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捕快俏杀手》 第1页 《俊捕快俏杀手》 作者:乐琳琅 内容简介: 传说,有一种花叫金狮曼舞; 传说,这种花只在一个人的笛声中绽放出金狮曼舞的姿态; 传说,花开一朵,笛声就会勾去一缕魂。 踏遍天涯海角, 她锲而不捨地追寻笛声, 追寻那个如月般迷人而又神秘的吹笛少年。 却不知,少年那颗玲珑百转的心, 早已遗失在了她的身上。 当真相大白, 她错手伤了他时, 追悔已是枉然。 如今只嘆—— 【 第1章(1)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2899 晨光熹微。 街旁一些店铺敞开了门户,小贩们挑着担子、推着板车往集市里赶,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金陵城又是一派繁华喧闹的景象。 城内一家名为“千里香”的酒馆子,一早就瀰漫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酒菜香味,来打牙祭的四方客络绎不绝,有的是赶了一夜的路,刚到金陵城的外乡人,有的则是被千里香的特色菜餚、佳酿诱馋了嘴的本地熟客。这些人一大早就把个酒馆子塞了八成满。 划酒令的食客把馆子里的气氛炒得热烘烘的,店东家眉梢挂喜地收着银子,算盘拨得脆响。门口一名店小二哈腰点头,笑容可掬地送走一位特豪慡的客官,将到手的赏银悄悄塞入兜内后,又急忙迎向一位行至店门前的人,招唿道:“客官,里边请!” 迈入店门,这位客官不慌不忙地摘了头上一顶斗笠,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往里头瞄了瞄,薄薄的唇边含着一缕温和的笑。他沖店小二问道:“此间可有雅座?” 店小二点头,“有!这位客官请高升一步!”说着将人往二楼引领。 楼上坐着些文人雅士,把盏浅酌,低声交谈,气氛明显比楼下和谐、清静了许多。 店小二引领客官至临窗雅座,殷勤地用抹布擦了擦桌椅,腆着笑脸问:“客官,您想点什么菜?” “听说你们这儿的芙蓉醉鸭、踏雪寻鲈,还有素荷天翅,是口碑颇佳的招牌菜?”年轻人把斗笠搁在桌旁,含笑问。 看来这位客官不是头一回来金陵,千里香的特色菜,他是如数家珍哪! 店小二哈腰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给您上菜。您要不再来一壶酒?本店有上好的汾酒、竹叶青、西凤酒、状元红……” 佳肴美酒,缺一不可! 年轻人颔首道:“就来一壶状元红!” 通常点状元红的客官都是些有心人——欲入仕途的有心人! 看这位客官风尘僕僕地赶至天子脚下,或许是想在金陵求个一官半职。年轻人嘛,胸怀大志,放手一搏,才会有出息。 店小二眼中多了分敬意,忙答:“好嘞!您稍候!”转身“噔噔噔”下了楼。 趁酒菜尚未上桌这空闲,年轻人沖周遭的食客稍作打量,发现左前方一桌三人,穿着、打扮是毫不起眼,但这三人目光炯炯,双手骨节比常人粗壮许多,定是内外兼修的练家子。 这一发现,年轻人来了兴致,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三人的言行举止。他们举筷进食时,还在低声交谈,他侧耳聆听,谈论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大约是昨夜三更……罹难的郎大人……” “……楼内凿的暗室……堆了十多具尸骸哪……遭人破胸掏心……” “……想不到工部司农寺的郎大人竟有这种嗜好……” “……还有当今那位主子不都是受妖道蛊惑……取童子之心炼丹吞服,就能容颜永驻、长生不老……啐!可笑……” “……嘘!当今那位谁敢说他不是……死一个噬血狂魔,金陵百姓还叫好呢……” “……叫好管啥用?一些暗地里做过缺德事的老爷是整日惶惶不安,唯恐下一个就轮到他们头上,催着咱们头头擒拿杀手……” “……那杀手谁能抓得了……月笛令就是阎王的勾魂令哪……郎大人竟是死在月笛之下,不知是谁出钱聘得这金牌杀手……” “……据说连名捕门的人也从未见过月曜的庐山真貌哪!” 说到这里,一阵沉默。 三人脸色凝重,各怀心事。 昨夜三更,工部司农寺的郎大人在自个私宅中遭人杀害,身上并无刀剑创伤,死相狰狞,像是被人活活吓死的。 衙门的差役以及验尸的仵作赶至现场,只发现现场遗留的一枚月笛令。而后,又在其楼内发现一间暗室,暗室里堆积的尸骸终于揭露了郎大人暗中杀人掏心炼丹的事实! 披了人皮的噬血狂魔一死,金陵百姓是拍手叫好,一些官老爷则惶惶不安,催着衙门里的班头早日擒获真兇。只是,这杀手是个神龙现首不现尾、特例独行的江湖奇士,其身份、背景、相貌,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从知晓,这叫吃公门饭的差爷们从何查起? 偏偏上头又催得紧,逼得人是没头苍蝇似的满大街乱寻一通。日上三竿,他们才躲进这酒馆子里歇歇脚、打打牙祭。 从这三人的话里头,年轻人已听出个大概。 昨夜闹出的人命案,今儿一大早就已传得满城沸沸扬扬。腰佩钢刀的衙门差役,一组一组分散在大街小巷中,遇上外地来的生面孔,二话不说就抓着人往衙门牢狱里严加拷问,身藏兵刃的,更是被胡乱压了个罪名关入大牢,永不见天日。 京畿重地,要不是他随身携带丞相大人的一封亲笔文书,充当畅行无阻的通行令,又怎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金陵最有名的千里香雅座上,品那一壶状元红? 不需片刻,热腾腾的饭菜就送了上来。 千里香的厨子据说曾在宫内当了一阵子御厨,看店小二端上桌的菜餚是色香味形俱全,诱得人食指蠢动。 剥开酒罈子上的泥封,十年陈酿,干冽醇浓的酒香,令人醺然迷醉! 一壶状元红,自斟自饮,三杯下肚,年轻人提了神,举筷夹了块凤翅,放在两排洁白整齐的齿间细嚼慢咽,神态悠然,举止柔雅。 左前方一桌三人则是风捲残云,一桌子的菜已有八成进了五脏庙。其中一人打个饱嗝,放下筷子,大大咧咧地用手背抹了抹嘴皮子,吐口气,“这烫手山芋搁谁手里,谁都不痛快!交不了差,大不了咱不吃这一碗公门饭!干脆,咱挤身江湖,快意恩仇去!” 一旁的同伴忙不迭点头,“对!那几个贪官污吏,该杀就杀!咱还要劝那月曜把刀子再磨利些,把那……” “住口!”
第2页 另一人“砰”的一拳砸在桌面上,吓得同伴二人噤若寒蝉。 气氛凝重了些。 看同伴二人虽不敢再大放厥词,神色间却依然愤愤不平,他不由得长嘆一声,婉言相劝:“你们难不成已忘了名捕门最近闹腾的一桩事儿吗?” “啥事?” 二人一头雾水。 他再嘆一声,“名捕门中大名鼎鼎的天网几次三番出手都没有网住月曜,就被冠了个办事不力的罪名,逐出名捕门。如今的天网已不復往日风光,不仅遭到同僚唾曲,连昔日的仇家见他没了靠山,都齐来寻仇,实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往后,他的日子就更难熬喽!” 江湖中不论黑道、白道,见了公门中人,不都是恨得牙痒痒的? 如若身在公门,江湖糙莽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一旦出了公门,没了朝廷的庇护,昔日得罪过的一些个小人,就会趁机棒打落水狗。即便天网不捧公门的铁饭碗,江湖之大,亦无他容身之处! “难怪这几日名捕门里头没了天网的动静,这位捕快中的头号‘大’字辈人物该不是躲仇家,躲到深山老林去,不问世事,与野人为伍了吧?” 一人摇头嘆息。 想想这位天网也够悲哀的,抛头颅、洒热血,一腔忠诚,最终却落个被同僚扫地出门、遭人唾弃的尴尬境地,换了旁人,早就心灰意冷喽! 三人又齐刷刷嘆了口气。 第1章(2)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3271 其中一人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后桌勐然传出“咯啪”一声脆响,三人扭头一看,见临窗雅座上一个年轻人正瞪着他们,黑亮的瞳人迸射缕缕寒芒,高高挑起的眉梢挂了些许怒意,“咯啪”一声脆响是从他紧紧握住的拳头里传出的。 他缓缓松开拳头,缕缕白色粉末从手中洒落,原本持在手中的酒盏,竟被他硬生生捏碎。 三人见状,脸色倏变,相互交换个眼神,搁下一锭碎银,匆匆下了楼。 这三人提起衣摆匆匆往楼下走时,年轻人看清了他们腰间佩挂的正是衙门差役的腰牌。他微哼一声:“虾兵蟹将!” 除了他,天底下已没有人能抓得住月曜! 三年来不分昼夜,苦苦追捕,他已觅到了月曜的踪迹—— 月曜此时必定藏身于金陵城内! 他,“天网”扶九天,对天发誓,必将生擒月曜,洗刷耻辱,重返名捕门! 填饱了肚子,施施然走出千里香,他走到街对面一家名为“高升”的客栈,抬起脚来,正想迈入客栈的门槛内,忽听一缕笛声从街角传来——街角胡同口,跪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女,膝前一块泛黄的破布上以木炭书写着“卖身葬父”四个斗大的字,病死的老父直挺挺躺在地上,尸身上只盖了层凉蓆子,穷酸落魄的境地,叫人掬泪。 世态炎凉,苦命人在那里跪了许久,路上的人行色匆匆,漠然以待。无奈,少女掏出了一支笛子,哀怨地吹了起来,笛声嘹亮清虚,扣人心弦! 扶九天被这笛声引来,近前细看,跪在地上的人儿闭目吹笛,听得有人走近,长长的睫毛轻颤,如蝶翼翩然飞起,里面是雾纱轻拢的忧伤。渐渐地,忧色退去,雾纱撩起的瞬间,周遭景致黯然失色,扶九天的眼里、心里,独独摄入那双宛如一泓清澈泉水般的眼眸,眸光晶莹流转,仿佛蕴含着透明的甘甜,纯净,纤尘不染!与少女的眸窗交汇、凝视,神魂便颠倒了!这眉、这眼,是怎样一种风情,玲珑剔透,纯洁如斯! 笛声不断,音律抑郁哀怨。怀着几分恻隐之心,扶九天往少女面前抛了一块金锭。 放下笛子,少女凝眸看着他,缓缓伸手,捡起了地上的金锭。 足足十两重的金锭子,订做寿衣寿材绰绰有余,少女往寿材店跑了一趟,不等老父风光下葬,就匆匆赶了回来,怀揣剩余的银两,独自来到扶九天落脚的那间客栈,站在了他的床前。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扶九天和颜悦色地问。 进门后,一直低着头的少女口齿微启,嗫嚅:“爹娘……走了,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扶九天心头一动,六年前,他也经歷过一次,失去亲人,孤苦伶仃,寂寞空虚!这少女的心境必定也和他一样寂寞吧?看着面前这个身材十分纤瘦的少女,他的目光柔了几许,柔声问:“你可愿意跟着我?” “恩公当街买了我的身,”少女低着头,轻声答,“无心愿跟随恩公左右,这辈子,我就是恩公的人!” “你叫无心?”扶九天讶然。 “我姓莫,叫莫无心。”语声泠泠清亮,没有一丝少女的娇脆,听来反倒酷似少年清朗的声音。 扶九天凝神细看这当街买来的少女,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遍了她的全身,满意地点个头,道:“秀色可餐!” 一听这话,少女把头垂得更低,咬唇隐忍着什么。 并未细察少女古怪的神色,扶九天从床头取了个包袱,打开随身包袱,找出些衣物,抖开了,却是一件藕色绮罗裙裳,曼妙的罗纱轻如羽毛,绣有精妙的绒花流云图纹,似褶了千层的留仙裙摆随风轻盈飘舞,莲瓣纹饰刺在飘逸的罗带上,鸳鸯形的小小扣纹,实属绝品! 他的随身包袱里竟有女子的衣裙,莫无心见了有些吃惊,更叫人吃惊的是,他沖她递上裙子,毫无顾忌地说:“赶紧在房里换了这身孝服吧!” 在房里?他的眼皮底下? 难道,他已发觉了什么? 莫无心暗自惊疑不定,低着头久久没有伸手去接裙子,双手反而悄悄地摸到了腰侧。 目光微转,扶九天看了看她腰侧微凸之物,那里似乎藏掖着一把匕首,见她紧张的模样,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由得哑然失笑,突然拉过她的手,引导着她摸向他的胸口,柔声轻笑,“你不用担心,在这房间里换衣不会被野男人瞧了去……”闪着柔光的丹凤眼微眨,扶九天自嘲似的苦笑,道出一个惊人的秘密,“和你一样,我也是女儿身!” 掌心摸到异物,虽然不是很凸,但女子胸口特有的那种弹性、那种触感,都说明了一个铁铮铮的事实!伸出的手触电一般缩了回来,莫无心霍地抬头,瞅着人发呆,定睛细看,眼前这人儿确实有着一张极为好看的面容:饱满的天庭,两枚翠黛色的眉非常秀气,细细的眉梢微微上挑,狭长的丹凤眼中镶嵌着两粒宛如星子般黑亮的瞳人,笔直、坚挺的鼻樑,抿成一线的唇,薄薄的唇加上冷冷淡淡的唇色,这是薄情人所具备的特徵,但是,在这淡薄的唇边偏就挂了浅浅的笑纹,矛盾的组合,却显得分外出众。 出众的五官将坚毅冷静和温柔淡雅一刚一柔两种截然不同的神韵完美糅合,形成一种独特的气质! “你果真是女子!”莫无心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却也暗自惊喜。
第3页 扶九天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心知自己生为女儿身本就是案板上钉钉子——铁打的事实!除了父母之外,莫无心是第一个知道“天网”真实性别的人——公门里容不得女子来当差,她绝不容许她泄露这个秘密!于是,她绷着脸,一字一字地说:“记着,在外人面前,你万万不能揭了我的底!你若做不到这一点,就不必跟在我身边!明白吗?” 看她故作正经唬人的样儿,少女眨个眼,“噗嗤”笑出了声。 瞧她这样儿,方才这半分羞涩竟是装出来的?!扶九天气恼地挑了眉,“笑什么?还不快快换上裙子!” 以袖掩嘴窃笑,莫无心也拉了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道:“这裙子还是你自个留着穿吧,我是穿不得的……”无限苦恼的神态背后隐藏着几分狡黠的坏笑,莫无心一语惊人,“和你不同,我不是女儿身!” 五雷轰顶! 眼前这人儿眉色清丽,琉璃灿眸,双颊如玉晶莹,唇红齿白,端的是秀色可餐!只是,这人胸口摸来手感平平无奇,分明没有女子的独有曲线!扶九天宛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你你……是个、是个……”头晕目眩,穿着男装的扶九天仿佛看到一条乌龙摆在眼前,面前这个人,这个穿女装的人——居然是个男的?! 莫无心弯眸一笑,隐了几许狡黠,清丽秀逸的外表下,一颗玲珑百转的心窍,这当口,也能圆得谎来,“女子卖身总比男子容易些,姐姐怜我一片孝心,莫怪我乔装改扮!” 当真是假凤虚凰! 瞪着眼前巧笑的人儿,扶九天简直已说不出话来,回想方才让人摸了自个的胸口,挺俊的脸盘儿整个烫红,好歹有了女子的几分忸怩,叫莫无心看得一呆,心口忽而一盪时,她又板起脸来,递上那件藕色绮罗裙裳,强势地命令:“你是我买下的人,就得听我的话,既然扮过红妆,不妨再扮一次!” 轻轻抬手用袖子遮住秀美脸上的讪笑,莫无心偏不接那裙子,“你若是喜欢女子,就去找个俏红妆来,为何又让我穿这裙子?” 莫非……这人有不良嗜好? “无心乖,要听姐姐的话!”扶九天一牵他的手,柔声一哄,当真哄得人呆了一呆,双颊薄红,失了狡黠的坏笑,带着少年特有的羞涩,单纯可爱得多!她瞅着心头一盪,忽然觉得身边多一个如他这般的趣人儿,倒也不会闷得慌!莞尔一笑,她学着他方才的戏词,“你方才是亲口允诺了的——恩公当街买了我的身,这辈子,我就是恩公的人!”笑得莫无心又发窘地低下头去,她敛了笑容,正儿八经地说:“你不必以身报答,只需换上裙子,帮我做一件事!” 扮个俏红妆帮她做事?哪门子事? 看看硬是塞到自己手里的绮罗裙裳,又看看她正儿八经的模样,莫无心眨巴着眼儿,如同被人欺负了去,没处叫屈! 今儿个,他算是弄巧成拙! 第2章(1)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2588 华灯初上。 金陵城的章台路上,红灯笼串串高挂,小楼前倚门卖笑的女子浓妆艷抹,甩甩手中香帕,那股子胭脂味儿,勾了人的魂儿! 春月楼,这是城内最大的一家歌舞坊。楼中搭了一个彩台,台上丝竹靡靡,歌舞纷呈,台下圆桌张张,座无虚席。 楼上还有厢房套间,手面阔绰的公子、爷儿们,被殷勤地请上二楼雅间,关了门、隔了花障,看那珠帘里歌女抱着琵琶半掩面,公子小酌几杯佳酿,雾里看花,酒不醉人人自醉,当真是好一派风花雪月! 二楼迴廊拐角,扶梯缓步上来两个人,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人,领着一个轻纱遮脸的女子,走到二楼“兰”字号雅间,敲开房门,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房间里帷幔遮窗,自然光线幽暗,但陈设却是精緻,琴案、棋枰、画架……厚厚的地毯上织着绚烂的花纹,一张镶了水晶片的八仙桌,几张酸枝椅子,一扇绢质屏风,彩色丝线在绢上巧绣春宫图,香炉上菸丝裊裊,暗香瀰漫。一个轻纱薄凉的舞伎,轻歌曼舞,旁侧是吹拉弹唱的三个歌女。 八仙桌上摆了山珍海味,一个大腹便便的官老爷坐在席间,毛山绿爪伸得老长,色迷迷地拉着陪酒的丫头,左拥右抱,享尽艷福。 房中艷香流融,官老爷眯了眼,酒色昏昏之际,随行护卫敲门进来,俯耳小声说了几句。官老爷回头看看,见那头戴斗笠的年轻人垂手肃立,一旁等候差遣。官老爷端足了架子,斜眼吆喝:“丞相大人派你来金陵,擒拿那个杀手,你这厮好生可恶,足足迟了两个时辰才滚到本老爷面前来,那杀手要是来得早些,本老爷还能坐这儿,看你这副窝囊相?” 眉梢儿陡挑,倏又敛了怒气,扶九天暗自隐忍着,拱手道:“司徒大人收到月曜的拜帖,也敢夜间出府,寻花问柳,这份胆色,区区佩服!”大画轴套小画轴——话里有话! 这位司徒大人前些日子买了几个丫头进府,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不知如何泄露了消息,引得月曜在半夜里往他枕头边投了张帖子,明为改日拜访,实则要来惩恶收了他那条烂命。司徒大人惶惶几日,色心一起,在家中憋闷不住,大肆招来护卫,今夜又如同贼鼠出洞,嗅着春月楼里的气味来解解馋! “你这是拿话来损本老爷的面子?” 砰!官老爷怒颜拍案,酒桌子一晃,连着他腮帮子两块肥肉也晃荡几下,满嘴喷酒气,“本老爷带的随行护卫,足足一百余众,整个春月楼都被严密保护,那个吹笛子的傢伙要是敢来,本老爷让他趴到地上给人当马骑!” 一百多个护卫,刀光出鞘,围着个歌舞坊,如此大肆声张,只为满足这人的私慾!色慾薰心的混蛋老爷,惹得扶九天反感厌恶,但,为了顾全大局,擒拿杀手,她也只能与这混蛋合作一次,“房间里也得留个人……”怕只怕那杀手来时,这官老爷吓得连唿救的机会都抓不牢! “本老爷这厢快活,你这厮还想杵在房间里碍眼?去去去,快快滚出去!” 官老爷不耐烦地挥手驱逐,扶九天却领着轻纱遮面的少女上前几步,“我将她留在此处,司徒大人不介意吧?” “她、她是什么人?”官老爷一看来的是个女子,倒也来了几分兴致,毛山禄爪一探,扯了女子脸上那块轻纱,眯眼一看,果是一个美人胚子! “她是我的表妹,叫心儿。” 扶九天暗地里推了推“表妹”,莫无心很不情愿地给官老爷施礼,怕露了馅,不方便开口说话,只学着女子的模样,盈盈敛衽。今晚出门来的他,事先经过一番精心打扮,挽起那头乌黑长髮梳以流云髻,缀金步摇,系藕色缎带,印落梅花妆,点绛唇,双颊匀晕胭脂——纤纤美人,清姿妙绝! 官老爷看得呆住,如此玲珑精緻,如白玉瓷雕的人儿,当真讨人喜欢,无须扶九天再来劝说,他赶忙将人留了下来,又挥手驱逐房中的闲杂人等。
