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是喜脉》 007 如花美受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方沐阳也很想知道。 趁着吃完了粥收拾碗筷的功夫,她也问陈老爷了:“老爷,这好端端的,方家怎么就遭了这个罪?这几日我听街坊们说,除了方家,其他人家都没什么大碍。你瞧这条街上的院子,都是完好无损的。若说是暴民劫掠,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陈老爷本来闭上了眼在假寐,听见方沐阳这话,睁开眼打量了他一下,抿着嘴摇头道:“确实奇怪,不过要说是怎么回事,我也真说不清楚。沐阳啊,你跟安娘也拜过天地了,不要如此见外,唤我岳父就是。方府虽然毁了,可方家还没倒,往后都是你的资本啊!” 方沐阳差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陈老爷您这是拉拢我呢?还是讽刺我啊?宅子都烧成那样儿了,阖府上下就剩了咱们仨,你是赘婿,我也是赘婿,正经主子方平安小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你还是怕我跑了不管你们吧?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方沐阳还是不能这样说,她笑了笑道:“您也不用这样说,方家的都是方家的,我若是那种见财起意的小人,早八百年就跑了,何必在这儿跟您耗着?” 陈老爷露出一副赞赏的表情赞道:“好孩子!” 话说陈老爷长得也还不错,有点儿韩剧花美男的意思,算得上是个小白脸了。尤其现在病中,面色更见白皙,带了三分弱势,一双跟小萝莉一样的大眼睛秋波淼淼,修长的脖颈掩在灰黑色的棉袍中,细嫩白皙的肌肤与粗糙暗沉的布料形成强烈的对比,乌黑的头发散着披在肩头,年纪顶破天也不过二十七八。这老气横秋的话听着,叫方沐阳百般不适应。 弱受,明明就是个弱受!方夫人找他做赘婿一定是看上了陈老爷的美貌了!太特么不科学了,这样一个美男应该是在一个男人的阴影中吐气如兰微弱反抗:“啊,不要!不要!”尼玛做了赘婿闹得下身瘫痪往后性福何存!天理不容啊! 每一个宅女的骨子里都存在着腐女基因,方沐阳身为资深宅女,腐程度也是骨灰级的,最爱就是把男主男配搭一块儿。没想到穿越过来老丈人居然是弱受类型,顿时腐女的灵魂之火高涨,恨不能扑上去安慰陈老爷受伤的心灵,抚慰他寂寞的身体才好。 幸亏理智尚存,那一丝狼嚎叫方沐阳吞进了肚子里头,打叠了精神道:“那,岳父……”(方沐阳嘴里叫着岳父心中滴血)“您想想,是不是方家有什么对头,有人趁机报复呢?” 陈老爷微微摇头,方沐阳赶紧远远坐了(面条泪,弱受气息太浓无法抵挡)。只听陈老爷道:“方家为人仁善,在瑞昌也不算顶富有的,生意上虽有竞争,不过同行相忌罢了,也不该到灭门烧宅的地步。” 随着陈老爷娓娓道来,方沐阳对方家总算有了个大致的印象:主营丝绸生意,下头还有田庄、作坊,不过规模都不大,制作出来的丝绸品级也不是很高,远远达不到贡品那种层次,家财够嚼用,也不是大富之家。但是因为子嗣一直不旺,在行善上头还是挺舍得花钱的,算是瑞昌城富人里头中等偏上。每年施粥助学的花费不少,瑞昌不少人都受过方家的恩德。 总而言之,方家属于不怎么打眼的那种中等商人之家,实力不是很强,也没有仇怨比较深的仇家。那么方家被灭门就显得蛮奇怪了。 方沐阳想了想,还是决定打探一下自己的事情,便指了指自己说:“岳丈大人,当日进府的时候我也迷糊着,岳母带我来的那里也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不知岳丈大人可否告知一二,我想回去看看。” 陈老爷却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记得我也没办法。你之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夫人带你回来,只说是跟安娘做伴儿,并没说你从哪里来,次日安娘精神了些,夫人高兴,便择日给你和安娘成了亲。不过也没关系,待过些日子,再帮你细细打听就是。” 他这话倒听不出什么,只是说起夫人的时候,陈老爷满是哀痛之色,显然跟已经死掉的方夫人感情很好。方沐阳琢磨着,莫非自己真跟方家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要不怎么会连陈老爷都瞒着呢?不过也说不定,自古以来赘婿地位就不高,方夫人一家之主,本就不需要事事跟陈老爷商量。 方沐阳不满地撇了撇嘴,见陈老爷似乎有些疲惫,忙帮他掖了掖被子,出去收拾东西了。 那半袋糙米也不知道够吃多久,眼前食物最为重要。方沐阳把灶里的火炭用灰烬埋好了,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准备出门弄些东西回来。 谁知道打开院门,便看见对门有好几个人围着,个子比她高壮,衣衫褴褛的模样。有的在砸锁,有的在翻墙,都忙乎着,没注意到她。她吓了一跳,赶紧把门关紧了,又拿门插给堵上,这才松了口气,从门缝往外瞧。 那些人大概就是街坊说的流民了。不是说已经组织了巡逻队么?怎么没人来把他们抓走? 方沐阳瞧着他们用石头砸开了门,欢呼一声朝着对门小院儿一拥而入,心里就是一阵发凉。对方人多,起码有六个人甚至更多,而且明显比她高壮,硬拼是拼不过的。可这一条街上的小院儿都已经被方沐阳视作自己所有,眼瞧着他们从对门那个小院儿里头拿了粮食、衣物、被褥等物出来,心里就是一阵阵着急。 那是我的!都是我的!你们都拿走了,叫我们这老弱病残吃啥喝啥去? 不能再拖了,看着他们又去砸下一家,方沐阳壮了壮胆,爬上围墙,翻到另一个院子里头。左邻的东西拿了,不是还有右舍吗?总不能便宜了别人! 右舍也差不多情况,大概条件要比左邻好点,方沐阳在他家的房里还找到了一条腊肉,几条腊肠,赶紧扔过墙来。又把房里的被褥、衣裳都弄了过来。之前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自己住的这个小院儿里头被子薄,可别人家总有厚实点的吧?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往左邻翻了一次,把能用的东西都给扔了过来。 干完这些活儿,累得方沐阳气喘吁吁,半天调不匀气。想当年她还跟着奶奶住在乡下的时候,下河捉鱼上树掏鸟窝什么没干过?体力活儿问题不大,偷东西么,虽然开始有点儿心理障碍,这都偷了几次,心情也平复过来了。 突然听见隔壁院子门上传来砸锁的声音,方沐阳吓了一跳,赶紧收拾起院子里散落一地的东西来。 008 菜刀也是紧俏货 匆匆将院子里头散落一地的东西抛进房里,关紧房门。方沐阳想了想,又在厨房里头找到一把菜刀插在腰上,手里拿了根扁担,这才感觉心里踏实了一点。 隔壁喧闹了一阵,那些人大概没有翻找到东西,骂骂咧咧地又出去了。紧跟着,便听见自家院门上响了起来。 方沐阳大喝一声:“谁呀!” 外头的人陡然听见这家有人,吓得丢了石头就跑,还有个正在爬墙的,“哎哟”一声摔了下去,大概摔得不轻,叫得挺惨的。 脚步声乱糟糟地远去了。又隔了一会儿,没听见外头有什么动静了,方沐阳小心翼翼地把眼睛凑到门缝上一瞧,果然没有人,这才敢松了口气,手心里头满是汗水。 小萝莉在里头也听见砸门的声音了,吓得躲在屋里抱着被子直发抖。听见方沐阳在外头一声大喝,又没了声音,这才吓得哭出声来。 方沐阳进来的时候,正瞧见她坐在陈老爷床边,双手环膝,低声地哭着爹娘。 陈老爷大概是累得慌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沉睡不醒。小萝莉不敢大声哭,怕把她爹吵醒了,只敢低声呜咽,跟受伤的小动物似的。 这情景,方沐阳瞧着又是心酸又是生气。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个屁用!能哭出粮食还是能哭出花儿啊? 她冲着方平安一瞪眼,叫她:“出来!” 方平安吓得腿软,撑了两下才爬起来,出来望着方沐阳满脸崇拜:“沐阳哥哥,你好厉害哦!你就吼了一声,就把强盗吓跑了。” 方沐阳觉得自己这个成人灵魂的脑电波频率跟方平安这种十岁古代孩子的肯定不在一个波段上头,刚还哭爹喊娘呢,这会儿又来崇拜自己了。 没好气地指了指散落一地的东西,叫方平安都给收拾好,她还要急着出去看看。要是那些贼没把这条街上的院子抢光的话,她还要尽早再搜集一些食物才行,而且这院子的安全也成问题。围墙不过一个成人那么高,顶破天也不过两米,稍微使点劲就能翻进来,她得想个法子加强安保。 方平安却睁大了灯泡眼满是疑问:“我来收拾?” 方沐阳点点头就朝外走,手却被方平安一把捉住了,她满脸难色:“可是我不会啊!” 方沐阳真心火大了:“不会就学着干!把东西都收到咱们那个屋里去,被子给你爹加一条。”你家上下死光了,你还以为自己是大小姐等人伺候呢?后头这句方沐阳还是咽了没说,这小萝莉也够可怜的,得让人家有个适应吧? 把菜刀插在腰里,没理会小萝莉,方沐阳出门去搜索食物了。 可惜所获不大。方后街上一共十四个独门小院儿,被砸了门的有八个,从洞开的大门望进去,一片狼藉。另外三个大概是无人居住,家具倒是齐全,能用的东西一样没有。那些洞开的方沐**本就没指望,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就走了。另外三家翻墙倒是费劲,可惜一无所获。她也不敢在外头多做停留,家里还有一个残疾人一个小萝莉,要是那些抢东西的人再回来就惨了。 而且她还发现另外一个问题,自家住着的这个小院儿有把菜刀,左邻右舍都没有其他适合做武器的东西。据说古代盐铁茶都是国家垄断专营的管制项目,没想到居然到这个地步,真是跟现代买菜刀实名登记差不多了。她原本还想着能不能弄到一把匕首或者大刀什么的呢! 这样一来安保就太成问题了。想了想,把那些破开了门的小院儿里走了一遭,捡了些破碗用衣服兜了回来。 回到小院儿,关好门进了房,方沐阳又傻了眼。 方平安大小姐还没收拾完,不过几条棉被,几件衣裳罢了。食物也不过一块腊肉几块腊肠,居然还散落在屋子里头。给她爹倒是搭了一床被子,其他的也就搬了一条棉被在自己床上。而方平安小姐正坐在一地杂乱当中喘着粗气,脸色发白。 我勒个去!真是怕了她了。方沐阳几步上前,从茶壶里倒了半盏白水给她喝,谁知人家喝了一口,却推开了说:“太冷了,我不能喝这个。” 好吧,方沐阳只能翻白眼了。到底是大小姐,这个时候您还穷讲究这个呢!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方沐阳只得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了,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顺气。 真心桑不起啊!方沐阳看了一地的东西,又瞅瞅怀里小萝莉半死不活的状态,深刻体会到了神马叫做“满满都是泪”,亲,你咋跟纸糊的一样啊? 把小萝莉扶到床上躺了,又自己收拾了东西,还要怕晚上有贼翻过墙来,把那些破碗砸成尖利的碎瓷片撒在墙根下头。这一番劳作下来,方沐阳头上早就出了一层大汗。 刚进屋喝了口水,发现白开水不多了,进厨房缸里一看,只剩小半缸,做饭倒是够,可晚上和明早洗漱是不够了的。井台在方后街西头的拐角处,离着小院儿倒是不远,可初春天黑得早,这会儿已经迷迷蒙蒙地暗了下来。方沐阳一狠心,还是提了个水桶出门打水去了。 然后…… 方沐阳再一次望着黑黝黝的井口泪流满面。从生下来就用着自来水的人,真心没打过井水啊!电视上那些人把水桶丢下去,提起来就是一桶水,咋到方沐阳手里,扔下去桶底是干的,提上来桶里还是干的? 方家大宅是附近最大的建筑,烧了之后便显得空旷起来。如今城里不安稳,也没多少人上街活动,天色渐渐晚了,街道上更是一个人也没有,静得吓人。 好在方沐阳运气不错,居然就碰上了举着火把在城里巡游的城内巡逻队,领头的正是那位在城门口跟他说话的中年大叔。大叔神色古怪地打量了她两眼,也没说什么,叫人帮她提了两桶水送回了小院儿。又听说有人砸门,交代其他人晚上多看顾着些,没多做停留便走了。 累了半晌,天已经全黑了,方沐阳裹紧了棉袄坐在灶间,一边烧火,一边把古来今往的漫天神佛诅咒了个遍。 009 饿得倒是快 手脚刚刚烤得暖和一点,方平安从厨房外头探进头来,吸了吸鼻子,软软地唤道:“沐阳哥哥,我饿了。” 方沐阳正准备站起来,一听这话差点栽进锅里。亲,你不是虚弱得不行吗?怎么还能这样啊?你爹都吃不了这么多,你在家闲了一天怎么又饿了啊? 这德行绝对不能惯着!方沐阳在心里恶狠狠地下了决定,冲着小萝莉招手,脸上挂着的笑绝对是狼外婆那种:“安娘进来。” 方平安瑟缩了一下,不知怎么觉得有点不安,可是锅里飘出的米香迷惑了她,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挪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厨房,脸上带了几分厌恶。 就在几天之前,方平安小姐绝对想不到自己会住在这么脏的地方,还需要进到这样破的地方找东西吃。往常她要是说想吃东西,身边伺候的大小丫头、婆子妈妈们都要喜笑颜开,厨子做的东西如果小姐能多吃两口,一准儿能得个上等的封红。可奇怪的是,那会儿觉得什么都不好吃,今早在娘的坟前大哭一场之后,竟然觉得肚子很饿,沐阳哥哥做的饭好香。 她刚走到方沐阳跟前,就被方沐阳塞了一样东西在手里,黑乎乎,油津津的,拿在手里黏糊得难受。方平安小声惊叫,就要丢开那坨黑黑的东西。 方沐阳说:“别丢,丢了你就别吃。” 这黑黑的东西是吃的?方平安迟疑了一下,用两根手指头捏了那东西起来左瞧右瞧。 这模样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嘛。方沐阳在心里叹气,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不像自己,多少还能做点儿事儿,这位除了混吃添乱还能干什么?扬起下巴朝放着淘米水的地方指了指,叫她:“去,洗洗干净,差不多可以下锅了。” 方平安的小脸皱成了包子褶:“沐阳哥哥,这个真的能吃吗?又黑又硬的,不会吃出个好歹吧!” 方沐阳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哭笑不得:“我的大小姐喂,这可是腊肉,这要是不能吃也就没什么能吃的啦!快点快点儿,你爹身子弱,赶紧洗洗干净了我切了煮进粥里,咱们就可以喝肉粥了。” 一听说是肉,方平安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她都好几天没吃肉了,连个油星都没见着,听见这个是肉,嘴里不由就泛出唾液来。到底又觉得有些羞,红了脸扭头照着方沐阳说的,在淘米水里头洗刷起来。 要说方平安小姐真心不是做活的料,方沐阳叹了口气,这培养之路慢慢且长远,今天都等着吃饭,还是算了吧。 洗了半个巴掌大的一块儿腊肉,细细切成碎末下到粥里煮熟了,闻着就是一股鲜香的味道。方平安跟小猫似的围着锅台打转,等到方沐阳舀好了粥,顾不得烫手,赶紧拿了一碗给她爹献宝:“爹,我煮的肉粥,你快尝尝!” 你煮的?你好意思么亲?方沐阳冲着她直瞪眼,奈何方小姐背对着方平安,根本瞧不见。 陈老爷欣慰地接过粥,瞧着女儿兴奋的模样,垂了眼帘尝了一口,笑着说道:“味道果然很好,安娘真能干。”再低头,忍不住就滴了眼泪到碗里。他的安娘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做过这样的粗笨活计?夫人,我对不起你啊…… 方平安傻乎乎地没发现她爹的异样,生怕方沐阳把粥吃光,咋咋呼呼地跑进厨房里头把自己的盛了出来,也不嫌烫了,拿了勺子吃了两口,露出满足而惬意的微笑。 方沐阳寻了个大碗把粥舀干净了,仔细把火炭用灰埋好,关好了厨房的门,这才端着碗进来房里吃饭。看见方平安一脸餍足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盏微灯半碗粥,只要人活着,日子也就有了奔头。 不过总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再者那块腊肉也不大,照这个吃法,米、肉都支持不了几天。陈老爷还躺着,小萝莉身子也弱,自己也挺能吃的,一日耗费的米倒不少。还有蔬菜,也不能光吃肉不补充维生素吧?还有陈老爷的药也是问题,总不能就这样躺在床上将养着吧?总得抓两服药吃吃,也好得快些。如花美受半身不遂算个什么事儿?咦,好像以前看过一本虾米小说,小受男主就是个瘫子来着,不对,好像是哑巴…… 方沐阳胡思乱想地,渐渐入了黑甜乡。 次日一早便醒了,一看窗外只有些许微光,可肚子倒是准时咕咕叫起来。虽然昨天是吃的肉粥,到底油水不够,饿的也快,这才刚天亮呢,就叫唤起来了。 小萝莉不放心她爹,在陈老爷房里打了个地铺,反正棉被什么的都尽够了,方沐阳也随便她折腾。自己起来检查了院子里头一回,并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这才放心地拨开灶火烧水洗漱。打了盆水放在一边儿,又把小萝莉叫醒了守着,她便挎了个篮子出门了。 直接转过方家后门夹巷,进了方家后花园儿。 花园子里头植物郁郁葱葱,不过几天功夫没人打理,竟然就长得有些疯了。昨晚上方沐阳想起蔬菜的时候,就打起了这一园子花草的主意。这刚初春,方家花园里头的植物就长得这么茂盛,多少总能寻到一点能吃的吧?别的不提,像婆婆丁、荠菜、折耳根这样的野菜,只要有土的地方就能找到,这花园子里头应该也能寻到一二才是。 顺着墙根儿,方沐阳便开始细细寻觅,果然找到了不少鲜嫩的荠菜。记得小时候,她跟奶奶住在乡下,每年初春的时候,奶奶都会带着她出门挖荠菜包饺子吃,说是荠菜鲜嫩,而且小孩子吃了百病不生。谁能晓得,这找野菜的能耐,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呢? 一边挖,方沐阳忍不住鼻头酸酸地,真心想哭啊!电灯电话韩剧花美男们,告别了,姐的安逸生活一去不复返了,这生产力极度落后的日子要怎么破啊? 010 小白脸的口味真奇怪 这种从安逸日子一下子回到原始社会的落差真心难以接受啊!方沐阳一面在心里念叨着,一面抬了头,强行把袭上眼眶的泪水给压了回去。 这一抬头,就瞧见旁边儿居然有个人影,也正蹲着。 之前大概是早上的雾气太浓,都没瞧见这后花园里头还有别人。如今正是乱着的时候,昨天还有人砸对面儿的院门,方沐阳一下子警惕起来,抱紧了篮子问:“是谁?” 对面那人大概也没想到这后花园里头还有别人,闻言一愣,站起来便看见了方沐阳,也是一脸警惕。 这娃目测身高比自己高些,可是瘦得很,一双眼睛倒是精神烁烁,只是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面貌。 方沐阳见对方不说话,就盯着自己瞧,心里很是不爽。虽然方府烧了,但是方府这地儿总还是方家的,自然也是方沐阳心里的自我领地,如今这人不但入侵了进来,还盯着自己,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人居然比自己高,比自己高!无限怨念…… 当然她没发现自己的发散思维居然又跑远了,亲,你歪楼了好不? 两人正对峙,忽然传来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哥哥,你好了没有?” 小萝莉啊!方沐阳一听声音就觉得无法阻挡,顺着声音挪开视线,便看见薄雾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头发乱蓬蓬地扎着两条小辫儿,脸上也是脏兮兮的,衣服跟她那“哥哥”一样破烂。 见方沐阳看向自己妹子,对面那高大些的少年警惕地回头喝道:“别过来!” 转脸对方沐阳道:“你是谁?” “喂,你有没有搞错?我先问你的好吧?这是你家地盘儿吗?你还好意思问我是谁!”方沐阳顿时愤怒了,尼玛不让姐看看小萝莉也就算了,你在姐的地盘上问姐是谁有没有意思啊亲? 那人难得羞涩了一下:“我,我实在找不到吃的了,过来找找……” 这人还蛮淳朴的嘛。方沐阳又开心了,虽然个子比姐高,但是智商是硬伤啊!继续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问道:“找吃的,找吃的就可以找到人家后院里头来吗?” 大个子少年低了头似乎挺羞愧,后来的小萝莉不干了:“这又不是你家!这家人都死了,还不能到后院里头挖点菜么?你又是干什么的?” 方沐阳觉得自己要是说自己是方家入赘的小姑爷,怎么都有些不好意思,顿时有些泄气:“我也是来挖菜的!” 大个子少年显然没妹子能说,回头看了妹子一眼,默许她上了前,可还是伸出一只手挡在妹子身前,生怕妹子受了委屈的模样。小萝莉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方沐阳两眼,嘴里喃喃道:“不像啊,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用得着跟我们抢菜么?” 方沐阳第一次被人叫小白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表扬姐吧?不过这也不能迷惑姐守护领地的决心:“你管得着么?我就爱吃这个不行啊!” 小萝莉撅着嘴不悦道:“小白脸的口味真奇怪……” 大个子少年忙拦了她说:“这位小哥,你看我家也没个下锅的了,你就让我们挖点菜吧?”语气中满是恳求的意味。小萝莉听不下去了,瞪了她哥一眼:“哥你跟他说什么!这又不是他家的,听说方家的人都死完了,要不你去城外跟方夫人说去?快挖,快挖,我都饿死了……” 好吧,方沐阳真心无语了,什么叫方家人都死光了?气运丹田大喝一声:“谁说我们方家的人都死光了?” “啊?”这兄妹俩显然被镇住了,对视一眼,大个子问道:“你是方家的……”小萝莉则是一脸惊恐抓住她哥的衣裳尖叫:“鬼呀!” 方沐阳看看天,太阳出来了嘛,又指指地,她的影子隐约投射在地上。 对面那兄妹俩顺着她的动作一看,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有些羞涩,小萝莉说:“原来你是活的啊……” 好吧,方沐阳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加上早上没吃早餐,怎么都觉得有些没力气,摆了摆手决定不管他们挖菜的事情,蹲下身子继续挖自己的菜。小院儿里头还有两张嘴等着她回去喂呢。 倒是那兄妹俩羞涩起来。大个子少年也不挖菜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不晓得是继续蹲下来挖菜好,还是走开得好。小萝莉就会来事了,蹲到方沐阳身边自来熟地问她:“你是方家的谁啊?我们就住在南城码头那块儿的,从来没见过你呢!对了,我家以前是码头上做活的,方家运货我爹经常去卸货,方夫人还在我娘的茶摊子上喝过茶呢,我还看见过方老爷,不过方小姐听说身子不好都不出门的。可没听说方家还有小白脸啊?你是方家什么人啊?” 方沐阳斜了她一眼:“我干嘛要告诉你?你是谁啊?” 小萝莉也不生气,蹲着挪动脚步跟着方沐阳:“我家是南城码头扛活的啊!我爹叫李大头,你说大头,大家都知道的。那个是我哥,他叫李巴鱼,巴鱼你知道不?就是大石头下头的那种,水流急的地方把石头翻起来有好多,伸手就能扯一大篮子,可好吃呢!我叫李幺幺,我爹说巴鱼好活,所以我哥叫李巴鱼,幺幺是他的小心肝,所以我是幺幺……” 这姑娘,绝逼有唐僧潜质,这一开口巴拉巴拉就不停了。 方沐阳都挖了小半篮子,这姑娘还在说着家里的事情,把家里的事情给兜了个底朝天。方沐**本就没有套话,这娃就告诉了她自家的情况,她爹是码头上扛活的,她娘跟着在码头上摆了个茶摊子赚两文闲钱。去岁金江发了大水,乡下的奶奶和大伯三叔家都被淹了,只好进城投奔做活的李大头。可是李大头家也没有余粮,好容易过了年,大伯三叔回去乡下了,李家便断了炊,十二岁的李巴鱼只好带着七岁的李幺幺到处挖野菜。城外有流民,两个孩子不敢出城,于是李巴鱼就壮着胆子带着妹子来刚死了人的方家后院挖野菜……孩子,你这么话痨,你爹妈造吗? 抬头瞧了眼在不远处挖着植物的李巴鱼,这位不时抬头看一眼自家妹子,满是宠溺,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图。不过看在方沐阳眼里,那意思就满是同情:亲,终于轮到你受这苦了吧? 李幺幺讲了半天,方沐阳看了看篮子里头的野菜,觉着差不多了,直起身来锤了捶自己的小腰,准备回去喂院子里头那两只了。李幺幺才如梦初醒似的恍然过来:“我都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方沐阳觉着这兄妹俩看起来都还是不错的人,笑了一下说:“我叫方沐阳。” “啊!你就是那个扫把星!”李幺幺大叫一声,跳开一步。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011 金子换的高风亮节 此言一出,方沐阳感觉头顶一群乌鸦飞过,李巴鱼一个箭步上前捂住自家妹子造孽的小嘴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李幺幺手舞足蹈拼命挣扎,她哥哥不小心把她的鼻子也给捂上了。 方沐阳无言以对,转身离开。看在李氏兄妹俩眼里,那背影说不出的落寞和伤心,春风萧瑟,满园花木随风而动,衬着远处乌黑的断壁残垣,说不出的凄凉…… 其实方沐阳倒没什么悲催的感慨,她那天在方夫人灵前跪着的时候,就已经听到有人说她是丧门星扫把星之类的话了,说要不是因为“娶”了他这赘婿,方家的运道也落不到被人满门屠戮的境地。 虽然方家灭门惨案有颇多疑点,可是这前因后果也太扯了,至少方沐阳是绝对不信的。她心里有一点点怀疑这身体的身份,但是现在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跟方家别灭门有什么关系。 回了小院儿,方平安已经醒了,自己略做洗漱,又端了水服侍陈老爷梳洗。方沐阳忙拨开火做饭,将采来的野菜略微洗净后挤去苦水,切成菜末放进粥里,又小心地切了点腊肉丁放进去。看着只剩一小块的腊肉和小半袋糙米,方沐阳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下去可不行,就这么点吃的能撑多久呢? 既然李巴鱼都能想到去方家后院里头挖野菜,别人也一定会想到,想必过不了多久,方家后院里头的那些花木都会被扒光,若是没有个来源,只怕方家剩下的这一弱一残也活不了多久。 进去看了看陈老爷,他看起来倒是精神了很多,只是一个壮年男子瘫痪在床,总要有个人服侍才是。方平安个小丫头自然不好上手,这两日陈老爷便溺什么的,都是方沐阳服侍的。幸亏方老爷不晓得她是个女孩儿,若是晓得,这还真不好办了。 方沐阳倒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宅女么……尼玛谁敢说自己没看过毛片没看过黄色网站没看过小黄书?再说人家陈老爷是腿不好又不是断了手,所谓服侍便溺,只不过是帮着递下尿壶罢了。当然方沐阳绝对不会说她还觉得有点遗憾的。 不过除了吃食,还有件事情也不能等了,陈老爷除了腿上的伤,胳膊上也有道伤口,须得换药。因此方沐阳服侍这爷俩吃过早饭,嘱咐方平安关好门,便出门寻大夫去了。 那日来帮陈老爷包扎的医生就住在方家正街出去不远,开着一个小药铺名唤“千金堂”。方沐阳一边腹诽这名字俗气,一面捶响了紧闭的大门。里头一人高声答道:“大夫不在家,问诊往别家去吧!” 方沐阳无奈了,那几日在灵堂里头,她都已经听说了,如今这瑞昌城里就两家药铺,另一家“仁济堂”的早就关门跑了,就剩下这家“千金堂”的大夫,因为上有老母,下有稚子拖家带口不好跑路,这才留了下来。那日帮忙的人中也有这位唐大夫,算是熟人了。方沐阳报了名字,里头沉默片刻,一会儿唐大夫才开了店门,略带歉意地道:“原来是小方姑爷,实在是在下无礼了。” 得罪什么人也不能得罪大夫,方沐阳自然晓得,堆了笑道:“唐大夫别这样说,是我唐突了。我家岳父昨日已经醒转了,还请您去瞧瞧,是不是要换药,还有我家安娘,也请您去瞧一眼,我才放心。” 唐单名一个仁字,性格也跟糖人儿似的,黏糊得厉害,闻言踟蹰道:“小方姑爷,不是在下推搪,实在是……”他侧开身子,露出空荡荡的店堂苦笑道:“闹了这大半年,也无处收购药材,小店里头的药都耗得差不多了。再说方小姐那病,寒店也没有什么好药材……” 方沐阳抿了抿嘴,哪里肯相信他店里一点儿药材都没有,狠了狠心,摸了摸怀里那包金豆子,咬牙抓一小把出来,抓过唐大夫的手塞过去,连声哀求道:“烦您跑一趟。” 唐大夫自然是医者父母心,更何况这一小把金豆子也顶得上往年几个月的纯利了,跟家里交代了一声,取了些药材,背了医箱便跟方沐阳往方后街去了。方沐阳心里便有些无语,不过有求与人,只得憋了不出声罢了。 路上他到底是心里难安,想了想还是低声嘱咐方沐阳:“小方姑爷,在下家里也是困顿了,您莫见笑。不过如今世道不好,您可不能再像这样带着银钱到处乱跑了。” 方沐阳顿时觉得这唐仁还算不错,心里的郁闷少了一点,脸上也露了笑:“您说得是。” 到了方后街,给陈老爷看了,换过药,又留下调养的三幅药,唐大夫只说恢复得还好,只是要加强营养。倒是给方平安切了脉,唐大夫一脸惊讶:“原没给方小姐请过脉,可是照这脉象看来……”他巴拉巴拉扯了一通,方沐阳听得云里雾里,勉强明白他的意思,是说方平安没有什么大碍了,只要略加调养就好。 至于原因,按照唐大夫的推测,应该是原来方小姐有些娇弱,大哭一场之后倒是去了心中郁结,脉象竟然平稳了起来。 我勒个去!方沐阳翻了个白眼,按她的理解,方平安这就不叫病,大概是原来生下来有些娇弱,所以家里人如珠似宝地捧着,动都不敢让她多动一下,时日长久,方平安就真的弱了起来。说白了就是缺乏锻炼的富贵病。 方沐阳表示,往后要加大方平安小姐的活动量,不能把这娃养成娇弱的林妹妹,那不是说生命在于运动么?没事儿也给姐砍柴挖野菜去就是! 送走了唐大夫,陈老爷对于唐大夫从头至尾没提诊金的高风亮节表示了高度赞扬,听得方沐阳心里吐血,一包金豆子啊,听着多,可她数过,不过十八颗罢了,今天请唐大夫出诊,她一伸手就摸了六颗出去,这高风亮节的明明是自己好啵?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如实将家中窘境告诉岳父大人:“岳父,家中存粮所剩无几,只怕吃不了几天了。” 陈老爷和方小姐闻言一愣,他们何曾理会过这种俗事?方小姐富贵窝里长大的,并不晓得严重性,还懵懂地问道:“厨房里头不是还有肉有米么?” 陈老爷原是苦过的,闻言皱了眉头道:“如今这时候,青黄不接的,外头又闹流民,听说外头米铺里头早就卖光了,这可如何是好?” 方沐阳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今天早间在后花园里头挖野菜的时候碰见别人也在挖,只怕城里难得找到粮食了。”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陈老爷闭目想了想道:“罢了,本不愿再理会他们的。安娘,明日你同沐阳一道,去花园巷,巷口进去第四户人家,原是爹爹家,想必应该还有余粮,先借一些来吃吧!” 说罢陈老爷似乎累得很了,不愿再说话,转脸朝向床内睡了。 012 亲戚好冷血 花园巷里的第四家,正是陈老爷本家。自从将儿子舍给方家做了赘婿,陈家的日子倒是一日日好了起来,除了置办下几十亩田地,还在瑞昌开了个小粮油铺子,顶了隔壁的宅子扩成一家,如今三代同堂,也是花园巷里头的大户人家。 方沐阳一大早便扶了安娘往花园巷去,说是扶,实则是指望安娘带路。 虽说安娘很少出门,往陈家倒是去过一次。据说还是陈家老爷子过世的时候,念叨这个儿子,陈老爷同方夫人一道,带了安娘回去见老陈最后一面。 到了花园巷口,两人便放慢了脚步,安娘微微喘气,她身子虽好了很多,但是走得这样快,还是有些吃不消。 只是方沐阳心里不太放心罢了。小院对门似乎住了人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占了人家的屋子,想来也不是善类,她可真不放心让陈老爷一个人在家。可这不是没办法么?陈老爷瘫着不能出门,她又不认识路,而且人家陈家人也不认识自己,找上门来借粮哪里能借到? 当然她对能否借到粮食相当持怀疑态度的那种。想想啊,方夫人身故,来了那么多人,就没听说有陈老爷家的人。危急时刻都没见有人来看望一下陈老爷,这下上门借粮,能借到么? 可这话她不能说,既然陈老爷都说了来陈家借,那就借呗。若是陈家人不错,这门亲戚小方姑爷就认了,可若是陈家不借,对小方姑爷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闲话少说,两人到了陈宅门口,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门上漆色陈旧,贴着一副新春联,倒是一派小户人家的平静气象。 方沐阳扶了安娘的手上前,叩响黄铜门环,便听见里头一个女声高声答道:“来了!谁呀?” 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一个半老的女人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了她二人问道:“你们找谁?” 安娘有些疑惑,歪着头道:“这里可是陈宅?” 里头有人问道:“王成家的,是谁人叫门?” 那女人缩回了头道:“两个小娃子,不晓得是谁家的。” 里头那人便道:“??率裁矗靠刹灰?帕瞬幌喔傻娜私?矗?赖勒獍懵遥?阋蚕牒ξ壹也怀桑俊?p>方沐阳一听忙道:“我们是方家的人,请问你家主人可在?” 那女人楞了一下,朝门内嚷道:“大奶奶,他们说是方家的人。” 里头的人也楞了,旋即脚步声近来,大门忽被拉开,一个颧骨高耸的女人满脸不悦地推开王成家的呵斥道:“叫你不要放不相干的人进来,是听不见还是怎么?”又对方沐阳两人不悦地摆手:“滚滚滚,我们不认识什么方家圆家的,两个小娃子快滚远些!” 安娘却认识她,赶紧唤道:“大伯母,我是方家的方平安啊!” 那陈家大奶奶柳眉一竖,显得面色可怖:“什么平安不平安的,都说了不认识,快些滚,不然我就拿棒子打你们了。” 看这架势,指定是从陈家借不到粮食。没见他们还没开口,人家便将他们朝外头撵,跟撵什么小叫花子一样。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方沐阳表示可以理解,原本她也没报什么想法。 只是安娘难以理解,上次她跟爹娘来陈家,这位陈家大伯母可不是这幅模样,她一口一个“乖侄女”,拉着自己的手嘘寒问暖,听说她身子不好,大伯母都难过得眼都红了,哪里是这幅模样?安娘以为她是没认出自己,又上前了一步道:“大伯母……” 陈家大奶奶唬了一跳,赶紧伸手拦她,嘴里还道:“哪里来的小娃,忒不懂事,穿白着素的真是晦气!” 她一个大人,又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安娘,手就将安娘往外推。安娘身子虽好了些,骨子里头却还是弱得很,叫她悴不及防地一推,便往外头倒去,若不是方沐阳见机得快,只怕就要跌在地上。 安娘伤心,方沐阳就怒了,就算是素不相识,也用不着动手啊?她将安娘揽在怀里,瞪着陈家大奶奶就嚷了起来:“你怎么还动手了?不知道她身子弱么?” 见安娘往后倒,陈家大奶奶也有些悔意,这方家小姐跟纸扎的似的,身子弱在整个瑞昌都是出名的,若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将她推倒受伤死掉,真是金江水都洗不了她的清白了。可听见方沐阳嗓子一高,她就怒了:“什么动手了?你个小兔崽子哪里瞧见我动手了?少给我在门口瞎嚷嚷,赶紧滚开些!” 哟,这是要吵架啊?方沐阳自称拍砖王,混迹论坛力战水军少逢敌手,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吵架,将安娘扶起来往身后一护,冷笑着答道:“动手没动手你自己心里清楚,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晚上方夫人找你聊天?说不得方夫人见心肝受了委屈带你去好生聊聊也不得知。你一个大人欺负我们小孩子,你还有理了不成?明明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却偏装不认识,谁要是跟你家有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说不定咱们方家遭难就是因为有你这门倒霉亲戚!” 陈家大奶奶闻言大怒,一张菱形脸涨得通红:“胡说八道,我们家跟你们方家可没什么亲戚关系,当初老二上你家做赘婿,文书上头都写明了,生死无论富贵在天,跟咱们陈家再没任何关系!” 方沐阳还没说话,身后的小萝莉方小姐气得很了,红着眼珠子喘着气道:“胡说!若是无关,你陈家哪里来的钱置田买地?就连那粮油铺子,都是我方家赠给你们的!你们,你们都是白眼狼!” 哟,没看出来这水津津的小白花也有这般犀利的时候。方沐阳回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将她护在身后,望着陈家大奶奶道:“人情冷暖本就如此,我们认了。只是你们陈家不近人情,眼看我家岳母去世,岳父重病在床也不愿去看望一眼。可我们方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岳父大人重病在床,还惦记陈家,生怕家中不妥,叫我们来看一眼。如今这样,哼,不看也罢!” 陈家大奶奶怒极反笑:“少来了,什么方家,都死光了的破落户罢了,还跟这儿摆什么架子!什么惦记陈家,只怕是惦记陈家的粮食吧?告诉你,就是喂狗,也不会给你们一两,快给我滚开!大清早的,真是晦气!” 安娘气得眼泪直流,方沐阳回身拍了拍她的背,瞧见对面人家似乎开了房门往外头瞧,便高声说道:“方家人死了,可方家还没倒。既然你陈家不近人情,往后就不要求到我方家来!你就是拿着金山银山来求,我也不会看你一眼。只叹你这样的人家,还有谁家敢跟你做亲戚?” 说罢扶了安娘道:“走吧,这样的亲戚冷血至极,不认也罢!” 013 满城流民 离了花园巷,安娘还是哭个不停。方沐阳也懒得劝了,这姑娘就是个水人儿,劝也没用,过一会儿她哭够了自然也就不哭了。 只是这陈家实在可恶,根本就还没提开口借粮的事情,就吵了这么一架,还连累安娘差点跌倒,方沐阳气得磨上了后槽牙,寻思着怎么找找陈家的不痛快才是。 回家之前,方沐阳还是嘱咐安娘,不要跟陈老爷说今天跟陈家人吵架的事情,只说是陈家也没余粮便行了。 安娘低着头点了点,也不晓得听进去没有。 方沐阳叹了口气,懒得多说。又生了炉子给陈老爷熬药,叫安娘好生守着,自己这才提了篮子出门去。 她打算就近去方家花园里头再弄些野菜,若是能碰上李家兄妹,最好还能往金江边去瞧瞧,也不晓得这个时节能不能弄到一两条小鱼。鱼汤最补身子了,本来按照她前世的记忆来说,陈老爷那样,最好是补啥吃啥,如果能弄到猪脚牛蹄子什么的最好不过了。可眼下这样的光景,就不要多想了,能到搞鱼也不错了。 不过今天花园子里头并没有碰到李家兄妹俩,方沐阳采了小半篮子野菜,也将花园里头搜索得差不多了。毕竟她认识的野菜有限,有些感觉看起来是能吃的东西,可她也不敢弄。口感倒还罢了,有的东西一个不好是会吃死人的啊! 不过这小半篮子野菜也就够今天的,何况那些糙米也所剩不多了,方沐阳想了想,决定走出方宅,往街上再去看看,能否寻到一些吃食。粮食再贵,只要有卖的,也得吃饭不是? 从残破的方家大门出去,便是一条巷子。说来方宅占地也颇大,这一条巷子里头,就只有方家和对门挂着“赵府”的一家。不过那家大门侧门都没开过,方沐阳恶意地揣想是不是早就逃走了只剩个空宅。 对门也在那夜遭了秧,是除了方宅之外瑞昌受害最严重的一家,不过流民并没有焚屋,因此大门和侧门虽然瞧着有些破损的痕迹,外表看来还是挺完整。都没有方家这幅模样瞧着凄惨。 上了大街,并没有什么店铺开门,都是门户紧闭。街上的行人也是一副小心翼翼,行色匆匆的模样。倒是街边的屋檐下头,多了很多衣不蔽体的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就连二、三岁的孩子,也是有气无力地坐在街边,没有孩童应有的活泼。 便是有人从他们面前走过,也见不到有人拥上来乞讨。那些难民的脸上全是麻木,母亲抱着孩子,老人睡在身后,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动弹一下。 方沐阳从没有目睹过这样的景象,呆呆在街边站了一会儿才敢挪动步子。这些人都是饿成这样的,她以前也只在杂志或者相片上看过这样的情景,那是非洲难民,饿得不想动弹,孩子们四肢枯瘦,双眼无神,似乎没有外物能引起他们的注意,除了食物。 这幅人间地狱似的模样,叫人心里难受,可这不是一时好心就能解决问题的。除了在心里暗咒几声,买上几个包,方沐阳也无能无力。 除此之外,她还得护进了怀里的篮子,要是人家知道她这篮子里头是食物,不晓得会有多少人扑上来抢夺,只怕会把她压成肉饼。 走了没两步,忽听后头有人叫她:“小方姑爷!” 回头一看,正是那日领头的中年男人,那人满脸疲惫,见她提着篮子,忙警惕地将她拉到一边问道:“小方姑爷几日不见,方老爷和小姐可好些了?” 方沐阳拱了拱手道:“蒙您惦记,已经有了起色。只是家中余粮不多了,唉……” 中年男拉着她往前几步,离那些流民远了些,摇了摇头道:“会好起来的,听说朝廷新委任的知县就快到了,也调了赈济的粮食过来,再等两日应该就好了。” 方沐阳见他消息灵通,忙问道:“多日承您照顾,还没请教贵姓?” 中年男忙摇手道:“不敢当,在下聂知行。小方姑爷在外头行走还是小心些,虽说咱们组了民防队,只是人手有限,这些杀千刀的流民太多,防不过来,如今城中到处都是。” 提起这个,方沐阳就想起方后街上不明不白住进去的那几户人家,忙道:“聂大叔,如今城中到底还有多少流民?方后街上那些空着的小院也住了人进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流民,我们如今老弱病残的,整天提心吊胆啊!” 聂知行苦笑道:“也说不定。如今城中流民少说还有两三百,这还是散了不少人。前些日子围城的时候,城外起码还有万把人。唉,世道不好,也不知道怎么活得下去。” 方沐阳又跟聂知行聊了两句,晓得他是原来县衙刑房的一个小吏,流民攻城之前县太爷一跑,整个县衙也就空了。只是像他这样的小吏都是瑞昌本地人,又是世袭的,便是换了知县,少不得也要用他们这些人,这才一直留了下来。 只是她快要断炊的事情,聂知行也表示无可奈何,听说她要往城南码头那边去,嘱咐了她两句。 方沐阳这才晓得,瑞昌因为有数个大码头,加上货运昌隆,所以这城墙实际形同虚设,城南码头那边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墙,只是为了阻止流民入城,设了木拦马拦住。 顿时方沐阳就想歪了,木拦马……木马……她想到了了那什么木驴……古代惩罚淫妇的工具……亲你思维发散真快啊! 其实这是给聂知行误导了罢了,人家那是军阵前常设的工具,学名鹿砦,又叫鹿角砦,因为是用木头制成,将尖锐的一头朝外,用来放在营寨或道路边阻挡敌人骑兵的,所以民间也有叫木拦马的。至于方沐阳想歪,这个就真没办法了。 结果方沐阳一路胡思乱想,混没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也是几个半大小子,瞧见方沐阳手里的篮子就上了心。原来见她跟聂知行一路,还没准备下手的,可见聂知行离开,只剩下方沐阳一人,这几个人便起了心思。 第一次被打劫 0014 越往城南方向走去,沿途的民居愈发显得低矮起来。大道两旁的楼房似乎很久都没有修理过一样,露出木材腐朽的黑色,好几处房屋瞧着都摇摇欲坠似的,砖瓦松动。屋檐下的难民也少了很多,大概难民也知道这里的人生活穷困,不会有什么粮食施舍给他们,索性不往这边来。 宽阔的街道上也更加潮湿,脚下的石板常有松动的,一踩下去就是一脚黑乎乎的泥水,带着股子难闻的腥味。 江风遥遥吹进来,那股水腥味更加浓烈,似乎在提醒着人们,前头就是北齐与南楚的分界线――金江。 方沐阳抱紧了怀里的小篮子,有些陶醉得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江风,不禁有些怀念。前世,她的家就在长江边,早晨太阳映着江水升起,波光粼粼如同一条金色的发带;晚上能听见汽笛的轰鸣顺着江风飘进家里,那是她每一个晚上的催眠曲。这股味道,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不知道这异世的金江和前世的长江哪个更加宏伟,更加辽阔…… 她定了定神,收起脸上那一丝怀念的神色正准备前行,却发现对面走来了几个不怀好意的小子,盯着她一脸坏笑。 这几个小子倒是比那些难民看着好一点,不过衣着打扮都差不多,也是面黄肌瘦的样子,目露凶光,一边走一边捋着袖子,显然不是好人的模样。方沐阳暗暗打量了一番,见前头有三个人,后头走来两个,居然把她的退路也堵死了,看来不是善意,心里不由有些紧张起来。她脚下一动,不小心便踩到了污水里头,湿了一只鞋,这时候黏糊糊的也顾不上难受了,抱紧了怀里的篮子警惕地望着他们。 瞧见他这幅模样,这些做老了的坏小子不约而同地低声笑了起来:“臭小子,识相的就把你篮子里的东西交出来,哥哥们就是找口吃的,不跟你计较!” 原来是为吃食罢了,方沐阳松了口气,将篮子放在地上扬声道:“一口吃食罢了,诸位随意。”说罢往后又退了两步,贴上了破败的墙壁,随时准备逃跑。 那几个坏小子一看,点头笑了起来:“倒是个识趣的!”中间便有一个人走上前去看篮子,其余人的目光不由也跟着移动了过去。 看他们注意力都在篮子那儿,方沐阳赶紧屏声息气,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贴着墙壁慢慢挪动着身子,几步就挪出了包围圈,撒丫子赶紧往城外的方向奔跑。 上前看篮子的人低头一看,失望地叫道:“老大,就是一点儿野菜!”旁边的人反应过来,指着方沐阳的背影叫道:“那小子跑了,追!” 被唤作老大的领头少年摆了摆手,上前提起篮子道:“算了算了,有口吃的就行,那小子还要回来的!”刚追出几步的人听见这话,会心地一笑,也就停下了脚步,几个少年捧着篮子走了。 方沐阳一顿撒丫子狂奔,自觉都赶得上刘翔了,远远看见木拦马外头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恍然看见了前世的家就在对岸,可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眼前也不由模糊起来。 她忍着胸口的闷痛,大口呼吸着带着腥味的新鲜空气,奔到江边,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烂泥里头,对着江水泣不成声。 回不去了吗?她真的就回不去了吗?为什么老天要把她丢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遭受这些折磨?就算她不是个什么特别好的人,可她也没跟谁结过仇、动过手,扶老奶奶过马路,学雷锋洗抹布,不以恶小而为之,看见乞丐就投币,她也不算个坏人吧?尼玛,人家说防火防盗防室友,怎么就没人说过放火防盗防穿越呢? 哭了一会儿,举起爪子往脸上抹了抹,放下来自己都笑了。俩爪子全是黑泥,想必脸上也是黑乎乎的吧?跑到江边洗了洗爪子,又抹了把脸,方沐阳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撑着站了起来,慢慢沿着江边走动着。 刚才跑得太急,这会儿还觉得有点儿喘气儿,看来这幅身子也不是很好,必须要加强锻炼了。在乱世中想要活下去,身体就是最大的本钱! 她一边走,一边看着金江,不由有些失望。这不是她前世家门前的那条江,看起来甚至比那条大江更显得辽阔,从这里看向对岸都看不清晰,即使是现在太阳出来了,对岸那边看起来都像隔了一层纱一般,只有一点点隐约的轮廓。 江水已经退了不少,从岸边的淤泥就能看出之前的水有多大,涨得多高。这传说中川流不息的南门码头上,难得看到人烟,莫说是楼房,就是断壁残垣也看不到,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的江水给冲垮了。 沿着江边走了约莫五六里地,便离城墙远了些,隐隐能看见前面有一片光秃秃的树林,里头似乎有青烟冒出来。方沐阳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地势略高的一处小山包,似乎聚居了一些人家的样子。 她刚往小路上走过去,便有两个大汉从斜刺里冲出来拦在她面前,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方沐阳吓了一跳,这俩人高得需要她仰脖才能瞧见,虽然有些瘦削,也瞧得见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显然是常年做体力活的人。若是方平安在这儿,不用让他们俩推,就是瞪一眼估计就得吓得哭起来。 可还没等她答话,便听见一个小萝莉从旁边跑出来叫道:“爹爹,爹爹,他就是那个扫把星!”说完好像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捂住了嘴,可也就是做个样子而已,嘴里话还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接着往外蹦:“不是不是,是小方姑爷,他人可好呢!上次我跟哥哥去方家院子挖菜碰上他,他也没撵我们,还叫我们尽管挖就是。那天你不是也吃了么?还说好久没瞧见这么鲜的菜了!前些日子流民过境,把咱们这儿的地皮都快吃光了……” 这不是小话唠李幺幺是哪个?方沐阳清楚地瞧见眼前大汉,一个露出宠溺的微笑,额头上却挂了三条黑线,定然是李幺幺提过的老爹李大头;另一个则已经掩了耳朵连声嚷道:“知道了知道了,大头,快叫你闺女别说了……” 俩铁塔似的大汉被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搞得满脸窘色,方沐阳能说这画面很喜感么?赶紧抬头望天表示自己不存在,却发现头顶上的树果然光秃秃的,叶子都没有一片,嫩芽也只是刚冒了个头而已,这是什么树种? 李大头咳了一声,弯腰把女儿抱了起来,按在肩膀上,算是暂时止住了李幺幺的话头,转身打量着方沐阳:“原来是小方姑爷,久仰大名了!” 这,久仰毛线啊?自己就这般有名么? 015 擅于发现帅哥的眼睛 0015 旁边的另外那人也拱了拱手道:“不知道是小方姑爷,刚才吓着您了吧?不过您跑我们这儿来干嘛呢?” 这位倒是直接。 方沐阳也笑着拱了拱手:“前几天偶遇李家兄妹,听说你们在城外金江边儿,想找你们弄几条鱼给我岳丈补补身子。” 听见这话,两条大汉这才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道:“我们这些靠水吃饭的,别的没有,鱼还是有的,跟我来。”要说之前,也不过听了一耳朵罢了,可见了这位小方姑爷,倒让他们从心眼儿里头生出几分佩服来。不提别的,就这么点儿年纪,自家孩子还只知道玩呢,这位就晓得不丢下瘫了的方老爷,光这份儿心,就难得了。 孝顺的人有,可一个不过跟方小姐刚拜过堂,没享过方家福,反倒跟着糟了难的孩子,能在这种时候不丢下方家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再说了,他们见过走南闯北的人不晓得多少,生得像小方姑爷这般俊俏的孩子,实在少见,不由更是叫人心生好感。而且这位对他们这些下九流的人也不拿什么架子,有啥说啥,李大头和他兄弟顿时对方沐阳亲热起来。 方沐阳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工夫俩人心里就转了几个弯,只是见人家对自己和蔼起来,自然不会推辞,跟着他们进了山林。 稀拉拉的林子里头,倒是挤了不少人家,大多都是搭着窝棚。空地上晒着五颜六色的衣衫,小孩子在跑来跑去,妇人们正凑在一处弄着饭食,男人们则分散着在山林各处警戒。毕竟瑞昌的惨案刚刚过去,流民到处都是,为了口吃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不得不严加防范。 话唠李幺幺一路上嘴就没停过,直接就把这儿的底兜给了方沐阳。原来他们都是码头上讨生活的人,自从金江涨了大水,原来在南城外的房子也都被淹了,只好搬到地势较高的这边来,大家一处住着,也好有个照应。前些日子流民围城,南城这边儿倒是没什么人,加上大家防范得严,并没遭受什么损失,也是万幸了。 知道方沐阳想要弄点鱼,李大头叫了儿子李巴鱼,把丫头交给了自家婆娘,便带着方沐阳去了后山,路上有些歉意地说道:“江里水大,反倒不好弄鱼,后头还有条小河,只是前些日子我们也捞了不少,不晓得还能弄上多少来。” 方沐阳忙说:“李叔叔不用客气,有一两条也就够了,我也不是要弄几大车几大筐的。” 李巴鱼在旁边儿有点疑惑地问道:“方老爷吃鱼吗?” 他脸色有点怪异,方沐阳没注意那么多,随口答道:“吃,怎么不吃?现在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能挑剔不成?” 旁边李大头瞪了儿子一眼,忙跟着解释:“小方姑爷别误会,我这儿子不会说话,也没别的意思。虽说咱们瑞昌靠着河,可除了我们这些精穷的,没人吃那个。巴鱼也是怕方老爷吃不惯……”他说着说着,脸就有些红,搓了搓手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方沐阳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时代的人都不吃鱼的。这是为什么呢?鱼多鲜美啊,营养也丰富,她想了想,没什么结论,也就不提这茬了。 后山这条小溪直通金江,因为涨水的缘故,水面有些高了。李大头怕两个孩子出事,不叫他们下去,自己脱了衣裳,只穿了一条裤衩,就下了河。 方沐阳看着他那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忍不住微微红了脸,心里一个声音高喊着:“快去摸一摸,摸一摸啊!!” 忍住!忍住!你特么又不是女色魔,见了男人就想摸一下是怎么?可是,李大头这身材,跟健身教练也差不多了,还没那么夸张,更显得健美,充满了男子气概。于是方沐阳忍不住就把李大头和美大叔放在一起比较了起来,一个黑,一个白;一个雄壮健美,一个弱不禁风…… 要不是旁边李巴鱼扯了她一下,只怕她就要流出口水来了。 她回头朝着李巴鱼歉意地笑了笑,李巴鱼问她:“小方姑爷,你想什么呢?咱们找东西串鱼去吧。” 李巴鱼可不敢说,他是看见小方姑爷望着自家老爹笑得太诡异了,好像要把自家老爹吃下去一般。心说难道小方姑爷是饿得狠了?都想吃人了? 呜呜呜,李巴鱼同学,小方姑爷是想吃人,可不是你想的那个吃啊! 河边长着些水草,方沐阳放眼一看,就知道李巴鱼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找几根草茎搓了好把鱼串起来拎着嘛!话说她还是前世很小的时候看见过别人这么卖鱼,后来都是拿塑料袋装了,因此很有点跃跃欲试。 这边儿没让流民袭扰,倒是还保存了不少植物,李巴鱼很快就挑好了草茎,看了看老爹丢上岸来的鱼,盘算着要多搓两条。 方沐阳却在草丛里头看到一种熟悉的植物,正是前世老妈做鱼的时候常用的紫苏,可惜都才长了三四片叶子,不过数量不少。她扯了两把,突然在河边的浅水处看到泥鳅,赶紧伸手去捉,没想到连着扑了几下都扑了空,泥鳅钻进泥里就不见了。 急得她忙叫李巴鱼帮忙。 李巴鱼探头一看,笑了起来:“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又瘦又小,也吃不到几两肉。” 这不是几两肉的问题好吧?泥鳅素有“水中人参”的美誉,味甘性平,是益气补中的好东西,正适合美大叔岳丈和小萝莉媳妇吃。 她耐着性子对李巴鱼说:“你别瞧它没有什么肉,可这是好东西,身上长疮,盗汗什么的都能吃这个,比吃药还管用呢!” 李巴鱼一听,将信将疑,不过还是照着方沐阳说的,帮她捉了一些。 李大头约莫捉了五六条鱼,回头一看,两个孩子正在河边泥里挖泥鳅,不由一笑。这小方姑爷看着稳重,实则也还是个孩子。看他比自己儿子还要矮一头,不由心里又是叹息一声,听他说泥鳅吃了好,想必也是帮着方老爷弄的,便转身帮着两个孩子挖起泥鳅来。 有了李大头加入,很快就挖了二、三十条泥鳅出来,也不用搓草茎了,李巴鱼随手折了几根柳枝,编了个小筐,把鱼和泥鳅都放了进去,方沐阳捉着一把紫苏草叶子,几个人这才回转。 016 又打劫? 想到来时遇见的那几个坏小子,方沐阳心里有些忐忑,想了想还是央求李巴鱼道:“李大哥,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下,送我回方后街去?” 他们已经回了李家的窝棚,李幺幺正蹲在地上去戳黑乎乎的泥鳅,听见这话抬起头刮着脸笑话方沐阳:“小方姑爷羞羞脸,你还是男孩子呢,要我哥哥送你干什么?” 方沐阳才不会因为李幺幺笑话自己就不好意思呢,她回头望着李幺幺做了个鬼脸,把在城南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李巴鱼,旁边李大头听见,原本含着笑的脸也渐渐严肃起来。 “……我看那些人多半也是跟流民一起的,都是可怜人,只怕也是饿坏了。可我岳丈还瘫着,方小姐身子也不好,虽说只是几条鱼,也闪失不得。就算是我多虑了,请李大哥帮个忙,陪我走一趟吧!”方沐阳说了半天,最后结尾道。 李巴鱼回头看了眼他爹,李大头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沉着声音道:“小方姑爷说的在理。鱼倒是小事,可你家还有两个病人等着这个疗伤治病。唉,这天杀的,这些流民……可怜归可怜,可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方沐阳听着,试探地问道:“朝廷就没个什么章程出来么?” “章程?”李大头冷笑了一声:“那些官老爷,少挤我们几个钱就不错了,指望他们拿个什么章程?早就听说要给城里重新派个县太爷,这都什么日子了,连个人毛都没瞧见!”他发了一通牢骚,烦躁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叫婆娘给方沐阳拿些吃食,自个儿出门去了。 李大娘是个圆脸的妇人,瞧模样也不过三十出头,身材娇小,说话温言软语地:“小方姑爷莫嫌弃,都是自家种的,这时节也没什么好的了,你拿点给方老爷和方小姐补补身子。”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拿了一个布袋,装了些姜蒜和小菜装了进去。 方沐阳沉默着接了过来,她是感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朝着李大娘鞠了个躬表示感谢。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是野菜糊糊凑合着,连点干的都没有,可就算这样,人家还把刚发了芽的小菜都装给了自己。想来他们的菜也是不够吃的,要不然李巴鱼怎么会带着李幺幺跑到方家后花园去挖菜呢?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句话说起来容易,所以方沐阳只能什么都不说,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要将这些恩情记在心里,若是有那么一日,一定要好生报答人家。 因为方沐阳提起城南那些流民坏小子,所以李巴鱼坚决不肯带上李幺幺,抱着装鱼的小筐陪着方沐阳回去。方沐阳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拿了小筐,把那轻飘飘的装着菜的袋子让李巴鱼拿着,两人一同下了山。 下来就是金江,此时已经快午时了,阳光正好,隔着江水,对面的景象看得更加清楚些,似乎是一座山,山上隐约有建筑的轮廓。 方沐阳不由好奇地问李巴鱼:“对面就是楚国的码头么?” 李巴鱼抬头看了眼,笑着答道:“对面是大楚,可不是码头。听我爹说咱们瑞昌对面是一片高山,山下尽是芦苇荡子,楚国的码头还在下游五十多里的地方呢!要是从咱们瑞昌过去,到大楚的金阳,避开水里的暗礁什么的,行船一个来回最少也要一天一夜。” “你爹还去过楚国?”方沐阳有些惊讶。 李巴鱼却不以为意,抿了嘴笑起来:“这有什么呀!说是说不许来往,可就隔个金江,谁没个亲戚在那边儿的,总不能不让走亲戚吧?” 这搞得,好像韩朝三八线的意思了。方沐阳也笑了起来:“我倒不知道这些,看来我不如你呢!” 李巴鱼听见这话却红了脸,说话也吞吞吐吐地:“啊?你?你不如我?不会的,不会的,小方姑爷你开玩笑呢!你看你说话多文雅,走路都斯斯文文的,长得……也比我好看多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李巴鱼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觉得有点心虚,只觉得一股羞意从脚底板爬了上来。 阳光下,方沐阳的头发也带了金光,白皙的脸蛋在阳光下几近透明,他们并排走着,只要一低头,李巴鱼就能看见方沐阳的眼睫毛,就像那些贵妇人手里拿的羽毛扇子,一扑一扑的,挠得他心里痒痒起来。 方沐阳的笑声打破了这个魔咒,她自嘲地笑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又当不了饭吃。我倒宁愿黑点,对了,李大哥,你老爹身材可真好啊!怎么练的啊?有秘诀没?教教我呗!” “这哪儿有什么秘诀啊!都是下大力的苦哈哈……”李巴鱼无奈了,他想起之前在小溪边方沐阳看着自己老爹的眼神,原来是羡慕啊?啧啧,别说,小方姑爷的身子是挺弱的样子……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越过支得高高的木拦马,进了南城。 李巴鱼一家原本住在城外,因为金江涨水的缘故,早就被冲垮了,看到南城的房子状况也不怎么好,忍不住有些伤心。方沐阳则提防着怕碰到抢食的,也没兴趣说话,两人沉默着将东西抱在怀里,谨慎地往前走。 可怕什么就来什么。刚进南城不过几十步路的模样,斜刺里边走出来两个半大小子,正是之前拦住了方沐阳的。李巴鱼回头一看,身后也围了三个,立时明白过来是叫人包抄了。 看来这几个人还等着她呢! 看见方沐阳,领头的高个儿少年叉着腰便说:“臭小子,看你还识趣哥哥才放过你,你就拿这么几颗野菜苗子就想打发我们?” 方沐阳抱紧了怀里的鱼,生怕他们看见,退后两步跟李巴鱼靠在了一起,眼睛四处看着,想着能不能从哪里跑掉最好。她现在带着吃食,可不想跟他们冲突,更不想让他们把东西抢了去。眼看都是中午了,家里还有两个没吃饭又不能饿的呢! 她留心看了看四周,心里暗叫不好。这几个人埋伏在这边的破败房子里头,右前方两个高大些的,左后方三个,恰好把她和李巴鱼给围住了,要想跑,只能打上一场才行了。 那几个小子鼻子却尖,有个唇上有痣的家伙抽动了两下鼻子,指着方沐阳说:“这小子身上有鱼腥味儿,肯定抱着鱼呢!” “鱼?”领头的高个少年挑了挑眉:“你倒是能耐啊!几颗野菜把哥哥们打发了,你倒能弄到鱼?娘的,难吃哥哥也认了,乖乖把鱼给我们,少揍你两下!” 一边说,一边呶了呶嘴,后方那个唇上有痣的家伙便嬉笑着走上前,伸出手来。 017 江湖七种武器之首 说时迟那时快,李巴鱼突然揉身而上,嘴里喊着:“快跑!”一拳就揍上了那个家伙的脸,打得他一声怪叫蹲了下来。 方沐阳抱着小筐刚跑出两步,那领头的高个少年横跨一步,便拦在了她的面前,低了头目露凶光:“往哪儿跑?” 尼玛!腿长了不起啊?所以方沐阳最恨比自己高的人了,她这小短腿要跑三步的距离,人家随便两步就跨了过来,还居高临下低头问话什么的。身高差真是尼玛硬伤!太特么伤自尊了。 一个紧急刹车,要不然就差点撞进了高个少年的怀里了,方沐阳赶紧后退两步,狠狠摇头表示不行,眼角余光看到李巴鱼已经扔下布袋子,跟那几个家伙打做一团。 高个少年显然已经是老手了,他一边把手揉得噼啪作响,一边慢步上前沉声威胁道:“不给?死到临头了还不肯给?几条鱼你也吃不了多久,给哥哥可能救活好几条人命呢!不给可就别怪哥哥不客气了!” 老纸家里也有人等着救命的好不好?方沐阳抱紧了小筐步步后退,盯着他不敢放松。想从吃货手里抢走食物,尤其还是现在这种要命的时刻,你是在耻笑吃货的尊严好不? 吃货的尊严是神马?(⊙o⊙)… 可惜她退得再慢,这街道太窄,终于还是给抵到了墙边,方沐阳真心紧张了,咽了咽唾沫说:“你别过来啊!” “过来又怎么样?识相的就把鱼给我!”高个少年有些忍耐不住了,话音未落一拳就挥了过去。 方沐阳下意识地就地蹲身,躲开了他这凌厉的一击。只见高个少年一拳打在墙面上,墙……没事,可高个少年的手倒是有事。 他甩了甩手,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语气也更加恶劣起来:“小王八蛋,你还敢躲!”使劲推了方沐阳一把,又顺势踢了她一脚。 这一脚正好踢在方沐阳的背上,疼得她身子一弓,手一松,筐子就飞了出去。 可高个少年还不解气,又照着方沐阳踢了两脚。地上全是黑乎乎的泥水,方沐阳头上、身上都沾满了泥水,本就不经事的麻衣也在地上蹭烂了,身上更是疼得喘不过气来。 听见方沐阳呼痛,李巴鱼回头一看,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大声喝道:“放开他!”一时不察,叫人一拳打在了肚子上,疼得他一弯腰,脸上又挨了好几下。 唇上有痣的家伙正打得起劲,忽然听见一声闷响,领头老大一声痛呼,禁不住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他的领头大哥满头是血倒在地上,那个原本在地上挨打的矮个小子扶着墙站着,眼里冒着红光,望着他说:“放了我朋友!” 他一愣,手上就没再继续打下去,另外两人听见,回头看了也愣住了,李巴鱼立即脱了身,佝偻着背脊踉踉跄跄地走回方沐阳身边。 没有出手的那个刚上前了一步,方沐阳扭头望了过来,眼里的凶光似乎能吞了人一般,唬得那人一抖。他们一路上打架的次数也不少了,都是为了争一口吃的,争一点活命的期望。可是碰上像这小子这样,明显是好人家出身的,一般都是吓得屁滚尿流叫他们抢了食物。 次数多了,他们也有了经验,专挑这样的人下手。这样的人,有顾忌,不会往死里跟他们打,有的时候甚至不用动手,只要稍微吓唬吓唬,就会乖乖把食物、衣服送到他们跟前来。 没想到在这小子手里栽了个跟头。 这小子,不要命了吗? 原本打李巴鱼的其中一个,恶声恶气地开口道:“小子,你别得意,赶快放了我们老大,不然要你好看!” “哦?你打算怎么要我好看?”方沐阳嗤笑了一声,扭头看他。 趁这时机,没有出手的那人赶紧上前,想从方沐阳面前把自家趴在地上的老大拖过来,谁知他刚到跟前一弯腰,方沐阳一扬手,直直地拍在他的脑袋上,他也跟老大倒在了一处。 包括李巴鱼在内,这几人方才看见,方沐阳手里拿了一块砖头。 没错,砖头,居家旅行,杀人劫色,必备之利器,江湖七大武器之首――板砖!板砖在手,天下我有!方沐阳手持板砖那个威风凛凛…… 刚才还殴打李巴鱼打得起劲的那三个浑身一抖,他们打架的次数不少了,可这样随手就把一个人拍下去,眼都不眨一下的,还是第一次看见。个子最矮小的一个直接吓得尿了,抖着腿抖着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打……打死……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方沐阳用脚踹了高个领头少年一脚,他昏昏沉沉地哼唧了两声,方沐阳就嘿嘿笑:“看见没?还没死呢!你们要是想他死,我再补两下?” “别别别!”有痣的那个赶紧摆手。 李巴鱼忍着痛低声对方沐阳说:“小方姑爷,别跟他们纠缠了,快走吧!”这要是出了人命官司,可是大事,平民老百姓的,谁乐意背官司啊? 谁知方沐阳看也不看他一眼,耷拉着眼睛叫有痣的那个:“你,去把我的鱼都捡回来,八条鱼,二十七条泥鳅,少一条,我就给你哥一下。” 那三个对视一眼,赶紧屁颠屁颠地去捉鱼捉泥鳅。泥鳅滑溜得很,费了不少时间,期间后来被拍的那个挣扎着想要起身,方沐阳直接照着他头上又给来了一下,唬得那三个动作更加迅速了起来,没多久就把鱼和泥鳅装在筐里送到了方沐阳面前。 方沐阳低头看了一眼,泥鳅明显没有那么多了。这南城地上满是黑乎乎的泥水,能找回来一大半泥鳅也不错了。她抱着筐,望着面前打抖的几人咧嘴一笑:“算了,我这人心善,刚提前收了点利息,就不追讨了!”说罢把手里的砖头潇洒地一抛,拉着李巴鱼扬长而去。 抖着腿的三人这才上前,看着满头满脸都是血的两个兄弟,欲哭无泪。他们这是招惹了哪路神仙啊?太尼玛狠了…… 018 男人的友谊 眼见太阳都到正头顶了,方沐阳还没回来,方家父女担心得很。外头乱着,家里就只有一个瘫在床上的和一个身娇力弱的,时候不早了,可父女俩都没有心情吃饭,只是发愁。 原本方平安想要出去找寻方沐阳,不过陈老爷死活不肯。方平安从小身子就弱,前几日去陈家借粮回来,又有些恹恹的身上不得劲。如今这光景不比从前,若是病倒,哪里去寻大夫,哪里有钱诊治? 可都到了中午,父女俩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了,还没见方沐阳回转。之前一直安慰方平安的陈老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暗恨自己瘫在床上不能理事,心中将方沐阳的名字念了一千遍不止。 正着急,忽然听见院门作响,方平安顾不得那么多,赶紧出去开门一看,却不由愣住了。 只见一个壮实的少年拖着方沐阳,他浑身都是脏兮兮的,还有泥水顺着头发、衣襟往下滴,脸上也是黑乎乎的,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惊得方平安快跳起来,着急地连声问道:“沐阳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巴鱼估计这位便是方家小姐了,笑了笑却扯动了脸上嘴角的伤处,倒吸着凉气说:“方小姐吗?先让我们进去再说吧!” 方平安忙让开了身子,上前扶了方沐阳往里走,一面高声喊道:“爹爹,沐阳哥哥回来了!” 陈老爷闻声心中稍定,他正准备嘱咐方平安要小心些,这孩子便跑去开了大门,还好是沐阳回来了。也在里头高声回答:“回来就好。这孩子,上哪儿去了?” 这话就是问方沐阳了,可是她身上正疼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回答,便轻声对方平安说:“灶上可还有热水?取些来让我擦擦。” 方平安听了却红了脸,局促地答道:“没,没了。” 旁边李巴鱼看着,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位方小姐一看就是那种大户人家的娇娇儿,哪里是烧水的模样?他平时也常跟小伙伴打闹,身子壮实些,便忍了痛道:“我去吧,方小姐给小方姑爷找身衣服先换换。” 方平安傻乎乎地应了一声,忙去里屋拿衣服。半晌才拖了一件出来,见李巴鱼已经打了水过来,方沐阳正自己投了帕子擦脸。他一边擦,一边低声嘶嘶吸气,再看方沐阳脸上,不知在哪里蹭破了皮,左脸颊上一片红肿,混着泥沙,吓人得紧。方平安一看,便落下泪,哽咽着问:“沐阳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看见她哭,方沐阳就满肚子无奈,可她现在身上正痛,实在没有心情哄这位大小姐,粗粗擦了擦手,对着李巴鱼露齿一笑:“你也洗洗吧!” 说罢从方平安手里拿了衣裳,进屋去换。 方平安急急跟到门口,又恍然记起男女之别,红着脸退了回来。见李巴鱼在擦脸,想问缘由又不好开口,只好红着眼睛去了陈老爷那屋。 见她眼睛红着,还在抽泣,陈老爷惊问:“安娘,这是怎么了?” 她哪里说得出来个所以然,只是伸出手比划道:“沐阳哥哥满身脏污,脸上破了好大一块,看着好吓人。” 陈老爷一听,便着急起来:“出了什么事?沐阳怎么受伤了?” 可方平安哪里说得清楚?只得又回身去守着方沐阳出来。 换了衣裳,方沐阳才觉得好些,只是头发依旧脏得很,不过也只能等下再洗了。之前叫那打劫的少年踢倒在地,身上、背上狠挨了几脚,尤其踢在她腹部的一脚,疼得她都快吐了。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她看了眼,一片红色,过一会儿只怕就是青紫的了。叹了口气,买了几个包,这才拖着身子又出来了。 李巴鱼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那几个小子最后几下都是冲着他脸上招呼的,更是显得可怖,嘴角破了皮,额头眼角好几块青紫。方沐阳看着非常不好意思,歉意地对李巴鱼说:“都是因为我,让李大哥受累了。” 李巴鱼摸了摸嘴角,倒不怎么在意:“小方姑爷别客气,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几个小子实在可恶,等我回去叫几个人,好生收拾他们一番才是!” 听他这么说,方沐阳忍不住笑了笑道:“还叫什么小方姑爷?咱都一起打过架了,你叫我沐阳就是!” 听说打架最能促进友谊,也不晓得是真是假,不过两人好歹也算是同过患难了,方沐阳看着李巴鱼便觉得亲切。果然李巴鱼也不客气了,呵呵一笑道:“那行,我把东西给你放到灶房去吧!” 里头陈老爷撑着身子拉长了耳朵听他们说话,心急如焚,不晓得方沐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正着急,方沐阳进来了,脸上顶着一片破了皮的红肿,头发脏乱,把陈老爷给吓了一跳。再听他说了经过,更是唬得不行,忙急着嘱咐方沐阳:“吃食都是小事,也没什么重要的。往后可别再招惹那些人了,他们都是浑的,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叫我如何跟夫人交代?你这孩子实在是……” 他本想训斥方沐阳两句,话到嘴边想起如今自家今非昔比,这孩子也是好心才去寻食,总不好责怪他。又恨自己怎么就躺在床上起不来,要不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在外头操劳。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恼怒,将那几个抢食的泼皮好一通诅咒,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么几句话。 方沐阳听着没甚意思,转身安慰了方平安两句,赶紧去灶间拾掇午饭。 幸好有个李巴鱼也在,两人联手,没一会儿便收拾了一条鱼出来,方沐阳就着新鲜鱼肉煮了一锅鱼片粥,大家一同分吃了作罢。 想起方沐阳殴打那几个人的模样,李巴鱼便觉得怪怪的。实在是很难想象,看着斯文的小方姑爷下手如此之狠,便是他,自问也做不到抡起砖头就朝人脑袋上招呼,这份狠劲,就是那些最好斗的小子只怕也做不出来。可是想起当时的场景,李巴鱼还是觉得很解气,只是奇怪地问方沐阳:“你从哪儿来的砖头?” 方沐阳喝着粥头也不抬:“凑巧罢了。不是把我踢地上了么?我一伸手就捡到了,正好那家伙弯腰拽我衣领,我就拍他了。”可不是凑巧么?要不然就凭对方高她那么多的身高,她想要拿砖头拍对方脑袋,说不定还要惦着脚呢! 她说得倒是轻描淡写,方平安和陈老爷不明就里,自然不会再追问了,捧着鱼粥吃得香甜。 李巴鱼在旁边瞧着,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往年听说方家是“积善人家”,可如今见他们父女俩这幅模样,也不过如此罢了。可怜方沐阳一个孩子,就得为这两人操心,心里决定回去带着李幺幺多挖些野菜,再抓些鱼给方沐阳送来,多少帮他一把才是正经。 019 缺盐比缺爱还可怕 晚些时候,聂知行带着人手巡到这边,特意叫开院门看了看方家人。 方沐阳觉得身上疼得更很了些,正在床上歪着。见开门的是方平安,聂知行很是诧异,再听说方沐阳被人打了,便赶紧问了事情始末,稍微一想便明白了缘由,恨恨地道:“一定是那些流民!这些天杀的狗才,怎么不饿死算了?居然还抢到了小方姑爷头上,去年冬天若不是方家舍米施粥的,早就饿死这些人了。” 方沐阳身上疼,说话也没甚力气,只是问道:“聂大叔,朝廷的人什么时候过来啊?我见城外的树上连叶子都没有一片了。再这么下去,莫说是流民,只怕我们都要饿死的。” 去岁洪灾,田地淹没了,农民流离失所变成了流民、暴民。如今这都二月份了,若是再不耕种,只怕就过了农时,今年又是荒年,到时日子就更难过了。 聂知行摇了摇头,见左近也没什么人,便低声告诉她:“谁知道呢?说是暴民往并州府方向去了,路上又聚了些人,已经有五六万了,瞧这样子,这世道可就要乱了。” 他在城里能晓得外头的事情,看样子也不是个简单的。方沐阳点点头,没再多问流民的事情,又问起方后街上占了院子住进去的几户人家。 聂知行一听就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叹了口气道:“我去看了,都是城南的破落户,房子叫水给冲垮了,也没地方住。想着,咳咳,这边空着,借住一段时间吧!” 这话说得多好玩?方沐阳问过陈老爷,这方后街上的房子,实际也是方家的产业。连个招呼都不打便砸了锁占了院子,还说只是借住,谁相信呢? 不过如今自己这边三个人,老弱病残占全了,也没精神没力气去跟人家争院子。方沐阳似笑非笑地瞅了聂知行一眼说:“借住么?只要知道是借住就好,乡里乡亲的,谁没有个一时的难事?住些日子倒也无妨,只是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能搬走,时间不限,我们总得心里有个数才是。” 城南那边境况差得很,想也知道是住的什么样的人家,不过敢趁人家力弱便来抢占院子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方沐阳也懒得纠结这些,只要那些人别来招惹自家便是。 方沐阳的意思,聂知行自然听得懂,他只是有些诧异方家这小赘婿倒是不错,心中叹息方夫人真是挑了个好的,只可惜没能享到儿女福气,嘴上还是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个你且放心,我们都看着呢!待城南那边清理出来,便叫他们搬走,不给你们添麻烦的。” 方沐阳微微一笑,说了两句客气话,拖着身子便送了聂知行离开。昏沉沉睡了一宿起来,果然发现身上几块青紫,心中将那几个小子骂得狗血淋头,不过想到自己拍了那厮一砖头,又是一阵暗爽。 新“搬”来的几户大概也是让聂知行告诫了一番,倒是没有骚扰过方家住的小院儿。方沐阳躺了两日,才觉得松快了些,又急着起身操持一家的吃食。没办法,米袋子已经见了底,再不想办法就得勒紧裤带喝西北风了。 他正着急上火,倒来了个雪中送炭的。听说小方姑爷挨了打,唐仁便拿了小半袋糙米和半袋子薏仁来,不好意思地说自家人口也多,只得这么大的能力,不过薏仁正是健脾利湿,清热排脓,补益气血的,正适合方家两位姑爷吃用。 方沐阳自然不会推辞,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心中明白这是上次给了他金豆子,唐大夫心中有愧,来弥补自己的。不过如今这时节也实在是难得,暗暗记下不提。 李巴鱼认得了往方家来的路,自然也就跑得勤便了些,每日都会带着李幺幺过来送两条鱼,一把子野菜什么的。幸好有他过来,要不然方小姐连火折子都不会用,更是不会烧火,方家人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了。李大头也来了一次,特意拜见了陈老爷,回去又是感慨小方姑爷能干云云。 方家后院里头来寻野菜的人越来越多了,正是春天万物生长的时候,方家花园也够大,没有了专人打理,各类杂草疯一般地长着。可不过几天功夫,便又变得光秃秃的,叫人看着就惆怅。 更惆怅的事情还在后头,灶房里的盐罐子空了。 这才真正令人发愁,少吃点饭没多大关系,可是不吃盐就真是要了命。瑞昌并不产盐,吃的都是井盐,自金江上游的深山里头来的,可这暴乱一起,哪里还有盐卖?不过几日功夫,方平安的脚都有些发肿了,陈老爷更是浑身乏力,把方沐阳愁得够呛。 上辈子恍如隔世,回想起来,盐这东西似乎也不是很重要,超市里头一大堆,一包才一两块钱。怎么这东西就这么重要?次日李巴鱼过来的时候,方沐阳顺嘴问了一句,李巴鱼便赶紧回家拿了条盐布来。 说是条,其实也不过巴掌大一块,黑乎乎的一股子酸臭味,方沐阳顿时目瞪口呆。这是尼玛盐?这是传说中的裹脚布吧?我勒个去!还说做好了饭就放在锅里吊一下就好,这吃了不会死人?看着跟毒药一般。 可李巴鱼说他们都是吃的这个,并没问题。方沐阳这才装着胆子蘸了点放进嘴里,当时就差点吐了出来。果然是酸臭味,哪里有咸味了? 谁特么穿越小说写的,穿越了做咸菜起家发达的?方沐阳简直想掐死那个人,这盐都吃不上,哪里有闲盐做咸菜啦?想起咸菜,方沐阳又乐了,寻思着哪里去弄点咸菜来也行,只要补充盐分了就行嘛。 这当然要问聂知行,可这把聂知行也给难住了。去年就开始折腾,哪家还有咸菜啊?他忍不住戏谑方沐阳:“若是小方姑爷能在城里找出一颗腌菜都不得了,咸菜只怕更是没有。一般庄户人家都是吃的盐布、盐石,你以为井盐是人人都吃得起的么?又不是大楚……” 牢骚话方沐阳过滤了,还有盐石?方沐阳第一次听说,忙拉着聂知行问哪里有。聂知行长臂一伸,指着西方道:“出城十五里,便有一处地方,地上全是盐石。不过可别怪我没告诉你,盐石有毒,吃了拉肚子可别怪我!” 020 造化神奇 拉肚子?方沐阳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摇摇头又自己否决了,决定还是次日去聂知行说的城西看看再说。 听说方沐阳要去城西,陈老爷沉吟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聂书办说的地方,那里确实有盐。不过那是毒盐,吃死过人的,哪里像聂书办说的能吃?你莫要被他哄了。” 可方沐阳脑子里头全是满满的盐,省了这么些天,眼看盐罐子都要洗澡了,她嘴里真是能“淡出鸟”来,毒盐也得看过了再说,没尝试就认输可不是方沐阳的风格。 不过陈老爷可不放心让方沐阳一个人出去那么远,前些天才让人给打了,若是这次出去又碰上那帮流民小子可怎么办?方沐阳说了半天,又撺掇着方平安也帮着自己说话,陈老爷这才勉强答应,只是要求他要跟李巴鱼一起去。 这些日子李家人常来,早就跟方平安和陈老爷混熟了。尤其是李幺幺,跟方平安一起特别投缘,两个小萝莉一大一小,时常头顶着头说上半天悄悄话。方沐阳生怕方平安跟李幺幺变得一样话唠,担心得很,不过目前看来还好。 方平安最近变化也蛮大的,从看着脏衣服不知所措,到现在也能熟练地捣了皂角洗衣服,收拾屋子也有模有样的,只是做饭还不太在行,只能方沐阳自己动手。 就算这样,方沐阳也觉得很不错了。毕竟就在不久之前,这位还是病歪歪躺在床上万事不理的娇小姐,如今也能开始操持家务了。果真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不经受磨难就不能成长,不经历风雨就不见彩虹……得,打住,差点唱出声了。 李巴鱼带着李幺幺过来,听说方沐阳要去城西盐地那边儿,脸色非常古怪,等陈老爷巴拉巴拉交代完了,他才拉着方沐阳到一边儿小声说:“你真要去盐石地那边儿?是盐布不够吃么?不行我再回去找我娘要点儿,我们人多,随便给你匀点儿就是。盐石地那边儿的盐真不能吃,去年有人吃那个吃死的,你知道不?” 方沐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有你这句话就行,你们人多,盐也不够吃,总不能什么都靠你吧?时间长了,别人对你家也有意见的。我们先去看看,成不成再说吧!” 李巴鱼听了默不作声。确实是方沐阳说的情况,虽说自家老爹在一伙人里头也算能说得上话的,可老是拿东西贴补方家,多少都有些人看不惯,说些酸话。自从方沐阳拍了打劫的小子,李巴鱼就对他佩服得紧,老爹也说小方姑爷不简单,那就信小方姑爷一回。就是不能吃,只当陪着他玩就是了。 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了一下,主要是给方小姐和陈老爷做了菜粥留下,免得他们饿肚子。方沐阳拿了把柴刀别在腰后,李巴鱼背了个背篼,两人便赶紧上路了。 城西是县衙那块儿,如今县衙里头没了主人,从县衙前的广场过去,透过洞开的大门,依稀能看见衙门里残败的景象。方沐阳只瞄了一眼,便同李巴鱼穿过城门,顺着青石小路一路前行。 城外都是整齐的农田,不过也是破败的模样,地头搭着窝棚,衣衫褴褛的流民在旁边忙碌着。不管世道如何艰难,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或许有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摸了摸柴刀的把儿,方沐阳有点儿紧张。他生怕再遇上那几个打劫小子一样的人,上次不过是几个半大小子,如果来的是大人,他们俩不一定能走脱。所以他昨天便将这柴刀磨快了,出门在外,总得有个东西防身才行。 十五里地虽然不远,不过两人也是走得够累的。一来这段时间营养没跟上,二来也是因为缺盐的缘故,早上方沐阳就发现了,他的腿也开始浮肿了起来。 翻过一片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李巴鱼指着这块干涸发白的土地说:“喏,就是这儿了!” 方沐阳两眼发直,跌跌撞撞地走下去,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舔了舔,立即被李巴鱼打掉了。 “说了这个有毒的,你还往嘴里放!”李巴鱼又急又气。 方沐阳确实惊喜非常:“真是卤盐,大自然太神奇了!” 这是一片盐碱地,按理说,盐碱地不该出现在瑞昌城郊这种地方。瑞昌挨着金江,理应是雨水丰厚的地方,而盐碱地则是在干旱、蒸发量大,地下水位高而地势低平的地方才会出现。为什么瑞昌附近会有这种地方,方沐阳无法理解。 不过他也不想了解,只要是含盐的,那就好办了。 说干就干,方沐阳左右瞧了瞧,找了块看起来合适些的地方,拔出柴刀就往盐壁上劈去,挖了几大块盐土叫李巴鱼背着。李巴鱼劝了他几句,见没办法,也就随他去了。 管他呢,只要自己在旁边看着,别让小方姑爷把这东西往嘴里塞就行了。至于背回去是干什么,李巴鱼不用想也知道。小方姑爷这是叫缺盐给逼得疯魔了,唉,算了,就当陪他逗个乐子算了。 回来路过城外的时候,也有人看见李巴鱼沉甸甸的背篓打起了主意,可是细看是一筐石头土块的,便没了兴趣。有个小子好奇,想上前看看,刚抬腿就被人拉住了。 那人拉了他厉声呵斥道:“不要命了?那人你也敢惹?!” “有什么不敢惹的?不就俩屁孩儿吗?瞧那个空着手的,还没我高呢!” “你知道个屁!来顺兄弟俩的事总知道吧?就是他给揍的。你有来顺厉害?” 一听这话,准备上前的小子打了个冷噤,一动不动地看着方沐阳两人走过,嘴里啧啧称奇:“真的假的?就那小子能把来顺揍成那样?来福哥多厉害啊,也是他揍的?” “可不是?那小子,咱惹不起,人家是不要命的……” 方沐阳可不晓得自己在流民那边已经是小有名气了,她盘算着需要的东西,发现小院里头都有,喜滋滋地带着满脸无奈的李巴鱼回了院子。 021 小方制盐 回到小院儿,关紧了院门。好奇的李幺幺和方平安立刻凑了上来,围着李巴鱼放下的背篼转个不停。李幺幺都没见过这种传说中的盐石,更别提一直长在深闺中的方平安了。她拿了一块就要往嘴里喂,吓得方沐阳哎哟一声就从她手里抢了下来:“我的个大小姐,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可不能吃!” 李巴鱼一听,没好气地说:“你也知道不能吃啊!那你还叫我背了这么多回来!”倒不是他没有这把力气,只是背这么多东西,走这么远,还是很累的好吧? 方沐阳嘿嘿一笑,叫了李巴鱼帮忙,把所有的盐石都搬进了灶房,又将方平安和李幺幺赶了出去,这才拾掇起要用的东西来。 方平安和李幺幺两个陪着陈老爷叽叽喳喳,说得陈老爷也心里只痒痒,很想知道方沐阳到底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这盐石他也只是听说过,瑞昌虽不是特别富裕,也算个小康水平,很少有人沦落到要去吃盐石的地步。也不过是听说而已,有人吃盐石拉肚子,最后全身青紫而死。 听说方沐阳和李巴鱼两个背了满满一背篼的盐石回来,陈老爷也很期待,这两个孩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灶房里头,方沐阳看了看水缸,先叫李巴鱼去后头挑水,自己从角落里头巴拉了木炭出来,细细地将他们捶打成颗粒。 看到那片盐石地,她已经在心里肯定了,这就是她前世见过的卤盐。卤盐确实不能吃,除了盐,卤盐里头还有磷、硝、钾等等各种其他的矿物质,所以才会味道苦涩,对身体更是坏处多多。可是,不这些不好的东西弄出来不就完了么?唉,所以说看书好啊,没枉费她泡各大读书网站这么些年,看来的东西比老师教过的还要有用些。 李巴鱼挑够了满满一水缸的水,又将两只桶也装满了回来,蹲在方沐阳身边好奇地看她将这些木炭敲成一块块的,忍不住嘴角直抽。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下手够狠。这样好的木炭,他都没见过,这位眼也不眨地就全给敲碎了。 见他蹲着也没什么事情,方沐阳干脆把手里的石头交给李巴鱼,叫他照着自己敲出来的模样敲得碎碎的,自己起身伸了个懒腰,去里屋拿东西。 一进门便被陈老爷叫了过去,担忧地问他:“沐阳,你这是干什么呢?盐石虽有咸味,可也是会吃死人的。不吃盐也没什么,可不能就因为这点小东西送了性命。” 方沐阳赶紧俯首帖耳表示顺从,末了上前替陈老爷掖了掖被角,低声哄他:“我有法子,您就别担心了。便是不成,也不过白费些时间罢了,又不值当什么。可若是成了,咱们这吃盐的问题可就解决了。您没见安娘的腿都有些肿了么?再这么下去,只怕安娘刚将养地好些的身子,又要跟着拖垮了。” 听她提起安娘,陈老爷也一时无语,不过到底也是被方沐阳“成”与“不成”的给唬住了,暗自一想,也确实如此,叹了口气便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她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这东西都弄回来了,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这些日子方沐阳很是乖巧,每天都忙着出门寻食,也正是孩子爱玩闹的时候,这孩子却背了自己和安娘这一副重担,便是中间偷懒片刻,实在也是不值个什么。因此陈老爷沉吟了一下,便缓缓点了点头,合上眼躺下休息。 陈老爷的事情一了结,方沐阳便回自己占的房里,将人家送来的麻布衣裳拿了两件,预备呆会儿使唤。李幺幺和方平安拉着她不停地问是怎么回事,方沐阳也有些说不清楚,差不多是落荒跑路似的便跑回了灶房里。 按照他的吩咐,李巴鱼已经把水给挑好了,磨子也挪过来清洗干净了,睁大了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方沐阳。 当然这是方沐阳的片面感觉而已,实际上李巴鱼觉得这跟陪李幺幺玩过家家一样。不过闲着么,背了这么大一筐石头回来,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取了一块约莫十斤重的盐石,方沐阳找了块石头把它捶成小颗粒。一边捶一边暗自诅咒,什么破地方,尼玛连个锤子都找不到。旁边李巴鱼看得一头黑线,实在忍不住上前夺过石头噼里啪啦就砸了起来。 盐石比较疏松些,在李巴鱼这做惯了体力活的人手里,几下就变成了一堆。方沐阳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又一次满腹怨念。 然后是用石磨把这些砸碎的盐石磨成细粉,当然也是李巴鱼干的。 再把粉末倒进桶里,搅拌均匀,等到浑浊的水变得澄清之后,把清水舀起来,先用两层麻布过滤,然后是四层的麻布。再把过滤之后的清水缓缓倒进另一只桶里。木炭颗粒用麻布裹紧了,放在桶上头,当做吸附杂质的过滤层。 几次三番的过滤之后,得到的水已经非常清澈了。方沐阳蘸了点尝尝,只剩下咸味,没有了之前尝盐石时的苦涩怪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拨开火,把这些水放进锅里煮。 随着锅里的水翻滚着减少,方沐阳生怕底下会糊锅,不停地用筷子搅合着,李巴鱼则在一旁瞪着眼睛等着最后的结果,看到锅边出现了一些白色的结晶,他也不怕烫,飞快地伸出手,用指甲刮了一点下来放进嘴里,惊讶地喊了起来:“小方姑爷!是盐!” “当然是盐!”方沐阳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不是盐她这么折腾是为什么?说起来容易,可折腾到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了,很累的好不好? 方平安这饿得快的,已经隔着门问过一次了,这会儿收了盐,就该做饭了。 李巴鱼还是很震惊,看着方沐阳把锅底的盐刮下来,装进盐罐里头,忍不住又掰了一点放进嘴里,虽然咸的他一抖,可他还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可是盐啊!盐居然是白色的,太奇怪了! 李巴鱼不小心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得到方沐阳又一个白眼:“傻瓜,盐不是白色的能是什么颜色?” 他手脚麻利地把盐装好,又想了想,拿了一个小碗来给李巴鱼装了一碗让他带走,没忘了叮嘱他一句:“可别告诉别人啊!” 现在谁家都缺盐,要是让人知道了,不都得着她要么?光是磨石头都得烦死她了! 022 好人难为 直到最后,李巴鱼还是没能推辞过方沐阳,半推半就地接过那满满一碗雪白的盐,找了张干净麻布扎紧了碗口,揣在胸口当宝贝似的捂着回家了。 而方沐阳则终于吃上了一顿有味儿的饭,感动不已。 盐这东西,平日里还没觉得什么,可真要是没了,感觉就奇怪得很,难怪人家说盐是百味之首,果然没错。 饭后方平安也不急着收拾碗筷,而是缠着方沐阳要知道盐是从哪里来的,方沐阳当然不肯说。虽然她也晓得大小姐在家呆着无聊,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打发时间。可这弄盐的法子并不是什么八卦,万一传出去就是大祸临头,不可说不可说。 方平安扭了半天也没得到答案,气呼呼地走了,方沐阳松了口气。不过里头屋里躺着的那个就没那么好糊弄了,怎么也得交代两句。 老方姑爷躺着,小方姑爷站着,翁婿俩互相看着对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好。 就老方姑爷来说,有的事情他也不是非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就像跟方夫人成亲这么些年,他也不是对方家的事情非常清楚。毕竟他是赘婿么,说到底相对于方家,他也只是个外人罢了。所以老方姑爷一直非常恪守本分,对于不该知道的,不能知道的,尽量是能别问就别问,碰也不碰一点的。 这次方沐阳折腾出盐来,他多少也猜到跟他早上背回来的盐石有关系。女婿有本事,能好好看护女儿,做老丈人的自然高兴。可是这女婿若是太过本事了,他也担心。这女婿的来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老方姑爷还没跟方夫人问清楚呢,家里就糟了祸,接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也没顾上问这孩子。所以老方姑爷如今对这盐是怎么来的,不是特别关心,他比较关心的,是方沐阳到底是个什么人。 小方姑爷心里也有点打鼓,若是老丈人问起来,她是说还是不说呢?这制盐的法子也不是什么尖端科技,至少比搞核武器什么的简单多了,可也是蝎子拉粑粑――独一份儿的。她还打算靠这个搞点小钱呢!不是说乱世出英雄么?乱世也才好发财啊! 不过对着老方姑爷打量自己的眼神,小方姑爷表示有点“猴”不住了,她笑了两声,发现自己笑得干巴巴的,难听得要死,便赶紧住了口,对着老丈人拱拱手道:“您有话直管问我就是。” 结果老方姑爷摇摇头:“我没什么要问你的。” 小方姑爷目瞪口呆。 老方姑爷叹了口气道:“你有本事,自然是好事,我已经是废人,也别无所求,只要你跟安娘过得好也就罢了。” 小方姑爷头上冷汗刷刷地就出来了,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交代遗言似的呢?呸呸,乌鸦嘴! “盐乃朝廷管制之物,我朝用的盐,无论井盐也好,海盐也罢,都是靠南楚那边。我也不问你怎么把石头变成盐的,你只记住,切不可让外人晓得,否则不是福,乃是祸事。”老方姑爷缓缓说完,盯着方沐阳的眼光严厉起来。 原来这玩意儿在这什么大齐还是进口货?难怪李巴鱼他们都只吃得起那什么醋布了,唉,古代人民的日子过得真是凄惨。小方姑爷神游天外,脸上还是慎重的神色,连连点头:“是,我记住了。” 她态度很好,老方姑爷也就没什么可嘱咐的了。相对自己那个蹦蹦跳跳有点不知人间忧愁的女儿,这个女婿看起来可靠很多,老方姑爷如今瘫在床上,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李巴鱼带回去的那一碗盐,差点让李家人给供起来。李大头也是自称见多识广的码头一霸了,可他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白似雪,细若沙的盐,对小方姑爷更是顶礼膜拜,连声嘱咐儿子女儿管紧嘴巴,不要在外头多说,对小方姑爷要更加恭敬云云。 于是李家兄妹俩自然成了方家小院儿的小跟班儿。 在李幺幺的帮助下,方平安做家务的水准越来越高,颇有一家主妇的派头,渐渐连厨房里头的事情,也不需要方平安管,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也能操持得服帖,方平安连连点头,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 后来方平安又拖着李巴鱼去背了一次盐石。第一次弄的盐石出的盐大约一斤多,两斤差点儿的模样,照着目前这状况,还不晓得要乱上多久,自然是浑水摸鱼的时候,能弄一点是一点。等到大家都安定下来,只怕就招人眼,不那么好弄了。 可是没想到还是叫有心人给惦记上了。 这天从盐石地回来,都能看见城门了,斜刺里冲出来三个半大小子,稚嫩的小脸上努力做着一副凶狠的表情:“你们背的什么?都留下!” 李巴鱼瞅了眼身边的小方姑爷,发现他正高兴,不由叹了口气。就之前,两人聊天,小方姑爷还说挺无聊的,说方小姐要不是有李幺幺陪着,早就憋疯了。这几个小子,个头还没自己高,赤手空拳的,这哪里是劫道?分明就是给小方姑爷送乐子的。 可不是送乐子么?这日子太过无聊,都快把小方姑爷憋疯了,她笑嘻嘻地伸手从李巴鱼的背篼里头拿了块儿盐石出来,放在手里掂了掂,试了试手感,嗯,还不错,望着那几个小子笑起来:“背的石头,你要么?” 要是需要,她不介意给他们脑袋上来一下。拍砖的感觉其实蛮好的,抛开上次自己被踢得青疼的不爽不提,就拍砖打人来说,还是蛮爽蛮有成就感的。 劫道的稚嫩小子们瞪大了眼,这俩人饿疯了吧?饿得慌了吃泥巴,他们也吃过,肚子胀,拉不出来粑粑,有的人就是这样被活活胀死的。可是吃石头,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啃得动么?” 果然是饿坏了。李巴鱼心中不忍,方沐阳也敛了脸上的笑意,低下头来。这几个月,方家的米面也是跟不上,不过好歹有李家兄妹俩时不时提几条鱼来,倒也凑合。聂知行后头也来过几次,见他们没了米面,回去找了一袋子糙米过来,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弄来的,散发着一股霉味,大约是陈了好几年的。方平安当然不会嫌弃,简直就是千恩万谢地道了谢,陈米霉米都无所谓,这样的时候,能够活命就不错了。 城里的流民每天都有死去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也不能就让他们这样倒在城里。于是聂知行组织的护城队又多了一项工作:将死去的人拖去城外乱葬岗子。 方平安经常看到护城队从流民堆里拖出一具具尸体,扔上板车拉走。那些活着的人连哭也没有眼泪,只是楞楞地看着远去的板车,那模样,远远看着就叫人心里生寒。 这几个劫道的小子,也是面黄肌瘦的模样,他们身后远处缀着两个更小些的娃娃,吮着手指头看着这边,因为饥饿,瘦得一张脸上就剩下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肚子大大的,四肢像干柴棒一样,就跟方沐阳前世在图片上看到过的非洲难民儿童一样。 虽然心里怜悯,但是如今方沐阳是泥菩萨过江,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去可怜别人?可若是就这么看着不作为,良心又过不去。她摸了摸怀里的小布袋子,那是方平安怕他不能赶到饭点回来,昨天特意备下的野菜窝头。 她对着那几个小子招了招手,往旁边走了几步:“你们过来,我告诉你们怎么吃。” 几个小子迟疑了一下,互相看了眼,似乎在无言地商讨该不该相信他的话。不过对于食物的渴求压抑了一切其他的怀疑,他们还是挪动着脚步,朝着方沐阳走了过来。 李巴鱼不明白小方姑爷想干什么,忍不住插嘴道:“小方姑爷,算了吧……” 他以为方沐阳是想收拾这几个小子呢!可他们都这么小…… 难民住的窝棚那边,有人发现了这里的情况,飞奔过来,口里呼唤着这几个小子的名字,连声喝骂。待到跟前,看清了方沐阳和李巴鱼的模样,又是一愣,朝着他们拱手道:“两个兄弟,我这几个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你们,求你们别见怪。” 方沐阳一看,原来是熟人,就是上次在南门那边打了自己的几个小子其中一人,嘴上有个痣的那个。只见他满脸警惕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石块儿,方沐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以为自己又要拍人? 好心当成驴肝肺!她只是不想把食物拿出来引起太多人注意,所以想将这几个小孩子引到一边再给他们,谁知这一个两个的,都以为自己是要把这几个孩子拍了? 算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方沐阳在心里夸奖了自己一句,从怀里掏出小布袋子,抛给嘴上有痣的那小子:“接着!” 说罢抱着盐石,拉着满头雾水的李巴鱼扬长而去。 赵狗蛋接过布袋,不用捏,便闻到袋子里头传出的食物香气。不是他鼻子灵,实在是太饿了,这食物的香气让他楞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才好,只能愣愣地看着方沐阳和李巴鱼背着背篼慢慢走远。 感谢好基友们打赏的平安符,还有投的评价票票,呜呜,太感动了。 023 圣母情结要不得 打开布袋子一看,里头是两个窝头,虽然是杂粮混着野菜做的,但也是他们最近十几天以来看见的唯一一顿正经粮食。赵狗蛋有点不知所措,看了眼围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们,他拿出一个窝头,掰成几块儿分给他们,看着他们仔细地吃下去,连手指上的碎末也没放过,细细地舔了个干净,眼眶就是一热。 他把剩下的窝头连同小布袋子收好,使劲嗅了嗅手指上残留的香气,咽着唾沫回了窝棚。避开瘫坐在地的人,他小心翼翼地钻进了一个低矮的黑窝棚里头。 窝棚里的气味并不怎么好闻,赵狗蛋天天来,也怔愣了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掏出装着窝头的布袋子递给躺在床上的人:“喏,吃吧!” 床上躺着的,正是被方沐阳拍了两下的赵来顺。他也是身子骨硬朗,被拍了两下,满头是血,什么药也没用,也渐渐好起来了,只是还头晕得厉害,躺着起不来而已。被拍了一下的,是赵来顺的弟弟赵来福,那个家伙已经能下地了,就是营养没跟上,还有点飘忽,只能干点轻省的活计。 赵来顺头上包着看不出颜色的布,盯着小布袋子半天没说话。他也闻到食物的味道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抬头问道:“哪儿来的?” 自从他躺下,这一票兄弟就没了以前的风光,最近十来天更是没处打劫了,都光挖草根子去了,再加上没有盐,就是没挨打的,走路也轻飘飘的能飞起来。 赵狗蛋叹了口气,把刚刚在外头发生的一幕告诉了赵来顺,他一听就瞪大了眼:“什么?那个小子给的?” 确实难以置信,要不然赵狗蛋也不能发愣。当初就为了那么几条鱼,那小子就狠得跟疯了似的。都被打成那样了,逮块儿转头就把赵来顺给拍了。如今居然会主动拿出粮食来,实在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如今瑞昌城里,大多数人也是一天吃一天不吃的,勉强吊着命。怀里揣着窝头,还有心思分给别人…… 要不是都见识过那小子拍人的狠劲,赵来顺准得骂他一声“傻瓜”。 可这凶神给了吃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赵来福一头撞了进来,手里抱着半片破碗嚷嚷着:“哥,快来喝口。娘的,要不是我动作快,又让那帮小兔崽子给抢光了!” 看见赵狗蛋也在,他露着牙一笑:“狗蛋儿来了?刚怎么没瞧见你?上哪儿去了?唉,刚煮好的一锅野菜汤,那帮小兔崽子……”他一边絮叨,一边把破碗放在床边,小心地扶着赵来顺坐起来,准备服侍他吃东西。 赵来顺笑了笑,生活再艰苦,能跟弟弟相依为命地活着,就是幸福了。 这么一想,手里的窝头也不觉得烫手了,他从床边又拿了个破碗出来,把窝头捏碎,成了两碗糊糊,递了一碗给赵狗蛋。 旁边赵来福早就楞了,出去外头瞧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兴奋地问道:“哪儿来的?” 赵狗蛋又说了一遍,赵来福就没赵来顺想得那么多,恶狠狠地一拳打在自己掌心:“娘的,这小子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家里还有余粮,明天去会会他!” 赵来顺抿了一口糊糊,抑制着大口喝光的念头,把碗递给弟弟,小声责怪道:“你别惹事了,头上的伤刚好点,你是嫌没让人家拍死还是怎么?” 赵来福接过碗喝了一口,又瞪大了眼睛:“是咸的!他们有盐!” 对这个二愣子弟弟,赵来顺彻底没话好说了,只好对着赵狗蛋说:“要是再碰上,还是客气点,这人,我们惹不起。” 赵狗蛋历来对赵来顺的话唯命是从,要不是这个同族的哥哥,他说不定还走不到瑞昌,在路上就死掉了。听见他吩咐自己,自然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答应了。 只可惜后来一连等了四五天,都没再瞧见过那个拍人的狠小子。 赵来顺也能下地了,可是瑞昌的春天就像迟迟未来一般,总是看不到半点绿色。其实倒也正常,只要冒了芽的,都叫饥饿的人们给吃光了。照这样下去,今年说不定又是一个荒年。 正当赵家兄弟都在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方沐阳居然又来了。 这次他带了二十个窝头,隔着老远看见赵狗蛋,就叫他:“嘴上有痣的那个,你过来!” 赵狗蛋刚过去,手里就被塞了个小布口袋,然后方沐阳转身就走。 赵狗蛋急了:“哎,那个谁,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方沐阳没好气地回身答道:“没下毒,吃不死你!” “啊?”这节奏赵狗蛋无法理解,只好呐呐地说了句:“谢谢啊!我,我叫赵狗蛋!” “滚蛋蛋!”方沐阳突然走回来,扬起拳头晃了晃:“你给我小心点!上次害我疼了好几天我可没忘呢!这些可不是给你吃的,是给那些孩子的!要是让我发现你吃了一口,回头老子拍死你!” 提起这个,方沐阳就气不打一处来。家里那位大小姐,听说城外的难民每天都有饿死的,小孩子饿得皮包骨头,眼泪哗就下来了。然后就成天哭,成天扭着自己,说要给那些孩子匀点吃的,还说什么自己少吃一口,就能少死一个人。 这明显就是白莲花圣母情结发作啊!以前只觉得这姑娘爱哭,没想到还有这么个烂德行。 方沐阳气得不行,如今方家吃的喝的,不是人家怜悯给的,就是她费劲了心思才弄回来的。她也是小姑娘啊,她糊弄这一家人容易么?白花花的吃食就要白给人家,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去跟老方姑爷说吧,结果老方姑爷说:“咱们方家本就是积善人家,安娘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对。沐阳啊,你看要是咱们食物还够,就给他们送一点吧!唉,那么小的孩子,活生生的饿死……” 老方姑爷脸上满是不忍之色,小方姑爷目瞪口呆。这,这,这特么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啊! 不过昨天聂知行带了个好消息过来,小方姑爷顿时大乐,也就不计较这几个窝头了,一早就屁颠屁颠地遵从方大小姐的命令,给他们送来了。 可看到嘴上有个痣的这什么赵狗蛋,还是心里很不爽,很不爽! 024 大家都不爽 其实不止方沐阳不爽,赵来顺也很郁闷。 他看着赵狗蛋拿回来的窝头也很不解,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他是好人吧,他能为了几条破鱼就把自己和弟弟打得头破血流的,那股子狠劲,他们逃荒过来的这一路上都少见。说他不是好人吧,这正是青黄不接,大家都没吃食的时候,他却送了这么一大袋子窝头过来。 虽然是野菜窝头,也是粮食,也是活命的东西啊! 赵来顺很郁闷,摆摆手让赵狗蛋拿去给小孩子分了。 他们赵家村的人,一路逃难到这瑞昌的金江边,村里原来的三百多口人,除了有一部分跟着那天的暴民冲击瑞昌,然后一路往北去的,如今就剩下了七十多人,大半都是行动不便的孩子和妇女。同宗同族一个村的,互相扶持着走到今天,赵来顺他们一路上抢吃的,也不过是为了生存。像冲击瑞昌城那种明显违法的事情,他也没敢去参与。 他有负担,所以不能那么蛮干。 所以对于又打了自己,又送吃食的那个小子,他实在是搞不太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放在一天前,方沐阳也是死活不会同意拿粮食给他们的。只不过昨夜聂知行来了,还带来了一袋子杂粮和一个好消息。暴民已经在顾城被镇压了,朝廷恢复了秩序,瑞昌有了新的主官,至多五日,便会带着朝廷的赈济粮抵达瑞昌了。 衙门里头的老油子,自然有得知消息的来源,方沐阳对此深信不疑。要不然,聂知行也不会拿着粮食来自己家,若不是笃定了马上就能吃上饭,谁会在这个时候把粮食分出来? 有了杂粮,窝头的档次立马下降,所以方沐阳才会答应方平安,把窝头分给城外的流民。 只是她刚进城,后头赵来顺几个便追了上来。 这几人,真是烦啊,你追就追吧,喊什么“恩公,等等!”我还恩母哟! 所以方沐阳停下来的时候,满脸不耐烦加满心不爽,等那几个小子一到跟前,就吼起来了:“叫毛线啊叫!吃饱了撑的?谁是你家恩公了?” “恩,恩……”赵狗蛋气喘吁吁地,说不完整,又被方沐阳骂。 “恩什么恩?你是大便大不出来么?嗯嗯嗯的!”方沐阳真心快烦死了,就说了好人不能做,看吧,这就跟着来了,跟狗屁膏药似的。 赵来顺平缓了呼吸,上前拱拱手道:“因为不知道您的名字,所以只能称呼恩公了。您救了我们的命,谢谢了!” 说罢一拉身边的赵来福和赵狗蛋,啪就跪下来冲着方沐阳磕了个响头。 方沐阳吓得赶紧一跳,拍着胸脯惊叫:“别跪别跪!艾玛这可真是吓死人了!” 这反应也太不对了,赵家兄弟三个也没反应过来,看着他跟猴子似的蹦到一边儿,还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头脑简单的赵来福直接跪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方沐阳对赵来顺说:“这小兔崽子……” 方沐阳把眼一瞪:“小兔崽子说谁呢!” 赵来福本来就不情愿来,一听这话就蹦了起来吼:“说你呢!” 旁边赵来顺扶着额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弟弟,又让这人给绕进去了。 就是口头上占了这么点小便宜,方沐阳也乐不可支:“是啊是啊,小兔崽子说我呢!” 赵来福还是没反应过来,看着方沐阳发笑不解地问赵来顺:“哥,这人是傻子吧?要不然……”要不然怎么被骂了小兔崽子还这么开心?还给他们送吃食? 旁边赵狗蛋也只能叹气,站起来拉了拉赵来福:“你就别说了,人家说你是小兔崽子呢!” 赵来顺已经懒得理会自己这个二货弟弟了,也站了起来,问对方:“不知恩公叫什么?您不让我们称呼恩公,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方沐阳瘪了瘪嘴,大方地告诉他们:“别叫我恩公,我叫方沐阳。再说给你们吃的也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她差点脱口而出“我老婆”,想了想还是换了说法道:“是我妹子,知道你们那儿好多小孩儿都饿肚子,于心不忍,逼着我拿东西给你们吃的。” 这话一出,赵来顺倒松了口气。他就是说,上次还把自己揍得头晕眼花的人,怎么会突然好心给自己吃食,闹了半天是因为家里有个好心肠的妹妹。不过他也知道别人的妹妹没有出面,肯定是不方便,因此只是对着方沐阳道谢,请他把自己的谢意带给妹妹,并表示如果方沐阳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自己去办就是。 旁边赵狗蛋听见“方沐阳”三个字,觉得很耳熟。在瑞昌里里外外跑了这么些天,他们也听说了不少瑞昌的闲言碎语,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见过。听着赵来顺跟方沐阳闲扯,忽然就想了起来,迟疑地问道:“方沐阳,你是方家小姑爷方沐阳?” 什么时候自己这么有名了?方沐阳没想到居然连流民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撅了撅嘴点头说是的。 顿时三人脸上的颜色就精彩了。 冲击瑞昌城,火烧方家的时候,他们虽然没有跟着那些人一起,到底抵不过能吃到东西的诱惑,尾随着去了。可是看到那些人砸开方家大门,直接就把方家的守门人推到在地,践踏过去的时候,赵来顺和他手下的那帮子小兄弟都害怕了。 那可是杀人啊!他们平时逞凶斗狠,不过是为了弄点吃的,杀人的事情可从来没有做过。 听着方家宅院里头传来的凄厉的尖叫,还有呼救声,赵来顺和他的小兄弟窝在街角,竟然发起抖来。当第一束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他们是在忍不住心中的恐惧,落荒而逃。 后来听说方家阖府上下全死了,方夫人出殡那日,赵来顺站在城外,远远看了一眼,心里满是惧怕。 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居然又碰上了小方姑爷。 看到他们变了脸色,方沐阳只觉得奇怪,随口问道:“怎么了?”难道自己名声显赫,显赫的是扫帚星的那个部分?要不然这三个人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赵来福心理素质最差,踉跄着退后两步,吸着凉气,说话的声音都哆嗦起来:“是,是方家的人!” 这情形不对,方沐阳眯缝了眼,逼到他跟前厉声问道:“是方家的人,又如何?” 他看了眼左右面色惨白的赵来顺和赵狗蛋,眼中的寒意往外直冒:“方家,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025 目击证人 赵来顺把弟弟来福拉了过来,护在身后,这才对满脸寒霜的方沐阳道:“原来你就是小方姑爷。我们,我们跟方家没什么关系,我弟弟只是被吓到了,方家出事那天……” 他定了定神,缓缓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方沐阳。 也不记得是谁带的头,或者是谁登高一呼,当别的村的流民气势汹汹地往城门去的时候,赵家村的青壮也坐不住了,他们加入了那些骂骂咧咧的人一起,跟随着人群,撞开了城门,朝着城里跑去。 开始还好,他们只是埋怨都这么久了,朝廷也没个赈济的章程出来,等砸开了衙门,发现没有人,粮仓也是空的。愤怒的人群失控了,他们朝着城里一路打砸而去。 暴行在方家的时候达到了顶端。 那天正是方沐阳与方平安成亲的日子,虽然简单低调,可方家的门头上还是挂着红绸彩灯,一派喜气。 愤怒的人们撞开了大门,那个守门的人被推搡在地,只听见几声呜咽,便没了声息。 方家宅子里头一片惨叫,还有打砸东西的声音不时传出。 那天赵来顺带着弟弟和几个一伙的孩子,原本只是想跟在大人的后头捡点吃食,等到了方家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事情不对了。大家都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们不光抢劫了方家,还肆意地将自己的愤怒在无辜的人身上发泄。不时有浑身是血的人抱着东西冲出来,宅子里头的惨叫此起彼伏。 赵来福吓坏了,拉着赵来顺走不动路。回头看见其他的人也都吓得不行,赵来顺没敢再看下去,带着他的小兄弟们悄悄回了城外。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方家宅子已经开始烧了起来。 方沐阳一直静静听着,不发一言。一直以来,方家出事的情况都在她心里是个迷,没想到这几个家伙居然还是“目击证人”,可是仅仅听他们说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赵来顺说完,方沐阳便问道:“那些流民的头儿是谁?为什么就只打劫了方家?其他的大户人家他们怎么没有去?” 赵来顺想了想,摇摇头说:“领头的人我也不认识,不过我们从山里一路过来,沿途遭难的村子少说也是几十上百个,哪里能把人都认得完。要说方家的事,其实也是凑巧吧。那天方家披红挂彩的,里头似乎还有酒味儿,大家就气着了,砸了门就冲进去了。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们没敢看完,就回去了。”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方沐阳,不知道这位问得这么详细是干什么? 直到今天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这个心狠手辣又偏疼妹子的小方姑爷长什么样。白白净净的,颇为俊俏,乌黑的大眼睛,红艳艳的小嘴唇,像个姑娘似的。只是现在他脸上挂着一层寒霜,乍一看竟有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感觉。赵来顺心里一跳,别过了头,转而抓着赵来福低声责骂。 方沐阳仔细想了想,原本的一肚子问题,听了赵来顺的话,反倒问不出来了。 他说的也没错,他们不过几个半大孩子,劫道什么的,不过是为了一口吃食罢了,真要说这样杀人放火的勾当,只怕也是做不出来的。不说别的,就冲自己给了他们几个窝头,他们就撵着上来道谢,也看得出这几个家伙本性还是不错,都是让这吃人的世道给逼的罢了。 方家的事情实在是让人疑惑,可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是顺理成章活该倒霉的模样。 可倒霉为什么要扯上自己? 妈蛋电视剧还没看完呢,睡醒了就穿到这个讨厌的地方,还有没有天理了? 穿了就穿了吧,反正这天都快成筛子了,穿越的前辈那么多,也不差自己一个,可为什么穿到这个走背运的方家?一个瘫在床的小受大叔,一个满脑子水还有圣母情结的老婆,尼玛自己是女的啊女的啊!偏成了什么赘婿,完全就没有天理嘛!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都呆了这么些天了,说不定哪天一个雷劈下来,自己又穿回去了也说不定。 可要是自己穿回去了,换了原来不知道什么来历的方沐阳,能照顾好瘫子岳丈和圣母老婆么? 方沐阳又忧桑起来,闹了半天,原来我也是有圣母病啊?尼玛穿回去吃香喝辣睡到自然醒还可以蹂躏小弟,这会儿担心瘫子岳丈和圣母老婆干什么? 旁边赵来顺几个人看着方沐阳脸上表情变化,齐齐往后退了一步,赵狗蛋压低了声音跟赵来顺说:“来顺哥,这个小方姑爷会不会……”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冲着赵来顺使眼色。 赵来福也同样压低了声音说:“哥,这人,不太对啊!是不是撞过邪啊?” 赵来顺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可看了看方沐阳一会儿沮丧一会儿兴奋一会又伤心的表情,也不敢反驳了,只是含糊地答了一句:“说不定是让方家的事情给刺激了……”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就看见方沐阳双手一拍,兴奋地喊了声:“有了!” 抬头一看,那三个家伙站得离自己老远,方沐阳便笑着朝他们挥手:“过来过来,那什么狗蛋的!” 赵来顺三个彼此看了一眼,壮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心说难怪这位揍人那么狠,这明显就是脑袋有问题啊!惹谁也别惹疯汉子,要不然谁会知道发生什么呢? 方沐阳示意他们蹲了下来,低声问道:“是不是感激我给了你们吃的啊?” 三人彼此看了眼,点了点头。 方沐阳嘿嘿笑了一声说:“那好,我有个事儿,要请你们帮忙。” 三个人都没答话,彼此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赵来顺开口:“什么事儿?先说好了啊,杀人放火的我们可不干!” 方沐阳鄙夷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得了吧,什么杀人放火的不干啊?说得好像打劫她两次最后被她拍倒在地的是别人,他们都是正人君子似的。 她也懒得跟这几个小子计较,低声把自己的事情说了,等着他们答复。 听了她的话,赵来顺和赵狗蛋对看一眼,都觉得不算多大个事儿,点了点头就算是答应了。 于是方沐阳拍了拍手,笑着回家了,心想这二十个窝头还挺划算的。 026 小圣母对小啰嗦 就站那儿一会儿的功夫,方沐阳的心里是千回百转,放心不下瘫子美受岳丈,也放心不下爱哭的圣母老婆。唉,这人啊,就是感情动物,才相处了几天来着?居然就会为这两个人担心了。 当然还有个让方沐阳放心不下的人,就是陈家的那个什么大伯母。 方沐阳这人吧,其实也蛮豁达的。以前上班不爽,回家稍微提了两句,老妈说:“不爱上就别上,家里吃饭也不多你这一双筷子!”小弟抹抹嘴:“姐,我养你就是。”老爸更干脆,皱紧了眉头直接一挥手:“咱不受那个闲气,回家玩就是!” 于是曾经的秦丽丽,如今的方沐阳同学第二天就炒了老板鱿鱼,姿态潇洒地对一办公室勾心斗角的同事挨个儿回敬了一番,扬长而去。 她这人,心眼儿小,有仇必报。那什么宽宏大量啊,大人不记小人过啊,宰相肚里能撑船啊之类的成语俗语跟方沐阳是半点干系都没有。 辞职的时候,暗地里骂过她的,她当面骂了回来。背地里嘲笑过她的,她当面嘲笑回来,还有那个曾经想吃她豆腐的秃头上司,她直接一杯茶浇到他脸上。 哈哈哈,这种感觉最爽了。 而自从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大齐朝,一开始到现在,方沐阳感觉到的就是憋屈。如果说成为赘婿是命运的捉弄,缺吃少喝是因为天灾的话,那么对于一脸刻薄还动手动脚的陈家大伯母,方沐阳简直就是讨厌到了顶点。 别的不能做,让她不爽一下,方沐阳才会觉得爽。 所以她就安排了赵狗蛋这几个急着要“报恩”的人去干坏事儿了。 回到方家小院,一开门,李巴鱼就迎了上来,满脸着急:“你真去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那些小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得当心啊!” 方沐阳想拍拍他的肩膀,奈何对方比自己高些,只得撞了一下对方的胳膊,笑着说:“那怎么可能!也不看看我是谁!” 看他神态轻松,言语如同平时一样诙谐,李巴鱼松了口气。这几天家里有事儿,他就没带李幺幺过来,要不是今天李幺幺吵着要跟方小姐玩,他还不知道方小姐要小方姑爷去给流民送食物了。 唉,这种大户人家深闺内院养出来的大小姐,真是不知所谓。好好的食物给那些流民干什么?正是缺少吃食的时候…… 方沐阳抬脚进屋,老方姑爷最近气色好了很多,正含笑看着两个小姑娘在自己床前争辩。 自从有了李幺幺陪伴,方小姐不但家事上头能干起来,嘴皮子也利索多了。她正跟才到自己胸口的??滦÷芾蚩嗫谄判牡亟驳览恚骸啊??颐巧俪砸豢冢??蔷湍芑钜惶跞嗣??ト嗣献铀倒??衔崂弦约叭酥?希?孜嵊滓约叭酥?住??阆胂耄?羰俏颐羌业娜嗣涣朔钩裕?训牢颐浅宰牛?筒桓??且豢冢坎还?且豢诔允嘲樟耍?趾伪卣庋?啦?兀俊?p>不同于方小姐的慢条斯理轻言细语,??碌睦铉坨劬透?霰?克频模?跃驼??耍骸胺浇憬悖?阈研寻桑∧切┝髅窨刹皇鞘裁春萌耍∧训滥阃?耸撬?涯忝呛t烧庋?模吭偎盗耍?切┤四亩?鞘裁春枚?鳎课业?盗耍?馑?纪肆耍?锢镆簿褪窃嗔说悖?刹欢际欠拭矗课业?盗耍?庑┤硕际呛贸岳磷龅睦恋埃?氐郊依铮?姹愀?鞫寄苁占付饭茸樱??蔷褪抢粒??圆爬翟谠勖侨鸩?蛔撸?竿?勖茄?钏?牵刻斓紫履睦凑庋?暮檬拢?p>旁边的老方姑爷也不说话,含笑看着这两个小家伙。说实话,对于方小姐的行为他心里也有那么一点不赞同,只是入赘方家十几年,方家一直都是如此行事。天冷了施粥,天暖了施药,遇见哪里的乡邻需要搭桥修路,也尽一份力。可是这样的积善人家,为什么会换来被满门屠戮的下场?为什么别人家都没什么大事,偏自己家就要承受这样的一切? 他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别人家是夫为天,他们家不同,作为赘婿,他的责任是延续方家的宗祠香火,所以他是以那个看起来笑得温婉,实际上做事雷厉风行的女人为骄傲的。 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他就要为了女儿活着。只要女儿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不过是几个杂粮窝头,如果女儿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又有何不可?所以当方沐阳和女儿争辩的时候,他毫无疑虑地就站在了女儿这边。 但是夜深人静,老方姑爷,陈老爷陈实还是会辗转反侧。如今的方家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将人参当萝卜啃的方家了,可安娘还是这样一幅不知事的模样,到底对她是好是坏? 总不能真靠方沐阳将方家撑起来吧? 想到这里,老方姑爷似有所感,抬头便看见环抱双臂靠在门框上的小方姑爷,方家两代赘婿相视一乐,无言地点了下头。 方沐阳这孩子,确切地说实在不像是个孩子。老方姑爷不清楚他的来历,但是他相信方夫人不会害自己的女儿,他自己没有识人之明,只能祈祷方夫人没有看走眼。希望这个不像孩子的孩子能够在安娘长大之前保护好方家这点血脉,撑到安娘能够独挡一面的时候。 靠在门口的方沐阳可没老方姑爷那么多心思,她正在心里为??碌男÷芾蚬恼平泻茫≌夥狡桨玻?硌锼?妇渚鸵?盐舶颓躺咸炝耍?褂兴??叛?w约赫饪闪?∽感鑫??抢托睦土Γ?璧埃?愕阶詈螅?尤辉谡饧依锖廖薜匚豢裳浴>偷萌美铉坨壅庋?彀推ぷ永?鞯暮煤寐钏?幌虏判校??蝗凰?拐嬉晕?约菏鞘ツ噶耍??仁廊四兀√衙献佣及岢隼戳耍÷璧白约夯盍巳??嗄甓疾恢?滥抢鲜裁从资裁词敲献铀档模??皇强础痘怪楦窀瘛氛饩浠岸济惶?倒??庑cに婵诰屠吹模?睦锸翘稍诖采峡孔湃瞬蔚趺?模?置骶褪亲隽艘槐沧友?实睦涎Ь柯铮?p>方大小姐还在尽力说服李幺幺:“……他们也不想这样,都是这天灾害的他们流离失所。没有家已经够可怜了,不是为了活下去么?若是好世道,他们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再说了,事情都发生了,何必一直纠结呢?孔圣人不是也说过,要‘以德报怨’么?” 面对李幺幺亮闪闪的大眼睛,里头满满都是不赞同。方平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本想向父亲寻求支持,看见老方姑爷正看着门口,她扭头过去,便看见了方沐阳,脱口而出:“沐阳哥哥,我说的对不对?” 027 打了我的打回来 方沐阳挖了挖耳朵,满脸无奈道:“以德报怨是不是孔圣人说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躺在床上含着笑的老方姑爷缓缓坐直了身子,敛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喃喃道:“何以报德?何以报德?何以报德!?”为什么方家做了那么多善事却要遭受这样的横祸?为什么他这一辈子不跟任何人红脸,以为得到了安宁和幸福,最后却要失去最爱的人?为什么?为什么?! 方沐阳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口气,脸上的神色却是恶狠狠的模样:“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打了我的我要打回来!伤了我的砍死他!谁敢欺负我,操了他家祖宗十八代!” 方大小姐目瞪口呆,老方姑爷一脸沉思,只有李幺幺这没心没肺的家伙笑着鼓起掌来:“小方姑爷你好帅!我好崇拜你!我最喜欢你!” 一直呆在厅堂的李巴鱼听见这句,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窜进去跟老方姑爷打了个招呼一把提起小萝莉就跑了。 方沐阳也懒得多说什么了,今天有点累,肚子也饿了。改造圣母白莲花的路途漫漫而长远啊,沐阳兄,保重! 第三天下午,赵狗蛋三个就找到方家小院儿来了。 看他们满脸喜色,方沐阳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她也没让他们干别的,只不过如今整个瑞昌城都缺少粮食和盐,想必陈家也不例外。第一步不过是叫这几个小子去踩一下盘子,看看陈家如今的情况。 没有杀人的胆子,偷鸡摸狗赵来顺三人倒是在行。找到方沐阳说的陈家,并没费多大功夫就摸了进去。 陈家果然有存粮,都这种时候了,还能喝上白粥,馋得兄弟几个差点当场流出口水来。他们忍了馋虫看了看陈家的情况,立即赶着来跟方沐阳汇报了。 陈家三代同堂,一直没分家,如今家里辈分最高的就是老方姑爷的娘,陈家老夫人。不过这位老夫人如今已经六十开外,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卖”了儿子之后发家又暴饮暴食的,老年人该有的毛病一样不少,这几日突然就看不见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还时不时会抽筋,一家子人愁得不行。 这还不算,孙辈里头几个孩子,也出现了头晕眼花,四肢乏力的症状,陈家上下人等都急得不行。 方沐阳一听就笑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病,不过就是缺盐引起的罢了。这倒是极好,不过再过两日新县令就要到了,到时除了赈济粮,肯定也有盐,秩序再一恢复,要整陈家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粉末,交给赵来顺兄弟几个,耳语一番。赵家兄弟几个哭笑不得,只得领命去了。 当晚陈家上下人等就开始肠胃不适,拉起了肚子。几个主子还好点,就在房里马桶里头解决就是了。可怜下人房里的那些下人们,跑了一晚上茅房拉软了腿不说,还得伺候同样软了腿的主子,不少人因为没有抢上茅房还拉在了裤子里头。 陈家一下子就在花园巷出了名,整整三天,花园巷里都飘着一股子恶臭,陈家连采买的仆妇都没脸出门,自然也就没人去城门口观看新任县令大人到任的盛况了。 方沐阳给赵来顺兄弟几个的只是巴豆粉罢了,找唐仁要的一点,说是有人吃了泥巴拉不出,疏通肠道的。唐仁知道这样的惨事,毫不怀疑就给了她一包。赵来顺几个趁人不备下在了陈家人的晚饭里头,果然是好药,当晚就见效。 等到陈家人身子稍微舒坦的时候,心里又不舒坦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贼,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家里的粮仓居然被人偷得一粒米都没有。陈老夫人听说这事就厥了过去,家里上下都慌了神。 这种事情,还能有谁?当然是方沐阳指使赵来顺几个干的。就是陈家人着急抢茅房那晚,谁也顾不上粮仓,赵来顺带着他的小兄弟,轻轻松松就搬空了陈家的粮仓。 好家伙,都过了这么久,粮仓里头少说也还有两石多的大米,四五石杂粮。方沐阳一粒不要,全让他们搬回去了。这样的粮食她可不想吃,就当帮着陈家积德行善了。 新来的县令带来了朝廷的恩旨,征用民夫重建衙门和损坏的城墙,每天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若是有愿意返乡的农民,可以在县衙免费领取种子,贫苦人家没了粮食的,可以到衙门跟前的广场上领粥,还有药材也是,每天免费熬了给大家喝,重病的有大夫去看……诸如此类的各种措施,整个瑞昌城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不过十几日功夫,城外的流民便走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破烂的窝棚表示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 出乎方沐阳意料之外的,赵来顺几个并没有走,还带着他的一帮子小兄弟,说是以后就认定方沐阳了,跟着他办事。 方沐阳雷得里焦外嫩。 跟着她?她突然有种自己成为了黑社会大姐头的感觉,面前的小弟一字排开,齐齐低头叫:“老大!” 威风倒是威风……可是……这十几个娃里头,有四个还拖着鼻涕,目测跟多嘴的李幺幺差不多高度的,算哪门子小弟? 这哪里是收的小弟马仔?分明就是一群娃!可方沐阳一不是慈善家,二没开幼儿园,赵来顺拖着这群娃来投奔自己,算个什么事!? 她把额头上迸出来的青筋按了下去,朝着赵来顺招了招手,赵来顺立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满脸讨好的神色:“呵呵,小方姑爷,有什么吩咐?” “我说……”方沐阳真是无语,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一群娃:“你拖着这群娃要跟着我算个什么事?衙门那儿不是说了么?可以领免费的种子和农具,你们干脆回乡去,也有个衣食着落,我如今就是这副泥菩萨过江的样子,自己都混得不行,你还要我帮你带娃不成?” 赵来顺低了头,赤着的双脚互相踩了一下,这才有些腼腆地开口说:“小方姑爷,我也知道我们脸皮厚了点,不过你放心,现在衙门不是施粥么?城南那块儿破房子多,我们也不用你操心吃啊住的,我今天带他们过来,只是想跟你说,往后我们就在城里,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叫我们就是。” 方沐阳哭笑不得,这是真要自己当大姐头啊?她摇摇头劝赵来顺:“衙门施粥也不可能一直施粥,以后你们吃什么?城南的破房子要是清理了,你们住哪儿?还是回乡去吧,乡里乡亲的,好歹有个照应。你看看他们……”她指了指那几个还在吸鼻涕,吮手指的小孩子,问道:“你觉得他们能跟着你在城里混?要是往后没了吃食,难道你要带着他们去做乞丐不成?” 这下赵来顺沉默了起来,过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028 善恶之辩 没想到自己说了一大堆,赵来顺还是听不进去,方沐阳有些急了,要不是赵来顺比她高得多,她早就跳起来一巴掌拍他脑门儿上去了! 谁知赵来顺再抬头的时候,矮些的方沐阳看到他眼眶红了,满眼的泪水差点就要落下的样子,不由愣住了。 赵来顺说:“我们……还有他们……我们都没有亲人了。我们赵家村儿原来有三百多口人,可一路走到瑞昌,死了好多人,还有的人,跟着那晚的流民走了,听说朝廷剿灭了暴民,他们……大概都死了吧?我们这几个,都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就算是种地,小方姑爷,你看我们这几个,能种什么地?” 说到这儿,他自嘲地笑了笑:“只怕回去也是变成小乞丐……那还不如留在瑞昌得好,瑞昌人多,讨到的饭也能多点,不至于饿死吧?” 方沐阳真心没话好说了,只得挠挠头道:“算了,我帮你们想想法子吧!” 她所谓的想法子,也只能是去向别人求救了,这人自然是李巴鱼的老爹,健壮的李大头大叔。 瑞昌恢复了秩序,上游的船只也逐渐过来了。前段时间瑞昌乱着,这些商船、客船都不敢停过来,耽搁了不少的事情。码头上一热闹起来,李大头他们也就有了活干,忙乎起来了。 找到李大头,他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方沐阳放心,便招呼着这十几个娃跟着自己回去了。方沐阳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下来,轻省了不少。 好吧,现在该考虑的事情,是该如何找个活计养活岳父和老婆了。 美型瘫痪受岳丈大人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只留了一条疤,腿么?双腿骨折,这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早着呢! 圣母白莲花老婆除了偶尔脑袋短路一下之外,操持家务还是没什么大碍了。 方沐阳自己也学会了怎么从井里打水,不过劈柴这种重体力活儿还是有李巴鱼干的。现在有了赵来顺几个,更是不用发愁,唯一让方沐阳发愁的,还是小圣母。 这城里恢复秩序了,方沐阳就找了聂知行,想问问对街那几户“借住”的,什么时候能搬走?听说都是城南那块儿的人,方沐阳就有点不放心,毕竟这家里老弱病残占全了,能想到砸门入室来“借住”院子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方沐阳可不想跟这样的人做邻居。 可是方平安听说人家什么家境贫困啊,上有老下有小,日子也不好过,房子也叫水淹了之类的话,愣是拦着方沐阳说不要撵别人走。当着聂知行的面儿这大小姐就跟方沐阳犟上了,里头躺着的岳丈大人再一发话,方沐阳更是没了语言。 送走了聂知行一问,果然是对街和旁边的跟方平安遇上过,诉说了一番苦大仇深的革命家史,这傻姑娘就信了。 最后达成的协议,也只是左邻右舍隔壁两个院子不能有那些人住,其他的,方沐阳也没办法了。 所以现在方沐阳觉得摆在自己面前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一件是赚钱吃饭,另一件就是改造白莲花圣母老婆。 对于方平安大小姐,她也算是摸准了脾气。说白了,不过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很傻很天真,被方夫人保护得太好,都不知道“人心险恶”怎么写。 她不是那种伪装的圣母白莲花,是真的打从心底里的善良,可这善良对所有人都一样,没有区别对待,这点方沐阳就不能赞同了。 上次因为方沐阳说了“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话,老方姑爷倒是似乎醒悟了一点,可小圣母愣是转不过来这个弯,还总找着机会就劝解方沐阳。好像她看谁都是坏人,心地不好似的。 每次说不上两句,方沐阳就觉得自己跟小圣母陷入了一场辩论赛,辩论的题目就是那个历久弥新的“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鉴于方平安的学术水准是方沐阳拍马也追不上的,这种需要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辩论大赛,方沐阳是输多赢少,对于小圣母只能点三十二个赞。 今天回家没事儿,方沐阳脑袋一抽,又跟方平安提起了这事儿。她突然想起了伊索寓言里头那个农夫与蛇的故事,决定仔细说给方平安听听。 这种小故事,别说是方平安,就是老方姑爷,曾经的秀才老爷也没听过,父女俩听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的。 方沐阳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总结道:“所以说,这人啊,善良好心没错,可也得分对象是谁啊!你说这农夫明明知道那是一条蛇,还把它捂在胸口,这不是找死是什么?善良没错,得分人来,要不然被反咬一口,也是咎由自取。” 方平安立即反驳道:“沐阳哥哥,你也说了那是条蛇,它是畜生,又是饿着肚子冬眠了醒来,自然要吃东西。若是这农夫早早准备好食物给它,它怎么会咬那农夫?再者说了,畜生跟人如何能比?畜生没心没肺,不识好歹,可人不一样啊!我娘以前常说:‘善出本心,无论回报’,就是说做好事并不是怀着必须要人家报答的心思,人在做,天在看,我今日做了一件好事,能帮助别人,自己就很快乐了,为什么一定要人家同样回报自己呢?如果大家都是为了有人回报才去行善,那就不是行善,是买卖了!” 说完她还问老方姑爷:“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方沐阳扶额,知道又没戏。 果然老方姑爷露出慈爱的笑容抚摸着方平安的头发赞许道:“安娘说得没错,的确是夫人以前常说的话。” 这老陈,只要提起方夫人,立刻就会全部应是。方沐阳不无恶意地揣想,就算是方夫人杀人放火了,那也肯定是死的人不对,老陈绝对不会认为是方夫人的错!说他是妻管严协会委员长都抬举了,完全是个妻奴。 幸亏丈母娘死了,要不然自己在这家更没地位了! 方沐阳不打算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了,她起身朝外走去,嘴里念叨着该吃饭了。果然方平安赶紧站了起来,快步朝着灶房走去。 嗯,这个老婆还是很贤惠的嘛!每次说不过方平安了,方沐阳就会用这招,百试不爽,而且很有成就感,做男人果然比较爽,只可惜自己是个假男人,不是真的。 方家的炊烟刚刚升起,外头响起了聂知行叫门的声音,方沐阳赶紧出去开了门一看,不由愣住了。 更新给力不?看得还爽不?尼玛大家把推荐票都揣着是要等它生霉么?每天都有的,又不是小粉红,投了就没了,抬抬手,给姐来两张啊!方沐阳同学很悲桑的。。。你们就可怜可怜她吧! 029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门外站了一堆人,聂知行点头哈腰地陪着一个蓄着短须白白胖胖像馒头似的男人,身后还有好几个人,肩上挑着担子,似乎是米面之类的东西。 见方沐阳打开门就发愣,聂知行忙低声责怪道:“小方姑爷,这位是新上任的县令王大人,还不赶紧见礼迎大人进去!傻站着干什么?” 方沐阳真心不知道该行什么礼,只得拱拱手微微弯腰,恭敬地称呼了一声“王大人好!” 白面馒头王大人摆摆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道:“莫要多礼,本官今日是微服前来的,就是怕扰得大家不安生,小方姑爷如此多礼,倒见外了。” 说罢便笑着进了院子。 方沐阳不知所以,看向聂知行,对方朝着他挤眉弄眼,可惜方沐阳对于面部表情的研究不是很精深,一时没能领会聂知行大叔的意思,只是站在一边看着王大人的随从鱼贯而入,不多时便将小院儿里头摆满了东西。 有米,有油,还有新鲜的肉和糕点,甚至还有一些药材和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 大夫方沐阳见过几次,衙门广场前头施药的时候,就是这老头给大家问诊的。不过今天他们到方家小院儿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聂知行见方沐阳愣着,叹了口气。平时倒瞧着机敏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没见过大场面。好在这院子他也常来,当即便反客为主,领这王大人进了厅堂。 王大人带着亲切地笑容,看望了瘫在床上的老方姑爷,对方家遭受的惨剧表示了沉重的哀悼,并表示朝廷虽然力有不逮,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会尽可能补偿方家的损失。今日他是以私人的身份,前来探望方家遗孤,希望方家遗孤节哀顺变,化悲愤为力量,重新为瑞昌城的建设添砖加瓦,支持县衙的工作,努力重振方家…… 方沐阳在旁边听得想翻白眼,原来是领导做面子工程来了,这不就跟今晚七点里头一样么?早干嘛去了?这方夫人只怕都化作泥土了,跑这儿假惺惺地来表达什么? 可老方姑爷吃这一套啊!当即感动得眼泪哗哗就来了,要不是起不来身,那劲头恨不能立马扑到在地对着王大人狠狠磕几个响头才是。 他不能起身,方平安小姐按理不能见外男,于是跪下磕头致谢的就成了小方姑爷。 不情不愿地磕了几个头,小方姑爷立马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对着旁边陪同领导的聂知行猛打手势。 如今新的县令大人上任,鉴于聂知行在瑞昌城危急时刻的优良表现,他也小升了一级,从刑房的一个小头目升成了县里的主簿。这可是太难得了,不过一道圣旨,聂知行就从低贱的小吏成了有编制的官员,人家好多举子也不过谋到这么个职位罢了,对于聂知行来说,自然是一步登天了。 恭喜的话早就说过了,今天王大人亲自跑过来干什么,方沐阳心里直打鼓。她从来就不相信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不相信忙得不可开交的王大人没事儿跑来搞什么慰问。开玩笑,这又不是资讯发达的前世,领导还得涂脂抹粉好上镜头。就是做面子,也不该挑这天快擦黑的时候,这绝对属于无事献殷勤。 聂知行听她一问,心说果然没看错这孩子,想了想还是跟方沐阳低声交了个底:“衙门重建的时候,发现各处损毁严重,不少文档之类的不是丢失,就是损毁了,实在是令人痛心啊!” 话他也只能说到这儿了,懂不懂的,就不是他的事了。小方姑爷办事老道,点到为止即可,多说无益反倒招祸。 直到送走了王大人一行,饥肠辘辘的三人才吃上晚饭。寒舍简陋,自然也不好意思留人家吃饭,可看到王大人送来的东西,老丈人还是挺感动的,一直念叨个不停。 吃了饭,方平安收拾碗筷拿去洗刷,方沐阳这才低声将聂知行告诉自己的话说给老陈听,她不明白的事情,老陈总该明白吧? 果然老方姑爷一听就楞了神,随后苦笑起来,连声哀叹:“原来如此,果然是无事献殷勤啊!” 说罢叫了方平安来,细细说给他们听。 方家虽然不是瑞昌里头的大户人家,可下头也有桑园和庄户,织布的工坊和一处小庄子,这些都是在城外的,去年遭了灾,后来方家又出了事,还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到现在也没个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城里最繁华的大路上,有一处铺子,也是方家的。刚乱起来的时候,掌柜的吓得不行,跟方夫人辞了职,带着老婆孩子跑路了。城南还有一处方家的仓库,早就让水泡得散了架,没什么用处了。 可即便如此,这些也都是往后方平安的资本,属于不动产的,尤其铺子和码头上的那仓库,更是拿着钱都不好买的东西。 方家被一把火烧了,那些证明这些不动产归方家所有的文书契纸自然是划为了灰烬,不过都在官府上过档子,想来应该没事。但是听方沐阳转述了聂知行的话,老方姑爷明白了为什么王大人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方家重振”,敢情所有证明方家财产的证明文件都没了,王大人这是婉转地表示歉意的…… 说着说着,老方姑爷就悲从中来,忍着愧疚和自责对方平安道:“安娘,我对不起你娘啊!原以为就算咱家宅子烧了,至少咱们还有工坊和铺子,顶多也就是几年的功夫,也就缓过来了。没想到,这些上了档子的契纸也能不见,往后……往后可叫我拿什么脸去见你娘啊?” 方平安本来就是泪腺超级发达的,早就泪流满面,还是哽咽着安慰自家老爹:“爹,没事,咱们都好好地活着,娘一定会开心的。庄子工坊什么的,不是有庄头,有总管么?我们方家待他们不薄,他们也一定会回报我们的……” 方沐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报?要回报早该回报了,这都四月初了,方家出事好几个月,除了街坊邻居什么的偶尔来看一下,就没见过什么庄头,什么总管的,说不定人家听说方家遭了难,早就动了心思要把庄子工坊啥的据为己有。看吧,还说辩不赢小圣母呢,这活生生的教材又送到眼前了。 今天是清明节了。。。。没听说过祝人家清明节快乐的,大概应该是祝鬼清明节快乐吧?唔,凡是投票给本书的,在天上的方夫人一定保佑大家逢考必过,月底加薪,出门捡钱,避流氓,退小三,投票投票,赶紧的! 030 衙门损失很惨重 其实方家这事儿,王大人也挺为难的。 今年不过三十有七的王大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要不是在京里犯了事,也不至于发配到这个小小的瑞昌城来。可是来之前主子就已经吩咐过,这瑞昌城虽小,却与其他县城不同,叫他好生经营着。王克礼王大人表字为仁,就算主子不吩咐,他也不忍心见满城黎民遭受磨难,自然办差尽心用力。 可一圈忙了下来,人倒是没黑没瘦,心里压力却特别大。 因为方家。 瑞昌城破,原来的县令丢下一个烂摊子就跑路了,死活不知,下落不明的。王大人想起来就忍不住要骂娘,哪儿有这样做官的?居然丢下满城百姓让一帮子手无寸铁的流民给吓跑了,这下好,轮到他来接手这烂摊子。 从刚进城开始,他就老是听说方家如何,方家如何,本来只是派了个心腹小厮去打听了一番,可得回来的消息确实叫人扼腕。一家子上下都死了,留下一个瘫子一个病秧子和一个小孩子,房子被烧了,确实凄惨。再等休憩整理衙门的人来回禀,王大人就坐不住了,指着原来那位县令的名字骂了一晚上。 那个走背运的,丢下衙门不管,结果各房文书都有丢失,这些积年的案卷本来清理起来就麻烦,如今缺失了可如何是好?尤其是户房的,都是些人口、婚配、交易买卖的契纸,居然少了一大半,难道那些暴民把纸张给吃了不成? 派了两三个幕僚去清理,结果是城里好几户大户人家的东西都不见了。别家还好说,自家存着契纸倒也无所谓,偏偏被烧成白地的方家,契纸档子也都不见了。 于是王大人坐不住了,趁夜上门看望了方家遗孤一下,也算是套了个交情,指望若是真在这上头出了事,别把麻烦绕到自己上头来。他做事最是小心谨慎,要不然主子也不能看重他不是? 因为这事,老方姑爷又迅速憔悴了下去,方大小姐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他也没什么胃口,只是盯着帐顶发呆。 方沐阳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劝慰道:“岳丈大人,何必这样想不开?之前不知道这事儿,咱们的日子不也是过来了?现在知道了,对咱们来说也没什么区别,您就别伤神了。” 老方姑爷也不看她,摇摇头脸色灰败:“你知道什么?这都是方家重振的根本,若是没了,你叫安娘往后如何是好?” 方沐阳无语:“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啊!好像咱们一样该吃吃,该睡睡,哪里有什么差别?岳丈大人您就别多想了,这几天安娘可把眼睛都哭肿了,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我怕她会哭瞎……” 可老方姑爷微阖了眼并不答话,小方姑爷也不知道怎么劝了。这人要钻牛角尖,拉不出来难道还打他不成?老陈已经都这样了,总不能把他拖下床来揣一顿吧?虽然小方姑爷很想这么做…… 她叮嘱方平安好生在家看着老陈,自己拿个袋子,把昨天王大人送来的肉和糕点捡了一些,准备给李巴鱼家送去。 自从赵来顺一行人加入李大头他们那伙,虽然也能给李大头帮点忙,可几个小的什么也做不了,还得麻烦李巴鱼的娘带着,方沐阳想起来就有点心虚。她自己照顾不了人家,就把人丢给了李大头。现在有了点好东西,总得送一些过去才是。糕点什么的带给李幺幺他们尝尝,肉可以加餐,至于粮食,小方姑爷表示扛不动,呆会儿叫李巴鱼和赵来顺他们扛些回去,他们人口多,什么都不缺,就差吃食。 也许是不打不相识,赵来顺和赵狗蛋倒跟李巴鱼成了朋友,不过几天功夫,便和原来的那些码头工人的孩子打成了一片。外来户被本地户接纳需要一个过程,可赵来顺他们这过程如此快,一来跟李巴鱼有关系,二来也说明赵来顺几个会来事,讨人喜欢。 方沐阳到城南的时候,正好碰上李大头带着人给一艘商船卸货,赵来顺几个半大小子也在里头帮忙,还挺勤快的。 李巴鱼的娘照旧在码头上支了个小小的茶水棚子,不过烧几碗干净水,费不了几分功夫,一天多少也能挣几个钱,还顺带着看了孩子,一举两得。 赵来顺带过去的几个小孩也懂事得很,帮着她送水、烧水、捡柴什么的,李大头夫妻俩也挺喜欢他们,大家相处得倒也融洽。 见到方沐阳过来,李大娘忙客气地招呼她喝水,可方沐阳怎么好意思喝?忙说口不渴,倒帮着她卖水,一边跟她说着闲话,把带来的东西给了她。李大娘也不矫情,家里多了好些嘴,吃食总是不够,反正受小方姑爷的帮忙也不是第一次了,债多不愁,她便安心收下了不提。 方沐阳一边跟李大娘拉家常,一边在人群中搜索李巴鱼和赵来顺几个的踪影,看见他们身着单衣正在卸货,便笑了笑。虽然码头上扛大包这种职业累了点,但是现在有活儿干就好,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没一会儿,李巴鱼几个便卸完了货,远远瞧见方沐阳,笑着走过来跟她聊天。方沐阳指了指带过来的东西,又说起家里还有些米面,叫他们歇会儿了跟自己回去拿,顺道小声说王大人去过方家,惹得几人惊叹不已。 正聊着,忽然听见李大头气急败坏的声音响了起来:“……您怎么能这样?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好吧?” 他对面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仰着下巴不屑道:“早就说好的,怎么又反悔啦?哼!大爷我见多了你这样的泥巴子,做事不勤恳不说,还偷奸耍滑的!你们这瑞昌现在连个仓库都没有,我还得找车把货运走,你就知道要钱,怎么不说你干活儿慢,耽搁了我的事情?” 李大头本就不怎么擅于争辩,此刻又气又急,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明明,明明说好了是几包布头,可你这些箱笼,除了那几个是布头,其他的不知道是什么,重得要死,怎么能算一样价钱?” 那管事瞪着眼睛喷着唾沫就吼起来:“你管我是什么!一句话,耽搁了时间,扣你十个大钱,爱要不要!” 方沐阳几个早就围了过去,跟旁边的人一打听,顿时也气坏了。 求求推荐票啊。。。咳咳。。。嗓子都喊哑了。。。好可怜。。。 031 蹊跷的货物 原来这是今早到的一条船,船上的管事说都是些布头之类的轻省物件,也不费劲,跟李大头讲好了一个大钱一个包,让他们搬下来。 李大头一看箱笼不大,他常年做活,自然知道这样大小的一个箱笼有多重,想了想也就接了这趟活儿。谁知活儿到了手里,才发现有些不对。除了开头搬出来的十来个包应该是布头,并不很重,后头三十多个包里头不晓得是什么,死沉死沉的。别说是李巴鱼这种半大小子,就是他这常年在码头下苦力的人,独自扛一个包也觉得很是吃力。 因此搬到一半,便跟那管事说包太重,要涨点钱。 管事的不高兴,可还是答应拢共涨十个大钱。 李大头虽然觉得有点少,可已经接了人家的活计,不好半途而废,也就咬着牙答应了下来。谁知搬完了算工钱的时候,那管事翻脸不认人,死活不承认答应另外加十个大钱,还说他们做活儿太慢,要倒扣十个大钱。 拢共才不过四十几个箱笼,能得四十几个大钱罢了,不加答应的,反倒要扣,到手不过三十来个大钱,李大头怎么能吞得下这口气,自然跟那人吵了起来。 见码头上的人围了过来,那管事有几分胆怯,随即又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狠狠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想打人是怎么着?娘的,一帮没出息的下三滥,窝囊废!爷让你们搬是看得起你们,还跟我在这儿叽叽哇哇的,闹腾什么?给钱不要,要什么?搬了几个包还想搬座金山银山回去是怎么着?” 李巴鱼气得要死,要不是赵来顺抱着他的腰,早就冲上去救人了。赵来顺可不是没什么眼色的,他早就瞧见那管事身后站着的几个护卫,腰里都带着刀,心想对方多半是什么达官贵人,或者押镖送货的之类。不管是哪种人,都不是他们这样码头卸货的小角色能得罪的。 自己人多不假,可一双赤手空拳怎么敌得过利刃?怕是拳头还没揍到人家身上,先叫人砍了脑袋。 他能看到的,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到,所以虽然有人起哄叫骂,可到底没人真敢上去动拳头。叫骂的人被那些挎刀的人眼风一扫,缩了缩脖子,便不敢再吱声。码头上只听见李大头的哀求声:“大爷,您行行好,这不是咱们之前都说好了么?您这些包裹箱笼这般重,也不过加上十个钱,您又何必跟我们这些人一般见识,您就松松手指缝,求求您,行行好吧……” 这个高大健壮的汉子,此刻却像乞丐一般低声下气地连声哀求,方沐阳瞧着鼻子就发酸,该死的封建社会,太特么不平等了,太特么欺负人了…… 她还没念叨完,便看见那管事得意地哼了一声说:“行行好?我干嘛要行好?干嘛要可怜你?下三滥的玩意儿,也敢跟爷讨价还价?行,爷我心肠好,就抹个零头,给你三十个钱!” 说罢将手一抛,三十个大钱骨碌碌洒在李大头脚下。 李大头握了握拳头,心一横就要弯腰去捡。谁知那管事又道:“慢着!爷心肠好,可是爷不高兴了,你给我跪着捡!” 这也太欺负人了!妈蛋,叔叔忍得了姐都忍不了!方沐阳一时热血上头,冲上前拦在李大头面前怒喝:“不许跪!” 李大头一愣,刚刚弯曲的膝盖发射性地站直了,见是方沐阳,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小方姑爷别参合,后边儿去玩吧!” 李巴鱼也挣脱了赵来顺的纠缠,冲到方沐阳身边站了,对着他爹低声道:“爹,你不能跪,你要跪了,我,我就看不起你!” “你这孩子!”对自己儿子李大头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李巴鱼猛地一歪头,回过头来嘴角渗出了血迹,他擦了擦嘴角,倔强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眼里是难以置信和莫名的坚定。 李大头不知怎么,在儿子的眼光下心虚起来。 对面那管事还在哄笑:“哟!不是要钱么?怎么?给你你倒不要了?真是给你脸不要脸!除了一把子力气什么都没有的窝囊废,还讲什么骨气啊?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旁边的人群早就沉默得近乎死静,他的笑声便显得格外突兀起来。 方沐阳冷笑了一声:“是啊,您高贵,您高贵您自个儿搬啊!叫我们搬什么?赵来顺!” 她一喝,早就围在她身边的赵来顺几个哄声应答:“在呢!” 方沐阳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箱子:“给我都丢到河里去!妈蛋,老子就是一把子蛮力气,骨气真没有!你这钱,谁爱要谁要,老子是不要的。东西也还给你,老子给你倒贴一把子力气,不收钱,便宜你这王八蛋了!” 这话一说,不止赵来顺几个轰然应诺,旁边围观的也轰然叫起好来。他们本来就是跟李大头一块儿码头上讨生活的,见李大头被欺负,心里也不舒服。可一直以来,这样让人压价欺负都是司空见惯的,无非就是受点闲气罢了,钱总是要挣,大家都要养家活口嘛! 可这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让方沐阳一说,大家都觉得心里有把火烧了起来,不用赵来顺他们上前,便有壮汉上前抓了一只箱笼作势朝河边走去,后头还有人陆续跟上,把那管事的吓了一跳! “抢劫啦!你们这是抢劫!快,快把他们给我拦下来!”管事的跳了起来,拍着身边的护卫就要他们上前。 跟着李大头一块儿的其他人往前一站,壮汉们挺起的胸脯把那几个带刀的倒吓了一跳,手放在刀柄上倒不敢拔出来。 方沐阳冷笑:“抢劫?抢你妹!老子这是公平交易买一送一,你特么的还管事?王八蛋,没见过你这样的东西,你也好意思穿着衣服用两条腿走路?你别说叫破喉咙,你就是把青天大老爷叫过来,老子这也是公平交易,亏不了你!” 正说着,忽然旁边赵来顺扯了她一下,她骂骂咧咧地回头,赵来顺对她低声道:“小方姑爷,不对劲呢!”说着朝要丢箱笼的那边呶了呶嘴。 方沐阳顺着看过去,瞧见第一个上前抓箱笼的壮汉朝着他们打手势,意思是这箱笼有蹊跷,她心思一动,低声对赵来顺说:“去县衙叫聂知行聂大人来一趟,我先糊弄他们!” 赵来顺趁乱溜走了。 032 果然有内涵 等聂知行带着人赶到码头的时候,码头正乱成一团。 那个管事正跳着脚乱骂,小方姑爷身后围着一群码头上的壮汉,正跟对方对骂着。他也没说什么脏话,可每一句都让那个管事气得头顶冒烟。 管事一边要跟他对峙,一边不忘分神叫护卫去拦住那些想把箱笼丢下河的苦力们。可是赶走了一个,又上来另一个,还有一群人虎视眈眈,就算四个护卫都挎着刀,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聂知行带着衙门的衙役过来,立时便镇住了乱哄哄的场面。见到官府的人来了,那几个带刀的护卫竟然紧张起来,而且那个管事的脸色也很古怪,方沐阳瞧着更觉得蹊跷。 照理说,碰上他们这样胡搅蛮缠的,那管事见着官府的人来了不是应该开心么?可方沐阳瞧着他脸上更多的是惊恐,而且不停地看那几个带刀的护卫。护卫也是,手一直紧紧攥着刀柄没有松开过,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杀人了一般。 远远瞧见这群人的模样,聂知行真是头疼。这小方姑爷一身粗布衣裳,身后站着一群码头上的苦力,在那儿又叫又跳,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可那管事却是一副畏缩的模样,好像真被小方姑爷一伙人欺负了一样。他走近方沐阳,有些无奈地问道:“小方姑爷,急匆匆地叫我过来,到底是什么事?” 方沐阳敷衍地拱拱手:“聂大叔,这不是我叫人欺负了,请您来帮忙么?他们赖咱们的扛活儿钱,还羞辱我呢!”他说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可人家对面管事脸上的惊恐之意,看起来更像是苦主。 “胡闹!”聂知行有点不高兴了,来的时候那姓赵的小子只说是小方姑爷有麻烦,请他去看看,还说码头上出了大乱子。结果就这么个事儿? 他压低了声音靠近方沐阳低声呵斥:“你什么时候跟码头上的苦力搅合到一起了?”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聂大叔,哦,不是,聂大人。瞧您这说的,这不是我们瑞昌人让外人欺负了么?谁能咽得下这口气啊!”说完他隐晦地指了指被苦力们有意无意看守起来的箱笼,对着聂知行使了个眼色。 聂知行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只是例行往场中一站,摆出官威厉声道:“我们瑞昌历来是民风淳朴,诸人何故在此吵闹?是何缘由暂且不论,都给我带回衙门里头再说!” 衙役捕快轰然应诺,上前拖了一干人等就要走。可是显而易见的,那管事和带刀的护卫是让衙役们夹在中间拖走的,而小方姑爷几个,则是让人恭恭敬敬地请着走的。优势在谁一边一目了然,大家也不担心,笑闹着尾随衙门的队伍往县衙去了。 这还是方沐阳第一次踏入县衙。 整修后的县衙透着一股子生石灰的味道,墙壁雪白雪白的,方沐阳很想上去写一行“方沐阳到此一游”的字,不过聂知行盯他盯得紧,只好寻思着下次想法子在哪个角落留个大名,说不定千百年后还是个文物呢! 今日并非衙门放告之日,县太爷王大人并没坐堂,听幕僚说了聂知行让方沐阳叫走的事情,也只是一笑了之。人家这乡里乡亲的,总不能不许人家互相帮助吧?只要不出大漏子,随便他们就是。 所以方沐阳也没有见识到传说中森严的过堂,而是径直让人请进了聂知行办公的小院儿。 管事带着护卫在一边儿,方沐阳带着李大头、赵来顺等人在一边,聂知行上座坐定,慢悠悠地开口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说?” 这是要私了的意思?管事的心头大定,锣驴?妓灯鹇胪飞戏5?氖虑椤?p>方沐阳不置可否,悠然打量着聂知行的厅堂,不时摸摸椅子,或是翻翻聂知行案头的文书。聂知行也不理他,做出一副亲切和蔼的样子认真倾听管事的说话。 正说到一半儿,一个衙役满脸惊疑地走进来,伏在聂知行耳边低声细语了两句,聂知行身子一震,回头问道:“当真?” 那衙役肯定地点点头。聂知行回过头来望着方沐阳一笑,再看那管事的时候,就变了脸色,厉声叫衙役:“来啊!将这几个贼人关进大牢,仔细盘问!” 管事的没想到话都还没说完,聂知行突然就变了脸,楞在当场。直到如狼似虎的衙役上前来反剪了他的手将他往外拽,他这才如梦初醒地捏着嗓子尖叫起来:“冤枉啊!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聂知行满脸冰寒,朝着衙役吩咐道:“好生看管,我这就去回王大人,务必看紧了!” 看来那箱笼里头的确有问题。方沐阳暗暗点头,刚在码头上,她给聂知行使了眼色,先将人带走,留下人手撬开箱笼看了看里头到底是什么。这一会儿功夫便让聂知行变了脸色,只怕里头的东西干系不小。就是不晓得里头到底是什么,搞得方沐阳心里痒痒,忍不住去问聂知行:“聂大叔,里头到底是什么啊?” 聂知行急着去给王大人回话,听见她问,还是答了一句道:“这不关你的事,快些回去吧!” 哼!能耐!码头上还有其他人呢,回去问问便晓得了。 同样心中不安的李大头和赵来顺也急着想知道到底箱笼里头是什么,几人回了城南码头,便有人来告诉方沐阳。箱笼里的,是铜。 提炼好的铜锭,每只约莫十来斤重,用粗布裹好了放在箱笼里头,上头是一层布匹,下头的全是铜锭。除了放在前头的几只箱笼里的是布匹,其他的二十多只箱子全是铜锭。 算起来,约莫有两千多斤。 李大头等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只有方沐阳满脸不解。不就是点儿铜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还弄得这么神秘。铁是可以做管制刀具,所以朝廷严格控制,这个方沐阳自认为已经了解了,可铜用得着这么紧张么? 033 南楚好地方 所以当方沐阳满脸惊诧表示不解的时候,众人都忍不住扶额。 这小方姑爷,不是挺灵活的么?怎么关键时刻就像是脑袋进了水一样? 还是好心的赵狗蛋给她解了疑惑。 大齐、南楚均以铜钱为货币,这铜,就是钱。私自贩铜,比贩卖盐、铁的罪过更甚。而且瑞昌对面便是南楚,往年民间私下贩货牟利,贸易不绝,只是去年金江大水才渐渐歇了。说不定这些铜锭,就是贩到南楚去的也说不定。因为南楚不产铜,主要靠从大齐进口,民间私贩的也有,只要被抓住就是要杀头的。 方沐阳就忍不住脑洞大开了,那个管事做着这样走私的活计,难怪还有几个带着刀的人护卫着。可这样的事情不是越小心越好么?干嘛还为难几个码头上的苦力,结果把自己给折了进去?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很多规则是习俗,方沐阳并不是特别了解,既然想不通她也就丢开了手,放下不想了。闹腾了大半天,又有方沐阳拿来的米和肉,李大头跟李大娘一商量,干脆全都做了,请大家一块儿好好吃上一顿。 从小山上搬下来之后,这些码头上的苦力们回到了原来的家园。可惜经过一场大水,还有流民的冲击,城南外以前的安身之所已经片瓦无存。他们倒也没什么怨言,就在原地捡了些残砖烂瓦,搭起了窝棚,大家都在一块儿,妻儿老小都还好好地活着,也就很是满足了。 大家吃着粗糙的饭菜,说说笑笑,快活而又惬意。提起小方姑爷维护李大头的场景来,更是越说越来劲。幸好没有酒,要不方沐阳铁定会被灌上两杯。简单的快乐最是容易传染给其他人,方沐阳跟着傻乐了一会儿,还是回到方家小院儿去了。 刚聊天的时候,大家伙儿反复提起南楚,方沐阳有点动心了。就她了解,这世上发财最快的生意,除了贩毒就是走私。这个世界有没有毒品不知道,不过瑞昌与南楚毗邻,不搞搞走私实在是太对不起这地理位置了。但是走私些什么东西,怎么走私法,想了想还是要跟李大头商量才是,好像上次听李巴鱼提起过,他们家就有亲戚在南楚那边。 回到家里,方平安正在灶间忙活,见她进来忍不住嗔怪道:“送点东西,也去了那么久,还不如别回来了呢!” 自从身子渐渐好转,操持家务的能力大涨,方平安小姐的脾气也渐渐长了起来。不过方沐阳觉得挺好,小姑娘发发脾气闹一下性格不是挺正常的么?想原来那样动不动就流泪的,才是不正常的好吧? “没什么,码头上出了点儿事儿,看了会儿热闹。”方沐阳随口答了一句,进屋去跟岳丈大人问安。 方平安擦干了手,跟在她后头好奇地问:“码头上出了什么事儿啊?” 不是她好奇心旺盛,只是她素来就是让方夫人当做大家闺秀教养的,秉承的是“大门不二门不迈”,原来身子也弱,躺在床上那是身体原因不得已。可现在身子骨倒是健朗了,她老爹成天躺在床上需要人伺候,方平安也不好意思把老爹丢在家里跟着方沐阳出去鬼混。 虽然她觉得方沐阳在外头鬼混得似乎很开心,很让人羡慕,可到底还是不敢把老方姑爷一个人丢家里。所以每天方沐阳回家,她总会缠着方沐阳说话,恨不得连他在外头走了几步路,见了几个人都问清楚。此刻听说码头上出了事,方平安隐隐还有点小小的兴奋和期待。 坐在老方姑爷那屋,方沐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粗略说了一下。这父女俩成天呆在家里太过无聊,她是不是应该找个手艺人把那什么轮椅给弄出来,也让老方姑爷出门透透气? 听说最后叫了聂知行过去,老方姑爷倒是颇为赞许,方平安却又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那些人会不会被杀头啊?铜锭,好像是很严重的罪吧?爹,我记得娘好像说起过来着。” 老方姑爷点点头道:“不错,你五岁那年,咱们瑞昌也是抓住了一个私贩铜锭卖给南楚的,最后是以叛国罪论处,株连九族。难为你记性倒好,我都差点忘了。” “啊?还要株连九族么?这么严重?”这下轮到方沐阳傻眼了。 对于这事,方沐阳的认知停留在“大约跟印制假币”差不多的理念上头,可是因为印几张假币被判全家砍头的,好像她可没有听说过。还什么“叛国罪”,真是吓死人了。 老方姑爷叹了口气道:“那是自然。我大齐朝的几个铜矿,都是朝廷管着的,决不可能有这样大批量的铜锭外泄,想必是哪里的小铜矿私自提取的。南楚并不产铜,却又尚佛,一尊佛像便要耗铜千斤、万斤。这些铜锭私贩到南楚,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若是都将铜锭卖到南楚,咱们大齐不又是没铜使唤了么?自然要按叛国罪论处的。” 怎么听起来觉得南楚有点不怎么靠谱的样子呢?方沐阳听到尚佛的话,忍不住就想起了某本武侠小说里头一个有名的王室家族,老皇帝退位了都去当和尚,越想越觉得跟南楚好像有点像似的。 停停停,不能再发散思维,方沐阳赶紧收拾了一下心情,问老方姑爷:“岳父大人,那南楚都有些什么呢?” 这个不用老方姑爷,就是方小姐也知道,嗔他道:“你连这个也不晓得么?有上好的丝绸,精美的衣服,水晶、珍珠,还有象牙、香料,哪一样都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 话音刚落,老方姑爷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个傻孩子。” 方沐阳忍不住悄悄后退了一步,老方姑爷啊,你这一笑也忒动人了些,特么地这么一个如花瘫在床上实在是太没天理了!不要这么近对伦家笑啊,好色的腐女抵挡不了…… “南楚文风鼎盛,最有名的便是华丽的诗歌与旖旎的歌舞,那些丝绸什么的外物,哪里及得上妙手天成的文章?”老方姑爷眼睛都落在女儿身上,并没有瞧见方沐阳的异样,只是对方平安淳淳教导起来:“安娘,这段日子你的功课也耽搁不少了。我身子挺好的,过些日子,咱们还是把功课重新拾起来吧!” “啊!爹,我灶上还烧着粥呢,您跟沐阳哥哥说会儿话,我去看看!”一听见功课两个字,方平安就慌张起来,夺门而出跑得比兔子还快,惹得方家两位姑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隆重推荐推荐好基友花无双的《田园花嫁》,书号2314993,嗜钱如命的小财迷花朵朵穿越了,穿成个没钱没物食不果腹的穷苦农家女。且看她如何在这乡间田园高调种田低调经商,风风光光带领全家奔小康! 034 提头的买卖 不过对于南楚,方沐阳确实满心好奇。她想要搞点走私换点银钱,自然得打听清楚对面儿的状况,也才好有的放矢。 老方姑爷陈实是土生土长的瑞昌人,嫁给方夫人之后耳濡目染的,对生意上头的事情也有所了解。见方沐阳向知道,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人浪漫而热情,他们的诗词文章辞藻华丽,所思所想天马行空,不受拘束。去年若不是金江大水,只怕如今的城南码头上就会堆满了从楚国运来的丝绸,你看看就知道了。他们的丝绸质地绵软,薄而不透,色彩艳丽,好多我们想不到的色彩搭配在一起,居然会艳丽地无以复加。这点安娘倒是没有说错,楚地的丝绸历来是我朝王公贵族的最爱,有个外号叫做‘寸金绸’就是单指的楚国丝绸了。” “不过楚国最有名的还是文章,每逢楚国大比,那些华丽而动人的诗词真是一纸难求……”老方姑爷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虽然他是方家的赘婿,不理外事,可是跟方夫人一直感情深厚,每当楚国有新的诗集出来,方夫人都会想尽办法第一时间给他买到……在瑞昌城,他的地位不见得比其他人高,可是那一屋子的书籍也是瑞昌数一数二的多了,可惜,都叫那些歹人付之一炬了…… 本指望岳丈大人说点有用的,可听了半天,方沐阳觉得他还没方平安说得好,至少人家把楚国特产都点出来了好么? 不过在李巴鱼嘴里,就更加实在些。 “南楚?南楚好东西倒是多,不过都不是咱们用的,什么丝绸啊,瓷器啊,就不用说了,听说南楚的酒也不错,唉对了,我还听说南楚有一种什么鸡,特别好吃……”李巴鱼说起吃啊喝的,明显话就多了起来,说着说着还咽起了口水。 旁边赵来顺不屑一顾地把头扭到一边说:“就知道吃!” 可是赵来福拆台了,笑嘻嘻地说:“哥,你都咽口水了,是不是也想吃啊?” 这下把赵来顺闹得不好意思了,伸手要打弟弟,赵狗蛋赶紧拦在中间,问方沐阳:“小方姑爷,你打听南楚的事情,想干什么啊?” 方沐阳嘿嘿一乐:“我想去南楚瞧瞧!” 赵来顺几个是山里来的,不清楚里头的情况,李巴鱼是清楚得很,闻言压低了声音一副惊异的模样:“好端端的,跑去南楚干什么?过去好几十里水路,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军寨和巡视的兵大爷,万一抓住可是要……”他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睛使劲往外头鼓,逗得粗神经的赵来福哈哈大笑。 军寨?巡视的兵大爷?这些是什么玩意儿?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方沐阳满心疑惑,拉着李巴鱼问了起来。 李巴鱼一家都是码头上讨生活的,对这些自然清楚得很,见方沐阳和赵氏兄弟几个都有兴趣,四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自己问,心里得意,说得也就详细。 “咱们瑞昌跟大楚就隔条金江,往年还打过仗,哪里会没有兵?”他伸手一指:“诺,逆流而上四十里的样子,就是一处水寨,往下顺流八十里,还有一处。这是算水路,若是从陆上过去,就隔得太远。不过那些兵大爷只负责在河面上巡航,倒不常往城里来。白天还好,主要是夜里,怎么也有几趟巡的。” 方沐阳一听就踟蹰起来,私下里过去要是让兵大爷给抓了,好像……不太好吧…… 李巴鱼看他低头,突然低声一笑,故作神秘道:“不过若是想偷偷溜去玩,倒也不是不行,避开他们就是了。” 几个孩子正头抵着头说悄悄话,李巴鱼正得意,冷不防叫人敲了一下后脑门,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自己满脸不高兴的老爹,赶紧站起来问好。 李大头没好气地道:“你们几个,就知道躲懒,没见你娘正忙着?幺幺都去帮忙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还在这儿玩?” 方沐阳赶紧帮着解释:“李大叔,我们没玩,我正跟李大哥说正事儿呢!” 李大头眼一瞪,把李巴鱼几个撵走了,这才回头对方沐阳说:“小方姑爷有什么正事儿还是跟我说吧,那几个小子,毛都没长全,知道个屁!” 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好像太粗了些,忍不住有些尴尬,可转念想到那天小方姑爷在码头上骂那管事,嘴巴也不怎么干净,忽然又释然起来,嘿嘿一乐。 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跟李大头商量才是,到时总不能指望李巴鱼驾船吧? 方沐阳想了想,便跟李大头提了一下想去南楚看看的意思,李大头一听便明白了,看着方沐阳满是怜悯:“小方姑爷是想弄点水上的生意?” 这才多大点孩子,为了弄点钱,就想干这提头的买卖,还不都是日子难过。方家遗孤一个瘫着,一个是出了名的药罐子,真是难为小方姑爷了,没享过一天福,净跟着遭罪了。 没想到被李大头一语道破,方沐阳也没有不好意思,嘿嘿一乐道:“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也没个什么一技之长,总得想个法子弄钱糊口啊!” “可是小方姑爷,这活计是杀头的买卖,一个不好,就得搭上性命的!”李大头试着劝了一句。 方沐阳苦笑了一下:“要是有法子,谁会干杀头的买卖?顶多咱们小心些,少一点也就是了。”说罢她看着李大头狡黠地一笑:“李大叔,你就不想先挣点银子,把房子立起来?这一大家子人都挤在窝棚里头,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孩子,还诱惑起自己来了……李大头啼笑皆非,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被方沐阳说到了心坎里头。这眼看天一热,雨季跟着就来了,老是挤在窝棚里头住着,一大家子人可扛不住啊! 这小子……李大头真是爱到骨子里了,怎么方夫人就这么好的眼光,一挑就挑到了一个好孩子!再想想自家的小??潞痛蟮髌ぃ?媸侨吮热似?廊税。?p>伸手在方沐阳头上揉了一把,看见他小大人似的躲到一边埋怨自己,李大头就觉得心情很好,突然想起自己从码头上跑回来的理由,赶紧对他说:“聂大人派人找你呢!赶紧去衙门一趟。” 方沐阳笑嘻嘻地走了。 035 换地 突然叫自己过去,也不晓得是什么事。方沐阳一路往县衙小跑,路上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不得不提一句,经过码头上的那件事儿,方沐阳如今在瑞昌,尤其是南城这一带还是有了点小小的名气的。 谁不希望在自己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有个人伸出援手呢?虽然这人年纪小了点,可是有用啊!那就行了! 到衙门的角门一问,守门的衙役便满脸笑容地将她送了进去,还是那个小院儿,看来这里就是聂知行的“办公室”了。 见她进来,聂知行一笑,起身关了门,一副神神秘秘要密谈的样子,搞得方沐阳无端紧张起来。 “聂大叔,叫我来干什么呢?”心里打鼓,方沐阳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聂知行转身顺手就揉了揉她的头:“好事!”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揉她的头啊!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心理年龄三十多岁的大女生了,被几个臭男人揉来揉去,很难为情的好不好? 她自己是不知道,一个头毛黑黑,眼睛大大,皮肤白嫩的小正太在别人眼中多么有吸引力。如果是小萝莉自然更好了,不过她是以小正太的形象出现在外头,大家自然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指了椅子要她坐下,聂知行坐到她旁边,低声道:“这次的事情,干系太大,不过王大人很高兴。你要知道,这事情可不是单走私点铜锭那么简单,里头水深得很。所以,也不能大肆奖励你了。不过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 “只管提?”方沐阳慢吞吞地抬头看了聂知行一眼,她可没忘记之前王大人去方家小院儿的事情,这方家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又要奖励?还只管提? 聂知行叫她看得脸上有点发烧,尴尬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道:“你这孩子,都说了叫你只管提便是。若是觉得不方便,不如干脆折银给你可好?” “那能有多少银子?”方沐阳很好奇,记得以前看的小说里头人家一出手就是几千上万两,听聂知行的意思,她无意中给王大人帮了大忙似的,应该能有不少吧? 聂知行不知道该如何答复了。若是衙门里头还有银子,他又怎么会说叫她提要求呢?本来依着跟王大人商量的,一个孩子么,如今家中生计艰难,顶多就是喊点什么给方家报仇的话,随意敷衍一下,日后善待也就是了。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这孩子就打蛇随棍上了,他怎么就忘记这小方姑爷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了? 作为主簿,对这县衙里的银钱谷米还是心里有些数的,他想了想告诉方沐阳:“十两总是有的。” 才十两啊!方沐阳立即失望了,虽然她也不清楚十两银子到底是多少,不过肯定不会很多就是了。 她双肩一垮,就像小兔子竖着的两只耳朵耷拉了下来一样,说不出地可爱。聂知行忍不住又伸手过去揉了一把,方沐阳捧着乱蓬蓬的头发无语了。 尼玛,就给这么几个钱也就罢了,还老是揉别人的头,有意思吗? 她可怜巴巴地问聂知行:“聂大叔,我不要钱,真的什么要求都能提?” “衙门能满足的,自然答应你。”这次聂知行也长了记性了,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追问道:“你想要什么?” 方沐阳想了想:“我想要城南那块地。” “哪块?” “码头那块儿。”见聂知行沉吟不语,方沐阳又赶紧补充道:“聂大叔,我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李大叔他们家都被冲没了,没个落脚的地方,成天呆在城南那边儿搭窝棚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了,方家的工坊什么的不是追不回来了么?就当跟衙门换,行么?” 码头到城南的地,也不是无主的,城南那边原来住着人家,零星有几块散地,但是城外码头那片儿的地,倒真是无主,一直没人买卖,若是方沐阳想要,这次的功劳加上原来方家的工坊什么的,也尽够抵了。 只是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他一个人可做不了主,还是得问过王大人才行。 因此聂知行也没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说可以帮着说说,打发了方沐阳。 回家把这事儿跟老方姑爷一商量,他倒是极赞同。老方姑爷的看法很简单,方家是靠做丝绸为生的,可如今两个小的半点不懂,他也是不懂半点,与其贸贸然继续做什么丝绸生意,倒不如买地来得划算。当然如果不是城南码头,而是近郊的水田自然更好。 不过那些好田地都捏在几个大户手里,非一般的情况人家也不会卖的,还不如买块地放在手里,也要稳当得多。 因此看着方沐阳满头是汗,头发也乱蓬蓬的,老方姑爷陈实心里又是疼又是怜,扬着声音叫方平安:“安娘,快些打点热水让沐阳洗洗,瞧他累的!” “来了来了!”方平安端着水盆走进来,经常操持家务,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笑声都爽利了许多。嗔了方沐阳一眼,将水盆往她手里一塞:“给!快洗洗,瞧你这一头汗,都臭了!” 方沐阳放下水盆,狐疑地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臭了?没有啊!” 瞧他这幅模样,方平安父女俩都笑了起来。他洗了脸,方平安顺手从旁边取了梳子替她梳头发,一边梳一边忍不住夸赞:“爹,你看沐阳哥哥的头发可真好,比我的还要黑呢!跟缎子似的……” 方沐阳手一抖,帕子掉进盆里,溅了一身水,可她毫无察觉,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难道方平安发现了? 按理说没可能啊!她跟老方姑爷睡一个屋,方平安独自睡另外一边的厢房,不过同一个屋檐下头住着,难保没让方平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方沐阳走了神,细细思索起来自己在家里的所作所为。 方平安还以为是他累着了,笑着端了盆出去。老方姑爷拍了拍床沿,叫方沐阳过来坐下,可喊了两遍她才听见,魂不守舍地过去挨着老方姑爷坐了,两眼还是有点发直。 这孩子,莫非是操心太多,受了累?老方姑爷有点紧张起来,伸手试了试方沐阳的额头,谁知这孩子却跟受了惊吓一样,陡然跳起来说要如厕便跑了。 瞧他脸红红的,想来也没什么大碍,难道是担心地的事情?老方姑爷看了看还是不能动弹的腿,叹了口气,无聊地看向窗外。 036 灵光一现 实在抱歉,忘记设定自动发布了,哄儿子睡觉,反倒被他哄睡着,不过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被孩子哄睡的妈吧? =================================================================== 心里有了怀疑的种子,枝蔓就迎着瑞昌的春风缠绕着蔓延开来。 这几天方沐阳吃饭不香,睡觉不沉,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破绽,让方家父女俩看了出来。要说相貌,这具身子相貌确实有些漂亮,不过是那种很中性的,并没有显得非常秀气或者说女气。再者说了,就是长得过于清秀些,小男孩嘛,也是说得过去的。 再说平日里相处,她回想了一下,实际上她每天老老实实呆在方家小院儿的时候真的不多。一般吃了早餐之后她就出了门,或是在城里逛一下熟悉情况,或是去码头上看李巴鱼他们忙活。 可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也不能保证人家一点儿也没察觉什么吧? 一旦疑神疑鬼起来,方沐阳简直觉得老方姑爷看向自己的眼神,随口说的一句话都是饱含深意的,带着怀疑和试探。 方沐阳觉得自己快疯了。 因此她每天呆在方家小院儿的时间更少了些,几乎是刚吃完早饭就丢下碗逃也似的跑了出去,闹得方平安大小姐满心不爽,望着老方姑爷念叨了不止一次。 老方姑爷笑着安慰方平安:“安娘莫要想得太多了,沐阳总归是个男儿,哪有成日闷在家里做这些琐碎事情的?你心胸也要放开些,沐阳虽是方家的人,可家里的大事总要你来拿主意才是,何必在这些琐事上纠缠呢?” 被老方姑爷说了一顿,方平安眼圈一红,难免想起了自己那英姿飒爽的娘亲。当初方夫人在的时候,府外的事情从来没有影响到府里的人,她每天只需要养好身子便是,老方姑爷也是沉迷书画之中,闲来指点照顾一下女儿便成。 哪里像现在?方平安摸了摸身上的粗布裙子,心头酸涩难忍,低着头只见浅褐色的裙子上落了几点泪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落了泪,赶紧转身不敢叫老方姑爷瞧见。 老方姑爷心里也不好受,如何教育这个女儿,他心里真是一点数也没有。原来总有方夫人手把手地教着她,如今方夫人去了,这才发现方平安娇养得厉害,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女儿,外头的事情也帮不上忙,只能让方沐阳在外头奔波。眼见女儿难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转过头来,又抓紧时间开始教授女儿念书,若是日后方家的顶梁柱连个字都不认识,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夫人? 方沐阳倒不知道这些事情,她一路到了码头,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起来。码头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小孩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苦力们口里喊着号子,空气里夹杂着水腥气,拉货牲口的气味,充满了生机。 见她来了,李大娘笑开了花,赶紧让了让拉着她坐下。李幺幺乖巧地端了碗水来,笑嘻嘻地叫他喝,一边和她说着这几天的事情,旁边几个小的也跟着凑合,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李大娘在旁边看着,嘴角的笑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小方姑爷人长得好,心也好,对人也是掏心掏肺的好。自己一双儿女就不说了,便是那几个流民小子,还在一起打过架的,小方姑爷也没为难过人家,反倒好好地对待着,还有方家那父女俩……说起来,这样好的孩子,实在是难找得很,方夫人眼光真是不错,一挑就给女儿挑了个好女婿,若是自家幺幺日后能挑个好的她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她正想着,见自家男人淌着汗走了过来,微微一笑端了碗水给他。李大头接过来一口喝了,抹了嘴角的水嘿嘿一乐:“这鬼天气,好似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李幺幺也看见自家老爹来了,这才放过了方沐阳,转而抱住老爹的腿甜甜地唤了一声,继而抱怨道:“爹,小方姑爷都不好好听我说话,你可要教训他一顿,嗯,就像教训哥哥那样……”她一边说,一边举起小巴掌晃了晃…… 李大头满脸黑线,正好看见小方姑爷走到跟前,尴尬地笑了笑道:“哈哈,那个啥,小方姑爷,幺幺开玩笑呢,开玩笑的!” 谁知李幺幺认真地很,赶紧补充:“我没开玩笑啊,你不就是这么教训哥哥的么?” 李大头更是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了,虽说“人前教子”,可他那个儿子一般也还听话,就是偶尔调皮一下,他才会忍不住动手收拾一顿,他是个粗人,下手难免没有轻重,也亏得儿子皮实,若是换了小方姑爷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啧啧…… 方沐阳也只得跟着干笑了两声,见李幺幺和那一票小萝卜头成天也没什么事,忽然想若是让他们陪着方平安大小姐,至少方大小姐也没那些闲成天盯着自己才是。要说以前李幺幺也常去方家小院玩,可是自从码头上的事情开始忙了起来,李巴鱼每天要干活,也没多少时间带着李幺幺玩,所以去得少了些。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插嘴问李大头:“李大叔,现在码头上不忙么?这个时候有空过来?” 李大头把女儿退给婆娘懒得理会,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忙啊,可这天儿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一下子就热起来了,太阳毒得很,我看要是你这儿忙得很,就叫巴鱼他们几个回来帮你吧!”最后一句是对着自家婆娘说的。 李大娘抿着笑摇头:“这不是快端午了么?热点也没错啊。再说我这儿也不算忙,让他们跟着你好好干活,别乱跑了。”她哪里不晓得自家丈夫的心思,无非就是觉得太热,怕几个孩子跟着累坏了身体而已。 说话功夫,李大娘的茶水摊子上又卖出了好几碗水,大家都在抱怨天气热得不行。 忽然一个点子就钻进了方沐阳头里,她忍不住拍了自己一下,还说没什么办法赚钱,天气一热,这钱不就跟着来了么?至于需要的东西,若是没有记错,方家花园儿那个屋里头多得是呢! 037 放羊论 方家大宅被付之一炬,可是方家花园里头,原本工人放置物品的小屋因为离着大宅远,倒是留了下来。方沐阳在花园里头觅食的时候,没少往那边过去,里头就放了几样简单的工具和一点子花肥。 方沐阳要的就是花肥! 她记得当初看见那堆花肥的时候,还楞了一下,明明是一堆硝石嘛!方沐阳认识这个玩意儿,还要多亏了前世的败家老妈,记得有次老妈被人骗了,买了一堆据说是世界一流的花肥回来,结果老爸一看,说是硝石。做肥料倒是没什么,就是怕太过肥了,把家里那几株花儿都给烧死了。 为此方沐阳还特地在网上找了找资料,看看硝石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她也记住了一点点硝石的特性,就是遇水会大量吸收热能,换句话说,方沐阳打算用这个来制冰。 当然硝石也是可以做炸药的,不过那什么木炭硝石硫磺粉的比例她可不清楚,没必要为了搞点热武器试验把自己炸成聋子残废什么的,这个时代暂时不需要诺贝尔。 有了这个主意,回家之前,她特意拐到方家花园儿那个小屋看了看,那堆硝石依然堆在房间的角落里,上头蒙了一层灰,不过看起来倒是不少,大概够用了吧? 方沐阳有点儿不确定,毕竟硝石制冰的特性,她只是以前偶尔看到过,该怎么做,用多少的比例,她是一点儿也不清楚的。当然她还有个法子,就是用盐来制冰,以前她就吃过盐水炒的冰激凌。不过她手里的盐属于高级机密,一般来说还是不要透露得好。 在自己的领地上头巡视了一圈儿,方沐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步伐矫健地回了方家小院儿。 隔着大门,就能听见方平安大小姐拖着嗓子念书的声音:“……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爹啊!我都十岁了,还要读这什么《弟子规》吗?” 方沐阳进了大门儿,听见老方姑爷温润的嗓音中带了一丝无可奈何:“安娘,《弟子规》教授的乃是做人之本,我们方家虽是商贾,可这‘诚信’二字也是丢不得的!你是方家的独苗,怎么能不好生读通,读懂呢?” 这什么东西啊?方沐阳都没停过,她脚下不停,掀了帘子一看,倒是有些惊异。 老方姑爷坐在床上,满眼慈爱地看着方平安,方平安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老方姑爷床前,一双手抓着老方姑爷的胳膊正撒娇,看得出来对于读这些东西很是头疼的模样。不过父女俩手里都是空的,并没有拿着书本纸张,难道老方姑爷是凭着记忆教授方平安的不成? 听见有人进来,父女俩相似的两张脸转过来一看,方平安就立刻欢呼起来:“沐阳哥哥回来了?你肯定饿了吧?我做饭去!”说罢就疾步走开了。 老方姑爷看着不争气的女儿,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嗔道:“这孩子,身子一好,这心也跟着野起来了。” 方沐阳没敢答这句话,朝着老方姑爷露齿一笑,问候道:“您今天觉得好些了没?” 其实这话有些多余,每天一个屋檐下头住着,好不好的哪儿能不知道?方沐阳这纯粹是没话找话,她难道能跟着岳父骂媳妇儿?除非她脑子让门夹了。 老方姑爷笑着应了一声,问方沐阳今天早上出去做了些什么,一派温润长者关爱小辈儿的慈爱神色。方沐阳看着这还没过三十的如花美受摆出这幅面孔就有些受不了,想起之前在码头碰见李幺幺的事情,试探着问道:“岳父大人,刚我看您也没拿个什么书啊本的,您是怎么教安娘的呢?” 提起这个,老方姑爷多少有些自豪,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光彩:“虽然咱们家的书都被烧了,可我这脑子里头多少也还记了一点儿,教授安娘识几个字,知一点礼,还是足够的。” 方沐阳赶紧两眼放光拍起了马屁:“岳父大人,您这是过目不忘吧?哎呀,我以前只是听说有一种奇材,看过的东西都不会忘记,没想到您就是这样的奇人啊!哎,要不是今天碰上,没准我一辈子都不知道我身边就有这么一位奇人呢!” 老方姑爷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红晕,显然被人这样夸赞让他十分羞窘,他垂了眼帘,嘴角却微微上扬,叹息似的轻声道:“过了,夸得也太过了些……” 谁知方沐阳话锋一转,有些苦恼地抱怨道:“可惜安娘不识您的一番苦心,要不,我给你再找几个学生回来?” 正好方平安端着粥碗进来,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立时就不高兴起来:“沐阳哥哥,你又说我坏话!” 没想到被人抓了个正着,方沐阳有点不好意思,但真的只有一点点,她立即反驳道:“怎么啦?我说错了么?你说你怎么不好好跟着岳父大人学习啊,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懂不懂?” 老方姑爷闻言赞同地点头道:“说得好!可不就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么?沐阳啊,你以前……以前的家里,是做什么的啊?这两句诗做得可真是好,深入浅出,又极押韵,实在是难得的好诗啊!” 他这一赞,方沐阳心里就知道坏了,她实在是太不小心,这差点就露陷了。幸好有不按理出牌的方平安,放了粥碗可还是不肯放过方沐阳,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瘪着小嘴,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沐阳哥哥,我哪儿又不认真学了?可是,真的太闷了嘛!” 方沐阳也知道这一老一小成天呆在宅子里头是有些闷得慌,可她不就为了解决这个事情才跟岳父大人套近乎的么?于是她装作苦恼地考虑了一会儿,一拍手道:“有了!我让李幺幺来陪你,好不好?” 又转头对老方姑爷道:“岳父,反正您教安娘一个也是教,多几个学生也是教,就是那个话,怎么说来着?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李幺幺他们几个孩子成天在码头上乱窜,也没个什么正经事,您要是愿意,我让他们来陪着安娘,就当是陪安娘玩耍,给您解闷儿的,您看行么?” 女儿成天跟自己一起闷在家里,也实在不容易。老方姑爷几乎是没怎么考虑,便点头答应了。 至于方平安大小姐听说有伴儿来陪着自己,也是喜不自胜。 吃顿午饭的功夫,一家人就商量好了,干脆就让老方姑爷授课,教几个孩子识字,也只当是让他们陪着方大小姐玩耍就是。 吃过饭,方沐阳一擦嘴就找李幺幺去了。 038 去衙门蹭饭 方沐阳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去跟李幺幺说,那个娃,只要听说有得玩,一定会跑得比兔子还快。赵来顺他们一块儿的几个小孩子早就成了李幺幺的手下小兵,加上原来码头上的小屁孩儿们,一大帮小孩儿成天玩得不知道方向。 这件事情自然要跟李大头夫妇俩商量。虽说李幺幺他们一群孩子在玩,可也帮着李大娘和家里要做不少的事情,不说别的,就是每天烧的小树枝子树叶子,都是他们捡回来的。其他洗碗烧水什么的小活儿,也都是他们干了。若是都给叫走了,李大娘就要多出不少事呢! 没想到李大头两口子听了方沐阳的话,二话没说就给答应下来了,还叫过李幺幺仔细嘱咐,那架势,哪里是去方家小院儿念书,分明就是去陪方大小姐玩耍,顺带帮着照顾瘫在床上的老方姑爷。 不过也好,方沐阳的想法本来就是给方平安找个伴,给老方姑爷找点事儿做,免得这父女俩在家闲得慌。方平安现在身子不是好多了么?这就再一次证明了伟大领袖说过的话,生命在于运动,至于那什么病,都是闲出来的! 解决了家庭内部矛盾,方沐阳着手准备搞化学实验了。不过这次她可没打算在方家小院里头搞,现在李幺幺他们一帮孩子去了,人多嘴杂的,别事情还没成,就给乱嚷嚷出去了。 选在哪儿来弄这事儿比较好呢? 方沐阳心里倒是有个好地方,就是方家大宅的花园儿。自从王大人到了瑞昌,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往方家后花园去觅食的人基本上就绝了迹。时日一久,这花园儿就带了几分阴森的意思出来,平时也很少有人往那边儿过去,做点秘密的化学实验倒是挺合适。 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离着城南码头太远,弄好了之后,运过去也得花功夫。眼看着天越来越热,别还没提到城南,冰就化成了水,那就没意思了。 城南赵来顺他们住的那片儿倒是离着近,可是人来人往的不说,还都是窝棚,一眼望去棚子里有几个碗都能看见,也不是搞实验的地方。 这下方沐阳就有点儿犯愁了,耷拉着脑袋顺着大街随意溜达。 一走,就不小心走到了城西。瞧见高高耸立的衙门,方沐阳一拍脑袋: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聂知行自己说了要给她奖励,要求随便提。她就提了提想要城南那块儿地,用方家的工坊和田庄换都行。反正那些工坊田庄的契纸、档子都给烧了,就是没烧,她也管理不来。与其让素未谋面的管事、庄头糊弄,还不如弄一块儿眼皮底下的地合算。再说了,码头那边儿商机勃勃,在方沐阳看来,简直到处都是钱,只看你弯不弯腰去捡罢了。 不过聂知行说码头那块儿地他一个人做不了主,要跟王大人商量。这也好些日子了,就是开个全县讨论大会也该讨论出结果来才是。想到这儿,方沐阳堆了一脸笑,抬腿就找聂知行去了。 小方姑爷是也瑞昌一个小名人了,门房一见,便笑着让她进了门,任由她去了。 她来得正好,聂知行正跟王大人还有几个没见过的人一块儿吃饭,瞧见她来了,招呼她也吃点儿。 方沐阳往桌上一看,一碗鱼汤,两盘子素菜,也不是特别金贵,便没推辞,端了碗坐下,笑着打趣道:“王大人,聂大人,你们可别以为我是为了蹭饭来的,我个头小,吃不了多少,你们放心吧!” 一句话,惹得几人都笑了起来。聂知行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引得她一阵怪叫,躲到了王大人身边。王大人笑着按她坐下说:“你多吃点儿倒是应该的,瞧你这细胳膊!” 旁边坐的都是王大人的幕僚,对这位小方姑爷也见过几次,更晓得她的情况,也跟着打趣道:“小方姑爷,其实是你吃得太多,怕把方家粮食吃光了,特意来蹭我们的饭吧?” 没想到这几位倒都特别自来熟的样子,方沐阳有点不好意思了:“哪儿能呢?方家现在吃的,不也是王大人给我们送的?要不是王大人,我们只怕都断了炊了!” 聂知行抬眼一看,果然王大人白面馒头似的脸上绽开了花儿,暗赞这小方姑爷真是个人精,拍马屁都拍得到位。这位王大人他冷眼看了几天,倒是个真心想办点事的好官,要不然也不会克扣自己的口粮,省了钱去修各处的城防、农田。闹了大半年的灾荒,瑞昌也该慢慢好起来才是了。 不过小方姑爷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聂知行看他几口扒了一小碗饭,就放了筷子,状似无意地问道:“小方姑爷,老方姑爷和方小姐最近可还好?你不在家好生照看他们,跑衙门来干什么?” 方沐阳站起来嘿嘿一乐,大大方方地说:“这不是上次求您的事儿么?都好些日子了,也没个准信,我来问问您呗!” 王大人一听,便知道说的是什么事情,也放了碗看向方沐阳,语重心长地道:“小方姑爷啊,这事儿你别催聂大人,是我给拦着呢!那些产业都是方家几辈人的心血,你这说换就换了,老方姑爷和方小姐怎么说?” “王大人,您放心,这事儿我跟岳父和方小姐都商量过的,他们也同意的。”这个已经开过家庭会议了,方沐阳自然不怕王大人问。说起来人家肯这样问,也是一番好心,方沐阳自然肯解释清楚。 “说是方家几辈人积累的产业,可到了我们这儿,也不过几个孤儿寡女的。这些产业虽说也不是顶多,但也少不了有心人觊觎。再者说了,方家的产业该如何操持,我们父子三人都是一点不懂,与其竭神费力却落不得好处,倒不如换成自己能掌握的东西。” 王大人身边的一个幕僚笑着摇头道:“大人,恕我多句嘴,听小方姑爷这意思,是怕方家产业叫给人夺了?可我听说方家并无旁枝近亲,谁会觊觎方家的生意、产业呢?小方姑爷多虑了吧!” 039 都是一家人嘛 插话的这幕僚显然是极得王大人信任的,见他多嘴,王大人也没说什么,反倒跟着微微点头,看向方沐阳。 方沐阳苦笑道:“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只是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些替方家管着工坊、田庄的管事、庄头什么的,到如今也未曾露过面。大人您想想,若是正常情况下,主家出了事儿,难道这些管事、庄头的,不该主动来问一问,看一看么?到如今都几个月了,连个人影也没见着。这样的人,如何能服气我们这几个落魄的主子?” 他一番话说完,那幕僚忍不住点头附和道:“世态炎凉啊……” 倒是王大人忍不住多打量了方沐阳两眼。能想通这个道理不难,问题在于能想通的人不多,而且这番话出自一个黄口小儿,更是叫人觉得心酸,也更说明这方沐阳的聪慧。王大人起了那么一分爱才之心,也不唤“小方姑爷”,改而直呼姓名道:“沐阳,你可曾发蒙?往后若是无事,不如来跟着我念书?” 咦,歪楼了,这不是说那块地的事儿么?正装作满脸沉痛的方沐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就给愣住了。白面馒头这是什么意思?他一个县太爷整天忙着政务,还有空念书? 聂知行在旁边一听,喜上眉梢,赶紧站起来冲着王大人抱拳行礼:“多谢大人提拔,小方姑爷,还不谢过大人?” 收到聂知行传来的眼色,方沐阳这才恍然大悟,敢情白面馒头的意思是看上了自己,要培养提携一下自己了?可是,很蛋疼啊!如果她真是个男孩儿,此刻一定是喜出望外,推金山倒玉柱就拜下去了,可是,姐是如假包换女儿身啊!跟着念点书没什么,万一要自己参加科考,那不是把大家都往死路上头送? 方沐阳当机立断,开始装傻:“发懵?王大人,我没发懵啊,我清醒着呢!这事儿您要是不相信,去问我岳父就是!” 这死孩子,又发什么混?聂知行恨不能将他一把抓过来照着屁股上揍个开花,这样难得的好机会,就让他给混过去了! 王大人又不是非要抓着他不放,见他作态,也不点破,笑了笑低声吩咐了身边幕僚一句,转头对方沐阳道:“这样的大事,确实不能光凭你一面之词就下了定论,我自会安排人去见你岳父的。” 事实证明王大人的动作的确很快,不过三天功夫,便亲自带了人去方家小院儿看望老方姑爷。进门瞧见满满一院子小孩儿,倒把王大人几个吓了一跳,待清楚老方姑爷是顺带着教这些小孩儿识字,更是好生褒奖了老方姑爷一番。 两人聊了一下午,到底说的什么方沐阳不清楚。不过次日就有人送了笔墨纸砚等等文具过来,喜得老方姑爷一扫多日的沉闷,精神也跟着好了不少。 李幺幺带的几个小孩儿不但跟着老方姑爷学认字,陪着方平安解闷儿,还帮着动手收拾家务什么的,方家小院儿整天都乐呵呵的。 至于换地的事情,也有聂知行盯着,帮着操持,只不过牵连甚广,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掉。 家里的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端午将近,金江水涨,李大头同几个兄弟商量着往南楚跑一趟。方沐阳得到消息,告诉老方姑爷说是要跟李大头去乡间瞧瞧,也跟着上了船。 这一走就是近十天,好歹在端午节前赶回了瑞昌。 端午是瑞昌城的大日子,靠着金江富裕的瑞昌,对这一年之中唯一跟水息息相关的节日也格外重视,家家户户早就忙活开了。 方沐阳站在小院儿门外,瞧着门口新挂上去的艾叶,隔着房门都闻得到的粽子香味,忍不住扯开了嘴角。 人非草木,几个月相处下来,便是无情也是有情了。不晓得自己头一遭出远门,爱哭的小萝莉和瘫坐的美大叔可还都好? 她一推开院门,登时有些晃神。这不过十天不到的功夫,院子怎么就变了个模样? 往左邻右舍的墙壁上开了门洞,三个院子连成了一排。往左看,一溜小屁孩儿撅着屁股拿着树枝正在地上画道道;往右看,方大小姐和李大娘还有李幺幺几个女娃正摆开了阵仗包粽子;往前看,聂知行敬陪末座,上首坐着王大人和她的瘫子岳父,瞧见她都是一脸的笑,老方姑爷惊喜地招呼道:“沐阳回来了?” 方沐阳赶紧提着包袱进了厅堂,朝着众位长辈行礼,没开口说话,身后就是一串脚步声。李幺幺领头,后面跟着慢慢行来的方大小姐,又是欢呼又是叫人的,把个屋顶都快闹翻了天。 好一阵喧闹之后,李大娘领着闺女先告辞了。李大头带着儿子跟小方姑爷一起去的,小方姑爷回家了,自家的人也该到家了。他们一走,学童们也就跟着散了。 王大人聂知行略坐了一会儿,说是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也告辞离去。 等人都一走,方平安这才上前,泪汪汪地瞅着方沐阳。 方沐阳不明所以,赶紧先安抚她,就怕她的眼泪掉下来淹了房子:“安娘这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不成?告诉我,我揍他去!” 上首坐着的老方姑爷叹了口气:“沐阳,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我们商量一声呢?若不是幺幺说漏了嘴,只怕我们都还瞒在鼓里。” 方沐阳一听,就晓得是李幺幺那个大嘴萝莉不小心把他们去南楚的事儿给抖出来了,心里暗暗恼火,嘴上还是赶紧安抚岳父大人:“岳父,这也没什么。那条水路李大叔他们往年也常走,都是熟门熟路的。我这次过去也不过是探探风声,并没做什么。您就放心吧!” 旁边方大小姐的眼泪终于滚出了眼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沐阳哥哥,都是我们连累你了……” 方沐阳特别想把这个苦命的小萝莉给拥进怀里好生安慰一番,这孩子,别又钻什么牛角尖了不成?可是当着岳父大人的面儿,她还是顾虑着自己是个“男生”,不敢做得太出格,只能拉了拉方大小姐的手安慰她:“咱们是一家人,哪来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040 地皮到手了 安抚了小萝莉,还得转头安抚美型岳父。说实话,让岳父大人那种幽怨中带点缠绵的眼光纠缠着,方沐阳表示猴不住啊!要是姐正常点,姐就扑上去狠狠地吼一声:“小样!你就从了吧!”可是,可是只有十岁的五头身萝莉能肿么滴? 方沐阳恶狠狠地啃了几只粽子表示自己的愤慨。 方大小姐早就烧好了热水,让方沐阳自己在灶屋里头将就着洗个澡,她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屋门口絮絮叨叨,跟方沐阳说着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 自从李幺幺带的孩子回去表示认识了几个字,码头上不少人都把孩子送了过来。现在小院儿里头跟着老方姑爷学认字的孩子有十来个了,每天都有很多人跟方平安玩,她很开心。最近王大人和聂大叔也常过来,前几天还拿了一叠纸张过来,爹说是转让的契纸,把方家的田庄和工坊,还有街上的那个铺子,全都转给了城里的几个大户。爹问她同意不同意,她说只要是沐阳哥哥同意的,她肯定同意。还有李大娘,和住在对街的几位大娘大婶,都常来家里帮忙照看,现在家里可热闹呢! 不过聂大叔说家里人太多,挤着也不是回事儿,所以找人来把左右的院墙都给打通了,这样一来就成了一个大院子。左侧的院子是爹专门用来教小孩子的,她已经搬到了右边的院子里头,往后沐阳哥哥就可以不用跟爹挤在一个屋子里头,可以有自己的屋子了。 方沐阳洗刷了多久,她就坐在门口说了多久。方沐阳有点儿后悔,就怕她传染上李幺幺的话痨病,原本看着好像还好,这下子两人成天在一块儿,果然就把方平安大小姐给传染了。 她板着手指一数,话唠病、圣母病、爱哭的可怜白莲花病,方大小姐已经病入膏肓,再不救只怕就来不及了! 可是出了门,看见方大小姐眼巴巴地蹲在门口等着自己,方沐阳不由地又有点心软。 方大小姐说:“沐阳哥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你这次回来,再不会走了吧?” 方沐阳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滴得出水来。算了算了,再是有千般不好,她也还是个十来岁的小萝莉,正是性格成长定性的时候,只要自己多费点功夫,一定能给她纠正过来的。 老方姑爷隔着窗,看见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儿说话,不由微微发笑。自从方沐阳走了之后,他就担心得不行,又怕让安娘看见不安,硬撑着没敢表露出来。回来了就好,就是沐阳说的,都是一家人嘛。 歇了一会儿,方沐阳把在南楚买的土产拿出来给小媳妇和老丈人。就是两匹布罢了,她也是到了南楚,才明白为什么古代的布都叫“尺头”,幅宽都只有一尺左右,不是尺头是什么?除了某些高档的布料,用来给贵人们做大幅的罗裙、长袍的,普通人家用的布,都是这样一个个一尺宽,二十多尺长的布料卷子。 眼看天就热了,她特意给小媳妇买了两匹素白的夏布,给老丈人买的是青色的夏布。方夫人刚过世,还是重孝里头,可不敢穿花里胡哨的,会叫人戳脊梁骨的。 这是到了南楚才知道的。南楚皇室出了事,人人都披着重孝,街上全是素白一片的,大家说话都压低了声音,似乎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李大叔他们出去打听了一下,据说去年南楚王室的老皇帝死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死了几位皇子,如今的圣上是原先的二皇子。 皇室出了事,恐慌和不安的情绪也影响了民间,牛鬼蛇神都出来溜达了。李大头带着他们几个很容易就跟那边做走私的人接上了头。方沐阳这一趟过去,并没有随意动弹,只是随意逛了一下,把身上剩余的那些金豆子全散了,弄了些绸布回来。 因为全民挂孝的缘故,如今南楚的锦缎价格倒是蛮低,回来转手倒腾出去,应该还是有不少利润的。 想起即将到手的银两,方沐阳心情就特别好,听说码头那块地也给她弄来了,这心情就更加好了,走路都带着小风。 原本把持着码头那边地皮的是城中的另一个大户,不过去年大水,把沿岸的房子都给冲没了,人家正发愁。居然有人拿着田庄、工坊来换,当即便转手了出去。至于原来的契纸没见着,倒也不怕,有衙门的人担保,怕什么? 加上衙门许诺的奖励,整个城南码头,包括原来城南贫民区的一片地皮,都给了方沐阳。