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生姜》 第1页 [穿越重生] 《奋斗的生姜》作者:君常乐【完结】 文案: 一朝穿越,脑袋昏昏,原因是失血过多,性命堪忧,这还不算,还发现自己女变男 好不容易熬过来,唯一能庆幸是没有破相,可这喜悦还没有多久,才发现真正的噩耗,敌军临城,国之将亡 说好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呢! 这命都要没有了!自焚,囚禁,自缢,虐杀,亡国之君下场大全了解一下,而这里面最好的下场是…… 不,他并不想听铁窗泪 所以相对于性别带来的巨大冲击,目前更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即使手握一手烂牌,也要翻盘 ps:1.女主姜赢,结局he 内容标籤: 性别转换 穿越时空 女强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甄昊 ┃ 配角:姜嬴,甄安,墨不渝 ┃ 其它: 第1章 疼,很疼,哪里都疼。 吵,好吵,一片嘈杂。 仿佛有什么在凝聚到一处,意识在渐渐的汇聚,只是眼皮太沉重了,让她无法睁开眼,睏倦,无比的睏倦。 她想努力听清耳旁人说的话,可尽管她很努力地汇集精神,却无奈发现,她还是什么都听不清。 头很晕,一股感觉凉飕飕的感觉席捲全身,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像是生命的气血在从身体中流失。 脑中一片混沌,她试图唤起思维,却感觉犹如水泥浆煳一般难以搅动,但耳旁的嘈杂声却越来越清晰,就好像鱼贯一般争前恐后地冲进了她的耳膜。 争吵声,慌乱的走动声,怒骂声,女人的哭泣,不是啜泣声,而是嚎啕大哭,其中还有男人高声呵斥的声音。 杂乱无章,她完全听不清楚在讲什么,只觉得好像在听一场口技。 「昊儿!」「大王!」「主上!」她感觉好像有人在耳边不迭的唿唤,声音悽恻,低沉、焦灼而又非常悲伤。 「蠢才!一群没用的废物!」怒骂声连绵不断。 「王上怎么还没醒!」而原本是低沉的男声,一下陡然转高,或许是因为说话的人太急,也太焦躁,以至于破了音:「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吗!」 这破了嗓子的声音,一下变得尖锐刺耳,「晋军还没打到宫中呢,你们就要反了是不是!主上要有一个闪失,我第一个就要你们陪葬!还愣着看什么!还不快去请墨医师!」 这刺耳的声音,擦的一下进了她的耳膜,她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即睁开了眼。 睁开眼,没有预想而来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片昏昏沉沉,然后,又是莫名的倦意袭来,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很熟悉,她略微想了想,突然就打了个激灵。 对,这种感觉是一种是濒死的倦意。 她当然熟悉的,因为她已经死了,在最后的日子里,她躺在病床上,很多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所以对此,她当然不会觉得陌生。 于是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全身无可抑制地抖了起来,她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那,现在她这是在哪? 不知道是求知慾还是求生欲,使她战胜了身体里的那股如蛆附骨般的倦意,她强打起精神,勉强自己睁大眼睛,率先进入视线的是头顶红漆的木樑,目光略转,是高大的树形铜灯,青色的宫纱曳地。 嗯?这是什么鬼? 她收回惊诧的目光,换回最轻松的姿势,仍旧望天思考人生,嗯,稍稍捋了捋现在的情况了,原来有人扶着她,她仰着身子,面朝上,看到的当然是天花板。 不对,不对,这个漆红的木樑,旁边还有很多花纹繁复的小木樑,短木樑,以及雕花木樑,它们或是平行或者垂直,互相贯通。房梁很粗,很长,以至于她的脑海浮现第一个感觉,这房子应该很大。这种东西不能叫天花板,她也搞不懂怎么称唿,就姑且叫它房顶吧。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顶。 现在她面临着人生究极问题: 她是谁? 她在哪? 她这是怎么了? 毫无疑问,她已经是死了,可即使她的想像力很贫乏,但天堂或者地狱或者说是阎罗殿,都不该长这个样吧。 硬要说这个地方倒是像一个古代王宫贵族的大殿,她这是,穿越了? 「!」 难道说以前的一切都是一梦?她其实并没有生病,也没有在病床上上死去,假的!都是假的?那半年的悲欢离合,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不可能,她很快的否定了这一想法。 一个人在病床上躺了半年,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数着日子过,遗书都写了千百张,眼泪都快流干了,然后说是做梦,那真的不如吊死来的痛快,而且若说是梦,那一切太过真实,那绝对不会是梦! 那现在呢?现在是梦还是死后的幻境? 可这种传来的痛感,视线里看到的一切物什,这这一切也太过清晰和真实了。 而且她怎么这么倒霉,她现在是真的很痛啊!! ! 正在她陷入自我折磨般的思考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子映入眼帘,一下就打断了她的思绪,这女人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表情是冷淡的,一双眸子清冷辉耀,看不出情绪,但动作却看起来很温柔。 或者说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以至于让她不由自主的觉得女子的动作很温柔,因为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让人觉得很美好。
第2页 她很美,非常美,是一眼就印刻入心底的美,美的让她一时竟放弃了思考。 国色倾城,见之难忘,明眸如镜,贝齿莹洁,眼前美人人便是抒写这些词的极致。这女子美到让她不知如何来形容,她只看见那如石榴子一般小巧又饱满莹润的朱唇,一张一合,好像是在对她说些什么。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听清,就见眼前的女子被另一人粗鲁的推开,取代她的是一张圆盘子脸,这人离得更近,她忍不住皱纹,还是换那位美人来吧,她还没看够呢。 眼前人银髮长须,脸上皱纹沟壑纵横,显然是位长者,他的衣服和髮饰是她从未看过的,嗯,这应该和这大殿是同款。 姑且认为她是穿到了某个时空的某个地方吧。 那老者只是泪眼婆娑的看着她,鬍鬚沾了泪,脸皱成一团,有一种莫名的滑稽感,而她发现方才那种虚幻飘忽的感觉,到现在都一扫而去,她好像被拉了回来一般。 眼见老者长长的鬍鬚,满脸泪水,从眼角纵横在顺着满脸的皱纹滑落,所谓老泪纵横大抵就是如此吧,虽然这模样看起来还真不好看,尤其是在方才那绝世美人的冲击下,但显然他要比方才那位女子更加的关心自己,她突然觉得很感动。 「墨医师,王如何了?」是老者焦灼的声音。 「吉人天相,王已经挺过来了,虽是危险无比,但好在是有惊无险,无碍,无碍,当然臣自当殚精竭力,王叔莫忧。」 话逋落,四周瞬间就响起欢庆声,似乎很多人松下来了一口气。 而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一直有人在她的身上动来动去,是在为她上药,她好奇,想扭扭脖子看清楚帮她上病的人,却被一只纤长的手按住,「王,动不得。」 其实不必他说,因为下一秒她就感到了一阵刺骨的疼痛狠狠的钻出来,这一下,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黏煳煳的,紧接而来的是非常清晰的痛觉,痛到她忍不住龇牙咧嘴地抽气,她张开嘴想说话,却发现连喉咙也是嘶哑的。 她试图动了动腿,全然无力,连起都起不来,她不会变成残疾吧,她以后该一直这样吧?一时各种焦虑涌上心头,她绝望了。 如果是梦,她真想给自己点一首梦醒时分。 不过令她宽慰的是,那人似乎察觉了她的意图,很体贴的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而那眼前的老者很不客气的将那冷面美人挤得更远,倒是对那墨医师体贴的让出一个宽敞的位置。 看来她还挺抢手的,不对,准确的来说是这个原主还挺抢手的,她心中暗暗高兴,看这样子她应该是穿越到了古代,古代日子可不好过,虽然没有挑,但她还真不想穿到一个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来没了娘的人身上,过着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的日子。 这样一想,她觉得舒坦一点了,看着眼前人,是一个玄衣的男人拿着药箱,五指灵巧,帮她轻轻地擦了擦脸,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满脸扭曲,她现在也只能蚊子哼哼地喊疼了。 「王,忍耐些。」墨医师柔声说,一面也更加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迅速帮她上好了药,一时半张脸冰冰凉凉,很舒服,这是她从到这里甦醒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舒服一字。 于是她勉强抬起眼睑,露出感激的眼神,咧咧嘴,露出一丝笑意,殊不知自己还另有小半张脸挂着头髮还结挂着血珠,有些地方还结着血痂,这脸不动还好,一动,看起来是更加狰狞。 但显然这位墨医师是一位十分温和的人,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带着让人放心的微笑,她听见他轻轻对自己说:「大王,有臣在,不会有事的。」语气轻柔却充满自信。 真是好人,她心中泛起感激,不仅长得好,本事也高,我能不能好可就指望你了,感动,而且好人的声音可真好听! 而随着观感的进一步恢復,她能清晰的听见周围人的话,随即她打了个颤,这时她才真正回过神来,仿佛从头到脚出了一身冷汗。 等等,他们喊他什么?王?主上? 这一下,惊得她险些要弹起身来,随即这大范围的一动,让她感觉到了身体的些许不一样。 诶? 嗯? 不是吧…… 虽然现在她脑子是混混沌沌的,但她不蠢,二十多年的女儿身,她还不至于会不熟悉。 而这副身体很明显的不一样了,最主要的不同在这身体的某个部位,于是她很勉强的又动了动,确定了之后,她的大脑放空了三秒。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吧,好歹让她变成小孩子,给她一个缓冲期吧! 内心凌乱了,只是身体受限,而她的嗓子跟公鸭嗓一样,声音也喊不太出来。 而现在离她最近的是那位墨医师,于是呈现在墨医师面前的,是一张脸色铁青,眼中写满了惊恐,嘴半张开,血污半脸,合起来就是一张表情极其狰狞的脸,看起来还有点蠢。 显然墨医师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很温柔的说:「君上莫要惊惶,反贼已尽数被擒,」随即他顿了顿看向王叔安,后者眉目紧锁点了点头。 于是他继续说:「眉城战事还有大将军在,大王无需挂念,睡吧。」说着墨医师好像摁了一下她身体某个地方,一阵痛意传来,原本就陷入惊恐的她,很配合的昏死过去了。
第3页 第2章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她在床上躺了很久,宫人在不断的走动,纱幔下,烛火中,人影幢幢,各种令她觉得新奇的讯息也通过不时的低语声传来。 听得她只觉得心中痒痒的,但身子还是动不太了,不过好在有很多人看护,而那位绝色美人正坐在床头看着她,大眼瞪小眼之后,她又意识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现在她已经变成他了。 一想到这,不由唿吸一紧,连看美女的心情都没有了,前世二十多年的女儿身一夕改变,一点缓冲地带都没有,直接给她略过了儿童期少年期,变成了个成年男性,可恶,她还想扮猪吃老虎,混个神童来噹噹呢! 不过这就是笑话了,无论几世,智商还是不会突飞勐进的,前世她只是个生长在红旗下的普通少女,她的命运就像一条笔直的红线一般,一路往前。 幸福的家庭,疼爱子女的父母,她就这样按部就班的成长,但在考入还算不错的大学之后,在这里,这条生命的红线突然转了一个弯,倏的一下弯成蚊香一般,然后给她的生命毫不留情地画下了一个休止符,寻常的她却得了个不同寻常的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以就把当做这是穿越重生了吧,前世与今生,我仍旧是我,莫说是做男人,就是做一头猪,呃,猪还是算了吧,她比较想做大熊猫。 总之她要活,虽然穿越到一个头破血流的人的身上,性命堪忧,但这还什么都还没做,怎么能甘心呢,俗语有云:好死不如赖活着,没人会随随便便想死,她亦是。 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改变自己所能改变的,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我是男人,男人也是人,我心不变,我依旧是我,没什么不好的。 ……话是这样没错,但要一夕之间适应,还是有一点儿困难,在默念了三遍我是男人之后,他还忍不住翻了个身,虽然没有八百米大床,但这床还是很舒服宽敞的,于是他动了动手,干咳了一声,说出了第一句话:「你先下去吧,」话出声,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第一声音不同了,这是自然,他是男人了,第二就是语言不同了,但他说起来却很自然,那文字呢?他也能自然的看懂吗?以及原主的记忆,他又有多少? 虽然现在他的身体还是不太能动,但思维已经畅通了,努力想一想,总会有奇怪的如同记忆碎片一般的东西忽然一下冒出来,而他也能知道一些事,比如他是姜国的国君,名曰甄昊,这名字,要是放在前世初中班上,绕一圈后,能转出千奇百怪的外号。 这一出声,他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低沉,而宫人可能没听清他的说,似乎会错了意,都纷纷行礼,正要依次退下。 甄昊急了:「不是你们,我是请她回去!」你们要是都走了,谁照顾我?这美人一看就是不会干活的,让我和她对着干瞪眼?他心中抱怨,不对,他立刻回过神来,不是我,是寡人,于是他轻咳一声:「寡人的意思是请王后暂且回去休息吧。」 他话音刚落,临的最近的宫女一脸难以置信,咚的一下就跪了下来,她这一跪,大殿上的人见了,都齐刷刷的跟着一起跪了下来,她们的头低的很下,就好像把脸贴在地上一般,一个个是瑟瑟发抖,没有一人敢说话。 甄昊:「………」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总感觉这群人想找个洞钻进去,他就随便说了一句话,怎么反应这么大,能把她们吓成这样,这是什么样的威慑力,看来他以前必然是暴君无疑了,他自嘲似的在心中自说自话。 倒是他身旁女子,脸上仍是寡淡的表情,不卑不亢,施施然起身行礼道:「愿王身体安康,」这美人惜字如金,又冷又冰,话音刚落,甄昊就看见她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 没人盯着那就好多了,虽然他的肉体很痛,但苦中也能作乐,况且有人照顾的日子并不差。 可惜好景不长,次日睡醒,不过略微休息了半日,他的寝殿里就人来人往来了,他也能理解,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上岗就是要干活的,只是奈何初来乍到的他,专业实在不对口,于是,有要批阅的奏章,他都打哈哈扔给王叔安了。 毕竟王叔安鬍子一大把,说明是老臣,而且虽然他看起来一把年纪了,但声音洪亮,气色红润,颇有一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感觉,看起来十分有精神,以至于他一时还推算不出王叔安的年纪。 而且在他濒死的时候,王叔哭的很伤心,再结合这几天来看来,他可以确信,王叔安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关心自己,以上任何一点单拿出来,都可以说明他是忠臣,而这人还是自己的叔父,与自己有浓浓的血缘关系,所以现在,在他心中排名第二的,也是最信任的人就是王叔安。 排名第一当然是墨医师了,除了王叔安,来的最频繁的就数这墨医师了,墨医师专业素质很硬,上药换药餵药,一气呵成,从不假于人手。 只是别的都还好,只有这上药是真要命,他怕疼,总忍不住可怜巴巴的看着墨医师,一边忍不住不停的念叨:「轻点啊,轻点,」但一想到自己已经是男人了,他就觉得鸡皮疙瘩要起来了,但再疼痛面前,他可耻的退败了,他仍旧是痛到嗷嗷叫,以及他深深地感嘆了一下墨医师强硬的心理素质。 不仅如此,墨医师长得也是俊朗非凡,英气逼人,更重要的是他气质独特,别的大臣中也有模样俊朗的,但墨医师往人群中一站,就是很显眼,甚至可以说是鹤立鸡群,反正吊打目前他见到的所有大臣,毕竟一个是来给他治病,一个是带着繁琐的公文来要他的命。