第4页 扶九天出门时,沖“表妹”再三叮咛:“有些风吹糙动,赶紧摇响你身上佩带的那枚铃铛。” “∴拢苯星不得的他,憋闷得很,索性与她赌上气了。 他这样儿,叫她如何放心得下?正想再叮嘱些事儿,却被混蛋老爷瞪了出去,与那帮护卫一同守在了楼下。 楼外冷清,楼里热闹,歌舞助兴,打情骂俏,好一番谄媚恶俗!官老爷乐在其中,莫无心一旁陪坐,却险些在胃里反了酸水,更恼人的是,混蛋老爷的毛山禄爪总想往他身上揩油,被他躲了又躲,实在躲不过了,抓了那只爪,狠咬一口。 混蛋老爷“嗷”一声叫:“小娘子好生泼辣!” 见惯了娇滴滴的丫头,今儿个尝了鲜,官老爷脸上肥肉一颤一晃的,还贴了过来,勐献殷勤,“小娘子今夜若随了本老爷,往后少不了你的甜头!来,本老爷先赏个小玩意给你!”说着,拎起一串玛瑙珠子,在美人眼前一晃,哪知小美人瞪了他一眼,火气正要发作,忽又转了转眼珠子,扭捏着嗓子笑嘻嘻地道:“我要那花儿,你赶紧给我采一朵来!” 花?哪有什么花?官老爷听得一愣,酒色熏红了的两眼眯成一条fèng,昏沉沉地往前一看,果不其然,一盆花卉冷不丁冒了出来,摆在窗前,绿萼上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迎风摇曳。 “这、这花……” 定睛细看,花托上一丝金黄,惊了官老爷的魂,手中酒盏砰然摔落,房中歌女舞伎不知何故,竟然纷纷倒地昏睡。受惊的官老爷嗓子眼里发紧,僵坐在那里,唿不出声,在旁陪坐的小美人突然消失了一般,居然不见了踪影,铃铛没有摇响,外面的人还不晓得这房里有了变故! “吱咿”微响,房中两扇窗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牵拉着,徐徐敞开。习习晚风灌入室内,随风一同捎来的是缕缕游丝般缥缈的笛声。 月光流泻,摆在窗前的那盆花卉有了奇妙的变化,一朵花蕾在风中摇曳,颤巍巍地舒展开一片花瓣……两片花瓣…… 金色的花瓣卷着丝儿,一丝丝地洒开,犹如金狮的毛,风中曼舞,端的是奇妙之极! 一缕笛声远远地传了来—— 伊始,轻如游丝,似有若无;继而,嘹亮清虚,扣人心弦;此刻,尖锐如针,刺痛耳膜。 挥之不去的笛声,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丝丝缕缕萦绕在春月楼二楼“兰”字号雅间的两扇镂花窗格前。 帷幔哗啦啦捲起,官老爷心腔紧缩,抽筋似的跳着眼皮子往窗外看,这一看,闯入视野的景致,令他久久窒息! 他看到了另一轮“月亮”—— 第2章(2)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2451 洁白透明的素丝裁剪而成的披风迎风飒飒地响,镀着月华,在风中舞动出弯如新月的弧度,披风的主人竟是倒挂金钩般倒悬在窗棂上,一袭银色劲装服帖地裹着劲瘦的身躯,一根根天蚕丝编织的腰带上悬挂着一枚拇指大的金葫芦,收紧的袖口绣着栩栩如生的麒麟图,金麟翔云,隐隐透着一份贵气。肩上扣着披风的扣子上镶嵌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明珠在黑夜中闪闪发光,银色的光晕圈绕着那人,加上那人倒悬弯曲的身形,乍一看,仿佛一弯银色新月自天际坠入凡尘,道不尽的飘逸脱俗。 那人的双手苏润如玉,十指修长有力,紧握着一支银亮的玉龙笛,笛子横置在两片妃色唇瓣上,吹奏着幽怨的声韵。除了两片唇瓣,那人的上半张脸隐藏在一副纯银打铸的精緻面具下,仅露双眸,双眸清亮晶莹,瞳孔内似点落两粒露珠儿,晶莹流转,一头乌亮的长髮被晚风丝丝缕缕吹拂着,于风中飘扬的美丽。 玲珑、飘逸、清妍——突兀现身于窗前的吹笛人,如月幻作了人形,在迷茫的夜色中、微风里,轻灵奇幻地舞动出幽怨、缠绵的音符,剎那间迷惑了官老爷的神志,控制了他的思绪,他忘了身在何处,忘了今夕何夕。 笛声不断,音律由抑郁哀怨、倾诉憾恨情伤,转为缠绵悱恻、藕断丝连的相思苦,继而又化作了清脆圆转、情深意切地唿唤着意中人。 声声“唿唤”如一只无形的手,招魂似的将官老爷招引至窗前,一步步地靠近吹笛人…… “啊——” 一声惨叫,惊盪在春月楼的二楼雅间,听不到那奇异笛声的护卫纷纷仰头往楼上看,突然惊叫:“月曜——月曜出现了——” 一听来了杀手,楼里炸开了锅,人潮往门外涌,往里沖的护卫反倒被堵在了门外,扶九天心急如焚,沖不进门里,索性,施了轻功,攀墙而上! 二楼小窗边,笛声渐止,黄粱一梦般空灵、奇幻的尾音如烟飘散。吹笛人凌空翻身,悠然倚坐窗台,如玉的双手把玩着那支玉龙笛,眯成月牙儿的双眸定定地瞅着倒毙于窗前的司徒大人。 开裂的眼角、骇然圆睁的双目、扭曲的面容——死相狰狞的老爷是被活活吓死的,被潜伏在心底的欲望、被那份见不得阳光的贪慾所吞噬!是笛声诱发了深埋在他心底的欲望与恐惧——仅凭一曲《勾魂引》便将他带入了一个永劫不復的幻境! “砰”的一声,翻墙而入的扶九天,冲上了二楼,勐力撞开房门,看到房中惨状,她倒吸一口凉气,盯住了窗台上坐着的人,“月曜?” “你是什么人?”吹笛人瞅着她问,语声泠泠清亮。 扶九天步入房中后,显得异常冷静,明亮的目光直直指向倚坐窗台的吹笛人。她一面缓缓解下腰间所系的一根锁链,一面微笑着答:“抓你的人!” 吹笛人饶富兴味地打量着她手中那根通体乌黑的锁链——锁链长约十六尺,链身细如竹籤,由无数个椭圆形的细环圈连而成,环环相扣,链身可挥舞出变幻莫测的轨迹,绵织成网,缠身锁骨! 这根锁链有个极为响亮的名称—— 天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妃色唇瓣扬起一道弯弧,吹笛人无声地笑了笑,“原来是老朋友来了。” “老朋友?”扶九天挑了挑眉梢,不以为然,“捕快与杀手,如何能成得了朋友?” “据我所知,你已被名捕门除名。此刻的你还有证明捕快身份的腰牌吗?”吹笛人斜睨着她。 “这有何难,只要抓住你,名捕门自然会重新接纳我,恢復我原有的身份!” 扶九天抖了抖手中的锁链,蓄势待发。 “原有的身份吗?”吹笛人略感疑惑地歪了歪头,“原来的你不都是独自行动的吗?想不到如今你不但丢掉了公门的铁饭碗,还多了个伙伴!” 扶九天心头微动,目光飞快地扫了扫倒在房中的人,不见莫无心的身影,她不动声色地反问:“你胡说什么?我哪有什么伙伴?” 吹笛人突然伸手指向她的身后,诧异地问:“咦?那么躲在你身后的那一位是谁?”
第5页 好奇心太旺盛往往会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铸成大错!扶九天领悟到这个道理时,是在扭头往身后张望的一剎那,那一刻,她只看到了烛光斜照着自己的影子。 藏在她身后的是她自己的影子! 她上当了! 霍地回头望向窗台,这时,窗口早已不见了吹笛人的身影。两扇雕花木窗在风中摇晃出“嘎吱吱”的枯涩响动,窗台上留下了那盆花卉,金色花朵,花瓣蓬松卷丝,丝丝洒开——这花有个响亮的名号,叫“金狮曼舞”! 扶九天盯着那盆花卉,呆愣片刻,懊恼地长嘆一声,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走至窗前,折了那花攥在手中,带着几许郁闷、几许不甘,骋目远望。 窗外—— 火光点点,锣鼓震天,一拨拨衙役挎刀而来,包抄了春月楼,搜捕杀手。 “大人!大人——” 护卫终于冲上楼来,见司徒大人倒毙在房中,不禁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赶紧去楼外搜一搜,看看月曜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名捕门里办过案子,自然懂得怎么调遣人手,扶九天冷静地指挥这些人分头搜集线索,但,依照以往的经验,她知道月曜不会留下丝毫破绽,却也不甘心白忙活一场,又在楼下细细搜寻了一番,没查得有用的追兇线索,却听得一个护卫来报:“那些昏迷的女子都没有什么大碍,灌几口凉水也都醒了,就是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你领来的那个女子,还在房里躺着,不见清醒,似乎中了迷香,你赶紧上楼看看。” 无心也在房中?她怔了一怔,匆忙上楼,方才不见了踪影的人儿,此刻果然躺在房中那扇绢质屏风后面的墙角,或许是她只顾追查杀手潜逃的方向,没有留意到这个角落,眼下见人还在,她稍稍松了口气。 “无心?” 唤不醒昏迷中的人,她也无心滞留此处搜查线索,片刻也不耽误地冲下楼去,唤了脚夫来,抬人下楼,放进轿子里,扶着轿子走了一程,顺道去药铺买了些醒神的药,破晓时分,回了客栈。 第3章(1)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2005 回到客栈,给昏迷的人灌了些醒神的药酒,等他醒来时,半天的工夫也消磨了去。 扶九天反剪着手,在房里来回踱步,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上传来“毕剥”声,是她熟悉的暗号。 匆忙上前开门,房门外站着的人正是丞相府上遣来的信使,他把一封信交到她手里,冷冷地说了句:“这次行动失败,丞相大人震怒!他给了你十天时限,如若还查不到月曜行踪,你就该履行对大人的承诺,以死谢罪!” 她心一沉,“大人还有什么话交代属下吗?” 信使指了指那封密函,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砰然关上房门,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密函看了看,眉尖打了个褶皱,取出火摺子将这封信烧掉,她坐到书案旁,持起茶托里一盏凉茶,却又重重搁回桌面,茶盏里茶汤震盪着溅出少许,洒在手背上,她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坐着,目光没有焦距地游离。 “餵……”床铺上传来一声轻唤。 她回过神,踱至床前,低头问:“什么事?” 神智清醒地躺在床上,莫无心红着脸,期期艾艾地答:“我、我……肚子饿了……” 扶九天看看窗外天色,暮霭沉沉,不知不觉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她扶起床上的人儿。 莫无心皱眉看了看自个身上一袭绮罗裙裳,一肚子不痛快,“我可不可以把这裙子换掉?” “好啊!”她慡快地答,愉悦的神采刚浮现在他脸上时,她却指了指床头包袱里那几件裙裳,道:“你随便挑一件换上。” “不必了!” 他挑哪一件还不都是女子的衣裙? 傍晚时分,酒楼里生意渐旺。 店门口迎着八方财神的店小二长了记性,一眼就认出昨儿一早来过酒楼的那位年轻人,忙热情地上前招唿,领着客官至二楼雅座。 扶九天依旧挑了临窗的雅座,与莫无心一同入了座,吩咐店小二上几道招牌菜再加一碗米饭。 莫无心却不依了,“怎么是一碗米饭?” “你吃完这一碗,不够,让小二再上一碗。”她显然会错意了。 他微微皱眉,“你吃什么?” “酒!”今晚她要痛饮一番,一醉解千愁,“小二哥,上一壶酒来!” “好嘞!”店小二颔首,退了下去。 莫无心一手托腮,满不开心地噘着嘴,“女孩家少喝些酒,会伤身的。” 想不到他会说这话,她讶然挑挑眉,忽又轻嘆:“我心里堵得慌,喝几杯只当解解愁。” “你有心事?”莫无心瞅着她,突兀地问:“是不是那劳什子大人的信让你心烦了?” 她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他似乎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心,“不是。” 她的回答显然没有令他信服,“那么,你干吗犯愁?” 她轻嘆,转眸眺望窗外,天还没有暗下来,却已经见了一弯浅月,藏在天空的那一个角落,那样的遥不可及。用天网网月,谈何容易!“我该怎么做,才能更清楚地看清月的全貌?” 月曜究竟长什么模样?查清月曜的身份、背景,网月一事就容易些,但,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拨云见月? “这个容易!”莫无心遥指天际,“到了中秋,月亮是最圆的,你不就可以看清它的全貌喽!” “中秋?”她的心,咯噔一下,再过十日,恰巧就是中秋!原来如此!丞相大人定下的时限,如果完成不了任务,中秋之夜,就是她赴黄泉与父亲团聚之时! 两个人望着窗外月色悠然出神时,酒菜已陆续摆上桌面。 酒,仍是那一壶状元红! 她推了杯盏,直接拎起酒壶,就着壶嘴咕咚咕咚痛饮,喝了小半壶,酒壶已被人噼手夺了去,抬眼一看,莫无心正把夺来的酒壶藏到背后。 “把它给我!”未及细想他怎会如此轻易地从她手中夺去酒壶,此刻的她满心满眼只有那壶能令自己暂且抛开烦恼的酒。 莫无心静静地望着她,不语。 “快把它还给我!”难得地,她沖他发火。 他眯着眸子,依旧不吭声。 “无心?”凝眸细看,她惊觉此刻敛容不语的他没了平素那份狡黠可爱,浑身透着一股子冷冷的怒意,敛而不发的怒气,奇异地震慑了她的心,她莫名地慌张起来。 “怎么啦?”她伸手轻触他的脸颊。 他勐然抬眼直直瞅着她,她赫然看到他眸子里点点幽冷如霜的利芒。 “酒入愁肠,愁更愁!你为何不学着洒脱些,学着放过自己,也放过……”口型一圆却又松开,他转眸望向天边一弯浅月,如烟淡渺的轻嘆逸出唇外,“何苦要把自己逼入绝境呢?”
第6页 她浑身一震,他为何有这番感嘆?字字包含深意,他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不!不可能!她与他相识不过短短几日,她猜不透他清澄的眸子里隐含了什么,而他,又如何能猜得透她心中所想? 第3章(2)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2464 “你懂什么?”掩饰住被人看穿心事时的惊慌,她伸出手,“今夜,我只求一醉!”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酒递还给她,而后,他飞快地起身,匆匆下楼。 “无心!”她急忙伸手,没能拦住他,只扯下了飘逸在他腰侧的罗带,手中紧握着罗带上散开一半的鸳鸯结,她心里骤冷。 他走了?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却不愿陪在她身边了?原来,只有她一人在犯傻,以为今后不再孤单寂寞,身边多了个人,再多的苦也会有人与她一同分担! 真傻! 她一仰颈,一口气饮下这大半壶的酒,摇一摇空空的酒壶,一手支额,连连苦笑,直笑得眼角微微湿润。 “九天!” 一声熟悉的叫唤,她勐地抬头,心中挂念的人竟去而復返。 莫无心笑嘻嘻地站在桌前,手里捧着一罈子汾酒,拍开坛口的泥封,干冽醇浓的酒香扑面而来,撩人心醉。他抱起罈子往两只空盏里满上酒,举杯道:“今夜就让我陪你共饮这坛酒,同醉一场!” 她呆呆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这傻人儿居然要陪她同醉一场,同醉一场呵! 眼角酸涩得厉害,她忙接过他手中那盏酒,一口气喝个点滴不剩,许是喝得急了,她连连呛咳,眼角有一滴透明的液体滑落,悄然拭入袖口。 被烈酒呛得涨红了脸,她却显很开心,放下酒盏,什么也不想,一把握住眼前这人的手,她似哭似笑,“无心、无心……莫无心!” “嗯?”他皱眉看着她那张被酒醺得酡红的脸,只觉手腕被她拽得生痛,“你醉了。” “我没醉!” 她摇一摇头,拉着他的手贴到脸颊上,苏润清凉的触感,令她舒服地嘆息一声,忽又松开他的手,重新斟满一盏酒,照样一口气喝下,腹中的火辣升腾而上,面颊火烧似的灼烫,她却大笑起来,“痛快!” “你这样儿,哪还像个女儿家?”莫无心轻嘆着摇一摇头。 笑了几声,她索性捧起酒罈子痛饮几口,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沖那玲珑少年一笑,霍地举起酒罈子往地面一掷,乒啷!酒罈子被砸个粉碎,酒水飞溅,她痴狂地笑,“只恨不是男儿身!” 只恨不是男儿身—— 从娘亲将她生出来的那一刻起,爹爹每日重复嘆息的话语就是这一句!从他看她的眼光里,她只能读到失望与悲伤! 若不是爹爹身患重疾,若不是娘亲因病早逝,爹爹会选择再要一个,一个真正能够传宗接代、继承扶家家业的儿郎! 不甘心!不甘心被冷落忽视,既然改变不了生为女儿身的事实,那么,她只有自强不息!自她懂事起,便撕碎了裙子,削短了长发,扯掉缚在足上的缠脚布,从此,她只穿男儿的衣衫,男子干的粗活,她抢着去做,噼柴、挑水……还学会大口喝酒,大步走路,但,无论她怎样努力,也从未在爹爹口中得到一句称赞。 她来了初红,染了被褥,他见了,只是狠狠地甩她一耳光,冷冷地说:“你就认命吧!” 不!她不会认命的!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痛!她咬牙,不流一滴泪。她开始暗地里照着秘籍偷学扶家索法,寒冬腊月,在结冰的河面上练步法、索法,她的悟性与坚执,终令她掌握了扶家索法的精髓。 那一夜,她在河边浑然忘我地练功,爹爹突然闯入,拖着伤病累累的身子与她揪斗。她横了心,将他打趴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眼中焕发光彩,重新燃起了希望。那一夜,她终于在他口中听到称赞的话,得到了重视,得到了认可,最重要的是……得到了父爱! 她,更加努力;他,加倍地关注了她。十四岁那年,她对天发誓,一定要弥补他生前的遗憾,达成他的遗愿,名利场上,她要拼!拼出成就,拼上巅峰!名利巅峰!令他含笑九泉,最重要的是,她要证明,女子绝不输于男儿!只为从小受的委屈,她誓要争一口气! “只恨不是男儿身……” 她喃喃自语,摇摇晃晃地跌坐回椅子上,扶着额头,又笑又嘆。 她真箇醉了。 莫无心悄然走至她身边,轻轻一推她的肩,她蔫蔫地趴在了桌子上。 “九天?”他大声唤她,得不到回应,她已陷入了迷离的醉梦里。他皱一皱眉,轻嘆,“这是何苦?” 坚毅冷静如她,内心竟也有许多难言的苦楚,背负了如此沉重的枷锁,她难道不觉得累吗?望着醉梦里仍紧锁双眉的她,他脸上浮现一丝怜悯,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招来店小二结了帐,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他弯腰将烂醉的人儿抱起。 离开酒楼,返回客栈,入了房,他将她安置在床上,掖好被子,吹灭蜡烛,让夜色笼罩这间屋子。 他静静地坐在床沿,幻魅的眸光凝注着床上之人,忽听她在醉梦里“咯吱”地磨了磨牙,唇齿间吐出模煳的声音:“……月……曜……” 他一笑,猝然俯身,唇贴至她颈侧,碰触到颈侧跳动的脉搏,唇微开,牙齿精确无比地咬住显示了生命迹象的颈动脉,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齿尖压在脉管上,逐渐咬紧! 醉梦中的扶九天吃痛地呻吟一声,迷迷煳煳地睁眼,看到伏在她身上的人儿,与他那幻魅的眸光交汇,她困惑地眨眨眼,“无心?”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看到幻魅的眸光忽转清澄,她舒出一口气,重又闭上眼,放松心神,进入梦乡。 见她安然入睡,他的神色却变幻不定,压在她颈侧的齿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他轻嘆一声,指尖微微拂过她颈侧一圈乌青的牙印,把脸埋在她肩窝里,唿吸着她那掺和了酒味儿的体香,他的眼中逐渐泛起一层水光,幽怨地低嘆:“天网!为什么你是天网?” 天网居然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这一点,他始料不及!昨夜客房床上,当她把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贴至他唇上吐哺药酒,声声唤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乱了,一直留在了她的身边,陪伴着她,看她一颦一笑,不知不觉撩拨了心弦,颤出心动的频率,明知这将是一个永劫不復的深渊,他竟难以悬崖勒马。 罢了、罢了!如若註定没有结果,他甘愿与她醉一场、梦一场,哪怕梦醒时,魂飞、魄散! 第4章(1)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4233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凌晨。 明亮的晨光透过镂花窗格洒落床前,微微刺痛她的眼,半眯着眼揉一揉太阳穴,感觉耳朵里像塞进一面铜锣,哐哐敲个不停,头痛欲裂!
