他说将粮食交给了紫金关,怎么不说是崔都统背叛崔家,勾结紫金关呢。总之,这事儿我们崔家不认。」 「不认?」 傅辞眉梢一挑,温和的目光陡然间变得气势十足。他抚掌一声,喝道:「带人来!」 第82章 王城守跟亲随混在人群里旁观,崔都统供出崔家主已叫他吃惊不已,不知那林将军使了什么法子,竟叫崔都统这般听话。
第168页 再一瞧,那俊朗大人招招手,便又有一辆囚车推了出来。里头那人浑身染血,但瞧着倒没有受多重的伤,多半他身上都是别人的血。 待看清来人样貌,王城守眉心一跳,小心肝儿又有些难以抑制的躁动。 「马奉阁,紫金关参将。随州人士,原是随州城防官,负责随州守卫。王大人认得吧。」 看热闹看的兴起的王城守忽然被点了名,忙提熘着衣摆小跑着走上前去,在林玉致马前哈了哈腰,道:「认得认得,化成灰都认得。不只下官认得,这随州百姓也有认得的,做不得假。」 「马奉阁,崔都统说那批粮食交到你手里了,可有这回事儿?」 「有!」马奉阁承认的干脆利落。 要不是王城守认得马奉阁,一定会以为这是林将军从哪儿找来的托。马奉阁乃紫金关参将,掌紫金关东关城。紫金关那般庞然大物,北秦围了一年都没有攻下过,如今林将军既生擒了马奉阁,那岂不是说紫金关已经……这就不说了,居然还能叫马奉阁乖乖听话,这林将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位崔管家怀疑崔都统与你勾结,污衊崔家主,你认么?」 马奉阁朝崔管家啐了一口,道:「众所周知,崔家靠粮铺起家,是江南第一大粮商。江北之事若成,得益最多的就是崔家。崔家主当初银子可没少使,叫本将劫粮,本将照做。想不到事后竟反咬一口,当真不要脸!」 崔管家一急:「胡扯!胡扯!我们崔家主何时认识你这山野村夫!」 「崔家主财大气粗,鼻孔朝天,哪会将我这等粗鄙人物看在眼里。我人微言轻,自然也不敢跟崔家主攀上什么关系。这当中可要全靠韩大人从中周旋。」 王城守一脸懵逼,这怎么又扯上韩大人了? 傅辞扬了扬嘴角,又抚掌一声:「带人来!」 又是一辆囚车推了过来,车里缩着一位面色憔悴的中年男子。 「呀,这不是潞州守将韩励韩大人嘛!」 「韩大人怎么会在这里,韩大人可是少有的爱民如子的好官啊。」 韩励一双眼睛满是怨毒,却没有办法开口说话,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马奉阁恶狠狠的瞪了眼韩励,道:「这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是他,他勾结江南崔家,劫了京城运往江北的粮。非但如此,他还勾结东面的海盗,与紫金关副将商文成里应外合,劫了紫金关送往江北的秋粮!」 王城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事儿大扯了啊! 在场众人听此言无一不心惊肉跳。 海盗啊,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啊。比那些山中土匪还要穷凶极恶的海盗啊! 马奉阁义正言辞道:「我们南楚无论怎么闹,那都是南楚的事儿。可这厮竟勾结海盗,杀人越货,毫无底线,毫无人性!」 林玉致轻飘飘的瞥了眼马奉阁,为他毫无破绽的表演表示钦佩。 傅辞摇头笑笑,再次抚掌一声:「带人来!」 议论之声还没有停下,便又被军士推上来一辆囚车。这回车里关押的是个陌生面孔。身材魁梧,目露凶光,看着就不是善茬。 虽然四当家早已被磨灭了戾气,但常年混迹海上,他身上腥咸的味道,还有那股子兇狠的劲儿,还是自然而然的散发了出来。 「海盗头目,冯四。」 傅辞伸了伸手,清脆的掌声落下:「再带人来!」 林玉致指着那囚车道:「东关水师都统闫刚。」 傅辞:「带人来!」 林玉致:「东关水师副都统郑义成。」 「再来人!」 这一次上前的不是囚车,而是一个武将——紫金关一营校尉贺东。 一众商人还有看热闹的百姓被这一连串的行为震的哑口无言。王城守已经放弃挣扎,彻底知道了这位林将军的厉害之处。内心无数次的庆幸,幸好自己倒戈的迅速彻底。 贺东指控韩励勾结商文成,谋夺紫金关,意图控制江北平原以及紫金关粮仓,用意狠毒。吕茂祥吕将军为保关城,力战而死。没有堂堂正正的死在与北秦对抗的战场上,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阴谋中,实在叫人意难平。 四当家和闫刚指认韩励勾结海盗和东关水师,并有来往密信为证。马奉阁又一口咬定他们是受江南崔家指使,另有几家也参与其中。崔都统则为马奉阁之言作辅证。环环相扣,证据确凿,无从辩驳。 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的人当即捋顺了这一连串的事件。 江南方面妄图控制粮食,牟取暴利。顺着崔都统联繫上马奉阁。而马奉阁又与韩励勾结,想要吞了这批粮食。但韩励又勾结海盗团伙,藉由商文成之手,劫了紫金关送往江北的粮。这一系列的事情,最终得益的都是江南。遭殃的是江北的百姓,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江北的九皇子,是灵州军。 因为江南一旦得势,势必要更进一步侵吞江北。一旦江北无粮,必生民怨军乱。江南方面便可趁此逼迫九皇子放弃夺位,逼迫灵州军放弃江北。之后江南再流出粮食,使江北百姓感恩戴德…… 当然,绝不能忽视最关键的一点。崔家的背后站着的,是蔡雍! 想通关窍的人登时惊了一身的冷汗,江南这一计当真恶毒! 有那些江南来的行商们当时就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江北的行商们则个个义愤填膺,破口大骂。
第169页 林玉致见那些人目露愤恨之色,纷纷朝囚车里的人吐口水,便知他们已经知道了她想让他们知道的。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林玉致与傅辞对视一眼,二人驱马往两侧避让,一左一右,将身后的林玉瑾让了出来。 王城守眼尖,一早便见到了这少年人,心中早有猜测。见林玉致将少年推了出来,王城守当即一撩袍子跪倒在地,高唿:「下官王密拜见九殿下。」 还在议论中的一众商人和百姓们见状,先是一愣,有那机灵的率先回过神儿来,忙跟着跪倒,高唿着:「九殿下!」 这一拜,也表示着随州城愿追随九皇子殿下。 林玉瑾微微一笑,抬了抬手臂,道:「快快请起。」 天生的威仪和气度震慑了在场的众人,但笑容中带着的一丝羞赧还有眉眼间的清朗,又将少年心性展露无遗。无形之中叫这些平民百姓与赫赫帝王家拉进了距离,似乎天潢贵胄与他们也并无什么分别。 有胆子大的老妇人,竟抬起头来打量着林玉瑾,像在看着自家儿孙一样,目光中满是慈爱。也有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见着这般如玉少年,登时羞红了脸颊,以帕遮面,又不甘心的悄悄从帕子后洒出一点余光含羞带怯的瞧着。 林玉瑾将众人表现尽收眼底,微微放下心来,朗声说道:「炸毁战船,损毁商船实属迫不得已,实在是江南方面欺人太甚,又有这些国之蛀虫从中取利。国难当头,民不聊生,江南不思为民解难,反而汲汲钻营,趁机发国难财,当真叫人胆寒。」 「本殿下在此向大家保证,损毁的货物全部照价双倍赔偿,保证大家能过个好年。至于损毁的随州码头,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恢復行船,一定会让大家安全归家的。」 话音落下,从队伍后昂首阔步走上前一位身穿黑色甲冑的中年将军。王城守踮着脚瞅了一眼,吓的一个趔趄,幸得亲随扶着,才没有出了大丑。 「沈,沈鸿!」王城守瞠目结舌。 崔管家的震惊之色丝毫不逊于王城守,因为当年吴家之事,他们崔家可是幕后推手。这位沈鸿,江南水师总都统,他自然无比熟悉。 当年沈鸿被革职抄家后突然人去屋空,他们家老爷一直担心沈鸿会在哪一天突然跳出来,他还劝慰老爷,吴家这棵参天大树倒了,沈鸿不过是没有根基的叶片,必是早早就枯死了。却不承想,沈鸿居然重新出现了,还与九皇子在一处! 沈鸿的罪名是已经定了的,楚和帝亲自下旨夺职。但崔管家还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挑出当年的事儿来。 毕竟楚和帝已经死了很多年了,现在又是荣景辰称帝,九皇子掌江北,南楚早就乱了君臣纲常,谁还会在乎当年林家谋反案。更何况,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心中是相信林家的,不然九皇子在江北也不会走的这么顺利。 不过他总觉得这件事背后还会牵扯出更大的事情来。趁着众人都将目光放在沈鸿身上,崔管家悄悄熘出人群去,必须想办法尽快回到江南去。 只可惜,随州城都被林玉致的人包围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崔管家一动,便有人跟了上去,在偏僻巷口将人给绑了。 百姓们自然不会注意,虽有几人发现崔管家不见了,也只当是他崔家丑事被揭发,心虚了不敢留在此处。 沈鸿走到林玉瑾马前,朝他行了礼,之后恭敬的站在一旁,身子笔挺,目不斜视。 林玉瑾道:「这位便是新任江北水师都统,沈鸿!」 百姓们或许不曾听说过沈鸿,但那些行商多年的人却是知道的。因为沈鸿的背后牵扯的是江南吴家,而江南吴家背后牵扯的,是京城林家。 于是,再看向九皇子时,目光都变得肃然起来。 沈鸿上前一步,用沉稳的有力的声音说道:「本官向诸位保证,随州码头会在三日后重新开放,并用水师战船送诸位返回江南!」 江南来的行商们连连道谢,心中滋味如何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当然,有知道当年事情原委的人,再见今日场面,很难不从中窥探出一点信息来。 九皇子志不在江北,而是京城。 沈鸿的回归便是在告诉众人,当年的案子,九皇子不认。 王城守是在吴家案发,渭水南北两岸大清洗之后才坐上这随州城守之位的。他不是哪一派的人,但这么多年来确实与江南方面牵扯不清。他唯恐这位新上任的水师都统会拿自己开刀,早已吓的脸色煞白。 亲随小声说道:「大人,咱们已经是九皇子的人了。况且当年沈家那事儿与大人又没有关系,大人不必忧虑。事后去找林将军说和说和,沈大人也不会把大人如何的。」 王城守抹了把汗,道:「要变天了,要变天了啊。」 第83章 安抚了行商和百姓之后,一行人回到了城北王宅。王城守也屁颠颠的跟了过去。 林玉致知道他心里担心什么,瞧他一脸焦急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滑稽模样,林玉致笑看了眼沈鸿。 沈鸿会意,走到王城守前头,唬的王城守差点跳起来。沈鸿那张严肃的脸竟也破天荒的泛起一丝笑意。 「王大人。」 王城守点头哈腰:「沈,沈大人啊。」 沈鸿朝他拱了拱手,道:「日后与王大人同治随州,还望王大人不吝赐教。」
第170页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该是承蒙沈大人多多照顾才是。」 「王大人是个聪明人。」 王城守连连朝他点头笑着,心里却暗暗发苦,日后跟这人一起,可万万要谨言慎行啊。 周老三进来时,见王城守也在,便看了林玉致一眼。林玉致瞧他有些欲言又止,点了点头,道:「三哥但说无妨。」 周老三道:「端王醒了,要见将军。」 王城守一惊,心道怪不得出了这么大事儿都不见端王,原是又被林将军给抓了来。 林玉致转头看了眼林玉瑾,林玉瑾笑道:「叫他过来吧。」 …… 「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连本王都敢挟持……」 萧元理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只是恼恨那个把他关起来的人,他骂骂咧咧的从外头进来,在见到主位上端坐的少年时,骂声戛然而止。 「是你!」 林玉瑾起身朝他拱了拱手:「李公子,好久不见啊。」 萧元理悚然一惊。 他与九皇子打过两次照面。一次是在清福县,那时他化名李元,在外行走,自然在扮相上也稍加掩饰。第二次是在京城刑部衙门,那时他是端王,雍容华贵。他很确信这个少年人认不出自己来,所以才在刑部衙门露面。 此时这一声『李公子』竟叫萧元理隐隐有些后怕。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玉瑾笑道:「进京之前。皇兄真是藏的够深啊,在威远镖局时我便觉得皇兄身上有股十分熟悉的气质,叫人莫名想要亲近,原是自家兄弟啊。」 萧元理还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儿来。进京前便知晓他身份,那么京城的一切…… 「你们,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还知道王爷手里有一本帐册,王爷之所有能有今日之势力,全靠那本帐册。」傅辞道。 萧元理踉跄了两步,那本帐册非常隐秘,这世上除萧元珅之外,就只有他一人知晓,包括他最信任的成鹤都无从知道,他又是如何得知。 傅辞继续道:「知道江南李家虽表面是蔡雍的人,实际上却早已暗中倒戈王爷。这次的粮草事件,便是由李家挑的头。崔家唿应李家,是因为崔家本就是蔡雍的人。而蔡雍是最不想江北坐大,不想九皇子归京的人。」 「知道韩励勾结海盗,与紫金关马奉阁,商文成联手劫粮,为的是谁……」 萧元理越往后听越是心惊。 王城守则越听越煳涂。马奉阁不是已经承认海盗事件是韩励与商文成所为么,怎么听这位俊美公子的意思是马奉阁从一开始就与韩励勾结,那适才马奉阁又为何那般姿态…… 「……王爷,你说江南屯粮若是卖不出去,后果会是怎样?」 萧元理浑身冷汗淋漓,苍白的唇颤抖着,似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没有办法接受他经营多年的势力就这样毁于一旦。 他嘶吼道:「你们骗我!」 林玉瑾笑眯眯道:「皇兄不是都听见了么,那天夜里震天的巨响。」 萧元理跌坐在地,满脸颓色。 王城守又迷煳了起来。当夜那声震天响可谓十足骇人,也是因这两日事情繁杂,他一时竟将这事给忘了,如今再被提及,双腿竟忍不住的打颤。 就那么『嘭』的一声,庞大的战船就给炸飞了去,残骸漂浮在海面上,都成渣渣了。若不是知道这东西是林将军带来的,他都要以为是老天爷给的天罚了。 所幸林将军第一时间就在街上散播了战船是她炸的,将江南行商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否则必会引起百姓恐慌。 虽然百姓们也很纳闷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具有如此强悍的威力,但碍于林将军的威严,倒还真没有人敢对这东西好奇。若是惹得林将军不快,将那东西丢了出来,岂不是要将整座随州城都给炸平了。 这已经是王城守无数次的庆幸自己的选择了。 「韩励呢?」萧元理哑声问道。 林玉瑾朝沈鸿道:「沈大人,王大人,随州城中许多要事亟待解决,有劳二位了。」 沈鸿和王城守遂行礼告退。 待出得房门,王城守有些好奇的回头望了眼,沈鸿道:「王大人,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王城守吓的一哆嗦,『哎呦』一声倒着小碎步出了别苑。 沈鸿畅快的笑了两声,往上提了提腰间的佩刀,大踏步的离开别苑,径直往码头去了。 周老三将韩励和马奉阁押了进来。 乍然见到萧元理,马奉阁先是一阵激动,随后方才察觉不对,端王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着面前的三人,脑子嗡的一下,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你们诓我!」 「这叫策略。」林玉致偏头看着韩励,道:「韩大人不是最喜欢玩儿策略么。只是可惜呀,玩儿鹰的反被鹰啄了眼。」 韩励面目狰狞,他想嘶吼,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说说吧。」瘫坐在地的萧元理抬头看着林玉致:「说说吧,说说你们是如何做到的,我很想知道。」 马奉阁也急急的看向林玉致。 林玉致歪了歪头,道:「其实很简单,因为崔家。」 萧元理有些迷惑:「崔家不是蔡雍的人么?」 林玉致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不,崔家主是蔡雍的人,但崔家不是。」
第171页 萧元理急道:「难道崔家是你的?」 林玉致讥诮一笑:「当然不是,若崔家是我的人,还会有今日之事么?只能说,江南世家内里尽是龌龊,为点儿蝇头小利就能背叛家族,背叛亲人兄弟,想要在崔家搞点事情,轻而易举。」 「不妨直接告诉你,崔家现下已四分五裂,崔家主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呢。而那位崔都统的父亲,正是崔家主最大的对手。所以我想,崔都统是很乐意看到如今的崔家主倒霉的。」 「所以崔都统很痛快的承认劫粮,还把我供了出来!」马奉阁怒道。 「当然。」林玉致一脸戏嚯的看着马奉阁,道:「至于马大人嘛,马大人一心想要紫金关,想要大权在握。我不过是演了出挺拙劣的戏,马大人就上钩了呢。」 萧元理瞪她:「你做了什么?」 林玉致无辜的摊了摊手:「演戏咯。抓住马大人的心理,专门为他写的一齣戏,还多亏了傅公子执笔呢。」 吴墨石在江南成功的离间了崔家,使得崔家陷入内斗之中。而林玉致之所以能说动崔都统,是因为他告诉崔都统,抖落出崔家主来,虽会对崔家的名声有碍,但却是打击他的最好时机。崔家底蕴深厚,这次也不过伤筋动骨罢了,日后好好经营,自会恢復当初。 海盗冯四当家,就更容易办了,只要如实说话,事后林玉致会放他一条生路。这样一来,东关那两位都统便无从辩驳,只能认罪。而且行商的人对东关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两位都统本来也不是什么清白货色,认罪与否并不影响大局。 至于这个马奉阁,就需好好琢磨琢磨了。他与韩励互相勾结,都是端王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玉致不想他沉默,又想要他在供出韩励的同时,将端王给摘出去。 所以,傅辞想了个主意。 他与林玉致二人故意在关押马奉的房间附近聊天,言语中表明韩励已经供出端王,但可恨的是,端王竟派人来劫囚。得知韩励供认不讳后,又杀人灭口。幸好他们及时赶到,只可惜韩励伤了喉咙,明日却是无法开口了。 马奉阁心里一阵激动,他知道端王渡渭水来江北之事,既然王爷知道了此事,想来必会有办法将他们救出去的。转念一想,又觉愤恨。若不是林玉致的人来的太快,兴许王爷的人就找到他了。 不过再一想,韩励供出了王爷,万一王爷以为自己也招认了该如何是好。 很快,他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看林将军的意思,明日要当众审理,王爷一定会在暗处打探消息。只要自己将所有事情都推锅给韩励,丝毫不提王爷,一定会叫王爷对他刮目相看,同时又除掉了韩励这个劲敌。日后必受王爷器重…… 林玉致似笑非笑的看着马奉阁,道:「哦,说起来这齣戏啊,我和傅公子也不过起了个头儿而已,精髓全靠马大人自己发挥啊。」 林玉致边说边抚掌大笑:「真是妙极,妙极啊!」 马奉阁脸上青白交加,恨自己愚蠢,恨自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王爷早已着手安排,没想到王爷连自己都搭进来了! 他绝望了。 满室沉默。 半响过后,萧元理抬起头来,与林玉瑾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浮上一层道不分明的意味,仿佛就在这一瞬间,那个满眼贪婪和欲望的萧元理不见了。 他说:「我若失势,锦颜在京城会很危险。」 不说此事还好,说起陈锦颜来,林玉致当即变了脸色。 她拽着萧元理的衣领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怒道:「你以为你有权势,锦颜就安全了么?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锦颜出事的时候我不在清福县,否则绝对不会让你碰锦颜一根手指!」 萧元理笑了,笑容里还带着一丝得意:「但她终究还是我的。」 这是他唯一赢过林玉致的地方 傅辞上前将林玉致拉了过来,他怒瞪了萧元理一眼,道:「你以为我们为何要毒哑了韩励,为何要在马奉阁跟前演上这么一齣戏。还不是怕他们会将你供出来。」 「你是南楚的王爷,却纵容下属去勾结海盗,祸乱百姓。这等丑事若被当众抖落出来,你颜面何存!锦颜和你的儿子日后又该如何面对这天下苍生!你难道要他一辈子都活在你的耻辱之下么!」 萧元理再次沉默了。 第84章 江北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江南和京城。一併传回的还有江北放出的狠话——江南粮食,一粒不收。 这下江南可炸开锅了。 一夜之间,三艘战船两艘货船尽被炸毁,这得需何等的威力,江北军中到底得到了什么神兵利器!参与此事的江南世家各个胆颤心惊,不知实情的江南行商们也都悬心吊胆。 而亲自送端王渡江的李家主此刻更是六神无主。倒不是他有多担心端王,他更害怕的是端王若出事,他手里掌握的那些东西会落到谁的手里。这么多年,他日日如履薄冰,与江南世家周旋,没有一天轻松的时候。 这还不算,参与屯粮的几家这两日堵在李宅外头,硬是要他对屯粮一事给出个说法来。 今年江南江北大丰收,各家收成都不错。又有李,崔两家挑头屯粮,各家也都不敢私自做主。粮仓屯不下,只得简单搭个棚子存放。说是顶多到冬日里,这批粮食就能卖出,而且还能比往年多赚三成银钱。
第172页 可江北出了那事儿,这屯粮还哪有销路。江南的冬天阴冷潮湿,粮食不能入库,堆在棚子里,已经有发霉的了。眼看着一大批粮食砸到手里不说,更是连银子都没赚回来,他们如何能不急。 李宅的人现下连大门都不敢出,唯恐被那些人围追堵截了去。 李家主焦头烂额。 「崔家那边什么情况?」 管家道:「崔家一团乱,斗的厉害呢。崔二老爷将屯粮的事儿全推到崔家主身上,说就算是牺牲了北岸的崔都统,也要将崔家主给拉下马呢。要说崔家是屯粮大户,这事儿一出,损失最大的还不是他们家。这时候不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怎么还能叫自家后院起火呢。」 李家主冷哼一声:「崔家一帮蠢货,要不是上头有蔡雍顶着,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那老爷,外头那些人该怎么打发是好啊。」 「端王有消息了么?」 管家苦着脸道:「一丝消息都无,奴才猜测,端王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家主重重的嘆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让他完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这样,你先与他们说,这批屯粮我们会想办法找到出路的,请他们安心回去。南楚这么大的地盘,江北不买粮,自有其他地方要买。若是再堵在门口,我们李家可不管了。」 「诶诶,奴才晓得了。」 李家主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在书案前提笔写信,叫人速速送往京城。 楚和帝驾崩后,荣家扶萧元珅登基,荣蔡两家风头无两。时任户部天官的蔡雍也水涨船高,晋身中书。这户部天官一职,自然就落到了心腹李奇峰头上。 只是萧元珅交给萧元理的那本帐册里,记录了一些李奇峰隐私,是坚决不能公诸于世的东西。那之后,李奇峰连同整个李家便无奈倒戈了端王萧元理。 随着萧元理势力的逐渐壮大,李奇峰心里的天平也渐渐的倾斜了过去。毕竟端王才是正统。然而此刻当他收到江北的消息后,犹如五雷轰顶。 他和李家主一样,但比起端王手里的东西来,他更担心这些年他为端王做的事会被揭发出来。如今南楚是荣家掌权,京中两股势力,端王若式微,荣家便无人可挡。一旦事情败露,蔡雍绝对不会放过他。 所以摆在李奇峰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用手头的势力继续扶持端王之子;二是将六年前他掌握的证据交给江北九皇子,以期能在九皇子手底下谋一条生路。 无论哪条路,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对抗荣蔡两家。因为李奇峰太了解蔡雍了。落到他手里,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但荣景辰的态度,却还是叫李奇峰有些投鼠忌器。说起来,李奇峰也是正经科举出身,自负才学,对荣景辰自是十分欣赏。他篡位登基已叫他震惊不已,但事后想想,又觉荣景辰似乎在下一盘大棋。只是他无从窥探。 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将荣景辰考虑进来,因为他实在不清楚荣景辰的立场。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把握与荣景辰抗衡。 好在没有叫他纠结太久,一封密信从江北送了来,是端王亲笔。 李奇峰心下大定,忙拆开信来看,只见信中只有一个字:等。 「等什么?」 李奇峰心里纳闷,但既然端王还在,那事情便没有走到绝境,相信王爷心中自有主张。 同样的,端王府的成鹤也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北的密信,与李奇峰不同的是,这封密信中告知他要带王妃离开京城。 成鹤眉头紧锁,看来是江北那边出大问题了。 他匆匆往后院去,叫陈锦颜准备离开。才将将到后院拱门处,便见一队黑衣人悄然落下,将陈锦颜姐弟包围。成鹤大惊,忙上前去。但瞧着那黑衣人似乎对陈锦颜颇为恭敬,他心下狐疑。 陈锦颜见成鹤来了,朝他微微点头,道:「成管家,我们随他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 黑衣人答:「荣家别苑。」 成鹤下意识的看向屋顶,他一直都知道那边有人暗中保护陈锦颜姐弟,隐约猜测那是林玉致的手下,所以他虽发现了,却并未告知端王。成鹤也不知道这是为何,他素来对端王忠心不二,唯独这一点上,他瞒了王爷。 那人见成鹤看过来,也并未觉得诧异,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成鹤先是一愣,继而悚然一惊。 林玉致和荣家……他细细将九皇子入京后的事情回忆了一遍,这才勐然惊觉,一切早已在他们掌握之中。 陈锦颜见他脸色不好,柔声说道:「荣大公子和荣家人不一样,成管家放心。王爷眼下处境不好,江南方面必有动作。荣大公子此举,是想保护我们。」 「王妃都知道了?」 问完方觉失言。有人暗中保护,自然也会暗中告知王妃那边的消息。说不准王妃知道的比自己还要详细。 成鹤有苦难言,他就算不想去也没有办法,他一个人是无法带着姐弟和一个婴孩离开的。相信那位林将军是不会将王妃置于险境的。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成鹤清楚,这种时候,没有哪个地方会比荣家别苑更安全了。 「王爷如今在何处?」 黑衣人道:「与九皇子在一处,端王毕竟是九皇子殿下的兄长,又是陈小姐的夫君,你大可放心。」