第4页 渐渐的接触的政务越来越多,到后面甄昊才明白,真正要命的不是繁琐的政务,而是姜国的外战。于是当他稍微更加了解目前状况的时候,他本来就因为看公文看的沉甸甸的脑袋,眼睛一翻,再一次晕了过去。 但这次他甦醒的很快,可能鑑于他之前的剧烈反应,之后觐见的大臣没有一个敢擅自和他说话。 不过现在不用他们说,他也知道了,敌国大军已经兵临眉城,而眉城是姜国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地理位置特殊,更有大臣说:城在国在,城破,姜国怕是就离覆灭不远了。 如今晋国大军已经兵临眉城,敌强我弱,只是大将军李穆仍然坚守着,因为一旦眉城破了,王都洛邑亦是指日可待,而这也就意味着,他甚至还没有做过那王座,却就要被踢下来了。 稍微捋了捋思绪,据他所知,现在朝堂也是吵的沸反盈天,诸多大臣之中分为几派,主要是两派斗争,一派主降,一派主战,而这个本该做出最终决定的君王,已经挂机了,并且将这个重担摞给了他。 这些日子下来,他四次搜刮信息,全面的深刻的了解了原主的光辉事迹,一言以蔽之,渣渣,昏君二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这位仁兄的生平分大致分为两个阶段,两个女人分别影响了他的一生,可以说也极大的影响了姜国的歷史进程。 首先是老妈,人都是人他妈生的,没有人例外,老爹死的早,寡妇老妈垂帘听政,与王叔安等诸位大臣共同执政长达十余年。 而他四岁即位,十三岁迎娶华阳贵姬作为新妇,同时正式参与政事,作为名正言顺的君主,他很自然要接手政权,于是蛰伏多年,最终把自己老妈给拱了下去,可这还不算,还把老妈囚禁在北河,一个离王都十万八千里鸟不拉屎的荒凉地方。 听说气的老妈大骂逆子,并扬言后悔把他生下来,应该立刻摔死,并且誓言此生都不愿和逆子再见,然后没过多久,这位彪悍的太后就去世了,天伦永隔,也不知道这位仁兄有没有后悔过,逼退亲妈却不是事情的结束,打压后党势力和任何有威胁的,他都毫不手软,屠戮先王剩余的公子们和他们的子嗣,而前王后,还有连带着四个孩子,也一下就恰如好处的依次病死了,病死?说出了来连鬼都不信。 时光如白驹过隙,后来,就进入了人生的第二阶段,王位坐稳,原主的心仿佛开始躁动了一般,他遇见了一个女人,也就是绝世美女姜赢,姜赢本是姜国的周边部落赢氏一族的女子,却被冠以国号,可见受宠至极,本来年轻气盛的君王就声色犬马,流连女色,在遇到姜赢之后,他就更加在昏君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而且这美人姜赢还是从赢氏一族抢来的,听说姜赢是真的十分受宠,自从有了她,六宫形同虚设不说,稍微敢跟姜赢摆谱的,不论家世如何,都被前主一水熘的扔进冷宫了,总之姜赢宠冠后宫,正当他想要感嘆真爱的时候,他又知道了殉葬的一事,得,这昏君的真爱还是他自己。 总之谋害忠良,荒废政务,耽于女色,昏君三件套齐全了,若是在一个大一统国家,这样的君主还能苟活一阵子,可现在是个强敌环绕的时期。 当今天下共有五国,其中姜国既不是最强,也不是最富饶的,硬要说这姜国唯一的不同,是国土面积大很多,但这样的情况就更容易被打了,国家之间,利益至上,有一位伟人曾今说过「落后就要挨打」,所以打你就打你,不讲道理。 第3章 一声惊雷震醒了他,他睡眼惺忪,半睁开眼,视线一片昏暗,本着人活着就是为了睡觉这个原则,他决定再睡下去,可翻了个身,又听得一声惊雷轰隆一声巨响,炸的他汗毛倒竖了起来,他忍不住骂道:「怎么不关窗!」 他一出声,即刻就有宫人进来,宫装女子,年轻俏丽,脸上却带着一丝惊惧,他愣了愣,方想起来,这已经不是在以前了,他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无事,你们下去吧。」 宫人们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多问,见是无事,忙轻轻地退了出去。 原来外面是瓢泼大雨,他放松身子躺在床上,只觉得心情莫名的低沉,他在床上也已经躺了足足有二周了,这小半个月来,脸上的伤疤也结痂了,在他的再三询问下,墨医师和他保证过不会留疤,所以他稍稍开心了一下,他一早就找了镜子照看,当然再也找不到前世的影子,但出乎他意料之中的是,这副容貌长得倒是十分不错,就是瘦削了些。 而慢慢好转的他,也是越来越忙,愈了解,心中就越忧愁,他简直想对天咆哮:老天爷,这样对待一个伤患好吗!他愁的头都要秃了。 昨日又得来消息,眉河一役又败了,这样不能责怪姜国的将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敌强我弱,能以少胜多究竟只是少数,甚至几可称为奇蹟,而目前为止,显然这个奇蹟没有要降在这个内忧外患的国家的迹象。 甄昊心中明白,大将军至今苦守眉城,而他的处境只会比自己更加艰难,现在又正值春季,正是农忙的季节,各地却传来水患的消息,加上为了应对晋国大军,举国强行徵兵,国之根本,本在于农耕,不伤农事,方是立民立国之本。 如今姜国青少壮年的男子被征入伍,上了前线,行军有战败,战败有伤亡,这其中有多少新寡的妇人,和多少失去血脉至亲的家庭,若是出了这王城看去,是不是会听到新鬼夜哭?
第5页 一思及此,甄昊就觉得浑身胆寒。 姜国的战事若是久久拖延,只怕还没被晋军又被打成狗,就从内部溃败了,只是详看文书,却又因为这外患的缘故,举国一致对外,内乱和前一年比反而是少了点,但也仅是一点而已。 人口剧减,天公不作美,难道真是天要亡他? 他不服! 怎么能服气呢,再一次活了过来,难道又要他数着日子等死? 甄昊闷闷的嘆气,透过宫纱,却看到一团黑影,而这团黑影越来越近,越变越大,直至黑影由模煳到清晰,最终变成几个人形,然后他看到这群人从大殿之外整齐有序地走了进来。 这些个人一个个淋得和个小鸡子似的,他看了不由咧开嘴笑了,而这一笑又拉开了伤口,嘶,脸疼。 同时,那群人也快速进入了大殿,见了他,他们即刻跪下,行礼喊道:「大王,臣等来迟,罪该万死!」 来着一共五人,显然是训练有素,他们成一个倒三角排开,毫不拖泥带水,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 甄昊只一眼,他咽了咽喉咙,他忏悔,他要收回刚才的话,和这位比起来他才是小鸡子,他已经照过镜子了,按照他的目测,他自己身材已经算是高挑挺拔,但最前面的这位,身材魁梧,目测快到两米了吧,一双铜铃眼,目光炯炯有神。 这些人年纪不一,为首的是三四十岁的模样,而在他左手旁的男人,面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起来甚是兇狠,这勐然一下,好像起了刺激一般,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他被打的头破血流的画面,于是,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下想往后退去。 甄昊不由扶额,不要怕,这群人越勇勐,自己的性命就越有保障,不是么?这样想想,心里就觉得安定了许多。 甄昊张了张嘴,现在他躺在床上,而这群勇士们却淋着雨,像是从水里趟进来的,而他自己却懒在床上,这是不是太不尊重了,于是他从床上坐起来。 甄昊又仔细看了几眼,眼前人,铁甲,银盔,服饰和盔甲的纹饰都不一样,不过他们应该都是武将,还能来见他,应该等级还很高,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这些人的信息,却发现都很模煳,而且一想就脑仁疼,算了,现在他是伤患,还是装死吧。 「咳……」他轻咳一声,他酝酿来酝酿去,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这些人也没有起来,雨水顺着头髮盔甲,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早春的天更兼下雨还是很冷的,这也是他懒在床上不想起的理由。 而这群将士,他们的脸却不是铁青的,反而是红润的,甄昊自然不知,这群将士冒着大雨前来面见,鲜红的血液是沸腾的,他们是守卫王城的御军,经过层层刷选,忠君爱国是他们自幼接受的训导,是铭刻于血液的记号。 甄昊觉得不能不说话了,他掂量了一下说:「来人,快赐坐,尔等皆是国之栋樑,如何来的这样慌张,要是感染了风寒,亦是国家蒙霜。」 其实他更想让他们换件衣服再来说话,但他们既然冒雨前来,可见心诚恳切,来的这样急,难道又有坏消息了,他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几欲呕吐,比前世做女人生理痛的时候还要难过十倍。 甄昊却又想:自己尚且如此,况乎他们,国家有战事,首当其冲的便是百姓和军人,而他对军人向来都很尊崇。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把腰给挺直了一些,满脸肃穆。 「谢大王,臣等鄙贱之躯,不敢说辛苦二字,」他们依次坐下,齐声说道,「禀王上,赢氏一族的反贼尽数被擒,不知大王要如何处置?」 一声处置,就听得另有人接道:「大王,臣认为,事关王的尊严,事关姜国国体,大王定要严惩不怠,要杀一儆百,以绝后患!」说话的人声音洪亮,还隐约带着一股怒意,正是王叔安。 甄昊听得赢氏一族几字,起先还是一愣,随即王叔安的到来,使得他反应过来,这不是就是姜赢的娘家吗? 他想起来了,他之所以以头破血流,全是因为赢氏一族的刺客,听王叔安所说,他们还伙同晋国细作,意图不轨,要说起来这个赢氏一族人口不多,但也是一个独立于姜国的部落。 只是弱小就要挨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三年前,原主为了姜赢,先是求,求而不得之后,把赢氏一族痛打了一顿,把姜赢给抢了过来。 仿佛是为了刻意提醒他一般,王叔安迅速走到他面前,继续说:「大王切莫为了一名妇人而乱了心,失了章法,您一定要严惩不贷!」王叔安又痛心疾首,洋洋洒洒的说了很多话,大致是在痛骂晋军和乱臣贼子。 甄昊没注意听,因为他看见跟着王叔后脚进来的就是姜赢,和王叔与将士们不同,两个宫人替她撑着一把巨伞,她带着朝冠穿着朝服,好像仙女入凡,纤纤细足不染尘。 甄昊立刻明白过来,难怪王叔这么生气,原来是看见姜赢了,据他所知,他能记得住的有名有姓的文武大臣,好像没有一个人喜欢姜赢,每每说起来,好像姜国的祸事都是姜赢一人所致。 不过也未必,可能是这群大臣不敢骂他,又急于找一个发泄点,而这人就是姜赢,这美丽的女人,在大臣的口中,殊容美色仿佛就是她的原罪。 「妖后,你来做什么?」王叔安冷眼看她,自从王叔安发现甄昊并不如往常一般处处维护姜赢之后,在欣慰大王清醒了的同时,他也就再无遮掩,逢面即骂妖后妖妇。
第6页 姜赢并没有动怒,只是回道:「我是妻,妻见夫本是寻常家事。」 王叔安听了,气的鬍鬚都抖了起来,他也不顾仪态,痛声骂道:「妖后,你好不知耻!连累母族,败坏朝纲,我告诉你,赢氏一族意图谋害吾王,他们一个都跑不了!他们不仅该死,还要吊在城墙,让天下人唾弃!妖女,你要记住你们赢氏一族的头颅都是因你而落,他们的血都是因你而流干,你愧对先祖,愧对族人,祸害我姜国,你早该以死谢罪!」 王叔安越想越气,气的他是肝也疼胃也疼,为了这个贱人,大王不理朝政,做了多少昏庸无道之事,残害忠良,以至于怨声载道,叛逆四起,连天都震怒,以至于连降大雨,外忧内患,姜国危至此,都是这妖女之祸,这妖后还有脸来此! 遥想以前,堂堂的将领大臣,为姜国洒血抛汗,勤勤恳恳多年,竟然沦落到和一个女人争宠,这个女人什么都不做,就能过获得一切,这个姜赢无德又无能,不过是生了一张好脸,她为姜国做过什么?她连一个孩子都没有生过!甚至因为她,大王的骨血尽数夭折,她真是罪无可恕! 甄昊的目光在两方来回,他觉得姜赢被这么多怒气冲天的眼眼盯着,衣服都好像要被点着火了似的,但这姜赢却好像见怪不怪,并不搭理他们,反而在他的床沿坐下。 看到这里,他也要感嘆一句,姜赢是真的受宠,即使到今日,姜赢出入寝殿那都是畅通无阻,宫人、其他臣子、王叔也好,虽然他骂的起劲,但都是对姜赢的行为见怪不怪,而他当初要请姜赢回去,那群宫娥都跟见了老虎一般,吓得瑟瑟发抖,之后几天姜赢都再没有来。 现在他才明白,姜赢是在给自己摆谱呢,是在等自己去请她,而他并没有去,所以这几天,姜赢都没有到大殿上来,王叔安对此倒是很满意,不过今天,显然是又点着了王叔的怒火。 他觉得姜赢这名字不对,应该叫药丸才对,不仅赢氏一族药丸,如今姜国也急急危矣。虽然也并不能怪她,赢氏一族要行刺,不可能是姜赢的指示,而姜国的责任也在君主。 但姜赢的心中又在想什么?是恃宠生骄、肆无忌惮?还是其他?甄昊对这位绝色丽人,不由心生好奇。 王叔安仍在骂,甄昊看着王叔安怒髮冲冠的模样,他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安抚一下,虽然姜赢有错,但其实根源还是在君王,原主的错更大,可原主已经死了。 甄昊看见湿漉漉的大臣,心中难受,说起来,真要论起最大罪过,自然无疑是王,可王叔骂的人却只有姜赢,他心情复杂,不过显然将领们都很贊同王叔安的观点,王叔安骂到激昂之处,他们就很整齐的跺了跺脚,怒目圆睁的瞪着姜赢。 而姜赢只是随手捋了捋头髮,面色如水。 姜赢是真的很美,稍微多看两眼,就觉得心都要化了,甄昊告诉自己要克制,于是他迅速撇开眼神,看这坐下的将士却好似睚眦欲裂,为首的也痛骂了一声:「妖后误国!」看来妖后一词深入人心。 这些人是真的恨她呀。 