当然明面上是给方家的,落的名字也是方平安大小姐。这是老方姑爷要求的,在他看来,整个方家都是方小姐的,只有方平安才是方家的正经主子,而自己和方沐阳都是赘婿,从身份上来说就低了方平安一等。 方沐阳不晓得老方姑爷的心思,对于这些地产到底落在谁人名下也是无所谓的。别说是落的方平安的名字,就是落的老方姑爷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地若是要动一动,怎么也得问过了自己的意思,不然,衙门那头就过不了。 地皮有了,剩下的就是盖房子了。 现在小方姑爷在城南码头上声望可不是一般的高,出了什么事儿,大家都爱找小方姑爷评理。小方姑爷会护着他们这些泥腿子,又跟衙门里的官老爷要好,再往回说点儿,谁家没有孩子,或是亲戚的孩子,在小方姑爷家里跟着老方姑爷念书识字呢? 大家心里都有数得很,若不是小方姑爷,老方姑爷肯教他们这些泥腿子苦哈哈的娃识字? 所以小方姑爷一说要清理地皮,准备盖房子,大家伙儿就都动了起来。 原来的旧房子拆了砖瓦还能用的,就先用着,力气大家有得是!何况小方姑爷说了,这房子就是给大家伙儿盖了住的。这么好的人,谁不服气? 不过小方姑爷只让把靠近码头的地方清理了出来,盖房子的那边儿还是靠近城里的。临近大道和码头的位置,都用石灰粉画了道道,留了出来,这是要干什么? 感谢书友西西....兮兮的打赏,鞠躬谢过了。最近还有很多基友给爪子刷了长评的,好开心。谢谢大家的鼓励,我一定会好好把姑爷的胎养好,给大家生个大胖小子! 041 有原则的坏人 拿到地皮的鱼鳞册(类似于现在的土地面积图,是官府为征收税赋以及登记土地所有权建造的图册档案)时,方沐阳心里隐隐就有个计划,她要把这城南码头所有能够利用的资源全部利用起来! 一个码头,能够给一个城市带来多少的商机?别人不清楚,从小在长江边儿上长大的方沐阳能不清楚么? 有船在码头停靠,就要有仓库储存货物,有牲畜或是人力进行中转,人们要吃饭,要住宿……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现在整个码头的地皮都归她了,不从里头捞钱出来,难道她真是为了做善事么? 可是话说回来,馅饼太大,不是她一个人能吞得下的,所以她必须割让一部分利益出去,让大家都能吃上饼,她的饼也才能吃到嘴里,不至于叫人抢走。 首先自然是县太爷,白面馒头似的王大人,唔,还有提携自己的聂知行聂大人,也不能少了他那一份儿。 这是官面上的,还有些官面上解决不了的,就得找地头蛇。 李大头勉强能算是一条地头蛇,不过她要找的,是瑞昌城的**老大,人们尊称他冯员外,不过在背后都悄悄叫他冯麻子。一来是因为这位脸上全是麻子坑,二来是因为他早年干的是黑吃黑的买卖,杀人如麻。 整个瑞昌城的赌馆,还有那些小偷、抢劫犯等等,基本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就是这样一个坏得流油的坏蛋,在瑞昌城被流民攻击的时候并没有跟着流民一起去劫掠富户,反倒将手下都约束了起来,不许他们在外头惹是生非。 这人有点儿意思。 瑞昌城这黑暗的一面,李大头自然是清楚得很,跟方沐阳交代得仔仔细细的。方沐阳一听,心里便有了数,寻思着怎么才能跟这位冯员外见上一面。 李大头一听她的打算就皱起了眉头:“小方姑爷,不是我说,你想做点生意罢了,没必要去招惹冯麻子,那可是真正的坏人,不说别的,我们这片儿,有好几个欠了赌馆的钱,生生让人踩断腿,都是他叫人干的。” 方沐阳倒不觉得冯员外是“真正的坏人”,反而她觉得冯员外是个“有原则的坏人”。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所以她跟李大头解释道:“李大叔,只看前些日子城里乱的时候,冯员外没让人跟着添乱,我就觉得这人算是不错了。他要真是个坏得彻底的,大可乘流民入城的时候把城里所有的富户洗劫一遍,借机发财。反正当时也乱,谁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李大头想了想,还是有点没听懂,倒是儿子李巴鱼明白了方沐阳的意思,点点头答道:“那倒是。我听说冯麻子常跟手下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咱们瑞昌城里被偷被抢的倒没什么人。不过冯麻子的赌馆真是吓人,二丫她爹就是让冯麻子的人给打断腿的。生生地踩断的,真是吓人。”他说着,还打了个冷战。 赵来顺双手抱在胸前,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自作孽!好好的去赌馆赌钱,没钱就借高利贷,还不出来人家费了他一条腿,依我说,还便宜他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嘴皮子跟灯槽做的一样,说得轻巧!”李巴鱼一下子站起来,口气很冲地反驳赵来顺。 他们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南楚跑了一趟回来,就常吵架,有时说着说着就要打起来似的。赵狗蛋赶紧上前打起了圆场:“你们也别吵了,我倒觉得小方姑爷说的没错。以前我们村儿不是有人欠了高利贷么?来顺哥,你还记得不?就村头的翠荷她爹,后来还不起钱,就拿翠荷抵了债。这个冯麻子只叫人弄断了那个欠债人的腿,没把他女儿给带走强卖,就已经不错了。” 听起来几个孩子好像都挺赞同方沐阳的意思,李大头表示有点想不通,到底年纪大了,不如年轻人脑子好使。他甩了甩头看向一边儿的方沐阳:“小方姑爷,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方沐阳笑了笑:“我想拉冯员外入伙。” “什么?!”大家都想不通了,不是正在讨论冯员外的人品问题么?怎么突然说到了拉冯员外入伙的事儿上头去了? “虽说码头这边儿的地皮我是弄到手了,可咱们手上没钱,用什么来修客栈酒楼?就算有了这些酒楼、仓库什么的,万一有人来码头上捣乱,该怎么办?”方沐阳往后头靠了靠,挪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 一直没说话的赵来福瓮声瓮气地低声道:“谁敢捣乱?打死那小兔崽子!” 李巴鱼也挺了挺胸说:“就是,谁敢来咱们小方姑爷的地盘儿捣乱,大家都饶不了他!”说完看了眼自家老爹,似乎是要寻求支持一样。 可他老爹没收到眼神,正在仔细琢磨小方姑爷的意思。 方沐阳轻轻笑了声道:“哪儿有那么简单?你们想想,咱们开了客栈酒楼,是给那些坐船的人吃饭歇息的。若是不停有人在客栈里头丢钱包,或者是在码头上让人讹诈什么的,谁还乐意往酒楼里吃饭,去客栈住宿?说起来都是些小事,可要是天天来一次,每个月来一次,烦不烦?干嘛不一次解决掉?” 李大头算是明白了,点头道:“小方姑爷说的不错,这种事情总会发生,倒不如防患于未然,直接跟冯麻子搭上关系就是。可您打算怎么办?” 方沐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反倒问起另一桩事情来:“李大叔,咱们上次弄回来的东西都卖出去了没?您给催催,咱们也才有钱请大家吃饭嘛!” 他这么一说,李大头觉得自己又不明白了,旁边赵狗蛋点了点头:“知道了,明天我就去催一催。” 大家看他答上了话,都是满头雾水,赵来福直接就嚷嚷了起来:“狗蛋哥,你跟小方姑爷说啥呢?怎么我都听不懂啊?” “那是因为你太笨!”赵狗蛋笑着回了他一句,转而对方沐阳建议道:“不过,吃饭之前,还是找个机会见一面,或许比较好吧?” 方沐阳点点头:“那是自然。”想到赵狗蛋的名字,不由又笑了起来:“赵狗蛋,你还是改个名字吧,老这么叫着,听起来不太像话啊!” 赵狗蛋拍拍屁股也站了起来,笑着接话道:“那我待会儿去找老方姑爷,他老人家是读书人,一定能帮我起个好听的名字!” 042 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的时候,事情一顺利起来,简直顺利得超出想像,跟做梦似的。 赵狗蛋一行人跟着方沐阳去了方家小院儿,缠着老方姑爷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赵晨,因为他说自己是生在早上的。大家都觉着这名字好听,赵来福也嚷着要改名字,被他哥照着脑门儿拍了几下才老实。然后大家欢欢喜喜出门准备回去,方沐阳跟在后头打算送他们几步,正说笑着,忽然一个人从路边院子里头摔了出来。 他正好倒在方沐阳脚边,方沐阳吓一跳,赶紧弯腰去扶。门里又丢出几样东西,把方沐阳砸了个正着,还有个公鸭嗓子的男孩儿正叫骂:“你滚!滚远点儿!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亲戚!” 赵来顺几个就不高兴了:“哎哎!长没长眼睛啊!没看见砸着人了么?”说着就开始捋袖子,一副准备干上一架的模样。 那男孩儿一下子哑口无言,刚让方沐阳扶起来的人瘸着腿站到他身前,对着众人拱手行礼:“对不住各位小哥,我侄儿没注意,不是故意的!” 方沐阳几个一看,登时也说不出话来了。 行礼的这人一张国字脸,上头满是麻子坑,他们不得不想到今天刚讨论过的一个瑞昌名人。 那男人转身又对男孩儿说:“开林,你也不小了,不要如此鲁莽。” 男孩儿头一扬,梗着脖子瞪他:“你管得着么?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了,自己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话没说完叫里头一个严厉的女声给打断了:“冯开林,你说得什么话!怎么能这样跟长辈说话?”话没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男孩儿瞪了麻脸男人一眼,赶紧跑了回去。 麻脸男人苦笑了一下,转身见方沐阳几个还没走,手里拎着被男孩儿丢在地上的东西,也有几分尴尬。上前接过东西挤了笑道:“叫几位小哥看笑话了,天色不早了,就散了回家吃饭吧!” 院子里头的咳嗽声渐渐平息,那女声又道:“叔叔还请回去吧!我们这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神。相公在世的时候就说了,不认您这门亲,还请您不要让我们孤儿寡母的难做。” 麻脸男人垂了头,低低应了声“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门边,落寞地走开了。 方沐阳他们也是走这条路,她想了想,记得聂知行“借”院子的时候,提过这几个邻居,都是城南过来的。这一户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冯? 实在忍不住便上前问了一句:“大叔,您是冯家的什么人啊?” 麻脸男人脚步一顿,扭头打量了她两眼,目光炯炯,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尴尬和悲凉?他不回答,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方沐阳笑着拱手道:“我是住在前头的,我叫方沐阳。” “哦?你就是小方姑爷?久仰久仰!”麻脸男人惊奇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围拢来的这群半大小子,疑惑这位小方姑爷跟着自己干什么。 方沐阳笑着一摊手道:“没想到我这么有名。要是我没猜错,您就是冯员外?” 冯沛照有些得意:“没想到小方姑爷居然认得出我,真是意外!”他也知道自家寡嫂和侄子住的小院儿是“借”的方家的,大家又住在一条街上,有心想请这位小方姑爷多照顾家人一下,便一扬手:“正好也该吃晚饭了,小方姑爷要是不嫌弃,就让我做个东,大家一块儿去吃饭吧!” 方沐阳自然是欣然接受,叫赵来福回去家里说了一声,大家就跟着冯员外去了城里酒楼吃饭。 赵来顺兄弟三个是不折不扣的土包子,李巴鱼也很少下馆子,就是方沐阳,也是第一次踏进酒楼里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小子跟在冯员外后头,不住地打量酒楼里的陈设,显得颇为好奇的模样。 冯员外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叫了几个菜,都是荤食,却没叫酒来,显然是考虑到他们都是孩子的缘故。方沐阳看着他点菜,心里不由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两分。 这位瑞昌**老大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显得有些苍老,脸上虽然挂着笑,可因为那一脸的麻子,倒显得有几分滑稽。反倒是他的一双手,特别吸引方沐阳的注意力。他的手骨节不大,手指修长,形状非常好看,只是上面布满了伤疤,让人忍不住叹息。 察觉到方沐阳盯着自己的手看,冯员外干脆将手伸展开来,笑着说道:“小方姑爷是奇怪我手上的伤吧?都是小时候弄的,时日久了,也没见变淡些,瞧着怪吓人的吧?” 方沐阳老实答道:“不吓人,就是瞧着有些奇怪,怎么会弄这么多的伤呢?” “?悖∥夷堑愣?剖氯?鸩?贾?溃?膊宦餍》焦靡??郧把д飧龅氖焙蚺?摹!彼?咽肿龀勺ψ矗?攘烁鋈∥锏亩?鳎?姐逖粢豢幢阒档氖茄?档恋氖焙颉?p>当个小偷罢了,还要学成这样?方沐阳咋舌,随口感叹了一句:“就为了吃口饭,都不容易啊!” 这句话简直说到冯员外心坎儿里头去了。他这辈子,小时候走了些弯路,后来又走了歪路,可终归到底是为了谁?不都是为了家里人么?如今可好,人家是读书人,是书香门第,就瞧不起他了!他做这么多都为了什么?小方姑爷这句话,恰好就让他心里那根刺不疼了。 他看了眼只到自己腰高的小孩子,恨不得能拉着对方喝上两杯才好。 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后头的事情也就容易多了。不过让赵来顺他们奇怪的是,方沐阳什么也没有跟冯员外说,真的就是吃了一顿饭。当然大家都吃得很饱,至于吃的是什么东西,没人说得上来,只知道是肉,而且是很好吃的肉。。。 回家之后李巴鱼和赵来顺几个互相吹嘘了很久,这是他们第一次去酒楼吃饭,那个滋味,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那么美味。直到他们有了自己的酒楼之后,还是会时不时地跑去那间酒楼里点上几个菜,回味一番。 043 黑老大的辛酸往事 赵来顺和李巴鱼等人只是饱食一顿,满足了口腹之欲而已,方沐阳却觉得自己收获良多。 谁知道如今随意跺一跺脚也能让瑞昌震三下的冯员外还有那么一段伤心的往事呢? 也是凑巧,谁知道方沐阳随口一句话,就让冯员外打开了话匣子,跟喝高了似的大倒苦水。 要说冯麻子做到一方**老大的地位上,心思也是挺深的了,可也许是心里憋的苦闷太多,已经多到了他自己都有点无法掌控的地步,急需一个人诉说。但是他孤家寡人,没人可说。 冯麻子的故事既是平常,也不平常。家里兄弟两人,父亲原本是个教书先生,家境也还过得去。谁知老头子突然患了病,一蹬腿就过去了。为了给老头治病,家里能卖的全卖了,一贫如洗。可还没完,老头一去,老娘也跟着病了。原本这兄弟俩都在念书,这下子就供不起了。弟弟一看,觉得自己比哥哥蠢笨,就放弃了学业,外出找零工养活老娘,供养哥哥念书。 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工作的?少不了就跟着干些偷蒙拐骗,鸡鸣狗盗的事情。接着又遇上了一位小偷里的高手,收了他做弟子,传了他一身本事。这下小毛孩子就有点儿猖狂起来,做了几桩大买卖,直到衙门里头的人拿着枷锁上门来拿人,家里人才知道他在外头都是做的些什么事情。 本就病着的老娘一下子就气死了,哥哥也无法接受弟弟在外头的作为,加上老娘的死都是因为弟弟造成的,气得狠了,就把弟弟给撵出家门,声称断绝关系。 这个弟弟不过就是犯的偷盗的小罪,可没钱赎罪,被罚到矿场打了几年石头又回来了。在矿场里头又结识了一帮子江湖上的好汉,出来之后手脚就更大了。然后慢慢就发了家。 可是发了家有什么用?哥哥已经成了亲,有了孩子,还成了拿廪米的一名廪生,足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但是哥哥不认他,还说要是他再上门,就回去告诉族里,要将他从族里除名。 于是弟弟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没过几年,弟弟的“生意”越做越大,还跟朝廷捐了个员外,自觉总该让哥哥看得起了。谁知他那酸腐的哥哥根本就不理睬,还没等关系缓和过来,哥哥又失足溺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没人照料。 冯员外想着,寡嫂带着侄子总得需要帮助吧?可人家就是不理他,每次带着东西上门都会被扔出来。这次也不例外,只是刚好让人瞧了个正着而已。 方沐阳听完觉得有点怪,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闷闷地想了一回,暂且丢开这点儿不提,一心一意决定跟冯麻子先把关系搞好再说。 效果是比较显著的,二世为人的方沐阳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发出几个感叹词,也不需要附和冯麻子的话,只说了两句“不容易”“真难得”,就把冯麻子给感动了,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忘年交,拍着胸脯说往后在瑞昌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找他解决。 一顿饭吃完,冯麻子就变成了方沐阳的“冯老哥”,自己也被他一口一个“方小弟”地叫着,极为亲热的样子。 不过方沐阳也晓得这只是表面的,说不定冯麻子转身想起这茬,恨不得找个月黑风高之夜把她蒸发掉都有可能。 想要近一步获得冯麻子的支持,并且能拉冯麻子入伙,还得继续努力。 该从哪里下手才好呢? 没等方沐阳想出个一二三四的,这机会居然就来了。 不过来得叫人十分不爽就是了。 过了端午,粽子夹杂着艾草的清香还在瑞昌城里飘荡,各种水果刚刚上了市,天气又不算太热,雨季即将到来,这是瑞昌一年中最为惬意的一段时日。 方沐阳午后也不乱跑了,乖乖在家歇午觉。这么烈的日头,她才不要出去晒黑好不好?为这个可没被其他人耻笑,因为这个时候李巴鱼他们都在河里蹦?呢! 醒来一看窗户,半支起的窗棂投下的阴影已经斜了下来,阳光也没那么炽烈的样子了。她伸个懒腰,慢腾腾地穿上粗布衣裳打开了房门。 方平安正关院门儿,方沐阳有些惊奇,难道她刚出去了?就顺口问了一句:“这么热,去哪儿了?” 谁知方平安吓了一跳,是真的跳了起来,回头见是方沐阳,这才抚着胸口娇嗔:“沐阳哥哥,你怎么突然出声啊?吓死我了!” 方沐阳可不吃她那套,自从过了端午,给孩子们上课的时间就改到了每天早上的半天,下午院子里也没什么人,就是李幺幺中午这时候也没过来。方平安关门都蹑手蹑脚的,看在方沐阳眼里,叫做贼眉鼠眼,这丫头是干什么去了? 于是追问:“你出去过?这么热的天儿,是去哪儿了?” 方平安低了头匆匆走回自己的院子,嘴里含含糊糊地答道:“没出去。” 没出去?方沐阳更疑惑了,跟在她后头过去,嘴里追问:“没出去你关什么门?难道有谁来过,刚走不成?” 方平安见糊弄不过去了,只好点头答道:“是旁边的冯婶儿过来串了串门儿,就说了两句闲话,没拿什么东西,真的!” 方沐阳有些无语,这丫头,自己就把自己给卖了。见方平安鼻尖儿上都冒了汗珠子出来,又有些心疼,指了指屋里:“外头热,还是进屋说吧!” 她声音放得低,怕惊醒了另一头的老方姑爷,可是心里有点儿来气。这条街上的住的那几户人家,说是“借住”,就没见“还”的,这都过了多少日子了,人家可没什么搬走的意思。按理说,住着方家的房子,多少也该过来照应一下这老弱病残的吧?可除了见过他们串门子说闲话,方沐阳可真没见过他们给送过一针一线。 就是刚过端午,家里的粽子都是李大娘他们帮着包的,可回头李大娘还是给方家送了一串粽子来,说是礼性。 所以这拿东西三字听在方沐阳耳朵里,可不是人家给方家拿东西的意思,怎么都是拐了方平安这小圣母,把方家什么东西给拿走了。 044 圣母又犯病了 进了屋,方沐阳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方平安迈不动脚,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似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哪个冯婶?拿什么了?” 方平安怯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低声说了一句话。 方沐阳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方平安才提高了点儿声音说:“冯婶说她儿子想吃面条,找我借了一点儿麦粉。” 麦粉就是面粉,瑞昌人都吃大米,就是街上的小吃也是米粉、凉粉、米团子之类的,能做包子馒头的麦粉可是稀罕物。这还是上次王大人给方家送来的东西,拢共也就一小袋,大概是王大人从京城那边儿带来的。方沐阳连李巴鱼他们都没舍得给,留着打算偶尔做点点心给岳父大人调剂口味的。 这娃圣母病一犯就不得了,方沐阳摇了摇头,问她:“给了多少?” 前些日子她刚做过一次手擀面,那袋面粉还剩大半袋约莫三四斤的样子呢!圣母妞抬头瞄了一眼方沐阳的眼色,小声答道:“我瞧着也没剩多少,就都给她了。” “什么!?”方沐阳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难以置信地窜到方平安跟前吼了起来:“你说什么?全给她了?凭什么啊!她是你什么人啊?找你要你就给?” 方平安一下子眼眶就红了,抽噎了一下勇敢地瞪着圆眼睛跟方沐阳对视:“沐阳哥哥你怎么这样!不就是点儿麦粉吗?又没剩多少了,再说爹也不爱吃。冯婶儿说她儿子都热病了,吃不下东西,就想吃口面条。咱家又不是没有,给她又怎么了?” “你,你……”方沐阳指着她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完全是脑子有病!” “没剩多少?还有三四斤呢!你爹不爱吃?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是你爹心疼你,见你爱吃,推说自己不爱,好让你多吃点儿。我看你爹疼你的一番心思都疼到狗身上了,不对,狗比你强。狗要是心疼主人叼块儿肉还知道跟主人摇摇尾巴呢!你就整个脑子里头全是水,补贴到外人身上去了!” 方沐阳气儿也不喘地就骂开了,方平安哆嗦了两下嘴唇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珠儿不要钱地往下掉,一跺脚掩面往她爹那边儿去了,看样子是去告状。 还以为这娃能安生几天,没想到日子刚顺溜一点儿,她就又犯病。 有病得治!方沐阳跟着就撵过去了,要是骂她一顿,哭上一场能把她的病治好,方沐阳不介意浪费点口水,好好给她诊治一番。 老方姑爷迷迷糊糊就听见闺女的哭声,一哆嗦就醒了,还没反应过来,方平安就跪在他床前,揪着他的衣裳嚎啕大哭。 方沐阳跟着撵进来接着骂:“你是看着咱家现在米缸里头有米了,吃喝不愁了,你就开始鼻孔插蒜――肥猪装象?你怎么不想想,你有那个装象的本事没?米缸里的米是人家给的,院墙下的柴禾是人家砍的,不说你身上穿的衣裳,就是你洗脸的水,都不是你自个儿提的。你凭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家里的东西给外人。你跟人家很熟吗?冯婶、冯婶叫得亲热,她说她儿子病了要吃面条,你就给她麦粉,要是她儿子想吃肉,你是不是拿刀割我的肉去?” 老方姑爷还是没搞懂怎么回事,不过也知道大概又是闺女做了什么惹方沐阳不高兴了,赶紧先劝道:“沐阳莫急,有话好好说。安娘,你也别哭了,给爹说说是怎么回事?” 方平安抽噎着先反驳方沐阳:“她没提要肉!再说咱家还有肉,用不着割你的!” 方沐阳算是知道气得跳脚是什么意思,她此刻就跳了起来连连跺脚:“行行行!听你这意思要是人家要吃人肉,你就得拿刀来杀我了是不是?” 一听老方姑爷的话她就想翻白眼,明摆着袒护自家闺女嘛,可这位,脑子里头都装了些什么啊! 听方平安哭着说完,老方姑爷也有点无语。这孩子,善良是没错,可也得分时候啊!就像沐阳说的,现在家里吃的米菜,都是那些跟着自己识字小孩的家长送来的。虽然不多,可每家送一点儿也尽够他们一家吃用,但这也不表示说他们家就有余粮,可以大把接济穷邻居。 不过到底是捧在手心里头娇养了十年的亲闺女,老方姑爷怎么也不肯当着能干女婿的面落了娇弱闺女的面子,打着哈哈说:“哟,就是那点儿麦粉啊?没事没事,沐阳啊,我确实也不怎么爱吃麦粉,既然冯婶想要,正好给了人家,好过放在家里生虫。再说这不是人家求上门来了么?总不好不给,是不是?” 方沐阳气得手都发抖了,捏紧了拳头一跺脚:“您说得对!是我多管闲事了!反正这事你们父女俩拿主意就行,跟我没关系,我走就是!” 说完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凉,拖着脚步就往外走。 老方姑爷见他模样,晓得他心里不舒服,赶紧唤他:“沐阳,你快回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不就是一袋子麦粉么?怎么搞出这么多事来。 再看哭哭啼啼的女儿,心里也有点儿腻歪。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上次非要给那些流民窝头就惹得方沐阳十分不喜,这次居然又做出一样的事情来,还是背着沐阳做的,难怪沐阳会这么大的反应。 男孩儿嘛,又是沐阳这么大的年纪,又常在外头走动,最好的就是面子,安娘这不是明摆着蚀了他的面子,伤了他的自尊么?为了方家这孩子有多尽心尽力不提,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这孩子也没抛下自己父女二人,这份情谊就是许多大人都做不到。虽然老方姑爷嘴上不怎么乐意承认,心里还是明白这跟救命之恩也差不多了。 就算不用“涌泉相报”,也不能这样伤人家的心啊! 老方姑爷摸了摸正哭得起劲的方平安,语重心长地说:“安娘,你这次确实做得过分了。” 只可惜方平安已经出了门,没听见这句。 045 泻火 站在方家小院儿门口,任由阳光洒在自己身上,方沐阳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热,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气得狠了竟然会觉得身上冰凉的,心里也是凉飕飕的,就跟破了个洞一样,大太阳都晒不暖和。 这都几个月了,最困难的日子都相扶着走过来了,没想到日子刚刚好一点儿,就给她整这一出。方平安还有脸哭,真想哭的是她好不好?! 要不是因为方平安和她爹,方沐阳哪儿不能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是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不说大富大贵,弄得自己吃喝不愁还是没问题的。 她成天忙里忙外,殚心竭力地是为什么?是为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么?不是,是为了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接受了方沐阳这个身份开始,就也同时把方平安父女俩给扛上了肩头。记得以前老爸常说:“家是甜蜜的负担。”她也想把他们当做家人一样,承担起这份甜蜜的负累,可人家把她当什么了?不求一碗水端平,也不能这么明摆摆地欺负人啊! 没错,不过一袋儿麦粉罢了。若是放在往年方夫人在世,方家未曾败落的时候,说不定为了讨大小姐欢心,做盘点心这麦粉都是一百斤一百斤地往外撒。可如今是什么时候?这些口粮,不都是她一点点想尽了办法弄回来的么? 呸!她狠狠啐了一口,没来由地就便宜外人,凭什么啊! 站在门口她就扯着嗓子喊开了:“冯婶!冯婶!” 反正方后街又不长,只要是住在这条街上的,她这么大声音叫唤,肯定能听见。 好几家开了门往外看,见是小方姑爷站在日头底下叫冯婶,有人好心往前指了指:“冯婶儿住在头前那个院子呢!” 话没说完,被指的院门儿打开了,一个穿着深青色衣裳的妇人探出头来答了一声:“哎,在这儿呢!谁叫我?” 方沐阳慢慢踱了过去,嘴里扬声答道:“我叫你!” 冯婶皱了皱眉,觉得对方有点儿不太客气,到底是刚拿了人家的东西,有点儿手软,还是站出来笑着应道:“我道是哪位,原来是小方姑爷啊!您可是稀客,找我有何事?” “啧啧,到底是秀才娘子,说话就是比我们这些人斯文。没什么事儿,刚才你不是上我家去借了东西么?我就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你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不能你填饱了肚子,让我们饿着是吧?”方沐阳仔细一打量,就是那天碰见冯麻子的院子,原本打算说的刻薄话也就打住了,说话也就还算客气。 不过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冯婶一贯以知书识礼自居,邻居们都看她不是很顺眼,要不是因为她小叔子是冯麻子,谁乐意带着她跑来占方家的院子?可人家都不领情的。这会儿小方姑爷居然叫着她的名字问话,好几家都打开了大门,大方地偷听起来。 听见方沐阳的话,冯婶脸上有些恼怒,不过很快就又换了一副有些惶恐羞愧的表情:“这……小方姑爷,方小姐说是叫我尽管拿去用,并没提还的事呢!” 方沐阳走到她跟前五步远,免得仰头看她矮了气势,嘴里不屑道:“她不晓得褴褛辛苦,你也不晓得?她一个孩子不晓得人情世故,你可是秀才娘子,难道就不知道这天下没有白掉馅饼的道理?如今方家上顿不接下顿的,哪儿有多的给你‘尽管去用’?自然是要还的。你就直说,打算什么时候还吧?” “可这话是方小姐说了的,又不是我强要……”冯婶真有些烦了,倒不是别的问题,这麦粉确实是个稀罕物儿,她儿子冯开林前些日子晒得很了,中了暑,什么也吃不下,就是好多年前吃过一顿面条,特别想吃。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舍了面子去方家求人。前几天方家做手擀面他们都听说了,还议论说小方姑爷能干,灶间的活儿也捡得起来呢!谁知她刚把面活上,人家就讨要来了。 方沐阳哪儿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不耐烦地道:“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你就直说罢了,不用又拉扯方小姐。小姐心肠软,年纪小,你一低声下气地恳求,她就动了菩萨心肠。可你去拜菩萨也得供上香烛纸钱的吧?方小姐又不是菩萨,有求必应,也不是你家什么人,你可是大人,难道没听说欠债还钱天公地道?” 冯婶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刚张了口还没出声,又被方沐阳打断了。 “我倒是忘了,你借东西大概也借上瘾了。院子也是借的,如今吃食也借起来。可你不能总是借啊借的,这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总该听说过吧?院子先不提了,总不能大热天儿地把你们撵出去,谁叫我们方家人就是心善呢?你就说说,这麦粉打算什么时候还吧?你也知道,我岳父身子不怎么好,这麦粉还是上次王大人送来给我岳父做点心的,这要是不明不白就没了个下落,万一王大人闻起来,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这就有点儿拉大旗作虎皮了,王大人只怕是疯了,跑来过问一袋儿麦粉的下落。 这道理冯婶如何不知,听他又说院子,又说麦粉,心里又羞又气,忍不住尖声反驳道:“小方姑爷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们冯家书香世家,断不会为了一袋儿麦粉堕了自家名声。如今只是一时穷困落难而已,小方姑爷何苦步步紧逼,难道是要逼死我们母子俩么?” 方沐阳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笑起来:“您就别逗乐子啦!还书香世家呢,你们冯家是要羞辱书香这俩字儿,还是羞辱世家这俩字儿啊?不就比别人多认识两个字?真当自己是孔圣人了?还世家呢!别叫人家真正的世家听见,笑话我们瑞昌人浅薄!你这人也真是好笑,我就问你一句借的东西什么时候还,你罗里吧嗦地扯了半天,不想还就直接说嘛。一会儿攀扯我们大小姐,一会儿说要逼死你们母子俩。照你这么说,凡是欠债的都是大爷,放债的都是孙子了不成?你拿了我家东西,我反倒要将你供起来,一天三炷香你看够不够?我岳母也就这个待遇了。你要是想做我岳母,只怕还差了点儿……” 046 仙人掌和白莲花 跟谁比不好,跟他岳母比? 冯婶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小方姑爷的岳母是谁?已经死了小半年的方夫人,自然是一天三道香地供着。冯婶怕是脑袋里头装了稻草才会去跟方夫人比。方夫人不但是小方姑爷的岳母,还是没死的老方姑爷的结发妻子。这种比喻,岂不是暗示冯婶瞧上了人家老方姑爷? 这叫一向以“贞静守节”自居的冯婶儿如何受得了? 本来方平安早就被老方姑爷催着跟出来了,听见方沐阳跟冯婶说话,脸上臊得慌,躲在院内隔着门听他们说话,并没出去。可听见这句,方大小姐就再也藏不住了,赶紧开了门出来怒叱方沐阳:“沐阳哥哥,你浑说什么呢!快些回来!” 方沐阳才懒得理她呢!冯婶脸上正由红转黑,由黑转青,由青转白,五彩缤纷的,方沐阳第一次真实地体会了什么叫“脸上开了个彩帛铺”,不过比起鲁提辖自己就要高端得多,鲁提辖是几拳把镇关西打得开了彩帛铺,她可没动一根手指头呢! 旁边有的小院儿里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和嗤笑声,冯婶又羞又气,浑身发抖,想说话却觉得发不出半点声响,眼前一黑就往地上瘫了下去。 方沐阳才懒得扶她呢!冤有头债有主,本来就算没有冯婶借麦粉这事儿,大小姐圣母病也该诊治了。可要不是因为这事,方沐阳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在方家父女俩心里是个什么地位,就算是恨屋及乌,她也不肯让冯婶好过。 后头方大小姐瞧见冯婶晕倒,惊叫一声赶紧上前,可她那副小身板儿,怎么扶得动冯婶?她蹲在地上唤了冯婶两声,见她不答话,气得额头直跳,肿着眼睛责怪方沐阳:“沐阳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跟冯婶说话?你知道她有多难吗?她相公过世了,一个人拉拔儿子,还要供儿子读书,很不容易的!不就是一点儿麦粉吗?用得着这样坏人名节,你这不是要逼死冯婶么?” 方沐阳气得狠了,反倒不气了。懒洋洋地爱理不理:“你急什么?我怎么坏她名节了?难道每天给岳母上三道香是假的不成?再说我也没说假话,她就是死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还能一天给她上三道香么?” 这么解释也不是说不通,本来方沐阳就没提老方姑爷什么事儿嘛,谁要想歪了就是谁自己思想不纯洁,可不关方沐阳的事儿! 狡辩这种事儿,十个方平安捆在一块儿也不如方沐阳的两张嘴皮子利索,不过人家有武器,眼泪刷就下来了,哽咽着问方沐阳:“沐阳哥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怪我就是了,何必把气撒在冯婶身上?” 方沐阳穿着防弹衣,练过金钟铁布罩,浑身上下没有罩门儿,哼了一声鼻孔朝天:“谁拿了我家粮食我找谁,你的事儿咱们回家再说。”人民内部的矛盾内部解决,可要是某个人老护着外人,方沐阳不介意一块儿收拾收拾,让她长点儿记性。 其实她自己也没发现,之所以这么生气,这么心疼,就是因为她已经把方大小姐和老方姑爷当作了自己家人一样。比如方小姐这圣母病加白莲花症状,其实在方沐阳看来就跟公主病差不多,都是宠出来的。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偶尔犯一回倒也没所谓,可药不能停。 更何况现在情况还不允许呢! 方大小姐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结在哪儿,更加忘了老方姑爷说“把沐阳叫回来,有什么咱们一家人关上门来好好说就是了”的话。她把冯婶拥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一点儿也不在意冯婶身上的灰尘弄脏了她刚做的素白色夏裳,泪流满面地恳求方沐阳:“沐阳哥哥,不就是一袋儿麦粉么?家里又不是没有,给了冯婶又如何?我娘没了,我才知道当娘的心,冯婶平日深居简出,轻易都不露面,若不是为了她家孩子,又怎么会求到咱家去?我替冯婶求求你,不要再揪着这么点东西不放,有什么错我担着还不行么?” 方沐阳拍拍手:“好!” 说罢越过方平安和冯婶就走了,路过冯家住的小院儿时探头朝里头瞧了一眼。她们在街上争执这么大的声音,没道理冯家的人听不见,除非真是病得躺床上起不来了。 没想到方沐阳就说了一个字,真走开了。方平安又有些慌张起来,想要去追,怀里又还搂着冯婶,可不追,心里又发慌,急得她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方沐阳真走了。她也是伤心得很了,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儿,便漫无目的地一路逛到了南城工地上头。 南城的建设正热火朝天,虽然码头上讨生活的苦力们没有雄厚的家财,但是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加固窝棚,其实也不过从附近山上砍来木头,削成木板了之后搭的房子。不用挖地基,不用买砖瓦,几块木板一搭,上头罩上油布,便是一间房舍,比胡乱搭的窝棚还是要坚固得多,也是个窝了。 所有的木料、油布都堆在一个角落里,原木、木板分开堆着,还有油布一叠放,形成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方沐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儿,自动找了个阴影重重的角落坐下了。 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紧紧抱住自己,方沐阳无声地哭泣起来。 她很生气,很害怕,更加茫然。把冯婶气得瘫倒了,换做前世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虽说没有资助贫困学生什么的,可是走路看见老奶奶过马路她也会扶一把,楼下小孩儿摔倒了她也会拉一把,嘴皮子利索也不过在论坛上跟人拍砖过个瘾而已,哪里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人给气晕过? 她生气方氏父女没把自己当做亲人,觉得自己做出的举动跟变了个人似的,自己都害怕,难道自己是不是变了?如果此时丢下方家父女俩,自己又该怎么办?想起未来,就觉着茫然。 047 搅动瑞昌一池水 方沐阳躲在材料堆里头自我检讨自我怜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古往今来第一大蠢人笨蛋,身为穿越人士居然不能全权在握,可搞不赢一个十来岁的圣母病白莲花简直是对不起众多穿越前辈以及小说作者。 自怜了一番之后就是茫然,往后该怎么办?真丢下方家父女俩,说实话她有点不放心。老方姑爷瘫着,方小姐满脑子水,只怕是被人卖了都替人家数钱的那种,要不是她努力挣扎,方家能有吃有穿啥事不愁? 想到这儿又愤慨起来。凭什么啊?现在方家的吃穿一大半都是她给寻摸回来的,凭什么胜利果实便宜给别人?方平安完全就是还没真正吃到苦头,也怪自己心软了。其实严格说起来,自己也有点儿圣母病,好端端的把这父女俩的事儿扛着干什么? 干脆拍拍屁股跑路到南楚去吧! 可一想到把自己从火场里头拖出来的方家管事,她又怂了。万一人家真晚上来找她谈心怎么办? 她在材料堆里头胡思乱想,外头都快翻了天。 小方姑爷跟冯婶刚杠上,就有冯麻子的耳目去通知了。等冯麻子赶到的时候,看见自家嫂子悠悠转醒,脸上青白一片,心里就冒了火。也不管跟小方姑爷一块儿吃饭的忘年交情谊了,打发了人去找小方姑爷要讨个说法。 白莲花见冯家来了人,落着泪一个劲赔不是。可等知道来人是瑞昌一霸的冯麻子,惶恐就变成了惊恐,吓得立马回家。老方姑爷一听也吓坏了,打发方平安去找方沐阳,“务必要赶在冯员外之前找到沐阳,叫他先躲一阵,冯员外咱们可招惹不起!”老方姑爷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方沐阳从城南走过,失魂落魄的模样瞧见的人可不少,李巴鱼他们几乎是立刻就听说了。可来找的时候,这人又不见了踪影,正奇怪,李幺幺带着方平安过来,把事情原委一说,大家都吓坏了。 李大头生意也不做了,赶紧找人。 听说是小方姑爷出了事,码头上的苦力都不干活了,人多也好找人。这下码头上停着的四五艘货船的货也没人管了,急得船家管事到处嚷嚷。 主要是李大头听抽抽搭搭的方小姐一说事情原委,也觉得方小姐做得不对,认为方沐阳全心全意为方家付出还没讨着好,伤了心,害怕他一气之下做傻事去。 要知道南城外就是码头,就是金江。南城又没个城墙城门的,万一没人注意到,小方姑爷从哪个偏僻角落走出去做了什么傻事,那还了得? 冯麻子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在城里搜索小方姑爷,码头上的苦力都不干活了也帮着找小方姑爷,弄得码头上的事儿都乱了套,巡街的衙役能看不见?一打听事情原委,唬得赶紧回去衙门告诉了主簿聂大人。 聂大人听说小方姑爷可能想不开要跳河,也吓着了,叫上捕快衙役一起帮着找人。 差不多半个瑞昌城都动起来了。 李大头的人自然是偏着小方姑爷,冯麻子带的流氓地痞自然是听冯麻子的。两边的人一碰上,不过几句言语不合适,便起了口角。流氓地痞素来是横行惯了,哪里将这些苦力放在眼里?苦力们别的没有,皮糙肉厚力气大,也不惧他们。没说上几句,也不晓得是哪个先问候了对方的祖宗,哪个又先抬手亮了拳头。反正,打起来了。 幸亏挎刀捉棍的捕快衙役及时赶到,又有聂大人亲自压阵,好险将一场械斗消弭于无形。 一直找到月亮都出来了,就是没找到小方姑爷。 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情顾着自家的房子?自然也就没人往材料堆那边儿去。 小方姑爷一会儿哭,一会儿深思,之前又动了肝火,坐得累了,便靠着木料睡了过去。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醒来脸上泪痕已经干了,脸颊抹了盐似的有点紧绷,眼睛也干疼干疼的。她揉了揉眼睛,却觉着疼得更厉害,想站起来,才发现腿有些麻,揉了会儿腿,又发现背上的和屁股上都湿透了,毕竟地上潮湿,那些木料也还没干透呢! 等她又是捏腿又是拍衣服地弄了半天钻出来,才发现外头竟然火光点点,还伴随着夹杂不清的喊声,不由自言自语了一声:“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万万没想到是在找她呢! 从杂乱的工地上钻出来,一个正照顾孩子的大娘瞧见他了,激动地高喊一声:“小方姑爷!”惊的那快睡熟的孩子又哇啦哇啦地哭了起来。她忙一边儿哄孩子,一边将方沐阳拉着噼里啪啦地开始说起来。 方沐阳也吓了一跳,待听见说好多人都在找自己,李大头他们还怕自己跳河,已经派了人沿着金江上下搜寻去了。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突然就想开了,跟人命相比,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那么艰难的日子都活下来了,难道把日子过好还为难了不成?老方姑爷偏袒女儿是人之常情,跟一个下半辈子走不了路只能指望女儿的老爹生什么气?方平安有点圣母白莲花不假,可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之前又一直养在深闺不识疾苦,不明白人情世故也是正常的,自己跟一个孩子较什么真?就是那个冯婶,也不过是市井小民爱贪小便宜的心态作祟,自己可是准备做大事的,难道跟她一般见识? 想到冯婶,她才一拍脑袋叫声“坏了”。之前也是气得狠了,竟忘了冯婶是冯麻子嫂子的关系,她正打算跟冯麻子交好,这下岂不是得罪冯麻子了?都怪自己不够冷静,一口气没忍下来,倒惹出事端来。 赶紧跟那大娘告了声谢,先往李大头家去躲一番,想想对策才是。 李大头跟李巴鱼、赵来顺等人都去找方沐阳了,方平安也怕方沐阳真像他们说的一样,气不过寻了短见,不敢回家见老爹,正靠在李大娘怀里哭。 旁边李幺幺鼓着腮帮子满脸不高兴,却没唠叨什么。之前她倒是对方小姐不满,说了几句来着,差点叫她娘给打了出去,这才长了记性,压抑着满肚子牢骚埋怨一言不发,一双眼却瞪在方平安身上,恨不能射出几个血洞来。 048 小方姑爷不是那种人 窝棚里头哪里舍得点灯烧腊?因此方沐阳弓着身子进来,李大娘只当是出去找人的回来报信了,生怕是坏消息,抱紧了方小姐抖着声音问道:“可找到小方姑爷了?” 方沐阳不由鼻子又是一酸,低声答道:“大娘,是我。” 他的声音李大娘等人自然听得出来,闻声喜出望外,要不是李大娘拉得快,只怕李幺幺就尖叫着扑上去了。 不能让李幺幺扑过去的原因,是因为方平安已经扑过去了。她拉着方沐阳的手放声大哭起来:“沐阳哥哥,你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以为你……” 天黑看不太清楚,可方沐阳也瞧见了这姑娘脸上的泪痕几乎打湿了整个脸颊,眼睛也肿了起来,显然是哭得很了。虽说一再觉得自己太心软,要对方平安严肃一些,到底还是又起了怜惜之心,叹了口气道:“别胡思乱想了,我是那种人么?” 李大娘见这小两口和好了,不由也跟着叹气:“小方姑爷回来就好,你们俩可别再拌嘴生气了,这过日子……”话没说完又觉得言之过早,这两人的事,全瑞昌城谁不知道?小方姑爷毕竟是方家的赘婿,身份上就矮了一截。还不如老方姑爷呢!人家还没改姓,可小方姑爷是方夫人买来的,连姓名都给改了。寻常夫妻间的相处也套不到他们俩身上去,更何况都还是两个孩子,又没圆房,怎么能乱说? 但是李幺幺就没那么多想法了,气哼哼地道:“小方姑爷,咱们不理方小姐了,你搬到我家来住就是!哪儿有拿着自家粮食去便宜外人的道理?还帮着外人说小方姑爷不好。明明小方姑爷最好了!小方姑爷,你别理她了,我娘一直想要给我生个弟弟,不过哥哥也不打紧,你做我哥哥,住我们家就是!” 幸亏天黑,李大娘一张脸顿时就烧了起来,捂住了李幺幺的嘴不叫她乱说。 方沐阳听着倒笑了,头次觉得这姑娘真是贴心,蹲下来就想揉揉她的脑袋。 谁知她一动,方平安的哭声又大了起来,话也说不清楚了:“沐阳哥哥,你别丢下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方小姐这性子……李大娘暗暗叹了口气,忙打岔道:“小方姑爷快坐会儿,我去看看外头的情形。冯麻子也在找你呢,说是要替他嫂子出气,你可藏好了,别叫他们瞧见。” 提起这茬方沐阳就头疼,一时嘴快,气是出了大半,可得罪了冯麻子就有些头疼了。 也不知道李大娘使了什么法子,过了一会儿,李大头便带着赵来顺回来了。说是赵晨跟李巴鱼他们往下游走的,已经派人通知了,他怕家里出事,先跑回来的。 城里主要是冯麻子的人在找,有衙门的人看着,冯麻子的人到底也没敢太过放肆,规规矩矩地只是找人。 不过没一会儿,便有人瞧见码头上的那些苦力里头蹦得最欢的几个居然回来了,立刻报给了冯麻子。 李巴鱼他们回来的时候,李大头正跟方沐阳商量,要不要先去城外躲两天。他老家在离着瑞昌城三十多里的地方,走路倒也不久,不如先到老家去避几天风头。毕竟冯麻子凶名在外,谁敢招惹他?如今他嫂子因为小方姑爷给气倒了,冯麻子已经放了话,要方沐阳给个说法,要不然就跟他没完。 冯麻子是什么出身,如何发家,是瑞昌城中连垂髫小儿都知道的事。下头三教九流的一大帮,上头据说跟县太爷都是极要好的。落在他手里,只怕是被打死了,衙门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不吭气儿。 现下不行,主要在于主簿大人亲**代过的,要将方沐阳保护好。主簿大人都亲自吩咐了的事,县太爷也过问了,衙役们自然是尽心尽力,对冯麻子自然只能说声抱歉,盯得倒还严些。 因此冯麻子跟衙门的人差不多是前后脚就到了。 方沐阳不愿意去避什么风头,倒像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可李大头一直劝说,赵来顺、赵晨还有李巴鱼都是极赞同的,加上李大娘和怕事的方小姐,几个人围着方沐阳跟洗脑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一句接一句,每个字都是为了方沐阳好,说不出的诚恳。 冯麻子走到窝棚门口就听见了,扬着声音冷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就是跑了,爷我也给你捉回来!” 紧跟着过来的衙役都苦笑起来,上前劝道:“冯员外,罢了罢了,些许小事何必认真?莫要吓着孩子了。”说罢又告诉方沐阳:“小方姑爷,我们王大人和聂大人都很担心,如今找到了,可算松了口气。” 方沐阳朝着那几个衙役拱拱手:“本是我不该,竟躲起来叫大家好找。改日有时间,再请几位哥哥喝酒、说话。” 领头的那衙役便笑了起来:“小方姑爷吩咐,自然从命。聂大人之前吩咐过,让找到您了便即刻去衙门,您也别耽搁了,咱们赶紧过去,莫要叫几位老爷担心了。” 方沐阳正想脱身,理由就送上门来了,她岂有不接受的道理?跟李大娘随**代了一句,便跟着衙役欲走。 冯麻子哪里肯依,揪住了方沐阳肩膀嚷嚷着要他给个说法。居然为了一点子麦粉就欺负他嫂子,真当冯家人都死绝了不成? 方沐阳只得说一定给冯麻子说清楚,只差说任凭冯麻子处置了,加上几个衙役旁边苦劝,冯麻子到底还是畏惧县衙的威势,这才放了手。 去衙门给聂大人、王大人见了礼,谢了一回,方沐阳这才脱身。 出门一看,月亮都上了中天了,方沐阳也是饥肠辘辘。这一番折腾,她还是午间吃了点东西,到现在肚子早就饿扁了。 谁知冯麻子竟带着人堵在衙门外头,一副非要跟方沐阳搏命的模样。旁边几十个手下一字排开,都是好身手的打手,八尺大汉。另一边李大头等人也带着人站着,虎视眈眈,生怕方沐阳在冯麻子手上吃了亏,随时准备抢人似的。 方沐阳挠挠头,对自己能引出这般大阵仗很是有点无奈。这都搞得像黑、帮火并之前的谈判了,突然有点自己也变成了黑、社、会的感觉肿么破? 见他出来,人群躁动了一下,冯麻子哼了一声:“爷还以为你要在衙门里头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呢!” 赵来顺等人怒目相对,李大头迎上来道:“小方姑爷莫怕,有我们呢!” 小方姑爷:“我饿了。” 众人:“……” 049 小方姑爷被告了 小方姑爷说饿了,即使这会儿月上中天,也得有酒楼开门不是? 不过酒菜这个时候折腾不出来了,厨子给弄了一碗蛋炒饭,小方姑爷大马金刀坐在桌边儿吃得毫无形象。左边坐着李大头等人,紧张地看着对面。 对面是冯麻子,他的身后,手下们一字排开,看着对面的苦力也是满脸警惕,情势很紧张。 不过小方姑爷没感觉,饿了一下午,只剩下心力交瘁满身疲惫的感觉,这个时候人也冷静了,反倒不紧张了。 不止她的感觉缓过来了,冯麻子也缓过来了。 刚听说这事的时候,冯麻子是非常生气的,简直就是头顶冒烟了!谁特么这么大胆子,连我老冯家的人都敢动?到了地头一看,冯婶刚醒过来,脸色青白气儿都喘不过来,更是气得要死。手一挥,自然就有下头的人去办事了。 可转头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先不提小方姑爷这人人称赞的机灵劲,就说他明晓得自己和冯家的关系,干嘛还要去招惹冯婶?冯麻子见过的风浪不少,事有反常即为妖,尤其是发生在小方姑爷身上的时候,就更显得事态诡异。盯着方沐阳渐渐放缓的进食速度,冯麻子慢悠悠地问道:“我等你的解释呢!” 李大头紧张起来,看着小方姑爷神色凝重:“小方姑爷莫怕,有我们呢!” 冯麻子不由轻笑了一声,可听在赵来福耳朵里头就有点嗤笑的意思了,捏紧了拳头扬了扬:“你笑什么!” 旁边赵来顺赶紧拉了这二愣子一把,赵来福楞了下,又笑了起来:“是哦,小方姑爷有绝招呢,怕什么?” 好吧,这下连方沐阳都无语了,摆摆手,叫李大头赶紧带着这二货闪一边儿去,她有话想私下里对冯麻子说。 也不知道小方姑爷跟冯麻子说了什么,反正两人从酒楼里头出来的时候,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冯麻子客客气气地,还有几分亲切地跟小方姑爷道了别,然后带着他的人走了。 等候在外头一直担心的李大头等人眼都直了,赵来福凑上前问到底他跟冯麻子说了什么,小方姑爷只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方家小院儿还亮着一点烛光,碍于夜已经深了,李大头他们将方沐阳送到门口,也没有进去,便道别离开。 方沐阳看着敞开的房门,站了一会儿,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既然是家人,就得接受他们好和不好的一面。因为是家人,就要彼此包容和忍耐。 就算是亲生父母对着亲生儿女,还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呢!何况方平安才是老方姑爷的亲生女儿? 如果说之前方沐阳是又气又怄,那么现在她觉得已经没那么气怄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真应该担心的是方平安好吧? 方平安肿着眼睛坐在堂屋,旁边是耷拉着脑袋的老方姑爷。 这一下午,老方姑爷可真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整整大半天。越是回想之前的事情,越是心中愧疚。沐阳这孩子虽说看着大大咧咧的,可一向思虑多,难保不会钻了牛角尖。好好的孩子,这个家都是靠他撑着,若真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方夫人?夫人一定会怪他没有好好看护两个孩子。 可这头方平安已经是两个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孩子,他也舍不得去责备,何况看这孩子的模样,也是自责得很了,更是叫老方姑爷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沐阳一进院子,方平安自然就听见了,窘迫地站了起来,喊了声:“沐阳哥哥……”便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跟着往下掉,双手搓着衣襟都搓红了,半晌也说不出多一个字。 方沐阳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她已经不晓得说这娃什么好了。 可她一沉默,方平安眼泪掉得更凶了,还抽噎起来。 老方姑爷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咳了一声,引得方沐阳望了过来。那双眼里满是疲惫、忍耐,还有不知所谓的叹息,老方姑爷怔了怔神,不小心呛着自己,倒真咳得说不出话。 这父女俩,一个像受惊的红眼睛兔子,一个则是水汪汪的大眼睛,萌得滴得出水,方沐阳叹了口气:“不早了,都去睡吧!这也折腾大半天了……” 方平安又怯怯地喊了他一声,方沐阳也没回头,径自回屋关紧了门。 人生无常,既然一闭眼,一睁眼,会穿到这个没听说过的时空,说不定一觉醒来,她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宅女呢? 愿望自然美好而丰满,可现实一般都是骨感的。 次日一早,方家小院里的翁婿三人是让衙门里的衙役给叫醒的。两个挎着刀的衙役,一大早就拿着告牌,把院门拍得震天响。方沐阳赶紧起来开了门,那衙役赔着笑道:“小方姑爷,知道您昨儿也累,可弟兄们也没法子。今儿有人告您的状,一大早就在堂上跪着了,这王大人聂大人都没法子,还请您走一趟吧!” 话倒是说得极客气,行为举止也很恭敬。可方沐阳挠挠头有些不解,好端端的,谁告她啊?回头跟老方姑爷匆匆交代一声,脸都没顾上洗,就被两个衙役给拽走了。 方平安听见声音撵出来的时候,方沐阳的身影正好消失在街那头。老方姑爷也是惊魂不定,叫方平安赶紧去衙门看看是怎么回事。方平安随手将头发挽了个纂儿,也顾不上洗脸了,拢好了衣裳便快步跟了过去。 今日是衙门放告之日,一个月也就这三天功夫能打官司接状纸,不少爱看热闹的人一大早就在衙门边儿等着了。瑞昌城里头也常有官司,可不过都是你家偷了我家鸡,你的牛踩了我的苗这种鸡毛蒜皮,哪里有过什么大案子。就连状纸,也多是进了衙门才请师爷给写的。平民百姓的,又不是打官司专业户,好多连状纸是个什么玩意儿都没听说过。 不过今儿可让人开了眼界,一位大婶儿上来就递了状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要告的也是如今瑞昌的小名人,小方姑爷。一听这消息,顿时就有闲汉长舌妇的围拢了过来,等方平安赶到的时候,衙门口都已经围得全是人了。挤了老半天,方平安也没挤进人群里去,急得她眼泪又快下来了。 050 贩卖私盐?! 衙门里头,自有人根据原告的控诉去带被告来。堂上王大人上了堂,落了座,摆足了官威,这才接了状纸。才看了三两行就愣住了,郑重地低声唤了聂知行过来,递给他一看,他也愣在当场。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王大人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宜公开,且待方沐阳过来,移到后堂另审。” 冯婶一听,瞪着眼睛仰头喊道:“大人这是要包庇小方姑爷么?” 王大人一拍惊堂木:“无知妇人!本堂审案,用得着你教不成?” 冯婶就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喊起来:“大人,妾身可是为了朝廷,您可不能包庇小方姑爷!” 这一喊,外头的人骚动起来,纷纷问道:“小方姑爷?小方姑爷怎么了?” 王大人连连皱眉,可堂下跪着的是个妇人,旁边衙役也不好伸手,只能在旁边瞪眼。冯婶已经哭倒在地,嘴里还在喊着:“大人,妾身一片为国之心可昭日月,您可不能包庇小方姑爷,不,您可不能包庇那个方沐阳。要不是他,方家能被祸害?妾身觉着方家被灭门就是他害的,他就是个扫把星啊!而且……” 方沐阳被带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忍不住就想笑,难道还有告别人是扫把星的?这个控诉足够新奇,冯婶果然是推陈出新了啊,有创造力! 眼角余光瞧见方沐阳进来,冯婶后头的话就咽下去了,挺直了腰身犹如不畏冰雪侵袭的青松,也不哭了,盯着王大人一字一顿:“妾身求大人秉公执法,严惩这恶人!” 王大人颇是为难,看了聂知行一眼,他也满脸苦色。当机立断,拍了惊堂木道:“冯郑氏,本堂见你是廪生遗孀,已经待你颇为客气,若是你再咆哮公堂,无理取闹,休怪本堂无情!” 冯婶怔愣了一下,随即不甘道:“大人,请问妾身所求何错之有?大人要移堂另审,岂不是明摆着要包庇方沐阳么?” 这下子外头的人都鼓噪起来:“就是,就是!大人,她到底告小方姑爷什么啊?” 这个问题方沐阳也很好奇。要说跟这个冯婶,往回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除了昨天吵了一架,好像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对于方沐阳这种人来说,吵架算是正常。可是对于冯婶一向以书香世家、大家闺秀自居的情况来说,昨天像个泼妇似的被迫跟小方姑爷在大街上理论,简直是把祖宗的面子都给丢了。不挽回一局,怎么能甘心? 王大人被堵了话,心里更是恼怒,可这冯郑氏所控之事非同小可,就算不提对方沐阳的那一点爱才之心,换了别人,也是要移堂另审,不做公开审理的。因此对于冯郑氏的感觉,先入为主地就比对方沐阳的低了一层。 “冯郑氏,此事非同小可,按律如此,你既然信不过本堂,又何必递这状纸?”王大人已经非常不满了,要不是按照律例,这案子得层层上报,他真想叫冯郑氏有本事就告御状去。 冯婶一听,暗自懊悔,忙换了诚恳的神色道:“妾身不敢。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叫恶人心存侥幸,还请大人怜惜,使天理昭昭,暴恶人恶行于光天之下,扬其恶名,以儆效尤。” 这文绉绉的……方沐阳挖了挖耳朵眼儿,不明白冯婶到底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可堂上的王大人和聂知行明白了,对望了一眼,有些无奈。照大齐律例,若是原告执意公开审理,就必须按照原告的意愿进行,就算是原本需要避讳的一些案子,比如涉及到皇室宗亲、私隐之事的,除了惊动陛下,降了圣旨要隐晦处理的方可例外。 这冯郑氏的意思,是笃定了所言非虚,而且要把方沐阳搞臭啊! 王大人皱了皱眉,只得看向方沐阳,问清了身份年龄,继而问道:“方沐阳,今有方后街居民冯郑氏,自称与你同为邻居,你可认识她?” 方沐阳跪着浑身不舒服,规规矩矩地答道:“认识,昨天刚吵了一架呢!”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不管别的,自己年纪小就是优势,态度再好点,也能博点同情分。 王大人又问:“方沐阳,冯郑氏状告你贩卖私盐,可有此事?” 这下子人群轰然起来,有的人甚至笑了起来:“什么?贩私盐?哎哟妈呀,就小方姑爷那个小身板儿还想当私盐贩子?” 方沐阳自然叫屈:“大人明鉴啊!我上哪儿贩私盐去?” 王大人惊堂木又是一拍,堂下围观的这才略静了静,又问冯婶:“冯郑氏,你状告方沐阳贩卖私盐,乃是重罪,你可有证据证人证物?若乃诬陷,也是重罪的!” 冯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脸上是义无反顾加大义凛然的表情:“回大人的话,妾身有证物。前些日子家中断盐已久,实在无钱买盐,正好碰上方小姐,说是家中还有,拿给我的。大人请看,这可不是咱们大齐的盐,不是私盐又是什么?” 方沐阳听着就惊诧起来,眼睛盯着被衙役拿走的那个小纸包都快喷出火来,心里把一个名叫方平安的小人儿掐了个死去活来又鞭尸又摔打,恨不能把方平安拖出来枪毙五分钟。这死丫头…… 王大人接过那小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包雪白的粉末,蘸了点放进嘴里尝尝,果然是盐。而且是纯度很高,品相很好的精盐。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白,这么细的盐,就是自己用来漱口的青盐,也没这么细、这么白。 这确实不是大齐的盐,不过也不可能是从南楚来的。南楚的盐他也吃过,是像粗砂砾一样,泛黄的海盐。可这盐也不是大齐常吃的井盐,井盐像石头子儿,微带褐色。这盐…… 他再抬头,掩下了眼中的惊诧,不动声色地问道:“冯郑氏,你可确认这是方家的盐?” 冯婶露出喜色,连连点头:“是方家的盐,妾身亲眼瞧见,方小姐从灶台上舀出来的,绝对不会出错。” 王大人发了签子,自有衙役往方家去搜索。他又问方沐阳:“这可是方家的盐?” 方沐阳泄了气似的跪坐着,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心里继续虐待方平安形象的小人儿。 王大人一拍惊堂木:“方沐阳,这盐从何而来?快快从实招来!” 方沐阳撅着嘴老大不高兴,这是技术机密好不好?凭什么你叫说就说么?心里又正对整出事来的方平安有气,一扬头挑衅似的答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盐,不行么!?” 051 真是自己造的盐 如果说冯婶告小方姑爷贩卖私盐像个笑话,那小方姑爷的答话简直就是疯话。 旁边冯婶一听就哼了一声道:“没看出来你倒是本事!妾身听说过有自己做饭的,自己做盐的倒是头一次听说!” 王大人一拍惊堂木:“方沐阳!你还要胡说什么?快些给本堂从实招来!” 方沐阳心一横,拜倒在地:“王大人,这盐确实是我自己造出来的。您不信可以问方小姐,哦,还有李巴鱼,我做盐的时候他还给我打下手呢!只不过刚试着弄了点,不知道吃着怎么样,所以没对外乱说罢了。” 他提起了方小姐和李巴鱼,王大人自然又丢了签子叫人去找他们来。旁边聂知行愣了一愣,赶紧咳嗽了一声,对着方沐阳做了个眼色,又指了指王大人。 方沐阳心领神会,不等冯婶开口,忙强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王大人说:“大人,我愿意把造盐的法子献给朝廷,还请大人给个机会吧!” 喵了个咪的,早就知道这种涉及到国家专卖的玩意儿在自己手里留不长,可方沐阳也没想过用这种法子献出来啊!这给整的……都怪方平安那个圣母病!不,简直是神经病! 方平安就在衙门外头,立马就被衙役给请了进来,红着眼睛哭哭啼啼地跪下哀嚎:“王大人,您别听冯婶瞎说,那盐真是沐阳哥哥用石头造的,不是什么私盐!” 她那眼泪一滴接一滴地往地上掉,真白莲花一上场,冯婶这朵伪白莲就假得透明了。 冯婶赶紧也哭:“大人,妾身又不是凭空捏造,这盐真是方家给我的。若不是他们弄的私盐,哪里能有?他一个孩子,不是私盐,还真能造出盐来不成?” 方沐阳火了:“你这话就搞笑了啊!造盐我一个孩子不可能,贩私盐我就不是孩子了?就可能啦!这不是强词夺理么!大人您可不能听她乱讲!” “大人您可要给我做主啊!他家的盐来历不明,不是私盐能是什么?!”冯婶继续哭喊。 王大人烦得要死,又拍了下惊堂木,冯婶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哭了,方沐阳还在闹腾:“有完没完了你!你说来历不明就来历不明了?那你拿去吃的时候这么不说来历不明别往嘴里送,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也敢吃,怎么没吃死你!” 围观的人里又有忍不住笑出声的,这话说得实在太有道理了。觉得来历不明就说人家贩私盐,早干嘛去了?吃了好几天也没怕吃出人命,这不是摆明了挟私报复么? 恰好此时去方家搜索的人回来了,王大人这才放过方沐阳咆哮公堂的罪过,和聂知行跟几个师爷看那盐。 阔口大肚的陶罐子,装着大半罐子雪白的细盐。王大人又惊又喜,原有的七分疑虑也只剩下三分,若不是自己造的,哪里来的这么多盐? 再看方沐阳也显得可爱起来,说话的语气禁不住就柔和得多了:“方沐阳,这盐真是你造出来的?你是用何物,使何法造出来的?” 方沐阳点点头:“确实是我造出来的。不过方法和过程,大人您确定要让我在这儿说?” 王大人回过神,点头笑道:“是本堂冒失了,既然能造出盐来,定是不宣于世的秘法,哈哈哈,本堂冒失了,冒失了……” 方沐阳被迫献了造盐的法子出来,心里一万个不痛快,忍不住打断王大人道:“大人,这盐是我造的,可说我贩私盐的谣言是她造的,您可要为我做主,给我伸冤啊!” 这话题转得太猛,王大人也是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把目光投向冯郑氏。 冯婶也不甘心地嚷了起来:“大人,他说是造出来的就是造出来的么?您怎么能信他这黄口小儿的狡辩之词?” 王大人一挥手:“这样,若是方沐阳能造出盐,那么冯郑氏便是诬告,且所诬之事干系重大,按律当徒三千里。本堂念你尚有稚子待抚养,判你枷示十日,罚银五十两赔给方沐阳。” “若是方沐阳所言为虚,欺瞒本堂,则判方沐阳弄虚作假,贩卖私盐,按律罚至盐场,贬为贱民。” 方沐阳跟冯婶对视了一眼,又哼了一声错开头去,双双叩头,算是认同了王大人的话。 王大人便将方沐阳等人带到了后堂,叫他现场做出盐来证明一下。 恰好李巴鱼也被带到了,衙门里头一应用具都是全的,只是没有木炭。这取盐的活计,方沐阳和李巴鱼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一个带了衙役去城西背盐石,一个则回去拿木炭,不过花了小半天时间,便得了一小锅白盐。 为了保密,整个过程都是在衙门的灶房里头关了门进行的,只有王大人带了一个极亲近的幕僚守在旁边,连聂知行都没有被放进来。 看到真出了盐,两人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兴奋。怎么能不兴奋?大齐缺盐不是一天两天了,就靠着西边几个盐井出盐,工序复杂,价格昂贵。大块的盐田都在南楚那边,搞得受制于人。如果自己能做盐,而且是这么简单的法子,王克礼不敢再想,他怕再想下去自己就对不起名字里头“克礼”两个字了。 方沐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见盐已经出来了,便拿了个小铲子将盐铲下来盛好,嘴里随口说道:“要说也奇怪,瑞昌附近为什么有这么大一片盐石地呢?要说这样的地方应该是在西北那种干旱又少水的地方,一大片一大片的盐碱地,随手敲一坨下来,都是盐……” 话没说完,就听见那个幕僚叫:“大人,王大人!” 方沐阳回头一看,白面馒头似的王大人张大着嘴巴傻乎乎地笑着,嘴角都拖了一条亮晶晶的东西…… 王大人乐傻了。 盐造出来了,冯婶辛苦一场,成了诬告。好在王大人有言在先,念在她抚养幼子的情分上,没让她徒三千里,可是在衙门口枷示十日,也不是好面子的冯婶吃得消的。 一回去,冯婶就病得起不来床。最后还是冯麻子给衙门交了三百两罚银,这才作罢。 052 慢慢**算了 看起来这件事情也就这么作罢了,除了给瑞昌的人们增加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似乎也就水过无痕了。 实际上当事双方自己晓得,这事,没完! 不用小方姑爷说什么,冯婶自己也在方后街住不下去了,邻里之间的指指点点她就受不了,“不得不”接受了冯麻子的好意,“自觉主动”地搬走了。 临走前,一直没有露过面的冯开林过来方家辞别了一番。出乎方沐阳意料之外的,这孩子倒是一副真正知书识礼的样子,为他母亲受人恩惠却恩将仇报的事情挺有些抹不开情面,说了些好话,不过也没提冯婶半个字的不是。方沐阳有点儿想不通,冯婶那副假惺惺的白莲花德行怎么养出这么个斯文又滑头的小子来。 不过这些跟方沐阳关系都不大了,目前家里这个白莲花比较难以处理。 自从那天在县衙过了堂回家,方大小姐的眼泪就没断过,想要拉着方沐阳哭诉,结果方沐阳压根儿不理会她。 方沐阳已经失望透顶了,虽说不经历磨练不会成长,可方大小姐都经历了那么大的磨难了,怎么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问题是你傻不要紧,你也不能害人啊!早就千叮咛万嘱咐地,这盐的事情不能往外头乱说,可这孩子怎么就是缺心眼似的,对谁都好,你也得分人来啊!现在叫冯婶反咬一口,方沐阳最大的立身资本都给抖了出去。 盐是造出来了,可这造盐的法子方沐阳是怎么知道的,王大人也好,聂知行也罢,对她那是旁敲侧击、威逼利诱地盘问了好几天。方沐阳只得推说是从某本古书上看到的法子,具体哪一本书也记不清了,这才搪塞过去。 接下来就是她成为赘婿之前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之类的,方沐阳就一通瞎编。可是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到后来,方沐阳前言不搭后语的,自己都记不清说了些什么了。 哪里还有心情搭理肿着眼睛的方大小姐? 这次就连老方姑爷都不想理会方平安了,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又是失望又是心疼,抓着女儿一番长吁短叹地教训,又安抚了好几日,方大小姐的眼睛才没前些日子那么肿了。 可方沐阳始终对着方平安没个好脸,每日里往城南工地那边儿倒是跑得勤快,眼看就快到雨季了,城南的那些房子再不完工,码头上的苦力们可就没地方安家了。 想要两个孩子重归于好的老方姑爷,总是瞧见小方姑爷前脚出门,后头就支使着方平安跟出去,就想他们早点和好。还别说,这家里只要方沐阳不高兴,气氛就好不起来,闹得老方姑爷也没了好心情,教导孩子们也没前些日子那么上心了。 方沐阳走到哪儿,方大小姐就跟到哪儿。若是换了以前,她也是决计不乐意出门的,从小她就被关在宅子里头,曾经想过有朝一日身子好了,一定要把这天下都去逛一逛。可真的身子好了,她又不喜欢出去,宁愿守在爹身边。现在跟在方沐阳后头,沐阳哥哥不理她,码头上的苦力们对她也是冷眼相对,就连以前最喜欢跟她一起唠叨的李幺幺,看见她也撅着小嘴不理会她。 到这个时候,方平安才发现,原来沐阳哥哥一直都在照顾她,而且是很辛苦地照顾着她。她听见李幺幺和李大娘聊天,说他们去南楚跑船,要躲避河面上巡视的水兵,常常伏在水津津的船底,一躲就是两三个时辰。半夜也不能睡觉,怕水浸湿了带过去的货物,揣在怀里贴身藏着。 难怪对于把造盐的法子献出来,沐阳哥哥会那么大的反应。原来他们带去南楚走私的货物,就是盐。 细白如雪的白盐,就是在南楚,也是相当受欢迎的。 南楚的盐多为海盐,颗粒粗大,不够细腻,还有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像这样细白的盐,即便是高门大户用来漱口的牙粉里头,这样的白盐做出来的牙粉色泽更好,更受人家的欢迎。 所以第一次当方沐阳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带了一点白盐过去,就定了高价,换回了南楚盛产的丝绸。虽然不是品质顶好的那种,不过在大齐也是相当受欢迎的。 要不然,方沐阳也没有银子可以帮着码头上的苦力买木料回来搭房子,方平安父女俩更不能维持生活,吃上白米。 方平安悔恨交加,方沐阳又不理她,她哭也哭过了,道歉也道过了,可方沐阳始终对她淡淡的,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更不能对着方沐阳哭,她早就知道了,方沐阳最讨厌她哭。 城南苦力们住的那块儿已经快完工了,可还是有一些杂乱的东西随意堆放在地上,方平安一路胡思乱想,不小心就踩到了一块碎木,朝着旁边倒下去。 方沐阳虽说没理会方平安,可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她,见她朝着旁边倒下去,正对着一堆削得尖锐的碎木,忙一回身把她拉了一把,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方平安被他一抱,顿时羞红了脸,忙不迭地推开方沐阳,谁知脚下一滑,又要往后坐倒。还是方沐阳手快,又把她抱住了,没好气地斥道:“别乱动!当心崴了脚。” 听他口气生硬,方平安先是一惊,又红了眼眶挤着笑道:“沐阳哥哥,你好久都没跟我说过话了……” 旁边正打扫屋子的大娘瞧见,掩着嘴笑了起来:“哎呀,小两口还闹别扭呢!抱抱就好了,快别哭,要把我们小方姑爷心疼死的……” 方沐阳这才察觉自己还把方平安抱在怀里,忙松了手冲着那位大娘笑:“您别说了,方小姐脸皮薄,经不起你们说笑!” 方平安脸红得快烧起来,恨不得能把头藏进胸膛里去,手里却攥着方沐阳的袖子不肯松手。 见她这样,方沐阳叹了口气。 不是她心软,这孩子的模样也确实够可怜了,这几天她跟在自己后头,不管天气多热也没叫嚷过一声,就那么可怜兮兮地瞅自己一眼,方沐阳的心就跟着一抽。 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难怪白莲花的魅力无人可挡。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慢慢调教吧! 053 冰镇酸梅汤 天启二十五年,夏天比以往任何一年来得都要早一些,刚过了端午,树荫上的知了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叫唤起来。那声嘶力竭的叫法,任凭是谁听见了,都只觉得烦躁。 还没到正午,官道上就没了人影,茶棚里头上座率倒是不错,已经满了八成,都是来避暑躲日头的客商。 大家一边诅咒这见鬼的天气,一边喝着冒着白气儿的凉茶,还有小风儿轻拂,身上的躁意去了一半,心情也就舒坦起来。茶棚里卖茶的老两口,脸上也是笑开了花儿。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还不止一匹马,自然有人探出头去想要瞧瞧是哪家的队伍,赶得这么急。可一张望,吧唧了一下嘴,赶紧回头缩了脖子。 那一队竟有十余骑,骑士们胯下的骏马身姿高大,一看就跟常用来运货的驮马不同,别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抽疯,这大热天的上哪儿玩去。还是小心些,莫要招惹了是非。 见路边有个茶棚,马队自然在茶棚前头停下了。当先的两个少年跃下马,走进茶棚便嚷道:“掌柜的,来一壶玉露!这鬼天气……” 掌柜的一瞧,这少年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张圆脸端的喜庆,身材微胖,正满脸不耐烦地扫视着茶棚里头,一副要找人晦气的模样。他身后另一个少年个子略高一点,却是一张方脸,绷得紧紧的,说话的声音也是生硬:“三哥,这种地方哪里来的玉露?” 哎呀,这句话可说到掌柜的心坎儿里头去了,他赶紧点头哈腰地上前:“两位客人快请坐,乡野村店只有凉茶和酸梅汤,都是冰过的,这大热天的来一碗凉津津的,正好祛祛燥热,您看要凉茶还是酸梅汤?” 那两个少年正往空桌坐下,闻言胖子笑了起来:“吹吧!就你这破店,还能有冰?是不是打量爷是外地的,想要卖个高价?” 掌柜的忙叫屈:“这位小爷,瞧您说的,我们瑞昌人可干不来那种事!这冰又不是个什么稀罕物件儿,我们这小店虽破了些,几碗茶饮的冰,还是用得起的……” 看他离得太近,后头的骑士上前隔了开来,厌恶地朝他摆摆手,又转身对那两个少年人道:“两位少爷,不如稍等,还是用咱们带着的茶吧?” 高个少年看向胖子,胖子却来了兴趣,招手叫掌柜的,点了点自己的人道:“爷还真不怕你卖高价,数数几个人,先给一人来一碗酸梅汤,要冰冰的,若是不凉不冰,看爷拆了你这破店!” 掌柜地忙点头退了下去,心道看他这做派,一定是哪家的纨绔公子无疑,这一顿茶饮下来,赏钱定是跑不了的,忙喜滋滋地端茶水去了。 待他走开,那骑士方道:“三少,这不妥当吧?” 不待他说完,胖子就皱着眉满脸不耐烦:“有什么不妥当的?就你管的宽!” 那骑士苦笑了一下,求救似的看向另一个高个少年,高个少年还是冷着脸,嘲讽道:“也不晓得是谁,非要闹着吃街上的扁食,结果闹了三天肚子,茅房都快跑烂了……” 齐三一听,苦了脸摆手:“老六,这件事儿能不能别提了?还有李力,要是这件事儿让,让家里知道了,爷扒了你的皮!” 李力还想再劝,眼角余光扫到掌柜的端了茶饮过来,只得闷闷地住了口,站到齐三身后。 看了眼摆在桌上的汤水,齐三“咦”一声,忙招呼齐六去看。白色的甜瓷碗里头是淡褐色的汤水,里头果然有碎冰浮浮沉沉,上头还冒着白气儿。天热,就一会儿功夫,碗边就挂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子,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就看这么一眼,齐三便觉着口中生津,端起碗来一仰脖就下了肚,一擦嘴角叹声舒服,忙叫掌柜的再来一碗。侧头笑着同齐六道:“果真是冰冰凉凉的,实在是爽快!” 齐六微皱着眉,浅浅抿了一口,端着碗打量片刻道:“这冰倒比,比家里用得还多,没看出来这小店能用得起这么多冰……” 说着他便向李力使了个眼色。侍立在齐三身后的李力微微点头,转身干活去了。 一连吃了三大碗冰凉的酸梅汤,齐三才觉得身上没那么热了,再看齐六,还是第一碗端着小口抿着喝,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也不敢招惹他,自顾自地吃着茶棚里头奉送的果子,听那些客商闲扯。 不过听着听着,他就坐直了身子,脸色也凝重起来,回头一看齐六,还是那副冷冰冰的生硬模样,可眸子里头明显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他也听进去了。 套消息的李力也回来了,站到两位少爷身后,低声汇报道:“问清楚了,冰都是从瑞昌城南弄来的,具体出货的是金帮,是个帮会,都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领头的人叫小方姑爷。这金帮似乎在瑞昌势力颇大,城南码头一带都是他们把持着,私下也干点往南楚那边倒腾东西的事情。” 齐三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看来王克礼这老东西还真没说假话,不过光看信还真想不到,金帮的势力在瑞昌还真是挺大的。这什么小方姑爷,嘿嘿,爷倒真想去会会了。” 说着他看向齐六,齐六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一仰脖喝完了茶水,接着朝瑞昌城赶去。 到了瑞昌城,早有人定好了下榻的院子。待一行人沐浴更衣,梳洗妥当,得了消息的王大人也赶了过来。 王大人还是那副白白胖胖的馒头模样,只是肚子瞧起来又大了一圈,正是应了“心宽体胖”这四个字。见了齐三齐六忙要拜倒,叫齐三笑着扶住了说:“王大人客气了,您年长,可不能行这样大礼……” 王大人哪里真敢拿乔,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头,才敢笑着应话:“礼不可废,能给主子磕头请安,是下官的福分。” 他一边说话,一边偷瞧坐在上首的两个少年。 齐三的圆脸上挂着微笑,瞧着倒是平易近人的模样。另一个齐六则是紧绷着脸,感到他的偷窥,淡淡一眼扫了回来,惊得王大人打了个冷战,忙低头屏息。 054 方沐阳其人 王克礼为官多年,早就养就了一身官威,只是身材微胖,又总是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看起来叫人觉得敦厚可亲罢了。骨子里头,读书人的风骨,高门大户的傲气总是隐藏着。若不是因为这两个少年身份比自己高,他也不见得会下跪。 可叫齐六盯了一眼,竟从心底里生出几分敬畏来,忙收敛了那一点子小心思,恭恭敬敬地请示道:“下官听说主子要过来,早就翘首以盼,总算是把您给盼到了。您看是先歇息一会儿,还是先用点饭食?” 齐三的圆脸上满是笑:“王大人太客气了,出门在外的,也别太见外,我跟六弟就是想出来玩玩罢了,你太拘礼,也就没意思了。” 王克礼应了一声,脸上端着笑,身子还是绷得紧。 齐三看得分明,晓得他跟其他人一样,也是畏惧齐六的冷脸,心底暗笑了一声,也不理会,随意摆了摆手问道:“这天儿真是热得离奇,瑞昌哪儿有又凉爽,又好吃的地儿,带爷们去见识见识?” 王克礼本来就已经准备好了,闻言便笑道:“倒真有这么个地方,只是乡下地方难免简陋,不过布置倒是风雅。您要是不嫌弃,咱们这就过去?” 听见“风雅”俩字,齐三就觉着有些没劲,不过想到这是王克礼安排好的,也不好推辞冷了他的一片孝心,便笑着应了,同齐六各自带了护卫,一起乘了马车过去。 王克礼准备的马车里头也搁着冰盆,外头虽是烈日炎炎,可里头也凉爽。 齐三顿时想起来之前的事情,问陪坐的王克礼:“这冰哪儿来的?莫非也是什么金帮孝敬你的?” 他的脸上倒是一贯的笑,可齐六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王克礼就觉得脊背上汗珠子跟着滚落了,忙赔笑道:“哪里谈得上什么孝敬不孝敬?您是不知道,这小方姑爷真是个奇材,就说这冰,在京里都是稀罕物件儿,可到了他手里,就跟闹着玩儿似的,随便就能弄一堆。若是再往之前提,您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方子不?就是他献的。” 三年前的方子?齐三自然记得,他看了齐六一眼,两人脸上都满是兴味,对这小方姑爷充满了好奇。 齐三懒洋洋地靠在垫子上,轻笑了一声随口问道:“这小方姑爷倒真是本事!” “那可不是?!”有个主子感兴趣的话题,王克礼觉得齐六的眼光都没那么紧迫了,忙笑着答道:“这小方姑爷,心肠好,脑子也灵活,就是有些不求上进,整日跟码头上那些苦力混在一处。不过您还别说,倒也叫他混出来一些名堂。那帮子人,如今大家都叫他们金帮,其实哪里是个什么帮会?就是一帮子苦力聚在一块儿,倒也好,往年这城南码头上最是乱,现在也是秩序井然,银子掉地上都没人捡,连带整个瑞昌的风气都极好……” 听他说起来,倒是对这小方姑爷非常满意,而且还颇有维护之意。齐六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克礼一眼,他一惊,正待说两句什么圆一下,便听小厮禀报说到了,忙赔笑请两位爷下车。 王克礼定的位置,正在金江同小河的交汇处,建在小河边儿上,一栋三层小楼,半截挑出两层在水面,下头高高架起,离着水面约莫一丈远。水榭上四周笼罩,树荫微斜,齐三看着就觉得凉爽,笑着赞王克礼:“这地方确实不错!” 听见他夸奖,王克礼大乐,回头瞄见另一位还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心里又忐忑起来,领着他们往那水榭而去。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直到小楼门口,远远便有知客的小二迎上来,请了他们入内。王克礼定的是水榭上头的雅座,一水儿的红棕色木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不用小二多说,几人便脱了鞋进去。 这雅座内的摆设都比一般的矮了半头,也没用椅子,而是蒲草编就的蒲团,还有绸布做面,塞了软软棉花的大枕头。齐三最是慵懒,能靠着不站着,能坐着不靠着,能躺着就不坐着,挑了个枕头堆就把自己扔了进去,舒服得长叹一声。 齐六径自在桌边蒲团上坐下,背脊依然挺得笔直,一双利眼审视地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水榭上头只有下头的一半大小,从窗边望出去,能瞧见一层的平台。四周轻纱随着河风飞舞,凉意袭人。可仔细一打量,房间角落放着的都是冰鉴,难怪能这样凉爽。 刚入座,便有穿着嫩绿夏裳的侍女奉了水晶盆上来,里头飘着不知名的嫩绿叶子,还有淡淡的香气,吐气如兰地轻声道:“请客人净手。” 齐六不动声色,净了手。侍女目不斜视地拿细棉布替他擦了手,又默默退下。 又有着淡蓝夏裳的侍女上来,奉了水晶盘盛的应季水果,用银叉分了,奉给诸人,无语退下。 再有着天青色夏裳的侍女进来,奉上浸湿的白色细棉布,带着说不出的花香,供诸人擦手。 这菜还没有上,就已经轮流进来了好几帮人,进退有序,且神色恬静并不多话。饶是齐三、齐六也未曾消受过如此细致周到的服侍,齐三只是笑,齐六则微微有些窘迫的模样。 王克礼心头大定,轻声介绍道:“这水榭也是小方姑爷捣鼓的,当初就没人看好,只因这水榭只接待预定的贵客,且一次顶多也就接待五桌客人,却有五十多人伺候,就是月俸只怕也会吃垮利润。可没想到,一开张就博了个满堂彩。到如今,这定下的单子都能排到明年了。不怕您笑话,今儿这一桌,也是小方姑爷卖面子,才硬挤进来的。” 他这厢坦诚自个儿是使了些手段,倒叫齐六高看他一眼。这当官的人么,又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多少有些傲气。就是那种“我很清廉,我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姿态,私下里鬼才晓得他一天弄的些什么勾当。这明摆摆地说出来,摆到桌面上,可见倒是心思通透,不过也是另一种对主子表示忠诚的意思。 齐三应该也明白,所以直了身子摆摆手笑道:“王大人,都说了不用拘礼了,你给安排这么好,难道爷还能不满意?爷岂是那般没眼色的?” 王克礼也觉着邀功有点过了头,尴尬地笑了一声,恰好外头开始上菜,便往旁让了让,不再多言。 凉风习习,远处传来隐约的丝乐之声。见齐三、齐六目露疑惑,王克礼忙指了指小河上游解释道:“那边儿也是算这水榭的一部分,只是并不接待客人,有个平台,每到客人光临便会有乐伎演奏,或是丝竹、或是清唱,您还别说,这小方姑爷真是会享受。隔着小河远远听着,又不闹腾,还更显清幽。” 齐六站起来踱过去瞧了一眼,绿树掩映的上游,影影绰绰能瞧见一角飞檐,想必曲乐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小溪潺潺流不尽,绿荫深处藏人家。这般意境,毋需任何文字,只可意会。 转到另一边,遥遥望见这条小河汇入金江的河口,又豁然开阔,只见阳光下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一眼无尽,叫人顿生豪情。 齐六深深吸了口微带水腥味的空气,瞳孔一缩,瞧见小路那头过来几个人影。 当中一人身量最矮,比齐三还要矮了一个头,却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隔着太远,齐六只瞧见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身前的下摆却不伦不类地掖在腰间,袖子挽着,正侧头对旁边一个穿天青色衣服的高个儿说着什么。 齐六侧了侧头,旁边李力得了眼色,下去了。 齐三正同王克礼说笑:“这什么小方姑爷倒还真是能耐啊!爷这一路上过来,对他这大名倒是如雷贯耳了。不过,怎么打人也小方姑爷地称呼,这人就没个大名儿么?” 没有齐六盯着,王克礼觉得轻松不少,嘻嘻笑着答道:“他是本城方家的赘婿,原来叫什么都不晓得了,有个大名唤作方沐阳。三年前瑞昌被暴民袭击,方家毁于一旦,全靠他撑着,大家伙儿都挺佩服他,所以一直叫他小方姑爷,也是叫习惯了。” 这事齐三倒真没听说过,来了兴趣,要王克礼讲讲这小方姑爷是如何把一个毁了的家给撑起来的。 王克礼不敢藏私,忙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到了瑞昌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方沐阳献盐方的时候,齐三就有印象了。再说到这方沐阳胆大包天,朝官府要了码头一带的荒地,却将其拍卖给城中富豪,由他们出资在他划定好的地方修建客栈、货栈、茶楼,免其租金,却要占其三到四成的股份,更是听得齐三连连摇头:“这人的脑子怎么长的?怎么能这么好使?” 王克礼也道:“确实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就是机灵劲儿全没用在正途上,全想着怎么赚钱了。若是能好好念书,指不定早就中了秀才。” 齐六一听,忍不住开口问道:“孩子?” 被他冷冰冰的目光一刺,王克礼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脖子,忙答道:“算起来如今也就十三岁,虽过了更衣之年,可个子总不见长,小毛孩子一个。” 这些事儿,便是户部那些精于经济的老油子也不一定整得出来,齐三一听也惊得一笑:“可真是不容易……” 话音未落,纱帘外便有小二低声禀告,说是小方姑爷过来,听说王大人在这里,想来问个礼,不晓得方便不方便? 正说起就来了,齐三微微颔首,王克礼便道了声“请”。 不过片刻功夫,便隐约瞧见一个浅蓝色的人影到了纱帘外头,也没进来,隔着帘子向王大人问了声好,又客气道:“沐阳刚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暑气,就不惊扰您的客人了。您看这菜色若是有什么不合口味,只管叫他们重做就是。另外今儿刚得了几尾桃花鱼,活蹦乱跳的,叫他们做个鱼生来,您帮我尝尝口味?” 这话说得熨帖又客气,王克礼瞧着两位爷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纱帘,晓得他们也对这小方姑爷好奇了。遂站起来撩了帘子道:“沐阳还跟我客气什么?进来坐坐就是。” 方沐阳也没推辞,应了一声便低头脱鞋,一抬头,齐三齐六都满是惊艳之感。 他并不白,甚至算得上有点黑,一笑便露出细细的白牙,眼睛弯弯地,眉峰如画过的一般,斜斜飞入鬓角。乌黑的头发上插了一支木簪,并没任何装饰,就往那儿一站,却有股说不出的风流。 见了齐三齐六,他也没有半分忐忑之色,笑嘻嘻地一拱手道:“两位都是王大人的贵客,沐阳给两位见礼了。” 一边说,却一边偷偷打量王大人,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身份,竟然让白面馒头专门找自己给挪位子,想必身份一定要比王大人更高。人家父母官都恭恭敬敬地对待着,自己更加恭敬些一定没错了。 齐六一看,正是之前从小路上过来的那个人。他的浅蓝色袍子已经放了下来,不过微微还是有褶皱。想到他之前挽着袖子,掖着袍角的模样,再看他此刻衣冠齐整,不由就觉得这人有些装模作样,假得很,瞟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倒是齐三挺感兴趣,招呼方沐阳坐下,兴致勃勃地问:“不用客气了,你刚说的桃花鱼是什么鱼?鱼生又是什么东西?” 方沐阳也不推辞,就在他对面坐了,随手抓了个枕头靠着道:“桃花鱼是咱们金江特产的一种鱼,尾巴像桃花似的,是一种淡淡的桃红色,别处却是没有。只是这鱼只能吃一尺以下的,长得太大,反倒不嫩了。今日得了几条,都只有八寸大小,最是可口。至于鱼生么?是把那鱼剥皮去骨,将鱼肉切做薄片,生着蘸点酱油吃,入口即化,又没有腥味,最是鲜美了。” 齐三的婴儿肥有一大半都是口腹之欲给撑出来的,听他一说嘴里就冒了口水。 谁知方沐阳继续道:“若是口味重些,再加点辣子油,或是不爱吃辣,加点青橘子汁,味道又有变化。这个,说也说不清楚,我叫他们做了,您尝尝就知道了。” 齐三吞了一下口水,急切道:“那快些做啊!” “哎呀,你急什么?这鱼,得先剥皮去骨,用山泉水洗上五遍,再用细细的青竹做刃,切做薄片。可不能用刀,用刀便带了腥味,失了这鱼的鲜香……”方沐阳对吃货最有好感,一说起吃就放下了之前的距离感,两眼放光地跟齐三细细形容起来。 这话实在撩人,齐三咕哝吞了一口口水,拍了下桌子嚷道:“怎么不急?你倒是快些叫他们做啊!” “三哥!”齐六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副蠢样,忍不住开口叫了他一声。 方沐阳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千多字的大章节,有补昨天的部分哦!刚出差回来,事情太多了,以后不会了===== 055 个头高就拉黑 方沐阳一边笑,一边看向旁边呆着的齐六。 他立在阴影里,一不小心还真容易忽略过去。至少方沐阳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不过这一开口,倒是让方沐阳眼前一亮。 这个男生……长得真高! 谁都知道小方姑爷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比他高,可偏偏都几年了,连方小姐的个头都比他略高些了,他还是那么点个头,就跟没长似的。 基于这小小的阴暗心理,方沐阳几乎是立刻,就把齐六划进了“最不受欢迎人群”里头,果断拉黑。 他故意往前凑了凑,对着不停咽口水的齐三用充满诱惑的口气道:“还有哦,吃这种桃花鱼生,得配上温温的桃花酿。桃花鱼生铺在冒着白气儿的冰块上,吃一口,喝一口温热的桃花酿,再吐气,嘴里都是淡淡的桃花香味儿……” 帘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他这才顶着齐三**的目光,回头对在旁边讪笑的王大人站起来拱拱手道:“大人,还请您和这两位稍坐,我下去吩咐一声,马上就得了。” 这孩子,还是这般捉狭,王大人哭笑不得,摆摆手让他下去。 谁知齐三突然一动,身子越过桌案拽住了方沐阳的袍子就嚷:“你不能走!要是没你说的那么好吃,爷可饶不了你!” 齐六冰封似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无奈地唤道:“三哥……” 方沐阳觉得,如果能用漫画的表达方式来描绘当前的场景,齐三一定是挥舞着拳头的q版小人,齐六应该是满头黑线,至于王大人。他回头看了一眼,觉得配上面条宽的泪比较合适。 这屋子里头,估计也就自己一个正常人了。方沐阳环视了屋子一眼,突然满心自豪感,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 他都不用弯腰,直接伸手就拍了拍齐三的手背,就跟拍个小狗小猫似的:“放心啦,水榭的服务人员都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不会糊弄你的,保证跟我说的一样好吃。” 齐三:“不行不行,万一没有怎么办?你赔我?”一边说还一边往前凑,衣襟已经扫到了桌面的菜上…… 齐六的脸彻底黑了,旁边两个护卫默默站到了屋角,生怕被波及。果然齐六开口就怒斥道:“把你的手拿开!” 这屋子本就凉爽,他一发怒,王克礼更觉得周遭冰冷,不由往栏杆边站了一步。 被指责的方沐阳却似乎毫无感觉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嘴里说着“别闹啦,我真有事。水榭还有水晶酒酿小丸子,果泥冰沙,我都请你吃哦!”小手干脆放到了齐三头上,顺手拍了拍。 这态度,也太过自来熟了,明明齐三比他大很多,他居然像哄小孩一样哄齐三。 偏偏齐三也不生气,撅着嘴松开手,眼睛还是盯着他不放:“那你快点上来,你一说,我就觉得那些东西特别好吃,呆会儿你陪我吃!” 可是齐六很生气,瞪眼喝道:“你找死!” 谁知方沐**本不理他,拍拍手转身就走了。 齐六还从没碰见过这样的人,抬脚想要追,却被齐三劝住了:“老六,你这是干什么?放松点,出来玩么,那么认真干什么?”他嘿嘿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对王克礼点头道:“这个小方姑爷,倒真有些意思。” 王克礼冷汗淋淋,陪着笑点头,心里却把方沐阳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又找不到借口出去,只得暗暗记下,预备后头再收拾方沐阳。 这边方沐阳下了楼,吩咐给楼上雅座加菜,这才进了自己定的雅座。 正在齐三等人的楼下。 今日约了南楚的商人谈事,没想到王克礼定的也是今日,凑巧碰上,不打个招呼也说不过去,没想到是身份贵重的兄弟俩。到底这兄弟俩是什么身份,能让王克礼这般恭敬慎重地对待呢?她低头想了想,给赵晨吩咐了一句,赵晨意会,便安排人去做了。 几年下来,方沐阳手中生意做得颇广,倒把个乱糟糟的码头给盘活了。 如今他手里的生意,说起来也挺杂的。码头上所有的铺子,都有她一点股份,或是一成,或是一成五,光靠这些,就尽够方家几个人的嚼用了。 还有这冰,早就让他竭尽所能地开发出了各种效用,降温的冰鉴里头是最低等的冰,还有加在茶水里头,做成冰沙的普通的冰,更有专供大户人家,高档酒楼的,用山泉水做的冰,不一而足。 再就是私底下的走私生意,实际上方沐阳如今手里利润最大的一桩生意。如今李大头年纪大了,专管着码头上卸货和货栈那头,跑船的事情都交给了李巴鱼。 生意做得广了,方方面面的消息也得注意着,赵晨脑子灵活,嘴也紧,这边儿的事情都是他在总管着。 赵来顺则跟冯麻子混到了一起,瞧最近的架势,只怕会是继冯麻子之后,瑞昌新的黑老大。 至于方沐阳自己么? 他觉得,搞定了目前这桩生意,他就能做回米虫了。 不过谈生意么,一时半会儿搞不定也是正常的。对方瞧见方沐阳年纪不大,先就存了几分轻视之心,聊了几句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方沐阳心里烦,懒得应酬,又跑了出来。 想到逗趣的吃货胖子,方沐阳脚步一转,上了楼。 桃花鱼生已经被吃完了,齐三喝了几口桃花酿,脸颊发红,正拉着齐六灌酒,嘴里直嚷嚷:“……真的真的,又香又甜,又没什么酒味儿,老六你成天板着脸酒也不喝,这就是甜水儿,算不上酒,喝吧喝吧!” 齐六躲闪得有些狼狈,酒液洒在他的前襟上,褐色的袍子上晕开了几点酒渍,他双手挡在胸前,声音虽还有些生硬,可也带了几分哀求:“三哥,师傅说过练功不可饮酒的……” 王克礼等人都当没看见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王克礼居然在跟这两位的护卫套近乎?方沐阳只一眼就看出来了,心里对这两人的身份更是好奇,隔着纱帘笑问道:“王大人,菜都上齐了么?您看缺不缺什么?叫厨房现做了来……” 听见他说话,齐三回过头,起身撩开帘子一把就将方沐阳拽了进去:“你来得正好,来,陪爷喝两杯!” 方沐阳就有点烦了。 056 论酒 其实方沐阳不讨厌人家喝酒,他自己也挺爱喝两口的。 前世爱喝红酒,每天晚上一小杯。红酒对女人来说,是美容养颜的佳品,她这宅女有钱有闲,自然不会错过。 今生虽说年纪还小,不过冬日里跑船的时候,也会喝一口酒暖暖身子。是那种瑞昌本地酿造的土酒,放得久了,微微有点酸,度数也不高,连喝好几口才能感到腹中升腾的暖意。 无论是哪种酒,方沐阳都是带着欣赏的心情去品尝的。 她也最是喜欢微醺的感觉,头有点晕,但不至于乱了神智,看东西似乎都能清楚许多,心情也跟着莫名开朗。 在月夜的金江上,趁着酒意,对着江风高歌一曲,平白就能生出几分令狐冲似的豪情来。 可是小方姑爷最是讨厌喝醉酒的人,尤其是明明没有醉,还借酒装疯的人。 比如此刻的齐三。 眼神清明,脚步稳定,偏偏拉开了衣襟露出白白肥肥的胸膛,装着豪气的样子拽他进去,指着桌上的酒杯叫他:“来来来,他们都不陪我喝,你陪我喝几杯!” 小方姑爷最是吃软不吃硬,闻言挣脱了手,揉了揉手腕冷笑道:“您说笑呢!这桃花酒跟甜水儿似的,哪里吃得醉人?再说了,这桃花酒号称隐士酒,最适合独酌,您这一闹腾,可没半点儿隐士风范了。” 齐六又绷紧了脸,盯着他不屑道:“隐士?还真没听说喝酒喝出隐士来的!” 方沐阳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还是见到这冰块似的高个以来,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旁边王克礼冷汗跟着就下来了,忙起身拉了方沐阳打圆场:“两位莫怪,沐阳小孩儿不会喝酒,也不会说话……” 可正主齐三并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地问道:“这酒还有隐士俗人之分?爷倒是头一次听说,来,给爷说个清楚!” 王克礼一听,就朝方沐阳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这两位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平日里叫人奉承着习惯了,猛然有个对他们不那么恭敬地,反倒来了兴致。加上之前他们对方沐阳也挺感兴趣,王克礼就晓得方沐阳是入了两位爷的眼,唉,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方沐阳也不急,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桃花酒,微带红色的酒液盛在白瓷杯中,拿在他肤色微黑的修长指尖,莫名就显得妖艳起来。 只听他缓缓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这酒,喝的人不同了,便也分了三六九等。最末一等,淡而无味,是乡村脚店里头的农夫俗人所爱,价值便宜,饮后并无回味,只是端着泥碗告诉自己‘我喝过酒了’,自欺欺人而已。” “略好一等,于市井酒楼贩售,索求者唯图一醉,自语‘一醉解千愁’,醒来却发现一切照旧,该愁得还是发愁。” “更优者,饕餮之徒最好,只求口齿流芳,回味甘长。可这三种,不过都是口腹之欲,未免落了下乘。”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除了跟他比较熟的王克礼,其余几人包括冷着脸的齐六在内,都听得入神。齐三更是殷切,亲手执壶替他满上,追问道:“那哪种又是上乘呢?” 方沐阳拈了酒杯,斜眼瞟过来,竟是眼波婉转,将齐三齐六一同横了一眼。 齐六叫他一看,满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他轻笑了一声:“上乘者,喝的不是酒,是境界。” “最次一等,喝的是烦愁,正是所谓‘酒入愁肠,借酒消愁’。略好一点的,喝的是放荡,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酒装疯’。最上一等么?” 他顿了顿,朝着纱帘飞舞的栏杆外看了出去,轻声道:“喝的便是寂寞。” 齐三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微微颔首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齐六看也懒得多看他一眼,从鼻孔里头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唯有王克礼捧场,追问道:“那你刚说着桃花酒乃是隐士之酒,又有什么说头?” 方沐阳微微晃动手里的酒杯,双眼微阖,看着这不断荡漾的酒液低声吟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一边吟诵,心里一边哀嚎,艾玛唐伯虎大才子,不得已剽窃你了,你要怪就怪周星星吧!要不是他演的那个唐伯虎点秋香,我也不可能对这首诗这么熟啊! 可其他人不晓得他是剽窃的啊!听到这首诗,众人眼前不由浮现出满山桃花灼灼,一个世外高人手持酒壶醉倒树下,不问世事的姿态。就连扭了头的齐六也不由转过头来,盯着方沐阳目不转睛。 王克礼更是激动地手都跟着发抖,只想跳起来找一副文房将这首好诗抄录下来,奈何当着两位主子的面儿,不好失礼。心里痒得不行,暗道回去就把方沐阳叫去重新抄录一番。 自觉装逼也装够了,方沐阳起身行了一礼,道了声:“几位慢用!”便径自离去了。 齐三追着叫了几声,他也没停步,蹬蹬蹬就下了楼。惹得齐三摇头晃脑地直叹道:“真是个妙人!这小方姑爷果然名不虚传,挺有意思的!”说罢转身一点王克礼:“这么个人,怎么就叫你碰见了?不过要不是你说,还真瞧不出来他才十三呢!” 王克礼哈着腰笑道:“都是托主子的福罢了,若不是来瑞昌,哪里又能遇见他呢?” 两人笑了一回,吩咐将残羹撤了,另上了热食慢慢吃着。这次齐三没装疯了,也不拉人喝酒,倒是一心一意好生吃起饭来。 齐六在旁边看着,这才放了心。 他这个哥哥,就是个人来疯。往常疯起来倒没什么,可这出门在外的,若是疯得很了,就是齐六也拉不住,更不用提几个护卫了。上次就是看见街边的小食,非闹着要吃,结果拉了肚子。连累耽搁了行程不提,还叫一帮子人跟着提心吊胆的。 叫人几句话就打消了发疯的念头,还真是少见。 酒足饭饱,齐三便对王克礼低声交代起正事来。 王克礼听着一惊,满脸苦恼之色,强挤了一个笑出来,倒像馒头上蒸开了的口子,瞧着不喜庆,还有点渗人。 齐三一看,就晓得他要推脱,敛了笑道:“王大人,你当我兄弟二人来瑞昌是玩的么?这一路紧赶慢赶的,不过就是为了这点子事罢了。若是办不好,哼哼……” 王克礼到了喉咙眼儿的推脱之词只得强咽了下去,思索着如何应对。 057 难以置信 齐三说的这件事,若是换了旁人,也是小事一桩。可偏偏他们兄弟俩身份贵重,就是借了王克礼一百个胆子,此刻也难以决断。 答应吧,万一,万一有个万一,他就是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命都没有了,还做什么官,博什么名声,谈什么光宗耀祖? 可不答应吧,跟这位爷当面锣对面鼓地抵着,也没他的好果子吃。说不定给他什么小鞋穿,搞不好还要连累家里人。 转念一想,富贵险中求,若是经此一事,自己在这位爷的面前铁定是挂了号的,往后的事情也说不定是吧? 于是王克礼将心一横,决定博了这把。 只不过嘴上还是说道:“您二位,若是过去,只怕关卡上是行不通的,那就只能掩人耳目了。下官想想法子,悄悄送您二位过去,再悄悄接您二位回来,您觉着如何?” 齐三回头看了齐六一眼,见他对着自己点头,便开了笑脸道:“王大人啊,也不是爷为难你,若是这事好办,爷还跟你说个啥?这不就是看在你经营瑞昌几年,也算是个地头蛇了么?” 王克礼哪里敢答这个话,冷汗直冒地赔着笑,答应回去想想法子,明日再给齐三回话。 该说的说了,该吃的吃了,齐三等人这才起身下楼。 方沐阳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 南楚这人姓秦,人称七爷,自称以前是皇家的一个什么人,姓氏都是皇帝赐的国姓。这些本没什么,不过这人手里倒是硬,吃得下去货,也拿得出好东西来。 这几年方沐阳给南楚那边弄的东西多是以本地的药材为主,夹杂少量国家管制的东西,比如白盐、铜矿石。基本来说,她的原则就是,南楚需要什么,她就弄什么。冯麻子也有些野路子,再加上码头上整了个金帮出来,货源没多大问题,进来的问题也不大。 不过跟七爷倒是一直没有正面接触过,都是通过中间人牵线搭桥的。 现在是方沐阳把主意打到了更高级的东西上头,量也大,所以七爷提出来见个面,没想到一见面就砸了。 秦七爷是怎么也想不到,一直跟自己交易的金帮老大居然是个孩子。瞧那个头,比自己孩子还要矮一截,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认定是北齐的人耍他开心。 北齐南楚隔江而望,既是一衣带水,又有点敌对,关系有些暧昧。就像北齐人看不起南楚人,说他们“矫揉造作娘娘腔”一样,南楚人也认为北齐人“粗鲁俗气没文化”。有了这层先入为主的成见,秦七爷心里就膈应不已,不过碍着两边也交往了一段时间,这帮北齐人的信誉一直挺好,实力也不错,没撕破脸皮罢了。 开始这气氛是有些凝滞,后来方沐阳出去了,就像大人谈事孩子避开了一样。秦七爷这才放开了些,拉着高大的李巴鱼推杯换盏,几杯黄汤灌下去,酒桌上又才活跃起来。 夹了一筷子菜,秦七爷半是埋怨半是打探地说道:“你说你们也是,咱们虽说没打过照面,可这生意一直做着,你也不能说七爷我没关照你们。难得过来见一面,你弄个半大的娃,说是小方姑爷,这不是耍我么?” 李巴鱼坐直了身子,闷声闷气地答道:“您这话可不对了,那就是小方姑爷。我们金帮上下几百口子人,都指着他吃饭,拿这个哄您做什么?再说了,这是开玩笑的事儿么?” “啊?!”秦七爷张了张口,还是相信不了。 那个娃娃,虽说皮肤黑点儿,可瞧那样貌就是精致的,说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少爷也有人信,怎么能是金帮的老大?金帮的底细他清楚啊,就是瑞昌码头上的苦力嘛,那是跟他们一处混的人? 他的随从也挺惊讶:“真是小方姑爷?别是骗我们吧?”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李巴鱼就有点冒火了,瞪了眼道:“您要不信,满瑞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小方姑爷?谁不认识小方姑爷?” 他起了高腔,旁边赵晨赶紧把他按了下来,笑着对秦七爷几个道:“您几位别见怪,我们都是跟着小方姑爷混出来的,听不得有人说他不好。巴鱼他是个直性子,冒犯了。” 秦七爷面上有些下不来,讪讪笑道:“没事没事,这不是看小方姑爷英雄年少,我们难以置信嘛!来,喝一杯。” 这就相当于是变相的赔罪了。 李巴鱼还是有些生气,不过赵晨冲他使了眼色,他这才一口将酒闷了,扭头不再说话。 赵晨殷勤地给秦七爷满上酒,随口笑道:“可不是么?年纪瞧着倒是小,可您不知道,他那手可真是黑啊!我们哥几个跟小方姑爷那是打出来的交情,就一个照面儿,小方姑爷就把我两个兄弟给开了瓢,撂倒了。那个利索劲……啧啧……七爷,不瞒您说,我们都是苦哈哈出来的,为了口吃的,跟人搏命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可像小方姑爷那么狠的,真少!就冲这个,弟兄们也服他。” 帮派之间打个架什么的,那是常事。可这么点高的孩子抬手就给人开瓢,秦七爷和他的随从试着想象了一下,都有些相信不了,对望了一眼,认定这是给小方姑爷脸上贴金。花花轿子众人抬嘛,当然也不会揭破,笑着应了一声。 赵晨接着说:“可弟兄们最服小方姑爷的,还不是这个狠劲。前几年瑞昌刚糟了灾,谁家粮食都不够吃,可跟着小方姑爷,他能喝粥,弟兄们也跟着能喝上一口,跟着他,这几年我们也才混出个人样。您看我这衣裳,就是我那死鬼老爹也没穿过这么好的。您说,不跟着这样的老大,跟着谁?” 话音刚落,方沐阳就撩帘子进来了,笑着打趣:“这就算好了么?那绸子缎子的,我还打量给你们做几身穿穿呢!看来是不用了……” 金帮的众人都站了起来,齐声唤道:“小方姑爷!” 气势倒是十足,不过就显得依旧坐着的秦七爷几人有些尴尬了。 方沐阳晓得他们是心里不舒服,给秦七爷脸色看,可他不能这样啊!笑骂道:“小声点儿!娘的,人家好好的唱歌都听不见了!说了几次叫你们别这么大声,斯文些!斯文些!” 众人哄笑起来,秦七爷也跟着笑,不过隐隐已经有点相信这个半大娃娃真是金帮的老大了。 058 急也急不来的事 席间气氛热络起来,多了几分随和。秦七爷也是江湖上跑惯了场子的,只几句话,便将金帮众人安抚下来,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齐三一行人下楼,正好听见雅间里头传出来的哄笑声,回头看了一眼。齐六看见那穿淡蓝色长袍的小个子坐在一群爷们儿中间,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微微勾了勾嘴角,又绷紧了脸出去了。 这酒宴一直吃到了华灯初上。秦七爷几个都是醉醺醺的,金帮这边也没几个能立得稳的了。水榭里头服侍的诸人对此早就熟悉了,一面安排众人吃醒酒汤,一面给小方姑爷家报信。 小方姑爷醉眼迷蒙,伏在案边嘿嘿傻乐,瞧这模样,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要是回去得晚了,方小姐又得担心,还是报个信好些。 可是将南楚的那几个搀扶着一送走,小方姑爷就坐直了身子,眼神清明,并没有半分醉态。他皱着眉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叫门外伺候的婢女:“小萍,给我弄点水洗洗。这一身臭的,回去又得唠叨了。” 被唤作小萍的女孩儿一指头就戳到了他额头上:“不想喝就别喝,赵晨他们又不是不给你挡酒,犯得着把酒往衣服上头泼么?这好好的衫子也才穿了一两回,还新着呢……” 方沐阳捧了头直叫唤:“哎哟,头疼!小萍你能别唠叨了么?快给我弄点水去,放点青橘子汁去去味儿……” 小萍一甩手走了,嘴里还嘟囔着:“知道知道,还用你教么?真是……” 出来碰见送走秦七爷的李巴鱼,更是不客气:“李巴鱼,你喝酒也就罢了,好歹看顾着小方姑爷,都喝得叫头疼了!看你回去怎么跟舅舅交代!” 小萍是李大头妹子的女儿,与李巴鱼是表兄妹,自然说话客气不起来。李巴鱼平常见了她便躲,这时听她唠叨,脚步立即加快了往里头走去,嘴里根本不敢答话。若是开了口,非得被她叫住训斥一番才行。 进了门往方沐阳身边一坐,就擦着汗道:“真是,也不知道她哪儿来那儿么多话!” 方沐阳笑着挑眼看他:“她话多,也没有幺幺话多,我看你对幺幺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就容不下小萍了?那可不行,往后怎么得了!” 李家有意将这个表妹配给李巴鱼做媳妇儿,李大娘当着方平安的面都念叨过几回,虽没定亲,意思也在那儿了。所以方沐阳才这般打趣李巴鱼。 谁知李巴鱼闷声闷气地回答:“她往后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幺幺那是我亲妹子,能一样么?!” 每次小萍对着方沐阳就殷勤,对着自己就唠叨,李巴鱼看得分明,这表妹的心思根本就是放在了小方姑爷身上。也不想想小方姑爷是方家的赘婿,方小姐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小萍配得上的么?再想到姑姑一家子跟自家的那些事儿,心里就有些不得劲,说话也就冲了些。 好在方沐阳不以为意,还当是李巴鱼害羞了,揭过这茬不提,转而念叨道:“今儿我看跟七爷也谈得有八分火候了,明儿再带着他往咱们码头上逛一圈儿,估计就能敲定了。不过咱们是不是得添一条大些的船?跑一趟就多弄些,免得零碎风险倒更大。” 说起正事,李巴鱼也精神了些,点头道:“那倒是。小船虽轻便,不过到底有限,每次能带的东西也不多。不过你要的那什么胭脂花粉的,能占多少位置?如果全是绸缎什么的,搞条大船倒更方便些。不过巡河的水寨那边,上头的关节一直没能疏通好,要不船的事儿先搁置几天,看水寨那边再想点什么办法?” 他们这是走私,主要就是要避开水寨那边儿的巡河兵士。至于官府衙门这边儿,其实王大人和聂知行多少都知道点儿,只要方沐阳玩得不是太过分,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水寨那头,冯麻子的关系也没通天,顶多就是跟下头的几个小头目套了套近乎,若是河面上碰见,人家能放过他们一马也就行了。原来么,方沐阳的想法是县官不如现管,与其钻天打洞地跟上头的人搞关系,倒不如先跟下头河面上的打点好。 可现在他打算把规模扩大,跟水寨那边儿的关系疏通了,就成了势在必行,而且还有点迫在眉睫了。 如今水寨那边,官职最大的,是一个姓周的,位列正五品的游击将军。可周将军年纪不小了,加上长期水上操练,腿脚也不怎么好,并不常在营寨中。真正管事的,倒是一个姓胡的,官职不高,是个主事而已。可人家是科举出身,又是兵部派下来的,读书人能跟兵油子混在一路,很是得水寨官兵的爱戴。 可这位胡主事么,听说有点儿读书人的怪癖,对于阿堵之物不是很喜欢,也不喜欢酒和女色,对于诗书吧,爱好也就那么强烈。所以打听了都两三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套近乎,就在那儿搁着。 搁的时间长了,倒渐渐忽略了。此时李巴鱼提起来,方沐阳也皱了眉头,不晓得该从哪儿入手比较好。 没一会儿,小萍端了水来,方沐阳和李巴鱼梳洗了,闻闻身上的酒味儿也散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慢往回走。 瑞昌码头日夜喧哗,虽已经入了夜,码头上却是灯火通明。 停泊的客船上,有叫了酒席,请了女伎上去吃喝耍乐的,也有下船来在街上闲逛的。河里有船娘划着尖尖的小船,在大船之间穿梭,兜售土特产和食物;岸上有一字排开的街边小吃,也有站在店铺门口搭着毛巾拉客的小二。 方沐阳一路上慢慢走过来,都有扬着笑脸的人跟他打招呼,即亲热又恭敬,还有跟他熟悉地笑着打趣:“小方姑爷,又这么晚才回去?方小姐该着急了!” 方沐阳一一笑着回答了,心情也莫名舒畅起来。 刚到这儿的时候,她可想不到自己能有今日。回想起那段时间,简直就是地狱般的生活,现在多好,有吃有穿,也不用操什么心,自然就有银子花用了。 正走着,远远便有人扬声喊道:“姑爷!姑爷!” 旁边的人一听就笑了起来:“看,碧草来了,我就说方小姐该着急了吧!” 059 陈家狗皮膏药 这也算是个笑话。 话说自从出了冯婶那桩事儿之后,方小姐对小方姑爷那叫一个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在方家,小方姑爷的话,比老方姑爷,也就是方小姐她爹,说的话还要管用。 可方小姐就一点儿,对小方姑爷的依赖性是越来越强了,见不着小方姑爷心里就着慌。若是小方姑爷去跑船了,三五天不着家,方小姐每天都要跑到码头上去看一次,就算明知道他不会大白天回来,也还是会跑去看。 如果小方姑爷在家,天黑之前得回去吃饭,如果有个什么事,也得打发人回去说一声,要不然方小姐也会着急。 开始方沐阳也觉得有点受限制的感觉,可转念也就明白了。上次对方平安发作了一通,算是把这姑娘给搞怕了,就怕方沐阳一生气,不要她和这个家了,所以特别紧张一些。 于是方沐阳一心软,也就默默认同了。 可是看在瑞昌人的眼里,就成了个小笑话。看不过小方姑爷的人,比如老方姑爷家的,陈家人,就会瘪着嘴不屑:“都还没圆房呢,就怕起来了。赘婿就是赘婿,没骨头的软货!” 其他喜欢小方姑爷的人呢,就会说:“哎呀,小方姑爷真是心疼媳妇,舍不得方小姐担心受委屈。” 不过瑞昌城所有养着姑娘的父母们,倒是对小方姑爷越看越爱,对于女婿的标准也往小方姑爷身上靠,就差给他发个模范女婿的牌子挂一挂了。 碧草是服侍方平安的小丫头,这会儿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定是有急事。 果然她跑到近前,也顾不上擦汗,急吼吼地便道:“姑爷,您快回去看看,陈家人又来了,老姑爷说不让他们进去,正在门口闹腾呢!小姐都给气哭了!” 这是方家的家务事,李巴鱼听见了有点尴尬,便同方沐阳点头道:“那你快回去!” 方沐阳抿紧了唇,点点头就快步走了。 路上碧草叽叽喳喳地一说,方沐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本方家翁婿几个住在方后街上的小院儿里头,这两年方沐阳也赚了点银子,就在方宅旧址上头,依着后花园,重起了四进院子。虽不如原来的方宅那么大,就他们几个人也尽够住了。 而原本住的那个小院儿,方沐阳见老方姑爷挺喜欢当先生的,便干脆让人改了一下,做成了一个学堂,就让瘫子岳父当个玩意儿打发时间也好。 至于方后街上其他的院子,已经借住的,自然不好撵走,还有些家境困苦些的,央了人来说情,想要借住一番。方平安心软,满口答应了。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方沐阳自然也没说什么。 没想到一向圣母的方平安这次居然硬气了一次,陈家人来借院子住,她说什么也不同意。 想想也是,当初方家落难的时候,陈家人是怎么对待这父女俩的?别说方平安了,就是庙里泥塑的菩萨也得有火气。 要说陈家这几年也是走了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 先是闹灾荒那年,形势都好转了,可陈老夫人没好转,眼一翻就过去了。陈家剩下的两房人,加上已经出嫁的两个闺女,为争家产闹腾了大半年。家一直没分清楚,大家伙儿就一起败,等到终于能谈拢了,坐下来分家的时候,才发现粮油铺子早就成了个空壳子,家里更是没有存粮,除了宅子,也就没什么好分的了。 往年陈老夫人在的时候,享天伦之乐,要一家人在一块儿热热闹闹,买了隔壁家的宅子打通了,一大家子住一块儿,倒也热闹。可到分家的时候,又扯不清楚了。陈老大家一妻三妾,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姑娘,陈老二也不甘示弱,虽只有一妻一妾,可弄上手的通房倒有四五个,也是一帮孩子拉扯着。 同辈里头大点的孩子都成亲生了孙子了,小的还在蹒跚学步。两家都觉得自家人多,分房子按间算,也得分多点不是?于是又继续闹腾。 正好这会儿听说方后街上有院子空着,方小姐心肠跟菩萨似的,只要别人一求,就把房子借给人家住,陈家人便动起了心思。压根就忘了当初是怎么对待人家的,上杆子地跑来认亲戚,套近乎,拉着方平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谁知菩萨心肠的方小姐这次竟然拒绝了! 而且是一句话不说,甩开她大伯母的手就进去了,真是连看都没有多看陈家人一眼。 能白占的房子,陈家人怎么会放过?又巴巴地来了两趟,方沐阳不好说什么,毕竟是老方姑爷的血脉至亲,算起来他是外人,所以对这事一言不发,只管忙自己的。 今儿下午方平安午觉还没睡醒,陈家人又来了。 大概是终于想起来大伯母曾经得罪过方平安的事情,这次来的是惨白着脸的陈家婶子和小叔。 现在天热,老方姑爷下午就放了孩子们家去,也就在家闲坐着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听说陈家小叔和婶子来了,毕竟是自己的弟弟,便让人请了他们进去。 一进门儿,陈家婶子就哭倒在地上,说什么日子艰难,活不下去,你几个侄子侄女都热得快中暑了,可家里狭窄,铺排不开,要老方姑爷行行好,借个院子让他们暂住。 老方姑爷心里也膈应,便推脱说这院子的事情都是方小姐管着,他做不得主。 陈家小叔“?恪绷艘簧?溃骸鞍材锊还?歉龊19樱?缃袼?镆菜懒耍?阏獾钡?亩甲霾坏弥鳎?褂兴?茏鲋鳎坷隙??际枪侨庑值埽?闼淙胱阜郊遥?烧夤峭防锿坊故窃勖浅录业难?d憔腿绦目醋拍阒蹲又杜?钌??人啦怀桑俊?p>陈家婶子也说:“你们都是男人,这些事情自然是你们做主,哪儿有让安娘一个女孩子做主的道理?您若是不肯,直说便是,何苦推到孩子身上,她能懂个什么?!” 恰好方平安听说陈家人又来了,带着碧草出来,就听见这话,垮了脸道:“我不懂什么,这院子借不借的也看我肯不肯,就是不乐意借出去,又怎么着?” 回头便对碧草说:“叫我起来就是为了这事?没得扰了我好梦,送客罢,我这觉还没睡醒呢!” 陈家婶子跳脚便骂起来,说起什么“没家教”“有娘生无娘养”,戳得老方姑爷心窝子直淌血,也冷了脸,叫门上的人推搡他们出去。 如今方家门房上的,都是跟着方沐阳过活的金帮人,一个个五大三粗,拎个人比扛大包轻松多了,一手一个便将他们扔了出去。 老方姑爷还是念着是自己兄弟,叫他们手脚轻些,莫伤着了。 谁知陈家老幺两口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便坐在方家门口又是哭,又是骂地闹腾了起来。 第一次做直通车,不知道对不对。推荐基友凤喵的萌蠢文[bookid==《萌喵驾到》] 推荐基友文青麦的优质古言 [bookid==《荣归》] 推荐基友无双的种田文 [bookid==《田园花嫁》] 欢迎大家点击赏析! 060 扔到金江里头去 要说这事,方沐阳觉得倒是挺好处理的,把他们轰走也就是了。 可跟陈家的事情到底怎么处置,还是得看老方姑爷的意思。 几年相处下来,方沐阳也把老方姑爷陈实的性子给摸透了。人如其名,就是个实在、实诚、还有点软弱的性子。要不然也养不出方平安这么朵圣母白莲花。 方沐阳匆匆走到门口的时候,隔着老远便听见陈家小婶儿断断续续的叫骂声,可抬头一看,周围并没几个人围观,晓得是人家给他面子,没参合这种事情,便对不多的几个围观群众拱手行礼:“多谢街坊们帮衬了,这天色已晚,咱们也就散了吧!” 那几人讪笑了几声,赶紧走了。 他这才回头,借着头上灯笼的微光打量陈家老三两口子。 大概是骂得久了,天气又热,陈家小婶儿脸上一道白一道黑,颇有些狼狈。陈家小叔倒是靠在墙边,满脸无奈的模样,见方沐阳看过来,忙走过来叹息道:“唉,小方姑爷回来了?您别见怪,我这媳妇不识大体,拉也拉不走,真是……” 方沐阳退了一步,摆摆手道:“您的难处瑞昌城里谁不晓得?这就娶了这么个媳妇,您也没办法不是?不过您要是真没办法,要不我帮您想想办法?” 陈老三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头,猛地咳嗽起来。似乎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小方姑爷可是瑞昌城里的名人,虽说个子不高,年纪不大,可跟冯麻子都有交情,不是那种善良人。赶紧回头,冲着陈家小婶使眼色。 可惜陈家小婶会错了意,以为是要她给方沐阳一点颜色看看,扯着嗓子高声嚎了起来:“哎哟喂!大家伙儿都来看看啊,这骨肉兄弟,血脉至亲,人家就是这么对待的啊!陈实啊!可怜你那大侄子,刚得的大胖小子,这都热得要丢命了,你好狠的心啊!穿着绸子吃着冰,也不肯拉拔一把啊!” “行了行了!”方沐阳听着耳朵疼,摆手示意她不用嚎了。 陈家小婶儿以为方沐阳是烦了,更是得意。男人么,就怕这样的事情,虽说年纪不大,可也是个男人,好面子不是?一甩头自己就把头发给扯散了,奔到方沐阳跟前就要去捉他的袍子,嘴里还喊着:“小方姑爷啊,你给帮帮忙吧!” 不用方沐阳表示什么,旁边站着的方家门房抬脚就踹了过去,看也不看滚到一边儿的陈家小婶儿一眼,担心地望着方沐阳:“姑爷,没伤着吧?” 方沐阳笑着摇摇头:“行了,这么个泼妇,你家姑爷我还是不怕的。脚下收力了没?踹坏了还得赔汤药费,麻烦!” 碧草就在一边儿捂着嘴乐,她就知道,叫姑爷回来准没问题! 陈家老三赶紧跑到媳妇身边,陈家小婶儿蜷在地上捧着心窝子哀嚎:“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得了吧你!快死了还这么中气十足啊?拜托你就是唱戏也要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都没人看,你唱给谁听啊?”方沐阳冷笑一声:“给老纸闭嘴!” “娘的,非要把老纸惹烦了灭了你们还是怎么?这会儿知道是骨肉至亲了,早干嘛去了?我岳母去世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我岳父吃不上药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现下瞧见有好处了,就来了,跟苍蝇见了翔似的,你们恶心不恶心啊?你说你这脸皮这么厚,踹一脚只怕连你那厚脸皮儿都没破,你跟这儿叫唤什么啊?!” 碧草和门房偷笑。 “赶紧滚,趁老纸现在心情好,晚一刻钟就给我扔到金江里头去!”方沐阳快刀斩乱麻,下了总结。回头瞧见守门房的证偷笑,没好气地骂道:“跟这样的王八蛋耗什么?再有下次,连你一块儿扔金江去!” 守门房的小子满腹委屈,弯着腰跟他解释:“是老姑爷说不用理他们,也不能伤着他们,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嘛!” 得,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老方姑爷身上,方沐阳叹了口气,朝里头走了进去。 厅堂里头灯明火亮的,一进门,方沐阳就瞧见方平安脸上肿着的桃子眼,显然是又哭了好久。 再看坐在一边儿的老方姑爷,也是满脸不悦的模样。 方沐阳拿不准这父女俩是闹了脾气,还是因为陈家老三伤心什么的,也不去理会,朝着老方姑爷行了礼,问候道:“都吃过晚饭了?” 老方姑爷咳了一声,问他:“沐阳,门外陈家的人走了?” “走了。”方沐阳点点头,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说他们再不走就把他们扔金江里头去,立马就溜了。” 方平安一听,抬头朝着他眯了眯眼,可惜眼睛肿着,动作幅度太大,倒显得有些滑稽。 老方姑爷一听就有点着急:“唉,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 咦,这话听着不对啊,方沐阳放了杯子,懒洋洋地靠上椅子伸长了腿:“那应该怎么样?要是换了别人在我家门口骂人,我立马就把他们扔进金江里头,哪里会说说就完了?岳父大人放心,我也就是说一说,吓唬他们一下而已。”不过要是还接着骂,我就不会光说不练了。当然最后一句方沐阳没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默念。 “沐阳哥哥自有分寸,爹你就别操心了。”方平安跟着附和了一句。 方沐阳便转头打趣她:“你怎么又把眼睛给弄肿了?难道家里飞来了马蜂,专朝着眼睛盯么?” 方平安晓得他最讨厌自己哭,况且是因为跟老方姑爷争执才哭的,自然不肯当着老方姑爷的面跟方沐阳说,只微微侧了头,不想多说什么。 老方姑爷问方沐阳:“沐阳,你如今成天在外头跑着,可直到咱们这瑞昌城里,哪里有院子要租赁或是出售么?” 方沐阳觉得这问题有些奇怪,大概跟父女俩之前说的话题有关,沉吟了一下便道:“有自然是有的,不过岳父,咱们家房子够住的,用不着租赁或是买宅子的。” 老方姑爷瞟了女儿一眼,叹了口气道:“哪儿是我们用?我是想着,总归是自家兄弟,也不好不伸手,你若是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告诉他们一声,也就算是全了我这兄弟情分了。” 061 父女俩闹别扭 老方姑爷刚一说完,方平安的眼泪就下来了,扭着身子侧头道:“爹,你这意思,还是在怪我没松口将院子给他们了?” 老方姑爷垂眸不语,方平安扭着身子不去看他,只一个劲掉眼泪。 旁边方沐阳瞧着,怎么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不是他缺德,实在是心里有些憋气。这几年在外头小方姑爷可是风调雨顺威风八面的,可回了家,面对坐在轮椅上的岳父,还有一个跟小兔子一样的媳妇,多少都有点小心翼翼维护这个家平顺的样子。 今日见他们父女俩闹了别扭,方沐阳阴暗地奸笑,嘿嘿,你丫也尝到这滋味儿了吧? 她清了清嗓子,歪着头道:“我怎么听不懂?岳父大人要我找个院子,让陈家人自己去租或是去买?安娘你生什么气?快别哭了,看你那眼睛……” 碧草也上前扶住了自家姑娘,低声安慰了几句。 方平安这才抬头,坚定地说:“旁的事倒也罢了,只这件事,爹你生气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往日陈家人没管过咱们死活,如今他们又不是过不下去了,何苦为这么个院子苦苦纠缠?说来说去,不过都是看着沐阳哥哥如今混出点样子,想要贴上来罢了。院子倒是小事,只怕今日借院子,明日就该借银子了。这事,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说罢有些忐忑,偷偷去看方沐阳,正好瞧见他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老方姑爷没想到一向心地纯良的女儿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倒像是方沐阳说的一般,也忍不住瞧了方沐阳一眼,见他的模样似乎是颇为赞同,一颗心也沉了,长叹一声道:“这本就是方家的产业,自然由你做主才是。” 说完便招招手,服侍他的小厮小瓦上前来,推了他回房去了。 方平安坐着,怔怔地落下泪来。 见也没什么事了,方平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将袖子挽了两挽,无奈地劝方平安:“安娘,你也别想多了。我倒觉得你做得没错,岳父也不过一时没想通罢了,就算是顾念情分,也断没有为难自家女儿去偏着外人的道理。早点洗洗睡啊,我先去睡了。” 也不管方平安听没听进去,她便径自走了。 不过倒是颇有点自得,几年调教下来,这方平安的圣母病也好了不少了,至少知道得分人分情况来,若是换了以往,只怕早就答应了让陈家人住过来,哪里会跟岳父打擂台?孺子可教,可喜可贺。 睡了一晚起来,吃早餐的时候见桌上少了一个人,方沐阳不由奇怪:“岳父呢?难道还没起身么?” 老方姑爷向来作息极有规律,每日都是方宅第一个起来的,一家人吃罢了早饭,方沐阳送了他去学堂,再出去办事的。今日不见,实在有些稀奇。 方平安沉着脸,没好气地道:“爹生我的气了,叫他吃饭,说是身子不大爽快,我说请唐大夫过来看看,他又不许。” 喔,这样啊!方沐阳点点头,也没说什么,端着碗自己吃起来。 方平安想了想,还是央求道:“沐阳哥哥,待会儿你去看看爹,若真是身子不舒坦,还是请唐大夫过来瞧一瞧得好。” 方沐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放了碗便去了老方姑爷屋里。 屋子外头蹲着小瓦,正无聊地在地上画道道,见方沐阳过来,忙站起来迎上前,低声道:“老爷昨儿回来就没怎么睡,一直在床上翻身,天将亮才隐约睡了,小姐过来的时候醒了一会儿,这会儿约莫又睡了。” 方沐阳便没进屋,拉着小瓦问:“陈家人最近来得勤么?” 小瓦撇了撇嘴,颇为不屑:“勤!轮番地来,老大来了老幺来,老爷来了,夫人也来,都快把咱们家的门槛踩烂了,见了老爷那个热乎劲,能把冰都给烧化了。” 方沐阳笑了笑,嘱咐他好生照顾老方姑爷,又回头跟方平安说了几句闲话,嘱咐门房上的再不要放陈家人进来,便出门去城南了。 半道上就碰见衙门的人,说是王大人有请,自然推搪不得,赶紧又改道去了衙门。 因为昨儿齐三说的事,王克礼早就将那桃花诗丢在了脑后,左思右想了一晚上,一大早就叫了方沐阳过来。 他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王大人多少也知道点。要说这瑞昌,满城上下里头,除了几个幕僚之外,王大人最信任的,也就是方沐阳了。况且这件事情,找别人都费劲,还是找方沐阳最合适。因此拉着方沐阳在后堂里头见了面,摒除了其他人,就连幕僚都叫出去守了门,这才犹豫着怎么开口。 他这般神秘的模样,倒叫方沐阳有些好笑,看王大人做作了半天,说是让他帮个忙,方沐阳就乐了:“王大人,您跟我还说这些见外的话,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有什么事儿,您直说,我能力范围以内,尽力而为。” 王大人反倒不晓得从何说起了。 方沐阳那帮子人往南楚走私的事情,他是知道。可知道不等于说这事是明面上的,大家都是心里有数,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每年金帮的孝敬及时又丰厚,他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若真是追究起来,这毕竟是违法的事情。 叫王大人知法犯法,他那老脸还是有些下不来台,想了想道:“昨日那两位贵客,是我京中世交的子弟,姓齐。” 齐,是北齐的国姓,方沐阳思忖着,这两位大概是什么皇亲贵胄之类的,嗯了声表示知道,也没细问。 王大人接着道:“这两位到瑞昌来,就是想过去南楚瞧瞧。少年人,好奇心重嘛。可又不能大摇大摆地过去,我想了想,只能求小方姑爷你行个方便了。” 方沐阳忙站了起来,惊笑着摇头道:“王大人,这事儿,还真不好应承您。那两位身份贵重,我们这走道儿的,谁也说不准什么,若是有个万一,可不是要了沐阳的人头?再说了,您大概还不清楚吧?最近南楚那边儿,有点乱。” 鞠躬感谢打赏我的各位书友,感谢西西灬兮兮、浣水月、酸奶味布丁、卷纸?沃特森打赏的平安符,感谢磨叽宝儿投出的催更票。那个啥,解释一下,现在没有上架,还在求收求推求点的阶段,所以每天的更新是有点少的。同时也是在努力存稿,保证上架之后不断粮嘛,还请理解一下。 062 风险大的生意 南楚三年前,宫廷里头发生了一系列剧变,继位的新皇听说私德有亏,朝野上下都弄得乱七八糟的。 近几个月,市井风传新皇是谋朝篡位,而且是弑了君父,斩杀了兄弟才夺的位。然后有某位逃出来的皇子,以征讨逆贼为名起了兵,据说沿海那边儿几个州府都已经打起来了,人心惶惶的,要不然,秦七爷也不会跑来北齐跟他们见面。 这种南楚自己人都觉得危急的时候,谁还巴巴地往南楚跑啊?尤其王大人还说那两位身份贵重,这要是有个万一,谁给他们陪葬去? 风险太大,不值得投资。方沐阳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判断,赶紧摇头拒绝。 南楚那边的事儿,王大人多少也听说了一星半点的,可没想到方沐阳居然拒绝了,可见那边乱得有多厉害。 王大人这个悔啊……肝肠寸断啊……早知道他昨天就不该为了博一把说那些话,这听在主子耳朵里头,意思就是他能办好,可这会儿小方姑爷都推了,说南楚情况复杂,可见是真的很糟的境况。因为方沐阳这种掉进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的主,也有说难的时候,那就真的是很难很难。 可若是这件事情办不好…… 王大人觉得这个假设不能想象下去,当初出京的时候,心情是有些暗淡的,不过三年知县做下来,倒觉得比京官做得舒坦,天高皇帝远,江湖任逍遥,过完年还刚纳了一房小妾,那个身段儿…… 王大人斜眼打量了立在跟前的方沐阳一眼,觉得小方姑爷简直就是在跟自己作对。哦,不,是南楚那帮子人在跟自己作对。你说早不乱晚不乱的,偏偏这个时候你乱个什么乱? 不过方沐阳的德行,王克礼多少都知道一点,咬了咬牙,低声道:“沐阳,我也不说别的,就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方沐阳赶紧摇头,态度坚决,面带苦色:“王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打包票的事情,我不敢答应啊!若是往年也就算了,如今金帮上下几百号人呢……” 王大人嘬了个牙花儿,声音更低了些:“若是这件事能行,军寨那边的胡大人,我给你去疏通!” “……金帮上下几百号人呢,我一定给您找出几个好手来,再派条快船,保证两位齐爷整个儿过去,囫囵回来,毫发无损,喜笑颜开,还心想事成!”方沐阳脸上的苦色登时变作喜色,好像瞧见一个金锭子放在眼前似的,笑得眉开眼眯,大眼睛都只剩一条细缝了。 王克礼亲自出面去军寨疏通关节,哪儿找来这么好的事情,还是王克礼亲自提出来的,方沐阳要是不答应,自己都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这不是瞌睡来了递枕头么?别说要她答应王克礼的事情,就是让她抱着王克礼那张白得泛油光的大脸吧唧两口,她也乐意! 从县衙出来,就直奔城南的“红袖招”。 红袖招是个**,东家就是冯麻子,大家伙儿也熟了,金帮几个人议事的地方自然就设在这儿的后院。除了陪着秦七爷等人的李大头不在,赵晨、赵来顺、李巴鱼还有赵来福是都到齐了。 赵晨先把昨日方沐阳安排的差事给交代了,正好跟这事也有关。 “那两位爷住在‘仙客来’,包了两个院子,随从下人全是男的,十八匹马,八个护卫,听口音都是京城来的,不过他们自己是决口不提。而且打探过了,除了知道那两位姓齐,两个贴身护卫一个叫李力,一个叫李会,其余六个都不是近前服侍的。点子挺硬,都是有功夫的,行事缜密。小方姑爷,这几个人,只怕是有来头的吧?”赵晨如今负责搜集所有的情报,不但南楚那边撒得有钉子,更是将这瑞昌城里头经营得滴水不漏。 龙有龙道,虾有虾路,别看这些客栈酒楼里头洗碗倒夜香的,绕来绕去总有那么一丝半点的亲戚关系什么的,打探起消息来也要便宜得多。 赵来福昨日没去水榭,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摸了摸头不明所以:“小方姑爷,这俩人怎么了?要是看着不顺眼,管他谁是谁,先拖出来打一顿就是!” 方沐阳眼一瞪,这黑大个赶紧弯了腰,只听小方姑爷没好气地说:“除了打架你能有点别的想法不?不要老是想着打架打架,我们要斯文,我们是搞的脑力劳动好不好?再说了,这两位可是财神爷,千万别得罪了。赵晨你让人看着点,别让人家在在咱们瑞昌出什么事,到时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哦!” 说罢又将早些时候王大人叫自己去的事情交代了一番。 赵来福还是似懂非懂,不过见哥哥赵来顺目露沉思,晓得哥哥是懂了小方姑爷的意思,也就不开口了,坐在一边儿听他们说话。 赵晨皱了眉道:“王大人也没说送他们过去干什么,可这偷摸着,怎么就有点感觉不太对呢?” 李巴鱼摇头道:“管他那么多!水寨的胡大人那边,若是有王大人去疏通,比咱们去要好办得多,管他们去干什么?将人送过去,带回来,不就完了?” 方沐阳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李大哥,你找条好点的船,咱们这趟不是走货,送人而已,寻那结实轻快一些的。赵晨你再探探南楚那边的情况,来顺,你看看七爷那边儿到底准备怎么着,还有家里其他的事情,理清一下。这趟,我亲自跑跑,别出了纰漏,不好给王大人交差。” 几人应了,分头去办事,赵来福傻乎乎地凑上前问:“小方姑爷,那我干什么?” “你?”方沐阳翻了个白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要是碰见踢场子捣乱的,准你打架,不过可不能下黑手。” 听见这句,赵来福方才笑嘻嘻地起了身,蹦跳着出去了。 至于齐氏兄弟那边,自然会有王大人去通知,约个时间,提前见个面,把注意事项给说说,就该准备准备出船了。 063 回去慢慢商量 方沐阳这边的准备工作很顺利,不过跟王大人那边一通气,麻烦就来了。 李巴鱼准备的是一条小船,也是江上人家常用的,两头尖,中间窄,船不大,也带不了多少东西,但是胜在速度够快,而且体积小,往芦苇荡子里头一滑,就能隐蔽得彻底。 不过唯一的坏处,在于带的人不够多。 这条船顶多也就能带六个人,李巴鱼是操船的好手,自然要去,还有一个方沐阳,再来一个常年跟着跑船的陈小二,就占了三个人,也就是说,齐氏兄弟那头也只能去三个人。 这怎么行!?齐三齐六定然是要去的,两个服侍的贴身护卫,这一共就四个人了。 于是齐六要求,小方姑爷这边的人必须少去一个,确保他们的几个人都去。 小方姑爷就怒了,觉得自己把这高个拉黑简直是太有先见之明了。特么你一个人蛇居然还跟蛇头讨价还价,真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不知死活了吧?要是把自己给惹烦了,尼玛拖到金江中间推下去淹死丫的!西游记不就是这么演的么?唐僧他爹,就是被水匪杀了,还霸占了唐僧他妈…… 他抱着手臂不说话,脸上挂着笑神游天外,那边王大人又是一身的汗。 这小方姑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提供服务的态度也太不怎么样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是自己腆着老脸出来求人家,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小方姑爷。倒是这两位主子,实在是…… 齐六冷着脸,齐三倒是带着笑,对王克礼说:“王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这出门也不容易。要不这样,请小方姑爷给行行方便,再找一条船,或是找一条大些的船。依着我的意思么,自然是大家都能去才好。你也知道,我这做哥哥的,出来总得照顾着弟弟,要不然回去,家里也饶不了我啊……您说是吧?” 王大人有苦难言,齐三这意思明摆着:“我没好果子吃,你也讨不了好!” 他转脸给小方姑爷使了个眼色,小方姑爷不理他,还在傻乐。 王大人摆出官威,低声唤道:“方沐阳,你可听见了?” 被李巴鱼撞了一下,方沐阳才回过神来:“啊?您叫我?什么事,您说您说,尽管吩咐就是!” 这死孩子!王大人恨不能上前踹他一脚,当着两位齐爷的面儿,还是压抑了性子问道:“刚三爷说的话你可听见了?赶紧地,再去找一条船来,三爷这边儿人多,你想个法子,都绑着弄过去!” “这样啊……”小方姑爷双手一摊:“我没法子!” 不等王大人开口,她就赶紧解释了起来:“不是说要偷偷过去么?去这么多人,南楚人又不是傻的,这一个两个的生面孔还能掩饰,一去十几人,怕人家看不见还是怎么?再说了,两位爷身份贵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必冒这种风险?自然是能隐蔽些就隐蔽些,不要招人耳目了。” 他说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时候,齐三齐六两人无言扫了王克礼一眼,惊得老王又是一身汗,腹诽说小方姑爷也真是聪明,自己只点了一点,就猜到了事实。 其实小方姑爷真没猜到,前世电视剧古言文看太多,纯粹随口说说而已。 齐六哼了一声:“什么金帮,也不过如此嘛……” 红果果的鄙视蔑视,李巴鱼怒了,瞪他。 小方姑爷则淡定地多,笑得满口白牙:“哎呀,瞧您说得,不过是大家伙儿抬举,随口叫叫,我们一帮子乌合之众,什么帮不帮的?” 齐六侧了脸,没说什么。 不过齐三也觉得小方姑爷说得挺有道理,沉吟了一下问:“小方姑爷,真就没有法子通融一下么?我们这儿,我和我弟弟,再加李力李会两个,必定是要去的。你们少去一个人,应该也没什么吧?” 方沐阳觉得,跟外行人谈事真的很吃力,尤其这外行人身份高,还想指导内行,更是烦。 她指了指李巴鱼:“他是撑船的!” 又指陈小二:“他得划船!” 再指自己:“南楚那边儿我稍微熟悉一点儿。” 然后一摊手,表示我们这三个人,缺一不可,您就看是不让谁去吧! 众人沉默了起来,还是冷冰冰的齐六最先做了决定:“三哥,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私事,不能拖上你,让母亲跟着担心。我自己带着李会过去,你就不用去了。” 旁边王克礼松了口气,他早就想这么说了。两个人,去一个就够担心的了,要是两个都去了,他估计得瘦一圈儿。 齐三收了笑,满脸凝重:“那怎么行?既然是我带了你出来,自然也得好好带你回去,咱们兄弟俩在一块儿,谁也不能拆散咱们!” 方沐阳望天,尼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兄弟俩是演琼瑶奶奶的言情大剧呢!什么拆散不拆散的,说得自己好像跟那要强抢民女的恶霸纨绔似的…… 齐六摇头:“三哥,话不能这样说。我已经长大了,也能为自己负责,你就放心吧……” 齐三:“六弟……” 方沐阳咳嗽了一声:“啊,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您两位要商量,随便商量就是,反正日子你们定。我先说好,顶多带三个人,来回十天左右,至多不能超过十五天。南楚那边儿最近有点儿乱,您几位要是过去,银子多带些总没错,其他的东西就不要带了,衣裳我们负责给准备。那啥,暂时就这样的,其他的你们先商量了再说吧!” 说完拍拍屁股,带着李巴鱼就走了。 王克礼也觉着待下去有点不合适,慌忙跟着告辞出来了。一出门逮着前头的方沐阳就不放了:“你说你,你说你!特意提醒了你得恭敬着点儿,你就是这么干的?你可真给我长面子啊你!” 方沐阳赶紧赔笑:“王大人,您消消气儿,我这不是丑话说在前头么?您不晓得我们跑船的规矩,上了船,就得听我们的。这两位爷,都是身娇肉贵的主,要是有个万一,我拿什么赔给您?这少去一个,不就少点风险么?您说是不是?” 王克礼当然没话反驳,拉着他又叮嘱了一通,这才放了他离开。 064 父女和好 事实上,方沐阳又一次取得了主导地位。 齐氏兄弟俩商量了一夜,最后决定只去三个人:齐六,齐六的护卫李会,还有另一个对南楚略有了解的护卫李全。出发的时间定在三日后。 对此小方姑爷很欣慰。如果他们一直“不识大体”的话,小方姑爷不介意在河上给他们来点“行程外的活动”,比如下水游个泳什么的。 只是临走之前,家里的事情要先处置好了才行。 方平安父女俩真正闹起了别扭。老方姑爷成日里除了去学堂,就是闷在自己屋里,除了贴身服侍的小瓦,根本就不见其他人。方平安又气又担心,请了唐大夫来,老方姑爷也不见。方平安没想到她爹真为了陈家的外人跟自己生气了,呕得眼泪长流,见了方沐阳回去,就扑上去诉委屈。 不过方沐阳倒是觉得方平安做得没错,可父女俩这么别扭着也不是个事儿,自己这趟出门,短则十日,长则半月,总不能放任这父女俩在家闹着,想了想,还是去见岳父大人。 老方姑爷不让小瓦开门,小瓦没办法,出来关了门,冲着小方姑爷做了个无可奈何的神色,朗声说道:“姑爷,老爷已经睡了,您要不等会儿再来?” 方沐阳摆摆手:“你下去吧,我有些话要跟老爷说。” 主子的事情,自然少参合得好,小瓦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了,方沐阳也不讲究什么,将袍子一撩,坐在大门前对着房门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岳父,这大太阳天儿的,您哪儿睡得着啊?您不理安娘没什么,我又没招惹您,干嘛也不理我啊?” 里头没动静。 方沐阳抓了抓头发,继续道:“我知道,您觉着陈家人怎么都是您的骨肉血亲,能帮就帮一把,没想到安娘居然一点儿余地都没给您留。这事儿,她做得不对,回头我帮您教训她去!” 老方姑爷闷声闷气地答道:“不必了,安娘很好。” 方沐阳松了口气,还以为他不理自己女儿了,听这口气,还是护着的,便说:“其实安娘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她脸皮薄,一直没跟您说。就是咱们家刚出事那会儿,家里都断了粮,您不是叫我们去陈家借点粮食,可我们去了人家不在么?其实呀,不是不在,我们是让陈家人给轰出来了,您还不知道吧?” 里头传出来啪嗒一声,像是失手摔了什么东西。方沐阳回头看了一眼,奈何隔着门板什么也瞧不见,想了想又没推门,只是继续用沉痛的语调说:“我倒没什么,只是那个时候,您还记得吧?安娘身子不好,走路都吃力呢,陈家大伯母出门来,不认我们这门亲也就罢了,还一把将安娘推倒在地,啧啧,邻居都看不过眼啊!可安娘怕您担心,楞是嘱咐我好久,回来也一个字儿也没跟您说,就怕您担心……” 屋里寂静无声,不过方沐阳知道老方姑爷一定是听进去了,也不急着进去,而是故作惋惜,带着几分气愤地说道:“您说,安娘的心肠可是好吧?连安娘都忍不下去了,您想想,总有个缘故是吧?这事儿啊,要我说,您也别跟安娘生气了,她能长成现在这样,可真不容易……” 说完拍拍屁股,一步三摇地走了。 方平安能长成现在这样,可不是不容易么?远了不说,就前几天,还偷摸着拿家里的剩饭去后街喂流浪猫流浪狗的,也不怕那些猫狗抓伤了自己。幸亏现在瑞昌清平,否则说不定还给家里捡几个人回来。喔,倒是忘了,碧草和小瓦不就是她给捡回来的么? 几次在街上碰见冯婶,瞧见自己都跟乌眼鸡似的,瞪一眼扭头就走,要说缘由,不也是这孩子的圣母病给折腾的么? 所以说,这孩子现在能不像以前那么慈悲心乱发,方沐阳真的不容易啊! 回了正厅,方平安正算宅子里头的开支,低头拨拉着算盘。方沐阳吃了口茶,随口说道:“我刚从岳父那边儿过来,没瞧见小瓦,倒是听见岳父房里好像摔了什么东西,别是岳父不小心摔着了。” 方平安一听就摔了帐本子:“你没进去瞧瞧?” 方沐阳一摊手:“他老人家不待见我,不敢进去!” 方平安急了,也懒得说他,一面叫碧草去找小瓦,一面自己提着裙子往她爹屋里去了。 嗯,这会儿过去正合适,让他们父女俩说说话,有什么疙瘩也该解开了吧?方沐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知音姐姐,做好事不留名的红领巾,充满了助人为乐的幸福感。灌了几口凉茶,回屋拾掇东西去了。 果然下午吃晚饭的时候,多日不上饭桌的老方姑爷出现了,看着方平安的目光里满是慈爱和内疚。方平安红着眼睛,显然是刚哭过一场,惹得方沐阳打趣:“安娘的眼睛虽漂亮,只可惜老是红着,莫非你是兔子精变的?” 方平安回头冲他说了句:“谢谢!” 老方姑爷也给方沐阳碗里布菜:“沐阳辛苦了,你多吃点,瞧这个子,怎么老是不长呢?” 好好的,你们俩和好了,就指着我心窝子戳还是怎么?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低头使劲扒饭,惹得后头的碧草和小瓦都低声笑起来。 把要出门的事情跟方平安父女俩说了一下,两人都没什么异议。毕竟方沐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瞒过他们,再说往南楚那边,一年怎么也要去个十几二十来次,虽辛苦点,但也都习惯了。 老方姑爷只嘱咐他要小心些,方平安则歪着头想了想,要方沐阳给她带几枝珠钗。 今年正月里刚除了服,方小姐也正是豆蔻年华,又穿了好几年素服,这会儿出了孝,小姑娘怎么能不爱打扮?尤其这珠钗,本就是南楚那边特产,比之北齐来说,珠子更好,样式也更漂亮,若有合适的,多带两支回来,就是不戴,放在妆匣里看着也是极好的。 方沐阳一一应了,又许诺给方平安带胭脂,给老方姑爷带最新的诗集,给碧草带点水粉,还有小瓦要的竹枕头等等,记了满满一张纸,只等启程了。 065 我的规矩 二更的梆子刚刚敲过,城南码头上的热闹还未散去,而另一面,离着码头不过十来里地的江边,则是黑黝黝的一片。月色下的金江泛着点点波光,愈发显得宽阔浩渺起来。 一艘小舟刺破水波,箭一般在水面滑行,似乎这小舟已经不是舟,而是跃出水面的一条鱼,本就属于这宽阔的河。 李巴鱼手持长篙,奋力一撑,船就向前滑行。陈小二在船尾拿着一支长长的浆,略放进水里一点,便矫正了船前行的方向。唯有方沐阳最是悠闲,穿着一身深褐色的短打衣裳,将腰身束得紧紧地,袖口、裤腿都高高挽起,翘着二郎腿仰躺在甲板上,嘴里还在哼哼唧唧。 齐六和两个护卫都穿着跟他差不多的衣服,满不自在地坐在船中。两个护卫虽是习武的粗人,不过也很久没有穿过这样粗糙的衣服,只不过碍于强悍的自制力,并没有动弹,而是戒备地打量着四周。 方沐阳歪头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齐六穿这衣裳也颇不习惯,脚上蹬了一双布鞋大概也粗糙得很,可他又不习惯脱掉鞋袜,此刻正小幅度地挪动双脚。恰好从方沐阳这个位置看过去,瞧得分明。 感到被注视的目光,齐六回头,瞧见方沐阳正咧着嘴傻笑,顿时觉得这小方姑爷有些不靠谱,冷哼了一声问道:“要有多久才到?” 方沐阳侧了头,仰视星空懒洋洋地答道:“这些日子水浅,划快点么,日出前到。划慢点么,那就得日出之后了。” 说了跟没说差不多,齐六还要再问,却感到李全冲自己使了个眼色,摇摇头,心知他们大概有些什么独特的法子或是窍门,不能问得太过详细,便扭了头去看船头,懒得再看小方姑爷一眼。 可小方姑爷的说话声总是传来。 一会儿听见他叫:“李大哥,你歇会儿,我跟小二先划,呆会儿你换手!” 齐六忍不住翻白眼,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撒娇,羞也不羞? 一会儿他又叫:“咦,小二,你换了根腰带么?我才发现呢,是哪家姑娘的手艺?” 齐六忍不住撇嘴,男人家家的,怎么跟女人似的婆婆妈妈,还盯着人家的腰带瞧?要不要脸? 听得不耐烦了,齐六就忍不住低声吩咐两个护卫:“你们去搭把手,咱们尽量快些到。” 李会和李全有些不解,不过还是遵了命,从船篷子里头钻出来,朝着正跪坐在船尾划船的小方姑爷道:“您先歇会儿,让我们来划吧!” “你们俩?”小方姑爷借着月色打量了这俩护卫一眼,短打的衣裳裹在身上,倒是衬出他们一身肌肉,端的好身材。小方姑爷咽了咽垂涎的口水,还是拒绝了:“不用了,一会儿就到,不用你们帮忙的。” 李全生怕他们动作慢,耽搁了齐六的事情,笑着上前握了小方姑爷手里的桨:“您别客气,都在一条船上了,同舟共济不是?” “哦,那好吧!”小方姑爷撒了手,朝着陈小二使了个眼色,他也嘻嘻笑着将手里的桨递给了李会,起身站到了一边。 李会李全执了桨,学着小方姑爷的模样跪坐下来,觉得有些不适应,换了换姿势还是不舒坦,强忍着把桨放入水里,学着小方姑爷和陈小二的姿势划起来。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船就不往前走了,不是往左摆头,就是往右摇头,再不然干脆在原地打起了圈。 两人急得满头大汗,抬头看小方姑爷几个,都是双手抱胸,一脸嘲笑地看着他们。李会年轻些,压不住火气,扔了桨低声怒斥:“笑什么!看着我们出丑很得意么?” 李巴鱼攥紧了拳头要开口,却被小方姑爷伸手拦了。她微微弯腰,盯着李会道:“早就说过,既上了我的船,就得听我的。抢了桨去划船,如今也知道这船不是那么好划的了?” 李会李全有些窘,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方沐阳侧头看向船篷子里头,知道若不是齐六授意,他们俩也不会突然跑出来说要划船,于是朗声道:“一条道有一条道上的规矩,不想守我的规矩,就给我滚蛋蛋!从没有上了我的船,却要守你的规矩。” 人家都指着鼻子骂到脸上了,齐六也不好不再出声,冷着脸站出来道:“是我们唐突了,并非有意,只是想快一些。还请小方姑爷看在我们心急的份儿上,莫要追究了。” 方沐阳点点头,“哦”了一声,突然走到李会身边,将毫无防备的李会给踹进了河里。另一边李全还没反应过来,也被李巴鱼踹下了河。 齐六的脸冷得快结冰了,沉声质问:“小方姑爷,这是什么意思?” 方沐阳朝着漆黑的水面瞄了一眼,回头笑着答道:“齐六爷,您个子比我高,怎么心眼就不好使呢?这人犯了错,自然是要受惩罚的,自己做的事情,总得自己把果子咽下去吧?略施小惩而已,您放心。” 眼见那二人在水面扑腾了一会儿,似乎都脱力了,开始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陈小二才笑道:“今年咱们金江水本就不大,别让他们俩给喝光了。”说罢取了长篙递过去,两人抱住了篙子,被扯上船来。 李巴鱼抬头看了看天色,同陈小二两人持桨,把船划回到原来的方向上,看也懒得看趴在船边吐水的两人一眼。 方沐阳从船篷顶上取了个包袱丢给他们,懒洋洋地道:“上了我的船,就得听我的,要不然就去给龙王爷做女婿好了。”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笑话很好笑,咯咯笑了起来:“不过每年给龙王爷做女婿的也太多了,说不定人家公主还瞧不上你们俩呢!” “连游泳都不会,还想抢了桨去玩?”方沐阳嗤笑了一声,为这场小小的变故做了总结:“人哪,做事还是得量力而行,你要是没那个本事树规矩,还是乖乖照着别人的规矩玩,知道不?” 黑暗里,李全李会瞧见自家主子慢慢攥紧了拳,抿着嘴一言不发,便晓得主子是真生气了。 066 抵达 天快亮的时候,小方姑爷他们停止了划船,放任船在江中飘着,各自扯了件粗布衣服随意搭了下肚子,就在船上梦周公去了。 齐六几人却睡不着。 李全李会幸亏有功夫底子在身,要不然昨夜落了水,只怕要大病一场。这五月底的天气虽说热,可晚上的江水依旧是凉的,尤其还喝了一肚子水,李会更觉得自己喝水的时候喝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进去,滑溜溜的,恶心了一整晚。 见方沐阳几人睡得熟,要不是碍着还要靠他们去南楚,李会早就想把这几个人给丢进金江里头去。 一夜提心吊胆,齐六总归是个半大孩子,虽说平时瞧着冰冷些,到底年轻人瞌睡大,这会儿也有些撑不住了,靠在李会肩上打起盹来。 刚觉得睡着,又听见有动静,齐六睁眼一看,方沐阳几人都起来了,正趴在船尾洗脸、收拾衣裳,准备动身的模样。 天刚刚亮,太阳还没出来,只江水与天空相交之际露出一丝青色,背后却依旧是一片漆黑。 可这朦胧不清的光线里,齐六却清晰地看见水珠扑在方沐阳脸上,顺着他光滑的肌肤滑下来,滑过樱红的嘴角,落进粗布衣裳里头。 齐六忽觉得有些燥热,推开李会,坐直了身子往天边望去。 看了看天色,李巴鱼持起长篙立在船头,陈小二与方沐阳两人拿着船桨,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一边低声说笑。 齐六却渐渐紧张起来。 天边越来越亮,而船的前方渐渐能看见黑黝黝的影子,是陆地,那里,就是南楚了么? 江水与天边相交之处,一点青白渐渐红了起来,终于,一轮红日挣脱了桎梏似的,猛地跃将出来。阳光太过耀眼,齐六忍不住抬手遮在额前,却听见背后方沐阳啧啧有声地吟诵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昨夜像个劫道的恶霸,这会儿又吟诵起诗词像多有文才似的,偏偏身上穿着粗布短衣,一副乡下小子的模样。 这个方沐阳,真是越接触越看不清是个什么人。 齐六推翻了所有关于方沐阳之前的印象,暗道自己应该沉住气,不该跟他这样的一个粗俗孩子计较。 江上弥漫起雾气来,船渐渐靠了岸。齐六等人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方沐阳等人非要等到天明之后才开船了。岸边是一片一人来高的芦苇群,长得正欢实,密密麻麻的。若不是天光大亮,就昨天夜里他们只借着月色前行,灯也没点一盏,哪里进得来? 在齐六看来,这芦苇滩里根本没有路,可小船左一拐,右一偏,稳稳地滑进了芦苇深处,靠了岸。 方沐阳赤脚跳下了船,张望一番点点头,回头见齐六几个还在发愣,嬉笑着喊道:“欢迎光临南楚,诸位客官,下船吧!” “油腔滑调!”李会学着齐六的模样,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领先下了船。李全最末,将齐六护在中间。 都下来了,方沐阳冲李巴鱼点点头,小船又退了开去。 李会惊声问道:“他们去哪儿?” 方沐阳心情很好,笑着回答:“藏船呗!你们跟着我走吧,先带你们去个地方。” 他说的地方离着岸边也没多远,只是齐六主仆三个穿着不合脚的粗布鞋子,又坐了一宿船,走起路来有点不怎么适应。见小方姑爷在前头蹦跳着,一会儿去摘朵花嗅嗅,一会儿又蹲下来看看蝴蝶,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奈何几人都已经见识过他昨晚翻脸不认人的德行,这会儿又是在南楚,还要仰仗他回去,只能跟在后头暗暗磨牙,不好说什么。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一个村庄,看上去跟北齐的村子也没什么不同,光着屁股的小孩在村边小河嬉戏,扎着布头巾的妇人们在河边洗衣服,远处的农田里有农人牵着老牛在耕作,好一派“南楚田园图”。 隔着老远,小方姑爷就跳着脚喊道:“二婶儿!二婶儿!” 一个洗衣服的妇女回头一看,笑着答了一声,将衣服托付给旁人,走过来亲热地牵了方沐阳的手低声问道:“不是说最近都不会来了么?怎么又跑来了?” 方沐阳指了身后三人一下,低声答道:“送石头呢!” 那妇人啧了一声,没多说什么,领着他们往家去了。 一到家,便张罗起饭菜来,也不多看齐六几人一眼,也不多问一句。 方沐阳招呼几人吃了一顿粗糙的农家饭菜,抹抹嘴道:“只说了送你们过来,你们干什么,我也是不管的。此地名为青鱼峡,出村口往东便是官道,直通南楚金州府城,离最近的县城只有三十五里,离府城不过七十二里。你们有什么事情尽管去办,至多十日,也就是六月初三,咱们还是在这里汇合。要是有什么变故,六月初一之前通知我一声。若是来不及回青鱼峡,往金州府城的朱门大街,有家济仁堂,在柜上留个口信,说是给小方姑爷的,也行。” 他这安排面面俱到,既照顾了齐六等人的隐私,也说明了自己这几人的情况,自我感觉不错。再想想没有什么错漏,冲齐六三个摆摆手就算是作别,自顾自地回屋睡觉去了。 齐六等人默默记在心里,出门办事去了。 昨夜在船上没怎么睡好,这一觉方沐阳睡得天昏地暗,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漆黑的屋子里头还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应当是藏好了船的李巴鱼跟陈小二两个。 她悄悄起了身,没有惊扰他们两个,趿着鞋子走出了房间。 李二婶一家正静悄悄地吃饭,见他出来,两个娃娃眼睛一亮,就想丢下碗跑过去跟他腻歪,却被李二叔拿筷子敲了一记在手上,含着泪默默做好,眼巴巴地望着方沐阳。 方沐阳被萌得受不了,走过去把小些的那个抱在怀里,大些的那个也靠在他身边,抓着他的衣裳不放。 李二婶瞧着笑了起来:“这俩皮猴,偏就爱巴着小方姑爷,多久不见都这么亲热……”语气里有种不自觉的嫉妒。 李二叔喝了口酒,低声问道:“不是说了最近有些乱么?怎么又跑过来了?我大哥他们还好么?” 方沐阳苦笑一下:“三个石头,没办法,要死要活啊,非求着我给拖过来,要不然我能跑这一趟?” 这是他们的黑话,石头就是大活人,红货是指利润高,风险高的,比如铜矿石,还有黑货,是本身就来历不明的东西,弄到南楚来销赃的,这几年冯麻子没少给方沐阳弄黑货。所以李二叔点点头,也没多问什么了。 067 引导潮流的南楚 这一家子也姓李,同李大头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他们这一支李姓人,原本就居住在金江两岸。北齐与南楚时战时和,有时候南楚过不下去了,就跑到北齐去混,北齐混不下去了,又跑到南楚来。 在青鱼峡这个村子里,大多数人都是跟他们一样的,谁都有两家北齐的亲戚,还有的人根本就自认为是北齐人,所以这里也成了方沐阳的一个小据点。 要说这北齐和南楚,其实也挺混乱的。 一百多年前,这片大陆还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以姓氏为国号,名为秦。而齐氏的老祖宗则是北地势力颇大的一帮马贼,被朝廷招安之后,凭借军功封为镇国公。后来皇帝暴虐不仁,要斩杀镇国公满门,镇国公齐氏揭竿而起,把秦氏王朝推翻了,建了齐国。 退守南边儿的秦氏后裔奋勇抵抗,凭借金江天险守住了最后一点土地。齐国人不擅水战,在金江上吃了大亏;而秦国人也兵乏马疲,无力回攻。正当此时,北地的蛮子趁机入侵中原,于是齐氏同秦氏和谈,以金江为界,将原本统一的国家一分为二。金江以北,齐国,世称北齐,当然南楚人说他们都是“谋朝篡位”的贼逆;金江以南,楚国,世称南楚,北齐人也说他们是“软蛋”。 这是官面上的,至于民间,私下往来不绝,官府也管不了那么多。 倒是便宜了方沐阳这种偷摸着赚钱的走私贩子。 待李巴鱼他们休息好了,方沐阳也得去办自己的事情。答应了方平安的珠钗、胭脂什么的,要往府城去才能淘换到好东西。 南楚这边她一年怎么也要来个十多趟,轻车熟路地跟李巴鱼和陈小二一同往金州府去了。 金州府在南楚的地理位置同瑞昌差不多,也是个码头,不过重要性就要差得多了,毕竟南楚两面环海,海上贸易非常兴隆,许多好东西都是直接从沿海的码头输送到内地。金州府也不是主要的丝绸出港地,因此热闹程度还不如瑞昌。 先去给方平安挑选了珠钗,对于珠宝,女人总是有一种天然的热爱,方沐阳自然也不例外。不过真正够得上宝珠级别,那种散发着微微荧光的上等珠子,方沐阳也舍不得买,只是挑那些中等偏上的,给方平安选了两支。一下子荷包就空了一大半,心疼得方沐阳呲牙。 再买了些胭脂水粉什么的,转道去书坊听了一耳朵“之乎者也”,给老方姑爷买了一本诗集,荷包就差不多全空掉了。 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虽然钱也花光了,小方姑爷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接下来几天的事情也是早就规划好的,既然决定要在北齐大肆推销南楚的高档化妆品和丝绸,进些什么货,这些货物的市面价格,都要小方姑爷亲自考察一番。 这是一桩盘算已久的生意,几乎是从第一次踏上南楚的土地开始,方沐阳就非常想要把南楚芬芳的胭脂水粉,精美的丝绸和服饰卖到北齐去。 如果说南楚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那么北齐顶多算是一个小女孩,而且是还没有长齐头发,却偷摸着穿妈妈的高跟鞋,拿着化妆刷在脸上笨拙模仿的小姑娘。 由于两国民风人情上的差距,更因为南楚富庶,所以在潮流方面,南楚领先了北齐起码五十年。至少方沐阳就是这么认为的。光是裙子,南楚就分有襦裙、罗裙、马面裙、拖曳裙等等数种,再加上用料、做工、剪裁方面细分下来,品种更是多达上百种。而北齐呢?穷人家的女孩很少穿裙子,一般都是上衣做得更长一些,及至臀下。裙子是重要场合的穿着,可也就是罗裙而已,还是最原始的系带裙。 家境好些的,也不过是在用料上讲究一点,至于剪裁么?拍马也追不上南楚的。 不过经过这些年的休养,北齐的gdp也上来了,大户人家的女主人们也开始追求富有变化的衣着。记得去年专门给京里配的一批绸缎,全部指明了要幅宽两尺以上的,似乎就是某家女孩儿及笄准备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市场啊! 方沐阳这两年兜里有钱了,自然乐意投入一些本钱,把奢侈品给做起来。想想前世那些什么品牌旗舰店,简直就是日进斗金,现在如果卖这些专门供女人消费的奢侈品,方沐阳简直可以看见银子哗啦啦地往怀里流。 她光想想,就笑歪了嘴。 朱门大街上的济仁堂,算是金帮的一个小据点,也是平日里出货的地方。这几日方沐阳等人白天就歇在了这里,夜里就往各大楼子里头钻。 现代引领潮流的是明星,这个时代引领潮流的是什么?女伎呗! 可不要瞧不起女伎这份职业,在南楚,女伎可是经过官府认可,并受到朝廷严厉监督的行业。没办法,南楚人浪漫多情,这南楚皇帝也时不时喜欢搞个微服私访,走访基层民众,体验一下民间疾苦,尤其对女伎行业比较重视,经常光临并指导工作。 现在位置上那位,据说就是前任南楚皇帝某一次微服私访访出来的重大成果。 咳咳,扯远了,不谈国事。 话说小方姑爷通过私下的门道,对金州府各大花楼的花魁和主管进行着紧张而和谐的洽谈,并对女伎的各种衣物、饰品、妆容甚至化妆的工具和胭脂花粉的品种,进行了慎重的比对和选择。 没办法,南楚比较有名的胭脂花粉品牌有上百个,专供宫廷的就有二十多个。可是供宫廷使用,不意味着普通大众就能接受。小方姑爷需要的是高档货,就是那种“我贵所以我好”的,还有口碑货,属于“用过都说好”的,再有就是卖萌货,那种包装漂亮可爱,女人看见就忍不住的。 所以这个只能小方姑爷自己去亲自挑选了,指望男人怎么行? 女人的心事,男人怎么可能懂呢? 感谢磨叽宝宝的打赏,呵呵,脸红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所以存稿箱君为大家服务,大家多留言哦,不要欺负存稿君哦! 068 齐六出事儿了 服饰最初出现的目的,是为了遮掩,还是为了炫耀,已经无从考证了。唔,当然,《圣经》里头说是因为人类的先祖亚当和夏娃在蛇的诱惑下吃掉了智慧果,有了羞耻感,所以对赤身露体感到不适,这才穿上了衣服。可是经过专业人士的讲解,方沐阳对这个说法有着深深的质疑。 事实证明,因为从事职业所进行的专业研究,是其他人随便想想达不到的。 女伎们普遍出身低下,甚至很多是幼年贫苦,一家人只穿一条裤子的那种境况,那些后天养成的风度、姿态都是服饰给衬托出来的,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首饰,擦什么样的香粉,营造出自己想要的氛围和效果。这些课,是方沐阳以前都没有想到过的,差不多整天都泡在了楼子里头,听得万分景仰,如痴如醉。 李巴鱼和陈小二就没有她那么自在了。 看见那些女伎一会儿穿得端庄,一会儿又变得妖娆,两人脸上鲜红一片,跟着去了两天,便实在受不了,硬是不肯再跟着小方姑爷一起出门。 唉,这些孩子多么淳朴啊!方沐阳摇摇头感叹一番,继续往楼子里头去听课。 楼子里头的女伎们也很喜欢这孩子。可不就是半大孩子么?方沐阳看着她们的眼光除了同情体贴,就只剩下欣赏,而且不是没有感情的那种,是带着赞叹、惋惜。这样的孩子,谁能不爱? 没几天功夫,方沐阳就跟楼子里头的女伎差不多都混熟了,就连几位花魁,也愿意推了接待工作,和其他的女伎一起去跟方沐阳聊天说笑。 楼子也是信息发达的地方,第五天晚上,方沐阳就听说一个消息,正好笑,次日一早,李会跑到济仁堂,齐六出事了。 南楚金州府有位家喻户晓的名人,胡三小姐。她是南楚文华阁大学士胡夕照的独女,族中行三,母亲是致仕的兵部尚书之女,真正的豪门贵女。不过这位出身书香世家的小姐偏偏喜欢学着她那几个舅舅的行事,能骑善射,在南楚贵女里头算是独一份儿。 年前南边开始闹兵患,胡学士便把独女送回了老家金州府。这位小姐一回来就惩治了几个金州府的恶霸混混,声名鹊起。她又爱游猎,时常一身猎装出城打猎,所以金州府里的人对这位都挺熟的。 听说这次胡小姐往家里的庄子上去避暑,捉住了三个身份不明的人,还没问清楚人家是什么来历,胡三小姐对其中一位倾心而许,闹着要嫁给他。胡氏族中除了胡大学士能镇住她,别的人都拿她没办法。可这会儿胡大学士正在京城里头脱不得身,谁也劝不动胡三小姐,只得由她去了。 “哟!齐六爷要当金龟婿啊?胡家可是好人家,听说胡三小姐花容月貌的,可喜可贺啊!”方沐阳一听完,就扬起了眉毛满脸喜色,转头冲着李巴鱼笑:“李大哥,你说咱们备点什么礼物好呢?” 李会急得都火烧房了,这位还有心情开玩笑,忍不住一掌把桌子拍烂,冷笑道:“若是六少有个什么不妥,你们金帮上下全给他陪葬都赔不起!” 方沐阳也火了,她就随口开个玩笑,用得着拍烂桌子么?站起来指着门口道:“要是找人给你们六爷陪葬,赶紧去胡家!尼玛又不是我要捉了你们六爷成亲,你在这儿跟我发什么火?抖什么威风?有本事你去灭了胡家满门啊!你去啊!” 李会想到自己几个人身份特殊,在南楚这边儿也没个得力的人,还是得要小方姑爷想办法,登时气焰低了,人也怂了,红着眼圈单膝跪下,冲着方沐阳行大礼道:“小方姑爷,是我心急,口不择言得罪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赶紧想办法搭救我们六爷吧!胡家说三天后就成亲,这,这可怎么是好?” 人家态度都软和了,方沐阳瞪了一会儿眼,觉得眼酸,只得摆摆手怅然道:“我答应过王大人,要把你们好好带回去,自然不会置之不理,要不我们金帮不就没了信用了?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给我说清楚一下?” 李会耷拉着脑袋,理了理思绪,只说自己几人到了金州府附近的一个山村,名为四方坪,进村没有多久,因为是生面孔,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正好这村的主家在,便带了人来,将他们几人围住了。 他们说不出自己的来历身份,那些人便要扭着他们见官,说怀疑他们是什么逆贼的奸细,当即李会和李全就动了手,希望给齐六挣一条生路出来。齐六逃跑,却被一支长箭射中肩头,也被擒住了。 射箭的就是那位胡三小姐,见了齐六,不知怎么就一见钟情了。不但叫人松了齐六的绑,更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回来金州府就说是要以身相许什么什么的…… 他们也实在是没办法了,齐六身上有伤,又被人严密看管着,没法给外头递信,还是李会说举行婚礼,总得请来自家亲人观礼,胡三小姐大约想着主子都扣着,也不怕仆从跑了,这才放了他出来。 这些话里头,还有很多都没说清楚的地方,比如说他们跑到四方坪去干什么,进村之后又是如何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为什么会引起佃户叫了主家来捉他们……不过方沐阳也不会问,隐私嘛!咱是个最最尊重别人的人了。 不过到底该怎么搭救齐六爷,还真是个问题。 金帮在南楚这边也有经营,不过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要进去胡家,并且把人给带走,还真是个不容易的事。强抢肯定是不行的,就他们现在南楚的这几个小虾米,估计还不够胡府家丁塞牙缝的,更别提胡三小姐的护卫大部分都是跟着她的舅舅们上过战场,真正见过血的老兵。 智取么? 方沐阳仰头望天,四十五度角的忧伤明媚而又清新。 一个女人玩什么一见钟情,这会儿刚把人弄到手,正是如胶似漆奸情正烈的时候,你去叫她放手?叫她清醒清醒,不要沉溺于一时的冲动犯下终身的悔恨? 看多了电视剧和言情小说的方沐阳觉得,这还不如去跟老虎商量叫它别吃肉了! 如果力敌的话…… 金帮往南楚这边做生意倒是有两三年了,可是势力并没有发展起来,尤其现在这种比较混乱的时刻,胡府的家丁都不是吃素的。那什么登高一呼劫了法场,哦,不是,劫了喜堂的想法倒是很丰满,不过骨感的现实提醒方沐阳,这种想法趁早歇歇好了! 相比而言,力敌是绝对不可能,智取么?说不定还有一两成希望。也不知道这胡三小姐到底看上了齐六哪一点,方沐阳回想了一下,觉得大概是各人偏好不同,也许有人就是拿着冰激凌当饭吃呢? 069 灵机一动 金帮往南楚这边做生意倒是有两三年了,可是势力并没有发展起来,尤其现在这种比较混乱的时刻,胡府的家丁都不是吃素的。那什么登高一呼劫了法场,哦,不是,劫了喜堂的想法倒是很丰满,不过骨感的现实提醒方沐阳,这种想法趁早歇歇好了! 相比而言,力敌是绝对不可能,智取么?说不定还有一两成希望。也不知道这胡三小姐到底看上了齐六哪一点,方沐阳回想了一下,觉得大概是各人偏好不同,也许有人就是拿着冰激凌当饭吃呢? 齐六那张脸,没表情,冷冰冰,还总是鼻孔朝天的高傲样,居然能有女人喜欢,实在是喜大普奔。如果不是现在的时间地点不合适,方沐阳绝对会准备一份礼物送去表示恭贺之意。 不过现在嘛,她换了身合适的衣服,跟着焦急的李会往胡府去了。 胡府是胡大学士的祖宅,在金州府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门前三座进士牌坊,彰显着胡府书香世家,一门三进士的辉煌历史。不过现在方沐阳没有心情观望,而是匆匆跟着李会从角门进去,求见三小姐。 立在花厅等候不过一刻钟功夫,后面一阵莺歌燕语,丫头们簇拥着一位豆蔻佳人进了厅堂。 与一般的南楚女子相比,这位胡三小姐身量硕长,打扮也显得英姿飒爽,身边的丫头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是英气逼人的模样,倒像是一支娘子军。 方沐阳眨巴眨巴眼睛,拱手行了个礼,斯文地问道:“请问您就是胡三小姐么?” 明明是个大眼睛的小正太,穿着长袍学着大人说话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如果是现代的狼女们,估计早就高声叫着:“好萌啊!”“卡哇伊!”之类的扑上来了。 不过丫头们都没有动作,只是闪烁的目光表示对方沐阳很有兴趣,胡三小姐也是两眼放光,忍不住弯腰摸了摸方沐阳的脸蛋儿:“我是啊!你是谁啊?” 方沐阳忍着骂娘的冲动,继续卖萌:“我是来找我大哥的……” 胡三小姐直起腰,从丫头手里接过一方锦帕擦了擦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而是吩咐丫头:“去拿点果子来请这位小哥吃,还有刚做的莲蓉糕,也端一碟来。” 说罢回身坐下,笑吟吟地看着方沐阳:“我们府里的糕点很好吃哦,你尝尝,你大哥也挺喜欢吃呢!” 冰块脸喜欢吃甜糕?方沐阳有点不相信,努力皱了脸做好奇状:“不会吧?大哥最讨厌吃甜食了,一定是姐姐你太漂亮了,他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吧?” 丫头们哄笑一片,胡三小姐也微红了脸,显然十分受用这句话,笑着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嘴甜,你大哥伤还没好,正静养呢!等吃了点心再去看他吧!” 顶着一群女人**的目光,方沐阳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块莲蓉糕,便有小丫头打了水来给他净手,擦干了水,又给她抹上香喷喷的油脂,这才带着她往后院去,拐了几个弯,进了一处小院。 院中一株高大的杜鹃,花色浓烈似血,树下站着一身白衣的齐六,冷冷地看着院门处。 见胡三小姐带着方沐阳过来,他蹙了蹙眉:“你怎么来了?” 方沐阳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哭喊:“哇!大哥,我好想你啊!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齐六浑身僵硬,摊着手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听见耳边方沐阳低声道:“傻站着干什么?我是来带你出去的,当姑爷当上瘾了?” 他才抬手拍了下方沐阳的背脊,从嘴里挤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方沐阳挤了几滴眼泪,鼻涕也跟着下来了,干脆就在齐六肩头使劲蹭蹭,抓着他的腰带不放,仰头带着鼻音说:“大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你不会真的丢下我吧?” 看他冲着自己做鬼脸,齐六表示不能理解方沐阳这挤眉弄眼的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只得顺着他的话答道:“怎么会呢?” 方沐阳扭头哀求地望着胡三小姐:“漂亮姐姐,我能跟我大哥一起么?” 本以为胡三小姐会对这兄弟重逢的一幕感动一下或者是怎么,可胡三小姐一脸厌恶地摆摆手:“瞧你这一脸,六郎,快去洗洗,换件衣服吧,瞧这脏的……”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训练有素的仆人上前,将这兄弟二人推入房中,鱼贯送进热水、新衣等物,催促着他们梳洗换装。 齐六非常不高兴,身上的冷气都快结冰了,撵了仆人下去,这才回头问方沐阳:“你怎么打算的?” 方沐阳洗了把脸,混不在意:“没打算,见机行事,把你给捞出去呗,你真想做胡家姑爷?” 还以为他混进来是已经成竹在胸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答案,齐六气得快冒烟了,脸上寒冰愈发重了些,就连刚洗完脸的方沐阳也感觉到了,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撇过头去。 真是没想到,这大冰块还有一副好身材。伤了肩膀上缠着绷带,也没妨碍他那一身肌肉。方沐阳忍不住又偷偷回头看他,怕被他发现,随口问道:“好像也没弄脏衣服啊!为什么胡三小姐非要咱们换衣服?” 齐六厌恶地套上另一件白衣,恶狠狠地答道:“那女人就是个疯子,自己一天三套地换,还逼着我也得跟着一天三套地换,烦都烦死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我可没时间在这儿瞎耽搁!” 方沐阳灵光一闪,笑了起来:“本来没有,不过现在大概是有了。” 说罢凑近齐六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齐六听了似懂非懂:“真的?这样就行?” “没问题!到时瞧我的好了!”方沐阳拍着胸脯打起了包票,一边小心将手放在齐六肩上摩挲了两下,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男色当前,不吃豆腐是傻子,何况这大冰块平时冷死人了,难得这会儿像个活人,要是过了这个村儿,说不定又会变成人形冷气机了。 070 一线生机 换了衣服出来,胡三小姐又才露出笑颜,看他们“兄弟”挨着说话,时不时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到底是哪里人,家中是否还有父母亲人。齐六爱理不理,方沐阳似懂非懂,插科打诨一味糊弄,胡小姐也不生气,照旧是爱慕地看着齐六。 坦白说,齐六还是长得挺好的,方方正正一张国字脸,瞧着就是个正派人。十六七的少年正是英气勃勃的模样,虽然不苟言笑,可光凭这张脸,这幅身子就足够吸引怀春少女了,方沐阳觉得能够理解胡三小姐为什么倾心齐六,这说明人家是个正常少女嘛!谁没有只因为一张脸就喜欢某个人呢?比如方沐阳以前看棒子剧,那是看一部爱一个男主,没办法,男主都是高大上或者高富帅或者如花美少年,不喜欢才是有病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注意打量胡三小姐,见她吃点心、擦手,还有坐姿等等,愈发证实了心中的猜想,突然话题一转,问齐六:“大哥,你最近换衣服换得一定很勤便吧?狐臭味儿都淡了不少呢!” 虽然是早就商量过的,齐六还是忍不住僵了一下,才配合着方沐阳的话,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是淡了不少!” “哎呀!娘要是知道一定得高兴坏了,去年隔壁村儿的小翠姐就是被你给熏走的!早说了要你勤洗勤换,你就是不信,这才几天功夫,就淡了,可见姐姐这府里真的是好地方啊!”方沐阳唱念俱佳,虽然自己也觉得表演略显浮夸了一点,有点做作了,可只要对胡小姐有用就行了。 果然胡三小姐闻言一惊,也不笑了,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紧,问道:“什么?狐臭?” “是啊是啊!”方沐阳特别诚恳地告诉她:“姐姐你对我好,我才告诉你,我大哥什么都好,人也长得帅,身材也好,能文擅武的,要不是因为这狐臭,老早就说上媳妇儿了,哪儿会拖到现在啊!这也是在姐姐府里,味道淡了许多呢!以前我们兄弟几个没人乐意跟他睡一个屋,那个味儿,真够大,再加上他那双臭脚,晚上脱了鞋子上床……哇,连我娘一般都不敢进他的屋子呢!” 胡三小姐脸色越来越差,猛地站起来退后几步,强挤了个笑脸道:“你们兄弟俩先坐会儿,我还有点事,去去就来。”说罢带着一帮子丫头下人呼啦啦地走了个干净。 齐六脸色难看之极,没想到方沐阳果然说中了,之前还非要招自己为婿胡三小姐听说这个,立马就走了,还带走了伺候自己的下人,想必是为了打听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狐臭脚臭。 要是换了别的时候,齐六真是掐死这小子的心都有了。想什么借口不好,非说这个…… 一直被关在同一个院子的李全李会走过来,冲着他们俩使个眼色:“都走了。” “好!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跑路!”方沐阳手一拍,催促他们赶紧跑路。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虽说齐六肩头有伤,但腿又没瘸,自然不妨碍跑路。加上胡三小姐本就将他软禁在胡府后头的偏僻院子里头,此时又带走了所有下人问话。几人躲了两拨巡视的家丁,敲晕一个不小心撞见的丫头,顺利翻出胡府高墙,逃出府外。 李巴鱼和陈小二带了一辆车在胡府后巷里头等着,见他们几人出来,立即上了车,朝着青鱼峡方向狂奔。 方沐阳捉着栏杆稳住身子,笑着夸奖李巴鱼:“李大哥真棒,我只说要你们在胡府外头等着接应,你怎么就那么巧,刚好把马车停在后巷里头呢?” 李巴鱼笑了笑:“也是凑巧,济仁堂有个小伙计,堂弟就在胡府内宅做粗使的小厮,对胡府地形很是熟悉,齐六爷住的那个院子,正好是他负责打扫,我一问,大概便晓得你们从哪里出来最近了。” 李会也凑了拢来:“多谢小方姑爷了,可我还是不明白,您怎么一句话就让胡三小姐把人都给弄走了呢?要不然咱们还真不好出来。” “是啊!”李全也不解:“开始咱们也跑过,可胡府的那些家丁都是见过血的,不好对付,光咱们那院子外头,少说有七八个人守着呢,怎么胡三小姐把他们也叫走呢?” “这个嘛……”方沐阳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过齐六也很好奇,忍不住张望过来,小方姑爷见大家都瞧着自己,这才满意地把答案告诉大家:“那位胡三小姐,不管是什么原因对六爷一见钟情,不过总是觉得高六爷一等,有点居高临下以己为尊的意思。我看胡三小姐特别爱干净,吃个糕点就要洗个手,动不动就要换衣服,可见已经是爱干净爱到发疯了,若是说六爷有狐臭、脚臭,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怎么能受得了这个?可这几日她跟六爷应该也没什么接触,至于六爷到底有没有狐臭脚臭,自然要问过近身服侍的下人。但凡特别爱干净到疯魔的人,多少都有点偏执,问一个肯定觉得不信,自然要多问几个,最好是把所有人带走都问一遍,可不就给了我们机会了么?” 居然还有这么个说法?大家都有点难以置信,不过回想起胡三小姐的行事,又觉得确实如此。这位胡三小姐何止是偏执,简直就是有点拗了,就见了齐六一面,立马就觉得喜欢上了,非得弄上手不可。几日来这几个人是好话坏话都说尽了,能使的手段也都使尽了,奈何守着院子的家丁下人众多,齐六肩上又有伤,李会李全两个双拳难敌四手,实在是没办法把齐六给弄出去。 真没想到小方姑爷还是有些能耐,不过几句话罢了,就让胡三小姐心生疑虑,给他们机会,让他们钻了空子。 这个小方姑爷,确实是个人才。齐六打量了方沐阳几眼,愈发觉得有些捉摸不透这小子,暗暗啐了声“小矮子”,可心底还是明白又欠了小方姑爷一个人情。 071 中箭 马车到青鱼峡的时候,已经下午过半,正是毒辣的太阳渐渐歇下来的时候。 李会领头跳下马车,服侍着齐六下车,见方沐阳从车里拖出一个包袱,半是赞叹半是讽刺地说道:“小方姑爷真是准备妥当,连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方沐阳自然不会跟他去斗嘴,笑了一笑说道:“时刻准备着嘛!”嘿嘿,这几年都历练出来了,东西随时都收拾着,就是带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些好随身携带的,那些太重太硕大的,傻子才贴身带着呢! 不用人吩咐,李巴鱼便带着陈小二去取船,方沐阳领着齐六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芦苇荡子里头钻。刚看见李巴鱼撑着小舟出现在河边,大地微微传来震动。 李全行伍出身,心知有异,弯腰伸手在地上按了按,抬头肃然道:“六少,有马往这边来了,少说也有二十来骑。” 方沐阳生怕是追兵,赶紧朝着李巴鱼挥手,叫他们快些,一面催促着己方几个人,朝着河边奔跑起来。 算算时间,自他们逃出胡府到青鱼峡,也快两个时辰了。这么久功夫,足够胡三小姐发现异常,继而领兵追来。胡府在金州府经营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消息路子,这么快追来,倒也在方沐阳等人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胡三小姐会大动干戈,不但带上了所有能骑擅射的家丁,甚至亲自出马了。 跑在前头那身着大红骑装的,可不正是胡三小姐?远远看见齐六等人往河边狂奔,气得她扬声大喊:“逆贼,哪里逃!赶紧束手就擒!”旁边家丁跟着大声聒噪起来:“束手就擒!束手就擒!” 得,真以为自己是沙场女将穆桂英啊?方沐阳一边腹诽傻蛋才不跑,一边脚下发力,眼看小舟就在眼前,李巴鱼甚至朝着自己伸出了手来。 胡三小姐眼都气红了,从鞍袋中取出长弓,抬手便是一箭……落空了。 箭羽插在众人的脚印上,微微颤抖,似乎在嘲笑胡三小姐弓马也就那么样。 齐六肩上有伤,强忍着疼跑到了船边,方沐阳已经上了船,伸手拉他,李全李会两个护在齐六身后,很是尽责。 胡三小姐一箭不中,又搭起弓来,手下的家丁见她朝着那矮子射箭,自然也将箭头对准了方沐阳。马跑得近了,不知是哪个射出的长箭,钉在方沐阳脚边。而这头李全的脚还悬在半空,李巴鱼将长篙一撑,小舟便荡了开来。 方沐阳正准备拍着胸口松口气,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稳稳地扎进了她的大腿上。 要说胡三小姐对齐六,那还是爱慕多些,可对于方沐阳,那就只剩下痛恨了。 要不是这小子,六郎这些天在府里都呆得好好的,能逃跑?好容易遇上一个自己瞧着顺眼的男人,斯文俊秀,又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模样,整天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别提多让胡三小姐着迷了。 早知道就不该说什么养好伤再成亲,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多好,到时就是爹也奈何不了她了!可没想到原以为会大肆反对的老爹还没出现,就蹦出来一个半大小子。看着还挺顺眼,一扭头功夫就骗了自己,把六郎给弄出了府。 胡三小姐心里那个恨啊!把错处全归到方沐阳身上了,压根就忘了去想她想跟人家成亲,人家乐意不乐意的问题。 眼见方沐阳中箭倒下,不由心中大快,朗声笑了起来。可是看着小船划得飞快,等他们的马匹追到金江边儿的时候,那小舟已经去得远了,追不上了。 想到她心爱的六郎也在那小舟上头,胡三小姐忽然悲从中来,伏在马上失声痛哭起来。 方沐阳也在流眼泪。喵了个咪的啊!特么这也太疼了吧!这作死的胡三小姐,作死的南楚朝廷,不是说这什么弓箭都是朝廷管制刀具么?特么的怎么随便一个娇滴滴的小姐都能拿出来?你说你拿出来也就算了,你特么往我腿上招呼什么啊?负心人是齐六好不好?你射死他就是,射我干什么? 他嘴里嘀嘀咕咕地诅咒,旁边李全早上前来,摸出随身的匕首将箭杆削去,观察了一下道:“入肉倒是不深,小方姑爷忍着,我这就给您把箭头取了。” “别别别!”方沐阳白着脸叫起来:“这船上也没什么药,取了怎么办?” 想到取了箭头,血就biu喷出来的情形,小方姑爷表示有点儿受不了。齐六将他那身新袍子的下摆撕了,给方沐阳捆在伤口上头,沉着脸道:“若是不取,这箭头留在伤口里的时间长了,也是不好的。” 这还用你教么?方沐阳翻了个白眼,特么什么感染什么破伤风败血症的,老纸比你这个古人更清楚好啵? 李全也点头附和道:“若是留的时间太长,只怕这条腿就废了。” 后头李巴鱼听见,着急起来:“可咱们这会儿也不好过江,若是让巡河的碰上就不好了,怎么也得找个地方先歇息,然后等到下半夜再走。这可怎么办好?” 取箭头,没有药,干熬。不取箭头,可能会感染,会变成瘸子。方沐阳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家里有一个瘫子岳父就够了,再加一个瘸子,估计有点儿够呛。只得将心一横:“算了,取吧!” 拿匕首划开大腿处的裤腿,方沐阳还在想,这特么幸好是扎在外头,要是在大腿内侧根部,老纸岂不是露了馅? 齐六瞧见渗着血渍的地方划开,露出小方姑爷白皙的皮肤,不知怎么心里就是一紧,伸手接过李全手里的匕首,按住了方沐阳道:“我要在这儿划个口子,好拔箭。” 方沐阳只觉得一动就疼得头上冒冷汗,哪里还有那么多心情去关注别的?咬着牙点了点头。倒是旁边的李全李会两个讶异了一会儿,低了头在旁边打起了下手。 按住小方姑爷的腿,只觉得手下的这条腿还没有自己胳膊粗,齐六定了定神,将伤口划开了一点,手腕微微用力,猛地将箭头拔了出来。 李会赶紧递上早先撕好的布条,齐六也不顾肩头的伤了,接过来就给方沐阳包扎起来。待包好了,才发现方沐阳只在拔箭的时候叫了一声,之后便晕了过去。 齐六叹口气,朝着一直心急如焚的李巴鱼和陈小二吩咐道:“直接回瑞昌,若是碰上麻烦,自然有我担着!” 072 大姨妈你好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小舟渡江的时候,并没有遇上南楚或是北齐的巡河兵士。 但李巴鱼和陈小二提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 小方姑爷已经醒了,有气无力地靠在齐六怀里。不是他不想挪个别的地儿,可中了箭的那条腿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应该没有射中大动脉吧?方沐阳心想,要不然就扎根布条,这么长的路程上,就是流血也能流死她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腿上中箭的原因,又或者是中午在胡府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光了,饿的感觉上来了,就觉得小腹也跟着作痛。方沐阳白着嘴唇,浑身发冷,勉力支撑着没让自己晕过去。 旁边李会李全两个全心戒备,实则都在偷偷往后看。哎妈呀!这位主儿居然主动把小方姑爷给揽在了怀里,这可真是破了天荒了。要知道除了齐三和齐三的娘,别人可都没从他脸上看到过什么好脸色。这简直是……比太阳从西边儿出来还要难得的事情了。 也顾不得船上还扎着箭矢,小舟在城南码头附近靠了岸,自有金帮的人上来接应。见了船上的箭,众人皆是吓了一跳,再看见小方姑爷白着脸让人给抱下来,更是唬得众人都慌了神。 到了方家的时候,大夫已经请过来了,还是唐仁。他差不多跟小方姑爷绑在了一条船上,听了消息自然不敢耽搁,背了药箱就跑了过来,鞋子都不见了一只。 齐六一直把方沐阳抱进房里才放下来。倒不是没人接手,是这位爷绷着脸不放,赵晨上前问了一句,被他一个冷眼扫了开,就没人敢上前再问了。 方大小姐一看方沐阳的模样,眼睛上的开关立马开到了最大,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直掉,愁得方沐阳翻白眼儿。 她能不翻白眼儿么?是说之前怎么觉得小腹作痛,原来是大姨妈来了!哎哟喂,您说您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儿上来凑什么热闹啊喂! 齐六把他放在了床榻上安置了,起身看见自己皱巴巴的袍子上有新鲜血迹,周身温度直线下降,问道:“大夫呢?” 没人做声,只缩着脖子推了唐仁上前。 唐仁瞅了眼,心说这位爷您也让开些,你跟床前杵着我咋给小方姑爷诊脉啊?可他不敢说,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抬头就把脑袋给冻住了。 旁边李会李全一看不是个事儿,赶紧上前道:“六少,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吧?三少只怕也该知道您回来了,该着急了。” 齐六回头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方沐阳,想了想,走了。 他一离开,众人才跟活过来了似的,涌上前来,有的围住小方姑爷嘘寒问暖,有的推唐仁叫他快诊脉,有的要看伤口,闹哄哄地快掀了屋顶。 方沐阳烦恼得不行,又不好说破,耐着性子由唐仁瞧了眼伤口,开了外敷的药,却愣是抱着膀子不肯诊脉,推搪说左右不过就是失了血,开一贴补血的药就是了。唐仁自然不肯,两厢僵了一会儿,还是老方姑爷道:“罢罢罢,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老唐你就由他去吧!”这才算是一锤子敲定了。 上了药,方大小姐红着脸要服侍方沐阳换衣裳,众人这才说见天色不早,要小方姑爷好生休养,退了出去。 方沐阳接过帕子,躲在帐子里头擦了擦身子,换了衣裳,可想起大姨妈的事情,又有些头疼,遣了碧草出去,单留了方平安,这才低声说道:“安娘,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方平安肿着眼睛还在抽噎,一听这话又淌下眼泪来:“沐阳哥哥,你不要吓我,没了你,我和爹该怎么办……” 这……好吧,方沐阳觉得这开头方式大概不对,不然这姑娘干嘛要这么说呢?于是又道:“安娘,不要想岔了,我只是腿上受了点伤,又不会死。只是真有件事关重大的私密要告诉你。” 方平安拿帕子按着眼角,俯下身来侧耳倾听。 只听见方沐阳道:“安娘,我与你一样,都是女孩儿。” 方平安以为听岔了,回头看他,只见他嘴唇抿得紧紧地,一脸严肃的模样不像开玩笑。可脑子里头那根筋一下子扭住了,转不过来,楞楞地跟了一句:“都是女孩儿……” “嗯。”方沐阳点点头,疲惫地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娘知道不知道,但是论理来说,你娘应该是晓得的。不过可惜你娘去了,要不然这事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概你娘总是晓得的。倒不是我骗你,实在是……唉,说实话吧,自从那晚出事之后,我自己也好像丢了魂儿似的,往年的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不过你放心,咱们始终是一家人……” 一口气说这么多,方沐阳真觉得够累的。但是没办法,目前除了方平安,她实在找不到谁可以成为盟友,帮她保守秘密。尤其是如今她的年纪大了,大姨妈又好死不死地这个时候跑了来,除了方平安,她实在想不到有谁可以帮自己了。 可方平安依旧维持着弯腰的动作,双眼无神,嘴里喃喃道:“都是女孩儿,都是女孩儿……” “咱们也跟以前一样就是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这事儿可大可小。不过如今现在眼前下,我有个事情要你给我帮忙,你去帮我找一条干净的布带子来……”方沐阳越来越觉得累,根本就没心注意方平安的状况。 “啊!你……你……”方平安忽然一声大叫,指着方沐阳满眼不可置信。 外头候着的碧草吓了一跳,隔着门问道:“小姐,小姐!姑爷,你们怎么了?” 方沐阳也吓了一跳。尼玛,这姑娘,自己说了一大串,闹了半天,这姑娘反射弧太长,根本没有听进去啊!你妹!她还在消化自己跟她一样,是个姑娘这件事上头? 听见碧草问话,两人同时一惊,异口同声地高声道:“没事!” 说罢回头对视一眼,又各自别过了目光,低了头。 073 忍不住 这下倒当真让方沐阳不晓得说什么好了,但是身下的黏腻感又在提醒方沐阳,大姨妈的事儿还没处置呢! 唉,要说这古代这点就是不便,要是前世,随便找个小店买一包什么“安尔乐”就完事了,这落后的时代,还得求助于方平安。 方沐阳偷偷看了眼方平安,正好方平安也惶恐地望了过来,泪痕未干的小脸上满是迷茫:“你也是女孩儿……”还没缓过神来,一直在喃喃自语呢! 这姑娘,你不是复读机好么?能不能不要一直重复这句话?方沐阳心里烦得很,身子又不舒服,说话的口气就冲了起来:“是女孩儿怎么啦?三年都这么过来了,往后还能有什么问题不成?!” 这话没错。方平安一贯是跟在方沐阳屁股后头,以她说的话为准,虽说这事儿似乎还是怪怪的,但是方沐阳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姑娘,你对你家小相公也太有信心啊喂! 见方平安似乎平静了下来,方沐阳也觉着有些精疲力尽了。中箭、拔箭、大出血……还来大姨妈,可不是大大出血了么?人哪儿能感到轻松?她疲惫地拍了拍床边儿,郑重嘱咐道:“现在我受了伤,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过我以前常出门,家里的事情本就是你照顾着,我也放心,只是眼下有件更加紧急的事情……” 方平安得了赞扬,激动地一张小脸都放出光来,握紧了拳头连连点头:“有什么事,沐阳哥哥你只管说就是。” 方沐阳冲她招招手,她伏下身来,听方沐阳说了一句话,小脸霎时涨得通红,嗔怪地瞪了方沐阳一眼:“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跟我说你是女孩儿的吧?” 咦,姑娘,原来你脑子里头也不全是水嘛! 说来也巧,就在方沐阳去南楚的这几天,方平安大小姐的初潮也到了。其实很多时候都有这种情况,同住一个寝室的姐妹,同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大姨妈来的日子前后相差没几天,甚至会同时到来。有人研究说这是因为气味还是什么别的,不过方沐阳不晓得。看到没一会儿,方平安就偷摸着拿来了一条布带,还给她细细讲述使用的方法,又扶着她去后头净房里头换了干净的小衣,方沐阳重新躺在床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方平安替她掖了掖被角,眉梢眼角都是笑。原来一直无所不能的沐阳哥哥也有窘迫的时候,刚帮她换衣裳的时候,她那脸红得……啧啧…… 看见沐阳哥哥把头都蒙进了被子里头,方平安心里竟有些窃喜和偷笑。 本来突然晓得她是女孩儿,方平安还有点儿难以置信的惊诧,可经了这么一回,倒觉得跟沐阳哥哥无比亲密起来,因为两人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还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不用方沐阳嘱咐,她也晓得这事不能随便乱说。毕竟现在沐阳哥哥不但是家里的顶梁柱,金帮上下好几百张嘴都跟着她吃饭,更别提还有那些码头上的产业,私下里的生意。但是能够帮到沐阳哥哥的忙,她还是非常高兴,这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呆在家里无所事事需要别人保护的娇小姐,而是可以和沐阳哥哥并肩而立,共同为了这个家奋斗的人。 而且没想到沐阳哥哥几乎和自己同时来了初潮。在北齐,这对女子来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日子。北地苦寒,女子生育能力较低,婴孩儿的夭折率也高。女子来了初潮,说明孩子长大成人,可以做母亲了,这是一个家庭里头隐秘的喜事。如果是及笄是向所有人证明,这个女孩儿长大成人,可以出入社交场合独挡一面。那么初潮的到来,而是告诉每一位母亲,女儿长大了,也可以做妈妈了,要承担起一个家庭兴衰,家族延续的重任了。 受北地风俗的影响,差不多所有的北齐女主人都会在女儿初潮到来的日子隐秘地庆祝一番,瑞昌也有这种风俗。可是方夫人早早去了,并没有人给方平安庆祝,还是前几天李大婶过来,听说方平安的事情,拉着她回家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说了一席诸如女子当如何保养、保护自己的话题。 所以这会儿,方平安立即就现学现卖,给方沐阳低声念叨起来了。可方沐阳一直没回应,扯下被子一看,她已经睡着了。看了看方沐阳青白的嘴角,方平安又有些心疼,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次日一清早,方平安便熬了补血的猪肝粥,可方沐阳大概是累得很了,直睡到午间方才醒来。就这段儿时间里头,方家小院儿就跟流水似的不停有有人来看望小方姑爷。 李巴鱼和赵晨等人更是一大早来了就守着不走了,见方沐阳还在睡觉,也不好打搅,坐在厅堂里头大眼瞪小眼。看到齐三齐六两个进来的时候,齐刷刷就站了起来,态度颇为不善。 齐三的几个护卫也不是善茬,当即挺身将主子护了,跟李巴鱼几个对峙起来。急得旁边的白面馒头王大人不停擦汗:“这是干什么?李巴鱼你们几个,都闲着没事儿了么?” 赵晨拱拱手,皮笑肉不笑地答道:“王大人,难得您今儿过来,是来看望咱么小方姑爷的么?快请坐,他还歇着没起来。唉,也怪可怜的,您说我们弟兄几个,也不是养在园子里头的小姑娘,弱不禁风的,可小方姑爷遭这么大的罪,真还是头一遭。唉,您要不要去看看,那小脸青白青白的,看着真揪心,也不知道是犯了太岁还是冲撞了什么……” 他这嘀嘀咕咕的,王克礼可听了个清楚,忍不住擦着冷汗回头偷偷瞄了一眼齐六兄弟俩。齐三的圆脸黑了两分,也带出几分不好意思,齐六则是难得没黑脸,心里定了几分,摇摇头接话道:“这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大约是小方姑爷运气不怎么样吧。来,我这儿带了一些山参什么的,拿去炖了,给小方姑爷好好补补。” 说实话,刚听说小方姑爷是叫齐六抱下船,又给扎了一箭的时候,王克礼真是又惊怕又庆幸。惊得是这趟去南楚居然折腾出事儿来了,不用说,肯定是齐六的关系,要不然人家每年都跑十好几趟的,怎么偏偏就这次出了事儿?庆幸的是受伤的是方沐阳,若是齐六的话……他可不敢想下去。暗道自己还是不够老沉,太过冒失了一些,若是真有个什么事儿,这会儿后悔也晚了。 因此一大早把衙门里头的事情略安排了一下,他就带了点补品来了。没成想半道上碰见两位爷,瞧那架势,也是去看小方姑爷的。心道方沐阳算是入了两位爷的眼了,只得跟着一块儿往方家来。 可没成想金帮的人也在这儿,瞧模样倒是对齐三齐六挺有意见似的,看样子果真不出自己所料,小方姑爷受伤都是齐六给招的,心里叹了口气,想到答应方沐阳的事儿只怕也得抓紧办了才是,那孩子可是个不吃亏的主。 心里一动,便去拉赵晨:“你这孩子也是,明知道我们是来瞧小方姑爷的,他受了伤,起来不起来又有什么关系?快些领我们去瞧瞧!” 毕竟人家是父母官,赵晨心中虽有不忿,实在也不好发作得。再者说了,齐六身份高贵,他也知道一二,说这么几句不过是图个嘴上痛快罢了,也是拿准了人家承了情,不会将他们怎么样。眼见王大人这番作态,赶紧就坡下驴,领着他们一行人往方沐阳的厢房过去。 齐六倒没什么,齐三却不舒坦起来。他也是众人捧着长大的,何时受过这般气?本来挺感谢方沐阳将齐六完整地带回来了,可一见这态势,心情就有些差了。翘着二郎胯子往厅上一坐,摆摆手道:“你们去吧,我就不过去了。这院子瞧着也不大,莫要去的人多了,反倒挤得慌。若是又将小方姑爷呛着了,爷这罪过岂不是大了去?” 便是齐六,也瞧着他的脸色,自然不敢勉强,冷了脸陪着坐了下来。 齐三便道:“你不是说担心么?那便过去瞧一眼就是。” 齐六摇了摇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人群过去的方向飘了一眼,旁边侍立的李力瞧得分明,忍不住开口道:“三少过来,便是瞧得起他了,莫还真将自己当个什么人物了不成?” 齐六没吱声,昂着头满脸冰寒。 齐三笑着拍了拍手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爷来了,可人家不待见咱们,这有什么办法?” 厅外有人接口道:“没人求着你来,不乐意你就走,腿长在你身上,谁能绑了你不成?碧草,把茶倒了!什么贵客,也不过如此!” 原来是方平安。知道厅里来了客人,她便吩咐碧草将南楚那边弄来的好茶沏了两杯,没成想刚走到厅堂门口,便听见这么一句,登时便气红了脸。 沐阳哥哥是她心里顶好的第一人,更别说还是因为这两人的事儿受了伤,到这会儿都还没有缓过来。这受了人恩惠的,不讲说报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满不乐意的样子。以前的方家也罢,如今的方沐阳也罢,何时让方平安大小姐受过这种气?气得方平安大小姐口不择言骂了出来。 李力将脸一黑,望着这俩小姑娘低声喝道:“哪儿来的小丫头?没规没据的!快些滚出去!” 方平安一句话说完就有些后悔,小腿都打起颤来,抖着声音道:“这儿是我家,要滚,也是你滚出去!” 感谢磨叽宝儿书友不停的平安符,你说,你让我咋好意思捏?还有书友投的催更票,声明一下,不是俺不想加更,实在是俺成绩太差,想要拖延上架时间多磨蹭点收藏罢了。。。。泪奔。。。。难道女扮男装不戳萌点么?又或者我的萌点比较奇怪?我好喜欢女扮男装然后那啥啥,哈哈,你们懂的 074 官迷 直到很多年以后,齐三都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初夏的阳光,方平安含泪的大眼睛,气鼓鼓的红脸蛋,手里被攥成了麻花的粉红色手绢,还有她身后低着头的小丫头乌黑的头顶,像是无数个碎片,又像是一副完整的画面,无数次在他脑海里头闪现。 只不过当时齐三还很年轻,他还不知道自己看见厅堂外的方平安,心脏狠狠被人捏了一下的感觉,有个名字叫“一见钟情”。他只是很惊慌,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看东西也不清楚了,心跳也加快了,就连自己说的话听起来也像是隔了什么似的,不太清晰。 “李力,跟个小娘们儿计较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飘,说出口的话轻浮中带了一丝调笑。 “小娘们儿”这个词可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所以齐六忍不住回头低声道:“三哥,别这么说!” 大概是惊讶于齐三的轻浮,李力回头看了他一眼,口中应了一声,眼光中却有几分不赞同。 碧草冲到方平安身前,一只脚踏进了门槛里头,端着茶盘做出保护的动作,尖着嗓子嚷了起来:“这儿是方家,这是我们家大小姐,你们,你们……”估计是碧草也不晓得怎么说这几个“贵客”,只得叫人:“小瓦哥,张大哥!你们在哪儿呢!小姐让人欺负了!” “罢了,不用叫人,爷还不想坐了!”齐三故作潇洒地起身拍了拍袍子,抬腿往外走,齐六本想去瞧瞧方沐阳恢复得怎么样了,可没想到会出这么一茬子事儿,只得也跟着抬腿走人。 他们出门,碧草挡在方平安身前,两个小丫头满脸警惕地望着他们这一行人,就像某种戒心很强的小动物,惹得齐三有些晃神。 直到他们走了,碧草跟方平安两个才同时松了口气,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可齐三却笑不出来了,一出门他就把脸给拉下了。还别说,他把脸垮着,跟齐六看起来倒更像是兄弟,李力一看,上前低声问道:“三少要是不高兴,不如让属下给您出出气?” 齐三瞪他:“爷是那种小气巴拉跟女人斗气的人么?” 不知道这位怎么一时风一时雨的,李力只得陪了笑,缩缩脖子没敢答话。 却听见齐三轻声道:“那俩小丫头是什么人?” 李力想了想,答道:“瞧年纪,大概是小方姑爷的妻子,方家大小姐。”