第173页 成鹤微微放下心来,又不免有些苦涩。王爷那般心气的人,不知眼下如何自处。若能真正安下心来,当个闲散王爷,与王妃和小主子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陈锦颜道:「不知我可否与王爷书信一封?」 黑衣人恭敬的说道:「自是可以。不过时候不早了,不如先到别苑去,到时王妃有的是时间写信,不急在这一时。」 「那真是太好了。」 荣景辰之所以将人保护起来,自然是怕江南方面狗急跳墙。他虽不在意端王如何,但陈锦颜姐弟他却不得不顾。即便没有江北来信,他也会将他们好好保护起来的。这是他和令仪的默契。 到达别苑已是夜半,成鹤见荣景辰侯在门口,下意识的警觉起来。陈锦生悄悄拽了他一下,成鹤方才反应过来。 三人上前朝荣景辰行礼,荣景辰忙抬手拦下。 「这里并无外人,无须多礼。」 陈锦颜仍是朝他福了一礼,道:「有劳荣大公子了。」 荣景辰笑容随和,温声说道:「举手之劳。」 成鹤见他二人似乎有话要说,便道:「天色不早,还请皇上遣个人带小人往住处去,小人也好提前安排,咱家小主子有些睏倦了。」 荣景辰看了眼乳娘怀里的小婴儿,正迷濛着双眼,打着小哈欠,煞是可爱,心中也有几分欢喜。他朝亲随使了眼色,道:「房间已安排好,小顺子,你带成管家过去吧。」 陈锦颜朝乳娘点点头,乳娘便带着丫鬟跟成管家一併去了。 厅中只剩荣景辰和陈锦颜姐弟三人。 「端王煳涂,这位成管家倒是个明白人。」 陈锦颜点头笑道:「成管家是个好的。」 「孩子有多大了?」 「转过年就要两岁了。」 「真快啊。」 「是啊。」 「可取名字了?」 「乳名唤作小宝,大名云逸,萧云逸。」 「好名字。」 …… 「大公子是不是有话要说?」 荣景辰转身过去,望着深邃夜空,月明星稀。 「过去我时常都会带着令仪来这里游玩,这别苑景致甚好。往前有一泊镜湖,夏日里莲花满塘,于镜湖上泛舟,静谧安然。远处的钟山圈了跑马场,虽不及大漠草原纵马飞驰来的畅快,但在烦闷的京城里,也是一处绝佳去处。」 陈锦颜静静的听着,月光下的荣景辰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孤寂萧瑟。 「令仪,是那位林家小姐么?」 荣景辰点了点头。 「我将她从狱中换出来后,就将她安排在此处养伤。那是六年前的秋天,京中血气沖天,别苑里秋风瑟瑟。令仪就站在这个地方,孤孤恓恓。而我只敢站在远处望着她,不敢上前,不敢靠近。」 陈锦颜勐然抬头:「林家小姐还活着!」 荣景辰笑着:「是啊,她活着。」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了陈锦颜:「这是她给你的信。有些事情她没办法当面告诉你,却又不想让你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所以她写了这封信,要我亲手转交给你。」 「她?」陈锦颜尚未反应过来。 荣景辰道:「时候不早了,宫里还有摺子没有批完,这便告辞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别苑的福管家。」 陈锦生道了谢,见姐姐似有些愣怔,叫了她两声没有理会,陈锦生无奈向荣景辰告罪,亲自将人送走。 及至院门口的拱门处,荣景辰摆摆手叫他回去:「锦生,去看看你姐姐吧,我怕她一时想不通,钻了牛角尖。」 陈锦生朝他拱了拱手,忙又调头回去。 只见凄凄月色里,一个瘦弱的身影佝偻着,她的肩膀微微颤抖,隐隐约约听得见悲戚的啜泣声。 陈锦生站在夜色里望着,在荣景辰将信交给姐姐时,他便明白了。林令仪就是姐夫。 那个有着悲惨身世的高门贵女,歷经常人所不能忍,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姐……」 陈锦颜转过头,眼泪倏然落下,唇角却依然挂着笑意。 「她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 「姐,你……」 陈锦颜抹掉眼角泪滴,说道:「你担心什么呢?其实姐心里很早就明白了,大郎哥的心思不在我身上,原以为是她早已心有所属。如今看来,却是这么一层缘故。姐从未怨过,也不会怨,更不会要她如何如何。姐现在儿子都这么大了,只想过安稳日子,锦生莫要担心我。」 「姐姐一向是明事理的,只是锦生觉得姐姐未免心苦。」 陈锦颜道:「这怎么能叫苦呢,设身处地的想想,若咱们姐弟处在她的位置,又是怎样一番情境。这世上有太多的苦了,可谁能有她苦呢。」 陈锦颜进了厅中,将这信就着跳动的烛火烧个干净。她撩了撩耳边碎发,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成鹤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眼见着夜深了。要不是他知道荣景辰是个正派人,他肯定早就冲过去将陈锦颜给带回来了。 「成管家,这么晚还没有歇下?」 成鹤在客房花厅里来回踱步,见这姐弟俩回来了,终是放下心来,忙上前道:「王妃和小舅爷尚未就寝,奴才不敢先歇息。」 陈锦颜笑看了他一眼,道:「成管家一向机敏,想来已经明白过来了吧。」
第174页 成鹤从来不敢轻视陈锦颜姐弟,这位王妃看似柔弱,但内心里是个极有主意的。小舅爷就更不用说了,得陈老太医传承,医术高明着呢。 他低下头,静默半响,復又抬头,说道:「奴才知道王妃想要什么。」 「奴才打小就跟着王爷,王爷母族不显,生母又早亡,在宫里的日子本就难过。自荣家得势后,更是举步维艰。若非王爷有意摔断腿,装成残废,荣太后是绝对不会放王爷出宫的。」 「那之后,王爷一直隐忍着,私下里结交大臣,帮皇上平衡朝局。说起来,都是皇家孩子,哪个没有点野心呢。眼看着时局明朗起来,王爷有望登上那至尊之位,心气自然就高了,出手也更狠了。与海盗勾结,是韩励的主意,奴才一直不贊成,王爷被欲望迷了眼,非但不加阻拦,反而还要凑过去。唉,奴才知道,林将军不动王爷,是看在王妃的面上。」 「王爷啊,心里还不甘心呢。可奴才算是看明白了,王爷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了啊。」 他苦笑一声,道:「奴才一直不明白像荣大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做出篡位的事儿来。现在想想,是怕王爷以萧氏正统之位登基。那位进京转了一圈又离开的睿王世子,也是如此。他们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就是迎九皇子回京。」 「非但如此,荣大公子将自己架在火上,也是给了九皇子一个师出有名的机会,真是难得。那位林将军,多半也是林家旧人吧。」 陈锦颜听他这般说来,也着实有些佩服:「窥一斑而知全豹,成管家果然厉害。只可惜王爷固执,听不进成管家的话。否则,江北之事恐怕难成。」 「这就是命,王爷的命。」成鹤道:「王妃放心,京中的势力奴才一直盯着呢。」 陈锦颜拨了拨手中茶碗,茶已冷透,泛着丝丝苦味。 「成管家,户部天官李大人是王爷的人吧。」 成鹤心里一震,这等隐秘之事,他们都能知晓。 「是。」 「李大人手里有件东西,关乎六年前林家和吴家惨案。眼下九殿下势头勐,为防李大人以此作为筹码,还要劳烦成管家找出这件东西来。」她笑了笑,说道:「林将军平生最恨别人威胁她了。」 「王妃放心。只是不知那东西是什么?」 「帐册。蔡雍利用李家之财养私兵的帐册,还有当年用来诬陷林晏将军和吴家主的伪造帐册。李奇峰这个人谨小慎微,做出那么大的事,他一定会给自己留后手。林将军打探到有帐册的存在,只是李奇峰藏的严实,还要靠成管家帮忙。」 成鹤听后更是心惊,李奇峰胆大包天,这等事都做得出!幸好王爷眼下无事,稳住了他。否则凭他在京中的势力,必成祸患。 「奴才明白,只是王爷那儿……」 「我会给王爷写信的。」 成鹤道:「其实王爷心里头很在意王妃的。」 陈锦颜沉默不语。 成鹤嘆息一声,恭声告退了。 陈锦颜看着身旁翠竹般挺拔的弟弟,问道:「锦生,你怎么看?」 陈锦生抿了下唇,答道:「虽然王爷做过不少错事,但大郎哥,不,林小姐留了他一命,也可以说是林小姐给了王爷一次机会。林小姐想来也是考虑到姐姐和外甥吧。抛却王爷做的那些事,其实他对姐姐算是不错。」 「是啊,他对小宝也很好。很晚了,去睡吧。」 「姐姐也早些休息。」 第85章 沈鸿主持重修码头,进度很快。王城守也依照林玉致的吩咐,给货物遭到损毁的商人们赔偿。 韩励和马奉阁等人也趁着势头被斩了首,冯四当家被林玉致废了武功,打发到了东北苦寒之地去。 不过五天时间,随州码头便恢復以往的秩序。江北商人们兴高采烈的拿着赔偿金回了家,江南的商人们则愁眉苦脸的坐船返回江南。 一切步入正轨后,林玉致一行人也低调的离开了随州城,奔紫金关去了。 紫金关关城巍峨浩大,气势恢弘。 进入关城后,空气中隐隐带着几丝肃杀之气。冬日的关城,一派冷清,似乎是为了映衬战争后的萧索。 「大哥,紫金关一战可谓兇险,大哥辛苦了。」 裴绍笑道:「跟大哥何须说这些外道话。紫金关有大哥在,甭管他南来的还是北往的,都绝计越不过紫金关去。横亘南北之间的庞然大物,只有落在自己手里,才最稳妥。」 「大哥说的正是。」 阴云压城,一行人登上城楼,只觉天空低垂,冷瑟的风叫人唿吸间有些刺痛感。没过多久,漫天雪花飘洒而下,将这座城池染成雪白一片。 「瑞雪兆丰年,这场大雪下的好啊。」 从紫金关高耸的城楼望去,往北是绵延不绝的苍云山脉,群山掩盖之下,是日渐繁华的灵州城。 「程兄信中说,日前来灵州的文人墨客愈发多了起来。往年冬日里,饶是繁华的灵州城也难免添上几分萧条。而今已至年关,往来行人却依旧络绎不绝,看来是那封广招天下英才的招讨榜起了作用了。」傅辞说道。 裴绍道:「我虽不懂政事,但也明白一个道理:国家用人,犹农家积粟。粟积于丰年,乃可济飢;才储于平时,乃可济用。江北网罗人才,加以培养,待日后回到京中,收拾了那班尸位素餐之辈,也不至于朝臣空缺,朝政怠慢。九皇子治下的江北一派欣欣向荣,东夷西戎尽皆臣服,若说这南楚天下还有一片净土,那就是战后的江北了」
第175页 林玉瑾却恭声推却道:「若非有阿姐,有傅先生和裴将军,哪有江北如今的景象。阿瑾年纪尚轻,于北秦战事上未出分毫力气,于江北治理上,也多亏程先生辅佐。阿瑾不敢称功。」 裴绍笑哈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小年纪入上京,胆色过人,虽眼下未及施展,但本将军看得出,咱们瑾哥儿可不是一般人。」 林玉瑾羞涩的笑了笑,他走上前去,手扶在被雪覆盖的城墙上,压出一道清晰的掌印来,却丝毫不觉得寒冷。一张俏脸在寒风中被吹的通红,眸子却清亮无比。 「阿姐你看,这雪静静飘洒,连同整个江北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林玉致将他的兔皮捂耳帽扶了扶,笑道:「是啊,过去的总会过去,不管是战争,杀伐,算计,还是阴谋,都会被这场大雪掩埋。待到春日,冰雪消融,万物復甦,便又是新的一年。」 林玉瑾仰起脑袋对林玉致笑道:「阿姐,我准备好了!」 ———— 回到灵州已进腊月。 林玉瑾不敢懈怠,与程钰继续人才选拔事项。先前因为林玉致大刀阔斧整改江北官场之风,将备位充数,饱食终日的官员们赶下台,江北官场空出大批职缺来。这批人才甫一通过考察,就被直接投入各地府衙,叫这些平素端方雅正的文士们好一阵头疼,终日忙的脚不沾地,当然成效也是极好。 江南方面近来下了两场不大的雪,商户们急的满嘴燎泡,李家却至今都没有消息,眼看着那新粮就要烂到手里了。有那发了狠的,三两家联合在一起,往西戎,东夷方面跑商,哪怕是赔了钱,也总比烂在手里好呀。 林玉致早已跟西戎东夷通过气,除江南几大世家大宗屯粮外,其余跟风屯粮的散户们,可酌情收粮,当然价格方面,西戎东夷可是占尽了便宜。 林玉致不是圣母,但她也不得不为林玉瑾考虑。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南楚百姓,总不好叫他们连这个年都过不去。他们跟风世家,一是忌惮他们权势,更多的当然还是为了利益。林玉致叫西戎东夷压价,叫这些粮商们虽不至于血本无归,但总归是赔了不少钱,也算是给他们的惩罚。 江南世家见那些散户将粮卖出去了,纷纷派人往西戎东夷走动,然而得到的答覆却是他们粮食收够了,没有多余的钱再收粮了! 崔都统的父亲斗败了崔家主成了新任家主,然而他这家主着实当的憋屈。看着快堆成山的粮食,这新任家主简直想撞墙。他派人送了好几封信给蔡雍,想叫京城收了这批粮,然而一直没有收到蔡雍的答覆。崔家主隐隐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李家虽屯粮不多,但看着那些粮食总归是闹眼睛。还有那些日日往崔李两家闹腾的商户,搅的两家人这一整个冬天仿佛被架在油锅上一样。 崔家主实在等不及了,叫人又跑了趟西戎,双方交涉许久,终于以市价一成的价格买下了这批粮,崔家主强忍着才没有喷出血来。 作为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家族,这等丢人的事儿,崔家主自然不会如实相告,只道按市价三成售出,与那些散商们价格差不多。当然,崔家下面挂着的商户,崔家主也只能忍痛自掏腰包补齐了粮款,总算是了结了此事。只是崔家名声却是一落千丈。 至于李家,也派人去东夷再谈,仍是市价一成做成了买卖。而后心照不宣的效仿崔家做法,悄无声息的打发了那些闹事的商户。筋疲力尽。 如果让他们知道西戎和东夷后来收购的世家大宗粮食背后真正的买主其实是林玉致,想来必要吐血三升了。 江南表面的平静,其实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崔李两家折损严重,元气大伤,其余世家也早已做好反扑的准备。而在世家纠缠不休之际,一些默默无闻的小商户们正如雨后春笋般在江南悄然崛起。 钱串子出海弄回了一整船的黑蛋子种,林老爹喜不自禁,不顾冬日天寒,跟着钱串子忙前忙后,将这批种子按各地所需分好装车。 南楚的主要粮食作物是稻谷,即便黑蛋子亦可充飢,但稻谷的地位不可撼动。所以这一船的黑蛋子倒是足够用了,毕竟不可能叫每家每户都只种这东西的。 「爹,天寒地冻的,这些事儿有官府忙活呢,您老该多注意身体才是。」林玉致见他爹忙的不亦乐乎,不免有些担心起老头的身子骨来。 傅辞道:「林老伯好不容易找到了喜欢做的事情,精气神好着呢。你若将他困在屋里,反倒没精神了。」 林老爹笑道:「可不就是,爹这辈子怕是离不了庄稼地咯,看着就觉欢喜哩。」 林玉致无奈摇头。 这时有军士来报,说是西戎送的年礼到了,是大公主苏沁儿亲自来的。 林老爹『哎呦』一声,催着林玉致赶忙过去。 林玉致哭笑不得:「爹啊,你这么急作甚,可别叫旁人误会了去,误会那大公主要给你当儿媳妇了。」 林老爹啐她一口:「没个正形的!大公主来了,那小公主闲不住,定也会跟着来的。」 林玉致这才反应过来,合着她爹是冲着小公主苏沫儿去的! 「还不是想要儿媳妇儿了!」林玉致笑他。 「老大!」宋初年远远见林玉致过来,忙迎了上去。 「年年!你也过来了!」林玉致笑着捶了他一下:「结实了不少呢。」
第176页 宋初年嘿嘿一笑。饶是这两年在西戎行走,变得愈发成熟,但在林玉致跟前,宋初年还是当初的模样。 「老大,今年草原牛羊肥,这趟给你带了不少呢。战事歇,江北归附,也好叫将士们多吃些酒肉,好好过个年。」 「多谢大公主了。」 苏沁儿道:「承蒙林将军关照,西戎才有今日。前些日子从江南低价收入不少粮食,部落族人们都高兴坏啦,直唿林将军是救世英雄呢。」 「不敢当不敢当,是族人们抬爱了。」 苏沁儿又转向林老爹,笑道:「老爹近来身子可好?冬日天寒,沁儿替林老爹缝了羊皮袄子,针脚粗糙了些,但穿着可暖和了。」 林老爹眯眼笑着,连连点头道谢,往她身后一瞧,果见那苏沫儿小公主也在,林老爹笑意更深了。 「快别在外头站着了,我叫娇儿准备饭去,好久不见初年了,可得陪老头子我好好喝上几壶。」 林老爹招唿人进了军署衙们,林玉致叫来阿智,吩咐道:「把这些年礼每样分出一些,回头派人送到紫金关给裴将军他们送去。」 傅辞道:「先留下一头羊吧,今儿有客,添几个菜。」 「做烤羊腿?」 「你想吃了?」 林玉致狂点头:「早就惦记这口了。」 傅辞有些得意的笑笑,没叫阿智动手,而是亲自挑了头羊,牵回后院去了。 林玉致笑着跟了上去,瞧那温润男子手不拿摺扇,却偏生牵了头羊,被那活蹦乱跳的羊带的脚步有些踉跄,还偏要保持一副持重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叫林玉致笑了个前仰后合。 傅辞转头幽幽一瞪,还不等他说话,又被那羊往前带了两步,脚下一滑,又是一个趔趄,好在是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摔的太惨。 林玉致笑声震天。 傅辞面红耳赤,又羞又恼。顾不得整理有些凌乱的髮丝,匆匆追着小羊跑走了。 林玉致眯眼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今儿这烤羊腿一定十分好吃。」 第86章 「初年,你小子在西戎混的风生水起,行啊!」雷老五倒了满满一大碗酒,喝道:「咱兄弟几个许久不曾相聚,来来来,三哥,初年,都满上,这可是从东边弄来的好酒,烈着呢!」 宋初年爽快的一口闷下一碗酒,烈酒入喉,辛辣无比。 雷老五笑道:「嘿!连酒量都见长啊。往常咱兄弟拼酒,你定是早早就尿遁了去,看来草原果然养人啊。」 周老三一改往日的阴郁,也跟着笑道:「我看不是草原养人,是草原的美人养人吧。」 雷老五哈哈大笑:「兄弟,你这趟跟大公主一道回来,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宋初年有些腼腆道:「是准备向镖头和老大说的。」 镖局的兄弟们一阵起闹:「大好事儿啊,今儿必须不醉不归,来来来,喝!」 宋初年的酒量确实不行,就这还是在草原上被逼出来的。如今与雷老五两人喝了几碗,便有些撑不住了。 今儿军署衙们人多,这一桌坐的是原威远镖局的兄弟们,林老爹和何绰在另一边亭子里摆席。也是因那桌有女眷,他们这些大老粗喝起酒来什么话都往外冒,唯恐冒犯,这才摆的稍远了些,也更自在。 自在是自在了,宋初年这酒也没少被灌。 他红着脸摆手道:「三哥五哥,我去茅房,回来咱继续。」 雷老五揪着他的袖子嚷嚷道:「得了吧,又想尿遁,今儿可不行啊!」 宋初年苦着脸道:「五哥你也太霸道了,可别把我给憋坏了。」 「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儿,咱兄弟这么多年,五哥还不知道你。」 宋初年无奈,只得继续陪酒,一边苦哈哈的往亭子那边儿瞧。又是两碗酒下肚,宋初年觉得已经到了酒量了,再喝可就真醉了。 他转着酒碗,眼珠子也跟着滴熘熘乱转。雷老五喝的兴起,站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撸胳膊抄袖,又嚷嚷开了:「喝酒不划拳,这酒也喝的忒无聊。初年,陪五哥过两手。」 宋初年忙放下碗,跟着站起身,雷老五动作还没摆好呢,就见宋初年满脸堆笑往他身后张望:「傅先生来了!」 扑通一声巨响。 雷老五以迅不及掩耳之势勐的收腿乖乖坐好,奈何体重超标,这一使劲儿,好好的凳子直接给压塌了去,惹的一桌人哈哈大笑。 雷老五给摔的有几分清醒,忙回头一看,哪有傅辞的影子,当即明白过来这是给宋初年耍了。 宋初年笑到飙泪:「我说五哥,傅先生又不是什么洪水勐兽,你怎么怕成这样。」 雷老五一脸幽怨,扶着老腰站起来,哼哼道:「我就不信你不怕傅先生,这两年你在西戎,也没少被傅先生隔空传信写的考题折磨吧。」 宋初年不吱声了,三哥五哥还能互相探讨,互相打小抄。他可倒好,西戎那边本就没几个汉人,更别说懂经义的了。鬼知道他揪掉了多少根头髮才矇混过关的。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傅先生这么提熘着,咱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五哥你出门睡姑娘的时候,肯定没少念诗哄姑娘开心。」 雷老五老脸一红:「咱镖头随随便便念句诗就能引来一群狂蜂浪蝶,我念了一整首,才哄来一个姑娘。」 周老三笑道:「镖头就算不会念诗,也照样有姑娘倒贴。我觉得老五你的问题不在于会不会念诗,你应该没事儿多照照镜子,就能找到答案了。」
第177页 宋初年呷了口酒,道:「老大有句话说的真不错——人丑就该多读书!」 雷老五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变相笑话他丑呢,他探手去抓宋初年,奈何适才那一跤摔的狠了些,这么一扯,腰眼子隐隐作痛,宋初年又滑的跟条泥鳅似的。雷老五一手抓空,险些又栽了出去。 「……哈哈,五哥你省省力气吧,男人腰不好可是硬伤,别最后连一个姑娘都哄不住。」 雷老五怒捶桌子,骂道:「个兔崽子,皮痒欠抽了是不!」 这边一群大汉开怀大笑,亭子里头那一桌倒显含蓄许多。林老爹和何绰杯觥交错,时不时的又看几眼林玉娇,有些欲言又止。 林玉娇也陪着苏沁儿小饮几杯,酒至半酣,林玉娇双颊红晕,眼神朦胧,平添了几分娇憨之态。 林玉瑾和苏沫儿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小姑娘时而捂嘴偷笑,时而娇嗔的瞪上林玉瑾一眼,活像只小兔子。 林玉致可瞅见好几次了,她弟弟那双小手暗搓搓的想要捏人家姑娘的脸呢。 有傅辞在一旁盯着,林玉致喝酒也喝不痛快,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也忒没劲。她瞧着那边三哥五哥几个把酒言欢,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又把目光收回来放在傅辞身上,眨巴着有些迷醉的双眼,好不可怜。 傅辞无奈的给她斟了杯酒,道:「你不要再看了,你就是把我看出花儿来,我也不会让你过去的,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林玉致一噘嘴,打了个酒嗝。 傅辞夹了菜给她,小声道:「也别光喝酒。」 林玉致挥挥手:「不喝了,我们去小池塘边儿上聊会儿天去。」 傅辞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 已至傍晚,落日在光秃秃的池塘洒下一片火红,给冬日清冷的池塘添了一抹暖色。 林玉致瞧了一会儿,问道:「程先生要回乡了吧。」 傅辞『嗯』了一声。 「他今日与我提了一句,年前应该是要赶回家去的。程兄家里一直催着他回乡成亲,听说已经物色好了人家。先前他一直推脱,想来这次是推不过去了,程兄毕竟也不小了。」 他说着,回头看了眼与苏沁儿聊的畅快的林玉娇,又道:「我知道林老伯惦记娇儿的婚事,寻常人家似娇儿这般大的闺女,差不多都定下了。想当年,我们定亲事的时候,你和娇儿一样大。」 想起那年林府巷口那个羞涩少年,林玉致忽然笑了一下。 傅辞不自觉的有些脸红,他继续说道:「阿瑾也一心想给娇儿找门好亲事,他曾私下向我打听过程兄的家世。」 「靖州程氏,簪缨世族,礼仪之家。娇儿是你妹子,往后阿瑾成事,娇儿的身份自是十分尊贵,但那些世家大族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比起一个尊贵身份,他们更注重家世,总得要门当户对才行。」 林玉致嗤笑一声:「世家大族就是规矩多。」 傅辞道:「祖宗传下来的,无规矩不成方圆。说起来,若娇儿和程兄两情相悦,凭你如今在江北的影响,想要撮合他二人,程家想来是不会推拒的。程兄的意思,他想趁这趟回乡与家中长辈提一提此事。」 程钰对林玉娇是有几分好感的,傅辞看得出来。在程钰还不知道林玉瑾身世的时候,的确动过心思想要纳娇儿为妾。所幸他没有跟旁人提过此事。不然的话,就算他是隐世大儒于秀亭的学生,林玉致也必定一刀砍的他不能自理。 林玉致道:「我瞧着爹这两天有些心不在焉的,我爹他是不是也知道程先生的打算?」 傅辞道:「林老伯心里明净似的,就算我们不说,他也能猜到几分。」 林玉致勾手挠了挠额头,一脸无奈道:「这老头子,越活越回去了。娇儿是她亲闺女,我们给娇儿物色人选,到最后还不是得他老人家点头才行。」 「林老伯毕竟是平常人,阿瑾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纵然你们叫他一声爹,他心里对你们或多或少还是有敬畏的。而且他也知道,你们这样都是为了娇儿好。」 林玉致有些惭愧:「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倒是忽略了爹的心思了。」 「林老伯是通达之人,但再通达,也越不过与生俱来的身份差距,这是一时间无法改变的。令仪,娇儿素来跟你亲近,和寻常姑娘家不一样。她大气爽快,通透清明,我想很多事情都是我们瞎操心,娇儿心里想必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林玉致看他笑的有几分『阴险』,忙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了。」 傅辞脸一红,道:「怎么会……」 林玉致往前一步:「不会?」 她一把捏住他微微泛红的耳朵,触手还有些冰凉。她笑:「你一说谎就会耳朵发红。快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林玉致见他垂眸不语,又往前贴了贴:「说啊,快说啊!你不说我就当众亲你了。」 傅辞:…… 傅辞头垂的更低了,别别扭扭的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檀木盒子递了过去,道:「怀骋托我转交给娇儿的。」 林玉致打开一看,是一根木簪,雕着海棠花图样。 她『啧』了一声,品鑑道:「刀锋粗糙了些,但又有些拙趣。李怀骋这小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勐一拍脑袋:「合着这死小子惦记上我家娇儿了!」