第4章 王叔安越说越起劲,连将士们都被他感染带动,也不时插上两句,与王叔安不同,他们的言语就粗鄙太多,甄昊看着他们,心中很不是滋味,而姜赢脸色漠然,似魂早已不在此处一般,全不所觉,也不回嘴,亦不作答,没有任何动作与言语。 甄昊心中诧异,姜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难道是个没有感情的瓷人偶吗? 姜赢固然有错,但要她受此言语凌.辱,也未免太过分了,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如此苛责姜赢,而国君却受到的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待遇,当然一碗水是很难端平的,而且他也并不想挨骂,被骂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所以现在甄昊心里很是复杂,他更加觉得十分羞耻,无论如何,姜赢都是他的妻子。 甄昊忍无可忍,「够了!」他提声呵道,王叔安一愣,与甄昊恰好对视一眼,甄昊又见他满头银髮,不由软和了语气,缓缓说:「还请王叔稍安勿躁,暴怒伤身,王叔乃国柱也,需保重贵体,多说无益,徒生怒气。」 王叔安听了,面色稍稍缓和了下来。 甄昊心下明白,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让这些将领和王叔他们失望,这些人是国家的栋樑,更是他今后的倚仗,他不能,也不想让他们失望。 甄昊立起身,自认为已经拿捏好了表情,于是他痛心疾首的说:「请王叔与诸位大臣息怒,昨日种种,皆是寡人之过,是寡人昏聩,致使国家危难至此,此番劫后余生,寡人已经改过自新,寡人知道姜国上下,对寡人多有怨言,无人不是敢怒不敢言,寡人恨不得自己罢黜了自己,但今国家岌岌可危,尚需我之力,等寡人病体稍安,即刻发文书,下罪己诏,叩谢天下。」 甄昊又冷声朝姜赢问道:「王后是来为族人求情的?」 「妾不敢,」姜赢站起身回道。 甄昊见她如此,心有不忍,其实姜赢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冷淡但却并不烦人,如今她的族人危难,她会担心也很正常,但现在他更需要的是稳住臣民的心,他要做出改变,不能让这些淋着大雨前来见他的人,身寒,心也寒。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国家的兴亡,从人的脚下开始,他要改变,王叔也好,将士们和其他的臣子们也要改变,姜国,绝不会亡,而改变早在他到来的那日就开始了。
第7页 甄昊看着姜赢,姜赢头上带着华美的朝冠,穿着朝服,衣裳是红黑两色主打,看起来倒不算华丽,只是金线暗纹的凤鸟栩栩如生,恍若要从裙尾处飞出。 他猜想这应是姜国王后春日的正装,只是姜赢穿着这贵重的朝服,却随意的站着,虽不做媚态,却天生一股风流,如此美人,无论在哪里,都能活的下去吧,却偏偏摊上现在这个剧面,甄昊心中生怜,但面上却是十分冷淡。 姜赢看着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丝的表情外露,但心中却十分诧异,眼前人的表情,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这样的他,她竟然看不透了。 甄昊目光又放在将士们与王叔安身上,心下是难以言喻的滋味,他和姜赢尚且可以坐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安眠,衣华服,但将士与百姓呢? 一旦姜国国灭,举国上下皆是亡国奴,王宫贵族或许尚有一线生机,百姓呢?前世他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但尚知百年前的国耻,亡国奴会是什么下场? 现在的他,可不再是看史书的人了,他是这个时代的一员,他得努力,努力让自己不要变成亡国之君才行,于是甄昊硬起心肠,对姜赢说道:「既然王后无事,那你退下吧。」 姜赢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意外的表情,她愣住了。 「王后,要寡人重复第二遍吗?如若无事,请王后暂且回宫,你也该好好思过,好好反省!」 姜赢从来没有在甄昊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这个人对自己从来都是千依百顺的,而现在他变了,是么? 姜赢垂下头,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行大礼伏地拜倒,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妾本该领命,但妾尚有一言,刺杀陛下的首脑,是妾之兄长,当年我被掳,他记恨于心,因此借着姜国面临外战,内外交困的时候伙同敌国,假借上国朝贡之由,妄图将大王击杀,此事虽非他一人所能为,但与他图谋的人,已然全数被擒获,我赢氏一族骁勇善战,对大王并无恶意,还望大王怜悯。」 甄昊闻此,不由得有一丝讶然,这姜赢,竟然出乎意料的聪明,而且他本以为,姜赢是一个极其高傲的女人,他来这里不久,但看到姜赢最多的表情就是她高昂着脖颈,脸上是清冷寡淡的,她修长脖子如天鹅一般曲线优美,她的容貌让人为之心醉,而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这么快就低头了。 而且据他所知,赢氏一族都生长的彪悍魁梧,是骑马的好手,他心中纳闷,怎么这样的民族,居然会养出姜赢这种的美人,因为姜赢像是从烟雨江南中走出来的女子。 其实他确实也无意将赢氏一族尽数屠戮,可王叔安等大臣看起来比他还要气愤,或许是他们将对姜赢的忌恨,也尽数叠加在赢氏一族身上了,所以他也不好说,现在姜赢倒是给他找了一个台阶下。 于是甄昊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控制的冷静又低沉:「王后先起来说话。」 姜赢的贴身宫女,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甄昊没有看她,反而看着眼前的将领,他刷的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这一下拉动了伤口,让他又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但他仍旧站起身。 甄昊继续说:「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寡人不会错害无辜,」这句话,他是对姜赢说的,姜赢说的没错,赢氏一族的勇士可以破开重重困阻,在大殿上将他伤成这样,其勇勐可见一斑,这样的人,要能成为姜国的有生力量才好,要是杀了不仅造孽,而且愚不可及。 王叔安立刻不满:「王!」 「王叔来此所为何事?」甄昊抢先问道。 王叔安一愣,随即行礼回道:「臣为王陵修筑一事而来。」 嗯?王陵?什么王陵?这次轮到甄昊愣住了。 王叔安闭眼,心一横,其声铿切:「禀大王,如今正逢大雨,王陵修建工程受阻,工人也多有伤亡,春季又多有恶疾频发,前方又有战事,如此消耗恐……,臣斗胆恳请大王能暂停王陵的修建!」 甄昊明白了,合着是原主大兴土木给自己修建王陵呢,现在都火烧屁股了,这还修什么王陵,到时候姜国亡了,棺材板都要被敌军给掀了,况且他还没嗝屁呢,搞这劳什子劳民伤财的,不要了! 于是甄昊大手一挥道:「就如王叔所言,即刻搁置王陵的修建,举国之力,一切以前线战事为要,」甄昊又顿了顿,道:「如有必要,寡人要御驾亲征,与我姜国共存亡。」 「王!」王叔安哽咽了。 甄昊突然觉得越说越有劲:「国家兴亡,尽在诸位大人的手中,姜国的未来,全在大家的脚下,路是靠人走出来的,寡人无能,愧受祖宗基业,只能仰赖诸位,不仅如此,寡人还希望诸位将军,能不拘小节,举贤荐才,诸位皆是寡人的眼睛,是寡人的心腹。」 「王,」王叔安看了心中激动,竟然流下泪来,一下拜倒在地, 诸位将领也跟着王叔安齐刷刷跪下,高喊:「臣等誓死追随大王,保卫吾国,死而无憾!」声音直冲九霄。 第5章 「王,这个无碍的,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復原,切莫心忧。」墨医师说着轻声地笑了起来,看见甄昊仍是满脸郁郁寡欢,他又补充道:「大王,这个是真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当然,和头上身上破了两个大窟窿相比,这肯定是要好的更快的嘛。
第8页 可是我痛啊! 甄昊躺在床上,忍不住对着墨医师翻了个白眼,两天前他对着姜赢和王叔他们,在大殿上慷慨激昂,越说越起劲,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然后,就把脖子给扭了。 难道这就是莫装逼,装逼遭雷噼,他心中稍稍一得意,这不就把脖子给扭了,不过话又说回,他这身体素质也忒差了点吧,他现在是二十多岁,不是八十多岁,怎么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他怎么觉着,就是王叔都比他更有活力呢,而且自从穿到这里来的小半个月,还三天两天的做噩梦,虽然墨医师没明说,但他知道,这是肾虚…… 以后等好了,他还真得勤加锻鍊才行,甄昊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不过这脖子给扭着了,也算给了他一点时间休息,姜赢也请回去闭门思过了,王叔安和几位将领也没有进一步咄咄逼人,而因为要决定对赢氏一族的处置,这几天他看了不少刑法书,不看还好,这一看,看得他是通体生寒,字字惊心。 杀人者死,欠人者还,犯法受刑,这是正常,可有些刑法也未免太残酷了,实在是太野蛮了,什么挖眼睛,挖膝盖骨,扔热锅里煮,这都是小意思了,有些看完之后,他简直不想看第二遍,想吐。而且这些刑法对待百姓也太严苛了,嗯,等他闲下来一定要想办法改改。 他突然能理解为何王叔等大臣坚持要血洗赢氏一族了,或许这些对他们而言,这种行为并不算残忍,为了王与姜国的尊严,这些都是应当的。 甄昊扭了扭脖子,经墨医师这一弄,倒是舒服多了,墨医师简直十项全能啊,不愧是他的御用医师,躺在床上,他又想起昨日的事,在他的一再坚持之下,王叔安也同意了放轻对赢氏一族的处置。 甄昊想了想不由想听听墨医师的看法,他问道:「墨先生,寡人有事想要请教先生。」 墨不渝心中诧异,即刻行礼答道:「请教二字,臣自不敢当,但王若是有什么忧烦之事,臣愿与王分解一二,王请说。」 甄昊嘆了一口气:「无非为了是赢氏一族的事,王叔和诸位大臣,总认为寡人偏袒王后母族,因此别的都还好,就这件事总是对寡人咄咄相逼,其实寡人也并非此意,寡人此次死里逃生,也顿悟了许多,总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寡人虽恨,但也认为处置了主谋也就罢了,过犹不及,要是引起反扑,岂不是留下了潜在的祸端。」 墨不渝沉吟片刻,拱手道:「臣不恭,说句僭越的话,臣与文武大臣不同,乃是医者,臣幼年研读医术的时候,吾师曾言,医者窥人理,救死伤,立于天地,当心存仁心,而臣早年游歷四方,也曾在赢氏部族中呆过几日,他们也与吾国子民无异,若要按王叔及其他大人的看法所行,臣亦有不忍。」 墨不渝见甄昊点头,似乎并无恶意,他试探了一下,继续说:「大王可还记得蔡国之难。」 蔡国?甄昊满脑搜颳了一下,出来的信息既片断又复杂,他想了想,听墨医师的语气应该不是问他问问题,而是在揣摩他的态度,于是他决定放弃思考,故作镇定的说:「卿不必忌讳,不妨大胆直说,寡人不会怪罪。」 「那就容臣斗胆,」墨不渝得了免死令继续道:「当年齐国将要灭蔡,蔡侯遣刺客欲刺杀齐王,事不成,随后大军压境,屠城,灭蔡,浮尸千里,血染江河,齐王更将蔡侯族人全数屠戮,红血铺地,恶臭沖天,味十日而不绝,五年后,齐王终被蔡人所刺杀,同理还有陈国,陈国之事,王比臣更加清楚,臣不敢多言,这种种事例,不胜枚举,故臣斗胆,还请王三思而行。」 甄昊听了,连连点头,不过只有一点,那陈国发生了什么,他还真不知道,最恨讲故事不把话说清楚的了! 甄昊思考了一番,朝墨不渝笑道:「先生所言,寡人入耳,记心,还请先生歇息去吧,明朝还有早朝,又是劳累。」 墨不渝领命,随着宫人下去了,一时寝殿中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宽大的宫殿,入夜,寂寥无比,那人形青铜灯闪烁着青黄的灯火,一跳一跳的,甄昊的目光迷茫了。 「睡觉吧,大晚上的不睡觉杵着干啥呢。」甄昊自言自语,放松身上,一下躺了下去,在床上张开手张开腿,摊成一个大字,今晚又是个不眠之夜了,因为明天他就要正式上朝了,真正放开眼,去看这个天下,看看他的姜国,是坠入深渊堕入死地,还是能如凤凰一般浴火重生。 其实甄昊心中明白,现在的国难当头,而这个千疮百孔,满目苍夷的国家,已经容不得他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从头开始,循序渐进的往前。 虽然因为原主的衬托下,暂时没人会对现在的他太过苛责,但姜国需要的是一个文韬武略的君主,而他显然还做不到,对待政务他可以装傻,可以慢慢学习,他需要最快的手段解决目前的危机,这样的乱世,说不定会有贤德之才,等着他来发觉呢。 啊,谁来给他开个挂就好了,比如来个战神一下就能帮他弄退晋军,那种高人中的高人。 甄昊自我安慰,辗转反侧,直至半夜才真正睡了过去。 等第一缕朝阳射入寝殿的时候,甄昊睁开眼,醒了过来,他像弹簧一般从床上了起来,呆呆的瞪着眼睛,然后又躺了回去,……好睏,这个时间,鸡都在睡觉吧,这比前世读书上早读的时间还要早啊。