方家的情况他们早就摸清楚了,看那两个小丫头的年纪都能对上,又自称是方家人,其中一个叫碧草,另一个不是方家大小姐还能是谁? 齐三听见觉得心里没来由地烦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忽然道:“南边儿怪热的,明天咱们就回去吧!” 自家主子的德行,李力就从来木有摸准过,看了眼旁边的齐六,他眼中虽有几分不舍和黯然,却也跟着点了点头:“该回去了!” 齐氏兄弟就像来时一样,静悄悄就离开了瑞昌城,没留下一丝痕迹。 方沐阳晓得了,也只是淡然一哂作罢。本就是偶尔萍水相逢,她这混江湖的,能跟这些皇亲贵胄碰见一次,就见了血,若是常见面,还不知道要死多少次呢! 倒是王大人的承诺很快就实现了。还是金江小溪边的水榭,一顿饭吃下来,那位胡大人便将赵晨视若子侄一般,亲热得不得了。 方沐阳腿伤没好,只能在家中休养,听赵晨把吃饭时的情景详细描绘了一遍,倒是对那未曾谋面的胡大人高看了几眼。这位胡大人也不知道是真不爱金银之物,还是做个样子,对于赵晨说的“孝敬”也未推辞,反倒是起身对赵晨行礼道:“金帮高义,某代弟兄们谢过了。我们这营中弟兄,多少人受着病痛之苦,无处求医,金帮这份心意,实在太是时候了。” 赵晨跟方沐阳说:“往年也听他们提过,虽跟南楚那边多年无战事,不过这水上操练的,哪个不是脚上长疮,屁股流脓?几个饷银还不够养活一家老小,哪里来的那么多闲散银子治病?说起来倒比码头上扛大包还要辛苦些。”语气很是唏嘘。 其实不止如此,就方沐阳所知,他们常年在河上巡河的,年纪稍大,多少腿脚都有些毛病,严重些的,更是骨节变形,手指、腿脚不能弯曲。说白了,就是严重的风湿,搁方沐阳前世都是疑难杂症,上电线杆儿小广告,老军医压箱底的东西,在这个时代能怎么样? 这坑爹的生产力!方沐阳买了个包,不过也不得不赞叹一声胡大人高义! 谁知赵晨话锋一转:“如此看来,这胡大人也不是没什么爱好,只是这爱好咱们给不起,所以也懒得跟咱们接触罢了。” “哦?”方沐阳来了兴趣,这赵晨鬼精鬼精的,定然是发现了胡大人什么马脚,忍不住双手撑着床坐直了身子,惹得旁边李巴鱼和赵来顺几个跟着忙活,拿垫子的,塞枕头的,旁边方平安在心里直翻白眼。心说要跟沐阳哥哥好生说道说道,虽说女扮男装不得已而为之,但是男女之间该避嫌的还是得避着,要不然往后该怎么办? 可怜的方大小姐,你咋不想想你的小姑爷是个女的,你往后的婚姻生活咋个办? 不过赵晨也没卖关子,看小方姑爷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这才道:“胡大人的命门,不过在个‘官’字。想来也是,明明是正经科举出身,却混到了军中,实在是不幸。更何况水寨里头还有位顶头上司,不管事,可也不挪窝。胡大人大概是一门心思想往上头爬,又不得其门而入。我听王大人的口气,似乎三年前他刚来的时候,胡大人便想与他结交一番,只是被王大人拒绝了而已。如今好容易有了个机会,又怎么会不做足戏份,在王大人面前挣个脸,好叫人看重几分呢?” 李巴鱼单纯些,不由冷哼了一声,讥笑道:“还当他真是个无欲无求的呢,原来不过是胃口太大罢了。” 赵来顺也道:“如此也好,既然承了王大人的情,哪里有不还的道理。趁着南楚那边正乱,若是水寨那边妥当了,倒是不妨多往南楚跑两趟,弄些好东西回来。” 只是方沐阳并没有答话,她托着腮陷入了沉思。白面馒头不过区区一个县令罢了,能让胡大人跟救命稻草似的攀扯上?要说王大人没有任何身份背景,方沐阳是打死也不这么看的,其中一定有些蹊跷。而王大人不过一个区区县令,倒能叫胡大人看到曙光,看来王大人到真是不简单。 就不知道王大人身后站着的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075 心结已解 就目前来说,方沐阳的问题基本是无解的。不管王大人背后的人也好,王大人的来历也好,都不是她如今可以打听的。 她是谁?不过是瑞昌城里一个小混混头子罢了,哪里管得到人家当官的头上,官与匪,本就是对立的两方。虽然金帮如今还不算是严格上的“匪”,但是架势已经在这儿了,若是不严加约束,成为“患”,那就不再是为王克礼的政绩锦上添花的那朵花,而是被王克礼宰杀的羔羊。 方沐阳认得清自己的位置,却也不愿意做那只羔羊,唯有约束和发展。约束手下,不成为瑞昌的祸患;发展势力,能够与朝廷抗衡。 要不然,不过是在瑞昌这小小一城罢了,放到整个北齐,甚至天下,这金帮的几百张嘴又算得了什么呢? 夏雨夜无声,到清早起来,也不过是地面润湿了一层罢了。方沐阳一夜未睡,想了一夜。想自己要去往何方,跟着她的金帮、方家众人又要去往何方? 方平安轻轻推门进来,便看见一灯如豆,在晨光里微微颤抖。方沐阳靠在床上,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是未曾入睡的模样,颇有些不忍心,娇嗔道:“沐阳哥哥真是,什么时候想事儿不行,非得晚上不睡?瞧你这眼睛……” 虽然已经晓得了她是女儿身,可多年的习惯也改不过来,她照旧是唤方沐阳做哥哥。实则也是因为方沐阳在她的心里,真的同哥哥一般,为这个家遮风避雨,撑天顶地。 方沐阳闻声望来,微微笑道:“没什么,这些日子睡得太久,反倒跑了瞌睡,晚上睡不着了。你扶我起来洗漱了,我想出去转转。” 说着方沐阳便掀了薄被,作势要下床。 方平安赶紧上前扶了她的胳膊,不满道:“你逞什么强?这才几日功夫,好容易养得脸上有了血色,又想往哪里去野?” 方沐阳赶紧求饶:“好妹妹,别唠叨我了,我这天天困在屋里,真是闷得慌,再不出去见见太阳,只怕都该长霉了。”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抖了一下,什么好妹妹之类的话,让她想起某名著中的风流二世祖,实在感觉有些不好。 可方平安让她这一声“好妹妹”哄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嘴里虽然还在继续唠叨,手下也没停,扶着方沐阳去了净房,又唤碧草进来帮着她梳洗了,一同出去外头用早饭。 老方姑爷看着这一对小儿女进来,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自家女儿不用说,在爹眼里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方沐阳也不差,虽说个子稍微矮了点,相貌也比大多数人强上太多,站在一起颇为般配。只是这俩孩子都这么大了,眼看再过两年安娘就该及笄,总该注意男女大防才是。 他皱了皱眉想要教训两句,看到方沐阳一跛一跛地跳过来,心又软了,叹了一声,不过往后自己多注意着些也就是了。总归是夫人为安娘挑选的夫婿,连名字都改做了方家人,也不怕他翻出什么花儿来。 于是扬了笑脸道:“沐阳能下床了?那便该是大好了,快些过来吃早餐吧!” 方沐阳并没有察觉到一瞬间岳父心里就转了那么多念头,笑着答了一声,坐到桌边吃早餐。方平安扶她坐下了,又亲手盛了粥,布了菜给她,看得旁边老方姑爷眉头一跳,赶紧找话岔道:“昨儿晚上赵晨来过,说是有事跟你说,让你起来了就通知他一声。” “啊,那就让他待会儿过来就是。”方沐阳倒也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问道:“陈家人最近可曾来过?”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这父女俩的心结解开了没有,所以有此一问。 老方姑爷顿了一顿,叹气道:“来过,可为父没见,让门房给劝回去了。” 咦,难道老方姑爷醒悟了不成?方沐阳奇怪了,看了眼方平安,显然她也知道此事,而且并不热衷,只是冲着方沐阳点了点头,并没多言。 方沐阳只好自己问道:“这是为什么?” 提起这个,老方姑爷的心情就不太好。 陈家对他有生养之恩,可再多的情义,也在这几十年里头消磨得差不多了。本不过是想着血脉亲情,能拉拔一把就拉一把,也伤不了如今的方家什么筋骨。可听方沐阳说了当年那一遭,老方姑爷就没那个心思了。 那是方家最难过的一段日子,没成想陈家人不但没有拉拔过自己,还落井下石似的为难安娘。他同夫人拢共就这一个女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舍得为难一点?这人心都是偏的,一听方沐阳说的那事,老方姑爷自然一颗心就全偏到了方平安身上,心说难怪安娘不乐意理会他们。不说什么小孩儿心性,小姐脾气,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难受。也难怪方沐阳对陈家人没什么好脸色,当年方沐阳说那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可还清清楚楚得记得呢! 再者说了,就算是他当年没去方家做赘婿,依旧跟着陈家的人一同生活,这么些年下来,老太太走了,小辈儿们各自都安了家,自家管着自家事,哪儿有那么多帮忙不帮忙的。 可是这些话当着方沐阳的面怎么好说?老方姑爷只是淡淡道:“树大分枝,各家人管各家事,若是他们真的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我倒也帮扶一把。如今这情形么?也还用不着我强出头。” 方平安听着这话,得意地冲着方沐阳笑了笑。爹能有这番见解,方沐阳说的当年事是一桩,可自己也费了不少功夫。 都说近朱者赤,方平安跟着方沐阳这么些年,骨子里头还是有些心软白莲花的症状,可也跟着方沐阳学了一点子小小的狡黠,一点子强词夺理的辩解之词。当然对上方沐阳还有些不够看,可跟老方姑爷说道说道,那还是足够了。 方沐阳看着就放了心,不由对方平安又高看了几眼,这丫头,确实长大了,嗯,方沐阳怎么有种把女儿养大成人的骄傲感呢? 编辑大人通知说20号,也就是下周二会上架,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076 蹊跷的人 刚吃罢早饭没一会儿,赵晨便顶着一头细汗进了方家小院儿。 方沐阳坐在院子里头,方平安手里拿着个绣花绷子,俩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见赵晨进来,方平安知道他们有事要说,默默便退下了。 “急匆匆地找我,是干什么?”方沐阳给赵晨递了杯凉茶过去,好笑地看着他擦汗。 赵晨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有些蹊跷罢了。你还记得秦七爷么?” “自然记得,不是回去了么?”方沐阳点点头。 秦七爷在他们去南楚的那几天便回去了,人家也有自己的路子,倒是不用金帮操心。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自然是该回去的,有什么稀奇? “可这几日,我们发现秦七爷那个随从似乎没有跟着回去。”赵晨坐了一会儿,觉得没那么热了,说话的声音也轻缓了下来。 秦七爷的随从?哪个啊?方沐阳真心没什么印象,毕竟大家虽然照面了几次,可到底不是很熟悉,更别提熟悉什么他家的随从了。 赵晨细细将那人的形容相貌描述了一番,可方沐阳还是没有对上号,只得挥挥手让他说正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探消息这事做得久了,赵晨说话竟有些??缕鹄矗?训拦纷卸佣际钦庋?矗?p>秦七爷倒是回了南楚,可没隔一天,金帮的人便在街上发现他家那个随从,留在了瑞昌,成天进进出出的,说是逛街吧,也不太像,倒更像是在打听什么人似的。这事儿回报给了赵晨,赵晨倒也没放在心上。他们想做生意,南楚人难道就不想把生意往北齐做么?只要没什么异动,倒也不用管他。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刚跟秦七爷搭上线,如果不小心闹僵了,对己方有弊无利,随他去也就是了。 可这人在瑞昌进出几趟便露出些蹊跷的模样来,他在瑞昌一家名为“如意布庄”的铺子外头看了很久,几乎每天都去,昨日干脆就进了店堂,可晃了一圈,什么都没有买,又出来了。 赵晨的人手跟进去,说是这人打听一个名叫吴迪的小子。哦,说小子也不对,现在大概也应该是个青年了,可更有趣的是,打听的这吴迪是三年前在这铺子上工的一个小伙计,而且问那个时候这铺子是不是不叫如意布庄,而是叫林芝布庄。 听了手下人的回禀,赵晨便觉得有些奇怪。接着跟人小子来说,这随从似乎察觉到被人跟上了,竟然就没了影踪,这才让赵晨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起来,匆匆来告诉方沐阳。 林芝布庄,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似的。方沐阳拍了拍脑门儿,暗恨自己穿越一遭,没像别人一样弄个空间什么的也就算了,居然异能也没有,不说能预知未来,好歹过目不忘给一个吧?好吧,没有异能也就算了,居然连这副身子的过去是个怎么回事儿她也不知道,真是烦。所以说穿越苦逼啊,要是胎穿还罢了,这魂穿最烦。 说完了之后,赵晨的脸色有些奇怪,想了想还是告诉方沐阳:“我接着就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如意布庄的底细,三年前确实叫林芝布庄,而且,而且这布庄似乎是原来的方家产业。” 这么一说,方沐阳就彻底记起来了。 可不是么?当年方家遭难,连田庄铺子的契纸一起都被付之一炬,谁知竟然连衙门里头存的档子都不见了。恰好那个时候她给李大头出头撑腰,竟然截获了一船准备私贩到南楚去的铜锭,聂知行说衙门要奖励她,她便连着方家原来的产业一起,换了码头那块地。其中便有个方家的铺子,民乱之前掌柜的便告辞返乡了,那个铺子,可不就是叫林芝布庄么? 可是问题在于,就算知道了这个铺子曾经是方家产业又如何?原来铺子里头的那些人,掌柜的返乡了,下头的小伙计也换了一茬,根本就不是当年那些人,谁知道那个秦七爷的随从找的人是谁?又是为什么冒着风险留在北齐找人? 去问老方姑爷和方平安?快别逗了。老方姑爷从来不管方夫人生意上的事儿,那会儿方平安还是个躺在床上,靠着捉个夫婿冲喜续命的病秧子呢!他们俩谁能知道? 想到这儿,方沐阳对那位还没谋面就死翘翘的岳母大人便有几分好奇起来,一个女人打理生意,还能维持开销,实在是太难得了。 方沐阳想了想问道:“照这么说来,那人要找的是那个吴迪了?难道现在布庄里头就没人认识么?” 一个行业便像是一个圈儿,圈儿里也就那么几个人,大小事都是想通的,没道理赵晨的人手都找不出那个人来。 可事实确实如此。想到这节,赵晨便有几分不高兴:“没有。在城里所有卖布的地方都打听过一遭,倒是有人见过,或是记得这个人,可要说家乡何处,却没有人晓得。好像说是从小就在布庄里头打杂的,后来去哪儿就没人知道了。” 他本来想说方家应该有人能认识这个人,可转念一想,方家人除了这三位,其他的连烧火丫头都死翘了,谁还晓得这个什么“吴迪”是谁? “那就是半点消息也没有了?”方沐阳想了想,便丢开了。一个找不到的人,想那么多做什么?关键是眼下这人,便吩咐赵晨:“吴迪的事情也要打听着,秦七爷这个随从也得盯住,看来只能从这人身上找线索了。若是这人不生事也就罢了,要有个什么,咱们心里也要有个应对之法才是。” 赵晨有些苦恼,想说这人已经跟丢了,到底没脸说,答应了下来便同方沐阳闲聊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了。 赵晨前脚刚走,后头便有人来方家拜访,说是有事要见见方家主事人。方沐阳只得在厅堂坐了,一见来人,不由苦笑,真是白天莫说人,晚上别提鬼,刚说起他,他倒找到家里来了。 编辑大人通知说明天该上架了,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哟! 077 蹊跷的事 来人确实是秦七爷的随从,那日还随着七爷同赴金帮的筵席,想来在秦七爷处身份也不低。 见方沐阳端坐堂上,满脸笑容,大礼参拜,说是给小方姑爷请安了。 方沐阳有伤在身,也不好随意,只得勉强起身拱手道:“还请恕沐阳无礼,前些日子贪玩,不小心弄伤了腿,实在是不方便。” 主理一个帮派的小方姑爷贪玩弄伤腿,这话只怕是哄鬼呢!不过来人也不揭穿,依旧笑眯眯地自报家门:“小方姑爷太多礼了,本来就是我叨扰了。我叫吴宇飞,是跟着七爷跑腿的,蒙七爷看重,这次来北齐也带我过来了。本来办完了事儿也该回去了,突然想起我家还有一支亲戚在北齐,想去看看,前些年听说在林芝布庄里头做活儿来着,谁知这次来寻,没找着不说,林芝布庄也换了名字,倒叫我好找。” 这个听起来倒是挺顺的一个理由。北齐南楚之间的破事儿就跟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谁家没几个亲戚呢?人家有个亲戚在北齐,难得过来一趟,心里惦记,想看看过得怎么样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这个时代的房子吧,也没个什么街道门牌号码的,大家都是说某某大街某某店铺,若是换了名字,一时找不着也是正常的。 可方沐阳怎么听都觉得有一丝不太正常的味儿。 因此只是笑着倾听,也没答话。 吴宇飞见他不接茬,也不尴尬,接着说道:“早些年还接到那亲戚的信,说是有个孩子在林芝布庄做活,我就找去了,谁知没找着。小方姑爷是方家的人,不知可晓得他如今在哪里呢?” 方沐阳摇摇头,一摊手:“三年前我才进方家的门,方家的事情我哪里晓得?” 吴宇飞又问:“那不晓得如今方家可有人知道这个人不?您别见笑。到底是亲戚,心里挂念。” 方沐阳心中疑惑更甚,还是把人尽皆知的事实告诉他:“怕是没人晓得。三年前瑞昌民乱,方家上下七十六口,就活了我跟我岳父,还有方小姐,其余七十三人都已经身故。” 这个消息吴宇飞自然晓得,可还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试探着问:“不知老方姑爷……” “嗐,我那岳父念书写字还成。家里的生意是从来不管的。您还别提我那故去的岳母。提起来又是一场伤心。外头生意上的事儿,他哪儿知道啊!不过吴……吴先生,您打听的这个人,也就是店里以前的一个小伙计。别说如今店都转给了别人,以前一个小伙计,谁知道啊!”方沐阳眯了眯眼,愈发觉得有些诡异。 吴宇飞也不恼,只是神情有些悲怆,叹了口气道:“不过隔了一条江罢了,也不晓得如今人是生是死,我这回去,也没法跟家里长辈交代啊!” 方沐阳顺嘴说道:“都是缘分。” 谁知吴宇飞话锋一转。竟然打听起方沐阳的底细来:“说起来小方姑爷真称得上是惊才绝艳了,小小年纪就撑起了金帮这么一大片天,您家中长辈若是晓得,只怕也该后悔将您给方家做赘婿了。” 方沐阳不接招,笑哈哈地道:“若是没有方家。只怕我也已经饿死了。哎呀,如今日子过得好了,还说往年那些不开心的干什么?吴先生也别伤心了,若是有人晓得那个什么,啊,吴迪的下落,我给秦七爷去信的时候,一并告诉你。” 没想到他的话里滴水不漏,吴宇飞倒有些惊诧,转念一想,若不是异于常人,哪儿能把金帮的事儿都拢在手里呢?人家都出言撵人了,他也不好再呆下去,客气了两句,便告辞了。 人倒是走了,方沐阳一琢磨,就觉得更是疑惑起来。 自己这幅身子从哪儿来的,父母是谁,连老方姑爷都不太清楚。还有,自己是个女儿身,方夫人不会不知道吧?还买回来做女婿?就是外头买回来的,成亲之前总得沐浴更衣啥的,没道理方夫人不晓得。可若是方夫人晓得,那么自己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方夫人把自己跟安娘配一块儿的目的又是什么?会不会跟方家被灭门有关系呢? 还有今天来打听亲戚的这个吴宇飞,也挺奇怪。都在如意布庄外头晃了好几天了,才进去问。而且被打听的这个人就像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似的,没人说得清他什么时候在以前的林芝布庄干活,也没人说得清他到底是哪儿的人,后来又去了哪里。也不是没找着跟那个吴迪一块儿共事过的人,可真就没人能说清楚。 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个亲戚来打听他,这亲戚还非要见着主家一面,实在是奇怪。 还有这林芝布庄,方沐阳只想了想,便不由失笑。看样子,方夫人跟南楚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关系,林芝林芝,林字下头一个之,不是个楚字是个什么?这般浅显的拆字游戏,是当人都是瞎子么?不过看样子隐蔽得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么些年都没让人发现过嘛。可这布庄并不是在方夫人手里开起来的,而是祖传的。难道说方家,其实是南楚的探子不成?这方家还真神秘啊哈! 不怪方沐阳瞎想,她前世就爱看什么谍战片儿之类的,像《007》系列更是她的最爱,脑洞一开,什么都来。 从头到尾这件事儿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感觉,可方沐阳想了又想,愣是理不清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赵晨撒出人手去打听了一遭,也没什么消息,甚至那位秦七爷的随从——吴宇飞,也在两天之后消失无踪。他怎么离开北齐的,什么时候走的,都弄不清楚。 为这个,赵晨可生了一场气。原以为这瑞昌尽在掌握之中,可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又突然不见了,自己都不晓得,不是人手布置不力是什么? 除了这件稍微显得诡异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倒是一直都很好。 九月里,方沐阳的伤就好透了,活蹦乱跳什么事儿也没有。南楚那边儿的局势似乎也稳定了下来,现任皇帝被推翻了,他的兄弟登上了宝位,朝野平定,民间的气氛也松弛下来。按照方沐阳的要求,秦七爷给备的第一船货也到位了,就等着金帮派人接应过来。 所以方沐阳是真忙。 这些货她可砸了不少银钱进去,若不能一炮而红,可就完了。但是瑞昌的消费水准和人口显然吃不下这么大量的货,不过这个也早在方沐阳的意料之中。瑞昌有运河连接金江和京城,沿途的定州府更是整个北齐著名的金粉之地,那里就是方沐阳心目中的销货之地。 前期的事情,早就有人去安排了,可眼看货就要进来了,方沐阳反倒有些放心不下,决定亲自往定州府去一趟。 ps: 撒花!姑爷我上架了,哈哈哈!求包养,求首订,爱我请订阅我吧! 078 组团旅游好开森 定州府繁华,甚至与京城并称北齐双城。两座城市隔着不远,却有不同的风貌。京城庄严持重,多年的皇城所在地,连皇城根儿下头的乞丐看人都带着股自豪感。定州热情奔放,离着皇城虽不远,但街头的欢声笑语,往来的人们脸上真挚的笑容,无一不向人展示着什么叫做北方人的豪爽热情。 小方姑爷伤刚好透就要去定州,赵晨是肯定要跟着的,赵来顺也死皮赖脸地跟上了,一看赵来顺去了,李巴鱼也不甘落后,吵着要去。方平安一看,这怎么行,再怎么装,方沐阳是个女儿身总假不了,跟一群大男人混一块儿算什么?不行,也得去!方平安去了,她的闺蜜李幺幺同学自然也要跟上。 于是小方姑爷原本寻常的一趟定州之旅似乎就要变成大团队了,这怎么行?!老纸是去出差,不是去旅游,还拖儿带女的,这成什么了?! 小方姑爷把脸一板,手指头一戳:“你,你,你,都不用去了!赵晨跟上就行!” 李巴鱼跟赵来顺大眼瞪小眼,这些年这俩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对方都特不顺眼,幸亏是每天都比较忙,只要逮着空闲,就能掐一架。 回头要训方平安,大小姐没开口,就眼圈儿一红,方沐阳就莫名心软了。娘的,她算是省出来了,她根本就不是把方平安当闺蜜在对待,真的是在养姑娘一样。 方沐阳看一眼旁边坐着的老方姑爷,意思是您也说一句。 谁知老方姑爷微微沉吟便道:“咱们北齐女儿也不是非得拘束在闺阁之中,如今家里有我照看,也没什么。沐阳你就带着她去开开眼界吧!”小时候病弱在床,大了又围着自己,女儿想出去溜溜,当爹的还能忍心非拦着不让去不成? 再者说了,跟着方沐阳出去,总不会有问题的,这孩子让人放心。 老方姑爷不愧是二十四孝老爸。除了偶尔抽疯一下,其他真没发现什么不好的地方。方沐阳在心里膜拜了一下岳父大人,只得摸摸鼻子,捎带上了方平安。 得,这下不但是像旅游了,更是蜜月游! 临走前,冯麻子也跑出来添乱,给塞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过来,正是他那个不让叔叔进门的侄子冯开林。其实也怪方沐阳,当初她就是答应替冯麻子调教冯婶儿。冯麻子才放过了她。谁知刚答应。冯婶儿就把方沐阳告到了县衙。弄得自己在方后街呆不下去,只得接受了小叔子的好意,搬走了。 冯麻子也就名正言顺地开始照顾寡嫂和小侄子,几年下来一家人关系倒是好了不少。 不过把孩子塞过来算个什么事儿? 而且这孩子还是方沐阳最讨厌的类型。明明只比她大一岁多,却非高了一个头不止,瘦长瘦长的像跟竹竿儿一样。方沐阳不得不怀疑,当初谁说她跟方平安同龄来着?哦,老方姑爷,说是看见过庚帖的,上头有生辰八字。方沐阳严重怀疑是假的,可身体的变化在那儿,年纪跟方平安相当也说得过去。 方沐阳牙疼了一回。也就丢开了,带着老婆手下并一个冯开林去了定州。 冯开林是去定州求学。这个方沐阳还是第一次听说,整个北齐最有名的学府名为浩然书院,就在定州。冯开林十四了,已经过了童生试。可几次考秀才都没考上,所以决定去定州深造一下。 什么秀才举人的,就算方沐阳到这个世界几年了,还是没怎么弄清楚。不过她也没打算弄清楚,她又不准备走科举的路子,所以这也不关她什么事儿。她就觉得带了一帮子人上路有点烦,尤其是冯开林,她还跟他娘有过节呢,别到时给自己添麻烦就行。 不过冯开林这小子一如多年前跟方沐阳见面时一样,温文有礼,而且还挺听话,直到定州都没添过麻烦,小方姑爷倒是松了口气。 这是方沐阳第一次离开瑞昌,一路上新鲜自然不提,因为所有人都很新鲜。这堆人里头,年纪大的赵晨也不过十七,年纪最小的就是方沐阳,据说刚十三,都是少年人,自然是新鲜又热闹。 不过方沐阳心里揣着事儿,一路上想下来,心里倒有了些想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因此也没跟任何人说,光在心里揣着。 但是看在其他几人眼里,小方姑爷一路上就闷了些。赵晨生怕他是坐船闷坏了,在定州一下船,安置了住处,便主张歇两天,把定州逛一逛,再去看看这边儿事情的进展。 左右都已经出来了,也不差这么几天,方沐阳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说好了去定州最出名的酒楼吃饭,可冯开林非背着包袱要走。一路相处下来,赵晨还是挺喜欢这小子的,留了又留,冯开林还是要走。方沐阳就烦了:“想走就走呗,来去自由!” 这话委实有点不客气,不过方沐阳就是这么一个人,尤其讨厌做作,你要走啊,我要留啊,客套什么?但这话听在众人耳朵里头各有不同。 方平安不必说了,铁杆的沐阳粉丝,沐阳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 赵晨虽然是方沐阳的拥护者,不过经了几年人情世故,听了这话难免皱眉,还是望着冯开林温柔地说:“今晚去书院只怕赶到也是夜里了,何必急于一时?不过吃顿饭的功夫,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倒不如好生休整一番,明早再去吧!” 冯开林退开一步,微微低头拱手,腰却不见一点弯的:“多谢赵大哥了,只是已经到了定州,不尽快赶到书院实在心中难安。待小生在书院安置妥当了,再来寻诸位,也请诸位给我娘带个平安信。” 说完又冲众人行礼,转身便走了。 回头赵晨就冲着方沐阳嘀咕:“小方姑爷,你说你这人,说那些干什么呢?冯开林这孩子我觉得好不错,他娘跟他是两回事儿,你也不是那么记仇的人啊!” “咦?你这意思,是以为我跟他娘斗气,牵连上他了?”方沐阳正贪看街景,听见这话,觉得有些奇怪。 人家都表达得这么明显了,非要人家亲口说你跟别人斗气迁怒么?赵晨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如何作答。别看小方姑爷年纪小,一来不好糊弄,二来时不时抽疯,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原来还是没习惯。索性闭了嘴,不说话了。 旁边跟着的方平安气呼呼地鼓了腮帮子:“赵晨你瞎说什么啊!沐阳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再说了,沐阳哥哥也没说错,人家想走,你强留人家,人家不也没领情么?” 这下赵晨彻底把头扭到一边儿,不说话了。方平安简直就是唯方沐阳是从,不知道方夫人地下有灵,瞧见这幕,会不会晚上蹦出来找方平安谈心呢? 定州府有名的酒楼有好几个,略一打听便知道地方。不过那种特别高档的方沐阳觉得冤枉钱,有的地方带着方平安又不合适,结果绕来绕去,便绕到了浩然楼。听这名字便晓得离着浩然书院不远,基本上是以提供周遭学子的饮食为主,菜色合乎大多数人的口味,加上浩然书院以及周遭求学的人多,一来二去,就给浩然楼扬了名。 恰逢浩然书院开学收人在即,浩然楼里头可谓是人多为患。跟在小二后头穿过大堂上二楼,方沐阳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早知道来浩然楼,那个冯开林跑个什么跑?不晓得跟着我们一起啊?” 方平安也低声笑:“早先我们也不知道要来浩然楼啊,不然一定叫赵晨留下他一道。” 赵晨在后头翻白眼,明明是你老大一句话把人给气走了,这会儿又说上了风趣话,若是等下碰见冯开林,看你怎么收场! 他们一行人有男有女,倒也不是特别引人注目。浩然书院也不是没有带着小妾侍女来应考入学的,只是有人侧目笑了笑而已。书院规矩严,从来不让带小厮书童,更何况是小妾侍女之流?但是浩然书院规矩严,有些人应考不上,旁边也就开了几家其他的书院,规矩没那么严,给了银子也就让进的那种,结果搞得书院附近鱼龙混杂的。 因为这个,惹得山长极为不满,去年就听说要将书院往山里清静的方向迁走。只是迁走书院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拖到现在也还没个眉目。 楼里议论纷纷的,除了议论今年开学应试的事情,就是议论书院迁址的事情了。 小二还没开始唱菜名,方沐阳就已经听了一耳朵,大感有趣。应试也就罢了,书院迁址么,在方沐阳理解,就跟大学搬迁似的,总得有配套工程跟上啊!吃喝玩乐等等,唔,还有什么小卖部饮料摊儿……不知道把脂粉铺子的事情弄完,能不能在书院迁址的事情上头分一杯羹呢? 其实方沐阳真心想岔了,当这书院跟现代的大学一样呢!人家管理可严格多了,书院里头自有食堂、澡堂等等,所有的时间严格划分,除了过年,基本没有假期,就头悬梁锥刺股一门心思读圣贤书,指望着成文武艺,货帝王家。哪儿有他那么多闲心思啊! 指了几个小二介绍的特色菜叫他上了,方平安见方沐阳侧头听着发笑,不由低声凑过去问道:“沐阳哥哥,有什么特别好笑的么?” 方沐阳也不藏私,隐晦地指了指旁边:“正作诗呢,哎哟妈呀,可好玩儿呢!” ps: 存稿君为大家服务,还请大家多多爱抚偶哟……乃们懂的……让订阅来得更猛烈些吧! 079 凑一出《化蝶》 听见他说作诗两个字,方平安就头疼。 大概是家族遗传,对于扒拉算盘珠子,方平安上手挺快,如今方家的内帐都是她管着,就连金帮的账务,有时候忙起来也请她帮帮忙。只是这吟诗作赋的,拉倒吧!那是老方姑爷的业余爱好,平时就是让方平安往前头学堂那边去一下,她都得推脱一番,就怕被老爹抓住,给上上文化课。 用方平安的话来说:“那些字也不是不认识,就是按爹说的那么一排列了,瞅着头疼。” 为这个,方沐阳笑了好多回,老方姑爷苦恼了好几夜。好在姑娘家也不用走经济仕途,便由她去了。 这会儿听见方沐阳说作诗好笑,方平安有些疑惑,印象中沐阳哥哥也不是个挺爱学习的人啊!顺着他指的方向静静听了一会儿,方平安也乐了。 那边儿一桌几个人大概是来应试的学子,也不是吟诗,正在行酒令,听起来更像是顺口溜或者是大白话,比如那个胖子正说:“我的筷子尖尖,我的酒杯圆圆……圆圆……” 接不下去了,旁边的人抚掌大笑:“章兄又卡住了,快快饮一大杯!”又对坐在胖子下首的青衣男子道:“梁兄快快接上,莫要凉了酒。” 那个青衣男子笑着敲了一下杯沿道:“小生是坐船来的,只见那船儿两头尖尖,水盆团团圆圆,一盆舀起鱼儿千千万万,一桨撩开水波万万千千。” 话音将落,劝酒的那人大声叫好,旁边有几人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更甚的有一口酒水喷出来老远,直接溅到了方平安的裙子。 方平安“哎哟”一声跳得老高,刚好撞到端菜的小二,幸亏那小二闪得快,不然菜就全泼到方平安身上的。 方沐阳赶紧拉过方平安,细细检查一番。见她无恙,这才松了口气。旁边碧草已经数落上小二了,可怜那小二撒了一盘子菜,还被碧草数落得低头弯腰,连话都不敢多答一句。 本来么,赵晨都已经起身,打算拉住碧草叫她别多说了,让小二重新上菜就是。偏有见义勇为的好青年要出来路见不平,愤愤道:“姑娘且住,他撒了菜本就要被掌柜的责罚。你家小姐无事。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碧草文化水平有限。见那青年身长玉立就先红了脸,听他说话听不太懂就傻了眼,回头道:“姑爷,什么叫多多逼人?我不叫多多啊!” “噗!”又有人喷笑。 方沐阳让方平安坐到自己后头。又叫了碧草过来服侍,扭头见赵晨已经安抚了小二,浩然楼里自然有人来收拾地上的残羹,重新安排上菜,这才松了口气。至于那个路见不平的热血青年,方沐阳没瞧见,也不想惹事,就没理他。 可有的人就是要刷存在感,热血青年见没人搭理自己。上前一步努力克制着:“这位小兄弟,难道是要仗势欺人不成?” 见方沐阳还是没搭理那人的意思,赵晨出面了,他站在前头拦住热血青年,微微拱手道:“不知这位兄台是什么意思?” 虽说这两年以动嘴皮子为主。但是动手的本事赵晨也没丢下,如果有必要,从小方姑爷那儿学来的绝学他还是想展示一二。当然前提是他也听出来这青年并非定州口音,应该是外地人,不怕惹了定州的地头蛇。 热血青年感叹道:“为些许小事,将人家骂得头也不能抬?这就是贵主家管教的下人?事罢且无忏悔之意,目中无人,实在是对不住这浩然楼的浩然二字。” 原来这人不是热血,是二比啊!方沐阳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给这人定性就错了,完全就是一个二比嘛! 从赵晨身后站出来,护住方平安,就一句话:“你是浩然楼什么人啊?” 二比青年噎了一下,随即正色道:“浩然正气,人皆秉之。小生虽非浩然楼中人,但自有正气在胸,见不得你等仗势欺人的作态!” 得,还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善良的化身了? 论耍嘴皮子,小方姑爷真没怕过谁,别以为你拽文她就怂了。手一指,小方姑爷开始吸引仇恨了:“你眼瞎啊?你就看见我家侍女训小二,你咋没看见是他把酒水喷到我家妹子裙子上头,惊了我家妹子,他怎么不来道歉?你怎么不去骂他?你就没看见是他们做些狗屁不通的歪诗,惹了人家发笑,才会把酒水乱喷?就你这么个小身板儿,还什么秉天地之正气,别逗了,来龙去脉分不清楚,青红皂白搞不清楚,你当自己青天大老爷断案呢?还是当自己路见不平一声吼啊?你给小二打抱不平,怎么就没给我妹子打抱不平?你就指着我们说道,你怎么不检讨检讨你自己啊?我们仗势欺人?仗了谁的势?欺了什么人?不就是说了小二一顿么?我是打了他,还是灭了他?你看不过眼,你不也就冲着我家侍女出气么?说话文绉绉的,不就是欺负小姑娘没文化么?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怎么不撒泡尿先照照你自己啊?!” 一席话下来,把作诗的,发笑的,全都绕了进去,人也不多,就附近这三四桌,全部波及了。之前喷了酒水的人赶紧站起来作揖:“小生无心的,对不住,对不住!” 作诗饮酒的红着脸不服了:“怎么啦?我们喝酒作诗碍着你什么啦?笑话我们就算了,什么叫狗屁不通的歪诗啊?有本事你来一个通了狗屁的看看!” 二比青年没想到方沐阳战斗力这般强悍,也红了脸只摇头:“歪理!歪理!狡辩,狡辩!” 哟,这架势是不服啊?小方姑爷躺了这么久,坐船到定州又是约束了十几天,早就骨头缝里发痒了。她左右看了看,抄起一条板凳:“不服来战!咱们拳头底下见真章!” 方平安吓坏了,赶紧扯方沐阳:“沐阳哥哥,你别冲动啊!” 赵晨瞧得清楚,闻言轻笑,安抚方平安道:“小姐莫怕,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罢了,还不是小方姑爷的对手。”他算是服了,小方姑爷是标准的冲人短处来,这些书生虽然年纪大些,个子大些,可论打架,只怕不会是小方姑爷的对手,倒是小方姑爷若真是跟人家文斗,才是选错了格斗种类。 这浩然楼上下用餐的都是学生,见方沐阳抄了板凳,一副街头流氓混混打架的姿势,自然鼓噪起来,纷纷嚷道:“快些放手!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方沐阳顺手放了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行啊!不打架,那按你们说的来就是,谁怕谁啊!” 咦,赵晨不懂他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了,上前低声道:“小方姑爷,你还真要跟他们斗啊?” 方沐阳头也不回:“那是自然,娘的,真以为老纸怕了不成?赵晨,不是我说,今儿这一遭咱们不斗,也走不出这个门儿,你信不信?” 赵晨抬头看了一眼,心下了然。也怪自己之前太大意了,那些学生是外地人不假,可说不定就是附近书院的学生。人家不是地头蛇,可保不准人家有同窗啊! 红了脸的二比青年站了出来,拱拱手道:“既然这位已经肯了,那咱们就按浩然楼的规矩来就是。” 众人一听,纷纷叫好。方沐阳倒奇怪了,浩然楼还有什么规矩不成? 行酒令的几个青年也叫好,那青衣的梁兄站出来道:“小生山水书院梁山。” 二比青年拱手:“小生浩然书院马识途。” 这是自报家门了?不过方沐阳快笑岔气了,一个梁兄,一个姓马,再来一个姓祝的,这《化蝶》就凑全了,索性随口报名:“在下江湖野人一个,祝英台。” 说话间便有小二捧了文房上来,这浩然楼常有书生比试,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这些都是常备的。又有金瓶一个,里头是各色题目,马识途拈了一个纸卷,向方沐阳解释道:“金瓶中有各色题目,或限一景,或限一物,或限格律,或限种类,一炷香内完成,供楼内众人品评,谁为最佳则获胜。” 说罢金瓶转到梁山跟前,他也拈了一题。 赵晨和方平安都紧张了,小方姑爷的本事自然不用说,可平时说话大大咧咧,骂娘什么的倒是在行,作诗作赋谁听过?连老方姑爷上课他都没去过一次,这会儿文斗,输了怎么办? 方沐阳一边儿伸手拈题,一边回头笑:“紧张什么?输了走人就是。”反正他名字都报的假的,还怕被人耻笑不成? 各人都有了题,展开一看,马识途的题目是写节气端午,梁山的是写景物桃花,方沐阳的是写梅,倒是巧的很,都是限景物的。 小二端来香炉,点上一支线香,比试就开始了。 马识途定然是个有才的,不过思索片刻,便提起笔来。梁山皱了一会儿眉头,也提起笔来开始写,可是方沐阳双眼微阖,一点儿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后头赵晨急了,已经开始寻思待会儿从什么地方跑路最快。方平安倒不着急,她对方沐阳是一种盲目的信任,觉得沐阳哥哥一定没问题的! ps: 存稿箱君在此,留言君呢?乃倒下了么?乃还在么? 080 装比总要遭雷劈 不是方沐阳不想动笔,也不是方沐阳肚子里头没有货。论作诗作词的,她有很多可以拿来抄一抄,问题是:她不会写字啊摔!不怕流氓太强大,就怕流氓有文化。为了做一个不让官府忌惮的好流氓,也害怕被老方姑爷抓去搞学习,方沐阳一直欢脱地在野生野长的路子上奔跑着,哪里会想到冒出这么一遭来? 所以不是方沐阳要装比啊,实在是她不会写字,真心的。钢笔字都跟狗爬的一样,还想写毛笔字? 一炷香时间还没到,马识途就已经写完了,拿起来看了看,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旁边有人凑了脑袋来看,也跟着点头,显然是做得不错。 扭头看了眼梁山,还在涂涂改改,倒也正常。山水书院的么,都是被浩然书院拒绝的二流货色,听他之前做的诗也就那样了,不过那个祝英台蛮奇怪,双手环胸,根本就没有下笔的意思。 马识途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祝兄弟,按浩然楼的规矩,若是输了这比试,可要给参加比试的所有人结账哟!” 啊?妈蛋!方沐阳不能装淡定了,睁眼怒视:“早怎么不说?欺负我是外地人么?” 马识途双手一摊:“浩然楼的比试,整个定州府都知道,小生也不知道祝兄弟你居然不知道,小生以为你既然来浩然楼,必然是参加书院学试,所以应该知道浩然楼的规矩才是。”他是不会承认看见这小孩儿吃惊加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的。 其实早说了方沐阳一样不会提笔写字,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自己收着就好,没必要拿出来吓唬人。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上头,梁山也写完了,拿起来看了一遍,沾沾自喜地递给一起的同学来看,两人跟着点头。旁观的众人看向“祝英台”,见他面前的纸上一字未动,不由露出笑意来。 青烟燃尽,小二上来抱了香炉道:“一炷香时间已到。” 马识途是第一个拈题的。自然第一个作答。他拎着字纸踏出,微微向众人颔首道:“小生不才,以节气端午为题,勉强凑得一首,还请众位品评。” “又至夏初逢端阳,未尝碧粽先闻香。贪看龙舟欢声乐,不见枝头杏子黄。” 众人听了言道:“倒也押韵,空有景,差了点情,不过这么短时间里头能做出来。也算是难得了。” 同梁山一起来的不由面露讥笑道:“你们浩然书院的惯会给自家人脸上贴金。何不听听我们梁兄的再做品评?” 看样子梁山是得了一首好诗。众人便拱手:“洗耳倾听,请!” 梁山上前一步,拿着字纸昂首道:“小生拈的题,是以桃花为题。诸位请听:”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方沐阳一听,疑惑地坐直了身子。这不是她在水榭里头装比的时候念给齐氏兄弟俩的桃花诗么?难道这个时候有人已经做出来了?不对啊,那怎么之前自己给齐氏兄弟俩念这诗的时候,他们还一副挺入神的表情,后来隔了几天,白面馒头想起来了,还特意叫了自己过去,把那天念的几句给他抄录一遍。这说明这诗应该没人做过啊!那这叫梁山的货是从哪儿听来的?听他之前作诗的水准,方沐阳绝壁不相信这货是自己做出来的。那唐伯虎还不得哭死么? “……花开花落年复年。”吟罢全诗,全场无语。梁山心里有点虚,这还是前几天老爹写来的信上附的,说是新从京里贵人处得来的好句子,并未传开。叫他好生体会揣摩贵人的心意。不是说知道的人不多么?怎么大家伙儿全不做声,难道是穿帮了? 他正忐忑不安,终于有人长长出了口气道:“好诗好诗,默诵一遍也口齿留芳,实在是难得啊!”众人纷纷附和,朝着梁山点头。 梁山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字纸空白的小方姑爷道:“那什么祝英台,该你了!” 方沐阳站起来疑惑道:“梁兄果然做的好诗,只是我有点儿不明白,这诗,怎么都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意思啊!梁兄,你可别藏私,给我们念完啊!” 梁山白了脸,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狐朋狗友上前喝道:“你这小子,忒无礼,不知道什么叫做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么?叫你作答呢,你胡搅蛮缠什么啊?我看你一个字没有,怕是肚里没有墨水,写不出来吧!” 他一个字没动,大家都注意到了,见了这景象,不由笑出了声。 马识途这二比青年本性还是好的,生怕他下不来台,忙开口道:“你年纪尚小,做不出也没什么,只是往后可不能嚣张行事,动不动就欺负别人,要打要杀的,多读些圣贤书,修身养性,莫要太过张狂了。” 可惜方沐阳不领情,斜眼一瞪:“谁说我做不出啦?不就是写个诗词么,有什么难的?虽然我不识字也不会写字,可这写诗么,真是那位兄台说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就是写梅么?我还真凑了一首。” 他个子不高,说话却张狂,自然有人听不下去,鼓噪道:“兀那矮子,闲话少说,快些赋诗!不识字也能作诗了,若真有这样的人,我把这桌子吃下去!” 方沐阳顺着声音望过去,朝他拱拱手:“您牙口好,慢慢嚼吧!” 说罢也走到正中,背了双手朗声道:“我拈的题目是梅花,凑了一首,各位听听!” 众人起哄道:“莫要作态,快些吟来!”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一首《卜算子咏梅》是方沐阳前世最爱,当她还是一枚身患中二病的青葱少年的时候,觉得全世界都跟自己作对,所有人都不了解自己,就像这首咏梅中所说的梅花,寂寞无主,被所有人嫉妒。啊。那一去不复返的青葱岁月啊! 没想到他真还吟诵了一首有情有景,声色并茂的好词来,而且通篇没有一个梅字,却将梅花的孤傲描写得入木三分,更是合了一帮子清高文人的心情。莫说是二楼的众人,就连下头大厅,楼上雅座,都有人一再吟诵,反复琢磨起来。 梁山见这小子居然真来了首比自己还好的,不由涨红了脸皮道:“字也不识能有如此文章?抄的。你一定是抄的!” 文人最恨抄袭剽窃。不过抄这个世界没有的诗。方沐阳真心木有压力。再说这会儿该有压力的也不是她啊! 众人嗡嗡议论起来,方沐阳双手抱胸,看着梁山冷笑道:“抄?那你且说说,我这是抄的谁人的?你不是说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么?怎么你得了就是天之幸事,我得了就是抄袭了?还有没有天理啦?” “说是抄的,我这不识字的小子倒是想起来一事。梁兄你那首咏桃花的诗,怎么不写完呢?要不要我帮你补上?先说好,这回真是别人写的,我听来的,不是我做的哟!”咱俩都是抄,许你抄不许我抄么?来来来,谁怕谁啊?你要光膀子。老纸也敢上! 本来要是梁山不鼓噪一番,方沐阳也没打算说破,可这人居然贼喊捉贼,就别怪自己落井下石了。他清了清嗓子,从头念到“花开花落年复年”。然后看了面色惨白的梁山一眼,接着念道:“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天下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那日被白面馒头叫去抄录这诗,王克礼就说觉得不够圆满,方沐阳想着装比也装够了,便将整诗抄录给了他,不过略微改动了两个字而已。这样想来,梁山倒不知道是什么人,得到的是半首,多半是从齐三兄弟俩那边儿得到的。 众人一听,自然明白这才是完整的一首,看着梁山的眼光就不够好了。你丫玩抄袭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人揭穿?这是不是打开方式不对啊?有同情者,更多的是愤愤不平。浩然楼里头的多是学子,哪里容忍得了这个?只听周遭议论声一句高过一句,梁山的脸色惨白,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可身边一同来的那两个同学早就不见了踪影,出了这么个事,站他身边都丢人啊! 方沐阳看着大爽。你妹,叫你装比,叫你比我高,叫你装风流才子,你不知道什么叫做装比遭雷劈么?今天老纸就是替天行道,劈你这装比犯! 不过方沐阳显然忘了自己也是抄袭加装比,而且装得跟过分,不识字不会写字,却能做得好诗。没人认为他是真的不识字,而是藏拙而已。也没人认为他也是抄袭的,要是他也是抄来的好诗,只管将梁山的诗接上就行,何必言明那诗是别人作的?这样光明磊落的胸襟,才是我等君子只为啊! 二比青年马识途看着装比青年“祝英台”低头拱手:“有才不在年高,祝兄弟大才,小生受教了。”左右他不是最难看的那个,认个输没所谓的。 方沐阳笑着拱手:“哪里哪里……” 楼上却有人高声道:“那个小子,你若不识字,不如跟着老夫认认字如何?” 众人一听,抬头望去,纷纷行礼口称“山长”。方沐阳一听,头皮都疼了,赶紧起身道:“您厚爱了,小子担当不起。”说罢就冲着赵晨和方平安使眼色,赶紧扯呼跑路吧,这饭眼看是吃不成了。 ps: 咳咳,依旧是存稿箱君,作者出差了,请大家不要虐待我,还请多善待留言君,作者回来会很开森地加更滴!撒花…… 081 装比的雷啊劈了谁 0081 听见“山长”这种称呼,方沐阳表示有点伤不起。尼玛,好歹看过那么多的主流穿越文,虽然没有考证过,不过山长大概就是跟校长一个意思了。这里好多书院,不管是哪一个,能开得起书院被称为山长的,必然是其中一个书院的老大。 看马识途也在躬身行礼,不会这么倒霉,碰见的是浩然书院的山长吧? 刚还在说梁山装比被雷劈,这下可好,劈到方沐阳的小身板儿了。如果是问他不识字,怎么能作诗,再问问他诗词格律,作诗的心路历程……这不如叫小方姑爷早点去死一死比较痛快。 方沐阳在心中哀嚎:“谁能搭救我啊……” 可惜没人听到。 小丫头片子方平安甚至兴奋地朝着楼上张望,嘴里念叨着:“难道是浩然先生么?若真是见着浩然先生,回去可足够跟爹显摆了,馋死他!” 方沐阳低声问:“浩然先生是谁啊?很有名吗?” 换来赵晨和方平安同时瞪眼,好像他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一样,那个场景,啧啧,大概跟你问韩粉长腿欧巴是哪位差不多了。 没等方沐阳表示异议,只见问话的老头子从楼上下来,先是勉励了马识途几句,又转而轻蔑地看了眼梁山,一番作态之后,却发现做咏梅诗的小子竟没回头望自己,只好开口唤道:“那位小兄弟……” 小兄弟?方沐阳没回神,被兴奋得脸红的方平安捅了一下,才回头傻乎乎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叫我么?” 其实这位自称老夫的并不老,看年纪顶多四十出头,浓眉大眼,唇上留着短须,深蓝色宽袍长袖,一派高人风范,身上浓浓的书卷气,属于气质型大叔。方沐阳这般无礼。旁边早有书院的学生聒噪起来:“兀那小子,好生无礼,还不快些给先生见礼!” 看了眼刚上齐的菜,方沐阳起身弯腰拱了拱手。 这是极不礼貌的,惹得马识途都忍不住呸他:“你这小子,不过做了一首诗罢了,难得我们山长看得起你,你还傲了起来……” 话音未落,叫浩然先生抬手止住了:“元一,不用说了。年轻人。恃才傲物本是常态。若非如此。又怎对得起一身才气呢?小兄弟,你刚吟的这首诗,可有名字?” 方沐阳对帅哥的态度一般都不错,行礼的问题么。说实话,她真还不知道见了什么人该如何行礼,平素跟王大人聂大人在一块儿也是随意惯了,并不晓得他这样拱手为礼显得不够恭敬。听见老帅哥问她话,笑着答道:“这位先生,小子随意之作罢了,并没名字,还请先生赐名。” 浩然先生大乐,显然觉得能为一首好诗命名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却之不恭。细思小兄弟的随意之作。字字珠玑,不可添,不可减,不可换,且又直白言志。朗朗上口,倒不如也起个直白的名字,就叫咏梅如何?” 方沐阳心想,人家本来就叫咏梅,还用您赐名?面上还是恭敬地谢过:“多谢先生赐名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不知小兄弟可有意入我书院?”浩然先生朗声一笑,向方沐阳发出了邀请,顿时周遭一干人等的脸色都变了。 恰逢浩然书院开学试在即,这时开了这个口,岂不是等于应承这小子免试入学?这可是天大的面子!要晓得浩然书院名动天下,就是王公贵族也有前来求学修习的,可浩然先生的规矩从来不变,应试入学,不得携带小厮仆从,凡事必须亲力亲为,从没破过例。没想到为这小子破了例,真是羡煞旁人。 可方沐阳不是来上学的好啵?他为难地朝着浩然先生致歉:“多谢先生厚爱,只是小子目不识丁,无心向学,还是把大好机会让与有向学之心的人吧。” “不识字怕什么?老夫教你就是!”浩然先生一开口,旁边人又是一哆嗦。这意思,是要收这小子做入室弟子?虽然都是浩然书院的学生,可是浩然先生的弟子又有不同,即便往后不入朝堂,散漫江湖,那也是一方大儒,声名显赫。 方沐阳吓得连连摆手:“多谢老先生厚爱,我们吃好了,您慢用!”说罢拖了方平安就走,几人几乎是夺路而逃。 没想到他不答应,还撒丫子跑人了!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干瞪眼去了。 目送他们一行人匆匆下了楼,连有人打招呼都没回应,跑得飞快,浩然先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孩子太有意思了,叫什么来着?啊,对了,祝英台。可好像没说是哪里人,浩然先生往下头一看,便见着那个跟祝英台打招呼的少年,点着叫他上来答话。 被点到的正是冯开林。到了书院,自有接待应试学生的地方,挂了名,寻了以前在书院求学的瑞昌同乡,打算问问开学试的问题,他们几个人便进了浩然楼。没想到还没坐下,就碰见小方姑爷几个匆匆出去。冯开林心中疑惑,打了个招呼,小方姑爷却没搭理他,正奇怪呢,上头有人叫他上去。 旁边几个同乡一看,激动不已,纷纷起身行礼,低声告诉他:“那是山长浩然先生,快些上去!你小子真走运,还没入学就碰见山长了。” 又是激动,又是懵懂,冯开林一脚深一脚浅地上了楼。浩然先生带他到了雅座,温声问道:“你是来应试的学生么?刚见你与那祝英台打招呼,你们可是熟识?” “祝英台?”冯开林犹如在梦中,喃喃重复了一句,正色行礼道:“学生瑞昌冯开林,正是来参加浩然书院入学试的。学生,并不认识什么祝英台。” 这下轮到浩然先生奇怪了:“哦?你不认识,刚才你不是还跟他们打招呼么?” 山长相问,冯开林自然是知无不言:“那个,确实是学生的熟识,只是,并没人叫祝英台。” 浩然先生好笑了:“名字也是假的?这倒有意思。你说说,那个头最矮的少年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又做何营生?” “是。”虽然心里有点疑惑,冯开林还是言无不尽地把小方姑爷卖了个底朝天:“那少年名为方沐阳,与学生是同乡,也是瑞昌人。家住瑞昌城中,他,他是城中富豪方家的赘婿……”他越说越慢,不晓得如何继续说下去。毕竟在大多数人来看,做赘婿是件非常丢脸的事情,做了赘婿不说,还连名字都改了,简直就是丢了祖宗十八代的脸面。 浩然先生了然,心道难怪他要用假名,之前的一丝不快也就烟消云散,而是好奇地问道:“这方沐阳可曾进学?” “这……”冯开林回想了一下,小方姑爷会造盐,能吵架,听说打架也挺在行,跟衙门关系也好,跟下九流混一块儿,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就是没听说过小方姑爷上学。于是如实答道:“学生不知,不过老方姑爷在瑞昌办了一个私塾,给蒙童授课,小方姑爷应该,应该是识字的吧……学生确实不是很清楚。” 浩然先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勉励了冯开林几句,不过是叫他潜心温习,好生备考之类的话,也足够冯开林感动不已。不过临出门前,冯开林迟疑了一下,还是长揖到地道:“山长,小方姑爷若是有不尽之处,得罪了山长还望山长见谅。他年岁不大,又是个小混混,素来不知礼惯了,好在口舌上头占些便宜。山长,您大人大量,莫要同他计较。” 现在的孩子都这般有趣么?浩然先生摸了摸短须笑了起来:“不会不会,那孩子挺有才的,老夫怎么会为难他?不瞒你说,老夫想收他做弟子,没想到他倒不肯,慌忙逃走了。这么多年,他倒是第一个,有趣有趣。那孩子很好,哪里像是混混了?” 冯开林一听松了口气,还以为小方姑爷得罪到浩然先生头上了,这才有些口不择言。被浩然先生一说,他倒赧然起来,红着脸补充道:“只是世人都如此说罢了,小方姑爷人还是很好的,他虽为金帮之首,倒也约束帮众,并未曾有过鱼肉乡里,为恶乡邻的事情。便是知县大人,对他也是赞赏有加的。能得到山长的青眼,倒是他的福气。只是他散漫惯了,受不得约束,想来才拒绝山长的。山长莫怪……” 浩然先生点了点头,将长袖一挥,笑着宽慰冯开林道:“不用担心,老夫并未有怪罪之意,你且好生温习功课,我浩然书院的入学试虽不算难,也不是那般好过的。安心备考吧!”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冯开林松了口气,躬身退出了房间,抹了抹汗暗道,这小方姑爷真是个不安生的,走到哪儿都能惹出一堆事儿来,难道传说中的事精说的就是他么?不行,得打听打听他又干了什么了。 哪里用他张嘴打听?不出一日功夫,《咏梅》《桃花诗》传遍定州府,市井传唱。只是有人说作诗的叫祝英台,有人说是叫方沐阳,议论纷纷的,就连窝在客栈里头的方沐阳一行人也知道了。 听见祝英台这个名字,方平安又是一场好笑,抱着方沐阳的胳膊直摇:“沐阳哥哥,你怎么就想了这么一个名字呢?” ps: 唔,存稿君向大家挥舞小手绢,作者快回来吧,存稿箱君顶不住了啊亲! 082 定州三虎 这个话题不能提,提起来方沐阳就想给自己俩嘴巴子。你说你丫是不是犯贱,给自己起个什么化名不好,叫祝英台干什么?人家是女扮男装去读书,你是女扮男装做赘婿,这种巧合很有趣么?有趣毛线啊!祝英台是化蝶了不错,可是也死了好不?小方姑爷芳华正茂,还不想死呢! 不过眼下比较苦恼的是无意中出名的问题了,小方姑爷正色道:“不过是随口乱说的罢了,哪里想到那么多。眼下也歇得差不多了,你跟碧草留在客栈好好玩,我要去办正事了。” 听他提起正事,方平安很乖地保证:“你去吧,我不会乱跑惹事的。”说罢又狡黠一笑:“就是惹事,也一定没有你的本事大,连浩然先生都能惊动。” 昨天就想问的,当时情况紧急忘记了,这会儿方平安又提了起来,方沐阳自然问道:“浩然先生很有名么?怎么好像连赵晨也知道的样子?” “是你孤陋寡闻好不好?”方平安丢了一个鄙视的白眼:“要是让爹知道,非教训你不可。平日在家,爹也经常提起浩然先生的。” 浩然先生,确切地来说已经不是单指某一个人,而是浩然书院,乃至整个北齐文化的象征符号了。最初的,也是真正的浩然先生,是北齐开国皇帝的先生,并且也是北齐第二代皇帝的先生。作为培育过北齐两代君王的大儒,文化上的素养自然是不用说了,而且为了避免卷入朝堂纷争,浩然先生终身未受一官半职。 当第二代北齐皇帝登上帝位的时候,浩然先生已经是六十高龄,可他坚持回到了家乡,开办浩然书院,只求能让更多的人能有机会读书。据说此举受到了皇帝的赞赏,浩然书院的门匾上四个大字就是皇帝手书,并用了玉玺。 自此之后。浩然先生作为浩然书院的山长,并一种特殊的荣耀,由他的弟子继承下来。每一个继承了这个名号的弟子,都会在自己的传人中悉心培养有潜力成为大儒,并能管理书院的佼佼者。待弟子出师之时,正式将书院及浩然先生的名号传承下去。 现在的这位浩然先生,据说是三十岁便接过了这份荣耀,且潜心于学问,是北齐儒林众人敬佩的名家大儒。在浩然书院这一亩三分地上,就是如今的皇帝来了。也得门前下马。潜心受教。 方平安说起来那个兴奋啊。眼睛里头满是崇拜之情,显然是让老方姑爷给熏陶出来的。方沐阳听了只是讪笑,尼玛,早知道有那么尊大神在酒楼里。她是打死也不会卖弄的,这下可弄巧成拙了。 算了,既然发生了就不提了,反正也没打算在定州待很久时间。方沐阳叫上赵晨,一同办她的正事去了。 定州城有坊有市,但是布局略显凌乱,最繁华的大街上头,也按着路段粗略分出了所售商品的范围。方沐阳早就着人留意着这边儿,但是这繁华的街市还是第一次来。便与赵晨一路慢慢逛着。定州这边帮忙落实铺子的也是当地一个小帮派,算是冯麻子的交情,只是说了一次,人家就给留心上了,可惜这块儿的生意太好。一般很少有铺子出让。难得碰到合适的,便立即告诉了金帮。 远远瞧见赵晨过来,那人就笑着迎了上来:“赵兄弟,你到了?” 赵晨笑着点了点头,站在方沐阳身后半步介绍道:“这位是定州三虎的风流虎蒋信蒋三爷,这是我们小方姑爷。” 早就听说瑞昌金帮的老大是个半大的娃,可亲眼见到,蒋信还是惊了一惊,但他也是老江湖了,掩了异色笑着拱手为礼,嘴里吹捧着方沐阳:“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见了小方姑爷,可叫我们这些老骨头怎么活啊?!” 方沐阳自然晓得这不过是一句恭维而已,也笑着说道:“定州三虎威震天下,刘大爷可好?郑二爷可好?三爷您可别这么夸我,我晚生后辈的,您要多提携。日后在这边儿的生意,也要您多照顾才是!” 花花轿子人抬人,几人说笑了两句,蒋信便领着方沐阳几个往那处铺子走去,嘴里介绍道:“自从得了信,咱们就留意上了。可小方姑爷您是不知道,这定州城里,但凡好些的地段,好些的铺面,都是那些个达官显贵家的,一般情况下,都是长租,少有换铺子的。也是赶了巧,上个月咱们场子里头有个小崽子手风不顺,接连输了一千多两银子,便将铺子质押给了咱们。我一看吧,哟,这铺子位置是好得很,就做主先帮您留下了。喏,到了。” 说话间便到了他说的那处铺子,确实是位置极好的。正对面是银器店,银器店左侧是一个茶楼,右边是个小小的点心铺,生意火爆,还排着长队。铺子这边左侧是个成衣店,右侧是个布庄,中间夹着的铺子大门紧闭,上头的牌匾落了灰,“李记香粉”几个字儿倒是还挺清楚。 繁华街市,周遭基本都是做女客生意的,这铺子的生意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蒋信一摆手,跟着的下人便上前来开了门,请他们几位进去。 屋里摆设架子都是齐全的,连架子上的胭脂、香粉等物都还好好摆在原处,只是落了一层灰而已。方沐阳随意打量了一下,心里倒是极满意的,随手从架子上拿起一盒香粉打开看了看,挑了点擦在手背,跟从南楚弄的货比对比对。 蒋信还在继续介绍着:“这铺子的主家来头不小,不过平素行事倒是挺和善的,我也打过招呼了,这会儿也该到了。” 赵晨听了一愣:“这铺子还有主家?” 蒋信笑了起来,到底是年轻人,江湖阅历浅,便细心解释道:“赵兄弟有所不知,这定州城里头的铺子,动辄就是万金,还有价无市,一般人想买也买不到的。这个铺子的主家,来头可不小,是宫里娘娘的产业,只不过托了娘家照管而已。这样的铺子,根本就不是价不价的问题了,有这么个来头,谁平时也别想欺了你去。若不是那小崽子输了钱,哪里会将这铺子让出来?” 他倒是说得轻描淡写,可这么淡淡几句话里头,透露的意思还真不少。拿方沐阳的口气,那就是信息量很大。一来么,是说铺子有后台,一般连官府都不会来乱搞的。要知道平素这街头上的生意,除了偶尔有小混混来收保护费,官府的衙役也是要收的,只不过不叫保护费,而是份子钱,意思么,都是一样的。 二来定州三虎弄到这铺子的过程,只怕也不怎么美好,好好的,怎么就会迷上赌博,输了铺子?瞧这铺子里头的香粉质量,也算上乘货色,这女人的生意,不说是日进斗金,总是不会亏钱的。还偏偏犯到了定州三虎的手里?呵呵,要是这里头没有猫腻,方沐阳就是很傻很天真了。 不过总是承了定州三虎的人情,或者说是冯麻子的人情,赵晨还是很感谢的,笑着接口道:“铺子再好,没有三爷照顾,哪儿轮得到我们几个乡下小子?” 蒋信一听,就笑着摆手道:“别别别,你们要还是乡下小子,我们定州三虎就该睡土里去了。我可都听冯麻子说了,你们金帮如今在瑞昌可是一方独大,跟官府都常来往。哪儿像我们,说到底,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混混罢了,若不是乡邻给几分面子,活命都难!” 方沐阳笑了笑,并没接话茬,反而问道:“三爷有空没?待这儿弄完了,咱们一处吃个饭,晚点儿您看刘大爷钱二爷什么时候方便了,也让后生小辈去拜访一下?到了定州,总得拜拜码头才行啊,不然回去冯老大也该揍我了。” 蒋信笑了起来:“本该我们尽地主之谊,哪里需要小方姑爷做东了?只是不太凑巧,这不正好是浩然书院开学应试么?我那大哥、二哥都往那头去了,我两个侄子读书上头倒是不错,我大哥二哥是想方设法要供出两个文曲星呢!”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即使小混混、大流氓,人家也是有追求有梦想的,而且显然定州三虎都对这个事儿特别自豪。方沐阳故意惊呼了一声:“浩然书院?哎呀,那可真是不得了,啧啧,虎父无犬子,两位少爷一定都是高才……” 差点说漏了嘴,说成高材生了,幸亏外头来了人,打断了他的话。 蒋信赶紧跑了出去,弓着腰冲着来人打招呼,看样子来的人身份不低,值得蒋信都要去巴结一番。 还没进屋,蒋信就赶紧介绍道:“李管事,这是我两个小兄弟,特意从外地赶来的,来来,赵晨,快来给李管事见个礼。” 没叫小方姑爷,是因为他也觉得让小方姑爷去见礼不太合适。可谁知小方姑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向大门那儿,赵晨也是吃了一惊,随即镇定的样子。顺着他们的目光一瞧,蒋信瞧见后头还有两个少年人,而李管事也腆着笑脸跑了过去。 更叫人不明白的在后头,那两个少年人见到小方姑爷两人也是吃惊的样子,矮些的那个收了笑脸皱起眉头:“小方姑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个话方沐阳也想问好吧,她没好气地挤了个笑脸:“三少,六少,好久不见啊!” ps: 作者偶回来了!存稿箱君有木有乖乖给大家看文呢?大家可以告状的,让我代表月亮惩罚它吧!留言君没见着,留言君,你还好么……么……么…… 083 天降孽缘 套用某知名纪录片的说法,相逢,既是缘分,有的是令人击节赞赏的相见恨晚,有的则是佳偶天成的天作之合,可是看见齐三和齐六,浮现在方沐阳脑海里的只有金光闪闪俩大字:孽缘! 这尼玛不是孽缘是虾米? 上次也没见几天,她就首次受伤,还来了大姨妈,被逼无奈跟方平安分享了自己是个姑娘的秘密。这次都跑到定州了,居然还能遇上,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的事儿。 所以她脸上的笑容真是勉强得就快挂不住了。 倒是李府的那管事,没想到这矮子居然认识自家少爷,吃惊地看了齐三一眼,只见齐三齐六也客气地跟方沐阳见礼:“小方姑爷可好了” 旁边李会忍不住就乐:“小方姑爷,好透了没?” 幸灾乐祸的口气实在是太过明显,齐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才略微收敛了一些。 见他们不是一般地熟稔,蒋信也有些吃惊。作为地头蛇,他当然晓得李府有两位少爷带着护卫上门做客,对外虽然说是旁支的堂少爷,可是那架势,倒比服侍自家的少爷还要殷勤。 这两位也是闲不住的主儿,刚到李府没两天,就搞得鸡飞狗跳的,连累李府一位小姐落了水,两位少爷关了祠堂,这两位好像也让李府的大老爷给关进了书房里头。想想,好像还几天吧,怎么又出来晃悠了? 李管事给两位少爷问了安,回头看方沐阳几个也是满脸花,拖着蒋信的手很是和蔼:“蒋爷,也不给介绍介绍,这几位是谁啊?” 蒋信受宠若惊,在李府管事的眼里,他们平素连个屁都不算,什么时候值得人家称一声“爷”了?脸上笑开了花儿,殷勤地说道:“瞧您说的,是我几个乡下兄弟。不敢当什么介绍。那个,赵兄弟,过来给李管事见个礼。” 他们寒暄地热闹,齐三却颇有些不耐烦,点着方沐阳叫他过去,嘴里对李管事说道:“老李,你办正事儿,爷也不耽搁你了。这是爷的朋友,你给照顾着点儿,用心办好了就行。爷就先走了!” 说罢一拉齐六。叫上方沐阳。转身就走。 方沐阳只得给赵晨丢了个安抚的眼色。示意他自去办事,拖拖拉拉地跟着齐三齐六出去了。 齐三看着方沐阳嘿嘿笑:“小方姑爷,这定州也有几个好馆子,爷还没吃尽兴。就不让爷出来了。正好找着机会出来,你陪爷吃饭去!” 方沐阳不开心,也只能打叠精神应付着:“这还没到吃午食的时候呢,有什么好吃的?” 齐三斜着眼睛看过来,别说,还有点儿威严的意思,小方姑爷顶着他的目光瘪了瘪嘴,看得齐三一乐:“得了,爷也不过是逗你玩。不过你可不厚道。那个什么祝英台,是你吧?上次的诗没给爷念完,得罚你接着念。” 方沐阳一听,就晓得前几日在浩然楼的事情也传到了这两位的耳朵里头,耷拉着头答应了。心里恨不得再给自己抽几个嘴巴子,这嘴,就是管不住,唉! 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方沐阳抬头一看,碰上齐六关切的目光,不由楞了一下。这冰块脸什么时候有表情了? 齐六没想到方沐阳正好抬眼看来,觉得有点尴尬,咳了一声问道:“小方姑爷的腿,好了没?” “好了,都好透了,能跑能跳的!”方沐阳点头答了,顺口问齐六:“六少的伤也该好了吧?” 齐六只点点头,旁边李会不满地小声嘀咕道:“早就该好了!要不是那天抱你,又扯开了伤口,连疤都留不下……” 提起这个,方沐阳不由脸一红。尼玛前世今生头一遭,让人给抱回去的!尼玛公主抱啊啊啊啊啊!而且那天还来大姨妈啊啊啊啊啊!还沾到别人衣服上头了啊啊啊啊啊! 齐六自然不晓得方沐阳心里正有万头草泥马呼啸奔腾,只是扭头盯了李会一眼,他便闭了嘴不敢多言。旁边李全拍了李会一下,这小子,就是太年轻了。人家小方姑爷可是为了救六爷才受伤的,就记着落水的那点儿破事儿,不停奚落小方姑爷。你说你上眼药也得有点儿技巧啊,这么嫩,以后还怎么混? 没走多远,齐三就嚷嚷着热,随便在街边找了家看起来挺高档的酒楼就抬脚进去了,开了雅座坐下,上了茶水,这才笑着问方沐阳:“小方姑爷,那什么桃花诗,咏梅诗,您是不是给解释解释?” 方沐阳一缩脖子,嘿嘿直乐:“瞧您说的,哪儿有什么解释啊?上次那个,咱们不是没说完么?接着聊就是,这咏梅诗什么的,不都是让人给逼出来的么?三少您想啊,我那不是让人给逼到那个份儿上,能出这种风头么?名字我都没敢报啊!” 他这装模作样的,倒是惹得齐三笑出了声:“得了吧,小方姑爷您是什么人啊?还怕浩然书院么?我可是都听说了,人家老头子都发话了,说你不识字,就教你认字。能让浩然先生教认字,你绝对是头一份儿的!” 这口气里头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嫉妒,让方沐阳听着心里禁不住琢磨起来,难道这两位跑到定州来,也是来求学的? 脸上还是惶恐,连连摆手:“哎哟喂,三少,六少还不知道我?我要是想认字,我老岳父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可我就是个粗人啊,你说叫我码头上扛大包都行,识字这个苦差事,还是免了的好。” 旁边李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齐三也哈哈大笑:“算了吧,就你那个小身板儿,还扛大包呢!你有大包重么?别让人听了笑话,堂堂金帮的小方姑爷要去码头扛大包,哈哈哈……” 倒是一直没怎么出声的齐六道:“小方姑爷,能得浩然先生青眼,可是机缘难得,你要慎重。” 方沐阳听得出来他是真心的,拱了拱手苦笑道:“谢谢六少抬举,可我真不是那块料。” 书院?得了吧,那什么祝英台在书院女扮男装就读纯粹就是个戏剧题材好不?想想浩然书院的规矩,不允许带小厮,一视同仁,凡事亲力亲为,真要在书院读书,那什么洗澡拉尿的,大家都一起,能不穿帮?更别提女人的各种不方便。所以像这样的集体活动,方沐阳觉得自己还是省省得好。 齐三也说:“不过那个死老头子既然能开这个口,肯定是觉得小方姑爷你有灵气,有实力,要不你也去浩然书院的开学试走一遭?不管成不成,你在浩然先生那里挂了号的,说不定就中了呢?” 方沐阳望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三少,您就别逗我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那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再说了,你叫我一个小混混去书院跟那些书生一起读书,我怕是酸都酸死了。” 这家伙说话就是有趣,齐三跟着笑了起来:“我也是觉得他们太酸,可我娘非叫我过来试试,说若是能成为浩然先生的弟子最好,要是不行,进浩然书院也是好的。唉,真是愁死人了……” 真的是冲着浩然书院来的,印证了心中的猜测,方沐阳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附和:“我也觉得您该发愁……” 齐三一瞪眼:“怎么?你也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料?” 方沐阳摆手:“我可没说您不是读书的料。我是觉得吧,这读书做学问跟我们跑船差不多,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死读书的不一定有用,这读书也要看天赋的。再说了,读书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考科举,为国效力么?这为国效力的法子多了去了,干嘛非要读书才行?要我说,读了书的,也不一定能做个好官,干嘛非得往里头挤呢?” 见他没被自己吓着,反倒洋洋洒洒来了一大篇,齐三来了兴致:“读书也不能说是为了考科举吧?可要是不读书,又如何能做官,做好官呢?” 这就是古人,哦,不对,应该说阶级不同看到的东西就不同了。方沐阳叹了口气:“三少,读书自然有做学问的,可那是少数,就跟疯子一样,全心全意扑在搞研究上头。大多数人读书不都是为了科举,有个官身么?可有了官身又如何?会读书的,不一定会做官。不说别的,就说我们王大人吧,真是个好官。县里的农耕、水利、人口、商业,甚至是修城墙,建河堤,他都是要管的。可怎么修城墙,怎么建河堤,哪本书上有这个?” 说着说着,顺便没忘了稍带上王克礼,也算投桃报李吧。王克礼那么迅速就把水寨那边儿的事给方沐阳解决好了,方沐阳不介意在适当的时机给他说点好话。 果然齐三附和道:“王克礼是挺不错的。可你说的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对,不读书,怎么能做官呢?” 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儿麻烦。方沐阳看了看,这房间里头除了自己和齐氏兄弟俩,也没别人,想到他们可能身份高,金帮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这才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两位,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本来这国事,我们升斗小民是没资格谈论的,更别提我只是个小混混。所以我说了,两位爷就别怪罪我,只当是咱们喝茶聊天,行不?” 齐三呵呵直笑:“瞧你说的,本来就是闲聊嘛,随便说而已。” 齐六却谨慎地多,朝着李力使了个眼色,李力微微点头,出去了。 084 趋吉避凶 在方沐阳前世生活的那个世界上,科举制度延续千年,形成了一套严格的选拔人才的制度。跟她前世的那套东西相比,北齐和南楚奉行的科举制度只能算是初级版本,还有很多不够完善的地方。当然这个方沐阳是肯定不会说的,不然又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她只挑了针对齐三问题的稍微露了点。 “也是我自个儿瞎想,两位,您看我家老岳父,那是真正做了学问的人,好像以前也考过秀才的,考上没考上的我忘记了。可你要他去做官,那就是害人了。我家那个老岳父,谈诗论词写写字儿,都行,你问问他,知道怎么做饭不?分得清鲤鱼鲫鱼不?他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去做一个县的主官呢?那不是害老百姓吗?”方沐阳斟酌了一下,还是踩一踩自家岳父比较安全。 老方姑爷正收了书吩咐下课,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心想这天快寒了,别是着了风寒吧…… 齐三和齐六想了一下,不由有些微窘,好像,他们俩也不会做饭,不过能分清鲤鱼鲫鱼。齐三点头,齐六亲自执壶斟水,示意方沐阳接着说。 “可是做主官,尤其是像一个县的县令大人,您想想,那可不是做饭那么简单的。什么水利啊、农事啊、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得很,就是逢三六九放告的时候,有人打官司,多少也得懂刑律吧?” 齐三摇摇头:“这个你就说错了,但凡读书人,必然是懂刑律的。哪个没读过大齐律呢?” 方沐阳也摇头:“但是懂是一回事,会不会判又是一回事了。那什么,计划跟不上变化,要灵活应对处理啊!比如说吧,金江大水,淹没了田地,要组织救灾,该怎么办?” 齐三想了想:“自然是等朝廷的赈济和恩旨了。” 方沐阳讥笑。这才是真实的何不食肉糜呢! “请问三少,什么样子算大灾,是由朝廷赈济的?上报到朝廷要多久?朝廷分派又要多久?赈济粮到瑞昌又有多久?能落到灾民手里的能有多少?” 这个问题的确把齐三齐六都给难住了,后头李全冲着方沐阳挤眼睛,示意他不能继续说下去了。 方沐阳也觉得自己顺口一说地,说得有点儿过了,叹了口气颓废道:“两位别想了,是我一时无状,出口不太妥当。只是当年瑞昌真的是太惨了,本来只有一季的灾。愣是闹了两三年。死了不少人。想起来心慌。” 众人这才想起来,他就是那年瑞昌闹灾才被卖给方家做赘婿的,不由多了几分同情,齐三也摇头道:“罢了罢了。不怪你,只是照你这么说,我倒是糊涂了,难道读书人不能当官了不成?” 这位钻牛角尖了,方沐阳赶紧道:“那倒不是,当官的必须读书,只是有些方面,从书里也求不到,嗯。怎么说呢?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齐三咂摸了一下,还是没太明白,外头李力敲了敲门进来禀报道:“三少,李管事过来了,说是事情已经办完。该回府了。” 齐三叹了口气,懊恼地嘟囔道:“真是没天理!” 说着就向方沐阳诉苦:“你说冤枉不冤枉?又不关我们什么事儿,他们家小姐没体统,掉进了池子里头,少爷没规矩,拉了我们兄弟去喝花酒,倒连累我们俩关书房。今儿要不是硬讨了这差事,还出不来呢!” 这话没头没脑的,方沐阳哪里敢接话,只是嘿嘿傻笑。 齐六拉了齐三一把,低声唤“三哥!” 齐三这才没多说了,只是问了方沐阳几个住在哪里,说过几天再找他玩,这才跟着李管事走了。 他们走了,赵晨蒋信跟着进了屋,蒋信看着方沐阳满是笑意:“小方姑爷,哪儿认识的贵人啊!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大造化呢!” 方沐阳拱拱手:“您抬举了,以前在瑞昌见过一面罢了,谁知道人家还把我们这样的小人物给放在心上呢?” 他自贬,听在蒋信耳朵里头却是说不出地舒坦,心里更对这冯麻子夸了又夸的小方姑爷看重了两分。也懒得挪动,干脆就在这酒楼设宴,叫人去请了两个哥哥过来,好生招待小方姑爷。 定州三虎是三个人,风流虎蒋信行三,霸王虎郑铎行二,老大笑面虎刘奎,都是定州城的大混混,不止控制着定州码头,连带定州城私下里的赌馆、伎楼都控制着五分之四,官面儿上也有交情。早些年霸王虎犯了事,跟冯麻子在同一个石场打过石头,交情很是深厚。 本来冯麻子托付过来的事儿,他们自然尽心。只不过听说金帮的老大是个半大的娃,难免就看轻了两分,所以两个老大都没出面,只让老三出面应付一下。谁知老三说这小方姑爷跟李府的贵客也有交情,而且还颇为熟稔的样子,两人这才上了心,急忙赶了过来。 这样的应酬,本来方沐阳是极不喜欢的,可是没办法,人在江湖飘嘛,就得按着规矩来。一顿饭吃到了掌灯时分方才散了,方沐阳和赵晨都喝了些酒,赵晨还好,方沐阳是醉眼迷蒙,已经睁不开眼了。 回了客栈,方平安一见就怪赵晨:“怎么让她喝了这么多?” 赵晨也不好答话,加上醉了,只是嘿嘿直乐。 方平安没办法,打发小二做了醒酒汤,亲手服侍方沐阳喝了睡下。又怕她喝醉了说出不该说的话来,连碧草都撵出去了,亲自在旁边陪了一夜。 次日清晨方沐阳醒来的时候,便瞧见方平安趴在床边,心里挺感动的,忙推了推她:“也不怕着凉,赶紧上来睡!” 方平安迷迷糊糊地抬头,见她醒了,忙问:“你醒了?头疼不疼?想不想喝水?你说你也是,一个女儿家,喝那么多酒干什么?真当自己是男子汉了?万一喝醉了,说漏了口,你说该怎么办?你在外头行走,也不多留个心眼,要是让人占了便宜,往后你怎么着才好?” 方沐阳本来就头疼,听她这一唠叨,哪儿还敢多说什么,忙接了方平安递过来的茶盏小口喝着,听她说到往后怎么办,忍不住一口茶呛在喉咙口,咳嗽起来。闹得方平安上前又是拍胸口,又是抚后背的,忙活半天。 这孩子是真缺心眼还是假缺心眼啊?有时间关心方沐阳的往后,怎么不关心关心她自己呢?不过方沐阳还是很感动的,至少比以前的圣母病好得多,就行了。 铺子的合约赵晨已经跟李府的人签了,租金一年一百六十两,三年一付,定州三虎做中人。今日赵晨一早就起来去办了,想来顶多中午也该完事了才是。 方沐阳想,等到赵晨回来,他们就该收拾收拾回瑞昌了。 尼玛定州这地方太凶残了,“祝英台”的事情不提了,那两个齐家少爷,身份肯定不低,碰上了就没好事。在灾难发生之前,赶紧跑路是正经,趋吉避凶嘛,动物本能。 方沐阳森森地觉得,远离大人物,过好小日子才是正经。 但是她显然忘记了神马叫天意,神马叫孽缘,就是说她呆在客栈哪儿都不去,麻烦一样会来找她的。 085 叫你得瑟! 歇了一整天,方沐阳才算是缓过劲来。这酒再好,也是酒,喝了上头。睡在床上觉得像躺在怒涛汹涌的大海上似的,飘摇不定。还有头疼,像有人在脑子里头敲鼓,还是架子鼓。再来是口渴,这些别人也有,可方沐阳还多了一样:拉肚子。 拉了一天,又睡了一天,方沐阳才觉得好点。晚上别人都快睡觉了,她饿了,叫了客栈的小二,熬了碗白粥,一边吃一边听赵晨说缴纳租金的事情,顺口跟方平安扯着胭脂水粉的瞎话。 按方沐阳的想法,这个铺子自然是要交给方平安来管的。方平安本来在经商上头就有点天赋,也是方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交给她交给谁来?更何况这女子的东西,有个女主事出面,总比她这假男人出面得好。不过有些细节方面还是要跟方平安交代清楚。 一碗粥还没喝完,门就被拍响了。赵晨皱了皱眉,起身开门一看,竟然是冯开林,这才露了笑脸道:“你怎么来了?可吃过了?” 冯开林气喘吁吁地,脚上身上都是尘土,显然是一路疾行过来。他定了定神,摇了摇头道:“多谢赵大哥关心,不忙着吃饭,我是来找小方姑爷的。” 听说是找自己的,方沐阳惊讶地回头问:“找我干什么?” 冯开林走到她跟前就是长身一礼:“小方姑爷在浩然楼给我们瑞昌人长了面子,只是小生不解,为什么你不留真名,偏说自己是什么祝英台呢?” 旁边方平安一听就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推了呆头鹅一般的方沐阳一把:“看,出名了吧?” 方沐阳瞪她一眼,回头望着冯开林满是疑惑:“这有什么关系吗?本来就是逼不得已,游戏而已,有什么不妥当?” 他这态度太过轻慢,气得冯开林一跺脚:“小方姑爷。你说你……唉,说你什么好呢?你那诗,就是浩然先生也说是极好的,偏你藏头露尾,哪里是君子所为?” 方沐阳生气了:“我本来就是个小混混,不是什么君子!都说了是游戏之作了,你急吼吼地跑过来质问什么?” 冯开林往旁边空着的凳子上一坐,叹了口气道:“这几天都快吵翻天了,你不知道吧?就你那两首诗,我们瑞昌同窗都快跟定州的干架了。定州的说你是剽窃。咱们瑞昌的肯定不依啊!今天差点就打起来了。我过来就问你一句。那首诗真是你做的么?还有那个桃花诗。其实也是你做的吧?”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这些读书人都是吃饱了撑的,不就是一首诗么?用得着吵架打架么? 看他这态度,冯开林愈发生气。一拍桌子吼道:“小方姑爷,这可关系着我们瑞昌同窗的面子,你怎么能这般轻慢!” 方沐阳真火了,站起来一脚踏到了凳子上头,指着冯开林就开骂:“什么面子?什么轻慢?不过是一首诗,值得你们这样动气么?还跟人吵架打架,出息了啊你!你千里迢迢跑到定州来,就是来跟人吵架的么?就你这模样,还求学?浩然书院要是收了你才出鬼了!” 冯开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外头还有其他的同窗,只是没有拜见,不好进去,等着他请小方姑爷出来而已。听见冯开林被骂。外头的人忍不住了,跳进来指着方沐阳道:“你这般作态,必然那诗是剽窃而来!心虚了吗?心虚又为何要做下如此下作的事情?辱没我等瑞昌学子的清名?” 赵晨也火了,这一开门儿进来就找茬,哪儿来的道理?大手一挥就将那几人往外推,那些人那里肯依,非要方沐阳给个说法。 方沐阳气笑了:“说法?老纸给你们毛线说法!诗以言志,诗以寄情,你们自己辩不过定州学子,就跑我这儿来撒气,走遍天下也没这般道理!我心虚?我心虚毛线?老纸别的没有,好诗好词随便一大堆!随便几首也压死你们这些穷酸!” 尼玛,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纸站在光辉灿烂的五千年中华文明肩上,随便丢几首出来都压死你们这些没见识的!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其他客房的人,听见她这句话,便有人不高兴了:“小矮子,大话别说太满,何必出口伤人?” 人站在外头,方沐阳也瞧不见是谁,随口答道:“那你怎么不说他们欺负我?我好好吃饭我招谁惹谁了?这饭都没吃完,跑来就把我一顿骂。我说你们要是有本事就跟人家辩,辩不赢该抄家伙抄家伙,该干架就干架,跑来欺负我干什么?什么时候我们瑞昌人是窝里横的软蛋了?不敢朝着别人开刀,竟冲着自己人来?” 这么一说,几个瑞昌学子也有点羞愧,冯开林更是红了脸低下头来。 可方沐阳还是不肯罢休,继续骂道:“还一口一个‘小生’,有你们这样的读书人么?修身养性克己复礼,你做到什么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修养都做不到,还指望读书入仕为国效力?别开玩笑了,要是大齐都是你这样的,只怕也……” 幸亏方平安手快,捂住了方沐阳的嘴,不然她后头那句“离亡国也不远了”就蹦了出来。 叫方平安这一打岔,方沐阳一个激灵也醒悟过来了。尼玛,这可不是言论自由的时候,说这种话,就等着下大狱吧! 方平安心有余悸,悄声说:“幸亏素日咱们都在一处,晓得你要瞎说。你也省省,少说点,不要得罪人家了。” 方沐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被拦住的瑞昌学子整了整衣襟,走过来给方沐阳行了个礼,直起身说道:“小方姑爷,听你说话,哪里是没有读过书,不识字的人,你又何必遮掩,莫非是有什么苦衷?” 咦,我刚才说什么了么?方沐阳回想了一下,奈何刚才说话太快。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什么,只得摇头糊弄道:“没读过书,可我老岳父带孩子,平素也听他念叨两句,随口说说而已。” 那人脸皮涨红,这听人家带孩子的都能说出这种水平的话,那他这寒窗苦读的,确实应该去死了。只得继续问道:“不知小方姑爷的岳父是……” “自然是老方姑爷啊!”方沐阳答得理所当然,因为瑞昌人就是这么叫他们翁婿俩的。 问话的人气得眼睛翻白,以为方沐阳又是在戏弄他们。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身去扶冯开林:“学弟。不理他们了,藏头露尾,行事畏缩,非我正派人所为。更当不上君子二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告辞便是。” 冯开林有点为难,拉住了这位学兄的胳膊道:“他们翁婿皆是方家赘婿,所以一贯称呼是那样没错。元兴兄求学几年有所不知,老方姑爷开了个私塾,教授蒙童启蒙,小方姑爷倒也没有隐瞒。” 司马元兴已经在浩然书院求学四年未曾回过瑞昌,自然对最近瑞昌的事情不甚了解,听冯开林一说。晓得是自己误会了,颇有些尴尬,回身对着方沐阳又是一礼:“是小生误会,还请小方姑爷莫见怪。” 误会算是说开了,可方沐阳还是不高兴。没好气地说:“坐吧,你们这大晚上急吼吼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质问我?” 同来的几个瑞昌学子都进了屋,闻言齐齐拱手道:“还请小方姑爷往书院一聚。” 这下连赵晨方平安碧草几个都吓了一跳,方沐阳更是惊讶:“我一个小混混,去书院干什么?不去不去!” 冯开林忙道:“小方姑爷,小生求你了,务必往浩然书院一行。你是不晓得,那梁山自然是不用说,可马识途乃是书院里头的二流,却没想到你那首诗得了浩然先生的青眼。好些人都不服气,马识途乃是定州人,更是不服,几次要找我们瑞昌的讨个说法。偏小方姑爷你那日用了化名,行事不够磊落,更是落了他们口实。唉,这几日……” 旁边几个瑞昌学子七嘴八舌地也说上了,无非就是瑞昌的学子处处被人找茬,皆因小方姑爷的诗做得太好,招了人妒恨,连累了原本在书院求学的瑞昌学子。今日冲突更甚,定州学子堵在饭堂里头,硬是不准瑞昌学子吃饭,两边险些打起架来。幸亏书院的先生及时赶到,否则就是一场恶斗。 瑞昌学子思来想去,倒不如把那“祝英台”小方姑爷请到书院来,与书院里头不服气的人明明白白地斗上一场,好叫他们输个心服口服,免得成日生事。 自古以来,就有文无第一的说法,文人更是要面子,爱争输赢。方沐阳一听到“文斗”两个字就火大,可方平安在旁边两眼放光,竟然低声撺掇起来:“去嘛,去嘛,叫他们也开开眼,看看我沐阳哥哥是最棒的!” 方沐阳真心无语了,斗,斗毛线啊斗!诗词随便剽窃几十首都没问题,可是亲,如果人家要比写字呢?要比圣贤书呢?要追问诗词典故的来历呢?文人比斗的花样多种多样,谁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说不定到时拿个棋盘出来下几局都可能! 越是想,小方姑爷的眉头皱得越紧,恨不得能跳起来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再把对面这些热血青年挨着抽一遍!叫你得瑟! ps: 鞠躬感谢磨叽宝儿童鞋打赏的平安符,感谢屋顶上的雪和565887712345投出的粉红票。顺便说一句,磨叽宝儿童鞋啊,你亏了,催更票明天生效,明天中午一更,五千字,下午一更,三千字。你说你投啥啊!太亏了!所以……偶只好决定后天为你加一更了。。。。不过。。。。后天的还不知道在哪里……哈哈哈…… 086 文字游戏而已 接下来,小方姑爷算是亲身体验了一遭什么叫做舌灿莲花。几个瑞昌学子挨着上阵,以冯开林和司马元兴为主,其余几个为辅,从文学地位到瑞昌的面子,挨着给方沐阳说了一大堆好话,归根到底,意思就是:如果方沐阳不去,往后瑞昌学子就无法在浩然书院立足。如果方沐阳要跑,瑞昌学子只能跟着他一起夹着尾巴灰溜溜回瑞昌去! 你这样,对得起人民对得起瑞昌对得起金江对得起整个大齐么? “让我死了算了……”方沐阳已经被轰炸得双眼无神,只能把这句话不停嘟囔了。 方平安跟赵晨在旁边听得清楚,肚子都快笑疼了。小方姑爷天不怕地不怕,总算有人让他为难了。 叫书生们说得头晕眼花,方沐阳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应付的。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可这几个书生,起码一个人能有七百只鸭子的战斗力,小方姑爷寡不敌众,只得允诺明日跟着他们去一趟浩然书院,书生们才满意地出门。 可这还不够,生怕小方姑爷跑了似的,几个书生凑了钱,就在客栈里头开了一间房,决定等小方姑爷一起来,就拉着他走,免得横生枝节。 方沐阳那个愁啊!他只是个小混混而已啊,用不用这么夸张啊?就是灯多亮了一会儿,外头都有人敲门:“小方姑爷,还是早些就寝吧,明日必有苦战,养精蓄锐才是正经!” 苦战你妹啊!是你们要战不是我要战好吧!可恨赵晨和方平安,一个个笑得贼兮兮的,摆明是准备看小方姑爷出丑啊!所以说要低调,不要卖弄!前世弟弟说得好,几个卖弄婆娘生了好娃的? 一大清早,就有人敲门,洗脸水端到跟前,早餐摆到桌上。真是好享受!可是一屋子人盯着你洗脸吃饭,算个什么?小方姑爷垮了脸,把他们统统轰了出去,这才得了片刻安静,喘了口气。 真是,被逼得就差跟狗一样了! 小方姑爷心里不快活,自然是磨磨蹭蹭。吃了饭,要洗手。洗了手,要如厕,各种拖延。 几个书生看着天光大亮。心里急得不行。不停催促。 可小方姑爷还要喝一盏茶再走。他们也急得没办法,只能跳脚。 所以看到李会过来的时候,小方姑爷真是眼前一亮,恨不得扑上去给他来个香吻了。 李会吓了一跳。小方姑爷踹他两脚他倒觉得正常,可对着自己笑得像花儿一样,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他紧张地后退一步,双手架在胸前:“小方姑爷,你干嘛?” 方沐阳上前拉住他的手直摇:“李会啊,怎么有空过来了?是不是三少找我有什么事儿啊?你尽管说,我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会搞不清楚了,晕乎乎地答道:“啊,是三少叫我过来的……” 话没说完。就被方沐阳推着朝外走,他还一边走一边照着后头挥手:“各位,失陪了啊!我这儿有贵客,咱们那破事儿就改日吧!” 几个书生哪里管这么多,七手八脚就上来抢人。司马元兴年纪最大,对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李会作揖:“这位兄台有礼了,烦请禀告贵主人一声,今日小方姑爷要去我浩然书院论战,若是贵主人无事,也可至书院一观,旁的事,还请拖延两日再说!” 小方姑爷鬼哭狼嚎:“不带这样玩儿的!李会,李会!你家三少找我,你敢放他鸽子?” 虽然不明白“放鸽子”是什么意思,但是李会也晓得自家主子左右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让李大老爷押在书房闲得无聊,昨儿出来放风碰见小方姑爷,今天就来找他,逗个乐子罢了。 不过什么是“浩然书院论战”?这个乐子显然更大。李会也不管小方姑爷被那群书生抢走了,赶紧脚底抹油,溜回去报信。 方沐阳那个恨啊,刚还觉得是一根救命稻草呢,闹了半天是派来逗老纸的!这逗比! 这些书生都比方沐阳年长,力气也大得多。方沐阳倒是有心想拍两个,可是没那个胆子。如果真的把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打了,估计往后回瑞昌也不用混了。能到浩然书院来念书的,那都是瑞昌读书人里的金种子。本来读书人就金贵,再把金贵里头的金种子给拍趴下了,就是王大人也救不了他。 几个书生把小方姑爷夹在中间,后头缀着的是打算看好戏的赵晨方平安和碧草。前头的满脸着急,后头的倒是悠闲,还笑嘻嘻的。加上书生们还跟路人说是浩然书院论战,引得不少人都跟了上去。等到了浩然书院大门口的时候,跟着的人已经不少了。 昨夜说动了小方姑爷,便有瑞昌学子连夜回书院报信,加上正是入学试在即,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一大早,马识途等一帮定州学子便等候在了门前,还有其他不服气要比试的,门口就围了一大堆人。 管着纪律的先生不敢大意,赶紧把这事儿报了上去,谁知山长浩然先生竟然一笑:“难得他们还有这份闲心,就当是放松好了,由他们去吧!”说罢还招呼了几个其他的先生,一同前去看热闹。 浩然书院果然宏伟,大门前牌坊、碑亭一应俱全,可方沐阳根本没时间看上两眼,就被拥进了书院的广场里头。一进来,其他的瑞昌学子自然站到了他们这边,跟定州学子对峙。虽说都是书生,可气势上也跟两军对垒差不多了,方沐阳就头疼,乖乖龙个冬,这下该怎么收场得好? 他没管司马元兴跟对方的问答,兀自打量着书院。只见这空阔的广场大概有前世的篮球场两个大小,地上铺着石板,两边都是双层的木质长廊,此刻已经挤满了人。定州学子背后是书院的又一重大门,远远能看见里头又是一进广场,还有绿荫。 双方你来我往,不过都是些明着问好,暗里斗气的话。方沐阳翻了个白眼,问身边的冯开林:“能给找个地方坐坐不?站着不累吗?” 冯开林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闻言红着眼睛转过头来,没好气地斥责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坐!” 方沐阳无所谓地吐了一下舌头,扭头看后头,见方平安在赵晨的护持下站在后面人群之外,碧草正跳着脚往里头看,不由微笑。还没笑到一半,就瞧见骑着马匆匆赶来的齐三齐六。齐三正咧着嘴笑得欢,显然是极喜欢这热闹。 就知道李会是赶回去通风报信了,她见书生正打嘴仗打得兴奋,偷偷转身准备去找方平安。想要找个地方安置她。天气还热。方平安的身体底子也不好。别在人多的地方挤坏了,回去跟老方姑爷可没办法交代。 谁知刚抬脚,就让人一把拽了回来,冯开林气急败坏地吼道:“小方姑爷。你是想逃跑么?” 对方也鼓噪起来:“藏头露尾,非君子之为,临阵脱逃,更是小人行径!哈哈哈,司马元兴,你们瑞昌人也不怎么样嘛!乖乖认个错,滚回瑞昌去吧!” 司马元兴也回头瞪他,方沐阳脖子一缩,指了指外头:“我不是看见我家人来了么……” 话没说完就叫冯开林打断了:“耽于女色!” 诶。小方姑爷不高兴了:“喂,你什么意思?是你们押着我过来,又不是我自己愿意过来的。是你们要跟人家比斗,又不是我要跟人家比斗,你搞清楚好不好?” 司马元兴按捺了脾气。转身对着方沐阳长揖到地:“小方姑爷,为了我们瑞昌学子的脸面,今日之战在所难免,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方沐阳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他这样也不好发脾气了,咽了嘴边的话没好气地摆摆手,表示不计较了。 定州学子跟瑞昌学子争吵了好一会儿,还是在方沐阳的身份问题上夹缠不清,方沐阳火了,这么吵下去,得争到什么时候?站出来双手叉腰,昂着头冲对面的定州学子吼道:“叽叽哇哇半天说不清楚,你们到底是要干什么?祝英台是我,方沐阳也是我,怎么着了?” 两边的人都是一愣,随即马识途出来拱手道:“当日在浩然楼,你自称是祝英台,如今又叫方沐阳。名字乃是父母所取,岂可随意更改,如此两面三刀,又是何意?难道是视我浩然书院如无物,随意取乐的么?” 方沐阳挖挖耳朵,没好气地说:“少在那儿拉大旗,我叫什么名字,浩然书院管不着吧?再说我叫什么名字,碍着浩然书院什么事儿了?我明天又改个名字,难道就得罪浩然书院了?你有病吧?” 马识途噎了一下,确实他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浩然书院也管不着。只是他们觉得被人戏弄了,被人看不起了,人家做得好诗,却连真名都不愿意留下,不是看不起他是什么? 马识途吃瘪,自然有人盯上,一个黑脸书生站出来作了个揖,随即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目前还叫方沐阳。” “那为何前日自称祝英台?” “以前叫祝英台。” “名字乃是父母所赠,小兄弟这样,连姓名也视为玩物,随意更改,对得起抚育你的父母么?”这位准备讲人伦大义了。 方沐阳讥笑一声,摆摆手道:“别扯那么多,祝英台的爹妈早死了!如今我入赘方家,自然就是方沐阳。父母对我有生育之恩,方家对我有再生之恩,都是父母,用哪个名字都对得起人。不用哪个名字,也没得罪任何人。你们是有病吧?就这么细枝末节屁大点事,老是夹缠不清的,是知道比不过,拖延时间么?” 这话实在是太糙了些,可对方愣是没想出来如何反驳,只得又退了下去。倒是旁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就是一块滚刀肉啊,难怪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呢! 对方又出来一人:“那,这位方兄弟,当日你在浩然楼做《咏梅》一诗,又说自己不识字,岂不是自相矛盾?还是看不起我浩然书院的学子,有意欺瞒?又或者实际上从哪里看来的好诗。据为己有,以为己用?” 这就是明晃晃地打脸了,已经言明怀疑方沐阳做的诗是剽窃的。不用方沐阳说什么,瑞昌学子就气得大叫:“无礼!” 方沐阳嘿嘿地笑:“这《咏梅》的名字,还是浩然先生给赐的,你是说浩然先生没见识,连剽窃的诗都给命名么?” 有大旗,不用白不用,傻子才不用。你妹啊,你们校长都说是好诗。还腆着脸上来要给取名字。你说这诗是剽窃的。这不是打了浩然先生的脸么? 对方脸一白,显然是忘了这一遭,强撑着昂头道:“你先解释解释,不识字。如何做得诗?” 方沐阳都不忍心看他的表情了,笑着答道:“不识字,为什么不能作诗?我还有大白话的诗呢,你要不要听一听?”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朗朗吟诵道:“江山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说罢挤挤眼睛:“去年下雪的时候我一个扛包的兄弟做的,就叫咏雪。还挺押韵!” 这诗一出,不少人想了想,都笑喷了,齐三最夸张,笑得滚下了马。抱着肚子喊“哎哟!” 定州那人气坏了:“这哪里是什么诗?分明就是个打油诗!” 方沐阳立即抓住他的漏洞反驳:“唉,打油诗也是诗啊,它怎么就不是诗了?” 定州学子纷纷叫嚷起来,旁边木质长廊上站着的浩然先生也指着方沐阳在笑:“这小子,够坏的。不过这诗虽俗,倒是将雪景描写得极真。妙!” 他说好,旁边其他几个先生自然不敢说不好,都陪着笑了一回。 定州学子中又出来一人,显然是个领头的,他从后头出来,不少人都向他拱手为礼。司马元兴低声告诉小方姑爷:“这是书院的优等生,定州王璟,也是定州王家的嫡子,定州学子向来以他马首是瞻。” 方沐阳点了点头,看这王璟果然是世家子的风范,又高又帅,还挺有气质的,不由就有些失神。 对于帅哥,方沐阳的抵抗力实在是低。 对方一开口,她却惊醒了过来,没别的原因,这王璟正在换声期,那嗓音,真心不好听。 王璟一脸严肃:“方兄弟,诗乃雅事,岂可随意污之,你这样,实在是对先贤太过不敬了。” 方沐阳觉得这些人简直是读书读疯了,冷笑一声道:“什么雅事俗事?诗歌诗歌,诗就是歌,自然是言情载物抒发志趣,哪里还有什么俗雅的分别?先秦《诗经》也是从民谣来的,难道说就不雅了?” 这个世界蛮奇怪,地理与方沐阳前世的世界大不一样,可文化差不多。先秦诸子百家汉乐府什么的都齐全,可到了魏晋那会儿就变了,也没有五胡乱华,更没有盛唐了。不过知识结构差不多,这《诗经》也是读书人必读的。 听他这么说,王璟自然不认同,沉着脸道:“胡说!一个字也不识的小子,还敢谈诗论经,真是可笑!” 哎呀,方沐阳又忍不住想翻白眼了,尼玛在她那个前世,就是几岁的娃也会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诗经算什么啊?就他还当个宝贝一样! 想起这个,方沐阳又有些好笑,随口问道:“那照你这么说,不识字的还不能作诗了?来来来,现场来一个给你瞅瞅,这作诗,不过就是个文字游戏,偏你们还当个宝一样!” 这话一说,全场皆静,王璟更是气红了脸。 只见方沐阳随手指了一个人,叫他:“你随便说个词。” 那人看了王璟一眼,见他朝着自己点头,想了想说:“黄鹂鸟。” 方沐阳一拍手:“我住的客栈前头就有,昨儿还在柳树上头闹腾呢!烦死了!嗯,有了!” 这人实在是太合适了,递的话茬都这么合适,方沐阳随口就来:“两个黄鹂鸣翠柳。” 浩然先生远远听见,笑道:“倒是押韵,不过极平常。” 场中方沐阳又指了一个人,还是王璟身边的,叫他说个词。那人看了王璟一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抬头一看,说:“天!” 众人随着他的动作望上去,正巧一群大雁飞过,方沐阳又有了:“一行白鹭上青天。” “对仗工整,有点意思。”浩然先生评价挺中肯的,可场中王璟的脸色已经难看了起来。 这次不用方沐阳点,有人自告奋勇地跳出来了:“西山!” 西山便是浩然书院的后山,不信他还接得上,跟前头的完全不相干了。 方沐阳道:“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南楚万里船。” 唔,只将两个字小小改动了一下,要不然到时又不好糊弄。 将这全诗念了一遍又一遍,浩然先生也惊异了:“有意思,真有意思。”不知道这是在说这首诗,还是在说方沐阳这个人。 王璟脸色灰败,没想到他最引以为傲的诗才在这个人面前竟然跟游戏一般。可怎么想也想不通,这诗听着确实全是大白话,可凑一块儿,那意境,那画面感,实在是不同凡响。 难道说世上真有天才,真有不识字却可做作诗的天赋么? 087 老头子是尊称 这首诗不长,只有短短二十八个字,每一句分开来看,确实都是直白的大白话,可是放在一起,那韵律,那情景,如同一幅真实的画卷一般展示在各人面前。 来到浩然书院的,都不是无才的庸碌之辈,仔细一咂摸,更是品出些不同的味道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南楚万里船,好豪迈的情怀! 难道真的如同这矮个少年说的一般,诗,不过是文字游戏么? 当面正对着的王璟更是难受。在定州,说他是天之骄子也毫不为过,王家是定州第一大世家,他是王家的长子嫡孙,是在万众瞩目中来到这个世界的,更是在众人的肯定中长大。从来没有人能这般轻易地击碎他的自信,让他恼怒,却发不出火来。仔细品味这平凡而又叫人惊奇的二十八个字,王璟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换了自己,是做不出来这样优美的一首诗来的。 可这并不代表王璟就此认输了。他咬了咬嘴唇,倔强地盯着方沐阳,眼底泛起血色来:“我不服!” “不服再来就是!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小方姑爷说得轻松,浑不觉身边的瑞昌学子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若作诗只是连不识字的人也会玩的文字游戏,那他们这些书生苦读岂不是一场笑话? 场中寂静,浩然先生皱了皱眉,朝着身边一个先生使了使眼色,那人会意,走下楼来高声笑道:“在下虽不才,也想试试这位小兄弟的诗才!” 见是先生,众人赶紧分开一条路,纷纷行礼。 他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周,无甚大才。蒙山长不弃,在书院混口饭吃。前几年我家幼弟去边关当兵,一直想写一首出塞送给他。苦无好诗。既然小兄弟诗才好,不如帮在下做一首?” 出塞诗?方沐阳觉得今天简直就是自己的幸运日。华夏诗歌长河里头,描写出塞的简直是一抓一大把,这位周先生太可爱了。 方沐阳赶紧行了个礼,谢过人家送来的好枕头,谦虚道:“只是游戏之作,要是凑得不好,先生可别打我板子!” “好说好说!”周先生眯了眯眼。充满回忆地说:“我家幼弟自幼好武,只想投身军伍报效君王,只是他年纪实在太小,那日从军。在下念念不舍,一直送他到了最北的卫城方才离去。记得离别那日细雨纷纷,唉,实在是愁煞人啊!从军入伍,也不能携带什么东西。只喝了一碗壮行酒,他便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啊,对了,上一次收到他的家书。还是在驻守青阳关的时候,也不晓得现在跟着军伍到了何处……”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方沐阳,心里揣摩这人要么从家书入手,要么从从军入手,倒是平庸的题材,且看他能做出什么好诗来! 方沐阳肚子里头快笑翻了,周先生,其实您是老天爷派来送经验的吧?还是系统发的,不用打boss就掉的大把经验啊!这尼玛完全是为了《阳关三叠》套的啊!其实你也是穿越的,是为了让我过关特意来搭救我的那个托儿吧? 这还用想什么?方沐阳张口就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当然了,此渭城非彼卫城,此阳关非彼阳关,不过口头念的,倒不怕有什么出入。 又是一首有情有景,言志抒情的好诗! 这下莫说出题的周先生,就是浩然先生也攥紧了栏杆,不晓得说什么好了,望着方沐阳的目光更加热切起来。 不用浩然先生招呼,又一位书院的先生走了出来,狡黠地笑道:“在下也想求一首诗,小兄弟能试试不?” 方沐阳心里有点打鼓,可输人不能输阵,还是笑着道:“那我试试。” 那人狡猾地很,抬头看了看天说:“太阳特别大,连云都给晒变色了。可又刮着北风,下起了大雪……”这牛头不对马嘴的,看你怎么接。 方沐阳心里快笑死了,脸上倒是淡定得很:“十里黄云白日醺,北风吹雁雪纷纷。” 那人话锋一转:“前面这小子,可知道我是谁么?” 方沐阳接得快:“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不但做了诗,还回答了这位先生的话,其实方沐阳并不晓得这人是谁,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众人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璟站在后头缓了过来,手里的拳头却暗暗攥紧,这个方沐阳,到底是什么人? 浩然先生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此子有大才,必入我书院!”这个“必”字,可不是肯定的意思,而是带了强制性的。说完浩然先生就疾步下了楼。 方沐阳觉得也可以了,转身对痴痴呆呆的司马元兴一干人耸了耸肩:“行了吧?够给面子了吧?能走了吧?要是再把你们山长那个老头子招来,我可就要倒霉了。” 跑到人家的地盘,欺负了人家的学生又欺负人家先生,不倒霉可能么? 大家伙儿还震惊在方沐阳的急才之中,哪里注意到他这句话,却被走近的浩然先生听了个正着,忍不住骂道:“方沐阳,叫我老头子的,你还是第一个呢!” 瑞昌学子一听这声音,大吃一惊,赶紧转身请安。司马元兴更是一边行礼,一边替方沐阳赔罪。 浩然先生摆了摆手:“不用你赔罪,方沐阳,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骂我是老头子?” 方沐阳叹了口气,掐媚地笑着答道:“您听错了。” 司马元兴赶紧阻止他:“快给山长认个错,怎么能瞎说呢?” 浩然先生板着脸:“给老夫解释清楚,为什么要骂老夫是老头子,要不然,罚你在书院扫地三年!” 其实是想拐带方沐阳在书院读书。 可小方姑爷两张嘴皮儿一翻就是道理,他说:“这,小子真没敢骂您,我这不是奉承您吗?按着小子理解吧,这学海无涯,达者为先,您的成就,自然当得起一个‘老’的尊称。” 浩然先生嘴角翘了翘:“继续说!” “头嘛,自然是为首,您是浩然书院的山长,可不就是他们的头么?还有这子,先贤不都是说话‘子曰子曰’的?一定是个好词,错不了。所以这老头子是对您的尊称,哪儿能是骂人呢?” “哈哈哈!”浩然先生长笑起来,这孩子,又机灵又有天赋,还有几分急智,他看着真是爱得不行,一定要把他留在浩然书院才行,这样的孩子,不读书才是浪费呢! 于是浩然先生又一次向方沐阳发出了邀请:“许你免试入我书院,嗯,就跟着老夫,干点儿磨墨倒茶的粗重活儿吧!” 绕了半天还是要把老纸绕进书院么?方沐阳脸上的苦色都能滴出黄连汁子来了,他左右看了眼,不确定浩然先生的话可信度有几分,但肯定老头子是真瞧上自己了。可方沐阳怎么敢到书院来念书? 他把嘴一瘪:“老头子,可不带这样的。打了小的出来老的,还要强迫我给你干活儿?不行不行!” 这臭小子,浩然先生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人家想进浩然书院想得打破了头,他倒好,推得远远地,好像浩然书院是刑部大狱,有进无出一样! 可浩然先生实在爱他的才华,将脸一板道:“老夫说的话,敢拒绝的,你还是头一个!此事不容商量!” 方沐阳就快哭了:“那怎么行?我还有小媳妇儿要养活,我老岳父还是个瘫子,家里就靠我啊!” 哟,还是个孝子!浩然先生更舍不得了,不但又才,还有德行,留下留下。大手一挥:“这有何难?将他们接来,一同养活就是!” “我还没说完呢!我就是个小混混也就罢了,可我手底下还有一群小混混,没了我,他们怎么办?”方沐阳干脆耍赖了。 浩然先生哪里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为了不进书院,恨不能把自己贬低到泥里去,脾气也上来了:“哼!我浩然书院从没有求着人家来的,你倒是头一个!好大的胆子!” 这话一说,场上的众学子纷纷弯腰,临近的几个瑞昌学子更是急得不行,连道:“先生息怒!” 可小方姑爷就是头犟驴,牵着不走,打着还倒退那种。闻言也不装苦瓜脸了,双手抱胸就仰头哼:“还就不爱念书了,您怎么着吧?” “你,你,你,你……”浩然先生气得胡子直哆嗦,这混不吝的臭小子,到底是从什么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太不给面子了。 眼睛一转,浩然先生就有了台阶,长袖一挥道:“这样吧!你不入我书院也行。我这书院正待扩大,门口也要修一修,不要你作诗,你给我大门上做一副对子,若是好,这浩然书院大门为你敞开,任你来去自由,可好?” 浩然书院大门口的对子,可是要展现给天下学子看,代表了浩然书院的脸面,更要让天下学子认同才行。 司马元兴捏了一把冷汗,悄悄扯了一下方沐阳的袖子,示意他适可而止。 谁知方沐阳竟然问道:“老头子这话当真?” 浩然先生胡子一翘:“自然当真!不过你要是做不出来,或是做出来的让老夫不满意,你也就别想离开浩然书院一步!” 088 落荒而逃 适合浩然书院大门上的对子,还别说,小方姑爷心里真有那么一副合适的。反正已经剽窃了那么多,也不在乎多这么十几个字。可他还是装作很苦恼的样子,低下了头。 浩然先生看着心里这才舒坦了些,臭小子,也叫你为难为难。看他之前做的诗,无非都是写景抒情,确实像是文字游戏似的。可这做对子就不同了,十几个字,得有内涵,有思想,还要工整,还要押韵。莫说是他这么个小屁孩儿,就是浩然先生自己,到现在也没拟出一个合适的对子来。 方沐阳装作苦恼的模样,也无非就是让浩然先生心里舒服一点。总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总得给点时间让人家缓缓嘛。 一炷香功夫过去,小方姑爷还是没吭声,浩然先生摸着胡须笑了起来:“实在想不出也就不用想了,我书院里头有住所,倒不如先叫童子带你去瞧瞧,住下来慢慢想,想好了再走就是!”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不用了,我还急着赶回去呢!您听听,看这个行不?” 说罢他挺胸叠肚,一字一顿地念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小子是妖孽吧?在场众人都有这个想法,浩然先生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是不好,实在是这对子太好了! 可是在想把这孩子留下,浩然先生也耍赖了:“还有一个新碑亭,也没碑文呢!来一篇,立马放你走!” 方沐阳大叫:“你耍赖!” 浩然先生无耻地学着方沐阳的口气回答:“就耍赖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吧?信不信老夫一声令下,即刻把你押在书院终身不让你出去一步?” 好吧,看来得祭杀器了。 方沐阳长叹一声。缓缓念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说罢看都不看开始发痴的老头子一眼,飞快地挤出人群逃跑了。 这是著名的北宋哲学家。理家学说创始人之一的张载,在宋神宗二年,出任崇文院校书的时候说的,被后世称为“横渠四句”。言简意赅地表达了众多读书人的梦想和理念,方沐阳就不信这个大杀器会无法打动一代名儒浩然先生。 浩然先生痴了,书院学子痴了,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沐阳已经跑出去好远。 这臭小子,浩然先生气得笑了起来,想到“为天地立心”那四句,似有感悟。匆匆回了书房。 方沐阳说话的声音低,除了浩然先生和跟前的几个瑞昌学子,其他人根本就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前头的人群拥挤,后头的又打听消息。可偏偏浩然先生跟那几个学子都痴了,一时回不过神。竟没人阻拦方沐阳,叫他如同一条泥鳅一样钻进了人海之中。 跑出来瞧见方平安,他就赶紧招手:“快跑快跑!” 齐三跳出来大叫:“哪里跑!” 方沐阳懒得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回客栈收拾包裹。快些回瑞昌是正事。至于定州铺子没弄完的事情,叫赵晨留下来看着就是,他是一天也不想在定州多呆了。 可他不想理会齐三,齐三又怎么肯放过他?扬鞭上马便追了过去,齐六等人呼啦啦地一同跟上,倒把方平安几个丢在后头吃了一脸的灰。 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方沐阳跑得气喘吁吁,齐三却悠闲地牵着缰绳,居高临下地问他:“小方姑爷,你后来跟那老头子说的什么?” 因为两人都在场中对话,倒不似最初斗气似的喊话那么大声音,齐三等人并没听清前面说的什么,真是好奇地抓心挠肺。 可谁知方沐阳只顾着低头奔跑,也不理他。 齐三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句,他还是不理。倒叫齐三生出几分怒气来,扬起马鞭打了个响鞭,喝问道:“你慌什么?快些告诉我你们说了什么!” 方沐阳没好气地抬头瞪他,却发现没有看见方平安和赵晨,急得大叫起来:“赵晨呢?小姐呢?” 齐三也随着他的目光往后头看去,嘴里嘟囔道:“着急什么,又丢不了……”可是看见那个跟在马屁后头的身影时,声音却渐渐低了。 方沐阳生怕方平安出事,一边叫着“赵晨!”一边朝后跑去。 方平安也晓得他是担心自己,顾不得抹脸上的灰尘,笑着抬手叫他:“沐阳哥哥!” 两个半大的孩子跑到了一路,互相拉着对方的手仔细打量。一个是担惊受怕,就怕安娘受了委屈;一个则是兴奋不已,跟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笑个不停,嘴里全是夸奖赞扬方沐阳的话。 齐六瞧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可齐三心情却莫名差了起来。他怒气冲冲地吼道:“站在路中间说什么话!还不快走!” 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大吼起来,方沐阳以为齐三是生气自己没打理他,也没在意,瞧着方平安并没什么不妥,这才放心丢开手走到前头,同赵晨商量。 可齐三就是在旁边打岔,不停地催促方沐阳快些走。 方沐阳也晓得后头的人怕是快追上来了,但是方平安走路就那么快,能怎么样?反正打定了主意即刻返程,也就不在乎了。倒是齐三急得抓耳挠腮,一会儿纵马跑上几步,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催促方沐阳两句。 齐六不晓得他是发什么疯,上前安抚道:“三哥,这儿离城也不远了,你急什么?要不叫李力先去城里酒楼寻个位置,咱们到了马上用餐就是!” 齐三扭头瞪了方沐阳几人一眼,双腿一夹马腹人就冲出去了:“那我先去,老地方!” 齐三摇摇头,李力等人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说的老地方是兄弟俩来了定州之后常去吃饭的一家酒楼,倒不是定州城最有名的,但是糖醋鲤鱼做得极好,很是合齐三的胃口,每次只要能出来,必要过去吃上一盘。地方也还算清净,齐三径直要了包间,方沐阳等人一进门,便有小二将打好的洗脸水捧了进来,方平安和赵晨这才洗去了脸上的灰尘。 正是十三岁的小姑娘,身子、脸蛋都将将长开。这些年方家的条件不错,方平安的身子也好得多了,养得白白胖胖的,刚疾步走了路,两腮一片嫣红。 齐三只看了一眼,竟把一双眼沾了上去,目光就移不开了。 方沐阳开始并没发现,可方平安感到有人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心里就有几分不高兴,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方沐阳一看,齐三竟跟着歪了歪脑袋,不由有些好笑。难道这齐三竟然看上了方平安不成? 光这么想就觉得不可能。虽然不晓得齐三兄弟俩的真实身份,但一定是非富即贵,说是哪家王侯公子也不一定。方平安虽漂亮,也还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顶多也就算个小家碧玉了。看惯了各色美女的大少爷能瞧上她那小嫩葱? 再说了,齐三多大年纪?依着方沐阳看,顶多也就十六七岁,脸上还有点婴儿肥都没消呢!用方沐阳一贯的话说,是毛都没长全,就知道看小姑娘?再说方平安也就十三,身子都刚刚抽条,那啥,还是一马平川呢! 要是放在方沐阳前世,就是个高一的看上了一个刚小学毕业的,这可能么? 所以方沐阳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他一笑,两只圆眼睛就弯成了一弯新月,加上他本就生得俊俏,更是看着喜气。李会在旁边羡慕地说:“小方姑爷今儿可真威风……” 这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就是赵晨都只敢坐了半边身子不敢吭声,所以他一出声,好几个人都瞪了过来。 李会吓得一缩脖子,往李全身后躲了。李全李力俩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决定回去好生再操练一下这小子,不过跟着主子出来办了几趟差,就有点得意忘形了。主子和蔼,可他们也不能失了本分。 不过李会的话倒是打破了僵局,齐三咳了一声,将脸转到一边,齐六赶紧问道:“小方姑爷,你后来跟浩然先生说的什么啊?” 这个问题大家都很好奇,方平安也盯着方沐阳催促:“沐阳哥哥,快说嘛……” 方沐阳郁闷地说:“别提了,一时不察铸成大错,今天老头子非叫我留在浩然书院,还给我出了两道难题。幸好我才思敏捷,要不然可就没法回瑞昌了。” 说罢嘱咐赵晨:“定州的事儿你留下看着,我跟小姐今晚就走,连夜赶回瑞昌去。” 赵晨并没多问,略一思索便道:“黄昏时分有客船往瑞昌,我这就去办。”说完施礼出去办事了。 齐三等人追问:“什么难题,你倒是说说!” 方沐阳喝了口茶,便将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反正已经告诉了浩然先生,旁边也不是没人听见,最迟明天,这些话只怕就要传遍定州了。 几个人都被镇住了,久久无语,只有方平安大声叫好,满脸与有荣焉的红光:“我就知道我家沐阳哥哥是最厉害的了!” 齐六在往南楚去的船上听他吟过一句诗词,晓得这小方姑爷并不像表面那么粗鲁,可是听见“横渠四句”依然震惊,一时回不过神来。齐三则直接呆住了,想想笑了起来:“这次小方姑爷可赢得干脆,看那帮穷酸还说得出什么来!我看我也没必要去浩然书院读书了,倒不如跟着小方姑爷回去,跟着你学几年得好!” 089 指点作诗的诀窍 说这话的时候,齐三倒是一脸正经,不像开玩笑的表情。可屋子里头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着齐三,包括最不明所以的方平安,她都晓得这俩贵公子看起来来头极大,这种一本正经的话说出来,实在是太吓人了。 方沐阳忍不住爆了粗口:“娘的,三少你不要吓人好不好?” 最稳重的李力都没把持住,晃了一下身子,给齐六使眼色。 齐六打了个哈哈:“三哥又开玩笑了。” 这是定论的意思,可齐三居然鼓起了腮帮子表示不服:“我可是说真的!浩然那个死老头子都叫小方姑爷给镇住了,我这求学,难道放着大佛不拜,去小庙?浩然先生都说好,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小方姑爷,你打算什么时候走?爷也收拾收拾,跟你一道!” 这下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唯有齐三笑开了花,开始盘算起其中的好处来,嗯,细数一数,还不止一样呢! 齐六何尝不晓得他在想什么,脸上万年不动的冰山表情也维持不住了,无奈地喊了一声:“三哥!” 就算以前没怎么接触过,光看这一屋子人的反应,方沐阳也晓得这兄弟俩的来头一定小不了,她想了想,寻了个借口把方平安和碧草支出来门,这才站起来弯腰深深施了个礼:“三少厚爱,只是沐阳担待不起。” 难得听见小方姑爷这样严肃正经地说话,嬉皮笑脸的齐三自然晓得他要拒绝,敛了笑容,带出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来:“怎么?爷看得起你,你还拿捏上了不成?” 方沐阳深吸了一口气:“三少,我这人性子直,又是江湖上厮混的小混混。上不得台面。直说了吧,您跟六少非富即贵,出来玩玩倒罢了。真跟着我这小混混,怕是我金帮上下都不够陪您玩的。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 齐三可以开玩笑,但是也容不得方沐阳拒绝,何况还点出了齐三齐六的身份高贵?李力上前一步,沉声喝道:“大胆!”但是看着方沐阳的眼光却满是赞叹。 齐三摆摆手,颇有几分郁闷:“爷看得起你,倒还给你找麻烦了?普天之下,只怕你是唯一一个。你知道爷是什么人么?” 方沐阳摇头:“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 众人暗暗点头,方沐阳也给自己点了个赞,继续说道:“您二位到瑞昌。便是客人。如今在定州,您依然是贵客。可是沐阳有自知之明,不敢拐带您又跑到瑞昌去。要是您去了,只怕王大人非打死我不可。” “今日浩然书院之事,说不出来谁胜谁负。沐阳不过是有几分急才。比浩然先生万不足一,您家里既然让您跟随浩然先生学习,必然有其深意,您又何苦看得起我这么个小混混?若是您要找好吃好玩的,沐阳可能还有一点子存货。可学问么?我真是没有。” 齐三伸手抚了抚袍子上的皱褶,似乎是有些漫不经心:“爷本来就是句玩笑话,难道你还当真了不成?” 方沐阳正色道:“您可以是玩笑话,可沐阳真不敢。” 这马屁,拍得啪啪作响。即使是齐三绷着脸,也忍不住笑开了花:“嗯,你不错。” 他开了笑脸,众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尤其是齐六,竟觉得背后都冒了冷汗出来,微微摇头,觉得自己还是定力不够。 方沐阳也松了一口气,她虽然猜得出这兄弟俩都不是普通人,因为王大人都要跟着装孙子,肯定身份是极高的。但是高到什么程度,方沐阳猜不出来。越是身份贵重的人,也就越怕出事,真要是一时兴致来了,非跟着她回去瑞昌,白面馒头一定变成黑脸,到时吃苦的还是自己。 说穿了,方沐阳身份太低,谁都能踩一脚。 谁知齐三接着说道:“不过你那作诗的诀窍,一定得教给爷,好让爷也有机会露一把脸。” 方沐阳大汗淋漓,非常想喊一句“你还有完没完了!”可惜她不敢,只得翻了个白眼点头:“是!” 作诗么?哪里来的什么诀窍?方沐阳是个抄袭货好不好?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勉强总结了几点,提供齐三大爷参考。 一来么,自然是熟读已经有过的诗词。这点方沐阳的解释,是她家里有个喜欢吟诗作赋的老岳父,平时没事就要吟诵几首,所以天长日久,耳濡目染之下,方沐阳还是有一点底子的。 二来,自然是要熟悉韵律,至少做出来的诗不能太过拗口,什么平仄韵律先不提,做出来之前自己先念几遍,总不能自己咬着自己的舌头。韵律通了,就是好诗了。 至于第三,就是建立在第一点的基础上了。熟读了诗词,就会发现对于一些景物啊,心情啊之类的描写,其实来去不过就是那么些玩意儿。就拿写景的来说,找准几个特定的要素,然后简单的词汇形容出来,就成了。 最后就是拼凑了,把想好的词儿用合适的字眼拼凑起来,念着不拗口,完美! 她这么一说,齐三也不是笨的,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到底心里没底,决定做个试验,让小方姑爷再给现场演练一番。眼睛一眨巴,指了性子跳脱些的李会道:“你来出个题目!” 李会乐了,能为难小方姑爷,他很开心的有木有?眼睛一转,说:“我要给我媳妇儿要一首诗!” 几个护卫忍不住乐了,朝着齐三笑道:“这小子,成日就惦记着小媳妇儿呢!” 齐三唾了一口:“没出息!”不过看李会挤眉弄眼的,还是挺乐呵:“那你求小方姑爷吧!” 方沐阳点点头:“行啊!你媳妇儿,那就是少妇了……” 李会赶紧打断:“我们还没成亲呢!不过我也不着急。” 方沐阳翻个白眼:“那算什么你媳妇儿?你们俩不是还没成亲吗?” 李会急了:“八字都合了,等明年就过门,怎么不算?”说着将眼一斜:“你小子,毛都没长全,知道个屁!” 齐六待身边的护卫一向宽和,所以这小子有些没大没小的,惹得齐六瞪眼呵斥:“放肆!” 这会儿李会才略微收敛了点,有些委屈地道:“属下知罪。” 齐三正等着实践方沐阳的办法呢,哪里会打断,赶紧催促道:“小方姑爷,你快作诗啊!” 方沐阳摆摆手:“不急不急,我再问问。” 又问李会:“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李会低着头,不晓得是不是害羞了:“定的是明年开春。” 方沐阳低头想了想,这都已经快十月了,明年开春,可没几个月了,便调笑道:“那你不在家准备成亲,还在外头乱跑,啧啧,你媳妇儿真够委屈的……” 李会偷偷抬头看了主子一眼,大着胆子答道:“我们大老爷们儿,总不能就为着点子小事在家陪着她吧?等我升了官,她跟着享福,还有什么委屈的!” 方沐阳嘻嘻一笑,朝着齐三说:“三少,您看,这诗有了。” “他媳妇儿,还没成亲,那就还是待字闺中了,想必年纪也还小,李会也挺高兴的,没见他不高兴。嗯,第一句嘛,就是闺中少妇不知愁。” “噗……”齐三笑喷了,这纯粹就是凑字了好不好?挥挥手:“才只有一句呢,你继续……” “明年春天出嫁,嗯,我想想,春日,出嫁要梳妆打扮的,那就春日凝妆上翠楼吧!”方沐阳继续胡诌。 齐三不明白了:“为什么后头要用上翠楼,不用别的呢?” 方沐阳一摊手:“这不是为了押韵么?” 齐三想了想,表示明白了,让他继续。 方沐阳翻白眼乱说一气:“上楼,上了楼干什么呢?楼上有什么呢?我想想啊,又是春天又是上楼的,那就看见绿树红花儿什么的,还要押韵……” “忽见陌头杨柳色!这个不错!”他自说自话地一击掌,捉狭地看着李会笑了起来:“你不是要当官么?哈哈,让你媳妇儿‘悔教夫婿觅封侯’!” 齐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真的像小方姑爷说的一样,这诗啊,也是能凑出来的。没去看李会苦得跟吃了黄连一样的脸,拉着方沐阳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半晌。 别说,被小方姑爷一点拨,齐三也觉得自己能做两首好诗了,兴致高昂。方沐阳再配合着引导了一下,当场齐三就做了几首诗,不过就是将大白话说得文雅些,简单些的功夫罢了,他比方沐阳读过的书更多,也是受过正统教育的,只会比方沐阳做得更好。 要不是赵晨来说,晚间的船已经准备妥当了,齐三恨不得拉着方沐阳好生聊上两天两夜才是。 投桃报李吧,齐三低声告诉方沐阳:“你今儿虽得了浩然先生的青眼,可也得罪了人。李家还好说,是我舅父家里,若是有人打听你,我就替你挡了。可是王家,啧啧,不好说。今儿下午王家已经派人打听你了,你战了王璟,可是往王家脸上扇了个耳光,早些走也是正事。” 方沐阳看他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好心,倒有几分幸灾乐祸。可齐三方沐阳也得罪不起,还得拱手行礼:“多些三少庇护了。” 090 寻人 来定州的时候,是像旅游一样,开开心心地来的。走的时候,却是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走的。 而且到定州这些日子,就没好生逛过一遭定州城,没好生吃过一顿饭。说到底,都是自己嘴快惹的祸。方沐阳同方平安带着碧草,借着夜色上了客船,望着湍急的河水满心懊恼,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管管自己这张嘴,要不然,不晓得以后还要惹出多少事情来。 幸亏她跑得快,浩然书院里头发生的事情,哪里瞒得过定州的诸人。听说有个小子连浩然先生都击节赞赏,但凡定州有点眼光的人都动了心思,当夜便将方沐阳几个落脚的地方查了出来。可惜次日一早去送拜帖,却说方沐阳已经走了,众人惋惜了一回。也有心思偏执的,非要找到这个连浩然先生都赞赏的小子,布置了人手不提。 就是浩然先生,听说方沐阳连夜走了,也忍不住捻着胡子笑了一回。不过也更加惋惜,有才气,有天赋,够机灵,德行好,还知进退。这样的好小子,便是浩然书院的千余学子当中,只怕也难得挑出一个来,只可惜人家拿着浩然书院不当回事,浩然先生再是赞赏,也不能放下大儒的架子,拿浩然书院的面子做踏脚石去请这小子。 所以浩然先生一笑了之,心里倒是给方沐阳记了一笔,嘱咐下头的管事一定要将那“为天地立心”的四句刻在石碑上,便又钻进了书海之中去了。 回到瑞昌,方沐阳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走得太过匆忙,连一点土特产都没有给家里人带,方沐阳有点不好意思。 方平安则兴奋得多,这趟去定州。不光去浩然书院见识了,还见到了浩然先生,而且方沐阳大展雄威。战胜了浩然书院的学子,更连浩然先生都对他赞赏有加。要不是方沐阳嘱咐。她恨不得把这事告诉全瑞昌的所有人。不过不能大肆宣扬,跟爹说一说总是应该的吧? 于是老方姑爷看着小方姑爷的目光也炙热起来,直说要小方姑爷以后每天傍晚去他房间学习一个时辰。吓得方沐阳连休息都没敢在家休息,一溜烟就跑到金帮议事的地方去了。 个把月不在,金帮上下倒没什么大事,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与赵来顺等人聚了一下,看了下最近并没什么事。方沐阳便笑道:“这样最好,该干什么的都干什么,总不能因为我不在就乱了套。” 赵来顺笑了一下,赵晨不在。他手里那摊子事情也让赵来顺帮着打理,所以莫说是金帮的事情,就是整个瑞昌的动向,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想了一下,他还是说道:“赵晨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们注意一下南楚那边的动静,不过李巴鱼看着,倒也没什么不平常的。要说不平常,就是上次跑来找人的那个七爷的手下,叫什么吴先生的。他又过来了。” “哦?”方沐阳皱了皱眉,那人后来倒是跟秦七爷求证过,确实是七爷的手下,而且还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什么亲戚,平素做事也挺稳重,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到南楚找自家亲戚的事情,七爷也听说过,还叫方沐阳帮着打听,多关照。听那口气,对那吴先生很是器重的样子。 “那个什么吴迪,找到没有?”吴宇飞那头到底怎么回事,方沐阳想不通,也就没管了。但是在瑞昌的地头上,她还不相信金帮和冯麻子的大批人手,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布庄伙计。 赵来顺摇了摇头:“打听过了,莫说是我们,便是一直留意着的冯员外的人,都找不到这个吴迪。三年前流民进城之前,这人就走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说着他露出了难色:“你也知道,三年前那会儿,确实够乱的,说不定这个人在返乡途中叫流民携裹了,弃尸荒野,也不是不可能……” 方沐阳闭眼想了想,猛地睁眼道:“不对!若是被害了,他也不会没有家人,人不见了,他家里的人就不来找么?这个人,不对。” 赵来顺叹了口气:“我们何尝不晓得,不过冯员外说了一句话,说是有的人,有的事,叫我们也莫要太过认真。瑞昌不比其他地方,对面就是南楚,复杂得很……意思是说,叫我们不要再管了。那吴宇飞,只怕……也不是我们管得起的人。” 方沐阳一听就明白了,加上之前方夫人布庄那个奇怪的名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不定,这吴迪,还有方夫人,都是南楚的探子。而那个吴宇飞,也是南楚派过来的奸细,找不到吴迪,找到了方家去,倒也正常。只是他也没想到方夫人居然在三年前就死了。 呵呵,越是想,越是觉得方家的灭门惨案不简单。 往对方国家渗透探子、奸细,就算是和平时期,倒也是件正常不过的事情。金帮一个小帮派,混的不过是糊口的钱,确实没必要招惹。但是吴宇飞居然找到了方家,就不得不防。 想了想,方沐阳吩咐道:“看看这吴宇飞要做什么,不要惊动他,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赵来顺笑了笑:“他倒是来得正大,是押货过来的。新一批的丝绸就是他押过来的,后头还有小方姑爷要的东西,只待都交割清楚了,他也就该回去了。” 押货?这倒是个正当的理由。方沐阳只得吩咐盯紧了这人,也无计可施。探子奸细都无所谓,只要不拉金帮下水就行。军国大事,可不是金帮这样的小混混们参合得起的。一个不好就是谋逆重罪,是要诛九族的,小方姑爷惜命得很,更不愿意拉着金帮上下人等跟着倒霉,自然有多远避多远。 可人还是要见一面的,不冲别的,就冲这次的货金额巨大,还关系着定州铺子的生意,方沐阳也不得不见上那吴先生一面。 位置还是选在水榭。因为天气渐渐寒冷了,倒没有用临溪的房间,而是选了里侧山林那边的房子。偌大的窗户敞开着,一股子树林的清新味道扑鼻而来。 方沐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金帮上下尊她为主,身份还是在那里,过去喝了几杯酒便提脚走人了。吴宇飞也不觉得意外,他不过是给秦七爷跑腿的,方沐阳宴请他已经是给足了秦七爷面子,不需要还在席间陪着他。 酒过三巡,作陪的赵来顺和李巴鱼倒还是清醒。吴宇飞已经带了醉意,惆怅地饮了一杯酒,迷蒙着眼拱手道:“两位小兄弟,实不相瞒。这次往瑞昌来,是我缠着七爷求来的。贵帮在瑞昌势大,有件事情,还求贵帮帮着打听一二。” 赵来顺赶紧按了他坐下,嘴里客气道:“吴大哥也不是外人了。何必说什么求不求的,但凡是我们兄弟俩能做的,一定尽力给你去办!” “先干一杯,谢过两位兄弟了!”吴宇飞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这才露出愁容道:“想请贵帮帮我寻一个人……” 李巴鱼一挑眉:“你那个亲戚吴迪?吴大哥。这还用你说?上次你提了提,咱们就想法帮你找过了,实在是没甚下落,对不住啊!” 吴宇飞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他沉吟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压低声音道:“本是家丑,不过也顾不得了。三年前,我们楚地也乱着,我有个长辈,家中遭了些牵连,慌乱中找到我,想到我家有亲戚在北齐,要将女儿送过来避难。人倒是送过来了,可现在下落不明,就连我那亲戚吴迪,也没了下落。如今楚地也安稳了,那个长辈想把孩子接回去,可硬是找不见了……” 原来他巴巴地要找吴迪,是为了这个。赵来顺觉得这人的奇怪动作有了解释,心里倒是一松,忙热情地斟酒道:“从南楚送来的女孩儿?当时送她的人呢?就没给您家长辈报个信么?” 吴宇飞颓丧地喝了一口酒:“没回去!后来才晓得那会儿瑞昌遭了流民,也正乱着。后来久久不见家人送信回来,我家那个长辈就有些着急,只是家事不平,顾及不上。如今安顿好了来寻,竟然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可把家里老人给愁死了。唉……” 他本就醉酒,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也不过是说家里人如何着急,当初托付他办事的长辈如何生气之类。赵来顺和李巴鱼耐着性子听了一遭,见他说得差不多了,方才问道:“那你是要寻那个送过来又没了下落的姑娘?” “是是是!”吴宇飞连连点头,差点连头都磕到了桌沿上:“小姑娘今年也该十四了,长得眉清目秀的,挺漂亮。姓秦,小名叫做月儿,左胳膊肘后头有颗朱砂痣。拜托两位,一定帮忙打听……打听……”越说到后头,他的话音越低,差点就听不清楚了。好歹说完才一磕桌子,睡了过去。 赵来顺和李巴鱼对视一眼,纷纷皱起了眉头。一个标致清秀的小姑娘,三年前才十一岁,又长得眉清目秀挺漂亮……那个时候正是流民乱起来的时候……没了音信……几条综合起来,实在想不到那个小姑娘有什么好的结果。 两人心中清楚,也晓得吴宇飞拜托的这事挺难,只是眼下吴宇飞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了,只得将人送回客栈,再去告诉小方姑爷一声。 ps: 致磨叽宝儿的催更票章节。话说很感谢磨叽宝儿同学,至少你看得开心,说明咱们俩在欣赏上头还是很一致的。有人说女扮男装的梗很老,可是爪子超级喜欢这个梗啊!嘿嘿,等不及快快码字虐男主了!亲,主要的男性角色出来完了,你们有猜到男主是哪个不? 091 唯有睡觉解忧愁 其实打从心底里来说,李巴鱼也好,赵来顺也好,都觉得这次小方姑爷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了。不就是个南楚人么?背后扯不清楚,咱们不扯就是了,小心着些,只要不妨碍着自己不就行了?可小方姑爷很是上心的样子,查了那个失踪的布庄伙计吴迪,又叫人打听这个吴宇飞的消息。这次更好,听说是要找一个南楚女娃儿,居然瞪圆了眼睛要他们跟吴宇飞打听清楚那女娃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小方姑爷做出决定的事情,一般都没错过。两人也习惯了听他的招呼,虽然有些疑惑,还是领命安排去了。 方沐阳则坐在厅上发了一阵子呆,直到方平安和碧草进来掌灯,才发现她孤零零地坐在厅堂里头,吓了一跳。 晚上吃饭,她也魂不守舍的。方平安以为她着凉了,硬逼着她喝了浓浓一碗姜汤,早早地赶她去歇下,亲手给关了门,方才离开。 方沐阳瞪着关紧的房门又开始发呆。 十四岁,三年前就是十一岁,女孩儿,南楚的,左胳膊肘后头有一颗朱砂痣。年纪不晓得对不得上,不过,左胳膊肘后头的朱砂痣倒是有一颗的。方沐阳摸了摸那痣,心里还是乱七八糟的,安定不下来。 方沐阳的感觉很奇妙。 她是三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可是对这身体本尊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没有什么灵魂交换时的赠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能力或者空间之类,甚至是刚一来,方家上下就死了个干净。坑啊!绝壁是个巨大的坑啊!现在她几乎是确定方家的死就是因为自己。可这关她什么事?分明是这具身体本身的问题。但那奇怪的愧疚感和罪恶感是从哪里来的? 唯一知道情况的,方夫人死了,吴迪下落不明,现在活着的那个吴宇飞。也不见得是个知晓内情的主。要不然都见过几次面了,怎么没认出她来? 看样子自己以前在南楚估计也是混得不怎么样,确切地说。是原来的家人在南楚混得不怎么样,要不然干嘛三年前南楚一乱。就急吼吼地把自己送到北齐。而且事情做得也不怎么保密,连累方家上下死了个干净。 唔,也不算死干净了,还有白莲花老婆和瘫子岳父不是没死么?可这俩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属于跟着被坑的那种。 方沐阳不是个喜欢思考很晚的人,也不是那种计划周全的人,属于一时热情。想到什么做什么的类型。可是现在吧,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生考虑一下未来的事情了。找她的人找过来了,要她性命的人说不定也跟着来了,这命可只有一条。她还不想死呢! 所以方沐阳望着床顶的帐子发了一会儿呆,油灯闪了一下,灭了。 唯一的麻烦就是那颗朱砂痣。从另一个世界穿来的方沐阳没有那么多大防的观念,往年跑船的时候,也常穿着短卦露着白花花的胳膊往水里跳。左右“他”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娃。不贪玩才怪呢!当初没那么多想法,只是不想把会游泳的这技能给丢下,万一出个什么事情,还能自保一下。可是说不准会有人注意到,但是也说不准没有人注意到。毕竟当时都是玩闹而已。细想起来,她就不记得同时玩的李巴鱼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标记。 但是,至少目前来说,除了方平安之外,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女儿身,而且不晓得当时方夫人出于什么想法,愣是将庚帖改了,有了信誓旦旦看过庚帖的老方姑爷保证,她的年龄就是十三,而不是十四。年龄对不上,性别对不上,就只有朱砂痣这一个特征,能对上的可能性也不大吧? 还是要想想往后,时间长了,慢慢长大了,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大齐往北,就是定州、并州乃至京城,再出青阳关,便是北地蛮子的地盘了。若是逆金江往上,到了巴州,就是重山大岭,然后就是夷人杂居的地方。十万大山里头再往西去,便没人晓得是什么地方了,人烟罕至。 若是想清静,往大山里头一钻,除了野兽,大概碰见人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往北去,只要有银子,生活安乐,找个小街小巷的隐居下来,也不是不行。 方沐阳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往北边去比较靠谱,要不,干脆就躲到京城去算了。 至于瑞昌这边,把该做的做完,给方平安留下脂粉铺子,还有瑞昌码头上的那些份子,每年的红利也足够方家父女俩的生活了。 这样,也足够对得起方家的救命之恩了吧? 方沐阳有点不确定,她已经肯定方家是因为她的缘故被灭了满门,心中满是愧疚感,只是唯一想不通的,便是自己在南楚的身份了。 罢了,不想太多,弃我去者不可留,乱我心者多烦忧,唯有一睡无忧愁。碎觉! 也不知道那个吴宇飞是真喝醉还是假喝醉,后来赵来顺和李巴鱼轮着去套话,他倒是像忘记了一般,先是沉默,之后才不好意思地拜托金帮找人。还是那几个描述,哪里能找到能对上号的?不过他那模样倒是热切,赵来顺只好答应慢慢帮他寻找,可楞是没有套出来要找的这姑娘到底是南楚什么人,家里又是南楚的谁。 也在方沐阳的意料之中,淡然一笑不在意的模样,也不再过问了。 南楚给配的胭脂水粉很快就到了,虽只有小半船,价值却不低。方沐阳每样拿了一点回去给方平安看了,惹得她爱不释手的,再一听价格,方平安怔愣了一下,忽然笑道:“虽贵了点,但也不是买不起,放在定州销量一定极好的。” 那是自然,小方姑爷亲自挑的货,能有错? 安排将货都送去了定州,方平安却有些坐不住了,非要跟着过去一趟。方沐阳也是这个想法,那边铺子里头总没有一个合适的人看着,也不放心。赵晨干些琐碎的杂事还行,做买卖并不十分在行。既然方平安要去,自然是最好的。 将各种营销手段给方平安细细说了一通,又在金帮里头挑了几个能干的妇人,都是那年留下来的流民,带着孩子在码头上做点小生意过活的,方沐阳这才将方平安送上了去定州的船。 她是不敢再往定州去的,至少目前是不敢的。所以定州那边,还是让方平安自己打理就是。 看在赵来顺等人眼中,意义可完全不一样了,纷纷表示担心。但方沐阳倒是想得开,且不说方平安经商上头本有就些天分,就是亏了,倒也伤不到方沐阳的根本,权当是给方平安交学费了。 092 王大人的赏赐 没等方沐阳套出更多的消息,那个吴宇飞就真拍拍屁股,回去南楚了。 这感觉着实不怎么好,叫手下抓紧时间联系南楚那边的人,一定要打听出来吴宇飞找的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安排完了之后,方沐阳还是觉得有点不好。 在这块上头,赵晨的能力明显比赵来顺要好一些,把赵晨弄到定州去招呼铺子,是不是有点大才小用了呢?可是那边的铺子又实在没人看着,且不说前期就是赵晨跟定州三虎联系,现在紧急把赵晨调回来,似乎也有点不太好。方沐阳仰天长叹,差人啊! 确实是差人,而且差得厉害。 冯麻子已经像是半退的状态了,手下的小子们都交给赵来顺带着。金帮这边码头上的事情,则是李大头在弄。而李巴鱼最近则清闲了些,因为从南楚走的货基本已经差不多了,再就是往南楚出货的问题了。 零零总总一算,看起来金帮的摊子铺得大,实际上码头上那一块儿仅仅够着苦力们糊口,真正的进项还是在走私一块儿上头。铺子酒楼的份子算是方沐阳所有产业里头收入最为稳定的一块,再就是冰。但是眼看天气就渐渐寒冷了下来,对于冰的需求量下降,这钱也赚不了几天了。 水榭那边则是暴利,最初开张的时候,决定走精品高级路线,大家都不看好,没想到真赚了。但是再怎么赚,也有个头,一天顶多就能接待几桌客人,破了大天,一个月纯利也不超过千两银子。唔,当然在别人看来,这钱真是赚够了。可在方沐阳瞧着,还是缺钱。 差人,缺钱。眼下最主要的问题。因为方沐阳盘算着一个大动作,若是操作好了。就是她方沐阳暴毙掉,金帮也能够继续正常维持下去。 想起来实在是复杂得脑子作痛。 还没等她缓过神,衙门里头王大人又找她了。 难道是定州的事情影响过来了?回来都个把月了,定州的事情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什么,方沐阳猜想,大概是齐三或者齐六给压下去了。除此之外,她也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的人会帮自己。当然这是方沐阳高看自己。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就是别人并没把方沐阳当一根大葱,不见了就不见了呗,有啥大不了? 忐忑不安地去到衙门里头。王大人和聂知行都在,见了她满脸严肃。方沐阳心里打鼓,上前行了礼,嬉皮笑脸地问道:“两位大人安好?听说最近忙得很,我就没敢过来给两位添麻烦。您二位不高兴啦?” 聂知行跟她熟,没好气地喝斥他:“瞧瞧你这德行!我就想不通浩然先生怎么就看上你了!” 王大人更生气:“好诗都是拼凑出来的?你可是把我辈读书之人都得罪了,方沐阳啊,你往后是不打算好好念书了吧?” 方沐阳一听,就晓得是定州那事儿叫他们知道了。嘿嘿笑着说:“瞧您这话,好像我往年就念过书似的,您别抬举我了。书认识我,可我不认识书啊!” 王大人瞪了她一眼,不由嘱咐道:“你这话,还有那个什么作诗靠拼凑的话,往后就少说点吧!实话告诉你,定州王家都来了人的,叫上头的人给拦了,这里头水深得很,你一个娃娃,什么都不懂,可不能瞎参合!” 方沐阳不明白他指的是哪块儿,但是也听见上头有人拦了的话,赶紧点点头笑着说:“知道,知道,这不是有您二位大人护着,我才敢撒野么?这也就是在咱瑞昌这一亩三分地上头,换了别处,我也是不敢的,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 王大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正了脸色道:“今日叫你过来,自然是有事情要吩咐你。” 方沐阳也赶紧跟着端正脸色,站起来行礼:“您吩咐,我听着。” “南楚新皇登基,派了使节团过来。咱们瑞昌是他们过来的第一站,南楚使团会在瑞昌停留一日,休整人马,再往京都去。两国最近五年都无甚交往,这官面上的,还是我到瑞昌之后的头一回。如今瑞昌得用的大码头也就是城南那一处,你一定得管好了手底下的人,不能出乱子。”对于他的态度,王大人还算满意,点点头答道。 方沐阳在心里一算,这个时候过来,那差不多到京都就是快过年了,这是要在北齐过年的节奏咩?有点奇怪。但是有的话能问,有的不能问,她还是晓得的。而且这的确是瑞昌的大事,也难怪王大人紧张了。 聂知行跟着开口道:“各处的安排自然有官府的人,你不用太过紧张,只要约束好手底下的人,将码头上给看严实了,不能闹出事来。另外南楚使团会往驿馆落脚,只是我们瑞昌驿馆并不是很大,多余的人员,就要安排在客栈住宿。码头上的客栈,拣干净的腾几间出来,早些预备好了,莫要再接待其他的人了。” 方沐阳点头应了,赶紧问道:“不知南楚使团大概什么时候到,我也好去安置。” 王大人给了她一个确切的时间:“前头过来安排的人大概三天后就到,十天之后使团过来。码头上务必要弄干净,莫要让不相干的人搅了场。” 说完,王大人端起茶杯宽了宽茶,坐直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显然是将正事说得差不多了。旁边聂知行低声嘱咐方沐阳:“这次的使团过来的人多,听说正使是南楚宰相,文华阁大学士胡大人,副使则是刚刚封的平南王,是当今南楚皇帝的舅舅,随行的人手,加起来有六百多人。这可是最近二十年以来,南楚规模最大的一个使团了。如今南楚新皇登基,伪皇余孽未清,难保不出点什么事。所以码头上的事情,你一定得看严了,万万不能在咱们瑞昌闹出事来。” 方沐阳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提议道:“两位大人,既然如此,沐阳倒有个想法,说了要是不行,您二位别怪罪。” 王大人知道她鬼点子多,笑着道:“浩然先生都赞好的,我敢怪罪?快说快说,说得好我有赏!” 方沐阳笑了笑:“那您先把赏赐给我得了!” 王大人忍不住笑骂了一回,又才摆出阵势说正经的。方沐阳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咱们这事儿能不能做得细一点,总不能三天后南楚的人过来,码头上就不卸货了,这得多耽搁事儿。您看能不能这样,南楚先头来的人,跟咱们这边儿的人合计合计,拿个章程出来,使团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到,在码头上要耽搁多久,往驿站去又是多久时间。咱们给他们把时间卡得紧一些,也好安排。” 这无非就是后世的细化安排嘛,可这个时代,时间也不过精确到一刻钟,哪里有几分几秒的概念?不过动辄几百人的使团,再加上瑞昌这边出迎的,各种人手,到时码头上一定是人满为患。所以方沐阳这个提议倒是很有必要,王大人想了想,回头对聂知行道:“先去跟礼部的上官商量一番,沐阳这提议确实好,总不能叫咱们一大清早就在码头等着南楚那些穷酸吧?也太给他们面子了。” 他是大家族出来的,底蕴深厚,自然说话毫无顾忌。聂知行只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接话。方沐阳装傻充愣,朝着王大人伸手道:“您说的赏赐呢?快些拿来!” 王大人嘿嘿一乐,从身后掏出一个卷轴,深情地抚摸了半晌,终于缓缓展开…… 难道是什么值钱的名家墨宝?方沐阳擦了擦钛合金狗眼,怀着激动的心情上前,嘴里问道:“谁的?值多少钱?”然后就华丽丽地石化了! 你妹!这是从哪儿来的?什么东西啊! 一副碑帖,上头明晃晃的二十个大字,正是方沐阳装比留给浩然先生的“横渠四句”,字挺好看,裱得也高大上,但是方沐阳看着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 偏偏王大人一副志满意得,与有荣焉的样子,气沉丹田,朗声念诵了一遍,然后哈哈大笑。 方沐阳很想说“笑你妹啊笑!”但是她不敢,只能狂翻白眼。 “沐阳啊!这四句话,说得好,说得好啊!听说浩然先生令人赶工,亲笔题字,只用三天时间便将石碑刻了出来,放在浩然书院门前广场供人瞻仰。这碑一竖起来,无数学子在书院门口参悟,许多人都争着去拓印,只不过短短十天,竟然将石碑都染成了墨色。这一副,还是我家里人特意带给我的。这样好的四句话,值得挂在书房之中,一日三省啊!”王大人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双手将这卷轴卷好,捧给方沐阳道:“这一副,赠给你!” 老纸要这个搞毛啊? 方沐阳痴痴呆呆地接过了卷轴,虽然王大人一句多的也没问,但是她可以想象把这东西带回家之后会引起的麻烦。别人不问,不代表老方姑爷就不问。老方姑爷问起来,她该怎么答呢? 唔,随便推到以前看过的杂书上头吧? 093 你是哪位 事实再一次向方沐阳展示了什么叫做“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把那个卷轴拿回家,本想藏着不叫老方姑爷瞧见,可偏偏就那么巧,方沐阳进门,老方姑爷就在门口那儿浇花,看见方沐阳夹个卷轴回来,立马就扯了过去。然后开始发痴,接着发疯,盘问方沐阳从哪儿来的之类。 方沐阳只得逃跑,提起这些诗词文章,老方姑爷就跟魔障了似的,啰啰嗦嗦没完没了。就是方平安在家,也是要逃跑的。 想起方平安,方沐阳有点放心不下。往日在家总觉得这姑娘这里那里总有点不太好的地方,可她不在家,又觉得像差了点什么似的,或许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吧。 不过,似乎总有哪里有点儿不对,方沐阳想了又想,似乎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南楚使团打前站的要三天后再来,详细的章程要等着衙门里头定,她这小混混要做的不过是叫码头上的众人约束好行为,别到时给大齐丢脸就成。可总觉得有点儿什么遗忘了,拍着脑门儿又想不起来。 难道是未老先衰了?方沐阳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大概是前些日子吴宇飞过来找人,弄得她有点儿疑神疑鬼的吧? 可刚躺下,她就猛地坐了起来!终于想起来哪儿不对了,王大人说南楚使团的正使是谁来着?南楚宰相,文华阁大学士胡大人!那不就是胡小姐她爹么?我滴神哪!这特么不是“熟人”她爹么? 不知道那个胡小姐会不会跑来,方沐阳来到这异世第一次见血,还搞得那么尴尬,此仇不报非君子!在脑子里头来回想了几次,但是总归不确定人家胡小姐会不会来,也只能作罢。总不能去为难人家正使胡大人吧?那么大的官儿,要是出了什么篓子,王大人捆上聂知行也保不了她。 所以次日方沐阳召集金帮诸人,心情是非常不平静的。耐着性子安排了事情,无非就是码头上的调度。人手的安排,还有打扫卫生啥的。大家伙儿都挺兴奋,就是李大头,也是摩拳擦掌非常有干劲的样子。 南楚使团过来,这样的大事,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不过这次可以说是规模空前巨大,作为大齐子民他就觉得非常自豪了。 方沐阳是完全没有这种归属感的,她在考虑另外一件事情,不过要等衙门里头的章程拿出来了再说。想到好久也没去李巴鱼家了。干脆说完了正事。大家伙儿都去李家吃午饭。 李家安在城南。李巴鱼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原本的木头房子早就改了青砖黑瓦的小院儿。得了信,出落成大姑娘的李幺幺帮着李大娘回去收拾饭食去了,方沐阳几个则去码头上转了转。 瑞昌码头愈发繁荣了些。一来是南楚那边平稳了,做生意的人更多;二来北齐这几年也还算是风调雨顺,家家户户多少都有了点儿余粮。眼看离着过年也不过一个多月了,远些的巴州等地早早便开始备货,准备过年的销售。 从荒芜落败到如今的繁华热闹,方沐阳是看着这码头一点点变成这样的,心里说不高兴那是假的。若是没有自己出力,瑞昌能有这么繁华?一路上过来,凡是瞧见的。都会扬着笑脸喊一声“小方姑爷”,方沐阳的那点子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临着江边的酒楼上头,王璟正坐着喝茶,忽然听见下头有人喊“小方姑爷”。眉头就跳了一跳。不用他吩咐,自然有长随下去看了,上来禀报道:“是那个方沐阳!” 王璟起了身,走到临街的那边儿,看见方沐阳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被几个高个青年簇拥着,正往这边走来。在街道两边儿,不少人都正跟他打招呼,很是熟稔热情的模样。可是瞧瞧他那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神态,哪里有一点点气质?果真是个小混混。 这次迎接南楚使团的礼部官员,是王璟的叔叔,听说是到瑞昌,王璟就非跟着来了。瑞昌县令王克礼,算起来是王璟的同宗兄弟,只是个旁支,可提起方沐阳,也是赞不绝口。当然王璟是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冲着方沐阳来的,他只是为了一睹南楚使团的盛况。 一国宰相为正使,最红的王爷做副使,就是往年齐楚两国邦交最为甜蜜的时候,也没有比这规格更高的使团了。 可从心底深处来说,南楚派的什么使团,谁做正使,跟王璟并没多大干系,他就是不服气,非想看看那个方沐阳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也不过如此嘛!王璟在心里下了定论,跟这些市井小民混在一处,能成什么大气?可王璟就是觉得心里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就这么个不成大气的小混混,还偏偏当着书院众多学子的面胜了自己。他那什么作诗的文字游戏之后,王璟发现自己一首诗都做不出来,看见书就烦。尤其是书院门口的那石碑,更是像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王璟,你是个失败者。 王璟知道自己这情况不对,入了心魔了。果真是魔,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天的情景;就算是夜深人静,也能听见他那朗朗的声音:“两个黄鹂鸣翠柳……” 可现在看见方沐阳,王璟反倒觉得平静了,一甩袍袖,他就喊道:“方沐阳!” 听见有人喊自己,方沐阳有点奇怪。在瑞昌,大家都是叫她小方姑爷,直呼其名的真心少。顺着声音抬头一看,方沐阳忍不住翻白眼,这不是那个什么定州王家的王璟么?居然还追到瑞昌来了! 拱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她真懒得跟这人打交道,旁边李巴鱼和赵来顺却来了兴趣:“这人谁呀?” 上头王璟居高临下,白玉似的面庞上带着一丝虚伪的笑容:“方沐阳,上来一叙可好?” “您慢慢吃,我还有事儿呢!”方沐阳完全不打算给面子。定州就算了,这可是瑞昌,是老纸的地盘,老纸想鸟你就鸟,不想鸟你你能拿老纸怎么滴!? 可旁边两个大男人却八卦起来:“他是谁啊?小方姑爷在哪儿认识的?长得不错啊!咱们瑞昌好像没这号人吧?” 以前怎么没发现赵来顺和李巴鱼有这么八卦呢?方沐阳瞪了他俩一眼,加快了步子。 见方沐阳不理自己,王璟冷笑一声,高声道:“方沐阳,你身为瑞昌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可惜这样的话对无赖小方姑爷不起作用,按方沐阳的想法吧,你爱怎么滴是你的事,老纸不鸟你,你也就没办法蹦跶了。 可她不鸟,不代表其他人也不鸟。赵来顺手一挥,便有人去探听王璟的底细,李巴鱼则直接哼了一声:“你是哪位?” ps: 今天儿子幼儿园搞六一活动,居然是包粽子。我摔!六一跟包粽子有毛关系?总不能因为六一跟端午连在一块儿就包粽子吧?还要包肉粽!我靠!我就只吃过粽子,没包过,我儿子。。。叫一个四岁的只会捣乱的小屁娃儿包粽子。。。。。不知道如何形容了。。。。感谢磨叽宝儿的平安符,同时祝愿大家端午节快乐,六一节快乐哦! 094 钉子 如果换了以前,也不用太久以前,就是一天以前,方沐阳肯定会跟王璟斗一斗嘴皮子。 王璟谁呀?定州王家的嫡子就不得了么,不一样是自己的手下败将,还好意思撵到瑞昌来,这不是找骂是什么?瑞昌可是小方姑爷的地盘儿,就是把你王璟踩了,你也不能拿我怎么着! 可是现在小方姑爷心里不怎么踏实,拉了李巴鱼低声道:“惹不起,不要招惹他,回去咱们细说!” 这着实不像小方姑爷的性格,李巴鱼和赵来顺同时看了方沐阳一眼,虽然心有不甘,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任由她拉着回去李家。 王璟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跟着下了酒楼,扬声道:“方沐阳,可敢跟我再战一场?!” 方沐阳头也没回,走得飞快:“谢谢您呐!” 被人这样无视,王璟觉得比上一次更难堪,气得手都抖了起来。偏偏旁边还有卖茶的大娘笑着安慰:“后生啊,不是老妇人嘴多,小方姑爷忙着呢,哪儿来时间陪你玩儿啊!” 就是小方姑爷真不敢,瑞昌人也不能落了他的面子,卖茶大娘好腹黑哦! 王璟到底怎么样了,又想要跟她比试什么,方沐阳一点儿也不在意。跟嘴皮子痛快比起来,小方姑爷更在意的是小命。过几天南楚使节团的前站就要来瑞昌,谁敢保证这几日没有南楚人入城?之前吴宇飞已经找了过来,那就代表会有其他人也找过来。可是一直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在南楚是个什么身份,真心捉急啊! 这个档口上,还是有多低调就做多低调得好,就算是其他人不找自己,万一碰上那个什么胡三小姐,也是要倒霉的。 想起倒霉两个字,方沐阳就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好像一年来都不是很顺畅的样子。等方平安回来了,拉着她一起去祈个福烧个香地比较好吧? 南楚第一批人按照之前预定的时间到了瑞昌。惹得百姓们都去码头上看热闹。南楚的官船到瑞昌啊,虽然不是正式的使节团,但是正式使节团来的时候,哪里有老百姓站的地方?今儿能去看一眼热闹,也就不错了。 李幺幺当然要去,回来就对躲在李家的方沐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什么那个大人的胡子像寿星公啊,南楚的大船有好几层高啊,南楚的士兵站在船上都不摇晃的啊……等等,诸如此类的一大堆。惹得方沐阳不停笑。 这小妞。都快十岁了。还不见长大似的,心性跳脱。听李大娘说,昨夜这丫头就兴奋得睡不着,一心想早点去码头上占个好位置看热闹。早上一大早就起来了,这会儿还不见一丝的疲惫,精神头真是太好了。 南楚的第一批人过来了,也就意味着双方就迎接、安排使节团的细节上即将开始谈话。方沐阳特意叫了人去衙门边儿候着,果然第二日中午,迎接安置使节团的细节文书就出来了。 使团是几日后定好的时间到达,船何时入港,何时下船,何处行礼。何处宴息,都有细致的规则。方沐阳看了一回,打起精神来,安排金帮的人手配合好衙门里的事情,做好准备。使团的大船入港时。其他的船只都要延后入港,别处暂停,安排在何处,何人去给船只解释,耽搁了用饭的时间,餐食如何解决。还有使团的征用了码头上三所客栈,一应饮食住宿安全等细务,都是聂知行负责调配,方沐阳只需安排人手由他去安排就行了。 整个金帮就将这事儿当做一项极有面子的事情在做,个个热情高涨,天色晦暗之时,还能看见有人拿着水桶、扫帚在做清扫等事。 县衙包下了水榭,款待南楚使团第一批过来的人。之后过来的使节团,他们可没资格款待,但是到底就只隔了一条江,往后打交道的时候多,先把关系搞搞好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看这次朝廷的反应,对这事还是挺欢迎的,说不定以后跟对岸的通商之类都会放得更开些呢! 水榭外头,绿荫环绕,只是在夜色中,那些树荫瞧着有如形状不明的鬼魅,叫人胆寒。 聂知行对面,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瞧服色,是个南楚小吏。就算如此,聂知行也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淋,万没有一点敢蔑视对方的意思,弓着腰极是恭敬的样子。 “秦十七,你这条线多年未动,可还当用?” 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聂知行将腰弓得更低,压低了声音答道:“当用!” “皇上少年英武,复我大楚正统。如今唯有公主下落不明,你当全力搜寻,你可明白?” “明白!只是,十七不知从何下手,望上使指点。”聂知行头脑清晰,并没有一力将所有的事情承担下来。 那身着南楚小吏服饰的人低笑了一声:“如今你已经做了北齐的官,莫非是居安太久,忘了如何做事么?旁的事情你不用管,此事由平南王亲自负责,你只需配合王爷行事便可。另将三年前方家灭门之事彻查,无论你用什么理由,动用什么手段!” 聂知行的额角落下一滴汗珠,顺着脖子滑了下去,沁入衣领之中。他深深地低下头行了一个特殊的礼节,再抬起头时,那个南楚小吏已经不见了踪影。 没想到方家被灭门是因为这个……可如今方家剩下的几个人,小方姑爷定然是不知情的,方平安也是一副懵懂模样,应该晓事的老方姑爷,只怕到现在都不晓得方夫人是南楚的钉子吧? 没错,不是探子,是钉子。方家的人是,他也是。他们虽然在北齐出生、长大,但是心中都只有一个家国,那便是大楚。唯有大楚才是天下正统,北齐不过是窃国篡位的贼子,必将覆灭。 虽说表面上看着,是方家受他这小吏照顾,实际上,他的上线便是方夫人。确切地说,直到刚才他才晓得方夫人是他的上线,往年跟他联系和布置事情的,都是方家布庄的伙计。而这瑞昌到底有多少南楚的探子、钉子,他也不清楚。在这个金字塔一般的严密组织中,他不过只是处于底层。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动用一次。 用,便求一击必中。 更何况这次是平南王亲自负责。 ps: 感谢亲爱的磨叽宝儿的打赏,恭喜你,你猜对了!但是暂时没有奖励。另外寨姐啊,您终于舍得注册点娘的账号了啊?这个童鞋是jj的断更王,擅长民国背景虐文。等你开文哦! 095 逃跑 十月二十六,大吉,无所忌。风和日丽,秋末的阳光撒在万丈江水之上,波光粼粼。 南楚的船队已经出现在江面上,彩旗飘扬,船头的兽首张着狰狞的大口,恍若要将江水吸干一般。 码头上不让去,不代表百姓们就不看热闹了,只是位置要偏一些。小方姑爷夹在人群之中,远远瞧着,也忍不住啧啧称奇:“真是难得一见的壮观场面,可惜小姐不在,不然也能来瞧瞧热闹……” 话没说完就让老方姑爷啐了一口:“你这小子,净胡说!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来这儿?”不提方平安还好,提起来老方姑爷心里就惦记。女儿去定州也有些日子了,就是刚去的时候带了一封信回来,这又是好久没有消息了。他的女儿,应该是在家里舞文弄墨的,哪里该为了一文钱奔波,平白沾惹一身铜臭。都是这臭小子把好好的女儿给带坏了! 旁边李巴鱼几个忍不住抿着嘴笑,大庭广众之下教训小方姑爷,除了老方姑爷,怕也没别人了。 赵来顺笑着说:“先生,要是小姐来,小方姑爷也舍不得让她跟我们这些人挤着,您放心就是。” 李巴鱼瞪了他一眼,看不上他讨好卖乖,可嘴又笨,挠了下头说:“先生,太阳晒,我推您到树荫下歇歇?” 不用众人多说什么,南楚的船队渐渐近了,那四层楼高的大船一只,三层楼高的船十来只,还有无数小船,上头立着兵士,武器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般气派的场面,早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恨今日封了码头,不能近前看个仔细。 其他要停靠码头的船只早就得了衙门的吩咐,远远地顺着码头之下摆开,加之看热闹的百姓也多。倒是成了个小集市似的,卖茶水的,卖小吃的,摆开了一长条。 可是今日方沐阳并没有心情逛街吃东西,她应承了王大人要帮着把码头上的事情调节好,只能尽力而为。好在金帮众人心齐,虽然辛苦一些,只要不出太大的事情,顶多混过这一天,待南楚使节团的船回转。码头上的事情也就恢复正常了。 码头上的仪式自然是看不到的。北齐前来迎接的是礼部的官员。本来这规格略微也低了些。好歹人家的正使乃是一国宰相,副使是最热门的一个王爷。不过作为东道主嘛,也还说得过去,毕竟到了京城还有迎接。 金帮众人都忙。唯独小方姑爷看着清闲一些,李幺幺拖着表姐小萍满脸向往,可是看了看周围,自己哥哥和其他几个哥哥都忙去了。只能去叫小方姑爷:“小方姑爷,左右也没什么事,你陪我们过去看看可好?听说那个南楚王爷长得可帅呢!” 方沐阳翻个白眼,南楚那边的人,她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往前凑。可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妹纸都是满脸向往的样子。又不好直接拒绝,便打了个哈哈:“快吃午饭了,你们俩也不要乱跑,我先送岳父回去。” 闹腾了一早上,老方姑爷也累了。点点头道:“是该回去了。” 谁知小萍竟然撅着嘴道:“哎呀,这么多人,让小瓦送一下老方姑爷就是,何必让您跑这一趟?” 方家两代赘婿交换了一个眼神,老的满是气恼:你这小子,居然还背着我女儿胡来? 小的满脸无奈: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不关我的事啊! 李幺幺觉得不对劲了,她可是把小萍姐当做嫂子看待的,她年纪小,不代表她傻,闻言忙扯了小萍一下道:“那小方姑爷你们先回去吧,我也觉得肚子饿了。” 说罢不等小萍说什么,朝着方沐阳翁婿俩行了礼,硬拖着小萍走了。 小萍一再回头,那眼里都快闪出泪光了,老方姑爷瞧着不像话,脸也板了起来,气哼哼地就要走。小瓦给方沐阳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方沐阳翻了个白眼,觉得确实有必要烧烧香才对。 回过神,老方姑爷也觉得不太对劲。方沐阳这孩子他还是晓得的,是个好孩子不提,可也只有十三岁,哪里懂什么招惹小姑娘?毛都没有长齐呢!那就是那个姑娘不规矩了,这万一要是传出什么闲话,岂不是让自己姑娘受了委屈? 想到这儿就再也坐不住了,非一叠声地叫方沐阳去把方平安给接回来,说是想女儿了。 方沐阳只当是老方姑爷突然脑子进了水,不过也拗不过他。好在次日南楚使团离开,码头也恢复了正常,将所有事情交代了一番,方沐阳便上了去定州的船。 恰好跟胡三小姐错开了。 胡三是缀在她爹后头到的北齐,这个女儿素来被胡大人娇惯着,不过是到北齐见识一番,胡大人觉得也能让郁郁寡欢的胡三开心,自然默许了。只是胡三洁癖太过严重,清点随身物品,点齐人手,竟比使团出使还费工夫,生生比她爹迟了两天才到瑞昌。 为了照顾女儿,胡大人特意派了亲卫,提前包好了客栈让她歇息。只是瑞昌虽然繁华,但在胡三眼中也不过如此。反正是来北齐散心,歇了一晚,胡三一行人就悠哉悠哉地上路了。 留在瑞昌的是乔装之后的平南王。 虽然事隔仅仅三年,但是三年前南楚乱,瑞昌这边更乱,想要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一般。聂知行更是毫无头绪,若不是那天有人告诉他公主被送到瑞昌来,他压根就不晓得这件事。如今要他协助平南王找人,急得聂知行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转。 平南王三十余岁,刚刚留起短须,虽不动声色,眉眼间的凌厉也显露于外,叫人胆寒。在平南王跟前,聂知行只觉得连魂魄都叫他看了个彻底一般,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三年前方氏一家七十六口死了七十三人,余下方氏赘婿陈实、女儿方平安、女婿方沐阳三人,皆不晓得当年的事情。其余方家诸人包括方夫人在内皆横死当场,方氏大宅毁之一炬,并未有任何线索留下。若是从方家这边追寻,实在是没有头绪。”虽说这事平南王已经知晓,但是聂知行还是细细禀报了一番。 平南王眼帘微垂:“方沐阳的来历,可查证过?” 聂知行只觉得一股寒气沿着脊椎爬上来,低头答道:“无处查证,当时瑞昌流民围城,之后又是方家灭门惨案,方沐阳虽有点小聪明,但观之行事、言谈,并非出自世家。而且……” “说!”平南王哪里容许他迟疑,冷哼了一声。 聂知行抖了一抖:“而且方沐阳确实是个男孩儿,这点瑞昌上下人尽皆知。” 其实最初说寻找公主的时候,他就没有怀疑过方沐阳,只是平南王似乎相当小心,方方面面都查证过了,苦无线索,难免就想到了正好在那个时候进府的方沐阳身上。可方沐阳是个男的啊,这点全瑞昌都晓得,总不会公主送到瑞昌,更名易容,连性别也换了吧?就是换了,也瞒不过这么些年啊! 平南王也苦恼了。姐姐留下的这一双儿女,侥幸从宫闱惨祸中逃生,如今圣上剿灭了叛逆,登基为帝,唯独这位公主下落不明,实在是叫人揪心不已。难道说,真的是不明不白地就失踪了么? 见平南王久久不曾言语,聂知行的腰弯得更低,一面思索着其他有关方家的信息。只可惜往年同方家交往就不是很多,硬是找不出一条有用的来,急得他额头都见了汗。 ps: 感谢十四玉童鞋打赏的平安符,感谢小龙三三童鞋打赏的平安符。今天更新稍微晚了点,对不起大家哦 096 圣母病又来了 平南王的心思,聂知行猜不到,也不敢去猜。左右南楚安插在北齐的探子不止聂知行一人,他若无用,总会有个有用的。只是相对其他人来说,做到了一县主簿的聂知行显得更有份量一点罢了。 瑞昌的情形,方沐阳自然不晓得。不过她在定州心情也不怎么好。 铺子倒是不错,南楚的胭脂花粉较北齐的档次高得多,就是走大众路线的普通货色,也是极好的瓷盒包装着。有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就因为包装漂亮,便买了一整套二十四个不同的回去。 方平安在做生意上头确实有头脑,人家丫头来帮主子买东西,她给丫头送一点小玩意儿,结果是阖府的生意都做了下来。不过刚开张十几天,便在定州有了一定的市场,却也没遭到同行的妒恨,安安稳稳地发展着。 叫方沐阳心烦的是方平安的圣母病又发作了。 怕她人手不够,特地拨了几个金帮下头信得过的孤寡妇人跟着她做事,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忠心可靠有保障,多好?可这丫头居然在大街上捡了几个乞丐回去,光是医治就费了不少银两。这且不算,还买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孩儿。 大街上卖身葬父的有几个是好货色?真要卖身,去牙行不就行了?插个草标跪在大街上算什么事儿?不是自恃姿色过人想要攀高枝,就是心态不正的。也只有方平安这样阅历浅的才会圣母病大发,花高价给买了回来。 一百两白银啊!一百两白银什么意思?随便在牙行买小丫头,能买二十个好不亲?买这个女孩儿有什么用?一副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做给赵晨看。 方沐阳过来两天,算是看出来这个叫杨乐儿的姑娘打的什么主意了。平时不是头疼就是脑热,只要一见着赵晨两眼就冒金光,啧啧,就跟贪财奴瞧见金子似的。也不晓得遮掩一下,生生叫一屋子人都看了笑话,偏只有方平安不晓得。还每天嘘寒问暖寻医问药的。 赵晨有苦难言,若是对这小方姑爷,还好说道说道,可对着方小姐,叫他怎么说?眼见方沐阳来了,那个亲热劲就别提了,拉着方沐阳就要出去。可方沐阳就怕在定州搞的乱子还没过,又不肯出门,愁得赵晨皱纹都生了出来。 烦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按赵晨说。自从方沐阳走了。齐三少和齐六少倒是常来照顾铺子。六少还好。来得不算频繁,可三少经常一呆就是一天。也不过就是喝杯茶,吃几块点心,倒没费多少银钱。关键是他那态度叫人心里很不安。也就是方沐阳到定州的前几天,三少才没有过来了,还特地给方平安送了信,说是有事要回家一趟。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方沐阳忍不住翻白眼,莫非真是看上方平安了不成? 几件事情凑一块,方沐阳觉得有必要跟方平安好生聊一聊。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上碧草,摇摇晃晃往街上去逛一圈儿。店里交给赵晨看着,反正只要他在。那个杨乐儿也就不会头疼脑热,铺子里头也算安稳。 一圈儿逛下来,东西倒是没买什么,不过方平安还是挺开心的。到定州这么久,忙着铺子里的事情。她也没有好好逛街过,而且方沐阳陪着她,莫说是逛大街,就是找个鸟不生蛋的地方闲坐一天,沐阳哥哥也是有道理的。 方沐阳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好,眼看日上中天,也是饭点儿了,干脆找了家酒楼坐下,两人细说。 “那个杨乐儿,你打算怎么办?”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方沐阳也不习惯弯弯绕的。 不过方平安显然没明白:“乐儿姐怎么了?待她身子好些,我想叫她帮着看铺子。定州虽好,我也不能长待,爹还在家没人伺候呢!” 方沐阳摇摇头,有点无奈:“你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了?看铺子?她也没那个能耐。就是做小二,她要多久才能把你花的银子给赚回来?不合算!” 方平安掩了嘴角一笑:“沐阳哥哥老是这样,我不过是看在她一片孝心,哪里想过什么回报?不过我倒觉得乐儿姐还是不错的,往铺子里一站,也算是个活招牌。” 这倒没错,那个杨乐儿一张鹅蛋脸,肌肤吹弹可破,一点也不像是苦出身的模样。容貌虽不是绝色,也挺精致,可放到铺子里头当活招牌,方沐阳不敢苟同。 “你想岔了吧?她放在铺子里头当活招牌,怕是没人上门买东西了。咱们卖的胭脂水粉,做得是女人的生意,可她在铺子里头站了,岂不是招蜂惹蝶?男人来得多了,哪个女客还愿意上门来?”方沐阳不明白方平安做生意挺精明的,怎么人情世故上头有点不开窍。说她不开窍吧,买东西了给小丫头送点小礼品这种顺水人情又做得顺手,真不晓得怎么评价这姑娘了。 旁边碧草也翻了个白眼:“是啊,小姐。她那个样子,哪里像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咱们是卖胭脂水粉,又不是卖笑的……” 话没说完,就被方平安呵斥了一句,方沐阳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这丫头也看杨乐儿很不顺眼。 碧草低了头,还是忍不住嘟囔:“本来就是嘛,那个杨乐儿,偷奸耍滑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你还说!”方平安急了,转身训斥碧草:“乐儿姐是忧伤过度伤了身子,可只要有空,哪次不是争着端茶倒水的?” 方沐阳也忍不住了:“是只要有赵晨在,就争着端茶倒水吧?” 方平安一甩帕子娇嗔道:“沐阳哥哥,你怎么也这样说话?这传出去多难听啊!” “难听怕什么?她都不怕难看了,还怕难听?”方沐阳冷笑了一下,坐直身子对方平安道:“安娘,你心地善良倒是没错,但是别人是个什么人,你不能不看清楚。那个杨乐儿,整个铺子上下谁看不出她就是个不甘平凡的货色?说是你买下的人,可你到底买她是预备让她干什么呢?做丫头?我们方家用不起这般身价的丫头。说句不客气的,便是伎楼里头当红的女伎。赎身银子也不过百两。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怎么就哄得你花钱如流水一般。若你是个男子,我倒能谅解一二,可如今这情况,我也不懂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现在方平安早已过了叫方沐阳一训就哭的时候了,闻言低头沉思了一番道:“当时买她,确实是瞧着她可怜。她娘早死,就剩她跟爹过活,后来爹也病死了,连买副棺木的钱都没有。我突然觉得。如果不是有沐阳哥哥你。只怕我跟她的下场一样。那个时候偏还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公子哥在旁边调笑。我一时气愤不过,便花了高价将她买了。” 她抬起头,眼中有着思索和愧疚:“沐阳哥哥,说实话吧。当时我就后悔了。但是我一想,我是幸运,遇到沐阳哥哥你照顾我们,她则是不幸,没有遇到一个好人。为什么我不能做这个好人呢?” 好吧,这番理论方沐阳甘拜下风,她不得不承认这娃的圣母病其实没好,而且是更高端了。想了想,方沐阳道:“你要做她的贵人。倒是没错。可你想过没有,你花高价买了她,又将她置于何处?别人会怎么看她?你买她本是好意,焉知她是否需要你这种帮助呢?人各有志,若是她真心只为父亲求一副棺木。随便哪个牙行就可处置,哪里需要抛头露面街头卖身?你想过没有?” 这个方平安确实没有想过,闻言愣了。 旁边碧草插嘴道:“姑爷说得没错,我看那女子心可高得很,同是在铺子里头做工,她对着金账房和赵晨大爷脸色就好得多,石头他们几个,她是看都懒得看一眼。还成天作怪,哪里是小姐买回来的丫头,分明是请了个祖宗!” 方平安哪里会注意到这些,杨乐儿在她跟前总是一副柔弱的模样,她惊讶地瞪大了眼:“果真如此?” “小姐啊,人家都跟你说了几次了,你还不信啊!”碧草委屈得撅起了嘴。 方沐阳摆摆手:“算了算了,怎么处置那个杨乐儿,你自己想想。一百多两银子,虽然肉疼,可咱们也不是花不起。就是不能花了银子还落埋怨。怎么处置,你自己拿主意,要是不好弄,交给我就是。” 方平安咬了咬嘴唇点头应了。 瞧她那副模样,方沐阳算是松了口气,圣母病不可怕,药不能停就是了。可另一桩事情,她倒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试探地问道:“这些日子除了生意上头,在定州没别的事了吧?” 说起这个,方平安就笑了:“怎么没有?刚开张那两天,找你的人倒比买胭脂的多,生意着实清淡了两天,害我担心一场。” 方沐阳额头冒汗,心想低调才是王道,往后再不能那么猖狂了。可这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只听方平安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幸好三少过来坐了两日,挡了不少人回去。沐阳哥哥你不晓得,这定州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若不是有三少在铺子里头坐着,我还真不晓得如何应对呢!” 总算扯到正题上了,方沐阳看了眼方平安的脸色,试探地问道:“三少这人不错吧?” 方平安歪了歪头,笑着说道:“原还觉得他不是个好人,现下看来,大约是身份高了些,自然带了几分趾高气扬出来,倒也不是故意的。” 这是给齐三说上好话了?方沐阳心里有点不舒服,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明晓得齐三身份贵重,不是他们高攀得起的。要是方平安对齐三有了好感,后果不堪设想。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下,受伤害的肯定是方平安。可这些话方沐阳又不敢明说,生怕引起了方平安的注意,反倒没事找事。 所以方沐阳叹了口气:“唉,那也不关咱们什么事……” 方平安咯咯笑道:“那是自然,人家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帮我们的嘛……” 好吧,要是她这样想也行。不过方沐阳随即又感到了头疼,她是准备跑路了的,可方平安这娃又该怎么办呢?自己又该怎么跑路呢?不是她面对困难没有迎难而上啊,实在是不小心就会丢掉小命的事情,小心谨慎为妙! 097 送大神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冬天想着夏天的冰激凌,夏天想着冬天的烫火锅。换句话说,是一种逆反心理。尤其是方平安这个年纪,放在方沐阳前世妥妥中二病高发的时候。 所以方沐阳不敢说太多,生怕提起齐三太多反倒叫方平安上了心。再说眼看就快过年了,这边铺子若是上了正轨,方平安就得早些回去瑞昌,要不然老方姑爷会扒了方沐阳的皮。 所以眼前最急需解决的问题反倒不是齐三,而是杨乐儿。 要说这些年方平安确实好了很多,相对于三年前善心随时发作来说,如今的病症已经算是轻的了。几个乞儿倒是好说,铺子里头有大娘们盯着,外头定州三虎也不是吃素的。若是犯了过错,不用报官,多的是办法叫他们消失无踪。 唯独杨乐儿是个麻烦。 想起花了那一百多两银子,方沐阳就心疼。不是她小气,不挣钱不知道褴褛辛苦,这一百两银子要是换成铜板,也有好大一堆,就为了一时怜悯买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女孩儿,有什么用? 要是方沐阳狠心点,直接给卖到伎楼里头,多少也能赚回一点来。但是这样一来,方平安不跟她翻脸才怪。如何在杨乐儿身上发掘出最大的作用,方沐阳有点头疼。她还没有大方到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地步,这杨乐儿确实是个烫手的山芋,丢了可惜,放着烦心,鸡肋! 回到铺子里头的时候,正是一天中人最少的时候。勤快的大娘们正在清理架子上的货品,赵晨站在柜台里头翻了翻账本,一杯热茶就送到了手边。回头一看。杨乐儿嫣然一笑,顿时赵晨就打了个寒战。 恰好方沐阳三人回来,瞧见这一幕。方沐阳就垮了脸道:“谁让她上前头来的?晦气!” 不但赵晨如蒙大赦,就是帮忙的大娘们也是欣然一笑。早就看这狐媚子不顺眼了。偏小姐护着,也不好多说。如今小方姑爷一来,说得就正中红心。父亲刚过世,还在重孝里头,穿一身素白的站在铺子里,不是晦气是什么? 方平安正待说两句,方沐阳就回头对她道:“小姐。不是我说,咱们这开门做生意的,就求一个红火,她这还在重孝里头呢。跑到前头来干什么?要是冲撞了客人,可怎么好?” 方平安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杨乐儿眼圈一红,低头露出修长的脖颈福身为礼:“姑爷教训得是,我这就下去。” “等等!”方沐阳叫住了她。不满地斥责:“什么我啊我的,一点规矩也没有。小姐年轻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能失了做奴婢的本分。罚你先到后头把院子扫了,往后这院子里头的房间都归你清理。大娘们事情忙,你也不晓得帮衬着些。真是不懂事!” 叫一个还没自己胸高的孩子给训了,杨乐儿眼泪珠子顿时就滚落了下来,微微抬首看向方平安,指望她给自己说两句好话。 果然方平安低声道:“沐阳哥哥,你也……” “小姐,你要晓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这生意好了,需要的人手更多,若是个个都像她这样,哪里管束得下来?”方沐阳晓得她要求情,直接就开口打断了。 再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杨乐儿,心里就烦:“还不快些下去,杵在这儿跟木桩子似的,傻乎乎的丢人现眼!” 赵晨在旁边偷着乐,制服方小姐只能小方姑爷出面。看看,小方姑爷一出手,立马见效。 发现没人理会自己,杨乐儿一掩面,哭着往后头去了。 方沐阳还在摇头晃脑:“没规矩,这哪里是买回来的丫头,真是请回来的大神啊!” 碧草听见她用自己的口气说话,也乐了。唯独方平安心中难安,轻轻掐了方沐阳一把:“沐阳哥哥少说两句不成吗?我去后头看看!” 方沐阳把她拉住了:“不许看,有什么好看的?看着你一个哭包我就够受了,再来一个,非淹了咱们这脂粉铺子不可。” 听她说自己爱哭的事情,方平安红了红脸,温顺地没有再说什么,让方沐阳牵着走了。 众人会心一笑,都道这小两口感情好,揭过这茬不管,各忙各的去了。 杨乐儿到了后头灶屋里头,越想越是委屈,眼泪都快把地上砸出坑来。她爹是个穷秀才,考了许多年都不曾进学,生生把家产熬了个干净,娘辛苦操劳,早早就投胎去了。如今爹一去世,她倒成了没根的浮萍,任人欺凌。在她看来,那个方小姐一无是处,长得也一般,学问没有一点,铺子也是靠赵大爷撑着。可人家偏偏有个小夫婿,对她好得不得了,反观自己,如今卖身之后为奴为婢,日后的出路在哪里都不晓得,更别提这终身大事了。 她哭得起劲,其他人可看不过眼了。石头几个也是方平安捡回来的小乞丐,身上还有些病痛,方平安只叫他们休息,闲时做点杂事就成,也不勉强。可从街头要饭到如今有片瓦遮身,几个孩子倒是极满足了。看见杨乐儿坐在灶屋里头只管哭,有个叫小雀的看不过眼,上前讽刺道:“乐儿姐姐快别哭了,就是哭,也别在这儿杵着占了位置。姑爷吩咐了叫你把院子扫了,扫帚我都替你放好了,你还不去,难不成还要我帮你扫了不成?” 杨乐儿抬起脸,一双眼睛已经红肿了起来,瞧着可怜巴巴的。可小雀几个比这更惨都见过,哪里会同情她,反倒是觉得好笑:“快些去扫了吧,别占着地方连累我们做不了事,招了骂,你给我们背着?” 就算是在这脂粉铺子里头,叫这些卑贱的乞丐如此排挤,也是杨乐儿遇见的头一遭。她楞了楞,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方沐阳逛了一上午,正觉得累了打算歇午觉。偏听见杨乐儿的哭声,烦得不行,推门站在院子中冷冷说道:“我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她倒是会找晦气。赵晨,喊个牙婆来。卖了就是!” 杨乐儿听见,忙抢出来跪倒磕头,连叫饶命。方平安也惊动了,出来抓了方沐阳的手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说要卖这个,卖那个的?” 方沐阳摇了摇头:“你心软,不好处置。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处置的。” 说罢又对着哭得起劲的杨乐儿道:“你只当小姐好心,就觉着好欺负吧?不过你也该打听打听,我是个什么人?实话告诉你,小爷从来就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你那些手段实在难看。原本想着留你,只当是给小姐高价买了个玩意儿,可你硬是想要走,小爷自然也不拦着你。” 杨乐儿一边哭,一边偷偷去看方沐阳的脸色。瞧着他说话不像作假,又寻思这些日子虽然过得舒服,但是屈居人下做奴婢终非她的本意,便哭着说:“小姐大恩,乐儿没齿难忘。” 方平安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方沐阳气得笑了:“不明白?意思是人家记了你的恩。可没打算领你的情。偏你还以为发了善心,做了好事,人家本来就没当一回事呢!” 杨乐儿跪在地上听见,吓得赶紧磕头道:“乐儿没有这样的心思,乐儿愿意服侍小姐!”可她一边哭诉,眼神却往门边站着的赵晨身上飘。 方沐阳好笑,蹲下了身子啧啧了两声:“也难怪你不心甘,这样的容貌,混个姨娘简直是手到擒来,偏我们家小姐不知趣,愣是花高价把你买了。你也别看了,赵晨怎么也看不上你的,你就是把眼珠子翻成玉珠子,他也不会来给你说好话的。” 说罢不理会满脸通红的杨乐儿,转身叫赵晨:“楞着干什么?找个牙婆来,记得要说清楚,是要给我们天姿国色的杨乐儿小姐找个好归宿,可不能糊弄了事。我还想收点本钱回来呢!” 赵晨可不敢说看见小方姑爷发作杨乐儿,他其实很开心,很幸灾乐祸,只管笑嘻嘻地去了。 方平安也转过弯来,明白杨乐儿是根本就没瞧上自己这小铺子,心大得很,心里只有失望的,叹了口气,看也懒得多看杨乐儿一眼,回房睡午觉去了。 倒是方沐阳心情好,没想到这招灾的玩意儿这么简单就解决了,笑眯眯地看了看杨乐儿,吩咐石头那几个打水让杨乐儿梳洗、更衣。就是卖出去,品相好些,价格也能好些不是? 没一会儿,赵晨就领了牙婆过来。定州大部分伎楼都有定州三虎在后头撑着,小方姑爷要卖个人,定州三虎哪里会拂他的面子?只是方沐阳要价太高,愣是要一百二十两,倒叫那牙婆有些为难。 方沐阳坏得流油,凑近牙婆低声道:“这丫头是我家小姐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成日就在家里吃住,连门都没有出过。虽说是卖身葬父,可一场丧事也费不了纹银百两,您说是吧?” 牙婆一听就明白了,心里一盘算,估摸着能从这丫头手里抠出不少来,立刻二话不说就按方沐阳的要价付了钱,签了契纸领走了人。 杨乐儿梳洗之后,倒是平静下来,挎了个小包袱跟着牙婆去了。果然回头牙婆从她包里抢了八十两银子出来,又作价五十两将她卖给了定州有名的伎楼添香阁,竟还小赚了一笔。 送走这位大神,铺子上下都开心,唯独方平安心里不舒服,脸色也不好。方沐阳晓得她心里不舒坦,哄了她两遭,又约定陪她出去玩,这才哄得方平安展了笑脸。 ps: 磨叽宝儿童鞋,感谢你投出的催更票哦,其实真没必要。3000字的更新,你看爪子每天其实都不止三千字是不?别浪费钱了,真心的。有你们支持我一直写下去,偶就很开心了。 098 意外的相逢 深秋时节的定州,要说好玩,自然是苦竹寺了。 苦竹寺位于定州城东,因为曾有一位高僧苦竹散播佛法,历经艰难化缘四方,共天下之财倾力而成苦竹寺,非常受人敬仰,香火旺盛。 出定州东城门,沿官道往京城方向直行二十里,便可以遥遥望见苦竹寺的山门。从这里开始转向小道,每一块石头都是信众铺就,所以这条路被定州人习惯性地叫做众慈路,取普天大众皆心怀慈悲的意思。 到了山门下车,是一个小型的热闹集市,多是卖香烛纸钱的,也有出售小吃的。据说凡是在这里摆摊的人,都会从每个月的获利中拿一成供奉佛祖,所以苦竹寺会保证他们生意做得平顺。就是定州三虎,也不敢插手这里的事情,任何纠纷自然有苦竹寺调停。 带他们过来的,是笑面虎刘奎的女儿,闺名一个敏字。身上倒是看不出半点江湖气息,如同寻常人家女子一样,娇俏大方。她比方平安大八个月,两人见面叙了年纪,很快就谈到了一起,彼此也姐妹相称起来。 刘敏带着方平安往常去的香烛铺子买了供奉的香烛、鲜果等物,笑着说道:“安娘莫要见怪,这佛前供奉但凭心意,便是不给佛祖烧香,它也一定不会怪罪你。”说着冲方平安挤了挤眼睛:“这不是连夫婿都给你赐下了么?” 方平安不以为意,自从知道方沐阳是个女孩儿,她倒少了一分羞怯,多了一分直爽,说话也直了些:“这是我娘给我挑的,倒不用谢佛祖。只是我想给佛祖好好磕个头,保佑我娘在天上顺心。” 见她嘴角耷拉了下来。刘敏忙道:“是我不好,安娘妹妹你就罚我好了。哪桩不提,偏提起让你伤心的来。” 方平安露了笑颜。反倒安慰她:“这有什么,左右都过去了。如今我过得好。娘也没挑错人,该放心才是。” 旁边方沐阳听见,忍不住将头别到一边。这姑娘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娘还没挑错人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难道方夫人就没想过若是自己需要在北齐隐姓埋名一辈子,岂不是害了这姑娘终身? 顺着方平安的眼光看了方沐阳一眼,刘敏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来:“小方姑爷确实不错,若不是书院不放假。只怕我哥哥是必定要跟出来的。小方姑爷联的对子,写的碑文,做的诗句,连浩然先生都说是顶好的。我哥哥早就想得空跟他请教请教。安娘妹妹一定要帮我说说情,无论如何请小方姑爷得空指点一下我哥哥。” 方平安与有荣焉,挺了挺胸打了包票:“那是一定,沐阳哥哥人很好,一定不会推辞的。不过……”她忽然发现自己不该这样保证。歉意地笑了一下道:“不过如今日子也不早了,我们大约过几日便要回去瑞昌,怕是没什么时间。” 刘敏却觉得没关系,方平安既然答应了,时间总不是问题。实在不行。赶在他们走之前,让哥哥请假一趟就是。若是说跟小方姑爷请教学问,老爹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说着悄悄话,一同过了山门,往山上的佛寺爬去。赵晨跟在方沐阳后头,丫头们拿着香烛供品,一行人都挺开心的。山道两旁的枫树已经红了大半,山上传来隐约的诵经声,山下却是喧嚣的尘世,一条山道,似乎将仙境与红尘连了起来,别有韵味。 没走几步,忽然听见后头有个女子说话:“……什么破佛寺,山道也不曾扫干净,脏了我的裙子!轿子呢?我要坐轿子上山!” 苦竹寺的规矩,不管是哪家贵客,到了山门前就必须下马下轿,步行上山,多少年来一直如此,从未有人质疑。方沐阳等人自然也是入乡随俗,乍听见有人因为这个发牢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叫方沐阳心里打鼓,赶紧拉了赵晨道:“快些走!” 赵晨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正被一群丫头家丁簇拥着,乌龟似的往上走,也没什么稀奇的,便问道:“小方姑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妹啊!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又娇气又有洁癖的,不是胡三小姐是哪个?看见她方沐阳就觉得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来离她远远的。赵晨问了,她只好答道:“南楚人,莫要招惹,小心生了是非。” 南楚使团是陆行,也快到京城了,听说仪式就在明日,这是大齐百姓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大齐出现几个南楚人,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小方姑爷怎么知道对方是南楚人?而且看这模样,似乎还认识似的。 赵晨跟着方沐阳加快了脚步,低声问道:“怎么,认识?” 方沐阳点点头,脸色有点难看:“有仇!” 有仇?跟南楚那边一向都交易得好好的,合作愉快,哪里来的仇?忽然赵晨想起来一件事,低头看了小方姑爷的腿一眼,问道:“是她?” 方沐阳不想多说,生怕被后头的人听见惹了麻烦,只是点了点头。 赵晨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虽说上次小方姑爷受伤是为了救齐六,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他还是从李巴鱼嘴里知道的。说是说因为齐六受伤的,可罪魁祸首还是那个胡小姐。如今仇人近在咫尺,赵晨忍不住就动了杀心。盘算了一下在定州的势力,借定州三虎的刀,杀个人,即便是南楚人,问题也是不大的。 他没言语,方沐阳扭头看了一眼,怕他多事,忙嘱咐道:“不要招惹她,这次南楚使节团的正使便是她爹,若真是在咱们齐地出了什么事,咱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别惹是生非!” 赵晨一听,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不高兴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方沐阳瞪了他一眼:“不算了又想怎么样?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咱们整个金帮都好不了。何必因为一时之气让咱们跟着赔上?划算不?” 不过方沐阳自己心里也不舒服,笑了一声道:“但是只要不出大漏子,稍微整她一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嘿嘿!” 没办法还一箭给你,恶心恶心你还不行么?依着胡三小姐的德行,想要恶心她实在是太过简单了。借口不耐烦在佛寺里头转悠,方沐阳哄了方平安两句,就把人交给了刘敏,带着赵晨偷偷溜到一边计划怎么整胡三小姐了。 099 恶心你【真恶心,所以提前放】 其实整别人的事情,方沐阳真心不在行。前世今生,她都是个好孩子的好啵?前世乖乖女,连老弟都护着她。今生一门心思扑在不饿死上头,哪里有那么多闲心思整别人。再者说了,整人与被整相辅相成,要是想整的那个人是万物不在意的,就是心如明镜台的那种,谁能整了去?所以但凡被整的人,在方沐阳看来都是不作就不会死die! 比如胡三,你喜欢齐六就喜欢呗,他跑了你就由爱生恨呗!反正齐楚两国隔江对峙,偶尔有点小摩擦也在双方默许范围之内,你要搞就搞那个不领你万种风情的臭男人,干嘛要一箭射到小方姑爷腿上。还害小方姑爷出了丑,所以心知不能在南楚使节团到访京城的节骨眼儿上出什么事端,方沐阳想要小整一下胡三报仇的心,那是熊熊燃烧。 胡三的目的地自然也是苦竹寺。北齐这破地儿,哪儿哪儿都不好,跟南楚的差距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南楚是天,北齐是泥,加上老爹是南楚使团的正使,胡三又是嚣张得意惯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站在山道上发了一通脾气,就要回去城里。身边的丫头婆子一通苦劝,大概是到了山门不入内拜佛,对佛祖不敬之类的话。胡三低头似乎是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愁容,还是慢慢提起步子往上继续行走。 看,如果她不上山,方沐阳拿她也没什么办法。这条山道直上直下,一览无余的,她总不能送到胡三跟前去找抽。可胡三上山了,机会多多,乐趣多多哇! 山道尽头便是苦竹寺正门,上头一副对联,写的是“退一步看利海名场奔走出许多魑魅;在这里听晨钟暮鼓打破了无限烦恼”。胡三看了一眼,摇头撅嘴:“不平不仄不押韵不文雅。不过如此……”旁边的婆子急得要握她的嘴:“好小姐,快别说了……” 话没说完,果然旁边迎客的小沙弥抬头就乐:“女施主,这是我寺苦竹大师亲笔所书,说不好的,您倒是第一个。” 胡三囧了。苦竹是谁?海内公认的佛学大能,不单北齐,就是南楚也有他不少信众。需知建这苦竹寺的时候,还是秦氏坐着天下的皇帝,也没分什么北齐南楚呢! 方沐阳就在门内。闻言笑得嘴角直抽。她还没想好怎么整这位胡三小姐呢。她倒是自己争着上前出了个洋相。 入了大门。便是大雄宝殿。只见这宝殿果然威武,小沙弥漫不经心地领了他们进去,便撂下他们不管了。胡三心里不舒服,但是又不好发作得。草草拜了一回,便往别处游览。逛了一圈有些累了,又发现一个苦竹寺与别处不同的地方,居然没有求签解签的地方,不由奇道:“这里果然有些不同,居然连个求签的地方都没有,还说是什么名寺呢!” 旁边两个女孩儿正在看放生池的里的鱼,听见她这话便笑了起来:“这位姐姐一定是外地来的。苦竹寺里头的僧众以精研佛法为主,确实没有求签解签的地方。若是姐姐想要求签。本就不该往苦竹寺来。” 胡三脸红了一红,回头道:“那可多谢你的好意了!”这语气,哪里又半分道谢的模样,分明就是嗔怪上了对方。 那边看鱼的正是刘敏和方平安,她们哪里听不出来胡三的口气。之前答话的刘敏便冷笑道:“好心提醒你,倒招了厌弃!佛祖在上,普度众生已经忙得不行,难道还要听你求个姻缘什么的?那不是抢了月老的活儿么?” 方平安怕她再说又要吵起来,忙拉了她打岔道:“敏姐姐,你不是说这里的斋菜也好吃么?逛了半晌我也饿了,快些带我去吃点吧!也不晓得沐阳哥哥逛到哪里去了,要不要先去寻他们呢?” 被她一打岔,刘敏示威地瞪了胡三一眼,两人挽了手转身而去。 胡三叫她说破了心思,又是羞又是恼,去摸挂在腰间的鞭子,却发现今日来佛寺礼佛,并没带在身边。再抬头,那两个姑娘已经走了,气得胡三跳脚大骂:“哪里来的野丫头,连我的闲话也敢说,不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岂不是小看了我们楚人的厉害?” 旁边的丫头婆子又是劝慰一番,这位大小姐,近来脾气愈发见长,跟在她身边实在是太过难受了。家丁们也齐齐扭头,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到齐都跟老爷汇合,跟着小姐实在是胆战心惊。 方沐阳可不晓得方平安两个已经遇上了胡三。她想了想胡三的德行,心中有了计较,只是自己不好出面,便告诉了赵晨,让他出头捉弄胡三一番。两人费了些功夫,跑到山下买了些东西,赵晨抱着装那东西的罐子,有些不太确定:“小方姑爷,就这样,真的就没问题了么?” “那是自然!我出手,什么时候失手过?你就等着看笑话吧!”方沐阳可是信心满满,她就不信了,杀不了胡三,打不了胡三,恶心恶心胡三她还办不到么? 两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坐在大门前歇了一会儿。小沙弥毫不见怪,反倒了两碗水来叫他们喝了歇会儿。好多体力不支的人爬这山道都有些吃力,小沙弥也见得多了,一边看他们喝水,一边笑眯眯地跟他们闲扯了几句。已经快中午了,前来寺里的香客渐渐少了,再过一会儿,香客们在寺里用过了午膳,便该回转了。苦竹寺的规矩是过午不食,所以小沙弥道了声罪,让他们喝完水将碗放在门边,也匆匆赶去吃饭了。 胡三本来就是散心,来苦竹寺,也不过是想拜拜佛祖,保佑她早些找到那个冤家。管它是孽缘还是宿命,那冤家进了她的心里,竟然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他上了那条船,定然是南楚的人,所以她才会不管不顾地央求了父亲,非要跟着来南楚一趟,只想能找到那个冤家。各种准备,各种煞费苦心,为了不让父亲察觉,她甚至拖延了出发的时间。可到南楚也有十几天了,愣是没能找到那冤家的一丝下落,要不是不甘心,她今日也不会到苦竹寺来。只求佛祖慈悲,成全她一片情怀,早日找到那个他。 没想到在苦竹寺连番遭遇奚落,胡三小姐历来风光,哪里受过这种挫折?所以连午饭也懒得吃了,也不顾中午太阳正大,非要下山回城。 出门就瞧见石阶上两个男子席地而坐,身上满是灰尘不提,也不管身下脏不脏。胡三小姐皱了皱眉头,往旁边走了几步,打算避开一些。 方沐阳也楞了,她可没想到在这儿就遇见胡三,眼瞧着胡三就要走,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用胳膊肘拐了身边的赵晨一下,提高了声音说:“哥,你实在胃痛,咱们坐会儿就赶紧回去吧!” 这一声“哥”喊得胡三脚步一顿,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便回头望了过来。 赵晨反应倒也快,低低答应了一声,埋了头就干呕起来。他手里还端着碗,只见他一声挖心掏肺的呕吐声之后,竟然吐在了那个碗里,红的黄的,瞧着就恶心。 胡三正觉着恶心不过,却见旁边那个少年竟然高声埋怨道:“难得吃顿好的,你竟然还都吐了,真是浪费!”说完抢过碗就呼哧呼哧喝了下去。 这一幕落在胡三等人眼里,男的都忍不住侧头干呕,几个丫头更是掌不住,张口就吐了出来。胡三本来还在强自忍耐,身边的人一吐,哪里还忍得住?侧头也连连作呕,眼角余光瞧见丫头吐的脏物溅到了自己的裙子上,更是恶心得不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一位最是爱干净了,身边的丫头有的正吐着来不及去扶,有的则怕伸手招了骂,不敢伸手去扶。胡三也是倒霉,居然就直挺挺地从石阶上滚了下去,钗环散乱,也不知摔伤了没有。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大门前的石阶上哪里还有人影,那两个男子早就不见了。小姐又摔着了,只得自认倒霉,赶紧抬了人回城医治不提。等小沙弥吃完午食出来,瞧见大门前的一片狼藉,又是一番跳脚咒骂。 这样又恶心又损的招,难为小方姑爷是怎么想出来的。想起刚瞧见的那幕,赵晨都忍不住犯恶心,反倒是方沐阳沾沾自喜。她本来只打算恶心一下有洁癖的胡三就行,谁知道胡三那么给力,居然自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这下就算是伤筋动骨,也是她自找的,怎么也不能算到小方姑爷的头上去。 在斋堂找到等着他们一同吃饭的方平安两个,刘敏笑着介绍:“苦竹寺的斋菜远近闻名,小方姑爷,你们快坐下尝尝!” 赵晨苦着脸,还有些犯恶心,摇摇头道:“不用了,不想吃!” 小方姑爷则打着饱嗝:“刚喝了一碗番茄鸡蛋汤,还不饿呢!你们俩快吃吧!” ps: 感谢磨叽宝儿童鞋投出的催更票。这一章实在有点恶心,胃浅看不得的就跳过好了,话说我觉着这一章应该跳订才对。不过对于有洁癖的人嘛,这种办法最适合了。就像有人说过的,密集恐惧症,去北京坐地铁,一趟就行,严重的坐个来回,保证痊愈! 100 小方姑爷有个梦想 整了胡三,方沐阳心情大好,顿觉神清气爽,天高云淡。所以方平安趁机提出刘敏的哥哥想要见她一面的时候,方沐阳满口就答应了。 回头才觉得恼火。 见?见你妹啊见?有毛好见的?老纸又不是伎楼里头出来卖的,说见就见?难道老纸是贱人么?就是伎楼里头出来卖的,人家还有回报的好不好?人家头牌出个场动辄都是百两银子上下的!老纸虽说不是日进斗金,起码也是分分钟几个茶叶蛋的水准,哪里来的那么多空闲随便跟人见面? 还好赵晨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是刘奎刘大爷的儿子。” 好吧,无论何种关系,都得见一见了。 定州三虎亲自下了帖子,规规矩矩的拜帖,拿小木盒子装着送到铺子里头来的。这是极正式的礼节了,地点是刘奎府上。提前一天,方平安就围着方沐阳给她打扮,挑衣服,挑头巾,挑鞋子,各种挑剔。 方沐阳好笑:“又不是女孩儿家,哪里那么多讲究?刘大爷也是实诚人,别弄得花里胡哨的。” 谁知方平安竟然红了眼圈:“要不是因为我们,沐阳哥哥又怎么会以男装示人,也该涂脂抹粉好生打扮才是!” 好吧,跟纯正小白花没法比,最后还是方沐阳哄了半天,又屈从方平安的意见,选了一件粉色的长袍,墨绿的腰带,这才作罢。 第二天一穿戴起来,连赵晨都摸着胡子茬嘿嘿直乐:“小方姑爷一打扮,还是挺俊的!” 方沐阳斜个白眼:“老纸什么时候不俊过?” 这倒是,她生得其实挺好看,就是跟金帮的小子们混得久了,身上总是有股匪气,或者说是痞气。如今还没长开就这么俊,再过几年,只要她邪邪地扫一眼,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娘子去。 刘奎打发了蒋信亲自来接。见面也是将小方姑爷好一番夸赞,只是方沐阳听着心里总不是个味儿,好像哪里哪里有点儿不太对劲似的。 到了刘府,笑面虎刘奎和霸王虎郑铎亲自迎出门外,中门大开,这可是极高的礼节了。用刘奎的话说:“浩然先生都称好,小方姑爷一定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也让咱家沾点福气,保佑我家儿子早点高中!” 方沐阳那个冷汗,刷就下来了。 学问。她还不如方平安那半桶水呢。哪里能够指点刘奎和郑铎的儿子?不过是见面说了两句闲话。互相恭维了一番,满足了对方看看“活?方沐阳”的心理。如今方沐阳就跟浩然书院的吉祥物似的,浩然先生愣是让人在石碑和楹联上头落了“瑞昌方沐阳”的名头,所以在定州。小方姑爷的名气可真不小呐! 但是看看肆意洒脱的小方姑爷,再瞧瞧自家人高马大的儿子,刘奎和郑铎哪儿都舒坦不起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本来还觉得自家儿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怎么跟小方姑爷放一块儿,哪儿瞧着都不太对。 平时听儿子拽文觉得挺享受的,这会儿听着,觉得这俩货怎么连好好说话也不行了。霸王虎郑铎本就是个粗野性子,一不高兴。脸就黑得跟锅底似的。也没说什么难听的,只是将手一挥:“出去自己玩去,我们跟小方姑爷说说话!” 两个小的本来还想跟方沐阳说会儿话,也不敢违逆,乖乖走掉了。 可方沐阳不晓得跟他们俩有什么好说的。到底又是在别人家里,不好走掉,只好陪着两只老虎大眼瞪小眼。瞪着瞪着,方沐阳想起了一首儿歌,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本来刘奎两个对着方沐阳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一笑,倒是让两个大老爷们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可这孩子就是有这种奇怪的能力,好像他开心不开心,都会影响到其他人的心情一样。 