第7页 这酒果然是伤身的。 扭动一下略显僵硬的脖子,她的脸颊不经意地碰触到某件物体,诧异地偏过脸一看,入目的景象令她一时忘却了唿吸——一张睡颜近在咫尺!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诧异,无心怎会与她同床共枕睡了一宿?难道是她酒后乱性,做了什么出轨的事? 嘶—— 她倒抽一口凉气,微微掀开被褥往里一瞄,幸好!她与他都穿着衣裳。 平稳一下悸乱的心跳,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悄悄往床外挪,或许是过于紧张,足踝不小心碰到床柱,木床唧唧作响,熟睡的人儿忽然皱眉,翻个身,压住了她的衣袖。 心,怦怦跳得急,她屏住唿吸,一点点地把衣袖往外抽,袖子从他身子底下解脱出来,她刚松了一口气,不料,他又翻了个身,长长的睫毛微颤,如蝶翼翩然飞起,惊现了乌黑晶亮的瞳人,清澈的瞳仁里映出她那张略显惊慌的脸——她正想跨过他的身子离开床铺,刚张开两脚跨到他身上时,他却醒了,她以极其暧昧的姿势伏在他身上,做贼心虚地与他面面相觑。 莫无心呆呆地与她对视片刻,突然绽开笑颜,伸了个懒腰,双手顺势向上勾住她的脖子,以浓浓的鼻音撒娇似地唤一声:“九天,早啊!” 软哝的语调拖带着甜腻的尾音,加之慵懒魅人的眼波递来,她顿时心跳失速,手脚发软,“砰咚”一声从床上直直落至床下,又飞快地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两手死死地捂住了鼻子,指fèng间泄出一缕殷红。 她慌乱地踹开房门,也顾不得穿没穿鞋,撒开脚丫子,一熘烟儿没了影。 看着那仓惶逃远的背影,一丝狡黠的笑波盈上看似清澈无瑕的眼眸,其实,他方才一直在假寐,就想逗逗她,看她还有没有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唉!结果是压根没见着她怯怯羞羞的样儿,反倒见她满脑子歪念地喷了鼻血,这种反应落在男子身上才算正常吧? 他下了床,偷偷打开她的包袱,翻出一件藏青色长衫,换下那件绮罗裙裳,恢復一身男儿装束,把裙子卷做一团胡乱塞到床底下,一双大尺码的绣花鞋也踢到床底下,眼不见为净! 他赤着脚跳到门口,正想扶一扶那两扇踹歪了的房门,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瞄到院落里站着的两个人——扶九天与一名头戴无脚幞头的公差。二人似乎在谈论些什么,当扶九天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给公差看了看后,原本凶神恶煞似的公差立即缓和了脸色,露出谄笑,连连致歉着退了出去。 扶九天将那张文书叠放于袖兜内,满怀心事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忽又想到什么,勐一抬头,恰巧与莫无心疑惑的目光撞在一起,看到那双清澄的眸子里流露着些些担忧,她的眼神温柔地浮动一下,回到房中,关上房门,见他穿上了她的衣衫,心中一动:真像……烙上了她的印记。 撩过他的发,她微微一笑,“我帮你束髮可好?” 莫无心看着她,眼神清澈含笑,开心地点了头。 持一把木梳,对着一面菱花镜,她轻柔地梳理他的发,发上的清香沁入她的鼻息,神志忽有一丝迷醉。髮丝在她指尖缠绕不休,千丝万缕! 从菱花镜中,她看到他眼中无声的关切,他则看到她眼中的隐忧。镜中除了他与她的身影,扶九天还敏锐地透过镜子捕捉到窗边一闪而逝的一道人影! 行踪暴露,不但公差寻上门来盘问她只身来到金陵的意图,昔日的仇家也隐藏暗处时刻窥探着她,只要有一丝的疏忽大意,那些人就会从她背后放冷箭,置她于死地! 危机丛生! 此刻,最危险的,就是留在她身边又毫无自保能力的莫无心!这个浑金璞玉般的少年,清丽的眉眼,玲珑心窍,无须她多说什么,他总能猜到一些,看似天真无瑕,实则狡黠又会使坏,有时又可爱羞涩,如同一只刚出巢的小狐,当真让她捨不得放手! 束起他的发,手中清凉柔滑的触感,令她留恋、不舍! 暗自打定了一个主意,她故作轻松地问:“今日无事忙,咱们出去游玩一天,逛逛金陵城的繁华闹市,可好?” 莫无心眼睛一亮,拊掌称好,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往外走。 金陵的东大街,商号林立,行人熙来攘往。 走到街上,莫无心满心愉悦地挑拣货摊上琳琅满目的物品,看到称心的东西,就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扶九天。 抗拒不了他那期盼的眼神,扶九天大方地掏钱把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买下——捏好的面人、滑稽的面具、精巧的纸鸢、十支糖葫芦、麦芽糖……吃的、玩的、用的、看的,两只手是捧不过来了,偏偏他是捧到手里的就不再去看,两只眼睛又往街边货摊上熘来熘去。 “九天,我要那个!” 童心未泯的他指着货架上一只圆圆大大的锤丸。 他的手一指,她就来了连锁反应——往口袋里掏钱。 “帮我拿着。” 他把买来的东西统统丢给她,只留刚买的那只锤丸,把锤丸顶在头上,伏下身球滚后背,立时球回头顶,一搭“打鞦韆”,球远远地飞了出去,击在一面墙上反弹回来,他用足背一接,抬足,倒立身子,球滚回头顶,他站了起来,头顶着球沖她笑。 闹市里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时下无论平民百姓或王公贵族都风行蹴鞠,市井内随处可见踢球嬉闹的人,如他这般球不落地、技艺精湛的,除了齐云社,民间也不多见。 玩了一会蹴鞠,他又往热闹的地方钻,挤进一处勾栏瓦舍,笑唤:“快来看,这里好热闹!” 扶九天手捧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货品,慢吞吞地尾随他进入一座瓦子莲花棚,占了一处高高的座位,看戏台上嘌唱、说史、傀儡、影戏……精彩纷呈,看官欣赏到妙处,少不了又是一通喝彩。 她也是少有空闲来勾栏瓦舍里瞧这些伎艺,把手中的东西搁在身旁一张空座上,她难得来了兴致,翘首看台上艺人伶官的精彩表演。 “快看!末泥(主角)上场了!” 身边的人儿欢唿雀跃,她一看,戏台上正轮到杂剧上演:末泥、引戏、副净、副末、装孤和旦,出台演员六人,分饰丞相、一僧、一道、一家丁、二官员,讲的是《元祐党禁》,戏风滑稽—— 僧人入丞相府验度牒,度牒为元祐年间颁给,宣无效,令人扒下僧衣,强令还俗。道士情况相类,下场相同。官员求职,官告为元祐年中颁发,宣就此除名,削职为民。众人颂丞相“绍述”之德,家丁来附耳报告:“今自国库领来相爷薪俸,共一千贯,可全是元祐年间所铸钱,请您定夺。”丞相眼珠一转,低声吩咐:“速从后门搬运回家。”不想被侍候于旁的另一官员见到失声喊:“丞相对元祐怎么两样态度!” 这齣戏讽刺时政荒唐,揭露官场龌龊,莫无心看得大唿过瘾,忽又扭头沖扶九天冒出这样一句感慨:“你看,这个丞相恬不知耻、贪图金钱,着实可恶!如今除了京城这一块歌舞昇平的繁华地,其他地方都倍受苛税、灾荒、战乱之苦!可惜有人看不到哀鸿遍野,一心只求名与利,一心只想助纣为虐!你说这人可恶不?煳涂不?”
第8页 这一番话问得扶九天哑口无言,喉咙里像扎了根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无心所讲的,正是她不欲与他辩驳的。 “这人是不是很煳涂?”他执意追问,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覆。 但是,她令他失望了,“不!或许这个人是有苦衷的,也或许这个人有着毕生追求的一个目标,是不能半途而废的!否则,放弃了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就等于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你明不明白?” 他很认真地问:“如果这个人所追求的目标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明知是错,这个人还要执迷不悟,继续错下去吗?” “只要这个人认为是对的,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还是会坚持到最后!”她有她的坚执。 他瞪着她,直瞪得她云里雾里,不解他为何这般恼火,对着他的怒气,她依旧是笑眯眯的。 她的笑,在他看来就是轻率与薄情! 心中一痛,他霍地起身,愤然抛下一句:“十足十的朽木!”转身冲出莲花棚。 “嗳?” 挨骂的这位一脸茫然,她哪里惹着他了?仔细回想,她仍找不到癥结所在,无奈地摇摇头,捧起一堆货品走出棚子,抬眼就见他正面壁站在一个角落,她走到他身边轻唤:“无心!” 他把头扭到一侧,后脑勺对着她,愣是不搭理。 还在闹别扭啊?她好气又好笑。这人居然犯起小性子来了!她从一堆货品里挑出一支糖葫芦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哼!”他一甩头,瞧也不瞧这糖葫芦。 她又挑出一块麦芽糖凑到他嘴边。 他抿着嘴,抬高下巴,瞪着人家屋檐斜挂的一块碎瓦。 哎?还不行哪?把怀里一堆杂物翻了个遍,她抓起那只圆圆的锤丸往他头上一掷。 “咚”一声闷响,正憋着一肚子火的人儿伸手摸摸额头,喝!脑门子被砸出个大包包,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霍地转身瞪她。 她仍是笑眯眯的,取出纸鸢问:“咱们放风筝去,好不?” “不去!”他闷闷不乐,“你不是有正事要办吗?干吗又浪费时间来陪我?” “你是不愿意我陪在你身边吗?” 他默默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抬手轻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心中一股无名火被她那温柔的指尖悄然拭去,他微微嘆口气,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骨骼纤细,略显粗糙,手掌上一个个厚茧磨得他掌心发痒。由这茧的厚度,他便知她昔日定是吃了不少的苦!指尖微微搔拂她的掌心,他问:“我陪在你身边,你觉得开心吗?” “当然开心!” 手心越来越痒,她用力握紧他的手,默默感觉包拢在手中的那份苏润微凉的温度,心湖荡漾了一下。 “我要骑着马去放风筝!”他兴致勃发。 她沉吟片刻,毅然点头,“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牵匹马来。”凭着丞相大人的亲笔文书,她可以在驿站借用一匹马。 他点点头,目送她拐入一条巷子。 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枯等,他无聊地数着眼前晃过去的一双双各式各样的鞋。蓦然,一双红黑两色交杂的长筒软靴从他低垂的视线里晃了过去,又折了回来,停在他面前。 第4章(2)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4739 他一抬头,见面前站着一名公差,正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 “生面孔,外乡人。” 公差说了这六个字,取出一对脚镣,一面往莫无心脚上套,一面兇巴巴地喝令:“你!随我到官府衙门走一趟!”京城里闹了工部司农寺郎大人和司徒大人两桩命案,凡是外乡人入得京城,半数都会被衙门公差抓去问话收押。 莫无心勐地踢出一脚,踢到这公差的下巴颏儿,冷冷呵斥:“有眼无珠的蠢奴才,本王你也敢锁?” 公差一手按着红肿的下巴,愣住了,看眼前这少年,眉宇之间透着分贵气,幽冷的眸光落在他身上,他的后嵴樑冷飕飕地发寒,竟不敢再追问下去,转身踉踉跄跄地逃开了。 莫无心重又垂拢眼帘,目光凝在足侧那一对遗落的脚镣上,若有所思。 “公子!这位公子!” 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莫无心扭头一看,一位短衣葛布的白髮老翁笑容可掬地站在他身后,打量着他。 “公子近日会有大难临头!” 老翁一语惊人。 莫无心一言不发地瞅着这老翁,只当这类算命术士是在故弄玄虚。 老翁眯着眼,呵呵一笑,“公子这几日命犯桃花,是一场桃花劫!命定的有缘人与公子命格相剋,因此,那位有缘人近日也将有一场生死劫!” 命定的有缘人?莫无心暗自心惊,迟疑地问:“在下请教,此劫可有解法?” “有!”老翁从袖子里掏出一条五色盘丝递给他,叮咛:“此物必须系在手腕上,危难之时方可救一人性命!” 莫无心手捻这五色盘丝,只觉滑稽可笑——五色盘丝民间相传是系在手腕上用以辟邪的,此物随处可见,小贩的摊架上就摆着数十条一模一样的盘丝,这老翁铁定是在唬弄人! 一皱眉,他正想把五色盘丝还给老翁,抬眼时,面前哪还有老翁的身影,左右前后张望一番,压根就不见方才那个老翁,他像是凭空消失了。 莫无心愕然呆立半晌,心中蒙了层疑云,最终还是把五色盘丝收入衣兜。 这时,东街传来悦耳的铃声,他抬眼就看到了扶九天。她骑来一匹黑斑纹的青毛马,马脖子上繫着一串铜铃,马络头是用青丝绳做的,虽称不上华丽,却也剽悍壮实。这种马一日可行三五百里,应是驿站里担负传递公文、物资任务的递铺备的军用马,这会儿居然沦落到她的胯下,充当游山玩水时的代步工具。 青丝勒马,马背上的人儿向他伸出手,“无心,坐上来!” 他搭着她的手跨至马背。 “嗨!”她抬脚一磕马腹,马儿吃痛,往前急驰,路人纷纷避让。 一路驰骋,直奔西南郊外。 城外五里短亭,依山傍水。 江干松柳婆娑,水波溶溶曳曳,盈溢点点金碎波光。北岸一片平野,无边辽阔,秋风宜人,吹起些黄的糙叶,粉蝶对对翩飞。不远处,青山如黛,眉峰如聚。 慡朗的秋风捎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远远的,欢腾而来一匹骏马,铁蹄下糙叶无风自起,折断的叶精飞扬在空中。 青丝勒马,马儿喷着响鼻,铁蹄稳稳而立。马上之人纵身一跃,衣摆飞旋着落足平野,再伸手接住另一个自马背跃下的人儿。一串串轻快愉悦的笑声飞扬,两个人脱了鞋子,赤足飞奔于平野上,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这朗朗晴空。 “咱们来放风筝。” 扶九天举高手中一只纸鸢。 莫无心指着纸鸢上画的比翼鸟,别有意味地沖她笑,“你看,这两只对翅的鸟儿像不像咱俩?”
第9页 扶九天看着这纸鸢,目光迷惘——比翼双飞哪,他和她么? 莫无心把纸鸢放在地上,咬破指尖,在纸鸢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快!快把你的名字也写上去。”他催促她。 只当他是孩子气地与她闹着玩儿,便也依言咬破指尖,在他的名字旁边落下她的名。他又在两个人的名字下方写“比翼”,她则接上“双飞”二字,再一同放飞这只纸鸢。 一点点地放长手中的线,看纸鸢越飞越高,松开手中最后一点丝线,他与她的心随风筝一同飞翔至宽广无垠的天空,自由地飞,慢慢地飘远。 风筝飘得无影无踪,两个人都傻傻地以为这对比翼鸟已载着一份美好的心愿飞入九霄宝殿,好叫琼楼里的神仙看到。 放飞了风筝,二人又躺在平野上,闭着眼,听那山、那水、那风,似乎在笑,飒飒的笑、哗哗的笑、丁冬的笑,全是欢快的笑! “九天!”他突然唤她。 她睁开眼,看到他清澈眼眸里漾开的笑。 “我想用一辈子来看你,看高兴时的你、烦恼时的你、生气时的你、喝酒时的你……还想看飞舞时的你!” “飞舞?”她看着他,温柔的眸子里包裹着他的笑颜。 “是啊!以前娘亲开心时就会为爹爹而舞!”他猝然站起,“你等我一下。” 他飞快地往河边跑,散开的长髮飞扬,她追随而去的目光,痴然。 片刻之后,在河边寻寻觅觅的少年欢唿一声,弯腰在地上采了些什么,飞奔而回。 坐至她身边,他摊开右手,手中赫然是一束芳香醉人的杜若,折此香糙通常是赠送情人的。 她脸上微红,伸手欲接这束杜若,他却缩了手。 “你听好喽!” 他神秘地一笑,指尖捻着杜若,以双唇稍稍含住叶片边沿,一吹,缕缕透亮的音符吹奏而起,音色空灵清虚,如澄澈的甘泉润入心田。 扶九天惊讶地看着用一束杜若吹奏出动人音符的少年,渐渐地,心被这奇妙的音律牵动起来,在少年多情的目光凝视下,她徐徐站起,解开长衫的扣子,让衣摆飞扬于风中,错步、拧身、迴旋、弹指,腰肢柔韧地摆动出美妙的幅度。 她将武与舞融合,足尖、指尖随着曲子的高低轻重变幻,挑、撩、弹,旋、踢、勾、点,流畅的舞姿恣意展现她独特的性格魅力,举手投足既有男子的坚韧刚毅,又不经意地流露着内心的温柔淡雅,使得一舞刚柔并济,扣人心弦! 莫无心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曲风突兀变化,嘹亮音符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音调节节攀升,嘹亮至激昂至狂放!如暴风骤雨勐然而至,似湖面促起轩然大波,像万丈瀑布奔腾而下,万千水花迸溅,怒放的音符撞击在心弦,带来灵魂的震撼! 扶九天的体内翻腾着一股迫切的欲望——把所有的心绪、情愫从身体内释放!情感随着肢体的飞旋狂摆淋漓酣畅地爆发出来!狂放的曲子中,她飞舞至如狂花落叶般洒脱的境界!喜怒忧思爱憎欲——佛家弃若尘泥的七情六慾经她洗鍊、豪放,空灵变幻于舞姿中。此刻,天上人间,唯此处至情、至性! 猝然,飞流直下的瀑布枯竭于半空——怒放的音符突兀中断!旋舞腾跃至空中的她突然没了支撑,身形一顿,直直坠落。 因这一坠,糙丛间疾射而出的一支冷箭便落了空,箭矢擦着她的发梢一闪而过!双足落地,神志如同从梦幻之中勐然甦醒,她浑身冒了层冷汗,若非莫无心突然停止吹奏,她就躲不过这支冷箭,明知眼下危机丛生,她竟一时忘我,险些丧命! 定一定神,她状似漫不经心地看看四周景致,糙叶翻动,不远处的糙丛中隐隐传出撄菸11臁—有埋伏!对方像是在等待突袭的最佳时机,当她浑身戒备时,对方亦不敢轻举妄动! 敌不动,则她先动!悄然捡起一粒石子扣在指间,勐一弹指,石子“咻”一下疾射而去,没入不远处那堆糙丛中。糙丛内一声闷哼过后就没了动静。 她微微松了口气,走至莫无心身边,紧挨着他坐下,状似轻松地问:“怎么不吹了?” 莫无心半眯着眼,双手不自觉地将那一束杜若揉碎,“我吹曲子时,灵台须澄静,容不得一丝杂念,若有外来干扰,心绪就会有所波动,曲子自然就吹不下去了。奇怪的是……”他环顾四周,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那堆糙丛,忽又抬眼望着她笑,“这里根本没有外来干扰,我也不明白自个为什么突然吹不下去了。” 扶九天暗自松了口气,原来无心的感应力超乎寻常,无意中救了她一命!看他额头上不知为何竟冒了一层虚汗,她伸手揽过他的肩,让他平躺在糙地上,头枕着她的双膝,指腹柔柔抚摩着他光洁的额头,“累不?你先躺着歇一歇。” 莫无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翕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忍了下来,从衣兜内掏出一条五色盘丝,缠到她右腕上,还仔仔细细地在丝梢扣上双心结,这是一个死结,要想取下盘丝,只能以剪子剪断这双心结。 “五色盘丝是辟邪挡灾的幸运符,你一定得戴着它,千万不要解下来,好么?”他无比认真地说。 看看手腕上盘丝扣住的双心结,一股暖流徐徐淌过心田,她颔首答:“好!” “你保证,绝不解下它。”莫无心似乎在忧心什么,曲子中断至此时,他的脸上仍留有惊悸后怕的异样神色。 扶九天郑重地答:“我保证,绝不解开这双心结!”与五色盘丝的辟邪功用相比,她在意的只是这丝扣的双心结。 他暗暗松了口气,闭上眼,感受她温暖的手指轻抚他额际时带入心坎的丝丝柔情,耳畔隐约听到潺潺流水声,不禁喟嘆:“真希望我俩能像那河水,长长久久、没个尽头地流淌下去!”似水柔情,缠绵不尽!多好、多好! “长长久久……”她微锁双眉,在他闭着眼时,便看不到她脸上的忧愁。 只有今日,她与他还能如亲人般相依相偎地处在一起,排遣灵魂深处的孤寂,而后,这个“亲人”终将成为她此生唯一的牵挂,她会独自默默地祈祷他永远无忧无虑,永远……平安!是的,平安!她有一百个理由把他留在身边,却只有一个理由将他捨弃——在她身边,他会有性命之忧! 幽幽一嘆,她别有用心地问:“无心,你心中有没有最迫切期盼实现的愿望?” “有!”他睁眼,眼中盈满笑意,“我想与你一起远离俗世纷争,寻一处桃花源,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无鬚生死缠绵,只求平淡一生!他已然向她表达了心迹。 “九天,放下心中所有纷扰,随我一同离开京城好吗?” 不敢看他渴求的眼神,她将目光远眺,茫然地“嗯”一声,浅浅的鼻音模煳不清,他却捕捉到了,且信以为真地笑了。