第9页 麻蛋,还是做昏君好,他也想夜夜笙歌,佳肴美酒,和美人厮混,不早朝。 甄昊侧卧,看见忙忙碌碌的宫人,他的朝服早就整理的服服帖帖,放在架子上,只等他起床呢。 带冕冠,衣朝服,甄昊张开双手,迎接新的一天,这一天,是他作为君王,去面见百官,他放松身子任由宫人迅速地帮他摆弄着,毕竟这衣服里三层外三层,他想自己穿也穿不穿了。 蟠龙绕柱,白玉阶台,仪仗在两侧,文武百官,按例站好,武士列队在台下,大殿之上,庄严肃穆,他没开腔,无人说话,一时鸦雀无声。 甄昊心中暗自咋舌,他的寝殿已经够大了,而这大殿更是大了二倍不止,而现在他高座在大殿之上,说实话,他的心还是有点慌慌的,好在要是不说话就没有人敢直视他,只有他瞪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敢瞪他,不过后面,他就是真的一点也不慌了,因为他生气了。 听着大司田的报告,接着是司寇司马司空,虽然文绉绉的,但还是听得懂,总之就是姜国到处都是有问题,与此同时甄昊还见证了,论如何花式推卸责任的一百种办法。 甄昊冷笑,不愧是千年的老狐狸,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不是生姜,是满朝的老姜啊!其他本事没有,内斗的本事倒是一等一。 难怪姜国要被打呢,这满朝的大臣,有用者十之无二,剩下的全是废物点心。 甄昊心中有了初步判断,这满朝的卿士,让他们处理国家的内务还是可以的,但要想让他们力挽狂澜,却是不可能的。 而且朝中还充斥着一股求和的气息,有人说要割地求和,再附赠上姜国美人,或者能有一线生机,为姜国百姓减免祸端。姜国的美人,呵,甄昊心中冷笑,举国上下,谁会比姜赢更美,出了事,你们就骂她,现在要解决事,你们还是要把人给卖了,好一群执政公卿。 在上朝之前,他已经做过功课了,在这群大臣中,十个有五个是他的亲戚,或是离得近的,或是离得远的,或是表亲或是堂亲,还有就是他的儿女亲家,是那些费劲全力把女儿嫁给他的,是他的老丈人,这群人多是贵族,至于剩下的五分,是以军功或者其他功立身的有功之臣,而这一部分又有和他或者他的亲戚联姻的。 满朝文武,关系错综复杂,甄昊思考,一旦他想动其中某一个,只怕牵一髮而动其全身,只怕动起来要不容易啊。 甄昊看了一眼王叔安和墨医师,以及他陆陆续续见过的几名武将和文臣,他们大抵是凭功跻身上位的,甄昊看着他们,心里舒坦不少。 他当然并不止王叔安这一个亲戚,虽然平辈的兄弟是几乎没有了,因为与原主作为同位同期竞争对手的先王的公子们,都先后被原主与先太后,杀的杀,害的害的,总之是尽数解决了,但尚有先王的兄弟姊妹,也就是他的叔父与姑姑们,想来先王应该比原主仁慈点,不过王叔安忠心耿耿,所以暂时不必担心有人要借着外患而发动内乱,所以在内,目前来看,他还是安全的。 可这第一次的早朝,并不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甲乙丙丁」小天使的灌溉(*/w\*),虽然蠢新作者并不知道这是干啥的,但是好开心,谢谢可爱的小天使,感谢可爱的小天使们的收藏,会努力更新的! 第6章 甄昊已经可以除去手上的层层缠纱,当看见自己额头上、腰上、大腿上伤口结的痂都几乎要脱落的时候,他感到了焕然新生般的快感。 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他怎么能不开心呢,而因为第一次早朝之后,他觉得并不愉快,于是他直接以身体未愈需要静心养病为由,就直接在寝殿里处理公务,只有他肯干活,王叔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大意见,而其他臣子,多是见风使舵的,自然也没有人多嘴。 姜国的大臣他熟悉的并不多,而且秉承多说多错的缘由,甄昊觉得自己还是少说点话好,反正他是君,只要他绷起个脸来,没有人敢多说话,只有别人需要揣测他的圣意,而他并不需要去理会别人的想法,虽然他天天板着脸,但这不叫面瘫,这叫做不怒自威。 虽然一直在看书恶补知识,但甄昊发现很多事要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很不容易的,首先是那大大小小的官员,姜国数百年积累下来的繁冗的官职,就几乎看得他眼花缭乱,更不说还有繁杂的政务。 而他现在是姜国的第三十六任君主,一个不好,他很有可能就会成为最后一任,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他对政务还是很不熟悉,但表面上看起来,还要揣着煳涂装明白,自然他需要老师,王叔是他的叔父,同时也承担着相的官职,以王叔为首的一批大臣,他们日理万机,保持着姜国的运转,所以叔父能抽出时间来教育他的并不多。 所以他需要老师,作为国君,自然是有老师的,而教导他的老师一共有五个,他们除了是作为王的导师,也承担着不同的官职,但因为原主以前的荒淫无度,这些老师自然看不下去纷纷劝谏。 当然,昏君如果听得进,那就不叫昏君了。 于是最终的结果是,一个因为骂的太狠被砍了,剩下的三个也全数革除官职,被赶出王宫,但还留下了最后一个,甄昊觉得很是好奇啊,难道这是一位懂得和稀泥的老狐狸,精于明哲保身之道?甄昊心中作出了许多猜测,于是他没有多考虑,即刻决定宣召了这位言太傅。
第10页 早上很忙,于是他把学习的时间定在下午申时,而今天已经是他与言太傅一起学习的第三天。 当第一天见到这位言轲的时候,甄昊就大吃一惊,这位言轲的一切都与他的预想大相迳庭,首先这位言太傅实在是太过年轻了,他本来以为王之师都因该像他叔父一样,是个银髮满头的严肃老者呢,或者再怎么也应该是个中年人。 不过年纪不是问题,毕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只要有所长就可以当他的老师了,这人虽然年轻,但只要有才华就够了,更何况有一种人叫做少年天才呢,那墨医师也很年轻,可那医术是槓槓的。 不过这位言轲实在是长的太,太秀丽柔美了一些。 起初,甄昊觉得挺好的,毕竟老师长得好,看了心情也好不是吗?但这几天接触下来,他怎么觉得这言太傅颇有几分古怪,比如他问的许多问题,这言太傅都不能做出解答,而且就是基本的政务答覆,这位言太傅也根本比不上平常任何一位来面见自己的大臣,甄昊简直要怀疑,这位言太傅他能留下来,仅仅是因为原主是个看脸党。 而且他总觉得,这言太傅未免挨得太近了,本来他以为是面对面坐着的,结果这言太傅很自然的坐在了他的身边,但他见寝殿中的宫人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所以他估计这应该常态,毕竟入乡随俗,可能姜国的习惯就是这样的吧,于是,他也没有多做怀疑。 而现在,这位言太傅正拉着自己的袖子,说着一些一点也不好笑的话,对着他笑,甄昊别开脸,和他稍稍拉开了点距离。 书早就被言轲挤到了另一边,现在他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的左肩上,因为挨的很近,他几乎能听到言轲的吐气声,甄昊只觉得汗毛倒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前主和这人这么熟吗,怎么搞的一副比亲兄弟还亲的样子。 他现在已经要怀疑人生了,他对这个喜欢动手动脚,却什么都不懂的太傅的忍耐度已经到了极限,他看着满脸喜气的言轲,心中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因为他的偏见,以至于,他总觉得这言轲一脸媚态。 而且甄昊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言太傅拉拉扯扯的,脸贴的这么近,简直就是想占他便宜! 前世他是个姑娘,因为死的早,没有谈过恋爱的,更没有结婚,所以现在是他离男人最近的一刻,虽然言轲长得很不错,但他现在一点也不高兴,而这位一问三不知的太傅,简直比朝堂下的那群废物点心还没用,这人真的很讨厌! 而且要靠脸,你还不如姜赢呢。 而且甄昊总感觉看着言轲的脸,给他一种:读什么书,来啊,快活啊~,这种感觉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难道是原主的心在这副躯体里还有残留,以至于他淫者见淫? 他是学习帝王术的,而不是来闲聊的,甄昊到现在才回味过来,这个言轲前两天还向他求了一颗夜明珠子,一件狐裘,这东西虽贵,但甄昊心中没有什么概念,而且他觉得自己要拿出改过自新的态度来,所以对于言轲的要求,也一一允了。 他仍旧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覆着,而现在言轲的每一句话,都在拐弯抹角的求一些新东西。 甄昊很不高兴,突然就王叔安走了进来,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几个孩子,甄昊立刻站了起来,笑道:「叔父来了,快请上座,」见王叔来,宫人们立刻就准备起来,而和王叔安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一双儿女,甄昊早就见过了,女儿更大些,都扎着孩童时期的髮髻,穿着姜国贵族的服饰,仍旧是以黑红两色为主。 甄昊能亲近的人不多,而他最喜欢的就是甄鷨,相对于小男孩,他要更喜欢小女孩一点,因为小女孩活波又可爱。 而王叔安一见了言轲,脸色一冷,连大礼都不行了,他从鼻孔里发出一丝冷哼,面上是丝毫没有收敛他的不屑,他上一个这样态度的人是姜赢,于是甄昊的疑惑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解答。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啊,这言太傅只怕也是个以色侍人的,也不知原主怎么弄,居然给了他一个太傅的尊号,是为了诚心气死他的那群老师吗?甄昊心中苦笑,他好不容易摆出了要洗心革面的样子,现在王叔看了又要误会了。 言轲见了王叔安,面上就讪讪的,连行礼都给忘了,甄昊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下去,明天也不必再来了。」 言轲柔美的脸上是刷的一下,原本就白的脸青的和鬼一样,呆若木鸡。 甄昊拿出十一分的不悦,呵道:「聋了?我让你下去,你要违抗君命?」 言轲这才回过神来,颤颤回道:「臣不敢,」 「不敢?那就赶紧滚出去。」甄昊没再看他,他朝甄鷨招了招手,那小姑娘,骄傲的挺起胸膛,朝自己弟弟看了一眼,往甄昊身旁跑去,王叔安急了:「鷨儿,你又不讲规矩了!」 甄昊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听咕咚几声响,原来是言轲真的翻身滚了起来。甄昊脸上一愣,想起自己的话,自觉失误,但看着言轲是又好笑又好气,见他如此,还是提声说:「够了,你下去吧。」 言轲这才起身,叩谢之后,好像火烧屁股一般飞也似的走出了大殿。 王叔安见甄昊将甄鷨高举起转圈圈,一时笑声萦绕大殿,此情此景,「昊儿,」王叔安有些忘情了,一时出声喊道,甄昊听了,疑惑的停下来看着他。
第11页 王叔安赶忙谢罪:「请恕臣失言。」 「叔父严重了,」甄昊说着,突然想起,他记得第一天到来的时候,也是王叔安也是这样喊他的,看着叔父和两个孩子,甄昊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孤独了。 又想到太傅,甄昊心中一动,王叔比他更了解姜国,如果说可用之臣,都如这般被他赶走,或者说避世去了,是否意味着会有人能带来转机呢? 甄昊抱着甄鷨,请王叔安坐下,一面长嘆到:「叔父,寡人求贤若渴啊,前线大军仍在胶着,每天都要消耗掉大量的粮草,姜国四地甚至传来饥荒的消息,寡人心中忧烦,是寝食难安。」 「王若真有心,臣倒是有人想要引荐,只是……」王叔安面色凝重,迟迟不往下说 甄昊心中焦躁,他刚刚觉得好像看到了曙光,怎么王叔又不往下说去了呢?这也不嫌憋得慌吗?我急啊! 「王叔请说,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解决姜国之祸,寡人什么都愿意去做。」 「大王若真有诚心,也该将几位王师大臣请回来,他们并无过错。」 甄昊爽快的说:「请请请,寡人请自去请。」 「还有华阳夫人,她是你的乳母,她比谁都关心你,你是真的冷了她的心啊,昊儿,」王叔安痛心的说。 叔父突然不用敬称了,甄昊心中疑惑,随即回过神来,这华阳夫人是他母亲也就是先太后的亲妹子,是他的姨母兼乳母,相对于先太后,这位华阳夫人更像他的母亲,不过原主有了媳妇不要娘,在发生矛盾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站在了姜赢的一边,于是这位华阳夫人也请辞了。 「当然,是我错了,我比谁都明白,也请回来,通通都请回来。」甄昊心道:只要有人能解救姜国,我把他当亲妈看! 这下王叔安稍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继续说,「王若有心,便是天佑我姜国,臣立刻下去安排,只是今天天色已晚。」 甄昊站起身笑道:「那好,就不多说了,请王叔立刻着手准备吧,不过倒是让鷨儿她们陪我坐坐。」王叔安点头,又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了。 第7章 虽然说要准备,但王叔却准备了三天还没准备好,其实甄昊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无非是王叔用来试探他的态度,说是要亲自去请,其实难得很,一旦他要出王城,光是警备和准备仪式就得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他实在不想折腾,他还没完全康復呢,而且现在正是非常时候,想要他项上人头的人还真不少。 但甄昊也没得闲,这几天他已经备下了贵重的礼品和亲自写了书信,声势浩大地送出去了,相信整个王都都能看到他的诚意,不过东西还好,金银财宝身外物,他也不心疼,可为了写几封书信,简直耗尽了他的脑力,前世他可没犯过什么大错,而且原主的劣迹,他能想起来的也不多,所以要写这检讨书真是太痛苦了。 甄昊看着桌案上的公文,手上握着虎符,金属制的质地,摸起来冰凉无比,符的身上刻有嵌金铭文几十字,虎符内部中空,早被一剖为二,右半在他的手上,左半则在大将军手中,这东西虽然小小的,制作却极为精巧。 他握着虎符,脑中想着前线的战事,心中又忍不住想骂人,这原主不仅不好好干活,还好大喜功,以前逼着大将军出击,明明眉城易守难攻,大将军也是老将了,听说性子又急,是个不能受气的主,这人怎么就不听别人的意见呢,弄的他赶紧把以前用来监督大将军的人,全数撤了回来。 正呆着,突然一位宫人双手端着一个玉盘上来了,那玉盘上面没有别的,只是一件衣服,甄昊说:「打开,」即刻有三位宫人上来,一起将衣服展开。 这是一件彩衣,华美精緻,放眼这整个这宫中,衣服的颜色大多以黑红两色为主,不单大臣如此,宫中的其他装饰也多是这两种颜色,倒是宫人的衣服还能看到点其他的颜色,所以乍一看这衣服,甄昊还真是眼前一亮。 「呈上来,」甄昊摆摆手,宫人即刻将衣服呈上,近一看,又摸了摸,甄昊更是惊奇,不说这些颜色十分鲜艷缤纷,看起来和孔雀翎毛一样漂亮,摸起来也是十分的柔软舒适,且细细一看,其织工精巧,令人惊嘆叫奇。 甄昊看的,连连称赞,却一下回神过来,不对,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送衣服过来了,还这样鲜亮的衣服,要说给姜赢穿倒是刚刚好,可这样式分明是男子的衣服,还特地拿玉盘子呈上来给他过目。 甄昊看了宫人一眼,那宫人赶忙答:「禀大王,这是华阳夫人特地遣人送来的。」 「华阳夫人?」甄昊有些惊诧,「夫人可还说了什么?」 宫人继续答:「夫人还说她三天后就能到,请大王不必舟车劳顿。」 甄昊突然有点感动,这与他设想的有点不一样啊,本来按他的计划,别的也就罢了,只有这华阳夫人,他是绝对要亲自去请,因为她不单单是自己的姨母,更重要的是华阳夫人代表了后党的势力。 而对于这位养育了自己,比先太后更加像亲妈的华阳夫人,原主展现了他唯一的一份温情,虽然是借着还政给王后的理由逼迫华阳夫人离开了王宫,但当时还算是十分客气的将华阳夫人送走的。 所以甄昊推算,或许二人的关系,应该还不算僵,而活着的人,总是因着利益而行动的,如今国难当头,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没有人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第12页 所以按照他的设想,拉拢后党与华国势力应该也是可行的,况且他的身上本就流着两国王族的血脉,要借着华阳夫人来拉拢华国的贵族势力,收纳后党的势力,应该也行得通吧,而照这样来看,或许阻碍不会太大? 想到这里,甄昊忍不住埋怨,前主这傢伙,简直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现在呢,就留下一地烂摊子给他来收拾。 说实话,先太后要痛骂原主是逆子,那还真说的没错,先王在世时有二十多位公子,好几位都曾率兵随父作战过,而原主年纪小更没有什么惊人的事迹,自然并不突出,要问为什么选立他为继承人,还不是因为他是先太后的独子,别人是母凭子贵,他是子凭母贵。 