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庶子生存指南》 第1章 出生 唉! 闻府主母严大娘子居住的望春阁东侧暖阁里,一个刚出生三天的婴儿躺在摇篮里,心里发出今天的第十声叹息。 怀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和室友吐槽了几句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就直接失去了意识。 等怀泽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这个暖阁里,这两三天的时间里,除了乳母过来之外,再没见过第二个人。 作为新出生的婴儿,怀泽很努力地睁开眼睛观察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自己只能看到眼前模糊的一片,听觉倒还算灵敏,只不过那乳母口风紧得很,除了每天一声声唤他“哥儿”之外,一个字都不多说。 直到现在,怀泽只能大概从这个称呼上推测自己貌似是出生在了一个古代家庭,从乳母的行为举止中也能看出来这家的家规颇严。 怀泽松了一口气,这个开局貌似不错,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一下,他都在这待了三天了,一个过来看望的主家都没有,这样合理吗? 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测,但是无论哪种猜测都让怀泽很头痛,毕竟他现在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任何危险都有可能威胁他的性命。 到了第五天,怀泽终于迎来了一位应该是主家的人物,乳母小心地打开帘子,怀泽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只染着蔻丹的手轻柔地抚过怀泽的脸,怀泽很狗腿地把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不管是谁,先示好肯定没错。 “把泽哥儿抱到母亲屋里,你们定要好生伺候着,否则我就直接把你们打发到庄子里去。” 从声音判断,这位主家三十岁左右,再加上说一不二的气势,应当在家中地位不低。 不过这应当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毕竟自己才刚刚出生,亲生母亲应该是在坐月子才对。 随即怀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由乳母抱着大约走了一刻钟,才到了另一个屋子。 怀泽本来还想着趁这次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自己的处境,却抵不过婴儿的睡意,刚刚被重新放回摇篮里,就沉沉睡过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暖阁出来,就瞧见自家儿子跪在当中,这位中年锦衣男子便是闻府如今的当家老爷,闻云锦。 “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疏于管教,才招此祸端,请母亲责罚。” 老太太并不理会闻云锦,把手里的念珠放在桌子上,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我们闻大人哪里会有错,都是我这老婆子多事,想着泽哥儿的生母早逝,所以才照拂一二罢了。” 听到母亲言语中的讽刺,闻云锦不敢反驳,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他素性软弱,只除了姜姨娘那件事,几乎是对母亲百依百顺。 “都是儿子的不是,这几日儿子与严氏操持了体面的葬礼,又给沈姨娘家送去了诸多体恤银两,才敢去上峰面前赔礼。” 说到这里,老太太的脸色才稍好一点,她朝旁边的婆子示意,婆子上前将闻云锦扶起来。 “沈家那里还得多加抚恤,沈姨娘毕竟是张大人送给你的妾室,此次生子却撒手人寰,如今又是按察使巡视的关键时期,你万万不可松懈。” 闻云锦顾不得礼仪,直接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听到母亲的话,才斟酌地应是,连声和老太太保证。 “母亲放心,儿子定会与严氏一同好好安抚,泽哥儿要不还是让严氏教养吧,省得累着您。” 听着儿子诚恳的话语,老太太表情稍霁,放软了语气。 “你媳妇还得管这偌大一家,左右我这老婆子养着也不费什么力气,这都不是紧要的,你后院那个祸害,你准备容她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老太太直接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闻云锦吓得再次跪在地上。 “母亲,儿子其他的都可以听您的,可是姜姨娘,您就容我这一回吧,所幸泽哥儿平安无事,儿子以后定然好好管教。” 老太太听着儿子的话,想起隔间的泽哥儿,片刻后长叹一声。 “锦儿,你子嗣不丰,沛哥儿又体弱多病,这是最后一次,倘若她以后敢害我闻家子嗣,我立刻叫人把她捆起来打死。” 屋里两人对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在中途惊醒的怀泽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口里的沈姨娘,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母亲,听老太太的意思,母亲应当是上峰赠给这个便宜爹的妾室,刚生下他就撒手人寰。 而那个姜姨娘,应该就是害死母亲的凶手了,从便宜爹的语气中可以听出,这个人貌似是他的真爱来着。 这算什么,在封建礼教束缚下的真爱吗?怀泽只觉得讽刺。 想到早逝的母亲,想到几句话就把母亲的死揭过去的老太太和便宜爹,想到自己从自由的现代到了这么个可以随便糟蹋性命的时代,怀泽就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 怀泽竭力抑制自己的情感,最后想到自己迷茫的未来,就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哭声似小猫般微弱,完全不似其他初生孩子般的嚎啕。 外间的老太太听到怀泽低声哭泣的声音,快行几步到了暖阁,看着满脸泪痕的怀泽,一边让乳母去投湿帕子,一边不顾婆子的阻拦直接把他抱起来。 怀泽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布料变成了玄色云纹的图案,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听到她哄自己的声音,知道这定是刚才说话的老太太。 他下意识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讨好的表情,却发现眼泪直接流到了自己嘴里。 乳母轻柔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老太太轻轻摇着他,见怀泽即使是哭累了还是皱着眉头,良久之后,才压低声音和贴身婆子耳语。 “真是作孽,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是想到了早逝的沈姨娘,大概是母子连心吧。” 那婆子也是约莫五十岁的样子,瞧见老太太眼底的疲惫,动作麻利地把怀泽接过来轻轻地哄着。 “有老太太眷顾,这哥儿也是有福的,老太太也不必太过忧心,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第2章 闻家 为了显示出闻家的重视,怀泽的满月宴办得只比他的嫡长兄略逊一筹,倒是把姜姨娘气得够呛。 听着前院喜庆的声音,姜姨娘摔掉了整套茶具,下头的婆子丫头都瑟缩地跪在屋里,生怕触了姨娘的霉头。 “不过是个小贱人生的贱货,满月宴竟然比源哥儿当初的还要隆重,严婉康那个贱人就是存心下我的面子。” 听到姨娘直呼当家主母的名字,姜姨娘的贴身婆子赶忙把下头人都赶出去,关好房门才哄劝道。 “哎哟我的好姨娘,您可千万别让正院的听去了,否则大娘子又有由头寻您的不是了。” 听到婆子的话,姜姨娘满不在乎地把手里的帕子扔到榻上。 “我能怕那个老货,我有主君护着,就算姓沈的死了,我这不也是安然无恙吗,等回头我给主君送几顿参茶,主君就得乖乖把好东西都给我。” 想到这里,姜姨娘恨恨地砸了一下桌子,没想到闻怀泽这么命大,亲生的姨娘都死了他竟然还能活过来。 大哥儿体弱,不知道能活到几何,等他一死,姜姨娘亲生的二哥儿就是板上钉钉的闻府继承人,如今平白多出个闻怀泽来,岂不是坏了她的好事。 姜姨娘攥紧了桌角,如今就算想除掉闻怀泽也是难了,毕竟他现在在老太太屋子里,她心里暗恨,就应该早些动手,省得如今夜长梦多。 闻府的当家老爷闻云锦时任正七品江宁府通判,今日家中幼子办满月宴,虽是庶出,但仍遍请江宁贵客,包括闻通判的顶头上司知州大人。 时人都感慨,闻大人果然是好父亲啊。 要是怀泽听到这话,一定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这次的满月宴办得如此盛大,无非是做戏给知州大人和沈家看的。 毕竟两年前闻云锦刚刚到江宁就任时,知州大人才把怀泽的母亲沈采慧赠与闻云锦,这没多长时间沈姨娘就病故了,若是被知州大人参一个家宅不宁、草菅人命,闻云锦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经过一个月的奋力吃睡,怀泽的小脸迅速红润起来,也能逐渐看清周围的事物了,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怀泽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这是胎穿到了一个叫大梁的朝代,对于这一点,怀泽表示十分忧愁。 要是到一个他了解的朝代,最起码可以提前知道历史走向,到时候挣个从龙之功啥的也方便,可是在这个“大梁”他可真是两眼一抹黑。 合着除了多了上辈子的十几年记忆之外,怀泽既没有什么金手指,也不了解历史,简直可以称得上一次悲惨的穿越了。 不过幸好,他这次托生在官宦人家,虽然自己的生母生产的时候不幸早逝,但是如今被这个家地位最高的老太太抚养着,最起码衣食不愁了。 这个家的老太太姓叶,母家是苏南地区有名的清流人家,当初闻云锦能被外放到江宁来,也是叶家上下打点的结果。 已逝的老太公听说是农家出身,是当初叶家的门生,考中进士后与老太太结成亲事,根据婆子的描述,两人当年颇为恩爱,老太公为人也上进,经过十几年的打拼就已经位居正三品保和殿学士。 只可惜老太公不到四十岁就猝然离世,只留下老太太带着一嫡一庶两个孩子。 老太太膝下只有一子,就是如今闻府的当家老爷闻云锦,只可惜闻云锦资质平平,人也懦弱,不过凭着老太公留下的人脉和叶家的提携也安稳地做着官,膝下共有三子三女。 除此之外,老太公还有一个庶子,只知道好像也是当初老太公的上峰赠的妾所生,年岁上比闻云锦小个五六岁,听说如今在闽南的某个县任县尉,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怀泽记得当初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担忧,如果老太太和老太公情义真如此深厚,那这个庶叔岂非是老太太心里的一根刺。 而怀泽的生母也是上峰赠的妾,那莫非自己也得不受老太太待见。 不过幸好这一个月相处下来,怀泽觉得老太太虽有些严肃,但对他这个小孩子还是颇为怜惜的。 闻府如今的当家主母严大娘子是从四品明威将军的嫡幼女,听说自小随父兄在西北戍边,为人相当爽利彪悍,只不过闻云锦明显更喜欢温柔那一挂的。 大娘子膝下育有一子,闻怀沛也是闻家的嫡长子,如今已满十岁,只可惜大娘子生产时颇为艰难,不能再有孕,而闻怀沛也体弱多病,别说习武,就是读书也不能太过用功。 除了大娘子之外,闻云锦还有三个妾室,分别是刚刚过世的怀泽的生母沈姨娘,闻云锦的“真爱”姜姨娘,以及非常低调的葛姨娘。 闻府的人都知道,主君最宠爱的一直是姜姨娘,他们的恋爱史怀泽不得而知,只能从婆子嫌恶的语气中推测,貌似这位姨娘也不是个省心的。 姜姨娘膝下有两女一子,闻怀源今年只六岁,听说三岁就启蒙了,如今在前院跟着先生读书,思及此处,怀泽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地担忧,莫不是他也得三岁就启蒙,这个朝代也太卷了。 大女儿闻思沐今年八岁,因为姨娘受宠的原因,被养得有些骄纵,来老太太这里请安的时候还对着怀泽一顿评头论足。 因着怀泽生母沈姨娘和姜姨娘的事情,注定了怀泽与他们母子四个是天生的敌人,显然他们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姜姨娘的小女儿闻思淳也是家中的幼女,只比怀泽大两岁,据说最受闻云锦的喜爱,只不过怀泽到现在都没见过。 而葛姨娘原是大娘子身边的二等丫鬟,膝下育有一女,名叫闻思洁,比闻思淳大两岁,葛姨娘曾经带着她来给老太太请安,当时怀泽还在和周公下棋,没有看到这位二姐。 而怀泽本人,如今就是闻云锦的幼子,闻怀泽,因为生母早逝,所以一出生就被抱来老太太这里养着。 重新做回婴儿的时光总是很无聊的,怀泽喝过奶之后又渐渐有了睡意,刚想遵循自己的本能去会会周公,却直接被乳母抱起来,离开了暖阁。 怀泽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难道他的抚养权又要变更了? 不要啊,在老太太身边大概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要是把他放到大娘子身边,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大概是上辈子看多了狗血电视剧,怀泽此时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 “沈舅母快坐,乳母这就把三少爷抱过来给您瞧瞧。” 听到这里,怀泽稍微安心了些,原来是他的舅家来人了。 第3章 沈舅母 怀泽的生母沈姨娘原是江宁府的普通农家女,只可惜后来遭了难,身为长姐的沈姨娘就把自己卖了,换了二两银子补贴老母。 沈姨娘被卖到了知州大人府上,一路从粗使丫鬟做到了主母身边的二等丫鬟,因为相貌清秀,两年前被知州赠给了闻云锦,然后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今日怀泽满月,闻云锦自然也请了沈家,只可惜沈家的外祖母已经病故,如今家里只有沈姨娘的弟弟沈舅父,沈舅父三年前已经娶亲,有一个比怀泽大一岁的表兄。 从老家到闻府路途遥远,沈舅父和沈舅母提前四日出发,中间辗转牛车、马车等多种交通方式,才赶在今日到了闻府。 他们今日过来,一是为了祭拜沈姨娘,二就是为了看看沈姨娘留下的怀泽。 因外男不好入内宅,所以沈舅父随着闻云锦去祭拜,而沈舅母则跟着大娘子到正屋来瞧瞧怀泽。 沈舅母虽然没有见过沈姨娘,但是知道沈姨娘当初是为了全家才卖身的,所以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姐十分愧疚,连带着对怀泽也很怜惜。 怀泽一进门就看到了一身素色麻衣的沈舅母,她虽然穿得朴素,但打理得十分干净,想来定是个勤快的。 今日厅里的人不少,但是沈舅母却没有半分露怯的,倒是让大娘子惊奇不已,大娘子原本就出身军武,最是喜欢与大方爽快的人结交,没一会儿就聊了起来。 见乳母抱着怀泽进来,厅里的人都停止了交谈,沈舅母小心翼翼地从乳母怀里接过襁褓,轻轻摇着,怀泽也很给面子地露出笑容,看得沈舅母有些心酸。 舅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长命锁,小心地替怀泽戴上。 “大娘子见谅,我们都是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今年收成不错,给泽哥儿打了个长命锁,只希望泽哥儿能够平平安安的。” 大娘子瞧着那长命锁被包得严实,虽然个头很小,但被擦拭得很干净,想来他们夫妇应该是尽心了。 “沈舅母说哪里的话,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就是希望小辈们能平安长大。” 舅母想用手去触碰怀泽的小手,中途想到自己的手比较粗糙,半路上又收回来,怀泽直接抓住舅母的手,拉到自己脸上。 沈舅母感觉到一个小小软软的手抓着自己的大拇指,心彻底融化了,抱着襁褓连声道好孩子。 大娘子也是感触颇多,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亲娘,莫非是知道自己的舅母来了,所以才抓着她的手不放。 回到老太太的暖阁后,怀泽整个下午都蔫蔫的,吓得乳母还以为是今日出门着了风寒,甚至还惊动了老太太。 怀泽心里的确很不舒服,从出生到现在,他都在刻意回避着生母的死亡,可是今日见到了沈舅母,所有残酷的现实就像潮水般要把他吞没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在爱着自己的,就比如赶路许久过来的舅父舅母,怀泽给自己制定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目标,一定要改善舅父舅母的生活。 婆子战战兢兢地把今日怀泽在大娘子屋里的事情和老太太说了一遍,老太太只是长叹一口气,把念珠在手里转过,才感慨出声。 “菩萨保佑,希望这孩子的余生能过得顺利些。” 怀泽是十月份的生日,两个月之后,就迎来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 大梁的地方官员每三年就要进行一次考核,闻云锦到任江宁通判即将满三年,是否能够继续连任就看明年的考核结果了,为了防止留下奢靡的话头,这个年闻府过得相当冷清。 冷清到怀泽都怀疑闻府是不是要落魄了,直到听见老太太和闻云锦的谈话,才稍微放松了些。 这年头的地方官一到年底都是最忙的时候,光上下级的拜会就数不清,还要打点各种人情关系,甚至还有京里的人情往来。 怀泽在隔间听着每日来拜会老太太的动静,就觉得做官着实是一件麻烦事。 过了年,闻府的忙碌程度不减,除了当家老爷的考核,还有就是嫡长子闻怀沛要下场科考了。 就连一向沉着的老太太都把闻怀沛叫到屋里,好一番叮嘱絮叨。 听老太太和婆子的谈话,怀泽也能大概判断出来,这位嫡长兄貌似和已逝的老太公性格颇为相像,只可惜身子骨不好,在读书一事上不能强求,所以拖到十一岁才下场去试。 怀泽之前还有些疑虑,大娘子出身军武,母家在军中的势力也不小,就算家中的儿子不成器,在军中安排个官职也是不难的,反正也不用上场杀敌,为何全家会如此紧张。 等到便宜爹考核的时候,怀泽就弄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在大梁,一向是文官挟制武官,文官的地位比武官高得多,官宦人家的子弟,只要能科考的都会去科考,只有实在不成器的才会送到军营。 毕竟有如此安全的升职方式,谁会愿意去冒风险呢。 怀泽心中有些担忧,如此重文轻武,怕是会埋下隐患,若有强敌入侵,那大梁岂非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这些并不是怀泽能够操心的事情,他如今只是一个低等文官家的庶子,还是不被老爹重视的那种,要是上头的哥哥们考不好,或许家里还会选择给捐个官。 可就怀泽这个情况,若是考不上,估计就得一直考了,上辈子怀泽被高考摧残得不行,没想到现在还得继续读书考试,想到这里怀泽就觉得人生无望。 对于这样一条已经被规划好的路,怀泽制定了第二个目标,一定要考中进士。 在两个目标的指引下,怀泽继续着吃吃睡睡的生活,只不过吃得比普通婴儿更努力些,个头的生长速度让经验丰富的乳母十分惊讶。 等到开春,便宜爹的考核结果出来了,闻云锦虽然资质平庸,但是也兢兢业业,再加上闻家和叶家家底都不错,所以闻云锦并不需要也不敢像其他官员一样盘剥百姓,最后考核结果裁定了“乙上”,继续任职江宁通判。 对于这个结果全家都很开心,大娘子还特意开了两桌宴席,只不过年纪尚小的怀泽显然没有参加的机会。 第4章 启蒙 只可惜这样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很久,没过半月,县试结果出炉,闻怀沛落榜了,回来之后,沛哥儿就大病一场,身子骨更不如以前了。 严大娘子这些日子愁容满面,她后半辈子的指望就全在闻怀沛身上了,可是沛哥儿身子骨这般不好,如今看来在科举上恐怕不会有太大成就。 当初她把葛姨娘指过去就是期望着她能生下庶子,这样就算将来沛哥儿有个意外,她也能有个指望。 可葛姨娘自从生下二姐儿之后就再没有动静,她一向又和姜姨娘不和,倘若有个万一,那岂非要受人摆布。 迎春阁里阴云密布,但是姜姨娘所在的夏眠院里却是喜气洋洋。 “你瞧见严婉康那个贱人失落的嘴脸了吗?就大哥儿现在的身子骨,能不能长成还是个问题,待我儿高中那日,非得给那贱人好看。” 如今这个关口上,姜姨娘也不敢触正院的霉头,惹怒了大娘子倒是不怕,就怕惹怒了老太太。 毕竟大梁对男子最大的要求不过“忠孝”二字,要是老太太着意要处理她,就是主君也护不住。 一场危机正在闻府后院酝酿,嫡长子有疾,庶子身子康健,姜姨娘对大娘子不服不敬,若是闻怀沛有个什么意外,那闻府后院必将永无宁日。 转眼间,怀泽已经过完了三岁的生辰,在这三年里,闻家主要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就是闻怀沛身子骨愈发不好了,如今已经不在学堂读书,只专心在屋里休养,第二件就是闻云锦即将迎来第二次通判任上的考核。 按照大梁的官吏考核办法,地方官吏在同一个岗位上连任不能超过六年,这也就意味着,这次考核结束之后闻云锦就会离开江宁通判这个位置。 这几年时间,闻云锦丝毫不敢松懈,认真完成上峰下派的任务,再加上几家人的上下打点,升任的问题不大。 不过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情,眼下怀泽烦恼的是自己的启蒙问题,按照闻家的惯例,哥儿满三岁就要启蒙,这也就意味着怀泽从此告别轻松惬意的生活,要开始悲惨的科举生涯了。 怀泽在心里盼望着这一天能晚一些到来,可是过完生辰的第二日,怀泽还在陪着老太太用早膳,老太太今日让小厨房做了怀泽最爱吃的火腿煨鱼羹,怀泽第一口还没咽下去,便宜爹就过来了。 怀泽只好乖乖地站起来,给便宜爹行礼,直到便宜爹在怀泽对面就座,怀泽才小心地坐下。 瞧着小孙儿委屈的表情,老太太笑笑,招呼着闻云锦赶紧吃,怀泽才放下心来。 这几年怀泽和老太太相处得十分融洽,家里人都说老太太脾气硬,可是怀泽很有耐心,一点点把自己的孝顺乖巧和知礼懂事展示出来,时日久了,也慢慢打破了老太太的防备。 每每听到婆子们议论这些,怀泽心中苦笑,他能怎么办,没有生母,大娘子有自己亲生的长子,便宜爹偏疼姜姨娘所出的次子,对自己这个幼子从来没有几个好脸色,就只能牢牢抓住老太太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说起来,除了便宜爹每次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之外,怀泽从来没有单独和便宜爹相处过,这份父子情淡薄的估计还不如室友情。 闻云锦简单吃了几口,就和老太太道明了来意。 “母亲,儿子瞧着泽哥儿满三岁了,也该启蒙了,您看要不让他搬到前院去,让孙先生给他启蒙,省得打扰您清静。” 在便宜爹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怀泽也按照规矩放下了筷子,此刻听到老爹的话,他只低着头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老太太今日的心情本来不错,昨日泽哥儿生辰,祖孙两个说了好一会儿话,如今听到闻云锦如此偏心的安排,她直接放下手里的筷子。 当初大哥儿和二哥儿都是闻云锦亲自启蒙的,如今到了泽哥儿这就只能让先生来启蒙了。 还有搬到前院的时间,二哥儿一直到六岁才搬过去,大哥儿倒是搬过去得早,可是他母亲是当家大娘子,谁敢轻慢,可是放到泽哥儿这里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脸色发青,有这样偏心的爹,受苦的就只有泽哥儿了。 “无妨,泽哥儿生母早逝,就在我老婆子这再待两年,至于启蒙,就直接让他每日去前院启蒙好了。” 怀泽听到老太太的话,面露感激之色,随后把头放得更低了,生怕被老爹以为他是恃宠生骄。 等便宜爹走后,怀泽闷闷地抱住老太太的腿,老太太也不说话,只是任由着他,良久之后怀泽才抬起头。 “祖母,怀泽一定会好好读书,认真听先生的话,绝对不给您惹麻烦。” 老太太瞧着他小小年纪已经十分通透,不禁觉得怅然,把孙儿拉起来坐在榻上,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摇着他的摇篮一样。 “好孩子,这府里谁敢找我老婆子的麻烦,你在前院读书千万不要委屈自己,该骂就骂,该找祖母撑腰就来找祖母,我看有谁敢欺负我们泽哥儿。” 祖孙两个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了许多,直到老太太身边贴身的王嬷嬷过来提醒,才回拢了精神。 怀泽的正式启蒙就定在后日,这两天老太太一直在给小孙儿准备启蒙用的东西。 他如今的年纪还太小,所以老太太叫人准备的都是迷你版的毛笔,其中有一支紫毫笔通身精致,一看就非常贵重,怀泽推辞了好几次,王嬷嬷才笑着和他解释。 “三少爷收着吧,这是老太太当年的陪嫁,特意叫老婆子找出来给三少爷的。” 老太太闭着眼睛在旁边点点头,怀泽感激地和老太太郑重行礼,他明白老太太的心意,前头两个哥哥都有生母贴补,身边也不缺这些珍贵的物件,只有怀泽,出身不高,母家单薄,老太太也是担心怀泽在前院被人看轻了。 除了上学必备的物品之外,老太太这两天还忙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给怀泽选书童。 老太太从怀泽生日之前就在庄子里面挑选,最后选出了两个比怀泽大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今日下午就带到怀泽面前,让怀泽看合不合适。 对于这两个小男孩来说,能从庄子上被选到主家,已经是天大的恩惠,毕竟作为少爷的书童,他们将来的前程可比留在庄子上要强得多。 所以两个小男孩的眼神里都是渴望,倒是让怀泽生出一股愧疚之情,比起这些孩子们,自己的投胎已经好上许多了。 老太太的眼光自是没得说,怀泽最后给其中那个年纪稍大但沉稳的起名为观棋,给那个年纪稍小但活泼机灵的起名为明棋。 第二日一大早,怀泽就带着两个小伙伴踏上了往前院启蒙的路。 第5章 学堂 昨日便宜爹已经叫人送来了学堂的作息时刻表,据说闻怀源从启蒙开始都是这样做的,作为弟弟,怀泽就算再不愿意都得按照这个标准来。 所以一大早,观棋把怀泽喊起来的时候,即便怀泽心里抗拒,身体还是乖乖地坐起来。 穿戴好衣衫之后,怀泽刚想到隔间吃早膳,就被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叫过去。 怀泽如今住在揽月斋的东偏房,穿过几间屋子就到了老太太的正屋。 往日这个时辰,还不到老太太起床的时间,所以怀泽一进屋,就看到老太太已经坐在上首,也是颇为惊讶。 “祖母,您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如果仔细打量老太太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眼角下有一丝青色,显然昨夜也没有睡好。 “许是年纪大了,起得更早,你以后还陪着祖母用早膳吧。” 怀泽心里感动,他启蒙之后,午膳和晚膳都要在前院,也只有早膳能在揽月斋用了,他没想到老太太能迁就着自己上学的时间吃早膳,老太太就是怕怀泽有些苦闷没人倾诉。 旁边的王嬷嬷心里也很高兴,老太太每日和三少爷一起,饭都能多吃半碗,只是可惜三少爷以后要读书,能陪着老太太的时间也更少了。 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简单用过早膳,怀泽拜别了祖母,身后是帮他提着书箱的观棋和明棋,赶在学堂上课时间之前到了前院。 说是学堂,但是里面只有两个学生,这两个学生的学习进度也不相同,更像是那种补习班的感觉。 原本学堂里两个哥哥的位置是一左一右,孙先生指导起他们的功课来也方便,闻怀沛不再去学堂之后,学堂里就只剩下闻怀源一个,就只有一张大桌子摆在正中间。 怀泽的到来打破了这个格局,今日上课之前,闻云锦特意来了一趟学堂。 除了问候孙先生以及提点新入学的怀泽之外,闻云锦重新把位置调成一左一右,他们和孙先生的距离都保持一致,省得再因为这些小事情生出事端。 学生有两个,老师却只有一个,所以孙先生决定,还是从小的开始教,毕竟年纪小,学的东西浅,教学时间相应也更短,这样就可以保证目前学堂的“头名”闻怀源的学习时间。 怀泽上一世习惯了用铅笔和钢笔写字,昨日紧急被王嬷嬷传授了握笔和磨墨的基础知识,但是因为时日太短,墨磨了半天都没磨匀。 毕竟这个身体才三岁,力气小,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也不好,怀泽很有耐心,按照先生教的技巧一点点磨着,却不想旁边的闻怀源突然开口。 “三弟这都折腾了一刻钟了,连个墨都没磨好,真的是浪费了这么好的笔。” 闻怀源结束了和先生的讨教,正准备温习功课,不经意转头就瞧见了怀泽桌上有几支笔着实不错,一想到这定是老太太给他准备的,想起老太太对自己的冷漠,就忍不住讥讽出声。 怀泽本来不想理这种酸话,可是闻怀源按照齿序是他的哥哥,按照礼数他必须回答,他慢慢放下墨锭,才拱手回话。 “多谢二哥指教,弟弟自知天资愚笨,自是比不得二哥,就只能慢慢摸索,以后还得劳烦二哥多多赐教。” 对付这种人,吹捧和阴阳怪气是最好用的,就是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得懂了。 闻怀源没想到竟然碰了个软钉子,想起姨娘和自己说过的,直接挺起胸膛,做出一副高傲的模样。 “这是自然,三弟以后定要好好听二哥的话才是,三弟不如先交个束脩,这支笔勉强还行。” 说完,闻怀源就直接从怀泽桌上拿走了那支紫毫笔,不光怀泽,就连后头的观棋和明棋都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怀泽虽然没怎么和这位二哥相处过,但是日常听过不少姜姨娘的奇葩行径,如今看来这位二哥受姨娘的影响着实不浅。 本来他们的声音不大,前头的孙先生并没有留意到,可是闻怀源转身从怀泽桌上拿笔的动作他却是瞧见了。 孙先生是一位非常重规矩且富有正义感的老师,特意走到怀源身边,还把怀泽叫过去。 先生一眼就瞧见了桌上那支迷你版的毛笔,指着那支笔问怀源。 “二哥儿,你自己有这么多支笔,为什么要拿三哥儿的呢?” 怀源见着自己的动作都被看到了,脸色涨红,却仍然梗着脖子争辩。 “可不是我拿的,是三弟主动给我的,三弟,你说是不是。” 怀泽在心里叹口气,他之前也想不到会因为一支笔闹出这样的事端,从明天开始,不,从下午开始,他就把好笔都收起来,只留些普通规格的。 “孙先生,这的确是我给二哥的,是我给二哥的束脩。” 怀泽对着二哥做出一副敬佩的表情,装作天真地说出自己的回答。 怀源的脸色涨红,但是他又反驳不出来,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 “没想到是我错怪二哥儿了,原来二哥儿已经可以取代我给三哥儿启蒙了是吗?” 听到这里,怀源直接把那支笔扔到怀沛桌上,借口更衣一溜烟出了学堂。 “三哥儿,把东西放好吧,以后多注意。” 孙先生的语气淡淡的,但是怀泽却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郑重地拱手道谢,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磨墨。 等到孙先生再回来,瞧见的就是隐隐有些恼怒的二哥儿以及安心磨墨的三哥儿,孙先生暗赞一声,都说三岁看老,这三少爷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以后怕是也不简单。 这个时代的幼儿启蒙也是从练字和三字经开始的,昨夜老太太送了他几本厚厚的字帖,怀泽回想着先生刚讲过的习字要义,一笔一划地在字帖上描起来。 