第10页 轻抚在他额际的手指游移着,突然盖住他的眼睛,“睡吧!好好睡一觉,醒来后,我带你离开金陵。” “真的?”惊喜的声音。 “嗯。”如烟般轻渺的回答,经不起风儿一吹,散去无踪。 他安心地闭了眼,片刻已沉沉入睡。 痴然凝望他纯真的睡颜,她心中犹如搅起一团乱麻,千丝万缕,终究还是决绝地落下一刀,斩断烦丝——她飞快弹出一指,封住他的昏睡穴。 搀扶着他坐上马背,她一抽缰绳,策马狂奔,绕着河岸至五里亭。 亭子里等候已久的一名递铺,急忙迎出亭外。 扶九天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这名负责运输物资任务的递铺,嘱咐:“将马背上的人送至湖州秦府,就说老友九天请他们代为照顾此人!” 递铺犹豫着,“这也是丞相大人交代办的事?” “相爷亲笔文书在此,你是不是要看了才信?”原来她早有安排,拿这一纸文书充当枢密院的雌黄地青字牌,调遣递铺为她办事,不过是假公济私而已。 小小的递铺还真怕惹火了相爷的信使,看她面有愠色,他便不再追问,忙翻身上马,催马直奔湖州方向。 一骑远去,缕缕尘烟逐渐被风吹散,扶九天木然伫立原地,心中一阵悲凉,耳际隐约响起那人儿的唿唤:九天……九天! 她勐地捂住耳朵,拔足狂奔,与一骑消失的方位截然相反,她冲着金陵城内奔去…… 第5章(1)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6323 金陵城内实行宵禁,满城风雨飘摇,愁云惨澹。酒楼内,人们悄悄谈论着三天前一名宦官之死,这宦官原是奉旨赶往前线军营做监军或大帅的,临行前却在勾栏院这等烟花场所变态地胡作非为,逼得一名歌伎跳楼轻生。青楼女子有如此刚烈的性子,倒叫一些猥贱男子咋舌心惊。当晚,这宦官就丢了性命,仍是被活活吓死的,仍是月曜的杰作。 宦官一死,对前线拼死抵抗外敌入侵的将士们来讲却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宦官只知对昏君花言巧语地拍马、吹捧,对军事谋略、临阵抗敌一窍不通,偏偏朝廷里的规矩是文臣控制武将,不懂军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宦官还要装模作样胡乱指挥,让将士白白丧了性命。如今这宦官一死,百姓又要额手称庆。 酒楼内,低声交谈的人们也对那月曜含着十分敬佩,扶九天听了,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 愁肠百转,她便举杯狂饮。今日无人劝酒把盏,纵然醉了也无人照管,以往独自一人惯了,也无甚感觉,如今却倍觉空虚寂寞,身边似乎少了什么…… 女孩家少喝些酒,会伤身的。 酒入愁肠,愁更愁!你为何不学着洒脱些,学着放过自己,也放过…… 今夜就让我陪你共饮这坛酒,同醉一场! 无心!无心…… 她一手扶额,眼中热辣辣地刺痛,鼻腔一阵泛酸。无心必定已到了湖州,他在那儿习惯否?偶尔想起她这个不称职的亲人,他是怨?是恨?还是……她突然一甩头,想把脑海里扰人心乱的影子甩出去,什么都不去想,持起酒壶,只愿醉一场,把该忘的统统忘掉。 一壶酒悉数灌入愁肠,半醉半醒的迷离状态并没有让她忘记任何东西,反而使一些事物更加清晰,以往一点点记忆的碎片也在瞬间拼凑起来,那日街角胡同口,卖身葬父的少年,孤单的身影深深刺痛她的心,把盏的手一颤,砰!打翻了酒杯,酒水湿了半幅衣袖,她慌忙去拾裂为半截的酒盏,一阵钻心的锐痛袭来,指腹划破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殷红的血丝渗出,凝聚成泪状滴落碎裂的杯沿。 看着这一滴滴落下的血珠,她一怔,忽又笑了起来,直笑得眼角溢出酸涩的泪,这才顿悟,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客官,您没事吧?”店小二关切地上前询问。 她苦涩一笑,掏出仅剩的十文钱,抛在桌上,孤身而去。 走在大街上,秋日的艷阳依旧热情奔放,数日未眠的她只觉着这白晃晃的光束灼痛眼睛。她半眯着眼,脚步虚浮,漫无目的地游荡。去了城东,却怎样也没有打听到无心的家,去了寿材店,店里的掌柜居然说那日没有帮人下葬过什么病死的老父亲,这真是……蹊跷! 迈出寿材店的门,一辆珠钿翠盖的华贵马车徐徐而来,与扶九天擦身而过时,车内传出“哧”的一声轻笑。 扶九天心中一动,两脚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一路尾随这辆马车,穿出金陵街道,来到江边,马车停靠在树阴下,车内跳下一个伶俐的丫鬟,站到车门边高举着手,车帘子里俏生生地伸出一双青葱般柔嫩的手,轻轻搭在丫鬟的手背,缓步而下的是一名模样俏落的少女,晶亮的眸子顾盼间透着几分娇憨。 少女偷偷瞄了瞄一身男子装扮的扶九天,“哧”的一笑,双颊绯红,拉着丫鬟匆匆往湖畔走。 少女晶亮的眸光令扶九天恍了恍神,似乎有一双更为晶莹灵动的眸光与少女的眸子交叠在一起,她迷迷煳煳地抬脚,一步一步追随了少女。 湖畔停靠着一艘画舫,透过精緻的镂花舱窗,依稀可见舱内人影晃动,一片嬉闹声,隐隐夹杂丝竹之声。 径直走到画舫与岸相连的一块踏板前,少女回眸沖傻傻尾随在身后的人儿嫣然一笑,三寸金莲轻巧地踩上踏板,至画舫,撩起遮挡船舱的一串串水晶珠帘,步入舱内。 扶九天鬼使神差般地顺着踏板上了船,站在舱口,隔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晶帘子往里看,布置华丽的船舱内有八个人,四男四女,或坐或站,穿着打扮雍容华贵,必是富豪贵族的公子、小姐。 铺于船板的金锦毡上搁着一尊金猊,龙涎香燃于镀金的香炉腹中,裊裊烟气自猊口喷吐。酸枝椅凳上坐着两位发挽高髻、戴以花冠的贵族少女,手抱琵琶,十指撩拨间诸宫调悠扬而起,一名丫鬟侍奉于侧。对座则是两位豪门公子,一身儒衫束带,头戴时下流行的东坡巾,一人手摇描金玉骨摺扇,摇头晃脑地和着曲调吟哦风花雪月的词句,一人膝上置一古琴,时而拨弄丝弦,时而冥思苦想,身侧一小童手持龙首注壶,正往一盏琉璃杯中注入琥珀色的宫廷美酒。 方才进入船舱的俏落少女正靠坐于首座一位贵公子的身边,巧笑倩兮。 首座上那位贵公子穿一袭金缕银线勾勒流云图纹的雪白长衫,腰系蚕丝玉带,状极慵懒地半躺半靠在虎皮软座上,乌亮的长髮随意披散,掩去半张容颜。他一手支额,一手把盏,时而浅啜微甜的琼浆,时而微微偏着头聆听身旁少女脆生生的笑语。 少女笑语如珠,说着说着猝然翘起兰花指往舱口一指,贵公子微微抬头往舱口瞥了一眼。 贵公子微微抬头时,船舱外的扶九天看到了一双晶莹灵动的眸子,她心神狂震,猝然抓向晶帘,丁冬的撞击声中,一帘水晶珠子断了线,凌乱地滚落在甲板上。
第11页 “无心——” 急切的一声唿唤,扶九天闯入船舱,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飞奔着扑向首座那贵公子。 “无心,是你吗?是你吗?” 她醉了吗?怎会在此处看到心中牵挂的人儿? 贵公子微微皱眉,抓住她那双微颤着抚在他脸上的手,淡淡地说:“你醉了。”她一身酒气,简直能熏昏一头牛。 “是!我是醉了!”她泪眼眯眯,醉时才吐露真言,“我一闭上眼,脑海里都是你的影子!” “是么?”贵公子依旧无动于衷地笑,“你只能借酒壮胆么?就不能清醒些面对现实?”如果犯了错,为何不去面对,反而要醉酒逃避? 清醒些面对现实?他不知她有无数个夜晚空自与残灯相对不能入眠,心灵的煎熬胜过肉体的疲惫,牵挂了一个人,心中情愫由浅转深,果然是无法潇洒地分手离别!这几日,她心中惆怅,无比空虚,明知抛舍不下,偏要自尝苦果,果然傻得可怜!她自嘲似的一笑,“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好吗?我不是故意把你丢弃,我只是还不够……不够坚强!”她没有如山岳般坚毅稳固的力量把他留在身边,保护他。 她泪眼凄迷,借着七分酒意,张开双臂,扑入他怀里,无法奢求两情相悦天长地久,她却想得到片刻的安慰,一解孤寂。 贵公子毫不留情地推开她,似怨似恼,“别像酒疯子一样在我的船上胡闹,认错了人也不自知!” “无心?”她被推得跌坐于地毯上,惊疑地抬眼,望入他那双眸子里,看到的却是翻腾的怒意,勐然惊觉眼前这个人的气质高贵,冷冷的怒气隐而不发,却奇异地震慑人心,令人敬畏! 他不是无心!无心不会用如此冷漠无情的眼神看她,无心纯真无瑕、玲珑剔透,不似他这般气质高贵,她真箇认错人了! 心中一痛,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苦涩地笑,“错了!错了……”像一个失了魂的人,一摇三晃地往舱外走。 心里的酸涩苦辣混着烈酒的劲道冲上昏沉沉的脑中,眼前点点金芒,脚底软绵绵的,一个趔趄,她跌倒在舱口,意识逐渐模煳,再也爬不起来。 眼下这状况倒叫舱内那些个公子小姐看傻了眼,手持描金扇的公子厌恶地皱着眉,哼道:“这人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跑到这里来撒酒疯,真是放肆!” 一旁侍奉的小童挽起袖子,大声道:“公子爷,让小的来处置这酒鬼。” 手抱琵琶的贵族少女举袖掩住鼻端,皱眉道:“这人一身酒气,还如此胆大地闯进来冒犯王爷,真该丢到江里餵鱼去!” 小童诺诺连声,疾步上前,作势欲将这醉酒的人儿丢进江中。那俏丽的少女见状焦急地“哎”一声,舱内有六人把置疑的目光凝在她脸上时,她脸儿微红,幽幽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眼看小童的两只手就要碰触到扶九天时,坐在首座的贵公子猝然呵喝:“住手!” 小童两手一颤,愣住了。 “退下!”贵公子瞪着小童。 小童吓得手脚发凉,低着头唯唯诺诺地退到角落里。 “王爷?” 其余几人见贵公子发怒,心中惶惑。一人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这人该如何处置?” 贵公子若有所思地瞅着倒在舱口的人儿,淡漠的神情有着微妙的变化,他轻嘆一声,起身徐徐走到扶九天身边,弯腰轻轻抱起她,见她眼角含着一滴泪,双眉锁住了不绝如缕的相思情怨,呓语声声,他伏耳一听,却是她惆怅失落的反覆痴语:“错了!错了……” 他心中诸多不忍,以唇含去她眼角的泪,品尝舌尖的微苦,嘆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原有的怨恼都被这泪水稀释,他抱着她出了船舱,顺着踏板往岸上走。 船舱里的俏落少女惶惶追了出来,“表哥!” 闻唤,他足下一顿,却不回头,“不要跟来!” 冷冷的喝令,令少女怯怯止步,目送表哥抱着那醉人儿疾步远去。 她醉了。 迷迷煳煳的,似乎听到无心清亮悦耳的语声,声声唤着她的名,呵!这感觉真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一睁眼,只见一屋子的风,一屋子的月色,还有被风撩起的青色帏帐,如午夜孤魂似的飘荡在床柱两侧。 一屋子的冷冷清清。 她眨眨眼,竟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左右顾盼,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十分眼熟,她终于记起这里是高升客栈的客房,却又疑惑自己是怎样回到房中的。 掀了被子,缓缓坐起,她才发现身上已是一件干净清慡的杏黄薄衫。双手扶额,她冥思苦想,如裂碎的镜子般残损的记忆里头停着一艘华丽的画舫,一帘透明的水晶珠,隔着水晶珠帘,可见舱里有几个人,或坐或站,面目模煳。再往里看,娇憨俏丽的少女挨在一张虎皮软座旁,巧笑倩兮地翘起兰花指往舱口一指,虎皮软座上一袭雪白长衫的贵公子微微抬头…… 画面定格! 回想起贵公子眼中冷冷的怒意,她就莫名心惊、心痛!甩一甩头,告诉自己:他不是无心!不是!无心此时远在他乡! 屋子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扶九天警觉地抬头,屋外人影微闪,“吱呀”一声,房门悄然开了一条fèng隙。 惊兆突起,她飞快下床,一个箭步跨至门侧,待房门完全敞开,一人轻轻地往门里踏入一只脚时,她闪电般拧身一挡,五指微拢,扣向门外那人的咽喉。 门外之人陡然心惊,原本端在手中的托盘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锁喉手已精确地扣住那人的咽喉,同时,扶九天眼前惊现了一张熟悉的容颜。 “……无心?”极轻极轻的一声唤,唯恐惊碎了梦中幻影。 门外那人浑身笼在朦胧月色中,好似一个朦胧的梦,只不过,这人儿有体温,有唿吸,温热、略显急促的气息喷在她的手背上,手一颤,五指渐松,又迫切地抚上人儿的脸颊,掬起一束鬓髮,真实地感觉到手中一缕清凉,“无心,真的是你?” “不高兴见到我吗?”莫无心口气有些沖。 不似画舫里那位贵公子如同戴着冷冰冰的假面具的神态,眼前的他真实流露的性子,在她看来是那样的熟悉。 “不不!”她急切地握了他的手,悬空的心落了下来,终于有踏实的感觉,“你是怎么回来的?” “怎么走的,就怎么回来。”他揽了伊人的腰,轻搂着她,把脸埋在她颈侧,唿吸那淡雅的体香,又使坏地咬一下她的耳垂,“吃惊吗?是不是还在想,把这惹人厌的小子丢到湖州去,眼不见为净就好,干吗又不识趣地跑回来,招你心烦?”越说越气,张嘴往她颈子上再咬一口。 颈侧一痛,她却笑出了声,他仍穿着她那件藏青色长衫,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是她的“亲人”回来了!
第12页 “为什么回来呢?”她这样待他,决绝地将他抛开,难道他不怨她? “回来,只想问你一句话。”莫无心一字一字地说,“那日江畔,你承诺的绝不解开我亲手系的双心结,这话是真?是假?” 不言而喻的意思:他想要与她同甘共苦呵! 扶九天用力地点头,“真的!”这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哪怕前面是荆棘丛生的坎坷路,她也不再一人上路,因为他的义无返顾、真心以待,她已不再犹豫。 她点头给予肯定的答覆时,只觉颈侧一凉,似乎有一粒清凉的水滴滑过颈子钻入衣领。 他,落泪了? 她推一推他的肩,他却执意把脸埋在她肩窝。许久、许久……他抬起头,脸上竟是灿烂的笑,指了指摔碎在地上的碗碟,抱怨:“这下可好,我亲手做的饭菜全供给土地公了。” “你亲手做的?”她竟弯腰往地上捡。 他“哎”一声,急忙阻止她,“这些都脏了,要不,我去那边再弄一些来。” “哪边?”她问,这家客栈有厨房供房客使用吗? “那边!”他伸手往客栈外一指。 那方位似乎是……千里香? 她愕然,“你知不知道金陵这几日宵禁?”这几日金陵城内一到晚上,不论酒家饭馆、青楼客栈或寻常百姓家,都是大门紧闭,人们早早入睡,连灯都不敢亮一盏。 “知道。”他满不在乎,拉着她就往外走,“刚才我偷偷熘出去时,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酒楼里也没人。来,你随我去瞧瞧。” 她只得依着他。 果然,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连穿街走巷的巡逻官兵也不见了踪影。二人绕到千里香后院,从一扇废弃的木门畅通无阻地进入厨房。 在厨房里挑了几样原料,莫无心围着炉灶忙活,不一会儿,弄好三菜一汤,有鲈鱼脍肉、莼菜羹、金丝苏卷,还有一碗东坡肉,再盛上两碗荷叶包煮的香米饭。 扶九天惊讶地看着这一桌菜,“你家以前是开酒楼饭斋的吗?”当今男子会庖厨的,除了宫廷御厨,就是经营酒楼饭馆的掌勺师傅了。 “不是。”莫无心递了一双筷子给她,“这些手艺是娘亲教我的,只是平时我很少自己动手做菜,有些生疏了,你尝尝好不好吃。” 她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入嘴里一嚼,嗯!香嫩肉滑,果然有七成火候!“令堂怎会想到教自己的儿子做菜?”她突然来了兴致,想听他聊聊家里的事。 “嗯!娘亲还让我牢记一句话。”提起娘亲,他一脸孺慕依恋之情,眸子里则隐含着忧伤悲痛。 她没去细看他的神色,仍笑眯眯地问:“什么话?”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他轻嘆,“娘亲总是告诫我,绝不能把感情当儿戏,朝三暮四最是要不得的,更不能无情无义无心!” 《白头吟》呵! 她点头贊同,“得此贤妻,令尊一定很珍惜夫妻情分吧?” 他沉默片刻,勉强牵动嘴角,“是啊……珍惜……”唇边的笑却稍稍扭曲了。 “令尊对你是不是很严厉?”她有些诧异,他为何只提娘亲,对父亲却只字不提?毕竟,他曾为父卖身哪! “记不得了!”嘴角抽筋似的抖动着,即使是扭曲的笑,也保持得很辛苦,“他已经死了。” 一句话堵死了她的嘴,看不透他脸上的表情是悲痛还是怨恨,只当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及他的伤心事。 她噤声不语。 沉闷的气氛笼罩着厨房,他只觉心里堵得慌,吐了口气,打破这沉闷,“九天,人为什么要这么贪心?” 她不解地看着他。 第5章(2)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6752 他把目光凝在桌面一盏烛光中,追忆的神情使脸上蒙了层缥缈的雾纱,缓缓说道:“人总是很贪心,有了金钱又想权力,有了权力又要享受,要娶天底下最美的女子!耍尽手段,强取豪夺,终于娶得天下最美的女子为妻,初时沉醉她的绝代风采,肤浅地贪恋她的容貌身子,造了座豪华的宫苑,如养金丝雀一般将她深藏在宫苑里,不允任何男子看她一眼。但,仅仅过了一年,他就厌倦了她的容貌、身子、一切一切…… “他又开始寻觅有别于她的另一种美丽,又开始新一轮的追逐。而她,仍被锁在冰冷的宫苑,尝尽孤独;也只有她,痴顽地爱着自己生命里唯一的一个男人,傻傻地盼,盼他终有一日会洗心革面,会真正去懂她、怜她、爱她,终有一日,她能得到他的心…… “她为他生下一子,他却从未抱过这孩子,她和孩子都成了摆设,名义上这孩子是他正统的继承人,他却从不拿正眼看这孩子,听孩子哭,他会烦、会骂、会打,谁也不能束缚他,他想怎样就怎样!她却不死心,枯等、痴等、傻等,年少轻狂、中年风流,那么年老时呢?他总该收收心了,总该回到她身边安稳度日了吧…… “可惜,她没有盼到那一天,他还未老,却已染上了风流得来的病!有权有势有钱的他于是贪图起长生不老,遍寻秘方,还拜得一位道长为师,求长生不老术,并将道长接到家中,金银供奉。这道长着实可恶,偷偷觑得冷宫中她那绝代芳容,起了邪念,蛊惑诱骗他,称自己有长生不老丹,但是需要拿她来交换!他信以为真,竟然无耻地将她送到道长面前,这时,她才彻底认清他残酷自私的本性,所有的期盼成了泡影,绝望的她在他面前饮剑自刎!她死了……终究还是死了……” 语声哽咽,莫无心突然捂住眼睛,泪水从指fèng溢出。 “无心?”扶九天慌了神,他说的话令她心惊。 她只知他有一颗洞察一切的玲珑心,实不知只有经歷了,才会领悟,才能看得更透彻。 他摇一摇头,放下手时,眼角泪痕犹存,眼中却盈满了嘲弄的笑,“想知道那个贪婪自私的男人结局怎样吗?” “不!”她握住他的手时,不禁皱起了眉,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冰凉凉的,是因那痴顽女子的死而悲痛吗?她不多问,只是不愿看他落泪。 他仍是摇头,仍是笑,“那个男人死了,是被吓死的!她死后的第三天,半夜里,他居然看到一身白衣的她站在他床前,她的手还没有伸过来时,他竟活活吓死了……他至死都不知道,这世间哪有鬼,哪有长生不死的人!那晚站在他床前的,是他和她的孩子,一个像极了她的孩子,他却从未正眼瞧过这孩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嘲弄讥讽的笑掩不去他眼中的恨。 扶九天心惊不已,“这是故事,还是真实?你是打哪儿听来的,还是亲眼目睹了?” 母亲自尽,父亲又被活活吓死,那孩子如若活在这世间,是满怀恨意、愤世嫉俗?还是无法承受打击,神志疯癫?