要说这先太后,那可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先太后世称华太后,华阳夫人与她的亲姊妹,华阳是复姓,她们二人都是是华国的王族,是华国的公主,而华太后更是嫡亲的长女。 而要说这华国,到如今已经不復存在了,姜国与华国已经合为一国,至今已有四五十年了。 追祖溯源,华国与姜国皆是发源于姜水,两国本是同根,最初也本是一国,只是三百年前分裂为两国,但两国比邻,自然亦有战事,也有很多纷争矛盾。 两国势力相衡需要休养生息之时,王族就常常通婚,而两国四地也多有来往,包括两国边境和各地的子民也常常互通往来,互许婚姻,华国尚红,姜国喜黑,两族文化相互影响。 百年来姜、华两国的势力是此消彼长,而到了先王时期,姜国恃强,更是以两国本为一源为由,举国之力攻打华国,同时也不停地派使节交涉,最终,华太后以华国最尊贵大公主身份,举国下嫁给先王,至此两国再次合流,所以如今姜国王族的服饰,多是以黑红两色为主。 或许是长期的征战,消耗了这位勇勐的君王的生命力,先王十五岁即位,在位不过二十年就撒手人寰,先王逝世的早,但先王的好几位公子却正值壮年,他们的身后亦有各自的势力。 但同样年轻的,还有先王迎娶的新后,她本就是华国公主,而华国在于姜国合併后,同样有一部分人进入了姜国的政治心脏,华太后凭藉家族庞大的势力,名正言顺的接手了姜国,接替她的丈夫,携幼子执政,君临天下。 华太后野心勃勃,堪称女君,对内她安抚华国的贵族,平息华国与姜国残留的内部矛盾,对外,她解决了丈夫尚未完成的遗愿,击败收服了许多小部落,她在位五年后,包括收服的各部,再加上华国的国土,故此姜国的领土远超其他四国,而至此,姜国总算是平息了战争。 甄昊实在想不出来,怎么这样彪悍的一对夫妻会养出个这样的儿子来,不过要是没有先王与华太后的努力,原主可能也没资本折腾。 外战虽然消失,内部的斗争却永远不会停止,直到华太后自己的儿子长大,迎娶新妇,羽翼渐丰,而姜国的公族和以华太后为首的后族势力,那些日益增多的矛盾,也显现到表面上来。 说到底一切都是一场政治博弈,当年怎么样,现在还是一个样,当初外政被把握在华太后手中,而后宫则由华阳夫人执掌,为了姜国,公族与后党还算能和平共处,但随着新君的长大,后党势力的日益增长,公族自然不会满意,而原主自然也要拿回手中的权柄,他自然倚靠父亲这边的公族。 甄昊偶尔会想,要是华太后他们还在,姜国或许还不至于这么难堪,想到这里,他就来气,这原主非但不好好干活,还天天瞎折腾,当然原主太年轻,所以他的执政能力,远不及先王与先太后,可扯后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总之新君亲政,名正言顺,但谁也没能想到新君的性格远超出任何人的想像,他不仅将亲妈给拱了下来,并且将她关到了北河,放眼四海,其实这种例子倒是也有。 据甄昊目前的了解,这个时代民风开放,华太后执政的时候,也曾豢养了男宠,时下的女贵族亦是如此,而且各国太后把持政务也是偶有发生,按照以前的例子,或许几年后,新君就会将母亲给迎回来,当然这是正常推测,结合原主的般般劣迹,甄昊觉得,决不能把原主当正常人来猜想。 或许是这位权倾朝野的华太后,太过心高气傲,毕竟她从少女时代开始就是高贵的公主,嫁人后,是尊贵的王后,再之后她是尊荣无比的太后,哪成想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反咬自己一口,换谁也得气吐血,反正华太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如今,华太后正躺在陵墓里与先王共眠,可后党的势力仍在,而当年以王叔安为首的公族,意在辅佐原主,以正君威,却不成想原主一坐稳王位,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撒开蹄子,往昏君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甄昊嘆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王叔看着这样的新君,心里有没有后悔过。 不过光凭王叔要自己把华阳夫人请回来,他就明白,王叔是做出来很大的退步,对从前的政敌服输,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他猜测叔父对姜赢不满久矣,肯定会要华阳夫人再接手后宫的一切政务,甄昊心中猜测,王叔难道是担忧有姜赢在身侧,自己会再次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甄昊心中不由苦笑,姜赢真是一块好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有事就要骂她,而原主想干什么,也打着她的名号,比如当年借着将后权还给王后的理由,逼走了华阳夫人,从当初到现在,无非都是权利之下的斗争罢了。
第13页 甄昊拿着衣服,陷入了思考,或许这位姨母是真心的关爱着他?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好办的多了,他突然想起墨医师也是华国人,甄昊决定去请问一下他的意见,而且好不容易身体好多了,天天闷在大殿里也没意思,他也想出去走走了。 第8章 等整理好要处理的政务,便已经下午了,甄昊坐在辇御上,辇车在宽阔的辇道上奔驰,把他的长髮吹起。 自从他来到这里,不是连绵的大雨,就是阴天,每天除了养病,就是应付大臣和政务,忙到现在,他连这里的朝阳都不曾有出来看过一次。 到现在好不容易出了这大殿,却已经是满天红霞,天空层次分明,白的一块,暗青的一片,薄云虽然遮住了夕阳,却遮不住那一片火红,天边的云团就好像烧起了一团火。 车轮碾在宽阔的辇道上,声音很响,但即使这么响,也阻止不了他要打架的上下眼皮,他一坐车就开始犯困,一犯困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忙的时候还好,一停下来就只想睡觉。 正当他临在清醒与昏睡的分界点时,辇车突然整个抖了一下,华盖也震得索索响动,这一下,不仅把他给震醒了,只听见咚的一声,甄昊无可抑制地往后倒去,然后磕到了一个硬块上,他哀嚎地嘶了一声,一脸茫然的睁大眼睛,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后脑勺。 定睛一看,就看见驾车的辇夫,浑身打了个颤,僵硬的手臂停在半空中,随后是不住的瑟瑟发抖,而辇车也缓缓的停了下来,跟随着辇车的辇从,也立刻有序的停了下来。 在辇夫吓破胆前,甄昊立刻抢先高声喊道:「寡人无事,不要惊惶。」甄昊心中苦笑,什么是君王,君王就是老虎,会吃人的那种,尤其是他这种身上打着昏君标籤的,而印象一旦烙下了,就很难再改变。 夕阳照射下来,又离得近,甄昊能清晰看见辇夫的背上已经湿了一片,因为角度刚刚好,他甚至能看到辇夫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吓的。 还没等到他再说出两句安抚的话,立刻就有侍从赶上前,甄昊只得板起脸来问道:「如何?」侍从立即回覆:「禀大王,是这辇道上有一个石子,所以硌着了,让大王受惊,臣等该死。」 甄昊摇摇头,心下却道:原来不过是个小石头,搞的跟埋了了个炸.弹似的,这么紧张,要天天这样,他都要担心自己神经衰弱了。 他没发话,无人敢再说话,一时四周静得吓人。 甄昊只得提高嗓音,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他又尽量放缓放柔声音:「不碍事的,你们也不必害怕,不止今日,以后若是如此,你们也不必惶惶若此,寡人赏罚分明,不会为了这等小事而轻易发怒的。」 他话音落,便能感受到四周气氛明显一松,他不由怀疑,这以前是造了多少孽,才能把这一群群人,给一个个都吓得跟惊弓之鸟似的。 甄昊摇摇头,嘆了口气,不由抬起头,放眼看去,是高台层榭,接屋连阁,端丽阔大,楼阁台榭被丹霞辉照,层叠巍峨,且因地就势,甚是阔大,更与那凤凰高台遥相唿应,远远还能看见粼粼的湖水,折射着光辉,美轮美奂的楼宇,雄伟壮阔的景致,尽收眼底。 这地方他认识的,这是姜国歷代王后的居所,长乐宫,歷经一代又一代的扩建与修缮,到今天已经非常壮丽了。 王后,甄昊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姜赢的脸,那样漂亮的姑娘,只要看一眼就忘不了。 甄昊突然就改变了注意,他指着长乐宫的方向笑道:「去那边,」于是没有片刻停留,辇车转了个方向,顺着宫道,往长乐宫的方向跑去。 辇车的速度很快,到了姜赢寝殿的不远处,甄昊想了想,阻止了想要通报的人,他让所有人都守在大殿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路往前,甄昊突然发现,姜赢还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女人,这宽敞的大殿里,人少的出奇,很是安静,不时响起的清脆的鸟鸣,使得整个大殿更显幽静,当风拂起,树叶索索作响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姜赢这个人,难道就一点也不怕寂寞吗?他在寝殿里休息,看着那群忙碌的宫人,还会觉得安心一点呢,而且他喜欢留着鷨儿与他一起作伴,都是因为害怕孤单啊。 当甄昊踏进大殿的时候,他看到姜赢坐在大殿之上,她身上的衣服应该是寻常的衣裳,看起来也不厚,白衣红裳,两种素色之外并无半点花纹,再简单的衣服上了她的身,那也是美的。 日薄于西山,最后的夕阳,给她的身上镀上一道金色光晕,把她乌黑的头髮照出一种柔和的淡棕色,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哪里,就已经是一副绝美的风景,让人见之失神,更何况那张平时冷漠到近乎毫无表情的脸,现在竟然流露出一丝鲜有的柔情。 姜赢很白,她的肌肤如冬天的新下的雪,不染半分尘埃,其实他也很白,但和姜赢相比,那就就是跟是擦了粉一样,糙。 姜赢,国色天姿。 而现在,甄昊定睛,原来她正在照看一个孩子,她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那孩子的额头,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 甄昊突然就回忆起,当初自己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记得刚睁开眼,她也是这样的摸着自己的脸,那时他还觉得她的动作很温柔呢,但和这个相比,当初那副表情简直和杂了冰渣子一样冷,原来这才是姜赢真正温柔的表情。
第14页 果然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甄昊感嘆,随即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他还没有思考过的问题,这位宠冠六宫的王后,应该不是不喜欢他,而是非常不喜欢他。 换位思考一下,倒是也能理解,首先没有感情基础,毕竟是把人从老家抢过来的,虽然锦衣玉食的,又给予最尊贵的封号,看起来没什么亏欠,但天天都要挨夫家人的骂,被别人戳嵴梁骨,而且还要担心老公死了,自己要陪着殉葬,娘家人还扯后腿,……这要是换他,他也不高兴。 甄昊继续站着,眼前,霞光披在姜赢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猫咪一样慵懒,好可爱,想……想多看两眼,不单说容貌,就是仪态,姜赢也是真的美的。 欣赏美人,犹如观看一朵举世稀有的名花,人观之,赏心悦目,心情愉快,甄昊觉得,他能看一下午也不嫌多。 甄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进一步上前,而姜赢也毫无所查,因为她低着头,而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孩子身上,她静静地看着那个孩子,如石榴子一般滋润的唇边挂着一抹浅笑。 就这样,一个看着另一个,也不知过了多久,也没有人敢上前来打扰。 甄昊站着,看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等等,这孩子? 这是打哪来的孩子?这深宫里怎么跑出一个孩子来了? 甄昊换了个姿势,他环着手臂,将彩衣随意夹在臂间,又思索了半天,再一次确定自己绝对不会记错,原主确实是一个孩子都没有了,前王后的四个孩子已经病死了,而他现在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四,虽然结婚的早,老婆也很多,但早婚早育,还想要生出一大堆孩子来,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况且据他所知,王宫中虽有别的妃嫔生了几个孩子,但不是病死了,就是因为种种原因早夭了,甄昊越想越觉得发瘆,在这深宫中,这一个病字,真是耐人寻味的很啊! 正当甄昊陷入回忆与感慨的时候,姜赢终于抬起了头,而视线相交,两人同时愣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姜赢错愕的样子诶,要是有相机就好了,他想把姜赢所以的表情都照下来,毕竟姜赢的情感变化,稀罕,真是太稀罕了,甄昊的心中第一时间是这样想到。 「大王驾临,妾有失远迎,还望大王恕妾失态。」姜赢瞬间就回过神来,她又恢復了平常寡淡的模样,随即行了一个大礼。 甄昊心中突然有些失落,他随便摆摆手,走上前去,道:「没事,寡人不过也只是随便走走的。」 甄昊走到姜赢身旁,也低下头看着那摇篮中的婴孩,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这摇篮很大,不对,准确来说,这应该已经不能称作摇篮了,这是个简单的宝宝床,而这床里的孩子已经不是个婴孩了,他目测了一下,这孩子最起码得有个三四岁吧。 这究竟哪来的孩子,孩子的爸妈呢?姜赢是肯定没有孩子的,这个他已经在王叔那边听过无数万遍了,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了,所以肯定不会是姜赢的孩子,这后宫里就一个男主人,既然他也没有孩子,那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而且姜赢也没有个兄弟姊妹,她在姜国可以说是孤身一人的,听说她入宫的时候,身旁甚至连一个赢氏族人都没有带。 所以,孩子他妈呢?一个母亲正常情况是不会舍下自己的孩子的,况且谁都孩子可以轻易养在王后的宫里? 话说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娃呀?甄昊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这孩子闭着眼,眼睫毛又黑又密又长,一个小小的红润的嘴巴,只是头髮有点儿发黄,这模样虽然可爱,但却并不能看到姜赢的影子,和他长得也不像,这孩子面生的很,究竟是谁家的?他的心中突然如挠痒痒般充满了好奇。 甄昊想了想,看姜赢和宫人的反应,这孩子应该也不是个黑户,肯定是得过允许的,所以他还是装作知道的样子吧,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猜测,这该不会是原主嫌姜赢孤单,从哪里给抢来给姜赢作伴的吧…… 现在,甄昊的心中充满了好奇与纠结。 姜赢看着脸上表情在不断变化的甄昊,他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再一次让她感到了吃惊。 这个人,自从那日侥倖逃脱一死之后,好像就从内在外都变了一般,最起码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对茱萸感到半分兴趣的,而现在很明显的,甄昊的目光正放在茱萸身上,他究竟想干什么? 见甄昊一直盯着茱萸看,姜赢的心由警觉变成疑惑,她的目光下移,最终落在了一件彩衣之上,这彩衣华美非常,姜赢不由得伸出一只手,而甄昊见姜赢望着他还伸出手,又看见自己手臂夹着的衣服,于是他下意识的就顺手递给了她。 姜赢接过衣服,只看了一眼,这衣服柔软舒适,精美绝伦,颜色艷丽,与王族的寻常服饰都不同,她的脸上不由浮出一股淡淡的笑意,她说:「谢大王赏。」 「?」甄昊愣住了。 他瞬间回过神来,完了,刚才想事情想的太走神了,顺手就把衣服直接给她了。 而方才他下辇车的时候没在意,就直接把这衣服给顺手带进来了,姜赢看见了,自然会以为是要送给她的,毕竟他无缘无故的跑到这里来,还带着一件华美的彩衣,这也难怪姜赢误会,真要命。 果然,姜赢抖开衣服,脸上由淡淡的欣喜变成了诧异,甄昊讪讪的说:「是寡人的失误,致使王后误会了,」他刚说完,就看见姜赢的是雪白圆润的脸颊上,一瞬间就浮起了红霞,她的朱唇一张一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而她那模样,比远天边的彩霞还要美丽,姜赢居然害羞了,这下轮到甄昊惊讶了。