第178页 她气的跳脚,想起过去给李怀骋灌输过的渣男思想,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傅辞吓的一惊,忙拽住她的手:「你若看不上怀骋,咱就推拒了,你别伤着自己。」 林玉致有苦难言。 她有气无力的耷拉下肩膀,道:「怀骋怎么想起找你了?」 傅辞道:「原本一直都是托怀宣转交年礼,连同阿瑾的那份。许是怀骋看出什么苗头了,以为林老伯想把娇儿说给程兄,他就急了。本想直接来提亲,又恐你不同意,这才迂迴着找到我这儿来,想探探你的意思,帮着说和说和。」 「我知道阿瑾有意撮合娇儿和程兄,但我不知你的想法,所以说了先前那些话来探探底。不过看起来,你似乎对程兄也并不十分满意。」 林玉致摆了摆手,道:「程先生本人却是不错的,品性高洁,学问极好。只是我知道娇儿的脾性,并不适合在那样的家族生活。得了,这事儿我清楚了,这海棠簪子交给我,我回头给娇儿送去。」 傅辞轻舒了口气。 林玉致又道:「李怀骋这死小子枉跟了我这么久,大老爷们提个亲也磨磨唧唧的。」 傅辞似乎想起了当年他去林府提亲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莫名有些耳朵发烧。 「令仪……」 林玉致听他声音里有几分委屈,忙嘿嘿笑道:「你跟他不一样,你怎样我都喜欢。」 傅辞:…… ———— 酒过三巡,雷老五那桌已经喝的东倒西歪。林老爹和何绰也喝了不少,被下人搀扶着送回了房去。 林玉娇去厨房煮了些醒酒汤备着,又张罗着给苏沁儿姐妹俩准备客房,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却似乎并不觉得疲累,反而有些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 至夜深,林玉娇洗漱完回到房里,才刚才镜子前坐下,忽地一阵冷风灌进屋来,一个人影从窗户那头窜了进来,惊的林玉娇花容失色。 林玉致一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边将窗户关上:「娇儿,是我。」 林玉娇抚了抚受惊的心脏,脸上犹带几分惊恐之色:「阿姐!大半夜的你干嘛跳窗啊,可吓死我啦。」 林玉致嘿嘿一笑,指了指窗子道:「我正好从那边过来,就懒得绕过去走正门了,翻窗方便。」 林玉娇又气又无奈。 「阿姐,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儿?」林玉娇坐在梳妆镜前,用木梳子梳着头髮,一边又拿眼瞧着林玉致。 林玉致见面前少女杏眼桃腮,顾盼生姿,这时才勐然惊觉,娇儿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总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脆生生喊着『阿兄』的小女孩儿了。 「娇儿……」 林玉致自诩是个『欢场老手』,可如今面对自家妹子,竟一时有些语塞。她好像明白为何自己接过李怀骋送的海棠簪子时,傅辞会如释重负般的喘了口气了。这种事情,的确不是她所长啊。 林玉娇见她阿姐抓耳挠腮的,心说不知这人心里又想出什么不靠谱的主意了,倒也不催她,就静静的等她开口。 林玉致也不是个扭捏人,既然来都来的,索性直说了吧。 她将海棠簪子递了过去,道:「李怀骋送你的……定情信物。」 林玉娇一个激灵,扯断了一根头髮。 她幽怨的瞪了眼林玉致。饶是她习惯了林玉致的不靠谱,饶是她再怎么大气爽利,林玉致这样直直的毫无迂迴的将这话说出来,是个女人都要羞愤死了吧。 偏她阿姐还理直气壮的! 林玉娇雪白牙齿轻咬嘴唇,有些娇怒的接过那木盒子,忙的收了起来,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了。」 林玉致摸摸脑袋:「你这算是同意了?」 林玉娇双目圆瞪,气的说不出话来。 她扭过身子,背对林玉致,道:「阿姐你什么意思嘛。」 林玉致知道小姑娘脸皮薄,害羞了,她道:「怀骋以为咱爹要把你说给程先生,这不是急了嘛。我还没跟咱爹说,想着先来问问你的意思。娇儿不用担心旁的,有我和阿瑾在,就是王侯将相,咱们娇儿也配得上。你只需跟阿姐说,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这话说出来,不得不叫林玉娇心窝子暖暖的。去年她爹就张罗着要给她说亲,她也知道阿瑾在后头可没少使劲儿,将那几家赶来提亲的人家扒了个底朝天,就连人家老爹年轻时候不检点都给打听出来了,后来她爹才不得不作罢。 她一直都知道阿姐和阿瑾很关心自己的婚事,因为她知道,在他们心里,是将她视如珍宝的。 林玉致见她半天不吭声,又道:「程先生家里是靖州大族,清贵之家。程先生是阿瑾的老师,日后也是要随咱们一起回京的。你若选了程先生,到时也可定居京城,程家人也不会多说一句。」 林玉娇忽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她一把推开窗户,玉盘似的月亮挂在夜空,几片薄雾似的云趁的月光朦朦胧胧,美不胜收,伴着清冽的冷风,叫人神情一震。 林玉娇转头朝她笑道:「程先生是天上月,清贵高雅,赏心悦目。而我只是那个赏月的人。我固然对程先生有过喜欢,只是后来我明白过来了,这种喜欢只是一种欣赏。」 「我啊,是个粗人,喜欢柴米油盐。他呢,是个雅士,终日琴棋书画作伴。他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喜欢的东西他也只是好奇。我从未因为他喜欢诗书就专门去学,他也从未因为我喜欢的生活琐事就特意感同身受一番。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比起喜欢,更多的是互相欣赏。但过日子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适合自己的才最重要。」
第179页 她探出头在窗外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道:「就算阿姐今日不来找我,我想我也会找个机会与程先生说清楚的。」 林玉致看了眼梳妆檯上那个小木盒,笑道:「所以,还真是我们瞎操心了。你和怀骋……」 林玉娇听她提起李怀骋,不免又有些恼怒,她掐腰怒道:「这个榆木脑袋,自己都不知道争取的。要是他再不表示什么,我可真跟程先生走了,叫他后悔去吧。」 林玉致噗嗤一乐:「不愧是我妹子,有魄力!」 林玉娇羞羞一笑,将林玉致推了出去:「好了好了,阿姐你这回该安心了吧,我要睡觉啦!」 走到门口,林玉致隔着门对她说:「那我明儿跟咱爹提一提,也省得他老人家总惦记。」 隔着窗户不远的矮石后面,月光将两道身影拉的老长。 当中一人摇头苦笑,涩然道:「我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还不如一个姑娘家看的明白。」 另一人安慰道:「程兄心里明白,只是不甘心吧。就算你能和娇儿在一起,程家那边的压力也不会少,感情要细水长流,若总有磕磕绊绊,也恐难长久,免不得要互相埋怨。」 「我倒十分羡慕傅兄呢,你和她,也是不同世界的人啊。」 傅辞笑道:「从前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现在的我们,却在互相靠近,互相包容。程兄,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程钰道:「是我浅薄了。傅兄,明日我便启程,这一趟回去恐要留的久些,我程家在靖州也算颇有根基,来年渡渭水之际,靖州势必绝对归附。」 「有劳程兄了。」 第87章 程钰走的时候,林家人都来相送,叫程钰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回乡一趟,日后还回来呢。」 林玉娇笑着将一个包袱递了过去,道:「这里都是先生爱吃的,留待路上嚼用。」 她坦坦荡荡,程钰自然也不惺惺作态。依旧如往常一样调笑道:「回家去吃不到娇儿做的饭,怕是要想的紧呢。」 林玉娇嗔道:「都说君子如竹,先生若再这样吃下去,怕是要变成胖竹了。」 程钰道:「这话可要说清楚,是『胖竹』而不是『胖猪』,就算是『胖猪』,那也是一头英俊潇洒的猪。」 林老爹瞧她二人这般,不免有些心里发苦。 林玉致忍着笑,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早早出发,免得耽搁行程,天黑前赶不到驿站。」 程钰作为林玉瑾的授业老师,待遇自然不同。来时孤身一人,这回去的仪仗总要有些排面,随行护卫便足足安排了十余人,又有威远镖局的老手跟着,自是叫人放心。 「阿瑾,怀宣,老师不在,可也不能落了功课。」 林玉瑾和李怀宣赶忙行礼,道:「谨遵老师教诲。」 一番嘱託过后,马车才慢悠悠的驶离了灵州城。 「爹,早饭就快好了,我去厨房看看。」林玉娇说道。 林玉瑾抬手拦下她,道:「二姐,先别忙,我有点事情要和大家说。咱们去花厅吧。」 林玉致和傅辞面面相觑,傅辞摊了摊手:「这次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到花厅时,苏沁儿姐妹俩也在,何绰也前后脚的进来了,林玉致就更煳涂了。心说难道是阿瑾这小子要跟苏沫儿提亲了?这么快么? 她眼神示意傅辞,傅辞叫她先看着再说。 林玉瑾见人齐了,请林老爹和何绰坐在正中主位上,又叫林玉致站在一旁,随后拉过苏沫儿扑通往三人前头一跪,唬的三人一震。 「这是作甚?」 林玉致倒是还好,林老爹和何绰简直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几次都想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被林玉瑾给压下去了。 老天啊,这可是尊贵的皇子,未来的皇帝啊,怎么能跪他们呢! 林玉瑾道:「爹,何大伯,阿兄,我今日想与沫儿妹妹义结金兰。爹对阿瑾有养育之恩,何大伯对阿瑾有帮扶之情,阿兄就不说了,没有阿兄就没有阿瑾。所以,阿瑾做这个决定,希望可以徵得您几位的同意。」 「这这……这怎么突然想起结拜了?」林老爹一脸懵,以为是昨夜酒喝的多了,还没有醒酒,出现了幻觉。 林玉致虽也惊讶,但隐约能猜到他的意图,只是看向林玉瑾的目光有些复杂。 「阿瑾,你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做了决定,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阿瑾知道。」 林玉致看了眼苏沫儿,小姑娘显然也是乐意的,只是眸子里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忧愁。反倒是苏沁儿,似乎十分乐见其成。 林玉致自然明白苏沁儿的想法,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是娇儿遇到了阿瑾这样的人物,自己也是心有顾虑的。 「爹,师父,既然阿瑾已经决定好了,我倒没什么可说的。咱家多个草原公主做义妹,也是极好的。」 何绰点点头表示认同。林老爹虽然可惜没有了这么活泼好性子的儿媳妇,但也知道阿瑾身份不同,很多事不能随心而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这样一来,事情就定下了。林玉瑾十分重视这次结拜,准备的很充足,礼仪周到,挑不出半点错来。他将一块玉如意给了苏沫儿,苏沫儿则将那把弯刀送给林玉瑾,这便算礼成了。只是在场众人却是各怀心事,一顿早饭吃的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第180页 饭后,宋初年又送了喜帖过来,总算是沖淡了些许异样愁绪。 「老大,我们商量着将婚期定在年后。」 林玉致诧异道:「年后冰雪未化,草原上还冷着,又无甚好风光,你怎将婚事定的这般急促?」 宋初年挠挠头,嘿嘿笑道:「我琢磨着老大怎么也要在开春后才准备渡渭水,婚期定在年后,老大便也能去了。不然等老大回到京城去,又不知何年月才能再见了。」 「当年是老大救了我,又教我本事,我宋初年永远都是老大的人。如今我也算出息了,成家立业了,就希望成亲那天老大能在。」 林玉致搓了搓他的脑袋,笑道:「好,我们年年成亲,我当老大的必须去!咱们镖局的人也都去,趁着这机会,好好的热闹一把。」 说着,一拍脑门,道:「我这当老大的还真不够格,年年在西戎两年,到现在还是辎重营都统的虚衔。如今虽管着西关岭事宜,但也多是倚重苏帕他们。既然阿瑾认了沫儿那丫头当义妹,我看西戎方面的事情,也得从长计议。此事待成婚之时我再与苏帕商议。」 「全凭老大做主便是。」 「年年,年后我叫三哥五哥他们先到草原去帮你张罗着。银钱老大有的是,不吝价钱,我们年年成亲,必须有大排面!」 宋初年笑的灿烂,连连点头。 「年礼送到了,我和公主就先回去了,年前草原尚有诸多事务等待处理。」 「路上小心。」 林玉致给西戎也备了回礼,由宋初年押送回去。年前灵州城十分繁华,见宋初年从军署衙们出来,来往百姓亦含笑点头,纷纷给车队让路。 萧元理自失势后,就被林玉致带回灵州,虽不限制他的活动,但身边也是有人盯着的。他倒不甚在意,整日在灵州城里闲逛。时不时的还会问身边人灵州有哪些好吃的好玩儿的,尝过之后还要与身边人分享分享感受,说一说优缺点,倒真像个游人一样。 他身上的变化源于到灵州后先后收到的两封信。第一封是成鹤寄来汇报京城形势的,当然还有李奇峰包藏祸心一事。萧元理怒不可遏,也早已明白自己再无回天之力了。第二封是陈锦颜寄来的,信中只有一句话:我和小宝等你回来。 看似柔软,却是摧毁萧元理防线最锋利的武器。藏在心底深处最后一丝不甘,也随着锦颜柔柔的音容样貌,和小宝清澈的眼睛一起,化为春风飘散了。 看着宋初年身后的一队马车,萧元理笑对身边人道:「我早先也打过西戎的主意,还和察汗联手过,却没想到,你家将军的赌注是下在了那位不显山不漏水的苏帕身上,佩服佩服。」 「我觉得王爷更应该庆幸,庆幸察汗没有伤到九殿下,否则的话,王爷眼下怕是不会这般自在逍遥了。」随从说道。 提起那事儿,萧元理也有些心有余悸。再一想,自己现在这般,还是亏了林玉致对陈锦颜的旧情,他心里难免又有些不舒服起来,逛街的兴致也没有了,冷哼一声,打道回府。 正巧在军署衙门门口碰到了另一拨送年礼的,瞧穿着打扮,不是中原人。 正寻思间,便听阿智嚷嚷道:「快去禀报殿下,东夷来给咱送年礼啦!」 萧元理不可谓不震惊,江北两大异族,西戎东夷竟都臣服于林玉致,他苦笑两声,自言自语道:「今日终于知道坐井观天是何等滋味了。」 他看了眼押送年礼的东夷武士面对军署衙门时,个个神情肃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说,九殿下确实深得人心。 听着院里脚步有些凌乱,似是一大帮人涌了上来,萧元理脚步一转,奔角门进去了。 出来迎接的是周老三,东夷方面来送年礼的是大王子兼武卫将军乌达。周老三往后一瞧,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倒是车队中间一顶轿子稍显突兀了些。 「乌达将军,快快请进。」 乌达朝周老三行礼后,先是对着轿子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听见里头有人回应了一句,是位女子的声音。 周老三心中已有所猜测。果然,轿帘掀开后,从里面出来一位十七八岁年纪的侍女,紧接着是一位稍显稚嫩的女子,穿着东夷皇族服侍,当是一位公主。 周老三忙快步迎上去,在那女子几步之外停下。 乌达介绍道:「这位是我东夷使团的主使,乌云倩公主,本王子最小的妹妹。」 周老三行礼道:「公主殿下亲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乌云倩第一次离开故土来到南楚灵州,未免有些胆怯,但仍旧记得父王叮嘱的话,表现的倒算得体。 「先生莫要多礼。」 阿智见对方来了位公主,『哎呦』一声小跑去后院禀报。众人一听,俱是一愣。 林玉致和傅辞早知消息,自然十分淡定。反而林玉瑾超乎寻常的淡定叫林玉致有些诧异。再一想今晨他认苏沫儿为义妹之事,心头原本猜测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肯定。 她将林玉瑾拎到角落去,问道:「你小子早就知道东夷要遣公主来?」 林玉瑾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哪儿来的消息?」林玉致又问。 林玉瑾不好意思的笑道:「先前进京路上碰到了吴家叔叔,回来后便一直和他有些书信往来。当然我没有和他说什么要紧的事情。这次东夷遣公主来,就是吴叔叔告诉我的。你也知道,吴叔叔在东夷很有地位的。他说这件事站在他的立场不好插手,所以就事先告诉我,叫我有所准备。」
第181页 吴墨石虽是东夷国师,受东夷国主敬重,但他毕竟是中原人。东夷虽可听他建议依附九殿下,到底不如送一个身边人更加牢靠。也或许,东夷方面早就打听到西戎苏沫儿了,唯恐被西戎抢了先机,这才送了公主过来。 林玉致不免嘆了口气。这还没回京城呢,各方势力就已经开始在暗中较劲了,日后回了京,阿瑾恐怕会应接不暇吧。 「阿瑾,其实就算东夷送来公主,我也有办法叫她怎么来就怎么回。我知道你喜欢沫儿,就这么放弃了,你心里可好受?」 「我知道阿姐厉害着呢,只要阿瑾想要,阿姐一定会帮阿瑾达成所愿。但阿姐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有第一个东夷公主,后面就会有这家的小姐,那家的姑娘。先生说过,后宫也是一种政治博弈,一种平衡朝局的手段。南楚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我先要做的是安抚,然后再行改革之事。我要面对的是天下人,就不能因小爱而失大爱。」 「可阿姐不希望你心里委屈。」 道理林玉致懂,但若发生在自家人身上,接不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林玉瑾笑道:「她是草原的明珠,只有在草原上才会熠熠生辉。京城的污浊只会让明珠蒙尘,失了光华。就像枝头盛开的花儿,若仅凭一味的喜欢就将它剪掉插入瓶中,虽是满室芬芳,却也加速了衰败。」 「阿姐,我想好了,认了沫儿当义妹,我们就永远都是一家人,我仍可以用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去关心她,爱护她。」 「好了,东夷公主来了,我这便到正厅去了。」他像模像样的理了理衣袍和发冠,走出了威风凛凛的气势。 一连两次被小辈这满口大道理洗了脑,林玉致忽然觉得惆怅起来。 「小孩子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咯。」 傅辞从后抱着她,笑道:「他们姐弟都是你带大的,骨子里自然更像你几分。他们这样,你该高兴才是。」 「只是觉得阿瑾小小年纪,就要这般隐忍克制,我忽然有些后悔起来,如果不叫阿瑾争这些,会不会他就可以像寻常孩子一样,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傅辞在她肩头蹭了蹭,说道:「你又怎知如今的生活不是阿瑾喜欢的呢?令仪你是关心则乱。阿瑾是天生的帝王才,他比你我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心里装着的是山川大河,是四海来朝。他有雄心抱负,更不会耽于儿女私情。」 林玉致勉强接受了傅辞的说法,苦笑道:「我怎么突然变的婆婆妈妈起来,还不如个小孩子干脆利落。好了好了,这些事情就叫他自己操心去吧,东夷的小公主,想来模样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乌云倩是吴墨石的学生,今年十三岁,痴长阿瑾一岁半。模样倒是清丽,性情也算温和。我南楚虽内忧外患,但也是中原天朝上国,极重血统,且东夷国小,就算送来公主,也绝无当上皇后的可能。东夷国主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抢在回京前将人送来,是要先叫她混个脸熟,说不准就讨的阿瑾喜欢了呢。歷来枕边风都是最厉害的武器啊。」 「东夷国主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我家阿瑾毛都没长齐呢,就迫不及待送人来……」 傅辞捂着她的嘴巴,道:「注意措辞。」 林玉致脸一红,摆摆手:「算了,不提这些。东夷来使,我叫娇儿去安排晚宴。」 「我随你同去。」 比起宴请西戎公主那种家宴,今次的晚宴就稍显正式了些,宴会上也不过是些场面话,双方也都有些拘谨。散场后,林玉致恐东夷人不尽兴,又吩咐驿馆准备好酒菜,好好招待使团。这叫乌达十分感激。 乌云倩原本有些提着的心,在见到林玉瑾后终于放下,又有些心花怒放之感,一整颗心都扑通通的跳个不停。 侍女调笑道:「早就听说九殿下人中龙凤,虽年纪还小,但已有王霸之风,又不失儒雅气度。公主这次见了人,总该放心了吧。」 乌云倩脸色一红,转而又有些担忧:「听说南楚世家小姐个个文采斐然,钟灵毓秀,只怕他也未必见得有多关注我。」 侍女道:「公主冰雪聪明,自小便随吴先生学习中原礼仪经义,这方面定不会比那些大家小姐们差。况且公主如今是殿下身边第一人,往后啊有的是机会接触殿下呢。」 「这倒也是。」 宴会上虽未明说,但众人心照不宣,知道这东夷公主来此是为何。虽有些不合礼制,但眼下非常时期,倒也不必过多拘泥于礼节。林玉瑾如今只是九皇子,未袭大统,对方又是公主,为彰显厚爱,便按照高于侧妃的礼制纳进了门,又给了丰厚的赏赐,算是给足了东夷面子。 当然东夷方面出手也十分大方,陪嫁了最新制造的巨型战船三艘,小型战船五艘,连同船上所用军械武器,一应俱全,叫林玉致十分高兴。 前前后后几天功夫,将礼走完,留了一队东夷陪嫁侍卫,乌达也高高兴兴的返回东夷復命去了。 乌云倩就这样在军署衙们住下了。别的不说,走这一遭,若九皇子能得反京城承继大统,乌云倩定然可以位列四贵妃之位。就算一时回不去京城,九皇子占着江北,自也能保东夷无忧。 林玉瑾转过年也才十二岁,除却在自家人面前展露活泼本性外,平日多是行事沉稳。在秀水村拉起的小伙伴们如今也都长大,被林玉瑾安排在各处锤鍊。李怀宣作为程钰的学生,自然是同林玉瑾在一处共同处理政务。冯安则荣升为林玉瑾贴身护卫,寸步不离的保护。
第182页 程钰回乡,傅辞则暂代程钰之位,辅佐林玉瑾。有商讨不决之事,林玉瑾便来请教傅辞。其余时候,傅辞则与林玉致在一处。 渡渭水要做的准备都在暗中有序进行着,随州沈鸿训练手底下的水师,巡线渭水北岸。傅辞后又在徽州,济州等地徵召水军,眼下被海都统训练着。吴墨石在江南搅混水,颇有成效。京城方面,李奇峰手里的帐册也有了眉目。 至于造出威力巨大的火药的宋常武,则被林玉致宝贝似的供在军署衙门,但凡宋常武想要的,林玉致想尽办法都给他搞到手。以至于他研制新型武器的速度愈发的快了。 「将军,这新的火/枪比起原来那种,更加耐用不说,还可反覆装填弹药。」 林玉致拿过长管似的东西,发现这东西是用铁管代替竹管,虽造价高了几倍,但也确实如宋常武所说,而且威力上比竹管火/枪也提高了些许。 「若战船上装备这等武器,岂不是百战不殆。」林玉致兴高采烈。 宋常武道:「将军上次在渭水北岸炸了战船,想来有心思的人早已开始琢磨了。火器之物,无非硝石硫磺。这世上不乏人才,总有人模仿的出来。所以我们要做的是事事都要赶在旁人前头,当他们造出火/枪的时候,我们可以造出比火/枪更轻便耐用的武器。这样才算立于不败之地。」 林玉致笑的更开怀了:「我南楚军有宋先生这等人才,实乃幸事。对了,这些日子,傅公子托人寻了些能工巧匠,还有些因战乱失家的孤儿,年岁不大,宋先生瞧瞧有没有得用的,调教一二,也省得宋先生事事亲力亲为,劳心劳力。」 宋常武笑道:「多谢将军了。下官早早就想寻几个弟子来传承衣钵,将军送人正是时候。」 「既如此,我晚些时候将人送来,宋先生自行挑选便是。」 这边说着话,那边阿智来报,说是李家人到了。 林玉致心头一喜,笑着对宋常武道:「今日是家妹下定的日子,过会儿宋先生记得到前院吃酒去。」 宋常武笑哈哈应道:「一定一定。」 第88章 林老爹本来还为程钰那事儿闹心,唯恐程钰一回来就说要娶他家娇儿。前两日才吃了杨凤席和许蓉的喜酒,林老爹再看自家闺女就更心焦了。 林玉致实在看不下去自家老爹这样操心,只得将李怀骋的事儿与老爹说了。林老爹一听,喜不自禁。 林玉致无奈道:「我说爹啊,咱是自家人,有什么话您大可直接说,不要自己藏在心里,若是闷出病来,岂不是我们罪过了。」 林老爹苦哈哈笑道:「爹就是个泥腿子,没见过世面。娇儿是借着你们的光才有今日,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寻常乡下姑娘。真若是嫁到那高门大户去,爹确实不放心。可爹知道你不愿委屈了娇儿,而且那程先生确实是个好的,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唉,爹,爹也不知如何开口……」 「爹啊,咱们都是为了娇儿好,可咱家娇儿心里明白着呢。」 林老爹连连点头, 林玉致道:「李怀骋这小子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怀宣又与阿瑾亲厚,李大叔李大婶也是敦厚老实的人。娇儿若嫁过去,他们定然会对娇儿百般好的。」 「可不是,咱们娇儿又不是那骄纵跋扈的,日子肯定和和美美的。爹听说那高门大户里头,还要给媳妇立规矩,动不动还要请家法,那日子可怎么过呦。」 「行了爹,这回您该放心了吧。」 林玉致知道老爹虽面上不说,心里却是急的。虽然她并不认为十四岁的姑娘没有定亲有什么不妥,但毕竟要顾着老爹的心情。所以她叫人到云西草原将李怀骋给拎了回来,让他赶紧来灵州下聘。 谁知人家李怀骋早早就派人回秀水村将爹娘给接了来,聘礼准备的足足的,一点不含煳。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这日下了聘。 说起来,李怀骋跟了林玉致这么久,大仗小仗也没少打,赏赐自然丰厚,家底也攒了不少。 林玉致瞧着抬进军署衙门的聘礼,嘬嘬嘴对傅辞道:「这死小子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傅辞道:「女子珍贵,秀气端庄,自是要珍而重之。金银不过俗物,却可代表男子求娶之心意。」 林玉致想到了当年傅家下聘的那天。傅家清廉,但聘礼却十分不俗,虽比不得京中一流权贵,却是诚意满满。那时她并未在意,后来方知,傅伯伯在聘礼上添了许多珍藏许久的孤本字画,都是他平日极为喜爱之物。 傅家上下可谓是将她捧在手心里,视作珍宝。她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留给清欢。 她悄悄在袖子下勾住傅辞的手指,傅辞一愣,继而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礼官儿还在唱聘礼单子,周围涌上来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表示羡慕。 今儿是林玉娇下定的日子,她不能在外头露面,更不能和李怀骋见面。李怀骋虽有些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激动。 那边还在唱礼单,林玉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挣开傅辞的手,将李怀骋给拽到一边去。 李怀骋苦着脸道:「大郎哥,你不会是反悔了吧。」 林玉致啐他一口:「我若反悔,你还能进这军署衙门的门?」 「那你这是干嘛,我最近没招惹你啊。」李怀骋委屈的看着一脸兇相,狠狠抓着他衣领的林玉致。