他的力气还小,所以写一刻钟就要休息一会儿,揉揉自己酸疼的手腕,然后继续写,等上午放学的时候,怀泽已经写完了几页字帖,字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一笔一划间能看出来基础十分扎实。 怀泽满意地放下笔,旁边的观棋和明棋过来给他收拾书箱,准备去吃午膳,却不想路过的怀源直接来了一句。 “三弟这字真丑。” 第6章 找麻烦 没完了是吧。 怀泽真的不理解,这种斗嘴耍心眼有什么用,难道靠着这个就能考中吗?这个二哥真是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东西。 所以怀泽根本没有搭理他,继续收拾着纸笔,专心思考着今天下午要学习的内容。 “喂,老三,你没听到哥哥说的话吗?怎么,仗着有先生撑腰就不把我这个二哥放在眼里了是吧?” 没有看到想要的表情,怀源不死心,直接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质问他。 “二哥见谅,刚才弟弟在收拾东西,烦请二哥再说一遍吧。” 怀泽装作没有听到,做出无知和好奇的样子来,直接朝着对方发问。 怀源自然不能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毕竟这样不堪的话就只能私下来说,他恼羞成怒,直接拂袖离去。 如果怀源的姨娘还在,他会担心姜姨娘和便宜爹告状,到时候影响沈姨娘的待遇,但是现在的情况,难道姜姨娘还能告老太太的状不成。 怀源唯一顾忌的,就是怕在孙先生面前留下不好的名声,毕竟文化人都有一个圈子,坏事传千里的那种,大梁的文官们都极其看重脸面,为了以后走得长远些,他必须时刻小心。 前院的伙食标准显然比不上揽月斋,尤其是怀泽的年纪还小,桌上的菜品明显没有考虑到他,都是些荤菜和难咀嚼的大菜,怀泽无奈,只能逼着自己多吃米饭,要不下午根本顶不住。 他在心里叹口气,等明天一定得从揽月斋多带点糕饼,能顶饱也是好事。 就这样,怀泽每日刻苦练字启蒙,再加上日常吃不到合适的饭菜,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就消瘦了一圈。 老太太原先还以为是怀泽刚去前院不适应,但听嬷嬷说每日三哥儿都会多带些糕饼过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直接把大娘子叫到了揽月斋。 大娘子这些日子忙着准备今年的年礼,年初主君就要再次考核,所以需要上下打点的也更多,对前院的后勤保障工作难免疏忽了些。 她过来的时候,怀泽刚和老太太吃过早膳,怀泽给大娘子见过礼,就带着两个书童去了前院。 “老太太这些日子可好,儿媳近来属实忙乱了些,早就该来向母亲请安才是。” 大娘子的表情不是很好,大哥儿马上十四了,可是这身子一直不见好,所以她打算着早早给大哥儿议亲,若是大哥儿能尽快生下嫡子,那她将来也算有靠。 “我今日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责备,原本也是小事,你可瞧着泽哥儿有什么变化。” 老太太根本没接大娘子的话茬,她现在心中有气,依照她年轻时的气性,非得好好训斥一番,可是现在想到大哥儿,还是放缓了语气。 “儿媳瞧着泽哥儿似是长高了些,想来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好长个的时候。” 大娘子有些不明所以,刚才怀泽出去的时候,没感觉有什么变化,只能说两句好话含糊过去。 谁知老太太直接把茶杯放在桌上,闭了闭眼睛,重新调整了语气。 “到如今了你竟然还不知道,泽哥儿去前院不过才十几天,已经瘦了一圈,我已经问过了,分明是前院的厨房偷懒,饭菜就按照他两个哥哥的喜好准备的,他们如今都几岁了,泽哥儿才几岁,每日都吃不饱,饿得这孩子只能从我这拿糕饼。” 大娘子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原先还以为是老太太心疼小孙儿小题大做,没想到竟然是下头人偷懒,最后还是被老太太发现了,整个人羞愧得无地自容。 “母亲,都是儿媳的罪过,是儿媳失察,儿媳现在就去处置了那群奴才,定然好好安排泽哥儿的起居。” 听到这话,老太太轻哼一声,意思是这还差不多,得到老太太的回应,大娘子匆匆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往前院去了。 望着儿媳离开的背影,老太太长叹一口气,她这个儿媳啊,就是太粗心了,为人还是不错的,等以后一定要给怀沛找个细心周到的媳妇才好。 这样省得她百年之后,儿媳被人钻了空子,平白连累孩子们。 今日揽月斋发生的事情怀泽自是不知,不过望着午膳桌上他素日爱吃的几道菜肴,怀泽就知道,老太太和大娘子定然出手了。 吃过一顿美味的午膳,下午上课的时候,怀泽继续学习三字经。 其实这本书只有一千多个字,但是怀泽目前主要的学习目标就是练字,每个字都要写上几十遍,字帖不够就用水在桌子上写。 如果是一般的小孩子可能没有耐心,但是怀泽毕竟内里是个大人的灵魂,尤其是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任何超能力的时候,就只能采取勤能补拙的法子。 所以学习了十多天,怀泽才学了一百多个字,但对笔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好,孙先生本来还觉得怀泽的进度慢,可是瞧见他写的字,就连连点头,多次和闻云锦夸赞怀泽“孺子可教”。 闻云锦原本还不信,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能看出什么潜力来,不过他还是相信孙先生的眼光的,还专门把怀泽叫过去,仔细询问他的启蒙情况,越考校越满意。 瞧着学堂里认真读书的孩儿,闻云锦心中得意,要说平常人家能出一个聪明的都难,可是他闻家有祖宗保佑,儿孙一个赛一个爱读书,连连嘱咐大娘子一定要好生照管怀泽。 怀源一天天瞧着往日最宠爱他的父亲,眼光逐渐放在怀泽身上,心中恐慌,尤其是父亲现在来姜姨娘这里的次数也不如以前了,就更是对怀泽怀恨在心。 终于在除夕家宴上,这种记恨和恐慌彻底爆发了。 大梁讲究的是妾为轻,子嗣为重,所以姨娘们没有出席除夕家宴的资格,但是所有的孩子们都是可以参加的。 老太太坐在最上首,左右两侧分别是闻云锦和大娘子,然后男孩女孩们按照齿序分别坐在主君和主母下首。 因着考核临近,这阵子闻府都被紧张的气氛笼罩着,这次除夕,大娘子还是按照节俭的标准操持的,生怕给主君留下把柄。 怀泽坐在最下首,随着众人的节奏祝贺,一句多的话都没有,尤其是在旁边花蝴蝶似的怀源面前,更是显得沉闷无趣。 “三弟,你怎么只顾着自己,就看不到父亲和大娘子的辛苦吗?” 第7章 搬家 怀泽心里暗骂一声,真是阴魂不散,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他如今的个子太小,从椅子上下来还比不上桌子高。 “贺爹爹仕途顺遂,祝祖母、爹爹和大娘子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听着幼子稚嫩的声音,席上的大人都笑开了,大娘子招手把他叫过来,塞给他一块温润的白玉,笑着和上首的老太太解释。 “这回儿媳娘家来信,还特意问起泽哥儿,这是儿媳大哥补给泽哥儿的见面礼。” 老太太瞧着下头的儿孙,心中也很高兴,不过想起刚才怀源的话,斟酌片刻,还是开了口。 “好好好,祖母也没什么旁的嘱咐,只是盼望着家宅和睦。” 老太太说到家宅和睦的时候,几个人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往怀源身上瞟,怀源脸色发青。 闻思沐瞧着情况不对,笑着用稚嫩的语气来给自己的同胞弟弟打圆场。 “祖母说的是,三弟,你以后可不能只顾着读书,可得和我们几个好好亲近才是。” 怀泽心中冷笑,这话里话外就是在说他不亲近兄长,这对姐弟果然受姜姨娘影响颇深。 “大姐二哥说得是,都是弟弟不对,只不过弟弟天资愚笨,只希望勤能补拙,以后肯定会和兄姐们多亲近。” 闻云锦本来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觉得只是小孩子们在拌嘴,可是如今听到怀泽的话,不赞同地摇摇头。 “这是哪里的话,男子刻苦读书,将来建功立业才是正事,泽哥儿不必自轻。” 然后,闻云锦对着席上的男孩子们好一番训导,许久之后才被岔开话题。 大娘子瞧着怀源和思沐发白的脸色,觉得心中痛快,这两个小的之前没少仗着主君偏心,挤兑沛哥儿,如今也有吃瘪的时候。 其实怀泽真的没想要为难他们,只不过怀源老是咄咄逼人,要是他就这么忍下来,估计以后还得受他们的欺负。 男孩子们的寒假很短,大年初二就又被拉回了学堂。 因着今年怀源要参加三月的县试,孙先生年后的主要教学对象就是这位考生了。 不过这倒不会太影响到怀泽,他在年前完结了三字经,如今刚刚开始学习千字文,还不需要先生教授经义,只需要把字认全,能写好,知道字的含义就好了。 有前头考过科举的祖父和父亲在,闻府的科举资料是相当齐全的,怀沛对着资料和字帖,就一头扎了进去。 他给自己制定了学习标准,干脆把学堂当成了一个大型的自习室,况且这个自习室条件颇好,不仅有名师解惑,还有充足的后勤供应,即使每天面对枯燥的学习内容,怀沛也丝毫不觉得厌倦。 最近闻府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闻云锦已经连续好几天都住在衙门里,专心准备三年一次的大考。 大梁非常重视农业发展,所以对地方官吏的考核重点一向是人口和农业发展情况,同时考虑到官员的年龄、品行、官职等最终确定考核结果。 一直到二月底,再次在学堂见到了过来抽查作业的闻云锦,怀泽知道,这次的考核结束了,而且从便宜爹不错的心情可以看出来,结果貌似也不错。 果然,怀泽当天下午放学后,就在老太太的嘴里得知了此次的考核结果,老爹再次获得了“乙上”,并将升任从六品海州府知州。 怀泽一开始并不知道海州府的具体位置,问过老太太之后才知道是在淮南地区,距离江宁倒也不远。 闻家祖籍江宁府青阳县,大梁的科举都要按照考生的祖籍地划分考试区域,所以怀源需要到青阳县参加县试。 作为江宁府通判的儿子,自然没有人会为难怀源,开考前半个月,青阳县令就派人过来接怀源过去,一路上都有专人保驾护航。 怀泽在心里好生羡慕了一番,想到等他能科考的时候,闻家早就离开江宁府了,到时候哪有这么便利的条件。 可惜他现在只有四岁,就算拔苗助长也赶不上了。 更让怀泽沮丧的消息还在后面,因为等怀源从青阳县回来,闻府一家就要赶到海州府上任,孙先生是江宁本地人,自然不会一同跟随。 所以怀源走了没几天,孙先生就和闻家辞别,说要回家调养身体了,闻云锦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备了一份厚礼给孙先生。 送走了孙先生,怀泽彻底变成了失学儿童,不过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如今已经确信,自己的确没有任何金手指。 要想和刻苦勤奋的大梁读书人竞争,那他必须更加努力才行,如今他是真真明白了什么叫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所以怀泽仍然保持着在学堂的作息,冬日寒冷,他的手上生了冻疮,但是仍然不敢松懈,只是让人把学堂的炭火再烧得大一些。 老太太虽然心疼,但也知道这是他的必经之路,只是让前院的人照管得更加周到,千万不要在后勤上拉了后腿。 怀源从青阳县回来的那天,同时带来了县试的结果,怀源中了第五名,已经取得了今年八月府试的资格,等过了府试,就是正儿八经的童生了。 姜姨娘这几天志得意满的什么似的,怀源今年才十岁,就已经通过了县试,比当年的怀沛成绩是好多了,就连闻云锦这几日去她那里都更加勤快。 而怀沛则是意志消沉了许久,其实他的学问一点不差,只不过大梁的科举不仅考验学问,还考验体力。 就比如县试要连考五天,他上次考到第三天的时候就感觉明显撑不住了,后面两天也是简单写了几笔,又怎么能考得上。 怀泽和这位大哥并不熟,准确说除了过年过节,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哥,自然不知道这位大哥的想法,他这几天都忙着要搬家的事情。 从江宁府到海州府距离不远,中间有江河相连,闻府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准备走水路过去,这样也省去路上车马颠簸。 因着老太太年纪大了,怀沛身子不好,所以他们一路走得慢慢悠悠,适应了船上的生活之后,怀泽捧着本诗经坐在甲板上看书。 怀泽这艘船就在老太太的船后头,虽不大,但也足够稳当,突然船整体晃动了一下,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第8章 救人 怀泽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就要跌进水里,观棋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然后招呼着让小厮赶紧去查看船底的情况。 没一会儿,两个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是撞到了一个抱着木头的人,已经把那人拉上来了,有胆子大的小厮去探了一下鼻息,发现还有气。 因为上辈子看过不少影视作品,怀泽直觉,此人定然不简单,但又怕和人结仇,就赶紧让小厮把人抬到上头来医治。 所幸随行的大夫动作很快,一听是三少爷船上有事,就急急忙忙赶过来。 趁着大夫替这人诊治的功夫,怀泽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才略微放下心。 少年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身着月白色锦缎长衫,许是被冰冷的河水泡了许久,面无人色,一碗姜汤灌下去脸色才稍微红润了些。 他的手指纤细,皮肤白皙,再配上穿着,明显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就不知道为何会落水了。 大夫的眉头微微松开,怀泽就知道此人定然没什么大碍,让观棋赶紧把他的湿衣服换下来,怀泽重新回到甲板上看书。 一直到傍晚时分,怀泽在老太太船上用过晚膳回来,看到那少年已经醒过来了,如今正坐在榻上出神。 “公子可有不适,是否需要大夫再过来看看。” 怀泽决定先打破沉默,走到榻边给他倒了一碗茶水,递到少年手里。 那少年怔怔地望着手里的茶杯,良久后才似回过神一般,朝着怀泽躬身道谢。 “多谢小兄弟搭救,常某感激不尽,日后定然好生报答,不知小兄弟此行在哪里上岸?” 怀泽心里一惊,“常”这个姓氏在大梁并不多见,如今朝堂上大名鼎鼎的从二品镇国大将军本家就是姓常。 有没有可能,这个少年是在骗他呢,特意选一个如此显赫的姓氏,防止怀泽对他心怀不轨。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让怀泽对他更加客气,无论什么时候多个朋友都比多个敌人要强。 “公子客气,我等要到海州府,公子可安心在船上休养,公子想到哪里尽管开口,我可以让人把公子送过去。” 少年陷入沉思,似乎在思索海州府的具体情况,片刻后才对着怀泽拱手。 “小兄弟莫非是新到任的海州府知州闻大人的公子?” 这下轮到怀泽惊讶了,仅仅从一个位置就能判断出他的身份,想必此人对朝廷诸事甚为熟悉,出身定然不会简单。 许是他眼里的惊异太过明显,少年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眼前这个小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却如此早慧,还一本正经地叫他“公子”,着实有趣的紧。 “公子猜得没错,家父正是新到任的海州府知州,我是三子,名怀泽。”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没什么需要扭捏的了,怀泽直接言明了自己的身份。 许是被他的爽快感染了,少年也替他斟了一杯茶,恭敬地递到怀泽面前。 “怀泽兄弟,我本名常青,直接唤我常大哥即可。” 常青?怀泽在心里念叨这个名字,他并不知道镇国大将军本家的具体人员信息,等到了海州必须得打听一下他们家的情况。 