第15页 但姜赢很快就叠好衣服,恢復了常态,她轻声笑道:「是妾无礼自骄了,想是华阳夫人回来了吧。」 甄昊吓了一跳,怎么,这消息传的这样快?怎么姜赢一看见这衣服,就知道华阳夫人要回来了?而且他刚才还特地隐去了华阳夫人没说,结果姜赢居然自己提起来了。 甄昊只得说:「王后好眼力。」 「大王说笑了,」姜赢继续说:「这种衣服,放眼姜国,没有几个人能做的出来,这是华王族才掌握的秘技,而这衣服,如此精美,材质上乘,自然只有华阳夫人这样尊贵的人才能取到,况且这衣服,不花上几年,是做不出来的,妾怎么会不明白呢。」 是啊,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了,华阳夫人回来,也意味这王叔安那边终于要有行动了是吗?姜赢心中隐隐感到一阵不安。 甄昊听了恍然大悟,他只是觉得这衣服摸起来比那蚕丝还要舒服,而颜色鲜艷亮丽,能媲美鸟的羽毛,没想到这衣服居然这么珍贵吗? 也是,要不是这样珍贵又漂亮的东西,又怎么能让姜赢动容呢,姑娘总是喜欢漂亮衣裳的,看来即使是寡淡如姜赢也不能免俗。下次去找找看,有没有类似的再送给她吧,这样的衣服穿到她身上,才算是相得益彰了,甄昊心中暗暗打算到。 正想着,那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甄昊离得近,见她醒了,对她笑了笑,但那孩子并不领情,只见她瘪了瘪嘴,小脸一皱,眼看哇的一声就要哭出来了。 甄昊感到一种莫名的挫败感,伤心,他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 但姜赢并没有那么多闲情逸緻,她的动作比那孩子的哭声更快,「茱萸,不许哭!」姜赢厉声道,把站在身旁的甄昊吓了一跳,而他看见,姜赢一下捂住那孩子的嘴,就像是要把孩子的哭声给憋回去一样,甄昊看见姜赢三两下,就把那孩子从床上抱了出来,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甄昊目瞪口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瘦弱的胳膊和穿的比姜赢还厚几分的衣服。 甄昊:「……」这是因为他大病了一场,他自我安慰到。 姜赢心里却没有甄昊那般轻松,她的脸上满是紧张,她蹙着眉,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安慰要哭泣的孩子,又朝一旁的宫人大声喊道:「来人,快带茱萸下去。」一面又对甄昊说:「望大王宽恕,茱萸她还是太小了,并不敢有心冲撞大王。」 「慢着,」甄昊看见赶上来的宫人正要带着茱萸下去,他拉着了茱萸的衣服,然后孩子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宫人见了,吓得一抖,全部低伏在地, 甄昊看着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而姜赢眼睛一瞬睁大,心中焦急,她立刻挨近身,几乎是贴在甄昊的身旁,一下伸出手抓住甄昊拉着茱萸的那只手,显然她用了极大的力气,他看见姜赢白皙的手背上甚至冒出了青筋,「大王,」姜赢急了。 甄昊低头,看着她纤细白皙又修长的手,心中莫名一动,这还是姜赢第一次靠近他,女子的手是冰凉的,而她的脸比这双手还要惨白,显然她很紧张,因为她的颤抖,透过这只手,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过来。 姜赢心中焦灼,她自然不会有事,可是这个孩子,大王喜怒无常,而他本就不喜欢这个孩子,往常他来,她都会让乳母带下去,今天怎么这样巧,来的突然不说,她真害怕茱萸做了什么会惹怒他,怎么好生生就撞到这口上来了。 甄昊嘆了口气,真是,大人怕他,不知世事的小孩也怕他,他难道是索命的阎王,他看着仰视着自己的孩子,想了想,蹲下身,捲起衣袖,帮茱萸擦了擦脸,「不怕,我不吃人的。」 「大王,茱萸她……」 「没事,她很好,」甄昊朝姜赢笑了笑,柔声安抚,随即他又补充道:「你也很好。」 姜赢脸上满是错愕。 甄昊摊开手掌,茱萸脸上露怯,但看着满脸微笑的甄昊,她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甄昊看着茱萸,稍稍感到满意,于是他站起身,朝宫人吩咐:「寡人与王后说话,无事,你们都起来,下去吧。」宫人应声退去,他想了想又对姜赢说:「王后,今天天气大好,外面花开的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姜赢看着茱萸,心里却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大王的每一步,都让她感到惊讶和惊恐,同时还有深深的疑惑,虽然外表和声音不变,但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换了一个心一般。 姜赢并没有考虑太久,虽然她心中为难,但她还是点头了,因为君王的话对后宫的每一个人来说,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甄昊并没有想那么多,他也无法猜想出姜赢内心的忐忑,他只是看着姜赢和这孩子就觉得高兴,而且他觉得三个人走远比一个人来的有趣,于是他很愉快的带着姜赢她们走出了大殿。 现在他和姜赢一人拉着茱萸的一只手,在小径上走着,两道皆是娇美的春花。 甄昊现在很高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高兴个什么劲,或许是天气好,或许是收到了孩子善意的笑容,孩子的感情总是简单的,在发现他很温和的时候,她也就不再哭了,甄昊觉得有点儿高兴,这一天的疲倦,好像也没有那么累了。 但过了一会,甄昊就觉得,这孩子似乎与普通的孩子不同,尤其是在他接触过鷨儿之后,两厢对比,甄昊心中狐疑,这孩子模样很可爱,就是总感觉有些呆呆的,嘛,或许是他的错觉吧,一个三两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呢。
第16页 大王究竟要做什么?一路上,姜赢的心中已经作出了数十种猜想,但又一一都被她自己否决了,这样的王,与以前截然不同,虽然为夫妻三年有余,但她现在是一点猜不透啊。 甄昊带着她们,走到了一个拱桥上,这拱桥是目前来看,这个大殿里最高的地方了,居高临下,姜赢看着睡莲已经冒尖了。 她突然听到甄昊发声问道:「王后可有什么愿望?」 姜赢心中一动,随即她立刻盘算起来,茱萸现在还小,但这孩子的心智……以后如果自己有个意外……不如趁大王现在高兴,大王高兴的时候总是很大方的,趁现在为茱萸求一块封地,再不济,也能给茱萸求到点什么吧,于是她很快的理好了思绪说:「王高兴,妾也高兴,王若有心,妾想为茱萸……」 「和她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愿望,是你自己的,」甄昊打断她,目光平视着她,轻声笑道。 自己的心愿?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姜赢的目光越过垂柳,越过杏树,飘过海棠花,飘远,她好像看见了河流,小溪和山川,她的目光一瞬变得有些迷茫,她呢喃:「我想回故乡……」 她的声音很小,但甄昊还是听见了,他将手伏在石栏上,指着天空笑道:「王后你看那天。」 姜赢顺着他的手望去,原来是一团云遮蔽了太阳,随即起风,风吹云去,她听见甄昊笑道:「如今虽有乌云蔽日,可这阴霾也只是须臾,王后你说是吧。」 姜赢的眼前是一片血红,她的手收拢在袖子里,握成拳状,如果细听,可以听见骨头咯咯作响声,半晌,姜赢方道:「妾明白,」姜赢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扇动。 甄昊补充道:「你放心。」 放心,什么是放心,姜赢心中冷笑,而她低垂的头,让甄昊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 但甄昊的话是控制不住的在自己耳旁迴荡,姜赢最终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她仰望着这位她既熟悉又好像变得陌生了的丈夫,年轻的君王脸上,不復是往夕的迷醉与阴戾,虽然他的脸因为大病变得十分瘦削,但他的眼神清亮,目光坚毅,似乎在眺望望着前方,又像是凝视这更遥远的风景,和以前比,他更加瘦了,霞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光,这样的他,散发这一股温和的暖意。 姜赢没有说话,她低下头,给茱萸擦了擦脸,只有风颳过。 第9章 甄昊高高端坐在大殿的御座之上,目光深邃,他俯视着整个王殿,群臣皆是庄严肃穆,俨然而立,甄昊感觉心里微微有点儿紧张,他动了动手腕,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有点冒汗了。 甄昊回想起昨天墨医师对他说的话:「王若求贤,臣有一友,名为楚符,虽是布衣,然才十倍于我,此人博文广识,目所所见,辄诵之口,耳得所闻,不忘于心,我为医者,只能医人,然此人有医天下之能,臣深以为,此人宜在王左右,故臣想荐于王。」 甄昊自然是欣然应允,他很高兴墨不渝肯把友人举荐给自己,这说明这么多天他勤勤恳恳的工作还是有效果的,而且每当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的时候,他就觉得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多一份变化就多一分转机,墨医师是个内敛的人,而且举止典雅,他肯这么吹一个人,可见此人必定有几分斤两才是。 不一会,甄昊看见大殿外远远而来一团人影,他们迅速走进,很快就进到了大殿之上,他立刻抬起手笑道:「快给先生赐坐。」 对待贤才,甄昊决定要用最高的礼遇来接待他们,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甄昊,求贤若渴,礼贤下士。 但被带上大殿的楚符也不行礼,只是岔开腿,大大咧咧的站着,甄昊一愣,他现在才明白,原来墨医师面色迟疑和他所说的楚符为人狂放不羁,不法常理的意思。 比甄昊反应更大的是两旁的文武大臣,他们看着桀骜不恭的楚符,都面有愠色,见王御座而不行礼,此乃大不敬。 甄昊心道:在这个时代,平民读书的机会相对还是少的,要想当官,最大的捷径就是投个好胎,而作为平民晋升最快的方式,无疑是军功,而文臣,如非有过人的家世,想晋升可就难了,这个时代等级森严。 而眼前人,虽然不说是十分瘦弱,但和勇勐二字也是毫无关系的,毫无疑问,要让他上阵杀敌,即使是拼了老命估计也是效果平平,所以这样的人只能走文,他又如此桀骜,难怪即使他天天念叨,墨不渝却到现在才肯引荐呢。 甄昊打量着楚符,楚符也勾勾的看着他,眼神锐利清亮,不错,甄昊微微感到有些满意与新奇,这个人很有胆识,毕竟他「名声在外」,多少人见了他,都吓得得跟软脚虾一样。 对此,他也很无奈,不仅是宫人和随从,就是包括许多大臣在内,对他都是唯唯诺诺,他真是烦不胜烦,而楚符这样的人要上前线,至少不会被吓到临阵脱逃吧,甄昊内心筹划。 大臣看着如此不恭的楚符,他们不满已经浮于表面,有一些人甚至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在殿下侍立的武士们也面有怒色,自从经歷过君王被刺的事情,整个王殿都更加戒备森严了,空气一时凝滞了。 甄昊笑了,也难怪大臣们会有意见,直到现在,他真正见到楚符,他才完全明白墨医师话中的所有意思,这人果然很不一般啊,这楚符是从外到内的异于常人。