心情一放松,方沐阳倒是陡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第一次来定州的时候,她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将金帮做大,曾经动过心思说服定州三虎联手。后来发生了许多事,竟把那件事情抛到了脑后。此刻突然想起,也是灵光一闪,就算是跑路,也要有依仗地跑路,体面地跑路,不能落荒而逃吧,是不? 不知道跑路什么时候还有体面了…… 方沐阳想了想,看那两位心情都不错,装作无意地开口恭维道:“定州确实是个好地方,要不是瑞昌还有一大家子抛不下,沐阳都想迁到定州来了。” 笑面虎刘奎打了个哈哈,他个子大不代表没心眼,但是弄不明白小方姑爷提这茬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敷衍道:“定州确实是个好地方,小方姑爷喜欢,往后常来就是了!” “那是自然,几位都对沐阳照顾有加,说不得日后还要常来打扰,就怕刘大爷嫌我麻烦!”小方姑爷“腼腆”地笑了一下,瞧得郑铎嘬了嘬牙花子,思忖自家几个娃怎么就没人家瞧着可爱呢? 这种场面话刘奎自然大包大揽:“这有什么,小方姑爷说这些就见外了。别的不说,我定州三虎在道上还是有几分面子,朋友们也都赏脸,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往后就别说了。” 方沐阳一脸崇拜之色:“那沐阳就厚着脸皮承您照顾了。也是到了定州,我才晓得原来三位爷的威名如此显赫,要不是您照顾着,那铺子我能那么容易就拿到?我脸皮厚,也就不说什么谢不谢的,但凡是日后有用得上沐阳的地方,您只管吩咐就是!” 提起铺子,刘奎又想起当日李家人对小方姑爷不同寻常的态度,那天吃饭的时候问了两句,叫这比泥鳅还滑的小子跟混了过去,今儿又没外人,刘奎是打定主意要问个清楚:“说起这个,我老刘也托老问一问,小方姑爷以前跟李家人熟?” 方沐阳摇摇头:“不敢瞒您,并不是很熟。李家那两位公子跟我以前在瑞昌有过一面之缘,也做过一回生意。可要是说熟,哪里有什么熟悉的,不过是人家贵人看咱们这样的好玩罢了。” 这有些落寞萧索的口气登时引起了刘奎和郑铎的同感。郑铎也有些无奈道:“可不是么,李家那样的人家,何曾把我们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不过是当咱们耍猴的一样,逗个乐子罢了。” 刘奎也道:“江湖上的朋友再赏脸,说破大天去,咱们也不过是小混混,如何能跟定州李家那样的门阀世家相比?你没瞧见如今李家娘娘得宠,就是王家人,也得让他们一尺么?” 方沐阳惊讶地睁大了眼:“刘大爷这话怎么说的?他家是门阀世家。跟咱们又不是一路人。虾有虾路的。还能碍着他不成?” 这孩子,果然还是稚嫩了些,刘奎笑了一声,给他解释道:“本来不是一条道上的。可都在一个城里,难免有遇上的时候。李家人多,总有两个不良子弟,少不得往赌馆伎楼里头厮混,若是碰上了,他家不出息的旁支,也比我们这些混混高贵,得罪不起啊!” 这也是在警告方沐阳了,如今他在定州虽说开了个小铺子。又认识李家的亲戚,可不代表他就招惹得起李家这种庞然大物。便是人家招惹了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因为李家是不会让他占了便宜去的。 方沐阳受教地点点头:“那是自然,咱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可是玉瓶,这便是云泥之别,沐阳受教了,会小心的。只是……”他略顿了顿,露出一丝不高兴的模样:“心里虽然明白,到底还是不怎么舒坦……” 果然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刘奎又是感慨又是羡慕,忍不住笑着劝慰道:“好孩子快别这么想了,你瞧瞧郑铎,要不是年轻时血气方刚,做事不顾后果,能在矿场里头磋磨那么多年?若不是正好碰见皇太后大寿大赦天下,只怕现在还在背石头呢!” 郑铎也不恼,跟着点头:“大哥说的没错。小方姑爷少年英才,想来也不会跟我似的,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方沐阳却道:“话虽如此,不过沐阳倒是有些个出格的心思,两位就跟我的叔伯一样,沐阳说说,两位可不能见笑。” 见他神色端肃,刘奎和郑铎也不由跟着正了脸色,微微抬手道:“小方姑爷但说无妨。” 方沐阳站起身来,朝着他二人微微拱手道:“沐阳受家乡父老垂青,聚了一帮子人做事。说是帮派,实则不过是码头上的穷苦人一块儿讨个吃喝罢了。若是仅此也罢了,冯员外也瞧得起我,将手下交给我一处打理。现在沐阳跟县衙里头关系还不错,但保不准哪天县令大人挪了地方,要是新换来一位不喜欢金帮,不喜欢沐阳的,说不准就要拿我开刀。” “若仅仅针对沐阳一人也就罢了,怕就怕金帮也遭了人家厌弃,跟着遭难。” “沐阳便想,与其如今这般闲散着,倒不如动作一番,做出些事业来,也叫那些人看看,轻易动不得我们。要不然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刘奎有些诧异,他倒没看出来这小方姑爷还是个心大的,只是到底年轻,没经过事。这种想法蛮好的,可实际上他们这种人在官府眼里,就跟一只蚂蚁似的,只需伸个小指头出来便碾死了,哪里会有“轻易动不得”?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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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这条运河,还有金江往上直到巴州。多少东西要送进山去,多少东西又要打从金江运出来?就说这木头……”方沐阳随手敲了敲手边的紫檀木桌子,接着说道:“这一根檀木,产自巴州更往西的蛮族聚居之地,听说在产地。也不过一根木头一两银子罢了,可到了京城,这一根木头便立刻身价百倍。原因无他,运输实在太难,百根木头能有一根完整地运到京里,便是极难得了。可若是从金江运过来,能省多少人力物力,这利润又何止翻上一倍?” 这倒极是让刘奎动心。他花厅里头这套紫檀木的家具,不过四张小几,八张椅子,可花了他不少的钱,平素唯有贵客到来,才舍得在这花厅待客。要说价值,他怎么会不动心?况且细细思忖一番,这事也不是不可行,只是该如何操作,还得从长计议。 方沐阳也觉得自己忽悠得差不多了,讲明处境,再动以利益诱惑,换句话说,她是给定州三虎画了个大饼,至于会不会吃下去,就看定州三虎自己的了。 刘奎没说话,旁边性子直些的郑铎却跟着小方姑爷点头:“说得倒似乎有些道理,大哥,你觉得呢?” 回头看了郑铎一眼,刘奎只得答道:“话倒是说得不错,只是咱们河边儿长成,有句话都晓得,叫做‘溺死的都是善泳的’,小方姑爷想的不错,可这样的事情,莫说我大齐,便是整个天下间,都没出过这样的情况。前途未卜,有的事情,就等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说吧!” 郑铎惊呼了一声“大哥!”饶是他头脑简单,也听得出来这样的好处,正在思忖,突然听见自家大哥说了这么一番话,竟是把小方姑爷说的哦全部阻拦了一般。 方沐阳笑了笑,并没什么不高兴的神色,拱了拱手说:“听刘大爷的。” 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笑面虎当年也是有过一番风光的,只是如今耽于安逸,难免没有了当初的雄心。他要偏安一隅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的事情,定州三虎不做,自然会有其他人来做。而小方姑爷所差的,只不过是一个恰当的时机而已。 方沐阳相信,刘奎很快就会后悔的。照着这次南楚使节团的规模来看,定然是来跟大齐交好的。一旦两国交好,以瑞昌为中心,商贸放开,各种北齐需要的资源源源不断地进来,必然对北齐如今的运输能力形成压力。水运比陆运的成本更低,自然会影响到瑞昌到定州的河运。 到时,多得是人想要走路子争取给朝廷运输的资格。别的地方她不敢说,瑞昌这边儿,王大人聂大人自然是偏向她的。到时只怕是她来挑选合作伙伴,定州三虎用不用,还要看她高兴不高兴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在方沐阳的意料之中。 咳咳,那什么,南楚使节代表团受到了大齐的热烈欢迎,双方举行了高级会晤,并就边界、贸易等问题做了深入的会谈。在会谈中,大齐皇帝陛下表示,决不干涉他国内政,是齐国一贯的主张。但是对于南楚伪皇弑君弑父,篡夺皇位的卑劣行径也做出了强烈谴责,支持南楚现任皇帝秦烺讨伐叛逆,恢复正统的行为。维护皇室正统天经地义,秦烺的行为是正义的,是值得肯定的。最后,大齐皇帝陛下表示,愿与南楚和平共处,积极解决双边争端,深入探讨双方经济、贸易上的问题。 为了表示南楚的诚意,南楚使节团正使胡大人表示,将把大齐皇帝的美意带给自家陛下,并表示愿无偿提供大米一万石,海盐一万担,各色丝绸锦缎一万匹,做为大齐皇帝即将到来的六十大寿的贺礼。 消息一出,很快见了邸报,天下皆知。南楚皇帝给大齐皇帝送寿礼,在大齐人看来,这就是变相地服了软。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么,当然不能说得那么直白,可意思到了,天下人也就明白了。 大齐举国欢庆,唯有王克礼愁容不展。 对别人而言是好事,对王克礼来说,就是下马威了。南楚送来东西,也有人押运,问题是东西只送过江,需要大齐自己给送到京城去。上头发来的公文倒是便宜,一句话了结:“着瑞昌县配合礼部,择日护送进京。” 说得轻巧,一根灯草,这么多东西,光是粮食就得装几十车,瑞昌哪里有那么大的运力?若是强征民役,又怕搞得民间怨声四起。他在瑞昌这一任县令做到现在,名声可是两条腿实打实地跑出来的,三年也才累积了这么点名望,这一下子搞不好,就全毁了。 几个幕僚也搞了好几个意见,可没一个合王大人的心意,愁得王大人都消瘦了几分,腰带都长了。 虽说礼部迎接南楚使团的官员已经跟着去了京都,可王璟却留了下来,忍不住为王克礼出谋划策:“族兄何必为难?就叫那些苦力一人出些力气,送到京城又何妨?左右这徭役都是要服的,驾车去京城,跟修河堤也没甚区别嘛!” 看了眼王璟,王克礼心里百味陈杂。这族弟是天之骄子,族中的长子嫡孙,金枝玉叶,学问倒是好,哪里知道民间疾苦?瑞昌人的徭役主要是用来维修河堤,毕竟这可是跟瑞昌的安全息息相关,从来就没有过千里跋涉去京城的先例。若是在他手里开了例,乡间士绅能骂死他。 所以王克礼摇头笑道:“族弟不晓得,瑞昌从来就没有过这般千里跋涉的事情,怕是民间会有怨气,何苦让一桩喜事变作怨愤?再者说了,就算是让他们出力送到京城,瑞昌的车马也不够,形容不整,瞧着也不好看,岂不是堕了我大齐的声威?” 王璟觉得这族兄当真是迂腐,难怪入仕这么些年也不过做到个小县令,看样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嗤笑一声道:“族兄多虑了,东西进京,自然有人来接,风风光光地,哪里会堕我大齐声威?车马不够,征了那些商户的也就是了,为国出力匹夫有责嘛!” 屁大一点孩子,有几个人捧着,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王克礼心里唾了一声,还是撑着笑脸解释道:“族弟,如今临近年关,前来瑞昌的商户都急着贩货回家,若是强征了他们的车马,岂不是民怨沸腾?” 话没说完就叫王璟打断了:“族兄怕是会碍了你的官声吧?你为朝廷办事,但凭忠心二字足够,那些泥腿子不懂,难道为了几句怨言便不做事了么?真是笑话!” 王克礼的脸色一下子就铁青了起来,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指手画脚的倒像他是这一县主官了。同样都是半大小子,跟方沐阳相比,这孩子简直就是又二又楞,气得王克礼差点绷不住那点虚伪的假象。 敷衍了两句,王克礼便拂袖离开了。他一想到方沐阳,顿时就想到了可以让南楚送的东西走水路,可船也同样成问题。想了半宿也没个好主意,第二天一早起来,便叫了幕僚和聂知行过来一同商议这事。 正说到一半,外头衙役来报,说小方姑爷来了。 102 揽事上身 听说小方姑爷求见,王克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会儿是来干什么?” 那衙役弓着身子笑道:“小方姑爷说是刚从定州回来,给几位大人带了些土产,孝敬各位的。” 正因为押运之事发愁的众人都笑了,大家都跟他挺熟,有人便打趣道:“这孩子倒是个心肠热的,也不枉费大人看护他一场,晓得知恩图报。” 这话可说到王克礼的心坎上了。王璟是他的族弟,成天好吃好喝地供着,跟伺候祖宗差不多了,昨儿还被他抢白一顿。方沐阳虽然是下九流混着的,好歹也晓得自己护他一场,大节小礼从没断过。虽说不差那口吃食,可这点儿心意倒是让人心里舒坦。 于是便叫衙役把方沐阳请进来。 方沐阳进来的时候,瞧见王克礼、聂知行还有衙门几个房头的主事,师爷都在一块儿,倒是楞了一下,抓着头道:“没想到大人们都在,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喷笑:“快些进来吧,说得好像我们贪你那点子东西似的!” 方沐阳腼腆一笑,进门给众人行了礼,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您各位倒是不差这点东西,可我不均分,岂不是显得厚此薄彼了?” 说着便将给王克礼、聂知行带的东西拿了过去,嘴里还补充着:“各位大人见谅了啊,我是没想到大家伙儿都在,也没拿多少,晚些让人给送到家里去。你们可别怪我没礼数……” 便是没有当场拿到东西,众人心里也舒坦。小方姑爷极会做人,明摆着孝敬两位主官,下头的人自然也捧着顶头上司,齐齐笑道:“不妨事,偏了小方姑爷的东西还要谢过才是。” 这些东西倒也不贵重。不过就是定州的一些吃食罢了,但总归是他的一番心意。王克礼瞧见里头还有一本书,拿起来一看。笑着说道:“你倒晓得投其所好了,这个我极喜欢。比你这些糕啊糖的有用。” 那是一本浩然书院出的文集,其实是那日去刘奎家做客,他儿子给送的。方沐阳留了一本给老方姑爷,另一本就拿给王大人了。 聂知行瞧着就笑:“怎么没有我的呢?” 方沐阳嫌弃地瘪了瘪嘴:“聂大叔您就省省吧,送给您也不过是跟我一样,垫了桌子脚,何苦为难它?” 聂知行作势要打他。嘴里呵斥道:“你这小子,反了天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方沐阳笑嘻嘻地躲到了王大人身边,跳着脚叫:“来来来。快来打!” 其他人掌不住,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倒是把之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 聂知行一把将他拽了过来,忍不住训斥:“又长高了这么多,怎么还是跟皮猴儿似的。讨人嫌!” 长高了?方沐阳自己比划了比划,似乎是长高了不少,松了口气道:“总算长了点儿,唉,可愁死我了。还以为这辈子就这么高点个子了……” 他烦恼自己个子矮,也是瑞昌人尽皆知的笑话,众人又忍不住笑作一团,说了半晌闲话。 笑了一场之后,方沐阳舔着脸道:“正好众位大人都在,我这趟来也不光是为了送这点小东西。想找大人讨个恩惠,各位大人可要帮着我给王大人求求情啊!” 聂知行皱了眉,觉得他有些没眼色,没瞧见这么多人都在,有什么不能私下说,分要当着众人的面说呢?可转念一想,方沐阳不是那等没分寸的,便开口接了话茬:“那要看看是什么事情,要是干了坏事儿让我们给你擦屁股,可是没人答应的。” 王克礼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副手一直跟他配合得好,说话虽糙了点,但是说得及时又合适。 方沐阳嘿嘿干笑了两声:“聂大叔说得,好像我竟干坏事儿了似的……” 没人接话,除了聂知行笑着看他,其他人都将眼光投到了别处,好像这厅堂里头突然长了满室鲜花一般。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听说南楚给圣上送的寿礼要从咱们瑞昌起运,沐阳想找王大人讨个恩惠,让我们金帮出份力气。您知道我们金帮的那些人,别的没有什么,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就剩下一身蛮力了……” 话没说完就被大家灼灼的目光给看得说不下去了,方沐阳心里有些打鼓,忍不住伸手抓头,努力装出一副憨傻的模样:“我不会又说错话了吧?” “好!好!好!”王克礼大笑起来,一连赞了三个好字,突然又板了脸问道:“有心出力是好事,不过方沐阳,你打算怎么出这份力?” “这个……沐阳真没想好,但凭大人差遣。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干!”方沐阳立马表决心。 这下王大人真是喜出望外了,正为这事发愁呢,方沐阳就送上门来了。可不是瞌睡来了就给递了个枕头么?而且这孩子惯来知情识趣,什么叫做“但凭大人差遣”,就是说他们该出力的就出力,但是名声全是王大人的。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啊!王大人瞧着方沐阳是越看越顺眼,虽说有点不求上进,到底心还是正的。 再看厅堂里的众多人,也是一脸惊异,有的还有惊喜,王大人知道大家对方沐阳这提议颇为意动,却还是拿着架子道:“沐阳,你这份心意,我领了。具体这事怎么操办,衙门里头有衙门的章程,你到时候听话就行了。” 这意思,是答应了?方沐阳有点意外,不过还是喜出望外地上前行了礼,告辞了。 临走聂知行亲自把他送了出去,没好气地低声埋怨他:“你这孩子,个子高了,主意也大了,这样的事情,是你参合的么?” 方沐阳笑了笑:“聂大叔别恼,我是真想出份力的。” 想了想,聂知行低声告诉他:“最近大人正为这事苦恼,到时具体怎么做,你听大人吩咐就行了。千万不要再像今次这样,自作主张不提,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孩子,把大人放在哪里?” 方沐阳笑呵呵地听了,出了衙门,神情便收敛了起来。 见他似乎是在思索,外边等着的赵晨上前问道:“成了?” 方沐阳点点头:“七八分把握是有的。只是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赵晨追问道。 “王大人虽没定论,可听他话里的意思,多半是准了。我只是奇怪,怎么能当堂就露出这份意思来?不像是王大人的作风。”方沐阳想了想,还是不怎么明白。 赵晨想了一下道:“不如这样,让人打探一下衙门里头对这事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方沐阳点点头:“小心一些。” 衙门里头人多,想要探听什么消息并不是难事。可是方沐阳一直没有安排人手去特意打听衙门里的事情,一来犯忌讳,二来怕遭了别人的厌弃,要说聂知行和王克礼待她都还算不错。要知道什么消息,只要不是太过机密的,一般也会告诉她。犯不着往衙门里头安插人来打听什么。 只是这一次的情形实在有些奇怪。照着方沐阳的想法吧,帮着朝廷送南楚的礼品,可是一件露脸的好事,只要有几分见识的,谁不巴着上前去办?瑞昌本来商人就多,也有便利条件,一般情况下就是轮也轮不到金帮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小帮会来做这个。所以方沐阳才会从定州一回来,就急着去衙门里头找王大人说这事。 当着众人的面说,也是想把这事给捅穿,好让王大人多考虑一下他们金帮。 可没想到王大人虽没说个准话,意思却表达得明显,这就让方沐阳有点奇怪了。王克礼是显得挺平易近人的,可不代表他身上就没有当官的那种风格,一般情况下,像这样的口风王克礼都不会露出来,怎么这次倒是爽快? 其实倒真是方沐阳想岔了,她怎么知道王大人正为这件事情着急上火呢?反倒是她主动提出来,让王大人眼前一亮,解决了难题。 所以当衙门里的消息回到方沐阳耳边的时候,她就只有苦笑了。 说起来都是前世的想法在作祟。像这样露脸的好事,就是贴着钱做了,至少也能博个好名声,她哪里能联想到徭役和民情上头去。这样看来王克礼倒也是个好官,没为了做点政绩出来就压下头的百姓。 只是她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这就好比博弈,更沉得住气的人才会是最大的赢家。而她还是阅历少了些,有些轻狂了,但愿应了那四个字“先发制人”吧。 金帮到现在上下几百人,手里也有几条船,但是沿运河而上却是有些不够。不过这关系不大,也有跟金帮关系交好的一些商会,能够周转几条船只过来。好在东西不是很多,凑一凑也够用了。敢出面来揽下这事,方沐阳心里还是有盘算的。只要这条路走通,往后的事情也就好说了。凡事只要开了例,自然也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形成惯例的。 不过离新年只两个月不到,时间还是紧凑了些,需要抓紧才行了。 103 给条活路吧 小方姑爷一声令下,整个金帮上下都动作了起来。为皇上运送寿礼,还是南楚人服了软送来的,多么荣耀的事情?尽管如今衙门里头还没正式公布,小方姑爷也说了大家要闭紧嘴巴,可每个人心里都是喜滋滋的。 这些年为了走货,金帮也有几条好船,只是平时为了显得隐蔽些,装得破烂罢了。论水上的速度,也就比巡河兵的船慢那么一点儿。可质量绝对是过硬的,保证不会耽搁了朝廷的大事。 将帮里已有的船,凭关系租借来的船都整理了一番,方沐阳把总结的资料给报了上去。王克礼拿到手里一看,心情自然大好。小方姑爷送来的东西,罗列得井井有条,共有百料大船十艘,每艘均有熟练水手十八人轮班操作,除了沿途补充必需的用品,可以日夜轮班赶往定州,若是不出意外,最多只需七日便可抵达。 定州离着京都已经不远了,东西卸货再运进京城,也就是三五日的功夫。 而且上头连花费都给罗列了出来,无非是船上诸人的吃用,租借的那几艘船只的租金。零零总总地合计下来,比原先预计的走陆路就要省太多了。 不过王大人也觉得不能让小方姑爷吃亏,大笔一挥,将那总的费用提了一倍,这事儿再一呈报上去,就算是定了。 果然州府的批文很快就下来了,基本就按小方姑爷的预计没什么大的变动,且对王克礼的办事能力夸奖了一番,喜得王大人更是眉开眼笑,当日便着衙门出了告示。 现下只等南楚的东西送过来了。 告示一出,金帮在瑞昌的声望又高了些,就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们,走路也是昂头挺胸的。别提多有面子了。 可方家宅子里头,小方姑爷就有些开心不起来了。 金帮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却有那些不长眼地又求到了方家来。这次更是认准了方家是小方姑爷做主,非扭着他不放。狗皮膏药似的,烦都烦死了。 陈家大伯母跪在堂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家大爷站在一边儿正唾沫星子直飞:“二弟,我已经查清了,当年是这泼妇欺瞒家里,可说到底也是我管教不力,今儿你发个话。我当堂就休了这泼妇,给你出气!” 说实话,他们吵得小方姑爷脑仁儿生疼,到现在还没搞清楚陈家人又找上门来干什么。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这边儿哭闹着,小方姑爷也不晓得如何处置。 老方姑爷腿不能动,看大嫂跪在堂下就有些着急,又不好支使小瓦,便叫女儿的侍女碧草:“碧草。还不快点把陈大太太扶起来!” 碧草扭了头,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半天就是没法从方平安背后走出来。 方平安咳了一声道:“碧草快去。”她这才上前伸手虚扶陈家大伯母,谁知陈家大伯母使劲一拉碧草的手,她一时没防备。反倒跌了下去,滚落到陈家大伯母身上。 陈家大伯母一声惨叫,想也不想就一个耳光扇到了碧草脸上,嘴中喝骂:“贱蹄子,想压死我么?” 这下碧草可不干了,捂着脸就大哭起来。方平安赶紧上来拉过碧草,见她脸上通红的掌印,心疼得眼圈都红了:“碧草又不是故意的,您这是干什么?” 陈家大伯母干脆利落地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叉腰露出泼妇本色道:“老娘不伺候了,陈信,你让我做低伏小还要怎么着?我都跪下了你的好弟弟都没松个口,这不是要生生逼死我么?” 突然来这么一茬,老方姑爷都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家大爷也楞了一下,随即上前甩了陈家大伯母一个耳光:“你这泼妇!” 陈家大伯母哪里肯吃这个亏,抓着陈家大爷的衣服就跟他扭打了起来,两人动作熟练配合默契,一看就是经常演练的。嘴里台词也有意思极了: “你还敢打我?要不是老娘的嫁妆撑着,早就饿死你这窝囊货了!” “翻了天啊,你还敢还手,你赶紧给我松开!非要我休了你不成?” “有本事你就休,饿死你个没出息的窝囊货!老娘当初是瞎了眼……” “要不是你这败家娘们儿……” “你们陈家没一个好货色!你有本事打我,你怎么不问问你弟弟,给老三都租了院子,偏不理会你这大哥,不就是嫌弃你没出息么?” 听到这儿,方沐阳算是明白了,是说上次陈家人怎么后来没闹腾了,原来是老方姑爷出钱给陈老三租了个院子,他们方才消停下来。 只是这都过去大半年了,怎么这会儿陈家老大两口子又找上门来? 堂中两个人打得欢快,方家自然没人去劝架,方平安带着碧草下去涂药走了,就剩下方沐阳和坐立不安的老方姑爷。看到方沐阳似笑非笑地朝自己望过来,老方姑爷有点儿心虚地别过了眼睛,低声道:“我,我也是看三弟一家子确实过得不容易……” 好吧,方沐阳不说什么了。他爱怎么接济亲戚是他的事情,方沐阳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去说老方姑爷的不是。她就是不明白老方姑爷那脑子里头想的什么,都闹成那样了,怎么还是对陈家人丢不开手去呢? 陈家老大两口子大约是打累了,不约而同地松了手,一个衣襟散乱,脸上全是抓痕,另一个头发乱七八糟,脸上也红肿着,气呼呼地对视着。 方沐阳懒得看他们演戏,扬声叫了门外看热闹的小子,“送”他们出去。 陈家老大两口子怎么肯?又是哭又是叫得哀求起来:“小方姑爷,我们错了,不该当着您的面儿厮打,如今方家都是您做主,求您给个活路吧!” 方沐阳郁闷了:“我怎么不给你们活路了?咱们各走各的阳关道,谁也碍不着谁啊!” “小方姑爷别这么说,您赏我们一口饭吃,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看在两家都是亲戚的份儿上,您可得关照我们才是啊!”陈家老大继续哀求。 方沐阳真心不明白了:“唉,你们能不能明说啊,今儿到底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我这不明白呢!” 陈家大伯母顾不得拢好头发,赶紧也过来哀求:“小方姑爷,您就给句话,那送寿礼的船上要人,您招谁不是招呢?为什么别人能去,就我们陈家人去不得?” 送寿礼的船上要人?方沐阳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这次的船队拢共有大船十一条,小船二十条,金帮的人手有些不够,便放了风声,要找几个船上跟着跑腿的人。因为是年前送东西,回来可能耽误过年,所以薪酬开得不错。不过这些事情具体都是李大头在管,她只要结果罢了,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件事情上来了? 陈家大伯母继续哭诉:“你们那招人的也太不是东西了,一听说是陈家的,就说什么不跟陈家人来往。你两个堂哥身强力壮的,跟着跑一趟也是帮你,怎么还因为他们姓陈就不行了呢?小方姑爷你可不能这样啊!” 喔,方沐阳明白了。大概是现在陈家的日子每况愈下,陈老大家的两个儿子见金帮要人,薪酬丰厚,便动了心思,结果去码头上一问,人家一听说他们是花园巷陈家的,就把他们撵走了。 方家跟陈家不对付,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儿,金帮上下都清楚呢! 所以方沐阳好笑,嗔怪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跑船的活路只不过是下苦力而已,哪里配得上陈少爷的身份,您就别埋汰我了!” 只要老方姑爷一天没说跟陈家断绝关系,表面上方家跟陈家也还是亲戚,就是再不舒服,也不能寒了老方姑爷的心。所以方沐阳用自以为比较婉转的方式拒绝陈家大伯母。 可陈家大伯母不这么觉得,本来两个儿子要跟着金帮的船跑定州送寿礼,她是不同意的。陈家就算现在日子不好了,也不是那种穷得揭不开锅,要跟下九流的泥腿子混一处的时候。可听说薪酬丰厚得很,不由也还是动了心思,如今陈家就靠她以前攒下的一点银钱过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能有个进项也是好的。 可两个儿子跑去码头上才问了那么一句,就叫人撵了出来,还差点挨了打。所以陈老大两口子一商量,还是觉得应该找方沐阳一趟。这肯定是下头的人胡搞,只要方沐阳点了头,给两个儿子安插一份清闲些的差事,拿点钱应该还是没问题的。陈老三两口子不是也在方家闹过的么?最后还不是给他们租了院子,可见人家不过是要出口气罢了。 这下听方沐阳说得好听,陈家大伯母就有点得意了,心说这小子还知趣,晓得那种下苦力的事情配不上我儿子,嘴里也就没遮掩了:“哪儿敢埋汰小方姑爷?你两个堂哥的事儿,也不过你一句话罢了,不耽搁你什么事。再说了,你那两个堂哥哪里是下苦力扛大包的,你就让他们给你做个管事,自然也能帮衬你一把……”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方沐阳暴喝一声:“聋了还是瞎了?叫你们送客,站门边儿杵着不动是柱子吗?再耽搁爷的时间,连你们一块儿丢江里去!” ps: 感谢听雨榭同学投出的粉红,谢谢了。另外要对各位书友说声抱歉,如果99章恶心到各位了,实在是太对不住了。所以今天三更表示偶的歉意。 104 想吃肥肉的多啊 金帮的小子们憋着笑,提着陈家老大两口子扔出去了。不是他们故意使坏,本来看小方姑爷好像聊得挺开森的嘛,啧啧,变脸真快,还让他们当了一回桑树,直接骂他们不行啊?还有,小方姑爷的威胁一点儿营养价值都没有,每次都是丢金江里头,能换个词儿么? 方沐阳听见那帮小子的嘀咕,自己也有点好笑,寻思着是不是找几个人专门来守门得了,这陈家的人怎么就恬不知耻的,愣是要往前头凑呢? 转头就凶光四射地瞪老方姑爷,都怪他!要不是他偷偷给陈老三租了院子,只怕早就断了来往,陈老大又怎么会以为他方沐阳好说话,居然又找上门来? 老方姑爷缩了缩脖子,叫小瓦:“我的字还没写完呢,咱们回去。” 小瓦迟疑了一下,就见方沐阳大咧咧地站到了老方姑爷面前,眯着眼唤:“岳父大人……” 老方姑爷心里发虚,缩得跟鹌鹑似的,讨好地望着方沐阳笑:“沐阳啊,我不是故意的……” 方沐阳叹了口气:“您的事儿,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您真就没想过,这样做会让安娘伤心么?” 老方姑爷嘿嘿了两声:“安娘是个好孩子,不会怪我的……” 话没说完,就让进门来的方平安给打断了:“爹!您看您做的这事!有求于人,还跑到咱们家打人来了,要是碧草脸上落个什么毛病,我跟他们没完!” 碧草和小瓦都是方平安捡回家的,几年相处下来,就跟小姐妹似的。刚被陈家大伯母打了,半张脸肿得老高,看得方平安心疼极了。相对而言。陈家大伯母在方平安心里本来就是外人,更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会维护碧草多一些了。 老方姑爷挺直了背。想训斥方平安两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又塌了肩嘟囔道:“你怎么这样说。她是你大伯母,又不是外人……” 方平安一听,红肿的眼睛就瞪了起来。看他们似乎又是要吵架的模样,方沐阳就皱眉,赶紧拦了老方姑爷的话头:“岳父您可别这么说,安娘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好歹。分得清亲疏远近。” 老方姑爷偷眼看方平安,见女儿亭亭玉立,虽然眼睛有些红肿,眉目间却退却了孩童的稚气。增了几分飒爽果断的风采,越看越像故去的方夫人,心里就有些哀伤起来,“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方沐阳又道:“岳父,陈家那两位哥哥的事儿。我让下头的人看着,若是得用,便用他们。若是不得用,自然用不得。这次是送南楚呈给圣上的寿礼,出不得纰漏的。” 她说这话。便是要绝了老方姑爷帮着陈家人求情的心,态度端正明确:那两人能用,看在老方姑爷的面子上用了就用了。若是不行,她也不能收了人进来。南楚送的寿礼,关系着朝廷的脸面,方沐阳可不敢拿这事儿开玩笑的。 老方姑爷心里正感伤,听见这话又添了两分惆怅。孩子都大了,不需要他这个老瘫子随时跟着操心了。 唉,快入冬了,天气真冷啊! 若是方沐阳晓得老方姑爷在惆怅什么,只怕会不屑地撅撅嘴角。老方姑爷这个人吧,人如其名,陈实,实诚,就是老实地过了头,甚至有点逃避的意思。记得那年刚过来的时候,方夫人就快上山入土了,他也一直昏迷着不肯醒来。这几年下来,方平安都长进了不少,知道为了家里的生计筹谋打拼了,偏老方姑爷就乐呵呵地当他的瘫子,每天教孩子也不过半天,向来不肯多一个时辰的。 不过说来倒是奇怪,老方姑爷的两条腿当时是骨折了,唐仁唐大夫也说养好了就能下地,偏他一直站不起来,连拐杖都没法用,只能坐在轮椅上头。 所以方沐阳每每思及退路,想要离开的时候,多少都有点放心不下。方家没个支梁顶柱的男人,光靠方平安一个人,怎么撑得起来,不叫人活吞了去? 陈家那边的事儿还没了结,陈老大的两个儿子又去了码头上招工的地方,这次小方姑爷放了话,倒也没人为难他们。只是他们两个连凫水也不会,怎么上船?不说要他们救人,起码要能自保吧?这一路沿运河上去,定州交割,都是走的水路。万一掉进河里,淹死了算谁的去? 所以陈老大又来了一次,这回连大门都没进去,守门的小子也是金帮的人,知道他两个儿子的事,虽没有肆意嘲笑,也挖苦了几句。陈老大面子挂不住,走了,回去跟媳妇闹了一场,听说一家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这边儿动作一大,除了陈家,别有用心的人也跑了过来。先是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穿得跟庄稼汉似的,说是往年方家庄子上的管事,来见老东家。方沐阳冷笑了一声,让方平安自己见。 方平安一见,也楞了,确实是以前庄子上的管事。往年身子不好苦夏的时候,方夫人带她去庄子上,还见过的。客客气气奉了茶,询问来意,那人就跪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什么当年闹流民,庄子上也被流民冲击了,一直不敢出来。等后来晓得的时候,方夫人已经入了土,又有人拿着契纸来说是买下了庄子,所以一直没得空来见老东家。 开始方平安还耐着性子听他说两句,他老是提往年方夫人待他们多好,倒惹得方平安跟着洒了一回眼泪。可后头听着听着,也就有点腻烦,再一想,当年方家那么大的事儿,就是后来才听说,也没见他们进城来看看,或是给方夫人烧柱香,这会儿跑来,显得稀奇。方平安就问他到底来干什么,那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如今的东家待庄子上的佃户不好,求小姐还是把庄子买回去。 可刚经了杨乐儿的事,方平安多少有点戒备,并没敢一口应承,又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出去,回头叫方沐阳打听。 方沐阳动动嘴皮子,不过一天工夫,赵晨便将那个庄子上头的事情给打听清楚了,说给方平安一听,方平安就心里不舒坦了。原来这次金帮送寿礼的事儿传遍瑞昌,便有人笑那庄子上的管事,说可惜庄子转了手,要不然还是在方家,也能跟着小方姑爷上京捞一把,就算没多少钱,起码也能跟着蹭点油水花用,出去见见世面,比在庄子上对着泥巴一辈子强。 于是那庄子上的管事就动了心思,想到往年小姐心软好说话,就求来了。 前后首尾一清楚,方平安就有点不高兴:“真是世态炎凉,原来咱家上顿不接下顿的时候,连自家庄子上一粒米都见不着。这会儿都已经卖了几年了,倒是巴巴地凑上来。合着咱们现在是块肥肉,谁都能来咬上一口的么?” 可生气归生气,她也不晓得这事如何处理得好,又转头求教方沐阳:“沐阳哥哥,快帮我想个法子,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方沐阳倒是觉得简单,既然方平安想不明白,她也不妨教教她,便笑道:“买了庄子的赵家也是大户人家,如今庄子是人家的,管事也是人家的,你生气也不行,因为他跟你没关系。但是你可以把这话递给赵家,让他们处理才是正事。记得要将今日那个管事过来的事情细细说给赵家知道,一言一行都别忘了。赵家自然会处理。” 方平安一点就透,拍着巴掌笑道:“我差点被他给绕进去,幸亏沐阳哥哥提醒我,要不然还会得罪赵家的人。”说罢便回房写了封信,叫人送给了赵家。不出几日,赵家便带人送了点礼物来,说是谢谢方小姐。又道那个管事已经处理好了,请方小姐放心,不会有麻烦的。 瞧,人家局外人都瞧得清楚,方平安又怎么会不明白?不过是见利忘义,捡着高枝儿往上爬罢了。 后来工坊的管事、原来林芝绸缎庄请辞的掌柜,都来方家赔罪。方平安心里腻歪他们,连见都懒得见,丢给方沐阳去处理。 方沐阳是属于简单粗暴行的那种,多年跟码头上的苦力厮混着,根本说话就不忌口:“这倒是稀奇了,往年这工坊、铺子是我们方家的不假,可出了事儿连你们的人毛都没看到一根。如今这工坊、铺子早就卖了出去,你们也不是我家的人了,在这儿呼天抢地的,做给谁看呢!” 说完也懒得理会那两人,摆摆手走了。 倒是方平安后来想了一回,慈悲心肠发作,想要去往年方家的庄子、工坊看看,好歹让方沐阳给劝了下来。这些庄子、工坊、铺子都已经卖给了别人,这会儿去看,指不定别人心里会怎么想。赵晨打探了消息回来,也说那些庄子什么的都好好的,不过是原来方家下头的人见如今方家又光鲜起来,心中生悔罢了。 惹得方平安将自己埋怨一回,说是差点给沐阳哥哥添了乱子。幸亏定州那边铺子的账册送了过来,方平安埋首账册之中,分了心思,也就没再去想了。 105 出发前 被这些杂事缠了两天,等方沐阳回过神来,金帮上下已经将所有的一应事物都理顺准备好了。等到十一月初十,南楚的寿礼送到瑞昌,便立即转到了金帮备好的船上,停了两日,择了个黄道吉日,启程往定州去。 入了冬,瑞昌不过是更加冷了几分,寒风扑面罢了,可定州已经开始下雪。方沐阳自然是要跟着一起押船往定州去的,累得方平安跟着忙里忙外,生怕准备不充分,让她路上受了寒,落了病。 一面准备,一面没忘了唠叨,直说方沐阳也该在身边放个人,路上有人服侍,多少也放心一些。方沐阳只是苦笑,她如今这女扮男装的,放谁来?若是带个丫头,难免惹人闲话;可真要是带个小子,又多少有些不便。倒还不如不带人,反正金帮里头的小子多得是,有什么重活儿也轮不着她来动手,清闲的活计她自己也能做,不提太复杂的,自己照顾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 方平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反过来倒嘱咐方沐阳,一路上小心着些,莫要在外头多喝了酒,露出马脚就不妥当了。 两人真如同小夫妻一般,将家里身边的琐事互相细细嘱咐,直到方平安实在撑不住了,方才作罢。 这次往定州去,方沐阳是有心带着金帮的一帮兄弟都出去见见世面,家里就留了李大头坐镇,其余人等,李巴鱼、赵来顺、赵来福、赵晨,甚至是小丫头李幺幺,都给带上了。 他们倒没有想到见不见世面的问题,只是紧张得不行。毕竟这是金帮替朝廷办事,若是一个不慎,连累的可是身家性命。甚至金帮上下,谁也不敢轻慢。就是平时二愣的赵来福,也收敛了不少。早早地就跟着赵来顺将所有船只又检查了一遍。 赵来顺是紧张,紧张得几天都睡不好觉了。所以闲着没事儿就往码头上面跑,顺便么,就把几条船给检查一下呗。 正好碰到李巴鱼。这本就是李巴鱼份内的事情,一直不敢懈怠,尤其是朝别人租借的那几条船,总归不是自己的,用的人手也不是。多查验查验总不是坏事。 偏就碰到了赵来顺也来查船。 李巴鱼就不乐意了。 “哟,赵大爷一大早就忙活呢?您这是信不过我,还是找茬呢?”李巴鱼本来话不多,可一生气。偏就顺当了,可见李幺幺的啰嗦其实是家族遗传。 本来赵来顺碰见李巴鱼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自己分内的事儿,做了,难免有点捞过界的意思。可听李巴鱼这么一说吧。心里的不好意思就变成了不高兴,脖子一梗:“谁敢找李大爷的茬啊?这不是顺路没事儿,过来转悠转悠么?李大爷您可别见怪,要不给您陪个罪?” 李巴鱼跟赵来顺个头差不多高矮,逼近了跟前。低声道:“你少来这套,我份内的事儿我自然做好,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赵来顺也不甘示弱:“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去,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不成有什么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你心虚?” “你!”李巴鱼攥了拳头,好歹记着这是当着别人的面,没举起来。论说话什么的,李巴鱼这老实人怎么会是赵来顺的对手,更别提如今赵来顺让冯麻子调教了两年,比往年做小混混的时候更加难缠。 旁边赵来福几个看他们俩斗嘴,却一点也不着急,反倒兴致勃勃地看戏,暗地里还道:“这次能打起来不?” “今儿应该不会吧?” “我觉得能打!” “那不可能,跟你打赌,怎么着今天也开不了打!” “赌了,输的人今天中午请吃饭!” 可这会儿在别人的船上,俩人都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怎么会动手?不过低声斗了几句嘴,便勾肩搭背地下船去了。 中午便有人把这事儿当做笑话说给方沐阳听,结果方沐阳问:“那赌输的人请了客没有?” 人家道:“愿赌服输,自然是请了,每人一大碗馄饨。” 方沐阳就瞪眼:“怎么不叫上我?害我少吃一顿好的。不过话说回来,马上就要启程了,大家都小心些,别再惹事。这节骨眼儿上,都给我收敛一些,别成天傻笑。不知道,还以为瑞昌多了许多傻子呢!” 众人哈哈一笑,各自准备去了。 南楚送寿礼的船并没有立即离开,准备接南楚使团回去。要说这次南楚出使北齐,也是近些年来的一桩盛事了,可以留给民间议论的倒真是有不少小道消息。 比如说正使大人还带了女儿过来,听说是想为女儿在北齐择一门夫婿。谁知进京路上,胡大人的女儿出了意外,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一定是路上见了哪家公子俊俏,害了相思。 又比如说南楚的副使平南王英俊潇洒,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依然惹得不少北齐贵女起了思慕之心,在京都的这些天更是大宴小会不断,着实显露了一番文才风流。 还比如说大齐皇帝听说南楚圣上少年英武,想将最疼爱的小公主下嫁给对方,只可惜那位南楚皇帝才十几岁,刚刚登基,并没有大婚的打算。大齐文臣费劲了口舌,南楚使团的人也没松口,为了顾及公主的面子,大齐皇帝只得作罢。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大家都议论,再过几年,说不定大齐皇帝还是会将小公主嫁过去,因为北齐女子大多成婚晚,十七八的出嫁正当时嘛! 听说这些传得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别人还好,赵晨是笑得脸都快抽筋了。没想到那个胡三居然让小方姑爷给弄得骨折了,也是,从石阶上摔下去,就是没骨折,只怕也没脸见人。女孩子么,脸皮都是比较薄的。哪里像小方姑爷,想得出那么损的主意来。 就是现在想起来,赵晨还有点犯恶心呢。 一切准备妥当,十一月十三正是择好的黄道吉日。祭拜江神之后,金帮的船队便扬帆了。 106 姐没有屠龙刀 终于开船了,方沐阳几个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听着岸上淡淡的欢呼声,各自疲惫地回舱房休息去了。 这开船仪式实在是太久了。清早天没亮就得起来准备,然后是祭江的仪式,南楚押送官员讲话,王大人致词,礼部来的周大人讲话……你妹啊!原来异世的人也这么喜欢开会讲话炫耀,可惜方沐阳是个不懂得欣赏各种讲话的人,大冬天地吹着冷风站在甲板上头,难道会很爽么? 所以小方姑爷扑到舱房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到醒来已经快傍晚,可一问,船不过走了二十多里,刚刚进入运河水道,当时就郁闷了。 不至于啊!这些船都好好的,怎么速度这么慢? 叫来负责行船的李巴鱼一问,他无奈地一摊手:“周大人说了,这些都是南楚送来的寿礼,代表了两国的脸面,谨慎为上,反正日子也还有这么多天呢!” 好吧,自然是听周大人的。 不过这么一来,行船的时间比方沐阳预计的就晚了很多。每到一地,必有当地官员焚香跪迎,每晚必须抛锚靠岸歇息。方沐阳简直觉得度日如年,无聊地在船上转圈。 人家周大人日子就过得滋润多了,每天晚上都有宴会,各地官员倾力接待讨好。能够被皇帝派出来迎接南楚的寿礼,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本身也是极得圣宠的。明眼人都看得见,这一趟完全就是有功无过,不是谁都能抢到这样的好差事,自然百般巴结不提。 可方沐阳几个在船上都闲得呆不住了。成天除了说说闲话,也就没了别的消遣。除了金帮的人,船上就是水寨的兵士,下苦力的碰到兵油子。倒也相处融洽,几个荤段子一说,关系立刻亲密起来。还没走到一半。就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勾肩搭背嚼不完的舌根。 方沐阳这才发现。原来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可厉害多了。听听他们都说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家小姐生得好看,可惜心气儿太高,最后嫁了个鳏夫。谁家男儿本事了得,偷了嫂子又包养小寡妇。只要是男女关系上的,内容之广泛,言语之真切。真是要内涵有内涵,要文采有文采。 说到后头,竟有人拿着李巴鱼和小萍打趣起来,结果让李巴鱼好生发了一遭脾气。船上这些话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方沐阳几个不解,赵晨更是去问李巴鱼:“船上无聊么,兄弟们说几句闲话罢了,你还跟他们置什么气啊?弄得见了你,一个个倒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何必呢?再说了,咱们的人咱们管着,可那些兵大爷,咱们可管不了,又不能得罪。” 李巴鱼并不答话。只是扭着头一副生气不愿多说的模样。赵晨也没法再问下去,只得拍拍他的肩走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眼看定州已经遥遥在望,可照着船队的行进速度,估计还得再有三天才能到定州。方沐阳终于忍耐不住,叫来哥几个一商量,留下李巴鱼看着船,自己先带着赵氏兄弟几个趁靠岸悄悄下船跑了。 靠岸的这地方离着定州不远,若是打马,顶多半天功夫就到了。可方沐阳几个并没有马,又都是贪玩的半大小子,便决定住上一夜,明日再走。 寻了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进去一问,只有两个上房了,方沐阳顿时犯了难。虽说他们一共就是四个人,赵来顺兄弟俩睡一间,她跟赵晨睡一间,分配倒是不错。可是理论可行不代表实际可行啊!特么她一个女生跟赵晨睡一间肿么可以?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大姨妈童鞋来了之后,特么她就时不时来一次,又不是很准时,每次都要跟方沐阳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这几天在船上,方沐阳就老是觉得犯困,小腹抽痛,总觉得大姨妈快大驾光临了,可她老人家又老是不来。这特么万一哈,刚好跟赵晨一块儿住进房间,大姨妈来了,肿么办? 所以方沐阳摇头:“掌柜的,真就只有两间房了么?这时节也不是特别忙的时候,怎么就恰好没房了呢?” 掌柜的是典型掌柜脸,笑嘻嘻地眼睛都眯成小缝了:“客官,真没有房了。这客人的事儿,我哪儿知道?您要是昨日来,小店都还有客房,可这会儿真的就两间上房了。这中等客房都没有了,再就是剩下下等的客房,您看……” 大齐的客栈,上房是套间,中间用屏风隔开的,一间房就一张床;中等客房属于双人间;下等客房就是大通铺了,宽松点睡四五个人,紧凑点挤七八个人。当然不同的客栈,房间略有好坏之分,不过大体上都是差不多的。 听说连中等的客房都没有了,方沐阳嘴一瘪,转身就要走:“那换个客栈算了!”旁边赵晨倒是来了兴趣:“店家的生意可真是好,估计城里您也是头一份儿了吧!” 掌柜的笑着拱手:“承蒙您夸奖,我们这儿地方小,客栈也不多,小店算是顶好的一家,所以客人们都爱照顾小店小生意。不过确实凑巧,前两天来了一位公子,带的人手不少,也就占了不少房间。看您几位也是一起的,要不,就略挤挤?小店的房间都是收拾得很整齐的,被子也常晾晒,保管够大,冻不着您。” 赵来福也在旁边插话:“小方姑爷,咱们也就歇这一晚上,凑合凑合算了。你个头又不大,跟赵晨哥睡一张床就是,我跟我哥睡,将就一晚上得了。” 谁知方沐阳犯上倔了,把脖子一扭:“就不!我一个人睡习惯了!” 赵来福还要说话,却被赵来顺拉住了,他笑着对掌柜道:“要不您叫人领我们先瞧瞧房间,您看我们兄弟个头都不小,万一一张床挤不下,也不能硬叫咱们打地铺吧?” 他们几个,拿着方沐阳前世的标准来说。都是一米七往上的个子,尤其赵来福,虎背熊腰的。都快一米八了。要是床太窄,挤着也不好睡觉。 掌柜的松了口气。叫来小二领着他们去看房间。一边上楼,赵晨一边低声跟方沐阳商量:“天色都黑透了,这会儿再出去找客栈,也不方便,要不干脆将就一晚,明天早些起来赶路得了?” 方沐阳觉得小腹痛得有点厉害,闭紧了嘴不想说话。后头赵来福小声嘀咕:“难道小方姑爷是嫌赵晨哥脚臭?那你跟我哥睡吧。他脚不臭,就是爱打呼……” 几人都满头黑线,同时回头低声吼他:“闭嘴!” 正好有人下楼,跟他们擦身而过。听见这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眼光扫过这几个少年,忽然目光就凝住了。赶紧跟在他们背后上了楼,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压低了声音道:“爷,您快出来看看!” “怎么了?”房间里坐着一个蓄着短须的男子。正拿了一本书在烛光下细读,旁边一个美貌侍女,低头站在一边像柱子一样。 虽然问了一句,不过男人也知道自己这个亲近手下并不是无故惊慌的人,还是丢了书本站起来。走到房间门口。顺着手下指的方向一看,也楞了一愣,随即抿紧了嘴唇一步跨出门,盯着站在走廊另一头的方沐阳细看。 小二开了门,方沐阳只看了一眼,就懒得细看了。客栈么,不都是一个样?可偏偏有赵来顺和赵来福这俩土包子,从来就没出过远门,第一次瞧见客栈里头的上房,有几分惊奇。尤其赵来福,非要进去细看一圈。方沐阳无聊,干脆靠在门边等他们。反正她是拿定主意了,要么他们仨睡一间房,要么就重新找客栈去。这三个,跟谁住一块儿她都不乐意。 正思量,忽然觉得有人看自己,方沐阳狐疑地顺着感觉扭头一看,便瞧见走廊尽头一个穿黑袍的英俊男子盯着自己瞧。虽然此时心情不是很好,但是方沐阳不得不承认瞧见帅哥她的心情就变好了那么一点点。再看他身上穿的袍子,正是南楚那边都很难弄到的暗纹锦缎,藏蓝色的袍子在客栈明亮的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隐约可以瞧见上头若隐若现的云纹。想必这位就是掌柜的说起的那富家公子,啧啧,果然是有钱人,这一身袍子也值起码二百两银子了,还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呢! 方沐阳就冲着他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暗道:果然是灯下看美人,这位大叔年纪顶多也就三十来岁,一身儒雅气质,皮肤看起来也是超好的,头发乌黑得像玉似的,就是那抹小胡子有点破坏美感…… 可那位美大叔瞧见她一笑,竟然手抖了起来,随即把双手缩进袖子里背在身后,将她上下仔细打量。 方沐阳就有点不高兴了。你谁啊你,有这么盯着人看的么? 正好赵来福“参观”完了客房,跑到方沐阳跟前弯着腰哀求:“小方姑爷,就这儿吧,咱不换了行不?我都在船上快散架了,你让我好好睡一晚上行不?” 这货门板宽的个头,弯腰哀求只差在屁股后头竖起尾巴冲着方沐阳摇摇了。方沐阳翻个白眼,还没说话,旁边赵来顺也道:“小方姑爷,就这儿吧……” 赵来顺绝对是宠爱弟弟的好哥哥,可明显知道方沐阳不想住这儿,他还是跟着哀求,难免就有几分不好意思…… 方沐阳扭头看赵晨,果然他也露出迟疑的表情,正要开口,却被方沐阳打断了:“那行!就这儿,你们三个一间房,我一间!” “啊?我们三个,这床怎么挤啊?”赵来福哀嚎起来。 赵晨和赵来顺懒得理会这二货,直接下楼去预定房间了。 方沐阳走在最后,却听见有人叫她:“小公子,请留步!” 她回头一看,正是之前打量她的那个美男子。这会儿一打量,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便迟疑地停下了脚步问:“您叫我?” 美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点头道:“是啊,不知公子可否赏脸,移步说两句话?” 要是平时,冲这美色方沐阳绝对肯了。自己这边儿还有三个人,也不怕吃亏什么的,说两句就说两句呗,可今天方沐阳很不爽,她只想早早泡个热水脚上床睡觉,所以笑着拒绝道:“不了,多谢您的美意,咱们不熟。您早点儿休息吧啊!” 说完赶紧下楼了。 看着她的背影,美男子目光深邃,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旁边的心腹手下凑过来狐疑地问道:“爷,有点不对劲,属下去看看?” 美男子微微一点头,那男人就下楼去了。 方沐阳上了楼,独霸了一间房,进了房间关上门才松了口气。太奇怪了,那个帅大叔一直站在楼梯旁边看着他们,确切地说是看着她。而且这位帅大叔也让她觉得有些面熟,可一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不得不叫方沐阳心生怀疑,而且微微有些后悔。 也是这一路过来实在太平顺了,在船上呆腻了,她才会溜下船。还是大意了,这一趟差事,怎么也不能这样疏忽的,就将李巴鱼一个人留在了船上,若是有人想趁机对寿礼动什么手脚,岂不是正好趁虚而入? 想到这儿,方沐阳又坐不住了,起身出了房间,拍了拍对面赵氏兄弟住的房门,跟赵晨和赵来顺交代了两句,决定在明日船队靠岸的地方撵上,还是跟着一同到定州得好。 赵来福自然不乐意,赵来顺也追问了好几次,可方沐阳只推说有些放心不下,并没说其他的什么。反倒是赵氏兄弟几个劝了她一番,叫她早些歇息,许是船上太累,胡思乱想才会这样。 方沐阳又不好说是在客栈碰见那位富家帅大叔才会这样乱想的,跟他们说了几句,也就出来了。 出门就是一愣,那个帅大叔还是站在栏杆边,见她望过来,冲她招招手。 方沐阳就怒了,您这是逗猫还是唤狗呢?扭头想说不理他,鬼使神差地却走近了些,警惕地看着他,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帅大叔看着她露出一脸慈爱的表情,叫她:“小炤,你不认识我了么?” 方沐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小昭,我还无忌哟!大叔您是演倚天屠龙来的么?可是姐没有屠龙刀啊喂! ps: 姐果然不是一天三更的料,亏我还雄心勃勃打算一天三更,才3号就不行了。。。实在是顶不住啊。。。对不住大家了,在有可能多更新的情况下还是会尽量多更的。 107 狗血淋头天雷阵阵 方沐阳的颜控,是一种病。经过到大齐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治疗,已经好了很多,不会看见一个长得稍微平头整脸的男人就直勾勾地盯着流口水了。在治疗过程中,老方姑爷可是出了大力的,话说每天看着一个韩版花美男,看得多了,自然口味也就更高了些。对于齐三齐六这样长得比较青葱可爱的,她还是有点兴趣,但是对于一个挺帅的大叔露出一种名为“慈爱”的表情,方沐阳表示有点猴不住。 心里一边吐槽,方沐阳一边往楼下张望了一眼,却发现一楼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恰好将赵氏兄弟三个围住了,他们一时半会还上不来。 帅大叔笑着叹息:“还是这么鬼精鬼灵的,你放心,这儿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人听了去。小炤,这几年,苦了你了,可当日你母妃和你皇兄也是迫不得已……” “停停停!”方沐阳一听就觉着不对劲,什么母妃皇兄的,这乱子大了啊!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帅大叔,心里寻思着这位到底是什么人,低头拱手道:“您大概认错人了,在下瑞昌方沐阳,不是什么小炤……” 男人一听,皱起了两条剑眉,把方沐阳三个字在舌头上滚了一下,立时想起来在哪里听说过她,眉毛却皱得更紧:“你就是方沐阳?瑞昌方家的赘婿?” 方沐阳紧张地看着他的脸色,发现他思索了一阵子,眉头舒展开来,旋即又紧紧皱起,看向她却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小炤,别闹了。”语气中满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和宠溺。 顿时方沐阳就觉得肚子更疼了,闹?闹你妹啊闹!她探头看了看楼下,赵氏兄弟也正往楼上看,显然对堵住他们的那些人感到意外。 耳边却听见男人无奈的声音:“小炤,过来我们说会儿话。你一块来的那几人,我不会为难他们的。” 可是听在方沐阳的耳朵里头,却满是威胁的意思,似乎是说如果她不照着男人说的办,那么赵氏兄弟三个就会被为难。至于怎么为难……方沐阳的脑洞顿时就打开了…… 方沐阳只好扭过头去,朝着男人指的方向走进他的房间。男人落后她半步,朝着手下使了个眼色,跟着方沐阳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明明是跟其他的客房差不多的格局,可这间房间看起来更加精致奢华。桌上铺的桌布。摆的茶具。凳子上的坐垫。都不是客栈的东西,显然是男人带来的。方沐阳有点担心赵晨三个,忐忑不安地按着男人指的位置坐下,愕然发现男人却坐在了下首客位。心里更是乱七八糟起来。 男人借着烛光细细把方沐阳上下打量了一遭,有点怀念,又有点感伤的样子,叹息着说:“长大了,黑了,瘦了。小炤,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难怪你连舅舅都不愿意认了……” 舅舅?方沐阳一听这话,顿时灵光一闪,明白她为什么觉得这男人瞧着眼熟了。尼玛。自己这张脸跟这男人长得太像了,尤其是眼睛和鼻子,一模一样的圆眼睛,高鼻梁,眉毛浓黑。尾部扬起斜飞入鬓。起码有七八分相似,就说他们俩是父子,只怕人家也会相信。 难怪说外甥照舅…… 不过嘴上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回答:“您大概认错了吧?我只是个乡下小子……” 自称是她舅舅的男人扑哧一笑:“你还扮男孩扮上瘾了么?小公主,当着舅舅的面儿,还装什么啊?” 语气亲昵又自然,可内容结结实实把方沐阳给雷住了。他怎么知道老纸是女的?这个秘密,除了方沐阳自己,目前就只有方平安知道,难道说,他真的是本尊的舅舅? 哎妈呀!这可咋办?愁死人了有木有…… 方沐阳的震惊写在脸上,旋即又掩饰下来,惶恐地对着男人干笑:“嘿嘿,大爷,您真的认错人了。虽然我没念过什么书,不过自己是男是女还是分得清的。您是在找人吧?真的跟我长得很像么?” 男人听着她说话,脸上宠溺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转为严肃。 方沐阳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声音也越来越低:“……不信您可以去瑞昌打听打听,全瑞昌的人都知道,我还是方家的赘婿呢……” 听她提起方家,男人的眉头又锁了起来,要不是有的人言之凿凿地确认方家赘婿跟小炤无关,他早就该找到小炤了,又怎么会在北齐耽搁这么些天?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淡雅的香味,可方沐阳闻着,非但没有感到情绪舒缓,反倒觉得更加紧张起来。艾玛她是个西贝货,这碰上了正主的舅舅,该肿么办?被他有若实质的眼光盯着,方沐阳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偏偏又感到一种压迫,竟然是把她定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很久以后,方沐阳才晓得那是舅舅身上散发的杀气。 男人看着方沐阳,轻轻叹息一声:“小炤,你还是在怪你母妃和皇兄,是吧?” 方沐阳挣扎了半晌,还是摇摇头,缓缓说道:“您可能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 话没说完,就听见男人道:“你左手肘靠肩的地方,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你右边眉毛里头,有一颗小黑痣,左胸上头,也有一点胎记,圆圆的,拇指大小,很浅很淡的青色……” 随着他的描述,方沐阳的话接不下去了,只能沉默。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对方就能把她身上的特征描述得这么清楚,比如眉毛里头的黑痣,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过的。这一切只能说明,对方不但认出了她,而且笃定了她就是要找的那个人。 男人并没有说得太多,只是摇头:“小炤,你一出生就瘦得像小猫一样,是我亲手把你抱回府里,长到五岁上头才送回宫中。你是我亲手带大的,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为什么你就不肯认舅舅呢?” 方沐阳沉默,心里却不停哀嚎,姐服了。真心服了,什么宫中,什么母妃,什么皇兄,这具身子的本尊,您到底是什么大佛啊我靠!为毛老纸混江湖的都没有半点消息啊!!!!姐真心要吐了好么?姐是玩的种田经商文,不是豪门宫斗啊尼玛!!姐是玩宫心计的料么亲?饶了姐一条小命啊!!! 男人也不急着说话,只是盯着方沐阳细看,似乎要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些端倪。 方沐阳勉强按捺了狗血沸腾的情绪,抬起头苦笑道:“我真不知道您找的是谁。我只知道从三年前开始。我就是方沐阳。至于更早的事情。我不记得,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三年前穿越到这个异界,决定负责起方家父女的时候。她就只是方沐阳,而这身子以前的事情,又关她什么事?没有人告诉她,那么就是不记得,不知道。 不过男人显然脑补过度了。他身子微微一震,有些控制不住地瞪大了原本就挺大的圆眼睛,似乎要凸出来一样。方沐阳不仅联想到前世动画片里头那些主角眼珠子像弹簧一样蹦出来的画面,莫须有地觉着有点好笑。赶紧低头掩饰。 男人却突然站起来打开房门,朝着门口守着的心腹手下低声吩咐了两句。又掩了门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看着方沐阳满是无奈。也不知过了一刻钟或是更久,男人似乎挣扎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方沐阳,如今你是叫方沐阳对吧?这边的事情你暂且不用管。先跟我回家,这边的事情我留人帮你处理就是。” “不行!”方沐阳想也不想地反驳,看着男人隐含威严的目光,虽有点害怕,但还是挺起胸膛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坚定地说:“在下有事在身,岂可临阵脱逃?更不能放任我的手下不管,所以这事儿,我不能答应。”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拒绝,男人有些烦躁地敲了敲桌子,开口道:“不行,这事由不得你拒绝,你先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啊咧?这么霸道不留余地?小方姑爷吃软不吃硬,最是打着不走的倔驴一头,啊呸呸,小方姑爷才不是驴呢!反正小方姑爷就是不吃这一套,站起来鼓着腮帮子很严肃地对这身体的舅舅说:“不行,君子以诚信立世,岂可言而无信……啊……疼,疼,你干什么?啊……放手,放手!”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揪了耳朵,他又好气又好笑:“臭丫头,真是少了教训了,就你还君子呢?”低头瞧见方沐阳盛着泪光的圆眼睛忽闪忽闪的,心里一软,放了手。 这丫头几乎是他抱着长大的,两人的情分说是父女也不为过,便是后来回了宫中,也对他更加亲昵。从小她就像个男孩儿一般调皮,没少被他收拾。像这样端着一副端正的模样干坏事的情景实在是发生过太多次,每次只要这丫头一摆出这模样,便是要干坏事,或是干了坏事还表明自己正义。要是像以前小的时候,只怕他早就一把捉过来打她的屁股了,可如今丫头大了,总不能打屁股,揪揪耳朵还是没问题的吧? 男人感伤又无奈,这丫头居然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长大了,更可气的是,居然不认识最亲热的舅舅了。 想到过去几年孩子受的苦,男人又有些心酸,伸手去摸方沐阳的头,却被她一侧头避开了。他只好像小时那般哄她:“好啦,别生气了,听话,舅舅安排人帮你把事情办妥就是。不过一点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咱们大楚也不缺的。” 咱们大楚?摸着耳朵的方沐阳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眼,登时回头望过来,艾玛狗血加天雷啊,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其实是我脑洞开太大了对不对? “那个……大爷,还没请教您哪位?” 这怯生生又带点试探的语气,勾起了男人相当愉快的回忆。他的嘴角勾出一个弯,眼睛也像方沐阳笑起来那样弯弯的,原本就俊俏的脸上带了几分甜蜜宠溺的气息:“我是你舅舅啊,小炤!” 尼玛能说重点么?方沐阳满头黑线,这个男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不停重复自己是她舅舅的身份,她又不是聋子傻子,怎么可能听不见不知道?她问的是他的名字、身份,好不好? 男人看着她隐忍的模样突然觉得很舒坦,大方地满足了方沐阳的好奇心:“对了。忘记你忘了舅舅了。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你的亲舅舅,林华清,刚刚被你的皇兄封为了平南王。” 平南王…… 你的皇兄…… 几个字眼在方沐阳眼前乱飞,那么,意思是说,她实际上是南楚的公主? 方沐阳思绪纷乱,却将久久无法寻觅的答案在刹那间串联了起来。方家是南楚的探子,三年前南楚皇室祸起萧墙,已经死掉的那个皇帝弑父登位。大肆屠杀兄弟姐妹。宫中略有能力的纷纷趁乱逃亡。她则被送到了方家。方夫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她女扮男装,瞒天过海,以一个正式的身份接进了方家。 但是不幸的是尾随的追杀者也追到了南楚。并混在了流民当中,残忍地将方家满门屠戮。如果不是她的穿越,方沐阳早就葬身在火场之中,而娇弱的方小姐和没用的老方姑爷只怕也是会命丧黄泉。 原来,方家是因为她的关系才被灭门的。 想起那一地的鲜血,惨死的尸体,熊熊燃烧的火场,方沐阳禁不住浑身冰凉,手脚发起抖来。 林华清的眼神一直胶着在她的身上。几乎是立即便发现了她的异样,赶紧轻轻拍她的后背唤她:“小炤,你怎么了?小炤?” 唤了几声也不见她清醒,林华清一咬牙,捉起方沐阳的手。在虎口处狠狠一掐。疼得方沐阳一震,眼神这才恢复了清明。 方沐阳只觉得有些头晕,像是体力不支一般,背上的衣服也汗湿了,贴着背脊微微有些黏热。 对上林华清焦急的目光,心里又是一暖,缓缓道:“我没事,谢谢!” 林华清见她开了口,心里也放松了下来,吐出一口浊气道:“你这丫头……”终究是没舍得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坐下喝点水,自己起身吩咐琐事去了。 等方沐阳缓过劲来,便要告辞去自己房间休息。 岂料林华清道:“那些房间怎么能住?我已经吩咐了下人,给你准备了热水,你先洗浴。今天晚上将就一下,就在我的房间睡一夜好了。” 纳尼?大叔你开玩笑的吧?男女授受不亲好不?方沐阳瞪大了圆眼睛,丝毫没发觉自己这模样跟之前林华清的样子有多么相似。 林华清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干咳了两声道:“我还有事,跟侍卫一块就行了。待会儿我让碧文伺候你,只说你是我故交之子就行了,在外头,不叫我舅舅,总能叫我一声叔叔吧?” “不行,我还有几个兄弟在外头呢!”方沐阳想了下,还是拒绝了。 谁知这借口到了林华清这儿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他哂笑道:“无事,他们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处理?方沐阳顿时想到赵晨几个横尸血泊之中的模样,禁不住打了个冷噤问道:“你把他们怎么啦?” 林华清有些郁闷:“没怎么,不过叫人将他们拉出去了,大概喝口小酒什么的……”他当然不会说叫人把那几个男人带走套话去了。几个毛头小子,哪里是他那些身经百战的手下的对手?不过几句话便被绕了进去,这会儿大概已经喝上了吧? 说完他才觉得方沐阳看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对,顿时便有些恼火:“看什么?你舅舅我是那样的人么?”主要是不放心方沐阳一个女子跟几个男人一同上路,虽说她是女扮男装,可总架不住有人心术不正。便是亲兄弟还有反目成仇的时候,几个小混混,怎么可靠? 不行,明日一定要把她带回家去。北齐实在是太过危险,哪里是小炤这样的金枝玉叶该呆的地方? 在方沐阳不知道的时候,林华清便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将她弄回南楚。不过交谈了一小会儿,林华清也算是摸清了方沐阳现在的德行,想到该如何把这孩子弄回家,不禁有些头疼。可当着方沐阳的面儿,却是不露声色,等到小二将水提上来,便吩咐了碧文伺候她,自己出了门。 费了一番功夫,方沐阳才好说歹说把碧文弄出了门,一个人插紧了门,脱了衣服泡进微烫的热水里,舒服地长叹一声。可下一刻,方沐阳就有些发愁,这可咋办? 看平南王的样子,根本就笃定了这身体就是南楚的公主,一定会想办法把她给弄回南楚去的。她之前也没想到这身体居然身份这么高,还以为顶多是南楚某个世家或者重要官宦的女儿呢,这下可好,还能往哪里逃?亏她计划着要如何逃脱,如何给方平安留一份保障,这下可好,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是想下船散心罢了,居然也会撞上正主。 还一撞就是个正着! 看,猪撞树上,笨!方沐阳撞猪上了,比猪还笨!艾玛对不起,又侮辱猪了。人家猪好好呆着猪圈里头哪儿也不去,啥事没有。偏自己心思多,爱折腾,这下好,一折腾一个准! 这是尼玛什么运气啊? 方沐阳觉得连翻白眼的气力都没有了,还不如早些洗了安置,明日再想办法算了。 平南王林华清出了房门,细细交代心腹手下准备妥当,明日一早就早些出发带方沐阳回南楚。瑞昌那边自然有人接应他们回去,只是多带了一个方沐阳,还要安排处理好后患,必须尽早安排。而且要安排得天衣无缝,叫人看不出破绽来才好。 这便有些棘手了。 他们这次往南楚来,主要就是搜寻小公主的下落,因此带的人手虽然多,大部分都散了出去,一时半会儿也收拢不回来。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头安排好这些事情,多少都有些不够人手。 但是主子既然吩咐了,便断没有做不到的道理。几个心腹手下一合计,便开始低声谋划各方面的安排和执行步骤。 林华清在一边听着,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一个手下进了屋里,伏在林华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惊得林华清回头反问:“可是真的?” 那手下确定地点了点头:“确实是真的,闽越的士兵已经开始集结,桂广、枝南等城都有兵士集结的迹象。” 林华清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问道:“朝堂上动静如何?” 手下摇了摇头:“人心惶惶。” 这情况,他必须尽快赶回大楚,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带着方沐阳同行了。林华清有些拿不准主意,敲击着桌面沉思起来。 前来报信的手下,很快将消息同其他几人通了气,其中一人便道:“王爷,依属下之见,只怕如今带着公主回去也不安全。既然公主已经在北齐隐姓埋名,倒不如先让公主呆在北齐算了,倒比国内安全得多。若是不放心,不如放两个人,贴身护卫公主周全就是。” 林华清何尝不晓得,只是好不容易找到公主,而且还是这种非常不靠谱的偶遇,都让他给遇上了,不把公主带回去,他始终觉得心中难安。 但是如今国内的情况确实不乐观,不但伪皇余孽死灰复燃,还有几个府居然妄想谋反,朝中没有清理干净的尾巴也跳出来添乱。皇上再是英武,也不过年仅十四岁,确实迫切地需要他回去帮助稳定局势。 不带走方沐阳,他心中不甘。带走方沐阳,他又怕延误局势,失了先机。而且确实如同手下所说,若是真带了方沐阳返回楚国,只怕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毕竟公主失踪了三年,猛然回归,关系皇室血脉,那些人怎么可能不跳出来叫嚣? 如今之计,竟然是留在北齐比回到宫中更加安全了。 108 巨额馈赠 108 这一夜,林华清跟手下商量了一整夜。大楚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他刚刚定下的计划,既然决定将公主留在北齐,如何安置,如何守护,则成了眼下最主要的问题。至于国内的事情,待到路上再行商榷也不迟。 方沐阳也觉得有点不真实,奈何本来就累得慌了,泡了个热水澡,原本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睡意便袭上来,竟是一夜无梦的好眠。 再睁开眼,瞧见的是如同烟雾一般的账顶,说是烟雾一般,偏又绣着一副雨后春江图,更显得几分烟雨朦胧的慵懒,帐角悬着一粒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上下用碧玉衬托,垂着淡粉色珍珠做的坠子,却仅仅只用来照明。绝壁低调的奢华!方沐阳想,一定是睁眼方式不对。于是狠狠闭上眼睛,心里数了十下,再睁开,还是同样的场景。 楞了一会儿,等空白的脑子能恢复正常运转了,方才想起来昨天夜里的事情,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还没等她深想,帐子外头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弓下身子用恭敬地语气低声唤道:“小主子可是醒了?” 方沐阳只听见一个霹雳在头上炸开,小主……这尼玛难道是清穿的节奏不成? 她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便高了些许,依旧恭敬而温柔:“奴婢伺候小主子起身。” “不用了,你出去吧!”方沐阳捉紧了被子,有些紧张。 身影迟疑了一下,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轻轻倒退着走了出去。 方沐阳这才松了口气,坐起身撩开了帐子,瞧见床边的矮塌上放了衣物,还有许多乱七八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东西。她卷了卷有些长的寝衣。挪身下床,脚下便是一双毛茸茸的软底鞋子,两粒红宝石缀在上头。分明是小兔子的模样。 资产阶级实在是太腐败了,方沐阳叹了口气。穿进软软的鞋子里,站起来看看了衣服,又是摇头。说错了,不是太腐败,简直就是腐败得人神共愤!瞧瞧这些衣服,虽然都是男装的样子,贴身的衣服是用极薄极软但又透气吸汗的上等越棉所制。外头的袍子跟林华清昨天穿的那件差不多,只不过是万福的花纹,极炫目的紫色,领口袖口下摆都镶了一圈柔顺地像水一样的皮毛。不晓得是什么动物的毛发。在南楚搞了几年走私,方沐阳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这一身内外连针脚都瞧不见的衣衫,没有千把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说不定会更贵,因为这比方沐阳见过最好的货色还要好。 更别提旁边盘子里头摆着的束发的玉冠、压下摆的玉佩、腰带上的玉扣等等琐碎小物,只怕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好东西。 这个舅舅。当真是把外甥女给疼到了骨子里了。 不过这些好衣服方沐阳可不敢穿,赵晨几个又不是瞎的,到时岂是一句“故交”就能糊弄过去的? 她在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包袱,取了一套出来换上,又在枕边摸到自己的发簪。琯了发。 正忙活,门轻轻敲响,林华清在外头道:“起来了么?” 她忙答应一声,赶紧过去开了门。 林华清一看她的打扮,楞了一下,旋即笑道:“丫头怎么还穿这些破烂衣服?不过这里荒郊野外的,一时也难以找到好些的。舅舅那些东西也只能将就,待你回了家,自然有更好的。” 方沐阳很想翻个白盐,这尼玛南楚人到底是多有钱啊?那还不算好,什么样的才叫好了。她使劲眨了眨眼:“不用了,我就穿这个,挺好的。” 林华清叹了口气,进了房里坐下,看着方沐阳翻出自己的牛皮靴子套上,欲言又止。 穿好了鞋子,方沐阳才觉得自己整齐了些,满意地跺了跺脚,回头看见林华清一脸为难地表情,以为他还是在想该如何带自己回南楚,忙说:“那个,我知道您很想我早些回家。只是我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要不,您看再宽宥我一些日子,处理好了,再回去好不好?” 既然不能反抗,倒不如退一步示弱,想来这位舅舅对自己这般好,那眼底的宠溺和温情都不似作假,应该会容忍一个小姑娘的胡闹吧? 这是方沐阳情急之下想到的法子,管不管用的也没想那么多,先试试再说吧! 谁知林华清竟然点点头同意了:“也行,委屈你在这破地儿多呆一些时日,过几天,舅舅再去瑞昌接你回家就是。” 方沐阳准备了一肚子温情牌,可还没打呢,人家就爽快地同意了,不由做出惊讶地表情来。 但是林华清却怕她担心,反倒找了说辞开口道:“我昨夜想了想,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这次出来人手带得不够,也怕路上不能好好照顾你,倒不如过些日子再去接你。左右也不过一江之隔,算不了太远。只不过……” 开始几句倒是听得方沐阳心花怒放,可他一搞转折,方沐阳的小心肝又跟着提了起来。 只听林华清说:“只是独留你一人在这我也有些放心不下,我给你留了两个人,听凭你使唤。” 说罢拍拍手,门外进来两人,一个是昨日服侍方沐阳的丫头碧文,另一个虽不晓得名字,不过也是见过一面的,正是林华清的心腹手下,最先发现方沐阳的那个男人。 林华清指了碧文道:“这是我府里得力的小丫头,也有几分武艺,贴身保护你最是合适不过。” 又指那男人:“他叫林嘉,是我府里武艺最好的一个,有他们俩护着你,我也能稍微放心一二。” 两人听罢齐齐上前,朝着方沐阳叩头行礼,这就是认了方沐阳为主了。 林华清在旁边冷笑着说道:“本王先回去,小主子的安全就暂时交给你们,若是小主子少了一根头发,你们该知道怎么做吧?”语气倒是平和,可冷冽的杀意藏也藏不住。 那两人齐齐叩头:“愿以死谢罪!” 这尼玛又是什么节奏?方沐阳摸了摸肚子,觉得今天更疼了些,头也跟着疼了,可惜没有蛋蛋,不然倒是可以狂吼:老纸蛋疼啊蛋疼! 她无奈地看了林华清一眼:“不用这么夸张吧?” 林华清一看向她,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顿时那股冷冽的气息消失不见,说出的话也温柔甜蜜:“丫头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罢挥退两人,又从怀里拿出两个荷包递给方沐阳:“穷家富路,在外头多有不便,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林嘉,我们大楚在瑞昌还是有些人手的。必要时刻,他们自然能护你周全,这天下即使哪里都不能去,大楚终是你的家国,必能护你一生顺遂如意。” 即便方沐阳并不是这身子的本尊,听了这话,也忍不住鼻头发酸,轻轻“嗯”了一声点头答应。 她低头捏了捏手里的两个荷包,一个较轻,一个有些重,有些好奇里头装的是些什么东西。眼角余光却看见林华清长身而起,笑着低头看她:“丫头,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一些。舅舅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过区区一夜功夫,方沐阳却有了几分不舍,看着林华清眼中露出留恋的光彩。 林华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都要走了,你也不愿意唤我一声舅舅么?” 只一眼,便那么笃定她就是要找的那个人,便那么信任地对她说了那么多话。毫无由来的宠溺、温柔、信任、疼爱,让方沐阳觉得眼眶沉甸甸地,蠕动了几下嘴唇,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舅舅,一路顺风。” “哎!你自己也要当心。”林华清顿时笑开了,白皙的脸上绽放出光彩来,随即大踏步地转身离开。 方沐阳送他到门口,看他带着一群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心里某个角落却突然温热起来。 她打开林华清留下的荷包,顿时又有些无语。那个稍微沉一些的荷包里头,满是各色红蓝宝石,大的竟有鸽子蛋大小,小得也有拇指那么大,而且每一粒都光滑璀璨,绝非凡品。而轻些的荷包里头,则是一整叠银票,全部是一千两的面额,数了数竟然有五十张。 这也就是说,方沐阳接过荷包,便成了身怀巨资的小富婆一枚。 而且全部是小金库,谁也不知道的那种。 可她并不晓得,林华清给她留下的并不止一些银两这么简单。林嘉是平南王府中的侍卫长,跟着林华清出生入死,身经百战,虽说是林家家生子的后代,可早就脱了奴籍,官居五品。而碧文原是平南王府的暗卫之首,不但武力值爆表,还粗通易容术,精通药理。 这两个人,可以说是平南王身边离不得的精英,一下子全给了方沐阳,可见对方沐阳发自内心的喜爱和看重。 在林嘉的手里,还有一块小小的令牌,可以调动所有隐藏在北齐的力量。为了方沐阳,即使是让北齐动荡,林华清也在所不惜。 因为,她是林华清的胞姐留下的孩子;是林华清抱着长大,待若亲女的孩子;是大楚如今仅剩的唯一一位公主。 ps: 感谢亲爱的书友ashara又打赏我一个平安符,感谢书友090318193735046投出的小粉红。另外顺便说一句,如果变成宫斗文,估计爪子自己先死掉了。╮(╯_╰)╭,宫心无力…… 109 最讨厌指手画脚的 再见到赵晨三个,他们却对多出来的两个人没什么意见。也不知道平南王的手下是怎么跟他们忽悠的,三个人几乎都相信了小方姑爷已经过世的亲生父母有个做小生意的故人,这次从京城返回途中偶遇方沐阳,知道他如今做了瑞昌方家的赘婿,很是惋惜云云。 南楚人也太能忽悠人了。 方沐阳有些吃惊,要知道赵晨几个可不是温室里头长出来的花朵,就是相对来说头脑最简单的赵来福,也是从逃荒路上一步步挣扎出来的,怎么会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而且瞧这三兄弟的模样,还是深信不疑,一个劲地望着方沐阳表达他们的羡慕和埋怨。 早知道有个发了财的故交,还是个这么好的人,干嘛那个时候跑去做什么赘婿? 小方姑爷要能力有能力,要相貌有相貌,就是可惜当了赘婿了。好男儿志在天下,可就这么个身份,生生叫小方姑爷矮人一头,连他们私下里瞧着,心里都有几分不甘心呢! 方沐阳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儿,懒得理会这群突然嘴长起来的男人,转而去想其他的事情。 本来她还在想如何留在北齐,可出乎意料地是林华清居然很容易就答应了让她留下。这里头大概有点儿什么事,但显然是她不知道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林华清急匆匆地要走,而且都没有强制性地带上自己呢? 难道是南楚国内又出事了? 要是别的也就算了,可南楚国内要是出事,还关系着金帮的生意,由不得方沐阳不上心。想跟赵晨说说吧,身边一个改扮男装的碧文,还有一个林嘉,都跟得紧紧的。她只要跟赵晨他们靠得近些,那两个就是一脸紧张的模样,生怕她被占了便宜似的。 方沐阳苦笑一声。这哪里像是服侍她的,分明就是监视她的。必须要在上船之前。找个时间好生跟这两人谈谈才行。 她刚认下的那个舅舅,也绝壁不是吃素的,想也知道,吃素的人能混进皇室的夺位之争里头,还占了上风,得了平南王的封邑?光看他给自己留下的银票,全是北齐境内通用的。就晓得他是一个心思多么缜密的人。这样的人手下带出来的兵,定然也不是好说话的。 还有两天才在下一个停靠点跟船队汇合,方沐阳几个顺着官道往定州方向前行,逢集镇便歇脚。尝尝当地的特色小吃什么的,倒也惬意轻松。在预定的时间赶到了码头,上了船,方沐阳才松了一口气。 明日便到定州,交了差。这趟也就没事了。 其实按船队的速度,早几日就该到定州的,只是礼部的那位大人一直拖着,这才耽搁了这么久。看这一路上的情形,只怕明日到定州。还有一番仪式什么的,方沐阳几个也就都没多说,各自回了舱室早早歇息去了。 倒是跟着她的碧文睡不着了,偷偷去找了林嘉。两人一番商议之后,又悄悄分散开来,船上并没有人能察觉到,就连方沐阳也没有。 碧文和林嘉的话都不多,除了在有人靠近她的时候表现得紧张点,其他时候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厮和护卫罢了,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至于他们的来历,倒不用方沐阳多解释,次日早上起来,整个船队差不多都知道小方姑爷碰见故人的事情,多半是赵来福几个人说出去的。 她也没恼,左右要给他们的身份找个来历说一下,赵来福说了,倒是省了她一番口舌。 不过大家倒是都对小方姑爷的遭遇表示有些惋惜。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门故交,又何必落到给方家做赘婿的地步?真是可惜了。就连李巴鱼过来的时候,言语间都透露出几分来。 小方姑爷早些年吃的苦,别人不清楚,他是瞧得再清楚不过的。如今方家差不多也就是靠方沐阳一个人撑着,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像他这样,小小年纪就要负担起这么一个衰败的方家,还愣是做出了一番事情的,也不多见了。 李巴鱼是来传达今日的安排的。 那位礼部的大人昨日下了船,便没有上船,说是提前去定州交接什么去了。按照预定的计划,船队中午时分抵达定州码头,与前来接收东西的官差当面点清了东西,交割清楚,便没有金帮什么事情了。 李巴鱼的意思,是问问小方姑爷,要不要在定州歇几日再走?虽说一路上走走停停,并不算很辛苦,可这趟差事大家都很紧张,也该让大家伙儿都松泛松泛。 对此方沐阳自然毫无异议,这一趟跑下来,心理负担比生理负担更重,没看大家伙儿一路上话越来越多,玩笑越开越荤么?其实也是心里太过紧张了而已。可没想到开到李巴鱼头上,叫李巴鱼斥责了一顿,弄得大家闭紧了嘴巴,反倒气氛紧张了起来。 既然要在定州城逛逛,可不能短了银钱。方沐阳想也不想,抽出舅舅给的银票,叫林嘉去兑了散碎银子来,每人五两,爱干啥干啥去。 林嘉没说什么,碧文却有些不太高兴,脸上不露,身边气息都黑了,低声对方沐阳说:“小主子,那是主子给您傍身救急的,这样,不好吧?” 看在他们是舅舅给的人份上,方沐阳这些天也算是礼遇有加了,显然这两人还是有些摸不清状况,方沐阳倔性子上来了,斜着眼看她:“怎么不好?” 怎么不好?还要她说得怎么明白?都说了是王爷留给她傍身救急的,她就这么散给那群下九流的泥腿子,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的心意? 林嘉在旁边低着头不出声。公主在府里的时候,碧文还在受训,不认识也是自然,王爷也没有向他们俩特意说明这位的身份,碧文还只当方沐阳真是王爷特意照顾的世交之后呢!也不想想,王爷常年退守南边,怎么会有故交流落北齐?这次出来主要就是为了找公主,王爷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这傻子还不明白? 公主从小性子就拗,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那个时候林嘉只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可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也不想想,公主小小年纪就能在瑞昌弄出这么大阵仗,是个没成算的人么?既然碧文脑子有些不清楚,不妨让她吃点亏也好。反正侍卫们跟暗部的人本来就有些不对付。 果然方沐阳接着说:“碧文,你既然到了我的身边,那位便是将你给了我。我倒一直想问问,你一会儿主子,一会儿小主子,到底哪个才是你的主子?” 碧文欲辩,方沐阳却挥了挥手:“不用你说,你自己去想想就是,想明白了,再来回我。天高云淡,你要走,我不留。你要留,就少啰嗦几句。” 真当她是好拿捏的么?开头这碧文对她还算恭敬,现在居然开始指手画脚了,要是事事都由她干涉,小方姑爷还做不做事了? 碧文咬了下唇不出声,旁边林嘉却突然出声问:“主子还有事情吩咐吗?若是无事,属下先出去了。” 瞧瞧,这位多么有眼色!方沐阳赞许地看了林嘉一眼,跳下椅子道:“同去!”说罢不理会瞪着林嘉的碧文,两人一前一后扬长而去。 定州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却没什么萧瑟,方沐阳前世今生见的雪都不多,兴致挺高的。林嘉落后她半头,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好。 “你是要给碧文求情吗?”方沐阳察觉到了,回头问他。走的时候他对碧文做了个口型,当她没看见么? 林嘉摇摇头:“不。” 方沐阳倒觉得奇怪了,两人一个府里出来的,理应互相扶持才是,怎么见她冷落了碧文,林嘉却不求情呢?不过方沐阳倒是有心给林嘉解释解释,或者说是想通过他给舅舅解释一番:“我很烦别人指手画脚,再者说了,既然银子给了我,我怎么用,便是我的事了。金帮这些人虽然都粗俗不知礼,也是我的兄弟,恩人。” 如果不是有金帮的众人,她能不能养活自己且不说,更别提那一对不知世事的父女了。 林嘉了然,事实上前后的事情他们也已经打听得足够清楚了。对于专业班子来说,要打听小方姑爷这前后三年的事情,还有聂知行这么个作弊器,完全就是分分钟。现在么,虽然没有去过方宅,可方家院子的图纸都已经在林嘉手里,从南楚调派的人手也差不多该到位了,保证能把方宅保护得滴水不漏的那种。 不过既然主子有心跟他说话,他也不能不答:“属下明白,属下不给碧文求情,她愚钝,自讨苦吃。” 这位既然给碧文说了那样的话,并没有存心为难。但是如果碧文不放下心结好生服侍主子,回到王爷那儿,自然没有好下场。暗部的手段,暗部自己的人心里清楚。不管是为了什么,碧文都会留下来。 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方沐阳该说的说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听林嘉一口一个“主子”“属下”的,方沐阳便晓得了他的选择。 ps: 衷心感谢卷纸.沃特森童鞋投出的小粉红哦!么么哒 110 上伎楼 定州城繁华依旧,虽然已经临近新年,但是城里的节日气息并没有很浓郁。只有过了腊月初八之后,浩然书院以及其他书院的学子同时放假,这定州城才会真正热闹起来。而现在离书院学子放假还早得很呢,街上虽然繁华,也还不到前世那种拥挤的地步。 在钱庄兑了银子,估摸着大概能够用,方沐阳便催着林嘉赶紧回去码头。倒不是害怕有人抢劫或者怎么样,而是十几条船上的人都等着这钱好去潇洒一番。抢劫?舅舅给自己的人,这点小事方沐阳还是极放心的。 散了银子,李巴鱼几个也各自揣了一份,笑嘻嘻地打趣方沐阳是走了狗屎运,碰上了有钱的叔叔,要不然也没钱给大家伙儿喝酒什么的。几个人一路打闹到了方沐阳的舱房,开门却看见碧文还跪着,一个个都傻了,赶紧关了门对落在后头的方沐阳低声说了两句,便下船先走了。 林嘉练武之人,耳目聪敏,自然听得见几个人说的什么,再看方沐阳脸色不变,心里便有些替碧文着急。人家也没说错,大白天的,这么跪着折磨人可不好,叫外人看了去,还以为方沐阳性子多暴虐呢!这不是当众下方沐阳的脸面么?别人不知道,林嘉不晓得碧文么?武艺算不上特别高深,但是也不至于听不见外头有人来还不晓得,就算要跪着表示自己,至少也跪到一个隐蔽些的地方总行吧? 方沐阳进了门,看了眼跪着的碧文。见她脸色并没什么变化,叹了口气道:“你也别跪着了,回去自己房间想吧,完了告诉我一声就是。” 碧文心里早已有了计较,听见有人来也不肯挪地儿,无非是想方沐阳发脾气,赶她走。至少回去覆命的时候,她还可以说是方沐阳脾气阴晴不定。不好伺候。可方沐阳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倒叫碧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旁边林嘉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不明白到底最近几年暗部都是训练的一些什么人,冲着方沐阳一抱拳,提着碧文下去了。 方沐阳也懒得管那么多,反正能用就用,不能用就一边去。这么些年小方姑爷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多一个人反倒麻烦。而且这个人似乎还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身披南楚人的身份。更加麻烦。 算了,不管那么多。左右在定州也停不了几天,待差事交割完了。领了牌子。就可以回去了。 按照大齐的方式,像方沐阳这样帮着朝廷运送东西的,也可以算是徭役的一种。只不过最后到京城的这段儿不由他们负责,必须得等到京城那边发回来的牌子,才能回去覆命。左右十来天都过去了,再等一两天也不是不行。 但是方沐阳并没打算到定州铺子去歇息。她如今还是男装在外行走。住进铺子里头多有不便,还不如在船上住着方便一些。 只是铺子那边自然也要去看看,总不能回去方平安问起来,她却什么也不知道。方平安对铺子还是挺重视的,要是方沐阳说没有去过。只怕又要被方平安唠叨一顿。 李巴鱼几个都是男的,往铺子里头去也不方便。方沐阳领着他们从后门进去,正好碰见石头在打扫院子,瞧见他们几个,惊喜地唤道:“姑爷,赵大哥,你们来了?” 方沐阳笑着点点头,石头行了礼,赶紧去前头把管铺子的婶子叫了过来。赵来顺便道:“这孩子倒是机灵,哪儿来的?” 赵晨笑着摇摇头:“小姐捡回来的,不过几个孩子倒是不错,也挺勤快。” 管这边铺子的也是以前金帮的大婶儿,同赵来顺等人都相熟。几人见面,叙了几句旧事,便把方平安走后铺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方沐阳细细说起来。 别人还好,都能坐得住,唯独赵来福受不了这个。扭了几下身子,低声对赵来顺道:“哥,我坐着倒闷得慌,你们先坐,我出去转转。” 赵来顺哪里敢放他单独出去,这小子出门就要惹事,轻声安抚道:“用不了多大会儿,小方姑爷马上就好,咱就走。” 赵晨也在旁边笑着劝他:“你别着急,等小方姑爷这儿好了,咱们一块儿上酒楼吃饭去。这定州酒楼的饭食倒也挺有特色,酒也不错。” 埋头看账本的方沐阳听见了,抬头笑道:“是我忘记了,这坐着本来就有些无聊。你们先去,找好了地方使个人回来告诉我一声就成,也免得你们在这儿坐着无聊。” 赵来福一听便跳了起来:“那好,那好,我们先去占了位置,小方姑爷来就能吃上现成的了!” 谁听不出来这是方沐阳怕他们无聊,赵来顺无奈地笑了一声,一行人便先走了。 一出了门,赵来福便伸展了一下腰背,笑着拖了赵晨说:“赵晨哥,你不是在这儿呆了些时日的么?快些说说,哪儿的酒好喝,哪儿的菜好吃?”一边说着,一边声音低了下来:“哪儿的姐儿漂亮,赵晨哥你一定知道,快领我们去吧!” 跟冯麻子的手下混在一起,赵来顺兄弟俩早就不是初哥菜鸟了。赵晨和李巴鱼虽然隐约知道,但是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好说得什么,但听见他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赵晨还是有些不悦,推了他挂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正色道:“来福,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趟我们出来是因着公事,还是不要往那种地方去得好。再说,待会儿小方姑爷也要来吃饭的……” 赵来福一撇嘴:“那又怎么了?小方姑爷难道不是男人么!咦,对了,我听说方家要等到小姐十八岁以后才让他们圆房,小方姑爷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包括自己哥哥在内的三个人都冷冷地盯着他,不禁缩了缩脖子,低声嘟囔道:“好些人都在传,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赵来顺一巴掌拍在弟弟背上,警告道:“小方姑爷的事儿,也是你说得的?” 李巴鱼也很不悦,双手互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嘴里恨恨道:“船上传闲话的也有你吧?收拾了几个。倒忘了收拾你了,要不要今天哥哥给你松松骨头?” 赵晨不出声,只是盯着赵来福摇头,一副很是失望的样子。 赵来福被他们三个盯得浑身不舒坦,二愣子德行上来了,干脆把脖子一拧:“咋啦?我又没说错,哥像小方姑爷这么大的时候,都开了荤了……唔唔唔……” 原来是赵来顺听他话音不对,赶紧上前捂了他的嘴。可这家伙嘴快,该说的还是说了。 李巴鱼赵晨两人扭头就盯住了赵来顺,神色不善。 几人在街上僵持了一会儿。过路的人见他们都是男子。又神情凶恶,倒是没敢上前说什么,指指点点的倒是不少。 过了一会儿,赵晨忽然笑道:“小方姑爷也十三四了吧?” 李巴鱼一愣:“你什么意思?” 赵晨笑着眯了眯眼睛:“开荤不开荤的不提,去这种地方,倒也没什么。呵呵。我倒刚好知道有个地儿不错,走走走……”说着就领先迈开了步子。 赵来福自然乐滋滋地跟上了,赵来顺低头想了想,抿嘴一笑,也跟了上去。唯独李巴鱼怎么也想不明白。可对定州人生地不熟地,也不好多说什么。沉着一张脸,满不高兴地抬脚跟了上去。 那头铺子里,方沐阳看了看最近的账本,又是欢喜又是有些犯愁。欢喜的是生意的确不错,平均每天都有二、三十两银子的进账;愁的是这销售能力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卖得也太好了些。就是最贵的那些上等胭脂,一盒要价十二两银子,也没剩多少了。至于中等价位,二两银子一盒的香粉,更是卖得相当好。 这马上就是定州学子们放假,再跟着就是过年。已经有好几户大户人家过来下了单子,说是要采购一批中等偏上的胭脂,过年的时候使用。这样一来,铺子里的存货也就将将够卖到过年,只怕新年过去接了财神,卸下门板,铺子里就是空的了。 看来有必要再叫南楚那边发一趟货来。 跟守铺子的大婶儿聊了没两句,李巴鱼便回来了,说是已经找好了吃饭的地儿,菜都点了,来看小方姑爷这边弄完了没有,都等着他吃饭。 大婶儿自然不敢耽搁,赶紧收拾了东西,方沐阳也有些饿了,便跟着李巴鱼出了门。 可问李巴鱼是在哪家酒楼,李巴鱼沉着脸抿着嘴就是不肯说,只道跟着他走就是了。 顺着大道左拐右拐,到了地儿抬头一看,方沐阳禁不住失笑。回头打趣李巴鱼:“你们谁找的地方?啊,肯定是赵晨了,没想到这小子还知道这种地儿,看来呆在定州的时候一定没少来。添香阁,这名字倒是有趣……” 李巴鱼一张脸涨得通红,没有答话。方沐阳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都来了,楞着干什么,快走啊!” 话说小方姑爷到这异世,倒真还没起过逛伎楼的心思,就是到南楚找专业人士取经学习,那也是后门进,后门出,这打前门招摇入内的,当真是头一回。 南楚那些伎楼,后院都是女伎日常起居的地方,跟普通的小院没什么区别。前头的工作场合方沐阳没去过,自然无从比较。因此进了添香阁,方沐阳一双眼睛就四处打量。 只见这添香阁是典型的定州民居式样,若不是外头大门上挑着的幌子是有别于其他店铺的粉红,就从外头看,跟其他的酒楼倒也没什么差别。 但是进了门,便觉得一股混着脂粉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大概这楼里是烧了火墙的,温度都比外头要高得多。一楼大厅便是一个小小的舞台,周围都是包房的模样,间或能听见某间房内传来低低的调笑声和隐约的音乐声。 像方沐阳这年纪逛伎楼的也不在少数,小二也没觉着稀奇。上前来问了一句,便被说话硬邦邦的李巴鱼给撵了。 被李巴鱼拽着前行,方沐阳不由觉着有点好笑。逛伎楼就逛伎楼嘛,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似乎在这个异世,这还是件风雅之事呢!没见之前方平安高价买回去的那个杨乐儿就想进这样的地方。 拉着方沐阳上了二楼,进了一个雅间里头,赵来福几个都在座,桌上摆了几个看菜。正菜还没有上。见方沐阳来了,赵来福便道:“小方姑爷可算是来了,我们都等急了。” 方沐阳失笑:“什么等急了?哪里是等我,明明是等美女吧?不过你们也心急了一点吧,哪里有这个时候就逛楼子的,说不定人家都还没起来呢!” 旁边一个婆子打扮的人凑上前笑道:“这位公子倒是知情人,这个时候,咱们添香阁的姑娘们也刚刚起身梳妆,若是等到晚上。那才热闹呢!” 这话便是讽刺赵来福几个都是没见识的乡下人,急色鬼了。方沐阳哪里肯吃这种话亏,一扬手掏了一块银角子出来。丢到那婆子手里:“既然起身梳妆了。便也能见客了,挑几个齐整些的带来,让我们瞧瞧!” 那婆子接了银角子在手里一掂,约莫有一两多重,脸上便笑开了花,暗道这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却是个最知情识趣的,分明就是个中里手,赶紧躬身退下。 屋里其他几人见了方沐阳的做派,也都愣住了。赵来福稀奇地打量方沐阳,问道:“小方姑爷。这种地方,你常来么?” 方沐阳见他们几个的呆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地方我倒也不算是第一次来,无非就是花天酒地散银子的地方么。怎么你们几个倒是很稀奇的模样?不是你们把地方定在这儿的么,现在老盯着我做什么?” “不过这会儿倒真是时间早了些,这也刚吃完午饭的功夫,谁这么早能起来?人家都是过的夜生活,这么早叫人家起来,不是折磨人么?你们可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啧啧,真是……”方沐阳忍不住打趣他们。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拿着乐器的女孩儿进了房间,也不多话,冲着几人低身行礼,进了旁边垂着的珠帘后头,拨弄起音乐来。跟着那婆子进来,带了六个女伎进来,都是十五六的年纪,都是低胸装露着白肉,介绍一番之后便推着她们往方沐阳几个身边凑。 赵来福伸手便拉了一个,转头看其他人都没动,便又放了,低声问赵来顺:“哥,怎么了?” 赵来顺摇摇头,他又看方沐阳。 只见方沐阳微微皱了眉,盯着其中一个女伎歪头看着,嘴里嘟囔道:“这位,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呢?” 那婆子心里打鼓,轻轻推了被他盯着的那个女伎一下,笑着说道:“眼熟就对了,这就说明乐儿姑娘跟公子前生有缘,今生又续了嘛!” 这称呼一出来,方沐阳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之前方平安高价买回去,又被她给高价卖了的那个杨乐儿么?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今天第一次喝花酒,居然就碰上了。 杨乐儿其实也一眼就认出了方沐阳和赵晨,所以才缩着脖子站在后头,被婆子一推,她反倒不惧了,朝着方沐阳盈盈下拜:“见过方公子、赵大哥……” 那婆子何等精明,一听就晓得他们之前认识,楞了一下,拍手笑道:“原来还是旧识!这可真是凑巧了,哎呀,乐儿,快些过去坐啊!” 杨乐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走到赵晨身边斜签着坐下,朝着赵晨露出一个我见犹怜的微笑。 旁边方沐阳一看,就知道这姑娘大概对赵晨还没死心,也不说破,赏了婆子一角银子,叫她快些把酒菜摆上来。 其余几个倒是真有些摸不清了,本来瞧着小方姑爷跟花丛老手似的,就够惊讶了。再进来一个女伎,居然认识小方姑爷和赵晨,而且听称呼就能听得出来,跟赵晨只怕关系匪浅,坐也紧挨着赵晨坐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李巴鱼身边坐了个女伎,一直就红着脸。昏着头不怎么清醒了。赵来顺还好,看了眼不高兴的赵晨问他:“你跟这位姑娘是旧识?怎么……”怎么就让人沦落到这种地方了? 可话还没问完,赵晨便将乐儿往旁边推了推,也不理会乐儿委屈的表情,朝着赵来顺解释道:“谁跟她是旧识了?你可别瞎说!” 方沐阳在旁边暗暗好笑,赶紧添乱:“赵晨你怎么瞎说呢?明明就是旧识嘛!只不过……”她斜了满脸委屈的杨乐儿一眼,不屑道:“乐儿姑娘的胃口太大,赵晨这小菜。人家还瞧不上呢,喏,这不就飞上枝头,待价而沽了么?” “方公子,你怎么这样说?”杨乐儿进了伎楼,调教了一些时日,倒是颇懂得如何作态了,话没说完,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挂在腮边,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包括二愣子赵来福,大家都不欣赏。赵来福瞬间就垮了脸:“爷们儿是来寻乐子的。你哭丧给谁看呢!” 其他几个女伎暗暗高兴。跟着挤兑了几句,这房里本来就多了个女伎,杨乐儿被挤兑了,使了小性儿出了门。挨着方沐阳的那个便瘪嘴道:“公子别理她,以为比谁高贵呢!” 这话方沐阳爱听,笑着摸了那姐儿的腮帮子一把。夸她道:“瞧这小嘴甜的……” 旁边赵来顺几个都看呆了。方沐阳心里暗笑,甭管你们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这逢场作戏姐姐我不会么?以前调戏楼下的小正太啊,小萝莉啊,那都是顺手了。哈哈! 外头婆子又带了人来上菜,见杨乐儿站在门外抹泪。便忍不住高声训斥了两声。这也是做给里头的人听的,虽然这几个一看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那位小公子倒是大方,没道理送上门的钱不挣,还在外头杵着流眼泪的。 谁知刚说了没两句,里头还没应声,楼下便有人高声道:“玉妈妈,这是做什么?没见小乐儿都哭了么?” 声音粗犷嘹亮,方沐阳几个在里头也听得清楚,坐在他旁边的女伎便笑道:“瞧,给乐儿小姐出头的来了,没想到今儿倒是来得挺早的。” 方沐阳一追问,原来杨乐儿到这添香阁不过几个月功夫,倒是有人爱她那小性儿,捧着她,追着她,这便是其中一位。方沐阳一边听,一边吃菜,心里忍不住发笑,这难得上一趟伎楼,居然还碰上争风吃醋的了?幸好赵来福这二愣子把杨乐儿撵出去了,要不然岂不是会闹出乱子来? 然后变听见上楼的声音,大嗓门儿又拉了杨乐儿哄着,那婆子只好进来告罪,说是杨乐儿有事,不能服侍了。 几人都不置可否,本来就有个多的,走了就走了。 坏就坏在赵来福多嘴,说:“不进来更好,一副丧气模样,看着就心烦!” 外头那人听见了,踢开门道:“哪里来的乡巴佬,屁都不懂,挑剔倒不少!” 几个女伎倒是镇定,这伎楼里头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几乎每天都有,她们都习惯了。只是没想到那人进来一看,却突然傻了眼,突然咧嘴笑着给方沐阳几个行礼:“原来是小方姑爷,嗨,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你等等,瞧你说得咱们多熟悉似的,这还什么一家人不一家人的都出来了。你谁呀你?”其实他一进来的时候,方沐阳就恍惚记起来了,就是当时弄铺子的时候,跟在蒋信后头的一个小混混,不过嘴上还是故意说不认识。 果然那个小混混就嘿嘿干笑着道:“您哪儿记得小人我啊,我是跟着蒋三爷的,之前见过您一面来着。” 方沐阳做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道:“哦,是你啊!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咱们是见过来着。” 说着也不管外头干站的杨乐儿了,让那个小混混坐下来一同吃饭。小混混哪里敢坐,找个借口告辞了出来,赶紧跑去告诉蒋信了。 ps: 周末家里有事耽搁了,非常不好意思,慢慢补上来 111 别想多了 一场险些发生的伎楼斗殴消弭于无形,方沐阳哭笑不得,扭头去看赵来福,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二愣子果然一副很不得劲的模样,似乎没能打起来倒叫他非常失望似的。 添香阁也是定州三虎下头的隐形产业之一,既然这些客人跟定州三虎认识,玉妈妈自然不敢怠慢,就连那几个陪坐的女伎,也更加殷勤了几分,挨着方沐阳的那个更是将一对玉兔都贴到了方沐阳身上,嘴里“小哥哥”叫得格外动听。 赵晨便跟赵来顺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色,并不多言。 那日客栈投宿,方沐阳非要独占一间客房,委实不像他一贯行事的风格,赵晨素来心细,早就起了几分疑心。只是跟着又偶遇了方沐阳的“世叔”,又是船队抵达定州交割差事,这一宗两宗的,搅了赵晨不少心思。今日赵来福临时起意要来伎楼,赵晨同意了,也是存了几分试探方沐阳的心思。 至于试探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只不过是觉得方沐阳有些不对劲罢了,可今日这么一看,哪里是有些不对劲,分明是很不对劲。他年纪比自己几个人都要小,可进了伎楼,倒是一派花丛老手的风范,瞧瞧他抱着那个比他还高的女伎调笑,看得赵晨心里百般不得劲。 李巴鱼面红耳赤,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别人。他原本左侧坐的是赵晨,右侧坐的是赵来福,可这时中间横了个女伎。他想要跟赵晨说句话,那女伎就凑上来要请他喝酒,一双香喷喷的玉臂便缠到了李巴鱼脖颈之间,弄得李巴鱼什么都说不出来,坐都坐不安稳。 他们这边胡闹,船上林嘉也正跟碧文谈话。看着碧文一副委屈的表情,林嘉还是有些不忍,毕竟是一同从平南王府出来的。主子将他们送给方沐阳,自然是看得起他们,谁知道碧文居然会不识抬举。 “碧文,你到底要怎么样?”难得有个隐秘的时刻,林嘉自然直接就问了出来。 碧文不解:“什么怎么样?我不过多说了一句,他就生气了,哪里是我要怎么样,你该去问问,是他到底要怎么样!” 林嘉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难道暗部那些人的脑子都有问题,居然弄出来这么一个傻子?他瞪着碧文,低声警告:“你最好认清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什么你呀我的。这是你该说的话么?难怪主子说你‘一会儿主子。一会儿小主子’,你若是弄不请状况,就算回了府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咱们王爷的手段,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他本是好意,谁知碧文听了竟眼带控诉的瞧着他道:“林大人。我是敬你才叫你一声大人,这才离了主子身边几天,你便连自己出身都忘了么?” 林嘉有些无语:“我倒没忘了自己出身,只怕你忘了自己的本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身份,王爷让你服侍主子。是看得起你。若是碧波、碧珏几个在,你以为这样的好事轮得着你?” 碧波碧珏同碧文同属“碧”字辈。都是暗部这一代之中的佼佼者,只不过这一次平南王碰到方沐阳的时候,那几个都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碧文在身边服侍,这才随手将碧文给了林嘉。 听见林嘉这样说,碧文倒迟疑起来。论功夫,她与碧波几个各有所长,论容貌,她还略逊一筹,可她们这几个里头无论哪一个,都是暗部多年精心培养的,为什么平南王会这么重视这个故交之子呢? 见她颔首沉吟,林嘉这才松了口气,心说还好不是傻得厉害,要不然在其他人过来之前,这丫头就跑了,他还真没办法跟王爷交差。 碧文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迟疑地问道:“林大人,碧文愚钝,您就给我透个底儿,那位,到底是什么人?” 她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平南王会随手将自己就赏给了别人,除非是那位小方姑爷的身份上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难道说,是平南王流落在外的血脉不成? 林嘉心想,也是该给这丫头透点风,便低声提醒她:“咱们这次出来,找的是谁?” “什么?不可能!他可是男的!”碧文惊讶地瞪大了眼。 林嘉忙道:“低声些,你只要知道,他就是,便行了。” 碧文忙低了头应是,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原来他就是她,难怪王爷会将身边的侍卫长都舍了,可他不是男的么?这又是什么缘故? 平南王自然不会有错,那么错的就是自己。说起来,这是平南王给了自己的机会,碧文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了,要好生服侍、保护好方沐阳。 所以当方沐阳几个回到船上的时候,碧文沉默而恭敬地上前服侍,倒叫方沐阳有些吃惊。她以为白天来了那么一遭,这个心高气傲的丫头应该是撂挑子走人了才对,怎么突然又恭敬起来? 待进了舱房,只剩下碧文、林嘉和方沐阳三个的时候,碧文便立刻跪倒,朝着方沐阳行了大礼道:“婢子无状,冲撞了主子,还请主子饶了婢子这遭,日后必当尽心服侍主子。” 方沐阳有些惊疑,看向林嘉,他也帮着求情:“主子,碧文少不更事,您就饶了她这遭吧!” 看来这两人是商量过了的,也罢,总归是舅舅送来的人,大家初识,也有个磨合期是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是。小方姑爷也没什么大志气,安安稳稳就是福了。 方沐阳便点了点头:“这次就算了,只不过你们都想好了,既然唤我一声主子,便必须以我的意志为主,再叽叽哇哇的,哪儿来哪儿去,我这儿不留话多的人。” 林嘉听见把自己也稍带了进去,赶紧也单膝跪下,低头不语。 可方沐阳倒拿捏不来主子做派,摆摆手叫他们起来:“天不早了,都歇着去,明日还有事儿呢!以后在外头,也别叫主子,跟大家一块儿叫我姑爷就是了。” 林嘉碧文两个都无语,这位当姑爷还当上瘾了? 次日的确有事,那个小混混回去禀告了蒋信,定州三虎自然决定要宴请小方姑爷和金帮众人。小方姑爷倒是想拿拿架子,早先给你们递梯子的时候,你们不理睬,这会儿见金帮得了朝廷的差事,正了名,又巴巴地凑拢来。 你们要见,我就让你们见?那多没面子! 其实金帮替朝廷运送南楚寿礼的事情一传出来,定州三虎也起了一番争执。 郑铎是个急性子,听说了消息就去找刘奎,嘴里还嚷嚷着:“大哥,当日那个小方姑爷说要咱们合作一路,你不肯。瞧瞧,这才多少日子,他们金帮就风光了!听说这差事办成了,朝廷还有赏赐,要是当日你听了,岂不是也有我们的一份?” 刘奎心里气闷,好在晓得这个兄弟是个有口无心的,因此只是笑了笑说:“那倒未必!不过是出几条船送点东西,哪儿那么容易就得什么赏赐?人家瑞昌那头是懒得弄,不过是叫金帮出了力罢了,能讨什么好去?” 谁知蒋信也道:“大哥这次可看错了,衙门里头的邸报上都有,明晃晃地写着‘着瑞昌金帮护送寿礼入京’,别的赏赐且不说,就这一句,岂不是给金帮正了名么?” 这下刘奎也牙疼起来,历来江湖同道的什么名称、字号,都是互相起着吹捧对方而已,可金帮都上了邸报,扬不扬名的先不提,这就表示着过了明路,朝廷认可了。 可刘奎到底经验丰富,冷冷哼了一声道:“不过几个字罢了,你们也如此上心。咱们又不是没跟衙门里头打过交道,那些人,心黑着呢!且看金帮讨得了什么好去!” 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私下里暗暗关注着金帮送东西的事情。听说一路上逢岸停靠,船上一众人等都受到当地官府的礼遇,到了定州,他们也没有即刻回还,说是朝廷还有东西要赏赐,等着呢! 这下刘奎也有些坐不住了,郑铎和蒋信虽然对他有些不满,到底是多少年过来的兄弟,反倒劝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小方姑爷一个屁大的娃,能碰上这样的事情,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只要他往定州来,就得拜咱们的码头,您且放宽心就是。” 话没错,可金帮的船都在定州码头靠了一两天了,也没人来拜见。刘奎有些气闷,着人去打听,说是朝廷有令,不许金帮众人回还,要等差事交割了才能走,小方姑爷他们都等着朝廷的命令,不敢擅动。 可结果呢?居然会在添香阁碰见金帮众人。 方沐阳倒是没想那么多,只不过觉得跟定州三虎谈不到一处,那便不招惹就是。可看在刘奎眼里,就觉得是小方姑爷瞧不起自己,端起架子来。不过眼下金帮声誉正高,他也不想得罪,便着人送了个帖子,说是邀约小方姑爷同金帮众人明日一叙。方沐阳笑着接了帖子,刘奎又搞不懂小方姑爷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了。 其实小方姑爷真没什么药卖,不过是随心二字罢了,您想多了! ps: 感谢磨叽宝儿和卷纸亲打赏的平安符,有人看就很开心,o(n_n)o哈哈~,继续去码字。 112 定州分舵 瑞昌金帮与定州三虎的第一次高层会晤在友好欢快地气氛中揭开了序幕。 笑面虎刘奎代表定州三虎,对瑞昌金帮在大齐黑帮事业中取得的成就表示了极高的赞赏,并笑称对方为“江湖新秀”,直言“后继有人”。 方沐阳在心里悄悄竖了中指,暗骂这个老家伙是“前浪死在沙滩上”,至于他自己么,当然就是那滔滔不绝的“后浪”了。 这种大家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聊些天气哈哈哈,吃食哈哈哈的场景,是方沐阳最不喜欢的。可是她还是耐着性子摆出一副微笑的表情。有赵来顺和赵晨在,还有专业人士李巴鱼,她就只管当个吉祥物就够了。 会谈一直持续到黄昏,然后大家理所当然地去吃饭。似乎前世吃吃喝喝才能谈事情的习惯在这里也很行得通,定好的地方便是添香阁,只不过从前头的包房雅间移到了添香阁的后头。 原来添香阁后头还有一处园子,这才是真正的销金窟,消费比前头翻了两番都不止。本来刘奎几个还有些顾忌小方姑爷年岁不大,去这些地方不好。不过想到昨日手下回报,说就是在添香阁碰到金帮一行人的,看来只要是男人,年纪大小都是一样的,所以那些顾忌也就不存在了。 倒是一直站在小方姑爷身后伺候的两个小厮,让霸王虎郑铎颇感兴趣。其中那个高个的太阳穴鼓起,显然是内家高手。便是那个个子矮些的,也是脚步轻盈,也是练家子。喝了没两杯,郑铎便借着酒意提出要跟小方姑爷的两个小厮比划比划,随便哪个都行。 方沐阳有些犹豫。 这两个人,自从舅舅给了自己,就一直没有露过手,到底水平怎么样。她还不知道。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可这会儿,小方姑爷可不想跟定州三虎起什么争执。赢了,也没什么彩头,输了,反倒挫自己的锐气。所以小方姑爷直接就拒绝了,可郑铎却不依不饶地缠上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醉了还是假醉,反正就是要比划。 小方姑爷真心有点烦了。身后林嘉微微倾身道:“姑爷,要不就让属下跟他比划两下便是。” 方沐阳头也不回,捏着酒杯懒洋洋地道:“凭什么呀!他说比划就比划?咱又不是耍猴的。有人叫好就拉出来溜达。” 碧文隔着近。听了一耳朵,忍不住就扑哧笑了一声,心里倒是对这位主子亲近了两分。 可郑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站起来拉了拉领口,冲着方沐阳一抱拳,嬉皮笑脸地道:“小方姑爷。左右坐着没事儿嘛,你看这两个小兄弟站着也怪无聊的,咱们找点乐子嘛!老郑我这筋骨好些年没活动了……” 方沐阳冷眼瞧着,蒋信正拉着赵晨问东问西,刘奎则一脸慈爱地跟赵来顺兄弟俩攀谈。似乎非常和谐的样子。要说这几个人心里没什么打算,方沐阳就是真变成男人也不相信。 其实定州三虎几个真没什么打算。只不过是觉得小方姑爷拿架子,想要扳回点面子罢了。事先商量倒没有,只不过郑铎的作为正合他们的心意,自然也就默认了。 小方姑爷可不干,假笑了两声道:“郑二爷真是说笑,您手上的功夫大齐哪个不晓得,我这两个哥哥哪里是您的对手,您就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 她已经服了软,给对方搭好了台阶,若不是刻意挑衅,郑铎也该就着这台阶下台一鞠躬了。 可郑铎却道:“唉,小方姑爷可抬举我,不过是找个乐子嘛,哈哈哈,来来,走两手?” 这是病,得治!小方姑爷从来不是讳疾忌医的人,当下就对着正跟赵来顺说话的刘奎道:“刘大爷,郑二爷喝醉了,要不先下去休息一下,醒醒酒?” 刘奎一愣,还没答话,郑铎便摔了杯子,气呼呼地道:“小方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跟你手下走两手,图个乐子罢了,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的,莫非是瞧不起我霸王虎不成?” 方沐阳也恼了:“郑二爷这意思,就是非逼得我兄弟动手了?今天这高兴的日子,您就非得整得不高兴不成?打打杀杀什么的,有什么意思?” 蒋信忙拉了郑铎,朝着方沐阳赔笑道:“小方姑爷别生气,不过都是图个开心嘛,哈哈哈……” 小方姑爷眯了眼,语重心长:“咱们虽然都是跑江湖,实则不过图个温饱罢了,有吃有喝的,打打杀杀地干什么?咱们都是文明人嘛……” 旁边赵来顺几个额头冒汗,文明人,敢情拍砖下黑手的事儿您小方姑爷干得少了? 霸王虎性子烈,本就是寻衅滋事,自然不肯罢休,得了刘奎一个鼓励的眼神,更是心中有数,鼓了眼睛怒喝:“小崽子,夸你一句,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今儿爷爷这话就放这儿了,要么从爷爷手底下过去,要么从爷爷裤裆下爬出去!” 这话就过分了,刘奎扶额,心里暗骂郑铎不会说话,只是叫他给小方姑爷出个难题为难为难,可这么一说,不是结仇么?赶紧站起来叫蒋信拉了郑铎,自己举杯陪酒:“诸位莫恼,我这二弟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这不灌了两杯黄汤,就醉得昏头了。得罪了,得罪了……” 赵来顺几人早就推开了女伎站到了方沐阳身后,一同对着定州三虎怒目而视。方沐阳冷笑着道:“我瞧着郑二爷也没吃两杯酒,怎么就醉了?刘大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有什么看不得在下的,只管只说,何必来这一套?也不嫌累得慌!” 这话说得刘奎额头冒汗,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话好。说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郑铎上杆子地去惹方沐阳干什么?有意思?那就更不好说了,是说见金帮如今声势高涨了羡慕嫉妒恨,还是说让金帮以后别往定州来? 这话怎么都不好说。 蒋信占着跟方沐阳和赵晨熟稔一点,出来打着哈哈笑道:“小方姑爷想多了,咱们都是粗人,哪儿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不过是我二哥喝多了两杯嘛,何必较真呢?” 方沐阳垂了眼皮子一笑:“较真不较真的,也不过是您几位一句话罢了。既然几位觉着是喝多了一场玩笑,那就一场玩笑吧,想来郑二爷也不会非要跟我一个小兄弟动手,是吧?” 蒋信楞了一下,郑铎便大嚷起来:“我霸王虎要跟他动手,那是瞧得起他!呸,一般人想让我出手,我还懒得动弹呢!” 方沐阳一笑,起身道:“天色不早,咱们也该歇息了,日后几位爷有空去瑞昌,再容沐阳好生招待。今日,就此别过吧!” 不管定州三虎今日是想示威,还是想警告,这些招,小方姑爷不接!回了船上,她便叫来赵晨,让他打听一下定州码头上除了定州三虎之外,其他的势力是哪几股。 原本是想跟定州三虎联手,可对方既然瞧不起自己,那就没必要了。照着如今金帮的底子,在定州拉一支人马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定州码头停了几日,赵晨早就将这些事情打听了一个清楚。定州三虎在码头上并没有什么势力,他们的势力主要还是放在传统的伎楼赌馆里头,这码头上的琐碎,他们还瞧不上。 方沐阳乐了,原来人家还瞧不上么?当即吩咐赵晨,在码头上挑几个人留下来,照着瑞昌的模样,把定州码头上也经营起来。如今金帮在朝廷里头也有一定的影响,想必弄个定州办事处,还是挺容易的。 次日风流虎蒋信上门拜访,方沐阳没见,赵晨出面跟他虚应了几句,也就作罢了。看蒋信那个态度,似乎对金帮众人昨日的表现略有不满,不过始终觉着自己理亏,也因为跟金帮没有利益上的纠葛牵扯,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又过了一日,京城里头交割差事的凭证下来,金帮的船队便准备返航回家了。 只不过回程只有小方姑爷一人,其他赵晨几个,都让方沐阳留在了定州。 定州的金帮办事处,啊,小方姑爷照着心目中的理想状态,给取了个名字叫“定州分舵”。分舵的事情,赵晨因为在定州留得最久,自然由他牵头去办,具体的琐事让李巴鱼帮忙,赵来顺和赵来福跟着做一下打手,人选弄合适了,再回去瑞昌也不迟。 因为这些细节上的事情,金帮在定州格外多留了一天,怕赵晨几个手上不宽裕,小方姑爷还私下给了赵晨一千两银子。衙门里头已经熟悉了,可不代表有的事情不需要银子打点,穷家富路的,多几个银子,心里也踏实得多。 这次碧文什么多话也没有说一句,只是尽责服侍方沐阳,就算心中疑惑,也并没有询问或者是质疑。 倒是林嘉瞧着有些不解,方沐阳的动作,与其说是早有准备,倒不如说是孩子心性,因为跟定州三虎起了龌龊,赌气呢!可瞧着方沐阳气定神闲的模样,又不似赌气,倒好像有什么深意似的。 林嘉表示脑子不好,看不懂,只将疑问埋在心底,悄悄写了书信,遣人送到南楚平南王那里。 113 大树好乘凉 船队回到瑞昌的时候,平南王的书信也到了。对于方沐阳的所作所为,自然是纵容得没了边,还指示林嘉,只要是她想干的,一定要从旁协助,人力、金钱皆不成问题,甚至还给林嘉五万两银子,方便他行事。 林嘉无语,这位主子已经够招摇了,还要纵容,那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转念一想吧,翻天也是翻的北齐的天,怕什么?于是乐滋滋地揣了银子,去方沐阳身后当值去了。 抵达瑞昌,先回衙门交付了凭证,让王克礼跟聂知行好一通夸奖,领了奖赏的银子。方沐阳大手一挥,全给散下去了。眼看就是年关,让大家伙儿都过个好年,至于自己,真的现在不差这百来两银子。 而且舅舅送的这两个人真心不错,小方姑爷最心急的就是定州那边脂粉铺子的事情,可是一吱声,林嘉就给办妥了。按照她写的单子,还是那个吴宇飞押货,又给送了一船过来,价格比之前还要低了两成。 小方姑爷眉开眼笑,总算能过个安定祥和的好年了。 不过对于大齐来说,这个年关就不是那么安定祥和了。 北边这几年一直都是风不调雨不顺的,每到冬季,蛮子都要南下劫掠一番,边关的将士和朝廷也习惯了,就像身上长了一块癣,每年冬天都要发作一下,挠两下,挨到开了春,也就好了。 可今年哪些蛮子跟拼命似的,居然纠集了十万铁骑。一举攻下了青阳关。 举国哗然。 青阳关离着京城仅仅一千一百里,以蛮子的铁骑速度,顶多不过五日,便可直抵京城。幸好蛮子只是在青阳关劫掠了一番,随即又退回了草原,做出一副观望的态度。这也把皇帝老头子吓得够呛,立即点了兵马,还派了一位皇子监军。往青阳关而去。 本来这不关方沐阳什么事。天高皇帝远,就是拉壮丁也拉不到瑞昌的小方姑爷身上,可偏偏就是跟她扯上了关系。 关键是盐。 边关的将士们日常要吃盐,草原的蛮子退兵议和要求大齐给盐。可是,大齐没盐! 用方沐阳献上的盐方,这几年大齐收获了不少品质绝好的白盐。照理说,边关的将士们应该够吃了,可实际的情况是,品质好的白盐都流入了京城的贵族圈子。至于那些臭丘八,该啃醋布的还是啃醋布吧! 青阳关破,很大程度上就是跟守关的兵士体力不支有关系。没盐哪里来的力气守关作战? 那就赶紧制盐呗!可现在要用小方姑爷的法子制盐。问题又来了。 现在是寒冬腊月,烤火取暖的炭都不够,哪儿来那么多炭吸附过滤杂质? 大齐本来就缺盐,现在别说蛮子要盐,不给就打进来,就是守关的将士们都快造反了。皇帝老子这才发了愁。层层追查下来,得,这祸头子又追查到了瑞昌,安在了小方姑爷的身上。 把小方姑爷请到衙门里头议事,王克礼的一张馒头脸都快皱成了花卷。羞愧、内疚……等等各种负面情绪把这个白白胖胖的官老爷都给愁瘦了。看见小方姑爷,更是不晓得如何开口得好。 方沐阳也挺纳闷。领路的衙役说是跟北地的战事有关系,可小方姑爷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居然是关于盐的那档子事情上头。此时见王大人从馒头变成了花卷,莫名还觉得有几分喜感,脸上就带了一丝笑出来。 王大人一句话在嘴里含了半天,楞是问不出来,只得拿眼去看小方姑爷。 小方姑爷多上道啊,立马就恭谦地问道:“王大人,这都快过年了,您该高兴啊,这愁眉苦脸的是干什么呢?” 王大人摇摇头:“北地多战事,本官身为臣子,心中不安啊!” 方沐阳暗骂了一句装比,心说北边的战事跟你这南边的小县官有个屁关系,做这模样是给谁看呢?综合几年跟王大人打交道的惯例,只要这位自称“本官”基本就没什么好事。 脸上还是很捧场地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王大人心怀家国,是我们大齐的福气,也是我们瑞昌的福气。还请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林嘉隐在暗处,实在是很想学方沐阳的样子翻白眼,这可不像公主的德行。 王大人见方沐阳不接前头半句,丝毫不提“分忧”二字,只得撑着往下说:“沐阳啊,如今家国有难,匹夫有责,本官这里有件事情,也要请你分担一二。” 方沐阳心里比了个中指,只得接话:“您吩咐就是,有什么事儿我能办的,一定尽力而为。”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沐阳,当日你献的那个盐方,除了用炭,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替代么?”王大人沉吟了一会儿,见厅堂中也没有外人,也就不绕关子,直接问了出来。 “这个……”方沐阳仔细搜索了一下回忆,除了炭之外的吸附过滤物质倒是有几种,可都不是现在这个时空的科技水平和工艺都达不到,只得遗憾地摇了摇头,心里还是禁不住好奇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 王大人见他摇头,脸上的褶子挤得更深了。这可怎么办是好?上头的主子都吩咐了,这次的事情一定要解决好,要不然自己的乌纱不保是小事,还会连累到主子。 想了想,王大人也没什么好主意了,只得颓丧地挥挥手让方沐阳离开。 一出花厅,扮作小厮的碧文就跟了上来,方沐阳沉默不语,待出了县衙,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才动了动嘴皮子,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去查一下,到底这北边跟盐有什么关系?” 唉,上层阶级就是好啊!如果是以往,赵晨几个不在身边,她几乎就没有什么可用之人。现在多好,一个碧文在明,一个林嘉在暗,还有刚回瑞昌时林嘉领着来见过她的那四个,算起来,她身边随时可以调动的人手就有六个了。还有一些她不知道,隐在暗处的,比如斜对门的李家,刚卖了宅子,住进来的是某位自称商户的冯老爷,其实都是南楚的人手。 有钱有人,就是好办事啊! 现在在方家人面前现过的,也就林嘉和碧文两个。对于这两个人的来历,方沐阳也是用在定州偶遇了故去父母的世交所赠搪塞了过去。老方姑爷深信不疑,就是方平安也没怀疑什么。 不过碧草倒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实在是因为跟她名字相近的碧文太过尽责了。看了碧文服侍方沐阳的模样,碧草开始认真反省自己是不是尽到了一个丫头的本分,做事也踏实了不少。 小瓦也同样开始尽心起来,果然是对比之后才有差距,有了差距才有动力。 对于日渐提高的生活品质,小方姑爷自然是很享受的,方平安诧异了几天,也就抛到了脑后,一门心思扑在她的定州脂粉铺子上头。 她是真的对那个脂粉铺子非常有兴趣,光看看账本,便可以知道铺子里走货哪种比较好,又是什么原因。甚至因为铺子的缘故,还叫赵晨把定州的世家豪门打听了一番,连人家宴客的时间和规模都打听了出来,成天乐滋滋地盘算着怎么推销自己的脂粉。 就方沐阳看着,有了事儿做的方平安,显得越来越精明干练,倒比以前那副怯生生的小白花模样好得多。所以说女人得有自己的事业,成天把心思放在男人、内宅里头,算计来算计去,也不过几个散碎银子,有什么意思? 唯一的问题就是方平安对于只能遥控指挥定州的铺子非常不满,本来有心想要在瑞昌也开个铺子,但是她自己也清楚瑞昌的消费水平和能力都达不到,只能作罢,心里还是耿耿于怀的。 方沐阳现在手头有了平南王的人手,那个吴宇飞也是南楚的人,自然便利不少,便给她出了个主意,在瑞昌设个专营南楚胭脂水粉的批发店就是。只要能弄到货,还愁没人卖么?瑞昌本来就是商人汇集之地,有这么家专卖南楚胭脂水粉的铺子,那些东西又占不了多大的地方,随手捎带着也就卖了。只要货能供上,怕什么? 方平安当然是叫好,这店连店面都不需要发愁,码头附近的仓库都是挂在她的名下,随便腾一间放东西,前头找个门脸便得了。方沐阳又狗腿地出了不少主意,什么让金帮的人给帮着散布消息啦,买大件送小样啦,反正那些生意经都是前世用烂的,随便出一两条,也足够方平安消化使用了。 说干就干,方平安带着碧草出去逛了两天,很快就决定了仓库和门脸的位置,提笔写了单子给方沐阳,要他给弄货过来。方沐阳一看就苦笑,这幸亏是南楚北齐交好,放开了关贸,要不然就凭方平安开的这张单子,光靠走私还真不好弄回来。量也实在是大了一些。 单子给了吴宇飞,他也有些犯愁,这些货物虽说不难搞到,可量实在太大了一点,就是要弄,也得过了年之后才行。现在么,真心有点难度。 不过既然交代了下来,吴宇飞自然会办好,再不济,后头还有平南王呢! 114 小镇偶遇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方沐阳倒是可以过个肥年。不过老天显然见不得她好过,所以寒冬腊月里头,人家在家里烤火烤地瓜,她则坐在马车里头吹风吹肉干。 现在方沐阳已经大概明白了那天王克礼叫自己去问盐方的事情是为哪般。林嘉有路子,探听回来的消息差不多是一手的,北齐不好,他说话的时候,都带了一丝难言的喜意。因为盐,如今大齐北地差不多就是一片混乱。蛮族要盐,而且指定了要上等白盐一千担。军队要盐,青阳关几乎没有攻打,就被破了关。将士们手脚疲软,军队都快哗变了。难怪急急地赶在过年前派了人过去,甚至还派一位皇子监军。 原来形势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谁知这盐的事情层层追查下来,居然牵扯上了自己,方沐阳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作为献上盐方的人,她被要求去往大齐的北地,也就是出了名的盐碱地――武威,协助当地的盐场,要在二月之前交出一千担上等白盐来。 林嘉等人自然劝方沐阳不要去,干脆回去南楚算了。可方沐阳心里明白,她倒是能一走了之,可方平安呢?金帮众人呢?只怕都会受她的连累,天子一怒,血流千里。更何况如今北齐的这位天子,已经是六十多岁,往日的精明渐渐消失,老人的昏聩都上来了。一怒之下将瑞昌杀掉一半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方沐阳上了去武威的马车。 还是沿运河至定州。弃舟登岸,直接从定州往武威去。顺带在定州去看了看赵晨他们搞的定州分舵,而且有幸参与了一场定州分舵跟当地小混混的斗殴。小方姑爷又祭出了成名凶器,只可惜这一回有林嘉碧文几个,还没来得及出手,对方就被放下了。 有了林嘉几个参与,这场斗殴很快就以金帮获胜落下帷幕,定州分舵算是立稳了。只是对于小方姑爷擅自出手。林嘉几个都非常不满,碧文更是唠叨了一路,说不该动手啊,有失身份啊。这种明显善意的唠叨,小方姑爷就忍了,好在碧文也识趣,说了一两天,也就住嘴不提了。 定州分舵提拔了一个金帮的小头目,名唤钱文的。赵晨几个便急忙赶回瑞昌去了。 方沐阳身边人手不足,林嘉便干脆让几个隐在暗处的现了身,放到明面上来保护方沐阳。如今前头赶车的。名唤林忠。车里服侍的除了碧文,还有一个做丫头打扮的碧波,另一个同碧文一样,做小厮打扮的,唤作碧珏,林嘉扮作管事。骑马跟在车边。 其实除了这几个人,前头打前站的,后头护卫的,零零总总算下来共有二十余人保护着方沐阳,只是她自己不晓得。还以为真只有这五个人陪在身边呢! 定州已经是白雪覆盖,路上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雪倒是不大。官道上也挺干净,就是风跟刀子似的,隔着马车的厚棉帘子,也往里头钻。 方沐阳怀里抱着暖炉,脚下搭着绒被,打扮得跟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似的,旁边碧波跪坐着,正在烹茶。 听着外头的风声,方沐阳敲了敲窗户,外头林嘉便靠了过来,低声问:“姑爷,怎么了?” 方沐阳说:“外头怪冷的,车里够大,你进来歇歇。” 林嘉正待答话,忽然听到动静,凝神听了片刻道:“不了,后头有人上来了。碧文,你们几个小心服侍姑爷。” 里头碧文几个低声应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惹得方沐阳失笑:“你们紧张什么?这是官道,自然人来人往,来个把人也正常吧?”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自语道:“坐了这么好几天了,这腰都生锈了,还有多久才到武威啊?” 外头赶车的林忠不答话,丫头碧波是个喜庆的圆脸,一笑两个酒窝:“姑爷,这下雪天路不好走,只怕还得六七天呢!” 话音未落,马车便靠边停了,一队骑士约莫三十余人,呼喝着从马车旁经过。方沐阳把车帘掀起一角,瞧了一眼,没看出来什么名堂,便不管了,任由林嘉做主,慢慢朝着武威行进。 冬天夜来得早,方沐阳不过刚打了个盹,便听见碧文低声禀报:“姑爷,前头到萧宁了,您起来,咱们投栈了。” 马车里只有夜明珠的微光,方沐阳起了身,碧波便拿了袍子给她披上,碧珏给她穿靴,碧文拿了帕子给她擦脸。方沐阳不习惯,侧了头接过帕子笑道:“都说了多少次了,在外头随意些,你们这样殷勤,我可受不了。” 她确实时常说让她们随意些,可碧文知道了她的身份,哪里敢真的随意?只是笑笑罢了,并不当真,该如何服侍还是如何。 下了车,林嘉便迎上来低声道:“姑爷这边走,都已经安排好了。” 方沐阳点点头,跟在他后头往客栈里头走,旁边却突然听见有人嚷嚷:“掌柜的,凭什么啊!他们还来得晚些,怎么就有房间了?你这是欺负人是吧?” 又是没房间?方沐阳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居然是个熟人,赶紧低了头不想招惹。谁知对方也盯着他们一行人看,见到她便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小方姑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方沐阳翻个白眼,只得站住了遥遥行礼:“好久不见啊!” 李会大大咧咧地还了个礼,上前来嬉笑着道:“真是好久不见,这大冷天的,小方姑爷怎么跑这儿来了?挨,你们有地儿住了没?要是有,咱们挤挤?”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本来早就该过来投栈,可六少路上绕了个弯儿,结果就晚了。这萧宁是个小镇,拢共就这么一间客栈,六少又不想去驿站,只能将就。谁知居然还没房了,不过幸好,碰到了小方姑爷。李会觉得他们也算是熟人了,挤一挤应该问题不大才是。 谁知小方姑爷居然拒绝了,他面带难色:“怎么挤啊?”旁边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也道:“姑爷,咱们就定了两间房。” 李会瞪了瞪眼,还没说话,齐六听见外头的动静走了出来,见到方沐阳也是一怔,问候一声:“小方姑爷。” 这位出来了,方沐阳只得嘿嘿一笑,问候了一句:“六少好久不见,您这是往哪儿去啊?” 齐六的冰块脸特别适合冬天,他没答方沐阳的话,只问李会:“好了没?” 李会偷偷瞟了方沐阳一眼,耷拉着头道:“客栈没房了,小方姑爷好像定了房的,要不,您看,跟小方姑爷挤一晚上?” 方沐阳正准备开溜,听见这句,便感到齐六冷冰冰的视线射到了自己身上,冻得她赶紧卑躬屈膝:“哈哈,六少不嫌弃的话,那就,挤挤?” 您嫌弃吧!求求您快嫌弃我吧! 可惜老天爷没听见方沐阳心里的呐喊,反倒风愈加大了些,鹅毛大的雪花落了下来。齐六往外看了一眼,点点头道:“带路吧!” 哈?! 方沐阳摸了摸鼻子,这位得罪不起,她朝着林嘉使了个眼色:“管家,带路吧。” 碍着外人的面儿,林嘉不好多问,只能先将一行人领到了预备好的房间里头。前头的人给包了一间上房和一间中等客房,实际上么,这客栈之所以突然客满,就是因为其他多余的房间都叫保护方沐阳的人给包了。 齐六倒是只带了李会一个人,提个不大的包袱,跟在方沐阳后头闲庭信步地进了房间。似乎觉得房间不太合心意,他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李会便一叠声地唤小二打热水,服侍齐六更衣梳洗。 逮了空子,方沐阳赶紧把林嘉拉出来解释:“这位是个什么来历,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是国姓,想必身份不低,咱们出门在外,别惹麻烦,左右不过是一晚上的事情,警醒些,将就过去也就是了。” 林嘉虽然有些不满,自然也不好朝着她发作,点头应了,又将碧文三个叫出来,耳提面命地提醒了一番。出去转了一圈,跟保护方沐阳的暗处人手交代下去,这才回来悄悄告诉方沐阳:“这位便是之前咱们在官道上遇见的,只是不晓得跟着他的那几十人马去了哪里。属下瞧那些人的打扮,只怕都是行伍之人,您也小心一些,莫要着了人家的道。” 齐六就是之前在官道上碰见的那一队人?方沐阳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放开了,笑着反过来安抚林嘉:“也就是你们当我如珠似宝的,别人都只当我是小方姑爷罢了。不要太担心,咱们警醒点就是了。” 林嘉点点头,自去安排查探不提。 这头齐六倒是简便,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没什么话。洗漱了一番,吃了几口客栈里头送来的饭菜,便在外头榻上和衣卧下,一点也不像挑剔的公子哥。 反倒是方沐阳,觉得饭菜也不对胃口,还是碧波下厨去用自己带的米熬了一碗粥吃了,才合眼睡下。 115 死皮赖脸 主子们睡下了,奴婢的事情可还没完。 碧波扮作丫头,自然是在方沐阳床边的脚踏上陪着歇下了。碧文碧珏两个,还要打点明日上路要用的东西,收拾今天用过的东西。偏齐六的护卫李会也放心,丢下睡在榻上的齐六不管,跟着碧文两个转来转去,嘴里闲话不断,实则打听消息。 碧文两个都是暗部特意培养出来的,本就对他们主仆俩心存警惕,哪里会被他套了话去,一来一回的,反倒是将之前他们是如何跟小方姑爷认识的过往给套了出来。 也是李会有心跟他们套近乎,想到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特别秘密的,他不说,小方姑爷也会说。只是隐去了在南楚发生的事情不提,把小方姑爷给好好夸赞了一通。 碧文两个开始倒是挺有兴趣,可完了回头一想,这小子也是个贼精贼精的,夸了小方姑爷之外,对于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跑到萧宁来干什么,却只字不提。这才晓得这看着憨傻的少年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各自提高了警惕不提。 他们聊天的内容,不过须臾功夫便报到了林嘉那里。如今南楚放在北齐保护方沐阳的人手,皆以他为主,所有一应事物全部由他主持。再问了问齐六那边的消息,竟然是丝毫消息也没有,似乎这个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林嘉叩了叩桌子,有些为难,想到方沐阳说的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的事情罢了,倒也没怎么在意。只要大家提高警惕,莫要出事就行。 次日早间方沐阳起来的时候,齐六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餐了。见方沐阳出来,他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坐!” 方沐阳咬了咬牙,这莫名其妙想要啃一口人肉的感觉是肿么回事?这好像是姐的地盘姐的早餐吧,你特么一副主人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咬了口热包子,心情这才好一点。果然美食能抚慰所有的心伤,此言不假。方沐阳也没只顾着吃,端着主人架子招呼齐六:“六少,您也吃啊!这是往哪儿去呢,大冬天的,路上吃口热食可不容易,您可得多吃点。” 齐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优雅地擦了擦嘴道:“武威。” “武威啊,那离这儿还有点远呢。还有五六天功夫……”方沐阳随口接话,说完了才恍然过来:“武威?你也要去武威?你去武威干什么?” 齐六冰山脸不动,身子往后靠了靠。似乎是嫌弃方沐阳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的样子。 方沐阳说完就后悔了。为什么要用个“也”字呢?这不是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地了?所以也没注意到齐六的模样,只顾着后悔去了。旁边服侍的碧文几个就直叹气,主子平时气场也足,人也挺精明的,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上倒犯了傻?只是碍于身份,他们也不好开口。只能干着急。 好在方沐阳没傻太久,几口吃完了包子,喝了口粥,笑嘻嘻地就同齐六告辞:“六少,您慢着些。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她一站起身。碧文几个立刻拿着披风什么的就上前了。齐六戏谑地瞧了他一眼,嘴皮子一掀:“同去!” 同去?去哪儿?方沐阳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李会就笑着招呼上了:“小方姑爷,咱们正好同路,不是都去武威么?一起一起!你看你那马车也够大够暖和的,就让我们六爷跟你一块儿坐马车吧,我皮糙肉厚的,骑马就行了。不用担心我,我身子可好呢!” 方沐阳噎得翻了个白眼,这是打蛇随棍上呢?还是死皮赖脸呢?她什么时候说了要去武威,什么时候又同意他们一起了?这李会倒是熟稔得很,立即都安排好了。还从后院马棚里头牵了个简陋的小马车出来,说:“我们东西不多,不耽搁功夫,都已经收拾好了。” 其实方沐阳很想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可是,顶着齐六的冷脸,她居然没胆地怂了,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姐又不是男人,肯定没种,谁有种谁跟齐六少叫唤去吧! 林嘉几个也是目瞪口呆,这位看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都不是那种粗野张狂的,怎么行事就一点儿章法都没有呢?可是方沐阳都已经被逼着答应了,难道他们几个“下人”还跳出来说不行么?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了。 顶着碧文几个半是打量,半是谴责的目光,齐六倒是跟没什么感觉似的,上了马车,解了披风,自顾自地拨了拨车里已经烧好的炭盆,顺手便将碧波刚沏好的茶端起来喝了一口,眼帘微闭,也不多说什么。 方沐阳上了车,愈发觉得这位不见外,合着自己这主人倒成了客?有些不满地将他背后的靠枕拖了,又拽了绒被搭在腿上,扭了头懒得理会他。 就跟小孩儿斗气似的,碧波瞧着暗暗好笑,把茶放得温了,捧给方沐阳喝。茶里加了枸杞和红枣,喝着有股甜甜的香味,方沐阳心情这才好了些,放缓了语气问齐六:“六少往武威去干什么呢?” 齐六从上车坐姿就没变过,脸上神情也没变过,方沐阳还以为他睡着了,谁知他答道:“公干而已,正好跟小方姑爷顺路。” 咦,公干?小方姑爷也不是那种矜持的人,挂了笑脸问:“什么公干啊?昨儿您不是还有一队人马跟着么?怎么今天就只剩下李会了?” 齐六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那小方姑爷又是去武威干什么呢?” 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方沐阳就叫起苦来:“叫我去武威盐场,您说我这是得罪谁了,这都快过年了,打发我去盐场,说是要在来年二月之前弄一千担上等白盐出来。这关我什么事儿啊!” 齐六皱了皱眉头,盐方是方沐阳献上去的,这事他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牵扯到了方沐阳进来,倒有些意外了。忍不住道:“一千担?武威盐场只怕拿不出来……” “什么?!”方沐阳一听就惊疑起来,心想既然这位也是往武威去,倒不如好生打听一下武威盐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便靠近了低声问道:“武威盐场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齐六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武威靠近固山关,也就是近几年才太平些,往年也是草蛮劫掠的地方。倒是自从开了盐场之后,朝廷的兵多了,草蛮也知道厉害,不往那边去找麻烦。只是武威乃是陈氏武威大军驻地,外人也不清楚里头的情形。” “那岂不是国中国了?”方沐阳皱着眉,觉得情形很不乐观,顺口接了一句。 齐六听着,眉头反倒松开了,脸上虽然还是冷冰冰的神色,瞧着却没有那么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说话的口气也温和了些:“话不能这么说。不过陈将军把守得严,外头没什么消息也是正常的。” 方沐阳有些不理解:“不就是片盐碱地么?用得着这样严防死守的?只要靠海,就有海盐,难道顺州府、山东府就没盐了?” 齐六摇头:“那边的海盐,莫说比武威的白盐,就是比南楚的海盐也不如。如今草蛮要的是上等白盐,怎么能同日而语?” 方沐阳翻白眼:“脑子有病吧?海盐难道不是盐么?弄一下不也跟白盐一样?” 齐六没话说了,凝神细想,大概小方姑爷有这个能耐吧?不能吃的石盐到他手里都能变成上等白盐,带点腥味的海盐,自然也能淘换成好盐了。只不过之前满朝文武都没弄明白那个将石盐变成白盐的方子是怎么回事,又怎么会想到把海盐变成白盐呢? 方沐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为了这个,大冬天的把她从瑞昌弄到武威,难道大齐人的脑子里头都装的是翔么? 不过其他人可不像她这么想,齐六就不说了,就是旁边伺候的碧波几个,也听得胆战心惊。借故停车休息的间歇,碧珏去找李会套话,碧波则把主子所有的对话告诉了林嘉,听得林嘉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为了盐方把方沐阳弄到武威?明显就是北齐朝廷上两股势力在较劲,而方沐阳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罢了。看起来,那个齐六只怕也是没安什么好心,要不他之前带的人马去了哪里,干嘛突然要蹭小方姑爷的马车? 林嘉立刻直觉地感到了危险,暗中通知前后护卫的人手提高警惕。 离着武威只有三天车程的时候,果然出事了。 离着武威越近,雪倒是越小,可风却越来越大。青天白日的,也昏沉得跟日暮时分一般。马车里头多了个人,方沐阳也不敢让碧文把夜明珠拿出来现眼,于是马车里头就更加黑暗。 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方沐阳心里有些不安,正准备敲窗子,却听见窗外轻响,林嘉靠近来低声道:“姑爷,有点不对劲,您小心一些。” 方沐阳嗯了一声,见碧文几个也听见了,都暗暗警惕,做出一副随时准备着的样子。她却笑不出来,这感觉,确实不太对劲。 116 姑爷您能省点心不 与暗中护卫方沐阳的前站人员联络,还是早上出发之前的事情。一路疾行到现在,已经临近正午时分,林嘉却一直没有找到前站人员留下的暗记,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偏偏发生了。 如今后头的人也没动静,自己一方就是两辆马车三匹马,由不得他不小心行事。那个齐六少身边的李会应该也是个练家子,加上碧波几个,还有林忠,就是遇到偷袭,也能以一敌十。但问题在于方沐阳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要分心保护她,必然会出现缺口。 到了正午时分,林嘉看了看地形,干脆让马车停了下来。 这是官道,不过临近新年,又是寒冬腊月,道上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官道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荒野,相对于目前敌在暗我在明的态势来说,这里是最不合适的伏击地点,也是对己方最有利的地形。 坐在马车上用过了简单的午餐,林嘉并没有等到后头的护卫,心中不由一沉。千防万防,只怕还是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只是不晓得对方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而来,林嘉百思不得其解,便将目光投到了齐六主仆身上。 说不定,对方的目标其实是这两位?要不然,怎么一路上都好好的,偏偏这两位上了马车,就出事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似乎要刮大风了,林嘉一咬牙,只得叫林忠赶起了马车,指望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抵达今日预定的投宿之地。 可是前行不过二十里地,狂风呼啸,夹杂着沙尘,竟然将天色染得如同入夜一般。别说是看路,拉车的马儿都受了惊吓,不肯前行一步。 异变陡升。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就连坐在马车里的方沐阳和齐六都感受到了,碧文几个立刻拿出了自己的武器。碧波跃出马车,同林忠一前一后站在马车边,李会也跑了过来,隔着窗户喊了一声“主子”,得到齐六的答复之后,立在了车边。林嘉站在另一边,以他们所有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是一种有规律的震动,显然不是自然造成的,而是大批骑士驱使着军马奔驰而来的动静。 最可怕的是。这种动静不是来自哪一方,而是从四面八方一起传来。 方沐阳居然还笑得出来:“看来我们被包围了。六少,我不觉得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您是不是也该说说。到底您是哪位啊?” 早在感觉到震动的时候,齐六就绷紧了肌肉,听见方沐阳的问话,他只淡淡看了方沐阳一眼,并没有回答。 但方沐阳可不肯罢休,耸了耸肩道:“六少。您看这动静,只怕来的人也不少,总不会是冲我来的吧?那就只可能是冲着您了。我可不指望能打得过千军万马,这眼看都要见阎王老子了,您是不是也让我死个明白呢?” 齐六终于开口了。他说:“聒噪!” 看来是没话好说了,方沐阳也闭了嘴。她只是觉得。这么大的阵仗,肯定不会是针对自己,就只可能是针对齐六了。没想到齐六口风这么紧,都这时候了,还咬牙不肯告诉自己他的真实身份。无缘无故的,哪里来这么多人?答案只有一个,就是驻守武威的陈家军了。 唉,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垫背的。小方姑爷有点郁闷,她掀开棉布帘子往外头看,一股风夹着沙尘卷了进来,什么也没看见,倒吹了一脸沙子。 小方姑爷赶紧“呸呸”地往外吐沙子,眼角余光却看见碧文和碧珏两个无奈的眼神,嘿嘿笑着敷衍了过去。 “姑爷,您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吗?”碧文忍不住啰嗦了一句。这都什么时候了,该说这位主子是临危不惧呢?还是傻缺二百五呢? 这话简直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就连林嘉站在外头,都忍不住加了一句:“姑爷,保护好自己。” 齐六更是带着笑意看了方沐阳一眼。 方沐阳摸摸鼻子,似乎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做出这样的举动,是有点荒唐了。其实,她很紧张的好不好,但是紧张过度了,难免就会做出一些荒唐的举动,况且掀开帘子看外头,算不上荒唐吧?她摸了摸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冰凉的触感倒是让她放松了一点,也就学着齐六的样子正经地坐好了。 外头的震动陡然出现,又陡然停下,身着黑衣的骑士将马车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即使在这大风携裹着风沙的环境中,也只能隐隐看到他们的大概轮廓。 林嘉的心沉了下去。来去自如,控马有度,除了训练有素的骑兵,没有人可以做到。而且天气不好,阻碍了视线,他无法看到到底有多少敌人,只能从之前传来的震动中判断,对方不下五百人。 对面的黑衣骑士沉默着,一人纵马上前,朗声道:“将方沐阳留下,饶你们一条性命!” 马车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齐六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看向方沐阳:“找你的。” 找你妹!尼玛,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林嘉等人则想得更多,伪皇余孽未清,难道说他的势力已经大到了勾结北齐人的地步,可以在北齐腹地来谋杀方沐阳了么?恨只恨他们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虽有人手保护方沐阳,可显然是不够的。对方出动的是军队,可不是无聊人士,这是一场苦战。 马车这边不答话,黑衣骑士便默认他们是反抗了,那首领微微抬手道:“不留下,那就一起死吧!” 话音刚落,一轮箭雨便朝着马车射了过来。 碧文暗道“不好”。伸手将方沐阳往下一拉,便听见长箭落在马车壁上的声音。好在贴近地面的位置有坐塌阻挡,他们伏在马车地板上,并没有伤到。但是射进马车的箭还是擦伤了碧珏,她一声不吭,但是血迹透过衣裳慢慢浸染了出来。 自己到底跟陈家有什么仇,居然一见面就要射杀,这根本就是不想让她活命的节奏嘛! 方沐阳厉声唤道:“林嘉!” 外头传来林嘉的答复:“姑爷小心。碧文,你们护着姑爷,我们杀出一条血路来!”只字不提外头的情形。 碧文听了,顺手从坐塌下拉出一个包袱塞进方沐阳怀里,拉着她就势一滚,撞开已经残破的马车到了外头。齐六拖着受伤的碧珏跟着下了车。 刚才一轮箭雨射到,林嘉等人奋力抵抗,但是都受了一点伤。不过瞧对方的手法,似乎是想活捉方沐阳。并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因此这轮齐射更像是警告,而非绝杀。 林嘉几个砍了箭杆。将方沐阳护在中间。齐六则被李会护着,也站在了这个圈中。 对方高声道:“交出方沐阳,饶尔等一条性命!” 林嘉恨声回应:“不可能!” 话音刚落,便趁对方还没动手,朝着某一点冲过去。 方沐阳被碧文背在背上,无奈地劝说:“林嘉。算了。他们只是想要抓我,何必跟他们硬拼?这里都是旷野,我们两条腿的,敌得过他们四条腿的么?” 林嘉道:“主辱臣死,属下不会丢下您的。” 这脑子里头都装的什么啊?眼下这境地。摆明了是个死局。这戈壁荒野的,气候条件也差。逃?能逃到哪里去?逃?你能跑过马?逃?这几个人能敌得过对方的几百人? 这林嘉完全就是个榆木疙瘩脑袋! 方沐阳捶了碧文一下:“放我下来!” 碧文不肯,反手箍紧了方沐阳:“您别使性子了!” 见状方沐阳干脆高声道:“方沐阳在此,你们放了我的随从,我跟你们走!” 这下所有人都站住了,林嘉一跺脚:“唉,您这是干什么?” 方沐阳挣扎着从碧文背上爬了下来:“不干什么,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黑衣骑士里头传来一声笑:“小方姑爷果然是条好汉,你自己走过来,他们我要着也没用,自然放了就是。” 方沐阳便朝林嘉道:“他们不想要我的性命,你们又何必徒劳呢?还不如留了性命,出去再想办法救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齐六听见这话,看着方沐阳的眼光里变带了一丝赞赏,竟然说道:“我跟你一起吧,看看他们到底想搞什么鬼!” “不行!”林嘉听见这话就恶狠狠地回过头来瞪着齐六:“要去也是我陪着姑爷去!你算什么东西!” 李会一听就炸毛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方沐阳无语了,这个档口上头,他们居然还能吵架。不过齐六要一起去,她是敬谢不敏的。上次跟他一起去南楚,特么就挨了一箭,还有在定州碰上,尼玛莫名其妙就跟人搞了一架文斗,这次又碰上这种事情,再一起,鬼晓得会出什么乱子。 她也懒得多说了,分开斗鸡眼一样盯着对方的李会和林嘉,越众而出,努力在大风里昂起了头:“我就是方沐阳!” 黑衣骑士分开了一条路,那首领喊道:“过来吧!” 方沐阳回头看了一眼,毅然抬腿走了出去。林嘉正准备上前,却被齐六推开,上前紧跟在了方沐阳身后。他不是不想动,而是齐六在他耳边低声说:“吾名齐旻,奉皇命暗查西北军事,确保你家姑爷无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拍了拍李会的肩膀,便紧紧跟上了方沐阳。 林嘉叹了口气,齐旻,大齐皇帝陛下的第六子,有他跟着,方沐阳肯定不会有事了。陈家不想谋反的话,是绝对不会对一位皇子下手的。这个人的份量,比他们所有人都要重些。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方沐阳回头挥了挥手,便带着齐旻穿过黑衣骑士们让开的通道,远去了。 那些黑衣骑士果然守信,大概也是觉得他们这些小虾米翻不起什么大浪,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待方沐阳走了之后,那些骑士也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个干净。 117 无聊的囚禁 黑衣骑士准备了一辆马车,不过看到方沐阳这边过来了两个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方沐阳留下,其他的人滚开!” 方沐阳还没想好怎么说呢,身后的齐六居然闷声闷气地回答:“可我们姑爷不能没人照顾啊!您行行好,让小的伺候姑爷吧!” 黑衣骑士的首领瞪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憨傻的模样,嘀咕了一句:“那也行!”大手一挥,便放了齐六跟上。反正只说要将方沐阳带回去,活的最好,实在不行就杀掉。如今能带回个囫囵的回去,多一个问题应该也不大吧。 只是方沐阳对于齐六的变脸有些受不了,一直上了马车都是一脸痴呆地盯着玩“变脸”的齐六。不过还没等她说什么,就被黑衣人给灌了一口黑乎乎的汤汁,然后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一片漆黑,身下微微震动,似乎还是在马车里,依旧在赶路的模样。 方沐阳眨了眨眼,有些适应不了这片漆黑的样子,正努力去看眼前的东西,却听见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醒了?” 她吓得一哆嗦,随口埋怨道:“喂,吓死人了!你怎么突然开口说话啊,我胆子很小的。” 齐六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比平日温和了一些,不过依然带着寒气:“我看你胆子挺大的嘛!” 他比方沐阳醒来得要早一些,自然晓得他们还在马车里头,这队骑士也不知道是往什么方向赶路。竟然天黑了也不停歇的样子。原以为这些人的目标是自己,没想到居然是方沐阳。为什么要捉方沐阳呢?这个问题从他醒来的时候就在想了,可是一直没有答案,便也只能放弃,大概到了地方,就能有答案了。 方沐阳摸了摸肚子,虽然不晓得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又走了多远。但是她知道这时间一定很久了。因为她很饿了。肚子是不会骗人的,中午吃了点东西,到现在又觉得饿得这么厉害,想来应该是也是晚上的样子了。 一般人饿着肚子的时候,脾气都不这么好,更何况小方姑爷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被齐六这么淡淡地讽刺一句,她立即朝着齐六所在的方向低声埋怨起来:“胆子大也要命大,我每次碰上你都没什么好事。你不会是老天爷派来玩我的吧?你说你好端端的,跟上来干什么?还嫌我不够倒霉么?你这是恨我不死还是怎么?我说六少,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吧?上次你落到胡三手里。还是我把你救出来的吧?你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头。放过我……” 话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方沐阳没坐稳,挥舞着双手便向前头栽去,却栽进了一个冷冰冰的怀抱里头。 不用想也知道是被齐六抱了个满怀。 没等方沐阳反应过来,马车的帘子就被挑起来。外头亮如白昼,黑衣骑士探身道:“下来吧,到了!” 方沐阳猛地推开了齐六,从马车里头爬了下来。外头不知点了多少个火把,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方沐阳紧紧闭了一会儿眼,也被刺激得流出了眼泪。这才能睁开打量是什么地方。 看起来很平常的一个小院儿罢了,四周都是黄土夯实的围墙,也不过一人多高。屋子也是典型的北地风格,跟他们一路上住的那些客栈差不多。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进了里头,也不过是干净整洁罢了。 屋子当中摆了一桌菜肴,那黑衣骑士的首领指了指桌子,示意方沐阳几个过去坐下,自己站在桌边抱着膀子笑:“到了这儿,你们也就别瞎想了。这屋子四周,埋伏了好几百人,都是射箭的好手。乖乖待在屋子里头,该吃吃,该睡睡,时候到了,自然有人回来见你。” 说着他瞟了一眼垂手侍立在一边,尽责扮演小厮的齐六,露出白牙笑着道:“既然你带了人手,倒是免了让我们兄弟伺候你。早点睡吧!” 说完便扬长而去,那亮腾腾的火把也都带走了,屋子外头重新陷入了寂静的黑暗之中。 齐六跟到门口看着他们扬长而去,关上了院子的大门,叹了口气。回头一看,方沐阳已经坐在桌子边儿大吃起来,忍不住斥责他:“你就不怕他们下毒吗?” 方沐阳嘴里塞满了食物,正在使劲咀嚼,口齿不清地回答他:“怕什么?都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把我弄到这儿,怎么会舍得把我毒死?你也想太多了吧!” 齐六一想,差不多也是这个道理,便抛开了顾虑,也跑到桌边占了个位置,一起大吃起来,他也饿坏了。 吃饱喝足了,方沐阳拿袖子擦擦嘴,站起来看了看。这房间不过一正一偏,带了个厨房,里头有柴禾有清水,倒是一副可以长住的样子。灶膛里的火还没熄,锅里也有热水。方沐阳也就不客气了,打了水来洗了洗脸,泡了个脚,便自己爬到床上睡觉去了。 只是刚刚睡下没多久,齐六也爬了上来。 方沐阳吓了一跳,捉紧了被子警惕地问道:“你干嘛?” 齐六脱了外袍躺下,轻声道:“只有一张床。” 的确只有一张床,这屋里布置得可没有客栈舒适,除了客厅里的桌椅,卧室里头就只有一张床而已,连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哪里来的睡榻?这大冬天的,总不能叫齐六睡到地上去吧? 方沐阳窒了一窒,只得把被子给齐六分了半边,心里却怎么也不舒服,找了话题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她下午昏睡了许久,这会儿其实一点睡意也没有。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哪怕装得再坦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没话找话也算是放松的一种方式,虽然齐六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对象,她也只能跟他说话了,总不能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些无聊,齐六居然回答:“不知道。他们抓你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方沐阳也不晓得,闷声闷气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虽然我是得罪了一些人,不过这武威地处偏远,我也是第一次来,怎么会得罪到这儿的人呢?” 这个问题也是齐六在想的,同样也无法回答。可方沐阳只不过是紧张了,需要发泄一下而已,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兀自嘀嘀咕咕说了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太多累得慌了,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齐六侧身借着烛光看了看身边这个半大小子一会儿,也就扭头睡了。 鬼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情况,总要养好了精神,才能应对一切可能的发生。 次日起来,昨夜桌上的餐具还是原模原样地摆着,看来果然如同那个黑衣骑士的说法,不会有人伺候他们的。方沐阳看了看袖手站在一边的齐六,认命地叹了开口气,收拾了碗筷,又自己在灶屋里头找到米面等物,煮了一锅稀粥,权当是早餐。 齐六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是借着方沐阳小厮的身份留下来的。谁知道这个屋子外头有没有监视他们的人,这要是叫别人看见,岂不是就穿帮了?哪里有姑爷下厨做饭,小厮翘着腿等着吃的?所以吃完了饭,齐六就抢着收拾了碗筷,笨手笨脚地拿去洗刷了。 方沐阳没管他。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心情管这位六少在做什么。如果一到这个鬼地方,对方就摆明了车马,说明抓了她是要做什么,方沐阳还没这么紧张。可是对方就这么把他们丢在屋里不管,没一句准话,东西又准备得齐全,叫方沐阳不得不思忖对方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想了想,拉开大门走出了屋子,小院子里头干干净净的,墙角下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打量了一番,她又拉开了院子的大门,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站在门外,生硬地说:“不能出去!” 说完不等方沐阳反应过来,就把门给拉上了。 尼玛……方沐阳站在门内,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呢,大门就擦着她的鼻子给关上了。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被关了一天,没人来,没有信息,没有一句话一片纸,就连娱乐也只有数手指头和画圈圈,小方姑爷都快暴走了。这该死的,到底是谁捉了她,捉了又晾着,我倒宁愿你来拷打我,然后好歹姐也能玩一把“打死我也不说”的游戏。可现在呢,就这么晾着,除了冷冰冰的齐六,连个苍蝇都看不见,这简直就是要憋死人啊! 齐六倒还好,淡定得多。洗完了碗,他又琢磨起了中午该做什么吃,这灶屋里头柴米油盐酱醋茶,干肉新鲜肉食什么的,倒是一样也不缺,甚至还有一小筐红彤彤的橘子。这在北地可是稀罕物,可见对方真的是将方沐阳当做上宾一样对待了。所以齐六颇有兴致地一边研究着屋子里的东西,一边琢磨着陈家捉了方沐阳到底是要干什么。 至于离开,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只要见到了陈家的人,他们必然会认出自己来。陈家还不想造反,杀了自己对他们没有好处,自然会客客气气地送他离开。 可惜的是,事实证明,齐六想错了。 118 洗洗早点睡吧 在房里无聊了一天,夜幕降临得很早,这西北的气候实在是不好,房里也没有计时的工具。方沐阳和齐六两个还不晓得是什么时间,只知道天黑了,大约是下午。 刚烧了火,架了锅子准备做晚饭,外头那些兵士又来了。点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小院照的如同白日一般。 看来是主子来了。 齐六直起腰,掸了掸衣襟,准备迎接“主人”。 没想到进门的是一个穿着脏兮兮的道袍,胡子拉碴的瘦小老人。 齐六没见过,对方也不认识他,一进门就问:“你是方沐阳?” 齐六摇摇头,方沐阳甩着手从灶屋进来,打量了那老道士一眼:“我是,你就是把我们抓到这儿的人?” 老道士干笑了两声,脸上的皱纹跟干橘子皮似的,全扭到了一块儿,行了个稽首礼道:“您就是小方姑爷吧?哎呀,都是这些人没说清楚,他们这些臭当兵的,哪里晓得如何对待贵客?要是有什么得罪的,老道先给你赔礼了。” 这话说得极客气,方沐阳有点摸不清头脑,看了在旁边摆出一副憨傻面孔的齐六,疑惑地问:“废话就别说了,你们把我弄到这儿,到底是想干什么?” 老道士搓了搓手,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叫方沐阳也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这不是听说小方姑爷您要来武威盐场么?我这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就心急了些,让他们帮我将您快些请来。这盐方是你弄出来的。有些东西我愣是没弄懂,想要跟小方姑爷你请教请教。” 方沐阳一听,就怒了:“请?有你们这么请的吗?你们这是绑架!是犯法!难道我迟两天,就不来武威了?为什么要急吼吼地绑我过来,他们把我家的随从丫头都给伤着了,你晓得吗?” 老道士赶紧跳起来撇清关系:“真不关我的事儿!我就说让他们把小方姑爷给请过来,这些臭当兵的根本就不知礼。小方姑爷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了。你那个盐方……” 话没说完,方沐阳就打断了:“我不是大人,我还是个孩子,我也没有大量。就你们这态度。你指望我给你说什么?” 老道士竟然红了脸:“小方姑爷啊,小方老爷啊!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这种事情来。我请您来,又不是为了我一己私利,这朝廷要咱们盐场明年二月之前就拿出一千担白盐来,我这不是心急了点么?呵呵……” 方沐阳还鼓着腮帮子生气,旁边齐六憨笑着接话道:“让您费心了。可武威这么大的地方,就算随便问,也能问到盐场的吧?不劳您……” “是啊。你急什么?肯定是心里有鬼!”方沐阳一拍桌子,很有气势,只是那只手赶紧拿回背后轻轻揉捏,这桌子也不晓得是怎么做的。太硬了。 老道士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我没叫他们绑你……” 这里头估计也不是老道士能指挥的,只怕另有人安排。齐六也就懒得再跟这老道士说话,任由方沐阳去发挥了。 方沐阳大摇大摆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把小爷我弄这儿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老道士狐疑地看了方沐阳一眼:“这儿是武威盐场啊!老道我就是这边盐场里的。你那个盐方,倒是巧妙。不过除了用木炭和水,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把那些毒盐变成白盐了么?还有,老道试过了,不按你的法子来弄,那些盐就没那么好的品质,可为什么要用水呢?为什么要用木炭呢?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老道士连珠炮一般的问题不停地往外抛出,听得方沐阳直挖耳朵眼儿。她翻了个白眼,心想老纸又不是化学老师,凭什么给你上课?你想知道就知道么?老纸偏不告诉你,哈哈,急死你…… 原来这老道士本来是陈氏家中一个长辈,自幼便喜好炼丹开炉,跟了一位道长入了教。后来得了将石盐变成白盐的方子,陈家人将信将疑,这老道士只觉得有趣。木炭什么的,他常年开炉炼丹,多得是,便照着盐方弄了一回,果然得到了上好的白眼。 只是方沐阳这个盐方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量产的问题。须知这武威地处北齐西北腹地,本就是干旱缺水的沙漠,她的盐方需要将石盐磨成颗粒,用水溶解,分离杂质,再用大量木炭吸附毒物,最后敖干,方得白盐。木炭当地不多,还可以在外头购买,但是水,上哪儿买去?这连水都要购买,这盐的价格岂不是成了天价? 陈老道也想过用其他的东西替代木炭和水,但做了无数次试验,都没办法将这关键的两样东西替代出来,急得是抓耳挠腮。正好这次朝廷要盐,陈老道便顺口提了句,若是献这盐方的人在,说不定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于是陈家人便动了心思,设法将方沐阳给套了过来。 可方沐阳一路上游山玩水似的拖延,陈家人便着了急,干脆一狠心,心想直接将这方沐阳留在盐场,改进制盐工艺也好。只不过这掌握了关键窍门的人,是万万不可再放出去,不如直接掳了来得好,到时报个“被马匪截杀”,反正是死无对证的事情,想必朝廷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小角色追查什么。 只是这中间的细节,就是陈老道也不清楚,他不过是个痴迷“炼丹”的老头子罢了,所以一上来就拉着方沐阳问了又问,都是这盐方中的一些关键和细节之处。 方沐阳怎么说得清楚,她总不能跟这老道士说这些盐里头被分离出来的,都是一些对人体有害的杂质和微量元素。到时难道又要把元素周期表背出来不成? 不过这工艺如何改进,方沐阳也要思忖一下。这法子也是她从小说里头看来的,印证了之后有效是知道的,可这种细节上的问题,她又不是搞化学的,哪里晓得。 老道士唠叨了半天,无非就是水不够。木炭不够。 方沐阳便问:“难道这附近就没有河流么?” 老道士摇摇头:“吃的水都是井里提起来的,浑的,一桶水倒有半桶是沙子。”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齐六却突然冷笑了一声:“有河流!不过离着武威有一百三十里。” 方沐阳就奇怪了:“那干嘛要把盐场放在武威,挪到那河边不就行了?” 这个问题老道士自然不清楚,齐六心里却是有数的。那条河虽然不如金江那么宽阔。却是北地的母亲河,唤作康宁河。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康宁河对面就是固山关,那儿的势力犬牙交错,哪里是陈家一家压得下来的?自然是武威这样尽在掌握之中的,才是陈家人设立盐场的首选。 当初设立盐场的时候,朝廷里对这个并不是非常重视。因为对这个盐方大家的希望都不大,毕竟大齐缺盐这么多年了,这将石头变成盐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少人都觉得有人弄出来的“祥瑞”,讨老皇帝欢心罢了。 倒是陈家得到盐方之后,老道士拿着试了试。确实有效。陈家见猎心喜,便紧紧将这盐方攥在手中,哪里肯让别人分走一杯羹? 齐六冷笑,要不是这样,陈家又怎么会支持老三?要不是为了敛财,又怎么会疏于练兵,放任北蛮进了青阳关?瞧那天来劫方沐阳的人马。只怕陈家是将自己的私军武装了起来,反倒将朝廷的兵事给荒废了。 方沐阳更不晓得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皱着眉想了一下,两手一摊:“水的事情也好,炭的问题也好,都不是说说便能解决的。这两个基本的条件不满足,别的工艺上头,也没啥好改进的了。产量提不上来,我也没办法。” 老道士一听就垮了肩膀泄了气,也不跟方沐阳说什么了,垂头丧气地打开门走了。 方沐阳看他出了门,便有黑衣的骑士簇拥着,出了小院。至于他们两个,问都没人进来问一声,忍不住撵出去问道:“喂,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我们关着吧!” 那些骑士出了院门,将门关了,没人回答方沐阳的话。 方沐阳郁闷极了,跺脚骂道:“这算个什么事儿!” 回头看齐六,他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要碰上这位,就没好事儿!神啊,如果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我往后一定看见齐六就绕道! 灶屋里头的粥已经好了,齐六自己舀了一碗出来,放到方沐阳手边,示意她吃点。 可方沐阳心里正烦,哪里吃得下,扭了身子看也不看一眼。 齐六瞧着好笑,这小子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还闹脾气?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盛了粥,吃完刷了碗,便烧水准备洗了睡觉。 这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简直跟猪一样! 方沐阳越想越烦,听见外头风声似乎小了一点,忍不住开了门跑出去,又拖把椅子搭在墙边,想要翻墙跑出去看看。谁知刚刚爬上墙头,两个黑衣人便提着弩箭,站在墙下指着她。 没办法,方沐阳只得讪笑着退了下来,又垂头丧气地回了屋子,随意寻了把椅子坐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齐六看着她的动作,也不说,也不管,等她回来坐下了,一副失神的样子,这才叹了口气,打了热水放在她面前,说:“洗了早点安置吧!” 方沐阳抬起头,并没有在齐六脸上看到任何表情。没有怜悯,没有嘲笑,也没有不耐烦,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却莫名地让方沐阳心里的烦躁安定了一些。 方沐阳问:“你不怕吗?” 齐六说:“早点睡!” 119 北齐凶险 齐六敢满不在乎,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第二天一早,黑衣人便开了门,要“请”方沐阳去盐场。老道士说了,光嘴上说说没多大用处,不如请小方姑爷去盐场看看,实际问题实际操作中解决。 现场办公么?方沐阳嘬了嘬后槽牙,奈何人在矮檐下,只得灰溜溜地跟着走,后头带着一脸傻笑的齐六。 武威盐场果然被陈家把持得很严,上了马车,还在眼睛上蒙了黑布,马车这才行驶起来。齐六暗自留神,突然发现身边的方沐阳在发抖,心底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顺手捉了方沐阳的手在掌心,让他安定下来。 方沐阳楞了一下,没想到看上去冷冰冰的齐六一双手倒是暖和,干脆就把他当做暖炉,一双手都放了上去。 齐六也不在意,全副心神都放到了观察外头的动静上。 一路上马车停了六次,似乎都是在接受检查,外头传来的声音很低,听不清说的些什么。不过陈家将这盐场看得这么严,也不知道到底是藏在武威的什么地方,如果不是这次跟方沐阳一起,说不定他还进不来呢! 马车停下,有人给他们解了蒙眼的布,放了他们出来。 老道士还是一身脏兮兮的道袍,站在马车边儿,上前拉了方沐阳就走:“走走,去瞧瞧,看这个咱们能给它弄弄不……” 方沐阳正看这盐场,宽阔的场地似乎一眼望不到边,衣着破烂的人正在工作。有的正在背大块的盐石过来。有的负责将盐石捶成小块,有的则在将木炭捶成小块。有的则两人一组抬着大桶在运水。 随着老道士进了一个院子,院中的人正在将那些捶成颗粒的盐石小心地磨成粉末,另有人将这些粉末和水搀在一起,细细搅拌、沉淀。 瞧着方沐阳的目光,老道士有点得意:“咱们这儿别的不多。就是人多,这水虽然难弄,不过花点功夫还是有的。” 然后依次是过滤、熬煮。整个过程下来,基本已经算得上是流水线操作了,谁说这些人傻了?流水线都弄出来了,节约工时,将生产力发挥到最大化,分明就是仔细琢磨过的。 别说方沐阳。就是齐六都有点吃惊。没想到陈家居然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来,难怪…… 将整个工序都参观了一遍,老道士还是那个问题:降低成本,提高生产率。 方沐阳摇了摇头:“您这个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受环境限制。不说别的,如果是在河边,水源不成问题,其中将盐石颗粒磨细的这道工序。也可以省了人工,用水力来代替,自然这产量就能上去。成本也就能降下来。可是在这儿,难!” 老道士瞪眼:“除了这个,就没别的办法了?” 方沐阳点头:“有!不用盐石做原料,拿海盐做原料,也是一样的。” 老道士泄了气:“有了海盐,谁还费劲搞这个。海盐虽说难吃一点,好歹没毒,这盐石可吃不得。小方姑爷,你这盐方倒是个好事,有了这个,咱们这儿的兵走路都有力气些,要是能让大家伙儿都吃上,那真是一大善举。” 听见这个,方沐阳就冷笑。老道士就跟她前世那些搞科研的差不多,一门心思就扑在科研上头,实际的事儿根本就不懂什么。这回的事儿,林嘉他们早就探回了消息,这武威盐场的白盐,一般老百姓真还吃不上,基本都是供应给了大齐的豪门贵族们。盐是有了,可当兵的依旧啃着酸溜溜、臭烘烘的醋布。要不是因为缺盐导致身体素质下降,这次北蛮能这么容易就破了青阳关? 想必就算这工艺改进了,生产量上来了,当兵的和老百姓照样吃不上白盐。 所以方沐阳忍不住刺了老道士一句:“那也未必吧!就算现在,只怕大家伙儿也都吃不上,我可听说青阳关那边儿当兵的,走路都轻飘飘的,连武器都拿不动,怎么去打仗?” 老道士一瞪眼:“谁说的?我们这儿大家都吃的是白盐,虽说成本高点,也不是吃不上,是吧?” 这话说得,足够理直气壮,可旁边几个黑衣骑士都忍不住别过了头,不好回答。这老头儿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就只看到眼前,大概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这白痴程度,有点不忍直视啊…… 方沐阳笑而不语,身后的齐六也是一脸高深莫测。他们还不至于为这样的小事去跟一个醉心研究的老人争执。 可老道士却不干了,非要个答案,掰着手指头算起来,算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也不清楚这人力、水、木炭价值几何,讪讪地垂了手,干笑道:“老道士不问世事,嘿嘿,嘿嘿……” 转而近乎祈求地抓住了方沐阳的衣袖,哀求道:“你就真没有法子将这工艺再弄弄?” 方沐阳叹口气:“搬!” “搬?” “对!”方沐阳昂起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蹲下来用手在沙地上画了一条线:“搬到河边去,将盐石运来,然后在河边建一个磨坊,用水力带动磨子,把盐石磨成粉末,直接用水车抽水,溶解盐石粉末,然后沉淀、过滤,最后可以直接引入灶火之上,敖干之后就是白盐了。” 这是方沐阳昨天考虑过的,降低成本,提高生产率,最快捷的途径莫过于节省人工,将中间的环节省去,自然效率和产量就上来了。还有更高的方法就是直接用海盐提纯之后制作白盐,但是老道士不问,她自然也不会去说。 老道士歪了头问:“什么溶解、沉淀、过滤?” 方沐阳只得又将这些稍微专业些的名词给他细细解释了一番,一老一小干脆就在地上比划起来。老道士沉迷丹道多年,不得不说这炼丹跟化学有不少的想通之处,两人说着说着,老道士越问越多,渐渐竟扯远了。 齐六站着腿酸,干脆也学着方沐阳的样子蹲了下来,好奇地看他的侧脸。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那几个护卫、丫头都是有身手的,危难之际面对强敌,竟然丝毫不惧。随身携带兵刃,冷静自持,忠心护主。这家伙本身,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他到底是什么人? 没等他们讨论完,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小院儿门一开,李会抢先冲了进来,唤了声“主子”,便站到齐六身边,将他上下打量。 随后跟进来几个披甲带盔的汉子,恭敬地单膝跪下齐呼:“恭迎六皇子殿下!” 齐六站起身,冷漠地点点头:“起来吧!” 低头一看,老道士和方沐阳也停止了讨论,同时瞪大了眼张大了口看着他。齐六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忙转了脸去看进来的陈家众人:“不必多礼了。” 陈家众人嘴里发苦,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回答:“不知道殿下驾到,属下有失远迎,失礼了。” 齐六摆摆手:“走吧!” 说罢一拉方沐阳,出了小院儿。 直到跟林嘉等人汇合,方沐阳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似的。这就……出来了? 艾玛,惊天动地的逃窜呢?她还想象着要是过上几天,趁着对方松懈下来,怎么逃出生天,怎么在野外挣扎,又怎么跟林嘉等人汇合呢…… 就这么着,就,就出来了? 将方沐阳送到林嘉的手中,李会歉意地冲着林嘉道:“管家担心了,这边也没有什么事了,您还是护着小方姑爷尽早回去吧!” 林嘉感激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多些六殿下援手,要是我家姑爷有个什么不好……”说着似真似假地洒了几滴眼泪。 马车里头,碧波几个恨不得当场就把方沐阳的衣服剥了仔细检查一番,拉着她问长问短,问她最近几天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虐待,有没有受伤…… 方沐阳摆摆手:“我没事儿。”说罢转身扑到榻上,拉了被子蒙住头。 艾玛呀!齐六居然是六皇子,她这两天是跟一位皇子殿下同榻而眠了?这实在有点像做梦似的,真是太,太特么狗血了!这个身体的身份是公主也就算了,齐六是六皇子,那吃货胖子齐三岂不是三皇子?什么时候这皇子公主都跟大白菜似的,这么不值钱? 难怪王克礼对齐三齐六那么恭敬有加的,人家是皇子啊!翻个手,就能让他一个小县令万劫不复了。可笑自己还以为对方不过是有点背景的纨绔子弟,搞了半天人家身份这么高啊! 方沐阳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不知道自己晓得齐六去南楚发生的事情,会不会被灭口啊?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都没人灭她的口,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应该也不会吧? 江湖实在是太凶险了,这特么随便玩玩都能碰见几个皇子,闹了半天自己还是公主。这种特权阶层,随便一颗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砸死。 要不,还是回去南楚算了? 北齐凶险,闲人莫入啊! 她心上心下地,连话也懒得说。搞得碧波几个还以为她生了病,又是几天忙活,等回到瑞昌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了。 120 三年之间 本来么,依着方沐阳的想法,这北齐大地太过凶险,咱不是揣着南楚公主的身子么?干脆脚底抹油,直接溜到南楚去得了!可转念一想,不对啊!方沐阳同学,你怎么能遇见点事儿,就要逃避呢?逃避是个办法吗?装鸵鸟是个办法吗?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新宅女一族,我们的口号是迎男而上啊喂! 迎难而上,迎难而上!生命给了什么,咱就享受什么呗,那啥齐六也好,齐三也罢,既然是皇子,自然也没办法成天到处乱溜达。这次是凑巧了,自己到武威,偏生这位也到武威,所以才遇见的不是? 虽然林嘉几个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如果不是因为齐六跟着一块儿被抓了,想要把小方姑爷救回来,困难性有那么点大。但是小方姑爷依然固执地认为:碰上了齐六,就没好事。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 回到瑞昌,小方姑爷就缩进了宅子里头,连过年都没顾上,一门心思谋划金帮发展大计。 刚开始跟林嘉等人汇合的时候,她也提过回南楚的事情,不过当时话音刚落,她便发现林嘉的脸色不怎么好。几番追问之下,得,回南楚的事儿还是暂时搁下吧,那个什么“伪皇”的余孽还在兴风作浪,皇帝哥哥和平南王舅舅正焦头烂额,她就不回去添乱了。 而且听碧波说,若是她回南楚,还会面临南楚一帮老臣新贵的各种刁难,毕竟皇室血脉的问题,不能乱来。要“慎重”。 重你妹,胖死你们!方沐阳当时就在心里竖了中指。不过也明白自古凡是皇家的事情,那就不是家事。皇帝娶不娶媳妇,娶哪个媳妇,怎么娶,朝中的大臣都会指手画脚一番。更何况是一位流落在外的公主要回去?会不会是假的啊,还清白不清白啊,各种刁难肯定都是有的。虽然对某红遍大江南北的言情剧情节熟悉,但是方沐阳心里明白真正的事情发生时,肯定没那么容易就过关的。 所以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只有自己身板子硬了,才不会成为别人刀下的鱼肉,往后要剁我。你们也得考虑考虑能否剁得动,是吧? 为今之计,自然是将金帮好好弄起来。定州分舵已经有了,瑞昌不日便会成为北齐与南楚最大的一个贸易港口,把瑞昌这边经营好了,沿着河道把点铺下去,以河为线,将自己的势力点串起来也就成了一张大网。 大齐人民淳朴啊。不到三年时间,金帮便以金江、运河为线,布下了一张庞大而严密的网络。必须提到的是白面馒头王克礼王大人。他顶住了各方压力,将南楚与北齐的交易运输工作交给了金帮。而方沐阳也不负所托,一直以高效率、低价格承接官府的业务。 而瑞昌码头,因为难得的繁华贸易,也比三年前扩大了三倍。每日进出港口的船只如云,桅杆如林。便是南楚商人也要感叹一句,这跟大楚最繁华的海运码头相比,也差不多了。 方沐阳站在码头边,看夕阳西下,将一江碧水染做通红,江风倒是温和,吹得她的天青色绣竹纹长袍下摆微微摆动。这三年里头她倒是长了不少的个子,不过某个部位也开始旺盛生长,每天都要用布条束紧。别人不晓得,只说小方姑爷壮实多了,其实她心里呕得要吐血,这才十几岁就这么伟大,难道说亲妈是波霸来的?每天都捆着很难受啊有木有! 不过瞧着码头上虽然繁忙,却乱中有序的样子,方沐阳倒是有些高兴。金帮虽然发展得快,好在也是井然有序,纪律严明,这倒不是李巴鱼几个的功劳,却是多亏了林嘉。她手里头没什么人手,也避不开林嘉他们,干脆就放了手让林嘉当了外管事,处理一些金帮的事情。 林嘉行伍出身,又是在平南王麾下呆过的,收拾金帮的乌合之众,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菜一碟。也多亏了他,才能这么快就把各个地方上的小帮派,小混混一举收拾了下来。又帮着提携赵晨几个,如今这金帮规模虽然大些,但也不至于一盘散沙的状态。 只是现在南楚安定了,皇帝哥哥在朝堂上也掌握了大权,近来成日催着她早些回去南楚,却叫方沐阳有些心烦。 算起来,她在这大齐也呆了有六个年头了,从一无所有,战战兢兢只为图个温饱,到如今手里握着偌大的家业,还有丢不下的方平安和老方姑爷两个,她是真心觉着这里是家,是故乡。 而南楚,虽说是这身子的家乡,可是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嘛,那宫闱里头,是那么好呆的地方?更别提她现在的年纪在这儿,只怕是一回去,就会有人说亲什么的,想到盲婚哑嫁的包办婚姻,方沐阳就头疼。 所以上个月平南王亲自来了一趟,她也想法推辞了。 林华清对她倒是真的好,这一年来,只要有空闲,便会悄悄扮作商贾,乘船过来跟她碰面。为了方便,林华清甚至将南楚一个专做胭脂香粉的铺子给买了下来,顶着送货的名头,也好便宜行事。 现在方平安成日折腾她的香粉批发生意,忙得不亦乐乎,随着金帮的势力发展,她的香粉铺子也沿着河道在各个繁华的州县遍地开花。人也要精明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傻乎乎的样子了。自从某次方沐阳聊天说漏嘴,把旗舰店的概念给她说了一下,这丫头就一门心思想要去京城开个最大最全的香粉铺子,这都走了三个多月了,想来也快回来了。 为这个,她可没少让老方姑爷念叨,话里话外无非就是方平安是大家小姐,不该抛头露面去做生意。听见这些,方沐阳就忍不住给他丢白眼。不该抛头露面去做生意?难道老方姑爷就忘了方家本来就是商贾之家。还指望方平安去考个科举不成?也是这些年过得太顺心了些,现在金帮势力大。就是原来的陈家的人也不再敢上门打秋风上门的,反倒是逢年过节都小心翼翼地送节礼过来。 方平安爱做生意,出去逛逛,方沐阳倒是觉得挺好的。她一个假夫婿,总不能真耽搁了方平安一辈子。如果方平安是那种伤春悲秋的闺阁娇女,往后嫁了人,就只能困在后宅里头,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眼见一轮红日渐渐坠入江面之下,一直站在方沐阳身后没吭声的碧珏上前来低声道:“姑爷,时间不早了,咱们过去吧!” 王克礼在瑞昌做了两任县令,考评都是优秀。上头又使了力,这次便得了个升迁,要去任青州知府了。今日方沐阳在水榭设了宴,给他送行,同来的还有水兵寨子的胡大人。如今该称胡将军了,原来的老将军致仕,这位升了游击将军,前几日刚下的调令。熬了一辈子。总算是熬出了头,更别提如今瑞昌的油水丰厚,从胡将军往下。兵大爷们都吃得满肚子肥油,胡将军对小方姑爷真是越看越爱,要不是碍着她赘婿的身份,恨不得把女儿送给她做妾呢! 想到这些,方沐阳的脚步便慢了下来,碧珏不明所以。也只好跟着慢了下来,不好催促。这位主子,是个主意极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自那个地方,平素看着倒还和蔼,可心里想些什么,她们几个都摸不清楚。 碧珏和碧波、碧文都是近身服侍的,只不过碧波扮作丫头,碧文又来得早些,相对而言,碧珏自觉跟这位主子没那么亲近。最初她倒是想揣摩一下主子的想法,叫碧文警告了一回,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几次跟着出门,亲眼瞧见方沐阳处置金帮的事情,不过谈笑之间,便定了一个帮派几十人的生死,或是一念,便将别人一个几十年的积年老帮派搞得分崩离析,心下骇然不已,再也不敢妄自揣测了。 再对着方沐阳,也就有了几分服侍平南王的小心谨慎,不敢妄动了。 见天色已经暗了,方沐阳的步子却不快,她心下着急,嘴上却一点也不敢提,跟在方沐阳后头蜗牛似的慢慢往前磨蹭。 等方沐阳到了水榭门口,便摇摇头换了一张笑脸,疾步走了上去,撩开纱帘团团作揖行礼:“沐阳贪看风景,倒是来得晚了,诸位大人还请恕罪,恕罪!” 厅内几人都站起来还礼,王克礼心里明白自己能升迁的原因,大半是托了方沐阳的福,自然不会托大,胡将军就更不提了,聂知行官位最小,那两位都起来行礼,他自然也要起来,顿时厅内一片和乐。 入了席,酒菜都已经得了,方沐阳拈起自己面前的酒,满饮了一杯笑道:“沐阳来得晚了些,先自罚一杯,给众位大人赔罪了。” 胡将军嘿嘿笑道:“小方姑爷,都晓得你酒量不行,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灌醉了,少跟我们喝两杯啊?这可不行啊!” 方沐阳拍着胸脯保证:“那怎么会?王大人高升,这杯酒我是一定要敬的,就是醉死了,也一定灌下去,您就放心吧!” 胡将军虽然文人出身,但是在军营里头呆了许多年,早就是一副豪爽的做派,听见他这么说,倒是高兴得很,亲手执壶给方沐阳倒了一杯酒。 王克礼捻着胡子笑道:“好了,老胡你就别折腾他了,他那点酒量,我还不清楚么?别真给他灌醉了,明日嚷着头疼,又来找我要解酒药。” 聂知行在一边赔笑:“那也是您家祖传的解酒药好,大家伙儿都想偏了去。您这一去,我们可就占不了这个便宜了!” 如今王克礼官运亨通,王氏本家对他也越发看重了些,逢年过节的回礼也丰厚。这解酒药便是王家不外传的好东西,也就是这几年,王克礼才多少得了些。 听见这话,方沐阳也笑:“王大人待沐阳如同子侄,如今您高升赴任,往后见面的机会只怕也少,临行前,多少给沐阳几盒子那解酒药,省得我往后再去找您讨。” 王克礼听着好笑,指着方沐阳道:“你这孩子,年岁渐长,德行还是一样。几粒药丸虽不值个什么,可你一开口就是几盒子,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方沐阳就撇嘴:“您看,叫我别拿自己当外人,这会儿您就拿我当外人了吧?” 他这胡搅蛮缠的,惹得众人都好笑,胡将军更是跟着起哄:“小方姑爷,你要是得了王大人的好药,可别忘了分我几粒啊!” 王克礼看他们插科打诨的,心情也舒畅,挤眉弄眼做出发愁的模样:“一个个都算计起我来了,幸亏不日就要离了这瑞昌,要不然你们还不得跑到后衙来搜院子了?” 胡将军扭头一乐:“王大人,您这高升青州知府,可还是在运河边儿上。我这扎在瑞昌挪不了窝,可小方姑爷能跟着船跑,说不定真会跑到青州去搜你的后衙呢!” 众人听着都跟着发笑,如今从南楚来的大米、珍珠等物,都是在瑞昌码头集散,再由金帮的船运到定州。别的不提,至少每年北齐皇室里头采购的南楚大米和其他奢侈品,小方姑爷肯定是要亲自押运的,所以胡将军这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克礼摇摇头,转而关心地问方沐阳:“说起来我也在瑞昌做了两任了,记得第一次见小方姑爷,还是个毛孩子,如今都快赶得上我的个头了。就是不知道准备什么时候跟方小姐行大礼,一定要送帖子给我,我是必定到场观礼的。” 方沐阳笑着举杯:“那就先谢谢大人您了,只是故去的岳母有令,要等到小姐年满十八再说,至少还得再等两年吧。” 王克礼点头饮了一杯,旁边胡将军笑着说:“再等两年,只怕方小姐就要忙活起来,小方姑爷可要多帮衬方小姐啊!” 这话什么意思?方沐阳眼珠一转,忽然想到大齐皇室的规矩,是皇子年满二十便封爵建府,前几年因为圣上身体不好,皇后娘娘也薨了,好几位皇子守制,都没有完婚。再过两年,皇子们出了孝,都是要大婚的。方平安的胭脂香粉铺子,可不是要忙活起来么? 唔,算起来,除了早已经开了府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都要大婚、建府,是不是该建议方平安把成衣铺子也做起来,好生大赚一笔呢? 其实方平安已经在做了,也是凑巧,她这次进京,是有个长期从她这里拿货的客户,家里出了事,急需银钱周转,找到她问能不能将刚买的货退回来。方平安一听,便问了对方京里的铺子,听说也想转卖,便兴冲冲地跑去京城。谁知这位客户除了有个脂粉铺子,相邻的还有个成衣铺子,两个铺子连在一处,位置也是极好的。 方平安便打听了价格,想要一起盘下来。 恰好方沐阳饮宴回来,便收到了方平安带回来的信,忍不住莞尔一笑,回信让她放手去做就是。 121 飞来横祸 京中方平安接到方沐阳的回信,绽开笑颜欢呼了一声:“看,我就晓得沐阳哥哥一定会支持我的!” 旁边碧草也是欣喜,只是另一个婢女碧环清清冷冷的,反倒泼她的冷水:“姑爷倒是支持,只是眼下这情景,只怕姑爷支持,也是不成的。” 方平安闻言,便露出了几分苦恼之色,朝着碧环讨教:“那你说,眼下如何是好?” 碧环叹了口气道:“婢子也不晓得,且缓两日,看黄老板那边怎么说吧。” 方平安也只得跟着叹气。碧草跟着她的时间虽长,却不如碧环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见识,有能力,这几年上头,她虽亲近碧草,却更加倚重碧环。 碧环是真心无语,三年前暗部调她过来跟着服侍方沐阳,却被方沐阳说身边人手太多,反倒扎眼,给了方平安。也是晓得她身上有功夫,方平安常在外头行走,要她保护方平安的意思。 原本想么,大家小姐,就是出门做生意,也不过小打小闹罢了。没成想这位方小姐经商上头倒真是很有一套,借着金帮的势头,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谁知这次到京城,原本都跟黄老板谈好了,将两个铺子一同盘下来,只是方平安有些犹疑不决,给方沐阳写信征求意见,拖了十来日。 就这么十来日的功夫,事情便出现了变化。 黄老板跟方平安也合作了两三年了,彼此倒是信任,也晓得方平安是金帮护着的人。开价倒也公道。谁知就在前几日,成国公府的找上了黄老板。要买这个两个铺子,说是给小姐备的嫁妆。 成国公府是五皇子的母家,这位小姐也是打算亲上加亲,许给五皇子的正妃,日后便是堂堂正正的皇妃。这份来头。黄老板可得罪不起,但铺子,又确实许给了方平安,倒叫黄老板两头为难起来。 不知怎么,成国公府听说这铺子的买家是方平安,前两日便来了个婆子,先是明朝暗讽的将方平安说教了一番,接着便道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做生意。叫方平安不要买这铺子,小心吃了官司走不脱人。 方平安在瑞昌顺风顺水,哪个时候受过这种气,要不是当时碧环拉着,早就一杯茶泼到那个婆子脸上去了。 也是那个婆子用错了方法,如果是跟方平安轻言细语地解释一番,说明是家里的主母为小姐搜罗的嫁妆,说不定方平安也就放手了。毕竟这京城颇大。找个铺子而已,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 可是被她说教一番,方平安反倒一股倔性上来了。非就认定了这两个铺子不可。 本来也是,这两个铺子就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头,又是正好相邻,却又是两个独立的小院儿。铺子的位置、人气都是特别好的,要不是黄老板的大儿子犯了事,急着拿钱去打点。也不愿意把这两个祖传的铺子卖了出去。 不过卖了这两个铺子,黄老板也还要做别的营生,如今金帮遍布大江南北,少不得要打交道。这次如果得罪了方平安,往后跟金帮打交道他也要掂量一下。可这头又是成国公府,若是得罪了,又怕儿子在监牢里头受磋磨。转念一想,成国公府虽说是豪门贵戚,实则早就败落了,要不是这几年五皇子在六部领了差事,成国公府跟着光鲜了些,只怕比三四品的京官还不如。 再者说了,人家方小姐买这铺子,给的价格极合黄老板的心意,那成国公府虽然想买铺子,却是仗着权势把价格压了又压,黄老板自然更加倾向于把铺子卖给方平安。 趴在炕上翻了一夜烧饼,又是心忧儿子的事情,次日早上黄老板急吼吼地跑去见方平安时,嘴角一串亮晶晶的潦浆泡。 方平安唬了一跳,忙叫碧草倒盏清心败火的莲心茶来,又问黄老板:“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国公府的人又去逼迫你了?若是不行,这铺子我不要也罢,别连累了黄老板一家。” 黄老板听见这话,差点感动得落下泪来,忙摆手道:“并不是为这个,方小姐别担心。小老儿想了一夜,还是决定将铺子盘给您,不冲别的,往日您待我的情分,我都记在心里。我这祖传的铺子,就是寻个下家,也该寻个心好的,凭什么便宜了国公府的人去?” 方平安闻言大喜,黄老板便叫了中人来,两人立契过户,忙个不停。 旁边碧环阻拦不及,隐隐有些担心,想了想,便叫碧草在一边伺候着,自己走到一边给瑞昌传信回去。 这头方沐阳刚送走高升的王克礼,便接连接到了碧环的两封信,看了第一封,便蹙紧了眉头,再拆开第二封一瞧,惊得从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 碧波见她大惊失色,忙问出了什么事。方沐阳沉着脸道:“让碧珏叫赵晨几个过来一趟,让碧文去请林管事,你去收拾东西。安娘在京城出事了,我们赶紧上京去!” 碧波几个大惊,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忙出去送信。 赵晨与李巴鱼倒是正好在一路,赵来顺却是出去了,一时没找回来。方沐阳竟是片刻也等不得的样子,将事情分派下去。如今金帮主要是以控制码头和货运为主,前几日金江上游的会州那边有点小麻烦,原本说让原来的会州分舵调几个人到瑞昌来,把瑞昌这边的人手分派过去。如今方沐阳要上京,自然就暂时不能动弹。 新任的瑞昌知县听说是刚从户部调任的,原来是一位侍郎,因在部里不太如意,托人活动到瑞昌来做个县令。新县令不日便要到任,只是赵晨搜集的资料来看,这位新县令老爷是个贪财的。刚到任,方沐阳作为金帮老大就不在,难免新县令借题发挥一番。所以方沐阳特别嘱咐赵晨,若是无事,多往县衙聂知行那边跑两趟,若是新县令有意刁难,就把胡将军请出来。 安排这这头,又叫林嘉安排上京和留守方宅的人手,碧波几个则赶紧收拾东西,次日一早,方沐阳便上了去定州的船。 她要出门,只是人手安排上麻烦一点,用船却是无碍的。因为各地都有分舵的关系,与各地的卫军、衙门、关卡上的关系都极好。一条小船日夜赶路,不过三天功夫,便到了定州。 下船换马赶往京城,第五日上头,便到了当日方平安入住的客栈。 