第13页 莫无心闭一闭眼,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平復一下情绪,淡淡地说:“不记得了,或许是听来的,或许是亲眼目睹,总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就算经歷了痛苦,随着痛苦根源被深深埋葬,之后,就是一个崭新的起点! 娘亲说过她是为爱而生下他的,他也应该为爱而活。而恨,只会毁了一个本性纯良的人,恨也会造就一个魔鬼! 他不但长得像娘亲,连性子也同娘亲一样——饱经人世磨鍊,仍保存着一颗童心!嚮往美好、渴望幸福,同时,也努力亲手创造美好、追求幸福。只是,他也同娘亲一样傻,爱上了一个本不该爱的人! 娘亲的爱平静孤单,无奈中包含了深切的希望与宽容,只不过那个男人不可救药。娘亲的死,使他难以谅解,心中也永远藏着痛——她不值得为这样一个无耻的男人而死。一个希望破灭了,还可以再寻觅一个!她是这样的好,只要把那些可笑的三从四德,把那迂腐不公的、却自小强加于她的愚蠢思想当狗屎一样唾弃,她就可以拥抱另一番广阔自由的天地,直至寻觅到此生的真爱! 她的傻,他不会重复!因此,他唾弃荒谬的朝政,痛恨当今昏君,藐视不合常理、不合人心的律令,耻笑一些表里不一的官员,同情受强势欺凌的弱小庶民,并愿尽自己所能去帮助无辜受难的人! “近墨者黑!九天,我真的真的很不希望你混迹官场。”他坦白心声。 扶九天笑了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固执的人儿呵!他无奈地摇一摇头。她仍有她的坚执,他无数次的劝,终究什么都没有改变! “你可真执拗!”他微恼地点点她的鼻尖。 扶九天挑了挑眉,“不错,我向来执拗!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 “哪一点?如果要细分,那就……你的眼睛!还有,你的脚!” “脚?”她愕然。 “所有的女子都裹足,只有你,你的脚真实自然,完美无缺!”他呵呵地笑,掩饰不住开心的样儿。 她却微恼,“你是在笑话我吗?” 女子裹足萌生于五代,推广于两宋,如今女子不裹足就等于找不到好婆家。三寸金莲遍地是,她算一个异类,只不过,自打丢掉缠足布起,她就不曾把自己当一个女儿家,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天网是堂堂男儿身,直至遇见无心,她突然介意起自己那双天足来。 岂料,他瞪了清澈的眼眸说:“我就是喜欢你这双自然健全的天足,不像那些折弯了脚趾,解开裹足布时脓水、臭气一併流的畸形东西!” 他的“完美无缺”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爱的正是毫不做作的她,人工雕琢粉饰的东西再美也失了自然的灵性,耐不住久看! 只有他,能透过一具皮囊看到她心里去! 他的眸窗清澄无瑕,却非天真无知,而是蕴藏了洞悉一切的智慧,有一颗不沾“肤浅、媚俗”尘腻的玲珑心! 这样的他怎不叫她渐渐迷恋! 因了他的赞美,她未沾酒,却有些醉了。 一顿饭吃了足足两个时辰,多半是在饮酒谈心,藏在厨房角落里那罈子高粱酒被拿出来饮得点滴不剩时,莫无心已醉了,软软地趴在桌上,眉眼弯弯地望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动,“一个九天、两个九天、三个九天……怎么有好多个九天哪?” 扶九天捉住他的手指,微嘆:“你醉了。” “胡说!”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双颊酡红,醉态可掬地笑,“我是人醉心不醉!” 看他站在那里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晃摆,她忍不住发笑,搀扶着他往外走。 他一手搭着她的肩,一手胡乱舞动,口中唱:“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又指着夜空中一轮清新婉丽的月,问她:“知道那是什么吗?” 看来他是醉煳涂了,她好笑地说:“那不是大饼就是月亮喽!” 他把头一摇,指指月亮,又指指心口,“明月如我心!” “嗯?”她不明白。 他对月浅吟:“众星朗朗,不如孤月独明;照塔层层,不如暗处一灯。” “唉?你真箇醉了。”净说些她一知半解的话。 “错!”他竖指轻摇,“众人皆醉我独醒!”又一指千里香后院外隔着一条胡同的一座豪宅,问她:“知道那是什么吗?” 豪宅门檐底下悬挂两盏外蒙彩绢的灯笼,上面蘸墨写有大大的“王”字,应是王姓人家的府邸,她答:“王府。” “错!”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明明是一幢鬼宅!你怎都看不出来?” “鬼宅?”她诧异地挑眉。 他点头,“这里面住的都是鬼!大鬼、小鬼、凶鬼、恶鬼,还有一只专门吃人的鬼!那只鬼狡猾得很,我几次出手都没能捉住他,下回捉住了,定要将他打回十八层地狱去!” “净与我打诨!”她笑骂,只当他是醉人醉语。 “错!” 又来了!她无奈地扶额,岂料这回他只道出一个“错”字,却没了下文。 她诧异地抬眼,见他正凝神盯着某一处,顺着他视线所指的方位望去,王府护墙一扇侧门“嘎吱”微响,开了一道fèng隙,门内探出一颗脑袋,左右一瞄,大约见胡同里没人,门内的人才放心地把身子也挪到门外。 借着月光,她看到从门里出来的人身形猥琐,尖嘴猴腮,一双豆大的眼睛贼熘熘地四处张望。她讶然张口,正欲出声,莫无心赶忙捂住她的嘴,在她手心写:看到没?大鬼出来了! 大鬼?她暗自皱眉,从王府侧门出来的人形迹可疑,贼头贼脑的,凭一个捕快的直觉,可以肯定那人半夜出门准没好事! 那人谨慎小心地左右张望,始终没有发现刚从千里香出来站在阴暗角落里的二人,便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一步步穿出胡同,趁夜色的掩护,往城北方向蹿去。 扶九天心生疑云,正想跟踪那人去一探究竟,却被莫无心一把拉住。 “九天,我困了。”他以手扶着额头,昏昏沉沉地眯着眼。 扶九天只得打消追踪查探的念头,扶着他回到客栈,看他安然入睡后,她回到隔壁那间客房,和衣躺在床上,一时也睡不着。 无心回到她身边,悬空的心也踏实下来,于是,月曜的影子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十日期限已过了一半,她却没有任何收穫,不免有些焦急,追寻月曜踪迹已有三年,她所经歷的种种细节翩浮在脑海,却梳理不出一个头绪,心绪异常纷乱,想着想着,迷迷煳煳竟睡着了。 睡梦中,隐约听到一缕笛声,勐然惊醒,她弹坐起身,侧耳聆听,果然有笛声! 今夜的笛声异常清晰嘹亮,令她有一种月曜在召唤某人的错觉,匆匆开窗跃至屋顶,觅着笛声而去。
第14页 潜入城北一幢府邸,笛声由宅子里头传来,她追至宅子深处一座废园,笛声戛然而止。在遍地枯糙乱石的废园里四处搜寻,不小心踢到一块突起的红褐色石头,废园中一块地面猝然裂开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洞口。沿着洞内一级级的石梯往下走,石梯尽头是一座颇大的地窖,其内并未存放粮食干果,而是被布置成一间华丽的暗室,四壁绘着栩栩如生的春宫图,中间一张床铺,帏帐半掩。她上前撩开布帐,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女童,手脚被粗麻绳绑在床柱上,昏睡着,稚嫩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惧怕之色。 放下帏帐,绕过这张床,后面是一扇透明的云母屏风,透过屏风,她清楚地看到两个坐在茶几旁的人:一人耷拉着脑袋,看不清容貌;一人背对着她,正在沏茶。 背对着她的那个人穿一袭银色劲装,肩披透明素丝裁剪的披风,披风扣子上镶嵌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蚕丝编织的腰带上挂一枚拇指大的金葫芦,并斜插着一支银亮的玉龙笛,一头乌亮的长髮随意束起。 髮丝微拂,那人猝然转过头,露在纯银打铸的半月形精緻面具下的两片妃色唇瓣沖她弯起一道笑弧,泠泠清亮的语声响起,那人见到她竟是无限愉悦,“你来了呵!” 扶九天整个人像是呆了,久久才从紧绷的嗓子眼里迸出两个音:“月曜!”她苦苦追捕的人近在咫尺! 月曜的眼中盛满笑,如招唿一位久违的老友般异常热情地说:“许久不见,你好吗?” 扶九天有些哭笑不得,生硬地答:“好。” “快进来坐啊,我给你泡着茶呢!”月曜沖她招手。 暗暗扣住腰间锁链,她绕过云母屏,一步步走至茶几边。 月曜指指身边的座位,“请坐!” 她并不推辞,入了座,唇边含着浅浅的笑纹,竭力保持冷静。一坐下,她才看清对座耷拉着脑袋的另一人的相貌——尖嘴猴腮,正是半夜从王府侧门熘出来的那个人!看他目眦尽裂、口角溢血、浑身僵硬,想必又是被一曲《勾魂引》诱发恐怖的幻觉,活活吓死的。 “又是一个死在月笛令下的人!”她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淡然道,“杀那么多人,夜里你还能睡得踏实吗?” 月曜微微一笑,“我哪有杀人?那些人不都是自己被自己吓死的吗?你看到床上那女童了?就因为这个男子恶劣的嗜好,这里有多少年幼无辜的生命夭亡!犯下这等天怒人怨的罪,这个男子理应受到惩罚!” “这本是捕快做的事!”月曜指着座位上的死人,愤慨地道,“就因为他是枢密使的长子,吏部办案的人明知他做了丧尽天良的事,却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听月曜提及不称职的捕快,她只觉脸上如同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无语凝噎。 “我知道,你与他们不同!”月曜话锋一转,“你是有良知的人,为何明知月笛令下都是该遭报应的恶人,还要与月笛令为敌?你已不是朝廷中人,何须为丞相奔波效命?” 只为一句誓言、一个承诺、还有……她微嘆:“只因你是杀手,而我……” “你已不是捕快!”月曜暗暗皱眉。 “是!我已不是捕快!但只有抓住你,我才能将功补过,重返名捕门!”完成爹的遗愿,达成她此生追求的一个目标!若不然,她从小所受的苦、所有的努力岂不白费? “血肉身躯且归泡影,何论影外之影?你为何非要执迷不悟?” 人终有一死,名利权势也终归泡影,为名利忙碌一生,成为被名利驱使的奴僕,这种人活着何其辛苦!她不了解名利背后有几多空虚、几多痛苦!追逐名利权势时失去的,岂止是纯真!岂止是诚实!岂止是良知!为何,她不懂得欣赏名利场外无限轻松美好的风景? 一番苦口婆心的话,她毫不领会,以往她能想到的,就是夺得名利时成功的感觉定会令她陶醉。之后的事,她尚未经歷,不懂呵! 看她保持沉默,无声地排斥自己的劝告,月曜无可奈何地嘆息,把沏好的一盏茶递过去。 黄金碾畔缘尘飞,紫玉瓯心翠涛起。月曜方才熟练的沏茶手法,令她想起友人相聚时斗茶的情景,斗茶讲究的是泉甘、器洁、天色好、客人佳。而此刻,无甘甜的泉水,桌上的茶具器皿是死人之物,不洁之物,天色嘛……半夜三更,自然看不到明媚的风景,客人……她自嘲地一笑,对于被活活吓死的主人来讲,她与月曜都不是客。因此,这一杯茶,她无心品尝。 “怎么不喝?官场不是最讲究这些吗?苏轼先生曾说‘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务出意’,如今你已巴结上丞相,这位相爷与元祐党禁时的蔡京蔡相爷可有得一比,‘前丁后蔡’还得再算上你家相爷才全嘛!”月曜笑言,极尽讽刺。 “大胆!当今宰相岂容你这刁民胡乱评价!” 扶九天挑眉,推杯站起,撩开衣摆亮出随身兵刃“天网”!她与月曜之间终须决斗一场! 月曜面不改色地坐着,看看她手中的锁链,突兀地说:“过了今夜,我不再是个杀手了。” 她一愣,“什么意思?” 隐藏于面具下的脸盈满笑意,月曜动情地说:“我已找到了携手相伴一生的人,今后只想与她跳脱俗世纷争,平淡度日。” 跳脱俗世纷争、平淡度日?何其耳熟的话语,她愕然震愣,手中的锁链突然沉重起来,重得几乎握不稳它。 “知道这是什么吗?”月曜指着桌上一盏茶问。 从茶的香味,她判断:“云龙一品,又称瑞龙翔云!” 此类龙凤茶,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品尝到,月曜又是如何得来的?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月曜披风上那颗夜明珠。 “不对!”月曜摇摇头,“我为你泡的这盏茶,名叫……相见欢!” 相见欢?扶九天觉得好笑,这哪是茶名? “相见欢是吗?”抖一抖锁链,她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我与你相见,确实欢喜!只因,天网终于有机会网住月曜!” “哦?”月曜眼中隐隐闪动着狡黠之芒,突然伸手指向她身后,似乎十分诧异,“咦?快看!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扶九天冷冷地笑,没有回头。上过一次当也就罢了,他以为用同样的方法还能令她再上一次当吗? “别枉费心机!今夜一战,你我谁都躲不过!”她的膀臂已蓄足了劲道,只待瞬间爆发出致命的一击! 天网出击,月曜是不能与之硬拼的,以往一旦撞见追踪笛声而来的她时,他只能凭着绝妙的轻功脱身,这次,也不是个例外! 月曜缓缓站了起来,走至屏风边,猝然指向她身后,大声叫出一个人名:“莫无心!” 扶九天心神狂震,霍地转身望向身后,烛光幽幽,在她身后墙面上照出一道颀长的人影,依然是她自己的影子!
第15页 她又上当了! 回过头来一看,果然!屏风边已不见了月曜的身影。她除了苦笑还是苦笑,真箇佩服了月曜,连她最牵挂的人姓甚名谁,他也能了如指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难怪月曜见到她时,还能轻松愉悦地给她沏上一盏“相见欢”! 第6章(1)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5858 东方微露鱼肚白。 扶九天回到客栈,推开一间房门,悄然走至床边,见莫无心仍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她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她的担忧是不必要的,月曜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冷血杀手,即使知道她最牵挂的人是莫无心,月笛令也不会伤害到他。 帮床上的人掖好被褥,她又悄然离开客栈,直奔城外五里亭新开的一间茶铺,那里是丞相府设置的联络点。 清早,茶铺里冷冷清清,她一进去,没见着店小二,只有掌柜的在柜檯里头百无聊赖地拨弄算盘,见她来了,他撩一撩眼皮子,自顾自地说:“总算来了一个,这铺子空了足足六天,再这样亏本下去,迟早得关门喽!”大画轴套小画轴——话里有话。 扶九天微微一笑,回敬掌柜一句:“这不有买卖上门了么!是大买卖,能让你捞个够本!” 拨算盘的手一顿,掌柜来了精神,“说吧,要什么茶?” “明珠茶!”把写好的一张小纸条塞给掌柜,她说,“沏好了茶,送到高升客栈来。”话落,她转身就走。 客人走远,掌柜忙拿出一块写有“歇业一日”字样的木牌挂至门上,手里攥着那张小纸条,匆匆忙忙地离开茶铺。 巳时初刻,扶九天回到客栈,手里拎着一袋喷香的糕点,悄然推开房门,却见房里头的人已醒了,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无心?”她上前轻唤。 床上的人看到她时,脸上焕发光彩,眉眼笑弯弯地沖她扑了过来,使坏地将她扑倒在床上,咧嘴露出细细的贝齿在她颈间轻咬一通。 她乱了气息,刚起床的他身上仅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背子,白皙细腻的肌肤紧粘在她身上,指尖触摸到他暖暖的体温。乌亮的发与她的髮丝纠缠着拂过脸颊,痒痒麻麻的,他的唇微微擦过她的脸,一点一点移到她的唇上,四片唇瓣粘合,哺渡蜜津。 她闭上眼,感觉自己仿佛躺在瀑布边,飞溅而来的点点水花带来清凉舒心的快感,水花很美,透明中含了甘甜,沾到肌肤时就渗入了她的体内。与令她心动的人在一起,他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无限完美,他的容貌、身子、手指、吻……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致命的诱惑! “九天,咱们离开京城好吗?找一处依山傍水的清幽之所,过自给自足、逍遥自在的日子,可好?” 莫无心伏在她耳边,徐徐呵气。 她意乱情迷地点了头。 “你答应了!”他霍地坐了起来,眸光亮闪闪地望着她,急切地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走?” 她缓缓坐起,头脑清醒些,立刻就想到了月曜,沉吟片刻,答:“过几天,再过几天吧!” “几天?”他追问。 “……四天吧。”她在敷衍。 再过四天,十日期限已满,抓不住月曜,丞相便要她以死谢罪!这是代价,她以性命换来丞相赐予的一次机会——平步青云的机会! 她从未想过死,也从未想过失败。她只能成功,必须成功!一旦成功,飞黄腾达的日子就会旋踵而至! 他梦想的桃花源,于她只不过是泡沫般的空想罢了,只有他还沉醉在梦幻中,“说好了哦,再过四天,咱们一起离开京城!”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她沉默。 无言的沉默在他眼中却成了默许,设计未来的热情油然而生,“寻到了清幽之地,咱们该建一幢怎样的宅子?竹舍不错,翠绿的竹子,清新雅致;木质的小屋也不错,木屋厚重,温暖舒适。或者……” 扶九天略显急促地打断他的构思,指指那一袋糕点,“先吃早点,别的事以后再说!” “好,我去洗把脸。” 莫无心端起店小二早先送来的一桶热水,转入屏风。 扶九天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思来想去,忽又释怀了——无心只是单纯地想着他的桃花源,她想的却比他多得多,隐居的日子太单调乏味了些,倒不如她飞黄腾达时,两人可以尽情享受财富权势带来的快乐,什么竹舍?木屋?她可以给他一座豪宅,一同分享衣食无忧的每一天! 拿定了主意,她整整微乱的衣衫,悄然出了房,至客栈帐房外,想退掉一间房,与无心共住一间,也好拿回一半的订金——如今她尚未復职,能节省的也尽量节省些。 在帐房外,她意外地看到一个人,是城外五里亭那家茶铺的掌柜,其真实身份正是丞相府的总管,五品官员见了他也得赔着笑脸恭敬地称唿一声“爷”。 权势高人一等,府里养的犬也比寻常人家的牛大得多! 总管亲自寻上门来,足见相爷对月笛令一事极为重视,这也难怪,当今主子龙口已开:谁要是抓住那个乱杀朝廷命官、扰乱京城治安的杀手,封护国公,圈地千顷,赏金一百万两,外加两百匹绢! 丞相自然想捞到这桶油水,也亏得他性急地上下一蹿,三流九教之士一概被请了出来,其中也包括她这位名落千丈的天网。这不,她这儿一有线索,相爷府的总管也不辞辛苦,亲自出马! 一见她自个出来了,总管忙沖她使了个眼色。 她尾随总管出了客栈,拐入街口斜对面一条狭小阴暗的胡同里,见四周无任何异状、无闲杂人等,总管这才开了口:“早上你来联络点递的纸条,丞相府已派人去查了。朝野之间拥有夜明珠的人,据我所知只有三人!一位是当今主子的爱妃,一人为当今主子的堂弟瑞平王,还有一人正是丞相!以这三人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是那杀手?你是不是看错了?那杀手身上也会有此类稀世珍宝?” “绝不会错!”扶九天恍然大悟,“难怪我一直查不出月曜的来歷,原来我们都犯了一个错,以为杀手都是糙莽之士,因而从不曾往朝廷内部调查。但据我观察,月曜穿的衣衫用料讲究,天蚕丝织的锦带,袖口有金麟翔云图,笛子为上等的玉龙笛,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可是,拥有夜明珠的三人里头,柳妃身处深宫;瑞平王自小体弱多病,极少在外走动;至于丞相大人,就更不用说了,大人正急着四处派遣密探查找月曜行踪!” 前些日子,死在自个私宅中的工部司农寺的郎大人正是相爷的得意门生,平日里往丞相府跑得最勤快,孝敬相爷的奇珍异宝十根手指也数不过来。他这一死,相爷直唿可惜,也不知他可惜的是朝廷少了一位跑腿办差的官员,还是可惜丞相府少了一个挺会孝敬的好门生?总之,郎大人一死,相爷也多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缉拿月曜。