第183页 林玉致问他:「我以前说过的话,你都记得么?」 「哪,哪些话啊,大郎哥说的话太多了。」 林玉致咳了一声,偷摸瞥了眼傅辞,小声道:「花楼门口那些话。」 李怀骋犹如当头棒喝,连忙摇头:「不记得不记得,早就不记得了。」 林玉致睨他一眼,道:「算你识趣。日后你若敢在外拈花惹草,老子废了你第三条腿!」 李怀骋下意识双腿一夹,连连点头道不敢不敢。 林玉致这才满意的放了他。 乌云倩陪着林玉娇说话,两个小姑娘年岁相当,倒也有些话聊。起初林玉娇知道乌云倩是林玉瑾的侧室,背后代表的是东夷的势力。也知道日后林玉瑾还会有更多的女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 林玉致告诉她,如寻常般相处便是。两个小姑娘这才玩到一处去。 这时屋里的帘子被掀开,乌云倩的侍女香雪笑嘻嘻的进门来,说道:「奴婢瞧见李将军啦,他一个劲儿的往后院张望,惦记着想看二小姐一眼呢。」 林玉娇脸色一红,扭捏道:「从小玩到大,有什么好瞧的。」 乌云倩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倒是十分羡慕呢。」 无数女子都幻想着自己能够风光大嫁,乌云倩是东夷小公主,若在本国,想来定会有十分盛大的婚礼,只可惜…… 她虽心有遗憾,但能跟林玉瑾这般人物,自也是十分高兴的。只是她知道他心中早有心仪之人,她也知道他有一把弯刀,是旁人万万碰不得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完事,今儿都二十八啦,还要准备过年的吃食呢。」林玉娇嘟囔着。 这叫乌云倩主僕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今儿这等好日子,你竟还惦记那些。你放心,厨房那头定是早就备好啦。」 林玉娇努努嘴:「那怎么能一样呢,每年都是我亲手做的。瑾哥儿最喜欢吃我做的蒸馍了。」 「好好好,知道您与殿下感情好。我这便叫厨房给你留出食材来,外头唱完礼单也差不多结束了,到时便没人拘着你了。」 林玉娇也不是非要做吃食不可,只是总觉得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只有做活计才能让她安心。 一应礼节都走完了,李家人回去了,军署衙门自是要庆贺一番的。往常都是林玉娇张罗,今次没人敢劳动她,乌云倩便顶了上去。 好在在东夷的时候,东夷国主特意请了老嬷嬷教她中原礼节,这段时间在军署衙门住下,对这里也十分熟悉,操持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林玉瑾虽与她并无什么感情,但小姑娘一人在异乡生活,又是自己的侧室,偶尔也会关怀几句,到她屋里坐一坐,也算安了乌云倩的心。 今日这般忙碌,林玉瑾倒也寻了空去瞧她一眼。 「二姐今日不便忙活,你多辛苦些。」 乌云倩忙道:「这都是妾该做的,有劳殿下关心了。」 「今日都是自家人庆贺,不必讲什么虚礼,酒菜备充足了,醒酒汤也随时备着。我爹今日高兴,恐要贪杯,夜半必定胃里难受,记得在灶上温上粥。」 林玉瑾细细说着,乌云倩一一都记在心里。心中也更感念他事无巨细告诉自己,唯恐哪方面做的不够周到。 嘱咐完这些,林玉瑾去找了林玉娇,姐弟俩在屋中聊起天儿来。 「小时候瞧怀骋哥憨憨的,今日倒叫人刮目相看。」林玉瑾小大人似的点评道。 林玉娇笑嗔他一眼:「你当谁都像你一样,你二姐我小时候不也是拖着鼻涕跟在阿姐后头跑,你还笑话我呢。」 林玉瑾小脸一红:「我那不是,那不是想二姐更好嘛。」他说着哼了一声,道:「小时候怀骋哥就总惦记着找二姐玩儿,如今可算把人惦记回去了,他可得意了。」 「还有怀宣那小子,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帮他大哥传消息,还真是吃里扒外。」 林玉娇扯了扯他衣袖,道:「怀宣也没做什么,再说了,哪次怀骋哥送东西回来不是托怀宣转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玉瑾别扭道:「我就是觉得怀骋哥配不上二姐。」 林玉娇笑了笑,从抽屉里取出两个木盒子来。一个是前年上元节程钰送的,一个是前几天李怀骋送的。 她从盒子里取出两根簪子,在发间比了比,道:「白玉簪子虽名贵,却不趁我。木簪子看着粗糙,你瞧,我带上是不是很好看。」 林玉娇不喜华贵,即便林玉致和林玉瑾送了她不少好料子的衣裳,她还是更喜欢穿棉布衣裳。海棠木簪子别在发间,虽不见得多贵重,但却与她自身的气质相配,浑然天成。这样一看,白玉簪子倒确实显得有些突兀了。 「总是二姐高兴便好,晾他李怀骋也不敢欺负二姐。」 林玉娇颳了他鼻子一下,无奈笑笑:「你啊,二姐不欺负他就算他走运了。」 林玉瑾得意的挺了挺胸膛。 「对了二姐,傅先生前些日子寻了些人回来,宋先生挑了几个聪敏的男孩子做徒弟。另有几个瞧着清秀的小丫头,我昨儿个挑了几个机灵懂事儿的出来,二姐回头再去看看,有那合眼缘的就留下做丫鬟。」 林玉娇刚想推脱,转念一想,瑾哥儿如今身份不同,她既是瑾哥儿的二姐,在家里如何自在自无人过问,但日后回京,行事便要注意分寸,不能失了脸面和气度。
第184页 她笑着应下:「叫瑾哥儿费心了。」 林玉瑾摆摆手:「这么客气岂不是见外了。」 「对了瑾哥儿,阿姐可定下年后几时出发了?」 「年年哥婚期定在正月二十六,从灵州出发到西关岭,路上少说也要七八天。听阿姐的意思,上元节一过就得启程。赶在二月中回来,便要准备回京事宜了。」 「那这年前年后可有的忙了。」林玉娇道。 「可不是。诶,二姐问这个作甚?咱们回京要分开走的,怎么也要等我在京安定下来,才来接爹和二姐回去的。」 林玉娇小脸一垮:「就不能带我去么。」她粉拳一攥,咬牙道:「我想看着瑾哥儿报仇,看着荣蔡两家人没有好下场。」 「这事儿我可说了不算,你还是去求阿姐吧。」 「你少搪塞我,谁不知道如今上上下下都听你的,阿姐除了军事,其他一概不管。」 林玉瑾嘿嘿一笑:「不是我不带二姐,只是京中群敌环伺,不知有何兇险,只恐护不住爹和二姐周全。再说了,待二姐及笄后就要成婚了,你得待在灵州好好绣嫁衣吶,要是再推迟,我怕怀骋哥急……」 林玉娇粉拳一锤,啐道:「又寻我开心……」 「哈哈哈,二姐你轻着点,可别打脸……」 ———— 今年的新年比以往更喜庆热闹,虽说江北遭遇战火屠戮的城池尚未恢復生机,但总算使流民有家可归。从江南低价收购的粮食全部分发到各地,使军民将士过了个好年。 而灵州作为江北繁华大城,自海盗被剿灭后,来往东关的商户们也渐渐多了起来,带回灵州的年货也更新鲜齐全。 初八开市后,各家都开始准备上元节的花灯。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林玉娇拉着乌云倩逛街,林玉瑾也带了冯安和李怀宣跟在后头。瞧见有卖花纸的铺子,便进去瞧了瞧。 「殿下,你买花纸做什么?」 「当然是做花灯啦。」林玉瑾笑道。 冯安道:「哦,听说灵州城几个大户联合起来,要举办花灯赛。不少人都暗戳戳回去裁纸做花灯呢,殿下莫不是也想去博个彩头?」 林玉瑾笑而不语,将挑选好的花纸付了帐,招唿两人离开。 街上人多,早就和林玉娇几个走散了,林玉瑾倒也不急,左右她们身边有人跟着。再说,在灵州城里,还没有哪个敢动军署衙门的人。 三人随着大流往主街走,路过卖糖人的,林玉瑾又买了几个。 「还是这么甜,不过总觉得比清福县的差了点儿味道。」 冯安说:「小时候眼巴巴看着却买不起,如今买的起了,却觉得有些腻了。」 「你还说,我记得那会儿村里来货郎,你直勾勾盯着人家瞧,把货郎都给吓跑了。」李怀宣毫不留情的拆穿糗事。 冯安反击道:「咱们半斤对八两,你口水都留了一地呢。」 …… 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主街,更是人声鼎沸。 冯安眼尖,指着前头那个牵马的道:「那不是砚舟哥么。」 林玉瑾一瞧还真是,街上人多,砚舟不敢纵马,只牵着马费力的在人群穿行。眼看着拐过前头巷子就要到军署衙门了,偏人群半天一动不动。 「定是京城方面有消息了,不逛了,咱回衙门去。」 第89章 因宋初年婚期将近,周老三和雷老五早两日便带着镖队押送贺礼往西关岭去了。这次林家人都要去观礼,林玉娇昨日才将行礼收拾好,今日出去逛街也是为了给宋初年挑礼物。钱串子在西街开了间粮种铺子,请了林老爹去吃酒,何绰闲来无事,也跟着去了。 军署衙门的人一下子走了大半,今日倒稍显冷清。 林玉瑾匆匆从外头回来,打发了个小厮到后院去寻林玉致,将人请到书房来。 偏巧林玉致不在衙门,她嫌衙门闷的慌,街上又人多,一大早便趁着人少时与傅辞出城遛马去了。 林玉瑾蓦地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这时砚舟终于穿过人群回到军署衙门,将从京中带回的密报呈上。这密报正是成鹤在李奇峰手里寻回的帐册。 林玉瑾迫不及待的翻开来看,越看越觉手心冰凉。如此拙劣的伪造,他的父皇竟然问都不问就将林家问罪! 他狠狠的将帐册往地上一摔,胸口起伏不定,怒不可遏。许久之后,方才平復下来。 「李家有什么反应?」 砚舟回道:「李奇峰十分重视这两本帐册,如今端王放弃了他,成鹤又将他背叛蔡雍的证据交给了陈姑娘,最后保命的帐册也落到了我们手里。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的人来报,李奇峰已经准备逃离京城了。」 「盯着他,等他出了京城,立马将人扣下,带去江南交给吴墨石。」 「是,殿下。」 「京中一切可好?荣大公子还好么?敏国公身体可还康健?」 「都好。」 「砚舟一路奔波,连新年都是在路上,实在辛苦。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殿下。」 「怀宣,小安,你们也退下吧。」 「殿下……」 「去吧,我没事。」 二人对视一眼,恭声退下。 林玉瑾呆坐半响,起身将帐册又捡了起来。
第185页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林家保卫边疆,保南楚百年太平,功勋卓着,亦忠于国忠于君忠于民,从不曾有过半分逾矩。但南楚皇室逐渐衰弱凋零,以至君弱臣强,又有奸佞当道,到头来还是一场祸事。 他掸了掸帐册上的灰尘,将它收好,復又坐回到书案前,翻开《国事纪要》细细的看了起来。 林玉致和傅辞回来的时候,林玉瑾已经恢復如常,谈笑自若。 他伸了个懒腰,道:「阿姐和傅先生真是好兴致,遛马一定十分痛快吧。可怜我,到如今也才骑过一次马。」 林玉致心中微微酸涩,但看破不说破。她笑道:「过两日到草原上,叫你骑个痛快。」 傅辞从后进来,手里拎着一根小马鞭,笑着递了过去,道:「你阿姐特意给你挑了匹马,出去瞧瞧吧。」 林玉瑾心中一喜:「原来阿姐出去看马了啊,不早说。」 林玉致敲他一个爆栗:「早说岂不是没有惊喜了。」 林玉瑾捂着脑袋,一撩袍子就要往外头去,却被林玉致拦了下来,她嗔道:「瞧你猴急的样儿,马又跑不了。」 说着,取了兔皮捂耳帽给他戴上,又拿了件狐皮大氅系好,这才将人放了出去。 林玉瑾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头嚷道:「阿姐,你好像变得更有女人味了……」 林玉致脸色腾的一下红了,抬脚就要往外踹,傅辞一把将人按下,笑道:「端庄,端庄。」 林玉致:…… ———— 几日功夫转瞬即逝,十六日一大清早,军署衙门里便忙开了。大批的贺礼早已上路了,剩下的都是沿途路上用到的东西。每个人收拾的都不多,但堆在一起也装了足足一马车。 当然有一半都是林玉娇做的吃食,她唯恐驿馆的饭菜不合胃口,便做了些肉干,点心,炒了点盐瓜子备着。尤其是有个挑嘴儿的弟弟,一路上行车无聊,也好闲噶哒牙。 林玉娇上了马车忽然发现乌云倩一直没有出现,她向随后上车的林玉瑾问了一句。 林玉瑾说道:「她前日染了风寒,身体不适,说不随咱们去了。」 林玉娇疑惑道:「前日我瞧她气色明明不错的呀……」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忽地嘆了口气:「倒是个心思剔透的。」 林玉瑾笑了笑,没有说话。 昨夜里下了场雪,路上积了雪,所幸不算厚。马车驶过,带起吱吱呀呀的声音,与车外两旁的哒哒马蹄声交相唿应着。 军署衙门里一下子空了起来。 乌云倩今日起的早,临走时,林玉瑾还过来看了看她。 香雪望着空荡荡的军署衙门,有些委屈的嘟囔道:「明明公主是殿下正八经儿的侧妃,如今为了避着那位,大年里的独个儿留守空府,真真是委屈死了。」 乌云倩轻声呵斥道:「休得胡言。他们两个最先认识,又经歷过生死,感情自然不比寻常。我若去了,瞧见他们那样子我自个不自在,他们见我在一旁,定然也会不自在。还不如留在家里头清静。」 香雪仍是撅着嘴。 乌云倩捏了一把她的小脸,笑道:「人家小公主还什么都没争呢你就忍不了。日后正妃进了府,你不是要酸死。」 「不知正妃会是哪位,若是个好性子的倒还好。若是……」香雪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乌云倩神情淡淡,她望着仍旧有些灰濛濛的天,说道:「不出意外,十有□□是敏国公府的那位小姐。」 主僕俩正说着话,阿智从外院进来,在门口喊了一句:「夫人,杨夫人来了,在外院候着呢。」 杨夫人说的就是才嫁了杨凤席的许蓉,自裴绍走后升任灵州守将的许宁将军之妹。 乌云倩先是一愣,随后朝香雪笑道:「他对我总还有几分惦记的。」 香雪一想,倒也是。杨夫人的兄长可是灵州大将军,夫君又是灵州城守,在灵州那可是身份尊贵的。而且杨夫人与二小姐交好,但与自家公主可没什么交情。若不是殿下事先吩咐过,大年里的,杨夫人也不会过来探望一位侧妃了。 想到这里,香雪不免钦佩国主的先见之明。在灵州时就将公主送来,大家都住在军署衙门,低头不见抬头见,又能与老太爷和二小姐多亲近,日后公主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我们过去吧,莫叫杨夫人久侯。」 …… 林玉娇第一次出远门是从清福县来灵州,那时途中遭遇埋伏,惊的不轻,哪有心思欣赏风景。如今不同,有阿姐他们在,她可以悠然的看着两旁景色。 出了灵州一路往西而去,官道两侧都是绵延不绝的山,大雪过后,整座山都是白茫茫一片,雪后空气清新,零星有被风带下的雪粒子飘进车里,冰冰凉的,煞是舒爽。 只是一路都是这样的景色,难免看的腻了。往后几天,便觉十分无趣。 林玉娇百无聊赖的抱着暖手炉呆坐在车里,一旁的林玉瑾斜靠在引枕上读书,似是觉得车里温度足够,将披在肩上的雪白狐裘往下拉了拉。 正在发呆时候,马蹄声近了,随后便有一只葱白的手从车窗探进来,手指还应景的抖了两抖。 林玉娇打着哈欠将装好的一兜盐炒瓜子放在那人掌心。那人掂了掂,方才将手收回来,然后一道人影从车窗前飘过,哒哒的马蹄声又远了。
第186页 林玉致取了瓜子回来,策马往前面的马车行去。 她朝车里问了一句:「盐瓜子吃不吃?」 里头人答道:「你吃吧。」 林玉致解开袋子,咯哒咯哒磕了起来。 每到冬日,傅辞的身体便比往常虚弱。他先是与林玉致一起骑马,实在是受不得风寒,被林玉致强行塞回到马车里去了。有时林玉瑾会拿着不懂的问题过来问他,有时林玉致也会想着他一人在车里憋闷,进去陪他坐坐。 林玉致吐了瓜子皮,指着前头说道:「快到甘州地界了,我们从西北小道斜穿过去,顶多再有两日便能到草原了。」 「冬日的草原不知是何景象。」 「害,光秃秃的一大片,倒也没甚好瞧的。」 如此行了两日,终于到了一望无际的云西草原北部。 林玉娇头一次来到草原,迫不及待的撩开帘子往外瞧。 冷风捲起枯草,冬日的草原在四周雪山的拥抱下,显得宁静又落寞。落在枯草上的雪被风捲起一道道雪棱,像一排排白色麦浪。再往远处看,结了冰碴的湖水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金光,美丽而圣洁。光影变幻间,颜色万千,有一种荒芜空旷的美,好像人间仙境。 「怪不得这世上能有苏沫儿那样干净纯粹的姑娘,这样的土地果真能孕育出她那般美丽明艷的女子来。」 林玉致牵马退了两步,后仰着身子兜头给林玉娇浇了一盆冷水:「这样的土地也孕育出了如察汗那样狼子野心之辈。」 林玉娇:…… 傅辞撩开车帘子,笑道:「别听她胡言乱语。」 「瑾哥哥~娇儿姐姐~~」 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闯入视线的那个小黑点也渐渐的清晰明朗起来。 林玉娇挥手喊道:「沫儿公主!」 苏沫儿紧催着小马奔跑,不一会儿功夫便冲到了车队里头。她白皙的小脸冻的通红,明亮的眼睛含着雾气,和那阳光下的湖水一样清澈动人。 「周三爷说你们差不多就要到了,我早早便在查查湖等了。」 「外头冷,快进来坐吧。」 苏沫儿摇摇头:「车里闷得慌,我喜欢骑马。娇儿姐姐要不要试试看。」 林玉娇有些羡慕,但她好像不会骑。她有些祈求的看了眼林玉致。 林玉致收起瓜子,叫她下车,将人带上了马。 林玉瑾也急了,他叫冯安去牵了阿姐送的那匹小马,虽骑术不甚精湛,索性马儿温顺,又有苏沫儿指点着,渐渐的也找到了感觉。 坐在马上看草原,自然要比在车里视线更开阔。林玉娇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要蹦出来似的。 「阿姐,这里太美啦!」 林玉致用鞭梢挠了挠鬓角,应和道:「是是是,可美了。」 傅辞也忍不住下了车,寻了一匹温顺的马,看着空旷原野,连日来舟车劳顿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大半日过去,一行人终于在傍晚时抵达了西关岭。 此时的西关岭早已不同往日。因毗邻庆州城,西关岭东边的城门大开,叫西关岭和庆州的商人们互相通商,西关岭也渐渐变得繁华起来。 虽上元节已过多日,年味也渐渐淡了,但西关岭却依旧热闹非凡。一来是年后行商的人多了起来,二来是西关岭的宋大人要娶西戎的苏沁儿公主。 西关岭主街上张灯结彩,就连路上行人脸上都沾着喜气。 庆州睿王萧羽和世子萧元瑛也是今日午后方到,众人见面,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 「这趟本王会叫元瑛随你们入京。」 「多谢皇叔了。」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萧元瑛是那个还未入京城便生死不明的世子。若这次随林玉瑾一同回京,便算是告诉世人,睿王一直都是站在九皇子这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要掂量掂量睿王的分量。 「听说你们有了新武器?」 林玉致眉梢愉悦的挑了挑:「真是瞒不过王爷。」她朝冯安点点头,小伙子立马去车里取了几杆火/枪来。 「这是最新制成的火器,我手里也没有太多,还要装备年后渡渭水的水师舰队。如今也只能匀出十几杆来送给王爷,还望笑纳。」 萧羽连连点头:「就这玩儿意,就能炸毁整条战船?」 「不,炸船用的是震天雷,那东西更加难得,拢共也才不到十个,王爷还是别惦记了。」 萧羽不高兴的说道:「你洗劫了海岛,指不定弄了多少好宝贝呢,瞧给你抠的。」 「不过……待宋先生的徒弟出师了,我可以考虑送王爷几个人。」 萧羽立马换上笑脸:「好侄女。」 「皇叔,我上次信中提的那事儿,你觉得如何?」林玉瑾在夹缝中问道。 萧羽满心满眼都放在火/枪上,浑不在意的说道:「这种事情你们自行商议就好,无需问本王。」 林玉瑾道:「您是皇叔,自然要徵求一下您的意见的。」 萧羽这才抽空抬起头来看了林玉瑾一眼,说道:「本王觉得此举是大势所趋。如今西关岭,朔阳两大西戎天险都被南楚所占。且近几年西戎在令仪的运作下,再无饿殍遍地的残酷景象,又扶持苏帕统一了西戎各部族,使得西戎百姓过上太平日子。西戎百姓对令仪和阿瑾是十分爱戴的。」
第187页 「说白了,西戎早已完全在你们掌握之下,将其纳入南楚版图,自然是顺势而为。我想苏帕王子也早有此意。」 「当然,如果收了西戎,东夷方面自然也要考虑在内。东夷西戎本也是我南楚附属国,只因前任帝王无能,使得两夷之地不再臣服,屡犯边境也不过为了活路。东夷不是还送了小公主么,若将东夷收回,东夷国主想必会十分高兴。」 「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皇叔没有异议,待年年哥婚后,我们便与苏帕王子就此事商谈一番。」 正事说完,也无甚要紧事,林玉瑾难得出来放松放松,自然不愿意闷在屋里头。早早便与侍女打听了苏沫儿和林玉娇的去向,这会儿寻人去了。 周老三和雷老五在准备篝火晚宴,林玉致和傅辞闲着无聊,也跟着凑凑热闹。 「清欢,你今儿也露一手,让他们看看,我家清欢做的烤羊可不比他们差。就连他们的公主吃了以后,都念念不忘呢。」 傅辞笑道:「令仪想吃了,直说便是,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正说着话,只听前头吵吵闹闹的,林玉致一瞧,是草原上的勇士们在比摔跤。萧元瑛看的兴起,也迫不及待的下场比试去了。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傅辞拉过她搓的通红的小手,阴阴说道:「端庄,要端庄。」 林玉致:…… 这边大人们热闹着,那边林玉瑾几个也玩儿的开怀。 离着篝火远了些,这边的光线稍显黯淡。林玉瑾叫冯安和李怀宣将他在灵州做的花灯取了来。点燃了之后,一放手,花灯便轻飘飘的飞上了天。 一盏接一盏,荧荧烛火将黯淡的雪原照的通亮。 苏沫儿抬头看着火红的花灯,小脸在烛光映衬下,越发明艷动人了。 「瑾哥哥,真漂亮!」 林玉瑾笑着说道:「这都是纸煳的寻常花灯,你再看这个。」 他将一盏制作精良的花灯递了过去,苏沫儿接过把手,细细打量着,越看越是喜欢。 「这花灯有名字,就叫众星拱月。我亲手煳的,喜欢吗?」 苏沫儿连连点头:「上元节那日,西关岭也举办了花灯会,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花样繁多的花灯呢。可瑾哥哥这盏『众星拱月』是最漂亮的。」 「你喜欢就好,往后每年上元节,我都送你一盏花灯。」 「好啊!」 砰砰砰的几声巨响打断了两个少年少女的话,林玉瑾抬头一看,忙笑着朝前指了指,对苏沫儿道:「瞧,是烟花。宋常武先生为庆贺年年哥成婚特意做的。」 火树银花不夜天,良宵盛会喜空前。 第90章 二月初三,众人返回灵州,于查查湖岸与率军迎接的李怀骋碰上。短短几个月功夫,他便训练了一支三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跟在车队后面,威风凛凛。 抵达灵州已是二月中旬,砚舟也带回了江南方面的消息:李奇峰已被抓捕,现下关在吴墨石住处,听候发落。 三月初一,一艘商船自渭水北岸出发,船上几人在江州码头下船后,被秘密接入江州城内一座民宅。 吴墨石亲自相迎。 「拜见九殿下。」 秘密渡江前来的自然是林玉瑾,由崔严冯安保护左右。 林玉瑾忙上前将他扶起:「吴先生莫要多礼,此处没有外人,权当是自家人相处便是。」 吴墨石慈爱的笑了笑。他瞧林玉瑾脸色有些苍白,知他定是又晕船了,忙叫下人温了汤来给他暖暖胃。 「殿下一路劳顿,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殿下先去歇歇吧,其他的事待殿下休养好再说不迟。」 林玉瑾摆摆手:「无妨,如今情况如何了?」 吴墨石道:「李崔两家已是强弩之末,其余几大世家在我的运作下,也接连遭受重创。尤其是去年屯粮一事,各家都受了不小的损失,一时间还缓不过劲儿来。下面一些小家族趁势做大,江南商场怕是要乱上一阵子。不过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殿下大可放心。」 「有吴叔叔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小手一抬,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世家大族即便被重创,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不过江南商业格局经这次之后必然是要重新洗牌的。」 吴墨石道:「江南腐朽的太久了,若不从根源解决,将来必成祸患。不过经此一事,江南方面元气大伤,甚至未来三年内,江南税收都要受到严重影响,国库也势必空虚。」 江南自古便是税收重地,国库大半的收入都来自江南。江南商业之发达也不是其他州府可以比的,一旦江南乱,不止国库,就连京畿,江北各地也都会受到波及。这也是为何南楚歷代帝王不敢轻易动摇江南根基的原因。 但林玉瑾却不怕。 他在江北经营大半年之久,开通西戎东夷通商口,又放宽东关行商政策,江北商业也渐渐显露出繁荣的态势。 加上海岛上拿到的大批金银财宝,自然不惧江南税收空虚。只可惜江南若不景气,百姓日子便会艰难许多。 但若从长远眼光去看待,熬过这三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真有那眼光卓越的商人,必会抓住江南商场洗牌的时机,顺势而为,说不得还能在日后的江南商场中站稳脚跟呢。 就比如那个跑东跑西的钱串子,像是长了一只狗鼻子,隔着一条渭水呢,就闻到江南的铜臭味儿了。这不是早两日便与林老爹辞行,将灵州的粮种铺子交给本家侄子打理,自己收拾了细软,孤身登船,往江州城来了。
第188页 还是林老爹与林玉瑾叨咕了一句,说商场险恶,若钱串子遇到性命之忧,还望他能拉一把,甭叫他丢了性命。 「是困难,也是机遇。」 吴家在江南盘踞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饶是吴墨石也不自觉的有些热血沸腾起来。 翌日清晨,吴墨石带着僕人阿忠招摇过市,直奔江州城守府衙门去了。 那些打着哈欠出来开市的小商贩们看见熟悉的人影,一个个都以为是在梦中。 刘三娘喊着催着叫汉子赶紧开门摆摊,见汉子仍无反应,刘三娘当即气沖沖的叉腰过来。再一瞧汉子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还当是大清早看见美人了,抬头去看,待看清走过来的两人容貌时,毫无意外的楞在了原地。 「这,这这这这人不是吴大少爷么?」 「……诶,那老不死的是忠叔啊!」 刘三娘的老爹曾在吴家手底下干过,吴家出事后,底下人也都散了。老爹忠厚,却又求救无门,心里便落下一桩事。虽是另起炉灶做了点儿小买卖养家餬口,但终日忧心忡忡,到底没活过这几年。 这刘三娘未嫁人时常往铺子里头给她爹送饭,一来二去的,自然识得阿忠,偶尔也见过几次吴大少爷。听说吴家押送进京的路上遇到匪寇,无一活口,她还可惜来着。心道吴大少爷那么个贵公子就这么死在荒郊野岭,实在叫人不落忍。 她拧了把身边的汉子:「没看错吧,真是吴大少爷!」 不过六年时间,吴墨石虽比从前成熟许多,但总归样貌上并无太大变化。况吴家百年世家,在这江州城,谁不认识吴大少爷。 这一惊一乍之下,两旁商贩闻声也都探出头来看,更是连生意都不做了,跟着吴大少爷后头走,想瞧瞧这人是要做什么去。 各大家族出来採买的小厮一出门,只见街上商铺竟然没开,还有些诧异,再见身旁人都疯了似的往前沖,一边还嚷嚷着:「吴大少爷回来啦!」 小厮当下一惊,也忙跟着人群往前跑,在江州城守衙门门前停下,定睛一瞧,还真是吴墨石。小厮登时吓的三魂七魄差点儿升了天,连滚带爬往家跑,赶去通知家主。 咚咚咚几声鼓响,府衙大门随之开放。吴墨石信步踏入大堂,堂上只一个中年官员坐在一旁。衙役们还一脸懵,互相指责是谁开的门,这人击鼓鸣冤,要先禀报方大人才是。 堂上一阵混乱,竟无人理会吴墨石。 城守姓方,听闻衙门外有人击鼓,不耐烦的伸了个懒腰:「这才过完年,就来催命来了。」 丫鬟服侍方大人穿戴好,正在这时,一个衙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在门口禀道:「大人,击鼓鸣冤的是吴家吴墨石,郑大人叫人开了府衙大门,此时吴墨石已在堂上,围观百姓都聚在府衙外,就等大人开堂了!」 方大人一惊,险些栽倒。 「你再说一遍,谁?谁击的鼓?」 衙役急道:「吴墨石,吴大少爷!」 「他不是死了吗?!」 「哎呀说的就是,可小的看了好几眼,没错!人群里头我还瞧见吴忠了吶!」 方大人一把推开丫鬟,自个匆匆系好腰带,一手拿过官帽,边走边往头上戴。奈何手抖得厉害,官帽戴的歪歪扭扭,还是衙役看不下去,在临近大堂时,给他正了正。 方大人入堂,当先看向堂下站着的吴墨石,差点儿屁股坐空摔倒在地。 郑姓官员清了清嗓子,方大人才勉强找回点神识来。惊堂木一拍,他吼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吴墨石拱拱手道:「某原系江州吴氏长子吴墨石。」 郑大人附和道:「方大人贵人多忘事,这吴少爷乃是兴和十八年进士,虽因涉某事而被抄家,但皇帝仁慈,可没有剥夺其进士身份,是以,吴少爷上堂不用跪。」 方大人气结,啪啪拍响惊堂木。 「都革职抄家了,便是罪官!」 郑大人又说了:「吴少爷今日前来便是要翻当年之案,大人且听他说一说。」 方大人道:「兴和年间的案子早已了解,如今是承德年间,吴少爷可懂?」 方大人心里也是不解,去年不知打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个九皇子,堂而皇之的去京城敲了登闻鼓,状告荣家。今年又冒出个吴墨石,击鼓鸣冤要翻当年之案。 一个个难道是脑子被驴踢了不成。眼下荣家当道,你们却来告发荣家,这是何道理!荣家是有多傻,会命人受理此案。他不耐烦的想要将人轰出去,若叫上头知道他接了这么个案子,乌纱不保啊! 吴墨石笑道:「不管是承德还是兴和,不都是南楚么?我亦是南楚人,那么击鼓鸣冤,有何不妥。」 方大人怒道:「兴和二十年,吴家上下早已在押解进京途中被匪寇杀死,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吴墨石道:「某来此,正是对兴和二十年一事上告,某要告江州崔氏,李氏买兇杀人!」 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当年匪寇之事是吴墨石安排的不假,但李崔两家动手也是真,吴墨石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方大人又急又怒:「胡言乱语,来呀,把这冒充吴少爷的人给本官拖下去!」 郑大人一摆手,从袖袋里取出一封密信递了过去。