这一路实在是够累的,可方沐阳心里担心,一到客栈,就把碧环叫来问话。 见周围没有外人,碧环单膝跪下低头道:“有负主子安排,还请主子责罚。” 方沐阳有些不悦:“闲话就别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环不敢起身,细细把前因后果讲给方沐阳听。 原来黄老板打定了主意要把铺子转给方平安,一早就来跟方平安立契,又叫人出去寻个中人来。谁知成国公府一直盯着这事,听说方平安要买铺子,竟然带了人冲进来,将黄老板和方平安都捆了。硬说那两间铺子是黄老板答应卖给成国公府的,却被方平安强逼着要买,给方平安身上栽了个“仗势强买”的名头,报了官,将人给送进了京畿府的大牢里头。 黄老板和方平安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下了大狱。碧草跟着给抓走,碧环一人忙前忙后,各处打点,还好一直拖着,盼到了方沐阳过来。 听完前因后果,方沐阳也不敢停歇,直接用林嘉的人手,去细细打听这成国公府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又打听到底黄老板的大儿子犯的是什么事情,再有京畿衙门的大牢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各种细节,不一而足,直忙到三更方才歇下。 次日一早起来,又急着找林嘉散出去的人手回话,又思量京里还有哪个认得的亲朋故旧能帮得上忙,竟是连早饭都顾不上吃。碧文几个吃惊,才发现方平安在主子心里的份量这样重,办事更加细心稳重不提,更是上前劝道:“姑爷好歹也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别光忙着搭救小姐,反倒累坏了自己,这事儿可托不了别人。” 方沐阳忧心忡忡,两个眼眶都落了下去,一对青黑的眼圈映在下头。她微微点头道:“那就随意弄点东西先来吃,待会儿我先去京畿府里一趟。安娘这丫头娇生惯养的,从来没吃过苦头,算起来她也进去四天了,还不晓得怎么样了。” 碧文几个腹诽,若论娇贵,谁能越过了眼前这位去,可是到底不敢在脸上带出来,应声下去准备不提。 方沐阳是真的不放心,方平安就跟她一手娇养大的女儿一样,这下突然来了这么场祸事,怎么叫她不担心?就是往年瑞昌打饥荒的时候,她也是尽量弄来鱼肉青菜,让方平安和老方姑爷都能吃饱穿暖。可入了监牢,又有成国公府的人打过“招呼”,谁晓得方平安在那黑黢黢的牢里头过得什么日子? 想到这里,方沐阳心里更是焦急,耐着性子叫碧文几个收拾了东西,便往京畿府去了。 122 池鱼之殃 京畿府的大牢,常年昏暗不见天日。虽说距离京畿府不远,可大街上的热闹繁华居然一丝也传不到里头来,一进去,就感到一股寒意袭了上来。 方沐阳先是忍不住打了个冷噤,接着想到方平安居然在这样的地方呆了好几日,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领路的女衙役看不清脸,圆滚滚的身子几乎挡住了前头灯笼的亮光。方沐阳跟在后头,碧波碧文抱着包袱,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 这里头除了阴冷,就只有细细的抽噎声,方沐阳有些晃神,就听前头衙役说:“就这间了。”碧文赶紧上前,笑着塞了一个荷包给衙役。 那女衙役把荷包凑近灯笼瞧了眼,又掂了掂份量,心里高兴,说话的声音也带了一丝谄媚:“公子爷,小的这就给您开门,您往旁边让让。” 方沐阳一眼就瞧见角落里头缩着的方平安,碧草护在她身前,两人都是散乱着头发,身上的衣裳也有些脏。她眼眶有些发热,忙使劲眨了下眼,亲手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银票,塞进女衙役手里:“劳烦这位大娘了。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干净些的房间,能不能给我妹子换一间?” 女衙役笑着点头说去安排,碧草听见了方沐阳的声音,哭着喊了声“姑爷”,又叫方平安:“小姐,姑爷救你来了。” 牢房里头其他的女犯人有的开始哭泣,有的在一边嬉笑,各种难听的话都蹦了出来。还阻拦着碧草,不叫他们上前。 碧波将脸一沉,一脚踢得牢门作响,厉声喝道:“都滚开!” 其他几个怕了。这才低头让开一条路,让方平安主仆两个出来。 女衙役已经收拾好了一间单独的房舍,圆脸上堆满了笑,请他们过去。 方平安一出来,方沐阳就瞧见她眼神有些恍惚,嘴唇青白。心下担忧。旁边碧文瞧见主子脸色,忙从包袱里取了件斗篷出来,替方平安披上,扶了她朝收拾好的单间过去。 她拢了拢斗篷,抬头没说话,眼泪就滚了下来。方沐阳心里也不好受,牵了方平安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我呢,咱们过去说。” 方平安这才哽咽着点点头。缓步过去了。 女衙役在后头锁了牢门,冲着里头乱嚷的犯人吼了一句:“闹什么?!”见里头的犯人鹌鹑似的缩了不敢做声,满意地点点头,摸摸袖袋里放着的二十两银票,笑开了花,也就不去管方平安他们做什么了。 单独的房舍也比之前那间好不了多少。不过墙上有个一尺见方的小洞,些许阳光从里头漏出来,显得亮堂温暖许多。 方沐阳仔细瞧了方平安的脸色,知道她大概是吓坏了,安抚了几句,忙又问起当日的情形。 喝了口方沐阳带进来的热汤水,方平安想了想,细细讲述了一遍。 当时她跟黄老板已经立了契约,照着惯例,需要有牙行的人作为中人为证。接着去官府上档子就行了。可没想到中人没来,等来的是凶神恶煞的衙役,和国公府趾高气扬的管事,根本就不听他们的分辨,拿铁链锁了人便走。之后他们便被投入了大牢里头。也不知道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至于成国公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方平安刚到京城没多久,也还不是很清楚。 方沐阳无法,从女牢出来,只得又去男牢那边探望黄老板。 使了银子进去,男牢的环境倒比女牢差得多,一丝阳光也没有,更没有人哭泣哀嚎,反倒给人感觉更加阴冷可怖。 见了黄老板,他身上也没什么损伤,只是精神非常不好。方沐阳一问,原来他卖这铺子,本就是大儿子在外头吃酒的时候不小心打伤了人,对方要他拿出十万两银子来赔,他也是没办法,才打算卖了祖传的铺子。可没想到卖铺子又招惹了成国公府,实在是祸不单行。 黄老板久居京城,对里头的门门道道更清楚一些,他苦着脸对方沐阳道:“小方姑爷,若是平时,便是吃一点亏,我这铺子成国公府要买,我也就舍了。可我儿子还等着这钱救命,成国公府又压价太低,我才决定了卖给小姐,没想到居然连累了小姐……”说着便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方沐阳叹气:“事到如今,旁的也都别说了,你只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老板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大儿子在外头吃醉了酒,与人争执,混乱间将一个少年推下了楼。那少年是户部郎中王家的嫡幼子,素来得宠。王郎中本倒没什么,不过一个五品官罢了,可他家夫人却是左丞相李家的孙女,所以这下麻烦就大了。最后王家索赔银两十万,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为了凑钱,黄老板只好卖掉祖传的两间铺子,跟方平安都已经谈好了,作价三万八千两,另有从方平安哪儿拿的货,有八千两左右,方平安原价收回来。谁知成国公府为女儿搜罗嫁妆,听说这两间铺子要卖,也上门来谈,但是只肯出一万五千两银子,还要包括那些胭脂香粉和成衣铺子里存下的绸缎在内。 两厢对比,自然是方平安给出的价格更合适,救子心切的黄老板自然就更加倾向于卖给方平安。本想着一大清早去找方平安把事情办了,谁知成国公府居然有人盯着,直接找上门来。什么“仗势强买”的罪名,不过是成国公府随意捏造的罢了,他家是勋贵,又是五皇子的母家,马上还要再出一位皇妃,京畿府哪里敢得罪,赶紧开了牢房先将两人给丢了进去。 他断断续续说完,方沐阳却愁眉不展。照理说,这不过是小事罢了,只要将铺子让出来,也就没事。而且成国公府的目的是铺子,把方平安也抓了做什么? 黄老板瞅了小方姑爷一眼,低声道:“连累小姐,都是小老儿造的孽,也没想到成国公府这般跋扈,居然连方小姐也牵连进来。” 方沐阳还是有点不太明白,总觉得这件事情里头有什么关节是被忽略了。身边碧波伏身在她耳边道:“姑爷,出去再说。” 看来他们大概知道些什么。方沐阳哑然失笑,她也是急昏头了,竟顾着在这儿问,倒忘了身边还有一群南楚细作,探听北齐的事情最是拿手,便点点头,宽慰了黄老板几句,回去客栈。 屏退了众人,碧波方道:“姑爷,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这成国公府是五皇子的母家,但是逼得黄老板卖铺子的,看着是王郎中家,实际上却是左丞相李家。” 见方沐阳面露不解,碧波又道:“左丞相李家,是三皇子的母家。两位娘娘不对盘,两位皇子也是面和心不合的。而且听说,这次为诸位皇子选妃,虽然是悄悄进行的,不过也有风声,说李娘娘要为三皇子挑一位娘家的侄女做侧妃呢!” 得,方沐阳一拍脑袋明白了,说白了就是李丞相的人设计了黄老板,高额索赔,逼他手里祖传的铺子。结果还没等到手,就被方平安插了一杠子,跟着成国公府又插了一杠子,方平安就糟了池鱼之殃。 这特么都叫什么事儿!方沐阳有点郁闷,如果是因为这种关系,那这案子只怕是一天两天还解决不了的,要先等那两位皇子的母家争个高低上下之后,方平安才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可方沐阳一天也不想等,方平安的底子不好,难得这几年方沐阳又当爹又当妈地把这闺女身体也调养好了,脾气性格也给别过来了。在大牢里头再呆上几天,不得把这娃给吓坏吓傻么? 今天瞧方平安那个脸色,就隐隐有点病态,再拖几天,还不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 入了秋,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方平安那个小身板,在冷冰冰的大牢里头怎么呆得下去? 方沐阳抱着头开始想,朝里有什么人能说得上话。这几年金帮势力慢慢大了,方沐阳也没忘了广结善缘,凡是走水路用过金帮船只的,金帮分舵所在地的,各位大小官员都有打点。可这一旦出了事,方沐阳就发现要往更高的阶层递消息,走门路,金帮的底子还是太浅薄了些。 听着她在一边儿喃喃自语,旁边碧文几个都跟着着急。倒是林嘉打听了消息回来,进门听说这事,不由问了方沐阳一句:“姑爷,上次不是看您跟六皇子挺熟的么?” 方沐阳楞了神,她倒真把齐六给忘了,也有点不乐意去想的意思吧。不过,齐六是六皇子,那齐三不就是三皇子么?好么,绕来绕去忘了正主了。 不过,听说皇子们都还没有出宫建府,就算想要见上一面,也有些无从下手。更何况,打从心底里头来说,方沐阳就不想跟各位皇子打交道,所以她摆摆手道:“找他?倒不如直接找齐三,只不过京城里头我们根基还是浅了些,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林嘉笑了:“姑爷,您放心,属下有办法帮您约人出来,您看是直接找三皇子,还是先见见六皇子呢?” 123 想方设法 跟林嘉这帮子人呆的时间久了,看他们围着自己打转,居然又一次忘记了人家的专业。人家是南楚的细作,探子,而且是精英级别的有木有?要合理利用啊有木有? 方沐阳捶了自己一下:“那你去安排吧!” 碧文几个忍笑,林嘉打着千儿退下去了。刚吃过午饭,便来回话,说是已经妥了,三皇子傍晚时分会去京城有名的酒楼“荟芳馆”吃饭,到时方沐阳过去搞个“偶遇”就得了,三皇子身边自然有人会帮着引见。 只不过说这话的时候,林嘉脸上带了一丝难色,迟疑了片刻道:“只是听消息,好似今日三皇子是去荟芳馆见什么人,就不晓得会不会坏了三皇子的事,反倒不美。” 方沐阳哼了一声:“既然是偶遇,肯定就不晓得他是去干什么的。难道还要挑个他合适的时间么?我等得起,安娘也等不起了。” 有这话便也行了,其实方沐阳也没指望一见齐三就能把方平安从大牢里头给放出来,她如今是病急乱投医了。要不是在京城里头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哪里至于为这么点子小事就去找齐三? 找齐三倒是没什么,如果引来了灾星齐六,只怕她又要平白遭什么难。 方沐阳想了想,吩咐碧波几个开了箱子收拾衣裳,妆扮起来好去“偶遇”齐三。 荟芳楼是个私房菜馆,就在外城靠近内城的边儿上,位置倒是清幽。方沐阳自己搞的水榭也是这个类型的。只接受预定,也不晓得林嘉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搞到今天下午的位置。方沐阳带了林嘉和碧波,早早便过去了。为了赴约。方沐阳难得花心思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玄色暗绣水波纹的长袍,头发只束了个发髻,用一条同色同款的发带系了,通身上下只佩了一枚羊脂白的玉佩。打扮简单,人看起来也清爽。邪邪一笑,带了三分痞气,却又比京城里头常见的纨绔多了几分英气,很是俊俏。 碧文几个帮着她梳妆的,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主子穿男装都迷死人了,不晓得换回女装有多漂亮!”不过这话他们也只敢私下里说说,万不敢拿到方沐阳面前说,惹她心烦。 进了雅间,坐了没一会儿,林嘉就瞧见荟芳馆里安插的人递了个眼色。低声告诉方沐阳:“三皇子来了。” 方沐阳立即起身往大门去,正好齐三从外头进来,两人面对面就撞见了。 三年不见,齐三脸上的婴儿肥倒是消了不少,个子也要高了很多,气度温文大方。只是瞧见站在一边等他进去的方沐阳时。眯了眯眼,停下来道:“这位,瞧着有些面熟啊!”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一脸不耐烦地拱手:“三少别来无恙,定州一别也有三年了!” 齐三笑开了花,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小方姑爷!我是说瞧着就面熟呢,你什么时候跑京城来了?怎么不找我玩儿呢?” 方沐阳满不耐烦地摔开手:“得了,三少,你又没给我留你家的地址,要不是今天碰上。我还不知道您是住在京城呢,上哪儿找您玩去?您也是来吃饭?那就吃去吧,别理我。” 她就是吃准了齐三的德行,你要是太过恭敬,他反倒疑心。不如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倒也是方沐阳的本心。 果然齐三吃她这一套,重新亲热地挽了方沐阳的胳膊,笑嘻嘻地道:“是我不对,那你这是恼我了?别恼,今儿你吃饭我请了,好不?” 后头跟着的也是方沐阳的老熟人,齐三的侍卫李力上前笑道:“两位爷,这还是人家门口呢,进去再说吧!” 方沐阳摇摇头:“你们吃,我这儿等人呢。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正在这时,林嘉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姑爷,人家说不来了。” 方沐阳立刻满脸惊异和沮丧:“不来了?是不是你不会说话,把人家给得罪了?再去请,一定要请到。” 不用说,这是林嘉和方沐阳安排的一出好戏,果然齐三就皱着眉头不高兴了:“你请的谁啊?比爷还重要?” 方沐阳叹了口气:“成国公府的,您就别管了,快吃饭去吧,别饿着您了。” 齐三更加不高兴,心说成国公府的算哪根毛?这方沐阳怎么就不识抬举呢?旁边李力见主子脸色不好,也有点急,低声问道:“小方姑爷,您是约了成国公府的哪位啊?既然人家不来,要不您跟三少先进去,总不能都在大门这儿杵着吧?” 方沐阳只好调头朝里走,一边走一边嘟囔:“请的成国公府的赵管事,唉……” 这下李力也不高兴了,一个国公府的管事,不过是个奴才罢了。这小方姑爷好没眼色,怎么能因为一个奴才让自家三少不高兴呢? 齐三跟成国公府的本来就是对头,听说方沐阳请的人是成国公府的,心里就不高兴,再听是个管事,扭头就炸毛了:“一个管事,不过奴才秧子罢了,你小方姑爷贵为一帮之主,还跑到大门口去迎?不觉得失了身份?!哼!” 方沐阳垂头丧气地拱了拱手:“不跟你吵,今儿没心情。要是得罪了三少,还请您见谅。” 齐三不干了,拖着方沐阳朝自己定的雅间走,嘴里小声问道:“你跟成国公府到底是怎么了?瞧你这样儿,哪儿有一点往日的威风。这个子是长了不少,怎么胆子反倒小了?” 进了屋,便将方沐阳按在凳子上坐下,非叫他说个子丑寅卯出来。 小方姑爷“迫于无奈”,只得把方平安在京城买铺子,却被成国公府的安了罪名,丢进大牢的事情说了,末了唉声叹气:“人家都说京城里头是侍郎遍地走,郎中贱如狗,小姐得罪了国公府的人,我这什么帮主,也不过是个江湖草莽下九流的,能有什么办法?好不容易今儿跟成国公府的一位赵管事搭上了话,谁知人家这个时候居然失约。那大牢里头又阴冷又潮湿的……唉……” 齐三霎时就跳了起来,气冲冲地道:“真是反了天了,成国公府的也太欺负人。李力,拿爷的名帖去京畿府,叫先把方小姐送回去。” 李力恭声领命,出去吩咐跟着的随从去办了,面上暗露喜色。最近五皇子正跟齐三别苗头,恰好就来了这么桩事情撞进齐三手上,简直就是天意。 回头齐三看见方沐阳疑惑的神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笑道:“那个,上次你不是跟六弟一块儿往武威走了一遭么?我们虽不是一母同胞,到底也是亲兄弟。那个……这事儿你放心,我一定管定了。” 好吧,既然上次的事情齐三也晓得,这也就是表明身份了。方沐阳配合地瞪大了眼,又惊又喜地拜下身去:“参加皇子殿下。” 齐三安然受了他一礼,又赶紧亲手把方沐阳扶了起来,爽朗地笑道:“不用这样,你我本来就是意趣相投,君子之交,搞成这样,反倒见外了。” 方沐阳腹诽,要是不见外,刚拜下去的时候没见您扶我一把,这会儿头都磕完了,装什么好人呢!脸上还是诚惶诚恐地笑着道:“草民不敢,以前是不知道,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莫怪。” 齐三笑道:“不怪,不怪。你也别跟我见外,还是叫我三少就好,这在外头,多少也有些不方便。再说叫什么殿下,反倒生分了。” 方沐阳只得半推半就地称了一声“三少”,又道心忧方平安,怕她在牢里受了委屈,想要赶紧回去看看。齐三也没强留,只要他留了在京里住的客栈地址,便挥手放行了。 事情果然顺利得很,方沐阳倒是高兴,林嘉几个却高兴不起来。 凭什么?他是大齐的皇子,这位还是大楚的公主呢!而且是唯一一位!要不是朝里那些老顽固成天瞎叨叨,平南王早就把人给接回去了,哪儿用在这儿给一个皇子行大礼? 想起这个,林嘉几个哪里高兴得起来?却不约而同地忽略了方沐阳自己本来就不想回去南楚的事实。 回到客栈里头,方平安果然已经回来了,正由碧环服侍着洗漱。碧文又去请了大夫来给方平安和碧草看诊,又开了补身的汤药喝着,忙活了一晚上。 晚间宵禁前,黄老板也来了。莫名其妙地又被放了出来,黄老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打听到方小姐也没事了,心里估摸着是小方姑爷想了法子,使了力气,便赶紧过来拜谢。 方平安这次是真吓坏了,这还是方平安第一次直接地面对这样红果果的陷害,森森地明白神马叫“民不与官斗”。不是斗不过,而是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头,人家根本不需要出面,只一个管事几句话,便将事情定了下来,人抓了进去。也不告诉你怎么着,也不说要升堂提审,就是拖,也能将你拖垮。 若是衙门里头的人心再黑一点,就是方沐阳有万贯家私,也经不起衙门里头那些人敲髓吸血地折腾。 ps: 在首页搞了个小调查,有兴趣的朋友麻烦帮忙投一下,谢谢。 124 无题 送走黄老板,又小意温存地安慰了方平安一番,一群人这才洗漱睡下。 之后大概也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既然齐三拿自己的名帖去把方平安和黄老板都弄了出来,这前因后果自然有人向他去禀报,至于齐三会怎么处理,那就是他的事儿,不关方沐阳什么事了。 只不过动向还是得留意着,不用方沐阳吩咐,林嘉自然调动人手去办。只是承了齐三的人情,方沐阳倒不好一走了之,怎么都要向人家道谢才是。 果然齐三回了宫里的居所,下头的人便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报了上来,搞得齐三头疼不已。说了半天,其实就是自己的外家跟五皇子的外家别苗头,方平安夹在中间不明不白地遭了秧罢了。他已经是成年皇子了,早就移出了内宫,这会儿宫门也落了锁,倒不好去给母妃请安。他想了想,写了个条子交给心腹小太监递进内宫去。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也要给母妃提个醒,虽说他对那个位置并不是很在意,但也不想看到因为这种小事让父皇生气,连累的母妃。 齐六进来,正好跟那心腹小太监擦身而过。他也听说了这件事,所以进门便问道:“三哥,听说你今儿给小方姑爷帮了个忙?” 齐三也不瞒他,苦着脸道:“正好碰上了,我是说居然在京城里头碰见方沐阳。幸好是我早早碰上了,要不然惹下大祸来,只怕触怒了父皇。又连累母妃。” 齐六也是李贵妃抚养长大的,虽说李贵妃别有图谋,但是平心而论,李贵妃对自己也还不错。不过李贵妃家里的那帮子人。多少还是有些看不惯,便顺口接话道:“确实如此,母妃每日在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偏那些不省心的,不给母妃脸上添光也就罢了,还在外头胡作非为。到时传到父皇耳朵里头。母妃的日子怎么能好过?这次居然还招惹到金帮的头上,这不是胡闹么?” 齐三叹口气,这种话,齐六能说,他不能说,那是他正经的外家,说了不好的话,倒显得他薄凉了。再说这事情,未尝没有丞相府的人在后头推波助澜,如今还只是风传要选他家的女儿做侧妃。便如此嚣张,若是真放任李家坐大,只怕将来还不好收拾了。别的不提,难道他们就不知道金帮的事情,也有自己的手笔在里头么?这不是成心跟齐三作对? 见他沉默,齐六便扯开了话题道:“不过这些日子左右也无事。上次见着小方姑爷还是三年前了,明儿找他玩去!” 齐三知道他心情,都是皇子,自己这没什么才干的都领着职司,偏老六身上没什么事儿,成日里只能瞎逛,脸上不露,心里没疙瘩是不可能的。他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成,明日你等我下衙,完了咱们一块儿过去。说起来。这小方姑爷真有趣,性子直爽,难怪能把一群乌合之众给规整起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次日散了朝,往户部衙门里头逛了一圈儿。齐三碰见王郎中,也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出来便见齐六一身寻常服色,牵着马等自己,兄弟二人便往客栈去了。 方平安刚刚起身,昨天回来之后喝了药睡下,她倒是美美地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早上睁眼看见都日上三竿了,方平安还有些羞赧,谁知方沐阳说:“本来你身子就不好,多睡会儿,养足精神也是好的。”硬按着她又多躺了一会儿,方才让她起来。 出门在外,总是不便。方沐阳总觉得客栈里头熬得粥也不够黏稠,小菜也不够清爽,盯着方平安吃完了,便跟她商量,不管此间事情如何了结,都要先回去瑞昌休养一阵子。 方平安低头想了想,觉得那两个铺子也没什么指望,再加上受了惊吓,心里也有些后怕,当即便毫不含糊地点头答应了。 今日方沐阳哪里也不想去,一来她总觉得方平安还没休息好,二来这事情到底怎么处置的,她也很关心。便决定就在客栈坐着不出去,只叫林嘉他们出去打探消息。心里盘算着让方平安将养几天,便立即回去瑞昌。 不过这次的事情也给方沐阳提了个醒,以前她总有意无意地将京城给忽略了。如今看来实在是太傻了,就算她不主动招惹什么,也挡不住人家会拿她做刀子。瞧着金帮的家业倒是大了,到底根基不稳,这京城里的动态也不能忽略。金帮再是人多势众,在那些贵人眼里,也不过如同蝼蚁一般,想戳一指头,便可以伸手去戳。就像这次,出了事,竟没有一个能用得上的,最后还是找到齐三那头。 可不能每次有事就靠齐三吧?眼看老皇帝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几位皇子也开始明争暗斗,除了占了长子名分的大皇子,便是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呼声最高。若是将金帮跟三皇子绑到一处,万一三皇子失利,金帮岂不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方沐阳细细思量,外头却来报,说齐三少齐六少来找她,不由便有些头疼。 倒不是她过河拆桥,可齐三这么大摇大摆地就跑来了,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他跟金帮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么? 腹诽的意思就是只能悄悄骂两句,方沐阳还是笑嘻嘻地把齐三齐六给请了进来,作势要行大礼参拜:“草民拜见三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 齐六一个箭步上前就把方沐阳给扶住了:“不用多礼。” 方沐阳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看,齐六多实诚,哪儿像齐三那个坏水儿直冒的。 齐三也笑着说:“昨天不是都说了么,在外头不用这么多礼,你也太见外了。” 在外头?意思是某些场合该行礼的还是要行礼么?方沐阳摸了摸鼻子,转身道:“请小姐也过来吧,总要当面谢过救命恩人才是啊!” 碧波忙去传话,方平安也正呆着无聊,便过来了。只是听见碧波小声嘱咐说齐三齐六是皇子身份,到底拘谨了许多,低着头也不怎么说话。 方沐阳本来在跟齐三寒暄,一双眼正盯着齐三看,发现自从方平安进屋,齐三的表情就有点不对劲。她一思忖,忍不住就想给自己一下,怎么就忘了那一茬了! ps: 过渡章节,卡文卡得厉害,主要是一想到如何虐男主思绪就飞扬到月亮上头去了。。。。然后各种肉会被河蟹吃掉,什么样的肉汤才能喝,这是个问题。。。。 125 喝酒喝酒 那还是三年前初创定州脂粉铺子时候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方沐阳在定州书院一战名声大显,只好赶紧跑回瑞昌去躲避,留下方平安一个人在定州。最初定州的铺子也不是没有人找麻烦,多亏了齐三镇日去坐着,挡了不少的麻烦。记得后来见到方平安和齐三的时候,方沐阳还在想,难道是齐三对方平安有了什么兴趣,又觉得两人太小,应该不可能,自己就把自己给说服了。 可现在方沐阳不敢这么想了。这个世界的人,心智都成熟得早。尤其是想齐三这样深宫里头磨砺着长大的,更是比常人更加成熟些。再者说了,这个世界的男孩女孩,都是十五岁之前便开始议亲。方平安放在一般的富贵人家,及笄之前都会把亲事给定下来。若是有了什么情思遐想的,也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齐三的身份。一个有竞争力的皇子,进一步就是九五至尊,退一步却是败寇囚徒,就是封个什么王,也不过是一辈子囚禁在封地上的命。方沐阳还是想让安娘嫁个老实本分的夫君,舍不得让她参合到那些不见血的阴私里头, 唉,闺女大了,真是烦啊! 方沐阳瞧着齐三悄然一动的神色,心里各种吐槽,再回头看方平安,也是霞飞双颊,这下就更不好受了。 好在齐三还算清醒,记得今日主要是来邀约笼络方沐阳的,便改口提起出去往哪里去玩。说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邀请方沐阳去外城有名的荟芳馆。那荟芳馆后院是个整治得颇为清爽的花园子,包下来,方平安也有地方可以散心。别的酒楼嘛,总是有女伎陪客。方平安一块儿便有些不方便了。 齐六瞅了齐三一眼,好笑地叹口气,上前拉了方沐阳领头出门。齐三落在后头,对着落后一步的方平安吞吞吐吐:“方小姐……” 方平安目不斜视,正安排碧草碧环安排车辆,带些要用的东西。听见齐三叫她,侧身敛衽为礼:“殿下有何吩咐?” 齐三苦恼:“方小姐,这是怪我了?可我真的不是有意隐瞒的……” 方平安微微退后了一步,摇头道:“殿下多虑了,您是天潢贵胄,民女不过是草芥而已,当不起什么隐瞒不隐瞒的。只是乍见当日的齐公子原来是三皇子殿下,有些错愕罢了。”说罢不等齐三回话,便先走了出去,一脸笑容地催促碧草。 齐三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一见到方平安,他便下意识地认为对方会生气,这会儿果然方平安生气了,他却没觉得轻松,只感到头疼起来。 荟芳馆的后花园名为“撷红”,如今正值花季。满园子鲜花争奇斗艳,当中的赏花亭里已经摆下了酒筵。几人都只留了贴身的人使唤,遥遥听着远处的琴声,嗅着花香,品着美酒佳肴,确实是惬意。 方沐阳主动举杯:“敬三少,这次沐阳有难,多亏了三少解围,若不是您,只怕小姐还要在牢里头受苦。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方平安淡淡一笑,也附和着端起了酒杯。 齐三却道:“举手之劳,也不值个什么,倒是方小姐受惊了,这一杯权作给方小姐压惊吧!”说罢一仰头。满饮了一杯。 方沐阳见状也只得一口喝了,方平安也用袖子掩了口,把这一杯满饮了。 旁边齐六得了齐三的眼色,也端了酒杯,朝着方沐阳举杯敬道:“我们哥俩迫不得已隐瞒了身份,也多谢小方姑爷不跟我们计较。” 方沐阳饮了,随后笑道:“六少真是开玩笑,这些不过小事罢了,我们认识这么些年,到也是有缘,更称得上是君子之交。日后三少、六少只要有所吩咐,沐阳无所不从。” 齐三听见这话,偷空看了看方平安的脸色,见她笑容僵了一僵,心里知道她还是对这事有些不满,暗暗叹了口气,转而叫大家吃菜不提。 方沐阳瞧得分明,心里暗自警醒,晚些回了客栈,一定要对方平安多提醒几句。既然已经晓得了齐三的身份,该装的还是要装一下。谁知道万一不小心惹恼了齐三,又是什么后果? 还好吃了没几口,方平安便说没什么胃口,要去园子里头逛一逛。方沐阳见她食不下咽的模样,晓得她累得很了,身子也有些不适,便叫碧草碧环服侍着,让她随意逛逛。 谁知方平安刚走,齐三便说要起身更衣,顺着方平安出去的那条路出去了。方沐阳在心里竖了个中指,特么要泡妞也不要当着老纸的面走得这么急好不好?总归老纸名义上还是方平安的老公啊!你要不要当着别人老公泡别人老婆,还做得这么明显? 方沐阳这时候多想自己也有x战警的异能,直接盯着就能把齐三给灭了多好,要不是碍着这会儿席上还有一个齐六,说不定她就头脑发热追上去了。 直到齐六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扭头就撞进了齐六的双眼里。 见了鬼了,青天白日的,她怎么会觉得一向冷冰冰的齐六眼里全部是笑意和温柔? 方沐阳忙收敛了心神笑道:“小姐刚刚从那种阴冷的地方出来,身子还有些不适,我有点担心,让六少看笑话了。” 齐六无所谓:“人之常情,哪里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不过小方姑爷和小姐感情甚笃,叫人羡慕啊!” 方沐阳更加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齐六说过这样的长句子来的?上一次好像还是她到南楚去,被他连累了受伤的时候吧?不过话说回来,三年不见,不止齐三有了变化,齐六的变化其实也不小。 个子长高了,看起来更加壮实了,脸上虽然还是面瘫样没啥表情,不过底子真心不错,小脸长开了,活脱脱一个大帅哥。放到她前世,当个什么明星的都不用搞海选,直接走在街上大概都会有人塞名片的那种。 本来这几年身边来去的都是男人,加上小受气质和书生气质浓厚的老方姑爷熏陶,小方姑爷对于帅哥的鉴赏能力进一步加强。可是仔细瞧瞧齐六,还是忍不住有些失神,只看见齐六红唇张合,说了什么,她真没听清。 大概是发现方沐阳有些走神,齐六眯了眯眼,眉头微皱了一下,问道:“小方姑爷,你怎么了?” 连叫两声,方沐阳才回过神来,心里对自己不齿,赶紧举杯道:“走神了,走神了,我自罚一杯。” 齐六叹了口气,也不阻止,跟着他饮了一杯,又指了几个荟芳馆有名的菜叫她品尝:“记得小方姑爷对这吃喝上头,也是极有研究的。就是现在,三哥还时常念叨在瑞昌与小方姑爷初见的情形,只是那首桃花诗最终却是在定州才得了下半阙,三哥每每说起来,都还怪小方姑爷藏私呢!” 方沐阳挟了一筷子菜,忍不住笑道:“年少无知卖弄罢了,哪里值得三少和六少一再说起?” 齐六却道:“若是仅凭卖弄,也能让浩然先生念念不忘,那我也想去卖弄一番。小方姑爷不知道吧?上次我同三哥去拜见浩然先生,想要入书院读书,谁知浩然先生只跟我们聊了几句,便说我们兄弟俩都不是那块料,莫要污了书院的地,便拂袖而去。要不是浩然先生的名头在那儿,指不定三哥会叫人拆了书院呢!”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方沐阳翻了个白眼,这些人随便一句话抖搂出来,都是秘密。可她不是街头巷尾的八婆,更晓得什么叫做“知道越多死得越早”,因此不敢答话,只嘿嘿笑了两声,拿起齐六身前的小壶替他斟酒。 一入手,方沐阳就知道这壶空了,难怪齐六话多了起来,这是进入醉酒阶段了不成? 齐六也顺手去拿酒壶,却捉到了方沐阳的手上,只觉得触手温热,就好似李娘娘宫里那柄上好的温玉如意一般,愣了愣神。方沐阳已经挣脱开来,把酒壶留在齐六掌心里头。他一摇,原来是空了,叫李会:“去,再拿些酒来!” 李会半点不含糊地下去了,方沐阳劝道:“饮酒嘛,微醺就好。六少还有事,就不要喝得太多了。” 齐六摇头:“不多,我自己的酒量自己晓得。” 后头李会回来听见,便站在方沐阳身后低声道:“小方姑爷,主子心里不舒坦,也难得有个机会喝上两杯,您别管他。” 看来齐六在宫里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什么宫心计啊,某某王朝啊,哪个龙子凤孙的日子是舒坦的。远了不说了,就说自己吧。以前是平南王叫她回去南楚,她不乐意回去。后来觉得还是回去算了,可不好回去,这一直拖到现在,那边也没个准信。 说实话,对于回去南楚,恢复身份这件事情,方沐阳多少都已经不报希望了。何必呢?回去便是重重宫墙,各种规矩,倒不如现在这样,无拘无束的,也乐得自在些。 方沐阳也就不说别的了,提了酒壶,给齐六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ps: 回各位大爷的话,本书木有书友群qq群神马的。至于接下来的情节,纯属爪子yy,觉得不合理的可以尽情在书评区放话,哈哈哈! 126 吃肉吃肉 ps: 这种吃肉章节,说实话发出来感觉鸭梨山大啊筒子们。首先爪子第一次写吃肉,那个啥,功力不够深厚,还请见谅啊哈。当然说不定明天姐就喝茶去了,那啥也就没有下文了。其次,用敏感词自查了一下,居然有n多需要修改的,我勒个去!我这算不算顶风作案啊? 方沐阳叫齐六拽着,觉得手里又湿又热,正想抽手,冷不防齐六突然一顿,她脚下轻飘飘的,向后栽进了齐六怀里。 听见齐六吩咐李会,她便好笑,拽着齐六的衣襟站稳了身子笑道:“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来来来,不如再喝两杯!” 齐六手里还攥着满满一壶酒,听她说要喝,便抬起手,就着壶嘴喝了一口。旁边方沐阳看见,笑着来夺,齐六不肯,两人拉拉扯扯地进了房里。 好容易把齐六手里的酒壶夺到手,方沐阳也学齐六一样,就着壶口喝了几口,眯着眼笑道:“这酒倒是不错,叫什么名字来着?你说了那么多,怎么没说酒名?” 齐六夺回酒壶,灌了一口道:“名字?当然有名字啊!叫,百花醉,不对,百花酿,好像也不是……” 他兀自苦恼,回想着酒的名字,不过这会儿喝醉了,哪里那么快就能想起来?旁边方沐阳只觉得喉咙里头有火在烧似的,扑上来揪着他的衣襟,便用嘴去够那壶嘴,没够着,正好瞧见齐六红艳艳的嘴唇边挂着几滴晶亮的酒液,便伸出舌头舔了上去。 齐六大惊。挥着手叫道:“你是狗不成!” 方沐阳却好像特别爱看他这慌乱的神色,咯咯笑着踮起脚尖,继续去舔他。 然后,然后事实告诉我们。酒这玩意,真不是好东西,不能乱喝的。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也不晓得是谁吐出了兰舌。酒液的芳香在相触的唇间流转,唇瓣辗转相接,舌尖舔吮…… 方沐阳轻轻叹了一声。退开了一步,齐六却一把将她拉过来,按在怀里,俯下身去。 不再是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而是如狂风骤雨般的进攻和掠夺。 方沐阳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不安地在齐六怀中扭动。齐六也觉得难受,大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却仍舍不得放开她的唇,含着她的唇瓣,小口地啜吸着。 齐六的大手抚过背脊。方沐阳只觉得浑身酥麻,脚下便是一软,跌坐在地。齐六跟着她跌下来,手里的酒壶倾倒,酒液淋湿了两人的衣服。 他赶紧挪开一些,眯缝着醉眼问:“摔着了?” 方沐阳摇头。发现烛光下齐六的肌肤上一层水渍,想也知道是淋湿的酒液,便鬼使神差地凑拢过去,舔了起来。 齐六闷哼了一声,不甘示弱地顺着方沐阳的脖颈舔吮了起来。酒液香醇,可这唇下的肌肤味道更好。顺着那纤细的脖子往下深吻,却发现碍事的衣服挡住了他的进攻。齐六定了定神,伸手便拉开了碍事的衣裳,继续往下探索。 不过片刻功夫,便将方沐阳的外袍褪至腰间。中衣也松松地露出了两侧的香肩,一股馨香的味道直冲鼻息。 方沐阳也嘻嘻笑道:“你的衣服也湿了……”笨手笨脚地去脱齐六的衣裳。 齐六歪着头,颇有些不适。这傻子,衣服没脱下来,倒把他勒得难受。干脆齐六自己动手,一把将衣袍拉开,正好解解难言的燥热。 结实的胸肌,紧凑的小腹,小麦色的皮肤下是微微迸起的肌肉,充满了男性的力与美。方沐阳又吞了口口水,喃喃道:“真是迷死姐了……”手掌已经不受控制地贴了上去,顺着那纹理朝下轻轻抚摸着,勾勒着。 齐六只觉得她那手就像火折子似的,但凡她划过的地方,便有一把无名之火烧了起来。可他又不想叫她停下,只好泄愤似的剥开她的中衣,束住那作怪的双手。 方沐阳却已经摸到了齐六的长裤边,腹部的纹理已经深深地埋进了黑绸裤腰下头,一片平坦。可裆部却高高隆起一块,方沐阳疑惑地伸手摸了摸,问齐六:“这是什么?” 齐六不答,只贪婪地用双唇丈量她的前胸,却也碰到了阻碍,瞧着那碍眼的白色布条不悦地反问:“这又是什么?” 方沐阳收回了手,捂着胸笑道:“这是秘密!” 齐六歪歪头,心中燥热难耐,口气也好不起来:“什么秘密!给我看看!” 方沐阳眨眨眼:“交换吧!我要看你的,就给你看我的……” 话音未落,齐六便起身利落地解下长裤,傲然站在方沐阳面前:“该你了!” 方沐阳:“……” 特么你干脆,姐是拖泥带水的人么?可这该死的布条,怎么越解越是解不开?方沐阳快急哭了,朝着齐六求饶:“帮帮忙,解不开了。” 齐六笑了一声,跪坐在方沐阳面前,伸手替她将腋下的结解开,一双玉兔儿颤巍巍地跳了出来,正好碰到齐六脸上,他只往前一凑,便将其中一只含进了口中,一手扶住了另一只,小心地把玩着。 方沐阳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住,只觉得一阵从未体验过的酥麻直冲脑门儿,忍不住喘息一声深深地仰起了头。 齐六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紧紧地扣在了怀中,她只得抱住了齐六的头,方才找到着力的地方。随着齐六的咬噬,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呻吟。 这特么感觉……太特么棒了!方沐阳迷迷糊糊地,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不由将前身拱起,想要更多。可身下却有一个碍事的东西顶在腿上,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听见齐六惊喘一声。忍不住笑出了声。 齐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惊叫出声,紧紧抱住齐六的身子,只觉得那东西随着齐六的步子不停地在她腿上磨蹭。又热又硬。刚一落入软软的床铺,她便反过来将压下身子的齐六扑倒:“你还没给我看呢!” 齐六轻笑一声,拉着她的双手放下去,大方地道:“你看吧!” 借着烛光打量那碍事的东西,原来是一根肉。棍,蘑菇头上有个豆大的小洞。此刻黏湿一片。方沐阳疑惑地凑近了细看:“你把酒都倒这儿了?” 她温热的鼻息袭了上去,齐六哪里还忍耐地住,低低喘,息了一声便翻身将方沐阳压在了身下,一抬手便将方沐阳仅剩的衣物剥了干净,喘着粗气伏下身去,双膝径直分开了她的双腿,不老实地欺身戳了上去。 谁知方沐阳却突然推开了他,厉声喝道:“你干嘛!” 齐六箭在弦上,难受地低头蹭上了方沐阳的红唇。喃喃道:“给我……” 方沐阳展开了双臂缠上了他的脖子,细细吻着,柔腰轻轻扭动,只觉得在那东西上蹭着,也就足够舒服了。似乎隐隐地,她有些害怕那东西。可又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听见方沐阳微微的喘息,齐六一面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任凭一双玉兔儿在自己胸前磨蹭,一手顺着腰线往下摸去。 他的大手摸到腰间,带来一阵战栗,接着往下,从未见过天日的幽谷迎来不速之客。方沐阳夹紧了腿,却感觉他的手经过之处,一阵带着颤抖的酥软涌了上来,接着便是火热。腿间早已湿腻。齐六的低笑声含在唇间模糊不清,方沐阳却觉得不够,扭动着身子主动朝那作怪的大手上蹭上去,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欢愉。 不知齐六的手碰到了哪里,方沐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欢愉如波涛一样袭来。再回神,已经被齐六压在软绵绵的锦被之间,双腿大开,那硬邦邦的东西抵在腿间流连,齐六吻着她的唇,含糊道:“给我,好么?” 方沐阳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似乎所有的感觉全都涌到了身下,那东西在她双腿间缓缓逼近,慢慢分开充血的花瓣,朝着花径挤了进去。奇怪的充实感,奇怪的不适感,方沐阳感到危险,抱紧了身上的齐六,突然感到一阵撕裂的痛楚,从身下传了上来。 她又疼又气,破口大骂起来:“齐六你个王八蛋,你特么找死是不是?啊,疼死老纸了,你特么……唔唔……” 还没骂完便被齐六用唇堵住了口,唇舌间是细腻的舔吮,可身下却是重重地撞击。 方沐阳骂不出来,扭头一口咬在齐六肩头,几乎是片刻间口中便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齐六竟低低笑了出来,动作一缓,不再那么激烈,反倒吻上她的唇角,舔吮着自己身上的血液,一手揉捏着她那一双玉兔儿,一手又伸到身下,轻轻抚摸起来。 他的动作却未停止,只是轻柔了许多,方沐阳不由迷离起来。那股痛楚似乎离得远了,渐渐有一股夹杂着欢愉的酥麻从两人相交的地方升腾起来。 不对,不够,方沐阳扭动着身子,主动抬头吻上了齐六,把他的喘,息含进了嘴里。 齐六的动作渐渐加快,可方沐阳还是觉得不够,忍不住抬起了臀,将双脚缠到齐六腰间,主动迎合了上去。 每一下撞击都带来欢愉,每一次撤离都叫她不舍,她止不住那不知名的念头,呻吟着喘息出声,朝着齐六贴得近些,再近些…… 像是恒久的黑暗终于迎来了第一缕光线,像是在波涛中翻滚的小舟终于靠近了陆地,也不晓得这简单而原始的律动持续了多久,层层叠叠的欢愉终于爆发。方沐阳近乎抽搐地抱紧了齐六,深吻也挡不住她欣喜的呻吟声。 齐六也低声呻吟着,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处,缠绵不已。 一番运动之后,方沐阳的酒意也消散得差不多了,神智这才回到休克已久的大脑。 然后,差点再次休克过去。 特么的,她跟齐六两个都脱光光了?她双手抱着齐六的脖子,齐六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四条腿缠着,这特么是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悲剧? 方沐阳看了眼齐六的脸,睡着的齐六看起来倒是柔和许多,加上一张红得发亮的唇,完全可以用艳光四射来形容。 特么的……一万匹草泥马也不足以形容小方姑爷的震惊啊! 她是醉了不错,可不代表她就完全失忆了。深吻、喘息、交缠、律动……特么的她完全记得啊!光是这么回想一下,特么地就忍不住面红耳赤,还有…… 还有方沐阳只略动了动,就发现某人的那个啥还在自己身体里头…… 这到底算是被齐六吃掉了还是吃掉了齐六?好在齐六资本也不是太差,小方姑爷觉着自己也不算吃亏吧! 但是……另一个严峻的问题在于,这样一来,齐六岂不是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 推开齐六,他没反应。方沐阳“抽身”而出,又觉着一股子酥麻袭了上来,差点叫她腿一软,忍不住唾弃自己,特么这是吃肉吃上瘾了不成?完全色女啊! 在满地凌乱里头找到自己的衣服,小方姑爷很没骨气地,跑了。 126 酒醉屁话多 本来方沐阳只是觉得齐六大概有点醉了,可听了李会的话,她几乎也就确定了齐六是醉了。 有的人,酒量虽然不错,酒也没什么问题,可要是心里存了事情,就是同样的酒喝着,也醉得比平日快上几分。 眼见自家主子已经露了醉意,李会低声对方沐阳指了指旁边的碧文道:“小方姑爷,您看……” 方沐阳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怕齐六说了什么,让多余的人听了去,对自家主子不利。这小子虽然有点二,不过倒是忠心。方沐阳点了点头,冲着碧文使了个眼色,碧文微微颔首,便退了下去。 无所谓,就她知道的,除了明面上跟着她的碧文,暗地里还有两个人跟着她。若是有个什么事,就算碧文不在,至少她的安全也是无虞的。 李会朝着方沐阳感激地点了点头,也退到了亭子外头守着。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齐六又给自己灌了两三杯下去,冰块儿脸上颜色不变,只是方沐阳刚好对着他坐着,一眼就瞧见他一双耳朵都已经红了。 方沐阳忙劝:“六少别光顾着喝酒,您不是说这八宝鸭是荟芳馆的拿手好菜么?您也吃点。” 齐六点点头,夹了一块鸭子放在碟子里头,勾了勾嘴角自嘲道:“这还是三哥告诉我的,如今三哥少有时间过来,我倒是成了荟芳馆的常客了。” 方沐阳可不想参合到皇家的事情里头,打定了主意不接话,只是评论菜肴:“这八宝鸭味道确实不错。只不过我久居瑞昌,倒觉得京城的菜都太过油腻了些,不怎么清爽可口。” 齐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上次去瑞昌,也觉得小方姑爷那个水榭做的菜是挺好的。跟着三哥吃过了这么多地方,倒是水榭的菜肴叫人念念不忘,只是不知道下次再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方沐阳赔笑:“这有什么?六少随时过来,沐阳都是欢迎的。” 齐六斜着眼看她。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笑来,腮边两个酒窝浮现出来,竟然添了几分稚气。方沐阳一看,倒吸一口凉气。特么的,平时冷冰冰的,陡然一笑就这么可爱,萌得叫人恨不能把他捉进怀里揉上两把,真是……难怪齐六一天到晚端着张冰块脸了……这特么太逆天了有木有! 方沐阳忍不住就想,要不你特么赶紧醉了算了,让姐摸上两把也好。谁知道明天酒醒了。这厮又变回冰块脸去,太可惜了! 可齐六说出来的话就不可爱了:“只怕你欢迎也是不行的。如今大局未定,李娘娘又怎么会放我出去?什么大婚、建府,不过都是个笑话罢了。你看看,如今连五哥都领了职事,只有我成天闲着。这京城内外哪里的菜好。哪里的景致美,我才不想知道呢!可还是只能知道……” 这下方沐阳连翻白眼的劲都没有了,咂了口杯子里的酒,觉得好像也还好啊,并不是特别浓的那种,齐六怎么就突然喝醉了,还到胡言乱语的阶段了? 齐六还在喋喋不休,说他长到现在都十八了,没过过一天随心所欲的日子,小时候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都敢欺负他。后来养到了李娘娘名下,那些下人待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年前去武威查访陈家军的事情,又遭人弹劾,结果弄到现在,一点职权都没有。若是个闲散皇子。起码还能风花雪月一番,可他连走两步路都有人跟着,想闲散都闲散不起来…… 方沐阳扭头去看守在外头的李会,也不知道李会听见齐六的抱怨没有。从名字上头来看,这李会只怕也是齐三母亲安排的人,难道齐六就不怕这些话传到李贵妃耳朵里头去? 碧环正好过来,见亭子里头只有方沐阳和齐六两个,李会都守在外头,微楞了一下,也就立在亭子外头禀报了。说方平安觉得有些累了,先回客栈休息,让方沐阳不要担心。 走了也好,方沐阳点点头,至少她这会儿应付齐六都有些吃力,再多个方平安,真心有点猴不住啊! 齐六确实已经醉了,眼神有些涣散,双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别说,平素冷冰冰的齐六醉了,倒更让人觉着秀色可餐。 方沐阳可耻地吞了一口口水,上前低声道:“六少,别喝了,我叫厨下去做碗醒酒汤来!” 齐六一把就捉住了她的手,摇头笑道:“这点酒而已,小方,你也太小看我的酒量了。来来来,再喝上三百盅!”说罢不由分说,便把酒杯塞进了方沐阳的手里。 方沐阳见他脸上虽然有了醉态,可手还稳着,看来也醉得不是很厉害。 可醉得不厉害,之前唠唠叨叨说那么些话是干什么?方沐阳扭头又往外头李会的身影看了一眼,再回头看齐六,便有些吃不准齐六到底是不是醉了,这些宫闱里头长大的娃哪个是没有心眼的?说不定人家这些话是特意说给李会听,好传到李娘娘耳朵里头去的也说不准呢! 这么想着,方沐阳却觉得齐六更加显得可怜。年幼丧母,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闱里头长大,身边一个知心贴心的人都没有,能平安长大已经是不容易了,还得在外头端着一张冰块脸。不招惹麻烦,麻烦还要来招惹他。这孩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就看他那张俊脸,日后肯定也会有少不了的麻烦,难怪他说大婚、建府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呢! 眼看日已西斜,桌上的菜肴都已经冷了,可齐六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方沐阳也喝了不少,这会儿酒劲上头,头也晕了起来。可还是不见齐三转来,只得叫来李会问:“你们三少怎么还不回来?” 李会低头答道:“三少之前过来了的,见您和六少正喝得兴起,也就没说什么。先行回转了。” 得,原来这小子跑了!把个齐六留给了自己照料,他也真能放心,难道就不怕自己把齐六给卖了。 想完这茬,方沐阳自己都忍不住好笑,谁卖谁还不知道呢!这在大齐的京都里头。她能卖了大齐的皇子?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甩了甩头,觉得有些晕乎,头就被齐六给掌住了:“你别摇头,摇得我也头晕……” 方沐阳这会儿已经喝高了,也忘了那么多顾忌,直接伸手把齐六的手巴拉下来:“别摸我,烦死了,正头晕呢!” 齐六亮着酒窝凑过来,对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头晕?我有法子治!” 湿热的气息吹在方沐阳耳朵眼儿里,莫名就让方沐阳觉得一股子燥意。她干脆伸手一推,齐六没坐稳,从凳子上跌坐在地上,嘴里还嚷着:“头晕呀,再喝两口,绝对就不晕了!” 得。这两位看来都喝高了。李会在旁边瞧得分明,不禁有些头疼。齐六在宫里本来就不受待见,要是醉醺醺地回去,明天指不定还有多少难听的话等着。他叹了口气,准备去叫两碗醒酒汤来,谁知齐六竟然叫住了他道:“菜都凉了,叫换几个热菜来,今天我可得跟小方好好喝上一遭!” 听听,都叫上小方小方的了,这位可不是醉了么? 李会想了想。还是领命去了。齐六的处境如何,他这跟在身边的侍卫再是清楚不过了,齐六在宫里,虽说记在李娘娘名下养着,可真能看得起他的没什么人。谁叫齐六的亲娘是皇帝从外头带回来的美人呢?到底什么来历没人知道。不过大家私下里都传说那位美人是出身伎楼,上不得台面的女伎罢了。 一进宫,就给封了嫔,不知惹了多少人的妒恨。好在那位生下齐六就去世了,没遭什么罪。只是可怜齐六,连亲爹皇子老子都不怎么待见,宫人们更是捧高踩低的,哪里会真心以待? 尤其这几年,就更加明显了。 大齐的皇子,年满十二岁便搬离内宫,十五岁便可出宫行走,根据各自的才能分派职司。可齐六到了十五岁上头,什么职司也没有,还是三皇子开了口,才给指了件事情去做。结果事儿办得不合皇帝的心意,直到现在,五皇子都领了六部的职司了,齐六还是一件正经事情也没有,成日闲散着。 跟着这样的主子,别人都说李会倒霉。可李会却觉得主子可怜,难得今天能松泛一日,左右天色也晚了,倒不如让齐六尽兴一回。左右一日不归,也是齐三约出来的,万事自然有齐三挡在前头。 想到这节上头,李会便照着齐六的命令,重新叫厨下整治了几个清爽的小菜,拿了酒过来。 方沐阳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可看着眼前的事物却更加清晰。小菜果然美味,可酒却没了酒味,一仰头一杯下去,丝毫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只是齐六靠得太近,让她觉着有些热。 齐六早就蹭到了方沐阳旁边坐着,勾着方沐阳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端着酒杯一仰头就是一杯。 嘴里还在絮叨个不停,可他说的什么,大概他自己也不怎么清楚了。 李会见这两人都醉得很了,只得吩咐荟芳馆将平日待客的厢房收拾两间出来,送这两位爷先去安置。天色已晚,就是赶回去,这会儿宫门也落了锁,反倒招人闲话。 于是方沐阳起了身,齐六也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拉紧了方沐阳的手,继续小声絮叨。 到了门口,齐六却突然身形一正,回头冷着脸朝李会道:“我跟小方聊天,你站远些!” 李会这会儿吃不准齐六到底是不是醉了,只得远远地守在厢房门口。夜色渐深,也不见齐六出来,倒是有些叫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下李会更不敢进去了,自己在偏院寻了个耳房和衣卧下。 ps: 泪奔。。。。偶明白大家没看懂是咋个回事了,我,我太兴奋于吃肉,我把126忘记发了,我先把127发出来了。。。。吃肉是127,这才是126.。。。。对不起。。。 128 要变天了 荟芳馆的酒,最出名的是百花酿,可识货的人,一般都会点秋海棠。酒色澄净,却如深秋海棠,红得叫人心惊胆跳,一口下去就再也忘不了。不过秋海棠不可多饮,这酒好下喉,发得慢,但是后劲足,用小玉壶盛着,三壶便是一斤。即便是酒场中的高手,顶多也就是二斤的量。 昨日嘛,李会苦着脸屈着手指算了算,一共上了好像有九壶,还是十壶来着?大半都被自家主子喝了,难怪这会儿…… 进了厢房,屏风也倒在地上,一屋子那个味儿……咳咳……李会红着脸,随手把地上散落的衣物捡拾起来,还好全是自家主子的,想来小方姑爷,那个啥了,就跑了。要不然他得尴尬成什么样? 两个大男人……咳咳……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六皇子殿下的名声就彻底没了…… 难怪李娘娘给安排的侍女不要,原来六皇子殿下居然有断袖分桃之癖…… 李会一路胡思乱想着,捡了衣裳,竖了屏风,开了窗户透气,这才走到半垂了纱帘的床前低声道:“殿下,该起了。” 他这侍卫命苦啊,太监宫女的活儿全给包干了,还不给涨工资,木有天理啊! 帘子里头赤裸精瘦的身体缓缓舒展了一下,接着一声低低的呻吟声传了出来。李会忙道:“您慢点儿,属下给您倒杯水。” 齐六头疼得厉害,单手支着头靠在枕上歇了会儿,方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会隔着帘子递了杯子进去。低着头不敢乱看:“已经巳时了,刚三殿下遣人来传话,说是宫里有事,叫您尽早回宫。” 齐六喝了口水。觉得头还是疼,丢了杯子起身坐起来,却发现哪儿不对,定睛一看,自己浑身赤裸,身下的锦被上也是一片狼藉。他愣了愣。开始回忆昨天都发生了什么,可顶多只能记起小方姑爷笑着扑上来舔他,然后……然后就没有了完整的记忆。 柔软细腻的肌肤……湿热而紧窒的包围……低低的呻吟和惊喘……光是回忆,齐六就发现自己又有了感觉,身下那物竟抬起头来,忙慌乱地拉了被子遮住身体,问道:“小方姑爷呢?” “咳咳,那个,小方姑爷好像一早就走了……”李会的头就快塞进胸腔子里头去了。 齐六也是一脸血红,难道说。自己竟然把一个男人给……给那啥了?头一扭,却发现被子上有几点殷红,心下又疑惑起来。不过到底羞于问侍卫,只得愤愤地吩咐:“叫水来,赶紧收拾了回宫!” 李会忙一溜烟地跑了,等到齐六进了隔间沐浴。这才亲自进去收拾床榻。命苦啊,这样的事情,他敢让荟芳馆的侍女做么?怕是不出半天,整个京城都会晓得齐六在这儿干了什么了!可床上怎么有血迹? 正琢磨,就听见隔间沐浴的齐六低声“嘶”了一声,像是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叫出声来的。 李会泪流满面,主子啊,您断袖分桃也就算了,怎么还是被压的那个啊!小方姑爷瞧着个子也没您大啊,怎么就能把您这人高马大的给压了? 坐进浴桶里头。齐六才发现左肩竟有一个已经结了痂的牙印,背上浸了水,也是疼得厉害,冷不防就叫他疼得低呼一声。不用想,就晓得这些是谁的杰作。齐六只觉得一肚子无名之火。他怎么就把方沐阳给…… 穿上中衣出来,李会已经收拾好了,低头垂手站在外头回话:“属下亲自收拾的,没叫荟芳馆的人动手。” “嗯,回头把伤药拿点给我。”齐六自己动手束了法,想起肩上的伤口,顺口吩咐了一句。 李会一听,更加坐实了心中猜测,强忍着应了一声,跟在齐六后头出去了,只是一路上都忍不住去看齐六的腰。 咳咳,这乐子大发了。 方沐阳一早回了客栈,大家伙儿这才松了口气。也是凑巧,昨天下午大齐皇宫好像出了事儿,林嘉急于知道情况,只是手中无人,便暂时将暗中保护方沐阳的两个暗卫给调走了。等傍晚回了客栈,才晓得方沐阳又把碧文支开了,身边竟然没人伺候,急得不行。只是他们人手不足,又是宵禁之后出不去,加之昨夜宵禁竟比平时更加严了几分,他们也不敢擅动,只能在客栈枯等。 好在天色刚亮,方沐阳就回来了,要不然林嘉就该撞墙了。 方沐阳只说是跟齐六喝了一夜酒,要水梳洗了休息。大家伙儿也没人起疑心,往常在瑞昌,没那么严的宵禁,方沐阳也常跟人喝酒到大半夜。再者她一直不喜人近身伺候,凡事都是亲力亲为的,居然也就没人发现她身上多了许多不该有的痕迹。 一边擦洗,方沐阳就一边暗骂,特么地酒是穿肠毒药,酒是色之媒。老纸好好一枚优质女,居然喝特么多了就化身为狼。吃肉也就罢了,特么吃什么不好吃冰块。肠胃不好吃冰块要拉肚子的啊!而且这枚冰块还是个高级冰块,尼玛…… 方沐阳瞅着身上各种痕迹无言以对,挑了件半高领的中衣穿了,赶紧上床拉开被子,自我催眠:睡吧睡吧,昨天做了春,梦来着,睡一觉就没事了。妖精打架真是累,这会儿方沐阳还腿软呢,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来便是傍晚时分,穿了衣服,碧波打了水进来,投了帕子低声告诉她:“姑爷,情形有些不对,林管家问,咱们是不是早些回去?” “明天就回去吧,你让林管家安排就是。出了什么事儿?”方沐阳生怕齐六追上门来,自然乐得跑掉。 碧波低声道:“昨儿下半晌,几位沐休的太医全部被急招回宫,其中两位是专门负责皇帝脉案的。之后宫城提前一个时辰落锁,宵禁并没提前,但是巡街的武侯比平日多了一倍,似乎禁卫军和御林军也有调动。林管家叫人打探消息,也没打探到,齐宫里头一点口风都没漏出来。瞧这模样,只怕是老皇帝不好了。林管家的意思,是京城只怕要乱起来,咱们趁早回去,避一避也好。” 方沐阳点了点头,吩咐大家趁着还没宵禁,赶紧定船、收拾东西。这几天她也通过林嘉打听了不少京城里头的事情,尤其是几位皇子,竞争已经相当激烈了。如果老皇帝过去了,说不定这些台面下的争斗就会放到台面上来,到时京城会变成什么模样,谁知道呢? 如今的皇长子已经年过三旬,占着大义名分,二皇子向来是皇长子的跟班,三皇子母家李丞相代表着文人清流,五皇子母家成国公是军功起家的勋贵,齐六是齐三的跟班。除了下头那些年纪还小的皇子,目前京城里头以皇长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为首的三派人,已经是暗斗无数次了。 方沐阳明面上跟齐三来往丛密,说不定人家已经把她和金帮都视作齐三一伙的,说不定腾出手来,就要对付她了。 所以么,最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咯! 定了行程,有林嘉的安排,所有的事情就非常容易了。京城里头本就有两个人,名义上是方便金帮进京之后的事情,院子也给远远地租了一个,往后再往京城来就有个落脚的地方。黄老板的那两间铺子,暂时是不要去想了,想必齐三插手,黄老板的那桩公案也能很快落实下来,这就不是方沐阳需要操心的范围了。 早上出了京城,傍晚时分就到了定州。方沐阳决定歇一个晚上,她瞧着方平安一直郁郁寡欢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开心,问她又说没什么,只是觉着有些累,生怕她是还没缓过来,便决定将行程放慢。只要出了京,也就好了。定州还有方平安的脂粉铺子,她也想去看看,时间也来得及,就不必管了。 方沐阳自己也一肚子心事,哪里有更多的心思去关注方平安,既然她说要去定州铺子看看,那就看呗。她自己还觉得累得慌,只想多歇息一下呢。 妖精打架果然有后遗症,方沐阳只觉得腰酸腿软,又跟着坐了一天的马车,浑身都簸得酸痛。一进客栈,便要了水来沐浴,之后便扑到床上去补眠。 可是一闭眼,那夜的场景便不由地浮现出来,就是睡着了的梦里,似乎也能听见齐六低低的喘息声,呻吟声…… 方沐阳简直快疯了。尼玛又不是神马纯情少女,前世虽然不到眼中有码心中无码的地步,可各种爱情动作片也不是没有看过好不?至于么,不就打了一架,连梦里也还不断回放,这特么又不是录像机,老是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是个什么意思? 好在上了船,快到瑞昌的时候,方沐阳大姨妈来了,她松了口气。这尼玛要是不小心中奖了,她就真没处哭去。大姨妈来得好,来得妙啊!方沐阳以前所未有的欢快心情迎接了大姨妈的到来。 可一下船,赵晨便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立时将方沐阳的好心情给折腾没了。 129 蒸发的铜船 临走之前,金帮会州分舵出了点小麻烦,本来方沐阳是决定把会州分舵的几个人调到瑞昌来磋磨一阵子,只是刚好自己要出门,这事儿就给搁下了。 谁知也就是这么二十来天的功夫,会州分舵出乱子了。 会州位于金江上游,与巴州毗邻。金江从巴州到会州的那一段,水势湍急,又有无数急流险滩,暗礁滩涂之类,每每行船,必须用当地熟悉水势的船工,所以会州、巴州当地的船工人数颇多,在当地也有一定的势力。 自从开始扩大金帮的势力,李巴鱼便将会州、巴州之地列为重点。巴州还好,当地山民虽然彪悍,却也淳朴,听说跟着金帮能吃上一碗安宁饭,巴州的几个船帮便都投了金帮。 可会州人狡诈,本来当地的船帮就有大小数十个,彼此对立,金帮过去之后,也只收服了其中三成,两家最大的一直是个观望的态度。毕竟金帮势大,轻易他们也不敢得罪,只是想着强龙不压地头蛇,对金帮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会州最大宗的生意,是出产的一种牛毛纹的檀木,号称金丝檀,花纹贵气典雅,历来是大齐上流社会的最爱。会州罗氏便是经营檀木的皇商,除了定期供应内宫,也有不少是销往南楚。自从金帮分舵到了会州,罗氏便将这宗生意交给了金帮,毕竟到了瑞昌地面上,往南楚过去的生意都是金帮把持的,何必交托几家。坏了跟金帮的情分呢? 问题便出在这上头。 船帮都是靠着金江水吃饭,罗家的生意又是大宗,金帮一来,便垄断了过去。自然惹得另外几家船帮不喜。可要为这个跟罗家交恶,其他几家船帮背后的人也不愿意。毕竟这生意上的事情,船帮的人自己去说,是谈生意。可背后的主子们去说。未免便有些仗势欺人的意思,谁也不乐意去干。 第二宗大生意,其他的船帮也插不进去了。这便是铜,会州有个铜矿,往年铜锭都是直接陆路送进京都,自从金帮的船开到会州,自然也就得了这宗生意。 虽说利润没有运送檀木的厚重,可铜乃是朝廷专营的,金帮如今隐隐也是御用的意思。这铜锭走水路要比陆路运输量大。费用更低。风险更低,自然也就交给了金帮。 方沐阳上京之前,因为码头上抢生意。会州分舵与其他几个船帮在码头不大不小地干了几仗,好在阵势都不特别大。会州府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方沐阳也晓得会州分舵那边有几个人有些不对,只是刚刚将会州的船帮收服过来,不好惩治,只想着将他们调到瑞昌开开眼界。 会州的生意虽大,可是跟瑞昌的比,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头。让这些人过来瑞昌看看,什么叫做大生意、大场面,再回去会州,也就更有底气,更能拿得住场面。 可是临时出了方平安这事,便给搁置了下来。毕竟小方姑爷不在,人家会州的几位过来了,显得也怠慢了不是? 没想到就这么二十来天,便出了大事。 金帮承运的两船铜锭,连船带人带货物一块儿,都没了。 两条船,上头有金帮的人手一共十八人,押运的官兵四十人,整整两千斤的铜锭,两条平底大船,全没了。连影子都没有。 李巴鱼已经赶去会州了,这边留下赵晨等着方沐阳回来。 九月初八从会州码头起运,十二过了会州下头的险滩鬼见愁,十四日上头过了三丈峡,拉纤的船工便接了上去的船回转。原本十七便应该到会州下游的蔡家河码头添补给。可蔡家河码头一直等到十九日上头,也没见船。消息传回会州,会州分舵派了人手、船只顺流而下,蔡家河码头是个小码头,人手不多,可也派了几个人顺着河岸往上找。足足搜寻了五日,愣是连一块木板都没见着。 到方沐阳回来瑞昌,已经是九月二十八了,还是连这船的影子都没见着。 “船是小事,可上头一共五十几个人,两千斤铜锭,又到哪儿去了呢?可曾问过往来船只?”方沐阳皱着眉,颇有些不解。 赵晨也道晦气,摇头说:“从十四日到十九日,从蔡家河上行船只二十一条,从会州下行船只十九条,都没有见过咱们那条船。细细打听了一遍,最后见过咱们那两条船的,是从会州出来的,也是咱们的船,运的是唐大夫要的药材,十五日在金牛峡进峡口的地方碰见了。因他们带的药材,吃水没那两条船深,走得也快些,所以擦肩而过,先入了金牛峡。再之后,就没人见过咱们那两条铜船了。” 方沐阳沉思:“也就是说,咱们那两条铜船,便是在金牛峡到蔡家河一带出的事,时间便是十五日之后,十九日之前。那一带可曾细细搜索过?” 赵晨便道:“自然搜索过,沿着河岸方圆两百里都派人寻了,莫说是船,就是木头渣滓也不见一丝。那一段河道都是高深的峡谷,支流虽多,但是没有一条可容咱们的铜船进去,两边也没什么深林、村落,两条大船,两千斤的铜锭,便是藏也没处藏啊!” 方沐阳抿着唇,仔细想了想,到底没有去过那段河道,光是想也没什么头绪,不禁有些烦闷。 赵晨苦着脸道:“若是旁的东西,也就罢了,可这两船铜锭丢了,只怕会牵连到咱们整个金帮。好容易挣下这么大的家业,别一锅就给咱们端了吧!” 看他愁眉苦脸的,方沐阳只好安抚他:“官府里头怎么说?如今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你着急什么?李巴鱼不是已经过去了么,难道官府就没派人过去?” 说起这个,赵晨更是上火:“姑爷快别提了,咱们瑞昌新来的县令赵大人,就是个不管事儿的。消息回来,咱们自然就去报了官,谁知赵大人说,不是在瑞昌地面上出的事,他管不着,也不派人去找。我说去府衙报备一声,他倒生气了,说什么越级?现在居然没人理会这事,您说怎么办?” 这倒真是奇怪了。照说这两船铜锭可不是小数目,没道理朝廷不理会。这货、人、船全都没了,难道就没个人吱声么? 旁边林嘉低声道:“这事干系非同小可,只怕赵大人也是怕担干系,不敢擅专,为今之计,只有咱们自己先找找,再看官府怎么处置吧!”说着朝方沐阳使了眼色。 方沐阳会意,跟赵晨闲扯了几句,便叫他先出去了,转身问林嘉:“这事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林嘉点点头,上前低声道:“京里的消息回来了,似乎皇帝昏迷不醒,如今朝廷里头正乱着,谁会有功夫理会这两船铜?再者说了,这铜不是别的东西,若是哪位皇子有心谋反,两船铜,就是两船钱,可以干不少事儿了。所以这事儿,姑爷您要么就撩开手别管了,参合进那里头去,只怕是不好。” 方沐阳明白了,林嘉的意思,是如今京城里头乱起来了,几位皇子的争权夺利只怕都到了明面上头,各自蓄力较劲。这不见的两船铜,在这以铜钱为主要货币的时代,可不就是两船钱么?不管是谁,都不会嫌钱多了扎手。 可是铜先不提,这里头还牵扯了金帮的人和船,方沐阳怎么可能放开不管? 看来她就不是个安稳过日子的命!她摇摇头道:“他们的事儿,我们参合不了。可这两条船上,还有几十条人命呢!要是我不管,岂不是寒了大家伙儿的心?你准备一下,看样子要是不好,我还得往会州走一趟才行。” 林嘉张了张口,又闭了嘴没多说什么。 其实林嘉很想点明,这事儿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只是为了铜锭,大可以劫了船上的货物扬长而去,可现在连船带货全都不见了,对方的计划里头肯定是安排了金帮的戏份的。只是之前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到了京城里头,倒不晓得究竟是哪位布的局,居然把金帮也算计了进去。 现在方沐阳要往会州去,他也是拦不住的,只能祈祷这次方沐阳能带着金帮全身而退,不要再横生枝节了才好。 转眼便进了十月,可那两条船还是一点下落都没有。方沐阳怎么还坐得住,带了赵晨和林嘉,便先行赶往会州。这些日子朝廷里头一点风声都没有,瞧着倒是一派盛世安宁的模样。可方沐阳总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心下不安得很。 尤其是那天跟齐六那个啥了,但凡齐六是个正常的,就算不追过来,起码也该有句话什么的。当然方沐阳可想不到,齐六都跟她那个啥了,还以为她是男人,正为自己性向有问题暗自苦恼,更是堵死了李会的嘴,不许他泄露一丝半毫。 因此林嘉的人手在京城里头,也没打探到任何消息。几位皇子全部深居简出,京里的气氛也渐渐凝重起来。看来老皇帝确实病得不轻,这北齐的天,只怕就快变了。 ps: 鞠躬感谢磨叽宝儿童鞋、ashara童鞋、1900童鞋打赏的平安符,感谢霏筠箐卿投出的小粉红。再次为发漏了126章造成大家阅读的不便表示歉意。。。。 130 入山寻船 出了瑞昌,沿金江逆流而上,河道渐渐狭窄起来。过了三阳关,两侧的山势如同刀劈斧凿一般,更显险峻。金江在两岸夹缝中静静奔腾,水势也愈发湍急起来。 到了蔡家河码头,再往上便是重重险滩和暗礁,号称“四十八鬼门”,当地俗谣唱道:“金江河水弯连弯,九步不离一个滩。滩滩急,弯弯险,个个都是鬼门关”。 到了这儿,方沐阳等人便弃舟登岸,打算沿着河道走上去。这两条千料大船连影子都没有,不实地看过一番,方沐阳怎么都有些难以相信。 蔡家河码头的金帮分舵只是个堂口,堂主也是瑞昌金帮里头出来的老人,名唤陈大娃,往年常跟方沐阳一同去南楚弄私货,很是相熟。听了方沐阳的打算,他苦笑着摇头:“小方姑爷,这事儿您就别想了。从蔡家河往上,到会州为止的这段河道,光靠两条腿根本就没办法走过去。尤其是金牛峡里头,河道两边都是光秃秃的山崖,莫说是人,就是鸟都站不稳,无处落脚。再往上,便是二十八寡妇、三丈峡、上下竹坝、鬼见愁,都是险滩,两边没处落脚的,怎么走?” 这一段河道,方沐阳不熟,赵晨也不熟,自然要听陈大娃的。方沐阳便问:“那若是不从河道走,从岸上走呢?” 陈大娃摇摇头:“那就更难走。若是沿着河道走到会州,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这见鬼的会州。真是穷山恶水,山上都是石头,好多地方也不过长了些青苔灌木,连个树林子都没有。从山上下去。根本就没有路通到河边。所以好多住了人家的山头,低头就能瞧见金江,却也没水吃。” “山路难行倒也罢了,这边山里野物还多。前些日子咱们找船。沿着河道上去细细搜寻,但凡是能靠船的地方,便停下来搜索一番。谁知竟然不小心惊了山里的野物,两个兄弟被野猪拱了,现下还躺着呢!” “还有这金江的支流,也是特别多。宽的能有三四丈,窄的不过一两尺,好些支流平日都是干着的一条干沟罢了,到了下雨的时节。水量便增大。成了河。这山里的天气。又说不定,晚间还是一条沟,早上起来就变成一条河。山路。也不好走啊!” 方沐阳听着头皮发麻,这特么都是什么路啊!完全乱七八糟的有没有?河道里头不能走。那就只能从岸上走,可岸上走过去花的时间太多,前些日子大家急着搜寻那两条船的下落,根本就是没有走过的。 想到这里,方沐阳反倒更加确定要从岸上走一遭了。说不定就是没有走过,错过了什么,两条大船连人带货的,总不能什么都没有留下吧! 林嘉一听方沐阳的打算,也觉得头痛无比。 山路难行,自然不好有太多的人服侍,本来这次出来,方沐阳就只带了他和小厮打扮的碧文。如果上了山,暗卫不好隐身,也做不到随时护卫,可显了身形还叫什么暗卫?上次在京城让方沐阳独自空了一整个晚上,林嘉就够担惊受怕的了。这下上山下河的,再要是出点什么纰漏,不用王爷说什么,他自己都想撞死算了。 赵晨也反对,可是反对无效。其实赵晨的反对比较微弱,他也知道这两船找不回来后果严重,虽然小方姑爷也很重要,但是船找不回来,只怕命都要丢掉,相比而言,还是船找回来比较重要的。。。。 讨论了一天,最后小方姑爷拍了板,找! 水路不好走,就走山路。沿河道上去,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就上山,然后到下一个地方再下到河边。先从蔡家河码头到会州搜索一边,再下来搜索另一边。她就不信这个邪了,又不是大卫魔术,尼玛整整两条大船,几十条人命就人间蒸发了不成? 陈大娃找了个熟悉当地的老船工,说是三十来岁,瞧着倒有六十岁的模样,黑瘦矮小,佝偻着腰,脸上的皱纹深得跟水沟似的,一笑就只有俩字形容:猥琐! 老头子是当地人,媳妇是从会州娶回来的,常年两地跑着,山势水路都熟得很,本名没几个人叫了,都叫他山老大。 这就是一路上的导游了……方沐阳默默给自己点根蜡,她怎么看这山老大怎么有点不靠谱,不冲别的,就冲他那副巴结的模样,完全不像那种技术型的人才。想想前世出去旅游碰上的那些高端导游,哪个不是高冷高冷的? 压下抱怨不提,方沐阳也晓得这会儿不是挑剔这个的时候,这世界交通不便,通讯靠吼,有个熟悉路的人带路就不错了,哪儿来那么多挑剔的?好多人一辈子都呆在一个小村子里头连县城都没去过呢! 打点了行装,除了赵晨和林嘉、碧文,再有金帮的人手十余个,当中混了一半是林嘉的手下,再牵了六匹马,一行人就上路了。 这马也跟方沐阳见过的其他马不同,这些马个头矮小,四肢粗壮,是山民专门用来驼货物的驮马,骑是不可能的。像方沐阳的个头,这些马比她还要矮点,像齐六那种个头骑上去,只怕双脚都是拖在地上的。 这会儿居然又想起齐六来了,方沐阳脸一红,低了头跟在大部队里头,低头不言。 赵晨和林嘉都以为她是担心失踪的船和人,也不敢多说什么,整个队伍里头就只能听见山老大咋咋呼呼的声音。 这老头儿确实对这片山林非常熟悉,从蔡家河码头出发,离了镇子上山,走了不过半日功夫,山上的山路也渐渐稀疏起来,到了第二日,就完全跟野林子似的,根本就没有路,全靠山老大超人的记忆力沿着山势往前走着。 这些山大多没有名字,只有少数有人聚集的小庄子附近的山头才有名字。越往高处走,林木也就越稀少,等到了山顶上,差不多就是光秃秃的石头,连草都很少有。山老大祖父曾经是个草药郎中,小时候他常随着祖父进山采药,对这些光秃秃的山头也挺熟悉,据说那些悬崖峭壁上生长的,竟有大半都是草药。山老大一路上舌灿莲花地介绍着,什么草可以治蛇咬,什么草又能治棒疮,什么草可以退热散热,如数家珍,倒叫方沐阳心中生了几缕敬意。 走了两天,路上连人烟都没见着一丝,兔子倒是碰见不少,这日走到山顶,山老大指着山脚叫他们看,底下就是金江。方沐阳问:“这是哪里?” 山老大答道:“二十八寡妇,这是蔡家河上来的第一道滩。水浅的时候倒没什么,水要是大了,就是一处险滩,连绵有好几里,紧要处有二十八道,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儿。” 方沐阳点点头,拉着林嘉走近看了看,只见底下的金江如同一条丝带一般,晓得这里起码有千丈之高,心想如果掉下去,只怕连个全尸都找不着,感叹了一句,便凝神顺着金江细看两边的山势。 眼风扫过,却瞧见山老大正把身子探出悬崖外头,伸长着手去摘下头一株草药,瞧得方沐阳冷汗直冒,又不敢高声惊叫,怕惊了山老大反倒掉了下去。 只见山老大佝偻的身子似乎生了胶一般,双脚卡在一处岩缝里头,身子微微向下探出,一双手都放开了,正小心地把那株草药连根挖起。 得了草药,他腰部微微用劲,便缩了回来,低头小心地把草药收进行囊里头。抬头见大家都瞧他,赶紧挤着皱纹赔笑。 方沐阳没好气地说:“山老大,你也小心着些,这么高,摔下去可怎么得了?” 山老大咧嘴露出一口黑乎乎的牙齿笑:“小方姑爷费心了,我从小就做这个,再是熟不过了,真要是太过危险我也不敢去不是?不过这药不常见,要是发烧了用这个,连叶子带根捣碎了,喝下去保管退烧,而且对咱们男人啊,还有一桩好处,嘿嘿……” 他笑得猥琐,方沐阳翻个白眼,懒得理他。眼光落到金江边的一条白色细缝上头,指了问山老大:“那是什么?” 山老大定睛一看,摇摇头道:“大约是个山沟子,这样的山沟子实在是多,要是下几天雨,就变成一条瀑布,要是天干着,就是这样一条山沟。” 方沐阳点点头,又问道:“那这样的山沟,两岸多不多?” 山老大道:“多,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像您指的那样的,不过一人来宽的,这两边加起来怕是几百条呢!” 方沐阳看那条山沟直通河边,却是直上直下的,所以多问了两句,听说这种一人来宽的相当多,也就叹了口气没放在心上。众人在山顶歇息了片刻,便又继续往前走。 一连走了五日,再看金江,却刚走到二十八寡妇滩的尽头。实在是山路难行,瞧着倒是没多远,走起来没有半天一天的可到不了对面。 除了林嘉和金帮众人体力好些的,方沐阳和赵晨几个都累坏了,这一日见天色不好,山老大说是只怕要下雨了,大家便早早停下,找了个地方扎营露宿。 131 山神爷发脾气 天色渐晚,山老大说瞧这天色,只怕晚上有雨,不如早些寻个地方扎营露宿。众人便勒住了马匹,如同往常几日一样找了一处干爽平坦的地方预备扎营,却被山老大阻止了。 他指了一处地方,却是在往山顶去的一处平台上头,那里离着林嘉原本选定的地方有些远,地势也极陡峭,金帮里头便有几个人窃窃私语起来。林嘉想了想,到底山老大是熟悉这山势的,还是听他的算了。又费了一番功夫爬了上去,人倒还好,只是那几匹马牵上去颇费了一番功夫。 刚刚扎好营帐,倾盆大雨便落下了。雨势太大,火也生不起来,众人只好将就着吃了些干粮便各自入睡。到了快天亮的时候,雨势方才小了些,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这时林嘉便有些埋怨起山老大来。雨势虽然不大,可地上经过冲刷之后,原本就没有什么泥巴的石头更加光滑,踩都踩不稳。昨夜上去倒是方便,可这会儿怎么下去?人倒是可以搀扶着下来,马怎么办?总不能丢下马匹不管,东西就没办法了。可也不能人把马也背下来吧? 山老大却不觉得,直接跟方沐阳道:“下雨路滑,山路难行。咱们也在这山林子里头钻了好几天了,不如今天就歇息一天。我看这天也下不了多久,顶多明天也就晴了,咱们明天再走吧。” 方沐阳还没说话,旁边赵晨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虽说下雨。也不是不能走,这山老大却非叫我们多留一天,莫非有什么蹊跷?要不,我来问问?” 方沐阳回头看他一眼。晓得他是担心。如果这人不是很可靠,把他们引到这荒山野岭的,真是死了也没地收尸。可如今这状况,方沐阳却宁愿相信山老大的生活经验。安抚地朝赵晨点了点头,吩咐多休息一天。 没一会儿,林嘉也过来说起这个问题,方沐阳想了想道:“如今这状况,多一天少一天也没什么,要是不放心这个山老大,林管家派两个人看着就是。另外再派两个人出去瞧瞧情况。” 林嘉微笑着低声道:“属下已经安置人手了,若是这个山老大有什么不妥,咱们就先下手……”他说着。做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 方沐阳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不过是下了场雨。何必这样疑神疑鬼的。先看看再说吧!” 他们一帮子人疑神疑鬼,担心不已,山老大却快活自在。他在这山林里头跑了一辈子。熟悉不过,这下着小雨湿漉漉的也拦不住他到处窜。跟着他的人没走几步,倒追不上了,反倒要山老大回头拉他们一把。 看着灰头土脸的两个手下,林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方沐阳却在一边好笑,其实不怪这两位高手。南楚地处平原,就是有山,也不过是一些小山丘罢了,哪个时候在这样的高山丛林里头行进过?她路上仔细观察过,山老大一双赤脚,脚趾却比一般人的显得更加长一些,有力一些,显然是常年生活在山里的民族自行进化的一种特殊本领。当山老大在岩石上行走的时候,他的脚趾像楔子一般嵌进那些石缝里头,确保他能在石头上站稳而不摔倒。这种先天的优势,加上山老大后天的经验,怎么能比得了? 完全没有可比性嘛! 教训了两个手下一通,林嘉想了想,还是对方沐阳道:“姑爷,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尽早走为妙。”他没有明说的是,自从昨日下雨,他便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说不清是来自何处,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妥当,直觉要出什么大事一般。 方沐阳看了眼已经放了晴的天空,雨后的天空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得透明,山间的空气也非常清新。她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左右已经不早了,收拾一下,明天就上路吧!” 山老大在旁边听了,也道:“如果晚上不下雨,明天便可以出发了。” 晚间篝火烧起来的时候,林嘉派出去的两个人才回来。这两人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脸上全是泥,就像在泥潭里头打过滚似的。整整一天,他们也不过往前走了大概十几里,实在是山路难行。 晚上刚刚睡下没一会儿,外头便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惊得众人都跑了出来。林嘉想要派人前去查看,却被山老大阻止了,两人低声争执了两句,终归山间太黑,路也不好走,林嘉只得作罢。 山里的声响持续了差不多一整夜,等到第二天起来一看,原本他们选定的那处露营地点,已经被山石掩埋。山老大赶紧跪下,冲着山里磕头,说这是山神爷发了脾气了。 方沐阳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也不得不承认山老大的生活经验确实丰富。这就是泥石流嘛!被日晒风吹松动了的山石,经过暴雨淋湿浸泡,滑落了下来。如果他们在低洼处宿营,只怕早就被埋在了山石之下。 收拾了东西,一行人继续上路。因为之前下雨和泥石流的缘故,路越来越难走了。 五天之后,他们方才走出了那片山林,看到前方的小山村时,就连素来沉稳的林嘉也禁不住松了口气。 在山村找了户人家投宿,一行人这才能洗个干净。从山里出来,大家伙儿都成了泥猴,进村的时候没少惹人笑话。方沐阳这次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蜀道难”,暗自有些后悔带出来的人手太少,应该多找些人手,分批进山搜寻,大概搜寻起来速度也要快一些。 刚洗漱完了,换了身衣服出来,却听见林嘉带回来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除了他们,还有一行人也在搜寻这两条船的下落,对方的来历不怎么清楚,三天前曾经经过这个村子,打听过情况。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方沐阳皱眉问道。 林嘉遗憾地摇摇头:“不清楚,主要进村的路只有一条,村里人只晓得他们进来询问了一遭,之后便出去了。至于是往下游,还是往上游走到都不怎么清楚。不过……”林嘉顿了顿,低声道:“只怕这些人是敌非友,他们一行最少也有三十人,可这么多天过来,愣是一点踪迹都没有。属下有些担心,姑爷,咱们不如就此回转吧!” 方沐阳好笑了:“你怎么知道对方就不是好人?既然他们也是来找船的,说明咱们目的一致。至于最后的目标是什么,后头又是什么人的手笔,在找到这两条船之前都不重要。至少他们在找这船,就说明他们不是把船藏起来的人,不但不是敌人,多少还算得上是朋友。要是能遇见,倒不如一同行事,人多也要快些。” 这话方沐阳说得轻巧,可她真碰见了另一队找船的人之后,立即变了脸色,恨不得扭头就走,把舌头吞下去算了。 叫你特么多嘴,什么是友非敌,什么一同行事,行你妹啊! 这特么荒山野岭的,雨天路滑的,还有山神爷动不动发脾气的泥石流,怎么就没压死丫的? 没错,另一队领头搜寻船只下落的,不是别人,正是跟小方姑爷“妖精打架”的齐六皇子殿下。 你妹啊你妹!这是特么什么孽缘啊! 远远地瞧见对方那一队人马,方沐阳就在一群泥猴子里头一眼认出了齐六来。吓得方沐阳转身就躲到了队伍后头。 可他们这边儿,拢共不过十几个人,六匹马,能躲到哪里去? 齐六跟林嘉和赵晨都是打过照面,认识的,远远瞧见便迎了上来互相致意。听说是小方姑爷亲自带队,齐六立刻在金帮的一群人里头看见了躲在后头畏畏缩缩的方沐阳。 两人四目相对,都不由红了脸,别过头去。 林嘉有些奇怪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这两位不是还好好的么?还一起喝酒到天亮来着,这中间好像也没出什么事儿啊,怎么见面反倒互相不打招呼了? 天知道这俩货一见面,就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荒唐的一夜。方沐阳腿就有些发软,齐六则是心里发虚。 当时李会虽没明说,那被子上的血迹齐六又不是没看见。可他愣是回忆不起来当夜的细节,越是回想脑子就越乱,每回想一次就得冲个冷水澡才能把叫嚣的欲望压抑下去。好容易某次逮着机会,去问齐三,说怎么男人那个啥了会流血。齐三瞪大了眼睛哈哈直笑:“六弟,你不会真不知道吧?就算是男人,那后庭花也是娇柔的,弄得很了,怎么会不流血呢?” 说罢怪异地上下打量齐六:“你不会是……看不出来你还好那口啊!” 齐六一张脸冷得更厉害,强绷着打断了齐三:“三哥,你别瞎想!”说罢便落荒而逃。 齐三早就知道他跟小方姑爷厮混了一夜,心想难道这不好女色的弟弟难道真是有断袖分桃之癖?叫了李会来严加拷问,顿时齐三哪里感觉都不好了。弟弟是个断袖倒没什么,就是他,也跟人到小倌馆玩过几次,这大齐多少贵公子都爱那个调调,也不稀奇。可是齐六居然被方沐阳压了,这,这,这太特么让齐三接受不了。 所以这回会州铜船的事情一出,齐三便赶紧把齐六远远打发了出来。要不然齐六成天在他眼前晃着,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去问齐六。 132 他不喜欢男人 两队人马的目标一致,又是熟识,干脆便合作了一队。 找了个略干净些的地方坐下来一说,原来齐六带的这队人进山已经三天,是直接快马从京城直达会州,在指挥使司点了一队熟悉当地情况的老兵便开了进来。 相对于方沐阳等人来说,他们的消息更加通透一些。莫说是河里,就是岸上经过的马车,也已经排查了一次。船,没有下落,铜也没有下落,那么这些东西和人一定还在会州到蔡家河这一段的山里。 既然是商议,自然得坐在一出好好说道。方沐阳这边的人没问题,对方人手多,经验足,还有一位皇子带队。如同林嘉、赵晨之流,自然是放了一大半的心。这说明铜船失踪的事情朝廷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没有大张旗鼓地找寻,而是采取了这样一种隐蔽的方式。这也是坐下来好好谈一下的目的。 齐六心情有些复杂,不得不承认,经过那有些失忆而又印象深刻的一夜,从心底深处来说,他是把方沐阳当做自己人了。如今局势诡异,他不愿意看到方沐阳受到损伤。 唯独方沐阳心情七上八下。 从碰面开始,她就一直在想齐六会不会揭穿她的女子身份,还有随之而来的隐藏身份的原因和目的。可是齐六只是不时用奇怪的目光看她两眼,并没有别的表示。方沐阳有些不解,更加提高了警惕,若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来问。她该怎么说?林嘉他们可都不晓得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别在这个时候穿帮了。 而且女性确实是感性的动物,再见齐六,方沐阳也发现自己的心情起了一丝变化。齐六不时看她的目光。竟让她心中有一丝窃喜和雀跃。这个状态可不好,就目前来说,方沐阳还没打算把感情随意地交付出去。定了定神,她打起精神细听齐六说话。 “……蔡家河码头没有按时接到船。便立即上报了。只是近来朝中有些琐事,一时竟腾不出手来,户部这块儿历来是三殿下管着,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也只有我这做弟弟的分忧了。可到了会州,情况并不明朗,关键是这两条船竟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实在是匪夷所思。我也是没什么法子了,只好带了人马进山来搜寻一番。若是运气好。能寻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也好有个交代。” 有些话,齐六不好说得太透。圣上这回的病来得凶猛,竟然昏迷了两天才醒来。而且醒来之后情形也很不好,如今也只是拖着时间罢了。这种情况之下。陡然便出了铜船失踪的案子,几乎是将矛头直指三皇子。而会州一派的官员,多数又是亲近大皇子的,这其中的关联,便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三皇子外家李氏,根基在定州,会州这边倒是一点也插不进去。如今宫里也乱得厉害,没有办法,齐六只好领了这差事。到了会州一看,果然会州的官员将这里治得有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齐六又急又气,便领了人自己进山。 在这些官员的眼里,任凭你是皇子又如何,想瞒一样瞒着。二十不到的小孩子,还能斗得过积年的官场老吏不成? 林嘉虽然行伍出身,也不是不清楚里头的弯弯道道,忍不住有些失笑。对于南楚来说,北齐越乱自然是越好的,只是这次居然把金帮牵扯了进去,其中的意思便有些耐人寻味了。不管如何,金帮是已经上了三皇子的船,想下来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办不到。如今之计,唯有先把这件事情给处置妥当了,再做计较。 赵晨跟胡大人、王大人打交道的时间不少,他又是个贼精的,听了齐六的话,便晓得这里头牵扯得深,只怕齐六所言也是有所保留的,闻言便笑了笑道:“照殿下这么说,您也还没有找到任何痕迹?” 齐六点点头,难得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不过是瞎转悠了几天罢了。”那群兵油子,行前肯定是得了上头的密令,三天来不过拖着他在山间转悠,野味倒是吃了不少,可线索一丝也没有。 赵晨又问一直没说话的方沐阳:“姑爷,您看……” 方沐阳道:“既然六殿下从会州下来三天也没找着什么,不如我们去对岸看看。这一条河有两边,总不能光看一边吧?” 齐六本想说这几日并没有仔细搜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点头附和道:“既然如此,不知何处方便渡河,咱们尽早赶到对岸去吧!” 商议一定,这渡河的事情自然交给山老大去办,他熟悉这段河道,当即便道:“那就往上游再走二十里,下去正好是三丈峡的峡口,那一段河面宽,这个时节水最深也不过到大腿,走也能走过去了,船也不用的。” 方沐阳奇道:“水面这样浅,那船要怎么过去?” 山老大道:“这么浅的滩涂也不过有一丈来长,咱们的船常年在河里泡着,下头都是湿滑的,再垫上一层叶子,使人拉过去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原来是尽可能地减小摩擦力,方沐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打算到了地儿再好生看看,也不再细问,众人各自收拾了东西一路往上走不提。 同金帮的人相比,齐六带的兵大爷们都是一副高傲冷艳的德行,一路上荤的素的什么都敢说,完全没把齐六这个皇子放在眼里的样子。方沐阳瞧着便微微皱眉,旁边林嘉低声道:“听说这边儿会州的文武官员,都跟大皇子交情匪浅,只怕是觉得大皇子已经胜券在握。说不定……” 他偷偷做了个手势,方沐阳了然地点了点头。两条铜船消失不见,跟朝中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打死方沐阳也是不信的。如果说是大皇子的手笔,她倒是心下了然。这位大皇子听说已经是三十出头,这么多年连个储君的名分都没捞着,心里不急才怪。如今下头又有弟弟争位,自然想要积蓄力量,同时打击削弱老三的势力,还坑了让会州很多人都不满的金帮。呵呵,实在是一石三鸟的好计。 自古以来,但凡是涉及到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引发的流血惨案简直是不胜枚举。六年前她魂穿到这具身体里头,不也是托了南楚宫闱动荡的“福”么?可就算是现在,这身体的亲哥都登基几年了,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把她给弄回去,可见皇帝这工作不是个轻松活儿,真不晓得这些人争来争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在沉思,不防齐六竟然走到了身边,迟疑了半晌,问她:“你还疼么?” 方沐阳冷不防叫人问了一句,抬头一看,竟是齐六,先是往旁边一步拉开了跟他的距离,再想到他之前问的那句话,霎时就红了脸。疼?疼你妹啊!这都多少天了?被狗咬一口那伤口也结痂了好不? 齐六却误会了,冷着脸强抑着羞意道:“那天,我,我也只是喝醉了。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说罢便大步走开了。 方沐阳目瞪口呆,这尼玛是什么意思? 穿裤子不认人么?吃干莫净不给钱么?呸呸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句话的每一个字方沐阳都认识,怎么从齐六嘴里说出来她就不懂了呢? 盯着齐六的背影看了半天,小方姑爷脚下都挪不动步子,林嘉发现了,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瞧见跟在齐六后头不时回头张望她的李会,小方姑爷抽了个空子,单独把李会叫了过来,问他:“你们家殿下怎么了?” 李会愁眉苦脸,连连作揖:“小方姑爷,您就饶了我吧,我就是一个小跟班儿的,我知道什么呀我!” 那件事情,方沐阳也不好明说了问,只能拿眼剜李会。 李会受不了啦,他能感到自家主子也在观望着这边,只得硬着头皮多嘴:“小方姑爷,您就饶了我,饶了我们家主子吧。他,他不喜欢男人……” 说完一溜烟就跑走了。 方沐阳一个晴天霹雳,不喜欢男人,意思是说那一夜过去,该死的齐六还以为自己是个男人不成?特么的能看的全看光了,能做的也都做遍了,这话的意思是齐六以为跟他xxoo了一夜的小方姑爷是个男人?以为自己是断袖分桃了? 当时方沐阳的脸色就好看不起来了。听说过糊涂的,没听说过这么糊涂的,你妹你以为是跟一个男人那啥了不成?方沐阳低头瞅了自己一眼,虽说这小胸脯子绑得平了点儿,可老纸真心不是前胸后背都分不清的飞机场好么你妹? 想到那晚上的混乱和旖旎,小方姑爷的脸又红得能滴出血来。 林嘉远远看着,见她一会儿脸色发青,一会儿又脸色鲜红,生怕她是不是受了寒气,生了病。这荒郊野外的,要是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可不好弄。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赶紧叫队伍停下,早早扎营安置不提。 ps: 感谢书友辣妈&萌投出的小粉红,感谢酸奶打赏的平安符,太幸胡鸟。。。。 133 深林秋雨夜来寒 十月底,已经是入了秋。山间林深,湿气比外头重得多,虽然齐六带着的兵大爷们有些高冷,不过本职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不用齐六吩咐,便打了柴禾,燃起篝火,先是烧干了晚上要睡的地方,再在营地中央燃起一大堆火来,并有人轮班值守。不得不说,专业班子做事,确实要比金帮的人在行得多。 林嘉带的人虽然也是好手,不过显然丛林里头的事务并不擅长,两厢对比,林嘉心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以为方沐阳受了寒,身体不好,晚上便伺候得格外殷勤些。 齐六坐在营地的一端冷冷看着,莫名竟觉得有些扎眼。 严格来说,对于方沐阳,他还是挺欣赏的。有魄力,有才华,含而不露,该争的也绝不手软。可是欣赏归欣赏,想到自己竟然同他发生过关系,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膈应。但是瞧着另一个男人对他殷勤服侍,齐六又有些烦躁。 他甩甩手站起来,止住了想要跟上的李会:“我就在旁边走走,不会走远,你不用跟过来了。” 李会只得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黑暗的丛林,回头望了眼正跟林嘉低声交谈的方沐阳,瘪了瘪嘴。到底,还是有了些不同。 方沐阳没有注意到篝火对面的事情,林嘉正跟她商量接下来的安排:“属下看六殿下带的人手,似乎也不是真心想要细细搜索的模样,心中有个猜测。” 方沐阳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他们不一定参合了。但是也不一定就不会拖我们的后腿。不过么,别人的事情,咱们也管不着,只管这一趟将自己捞出来也就得了。” 林嘉点点头:“属下晓得。若是真有个万一。动起手来,他们也不是咱们的对手。”他说着,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机。 方沐阳有些好笑:“你也放松些,哪里就到动手不动手的地步了?我的意思。是要防止他们找到的证据是不利于咱们金帮的。损失咱们忍了,可不能还给他们背上黑锅。” 两条船,一点线索都没有,几乎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这些线索就等着让人发现,这么大的手笔,若说幕后之人无所图,简直会笑掉人的大牙。怕就怕线索是有了,下落也会出来,只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金帮头上。这可是足够抄家灭门的罪。 林嘉又将次日的安排小声说了一通。转而去布置安排了。方沐阳想了想。叫了赵晨过来,低声将自己与林嘉的猜测告诉了赵晨。如今没有万全的应对之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发现的线索指向金帮,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金帮也必须不动,万不能落了人家的口实。 赵晨点头应了,当即便安排了心腹细细交代一番,次日一早,大家出发往三丈峡的时候,那个心腹便借口送马,折返回去会州同李巴鱼汇合了。 三丈峡两边都是刀劈般的山崖,要下到河边,就得顺着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小心地往下行走。山崖很陡,这些被冲刷出来的沟壑几乎是紧贴着山壁,直上直下的。人走在上头,倒不如说是贴着山壁往下滑比较合适。只是这道路人走着还勉强,马却是走不了的,只能将马背上驼的东西分给众人背了,另遣了一个人将马送回去。 队伍开拔,齐六几乎是立即便发现金帮的队伍里头少了一个人,他没说什么,只是暗暗警惕起来。这帮子跟着他的兵大爷万不敢杀人灭口,可对付方沐阳大概是有余力的。他便交代了跟来的千户长一句,清点了一番己方的人,见全部都跟着在,悄悄松了口气。 山顶上天气倒是不错,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雾气弥漫,只能勉强看见脚下。大家的衣服、头发都被雾气沾湿了,贴在身上很是难受。这还不算,下到谷底的时候,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蒙蒙细雨,再回头望来时的路,只见白云浮在山间,敢情他们都是从那云里钻出来的。 只是这会儿没人有心情欣赏这“天青如碧玉,白云绕山腰”的美景,景色瞧着确实不错,可你在里头走一遭试试?烦都烦死了。 三丈峡是一条狭窄的峡谷,因为谷中最宽处也不过三丈而得名。两旁的山崖犹如刀削一般耸立两岸,将金江夹在中间,便是站在峡口宽阔的地带,也能听见谷中传来的隆隆水声。 山老大指的这处却是出了峡口之后豁然平朗的一段。对面的山崖到这儿仿佛被突然截断,金江陡然开阔起来,水流虽然有些湍急,不过江面确实平坦了很多,一眼望去,能瞧见水底的沙石,两边也是渐渐隆起的河滩,躺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可到了谷底,并不意味着这就安全了,山老大一个劲地催促快些过河,十分急不可耐的样子。 兵大爷们虽然心有不满,也只埋怨了两句,纷纷将腰间的东西往背上转移,脱了鞋袜挨着渡河。林嘉这会儿才犯愁了,这半截身子都在河里打湿了,他们大老爷们儿没问题,方沐阳身娇肉贵的,怎么受得住? 可方沐阳毫不含糊,也脱了鞋袜露出一双白嫩嫩的脚丫来,弄得林嘉叫苦不迭,非要背着她过河,小声劝说了半晌。 他们几个耽搁了一下,立即让齐六的一帮子人注意到了,便有几个兵油子瞧着方沐阳白嫩的脚丫子低声玩笑了两句。齐六听在耳朵里头,忍不住回头去看。方沐阳已经站在了河水里头,一双脚踩在青黑色的石头上,白得十分耀眼。不知怎么,齐六便觉着腹下一紧,赶忙大步踩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头,冷冷地回头呵斥:“下雨了,还磨蹭什么!” 方沐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低声对林嘉道:“别磨蹭了,你是生怕人家看不出来还是怎么?” 林嘉欲哭无泪,背着您过河倒没什么,您这一双脚丫子露出来,不是露了马脚是什么?可这会儿人多,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苦着脸,小心地搀扶着方沐阳淌过河去。 后头赵晨倒没察觉,还同方沐阳玩笑:“往年在船上也没见你有这么白啊?怎么一双脚跟小姑娘似的,白生生的啊?” 方沐阳回头,皮笑肉不笑地道:“捂了几年,又白回来了,你以为都像你么?” 赵晨低头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脚板,摸摸鼻子不再废话,招呼着众人过河。 过了河,穿上鞋袜,才发现雨势竟然变大了。山老大脸色有些难看,回头对方沐阳等人道:“雨势太大,今儿是走不了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吧!” 大家裤子都湿透了,衣服也贴在身上,浑身难受,自然赞同山老大的提议。踩着湿滑的泥泞、落叶上山,走了没一会儿,竟在山壁间找到一个石洞,纷纷跑了进去避雨。 洞子挺大,只是并不很深,但容纳他们三四十人也是绰绰有余了。不用吩咐,自然有人拾柴烧火,只是下过雨之后这山里的草木都不容易点燃,好半天了,也只是冒黑烟,瞧不见火星子往外头冒。 方沐阳几个都是准备充分的,早就在洞子里头用帐篷布隔开了一块,各自换了干爽的衣服。可齐六那头就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卫李会,其余的兵大爷都是粗人邋遢惯了,并没有那么细致,等到火燃起来,身上的衣服都快给体温捂干了。 身强体壮的兵油子倒没什么,早就脱了湿衣服,打了赤膊做事。可齐六自幼就没有过在人前袒胸露背的习惯,迟迟等不到篝火,一张脸冻得有些发白。山老大瞧着叹了口气,从背篓里头把之前挖的草药递了一株给李会,让他们熬了水喝下。 方沐阳等人也喝了一点,大约是板蓝根一类预防感冒的,她也知道预防比治疗更重要,并没说什么,端起碗来便一口饮尽了。 雨越下越大,大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如果这雨一直下下去,也不知道会耽搁多久。方沐阳想得则更多,雨下得太久,原本的痕迹都会渐渐被雨水冲刷消失,想要找到那两条船的可能性就愈发渺小,他们的时间太紧张,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把这个想法同山老大一说,他倒也极为赞同,只是雨天路滑,越往前走,山势越高,林子里头也就愈发湿滑。莫说是找痕迹,走路都是难的。不过这山里的天气,谁也说不准,山老大觉得,还是等一等,雨停了再走更好。 同齐六商量,他也沉默了。方沐阳说的在理,可山老大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一来就是个两难的局面。等雨停了再走固然是好,可谁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想了想,齐六决定,先等等,如果再等上一天,这雨还是不停,也就只能冒雨上山了。就是找不到线索,也总要走出这片山林。他们身边携带的干粮、箭矢都是有数的,时日长了,总不能将人饿死吧? 主意已定,方沐阳倒安下心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己方携带的干粮、武器、药品等物,为着保持众人的体力起见,干脆将所有的物事平均分配下去,各人保管自己的一份。帐篷则由合住的人轮流负责背负,方沐阳则比较好命,她一向是独住,东西却是林嘉负责背了,平白比别人轻松几分。 次日清晨,雨居然停了,只有树叶上淅淅沥沥地落下水滴来。山老大当机立断,立即出发,一行人很快收拾了东西,朝着山上缓缓攀爬上去。 134 泥石流 这是入山以来走得最为艰难的一天。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可是也意味着麻烦不断。湿滑的山路,顺着树叶滴落的雨水,即使小心,也免不了跌倒和沾湿衣服。中午时分,他们才踉踉跄跄地走出了低谷的部分,没有一个人的衣服是干燥的,就连林嘉也摔了好几跤,裤腿上沾满了泥巴。 兵大爷们都叫累了,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山老大却打量了一下四周,沉默地摇头。 这里虽然已经是半山腰比较平坦的地方了,可背后的高山犹如屏风似的耸立,距离他们行进的路线依然很近,山老大不放心。下了雨之后,山神爷经常发脾气,要是一时不慎,就是命丧黄泉。这里还留不得。 可齐六也有些坚持不住了,昨日受了凉,又没有及时弄干衣服,即使后来喝了点山老大给弄的药汤,晚上他还是感到了不适。今天早上起来之后,也不过是靠李会拖着勉强赶路,早就觉得有些头晕乏力,体力不支了。 见这情景,方沐阳叹口气,即使再急着走,走不动也没办法了,只好寻了一块相对安全些的地方停下来休息片刻。山老大心中不安,嘴里念念有词地四处走动着。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跑来寻了林嘉说:“大爷,这块儿真的挺危险的,您看要不咱们还是快些启程,往前头走一段儿再说?我记着前头就有一块儿地方挺好的,走过去也不够个把时辰就到。” 林嘉也犯了难,他们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六皇子的样子瞧着确实有些不好,那些骂骂咧咧的兵大爷们,更是已经拿了干粮出来,一副要留下好好休息才肯上路的模样。林嘉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对李会道:“李兄弟,咱们的领路人说,这块儿还是不太安全。使把劲,再往前有个地方适合歇息。咱们就再赶一段儿吧!” 齐六瞧着不好,李会心里也着急,听见这话,瞪着眼回头道:“我们殿下都这样了,歇一会儿又有什么?!你……” 话没说完,就叫齐六给打断了,他无力地扶着李会想要站起来,朝着林嘉道:“林管家顾虑的有道理,咱们也歇了一会儿了。再坚持一下。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林嘉拱拱手。退下去招呼自家姑爷去了。将这情形小声地告诉了方沐阳,她也有些担忧。齐六的情形瞧着可不妙,若是可行。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出山,请大夫诊治才是上策。可这会儿在深山老林里头。哪里去寻大夫?就是歇息的地方,也得仔细寻找安全些的。山老大她是信得过的,如果山老大都说这块儿不安全,那就确实有必要及早避开。 叫起了那些兵大爷,队伍开始缓慢地朝着前方移动。 不知道是不是让山老大给影响了心情,林嘉也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起来,悄悄比了个手势,便有几条人影离开了队伍,小心地在前方搜索起来。 刚刚前行了不过一刻钟,一人回来惊喜地禀报林嘉,在前头的林子里头发现了不少树木折断的痕迹,很像是人为的,而且人数还不少。林嘉一听,不敢耽搁,回报给了方沐阳和齐六。 听见这消息,就是齐六也来了几分精神,腰也挺起来了,下令队伍加快了步伐,往前方走去。 果然如同探路的人所说,前方的山林里头,有不少树木折断了枝干,断口整齐,似乎是被什么利器砍断的一般。整个痕迹宽约五六步,恰好能容三人并行。如果是两人合力抬一只箱子,也是将将好。只是可惜时日太久,加上连日阴雨,地上已经没有了什么痕迹,灌木低矮些的地方也不太能看得出来,找不到来处,只能勉强看出这条痕迹断断续续着向山上蔓延的样子。 方沐阳学着山老大的样子蹲下来细细看了一下,地上的草都生机勃勃的,长得挺精神。山老大叹了口气道:“下了这几日的雨,这些草都又立起来了,要是早些日子过来,说不定还有倒伏的。要不是那边的树林子高些、密些,只怕也看不出来什么。” 齐六看了一遭,打起精神走到方沐阳身边低声道:“小方姑爷,走了这么多天,也就只这点线索了,不如一鼓作气,顺着这痕迹过去瞧瞧?” 方沐阳见他脸色潮红,微微皱眉道:“六殿下身子不适,不如尽早出山就医。这边儿的事儿您放心,我金帮的人也陷在里头,沐阳自当尽心竭力。” 顺着痕迹查看的山老大快步走了过来,神色严肃地道:“姑爷,您去瞧瞧那边儿……” 方沐阳赶紧止了话头,同齐六一起跟着山老大走到略靠近河岸的斜坡上一瞧,一株灌木底下挂了一根布条,大约是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自然明白找对了痕迹,方沐阳心里一松,蹲下来细看。 正瞧着,忽然觉得一阵隆隆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只听见落后几步的林嘉高喊:“快跑!” 方沐阳抬头一看,顿时浑身冰冷动弹不了。只见旁边的山崖上头,一股黄色的大潮倾泻而下,夹杂着屋子大小的石头滚落下来,正对着他们蹲下查看的地方。 齐六反应最快,一把抱住方沐阳就地一滚,两人忽然觉得身下一空,似乎是从高空坠落了下去,眼前陡然一黑,方沐阳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方沐阳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好像被人踩了一通似的。睁开眼,一片漆黑,使劲闭了再睁开,还是黑乎乎的。她喊了声“林嘉!”无人应答,又叫“六殿下!”除了回音,还是没人答话,心里又惊又怕,努力定了定神,听见旁边似乎有粗重的呼吸声,忙在身上摸了摸,还好,东西都还在。 从腰间的包里摸出火折子吹亮,方沐阳借着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身下是冰冷的石头,四周看不清楚,大约空间太大,旁边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躺着齐六。 仔细回想了一下晕过去之前的情景,方沐阳知道他们是遇上了泥石流,要不是齐六反应快,抱着她滚开,说不定她就被泥石流给掩埋了。可在上头的人怎么样了?方沐阳不由担心起来,可担心也没用,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位。 她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发现地上不但冰冷,而且透着一股湿滑,火折子上小小的火焰微微晃动,显然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不过瞧着火折子也不长了,方沐阳只得爬到齐六身边看了看,便熄灭了火折子。 齐六身上有不少的污渍,黄色、褐色的都有,方沐阳摸了摸,似乎没有骨折的地方或是流血的伤口,暗暗松了口气。不过齐六身上的热度不退反增,倒实在是有些麻烦。 这货居然发起高烧来了。 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哦,不是,连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这黑乎乎的,还发高烧了,肿么办? 方沐阳干瞪眼。摸了摸小包袱,里头干粮和水都有,不过份量都不多,她一个人吃,大概也就只有三天的份量。而且这块儿黑黢黢的,能干什么? 现在干粮和水都不敢乱吃了,鬼晓得有没有人来救自己,又什么时候能救出来。能省就省点,也没多大点事,记得前世看电视,有人在地震之后的废墟里头,什么都没有,还不是坚持了几十天。不能慌,先要镇定…… 方沐阳不断给自己打气,把小包袱里头的东西摸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摸到一个小包,顿时精神一震。要是没记错的话,这里头就有一株山老大采的降温的那个药草,好像上次山老大采药的时候就说,这东西降温有奇效,只要嚼碎了吃下去就行? 心动不如行动啊,方沐阳赶紧摸了药出来,又摸索着往齐六嘴边凑。 可这货就躺着,粗气直喘,脸上摸着烫呼呼的,要是拿个鸡蛋打上去大概直接都能熟了。可人事不醒的,就是不张口啊! 肿么办? 方沐阳苦了脸,那就只能老纸嚼了喂啊!要是别人也就算了,要是这位真有个什么好歹,这特么黑锅不是背定了么?诛九族都算是便宜小方姑爷了。 把药草放进嘴里一咬,又酸又苦,小方姑爷一个哆嗦,差点儿没给吐出去。忍耐着嚼碎了,摸索到齐六的嘴唇,嘴对嘴凑上去,用舌头顶他的牙齿,又一点点地小心喂进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亲了,这黑乎乎的地方,羞涩什么的就先别管吧!咦,这也算是齐六吃了老纸的口水嘛,不算亏不算亏。小方姑爷觉得自己脸上也烫了起来,好在这儿黑,不光别人瞧不见,自己也是瞧不见的。 喂了药,抿了一小口水漱漱口,眼珠一转,小方姑爷觉着这水不能浪费了,又小心地把一口水喂给了齐六。 接下来,接下来就得看老天爷的了。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泥石流来了都没死,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方沐阳抱着双膝靠着齐六坐下,满脑子胡思乱想起来,不知道林嘉他们怎么样了,不知道齐六能不能醒来,好像高烧太久也会烧成傻子,那啥,齐六要是成了傻子,会不会连累自己啊? 老天爷啊,您这是玩儿我么? ps: 唔,最近有点烦心事,耽搁更新了。尽量保持不断更,对不住各位了。会尽快处理好调整好心情恢复更新速度的。。。小方姑爷,你要挺住! 135 掉进洞里 幸好老天爷并没有打算玩死方沐阳,当她在无聊中默数到一千八百七十九的时候,齐六的烧开始退了。 又数到三千七百九十六的时候,齐六哼唧了一声,总算是醒了过来。 他一动,方沐阳就感觉到了,忙把怀里的水囊递过去塞进他手里,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到确实温度降下来了,长长地出了口气。 齐六抓紧了水囊,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小方姑爷?”便听见方沐阳低低“嗯”了一声,声音从他的头上传来,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了他的额头,齐六鼻端似乎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由腹下一热,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方沐阳吓了一跳:“你受伤了?哪儿疼?” 特么这叫齐六怎么说?他抿了口水,嘶哑着嗓子道:“没什么大碍。我们这是在哪儿?怎么漆黑一片的?”幸好是漆黑一片,要不然方沐阳就会发现他的窘样了。他支着身子坐起来,微微蜷了腿下意识掩盖自己的尴尬。行动中觉得手臂和后背痛得有些厉害,大概是从山上滚落的时候划上了手臂和后背。 总算有个活人陪着自己了,方沐阳不觉放松了一些,黑黢黢的只有一个人总是没来由地让人害怕。她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这是哪儿?”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娇嗔和惶恐。 听在齐六耳朵里头,浑身又是一个激灵,借着伸手不见五指般的黑暗掩护,他悄悄往旁边挪了点,可心里一股邪火越烧越旺。便赶紧打开水囊灌了一大口水。 慌张吞咽的声音在黑暗里头特别明显,方沐阳有些心疼地说:“你省着点喝,拢共就这么点水。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晓得咱们多久才能有人来救。万一你喝完了,就等着渴死吧!” 齐六苦笑,他又何尝不知道现下自己两人的处境有些困难。只是觉得口干舌燥,不喝怎么灭得下去那股邪火?不过方沐阳这话他也承认有道理,便将水囊拧紧了放进怀里,摸了摸地面发现有些潮湿,想了想道:“之前我抱着你就地一滚,便跌落了下来,大概是山民说的‘天坑’。只是不知道这里又是何处,不过这里地面湿滑,想来应该是有水的……” 他料想的确实不错。泥石流来的时候,齐六抱着方沐阳就地一滚,不知怎么竟然掉进了旁边的一处天坑里头,这处天坑斜斜向下,连着洞穴。他们滚进了洞里,泥石流塞住了天坑口。倒是让他们避过了一劫。 听他提起之前的事情,方沐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这次你救了我一命。谢谢!” 齐六恍若未闻,呼吸声却更加粗重起来,方沐阳心想他刚刚退烧,莫不是又发起烧来了,伸手摸索着靠过去。刚摸到齐六的衣裳,就被一把捉住了手,拽了过去紧紧抱住。方沐阳心下大骇,正准备挣扎,却听见齐六低喝一声:“别动!” 方沐阳坐在他腿上,只觉得身下有个东西硬邦邦地顶着自己。齐六埋首在她颈边,粗重的呼吸带着灼人的热气喷在她的皮肤上,让她觉着痒痒。可眼下这个情形。方沐阳是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寻思着这货怎么突然发起情来。 想了想,忽然想起那天见山老大采药的时候,猥琐地说这个药对男人还有一桩好处,莫非就是说的这个?心里把山老大骂了个狗血临头,又想到齐六这货刚刚退烧,居然还有余力发情,实在是佩服啊佩服…… 齐六强自忍耐了一会儿,方沐阳伸手过来,他几乎是直觉地把她拽进了怀里。可一抱住,就知道不妥。身下紧绷得快要裂开似的,竟然疼痛起来,只想埋进某处温暖紧窒之所狠狠释放。但是理智又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做,他定了定神,坚定地把方沐阳推开,转过身喘着粗气又躺在了潮湿冰冷的地上。 几乎是一被放开,方沐阳就赶紧往旁边挪了好几步,生怕齐六兽性大发又扑了上来。那天这货喝醉了,居然醒来不记得自己是男是女。方沐阳又是庆幸,又是愤恨。尼玛哪哪儿都摸过了,什么都做遍了,还以为老纸是男人,这货哪里是喝醉了?完全就是糊涂蛋嘛! 可今日情况不同,齐六虽然刚退烧,可到底人是清醒的。要是他真要那个啥,自己的身份岂不是穿帮?还是离着远点好,至少这黑乎乎的,齐六总不能准确地扑过来吧?想到这里,方沐阳又往离齐六远些的地方挪了挪几步。 这还是人吗这个?刚退烧就能发情,虽然说是药物反应,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这要是他体力再好点,老纸还不叫他活活吃了去?果然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根本就没有进化完全嘛! 听着那头的粗重呼吸声渐渐平稳,方沐阳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寂静的黑暗:“那个……六殿下,您,好点没?” 齐六答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倦:“嗯。” 任凭谁刚刚高烧一场,还没缓过神又来了这么一下,刚保存的体力也被耗光了,哪里还有精神答话? 倒是方沐阳听着暗暗松了口气,齐六本来话就不多,这才是冰山本色嘛!可跟着方沐阳就犯起愁来:“这鬼地方,怎么出去呢?” 齐六没说话,坐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了一下四周,奈何这里空间太大,一无所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陡然的亮光让方沐阳眼睛一刺,她赶紧闭了眼说:“省着点,还不知道要在这儿折腾多久呢!” 齐六想了想,勉强站起来道:“你就坐在这儿别动,我走远点看看。” 说完不等方沐阳回答,慢慢绕着圈往外走去。走了大概三十多步远,便瞧见他们落进来的那处洞口。洞壁斜斜向上。散落着泥土和石块,夹杂着被冲下来的树枝什么的。齐六勉强捡了几根,拿在手里湿漉漉的。他试着点了一下,惊奇地发现这种树木大概是本身含油量比较高,耗费了小半根火折子,总算点燃了一根。 这下亮度比原来要好得多了,方沐阳见状。马上跑过去帮着齐六在泥石流的土堆里头又弄了一些树枝子出来。有了这个,他们的取暖和照明就要有保障多了。 不过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头呆上多久,齐六只舍得点燃了一根树枝,并没有生火取暖的打算,而是仔细看了看那处被泥石流堵塞的洞口,微微叹了口气。 仅凭他和方沐阳的力量,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付这么大一堆的泥巴石头。之前的泥石流来势汹汹,也不知道上头的人手折损了多少,就是有人幸存下来。想要枯坐着等待救兵,只怕是有些不妥当的。 他刚想跟方沐阳商量一下,回头却发现方沐阳仔仔细细地将不多的树枝捡在一处理顺,又顺手从衣襟下头撕了条布,把那些树枝提了起来。 看来不用问了,方沐阳的想法一定跟他是一样的。不能坐等别人援救。他们自己也要努力挣扎着找到出口,活下去。 借着火光,两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东西。方沐阳的包袱里头东西比较多一些。有一身衣服,足够一个人吃三天左右的干粮,一水囊清水和一些药草、药丸,还有大半根火折子。齐六大概是甩手掌柜做得久了,除了袖袋里头的火折子,靴筒里头插的匕首算得上有用的东西,其他什么干粮、药丸一样也没有。 他自己都忍不住叹口气,原以为自己算是能吃苦,事事自己动手的,跟方沐阳一比。才发现自己实际上也还是那种纨绔公子哥。方沐阳包袱里头的东西他也都有,不过,都是李会背着的。 想到这里。齐六的脸色又淡了几分,那么大的泥石流,不晓得上头的人都怎么样了。 方沐阳小心地将干粮分作两份,撕了张油纸包了,心疼地递给齐六:“喏,就这么点吃的,你省着些!”食物面前人人平等,管你是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不吃东西就等着饿死吧!不过瞧着齐六这么大个头,这么点东西也不知道够吃几天的? 齐六难得有些羞赧,幸好微弱的火光之下瞧得也不是特别清楚。接过来小心地放进怀里,瞧见方沐阳的眼光落在他腰间的水囊上,忙安抚地道:“我瞧这洞里湿乎乎的,应该不会没有水源。你先拿去喝,碰见水源了咱们再盛些就是。” 他居然还对自己解释了一句,方沐阳有些惊讶,摇摇头道:“六殿下,沐阳没那个意思……” 齐六嗤笑一声:“都这个地步了,难兄难弟的,还叫什么殿下?你就唤我的名字齐旻吧!” 方沐阳从善如流:“齐旻。” 齐六点点头,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了约莫四十多步,便瞧见光滑莹白的洞壁,两人便一前一后顺着洞壁朝前走去。 ps: 老纸手贱写特么泥石流干什么?麻痹流年不利,简直是太不利了,忙完一定要去找个地方拜一拜。话说我家住2楼,上世纪80年代的老房子。前头是个小花园,背后是山。隔着山大概有个四五米左右吧,那山还用水泥加固过,有堡坎的。特么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还是咋,下了这么久的雨,居然玩山体滑坡。滑你妹!幸好是楼下都有装防盗网,把大的石头给拦在了外头,就是泥巴进去了一些。尼玛老纸当时贪方便没装防盗网,哗啦啦全给泄进书房卧室里头了。幸好老纸见机快啊,抱着儿子就冲下楼了。那速度,过去三十年里头百米冲刺都不带那么快的。最特么叫人恼火的是山体滑坡就这么一段,旁边的都没事,就我们这个单元上下四户,因为家里没装防盗网,俺家受灾最严重。尼玛老纸结婚时精挑细选的粉红色花边床单啊。。。。。估计是洗不干净了。。。。。下个毛的雨啊,还下! 特么老纸也不敢虐男主女主了,好好地赶紧给老纸粗来。特么哪里有作者写泥石流就碰上山体滑坡的啊?这特么还叫不叫人写了?这特么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笔记本直接就给埋了。。。还有老纸的精装耽美小说一书柜啊,全给毁了。。。。 136 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到那洞壁上的莹白时,方沐阳心里就咯噔一下,暗暗叫糟。上辈子她去旅游,那些什么号称“天下第一”“世界第一”“冠绝宇宙”的破景点破溶洞里头,不就是这个德行?叫什么来着?喀斯特地貌,多溶洞地下河。这可惨了,要是没记错的话,这种洞子都是大洞套小洞,洞洞相连,主洞挨支洞,洞洞相通。尼玛搞不好这边一片山都是这种该死的溶洞啊!这光靠两条腿走,要走多久才是个头啊? 齐六恍然不觉,反倒伸手摸了摸洞壁,奇怪地说:“莹白似玉却非玉,这是什么?” 方沐阳沉浸在哀愁里头没心思理会他,一心想着快点走,说不准能碰上个活物什么的,也能混口吃的不是? 洞中黑暗,又没有计时工具,反正饿得很了就吃点干粮,累得很了就睡上一会儿。睡一觉就算是过去了一天,真是洞中无日月,寒宵春梦长。 好在齐六略有经验,大概能估算出他们走了多远的距离,也就是一天能走上二十里左右。当然这个计数方式在第二天(睡了一觉之后)就受到了挑战。 他们在洞中遇到了一条暗河。 齐六有些兴奋,一般来说有河就意味着有了出路,因为这里的大小河流最终都是要汇入金江的,顺着暗河就能走到金江边儿自然也就能重见天日了不是? 方沐阳没忍心打击这位。她去过某一个旅游景点,那个溶洞里的暗河就是迂回着汇入大河里头的,其中还有人力无法超越的段落。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暗河分作了三段,流入三个不同的支洞里头。 齐六和方沐阳站在河岸边。同时傻眼。 “你说,走哪边?”齐六磨了磨牙,问方沐阳。 方沐阳一摊手:“除了左边的,另外两个洞随便。” “为什么不走左边的?”齐六问出来就后悔了,左边那个洞里传来巨大的水声,不用进去看,也晓得那边的河是跌落了下去。他跟方沐阳难道能跳下去不成?在这该死的洞里头呆了好像也没多久功夫,怎么就变傻了似的? 方沐阳看他神色有些懊悔,想必也是听见了那巨大的水声,除非是聋了才听不见好不?可嘴上还是忍不住嘲讽:“左边明明就是个瀑布,你是有船还是打算游泳?” 自从进了这个洞子里头,齐六就发现这家伙对自己好像有些不那么恭敬。中间也就恭敬了一小会儿,可现在又开始说话肆无忌惮起来。左右四下无人,齐六自然也不会去计较,可这家伙好像有点越来越放肆。这会儿居然都讽刺上自己了。 本想喝斥他一句,但一想到之前的荒唐事,齐六又忍不住脸上发红,转了脸随意指了最右边道:“那就顺着这边进去看看吧!” 方沐阳小声嘀咕着:“早说走右边不就完了,选什么选?”也跟着进了洞中。 这边洞口挺大,可内里并不怎么空旷。往里走了没几步。便没有了河岸,两人只得在河中行走。常年被水冲刷的河底滑溜溜的,踩上去连石头都没有。方沐阳小心地走着,也几次差点摔倒。齐六只好回身拽住他一条胳膊,两人便紧紧挨在一起,慢慢往前试探着行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得太近,方沐阳能听见齐六的呼吸声就在自己头顶响起,臂弯里头是温暖而不猛烈的热度,微微红了脸。齐六也觉得颇不自在,忍不住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叫人心慌的寂静。 “那天,我喝多了,对不起。”可惜没选对话题。 方沐阳哼了一声:“算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这话听在齐六耳朵里头就不是那个味儿了。虽说侵犯了方沐阳并非他的本意,可是说实话,他也算是英俊帅气了。宫里不少小宫婢都争着服侍,就算明知道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也宁愿与他一度春宵。那天喝多了,才跟一个男人颠暖倒凤,可方沐阳这态度、这语气、这用词,都叫齐六心里格外不舒坦。 “你也用不着这样说吧?”齐六觉得有点伤自尊。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多谢大爷惠顾?还是谢谢殿下宠幸?你觉得是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我可没有过喝醉了抓个人就往床上按的德行!”方沐阳说话的口气非常冲。尼玛这会儿说对不起,你咋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纸到底是什么人?啥啥都干过了,连老纸性别都搞不清楚,方沐阳真想挖了这厮的俩眼珠子。 齐六被她噎得翻白眼,可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自己都没发现的小心翼翼:“你别这样说,我,我也是第一次……” 听见这话,方沐阳惊讶地扭头看了齐六一眼,正好瞧见他侧过头去,露出来红红的耳朵。不会吧?这货还是个处?不对啊,听说一般富贵人家还有给孩子安排晓事丫头的,这堂堂皇子的,不会真还是个处吧? 那一夜实在是太过激情,方沐阳至今回想起来,也不能将细节记得多么清楚。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想偏了点什么。特么就算你齐六是处,难道老纸不是处么?特么我还是女生呢,老纸吃大亏了!你特么跟这儿卖什么委屈? 其实两人说的话完全就不在一个频上头,齐六是想说第一次跟男人那啥,可方沐阳的理解是第一次那啥啥。幸亏很快就有新的发现干扰了两人的注意力。 暗河中的水量明显增多了,地势也似乎向下倾斜起来。齐六举起火棍儿看了看,河岸对面有一个半丈来宽的洞口,另一条暗河汇入其中。 现在他们能站的地方,水已经淹到了小腿处。 “怎么办?”方沐阳不知道这水到底会有多深,拽紧了齐六的胳膊免得自己滑倒,低声问道。 齐六咬了咬牙:“再往前走走。” 顺着河道继续前行,拐过两个弯,便听见隐隐的水声。齐六和方沐阳对望了一眼,都有些失望,看样子,前方又是一条跌落的瀑布,就是不晓得会有多高。 脚下的水还不是特别深,齐六便道:“再往前走走,看看再说。” 方沐阳却不想浪费时间,拒绝道:“不如回去看看另外那个洞口,反正走了也没多远,回去也来得及。” 齐六摇头道:“正是没走多远,不看看到底如何心中也不安。再走一走,看看,要是不行,再回去。” 他既然意志坚定,方沐阳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中途拿了点干粮吃了,却发现河道似乎渐渐宽阔起来,水声也愈发大了起来。拐过一处洞壁,竟然能看见前头有微微的光。 这是,有出口了? 两人大喜,加快步伐朝着光亮处走去。暗河的河道却突然变得狭窄起来,整个山洞也更加逼仄,还好两边的洞壁并不陡峭,齐六两人勉强可以攀在洞壁上摸索着前行。 隆隆的水声愈发响亮,前面出现一个上方下窄的洞口,整条暗河从这里跌落了出去,而洞口外则能看见白光透进来。莫非这里就是洞口了?可愈发临近洞口,并没有瞧见天空,那光线似乎是从下方透上来的一般。 齐六和方沐阳来到洞口,又是惊喜又是犯愁。 暗河从此跌落下去,落入水中。外头也是一处洞穴,不过瞧着像方沐阳前世见过的教堂一般,下宽上窄。下方贴近水面的地方,一处洞口与外界相连,他们瞧见的微微白光就是从那里看到的。而方沐阳他们所在的这处洞口,则在这大石洞的岩壁上方。 叫人惊喜的,是他们遍寻不着的那三条铜船,如今就静静地躺在河底。金江水色澄清,借着微光,能清晰地瞧见河底这三艘船的轮廓,甚至装着铜锭的木箱也还整整齐齐地码在船上,并未挪动分毫。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叫人犯愁的是他们所在的这处洞口离着下面少说也有十来丈,没有绳索可怎么下去?尤其是瞧见在沉船间悠然游动的鱼儿,方沐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饿过。还有洞壁上头长的红果子,瞧着就让方沐阳连吞了好几下口水。 齐六却无暇顾及这些,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处洞穴,这洞子其实并不是很长,从透进微光的洞口到他们所在的暗河瀑布,也就这么点长度。除了贴近水面的那处洞口,石壁上方比暗河洞口略高处也有两个透光的洞口,所以洞内显得比较亮。在他们的左下方,有一处约莫一丈来高的洞口,洞中有石阶延伸直到河岸,显然是人工凿成的。 他暗暗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在那洞口听见人声,猜想下头并没有人值守,这才操心起该如何下到下方的问题。 方沐阳却是早就想好了,她从包袱里头把带的那身换洗衣服拿出来,打算撕成布条绑做绳索。人在绝境总不能不想办法,困死在这崖壁上头吧? 137 冰山变身小白花 把衣袍撕开连成绳索,可惜看起来长度似乎并不够,齐六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脱了自己的长袍,撕开来连上去。把这衣服做成的绳索一头系在洞内凸起的石块上,一头顺着瀑布垂下,虽说离着地面还有一点距离,到底不是特别高了。两人这才从暗河洞口跳了下来。 瀑布落到河里,形成一个不小的深潭。幸亏这会儿是枯水季节,旁边裸露着湿润的河床,要不然就得直接落进河里去了。饶是如此,在暗河里头行进了大半天,两人的裤子、鞋子都湿透了。一上到岸上,方沐阳便在洞口将搜集的树枝全部点燃了,一边烤干裤子,一边望着河里的鱼流口水。 齐六的外袍已经撕烂了,如今穿着一身黑色的贴身小袄,倒有点像夜行衣似的。方沐阳生火这会儿,他警惕地提了匕首,顺着石阶往上探路。这么多铜锭都在河里,总不会没有人看守吧? 可大概是偷船的人觉得这个地方十分隐蔽,并没有在狭长的洞穴内留下看守的人。齐六没敢走太远,这洞里的石阶长得仿佛见不到头一般,他又没有携带火把,便只好原路返回。 然后就瞧见方沐阳一只手提着鞋子在火上烤,伸着白嫩的脚丫子放在火边,歪着头、伸着脖子瞧着水里。 跳跃的火光让这有些昏暗的洞穴亮堂起来,可齐六就觉得方沐阳的脚丫子瞧着特别可口,远远看着,就想让人扑上去咬一口才好。他压抑了张嘴的想法,也走过去脱下鞋子,随口问道:“看什么呢?” 方沐阳头也不回:“你看这些鱼,一条条肥头大耳的,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居然长这么胖。看得我好生羡慕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苦恼地道:“你说他们怎么就不长上两条腿,乖乖爬上岸来呢?我这饿了好几天。都瘦了,可他们还那么胖,天理不容啊!” 齐六思路没跟上,楞了一下。就看见方沐阳摇摇脚丫子叹气道:“看得到吃不到,我这心都要碎了。” 也不晓得这都过去几天了,她怀里本就不多的干粮已经快吃光了,而且每次都还是省着吃的。乍然看到肥鱼,不流口水才怪。可是刚把裤子烤干一点,身子也刚刚暖和起来,真心不想下水去捉鱼。再者说了。没有鱼叉。也没有鱼竿。就凭她,下去能不能捉到鱼还说不准呢! 齐六见她那副模样,似乎口水都要滴出来了一般,不停地吞咽着。感觉自己也似乎受到了传染。腹中饥饿起来。堂堂男子汉还能让一条鱼给为难了不成?他站起来便开始脱身上的黑色小袄和中衣,活动了一下四肢,跳下水去。 水花四溅,方沐阳这才回过神,目瞪口呆地瞧着齐六在水里追逐肥鱼,几次就快捉到了,又叫那鱼溜走。试了好几次,齐六渐渐上了手,连着捉了三条。甩上岸来。方沐阳忙道:“够了,够了,你赶紧上来。”这家伙好像刚退了烧,别又给弄感冒了。 齐六甩了头发,赤着上身坐到火堆边。随手拿了中衣把身上的水擦干,披上小袄烤自己的衣裳。 他的头发放了下来,湿漉漉的发梢贴着脸庞,还在往下头滴水。顺手拿中衣一擦,乱蓬蓬的头发散着,竟让这冰山瞧着带了几分稚气。 方沐阳拿了他的匕首给鱼开膛剖腹,期间抬头看了一眼,吧唧吧唧嘴又低下头去。这家伙,唉,不得不承认还是挺帅的,光个头就比自己高很多。再想想他的皇子身份,确实是妥妥的高富帅一枚啊! 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方沐阳迟疑地问:“你不是不会游泳吗?”上次去南楚的时候,他那两个护卫都不会游泳,把李会他们踢进河里的时候,明显这位身子也绷着,一副紧张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就能下水捉鱼了? 齐六用手顺了顺头发,漫不经心地抖开中衣放在火边答道:“啊,是不会,学的。” 方沐阳撅了嘴,顺口问:“上次从南楚回来之后?” “嗯。”齐六点点头,忽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总不能再叫你把我也踢进河里去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哪儿敢啊?要是把您踢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拿我整个金帮的命都不够填的吧?”方沐阳忙着给鱼去鳞,头也没抬地回了句嘴。 半晌才听见齐六答话:“不会的。” 他的声音不大,方沐阳觉得像是一阵微风拂过耳边,并没有听清楚说的什么,禁不住抬头“啊”了一声表示疑问。正好看见齐六满脸不自在的神色。 他低着头,拿树枝拨弄着火堆,幽幽地说:“我也不是父皇看重的,就是死了,大概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方沐阳闭嘴低头,啥话也不说了。喵了个咪的,事关皇室秘闻,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继续问下去。 可齐六不放过他,自说自话地呱啦个没完:“我从记事开始,就没见过我娘亲。奶娘死的时候,我还不知事,除了服侍的小太监,小宫女,就没见过旁人。不记得是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三哥捉迷藏躲了进来,碰见我,以为我是小太监,带着我玩。后来才晓得我是他的弟弟,便把我带回了钟粹宫。李娘娘那个时候刚死了比我大半岁的四皇子,见我可怜,便求了皇上将我记在她的名下抚养。说来可笑,直到那个时候,父皇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儿子……” 方沐阳特想捂住耳朵,你特么说这些干什么?姐不想知道啊不想知道! 齐六笑了一声,映在空旷的洞穴里头,显得格外凄凉:“可父皇并不待见我,只要往钟粹宫去,我就不能出现,否则父皇便会沉着脸不说话。后来我听人说,我娘亲是父皇从宫外带回的南楚女子,爱她娇柔妩媚。可我娘是因为生我难产才死掉的。所以我父皇见着我,就会想起我娘的死,就会讨厌我。可是我也不想我娘死掉啊……” 方沐阳把鱼拿到河水里头洗净,用树枝串了烤起来。心里默念加盐加辣椒加孜然,不想去听齐六说话,太特么心酸了,搞得姐都想哭…… 齐六的声音有点哽咽,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在宫里,他并没有贴心的人,贴身侍卫李会,也是李娘娘给安排的人。有的事情压在心里太久了,久到不说出来,就会在心里长成一道化脓的伤口,微微扯动,便会疼痛。也许是跟方沐阳同了生死患难;也许是此刻并没有外人,而是在这种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头;也许是有了一线生机,精神没有那么紧绷。所以一开口,齐六就有些忍不住的倾向。 “我总弄不明白,我活着干什么呢?父皇眼里根本就看不到我,母妃……”他摇摇头,哼了一声:“母妃大约觉着将我养废了最好吧。三哥确实对我挺好,可他有他的事情要忙。要是没有我,大概大家也都没什么不同,兴许我娘活着,父皇还能高兴一些。我活着,除了让他看见一次烦一次,也就没别的用处了……” 方沐阳一翻白眼,忍不住了:“你够了啊!有完没完啊你?就在那儿叨叨叨,打量我乐意听还是怎么?谁活着死了对这世界有什么影响啊?省省吧你,就是你爹死了,这太阳该升照样升起,河水照样流淌,从来就没有缺了谁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你父皇母妃怎么就对不起你了?搞得自己像是琼瑶奶奶家的小白花似的,我咋以前就没看出来你还有忧郁文青四十五度角小忧伤的倾向啊?你家是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是打断你腿还是挖了你的眼了?” “你还多少是个皇子呢!你试过挨饿的滋味没有?不是一天不吃,是一连几个月都没得吃,只能啃树皮草根挖泥巴,吃了肚子胀可还得吃,看着身边的人活活胀死、饿死,就为了活下去用尽各种方法。每天早上起来,身边就有人死去,那种滋味你试过没有?没有吧?你活得好好的吧?你说你在这儿哀伤个毛线啊你?” “特么你不是成天端个冰块脸对谁都爱理不理的么?你不觉得你这会儿玩忧伤有点对不起读者啊你?我说六殿下您能省省不?您有家,有兄弟,想吃啥有啥,想穿啥有啥,您跟这儿穷显摆个什么劲啊!” 大段话说完,方沐阳来了个大喘气,见齐六瞧着自己一副小口微张眼角挂泪珠的小模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把手里有些烤焦的鱼塞了过去:“拿着自己弄,老纸不伺候了!” 说完做到一边儿,翻个白眼另拿了一条细细烤起来,打定了主意懒得搭理齐六了。 其实齐六这种表现可以归类为一种心理障碍爆发的表现。十几年的宫廷生活带给齐六的是喘不过气的压力,表面上他用冷漠将自己武装起来,可实际上受到的压力因为没有及时发泄和排解反倒愈发严重。而这一次死里逃生相当于是导火索,面对跟自己“有关系”的方沐阳,把他划入自己“可信任”范围之后,齐六就用唠唠叨叨的方式开始发泄了。 至于方沐阳为啥心理无障碍?死了,穿越了,又活了,差点死了,又过好了……方沐阳表示,姐的心理是灰常强大的,点点小事压不垮啦!哈哈! ps: 感谢磨叽宝儿童鞋打赏的平安符,感谢偷腥的鱼115童鞋投出的小粉红。唔,赶稿还账中,挥挥小手绢…… 138 重见天日【补六月欠更】 被方沐阳抢白一顿,齐六耷拉了头没话好说,默默地看着手里焦了一半的烤鱼,微微皱眉。可抬头看方沐阳满脸不耐烦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心虚,不敢说什么,只好将注意力放在烤鱼上头。 方沐阳才懒得理会他呢,仔细地烤着手里的鱼,也不做声。一时间空旷的洞里就只剩下了火焰燃烧树枝发出的声音。 吃了一条鱼,才觉得稍微好点。剩的干粮方沐阳还是没舍得吃,拿出来看了眼,又揣了回去。谁知道还要在这里困上多久?谁又知道从这石阶走出去要多长时间?省点总是没错的。 要不是觉得齐六行为怪异,她都想让齐六再跳下去抓几条鱼,烤了带着,有备无患嘛! 可这会儿,她真心不想搭理齐六。咋以前就没看出来呢?冷酷的冰山脸下头,居然有一颗温油的文青心。你特么要是时不时搞这么一出小忧伤的戏码,谁受得了啊? 就是前世看小说,今生看话本,小方姑爷对于那些结局不好的,情节太虐的,一般都是不看。人一辈子的眼泪是有限的,何必没事儿伤春悲秋啊不是?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笑着开心点不好么?非搞得那么悲催,给谁看呢! 指望别人同情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人同情。 齐六吃了鱼,缓过劲来了,精神也好些了,只是想起之前的失态,还是忍不住有些尴尬。自己那会儿怎么就像嘴上没了把门儿的,一嘟噜就什么都往外头蹦呢? 所以这会儿见方沐阳盯着火堆不吭声,他也不好说什么,站起来拿了匕首,打算在洞壁上头弄点树枝。休息够了之后就该从那黑黢黢的石洞离开了,没有火把可不行。 方沐阳扭头望着水底的沉船发起呆来。 船找到了,铜锭也都还在船上,可人去哪儿了呢? 看这处洞穴,便不得不叹息一声劫船的人心思巧妙。将船藏在这里头,从外头江面上看。谁也想不到这瞧着不大的洞口里头有这么大的空间,可以藏下三条船。难怪之前搜索的人在沿江两岸找了几回也没有半点消息。若不是他们凑巧跌落天坑,找到这处洞穴,估计也是苦无头绪的。 江面洞口的天光渐渐暗淡下来,愈发显得洞内的火光温暖。齐六将洞壁上的各种藤蔓、小树砍了一堆拖过来,便瞧见方沐阳趴在火堆边上,已经进入了梦乡。 也不晓得是梦见了什么,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眉眼弯弯的,瞧着就让人心生好感。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嘲讽他时那不屑的神色。 其实坐下来一想。小方姑爷也没说错。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谁一定需要谁。谁又离不得谁。他的父皇是北齐至今膝下皇子最多的一位帝王,母妃李娘娘虽然只有齐三一个儿子,可还有两个女儿。而他自己,也不是没有了伺候的人就寸步难行。 就像方沐阳说的。即便是他的父皇,北齐皇帝死了,太阳依然会升起,河水依然会流淌。与其有空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倒不如好生想想,这铜船的事情到底是何人所为?若真是大皇兄所为,现在父皇病重,大皇兄到底是想干什么? 想着想着,齐六也抵不住疲惫。缓缓睡了过去。 这一梦倒是香甜。清晨时分,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大雨,洒落在江面之上雾气弥漫。 方沐阳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是在仙境之中,如果这仙境里的水汽不会沾湿衣裳就更好了。火堆里的火势已经减小了不少,只剩下微微的火光。齐六坐在雾气当中。一身黑色小袄,端着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仿佛昨天的发泄只是方沐阳的梦境一般。 见他醒来,冰山头也没抬:“醒了?那走吧!” “等等!”方沐阳搓了搓脸,跑到河边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这才站起来说:“走吧!” 光线微弱的洞穴里,齐六却能清晰地看见方沐阳脸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回在金江上日出之前见他洗脸的情景,身上一热,赶紧别过头去。把手里的火把在火堆里头点燃,领先朝着铺好石阶的洞里走去。 方沐阳却没有及时跟上,她想了想,从河里掬了两捧水,浇熄了燃烧着的火堆,这才跟上来。 “这是干什么?”齐六不解。 方沐阳总不好说这是前世外出旅游留下的习惯吧?耸了耸肩道:“顺手罢了。” 齐六不再多言,两人沉默着顺石阶网上攀爬。 有石阶的这处洞穴显然也是天然的。连着河面洞穴的一段稍微狭窄一点,也可以容两人并肩而行,走了约莫百来步,便豁然开朗起来,再往前两百多步,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 这股味道昨日齐六探洞的时候也闻到了,只是不知道从何而来,加上洞中黑暗,他也没带火把,看不清楚,并没细想。现在有了火把,可以瞧见这里的洞穴变得开阔起来,除了这石阶所在,旁处的地面渐渐凹陷下去,四周的岩壁上有大小不等的洞穴五六个。 越往上走,旁边的凹陷越深,岩壁上的洞穴渐渐减少。直到这恶臭变得最为浓烈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拿手捂紧了鼻子,也防不住那股臭味往鼻腔里头钻。 齐六拿着火把往下一照,两人顺着火光看下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石阶旁边不过十来步远的坑洞里头,散乱着几十具尸首,瞧那服色,有金帮的水手,也有押船的兵士。劫船之人竟然将他们全部坑杀在这洞穴里头,抛尸在坑洞里。石阶上隐隐还有干涸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味。方沐阳忍不住连连干呕起来,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齐六也跟着干呕,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拖着方沐阳快步向上攀行。方沐阳却觉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腿也发软,叫齐六生生拽着,一连走了两百来步,那股恶臭淡了些,两人才筋疲力尽地坐在了石阶上。 方沐阳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哭得跟方平安似的。她使劲擦着似乎总也流不干的眼泪,一边忍不住连声咒骂:“这帮断子绝孙的死兔崽子,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那都是金帮的大小伙子们,年轻的不过十四五岁,年长的也不过三十来岁,家里上有高堂,下有弟妹、子女。这些人劫了船也就罢了,怎么能将他们全部杀害,弃尸在这坑洞里头?要不是她正好掉进天坑,又顺着暗河找到这处洞穴。他们的冤屈岂不是就埋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坑洞里头? 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残忍?一个壮劳力。就是一个家的顶梁柱。这里头还有不少都是父子、兄弟共同守护一条船的,这样一来,岂不是叫人家一家老小全都断了念想? 她哭着哭着,突然转头揪了齐六的衣襟狠狠吼道:“是你大哥干的?是你们大皇子干的。是不是?” 齐六无言以对。 若只是劫船,确实没有必要将所有人全部杀害。这些被杀的人里头甚至包括押运铜锭的兵士,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调动人手劫船灭口。动手的人必然有一定的势力,而且身份高贵,能支使得动下头的人。所图极大,否则也不用一次性劫了三船的铜。这样的人,又正逢父皇病重,几位皇子夺权之争愈演愈烈的时候。到底是谁,呼之欲出。 可齐六不能说,他只能将哭泣的方沐阳狠狠按进自己怀里,仰起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昨天他还在悲伤感怀自己的身世,感怀自己长在父皇的身边。却难以得到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感怀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不能像三哥一样享受到母亲的关爱。可今天看着那些躺在坑底的尸体,想到他们曾经鲜活,如今却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坑洞里头腐烂,他才发现真的如同方沐阳骂的一样,自己比很多人都要幸福了。 方沐阳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了眼泪,发现自己被齐六抱在怀里,眼泪鼻涕糊了人家小袄一身,有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道:“对不起,我有点失控了。” 齐六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坚定地伸手拉住了方沐阳。方沐阳挣了两下,没有挣脱,也就随他去了。 她刚刚大哭一场,眼睛酸胀难耐,腿脚也不知是不是在石阶上擦破了皮,小腿处火辣辣地疼,整个人都觉得疲惫不已。幸好齐六拽住了她,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迈得动腿。 虽然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可那三条船上失踪的人的名字,早就记在方沐阳的心底。除了一部分是从会州的船帮里头合拢过来的,另外有起码三分之二的人,都是李巴鱼带去会州发展的。 给朝廷运输铜锭可是大事,不仅要是技术上过得硬的人,更是本身大家都信得过的人。用方沐阳的话来说,那是技术过硬,根底清白。金帮刚刚铺开了摊子,不能因为用人上头的不慎,毁了整个基业。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一遭。 想起那些兄弟们的家人还在瑞昌翘首盼着他们回去,方沐阳的鼻子就又开始发酸。她忙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沿着石阶往上攀爬。 数不清到底走了多少级台阶,中途两人将剩的干粮吃了一点,坐在石阶上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始了攀爬。石阶渐渐变得陡峭起来,似乎山势更加陡峭。洞壁也渐渐逼仄起来,逐渐缩小到只容一人通过的大小。 在这狭窄的洞中前行了约莫百来步,便隐约能听见刷刷的雨水声,看来是快要出洞口了。石阶也渐渐湿润起来,洞壁上出现了一些苔藓和蕨类植物,此时石阶便消失了,地面的泥土湿润而又平整,眼前似乎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洞来。齐六把火把在地上弄熄,果然瞧见微光从左前方透进来。他们走上前去,发现洞口被低矮的灌木和藤蔓挡住,拨开藤蔓,大雨迎面而来。 终于出来了! 站在洞口淋着雨,方沐阳仔细一看,这里离着那天发生泥石流,他们掉落天坑的地方其实并不算远,但是山势要高很多。往前走几步,便能清晰地看见黄色的泥巴夹杂着青色的石块倾斜在地上。围着泥巴、石块,约莫百来人正在轮着铁锹冒雨工作着。 那些人身上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瞧不清到底是什么人。 方沐阳和齐六对看了一眼,压抑住兴奋激动的心情,朝着那边慢慢走去。 离得近了,方沐阳在人群中瞧见了满脸焦急的李巴鱼,他正抿紧了唇,盯着挖掘的人目露凶光。还有吊着一条胳膊,浑身脏乱的林嘉。只带了一顶斗笠。绷着脸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嘴唇都干裂了也不见他喝一口水。 齐六则一眼就瞧见了挂着黑眼圈的李力,他是齐三的贴身护卫。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居然连在京城的李力都赶了过来。热泪顿时湿了眼眶,虽然一再对自己说方沐阳说的没错。自己不该自怨自艾,可是有人关心着自己,这种感觉…… 齐六高高昂了头,便听见身边的方沐阳蹿了出去,高声叫着:“李大哥!林嘉!” 听见这边的叫声,众人回过头,便瞧见苍翠的山林中方沐阳冲了过来,齐六一身黑衣小袄在后,慢慢往前踱着。 李巴鱼怪叫一声迎了上去。林嘉只喊了一声“主子”便瘫软在地。 欢呼声顿时响彻山野。 洞中无日月,可外头已经过了五天了。整整五天,会州的大小官员都说没了救,这泥石流里头夹杂着千吨巨石,大量的土方。人埋在下头,哪里还有命在? 可李巴鱼不信这个邪,林嘉也不信,愣是带着人在不停地挖掘。李力昨日刚刚赶到,收到会州的快报,齐三便慌了神,着他领了一队人马赶往会州。人马还在路上,李力独立连夜赶路进山,一直就没有合过眼。此时见齐六好端端的,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回到会州,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请医延药。方沐阳这边还好点,齐六那头,前来请安赔罪的会州大小官员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还是李力端着御前侍卫的架子,才给挡了下来。 等方沐阳收拾妥当了,细细询问,才晓得当时泥石流下来,赵晨跑过去拉她,却不妨被掉落的石块砸中了腿,要不是林嘉拼着手臂不要将他拉出来,只怕赵晨就葬身在泥石流下头了。齐六的贴身侍卫李会就没那么好命,被泥石流压了个正着,如今连尸首都还没有挖到。其余站得近些的兵士失踪了有十余人,伤了六人。金帮的人站得远些,加上身手也好点,竟无一人死亡,只是有三人重伤,一人轻伤。 赵晨砸断了腿,还在会州的分舵里头养病,方沐阳过去看了一眼,他脸色蜡黄,沉睡未醒。负责照顾赵晨的小子战战兢兢地回禀道:“赵爷一醒来就闹着要上山去找小方姑爷,大夫没办法,只得在他的药里头加了些安神的药材,一日里倒有大半天是睡着的。” 方沐阳吸吸鼻子:“睡着也好,伤也好得快些。”回头又斥责林嘉:“你也是,伤了胳膊不好好歇着,还跟着参合什么?” 林嘉眼一红,顾不得李巴鱼就在旁边,低声道:“若是主子有个万一,属下,属下也不用活了。” 虽然知道林嘉身份不同,可听见他这么说,李巴鱼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这还是林嘉第一次当着他们的面对方沐阳自称属下,原以为他是方沐阳那位叔叔赠送的奴婢,如今看来,远非如此。 生怕叫李巴鱼察觉出异样来,方沐阳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跟你们说。” 李巴鱼摇头道:“你先休息,旁的事也不用急。” 方沐阳板了脸不悦:“这事比较急,待说了我再去休息。” 金帮在会州的分舵是一栋位于码头边的宅子,原来是会州一个船帮的地方,占地不大,位置倒是挺好的,里头院子、天井、花厅、火墙什么的,一应俱全。既然方沐阳这般着急,李巴鱼便将她带到了给她安排的房间里头,将门窗大开,吩咐心腹远远地守了,不许任何人打搅。 见安排妥当了。方沐阳才道:“不见的那三条铜船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儿?冯三和王大牛他们人呢?”李巴鱼一听就着急起来,赶紧问道。这可是目前金帮的头等大事,虽说朝廷那头没有明确的意思,可随着方沐阳和齐六的失踪,衙门里头的人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起来,就是在挖掘泥石流的地方,金帮的人和官兵也几次险些发生争执。 方沐阳垂下眼帘,微微摇头。 林嘉却沉吟了一下,转而问道:“这几日,您和六殿下到底如何脱险的?” 方沐阳定定神。便将跌落天坑之后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洞中的情况本就简单。无非就是赶路、休息、然后继续走路罢了。只是他们运气比较好。竟在洞中摸对了路,顺利逃出生天不说,还在洞中发现了被藏匿的铜船,和被杀害的人的尸首。 两人听完全都无语。不晓得是赞一声方沐阳的运气好,还是该叹一声那些被杀的人,又或者该叹服想到劫船杀人的那位,竟有如此妙的点子。 李巴鱼喃喃道:“难怪遍寻不着那三条船。我也在这金江上下跑了几十遭了,怎么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方沐阳道:“我看那处江面上的洞口,离着水面也不过一丈不到,如果是水量丰沛的季节,只怕是连洞口都不会露出来。要不是对这段水路特别熟悉的人,只怕谁也想不到那里有个洞。大到能藏匿三条铜船。而且旁边的石阶显然是人力凿成的,只怕人家做的功夫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说别的,谁有那个闲心,有那个人手,能在荒山野岭之中的一处洞穴里头去下这样的大功夫?” 林嘉听了也皱眉:“姑爷。这事只怕人家所图非小,先不提给兄弟们报仇的事情,我们还是好生合计一下,如何将咱们金帮从这摊子浑水里头扯出来吧。” 方沐阳还没说话,李巴鱼已经气得一拳打在了桌上,震得杯子一跳,茶水都洒了出来:“几十条人命啊!此仇不报,怎么对得起帮里的兄弟?” 林嘉叹了口气:“这事只怕没那么简单,你想想,劫船、藏匿,山里的洞穴,还有在洞穴里头修建好石梯,坑杀四五十条人命。这其中任何一件,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就金帮如今的情况,这人只怕是倾尽金帮全力,也无法撼动他一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何必为这一时之气,赌上整个金帮呢?” 金帮发展到现在的情况,后来的林嘉出力不小。虽说他有几分私心在里头,可金帮现在的规模也是有他一分功劳,否则就凭方沐阳、李巴鱼和赵晨几个,也是无法把金帮带到现在遍布金江上下的地步。 方沐阳也跟着劝道:“李大哥,我心里同样不好受。可是林管家说的倒也没错,这一时之气咱们必须忍。六殿下既然是来查铜船的案子,又亲眼见了那情景,他必然要给我们金帮一个交代。无论这事到底如何处置,暂且看来,咱们金帮的嫌疑算是洗脱了。所以这件案子最后如何定性,都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了。为今之计,倒不如好生想想如何抚恤死去兄弟的家属,总不能人没了,家也就散了。” 说了这么久,方沐阳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疲惫的神色,再看林嘉,也是脸上蜡黄,黑眼圈挂着,只是勉力支撑着而已。方沐阳便道:“今天说的这些事儿,六殿下那头没说什么,咱们也别吱声,且看官府如何处理。时候不早了,大家都累,先歇着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就是。” 李巴鱼想起他刚刚从洞里逃出来,心里暗自责怪自己急切了,忙安慰了方沐阳两句,叫他早点休息。 林嘉也站起身来,落在李巴鱼后头,低声道:“主子,您一出事,属下便送了信回去。这会儿,只怕王爷已经在路上了。” 方沐阳一听,就觉得头疼。这边铜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平南王又过来了,真是……都给堆一块儿了! ps: 掰着手指头数数,俺实在是个不怎么勤快的作者。六月份有好几天的断更不说,小粉红和打赏也没有加更过,真要细数起来,欠债真是不少啊不少。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唔,还有几位铁杆粉一直以来的关注。不敢承诺什么,不太监是起码的,这个月开始小粉红使劲加更吧,每天保底双更,小粉红5张加一更,如何? 139 布置 在方沐阳对林嘉李巴鱼讲述洞中奇遇的同时,齐旻(齐六)也正跟李力低声嘱咐。 跟着李力一同过来的护卫只有少数几人,其余人马还在路上。人手的不足,让李力一意谢绝了当地官员要迎接六殿下住进豪宅的好意,护着齐旻住进了会州驿馆。 瞧见齐旻身上的伤痕,这个年近四十的汉子也禁不住红了眼眶。从齐昱(齐三)年幼之时,他便作为护卫日夜陪伴在两个皇子身边,对于素来不受宠爱的齐旻虽然心有怜惜,可碍于身份上的差距,也只敢在心里暗自心疼一番罢了。可眼见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多少还是有些情难自禁。 齐旻身上的伤痕多是擦伤,只手臂上有一条半尺来长的伤口严重一点。加上之前高烧后并没有立即得到休息,此刻松懈下来,精神便有些跟不上了。 大夫检查开药之后,李力便要服侍齐旻休息,齐旻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周围闲杂人等赶开,将洞中之事隐去某些细节不提,专捡了贴近江面的石洞内藏了铜船,又在石阶旁的坑洞中发现尸首的事情,细细告诉了李力。 李力如何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可乍然听闻这种血腥手段,还是禁不住胆寒,眉头一皱道:“六殿下,这几日您就在驿馆内好生休息。我们的人马最快后天便到,在此之前,属下先带人去那处洞口守住。还有金帮那边,也关照一声,从江上将石洞守住才是。” 齐旻疲惫地摇头:“不急,如今倒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是怎么脱险的,贸然动作,恐怕打草惊蛇。左右那里也不过是荒山野岭,若是有人去,也不会很多。你派人先进去打扫一番,把我留的痕迹打扫干净了。洞口外头派人埋伏着,若是有人进洞查看。也不要惊动了,悄悄跟上去。” 说着说着,齐旻的目光狠厉起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下这般狠手!” 李力心中明白,这幕后之人十有八九定是那一位,可他们手中没有证据,若是不能一击将其扳倒,还会被其反噬。如今齐昱正到了关键的时候,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有什么差错。只是另一头。他想了想。还是低声问道:“那小方姑爷那头?” 齐旻微微垂了眼帘:“不用做什么。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有分寸。” 李力见他说得笃定,便歇了心思,见齐旻睡下。自己出去安排一应琐事不提。 休养了两三日,方沐阳也才缓过劲来。期间齐旻倒是派人过来送了些药材等物,旁的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瞧着礼单上的几味药材有些失神。家里老方姑爷常年吃着药,无非也就是些帮着安稳心神,活血化瘀的。这么多年下来,一双腿还是软绵绵的不得劲,可便宜方沐阳倒对那些药材熟悉起来。照说齐旻要送,也该是这一类的药材,这防风和小通草两味药材却是跟活血化瘀。安心稳神一点边也搭不上。 方沐阳拿着礼单看了两三遍,又瞧见写在单子第一位的“百年人参一盒”,不禁哑然失笑。真是皇子皇孙的大手笔,人参一送就是一盒。等等,若是将这三味药放一处看。不就是“防小人”么? 她心头一动,叫林嘉进来道:“将分舵内外查查,可有什么人行迹可疑的?” 林嘉虽然也伤了胳膊,可手底下的人都渐渐到位了,并不需要他亲自查探,只出去吩咐了一声,不过片刻便有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子低头进来道:“宅子里头都是咱们的人守着,并没什么外人。只是宅子外头倒突然多了许多卖小食、担杂货的,叫人看了看,都不是惯常往来的。属下已经吩咐人盯着了。” 林嘉一点头,那人便退下了。他皱着眉道:“姑爷,看来会州也不安稳了,还是尽早动身回瑞昌得好。” 方沐阳懒洋洋地咧嘴一笑:“不安稳才好,不是浑水好摸鱼么?你们都在这儿了,我还怕什么?” 林嘉有苦难言,只得又道:“碧文传了消息回来,她那头已经有了些眉目。要不等她回来,咱们一道动身回去?” 进山前一天,林嘉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说是会州府衙那边有些不对,便留了碧文打探消息,算来也有二十几日了。方沐阳闻言看了林嘉一眼,见他不愿多言,估计是与他们的事情有关,便也不好再问。 又叫了李巴鱼进来,如此这般的布置了一番。 除却铜船的事情不提,原本在会州,金帮与当地本来的船帮之间摩擦就没断过。这次铜船的事情透着蹊跷,不说别的,就是那个贴近江面的洞穴,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水量丰沛的季节,那个洞穴一定是隐藏在水面之下,像现在这样的枯水季节,也不过露出一点点洞口来。如果不是对水道特别熟悉的人,谁能知道江边的山里头有这么一个洞? 除了大皇子,只怕还有会州原来的船帮牵扯在里头。 想一想吧,大皇子得了铜锭,打击了其余几个跟他争位的,金帮被扯下来,这里头利益大了去了。可大皇子手下不过也就是各路官员,要没有船帮的人上前凑合,这事情能成? 而且准备了不止一日的功夫。 这次把齐旻也给牵扯了进去,他动不了大皇子,下头的小鸡崽子总是可以杀几只的。金帮既然跟齐昱绑到了一条船上头,凭什么不在其中争取最大的利益呢? 不过也的确如林嘉所言,她在这儿再呆下去多少有些不合适了。瑞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平南王也已经在路上了,还有方平安,不知道得了她遭遇泥石流的消息又哭成了什么样。会州这边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后续如何处理,都不是她能说了算的,还不如回去瑞昌呢! 又等了两日,碧文方才回来。 方沐阳也没有问她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她倒是满心愧疚,回来就自责了一番,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守着方沐阳哪儿也不挪动。搞得方沐阳哭笑不得。说了几次她也不听,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相比后头来的碧波碧珏,碧文算是跟着她最久的了。这次到会州,临进山前有其他的事情走开了,没想到方沐阳就出了大事儿,可算是把碧文给吓死了。 平南王对这位有多么看重,她是亲眼见过的,如果这位真有个什么不测,只怕将她千刀万剐也消不了平南王心头的火气。这会儿交割了差事,碧文自然是哪里也不肯去。成天就死守着方沐阳。就连吃饭。也是匆匆扒上几口,便赶过来伺候。 方沐阳休养了两三天,整个人的精神头都好起来了。可碧文守着,林嘉劝着。哪里也不让她去。 前日李力带的人马便抵达了会州。齐昱的生母李贵妃在宫内经营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加上齐昱也开始任职,也有自己的门路。这次交给李力带来会州的御林军算得上是齐昱的嫡系,可见齐昱对齐旻倒是真心着急。 人虽不多,只有一个营,满打满算不到三百人。 会州府衙听说是御林军,也并没放在心上。御林军么,不就是那些闲散宗室和不得志的勋贵们进去玩玩的地方。说白了就是纨绔子弟大集合,看着光鲜,绣花枕头不中用,能有个什么威胁? 直到这些人马在会州城外三十里扎了营,将官入城见齐旻的时候。会州府上下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一色的黑衣黑甲,冷厉的面孔,还没近前便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扑面而来。这哪里是绣花枕头?分明就是煞神啊! 会州府的大小官员暗自警醒,忙着给背后的主子送信。可惜已经晚了,次日这一队人马便直接开进了山里,大张旗鼓地将藏匿铜船的那处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力那头,早就盯上了一个之前去山洞探看消息的小卒子,对于背后主事之人也有了计较,只待齐旻一声令下,便可入府抓人,搜拿证据。 齐昱本就掌管户部,铜船案由他主理,如今将人手都交到了齐旻手中,更是给了齐旻专断之权。 可齐旻却气定神闲地,一点也不着急,只吩咐将山头围住守好,静观其变。 会州府顿时风声鹤唳起来,胆子小的闭门不出,生怕招了霉头。胆子大的成天乱窜,指望能得点消息。有干系的则神神叨叨地谋算着如何脱罪,更有一等狂妄的,叫嚣要将齐旻打出会州去。 等了十余日,也不见齐旻有何动作,众人纷纷松懈下来。却不料齐旻突然出击,御林军日暮时分进城,天还没有黑完,便将府衙封了,捉了大小官员三十余人。码头上也是一片混乱,除了金帮之外,剩下的船帮里头,三家挑大头的全被封了门,大当家往下,管着账目、往来的全都扣了起来。 会州城乱了。 方沐阳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刚刚安抚过肿着眼睛的方平安,捏着鼻梁醒神。安慰受惊的小白花,实在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做起来竟觉得要比爬山还累些。 听见林嘉传回来的消息,她微微合眼,继而笑道:“那些人怎么就会以为他不敢动弹?几天不动作,不过是搜集证据罢了,真以为不敢动他们?” 林嘉微笑:“大概以为大皇子登位十拿九稳了,所以有些没有顾忌吧!” 京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帝日渐好转了起来,偏五皇子母家欺男霸女的事情不知怎么闹到了御前,惹得龙颜大怒,将五皇子好生申饬了一番,并且禁了足。可大皇子每日在龙床前伺候皇帝,得了声夸奖。朝堂里头便有大臣上书,说皇帝您身子又不太好,别一惊一乍地吓唬我们了,早点立了太子是正事,赶明儿您嗝屁归西了,大家伙儿也知道这领导是哪位不是? 好吧,不服老的皇帝陛下一见折子,当时就摔了砚台,说老纸还没死呢,你们就想着储君的问题,是不是想要老纸早点归西好让你们立下从龙之功升官发财去啊?骂了没两句两眼一翻又倒了下去。得,禁足的嚎啕大哭,没禁足的衣不解带侍奉御前,京城里头又乱了起来。 不过从始至终,却没有听说三皇子齐昱什么事儿。 方沐阳觉得这是好事儿,林嘉也这么觉着。 北齐也好,南楚也罢,皇家的事情吧,也就那么回事儿。皇帝老子夸奖你,不见得是好事。同样皇帝老子要是批评你,甚至惩罚你,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人家帝王心术玩的是制衡,也就是什么东风压到西风,此消彼长的那一套。反正一句话,皇帝想什么,不让你们下头的人知道,不是还有个罪名叫做“妄自揣测上意”么?可要真不揣测上意,放心,皇帝老子一定不会喜欢你,升官发财就别想了。所以相对来说,并没有三皇子齐昱的什么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谁叫金帮跟三皇子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得了好,金帮也才能更好不是?别的不提,就这次齐旻整治会州上下人等,原来那三个船帮的门一封,金帮事务如常,机灵的立刻就投了金帮门下。顿时金帮在会州的旗子就竖了起来。 不过方沐阳也嘱咐了李巴鱼,对会州分舵的搞分级管理,从瑞昌过去的金帮元老作为核心成员,后头依次是最先一批吸收的会州船帮,最后才是三大船帮倒台过后依附而来的闲散人等。跟以前的船帮关系密切的,有小头目身份的,酌情使用。原来不得志但有能力的,可以拉拢。没什么能力又不够忠心的,就放在外头做粗活。 其实其他地方的分舵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但是会州要特殊一点。任凭谁也瞧得出金帮与齐旻关系不同,这次齐旻在会州大肆打击对手,难免不会落了别人的口实。可是金帮不同,不管会州的官员如何变动,可金帮是始终要在会州发展的,总得小心一些才是。 只是这一通安排下来,方沐阳自己一回想,觉着好像跟前世某职业群体有点像。唔,确实有点像搞传,销的。再加上她特意叫李巴鱼对所有金帮的人加强一下思想上的控制,说白了无非就是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的加强。结果就更像了。 ps: 今日临时出差,只有一更,见谅。明日补足。感谢辣妈投出的小粉红哦,来亲个mua~~~~~ 140 纳尼?圆房! 除了会州分舵出了这么档子事情略有些动荡,其余各地的金帮分舵都还好端端的。眼看就是年底,一年的辛苦到了这个时候,就像养的猪总算能杀了,大家的心情都挺好。 方平安在家陪了方沐阳两天,终究放不下她的脂粉生意,还是出门去了。自从京城那铺子的事情之后,方大小姐有点气馁的样子,紧跟着又听说方沐阳出了事。顿时方大小姐的天就塌了,憋了几年没怎么流过的泪水顿时开了闸,方家上下愁云惨雾的。 连带这金帮上下气氛也好不起来,要不是临近年尾,码头上、分舵里的事情繁杂,又有愈发长进的赵来顺压着,还不知道金帮要变成个什么惨样。老少爷们儿都叫嚣着要去会州挖山,说就是把山给挖平,也得把小方姑爷找出来。就是不见人,也总得见尸吧? 听说小方姑爷没事儿,大家伙儿全乐坏了,轮流上门“参观”活着的小方姑爷,最后还是唐大夫垮了脸,说小方姑爷需要静养,这才把往来不息的人潮给平息了下来。可就算这样,每天放在方府门口给小方姑爷补身子的鸡蛋、蔬菜还是能堆成堆。搞得方沐阳着实感动了一把。 码头上的人干劲也足了,就连搬货的脚夫脸上都挂着笑,加上本就繁多的进出商船,瑞昌码头上一派和乐之色。 一艘不起眼的南楚商船,静静地靠上了瑞昌码头。平南王林华清不是第一次到瑞昌了,看见整个码头上和乐欢喜的气氛,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奇,随口问道:“城里这是出了什么喜事?大家伙儿都挺开心的啊!” 正上来搭跳板的小子远远听见,抬头笑道:“是有喜事,这位客人您不知道,前几天都说咱们小方姑爷被山神爷给埋了,大家可伤心了。可是咱们小方姑爷吉人天相,又好好地回来了。可见这老天也是有眼的。舍不得收了咱们小方姑爷这样的好人,又给咱们好好送而论回来。您说,这可不是该高兴么?听说山神爷发脾气,是非死即伤。能像咱们小方姑爷这样的,到现在也就他一个呢!” 旁边好几个护卫瞪着他,他也不怕,兀自一口一个“咱们小方姑爷”说得欢快。后头沉稳些的脚夫生怕招惹了贵人不悦,赶他往一边去:“去去去,好好干活就是,偏你话多!” 林华清听着却舒坦,一抬手道:“没事,老爷我听着也欢喜,果然是好人有好报。来呀。看赏!” 跟着来的护卫自然晓得这小方姑爷是哪位,一扬手就是一个荷包丢了出去:“嘴挺甜,老爷赏你了,接着!” 荷包砸在那小子怀里,沉甸甸地砸得胸口发疼。他顾不得揉搓胸口。扒开袋子一看,满满一袋子银子,约莫有二十多两,顿时傻了眼:“我的妈呀,这也太多了!” 莫说是林华清,就是跟着前来的护卫们,心情也是极好的。若不是出门在外怕太过招摇。别说二十多两银子,二百两,二千两也不是舍不得。 林家本就是南楚沿海一代的大族,把持着海珠和海上的生意,足够富豪。朝廷每年拨下的军费有限,可林家依然养得起一支庞大的水军和上万精兵。若是没有银子,自然是办不到的。 这回过来南楚,实则是听说方沐阳出事,林华清心忧如焚。刚收拾好了正准备出发,又听说方沐阳毫发无损地被救了出来。一到码头,又听见搭跳板的小子说“吉人天相”“好人有好报”,自然更加开心。 到了方府门口,瞧见门房外头堆着的鸡蛋、蔬菜等物,不由为自己这个外甥女感到骄傲。即使是在任何不堪的境地里,她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可惜是个女儿身……想到这里,林华清的脸色又晦暗了几分,自己都有些失笑。如果小炤真是个男孩,只怕…… 想了想,他隐了脸上的愁容,重新换上笑脸进了大门。 如今方府守门、护卫的都是南楚过来的人手,见了林华清均肃立行礼,哪里会阻拦分毫?等方沐阳得到消息迎出来的时候,林华清已经在前厅落座了。 “舅舅!”方沐阳欣喜地迎上前去行礼:“知道您要过来,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林华清微微避开,虽然是自己外甥女,到底是皇室贵胄,尊卑有别,他可不能坦然受礼。看着方沐阳神采奕奕地模样,林华清就笑了起来:“我一靠岸就听说了,小方姑爷吉人天相,天灾下头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老天爷开眼,好人有好报呢!” 方沐阳红了红脸:“不过运气好罢了,都是外头无知的人瞎说,怎么您也听见了?” 两人落了座,林华清这才微沉了脸色道:“码头上欢天喜地的,连个拉绳搭板的小子都喜得跟什么似的,我还能不知道?不过,小炤,你怎么都是金枝玉叶,可不能一直这样。这次,你就跟舅舅一起回去吧!” 方沐阳听着这话,禁不住楞了一下,随口问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 林华清苦笑了一下,思忖着该怎么说这话。论理来说,三年前遇见她,就该立时将她带回南楚就是。可那会儿正好伪皇余孽叛乱,新皇登基未久,朝中的大臣也不过收服了十之五六,急着要他回去带兵平叛,这才耽搁了下来。 可随后叛乱倒是平息了,伪皇余孽也不知道到底清除干净没有,加之伪皇上位的那几年,颇为损耗了南楚国力。新皇又要收拢大臣,又要培养自己的班底,还要防着不知何时就会放出来的冷箭,竟然不得分身。 平南王跟皇帝外甥也讨论过,相对于大楚诡异的局势,小炤在北齐反倒要比在大楚安全一些。一来那些想要揪着公主回朝做身份的臣子没有靶子;二来伪皇余孽在北齐倒不好行事,她的生命安全总没有问题;三来她弄的那个金帮,倒对大楚也有不小的用处。这几条原因合在一处,方沐阳在北齐呆着,竟比回到大楚的好处要多一些。 可是这次听说方沐阳在北齐出了事,别说他了,就是方沐阳的双胞哥哥。新皇也吓了半死。不知道是不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那日方沐阳出事,正在御书房同大臣们商讨国事的大楚皇帝也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虽说醒来后请脉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也足够把朝中的大臣吓得够呛。 大楚皇室秦氏一族的嫡系血脉可就这一根独苗苗了。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谁对得起秦家列祖列宗啊! 所以这一次不止是林华清,就是方沐阳从未谋面过的皇帝哥哥也下定决心了。不管方沐阳肯不肯,这次一定要带她回去大楚。 于是林华清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道:“您也知道,如今秦氏一脉,除了安宁公主之外,也就只有您和陛下两人了。如今陛下年岁渐长,朝堂之事也不用陛下操心,唯独只有对您。心里始终放不下。这次您在北齐出事那日,当时陛下就晕厥了过去,后头请脉,又没有任何异样。大概是因为您和陛下是双胞子,彼此感应的缘故。后来得了这边传回来的信。才晓得您在山里遭遇了泥石流。陛下非常担心,又苦于朝政缠身,脱手不得。所以我跟陛下一提,陛下便免了我的杂事,许我尽快过来探视。唯有一个要求,就是一定要迎您还朝归家。” 方沐阳久久不能言语。 家?她的家,不就是这小小的方府么?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她辛苦挣回来的。这里有一对脑子有点脱线的父女,一个是她瘫痪在床的老岳父,一个是她烂好心的小娇妻。她已经将方府当做了家,将瑞昌当做了家乡,还有一大帮子手下,生意遍布北齐。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另一个家,不过是这具身体的家,与她而言,没有哪怕半分的感情和关系。可是,听说自己出事当日。皇帝哥哥也无缘无故地晕了过去,心里却有一丝怪异的感觉。难道真的存在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不成?可是她为什么都没有感受到过,难道是因为皇帝哥哥没有遭受过生死攸关的险境么? 这么想好像又有点不太对,好端端地,干嘛要揣测人家生逢险境,难道就是为了验证一下狗屁感应不感应的吗? 鬼迷心窍了,菩萨恕罪,恕罪。 可是,她是女生,哥哥是男生,就算是双胞胎,也说明他们是异卵双胞胎。不是说心灵感应只存在于同卵双胞胎之间么? 方沐阳浮想联翩,突然对上林华清盯着自己,满含希翼的眼神,没忍住拧了自己一下。 这说正事呢!瞎想瞎想地,又想到哪里去了?果然是二逼青年思维广…… 方沐阳挪动了一下身子,放松下来靠上了椅背,垂眸问道:“舅舅刚下船吧?应该还没有安置地方休息。方府不大,也不好安置您的人手。要我看,先帮您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咱们再说,好吗?” 林华清听了,微微有点失望,转念一想,又觉得口中苦涩。这孩子,到底还是对自己和陛下有怨言了吧?说不准,对已经逝去的姐姐林贵妃心中也是有着怨恨的。难怪这几年来,自己只提了一句大楚形势不好,这孩子便只字不提回家的事情。原来并不是懂事,而是伤心,根本就不愿意回家吧? 想到这里,林华清叹了口气道:“小炤,不要这样,你哥哥没能及时接你回家,的确是有苦衷的……” 方沐阳摆摆手:“舅舅,您误会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刚刚乘船过来,就是您不累,其他人也累了。左右您也不是立马抬脚就要走,等您休息好了,咱们再商量这事也行啊!您看,我这要是跟着您回去了,说不定也就不好再过来了。这边金帮的事情也好,方家的事情也罢,都要商量个章程,有个解决之道才行。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是不是?您就安心,我先叫人带您去休息吧!” 林华清一听,犹豫着放了半颗心。他也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傻小子,虽说方沐阳的话句句在理,说得熨帖又有分寸,可他总觉着她实际上就是不想回去大楚的模样。 话说到这儿,也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林华清只得笑了笑。吩咐手下将带来的东西送进方府,方沐阳又叫来林嘉,一同带着林华清往安排的住处去了。 林华清微服出游,又是到的邻国。自然不好往客栈里头安排,那里人多嘴杂的,若是有个什么乱子,该怎么收场?这可是搞不好就会发展成两国纷争的。早在林嘉禀报说林华清会来的时候,方沐阳便已经思忖好了,将人安排到水榭那头去。 水榭实际上分为两个部分,除了招待宾客,用做餐饮的水榭,在小溪上游的密林中,还有一处小宅子。虽不是很大,也有四进院落,原本住着一些伶人乐伎。方沐阳打算将林华清一行安排到水榭,便早早将人给挪走了。反正这都进冬了,便是来水榭吃饭。也没人有心情跑到露台上坐着听歌。把屋子里头烧得暖烘烘的听小曲儿不是很好么?谁乐意跑出去吹冷风啊? 可那处小宅子安置林华清的人却是正好。 幽静、雅致,但是离着码头又不是很远,万一有个万一,跑路也快点不是?出去就是金江了。 当然方沐阳是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林华清的,只说安排个清净些的院子。大楚国在瑞昌的人手不少,并不至于连一处好些的宅子都安排不出来。但方沐阳安排的,意义又不一样。林华清欣喜地接受了方沐阳的好意。大肆将这所小宅子赞扬了一番,那些夸奖的好话,听得方沐阳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晚餐自然就安排在了水榭,方沐阳陪着林华清吃了一顿饭,趁着天色还早,便赶紧回了方府。 一回去。方平安就迎了上来,满脸困惑:“沐阳哥哥,谁来了?我瞧见后头厅里堆的箱子,说是有人见你,给你送的礼物。可我看了看。样样都是好东西,这谁呀?送这么大礼。” 方沐阳额头垂下三条黑线,之前舅舅送来的东西,她随口吩咐碧文碧波先收了。自家亲戚,也没个礼单什么的,等方沐阳见了,才晓得为什么碧文她们没将东西收进她的院子里头去,反倒是放在了后厅里头。 实在是,太,多,了! 舅舅,难道你这是给方家抚养费的咩?其实方家都是姐养着的,应该他们给我抚养费的好啵? 碧文在旁边偷偷冲自家主子使眼色,意思是太过贵重的已经给收起来了,这里摆着的,其实只是不很贵重,但是数量比较多的。 不很贵重?打开箱子瞧瞧,当年买两根就几乎用完方沐阳全部私房钱的珠钗,各种时兴样式,每样十来支,装了满满的一个小箱子。市价百两银子一匹的江上雾装了一整箱,各种颜色都有。至于其他什么珊瑚的手串、青玉的摆设、珐琅的小镜子、琉璃的小瓶子,自己走的小钟,各种少见的香露香水儿……加起来装了整整十几只大箱子…… 方沐阳晕了一下,外头小瓦推着老方姑爷又进来了。 老方姑爷一看,着急地脸都白了,刚进门就冲着小方姑爷训导上了:“沐阳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可不能在外头做什么歪门邪道的事情啊!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人家跟咱们非亲非故的,做什么要送这些来?要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可不能看见一时的钱财,便忘了立身之本……” 方沐阳真心头晕了,忙摆摆手道:“岳父,您歇歇,听我解释。” 也怪她忘了这茬,原本来说,作为“已故父母故交”的世叔上门探望,理应请老方姑爷出来跟对方见一面的,毕竟都是长辈。可是因为到平南王身份的特殊性,方沐阳是真心就直接把这茬给忘了,这会儿倒好,老方小方父女俩见了一屋子奢侈品,不但没有喜出望外,反倒是惊恐交加。 方沐阳又费尽口舌,只说是自己那位“已故父母故交”出海做生意归来,经过瑞昌,探望自己,所以送了这些礼物给方家。礼物中有不少都是外洋玩物,倒也说得过去。 可又被老方姑爷训斥了,说人家都来探望已经是情谊了,怎么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方家家风如何吧啦吧啦……、 其实方家父女俩也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了,虽说在方沐阳看来略微有点奇葩就是。正常人见到这么些值钱的。还不得眼冒绿光地扑上去啊?就这父女俩,倒担惊受怕跟什么似的。 老方姑爷越说越来劲,这大半年里头,他可真是提心吊胆无数次了。你说这日子明明就好起来了。可这俩孩子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先是非要去京城捯饬什么脂粉铺子旗舰店,结果去了平白受一场牢狱之灾。 接着又是承运的货物连货带船都不见了,还没等喘口气吧,又说方沐阳被泥石流给活埋了。眼泪都还没擦干,这小子吉人天相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老方姑爷表示自己的小心脏经不起这俩孩子闹腾啊,一边训斥方沐阳,一边在心里想着,左右两个孩子都大了,正好方沐阳的世叔过来,要不就趁这机会。让俩孩子圆房吧? 拗不过老方姑爷的要求,第二天方沐阳通过林嘉向林华清转达了一下老方姑爷想要见见“方沐阳世叔”的意思。 林华清爽快地答应了。 他也很想见见老方姑爷。虽然从手下搜集的资料来看,这个男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大才,不过总归庇护了方沐阳这几年,并对方沐阳的所作所为放任支持。而且本性善良。就当是答谢人家照顾了自家孩子好些年,也该去见一下。 林王爷是屈尊降贵的意思,作为目前大楚最为炙手可热的第一人,等闲官员想要见上平南王一面,都得递帖子等通知,能去见上一个名不经传的小赘婿,那是多大的面子啊! 可老方姑爷辗转了一夜。又有点后悔了。 方沐阳如今这般长进,万一他的世叔要求解除两个孩子之间的婚约该怎么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方姑爷走到现在这步,可从来没有依靠过方家半点,反倒是方家靠着他才慢慢恢复元气。任何一个长辈,都不希望自己的晚辈做人家的赘婿。连香火都没人继承。 将心比心,老方姑爷自认为自己也做不到让好好的孩子入赘别家,可这孩子偏是自家赘婿,越是出息,他越是舍不得放手。 林华清到了方家。两人见礼落座,一见林华清仪表堂堂,不怒而威的模样,老方姑爷反倒坚定了。 世叔又怎么样?到底不是正经亲戚,就是正经亲戚,自家女儿跟方沐阳换了庚帖,立了婚书,那就是板上钉钉了。甭说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世叔,就是正经爹娘来了,这婚,也做得数,这房也得圆! 所以一落了座,老方姑爷先以方沐阳长辈的身份絮絮叨叨地感谢了林华清一番,那立场,好像林华清真是个外人,他才是方沐阳他爹似的。 林华清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想着左右要把方沐阳接走,往后跟方家也就没有关系了,耐着性子笑着。至于老方姑爷说的,直接就左耳进右耳出了,也没做什么计较。 接着,老方姑爷对于方沐阳的才干、人品大肆褒扬了一番,又提起自家女儿年纪也不小了,他这做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想着趁如今身子还好,让两个娃早点圆房,承继方氏香火。 林华清听着有点不对劲了,扭头去看方沐阳。 可方沐阳也没明白老方姑爷怎么突然就扯到这个上头了,也正是满头雾水。 这时老方姑爷喝了口茶,笑吟吟地开口了:“既然林兄路过瑞昌,不妨多留上两日。我请人看了,三天后便是吉日,就让两个孩子圆房成亲,也请林兄过来观礼……” “什么?”林华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周身气势一放,身后的护卫也沉了脸。 方沐阳也傻了,赶紧拿话拦:“岳父,这会儿您怎么提起这茬了?咱们自家人都还没商议呢!” 这话说得老方姑爷心里舒坦极了,瞧,这孩子还是分得清亲疏远近的,他还怕他瞧着那世叔有钱,就会辜负了自家女儿呢!所以老方姑爷竟忽略了林华清的脸色,捻着胡子欣慰地笑道:“好孩子,都定了的事情,还商议什么?我们小户人家,也不讲究那么多。你与安娘算起来也成婚多年了,也该合卺圆房了才是啊!” 圆你妹!这老岳父就是个不靠谱的玩意儿! 141 求别闹 孩子都十六七了,也该圆房了。要是动作快些,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抱上大胖孙子,老方姑爷也就能跟故去的方夫人交代了。想到死去的夫人,老方姑爷禁不住叹了口气:“夫人,为夫终不负您当年所托啊……” 还没感慨完呢,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同意!” 谁?谁敢这个时候打断他的美好浮想?老方姑爷怒气冲冲地抬头一看,正好撞进“林兄”冰冷的眼眸里头,吓得他一哆嗦,双肩一耸,脖子一缩,像个鹌鹑似的只差没发抖了。 太可怕了,这人太可怕了…… 老方姑爷脑子里头只剩下这一个想法了。 林华清可气坏了。他来见这没用的赘婿,不过是看在方沐阳的面子上,结果这人也太蹬鼻子上脸了,一见面啰嗦半天没用的废话不提,这会儿就直接邀请他参加什么观礼。听方沐阳的口气,这事她都不晓得呢,这成天闲在家里吃软饭的老白脸儿就给安排上了?(在林王爷眼里,双腿完好却瘫痪,成天无所事事的老方姑爷可不就是吃软饭的老白脸么?连方平安都知道努力挣钱养家呢!) 方沐阳一看就忍不住翻白眼,这老岳父到底脑子是个什么构造,怎么突然提起这茬来?还有舅舅,照说混迹朝堂的人,应该不是这么没有城府吧? 可不管怎么着,她这会儿也只能打圆场:“唉,林叔,别生气,快坐下,有话好好说嘛。” 又扭头说老方姑爷:“岳父,自家人都还没商议,您怎么这会儿提这么一茬啊?这事儿待会儿再说!” 不识趣的老方姑爷还想摆出家长的模样,可惜姿态摆不出来,只听见他低声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跟安娘都已经成了亲了,不过是想着热闹一番,再摆几桌酒……” 话没说完。就感到林兄冷冰冰的视线扫过来,他一缩脖子,后头的话就哽在喉咙里头说不出来,反倒是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沐阳赶紧朝小瓦使眼色:“快点扶岳父休息。” 又对林华清作揖赔礼:“林叔,莫气莫气……” 林华清作势站起来走动,侧身避了一礼,见老方姑爷被下人推着出了厅堂,走近方沐阳身边低声道:“不要紧,我是故意的。” “啊?”方沐阳表示脑回路没跟上。 “你看。他不是说要你跟方平安合卺圆房么?我就不同意,然后跟他们方家闹翻,然后咱们顺理成章地不就回大楚了么?你看这主意怎么样?”老实说,这主意林王爷也是刚想到的,要不然以他统帅千军。混迹朝堂的人,怎么可能喜怒都摆在脸上,这么容易生气呢? 方沐阳无语了,舅舅,求别闹好不? 您看看您的神情,就像小孩子考了双百分回来邀功似的,拜托。好歹您也是南楚权势滔天的权臣了,能别露出这个表情来么? 再说了,不提方沐阳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去南楚的问题。就是要走,这金帮该如何处置,方家如何打理,自己如何脱身。都需要一一计议,哪里是这么脑袋一拍就完事的? 真要是像舅舅说的,闹翻了闪人,方平安还有什么名誉可言?这下半辈子该怎么办? 难道说男人的脑回路都不一样,都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么? 外头留守的护卫匆匆奔了进来。低声禀报:“王爷,北齐六皇子齐旻朝这边来了,看样子也是来方家的,您看,咱们是不是先避一避?” 方沐阳听着一愣,这厮不是在会州处理铜船案么?怎么突然就跑瑞昌来了? 林华清也皱了眉头,立直了身子问道:“他怎么来了?” 护卫躬身回禀:“一刻钟之前刚在码头下的船,之后并未停留,径直往这边来了。” 之前方沐阳与齐旻一同在会州遇险,又一同脱险的事情,林华清自然一清二楚。但是此时可不是致感谢信的时候。他匆匆交代方沐阳:“我与他在齐都见过几次,难保此时见面他能记起来。所以我就先走了,你好好想想我那法子,之后我再派人联系你。” 说完也不用方沐阳带路,自己领着护卫穿过院子,从后门出了方府,顺着方后街走了。 方沐阳叹了口气,用着别人的人手,好处是都是调教好了的,坏处就是人家能把你家里给摸得清清楚楚,这特么还有没有隐私可言了?要知道之前林华清可没在方府参观过,能对方府这么熟悉,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功劳。 到底自己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想到这层,方沐阳心里忒不舒坦。 不过门上已经通报了齐公子到访,她也必须出去迎接,只是脸色实在好不起来,见了齐旻,也只淡淡地行了一礼问候道:“你怎么来了?” 齐旻设想过无数两人见面的场景,就是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一幅淡然中带着不耐烦的神色,怔了一下随口答道:“来看看。”说罢也不用人招呼,长腿一迈就进了门。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自在地跟逛自家花园子似的? 方沐阳腹诽了一句,跟着进了前厅。 刚落座,后头的侍从抬着礼物鱼贯而入,摆了几箱子放在厅中。李力上前递过礼单,方沐阳狐疑地接了,一边翻看礼单,一边问道:“来就来吧,送什么礼啊?” 可一看清礼单,顿时又变了神色。 这些人都是闹什么啊?这特么什么百年老参十支、百年灵芝十朵的吓唬人也就算了,下头上等蜀绣一百匹,上等金丝檀一百根,羊脂玉摆件若干,红蓝宝石若干…… 难道最近是不小心撞到财神爷了?怎么一个个都送了重礼过来啊? 齐旻坐在上首,瞧着他看着礼单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脸上的冰山虽然没有融化,可眼中确实带了笑意。 这次会州的铜船案办得极好,三皇子齐昱以此在朝中发难,将倾向大皇子一脉的户部尚书拉了下来。次辅虽未动,不过大势已去,整个会州的官场地震,基本全部换上了三皇子派系的人马。那些被拉下马的。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便宜跟着李力过来的几百御林军结结实实地发了次小财。 想着方沐阳也是跟自己共了患难的,如果不是跟他一块儿,也不能碰巧发现藏匿的铜船,揪到大皇子的痛脚。所以齐旻借着回京之机,给方沐阳送银子来了。 这次大皇子可以说是结结实实地栽了,普通商户挟带铜锭,都可视为叛国谋逆,更何况一个皇子,在储君不明。圣上体弱之时劫船杀人,所图为何简直是呼之欲出。虽然父皇还在休养,照样下旨将大皇子圈禁在府中,三皇子的竞争者顿时去掉了一个最占大义名分的,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理由。任凭谁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于情于理,奖励拉拢一番金帮都是应该的。 更何况,更何况齐旻发现,他似乎真的对方沐阳上心了。 总是不经意地回忆起洞中两人独处的情形,总是在睡梦中梦见他的模样。或是他手捧清水洗脸,水珠儿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流淌的模样;或是他横眉竖眼,呵斥自己的模样;或是他…… 各种神态的方沐阳总在他的梦里出现。甚至偶尔,还会摆出羞人的姿势,诱得他意乱情迷,好几次晨间起来,都发现自己湿了小衣。 齐旻很奇怪,为什么他会对方沐阳记得那么清楚?难道是两人有过羞于启齿的关系? 说来齐旻也是奇葩一枚。从来没有人教过这位被遗忘在深宫的皇子,男人与女人才是符合阴阳正道的。反倒在皇室间,蓄养男宠的并不少见,甚至在京都的上流社会中,亵玩小倌也是一种风雅。 所以六皇子殿下倒不觉得自己对方沐阳念念不忘有什么不对。只是他私下去找其他俊秀的男人,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那啥的感觉的时候。六殿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把分赃送到瑞昌这种事情,原本随意交代一个侍卫都能做好,可六皇子殿下还是亲自来了。他只是想确认一下,到底方沐阳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看见方沐阳对着礼单做出不文雅的表情,他便觉得心里暖暖的,痒痒的,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问了一句:“礼单有错?” 话是对着方沐阳说的,可脸朝着李力。 可怜的李大侍卫有些不解,这些东西都是六殿下亲眼看了,入箱封存,再上的礼单,能有什么错?赶紧上前躬身道:“请小方姑爷过目。” 手下一听这话,“啪啪啪”就把箱子盖全给掀开了。 方沐阳倒吸一口凉气,看见单子上的就已经够有冲击力了,可亲眼瞧见实物,偶买噶,小方姑爷猴不住的呀! 什么叫做红蓝宝石若干?尼玛当年林王爷给她一口袋各种宝石就已经够让她惊讶了,这箱子里头整齐排列着各种红蓝翠绿宝石做成的头面首饰,不光宝石本身的价值,就是那些做工,就已经够值钱了好不好?难怪要写若干,这种头面首饰上头,你能细数到底镶了多少颗红宝,多少颗祖母绿,多少颗猫儿眼不成? 还有那什么蜀锦,不是说价比千金,一寸金什么的吗?就这么堆了一堆好吗? 方沐阳觉得自己的狗眼已经被各种珠光宝气给晃瞎了,旁边李力看了眼上方坐着的六殿下,凑近了小方姑爷低声道:“那百根檀木实在太重,都在后头呢,小方姑爷还是先清理一处库房,到时我让小的们直接拖过去吧!” 方沐阳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眼齐六,同样低声问道:“这怎么回事啊?无功不受禄的,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李力闻言笑了,拍了下小方姑爷的肩膀,却觉得上头六殿下刀子似的眼光盯着自己,忙松了手退开半步,同样低声回答:“您就放心吧,自然是有功才有赏。具体的,您不如问问六殿下?” 这位明显已经是三殿下眼前的红人了,等三殿下得登大宝,这位还不知道会热乎到什么地步呢!趁早打好关系没错。没见六殿下都亲自来送东西么? 李力觉得自己想得很明白了。他虽是侍卫,不过是因为李娘娘得用的缘故,根子上头来说,他也不过是赏了出身的李家下人罢了。可小方姑爷不一样。年轻,有实力,底子干净,还得两位殿下的看重。日后三殿下上位,也少不了这人在江湖中的支持,要受重用是肯定的,能提前卖好自然是要凑近些。 见方沐阳伸出手指弹了弹礼单,并不言语,李力朝着齐旻微微躬身,便带着手下退出前厅。隔着远远地护卫起来。 人都走了,方沐阳自然懒得跟齐旻客气,两根手指头捏着礼单一晃,问他:“这什么意思?” 齐旻也往后一靠,显得松懈了几分。冷冷地答道:“送你的,接着就是。” 方沐阳快抓狂了,这人不是有话唠潜质的么?你特么话唠半天不断句,这会儿又惜言如金的有意思么?她磨了磨后槽牙问:“什么叫送我的,接着就是?这无功不受禄,你弄这么多东西过来,我可不敢接。这都哪儿来的?” 别说什么他带来的。她可不信。那会儿在山里碰见,这娃混得有多凄惨又不是没看见,连那些官员、兵痞都敷衍了事,他能把这么多珠宝带在身边?后来的御林军是去办案的,又不是押送东西的镖局,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儿凭空冒出来的? 齐旻叹了口气。见李力带着人护在外头,也就不拐弯了,告诉她道:“会州大小官员都落马了,这是抄出来的。老规矩,给你送一份来。” 老规矩?方沐阳有些不解。随即想起前世看过的某武侠文,恍然大悟,可转过神还是不理解:“我又没跟着你去抄别人家,哪儿有我的一份?” 齐旻看着他有点不解,这人家看见财物只有欣喜的,怎么到她这儿就不一样了?有些无奈地解释道:“若不是找到铜船,这案子也没这么快了结。于情于理,你金帮出了大力,自然就有你的一份。难道你是嫌少了不成?” “不不不!”方沐阳连连摆手,她哪里是嫌少。就是她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礼单上的东西,只怕价值已经超过百万白银了,就是那百根檀木,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好东西。她只是觉得这飞来的横财有些烫手:“我哪儿是嫌少,我嫌多了还不行么?”说着眼神就忍不住溜到那些精美的首饰上头去了。 “哪儿有嫌多的!”齐旻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瞧她活力充沛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底那句话,问了出来:“你,最近怎么样?” 方沐阳正蹲在箱子前头看那些首饰,闻言也没在意,随口答道:“还行啊,你怎么样?” 齐旻见她看都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明显敷衍的答话,禁不住心里有些不悦,站起身走到他旁边,见他目光全在那些首饰上流连,忍不住讥讽了一句:“怎么跟小姑娘似的,看着首饰眼都不眨。” 这可踩了方沐阳的尾巴,她扭头瞪着眼气哼哼地道:“怎么,不是都送给我了么?看看难道不行?我就爱看,怎么了?” 齐旻瞧着他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又有些失神,好像,昨天的梦里,他便是这幅张牙舞爪的样子。 其实齐旻从小接触的人并不是很多,小时候在宫中不受宠,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也敢欺负他,嫌他麻烦,把他关在宫室里自己跑出去玩。若是玩得忘记了,甚至连饭也不给他吃。后来跟记到了李娘娘名下,看在三哥的面子上,那些宫婢明着对他讨好,暗里却是不屑和蔑视。后来出去办了几回差,那些大小官员见着他或是谄媚讨好,或是敷衍骄傲。除了三哥,从来没有人真心对过他。 方沐阳给他的感觉,很奇妙。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感受,喜欢就是喜欢,讨厌也摆在脸上。阴沉的时候会把人踢下河里,一副索命阎王的派头;高兴的时候像个孩子似的,咧着嘴就傻笑;惊慌的时候故作镇定,郁闷的时候对着他翻白眼。也许是因为这样,齐旻才会觉得他对自己是不同的。 至于酒醉的那夜,完全就是个美妙的错误。当时齐旻确实有些慌乱,自己怎么会抱了一个男人?可是听三哥一说。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又怎么样?能真心对待,又分什么性别呢? 而且他本就是众多皇子中最不受重视的那个。就像现在,几个哥哥都争着在父皇面前尽孝,他却可以出来办差。一方面,是这件事情确实需要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来办,而他的皇子身份,就是最好的武器。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李娘娘暗示他,到了该他远离皇权中心,为三哥添加筹码的时刻? 养育之恩,终须报答。 可是如果需要用一生的幸福去报答。那代价也太大了。所以齐旻在听见小宫婢说李娘娘打算将娘家侄女嫁给他做正妃的时候,心里非常不舒服。听了三哥的话,没有任何条件,火速出了京城赶往会州,也是为了逃避那些闲言碎语吧? 齐旻自己有些不确定。可见到方沐阳,洞中相处之后,他倒是确定了,心神也沉稳了下来。 与其将婚姻作为筹码,甚至拉上另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一起承担他这悲催的一生,倒不如跟方沐阳一起。虽然方沐阳是个男人。可至少他坚毅、勇敢、有智慧,大概能够同他一起抵御那些不幸的吧? 齐旻看着方沐阳拿起一件件首饰细看,蹲下来看他的侧脸。却听见方沐阳喃喃自语:“这个步摇挺好看的,日常也能带出去,配安娘那条新做的裙子倒是挺好。” 又拿起一支缠丝嵌宝的手镯笑道:“这谁做的,也太重了吧。要是带在安娘那小手腕儿上头,非得给她压断了不可!” 怎么就忘了他是方家的赘婿,还有一个未曾圆房但已经有了夫妻之名的妻子呢? 齐旻突然有些难受,攥紧了拳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突然有点烦躁。想要长啸一声。 方沐阳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蹲了下来,正好瞧见匣子里头有一对耳饰,用细碎的宝石做出长长的流苏,倒是妩媚的模样,便用手托起来给齐旻看,扭头笑道:“这得花多少工夫?也得亏这些匠人手巧……” 话没说完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眼前这位明显心情非常不好。 虽说齐旻成天冰块脸,可在一块儿久了,方沐阳倒是能感受到他心情如何。心情好的时候,这厮面无表情,可周身气息瞧着懒洋洋的,就像一只懒猫,偶尔还会露出“求抚摸”的眼神。心情不好,比如现在这个时刻,就跟开了冷气机似的,那冰刀嗖嗖嗖地往外飞,一双眼能把人给冻成冰渣子。 方沐阳抖了一下,往后挪了两步问道:“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病啊?”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当然之前说她像小姑娘的时候口气也不怎么好,可明显听得出来是在调侃的意思,这一会儿功夫,谁又招惹他了? 方沐阳左右瞧瞧,李力带着人守在外头,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进来啊! 求别闹好不?刚走了一个拍脑袋的舅舅,又来个阴晴不定的齐六,今天哪里是撞了财神爷,分明是撞邪了! 