越和怀泽相处,常青越觉得他很有意思,这么大的小孩子正是坐不住的时候,可他坐在桌旁一看书就是一两个时辰。 对待下头人虽然宽和但又不失威严,这艘船上只有他一个主子,可是来往的下人都恭敬有礼,一个字都不多说。 这般本事,就是他当年也没这能耐,想到这里,常青不禁弯了弯嘴角,想来怀泽将来肯定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没准他们以后还有做同僚的缘分。 怀泽最喜欢的就是打开窗户晒太阳,仿佛整个人都暖起来,他经常晒着晒着就睡着了,醒来之后就发现常青拿着话本看得入神。 这些话本都是当初还在江宁的时候,怀泽特意让小厮买回来的,就为了打发船上的无聊时光,如今倒是便宜了常青。 船路平缓,一路上有许多人来拜访闻云锦,怀泽起先还担心便宜爹是否会有结党之嫌,被老太太知道之后连笑三声。 “傻孩子,官场往来皆是如此,今日你助我,明日我帮你,几十年仕途,难道还能单打独斗不成。” 怀泽点点头,启蒙之后,在孙先生的教导下,他对“官”的理解也愈发深刻了。 官员之间通过同窗、同年、同乡、联姻等建立或深或浅的关系,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如果没有人脉,除非运气极好,否则大概率会在一个位置上蹉跎一生。 似闻云锦这般的,虽然能力平庸,但有老太太和大娘子家族助力,如今这个升迁速度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怀泽记得便宜爹说过,他们这一届的榜眼,如今还在翰林院蹉跎着,三年又三年,就是等不到一个外放的机会。 想到这里,怀泽突然庆幸,自己的投胎已经算是不错了,最起码不用为了银钱和人脉发愁。 三日后,船队正式到达海州府,常青昨晚已经和怀泽告别,提前离开了船队,怀泽还塞给他两张银票,从海州到京城路途遥远,他身上没有银钱可不行。 常青原本不肯收,听了怀泽的解释,从脖子上解下一枚玉雕,悄悄放在话本子里,等怀泽发现的时候,常青已经走远了。 怀泽哭笑不得,只能找来一个锦囊把玉雕放好,他虽然不太懂玉,但也能瞧出这玉雕相当名贵,实在是受之有愧,以后若有相见的机会,一定要还给他才是。 虽然从六品知州和正七品通判只相差了一级,但是各方面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单从知州府的规模就能看出来。 因着怀泽四岁了,所以闻云锦和老太太商量着,想趁着这个机会直接给怀泽一个院子,让他自己管起来。 老太太起先还有些犹豫,觉得他年纪还是太小,再加上生母早逝,母家低微,万一有个奴大欺主的可怎么好。 可是闻云锦的话的确没错,怀泽到底是男子,和姐儿还是不一样,以后要科举顺了,管的可不只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自己信任的婆子指过去帮衬着,想来也不会有人欺负怀泽。 老太太把贴身的李嬷嬷指过去,李嬷嬷是她的陪房,从小照管怀泽的起居,最是贴心不过。 另外又从身边的三等丫鬟里挑了几个老实的,也一并随着李嬷嬷过去。 怀泽站在自己的院子前,大手一挥直接定下了小院的名字,青云院。 第9章 新学堂 青云院的配置是闻府最简单的,只有一个嬷嬷,两个书童以及四个丫鬟,照老太太看来,这些人实在委屈了怀泽,还想再多指些人过来,被怀泽婉拒了。 怀泽觉得他有手有脚,年纪也逐渐大了,这些人已经足够,何况人多是非多,要那么多人平白多了很多麻烦。 老太太拗不过他,只能同意暂时不再加人,不过青云院就在揽月斋隔壁,要是真有情况老太太也可以随时插手。 得到独立院子的不只是怀泽,十岁的怀源也有了独立的小院子,不过他就习惯了人伺候,一口气新添了好几个丫鬟。 这些丫鬟的长相怀泽自然也见不到,只不过听李嬷嬷说,这些丫鬟大多是怀源将来的通房丫头,毕竟就连怀沛这样的身子骨,房里都有四五个通房。 大户人家的规矩严,为了名声,大多都会让子孙在正妻入门之后再行纳妾,不过通房却没有限制。 这些通房大多是长辈指过去的,主要作用就是照管哥儿的生活,将来能不能抬姨娘就得看正妻的意思了。 怀泽在心里嗤笑一声,什么照管生活,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这些通房的下场一般都不怎么好,要是能生下孩子,将来老了还有些指望,要是没有孩子,老了估计就得被放到庄子里等死。 这些距离四岁的怀泽还太遥远,便宜爹忙完了新官上任的一众事宜之后,终于想起家里还有两个失学儿童,开始忙活着要给两个哥儿请先生的事情。 可是海州府与江宁府不同,海州府在大梁诸府中属于中下州,不仅文风不如江宁府,就连每届中举学子人数比起江宁都差得多,闻云锦物色了半个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先生。 眼见着距离府试的时间越来越近,闻云锦一咬牙,直接给知府大人去了拜帖。 海州府的知府大人姓陈,是京城宣和殿学士陈大人本家旁支,宣和殿学士虽然职级不高,只是正三品,却是皇上的近臣爱臣,这些年陈家蒸蒸日上,就连旁支的陈知府也水涨船高。 事实证明,在大梁没有关系是走不通门路的,闻家显然没这个面子,最后还是靠老太太的母家叶家,陈知府才勉强同意让闻家的两个孩子去学堂读书。 陈家学堂如今的何先生是先帝时的一位老进士,据说当初还是二甲头几名,只可惜身子不好,早早回到海州老家养老,因和陈家有些交情,才同意到陈家学堂教书。 入学第一天,闻云锦特意带着两个儿子先去拜访知府和何先生,一路上一直叮嘱着他们,一定要和学堂里的学生搞好关系,毕竟这都是他们的同窗,也是他们进入官场的第一批人脉。 怀泽认真听着老爹絮絮叨叨,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仕途这条路,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老爹行走官场多年,有些经验对他们这些小朋友来说受益匪浅。 旁边的怀源则有些漫不经心,他在家里一直是头一份,姨娘经常告诉他,等闻怀沛一死,整个闻家就都是他们母子的了,还需靠什么科举。 在他心里,自己就是天之骄子,似他这般年纪马上就要考府试的,整个江宁都找不出几个,更不用说更偏僻的海州了,何须去结交什么同窗。 可等他们兄弟两个进了学堂,互相一介绍,怀泽和怀源就知道了什么叫差距。 陈家学堂人不多,算上他们两个也就八个人,可这里面不仅有八岁的童生、十三岁的秀才,还有十六岁的举人,怀泽一下子傻了眼,这学堂里随便拉出一个来都能算是天骄了。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能上这个学堂的,大多是陈家的孩子,陈家主家如今在京城蒸蒸日上,陈知府一系作为旁支,自然铆足了劲往上走。 毕竟京城和地方本身就是天壤之别,既然有肉吃,谁甘心只喝汤呢,所以陈家这一辈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上进,也难怪陈知府的腰杆这般硬。 大家族里从来都不讲究单打独斗,有资源不用才是真的傻。 因着叶家的关系,学堂众人对他们兄弟态度还算随和,相互介绍之后就各自落座了。 八个学生按照两列四排的顺序排列,因着大家出身不同,干脆就按照年岁排序,怀泽坐在最后面一个座位,旁边正是八岁的童生陈勤。 怀泽微笑着朝陈勤打招呼,陈勤也简单回了个礼,然后就又投入到背诵中。 何先生今年也才四十多岁,但在这个时代已经属于马上“知天命”的年纪,他只简单穿一件青色长衫,仔细去看袖口位置还有明显的墨迹,显然平常也是勤于书法的。 因着今日有新学生,何先生考校完怀源的功课后就走到怀泽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把戒尺。 怀泽大惊,他的水平目前和学堂里的其他学生相差甚远,若是如此,那将来岂非逃不过体罚。 许是那把戒尺的威慑力太强,怀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他如今已经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这三本启蒙书籍,何先生就捡着其中的难点问题着意考察,怀泽觉得自己的手心都要冒汗了。 