第189页 方大人眉头一皱,打开信一看,当即大惊。他将郑大人请到后堂,低吼道:「这怎么可能。」 他颤着手指着信中内容:「皇上怎么会同意重审当年之案!」 郑大人道:「民间对六年前一案一直心存疑惑,尤其是去年九皇子出现之后。你也知道民间对皇上登基之事颇有微词,只是碍于权势,不敢多言罢了。但九皇子自领江北后,人心归附,更有不少人才前往江北。皇上唯恐江北坐大,今时叫你接下这桩旧案,便是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当年之案楚和帝所判无误。以此来证明荣家清白。」 方大人被他这么一说,恍然大悟,他朝京城方向拱了拱:「原来皇上想的如此深远,我等望尘莫及啊。」 郑大人呵呵一笑:「既然这样,大人快去审案吧。」 方大人眉头一皱:「可这证据从哪儿来呀?吴墨石信誓旦旦,想必手里有李崔两家把柄,再加之李崔两家如今境况十分不好,只怕难办。」 郑大人又道:「这有何难,此案牵连甚广,早已非一城城守能够处理的,大人只需将此案依着吴墨石所言立上卷宗,再命人将一干人犯押解进京便是。自有刑部管着,与大人无尤啊。」 「至于吴墨石手里的证据,他们说是假那便是假。而自证清白的证据,相信皇上早有定夺,用不着咱们操心。咱们只需按皇上所示乖乖办事便成了。」 方大人一听,顿觉通泰:「郑大人言之有理,不愧是本官的左膀右臂,那就这么定了。」 事情解决,方大人喜上眉梢,一撩袍子往大堂去了。郑大人登时收起笑脸,冷冷的盯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回到大堂,方大人挺直了腰板,再拍惊堂木,喝道:「吴墨石,你既有冤情,本官则容你喊冤。你且细细说来,若无充足证据,本官可要依例处罚的。」 吴墨石拱手道:「某有崔管家为证。」 「传崔管家上堂!」 这位崔管家便是当初在随州城被拿下的那位,如今崔家换了家主,生意上又是一片惨澹,他跟的主子败了,自己也成了丧家之犬。 对于当年李崔两家买兇之事,他非但知道,还是个出谋划策的人。沈鸿严刑拷打了几天,将崔管家打服了,这才悉数招来,写了罪状画了押。 吴墨石连同罪状一併呈上,方大人就罪状所陈述事实审问崔管家,崔管家一一承认。还道此事李家也有参与,当日便是李崔两家家主定好的,钱也是两家各出一半,买的是江湖一个杀手组织。 原崔家主被夺家主之位后,疯疯癫癫,年前腊月里掉河里淹死了。倒是留了两张收据,一张是买通杀手的票据,还有一张是与李家分帐的票据。 崔家主之所以留着,便是以此要挟李家。不出意外,李家定然也留着分帐的票据辖制崔家。如此一来,两家都互有把柄,合作才能更长远。 只是没想到,这票据最终还是落到了吴墨石手里。 方大人『啧』了一声,道:「李崔两家买兇杀人之事可容后在说,你适才说要翻当年之案,又有何证据?」 「有,户部天官李奇峰!」 方大人心口一跳:「你说什么!」 「李奇峰受蔡雍指使,伪造林吴两家私自屯兵来往帐册,而事实上,真正屯私兵的是蔡雍,背后出钱的是李家。有帐册为证。」 吴墨石呈上帐册,方大人速速过了一遍,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若非有郑大人先前那番话,他定然要想办法毁了这帐册的。 六年前他只是江州城守衙门的小吏,因前任涉吴家事,被革了职,他才在蔡雍的安排下当了城守。那时的机密事项他虽不完全知晓,但大体上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吴家确实是冤,吴墨石帐册上所列事项,早期有几个还是他亲自参与的。足以说明这帐册为真。 他只是想不明白,皇上会用什么办法将此事抹平了去。 「咳嗯。」吴墨石咳了一声:「大人可还有异议?」 方大人道:「此案牵扯朝廷大员,非本官职能所辖,既然你有证据呈上,本官会写摺子送进京,并将涉案人员一併押解入京,吴少爷就请走一趟京城吧。」 方大人说着,在卷宗上盖了江州府衙的章,又命人将崔管家暂时收押。至于李家,因涉户部官员。在京城未有明确指示前,只能将人就地看守。待有旨意再行押解。 郑大人这时从后堂转出身来,小声道:「皇上的意思是,将一干人等俱都押解进京。」 方大人有些犹豫不决。 「崔家倒了,李家还能支撑,若将两家人都锁拿了,蔡大人那里不好交代啊。」 「蔡大人能越过皇上去?这可是皇上密令。」 方大人惦记着头上乌纱,听他一忽悠,忙又差人去锁了李家主。退堂后,方大人怎么想怎么觉得事情不对。 吴墨石出现的猝不及防,连他都吃了一惊,皇上是如何知道吴墨石会在今天出现?而那郑大人又如此巧合的在此时拿出了皇上密旨。 他没有认错,那的确是皇上密旨。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怀疑,但更深的疑惑却在心里扎根,闹的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为防夜长梦多,押解人犯进京的队伍翌日一早便由江州城出发了。
第190页 百姓们纷纷出来相送。 吴墨石从马车里探出身来,朝百姓们挥手。 刘三娘喊道:「吴少爷,老天眷顾叫您活着回来,此去京城,必有神明庇佑,叫那坏心肝的李崔两家人不得好死!」 「吴少爷快些回来,回来了咱还跟着吴家干!」 直到出城很远,马车只剩下一个小点,人群仍未散去。 刘三娘低声对她汉子说道:「如今是荣家坐天下,李家和崔家有蔡家人护着,吴少爷此去,会不会又像六年前那样……」 陈大也有些忧心忡忡:「好不容易活了命,若再经那么一遭,哎!婆娘,咱店不开了,跟着吴少爷上京去。虽然咱无权无势,但也要给吴少爷壮胆,闹他一闹。」 「成,老娘果然没看错你。我爹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事儿,还有林晏将军,那样的好人没落得好下场,实在叫人心寒。既然要干,咱就干场大的。」 夫妻二人商量完,当时便回家收拾细软准备出城。却不想出门时,门口聚了几个过去一起在吴家手底下做工的小掌柜,见他夫妻二人要上京,也纷纷表示一道去。 刘三娘道:「此事非同小可,轻则丢了性命,重则抄家灭族。各位都是有家有口的,我夫妻二人上无老下无小,豁得此命也无甚牵挂。诸位听我劝,有这份心思便足矣,快快回家去,莫叫城守府衙门的衙役瞧见了,又生祸事。」 当时便有个小衙役挤了进来,有些不满的说道:「我们衙役也不全是姓方的走狗,你们没在衙门呆过,不懂里面的道道,这又要远行,一路上恐有为难之处。我与你们同去吧,早两年我去过京城,好给你们带路,也省得人生地不熟的,被人诓骗了。」 「是啊是啊,叫小五跟着吧,他会些拳脚功夫,多少有个照应。」那人说着掏出两张银票来:「一点心意,路上寻些好地方落脚,莫为难自己。剩下的,待到了京城,帮着吴少爷打点打点门路,哪哪儿都要银钱,莫与我推辞。」 之后其他几位也纷纷掏了银票出来:「既不叫我们上京,钱总要收着的。」 刘三娘一一谢过:「各位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吴墨石在江州城守府衙这么一现身,江州城各大茶楼日日人满为患,都开始说起六年前那宗案子。 「去年九皇子突然现身京城,便有人提起那茬了。林晏将军征战多年,林家军所过之处,不犯百姓秋毫,保我南楚边境这么多年,忠君爱国。反倒那荣蔡两家,恶事做尽,却说林家谋反,打死我都不信。」 「嘿,这些话私下里说说就是了,你还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不怕那位治你的罪啊。」 「治罪?治什么罪?那天升堂你们不都瞧见了么,吴少爷有证据的!林吴两家从未勾结养私兵。」 「但如今毕竟是荣家当道,就算你知道那是一场冤案,你越的过荣家去?」 那人一脸嫌弃的指着他说道:「你还真是煳涂。九皇子都占了整个江北了,去年江南各大商家闹的那事儿你不知道?我可是看出来了,九皇子早晚要渡渭水,杀回京城去。荣家能坐到哪天还不一定呢。」 「可九皇子的身份不是还没确定么。」 「哎呀呀,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去年九皇子独闯京城,就当众言明要滴骨验亲,是荣家不允。后又于天牢刺杀九皇子,想要毁尸灭迹,若不是心虚,何苦要做这样的事?」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 街上关于六年前旧案的言论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就连城守府衙的衙役们都参与其中。 方大人又惊又怒,听着下人禀报街上的谣言,他一个激灵惊坐而起,终于想明白他先前忽略了什么—— 九皇子! 第91章 方大人即刻命人去驱散那些散播谣言的人,再抓几个回来以儆效尤。但还不等衙役过去,早早便有人互通消息,趁衙役来之前就散了。 衙役到家里去逮人,左邻右舍的听见动静,纷纷抄傢伙驱赶衙役。衙役们身上俱都挂了彩,一个比一个惨,索性撂挑子不干了。 是以传言愈演愈烈,都说六年前旧案,林家冤枉,吴家冤枉,那些牵扯进去的官员们也很冤枉。 传言的力量不容小觑,不过几天功夫,便蔓延了整个江南,往京畿等地蔓延开来。方大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的满嘴起燎泡。底下的衙役又不听他的,连个管事儿的都找不出来。郑大人又忙于府衙政务,见天儿的找不到人。 再后来,方大人发现自己这个城守大人被架空了。走到哪儿都有人盯着不说,原先跟着他的几个小吏,也被郑大人寻个由头给赶走了。 他忽然一惊,这事儿从开始就是个陷阱。什么皇上密旨,那是姓郑的一早就准备好的。只是为什么那密旨上的印信如此逼真,他始终弄不明白。 吴墨石一行人还在路上,已至春日,乍暖还寒时候,江南阴郁绵绵,阵阵阴风刺骨。吴墨石坐马车倒还十分暖和,只是崔李两家一干嫌烦在囚车里头简直生不如死。 林玉瑾啄了口茶,冷笑道:「当年吴家受的罪,也叫他们尝一尝。」 「殿下,那几个人到凤霞镇落脚了。」崔严在外禀道。 他说的几个人正是刘三娘几个,他们一出江州城,便有探子知晓,报给了林玉瑾。林玉瑾没叫他们回去,只是派了几个人暗中保护着。
第191页 「吴家果然积威深厚,能叫人撇了性命跟上来。」 吴墨石苦笑道:「也不尽然,枝繁叶茂下,亦有腐枝烂叶。吴家若非有那几根烂树枝儿,也不会叫那些人钻了空子。」 林玉瑾道:「是吴叔叔仗义慷慨,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有人愿意追随。」 吴墨石笑了笑,心中颇为感慨。 一行人还未到京畿地界,谣言便已在京城传开了。去年九皇子一事的风波才平息下去,谣言一出,再次激起千层浪。 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如此忌讳的话题,百姓们自是不敢高谈阔论。但私下里议论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诺大的京城,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沉闷,压抑,仿佛一个已经膨胀到极点的圆球,只稍一触碰,就会『嘭』的一声,爆裂开来。将积压许久的怨气和怒气肆意宣洩。 皇宫议事房。 「江州那边怎么回事儿,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不事先通禀,怎么能叫人进京呢!」荣国林知道消息的时候,吴墨石已经进入京畿范围了。 蔡雍阴着脸道:「荣公,江南一带自去年入冬以来,便一直不消停。屯粮一事已叫江南各世家分崩离析,江北方面占尽先机,趁机统一,又有不知名的武器震慑,江南不敢轻动。」 「江南不敢动,难道连打探消息都不敢了吗?谣言一出,就该想办法尽早制止,要不是传到了京畿,咱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江南连个屁都不放,这是什么意思!」 别看蔡雍在外风光,但蔡家有今日风光,全赖荣家提携,是以蔡雍心里对荣国林是十分忌惮的。他此时已流了一脑门子的汗,连连说道:「荣公息怒,这,李奇峰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我已派人出去搜查,也派人去了江州打探。按理说,若出这样的事儿,就算江州方面没有回应,我的人也该有消息传回的……」 荣国林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你手底下那些个酒囊饭袋,有哪个是顶用的,只怕早叫人暗地里给解决了。」 「好了大哥,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荣太后款步走进议事房,荣国林和蔡雍匆忙行礼。 荣太后年过四十,保养得宜,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她缓步走向正中大理石几案,柔柔的坐下,抬眸悠悠然看了两人一眼。 「不就是那吴家子回来了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人不是还没到京城么,杀了就是了。」 荣国林忍着怒意道:「谣言已然传遍,此时咱们若杀人,岂不是变相承认咱们心虚。」 荣太后道:「咱们本来就心虚啊,那又有什么的。辰儿已当了皇帝,这天下都是辰儿的。至于是非功过,待解决了江北那些叛逆,辰儿坐稳了皇位,谁还敢说什么。」 「你可不要小瞧了林吴两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撇去这不提,江北如今商业繁荣,兵强马壮,反倒江南日渐落寞。我们纵占着京畿重地,可若九皇子挥兵南下,我们是万万敌不过的。」 荣太后漫不经心道:「大哥真是煳涂了。你也说他们林家得百姓爱戴,有时候啊,爱戴亦是一种负累。因为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考虑百姓。一旦有了顾虑,做起事情来就会畏首畏尾。他们是兵强马壮不错,可他们敢带兵攻入京畿么?京畿有近百万百姓,一旦起了战火至生灵涂炭,这是谁之过?」 荣国林沉思片刻道:「就算你说的有理,可辰儿总要考虑悠悠众口。若士族奋起支持九皇子,京畿大乱,我们亦无可奈何啊。」 「造势。」荣太后笑道:「他们会造势,我们也可以。九皇子占江北制衡江南商业,连带京畿之地都受了不小波及。商人逐利,尤其是那些因此事而被动摇根基的世家大族们,怕是比你我还要痛恨江北呢。再说了……」 荣太后冷冷一笑:「林家军自诩保卫边疆,守南楚国门。若江北再掀战乱,他还回得来么?江北战乱起,九皇子却回京争权夺利来了,到时江北百姓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啊。」 荣国林一惊,忙问:「你找上了北秦?」 荣太后点了点头。 「如今江北有林玉致,西北有睿王,紫金关有裴绍,三大重地皆有重兵把守,根本不是进兵的好时机。且北秦去年才经败仗,元帅江元修战死,北秦国内又争斗不休,这种时候,北秦如何会答应出兵?」 「自然是不会动真格的,只是在雁北城外造势而已。江北百姓从战乱中尚未喘息过来,若再遇北秦铁蹄,必然心生畏惧。九皇子若在此时擅离江北,百姓没了主心骨,我们再稍加挑拨,江北自不会消停了。」 「虽然一时难以撼动江北根基,但我们却有时间解决江南问题,占着南楚半壁江山,剩下的就看谁能斗得过谁了。我们荣家虽名声不好听,可辰儿却是有许多追随者的。哦,此事过后,你们也好好归拢归拢手底下的人,莫再外头惹是生非,给辰儿添麻烦。」 荣太后所言,荣国林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荣太后久居深宫,于民间事只知一二。荣国林心中仍是十分担忧,他总觉得这次的事来势汹汹,而他竟凭空生出一丝无力感来。 「辰儿可知此事?」 荣太后点头道:「自然知道的。」 「那他怎么说?」 荣太后看了眼蔡雍,蔡雍登时明白,笑着告退。议事房中便只剩荣国林和荣太后两人。
第192页 荣国林毫无顾忌的走到荣太后身边坐下,握着荣太后的手道:「我心里头不踏实。」 荣太后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辰儿大了,我们抓不住了。吴墨石之所以能大摇大摆从江州出来,是因为江州方面收到了辰儿的密信,这才不敢声张。辰儿素来谨慎,此事上断不会有假。」 「所以你的意思是,辰儿想让吴墨石进京,他想,为吴家翻案!」 荣太后摇摇头:「是林家。」 荣国林恨声道:「这孩子,真是被林家那女人迷了心智了。怪不得他当初愿意篡位登基,原是为今日之事。不行,绝不能让吴墨石进京。」 「晚了。辰儿就是算到我们必会动手,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沿途有宫中侍卫暗中保护,我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荣太后懒懒说道:「辰儿太聪敏了,有时候也真不知道有这样的儿子,是该庆幸,还是该烦恼。」 「难道就任由他恣意妄为?你适才那些话煳弄煳弄蔡雍可以,但外头的形势远比想像中更加严峻。九皇子这次,势在必得。」荣国林道。 荣太后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辰儿虽有手腕,但他心思澄明。我们却是在阴沟里头浮沉几十年了,什么手段没见过,什么手段没使过。」 她从荣国林怀中挣脱出来,一手支颐,笑容恬静,可说出口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 「林静姝的尸骸。」 ———— 江北的春天比江南要晚上一些,江南此时已是春意融融杨柳依依,江北却依旧还有几分残冬遗留的寒意。柳树抽条发芽,绵延苍山间又间或点缀着些许亮晶晶的冰碴,山风吹来,冷意缠绵。 军署衙门照旧如往常一样。 只是后院一间房里间或传出的丝丝惊嘆之声,叫门外等候的男子心焦不已。 「阿姐,你好美啊……」 饶是往日见惯了林玉致男装时的俊美容颜,此时也不得不惊嘆于眼前换了女装的林玉致,容貌竟是如此艷色绝世。 不似寻常美人那样,或芳菲妩媚,或姣若秋月,或妍姿俏丽。她身上的美由岁月沉淀而来,明艷却不失端庄,锋利却不失大气。眉眼间自带风流蕴藉,勾唇一笑,耀如春华。 「小丫头,看呆了?」林玉致笑着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回神儿了回神儿了。」 林玉娇察觉自己看痴了,不觉有几分羞恼,她见林玉致眼中戏嚯,气的跺了跺脚:「阿姐,哪家的女子像你这般笑,你如今可不是那俊美风流的林将军了,你是林令仪林小姐。要注意端庄持重。」 林玉致掏了掏耳朵:「才躲过清欢念叨,你又来了。」 「阿姐这些年男装惯了,又与那些糙汉子在一起混着,身上染了不少恶习。日后恢復女儿身,可得注意些。」 林玉娇不禁想,像她阿姐这般美艷女子,当年在京城一定有不少男子倾慕吧。如傅先生那样风流雅致人物,还有如荣公子那样器宇不凡的贵公子…… 「阿姐早前是林将军的时候,策马飞扬,不知迷了多少灵州女子的心。就是到如今,许蓉小姐嫁为人妇了,我瞧着她往军署衙来,还总是忍不住偷偷瞥一眼阿姐呢。如今阿姐换回女装,若是往灵州城走上一圈,怕是傅先生日后要头疼咯。」 林玉致捏着下巴照了照镜子,撇撇嘴道:「哪有那么夸张。不就是眉毛修的柔和了些,再略施上粉黛……唉,到底是这几年在外晒的黑了些,早几年我这肤色可是白皙无暇呢。」 林玉娇掩唇笑道:「不怕的,阿姐日后仔细养着就养回来了。乌云倩带来好多胭脂膏子,还有专门养肤的,我用着甚好,回头给阿姐送来些。」 林玉致忙点了点头:「都怪清欢生的白嫩,我总不能被他比下去。」 林玉娇扑哧一乐:「好了,阿姐快换衣裳吧,傅先生在外定是等急了。」 林玉娇抖落开叠好的衣裙,道:「听说这是傅先生选的衣料,款式也是傅先生看了底图后,叫师傅修改了的,阿姐穿上一定好看。」 一身大红绣祥云底纹锦缎束腰裙,长短修的刚好,原来的广袖也被稍作改动,微微收了收袖口。 「还是傅先生了解阿姐,知道阿姐不喜那繁复款式。这身衣裙干净利落,底纹佩饰又添了几分柔和,果然更趁阿姐。」 说着,林玉娇取过一旁搭着的大红兜帽披风给她繫上,笑着说:「傅先生若见到阿姐这般,肯定不愿让阿姐出门去了。」 林玉致整了整披风,道:「叫你说的,好像你阿姐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似的。」 「可不就是独一无二的。哪家女子像阿姐一样,能提刀上马,战场杀敌。退北秦,收两夷,灭海盗,救万民于水火……」 「好啦好啦,知道在你心里你阿姐我绝世无双。」她捏了捏林玉娇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转身出了门。 林玉娇撅着小嘴嘟囔道:「总是这样没个正形。」边说边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三月间,冰雪消融,微凉的风带起迴廊前细细的柳枝条,隐隐夹杂着些许青草气息。 女子推门而出,微风拂过,红飞翠舞。 傅辞站在石阶下仰头望去,记忆中又闪现出那年秋日巷口,那个纵马飞驰的女子,一如眼前这样,于高处睨着他。只不同的时,那时的她不会正眼看着他。而如今的她,带着满眼笑意凝望着他。
第193页 「清欢,这裙子甚是合身,我很喜欢。」 傅辞回过神儿来,耳根微微泛着红,他说道:「你喜欢便好,这裙子简便,和你当年在家时喜欢穿的式样差不多,骑马也方便。腰带上有玉带钩,可以栓挂刀剑。」 「斩月刀太重,与你这身装扮不搭。我去库房挑了把样式轻巧的弯刀,倒与你正配,你看看是否得用。」 弯刀外表朴素,掂在手里倒有几分分量,抽出刀来,寒光乍现,锋利无比。林玉致眼睛一眯,贊道:「好刀!你从哪儿淘来的,我怎不知库房还有这等宝物。」 傅辞笑道:「都是那些从海岛上缴获的,回来后你一直忙着,也没去瞧。我也是前两日去了一趟,里头有不少好兵器,我只挑了这一个。」 林玉致将弯刀悬在腰间,笑道:「不愧是我的人,眼光不错。」 「咳嗯……」傅辞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端庄,要端庄。」 林玉致摆摆手:「这又没外人。」 傅辞无奈摇头,正要招唿她出府,余光瞥见砚舟过来了。 「少爷,有雁北来信。」 「薛大哥?」傅辞拆开信看了一眼,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怎么了?」林玉致下了台阶走到傅辞身边,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信中写:北秦出兵,于雁北城外三十里扎营。 「领兵的是孟勇,呵,我没看错吧,北秦皇帝脑子被驴踢了?」 傅辞将信折好,嗤笑道:「怕脑子被驴踢了的是咱们那位荣太后吧。」 林玉致摩挲着下巴:「这老太婆越活越回去了。想要北秦增兵,阻断我回京之路。也不想想,孟勇当初是怎么被老子打的屁滚尿流的……哎呦!谁掐我!」 林玉致一回头,见林玉娇一脸无奈的看着她,葱白小手捏着她的手臂,恨铁不成钢的说:「阿姐,持重!」 傅辞抿唇一笑:「好了,你叫她好好适应几日吧。」 「砚舟,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砚舟道:「未见什么大动静,只是听有从雁北那边回来的行商说,雁北百姓自前年开战后,心里一直慌着。眼下北秦突然发兵,虽有薛将军在,可难免有些人心骚动。这时候就怕有人挑拨,虽江北整体形势大好,但若边境起了骚乱,对殿下可没什么好处。」 「而且,雁北一带最近起了谣言,说九皇子镇守江北,守南楚国门,绝不会让百姓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更有些人不顾薛将军将令,只称北秦被咱们打怕了,有九皇子在,他们不敢胡来,依旧我行我素出城去。薛将军下令关闭城门,那些人又聚起来闹,说耽搁他们做生意云云,薛将军似乎有些焦头烂额了。」 林玉致撇了撇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阿瑾得民心,老太婆便想用民心毁了阿瑾。捧杀嘛,相信老太婆下一步就会纠结起一众流民来,装可怜卖惨。」 「不过,领兵的居然是孟勇,这么看来,北秦国内如今是六皇子占了先机。」很快她便将这想法给否决了:「不,不是六皇子,如此愚蠢行径,这六皇子应该是被别人架起来了。只怕背后设计之人,做梦都要笑醒了。」 傅辞道:「北秦皇帝自去年江元修战死,北秦败退后,便重病卧床。太子失势,皇子之争越发残酷,北秦皇帝的病就越发严重起来。我想,六皇子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是遭遇了什么危机,才会急着跳出来。荣太后想必也是抓住这一点,许了六皇子什么东西,双方一拍即合。只可惜这两个人选人的眼光都不太好就是了。」 「那少爷,我们该如何应对。」 傅辞看了林玉致一眼,道:「你带着怀宣去一趟雁北吧。」 砚舟:「他?!」 傅辞眉梢一挑:「怎么?」 「少爷,怀宣还小……」 傅辞笑道:「稚子尚不惧强敌,他们不是喜欢捧杀么,好啊,我们只派区区一个稚子便能平了雁北的骚乱,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叫人羞愤的呢。」 「可是……」 「砚舟不必担心,你只保护好怀宣的安全便是。」 「是,少爷。」 第92章 「阿姐,真的没有问题么?」林玉娇不免也有几分担心。 林玉致笑道:「还没当人家嫂子呢,这就惦记上了。」 林玉娇贝齿咬唇,气的一跺脚:「阿姐!跟你说正经的呢!」 「哈哈好了,不用担心,这趟叫怀宣去是给他镀金呢,清欢想必已有安排,咱们无需操心。况且有砚舟这个高手在,怀宣是不会出事的。」 「镀金?」 「就是叫怀宣去充充场面,日后有人提及,都会说:啊,那不是当年以稚子之身逼退北秦,平息雁北祸患的小李大人吗,果真英雄出少年呀!」 林玉娇一想,便明白他们的心思了,怀宣可是程先生的学生,又得瑾哥儿器重,若能有些光辉事迹,定会被人倚重。这样瑾哥儿登基后,想要用怀宣,也不必受那些老大人们的怀疑了。 「阿姐,傅先生,你们走一步看十步的能力,我是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你啊,安心在灵州绣嫁衣备嫁吧,有阿姐和阿瑾罩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想。」 林玉娇晃着林玉致的胳膊,撒娇道:「阿姐你真好。」 「知道阿姐好,还不快去给阿姐炒些盐瓜子,也好路上噶哒牙。」