齐旻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弯腰,一把将蹲在地上的方沐阳拉了起来,紧紧拥进了怀里。 那力度,箍得方沐阳简直透不过气来。头被按在他的怀里,呼吸间满是带着清新皂角香的气味,耳边听见的是齐旻的心跳,非常快,跟跑了百米冲刺似的。 方沐阳只觉得全身都烧了起来,这娃发什么神经啊!这可是在方府大厅里头,外头还有护卫看着呢!她努力挣扎了两下,却实在挣不开齐旻钢铁般的双臂,只得低声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丢不丢人啊?” 齐旻没说话,沉重的呼吸声、飞速的心跳声在方沐阳耳边回荡,方沐阳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只觉得腿都软了,不知道是不是缺氧闹得。 艾玛呀!求别闹成不?俩男人抱着像什么话啊!!! ps: 留言君,你死哪里去了?信不信再不出来姐揍你了哈!唔,从来木有拿过全勤奖的人突然决定努力拼搏一番,这个月拿个全勤,求支持啊求支持! 142 齐旻疯了 外头李力等护卫,早就背转了身去,有那种心理素质差点的,哀怨的小眼神儿望着李力只差咬着小手绢哭起来了。队长啊,您是娘娘赏的出身,五品的侍卫不假,可小的们还要养活老娘娇妻,真心干不来这种高难度护卫工作啊! 不是说好了就往方家送东西么?这会儿看到这种不该看的,会不会掉脑袋啊? 李力也无语。 之前他倒是听三殿下说过那么一嘴,说六殿下好像跟男人搞上了什么的。皇子兄弟间打趣,他这做护卫的听听就算了,可这会儿亲眼看见,啊哟亲娘喂,您给我生俩眼睛干嘛? 不过……李力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站直了身子耷拉着脑袋。谁知道六殿下的jian夫是小方姑爷,这,这,这可肿么破?不会还没回到京城六殿下就给自己赏杯毒酒,回去就给报个暴毙吧? 于是护卫头子李力也哀怨了起来。 齐旻的心跳渐渐平息,手上的力道也没那么强了,方沐阳一把推开他,跳着脚往后退。看着他的眼神完全是看神经病的:“你,你,你,你别抽疯了啊!” 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叫齐旻有些气馁,难道说,方沐阳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完全是他一个人在一厢情愿不成? 于是齐旻回忆了一下,对方沐阳说:“沐阳,我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离不开你,这几天,我总在想着你……” 啊,又被小白花俯身,不是,被琼瑶奶奶附身了?方沐阳离得更远了些,保持警惕:“你少来啊,别跟这儿伤春悲秋磨磨唧唧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齐旻自己也有点受不了了,可以前他听三哥跟别的姑娘说的时候,那些姑娘不都是含羞带怯,眼含泪花面上绽笑的么?怎么方沐阳是这幅德行? 想了一下。齐旻一拍脑袋,怎么忘了,这些话是对姑娘说的,可方沐阳不是姑娘啊!当然这些话也就不奏效了。 于是齐旻害羞了,红了耳朵根,话也没有一句,抬腿就走了。 留下方沐阳一个人失神地坐在椅子上,盯着地上一溜箱子发呆。 说实话,刚才被齐旻抱住的时候,听见他说什么喜欢自己的时候。方沐阳竟觉得有些窃喜和甜蜜。就像是前世暗恋坐在前排的男生,上课的时候盯着人家看,却被人家回头一眼捉了个正着。那种又是惊慌,又是甜蜜的感觉。 难道自己是喜欢上齐旻了不成? 不对,应该是齐旻发疯了才是。好端端的,突然又是抱她,又是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到底是为什么? 小方姑爷百思不得其解,盯着地上的箱子一阵阵地发呆,直到碧文进来问东西要怎么处置,问了好几遭。她才回过神来。 吩咐将东西分别入库,没想到家里的库房不够用了,只得临时又将东西挑拣一番,把那些不是特别值钱的挑出来,送到金帮的库房里头去。 期间小方姑爷一直时不时地发呆,碧文看看碧波。碧波看看碧珏,三个人都低了头不敢出声。 之前在厅堂里头,他们被六殿下的护卫拦在了外头,没有进去伺候,可习武之人本就耳力好。六殿下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那一番话叫几个丫头听得清楚。三人听在耳中,又惊又骇,想不通自家主子是什么时候暴露了女儿身,居然引起了六殿下的爱慕之心。这事儿肯定会让王爷知道,与其到时被询问,倒不如现在好生回忆一番,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方沐阳回过神,便看见三个丫头互相对望,时不时接头交耳。心知之前在厅堂里头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瞒过她们三个。林嘉之前跟着林华清离开,齐旻又是跟林华清前后脚进的门,所以齐旻的话,林嘉肯定是还不知道的。 家里其他的人,要么就离得远些,要么就根本没有往前凑。唯有这三个,修习武艺,耳力过人,又是在廊下听候传唤的,虽说让李力带着护卫赶远了点,可也难保听见了齐旻的那些疯话。 而且瞧这模样,脸红红的,肯定是听见了。 方沐阳叹口气,直接问道:“之前厅里的事情,你们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碧文几个互相看了眼,同时跪下低头,一言不发。 这意思就是,他们看见了,也听见了,而且会去告诉林嘉,然后告诉平南王林华清。所以说不是自己的人,就是麻烦。 方沐阳随手从礼盒里头捻了块玉佩在手中玩弄,声音平静,不起波澜,可听在三个丫头耳朵里头,却如同惊雷一般。 “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碧文跟我的时间最长,知道我的性格。既然舅舅将你们给了我,你们便是我的人。出了事,有我担着。可要是卖了我,就算是舅舅,想必也不会为你们跟我计较什么……” 这番话,其实很早之前就对碧文说过,碧文自然知道,见两个同伴都不做声,只得直了身子答道:“可是主子,这事非同小可……” 方沐阳淡淡一笑:“既然叫我一声主子,摸摸胸口,问问自己,可曾真的将我当主子看待?今日之事,若是我从林管家,或是王爷那头听见一个字,不用说,定是你们三人说的。到时咱们可以试试,看谁能保得住你们?” 说着,她看了三个满脸纠结之色的丫头一眼,缓缓问道:“记住了没有?” 碧文三个确实纠结。论理来说,这么大的事,对方可是北齐的皇子,虽说不受宠,可到底是皇室中人,无论如何也应该告诉王爷一声才是。可方沐阳确实没有说错,她马上就要回到南楚,她是皇帝唯一的同胞姐妹,是大楚尊贵的公主,要谁生谁死,不过是一念之间,连手指头都不必动一下,自然会有人争着替她办到。 跟着方沐阳这几年的安逸生活,早就消磨了碧文几个作为暗部的冷心,如果可以,她们也想象平常的小姑娘一样,有个能放在明处的身份,哪怕是做奴婢也好,清静地过小日子,嫁个不一定很出色,但是一定会心疼自己的男人,生几个孩子,平静地过完一生。 所以只是短短的眼神交流,碧文三个就拿定了主意,齐齐朝着方沐阳叩首:“听凭主子安排。” 这就是答应不给外传了? 方沐阳笑了:“起来吧,将这些箱子放到码头库房里头。那些除了我整理出来,放在一边的,其余的收进府里的库房。首饰挺多,也挺好看的,你们就一人挑一件吧!” 她指的是她挑剩下的那一堆东西,可碧文三个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真给我们?” 方沐阳点点头,打一巴掌还得给个甜枣不是?反正这意外之财,见者有份。 碧文几个可乐坏了,虽然是主子挑出来的,可也都是精品。都是十七八的小姑娘,哪个不爱亮晶晶的首饰?何况这些主子挑剩下的,也都是质量上乘的好货色,随便一件都是可以留着传家压箱底的宝贝呀! 三人喜滋滋地各自选了一件心仪的,谢过了方沐阳的赏赐。照例只留下碧文贴身伺候,碧波碧珏盯着其他人送东西去库房了。实在是太过贵重了,不盯着就怕有闪失啊! 方沐阳挑的几样,都是精品。一套羊脂白玉做的整套首饰,用莲花做造型,包括臂钏、额饰、足饰这些不怎么常见的在内,共有三十六件,出自同一位匠人之手,每一件都是难得的精品。而且最叫方沐阳惊喜的,是这些首饰颇有些异域风情的样子,想到是从会州弄来的,而那边离着少数民族聚居的巴州又近,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巴州某些少数民族的风格设计制作的。 还有其他好几件,不但用料上乘,而且设计、制作都非常精良。她单独拣了出来,用盒子装在一边,打算交给方平安,留给她做嫁妆。 虽然是拖延着,可到底她也不能在北齐呆得太久,弄不好还是要回南楚去才行。 可这样一来,方平安就成了问题。 于方沐阳而言,方平安是妹妹,是女儿,是闺蜜,是伙伴。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离开,使方平安受到伤害。虽说方平安已经有了脂粉铺子,可这个社会对女性何其残酷,若是没有一个能为方平安遮风挡雨的夫君,她往后的日子一定会难很多。 都说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可就方平安的条件来说,想要谋得一段幸福的婚姻,却着实有些困难。 她母亲早逝,家里是商户,甚至本人也抛头露面在外从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是好儿郎心中的好老婆人选。所以方沐阳对于离开的问题非常谨慎,她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使方平安再背上什么恶名。三人成虎,口水也能杀死人。方平安是个好姑娘,她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孤独终老。 可目前方沐阳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拜托,她也只是小说电视看得多,她自己到死的时候,都还是靠父母养的宅女米虫一枚,哪里干过保媒的事情啊! 唉,难道要给方平安找到夫婿再离开? ps: 今天手都快打断了,没来得及仔细检查,也许有虫子。。。。捉虫虫。。。。唔,求票求抚摸…… 143 老方姑爷很忧郁 听见外头说方平安回来了,方沐阳摇摇头,带上捧着盒子的碧文,找方平安献宝去了。 刚还没注意,送走押送东西的碧波碧珏,她就发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呆。实在是今天这三桩事儿凑一块儿,脑袋有点不够用了。 小方姑爷一直没觉得自己是多么聪明一个人,前世如此,今生一样如此。顶多她就是比别人多看了些小说电视剧,宅女米虫一只罢了,哪里有个什么真正的长处?能混到现在,一来是运气好,二来是碰上了李巴鱼他们一帮子人,大家互相扶持着,才走到现在。 可突然之间,先是老方姑爷说要圆房,接着飞来横财一注,然后齐旻发疯来了个琼瑶式的表白,再加上之前舅舅提的回南楚的事儿。这事挨事,事挤事的,居然都挤到了一堆,小方姑爷顿时脑子就不够用了,想了一下午,也只觉得一团乱麻,理不清个头绪。 走到方平安房间,就闻到一股香味儿。方沐阳一眼便瞧见桌上放的糕点,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儿,伸手拿了一块就往嘴里丢。方平安刚好换了家常衣服出来,见状便笑道:“中午没吃饭吗?这会儿就饿了?” “呃……”方沐阳摸摸肚子,笑了笑:“好像是没吃来着,混忘了。” 碧文往后头缩了缩脖子,中午吃饭那会儿,齐旻正好过来,他们都被赶开了,后来又听见六殿下对自家主子说的话,光顾上惊讶去了,竟然忘了吃饭的事儿,害的主子饿肚子。唉,到底专业不对口,这伺候人的活儿做了这么久还是有些不太上手。 方平安便叫碧草:“把那份儿先送到老爷那里,我跟沐阳哥哥说两句话就过去。” 说完又指着糕点向方沐阳邀功:“好吃不?前几天我就想吃来着,可那家新开的铺子生意特别好。今天我可是早早地就去付了银子,人家才给我留的两份呢!” 方沐阳吮着手指就笑了:“好吃,多谢你记挂着我,来。碧文把东西给小姐。” 碧文送上盒子,方平安惊喜地笑道:“你也有东西给我?”可打开盒子就愣住了,回头问道:“这哪儿来的?” 方沐阳塞了一嘴糕点,好容易咽下去了才说:“管哪儿来的,你就说喜欢不喜欢吧!” 漂亮的首饰谁不喜欢?方平安看了又看,还是盖上盖子,摇摇头道:“自然是喜欢的,可这也太贵重了,你要不说清楚,我可真不敢收。昨儿的事。你就忘了?” 方沐阳给碧文使了个眼色,碧文便拉着碧草退下去吩咐厨房备饭,她这才跟方平安悄悄咬耳朵:“这是六皇子刚送过来的,反正东西的来路是清白的,你就放心收下就是。还有些没这几样好的。我都收进库房里了。你什么时候得了空闲,自己再去挑选就是。” “还有百来根檀木,过几天也送过来,我叫他们直接放到码头上的库房里头。到时候你自己去挑,这嫁妆什么的,也该准备起来了。” 北齐嫁女,虽然没有南楚那么夸张。恨不得倾尽家财给女儿铺陈一份豪华的嫁妆。可基本的东西也还是要的,什么家具、摆设、衣料、玩物等等。总归一句话,嫁妆就是女儿的腰杆子,到了婆家,可以让女儿直着腰毫不畏惧地说:“我可没靠着你们家养活!” 方平安也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了,听见提起嫁妆。不由红了脸低下头去。 方沐阳说得来劲,顺口盘算起来:“咱们帮里就有好几个手艺出众的木匠,到时我让李大哥打听打听,请那几个师傅给你先把床打出来,其他的倒先不急。到时量了屋子再比着打也就行了。不过这些首饰什么的,我瞧着倒是精致,用料也是挺好的,留着做嫁妆挺好,有面子。还有这支步摇,日常也能带出去,你都及笄了,也没几枝好看些的发簪……” 方平安听着,脸上红潮退去,抬起头静静看着方沐阳说得兴高采烈,眼中渐渐浮上了水汽:“沐阳哥哥,你,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们了?” 方沐阳讪笑了两声:“就你心思多,就是随便聊聊,然后瞧着东西不错,先叫你收起来呗!”可到底心里发虚,声音越说越小。 方平安腾地站了起来,看也不乐意再看那些首饰一眼,背对着方沐阳带着鼻音说道:“你就别哄我了。以前也没见你提什么嫁妆、什么家具的,这会儿突然说起这些,不是打算不要我们了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傻子……” 听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鼻音,方沐阳忙将她拉了一把,转过来一瞧,这丫头可不是又哭上了么?方沐阳没法子了,只得拉她坐下低声劝哄:“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不过是有这么个名分,可我这个状况,难道还真跟你做一辈子假夫妻不成?就是你肯,我肯,也对不起你死去的娘不是?” 方平安却恨声道:“你少来了!这亲就是我娘让我俩成的,我娘乐意着呢!” 得,方沐阳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其实我是南楚的公主,你娘是南楚的细作,为了替我掩饰身份,所以给我捏造的这么个赘婿的身份吧?要知道在老方姑爷和方大小姐心里,死去的方夫人那就是顶天立地的一代奇女子,她总不能就这么一嘟噜嘴,便把方夫人给供出去啊! 想到这儿,小方姑爷真心犯愁了。你说这些人,没脑子的时候做下的事情,现在可怎么收场得好? 方平安还在嘟囔:“你别是看上了哪个男人,自己想嫁人了吧?什么给我添置嫁妆,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想法对不对?这人是谁?我认识不?总不会是赵晨吧?哎呀,你脸红什么,难道真是赵晨?不行不行,我觉得他还不如来顺哥呢……” 方沐阳斜着她,实在是郁闷了,低声呵斥道:“喂,你想什么呢?这不是说你的终身大事吗?怎么你就扯到我身上了?” 这孩子脑回路怎么长的?明明刚还红着眼眶掉眼泪,说自己不要她了,怎么眨眼功夫就开始八卦方沐阳的事情?瞧这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全是兴致盎然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伤心? 方平安抬手抹了眼角的泪花,嘻嘻一笑,靠在方沐阳肩上低声说:“那你脸红什么?这不就是随便聊聊么?” 这是拿之前方沐阳说的话堵她的嘴呢!这丫头。做了几年生意,一张嘴愈发了得。方沐阳伸手拧了拧她的腮帮子,她回手捅了捅方沐阳的腰眼子,两个人笑闹起来。 闹了一番,方沐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用手背擦了,一边喘气一边道:“行了行了,你也别闹了。要说我这心思,还不是岳父今儿给闹出来的。” 方平安抬手抿了抿落在腮边的散发,楞了一下:“爹?他怎么了?” 方沐阳叹了口气:“今天不是我那个世叔过来拜访么?正聊天说得好好的。突然岳父就说叫咱们俩早日圆房。还说三日后就是个好日子,让摆几桌酒,请了亲朋好友来做个见证,邀请林世叔也来观礼呢!” “啊?爹怎么突然提起这么一茬?”方平安也不解了,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扬了声音问碧草晚饭好了没有。听说已经得了,她便扭头冲方沐阳说:“沐阳哥哥你别急,我去问问我爹想什么呢。这突然怎么就当着客人的面提这么一茬,我们自己都还没商量呢!再说了,我娘早就说了,就是圆房,也得等到我十八岁以后。我这还没有十七呢!我找他去!” 方平安去问问也好,方沐阳跟在后头缓缓走着,她也很想知道这老岳父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起来圆房这茬了。 跑进老方姑爷的院子里头,隔着窗子,便瞧见他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书虽然举着,可一双眼睛瞅着窗外的天空。早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方平安规规矩矩地进了门,叫了一声爹,这才把老方姑爷的魂给叫回来。 一见女儿来了,老方姑爷先是带了几分喜色,接着又满不高兴地低声呵斥:“你还知道回来?一个女儿家在外头跑来跑去。虽说是情势所迫,可如今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你也多少收敛一些啊!” 方平安可不是打算听他训斥的,上前低声问道:“爹,我听说今天您提了,让我跟沐阳哥哥早日圆房的事儿?” 到底是闺阁女儿,说起这个,多少都是羞涩难当,一张粉脸早就红得不行,微抬着头,却也不敢盯着老方姑爷看。 老方姑爷瞧女儿这幅模样,心里颇不是滋味。夫人早逝,好容易将这个女儿拉拔着长大了,可一颗心呢全都偏到了方沐阳身上。平日里方沐阳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就罢了。就连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敢跑来质问父亲,真是,真是…… 想到这里,脸色自然就好看不起来,沉了脸呵斥道:“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打听的事情吗?好好回去呆着,听凭家里安排就是了!” 居然不承认也不否认,却忙着赶自己走?方平安的小火气也蹭蹭上来了,瞪了眼睛道:“爹,这事关女儿终身,女儿问一句又怎么了?” 她脸上红潮尚未褪尽,又露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倒跟方夫人年轻时有七分相似。老方姑爷更加肯定自己做的决定没错,摆摆手道:“哪个女儿家像你似的,跑到父亲院子里头来问自己的终身大事……” 却被方平安给打断了:“咱们家跟别家不一样,您也别拿别家女儿跟我比。倒不是我自夸,这瑞昌城里头,还真没几个比得过我的闺阁小姐呢!” 确实不是方平安自夸,论能干,论果断,还有做生意历练出的手腕和交际才能,这瑞昌城里头十六七的姑娘家,要么忙着绣嫁妆,要么就是已经嫁入夫家忙着操持家务什么的。谁能跟她比去?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嘛! 方沐阳跟在后头,正好听见后头几句,见她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抬脚进了院门附和道:“那倒是,的确没人能跟咱们安娘比!” 老方姑爷本想训斥女儿,没想到女婿跟着来了,反倒不想说女儿不好,生怕在方沐阳跟前落了女儿的面子。只是气哼哼地扭头道:“算了。你大了,我也管不着了,随便你折腾去!” 方平安也就不跟他缠,娇嗔道:“您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圆房的事情来?当年娘不是都说了么?要等我十八岁之后再,再……” 那个词实在提起来叫人羞涩,方平安也不好一再提起,只要老方姑爷明白意思就好。 老方姑爷一听,盯着后头进来的方沐阳瞪了一眼。不用问,肯定是这小子给撺掇的,他就说自己好好的女儿,回来了先不问自己在家好不好,就指着圆房的事情问,一定都是这小子给闹的。老方姑爷嘀咕着“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瞪着方沐阳的脸色也就愈发不好了。 可方沐阳谁呀?论脸皮厚度那是城墙拐弯还能再搭几块城砖的,冰山脸齐旻都吓不着她,还怕坐着不动的老方姑爷?她笑着上前道:“岳父,本来小婿早该来跟您商量才是。可跟着六殿下又来了。给耽搁了。正好安娘回来,我就一块儿来问问,这事儿,看您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老方姑爷听他提起六殿下,这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瞧瞧眼前的方沐阳,长身而立,玉面生辉。顾盼间那份风采,就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赶不上。生得这般好也就罢了,偏还极有本事。他虽呆在家里不怎么出门,可金帮如今声势滔天,多少也是知道的。这男人啊,长得好。又有钱,还有了权,跟朝中的皇子关系也好,没见新县令到了瑞昌,还得上门来拜访么? 这么好一个男人。女儿如果不抓紧了,难保不会在外头招惹什么花花草草的。可恨自己这个女儿还一副不晓事的模样,什么都听女婿的。要是往后有个什么不妥,他这瘫痪的糟老头子能帮上什么忙? 方家往年倒是有几个小钱,可早就在大火里头烧得灰都不剩,如今这方家,一砖一瓦都是女婿给挣出来的。要是想要玩弄、辜负女儿,真是到时哭都没处哭去。 方沐阳问完了话,可老方姑爷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并不答话。她跟方平安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不明白老方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过了半晌,老方姑爷方道:“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哪里做得主?早上不过是见你世叔过来,想着趁人多,把合卺礼行了,摆上几桌,咱们也有个喜事热闹一番。你们要是不乐意,就随便你们就是。横竖我一个瘫老头子,也没个什么用处……” 越说越是悲凉,听得方平安心里颇不好受,上前蹲在老方姑爷膝下低声道:“爹,您说这些干什么?您就在家好好养着,我跟沐阳哥哥好好孝顺您,不好么?” 老方姑爷低头看了女儿一眼,闭了眼叹口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沐阳是不错,就目前看来的确不错。可方沐阳那个叔叔,强势得不行,早上可把老方姑爷给吓坏了。万一人家叔叔见方沐阳是个有本事的,非要把他带走,自己家里老的老,弱的弱,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可方沐阳要是走了,女儿该怎么办?瞧女儿的模样,分明是将一颗芳心都交托给了方沐阳,万一方沐阳走了…… 老方姑爷不敢想象后果,看着女儿叹了口气。 瞧着父女俩一副哀伤的模样,方沐阳便退出来了。不知道老方姑爷最近想得多了些,是不是太闲的缘故。 原本开着的塾馆,因为前段时间方平安在京城出事儿,老方姑爷无心照料,加上后来事情太多,已经放假到了现在。瞧老方姑爷的模样,只怕会无限期地放假下去。 要不,还是给老方姑爷说说,把塾馆给开起来?大小也是个事儿,省得老方姑爷太闲了。 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方平安便推着老方姑爷出来,一家人吃了饭,瞧着老方姑爷满腹心事的模样,谁也没怎么吃好,囫囵混过去罢了。 心里记挂着林华清那头,吃过了饭,方沐阳便带了碧文碧波,沿着码头往水榭走去。 林华清也正等着她过来。虽说齐旻到方家的事情。他后来也听林嘉给说了一遍,可不管怎么听着,总觉着有哪儿不太对劲,正想叫来方沐阳当面问问。既然方沐阳自己过来了。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屏退了侍卫下人,林华清低声问她:“那个齐旻,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沐阳装楞:“什么怎么回事?送银子的呗!他敢送,我就敢拿,应该也没什么吧?” 林华清蹙着眉头道:“可我怎么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呢?” 方沐阳有点心虚,她这舅舅可不是老方姑爷那一类的人物,等闲可是糊弄不过去的。忙低了头端起茶杯,心里快速地思索着要怎么过这关。 林华清想了想问道:“你跟他,在那个山洞里头,没出什么事儿吧?” 这话问得有点含糊。其实林华清的意思,是想问两人独处的时候,齐旻有没有发现方沐阳的女儿身。 方沐阳摇摇头道:“没什么。刚掉下去的时候,齐旻还发着高热,后来还是吃了草药才好转。那个山洞里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他又病重体虚,要不是我给拖着,只怕还走不完那个洞子。能出什么事儿?” 林华清一想也是,高烧之后本就体弱,山洞里头又黑,能发现什么?他上下打量了外甥女一眼,不得不扶额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扮男人太久的缘故。这丫头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神态,完全就跟男人没有二样。 瞧她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的模样,加上那张好相貌,微微有点粗狂邪魅的气质。放在外头,一定会迷死一大帮,小姑娘! 唉,算起来孩子也不小了。最近朝廷里头都在上旨恳请皇帝大婚,算起来这丫头跟皇上是同日出生。这婚事更是得操心。 可她这幅模样,比胡大人那个闺女更加没有女儿气息,这婚事…… 林华清觉得自己一定会未老先衰的,胞姐留下的这一双儿女怎么都这么折腾人呢? 见舅舅没说什么,只是怪异地上下打量自己,方沐阳小小紧张了一把,随即又坦然了。看就看呗,反正也看不出一朵花儿来,反正自己也没说假话,他只是问山洞里头的事不是么?有的事情可没有在山洞里头发生,她这也不算骗人了对不? 林华清揉了揉额头,摇着头道:“算了,就现在金帮的事儿来说,你跟齐旻齐昱交好,倒是对金帮有利无害。只是咱们终归是要回去的,你自己把握着分寸就是了。今日已经腊月初一了,你赶紧地,该怎么布置的布置下去,咱们早些回去,也能跟陛下一块儿过个团圆年。” 方沐阳微微一愣,挤了个笑道:“这都临近年底了,一时半会儿的,哪儿能那么快布置好?我听您的,一定回去。不过我想着,反正回去之后也就不往北齐来了,要不,今年我就留在北齐过年,过完年再回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带了几分讨好,一双大眼睛瞅着林华清心里满是哀求,弄得林华清本来立即想反对的,也说不出省了。 林华清心里有数,这丫头也没说错。不管是怎么回去,“方沐阳”的下落都得能交代过去。跟着世叔走了,这是最不妥的一个下落。走了总有个落脚地吧?再说无缘无故地就走了,金帮众人怎么想?方家的人怎么想?万一人家说给个地址吧,往后也好上门走动,他上哪儿给弄个地址去?现在金帮的生意遍布北齐,随时都有可能上门来,到时暴露了可怎么办?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诈死脱身。这种最干净,最不拖泥带水。听方沐阳的话,似乎她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只要这样就好,能跟北齐这边断干净,自然往后就少了很多麻烦。 本来还以为自己要劝说一番,可听她这么一说,倒省了林华清不少功夫。所以方沐阳这要求,林华清想了想,终于还是咬牙答应了。 ps: 感谢磨叽宝儿的平安符,稍晚还有一更,谢谢各位的支持哦! 144 压马路 0144 可是答应归答应,林华清还是要嘱咐方沐阳:“眼看临近年关,我势必要回去一趟的。你好生谋划着,若是有什么想不到的,先做了就是。后头的自然有舅舅给你描补,你就放手去做便是。只是六皇子那头……” 说到这个,林华清也有些犯难。金帮的事情能这么顺利的铺展开来,跟三皇子和六皇子在后头推波助澜有不小的功劳,况且现在这个样子,金帮跟着两位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挣都挣不开的。要是这头不能处理好了,大小对方沐阳也有些影响。看来多少得给那两位在京城里头再找点事情做着,总不能耽搁了嫡亲外甥女回家的事儿。 方沐阳可没想到那么多,光听着“有舅舅描补”这句话,心里就是一热,赶紧低了头掩饰。她再能干,终归也是个女孩子。金帮的事儿,方家的担子,挑到现在,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能有个人不计任何后果地帮着自己,宠着自己,实在是叫人温暖窝心。 于是她认真地点头道:“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万一真有个什么没做好的,少不得要您来给我擦屁股!” 林华清一听就瞪了眼:“女孩子家家,怎么就学得这么粗野!”说完又有些后悔,成日跟码头上那些脚夫混混在一路,哪里会像一般的闺阁女儿一般?忙又画蛇添足地弥补:“舅舅不是说你什么,只是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可得好生收敛收敛才是……” 瞧他那副窘迫的模样,方沐阳心里暖暖的,哪里会生气,忙点着头应了下来。 浑不知林华清已经在心里嘀咕,回了南楚,先把人安顿下来,让陛下从宫里挑两个性子好。规矩正的教养嬷嬷,好生给外甥女补补课。可又怕宫里的嬷嬷太过严肃,又压抑了方沐阳的性子,心里把那宫墙内信得过。又合适的人暗暗盘算了一遍不提。 方沐阳还不晓得回去南楚即将面对的痛苦生活,跟林华清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这才告辞回去。 林嘉的胳膊还没有好,可也不肯闲着,成天跑前跑后忙活个没完,这会儿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去了。 方沐阳也没管他,晓得林华清到了瑞昌,恰逢齐旻也过来了,正是南楚一帮子人紧张的时候。反正自己身边也不差人。这边儿虽然偏僻一点,可离着城里也不算太远,往前没几步就是码头繁华的所在。这片儿本来就是他的地盘,自然没什么怕的,带着碧文慢慢往回走。 转出小溪。上到往码头的路上,恰好就碰见了李力。 方沐阳远远行了个礼,招呼道:“李侍卫怎么在这儿?不用伺候六殿下啦!” 李力苦笑一声,上前答道:“今晚赵县令设宴款待六殿下,邀了胡大人作陪。属下得闲也就跟着过来了。” 这位如今既是三皇子一派的,又是六皇子心尖上的人,李力自然不敢怠慢。不用他细问,便将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完了还提醒一句:“这会儿大概也该散了,属下先带人出来伺候着。小方姑爷这是……” 方沐阳随口打了个哈哈:“吃罢饭没事,走过来消消食。” 都这个点儿了还消食?李力自然不信,可也很有眼色地没有多问,赔笑着附和道:“那是那是。饭走百步走,这是养生之道……” 话没说完,后头侍卫上前禀报,说是六殿下他们过来了。 既然遇见了,不打个招呼好像也不好。方沐阳便也只好恭候在路旁。等齐旻过来打个招呼。 齐旻领头,后头跟着水寨的胡大人和新来的瑞昌县令赵大人,在几个打着灯笼的下人陪伴下,慢慢走了过来。 远远看见穿着深蓝色袍子的方沐阳,齐旻眼中便是一亮,心想难道他知道自己今夜在这儿应酬,特意过来的不成? 可惜齐旻终归是料错了。 方沐阳上前行了礼,便识趣地落后两步,同不太熟悉的赵大人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被胡大人拉了一把,低声道:“我还想着你在家休养,大概是还没好呢,这会儿倒活蹦乱跳地蹦出来了?怎么没上我那儿去坐坐,看不起老胡了还是怎么?” 前头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方沐阳也就低声回道:“是没养好,往你那儿去就得喝酒,老唐说我还不能沾酒呢。你瞧我多识趣,都没去招惹你不是?” 胡大人不满地瞪他一眼:“王大人走了,你也就不怎么往我那儿去了,少拿酒说事儿,分明就是没把老胡我放在心上!” 齐旻回头扫了一眼,眼光落在胡大人身上,惊得他赶紧住了嘴,待齐旻又回头望别处,才敢低声同方沐阳道:“也是怪了,我在水寨里头同大头兵厮混了一辈子,可被六殿下瞪一眼这背上就冒汗……” 旁边赵大人看他们俩低语,看似非常亲密,有些不解,又有些羡慕。一直听说这小方姑爷如何了得,可没想到他到任之后竟没有见上一面。此时看来,不过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除了生得好些,倒也没有什么不同。想到上次专程去方家拜访,却没有见着正主,心里就有些不怎么高兴。 上了码头,他们这一群人虽都是穿着平常的服饰,可人多了,到底惹眼些。 齐旻皱了皱眉,淡然道:“不打搅两位,这便散了吧!” 这就是不打算跟他们一块儿,叫他们快点滚蛋的意思了。赵大人和胡大人都不是糊涂蛋,赶紧行礼别过,方沐阳也跟在后头,打算开溜。 谁知齐旻道:“小方姑爷,一同走走?” 方沐阳无奈,接收到胡大人爱莫能助的眼神,摆摆手跟上了齐旻。 李力等几个侍卫极有眼色地散开了,只剩下方沐阳跟在齐旻身后半步,沿着大路缓缓走着。 走在这繁华街景上头,身边热闹非常,叫卖声不时顺着风吹进耳朵里头,伴着人们的嬉笑声。好一幅喜乐的太平景象。 可跟着移动大冰山,方沐阳感觉就不怎么好。 齐旻的话不多,这会儿脸上也不见什么笑容,反倒有几分疲惫。灯光下晦暗不明的侧脸。也带了几分阴影。 方沐阳在旁边看着,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就是这个人,明明同自己已经有最亲密的关系,甚至说过最直白的情话,可显得那么遥远。即使身在半步之遥,两人却似乎遥不可及。 他在庙堂之高,深宫之内,便是日后出宫建府,大概也会取一个贵族女子,做一个逍遥王爷。富贵一生。 而她在江湖之远,乡野之间,如果回了南楚,恢复了公主的身份。那么方沐阳将永远“死去”,在这世上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曾经有过的牵绊。终会灰飞烟灭。 方沐阳有些恍惚,到底她跟齐旻,算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齐旻则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经过之前那番话,他总觉得自己哪里没有做对,好像自己每一次说话太多的时候。都是错误的。 反倒不如此时的片刻宁静。 周遭的喧哗显得飘忽起来,唯有他和他之间,似乎变成了一个小世界,不管外头如何喧闹,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可眼瞧着,驿站的墙头就在那一头。这条路居然这么短,好像还没有开始走,便已经到了尽头一般。 齐旻脚步一转,朝着城东走去。 相对于城南码头的繁华,城东则要安静得多。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似乎都不乐意打破这份难得的静谧。方沐阳抬头看了眼齐旻的侧脸,心里有点困惑,不太明白这位带着自己不停地兜圈子是个什么意思。 她对压马路没什么兴趣好不?这种冒着桃色心形泡泡的气氛让方沐阳觉得有点诡异,明明她刚感叹了一番两个人似乎是没有缘分的,转眼就跟人家开始遛弯儿,这算个什么意思?再走下去,她刚吃的晚饭就要消化光了啊有木有? 齐旻大约是下定了决心,扭了头不敢看方沐阳,终究还是淡淡开口道:“之前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咦?这什么意思?方沐阳有些恼了。 吃干抹净不知道老纸是谁,刚来了一堆表白的话这会儿又叫不用放心上,这是耍人呢?还是耍人呢? 方沐阳哼了一声,没答话。 齐旻脚步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说了那么一通话出来,要是惹了你不高兴,你,你别往心里去。” 方沐阳:“嗯!” 齐旻有些急了:“我从没对别人说过那些,可我看三哥说的时候,别人都是很开心的……” 方沐阳:“哼哼!” 齐旻一咬牙,终于还是把心里的话兜了出来:“我心悦你,你……” 方沐阳很认真地抬头对他说:“殿下,我是个男人,你也是个男人。阴阳和谐乃是天道,男子相恋,终究为世人不容。您说这些,可曾考虑过后果?” 好吧,方沐阳不得不承认,刚才她一直哼哼嗯嗯地,不是生气,不是不高兴,反倒是有种窃喜而不知如何答话的感觉。可听着齐旻越说越离谱,她不得不点明这残酷的事实。 听说北齐皇室本就子嗣不兴,定然不容男子相恋。这又不是特么耽美文,岂有男子迎娶男后的事情出现?就是齐旻肯,他那皇帝老子还不肯呢!别又因为这事儿把老头子直接给气得去见阎王爷,事情可就大条了! 145 连番拒绝 方沐阳说的道理,齐旻何尝不晓得? 大齐皇室不晓得遭了什么诅咒,子嗣总是不丰。皇子年满五岁方才上皇室宗谱玉碟,父皇那一辈,上了玉碟的只有四个。他们这一辈里头,上了玉碟有六个,其中二皇子七岁上头跌进玉液池淹死了,大他半岁的四皇子刚上了玉碟就得了风寒,拖了大半个月也夭折了。还有其他没满五岁就以各种奇怪的原因夭折掉的皇子,齐旻记得的,便有五个。 所以到了齐旻这辈儿里头,活着的成年皇子满打满算也就四个。如今大皇子被圈禁,三哥五哥斗得正欢,他倒逍遥事外了。 高高的宫墙之内,留给齐旻的感觉唯有冰冷、黑暗、饥饿和戒备。每天连睡觉都是警醒的,记得没有住到钟粹宫之前,每夜里担心的,不过是明天有没有吃食,可住到钟粹宫之后,吃穿倒是不愁了,又开始担心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那种孤零零一个人,抱紧双臂却依然觉得寒意从心底渗上来的日子,把齐旻冻成了一个大冰山。 可是方沐阳就真的像是太阳一样,总是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和热,就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黑山洞里头,也不见她有过什么颓废,反倒忘却了齐旻的身份,肆无忌惮地跟他斗嘴,挖苦他。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齐旻只觉着,如果错过了方沐阳,大概往后的人生里头就再也没有那一份暖意。 见齐旻不答话,方沐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微微有些发酸,扭了脖子不去看他,大步越过齐旻往前走。 刚刚走了没几步,就被齐旻一把给拉住了手。说来奇怪,齐旻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可一双手却热的发烫,在这初冬时节。烫得方沐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一股子燥意便顺着手臂袭上了脸颊:“你干嘛!” 齐旻眼也不肯错地盯着方沐阳,沉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怕!” “无论什么后果,我都不怕。我不是父皇瞩目的那个孩子。不管三哥五哥到底谁登位,跟我都没有多大关系。我无足轻重,无所谓什么后果。只是你,可心悦我?” 昏黄的灯光下,方沐阳却奇异地看得清晰,一抹粉红爬上了齐旻的脖子,染红了耳朵,渐渐漾开蔓延到脸颊。大概说着这样的话,齐旻还是有些难为情的吧? 方沐阳很想反手握住他,可是她不能。只恍惚了一瞬。她便坚定地挣脱了齐旻,低着头嘲讽道:“可是我怕。您不是也说了么,那一夜不过是个误会,那便让它过去便罢了。我有岳父要奉养,还有娇妻在侧。金帮一大帮子人都指望着我活命。所以,蒙您错爱了。” 她坚定地抬起头,眼看着齐旻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一张带着羞意的脸瞬间又爬满冰霜,周身寒意俞盛。 方沐阳退开一步,拱手行礼:“天色不早了,还请六殿下早些回去安置。沐阳先告退了。” 说罢便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齐旻站在原地,久久不能挪动脚步。 瑞昌临江,初冬时节的寒风竟比京城还要刺人些,吹在脸上像刀子似的,直扎进人心里去。齐旻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驿馆,次日早间便觉得有些头晕。懒懒地趴在床上不肯起身。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赖床吧?自从被李娘娘收养,他才能跟着其他兄弟一起去上书房念书,对着得来不易的机会,他比谁都要珍惜,每日都是早早起床。抱着文房去等三哥。后来跟着侍卫们学拳脚,更是鸡鸣便起身,先去活动一番,练过了拳脚,方才回来等三哥一起去念书。 可今日他实在不想起来,躺在被窝里头,蹬着已经变冷的汤婆子,直勾勾地看着帐顶。 方沐阳昨日的话实在是让这位皇子颇受打击。每一个字,都比数九寒天最冷的冰还要冷,一直扎进心底里,不但疼,还泛着寒意。 他说他是男人,他说那一夜是个误会,他说他要奉养岳父,他说他有妻子……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可说出的话那般狠厉,难道真的如同他说的一样,那一夜不过是个误会,唯有自己反倒念念不忘,落了下乘? 想起那荒唐的一夜,齐旻轻轻呻吟一声,侧转了身子。回想起那些模糊的片段,掌下滑腻的肌肤,温暖紧窒的包容,还有他低低的呻吟和喘息声……齐旻叹了口气,慢慢将手放进被子里头,伸了下去。 方沐阳也在赖床发呆,她也没闹明白齐旻是怎么了,一副“就算你是男人我也要负责到底”的姿态,居然连后果不计的话也能说得出来。说不心动是假的,哪个女人不爱有人表白呢?更何况这人还是大齐妥妥的高富帅一枚,要是出去嚷一声,想要做皇妃的女人还不得排着队任他挑选啊? 怎么突然就盯上她了?还嫌她麻烦不够多是怎么?舅舅已经在催促回南楚的事情,她虽推脱,顶多也就是推到年后。这边儿的事情要处理,方平安的婚事要操心,还嫌她不够烦是怎么? 正想着呢,外头碧文进来低声回话:“姑爷,小姐来了。您赶紧洗漱一下起来吧!” 看,正念叨就来了。方沐阳按了按额角,赶紧起床去见方平安,她正坐在小厅里头,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 方沐阳见她不怎么高兴,随口笑道:“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是不是铺子里头亏钱了?亏了也没所谓,再赚回来就是!” 方平安摇摇头:“铺子好得很,过几日今年的帐就该送来了,生意是不错的,想来盈利应当丰厚才是。”说着看了碧草一眼,碧草便拉着碧文闹着出去了。 方沐阳接过话头,笑着问道:“我还当你铺子亏了钱财,所以这般不开心,可既然不是,把眉头这样锁着做什么?要不我去买一把锁头来,挂上去可好?” 饶是方平安满腹心事。被她一打岔也忍不住咧了咧嘴道:“沐阳哥哥就爱笑话我,再这么我可恼了,不理你了!” “是,是。是!大小姐,有什么就快说吧,别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瞧着叫我怪不舒服的。你说往年那么苦的日子我们都捱过来了,还有什么好烦心的?”方沐阳答话,没忘顺道开解方平安一番。 方平安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可眼下这桩事情,确实有些棘手。昨儿你出去之后,我又去爹那儿坐了一会儿,听爹的意思。竟是巴不得我们早些圆房,你说可怎么办好?” 这事情确实棘手,方沐阳低头沉思片刻,恰好碧文端了碗馄饨来给她,她也就当着方平安的面。小口吃着,一边想着应对之策。 方平安见她吃着东西,便将自己想法先说了出来:“沐阳哥哥,我寻思着要不这样,咱们也别跟爹顶着,就顺他的心意摆几桌酒,让他乐呵乐呵。完了过年之后。我还是想去京城看看,到时咱们一处过去,离得远了,他也拿咱们没法子不是?” 方沐阳听着一阵感概,你说这孩子,都被老方姑爷给逼到什么份儿上了。年幼丧母。她跟老方姑爷的感情一直很好,可因为这个,都想出了敷衍老方姑爷的法子。要不是了老方姑爷逼得太狠了,能这样么? 可这终归不是解决的办法。 方沐阳将碗推到一边,也没唤人进来收拾。低声说:“这也只是一时,瞒不得一世。安娘,我拿你当亲妹妹一般,也想你嫁个好人家,有个疼爱你的丈夫。女子的花信年华也就这么几年,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啊!” 方平安低头搅了搅手里的帕子,摇了摇头说:“沐阳哥哥,你待我恩重如山,别的我就不说了。小时候天天躺在床上喝苦药汤子,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走出过宅子一步,就连去上香什么的,也就一次两次而已。可我现在,想去京城也罢,想去定州也罢,不过是脚一抬的功夫。放在以前,真是想也不敢想的。” “我这脂粉铺子,做的多是女客的生意,那些太太、夫人们穿金戴银的,瞧着倒是光鲜,可日子到底过成什么样,谁晓得?”方平安说着,禁不住想起在定州铺子里头遇到的事情,有位衣着华丽的官家太太,身边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服侍,就连见娘家人,也只能借着买脂粉的机会,在她的铺子里头偷偷会面。纹饰华丽的衣服掀起来,一双胳膊骨瘦如柴,上头满是各种青紫交加的伤痕。 虽只是进去奉茶偶尔瞅见了那么一眼,也足够方平安心惊胆跳的了。 那些后宅里头的龌龊事情太多,就是脂粉铺子里头,哪个不是听了一耳朵?定州铺子里头的管事大娘,常常用欣羡地口气对着她称赞方沐阳。说就是那些田间的村汉,喝醉了还有打老婆的,多收了两斗谷子也想讨个小。更别提那些没有生育的妇人,会过得有多么惨。 方沐阳听她口气,大约是听说了别人家的糟心事,心里害怕,便低声笑道:“你不也说了日子过成什么样,谁晓得?你就看见那些过得不好的,怎么就没瞧见人家过得好的呢?人这一辈子,总有个伴,会有一个喜欢你,在乎你,愿意保护你一辈子的好男人,你不能就这么跟我做一辈子假夫妻吧?岂不是耽搁了?那我死了怎么有脸去见黄泉之下的岳母大人啊!” 本以为方平安听着这话总该想想那些过得好的,岂料她竟说道:“只怕我瞧得上人家,人家还未必瞧得上我。再说了,我们俩有什么不可以?沐阳哥哥愿意,我也就愿意,咱们就这样一辈子不好么?沐阳哥哥,你说好不好?” 这下可把方沐阳给噎住了,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想起来要个承诺啊?昨儿是齐旻,今儿是方平安,你们俩倒是有默契,约好了还是怎么? 看着她亮晶晶的一双黑眸直视着自己,方沐阳心下不安,想着左右打算年后就去大楚了,提前给她漏个风也好,微微沉吟了一下便道:“安娘,实话说,那个林世叔。并不是我爹娘的故人好友。” “啊?”方平安没想到她突然将话题转了个弯,有些错愕地张了张嘴。 方沐阳见她这幅模样,咬了咬下唇,还是接着说道:“其实。他是我亲娘舅,一直在寻我来着。前几年恰好在京城外头遇见,便想带我回去。但我不放心你们,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方平安楞楞地,没回过神,半晌才幽幽问道:“你的意思是,他这次过来,其实是要带你走的么?” 方沐阳瞧她将哭未哭的样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方平安的哭功果然了得,表情没变。眼也没眨,可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啪嗒啪嗒往下掉个不停。她叹着气说:“那天你跟我说,我就感觉到了,你不要我了。不要这个家了……” 方沐阳看着揪心,上前两步想要给她擦擦眼泪,她却陡然站起来退后两步,自己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强笑着道:“是我不懂事,沐阳哥哥为了我们,已经耽搁了这好几年了。想来你的亲人也一直盼着你回去。我,我不能为了自己,就挡了你跟亲人团聚。是我想岔了,沐阳哥哥,你别怪我。” 说完不等方沐阳开口,便拉开了门疾步走了出去。走得太快,要不是碧草赶紧上前扶着,差点就在檐下跌了一跤。 方沐阳远远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碧文进来瞧见,也不敢开口说什么。见方沐阳吃过的馄饨碗还放在桌上。便过去收拾了,等回来一看,方沐阳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傻傻地站着,不由担忧地问道:“姑爷,您怎么了?” 方沐阳满心懊恼,问她:“碧文,我是不是特别讨厌的一个人?” 碧文笑着摇头:“怎么会呢?您要是讨厌,这天底下就没可爱的人了。” “可我好像让大家都失望了。”方沐阳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碧文以为她说的是回南楚的事情,不回去,让王爷和皇上失望;回去,方小姐和老方姑爷就会失望。联想到之前她跟方小姐关在门里说悄悄话,便问道:“您跟小姐说了要离开的事情了?所以小姐才哭了?” 安娘走的时候流着泪,根本瞒不过身边服侍的人。方沐阳点了下头,低声道:“可我就算不离开,这丫头也不能跟着我这样一辈子吧?那我岂不是害了她么?” 碧文接口道:“您这不是清楚着吗?跟她说清楚,才是对她好呢,您要是一直瞒着她,才是真正害了她。” 方沐阳心里何尝不清楚这个道理,只是接连拒绝了两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转而想到方平安几年前就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可一直还是沐阳哥哥喊个不停。虽说在外头倒也是帮她掩饰了身份,可总觉着有点怪异。 方平安不会真的对自己动心了吧?偶买噶,方沐阳抖了下鸡皮疙瘩,尼玛昨天碰见个玩耽美的,今天又发现方平安有百合倾向,这一点也不好玩! 老纸还是喜欢男人的正常向好不好!什么耽美百合都死开好啵? 不行不行,万一安娘真对自己是那个心思,她可真的对不起死了的方夫人,瘫了的老方姑爷了。这个必须得纠正! 方沐阳急得在房里转圈,仔细回想着过去的点滴,好像她也没对方平安怎么样吧?怎么就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给祸害了?瞧她那副非君不嫁的模样,万一她真是个男人也就好办了,可问题在于她不仅是个假男人,还是个必须要离开的假男人啊! 当然,女人喜欢女人没有错,也不是什么天打雷劈的事儿。方沐阳过来这个世界之前的那几年,在她生活过的前世里头,这都不算什么大事了,男人跟男人勾肩搭背,女人跟女人亲个小嘴,大家看见都觉得挺正常的,没什么异样。可问题在于她不是百合,这里也不是她的前世。万一哪家有女子与女子相恋,那都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方沐阳一拍手,这个必须得想办法!不能让错误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旁边碧文见她一惊一乍的,忍不住低声问:“姑爷,您这是怎么了?” 方沐阳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几桩事情,有些着急罢了。” 碧文点点头道:“您也别着急,慢慢来罢。刚才碧草跟奴婢聊天,倒是说了一桩事。奴婢觉着,必须要跟您禀报一声才是。” 对于方平安的事情,方沐阳历来都比较上心,可到底精力有限,也不肯拘束了方平安,所以并不是经常管手管脚。不过碧文这丫头也不是随口乱说话的人,既然她都说必须要禀报,可见是大事。 方沐阳便坐了下来,叫她细说。 碧文便道:“说是打从京城回来,小姐就常常失眠,也在唐大夫那儿取了安神茶吃过,并不见什么效果。每隔十天半个月,便叫碧草偷偷去驿站取京城里头来的信,偶尔还有匣子。有时小姐去了铺子里头,也没做什么事,就坐着一发呆便是一天。这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没有收到京城那边来的信,小姐便有些神不守舍,几乎天天都要借故去驿站问一遭呢!” 偷偷看了眼方沐阳的脸色,碧文这才接着说道:“碧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又不知道跟谁说,之前您跟小姐说话,她拉着奴婢聊天,便偷偷抱怨了几句。说是近来小姐愈发焦躁,连铺子里头的事情都没什么心思打理了。眼瞧着就是年关盘账,碧草就怕小姐伤神,搞混了账目就遭了。” 方沐阳问道:“搞混了账目?” 碧文点点头:“说是上个月就弄错了一次,以为是下头的账房做错了,小姐发了通脾气。可后来一算,并不是下头的人弄错了,是小姐自己盘账弄错了。以前从没出过这种事情,碧草便有些担心。又见小姐近来老是心不在焉地,别到时年关盘总账也弄错,寒了底下人的心。” 她说这个,方沐阳倒陡然想起来之前方平安似乎说过一句话,好像是什么“我瞧得上人家,人家未必瞧得上我”之类的。 当时她被方平安后头说的,两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的话给惊住了,竟没往深里想。这会儿结合碧文说的事情,仔细回想,又觉得方平安似乎是喜欢上了某个人。只是暂时受到挫折或是失恋了一般,所以才会说就这样跟自己过一辈的话出来。 想到这里,方沐阳又松了一口气,觉着自己之前以为方平安是百合的想法完全就是胡思乱想。 这就好,这就好……小方姑爷宽了心,坐下来喝了口茶,转而寻思京城来信的那位,到底是哪个? 瞧瞧碧草说的方平安那些表现:辗转反侧不得安眠,静坐发呆没法做事,神思混乱不知所谓,哪一桩都分明是小姑娘心有所属,芳心萌动的表现。 可这人到底是谁呢?京城来信,那说明这人肯定是京里的人。难道是黄老板? 打住打住,方沐阳甩甩头,黄老板四十多岁,都快抱孙子了,方平安只怕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那会是谁?方沐阳有点拿不准,现在方平安经常在外头走动,见的人多,接触的人也多,她又一贯是个甩手掌柜,从来不过问方平安的事情,由得她折腾。没想到这会儿出了事儿,竟然连个可怀疑对象都找不出来。方沐阳不由有些焦躁,背了手在房里踱步。 想了想,也没所谓。只要对方没什么生理缺陷心理疾病,家中没有娶亲,弄回来给方平安当老公就是。差钱咱补钱,想当官咱给找路子。 不是吹了,就凭金帮如今的情况,管你是想升官还是想发财,小方姑爷一句话都能办到。只要方平安好好的,能够幸福,花点钱,托几个人,又有什么难的? 想通这节,小方姑爷心情大好,迈着四方步往码头上的金帮总堂去了。 146 金帮琐事 金帮的总堂就设在瑞昌码头边上,左边是货栈,右边是车马行,前头的门脸的是茶楼。从茶楼进去,后头的宅子都是金帮议事行事的地方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最初方沐阳的设想里头,金帮就是个大型的船运公司,如果以后有人提起金帮,说起小方姑爷,能用“船王”这种威武霸气的称呼,小方姑爷还是很开心的。 可是搞着搞着,金帮还是变成了帮派性质甚于公司性质的。一方面是林嘉的手笔在里头,另一方面,也是由于金帮的构成问题。 现在金帮的基础帮众,船工、脚夫占了六成,剩下的四成里头,有小混混,有地痞流氓,还有的甚至是女伎、乐户、通缉犯。简直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各地的官府倒是乐得自在,有金帮把这些人约束起来,各地的治安都好了很多。起码有金帮罩着的地盘上头,偷窃案什么的发案率都比往年下降了八九成。偶尔有人犯案,不用衙役捕快去捉,金帮的人也容不下他,立马给提溜出来,给官府省了不少的事儿。 再加上还有金帮每年的孝敬,各地官府对于金帮的存在几乎都是支持的,向王克礼那样说金帮好话的,更是不在少数。无形之中金帮的形象倒是正面了很多,所以闻风而动投入金帮门下的人,也多了很多。 如今方沐阳想要走,就得把金帮的事情给处理妥当才行。 林嘉帮着他们把金帮立起来,存了不小的私心。各地的金帮分舵里头,都有他安插的南楚细作。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平时没什么事情的时候,这些细作也就探听点街头巷尾似真还假的小道消息罢了,可如果北齐南楚两国的关系恶化,恐怕就会连累到整个金帮。 这些事情林嘉并没有避着方沐阳,反倒主动告诉她。毕竟在林嘉看来,方沐阳总归是大楚皇室。心也是该向着大楚的,在帮派里头安插几个人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林嘉还觉得方沐阳要大力发展金帮,就是为了大楚打算,以期有朝一日大楚收复失地。重现大秦皇朝的盛况。 方沐阳只想摸摸鼻子说一声:“您想多了。”神经病人思维广,二比儿童欢乐多,林嘉也真是干一行爱一行,一颗红心忠诚为国。可惜方沐阳内里这芯子不是原装货,什么大楚大齐大秦帝国,都跟她没什么关系,更没有什么归属感,打死打活都不干她屁事,只要不妨碍到她本身就行了。 幸好爱岗敬业的林嘉没有来当面问过方沐阳,否则方沐阳一定会唱“滚滚长江东逝水”给他听。但是林嘉的做法。倒也是方沐阳默许了的。你让人家干活,人家夹带点私货,又没妨碍你,总不能说什么吧? 可现在不行了,这是个隐患。得想办法给清除了。 金帮总堂照着方沐阳的意思,按职能设了六部,照着朝廷六部的设置,分为兵、户、吏、礼、刑、工,分别掌管人员调配、财务、各地分舵、对外的一应应酬、刑罚和帮内船只的营造修葺。其中的兵部名为人员调配,实际上是专属赵晨管着,调查各地情报的。算是相对独立的一个部门。其他各个部门各互相制约,比如工部的建船单子,得让吏部分舵的审核,礼部的去核价,户部的来拨款,如果有过失。刑部的则进行刑罚。 另外也没搞什么长老护法那一套,各部的头目自己管着,选什么人上来管,则由兵部的暗中考核之后,交由小方姑爷这个帮主来定夺。帮主选什么人。几个部的头目都有投票权和推荐权,但是兵部的没有,这样便只有五票,不至于出现平票的局面。 小方姑爷不在的时候,多是如今管着吏这一部的李巴鱼负责代行帮主之责。 本来她想搞个副帮主,二头目什么的,赵来顺等人都不同意,说帮主就是帮主,只有一个,除了她,其他的他们也不认。方沐阳也就只好作罢。 方沐阳来的时候,正好李巴鱼拟了个单子,写的是各地分舵各级人手年节的奖励,见方沐阳来了,忙拉了她看。一边小声抱怨道:“你也休养得够了啊,成天在家躲懒,你自己说说,这帮里的事情你管了多少?一群人都跟着你提心吊胆的,你倒是舒坦!” 方沐阳一乐,忍不住打趣他:“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了,这牢骚话一篇接一篇的,别是嫂子给教的吧?” 去年年底的时候,李大娘便主持着让李巴鱼成了亲,却没有娶小萍,娶了同样是码头苦力家出身的一个姑娘,跟李巴鱼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至于小萍,据说是在水榭做了两年管事娘子,心大了。李大娘也劝不住,跟着她娘回去嫁给了一个富商做妾。 为这个李大娘没少望着方沐阳念叨。李巴鱼有什么不好?李家有什么不好?如今他们家也是大院子住着,每顿都有鱼有肉的,还要怎么才叫富?新娘子进门的时候,李大娘给的改口红包里头直接就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可把新娘给乐坏了,一心一意跟着李巴鱼过日子,从来不挑三拣四。李大娘常说,要真是娶了小萍,还不知道那个不知足的丫头会怎么闹腾。 现在李大娘就等着抱孙子了,连茶水摊子也不怎么管了,成天就在家给儿媳妇调理身子,指望早些抱上胖孙子去。 李巴鱼红了红脸,推搡她:“快点儿帮我看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认识几个字,偏霍先生不依,非要有详细的单子才肯做什么预算,可愁死我了!” 做预算决算都是方沐阳的主意,霍先生听了也说好。他是方沐阳特意请来的一位账房先生,跟王克礼手下的一个幕僚是同窗,屡试不中,但在数字方面特别有天赋。原来在西北一家皮货商人家做总账房,结果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家主死了,新家主容不下,便听了同窗的推荐。来了瑞昌。 霍先生年纪不小了,只得一个老妻,还有一个有弱症的儿子。听说瑞昌气候比西北好,适合养病。金帮开的工钱也高,便拖家带口都迁了过来。方沐阳试用了两个月,觉着这个老人是个古板但忠心的,而且为人一丝不苟,对老妻弱子都很好,也是个重情义的,干脆就让霍先生做了财务总监。 一个是做账做老了的,一个则接触过比较先进的财务系统,两个人在一起磨合了几个月,竟是一拍而合。成了忘年交。加上方沐阳时不时给霍先生说点先进的做账方法,统计方法,馋得霍先生更是认定了金帮,任凭谁来请也不肯挪窝。 不过今天方沐阳倒不是来看单子的,她将那纸放到一边。嬉笑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家伙儿都是要报预算的,可不能到你这儿就例外。不过这个先放放,你叫赵晨来,我有事儿跟你们说。” 李巴鱼瞪了他一眼,转身把赵晨给扶了过来。 赵晨的腿在泥石流的时候压伤了,还没养好。他和赵来顺兄弟都是单身汉。干脆就住在了金帮的院子里头,也方便行事。 见他们过来了,方沐阳也就不再废话,取了一本帮内人员的花名册,在几个人名字下头点了一点,交给赵晨道:“这几个人。你注意着些。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慢慢地跟他们疏远,也不要做得太过明显。往后帮内机密些的事情要做得更加严谨些,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赵晨也不多话,打开看了看。几人都跟林嘉多少有些牵连,心里便有了计较,开口问道:“那林管家教我们的那套东西怎么办?” 他说的是林嘉交给金帮的一套传递信息的法子,说白了就是非常简单的密码文件,用来传递帮中的信息。既然这些人都是跟林嘉有关系的,小方姑爷点了出来,说明对于林管家她心里也是有想法的,那么林管家给的东西,还能用不? 方沐阳想了想道:“先用着,也不要做得太过明显。我再另给你几套法子,你试试。” 简单的密码传递,对于方沐阳来说就是小儿科,小时候玩什么藏字谜之类的可不少,再者没见过全猪也吃过猪肉,几个密码罢了,难不倒小方姑爷。 她随意给赵晨和李巴鱼说了几种,又演示了一遍,收获到两人又是惊喜又是疑惑的眼神,并不多言,而是小声嘱咐道:“咱们摊子已经摆开了,接下来动作稍微缓缓,跟官府和当地的世家大族都把关系打好,各处的打点一定要及时。若是有个什么争执,也不是非要跟人家争个长短出来。把下头的人都约束好了,小心行事。” 赵晨早就听说了六皇子去过方家的事儿,闻言皱眉问道:“莫是有什么不好?” 方沐阳摇摇头:“你多心,只是有备无患罢了。咱们若是太过出彩,反倒扎了别人的眼,惹人闲话。闷声发大财就好,名声、面子什么的,值几个钱?” 李巴鱼和赵晨相视一笑,点头附和:“那是自然。” 接着方沐阳又安排了一番,取了一张纸,画了几个形状、花纹怪异的图形,叫李巴鱼寻可靠的人打造出来,日后作为号令金帮的信物。就算是她离开大齐,也不能放任金帮不管。若是金帮有个什么事,她势必得回来主持大局。只是怕往后新人替旧人,又有人心生二意,还是提早防范得好些。 ps: 今儿跟一个文友聊天,艾玛笑死我了。她说我这书名其实完全不适合高大上的点娘,点娘的书名应该都是有内涵的,比如可以改名叫《水调歌头》。我这个二比的书名应该出现在某江才正确。姐狂笑,问她,如果我这文发到企鹅站,该叫什么?她很严肃地告诉我,如果发到企鹅站,就得把古言背景改成现言,齐六是某家族不被重视自立更生的公司总裁,小方是替兄打理家业的女汉纸,名字就可以叫《冰山总裁的双面娇妻》。哎妈呀,可笑死我了,别说她那么讲,想着还真是那么回事。我把大纲稍微改改,回头就能去企鹅站发个总裁文了。我说我不爱总裁文怎么办?她说你可以写村支书、厂长、车间主任啊,怎么能死心眼呢!邪魅村支书、狂狷厂长、冷酷车间主任……不行了,笑得打滚了……(废话不要钱,主要是太可乐了) 147 京城来信 交代完正事儿,性急的李巴鱼立刻揣了图纸,去寻信得过的匠人做信物。方沐阳看了眼赵晨还绑着夹板的腿,担忧地问:“你这腿,好点了没?” 赵晨摇摇头:“哪儿那么快?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么?这才多少日子。疼倒是不疼了,就是行动不便,有点烦。还好是就住这儿,要不然来回跑动,更烦!” 看着他这腿,就不由想起家里那个坐轮椅的。也不知道老方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两条腿都好了,唐大夫也说骨头都接上了,也长好了,可就是站不起来。方沐阳每天看老方姑爷那么瘫坐着,就觉得牙疼。要不是小瓦每日里给他按摩,说不定那腿都萎缩了。 不过想起这个,方沐阳便道:“你要是嫌呆在屋子里头气闷,照着我岳父那个轮椅,给你也弄一个。花不了什么功夫,没事让人推你出去逛逛,也免得你闷。” 赵晨自然不会跟她客气,点头道:“那行啊,那个东西找谁做的,给我也弄一个。我是真在屋子里头呆厌烦了。” 不过他看了看方沐阳的脸色,见碧文也远远站在屋外伺候着,便低声问方沐阳:“你准备干什么?” 难道他察觉出来了不成?方沐阳心头一跳,镇定地反问:“什么叫我准备干什么?” 赵晨挑了下眉毛,盯着方沐阳道:“帮里的事儿,从不见你如此热心。你今天特地跑来,又是点了名单,又是要造信物。你是准备干嘛?” 方沐阳刚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被赵晨打断了:“你也别糊弄我,你这人,能坐着绝不站着,突然搞这么多事,绝对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让你不得不早做准备。要是当哥几个是朋友,就直说,糊弄的话就免了,别伤和气。” 方沐阳只得悻悻地抿了抿嘴唇。把预先准备好的假话咽了下去。这家伙,鬼精鬼灵的,要不然以前也不会叫他打理金帮的情报了。可这机灵劲用在自己身上,十分叫人不爽。可自己并不是打算撂手一走了之,之后什么都不管的。方沐阳想了想,还是有所隐瞒地说了真相。 “实话告诉你吧,我那个林世叔,其实是我亲娘舅。不过他不是大齐人,是南楚人。这次过来,他就是要带我回去南楚。承继家业的。” 就算是有了心理准备,赵晨也没想到真相这么劲爆,张了张口,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不过一想,倒也解了几分疑惑。难怪那个姓林的出现得突然。他悄悄叫手下查过,却查不到任何踪迹。如果是南楚的大商人,那倒说得通了。南楚林氏历代行商,又跟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林嘉为什么会在金帮安插人手,也就说得过去了。 而且方沐阳的安排,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为了金帮好,并且意思并不是会丢下金帮不管。赵晨思忖了一会儿,很快便想通了,反而问道:“方小姐知道这事不?” 方沐阳眼神黯淡了一下:“提了一点,没敢多说什么。” 赵晨有些无语。方沐阳要回去南楚继承家业,那么方小姐该怎么办?如果是一般的婚约也就算了,嫁鸡随鸡,方小姐跟着他回去南楚就是。看那位林叔的模样做派,方沐阳家里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可问题在于方沐阳是方家的赘婿。整个方家到现在也就剩了方小姐这么一根娇贵的独苗,怎么可能丢下方家宗祠不管,跟他跑到南楚去呢? 所以瞧见方沐阳黯然的神色,赵晨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跟着一起叹了口气。眼看李巴鱼还没回来,又继续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办?林叔那边儿,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方沐阳耷拉着头,有些没精打采地回答道:“我舅舅本来是想我即刻便走,好回去过年。可这边儿事情多,一时也放不下,不过顶多也就推到年后而已,再推只怕是不行的。可方家那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 说着说着,她心里一动,抬头盯着赵晨咧嘴一笑:“赵晨啊,你看我要是回了南楚,再往这边儿来也不方便,不如就麻烦你帮着我照顾照顾方小姐?” 越想越觉得这样也不错,虽然不知道方平安的心上人是哪个,可是瞧方平安的话,跟那个人似乎是不可能了,正在为情伤心。是谁说过来着,走出失恋的最好方法便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眼前赵晨可不是就挺合适么?虽然刚受了伤,显得有些憔悴瘦削,可赵晨也妥妥地大帅哥一枚好不? 个头高,有担当,长得好,虽然没有功名,可也知书识礼,还有金帮做后盾,简直跟方平安是绝配啊! 方沐阳盯着他,眼里就放出光来。 本来听他一说,赵晨就吓得变了脸色,再看他那诡异的目光,要是赵晨能动弹,早就拔腿溜了。可这会儿他只能往椅子里头缩了缩,连连摆手道:“我不行,我怎么配得上方小姐。小方姑爷你就别开玩笑了,你是要吓死我啊?” 方沐阳把眼一瞪:“怎么?你还看不上我们家安娘?” “不是不是!”赵晨缩了脖子,小方姑爷余威尚存,他一直很怕的好不?赶紧解释清楚比较重要:“小方姑爷,那个啥,不是我看不上,是我配不上方小姐。再说大家这么熟,也不好意思啊不是?” 方沐阳顿时想到“太熟了不好下手”,憋不住扑哧一乐,没好气地斜了赵晨一眼:“得了得了,瞧你那个怂样!我们小姐是母老虎还是大怪兽啊?能把你吓成这幅模样。你要不乐意就算了,我们小姐跟娇花儿似的,还愁找不到一个好夫郎不成?” 赵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声附和:“小方姑爷说的是,小人我又穷又丑,配不上方小姐才是真。您就别把我跟她往一块儿凑了,我害怕……” 方沐阳奇怪:“你怕什么?” 怕我睡了你媳妇你来给我一板砖,小时候就能给别人开瓢,现在还不得拍死我啊!赵晨腹诽了几句,到底不敢说出来,支支吾吾怪李巴鱼一去半天不回来,留下兄弟一个人面对突发奇想的小方姑爷,压力山大啊有木有? 眼看时候也不早了,赵晨就打岔:“小方姑爷,你饿了没?我早上就没吃什么,这会儿有点饿了,咱俩出去吃点东西去?” “行啊!”方沐阳也想在走之前跟这帮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多聚聚,留了话叫李巴鱼回来去酒楼找他们,又叫了个人背着赵晨,一块儿就出了门。反正到酒楼也就几步路,并不算远。 一出门,便瞧见车马行旁边的驿站,方沐阳眉头一皱,叫碧文:“去问问,有没有给小姐的信。” 她心里还记挂着这一节呢,不把谁跟方平安书信往来,勾得方平安魂不守舍的事情弄清楚了,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说来也真是凑巧,方平安守了一个多月,都没收到京城来信。倒是碧文过去一问,就有一封。今早刚到的,还有一只包的严实的锦盒,拿在手里份量并不重,也不过巴掌大小,是跟着信一块儿来的。 方沐阳打量了一下信封,略带飞扬的柳体,写着“瑞昌方氏商行掌柜亲启”,普普通通,瞧不出什么异样。方氏商行是方平安捣鼓的脂粉批发铺子的名字,写着掌柜亲启,倒像是平常往来的书信。 作为一个有道德的人,方沐阳还是干不出私拆别人信件包裹的事情,把东西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也瞧不出什么异常来,只得揣进怀里往酒楼去不提。 走进酒楼,迎面便撞见了李力,方沐阳脸色一僵,心想只要有李力的地方就会碰见齐旻。转身就朝外头走,谁知李力也瞧见他了,跟着追出来喊他:“小方姑爷,留步,留步!” 方沐阳只得磨着牙回头,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行礼:“李大人啊,好巧啊!” 李力赶紧还礼:“您别取笑我了,不过是服侍人的奴才,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正好碰上您了,六少在雅间呢,您上去坐坐?” 方沐阳赶紧推辞:“不了不了,我跟朋友吃饭呢,就不打搅六少了。” 谁知头顶上头飘下来齐旻的声音:“小方姑爷,上来吧!” 方沐阳抬头一看,齐旻正站在二楼窗边,将他们瞧得清清楚楚的。一张冰山脸往外头冒着寒气,盯着他们就让人心里发冷。 赵晨也看见了,顿时就是一颤,赶紧跟方沐阳说:“小方姑爷,您陪六少吧,我这会儿好像又不饿了,我先回去了。”说完就对着李力点头一笑,附在背他那人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人转身就跑了。 这没义气的!方沐阳楞了一愣,瞧着赵晨的背影有点回不了神。身边李力又低声道:“这位爷早上起来心情就不好,您行行好心,帮着劝几句吧!” 也不知道昨天两人说了什么,李力带着护卫在外头警戒着,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从昨天回去,六殿下就很不高兴,今天早上起得迟,一张脸完全就黑着,就差在脸上写“老纸不爽”四个大字了。 就是这会儿碰不上小方姑爷,他也打算偷偷叫人去把小方姑爷请来。这个,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明显这两位昨天闹了什么别扭,惹得六殿下心情不爽。可他这小跟班的不能跟着遭殃啊!这眼看就过年了,还得早些回去呢!就指望小方姑爷能把六殿下哄好了,也好早点回去交差。 方沐阳没办法了,叹了口气,带了碧文上楼去了。 148 情迷意乱 雅间里头就只有齐旻一个人,大概也是刚来没多久,桌上只泡了一壶热茶,杯子里还是满的,往外冒着热气。见方沐阳进门,齐旻亲手取了杯子倒了杯茶,放在桌边,说:“坐!” 方沐阳手刚抬起来,准备行礼。听见他这么说,一想两人也没必要见外,撩了袍子下摆,依言在他对面坐了,端了茶慢慢喝。 齐旻目不转睛地看着方沐阳,眼神温和,似乎看的是一件稀世奇珍一样。 方沐阳却好像毫无知觉,只托着茶杯慢慢品茶。他喝得极慢,眼也不抬一下。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看着,一个喝着,并不说话,气氛有些怪异。 碧文站在屋角觉着站不下去了,心里暗暗叫苦。想了想,主动上前低声道:“姑爷,奴婢去厨房看看可有什么新鲜的,把菜给您点上来?” 码头上的酒楼都有方沐阳的份子,碧文常跟着出门,自然是知道,跟这些铺子里头也都极熟,去厨房找点新鲜食材也无可厚非。方沐阳轻轻嗯了一声,碧文便赶紧出去了。 主要是这气氛太怪了,太……怎么形容呢?碧文形容不来,只觉得看他二人觉得心里发酸,要是呆得久了,怕是会疯掉,还是赶紧出来得好。 齐旻看着对面的方沐阳,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撒进来,让他的睫毛上、头发上都镀了一层金色。他似乎是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方沐阳的眼睫毛很长,很浓,就像小扇子似的,一扇一扇的,让齐旻觉得心里有点痒痒。 阳光下他的耳垂,透着暖暖的红色,就连上头的绒毛也能看得清楚。齐旻握了握拳,他怕自己忍不住就想摸一摸。 虽然昨天方沐阳刚拒绝了他。可他对方沐阳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反倒多了一分眷恋。方家人何其有幸,能得到他的照顾和庇护,他觉得有点嫉妒。如果这份照顾和庇护都是给自己的多好?可他无法讨厌方沐阳,方沐阳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男儿,越是让齐旻着迷。 他一定要争取,把这个优秀骄傲的男子纳入怀中。 方沐阳饮光了一杯茶,也没听见齐旻出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坐得挺直,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心里一荡,跟着脸上就是一红。赶紧低了头去倒茶。 他一脸红,齐旻便觉着腹下一热,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他赶紧出声打断了自己的遐想,尴尬地说道:“倒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见你。” 方沐阳忍不住丢了个白眼给他,气哼哼地道:“我也没想到尊贵的六皇子殿下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吃饭。” 这家酒楼并不是瑞昌城中最好的。码头上的酒楼,主要就是做外乡人和商户的生意,占的是地利人和,至于档次确实不怎么高。 齐旻道:“这里热闹。” 那是当然热闹,下头就是码头,熙熙攘攘的,可不是热闹吗?这话说的。好像就他一个人多么孤独似的。方沐阳腹诽两句,看着齐旻没变过的冰山脸,竟然看出了几分落落寡欢的意思,心里不由一软,可说的话却客气不起来:“那是自然,这儿是瑞昌最热闹的地方了。可您六皇子殿下往这儿来真的不合适。大街上什么人都有,要是出个什么意外怎么办?李护卫怕是要哭死,说不定还得连累赵大人。你说你好好在驿馆呆着不就完了,瞎跑什么?” “沐阳这是担心我吗?”齐旻忽然插嘴。 方沐阳差点没叫自己的口水呛着,鼓着眼睛分辨道:“你哪儿听出来我担心你了?我是怕受牵连遭灾好不好?” 真是……这人自说自话的本事可真不小。 齐旻却突然伸手握住了方沐阳放在桌上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肯定道:“阳儿,你是担心我,我知道。” “咳咳……”这次方沐阳真没注意,一口水呛进了嗓子眼儿里,咳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羊儿?尼玛老纸还牛儿马儿猪儿兔儿……特么能不能不要给人乱起名字啊? 他一边咳嗽,一边努力分辨:“咳咳……别,别乱叫,咳咳……特么的,咳咳……老纸叫,叫,咳咳……叫方沐阳!咳咳……” 齐旻眼里带着笑意,走到他身边帮他温柔地拍着背,嘴里哄道:“好,不叫阳儿,叫沐阳。你慢点,别呛着……” 冰山突然变火山真心猴不住啊!而且这人脸皮怎么能这么厚,明明昨天才说得那么清楚地拒绝他了,怎么转眼就又贴上来了? 方沐阳咳得惊天地泣鬼神,却也没见碧文推门进来问一声,外头的人都跟死绝了似的,连送水的人都没有。 他弓腰咳嗽,一不小心揣在胸前的信就掉了出来。齐旻眼尖地瞧见,忙伸手帮他捡了起来,随意瞄了一眼,顿时呆了一呆。问他:“方家商行的掌柜是谁?” 方沐阳呼吸急促,因为剧烈的咳嗽,脸颊上带了艳丽的红。听见齐旻的话,她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随口斥道:“与你何干?” 他这一眼看在齐旻眼中,却是含羞带怯,说不尽的风情。齐旻把持不住,弯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到底没敢放肆,赶紧退开一步。见方沐阳似乎是愣住了,心里就是一暖。他就知道,沐阳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 居然……这冰山居然偷亲自己?这特么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天上下红雨了?方沐阳霎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全身发烫,估计连脚趾头都红了,忍不住就想大骂齐旻。 齐旻却扬了扬手里的信,问道:“方氏商行的掌柜是谁?为什么三哥会给他写信?” 什么?方沐阳使劲眨了眨眼睛,立即放弃了骂齐旻的语言组织,转而追问:“你说这信是谁写的?” 齐旻勾起了嘴角,走到方沐阳身后,弯腰指给他看信上的标记,实则将方沐阳拥进了怀中:“你看这里,是我三哥的一方私印,虽没拿出来用过,可恰好我就知道这方小印。更别提这字,我们俩一同上学,他的字我能不认识?” 方沐阳哪里还顾得上被他变相拥进怀中的事实,难以置信地看着信封角落里头的印章。不过小指头大小的椭圆形红色,上头是两个古篆体小字。方沐阳辨认了半晌,也没认出来是什么字。 瞧他似乎有些不相信,齐旻便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是雪竹。小时候三哥住的后殿外头,有一丛翠竹,三哥最爱雪后的竹影,曾说要起个别号,叫雪竹山人。恰好娘娘得了一方封门清,只是个头太小,便赏了三哥玩。三哥便刻了这方印,爱若珍宝,从未动用过。这个方氏商行的掌柜是谁?竟能让三哥动用这个爱物。” 方沐阳心里正在晴天霹雳,又被他湿热的气息吹在耳朵上头,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只觉得身子酥软了半边,忙扶了桌子坐直身子推他:“你站远点,说清楚,这真是你三哥,三皇子殿下的字和印章?” 齐旻见他面色赤红,碍于在酒楼里头,也不敢太过分了。顺着他一推,站直了身子,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点点都道:“确实是齐昱的字和印章” 方沐阳一听,顿时联想起多年前就觉得三皇子对方平安似乎是有意,可是好几年下来,也没个什么异常之处。不知道这回是怎么又搅合到了一起,可三皇子并非方平安的良配,难道三皇子自己不知道,还要来招惹方平安干什么? 她又气又急,再抬头看坐在对面慢悠悠地喝茶的齐旻,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兄弟俩是疯了吧?一个纠缠有妇之夫,一个纠缠有夫之妇,你说你们兄弟俩怎么就跟我们两口子过不去呢? 瞪了齐旻一眼,她什么话也懒得说,站起来就往外走。 齐旻见她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心里却暗暗警惕起来。此时见他起身往门边走,赶紧上前就把方沐阳一把拽住。 方沐阳回头瞪他:“放手!” 齐旻坚决摇头:“不放!” 不放是吧?老纸还怕了你不成?方沐阳眯了眯眼,突然就开口大叫:“救……唔唔……你……唔唔……” 他一眯眼,齐旻就觉着要坏,果然方沐阳开口就大嚷。齐旻福至心灵,一把将他抱住,朝着他的双唇便吻了下去,成功地将他的嚷嚷堵进了嘴里。 刚刚在他唇上轻啄一口,齐旻便觉得心中偷乐。直到吻上了这张打趣他,讽刺他的红唇,他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满足,只想要更多更多…… 方沐阳被他一口封住双唇,正想骂人,却觉得他滑溜溜的舌头顺着尚未合拢的唇瓣钻了进来,顶开了他的齿关,长驱直入,犹如暴风雨一般猛烈。方沐阳一阵晕眩,待回过神来,那狂风暴雨却已经过去,他的舌灵巧地勾着她,细细品啜,温柔地抚慰着她。 方沐阳沉沦了,禁不住主动与他追逐起来,小心翼翼地试着主动将舌递出,在他的舌上一扫而过。 齐旻一愣,随即心下一喜,含糊地叹息了一声“沐阳”,便又将她带进了意乱情迷的漩涡…… ps: 不能吃肉头,那就喝点肉汤也好啊。。。 149 大吵一架 待方沐阳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齐旻已经将他推到了墙边,拨开了他的衣领,正在颈窝处小口啃着。 微微的刺痛让方沐阳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发现伏在身上的人,不由心中一惊,一把将他推开,背转身子检查衣着。还好还好,只是衣领稍微拉松散了一点,并没有发生惨案。方沐阳扯紧了衣服,暗暗庆幸冬天里头衣服穿得多,不然就露陷了。身后一具火热的身子又抱了上来,齐旻对着她的耳朵低声唤道:“沐阳……” 方沐阳让他叫得腿都发软了,可感觉到身后一个不老实的玩意儿贴着自己腿根擦擦碰碰的,羞得她回头推开齐旻,扯开门就跑下楼了。 齐旻楞了,不由地苦笑,都是自己一时没有把持住,把沐阳给吓跑了。 外头的侍卫听见动静,赶紧过来,正好看见齐旻关上门,冷厉的眼中写着“不耐烦”三个字,赶紧缩了脖子,不敢出声。 关上门,齐旻低头叹气:“委屈你了……” 看见方沐阳疾步下楼,脸色血红,神色却是气呼呼的。碧文什么也没敢问,跟在后头一路回了方府。进门方沐阳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碧波碧珏两个吓了一跳,拖了碧文问是出了什么事情。 碧文也不清楚,只说是在酒楼碰上了六皇子殿下,两人单独聊了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 三个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方沐阳在里头问:“小姐在家没?” 碧波忙上前隔着门答话:“在呢!今天小姐似乎有些不高兴,哪里也没去。” 方沐阳开了门,叫上碧文:“你跟着我,咱们去看看小姐。” 碧波几个一看,方沐阳换了一身高领中衣,暗紫色镶白狐狸毛的长袍,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异常,纷纷松了口气。 到了方平安的院子。碧草正坐在门口绣花,见方沐阳过来,忙起身行礼,低声道:“小姐回来哭了一场。连午饭都没吃,一直睡在床上不肯起来。” 方沐阳点点头,对她说:“你跟碧文站远些,我劝劝她。” 碧草和碧文福了一福退下了,远远站到院门口,知道姑爷有话要跟小姐说,不能让别人听见。 进了屋子,里头倒是暖和,方平安正和衣躺在床上,只把棉被搭在腰下。肿着一双眼茫然无神。见方沐阳进来,她赌气翻了个身朝里卧了,不愿意理会方沐阳。 可方沐阳心里却不是滋味,要是不知道三皇子给她的信太久没到,多半她还以为安娘是因为自己要回南楚的事情跟她置气呢!可实际上呢? 方沐阳咳嗽了一声道:“我刚出去了。路过驿站,说是有你的信,给你带回来了!” 果然方平安立刻掀了被子坐起来,朝着方沐阳伸手道:“信呢?” 方沐阳拖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这才慢腾腾地从怀里掏出信一晃,却没给她,反而问道:“雪竹。是谁?” 方平安撅了嘴不悦道:“只是寻常朋友罢了,快给我!”说着便起身下床穿鞋子要来拿。 方沐阳冷笑一声:“三殿下这个名号倒是雅致,只是你们怎么成了寻常朋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呢!” 听见这话,方平安的动作僵住了,半晌才缓缓抬头。白着一张脸反驳道:“沐阳哥哥要丢下我不管,我不也是一点也不知道?” 方沐阳设想过她会哭,会求,却没想到她会用自己隐瞒她要离开的事情来反驳自己,顿时勃然大怒:“我何曾瞒过你?不过是不到时机。不想告诉你让你伤心罢了?这两件事情怎么能相提并论?你知不知道三皇子是什么人,又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我不反对你跟他来往,可你因为收不到信辗转反侧,魂不守舍,哪里是什么寻常朋友?” 方平安瞪着她,满脸倔强不服:“许你在外结交朋友,怎么就不许我结交朋友了?你能跟六殿下饮酒彻夜不归,我跟三殿下不过通了几封书信,你着急什么?” 这可戳着了方沐阳的软肋,什么饮酒彻夜不归,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听见方平安这么说,方沐阳顿时心虚起来,还是强绷着面子,放软了语气哄劝她:“安娘,若是别的人,也就罢了。可是三殿下,真的并非良人。听说李娘娘有意为他娶娘家侄女做正妃,还要在京城闺秀中选两名女子做侧妃。他这样的男人,又是那样的身份,就是不会登上宝座,也不是你的好归宿。” 这些道理方平安哪里不懂?可一旦动心沉沦,岂是说退便能退得的?更何况面对着正跟自己生气的方沐阳,方平安一点也不肯服输,扭了头红着眼睛辩道:“我说了只是寻常朋友,偏你想得多。就许你跟六皇子、三皇子来往,我不过是写两封信罢了,难道有什么不对?还是犯了哪条律法?” 见她这幅执迷不悟的模样,方沐阳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她从怀里掏出那个锦盒,放在桌上,低声道:“你看,他还给你带了东西。大概是怕太过显眼,所以不肯派人跟你联系,要从驿站这样的途径给你寄信带东西吧?夺嫡之争,成王败寇。可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大齐的皇子,未来的王爷。你觉得你们会有未来么?” “安娘,我们这样的人家,找一个疼你爱你宠你的丈夫并非难事,你又何必去跟三殿下搅合在一起?他能给你什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生同衾死同穴?就算他爱你如珠,宠你若宝,可你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出身就注定了你只能屈居人下。你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愿意对着别的女人卑躬屈膝,愿意你将来的儿女叫别人母亲吗?” 方沐阳话没说完,方平安就大叫:“够了,够了!”她顾不得穿鞋,光着脚跳下地,推搡着方沐阳:“你出去,你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你赶快跟你舅舅走,你滚开!” 方沐阳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伤人,可这是事实,就算是鲜血淋漓,她也必须铺开了让方平安知道。 如果方平安对三皇子仅仅是有些动心的程度,以方平安的精明能干,应该能认清要走的道路,放过这一段注定悲伤的感情。可是方平安的表现让方沐阳心惊了,头疼了。方平安已经动了心,而且是泥足深陷,自己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密切,连秘密都一同分享了。可方平安却叫她滚,叫她赶快跟舅舅走。 难道为了男人,闺蜜可以反目成仇是古今不变的真理了? 方沐阳真是伤心极了,怔怔地站在方平安的门外,对着紧闭的大门发呆。听着门内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狗屁的隐私,见鬼的道德!早知道,她就应该把那封信拆了,看看三皇子齐昱那个混蛋是怎么引诱方平安的,然后直接把信跟盒子都烧掉,找个借口去京城,反水拱五皇子上位,让齐昱跟他倒霉的大哥一起被圈禁起来,看他还怎么招惹方平安。 在她的心里,方平安还是那个爱哭又心软的小姑娘,就算受了伤害,也还是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是她的闺蜜,是她一手带大的女儿。凭什么让齐昱那个见鬼的伤害她? 方沐阳可一点都没觉得是自己说的话让方平安这么伤心,立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齐昱头上。如果齐昱不招惹方平安,安娘就不会陷入感情的泥沼,自己也就不会对安娘说那些话,安娘也就不会伤心成这个样子。 xx的齐昱,付不了责任,为什么要来招惹安娘? 上次在京城的时候,黄家铺子闹得安娘进了牢狱,不就是因为两家想把女儿嫁给皇子做妃的人家,互相争斗搞出来的么?明明都要建府成亲,娶别的女子了。还一次娶三个!这会儿又来招惹安娘,难道这些皇子皇孙不招惹小姑娘日子就过不下去么? 真是该死! 方沐阳一路发着脾气走回屋子,越想越是生气,恨不得齐昱在跟前让她咬掉一块肉都好! 几个丫头又蒙了,去了小姐院子一趟,怎么又发起了脾气?问碧文,碧文摇摇头:“不清楚,不过走的时候姑爷很生气,小姐也在哭。” 吃饭的时候没见两个小的,老方姑爷使人去问,也是说姑爷跟小姐说了会儿话,小姐就叫姑爷滚,姑爷很生气地走了,小姐一直哭一直哭。 老方姑爷就愁了,这两个小冤家,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腾起来了?以前不是挺好的么?这么多年,都没见这俩孩子吵过架,红过脸,怎么一提圆房,这就生了气呢? 老方姑爷想到这儿,心里就是咯噔一跳。说方夫人曾经说过,让安娘满了十八岁之后再圆房,莫非是有什么讲究?都怪自己大意,急着抱孙子就忽略了这一茬,别就是因为这个,惹得小两口生气了吧?老方姑爷赶紧点了香,焚了纸,对着方夫人的牌位叽叽咕咕唠叨了一晚上。 150 翻脸 方沐阳则趁着晚上的功夫,又去了水榭。 白天人多眼杂地,她不好乱跑,怕惹人注意,尤其是现在齐旻对她一副上心在意的样子,就怕勾得齐旻跟来,发现了林华清就不妙了。 南楚的王爷,微服私访访到别国来了?哎哟喂,您可别逗了,谁相信啊!平南王可是靠着赫赫战功稳立南楚朝堂的第一红人,你说他是来瑞昌玩,哄谁呢! 要是北齐这边儿知道平南王呆在瑞昌,第一个想法一定是平南王探听瑞昌实力,打算一举攻破瑞昌,趁势打进北齐,恢复大秦正统,一统天下! 为了不让那些被害妄想症的人发病,林华清自己也很小心,特意交代了方沐阳没事儿不用亲自过来,叫人送个信就成。可方沐阳心里总归过意不去,心想舅舅来接自己,可自己推三阻四地不回去,要是再不多陪陪舅舅,就太过分了。 本来想今天陪舅舅吃晚饭的,叫齐昱齐旻兄弟俩一搅合,气得方沐阳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地,直接给混忘记了。等她回过神,天已经黑了,想了想,还是往水榭去了。 进门的时候,正好林华清也刚开始吃,方沐阳便老实不客气地拿了碗筷,坐在一边儿跟着吃上了。 瞧她一双眼亮晶晶地,闪着不悦的火花,嘴里塞满了食物,腮帮子鼓鼓地像河豚一般,林华清忍不住就笑了。这丫头,跟小时候的德行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一边笑,林华清顺手给方沐阳夹了一筷子乳猪,叫她慢些吃,别噎着。 方沐阳不好意思地抬头笑了一下,就听见林华清道:“您虽说自己忘了小时候的事情,可我觉得您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这是要忆苦思甜,摆古论今?方沐阳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林华清。她也很好奇这具身体以前的事情,便用眼神示意他快说。 林华清笑了笑,温声道:“那个时候娘娘生了双胞胎,宫里都觉得不详。按着皇家的规矩,只能留下一个。可娘娘和先皇都不忍心,您生下来的时候,足足比皇上小了一半,哭声像小猫一样。娘娘便将您交给了我,叫我带回府里养着,心想您跟皇上没有放在一块儿,总妨碍不着谁吧?” “吃奶的时候特别挑嘴,内务府寻了十几个奶子,您都不肯吃。后来回了林府,才寻着一个合适的。可到能吃食物了,又不挑嘴了,给什么吃什么,就是特别爱吃肉。两岁不到的娃娃。也不用人喂,自己拿着勺子就能吃好饭。” 方沐阳黑线,两岁了还不会拿勺子吃饭,怎么可能?默默扒了口饭,不想出声。 “一岁还不到呢,就会叫‘妈’,把你林妈妈喜得。逢人就夸。站起来就会走路,也不用人扶着,走累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玩,也不哭闹。现在您舅妈都说,没见过想您那么乖巧的孩子。咱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比不上您。” “过了三岁就开始讨厌,什么不让碰就碰什么,什么不让干就干什么,还往侍女的裙子底下爬,带着表哥到处掐花儿捉虫。闹得府里鸡飞狗跳的……” 方沐阳继续黑线,把脸埋进碗里不吭气。转念一想,这是这身子之前的主人干的,关我什么事?立刻扬了头舀汤喝,只当听别人的笑话。 林华清絮絮叨叨地,等回过神来,菜都凉了。一摸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方沐阳不吭声,递了条帕子过去,柔声道:“舅舅,等过完年,这边事情差不多了,我就回去。您可一定要来接我,先跟皇帝哥哥说一声,让我先回府里住几个月,成不?” 这话可说进了林华清的心坎里头去了,连连点头:“成!怎么不成?你舅妈一直念叨你呢,回去了先去王府住一阵子。陛下在京城新赐了府邸,如今我们都住在京里了,宅子是你舅妈拾掇的,跟在蒲州城的府邸一样,就是少了个湖,其他都没差别。我这次先回去,叫你舅妈把屋子给你收拾出来,你一去就能住上!” “哎!”方沐阳清脆地答应了一声,转而问道:“舅舅,这都好几日了,我也没瞧见林嘉,他是干什么去了?” 林华清哼了一声:“他护卫不力,让他回去受罚了。你放心,舅舅特地带了人手,另外给你补上。” 啊?她还以为这几天不见了林嘉,是让舅舅差遣着干别的事儿去了,没想到是受罚?方沐阳赶紧替林嘉求情:“舅舅,他还伤着手呢!您就放他回来吧,再说了,他也服侍我几年了,我这边儿的事儿离不得他,他也清楚情况。我还指望他给我在这边协助一下,才好布置安排呀!” 听她这么一说,林华清也觉得在理,只犹豫了一下便道:“那行,鞭子就先记着,等你回去一并再罚过。”转而告诫方沐阳:“您也是在外头办大事的人了,切记不可心慈手软。有功自然要赏,有过必须要罚,要让下头的人知道好歹,记得住教训,才不会再出岔子。” 方沐阳赶紧点头表示知道了,林华清这才说了自己的安排。他打算后日便离开瑞昌,实在是南楚那边事情太多,能抽身过来几日已经不易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就怕会出问题。 方沐阳立即表示理解,又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一番,约定过完年就跟着回去南楚,两人就此别过。 回到家,方沐阳便将这话告诉了碧文几个,叮嘱他们小心行事。具体怎么办,方沐阳打算等林嘉过来再商量。诈死脱身可不是小事,各方面都得安排妥当了才行。更何况这边儿还有方平安的这摊子破事,想到必须在过年的时候了结,方沐阳就觉得头疼。 过了两天,林华清那边收拾妥当了,照样是扮作商户,乘船往南楚而去。方沐阳在水榭宅子同他拜别,并没有送上船去。金帮的小方姑爷亲自送人上船,那该多招眼啊!为了不惹麻烦,方沐阳只能远远看着。心里竟有些酸涩的感觉。 回到家里,李力上门来送信,说是齐旻请他过去见个面。 自从上次在酒楼里头乱了一把,这都好几天了。方沐阳也没去见齐旻。齐旻也算识趣,并没有来招惹方沐阳,这会儿冷不丁地送信来,是想干嘛? 方沐阳本来不想去,可一想到齐昱跟方平安的那档子破事儿,心里的小火焰蹭蹭就上来了。眼睛一扫吩咐道:“家里不用留人,碧文、碧波、碧珏,你们三个一块儿,都去!” “啊?”三个丫头傻了眼,一般小方姑爷出门顶多只带一个人。她也不太喜欢别人近身伺候。这三个都跟了出门的时候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且姑爷还特意吩咐的,更是少见。 方沐阳一瞪眼:“愣着干什么?快去换衣服,穿利索点儿!” 三个丫头表示非常不解,但还是遵照小方姑爷的命令。下去换了出门的衣服。碧文碧波照样丫头打扮,碧珏依旧小厮打扮,三个人都穿着利落的短卦,并没有穿裙子。方沐阳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小厮丫头大摇大摆地往水榭去了。 齐旻约定的地方便是水榭。 这里果然好,清静,位置也好。离城不算远也不是很近。而且这里接待的人并不多,各个包厢分开来,不用怕遇见别人,显得足够隐私,菜也挺合齐旻的胃口。虽说对于吃他没有齐昱那么讲究,可是什么好吃什么难吃。他还是尝得出来的。 方沐阳带着丫头进了门,李力便垂手出去了,临走给碧文使了个眼色,碧文耸耸肩,表示只听自家姑爷的。李力无语。只得退了下去。 一进门方沐阳就双手环胸,昂着头对齐旻说:“我很不高兴。” 齐旻在桌案前坐得笔直,面无表情,可一双眼就粘在方沐阳身上下不来。几天不见,他发现自己想他想得快要疯掉了。在瑞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三哥已经催了几次,马上就是过年,他必须赶回宫去,不得不离开。所以才会在临走前把方沐阳约出来见一面。 看见方沐阳这幅小公鸡似的傲娇模样,尤其那一对嘟起的红唇,要不是碍着有外人在旁边,齐旻早就要把他拉进怀里狠狠揉搓一番。可是听见方沐阳说不高兴,他倒有些不解,低声问道:“为什么?” 我很高兴,你来了我就很高兴,所以你不高兴,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我会哄你开心,让你高兴的。齐旻在心里默念,不过到底不敢当着丫头小厮的面说出来。只是一双眼扫到碧文几个身上,嗖嗖嗖飞着小冰刀,恨不得立即把这几个碍事的家伙戳成渣渣。 碧文碧波碧珏一致缩了缩脖子,表示坚定地跟着自家姑爷,对于其他的一律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 方沐阳的下巴快昂上天了,实在有点累,她歪了歪头,盯着齐旻说:“你三哥做了件让我特别不痛快,不舒服的事情。可是他不在跟前,所以我很生气都没出发去。父债子还,你也就代兄还债怎么样?让我出出气,顺顺心,我这都几天没能好好睡觉吃饭了。” 他不说还没什么,听见这话,齐旻一看,果然觉得他瘦了很多,眼睛下头都是青的,看得齐旻都心疼了。也顾不得碧文几个在场,站起来就朝着方沐阳伸出手。 方沐阳退后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齐旻,又问了一次:“怎么样?行不行给句话吧!” 齐旻爽快地点了头:“行!”反正只要让方沐阳顺心,高兴,叫他做什么都行。 方沐阳就站到一边,把背后跟木桩子似的戳着的碧文几个露出来,指着齐旻道:“去!把他给我揍一顿!” 碧文几个非常整齐地微微张嘴,望着方沐阳“啊?” 刚才自家姑爷的这份嚣张劲儿,已经够让三人吃惊了,结果这会儿居然让他们去打六皇子。虽然说不是自己国家的六皇子,可好歹人家是皇子殿下吧?怎么能说揍就揍?姑爷是疯了吧? 齐旻一点也不吃惊,背了双手站在桌案边,看也不看碧文几个一眼,只盯着方沐阳舍不得挪开一丝一毫。 看见碧文几个没动静,方沐阳火了:“我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叫你们揍他,赶紧去!照着脸打,看不见的地方就算了。别浪费力气!” 这下碧文几个真傻眼了,姑爷怕是疯了吧?居然叫他们动手殴打皇子。呜呜呜,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还照着脸打,不打看不见的地方?姑爷不是很在乎金帮和方家的人吗?她这会儿预备回南楚了。就打算殴伤皇子,然后叫北齐朝廷给金帮连窝端了不成? 碧文看看碧波,眨了眨眼:“你去吧!” 碧波翻个白眼,去瞪碧珏:“你先上!” 碧珏轻轻摇头:“谁不怕死谁先来!” 然后她们有志一同地看了看背手站着的齐旻,瞧他那模样,下盘稳当,神态轻松,一看就是练过的。这就意味着随便招呼两下可不行,少不得要出几分力。可万一要是真伤了齐旻,外头那些侍卫什么的还不进来把她们几个给剁吧了? 旁边方沐阳可等不及了。跺着脚催促:“怎么回事啊你们?傻了吗?专门叫你们出来就干这个,这会儿怎么不动弹了?” 碧文几个对视一眼,心想您两位闹腾吧,我们不参合了。一鞠躬转身就溜了,没忘把包房的门给关好。 方沐阳气死了。她就想体验一把纨绔子弟的威风,指着黄花大闺女一吆喝,一群狗腿子立马上前就给他抢回府里。多么威风啊!这都赶得上关门放狗了,结果人还没咬着,狗先跑了,太气愤了! 没缓过神,就被齐旻一把抱在了怀里。照着红唇就吻了下去。 方沐阳哪里肯就范,使劲推着齐旻,打着他。可打着打着,不由自主地沉沦进去,反倒紧紧抱住了齐旻。 等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方沐阳才发现自己坐在齐旻怀里。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头。 她立即分开了手,想要跳开,无奈脚一软,刚起身又跌坐了下去,听见齐旻轻轻低呼了一声。感受到臀下的动静。方沐阳红着脸骂了一声“禽兽!”扶着桌子走到一边坐下了。 齐旻觉得自己好无辜,他喜欢他,对他有感觉,怎么就是禽兽了? 不过他直觉目前不能招惹方沐阳,忙倒了杯茶殷勤地放在方沐阳手边,又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了沸腾的欲望,走出去叫厨房上酒上菜。 等到东西上齐全了,他才斟了一杯酒给方沐阳,低声问道:“我三哥怎么惹你了?” 方沐阳把酒杯推开,换了茶杯在跟前。当她傻啊?上次就是喝酒出的事,这次还喝?又听见齐旻问话,恨恨地瞪了齐旻一眼,并不答话。 齐旻见他神色,知道他确实生气了,不由有点奇怪。就是上次去南楚,李力他们无意中坏了小方姑爷的规矩,被他踢进河里,也没看见他这么生气的模样。也不知道三哥做了什么,竟然惹得他勃然大怒,还想叫人先把自己揍一顿。联想到上次那封信,齐旻瞬间抓住了关键,改而问道:“方氏商行的掌柜是谁?” 他问这个,方沐阳就想起好几天都没跟方平安说话了。就是偶尔在宅子里头遇见,方平安见了她也是扭头就走,大多数时候,她根本就见不到方平安。为了一个臭男人,居然就不理她了?方沐阳越想越气,低声吼道:“关你屁事!你们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 齐旻大惑不解,心里也有点生气了。从一进门他就没给自己一丝好脸色看,还叫丫头打自己,他都忍了。可三哥一直是他非常尊敬的,方沐阳怎么能这么说?他坐直了身子,冷冷道:“我招惹你了,我三哥可没得罪你!莫非是因为那封信,就是你不说,难道我查不出方氏商行的掌柜是谁么?” 方沐阳皮笑肉不笑地答道:“瞧我,怎么能忘了您可是六皇子殿下,别说方氏商行的掌柜,这大齐的天下,您想知道什么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么?” 齐旻愈发气愤,他做低伏小,不过是因为喜欢他,否则他堂堂皇子,走到哪里人家不是捧着抬着,何苦看他的脸色?于是齐旻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哟,还跟她摆上皇子架势了?谁怕谁啊?你是北齐的皇子。老纸还是南楚的公主呢!给姐脸色看?姐不伺候了! 方沐阳一摔筷子拂袖就走:“六殿下,少陪了!” 说罢就出了门,就算身后的门里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也懒得回头看上一眼。 旁边房里等着的碧文几个一听。撵出来就瞧见自家主子面色铁青,也不知道是发什么邪火。包房里头不断传来摔碗砸碟子的声音,看来里头那位也在发火。几个丫头互相看了眼,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跟在小方姑爷后头低头走着。 李力自然也听见了,可他不敢进去包房,只得陪着笑舔着脸挡住方沐阳,低头哈腰地说着好话:“小方姑爷,这又是怎么了?您二位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明天我们就得回去了,今儿六少可是特地赶在行前来见您一面的。” 方沐阳不愿意把火气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强压了怒气道:“那就预祝李护卫一路顺风了!”说罢一把推开李力就走,可也没忘了叫来掌柜的交代:“坏了的东西,照价赔偿!酒菜就免了,记我账上,算我给六少定的临别宴了!” 李力和一干侍卫彻底傻眼了。不知道这两位又折腾什么劲。听着里头的动静没了,六殿下唤了一声:“上酒!”李力方才敢推开门。 屋子里头一片狼藉,能砸的都砸了。连桌子都掀翻了,只剩下齐旻自己身下坐着的凳子还是完好的。 这在李力的记忆之中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齐旻跟着侍卫们练武,就算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没哭过一声。有时宫人们背着娘娘苛待他,他也只是忍着。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更别提像这样发脾气了。 可李力一瞧,心里却是暗暗叫糟。这说明什么?说明六殿下针对小方姑爷上了心了,两人吵架就能把这冰山似的六殿下给气得火冒三丈,不是放在心里的人能这样?唉,本来就不受宠,这回可真的完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好事。不管哪一位坐了那宝座,想必都非常乐意看到一个只顾着跟男人风花雪月,对政事不感兴趣的闲散王爷吧?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惹得齐旻大为不快,只催促了一句:“酒呢?”李力就觉得后背冷汗出来了。赶紧叫人上酒。 离开瑞昌前一夜,齐旻喝得人事不醒,次日一早城门一开,便领着李力几个骑马回了京城。 再说方沐阳回了家,到家门口这口气也顺得差不多了。进了门才发现,上了一桌子酒菜,自己才刚吃了一筷子,就让齐旻气得回来了。扭头叫碧波去弄点吃的,自己回了房里坐着生闷气。 碧文和碧珏谁也不敢去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在旁边守着。 还好没过一会儿,碧波就端了碗面进来了。 方沐阳接过面条,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碧波本想说一声小心烫,可看她那副恶狠狠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只得退到一边跟碧文碧珏一起看着。 方沐阳一边吃,一边在心里诅咒齐旻,诅咒齐昱,骂着骂着,不知怎么眼泪就下来了。一滴接一滴地往碗里掉,她却似乎毫无感觉一般,继续大口往嘴里塞着面条。 碧文吓坏了,上前跪在旁边低声道:“主子,您歇会儿吧,等会儿再吃……” 方沐阳置若罔闻,很快就把一碗面条吃光了,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地,把空碗朝着碧波一伸手:“再来一碗!” 碧波迟疑着上前,低声道:“主子……” 方沐阳一瞪眼:“快点,我饿着呢!” 碧文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都跪了下来,哀声唤道:“主子……” 她这模样太吓人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可偏偏没有一点哭泣的表情,眼里似乎蕴藏着风暴,却被压抑着不能爆发一样。 方沐阳不耐烦了,随手抹了一把脸,吼道:“吃碗面还不行啊?!吃碗面你们也要管吗?” 碧文吓坏了,捅了捅碧波,又给碧珏使了个眼色,两人匆匆离去。 151 死灰 0151 几个碧在方沐阳身边伺候也有几年了,大小事情都是跟着过来的,何时见过方沐阳这般失态的时候?她们几个时时都在一处,碧文一动,那两个就晓得做什么,低头退了出去。 出了门,碧波碧珏一商量,一个去厨房端面条,一个则拐去了方平安的院子。 方平安这几日又喜又悲。喜的是京城里头那个冤家终于来了信,还送了一对木头镯子,浅浅地刻着鸢尾花,手艺虽然粗糙,可他说是自己做的。怕叫人看见了笑话,只肯躲在房里偷偷刻,谁也没让看见。方平安一得到,就急不可耐地带在了手腕上头,睡觉也舍不得摘下来。 悲的是这件事情竟然被方沐阳发现了,而且叫方平安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对她最好的沐阳哥哥竟然没有祝福她,没有支持她,竟然嘲讽她配不上齐昱。就是能跟齐昱在一起,也不过是个为妾为婢的命。 当然从理智的角度来讲,方沐阳说的完全没有错,方平安心里也清楚得很。可问题在于,十六七的小姑娘,正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哪里还有什么理智精明,统统都已经扔进了泥沼里头,听见这话,便觉得被方沐阳伤透了心,根本就懒得理会方沐阳。 就是平时偶尔碰见,方平安都觉得眼睛咯得疼,心里膈应得慌,扭头就走的。 这会儿她虽还没睡,也已经脱了棉袍,只穿着小袄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头,摩挲着那对镯子满脸笑意。听说方沐阳身边的碧珏来了,登时垮了脸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跑来干什么,不见!” 碧珏在屋子外头听见,急得不行,连声哀求:“好小姐,求您去瞧瞧姑爷吧。真的不对劲啊!” 方平安听见,在床上坐直了身子,转念却想到方沐阳那日的冷脸,又狠了心啐道:“他能有什么不对劲?他不是正得意么。这会儿找我做什么?你就回,说我睡了,叫不醒!” 碧草在旁边听着,晓得小姐姑爷素来都好,这次二人也不知是斗什么气,都好几日了也不曾缓和,有心在旁边扶一把,便低声劝道:“小姐,碧珏都急哭了……” 急哭了?方沐阳身边这几个碧,方平安是知道的。看着都不显眼。可其实极有本事。当日去京城,方沐阳便是将那个碧波借给她一段时日,是个能干精明的。碧珏都急哭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方平安楞了一愣,起身去拿衣服。嘴里还是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音未落,果然听见门外碧珏急的哽咽起来:“小姐,求您去看一眼吧。姑爷他,他都傻了……” 方平安这才着慌,胡乱系了裙子,披了件厚实些的袍子便走了出来,一看碧珏眼圈红着。脸上挂着泪,连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碧珏哪里敢胡乱说方沐阳的事情,只一个劲地摇头,催促方平安过去。 等到方平安踉跄着跑到方沐阳院子里头,瞧见房门大开,方沐阳正对着房门坐着。脚上的鞋子满是泥污,袍角也脏兮兮的,可他一点也不嫌弃,正端着碗毫无形象地大口喝汤。那碗把脸都盖住了大半,瞧不清神色。 能吃。还能出什么事? 方平安以为是碧珏哄她,扭头骂道:“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哄我好玩么?” 碧珏不敢出声,轻轻推她往前走。碧文碧波两个也主动退了出来,请她进去。她只是疑心方沐阳和她们一起合着伙儿哄她跟自己和好,硬是不肯上前半步。站在门前冷笑道:“大晚上的哄我来,要做什么?若还是那些话,就不用说了,我也不耐烦听,你……” 话没说完,方沐阳放了碗,露出一张泪湿的脸来。她满脸油光,还在流泪,脸上死灰一般,看人也是直勾勾的。把方平安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跟她置气,扑上前哽咽着唤道:“沐阳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方沐阳低头看是她,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你来了。” 随即闭上双眼,又是一串泪珠滑落,竟然是说话都觉得吃力的样子。 方平安何曾见过她这幅模样?就是那回被人打了,她都抢了鱼回来,满身是伤,也还是笑嘻嘻浑不在意的德行。还有上次腿上中了箭,都疼得晕过去了,她也愣是没有哭叫一声。这到底是怎么了,居然会让一向坚强的方沐阳弄成这幅样子? 她一抬眼,瞧见今日方沐阳穿的浅灰色锦袍前襟,已经湿了好大一块,摸着冰凉冰凉的。红着眼睛回头叫碧文:“快些拿干衣裳来,服侍姑爷洗脸换件衣裳,你们都傻了么?” 碧文几个忙取了干净的家常衣裳,又投了帕子,方平安亲手接过来替方沐阳擦脸。看着她眼也不愿意睁,只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的样子,也跟着忍不住哭起来。 几个丫头再也绷不住,心肠最硬的碧波都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方沐阳叹了口气,自己伸手从方平安手里抢了帕子,狠狠擦了两把脸,勉强止了泪道:“哭什么?就快过年了,多晦气!” 碧文几个也跟着止了泪,各自下去做事。 她又才扭头对方平安道:“你也别哭了,天气冷,早些回去歇着。” 竟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只想快些赶她走的意思。方平安大骇,抓住方沐阳的袍子大哭起来:“沐阳哥哥,你别这样,我害怕。我错了,你原谅我,别赶我走……” 方沐阳叹着气拍了拍她的肩:“我没怪你,也不赶你。实在是我今天累得慌了,没气力说话。等明日我缓过来了,咱们再说话,好不好?” 方平安抹了眼泪,抬头仔细看她。虽然还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到底脸上没有那种死灰之色,只是红肿的眼睛看得出刚流了不少眼泪,神态还是正常的,也就略微放了心,却并不肯走,坚持看着方沐阳洗漱过后,脱了脏衣服,躺在床上。又亲手给她掖了被角,站在床边瞧着她合上了眼睛,这才吹灭了烛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方沐阳并没有睡着,她听见方平安出了门,低声嘱咐碧文几个夜里警醒些,若是哪里不对就使人去叫她。碧文等人同声应了,她跟碧草的脚步声才慢慢远去。 她知道今天自己失态了,她也不想这样,可就是控制不住。 好像长久以来挑着的担子,已经压得人直不起腰了,突然有人又加了一根稻草上去。分量其实不重,可就是这么一点底分量,便彻底将人压垮了。硬是忍也忍不住,止也止不住,眼泪跟着就出来了。 偏那会儿她竟恍惚起来,说是恍惚,实在是控制不住。就是这会儿,原本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可看着黑漆漆的账顶,意识竟然也渐渐模糊起来。 果然哭一场发泄了,就能睡个好觉。 次日起来,小方姑爷又恢复了神清气爽、活蹦乱跳的精神头。让一大早就赶来看她的方平安啧啧称奇,昨夜还像要死了似的,今早就恢复了。 小方姑爷仰天大笑:“哈!哈!哈!那当然,姑爷我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枚!” 方平安只当她又在说疯话,甩了帕子不理她。可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看着她的脸色问道:“你昨天到底怎么了?” 小方姑爷心肝儿一颤,随即面色平静地回答:“没什么,大概是撞邪了吧。所以大晚上的还是不要出去乱跑,免得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这话说得方平安跟着害怕,觉着身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忙拉了方沐阳的袖子道:“趁这两日天气好,不如去城西的清平观走走。请仙长给看看?” 方沐阳还没表态,老方姑爷就极赞成地点了点头:“是该去看看了。清平观可是正道传承,香火旺盛,就是不信道子爷爷,去逛逛,散散心也是好的。” 既然连从不出门的老方姑爷都这么说了,方沐阳自然没有反对的份。一声令下,全家上下都高高兴兴地准备了起来,预备去清平观玩。 看着家里上下人等都高兴,方沐阳自然也不会做扫兴的人。提了精神顶着笑脸吩咐安排,左右已经是腊月里头了,就快过年了,正好大家一起乐呵乐呵。不但方家全部人都去,他还去邀了李巴鱼家。 正好李大娘想给儿媳妇求个“送子符”,欣然答应了。并同意带上定了亲的李幺幺,也是全家大小一同去。 再加上闲得长霉的赵晨和赵来顺兄弟俩,竟凑了二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像去游玩一样,一点也没有上香拜道子爷的严肃劲。 方家和李家都只有一辆马车,竟然还不够用,便又只得从帮里的车吗行调了三辆马车过来,一行人在西门碰了头,一起往清平观去。 方平安和李巴鱼、赵来顺兄弟都骑着骡子,李幺幺吵着要跟方平安一辆车,李大娘怕她讨嫌,好在跟方平安也熟悉,只是道了声扰,便回去自家车上陪儿媳妇了。其他的丫头婆子坐了一辆车,另一辆车带了些琐碎物件,旁边跟着家丁和金帮的小子们。热热闹闹地招摇过市,直奔清平观。 152 想开 清平观在瑞昌城西,往年方夫人还在的时候,也常往清平观来上香。为着女儿祈福,还常年供奉着灯油。那年瑞昌城乱,清平观也遭了灾,外头的院墙叫难民给推垮了,里头的殿堂也占了去。 原来清平观的仙长无方道人不知所踪,现在的清平观是后来才重建的。比着之前的,香火竟然还要旺盛几分。实在是瑞昌城周遭并没有什么佛寺、道观,独此一家的生意,能不好么? 昨日便使人来清平观打过招呼,所以一早抵达道观的时候,现在的观主清虚道人已经迎了出来。 老方姑爷瞧着清虚主动上前跟方沐阳寒暄,竟是比往年方夫人来的时候,道观里头还要亲热三分,更是对这女婿着紧了几分,暗自垂头,想着是不是去道祖爷爷面前求个签,让两孩子早点圆房得好。 进了山门,当先便看见一个巨大的铜鼎,香烟杳杳直上。人虽然多,可在空旷的道观里头,都是轻言细语,并不喧哗,四周松柏森森,愈发衬得这道观如同仙家圣地一般。 进了道观,自然要拜道祖爷爷。 前头大殿里供奉着道祖元始天尊,后头还有掌管姻缘的月老、掌管财货的财神,甚至主掌妇人生产的碧霄娘娘。方沐阳暗暗好笑,这小小一座清平观难关生意极好,竟是把这人间的生意都做完了。 他们护着女眷进了大殿,上香、叩首、求签,清虚道人又上来解签,自然是好话说尽,坏事没有。几位女眷都笑呵呵的,李大娘自带着媳妇和李幺幺去后头求“送子符”,方平安却将签纸在手心一握,过来撺掇方沐阳:“沐阳哥哥,你也求支签吧!” 方沐阳笑道:“我万事都好。没什么好求的。” 清虚道人在旁边听见,捻着胡子笑道:“小方姑爷何必这样说,人生在世,事事烦扰。贫道瞧您面上带着郁郁之色,定然心中有事,便是道祖爷爷不能给您解忧,指点一下还是行的。” 一边儿跟着的赵晨就有些不耐烦:“老道士话真多,姑爷都说了没事,你偏说有事。莫不是贪几个香火钱不成?” 清虚只嘿嘿发笑,并不多言。 倒是方平安觉得清虚正说中了,便扯了方沐阳的袖子道:“沐阳哥哥,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求个签又怕什么?只当好玩就是。” 自从穿越这事以后。本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方沐阳也有些将信将疑,敬而远之还来不及,又怎么肯往前凑,自然推脱道:“我如今事事都顺心,真没什么好求的。” 方平安疑惑道:“真没什么?”她靠近一些。用只有自己和方沐阳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真没什么,那你前日哭成那样是做什么?” 方沐阳心里发虚,硬着头皮去扯自己的袖子,方平安却拽紧了不放,看她神色,满是担忧的模样,方沐阳又有些心软。叹气道:“什么求签,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算了,你非要我求,就摇一支。” 说完恭恭敬敬地走到道祖雕像前头跪下,深吸了一口气,学着方平安的样子摇起签筒来。不过四五下,里头一支签便蹦了出来。她正准备伸手去捡,旁边方平安早就等着,眼疾手快地一把拾了起来,交给清虚:“劳烦道长看看。这是讲的什么?” 清虚接在手里,取了签诗一看,便笑了起来:“这是灵签第九,上吉啊!道是:一片孤帆万里回,管弦呕哑且停杯;如云胜友谈风月,畅叙幽情极乐哉!好签,好签!” 只听了第一句,旁边几人都心中一动,方沐阳是哂然一笑,方平安则低了头下去,后头服侍的碧波碧文也是高兴地凑了过来。老方姑爷听说方沐阳求的是个上吉好签,也凑了拢来。 正巧听见清虚问道:“不知小方姑爷所求为何?” 方沐阳不答,方平安道:“问自身!”老方姑爷横了她一眼道:“自然是问婚姻!” 旁边赵晨嘿嘿笑着打岔:“小方姑爷哪里还用问婚姻?”一边说,一边望着方沐阳挤眉弄眼。 方沐阳不好作答,讨了签诗放在怀里,转头叫碧文几个:“难得出来玩,你们也玩去就是!” 碧文几个这些日子也是心力交瘁了,可想着一天没回南楚,一天不敢松懈,没有一个点头应承,都只说要陪着姑爷。方沐阳也不好勉强他们,随便他们跟着,在观中闲逛。 见他这幅懒洋洋的样子,老方姑爷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扭头呵斥女儿:“不问婚姻问什么?偏你不晓事!” 方平安满心的心思都被那“一片孤帆万里回”牵着,听见父亲训她,不高兴地回嘴道:“都已经拜过堂了,还问什么婚姻?”她这回并不是板着脸的样子,而是带了几分郁郁寡欢。 老方姑爷不高兴,正要说两句,看见女儿脸上不乐,当着众多人也只得作罢,转而追着清虚,要他算了适合合婚的吉日。 这清虚观面积并不算大,李大娘母子几个求了“送子符”,又求了签,大概签文好得很,一路笑嘻嘻地过来,后头跟着李巴鱼满脸赤红,很是热闹的模样。 方沐阳远远看见,又见自己这边身后紧跟着碧文几个,远远缀着方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道:“拢共这么大一点地方,我又出不了什么事,你们也去玩就是,不用跟着我。” 碧文几个听了,以为她心情还是不好,只是闷着不肯说,自然也就不敢跟了,可也不敢离开,就在檐下远远看着方沐阳一点点往后山方向踱去。 清平观后山并没什么看头,院中的几株松柏上头挂满了红色的布条,大约是用来祈福的。树下有带着香烛纸钱的妇人三五成群,或是遥遥叩拜,原来这树下还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 方沐阳瞧着哑然失笑,原来神仙分工也很细致,而且什么都有管到。记得前世看书,说是南美那边还有专门管自杀的神,就不知道怎么个管法。可她的事情,大约求哪位神仙都是没用的。 那天齐旻一摆皇子的架子,她就觉得怒不可遏。一路疾奔回家,在路上忽然明白,原来她生气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似乎喜欢上了齐旻。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对他百般挑剔。又不是多大个事儿,他怎么可以对她摆架子?她那时要走,若是他伸手拉住,她也就罢了,可他不但不拉她,反倒摔桌子摔碗的,是个什么意思? 可转瞬便又想到,喜欢又怎么样? 当日劝方平安的话历历在目,此刻同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叫她怎么能够忍受?也许方平安还可以接受齐昱妻妾成群,为了爱情甘为人下。可方沐阳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更何况她身为大楚的公主,立时就要返回大楚,到时跟齐旻一个在南楚,一个在北齐,估计经此一别,终生再无可能相见。 越是想,心里就越是冷了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就忍不住流了泪。 穿越到这个破地方,她乐意么? 魂穿这幅什么公主的身子,问过她么? 居然不知不觉竟又喜欢上齐旻,特么地这又是什么道理? 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既定的事实,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处。把这边安顿好了,那就早些返回南楚去。方家这边她是不可能一直定着赘婿的身份生活下去,老方姑爷还催着她跟方平安圆房好抱孙子,怎么可能一直敷衍?还是早些回去南楚,起码有一边总是能遂意的。 南楚那头,她是皇帝的亲妹子,贵为公主。想必嫁人的事情也不会为难她,照着这世上的标准,她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有个看得入眼的,嫁了便是,反正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就是她不嫁,舅舅和皇帝哥哥总能看在她过了几年苦日子的份上,不会逼迫她。万一逼她,大不了再次一走了之就是。 方沐阳想到这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回神一看,已经是中午时分,太阳从沉沉的云里探出了一头,撒下几许微光来。 她抽抽鼻子,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回头一看,碧文几个正远远地站在后面看着她,便笑着叫他们:“你们没有去玩么?都这会儿了,饿了没?” 见她这样,碧文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也扬着笑脸答道:“奴婢几个就是饿了,也不敢丢下姑爷不管。” 方沐阳点点头,理所当然地道:“那是自然,跟着我有肉吃!这道观里头清汤素菜的,咱们就不吃了吧,回城下馆子去!” 三个碧欢呼一声,拥上前来叫方沐阳快走。方沐阳笑道:“你们也太做作了啊,吃个饭罢了,哪里就这么高兴呢!” 碧文笑道:“做作就做作呗!能有顿好的吃,就是做一下又怕什么?” 这几天方沐阳虽说神色上正常了些,可她们几个跟了她几年,哪里看不出来方沐阳只是强作笑颜,这下方才是真正开了心怀的? 这位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敢去想,不敢去问,不过真的开心了,大家也都放心了才是。 153 郁闷 邀了方平安和李巴鱼等人回城,方沐阳果然没有食言,带着他们径直去了城中有名的酒楼“醉仙居”,大家酒足饭饱,满意而归。 送了老方姑爷回家,方平安拉着方沐阳有话想说,可是李巴鱼道说帮中有事,拉着方沐阳走了。方平安立在门前看了半晌,也只得闷闷不乐地回了院子。 按照方沐阳画的图样,信物已经做好了。找的是帮内的人,完完全全按照方沐阳画的图样所造。这是两枚小巧的紫铜印章,印章上的钮按照方沐阳画的图样,一个是方的首字母,大写的“f”,另一个则是她前世的姓氏秦的首字母“q”。方氏那枚作为金帮的印信,而秦氏那枚则是更高一级的密令私印,下头的印文细处用拉丁字母组成的花纹作为装饰,在这个世界里头,无人认识,也无人能仿造出来。 这两枚印信可分开使用,但q字印的权利更高,可以调动金帮在钱庄中的钱,这也是方沐阳准备留给自己的一条退路。 与李巴鱼和赵晨等人将各处细节商议了一番,各人暗暗记下。正要说散了,赵晨忽道:“巴鱼你先走,我有些事情跟小方姑爷说一声。” 李巴鱼晓得他手里负责的事情与自己的不同,也没在意,点了点头便先走了。 赵晨这才对方沐阳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大家知道你要走得事情?” 方沐阳苦笑一下:“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要不是你猜出来,我也不会跟你说,何必让大家挂念?” 话倒是没说错,可听着就很不对劲。赵晨瞪了他一眼,捏了捏拳头道:“要不是我起不来,一定要狠狠揍你一拳才行。” 方沐阳拍了拍他的肩狡黠地笑道:“要不是你现在起不来身,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赵晨:“……”其实他真的很想跟方沐阳说点什么,奈何想了半天,又觉着什么都说不出口。照着方沐阳肩上狠狠拍了一下。算是泄愤,这才悻悻道:“你一走了之,这帮兄弟看你到时怎么交代!” 说起这个,方沐阳也有些难受。打点了精神笑道:“你放心,必然给你们一个交代。帮里的事务我都安排好,不叫你们难过。” 赵晨晓得他说的是跟朝廷那块儿,不由皱了眉头道:“如今咱们跟三殿下六殿下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是这两位如果……”他担忧地看着方沐阳,做了个对手指的动作,意味反目。 方沐阳摇摇头:“暂时瞧着总是不会的,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最好么,跟两位皇子的关系都不要太过密切。瞧在有心人眼里,总是落口实的。如今还有一位,你却忘了么?”他伸出五个手指比了一下。 赵晨哂笑一声:“那一位,也还真说不定就是。” 方沐阳也跟着笑了起来:“这种事情,咱们就别跟着参合了。也参合不起。总归能有咱们一条活路,就得好好过下去才是。” 就在此时,他们所讨论的几位皇子,正挤在皇帝的寝殿内,躬身聆讯。 眼看就快大年下的宫宴了,照着往年的惯例,自然得是皇帝亲自出席。可现在皇帝已经卧床不起。每日里的公务都是贴身太监捧到床上看的,一日里竟有五六个时辰是在昏睡,精神着实不好。老大圈了,总得从剩下的几个孩子里头选一个出来参加宫宴。老皇帝这才将几个儿子都叫到了跟前,细细打量。 由不得他不服老,这几个儿子。一个赛一个英挺,一个赛一个帅气。他看来看去,终于还是摆摆手,合上了眼睛。 三位皇子出了寝殿,五皇子便拱手道:“三哥、六弟。我还有些琐事,先行一步了。”说罢便往宫门外走了。 齐昱哼了一声:“德行!”便听见后头的齐旻低声道:“三哥!” 齐昱不由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回头见身后并没有人,小太监和侍卫都远远站着,并没跟上,忍不住拉了齐旻并肩走着,低声抱怨道:“一副张狂样儿,总以为谁也不如他似的。朝中有几个武将捧着,便不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的,真以为自己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临世呢!就为这个,这几天母妃又说了我好几次,说我怎么就不如他,你说可气不可气?” 齐旻叹了口气:“三哥,你消消气。” 五皇子齐昆的母家成国公府乃是军功起家的勋贵,数代都在军中经营。武将们会说齐昆的好话也是意料之中,就像因为齐昱的母家是丞相府一样,多数文官的言论也是偏向于齐昱的。就是不晓得母妃李娘娘又是哪里不对,竟然会责怪齐昱不如齐昆。难怪齐昱这样生气。 听见齐旻劝自己,齐昱瞪大了眼睛反问:“消气?我又没生气,消什么气?”说着朝齐旻挤眉弄眼:“母妃说了,叫我今儿早些带你去钟粹宫,说是有客人,你可不能溜走。” 齐旻苦笑了一下,跟在齐昱后头默不作声。他又不得父皇欢心,就是这次回宫来,今天也才第二次见到父皇的面。平日里莫说侍疾,就是等闲的觐见,十回里头也有九回是见不到的,剩下的一回还要看父皇心情好不好。母妃李娘娘急着见他,倒是在他意料之中。父皇的身体摆在这里,眼看明年二月底便要出孝,大概母妃是想快点把赐婚的旨意讨下来。要不然若是父皇驾鹤西去,便又要登上三年。他还好,也才十八,可三哥已经快二十了,李娘娘哪里等得这么久?怕是恨不得今天拉了娘家侄女进宫,明日便可抱上孙子都好。 到了钟粹宫,齐昱挂了一副笑脸,待宫人通传了,便捉着齐旻走进去,朗声笑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这笑声大得,都快传出宫墙外头去了!” 李贵妃四十出头,保养得极好,瞧着竟只有二十七八似的。听见儿子打趣,便笑着嗔他:“就你贫嘴。本宫不过跟嫂子侄女玩笑几句,到你嘴里,便成了这般张狂了。该打!该罚!” 齐昱笑着打趣了几句,冷眼瞧着下头几个女子。并不多话。 齐旻也上前行了礼,眼角瞧见周围好些女子的裙裾,并不敢抬头乱看,只打算敷衍一下,就要退出去。 谁知李贵妃道:“旻儿出去受苦了,过来本宫瞧瞧,竟是又瘦了一圈。库里还有几支山参,你带回去,好生补一补才是。” 齐旻谢了,也不抬头。只听见上首李娘娘对旁边的妇人道:“这孩子养在我跟前,跟我亲生的也一般无二。以前他忙着课业,你们倒没见过。都是自家表兄妹,见个礼便是。” 她都这么说了,齐旻只得抬头见礼。 只见李贵妃左下坐着的正是当朝李丞相的夫人。瞧着比李贵妃老上不少,并没有穿诰命服色,一身鲜亮的缂丝福字暗纹褙子。还有一个穿着暗青色绣银白水草纹褙子的,大约是李娘娘弟弟的妻子,两人听见李娘娘的话,忙起身见礼。齐旻侧身避过,一一还礼。 李娘娘又指了后头的几个女孩儿上前来。一一给齐旻介绍。四个女孩儿个头竟差不多,或美艳,或清秀,各有千秋。 齐旻也按捺着性子,口称表妹,见了礼。头一歪。眼角瞟见齐昱偷笑,知道这大概是给自己选的王妃人选,带来给自己过目的。心里有些烦躁,却也不好说什么。按着性子听李娘娘跟自家妯娌首饰衣裳地扯了半天,方才抿嘴笑道:“我们老太婆坐着说话。你们年轻人坐着大约是有些没趣。竟是本宫给忘了,昱儿,你带妹妹们逛逛去!” 齐昱欣然领命,拉了齐旻,带着几个丫头鱼贯而出。站在檐下,齐昱想了想,告诉几个李家妹妹道:“宫中景致倒是不少,只是这几天落了雪,行路有些不便。不过钟粹宫后头便有一片梅林,不如我们往那里赏梅喝酒去?” 几个女子自然欣然应是,齐昱拉着齐旻走在前头,低声笑道:“怎么样?你瞧上了哪一个?” 齐旻心里不高兴,脸上依旧冷冰冰,低声回道:“无所谓。” “无所谓?”齐昱有些惊讶,凑近了说他:“我瞧着琼蕊不错,长得漂亮,瞧那小腰儿……”一边说,一边回头去看,那个名唤琼蕊的察觉到了,低头粉面羞红。 齐旻便不答话了。不怪齐昱这样轻佻,住在李娘娘宫里,李家的情况他多少也知道几分。这几个,不是嫡出的庶出,就是庶出的嫡出,李娘娘大概是觉得他好拿捏,准备随便给个女孩子就把他套住。先不说这几个女子身份如何,就是相貌上头,没有哪个比得过方沐阳。连个男人都不如的女人,他娶了干什么? 想到方沐阳,齐旻又觉得自己不对,怎么能拿这么些女人跟沐阳比?不过方沐阳那个脾气实在太暴躁了,他都那么低声下气的了,他倒真蹬鼻子上脸了! 齐昱没发现齐旻已经走了神,已经认真地替自家兄弟打量着几个女孩儿。说实话,他刚进来的时候,也觉得母妃做得有些不对。只是李贵妃向来强势,就算他这做儿子的,也不敢轻易违拗了她的意思。已经请了李家伯母进来,多半意思就在这里了。李家这一辈没出嫁的嫡出女儿并不多,除了年纪不相当的,一个自然是定了给他做正妃的,剩下的一个估计李家人心里也有盘算。只是李贵妃想要把齐旻牢牢控在手心里头,这婚姻一事自然不可少。唉,委屈六弟了…… 齐氏兄弟各有思量,几个李家姑娘在梅亭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离去了。这里可是皇宫,又不是谁家的花园子,随意便能逛的。 回头李娘娘问起齐旻,中意哪个姑娘,齐旻想了半天,却发现连那几个姑娘的名字都记不起,更别提名字了。李娘娘还当他害羞,也没细问,取笑了他两句,便让他下去了。 倒是齐昱,回了房中去寻齐旻,竟发现他在发呆,不由惊讶道:“难道只见了一面,便喜欢上了?说说是哪个,就是两三个也没所谓。咱们一块儿娶回来就是。” 齐旻横了他一眼,冷笑着讽刺他:“你们李家的姑娘倒是便宜,一次还能娶好几个!” 可惜他常年冷着一张脸,齐昱只看出他有点不高兴。并不觉得有多严重,反倒嬉笑着道:“这有什么,只要你喜欢,随便给个名分,弄回来就是。” 弄回来就是?齐旻忽然想到了那封信下头红红的印章,那方从不曾动用过,齐昱爱若珍宝的小引,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方氏商行的掌柜也行?” 齐昱一愣,嬉笑的表情冻在脸上,继而转为怒气。忽然又泄了,颓丧地垮了双肩:“你知道了?” 见他这幅德行,齐旻又有些不忍,只微微点头:“嗯。” 其实他们都知道,就算是位高权重。有的事情照样不可能。就像传说中最受帝王宠爱的那位柔嫔,齐旻的母亲。那么娇柔妩媚,受尽宠爱,最后还不是死在这幽幽深宫之中,就连死因,也成了宫内讳忌莫深的迷。越是喜欢,就越是舍不得把她拖进这滩泥沼里头来。 兄弟俩相对无言。最后还是齐昱艰难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可别告诉别人。” 齐旻摇摇头:“我谁也没说。” 齐昱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说罢起身欲走,站起来却迈不动腿,咬了咬牙还是问道:“你见着她没有?她,最近可好?” 齐旻无言,他倒是在瑞昌呆了不少时间。可只顾围着方沐阳打转去了,哪里顾得上去看方平安过得好不好?想了半天,顶着齐昱殷切的目光,心虚地“嗯”了一声。 可齐昱还不满足,拉着他问:“她过得怎么样?胖了点没有?她前段时间说没什么胃口。最近可好些了没有……” 说了一长串,连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齐旻都惊讶起来,齐昱这才讪讪地住了口:“你不是刚从瑞昌回来么?总该知道吧?”说着又咬牙切齿地骂道:“就是那个方沐阳,要不是他在中间作梗,我早就把安娘接到京城来了,哪里还会让她在瑞昌那种破地方受苦?” 他说什么都无所谓,可说起方沐阳了,齐旻就不高兴了,忍不住道:“接到京城来又如何?在瑞昌还有沐阳照顾着,来京城了好让你的王妃欺负么?” 齐昱楞了,那个李家表妹,未来的王妃,丞相大人的嫡女,从小就是千娇万宠的长大。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个方平安,别说欺负,弄死方平安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齐昱必须承认,也许方平安留在瑞昌,跟方沐阳成亲,才是对方平安最好的。 可是想到见不到方平安,他又心里不舒坦,光是通信,已经无法满足他日夜愈盛的思念。他越是思念方平安,就越恨跟方平安有婚约的方沐阳。可现在听齐旻一说,他又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就算方平安能来京城又如何?他刚还笑齐旻,其实他自己又有什么差别,就连婚姻大事也是掌握在母妃手中,自己做不得一点主。 一连几日,齐昱的兴致都高不起来,就是在办差的时候也常常走神。 齐旻没差事干,又不爱到处闲逛,整天闲着无所事事,便将走之前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 这兄弟两倒是极一致,碰到一处都不说话,一起长吁短叹,搞得侍候的李力心里惴惴不安,以为这俩人同时撞邪了。 他最近忙得要死好不好?李会死了,要安抚家人,安排身后的事情。还有齐旻要重新安排个侍卫,好几个都瞄准了这个位置,也有人不想上这个位置,想往三殿下身边凑,天天有人请他吃酒吃饭的,简直是烦不胜烦。结果呢?回来当值,两个主子都一副衰样。他问又不敢问,又不敢不问。 问了肯定要遭嫌弃,不问的话……回去大老板李娘娘问起来,怎么办? 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都想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这是人干的么?他还没想好怎么汇报六殿下在瑞昌的事情,就又出了新的情况。等李娘娘想起他来,要问起来,这可怎么办? ps: 感谢甄元亲打赏的平安符,另外带球的情节会有的,包子也会有的,我保证。 154 旨意 有的时候,越是害怕什么便会来什么。李力正远远守着两位殿下画圈圈,李娘娘身边的贴身大太监过来,说是娘娘有事吩咐他。李力定了定神,往太监手里塞了个荷包,低声打听:“娘娘找我是做什么事?” 那太监捏了捏荷包,份量颇足,不动声色地收进袖子里头,昂着下巴侧身带路,笑着说道:“李大人只管去就是了。” 他这态度,起码说明不是坏事,而且娘娘心情看起来不错。李力微微定了心,跟着去了殿内。 李贵妃坐在侧殿暖阁里头,正懒洋洋地把玩着一个小巧的青玉如意。这是这次齐旻带回来的,玉质上乘,雕工也极为细腻,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对于齐旻的孝敬,李贵妃是又爱又恨。银子么,谁能不爱?可若不是老皇帝这次病重,去会州办事的就该是齐昱,想必亲生儿子才会更加孝敬自己。 李力进了殿中,贵妃娘娘便笑着赐了座,温言问道:“李侍卫这趟辛苦了,回来也几天了,本宫事情稍微多了些,竟一直没顾得上问问情况。怠慢李侍卫了。” 李力诚惶诚恐,赶紧起身行礼:“娘娘言重了,李力哪里担得上辛苦二字,都是应该的。” 这态度取悦了李贵妃,她微微抬起涂着粉色蔻丹的手,虚扶了李力一把,笑着问道:“你为我两个儿子辛苦奔波,怎么担不起了?这趟出去,一切可都还好?” 李力斜签着身子坐了,并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朗声答道:“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原以为六殿下遭遇不测,岂料殿下吉人天相,竟逃出生天不说,还顺手将铜船案给结了。六殿下私下跟属下说,都是托了娘娘和三殿下的福。” 李贵妃心中冷笑。脸上还是一派温和:“那孩子,是个脸皮薄的,都是他的功劳,往我们娘儿俩身上推什么。你们呢?这趟出去也还好吧?” 李力便笑:“都好。都好。” 李贵妃轻轻将青玉如意放在案上,不经意地问道:“这次在会州,大家都发了笔小财吧?” 抄家最是肥差,何况这次抄家的这批,都是给大皇子弄钱的心腹,光是上缴国库的,就有价值两百多万两的东西,私下里截留交回贵妃娘娘这里的,也有八十多万两。还有一百二十多万两,都是侍卫和御林军分了。具体齐旻那边拿了多少。他们心里也是没有个准数的。 可这也是惯例,毕竟雁过拔毛,经手的自然要分一些去,可这会儿李贵妃问起来,是个什么意思?李力揣摩不来。只能打着哈哈道:“托娘娘的福。” 李贵妃脸色一正,严肃地问道:“你们倒也罢了,辛苦一场。可本宫怎么听说,还往瑞昌送了一批过去。这是个什么讲究?” 李力被问得有些懵,毕竟往瑞昌送东西的事情,倒也没有瞒着上下人等。可这不是很正常么?不说别的,就是以金帮今时今日的势力。交好总比交恶好吧?反正领头的是齐旻,他这人做事滴水不漏,总不会漏了小辫子给娘娘抓。李力这么一想,便抬头挺胸朗声答道:“回娘娘的话,确实如此。六殿下拣那些瞧着光鲜的装了一船,送给金帮去了。” 李贵妃追问:“为什么要送给金帮的?” 李力憨笑着摸摸头:“娘娘。这个属下就真的不清楚了。只是当日六殿下被困山腹,后来又发现证据,都是跟金帮的方帮主在一块儿,大约是想跟其交好吧。” 金帮的小方姑爷,李贵妃如何能不晓得。从几年前这俩孩子去瑞昌也好,在定州的事情也罢,尽在李贵妃掌控之间。不过一个江湖草莽罢了,要他生或是生不如死,在李贵妃看来,不过是翻手功夫罢了。不过近来这金帮在朝堂里头声誉颇好,一点子东西,李娘娘倒没看在眼里。只是上次哥哥李丞相托嫂子带话,对这金帮很是重视,李娘娘心里便另有了计较。 该说的也差不多说了,李贵妃正了脸色,又将处理铜船案的细节问了一遍,与其他侍卫所言无差,觉得这些侍卫大概都叫齐旻给收买了,心中不喜,却也没说什么。只提到如今齐旻身边没有侍卫,李力一人要照顾两位皇子,怕他精力不足,另指了一人叫他带着,过几日拨给齐旻使用。 李力便晓得是娘娘对自己也起了防备之心,暗暗叫苦,可一想到老皇帝的病,便又放了心,自去殿外叫了那名叫李维的侍卫去跟齐旻叩头。 这便算是认了主子了。 可是李贵妃送来的人,齐旻哪里敢掉以轻心,就是齐昱也不敢当着李维的面胡乱跟齐旻说话。 谁知过了没几日,李丞相上了折子,说是铜船案能处理好,有金帮的功劳。又道自从金帮承运朝廷粮食、岁贡等物,损耗比往年少了一多半,请求皇帝以示恩宠,宣金帮方沐阳入宫参加宫宴,赏方沐阳一个官身。 这是将金帮抬抬地位,拉拢方沐阳的意思了。当时朝堂上就吵成了一锅粥,说是为着金帮的事情,倒不如说是三皇子党与五皇子党的争执。 若是平时,三皇子齐昱自然是置身事外的,这么明显拉拢,再把自己牵扯进去就有些不智了。可一听说叫方沐阳进京,齐昱立即就想到了几个月不见的方平安,跟着参合起来。 五皇子齐昆可做不到,他只冷冷笑了一笑,便袖手旁观起来。 当旨意到了瑞昌的时候,金帮上下无不惊讶,陪着宣旨太监过来的赵大人则是又喜又妒。待宣旨太监一走,他便激动地上前拍了拍方沐阳的肩膀:“贤侄真是前途无量啊!” 方沐阳一阵恶寒,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回头大家过足了欣赏圣旨的兴趣,却都不约而同地郁闷起来。这都腊月中旬了,宫宴乃是大年三十。定州往北都下了雪,路上也不好走,岂不是要即刻启程么?可是路上带的人手,用的船舶车马,要带进京中打点各方大佬的礼物,样样都是少不得,总得要时间准备才是。 顿时整个金帮上下都动了起来,一股脑地去搜罗东西,准备出行。 方家上下也闹得鸡飞狗跳的,不得清静。 ps: 对不住,事情太多,更新有所推迟了。今晚回家继续码字更新,求抚摸。。。 155 一群装比的人 0155 收拾东西,打理行装,点齐人手。一路紧赶慢赶,抵达京城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还没等小方姑爷喘口气儿,立马又给提溜到了礼部,搞了三天礼仪培训。见到什么官职的人,如何称呼,见了皇帝如何行礼,见了宫妃如何行礼。搞得方沐阳全身酸痛,唉声叹气。尼玛,不就是进宫吃顿饭么?说不定都只能吃冷的,没口热乎,要不要搞得这么惨啊?又是坐船又是坐车,到了京城浑身就不舒坦,还没休息过来,又来搞礼仪培训。小方姑爷觉得自己要散架了好不好? 而且每天到礼部,周遭的目光都是非常奇怪的那种,小方姑爷差点就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破绽,提心吊胆地,不晓得哪里有不对,总觉得那些人看自己的眼光不怀好意,弄得他心里毛毛地。 好歹腊月二十九中午给他放回去了。 回去什么事情也没做,上床,睡觉。太累了,至于其他的,等从宫里回来再说吧! 结果这头林嘉犯了愁。 他本来就属于是戴罪立功,结果刚回北齐,还没来得及向小方姑爷致谢,又来了这么一档子事,很郁闷有木有啊?齐都在林嘉看来,那就是龙潭虎穴,更别提这次进宫赴宴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林嘉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北齐皇帝在搞什么。不是说老头子已经快嗝屁了么?确切地说,是从六年前就听说北齐的皇帝老头快驾鹤了,可他愣是又拖了这么几年。虽然说病歪歪地,可看起来暂时还死不了。下头大皇子圈禁了,朝中的势力受了损失,现如今蛰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出来蹦跶。 三皇子春风得意,可旁边五皇子也不容轻视。人家正玩夺嫡玩得不亦乐乎,您这个时候往齐都凑什么热闹? 不是说要回大楚去么?干脆咱们路上就诈死。金蝉脱壳得了!这个主意林嘉想过,也跟小方姑爷提过。 可是小方姑爷拒绝了。 原因么?她自己也没深想,只是觉得就这么拍拍屁股走掉,好像有点不厚道。虽说对齐都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可她还是想来齐都看看。最好是能当面找到齐昱,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招惹方平安干什么?这眼看准备走的紧要关头,突然冒出这么一茬事情,小方姑爷表示非常不放心。至于齐旻?哈哈哈,今天天气其实不错…… 一觉睡到第二天一早,小方姑爷表示还没睡够,就叫碧文几个给挖了起来。 宫宴是黄昏时分开始,可中午就得入宫。而且,齐旻和齐昱分别给小方姑爷送了衣服过来。方沐阳看了看。都是好料子,缂丝的大毛披风,厚实的棉袍,低调而又奢华。齐旻送的明显更加上心些,还有头冠、玉佩、腰带等等装饰。甚至厚底的皮靴也有一双,靴筒上镶着明珠,光彩夺目。 这是人形展示,还是炫富呢? 小方姑爷坚定地拒绝了,还是穿了自己带来的衣衫。 论品级,他既是下九流,也是士农工商之末的那个“商”。平时穿好点没所谓。到了宫宴这种场合,穿那么夸张,纯粹是活不耐烦了找抽。虽然说要赐官位,可到底还没有旨意下来,也没有官身,越了界可不好。还是布衣舒坦得多。 一身暗青色棉布长袍,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领子,黑色厚底棉靴,大红汗巾的腰带添了几分喜气,头上一支普通的玉钗绾了发。再披上黑色镶拜狐狸毛的披风,英俊帅气的小方姑爷顿时就精神了。 几个丫头都不能陪着进宫,皇宫里头暗卫也不好跟着进去,今日可只有小方姑爷一个人。几个丫头都担心得很,有的半蹲着给方沐阳系上护膝,有的则将备好的小点心往方沐阳怀里揣,忙得不亦乐乎。林嘉亲自驾上马车,也只能将方沐阳送到皇宫西侧门。见方沐阳跟礼部的人汇合了,林嘉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入了宫门,便有御林军上前来搜身,看有没有携带利器。然后宫内的小黄门接了方沐阳,低头不语,往宫内行去。 陪着方沐阳入宫的,是礼部门下的书办,论品级可没有资格入宫赴宴,因此将方沐阳交给小黄门之后,便自行离去。 长长的青砖夹道里头,便只有方沐阳同那小黄门一前一后地走着。方沐阳也不想招惹什么事情,只是低头跟着。夹道里头雪倒是扫得极干净,只是地上犹有湿痕,方沐阳盯着脚下,小心行走。万一不小心让泥点子溅上了衣袍,就叫做“御前失仪”,按律当受鞭刑二十。当然这个也看皇帝的心情,如果心情不好,可以找这个借口砍你脑袋,心情好,也不过是哈哈一笑的事情罢了。 走着走着,前头小黄门忽然停了下来,避让到一旁,躬身行礼。方沐阳赶紧跟着避到了一边,接着小黄门的遮挡,偷偷抬头看出去。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蟒袍玉冠的年轻男子,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来。 这几天的深入培训,让方沐阳对本朝的服饰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眼前这位身着皇子服饰,却并不是方沐阳认识的三皇子齐昱或者六皇子齐旻,那么肯定就是五皇子齐昆了。 齐昱跟齐昆正掐着呢,自己算是齐昱一条绳上的,那么也就可以算是跟这位五皇子对立的。方沐阳脑子一转,赶紧低了头减少存在感。 可不知道齐昆有意还是无意,已经越过了他们,却突然停了脚步,使了一个太监过来问道:“这位是何人?” 带着方沐阳的小黄门恭敬地答道:“回刘公公的话,这是金帮帮主方沐阳。” 方沐阳嘴里发苦,只得上前行礼。 老太监回去回了话,五皇子齐昆便折回来好奇地问道:“你便是瑞昌金帮的方沐阳么?” 方沐阳顿觉菊花一紧,缩头塌肩,闷声闷气地答道:“是。”心里指望这位五皇子不要抽疯。 五皇子果然抽疯了,伸手拍了拍方沐阳的肩膀,做出一副豪爽开心的模样,朗声笑道:“听说金帮的小方姑爷乃是人中俊杰。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人。不知在下可有这个荣幸,跟小方姑爷同行呢?” 尼玛,难道老纸可以说不么?方沐阳腹诽了一句。还是笑着低头应道:“多谢五殿下看重。” 五皇子一把拉了他的手,缓步前行,好奇地问道:“听说金帮生意遍布南北,只要有江河之处,便有金帮分舵,可是真的?” 方沐阳打着哈哈:“坊间传言而已,哪里有这么夸张?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赏口饭吃。” 这种带着草莽气息的回答特别对五皇子齐昆的胃口,他眼睛亮了一亮,用有些遗憾的口气说道:“那年我成年出宫。游玩了一年,也认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快意恩仇,实在是令人向往啊!” 向往那你就去仗剑江湖呗,在这个皇宫里头斗毛线?方沐阳暗骂,嘴里还是劝慰道:“殿下您可是金枝玉叶。不好跟我们这样的人厮混的。” 齐昆一听,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反过来教训他:“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可不爱听。你们那日子,过得才叫畅快呢,那可是我过得最舒心的一年了,怎么能叫厮混呢?只可惜后来我要回宫。想要邀请几个朋友一路回来,可他们都不肯……”感觉非常遗憾似的。 方沐阳附和着笑道:“都是散漫惯了,怕是受不得约束。要不然,您那几位朋友怎么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往江湖上头漂泊?” 齐昆嘿嘿一笑:“哪里有什么约束,像小方姑爷你。不是就挺好的么?” 方沐阳顿觉菊花又缩了缩,借着摆手的动作把手从齐昆手里抽了出来,连连摆道:“多谢殿下抬举了,您就叫我方沐阳吧!” 见他不接自己的话茬,齐昆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前些日子,我给江湖上的朋友写信,他们都说想要安稳下来,过几天舒坦日子。可如今我事务繁忙,一时竟安排不过来。你如今掌管金帮上下,日子过得可还顺当?要是我那几个朋友投奔,往你那儿去,小方姑爷能给个面子不?” 方沐阳立马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您只管说,咱们金帮的兄弟最讲义气了,绝对不会辜负朋友!” 听到这儿,齐昆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声道:“可若是朋友辜负了你,又怎么办呢?还是要先擦亮眼睛,认清楚能不能做朋友再说吧!” 方沐阳就装迷糊了,摇摇头笑着道:“瞧您说的,既然是朋友,自然有个不方便的时候,总不能因为一时的小事,就断了交情。我们金帮可是最讲义气的,您放心,您的朋友来了,一准儿给您安置好!” 也说了不少了,可这方沐阳不是装糊涂,就是不接话茬,齐昆如今春风得意,怎么会想到一个小小的帮派头子居然敢跟自己这么说话?笑着摸了摸袖子,抬头看看四周道:“我倒忘了,还有些私事没有处理好。我先行一步,小方姑爷慢走!”说罢再也不看方沐阳一眼,快步带着一群人呼啦啦走掉了。 方沐阳落在后头,做出一个弓腰恭送的姿势,等人走了直起身子一看,这位五皇子居然把所有人都带走了。这会儿只剩下方沐阳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寒风嚎嚎的夹道里头。 五皇子气量可真不算大,方沐阳哼了一声,露出一个冷笑。 他拉着自己,显得亲热极了,自以为做出个礼贤下士的模样,大家便都该买他的帐。可他也不想想,之前那老太监过来相询的时候,嗓门儿又不是很小,不过隔着几步路,难道看不见听不着?非要先显摆皇子的架子,又来显示亲热,真是虚伪得很。话里话外的,无非都是拉拢方沐阳的意思,还叫他擦亮眼睛,认清楚能不能做朋友。 切,幸亏是一早认识了齐昱,要是之前认识的便是这个明明高傲又故作亲近的装比五皇子,估计方沐阳也没法跟他做朋友。什么德行! 可是眼下这会儿,方沐阳倒真有点烦愁。 这夹道里头空荡荡的,也没个人,走上一段儿左右便有一道宫门,究竟哪道是往宫宴所在的宫殿去的?要是进错了门,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又或者误了宫宴的时辰,都是过错。 这五皇子真是讨厌! 方沐阳暗暗骂了几句,左瞅瞅右瞅瞅,实在不敢乱跑,蹲在原地对着墙就五皇子后代的排泄问题进行了一下深入的思考和歌颂。 一遍还没歌颂完,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方沐阳正沉浸在发泄的快乐中,忽然这么一声响,惊得他差点跳了起来,脚下一滑就往后坐倒。 幸亏身后那人动作快,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顺势让他倒在了自己怀里。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耳边,方沐阳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扭头一看,果然是齐旻。心里又惊又怕,还带了几分自己都没发现的欣喜雀跃,开口却埋怨道:“你干嘛?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啊!” 齐旻冷着脸,轻轻咳嗽了一声,眼往旁边一瞟。 方沐阳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便看见齐旻身后十步远的地方,站了一个小黄门和一个黑衣侍卫,两人都挺眼生,看起来是从未见过的模样。心下顿时明白过来,退后一步弓腰行礼道:“草民方沐阳见过六皇子殿下。” 齐旻哪里真舍得叫他行礼,不过是做给跟着的人看的。几乎是方沐阳一弯腰,他就伸手捉住方沐阳的胳膊,把他拖了起来,嘴里朗声道:“不必了。” 方沐阳翻个白眼儿,怎么进了皇宫,遇见的都是装比的啊?装比要遭雷劈的,难怪古代皇宫老是会发生雷击事件,就是因为你们太喜欢装了。 后头的侍卫李维和小黄门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和自家主子同生共死过的小方姑爷,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见果然生得一表人才,浑身上下丝毫看不出江湖草莽气,心里就先点了一个赞。又见自家的冰山主子竟然主动拉了人家的手,又微微有些惊讶,不过想到两人曾经的经历,又同时放了心,乖乖缀在他们俩身后十来步的距离,远远跟着。 ps: 感谢书友死期的平安符,你名字好有特色。另外各位脑洞开得有点大吧?怎么能说小方姑爷是为了跟齐六滚床单进京的呢?你们也太坏了,滚床单是顺带的好不?顺带的,我再强调一遍,顺,带,的! 156 难吃的宫宴 0156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细微可闻。可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还有后头跟着的那俩人,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一时间方沐阳和齐旻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伴而行。 方沐阳打量齐旻,大约是今日要参加宫宴的关系,他穿着一身蓝色蟒袍,头戴玉冠,两条大红璎珞垂在耳边,更显得剑眉星目,容颜俊俏。 单就相貌而言,齐旻起码可以得分超过九十五分,再加上比小方姑爷高了一头的身高,综合得分也在九十五分以上。可惜就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有些扣分。可是现在,他目光中流露出温柔和赞叹,盯着方沐阳目不转睛,把方沐阳都瞧得脸红了,扭过头不愿意再看他。 长长的夹道像是瞬间便走到了尽头。 齐旻转身进了一道宫门,指了后头的小黄门道:“那是我的贴身太监,名叫李顺儿,让他领着你去乾元殿外候着吧。我要先过去了。”迟疑了一下,他的目光沾在方沐阳身上舍不得离开,红了耳根子又道:“你,小心些,过些时日,我去找你。” 说罢齐旻转过身,看也不看方沐阳,却语速极快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别生气了,你不理我,我难受。”然后扬手叫了李顺过来,吩咐他带着方沐阳去乾元殿外等候的地方。 主子亲口吩咐,李顺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将方沐阳送到了乾元殿外等候的地方。只是一路上李顺有些纳闷,这金帮的小方姑爷怎么瞧着傻乎乎地呢? 方沐阳此时一颗心都像泡在温泉里头,暖融融的,又痒痒地非常想笑。 其实齐旻大概一开始就非常想说最后那句话吧?可是又一直说不出口,直到最后方才说了出来,可耳根子都红透了,跟他耳朵边垂着的璎珞一样鲜红。 站在队伍末端。方沐阳一身布衣非常显眼,惹了不少人看过来。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方沐阳这才打点了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宫宴。 宫宴真是一个讨人嫌的安排。可朝中臣子莫不已能参加宫宴为荣。参加者宫宴,最低标准也是正五品的官员,家中女眷也只有有诰命的才能一同参加,再者就是钦点了要参加的,其余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在这个队伍里头,身着布衣的方沐阳自然就显眼了。人们窃窃私语,不多时,方沐阳的身份便传得众人皆知。 三皇子齐昱一派的官员,望着方沐阳露出和熙的笑意;可五皇子一派的就神色各异了,有的跃跃欲试。有的满是鄙夷,有的则露出深思。不管是哪一种,方沐阳一概不理,只是低头站得笔直,不敢妄动。 站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宣召大家入殿等候。这一站又是约莫一个多时辰,直到皇帝过来,又是三拜九叩的大礼参拜。三皇子代表皇帝说了几句话,无非是今年风调雨顺,各位爱卿辛苦了之类的表面文章。之后,宫宴开始,各自入席。 方沐阳的席位在靠近大殿门口的最末。独自一人一个小几。上头摆着的四样看菜倒是做得精致,放在漂亮的盘子里头。只是这块儿实在风大,冷了些。莫说是菜肴,就是旁边温着酒的水槽里头水都凉透了,那些菜就更没有办法吃。 皇帝只露面了一小会儿,大家刚刚入席。举杯敬了一杯酒,皇帝便先走了。 方沐阳暗暗思忖,看来皇帝的身子确实不怎么样了,刚刚他偷眼往前头看了一眼,虽然离着远。看不清前头人的相貌。可也能看见皇帝是让人抬着上来,又抬着下去的。 都这把年纪,这么个身体了,还占着皇位不放,连太子都不愿意立,也不知道这皇帝的权势有什么好留恋的。 当然这种诛心的话,方沐阳也只敢放在肚皮里头说说,万万不敢大声说出来的。 方沐阳左上坐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官,孤身赴宴,显然是家里的女眷并没有诰命的。他乌纱帽下露出来的头发都白了一半,看起来老态龙钟的,怕是有五六十岁了。对着御酒御宴一副恭敬景仰的模样,每吃一口之前,似乎都要祝祷一番,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注意到方沐阳在看自己,他侧头对着方沐阳微微一笑。 方沐阳瞧见他眼含热泪,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回头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尴尬。 太可怕了,以前常听说有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进士,做不了官的,可亲眼看见这当官的惨样,而且是这么近距离的,还是第一次。方沐阳不由暗自庆幸,如果自己真的是个男孩儿,大概那个时候就听了王克礼的话,走了科举这条路,不晓得是不是也会跟这个老官一样,一把年纪了也只能坐在末席,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那个老官正准备跟方沐阳攀谈,往各桌送菜的宫女正好送了热菜上来。可方沐阳揭开盖子一看,不由大为失望,这一道汤品已经半点热气都不冒了,上头结着白花花的一层油花。想必这些菜从御膳房做出来,然后抬到乾元殿,再从上至下依次分发,发到他这末席的时候,自然就冷透了。看起来毫无食欲。 方沐阳斜眼看了看身边的老官,他正抖着胡子,满脸虔诚地舀了一口汤往嘴里送,那副模样,看得方沐阳倒尽了胃口。可又不敢提前退席,只能扭了头对着门口发呆。 坐了一会儿,又上了几道菜,可全部都冷冰冰的,一丝热气都没有。 方沐阳叹口气,趁没人注意他,偷偷从怀里把之前碧文给他塞的点心摸了一个出来丢进嘴里,这才觉得没那么饿。心想这宫宴哪里是什么荣耀,根本就是受罪的嘛!走之前那个赵大人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早知道,让他来好了。 刚咬了一口,身后走上来一个小太监,弯腰在方沐阳耳边低声道:“小方姑爷,殿下请您过去说说话。” 方沐阳回头一看,这宫里的人他谁也不认识。小太监自然瞧着眼生,便笑着塞了个荷包过去,轻声问道:“不知是哪位殿下?” 小太监把荷包推了回来,笑嘻嘻地说:“是六殿下。咱家可不敢收您的赏。叫六殿下知道,要打咱家板子的。” 宫里也不是任何太监都有资格自称“咱家”的,经过礼仪培训的方沐阳知道,只有在宫内担任了职务的太监才有资格这么称呼自己,一般的小太监,只能自称“奴婢”。再看那太监身上的服侍,竟是七品的服色。方沐阳想了想,重新把荷包塞给了太监,笑着说道:“大过年的,您也辛苦了。哪里谈得上什么赏赐不赏赐?您这可是太抬举我了。”说着便站起身来,跟着小太监朝外头走。 小太监把荷包拢在袖子里头,笑着说道:“咱家不过是六殿下身边伺候的,名叫李贵儿。既然您这这么说了,就谢过方姑爷的赏赐了。” 这么一说。方沐阳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如果是假冒了齐昱的人,断没有自报名号的道理,只是这宫里步步都是坑,方沐阳还是提心吊胆地,捧着李贵儿说着闲话,跟着他往外头走。 李贵儿说笑归说笑,可嘴巴还是挺紧的。只说是六殿下请小方姑爷移步,干什么,往哪里去,却一字不提。步出侧门前,方沐阳回头看了一眼,瞧见坐在上头的齐旻。他也正好望过来,对着自己微微点头,这才放了心,跟着李贵儿出去了。 既然齐旻都点头了,说明他也是认识这个李贵儿的。大概总不会有假。 跟着李贵儿出了侧边的殿门,走上一条回廊,又转过一进,进了一间屋子。 一进门,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方沐阳本来就饿了,闻见这香味儿抽了抽鼻子,一抬头,就看见齐昱站在厅里,笔挺如松。只得不情不愿地拜下去,口称见过殿下。 齐昱等他拜完,才笑着上前道:“小方姑爷,咱们客气什么?快坐,快坐!” 客气?不跟我客气你早怎么不说叫我免礼?我都拜完了你说我客气,老纸跟你有毛好客气的? 方沐阳心里不高兴,联想到这家伙勾引方平安的事情,脸上的笑怎么都挂不起来,干脆退后一步,冷冷地问道:“不知六殿下唤草民过来,有何指教?” 齐昱吧,确实有点心里不舒坦。要说跟方沐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何况现在金帮也是自己登位的一个助力,论理也不该怠慢他。可一想到方平安就是跟这么个江湖草莽有婚约,他这心里就想二十五只老鼠扑腾似的,百爪挠心啊!但是方沐阳真给他甩脸子了,这人反倒端了笑脸,嘻嘻笑着上前拉方沐阳,把他按在桌前坐下,邀功似的说:“你看,我知道你在底下肯定吃不好,特意叫你过来的。这都是御膳房的拿手菜,你快尝尝,比你那个水榭的怎么样?” 方沐阳确实饿了,也不矫情,自己拿了筷子夹了面前的蜜汁羊腿,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就是用料上乘些而已,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好吃的!” 齐昱挥手叫旁边伺候的都退了出去,自己也在方沐阳对面坐下,随手夹了一筷子菜嚼了,含糊不清地说:“说是御膳房,其实也就这样,确实没有外头的东西好吃。”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他,自己挥动筷子,大吃起来。 可齐昱心里装着事儿,又不晓得怎么开口,只捏着杯子在手掌里玩,看着方沐阳大吃。 他倒是想问问方平安的事儿,可真心不晓得怎么开口。这次方沐阳进京并没有带方平安一块儿来,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快过年了,又是赶路,宫宴方平安也进不来,带上方平安做什么?可是问吧,又不知道怎么问。当着人家老公的面儿问人家媳妇儿过得好不好,这算个什么事儿? 他不开口,方沐阳自然也懒得理会他,只顾闷头大吃,心想齐昱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 吃到一半,齐旻进来了。见方沐阳低头吃饭不说话,脸上表情就放松下来。扭头又看见齐昱不说话,只捏着杯子时不时灌自己一口,不由皱了眉头道:“三哥。少喝两杯。” 齐昱回过神来,楞了一下扯着嘴角笑道:“是,我倒忘了,一会儿就该敬酒了。这会儿喝多了,待会儿可就喝不下了。” 齐旻点点头,坐到方沐阳身边,见他吃得正欢,便取了碗给他盛了碗汤,放在他手边。 结果齐昱和方沐阳都抬起头盯着他,弄得齐旻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说道:“这汤热,盛出来晾着,待会儿就能喝了。” 方沐阳红了脸。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大吃。 可齐昱坐在旁边,竟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好像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他想了想,站起身道:“我出去看看。六弟。你陪陪小方姑爷,待会儿直接送他出宫得了。”说完就走了出去。 剩下方沐阳跟齐旻两个,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把主人给赶走了似的。 方沐阳又觉得有些难为情,想了想问齐旻:“你再吃点儿?” 齐旻摇摇头:“我吃饱了。” “那你吃饱了旁边呆着行不?你盯着我,我这么吃饭?”方沐阳没有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里头竟带了撒娇的意味。、 齐旻听着心神一荡,微微勾了嘴角。起身坐到了旁边儿,轻声说道:“好,我坐远些,你慢慢吃,不着急。” 可旁边有个人盯着你目不转睛,这饭怎么吃得好?方沐阳又扒了几口。始终觉得吃不下,只得把碗一推,气哼哼地道:“不吃了!” 齐旻立马叫他:“那你过来坐,喝口热茶。”又问:“刚在门口坐着,冻坏了吧?咱们就在这屋里坐一会儿。暖和暖和,待会儿我直接送你出去。” 说起这个,方沐阳就真奇怪了。好像这次把他给折腾进京,就真的只是为了进宫吃这么顿冷饭似的,这到底是在折腾什么玩意儿?可是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也不敢问齐旻。坐过去接了茶,小口喝着,并不多言。 齐旻似乎是瞧出来他的不安,低声道:“你安心,外头有人守着,不会有人过来的。” 这个意思,是说这里是由齐旻的人控制着,不用怕隔墙有耳?看来齐旻在宫里也不是像他说的那样,过得那么凄惨嘛。 方沐阳出了会儿神,回头看着齐旻问道:“你们到底搞什么啊?” 就知道他疑惑这个。不过也是,大冬天的,又快过年了,愣是把别人给折腾到京里来,就为了吃顿饭,那也不必折腾人家进来宫宴啊?这多折腾人啊!他的性子,齐旻自认为比较了解了,便点头低声道:“这次本是准备让三哥主持宫宴的,娘娘的意思,是在宫宴上头封赏你做河道转运使,赐个恩旨。没想到这两日父皇的身子好起来了,这恩旨自然就延后了。” 他没说完的是,李娘娘准备高调在宫宴之上封赏方沐阳,意思是向所有中立派传达一个信息,只要愿意跟着三皇子,加官进爵不在话下。想想吧,连金帮帮主这样的江湖草莽,都可以在宫宴之上受恩旨,晋官身,这是多大的荣耀?可是没想到皇帝身子又好了起来,这恩旨就不能赐了。 朝廷的官,又不是园子里头的大白菜,想拔一颗就拔一颗的。尤其是在宫宴这种场合,也太过高调了些。现如今的皇帝陛下最烦赐这种恩旨了,更何况勉强自己出席宫宴,本身就是在传递一个信号:老纸还没死,老纸还能活着!你们想投机倒把的,想清楚了先!别新皇帝还没上位,老皇帝就先把你给砍了! 这样一来,方沐阳这官身的恩旨,自然就延后了。 方沐阳一听,差点没气乐了。合着让自己进京,就是为了这个。这是恩旨吗?这是追命符好吧!皇帝不在,贵妃以皇帝的名义给自己弄个官身,还是宫宴这种全国最高规格的宴席上头,这哪里是什么恩旨,完全就是把自己放在火上头烤嘛!还是必须烤糊烤焦的这种。 要是今天老皇帝不出席宫宴,自己真的能得到这样的恩旨,估计还没出京城,五皇子就该把他给杀掉了。 理由同样是震慑啊!看看,你们谁敢投靠三皇子,这方沐阳就是下场! 哎哟。神仙打架,请不要牵连到咱这种小鬼好不好? 方沐阳皱着眉头满脸无奈:“那今天宫宴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出去我就能回去了吧?” 齐旻抬了抬手,想要抹平他眉间的褶皱,抬到一半终是放了下来。摇摇头道:“还不行。既然已经过了吏部,这旨意自然是有的,官身也是给你备好的,估计等过完年开印,就该下旨了。到时你要进宫谢恩,难道回了瑞昌又过来?时间上大概也来不及的吧?” 北齐的风俗,历来是过完正月才算过完年,就连皇帝也是要过完了正月才会开印上班,更别提下头的各个衙门了。 方沐阳算算时间,今日才是大年三十。也就是说他起码得在京城再呆上一个月,不能回去准备自己的事情,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齐旻却以为他是在烦愁不能回去瑞昌同方家人一起过年,忙安慰他道:“今日宫宴之后,也没我什么事情了。我明日就来找你,陪你,好不好?” 方沐阳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懒得使了,摆摆手道:“多谢您呐!您还是别出来,外头乱,叫别人看见说闲话都不提,要是你这金枝玉叶的有个万一。我怎么交代?” 齐旻忙道:“你放心,京城里头我熟得很,出不了岔子。再说,我在宫里也没什么事儿,你一个人在京里也孤单,我带你玩去。好不好?” 他一连两个好不好,说得方沐阳有些心软了,再看他满脸祈求的神色,方沐阳只能叹了口气:“随便你吧!” 听他这么说,齐旻心里欢喜。又陪着他坐了一会儿,没敢说什么混话,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心里却开始思忖,京里有哪些地方好吃、好玩,想带着方沐阳怎么去玩。 想着想着,便想起荟芳馆来,心里一动,红着脸去看方沐阳。 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一手靠着扶手,搭在腮边,另一手玩着腰间垂下的汗巾子,一双美目顾盼间,展现出一幅慵懒惬意的神情来。 齐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是移不开眼睛,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走到方沐阳面前。 他弯下腰,双手搭在扶手上头,像是把方沐阳拥进了怀中一般,双眼盯着他的红唇,只想俯身好好品尝一番。 方沐阳骇了一跳,忙双手推着他的胸膛,低声呵斥道:“你疯了!?叫人看见怎么办?” 齐旻像小孩子要糖吃一样,委屈地看着方沐阳,低声道:“我想你了,就亲一下!” 话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方沐阳怎么肯让他胡来,这房间外头虽然有人守着,可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要是被人看见,齐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他方沐阳的小命还要不要了?什么时候有人明目张胆地勾引皇子,得了好下场的?更何况这会儿时机不对,地方也不对,要是让人给他扣上一个“秽乱宫闱”的大帽子。哎哟,死了还要臭名声的。不行不行,不划算! 方沐阳使劲将齐旻朝外头推,齐旻却耍赖似的往前凑,嘴里还低声嘟囔着:“就亲一下,真的,就一下。” 他连声哀求,方沐阳都有些心软了,手上的气力渐渐变小。齐旻正高兴,准备凑上前去。忽然听见外头喊道:“三殿下!” 方沐阳大吃一惊,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齐旻正低头,一下子被方沐阳撞到了鼻子。两人一个捂着头,一个捂着鼻子,相看无言。 齐昱走进来,便瞧见他们俩站得远远得,方沐阳捂着头,脸上怒气冲冲的模样,面色赤红。齐旻捂着鼻子,看不清脸色,扭着头也不看方沐阳。齐昱就奇怪了:“这是怎么了?” 方沐阳揉了揉头顶,放下手勉强笑道:“没什么,不小心撞了六殿下一下,还请六殿下恕罪!” 齐旻转过身去,也不看他,只是摆摆手并不做声。 齐昱心里奇怪,也不好多问,只说前头宫宴开始散了,叫方沐阳跟着大家一同出去,别耽搁了,显得刺眼。 ps: 死赶活赶,总算是把昨天的欠更完成,今天的更新奉上。算了一下,六月份的补偿更新基本都更新完成了。七月份继续努力!谢谢大家的支持! 157 踏雪赏梅一 齐昱叫了身边的小太监一直将方沐阳送到乾元殿外头,跟所有离宫的官员汇作一路,顺利地出了皇宫。 即使如此,看到是三殿下身边的人送了方沐阳过来,这个身着布衣的江湖草莽也引起了各路官员的注意,不少人暗暗点头,开始授意下人打听方沐阳的情况。 看到方沐阳出来,一直远远等候的林嘉眼前一亮,迎上来接了她,直接将她送回了住处。 此时天已经黑尽,可跟来的金帮众人还有方沐阳的丫头们哪个也没有心思张罗团年饭。直到方沐阳好生生地进了屋,这才欢呼一声,脸上带了喜色,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氛。 论理,这过年是该守夜的。可今日进宫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方沐阳觉得百般疲惫。勉强陪着大家吃了几口菜,却再是撑不住,靠着椅背微微打盹。碧文几个见状,忙叫了她起来,服侍她洗漱歇下不提。 睡到一半,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将方沐阳从梦中惊醒。 屋子里头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烛火,脚下的汤婆子还是暖融融的,方沐阳躺在被子里头,听了一会儿爆竹声,出了一回神。过了今夜,到这莫名的世界也就七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她一个人过年呢!想必明年,大概就该和从未谋面的皇帝哥哥一起过年了。不晓得南楚过年,跟北齐过年有没有什么不同。 她想了一会儿,外头爆竹声渐渐小了,也就兀自睡了过去。 初一一早起来,碧文几个穿着新衣,插戴了方沐阳头次赏的珠钗,笑吟吟地进来服侍方沐阳。 她揉着眼睛翻了个身喃喃道:“大清早的,又没什么事情,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碧文几个掩嘴笑道:“姑爷,好歹是新年第一天。您也勤快些嘛!” 这里的人对新年都特别重视,往年在瑞昌,每年来给方沐阳和老方姑爷拜年的人,多得快要踏破门槛。没想到现在到了京城。也要被催促着早些起床。瞧见几个丫头都穿戴一新,方沐阳忍不住掩嘴笑道:“这是催着要红包吧?我看你们倒是勤快!” 几个碧也不恼,嘻嘻笑着福下身去:“谢姑爷赏赐!” 得,他们还顺着杆儿爬上来了。方沐阳也清醒过来,梳洗之后穿上衣服。新年穿新衣,才有新气象。衣服是在瑞昌的时候就做好了的,锦袍玉冠衬得方沐阳愈发俊俏,几个丫头又好好奉承了方沐阳一番,这才去了前头。 这院子已经被金帮的人买了下来,今日初一。金帮的人手基本都出去送帖子去了。也不晓得是谁发明的办法,怕主人家太忙,无法接待太多拜年的人,送上帖子,便也表示来拜了年。 所以这会儿院子里头剩下的。基本都是方沐阳自己带来的人手,妥妥地一帮南楚人。不是方沐阳不带金帮的人进京长见识,实在是这趟进京太过诡异,还是带上舅舅给的人,稍微放心些。 金帮这边儿也有上门拜年的,尤其听说小方姑爷今年在,前来送帖子的。邀请吃酒的实在不少。幸亏早早地就商量好了,自有金帮的主事人在前头接待,对外只说昨日小方姑爷参加宫宴累着了,不叫她受到打搅。 可有的人,放在京城的金帮主事人也没法子挡,只能让人家报到后头去。 后头方沐阳刚给大家发了红包。一帮子人围着火盆说笑取乐,忽听前头来报,说是六殿下来了。没办法,只得又齐刷刷地站起来,走出去迎接六殿下。 瞧见齐旻进来。方沐阳心里就直嘀咕,这新年头一天,睡不是到处拜年呢,这位怎么不在宫里呆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齐旻确实是一副拜年的架势,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手里捧着绢帛等物,逢人就笑,打赏红包一个接一个地发。本来大家本打搅了有些不悦,接了红包也打从心里笑了起来。 看来这家伙确实在会州赚了一笔不小的外快。 方沐阳心里嘀咕了两句,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参拜下去。腰还没弯呢,就被一个箭步上前的齐旻给拉了起来,牵了手道:“沐阳也不是外人了,不用如此多礼。”一边说,一边偷偷用手指在他掌心画了几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玩什么暧昧?方沐阳甩开了他的手,脸上还是忍不住红了红,拱拱手道:“礼不可废,六殿下一来,我们这小院儿可是蓬荜生辉了。里头坐吧!” 进了屋子,自有人接了侍卫手里的绢帛等年礼下去处置。可这会儿大家也不敢坐着跟皇子聊天扯淡啊,各自找了理由散了。林嘉站在屋角陪着笑,碧文几个如临大敌,不敢松懈分毫,同时在心中暗暗祷告。林嘉离开的那会儿,这位六殿下可是什么都说出来了,但愿这回不要继续发疯了。 齐旻怎么会瞎说?原来的李会可是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收服的心腹,结果没成想死在了会州的深山里头。这新来的李维结结实实是李贵妃的心腹,要是一个漏口,有些事情就真的不好办了。 两人坐在屋子里头便随意聊了起来,瞧见林嘉胳膊还没大好,齐旻也问了几句,林嘉不卑不亢地答了,并不多言。 这情景还是让李维起了几分疑心。六殿下素来是个冷面冷心的,在宫里也不多话,可到了这儿居然还能跟人聊起天来了。看来这金帮的人跟齐旻的交情确实不浅。他暗暗打量方沐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打量号称是管家的林嘉,心里暗暗留意,打算回去先跟李力打听一番。 齐旻也没多留,只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便告辞离去。可之后却天天都来,楞是要拉着方沐阳出去玩耍。方沐阳晓得他是觉着在屋里说话不方便,可她又怕冷畏寒,情愿呆在热乎乎的屋子里头,懒得出门闲逛。拖了好几天,挑挑拣拣地,方才定了初七跟齐旻去京城边的庄子玩两日。 庄子是问齐昱借的,齐旻兜里有钱却不敢露富,表面上自己并没有任何产业。这会儿又要防着身边的人。自然只好找齐昱借了庄子。那庄子里头有一片梅林,此时正是赏梅的季节,加上皑皑白雪,更添风情。 两人也没有格外带更多的人手。各自都只带了一辆马车,在城门口汇合了,一同往庄子慢慢行去。 齐旻好歹是皇子身份,出行的马车自然有内务府安排,里头倒是又宽敞又暖和。一碰面,齐旻便邀请方沐阳跟自己同乘一车,方沐阳自然是答应了。刚刚上车坐定,还在打量车内的陈设,便被齐旻拥进怀里,急切地吻了上来。 少年情热。分开了这些日子不提,这天天见面却吃不到嘴里,也不晓得害齐旻做了多少回旖旎的梦境。所以方沐阳一上车,他就恨不得能把方沐阳给吞进肚子里头才好。 方沐阳大吃一惊,扭头避了。双手抵在齐旻胸前,低声喝斥道:“你疯了?” 齐旻一吻不得,热切地盯着方沐阳,喃喃道:“疯了,疯了,我都想你想疯了。” 思及他的处境,方沐阳便有几分心软。转念想到待衙门开了印。领了吏部的任命,她也就该回去瑞昌,接着便该回去南楚了。经此一别,说不定终生也没有再见的可能,心里又有几分酸涩,便缓缓放松了手上抵抗的力道。任由齐旻吻了下来。 唇齿相依,口舌交缠,方沐阳主动的回应,引得齐旻心下大喜,揽着他轻啄细品。久久不肯松手。 可仅仅一个吻哪里够?直到方沐阳感到齐旻身下的变化,这才坚决地结束了这个长吻,推开齐旻不言。 齐旻也不说话,把他一把拥进怀中,却不敢再吻上去,只是紧紧搂着,渐渐任由那股热浪自己平息下来。 昏暗的马车里头,只能听见两人渐渐平息的呼吸声。齐旻从侧后搂着方沐阳,瞧见他白玉似的耳朵,耳垂儿微微发红,更显得可爱,心里又是一荡,忙丢来了手坐直身子,掩饰似的问道:“你可用过早膳了?我这里备着小点心,你尝尝?” 方沐阳静下心来,才发现自己和齐旻情迷意乱之下竟然躺倒在马车内宽大的床榻上。急忙也坐直了身子,红着脸看齐旻从旁边的抽屉里头取出一个八宝攒盒,递到她的手上。 这马车颇大,四周用厚实的帘子掩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寒风透进来。可也显得有些昏暗,只在最里侧的两角用薄纱兜着两颗夜明珠悬着,才有一丝昏黄的微光。坐榻可容两三人并排躺下,说是坐榻,倒不如说是床榻更加贴切。上头铺着看不清花纹的厚棉垫子,躺在上头有多舒坦,方沐阳已经感受了一回,不用多说了。 接过齐旻递来的食盒,打开一看,里头是八样小点心,份量都不是特别多,做得精巧细致也很漂亮。方沐阳只认出糯米糕、莲蓉糕、桃花酥几样,其余的都不认得。随手挑了一个方形半透明的放进嘴里,里头的夹心带着微微的酸味,外头的面则是清甜的,依稀有点像前世吃过酸枣的味道,眯了眼惬意地品尝起来。 齐旻瞧他吃得享受,禁不住也伸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跟平时吃到的味道也没什么区别,可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吃,莫名就好吃起来。 这点心不大,不过两三口就嚼完了,方沐阳侧头看见齐旻呆呆望着自己,不由一乐,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邪邪笑道:“小娘子瞧着本少爷都不肯错眼了,那就跟着本少爷走吧!” 齐旻脸上一烫,不由答道:“好!” 哎哟喂,这货的反应肿么可以这么可爱啊!冰山脸露出个痴呆表情,简直萌到爆啊! 方沐阳乐得不行,伸出两只爪子就揉上了齐旻的脸,继续学着恶霸纨绔的口气道:“那你也爷乐一个!” 齐旻的脸让他扯着,心里暖暖地,却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乐一个”的要求,想要扯动脸皮露个笑,无奈脸皮被方沐阳揉搓,怎么笑得出来? 谁知方沐阳见他不答话,凑上前来,呼吸喷洒在齐旻的嘴边,嬉皮笑脸地浑说道:“不乐?那爷给你乐一个!唔……” 话音未落。又叫齐旻拥进了怀里,霸道地吻了上去。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流转,任是一座冰山,此时也化作了一汪春水。 这吻越是温柔甜蜜。方沐阳的心里却愈发酸涩难忍。初初识得情滋味,便要分隔万里遥。 感情上头,方沐阳前世今生都有些迟钝。用她前世闺蜜的话来说,她反射弧比别人都要长些。记得前世刚上大一的时候,班长总是会帮她占位置,提水,邀她看球吃饭。她一个刚进大学的新生,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与活力,只觉得班长这人实在不错,对哥们儿够义气。没心没肺地跟着跑来跑去。一直到了大二的时候,班长忽然不再常常找她玩了,她还觉得奇怪,说班长怎么最近忽然就忙起来了? 闺蜜瞧着她就直叹气,说她反射弧太长。班长条件又不差。个高貌美,追了你一年你毛反应都没有,人家追他,还不许他去谈恋爱了? 当时她就震惊了,说班长成天找我玩是在追我? 记得当时闺蜜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她的表情就是一副看痴呆儿童的模样。 后来出了社会,上班没有多久就回家做了宅女。交际圈子小了,感情上头就更加空白起来。闺蜜都当妈了,她还在没心没肺地傻玩。 跟齐旻,如果不是之前就扑倒了,如果不是齐旻粘上来,她也许还是发现不了。 可是刚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就要面临分别。光是想想,方沐阳心里就好受不起来。她眨了眨眼,眼泪就忍不住滑了下来。 齐旻自然察觉到了,一睁眼,就看见一滴闪亮的泪珠从方沐阳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慌忙问道:“你怎么了?” 他压低的声音里头,还带着喑哑的压抑。方沐阳紧紧闭了眼,不忍去看他眼中的关心与慌乱,伸手揩了下眼角道:“没什么,大概是进沙子了。” 马车里头哪里来的沙子?他不想说,齐旻也不强逼着追问,反倒将他揽进怀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男子相恋,终是违背世间道德准则的,就是齐旻早就决定以万般的勇气去对抗,可是瞧见方沐阳陡然露出脆弱的表情,还是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跟自己不同,他有婚约,有妻子,有责任,有负担。 他则注定了只能是一个闲散王爷,是一颗棋子,一件摆设。 如果他们想要公开地在一起,是完全不可能的。可是方沐阳明明跟自己一样动了情,叫齐旻怎么舍得放手。如果错过,便是一生的缺憾。他这一生已经失去,和注定失去的东西已经有很多了,唯有方沐阳,他怎么也舍不得松手。 马车里头的气氛,一时沉滞下来,两人紧紧相拥,心思却背道而驰,不知飘向哪里去了。 还好这庄子离着京城并不算远,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外头传来侍卫李维的声音:“殿下,到了。” 齐旻淡淡地哼了一声:“驶进去!” 李维瞠目结舌。他跟在齐旻身边的时间不长,之前更是见都没见过齐旻,可也一直听说这位六殿下就是冷了点,其他各方面都还不错。可是借了三皇子的庄子,到了门口,人家庄头都迎出来了,您这借庄子的不出来打个照面,这样真的好么? 可主子吩咐了,他也不敢违拗,苦了一张脸去跟庄头解释去了。 马车又驶动起来,里头齐旻对方沐阳低声解释道:“这庄子可不小,要是在门口下车,坐软轿进去,平白又冷了。倒不如直接开到里头去,下车就是暖阁,免得受凉。” 方沐阳点点头,自然明白齐旻这么做是怕他冷着了。其实这个冰山脸还是很细心的,大概是从小就在宫里看着眉高眼低长大,细节方面倒比一般大男人要细心得多。这么想着,方沐阳便下了一个决心。反正在北齐也呆不了多久了,就是作,也不会死在北齐。倒不如放开了些,好好玩上几天,至少也算为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恋情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想到这里,方沐阳的腰也直了,脸上也绽出光华来,笑吟吟地问齐旻:“暖阁离着梅林有多远?我可是来赏梅的,要是光在屋子里头呆着,多没意思!” 齐旻本有几分犹豫,可一见方沐阳光彩四射的笑脸,顿时便跟着放松下来,点点头道:“这暖阁就在梅林边上,专为赏梅而造的,里头烧上地龙,打开窗子瞧出去,正好就是梅林风景最美的一处。” 方沐阳满意地点点头,有些嫉妒地低声道:“真是会享受,这庄子里头的梅林,是后头栽的,还是之前就有的?” 齐旻忍不住又将他拥进了怀里,他也就势靠在齐旻肩上,听齐旻在耳边道:“原来山上就有一片梅林,后来建了庄子,便依着梅林又种了些,规模更盛,景致也就更美。三哥这庄子上头,每年光这梅林上头,也能赚进不少银两。他那梅子酒倒是极有名,就是味道淡了些,像甜水儿似的。” 方沐阳眨了眨眼,倒是期待起来。 158 踏雪赏梅二 齐旻大力宣传的梅林确实有过人之处。 在梅林前头下了马车,齐旻努力做出一副正经姿态,牵着方沐阳的手道:“就在前方。” 他故作正经,不过是因为身后有李维林嘉等人看着,实际上手指不停在方沐阳掌心划动。方沐阳暗笑这人道貌岸然,乖乖点头应是,跟着他朝里头走。 只上了几步台阶,转过低矮的花墙,一片梅林便撞进眼中。 这一片艳丽的红梅正开得妖娆,又有满山雪白、青黑的衬着,更显得如火炽烈,实在是赏心悦目。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梅花香气,方沐阳想起前世看过的诗词,纵使不矫情,也忍不住吟诵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齐旻也不催他,任由他大口呼吸着带着香味的空气,眼含笑意地瞧着他。这就是他喜欢的人,虽是出身江湖,可随口吟诵一句诗,倒比那些文人士子强上许多倍。他曾经说作诗不过是凑字数,可若是胸中没有丘壑,又怎么能吟诵出这样动人的诗句? 进了暖阁,便有早早伺候着的丫头们送了热水上来,碧文几个也凑了进来,说是怕方沐阳走路湿了靴子,要伺候他下去换鞋。 不过几步路,怎么会湿了靴子?方沐阳有些不解,又见碧文给自己使眼色,便识趣地借这借口去了隔壁。 林嘉在旁边候着,见方沐阳出来,上前低声道:“姑爷也小心些,刚刚暗卫传话,说是这庄子里头有不少好手,不好进来。如今也就我们几个人,您万事当心。” 既然是齐旻特意邀请自己出来的,自然会在各种问题上小心谨慎。方沐阳点头道:“我晓得了。这天寒地冻的,你叫他们先回去避着,犯不着在外头挨冻。” 林嘉见她应得含糊。只得叹了口气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碧文几个凑上前来,帮着方沐阳换了一身衣服,又换了双室内穿的软底布鞋。出来一看。齐旻也脱了外头的大衣裳,穿着一身暗青色半旧半新的家常袍子,坐在桌边。 厅里空无一人,丫头们都退了干净,桌上放着几样小菜,旁边温着梅花酒,室内一股淡淡的酒香弥漫。听见方沐阳进来,齐旻侧头看向他,乌黑的头发垂在脸旁,方沐阳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美人如玉”四个字。一阵悸动撞进心头。 齐旻站起来去拉他的手,低声道:“我叫他们都出去了,就我们俩。” 这暧昧又似乎意有所指的话,更是叫方沐阳红了脸,他扭头看着窗外。轻轻“嗯”了一声,耳垂在齐旻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在车上齐旻就瞧着他的耳垂入了神,这会儿四下无人,更是按捺不住,一把将方沐阳拉进怀里,朝着那枚红红的耳垂儿凑了上去,将它含进嘴里。轻轻吮吸,微微舔弄。 方沐阳只觉得一股热潮顺着耳垂处游走到全身,双腿一软,正好倒进齐旻怀里。 抬起头一看,便直直撞进齐旻的眼里。他轻轻叹息,放纵一日又何妨?便轻轻伸出双臂。环住了齐旻精瘦的腰身。 齐旻大喜过望,将他紧紧束缚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也跟着轻轻叹息了一声。 从他们所站的地方望出去,正好瞧见大片大片的梅林。艳丽的红色如霞似雾,朝着山上一直蔓延,似乎一眼望不到边一般。这般艳丽的景色,瞧在方沐阳眼中,却带着凄美。犹如繁华落幕前最后的狂欢,虽美,落尽后只剩凄凉。 即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离开前放纵自己,可终究心境变化,面对美景看见的也只剩凄然。 齐旻恍然不知,能这样将他拥在怀里,简直是偷来的片刻欢愉,更舍不得放手。 方沐阳感伤了一回,埋首在齐旻胸前蹭了蹭,抬起头道:“光傻站着干什么?你不是温了酒么?喝一杯吧!” “好!”齐旻轻轻应了一声,却舍不得放开方沐阳,牵着他回到桌边坐下,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酒,又布菜给他。 方沐阳瞪他一眼,嗔怪道:“我又不是没有手!” 这一眼落在齐旻眼里,却是风情无限,他忙喝了一口酒,想要压下叫嚣的欲|望,却觉得腹下更热,看着方沐阳的眼光热切得像要吃人一般。他也确实想将方沐阳吞吃入腹,奈何这时间、地点都不太对,只能作罢。 方沐阳无奈地一笑,只觉得喝的酒,吃的菜都只有苦涩的味道。说是想纵情狂欢,可万一她的身份露馅,这牵扯可就大了去了。反正齐旻不是一直当她是个男人么?那就让这个误会一直持续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吃了几口,顶着齐旻的目光,方沐阳只觉得坐立难安,看了眼窗外的梅花,起身笑道:“在这屋子里头呆着也够气闷的,去梅林里头走一走吧!” 他的话,齐旻怎么会说不好?忙定了定心神,叫了侍女进来,两人换了靴子,披上披风,出了暖阁往梅林里头缓缓行去。 碧文和李维远远跟着,林嘉立在檐下,看着与自家主子并肩而行的齐旻,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这次回来南楚之前,王爷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不是主子求情,他护卫不力,少说也得被狠狠惩罚一回。而且主子也答应了年后返回大楚,只要这段时日不要出什么岔子,等主子回了南楚,恢复了身份,他自然也就能放松一些了。 可是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有哪里不对,自家主子跟六殿下之间,好像有哪里不太对。问一直近身伺候的碧波几个,她们只是说主子跟六殿下共了患难,情分不同。上次六殿下还专程给主子送几船财货。饶是南楚富裕,林嘉也见惯了平南王府里的富贵阵仗,可是见到那些东西,还是被惊得咋舌。不说别的,就是碧波几个得的赏赐,王府里头的侧妃都不见得能戴上一支。可这些在六殿下给主子送的东西里头,不过是寻常。听说主子留给方小姐的那几套首饰,无论品相原料手工均是上品。可主子说要留给方小姐做嫁妆,竟是眼也不眨地就送出去了。 更奇怪的是六殿下,这么些好东西,为什么自己不留着,也是眼也不眨地就送给了自家主子? 有心想跟六殿下身边的人打探一下,可惜六殿下原来身边那个李会死在了会州,如今这个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林嘉暗暗思忖,趁着在京城里头没什么事情,看来有必要去拜访一下李力才是。 他这边担心受怕,前头方沐阳和齐旻已经行进到了梅林深处,前头地势缓缓高起来,齐旻轻声道:“从这边起,便是原来山上的梅林了。” 方沐阳细细看了看,这边的梅林明显要比之前看到的那些树干更加粗壮一些,姿态也古拙大气,透着一股子野生野长的勃勃生机。不像之前那些移栽来的,总是多了几分羸弱,几分人工修饰的匠气。便点点头附和道:“确实瞧着跟之前的有所不同。” 齐旻心里眼里只有他抬头看花专注的模样,哪里听得见他说的什么,也只跟着点头。 他一副冷冰冰的面瘫模样,偏偏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瞧着便有几分呆样。方沐阳想起红楼里头那个形容词:“呆头鹅”,倒觉得特别适合此时的齐旻,叹着气笑了一笑。 他又是叹气,又是发笑,齐旻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上前握了他的手,只觉得温热软滑,心里就放松了些,嘴上还是问道:“梅林里头阴寒,还是回去暖阁吧?” 方沐阳走了一路,也有些累了,只是看着这美景有些不舍,缓缓环视了一眼,点头说好。一转身,却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幸亏齐旻手快,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只是再舍不得放开手,半牵半扶地拉着他往回走。 林嘉眼力本就好,虽有稀疏的梅树挡着,还是瞧得清楚,心里一惊,握紧了拳头回头低声问后头的碧波碧珏两个:“主子的身份暴露了?” 碧波碧珏惊得低下头,悄悄后退一步低声答道:“并未暴露。” 那这六殿下……林嘉想了想,猛然想起前些天听见京里探子说的传言,禁不住翻了个白眼。莫非真如传言所说,这位六殿下有断袖分桃之癖,难道说,这是瞧上小方姑爷了? 这特么都叫什么事儿! 林嘉气闷不已,恨不得立刻上前捉了方沐阳快船直接回去南楚,省得继续呆在这儿看着堵心。 暖阁小径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林嘉回头一看,竟然是三皇子齐昱带着李力过来了,赶紧躬身行礼。 齐昱摆摆手,一双眼却瞧着梅林里头回来的那两个。 齐旻披着一件猩猩红镶白毛的披风,将个子娇小一些的方沐阳揽在怀里,两人正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走来。难道说,六弟真对这小方姑爷动了心思了? 齐昱一拍脑门儿,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说实话,这两人都是好容貌,齐旻冷着脸,低头看着身边的方沐阳。方沐阳活力十足,邪笑着正同齐旻说话。衬着身后一片梅林,确实是一副美景。可是他们两人都是男的好伐?这看着,就有些扎眼了! 159 踏雪赏梅三 要是齐旻动了真心,这事儿可真还不好办!齐昱整了整袖口,转而忽然想到,如果小方姑爷真跟六弟走在一路,好像也不是坏事。他都跟六弟在一起了,好意思再拖累安娘么?嘿嘿……齐昱忽然傻笑起来。 齐旻和方沐阳走到近前,瞧见齐昱,也不放开牵着的手,大大方方走到跟前行礼问道:“三哥怎么过来了?” 齐昱被打断了遐想,点了点头跟方沐阳见过礼,指了指暖阁道:“进去说话。” 几人进了屋子,齐昱瞧见桌上的小菜,笑着说道:“六弟倒是好心思,特地找我借了园子陪小方姑爷逛着,怎么就没说稍带上我呢?” 齐旻微微有些窘迫,他只记得找三哥借庄子,可压根就没想过要请三哥一起过来好吧?便侧了头咳嗽一声,并不答话。 可方沐阳听着挑眉一笑,对着齐昱道:“三殿下自己的庄子,什么时候想来不能来?”没请你不也一样来了,这会儿说什么酸话呢! 齐昱一听,哟,你背着安娘搞三搞四的你还有理了?勾引我弟弟的帐我还没给你算呢,这会儿还给我脸子瞧不成?撅了嘴道:“哎呀,知道打搅你们了,可要是没事儿,我也不想跑这一趟不是?” 齐旻忙隔在两人中间,朝着齐昱问道:“三哥,出什么事了?” 提起正事,齐昱也就收敛了其他的心思,正了脸色问方沐阳:“听说你这几日接了不少的帖子,可一家也没有去,也没回拜人家?”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方沐阳有些不明白,可还是老实答道:“宫宴那日累得很了,一直歇着呢!帖子和拜年的事情,我让帮里的人在安排,并没插手。” 齐昱知道他是怕得罪人,毕竟京城水深。他这布衣平民能够入宫参加宫宴,虽然是陪坐末席,可消息灵通的人也打听了不少东西出来。这几天往方沐阳那金帮投贴请吃饭的人多了去了,金帮的人大概还不是特别了解。只依着礼数回了礼,却一家也没有应下。 他便直言相告:“五弟也着人给你那帮里递了帖子,大概是想探探虚实。谁知你们金帮一概不理,也不知道五弟从哪里听了风言风语来,如今对你倒是恨之入骨。你且小心些,只怕五弟要对你不利。” 这倒在方沐阳意料之中,正面偶遇五皇子,她便觉得这位五皇子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拉拢她不成,再有人在他耳边吹吹风,想要对付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能把自己连同金帮收拾一番。既让三皇子少了江湖上的臂助,又能消减了三皇子的影响力,何乐而不为? 只是如果仅仅是不利,值得这大雪天让齐昱专程跑上一趟? 方沐阳疑惑地问道:“怎么个对我不利?” 齐昱摇摇头:“具体我倒也不晓得了。只是近来你自己进出小心些。”说着给齐旻使了个眼色。 齐旻点点头,心里就是一沉。这宫里的肮脏事。竟然把方沐阳牵扯了进来,若是方沐阳有个什么万一……光是这样想着,齐旻身上寒气便暴涨起来。 五皇子齐昆这个人,心胸并没多大,母妃出身勋贵,倒是跟着沾染了不少武将的臭脾气。刚愎自用,心胸狭窄还容不得人。他比齐旻只大一个来月。两人前后脚满了十五岁成年。当时皇帝给两位皇子赏赐的成年礼中有一模一样的两块玉佩,只是齐昆不高兴,砸了自己的玉佩不提,还非找了齐旻的岔子,借故摔了他的玉佩。 若是照他一贯做事为人的风格,只怕对方沐阳拉拢不得。便宁愿毁了去。既然齐昱特意来告知,定然是有了确切的消息。来源齐旻自然不会问,若是这消息不准,齐昱也不会巴巴地跑来说这一声。看来齐昱也想到了齐昆会做什么,特意来告诉他们。就怕路上出了意外。 除此之外,齐昱另有事情吩咐方沐阳。他从袖袋中掏出一张帖子,塞到方沐阳手里,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别人家都罢了,李家是我外家,你就是有天大的事情,这宴会也得去!” 方沐阳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李丞相亲自下的帖子,这规格不可谓不高。可是拿着帖子,方沐阳就想起齐昱明明跟李家小姐有了婚约,却还去招惹方平安的事情,满心都是不高兴,垮了脸道:“沐阳江湖草莽一个,当不起李相的邀请。这李家的宴,沐阳真还不敢去!” 齐昱瞪了眼:“我亲自给你送帖子,你还敢说不去?” 方沐阳是属犟驴的,当即就顶道:“去干什么?李相家的宴会,想必都是达官贵人,我平民百姓一个,还是最不入流的那种,去干什么?找抽啊!”说着就把帖子往齐昱怀里丢。 齐昱有些烦躁,不由分手就把帖子有塞回方沐阳手里,翻了个白眼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实话跟你说吧,我舅舅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你,你……” 话音未落,就被方沐阳怪声怪气地打断了:“哟!李相家是专门生女儿的吧?那我倒要去瞧瞧,好生挑上一挑了!” 他这口气说得,就好像去伎楼里头喝酒挑选女伎似的,齐昱自然不喜。 只听方沐阳接着说道:“只是可惜沐阳早有婚约在身,这李家姑娘就是进门,也只能做小。到时还要请李相亲自写个身契给我,要不然我回家也没法跟媳妇儿交代了!” 李相嫁女儿给他,他还索要身契。这是把李相家的女儿当成奴婢一般了,那齐昱齐旻未来的王妃算什么?齐昱一口老血差天就喷了出来,听他口气亲热地提起方平安,称为“媳妇儿”更是呕得不行,指着方沐阳“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齐旻在旁边听着也非常不高兴,不过这定然不是齐昱的主意,肯定是李贵妃的想法。只不过是想通过联姻把方沐阳牢牢绑在自己的船上。这做法本也无可厚非,可谋算的对象是方沐阳,就让齐旻非常不喜了。这比五皇子齐昆更可恶。至少齐昆是看不顺眼就灭掉,李贵妃这算是什么? 他沉了脸道:“三哥,确实不妥。” 齐昱抚着胸口,无力地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道:“我自然知道不妥,可是你知道,母妃那个人……” 方沐阳更不高兴了,走到一边坐下,讥笑道:“我才知道,原来三殿下还没断奶呢!” 齐旻瞪他:“沐阳!少说两句!” 这口气太过亲热,可这会儿齐昱心里正不舒服,倒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捉了温酒过来倒了一杯喝下,才觉得心里的气顺了点。苦笑着道:“方沐阳,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你这话也就当我面儿说说,要让外人知道,足够砍你头了!” 方沐阳心里一直就憋着气。眼下又没外人,脱口便道:“怎么?说错了还是怎么?就你这样,什么都让你母妃捏在手掌心里头玩着,就是当了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还不如别去争呢!” 这话实在太过悚人听闻,齐旻齐昱一块儿变了脸色。低声呵斥道:“住口!” 说罢兄弟俩互视一眼,齐旻便起身出去打发外头的人。齐昱没好气地道:“往日觉着你性子洒脱不羁,如今看来,却是太野了,也不管什么话,居然都敢往外说。你真打量我不敢把你怎么着?”说到后头,赤|裸|裸的杀气就泄了出来。 方沐阳才不怕他,往椅背上一靠,舒服地翘了二郎胯子邪笑道:“三殿下,你瞧得起我方沐阳。我也打从心眼儿里头把你当朋友。要不然我能跟你说这杀头的话?” 齐昱最吃的就是这一套,想当初在水榭初见,方沐阳一装比,不拿他当回事儿,他却认为方沐阳有高人风范。所谓犯贱抖m不过如此。 果然齐昱听见这话,定定地看了方沐阳一眼,气势一泄,颓然叹气道:“我知道。” 方沐阳心里一叹,这也是个可怜娃,明明知道前头有火坑,可也得往里头跳。于是放低了声音,摇着头道:“说实话,我不过是方家赘婿,跟小姐一块儿长大,说是婚约在身,实则情同兄妹。你要真是个能负责的也就罢了,可你现在这样,又引得小姐为你情思不属,神不守舍的,你还是个男人吗你!” 齐昱身子一动,缓缓抬头看着他艰难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方沐阳点点头,一字一顿地吐出杀人似的字眼:“所以我特别看不起你。既然招惹了她,又没本事负责,当初你招惹她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为了你,她都跟我反目了。我跟她一起长大,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居然是为了一个没本事负责的窝囊男人,你指望我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那她现在可好?”齐昱心里急切,恨不得抓着方沐阳的领子使劲摇一摇,把他脸上那种怜悯、气愤的神色摇下去都好。 