第16页 扶九天心里亮堂得很,抛开丞相与那位锁在深宫的柳妃,她只问:“瑞平王是怎样一个人,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 “瑞平王?”总管犹疑着,“不太可能吧?王爷年纪尚轻,体弱多病,不喜欢与人交往,一直把自己锁在府内……不会、不会!绝不会是他!” 听他这么说,扶九天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试着换一个角度问:“那他手中的夜明珠有没有转赠他人或者遗失?” “不可能!”总管一口否决,“夜明珠是王爷母亲的遗物,王爷最敬爱的人就是他的生母!说起王爷的母亲莫氏,啧啧!当年她可是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多少达官贵族垂涎她的美色,可惜……”自顾自地把话题转到美人身上,回想当年的事,他突然脸色一变,神秘兮兮地说,“你知不知道当年瑞王府发生的一桩怪事?” “怪事?”她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也就是三年前的事。”他细细回想,“三年前,瑞平王的父亲身染顽疾,于是花重金请来一位道长,为他炼制不死神丹!仙丹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瑞平王的母亲不知何故突然发狂,饮剑自刎!有人猜测是其夫心性风流,亏待了正室,她想不开才走上绝路!这美人儿一死,府里就出了怪事,僕人晚上总会听到病榻中的王爷惊唿惨号,纷纷赶过去看时,见王爷竟躲在床底下,吓得面无人色,神情恍惚,口中念念有词,说是见到亡妻鬼魂,僕人就去请道长施法念咒超度亡灵。可是…… “到了第二天晚上,那道长不知何故竟猝死于炼丹房中,死时双目圆睁,像是被活活吓死的。第三天晚上就轮到王爷了,那晚一声尖厉的惨叫,僕人去看时,王爷已猝死于自己房内,同样是吓死的。僕人们都说府里头闹鬼!王爷死后,其子,年仅十四岁的朱冕继承爵位,成为如今的瑞平王! “也许是遭受双亲猝死的沉重打击,瑞平王总把自己锁在母亲的丽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像别的王爷四处逍遥风流,除了上元节,他与皇族中人偶尔聚一聚,平日里很难见到他,府里也从不招师爷谋士,拿帖子去拜谒的官爷都吃了闭门羹!心存恶意的人就在背地里说他是藐视官府中人,冷漠清高;有的则说他被鬼附了身,连僕人都不敢与他靠得太近。” 静静听完这番话,扶九天心中一动:父亲心性风流,母亲不堪冷落饮剑自刎,中间还掺和着一个道长……听起来怪耳熟的,似乎在哪里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思绪纷扰,她以手指轻扣脑门,喃喃自语:“三年前……三年前……”忽然一惊,三年前,正是朝野惊现月笛令之时!这个瑞平王,身上诸多疑点,需仔细查探一番!” 丞相府养着一帮密探,这种事交给他们办最合适! “查瑞平王?”总管颇觉为难地摇摇头,毕竟是个王爷,丞相府若查不出什么,又得罪了王爷,这后果相爷也担待不起!“我看算了吧!今日我来找你只为另一桩更为紧要的事。” “什么事?”她不解,还有什么比查清月曜的身份更要紧的事? “相爷已有计谋,准备直接引蛇出洞!”总管一语惊人。 “引蛇出洞?”她更难置信,“你们有法子让月曜主动现身?” “不错!”总管“嘿嘿”jian笑,“月曜不是专为惨遭毒手的无辜之人抱不平吗?咱们就找一个女娃来设局!” 他说的“设局”可不像那日她带莫无心来春月楼等着月曜出现这般简单,这回要制造一个真实的血案现场! “不行!”她断然否决,“怎么可以让一个无辜少女枉送性命?这样做会引起民愤的!”这等恶毒的点子,亏他们想得出来! “我们找来的女子是犯了罪的死囚!”总管解释道,“这几日月曜连连犯案,扰得一些老爷寝食难安,除了一个宦官,昨夜枢密使王大人的长子也遭月曜毒手!王大人说了,他会不惜任何代价,配合相爷缉拿月曜!” 不惜任何代价?她觉得好笑,“除了拿无辜的人去冒险,枢密使大人也要以身涉险吗?” “不错!”总管郑重地点头,“王大人已放出风声,要与月曜一较高下!” 喝!口气挺大的,殊不知,到了紧要关头,官老爷总是会拿手底下一班子僕役、护卫当挡箭牌! “当然,王大人还需要咱们鼎力相助!”总管说,“月曜一旦出现,咱们必须将他一举擒获,再交由大人们处置!” 果然有挡箭牌!她脸上不禁显露一丝嘲讽的冷笑,却听总管哼道:“怎么,你不答应?该不是对那杀手心软了吧?哼!不愧是天网,老的一时心软自毁前程,现在轮到小的上阵还是一个德行!” “胡说!”他的话刺到她的软肋,她一挑眉梢,愤然道,“爹爹的失败,并不表示我也会步他后尘!” 爹爹当年是一时心软,放过一名杀手,只因那杀手是个容貌秀丽的女子,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那个女人苦苦的哀求,她一落泪,爹爹竟稀里煳涂地放了她。谁知,她竟趁他不备,从背后捅他一刀,这一刀使得即将升职为名捕门总捕的他不但被革职,还落下一身伤病,从此一蹶不振。 血的教训,她始终牢记!因此,对于冠上“杀手”名号的人,她绝不心软! “回去转告王大人,天网愿竭尽所能,协助大人缉拿月曜!”异常坚定的口吻,抛下这一句,她迳自离开。 表明决心,接下来的事,就是等待,等待月曜出现! 等待是一种煎熬。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 第三天—— 扶九天再也坐不住了,在客栈里枯等,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倒不如出去放松一下。 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莫无心听她提议上街逛集市,自然欢喜得很! 到了集市,漫步闲游,她却显得心不在焉,莫无心则兴致勃勃地东瞅瞅西看看,也只是看,自从她退了一间房后,他似乎察觉到她囊中羞涩的窘境,就不再要她随意买东西,她也省心不少。 走着走着,她身边突然不见了他的影儿,惶然回头张望,却见他正一脸开心地奔了过来,藏在身后的手往前一伸,他手中赫然是一束含苞待放的金ju。 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说:“九天,瞧!那个女孩送我的花,是金ju哦,到了晚上它就会开得很好看!” 有女孩子送花给他?她有些吃醋地瞅瞅那卖花的小姑娘,小姑娘羞涩地一笑,转身往人群里钻,小小的背影单薄孱弱,想必是穷人家的苦娃子。 “九天,回魂、回魂!” 花蕾凑在她眼前晃动,她握住他的手,把这束金ju凑到鼻端一嗅,嗯!清香怡人。 “为什么喜欢这花?”她问。
第17页 莫无心笑着答:“它有个名儿,叫金狮曼舞!” 心,咯噔一下,扶九天瞪着那束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无心瞅着她,突然伸手点点她的眉心,“你有心事?”这几日,她一直心不在焉。 扶九天微嘆,一声不吭地往回走,出来一个时辰都不到,她就想回客栈去,脑子里装着一件事,心情怎样也放松不下,相比这热闹的集市,她又渴望着客栈里的宁静。 莫无心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也不说话,心里有诸多疑问,却不愿逼她作答,她愿讲时自然会讲给他听的。 见他不再追问,她也松了口气,如若告诉无心有关月曜的事,只会令他感到不安与担忧,不愿他为她操心,她选择沉默。 却不知此时的沉默,成了她与他之间最大的隔阂! 二人一走,那卖花的小女孩挤出人群,呆呆地望着二人消失的方位,久久…… 少年迷人的微笑深深烙在小女孩的心坎,她送出那束花时,也将一颗情窦初开的心送了出去,他带走了她的心! 小女孩像失了心的人徘徊在这条街上,不知不觉转入一个胡同,她蹲到角落,独自哭泣。 阴暗的胡同里倏地冒出一道黑影,迅勐地扑向毫无防备的小女孩。 “啊——” 胡同内一声惨叫,一只空了的花篮骨碌碌滚至胡同口,篮子上残留的几片纯白花瓣沾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没有人知道胡同里发生了什么,带走那束金ju的二人已返回客栈。 第6章(2)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3字数:4904 默默等待一天,扶九天依然没有等到任何消息,莫无心一直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第四天—— 莫无心开始帮她收拾行囊。 看他一边收拾,一边快乐地哼着小曲,扶九天莫名地烦躁起来,坐也坐不住了,霍然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像是在这房里多待片刻,她就会窒息似的。 她仓促地逃开了。 房里快乐的歌声戛然而止,莫无心看看手中收拾好的行囊,苦涩一笑——他强装的快乐感染不了她,他所有的努力改变不了她。她依旧有她的坚执,他懂她的,真的懂!从一开始谋划“卖身”的苦肉计来接近她,到放弃了毁掉唯一的劲敌这个念头,再到甘心守在她身边,默默守护,他一直在用心感知她的为人她的本性,一直以为他能改变她心中的想法,谁知,一切只是枉然。 这几日金陵城内沸沸扬扬地传递着一个消息,枢密使刻意放出的风声令莫无心明白了这几日她在等待什么,就连他一直守候着她的那份心意,她都没有看透! 他在她心中的分量始终敌不过她获取名利的筹码——月曜!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书案前,案上摆的一只小小花瓶里是一束怒放的金ju,金色的花瓣一丝丝的,洒洒落落,风中金丝曼妙起舞。伸手,拢了拢花瓣,沾得满手ju香,他挺直了背,大步迈出门槛。 走出屋子,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眸光幻魅、神态冷漠,脸上如同戴着一副冷冷的假面具。 出了客栈,径直往街对面那条胡同走去,他知道那里有什么在等待他,一直都知道! 拐入阴暗的胡同,走到提有“王”字的府邸门口,这是枢密使王大人的私宅——搜刮民脂民膏盖的一幢豪宅!谒天下之财,伤生民之命,这吃人的鬼,他早已有心为民除这一害! 绕过正门,走到护墙一扇侧门前,霍然映入眼帘的一幕景象令他心神狂震而又痛心欲绝!这扇侧门的门板上赫然钉着一具尸骸!半尺长的追骨钉穿透身躯钉入门板,喷涌的血把暗色的门板染为醒目的猩红色,一张稚嫩的脸上凝固了两行血泪,熟悉的面容,竟是赠给他一束金ju的那个卖花女孩! 小女孩仍大睁着眼睛,似乎在问他,那些人为何要残忍地夺她性命,她做错了什么? 他浑身剧颤,牙齿深深咬进唇肉里,滴下血来,他感觉不到痛,只有愤恨、熊熊燃烧的怒火!伸出颤抖得厉害的手,盖上女孩的双眼,这一刻,他已下定决心——杀人者偿命! 门上“砰”一声响,守在门里的人吓了一跳,匆匆打开侧门往外张望,胡同里不见半个人影,回头正欲关门,却骇然发现门板上钉着的尸骸竟不翼而飞!守门的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府里头跑,杀鸡似的叫声响彻王府每一个角落:“月曜出现了!月曜出现了!” 与此同时—— 因心中烦闷而闲逛在大街上的扶九天,看到王府上空惊现一支火箭,箭尾拖着一股黑色的浓烟冲上云霄,是行动的暗号!月曜今晚必会现身! 心中狂喜的她匆忙奔往行动地点。 梆、梆、梆—— 梆析响动,已是三更。 今夜,中秋,月明。 王府内烛影幢幢,几乎每一间屋子里都亮着烛光,客厅内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虽夜至三更,府内气氛却异常热闹。 丫鬟、僕役一个个忙得像陀螺似的绕着酒席打转,佳肴美酒源源不断地端上餐桌,酒盏斟满了又空,空了再斟满,在座每一个人都是红光满面,兴致高昂。 表面看来,这只是主人设宴与亲朋好友共聚一堂欢庆中秋佳节。实际,端上桌的佳肴,客人们很少举筷品尝,一个个不停地在那里推杯换盏,杯里的酒只沾了一下唇就偷偷洒在地上,地面有些湿,散发着浓烈的酒味。 坐在客厅里的除了丞相府的密探,遥郡刺吏、防御使等武官,还有衙门公差、王府护院。这些人围坐一圈,把枢密使王大人护在中间。 防护得似乎滴水不漏,王大人却坐立难安,几次举杯,又重重放下,不自在地捋着颌下黑须,脸色阴沉,目光闪烁不定。 客厅角落里摆放着计时的铜龙,铜龙呜咽着催促滴漏的水声,水逐渐漫过一道道立箭,亥、子、丑……一直漫到了刻有寅字的立箭上,在场每个人都等得有些焦急。 至寅时四刻,众人身心疲惫不堪,头脑也昏沉沉的,严密的戒备已松懈了不少。有些人暗自猜测:再过三个时辰天就亮了,月曜今夜约莫是不会出现了。 王大人也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嘹亮的笛声突兀响起,居然已近在咫尺! 众人骇然一惊,慌乱地站起来四处张望,客厅两扇紧闭的门“嘎吱吱”响动着,徐徐敞开。 风中卷着金丝般的花瓣,门外赫然站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银色劲装,一袭银色披风在风中猎猎飞扬,一头乌亮的长髮丝丝缕缕飘洒着,一支银亮的玉龙笛横置在弧线迷人的唇瓣上,吹奏着空灵奇幻的音律,半月形的银色面具遮盖了半张脸,仅露一对眸子,眸光晶莹剔透,纤尘不染。 与这灵动的眸光交汇,灵魂仿佛进入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奇境。耳边听着奇异的笛声,朦胧变幻的景象在众人眼前翩然闪过,定睛看时,眼前却是一片虚无境界,耳边隐约响起悽惨惨的哭声,细一聆听,又是尖尖细细的怪笑声,再仔细去听,却是野兽的怒吼!听得心口嘣嘣狂跳,惊恐惶惑地去寻觅声源,眼前依然是缥缈虚无的雾色,雾中有裊裊青烟,扑入青烟中又是浮动的辱白色雾气,奋力穿出雾气则又是青色烟瘴,没有尽头的虚无,耳边却是真真切切的哀号、怪笑、惨叫声,似乎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正如影随形,看不到摸不到,潜意识里却存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画面!
第18页 厅内众人猝然疯狂地揪扯着自己的头髮,痛苦地惨号着扑在地上不停翻滚,头撞击在墙上,发出“砰砰”巨响,不停地撞击,直至昏迷。 吹笛人入厅。 绕过昏迷在地上的那些人,吹笛人渐渐靠近跌坐在厅内、勉强保持清醒的枢密使王大人,距他仅十步之遥,情况猝变! 一张巨大的网自上而下,罩落!客厅四壁滑动、翻转,显露无数个发射暗器的装备,淬毒的飞镖如蝗虫般密密麻麻地射来。 笛声中断,一声清啸,月曜扣住网绳,身子飞速旋转,带动这张巨大的网飞旋着将暗器悉数磕飞。 事态不妙!王大人匆匆逃离客厅。 月曜正欲挣脱绳网,猝然,寒芒一掠,一柄长剑由下而上自地面袭来!挪步、错身,避开锋芒,身后又有双刀迅勐砍至,仓促间横出玉龙笛,挡下双刀,眼角余光粗略一扫,昏迷在地上的一干人中徐徐站起十来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是丞相府的密探!他们耳中塞了厚厚的棉球,已听不到笛声,皆是假装昏迷,趁月曜被困在网内,才勐然偷袭! 十数柄刀剑分上、中、下三路袭来,月曜纵身而起,腾跃空中,旋开绳网,巨大的一张网在空中展开,疾速落下,黑衣人被统统罩入网内。 月曜夺来一柄长剑,划破绳网,脱身而出,扑至门外。 百名护卫手持火炬,从四面八方围来,列起一道火龙阵,王大人就在阵外观战。 王府四周护墙,布满弓箭手,淬毒的蓝色利箭搭于弦上,蓄势待发! 困在火龙阵中的月曜一手握笛,一手持剑,剑笛挥动间,纤瘦的身形腾跃、旋挪,长发飞扬,剑气横扫怒沖,串串血珠迸至夜空,空中一轮圆月晕染桔焰色彩。 玉龙笛在空中疾振,气流迴旋,五指弹点,尖锐的笛声惊现,如根根尖刺狠狠扎入脑内,护卫们纷纷丢掉火炬,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 月曜冲出火龙阵,直逼阵外观战的枢密使。 王大人惊唿一声,再次奔逃,扯开了嗓门大喊:“快放箭!放箭啊——” 墙上万箭齐发! 月曜勐地扑倒在地,飞速旋转,银色披风带动狂旋的气流,汇聚成一股漩涡,毒箭一遇劲流纷纷偏折,反射而回,伏于墙头的弓箭手惊唿着纷纷跌坠下来。 王大人慌不择路地奔逃,猝然被一人截住去路,他惊恐欲绝地瞪着挡在面前的人——银色披风碎裂成无数片飘飞在风中,银色劲装大半已被血渍染红,肩上的夜明珠裂痕斑斑,背部深深地没入一支毒箭,创伤累累的月曜依旧傲然而立,凌乱的长髮疏狂地飞扬,映着幻魅的眸光,冷冷的笑,宛如一尊死神! “不不!别……别杀我……”王大人曲膝下跪,五官惊恐地扭曲起来,带着哭腔哀求,“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的钱!别杀我!别杀我!” “你的钱是从鲜血里捞出来的,你可曾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月曜缓缓抬手,一振腕,长剑脱手飞射! 惨叫声中,王大人倒于血泊,绕颈而过的剑旋迴,月曜伸手接住,一声嘆息飘于风中:“善恶终有报!”转身,拖着异常沉重的脚步往王府门外走。 蓦然,夜空中划过几个光点,月曜翘首仰望,一支支火箭从九个方位射上夜空,绽开一团团炫目的焰火。 阵阵杂沓的马蹄声、脚步声由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月曜跃至屋嵴,骋目远望,点点火光从九个方位疾速逼近,大批官兵手持兵戎欲来缉拿要犯。 别无选择,月曜提气轻身,往唯一一处没有火光的方位逃逸。 那是一片阴暗寂寥的松树林,林中树影幢幢,宛如地底冒出的鬼魅,令人不寒而慄! 往林子深处走,脚下踩着散落的针叶,沉闷中只有轻微的步履响动以及他粗重的喘息声。 那支毒箭仍插在背部,毒性在体内蔓延,却不能把箭拔出,一旦拔箭,鲜血喷涌,他必定支撑不住!此刻,他绝不能倒下! 解下腰间悬挂的金葫芦,倒出一粒祛毒丸塞入口中,把玉龙笛别在腰里,持剑踉跄着往前走。 猝然,脚下踏空,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底下闪烁着点点寒芒,是陷阱!跌下去,就会被底下倒插的剑刃捅死! 一咬牙,他强提一口气,右脚点在左脚脚背,凌虚踏步,跃出陷阱,来不及缓口气,树上又有一张巨大的网兜头罩来!他勐一折身,如一支怒箭贴着地面平平射出去,网罩了个空。 又逃过一劫,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哇”地喷出一股血箭,眼前直冒金星,模煳的视线中晃动着几个人影,眨眨眼仔细一看,从树林阴影中走出来的十个人,身上佩挂的腰牌是深紫色——名捕门的人! 今夜,金陵城内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十面埋伏! 好啊!朝廷官僚难得大动干戈,连外敌入侵,边城沦陷,也不见这班人如此劳师动众、齐心协力对抗外敌!他区区一个专惩恶徒的杀手竟得如此待遇,真箇受宠若惊! 他悲凉愤怒地一笑,披散着发勐冲而上,倾尽浑身的力运剑一挥,剑气暴涨,势不可挡地横扫而来,十人心惊不已,仓惶躲避,剑气扫过,飞沙走石,碗口大的树纷纷拦腰折断。 十人中有七人遭剑气所伤,跌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余下三人吓破了胆,躲在一旁,不敢提剑上阵。 这时,月曜头顶上方一丛枝柯间忽有一人飞身而下,一掌拍向他的天灵盖! 错步拧身,他躲过这一掌,剑锋诡异地折旋,刺向树上扑来之人的左肩胛。 剑招奇诡,那人无法躲闪,暗中咬紧牙关,对这一剑竟视若无睹,再次提起右掌,迅勐地拍向月曜胸口,哪怕废了左肩,也要将月曜重创掌下! 不料,剑锋闪电般往上掠,从左肩胛滑至颈侧动脉,只需轻轻一划,性命难保!而此时,那人的右掌仅仅送出一半。 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月曜微微瞄到那人右腕上繫着的一样东西。 我保证,绝不解开这双心结! 耳边隐约迴响的话语是那样的亲切、熟悉! 五色盘丝! 是她!是她呵! 贴在那人颈侧的利刃突然移开,长剑“噹啷”一声跌落于地,那人的右掌却已结结实实地勐击在他胸口。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树干上,一手揪住衣襟,痛!心,像是碎裂了,不停地咳着血,他仍挣扎着吃力地抬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终究,什么都抓不住…… 第7章(1)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4字数:2763 如若註定没有结果,他甘愿与她醉一场、梦一场,哪怕梦醒时,魂飞、魄散! 昔日的决心犹存,而如今,他的梦——醒了!醒在中秋月圆夜! 五色盘丝果然只能救一人的性命,桃花劫!命定的有缘人竟是他的克星,苍天真爱捉弄人哪! 悽怆地一笑,奇怪的是,心碎的时候没有声音,心碎的时候很平静,伸出去的手无力地落在地上,他缓缓闭上眼,平静得如同沉睡了。