第194页 林玉娇吐了吐舌:「好好好,我给你炒多多的,不缠你说话了,你快去办正事儿吧。」 灵州城四通八达,过了年通商后,更是繁华非常,街上人头攒动,唿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林玉致出了军署衙,便与傅辞乘马往城外军营去。以往灵州百姓见了傅辞和林玉致都会笑着上前打声招唿,林将军没架子,待人亲厚,更兼长的风流俊俏,时常都有怀春少女流连在军署衙门外,只等着瞧一眼林将军。 今日亦如往常,只是二人出了衙门后,走的近的几个行人立马尖叫了起来。指着马上那红衣女子道:「灵州何时来了这么位绝色,莫不是林将军又金屋藏娇了!」 唿喝声一传十十传百,军署衙门所在的街面上全都知道了。 要说往常林玉致自然也有些风流韵事,百姓们也没少谈论,但今日不同,重在该女实乃美艷绝伦,犹如九天仙女下凡尘,叫人哪怕多看一眼都似亵渎了她。 街面上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纷纷猜测此女身份,又为何与傅先生同出而不见林将军。 「呀,该不会是咱们误会了,这女子是傅先生的红颜吧。」 「不会吧,傅先生跟个仙人似的,从不近女色,倒是与林将军终日形影不离……」 「诶,你们看,那女子眉眼间瞧着与林将军有几分相似,会不会是林将军本家妹子啊。」 「像!太像了!好像穿了女装的林将军……」 众人议论纷纷,林玉致笑而不语。眼见着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将长街围的水泄不通。瞧着也差不多了,林玉致方才抬了抬马鞭示意众人噤声。 「诸位,本将军还有要事出城去,还望诸位看够了好把道儿给让开,劳驾劳驾。」 静默,静默,还是静默。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一般,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而后人群中传出一个清亮又稚嫩的声音:「林将军是女人。」 身后的大人还来不及阻止,话已出口,短暂的安静过后,便是山崩地裂般的爆发。 一个好像被手掐住嗓子似的尖锐声音在人群炸响:「这怎么可能!林将军力拔盖世,英勇无敌,于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面不改色。杀伐果断,骁勇善战,当世男儿未有能及者,怎么会是个女人!」 接着又有女子刺耳的叫喊声传来:「不!」 「我不相信!」 「我不接受!」 「这不可能!」 「这不是真的!」 「你在骗我!」 好不容易等他们的激情退去,林玉致又抬了抬鞭子,道:「非本将军故意隐瞒,实乃身不由己。本将军姓林,名令仪,乃六年前被指控谋反的林晏将军之女。」 她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人群中横扫而过,打量着众人的反应。 许是林晏将军早些年的威严深入人心,又有林玉致带兵驱逐敌寇,统一江北。再加之江南传言已在江北蔓延,种种事情铺垫开来,人们对林玉致是林晏将军之后这个身份,似乎完全没有牴触。 反而有率先反应过来的人义愤填膺道:「怪不得将军要隐瞒身份,定是怕被荣家老妖婆查到身份,斩草除根。」 「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天纵英才,原是林晏将军之后。果然将门虎女,有林晏将军之遗风。想当年林晏将军保我南楚边疆,纵横沙场,使敌寇不敢扣我南楚关门。今又是林晏将军的后代保我江北安宁。只可怜先帝宠信奸佞,致忠臣被诬,反叫小人得道。」 「呀,将军此时泄了身份,万一遭人谋害可如何是好。」 「嘿,你煳涂了不是。九皇子已在江北立足,林将军这时表露身份,定是要进京去讨伐荣家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都警醒着,莫叫那不长眼的混进城来,伤了林将军。」 「好了好了,这些回头再议,大傢伙都让让,林将军要出城去,都把道让开,莫耽搁林将军正事!」 人群自觉的分开,露出马路中间的石板路来,这些人多半都处在半梦半醒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瞧旁人往后退,他们便也跟着退。 林玉致朝两侧点头示意,这才策马离开。 而后等到那群人反应过来了,又是一场激烈的讨论。 这还不算,那些曾经仰慕过林玉致的女子们,此刻更是心碎。尤其是许蓉,坐在梳妆镜前好久都没回过神儿来。先是一种被欺骗的屈辱感,接着又是一颗真心错付的羞愤,而后方才惊觉,那女子这般作为,背后又是何等的辛酸。 许蓉,杨夫人,在调整了心绪过后出门了,严肃告知灵州百姓,过去林将军的风流韵事都给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吐出一个字儿去。 百姓们当然明白,林将军先前那样做,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试问,若那时他们知道林将军是女子,还会全身心的相信她么?一个女子,掌江北全境之兵,换了谁,谁会真心服从呢。 林玉致轻描淡写丢了个雷,却将灵州城炸的不轻。关于她身份的谈资更是甚嚣尘上。 当然,人群中也会有不同的声音,即便林玉致横刀立马,还江北太平,这些人依旧无法接受一个女将军,或者说,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女人比自己还要厉害百倍。 不过他们也只敢在心里腹诽,或在家中叨咕几句,是万不敢当众说出口的。笑话,林将军斩月刀出手必见血,江湖上又有个诨号『玉面阎罗』,他们是嫌命长了,才会出去说这些。
第195页 有军署衙门的人在背后控场,林玉致丝毫不用担心此事引发的骚乱,混在灵州城里的各方探子,此刻一定是忙的不行。这都是她想要的效果。她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将门林家还有人在! 她要替林家翻案,当然要以林家后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回到京城去。谁也阻止不了。 同样的场景在灵州大营内再一次发生了,全军将士静如鹌鹑。林玉致立于马上,把玩着马鞭。许宁则早已派人护在周围,以防万一。 自北秦扣关以来,林玉致从北秦手里收復灵州往西至西戎,灵州往东至东夷,灵州往北至雁北,与江南势力博弈,又收復灵州往南至紫金关。除却雍,济,彭三州以及几处江北腹地城池外,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江北九成以上的文士武将都是从他们手底下出去的。 紫金关裴绍,抚州叶成,朔阳叶起,西关岭宋初年,雁北薛绩,甘宁道王善,泾阳周贵,凉州吴墨石,东关海都统,渭水北岸沈鸿。 这些人所占的这些城池,将整个江北围的犹如铁通一块。所以林玉致堂而皇之的表露身份,便是丝毫不惧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唱反调。 灵州军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南楚民风开放,女子经商者不在少数,不乏佼佼者。然军营之中虽也有女将,多是将领家眷,大半都辅助守城,少有战场杀伐者。南楚立国百年来,也只出现林玉致这一个。其战绩整合起来,竟能在南楚名将中排入前五。 不得不说,实在惊世骇俗,叫人一时难以接受。 她策马上前,催动内力,用震慑人心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作何想。本将是女子,那又何妨?女子依然可以披坚执锐,可以安内攘外,可以有不输男儿的气魄! 「不用顾虑什么,本将就在此处,但有不服者,尽可上来比试!本将绝不手软,一定打到你们服气为止!」 墨发飞扬,红衣蹁跹。 将士们是知道林玉致的能耐的。 两千人守望军山,阻挡北秦两万军,战至最后一刻,未叫北秦破洪关。 灵州城外拦孟忠,盘龙谷中巧借地势退北秦主力,护住灵州一万军。 甘宁道雪天爬峭壁,百人沖关歼敌军,打通了往西北而去的要道。 西关岭设计察汗,联手睿王合力退北秦,使主帅江元修战死,奠定了江北军的胜局。 还有东关海岛灭海盗,渭水北岸炸战船,辖制江南商业……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光辉都在将士们脑中挥之不去。 他们高举长/枪,齐声喊道:「林将军!林将军!」 声震遍野,惊飞鸟雀无数…… 回到灵州城已是傍晚时分,街上的热度还未褪去,傅辞说恐怕这一个春天都要被这条消息占满了。 「春耕时,农人们坐在田间地头,也会叼着菸袋说一说林将军的故事。」 林玉致颠了颠手里的马鞭,笑道:「咱做男人受万众瞩目,做回了女人,仍是受万众瞩目,都怪我太优秀啊。」 傅辞摇头笑笑。 「是令仪你值得被这样敬仰。」 林玉致牵着马,踢踏着路边石子,偏头问道:「那你也敬仰我么?」 傅辞点头:「又敬又爱,爱多于敬。」 林玉致望着他粲然一笑:「我对你也是如此。」 二人说着话的功夫,军署衙门已在眼前,守门小兵牵了马,二人齐齐进了府衙。 外院周老三和雷老五正杵在那儿等着,一左一右,活像两个门神。 「呦,三哥五哥这是干嘛呢?」 雷老五沉不住气,他抢先几步,急吼吼道:「镖头,你也忒不地道,你是女人你咋不早说。」 「害,早不是身不由己么。」 「什么身不由己,你还不是信不过我们兄弟。要早知你是女的,我就不带你逛青楼,不带你找小倌儿……」 「五哥!」林玉致一惊,忙朝他叽咕眼睛。 雷老五这铁憨憨犹觉不解恨似的,还叭叭叭往外说,一旁的傅辞却是变了脸色。 周老三见势不妙,忙将雷老五扯一边儿去:「你咋啥话都往外说啊。」 「我说啥了我……」雷老五『哎呦』一声抽了自己一嘴巴:「你说我这破嘴!」 他转头去看被傅辞拖进屋里的他敬爱的镖头那可怜无助的背影,默默哀悼。 ———— 林玉致表露身份的当日,灵州城便换上了林家军的林字军旗。这不是林玉致提起的,但却是她希望看到的。这表示灵州军站在了林家这一边。 杨凤席和许宁对她的身份早有猜测,知道她与林家有旧,只是没想到她竟是林晏将军之女。虽与预料中有些偏差,但总归林家还有人在。 许宁叫上刘瑭和杨凤席三人商议,决心归附林家军。回到军营后,又将此事与军中各营校尉说了。有人完全贊同,有人则稍有迟疑。 许宁道:「我知道你们介意的不是林家军如何,而是林将军的女子身份。关于这一点,我想你们大可放心。林将军如今虽掌江北全境之兵,但从九皇子殿下执掌江北政事后,林将军已经在慢慢释放兵权,兵权最终还是会在殿下手里。江北方面,不出意外的话当是裴将军暂领。」 许宁说完,那几个有异议的校尉仔细想了想最近江北方面的调动,再想想林将军近来已很少来军营,灵州军的军务已完全交给了许将军,还真是在放权。这样一想,心中便没有多少顾虑了。
第196页 「林将军不日便要渡渭水到京城去,江北全境务必保证团结一致,绝不容有任何差池。」许宁严肃道。 众校尉知道林家旧事,也知道林玉致此去京城所为何事,于是有人说道:「于弘文领十万大军拱卫京畿,林将军可有说带多少兵马回京?」 「三万,李怀骋将军亲率三万直属军护卫。不过为防引起京畿百姓恐慌,这三万人马不会入京。」 校尉大惊:「军马不入京,如何护得将军和殿下安危!」 许宁道:「若因军马而引起双方冲突,只会牵连无辜百姓,那么将军进京要做之事便会受到阻碍,这也不是将军想要的。不过将军既然敢独身进京,想来已做好万全准备。否则的话,将军又怎会如此放心的叫殿下先行入京呢。」 校尉仍有些担忧。 许宁道:「江北强大,京城才会忌惮将军,我们便是将军的后盾。」 「好,若将军在京城有失,我们便杀回京城去!」 自灵州竖起林家军旗之后,往西的泾阳,甘,肃二州,朔阳,抚州,西关岭。往东的徽州,东关,往北的蒲州,贺州,雁北,凉州,往南的潞州,随州,紫金关亦纷纷响应。俱都竖起林家军旗。 后归降于灵州方面的雍,济,彭三州不敢怠慢,也纷纷举旗响应。 裴绍站在紫金关城楼里极目远眺,虽然除了绵延苍山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依然在心中描绘这样的盛景。整个江北,整齐划一,林字军旗迎风飞扬,携虎踞龙盘之势,只等大风起,虎啸龙吟。 ———— 三月二十,海都统训练的新徵召水军经由紫金关东关城到随州去,接手随州渭水北岸的水师。 三月二十二,李怀骋所率直属军三万分三批次乘战船渡渭水,在安州集结。 三月二十六,沈鸿指挥五艘巨大战船乘载一万水军自随州港而出,渡渭水奔江州而去。 裴绍领兵出关相送。 三月江南春暖,两岸烟柳淡淡,迎风招展。而渭水北岸的风却仍带着几分微凉。 林玉致缩在红色披风里,江风吹过,披风迎风鼓盪,飘舞翻飞。红色兜帽罩在头上,将她白皙的面容趁的如三月桃花。 裴绍怔怔的看着眼前女子,她眉眼含笑,瑰姿艷逸,飒然出尘。唇角微微弯起,便如春风拂面,平生风流神韵悉在眼角眉梢。和他想像中的一样,红衣趁的出她的出尘风韵,显的出她的傲然风骨。如烈焰如似骄阳。 一旁的傅辞一身素白衣衫,恬淡雅正,眉眼俊逸,似挥洒在雪纸上的一部温润诗卷,悠远又醇厚。二人一火热一淡雅,相宜相依。 裴绍心中不自觉的竟微微漾起一抹苦涩来,但他很快便将这莫名溢出的情绪敛了回去。 「此去京城,危机四伏,二位万勿小心谨慎。江北之事无需挂念,有我在,一定让江北成为你最坚实的壁垒。」 林玉致笑着点头:「有大哥在,我们心里自然踏实。」 裴绍看了她一会儿,抿了抿唇,严肃的说道:「玉致,我知你此行已做好万全之策。我说的是万一,万一你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定率大军攻入京畿。」 林玉致笑的开怀,她说:「大哥曾说忠于国,忠于民。如此行事,岂非违逆初心。」 裴绍一愣,继而垂下眸子,用低沉的不容忽视的嗓音说道:「我说的很认真。如果有那种万一,南楚会是如何情形你应该清楚。正是因为忠于南楚,才要踏平京畿,匡乱扶正,用武力镇压,用最短的时间恢復南楚的安稳。」 林玉致敛了笑意,同样认真的回道:「若真有那一天,大哥可自行决断。江北兵权交由大哥,便是这个意思。」 「可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我永远都用不到那块虎符。」 「那就承大哥吉言。」 「时候不早了,快登船吧。」 「大哥保重。」 船离港而去,顺水而行,直到那红色身影变成一个小点,再到消失不见,裴绍方才收回视线,将手里那块林家军令牌仔细收好,回头望了一眼尚有些蒙蒙烟雾的江面,整兵回关。 主船上,林玉致与傅辞并行于甲板上,沈鸿持刀立在身侧。 望着滔滔江水,林玉致忽然有些目眩感。她揉了揉眉心,笑着对傅辞说道:「六年前,我和阿瑾北上逃难,就是在江州港偷偷潜入一艘商船里。那艘船也不知载的是什么货物,我和阿瑾躲在阴暗潮湿的货舱里,里面的味道简直要将人熏死过去。」 傅辞缩在袖口里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我自小在京城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京郊。那时候,船行在江水上,浮浮沉沉。我和阿瑾都是第一次坐船,几次都吐的晕厥过去。我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倒还受的住。可阿瑾,他在宫里已吃了不少苦头,接回他时,那孩子瘦的只剩皮包骨,路上又是诸多艰难,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我保护不了阿瑾了。」 「在船舱里,我抱着他,好像抱着一团棉花,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我好怕阿瑾会离我而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能根本就坚持不到今天。」 她抬头眯起眼睛看着碧蓝如洗的苍穹,笑道:「那几天,天空灰濛濛的,低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你看,如今天晴了。」 傅辞也抬头看过去,道:「灰暗终究会过去。」
第197页 第93章 杏花微雨,惹人沉醉。但若换了郊外孤坟,便有种如泣如诉的悲郁。 那杏花随风雨飘落,落在地上,陷入泥沼,凌乱颓败。却依旧倔强的散发着淡雅香气,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沖淡了雨夜孤坟的阴森和荒凉。 「这杏树是皇后娘娘下葬的那日,老臣种下的。」 「母后生前便喜欢杏花。小的时候,母后常常会牵着我的手,站在迴廊下赏杏花。还会亲手摘下花瓣做杏花饼给我吃。」 「阿姐也喜欢吃杏花饼,每次母后做了,总要叫人送出宫去给阿姐。阿姐也会带些宫外的小玩意交给小内监,让他捎回宫里给我解闷儿。」 那些在当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回忆起来,竟弥足珍贵。他再也吃不到母后做的杏花饼了。 一国皇后,死后不得入皇陵,能在京郊之外有处坟茔,还是敏国公跪了三天宫门,楚和帝『法外开恩』的结果。 这坟茔之后,还有一处无字碑,敏国公告诉他,那是当日刑台上被斩首的林傅两家人的埋骨之地。 楚和帝下令不得收尸,将尸骸暴尸荒野。敏国公求得旨意得以安葬林皇后,便趁机将尸骸收了。 本以为到得山间,尸骸必定会被野兽啃噬,只剩残骸遍地。却不承想,除却自然的腐烂外,尸身竟无一处损毁。敏国公着人将尸首与头颅拼凑上,竟一个都不少! 他喜极而泣,跪拜苍天,总算叫忠臣保得全尸。 林玉瑾满面泪痕,泣不成声,他重重的朝墓碑磕了个头,低哑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唿唤着。 「母后,舅舅,阿瑾来看你们了。」 山风唿啸,在山谷里打着旋儿,空切悲鸣。雨势越来越大,落在泥土里,噼啪作响,凄凄切切,像是在回应着。 林玉瑾的身后,陆召带人押着一行黑衣人,刀锋在漆黑雨夜散发着嗜血的寒芒。 林玉瑾磕过三个头,目光倏然变得冷厉起来。他站起身,任由雨水沖刷着,小小的身影立在坟前,透骨悲切转化为满腔恨意。 「荣太后欺人太甚,叫我母后死后仍不得安宁,竟使如此下作手段,意欲掘开我母后坟茔,如此阴狠心肠,令人髮指!」 如果不是这些人还有用,陆召肯定将他们千刀万剐了丢到山里去餵野狗。 林玉瑾深吸了口气,低低的笑了起来:「老妖婆还有什么阴损下作招数,尽可使来,本殿下接着。咱们新仇旧恨,一併算来。」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也是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死在他们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早已将身家性命抛诸脑后。可林玉瑾那如恶鬼索命的声音,却叫这些专索人性命的夜里无常也抖了几抖。 身后被掘开的坟茔黑洞洞的,浩大雨势落在地上激起阵阵烟雾,在黑漆漆的洞口上飘荡。影影绰绰间,好像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窜出来,扯着他们的脚踝,将他们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么些年,这处坟茔敏国公一直派人在暗处照看着,再加之自林玉瑾渡江后,敏国公一直关注着京中动向。那老太婆是个疯子,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坟茔之地便加强了防范。也幸好他早有准备,否则被那老太婆掘了坟盗了尸首,后果不堪设想。 「赵大人,母后的尸首应暂时转移,这处坟茔再留人看守,以防那老太婆打林傅两家人尸骸的主意。」 尸骸太多,非一时能处理好。此时时间紧迫,只能暂且如此。 陆召道:「镖局的人昨日进京了,调他们来守吧。」 「那就有劳陆四哥了。」 「天快亮了,将这处恢復好,我们先回去。」 城门大开后,一辆低调的马车入了城。来人持敏国公府令牌,守门军士并未查看车里情况,痛快放行。 回到敏国公府,赵婉儿匆忙迎了上来,道:「殿下,祖父,房间已收拾好,请带皇后娘娘过去吧。」 赵婉儿年十一岁,是敏国公长子,时任翰林院学士的赵时之女。容貌清丽,举止有度。林玉瑾入京后便一直住在敏国公府的偏院,与这位赵小姐有过几面之缘。 赵婉儿知他们夜里行动,也早早依照敏国公吩咐,布置灵堂,暂将林皇后尸骸存放在此处。灵堂上除林皇后牌位外,还有林晏夫妻,傅则夫妻之灵位。后排是林氏族人之灵位。 林玉瑾沐浴过后,换上孝服,跪在灵位前,替枉死先辈守灵。 「殿下,林将军已到通州了。」 林玉瑾冷肃的面容在得知此消息后,方才展颜一笑。 陆召又道:「沿途遇到行刺,好在没出什么危险。」 林玉瑾小脸一沉:「贼心不死。」 林玉致如此招摇的将身份表明,自然叫各方势力胆寒。刺杀者也不外乎直接或间接参与六年前旧案的人员。 当然,也有那蠢货自以为高明,却活生生将把柄送到了林玉致手上。 林玉致掂着手里的腰牌,笑容阴冷:「蔡家女,还是那么蠢。」 这一波刺客是蔡雍之女蔡柔派来的,都是蔡家养的死士。蔡雍不可能把精锐死士交给蔡柔,是以这波刺客的业务能力就差了那么一点儿。也是这差的一点儿,叫林玉致给活捉了。 傅辞冷笑一声:「不长记性。」 林玉致偏头看他一眼,啧了一声:「我忽然想起来了,当日在凉州城那个一路追杀你的斗笠男,也是这蔡小姐派来的吧。哎呀呀,你还被蔡雍榜下捉婿,险些成了这蔡家小姐的夫君呢。」
第198页 傅辞少见的有几分愠怒,他说:「休要再提此事,令人作呕。」 林玉致走到他身边去,用手指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颊,好笑道:「何必生气,不值得。不过,事后蔡柔那些丑事被抖落出来,是傅公子干的吧。」 傅辞哼了一声:「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蔡柔一心想嫁荣景辰,在京城时便屡次在暗中使诈,坏你名声。林家逢难,她更是蹦的欢。如此不过小惩大诫罢了。是她自己不检点,豢养男宠,我不过陈述事实罢了。她若清如白莲,我自不会诬她清白。」 「行行行,我们傅公子最好啦。蔡柔蠢笨,给我们送上现成的人证,这不是正中下怀。蔡雍知道,肯定要气死了。」 「是他们活该。」 「好啦,怀骋那边应该都准备好了,我们别耽搁了,这就启程吧。明日日落前,应该就能入京畿之地了。」 东安城是京畿边城,李怀骋大军驻守在东安成外二十里的小安山。林玉致与傅辞则带着几名亲军低调入了城。沿途换过两次马车,经由锦县入京。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绝尘而过,目光明确的朝京城而去,最终消失于宫门之前。 皇宫昭和殿。 「少爷,都安排好了。」 「嗯。」荣景辰坐在昭和大殿那把象徵南楚权利最高峰的龙椅下首,他侧了侧头,身影在硕大的昭和殿里显得异常孤寂和冷清。 「姑母也派人过去了吧。」 「是,太后派去的人属下已悉数缉拿。」 答话的人便是那策马疾驰的男子,依荣景辰吩咐,到锦县锦山皇陵安排楚和帝遗骸之事。 荣景辰轻轻嘆息一声:「事已至此,为何还不肯放手呢。」 「放手!哀家纵横后宫几十年,得先皇专宠,秉承的便是绝不认输,绝不放手!」 荣太后勐的推开昭和殿的门,尖锐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迴转着,在寂寂深夜越发显得暴戾起来。 「辰儿,你究竟在想什么。那把龙椅是你的,你为何不坐!这天下也是你的,你为何不要!就因为林家那个女人么?」 荣太后一步一步朝着龙椅宝座走去,在荣景辰侧首停下,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自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人,到头来却发现,她从未看透过。 「你到底想要什么?」 「真相。」荣景辰抬眸直视荣太后,她憔悴的面容在大殿昏黄的光线下显得狰狞可怖。「只想要真相大白于天下,安枉死者之魂,安倖存者之心。」 「那我们呢!你知不知道,你要的真相会将整个荣家拖入万劫不復之地!」 荣景辰苦笑道:「那姑母又知不知道,当年的冤案,又使多少家族日暮途穷。他们何其无辜!只为姑母一人之贪慾,阖族被屠,死后还要受尽冤屈。」 荣太后阴阴的笑了起来:「他们无辜?呵呵呵,我初入宫时,那些世家女儿用尽手段来迫害我。若不是我机关算尽,笼络了皇上,我早就成了白骨一堆!」 「我不甘心啊,凭什么她们生来就是尊贵,不就是靠着祖辈的荫蔽么。好啊,我没有强大的家族可以依靠,那就亲手建立一个家族。让我的子子孙孙也能享尽荣华,享尽世间尊荣!」 「我做到了,我成了太后,荣家成了万人之上的大家族,附庸者无数。我荣家子弟出门去,哪个敢不敬着。你如今却来说我狠毒,荣景辰,你有没有心!」 荣景辰望着她,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那个温柔小意的姑母变成了如今这幅执拗痴狂模样。 「姑母,醒醒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不要叫我姑母,我不是你姑母。」荣太后声嘶力竭,大殿针落可闻。 许久之后,荣太后缓缓蹲下身子,殷殷的看着荣景辰,柔声道:「我不是你姑母。」 荣景辰有些看不懂她眼中忽然浮现的慈爱和殷切。 「辰儿,你不是喜欢林令仪么。姑母答应你,只要你好好的当皇帝,姑母就让你们成亲,好不好。辰儿,只要有了权利,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得到的,你明白么?」 荣景辰有些怜悯的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说道:「不,我想要的是权势给不了的,谁都给不了。」 「你一定要和我作对么?你一定要眼睁睁看着荣家毁于一旦么?」 荣景辰闭上眼,不去看她眼中的渴求。 「姑母,天道轮迴。」 荣太后瘫坐在地。 荣景辰站起身,朝侍卫吩咐:「看好她,我不希望明天出现任何差池。」 「是,少爷。」 第94章 咚~咚~咚~ 大理寺衙门的登闻鼓再一次被敲响了。 这一次,大理寺卿孙渺一改往日的惫懒作风。他一脸肃容,整洁的官服缎面上绣孔雀迎风飞舞。他信步走向公堂书案,端正的坐好,头顶是书写『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匾额。 他一拍惊堂木,喝道:「何人击鼓,带上堂来!」 吴墨石被知情百姓拱卫着步入公堂,他朝孙渺拱了拱手,道:「草民江州吴氏长子吴墨石,今日前来,是为六年前吴家获罪一事。草民状告江州李家、崔家联手蔡雍合谋构陷,证据确凿,还请大人过目!」 江南那边的谣言虽已传入京畿,百姓们也早有耳闻。但今日吴墨石公然入公堂,还是引得一片譁然。丝毫不逊于林玉瑾入京那次。