他那急切的脸色看在方沐阳眼里,倒好受了几分,至少这件事上头,并不是方平安剃头挑子一头热。他冷冷哼了一声:“好什么?你送她那鸢尾花的木头镯子都快挂不住了,整个人瘦得厉害。偏还跟我赌气,连饭也不乐意跟我一起吃。想必这会儿我离了瑞昌,她也该好好吃两顿饭了。” 齐昱心急如焚,恨不得能立刻肋生双翼飞到瑞昌去看看方平安。可他转念一想,瞧着方沐阳疑惑地问道:“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方沐阳斜了他一眼,放下双腿凑近了低声道:“你若是真能让她开心也就罢了,我反正改了方家的姓氏,跟她结为兄妹也不是不行。更何况本身我们就情同兄妹。可你这幅德行,你觉得我能放心让妹妹跟着你?”说着还不屑地上下打量了齐昱一番。 齐昱闻言大喜,他怎么之前没有想到这个,脸上当即带出笑来,拿了酒就要给方沐阳斟上。 方沐阳却摆摆手:“不必了,您不日就要迎娶李家姑娘。我们方家蓬门窄户,攀不上您这门贵亲。我们方家姑娘虽然什么都不如李家姑娘,可也不会去给人做妾,平白低人一等的!” 齐昱执壶的手就楞在了半空,心里又苦又涩,想要哭都哭不出来。 恰好齐旻推门进来,便瞧见这诡异的一幕,不禁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方沐阳站起来掸掸袍子,轻蔑地看着发楞的齐昱:“不过是个受制与人的软蛋发呆罢了。” 齐旻心里对这个三哥还是敬重有加的,走过来拉了方沐阳的手,轻声责怪他:“沐阳,怎么说话呢!” 那头齐昱却突然摔了酒壶,暴躁地吼道:“是!我就是个受制于人的软蛋!我连自己都做不得主,不是软蛋是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袋掏出那张请帖撕得粉碎,还跳上去狠狠踩了几脚。他再是努力,可是看在外人眼里,不过是母亲李贵妃给他铺好了路罢了。以前书读得好,是因为李贵妃督促地好,差事办得好,是因为李贵妃给他选的人好。他这一辈子都活在李贵妃的阴影里头,望不见天日不说,却还要做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就连少时贪吃,都会被李贵妃严厉阻止。 口腹之欲也就罢了,现在他的婚事也要母妃做主。 有一位强势的母妃,再娶李家姑娘,如果日后真的能够登上大宝之位…… 光是想想,齐昱就觉得不寒而栗。方沐阳半点都没有说错,就是能够得到那个位置,他也不过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一具傀儡罢了。真正掌握朝堂的是李氏一族,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又如何能够跟母妃外戚作对? 连心爱的姑娘,都只能偷摸着写信。怕被母妃看出来,连通个信都要拐几道弯,用驿站送去。他偷偷摸摸地,享受片刻的恬静与欢喜,却从来不敢去想一旦这件事情曝光,方平安会受到怎么样的牵连。 齐昱大肆发泄一通,又叫侍女抬了酒来,拉着方沐阳要好好喝上一杯。 可方沐阳连杯子都还没有举起来,他就连连灌了自己好几杯了。齐旻在旁边看着叹气,只得又起身出去嘱咐下人们不要多嘴乱说。 160 未雨绸缪 0160 齐昱本就烦愁,正是应了当日小方姑爷论酒的一席话,喝的是烦愁,喝的是郁闷。这梅子酒度数不高,又取了梅子的酸甜,跟甜水儿似的。可齐昱不过喝了小半坛子,顶破天也就一斤吧,便醉得不省人事。 他都这幅模样了,还怎么回去? 齐旻只好叫了人进来收拾,抬了齐昱下去睡了。扭头找到方沐阳,低声斥责他:“你怕是疯了,跟他说那些话做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任由他就这般迷糊下去?”方沐阳斜着眼看他,满脸不屑:“你说三殿下对你好,可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眼见他自欺欺人,身陷泥潭,也不晓得拉他一把。他是死是活倒跟我没关系,就是可怜我家那个傻子,喜欢这么个没担当的男人,哼!” 齐旻瞧着方沐阳神色变了变,叹口气拉着他的手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 方沐阳不耐烦地将手抽出来道:“他的处境,他自己如何不知道?不过是盯着那个位置,自己迷惑自己罢了。你跟他兄弟情深,我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好说的。若是他不来招惹我家那个,我也不会理他。可他既然没法负责,又何必去招惹她?至于你,”他想了想,怜悯地笑道:“六殿下,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说得轻松,只怕心里也明白得很。你我本是陌路,你又何苦招惹我呢?” 这明明说着齐昱,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齐旻倒忘了是自己问方沐阳如何看待自己,听了最后一句,顿时急眼道:“我对你如何,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方沐阳笑得凄然,缓缓说道:“纵使你对我情深似海,那又如何?你能为我拒绝李贵妃安排的亲事么?你能同我相携到老么?齐旻,做不到的承诺,就不要轻易许诺。今日你待我有多少情。或许明日你便会对我有多少恨。我是男子,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延续宗祠,更不能正大光明地跟你出双入对。我也不能忍受站在你身后,成为你的禁脔。愈是清楚你待我如何。我反倒愈加惶恐。齐旻,你放过我,也就是放过你自己。” 听着方沐阳的话,齐旻一颗心渐渐死寂。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眼前这人一笑,装呆扮痴,无所不用其极。可这人居然说要自己放过他,也就是放过自己。这是什么鬼话? 上一刻他们还相携踏雪赏梅,这一刻他这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清过眼前这人。 明明这眉眼如此熟悉,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这红唇的甜蜜滋味,似乎还在唇齿间流转。可突然就能吐出这么伤人的词句来。 “方沐阳,你果然了得!”齐旻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眼中的凶悍压抑不住,似乎要把方沐阳嚼碎了吞下去一般。他一手握紧了方沐阳的手臂,另一手放到了方沐阳腰间就要撕扯。却听见方沐阳轻声道:“齐旻,我喜欢你。” 齐旻浑身僵住,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方沐阳的声音在回荡。他傻傻地抬头一看,只看到方沐阳满脸是泪,叹着气道:“所以。别逼我恨你。” 他的眼中有挣扎,有眷恋,也有决绝。 齐旻呆呆站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方沐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扭头望着梅林,却再也没有了初至时轻松的心情。 没一会儿。林嘉便进来禀告,说是方沐阳觉着受了风寒,先行告辞了。 齐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林嘉便套了车,方沐阳带着丫头们自行离去。 这一日赏梅。真是高高兴兴而来,败兴而归。 方沐阳一路上都阴沉着脸,回到金帮的院子连水也不喝,撵了碧文几个出去,独自蒙头大睡。 对齐旻说那番话,她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就像齐昱跟方平安,她跟齐旻之间,可能性更小。本来今日乘兴而去,她不该说那般煞风景的话,毁了好好一天。可那个时候话突然就到了嘴边,止也止不住。齐昱也好,齐旻也罢,不过都是李贵妃手里的一颗棋子,用以满足她对权势的渴望。甚至现在,李贵妃想将她也捏在手心里头,真是好大的胃口。 这几天齐旻天天来找她,自然会传到李贵妃耳朵里头去。虽然齐旻在几个皇子中间夺得大宝的可能性最小,但若是她跟齐旻交好,甚于齐昱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要对付她的不止五皇子一个,李贵妃也会插手进来。 她已经打算了结此间事务便返回南楚,可齐旻还要在北齐生活。她既然动了心,又怎么舍得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齐旻受到伤害? 只有喜欢上了一个人,才会设身处地为对方打算,只盼对方能够好好的,哪里忍心他受委屈?更何况齐旻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方沐阳也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真的假死脱身,以齐旻目前的状况,得知了自己的死讯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齐旻并不是一个温柔心善的人,从他处理会州铜船案便看得出来。出手狠厉,一击必中,而且是一个不拉,一个不饶,将会州官场搅得大乱,毁了大皇子的根基。即使是齐昱自己来做这件事情,也不可能做到比齐旻更好了。由此也可以看得出齐旻的手段,并不是良善之辈。 既然必将分别,又何必留恋一时的温暖。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可次日起来,方沐阳的一双眼睛还是肿了起来,吓了碧文几个一跳。好歹见他精神极好,并不是伤心难过的模样,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按了她想法给她眼睛消肿。 方沐阳也觉得歇息够了,叫京城金帮的人把这几日收到的帖子一一取来细瞧,细细筛选哪些需要自己亲自上门回礼,哪些需要结交一番,哪些又不用理会。京城的事务她本不是很清楚,不过有林嘉在,很快就把京城的局势、派系弄清楚了大半,认真寻思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齐昱又派人送了一张李相家宴请的帖子过来,还极细心地将那一日会去的人告诉了方沐阳一番。 方沐阳承这份情,仔细听了,取了红包塞给对方,又亲自送了那侍卫出门。宴会定在正月十八,算下来还有一段时间,也足够方沐阳搜集资料,早做准备了。 161 兄弟私语 0161 再说齐旻那头,齐昱酒醉不醒,他也不好丢下齐昱一个人独自回去,只得留下陪着。也不准丫头侍卫进去伺候,独自就着冷菜喝了一夜酒,却越喝越是清醒。 自己的处境本就堪忧,他自小在钟粹宫长大,早就跟齐昱栓在了一根绳儿上头。若是老五上位,绝对没有他的好日子过。可若是三哥上位,宫里那位也不会让他有什么实权。估计下场顶多也就比被圈禁的老大好点,做个闲散王爷远远打发出去,富贵二字都不要想。可现在齐昱还没有上到那个位置上头,李贵妃就怕他生了二心,想要用娘家侄女把他栓牢实。大概又觉得方沐阳又用,所以又拿了一个女儿出来。 想到之前方沐阳一副挑女伎的口吻,齐旻忍不住嗤笑出声。那个人,不愧是他看上的,就是与旁人不同些。可他就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么?想想之前方沐阳说的话,齐旻又沉寂下来,百般不爽。 次日齐昱醒来,倒跟没事儿人一般,洗漱过后,挂着温吞的笑意带上齐旻径直回宫。 一进宫,贴身伺候的小黄门李贵儿就苦着脸上前道:“主子昨日跑哪里去了,也不使个人回来说一声。娘娘听说您一夜未归,担忧得不行。您赶紧去看看吧!” 齐昱瞳孔一缩,低头腹诽,哪里是担心自己夜不归宿,大概是怕自己横生枝节,在这个关键时刻坏了事吧?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便往钟粹宫去请安。 李贵妃正在宫室里头看闲书,听见宫人禀报儿子来了,随后齐昱进门请了安。她也不抬头,也不叫起,恍惚手里的书好看得不行一般,只将目光落在书页上头。 这是她惯用的招式,齐昱晓得她这会儿心里很不高兴。抬头一看,立在母妃身后的大宫女对自己递了个眼色,便领着众人退了下去。偌大的宫室里头,便只剩下一跪。一坐的母子二人。 等到人都走光了,李贵妃翻着书页,慢悠悠地道:“昨儿去哪儿了?” 齐昱跪坐在小腿上,满不在乎地答道:“跟六弟和方沐阳一块儿,去城外梅庄喝酒了。一不小心喝多了些,雪天路也不好走,便歇了一夜。” 李贵妃丢开书本,盯着下头跪着的儿子,满脸不赞同:“那方沐阳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抬举他不过是做给别人看。齐旻也就算了。不是我肚子里头爬出来的,我管不着他。可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跟他走那么近做什么?就是做个姿态,叫你身边的人去也就行了,还巴巴地亲自跑了去。是怕齐昆无处下手么?” 齐昱嬉皮笑脸地答道:“不过是这些日子闲的无聊,出去逛逛罢了。跟谁不是逛?何况这方沐阳也对儿子的胃口……” 话没说完就叫李贵妃凌厉地打断了:“你看看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我精心养育你这些年,怎么就将你养成这个样子?现如今你父皇身子不行,就剩下齐昆一个,你就不能谨慎些?” 可这些话平日里她就念叨,齐昱早就练出了铜皮铁骨,丝毫未曾入耳。反倒笑着劝她:“母妃息怒,瞧您脸上的皱纹都出来了。” 对着唯一的一个儿子,李贵妃真是不晓得说什么好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你若是无事,哪里没处可逛?就是往你大舅府上多去走走,也好结交些正经士子。跟那个方沐阳有什么好混的?” 齐昱赶紧叫屈:“母妃您是不知道,昨儿我也是帮舅舅办事去了。舅舅家十八设了宴,请了方沐阳。可这家伙是个不爱走动的,我这不是怕他不去,驳了舅舅的面子。怕舅舅下不来台,亲自去送请帖的么?” “哼!”李贵妃不屑道:“不过是个乡野匹夫,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可她转念一想,这方沐阳也是个精乖的,谁下的帖子,请的酒宴都不去,摆明了是不愿意拖进夺嫡的浑水里头。可他之前就跟齐昱交好,这浑水是早就淌了进来,沾了一身的。也不怕他跑脱了,只是连哥哥都亲自下了帖子去请,有些奇怪。她执掌后宫凤印,代行皇后之职,正月里头正是接见内外命妇,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倒真还没跟娘家人说上几句话。不由疑惑地问道:“你舅舅设宴请他?” 齐昱顺势站了起来,挤在李贵妃榻边坐下,低声说道:“是呢,听说舅舅打算把芸表妹许配给方沐阳。” 李贵妃有些搞不懂哥哥的做法了,忍不住低声嘀咕道:“他是疯了吧?好好的女孩儿家,许给谁家不是许?那个江湖草莽也配娶我李家的女孩儿?” 齐昱微微仰头,在李贵妃瞧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儿。难道李家的姑娘们家教很好么?不是他说了,包括那几个嫡出的表妹在内,这李家的女孩儿就没有一个他瞧得上眼的,一个个虚头巴脑,一点子鼠肚鸡肠地互相算计。她们还配不上方沐阳呢!当然这些话只敢在肚皮里头说说,万不能当着自家母妃胡咧咧,便随口附和道:“舅舅是这么个意思,具体如何倒也没跟我详说。不过这事儿确实有几分难办,那个方沐阳是方家买回去的赘婿,已经跟方小姐成了亲,只等小姐满了十八就圆房的。当日我随口提了一下,他还不是很乐意呢!” 李家的女孩儿好,那就留着呗,巴巴地要送给人家干什么? 可在李贵妃看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外头有些事情,哥哥李丞相比她看得更加清楚些,既然有了这个心思,便说明这方沐阳确实是值得招揽一番的。不过儿子说的事情也在理,毕竟方沐阳是个赘婿,难道竟要把李家的姑娘给他做妾不成?若真是如此,那这方沐阳倒还真是个人才。自家哥哥自己晓得,是个势力实际的,既然起了心思要笼络方沐阳,这亲事确实是个极好的法子。至于李家那些女孩儿,不就是为了巩固李氏的势力,送出去联姻的么? 想到这里。李贵妃便低声嘱咐儿子:“既然你舅舅都觉着好,那便算了。你们兄弟俩既然跟方沐阳有交情,便该好好劝说他,帮你舅舅把事情做好才是。” 齐昱听着就烦闷起来。又是帮着舅舅把事情做好,好像他就百无是处,全靠别人抬着似的。一想起李家要将女儿嫁给方沐阳,他就想起安娘,想起自己即将迎娶的李琼芳,更是百般不舒服起来。 别了李贵妃回去,正看见齐旻也闲坐着发呆,便拉着齐旻说出去逛逛。 齐旻刚跟方沐阳生气别扭,哪里有心思出去逛?只垮了脸不做声,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出去。齐昱没法子,干脆叫宫人送了酒菜来,两人坐着对酌。 看他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酒,齐旻有些不忍,低声劝慰:“三哥。少喝两杯。” 还没正经出孝,不过是素酒罢了,齐昱才喝了两三杯,本就没什么醉意,只是借酒消愁而已,摇摇头道:“不过喝着玩,你别担心。” 可他这幅颓废的模样。齐旻怎么能不担心,使个眼色遣了宫人出去,只留了李力在旁边,这才低声同齐昱道:“喝着玩也就罢了,可你昨日也没喝两杯,就醉成那样。我怎么能不担心?” 齐昱抬头看他,只见他眼中一片清明,想起亲生母亲都同自己耍手段,使心眼,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好兄弟,也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罢了。”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幸亏只留了李力在旁边伺候。可就怕隔墙有耳,齐旻忙拿了他手里的杯子,给他布菜:“别光喝酒,吃点菜。” 齐昱伸手又将杯子夺了回来,自己倒上一杯,低声道:“你也别怕,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我也不容易,往日我还能骗骗自己,可没想到就连方沐阳一个外人都瞧得门儿清。我还真没办法继续把自己骗下去。他说得没错,我一个没担当的窝囊废,自身难保,还要去招惹安娘做什么?” 他不知道后来方沐阳也跟齐旻说过同样的话,便瞧见齐旻听了这话,也低了头下去,闷声不语。自顾自地发泄道:“昨日他同我说,跟安娘虽有婚约,可其实是兄妹之情,我还乐呵。可他又给我当头一棒。你说方沐阳这人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这样?他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安娘?” 一面说着,一面双目就泛了红。 齐旻眼前便浮现出方沐阳流着泪说喜欢自己的话,那种悲切、绝望的感觉,压得他心里沉甸甸地。也许在这段感情里头,方沐阳的挣扎比自己更多,自己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罢了。可方沐阳身为一帮之首,还有婚约在身,若是想跟他相携到老,方沐阳的付出必须要比他多很多倍。 他还有什么立场去责怪方沐阳对自己的心狠呢? 想到这里,齐旻竟痛恨起自己来。方沐阳至少还想过如何同自己相携,可他都做了什么?成天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还为方沐阳对自己没信心就生起气来,还是个男人么? 思及此处,便再也坐不安生,只觉得心里长了毛,恨不得能立刻跑到方沐阳身边好生安慰他一番。 转念又觉得自己确实一无是处,拿什么去给方沐阳承诺?就连婚事自己都做不得主,出了孝大概就要迎娶王妃,那岂不是负了方沐阳的一片苦心么? 他抬眼看看正喝酒的齐昱,心里一动,低声试探道:“那你到底打算拿方小姐怎么办?” 齐昱摇摇头:“我不知道。” 齐旻一咬牙,坐到齐昱身边,低声私语:“若是不为那件事,你跟方小姐情投意合,置个宅子委屈方小姐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一旦入了宫门,这吃人的地方,只怕方小姐那性子,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光是听他说,齐昱就觉得浑身发冷,忙呵斥道:“快别说了!” 他赶紧喝了一口酒,摇头道:“就是她愿意,我也不肯委屈了她去。什么置个宅子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所谓置个宅子,就是把方平安当做外室,不接进府中,也就不会受了正妃的刁难。可到底是没有名分的外室,招人诟病,子女的出身比妾生的还不如,称为外室子。这叫如今深爱方平安的齐昱如何能忍受?可就算是外室,前提也是齐昱做个普通的王爷,若是真能登临大宝,连这外室也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想要明媒正娶方平安,更是难上加难,不提方平安算是商户,就是丧妇长子这条,也在五不娶之列。别说是做王妃,就是普通的侍妾也轮不到方平安。若是他真做了皇帝,选秀也选不到方平安身上,只能充作宫奴进宫,之后再升位份,其中艰难自然不用多说。但之后的孩子终归逃脱不了宫奴所出,地位要比其他的孩子低上一层不止。 齐旻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虽说他是当年最受宠爱的柔嫔所出,但是到底柔嫔来历成迷,之后父皇又不喜他,在这宫里受到的欺凌难道还少了么? 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齐昱就觉得完全不能忍受。再把娇柔可爱的方平安,同骄横跋扈的李家表妹一比,齐昱更是意难平。 凭什么?李家表妹不过是正好托生到李家,他就必须得迎娶她做正妃。而方平安却是他情投意合的人,连通个信都要偷摸着来。就算是日后君临天下,还要受制于人,这样的宝座,坐着也不舒坦。 齐昱狠狠地皱紧了眉头,第一次觉得对那个众人争夺的宝座失去了几分兴趣。 做皇帝有什么好?父皇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拖着病体看折子,连休息都休息不好。虽拥有万里河山,可终生就得困在这一方小小的皇城之内,想要出去走走,便有一帮子大小官员争着劝阻,恨不得当朝撞死几个成全他们的清名才好。别说迎娶方平安这样的大事,就是平时吃个菜,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皇位要来又有什么用处? 齐旻不再多言,看齐昱脸色就晓得他有了自己的思量,暗道自己也算能摆脱方沐阳说的对不起齐昱的话。可到底要怎么做,终归要齐昱自己做主,他不能瞎说。便也静下心来坐着,思忖该找份什么礼物去跟方沐阳赔罪才好。 162 和好 那天从城外的梅庄回来,方沐阳虽然没说什么,不过碧文几个都猜测姑爷是不是又跟六殿下翻脸了。唏嘘之余又有几分庆幸,毕竟这两人的身份……咳咳,能不交往还是不交往地好,他们还想着回去南楚过几年好日子呢! 所以看到齐旻又上门来找方沐阳,碧珏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六殿下来了,总不能拦着不让进吧?苦着脸进去通报,方沐阳正拿着搜集来的资料,坐在火炉边细看,看完一张便烧一张。旁边碧文伺候着茶水,碧波在剥火烤栗子,挺和谐温馨的场面。 一听说齐旻来了,方沐阳楞了一下,苦涩滋味从心口蔓延,一直到了嘴里,顿了顿还是说道:“就说我出去了,不在!” 可齐旻已经进来了,站在棉布帘子外头,将这话听得真切,胸口一痛,挑了帘子站在门口道:“晚了,我已经进来了。” 侍女们齐齐起身行礼,方沐阳抬头一看,齐旻一手掀着帘子,一手背在身后,头上、斗篷上还飘落着点点雪花,望着自己的目光带了几分祈求。方沐阳顿时有一种看到哈士奇摇尾巴的感觉,扭了头呵斥道:“还不快些给六殿下上茶?” 他倒丝毫不觉得自己并没起身行礼迎接有什么不对,反倒责怪碧文没给上茶了。碧波接过方沐阳随手递过来的资料收了,拉着碧文赶紧退下去。 齐旻进了屋子,自己解了外头的大毛斗篷,丢给欲跟进来的李维道:“你也下去吃杯热茶,不用伺候了。” 屋里便只剩下齐旻和方沐阳两人。 方沐阳也不说话,也不抬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呆。他是实在不晓得跟齐旻还有什么好说的,更不知道今天齐旻找过来是干什么,除了发呆,也想不出来说什么得好。 齐旻自顾自地拖了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几天没见,却觉得隔了好些年一样,忍不住细细打量方沐阳。 火光下他的脸上泛着一层莹润的微光,双唇红润透出光泽来。齐旻忽然就觉得有些气短。想要凑得更近些,一口吻上去才好。 恰好碧文送茶进来,瞧见六殿下探首凑在主子脸边,心里就是咯噔一跳,忙扬声唤道:“六殿下请用茶。” 齐旻回过头来,刀子似的眼光让碧文觉得要被刺穿了一般,忙低了眼帘送上茶,退出去才敢拍着胸脯松口气。唉,其实六殿下跟自家主子还是蛮相配的…… 室内重新恢复了静谧,方沐阳这才叹着气道:“你又来做什么?” 齐旻扯动嘴角。微微一笑:“想你了。” 方沐阳受不了,赶紧抬手遮了眼睛:“你快别笑了,怪渗人的,我瞧着就怕。” 齐旻无语,扯了方沐阳的手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道:“沐阳,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方沐阳一时竟忘了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了没放,没闹明白这人怎么突然跑来玩言情,明明上次气得额角青筋直冒,这会儿又跑来到底是做什么。难道说齐旻跟齐昱一样,都是抖m强受的体质不成? 他看着齐旻,也无语了。怔愣了半天方才道:“算了,放手吧。” 齐旻却握紧了他的手,意有所指地答道:“你知道不可能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方沐阳使劲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有抽出来,涨红了脸道:“齐旻,你干什么。叫人看见可怎么办?” 见他羞愤交加,齐旻的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把他的手稳稳捉住,轻声道:“怕什么?这不是你金帮的院子么?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闯进来?” 说着便顺势将方沐阳朝怀里拉。自从前两日想通,他就一直思念着方沐阳。好容易才找到机会出宫来,不好好吻他一通,又怎么解得了这相思之苦。 方沐阳抵着他的胸膛,却觉得掌下的身体竟是火热,齐旻的心跳隔着布料传过来,沉稳有力,又比平时快了几分。心里一叹,身子便如春水般软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旻方才结束这缠绵的一吻,低头看着微微喘息的方沐阳。他面带红潮,双唇微张,差点控制不住又要吻上去。腹下已经蠢蠢欲动,可这时间、地点都不合适。齐旻只好微微推开方沐阳,换了个坐姿掩饰自己的窘迫。 方沐阳回过神来,也有些发窘,忙坐直了身子抽回手摸了摸并没散乱的头发,红着脸侧过头去:“你今儿来找我就是干这个的?” 他的声音还带了一丝纵情之后的喑哑,齐旻发现自己蠢动的那物不仅没有下去,反倒又抬高了两分,扭了扭身子,冷着脸“嗯”了一声。 方沐阳有些惊讶,再看他不自然的坐姿,哪里还想不到是因为什么。忽然觉得齐旻瞧着冰冷,实际内心火热,还纯情。不禁起了逗弄之心,凑过去靠在齐旻肩上,捉着他的头发在指间绕着玩,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到底是不是?你怎么就不说话,莫非……” 那非字带着气旋儿,一直吹进了齐旻的心底,挠得他直痒痒,闷哼了一声转身扣住方沐阳,黑眸里闪着危险的光,仿若一头嗜血的猛兽一般。 方沐阳不敢再撩拨他,忙往后退了退,忍不住低头闷笑。 瞧他笑得一抖一抖地,齐旻也没了法子,没奈何地喃喃道:“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 这会儿方沐阳心情大好,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露出招牌式的邪笑:“六殿下若是不甘,只管出去就是。喏,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齐旻气得牙痒,恨不得把他捉到怀里揉搓一番,可好歹刚刚平静下来,不敢再玩火。便转了身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屋子,随口问道:“你这几天就一直窝着,也没出去走动走动?” 方沐阳呲牙一乐:“你们正斗得乐呵,我哪儿敢出去瞎参合?就这几天功夫,外头就已经多了不晓得多少拨人打探了,还不晓得从你那个便宜舅舅家回来,会有什么事儿找上我呢!” 提起这个。齐旻也有些气闷:“他家是有点儿乱……” 方沐阳来了兴致,低声问道:“怎么个乱法,说来听听?”正好闲得无聊,有八卦听也不错。他手下搜集来的资料都是小道消息什么的。虽然筛选了一番,可是方沐阳看着还是有点不靠谱。正好齐旻来了,问他不是更好? 齐旻想了想,低声道:“有些缘故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也就听听罢了。娘娘出身定州李氏,与定州王氏、谢氏都是定州最大的三个家族。只是谢氏虽然家大业大,但商户起家,低了一层。到了娘娘这辈儿,李氏与王氏争锋,李丞相为族长。便娶了定州谢氏的姑娘。这位谢夫人最烦人家说她出身比李氏要低,处处掐尖要强,在李氏一族里头名声并不怎么好。明面上倒是贤惠的,但是么,听说李家规矩倒比定州李氏族里还要大些。” 这么说来也是政治联姻了。方沐阳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一直被人看不起的谢氏进了定州顶级世家做了族长夫人的心态转变。 齐旻接着说道:“谢夫人为李丞相生了一子两女,对自家孩子很是娇宠。可李丞相通房妾侍不少,其余的庶子女也不少,谢夫人一碗水端不平,后宅里头,咳咳。有些乱。” 有些乱?方沐阳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看着齐旻的眼里都快冒出火光来了。齐旻有些好笑地偏过头去,妆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事涉后宅,有的事情他一个男人怎么好说得?可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方沐阳对这些事情挺感兴趣。记得在山里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时,他不是一副不耐烦听的模样么? 见他不说,方沐阳倒也不恼。暗自记下,打算晚些时候再叫人去打听就是。金帮的人都是基层群众,跟各府采办的大妈,送人的人牙子什么的最是熟悉了,问点八卦还不简单么? 只是不是有“一屋不扫”的说法么?好像朝廷上也有“內帷不修”的罪名。方沐阳奇怪道:“李丞相家这么乱,难道就没有御史参他么?” 齐旻鄙夷道:“李丞相乃是上一任浩然先生的入室弟子,现在的浩然先生是他的师兄。再者他如今青云直上,你觉得哪个不长眼的会去找他的麻烦?” 好吧,人脉关系是强大的,方沐阳必须服气,点点头笑道:“果然是人情社会。不过李丞相到底有多少个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能拿个女儿出来送人呢?对了,给你定的那个王妃,是李家哪个姑娘?” 说到后来,明显的酸味就弥漫了出来,大有找人家姑娘比个高低上下的意思。齐旻听他这口气大为舒坦,嘴上还是冷冰冰地道:“哪个爷都不感兴趣!” “哟,还学着你三哥充上爷了,您是谁的爷啊!”方沐阳横了他一眼。 齐旻被他眼风扫过,觉得半边身子都软了,忍不住低声调笑道:“我是谁的爷,你还不知道么?” 没想到这冰块脸居然调戏自己,方沐阳惊讶地微张了口,之后露出一个华丽邪气到极致的笑容,伸手托起齐旻的下颌,啧啧有声地道:“那我就等着瞧了!” 心里还是颇不舒坦,暗骂这个呆子傻缺,难道直到今天他也没发现自己到底是男是女么? 不过两人也就是有那么一次亲密关系,之后不管齐旻多么激动,都没有轻易侵犯过自己。这说明他对自己还是真正地爱慕着。只有真心爱慕一个人,才会想着尊重对方,而不是见了面就想扒裤子耍流氓。更何况男人本就要比女人来得冲动一些,他就是情难自禁了,也还是忍着。就像之前,明明都已经动了情,却还是坚定地推开自己。 方沐阳一边想,心里就甜得冒泡,恨不得把冷冰冰的齐旻揉搓成一座活火山才好。可后果有些严重,她真还不敢动手去做。 齐旻别开头,只觉得下颔上的手指带着难言的热度,烧得他喉头发干,忙喝了一口冷茶,这才压抑了两分。心里苦笑一声,对着方沐阳道:“往后再说吧!十五有灯会,我陪你去逛逛?也不能成天呆在屋子里头,别闷坏了去。” 方沐阳晓得他不过是转移话题。不过听说有灯会也挺期待的,但是对于成天呆在屋子里头的指控,他可不能认账,撅了嘴道:“难道我愿意呆在屋子里头么?这京城我人生地不熟的就罢了。你们兄弟相争,倒搅得我不安生,也不知道你们兄弟是瞧上我什么,我改还不成么?” 不过是瞧上金帮的势力罢了。 这个原因齐旻和方沐阳都清楚得很,所以方沐阳也只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并不当真。可齐旻听着心里却有些难受,抱了方沐阳拍着他的背哄道:“委屈你了。” 又低声道:“三哥回宫,好像跟李娘娘生了气,我便在旁边推了他一把。” 方沐阳抬头疑惑地问道:“推什么?” 齐旻声音又低了两分,显然是怕隔墙有耳。贴着方沐阳的耳朵道:“不就是你那天的话?我看三哥对你那个小媳妇儿格外上心,便有心推了他两句。” 方沐阳猛一抬头,惊讶道:“你疯了!我可实话告诉你,甭管你家三哥有多优秀,跟方小姐。那是绝无可能的!” 齐旻摇头道:“我看不见得。那日我跟三哥说,置个宅子安置方小姐,倒叫他呵斥一顿,说是不肯委屈了安娘,置宅子这种话万不能再提起。” 方沐阳听着,就有几分踟蹰。若是不看齐昱的身份地位,跟方平安也不是不相配。可这婚姻一事。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私事,更何况齐昱的出身地位,以及未来要做的事情,更是由不得齐昱自己。他怎么能放心将方平安托付给这么一个人? 见他脸色变幻,齐旻叹口气道:“算了,不提那些了。三哥自己都还没拿定主意。你跟着操心有个什么用?要是方小姐真的也喜欢三哥,你也管不着她心里想什么不是?” 方沐阳重重地叹气:“的确是管不着。” 话虽如此,可脸上到底带出几分不悦,闷闷不乐起来。 齐旻忙又找了其他的话来分他的心神。两人说笑一会儿,碧文进来添茶。匆忙抬眼看了看,又赶紧退了出去。 其实吧,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两位之间的氛围,碧文几个就是有心遮掩,也瞒不过去。前日从梅庄回来,林嘉便将他们几个挨个找过去问了一番,他们都咬牙说不清楚。林嘉没法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叮嘱他们看紧了小方姑爷,别在回去之前出什么乱子。 可这种事情,哪里是看着就能不出事儿的? 就刚才她进去添茶,虽没抬头也能感觉到那两人之间的暧昧,浓得她耳根子都跟着泛红,出了门吹着冷风,脸上的红晕都下不去。 回到隔壁的耳房里头坐着,碧波碧珏用一种“你真可怜”的眼光打量着她,搞得碧文羞恼起来:“看什么?呆会儿轮你们俩进去伺候!” 碧波瘪瘪嘴,碧珏犹豫着低声道:“咱们真不进去伺候?这要是林管家回来看见,又有得话说。” 碧文斜她:“那你进去候着?” 碧波也戳她脑门儿:“外头院门上有人守着,林管家回来咱们能不知道?再进去就是了。”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门上小子的声音响起来:“林管家,您回来了?” 三个丫头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跳老高。碧文碧波进去屋子,碧珏守在外头门前,瞧见林嘉大踏步地走进来。 他的手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还上着草药,缠着绷带,不过冬天穿得厚实,倒也不太看得出来。这几日外头的消息都是林嘉亲自去搜集回来的,这时有了新的消息,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碧珏打起帘子,林嘉一看,齐旻也坐在屋里,瞳孔就是一缩。再左右一瞧,碧文碧波两个也在屋里伺候着,便放了一半的心下来,上前请安问好。 齐旻跟他聊了两句,便借故告辞了。临走时朝着方沐阳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她记着十五的灯会之约。恰好却落在林嘉眼里,又添了几分疑惑。 那天在梅庄,正好李力护着齐昱过来,他便扯着李力聊了两句。 两人在会州也有几分交情,算是熟人。可事关齐旻和小方姑爷,李力又怎么敢多说?只敢含糊地说了两句。什么“同甘共苦,情分不同旁人”,什么“六殿下也不容易”,说得林嘉满心不解。可细问下去李力又不肯多说,拉着他说做奴才不容易之类的话。 林嘉贼精的一个人,从李力的眉梢眼角也看得出来他确实为难。只是不清楚这份为难是因为六殿下,还是因为不好说得。回来细细盘问几个丫头,说的也都跟李力差不多。本想跟小方姑爷提一提,可那天从梅庄出来,方沐阳就恹恹的样子,他哪里还敢多问? 恰巧今日回来碰到齐旻,见他给方沐阳递眼色,齐旻心里就是一动。莫非这六殿下知道了主子的身份不成?那他到底知道多少?小方姑爷知道不知道齐旻知道了她的身份? 几个知道快把林嘉自己都给绕晕了。方沐阳叫了他几声。他才晕乎乎地回过神来,立即惊醒了上前道:“姑爷,刚收到的消息,说是这次李家的宴会规模颇大,还请了定州的浩然先生。而且浩然先生也应诺了。一定到访。” 之前在定州那摊子糟心事,方沐阳并没有跟人详细说过,就连方平安几个也只是晓得大概。所以林嘉只知道方沐阳见过浩然先生,而且浩然先生曾有意留方沐阳在浩然书院读书,更细节些的都不知道。 方沐阳听见这话,一拍脑门儿就哀声叹气:“那个死老头子怎么也来了?这不是添乱么?” 林嘉听见眉毛就是一跳,浩然先生天下闻名。就是在大楚也有不少人以读到浩然先生批注的书籍为荣,怎么听自家主子的口气,倒是对浩然先生不很尊重的样子,忙开口问道:“听说浩然先生挺欣赏您的,又怎么会给您添乱呢?” 方沐阳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个中细节不说也罢。反正碰见这老头子准没什么好事。要不咱们想个主意,推了李家的宴会可好?” 林嘉为难道:“三殿下亲自给您送帖子,您要是不去,这不是拂了三殿下的好意么?” 道理方沐阳如何不知道?只是想到又要跟那个老头子碰面,心里就直打鼓。抄袭剽窃什么的。都不是正理,可小方姑爷肚子里头的墨水实在有限得紧,万一让浩然先生遇上,又叫他凑诗作文的,他岂不是丢脸丢到京城来了? 他这边摇头叹息,林嘉也有些坐立不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姑爷,此间事了,咱们就快点回去吧!” 林嘉说的是回去南楚,可方沐阳听着以为是回去瑞昌,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衙门里头二月初一开印,我估计那什么任命最迟不过初三也就该下来了。得了确切的消息再说,次日咱们就回去。” “那好,属下让底下人先拾掇准备起来,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林嘉一听就很高兴,忙不迭地就答应了。 方沐阳好笑:“慌什么?还有段日子呢!” 林嘉笑着答道:“早些收拾起来才是正经,免得临时安排,乱了手脚。” 说起收拾,方沐阳想起之前齐旻邀约看灯的事情。想到京城繁华,人也多得很,便告诉林嘉道:“六殿下约了我十五去看灯会,咱们也来京城这些天了,难为你们都一直跑前跑后的,到时咱们一起出去,大家都乐呵乐呵。” 谁知林嘉和碧文几个听了竟无一人露出喜色,反倒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方沐阳就奇怪了:“怎么?你们不想出去玩么?” 林嘉苦笑道:“没什么,您想去,属下自去安排就是。要不先在临街的酒楼里头定个雅间,到时您就坐着赏灯得了。” 方沐阳不置可否,等到林嘉走了方才问碧文道:“怎么说起出去玩,你们反倒不高兴呢?难道整天陪我闷在屋子里头要好玩些?” 碧文也是一脸苦笑,实言相告:“主子,这京城的灯会向来是人山人海,莫说是走失走散的,就是每年踩掉鞋子的都不知有多少。您要去看灯,奴婢们跟不上怎么办?更别提林管家还要安排暗卫,这可比您呆在宅子里头为难得多了。” 方沐阳再笑不出来了,也跟着苦了脸。 163 逛灯会 0163 虽说十五的灯会人多拥挤,保安工作也会很难做。林嘉流着宽面海带泪,还是着手下去安排了。 就要回去大楚了,对于方沐阳来说,这样松散而又懒散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方沐阳自己清不清楚,林嘉不知道,可是他清楚得很。大楚的风气比北齐严苛得多,像胡三那样上街不带幕离的已经是另类中的另类了。如果方沐阳还想再像在北齐这般自由出入,可能性非常非常小。她要真独自跑上街,朝廷上那帮御史大人能把金銮殿给哭垮了! 所以,由得小方姑爷再松快几日吧! 说起来只是一句话,可安排下去却费了好几天功夫。酒楼临街的包间大多都是早早被预定的,想要个位置好,环境又足够保密的,更是难得。光是周旋这个事情,林嘉就费了老鼻子劲。还有沿途的护卫工作,暗卫只能转暗为明,乔装打扮随时跟从,碧文几个也要提前布置,等到正月十四上头,才算是勉强把事情安排周全。 这几天齐旻不晓得忙什么,倒是没有常来,可每日里还是会让身边的人给送点东西过来。 不过送东西的人并不是李维,而是上次在会州跟着齐旻办事的一个御林军小校尉,也见过方沐阳两面。 每次方沐阳收了东西,那人便转身离去,可必须亲自送到方沐阳手里才肯,交给别人是万万不肯的。方沐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翻看那些东西,不过是话本、吃食之类,也没有什么稀奇,只好略过不提,打算见到齐旻了再好生问问。 正月十五午后,齐旻便过来了。 因为晚上要去逛灯会,他只穿了平民衣装。挑挑拣拣选了一件银白镶大毛的衣服,没束玉冠,只用了同色的发带束了发,少了一份皇子的威势。多了几分贵气,瞧着倒跟普通富贵人家的纨绔差不多德行。 方沐阳不好打扮,成天衣服也不过是青白灰黑四个颜色。今日同样是一件青色棉袍,穿在方沐阳身上,倒像是个进京的举子,多了几分儒雅气息。 两人站在一块儿,各有各的优点,竟是互相映衬,谁也没把谁比下去。 齐旻也带了好几个人手,除了贴身护卫李维。还有几个御林军的小校尉,其中就有天天给方沐阳送东西的那个。 方沐阳心里一动,趁坐马车的空档低声问齐旻:“来送东西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齐旻揽着他,低声道:“我总得有个自己人使唤吧!” 这意思,就是李维是李贵妃的人了。方沐阳了然。心里不由替齐旻感到几分不舒服。没想到这李贵妃的手伸得这么长,看来是要将齐旻控制在手心里的意思。也难怪齐旻要想法设法弄自己的人手,可是瞧这架势,只怕也是偷摸着来的。可转念一想,方沐阳又有些奇怪,斜了他一眼娇嗔道:“早干嘛去了!” 本来就几天没见了,这下齐旻哪里还忍得住。缠住方沐阳就是一个深吻。 等到了地方下来马车,方沐阳红唇微肿,脸色气急败坏极不好看。而齐旻则显得平和多了,身上多了分餍足的气息,虽不笑也看得出心情极好。 虽然还没有入夜,可街上人已经很多了。将马车停在外围。大家只能步行进去。京城灯会的范围颇大,以皇城前的御街为中心,向着周围的四街十七巷辐射开来。御街之上,皇城之下,是由宫内供奉制作的灯。两边则分别是各地进贡的御灯,宗室、勋贵、大臣进献的各种彩灯,取得是“普天同庆,与民同乐”的意思。再往旁边,则是民间自发弄的彩灯,有商会商户,也有平民百姓,大多伴有灯谜,讨个彩头。 所以御街之上虽然华丽,大家只不过是看看就罢了,反倒是御街旁边更加热闹一些,人也更加拥挤复杂。 一路步行到之前预定好的酒楼,街道两旁的小摊子都已经摆了出来,彩灯高挂。浓浓的节日气氛让方沐阳也绽开了笑颜,将之前的几分不快抛之脑后。 齐旻紧握着他的手,哪里还有心情去看街上的景象,竟盯着方沐阳去了。 后头紧跟着林嘉、李维等几个护卫。林嘉看着齐旻和方沐阳紧握的手,心里挺不是滋味。眼光扫过碧文几个,结果几个丫头都只顾着看街景,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眼光,惹得他气闷不已。 等走到酒楼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急着过节的人们纷纷点亮了彩灯,街上的人也更加多了起来。 林嘉使人定的包间在三楼,正好临街,可以观看街景。能订到这么好的位置,林嘉可是出了大力。方沐阳见到酒楼里头拥挤的情形,朝着林嘉点头做谢:“林管家辛苦了。” 扭头又怪齐旻:“你找我出来逛灯会,怎么连酒楼都没定好?” 齐旻轻哼了一声:“要不是我,你那个林管家能订到这房间?” 原来这竟是他的手笔。 林嘉也才明白过来,他是说开始两天问遍了临街的酒楼,都没有房间了,怎么后来又有人给他递话,说是某酒楼里头原来定好的一个包间退了,可以给他使用。金帮到底在京城里头刚刚扎根,并没什么势力。像这种十五灯会的包间,许多达官贵人都是年前就定下的,就是人家退了,也轮不到他。这好事后头原来是齐旻推波助澜的。林嘉咬了咬牙,上前致谢。 方沐阳就不干了,低声斥责齐旻:“你直接定也就是了,何必偷偷地来?” 齐旻叹了口气:“我一动就有人看着,怎么好行事?倒不如你的人出面,也没那么显眼。” 听了这话,方沐阳之前那奇怪地感觉又上来了,总觉得齐旻好像背地里头在做什么一般。可这会儿不是谈话的地方,只要按下了不提。 一行人吃过了饭,天色便已经黑了下来。从窗口望下去,街上全是人头,黑压压的一片。在这人潮之上,各式彩灯高悬,犹如明珠坠落,又似星河铺陈,一直伸延到街道尽头,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方沐阳欣赏了一番,可看着下头的人多又生了几分怯意。他从来就不是特别好热闹的人,前世成天宅着,就连旅游都是挑了人最少的时候出去,就怕人多太过拥挤。后头齐旻走上前来,也伸出头观看,悄悄伸手握住了方沐阳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方沐阳便道:“下去看看吧!” 碧文几个早就等着这句,要不是素来隐忍惯了,只怕早就欢呼出声。 齐旻却道:“街上人多,尽量莫要走散。若是走散了,便自行回这包间来候着。若过了亥初(晚上九点)还未到的,便自行回去吧!” 众人应诺,林嘉又仔细叮嘱碧文三个,一定要跟紧了姑爷,千万不要走失走散。街上人多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前安排的暗卫只怕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若是在街上有个什么万一,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给王爷砍的。 齐旻方沐阳领先,其他护卫丫头跟着,一群人便下楼而去。 今日盛会,这酒楼位置也好,本来人就是挺多的。齐旻等人下楼,迎面便撞上了一行人上楼来,在楼梯拐角处见对方都是女眷,方沐阳便侧了侧身子,预备想让。 齐旻却满心不喜,没想到居然李家人也定了这酒楼。记得李家的人不是一直定在另一条街的酒楼么?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他不及深想,对方已经走到了跟前。领头的男子年方弱冠,倒也生得一副好皮囊,笑吟吟地摇着一把折扇道:“咦,这不是六殿下么?给六殿下见礼了。” 说是见礼,可毫无恭敬之态。方沐阳站在齐旻后头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男子大冬天摇扇子,完全就是个装比的纨绔子弟。 齐旻冷着脸道:“二公子不必多礼。” 后头跟着又是一阵娇呼“六殿下”“表哥”什么的,还好酒楼里头本来就人多,一时倒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儿。 齐旻只好也侧了身子,让他们先上去。 结果李二公子站着不动,反倒兴味盎然地看着方沐阳道:“这是哪位?瞧着倒有几分面生呢!” 方沐阳只好出来草草拱手行礼:“在下方沐阳。” “呀!”后头的女眷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女孩儿们大胆地将眼光放到方沐阳身上打量,不时回头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说话。可那女孩儿却没有半分喜色,反倒低着头一声不吭。别人大概都以为她是害羞,可方沐阳分明看见她放在裙侧两手都攥成了拳头,显然是气急。 这个大概就是李家准备安排给方沐阳的那女子了。可惜没能看清长什么样,方沐阳有些遗憾,齐旻已经匆匆跟李二公子寒暄了几句,请李二公子上楼去。李家女儿果然众多,各自带着丫头奶娘,还有护卫等人,竟然不下于二三十人。可是方沐阳眼力有限,觉得一个个都是珠环翠绕的,根本分不清哪个是丫头哪个是小姐。 可齐旻却皱了眉,只管拉着方沐阳往外疾行,似乎怕沾惹上什么病菌一般。 164 灯会 汇入人潮之后,齐旻的脚步方才慢了下来,方沐阳微微喘着气问他:“怎么了?” 齐旻回头看了看,几个护卫都在后头略远的地方挤着上前,便飞快地答道:“李家人在别的酒楼一直留着有包间,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我有些怀疑……”后头的话他咽了并没说下去。将这边酒楼包间给方沐阳的事情,他虽然做得巧妙,但是身边人多少也能瞧出一点子端倪来。更何况李维本就是李家出来的人,心自然是向着李娘娘的。要是叫他证实了这事确实是李维所为…… 齐旻瞳孔缩了缩,他的身边是断然不能留这种吃里扒外的人的。 本来今天的“偶遇”就有些奇怪。李二公子一行人里头,他略一打量,便发现谢夫人所生的嫡子嫡女都不在其中,要么是李丞相家的几个庶女,要么就是李丞相庶出弟弟家的嫡女和庶女。虽说嫡庶有别,可在外头谢夫人是一向贤惠开明的,从来不会做下将嫡女庶女分开对待这样明显的事情落人口实。可见今日偶遇李家人的事情确实蹊跷,要是他没有猜错,只怕是李维通风报信之后,李家人跑来相看方沐阳的。 一想到这个,齐旻就觉得胸口气得快要爆炸。李家那泥沼里头出来的,有几个干净玩意儿?上次预备给他做王妃的什么蕊,隔三差五就托人往宫里送东西,今天扇套明天诗词什么的,有次竟送了一套中衣进来。羞得齐旻发了脾气,直接扔给了齐昱去解决。哪里有未成亲的姑娘给男人送这个的?就是订了婚,也不能在婚前送这种贴身衣物,还要脸不要了? 可她不要脸,齐旻还要脸呢!传出去只怕人家还会说他勾引了李家的姑娘,要是方沐阳听见这种传闻,不是又得跟他生气? 齐旻不由握紧了方沐阳的手,低头对上了方沐阳关切的眼神。心里又是一松。 方沐阳以为他还在为遇见李家人的事情烦心,随口便安抚道:“遇见也就罢了,至多等下咱们不回去酒楼,他们还能守着不成?” 她也很不高兴。那一队姑娘里头,有好几个都看着齐旻露出爱慕的眼光。她又不是死人,怎么感觉不到?当时就想上前抓瞎她们的眼睛好不好?也不知道这李家姑娘是怎么教养出来的,一个个难道没见过男人么?那眼光热得……啧啧,都能烤死人了! 齐旻听见他这话倒是松了口气,恍然大悟似的。是了,就算是李家人守着酒楼,难道他们还要回去不成?反正街上人多,也不怕遇见他们,就是遇见了。再走散也不是不行的。登时心情就好了起来,指了前头一个挂着彩灯的摊位道:“过去瞧瞧?” 那个摊位上围了不少人,两人挤到跟前一看,不由有些失望。这里挂着的灯也都一般,不过是寻常的荷花灯、绣球灯之类。不过灯谜的彩头给得足。若是能连中五十个,便可以得纹银二十两,引得不少人围观。 其他的彩头,也不过是些寻常物件,这两个都不是缺钱花的主,观望了片刻便失了兴趣,继续朝前头挤去。 可怜林嘉碧文几个。好容易挤到跟前来,还没有喘口气,小方姑爷又走开了。林嘉的胳膊还没好全,在里头挤着本就吃力,这会儿更是忍不住唉声叹气,这挤来挤去的。比行兵打仗还累啊有木有!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便是靠近御街的灯会了。 这里挂着的灯比之前街上的更加精巧细致,用料也更加讲究。有用各色琉璃做的,也有用羽毛做的,还有用百两银子一匹的烟笼月糊的。端的是一派富贵气象。 方沐阳瞧着啧啧称奇,忍不住嘴里唠叨道:“百两银子一匹的烟笼月啊!瞧这颜色,还是上好的呢!啧啧,就是在南楚,中等人家能有这么一匹给女儿压箱底都不错了,他们竟拿来糊灯笼!太过奢侈浪费了,啧啧,果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齐旻摇摇头,这家伙,苦大仇深的。不过想到他也是从苦日子过出来的,心下便有了几分了解。 越往前走,挂的灯愈发华丽精致,有一盏八宝走马灯,共有八个面儿,累就金丝为骨架,嵌了打薄的红宝石、绿宝石、翡翠、玳瑁等物,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驱动,每一个面都拼成一副图画,灯光从中漏出来,只有珠光宝气几个字可以形容。 要不是下头有人守着,方沐阳简直想扑上去好生研究一番了。 齐旻还以为他又要说奢侈浪费什么的,谁知方沐阳赞叹道:“真是精美绝伦,巧夺天工,不知道是哪位师傅做出来的,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下齐旻就有些搞不懂方沐阳了。烟笼月做灯他说浪费,宝石作灯他却赞叹,这脑子里头怎么想的?忍不住问道:“难道这个不比烟笼月做灯笼更加浪费么?” 对着他的目光,方沐阳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这跟烟笼月怎么一样?烟笼月本就是布料,自然是拿来做衣服的,用作灯笼,不是浪费是什么。这些宝石就不同了,做个头钗手镯的也是有钱人才享受得起,做个灯笼一样是有钱人才享受得起,又有什么差别?” 好吧,齐旻从来就没有在口舌上赢过方沐阳,也不跟他争辩,拉着他随着人潮缓缓前行。 总算从御街挤出来,这边的街上也是热闹。见方沐阳鼻端冒汗,晓得他大概是走累了,齐旻抬头一看,正巧看见前头巷口有个卖吃食的摊子,便拉了方沐阳过去,打算歇息一下。 这里卖的吃食是京中常见的小吃,也是汤圆,一个个有婴儿拳头大小,煮熟了在黄豆粉里头一滚,咬开里头有各种馅料。方沐阳要了两个莲蓉,两个豆沙的,坐在一边慢慢吃。齐旻不爱吃甜的,便叫了两个酸菜馅的,略尝一口。 方沐阳还是第一次听说汤圆还有酸菜馅的,忙从齐旻碗里挖了一个过来,咬了一口硬是觉得适应不了,又丢回齐旻碗里。 齐旻面不改色,舀起来就吃掉了。 他们两人都长得出色,偏偏一个穿着富贵,另一个却是寻常衣衫,却又行止亲密,早就惹得摊子上的其他人偷偷地看。方沐阳倒没发现,捧着碗吃得欢快,齐旻扬起冰山脸环视一周,大家都打了个哆嗦,匆忙吃完结账跑掉了。 吃了汤圆,又叫了碗热腾腾的醪糟喝下,方沐阳觉得浑身发暖,头上都冒出了汗来,脚上也有了力气,拉了齐旻继续往前头逛。 正好碧文三个撵到,瞧见方沐阳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就叹气道:“姑爷脚程怎么比我们还快些!” 碧波朝着齐旻方沐阳的背影呶了呶嘴:“你仔细看看。” 碧文碧珏定睛一看,齐旻一手拉着方沐阳,另一手搭在他肩上,像是将方沐阳环抱怀中,更将他与周遭拥挤的人群分隔开。他垮着脸,似乎是满脸不悦。人家谁乐意大过年的看见这么个丧气模样,更何况齐旻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冰寒之意。所到之处不用他去挤,人群便自动分开了一条道。 碧珏连声叹服:“没看出来,六殿下还有这么个本领。” 碧文和碧波对视一眼,回头看林嘉反正也没跟上来,不由松了口气道:“罢了,左右追不上,远远跟着也就是了。反正有六殿下呢,咱们也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说着三个侍女便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一人点了碗汤圆吃了起来。 等落在后头的林嘉赶到,她们三个早就吃完擦干净了嘴,一副无辜地模样跑掉了。搞得林嘉心里不舒坦,心想回去再好生收拾这几个丫头。 方沐阳吃饱了又提起兴致逛这灯会,她也发现人群遇到他们总会自动让开一条路,抬起头看齐旻,见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禁不住脑门上流下一滴冷汗。这货,夏天还可以当冷气机使用,冬天就显得太冷了些。 不过见齐旻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有些不适的模样,忍不住便道:“人也太多了,不如我们找个人少清静些的地方?” 齐旻眼睛一亮,点点头,拥着他快步穿过人群,拐进小巷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搞不懂他要做什么,不过方沐阳相信齐旻总不会害她。果然到了皇城一侧,人就少了很多,再往前去,更是显得寂寥起来。 这一带除了值守的御林军和行色匆匆赶去御街看灯的人,就只有黑乎乎的城墙。一边是皇城,一边则是外围各个衙门的房子,中间宽约五十米的青石巷道将皇城拱卫在中间。 齐旻带着他穿过宽阔的巷道,顺着围绕皇城的金水河朝远离皇城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便到了一座低矮的小山下头。他轻车熟路地上了山,寻好了地方将方沐阳轻轻推上前道:“看吧!” 方沐阳抬头展望,皇城前的御街、灯会尽入眼底,此时彩灯高挂,却又听不见那边的喧闹,一时间竟让方沐阳以为身在仙境一般。她放缓了呼吸,生怕太大声就会惊散了这旖旎美丽的景色,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165 烟花 “后山。”齐旻薄唇轻启,在方沐阳耳边吐出两个字,而后将头倚在他的肩窝处,灼热的呼吸喷在方沐阳耳边,不肯再动弹。 一时贪看景色入了迷,方沐阳连什么时候被他拥进怀里的也没有察觉。身后传来男人胸膛的热度,呼吸烤热了方沐阳的耳垂,红霞顺着脖子爬上了脸。方沐阳低头,齐旻的双手轻轻扣在他小腹,却握得很紧,不愿意放开。 这里跟山下似乎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凡世,热闹喧哗,灯火辉煌。 另一个却是世外,俯视繁华,却清冷孤寂。 方沐阳心里的欢喜一点点沉寂下去,化作了满腔的暖意,他微微向后靠进齐旻的胸怀里,随手将他垂在自己肩上的黑发捉了一缕放在手心把玩,笑着说道:“很清静,我喜欢。” 齐旻抬起头,轻轻点头:“我也喜欢。” 这里毫无疑问就是皇城的后山了,看齐旻一路上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也没少往山上跑。方沐阳没有问为什么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会对这皇城后山如此熟悉,也不想多问。只要他问,齐旻便一定会告诉他,可是知道得多了有什么用?只会越来越沉沦。 这是最后的疯狂,而疯狂之后,一切终将归于平淡。又何必在分别前多增烦扰呢?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相拥着远眺灯会的繁华美景。 山上景色虽美,可站得久了,还是觉得脚有些酸痛,之前在灯会上也逛得够久了。方沐阳微微挪动了一下脚步,齐旻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回头找了一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下来将他拉入怀里。 方沐阳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只好红着脸坐在了齐旻的腿上,扭着头不肯看他。听见齐旻似乎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回头却没有看见齐旻脸上露出笑意,只是一双眼望着他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齐旻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轻声问道:“冷吗?” 方沐阳看着山下摇头:“还好,不怎么冷。” 齐旻望着方沐阳的侧脸。肚子里头塞了满肚子话,却觉得喉头堵得慌,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将方沐阳拥在怀里,抱得紧些,再紧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方沐阳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似乎下一瞬他就会离开自己,溶入身后无边的黑暗之中一样。 方沐阳挣了挣,轻声笑道:“你是要勒死我么?抱这么紧做什么。” 齐旻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说话的声音也闷闷地:“等这边事情弄好了。我就去瑞昌找你去。” “找我干什么?你这边有什么事情?”这个方沐阳早就想问他了,总觉得最近齐旻开始忙碌了起来,不像以前闲散而不得志的模样,似乎是找到了目标。他有些怀疑齐旻是不是让李贵妃扯进了夺嫡的事情,可想想又不太可能。李贵妃支使他,他多半都是敷衍的,难道是齐昱? 果然齐旻迟疑了一下道:“帮三哥做点事……”他说得很慢,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开口说才好。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方沐阳似乎对他们几兄弟之间争夺那个位置的事情非常不屑,虽不知道原因,但他直觉地隐瞒了自己也不甘人下的心思。而是推到齐昱身上。 方沐阳听了,轻轻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小心些。”夺嫡之争,岂止是成王败寇那么简单。远了不说,就看看大皇子,一朝覆灭之后,落了个圈禁的下场。不但没有了之前做皇子的风光,连正常人的生活都过不了。可齐旻跟齐昱的感情,他也是知道的,为了齐昱,齐旻可以做很多事。如今方沐阳自己都打算回去南楚。除了嘱咐齐旻小心些,哪里还能做别的事情? 齐旻听见他的嘱咐,抬起头来微微有些激动:“我知道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他想了想,试探地问道:“那天你跟三哥说,想跟方小姐结为兄妹,是真的吗?” 方沐阳心底叹了口气,还是轻点着头道:“自然是真的。” 齐旻却高兴起来,放在方沐阳身前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憧憬地说道:“那,等我这儿的事情了结,我去找你,可好?” 铺天盖地的忧伤突然就席卷了方沐阳,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齐旻,只得站起来推开齐旻的怀抱,远眺皇城灯会,不做回答。 可齐旻却以为是方沐阳对自己没有信心,忙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沐阳,你信我。” 半晌,才听见风中传来方沐阳低低地一声:“嗯。”齐旻这才放下心来。 可转眼方沐阳又说道:“两个男子相恋,真的可以吗?” 齐旻急了:“如何不可以?”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亲人的见证,这样真的就幸福,可以一辈子走下去么?”方沐阳却完全不确定,就是在他前世那个开放的世界,同性恋也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逐渐被人们所接受,为什么齐旻就可以笃定可以跟自己长久下去呢? 齐旻郑重地握紧了方沐阳的手:“我不知道,一辈子太长,我只知道现在心悦你。” 没有承诺永远,却是最实在的承诺。方沐阳低下头,不想让齐旻看到自己悄然而下的泪水,若是换个身份,他一定会扑进齐旻怀中感动地落泪。可现在,无法回应承诺的是他,所以他不敢抬头。 灯会最后的余兴节目上演了,一朵朵辉煌的焰火冲上夜空,绽开绚丽的烟花。 方沐阳猝不及防,叫齐旻一把拽进了怀里,狠狠地吻住。 烟花绚丽却短暂,就像她的爱情,刚刚绽开花朵,便会凋谢,直至消失无踪。方沐阳环住齐旻,狠狠地回应着。直至齐旻一把将他推开,却又舍不得,复又将方沐阳揽进怀里,微微喘着粗气。 方沐阳感受到他身体上的变化,靠在齐旻怀里偷偷翻个白眼,无奈地笑了。 等他们回到金帮的小院儿,林嘉等人早就回来了,李维也沉着脸立在一旁。齐旻视若无睹,跟方沐阳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送走了齐旻,林嘉才马着脸看向方沐阳,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沐阳便拉着碧文几个回了房。搞得林嘉长吁短叹了小半夜。 ps: 对不住各位,往后几天接着把欠的补回来。打了四天针了,还是有点不舒服。重感冒引起的肠胃炎,上吐下泻加发烧。天气热了,大家吹空调一定要注意,我就是吹空调了又出门搞成重感冒的。最伤心的是不能好好吃饭,母上大人只准我喝白粥,我就真是嘴里淡出那啥了。 166 李府赴宴1 李府的宴请定在正月十八,十七日一大早,这次宴会邀请的所有宾客名单便送到了林嘉手上。其实他手上也有一份自己搜集得来的名单,但总没有齐旻送来的这份清楚明白。 林嘉翻了翻,忍不住叹口气。其实坦白说吧,刨除齐旻和方沐阳的身份不提,他们俩站在一块儿真的是一对璧人。可是方沐阳已经是决定了要回南楚,估计一回去皇上就会给她选择一个青年才俊完成婚姻,毕竟方沐阳的年纪也不小了。这样一来,方沐阳和齐旻完全就是没有可能的。而且,林嘉抽了抽嘴角,想起这几日套碧文几个的话,就有些无语。而且齐旻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一个男人,如果发现方沐阳其实是个女人,会不会就不喜欢了? 林嘉觉得自家主子跟齐旻之间的事情不能去想,越想越头疼。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没多久也该回去瑞昌了,也就这十几天提心吊胆。唉,那就再蹭上十几天吧! 把名单送到方沐阳手里,林嘉还要去安排明日去李府赴宴的护卫人手问题,转身又忙活去了。 方沐阳展开名单看了一遍,跟之前林嘉搜集来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对女眷这块的更加明显些。毕竟女眷出门是各府自己的事情,林嘉他们搜集来的名单,多半侧重于男性那边,女眷那边的消息不多,齐旻的这份名单倒是补足了。 看看李府宴请的这些人,啧啧,规模还真不小。朝廷里头数得上名的勋贵、三品以上的大员基本都在被邀请的行列里头,不过真正去赴宴的,勋贵倒没几个,多是文官。看来三皇子跟五皇子的夺嫡之争,差不多也是朝堂上的文武之争了。而且因为浩然先生也会赴宴,朝中的文臣差不多都去了…… 方沐阳一个个看着名单,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定州王璟。如今这位已经是翰林院学士,若论品级,自然够不上李府宴会的资格。可人家是定州王家的长子嫡孙,浩然书院的得意门生。怎么也能在李府宴会上有个一席之地。这个人以前在浩然书院跟方沐阳对上过,后来还追到瑞昌去了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又走掉了。 方沐阳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了底,便寻思起明日赴宴的事情来。 反正小方姑爷就一个原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无错。他一介白身,能够被邀请赴会就该诚惶诚恐了,到时看看热闹就行,至于凑热闹。小方姑爷就不参合了。 打定了主意,小方姑爷便放下心来给方平安写信。也不知道这丫头最近有没有乖乖的,前几天黄老板还上门来拜年,说是经过上次的事情,儿子记了教训。长进不少,只是给金帮添了麻烦,连累了方小姐云云。还给方平安带了礼物,这次正好一块儿给带回去。那处铺子也卖了,不过买家是谁,黄老板不太清楚。方沐阳心里有个猜测,但又不好当面问齐昱。这次写信问问方平安,说不定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碧文几个也在准备着。 李府宴会,算是小方姑爷在京城上流圈儿的一次亮相,不能寒酸了。就是姑爷赴宴,不好带丫头,少不得还是让碧珏装成小厮跟着伺候。反正她扮小厮也习惯了。李府里头也安插了人手,暗卫都已经混了进去,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至于出行的马车,跟车的车夫,有林嘉盯着就行了。碧文碧波没法跟去。只能先把明天姑爷要穿的衣裳拾掇出来。 次日一早起来,方沐阳还吃着早餐,齐旻齐昱就进来了。一进门齐昱就抽着鼻子嚷道:“好香好香,小方姑爷你又吃什么呢?给我留点儿!” 这吃货……方沐阳起身行礼,腰还没弯下去,齐昱就已经坐到了桌子旁边,熟门熟路地吩咐碧文:“给爷添双筷子来!”说着就拿起方沐阳的筷子便要开动。 齐旻瞧着太不像话,赶紧上前夺了筷子,无奈地叹气:“三哥别着急。” 方沐阳也赶紧道:“殿下莫慌,碗筷马上来。这米粉还有些烫,您别烫了嘴。” 今儿是小院儿的厨子做的瑞昌小食,一碗米粉,加了牛肉丝的浇头,配了馒头花卷和小菜。本没想到齐旻他们来得这么早,分量并不多,这会儿已经吩咐厨下去做了。 齐昱松了筷子,伸长了脖子嗅着香气道:“就知道你这儿有好吃的,早上我可没吃什么,骑了会儿马早就饿了,正好让我填填肚子。” 方沐阳看了眼齐旻,挑挑眉头,意思是难道你们早上没吃么? 齐旻微微摇头,对着齐昱道:“三哥少吃几口,一会儿到李府便是宴席了。” 齐昱已经接过新煮的米粉喝了口汤,这才满足地叹气道:“他家有什么好吃的?每年也不过是那几样,我没去都知道,无非是酥蹄髈,八宝鸭什么的,难得有个新鲜的。哪儿像小方姑爷这儿,没进门就能闻到香气儿了!果然好吃!”说着就呼呼啦啦开动起来。 想到待会儿宴会上头,大概也吃不好东西,方沐阳也就不再客气,端着碗大吃起来。吃完一抹嘴才想到:“两位殿下也太早了些吧,这会儿过去只怕人家还没准备好呢!” 若是论身份,谁能比得过眼前这两位去?按照宴会的规矩,他们俩也就是宴会最后露一面也就成了,并不需要这么早啊! 齐旻看着方沐阳,眼里露出笑意,觉得方沐阳是担心自己早上没吃好,饿着了,心里暖融融的。 齐昱抽空“唉”了一声道:“别人家也就罢了,李家不同,总是我舅舅,去得早些也好。”至于是哪里好,他也不想明说了。 方沐阳陡然清醒过来,今日的宴会定然有些别的意思,差不多也就是支持齐昱的人的一个集会了。齐昱自然是要早早过去得好些。 说是如此说,待等到出门的时候,也是临近晌午了。齐昱这家伙吃饱了就说自己撑了,上不得马。又说吃太多胃不舒服,找方沐阳讨茶喝,拉着他聊天。一来二去,就把时间给磋磨过去了。 齐昱兄弟俩骑马,方沐阳便不好坐车。白费了林嘉一番功夫,只得又赶紧套了马来,自己欠着缰绳扶方沐阳上马。方沐阳瞅了一眼他的胳膊,摇摇头喊了碧珏过来,又对林嘉低声道:“你伤还没好,多少也当心些。” 林嘉左右看了看,跟着马的四个人都是自己这边的好手,放了半截心,拱拱手目送他们几人离开。不是他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自从上次方沐阳出事,林嘉总觉得提心吊胆的,心里不安生。尤其今天去李府,明知李家人在算计方沐阳的亲事,多少都应该要防着些才妥当。 到了李府门口,远远便瞧见李丞相带着儿子和宾客迎了出来。 方沐阳瞅了眼齐昱,这家伙穿了一身大红箭袖的袍子,乍一看像个新郎官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娶亲的。反观齐旻就要低调得多,鸦青色的袍子,白玉发冠,愈发显得气质清冷。至于方沐阳自己,做客总不好穿得太过素净,便穿了身浅绿绣深绿竹纹的袍子,显得文质彬彬的。 众人瞧见他跟齐昱兄弟俩一起过来,彼此都看了一眼,心知这位果然得三殿下的喜欢,又知道他胆大心细且不爱居功,金帮怎么都是三殿下登位的助力,只得慢慢将腰弯下去行礼。 齐昱一个箭步跳下马来,笑着上前把李丞相扶了起来,又叫其他臣子起来,摆手笑道:“您是长辈,往后可不能再如此了,省得让人笑话我不孝呢!” 李丞相笑着点头道:“两位殿下亲临寒舍,臣下感激不已,虽是亲眷,但毕竟君臣有别,迎上几步而已,并没什么。” 抬眼看见方沐阳,刚才行礼的时候,这小方姑爷避让到了一边,并没有受礼,看来是个聪明的。赶紧上前几步,重新见礼,一行人这才朝着府内走去。 齐昱笑着托了李丞相的胳膊,旁边跟着齐旻,方沐阳落后半步。看在其他人眼中,都是惊诧莫名,心说这小方姑爷好大的面子,跟殿下同进出,相爷亲迎。这还是一介白身呢,往后得了官身,那还了得?! 一群人簇拥着进了花厅,他们三个是到得晚的,里头早就排开了场子。屋里烧着火墙,暖融融的,一抹珠帘后头放了一架古琴,演奏的人正垂手而立,显然之前是有歌曲伴奏的。 富贵窝里的日子,方沐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端着笑站在一边。碧珏跟齐旻齐昱的侍卫都没有进来,自有人带着他们一边去休息。腰肢婀娜的俏丫头们很快将之前的茶水撤了下去,又给重新上了新茶。 不用人介绍,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位便是金帮的小方姑爷,一个个上来打招呼。方沐阳不卑不亢,一一打过了招呼。这厅堂里的三品大员和少数的勋贵们早就知道方沐阳的底细,更晓得是自己一条船上的人,言语间颇为欣赏的模样。倒是年少的什么世子少爷们颇有些不服气,瞧着方沐阳的眼光中带了几分鄙夷。 方沐阳只当没瞧见一般,跟各位大人们周旋着,间或一抬头,便望进了齐旻盛着担忧的眼里,回他微微一笑。 167 李府赴宴2 李府为这次宴请颇费了些心思,花厅里头温暖入春,从侧门出去便是游廊,一直通到花园。虽是冬日,但今日艳阳正好,可以游园赏梅,吟诗作画,山亭中备了双陆围棋,山下流水边放着垫了绣垫的锦墩鱼竿,只要客人们需要的娱乐,贴心的主人家都已经准备好了。甚至在花厅边的暖房里头,还有几个艳婢伺候着,那里是给年轻公子们准备的投壶骰子之所。如果各位年轻公子们有什么“需要”,客房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可是主人的贴心安排此刻并没有什么人理会,因为今天还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尚未到场,大家都在翘首以待。 浩然先生很少出现在各种宴请的场合,虽然一直听说浩然先生是京城人士,可这么多年谁也打听不出来他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枉费各家权贵的多年苦心。如今听说李府邀请了浩然先生,哪个不激动。就是跟着五皇子的那些小毛崽子,要不是碍着五皇子的面子,只怕也会跑过来的。谁让五皇子那边都是勋贵军队的,就是想跟浩然先生套套近乎,人家还不乐意呢! 今天来的人这么齐全,实在是大家都对浩然先生怀了极大的希望。自家儿孙中,争气的少,不争气的多,若是能拜入浩然书院修上两年性子,总能好上一些不是? 可浩然书院进去难不提,每年还有个什么考试,若是不中,岂不是连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少不得要拜托浩然先生多照顾一下。但这一切的前提,总得能见到浩然先生吧? 李府的这个机会,可谓难得。 所以今日不但朝中三品大员齐聚李府,各府的青年才俊们也都聚在了一起。言谈之间无非是章台走马,凤楼斗鸡的,方沐阳远远瞧了一眼,并没怎么在意。而是着意跟各位达人应酬着。 金帮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不能独善其身,跟各方面的关系都要交好才成。若是往后再有个什么事情,也不能光指望着齐旻齐昱出手帮忙。县官不如现管的,别人能出手帮你,前提是大家得有交情才行。 所以方沐阳很认真地跟各位大人们套交情,可也免不了公子哥们的闲言碎语传进耳朵里头来。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还不是舔着脸去奉承我爹。瞧瞧他那副蠢样!” “就是,什么天下第一帮,不过就是三殿下的一条狗。” “也不知道今天把他带来干什么,瞧他那副怂样,啧啧,穿件好衣服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 “带狗出来当然是遛狗啊!哈哈哈” 众人附和地大笑。方沐阳看了他们一眼,回头却发现齐旻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正阴沉地盯着那边的一群公子哥。方沐阳也笑了:“干嘛?难道我还跟一群小孩子生气不成?” 齐旻点了点头,悄悄捏了下方沐阳的手,似乎在给他鼓气一般。那头齐昱不知正跟别人说起什么。大声叫齐旻过去。齐旻低声道:“若是累了,只管去旁边歇会儿,不要理会这些人。”说罢看着方沐阳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那头的公子哥们已经把话题转到了浩然先生身上。实在是浩然先生这些年来太过神秘,几乎都呆在浩然书院不出门,等闲难得一见。 “浩然先生什么时候来啊?” “那谁知道呢?也不知道浩然先生能不能看上我,我要是能进浩然书院。我爹该不会骂我了吧?” “是啊,听说李丞相特地给通融了一下,到时说不定得吟诗作画什么的,我有点儿怕。”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你们再差,能比那个小方姑爷差?” “那倒是,本来就是赘婿。还是个江湖人,说不定大字都不识得一个呢!” “有他垫底,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了吧?” 方沐阳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了今天的宴会。碧文几个没少花心思。虽说是布袍,可这是舅舅新弄来的细纹精棉,比绸缎只贵不便宜。头上的发带是暗纹织锦,熟练工人一天也就能织出一寸来,羊脂白玉的发钗微微发黄,也是前朝古物。这些人哪儿看出来他是草莽了? 再说了,浩然那个老头子真有那么俏?方沐阳可一直没觉得。冯麻子那个侄子一直在浩然书院读书,早就已经中了秀才,结果死活不肯去考举人,说是志不在仕途,要钻研学问,发扬什么学说的。方沐阳就觉得浩然书院不像是个读书的地方,倒像是搞传,销的,把人都忽悠傻了。 至于他们说的比试什么的,方沐阳真心不感兴趣,他往厅内挪了挪身子,寻了个清净些的地方坐下,见李府的点心做得确实不错,便拈了一块细细品尝起来。 李府的安排确实周到,后园请了京里有名的戏班“红满堂”,此刻已经快开戏,李丞相的嫡长子彬彬有礼地请了各位过去。方沐阳发现,一听说去后园看戏,那些纨绔公子哥个个都跟打了鸡血针似的,精神抖擞,心中不由有些疑惑。难道这“红满堂”很有名,很难请不成? 齐昱在李公子的陪伴下过去了,李二公子本是要陪着齐旻的,可他素来就看不上齐旻,早就自顾自地走掉了。齐旻落得清闲,便落在人后,陪着方沐阳慢慢朝后园走。这一幕落在别人眼中,倒是觉得齐旻温和善良,跟传闻中冷冰冰的形象有所出入。 到了后园一瞧,方沐阳哑然失笑。 难怪那些公子哥一个个眼冒绿光,原来这后园的戏楼搭在当中,绕着戏楼两边又起了二层的高楼。虽有一段儿距离,可也能将对面楼上坐着的各家小姐瞧得清楚,中间并没有任何幕帘遮挡。原来是能看到美人啊! 方沐阳跟着齐旻,也坐到了中间的楼阁上头。放眼望去,左侧是各家公子,右侧是各家小姐,中间这块儿坐着的都是朝中大员和勋贵王爷。与两边的阁楼相比,中间倒是安静不少。楼上的各位大人不少都认真盯着戏台,确实是一副粉丝的模样。可两边阁楼上的公子小姐们,倒是秋波暗送,明显就往舞台上细瞧。 女眷们瞧着要比公子们那边人多很多。捧着果盘茶壶毛巾香炉的侍女往来不绝,各家小姐们三两闲坐成群,不时望一望对面再用帕子掩着脸低语一番。方沐阳想,如果她穿越过来就是到一个平常女子身份,说不定也跟这些小姑娘一样,跟小姐妹坐在一块儿闲聊吧? 戏台上锣鼓声响起,好戏开锣了。 第一折是齐昱点的“天官送福”,是个喜庆的戏,也适合正月里这样的日子来演。只是在方沐阳听着,敲锣打鼓地闹腾得慌。 一折戏还没演完,小姐们坐的那边儿就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位穿绿衫的小姐泼了蓝裙子小姐一身茶水,方沐阳瞧了一眼,难道是现场版的宅斗戏码?可惜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公子哥那头有位穿藏青色袍子的起身看了眼,又叫人嬉笑着拉了下去。不知道是那位小姐的兄弟还是爱慕者,方沐阳脑洞大开,觉得这比戏台子上头演的精彩多了,看得津津有味。 齐旻顺着他的眼光左右看了看,不知道他满脸兴奋地看的什么,顺手剥了一个橙子递到方沐阳手里。 方沐阳接了还没往嘴里放,横刺里伸出一只手来便夺了过去。方沐阳抬头一看,不是齐昱是哪个?他得意地掰了一瓣儿塞进嘴里,口齿有些不清晰地说:“六弟挑的橙子果然好吃!”一边朝着方沐阳挤眉弄眼。 不知道这人突然又发什么疯,方沐阳看了他一眼,压抑了翻白眼的欲,望,低声问道:“三殿下有何指教?” 齐昱一屁股坐在齐旻身边,嬉笑着说:“你们俩好歹也长点心眼,没瞧见那头一直盯着你们么?”他朝着女眷坐的侧楼呶了呶嘴,示意那边一直有人盯着他们在看。 方沐阳早就注意到了,李府有意让自家小姐跟这两位皇子和自己联姻,女眷那边有人看也是正常的。他朝着齐昱淡淡一笑,露出一排白牙道:“人家瞧的是您!哎呀,李府宴会果然是盛大,今晚我得好好给小姐写封信描述一番。” 就许你逗笑,难道不许我打小报告了? 齐昱一噎,只得正色道:“宅门里头弯弯道道多,反正你们小心些。”说罢又坐回了前排。 方沐阳低头一乐,旁边齐旻捏了捏他的手指,抬头一看,齐旻低声道:“三哥说得对,是我莽撞了。”脸上隐隐露出愧意来。 他那眼神看得方沐阳心里不舒服,忙道:“你别听他的,左右咱们又没碍着谁,好好把今天混过去也就得了。” 齐旻微微点头,伸手又取了一个橙子在手里剥着,细心地将上头的经络都撕干净了,放进碟子里头推到方沐阳跟前。 一折“天官送福”演罢,齐昱高声叫赏,众人自然纷纷跟着打赏,一时便喧哗起来。 恰在此时,小厮来报,说是浩然先生到了。李丞相忙整了整衣裳,一众人等跟着迎了出去。 168 李府赴宴3 听闻浩然先生来了,莫说是主楼上坐着的各位大人们,旁侧阁楼上坐着的公子哥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迎接。李丞相拉着齐昱,齐昱拖着齐旻一起走在前头。方沐阳只略站了站,便落了后。 开玩笑,他才不想见到浩然那个老头子呢!上次为了留下他,什么打赌给书院扫地的话都能说得出来。什么德高望重的学术大儒,也就是个老顽童。今儿李府的宴会他可不想出什么风头,还是避一避得好。 公子哥们簇拥着上前,路过方沐阳身边时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方沐阳无所谓,他两辈子加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跟一帮小孩子见气干什么?本来就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略微招惹他都可以不计较的。真的,咱肚量多大啊! 这么想着方沐阳就觉得自己特别高大,可看在别人眼中就是畏缩不敢上前,顿时又将他看轻了两分。 外头众人寒暄见礼已毕,李丞相与浩然先生挽着手,笑着走了进来。齐旻齐昱略微落后几步,身边跟着王璟,也是正低头交谈的模样。 方沐阳一拍脑门儿,是说之前看到名单上有王璟,怎么进来没有瞧见,原来这位跟着浩然先生来的。那些公子哥儿瞧着王璟的眼光里充满了崇拜,大概都想能做他的师弟吧? 方沐阳赶紧又往后挪了两步,生怕被逮住了。 戏台上的戏文早就歇了下来,李丞相请浩然先生坐上座,浩然先生坚持不受,道是君臣之礼不可废,要请三皇子、六皇子上座。齐昱齐旻自然不肯,坚持执晚辈礼,敬陪末座。 当然也不是真正的末座。最外边靠着门不起眼的位置让方沐阳坐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挤一拐,方沐阳就到了角落里头。不过他还巴不得呢。一样有茶喝,有水果点心吃,不用往前面人堆里头凑合,这边儿才舒坦。不是他嫌弃。这些公子哥啊,大人啊,身上都熏了各种香。肯定是上等香料,闻着味儿不错,可是这么多人,这么多种味道凑一块儿,啧啧,鼻子受不了啊! 刚坐下没寒暄两句,便有人按捺不住,开口道:“往年想要求见浩然先生。却一直无门而入,难得今日凑巧,还请浩然先生看看我家犬子,能不能到书院里头聆听教诲?” 浩然先生打着哈哈:“贵公子一表人才,定然才学不浅。二月初二书院入学试。大人只管送公子去就是。” 方沐阳躲在角落里头偷笑,人家要是能考上,还凑到您面前拜托啥?这老头子倒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叫人家去参加考试,这不是糊弄人么? 只听李丞相也笑着道:“师兄,何必等到二月初二。寒舍备有文房。不如师兄出个题目,让他们做来看看,大家品鉴一二?”开玩笑啊,他可是借着师兄浩然先生的名头才邀了好些原本支持大皇子的人过来,岂能不趁机卖好,收拢人心? 浩然先生盯着他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点头道:“既然丞相开口,倒也无妨。不过并非比试,权当消遣罢了。” 这话一出,李丞相松了口气,众人也露出欢喜的表情来。只要他开了这个口。那就有门儿。一时间众位大人笑得满脸开花,公子哥有的摩拳擦掌,有的面露苦色,大家全都眼巴巴地看着浩然先生,等着看他出什么题目。 李府这处戏楼是专为听戏所设,扩音效果那是相当不错。浩然先生这头说的话,转瞬就传到了女眷里头。一个戴着金钗穿着体面的婆子也笑吟吟地过来福礼道:“相爷,各家小姐听闻浩然先生来了,景仰不已,奈何男女之别,不好当面致意。既然是浩然先生出题,我们小姐也想献丑,请浩然先生品鉴一二,不知可行么?” 李丞相一看,这个是自家夫人跟前得力的婆子,说辞也是早就商量好的,当即便笑着道:“她们闺阁女儿,闲来不过书画怡情罢了。既然有心要跟着参合,到时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哟!”说着转向浩然先生道:“师兄你看呢?” 方沐阳躲在角落里头瘪嘴,看什么看,你们早都商量好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都能明白的事情,浩然先生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总要给自己的师弟留两分面子。心里叹息了一声,面上还是笑着道:“如此也好,待我想想该出个什么题目才好。” 众人平息静气,眼巴巴地望着浩然先生,侍女小厮们来回穿梭,很快就在两旁的侧楼里摆上了十来张桌案,放置好了文房。戏楼上的锣鼓声早就停歇,幕帘微动,显然是后头有人正偷看。 王璟环视了一圈,却没有见到方沐阳,心里有些疑惑。却听见浩然先生朗声道:“不过咱们事先可得说好,今日大家以文会友,不过图个乐子,做个消遣,可千万别嫌我年纪大了脾气古怪。” 李丞相一愣,没明白自家师兄这没来由的话是从何而起,略一思忖,便晓得他的意思是拿这比试当个玩意儿,不是晋身浩然书院的途径,心里暗骂老狐狸。可脸上还是笑着说:“消遣归消遣,可年轻人争强好胜惯了,定是要分个高下出来。师兄只管品评,我学问不精,就图个乐子。” 说着一挥手,后头便有小厮侍女捧了盘子上来,李丞相指着盘子道:“各位公子若是哪位拔了头筹,这柄白玉如意就算是老夫添的彩头。各位小姐若是拔了头筹,彩头便是这顶累珠花冠。” 那彩头果然好,方沐阳隔得这么远也能瞧见那两个托盘上的灼灼宝光。不过他的小金库也不少了,所以只是抬起眼看了看,椅子却没有挪动一下,反倒往后缩了缩身子,生怕别人瞧见他。 那如意白中泛黄,带着温润的油光,一看就是前朝古物;累珠花冠也是用大小不同的珍珠累就,最大的一颗足足有龙眼大小,而且是一颗难得一见的紫珍珠,紫得发黑,却散发着荧光。这两样好东西,就是内库也不一定有,不晓得李丞相是从哪里寻来的。 在场的都是富贵窝里长大的,自然是识货之人,见了这等宝物自然明白价值。可齐旻齐昱对视一眼,心里却有几分不安。 齐昱更是在袖子里头握紧了拳头。如今不过母妃得宠,自己有角逐大位的潜力,这李家便富贵嚣张若此,要是自己真的靠着母妃的扶持登了皇位……齐昱不敢想下去,抬头正好瞧见立在浩然先生后方的王璟,他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嘲讽鄙夷的笑,又迅速隐没了下去。 连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楚,难道自己真的就可以一直欺骗自己? 齐昱心里难受,便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随意找了个借口,退了出来。 齐旻见他脸色不好,自然也跟了上去。方沐阳见他们两个都出去了,心下奇怪,赶紧也跟了出来。 正楼里头热闹得紧,一时竟没人注意到他们都出了门。外头寒风一吹,齐昱的头脑这才降了几分温度,回头一看,齐旻和方沐阳都关心地望着自己,忙挤了个笑道:“外头凉,你们都跑出来干什么?别着了风寒。” 齐旻也不说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方沐阳则担心地道:“盛极而衰本是常理,你也莫要太过忧心了。” 齐昱哼了一声苦笑道:“你瞧,这么浅显的道理,连你都明白。可惜有的人却看不透,也不想想今天这么招眼卖弄的,等着报复的人多着呢!” 方沐阳竖了眉头不高兴:“什么叫这么浅显的道理我都明白,难道说我是个蠢人么?” “不是不是,小方姑爷哪里是蠢人,我是说那里头的蠢人呢!”齐昱朝着戏楼的方向呶了呶嘴。 方沐阳小声嘟囔了一句,觉得鼻子有些痒痒,打了个喷嚏。齐旻立刻捉了他的手握在手里,皱着眉头道:“手凉了。” 齐昱在旁边夸张地遮了眼睛,低声说道:“你们俩好歹也收敛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这么一说,方沐阳忙抽了手出来,左右瞧了瞧,还好小厮丫头们都站得远,也不知看清了没有,红着脸说齐旻:“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眼见齐旻的脖子都红了起来,齐昱在旁边握拳掩嘴,笑得直咳嗽。 毕竟是在别人府上,齐旻自然不好意思起来,袖了手朝屋里走,脸上神色愈发端肃。齐昱在后头笑得直打跌,虽说方沐阳也觉得齐旻闷骚,可叫齐昱这样笑话,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走到齐昱身边低声说了句:“咦,不知道要嫁给你的李小姐是哪位,跟我家妹子比哪个更漂亮?” 这下齐昱真的咳嗽起来了。方沐阳一面朝里头走,一面听着后头的咳嗽声,心里爽了很多。 进了屋还是挨着门边坐下来,那些公子哥和小姐们已经开始了比试,有的正挥毫泼墨,有的则望天吟哦,主楼坐的人也没什么心情聊天了,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诗文出来。那副模样,一个个跟鸭子似的,方沐阳忍不住好笑,忙端了茶杯遮掩,没想到身边突然一人落座,笑着问道:“小方姑爷怎么不出手?” ps: 感谢辣妈投出的小粉红,感谢风行投出的评价票。年纪大了,以前连续熬夜三四夜都没事,这次搞个热感冒,一直都觉得精神跟不上,拖节奏了,对不起。会在月底之前尽快把欠更补足的。谢谢大家的体谅和支持。 169 李府赴宴4 方沐阳扭头一看,原来是王璟,心说这人怎么注意到了自己,却忘了大家都往前凑的时候,他进门出门的,该有多招眼。 只好笑着拱手道:“原来是王公子,哎呀,好久没见,别来无恙?” 王璟微微浅笑,磨着后槽牙道:“先生说,以戏为题,这等小题,小方姑爷应该是信手拈来吧?快些也上前一展身手,让我也好讨教一二。” 这是来找茬的?方沐阳歪歪头,笑得腼腆:“我大字不识一个,就不要献丑了。再说还有王公子在呢,哪儿轮得到我啊?” 王璟只觉得胸闷,当日在浩然书院当着那么多人下自己面子的时候,这人该是有多嚣张,这会儿藏拙做什么?还说什么有自己在不好出手,是在提醒他是手下败将么? “小方姑爷的意思,是我不配请您出手了?”王璟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牙也磨得擦擦响。 方沐阳生怕这边动静太大,引得别人注目,忙笑着安抚王璟:“王公子可别这么说,小时候不懂事,跟您闹着玩儿,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您看今天这个场合,摆明了是让别人出头的,您这会儿挑着我不放,岂不是抹了别人的面子。您说是吧?” 王璟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两分,笑得没有那么毛骨悚然了。他的本意也不是想让方沐阳出风头,只是看见了就忍不住想来嘲讽两句,这时叫方沐阳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今日的目的何在。又见前头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提着纸张上前,这才不甘地瞪了方沐阳一眼,回去浩然先生身边伺候了。 王璟一走,齐旻立刻就摸了过来,小声问他:“他跟你说什么?” 方沐阳摇头:“没说什么,不过是激我也上去露两手罢了。” 齐旻哼了一声:“自取其辱。” 当年浩然书院的那场比斗,齐旻也是在旁边从头看到尾的。心里颇以此为方沐阳自豪,所以对王璟自然就看不上。听说这会儿他还跑来撩拨方沐阳,更是不爽。只是当着人面儿不好说什么,冷着脸撂了话便折了回去。 前头的小姐公子们陆陆续续将作品呈了上来。浩然先生以戏为题,不拘体裁。因此作品便没个统一的标准,有吟诗的,做赋的,画画的,甚至还有一个摆开了架子要写篇应试八股出来。 浩然先生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按捺着性子一篇篇往下看,心里不住摇头。这些纨绔子弟,不识人间疾苦,做出来的诗赋只有辞藻华丽可以形容。挤一挤却没什么内容,甚至有的连典故都用错,这样的人莫说是进浩然书院读书,就是书院里头扫地的,只怕都要比他们强些。 再看闺阁小姐们的作品。更是伤春悲秋,强行堆砌,满纸空言的东西。浩然先生看得不耐烦了,将手头没看的往身边王璟手里一递:“你来看。” 李丞相在旁边瞧着大吃一惊,难道说这些诗文竟然差成这样,浩然先生连看都懒得看,交给弟子代劳么?忙从那叠被浩然先生看过的里头抽了几张出来。看了一遭也是摇头,默默传给身边坐着的大臣们。 除了少数几个勋贵、恩荫的,其余的文臣还是实打实的科考出身,或许诗文一道并不特别擅长,但是鉴赏能力还是有的。看过了传来的诗文,不由也都低了头。涨红了脸。这些年他们官职越做越大,可家里孩子却失了管教,成日里走马斗狗的,连做个诗词都勉强。 也有几个心里连连叹气,谁知道今天浩然先生是以戏为题。这时令,这季节,要么便是赏雪赏梅,要么便是赞繁华赞热闹,谁晓得他竟出了这么个孤拐题目?昨日在家下的功夫全都费了,可怜还叫门客写了那么多好诗好词,连夜叫孩子背下来,结果全没用上。 王璟看了几张,忽然面上一喜,叫浩然先生来看:“先生,您看这个。” 浩然接过来一瞧,只见上头短短两句,似乎是一副楹联“丝竹阵阵,悲欢离合演不尽;锣鼓声声,苦辣酸甜奏不完”,再看那字,不过闺阁女儿常用的簪花小楷,下头落款一个李字。这才开了一丝笑脸递给李丞相道:“不知是府上哪位小姐的,平仄虽欠缺些,到底工整,有几分意思。” 李丞相接过一看,心下却不喜,这什么“悲欢离合”又什么“苦辣酸甜”的,瞧着便一股子哀怨,今日高朋满座,嘉宾齐聚,怎么就写了这么个叫人不开心的东西?不过到底还是得意浩然的夸奖,笑着应和道:“小姑娘写着玩罢了,能有什么意思。”回头便朝着楼口伺候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叫去打听是哪个女儿的作品。又招呼着浩然先生和王璟接着看其他的书画、诗词,就算是矮子里头拔将军,也得选出个出类拔萃的来才是。 可是看来看去,也就这首稍能入目一些,就连李丞相也是老脸微红,挑不出更好的来,尴尬地追问楼里伺候笔墨的下人:“众位公子可都做完了?” 好在还有个要画工笔画的,犹在上色,小厮躬身应道:“未曾做完。” 李丞相便道:“师兄不如稍坐,待他们做完了之后,一同再择优等的出来?” 浩然先生本就不耐烦,看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只觉得眼睛疼,听说还叫继续等,嗤笑一声摆手道:“不必了。若是挑最差的,倒是要花花时间,这挑好的么,有什么为难的?”说着朝那副楹联呶了呶嘴:“就她吧!也就这个稍微有点意思。” 可这个是女眷里头的,头名能花落自家当然很好,可重头戏是男宾这块儿,总不能不挑个好的出来吧?李丞相顶着众人热切的目光,急得头上都冒汗了,压低了声音恳求浩然先生:“师兄,这些个诗文,您再看看?” 可浩然先生年轻时就是个倔的,钻在纸堆里头的人,多少都有几分狂性,哪里理会李丞相的恳求,反倒摇头摆手:“不敢看,再看这双老眼就快瞎了。” 王璟听着忍不住露了丝笑意。他虽不是先生的入室弟子,但也是浩然书院的得意门生。这样的诗文,在浩然书院里头都没人好意思拿出来,真不晓得这京城的才子都上哪儿去了,居然弄了这么一批人聚众出丑。 可他哪里知道,各家有出息的孩子都已经有了出路,这次听说浩然先生过来,被带来的都是家长溺爱又头疼的,指望着能通过李丞相走走浩然先生的后门。这样的一群人,自然水平高不到哪里去。 李丞相闹了个大红脸,心里自然舒服不起来。他如今在朝中声望极高,就是明着支持大皇子、五皇子的人,也不敢这样当众驳他的面子,何时吃过这样的明亏?旁边坐着的礼部尚书向来唯李丞相马首是瞻,瞧着他吃了瘪,赶紧上前打圆场:“浩然先生,还请您指教一番,孩子们都还小,学问不精也是有的。您点拨两句,也好叫他们上进才是。” 这声音就不小了,众人一听,就明白是浩然先生嫌他们的诗文太差,连看都懒得看。都是年轻人,自然心里不服。虽说他们整日游手好闲,好歹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平日里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何曾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当下便有人不服,嚷嚷了起来,也有人记起之前说的让方沐阳垫底,总不至于太难看的话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总算在角落里头找到方沐阳的身影,忙互相使了个眼色抬头道:“先生,这屋子里头还有没做诗文的呢,不如大家一同比过,您再瞧瞧?” 浩然先生愕然,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笑得脸上的五官都凑一块儿了,连忙点头叫好。王璟嘿嘿直乐,齐昱翻个白眼,齐旻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丞相不明所以,也只得叫人请了方沐阳过来,笑着说道:“老夫年纪大了,也老糊涂了,竟把小方姑爷忘在了角落里头,待会儿一定罚酒三杯才行。” 方沐阳朝着他拱手,脸上笑得腼腆:“您太客气了,不知唤沐阳过来,有什么要吩咐的?” 浩然先生搓着手笑得古怪:“哟,小方姑爷可是贵客,今日众家才俊以文会友,怎么能少了你?快快快,文房都备好了,就等你了。” 方沐阳转过身朝着浩然躬身行礼,起身却道:“我连墨水都没喝过,您给我文房我也不知道啥是啥,还是算了吧!” 之前指出方沐阳的人有点闹不明白,听他们这口气,难道认识这泥腿子不成?可已经把方沐阳给拱出来了,就指望他来衬托一下自己这些人也不是那么差,忙在旁边起哄:“小方姑爷,不过是闲来逗趣罢了,可别推辞啊!”你要是推辞了,怎么能显出哥几个的好来? 浩然先生一拍王璟:“没事没事,让小王帮你写字,你开口就行了。” 王璟上前一步,朝着方沐阳磨后槽牙:“小方姑爷,莫再推辞了。” 170 李府赴宴5 如果换个人,当着朝中重臣的面儿,还有当世大儒的钦点,只怕会激动得不能自已。可偏偏小方姑爷是属犟驴的,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种,干脆袖了手冲着王璟露出两排大白牙:“王公子,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字不识一斗,何必强求呢?” 不等王璟答话,浩然先生就吹起了胡子瞪着眼道:“你个死小子,那老夫请你行不行?”说着便站了起来,推开王璟挽起袖子去捉笔,一副要亲自给方沐阳代笔的模样。 方沐阳又气又急,压低了声音道:“老头子,今儿这比试是为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把我架出来?” 他这点狂性最对浩然的胃口,也压低了声音回道:“老夫就是见不得草包充枕头,还都是些绣花枕头!”说完又提高了声音道:“小方姑爷,请!” 别说屋里的其他人了,就是李丞相也一副古怪的表情,他怎么就不知道这小方姑爷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什么自己一向鼻孔朝天的师兄对他这般纵容?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开口道:“铿铿锵锵,嘻嘻哈哈,吚吚啊啊,稀里哗啦。” “什么东西?”浩然先生听完,摸头不知脑,疑惑地问道。 方沐阳说:“不是这题目是戏么?敲锣鼓铿铿锵锵,大家看得嘻嘻哈哈。然后主角儿出来吚吚啊啊一唱,大家又哭得稀里哗啦。” 浩然先生实在忍不住,人前的优雅仪态也不要了,伸手就在方沐阳后脑勺上拍了一掌,气哼哼地道:“臭小子少来这套,认真点!” 方沐阳抱着头委屈地不行:“怎么不认真了?难道我是说错了不成?” 王璟在旁边咳嗽了一声道:“记得小方姑爷曾道,这作诗不过是凑凑字数的文字游戏,难道一段时日未见,连字数都凑不出来了么?” 方沐阳哼了一声:“激将法对我没用。你少来!” 后头齐旻见一屋子人都盯着他,心下莫名便有些不喜,咳嗽了一声催促道:“沐阳……”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太过放肆。好歹今天是人家李府的宴会,总要尊重主人家才是。方沐阳负气地扭头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打量了一眼前头的戏台,思索片刻道:“三尺方圆小戏楼,百味陈杂大人生。” 这回他可真没剽窃谁,人家通读唐诗也会吟,他好歹也跟着老方姑爷一同住了这么多年,随便吟哦两句的功力还是有的。要不是脑子里头记得的那些诗篇太过璀璨,他本就不想过于出风头,就是胡诌两句也懒得去动脑子的。 浩然先生听着眼睛就是一亮。赶紧提笔写下,然后盯着方沐阳眼也不眨。 只听方沐阳继续吟道:“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知谁是戏中人。” 王璟在一旁听着露出疑惑地神色来,虽说这首诗也还不错,但是跟之前小方姑爷表露出的才华相比。却显得太过平庸了一些。不过好歹也是入了仕途的人,很快他便找到了理由,想来是小方姑爷不愿在这种场合太过锋芒毕露吧?不过跟之前看过的那些相比,却实在是好太多了。而且就凭先生表示出的亲昵,小方姑爷今天这风头也是出尽了。 浩然先生写完,又重头看了一遍,点点头有些不满地道:“差强人意。也算尚可吧!” 方沐阳顿觉头疼,慌忙拱拱手,借口尿遁出了屋子。 戏楼旁边的净房也有丫头伺候,外间放着水盆净水净手的胰子,擦手的毛巾,各色物件都是奢华精致。窗台上甚至还有一只博山炉正冒着香烟。方沐阳无暇细看,闪身进了里间栓了门,这才松了口气。 只怕这会儿屋里正是热闹,可他真心不想凑这个热闹。躲了好久,居然还是让王璟给捉了出来。简直是烦不胜烦。 忽然听见外头想起脚步声,方沐阳一惊,心想门口明明有丫头守着,是谁又闯了进来?要不是自己栓了门,岂不是危险? 他侧耳细听,似乎是小丫头进来换水,两人口里闲聊,一个问道:“到底哪个是三皇子啊?” 另一个答道:“就是那个穿大红箭袖锦袍的呗!咱们这样粗使伺候的,当好差也就罢了,可别管那么多!” 问话的轻笑了一声道:“你莫是看错了?刚还看见三小姐身边的杜若姐姐给穿鸦青色袍子的那位递了东西。三小姐可是要做三王妃的,怎么会给六皇子递东西?” 之前答话的丫头有些紧张:“主子的事情,轮得到你我乱说?做好活儿就是了,要不然下次这样的宴会,可不能进来伺候了。” 问话的丫头连声称是,两人的声音又慢慢飘远。 方沐阳听见这席话也有些不解,李家三小姐就是嫡出那位准备嫁给三皇子做正妃的,身边的丫头怎么又给齐旻递东西?他赶紧收拾了出来,走上戏楼前的长廊,恰好瞧见齐旻从另一边的月洞门转身出去,不由好奇,快步跟了上去。 齐旻显然极熟悉李府,出了月洞门,顺着长廊走到底左拐,便进了一条夹巷,巷内一排木隔雕花门,齐旻走到第五扇门前,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腿走了进去。 方沐阳瞧他这副模样,更加好奇他去做什么。回头看左右也没有人,便偷偷摸了过去,斜着身子往里一看,似乎是一间客房。隐隐能听见房内的声音,却听不太清。他轻轻推了门,听见声音似乎是从内室传来的,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幔帐边,借着厚重低垂的幕帘隐住身影,侧耳细听。 只听齐旻道:“没想到五小姐居然能支使得动嫡女的丫头,就是不知您诓我来这儿是要干什么?” 那位五小姐道:“六殿下何必用这个诓字?也太过见外了。您请喝茶,这是去年的秋茶,滋味醇厚。” 齐旻似乎没动,只是冷冷道:“五小姐使了人骗我来此处,难道不是诓我么?茶就不必了,您有事直说就是。” 那五小姐嘻嘻一笑,声音清脆动听,就像风吹过的风铃一般。方沐阳虽然没见到人,可听这把好嗓子,一定也是貌美的。她的声音带着恳求的口气,轻声道:“您这话听着可真叫人伤心,您就不问问,为什么我能支使得了嫡姐的贴身侍女么?” 偷听的方沐阳都忍不住撇嘴,这位小姐要么是见识太少,要么是有恃无恐。这里虽然是处夹巷,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有人经过,到时嚷嚷起来,坏的可是她的名节。可不管怎么说,女子总是会吃些亏,日后名声也好听不了。这会儿不快点有事说事,磨蹭什么? 果然齐旻冷冰冰地吐了三个字:“没兴趣!” 李五小姐微楞了一下,旋即又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六殿下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说话都往外蹦着冰渣。” 里头传来椅子挪动,衣摆轻拂的声响,大概是齐旻没兴趣跟她周旋,站起来便准备走人。只听那李五小姐道:“其实是那丫头送错了信,我本来约的并不是六殿下,而是三殿下的。” 齐旻侧了头盯着桌边的女子,眼中寒意更甚。三哥自幼常往李丞相府里来,府里的下人可能有不认识齐旻的,但绝对不会有人不认识齐昱。这李五小姐说是约的三哥,信却传给他,委实可疑得厉害。 李贵妃为齐昱定下的王妃,是李丞相的嫡女,李二小姐。就不知道这李五小姐突然弄出这一茬,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无论如何,这会儿他也不能走了,必须留下听听这女人到底要说什么。 齐旻复又坐了下来,看着李五小姐,无声地催促她快些说。 李五也不遮掩,直言道:“不过来得是六殿下也好,我只想跟殿下说,任凭殿下千好万好,可并不是李五的良人。如今娘娘还未下旨,若是宫中想为我赐婚,还请六殿下阻拦则个。” 听说这就是定给齐旻的王妃,方沐阳心里痒得不行,偷偷把帘幕拉开一点点缝隙,往外看去。可惜那位李五小姐背向而坐,只能看见一个身材曼妙的背影,黑压压的头发上缀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头饰,却看不清容貌。 齐旻听了这话,微皱了眉头有些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李五咯咯一笑道:“我也晓得六殿下不容易,只是李五已经有了心上人,也不想进去宫里,所以还请殿下担待了。多谢殿下成全。” 说着举起了手边的茶碗向齐旻示意,齐旻也端了手边的茶,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仰头喝了下去。 方沐阳还是觉得奇怪,可见他们似乎谈完了话,忙肃立不动,听见齐旻的脚步声从身边掠过,走了出去。 可那位李五小姐却一直坐着没动,方沐阳便有些着急起来。 他已经离开戏楼那边太久,若是还不回去,便会让人生疑的。这李五到底是要做什么,怎么还不走? 正有些焦躁,又听见一个轻轻地脚步声走进来,停在帘幕边道:“五小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171 出事 脚步声响起,帘幕因为人走动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后静止下来。 方沐阳又呆了大概一分钟,听见没有了声响,忙出来顺着原路回了戏楼里头。 一见他进来,浩然先生就笑:“躲到哪里去了?莫非彩头都不想要了,那可就便宜我了!” 方沐阳忙上前拱手哈腰:“您老喜欢拿去玩就是……” 话没说完浩然先生就翻了脸,索然无味地连声道:“没意思,没意思。”一边说一边从小厮手里夺了放如意的盘子,塞进方沐阳怀里。唬得那端盘子的小厮脸都青了。 大家又是一阵寒暄,听口气好像是方沐阳出去这会儿,有人将他原来在浩然书院的事情说了一通,这会儿就连李丞相看着方沐阳的眼光都带了几分欣赏和惋惜。到底是读书人出身,对于有天赋的孩子还是挺喜欢的,又因为他终究走上了江湖草莽的路子有些可惜。 方沐阳应付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一面抬头四处看,不但没有瞧见齐旻,就是齐昱也没有瞧见。想到之前在那房间里头听到的话,便有些焦急。眼睛朝着女眷那边扫了两眼,也没有瞧见一个戴珍珠头面的小姐,心下更加着急。 丞相府的小厮上前接了如意下去拿盒子,方沐阳趁机拉了那小厮问道:“这位小哥,怎么没瞧见三殿下和六殿下呢?” 小厮倒是机灵温和,知道他是跟着那两位一同来的,便笑着答道:“三殿下之前说屋里闷,往园子里头去了,六殿下听说三殿下一个人,有些不放心,便追去了。刚走没多大会儿,您从游廊下头过去就是了。” 方沐阳塞了个荷包给他,见大家已经聊到了浩然书院上头。便跟在那小厮后头出了门。 王璟却一直盯着他,见他出了门,低声跟身边几个公子哥告了声罪,也跟了出去。 从游廊出去。迎面便是一座太湖石累就的假山,冬日萧瑟,枯枝从山上垂下,大概夏日里又是一番旖旎风景。方沐阳无暇细看,转过假山,远远便瞧见齐旻正快步疾行,远处水边的六角亭架了隔窗,远远瞧见那窗边站着一个人影,大红挑金的衣裳,似乎就是齐昱的模样。 齐旻当先进了六角亭。方沐阳担心,慌忙撵上去,又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齐旻却满面赤红地撞了出来,摇着头咬牙切齿:“着了道了。” 里头立着屏风。隐约能听见低低地娇吟声,方沐阳心知不好,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被齐旻捏疼了手,赶忙回神扶着齐旻低声问:“你怎么了?” 齐旻喘着粗气道:“李五娘这贱婢!居然在自己的茶水里头也下了药。这边不要管了,赶紧去找三哥要紧!” 可他这副模样,方沐阳怎么能放心离去?抬头四顾。居然一个丫头小厮都不见,抄手游廊上却瞧见王璟。方沐阳也懒得去想他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忙扬声叫王璟过来,央求他去唤人来。 无论亭子里头的是哪个,若是被人撞破,名声是一定没了。只怕性命也堪忧。王璟出身世家大族,这样的丑事不知见了多少,一看齐旻的样子也晓得他中了招,迟疑了一下道:“这边你们先别管了,我去跟相爷说一声。就说六殿下忘了东西,你赶紧带六殿下出去。” 说罢扭身便要走,齐旻一把拉住他道:“还有三哥,一定要找到三哥!” 王璟郑重地点点头,疾步走开了。 方沐阳只觉得齐旻捏住自己手腕地方愈发疼痛起来,一看齐旻的额头都冒出细汗来,双眼有些无神恍惚,知道他是尽力在克制自己。可又不晓得齐旻到底是中了什么药,忙将齐旻半扶半拖地弄出园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刚出来便碰上了一个相貌不起眼的丫头,凑进来喊了声“姑爷”,帮忙扶了齐旻。 方沐阳稍稍放了心,知道这是林嘉安插进李府的暗卫,任由她扶了齐旻,低声问道:“六殿下中了药,是李家五小姐下的,你去打听打听是到底是什么药,叫碧珏赶紧出来,把车备上。” 那丫头送他们出了戏园,微微屈膝闪身而去。 又有一个小厮上前来扶了齐旻,转过七折八回的长廊,朝着角门那边而去。到了门口,林嘉已经将马车赶到了门口,碧珏立在车辕边,上前扶了齐旻进去。林嘉跟着进来看了看,见齐旻脚步轻浮,面色赤红,额头冒汗,人却已经昏昏沉沉的样子,也拿不准到底齐旻中的是什么迷药。忙驾了车朝着金帮的小院过去。 方沐阳的手被齐旻捏得生疼,就是人都昏沉了,他手上的劲道却不曾减弱,疼得方沐阳微皱了眉头。他想了想问碧珏:“怎么只有你?李维李力呢?” 碧珏低声道:“听说三殿下不见了踪影,李力侍卫急得不行,悄悄进去找去了。李维却不知道,我们刚下去没坐一会儿他就出去了,到相府的人过来,也没瞧见人,奴婢就先出来了。” 虽不用时刻跟在主子身边,也不能这般清怠吧?方沐阳冷冷哼了一声,碧珏则担忧地看了齐旻一眼道:“六殿下到底是怎么了?” 方沐阳回想了一下,估计问题是出在他跟李五喝的那杯茶上头,可为什么齐旻要说李五娘连自己的茶水都下了药呢?他有些不解,只能摇头道:“看来是着了别人的道,还不知道三殿下那头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马车忽然停住,方沐阳和碧珏猝不及防,摔在了一起。碧珏扶了方沐阳低声道:“姑爷坐好!”说罢便从车窗下头抽了一把剑出来,一掀帘子出了马车,坐到林嘉身边。 方沐阳暴汗,他一直以为车窗下头的那个是装饰窗棂的…… 外头林嘉看着拦在马车前的黑衣人一言不发,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左右住着的都是高官勋贵,有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京都内行凶?己方不过六个护卫,对方却有三十余人,看来今天这场苦战在所难免。他低声对碧珏道:“我领人杀上去,你驾车冲出去。” 车边的护卫们也聚拢来,提着手里的武器做出保护的姿态。黑衣人一言不发,举着兵器便冲了上来。林嘉正丢了缰绳从座位下头拿武器,碧珏却已经举着长剑跳下了车,气得林嘉只能一跺脚,一甩缰绳催促马匹往前冲。 但突围也不是那么顺利,对方的武力值也不低,六个护卫加上碧珏也只能拉住十个人左右,剩余的人守住了路口,朝着马车冲来,林嘉手上的伤还没好全,一手控缰,一手执剑还是有些吃力。 方沐阳坐在马车里头,双手抓着窗棂才不至于滚落在地上。齐旻狠狠地在车壁上撞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眼中多了几分清明。 听见外头的打斗声,他声音嘶哑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方沐阳的回答言简意赅:“打劫!” 齐旻没理会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朝外看了一眼,只是这一动又觉得药性上来了,头晕不已,他使劲在手上咬了一口,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松开来,感到清醒了很多,当机立断拉了方沐阳:“下车!” 林嘉在外头也听见了,隔着帘子道:“下车也好!”说着便反手丢了两柄匕首进来。 齐旻拾了匕首,塞给方沐阳一把,拉着他便从后头跳下了车。 黑衣人见车上有人下来,立即全部围了上来,幸好这巷子不够宽敞,护卫和林嘉碧珏等站在一排,刚刚好能挡住黑衣人。只是对方人手太多,不知能抵挡多久。 方沐阳瞧着心痛不已,喉头哽咽还没说出话来,便被齐旻强拉着往前跑去。 这里都是连绵的公侯府第,占地宽广,各府之间隔着两人来宽的夹道,少有人迹。齐旻似乎对这一块非常熟悉,领着方沐阳钻进夹道里头,跑了不过五十来步,便瞧见一扇虚掩着的小门,两人立刻闪身钻了进去。 精神稍微松懈一点,齐旻又觉得药性上来了,可这会儿不再是昏沉欲睡的感觉,却是喉头发干,一股火线顺着下腹烧了起来,他忙甩了甩头,提起精神打量眼前这地方。 这大概是哪户人家的后倒座,与主人的院子有段距离,一般是用来安置粗使下人或是族中远亲的。此刻院子里头一片安静,大概是下人们都去前头当差了,并没有人。 后倒座一般都不会只有一个门,应该另有一个侧门通向繁华之处,方便下人们外出办差。想到隔着这片儿不远就是京里繁华的灯草胡同,齐旻脚下不敢迟疑,拽着方沐阳穿过院子,搜索另外一个小门。 还好这些院子的布局都差不多,齐旻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侧门。可后头隐隐传来了兵器相交的声音,显然是黑衣人朝着这边过来了。 方沐阳一抬眼,便瞧见门边的竹竿上晒着一溜粗布的衣袍,也顾不得还是半干,忙伸手拽了两件下来。齐旻见他动作心领神会,伸手解了腰带,脱了外袍接过一件黑色的披在身上。方沐阳也顾不得那么多,脱了棉袍将另一件青色的披上身,胡乱系了衣带,跟在齐旻身后出了门。 172 离京 灯草大街就在王公府邸的背后,做得主要就是府里下人的生意。这几日正是各府忙着办春宴的时候,街上并不是特别热闹。齐旻喘着粗气拉着方沐阳出来一看,便有些傻眼。 若是人多,他们俩换了衣服汇入人群中,跟来的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可现在街上并没什么人,该怎么是好? 方沐阳也有些着急,不但是因为这里出乎意外地不好躲藏,更因为齐旻的药性似乎又发作了。他走了没两步,便要停下喘两口气,眼神也有些涣散起来。看样子光靠他们脚走,只怕一时还走不回去。况且那些黑衣人不晓得跟林嘉打得怎么样了,更不晓得往金帮去的路上是不是有埋伏,而且齐旻的情况实在是太过让人担心了。 他往身后望了一眼,赶紧扶住齐旻低下头去。 一个黑衣人正从他们出来的侧门探出身子,手中的刀刃还在向下滴着血。 方沐阳双眼发热,不知道是谁的血迹,却也不敢多想,赶紧扶了齐旻朝着旁边一家客栈走了进去。 齐旻勉强支撑着没有露出异样,等方沐阳要了房间,小二领着他们进去,他便支撑不住地倒在正关门的方沐阳背上,将脸贴紧了方沐阳的侧脸,双手环住了方沐阳的腰身。 方沐阳刚插好门,转身想要扶着齐旻去床上歇着,却被齐旻紧紧扣住,吻了上来。 意识沦陷之前,方沐阳唯一想知道的,是那该死的李五娘到底给齐旻下了什么药…… 此刻京都已经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洒落在大街上的血迹很快就被人发现,因为周围都是各家勋贵权臣的居所,五城兵马司立即便将这里团团围住了。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几家府邸都有宴请,而宴席最盛大的则数丞相府。 京兆尹差点急得一瞬白头,这些人他个个都得罪不起,而且现场的血迹一路洒进了旁边吏部尚书,文华阁大学士沈大人的宅子。府衙的捕快跟着追进去却毫无发现。五城兵马司的人立即嗤笑说京兆府的都是怂包,挨着敲开了门要进去搜府,闹得各家都不安稳。 尤其是李丞相家。 都准备开宴了,突然王璟跑过来低声说出了事。李丞相跑去地方一看,脸都绿了。自家嫡出的二姑娘不知怎么跑到了花园的亭子里头,看样子是中了下三滥的药,自己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还不停地呻吟。 刚吩咐了夫人来把人弄走,那头又不见了三殿下,好容易找到的时候,就瞧见王璟扶着昏迷过去的三殿下站在一边,庶出的五娘恬不知耻地光着身子往男人身上蹭。 李丞相年纪也不小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捧着胸口一屁股坐在地上。 刚刚打发了客人们,可还没出门就让五城兵马司的围了府,说是前头发生了命案,不让走。紧跟着又要强行闯入,进来搜府。李丞相这口气再也绷不住。眼睛一翻就歪了过去。 可蹊跷地是,除了一直绵延到沈大人家倒后座院子里头的血迹,却不见人影,也不见尸体。连番追查下来,除了早些时候离开的金帮方沐阳和六殿下,其他人都在,若是再要说线索。只怕就是沈大人家的倒后座院子里头,丢了两件粗布道袍。 等五城兵马司的人找到金帮院子的时候,方沐阳正围着桌子吃小火锅。听说李府前头出了事,他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时候?我走的时候都还没有瞧见呢!” 再问六殿下,说是之前喝多了几杯,此时醉卧在床。尚未清醒。五城兵马司的人到底也不敢造次,让京兆府的衙役又问了几句话,便收队离开了。 等到他们一走,方沐阳的神色立即肃然起来,问身边伺候的碧波:“林嘉回来没有?” 碧波低头道:“人手已经散了出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还没有消息。” 方沐阳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戾气来,恶狠狠地道:“赶紧去找,城里找不到,就去城外。人手不够马上从定州调人过来!” 碧波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退了出去。金帮在京里的人手本就不多,现在出了这档子事,除了留下必要的人守着院子,其他人都已经出去了。天色已经黑了,可林嘉碧珏和那六个护卫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们也一样着急。可就是再着急,也不敢离了方沐阳片刻,对方明显就是冲着方沐阳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过来。 碧波也没了主意,找到碧文商量了一会儿,两人还没说完,齐昱便带着人上门来了。 他也没什么多的好说,找到方沐阳便道:“京里不能再留了,你赶紧回去瑞昌,只怕还安全些。” 方沐阳道:“这我自然晓得,可林嘉他们下落不明,我这个时候怎么能走?” 齐昱一跺脚:“你要是出了事,他们岂不是死得不值?” 就连齐昱也认为林嘉等人是已经凶多吉少了么?方沐阳双眼发直,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般近。和上次在武威碰到的情况不一样,那些黑衣人拥上前来,一言不发便拔刀相向,分明就是置方沐阳于死地。既然人家已经动了第一次,难保不再动第二次手。 方沐阳也明白齐昱说得没错,可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岔了话题问道:“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齐昱冷冷哼了一声道:“敢算计爷,只怕她命不够长。” 见他不愿多说,方沐阳也不好多问,心里明白那李家五娘估计也活不长了。 齐昱见齐旻犹在昏睡之中,也不再多言,毕竟天色已黑,宫门快要落锁,须得早早回宫才好安排后头的事情。又嘱咐了方沐阳两句,留下一队近侍帮着搜寻林嘉等人,便匆匆离去了。 碧波碧文这才进来,齐齐跪下道:“姑爷,此地不宜久留,您还是连夜启程,先往定州避一避,再赶紧折返瑞昌得好。” 方沐阳摇头看了看更漏,叹了口起道:“若是今夜还找不到人,明日我便先回去就是。待到了定州,我亲自安排人过来找林嘉他们。” 碧波碧文对看一眼,还是碧波开口道:“林管家他们,身份多有不便,还是让我们的人去找吧。” 方沐阳晓得南楚在京中也有安排细作,可若是非到必要之时,一般不会动用。可今日之事不但牵扯到林嘉等人的生死下落,更关系到自己的安全,所以碧波才敢动用明面下头的人手。 这种事情他自然不好多说,只略一点头,便魂不守舍地盯着更漏坐了下来。 碧波自去吩咐安排,碧文则抓紧了收拾东西,预备次日一早就动身。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凑巧,由不得方沐阳不细细思量。若不是齐旻中了迷药,今日他们也不会早早离开,也会跟着大家一起走。可那些黑衣人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埋伏在了路上。再者因为入李府赴宴,大家都很紧张,林嘉更是早早便将暗卫安插进了李府里头。谁晓得在府里没出什么事情,回去的路上竟然出了事。 那些黑衣人伸手矫捷,下手狠辣,方沐阳心知林嘉等人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可到底是谁会下如此的狠手来对付自己呢? 相比而言,李府里头那个五小姐弄的事情,不过是后宅里头倾轧的小手段罢了,倒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可一想到这个,方沐阳不禁又暗暗诅咒起来。那个该死的李五娘到底弄的什么药,明明齐旻开始看起来昏昏沉沉的,后来却那么大的劲。青天白日的,这回可叫齐旻看了个清楚。虽然事毕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又昏了过去,可这回的身份是妥妥地瞒不住了。 方沐阳慌乱不已,枯坐一夜也毫无头绪。天色刚亮,碧波便进来道:“姑爷,都收拾好了,您赶紧出城吧!” 说完她迟疑了一下,跪下朝着方沐阳磕头道:“碧文服侍您回去,奴婢留下打探消息,还请姑爷一路多保重。” 方沐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亲手扶了她起来,叹口气道:“保重!” 当方沐阳带着碧文离开京都,宫中的齐旻似有所感,悠悠醒转过来。守着他的小太监欢喜地跳了起来,忙去禀告三皇子。 齐旻撑坐起身,望着熟悉的公室呆呆地回不过神。他似乎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他被人袭击,带着方沐阳逃窜,之后却是将方沐阳压在身下的旖旎场景……可是梦中的方沐阳,却是一个女子。满头青丝铺陈在浅蓝色的背景上,缠绵婉转。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一个这么奇怪的梦,抬手揉了揉头,却发现手上有一圈结痂的牙印。那疤痕已经上了药,散发出淡淡的中药味。梦里,他似乎就是这样咬了自己一口。 齐旻有些惊疑起来,难道自己不是在做梦?那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似乎,自己应该是在李府的花园里头…… 想到李府的花园,齐旻几乎是刹那间想通了。花园亭中的少女不是梦,被人袭击,带着方沐阳逃窜也不是梦,可是后来到底是不是梦,齐旻就有些不确定了。可是不管怎么,他被李五娘算计了才是正经。亏他自以为机警,趁着李五娘不备将两人的茶水对换了一下,可没想到李五娘给她自己也下了药。 还有三哥,该不会也出事了吧? 173 途中 早上出了京城,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城门落锁之前进了定州城。 定州分舵早已得了信,船只也已经备好,并且加派了人手护送方沐阳一路返回瑞昌。不管是理智还是预感,方沐阳都觉得这一路注定是安稳不了的,还是小心一些更好。 如今的定州城里,谁还记得有什么定州三虎,早就已经是金帮的天下。只因定州分舵位置重要,一年里头倒有八个月是赵晨亲自坐镇守着。只是如今正过年,赵晨还在瑞昌,这边便只有一个后来提拔的毛德管着。 听说了京里发生的事情,毛德自然清楚此事非同小可,立马就按着方沐阳的吩咐下去准备起来了。这时节河上的船只不多,沿线又是金帮掌控范围之内,方沐阳要返回瑞昌,自然走水路比走陆路更安全。毛德二话不说,便亲自点了人手,和方沐阳身边的人一块儿护送他回去。又点了一队人,亲自带着往京城而去。 方沐阳上了船,精神略微松懈下来,便睡了个昏天地暗,直到船过了母子峡,这才清醒一些。 为了跟京里保持联络,每逢有大些的码头时,方沐阳便会吩咐靠岸,将岸上传来的消息取来检阅一番。冬日水浅,行船也慢,方沐阳在安全有了保障的前提下,这才有了精神理一理京中传来的消息。 林嘉等人依然没有找到,大家都觉得估计是凶多吉少的样子了。碧文还好,只是她通过南楚的暗线也找不到一星半点的踪迹,难免有些沮丧。碧波已经偷偷哭了一回,只是当着方沐阳的面掩饰着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方沐阳是悄悄出城离去的,京中还未曾知会任何人。第四日凌晨的时候,又有一帮黑衣人潜进了金帮的院子里头。金帮的人折了两个,伤了六个,却只留下了对方一个人。对方一见被生擒,便咬了藏在牙中的毒药自尽了。碧文等人只差把那家伙给卸成八块。也没从他身上找出任何东西来。 刀是普通的朴刀,大户人家的护院多用此物,并不稀奇。衣裳也是最常见的九十钱一尺的粗布做的,针脚平常。衣服里头并没有任何腰牌等物件。就是衣服上头,也没有半分多余的暗记之类。 这番打斗也惊动了齐昱和齐旻,两人来了才晓得方沐阳已经启程返回瑞昌,都没有说什么,便又各自回去了。 碧文便担心他离开的消息泄露了出去,不晓得那幕后之人会不会对方沐阳下手,提醒他一路多注意一些。同时提到李府自从十八的春宴之后便一直不顺,先是府内两位小姐同时供奉了痘娘娘,一个没能熬过去,另一个则迟迟不见好。送到庄子上修养去了。 方沐阳瞧着这些琐碎零乱的小事有些烦躁,丢开了纸张走到甲板上头吹吹冷风,也好让自己安静一些。碧波见状忙拿了大毛披风给他系上,低声问:“姑爷,怎么了?” 他望着渐渐阴沉地天色。低声回道:“不晓得,我这心里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头,却又想不起来的样子。” 碧文知道他是担心京中的事情,更是忧心林嘉和碧珏的下落,想要安慰他两句,又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得默默站在船头陪着发呆。 次日便至维州。金帮在这儿也有分舵。方沐阳呆着心里烦闷不过,便下了船随意逛一圈预备散散心,谁知竟在酒楼里头遇见了唐仁,不由惊诧道:“唐大夫,大过年的,您怎么在这儿?” 唐仁一见。也瞪大了眼睛,跑过来落座问道:“姑爷您怎么在这儿?不是说衙门开印便要给您授官么,您怎么……” 方沐阳不想告诉他太多,只是微微点头道:“京里呆着没意思,而且授官的旨意谁也说不准。我便打算先回家去看看岳父他们。” 唐仁不明就里,随口便笑道:“这么多人里头,就是小方姑爷您最恋家了,这一趟回去没几天,只怕又要往京里去,何必呢?路上也不好走啊!” 听见他随口的抱怨,方沐阳也就顺着问道:“这时节是不太好走,您怎么大过年地跑这儿来了?” “这也不是没法子吗?城西赵老爷背上长了个疮,我看是血热,偏用了几个方子都消不下去,如今疼得赵老爷晚上都没法睡觉。新方子里头就差‘头顶一颗珠’,这不只好到维州来买么。幸好这是买到了,要不然赵老爷那个病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唐仁也确实有些累,望着方沐阳抱怨了几句。 头顶一颗珠方沐阳听说过,这药以鲜活的入药最好,制过的药性会减了七成,也难怪唐仁不顾正过年都要跑出来亲自办这尾药材。虽说维州就产这个,可鲜药在这个季节还是很少的。 方沐阳就点了点头,一个城里住了这么些年,常来常往的,对唐仁的性子他还是清楚。别看他抱怨,可真有事还是跑得超级快的。所以他也诚心诚意地说:“唐大夫妙手仁心,病家遇见您也是有福气啦。” 唐仁笑着摇手:“小方姑爷就别给我带高帽了,我医术不过平平,就是腿勤便些罢了。本来这次想叫小徒弟来的,可大过年的,人家一年也难得回一趟家,叫他出来也不好。出来也好,我想往定州去一趟,去年铺子里头几味药都用得差不多了,正好去定一批。你既然回去,就帮我把这些药带回去,方子都开好了,叫小万照着入药就行。” 这自然没问题,若是唐仁要跟着回去他反倒为难,毕竟方沐阳如今自身尚不太安稳。 两人闲扯了几句,吃完饭也就分开了。方沐阳往分舵去坐了坐,并没收到京里来的消息,心里更沉了一分,眼看天色不早,只得还是回去船上歇息。 这才离京几日功夫,方沐阳便瘦了下来,眼下更是青黑一片,想来晚上也从来没有睡好过。碧文瞧着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心酸。暖得是主子并没将他们当做外人,而是当做贴心人一般关心爱护着,可林嘉碧珏如今下落不明,主子日夜劳神,反倒拖累了身体。 想了想,碧文便将就着船上的小炉子熬了些银耳粥,盛给方沐阳道:“主子也不要太过担心了,碧珏他们若是晓得您瘦成这样,也,也不安心的。” 不提这茬还好,提起来方沐阳便眼眶发热,若不是因为自己,林嘉碧珏又怎么会…… 他接过了碗,默默低头吃着,可吃了一小半实在没有胃口,便和衣卧下了,又是一夜不眠,直到天亮。 174 诊脉 不知道是不是连日来都没有休息好,又太过担心的缘故,方沐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不仅人瘦得双颊都显了出来,一双眼睛落了眶,还整日里昏昏欲睡,夜里却又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碧波担心不已,接连几波刺客都让她悄悄打发了,并没敢报给方沐阳知晓。眼看离着瑞昌越来越近,碧波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只专心伺候方沐阳。 离着瑞昌只有三天水程的时候,京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说是在京外一个废弃的火神庙里头找到了林嘉。只是林嘉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已经请了人医治,并没敢挪动。可信中并没有提及碧珏等人,方沐阳估计他们多半是已经不在了,拿着信纸怔怔地发了会儿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碧波悄悄从他手里取了信纸,替方沐阳搭了被子守在一旁。 舱门被轻轻敲响,碧波出去一看,是船上跟着的自己人,便低声问道:“怎么了?”那人低声禀告:“后头又来了一拨,我们的人拦不住了,您看是不是赶紧带姑爷先走?” 见碧波沉吟不语,那人着急起来:“他们的目标是在船上,您赶紧带姑爷从陆上走,我们再找人假扮姑爷拖住他们。” 也没别的法子了,碧波一咬牙,点点头进去唤醒方沐阳,取了平常衣裳服侍他换,轻声把情况告诉了他。方沐阳略一思忖,也知道这样是最好的办法了,收拾了几样随身的东西便赶紧下了船。下船前只吩咐了一句:“挨着往回查,看看是哪里出了漏子。” 他这一路回来虽未曾遮掩,但是对方居然顺着一路下来,时间把握得这般巧妙,要说没有人泄露行踪实在是不可能。这时节河里的船虽不多,但也不是只有自己这一条船,在路上船也换过两条了。要不是船上或是沿途有人应和,对方怎么能抓着自己不放? 要是金帮居然出了内奸,那就必须要整顿一番了。 因为是临时靠岸,也没有马车或是马匹接应。碧波带了十个好手护着方沐阳沿小路前行。再往前最多两个时辰便有个镇子,买上马或者马车就能代步了。 可没想到方沐阳的身体受不了,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碧波便发现方沐阳面色惨白,嘴唇微微发紫,吓得赶紧扶了方沐阳往旁边坐了歇息,一叠声地问他“怎么了?” 方沐阳也不晓得是怎么了,才走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手足发冷,身上直冒冷汗,胸闷气短的。竟有些喘不上气。这会儿坐下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按着胸口慢慢调和呼吸。 押后守望的护卫快步上前,对方沐阳和碧波道:“远远看了一眼,船上似乎已经打了起来。那帮人还带着弩箭,看来是必要置姑爷于死地。此地不宜久留。姑爷稍微休息一会儿,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方沐阳点点头,撑着碧波的手想要站起来,却觉得身上没力,腿也发软。碧波一见,只得将方沐阳背在背上,一行人花了快三个时辰才走到那个小镇子。 赶紧找了个大夫过来。可那大夫吚吚啊啊掉了半天书袋,大家都没听懂。再看方沐阳,已经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那头追杀的人还没解决,这边方沐阳的状况又不是很好,碧波愁眉不展。守到晚上,方沐阳才悠悠醒转过来。看起来脸色好了不少。碧波忙端了粥过来,一边服侍方沐阳吃饭,一面低声将船上的事情禀报一番。 那些人劫杀了船只,将假扮方沐阳的帮众砍了一刀,踢下水中又补了一轮弩箭。这才扬长而去。 除了五皇子,还有谁能这么嚣张狂妄?看来这位对那至尊之位是视作囊中之物了。方沐阳灵光一闪,觉得这机会倒是不错,不如趁机给五皇子找点麻烦。况且他一直寻思着回南楚,这也是个机会。 方沐阳勾了嘴角一笑,吩咐碧波:“那就直接让帮里将我堕河身死的消息放出去,船上找点证据,找不出就弄一点,反正这凶手是五皇子总错不了的,叫他们闹腾就是,可劲闹,弄得越大越好。你再跟平南王联系一下,我就呆这儿不走了,完了直接回去南楚得了。” 碧波又惊又喜,连声应了下去安排不提。 在这镇子呆了不过一天功夫,瑞昌前来接应的人便到了。赵晨李巴鱼领着金帮的人一来,便听说方沐阳下落不明。沿着河道找了好几个来回,却只找到假扮方沐阳的那个帮众的尸体。 紧接着在被袭击的船上又找到了不少的证据,什么没有标记的弩箭,侍卫的腰牌,零零碎碎的东西一大堆,却都将证据指向了京中。 这处河道隶属青州地界,知府王克礼跟方沐阳可是老相识,又是三皇子殿下的忠实拥护者。听闻此事,立即就捅到了京里,顿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封赏方沐阳的公文刚刚在吏部用过大印,还未来得及发出来。此事一出,便有御史上言,联系之前京城内的无头血案,请求严查此事。也有反对者称,不过是一件小事,用不着大动干戈。皇帝又一次晕倒在朝会之上。 而这些都与方沐阳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南楚前来接应的人手只比金帮众人晚了一天,随后一行人乔装改扮,悄悄回了瑞昌。当北齐朝堂上吵做一团的时候,平南王也微服到了瑞昌。 一见到方沐阳,平南王林华清变吓了一跳。这才几个月没见,怎么人就成了这副德行?再看身边伺候的只有碧波一个,平南王的怒火自然全朝着碧波而去,把个碧波吓得跪地俯身,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方沐阳撑着身子坐起来恳求道:“舅舅别生气了,我身边统共也就剩下这一个,您再给骂走了,我找谁去?” 林华清忙叫他躺下,心疼地道:“这才多长时间,你就瘦成这个样子,都是这些人照顾不力,若是换了在府里,直接打断了腿发卖出去就是!” 方沐阳额头冷汗淋淋,瞧碧波跪着也不是个事,忙拉了舅舅的袖子耍赖:“还照顾不力?要不是她,我只怕还没命回来呢,您赶紧叫他起来吧!” 林华清这才放过碧波,让她先起来,转而询问方沐阳是哪里不舒服。 方沐阳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一段时间都提心吊胆的,总觉得晚上也睡不好,吃饭也吃不下,可要硬说是哪里不太舒服,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是按前世的说法,顶多也就算是个神经衰弱的症状,可对着林华清,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林华清还以为他是怕看大夫,忙拉了他劝道:“别的什么都先不提,你身子可是最要紧的。请大夫看过没有?” 方沐阳摇摇头:“急着回来,哪里顾得上看什么大夫?” 他这番是乔装回来的,本就打算直接回去南楚,又怎么肯多生一番是非?更何况现在对外方沐阳是生死不明的,若是不慎走漏了风声,岂不是不妙? 林华清自然也明白这个理,沉思了片刻,想起这次带来的随从中有个名唤黄莺的,擅长毒术。自古医毒一家,叫她来请个脉也行,当下便叫人唤黄莺过来。 方沐阳倒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可是林华清坚持,也只好乖乖躺好了伸出手来。 黄莺却是个年过三十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一副腼腆的模样,进来给林华清请了安,便上前伸出两根指头搭上了方沐阳的手腕。 他诊了一会儿,皱了眉头不说话,又叫方沐阳换只手。 这副郑重地模样倒让方沐阳狐疑起来,莫非自己真是得了什么重病不成? 他放了手,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沐阳的脸色,又叫他伸出舌苔来看看。旁边林华清心里也有些着急,碧波更急,直接问道:“我们姑爷是哪里不妥?” “姑爷?!”黄莺吓了一跳,抖了一下缩回手,站起来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 林华清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爷这脉相,似乎,似乎……”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咽了咽口水看着林华清阴沉地脸色,一咬牙道:“王爷,姑爷这脉相似乎是滑脉。” 此言一出,林华清顿时脸色黑如锅底,碧波也吓了一跳的模样瞪着方沐阳。 就剩下方沐阳自己搞不清楚状况了,愣愣地问道:“什么滑脉?” 碧波不知道端出什么表情好,无奈地低声解释:“姑爷,就是说您这是喜脉啊!” 喜脉?就是,有孩子了? 方沐阳面色古怪,不由把手放在了小腹之上,难道说,这里头居然有个孩子了? 林华清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一掌拍碎了椅子扶手,盯着碧波质问道:“说,这孩子是谁的?” 碧波吓得噗通就跪下了,赶紧分辨:“不是奴婢的!” 这孩子都吓傻了。 就算方沐阳这会儿心情复杂,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林华清听了也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碧波这才发现失言,忙赶紧磕头:“不是,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方沐阳摸着肚子,只觉得肠子都笑疼了,喘着气对林华清道:“舅舅何必问她,问我不就行了么?” ps:鞠躬感谢那一阵风吹森林里的卡卡,还有辣妈投出的小粉红。。 175 南行 谁知方沐阳这么一说,林嘉反倒神色复杂起来,蠕动了半天嘴唇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只是狠狠瞪了一眼方沐阳,大有“当着人不好说什么,待回去再跟你算账”的意思。 一直被忽略的黄莺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王爷,那个,属下还没说完……” 林华清心烦意乱:“有什么等下再说就是!”又低头对方沐阳低声道:“你且好生将养身子,万事都待回去之后再说。” 可黄莺却没退下,反倒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这位……”他不知道怎么称呼得好,王爷出来得急,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这位得了王爷的青眼,定是不能招惹的。他就奇怪这位怎么穿着男装,却是女子脉相,不过疑惑也只敢压在心底,还是先将事情说明得好。 含糊了称呼,黄莺赶紧说道:“这位虽是滑脉,可滑脉并不是喜脉啊。” 纳尼?!这样大喘气是要干嘛? 跪着的碧波惊讶地抬头,发现平南王跟姑爷也是满脸惊诧。 黄莺把手收进袖子里头,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道:“这位的脉相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的确是滑脉无疑。只是这脉相乃是实邪壅盛于内,气实血涌,因此脉往来流利,主痰饮、实热、食滞……” 话没说完就叫林华清皱着眉头打断了:“你的意思是说,也不一定是喜脉?” 黄莺红了脸:“这得问问,这位,咳咳,这位的月信,咳咳……”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看碧波。 这会儿碧波哪里敢隐瞒,顾不得王爷就在跟前,赶紧言明:“如常未变。” 这下黄莺长出了口气可以判断了:“那便是实热无疑了。大约是连日奔波。忧思过甚,有些食不下咽罢了。属下这就开方子去。” 他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出去,实在是王爷的脸色又黑又红,瞧着有些吓人。 当着外甥女的面丢了这么大的面子。林华清哪里还坐得住,交代了碧波一声,也匆匆避出去看黄莺开方子了。 方沐阳又取笑了碧波一回,转身躺下,摸着小腹心中多少有些计较。 自家事自家晓得,上月的月信倒是如期而至,可这个月的还没来呢!要是真是那么回事儿,只怕就是正月十八那天种下的种吧?回想起那天的荒唐,方沐阳又红了脸。 不过到底是心里存了疑惑,碧波把药端了上来。她也推了不肯吃。林华清也没勉强,他已经找黄莺问清楚了,又叫人乔装出去请教了好几个大夫,都说这实热食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放开心怀。饮食清淡也也就行了。方沐阳不肯吃,他也只当是小姑娘怕吃苦药,左右歇上两日待他养得好些了就要回去南楚,也无所谓。 瑞昌城里停了三日,林华清便催促着叫回去南楚。这几天方沐阳一直让他拘在房里没让出去,瑞昌城里可已经闹翻天了。码头上更是愁云惨雾的,好些金帮的帮众都抄着家伙声称要去京城告御状。替小方姑爷讨个公道。 临走之前,到底不放心方平安父女俩,想要悄悄去看一眼。可林华清不肯放她出去,只答应她会留下人看着那父女俩,便将方沐阳抬上了回南楚的船。 方沐阳满心郁闷,其实她也晓得方平安父女俩会有人照料。可这心里就是割舍不下。尤其是方平安,也不知道陷在齐昱的坑里能不能出来,她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还在这上头摔跟头,往后可该怎么办得好? 碧波在一旁看着有些好笑。心里却有几分暖融融的感觉。这个主子虽说有时候脑子会抽筋,有点不靠谱,可总得来说还是挺好的。跟着她,除了要收拾一点烂摊子之外,相处倒真的不怎么像主仆,反倒像是姐妹间的感觉。想必碧珏临死前,也会觉得踏实。 悄悄揩去眼角的一滴泪水,回头看睡在床榻上的方沐阳。将养了几日,脸色倒是比之前好了很多,只是瘦下去的肉还没有补回来,瞧着还是有些弱。她不肯吃药,黄莺便说了几味食疗的方子,都是补血养气的,船上也有厨房,日夜不熄火地熬着。 方沐阳只睡了小半个时辰便被碧波叫醒了。 这也是黄莺说的,说是白天少睡些,免得晚上走了困劲。当然按方沐阳的思维理解,就是不能睡得日夜颠倒了,所以白天也尽量多起来活动活动。 若是换了以往,她想把这条船的旮旯都走遍,就是爬到桅杆上去,林华清也不会阻止。可现在大家都觉得她身子不好,成天将她拘在房里,生怕放了她去甲板上又会吹了冷风,受了风寒。所以每天方沐阳的活动就是吃东西,发呆,偶尔看看闲书。 船行一日,便进了南楚地界,可速度并没有减慢,顺着金江朝下游而去。 林华清似乎很忙,每夜停船靠岸的时候,便会有人上船拜见,然后领了公文之类的,趁夜送出去。白天的时候,他也尽量抽吃饭的时间过来陪着方沐阳坐一坐,聊一会儿天,试图勾起她对南楚的回忆,可是收效甚微。方沐阳总是一口咬死了自己在方家遭劫的时候受了伤,并不记得了。林华清也只好将南楚的事情一一讲给她听。 南楚皇姓秦氏,再往前数一百多年,是统治整个大陆的皇族。一百多年前因为夺嫡之争,发生了内战,最后是齐氏趁虚而入,谋夺了半壁江山。秦氏避居金江之南,奉楚王为皇,便是如今的南楚秦氏一脉。 借金江天堑,江南物产丰饶,以及拥有大型的海港这些便利,南楚的经济相当发达,商人的地位也要比北齐高很多,整个国家都是比较富饶的。国民经济水平上去了,人均消费总值自然也就高,所以南楚从上到下,奢靡成风。 这点方沐阳极有体会,她一直都认为在时尚这块上头,南楚就比北齐强很多。不过想想也是自然,经济基础决定一切。北齐靠西北那边好多人都还饿着肚子呢,南楚就已经到了讲究吃穿的程度了。就她自己几次到南楚瞧见的,便是普通百姓家里,吃穿用度也要比北齐好上一层。 可这会儿船到底是要往哪里去呢?方沐阳很好奇。 目的地是南楚的京城――江宁。 船过了金州,气温便明显高了很多,空气中溢满了湿润的甜腻,细雨如雾,即使偶尔在船头站一站,不消片刻便会沾湿头发。 现在方沐阳的主要任务是学习穿衣服。 天知道女子的衣服怎么能这么复杂,一层又一层的系带、汗巾、腰带,各种马面裙,棕裙的穿法都不一样,搞得方沐阳烦不胜烦。好在她现在多少也算是贵族阶级了,穿衣服梳头发这种事情都有人服侍。可方沐阳哪里都不习惯,除了梳头能让别人伺候,这穿衣服就伸手让别人套,真是完全不习惯。 好处是终于能放开缠着胸的束缚,真舒服! ps: 临时决定去重庆,大家先将就看着,3号回来继续 176 皇帝哥哥 当方沐阳终于勉强学会了自己穿衣服的时候,船进了江宁地界。 林华清也不再勉强她必须呆在舱房里头了,放任她可以跑出来细瞧。二月的江宁春风和熙,时常有各种船只从方沐阳所乘的船边往来,人们的衣着或是鲜艳,或是素雅,衬着斜风细雨的背景,便是一副古意的山水画卷。 金江到了此处,毫无上游会州的奔腾和呼啸,一如上了年纪的妇人,虽然芳华依旧,却更多了几许沉静的味道,恬然自得。船沿着右岸拐进了一条宽阔的支流,沿岸都是青石累就的石梯,两旁白墙黑瓦的房子,有点方沐阳前世去过的江南水乡的意思。又前行了一天,傍晚时分,船靠岸了。 “这里离着皇城不远,是原来娘娘的一处庄子,你先在这儿安置几天。待过几日,你哥哥再来接你回宫。”说这番话的时候,林华清的语气有些迟疑。好容易孩子回心转意,愿意回来了。可就这么进宫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朝中盯着后宫的人可真的不少,总不能让人抓住了陛下的错处。 方沐阳点点头:“我明白,不能让他为难。” 喊一声哥哥倒是容易,可这个哥哥身份特殊,如果让她叫“皇兄”,感觉像是在演什么辫子戏一样,怪怪的。算了,模糊点混过去也就是了,反正林华清明白也就行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个问题很快就面临了。 船停靠的码头属于庄子本身的,上了码头便是笔直整洁的大道通向庄子里头。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可还没启程,便有人匆匆过来报给了林华清知晓,当今的大楚皇帝陛下秦烺已经等在庄子里头了。 林华清大惊,忙把消息告诉了方沐阳,护着她的马车径直回去庄子。方沐阳也没了心思欣赏内部奢华的马车,满心都是疑惑这位从未见面的双胞哥哥会是个什么样的模样。什么样的性情。 这些问题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一直以来都叫她自己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了。可现在迫在眉睫,再想要忽略是不可能了。她有些紧张地低头看了眼今天的衣着,照旧是她喜欢的浅蓝色棉袍。镶着亮蓝色的宽边,曲裾深衣的样式,一层层在腰下缠绕,如同一层层的水波一般。里头是白色的长裙,微露出黑色的鞋子,鞋头上一颗黑色的珍珠泛着宝光。 对于她的吃穿用度,林华清一向是拣着好的给她,就像这鞋上的两颗珍珠,居然说个头不够大,不够圆润。也就只能用在鞋子上头做配饰罢了。对此方沐阳只有苦笑的份儿,这都只能做配饰,平南王果然是大手笔! 不过她也该习惯了不是吗?初次见面就甩了一袋子宝石过来,还有后来又陆陆续续送去的那些衣料首饰,也不知道方平安有没有好好给收拾起来。 马车停了。方沐阳赶紧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思绪,抻了抻并没有褶皱的裙摆,等着碧波先下车了再下车去。可碧波刚下车,还没撩动帘子,便听见外头一阵整齐的声响。方沐阳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声响是什么,一只手便掀开了马车的车帘,一个男子头戴玉冠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孔,只听见他声音微微有些喑哑地说:“妹妹,到家了。” 方沐阳怔怔地看过去,听得这句话,心里明白这就是大楚的皇帝,她的同胞哥哥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压抑隐忍的热情。即使这个人是这具身体的哥哥,血脉亲缘无法割断。可是,真的很陌生啊,从来没有见过面,一直都是久闻大名的那种好不好! 她在发愣。大楚皇帝陛下秦烺却是已经忍耐不住,盯着她的眼光炽热又带着悲伤,红着眼眶快要落下泪来,朝着方沐阳伸出手,颤抖着声音唤道:“妹妹?” 这气氛太尴尬太奇怪了,方沐阳实在融入不进去,只得有些窘迫地挥挥手:“那个,你好!” 听见这生疏的招呼,秦烺别过头去,颓然地垮了双肩,缩回手去。方沐阳只得自己撩了帘子出来,这才看见外头跪了一地,碧波也跪在马车边上,低头看着地面。 秦烺似乎这才发现大家都跪着,忙道:“都起来吧!”说着退开了几步,看着方沐阳。 碧波还没有起来,方沐阳也不是那么娇贵的,自己跳下了车,拍拍裙子,有点不太自在。虽说这女装和男装的区别在方沐阳看来不是很大,但是就实用性上来说,女装还是比男装差点。更主要的是她男装穿习惯了,对这女装还是有些不习惯。 刚刚站定,碧波便站在了她的身边,落后半步虚扶着她的胳膊。方沐阳有些好笑,可当着秦烺的面多少有些紧张,不敢乱动,只得抬头望着站在旁边的秦烺和林华清露齿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大楚的皇帝陛下身姿如松,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广袖长袍,更显得面白如玉,比他头上的白玉冠还要显得莹润一些。可是这位跟自己的相貌并不是很相像,他的个子要比方沐阳更高一些,身形瘦削却不显得瘦弱,反倒有种精劲的感觉。此刻正定定地盯着方沐阳,却又似乎陷入了回忆一般的样子。 方沐阳歪了歪头,求救似得看向林华清。可是林华清也不晓得秦烺会跑到庄子里头来迎接方沐阳,原本还打算让方沐阳住一段时间,然后请宫里的女官教导她宫廷规矩之后,再带她入宫与秦烺团聚。 林华清只得对秦烺行礼道:“陛下,先去庄子里头坐着歇会儿吧?” 秦烺勉强挤了个笑,盯着方沐阳眼也不肯挪:“是我太心急了,妹妹,咱们,回家吧!” 见没勉强自己行礼,方沐阳松了口气,却觉得有些怪怪的,低头“嗯”了一声,只等秦烺和林华清走了再跟上去。 秦烺见状长叹了口气,鼻子有些发酸。转身跟林华清说着“一路辛苦”之类的话,步行进了庄子。 说是庄子,倒不如说是庄园。 低矮的花墙上装饰着各种图案的漏窗,长廊曲折环绕,下头引了活水形成沟渠、湖泊,并将整个庄园分隔成了数个大小不同的院子,每一个的风景都不尽相同。 方沐阳打量了几眼,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秦烺身上。 看得出来,对于这个妹妹,秦烺非常在意,总是频频回头看她。可那眼神却让方沐阳莫名其妙,总是带着忧伤、回忆、悔恨种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回忆和忧伤方沐阳能够理解,可其他的是什么意思,方沐阳就揣摩不出来了。 鉴于“皇帝的心思你不要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的指导思想,方沐阳淡定地选择了无视,集中注意力放在了好好走路上头。 穿男装的时间长了,她本来又是个跳脱的性子,走路一向都是一蹦一跳迈大步的,光为这走路的姿势,都不晓得在船上被林华清说了多少次,还是有些不习惯小步缓行。走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有些别扭,突然想起“邯郸学步”的那个成语故事,心一横,干脆微微提了裙裾,步伐也迈得大了一些。 碧波见了,低声提醒:“姑爷!” 前头秦烺和林华清耳聪目明的,自然听得分明。林华清大急,撇了秦烺一眼,果然见陛下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却抿紧了唇,没说什么。回头一看方沐阳的德行,也只能微微摇头,不好说得什么。 庄园虽大,但是以精巧细致的景致为主,况且停靠的这处码头本就属于庄内的范围,因此走了没多远,便到了主院“丽水香榭”。林华清将下人们都留在了院子外头,三人一同进了主屋。 进门林华清便让秦烺坐了上首,自己大礼参拜下去,可还没跪下便叫秦烺扶了,看得一边的方沐阳心里一紧,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个沉稳的黑衣青年是一国的皇帝,整个国家地位最高的人。 她这边发愣,秦烺却是盯着她又叹了口气。林华清欲言又止,秦烺伸手阻止了,走到方沐阳跟前站定,轻声问道:“妹妹,你是在怨我么?” 177 初次会面 哀怨的眼神,哀怨的语气,这是要上演琼瑶阿姨的言情戏码了么? 方沐阳虎躯一震,鸡皮疙瘩顺着小腿就爬了上来,胳膊上的寒毛齐齐起立敬礼,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却一不小心踩到裙摆,趔趄一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幸好秦烺及时伸手,才免了跌坐在地上的尴尬。 林华清见状忙打起了圆场:“那个,陛下,还是先坐下再说吧!” 秦烺看了眼妹妹,几年时间不见,那个跟在自己后头的小尾巴长得陌生而又熟悉。她越来越像死去的母妃,可看着自己的眼神和挣脱开的手臂,都在诉说着陌生和抗拒。 秦烺有点接受不了。离开宫闱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是襁褓中的幼儿,已经知事明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分开的那一晚,母妃拿来他的衣服亲手给妹妹换上,而与他同年的妹妹脸上并没有一丝慌乱,反倒嘱咐他这个哥哥:“路上多小心。” 盯着自己的眼光太过炙热,可惜方沐阳实在不知道他跟这副身子本尊之前的事情,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局促地低头选了个自认为最安全的词唤道:“陛下……” 秦烺微微挑了下眉毛,挺直了有些颓废的背脊,点点头欣慰地道:“妹妹长大了。”随即关切地问道:“一路上累了吧?我帮你收拾了以前你最喜欢的荷香听雨,你先去歇歇,一会儿咱们吃饭。” 这样最好不过了,方沐阳松了口气,转身出了大厅,自有人领着她往已经收拾好的院子里头去了。 秦烺盯着她的背影,久久无法言语。 林华清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死寂而悲伤的气息,忍不住出言道:“陛下,她吃了很多苦,说是,对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秦烺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叹气:“不记得了?也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舅舅。您也累了,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林华清摇摇头,知道有的事情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朝着秦烺行了礼。便退了下去。但愿这兄妹俩能好好相处吧,大楚皇室血脉单薄,若是不能互相扶持,只靠秦烺一个人,担子也实在太重了些。 荷香听雨里头,碧波已经等候在了里头。方沐阳的身份虽未公开,可这处庄园本就是林家所有的,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人人都是带着祈盼热切的目光看着她。进了屋,侍女们便殷勤地上来服侍。方沐阳摆摆手叫她们退下了。一群侍女心有不甘,碧波却晓得这位心里正烦,况且就是不烦的时候,也不是很喜欢人贴身服侍。忙上前将侍女们打发了,这才回身伺候方沐阳洗漱。 这一处庭院里头有个面积颇大的池塘。初春荷叶还未露出嫩角,各色锦鲤在水中悠闲地游动。用于起居的屋子相对倒显得小巧很多,里头全部是黑色的檀木家具,镶着螺钿,富丽堂皇而又低调内敛。 方沐阳洗了把脸,碧波便开了一人多高的衣柜,请她挑件衣服来换。她摸了摸身上的棉袍。觉得并没什么必要更换,可是等一会儿还要去跟秦烺一起吃饭,不换又有些失礼。可看看那一柜子各种华贵面料制作的衣裙,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伸手摸了两把,还是决定不要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坐船的时间太长。整个人都有些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来。碧波等人只当她是前段时间亏损了身子还没养好,只有方沐阳自己心里清楚,有点不对劲。 说好的大姨妈没有如期而至,这个问题有点点大条了。算算日子,上次齐旻被下药那回。似乎不是安全期,中奖的可能性不是一般地高。只是……这个中奖率未免有点点高了,人家买了一辈子彩票也不见的能中五百万,她好像跟齐旻也就两次,难道就中奖了么? 方沐阳只能自我安慰是水土不服,说不定过几天大姨妈又来了呢?可是到底心里有点疙瘩,加上今天突然见到秦烺,心里乱糟糟地有点闷得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不知道本尊这身子跑到北齐,还连累方家上下惨遭横祸,到底中间还有什么曲折。不过看秦烺的样子,多半也能猜出来。双生子,一个男丁被送到平南王府上,衣食无忧,最后还成功反攻,夺回大位。另一个却仓皇逃至他国,最后客死异乡。唔,严格来说是没错的,本尊可不是已经死了么?她只是个不幸穿越的倒霉鬼罢了。这中间难以言说的猫腻,方沐阳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无非是狗血烂大街的丢卒保车的戏码。只是刚好她便是被丢弃的那个卒子。 如果是原来的本尊,一位金枝玉贵的公主,会怎么样?在北齐屈辱地活下来,抑或是在归国无望的绝望中死去?当她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对选择抛弃她,保全哥哥的亲生母亲是否有那么一点怨恨? 方沐阳不知道,也懒得去猜。倒不如咬紧了牙根说是忘记了前事更好些。如果她坦言原来的大楚公主已死,而她只是一抹来自异世的幽魂,不知道秦烺是该杀了她为死去的妹妹报仇,还是该庆幸因为她这具身子才能存活下来呢? 这种问题太复杂,方沐阳觉得以自己的智商不足以应付,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比较好。而且咬定忘记了之前的事情有诸多的好处,她可不敢保证自己的习惯与那位公主是一样的,万一有什么破绽,失忆两个字不就可以交代一切了么? 方沐阳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便倚在榻上瞌睡了过去。 荷香水榭临着池塘,即使平时维护得很好,总是免不了有点潮湿。待碧波替她挑好衣服,用暖炉烘过,熏了香之后过来,便瞧见她一只手搭在脸下,一只手搭在腹部,正睡得香甜。 碧波嘴里发苦,取了薄被替她搭了,寻思着该怎么办。作为贴身服侍的,方沐阳有什么不妥她哪里能不知道?虽然不晓得那件要命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可眼下这情况看来,多半就是那件事没错了。可恨那个黄莺,还说什么滑脉是食滞,可现下看来,不是喜脉是什么? 人在眼皮子底下也能出了这种事情,要是王爷追究起来,只怕自己小命都要不保。 碧波守着方沐阳也是忐忑不安,不知道是该投案自首地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瞒着更好。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门外侍女轻轻叩门,说是前头已经摆饭了。 叫醒了方沐阳,碧波帮着她换了身浅蓝色绣云纹的棉袍,欲言又止。方沐阳也正想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晚餐,心不在焉,便没有注意到碧波的异样。 身着宫装的美貌侍女领着主仆俩到了用餐的院子,左绕右拐的长廊弄得方沐阳都有些头晕了。这哪里是一座庄园,分明就是个迷宫嘛。如果只是说个名字,她大概摸上一整天都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平面图或者其他什么地图之类的玩意儿,要是住在这里,她大概天天都要迷路。方沐阳忍不住吐槽,为什么就不能在路口竖个指示牌呢亲! 厅堂里头支着一张不大的圆桌,秦烺和林华清已经坐下在聊天了。看样子君臣两人还是感情挺好的,之所以要用君臣来形容这关系,是因为方沐阳没进门就发现林华清面对秦烺的表情,要比面对自己郑重得多,带着敬意的样子。哪里是跟自己在一起时温良无害带着宠溺的模样? 见到方沐阳进来,林华清一扭头,又是那种宠溺的眼神,却没有说话。倒是秦烺站起来笑着说:“煊儿,衣服合身吗?” 他的态度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方沐阳有点不太适应,微怔了一下,扬着笑脸点头:“很合身,多谢陛下。” 秦烺露出一点受伤的神色:“煊儿,我是你哥哥,不要跟我见外好吗?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哥哥,不可以吗?” 为毛大楚皇帝陛下总是要演言情剧的样子呢?亲你是长了一颗玻璃心吗?难道接下来你要带我去看星星看月亮看雪看风吹么?方沐阳立即机(nao)灵(can)地一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吃饭?我饿了。” 秦烺陛下石化了,方沐阳施施然走到桌边坐下,懒得理会皇帝陛下。本来还有的那么一点敬畏之心,在陛下接二连三地言情戏码攻击下已经没有了。就是方平安,经过她多年调教,也没有再露出过这种纯情小白莲的表情,没想到居然能在皇帝陛下的脸上再次领略。 本以为秦烺陛下会不高兴,谁知没过一分钟,他就笑着坐回了桌边,眉飞色舞:“煊儿还是跟以前一样嘛!” 好吧,陛下您不但是纯情小白莲,还散发着浓浓的小m气息。 方沐阳无话可说,转而看向门外。侍女们步履轻盈地将冒着热气的菜肴送上桌,她看了看,桌上几乎不见河鲜,大多是青菜和肉类,顿时觉得食指大动。要说这些日子坐船,除了不能到处走动有些受限制而不爽,更不爽的就是天天吃鱼,都要吃吐了有木有? 秦烺舀了一晚熬得发白的羊肉汤,放到方沐阳跟前殷勤地说:“煊儿,快喝点汤,袪祛湿气,坐了这么久的船……” 可惜方沐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抿了一口便捂着嘴从秦烺身边冲了出去,扶着廊下的柱子不停地呕吐。 秦烺话还没说完便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回神,瞪着林华清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ps: 感谢同学们的小粉红,受之有愧,努力更新吧 178 我要这个孩子 方沐阳不适,这饭也没法好好吃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急于表达爱妹之情的秦烺幽幽看了一会儿方沐阳的背影,见下人们极有眼色地上前送水,碧波轻轻帮她拍着背顺气,扭头看着林华清不悦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回来的路上都已经将养好了么?” 君王的威严挟着淡淡的怒气倾泻而出,林华清赶紧离座下跪:“臣知罪!” 秦烺不悦,我妹子不舒服,你知罪又能怎么样?何况这还是自己亲舅舅呢!只得说声“罢了,舅舅起身吧,朕也是心急了。” 看着年轻的帝王,林华清起身,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忙起身吩咐人去请太医。 一桌子刚整治好的饭菜也没人有心情去碰,簇拥着方沐阳回了房间。 吐过之后她倒觉得没什么了,忙说大概是水土不服,有些累了。心里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知道只怕是瞒不住了。 果然诊断结果一出来,秦烺和林华清集体傻眼。 尤其林华清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之前不是请过一次脉吗?该死的黄莺不是说滑脉不一定是喜脉吗?现在又说是喜脉是个啥道理? 被恶念诅咒的黄莺生生打了个响亮地喷嚏,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耳朵便继续低头研究自己的毒药去了。可立在林华清眼皮子底下的碧波就没那么好运了,差点被瞪出个洞来。 秦烺脸色铁青,看着斜靠在榻上的方沐阳又舍不得发火,只能反复问一句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沐阳却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这块肉揣在自己肚子里头,又不是绑了个枕头,说取下来就能取下来的。心情也没那么紧张了,抬头看天:“就是这么回事啊!” “煊儿,你怎么能这样……”秦烺本来想训斥她两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怪她什么?怪她在外漂泊,所以无人教导;怪她行走江湖,所以弄出这样的事体? 他哪里有什么立场去怪她?这可是他唯一的,受尽了苦楚的亲妹妹! 在方沐阳这里接二连三地受到打击。秦烺苦笑一声,心情说不出地郁闷。尤其是看着方沐阳一副老神在在满不在乎地模样,更是觉得自己老了二十年。只得颓然地坐到一边,问她:“孩子是谁的?” 方沐阳扭头看窗外,摆明了不想说。 秦烺叹气,又问:“你待如何?” 方沐阳早就有了想法,回头郑重地回答:“我要把他生下来。” “不行!”秦烺还在思考,旁边的林华清已经忍不住吼了出来:“你说得轻巧,生下来?你可知道一般女子未婚生子便是失了名节世人会如何看待?这孩子又如何在世上生存?更何况你是一国公主,如此行事。置皇家脸面于何地,置陛下于何地?!” 他说得没错,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如果云英未嫁便被发现有了孩子,下场也只有沉塘。若是父母疼爱些的,也只能灌一碗药下去,堕了那块祸根,从此青灯古佛长伴一生。更何况她的身份是大楚的公主,是如今的大楚陛下的亲妹妹。刚刚经历过萧墙丑闻的大楚皇室可再也经历不起任何的波折,否则那岌岌可危的颜面就会荡然无存了。 可方沐阳却嗤笑了一声道:“舅舅也说是一般女子了,我是那种‘一般女子’么?”她说着话。头低下去,双手捂上了并没有任何变化的小腹,抬头坚定地道:“我的孩子,我定能护他周全!” 林华清呐呐不能言语。 这种表情太过熟悉,他曾经无数次在另一个人脸上看到过。他那早逝的姐姐,这对双胞兄妹的母亲:林元娘。记得当她生下这对双胞兄妹。宫内众人向先帝建言,说双生子在皇家乃是大凶之兆,要求处死其中的女婴之时。林元娘也是双手环抱两个孩子,坚定地对着先帝道:“若是臣妾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岂不是枉为人母?既然上天开眼。恩赐臣妾成为这两个孩子的母亲,臣妾便定要护得他们的周全!” 言犹在耳,甚至连内容都差不多,语气表情更是一样地坚定,另林华清有种又见到亡姐的恍惚,忍不住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方沐阳看向秦烺,言辞恳切:“哥哥,虽然前尘往事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不是任人欺辱的弱女子,能护得住自己,也能护得住孩子。若是这事会为皇室蒙羞,我宁愿永世隐姓埋名。你就只当我已经死了就是!” “荒唐!”秦烺按捺不住,一掌击在几上,长身而立满脸傲然:“秦煊,你为护孩儿周全可无所不用其极,难道朕身为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么?什么叫做当你已经死了?你且安心休养,旁的事情交给哥哥就是!” 年幼之时,他需要妹妹为自己牺牲,如今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如果还护不住妹妹,也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皇母妃了!秦烺血性男儿,怎么肯让妹妹一再忍让?凭什么他秦烺的妹子,大楚最尊贵的公主还要忍气吞声地活着?不就是个孩子么?上头几辈儿的公主们干的荒唐事多了去了,秦煊不就是想护着自己的孩子,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有什么不对? 热血上头的大楚陛下满怀斗志,好生安慰了妹子一番,又嘱咐庄子的管事好好照料方沐阳,眼看天色已经黑了,这才摆驾回宫。也不叫方沐阳出来相送了,而是抓了林华清一起,商量怎么处理这事。 都上了车,他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刚才煊儿叫我哥哥了?” 陛下,您的反射弧还真不是一般地长啊! 不提秦烺和林华清如何回去运作,方沐阳则是过起了悠闲地养胎生活。 秦烺特意从宫里调了几个老嬷嬷过来,负责方沐阳的生活起居。从饮食到衣物各处都照料得仔细精心,过了一个来月,等方沐阳跟她们熟悉了之后,碧波便被林华清调走处理别的事情去了。 除了贴身服侍的老嬷嬷,厨房里头伺候的,庄子里头伺候的,都是秦烺精挑细选的人手,还有两位太医也长期住在庄园里头,照料方沐阳的身体。 精致体贴的照料让方沐阳并没有任何的不适,这段时日过去,她也发现了,除了羊肉、牛肉、内脏这样膻味比较重的她闻不得,闻着就有些想吐之外,其他什么孕吐头晕之类的症状她全部没有。 如果还要说个不适应的地方,就是身边的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公主”,态度也少了跟碧波等人相处的亲昵,而是多了一分恭敬和谦卑。不过这也没办法不是? 真正叫方沐阳不习惯的,是她似乎被隔绝在了这座庄子里头,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实在有些不好,不过她也知道毕竟在这边人生地不熟,身边又没有了自己的人手,有的事情只能慢慢来。 怀孕到四个月上头,江宁已经是温暖潮湿的梅雨季节。方沐阳的小腹微微凸出,早已不能穿那些束腰的衣服。庄园里的针线房按着她的喜好,做了宽袍大袖的齐胸襦裙,正适合这季节穿着。 这些日子她能吃能喝的,皮肤养得细腻温润,嫩白里头透着健康的红。早起便胃口大开地吃了一碗粥一小碗面条几个杂粮馒头,喜得照顾她的嬷嬷们都暗暗点头。 她们也是在宫里伺候一辈子的人了,像这位性情好,不挑嘴还愿意听她们指导的主子,真是往上数三十年都找不出一个来。瞧这位能吃能喝,健步如飞的模样,肚子里一定是个听话的孩子。 吃过了早饭,照例是要去院子里头逛一圈。 一个来月的时间,她早就把这处庄园摸清楚了。大小院落共有十九个,每个院子都有自己的名字,各处景致都不一样,称得上是美轮美奂。除了这些有名字的院子之外,还有供仆人休息的裙房、后罩房以及小院子、附属的仓库无数。方沐阳所谓的搞清楚,也只是将庄园内有名字的院子草草看了一遍,要是算上所有的建筑,走一遍也要花不少时间的。 所以方沐阳所谓的逛一圈,不过是沿着院中的游廊散散步罢了。这细雨纷飞的季节,又成天在园子里头关着,方沐阳觉着自己再不走动走动,估计身上也要长霉了。不过行进在山水画一般的抄手游廊之上,方沐阳实在没有什么伤春悲秋、吟诗作对的心情,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倒是开心得很。 不愁吃穿就等着长胖的日子,这不是方沐阳童鞋梦寐以求的米虫生活么? 一到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就被迫背上了一副重担,接着又是为了金帮的事情到处奔波,其实小方姑爷真的很累有木有?现在这样混吃等死,才是方沐阳想要的生活嘛!至于其他的那些,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方沐阳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些想念方平安父女俩,更有些思念齐旻。 摸摸肚子,她在想,如果齐旻知道自己有个孩子,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呢? ps: 感谢亲们的小粉红,么么哒~~~~z至于那个全部都是**的番外,唔,是因为作者君卡情节,所以换脑子写的脑抽番外。。。。 179 旧人 也不知道现在北齐是个什么情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方沐阳走得累了,只一个眼神,随行的陈嬷嬷便从小丫头手里取了锦垫放在游廊的扶手栏杆上,扶着她坐下歇息。 这样周到的服侍是方沐阳从来没有享受过的,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如今的习以为常,期间几位嬷嬷的功劳是最大的。比如现在,方沐阳就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顺势坐下之后,便自顾自地开始望着庭院发呆。 几位嬷嬷也已经习惯了,这位主子除了爱发呆,有点嗜睡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好伺候的地方。呆在这庄子里头,可比在宫里轻松得多。而且陛下也说了,若是服侍得好,往后就放她们出宫养老了。 她们都是宫奴出身,能活到现在,无一不是人精,听了这话自然是欣喜万分,伺候这位也就更加用心了些。 方沐阳并不知道身边几个嬷嬷的心情,自从前些日子感受到孩子的胎动之后,她才真正有了种初为人母的感觉。腹中有个小宝宝,与她血肉相连,难免也就思念起孩子的父亲来。 正发呆,庄子的管事媳妇进来禀报,说是有人求见。 这倒是意外,常往庄子来的平南王也好,皇帝也罢,都是自己来了就来了,哪里有什么求见不求见的?方沐阳诧异地问是谁,没想到管事媳妇居然卖起了关子,说是见了就知道。 方沐阳托着腰起了身,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往前头走去。 一进门,果然是惊喜。厅堂里头候着的居然是林嘉和碧文,见了方沐阳进来,两人齐齐半张了口,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方沐阳也是一惊,随即摸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对于吓到了林嘉和碧文相当开心,所以很亲昵地问道:“林嘉。你的伤不是很重么?好些了没有?碧文不是留在那边的么?怎么也回来了?” 听到她问话,两人这才微微回神,林嘉收敛了惊讶肃然答道:“回殿下的话,属下清醒之后便回来了。如今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担忧殿下的情况,赶紧过来跟殿下请安的。” 一口一个“殿下”让方沐阳听着略有不适,不过她自动翻译林嘉的话意思是很担心自己,也就没管了。转而问道:“那你就这么回来了,瑞昌和北齐那边是怎么个情况?” “这……”林嘉一听,面露难色,看了看碧文。 碧文嘻嘻一笑,冲着方沐阳乐道:“主子您不知道,他就一直养伤,外头的事儿什么都不清楚。您问他还不如问我呢!” 听见她这话,林嘉回头瞪了她一眼,却没反驳,低下头算是默认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方沐阳瞧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过人多当面也没好说什么。只微微点头,又叫下人们上茶安排点心。几个嬷嬷都是人精,规规矩矩地退下去了。 碧文这才起身,将方沐阳走了之后金帮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 金帮的人都以为方沐阳遭遇伏击身死,很是愤慨,幸而查明伏击方沐阳的是五皇子所为。一番彻查下来,牵扯了不少五皇子历年的恶迹。搞得大齐皇帝陛下都没了办法,只好传令让三司会审。如今还没审完,不过五皇子也没什么好处了,最好也就是个贬为庶人,圈禁终身的下场了。 金帮里头李巴鱼顺理成章做了帮主,有赵晨兄弟几个扶持着。倒也还稳当。 说到这里,碧文忍不住白了方沐阳一眼,颇有些不平地道:“要不是您整天不着调,也不常往帮里去,李巴鱼哪里就那么容易能坐稳帮主之位?” 方沐阳换了个姿势。浑不在意:“这不是好事么?总不能因为我不在,金帮就散了吧?再说李巴鱼本来就是码头上出身,一家人都扎根好几代了,再有赵晨几个帮衬着,让金帮安稳下来不是挺好么?” 说着她眼睛看向林嘉:“京里到底是怎么了?一下子就把五皇子牵扯出来了,不太对啊……” 林嘉苦笑一声,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眼光在她凸出的小腹上定了定道:“六皇子殿下,听说您受了伏击,那个,身故了,就……” 话说到这儿也足够明白了,无非就是齐旻听说方沐阳死了,发了疯。自古来这夺嫡争位,大家都有些不干净的首尾,不过为着史书上的百年名声,明面上的面子还是不能少的。偏偏这位六皇子,也不知道是着了自家主子的什么魔,竟然不管不顾地全给攀扯了出来。出手那个狠辣,就连朝中的老臣都瞠目结舌。眼看皇帝震怒,六皇子又发了疯,底下的人不敢懈怠,这才能这么快就弄成三司会审的局面。 而且,那还是他离开北齐京都的时候,这都过去个把月了,说不定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至于方沐阳肚子里头这个,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大概就是齐旻的孩子吧?林嘉不敢肯定,其实他回到江宁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期间就为了这个事情,平南王和陛下前后询问了他十几次。林嘉都快疯了好不好?他受伤昏迷之后的事情,根本就记不清楚,哪里晓得这位主子是怎么回事啊? 林嘉一直盯着她的肚子,方沐阳又不是没知觉,瞬间记起来肚里这个孩子就是林嘉受伤那天种下的,脸上不由有几分发烧,掩饰似地端起茶碗喝了口水,不好再问什么。 碧文忙嘻嘻笑着凑上前道:“您别担心,六皇子倒是极有成算的,原来还以为他没什么班底,可谁知道一动起来,居然就将五皇子给扯进去了。” 林嘉撇撇嘴小声嘀咕:“这些皇子哪个是没什么心眼的……” 碧文离得近,正好听见,扭头便瞪了他一眼。林嘉忙住嘴,转眼去看窗外。 两人的互动看在方沐阳眼里,不觉有些奇怪,但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扶着碧文的手问:“那你们之后是准备怎么着?碧波也让王爷调走了,我身边都是些老嬷嬷,也没个特别熟悉的人,有些无聊。” 碧文笑着答道:“今日来看您,就是王爷发了话,依旧叫奴婢伺候您,您可别嫌奴婢烦就行了。” 方沐阳有些奇怪,碧文碧波,包括死去的碧珏,都不是一般的丫头。往年在北齐也就罢了,如今回了南楚,为什么还要跟在她身边做伺候人的工作?由不得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那不是委屈你了?” 碧文有些腼腆地答道:“奴婢,想像您说的,好好过日子……” 山水画的院落里头,碧文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看得方沐阳有些恍惚。这丫头,好像今年也有十九了吧? 180 新闻 时间过得还挺快,转眼这丫头跟着自己就三四年了。当时那个总是对自己忿忿不满的小丫头也开窍了,方沐阳摸摸自己的肚子,看了眼沉默的林嘉,心里开始感慨起来。 难道是孕妇都比较多愁善感么?方沐阳自己也不知道,本来想打趣两句,可是林嘉一副严肃的表情,她也不好意思开口了。只能悄悄问碧文:“你跟林管家怎么回事?” 碧文脸更红了,难得露出了小女儿撒娇的姿态,跺脚不依:“主子……” 正说着,嬷嬷过来了,说是陛下和王爷到了,请公主过去。 方沐阳只得放下这岔,扶着碧文往回走,心里却觉得碧文一定是跟林嘉有什么,不由朝着林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笑得林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明白她又是在搞什么。 秦烺和平南王是带着圣旨来的,因为方沐阳怀着身孕,又是一家人,直接免了跪拜,把圣旨塞进了她手里,笑嘻嘻地道:“总算把名分给定下来了,煊儿安心休养,其他的事情就不用理会了。” 一句话说得方沐阳昏头昏脑的,打开圣旨一看,华丽的骈文搞得她有些眼晕,只好问平南王:“舅舅,这个……” 林华清苦笑了一下,赶紧解释:“陛下封您为乐安公主,享嫡长公主的品级。对外只说您一直为皇室祈福清修,不得打搅。所以您就安心在这儿住着,不用担心外头人的骚扰就是。” 要说秦烺也确实是煞费苦心了。这几个月他时不时地往宫外跑,皇后嫔妃的意见可都不小,连带着朝廷里头不少人都跟他打听皇帝一天到晚在做些什么。 自从出了宫乱,秦烺对后宫就挺严苛的,对外戚限制也比较大,底下的人也不敢翻出什么花样来打听皇帝的事情。但是林华清身为当今皇上的嫡亲舅舅,也是在朝中为官的,打听到他这儿的人就比较多了。 之前没有给方沐阳明确身份。他也不好说什么,可是自从北边的消息过来,这位陛下就把自己关在御书房生了好几天的气,出来便下了一道圣旨。朝野上下掉了一地的眼睛珠子:这位乐安公主。不是失踪很多年了么?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真的还是假的?人在哪儿呢? 这些秦烺都顾不上了,先把嫡亲妹子的身份定下来是最紧要的。至于朝廷里头那些人,让他们闹腾就是,他都君权独掌了,哪里还有耐心跟他们继续磨叽? 方沐阳可不晓得其中的缘由,又打开圣旨看了两遍,总算看到自己的名字——秦煊。不过这个名字往后可没什么人叫了,都得称呼公主才是。 下人们纷纷拜见公主,口称恭喜。秦烺开心,吩咐管事按着等级打赏。这才转身对着方沐阳笑眯眯地说:“煊儿先在庄子住些日子,宫里人虽不多,可还没庄子上舒坦,等你身子好了,再搬回去不迟。” 对于深宫内院。方沐阳本能地排斥,赶紧摆手道:“不用了,收拾起来也麻烦,我就住在这儿也挺好的。”看了看两人的脸色,秦烺很开心,林华清则一副有些忧虑的样子,想起以前林华清说自己回来朝中会有点麻烦。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突然就下了这么道旨意,哥哥,这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秦烺有些愧疚:“一家人,说什么麻烦?倒是哥哥对不住你,都这么久了,才给你一个名分。要是母妃在天有灵。也会骂我没有保护好妹妹的。” 方沐阳囧了,这位到底对自己的身份有多在乎啊,都把死人给扯出来了。还有这什么名分不名分的,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 所以她赶紧说到:“哥哥你也想太多了,我在这儿住着也挺好的。名分不名分的。不过是给外人看的,我知道哥哥心疼我就好了。” 谁知这话一说,非但秦烺没有轻松的表情,就连旁边的林华清也露出了一副心虚的模样,秦烺更是直接扯开话题:“那个,煊儿,天色也不早了,你吃了午饭没有?要不哥哥陪你一起吃了午饭再回去吧?” 午饭?方沐阳看了看天色,离中午还有一会儿呢,不过她是孕妇,胃口也好,这会儿也觉得有点饿了,便随意点了点头。不等主子们吩咐,旁边的嬷嬷便极有眼色地下去准备了。 方沐阳还是觉得奇怪,转而问林华清:“舅舅,你们过来之前难道没有用膳么?” 南楚朝廷逢五才是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上朝,平时秦烺都是处理一下六部的公文即可,并不用很繁忙。今天并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事,论理秦烺和林华清过来之前应该刚用过早膳不久,怎么会突然又提用午膳? 林华清没有答话,却转头看了秦烺一眼,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得,稳了稳才开口道:“公主,臣前几日刚接到北边的消息……” 北边?那就是北齐那头了,他这么慎重,可见是跟自己有莫大关系的事情,方沐阳也有点紧张起来,坐直了身子望着林华清。 “北齐皇帝十五日前驾崩了,继位的是六皇子齐旻。”林华清说完,一屋子人全把眼光投到了方沐阳身上。 结合碧文、碧波还有林嘉的话来看,方沐阳腹中孩子的爹,多半就是齐旻了。本来这位是最不被世人看好的,秦烺也有些不高兴,可是听说两人相悦,也有些无可奈何随便煊儿的意思。但是如今齐旻继位为北齐皇帝,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 方沐阳目瞪口呆:“怎么会是齐旻?三皇子齐昱呢?”齐昆被三堂会审,估计继位的可能性为零了,那么齐昱继位就是铁板钉钉,齐旻也就是跟着喝汤做个平安王爷的命,怎么突然齐旻就成了皇帝了? 秦烺皱了皱眉:“煊儿别急。老皇帝驾崩很突然,听说齐昱却突然不见了踪影,国不可一日无君,北齐群臣便推了齐旻继位。如今他已经登基,改年号为明德了。” 这实在是大新闻,方沐阳有点缓不过神。 齐旻登基为帝,齐昱却失踪了?那李贵妃能没点算计?怎么会就让齐旻白白得了这个皇位?大皇子五皇子还有宫中、朝中诸人也肯?这也太突然了吧…… 脑子里头乱糟糟地,方沐阳也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了,就傻呆呆地坐着不动。 秦烺看她半天没了反应,有些慌神,叫了她两声,又去拉她的手,只摸到一手的冰凉。忙高声宣御医进来看诊,嘴里不住安慰道:“没事没事,不就是个皇帝么?如今屁股都还没坐稳呢,你要是不高兴,哥哥叫人把他绑来给你出气就是!” 方沐阳听见这话,就是心里乱得很,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叹息一声道:“关我什么事!”说完转念一想,不对啊,哥哥这口气……方沐阳狐疑地盯着秦烺:“哥哥,你都知道了?” 秦烺摸摸方沐阳的手,见没那么凉了,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吧。” 方沐阳一下子脸就红了,她还以为就没人知道呢,闹了半天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只是怕她难堪没当着她的面儿说什么罢了。 这么着,秦烺倒是找回了一点儿小时候做哥哥的感觉,拍拍方沐阳的手道:“煊儿放心,既然他敢招惹你,甭管他是皇帝还是贩夫走卒,总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好容易把妹子接回来,就这么又让她嫁出去,秦烺才不肯呢! 对付北齐,能用的法子太多了。更别提齐旻继位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想跟他唱对台戏的人多了,秦烺并不介意小小地给他再添点乱子。自古皇帝登基,必然是要大婚的,可他齐旻招惹了自家妹子,想娶别人家闺女,先问问他这当大舅哥的同意不同意吧!就是想娶煊儿,也得先过自己这关! 秦烺已经草拟了n多种方案打算为难刚刚登上皇位的齐旻,只是先别让煊儿晓得就行。 看着御医请过脉,说没有什么大碍。秦烺和林华清陪着方沐阳草草吃了点东西,便打道回宫了。 身为一国之君,秦烺的零碎时间也并不是很多,现在想要对付齐旻,更是要早早计划起来才行。 方沐阳也没挽留,送了秦烺和林华清出门,她一颗心全都放在了齐旻为什么会继位,而齐昱为什么会消失的问题上头。问林嘉吧,林嘉也不清楚,一个多月之前他就回来了,哪里晓得最近北齐发生的事情? 再问问碧文,也只知道林华清他们是从碧文碧波等人嘴里推测出自己跟齐旻的事情,其余的也是一概不知。 这种完全失去掌控的感觉让方沐阳很不好受。 她想了想,摸出贴身佩戴的金帮小令。看来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也只能动用金帮的能力查些事情了。只是还要慎重一点,她还不想自己在南楚的事情过早地暴露出去,而且现在身子日渐沉重了些,出门也不太方便,该怎么去跟金帮的联系上呢? ps: 感谢香菇姑姑投出的小粉红,如果说这两天爪子发呆所以没有码字不知道会不会被打啊?可是偶真的很纠结啊,新书是开古言宅斗好,还是现言二逼文比较好呢? 181 迟来的消息 方沐阳并没有惆怅多久,虽然碧波被隔离审查,好歹碧文回来了不是?她自己不能出门,不代表说碧文也不能出门。打着为公主购买小东西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出了庄子。 虽然说大家对这个理由表示了各种怀疑,公主用的东西都是陛下和平南王送来的,比宫中内用只好不差,还有什么值得上街去买的?不过鉴于公主殿下的与众不同,所有人很有默契地表示了缄默。 当然也有人跟在碧文后头,不过碧文是什么出身?只在街上绕了三两趟,便很容易地甩开了后头跟着的尾巴,径自找上了金帮在江宁的分舵。 最初听见方沐阳吩咐的时候,碧文也是有些惊讶地。金帮在北齐势大她晓得,毕竟分舵的发展还是林嘉出了不少力气。可什么时候金帮在南楚也有分舵了?他们居然一点也不晓得,看来方沐阳私下里的底牌还不少。不过正因为如此,对于方沐阳的信服之心又上了一层。 自从上次齐旻在南楚出事,方沐阳便觉得有必要在南楚也将金帮的势力铺展开来。其实这些事情一直在做,之所以瞒着林嘉,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毕竟林嘉他们都是正宗的南楚人嘛,她这种无节操无国界的觉得随便搞搞无所谓,只要方便行事就好。但是人家知道了会怎么样,方沐阳可不敢保证。 所以隐秘的南楚金帮分舵,林嘉碧文这些人,还真的不晓得。 江宁的金帮分舵,只是一家看起来不打眼的伎楼,在众多的江宁花楼里头,顶多能排个中等。不过也正适合金帮的隐藏。进了楼里,拿出金帮的小令,碧文几乎没有费任何功夫,便打听到了方沐阳想要知道的消息。 方沐阳刚刚歇了午觉起来。碧文便回来了。 相对于之前秦烺和林华清语焉不详的点滴解释来说,金帮传来的消息就要切实可靠多了。 十五日之前,五皇子齐昆的案子审得也差不多了,年老病弱的北齐皇帝陛下翻看着卷宗。心边怒起。他还没老呢,这一个个的,都忙着拉拢朝臣,私营结党,难道是等着他早死不成?还没缓过神来,又说五皇子生母跪在御书房外头,恳求见皇帝一面。 御书房可是外廷了,内宫妃嫔无事不得出入,可这时候五皇子生母为了给儿子求情,跪到了人来人往的御书房外头。岂不是挟制北齐皇帝陛下?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好大喜功不服老的皇帝陛下一定会赶紧让她进去,五皇子的事情也就有着落了。可是这位皇帝陛下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叫宠妃一气,直接就昏了过去。 北齐宫闱大乱。太医院的御医们联手施救,最终也没能将皇帝陛下抢救回来。 皇帝宾天了。 按理说,大皇子圈禁,五皇子身陷囹圄,六皇子跟个隐形人似的,肯定就是三皇子继位了嘛!可惜的是,一个月之前。三皇子跟母妃李娘娘怄气,一怒之下离宫出走,这会儿还不知道人在哪儿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无法,只得推了六皇子齐旻继位。至于齐昱,大行皇帝停灵到第九日上头才赶回来哭灵。皇位还能有他的份儿? 方沐阳听着一阵白眼,这算不算是捡来的皇位? 特么齐旻运气也真是好到逆天了……方沐阳腹诽了几句,转而疑惑:“齐昱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闹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 “这……”提起这茬,碧文就红了红脸,这其中的缘由实在是香艳了些。她虽然是暗卫出身,见多识广,可是这里头的过程,说起来也会脸红的好吧? 稳了稳心神,碧文尽量平静地说道:“说起来也跟李丞相家正月十八办的宴会有关系。” 李丞相家女儿太多,嫡女三姑娘想要许配给三皇子做正妃,庶出的六姑娘比齐旻年纪略小,定给了他,中途冒出来个小方姑爷,李丞相也想嫁个女儿过去,便定下了五姑娘。 唔,女人多了,又正当婚嫁之年,麻烦就来了。 五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伎楼里头助兴的东西,下在了茶水里头。齐旻虽然临时换了杯子,可还是着了道儿,这位五姑娘自己给自己也准备了迷药,当然是没那么烈的。嫡出的三姑娘那边她也下了猛药,自己则找上了三皇子齐昱。谁知齐旻一进亭子,见三姑娘状况不对,立刻在方沐阳的帮助下退了出来。 等外人得了信,去找齐昱的时候,李五喝了猛药,正对着齐昱脱衣纠缠。 这下李家姑娘们的闺誉算是全毁了,李五当晚就被灌了药,一领破席丢去了乱葬岗,李三也发了疯,要死要活。李夫人哭天抢地,请李娘娘做主。 为着李家的助力,李娘娘权衡之下,要齐昱出孝便赶紧跟李三完婚。 齐昱自然不肯,先不说他心里已经有了个方平安,就是他没有心上人,也断不肯娶一个已经毁了名誉的女子。 于是齐昱跟李娘娘打起了擂台,母子俩闹得跟仇人似的。二月中出了孝期,李娘娘便向皇帝请旨要给齐昱和李三赐婚,齐昱又跟李娘娘大吵了一架,隔日便出了宫,不见人影。 方沐阳听完半晌无语,这算不算是李五作死引来的蝴蝶效应呢?只是这蝴蝶效应实在有些诡异,李五自己没得好处,没想到居然便宜了齐旻。 可不是便宜了是什么,不但得了皇位,甚至…… 方沐阳摸着肚子,低声道:“居然也连累到我了……” 碧文听见,赶紧抬头望天,表示自己不存在。 方沐阳叹了口气,觉得腰有些酸软,招手叫碧文过来,扶着她的手臂站起来又开始散步。嘴里不经意地问道:“你过去金帮,没有别人发现吧?” 碧文听着一笑:“开始倒是有人跟在后头,不过奴婢转了几个圈子,便将人甩脱了。” 方沐阳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在心里暗忖跟着碧文的,到底是哥哥的人,还是舅舅的人呢? 另一头,听说方沐阳遣了碧文上街,最后却把人给跟丢了,不知道碧文到底出门干嘛。秦烺脸色阴沉,盯着地上的暗卫恨铁不成钢:“那个碧文也是暗卫出身,早几年就不干私下的事儿了,怎么你们这些前辈还不如个小丫头了?!” 跪在地上的暗卫不敢吭声,心里也有些羞愧,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秦烺烦闷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这才问另一个负责消息的暗卫道:“北齐那边儿现在如何了?” 暗卫低声禀报:“六皇子差不多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北齐朝中并没什么大的动荡,只是听说最近正联名上奏,请立皇后。” 秦烺听着勃然大怒:“立皇后?!他还敢立皇后?臭小子……” 话没说完,那暗卫继续禀奏:“只是北齐皇帝已经拒绝了,说是刚刚出了太后的孝期,如今先帝刚刚过世,他身为人子,要为先帝守孝以正天下伦常。” 这句话听着还舒坦一点,秦烺收敛了怒色,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可心里清楚,齐旻这些话不过是借口,皇后意味着后宫的管理和皇室宗祠的延续。正当位的皇帝为死去的先帝守孝,顶破天也就二十七天,真要是规规矩矩地守,不是乱了套? 不知道齐旻是心里有自家妹子,还是真的想要守孝?秦烺磨了磨牙,心里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北齐皇帝很是不以为然。他自己也是年幼登基,那个时候朝政动荡不稳,老臣新贵还不是一股脑地上奏请他立后。最后自己不也是顶不过压力,从老臣中间选择了一位名媛淑女立为皇后了。 什么婚姻,不过都是为了稳定局势罢了。 如今北齐朝政安稳,不过是因为李丞相带头支持罢了,当时他们也是没了选择。齐昱下落不明,让李娘娘名下的齐旻继位,总要比让被圈禁的大皇子,或者品行有亏的五皇子来继位好些吧? 接下来,估计也就该逼迫齐旻立后了。 秦烺一边思忖,一边露出一个阴测测地笑容来。 不是要立后么?干脆就帮北齐把水给搅浑点不是更好?双手一拍,一个主意就上了心头,叫了内侍进来拟旨:“广告天下,朕要大贴皇榜,为乐安公主择婿。公主性情娴雅,温良恭谦。只要是青年才俊,不计出身,均可往礼部报上名帖。” 内侍看了眼自家皇上,愣了一愣,随即安静地退下去了。 全然不管这样一道旨意会在民间掀起什么样的风潮来。 而养胎中的方沐阳则一无所知,得到了北齐的消息,又跟金帮分舵联系上了,心情大好。连带着食欲也更加好了起来,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肚子越来越大,皮肤也日渐白皙光滑。 如今的方沐阳,身着宽袍大袖的系胸襦裙,挽着简单的发髻,身上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痞气和邪气,看着就跟任何一个要做母亲的妇女一样,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知道齐旻如今日子好过,而齐昱则被封了王爵,方沐阳就彻底不上心了。连带碧文成日里专心伺候,也没有再出过门。 182 局势 整个夏天便在悠然养胎的生涯中过去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方沐阳无所事事,成日除了吃就是睡,对于腹中的孩子,完全没有秦烺和林华清的紧张。那两位隔三差五就往庄子上头跑,今天送几卷话本,明日又带几本曲谱。方沐阳表示自己对音律一窍不通,秦烺还特意从宫中乐坊送了一个乐师过来,专为给方沐阳抚琴。说是孩子多听听音乐,能够更加聪明。 对此方沐阳除了森森的汗颜之外,别无多余的表情,倒是对自家哥哥的事情有些感兴趣,不过打听之后,方才晓得自家哥哥膝下只有一名年方两岁的公主,其余的妃嫔皆无所出,一后四妃九嫔的配置也还没有满员,目前只有一位皇后,两位妃子,低级的嫔、美人倒是有那么几个。 难怪秦烺会对自己肚子里头的娃这般上心了,出了爱屋及乌之外,更多的是对新生命的期盼吧? 只是日子一闲下来,难免就会胡思乱想。比如自己到底对齐旻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又比如方平安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各种问题给了方沐阳神游的空间,大家早就习惯了她时不时地发呆,只当是孕妇情绪化的一种表现,倒也没人打搅。 没人打搅有几层意思,一来方沐阳乖得很,从未提出过要如此这般的要求,在庄子上住了好几个月,连大门都没有踏出去过一步。二来庄子里头的人都是秦烺严格挑选过的,确保任何不想让方沐阳知道得话不会传进来。这样以来,这庄子倒成了一块真空地带似得,里头的消息出不去,外头的消息也进不来。 也不是完全进不来,自从碧波跟大楚金帮分舵的接上了头,只要方沐阳想要知道的,金帮就会把消息给碧波。她手里持着方沐阳给的小印,代表着一定的权限。金帮总舵那边也确认了她是曾经服侍过方沐阳的。因此只要不是干系重大的机密之事,但凡碧文问起,大楚分舵的人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消息多是关于北齐那边的,身边的事情反倒忽略了。等碧波听说乐安公主招婿的消息。还怔楞了片刻,待回了庄子方才想起来。这位乐安公主,不就是自家主子么? 主要是下人们素来称呼方沐阳都只有简单的“公主”二字,至于在碧波和林嘉眼中,主子就是主子,不管是金帮帮主还是有了公主名号,对他们来说,方沐阳就是主子。 这消息,碧波不敢不提。 方沐阳听完,瞠目结舌:“什么?我在招婿?!谁说的?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碧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谨慎地回答:“外头都知道了,说是天下英才汇聚京都,礼部收到的帖子都已经堆成山了。” 她怕给主子带来尾巴,连皇榜都没敢去看,听说了这个消息便匆匆回来了。不过瞧大家伙儿议论纷纷的样子。并不像是作假。 方沐阳很是意外:“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可我这么个连面都没有露过的人,也会有人上杆子地撵着想要做驸马?” 就是因为面都没有露过,才显得神秘呢!碧波腹诽了一句,不敢答话,只能微笑。这话谁敢作答?要给公主招婿的是她的皇帝哥哥,可看方沐阳的意思。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秦烺再来的时候,就瞧见方沐阳摸着肚子,满脸郁闷的模样,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方沐阳抬头问道:“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这话从何说起?”秦烺也郁闷了,这好端端地。怎么突然问起这么个不着调的问题。 谁知方沐阳脸上的泪珠刷就下来了:“若不是哥哥嫌我烦,怎么会急着将我嫁出去?如今人人都晓得乐安公主欲择一佳婿,偏我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哥哥要是嫌我烦了,我自己一边去凉快就是,不敢碍了陛下的眼。” 秦烺一时语噎。手忙脚乱地摸了帕子出来给方沐阳擦脸,嘴里安慰道:“哥哥怎么会嫌煊儿烦呢,唉,没跟你商量是哥哥的错。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岁也不小了,招婿也很正常的好吧……” 方沐阳推了帕子不接,随手一抹脸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秦烺:“我这副模样,你要我嫁给谁去?坑人呢!”一边说,还一边挺了挺已经不小的肚子。 秦烺满头汗,他总不能说放出这个风声,是给刚刚坐上了大齐皇位的齐旻听的吧? 这个时候的齐旻,也是满头汗。 匆匆坐上皇位,政事都还未理顺,朝臣们便都紧逼着他立后。李贵妃,哦,不对,现在是慈和皇太后,也是成天追问齐旻立后的事情。这且不提,三个月孝期一过,今天邀约众家闺秀赏花,明天邀约众家闺秀品画,宫里夜夜笙歌,次次都要邀请齐旻到场。 一次两次的,齐旻去了,可实在受不了那股子花粉味儿,后来也就渐渐避开了。 但朝臣上奏请立皇后的折子却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齐旻看到这些折子就心烦,不但有把自家闺女夸得天上地下的,还有请求皇上选秀的,种种嘴脸,令人欲呕。 只有少数几个大臣袖手观望,李丞相便是其中之一。皇上选立皇后,庶女是肯定没门儿的,可李家的几个嫡女,一个已经定了婚期,入秋便要成亲了,一个年纪尚小,唯独一个年纪相当,原来准备嫁给三皇子齐昱的,又精神错乱,成天在家要死要活。光顾着新君登基的事情李丞相都忙不过来了,还要担心家里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情参合什么立后的事儿。 可是慈和皇太后不干。皇位让这小子得去了,老娘不顺心,难道不能娶个老娘顺心的皇后回来么? 于是因为立后的问题,皇帝与朝臣的不和,皇帝与皇太后的不和,皇太后与朝臣的不和,成了一个解不开的三角难题。 皇太后要求是出身高贵,配得起皇家称号的女子;朝臣们的要求当然是自己派系的嫡女,通过联姻与血脉稀薄的皇室结成同盟,皇上的要求…… 皇上没有要求,唯一的要求么,必须是那个人。 近身服侍的人人皆知,却又人人不敢提的一个人。听说那人身死的时候,还未继位的皇帝竟然晕厥了过去,醒来之后便一改以往在人前面冷但无害的模样,彻底将五皇子拖了下了马。 有内侍曾经在皇帝的书案上撇到一张小像,画中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勾着嘴角坏笑着看向画外的人。年轻的皇帝陛下无事时便会对着那张画像一整天,也不用人近身伺候,就那么坐着发一整天的呆。 齐旻总觉得方沐阳没有死,没有见到他的尸体,便下意识地拒绝去相信这个消息。有的时候他也会想,若不是当日自己中了李五的甜梦欢,而是立即将方沐阳保护起来的话,方沐阳便不会星夜联程赶回瑞昌,自然更加不会遭到齐昆的毒手。方沐阳的死,也有他的责任。 每当空闲下来,他便会对着方沐阳的小像发呆。 甜梦欢的药效温和,是顶级伎楼才有的助兴之物,也不知道李五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药初时使人昏昏欲睡,之后效力发作,让人如堕梦中。至少对于齐旻来说,那是一个混乱而又迷醉的梦。 梦中方沐阳肌肤如雪,在他身下娇喘呻吟,光是回忆便让齐旻难以自拔。可叫人混乱的是,那记忆中的方沐阳分明是女子模样,胸前不堪一握的娇雪,细腻的触感似乎仍然残留在掌中。 齐旻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之后看过几次太医,都说这药并没有什么残留的症状。 那一次的记忆,便如同一个谜一般,越是思念方沐阳,就越是混乱,搞得齐旻以为自己神经出了问题。他也不是没有试过亲近别的女人,可是一靠近那些女子,眼前便浮现出方沐阳带着嘲讽的笑容,登时便没了兴致。 齐旻想,自己大概是中毒了,而解药却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这皇位本来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要不是齐昱跑了,怎么也轮不着他。所以齐旻想着,干脆先顶上一段日子,等到齐昱那头安稳下来,再把皇位还给齐昱就是。至于自己,大约要浪迹天涯去寻那味名为“方沐阳”的解药了。 可是没想到三个月一过,齐昱便打着给父皇守灵的名号,又溜走了。朝政诸事刚刚上手,齐旻一时也撂不开,这日子就在朝臣不停地吵闹中渡过。南楚也跟着添乱,之前说好的粮食、布匹、食盐的交易居然陡然就给停了,这还没完,居然连北齐的药材也不要了。 朝臣们忧心不已,毕竟这可是去年刚刚定好的约定,怎么说改就改了?礼部派人去跟南楚的官员交涉,人家怎么回话的?我家陛下高兴! 千金难买老纸高兴!这答案太过无赖,北齐人接受不了,可又没办法,礼部尚书胡子一把了,愁得一晚上就揪掉了一半。没过几天又听说一个消息,说是南楚皇帝的同胞妹妹,年幼失散,如今好容易找回来了,南楚皇帝正贴了皇榜,广招天下俊杰为佳婿。 北齐朝野瞬间轰动了,朝臣和后宫首次统一起来,这什么北齐公主,不正是给咱们年轻的陛下量身打造的皇后人选么?北齐南楚联姻,什么贸易什么粮食什么食盐,那都不算事儿啊! 183 舅妈 不得不说这位南楚公主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妙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身份?没话说,全天下上哪儿去找身份如此尊贵的未婚少女?你说北齐的那几位公主?得了吧,新皇继位到现在,除了封养母李贵妃为慈和皇太后,追封亲娘为慈懿皇太后之外,其他的后宫妃嫔统统成了太妃,至于公主们,还没有一个得到封号的。 家世?这个不用说了,南楚皇上的唯一嫡亲妹子,家世还用说?比北齐皇室都要来得正统,真正的皇室后裔啊! 相貌?没见过,可是听说南楚皇上相貌英俊,同胞妹子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年纪?