第17页 楚符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邋遢,因为他毛髮浓密,却还没有好好修裁,鬍子是又乱又长,衣服是黑色的倒是洗的发白,只是穿戴又不齐整。 最重要的是,这人居然是短头髮,不对,是和众人相比是短髮,楚符一头黑髮胡乱的披散在肩部,而且看起来像是刚刚随手,胡乱裁的一般,头髮尾部长短不一,像被狗啃了一样。 甄昊心中微微惊嘆,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十分注重仪容的,即使男子也会修面,包括王叔安,他每次见到他的时候,王叔都是整整齐齐的,还有诸位大臣,即使相貌平平,但仪容都是非常得体的,更别说是墨医师了,甄昊觉得自己每次见到他都干净的跟刚洗完澡似的,这样的人,居然是墨医师的朋友,果然,真是人不可貌相。 虽然心中有许多想法,但甄昊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感情流露,这些天来,要保持公式化表情,也就是君王的威严,对于这一点,甄昊已经修炼的很娴熟了。 于是甄昊看着楚符,只是微微笑道:「先生有何能?」 没错,他如此大礼请楚符来觐见,第一是要拿他做例子,第二他也确实好奇墨不渝给他推荐的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大费周章不是为了看一个一无所长的人,狂士,也得有材才行。 楚符听了,眉毛一抖,抬起手,笑道:「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上有佐君之能,下有君子之德,岂与俗子共论!」说着他扫视了一眼四周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 甄昊一听,朗声笑道:「我乃天子。」 楚符听了,便仰天大笑,左手一挥袖,随即坐下,口若悬河,语如弹珠,声音清脆有节奏,他侃侃而谈,一边说,手上还配有动作,说到尽兴激昂之处,他整个身子都好像跳舞一样抖动起来。 楚符说的忘情,而甄昊仍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别的不好说,唯有这花架子他还是能做的很好的,而且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这位侃侃而谈的楚符身上,没人会发现他的端倪,不过,这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学得少,这楚符跟放炮仗似的说的话,其中十句有五句,他是听不太明白。 甄昊听着他说的话,只觉得是和尚念经,他也不懂兵法,而且楚符好像故意刁难一般,他的遣词用句十分晦涩,甄昊听起来更加觉得难懂,不过别的话他听不太懂,但楚符骂他的话,他还是都听懂了。 这楚符,坏的很,但又文采斐然,气势又足,骂起人来,词都不重复,把他的般般劣迹是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虽然听着十分刺耳,但甄昊觉得和那群只会咒骂姜赢的人比起来,这个楚符倒是更加了不起,不过他也真是不要命啊,但由此看来,人民也是积怨久矣。 楚符中气十足,气势逼人,甄昊不打断他,更没人敢喊停,而他一面听着,余光却在打量着王叔安等几位老臣,他能明显的看出他们,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有怒,有嘆,有质疑,还有不屑,但很显然他们都听进去了,而且王叔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赞嘆的表情。 这人,应该可用。 楚符还在说,甄昊不由得感慨,这人说了这么久,怎么一点也不口干啊…… 又耐心的听了片刻,等到楚符略微喘息的时候,甄昊开口道:「先生好口才,寡人也没有废话,只有一句,寡人命你为特使,前去眉城,辅佐大将军,若胜,寡人十里舖红,延请你做上卿,日后为国效力,封妻荫子,光耀先祖,」话说到此,甄昊坐正身子,他的冕旒也随之抖动,他话锋一转道:「先生居于天下,当行大道,常怀赤子丹心,为吾国开太平。」 楚符很是意外,本来能让他说完这些话,这就已经是意外之想了,没想到居然即刻就有任命,大丈夫居于世,只患功名不立,性命又有何忧,于是楚符理了理衣襟,这才伏拜于地,朗声道:「君上睿圣,」叩首再三,行了个大礼。 甄昊看了,心中满意,于是他没有任何疑迟,当天他便派出姜国最快的车马,将楚符打包送往眉城给大将军去了,楚符这种硬角还是给大将军打磨吧,他光是应付满朝大臣们,就已经够多事了。 况且大将军南征北讨,已经三十余年,经验丰富,不会由着楚符乱来,而这楚符若是真要有才干,势必会有所发挥,即使他是个只能说,只会磨嘴皮子没实干的,大将军应该也会看在是他亲派的份上,也不会轻易杀了楚符,这也算是对的起墨医师了。 . 当甄昊满身疲倦回到寝殿的时候,虽然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但寝殿里已经是灯火通明,一名掌事的宫人迎了上来,像他拜倒道:「大王,韩夫人……」 「都退下,寡人要休息,」甄昊压根就注意听,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宫人们只得都退了下去。 他一个人,往内殿里走去,纱幔摇晃,暗黄的灯火,让他产生了浓浓的睡意,他半睁着眼,摇摇撞撞的往床边走去,他放松身子,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的一脚,蹬掉鞋子,就往被子里钻去。 嗯? 怎么感觉,好像滑熘熘的?甄昊感觉自己的手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难道有蛇?甄昊心中狠狠一跳,谁要害他?! 不对,好像不是,那个滑熘熘的东西,被他一摸,好似颤了一下,然后往里缩去,随即甄昊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腰。
第18页 甄昊骤然睁大眼睛,惊出了一身冷汗,「我的妈,是人是鬼!」他嗖的一下钻出被子,一把将被子蹬开,坐起身来,惊魂未定,随即他扯着被子,一边往床沿边上挪去,随即他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光洁饱满的脸颊,随即的纤细的脖子,然后是小巧的锁骨,视线再往下,甄昊立刻收回视线,乌黑的头髮铺散在大床之上,像一朵花,自然不是鬼,这是,少女的酮体。 甄昊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抱在胸前,拽的死死的被子,又看了看那位瑟瑟发抖的少女,早春的晚上还是很冷的,他默默的把被子,盖到她身上。 甄昊又扫视了一眼少女,他下了床站起身来,不自觉骂道:「我他妈!」 察觉到动静的宫人也走了进来,甄昊没有转过身去,他只是厉声呵道:「滚出去!」声音在房樑上打了个转,在寂静的大殿里迴荡,甄昊脸色苍白,捂着自己的额头,深吸一口气,最终长嘆一声,安静半晌,他又说:「无事,只是你们都给我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甄昊的目光又放回到这个少女身上,准确来说,她不能称之为少女,因为她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和甄鷨一般大,她还是个孩子啊。 甄昊看着她,又想起一些事,心下默默思索,看来,这后宫问题也该好好处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wdxb0716扔的地雷 第10章 伴随着一阵急躁的脚步声而来的是哗啦沙拉的雨声,雨水啪哒打在栏杆之上,一阵狂风席捲而过,雨带着沙,将半人高的草几乎对半弯折。 「这刚进门来雨势就大了,还好来的早,要迟了,只怕得明天才能进城了。」一俏丽的女子一面将手往栏外伸去,一边感嘆的说,而她身旁的贵妇人只是嗯了一声,眼光却放在那花苑里。 一只乌黑的长尾鸟儿刷的一下飞出,又钻进茂密的树叶丛中再也不见,而小鹿被母鹿带着躲在芭蕉树下,挤在一起,母鹿时不时的舔舐着它,像是在安抚惊惶的幼子。 见她久久未动,「夫人?」有人恭敬的问道。 「你们暂且在这里歇息吧,华阳君哪里也不必去,舟车劳顿这几天,你们也辛苦了,我一个人进去。」那华贵的女人,回过神来的吩咐到,一面收回目光,满脸肃穆的由着领路的僕从,走进了屋宇的更深处。 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是脚踏在木板之上,发出嗒嗒哒哒的声音,一路往前,侍女见则行礼,有侍从打开道道房门,虽然能看到许多僕从四处走动,但却没有半点说话声,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到了最里面,灯光骤然大亮,屋内侍立的侍女看见她来了,都屈身行礼下拜,高座上有一位头髮银白的男子转过身来,见了她,呆了半晌,方开口笑道:「我说为什么那园里小鹿呦呦的嚎叫,原来是有贵客驾临,是我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被称唿华阳夫人的女人并没有出声,甄安只得嘆息一声:「夫人,别来多时,可无恙?」 眼前女子穿着黑色的衣裳,一脸淡漠,唯有一只绣在衣领上的赤色的飞鸟,在灯火下折射出红光,烛光在她的眼睛里跳动,眼神一明一晦。挺直的腰杆,理得一丝不苟的鬓髮,白洁的脸蛋上是明显的皱纹,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这人正是当年权势滔天的华阳芷,华太后之妹,世尊华阳夫人。 「你知道我要来?」华阳芷看着甄安脸上许久未变的笑意,这才开口。 「夫人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什么关系,夫人既然来了,为何站着说话,还请上座。」甄安笑道,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些日子不见,我竟不知,王叔竟然学会说笑话了,」华阳芷看着眼前人,像是随意的说到。 她与王叔安什么关系?是恨不得彼此去死的关系,是背地里跺脚咒骂就是今天要死,也要死在对方后面的关系。 华阳芷脸上也浮出淡淡的笑意,她优雅的挽起衣裙,也并不推辞,往上座坐下。她知道,虽然她与甄安现在看起来都是云淡风轻的笑嘆,但在三年前,她与甄安是剑拔弩张,恨不得彼此去死。 甄安对华太后不满,对她不满,这是举朝皆知的事情,她和甄安也算是半辈子的对头了,但是最终她输了,新君毕竟姓甄,新君仰赖的究竟还是公族一派,而她还真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会回到洛邑城,而自己第一个想见的人,居然是甄安,这个她恨得牙痒的人,而时间,才不过是短短的三年,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华阳芷看着跳动的明火,她没有说话,甄安也不说话,她低下头,看着杯中的酒,倒映出她沉思的面容。 别来多时?哈,不长不短,恰好三年零七个月多个二十来天,而她本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这个洛邑王城了,她又抬起头,眼前是熟悉的人,除了更加老迈,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四周也是熟悉的摆放,一时,华阳芷有些感慨。 「三年了,夫人依旧是美貌非常。」四周安静,而甄安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恭维的话。 华阳芷果然笑出了声,她眉毛都笑得弯弯的,像一个月牙,她笑道:「王叔可真会说笑话,想是对着妘姬说多了吧……」 甄安举起酒盏,对华阳芷敬道:「实话而已,谁不知道公主芷位尊且貌美呢。」
第19页 若是早三年,这话从甄安口中说出来,她必定要认作是极大的讽刺,只是现在……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在更大的困难面前,她与甄安的个人恩怨已经无所谓了,在离开的时候,她曾立誓再不回返,可没想到甄昊的一封信就让她的誓言全部破碎,她果然放不下,怎么能放下呢,她是亲眼见证了姜国是如何一步一步强大起来的,先王的心血,姐姐的心血,还有无数人的牺牲。 华阳芷举起酒杯,与他遥遥相敬,她将酒一口饮尽,脸上是沧桑的笑意:「你个油嘴滑舌的老鳏夫,莫要废话了,你明明知道我想问什么,昊儿他究竟怎么个样子,要不是那信里的字迹是他的,我几乎要以为那信是别人代写的,不过他的话,我也知道,究竟也做不得数,所以我才来问你,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甄安脸上一红,长嘆一声:「是我等过错,此次大难,也要仰赖夫人之力,至于昊儿,他改了许多,还望夫人能多多念念昊儿的好……」 「赘言! 」华阳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甄安你是年纪越大,越活越过去了,怎么变得这么啰嗦,晋军是怎么回事,你当我不明白,只是那小崽子什么样子,我倒是真摸不透了,你给我说正话,昊儿是我一手养大的,他在我心里什么地位,你难道不明白?」 甄安只得赔笑:「夫人的脾性还是如从前一般,倒是不曾变啊,颜色亦是依旧,想是外面的空气不像王都这般污浊,更养人吧。」 「甄安,」华阳有些感慨,这些年,甄安是愈发的老了,都是那个小祖宗,把他给折腾成如此,自己早早抽身反倒是好的了。 甄安嘆息:「我是想和夫人叙叙旧罢了,夫人既不爱听,我也不说了,只是,当年我们把你们也逼迫太甚了……」 「你又何必再说这些,成为王,败者寇,当年也是太后逼迫太甚,我心中亦常觉不妥,后面闹到了那般田地,也无话可说,」华阳夫人愣了半晌,有些哽咽:「可我们也就罢了,为何她,你们也不肯放过……」 甄安听得她一说,手一抖,酒杯一歪,半盏残酒尽数洒在了桌上,「是吾有愧,」他有愧于前王后,当年,他虽不是杀死华阳王后的最终兇手,但他也确实默许了对王后的逼迫,他并不关心后宫之事,这是王的家事。 而私心里,他也确实不希望华阳一族继续垄断姜国,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大王居然是那样的绝情,而那个被称为小华阳的贵姬,他亲眼看她入宫,也亲眼看她下葬,就这样被逼迫致死,他本以为这是结束,可没想到原来这仅仅是个开始,到后来直至大王的孩子全数夭折,王也越来越……他才最悔莫及。 「唉,」嘆息声一浅一深,从灯火辉煌的内室中发出,夜空中骤然一亮,下一瞬,一声惊雷打破了寂静的夜空。 这个时候,王又在做什么呢?华阳芷与甄安不由同时往窗外看去。 . 甄昊看着床上的人,他深吸一口气,舒缓了一下面部表情,不由得往窗外看去,雨下的可真大。 刚才他实在是太失态也太激动了,因为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妹妹,而这姑娘,看起来比他妹妹年纪还小很多,这样的年纪就被送进宫了,现在又被塞到自己的床上,不像是妻子,倒像是被宰割的羔羊。 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她什么感觉?甄昊心中感慨万分,却什么都不能说,可他为什么要激动呢,或许他现在有很多事情做不了,可对这个小姑娘,这个所谓的妃子,他能为她做的事情倒是还蛮多的。 而且只要他想,他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去做,而在以后,只要他肯努力,他可以做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因为他是君王。 甄昊来到这里这么久,每天劳心劳力,晚睡早起,虽然是因为没有退路,所以不能当咸鱼,可这一刻,他第一次是如此的开心。 甄昊直接坐在床沿,背对着韩姬没有说话,而韩姬看着他,脑海中又迴荡起母亲的教导与吩咐,她咬咬牙,缓缓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伸出手盘在甄昊的脖子上,将身体紧紧的贴在甄昊的后背上,她的唿吸喷在甄昊的耳背上。 甄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香喷喷的,滑熘熘的,他侧过身去,韩姬只能仰视着他,甄昊一把将她拉过,被子已经滑下,他握着她的下巴,一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眯着眼睛看着她,顺便扫了一眼附近,一件女子的衣服都没有。 甄昊的表情是平静,但的内心却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这个感觉,鸡皮疙瘩都全起来了,不过他们还真是把人扒的一干二净,一点都没留啊,可是为什么送个豆芽菜来,这么小的孩子,能生育?这很困难吧?难道原主还好这一口?这个变态! 甄昊又努力想了想,这些日子以来,他除了偶尔去过姜赢的长乐宫,就没有去看过后宫中的任何一位后妃,一来他受了伤,没有身体条件不允许,二来他心里也不想去,而且他本就背着耽于女色的骂名,故也没有任何人会催促他去看望后妃,毕竟他再鬼混下去,只怕他们是真的要忍不住造反了。 所以直到现在,他连后宫其他的地方是一次都没有去过,而他也尽量不去回想,担心自己一个不好,会回忆起原主和妃子们酱酱酿酿的画面。 看着韩姬小小的脸,他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好像并没有这号人物,是原主把她给忘了,还是一时想不起?