第199页 「听说吴家人在押送京城路上遭遇悍匪,阖家被杀,没想到吴大少爷居然还活着。」 「你不知道么,江南那边都传遍了,当日派去刺杀吴家人的是李崔两家,买兇杀人的证据都呈堂了。想必当中另有缘由,才叫吴大少爷免遭劫难。」 「哎呦,这也忒狠了。吴家已然获罪,何必要斩尽杀绝。」 「害,还不是心虚。」 那摞呈交给江州方大人的证据,此时又呈给了孙渺。饶是孙渺早有准备,也不禁被帐册所载内容惊了一跳。 「卷宗所言,你状告蔡大人用李家之财在江南屯养私兵,帐册明细既在,可有人证?」 「有,江州李家家主李奇峥,崔家家主心腹崔管家,还有……户部天官李奇峰!此帐册便是出自李奇峰之手。」 各家打探情况的小厮乍一听李奇峰这个名字,当时便是一惊。蔡府二管家忙打发小厮去蔡府报信儿,自己则依旧等在公堂外头。 蔡雍这两日过的并不舒心,江南方面一团糟不说,就连京中的境况也不甚妙。他连着两日往荣府去,都未见着荣国林,不免有些急躁。往宫里递信儿,也不见太后召见。蔡雍后知后觉,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今日大清早便打发蔡夫人回家一趟,打听打听荣国林在做什么。 正烦躁间,听小厮回来禀报,说吴墨石已到大理寺衙门呈交证据去了,还供出了李奇峰。 「小的回来报信儿时,还瞧见官差锁拿人犯来着,当中便有李大人!」 蔡雍好似被榔头当头一击,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李大人早前三天两头就来府上,小的认得出。」 蔡雍脑子嗡的一下,一屁股瘫坐在地,形象全无。 「爹,那吴墨石不过小小商户,早几年便已是死人,今日突然冒出头来,谁知是何居心。有皇上在,断不会让他动摇咱们根基的,爹何必如此失态。」 蔡柔款步走来,示意小厮将蔡雍扶到椅子上。 蔡雍这个人胸无大志,虽靠经商起家,也不过仗着阴损手段。他娶的正室夫人与荣国林一母同胞,再加上荣太后得宠,荣家得势后有所依仗,旁人都敬着他,又得了个宰相做。虽不如荣国林握有实权,但名声上也好听。 其胞兄又拿下皇商,这些年搜刮下来,富得流油,可谓春风得意。也是这些年过的太顺风顺水了,早已没了斗志,乍一听噩耗,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不,你不懂,我这两日便心里慌得很,总觉得要出事儿。」 「能出什么事儿啊,不过是破落户之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娘前段日子都和姨母说好了,待过些日子,就叫表哥立我为后,到时我们蔡家只会更风光。那等宵小,何必放在眼里。」 「哎呀,若单单一个吴墨石倒不足为惧,可林令仪渡渭水来了呀,她身后可还有江北军呢!这两天荣家连人都见不着,也不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出了这么大事儿,怎就不急呢。」 蔡柔嗤笑一声:「爹放心好了,林令仪到不了京城。」 蔡雍疑惑的抬头看她一眼。 蔡柔用帕子掩唇一笑,得意的说道:「我早就派人沿途追过去了,想必此时林令仪的尸体都被野狗啃了吧。就像林家那些人一样,暴尸荒野,真是可怜见的。」 蔡雍怔了半响,呆呆问道:「你派了何人去?」 「蔡毅。」 蔡雍暴喝一声,勐的从椅子上跳起来,狠狠的给了蔡柔一巴掌:「蠢货!」 蔡柔被打懵了,半天没有回过神儿来。 蔡雍怒骂道:「这时候咱们唯恐避之不及,你竟还巴巴凑上前去!我问你,你几时派人去的?」 「七天前。」 「七天!人呢?蔡毅呢?可回来给你復命了?七天前,按脚程算,林令仪一行最慢也到通州了。都七天了,若是蔡毅得手,早就回京了!」 蔡雍气的暴走,连骂人都提不起兴致。 「呀!老爷这是干嘛,柔儿怎么你了,你发这么大火,若是将脸打坏了如何是好?」蔡夫人心疼的将女儿扶起来。 蔡雍怒火中烧,指着蔡夫人道:「你回来的正好,可见着你大哥了?」 蔡夫人一门心思都在蔡柔脸上,撇了下嘴道:「没见着。」 「太后呢?可有召你进宫?」 「也没有。」 说话间,大理寺衙门派官差过来了,小厮想拦都拦不住。 来人是大理寺少卿宗正海。蔡雍心肝一抖,只觉大事不妙。 宗正海手持文书,冷声道:「有人告发蔡大人涉嫌六年前林府旧案,今特奉大理寺卿孙大人命,请蔡大人过堂问话。」 蔡夫人是京中出了名的泼辣子,见官差竟到府上拿人,尖叫着跑了过去,指着宗正海的鼻子骂道:「大理寺的狗敢跑到我蔡府门前吠,谁给你的胆子。我相公堂堂一品大员,南楚宰相,岂容你这般折辱。」 宗正海似乎觉得与这妇人搭话是对自己的侮辱,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她,又取出一道金字令牌,道:「这个可否请得动蔡大人?」 蔡雍忙的跪下,金字令牌如同皇上手谕,怪不得大理寺拿人,竟派了堂堂少卿大人,蔡雍额头瀑汗,连连点头:「下官这便随宗大人去。」 「还有蔡小姐,也得走一趟。有人告蔡小姐指使刺客,当街刺杀。」
第200页 蔡柔脸上血色尽褪,终于开始怕了:「娘,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啊!」 蔡夫人拦着官差:「不能带我女儿走,我女儿是未来皇后,身份尊贵,岂能去衙门那种地方!」 宗正海不愿纠缠,朝身后官差摆摆手,立马有人上前将蔡夫人拉开,将蔡雍父女两个带回衙门。 蔡夫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慌乱间,管家提醒道:「夫人速去宫中找太后娘娘啊!」 蔡夫人这才醒过神儿来,忙叫管家备车。 而大理寺衙门这时的气氛已是空前高涨。 砚舟先行入京,带着蔡毅一干人等,直直的冲进大理寺公堂,当堂呈冤:蔡柔派刺客当街刺杀林晏将军之女,人证物证俱在。 围观百姓登时心惊不已,直道那蔡家女委实狠毒。 孙渺一一审过,蔡毅供认不讳。 及至蔡雍父女两个上堂,这边一应嫌犯已审理完毕。 孙渺将卷宗递给蔡雍,道:「蔡大人,不知上面所陈述之事,是否为事实。」 蔡雍当然不能承认。 「孙大人,吴家一案六年前就由先帝亲自判决,人证物证都在。这吴少爷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张口就咬死本官,不知是受何人指使,又是何居心!」 吴墨石挺起胸膛:「只为沉冤昭雪。蔡大人,某一介布衣,可户部天官李奇峰是蔡大人一手提拔的,满京城谁人不知李奇峰乃蔡大人心腹。某今日翻案,亦是人证物证俱在。」 砚舟也道:「这蔡毅可是蔡家家生子,他老爹可是蔡府大管家。蔡大人必然认得的。今蔡毅已承认奉蔡小姐之命刺杀我家林小姐,蔡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吴墨石紧接着又道:「江州崔家与蔡大人关系匪浅,又与江南漕帮相互勾结,牟取暴利,私下里又借漕帮之名私造兵器。李家更是蔡大人心腹,在江南大肆敛财,豢养私兵。」 「你胡说!」蔡雍被他俩连珠炮似的喷了一通,所陈述又都是事实,早已乱了阵脚,只装疯卖傻,抵死不认。 「本官乃南楚宰相,岂容你这般污衊!本官要面见皇上,本官有冤!」 「蔡公有何冤情,朕就在这里,蔡公请说吧。」 一道清朗的声音惊的蔡雍心口一颤,他勐的抬头看去。 荣景辰从后堂缓步出来,孙渺忙起身让位,荣景辰示意他不必挪动,只叫随行内监取了椅子放在一旁。 跟在荣景辰身后的还有六部官员,督察院使,以及京中清贵学士,还有以敏国公为首的京中权贵。浩浩荡荡的坐满了公堂两侧,倒是荣景辰对面首位和次位还空着,不知是留给何人的。 「蔡公?」荣景辰点了蔡雍一句。 蔡雍没见荣国林,又有些吃不准荣景辰的意思,只将当年与楚和帝所言再重申一遍,道此案早已了结,乃先帝亲下旨意,如今来翻案,是藐视天威。 荣景辰笑道:「审案的是萧家的皇帝,朕姓荣。萧家的天威跟朕可没什么关系。既有冤情呈上,自是要好好审一审。 蔡雍更是迷惑了。当然,叫他费解的还有那干老臣的态度。他们都是前朝旧臣,拥戴荣景辰是不得已之法。可荣景辰当面贬低前朝,这些老傢伙居然毫无反应。 蔡雍心里不知,这些老臣虽是三朝元老,但他们心繫南楚,不是萧家威仪。他们更希望南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当然,这当中大半又都是心向林家,对楚和帝使如此卑劣手段早已心寒。 敏国公这时站起身来,朝门外围观百姓说道:「今日重审旧案,不是为了萧家,也不是为了荣家、蔡家,而是为林家,为傅家,为含冤而死的忠贞朝臣们,也为天下人!」 话音一落,气势已出,周遭顿时如死一般沉寂。敏国公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厉声道:「这第一桩案子,便是蔡雍觊觎江南吴氏基业,合谋诬陷吴家有谋国之心。李崔两家人证已在,你不认,好,再带人上堂来!」 人群中忽地爆发一阵山唿海啸之势,甚至将敏国公浑厚的声音掩盖了去。蔡雍回头望去,便见公堂外,正午刺目的阳光照在来人身上。 那人一身红衣如血,在阳光反衬下,更似流动的火热岩浆,仿佛下一瞬就能将自己吞没。她身旁那人白衣蹁跹,仿佛给那团赤红火焰镀上一层淡色柔和的光线。 蔡柔惊叫一声:「林令仪!」 林玉致摘下兜帽,露出绝艷姿容,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是林家侄女儿,真是她啊!」都察院使抹了抹眼泪,一时竟有些晃神儿。 「杜伯伯。」 林玉致朝都察院使杜大人点头致意,接着又一一见过其他老臣,最后才将目光定格在荣景辰身上。 他瘦了。 荣景辰朝他温和笑笑,说道:「林小姐,请带人证上堂吧。」 林玉致侧身让开,露出身后那人——江州城守方坤。 蔡雍眼前一黑,差点儿昏死过去。 如果说诬陷林吴两家的帐册是李奇峰伪造,他可以含煳过去。可那本真的帐册上所载一些事实,却都是经由方坤之手做成的。也可以说,方坤是蔡雍放在江南的心腹,是他命令的真正执行者。 「皇上,不知太后近来身体是否有恙,你二姑母昨日想要进宫拜见,未曾得见。」 这话便是在提醒荣景辰,荣蔡两家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他们蔡家若出事,荣家也绝捞不着好。
第201页 荣景辰无所谓的说道:「蔡大人在威胁朕?这是变相承认卷宗所说之事了?」 「表哥,你怎可如此对父亲说话。」 荣景辰道:「孙大人,蔡家女派人刺杀林小姐,已是铁证如山了吧。」 「是。」 「既然如此,还将这罪女留在堂上作甚?」 孙渺忙吩咐宗正海,将蔡柔暂押大理寺监牢。 蔡柔哭喊着挣扎着,荣景辰不屑理会。宗正海嫌她太吵,直接将人砍晕了,叫手下人将人拖下去。手下人下手没轻重,好似拖着一条死狗。露在外面的肌肤早已磨出血痕来,惨不忍睹。 蔡雍怒火中烧,指着林玉致道:「那日斩刑,林家人俱在刑台之上,你身为林家嫡女,竟敢逃狱,藐视南楚法度,你知罪否!」 「林家冤枉,我何罪之有。」 「南楚律,逃狱乃重罪,林家若冤枉,你面圣呈冤便是。既选择逃狱,便是畏罪潜逃。若不是心中有鬼,何必如此!」 蔡雍说道激动处,转向荣景辰,道:「皇上,林家人关押于天牢,重兵把守。若无同党,岂会叫一个死刑犯逃了出去。依臣所见,林家定然还有余党潜伏在京城,皇上万勿谨而慎之。」 他说着,看了眼敏国公一党,没有注意到荣景辰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蔡公啊,咱们今儿说的是你勾结李崔两家构陷吴家一事。」 蔡雍道:「吴林两家相互勾结,吴家事亦是林家事。臣以为,当先定林令仪逃狱之罪。」 荣景辰又道:「她逃的是兴和年间楚和帝的天牢大狱,跟朕有何干系?蔡公口口声声前朝帝王之威,这是对朕心生不满了?」 蔡雍当即汗如雨下。 「臣冤枉。」 「既如此,林令仪之事朕不作追究,蔡公可还有话说?」 蔡雍胸中怒意难平,心道今日左右也不得善了,索性把心一横,道:「既是前朝萧家之事,那今日之案呈到御前,是否也不合规矩。」 荣景辰道:「蔡公煳涂。这些人都是朕的子民,既有冤情,朕岂能坐视不理。难道在蔡公眼里,朕是那不问清明的昏君不成?」 蔡雍几度要气晕过去,荣景辰如此强横,究竟是何意。荣国林到底在哪儿,今日之事是在谋划之中还是怎样,为何不事先告知。还是说,蔡雍将眼睛一眯,暗忖道荣家莫不是想卸磨杀驴? 转念一想,这事也不对,两家牵扯事情繁杂,荣家又不是没有把柄在自己手里。就算他们要除掉蔡家,也要私下里做,何必要拿六年前旧案说道。 蔡雍心中惊疑不定,七上八下,一点儿着落都没有,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方坤交代了事情始末,又有从江州府衙搜出的帐册明细以及来往密信,容不得蔡雍辩驳。他不言语,便是默认了此事是他所为。吴家实乃冤枉。 敏国公见他面容阴沉,怨毒的眸子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只可惜毒蛇被拔了信子,再难兴风作浪了。 他再次站起身,朝外对百姓道:「第二桩案子,便是荣太后诬前皇后林静姝与吴墨石私通,诬九皇子萧元瑾非皇室血脉。」 蔡雍心里勐地一沉,他锐利的目光射向荣景辰,却见他漫不经心的在喝茶。蔡雍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只是这个猜测叫他万分惊恐,一时竟无法做出反应,只楞楞的看着公堂外。 一个松竹般的身影踏着烈日洒下的光辉走了进来,在离蔡雍两步之外的地方停下,与林令仪并行而立。他面容揉在阳光里,只依稀看的出稜角分明的五官,还有微微弯起的眼睛,含着至仁至慈的笑意,像一尊菩萨。 他身后跟着两个伟岸男子,在光辉中瞧着这三人轮廓有几分相似。两名男子抬步步入公堂,一众人起身相迎。 「端王殿下,世子殿下。」 萧元瑛朝一众老臣拱了拱手,又朝荣景辰点头示意,随后坐在次位空着的椅子上。萧元理与诸位朝臣见礼后,迳自走向首位坐下,并不过多言语。 这二位摆明了是给萧元瑾撑场子的。 孙渺坐在书案后,看着公堂上的诸位。一个篡位的皇帝,两个前朝正统皇子,一个前朝世子,还有一干前朝臣子,居然能够和平相处。甚至众人对这位篡位的皇帝隐隐间还有些敬佩的意思,这简直匪夷所思。 孙渺有些如坐针毡。他是奉荣景辰之命审理此案,虽不懂其中缘由,但他对此案早已心中存疑,若能替林将军沉冤昭雪,替九皇子恢復正统之身,自然是极好。若不然,南楚就这样君不君臣不臣的,早晚必生祸患。 他看向公堂下的萧元瑾。 午时已过,热辣的阳光褪去些许,被大理寺衙门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玉宇琼楼遮挡着,在公堂外投下一片阴影。倏忽间,光影变幻,萧元瑾的笑意在阴影之中似含着几分嗜血杀意,叫孙渺嵴背微凉。 孙渺定了定心神,将惊堂木一拍。 第95章 荣景辰朝贴身随从点了点头,当下便有人移开后堂的屏风,露出后面一道珠帘。帘后隐隐约约瞧见一个身影。 荣景辰道:「太后就在此处,孙大人,开审吧。」 蔡雍心里勐地一沉,先前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荣景辰疯了!怪不得这两日遍寻不见荣国林和荣太后,想必是早已被荣景辰控制了。连亲生父亲都不放过,更不要说自己了。蔡雍跌坐在地,耳边嗡嗡作响,这次真的没人能救得了他了。
第202页 孙渺想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称唿萧元瑾。 似是看出孙渺窘迫,萧元瑾上前一步,道:「草民林玉瑾,今日上公堂乃为母伸冤。去岁,草民曾就此事敲过这大理寺的登闻鼓,只后来出了岔子,未能继续下去。今日再次前来,已找到人证,还请大人容此人上堂。」 林玉瑾自称草民,便是应了当年楚和帝将他逐出皇族,贬为庶民一事。而此案若得昭雪,林玉瑾自然就会成为萧元瑾。 孙渺悄悄松了口气,道:「带人证上堂!」 来人是敏国公看押多年的那个吴家小厮,名唤吴诚,与吴墨石年岁相当。六年囚禁生涯,早已将一个人的精气神磨光。吴诚形销骨立,佝偻着身子,满眼疲态。站在吴墨石身旁,一如明月,一如尘埃。 吴诚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他原本是小富之家,只因其父好赌,败光家财,又日日有人上门催讨,其母一气之下撞了门柱,又无钱收敛。那时吴诚还小,无本事傍身。没奈何下,他自卖其身入了吴家。吴墨石见他机灵,便叫吴忠带带他,日后也能跟着跑跑生意。那时还替他改了名字,叫诚。 只可惜,他愧对了这个『诚』字。 说起来,无非是利慾夺人心志。他无奈之下成了奴籍,后世子孙则无翻身之地,此事平日不显,可每到夜深人静,总觉人生灰暗,渐渐的也在心里埋了根刺。 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那人,以为事成之后,得一笔财富,便可远离是非之地,择一处地方做些小买卖,重新开始。 只是想不到,那人利用他之后,竟想在狱中将他除去,幸好他命大,被人换了出去。可惜不过是从一个监牢换到另一处监牢罢了。 六年了,他终于重见天日了,也见到了少爷。 吴诚这几年一直在敏国公府的暗牢里,闲极无聊时,总要将往事翻来覆去的咀嚼一遍。他常常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做伪证,是不是就能和少爷回到江南去。哪怕家逢动盪,依少爷心智,总会熬过去的。 人生最无奈之事便在于没有如果。吴诚自嘲的笑着,心说人啊果真做不得坏事。天理昭昭,因果循环。这一笔笔的帐,老天爷都记着呢。人总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的,哪怕他位高权重也逃不过天网恢恢。 吴诚看着蔡雍,蔡雍也看着吴诚。 「堂下何人!」孙渺再拍惊堂木,例行问话。 吴诚朝孙渺一拜,道:「小人乃江南吴氏长子吴墨石的亲随,名唤吴诚。」 孙渺捻了捻鬍鬚,仔细朝堂下瞅了眼,道:「若本官没记错的话,六年前可是你作证,证明吴少爷和林皇后有染?」 当年孙渺只是刑部衙门一个小吏,那么大的案子他自然没有资格参与,不过是过堂时,远远瞧见过吴诚一眼。后来整理卷宗时,将其所言证词誊抄,自然记得吴诚这个名字。当时他还在心里偷偷骂这背主小人来着。 吴诚点头应道:「正是小人。」 「那你今又为何翻供?」 吴诚道:「小人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对方给出高价,只叫小人证明兴和十四年秋,吴少爷曾与林皇后多次见面。林皇后早产,加上时间又对得上,所以九皇子殿下才被认定为非皇室血脉。对方承诺事成后送我离京,可他们却在狱中动手,想要杀我。小人迷途知返,愿意证明吴少爷和林皇后清白。」 「好,那本官现在问你,兴和十四年秋,吴少爷与林皇后可有私下见面?」 吴诚忙摇头,解释道:「兴和十三年,少爷入京为官,又与林晏将军之妹议了亲。后圣旨一下,召林小姐入宫。少爷恐留在京中会有麻烦,便辞官回了江南。之后与林皇后便再无联繫。」 「直到兴和十四年,因生意上的事情,少爷不得已来到京城。但为避嫌,少爷连林府都不曾去过,只叫小人带上些江州特产送给林夫人尝鲜。因事情棘手,少爷在京城呆了几个月,过了秋才回江南去。林皇后身居后宫,少爷只是一介布衣,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机会与林皇后见面的。」 蔡雍哼了一声,道:「当年楚和帝对林皇后也算宠爱,偶尔准她出宫回林府探望。林晏党羽众多,想要瞒过众人,叫妹子与情人私会也未尝不可。单凭你一面之词,如何叫人信服。况且,此事干系皇室血脉,容不得半分差错。楚和帝可是叫人当众滴血认亲的。林玉瑾与吴墨石滴血相融,大傢伙可都看见的。」 他指着在座的各位,其中确有亲眼见证过的。 傅辞这时上前朝孙渺拱了拱手,道:「大人,时隔久远,既吴诚翻供,为公平起见,不如再次滴血认亲。」 敏国公应声道:「吴少爷与林玉瑾都在,此法可行。」 荣景辰吩咐亲随去取水来。 蔡雍阴鸷的瞪着傅辞,心思百转千回。既已无靠山,便只能靠自己。无论如何,他都得将此事锤死了不能认,绝不能叫九皇子认祖归宗。 那碗清水得到一众官员的验证,确定是一碗日常饮用的清水,亲随这才将水递给了傅辞。 衙役呈上匕首,林玉瑾毫不犹豫的划破手指,将鲜红的血滴入水中。与此同时,吴墨石也迅速割破手指。两滴血落入水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各自凝成团,等了片刻,仍不见血融的迹象。 蔡雍并不怎么吃惊,只半垂着头低低思索着,而后他道:「六年前九皇子便已死在后宫,此时冒出来个林玉瑾冒充九皇子,这血自然不会相融。」
第203页 傅辞像是知道他这般说一样,朝孙渺又拱了拱手道:「大人,此案还牵扯一件盗尸案。盗的是京郊林皇后的尸。」 蔡雍脑袋『轰』的一下如遭雷击。围观百姓吃惊不已,就连在场不知情的官员亦是惊的不行。 后堂屏风后微微有珠帘的响动。荣景辰稍撇了下眼,面上依旧平静,缩在袖子里的手却早已狠攥起拳头,青筋暴露。 孙渺忙道:「可有人证?」 「有。」 他看了眼荣景辰,荣景辰朝他微微点头,孙渺道:「带证人上堂!」 这人证自然就是那夜盗尸的黑衣人,对盗尸一案也供认不讳。另有皇宫禁卫腰牌为证,证实确系荣太后所派之人。 傅辞道:「既然蔡大人有疑,那好。我们请林皇后尸骨。」 百姓闻言,皆悄声退开,露出一条过道。宗正海上前迎接,棺木横陈公堂之上,一众官员匆忙起身,肃穆而立。 沉默片刻,林玉瑾道:「盗尸时,幸得草民及时赶到,未曾叫母亲尸身受辱。这些人亦是当场抓获,他们可以证明这具尸身确系为林皇后。」 盗尸人点头承认。 傅辞推开棺木一角,并未叫全部尸身露出,从中取出一块骸骨,呈与众人面前。 官员们无不唏嘘。堂堂一国皇后,死后不得入皇陵,竟连尸身都难以保存,只剩下这一堆白骨,实在叫人心酸。 孙渺又传仵作上堂,仵作对众人解释道:「令这位少爷就身刺一两点血,滴于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此乃滴骨验亲之法,流传几世,足可验证。」 衙役又将匕首递上,林玉瑾接过后,沉默着划破手指,将血滴在骸骨之上。只见血入骨中。 仵作道:「这位少爷和这具骸骨之间乃血亲。」 孙渺又传太医院太医上公堂,这位老太医资歷深厚,医术超群,当年便是这位替林皇后调养身子,只是年事已高,林皇后生产之后,便辞官归隐了。 傅辞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老太医找了回来。 老太医颤颤巍巍的站在公堂上,苍老的声音似能将人拉回到那个时候。 他说:「皇后娘娘常忧思过重,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老臣时常劝慰皇后要豁达乐观些,免叫胎儿受累。可惜皇后娘娘未能听劝,这胎养的不易,胎儿还未足月,便有生产迹象,当时可谓兇险。」 孙渺问:「按老太医所言,胎儿早产有多久时间?」 老太医略一沉吟,道:「胎儿八月生,早产一月半。」 再用倒推法一算,确实与吴墨石在京的时间相吻合。只不过,老太医退隐后,无人能替林皇后作证,证明胎儿是早产。那时情况紧急,楚和帝手段雷霆,也根本顾不上去找老太医。荣太后也早早买通太医院,将林皇后生产时的卷宗替换,坐实了九皇子乃足月胎儿,污了林皇后清白。 事后,等老太医听闻朝堂上的风雨时,已是萧元珅登基后许久了。老太医心中懊恼,却又无可奈何。今有幸替林皇后洗刷冤屈,却是了了此生夙愿。 骸骨证实是林皇后的,林玉瑾验血与骸骨相融,则林玉瑾为林皇后之子。而林玉瑾之血与吴墨石之血不相融,则此二人之间并无血亲关系。再加之老太医证词,林皇后私通吴墨石一事,实乃冤枉。 荣景辰盯着蔡雍:「你还有何话要说?锦山皇陵朕已派人去过,楚和帝的棺椁现下已经入京,若你还有异议,大可重开楚和帝棺椁,再行认亲。」 蔡雍说不出话了,当年九皇子和吴墨石之所以会血液相融,自然是使了手段的。只是他不知道,今日血液不相融,傅辞亦是使了手段的。他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破局。 荣景辰又朝屏风后说道:「太后还有何话辩驳?」 珠帘未动,无人言语。 荣景辰转回头,朝孙渺微微点了下头。 孙渺再将惊堂木一拍,道:「此案林皇后冤枉,林玉瑾乃楚和帝第九子,证据确凿。」 萧元理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扶手,见此案落听,便要起身,却被萧元瑛按下。 萧元理眉头一皱,不明所以。他抬头看向傅辞,傅辞朝他微微摇头。 他以为另有安排,便没有继续,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敏国公这时又站起身,公堂外百姓越聚越多,人头攒动如黑蚁,黑压压一片,连点缝隙都没有。两旁高楼之上的围栏后,也站了不少人,就连别家屋顶上都不放过。 连续了结两桩案子,百姓的热情已经空前高涨。 天子脚下的百姓日子过的安稳,他们或许未必能感同身受,无法了解到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不知道林晏将军在那些百姓心里是如同神一样的存在。 但林晏将军将门世家,身份尊贵,在京中权贵之中却是一股清流。御下甚严,从不允林府中人做欺压百姓之事。又是南楚的大英雄,百姓自然对林将军推崇备至。 除了京城百姓,围在公堂外的大多都是从各地听闻消息前来的。有如刘三娘那样的义气之辈,有切实得到林晏将军恩惠的报恩者,有边陲之地特意赶来京城为林晏将军平反的百姓。 他们各个目光殷切的看着敏国公,他们知道,期盼已久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又一个素衣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朝荣景辰遥遥一拜。荣景辰点头会意,道:「请楚和帝棺椁入堂。」
第204页 楚和帝已下葬皇陵,一代帝王,死后却被后人将棺椁又抬了回来,还是抬到公堂之上,若是楚和帝有灵,必会气的掀翻棺材盖。 本以为事情若棘手,早晚是要打开棺椁行认亲一事,既那事已无疑问,倒是不必开棺了。只是总要叫他亲眼看着,看着他的儿子,是如何替母伸冤,替母族平反的。 哪怕楚和帝已驾崩多年,但他犯的罪孽却不可饶恕。他必须要接受当年的过错,接受天下人的审判! 蔡雍退至一旁,不再言语。今日之事摆明了是早早就安排布置好的。想必此时,京中曾参与当年旧案的官员们都已被京畿守军控制了。 傅辞瞧了眼公堂外,低声对林玉致说道:「公堂上的事已传了出去,于弘文欲逃,被怀骋就地擒获。怀骋已尾随押送楚和帝的队伍入了京。所过之处,百姓尽皆相让,未曾有过相争。」 虽然蒋副将被策反,但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他们不能全然相信蒋副将。只能利用民愤,使李怀骋三万亲军顺利进京,以防不测。 自楚和帝棺椁被抬入公堂后,百姓鸦雀无声。直到队伍最后头有些骚乱,众人才回过神儿来。只听后面有人喊道:「荣夫人要上堂呈冤,快快让开。」 这位荣夫人乃荣国林正室夫人,敏国公独女。当年也是京中一朵娇花,只可惜被荣国林摘了去。那之后,这位荣夫人便日日吃斋念佛,鲜少露面。 今日她一身素白,未施粉黛,由其子荣景和扶着,款步走向公堂。 按说荣景辰既已登基称帝,这位荣夫人才该是正八经儿的太后。只不知为何,荣太后依旧霸占后宫。也未曾听荣景辰提及给其母一个封号,连其父荣国林亦是如此。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实在叫人琢磨不明白。 「不知荣夫人有何冤情?」 荣夫人朝孙渺微微颔首,凤眸在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而后转过身体,面对百姓,盈盈而立。 她目光决然,双手交叠于胸前,朝百姓深深一拜。 百姓们不明所以,纷纷侧让了身子,不敢受此一拜。 荣夫人抬起头来,神色坦荡。 「本夫人今日呈冤,呈的不是自己的冤,而是天下人的冤!」 百姓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出声惊扰。就连蔡雍都下意识的闭紧嘴巴。 「自楚和帝以来,民间灾祸不断,兴和五年,江南大水,官员贪渎,相互包庇,使河堤未能及时修补,最终酿成大祸,民众死伤万余人。楚和帝命人彻查,最终却只叫一个城守顶了罪。兴和八年,山东大旱,依旧如此。南楚官员贪墨成性,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间怨声载道。奸臣祸国,皇帝充耳不闻。」 「兴和十年,又起兵灾。两夷进犯边陲,北秦兵临城下。林晏将军率林家军四方征战,终将战乱平息,救万民于水火。」 「兴和十三年,边疆安定,林晏将军为民之生计,四处奔波,联合一众朝臣拟定安民之法,这才使灾祸不断的南楚得以喘息。也由此,楚和帝心生不满,更觊觎林晏将军兵权。为打压林晏将军,楚和帝大力扶持荣蔡两党,任其横徵暴敛,使百姓再陷困苦。」 这些话不止积压在荣夫人心中,更是在座朝臣们心中的一根刺,亦是千万南楚百姓心里的痛。 荣夫人字字泣血,叫围观百姓忍不住低声啜泣。 她看着周围的人,深吸了口气,咬着牙继续说道:「兴和十八年,林晏将军上书斥荣蔡两党逞凶肆虐,附庸者城狐社鼠,侵占百姓良田,淫□□女,倚仗权势,无恶不作,罄竹难书。」 「荣贵妃正当宠,楚和帝虽勒令严查,却高抬轻放,荣家依旧得盛宠。荣蔡两党忌惮林晏将军,虽暂时收敛,背地里却依旧我行我素。」 「林晏将军清正,不似贼人狡诈。不曾想此事已被荣蔡两党嫉恨。兴和二十年,蔡雍上书称江南吴氏与林晏将军串谋,意图谋反。吴氏坐拥万贯家财,富可敌国。林晏将军掌天下之兵,声势浩大。楚和帝本就心存忌讳,此事一经告发,立刻受到楚和帝关注。」 「林晏将军为自证清白,主动上交兵符,称此心昭如日月,绝无谋反之心。」 「而荣国林又在此时收买林家军副将于弘文,伪造证据,坐实林将军谋反一事。楚和帝下令将林家人下狱。又在这时,于弘文故意煽动林家军,欲劫天牢救人。林家军中参将称此事不妥,一旦林家军动,林将军谋反之罪便是板上钉钉,再无迴转。并严令林家军中人,不得私自行事。」 「可事后,林家军还是出现在了天牢外。众人皆以为那就是林家军,却根本不知,这是荣国林买通京畿守卫假扮的林家军。楚和帝惊怒之下,派禁军剿贼,彻底钉死了林将军罪名。连同林家军众将领,悉数革职查办。」 「当时在督察院任职的傅则傅大人仗义执言,被荣蔡两党定为林晏将军同党,又因两家有姻亲关系,楚和帝当即下旨,缉拿傅家人,以同罪论处。」 话至此处,荣夫人强忍着的一口气终于破了,她已泣不成声。荣景和亦是满脸泪痕,搀扶着已近虚弱的荣夫人。 林玉致与傅辞静立公堂前,垂眸不语。 荣夫人缓过劲儿来,继续说道:「六年前的秋天,京城血流成河。荣蔡两党为剷除异己,借林晏将军之事,大肆捉拿官员,屈打成招,朝堂上人人自危。就连各地官府也不消停,他们打着谋国叛臣的旗号,竞相告发政见不同的官员为林晏将军同党。有多少无辜之人惨死,多少沉冤不得昭雪。」