这个更加相配了,新皇正是弱冠之年,那位听说也是二九佳龄。唔唔,年龄相当,才有共同语言,这年纪又好生养…… 满朝文武一思量,放眼天下,还就真没有比这位乐安公主更加适合的人选了。 其实北齐国内也不是没有貌美适龄家世好的女子,可问题在于,如今的北齐朝堂上是公然结党,李贵妃母系,以李丞相为首的一伙高级文官;武将里头被齐旻收服的年轻将领,自认有从龙之功,也是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五皇子母族为首的老牌勋贵世家,如今齐旻都登了帝位,五皇子贬为庶人,必须捏着鼻子认下来。还有零零总总的各色投机分子,自认纯臣不肯乱参合的低阶文官……几个派系各有各的人选推荐,每个派系里头又各有争斗,就为个北齐皇后的位置,成天闹腾不停。 还有不肯服老的慈和皇太后,以前就跟其他几位皇子的母亲成天掐架,现在又为各自推选的皇后人选继续掐上了。 所以横空出世的南楚乐安公主,简直就是一剂拯救因为立后而混乱的超级好药。 好药好疗效,提议迎娶乐安公主,缔结两国百年之约的上奏一出来。顿时赢得前朝后宫,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齐旻还没反应过来呢,礼部便已经将提亲的使节团人选都落实好了,礼物也都整治了出来。甚至包括日后这位公主嫁至北齐,何处迎接,何处歇息,如何上京,何处发嫁,统统给拟了一个章程出来。 齐旻瞪着厚厚一摞本子傻了眼,这帮子专业人士干起活来不是吹的,这才一个晚上,他都还没考虑好呢,下头的大臣们就都给弄妥当了。要是练兵赈灾收税能有这个效率。估计早就灭了南楚天下一统了。 左右思量了两三日,迎娶这位乐安公主确实利大于弊。至于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人,少不得委屈公主两年,待他稳定了局势。卸了皇位,公主另行聘嫁就是,顶多再多补偿公主一些就是嘛。 于是齐旻大笔一挥,八月初二,前往南楚求亲的使节团便整装出发了。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想过的问题就是,南楚会将公主嫁给北齐皇帝么? “嫁!当然要嫁!可朕的妹子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娶到的!”秦烺听见这个问题。瞪着平南王满脸不忿,转而又懊恼道:“都是朕不好,放任煊儿在外苦了这么些年,要是朕没那么多顾忌,早些接煊儿回宫,也就不会有这么些事情……” 平南王林华清忙抚慰妹控皇帝:“皇上。当初不也是没办法么?” 君臣同时叹了口气,不愿意去回忆秦烺最初继位时的情形。秦烺的帝位是打下来的,生生从庶兄手里夺回来,说是血洗宫城也不为过。一应跟着伪帝的大臣都被安上“附众谋逆”的帽子,抄家灭族。京城三日之内连斩了两千余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数万人充入奴籍、发配荒岛。即便如此,登上帝位之后,秦烺还是要跟伪帝余孽斗,跟朝中心思深沉的大臣斗,清理宫闱,稳定局势。那样的情况,如何能接秦煊(方沐阳)回来? 静默片刻,林华清定了定神,接着问道:“南楚求亲的使节团已经过了金州府,约莫还有半个月就到江宁了。皇上要如何处置,还是要拿个章程出来。”事关外甥女,林华清自然格外上心些。 秦烺点点头:“这个自然,舅舅不用操心。近来朕的事情也不少,庄子上不能常去,煊儿快要生了,舅舅还是多看看煊儿。前些日子南边的交趾送了些新鲜芒果过来,舅舅带些过去,让表妹和舅妈也尝点。” 想起妹妹那如同球一般大的肚子,秦烺便有些胆战心惊。他的宫内如今只有一位低阶美人所出的公主,怀孕的时候他是从来看也没有看过一眼的,哪里知道女子怀孕如此可怖?再跟太医打听,说是女子生产极为凶险,当时就把秦烺吓得白了脸。 林华清也不推辞,大大方方谢了恩,径直便出宫往庄子上头去了。 夏末的时候,平南王妃便带了小女儿过来京城,也住在庄子上,方便照顾方沐阳。林家根基在南边沿海,恰好世子的亲事又是今年春末,平南王领着朝廷的差事,不过回去看了一眼就走。可是王妃却不能一走了之,办完亲事,再准备上京,各种杂事一拖,便拖到了夏末方至。 夏天刚过完,方沐阳的肚子便如同吹气一般猛然涨了起来。她一直没有什么孕期的表现,这个时候竟然也出现了孕吐的情况。宫里来的老嬷嬷倒是有经验,笑着告诉她:“孩子长大了,顶着了胃袋,略一动弹便让人不舒服。” 方沐阳摸摸肚子,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 如今她已看不出半分男儿洒脱的模样,头发松松挽了高髻,不用金钗银钿,只用缀了珍珠的发带系起,身上是一条桃红的晕染系胸襦裙,从下摆极深极艳到胸前已经淡至微白,胸前白皙一片,披着广袖月牙白的对襟衫,腹部高高隆起,言笑间全是温和。 平南王妃田氏正陪着她在回廊间散步,一边轻声告诉她:“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要经常走动。我看你肚子这般大,只怕孩儿个头不小。不过好在你的骨架子也不小,生产应该也费不了什么力气。” 田氏十六岁上头嫁给林华清,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二子和女儿也是双胞胎,可见这双胞胎遗传的并不假。按照田氏的话说:“若是问我如何处置妾侍通房,我可没有半点经验,可这生养孩儿,我倒是能说得出个子曰来。” 林家是沿海的大户,素来注重家声,几辈人都没有妾侍通房的说法。田氏自己也是大家世族出身,说没经验不过是炫耀同林华清的感情罢了,方沐阳当然懂得,当时便捂了嘴笑:“舅妈这话若是让舅舅听到,定然觉着您是在表扬他呢!” 看到舅舅两口子感情好,方沐阳自然也高兴。自从怀了这个孩子,那些争长斗短,尔虞我诈的阴暗心理便去了七分,只恨不得身边的人,眼见的事情,个个如意,样样顺心。而且舅妈过来还有一样好处,是舅舅同皇帝哥哥都无法提供的,那就是女人间的八卦心思。 天下没有不八卦的女人,只分这八卦能说不能说罢了。 就比如林华清曾经提过的,秦煊幼年曾经在林府长到五岁的事情,个中原委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公主会养在舅家。林华清和秦烺从来不提起,偶尔方沐阳问起,也是避开不提。这下田舅妈来了,打听起来便容易得多。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隐秘,田氏便低声告诉她:“咱们的说法,是说双生子不吉利,互有妨碍。当时贵妃娘娘生下你和陛下,宫中便有人拿这个说事。一儿一女,先皇自然要保儿子。谁知贵妃娘娘慈母心怀,楞是挣扎着下床,把你夺了过来,而后又对先皇长泣,说是不在一路长大,总不会妨碍什么。这样便将你送回林家抚养,后来五年过去,你和陛下虽偶有小病,但都是无灾无痛的,什么不吉利有妨碍的话自然站不住脚跟。娘娘思念你,便又接了你回宫。” 说着就歪了楼,伸出双手比划道:“你送回来的时候,我跟你舅舅刚成亲还没三个月,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只能我来照顾你。哎哟,我一个刚出嫁的小妇人,哪里懂照顾孩子?把你抱着还哭个不停,哄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停声,急得我满头是汗,好容易将你哄住了,才发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撒了泡尿在我裙子上。可怜我刚做的湘绫撒花裙子,才上身就让你一泡尿给撒没了……” 方沐阳正在心里勾勒林贵妃的形象,对这具身子从未谋面的母亲,她实在是有些好奇。可听到后头,忍不住就满头黑线。舅妈,我这都要生娃了,您能别提奶娃时代的黑历史了不? 可惜田舅妈兴致正高,完全没有收到方沐阳怨念的小眼神,兀自说得痛快:“刚会走路,就显出坏来,专往丫头裙子下头钻,闹得院子里成天鸡飞狗跳的,小丫头瞧见你就躲……” 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久没人聊闲话,田舅妈说起来就有些停不住,根本不需要方沐阳应和,一个人就说得很开心了。 好在此时搭救的人来了,少女走进亭子瞧见这场景,无奈地一摇头:“母亲,您歇会儿,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184 生子 这少女便是平南王林华清唯一的女儿,小名娇娇,大名林暮晴。她身材修长,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笑起来两颊深深的小酒窝。 几乎是一见面,方沐阳便觉得这表妹可亲可爱,再一接触,她性子也来得直爽大方,显然被平南王夫妇教养得极好。 “表姐,我母亲平素也没什么人聊天,所以见了你话略多了些,你可别嫌她烦。”对着方沐阳行过礼,林暮晴笑着替自己母亲赔礼。 方沐阳哪里会怪罪自己舅母,忙摆手表示不在意,笑着答道:“表妹太客气了,要不是我身怀六甲的,害得你们也只能陪我呆在庄子上,耽误妹妹的大事了。” 平南王妃带女儿上京,一方面是受王爷的托付前来照顾即将生产的方沐阳,另一方面也存了替女儿相看亲事的意思。林暮晴就快及笄,可是随着林华清封王,暮晴的身份也高贵起来,反倒在南边不好说亲。京里少年俊杰更多,选择余地也就更大些。 不过方沐阳就快生产了,平南王妃哪里还有心思带着女儿各处赴宴相看?到了京城只给几家亲近些的送了消息,便一头埋进庄子里头照看方沐阳。林暮晴起初陪了些日子,到底年幼坐不住,得空便往城里去玩。 今日便是刚从京里回来。 她笑嘻嘻地显摆从街上买回来的花篮、花环什么的,听着田氏略带埋怨地答复方沐阳:“说这些干什么?都是你一家人,如今你肚子里头这个最大,便是撵我也不走呢!你要真是过意不去,待娇娇定了亲事出嫁的时候,厚厚地送一份添妆来就是了。” 提起婚事,林暮晴倒是半点羞涩也不见,反倒凑上前嬉笑:“就是,到时表姐别小气就行了!可别像北齐的蛮子,还来求亲呢。听说礼物连一船都没装下,就来几十号人……” 林暮晴并不晓得方沐阳之前的事情,只是听说这位表姐幼年与皇帝表哥失散,前些日子才寻了回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至于是怎么有了身孕。夫家又是何人,她一个未嫁女子,自然不会有人对她说得详细。可是田氏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听说北齐人也来求亲,惊得抓了女儿的胳膊问道:“北齐人到江宁了?你看见的?” “还没进京呢,说是快了。今天在茶楼喝茶的时候听人说的,那人跟北齐求亲的使节团同一天出发的船,说是在瑞昌码头上瞧见了的……”林暮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紧张,转念一想,是呢。被求亲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位公主表姐么? 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表姐都快生产了,这会儿北齐皇帝居然使人来求亲,难道他就不嫌头上的皇冠是绿色的? 只看过坊间话本的单纯小郡主啊,你是不晓得神马叫做艺术来源于生活。更不晓得有时候生活会比艺术更加狗血滴。 方沐阳微微有些窘迫,耐着性子听小表妹嘟囔京城里头的热闹,又央求田氏重阳带她去登山。田氏哪里敢答应,眼看方沐阳生产在即,说不定重阳节就得在庄子上照顾月子了,哪里有空登什么山? 好言好语劝了林暮晴一会儿,反正她也是小孩子心性。转眼又找到新的乐子,自顾自地玩去了。田氏不放心,跟着过去嘱咐女儿不要乱跑。 方沐阳得了闲,唤了碧波过来,低声嘱咐一番,着她去打听北齐使节团的事情。 消息接二连三地传了回来。只不过金帮到底底子薄了些,打听来的也不过是些大众化的消息。什么北齐使节团有多少人啦,据说带了一尊三尺来长的整块青玉雕的观音像做聘礼什么的。不过议论最多的,还是对新上任的北齐皇帝陛下,齐旻同学的。 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说齐旻同学母妃出身卑微。不过是一个宫婢,因为生子才抬了嫔位,可惜受不住福分早早就去了。可齐旻同学那叫一个天赋秉异,在吃人不见血的皇宫里头隐忍不发,最后击败了所有竞争者,轻轻松松得到皇位。期间各种版本的传说故事,什么齐旻同学是天赐之子,母亲只远远见了皇帝一面就怀孕了;什么齐旻同学双耳垂肩,手长过膝,说话犹如滚雷,身高一丈二云云。 碧波脸色古怪地将街上听来的传闻讲给方沐阳听,笑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抱着肚子喊“哎哟”。哎妈呀,连处nv怀孕都出来了,以为齐旻是耶稣上帝还是咋的?手长过膝?那不是大猩猩吗? 方沐阳笑着笑着,哎哟声就变成了呻吟:“快叫嬷嬷,我要生了!” 碧波吓得跳起来往门外冲,叫门槛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侍女们乱作一团,幸亏田氏早有准备,居中指挥,将方沐阳抱去了早已准备妥当的产房,急招产婆进来伺候,又赶紧叫林嘉往宫里送信。 方沐阳疼得脸色惨白,还挣扎着隔窗谢过田氏:“多亏舅妈在,要不然还不晓得乱成什么样。” 田氏又好笑又心疼,仔细叮嘱她:“留着力气生孩子吧,说那么多干什么!” 可妇人头胎,本来就生得慢。待秦烺和林华清赶来,天色已经黑尽了,方沐阳还没到生产的时刻,正叫了一碗阳春面在吃着。 男人不好进产房,秦烺隔着窗户问了几句,知道她一切都好,这才放了一半的心。转头郑重谢过田氏,又嘱咐带来的太医仔细候着不提。 阵痛发作得愈发急促,方沐阳冷汗淋淋,疼得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几乎是本能地按照产婆的指挥吸气呼气。一直到寅时初,方才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儿。 众人一夜未眠,听见产房里头传来的婴儿哭声,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产婆给孩子清洗妥当,抱出产房来笑道:“公主生了一位小公子。” 秦烺手一抬:“赏!”看也不看孩子一眼,便急着问道:“公主怎么样了?” 田氏赶忙上前接过孩子细看,听见嬷嬷出来回话道:“公主很好,只是力竭睡着了。” 秦烺摸摸额头苦笑道:“原不知女人生孩子这般恐怖。”他的后宫里头如今只有一位公主,就是公主出生,他也没有守过,只是生了之后内侍过来说一声罢了。听见里头妹子痛了一整夜,不知是不是双胞胎的问题,竟觉得自己也跟着生疼一般。 林华清好歹有经验些,忙劝了秦烺道:“公主母子平安就是好事,陛下,眼看就快天亮了,您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 宫里朝中确实还有不少事情待处理,秦烺沉吟片刻,叫来嬷嬷亲自敲打了一番,又好生拜托田氏,这才念念不舍地先行回宫去了。 只洗了把脸,朝会便开始了。议了几件事情都没个结果出来,礼部尚书又启奏道:“陛下,北齐使节团再次求见,还请陛下安排个时间。” 这位神秘的乐安公主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可皇帝一纸诏书下来,搅得礼部上下焦头烂额的。这会儿连北齐皇帝都派人求亲来了,论家世论个人,谁都比不过北齐皇帝啊!礼部尚书觉得这北齐皇帝简直就是太合适了,而且是求娶公主做元后,原配嫡妻,几个登了帝位的皇子原配的位置还是空着的?也就北齐皇帝这个奇葩了。 可自家皇上更奇葩,接了国书就放了没理会,这会儿听见礼部尚书的话,居然眼一瞪,突然就生气了:“理他们干什么?让他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朕忙得很,哪里有时间理会他们?!” 朝臣集体黑线,不知道自家陛下是抽了哪门子疯,突然说要给乐安公主招婿的也是这位,人家最合适的妹婿人选来了,晾着不理的也是这位。难道北齐皇帝陛下得罪了自家皇帝? 不得不说朝臣们无意中真相了。自家妹子挣扎一夜才生下了孩子,可齐旻都不见得知道。再想到“方沐阳”身死还没一年,齐旻就有心情来求娶“乐安公主”,真是个无情无义的臭男人! 可是……给乐安公主招婿,不就是为了引得齐旻求亲的么?秦烺陛下您到底在想什么啊! 方沐阳可不晓得朝堂上的事情,她生产耗尽了体力,一直昏睡到傍晚时分才醒过来。除了身下还有些疼痛,手脚有些酸软无力,倒也没有别的不适。床边碧文正守着,见她醒来,惊喜地唤了声“主子”,便赶紧叫了经验丰富的嬷嬷进来伺候。 奶妈又抱了孩子进来给方沐阳看,田氏也赶紧过来问要不要吃什么,屋子里头顿时热闹喧哗起来。 方沐阳接了孩子抱在怀里,瞅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心里有些嫌弃,又有些奇怪的感觉。自己肚子里头那一坨,真的就变成这么个小娃娃了? 田氏见她皱眉头,笑着说道:“别瞧他现在红红的,皱皱的不好看,过几日便长开了。瞧这孩子的眼睛线儿,就知道是个大眼睛的漂亮娃娃。” 方沐阳也不接话,自己散了孩子的裹被,翻了小手小脚仔细瞧。还好,不多不少,这些日子她有桩心事对谁都没说,那就是这孩子是在齐旻中了迷药的情况下得来的,天晓得那什么迷药会不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还好,至少目前看起来是没有的。至于视力听力智力什么的,就只能往后慢慢瞧了。 185 洗三 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方沐阳只觉得这娇小的人儿实在是有些恐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折了孩子的骨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旁边奶妈低声告诉方沐阳应该怎么抱孩子:“头稍微托着点儿,让他枕着您上臂,另一只手托着屁股就行了,哎,对……” 这孩子个儿真小。方沐阳抱在怀里掂了掂,扭头问田氏:“舅妈,孩子生下来多重啊?” “七斤四两,个头可不小呢!”田氏笑得牙根都露在外头。 方沐阳又轻轻掂了下,不满地嘀咕:“才七斤多啊,我成天都吃,怎么个头也不算重嘛。” 田氏捂着嘴一笑,低声道:“已经算很重了,听说也有孩子生下来八斤、九斤的,可哪个当娘的不是九死一生?孩子个头太大,当娘的就吃亏呢!往年我们族里有个媳妇儿生了个八斤多的胖小子,可当娘的愣是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床。你呀……” 说起这头,方沐阳也醒悟了。毕竟这里医疗技术相对落后,产妇生孩子都是靠自己奔,要是孩子个头太大,可不是危险么?又不能用剖腹产的手术什么的,难怪怀孕的时候几个嬷嬷对自己的饮食和活动格外上心了。 想起这节,她忙点头诚心谢过了田氏的教导,又抱了会儿孩子,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奶水! 方沐阳就没觉得有涨奶的感觉,艾玛这太奇怪了。 将孩子放在自己床边,让下人们都先出去了,她这才红着脸问田氏:“舅妈,我,我,没有奶。怎么办?” 田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没奶就没奶呗,还省了喝焦麦芽的功夫。又不是没有奶妈,宫里送了三个过来服侍小哥儿呢。哪儿就需要你自己喂奶了。那是穷人家请不起奶妈没法子,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是还需要自己喂奶,不是成了笑话!” 话虽如此。方沐阳扭头看着儿子的小脸,心里还是有些愧疚。记得以前是听谁说过来着,母亲给孩子哺乳,也是母子交流的亲密途径之一,可惜自己居然没有奶水,宝宝,对不起了…… 孩子还在沉睡,樱桃似的小嘴微微半张着,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田氏坐在床边瞧着,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听话体贴娘的。哪像我家老大刚生下来那会儿,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成天都需人抱着,一撒手就哭个不停。” 方沐阳看着自己的孩子,越看越爱。心里琢磨了半天,想了想道:“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先起个小名叫着吧……” 话没说完就让田氏打断了,拦了她的话头道:“着什么急,明日就是洗三了,陛下一定会过来给孩子起小名的。大名待上族谱的时候有他父亲呢,你急什么。”说完想起这位的父亲约莫还不晓得孩子的事情,脸色变了变。呐呐地住了口,不好往下说。 什么洗三,什么陛下给孩子起小名?方沐阳听得满眼蚊香圈儿,抓着舅妈求知若渴:“舅妈,为什么要陛下为孩子起小名啊?” 田氏也乐得岔开话题,忙与方沐阳说起南楚新生儿的习俗来。 南楚自诩正统。一向遵从古礼。孩子出生之后的第三日,称为三朝,办“三朝酒”,主要接待娘家亲眷。由接生婆为新生婴儿“洗三”,意味洗去污秽。迎接新生。亲朋好友会将祝福的礼物丢进洗三盆里,作为答谢接生婆的报酬。之后孩子的舅舅为孩子取名,表示孩子人生的开始,并意味着孩子与舅家的关系亲密。同时娘家人还会为产妇和新生婴儿送来坐月子的一应用品等等。 方沐阳听完更加迷糊,田氏忙安抚道:“你不用管那么多,庄子上早就备下了,如今你就安心休养便是。(.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听见这话方沐阳松了口气,她本来就不耐烦处理这些琐事,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是最好的,便再次谢过田氏:“幸亏有舅妈操持,要不我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田氏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说这些做什么,你跟我闺女也没什么区别。可惜娘娘瞧不见……”说着忙挥了挥帕子,又扬了笑脸:“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大喜的日子呢!你快歇息一会儿,吃过晚饭,咱们就挪进屋子里头去。” 产房污秽,用了院中的一间偏房。之前方沐阳昏睡着,田氏也就没让人挪动,现在她醒了,精神也还不错,也该搬回正屋里头去才是。 吃过了晚饭,自有老嬷嬷打了温水进来,服侍方沐阳擦拭了一遍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方沐阳自觉身子不错,略走几步也不很吃力,便由得嬷嬷们将她裹得密不透风地,自己走回了屋子里头。 总的来说,方沐阳自我感觉还是蛮不错的。前世工作的时候去看过刚刚生产完的同事,剖腹产,据说是家里人要求正生,结果十四个小时都没能达到生产标准最后还是剖腹挨了一刀。去看望的时候那个女同事已经是生产完的第五天了,还躺床上有气无力,连吃饭都靠人喂,虚弱得像根脱水小白菜。 自己这情况,不知道算是哪一种,不过方沐阳觉得大概跟嬷嬷们孕期对她的饮食和运动控制有很大的关系,能在生产完的第二天就自己走回去屋子,算是不错了吧?(其实不算,作者一同事,二十一岁生小孩,正产,生完就自己抬脚下了产床走回病房了,那才叫强悍哪!) 屋子里头已经收拾齐整了,正对着床榻的窗户紧闭,两侧的窗户打开来便于透气,但是怕微风吹到床榻那头,在两边拦了屏风。相对来说,床榻一块儿就是个比较封闭的空间了。要是把雕花架子床上悬着的层层帐幔全放下来,那就完全是个密闭空间了。 本来奶妈带着孩子在隔壁屋,但是方沐阳不放心,便在室内又添了一张榻,方便奶妈晚上小睡。至于孩子,这么大的娃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在沉睡,搁在方沐阳枕头边儿就成了。 唯独让方沐阳比较紧张的事情也没有发生,都说月子里头不能洗头洗澡,可刚搬过来之前。嬷嬷就让方沐阳用温水擦身,还给换了衣服。头发也用湿帕子包着擦了一遍,然后立马用熏笼蒸干。熏笼里头放着不知道什么香料,头发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很淡,而且不刺鼻。 想想也是,嬷嬷们都是服侍宫内贵人的。生了小孩,就算是坐月子期间,皇帝也会过去探望。要真是蓬头丐面的,冲撞了皇帝陛下怎么办?还有个罪责叫“御前失仪”呢!就是衣衫不整,身有异味的都算,所以在伺候月子这方面,嬷嬷们有的是办法让方沐阳干净舒适。 但是因为有了小婴儿,房内所有散发着味道的器具全都拿出去了。就连案上供着的一尊檀香木雕像也取走了,就怕对小宝宝有影响。被子上只有淡淡的皂角和阳光味道,方沐阳嗅着这干净的气味,侧头凝视着自己的小宝宝,还以为白天睡多了会睡不着。结果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次日早间,是让小宝宝哭闹给惊醒的。把孩子交给奶妈喂奶、擦洗,方沐阳则坐在床上由碧波碧文服侍着用温水漱口净脸。还没用早餐,太医便进来给这母子二人请了脉,直说方沐阳身体底子好,小宝宝也健壮,并不用什么特殊的补品。多吃些补气养血的东西,食疗最好了。 刚吃完早膳,田氏便带了林暮晴过来瞧方沐阳,见她精神头好,又听碧波说太医诊过脉,并不用吃什么补药。心里高兴得不行。可扭头一看,自家女儿已经扑到了床边,看着新生的小宝宝目不转睛,还忍不住伸手去戳孩子的小脸蛋,忙吓得伸手拍了林暮晴一下。口里斥责道:“没轻没重地,别弄伤了宝宝。” 林暮晴也不恼,嘻嘻笑道:“母亲,你瞧他睡得多沉,小嘴儿还吧唧吧唧的。” 方沐阳侧头一看,果然小宝宝被人打搅了睡眠,吧唧了两下小嘴唇,像在吮吸什么似的,心里不禁一乐,也伸手戳了戳孩子的小脸蛋。 田氏无语,自家这个女儿一向娇养,都快及笄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怎么方沐阳都当了娘了,也还跟个孩子似的。伸手把孩子抱起来交给奶妈,转头警告这表姐妹俩:“小宝宝皮肤娇嫩,哪儿经得起你们拿手指戳?要是不小心划着了孩子的脸,破了相怎么办?” 方沐阳和林暮晴只得乖乖低头听训,偷偷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田氏拿他们俩没办法,只能扭头告诉奶妈:“今儿天气不错,也没什么风,带哥儿去檐下晒晒太阳。”又叮嘱林暮晴:“娇娇莫贪玩,好生陪着你表姐。” 今日秦烺要来,庄子里头的事情都是田氏铺排着,方沐阳晓得她还有事要办,忙点头道:“舅妈快去忙就是,我会小心的。” 田氏一走,林暮晴便拍拍手道:“母亲就是成日里担心这个,操心那个的,今天又没几个人,不晓得她忙活什么。” 方沐阳有些歉疚:“都是我的事儿拖累了你们,要不然这么好的天气,外头逛逛也好啊!” 林暮晴极为善解人意,笑着说道:“天天出去玩儿,也没什么特别好玩的,还不如在屋子里头坐着轻省。不过母亲今日这般紧张,莫非今天西三朝皇后娘娘也要来么?” 方沐阳哪里知道这些,自从来到南楚,她成日里见的就是秦烺和林华清几个,就连田氏母女俩也是最近才见到的。至于秦烺的皇后,平日里连听都不曾听见秦烺提过一句,莫非帝后不合? 186 胡皇后 对于这位皇后,林暮晴知道的还要多些,忙向方沐阳解释道:“论理说,洗三朝这样的大事,须得夫妇都要到场。看母亲这般紧张,皇后娘娘应该也是会过来的。胡皇后听说倒是个温柔娴雅的,也是大家族出身,只是不晓得长得什么样。要是今日过来,我可得好好看看。” 方沐阳敏锐地捉到了三个字眼“胡皇后”,忙问道:“皇后姓胡?是哪个胡家?” 林暮晴嘻嘻一笑:“表姐也听说过胡家?” 方沐阳点点头:“我倒是听说过一位胡三小姐,不知道是不是跟皇后一家的。” 林暮晴一拍巴掌:“可不就是那个胡家?!说起来这胡三倒比她皇后姐姐更出名些,只可惜名声太盛,要不然这皇后还不知道谁来做呢!”说着便挨近了方沐阳低声道:“母亲不让我说这些,说是闲言碎语坏了女孩儿家的品性,可那个胡三,啧啧,连表姐都知道,可见真是丢人丢到北齐去了。” 方沐阳念头一转,便晓得是当初捉弄胡三的事情传回南楚,成了笑话了。可总不能当着林暮晴的面儿说这事是自己干的吧?只得讪笑了两声问道:“那胡氏是怎么做了皇后呢?” 林暮晴啧啧两声,隐约知道表姐流落在外,对朝中局势并不了解,便掰开揉碎地细细告诉她:“胡氏一族势大,本来就是书香门第,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皇帝表哥还朝的时候,多亏胡氏族人居中接应,方才成事。本来胡夕照大人居功至伟,可他本来就是文华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了,我偷偷听父亲说,就为着安抚老臣。娶了胡三就是。可胡三那个德行,啧啧,幸好是没做皇后……” 这点方沐阳深表赞同,在她看来。胡三小姐就是神经质加深度洁癖患者,谁娶谁倒霉。 “父亲说反正是与胡氏一族交好,娶族中哪位姑娘都行,便定了胡大人哥哥,涠洲府尹胡明霜大人的嫡女,胡大小姐。封了皇后之后,又抬了胡大人做景乡侯,再者胡明霜大人本来就是胡氏宗族的宗子,身份上也不会比胡三差多少的。” 果然是平南王府出来的姑娘,平日瞧着像个小孩子似的贪玩。可政治敏锐度一点都不少。一番话下来,至少方沐阳已经明白,自家皇帝哥哥的这婚姻,不但关系着朝野局势,还为了控制胡夕照的权利。胡夕照有从龙之功。位极人臣,难免权势过大。可是亲哥哥胡明霜做了景乡侯,便正式进入了勋贵序列,整个胡氏家族的地位便都跟着水涨船高,无形中也就牵制了胡夕照。 但是从大局来说,皇帝依然是对功臣家族照拂有加,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果然玩政治的都不是一般人啊!方沐阳叹为观止。更对自家聪慧的小表妹高看了一层。能有这般的见识,想必就是在京城的贵胄之家里头,也会很吃得开吧?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闲话,外头便喧哗起来。果然秦烺带着胡皇后一同参加小宝宝的洗三来了。 初次见面,方沐阳忙下了床迎到门口欲要行礼,刚低了头。胡皇后便快步上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妹妹刚刚生产,还不快去床上躺着。都是一家人,行这些虚礼做什么?” 方沐阳忙恭敬地回答:“长幼有序。礼不可废,您是长嫂,又是一国之母,这礼是一定得见的。” 见他们姑嫂和谐,旁边的秦烺笑着道:“乐安平时见了朕可没这般客气。不过盈盈说得也是,你快些上床躺着歇息,这礼暂且记下,日后再行就是。” 皇帝陛下开了口,两人自然遵从。方沐阳扶着碧波的胳膊回去床上躺下,仔细打量胡皇后。 她身材娇小,皮肤白皙,一双杏眼波光流转,正望着秦烺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相比胡三那种张扬肆意,胡皇后倒显得相貌平常一些,至少没有方沐阳想象的那般美丽,但是她很耐看,给人感觉是个如同春风般柔和的女子。 而且,从她不时粘在秦烺身上的目光中可以看出,这位皇后嫂子,对自己的皇帝哥哥,已经是倾心相许了。 秦烺没注意那么多,随意坐了,问方沐阳身子可好。胡皇后则叫了服侍的几位嬷嬷和奶妈,问公主身子恢复得如何。奶妈又将粉嫩嫩的小宝宝抱来给二人看,秦烺皱皱眉,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孩子襁褓之上,道是赠给孩子的礼物。 胡皇后看着孩子,目光中的温柔浓得能滴出水来,她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蛋,身后的女官捧了一只如意嵌多宝的项圈出来,道是皇后娘娘的礼物。 方沐阳忽然心中一动,轻声道:“嫂子要是不嫌弃,不妨抱抱孩子。” 此言一出,连同刚进门的田氏和林华清都楞了楞。 方沐阳忙解释道:“不瞒哥哥嫂子,我是在北齐野大的,常听人说若是抱了刚出生的小婴儿,一定会带来好运。嫂子抱一下小宝宝,来年也生个大胖侄儿。” 北齐的确有这种说法,新生儿都是带着天神的祝福下凡的,能给人们带来好运。胡皇后听了这话,眼中竟然现了几滴晶莹,笑着朝方沐阳谢道:“多谢妹妹好意,今日倒沾了小宝宝的光了。” 说着便伸出手来,奶妈小心地将孩子放进她怀里,她紧张地抱了一会儿,盯着孩子的小脸挪不开目光。 秦烺瞧着方沐阳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方叹气道:“倒叫妹妹跟着操心了。” 他明白方沐阳的意思,中宫多年无子,也确实也他的一块心病。因为子嗣不丰,言官们已经好些次上奏要求选秀充盈后宫了。可是经历过宫变的秦烺,又无论如何不愿意在没有嫡子之前弄出庶子来,他自己是经历过那样的人生惨剧的,又怎么肯让孩子再受一次? 当日洗三,虽然来的亲友不多,仅有秦烺夫妇,林华清夫妇并一个林暮晴,可洗三盆里依旧丢得是满满当当,喜得接生婆不住叩头谢恩。因孩子生在寅时,秦烺给孩子起了小名啸儿,从此庄子上下都称呼小宝宝“啸哥儿”。 来的人虽然少,可并不妨碍啸哥儿收礼物,连同庄子上头的管事都凑趣地给啸哥儿送了出生礼。他们世代为林家服务,如今秦烺把庄子给了方沐阳,他们当然自认也是方沐阳的娘家人了,一点也不见外。秦烺夫妇俩更是夸张,细腻如肌肤般的精制细棉直接拖了一车过来,说是给啸哥儿做衣服穿。其他什么各色衣料、玩物、吃食更是论车往庄子上头送。胡皇后听说庄子上没几个针线得力的人,直接就从宫内送了五个绣娘过来,专为方沐阳母子俩做衣裳。 每隔几天,听见田氏说宫里又送来了什么什么,方沐阳都想翻白眼,望着林暮晴吐槽:“难道说陛下准备把宫里的库房都搬过来不成?啸哥儿的衣服本就够多了,哪里用得着那几车衣料?” 林暮晴正低头逗啸哥儿,第四天上头啸哥儿睁了眼,一双酷似方沐阳的圆圆大眼睛乌黑乌黑的,盯着你看就像会说话一样,引得林暮晴大叫稀奇,成天趴在方沐阳这里玩,都舍不得离去。听见方沐阳抱怨,她笑着回头道:“再有些日子表姐就该出月子了,这天气也凉起来,秋衫也该做起来才是。皇帝表哥和皇后娘娘还不是心疼你没有新衣服穿,哪里是专门赐给啸哥儿的?” 方沐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家常的淡粉色襦裙,套了件窄袖对襟绣竹纹的褂子,也不过是今日刚刚上身。像这样的新衣新裙,她还有一柜子的都没动过。更别提各式首饰钗环,更是多得妆台上都放不下,库里不知道堆了几层架子了。哪里还需要新衣服,新首饰? 不过看一眼林暮晴,方沐阳轻笑起来:“也是,正好给咱们小表妹做几身新衣裙,到时跟着舅妈去各家做客,闪瞎他们的眼!” 林暮晴也不推辞,反揽了方沐阳欢呼:“表姐可真好,就是那个浅紫色的茜影纱了,我要做一条十六幅的大摆撒花遍地裙,可好看哪!” 刚进门的田氏听见,笑着嗔道:“你这丫头,又找你表姐讨要什么?一边玩去,别在这儿讨人嫌了。” 林暮晴撅了嘴,起身拽着田氏的胳膊不依,方沐阳忙道:“表妹哪里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不过是见我无聊,跟我逗乐子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反正宫里送了衣料绣娘,眼看也入秋了,倒不如叫他们忙活起来。舅妈也想想,您也多做几身新衣裳,也好带着表妹去赴宴。” 就这段时间,田氏几家亲近的都有送请帖过来,本来田氏就是带着林暮晴进京相看人家的,哪有成天守着自己和小宝宝的道理? 田氏听见她维护林暮晴就是一笑,也点了点头道:“那也行,我瞧那几个绣娘也闲得很,咱们啸哥儿的衣裳够多了,一时半会儿也穿不过来。不过你也就快出月子了,也得做几件好衣裳好生打扮打扮才是。” 方沐阳发噱:“我打扮什么,再说我衣裳也尽够了。” 田氏哪里肯听她说这些,当下便叫了绣娘过来,又抬了布匹进来,一心要把她好生打扮起来。 187 喜盈门 虽然一直在庄子上头陪着方沐阳,但是田氏的消息并未断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近来江宁城中大小宴会不断,正是带着林暮晴亮相人前的好时机。江宁与沿海风俗有异,有些衣裳首饰装扮上头也不尽相同,等方沐阳出了月子,她大概也就能慢慢撂开手,给自己女儿打算一番。因此几个女人围着衣料讨论了一会儿,又说起首饰、鞋袜来,不但林暮晴定了好几身新衣服,就连方沐阳也跟着定了不少。 田氏兴起,第二日便亲自坐车往城中去了一趟,在最知名的几家银楼看了半天,最后定下来一家江宁新开没几年的“金玉楼”,约了他们次日到庄子上头来,看看宝石,再定样式。 等田氏回来把带的宝石搬出来,方沐阳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什么叫土豪?方沐阳的理解就是有了点钱就炫富的暴发户,可是林家这种积累深厚的一旦爆发起来,更是不得了。 林家经营着海上的生意,珍珠就不提了,各色宝石都是论着箱数的。一尺见方的小匣子,打开全是宝石,摆了满满一张长案。田氏站在案边拉着方沐阳和林暮晴挑选,嘴里还埋怨道:“早知道新开的这家银楼打的首饰精致好看,就该把家里那一盒带过来。这都不过是些平常货色,随便打几支钗子带着玩罢了,要是拿着做穿家的物件,还是差了些。” 林暮晴拉着目瞪口呆的方沐阳咬耳朵:“别听母亲的,她才舍不得呢!那都是父亲精挑细选的好东西,哪一回她不是说要打几件传家的好物件?每次拿出来看了半晌又放了回去,也就是说说逗我们玩罢了。” 方沐阳不想说话,她看着眼前这一排匣子心里已经震撼到麻木了。鸽血红的红宝石,都有拇指大小,随便一颗拿出来也是稀世珍宝,这堆了一盒子是怎么回事?碧绿的猫儿眼,晶莹剔透色彩斑斓的碧玺石。还有什么蓝宝石,祖母绿之类,但凡方沐阳有些印象的宝石这儿都有。这还叫“平常货色”? 呵呵,呵呵。 联想到刚跟舅舅相逢的时候。他留给自己的那一袋子宝石。方沐阳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大概在这一家人眼里,珠宝什么的跟彩色的石头差不多了吧,只不过比石头价值高些。现在她可以理解为什么林华清随身会带着一袋子宝石了。 因为田氏正指着装碧玺石的那个盒子对林暮晴道:“这个瞧着挺漂亮的,你们小姑娘都喜欢。拿去穿几条手链,到时你碰见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就送个碧玺手链便行了。” 又指了红蓝宝石道:“这个颜色深了些,你回去亲手做几条精致些的抹额,当中把这个嵌了,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都喜欢。” 说着想起一则新近的笑闻。忍不住笑着道:“说起抹额,倒想起个笑话来。陛下不是一直不见北齐人么?也是急慌了头,送的礼物里头居然还有大毛皮子,各家都笑呢!” 江宁气候湿热,冬天也是阴冷。各家都爱生了炭盆子祛除潮气。可单论寒冷,实在是没有到用大毛皮子的地步。更何况阴雨潮湿,毛皮一类的衣物也不好保存,是以从来没有哪个弄大毛皮子的。可见北齐的好东西,到了江宁也不一定受人欢迎,反倒成了江宁城里头最新的笑话。 田氏说完才想起来这些上蹿下跳的北齐人都是眼前的乐安公主招婿的缘故引来的,忙冲着方沐阳笑了笑。拈了一颗淡粉色的宝石道:“公主瞧瞧这个,这个是南洋那边过来的,叫什么金刚石,硬得很,不好打磨,不过琢磨一颗出来还是极漂亮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方沐阳心里敞亮。走过去接了那颗粉红的钻石细细打量,顺着田氏的话头又说起珠宝首饰来,一派和乐。 回了屋子,她叫了碧文过来,直接吩咐:“近来都躺腻了。你出去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碧文心中有数,当即便寻了个借口往城里去。 在庄子外头碰见林嘉,叫他拦了下来,皱着眉头问道:“你一趟趟地打着公主的旗号往外头跑,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碧文既不躲闪,也不心虚,直直地回视着林嘉的眼睛答道:“自然是听主子的吩咐,替主子办事。” 林嘉被她看得有些狼狈,扭头看向一边:“你也小心一些。” 他的意思是叫碧文行事缜密一些,莫要叫有心人发现,免得连累公主。可听在碧文耳朵里头,却是另一层意思,不由冷笑了一下道:“林大人放心,我心里清楚谁是主子。” 她跟林嘉不同,不是林氏的家生子出身,而是从小时候作为孤儿被林氏收养,然后作为暗卫培养长大。可偏偏上任没几年,就被甩到方沐阳身边坐了丫头。打从心底来说,碧文更加倾向于在方沐阳身边,当一个明面上的小丫头。 说完这句话,碧文扭头就走了,也懒得跟他多说什么,可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直到回来给方沐阳回报最新的消息时,也是兴致缺缺,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北齐的使节团已经被秦烺晾了一个来月了,揣摩不透上意,只得往南楚的重臣家里去打听消息。可偏偏这些大臣们也摸不透自家陛下的意思,谁吃饱了撑的敢多说什么?一个个收礼倒是不手软,提起正事就嗯嗯啊啊跟便秘似的。愁得北齐使节团上下都跟死了爹妈似的,就没一天舒展过眉头。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完全就不是想象的那么回事,这叫北齐人怎么不疑惑。难道这天底下还有比自家陛下更好的人选不成? 可南楚人不这么看啊。虽然这乐安公主大家伙儿也是刚听说,但是并不妨碍南楚人发扬爱国主义精神,顺便痛击北齐蛮子的颜面。使节团里头不少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茶馆里头自然也有议论这门婚事的。结果就是两厢碰面之后,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个月都已经发生了三起了。 现在方沐阳也搞不清楚秦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没说一声就要给她招婿。紧跟着齐旻就派人来了,说实话,方沐阳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 那些曾经的甜言蜜语还在耳畔,结果转头他就向南楚的公主殿下求婚了。这将方沐阳置于何处?虽说她诈死脱身,可那么漏洞百出的,齐旻难道就看不出来?别的不说,两人都那啥了,发现的尸体是个男的,难道他就没觉得不对劲? 想了一会儿,方沐阳觉得心里烦闷,干脆撂开不再去想。快要满月的啸哥儿已经比刚出生时长大了一整圈,衣服都紧了起来。果真是月子里的娃娃,一天一个样。前些日子还抱怨啸哥儿的衣服太多,现在方沐阳倒庆幸之前大大小小的做了不少。抱在怀里,啸哥儿也比之前重了很多。 察觉到落入母亲的怀抱,啸哥儿抽了抽小鼻子,睁开黑溜溜的眼睛,很给面子地往方沐阳怀里拱了拱,又睡了过去。 这下方沐阳真是什么都不想了,抱着孩子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一般,心软得能滴出水来。 轻轻扯了一下啸哥儿的小手,他顺势握紧了方沐阳的手指,小脑袋又摇了摇,似乎很不满意母亲打搅自己的睡眠一般。方沐阳使劲把手指往外扯,他干脆小嘴一张,嚎了起来,吓得方沐阳立马把手指送回他手里。啸哥儿紧紧捉着方沐阳的手指,满意地停止嚎哭,嘟着嘴继续睡觉。 可是方沐阳起了逗弄孩子的兴致,一会儿又抽出手指,一会儿又戳戳啸哥儿的腮帮子,搅得啸哥儿不得安宁。哭了几声之后,干脆就睁了眼睛不肯睡,瞪着方沐阳小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说话一样。 旁边的奶妈嬷嬷们看得满头黑线,这位主子……咳咳,哪儿有拿孩子当玩具整的? 傍晚时分,宫里又赏了东西下来。送东西的居然是胡皇后身边的女官,正是洗三那日方沐阳见过的。想着是嫂子身边的贴身侍女,方沐阳暗忖莫非是有什么事情,亲自见了那女官一面。细细一问,果然是胡皇后诊出了喜脉,目前只有秦烺和请脉的太医知道。胡皇后总觉得这喜气是啸哥儿带来的,想着乐安也不是外人,便遣了身边人悄悄告诉她一声,也是不将方沐阳当外人的意思。 方沐阳一听也乐了,忙道“恭喜”。 女官也高兴,笑着低声道:“娘娘说按着风俗,三个月之内怕惊了孩子,不能大肆宣扬。不过是啸哥儿带来的福气,所以特地送些玩物过来。待过些日子方便了,再亲自来谢过公主。” 方沐阳叫碧文取了打赏给那女官,也笑着说道:“嫂嫂有了身孕,自然是小心谨慎为上。这是嫂嫂自己的福气,倒是我们啸哥儿沾光。你回去告诉嫂嫂,快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话,安心将养身子就是。” 胡皇后对她示好,她自然没有不接着的道理。而且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虽然嘴里说是啸哥儿沾光,可方沐阳心里确实觉得儿子是个小福星,抱着他亲了又亲。 188 三个条件 皇后有喜,秦烺非常高兴,一挥手,让晾了个把月的北齐使节团入宫了。 作为副使的北齐礼部侍郎都快哭了。虽说他只是个副使,正使由齐旻的叔叔毅亲王担任,可毅亲王就是挂个名,成日里倒高兴没什么事情,开开心心地考察南楚娱乐行业,真正做事的礼部侍郎大人都快急疯了。 得了消息,忙从伎楼里头把毅亲王找回来,两人收拾齐整,入宫面圣。 这边刚入宫,方沐阳这儿就收到了消息。胡皇后虽然不明白这件事情上秦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事关乐安公主的终身大事,还是给她透个信得好。说来这兄妹俩都挺奇怪,一个听说北齐皇帝求娶毫不担心,一个还想着磋磨一下对方,真不晓得这兄妹俩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照着胡皇后的想法,乐安有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就在南楚找个人品相貌上佳,家世略浅薄些的嫁了,对方自然得将她好好供着,做什么要嫁到北齐去做皇后呢? 嫁做皇后,仅凭未婚生子这一条,也就足够乐安受的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从一开始胡皇后就通过自家的渠道知道了乐安公主的存在,却一直顺着秦烺的意思装作不知道。毕竟在正常人眼中,乐安公主未婚生子,已经就是失了贞节了。若是放在胡氏族里,再是偏爱女儿的父母们,也抹不下这个面子,心狠的可能一碗药便灌下去报个“病逝”,略好些的也顶多族谱除名,当做旁支远远嫁出去。 但是同方沐阳见面之后,就凭她说的那句话,也足以让胡皇后心中感激,自然待她也就不同。 消息也就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庄子上头。 秦烺见了北齐使节,但是表现得并不是很热络。一连见了三次,才算是口头上允了北齐的求亲。但并没有实际的动作,就是北齐派人递上来的礼单都没有收,更别贴八字庚帖这样的东西了。 啸哥儿满月的时候,秦烺特地抽空带了礼物过来。在庄子上坐了一整天。 事到如今,倒也没有必要继续瞒着方沐阳,秦烺便直言告诉她:“想要娶我们煊儿,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要是他没坐那个位置,我还打算让北齐把他交出来,入赘咱们秦氏呢!” 方沐阳听着心里暖融融的。到现在啸哥儿都一个月了,可秦烺从来没有责怪过她,反倒是自责没有早些接她回来,酿成如此后果,像是把所有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挑的意思。 听秦烺说曾有让齐旻入赘的打算。再想到齐旻那张没啥表情的冰山脸,方沐阳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只可惜世事难料,没想到那个位置竟让他得了。” “可不是么?”秦烺嘟囔了两句,看了眼啸哥儿,有些兴奋地问道:“你要是想怎么样。赶紧告诉哥哥,不好生揉搓一下那小子,我这心里都不舒服。”他确实心里非常不舒服,好容易找回来的妹子,还没捧在手心里头捂热,又要给嫁出去。而且嫁到北齐那么远,说不定此生都再没什么机会见面了。想起来秦烺心里都膈应。 可又没办法,谁叫那个家伙是孩子他爹呢? 方沐阳迟疑了一下,想起心病,还是摇摇头道:“哥哥给我把关,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是不是先给齐旻透个风……” 以前隐瞒自己是女子的身份。让方沐阳多少还是有些心理负担,现在不把这个挑明,她不知道以后在北齐宫廷中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地。 但是秦烺显然不这么觉得,他哼了一声道:“透什么风?告诉他乐安公主就是金帮帮主方沐阳么?嘁……” 他用一个意义不明的语气词结束了这句话,显然是不打算把有些事情告诉北齐那边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方沐阳有些头疼。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秦烺身上看到这种孩子似的表情,就像是心爱的玩具被人拿走,不得不屈服所以想使点小坏的模样。在她的面前,秦烺就连皇帝专用的自称也从没用过,一直是用单纯的哥哥的身份对待她。所以有些话方沐阳就说不出口了。 算了,到时候到了北齐,再使碧文或者谁提前给齐旻送个信吧。 至于现在,方沐阳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小小的啸哥儿身上。不过二十来天,啸哥儿的脖子便能挺立起来,看到方沐阳便眯着眼睛发笑,满月之后更是会发出咯咯的笑声。看到孩子一点一滴的变化,方沐阳心里哪里还装得下其他的东西,她觉得自家儿子一定是个天才宝宝,必须好好培养才行。 但是婚事的进程即使没有方沐阳参与,也照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切都按照民间婚事的程序进行着,不过规格上要比普通的婚事高上很多。附带而来的政治条件也要更多,虽然麻烦些,但是齐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未来的皇后是来自南楚的公主,所以后宫和朝廷里头再也没有人提出关于齐旻私事的任何建议。南楚为北齐提供大量的优质粮食,公主下嫁还会带来南楚的种植技术和新的农作物品种,只要是个清醒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间向齐旻提出过分的要求,免得得罪了即将成为皇后的南楚公主,影响到两国之间的交情。 不过总是有不清醒的人,比如慈和太后,曾经的李贵妃娘娘。连李丞相都已经放弃了将家中女子塞进齐旻后宫的想法,可慈和太后却对这个上了瘾,非要塞个人进来。别家的闺秀跟她没关系,可娘家人必须来一个跟她作伴。哥哥李丞相不干?李氏族中想要攀高枝的多了去,就算是庶女也无所谓,往后再慢慢抬位份就是。 只可惜齐旻到底不是慈和太后肚子里头爬出来的,对此哂笑一声也就罢了。只要她高兴,隔三差五就招了李氏族人进宫说话又有什么?大不了不往后宫去就是。齐旻打定了主意,竟是连寝宫都不回了,成日就呆在御书房里头,睡觉也挪到了书房的侧殿。这表现倒是让朝中老臣纷纷点头,直说大齐出了位明君。 齐旻无所谓明君不明君的名声,他只思忖着赶紧混过几年时间,也能卸了这身包袱。又暗暗咒骂齐昱无能,方平安一个小女子罢了,竟然这么久都搞不定。要说齐昱也确实够可以了,因为方平安的缘故耽搁了时间,连皇位都混丢了,现在也扮作个富家公子,跟着方平安不离左右。可是方平安说方沐阳死了,要给他守孝三年,旁事莫提。搞得齐昱哪里都不舒服,又不能把死去的方沐阳怎么样,只得做低伏小地守在方平安身边,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让人给叼走了。 两国议婚的时间太长,消息慢慢传递开来。北齐人晓得了,莫不开口大骂,南楚人则是与有荣焉。只因为秦烺提的几点要求,实在是太给南楚人长面子了。一要求齐旻后宫干净,成婚半年之内不得选秀添人,二要求在北齐京城外为乐安公主单置一个别宫,三要求齐旻至瑞昌亲迎。 尤其是这最后一条,简直就是打脸。 北齐综合国力虽然不及南楚,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娶个皇后罢了,还至瑞昌亲迎,谁听说过啊?! 秦烺垮着脸满不耐烦:“谁家娶媳妇不是新郎上娘家来迎娶的?” 北齐使节团众人语噎,陛下,那是民间,咱是皇家,能一样吗? 想了想,北齐使节提了个要求:“久闻乐安公主盛名,只恨未能一见,不知能否有幸拜见公主?”你要新郎亲迎,那咱们相看一下新娘可以吧? 秦烺一张俊脸拉得老长,就差砸着地面了:“皇家公主岂是尔等想见便见的?!”说罢不耐烦跟他们磨叽,一摔衣袖走了。 留下北齐使节团众人迎风落泪,这位陛下,麻烦您能讲点理么?迎娶的时候要皇家跟民间一样的礼节,这会儿想要见见这位神秘的乐安公主,您又抬出皇家身份来了。这是玩人呢吧?话说到了南楚这么些日子,宫中就连赐宴都没搞过一次,整得这说亲跟谈判似的,哪儿有这样的啊…… 秦烺可管不着,他觉着爽就行了。虽说啸哥儿长开了,越来越可爱活泼,可一想到久别重逢的妹子,可爱的外甥都要去到千里之外的北齐,秦烺这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方沐阳听说这事之后,也是哭笑不得。胡皇后特意使了人来给她传话,照这么闹腾下去,她想继续在庄子上头躲清闲是不可能的了。至少出嫁还是得从宫中发嫁,看样子只怕没几日功夫,就得让她搬进宫里去。 真麻烦!对于那个地方,方沐阳就没有几分好感,不过幸好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想必往后日子也不会太过难熬才是。 果然没等啸哥儿百天,秦烺便带来了消息。北齐已经同意了他提出的三个要求,两国钦天监开始择算婚期,而乐安公主,也该回宫了。 189 回宫 从回到南楚,到如今啸哥儿已经过了百日,方沐阳从未踏出过着庄子一步。听见秦烺说回宫的事情,也只是高兴了一下,并没有别的表示。在她的认知里头,回宫,不过是从一个金丝笼子搬到另一个更大的金丝笼子里头。而且那个大些的金丝笼子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陷阱,这叫她怎么开心得起来。 相反身边的人,从碧文碧波到林嘉,从庄子里头伺候的洒扫丫头到身边的几个嬷嬷,人人欢喜莫名。 就连舅妈田氏和小表妹暮晴都很高兴。 回宫的事情是秦烺亲自过来说的,他说得很直白:“你回来就怀了啸哥儿,也不好挪动。如今已经进了冬月,马上就是腊月祭祖了,总要告慰祖先和母妃在天之灵。再者皇后怀相也不怎么好,我看她跟你倒是合得来,你回去了,她也多个说话的人。” 方沐阳想了想,便同意了。无论从什么理由来说,她作为顶替了秦煊活下来的人,也是该告慰一番逝去的林贵妃。至于胡皇后的怀相好不好,本不是她操心范围之内的事情。她就不信宫里养了那么多的太医和嬷嬷是吃干饭的。 回宫那日,是平南王和秦烺亲自来接的,带上方沐阳和啸哥儿的使用物品,丫头婆子,浩浩荡荡装了十几辆大车。方沐阳自己抱了啸哥儿,同奶娘和碧文一车,从西北角的宣华门入了宫。 宫内不可走马,进了宫门,便有小黄门抬了青翟肩辇,请方沐阳上了肩辇,径直往皇后所居的中宫而去。 方沐阳抱紧了怀里的啸哥儿,倒也没空闲打量四周,待到了中宫下来,胡皇后扶着近侍女官的手,亲自迎出了宫门外头。闹得方沐阳真心不好意思起来。忙将啸哥儿交给奶娘,自己赶紧上前两步扶住了胡皇后,口中嗔怪道:“嫂子真是,怀着身子还乱跑什么。我都进了宫了。还怕飞了不成?值得您巴巴地迎到外头风地里头来?” 胡皇后拍拍她的手,只笑了笑,就听见方沐阳催促女官:“快扶了嫂子进去,正刮风呢,着凉了可不好!” 一众近侍宫人皆是瞠目结舌,心里暗自对这位民间寻回来的公主鄙夷不已。到底不是宫里教养长大的,瞧这野性子,皇后特地迎出来给她做脸,她倒好,居然一通埋怨。 只有胡皇后贴身的那个女官心里明白。赶紧扶了胡皇后往宫内走,脸上笑着求饶:“公主可饶了奴婢吧,这可都是娘娘自个儿安排的,可不关奴婢的事。” 胡皇后哪里不明白方沐阳的心思,若是真的见礼还礼。少不得要在外头吹上半天的风。听见贴身侍女这样说,笑着拍了拍方沐阳的手:“知道你是真心疼我。可这宫里人多眼杂的……” 方沐阳不赞同地打断了胡皇后的话:“我明白嫂子的好意,可什么都比不上你肚子里头的孩子重要!” 胡皇后笑了笑,不再多言。 进了内殿,一行人分别见礼,方沐阳将啸哥儿接了过来,感觉宫内挺暖和的。便给他脱了外头的斗篷和大袄子,只穿了件薄袄儿。胡皇后早就命人在墙边放了一张又宽又长的美人榻,上头铺了厚厚地垫子,放了各色小玩具,都是布头做的小老虎小鸭子之类。 啸哥儿已经三个多月了,虽然还不能坐起来。却正是活泼的时候。方沐阳把他一放上去,他便看见身边一个红色的大老虎,伸出小手捉了举着玩。 胡皇后有了身孕,不敢去抱啸哥儿,只是坐在榻边拿小玩具逗弄他。见啸哥儿穿得不多。不由问方沐阳:“啸哥儿是不是穿得少了些?如今都冬月了,虽不比那边冷,这风吹着也凉得很。” 方沐阳满不在乎:“没事儿,这小子皮实着呢,就是怕热。又娇气,夜里出了汗就要哭嚷,非得给他擦干了换上干净衣裳才肯睡。再来老人不是说么,养儿不怕难,常带三分饥和寒。” 胡皇后早就听太医院里的太医说乐安公主的小子长得好,都一百多天了,愣是连风寒都没有闹过一次。她早就有心跟小姑子讨教一番育儿经,只是苦于有了身孕,秦烺看得严实,不让她出宫。这会儿乐安进宫了,姑嫂两个拉着手竟说个不停。 要说这个,方沐阳其实也没多少的经验,不过有舅妈田氏成天唠叨着,还有几个老嬷嬷一天到晚叮嘱,自己手把手地把啸哥儿拉扯到这么大,多少也有话说。更别提她的前世对孕妇和新生儿的保养与这个时代多少有些不同,以前看着家里的表嫂表姐生孩子也听老妈说了一耳朵。这下胡皇后问起来,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外头小黄门便近来禀报:“启禀娘娘,贵妃、淑妃、贤妃听闻乐安公主还宫,特来求见。” 她这才进宫多大会儿时间,这宫里的人就都晓得了,果然是消息灵通啊! 胡皇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扭头对方沐阳解释道:“贵妃张氏,兵部尚书之女;淑妃闵氏,国子监祭酒之女;贤妃赵氏,卫国公之女。” 这意思就是由得自己决定见不见了?方沐阳轻轻捏了下胡皇后的手,真心觉得这皇后做得真不容易,低声道:“嫂子辛苦了。” 回头对着低眉顺目等待回话的小黄门便端起了架子:“我刚回宫,尚未洗漱更衣,就不见了。”真是,想见就见,哪儿那么便宜的事?就是去动物园看猴子,你也得买张票吧?秦烺不是对自己好么?恃宠而骄不用在这个时候,还等什么时候用? 胡皇后讶异地看了方沐阳一眼,自己都已经跟她说了这几位妃子的身份,没想到她并没有因此而对那几个另眼相待,心里也是极为熨帖的。回头朝着呆愣的小黄门皱了皱眉:“还不去,没听见公主说不见么?” 小黄门赶紧下去传话了,胡皇后这才低声道:“不见也好,那几个……”话说了一半却没说完,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正面评价。 方沐阳没心情理会她是故意说一半留一半,还是真的不想说什么,只是笑着答道:“这宫里我又没几个熟人,咱们俩说说闲话就挺好,何必来一群生人?我也不习惯应酬客套,倒不如不见省事。” 胡皇后也微微一笑,她是碍于教养不好议论那几位。自从她有了身孕,皇上来的时候多了,那几位总是轮流挑着皇上过来的时候请安问好,又或者送个花儿朵儿的,别提让人多腻味了。只是秦烺心思没放在后宫,对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印象,还以为那几个是真心孝敬皇后来着。要不是她这宫里防范得严,只怕早就着了那些小人的道了。 无论乐安公主是出于什么目的和心情不见那几个,至少她这番作为,是维护了她这皇后的脸面,胡皇后不能不承这番情谊。 待秦烺下朝,知道乐安公主还在皇后中宫,也没多想,吩咐将自己的饭也一起摆到中宫去,抬脚就往后宫走。刚过宫门,便碰见娇娇怯怯的闵淑妃和满脸不悦的张贵妃同行,有些讶异,便问道:“这都快用午膳了,你二人往哪里去?” 闵淑妃未语便红了眼眶,张贵妃瞪了她一眼,回了秦烺的话:“皇上,臣妾几个听说乐安公主还宫,便去皇后娘娘中宫拜见。可也不晓得是哪里着了公主厌恶,就是不见咱们。” 她先是点出去皇后中宫,又说不知哪里让未曾谋面的乐安公主厌恶,不动声色间便给胡皇后上起眼药来。乐安公主都不认识她们,可在皇后宫里,不见她们几个,不是皇后的意思是什么? 女人间勾心斗角的小把戏秦烺自然不精通,可他也不是傻的,听不出来张贵妃言辞间的小包袱。事涉乐安公主,首先便招了秦烺的厌恶,他看了眼素来“憨直”的张贵妃和“静雅”的闵淑妃,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道:“既然公主不见,那你们就快些回宫吧!”说罢也不去看着两人脸色,吩咐摆驾。 一进宫门,便听见皇后跟乐安的笑声。秦烺摆摆手,不让小黄门通传,自己走了进去。 只见内殿当中铺了一块宽大厚实的地毯,方沐阳和碧文各居一角,手里拿着玩具逗弄啸哥儿。啸哥儿睡在当中,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伸手去要,又拿不着,笨拙地翻身朝着方沐阳滚动。只是他到底年纪太小,滚动也很吃力,滚了一个圈儿,便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小手小脚乱摇,活像一只笨拙的大乌龟一样。 胡皇后坐在旁边矮榻上,指着背对秦烺的方沐阳笑骂:“有你这般做娘的吗?居然拿着自己儿子戏耍,太坏了!” 啸哥儿似乎听懂了这句话,朝着方沐阳挥动小手,好像也在跟着骂自己娘亲一般。只是说不出来话,只能发出语意不明的“啊”“哦”的声响。 秦烺也忍不住笑着摇头,听见声音,几个人抬头一看,才发现秦烺过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啸哥儿也翻过身来,趴在地上朝着皇帝舅舅努力昂着头露出傻笑。 方沐阳上前抱起他,他却朝着秦烺伸出小手。秦烺顺势便从方沐阳怀里把他抱了过来,方沐阳气不过,轻轻在啸哥儿屁股上拍了一下,秦烺便忙抱着啸哥儿闪开,呵斥方沐阳道:“你打他做什么?拿着自己孩儿当玩具一般,我还没骂你呢!” 方沐阳讪讪地笑了一下,胡皇后赶紧解围:“皇上可用过午膳了吗?” 190 安置 一顿饭吃下来,宫里的风向又变了几变,而位于风暴中心的几人还都不晓得。 啸哥儿在皇帝舅舅肩上睡着了,方沐阳忙将他接下来交给奶娘带去睡觉。皇后有了身孕之后也比较嗜睡,吃罢午饭便撑不住午睡去了。偌大一个宫室里头,便只剩下了相对而坐的兄妹二人。 “走吧!”秦烺站起来掸掸袍子,自有宫人送了斗篷来给他披好,他望着方沐阳道:“皇后身子不便,给你安排的宫室是我叫人收拾的,你去瞧瞧,看看差不差什么。” 方沐阳自然毫无疑义,站起来跟着秦烺走了。 这次兄妹二人都没坐肩辇,安步当车沿着宫中整洁的小路前行,身后呼啦啦跟了一堆宫女、太监。碧文和内廷总管秦公公都落后了几步,让前头那对兄妹好好说话。 已逝的林贵妃原本居住在景丽宫,到现在那处宫室也还空着,秦烺领着方沐阳过去看了一回。不时指着宫内的陈设、树木说些两人小时候的趣事,试图能够勾起妹子的回忆。他曾听太医说这失魂症也有可能治愈,也曾看到话本传记上头说某人得了失魂症,回到熟悉的地方便又好了的,因此细细说着往事,希望方沐阳能够想起之前的事情来。 只是方沐阳到底不是秦煊,内里的芯子早就换了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儿时记忆? 看她满脸懵懂的表情,秦烺叹了口气,在景秀宫转了一会儿,还是领着方沐阳去了给她安排的宫室。 整个南楚宫廷与沉重的北齐宫廷不同,或许是地处江南的缘故,更像是一座清幽的园林,多了几分清雅,少了几分沉重肃穆。南楚公主们住的园子与后妃的园子并不在一处,由一道御河隔开。位于整个宫廷的西边,统称为西苑。苑内或是依山,或是傍水,分了大小不等的六座宫室。(.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考虑到啸哥儿还小。受不得潮气,秦烺为妹子挑选的是中间地势略高的桃华宫,背后是一片开阔的桃林一直伸延到小山坡,隔着桃林远远能望见翘角飞檐,是与桃华宫相邻的卓华宫。 桃华宫正殿副殿齐全,大大小小共有五十余间房屋,伺候的下人三百多人。怕乐安初回宫不习惯,秦烺并没有挑选近身的人,而是由着原来的碧文、碧波顶替了女官的位置,再有四位嬷嬷从旁协助。相信也能将这宫室管好。 知道她不习惯太监伺候,宫内除了四十来个做粗重伙计的小黄门之外,也没有安排近身伺候的太监。 进了内殿,便可以看出秦烺的良苦用心。一应家具和粗重物什都打磨了圆角,地上铺着厚厚地绒毯。这是怕啸哥儿会走路之后磕着碰着。方沐阳自己的东西都已经由碧波先行带人过来归置好了,随时可以入住。 方沐阳摸摸圆润的桌子角,回身对秦烺真心道谢:“哥哥有心了,忙着朝政,还要给我打理这些琐事。” 秦烺摇头表示无所谓:“大部分都是皇后置办的,我不过提了两句,做事都是底下人。我辛苦什么。”他也摸了摸桌角,有些黯然地道:“回来倒是时常可以见面了,只是钦天监已经在合婚期,也不知道这宫里你还能住上几日……” 虽然不常往庄子上头去,但啸哥儿也算是秦烺看着出生、长大的,想到妹子和外甥就要远离。秦烺心里很不好受。 方沐阳情绪也有些低沉。回来南楚这些日子,秦烺对她的好是不用言说的。尤其是对于啸哥儿的包容和疼爱,就是至亲的人又有几个能做到这步?更别提为她算计齐旻,只盼着她将来嫁过去能过得好些,亲哥哥能做到这步的本就少见。更别提秦烺身为一国之君,为她任性妄为,也不晓得背负了多少朝野的骂名。 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掩饰似的强笑道:“哥哥真是,晓得我生了啸哥儿之后就爱流泪,还来招惹我。” 方沐阳自从生了孩子之后,性子柔软,倒有些多愁善感起来。可秦烺一直认为是她对嫁到北齐心里担忧,傲然地抬头道:“落什么泪,你别怕,咱们整个南楚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哪个没脑子的敢惹你!” “好啦!晓得哥哥最疼我了。不过嫂子有了身孕,你也该多陪陪嫂子才是!”说着方沐阳就把秦烺朝外头撵:“你快回去陪着嫂子吧,我也该换身衣裳歇一会儿了,等嫂子起来,我再过去抱啸哥儿回来。” 秦烺知道她奔波了一早上也有些疲倦,忙起身道:“那行,你也先休息一会儿。啸哥儿有我看着呢,你放心就是。等会儿我叫御膳房做几道拿手好菜,晚上咱们一块儿吃饭,给你接风洗尘。” 方沐阳一听就觉得有些麻烦,忙赶着说道:“接风洗尘什么的都罢了,又不是长途跋涉的。我瞧嫂子没长胖倒瘦了,别累着她。” 秦烺点头表示知道,转身走了。 碧文碧波上前来,服侍方沐阳脱了衣裳睡下。她也觉得有些累了,叫大家都不用太过操劳,趁着中午先休息一会儿,一挨枕头便睡着了。 桃华宫空置了好些年,如今又有主子住进来,因为秦烺重视,原来的宫人倒换了大半,新挑进来的都是从内务局精挑细选的。听说公主过来了,一干人等还等着觐见,谁知公主竟没提这事。下头的小宫女小太监难免议论纷纷,几个有眼色的大宫女赶紧喝止:“噤声!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嚼腮?哪个心里不舒坦的,只管报上名来。” 她们几个一说,谁还敢出声?大家便各自散了。 碧波同几位嬷嬷在一处清理东西,隔着殿门瞧得清楚,都不由点头,将那几个大宫女的模样记下,以备日后使用。 待方沐阳醒来,碧文碧波一边服侍她穿衣洗漱,便将之前的事情告诉了她,接着说道:“主子,奴婢们虽然也跟着您好些年了,论这伺候人的活计,到底不如她们。您是不是瞧上一眼,往后也好安排?” 旁边候着的几个嬷嬷虽见惯了她们之间说话随意,但是听见碧文两个这样说话,还是有些紧张,生怕方沐阳生气。谁知她竟笑了起来:“你们俩还有不如人的时候?别是瞧见人多,想要偷懒吧?” 碧文碧波自然摇头说不是,方沐阳想了想道:“见是自然要见的,不过活计怎么分派,还是要听听嬷嬷的意见。” 四个老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安排使唤人自然听他们的更加妥当。这四个从知道她怀孕开始,便一直跟着伺候,主仆间也有几分情分了,领头的王嬷嬷便出来说道:“多谢公主看重,老奴们不过多活了几年,哪里有什么意见?” 方沐阳摆手笑道:“王嬷嬷又来了。我就是不习惯那些拐弯抹角的,说白了吧,瞧如今这架势,我是要嫁到北齐去的。咱们主仆一场,你们要是有好去处,我便叫皇兄放你们出宫,若是没有,往后跟着我养老就是。” 王嬷嬷几个对视一眼,笑着行礼道:“多谢公主恩典。老奴几个都是买进来的宫奴,这把年纪了,家中父母亲人也没什么联系了,要是公主使唤得上,我们自然是跟着公主的。” 也就是说这几个已经都有了心理准备,跟着她一同去北齐。 既然如此,方沐阳想了想便道:“那边这样,这宫里上下人等,王嬷嬷就领个总管,调教一下。膳食药物,依旧还是陈嬷嬷负责。我和啸哥儿的小库房,就劳烦沈嬷嬷费心。平素的衣裳首饰,还请万嬷嬷照料。至于碧文和碧波两个,你们俩分个工,一个替我管着银子,一个给我看看账本。其余的琐事,便让其他的宫女们负责就是。” 王嬷嬷等人听了,点头称是,没有不服的。碧文碧波两个跟着她的时间最长,管着最紧要的东西,她们也没有意见。 哪里知道实际上方沐阳另有打算,是要将碧文碧波手里的琐事腾出来,去做其他的事情呢? 去到皇后中宫,啸哥儿还在睡觉没醒,看来早间搬家折腾,后来又玩耍半晌,把这孩子给累坏了。方沐阳看了眼睡得跟小猪似的儿子,无语地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脸蛋。啸哥儿皮肤细嫩,劲略大了点,脸上就红了一块。啸哥儿吧唧了一下嘴又睡了,可秦烺和胡皇后都用谴责的目光瞪着方沐阳,倒闹得她有些心虚,把孩子丢给奶娘照料,乖乖跟着秦烺和胡皇后出来吃饭。 席间秦烺说起她的婚事,原来北齐那边合的日子已经出来了,说是来年三月二十八正是好日子。若是照这个日子算下来,南楚这边二月十二左右便要发嫁,可南楚钦天监算的日子,却是九月二十一适合发嫁。这一下子相差了半年,看来又要有得吵了。 其实还不是秦烺的意思,只说乐安公主刚刚还宫,兄妹俩才见面没多长时间。钦天监的人又不是傻子,一听就懂,当即就把一年中适宜发嫁成婚的日子一看,嗯,春天,这刚过完年,不合适!夏天太热,取消!冬天太冷,都快过年了把公主往外头撵?不行!唯有秋天稍微合适一点。九月二十一发嫁,还是考虑到北齐天冷,再往后拖就是冰天雪地了,这才勉为其难选出来的日子呢! 191 探亲 回了宫,对于方沐阳来说日子也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居住地换了,其余使唤人手,生活日常,甚至连啸哥儿的小玩具放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变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烺对宫内其他人下了什么命令,桃华宫的日子倒也清净,没有不识趣的人过来打搅。听说张贵妃、闵淑妃都因“冲撞皇后”受了训斥,闭宫不出为皇后腹中的龙子抄经祈福。碧波“顺道”去瞄了一眼,说张贵妃宫中的摆设砸碎了不少,方沐阳一边听,一边嘱咐她不要乱跑。要是真有个什么乱子,她一个就要出嫁的公主也没什么办法。 碧波碧文只是笑,成日还是高去高来的。不过想想也是,她们俩都是暗卫出身,在宫里瞎跑跑,身手是没问题的。至少跑了几趟,给方沐阳带回来不少八卦听,秦烺也睁只眼闭只眼没说什么,这俩就跑得越发来劲了。 关于婚期的问题,北齐南楚虽然闹腾得欢,不过秦烺其实已经定了,就照着北齐给的日子送嫁。心里虽然舍不得,但总要顾忌到北齐那头。万一时间拖得太久,生了什么变故,岂不是一番心思都打了水漂?别的不提,听说北齐朝中已经有人在进奏给宫里送秀女了,说是齐旻正值壮年,总不能挡着人家传宗接代吧? 这是人伦大理,什么都越不过去。 所以秦烺给方沐阳准备嫁妆,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每次走到桃华宫或是皇后宫中碰见方沐阳稍微脸色好点,平日里一张脸垮得老长,宫里人人谨慎自危。 脸色不好归心情,但给方沐阳准备的嫁妆都是挑着好的来,生怕她往后受了委屈,好东西不要钱似的往嫁妆单子上头写。 平南王林华清也给她准备了不少,方沐阳接了单子苦笑。这舅舅对她也是真够实心实意的了,要知道林暮晴也准备出嫁,正是攒嫁妆的时候。想起自从入宫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田氏和林暮晴,方沐阳便想怎么能跟她们见上一面。 胡皇后虽然有孕在身,但宫务一直掌管在手中,方沐阳想要见谁,总不能越过胡皇后擅自行事,因此便问她能不能请田氏他们进宫来一叙。胡皇后听了后倒帮着出起点子来:“进宫太过麻烦,又要递牌子、换衣裳,一大早就要起身,别累着平南王妃。平南王在京中也有府邸,妹妹若是想见王妃,倒不如直接去平南王府就是。” 方沐阳听着眼睛一亮:“这样可以吗?我自回来大楚,还没有去过街上呢!” 胡皇后心里就有些酸涩,摸着肚子笑道:“怎么不行?赶在宫门落锁前回来就是了。你成天闷着也不怕闷坏了去,京畿重地,最是繁华,别到了北齐人家问起你大楚风光,你却说不出个一二来,丢了咱们大楚的脸面。” 方沐阳晓得胡皇后这话是打趣自己,自然不会生气,笑嘻嘻地朝胡皇后讨了出宫的牌子,忙回身去安排。 晚上消息便传到了秦烺的耳朵里头,多少有些不高兴。如今两国正议婚,外头对于乐安公主的猜测也愈发得多,这个时候出宫,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他就要后悔死了。 胡皇后只说了一句话便让秦烺改变了心意。她说:“可怜乐安妹妹,回了自己的家国这么些日子,除了庄子就是宫里,连大门都没有迈出去一步。” 秦烺沉吟片刻,总觉得自己想要保护乐安没错,可这孩子自从回来便一直小心翼翼的,从来没有朝他提过什么要求,更觉得是委屈了她。于是次日方沐阳去平南王府的事情,秦烺少不得亲自安排了一番,还对方沐阳道:“若是玩得尽兴,在平南王府住一晚也没什么,使个人给宫里报个信也就成了。” 方沐阳其实并没那么多心思,也没觉得一直困在宫里有什么不妥。桃华宫宫室众多,占地也广,她的南楚宫廷探险还没开始呢!话说啸哥儿如今白天睡的时间少了,又好动起来,明明外头寒风簌簌,就喜欢指着宫门的帘子“啊啊”叫唤,意思是要出去玩。偏偏每次都要拉上方沐阳,如果方沐阳不抱着他去,他就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方沐阳,委屈地哼哼。但是只要一出门,立马就兴奋起来了。 亲,你这是准备当演员么?可惜这里没有戏剧学校,戏子也是下九流啊,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所以秦烺虽然说可以在宫外住上一晚,但是方沐阳怎么会外宿呢?不说别的,就是小祖宗的物品就有一大堆,贸然住到平南王府,不是给舅妈田氏平添许多麻烦么?秦烺的好意方沐阳还是能感受到的,盈盈一笑婉拒道:“不了,住到王府又给舅妈添麻烦,还是回来麻烦哥哥嫂子算了。” 原本心有愧疚的秦烺听见这句话立刻满血复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大手一挥,次日乐安公主去平南王府的礼物就全部准备好了,足足三大马车。 加上奶妈丫头,还有啸哥儿的随身物品,一行人足足六辆车才装下。 平南王府在内城,这一带全部住着大楚的达官显贵,仅是平南王府一家的围墙就有二里来长。临近年关,下头庄子上回事的,拉关系套近乎送礼的,将王府侧边的巷子挤了个水泄不通。 方沐阳怀里抱着不停蹦跶的啸哥儿,撩开帘子瞧了一眼,不由便有几分忧虑:“这就堵上了?咱们车岂不是过不去了?” 碧文探头看了一眼,也没答话,利索地下了马车。没一会儿就带了一个平南王府的嬷嬷过来回话:“公主来了?王妃已经吩咐了,请您从正门过去,您这边请。” 于是马车调转了头,又重新回到王府正门。 田氏已经迎出了大门外,瞧见方沐阳的马车过来,迎上前嗔怪道:“大冷天的,跑出来做什么?叫人带个信,我进宫看你就是。” 方沐阳还没说什么,啸哥儿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便在车里“啊啊”地叫唤起来。田氏听见这声音,喜得扶了丫头的手上了车,接过啸哥儿抱在怀里就是一顿猛亲,啸哥儿也大方地糊了田氏一脸口水,一老一小就傻乐起来。 跟着田氏的嬷嬷掩口而笑,吩咐小厮将马车牵进了内院。还没下车,便听见林暮晴问道:“啸哥儿来了没有?” 田氏抱着啸哥儿下车,林暮晴又欢呼着把他接过去亲热,看得方沐阳都嫉妒起来,拽了田氏的胳膊撒娇:“舅妈偏心,暮晴妹妹也偏心,就只看得到啸哥儿,都不理我了。” 田氏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眼睛只定在林暮晴身上,嘱咐她小心一些,不要摔了啸哥儿。林暮晴一边答应,一边笑看方沐阳说道:“表姐真是,还跟啸哥儿争什么?你不是他娘么?” 田氏也说:“就是!都做了娘的还跟儿子争宠,能有点出息吗?” 说罢母女俩就欢天喜地地抱着啸哥儿进去了,方沐阳无语望天,拖着步子跟了进去,自己懒洋洋地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看田氏母女两个给啸哥儿脱斗篷,打水擦脸擦手,忙得不亦乐乎。 啸哥儿好久没有瞧见舅奶奶和表姨,很是兴奋了一阵,可回头没有望见方沐阳,又扬着小脑袋四处寻找。好容易从人堆的缝隙里头瞧见了方沐阳,便朝着她举起小胳膊“啊啊”叫唤。 田氏和林暮晴顺着望过去,就瞧见方沐阳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副懒得理睬啸哥儿的模样。可啸哥儿毫不气馁,甚至还朝着方沐阳的方向爬了两步,露出一个快要哭泣的表情,方沐阳这才上前来把他抱在怀里,啸哥儿在她怀里蹭了蹭,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又重新露出了兴奋的模样。 这情景看得田氏也没话好说了,拍了一下方沐阳责怪她:“有你这么当娘的么!” 话音未落,啸哥儿便瞪着田氏“啊啊”叫唤起来,似乎是责怪田氏拍了自己的娘亲,让他很不爽一样。 田氏惊奇道:“咦?他这是怪我不该打你?”一时兴起,朝着方沐阳肩上轻拍了好几下,果然啸哥儿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干脆瞪着田氏张嘴嚎哭起来。搞得田氏哭笑不得,林暮晴则干脆在一边笑弯了腰。 几人嬉闹了一会儿,让方沐阳在主位的软榻上坐了,细细询问起她在宫里的情况。 看着啸哥儿出生,又陪他长到这么大,田氏和林暮晴心里都是舍不得的。但是到底君臣有别,无论如何担心,也不能跟着进宫里去。回到王府,也只是往亲近的几家走动拜访了一下,可到每一家都会有人转弯抹角地打听乐安公主的情况。田氏心里有些烦,左右临近过年府中事情也忙,便干脆都推了,一心带着林暮晴在家教她打理家务。 昨日宫里来人说乐安公主要过府里来,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只是又不知道她突然来是做什么,心里多少都有些担心。此时见到了,看见方沐阳气色极好,啸哥儿甚至抱起来又重了一些,田氏和林暮晴这才放下心来。rs 最快更新,阅读请。 192 流言蜚语 不过对于方沐阳突如其来,田氏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想了想见林暮晴正跟啸哥儿玩得开心,便拉了方沐阳的手道:“走,咱娘俩后头暖阁里头说会儿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方沐阳顺从地跟着进去了,一坐下,田氏便忧心忡忡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跑出来了?可是在宫里有谁给你委屈受了?可别忍着,告诉陛下就是。若是有那些不长眼的惹到你头上,先叫人打发了再说。我记得你身边那两个丫头,不是都有几分功夫么,玩心眼不行,直接打出去就是。就是陛下不高兴,还有舅舅、舅妈给你撑腰呢!” 一番话说得方沐阳心里暖呼呼的,她坐在田氏身边,习惯地挽了她的手臂,靠在她肩上轻笑:“舅妈不用教,陛下护我可紧呢。因为我的缘故,张贵妃闵淑妃如今还关在自个儿宫里抄经,心里只怕都是已经把我恨死了,还用您教呢?” 田氏惊讶道:“不是说冲撞了皇后娘娘么?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了?不过罢了,左右陛下都已经处置她们了,就不用理会。那你今儿突然跑出来,到底是什么事啊?” 亲人才是事事将她放在前头着想的,方沐阳笑了一下,继续撒娇:“不过是想您了,所以才出来陪你的嘛,难道您不乐意?我就知道,你心里就只有啸哥儿那个臭小子呢!” “说什么呢!”田氏嗔道:“你还真跟啸哥儿吃醋不成?真是出息!” 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沐阳的穿着,不过是寻常衣裳,除了料子好些也没什么格外的地方。田氏便起身将方沐阳朝外头撵:“你也难得出一趟门,跟暮晴两个出门玩去。啸哥儿留下我带着,你就好好玩一天便成了。” 说罢不由方沐阳拒绝,拖了她出来便交给林暮晴,随口嘱咐道:“你表姐也没怎么上过街,你陪她逛逛去!”说罢便赶苍蝇似的将他们赶出了门,回头抱着啸哥儿乐呵去了。 林暮晴任由丫头给她披上披风。看着方沐阳表示同情:“公主,我算是明白您的感受了。” 方沐阳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这个动作却看得林暮晴一愣,觉得这放在其他女子身上显得轻浮难看的动作。怎么自己公主表姐做起来,却带了一股子洒脱的意思。 虽然她晓得方沐阳是流落到北齐,在北齐民间长大的,可是她到底遭遇了些什么,又怎么会有了孩子,为什么陛下会容许她将孩子生下来,这些问题一直让林暮晴疑惑。但是出于身为贵女的良好教养,在父王的暗示之下,她一直保持着沉默。 突然看到方沐阳做这么个动作,林暮晴却有点按捺不住疑惑了。 方沐阳也感觉出来了。 两人带了贴身的丫头婆子出门。同坐一辆马车,这表妹就有些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模样,盯着自己上下打量。若不是晓得这小表妹天真浪漫情窦未开,方沐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抢了她男人了。 几次问她去哪里玩。她都神思不属的,方沐阳一贯是个有主意的,见她没有心思说不出来个所以然,便自己愉快地决定了:“先去城里最好的茶楼酒肆坐坐吧!” 南楚京城江宁是在原来的楚王府基础上扩建的。内城区域基本居住着达官显贵,若是要娱乐,便得往外城去。护卫们得了秦烺的指示,只要注意公主的安全。其余的听任公主安排,自然毫无异议,驱赶着马车径直去了外城最繁华高档的茶楼。 因为是女眷,马车可以直接进到茶楼内院,另有阶梯上楼至雅间。下了马车,林暮晴才回过神来。打量了一眼清雅幽静的茶楼内院,赞叹了一声:“表姐真行,哪里找到这样雅致的地方的?” 方沐阳摊开双手表示不是自己的功劳,旁边的茶楼小二伶俐地接了话:“两位小姐,我们绿水楼环境雅致。点心味道也还过得去,各家夫人小姐们都爱来捧个场。恰好今日雪玉班的头牌小红玉正献唱,两位要不要安排一个靠前些的雅间?” 这小二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声音还是孩童般清脆,几句话便将自家酒楼的特色介绍得清楚,又特地点明了茶楼里头还有优伶献唱。果然林暮晴一听就拉着方沐阳快走,嘴里说道:“哎呀,这小红玉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就听说过了,可是一把好嗓子,雪玉班难请得很,居然在这儿能碰上!快走快走!”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方沐阳笑了笑,让小二领着他们上楼去了。 她们一行人明显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家眷,年幼的小二目不斜视,引领她们去了雅间。这雅间是个套房,外间可供下仆护卫休息,里头装饰更加华丽一些,一面临街,一面对着楼里,窗户上都有薄纱,屋里的陈设也是一些精巧细致的玩意儿,似乎是专门做女眷生意的。 此时茶楼中心的小舞台上,一个穿着戏装的女子正吚吚呜呜地唱着什么,方沐阳听了几句,似乎是南楚某地的方言戏曲,听不太懂。不过那花旦的妆扮、身段确实都挺不错的。 林暮晴一进门就坐在那边窗前听上了,很是入迷的模样。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是个戏迷,方沐阳笑了笑,让小二将茶楼里头拿手的点心送几份过来,又让给外头护卫和丫头婆子们安排好,便无聊地在屋里打量。 这跟她去过的其他茶楼都不一样,大概是专门做女眷生意,对于隐私和保密都挺到位的,也不知道老板是谁,想得出这样的好点子。要知道女人的钱最好赚了! 外头小红玉一曲终了,楼下便响起了小二的声音:“天字三号雅间客人打赏银花一朵!天字五号客人打赏金花两朵!” 这又是什么名堂? 垂手侍立的小二看出方沐阳的疑惑,赶紧上前说道:“银花作价五十两纹银一朵,金花作价一百两纹银一朵,就插在架上花瓶中。” 方沐阳和林暮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齐齐无语。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那瓶子里头插着的绢花是装饰用的呢,毕竟这个时候要找鲜花也不太好找了。还说怎么只有黄白两色,原来就是那黄白阿堵物。不过这么一弄,倒也显得雅致了几分,至少比“赏纹银一百两”之类的听起来文雅一些。 小二看到她们的脸色。又见两人身上衣着首饰均是不俗,以为是哪里的土豪头次进京,赶紧舌灿莲花地将茶楼的打赏规矩之类细细解说了一番。可没想到两位客人并不是很有兴趣的模样,只好又讪讪地住了口。 小红玉一曲终了。隔壁的嬉笑声也传了过来,不晓得是哪家女儿聚会,听声音竟然人数不少的样子,颇有些喧哗。 林暮晴皱了皱眉,显然对旁边的热闹有些烦躁,觉得搅了清净。没想到竟在其中隐约听见夹杂了“乐安公主”“北齐皇帝”的字眼。再看方沐阳,显然也听见了,对着身边那个名叫碧文的丫头一使眼色,那丫头便出去了。林暮晴这才凑近了方沐阳,低声嘀咕:“表姐。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去玩吧?” 方沐阳难得出门,又正好碰见有人议论自己,心里好奇,哪里舍得走。拍拍她的手背做了个噤声的模样,指了指隔壁。 林暮晴顿时有种跟别人一起恶作剧的感觉。想起母亲曾说表姐幼年寄居府中,最是个爱调皮捣蛋的,想必此刻又想调皮一番,便捂了嘴笑,不再提要走的事情。 只听见隔壁一个女子说道:“听说北齐皇帝相貌英伟,年少有为,若不是突然冒出来这个乐安公主。要我说,两国联姻,最有资格的莫非柔姐姐了。” “柔姐姐”是哪个?方沐阳看了林暮晴一眼,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不过林暮晴年纪小,又刚刚进京,对京中贵女不熟悉也是正常的。 另一个女声接话道:“就是!柔姐姐温柔善良。美丽大方,公主从册封到如今连面也没有露过,谁晓得长成什么模样?别是长得太丑,所以不敢现身人前吧?” “瞧你说的,听说乐安公主与陛下乃是一母同胞的双生。我远远瞧见过陛下圣颜,英俊明朗,想必乐安公主相貌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流落民间这么多年,大概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苦衷也说不定……”又一个声音略低沉些的接了话,言辞间在“见不得人的苦衷”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一副别有所指的意思,惹得众女都笑了起来。 林暮晴顿时火大,拍了桌子就要叫护卫过去打一番才好。方沐阳忙拉了她顺毛:“跟这些人置什么气,待碧文打听回来都是些什么人再说就是。” 不过方沐阳很奇怪:“这些人大庭广众之下议论皇家私隐,难道就不怕被治罪么?” 林暮晴叹了口气道:“听父王说,朝中有些大人们就是爱抓着陛下的事情不放,丁点小事都要上谏。好像是自从先帝之后的事情把这些人给整怕了,成天盯得陛下死紧死紧的。” 这么一说,方沐阳就明白了,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隔壁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道:“众位妹妹慎言,我们闺中姐妹相聚玩耍罢了,公主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置喙?” 这声音略有几分耳熟,方沐阳想了想,并没想起来,只觉得这人说话倒是挺有技巧,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祸水引到了自己身上,这不是躺枪是什么? 果然那些少女叽叽喳喳地嚷道:“公主又如何?事无不可对人言,她遮遮掩掩的,定然是有什么隐情,难道还不让我们知道不成?” “就是,两国联姻乃是结百年之好,若是公主白璧有暇,坏了两国邦交,岂不是贻害千年?” 林暮晴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叫了护卫:“给我去隔壁瞧瞧,是谁在胡言乱语?” 193 胡三的结局 大家贵女出门,总会带着护卫丫头,林暮晴和方沐阳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林家的护卫都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加上秦烺从宫内给方沐阳派的护卫,一共也有八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这几人一站起来,光是气势就不得了。 碧文已经打探了回来,言明是哪几家的小姐,其中为首的恰好是方沐阳的熟人,胡皇后的堂妹胡三小姐。听说要去找茬,碧文蠢蠢欲动,叫王嬷嬷一个眼风扫回去了,回头对着方沐阳道:“主子,确实不能放任这些小姐胡言乱语,叫护卫们过去也不太合适,不如让老奴过去瞧瞧。” 她年纪在那儿,也一贯沉稳,方沐阳当然放心,点了点头便让王嬷嬷去处理,又见碧文碧波都露出一副“很想去看热闹”的模样,也点头让她们跟去了。 旁边林暮晴还在不满地低声嘀咕:“让王嬷嬷去干什么?依我说,直接给她们一人两个嘴巴子,看她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方沐阳倒觉得好笑,这小表妹还是个性子火爆的,想到舅舅一家本就是武将,倒也符合她将门虎女的身份,也就笑了笑说:“火气那么大做什么?这样的人还值得你亲自去动手教训?别脏了手。” 说话间隔壁便喧哗起来。 原来王嬷嬷过去求见,外间的丫头见她衣着不俗,不敢怠慢,便赶紧引进了里间小姐们聚会的屋子。王嬷嬷进了屋子,扫视一眼这一群十三四的小姑娘,放开气势对着上首的胡三小姐道:“听说三小姐跟朋友小聚,我家主子特让老奴过来给您请个安。说起来咱们也是沾亲带故的,如今胡家贵为皇亲,三小姐说话行事多少顾忌些皇后娘娘的面子,就是皇后脸面不够大,好歹也顾忌着令尊的官声。这私下里谈论皇家私隐也就罢了,出言不逊只怕会祸延家人。还请胡三小姐慎言。” 可胡三本来就是个肆意妄为的,秦烺选妃选了堂姐已经让她够不满了,更别提之前名声有碍。眼看着以前交好的闺中好友一个个嫁了人,疏远了跟自己的来往。闲暇只能跟这些依附胡氏生存的小家族和小官员的女儿来往,不过是作为消遣罢了。可这也不代表胡三能容忍一个不知道来历的老婆子对着自己教训,当即冷了脸问道:“不知道贵主人是哪位,我们姐妹闲聊罢了,也值当嬷嬷特地过来说一声,真是好大的口气!” 王嬷嬷见过多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心里叹息但凡这样的几乎都没有个好下场,口里还是不卑不亢地答道:“三小姐慎言,老奴虽仗着年长有些逾越,但所言都是为了三小姐着想。您且三思。”她如今是宫里正五品的女官,莫说是胡三这样一品大臣的女儿,本身无品无级,就是胡三的母亲,贵为一品外命妇的胡夫人。也是训斥得的。 这位三小姐不知进退,王嬷嬷也没往心里去,该说的已经说了,便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可胡三向来跋扈惯了,哪里会任由她没头没脑地教训自己?当下帕子一甩,便叫身边的女护卫:“给我把她拦下。我倒要看看谁家的人这么不得了,还能教训到我的头上来!” 胡大人如今隐为众臣之首,这样言语上的明亏胡三可不吃,一声令下身边五大三粗的两个女护卫便扑了出去。 碧文碧波守在外头听得清楚,生怕王嬷嬷吃亏,两人一步便蹿了进来。一个扶住王嬷嬷护在身后,碧文已经上前跟那两个女护卫缠斗在了一块儿。 房间里头众位闺阁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吓得连声尖叫起来。这会儿又正好是小红玉歇场,茶楼里头正安静,一时将整栋楼里大小包间的客人都惊动了。 方沐阳和林暮晴自然坐不住。几个护卫跟上来,在胡三的雅间外散开,隐隐是将这雅间包围了的意思。本来纷纷探头张望的其他雅间也赶紧缩回了头,这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们又掐上了,能坐天字号房的都不是什么一般人,别被沾惹上就行了。 里头胡三正冷笑着道:“众位妹妹别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婆子,仗着年长就没轻没重地浑说一气……” 话没说完就被碧文扔过来的护卫砸到眼前,众家小姐早就抱做一团瑟瑟发抖,胡三轻蔑地扫视了他们一眼,扬声叫道:“掌柜的呢?拿我爹的帖子顺天府去,我倒要看看是谁家不懂事的敢在这儿撒野行凶!” 外城生意好的,哪个不是跟内城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瞧见王嬷嬷的做派时,掌柜的心里就有些疑惑,再瞧见林暮晴和方沐阳出来,更是打定了主意没敢往前凑,这会儿听见胡三点他的名,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掩了耳朵只当没听见,躲在楼下一声不吭。 里头碧文碧波已经放倒了胡三的护卫,扶了王嬷嬷出来,朝着方沐阳看了一眼,便站到了后头。林暮晴一马当先进了雅间,鄙夷道:“这不是胡大人家的胡三小姐么?您这一嗓子喊得,我还以为胡大人去了顺天府做府尹了,按说胡大人可是我大楚的肱骨之臣,一个顺天府尹岂不是埋没了胡大人的才华?” 打了下仆来了正主,胡三擦擦手斜着眼睛看向林暮晴:“我爹官运亨通,倒不劳这位小姐操心了。没来由地教训我一顿,又打了我的护卫,还不知道您是哪位呢。” 方沐阳站在旁边打量着胡三小姐,见她依旧是一副气焰嚣张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您这话意思,是拼爹么?跟这位拼爹,那可真是呵呵呵…… 林暮晴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嘀咕道:“胡大人有你这么个女儿,也真是可怜了……”声音不大,恰好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众人脸色不由怪异起来。这位还怜悯上胡大人了?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若是说身份贵重,如今大楚皇室人口凋零,除了乐安公主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未嫁女了。可若是说哪家勋贵的小姐,年纪似乎又有些对不上。 这满屋子的小姐,除了胡三身份高些,其他都是些五品左右的官员之女,哪里会认识平南王府的小姐?不过也不是没有精乖的,胡三身边的丫头眼尖,瞧见外头护卫带的刀上是平南王府的标记,忙低声告诉了胡三。 若胡三是个明白人,说两句软话也就罢了,偏偏胡三就不明白。心想你是陛下的表妹,我堂姐还是皇后呢,大家都是外戚,彼此彼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下站起来草草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平南王府的林小姐,早说啊,这一进门就喊打喊杀的,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匪贼寇呢!” 其他几位小姐一听,顿时白了脸,总算是明白人家为什么找上门来了。平南王府,那这不就是乐安公主的舅舅家?当着人家的面儿说乐安公主的坏话,也难怪人家生气。有几个胆小的已经软了腿跌坐在地上,嘤嘤低泣了起来,胡三横了一眼,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平南王府又怎么了?难道我们胡家就是软柿子,好惹的么? 被人叫破了身份,林暮晴也不恼,胡三不说,她也准备拿着平南王府的牌子砸人的。皇帝表哥想什么她不知道,表姐性子好懒得跟她们计较,可不代表她林暮晴是泥做的。当即轻笑了一声道:“既然三小姐知道我是谁,多的话咱们也就不说了,今儿这事暂且记下,若是往后我再听见你议论乐安公主,只怕这‘毁谤皇族’的帽子扣下来,你爹也帮不了你。” 胡三一窒,这才记起来那老婆子过来的时候说的话,原来是议论别人叫别人听了一耳朵,也有几分羞恼,只哼了一声没说什么。眼看着林暮晴带着一大堆人扬长而去,气得跺脚。 次日胡大人便因为“治家不严”受到皇帝的训斥,甚至还罚俸三个月以示警戒。钱是小事,可胡大人的面子却被狠狠踩了一把,颇有些下不来台。这治家不严的罪名让胡大人有些莫名其妙,回家仔细一问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又闯了祸,把胡大人给气得要死,再也不提舍不得独生女儿的话,让胡夫人选了个清白人家的读书人,远远打发胡三嫁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林暮晴跟方沐阳出了茶楼,方才气哼哼地道:“表姐你拉我做什么?我都恨不得能打那胡三几个大耳光,难道你就不生气么?” 方沐阳哪里会将这样的女子闲话放在心上,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别搅了我们逛街的兴致,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林暮晴咬了咬嘴唇,忍不住问道:“表姐,说实在的,你跟皇帝表哥到底怎么打算的?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把你藏着,不让你露面吧?” 这个问题方沐阳也不知道。回到南楚之后就发现有了身孕,之后生下啸哥儿,这一连串的,她也确实不好现面于人前。如今连小姑娘们聚会都拿着自己做谈资,可想而知外界对于自己这“乐安公主”的好奇心有多么大。可也不知道秦烺到底是怎么想的,莫说是人前现身,就连宫里也是将她护得严实,入住桃华宫才短短的日子,宫外探头探脑的小宫婢、小太监就已经抓了好些个了。 回宫之后,真的要跟秦烺好好聊一下这个问题了。 194 年前 姐妹俩还没回去,秦烺、胡皇后就得到了消息,平南王府的消息更早一些,甚至连哪些小官员跟胡夕照走得近,有瓜葛,所以跟胡三关系亲近的,都已经打听了出来。田氏非常生气,要林华清出面给方沐阳讨个公道。林华清一点也不着急,笑嘻嘻地将那些资料誊抄了一份夹进折子里头道:“急什么?这种事情还用你我操心?自然有陛下圣裁。” 果然次日胡夕照胡大人就被当堂训斥,罚了三个月的月俸。那些跟胡三走得近些,当日也在雅间内的女孩,她们的父亲也被训斥、贬职。秦烺借此机会将六部低层官员清洗了一番,安插了不少心腹进去。 胡夕照也是人精,明白了事情经过便将胡三远远打发嫁了出去,等到秦烺腾出手来打算收拾胡三的时候,才发现胡三已经远嫁。不过秦烺护短,即便这样也做了一番布置,不叫胡三这辈子好过就是了。 倒是胡皇后为这事伤了心,再是关系一般,可也是自己嫡亲的堂妹,她心里恨得不行,又不好说什么,对着方沐阳就格外感到愧疚。可这种事情又不好说得,除了对方沐阳的衣食住行更加上心关切些之外,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方沐阳看在眼里,反倒借带啸哥儿过去玩的机会劝慰胡皇后:“嫂子如今月份愈发大了起来,又掌着宫务,操心的地方本就不少,些许细枝末节的,就不用再费心了。您好生将养着,给哥哥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正经事呢!” 胡皇后听进去没有且不提,身边的宫人都是松了口气。传到秦烺耳中,他只是淡然一笑。自家妹子又岂是那些深闺娇养长大的凡俗女子,她能在北齐从无到有弄出一番事业,又怎么会为女子之间勾心斗角的小事挂怀呢? 不过胡皇后存了心事。身上便有些不好。秦烺想了想,夜间悄悄将方沐阳的底细给她透了几分,叫胡皇后别把她当做一般的女子对待,她的心思也不在女子争风的小事上头。 谁知胡皇后知道了。却觉得心疼不已。本是皇家贵胄,金枝玉叶,却为了秦烺牺牲这么多。操持起乐安公主的事情来,更是事无巨细不提。 方沐阳真心乐了。前世看过那么多宫斗小说和影视剧,哪个嫔妃不是为了争夺皇帝的宠爱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怎么轮到自家哥哥这儿,就摊上了一个这么善良大度的皇后呢?不过转念一想,左右自己不过再待几个月也就要离宫出嫁,胡皇后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跟自己作对,平白惹得秦烺不欢喜。如今她贵为皇后。又有孕在身,算得上是后位稳固,又怎么会做出连自己都觉得傻的事情呢? 再想到自己也是要嫁给齐旻做皇后,方沐阳不由就有些头疼。这日跟啸哥儿玩了一会儿,见他昏昏欲睡。方沐阳便将啸哥儿放在榻上看着,叫了碧文碧波过来,低声吩咐:“眼看开年我便要出嫁,你们俩都跟我一块儿好些年了,有的事情我也不瞒你们。寻个合适的机会,你们俩出去,给瑞昌那头送封信。交给安娘。等我到了瑞昌,自然是要跟安娘见上一面。还有如今帮里的情况,也给我细细打探一下。” 碧文两个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兴奋的神色。碧文性子沉稳些,随即便低头思量如何行事去了,碧波则兴冲冲地道:“公主早就该做安排了才是。您在那头经营多年。就这么丢了,奴婢都替您觉得可惜。不过小姐那头,您是怎么个想法,多少还是给我们透个底,奴婢们也好行事。” 她一面说。眼光就落到了榻上的啸哥儿身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方沐阳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清楚,顿时也明白了她们担心的是什么,歪了歪头道:“有的事情说开便罢了,有的事情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过啸哥儿的事情,确实该早做布置。” 得了她的准话,碧波也晓得如何行事了,当即便点头应了,与碧文一同退下行事不提。 转眼便是腊月中了,京中各家都开始闭门守户,准备过年的事宜。宫中更是繁忙起来,不少人提着心吊着眼成日往桃华宫的方向瞧。乐安公主自从回宫便深居简出,可这眼看就是大祭,乐安公主总不能再沉寂着,不与宫中众人见面吧? 可是与马上就要到来的大祭相比,更叫方沐阳操心的,是碧文碧波两个丫头的婚事。从南楚过去跟着她的三个丫头,碧珏已经丧了命,碧文碧波如今已是她的心腹。她自己已经有了儿子,马上又要跟齐旻成亲,难免就对碧文两个更加操心一些。联想到前些日子碧文似乎对林嘉有些好感,让人打听了一下,林嘉一直跟着平南王挣军功,如今已经是官身,却没有妻室,难免就动起了心思。 这日恰好碧波碧文一同过来回事,王嬷嬷等人极有眼色,早就领着人抱着啸哥儿退了出去,只剩了她们主仆三人说话。 碧波先将金帮的事情回了一遍,如今李巴鱼领头,上头有官府罩着,下头有赵氏兄弟帮衬,金帮的事情依然井井有条。距离方沐阳离开的时日不久,并不曾有什么大的变动,算得上是安稳。只是方沐阳若是回去还想插手,只怕有些困难。借着方沐阳遇害的契机,金帮上下好生整治了一番,开了不少墙头草和地痞流氓出去,行事愈发严密起来。 而负责与方平安联络的碧文则一直有些犹疑不决,只是打着故人的旗号给瑞昌送了些年礼过去。方平安和齐昱都着人调查过,并没有什么收获,估计正疑惑着。 听说齐昱在瑞昌,方沐阳倒是有些吃惊:“不是说三殿下封了王爷,如今给先帝守陵么?” “大约是个幌子罢了。”碧文提起来露出一分欣羡的神色:“听说就是因为急着讨小姐欢心,所以才耽搁了回去给大行皇帝尽孝,要不然这北齐皇帝还不晓得谁来做。北齐陛下对这事也心知肚明,替他遮掩呢!” 方沐阳有些错愕,没有想到齐昱居然对方平安情深至此,不过她更关心的是方平安:“那安娘呢?可曾应允?” 碧文摇摇头,偷看了方沐阳一眼:“方小姐说要为亡夫守孝三年,一直未曾点头。如今三殿下化名李公子,买了隔壁李家的房子,成日看着呢!” 这话让方沐阳听着又是好笑又是心酸。方平安明明晓得自己是个女子,还说什么守孝?估计多少还是顾忌着齐昱的身份,不肯低头吧?到底是方家底子太薄,所以方平安也没有底气。不过如今无所谓了,当朝皇后的妹子,这靠山她是做定了。 提起这个,方沐阳便顺水推舟地看着两个丫头问道:“过完年我也就要出嫁去北齐了,你们俩是怎么想的,也给我透个底如何?” 碧波笑得没心没肺:“奴婢无所谓,主子去哪儿,奴婢跟着就是!” 碧文则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随即端正了道:“奴婢既然跟着主子,自然听主子的就是。” 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方沐阳以为是两人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干脆摊开来说道:“我是想着,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若是看上哪个,我就去求了哥哥,替你们做回媒人就是。咱们相伴几年,不说主仆情分,我倒是真心看你们跟姐妹一样,也希望你们俩过几年松散的好日子。” 碧波真还有些懵懂,闻言摇摇头:“主子,奴婢是买断了身契的,当初若不是家里过不下去,也不会卖了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反正主子说怎么样,奴婢照办就是。” 方沐阳啼笑皆非:“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岂能我说了算?你们自己也该有个主意才是。” 碧波便点头:“那奴婢回去好生想想再回主子。” 看样子是真还没有开窍似的,方沐阳叹了口气,又看向碧文:“你呢?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听说最近陛下和皇后正在给我挑选陪嫁随侍的人选,你可有什么主意?” 碧文咬着下唇,不肯出声。碧波以为是因自己在场,碧文脸皮薄不好说什么,也起身告退了出去,留下碧文与方沐阳单独相处。 她一直不说话,方沐阳也不催她,打量她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忍不住低声问道:“碧文,你心里怎么想的?林嘉……” 刚提了林嘉两个字,碧文便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脸色也绯红起来:“主子快别说了,” 抬眼看见方沐阳诧异的眼光,碧文脸上绯红更甚,声音却低了下来:“主子的意思奴婢明白,只是奴婢哪儿配得上林大人。原先是奴婢不自量力痴心妄想,若真要主子出面说这个,岂不是连累主子没脸?您还是别提了吧……” 方沐阳奇怪了,难道林嘉有什么不得了的么?要是觉得身份差异,林嘉本身就是林府的家生子,要不是立下战功,还是跟着平南王的小厮一个,又哪里会比碧文高贵什么? 195 备嫁 看见碧文脸上露出的愁苦之色,方沐阳于心不忍,低声承诺道:“你也别提什么身契、奴婢的话,只要你跟林嘉两情相悦,我便是求陛下做主又有何妨?” 碧文跪下冲她磕了个头,红着眼圈道:“让主子为奴婢操心了,奴婢心中有愧。只是跟林大人的事,绝无可能,主子就不要再提,让奴婢服侍您一辈子吧!” 方沐阳自然不解,之前在庄子上的时候,这丫头不是一副对林嘉倾心暗许的模样么?林嘉也对她别有不同,这才进宫多长时日,好像也没出什么事情,怎么就变了呢? 她坚持不肯,方沐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这里可没有什么人权啊自由的,奴仆就是主子的私有物,就连婚姻大事也同样是掌握在主子手中。方沐阳不过是觉得两情相悦应该有个美好的结局,既然碧文不愿意,那边算了。 只是王嬷嬷后来晓得了,难免觉得碧文有些不识抬举,私下里跟沈嬷嬷聊天提起,说起这事颇有些看不惯碧文碧波的意思。沈嬷嬷叹了口气,诚心劝道:“老姐姐,你这段时间也太顺了些,且不提那两个丫头是跟着公主一路从北齐过来的。就是他们的名字,你且想想,原先皇后身边有个叫橙香的,是个什么来历?” 王嬷嬷这才如梦初醒。橙香是先皇后身边最为得力的女官,宫变之时更是护着先皇后力战而死,当夜死在她刀下的叛逆足足五十余人,后来被陛下追封了“忠勇夫人”的封号,灵位都是进了宫中英烈祠的。自此之后王嬷嬷等人均不敢再过问碧文碧波的事情不提。 转眼便是腊月里头,秦烺不提宫宴的事情,方沐阳自然乐得装作不知。她打从心底里头没有把南楚宫闱当做家园,若不是因为秦烺是她亲哥哥,只怕这宫门她都不愿意进的。自古宫闱就是个肮脏混乱之处,左右年后就要嫁到北齐去。有功夫跟宫里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还不如留着精神到时去应付北齐宫里的众人。 腊月三十祭祖,面对秦氏列祖列宗,方沐阳倒是没什么感觉,跟在秦烺后头上了香。叩了头也就出来了。倒是给追封为皇后的林妃娘娘上香的时候,面对那副画像,方沐阳很是发了一会儿的呆。在秦煊的身体里醒来,她就已经决定顶着这幅身子好好活下去。只是面对人家的生母,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抱歉。 生养一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她现在已经体会到了。啸哥儿已经四个多月,长了两颗白白尖尖的小牙,成日就是流口水咬东西这一件事情,就不晓得要多么操心。随着孩子年岁渐长,需要操心的地方也就更多。如果失去啸哥儿。方沐阳不能想象是什么样的心情。而一位母亲,面对刀光剑影,却为了保全一个孩子不得不牺牲另一个孩子,这种抉择和决断,又需要多大的心力去支撑?况且需要牺牲的那个孩子。还是之前她用了所有能量保全下来的。 林妃,是一个值得敬佩和尊重的母亲。 方沐阳认认真真给林妃磕头上香,默默祝祷,秦烺跪在一边泪流满面,不发一言。 岂知这事在宫里宫外又是一阵喧哗议论。自古女子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进祠堂,就是新婚走进夫家的祠堂,在族中宿老的见证下。由族长将这女子的名字记入夫家的族谱。而女子进自家祠堂是从来没有过的,若是庶女,族谱上有没有名字都不一定。 因为秦烺带着方沐阳入宗祠祭祖之事,跟着过年歌功颂德的折子一起上来的,全是弹劾跟劝谏的折子。 临政多年,秦烺第一次大发脾气:“我秦氏嫡支一脉如今只有两人。难道不允许朕的亲妹入宗祠,是要朕开了宗祠让外人进来么?!” 天子一怒,大过年闹得京城人心惶惶,好几个原本就让秦烺看不顺眼的御史直接就被丢进了大狱里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结果因为这事,连胡皇后都有些不安起来。忍不住对方沐阳抱怨:“这些人也是,看着过年也不让人快活几天,非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怨不得陛下不高兴。再是说破天去,也不过是帝王家事,他们怎么就喜欢指手画脚大发议论呢?” 方沐阳则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何谓“帝王家事即国事”,不禁对即将嫁到北齐多了几分忧心。 最后还是平南王一家人进宫,林华清给她解了疑惑:“之前因为胡夕照闺女的事情,陛下处置了几个人,这是胡家在反弹呢!借题发挥,小题大做罢了。” 好吧,方沐阳默。其实不是谁都爱盯着皇帝的后院,只不过是皇帝跟大臣之间的博弈罢了。看来胡氏虽然拥立秦烺登上了帝位,到底还是有些心有不甘。也难怪胡皇后有些烦闷,夹在家族与丈夫之间,这日子确实也不好过。 林华清借机反问方沐阳:“若是你嫁到北齐,日后我大楚与北齐有了龌龊,你该如何?” 方沐阳想了想道:“不如何。国家大事,与个人无关。若是我一人可以左右两国之事,简直就是贻笑大方。我持身正,任凭外界变幻也莫奈我何。若是北齐容不得我,我也自有退路。”她的想法简单得很,两国之间的较量,她一个人没办法解决,没有听说过个人能对抗国家机器的,所以她只需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就行了。 林华清赞赏地点头,又压低了声音道:“这就对了,无论何时,一定要给自己留条退路。”说罢悄悄递给她一个小盒子,若无其事地离开。 晚间方沐阳独自一人时才打开了盒子细看,有北齐京都郊外的一处庄子,还有留守的庄头、庄户、下人等名册;还有瑞昌的一处庄子,青州的一处码头,这都是舅舅留给她的“退路”,看他慎重的模样,只怕是连秦烺都瞒了的。 这个舅舅,真的对她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二月初,北齐迎亲的使团从齐京出发。南楚京城里头给乐安公主的备嫁也进入了最后阶段。 无数金银珠宝从秦烺的内库搬出来进行整理,宫内造作司分成两班,一班给公主打造新首饰,一般负责给旧饰翻新。针线局上也是日夜不休。就连南楚有名的织造坊也停了所有的其他单子,专为公主出嫁织造衣物、衣料。 闵淑妃瞧着眼热,忍不住在胡皇后跟前嘀咕:“公主这一出嫁,怕是要带半个大楚走吧……” 这眼药上得也太不高明,胡皇后怜悯地斜了她一眼,虽说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到底这眼皮子还是浅了些,没见赵贤妃张贵妃都没吭声,她倒出人意料地当了回出头鸟。都不用胡皇后说什么,自然有人把这话传到了秦烺的耳朵里头。 “小家子气!”秦烺最近心情不好。更是听不得人说一点乐安公主的坏话。就是将所有的财物都陪嫁给了乐安又如何?难道这宫里还能少了她一个人的吃穿用度不成?随便给闵淑妃找了个借口,说是最近闵家老夫人身上不好,闵淑妃挂念祖母,在宫里小佛堂给祖母斋戒祈福。得,闵淑妃顿时就从锦衣玉食跌落到顿顿喝菜汤穿麻衣的日子里头去了。 张贵妃听说。暗道活该。这女人平日看着不吭不响,最是喜欢玩些读书人的弯弯绕。别人不晓得,她张贵妃出身兵戎,见多了一场仗打下来,从将领到小兵个个富得冒油的。就是陪送了一半的财货给乐安公主又怎么样?陛下总不会苛待自家人。相反从陛下待公主的情分也看得出来,是个念旧重情的,何必去在这些金银俗物上争什么? 张贵妃想了想。从自己的体己里头寻了三样好的,命人用锦盒装了,去到胡皇后处,奉上笑道:“虽说公主仍需静养,到底是陛下的妹子,我大楚最尊贵的公主。此番远嫁北齐,公主也受苦了。臣妾有几样玩物,送给公主添妆,还请皇后转交。” 打开锦盒,一串十八子的珍珠手钏。最难得是那珍珠个个圆润,大小一般,珠上的花纹宛若罗汉,显得弥足珍贵。一对紫檀阴沉木的香炉,不用焚香也带着淡淡的雅致香味,还有一套猫儿眼的头面首饰,都是千金难得的东西。 既然是送给乐安公主的,胡皇后只好代为收下,交给秦烺过目,看是否能够转交乐安。 秦烺见了倒是开怀:“张氏倒是乖觉了几分,这些东西勉强也能入眼,就放进乐安的嫁妆里头吧!”之后便往张贵妃宫里多歇了几日不提。 且不说秦烺那头后宫又起了什么波澜,这边方沐阳看到厚厚如同书册般的嫁妆单子,头都大了。这还是上了单子的,平南王给了她庄子下人,舅母又给她塞了几十万两银票,林暮晴也偷偷塞了一包首饰珠宝,还有胡皇后私下给的,秦烺私下塞的,都能装满几个大木箱子了。 管着方沐阳私库的碧文碧波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有时间出宫去帮她安排去瑞昌的事情。方沐阳瞧着不是个事儿,又叫了分管着库房的沈嬷嬷来帮忙,这才略微好了些。 她离开南楚多年,林华清和秦烺都有心补偿,出嫁前塞了一大把,连带之前赏的各种东西,已经堆满了桃华宫的一排库房。又因御赐和私下赠与的不同,分作私库和小库房、大库房。各种东西又多又杂,直忙到二月中,方才理顺。 方沐阳发现,真到了有钱的时候,什么珍贵的珠宝,高档的衣料,银两金子,都不过是账本上的一行字迹罢了,倒没有最初得到林华清给的那一袋子珠宝时一般激动。这头东西理顺,她便寻思着如何跟秦烺商量提前去瑞昌的事情。 196 潜行 二月二十二,在北齐迎亲使节团催了又催,出动各种手段之后,乐安公主出嫁的队伍终于从江宁出发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队伍相当庞大,共动用了千料大船二十艘,百料大船一百二十余艘,装载着公主的凤驾、仪仗、随侍宫人、护驾军士,浩浩荡荡地向瑞昌进发。平南王林华清携带王妃田氏送嫁,大楚陛下更是一直将公主送出江宁城门。沿途撒土扫尘,拱香花鲜果,简直是比得上皇帝出行了。大楚陛下秦烺自从还朝以来,还从来没有大张旗鼓地出行过,所以这场热闹叫江宁城的人津津乐道了好些年。都说皇室无亲情,皇帝是亲爹娘兄弟都能煮来下酒的人,偏生一贯手腕铁血的秦烺是个情深义重的皇帝,无形中又为大楚皇室加了不少分。 而实际上,方沐阳在清点好了自己的东西之后,早在二月十六便已经带上啸哥儿乘小舟离开了江宁。 送嫁队伍中的林华清夫妇俩也是命人假扮的,本尊也在方沐阳的船上。这也是跟秦烺商量之后,秦烺的条件之一。能有亲舅舅在一边守着,秦烺才放心些,要不然真的就让方沐阳自个儿撒丫子跑了,他会担心的。 说起来这兄妹俩都是有些无法无天的主,虽然说服秦烺让方沐阳颇是耗费了一番气力,但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总得来说,秦烺这个妹控是名副其实的,他所做的一切决定,并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行自私之事,而是光明正大地袒护自家妹子。 外出流落那么多年,跟群臣角力,弄烦了,说接回来就接回来;方沐阳有孕,想要生下这个孩子。那就生呗;为方沐阳的婚事谋划,给她封乐安公主的名号,更是与群臣舌战了一番。有这么一个哥哥,方沐阳也不愿意把关系弄得太僵。心里已经做好了如果秦烺不同意,便是作罢也无所谓的准备。 谁知听见她说要先行到瑞昌,处理一下私事,之后与送亲的队伍汇合,秦烺只是静静思索了片刻,开口便道:“也不是不行,反正这宫里也没几个人认识你,臣下和平民更是不晓得你是哪位,就是找个人替代一下礼仪什么的,也不是大事。只是你若要先行一步。就让平南王陪着你一路。说起来方氏救你一场,搭上全家性命,虽是为君尽忠,不过也实在难得。我倒想亲去见见老方姑爷和方小姐,不过想来也不方便。就让舅舅代我去看上一眼。” 让林华清跟着一起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见老方姑爷和方小姐的提议,真心让方沐阳吓了一跳,忙摆手道:“还是不用见了,那位方夫人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不过老方姑爷和方小姐却是半点也不晓得。如今我嫁给齐旻。安娘身边还有个齐昱,少不得要把身份透露一两分给他们。舅舅去看望什么的就算了,如果露出慰问之意,又平白给方家添些事端,还是免了吧!” 对于方家,秦烺倒是真心想要抬举一二。不过死去的方夫人也罢,之前的方老爷也罢,都是大楚的钉子。何为钉子?就是常年掩饰身份生活在对方国家的暗探,他们不比细作,是长年累月在别的国家生活。深入当地,莫说是至交好友,就是至亲之人也不见得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如果暴露了方家倒是事小,牵连到在北齐的其他布置,便得不偿失了。 秦烺是个妹控不错,但是在身为哥哥的同时,他也是一国之君,需要考虑到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行。就是乐安公主出嫁北齐这件事,多少也有些算计在里头。北齐与大楚的联姻是他一手促成,虽然不舍亲妹子出嫁,但是真正事到临头,如何在这场联姻中为国家谋取更多的利益,才是为君者应做的事情。大楚强大,就是乐安最强大的后盾,任凭北齐宫廷如何,谁也无法撼动乐安的地位,也是对乐安最有力的保障。 想到嫁了人,成为皇后,乐安往外头跑的日子就更加少了,秦烺便也没有再坚持别的,只是一定要林华清夫妇陪着乐安一块儿,又拨了一队精锐的护卫,这才放行。 其实方沐阳想得真没那么复杂,只是她好歹跟安娘一场姐妹,如今安娘又跟齐昱纠缠不清,到时从别人嘴里晓得她的身份,还不如自己告诉她,所以决定先去瑞昌见见方平安。 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就是钦天监算的那个日子,二月二十二,难道老纸又这么二吗?呸! 所以方沐阳提早溜号了。 他们一行人扮作商贾,林华清夫妇是原来瑞昌的人,早年逃难到大楚,如今大楚北齐交好,带着守寡的女儿和外孙回来瑞昌寻亲。人口什么的都是对得上的,只不过这家人实际早就在早年的民难中死绝了而已,大楚的细作早就将琐事安排妥当,方沐阳等人只需衣锦还乡便行。 方沐阳也不再穿男装,一年多的时间,穿女装也习惯了不少,更何况带着孩子,男装反倒惹人注目。 到了瑞昌,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南楚公主出嫁,要大齐皇帝亲迎,虽然群臣们很有意见,不过民间还是蛮欢喜的。这年头本来娱乐项目都不多,唱个大戏都能引得一城人来看,更何况是这样的大热闹?虽然皇帝还在半路上没到,但是瑞昌城里已经张灯结彩,码头上都扎着红绸,远远望去,一条红色的长龙汇入城中,形成一片喜气的海洋。 船靠码头,方沐阳抱着啸哥儿在船头一看,便暗暗点头。 她离开瑞昌之前,瑞昌的码头已经分作民用、官用两大片。民用码头又分了客船、商船,此时远远看去,人头攒动,井然有序,并没有一丝乱象,显然李巴鱼等人将码头这块儿维护得很好。 碧文碧波倒有些紧张,她们俩原来时常陪着小方姑爷在码头上出入,很怕突然碰到个熟人露了馅。不过方沐阳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们俩这次穿着护卫的装束。扮作女护卫,一身利落的打扮,腰间挎着剑,头上也没带首饰。而是用巾帼束发,看起来英姿飒爽的模样,跟原先低眉顺目的小丫头模样区别可有些大。再者说了,就是瞧人,外人一看是女子,也没有盯着脸不放的道理,便是觉得有些面熟,也不会往深里想。 而方沐阳自己穿了一身粉红绣穿花蝶的春装,梳着妇人头,这一年多来的保养。就是皮肤都显得比往常白嫩许多,更别说成天多吃少动的,人也比往常胖了些,除非是特别熟悉的人,一碰面就能认出是小方姑爷的。估计还是没有。 下了船,先往事先租好的客栈去安置。碧文碧波不方便露面,方沐阳便叫了大丫头白荷去方家递帖子。她这趟出门,带着的人可真不少,四位嬷嬷带了王嬷嬷和陈嬷嬷,四个大丫头带了白荷白梅,留下沈嬷嬷万嬷嬷和白菊白蕊跟着大队车驾。另外还有服侍啸哥儿的乳母两人。这还是精简过的,依着秦烺的意见,恨不得叫她把贴身服侍的人手全部带上才好。 方平安正好在家,瑞昌这两年愈发繁荣起来,又隔着南楚近,她的脂粉铺子拿的全是南楚那头上好的货色。这些年倒不常往京都和定州去了,只留在瑞昌居中调度。再者去年方沐阳出事,她也很是伤心,不太想动弹。跟着齐昱这没脸没皮的又缠了上来,更是想走也不好走脱了。 听说有人递帖子。她倒奇怪起来。生意上的事情,帖子都是递到商行里头去的,可没有往家里丢的习惯。她以闺阁之身从商,本就没有几个朋友,像李家的幺幺本来也挺谈得来,只是李幺幺出嫁之后,倒是往来少了。而且细数几个有限的朋友,可没有会提前上门递帖子这种做派的。拿在手里一看,带着淡淡清香味的淡青色竹纹洒金纸,上头的字是极平常的端正小楷,上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没头没脑的,方平安便问碧草:“送帖子的人呢?” 碧草已经跟服侍老方姑爷的小瓦定了亲,他们两情相悦,方平安便做了主,只不过因为方沐阳的事情,没有成婚罢了,合家上下照样依旧称呼。 碧草道:“来人是个丫头,送了帖子就走了,说是她家主人今日刚到,需要休息,明日再来。不过看穿着打扮,不比一般人家的小姐差上几分,头上用的虽是银钗,也是咱们瑞昌没瞧过的新样式。奴婢闻着她身上的香粉味儿,倒有些像是紫玉簪的样子。” 紫玉簪方平安的铺子里头也有卖的,小小一盒要八十两银子,就是在南楚,用得起这样香粉的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一个丫头都用着紫玉簪,这家主人是谁,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方平安铺子里头的货物来源,都是当年方沐阳牵线弄下来的,要说底细,方平安也不是很清楚,只不过双方有契约在,不怕对方糊弄罢了。她早就有心往南楚走一遭,又一直没有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一张帖子,倒叫方平安有些迟疑。原来方沐阳的那个什么世交的叔叔,就是方沐阳出事之后,也没跟方家断过联系,逢年过节的礼物都是没少过的,甚至今年还要厚上两成,这个也叫方平安疑惑。而且那位世叔的底细,就是李巴鱼几个也不清楚,便是想要联系也联系不上。 所以拿着这张帖子,方平安只能想到齐昱了,支使碧草道:“去那边说一声,叫他给我打听打听,这帖子的主家是谁?” 碧草微微一笑,并没多说什么,方平安自己倒先红了脸,啐了口道:“不是成日显摆他有多能耐么?且看看他能否在人家进门之前把底细给我打听出来。” 197 相见 得到消息说方平安要自己帮忙,齐昱别提多来劲了。他也是不容易了,当然更多的人看来是因为迟来的叛逆期。要知道古代可是没有叛逆期这个说头的,尤其三皇子齐昱殿下,含着金汤勺出身,虽然不是从皇后肚子里头爬出来的,可李贵妃是什么人?用宠妃形容都不够,大家私下里都说她是权妃,真正掌握着后宫大权,与前朝的李相爷呼应,把持了北齐实际上一大半的权利。 原本来说,虽然有竞争者,可是三皇子殿下继位的可能性也是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因为母族的关系。正是因为他有可能荣登大宝,所以李妃娘娘一直对他管教得很严,同时也很溺爱。这个有点相矛盾,但确实是存在的。一方面每天天没亮就起,去上书房念书,晚上回到宫室还要再念两个时辰,就是齐昱年岁大了,搬到了皇子的住所,身边人也是李娘娘安排的,成天将齐昱看得四紧。另一方面来说,李娘娘对儿子的溺爱简直到了毫无底线的地步,就拿六皇子齐旻来说,生母是个宫奴,天生就遭了皇帝厌弃,任何一个已经有了孩子的嫔妃都不愿意沾上,但是因为齐昱喜欢,李娘娘便也将齐旻接来一同抚养,只当是给儿子养了个宠物一般,丝毫不去考虑什么其他的事情。 齐昱也一直以优秀的皇位争夺者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他心里的苦楚,并不比齐旻少。在李娘娘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高压政策下,因了李家姑娘的导火索,这场母子间的大战终于爆发了。 其实归根到底吧,只是因为母亲姓李,需要李氏宗族出力,巩固她的地位;而儿子姓齐,已经有了大半把握能做皇帝,又岂能容得大权旁落。受旁人辖制?就是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不过当时齐昱没有想到这么高大上的理由,他只是凭着生为皇子的政治敏感度拒绝了李娘娘,有点儿小委屈:还当皇帝?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就算是当上了也憋屈! 于是齐昱撒丫子就跑去方平安身边献殷勤了。 身后肯定会有人追,所以齐昱就在北齐绕了几个圈子,结果先皇薨逝,一时半会儿居然还找不到人,最后还是齐昱在地方上瞧见家家披白,说皇帝大行了,这才屁滚尿流地往京都赶。晚了,皇帝大行都好些日子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唯一能做皇帝的就是六皇子齐旻。人家已经称帝登位了。齐昱封了个福王就到头了,李贵妃经营了半辈子,结果为他人做嫁,更是不待见齐昱,恨不得生生撕下他一块肉去。 齐昱倒想得开。没所谓,不做就不做呗,他看齐旻也没那么快活。尤其是方沐阳死了之后,齐旻跟个活死人也没多大区别,两相比较,他更是觉得要把方平安抓牢了才是,屁颠屁颠就跑到瑞昌守株待兔了。 旁人看来。福王齐昱殿下这是抽疯,方沐阳觉得是迟来的叛逆期。所以次日方沐阳过去的时候瞧见齐昱也在,一点儿也不奇怪。 齐昱正给方平安陪小心,那帖子又没具名,仅仅碧草说的那些情况,一天时间下来。瑞昌每天进出的人那么多,他又不是带着大队人马招摇过市的,人手上有限,哪儿能那么快查出帖子主人的底细? 方平安就冷笑他成天说大话,老是当着自己面儿说什么有求必应。比佛祖还灵验,这真有事儿找他帮忙,他倒没辙了。齐昱便陪着笑哄她,两人正说话,外头门上进来报,说是有人求见小姐,昨日递过帖子的。 自从方沐阳出事之后,方平安可不好意思继续用着金帮的人手来看门。李巴鱼等人也清楚,收了金帮的人手回去,只时不时过来转悠一圈,但是门上伺候的都是方平安重新买的家人,所以并没见过方沐阳。见轿子停在门口,随侍的护卫精干,丫头婆子都衣着不凡,不敢耽搁,忙去回了小姐。 听说正主来了,方平安心中虽然疑惑,也不敢怠慢,忙迎了出去。方家老姑爷腿脚不便,不能出迎,又不晓得来客身份,齐昱便厚着脸皮也跟着迎了出去。 一见轿子旁边站着的碧文碧波两个,两人便心下生疑,觉得颇为面善,再一细看,方平安捂着嘴差点惊叫出声,齐昱也皱着眉头问:“碧文碧波,竟然是你们?” 碧文一笑,同碧波一起行礼道:“见过方小姐,殿下。外头风凉,进去说话吧!” 方平安看了纹风不动的轿帘一眼,疑窦更深,还是命人开了大门,让他们一行人进来再说。 齐昱对着方平安使了个眼色,同她进去内厅,低声道:“碧文碧波去了哪里,怎么又来了?” 方平安摇头:“她们本来就是沐阳哥哥的世叔给的,后来沐阳哥哥出事,她们便各自请去,我也留不住……”说到这里,方平安微微蹙眉:“难道是沐阳哥哥那世叔家的人来了?” 齐昱道:“我瞧她们一行人多是女眷,就是几个护卫也是散在外围的,莫非来的是女眷?要不我还是先回避一下,我留个人在外头,有事你只管吩咐就是。” 方平安点点头,她也满头雾水的,不过对方看样子是女眷,齐昱留着确实不合适。 齐昱便回头同碧文碧波道:“你们先聊,我在这里有些不合适,先出去一下。” 轿子还没停稳,碧文碧波一左一右护在两旁,闻言笑道:“早先不知道殿下也在,不过主子说了,既然也在,那便一同见见也好。” 连我也要见?齐昱疑惑了,这人谁呀? 轿子停稳,四个轿夫领了赏银退了出去,王嬷嬷上前掀起轿帘,方沐阳抱着啸哥儿走出来笑着唤了声:“安娘!” 她今日梳着妇人发饰,因为抱着啸哥儿,所以打扮得倒也简单,头上只插了一支赤金嵌宝牡丹钗,身上则是同样牡丹纹样的浅鹅黄通袖半长褙子,露出下面淡青色的罗裙,显得很是素净。可惜啸哥儿不够赏脸,乍一见这许多生面孔,忙抱住了她的脖子把脸埋进去乱拱。 厅里一片寂静。 方平安和齐昱都是见过方沐阳,而且极熟悉的,一打照面如何认不得这张脸。只是方平安早已知晓她是女子,惊得是怎么死者复活。而齐昱则更多了一层惊吓,死了复活不算,居然还变成了一个女的?! 他们两人目瞪口呆,表情倒是相似。方沐阳瞧着一乐,把啸哥儿交给乳母抱着安抚,上前握了方平安的手,又低声唤道:“安娘……” 方平安哇地放声大哭起来,像往常一样冲进她的怀里,眼泪止也止不住。 哭声惊醒了齐昱,可是眼前的事情太过诡异,他也只“你,你”了两声,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干脆站到一边仔细打量方沐阳。 待方平安哭声稍歇,碧文这才上前道:“小姐哭什么?姑爷这不是回来了么?” 这一声“姑爷”带着打趣的意思,惹得方平安刚止住的泪水又跟着下来了。方沐阳低头瞧见自己肩头湿了一大块,有些无奈地说道:“早知道就不穿这身了,瞧着眼泪鼻涕的,揩了我一身,倒又跟小时候的哭包一样。” 方平安懒得计较她说自己哭包了,肿着眼睛连赞了方沐阳三个好:“好,好,好,原来你没死,倒连累我白白伤心一场!怎么也不来个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说,一边将鬓边簪着的一朵白色绢花扯了丢下,踩了一脚,似乎是在泄愤。 方沐阳瞧她穿着一身白,还带着白花,似乎是给自己守孝的模样,心里怎么能不感动?又是一块儿长大的,早就有了泪意,强忍着道:“当时情形不好,怕连累家里,我这不是立马就回来了么?” 方平安不肯罢休,连声追问:“少来哄我!三皇子去年就下了大狱圈禁了,陛下也早就登基了,你要是个有良心的,干什么拖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不待方沐阳回答,她又惊叫:“难道是受了重伤,养到这个时候方好?” 方沐阳神色有点尴尬,转口道:“瞧你这一脸糊的,赶紧打盆水洗洗,也让我换件衣裳,这鼻涕眼泪的,啧啧,还是这么爱哭……” 方平安赧然道:“人家这不是见了你,一时激动来着么?”挽了方沐阳的手便朝里走,嘴里絮叨道:“也是,咱俩好好说说话,你的院子还是原样,就去你屋里说就是……” 两人携手而去,竟然将齐昱忘了个干净,晾在厅里就不管了。 齐昱先是大惊,这方沐阳怎么死而复活了?继而疑惑,死而复活也就罢了,怎么还变成了一个女人?跟着哈哈大笑,六弟啊六弟,就算你做了皇帝,可这眼神真不咋地,以为自己是断袖分桃之癖,没成想小方姑爷就是个女儿身啊!紧接着又垂足顿胸,不好,马上就是齐楚大婚,陛下要亲至瑞昌迎亲,这个节骨眼儿上方沐阳回来,可别闹出什么事儿才好! 这么一想,齐昱就坐不住了,赶紧起身要回去安排。谁知还没走到方家门口,就叫方沐阳带来的护卫给拦下了。 198 我不是来捣乱的 齐昱不是蛮干的粗野人,一看这几个护卫的姿势和站的位置,就觉得对方来历不太平常。再说他现在理论上应该给先皇守着皇陵,在瑞昌一直是假借了身份低调行事,更因为对方是方沐阳带来的人,因此只是拱手极客气地道:“主家有事,我就不打搅了,还请诸位抬抬手。” 领头的护卫也拱手笑道:“福王殿下稍坐,我家主子既然说也要一并见您,您又何妨稍等片刻呢?” 齐昱想了想,冲着身边的侍卫略点了点头,返回厅里坐了。 对于方沐阳的事情,他也挺好奇的,只是皇帝已经在往瑞昌来的路上了,他还是觉得给自家六弟提个醒得好。 之前是太过惊讶方沐阳死而复活由男变女的事情,这会儿仔细打量跟着方沐阳来的下人,他倒看出几分不同来。 方沐阳此番过来,带的人不多,八个护卫,碧文碧波两个也是护卫装扮,另有一个年轻的丫头,一个妇人。之前离开的那四个轿夫行事进退也极有章法,这几个护卫一看就是行伍出身,之前那几个女子也都衣着上佳。这方沐阳到底是往哪里去了一遭,通神做派竟然跟哪家贵妇差不多。 不过想起她跟六弟齐旻的事情,齐昱还是满头包,只盼望这方沐阳不是回来找事儿的,要不然齐楚联姻在即,如果坏了这场婚事,这天下可就真容不得她了。 里头方沐阳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见方平安也重新梳洗过了,精神焕发,只是一双眼睛还肿着,盯着自己目不转睛,不由有些好笑:“怎么?莫非我换了件衣裳就变得貌若天仙了,你都挪不开眼了不成?” 方平安仔细打量,注意到方沐阳梳着妇人头,惊讶地问道:“你还嫁了人了?”说着又埋怨她:“天大的事情。难道就不能跟我说一声?便是我不顶用,难道金帮还不够你折腾的?非让我们以为你死了,害我哭了好几天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一走就是一年多,你还晓得回来!” 方沐阳忙赔笑:“我这不是回来就马上来看你了么?” 方平安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 看了眼她的法式。还是忍不住又追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这是,嫁人了么?” 方沐阳闻言有点尴尬,干笑了一声摇摇头,转而对碧文道:“把啸哥儿抱过来。” “啸哥儿是谁?”方平安不明白方沐阳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刚问了一句,便瞧见方沐阳随行的妇人抱了个孩子进来,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方沐阳抱过儿子,见他精神还好,便托着他的小手朝着方平安摇晃:“来,这是小姨。啸哥儿给小姨打个招呼吧!” 啸哥儿半岁,正是爱笑得时候,听见母亲让他笑,便张开了小嘴朝着方平安咧着嘴傻笑,一道口水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方沐阳取了帕子给儿子擦口水。一面给方平安解释:“他刚四个多月,正长牙呢,这两天口水流得有点厉害……” 话没说完,方平安两眼一闭,身子就朝后软倒,嘴里还嘟囔着:“我不行了,这怎么儿子都出来了……” 方平安本来就是个小姑娘。虽说这些年操持生意涨了些见识,乍见死了的人又站在自己面前,不但没死,还又莫名其妙地生了个儿子,这刺激也太大了一些。好在她很快稳住了心神,低头默默一算。猛抬头问道:“四个多月,那这孩子是去年十月里头生的?那他爹是谁?” “呵呵……”这个着实不好说,方沐阳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道:“福王殿下还在外头呢,总不好将他晾着,不如出去一并说吧。” 有的事情。反正是要说,与其瞒着,倒不如说开了好些。就是她想瞒着方平安,可齐昱这层总是瞒不过去的,若是日后回宫见着了她,又添是非。左右齐昱正好也在,干脆一次解决比较好。 齐旻对齐昱还是比较看重的,想来就是齐旻对自己的隐瞒有些不满,先把齐昱争取过来,到时也多个人帮自己说话不是? 听她提起齐昱,方平安脸红了红,却没反对,跟她一起出了内院屋子。 到了厅里坐下,方沐阳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去年正月我离开京城,这里头的事情殿下也知道,只是当日船到青州,路上一直有五皇子的人沿途追杀,我们便行了李代桃僵之策,临时换了陆路返回瑞昌,船上则由帮众假扮我,继续返回瑞昌。谁知五皇子丧心病狂,竟然将我座船上的人屠杀殆尽。恰好当时我又身子不适,所以我身死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后来的事情方平安也知道,微微点头接道:“后来李大哥和赵大哥他们查过,帮内确实出了投靠五皇子一派的内奸,因你之死,将帮中上下清洗整治了一番。” 这内情齐昱也不晓得,闻言蹙眉问道:“那后来小,咳咳,后来你又去了哪里?现在这节骨眼儿上又回来做什么?” 方沐阳还没说话,方平安就竖了眉毛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合着沐阳哥哥是专程回来捣乱的不成?这儿是方家,你要是不乐意看见沐阳哥哥就给我滚,少在这儿唧唧歪歪!” 齐昱有些狼狈,不过这话他怎么也要说的,端出皇子气派,露了威严直视方沐阳道:“小方姑爷,我不问你为何女扮男装,也不问你消失的一年去了哪里,这些且待以后再说,只是瑞昌即将迎来两国盛事,想必你进了城已经知道了。陛下对你,咳咳,确实是有心的,只是你这个时候回来,时间可不太好。若是因你之故搅乱了两国联姻的盛事,这罪责你可担待不起!” 方平安恨不得扑上去撕了齐昱那张嘴,心里却也明白他说的是事实,不敢去看方沐阳的脸色,只狠狠地瞪着齐昱道:“叫你滚你是听不见还是怎么?是不是要我叫人把你丢出去你才舒服?” 方沐阳不愿见他们两人因为自己的事情起了隔阂,忙道:“安娘急什么,先坐下再说。” 在跟秦烺等人相处几个月,方沐阳又哪里会惧了齐昱,端茶喝了一口。做出娴雅端庄的姿态微笑道:“殿下一心为皇帝考虑,足见兄弟情深,乃是大齐之福。也不殿下,我正是为两国联姻而来。” 齐昱以为她的意思是要来捣乱的。冷了脸起身道:“若是如此,那么就请莫怪小王失礼了。”他已经盘算好了,怎么也不能让方沐阳破坏了齐楚两国联姻,如果需要的话,他不介意直接把方沐阳抓了软禁起来,等到瑞昌盛事结束,帝后返京,再让她出来。齐旻这个人,齐昱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看着脸上冰冷。心里却最是重情。自己老娘做了那么不厚道的事情,如今都搬进了宁寿宫得封慈和皇太后,对于方沐阳这个人,原来以为是男人就不顾世俗观念,要知道方沐阳是个女人…… 齐昱不敢想象后果。就是拼着跟方平安永世不能结为伴侣,他也不能让方沐阳出现在齐旻面前,搅合了两国联姻的大事。 方沐阳微微一笑:“敢问福王殿下准备如何失礼?” 齐昱从宫廷腥风血雨中拼杀出来,也不是吃素的,闻言露出一丝嗜血的狠厉。若是永绝后患的话,自然是一刀杀了最为妥当。可要真是这样做了,只怕方平安也不能留。要不然方平安将事情捅穿,就真的无法收场。但是对方平安下手,齐昱又真心做不到,因此只能收拾了杀人的心悻悻道:“小王有处庄子,物产丰饶景色秀丽,不如请你过去先住上一段时日。待此间事了,任由你海阔天空就是。” 这是最好的办法,等过了这段时间,齐旻跟大楚公主木已成舟,方沐阳再跑出来。是要封妃还是为妾,都是齐旻的事情,跟他齐昱没半点干系。 方平安急了:“齐昱你混蛋!” 方沐阳却一点不急,颇有些遗憾地说道:“福王殿下的主意倒是不错,那庄子听您这么说我也觉得很想去,只是我若去了,只怕此间事倒真是要耽搁了。” 听在齐昱耳朵里头的意思,却是威胁,他不由叹了口气,看在方平安面子上好言劝道:“沐阳,你我认识一场,虽然以往不晓得你是女子,但我自认为我们兄弟都不曾亏欠与你。如今齐楚两国联姻势在必行,要是因为你的缘故,搅乱了这场千古盛事,势必引得两国反目成仇。你看这瑞昌愈加繁华,难道就没有你的一番心血?如果因为你执意乱来,齐楚兵戎相见,生灵涂炭血流千里,难道你就不会内疚,不会心有不安?即使你真的见到了陛下,你就肯定他一定会成全与你的儿女私情置这天下与不顾,置万民与不顾,置祖宗基业与不顾?”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难得难得。”方沐阳极给面子地鼓掌:“认识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知道福王殿下还有这么一副好口才,真是令我惊讶。不过福王殿下你耳朵有问题吗?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来捣乱的了?” 齐昱斜了她一眼,眼神很清楚地写着:你出现在这里就是捣乱!嘴里还是问道:“既然你不是来捣乱的,还是去我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吧。” 唉,这就没法沟通了,方沐阳翻了个白眼,缓缓说道:“可我若去你了你的庄子,你大齐陛下这婚事就真不成了。总没有新郎都到了,新娘不见的道理吧?再者福王殿下打算藏匿大楚乐安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齐昱没反应过来,方平安觉得怎么突然又扯上了大楚的公主,更是一头雾水。 唉,人生寂寞啊!方沐阳更郁闷了。 199 唱大戏呢!! 哪怕是过了几十年之后,福王齐昱殿下老得腿脚都不利索了,回想起这一天,都只能感叹说:“这是我一辈子里头受到惊吓最多的一天。” 当时整个厅内的所有人都傻了。齐昱带着俩侍卫,方平安就一个人,碧草被拦在后头收拾还没过来,也就是看没有外人,方沐阳也才敢这么随随便便大喇喇地就把话给说出口了。 他们几个一脸震惊合不上嘴,就是王嬷嬷这样的老人精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第一次发现自家公主还有些恶趣味,倒是比以往在宫里瞧着活泼一些。但是很快王嬷嬷就会发现,相对而言,她还是喜欢原来住在桃华宫的那个公主的。 闲话不提,齐昱到底心理素质强硬一点,很快就回了神,皱着眉头道:“你什么意思?” 方沐阳勾着嘴角笑得邪:“福王殿下耳朵不好使么?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难道还要我拿出身份牌子来不成?” 齐昱又一次领教了方沐阳的嘴皮子功夫,一张脸皱到了一块儿:“你怎么又成了乐安公主了?” 这话王嬷嬷可不爱听了,少不得插嘴道:“请恕老奴多嘴失礼,我们公主本来就是陛下的嫡亲胞妹,福王殿下此言欠妥。” 方沐阳乐了:“王嬷嬷免礼,虽说当着福王殿下的面儿有些失礼,不过殿下也不是外人,不会与你计较,下次莫要再犯。” 带着老嬷嬷一块儿就是这点好,多妥贴啊! 齐昱一瞧这老嬷嬷的做派,就知道的确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儿,行礼的姿势走路的步伐说话的口气措辞都跟尺子量出来的一样,自然不会怀疑了。只是忍不住拿手按着额头,不知道这算什么事儿,颇觉头疼。 方平安自然要维护方沐阳,震惊之后扭头就冲着齐昱发火了:“你今天专程来找不痛快的吧?本就没说要见你。(.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巴巴地赖在我家干什么啊?快点儿滚吧!” 饶是齐昱脾气再好,也受不了方平安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没脸。可方沐阳这事儿实在是勾得他抓心挠肺,又只能硬着头皮坐着,绷着脸拿着王爷架子就是不走。 方沐阳倒是准备一次把话说清楚的。安抚了方平安道:“安娘莫恼,殿下心里有疑也在所难免,只是事涉我大楚皇室家事,其中缘由不好细说。”说罢转向齐昱:“只是我今日过来,也不曾想会碰见福王殿下,想着既然殿下在此,少不得一并把话说清楚了,免得大家心生隔阂。陛下那头,福王殿下尽管告诉陛下就是,我自问心无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那是没有见不得人的,如今两国婚约缔结,齐旻都在路上了,不日就到瑞昌。当时都拿定主意娶乐安公主了,难道这会儿因为乐安公主就是方沐阳所以悔婚么?只怕齐旻会高兴傻了才是!齐昱想着就满心愤愤。也不知道这方沐阳有什么好的,就是穿着女装也没半点女子的温柔娴雅,偏他那个冰山弟弟就瞧上了,原来就为了他不肯纳妃立后,如今倒好,一下子心愿得偿。他在中间去说,说什么?说个屁! 于是齐昱便道:“公主此言差矣。齐楚两国联姻那是天下盛事,岂有小王在中间多嘴多言的地方?之前若有得罪之处,公主宽容,见谅则个。” 要不然怎么说皇室出身的人足够不要脸呢?齐昱转脸就承认了她的身份,毕竟这种事情方沐阳没必要也没可能行骗,但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情。你们俩折腾去,我就不参合了。 方沐阳微笑,心里暗骂死滑头,转脸却叫碧文:“去把啸哥儿抱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碧文便在万众瞩目当中抱着小公子闪亮登场了。 方平安已经见过了啸哥儿,因此很期待齐昱看见啸哥儿的表情。坐在方沐阳身边端了杯茶,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啸哥儿一大早起来,已经玩得有些累了,被母亲抱在怀里,闻到熟悉的气味,就想倒下了睡觉,抓着母亲的衣襟直哼哼。齐昱不明白方沐阳又要做什么,不发一言,脑子里头已经如同一团乱麻。之前方沐阳下轿的时候,似乎怀里就抱着这个婴儿,这会儿又把这孩子抱出来,是要做什么? 方沐阳把啸哥儿抱在膝上坐好,举起他的一只小胖手给齐昱打招呼:“来,啸哥儿见过你王叔。” 晴天霹雳啊! “你,你,你,这,这是什么?”齐昱语无伦次了。 方沐阳抬头,一脸无辜:“这是我儿子,小名叫啸哥儿,虽然他最近有点流口水,是因为他在长牙,但是这也不妨碍什么,看我们啸哥儿是个多么可爱的小宝宝唷~~~” “不是,你刚说的让他叫我什么?”齐昱真的头疼不已。你特么突然就活了,突然变成女的,突然又是公主,突然又特么蹦个儿子出来了!!!! 这是唱大戏吗? 齐昱的第一感想就是后悔今天跑到方家来干什么,早知道情愿出门之前被雷劈了都好啊! 一国公主,马上就要跟我国陛下成婚了,你特么突然就蹦了个儿子出来,这是拿我们大齐脸面当坐垫啊?这怎么能忍?可问题在于,这儿是瑞昌,是方家,人带的八个护卫还在外头伺候着呢,难道还能喊一声抓人就把方沐阳给捆起来么? 方沐阳听见他声音越来越大,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轻声些,啸哥儿要睡觉了。” 怀里的孩子打了个秀气的呵欠,抓着母亲的衣襟不放手,方沐阳轻轻在孩子背上拍了两下,啸哥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进入了睡眠。 齐昱也没辙了,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下来,揉了揉脑袋问方沐阳:“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平安觉得齐昱真的是够蠢,难怪坐不上皇位,这完全是先天的智商有问题,忍不住点拨他一句:“啸哥儿四个来月了。” 可惜男人没有女子心细,听了也没往心里去,反倒是冷笑:“呵,都四个多月了啊!”心里怒吼:你特么孩子都四个多月了你还存心嫁到我们大齐,这南楚皇帝是脑子被驴踢了,专门给我们大齐送一顶绿帽还是怎么?想打仗啊?这换谁谁也不能忍啊!不行,这方家不能呆了,赶紧回去给陛下报信吧,这还亲迎什么?派大军过来准备开战就行了! 念头一转,齐昱就坐不住了,起身告辞:“你们也难得见上一面,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方沐阳也不会拦他,任由他走了,自己好跟方平安好好说话。北齐迎娶的大队已经在路上,明日便可抵达瑞昌,迎娶礼在瑞昌举行,但是正式的婚礼会在京都。只要在正式的婚礼之前见到齐旻,把话说开,基本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齐昱嘛,随便他怎么跟齐旻说就是。 齐昱出了方家,带着侍卫,拉了匹马就跑到新修的瑞昌行宫去等着齐旻了。这样重大的事情当然不能写信,圣驾马上就到瑞昌,他才不会傻乎乎地跑去路上。只是当圣驾到了瑞昌,见到齐昱的时候,不少随行大臣都挺纳闷:“福王殿下怎么在此?” 齐旻已经有了身为帝王的威严,淡淡扫一眼道:“齐楚大婚盛事,朕命福王先行至瑞昌打点,难道不妥?” 谁敢说不妥?弟弟结婚哥哥帮忙本来就是常情,何况帝王之家如今这一辈儿里头也就剩这兄弟俩了,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情分也不比同胞兄弟差,哪个臣子活腻歪了敢叽叽?顶多腹诽了两句,也就退下了。 齐昱见无关人等退下,不等齐旻问什么,就上前低声道:“方沐阳还活着。” “真的?”齐旻大惊,一把捉住齐昱生怕他跑了一样:“消息可是真的?” 齐昱的手腕被捏得生疼,还不敢叫唤,呲牙咧嘴地答道:“人我都见过了,自然是真的。” 然后齐昱就见自家六弟当今大齐的皇上冰山脸咔咔咔就碎了,竟是虎目通红,随时都要滚下泪来的样子。不过齐昱想到自己当时的震惊,也好不到哪里去,难免存了一分看看笑话的阴暗心理,没接着往下说。他今天受了多少惊吓,一定得满满地还给齐旻才行,要不然岂不是白吓了一场? 谁知齐旻也顾不得休息了,换了衣服只待了两个侍卫就拉着齐昱要去见方沐阳。齐昱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当皇子的时候,玩个微服啥的,你特么现在是一国之君,瑞昌鱼龙混杂,要是在他手上出了事儿,只怕明天御史就得说是他福王有心谋反了。 吓得齐昱膝盖一软真给跪了,好说歹说才劝住了齐旻,倒是忘了还有事情没有说完。 兄弟两个说了一晚上的话,最后定下在举行迎娶礼之前由齐昱偷摸着安排两人见一面。齐旻满心都沉浸在方沐阳死而复活的喜悦里头,齐昱则是为好容易打消齐旻微服出宫的念头松了口气。等到晚上回去自己的窝里,齐昱方才想起来还有三件重大消息忘了给齐旻说,心里又忐忑起来,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200 见面 方沐阳那头,是拜托方平安去通知的。 当天与方平安聊了几句,捡着能说的告诉了方平安,方沐阳便问:“你与齐昱,到底是准备怎么着?” 方平安咬着嘴,沉默了半晌方道:“我这身份,跟他云泥之别,难道还能有什么想头不成?自从你出事的消息传回来,我也就死了那份心。他们家太高贵,我可攀不起那个高枝。”与成为王妃相比,还是命更重要,方家到方平安这里,也就这一根独苗了,依着老方姑爷的意思,是给方平安另行招赘,不能断了方家的香火。但是齐昱怎么都不可能入赘,方平安也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姑娘,两厢权衡,心下自然有了计较。 “可是没想到那个没脸没皮的竟找上门来,我不见他,他便干脆将隔壁宅子买下来,日夜守着……”方平安说到这里,红了脸低下头去。 方沐阳心里叹气,暗道烈女怕缠郎,方平安小时候就是个没主意的哭包,就算是现在大了,骨子里头的个性是变不了的。想必是齐昱日夜缠着,又松动了。她看着方平安长大,也不能就这样放手,便低声告诉她道:“你若是想与他在一处,我自然给你想办法就是,如若不想,我也能有法子处置他,关键看你怎么个想法。” 方平安闻言大惊:“你要对他做什么?”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看来是不用问了,这还没个眉目呢,胳膊肘就已经拐出去了。”说罢不待方平安辩解,哄啸哥儿一般拍拍方平安的背:“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必然叫你称心如愿就是。” 又嘱咐方平安暂时不要把消息告诉老方姑爷,眼看天色不早,这才略微收拾了回去歇脚的客栈。 晚间方平安便亲自过来传话,说是齐昱那头安排好了。请方沐阳明日去李府见个面。李府就在方家隔壁,是齐昱置办的宅子,这瑞昌城里头虽然热闹,若论安全。齐昱肯定觉得是自己的地盘上更加保险一些,定在那里倒也正常。 次日前去李府,方沐阳倒没有带那么多人,只带了碧文碧波并几个侍卫,抱着孩子先去方家同方平安汇合,然后就过去了。 齐旻一大早就召见福王齐昱,说是有事密谈,实则换了衣服,同齐昱一道溜了出来。齐旻脸上明晃晃的黑眼圈,明显是一夜没有睡好。齐昱看了,心里有点忐忑,路上想要跟齐旻把事情说清楚,可齐旻急着见到方沐阳,只顾赶路。齐昱说话他完全就不答话,不接话,叫齐昱怎么说得下去。 进了府里,方沐阳还没有到,齐昱又屏退了左右想要跟跟齐旻说清楚,谁知刚开了个头,外头便通传。说方小姐来了。 齐昱想,这次是真的死定了。留下齐旻在屋里,赶紧出去迎人,实则趁机溜走了。 方沐阳一样是进到李府里头才下轿,齐昱主动朝她行礼,领了她进去道:“在里头花厅。您自去吧!”说罢便拉了方平安便走了。 方沐阳含笑致谢,虽说已经跟齐昱说过了,但是真的要面对齐旻,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抱着啸哥儿拍了拍。这才推门入内。 齐旻在里头简直要把门盯出洞来,谁知门一开,进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一时竟楞住了,不明白齐昱出去迎人,怎么方沐阳没来,倒先来了个抱孩子的女人,匆匆撇了一眼并没注意,伸长了脖子朝她身后看。 方沐阳哪里晓得齐昱并没将该说的说出来,这会儿见齐旻心不在焉的模样,无端心里便有些不悦,哼了一声道:“还看什么呢!” 听见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齐旻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扭头看过来:“沐阳,是你?” 这一看,虽说穿着女装,梳着妇人头,模样也有些微改变,可这不是方沐阳的脸是哪个,当即一双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张着嘴都合不上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方沐阳又是好笑又是恼火,上前一把将儿子塞进了他怀里,嘟囔道:“这小子越来越沉了,你抱着。” “啊。”齐旻无意识地回应了一声,低头就发现自己怀里被塞了一个香香软软的小东西,正张着嘴望着自己嘿嘿傻乐。 齐旻懵了,重见爱人的憧憬和喜悦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脑子一时还回转不过来,忙收紧胳膊抱住孩子,又惊又疑:“这孩子哪儿来的?沐阳,你,你做什么穿着女装?” 方沐阳揉着胳膊坐下,欣赏齐旻这难得一见的呆萌表情忽然有点爽的感觉,随口答道:“我本来就是女的,自然要穿女装。这是你儿子,你说从哪儿来的,啧……” 她是真没想到齐昱没把昨天的事情说全,还以为齐旻已经知道,只是向自己求证罢了。 可齐昱没有说啊!信息量太大,齐旻一时真的有些接受不了,低头看了眼孩子,又抬头看了眼方沐阳,顿时一种被欺骗的侮辱感浮上心头:“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方沐阳正爽,抿了口厅中备好的香茗,反问了一句。 骗什么?还用说么?齐旻更是火大,他一直以为方沐阳是个男的,发现自己对方沐阳起了心思,说服自己是个断袖,也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的好吧?可以说从决定喜欢方沐阳,要跟他在一起开始,实际上他就完全掐断了对皇位的妄想。虽说最后登上皇位的是他,但是之前他确实想不到皇位会落到自己头上的。 骗什么?明明没有死,却欺骗自己,害得他这一年多来伤心欲绝,每每对着方沐阳的小像暗自神伤,悔恨自己那会儿没有亲自护送方沐阳返回,悔恨自己没有庇护方沐阳的实力,才使他遭遇不测。 结果呢?他没死,他是个女的,齐旻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被方沐阳玩弄于鼓掌之间。如果是以前倒还罢了,但是已经成为了皇帝的齐旻在与朝臣和后宫的不停争斗中早就不是之前那个没有存在感的六皇子,可以说,各种针对他的行为里头,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欺骗。 齐旻怒发冲冠,恨不得抓着方沐阳的衣领问问她到底是存的什么心,可刚一起身,怀里的啸哥儿就吓得抓紧了他的衣襟,瘪着嘴“啊啊”地叫起来。 方沐阳虽然坐着,眼睛一直就粘在他们父子俩身上,眼见齐旻冒着寒气猛一起身,吓到了啸哥儿,立刻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一把夺过孩子轻轻拍着安抚他,扭头对着齐旻低声呵斥:“干什么?摔着孩子我跟你没完!” 哟,你还有理了!齐旻想发火,可是看着方沐阳哄孩子不知怎么又有点心虚,也不由低声回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说完就发觉不妥了,怎么好像有点示弱服软的意思呢? 方沐阳见啸哥儿没有哭闹,这才柔声对齐旻道:“我若不是不得已,也不会以男装示人,你说我骗你,可你看看啸哥儿,到底是你损失了,还是我?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碰见那一摊子破事,你可知道我生下啸哥儿,吃了多少苦头,你倒凶巴巴地有理了……” 齐旻转念一想,也是,男装示人行走江湖本就不易,而且,而且好像是自己毁了人家清白在先。想到这儿齐旻就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特么都滚过床单亲热过几回,居然弄不清方沐阳的性别,这不是方沐阳乔装技术高明,分明就是自己蠢啊! 这么说来,记忆中跟方沐阳在一起的时候,那些香艳旖旎的场景,都是真的,而不是自己记错了?齐旻觉得脑袋里头乱哄哄的,还是弄不清楚,看着啸哥儿问道:“那这孩子……” 方沐阳斜了他一眼:“去年正月十八。孩子是十月初七的生辰。” 好吧,齐旻懂了,具体情形如何,他自然会去查证,眼下还是重见方沐阳的喜悦更多些,上前将他们母子俩紧紧抱住:“罢了,回来就好了。” 既然说开了,方沐阳自然也就不再瞒他,两人挨着坐下,方沐阳从当初南楚宫廷动乱开始,直至现在的事情全部细细给齐旻说了一遍。齐旻不时插上两句,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就是惊涛骇浪。 方沐阳不但是女子身份,为自己生下了孩子,齐旻就在愁马上要迎娶大楚乐安公主,该如何安置他们母子俩。谁知方沐阳竟又坦诚自己就是大楚乐安公主,也是因为这身份才女扮男装流落北齐,因缘际会拉起金帮,与自己相识。 无论从哪个方面考量,对于如今的齐旻来说,真是没有比方沐阳更加适合后位的人选了。 可是让齐旻生气的在于,明明昨日齐昱就晓得了,却愣是只告诉自己方沐阳没死,其他的一个字也没说。这不是存心看自己笑话么?一边跟方沐阳讲自己如何白捡了这皇位,一边在心里暗暗思量该如何整治齐昱一番。 另一边,齐昱正拉着方平安不放:“安娘啊,你一定得跟沐阳说说好话,叫她搭救我一番。” 201 尽欢 方平安满心不解:“这好好的,你做什么呢?” 齐昱有苦难言,乐安公主嫁给齐旻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就是方沐阳不说,洞房里头掀了盖头,齐旻自然也会晓得前因后果。(.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经|典|书友群25779-060或240-0612而方沐阳特意在迎娶礼之前自己揭穿这事,就是诚意。提前还告诉了自己,更是显得方沐阳识大体。 但是他齐昱呢?往小里说吧,就是想看笑话,兄弟间打闹倒也不算什么;可要是往大处靠,那就是欺君,就算他是当今皇帝最看重的哥哥,依照齐旻的性子也绕不了他的。 所以只能求到方平安这里了。 齐旻最看重方沐阳,方沐阳最看重方平安,要不也不会一到瑞昌就先跑去看方平安好不好。齐昱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他只要说动了方平安,齐旻那边就没什么事儿了,混忘了中间的方沐阳。 知道昨日特意将事情告诉齐昱,就是想让他给齐旻说一声,起个缓冲的作用,结果这厮一句话没说,害得两人今日相见先闹了番不愉快,方沐阳这牙就磨起来了。往日里瞧着齐昱好像还挺稳重的啊,怎么现在就特别犯二一样呢?要不是他叛逆期犯二,皇位也轮不到齐旻。不过一码归一码,方沐阳也劝住了齐旻,将齐昱这事儿往后搁一搁再说。 毕竟眼下是两国联姻的大事在即,收拾齐昱么,放在后头不愁没机会。 重逢的两人亲亲热热说了半天话,齐旻这人,面冷心热,方沐阳早先跟他相处就察觉出来了。当时还以为她是男子,那种炙热的情感都能把人点着一般,如今重逢相认,将话说穿,柔情更甚以往。 坦白来说,齐旻完全有理由生气,也有立场去指责方沐阳的欺骗。(.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但是听着方沐阳从当年离开南楚宫廷,又在难民中被方夫人搭救的事情说了之后,齐旻心里只有对方沐阳的怜惜。 恋人之间的相处,信任是基础,而信任来自于彼此的坦诚。方沐阳连南楚宫廷不能宣诸于口的秘事都告诉他了,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倒是方沐阳,金枝玉叶流落江湖,为了生计隐藏身份,不知道活得多么不容易,再联想到方沐阳几年时间收拢人手,创下金帮这么大的事业,齐旻还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说谁是齐旻最信任的人,唯有方沐阳能排得上号,就连啸哥儿的事情,齐旻根本连怀疑都没有,立马就相信了。 作为方沐阳爱人身份的齐旻能做到不足为奇,但齐旻同时也是一国之君,北齐的帝王。幸好他做帝王的时间不长,还比较稚嫩,否则再过上几年,方沐阳能不能这么顺利地过关,就不好说了。 盘桓了一会儿,方沐阳便要回去了。话再多,来日方长,慢慢说也行,可是啸哥儿还小,经不得饿,虽然方沐阳已经开始让乳母给他添加辅食,但是大家都觉得方沐阳是在乱来,几个月大的孩子,这么能吃米粥鸡蛋呢?应该吃奶啊! 但是今天是跟齐旻见面,方沐阳也怕节外生枝,连乳母都没有带,这会儿孩子饿了,乳母不在旁边倒是麻烦。 齐旻自然要送方沐阳回去。 回到客栈,林华清夫妇俩已经等着了,听说齐旻也跟来了,田氏倒是放心了一些,同林华清道:“看来北齐皇帝对我们乐安也是挺好的。” 林华清哼了一声,并没作答。好什么好?一个糊涂蛋,若不是看在啸哥儿份上,打死他也不会同意将方沐阳嫁给齐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难道大楚就没有青年才俊了么?非得在他齐旻这棵树上吊死不成?要是就在大楚招个驸马,有秦烺看护着,方沐阳一辈子荣华富贵绝对是没问题的。哪儿像北齐,宫里还有个慈和皇太后呢! 客栈是让林华清一行人包下的,安全无虞,只是往来的侍卫见着齐旻都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方沐阳也没打算介绍齐旻的身份,他微服而来,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问清林华清夫妇都在,便让碧波将孩子抱给乳母,带着齐旻过去拜见舅舅、舅妈。 乐安长公主的身份齐旻自然清楚,但是他的确没有想到平南王会微服陪着方沐阳先行到瑞昌,这说明方沐阳在大楚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一些。青涩小伙子重逢爱人的喜悦褪去,身为一国之君的理智回到心头。帝王的威仪从齐旻身上散发出来,就是林华清端坐堂上,也看得清楚,忍不住要赞一声。 在林华清看来,齐旻哪儿哪儿都不好,就算是已经坐上了皇位,林华清也不是很看好他。 心思太深,上次他出使北齐对这位六皇子居然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可见他将自己隐藏得有多么好。但是做到了那个位置上,齐旻的弱势就太明显了。后宫有一个沉迷权势的慈和太后在上,自己没有得力的母族,朝中是居心叵测的大臣,这也是秦烺和林华清确定齐旻会跟大楚联姻的原因。一个强有力的妻族对齐旻太重要了,这世上还有谁的娘家能比乐安长公主更强势呢? 为了坐稳帝位,齐旻别无所选。只要大楚强盛一日,乐安嫁到北齐,后位就会稳固一日。 对于政客来说,感情简直是个笑话,唯有利益才是保障。单凭大楚的势力,就能确保乐安的地位,再有两人感情的基础,只要方沐阳不是个傻子,就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看见林华清夫妇稳坐上位,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齐旻微微有些不悦,但转瞬就想到了自己今天是微服过来,身份可不是大齐的帝王,而是玩弄了人家闺女的毛脚女婿,立刻又收敛了气势,快步上前行礼,口称“舅舅,舅母”。 林华清也不过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并不想两国交恶,哪里真的能让他躬身行礼,赶紧上前亲手扶住齐旻,笑着说道:“陛下多礼了,本王如何当得起。” 齐旻难得露出一丝恭敬的神色,朗声道:“今日只论亲戚辈分,舅舅舅母照顾沐阳,自然当得起在下一礼。” 言语间将方沐阳划作自己保护范围之内,林华清听着很是不爽,可田氏听着还是很顺耳的,忙在旁边笑道:“初次见面,就都别多礼了,快坐下说话吧。”说着还瞪了林华清一眼,示意他莫要失了分寸。 林华清看在眼里,不悦地抿了嘴,女人就是没见识,难道听不出来齐旻的挑衅么?嘴上还是淡淡道:“自家闺女,谈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只是今日没想到陛下亲来,准备不周,倒叫陛下见笑了。” 齐旻顺势坐了客坐,冰山脸不动声色,到底没有乱放凉气,而是答道:“舅舅舅母一路可还顺遂?客栈到底不够周到,您二位直接去行宫住下吧,早就收拾妥当了。” 行宫是预备让乐安公主抵达瑞昌暂时休息的地方,行过迎娶礼之后,再返回大齐京都行婚礼。齐旻这么说,既显得恭顺客气,又点出自己是地主的身份,听得林华清暗暗咬牙。 男人间的言语机锋田氏才懒得听,拍了拍方沐阳的手道:“乐安,让他们男人说话,咱们娘儿俩后头去瞧瞧啸哥儿吧。” 方沐阳自然点头称是,不过还是怕舅舅为难齐旻,担忧地看了齐旻一眼。 齐旻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示意她自去就是。旁边林华清看着,心里别提多郁闷了。这还没出嫁,胳膊肘就拐出去了?真是…… 方沐阳同田氏回到后头院子里,见啸哥儿吃过奶,已经睡了,方才放心。又问起方沐阳今日同齐旻见面的事情,低声叮嘱:“你们俩好,我跟你舅舅也就放心了。眼看仪驾就快到了,这两**就不要再往外头跑了,待仪驾抵达,咱们就跟大队汇合。” 这道理方沐阳自然晓得,点头应道:“舅母放心,我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再不会跑出去招摇的。” 田氏叹气道:“好孩子,我也知道你素来是自在惯了的,只是这瑞昌不比咱们大楚,鱼龙混杂的,若是被有心人瞧了去,这节骨眼儿上的出了事,你舅舅也不好跟陛下交代。” 说起秦烺,田氏就忍不住埋怨道:“陛下也太宠你了,竟然就真答应你先行跑来……” 田氏话没说完,方沐阳便抱了田氏的膀子娇声道:“舅母也疼我,还跟着我一块儿来呢。这瑞昌我也呆了好些年,明日我请舅母下馆子去。” 回来好几天了,竟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情,倒真还没有时间陪着舅舅舅母逛一逛,方沐阳也有些心虚愧疚起来。不过又怕遇见李巴鱼等金帮的人,横生枝节,辗转了一日也没什么好主意。只得安慰自己哪里就会有那么巧的事情,还是同林华清商量出去闲散一日。 林华清与田氏感情一直很好,难得有机会出来一趟,也想让田氏放松一回。再说方沐阳可是瑞昌的地头蛇,自己又带了这许多侍卫,还有齐旻护航,怎么也出不了大事,思量之后便也同意了。打发人去安排明日出行的事情不提。rs 202 碰见 瑞昌固然繁华,但比起大楚的京城江宁来,显然差得不是一点半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不过田氏听说之后,还是挺有兴趣的。王妃出行,那是前呼后拥气派非常,但是哪里比得上同林华清把臂同游的心情呢?莫说是逛逛瑞昌城,就是戈壁滩,她也乐意。 不过田氏终究不是普通闺阁女子,兴奋之后,还是同林华清道:“瑞昌城虽不大,不过但凡是人多的地方,就是鱼龙混杂,我们虽然带着侍卫,也还是怕生出意外。更何况乐安曾在此以男装生活多年,若是被人看破行藏,反倒不美。眼看公主仪驾就快到了,不如就不要去,在客栈好生歇上两日罢了?” 林华清今天在齐旻面前摆足了架子,又见齐旻态度很是恭谨,心中气顺,闻言倒是笑道:“乐安说怕你闷着,你怕乐安出事,你们俩倒像亲生母女一般。若是晴儿在这儿,说不定还要吃醋呢!” 田氏嗔道:“王爷不用说这些,我也算带了她几年,说是情同母女也不为过,晴儿虽天真,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娃,哪里会跟乐安吃醋。乐安的孝心倒是好的,只可惜姐姐……”说着说着,心里就有些不好受,那么出类拔萃的一个女子,居然早早就去了,没有享到儿女的半点福气。 林华清忙取了帕子给老妻拭泪:“你看你,好好地说那些做什么?乐安亲近我们,孝敬你,你就受着便是。她马上要嫁给北齐,就是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也过不了几日了。你就让她放松些时日就是,再者你瞧着,虽然没跟齐旻说,明日他必然是要来的。到时将乐安交给他,咱们俩一边逛着,难道大齐的皇帝还能在自己家出了事不成?” 这倒也是,就算齐旻微服出行。身边的侍卫一定是少不了的。再说瑞昌作为此次行迎娶礼之所,街面上也早就打扫过了,必然不会出事。想到这些,田氏也就放了心。两人安心睡下不提。 果然次日还没用早膳,外头便报,说是齐公子来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齐公子是哪位,不过不好说破,只含糊称呼,心里明白就成。 林华清扭头看方沐阳,她倒镇定,叫请他进来,又吩咐侍女加双碗筷。这么一大早的,想必齐旻也还没有吃早餐呢。 齐旻进来客气地道了声叨扰。虽然他绷着一张脸让方沐阳很是怀疑诚意有几分,但是林华清显然是很高兴的,田氏也热情地招呼齐旻与他们共进早膳。这时候,倒不像王爷皇帝的,更像是一家人。 方沐阳心里暖了暖。就听见林华清说:“既然齐公子来了,就与我们一同出去走走,瑞昌这般热闹,不去游玩一番,真是有些可惜,平时也没这时间,也只得今日有些空闲。” 齐旻自然不会反驳。点头道好。 吃完早饭,看了看啸哥儿,因着逛街带上他不方便,方沐阳便留了碧文碧波陪着乳母照顾孩子,自己只带了白荷白梅,一同往街上去了。 不带碧文碧波。一来是怕孩子出事,再者碧文碧波往年常跟着她在瑞昌走动,若是被熟人撞见,定会疑心。但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又是换了女子装束。反倒没那么显眼。方沐阳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此时也不想节外生枝,自然是能低调就低调一些。 但是有的时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瑞昌城不大,虽然现在比方沐阳初来的时候繁华了许多,也不过是从码头到南门的一条大街罢了。不过摆小摊的,卖杂货的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倒是有几分趣味。林华清同田氏走在前头,齐旻同方沐阳走在后头,侍卫簇拥着,一行人极为引人注目。 原本方沐阳想带个遮面的帷帽,转念一想,别人都没有这般打扮,自己戴着,反倒吸引眼光,也只将自己往平常里打扮。但是侍卫们一多,还是挺吸引旁人目光的。知道方沐阳不想太过引人注目,齐旻行走间便有意无意地护着她,倒叫方沐阳心里有几分感慨。 大概是因为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所以齐旻对自己特别地宽容吧?如果齐旻对自己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光是啸哥儿的事情,就不会善罢甘休的。说起来,她倒没有觉得自己对齐旻的感情有多么深,不由有些心虚似的。 街上逛了一会儿,一行人便去了瑞昌有名的酒楼吃饭,恰好是方沐阳第一次下馆子的那家,见酒楼布置一如往常,方沐阳不由微微翘了嘴角。 要说现在瑞昌名气最大的酒楼,就是原来方沐阳捣鼓的那个水榭。只是一来去水榭需要预约,二来怕碰见熟悉的人,因此只得往这酒楼来。方沐阳倒有些不好意思,对田氏道:“本来论菜色,论名气,水榭比这酒楼要好上一些。只是那边是我以前捣鼓的小玩意儿,现在过去怕碰到熟人,只能委屈舅母在这儿随便吃两口了。” 田氏忍不住乐道:“你倒是能耐,不过两口吃的,哪里不都一样?我们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哪里就是那样贪口腹之欲的人呢?” 林华清也凑趣:“等我们回去的时候,我再带你舅母去也一样,只是听说水榭连吃饭都要预约,还要请小方姑爷帮忙找个座儿了。” 方沐阳也不脸红,点头应道:“小方姑爷可没办法,要是舅舅想去,不如求我身边的碧文想法子。” 小方姑爷的名头响亮,就是去了一年多,瑞昌城里头还不时有人提起,无不惋惜。田氏住在客栈里头,也曾听小二提起过,心里又是赞叹方沐阳的才干,又是可惜她挣下的一片家业白白丢掉,更怕方沐阳心里不舒坦,此时听见林华清提起这茬,忍不住嗔道:“还不快叫了小二进来点菜,我可是饿坏了。” 旁边齐旻也想起当初在水榭初见方沐阳的情形,也不说话,只在桌下轻轻捏了一下方沐阳的手,惹得方沐阳瞪他一眼方才撂开手去。 等到小二进来,齐旻便问:“你们这里可有桃花鱼生?” 方沐阳一听。就知道他想起当初在水榭的事情,忍不住低头笑了一笑,也不插话。 那小二听了露出苦色道:“有桃花鱼,只不过没有鱼生。那是金帮水榭的名菜,我们可仿不来。”刀工倒是其次,主要是酱料,楼里的大厨调配过无数次,都没有水榭的那个味道。与其卖了让食客埋怨,倒不如不做这道菜,专心把自己楼里的几道菜做好。 齐旻略有些遗憾,又问:“那桃华酿呢?” 小二吧唧了两下嘴,告饶道:“客官不晓得,那也是人家金帮水榭自己酿的。都不外卖。听您这话也知道您是去过水榭的,何必拿人家的招牌菜来为难我们小本生意呢?” 方沐阳这才插嘴:“罢了,就上你们楼里的蒸酿鹅,水晶四宝,干烧兔丝和好逑汤来。旁的小菜让师傅拣新鲜的上两样就行,再来一壶玉液春。”说罢对林华清夫妇解释道:“这几道都是这家酒楼的压轴好菜,味道还不错,舅舅舅母也尝一尝这瑞昌风味,既有大楚精工细作的特点,又融合了大齐浓酱赤油的味道,别处是吃不到的。” 小二听了知道这位是懂行的。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觉得这位点菜的夫人有些面熟。下了楼还在嘀咕:“那位夫人倒是瞧着面善,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掌柜的一边誊写单子一边道:“成天迎来送往的,见了谁不面熟?快叫后厨仔细些做来,莫要怠慢了贵客。” 旁边有人结账,听见这话笑着插了句嘴:“小二哥每天见这么多人。可不是看谁都面善?掌柜的也莫说他,您家这位小二哥好记性,上门几次就能把人家的口味记得八9不离十,可是个能干人。” 掌柜抬眼一看,原来是金帮的赵晨。忙陪着笑道:“原来是赵爷,您今天怎么有空上我们这儿来了?” 如今金帮虽然是李巴鱼为首,但是帮内事务都要从赵晨手上过。李巴鱼到底学识有限,管管码头上的事情还行,总理一帮事务,实则都是赵晨在做,尤其像今日几个分舵的人来了,都是赵晨出面交代。 本来结账这种小事也不必赵晨出面,也是碰巧,临时帮中有事,赵晨将随行的小厮遣了回去,只得亲来会帐,听见这两句,便跟着随口插了句嘴。听见掌柜的问候,赵晨笑着解释道:“您也知道,因为陛下亲迎的事儿,这大齐一半的贵人都往咱们瑞昌来了,水榭里头哪儿还有我们这些粗人吃饭的地方。好在您这儿也是咱们瑞昌一绝,要不然弟兄们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 掌柜的听见赵晨捧场,极为开怀,旁边小二却忽然一拍脑袋道:“看见赵爷我倒想起来了,那位夫人瞧着面善,可不就是像小方姑爷么?” 方沐阳的事情是金帮上下的心中隐痛,掌柜的听见这话,回头就啐小二:“嘴上没个把门的,瞎议论人家女眷干什么!” 跟着赵晨的一帮子人,都是各处分舵的,有的见过方沐阳,有的则只是听说过,闻言不由有几分好奇,却都看向赵晨。 赵晨也是心头一颤,强笑着道:“人有相似也不是不可能。”话虽如此,却忍不住抬眼往楼上雅间打量了一眼,一无所获,出了酒楼大门,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却正好扭头瞧见站在窗边的一个妇人,侧着身子同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男子说话。 那妇人侧着身子,云鬓间插着金钗,阳光下有些晃眼,瞧不清容貌。可那个穿玄衣的男子,相貌分明是当初的六皇子,现下的当今圣上。赵晨心头一震,酒意散了干净。略一思忖,同几个分舵的随意说了几句,让他们先回去总舵,自己又回到酒楼里头找个个不打眼的位置坐下,盯着下楼的楼梯目不转睛。 ps: 昨天后台抽了,一直进不去,感谢打赏的粉红 203 成婚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便瞧见楼梯口有了动静。先是四个穿着精干的护卫下来,然后是一对中年夫妇,虽然穿着不怎么显眼,不过身为上位者的威仪却掩饰不了。然后跟着两个婆子,又是四个穿着与之前有异的护卫,再就瞧见一身玄衣的圣上扶了一个女子一同下来,身后跟着两个十五六的丫头。 圣上侧着身子,从赵晨的角度,只能瞧见他微微侧着头,脸上表情虽然冷,可也很是缓和,似乎正对旁边的妇人说什么。那妇人看不清脸面,只能看见她露出的粉红色衣衫和下头的宝蓝色裙子。 赵晨忽然觉得怒气上涌。听说齐楚两国联姻之时,赵晨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方沐阳故去,方小姐还立志为方沐阳守孝三年,可当时明摆摆地露出对方沐阳情意的圣上却马上又要另外立后。不过男子相恋本就有悖世情,圣上如今是一国之君,立后之事刻不容缓,又是两国联姻这样的大事。赵晨谁也没说,只是闷在心里不悦了好几天。可是现在看见圣上与另一个女子同进同出,还一副关怀的模样,赵晨就有些忍不住了。 他们一行人并没有注意到赵晨,径自出了酒楼,赵晨便忍不住跟了上去。没多久便让侍卫发现了,低声报给了齐旻。 方沐阳在旁边听见,回头一看,便与大喇喇跟在后头的赵晨打了个照面,心道果然躲不过,只好望着赵晨微微一笑。 瞧见前头那个妇人回头,赵晨一双眼只盯着齐旻,开始并没注意到。可她朝着自己微笑点头,显然是跟自己打招呼,赵晨眼光一转,便立时楞在原地,犹如被天雷劈中一般,动弹不得。 原听说那位夫人跟小方姑爷相像。可没有想到像到这个地步。若是摘了金钗,换上长衫,可不是活脱脱一个小方姑爷么? 齐旻心里叹气,吩咐侍卫请赵晨过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方沐阳则歉意地对林华清道:“碰见个故友。怕是躲不过去了,舅舅舅母先逛着,我略耽搁一会儿就来。” 林华清摇头:“你自己瞧着办,莫误了事。” 方沐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下,转头对齐旻道:“你也先回去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齐旻有些不放心,对着走路摇摇晃晃的赵晨瞪了一眼,握了方沐阳的手却不肯放开,只道:“我陪着你就是。” 方沐阳无奈地笑了笑。并没反对。反正她能说的都说了,现在跟齐旻马上大婚,以后就是夫妻,能坦诚相对,信任有加是最好的。也就无所谓避忌齐旻的事情。 侍卫很快返回酒楼,重新要了一个雅间,端上香茗。齐旻看了一眼,捏了捏方沐阳的手,便出去了,只留下方沐阳与赵晨。此时方沐阳就后悔没有带碧文和碧波出来了。她往后人在深宫,有的事情必然需要身边的人去处理。可是知道的人太多又不好,总不能让两个白知道太多,唉,真麻烦。 赵晨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几次想要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手都抖得厉害。端不起来,他干脆将手缩回袖子里头,毫不避讳地盯着方沐阳打量,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方沐阳无奈地笑了笑:“赵晨,腿脚可好利索了?” 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赵晨身子震了一下,已经肯定了眼前这妇人打扮的就是小方姑爷,开口却答非所问:“你到底是谁?” 果然是赵晨,一开口直指问题核心,方沐阳想了想,往后说不定还有用到金帮的时候,便也没有瞒他:“大楚乐安长公主,秦煊。” 赵晨紧紧闭眼,额头青筋直蹦,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一直在耍我们?” 金枝玉叶,流落民间,易钗而弁,任凭是谁,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性都是被当做了这位公主的掌中玩物,赵晨有此反应方沐阳并不奇怪,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毕竟是一同从苦难里头拼搏出来的同伴,连他都这样看待自己,其他人就更难说了。所以方沐阳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你若如此认为,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只当今日未曾遇见便是。” 她能从一无所有到创立金帮,自然是下过一番苦心,可如果两厢反目,她也不是非金帮不可。毕竟比起当年,她现在手上的资源更多,莫说是将金帮解散,就是重新扶持一个能与金帮抗衡的,也不是不可能。有她一句话,自然有人动手去办,只是可惜了几人多年的情分。 赵晨听见这话,悚然而惊,人也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常态,再联想到方沐阳上京前就曾对自己流露出要离开的意思,显然是早就有过打算的,心里百味陈杂,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方沐阳摇摇头:“没有为什么,有的事情,我不方便说,只能说我对几个兄弟,一直是真心相待。如果你们觉得还能相处,往后有什么事情,说一声,我自当帮衬。如果心里不舒服,你把印章带回去就是。” 她说的是往年让李巴鱼做的两枚小印,一枚是号令金帮的帮主令,一枚是可动用金帮钱款的私印,一直都在她身上随身携带,此时便从随身的荷包中掏了出来,放在赵晨眼下。 赵晨盯着两枚小印看了一会儿,心中权衡利弊。他到底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时的震惊过去之后,更多的是对眼下利弊情势的权衡。无论从哪方面而言,方沐阳其实是大楚公主,又即将成为大齐皇后,这样的身份对金帮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实在不能拒绝金帮有一个这么强大的靠山和后盾,如今官府对他们多有宽容,还不是圣上与方沐阳之前的交情,多有优待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做出将方沐阳拒之门外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情。 因此只是盯着那印章看了一会儿,赵晨便站起来拱拱手走掉了。 方沐阳轻轻叹了口气,并不担心赵晨会将自己身份外泄的可能。赵晨心思缜密,甚至可以说是城府极深,对于她的身份不可能多言,只是从今往后,想要再回到小时候那种兄弟般共同进退的情谊,可能性不大了。 因为这个缘故,一直回到客栈,方沐阳的兴致都不是很高,齐旻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叫来乳母抱着啸哥儿逗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两日之后,大楚乐安公主仪驾到达瑞昌,方沐阳等人便与大部队汇合,迁往别宫入住。平南王夫妇作为送嫁的亲长,与大齐迎娶的官员寒暄了一阵,晚间出席了由大齐皇帝亲自主持的欢迎晚宴,宾主尽欢。 在瑞昌行过迎娶礼之后,大齐皇帝与大楚公主共同回京,沿途接受了各级官员的敬贺,船队从最初的百来艘船到抵达定州时的三百余艘船,浩浩荡荡,很是热闹。到了定州下船,乐安长公主的嫁妆拉了一百多辆马车,更是惹得围观的人惊呼不已。 到了京城,略休息了一日,便是行大婚之礼。乐安从之前准备好的京郊行宫出嫁,一路吹吹打打,嫁进皇城。齐旻大喜,普天同庆,大赦天下,还在皇城前的朱雀大街摆开筵席,与民同乐,并取消了宵禁,一连三日彻夜狂欢,一时间将这场百年难遇的盛事推上了喜庆的高潮。 期间各地敬献的礼品、歌颂的表章等,伴着皇城中彻夜不熄的灯火,让大齐京城很是热闹了一段时间。 等整个婚礼的仪式结束,方沐阳除了觉得累,再没有其他的感受了。当齐旻回到布置成洞房的寝殿时,见到的就是方沐阳睡在被子里头红彤彤的脸蛋儿。 他就着烛光,坐在床头,看得入了神。 她没死,她还活着,她其实是女儿身,还给自己生了个儿子……一连串的惊喜让齐旻觉得身在梦境之中,直到此时见方沐阳睡在自己的寝殿里头,才有了一分踏实的感觉。不是做梦,不会再像往常一样,睁开眼便烟消云散。 齐旻伸手摸了摸方沐阳的脸,手下的触感细腻光滑,白皙的肌肤上带着温热,从她的小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到齐旻的手上,惹得他心尖儿跟着痒痒起来。等他反应过来,却已经伏下身去,深深地吻上了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红唇。 温热,柔软,香甜,带着难以言说的滋味,引诱着他沉沦、迷失。 方沐阳惊醒过来,尝到嘴里淡淡的酒味,推开齐旻嗔道:“一股子酒味,臭死了,还不快去洗洗!” 齐旻一愣,随即便扭头进了后头的净室。他行动干脆,倒让方沐阳有些忐忑,莫不是刚才说话的语气太过生硬,齐旻生气了?她有些沮丧,到底不同了,如今是一国之君,哪里会像往常一样任由自己呼喝?如今两人已经是夫妻,而且不是一般的夫妻,往后该如何自处,如何相处,方沐阳觉得是该好生思忖一番才是。 她还没有愁上一刻钟,齐旻沐浴归来,把头凑到她的脸旁道:“现在不臭了吧?” 方沐阳一抬头,撞进了齐旻乌黑的眸子里,霎时被深深地吻住,意识迷离起来。 204 下马威 新婚燕尔,两人又是久别重逢,自然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因为皇帝大婚,齐旻也得了三天的婚假,次日不用早朝。说起这个方沐阳就觉得有些好笑,皇帝这个职业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下来的。全年基本无休,也就正月里封印几天不用做事,实际上有朝政就必须处理。还要平衡各方面关系,权衡利弊,稍微有个啥爱好就会有人上表请皇帝不要荒废政事。想来如果自己跟齐旻表现得恩爱一些,大概也会有人上表说皇后善妒专宠啥的吧? 皇帝是个职业,皇后又何尝不是?方沐阳从今日起也要开始适应新的职位,想着就有些头疼。 方沐阳叹了口气,齐旻立刻就察觉到了,望了眼帘子外头道:“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顺着他的眼光看出去,寝宫里帘幕重重,哪里瞧得见外头的天色,只是一对儿臂粗的龙凤大红喜烛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估摸着时间应该也不早了。方沐阳摇摇头道:“睡不着,算了,还是起身吧。” 说着就支起身子,打算起床。 齐旻瞧见她锁骨上点点绽开犹如梅花的痕迹,眼神就闪了闪,伸手将她拉进了被子里头,低声道:“着什么急……”话语在喉咙里头咕哝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方沐阳羞红了脸,虽说两人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可这大清早的,也太不合适了些。今天还要庙见,要跟宗亲会面,给慈和太后请安,一大堆子事情,如果不是齐旻后宫空虚,只怕事情会更多,哪里能一大清早地就胡闹呢? 正推齐旻,帘子外头立了一个身影高声道:“陛下。娘娘,该起身了!” 听见有人,方沐阳更是羞窘,一把推开齐旻。自己转身整理衣裳。 被人搅了好事,齐旻自然不爽,阴沉着脸也没答话。 外头的小黄门声音又高了些:“陛下,娘娘,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呢!” 听见这话,方沐阳手下一顿,似笑非笑地扭头看了眼齐旻。果然他正不要钱地撒着冷气,回手拍了拍他的手,朗声道:“起了,进来服侍吧!” 齐旻有些羞恼。低声对方沐阳道:“一直忙着跟大臣们理事,宫里倒没功夫整治,如今你来了正好,也该好生整治一番了。” 听他话里似乎有些未尽之意,方沐阳也不多问。只点头表示知道,心里却计较开了。 要说她现在这个处境已经算是好的了,先帝元后早逝,齐旻的生母也死得早,如今后宫里的这位慈和太后也就是原来的李贵妃,只不过是齐旻的养母。自古就是有母以子贵的说法,而慈和太后把持后宫。无非就是因为前朝有李相撑腰。但是现在李相内帏不修,朝中虽然还是有朋党,但毕竟声势不如以前。方沐阳要插手后宫之事,既是名正言顺,也有齐旻撑腰,她怕什么? 因此见一个年过三旬的太监领着宫女们鱼贯而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方沐阳便冷了脸,端坐着不动。 原本皇帝新婚大喜,次日一早都会打赏宫里的内监宫女,而且听说这位南楚公主嫁妆丰厚,掌着齐旻寝宫的大太监黄三正准备说两句吉祥话恭贺一声。却瞧见帝后都是一副冷脸,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还是笑着上前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齐旻素来话少,又正不高兴,起身往净房去了。 方沐阳由着白荷白梅伺候她穿衣,冷冷地撇了一眼黄三反问道:“喜从何来?” 黄三一愣,他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还是太后指给陛下服侍的,就是皇上对他也是挺客气的,没想到这位南楚公主一来就下他的面子,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他不答话,方沐阳冷笑了一声道:“你在陛下身边服侍,想来也是陛下信得过的人,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陛下每日要做些什么,还用你提醒?莫不是年纪大了,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什么的,这宫里大小内侍无数,调教两个合用的想必还是能挑出来。” 说罢根本不看他的样子,扭头对王嬷嬷道:“嬷嬷,今日伺候的,都赏一等封,粘粘喜气。” 一等封是十两的银票,就算是在宫里,也是极体面的了。要知道皇后一年的俸禄银子不过一千两,就是往日的五皇子生母卫妃娘娘,出身勋贵,打赏的手面大,打赏顶多也不过赏个二两银子罢了。 黄三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闹得有点发懵,不过他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听着周遭人等的谢赏声,脸色晦暗不明。说白了,这是皇后娘娘冲着他是太后的人不满,拿他开刀呢!黄三嘴里发苦,他不过是伺候陛下起居的,本就没有前头伺候笔墨的陈贵得脸,若是再有闪失,后头的小猴崽子怕是会骑到他脖子上来。 可是没等他分辨,皇后便在亲近女官的服侍下净面梳妆,黄三一看,竟然是连理会自己的人都没有,只得默默退了下去,安排早膳。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要观望一下,看看这位一来就拿自己开刀给太后娘娘看的皇后娘娘到底有几分实力。 齐旻从净房出来,见方沐阳正梳头,也不催促,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惹得王嬷嬷白荷几个都好笑,碧文碧波是晓得这两位的往事的,看着还觉得寻常了些。心说要是你们知道这位陛下以前的事迹,还不得笑裂嘴去? 王嬷嬷一边服侍方沐阳选钗环,一边低声对她说:“公主,老奴多嘴,咱们初来乍到的,还是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意思是怕她得罪了黄三,引得太后不快。进齐宫之前,跟着方沐阳的这批人或多或少都做了些功课,对于大齐内宫的情况有些了解。 坦白说,齐旻的后宫没有一个嫔妃,身边服侍的也多是内侍,包括平南王在内的大楚众人都是很高兴的。一来说明齐旻信守承诺,二来说明齐旻的确是君子之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男人的脐下三寸之物,有几个是管得住的,就是答应了大楚不册立嫔妃。但也不能保证帝王不宠幸女人。在王嬷嬷看来,齐旻已经给了方沐阳极大的面子,投桃报李,方沐阳也不该在新婚第一天的早上发作齐旻的近身内侍。 可要方沐阳说。这不过是两口子基本的尊重罢了,关面子什么事?至于发作黄三,她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一个大清早就能打着太后旗号的内侍,想来也不是齐旻的贴心之人。就算是,她要发作一番,齐旻也不会有半点不满。 所以她从镜子里头看着王嬷嬷,微笑道:“嬷嬷说的我都晓得,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王嬷嬷不好再说什么,赔笑点头。这个主子虽然好说话。但是自己主意极正,王嬷嬷哪里敢多说什么,暗暗警醒,小心伺候不提。 吃了早膳,齐旻便带着方沐阳前往皇室宗庙行了庙见礼。秦煊的大名记上齐氏族谱,也就代表着她的身份真正落定下来。两人相视一笑,再往太后那边的宫里去。 本来帝后各有仪仗肩辇,但齐旻有话要告诉方沐阳,便拉了她与自己同乘,自然又惹来底下人的热议。 齐旻要嘱咐的,无非就是待会儿与慈和太后见面的事情。与这宫中的情势。自从齐旻登基,李贵妃封了慈和太后,原来的几位皇子生母都偃旗息鼓,还有几位公主未嫁的妃子,都是以慈和太后为尊,如今慈和太后在宫中权势无人可敌。要不然也做不出监控皇帝的事情来。 因为与大楚联姻,答应了那三个条件,慈和太后很是不满,早就提过要在齐楚联姻之后将李家小姐送进宫中,与另一位五皇子生母家的侄女同时封妃。齐旻刚跟朝中大臣把关系理顺。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纳妃嫔,又掀波澜。所以生怕方沐阳不明白情况,胡乱入了他们的圈套。 方沐阳听了,沉吟片刻,正色道:“你知道我的德行,本就不耐烦跟女人一起搅合这些小心眼的事情,如果你要纳妃迎妾,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 齐旻的冰山脸松动了一下,无奈道:“知道你跟她们不一样,只是这些弯弯绕的关系千丝万缕,我这不是怕你贸然出手,反倒着了她们的道儿么?” 方沐阳一挥手:“你自己没这个心思就行,我既然嫁给你,该处置的自然会处置。这些不用你操心,你有这功夫,倒不如想想我们啸哥儿的事情,说起来孩子连个正经的大名都还没有呢!” 提起啸哥儿,齐旻又是高兴又是愧疚,忙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聊上几句,慈宁宫便到了。 齐旻后宫没人,慈和太后带着先帝的妃子,倒也坐了满堂,莺歌燕语,很是热闹。听见小内侍来禀报说皇后是从皇帝的龙辇上下来的,慈和太后脸色就有些难看,她可一辈子没有坐过皇帝的龙辇,就是这太后之位,也不是因为先帝临终前封她为后,而是齐旻登基之后尊的。因此心中很是不平。 待到齐旻夫妻俩进来的时候,李太后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和蔼亲切,挂着得体的微笑。 早就听说过齐昱母亲,慈和太后的大名,可这还是方沐阳第一次见到这个醉心权势的女人。她不过四十不到的年纪,保养得体,看起来顶多不过二十七八,穿着一袭绣九凤朝阳的明黄色宫装,带着凤冠,看起来倒是比她这皇后更像皇后。 反观方沐阳自己,因为庙见的缘故,同齐旻一样,穿着皇后大礼服头戴九凤衔珠钗,不但有贵妇的雍容,更因为经历的关系,带出几分肃穆庄严的感觉。 这一直让大楚深藏的乐安公主果然好相貌,好威势! 这是在场的太妃和贵妇们的第一印象,与素来不苟言笑的皇帝站在一起,竟然莫名地协调,丝毫没有被皇帝的冰冷和威势压倒,反倒带出另一番气势。 众人起身行礼,齐旻没说什么,方沐阳含笑道了声免礼,便上前与皇帝一同给太后行礼。 皇家并没有敬茶这一番规矩,行过礼,慈和太后说了几句代表皇帝长辈的祝福与警戒之语,便赐了礼物给方沐阳:一组三阳开泰的羊脂玉雕,三只羊既可以分开做摆设。也可以放在一起,尤其是这羊姿态不同,可玉质一样,显然是从同一块玉石里头抠出来的。个个都有人头大小,也极为难得了。 方沐阳谢过,命碧文收了,太后便道:“陛下有事去忙就是,让我们女人家坐着说说话就是。” 果然要将齐旻撵走。对着齐旻担忧的眼神,方沐阳露出一个不用担心的表情,目送齐旻出了宫门,耳边就听见慈和太后温言道:“来,我儿见过诸位太妃,你们新婚。太妃们也有东西要赏你呢!” 这就忍不住了? 方沐阳不耐烦这些,不是代表她不懂。太妃嘛,就是服侍过先帝,有儿有女有名分的女人,可如今她是皇后。真正的一宫之主,这些太妃不过是昨日黄花,哪里能用一个“赏”字?为了能在宫里生活好点,他们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呢。就是不知道这样低劣的手段,是慈和太后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撺掇? 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五位太妃,年纪都在三十到四十左右。各有特色,而且个个都是美人。方沐阳叹了句先帝好艳福,并不急着说话,她还没有搞清楚哪个是哪个呢,总会有按捺不住的自己跳出来。 可在宫里讨了几十年生活的,哪个不是人精。方沐阳不动,下头几位太妃也没动弹,看的看裙角,看的看指甲,仿佛手上都开出花儿来一般。当中有一位抬头看了一眼方沐阳和慈和太后的脸色。转而又低下了头,并没说什么。 慈和太后没有想到方沐阳不接话茬,几个太妃也不捧场,暗骂了一声“猴崽子”,脸上却露出一丝不快的神情,对着方沐阳道:“来,哀家给你引见几位太妃,说起来她们也算是你的庶母,皇上以孝治国,皇后也当为天下表率。” 这是在拿话压她? 方沐阳轻笑了一声:“太后娘娘说得不错,只是庶母这词儿,本宫也是第一次听说,新鲜得很哪!” 没想到她居然答了这么句话,慈和太后脸色铁青,转而又恢复常态,和蔼地道:“是了,听说公主少时离宫,在民间长大,大概对皇家规矩不甚熟悉,没关系,往后常往慈宁宫来,哀家教你就是。” 这就是在指责方沐阳没有规矩教养了,还点出要她往慈宁宫来,不知是打了什么盘算预备慢慢折腾她呢! 言语机锋,勾心斗角的戏码,方沐阳前世都看腻了。她性子直爽,本来就不耐烦这些宫心计的东西,也不去看慈和太后变了几变的脸色,微笑着还击道:“太后娘娘说得是,我大楚皇室传承近千年,规矩大约是跟齐宫有些不同。只是这庶母什么的,真是笑话死人了,太后娘娘往后可别提,免得外臣听见了还说咱们齐家没个规矩章法,说不定还要害得礼部尚书又忙活一场,何必呢?” 话音未落,几位太妃都惊得抬头看方沐阳,再看慈和太后,脸上黑得能滴出墨汁来,更是没人敢吭声,一时慈宁宫大殿里头静得能听见落针之声。 方沐阳长身而起,神色肃穆:“陛下以孝治天下,谥先帝元后孝贤敬端太后,谥生母慈懿太后,尊慈和太后抚育之恩,迁入慈宁宫奉养,晨昏定省,四时供奉,从来不敢落下分毫。本宫虽是大楚公主,但是嫁给陛下,自当同陛下一起孝敬太后。太后年纪大了,自当静养,几位太妃若是无事,陪着太后玩笑解闷,也是替陛下分忧。来人,赏五位太妃新进杭绸十匹,珍珠十斛!” 什么庶母?乱七八糟的,就算你娘家身份再显贵,做了皇帝的妃子,那就是皇家的妾。寻常人家妾也不过是比奴仆高一层罢了,谁还敢拿着主子款儿?再说慈和太后,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妾,不过是养了齐旻几年,给她面子而已。所以方沐阳点出先帝元后,就是警告慈和太后记着自己的身份,别成天指手画脚,还居然指教到自己的规矩上头去了。笑话!大齐皇室往前数上三百年,不过是山间落草为寇的山大王,这会儿来挑剔楚皇室的规矩? 还有这几位太妃,摆明了是想看看风向,可方沐阳又不打算靠着她们去跟慈和太后斗,或者说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跟慈和太后斗什么。所以她也明摆着警告太后了,皇帝记着你的抚育之恩,孝敬你,你也该识趣一点。还有几位太妃,跟着太后能讨什么好去?眼珠子也要放亮一点才是。 说罢根本就懒得看这群闲的蛋疼的老女人一眼,转身走了。 一上午没有看到啸哥儿,还不知道儿子怎么样呢,何必浪费时间跟她们耗? 她一走,慈和太后就叫了太医。新任皇后跟太后别苗头,把太后气得病倒的消息,也如润物无声的细雨般悄悄传了出去。 ps: 感谢云芳菲童鞋透出的小粉红,国庆节期间更新不敢保证,今天大更一章求抚摸 205 后来 从慈宁宫出来,方沐阳粉面含霜,王嬷嬷等人俯首帖耳,疾步跟在后头,不敢做声。 起驾回了乾宁宫,方沐阳方才缓了脸色,由白梅服侍着换了松散的家常衣服,微笑着坐在寝殿暖阁靠窗的美人榻上,吐了一口气道:“累死我了。” 内侍总管今早挨了训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小黄门战战兢兢地送了糕点,并不敢上前。碧文接了,放在方沐阳面前,笑着道:“您先垫些,皇上一会儿回来,也该传膳了。” 王嬷嬷见她此刻心情好,忙拿白帕子裹了乌木箸替她布膳,口中轻声道:“娘娘,您今日与太后初见便针锋相对,这样不太好吧?” 方沐阳转头问道:“嬷嬷,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不等王嬷嬷回答,方沐阳便笑:“若是太后单单打压我也就罢了,偏还提到什么规矩、教养。要是连这个也忍了,我也无颜去见舅舅、哥哥他们。” 众人默然,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媳妇到了娘家要给婆家做面子,同样到了婆家也要维护娘家的尊严。更何况她的娘家是泱泱大楚,今日面对的都是北齐宗室,让人看了笑话,岂不是看了大楚的笑话? “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今儿还有其他宗亲在呢,您都没见,就这么回来了……”王嬷嬷还是很担心。 方沐阳冷笑:“宗亲?我跟太后说话的时候,你可见有一个人出来插嘴?都是打定了主意要看戏呢!迟早会有冲突,早些让他们看清楚形势,也好回去思量站在哪边。” 果然三日一过,太后病倒的消息传遍朝野,立即便有御史上言,指皇后不孝,顶撞太后,致太后卧病,恳请皇上要对皇后做出处置。 齐旻早就知道方沐阳的所为,从心里来说还是很赞成的,可是面对御史的弹劾,他也有些无奈,回来对方沐阳道:“如今为你那天跟太后斗嘴的事情,如今朝上也跟着吵起来了。” 方沐阳根本不急,看着儿子在床上啃脚丫,笑嘻嘻地道:“急什么,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才是。要我说,这还没有呢,你瞧着,过两日就该说咱们啸哥儿的事了。你也别理会他们,恩科的事情怎么样了?” 齐旻从侍女手中接过帕子,给儿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点头道:“差不多了。”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同时也开了恩科。因齐旻和方沐阳的大婚定在三月里,恩科的时间就推迟到了四月中,如今京都里头各地士子云集,就等着贡院门开,鱼跃龙门了。 方沐阳道:“我跟太后斗气也好,太后病倒也好,都是小事。倒是这恩科才是大事,陛下只管去忙大事去,若是御史再弹劾,不如问问御史,是天下士子的事情重要,还是皇家私事更重要?” 齐旻忍不住扯动了一下嘴角,方沐阳到底跟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就是太后这般醉心权势,关心的也是如何打压方沐阳的气焰。那些在朝上请旨弹劾皇后的,他明眼瞧了,无不是李相一系的门人,所图为何,齐旻自然晓得。只是他登基不过一年,大局不稳,很多事情也只能徐徐图之,不能撕破脸皮行事。 因此恩科的事情,齐旻也是相当重视。过了恩科的都是天子门生,也就是说,这些人慢慢培养,就是齐旻的嫡系,未来的朝堂生力军。如今齐旻急需自己的班底和力量,对恩科的重视可想而知。 齐旻能够登上帝位,实际是多方角力之后妥协的结果,而一个帝王没有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危险得很,就算齐旻原本打算将帝位禅让,也要考虑到之后的结果。若是新任帝王跟他好,他能逍遥一生。若是让新帝忌惮,要么是圈禁一生,要么就是死掉。 果然没过几日,朝堂上的议论从皇后不孝,又扯到了来历不明的啸哥儿,齐旻任凭他们打口水仗,一概留中不发,倒是让不少臣子心里忐忑起来。 刚结婚就有了个儿子,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头上一顶绿油油,可皇帝的态度,实在叫人琢磨不清,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么一揣摩,好些人倒是熄了心思,保持观望的态度,朝堂上弹劾的折子少了不少。而且李相的态度也叫人琢磨,既没有进宫去看望太后,也没有到处走动,而是紧闭门户,做出一副不与人往来的模样。 慈和太后听说,气得仰倒。李相却嘱咐夫人:“若是宫里传召,能躲则躲,不能躲,去了也不要胡乱开口,只探视太后病情就是。” 李夫人不解:“相公,难道不给太后撑腰吗?听说皇后对太后可是大不敬……” 李相绷着脸打断了夫人的话:“你记着就行了,哪里来得这么多话!” 见夫人唯唯诺诺地退下,李相方才叹息道:“什么敬不敬的,端的要看皇上的心意才是。” 宗亲就要明白多了,皇后与太后顶了一场,也没见皇帝说皇后一句,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也有替慈和太后打抱不平的,觉得慈和太后抚养皇帝一场,居然皇帝连这点面子也不做,有些忿忿。但明眼人更多,慈和太后往年待六皇子如何,待三皇子又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那几个弹劾皇后的御史,没过几日又被别人弹劾。什么宠妾灭妻的,养外室包戏子的,纵奴行凶的,放高利贷的,各种老底都叫人揭了出来,哪里还顾得上关心皇帝的家事,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就不错了。 方沐阳收到消息,微微一笑,对碧文道:“帮里的事情你照看着就行,有的事情不用再告诉我。”竟是将金帮的事情全部放给了碧文去负责。 碧文心中有数,略福一福身边退下了,与碧波擦肩而过。 碧波进来禀道:“宫里的事情差不多都理顺了,王嬷嬷重新挑了几个人,等调教好了,就放进来伺候。照您说的,原来伺候先帝的胡公公也寻了回来,只是吃了些苦头,还在调养,过些日子才能进来当差。” 方沐阳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胡公公是先帝身边的人,慈和太后一朝得势,立刻就将这位老公公发配到了最辛苦的上驷院喂马,幸好胡公公往常还结下几分善缘,不曾受到很多磋磨。方沐阳跟齐旻商量之后,还是觉得与其重新调教人手,不如将胡公公找回来。至少胡公公也跟慈和太后不对付,不求他多么维护齐旻,但是借助他的人脉重新清洗后宫,还是用得上的。 齐旻忙着恩科的事情,方沐阳则忙着在后宫清洗,不过三个月功夫,便将帝后二宫治得如同铁桶一般。慈和太后虽然生气,但也无能为力。方沐阳强势,后宫众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宫里最大的还是皇帝,连皇帝都未曾表露出对方沐阳的不满,众人自然心里有数,知道该往哪里凑趣。 方沐阳这边顺风顺水,慈和太后那头就真心不好受了。原本只是装病,然后示意宗亲们把话传出去。谁知话是传出去了,弹劾的折子也有了,可没热闹几天居然又消停了。行,恩科是国家抡才大典,歇两天也未尝不可。但没想到这帮人居然被抓了痛脚,反倒被人整倒。慈和太后心中不痛快,郁闷了几天真病了。每天就觉得头痛胸闷,哪里都不安稳。 想说是皇后动了手脚吧,可这皇后整治宫闱,偏偏没有动慈宁宫一根毫毛。非但如此,每日问安也是在宫门外行礼了事,连宫门都不进。滑不丢手的,连一点错处都抓不住,把慈和太后郁闷得不行。 下了牌子招李夫人进宫,谁知三次竟有两次不来,来了也只说叫她保重身体,又说家里的女儿最近如何不好,话里话外的,竟然不接她的话茬。李相更是一次都不来,说后宫内帷,他身为男子要避嫌,气得慈和太后往床上一睡就不想起身了。 如此捱了小半年,慈和太后突然想起宫中空虚,又招了外命妇进宫说话,透露出想给皇帝选秀充实后宫的意思。 谁知她这头刚说完,那头皇后就说后宫空虚,不用这么多人值守,要放一批年龄大了的宫奴出去。 两厢对比,人人都说皇后慈善,却不提皇太后一个字,其意味不言而明。 也有觉得齐旻后宫空虚的,以皇后无子的名义,请齐旻选秀充实后宫。结果齐旻却请了宗人府的宗长老睿德亲王,验证过啸哥儿的身份之后,赐了齐文曦的大名,以嫡长子身份记入族谱,上了玉牒。 传召天下,天下大惊。可大楚都派了使臣恭贺,也没有人相信皇帝会甘愿戴一顶绿帽儿,再加上方沐阳让人操纵,市井间竟然有了帝后早年在民间相逢相爱的佳话流传。 说到底,这也是帝王家事,朝臣们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纷纷上表恭贺不提。 至此,方沐阳才算是彻底在大齐皇室站稳了脚跟。 据后世记载,大齐自武皇帝齐旻继位之后,又兴盛世一百一十年。而武皇帝齐旻,则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只有一位皇后的皇帝,除了元后秦氏,其后宫终身未进一人。秦皇后为武皇帝诞育二子二女,虽然长子的身份颇受史学家的非议,但是从当时的记载来看,这位皇长子非常受帝后喜爱,见过的人从来没有怀疑皇长子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