偏偏何先生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怀泽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到了写字的环节,怀泽就比较有信心了,他的字可是经常被孙先生和便宜爹夸奖的,虽然年纪小,力道有些不足,但已经初具神韵,假以时日,定然是拿得出手的好字。 何先生点点头,心里面对他们兄弟两个有了初步评价,怀源虽然有些才气但太过自傲,辞藻过于华丽,而怀泽则更加务实,基础打得相当牢固,只是如今年纪太小,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学堂里的学生学习进度各不相同,何先生也会根据他们的个性来布置作业,毕竟在科举的初级阶段,主要看的还是背诵和书写,他作为老师,最重要的是引导和督促他们。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在科举上同样适用。 第10章 争锋 从陈府出来已是傍晚时分,怀泽上了马车之后就直接瘫坐在那里,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感觉在学堂这一日,比他之前十日接受的知识都要多。 不愧是名师,水平果真不一样,不仅因材施教,还擅长循循善诱,讲课内容通俗易懂,就连他这个没读过四书五经的人都能听明白,怀泽着实庆幸,自己能遇上这样一位好老师。 他现在肚子着实太饿了,陈府学堂规矩颇大,从午膳到现在他一点东西都没吃,就想着赶紧回去吃晚膳,然后把今天学习的内容再温习一遍。 从陈府回去就得小半个时辰,怀泽左等右等,始终没能等到怀源出来,他也不能先走,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所以只能让明棋去打听打听,看怀源那边到底有什么情况。 明棋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压低声音和怀泽耳语几句,怀泽顿时无语,这个二哥,在人家地盘上都不消停,简直是给他找麻烦。 作为亲兄弟,他们的名声、性命关联甚深,怀泽也不能坐视不管,他只能认命地爬下马车,由观棋带着赶到怀源的位置。 怀泽远远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他如今身量小,看不清里头的情况,待走近之后,就发现怀源和陈勤被围在里头。 明棋简单把事情和怀泽叙述了一遍,他才知道,原来是怀源非要拉着陈勤讨教学问,陈勤起初还好声好气,可是后面他逐渐意识到,怀源话里话外都在讽刺他运气好,所以才能八岁就得中童生。 读书人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诋毁,陈勤干脆撕破脸,反正这是陈家的学堂,他还能怕了怀源不成,这下怀源不乐意了,直接指责陈勤不敬尊长。 怀泽在心里叹口气,他实在不明白,姜姨娘看起来也是个精明的,怎么会养得怀源这般不懂人情世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难道还需要人教。 不过他也不能袖手旁观,怀源的名声坏了,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只能在心里叹口气,扒开人群走到二人中间。 “二哥,你这几日身子不适,父亲着人过来催了,赶紧随我回去,把药喝了吧。” 怀泽特意把“父亲”两个字咬得重一些,希望这位二哥能稍微聪明一点,赶紧回去完事,这么好的学堂,怀泽还想继续上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来催我,怎么,你也要和这小子一样不敬尊长吗?” 怀源已经完全上头了,此刻他脸色涨红,显然刚才被陈勤奚落得不轻,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已经分不清敌人还是朋友。 周围的人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怀源,这般品性,若是结交了,岂非将来给自己徒增麻烦,他们都在心里默默下了结论,绝对要和闻怀源保持距离。 怀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抑制住自己想骂人的心,他把怀源推到后面,压低声音。 “二哥,你若不想受家法,就赶紧回去,否则你以为姜姨娘能保你?” 这话说完,怀源眼中含泪,他的出身一直是最深的痛,他曾经无数次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托生在正头太太肚子里。 见到他这个样子,怀泽赶忙招呼他的书童,把怀源赶紧拉到马车上,等他离开,怀泽才松了一口气,他调整好心态,朝着陈勤拱手。 “陈兄见谅,我二哥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有些糊涂了,我这里代二哥和各位赔个不是,回去之后我定然和父亲禀报,父亲定然也会好好责罚二哥,我这里先给各位兄长赔罪了。” 说完这话,怀泽郑重地朝众人躬身行礼,原本还在看好戏的众人表情复杂,看向怀泽的眼神中有些许怜悯。 陈勤更是上前一步直接把怀泽拉起来,眼神里再没有适才对怀源的不耐烦。 “泽弟这是哪里话,我们怎是这等小气的人,不过一些口角,哪里需要惊动家中尊长。” 听到这话,怀泽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稍微挽回一点,不过陈勤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他肯定还是要告诉便宜爹的,否则这个“口角”没准就会影响到闻家子弟的名声。 陈勤勉强算是怀泽的同桌,今日一天观察下来,深觉怀泽是个勤勉谦虚之人,又想到他的出身,不禁心中怜悯,摊上这样的兄长,怀泽也真是不易,怀源虽然不可交,但怀泽却着实是个好的。 在场的众人有这个心思的不在少数,又有人出来打了一番圆场,考虑到马上到晚膳时分,便都各自散去。 等回到马车上,怀泽原本带着笑意的表情瞬间冰冷,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怀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严肃,不禁打了个寒战,但仍然强撑着摆出兄长的样子。 “你还知道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陈家的,这么快扒上陈家子弟,想来以后就更不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了。” 此刻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怀泽也懒得和他做小伏低,直接嘲讽出声。 “今日之事不少人都看到了,二哥还是想好怎么和父亲解释吧。” 说完之后他就不再出声,闭目养神,平复自己的心绪。 赶在姜姨娘给便宜爹吹枕头风之前,怀泽先让观棋回府,截住了刚刚下衙的闻云锦,简单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便宜爹。 刚下马车,怀源就看到了手里攥着戒尺的闻云锦。 “你个孽障,还不跪下!” 闻云锦本来今日心情不错,两个儿子到上峰府上读书,这可是结交下一代人脉的好时候,就连上峰对他脸色都好了两分。 可是刚刚下衙,怀泽身边的书童就跑过来求见,他原本以为是怀泽出了什么事,毕竟怀泽年纪小,支应不过来也是常事。 闻云锦万万没想到,这刚入学堂第一天,怀源就给他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这陈勤是海州府出名的神童,若他出去说两句,不光读书的两个儿子会受影响,他这个父亲也难免落得个教子不善的名声。 他越想越火大,直接把家法请出来,对着怀源一顿痛骂。 “父亲,儿子不服,儿子何错之有,不过是正常的讨教学问罢了,是三弟小题大做,还胳膊肘往外拐,该罚的人是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