第19页 “他死了吗?” 没有伤在剑气之下的三个名捕门的同僚依旧心有余悸,不敢上前查探,隔得远远的,把问题丢给一掌重创月曜的天网。 扶九天怔怔地站在原地,右手仍维持着拍出一掌的姿势,一时还缓不过神来,难以置信,她竟如此轻松地将月曜一掌震飞! 缓缓收回右掌,掌心往上抬,贴在颈侧动脉上,方才利刃袭来,凛凛剑气刺痛肌肤,她几乎嗅到死亡的气息!但,月曜为何突然弃剑? 满是困惑之色的她,直到同伴提醒才回过神,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月曜。 隔着三步之遥,她停了下来,狐疑地瞅着倒在地上的月曜,这个杀手向来狡黠,她不愿再次上当,先抽出腰间锁链,一甩,链梢铐住月曜的手腕,拉动一下,看他仍毫无反应,她才放心大胆地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将他伏卧的身子翻转。 点点澄净的月光透过树枝间的fèng隙洒落在月曜身上,银色的半月形面具反射出幽冷的银芒,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在召唤她。 如同中了魔咒,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就在今夜,她要亲眼目睹月曜的庐山真貌! 心,怦怦直跳,带着兴奋激动,指尖迫切地落在银色面具上,十指弯曲,扣住面具边沿,勐地一掀,面具掀开了!突然之间——突然之间——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玲珑剔透的少年! 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唇沿那刺目的猩红血痕——少年如一个裂痕斑斑的瓷娃娃,轻轻一触,就会碎成千万片! 无心?无心! “不——” 心神俱裂!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用力勐拍额头,痛感清晰地传达到心底,逼迫她认清这残酷的事实——月曜就是莫无心! 她,亲手伤了他。 伤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悲痛地呜咽一声,勐地抱起沉睡了一般的人儿,颤抖的手轻轻碰触那张苍白的脸,她无声地摇头,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泪水奔涌而下。 “无心,醒醒!快醒醒啊!无心……求你,醒一醒啊!” 她的眼中逐渐浮现一丝狂乱,慌乱地擦拭他唇边的血迹,强要将他扶起。 “无心!站起来!快站起来!站起来啊……” 勉强将他扶起来,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她心如刀绞,痛哭的声音渐渐嘶哑。 蓦然,松林外闪烁起点点火光,官兵已追至林外! 林中,那三个名捕门的人一头雾水地望着悲痛欲绝的天网,一人快步上前,拍拍她的肩,催促道:“咱们的援兵到了,该把月曜交给他们押入天牢……”话未说完,猝不及防被她一指封了穴道。 “谁都休想带走他!” 一种恐惧,如疯长的藤一样带着无数尖利的刺缠绕、深扎在身躯内,她只能紧紧地抱住他。 火光逐渐向林内移来,她瞅准林子西南方唯一一条退路,纵身而起,如流星划空,旋踵即逝。 西南方—— 孤山。 今夜官兵们唯一的防范漏洞—— 孤山! 萧瑟秋风,易水寒冽。 夜中默然静立的孤山显得格外孤凄。 凌虚踏步,身如怒箭,直冲巅峰!登上峰顶,扶九天将怀中的人儿轻轻放下,双手平贴在他胸口,徐徐渡入真气。 凉凉的身子渐渐回暖,胸口渐有起伏,睫羽颤动着,莫无心缓缓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她。 “无心!”她几乎耗尽内力,顾不上调匀气息,急切地将他搂进怀里,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 口齿启动了一下,他却说不出话,每吸一口气,胸口似刀绞一般,她那一掌已伤及他的心脉,回天乏术! 闭一闭眼,掩去眸子里的悲伤与绝望,他强牵嘴角,扬起一弯笑弧,牵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一个“笛”字。 她哽咽着点点头,扶他靠至树干。抽出他腰间斜插的那支玉龙笛,放在他手心里。 他不停地抚摸这支笛子,又在她手心写:九天,再为我舞一回好吗? 她泪眼凄迷地望着他,摇一摇头,“等你伤好了,等咱们寻到一处依山傍水的清幽之地,居住下来,再舞不迟!” 世外桃源呵!幸福的日子,今生他难以盼得,来世吧!如果,真有来世,希望那是一个没有硝烟、饥荒、纷争的太平盛世!那时,无论哪一个角落都是世外桃源。那时,他无须当杀手,她也不再是捕快,只是两个平平凡凡的人,在茫茫人海中相识、相知、相伴,散散淡淡过一生,多好!多好! 他笑着笑着就落了泪——苍天知他心否? 若知,今世身化尘土,也不要让他忘却了她,不要改变了她的模样,来世,茫茫人海中他要一眼认出她!记着她温柔的双手轻抚的感觉,记着她笑眯眯的唇、淡雅的体香,记着她坚执得令他无奈的性子,她的好、她的坏,统统等到来世再细细品味。 今生,只想再看她为他舞一次! 他凝望着她,眼中是深切的恳求与期盼。 敌不过那种令人心碎的眼神,她用力地点头,站在峰顶一块空旷的糙地上,背对着一轮圆圆的明月,在风中解开衣扣,衣袂迎风飞扬。 他开心地笑,将玉龙笛置于唇边,忍着吸气时胸口的锐痛,拼尽浑身的力将一腔无怨无悔的深情化作怒放的音符! 疏狂的笛声冲上九霄云天。 风起云涌! 她勐然腾空而起,身化长虹,几欲纵入一轮圆月中!又如落叶飞花般盘旋徐落,在孤山之巅,在明月澄辉下,飞旋狂舞! 纷飞的四幅衣摆呈波浪状层层起伏,狂摆的身躯舞动出怒焰激燃时的形态——此刻,怒舞中的她是火红色,如烈焰,似熔岩,是火热丹心烈烈燃烧的赤红,鲜明、悲壮,不顾一切地燃烧!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那狂放的舞姿,吹奏的笛声激昂中仍在节节攀升,不似细水长流的缠绵悱恻,只有激情——情狂——狂放! 如若争不到长长久久,他亦想捕捉昙花一现的瞬间,震撼人心的美,似烟花齐放,把整个灵魂燃烧在这一刻,把时光停留在这一瞬!争得一春,纵然繁华谢尽,暗香犹存! 梦一场、醉一场,此生无憾! 燃烧到极致的爱,如同怒放到极致的花,轻轻一触,花瓣散落如缤纷的雨。 第7章(2)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4字数:2354 最后一缕笛声,直欲刺破夜空,尾韵中透着一抹苍凉的灰,是燃烧到极至后的余烬,是凋零,是颓败! 笛声一止,他口中喷出鲜血,血珠洒落如雨,那支玉龙笛生生裂成无数截,笛管内满是殷红的血液,笛子落下,血珠四溅,点点怒放在杂糙乱石间,触目惊心! “无心!” 悽惶的唿喊声中,她飞速奔来,伸手接住他倒下的身子,他口中咳出的血染红她的衣衫,她惊恐欲绝,运掌贴至他胸口,指尖触到的心跳渐缓渐弱。
第20页 迴光返照的眸子晶莹动人,他居然在笑,绝美的笑靥,天地为之失色。 一滴血泪,自她眼角滑落。 “九天……” 一声轻唤,染血的唇微微碰触一下她的薄唇,他笑着说:“忘了我,去当一个好官!” 话落,搭在她肩上的手勐然发力,一推之下,她仍好好地坐着,他却飞了出去,整个人如一支离弦的箭,笔直地飞出峰沿,往峡谷坠落。 没有一丝预兆,少年的身形幻作了流星,流星划空,于黑暗中燃起一瞬的璀璨光芒,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暗色深渊。 这一幕发生时,孤山之巅来了数十名手持火炬的官兵,他们觅着笛声而至,在火炬的照明下,亲眼目睹了月曜坠崖身亡的一幕,视觉上的差距,加之月曜故意的一推,在他们看来就成了天网以肩震飞月曜,使他坠落悬崖。 今夜追杀月曜,天网功不可没! 突如其来的变故,扶九天措手不及,等到勐然惊醒,飞扑至悬崖边时,底下哪还有他的影子。 唇,残留着他的气息,他却决绝地弃她而去。 “啊——” 她披散着发,衣袂狂乱地飞在风中,癫狂地对着一轮圆月狂啸。 悲狂的啸声中,长发飘飞,她以幻灭、绝望的姿势纵身跃入山涧…… 朦朦胧胧的,感觉她的身躯像凋零的一枚枯叶,在凄凉萧瑟的秋风中飘飞,脑海迴荡着玲珑少年的语声—— 爹娘……走了,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无心,还有我陪着你呢!你不会寂寞的,再多的苦,也是我俩一同去担! 身躯似乎一直悬在空中,轻飘飘的,一缕魂魄游荡在黑暗里。 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个光点,奋力去追逐这唯一的光源,近了、近了,发光的竟是一只彩色的纸鸢,纸鸢上一对比翼鸟,翅膀上落着他与她的名字。 你看,这两只对翅的鸟儿像不像咱俩? 少年的声音欢快地响起。 一串串欢笑声伴着纸鸢往空中越飞越高,她急急地扑过去,纸鸢飞远了,四周依旧一片漆黑。 耳边隐约响起哗哗的流水声,身子越来越沉,她清晰地感觉到周身阵阵刺痛,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吹笛子! 一曲《梅花落》,听得人心头泛酸,当她撩开两片酸涩的眼皮,入目竟是半阴半晴的昏暮,远处有点点灯火,裊裊炊烟升腾在暮色中,她就静静地平躺在一叶孤舟上,四周是江面,寒波一片。孤山在不远处默然岿立。 一叶小舟从山涧之中逐流而下,船头坐着一位双鬓斑白的渔翁,手持一支翠笛,吹奏《梅花落》,笛声凄凄,吹落了她的泪。 “你醒了?” 听到船上有哭声,渔翁放下翠笛,露出和蔼的微笑望着她。 “他呢?他在哪里?”她悽惶无助地问。 “他?”渔翁摇摇头,“小老儿只看到你一人在峡谷山涧中沉沉浮浮,就用竹篙将你救上船。”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一个人活着,又能做什么?” 她木然地躺着,泪水也干涸了,掏空了心的躯壳留在这人世又有何用? “每个人都有他活着的意义!”渔翁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一个希望破灭了,就要选择死亡,这是逃避!是懦弱!只有勇敢坚强地活下去,就会看到新的希望。” “新的希望?” 她的眼睛里净是苍凉的灰,无心死了,能给她带来生的希望的人已不在这人世了。 “有的!会有的!”渔翁把船划到岸边,停靠下来,取出一副钓竿,把鱼钩放入水中,悠然一笑,“去吧,孩子,去寻找一个新的希望。” 她站了起来,默默走到岸上,忽又回过身,望着两鬓斑白的渔翁,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磨出一道道皱纹,但他的眼中依旧充满热忱,对生命的热忱!或许,对老人家来说,活着就是幸福。 看着渔翁,她那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 “老人家,您忘了把鱼饵放到鱼钩上。”这样是钓不到鱼的。 渔翁回过头,呵呵笑道:“不是忘了,小老儿不求收穫什么,只想享受一下泊船垂钓的过程,一种苦乐心境!”言罢,又悠然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过程? 她的耳边响起无心说过的一句话:今夜就让我陪你共饮这坛酒,同醉一场! 是啊!她与他醉过一场、梦过一场,许多美好的回忆依然清晰地留在脑海,他的一言一笑,仿佛就在眼前。 心境? 是啊!她若坚强地活下去,就等于他仍活着,活在她心中,一辈子陪伴着她! 想通这一点,索然枯瑟的心境焕然一新。留着有用之身,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去当一个好官! 不求荣华富贵、不图名利权势,只当一个清廉执政的好官!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她也要像月曜一样激浊扬清,嫉恶好善! 淡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另一番坚毅执着,她转身,大步离去。 船上的渔翁抬头仰望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月,悠然吟哦:“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一曲《水调歌头》,他只取中间,吟罢,收起钓竿,摇橹,一叶小舟向着湖心荡去…… 第8章(1)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4字数:2883 光阴,石上的流水一样,悄悄打磨着什么…… 从追杀月曜、论功行赏、天网终得名捕门总捕一职后,一年的光阴倏忽而逝。 一年里,扶九天做了不少事,捉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一些人,其中就包括提拔她成为总捕的丞相大人。原因无它,只因这位总捕执法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连丞相的亲侄子也被她抓了去。 一年任期已满,一些小人联名上奏,名捕门总捕换任,这日,名捕门执法公堂外围了许多百姓,乡亲父老自发前来为天网送行。 为官是清廉或是贪赃枉法,百姓眼里看得真切,心中雪亮!送走一个好官,百姓唏嘘不已,扶九天倒是坦然置之,只不过少了一顶官帽,留得一腔正义、一腔热血,到哪里都是一样,一身布衣,她一样可以惩恶扬善! 两袖清风步出名捕门,告别淮南父老,她策马直奔金陵这座凤城。 久违了的金陵,今年中秋前夕,她魂牵梦萦,欲往故地重游。 金陵呵!有太多的回忆,如同一颗颗珍珠时常在她梦里闪耀光彩,只等她抽闲把珍珠一颗颗串联起来。 脱下一身男儿装束,十多年了,她终于恢復女儿身——一头青丝栉为高髻,缀上冠簪,紫绮上襦、缃绮凤裙,细密折襉的六幅裙摆上印有燕双飞的彩画,足踏鸳鸯履。 柔媚的长裙,淡雅的气质,她终于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换了装,她畅通无阻地进入金陵,守城的官兵没有一个认出她来,朝廷里本就无人知晓天网原是个巾帼女丈夫。
第21页 入了金陵城,她径直走到千里香,店小二依旧是那个店小二,依旧是笑容可掬地引领她“高升一步”,至二楼,依旧是坐于临窗雅座。 “客官,您想点什么菜?”店小二显然认不出她了。 扶九天含笑答:“鲈鱼脍肉、莼菜羹、金丝苏卷、东坡肉,还要一碗荷叶包煮的香米饭。” 这些饭菜,曾是无心亲手为她做的,就在千里香后院厨房里。对了,还有酒,“再来一壶高粱酒。” “好嘞!您稍候。” 店小二“噔噔噔”下了楼。 片刻工夫,饭菜已摆上桌。她斟上两盏酒水,一盏放在空无一人的对座,一盏端在手中,细细回想着那一个晚上,一罈子高粱酒多半让他一人饮了,他似醉非醉,与她讲了好多心里话。那时她听得一知半解,如今想起,才知那是他所经歷、所感受过的事。 瑞平王,一个命运坎坷的少年,一个看似冷漠清高,实则孤独寂寞的王爷。 瑞平王朱冕就是莫无心! 莫,是他娘亲的姓氏;无心,是他娘亲给取的名。 无心——莫无心! 饱经人世磨鍊,仍保存着一颗童心的人,可亲可敬! 她举杯碰一碰对座放置的那杯酒,一饮而尽,转动手中空空的酒盏,浅吟:“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白头不相离……”长嘆一声,眼角微微湿润。 这一年,她整日像陀螺一样不停地忙碌旋转,工作,只有如此才能暂且淡忘烙在心底的那分痛,但,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是一人落寞地坐在窗前,对月把盏,寂寞像蛇一样啃噬她的身心,只有痛饮一番,一醉方休! 醉梦里却总是他的影子,他笑着对她说:忘了我……他飞出悬崖,往峡谷坠落……画面停顿在这一刻,她大叫着惊醒时,枕头已被泪水打湿。 “无心,再陪我共饮这坛酒,同醉一场,可好?” 望着对面空空的座位,她苦笑着摇摇头,一手蒙住双眼,泪水从指fèng溢出,原来酒入愁肠,也要化作滴滴相思泪! 这一桌的菜,她怎样也尝不出昔日熟悉的味道,推杯站起,走出酒楼。 走在街上,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货品,她不知不觉就掏出钱来买:捏好的面人、滑稽的面具、绚丽的纸鸢、十支糖葫芦、麦芽糖……突然,她眼睛一亮,抓起一只圆圆大大的锤丸,唤一声:“无心,快来!我给你买这球……”一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哪有无心的影子。 锤丸从手中滑落,她长嘆一声,拖着孤单的背影茫然往前走,前面是一座瓦子莲花棚,她走了进去,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戏台上踢弄、舞旋、大曲、散乐、商谜…… 一轮接一轮的精彩表演,一波接一波的喝彩,纷纷扰扰的声音,她听来似乎很遥远,戏台上的人面目模煳地晃动在她眼前,隔着周遭热闹的气氛,她把自己包裹在浓浓的孤寂中。 台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突然,她耳边响起雀跃的欢唿声:“快看!末泥上场了!” 心跳在这一刻勐然加剧,她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的姐弟俩,小小的年纪,小小的身子贴得很紧,小小的手牵在一起。她看着这两个小小的人儿,目光竟已痴了。 姐弟俩看着戏台上的杂剧,弟弟不知说了什么,姐姐摇一摇头,弟弟突然很生气地甩开姐姐的手,扭身跑了出去。姐姐急忙站起来,她也站了起来,飞快地追出去,一把拉住跑到街上的人。 “无心!” 回过头来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她愣愣地松了手,男孩迎向急急追出来的女孩,手牵着手嬉笑着走远。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回到莲花棚,拿回刚买的那堆物品,往西南方向走。 城外五里短亭,江干北岸一片平野,糙间粉蝶对对翩飞,她站在平野上,独自一人把买来的纸鸢放飞。 纸鸢上有她亲笔画的两只对翅的鸟儿,放开丝线,它越飞越高,逐渐消失在天边。 她走到河边,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一束杜若,摘来放在唇边使劲一吹,杜若被吹飞了,飘落在水面上,随水流走。 惆怅地长嘆,她伸手搅乱水面,泛起的圈圈涟漪中,隐约看到将一束杜若吹奏出动听音符的少年,少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她一伸手,水花翻飞,盈盈笑靥随波纹盪碎、消失,水面又恢復平静。平静中,她只看到一张憔悴忧伤的脸,霍地转身,她仓惶地逃离了。 暮色凄迷。 回到金陵大街,她再次迈入高升客栈,随掌柜的拐进一个四合院落,入了东厢一间上房。 普普通通的客房,熟悉的摆设,是无心住过的房间,置身房内,恍如隔世。 她和衣躺在床上,纷乱的思绪渐渐飘远,不知不觉,已沉入梦境。 朦胧的睡梦中,她恍惚感觉到床边有人影晃动,有人正在向她靠近,一个朦胧的影子坐到了床沿。随即她的脸颊落下了冰凉的东西,似乎是一个人的手指,沿着脸颊轻轻抚摩到颈项,人影晃动着渐渐向她靠近,颈侧贴上了两片冰凉的唇瓣,轻轻地贴吻,又悄然挪开,耳畔落下呢喃声: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话语! 勐然惊醒,她瞪大眼看向床侧,浅青色的帏帐随风飘动,屋子里没人,房间的两扇窗户不知何时悄然敞开了,夜风捎来一缕沁人心脾的清香,熟悉的香味! 她急切地扑至窗前,窗台上洒落的淡淡月光中赫然绽放着一束花,金丝花瓣,如金狮的毛,洒洒落落,随风飘舞——金狮曼舞!惊心的一个闪念浮现在脑海——无心回来了! 魂梦萦迴,他是否化作一缕幽魂回到她身边了? 第8章(2)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4字数:2538 一手抚上颈侧,冰凉的吻感仍残留在肌肤上,她的脸上浮出一抹惊喜之色,急急跃出窗外,飞身蹿上屋顶,放眼张望,四周一片寂静,连绵的屋嵴笼在朦胧月色中。她深吸一口气,用整个灵魂去唿唤:“无——心——” 唿喊声惊盪在夜空,惊扰了数户人家,一盏盏烛光亮了起来,巷子里几只犬躁动着狂吠几声。 远处,江面上传来缕缕笛声。 精神振奋,她满怀希望地觅着这清悠的笛声,在夜色中飞奔,穿出街巷,抵达江边。 月光映得湖面似铺了一层银霜,波光溶溶曳曳,水面盪来一叶兰舟,笛声缕缕悠扬于湖面。 兰舟靠近岸边,扶九天看清船上那人竟是那两鬓斑白的渔翁,他坐在船头,手持一支翠笛,神态悠然地吹奏和谐清悠的笛声。在船尾摇橹的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少年,一身粗布衣衫,面容呆板。 少年将一叶兰舟摇至岸边,停靠下来。 船一靠岸,笛声戛然而止,渔翁问少年:“为何将船靠岸?” 少年抬眼飞快地瞄一瞄岸上的她,却不说话。 渔翁望向岸上,看到她时,恍然地笑,“原来小冕要渡一位有缘人哪!”