第205页 「那一整个秋日,京城阴雨绵绵,不见太阳。江南,山东,河北一带,灾祸频起。荣家扶新帝登基,把控朝堂。于灾情不闻不问,致各地流民无数,更出疫情。官府不加治理,反而放火烧村。灾难过后,满目疮痍。」 「这之后,各地更是盗匪滋生,民不聊生。林将军死后,南楚军中无人,两夷再次挑衅天威,屡犯边境,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更有北秦破坏议和协议,于前岁增兵至雁北,所到之处,肆意屠杀我南楚百姓,天怒人怨。」 有经歷过那天灾兵乱的百姓们,当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思念死去的亲人有之,对天灾降临的恐惧有之,对朝廷不作为的愤恨有之…… 荣夫人展袖拜倒,缓缓的朝百姓磕了个头。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奸佞误国,君主不察,却要天下百姓承这苦果。罪妇今日上堂,便是代罪臣荣国林呈这构陷忠良,霍乱百姓,致南楚生灵涂炭,遍地哀嚎的滔天之罪。若罪臣不得惩罚,忠骨不得见天日,岂不叫忠臣寒心,叫百姓蒙难……」 『轰』的一声巨响,孙渺身后的屏风轰然倒塌,屏风后一个男子面目狰狞,他颤着手指着荣夫人,吼道:「疯妇,你这疯妇!我荣家声望,岂容你这般污衊!」 宗正海立刻拔刀护在林玉瑾身边。 荣夫人转回头去望着满眼赤红的荣国林,讥讽的笑道:「你荣家还有声望?」 荣国林疯了一般怒吼道:「我儿是皇帝,我是太上皇。这南楚的天下是我荣家的!」 荣景辰从座椅上站起身,走到荣夫人身边去,将衣袍撩起,面向林玉致和傅辞跪倒,叩首。又起身面向萧元瑾,跪倒,又叩首。最后面朝百姓,再叩首。 「荣氏陷害忠良,使我南楚无勇将,致百姓遭难,此罪一。北秦扣关,荣氏为一己之私,调回大军,捨弃江北,任由北秦践踏国土,此罪二。荣氏为辖制江北,联合江南私屯粮食,使江北缺粮,百姓受苦,此罪三。荣氏篡国,任贪官横行,民不聊生,此罪四。」 「今荣氏长子荣景辰代父陈罪,替六年前枉死忠魂洗刷冤屈,叫沉冤昭雪,叫冤魂安息。」 「疯了,疯了,你们都疯了!荣景辰,你是荣家人!你是荣家人!」荣国林声嘶力竭。 荣景辰淡笑着:「是,我是荣家人,所以代荣家认罪。」 荣国林已被这一切逼的失了理智,他狂笑两声,大吼:「荣景辰,你是我的儿子,不是敏国公府的外孙。他们不会认你,也不屑认你。你不是一直不解你的母亲为何与你生疏么,好,我告诉你……」 「荣国林!」 屏风后珠帘震动,从帘后踱步而出一个美貌妇人,她面无血色,眼角眉梢俱是疲惫之色。 荣国林似是找回了些许理智,可满腔怒火告诉他,他不能停。他要让荣景辰知道,他们都是外人,只有他和太后才是他最亲近的人。他还是皇帝,只要他下令,就能将这些人都抓起来处死,这天下还是他荣家的。 荣太后看着荣国林脸上神色变幻,微微嘆息一声:「荣国林,一切已成定局,罢手吧。当年做那些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这个后果。」 荣国林后退两步,摇着头:「不,这天下是荣家的,是荣家的。荣景辰,你是……」 锋利的匕首从荣太后那只柔软苍白的手中脱出,鲜红的热血溅在她白皙的手上,在有些昏暗的大理寺公堂显得异常夺目。 匕首正中心脏,荣国林嘴唇张合着,终究没能说出话来。他『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怒目圆睁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甘。 这一切变故来的太快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柔弱女子竟敢当堂杀人。 荣太后扔了匕首,匕首磕在青石砖面上,发出『锵』的一声响,将四月里一个普通的,略带凉意的午后公堂,推向了高潮。 是高潮,亦是结局。 荣太后朝百姓展袖一拜,朱唇轻启,有些疲惫的声音在诺大的公堂里迴荡着:「景辰所言之事,确系荣家所为,我们认了。」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耗尽了荣太后全身的力气。 「景辰虽为荣家子,但他生性淡薄,如沅芷澧兰,品性高洁。荣家所做之事,与景辰无半点干系。大家可以恨我,恨荣家,但景辰所做的一切,却是为国为民,还望大家,莫要责怪。」 荣景辰还未从荣国林被杀之中缓过神儿来,便见荣太后用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柔眼神望着他。他的心勐的一抽,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鲜红的血液从荣太后嘴角涌出,女子依旧含笑凝望,在荣景辰震惊的眼眸里缓缓倒在了地上。 第96章 承德二年四月二十,荣氏血染公堂。沉寂了六年的旧案,终得昭雪。 大理寺少卿宗正海按卷宗所陈述事实,缉拿六年前旧案的参与者,京中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守住京城城门,但见有企图逃走的涉案官员,便一窝蜂的涌上去将人抓捕。 天牢一时人满为患,却无一人喊冤。 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无论对南楚官员还是百姓来说,都极具冲击力。有很多朝臣甫一归家,便瘫软在床上,浑身疲惫,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 有承林家恩惠,在当年实力弱小,无力发声者,更是在家中偷偷啜泣,只道苍天有眼,终叫恶人伏诛。
第206页 也许是积压在心里多年的事情终于平息,也许是再一次想到当年刑台上的惨状。林玉致回到将军府就将自己关在屋里,连傅辞也不愿见。萧元瑾将林皇后尸骨移回灵堂,默默守灵。 傅辞回到自己房中,将藏好的一本手札还有一封密信拿出,就着火盆里的炭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手札是当年陈太医所留,密信是他叫陆召在京调查手札所言双胞胎一事。 荣景辰和楚和帝皇长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是荣太后和荣国林所生。 荣太后并非荣国林亲妹,她与荣家是表亲,幼时家中逢难,被送到荣府养着。老太太见她姿容绝色,特意认做亲孙女,改了荣姓。那时荣国林不过是吏部一个散官,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那时还是皇子的楚和帝。 为前程打算,将改姓的荣氏送给了楚和帝。只是二人早已暗通曲款,荣氏在荣国林甜言蜜语引诱下,入了皇子府,成了侧妃。一步一步,成了楚和帝最宠爱的荣贵妃,再到如今的荣太后。 按计划,这本手札是要当做呈堂证供,指认荣太后才是那个与外人私通的宫妃,指认皇长子并非皇室血脉。 但在看到荣景辰的时候,傅辞不愿做这样的事了。 知道手札存在的只有他,林玉致,和萧元理。萧元理只知手札却并未见过其中内容。也就是说,这世上知道荣太后当年生的是双胎的,除了已过世的陈淮安,已死去的荣国林和荣太后之外,便只有他和林玉致了。 荣国林在最后一刻疯言疯语,险些说出了荣景辰的身份,荣太后不得已才将他刺死。看似是替荣国林认了罪过,实际上是为了保护荣景辰。 如果荣太后不出手,林玉致也会想办法出手的。 他那样霁月风清的男子,不该有这样不堪的身世。那些上代人的阴暗,也不该由他承担痛苦。 既已决心隐瞒,那就瞒的彻底,将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任谁都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来。 他是荣景辰,也只能是荣景辰。 屋中烟味尚未散去,萧元理便敲响房门,傅辞知道他想问什么,打开门将人放了进来,指着炭火盆道:「烧了。」 萧元理气愤道:「你这是作甚,老妖婆诬林皇后清白,如此也不过是叫她自食恶果,我都准备好了,你为何临场变卦。」 傅辞道:「已经够了。」 「不够!」萧元理怒道:「老妖婆独霸后宫,有多少无辜宫妃遭她残害,我母妃地位低下,不知饱受多少欺凌。你可以算了,我不能!」 「令仪也是这个意思。」 萧元理气的不行,半响憋出一句话来:「真不知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他转身欲走,傅辞叫住他:「端王,这件事到此为止,权当不知情吧。」 萧元理虽有些愚钝,但这些年也是在阴谋算计中走来的,他心里知道荣太后与人私通,再加上公堂上那事儿一出,他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傅辞如此郑重其事,看来是当中牵扯了什么隐秘。 他哼了一声,道:「你们都不愿追究了,我又何必讨人嫌。」 萧元瑛急匆匆赶来,生怕他二人起了争执。在上公堂时,他从傅辞身边经过,傅辞低声告诉他按住萧元理。 他那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林皇后那事儿澄清后,萧元理竟要起身,他勐然想起傅辞交代的话,将他按下。 退堂后,萧元理似有几分气闷,他自觉是因此事而起,回头不见了萧元理,这才匆匆往傅辞这里赶来。虽然萧元理黑着脸,但瞧着好像事情已经说开了,他便也不再过问。 见着萧元理气哼哼走了,与傅辞拱了拱手,忙又追了过去。 傅辞摇头笑笑,萧家人如今只剩这三兄弟还有远在西北的睿王了,若能和平相处,未尝不是好事。 门开着,清风灌入房中,将最后一点菸味吹散了。 四月二十二,大理寺整理旧案卷宗,一应犯罪事实尽数陈列,并于闹市张榜。敏国公代行天子事,派遣官差将此榜快马加鞭送入各地,晓谕天下。 四月二十三,萧元瑾,林玉致,傅辞一身缟素,于京郊请回林傅两府人遗骸,于将军府和傅府分设灵堂,前来弔唁者无数。就连京中欢乐场都歇了业,以示对英雄的尊重和祭奠。 三日后,两家人各将尸骸重新下葬,立祠堂。 消息传回江北时,江北全境军士自发换上一身缟素,为林将军守灵。 杨凤席朝着京城所在方向拜了三拜,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将父亲的灵位请出来,神情肃穆的上了香。 ...... 国不可一日无君。 九皇子已然归来,皇后嫡子,承袭大统,乃顺理成章。 四月二十八,萧元瑾在敏国公等一干老臣的支持下,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楚,改年号为承平。 新帝登基,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荣氏罪孽滔天,新帝仁慈,祸不及家人。荣氏族人按其罪名轻重,各自赏罚。罪魁祸首已死,参与旧案者按律当斩,罪名较轻者流放三千里。 荣夫人赵氏揭发荣国林有功,判其与荣国林和离。其子荣景辰亦有功于南楚,新帝赏罚分明,判赵氏带两子归家。并敕封赵氏为卫国夫人,次子荣景和封二等男爵。 蔡氏为官不仁,与荣国林蛇鼠一窝,其族人仗势欺人,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判蔡雍斩刑,阖族流放岭南。
第207页 于弘文,李奇峰,李奇峥,方坤,崔家等一应核心人物,判主犯斩刑,从犯流放。 …… 旧案昭雪,旧案所涉一应罪官罪名洗脱,新帝下旨召回旧臣,重新启用。 新帝登基第二件事,封赏。 林晏将军戎马一生,赤胆忠心,为国为民,大义凛然。追封林晏将军为一等军候,谥昭烈公。 林氏女静姝,淑德含章,雍和纯粹,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宜追封为皇太后,谥曰『端敬』。 林晏将军之女林氏令仪,兰心蕙性,深明大义,以女子之身投身军戎,驱逐敌寇,光復江北,巾帼不让鬚眉。敕封林氏令仪为一品护国公主,划灵州为其封地。 「林德忠忠厚淳朴,得新粮种,造福百姓,于社稷有功,特封淳国公,准入司农寺,为社稷再添功。林氏女玉娇,德荣兼备,温文尔雅,朕落难时,承蒙林氏父女照顾,于朕有养育之恩……封林氏玉娇为嘉惠公主,划潞州为其封地。」 …… 睿王府三代镇守西北,战功赫赫,晋封萧羽为西北王,统摄西北,三代袭爵。 新帝的封赏名单很长,自六年前逃难,再到江北战事,再到返京回朝,但有功者,无论功劳大小,皆在名单之上。 除却以上封赏,以及在京诸如敏国公一行人各自受到加封后,名单上又列出一等功臣五人: 傅清欢封忠义侯;裴绍封镇北将军,齐国公;何绰封陈国公;吴墨石封楚国公;叶成封镇西将军,赵国公。 其后是有功之臣: 原驻守江北各地将领,许宁,刘瑭,杨凤席,柴亮知,薛绩,周贵皆官升一级,赐黄金百两。沈鸿官復原职,封江南水师大都统,统摄渭水两岸水师。 李怀骋封京畿大将军;冯安封禁军统领;李怀宣为天子伴读,准入翰林。 除此之外,六部官员亦有调动,都在名单之上。众人受封,皆大欢喜。 雷老五和周老三是江湖人,自在惯了,不愿授官,新帝赏赐金银宅院,准其于京中重开威远镖局,并御笔亲题匾额,威远镖局风头一时无两。 新帝登基第三件事,扩张。 北秦已退,两夷臣服。 新帝改西戎为大楚西洲,封苏帕王子为西洲大都督,特封新帝之义妹苏沫儿为明珠公主,划云西草原北部为其封地。改东夷为大楚东洲,东夷国主封东洲大都督。 南楚积弱许久,江南世家倾覆,整个江南陷入低迷。新帝即位之初,勤勉政事,虽国力仍未恢復,但这两年风调雨顺,又有民心归附,朝堂补充新鲜血液,君臣一心,总体上形势大好。 …… 荣景辰收敛了荣国林和荣太后的尸骨,将其葬入家庙。荣家鼎盛一时,家庙固然恢弘。只不过荣氏一族已然溃败,侥倖未获罪的族人们早已收拾了包袱回到老家去了,唯恐新帝日后想起,再行惩处。 诺大的荣府空无一人,禁军抄家,将荣府抄了个干干净净。 荣景辰漫步在荒凉颓败的府邸之中,唇角却染着几分笑意。 距离硃砂泪发作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已然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焦躁之气乱窜,眉心隐隐作痛。他对着镜子,已能看得出眉心隐约浮现的一抹暗红。 他想,就这样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身为荣家子,却颠覆了整个荣家,让荣氏族人受万民唾骂。他亲眼看着父亲被刺死,看着姑母吞毒而亡,却无力阻止。 可是在六年前,他也同样看着林傅两家人被押赴刑场,看着令仪满眼死寂。林傅两家所受的,皆因荣家而起。荣家得了报应,实属应当。 身为臣子,他做到了为国为民。身为人子,他却是不孝的。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一切都要结束了。 傅辞来到荣府时,荣景辰正坐在破败的厅堂里喝茶。满室凌乱中,端坐一位白衣公子。 他缓步走上前,在荣景辰对面坐下,将一个盒子递了过去,道:「解药。」 荣景辰睫毛微微颤了颤,却并未看向那盒子。 傅辞知他心意,也不多劝,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的族人还在。」 他说完便站起身,也不管荣景辰是否吃了那解药,便迳自离开了。 因为傅辞清楚,荣景辰不是个软弱的人,他会为了他的族人而选择留下。 还有,林玉致不想他死,傅辞当然也不想。他是个小心眼的男人,他不希望令仪的心中再出现一个白月光。 三天后,荣景辰离京。最难掐的一朵桃花终于败了,傅辞心中大定。 ———— 自林玉致恢復女子身份后,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陈锦颜。也是陈锦颜了解她那别扭性子,在端王府上下打理清楚,终于闲下来的时候,陈锦颜与陈锦生一道,抱着小宝一起去了将军府。 林玉致与傅辞虽下了定,却尚未成亲。回京后只得分开,各自住在自家府邸。 林老爹和林玉娇他们还在路上,林府除了几个下人和亲兵之外,空荡荡的。 陈锦颜过来时,林玉致正穿着一身劲装在后院校场耍刀。下人来报说端王妃来了,她还有些愣怔。 简单擦洗之后,做好了被陈锦颜噼头盖脸骂一通的心理建设,才慢吞吞的走到花厅去。 陈锦颜见她一脸心虚的模样,笑道:「玉面阎罗,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将军,居然会怕我一个弱女子?」
第208页 林玉致见她这般神色,心里也是一松:「锦颜,我不是有意欺瞒,一直不敢见你,唯恐你生我的气,不肯再理我。」 陈锦颜瞪了她一眼,道:「要说最尴尬的是我才对,我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想必你一定在背后笑话我吧。」 林玉致忙摆手:「那怎么能呢。嘿嘿,锦颜,你,你过的还好么?」 陈锦颜微微垂下头,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挺好的。」 这说的就是端王萧元理了,林玉致观她神色做不得假,也侧面打听过,遂放下心来。 她看小宝实在乖巧,向陈锦颜讨来抱着。阿瑾小时候她也抱过,小孩子软和和的,可爱极了。陈锦颜和萧元理容貌都不差,小宝自也是粉雕玉琢。林玉致逗弄着,将小宝逗的咯咯直乐。 她将小宝抱在身上,转头去看陈锦生。比起秀水村时的清秀腼腆,如今的陈锦生已沉稳有余,今在太医院任职。林玉致问了两句是否习惯,陈锦生一一作答。 林玉致自己憋闷坏了,难得有人来府上,忙叫人准备膳食,总是不肯放人回去。三人认识多年,自有许多话要说,这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天黑。 萧元理黑着脸找上门来,从林玉致怀里抱过儿子,一手又揽过陈锦颜。他瞪了眼林玉致:「傅府那位还等着你宠幸呢,别霸着我王妃不放。你喜欢孩子,找他生去呗……」 瞧这话说的不着调,陈锦颜忙揪了他一把,萧元理吃痛,委委屈屈的抱着小宝先上车了。陈锦颜抿嘴一乐,道:「他那人你知道,别放在心上。」 林玉致含煳着点点头,将人送走,却是真的将那话放在心上了。 夜半,傅辞洗漱完,正半靠在床头看书。已是夏日,天气有些闷,他开着窗,反倒方便了某个酷爱翻窗的人。 傅辞却似早已习惯了一样,对她这样到来表示并不惊讶,只是有些无奈,又夹杂着些许难以名状的兴奋。 他自觉的往床里挪了挪身子,给林玉致腾出地方。 林玉致从他手臂下钻过去,整个人靠在他怀里,问:「看什么书呢?」 傅辞斜眼看着她:「国史,一起看?」 林玉致非常痛快的从他手里抢过书,合上,凌空一飞,那本国史稳稳噹噹的落在了一旁的书案上。 「不看书,看你。」 傅辞耳尖微红,身体却十分诚实的紧紧抱着林玉致。 夏夜的风飒飒的吹过,窗外叶子沙沙作响,一缕缕清香被风裹挟着钻入房中,映着窗外朦胧月影,静谧安和。 承平二年五月。 楚顺帝批覆完奏摺,忙将一干臣子打发了去,换上便服匆匆往后宫去了。知情的都知道皇上这是急着找皇后她们商量护国公主的婚事,不知情的还当皇上纵情声色呢。 小内监紧倒着步子跟着萧元瑾,一边小跑着一边笑着道:「皇上可慢些,仔细摔着。」 迎面正碰上程钰,萧元瑾倏地收住脚步,立马换上一副持重模样。 「老师。」 程钰乃天子帝师,兼领国子监祭酒,深得皇帝尊敬,宫里头谁见了程钰都十分恭敬着。 程钰打远瞧见萧元瑾一路连跑带颠,眉飞色舞,不自觉的蹙起眉头:「君主乃天下典范,当沉稳持重。君子不重,则不威……」 「哎呦,程先生这是作甚,皇上哪里不持重了?我一路走来,只见皇上垂手静听,可没见皇上哪里轻浮。」 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钰当下一慌。倒不是他对林玉娇还有旧情,只是他在林家多年,早知道娇儿这人最是护短,又伶牙俐齿。今儿还被她逮个正着,唉! 程钰心里苦着脸上却笑着,朝林玉娇行礼:「公主万福。」 萧元瑾见救星来了,忙松了口气,偷偷朝林玉娇使眼色。 林玉娇咳了声,对程钰道:「先生乃皇上的老师,教授皇上课业,劝导皇帝举止是职责所在。本宫一介女流之辈,按理无权干涉。只是,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先生若要规劝,当私下行之,若叫来往宫人瞧见,皇上的颜面往哪儿搁呀。」 她笑笑,道:「本宫出身乡下,不知大道理,言语粗鄙,还望先生勿怪。」 程钰苦笑,他哪里敢怪!他本也是见周围无人,才说上一句,免叫皇上那副模样被宫人瞧见,这才是他失职。只今日出门未看黄历,被这小辣椒抓了包。 「公主说的是,是下官鲁莽了。」 林玉娇手心里也是捏了把汗的,要不是为了把瑾哥儿捞出来,她可不想跟程钰争辩,这人一肚子坏水儿,蔫儿坏着呢。 「皇上,臣此来是想与皇上告假的,不想在路上碰见……」 萧元瑾忙摆手:「今日朕亦有事,先生不来,朕也正要遣人往国子监告知先生呢,先生有事就请便吧。」 说话间,皇后身边大宫女惜晴朝这边来了,见着林玉娇,忙行了礼,道:「程夫人她们都到了,就等公主了。」 程钰先是一愣,而后才想起,夫人早上与他提了句今日要进宫。原只当是皇后娘娘召她进宫说话,看如今这情形,当是有大事要说啊。而最近能称得上大事,又与这些女子有关的,必然是护国公主与忠义侯的婚事了。 他与皇上告假,为的不也是忠义侯的婚事么。那位将这婚事看的极重,日日都拉着他们这些好友琢磨仪程,连细枝末节都不放过。
第209页 他笑笑,与萧元瑾行礼告退。 程钰走后,萧元瑾立马笑开了:「二姐,你来的可真是时候,要不然定要被程先生按着训导了。」 林玉娇戳了戳他的额头,道:「你啊,你也是皇上了,在自个儿宫里头怎么胡闹都成。这花园人来人往的,被人瞧见了,仔细笑话你。」 萧元瑾哼了一声:「朕乃天子,谁敢笑话朕。好了二姐,咱快去凤仪宫。」 林老爹他们去岁五月便到了京城,一大家子都住在将军府,和往常一样热闹。因新帝初登基,有诸多事宜忙碌,就连傅辞和林玉致也忙的焦头烂额。直到今日,亦有许多政务缠身。但萧元瑾不愿再耽搁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在今年将阿姐的婚事办了。 「今年阿姐成婚,明年就该二姐啦!朕赐李怀骋一座大宅子,保准儿叫二姐住的舒心。」 提起婚事,林玉娇不免有几分羞涩,嗔了萧元瑾一眼。 不多时,凤仪宫便到了。 乌云倩随林老爹他们一道进的京,东夷改为东洲后,乌云倩便晋封为德贵妃。同年又在一干臣子谏议下,册封敏国公孙女赵婉儿为皇后。 萧元瑾尚未成年,宫中只这一后一妃,都是为表彰功臣而册封。程钰谏议,待皇帝成年后,再行大选。一众朝臣也无异议。 乌云倩和赵婉儿相处融洽,后宫之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清静。那些浸淫在后宫之争的老嬷嬷们一时闲下来,竟无所适从。 萧元瑾来时,赵婉儿和乌云倩几人正说的热火朝天。都是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虽已成婚,到底稚气未脱。程夫人在其中算是最年长的一位了。 见皇上来了,一众女眷纷纷行礼,萧元瑾大踏步走到皇后身边的暖榻坐下,身子往引枕上一靠,笑道:「都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乌云倩笑道:「能有什么,还不是商量着如何为难忠义侯爷,莫叫他轻易将护国公主娶回去。」 萧元瑾忙点头:「就该如此。」转而又有些发愁:「你们不知,我这傅先生聪慧无比,诗词书画琴棋你们是不用想了,断不是他对手。」 「不过是玩儿个花样,真要是将人难住了,阿姐还嫁不嫁了。」林玉娇嗔笑道。 「倩儿适才还说了些东洲婚俗,臣妾想着,不如在这婚礼上加上些不一样的风俗,岂不有趣儿些。」赵婉儿说道。 萧元瑾一拍手,道:「东洲西洲的风俗朕倒也听说过一些,既如此,这婚礼仪程还需诸位集思广益,莫要吝惜钱财,朕到时从私库拨些银子过来。不论如何,朕都要将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阿姐。」 「程夫人端庄沉稳,你们几个要多听听她的意见,可莫仗着有趣就瞎胡闹,惹人笑话。」 「皇上放心,臣妾一定警醒着。」 ———— 六月初八,宜嫁娶。 盛夏时节,绿树成荫,阳光透过交错的枝蔓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的金黄。红色纱幔系在枝桠间,随夏日清风飘飞着,似一团团红色飞霞。 傅府一大早便聚了许多人,傅辞一身朱红喜服,玄纹云袖,腰系金色祥云纹腰带,坠着一只上品墨玉。金冠束髮,衬得人洁净而明朗。 他利落的翻身上马,娴熟的策马沿着玄武大街往将军府去。满城红绸,处处洋溢着喜庆。 从傅府到将军府的路,他在心里走过无数遍。这沿途的一花一树,一楼一舍,悉在心间。 七年前那个巷子口,她一身红衣,策马飞扬。他羞涩垂眸,不敢直视。 七年后仍是这个巷子口,他一拢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神采飞扬。 将军府门前异常热闹,傅辞收紧缰绳,纵身跳下红马。在将军府门口,他骄傲的挺起胸膛,唇角漾着笑意,高声喊了一句—— 「林令仪,傅清欢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