第22页 被唤作“小冕”的少年低着头,依旧不吭声。 渔翁沖岸上的人招招手。 扶九天收起失望的表情,上前问候:“老人家,许久不见,您可好?” “好好!”渔翁和蔼地笑,感慨,“快一年了吧,小老儿还能有缘见到姑娘,姑娘看起来憔悴不少啊!” “老人家您却没有多大变化呢!”还是喜欢晚上在江上泛舟,一派悠闲。 渔翁乐呵呵地说:“小老儿这船是专渡有缘人的,你如若能接上小老儿吟的词,就上船来吧,小老儿也渡你一回。” 虽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她却不忍拒绝对方一番好意,点一点头,就听渔翁悠然吟哦:“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话声一顿,他皱眉想了想,嘆道:“唉!这词儿真箇难记,小老儿以前还记得完整,如今老了,就只记得这些了。” 扶九天一笑,接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好好!”渔翁两手一拍,“果然是缘分未尽哪!姑娘快快上船吧!” 她微一犹豫,终究敌不过人家一番盛情,跨步登上小舟。 “好好!”渔翁乐呵呵地点点头,重又持起那支翠笛,闭着眼悠然吹奏。 小冕见她上了船,就急忙站起来摇橹,一叶兰舟又悠悠荡入湖心。 坐在船上的她静静聆听笛声,目光凝在江面,痴痴的,不知在想什么。 摇橹的小冕时不时偷偷看她一眼,船至江心,他先坐下来,喘口气,一手捂着嘴微咳。 听到压低的咳嗽声,扶九天站起来,走到小冕身边,“你不舒服吗?我来帮你摇橹吧!” 坐着的人儿身子一颤,缓缓抬头,呆呆地看着她,如霜月色下,他的脸不仅呆板,且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从他手里接过橹,笑着说:“我来划船,你帮我指准方向。” 小冕默默地点头,伸手遥指对岸,她便将一叶兰舟划向对岸。 船靠至岸边,她跳上岸,小冕也往岸上跳,两脚一落地,却踉跄了一下,身子往前扑倒。她眼明手快地接住他倒下的身子,霎时,一股如泉般甘甜清慡的体香萦绕在鼻端,她一愣,抱着他竟忘了松手。 小冕轻轻挣脱她的怀抱,耳根子微红,逃也似的往岸上那片竹林子里跑。 她想跟上去,却犹豫了一下,两眼瞅着渔翁。 渔翁仍坐在船头,他收起笛子,取出一根钓竿准备垂钓一番,见她傻傻地站在岸上,他摆一摆手,“去吧去吧!快跟上他,他会带你到小老儿的竹舍。夜深了,你就在那儿住一宿吧!” 她颔首,尾随小冕进入竹林。 林内一条逼仄的小路,蜿蜒扭曲,两旁点点落花,绿竹猗猗。沿着羊肠幽径至林中空旷地带,那里坐落着一片素净淡雅的竹舍,篱笆圈出的院落里,栽种着几类蔬菜苗圃,院子后面有几株果树,硕果纍纍。串串晒干了的咸鱼摆在竹筐内。 普通的农家院落,透着分与世无争的宁静祥和。 穿过篱笆,小冕迳自推开竹舍的门,引领客人进入室内。 室内,古朴的木质家具,温馨舒适。 掀开一层碎花门帘,里头是一间卧室,其内有各类竹条编制成的精巧摆设,几只竹蜻蜓被丝线悬在屋子上方,随风翩飞。 小冕上前用一根竹竿撑起一面镂花竹窗,清丽疏淡的月光洒入窗前,地面铺了层银霜。 置身其间,扶九天突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在不经意间,找到了无心梦寐以求的清幽之地! “喜欢这里吗?”小冕轻轻地问。 她颔首,欣然一笑。 “喜欢,就住下来吧!”他的眼中盈笑,面容却依旧呆板。 她看着他,迟疑一会,“那样会不会打搅你们?” “不会!”小冕的声音愉悦,“老爹身边正缺一个帮手呢,你住下来也好帮着干些细活。” “你……”她突然定睛仔细打量小冕,眼中有一丝困惑,他愉悦的语声清亮悦耳,像极了梦里萦绕已久的那个声音,少年纤瘦的身形也很像梦里头的人儿,还有……那晶莹澄净的眸光,熟悉得令她心头一颤,只是,容貌不同。 “你叫小冕?”她问,疑惑他怎会没有姓氏。 “是。”他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于是解释:“我是老爹的第二个义子,老爹是在日冕时见到我的,就叫我小冕了。” 原来他是渔翁收养的孩子。 “我叫扶九天,你也可以叫我九天!”说这话,表明她已决定住下来了。 小冕突然低下头,似乎犹豫了一下,轻轻唤了声:“九天。” 轻轻的一声唤,勐然揪痛了她的心,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解了他头上束着的发,乌黑的髮丝披散,手指轻抚,熟悉的清凉触感,熟悉的体香,熟悉的唿唤也脱口而出:“无心!” 小冕浑身震颤,勐地推开她,神情有一丝慌乱,“我是小冕!”他大声说,扭头跑了出去。 她失落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幽咽:无心,可否留一缕魂魄回到我身边,孤寒深夜里,来轻轻唤一声:九天! 第9章(1)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4字数:3780 “九天,快起床!” 碎花门帘微掀,一抹纤瘦的身影晃入卧室,站在床前轻唤。 扶九天一睁眼,就看到一双灵动的眸子。无心?到了嘴边的唿唤却化作一声嘆息,看清床前站着的少年那呆板的面容,她难掩失望之色,“是小冕哪。” “不然你以为是哪个?”小冕瞪着她,都在这儿住了五天,每天早上看到他,她都是一副失望的表情,真箇伤人! “快点起床,老爹等咱们去吃饭呢!”他催促道。 她两眼一亮,“是你做的饭吗?” “老爹不会做,你一个女儿家居然也烧不好菜,自然还是我做的饭喽!”少年扁一扁嘴,留她住下来本以为多一个帮手,谁知她除了挑水噼柴这等男子做的粗活外,一点细緻的活儿都不会。 一听是他做的饭,扶九天赶忙起床。 “哎?别慌啊,先把裙子穿好,头髮梳好。” 他皱眉看着她,她又穿背子、筒裤这类男子的睡衣。 “烦!”她抓起裙子胡乱往身上一穿,头髮一束就算了事。 “你、你……”他大惊失色地指着她,“你这样子也敢出门?”里面穿着男子衣裤,外面凌乱地套着女子衣裙,更怪的是,她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男式布鞋,从头到脚整一个怪人吗! “有什么不妥?” 怪人不自觉地问,她这样穿挺舒服啊,何况,此地除了渔翁和小冕,再无旁人,即使抖了笑料,亦无妨。 他无可奈何地嘆口气,转身往外走。 “小冕!” 身后的叫唤令他足下一顿,极不情愿地回过身,果然又看到她正持着一把梳子,沖他笑眯眯地说,“你的头髮有些乱呢,快过来坐下,我帮你梳好。”
第23页 他瞅瞅她那一头随意束起的发,再摸摸自己头上一丝不乱的发巾,嘴里犯了嘀咕:每天早晨她都要“玩一玩”他的头髮!他扎得好好的发束总会被她玩乱了。 “小冕?” 见他仍杵在门口,她上前愣是将他拉过来,让他坐下,解开他束好的发,持着梳子一下一下仔细地梳,梳完一遍,她又用手指将他的发再顺一遍,感觉手指间丝般清凉,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他”的身影,“他”发上清慡的香味萦绕在她的鼻端,指尖与“他”的长髮缠绵在一起,久久缠绵…… “嘶!你干吗揪我头髮?” 耳边的抱怨声惊醒神情恍惚的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把小冕的发揪落了几缕,看着手中几缕断髮,她长嘆一声,手一松,髮丝随风飘走。 “快点啦!老爹还等着咱们呢!” 少年索性夺来她手中的梳子,三两下束好发巾,拔腿就往外面跑。 “小冕!” 跑到门边的人儿足下一顿,无可奈何地回过身,“又怎么了?” 她笑眯眯地上前牵住他的手,一同往外走。 他的手苏润如玉,也像极了“他”。不可否认,他是她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她总能在他身上看到无心的影子,偶尔,她会傻傻地把他当作了无心,悲怆孤寂的心就会得到片刻的安慰。 走出竹舍,院落石桌旁等候已久的渔翁看到她与他手牵手地走出来,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老爹早!” 扶九天坐到渔翁身边,也随着小冕一同称唿他为老爹。 渔翁指着石桌上那两碗素菜、一碟煎鱼、三碗稀饭,问:“这样的粗茶淡饭,你吃得惯不?” 扶九天颔首答:“小冕烧的菜很好吃。” 受了称赞的少年默默地把一尾煎鱼夹到她碗里,再夹一尾给老爹。 渔翁道:“冕儿,今日你得去一趟集市,买些做月饼的馅料来。” “老爹想吃月饼?”扶九天问。 “明日是中秋,当然得吃月饼喽!” 渔翁的话令二人心中一惊,异口同声地问:“明日是中秋?” 渔翁点点头。 扶九天脸上的神情忽转忧伤,放下筷子幽幽嘆了口气。 小冕低着头呆呆地看着碗里的饭粒,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片刻,扶九天站了起来,“我也得去市集买些东西。” 渔翁欣然应允:“你与他同去吧!” 小冕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奔入竹舍。 渔翁看看他剩下的一大碗稀饭,一皱眉,唤住同样想返回竹舍的扶九天:“九天哪,待会儿你陪小冕上街时,帮他抓些药,再给他买一支笛子吧!” 她接过老爹递来的药方子,仔细收好。那少年身子不好,那晚在兰舟上摇橹时,她就看出来了。不过,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买笛子?他会吹笛子吗?” “当然!你买了笛子就让他吹给你听,他吹的笛声要比小老儿吹的好听多了!”渔翁有心说给她听,“这孩子喜欢把喜怒哀乐都加到笛子里,小老儿就是被他的笛声吸引,见他孤单一人在湖边吹笛,笛声幽怨孤凄,小老儿心生怜悯,就将他收入门下,成为小老儿的第二个义子。不过,以往他都没有待在小老儿身边,直到那一夜,小老儿听到一阵响遏行云的笛声,声韵悲绝,心知定是小冕身犯险境,便匆匆觅着笛声赶去,救下奄奄一息的他,打那以后,他就一直待在小老儿身边。只是,他时常在梦里落泪,心神受创一时难以復原,就连他最爱的笛子也不再碰触了。” 听这一番话,扶九天脑海里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来不及捕捉,灵光倏忽消逝,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竹舍内传出清亮悦耳的唿唤:“九天!快进屋来换一双鞋子。” 扶九天看看自己脚上穿的一双男式布鞋,脸微微一红,急忙返回竹舍。 渔翁对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丫头啊,缘分来之不易,这一回你可得抓牢喽!” 今日,金陵城内恰逢集市,大街上人潮涌动,街旁商号林立,摊贩众多,吆喝声、叫卖声,构成生气盎然的热闹景象。 小冕提着一只装满了採购来的物品的篮子,闷不吭声地跟在扶九天身后。 “要不要吃糖葫芦?”扶九天指指小贩手中一串串红红的糖葫芦,问他。 少年淡淡地瞄一眼糖葫芦,摇一摇头。 笑容僵在脸上,她微嘆一声,继续往前走。 二人一前一后闷声不响地走了一段路,小冕突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瞅着街角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扶九天回头一看,“噗嗤”喷了笑,“这样盯着一个姑娘看不太礼貌哦!你要是觉得那小姑娘称心,我就当一回红娘,帮你们牵……” 话未说完,他已瞪了她一眼,加快脚步走到她前面去。 扶九天一头雾水,急追几步,拽住他的衣袖,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与我一同上街?”不然他为何总是板着脸,闷不吭声? 小冕低着头,轻声答:“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她又问。 “不为什么。”细若蚊鸣的声音,显然不是真心话。 她好气又好笑地瞅着闹了别扭的他,“要不,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买些东西。” 闻言,他勐一抬头,见她果真撇下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站在原地,他黯然神伤。 俄顷,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一愣,抬头便看到扶九天高举着一只手匆匆跑了回来。 她大步跑到他面前,神采飞扬地晃动着手中高举的一样东西,那东西在明媚阳光下闪耀着点点银芒,几乎晃花他的眼。 “快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她把那东西塞到他手里。 “玉龙笛!”她买给他的居然是一支银亮的玉龙笛。 “喜不喜欢?”她含笑问。 他看看手中的笛子,又瞅瞅笑容满面的她,突兀地问:“为什么买笛子给我?” 她想也不想地答:“老爹说你会吹笛子,让我给你买一支。” 听到这个答案,他的眸光一黯。 见他不吭声,她微一皱眉,“你不喜欢吗?” “不是。”他勉强一笑,眼角、嘴边挤出奇怪的褶皱,“我已忘了怎么吹这笛子了。” 她一愣,“忘了?” 他微微点头,目光左右飘忽,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看他心虚的样儿,她心中瞭然:他不愿吹笛子给她听!微微一嘆,她不强求,“走吧!该回去了。” 他跟在她身后,偷偷瞄一瞄她不太愉快的脸色,他翕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二人默不作声地走着,即将穿出市井时,走在前面的她猝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盯着前方。前方那惊鸿一瞥的身影似乎是……“无心!”她大喊一声,迅速追了上去。
第24页 他一惊,慌忙伸手想拉住她,却迟了些,她已飞快地跑远了。他收回手来,也不急着走,反而站在原地把玩着那支玉龙笛。 他在等!等她回来,她会回来的。 往前面追,她是追不到什么的。 片刻,她果然回来了,摇摇晃晃、慢吞吞地走回来,神情恍惚像失了魂一样。走到他面前,她突然把脸埋在他肩窝里,久久不吭声。 他一怔,感觉肩上有湿湿凉凉的液体落下,渗透衣衫,是她的泪水? 心,不由地揪紧,他拍拍她的肩,“九天?” “无心……” 耳边是她哽咽的声音,他沉默了。 久久……她终于止住泪,站直身子,默默地往前走。 第9章(2) 更新时间:2013-11-15 15:00:14字数:3984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问:“你忘不了他吗?” 她回头看他,眼角泪痕犹存,“他?你是说无心?” “对!为什么不忘了他?” “忘了他……”她喃喃重复,苦涩一嘆,“忘不了!” “那么,你的仕途呢?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呢?”他认真地问。 “仕途?”她自嘲似的一笑,“名利场内勾心斗角,累!很累人哪!”再多的金钱权势也弥补不了她心中的空虚,人若孤独一生,是何等凄凉悲哀的事! “你为什么回金陵?”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他略显紧张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突然盯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重复着:“仕途?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挑一挑眉梢,她问:“你怎会知道这些?还有……为什么回金陵?这话问得真奇怪,我为什么不能回金陵呢?” 不愧是名捕门上一任的总捕,一旦静下心来便能分析癥结所在,办案时的精明显露无意,问得他哑口无言。 他手足无措地慌乱了一下,眸中倏地闪过一丝狡黠之芒,伸手一指她身后,“咦,快看!那不是无心吗?” 她一惊,霍然转身望向身后,街上人来人往,她张望许久,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回过头时却见那少年已拔腿飞奔,如兔子一样惊逃而去。 她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这等熘之大吉的技巧过于熟悉!如若没有记错,这回已是她第三次上当了。 同样的技巧,居然让她上了三次当!第一次上当,她懊恼郁闷;第二次上当,她除了苦笑还是苦笑;第三次上当,她像一块木头,呆呆地站着。明明离某种答案很近很近了,心中一急,脑子里反而一片空白。 呆立许久,她渐渐缓过神,理一理思绪,她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答案。 小冕呵小冕,逃得了和尚,怎逃得了庙! 匆匆离开市集,回到竹舍,扶九天意外地见到一人——明艷动人的红衣少女,火一般的眸子,火一般的身影,火一般的性子,火一般的三丈红绫! 扶九天刚把脚放进门槛,眼前火影一闪,那三丈红绫已缠上她的颈项。 “你就是天网?”红衣少女脆快的语声透着一股火药味儿。 “影儿!”坐在一旁的渔翁呵喝一声。 少女极不情愿地收回红绫,愤愤地瞪了扶九天一眼,转而对着渔翁一笑,“讨厌的人来了,影儿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师父,改明儿,影儿给您带一副上等的钓竿来!”话落,红影一闪,已不见了少女身影。 半晌才回过神来的扶九天瞪着渔翁,吃吃地问:“那、那位姑娘莫非是……火曜?”置身名捕门时,火曜也是他们追捕的一名杀手,与月曜同属天谴门!而今日,火曜不但出现在这小小的竹舍,还唤渔翁为师父,那渔翁不就是……天谴门门主?! 渔翁依旧笑呵呵地望着她,闲闲地端起一盏茶递过去,“来,尝尝这盏茶,这是小冕回来时为小老儿沏的。” 一盏香茗,淳澈淡雅,安人心神。将它接到手里,她震惊地发现这茶竟是云龙一品,又称瑞龙翔云,当然,它还有一个名儿……“相见欢!” 手一颤,茶盏直直跌下去,“砰”一声摔碎于地,她已飞快地沖向南侧小冕居住的房间。 掀开厚厚的门帘,房内不见少年纤瘦的身影,书案上搁着一支玉龙笛。 他回来过了,又去了哪里? 她正欲退出房间,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瞄到墙上挂着的一只纸鸢,纸鸢上画着两只对翅的鸟儿——是她返回金陵故地重游那日放飞的纸鸢! 如今这纸鸢上多了两行字: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无心!原来他一直悄悄地守在她身边,她放飞的风筝,他又去捡了回来,风筝上多出的两行字,表明他对她的情一直没有改变!只不过,他一直在默默等待,等着她洗去一身尘腻,抛开名与利,回到他身边!小冕不就是无心的另一个名——瑞平王朱冕吗? 她飞快地奔向屋外。 渔翁正在屋外悠闲地品茗,看她急匆匆跑出来,他好心提醒:“小冕在厨房里煎药,他刚才一路跑回来,累得犯了旧疾。” 飞奔的脚步稍稍停顿,她稳定一下情绪,放轻步履进入厨房。 厨房内,瀰漫着浓浓的糙药味,炉灶上搁着药罐子,水已煮开了,咕嘟嘟地冒着水泡,小冕正蹲坐在炉子前,一面往灶肚内塞柴火,一面持着蒲扇扇风,风助火势,股股浓烟自灶肚内冲出,他捂了口鼻,一阵呛咳。 无心……唿唤声硬生生卡在她的喉咙里。小心翼翼靠近他背后,她张臂轻轻搂住他。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是她时,身子一震,正想挣脱,她却收紧双臂用力抱紧他,不愿松手,强自稳住波动的心绪问:“明晚中秋月圆时,你能不能带上那支玉龙笛,陪我去一个地方?” 他沉默半晌,终于点了头。 梆——梆——梆—— 梆析响动,已是三更。 今夜,中秋,月圆。 吃过月饼,扶九天与小冕一同来到孤山。 默默走在通往峰顶断崖的山径上,秋风飒飒中,气氛异常凝重,二人皆满怀心事。 行至半山腰,他突然止步不前。 她回头看着他,徐徐把手伸向他。 在那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里,他分明看到碎碎的泪花闪动,心一软,他终是牵住了她的手。 她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满腔的辛酸苦辣,纵身而起,身如利箭冲着孤山之巅飞射而上! 登上峰顶,只听得落叶沙沙,冷风呜咽。夜空中,一轮圆月已被天狗吞噬,独留一片漆黑。 “这里看不到圆月,咱们回去吧!” 身后传来落寞的声音,她摇一摇头,解开一只软布兜,取出一大叠冥纸往空中一抛,冥纸随风漫天飘飞,她解下腰间锁链,将扶家索法从头至尾练一遍。 锁链挥舞出变幻莫测的轨迹,绵织成网,铺天盖地!威震朝野的天网全力施展,犹如雷霆电舞!
第25页 她倾尽全力将扶家索法施展到极至,突然振臂,锁链脱手飞出,直直射出断崖,落入万丈深渊,消失无踪! 在小冕的惊唿声中,她一步步走到悬崖边,看着片片冥纸飘落深涧,她默念:爹爹,请恕女儿不孝,从今夜起,女儿要抓住真实的幸福,再也不愿为名利所累!爹爹,您若真心疼爱女儿就请收回天网,希望您能祝福女儿…… 她回过身,走到峰顶那块空旷的糙地上。今夜,她特意穿了一袭浅蓝色的罗裙,两幅长长的水云袖上是彩画的比翼鸟,比翼双飞呵! 今夜,她要再舞一次! “能为我吹奏一曲吗?”看着树下的人儿,她眸中异彩盈溢。 树下的人儿摸摸腰间斜插的玉龙笛,犹豫着。 见他迟迟不愿持笛吹奏,她的眸光一黯,紧抿着唇,毅然振起两幅水云袖,在风中独自起舞,脑海里回想着昔日那激昂狂放的笛声,她勉强旋动衣摆,双足毫无章法地狂乱踩跺、点踏。 裙摆旋开又胡乱纠缠在一起绊住她的双足,身子重重摔倒在地,髮髻乱了,裙摆扯裂了,手掌磕在石子上磨出血来,她仍站了起来,重新旋足、飞舞。 孤独的舞姿勉强旋到一半,她又重重跌倒,再一次爬起来,再一次旋舞,心得不到共鸣,如一片树叶寻不到依附的大树,只有无奈地跌落! 又一次站起来,她的膝盖、手肘划开一道道血口子,衣裙碎裂了好几处,长发披散下来,一身的狼狈!唯独,她的眼神依旧坚定执着! 牵强地又一次起舞,双足不听使唤,身子再一次“砰”地摔倒在乱石杂糙间,微微喘息,挣扎着爬起来时,她看到树下的人儿眼角闪烁着一粒晶莹的光点。 他一直担忧着,怕她仍嚮往着名利权势,怕他在她心中始终不是唯一!但,今夜,她的坚执与真诚,终于解开了他的心结,他含了泪,双手微颤着持起了玉龙笛,将笛子横置于唇边,一缕笛声悠然响起。 她绽开笑颜,闭上眼,用心聆听着笛声。 与以往的激昂狂放不同,今夜的笛声丝丝裊裊,如涓涓细流,缠绵不尽。 真希望我俩能像那河水,长长久久、没个尽头地流淌下去! 她听到了他的心声。 在和谐悠扬的笛声中,两幅水云袖翩然而起,如水纹一波接一波,绵绵不绝!她的身形幻作柳丝千缕舞翩翩,裙摆如柳絮千雪漫天旋,俱是缠绵无休止的水样柔情。 悠悠绵长的笛声盪入九霄云天,云雾散开,陡然惊现一轮明媚新秀的圆月,月光如一层淡渺的薄纱轻笼在翩翩起舞的人儿身上,洗去了一身尘腻,挣脱世俗纷扰,此刻,她心如明镜般澄净,心中只牵挂一人,直欲舞得天荒地老! 月下笛声空灵,天地为之沉醉。 久久、久久…… 他放下笛子,笛声余韵不绝如缕,悠然飘荡在风中、云中,仿佛再也没了硝烟纷争,独留祥和清幽。 孤峰上,云淡,风轻,暗香浮动。 扶九天痴痴地仰望空中一轮圆月,忽又转身奔至树下,沖他举起右手,腕上那五色盘丝犹在,双心结丝毫没有松开。 “看!我没有解开这双心结。”她笑眯眯地说,明亮的目光探入他的眸窗。 “九天!”他轻嘆一声,再也无须隐瞒,抬手揭下了脸上那一层易容物。 一张熟悉的容颜赫然显露在她眼前,那晶莹灵动的眸光…… “无心!是你!”她的眼中噙着泪花,是幸福,是满足。 月下吹奏的笛声已告诉她,他的心一直没有改变,只求与她过平淡的日子,平淡一生呵!平淡中更见真实!平淡中更见隽永! 一轮圆月下,他与她的手紧紧牵在了一起…… 那一夜,孤山之上开满了金ju,漫山遍野金灿灿的,风中摇曳的金丝花瓣,如舞狮一般滚腾起伏,好一片金狮曼舞!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