第20页 话说怎么这么小,就算古代结婚早,也不至于这么早吧,这个时代女子及笄是十五岁,然后就可以谈婚论嫁,当然也可以更早一点,可这位看起来也太小了,现在都这么小,那入宫的时候才几岁? 他想了想姜赢的体态,又想了想他脑海中有印象的几位妃子,这些人无一例外,几乎都是貌美且体态姣好的女人,可见原主的审美应该还是很统一的,那为什么会有人自作主张送来个小姑娘?这是塞了多少钱? 看着韩姬小巧精緻的脸蛋,很明显这位女孩将来必定会是个美人,但即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她现在是豆芽菜的事实,送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来,究竟是哪个逗比做的决定? 等等,甄昊突然觉得自己灵光一闪,年纪小?对了!甄昊忽然恍然大悟,虽然他最近他并没有去过后宫,但他只和一个女子呆的时间最长,那个人就是甄鷨。 难道这群人是在揣测自己的口味?我擦,王叔不会想把女儿嫁给我吧!甄昊突然惊恐不已,不过他又想起同姓不婚的原则,他稍稍放下了跳起来的心。 「你多少岁了?」甄昊实在是按耐不住这好奇心,不由问道。 「过了谷雨,妾就十三。」韩姬娇滴滴的说,随即脸颊一红。 甄昊一声轻咳,别开目光,好小的丫头,难怪长得跟个豆芽菜似的,不过还好,见了他身子也没抖,小丫头心理素质不错,略微开个玩笑应该不会吓着她吧,甄昊嘴角微微上扬起,正当他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外面突然传来通传的声音:「大王,王后求见。」 姜赢?她怎么肯来?甄昊奇了。 第11章 甄昊听见宫人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吩咐道:「请王后暂且候着。」他仍旧看着韩姬,而韩姬听到宫人传达的声音之后,甄昊能明显的看出来,韩姬脸上的紧张感似乎瞬间松懈下来。 看来,她究竟只是个孩子。 「寡人问你,是谁送你来的?」甄昊面色如水,直接的问道,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的低沉,其实他心中明白自己不应该问她的,只要他下令一查,就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做的,不过他好奇,好奇眼前这小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性子,所以他忍不住发问。 韩姬被迫仰着脖子,身子却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她入宫已经快两年多了,却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见自己的丈夫,这位传说中乖戾的君王,和她预想的结果相比,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当看到王皱眉的模样,她就明白,希望已经落空了。 而她本以为,自己的脖子会被这位暴戾的君王直接掐断,毕竟和传言相比,掐断脖子已经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结果了,而她家里有七个女儿,她虽然长得最好,但这究竟不算什么,没有用的孩子只会被放弃,现在,她的心跳的如打鼓,却还是尽力克制自己的恐惧,这次的机会,是父亲与母亲花费了多少精力,好不容易疏通了重重关系,她才能有机会躺在这里,哪怕还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也不能放弃,她,想活。 而父亲与母亲的期盼,也时时刻刻在提醒着韩姬,她知道,家人都期盼她能生下一个孩子,她们都说如今大王并没有子嗣,只要后宫中能有任何一位妃嫔产下孩子,那么她与她的家族的地位都可能会不同以往。 见韩姬抿唇不答,甄昊继续冷声道:「好大的胆子!」甄昊冷冷的声音,在大殿中迴荡,他这句话不单单是说给韩姬听的,更是说给这寝殿中侍奉的所有人,这群人,好大的胆子,今天敢在他的床上塞人,明天他们又要做什么?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知道做好,难道还想着富贵险中求,这群人又从他的哪些「老丈人」手中得了多少好处? 一群想着靠女人肚皮求荣华的废物,一旦出了事,是女人迷惑君上,却不曾想过是谁一个个前赴后继的把女儿给宫里塞,姜国若亡,只怕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韩姬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她睫毛扑扇,嘴唇被咬的发白,「妾……」 甄昊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不会再答话了之后,松开了她的手,而且为了气势,甄昊紧绷着身体,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腰疼,他已经肾虚了,这老腰可得保护好,下次还得在请墨医师多仔细看看,甄昊心中盘算到。 「叨扰大王歇息,妾罪该万死,只是妾有些事……,还求大王垂怜,容妾禀报。」外面传来清亮沉稳的声音,那时姜赢的。 甄昊听了这话,立刻从床上站起身来,提声说道:「王后稍安,」 甄昊又低下头,这韩姬他该往哪里塞?让她躺在床上,缩到被子里去?跟掩耳盗铃似的,不大好……甄昊心中觉得变扭,他沉吟片刻,眼光一瞥,才发现韩姬雪白的手腕已经浮起了一圈红印,显然是被抓红了。 奇怪,甄昊感觉自己明明没有用什么大的力气,他抬起手看了看,宽厚的手掌,掌中是个川字,果然,男人和女人在力气上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即使他觉得没用力,但其实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已经是很大力了,而现在,他这张手上握着东西太多了。 甄昊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那长长的乌黑的头髮输更加散乱了,她依旧保持着被松开手的同一姿势,一动也不敢动,甄昊突然心中有些愧疚,好好的,干什么要吓她呢,她也不过是个棋子,父母牟利的工具。
第21页 不过这群侍奉原主的内侍,那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卿大夫们,这群人啊,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他也得择日好好处理一下了,甄昊心中思量。 甄昊对着韩姬,拉长声音,一字一顿冷声道:「好了,你也不必怕,只是寡人大病初癒,更兼外患临头,内忧扰心,诸事繁杂,所以无心它事,只是擅自做主的,妄图揣测吾意的,寡人只怕你们头上是长了两个脑袋,我怜爱姬你年龄尚幼,不懂规矩,寡人也不欲发怒,只是,寡人望你们好自为之,不然惹来灭族杀身之祸,悔之不及!」 大殿之内是寂静无比,除了急促的唿吸声,就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迴荡,甄昊回头,只见宫人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甄昊挥袖,冷哼一声。 甄昊回头看着露着半边洁白的膀子的韩姬,想到她正一丝不苟,怎么看怎么尴尬,甄昊想了想便把身上的外衣给脱了下了,递给韩姬,韩姬一间,吓得抖如糠筛,即刻拜倒在床上,磕头「妾知错了,妾不敢……」 「无妨,爱姬就穿着吧,况且你要这个样子面见王后吗?」韩姬听了,这才怯怯的抬起头,颤抖着手接过,甄昊笑了笑,背过身去,随手去拨了拨那灯芯,姑娘虽小也是有羞耻心了,也不知是谁的教导,还学的跟个大人一样来勾人,就像个小女孩扮大人似的,看起来好笑。 如今穿起衣服来是真的一个小大人了,只听着衣服索索的声音,甄昊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朝黑压压跪一地的宫人道:「你们也都起来吧,做好自己的事,不生不轨之心,寡人自不会亏待。」宫人应声而起。 甄昊这才转过身来,他看了眼韩姬,笑了笑,也不知他现在的力气怎么样,甄昊没怎么想,一把将韩姬抱起,这孩子倒是很轻,脸是真的好看,可身子也还真是又瘦又小的,甄昊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姜赢在这样的年纪,她又在干着什么呢? 而韩姬见自己被抱起,吓得惊唿一声,「安静!」甄昊抱着她,往大殿四周看了一圈,总觉无处可放,于是最终把她放在床边上,「坐好,别怕,你是寡人的夫人,拿出你的仪态来,」 韩姬见他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喜怒无常,暴怒如雷霆,狂跳的心稍稍安静下了,她颔首,点头称是,甄昊见她已经不那般惊惧,不由笑了又笑揉了揉她的头髮,一面又朝最近的宫女吩咐道:「速请王后进来。」 姜赢款款走进,直视着前方似乎并没有看韩姬一眼,但甄昊却明显捕捉到了姜赢的一瞬蹙眉,之后姜赢表情依旧平静,只是屈身行礼,「妾拜见大王,」 甄昊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因为姜赢穿的很齐整,虽不是贵重的华服,但也能明显的看出来,这衣裳十分繁琐,他看了一眼,目测最起码有五层,可见郑重,他不由坐直了身问道:「王后来此,所为何事?」 「妾特来交还后玺。」说着她接过身旁侍女手中的一个小小的金盘,这才行了一个大礼,双手恭敬的举着金盘,甄昊看了一眼身旁的宫人,立刻就有两个宫人上前,一个轻轻打开包袱,一个端起金盘给他呈到面前来,甄昊没有动手,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姜赢,脸上有些意外。 金盘中是个精巧的印玺,大小约摸是他的御玺的三分之一,而让他比较惊讶的是,这玺也不知是什么玉石所雕刻的,通体晶莹剔透,但颜色却是红色的,在灯火下辉耀生彩。 华国尚红,以赤鸟为图腾,而这后玺也形似一只飞翔的凤鸟。 甄昊轻轻拿起后玺,此玺虽然不重,但它的价值和意义却很多,这东西他虽不曾看过,但也知道,这乃是华国的御玺所改,当年姜国与华国合併,先王特地广招能工巧匠,最终挑出了了几位能工巧匠,命他们将这玺一分为二,分成了两份,一份制成了王后之玺,另一份则作为兵符,至今,这后玺歷经三任主人,华太后曾执掌,随后是华阳夫人,再后来就由姜赢掌管。 而现在,这份后玺居然又要回到华阳夫人手上吗?姜赢居然率先将这后玺奉上,还特地挑现在这个晚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姜赢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还是她早已厌倦了这个后宫?还是想要以退为进,知道华阳夫人即将回宫,先发制人? 「来人快请王后起来,给王后赐坐,王后想必有很多话要对寡人说。」甄昊面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吩咐到。 甄昊心中发奇,这姜赢面冷,为人待物又十分寡淡,他自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觉得,姜赢是个很奇怪的人,她有时候冷漠的出奇,有时候又很好,比如她接养了茱萸,而茱萸确实不是个普通的孩子,那现在呢,姜赢现在又想干什么? 第12章 「妾贸然打扰大王休息,还望大王宽恕,只是这妾有要事相禀,韩姬年幼,还望大王怜悯,让她回去休息吧。」姜赢说着,看了韩姬一眼。 韩姬被她一看,白白的小脸刷的一下涨得紫红,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朝姜赢跪拜道:「惊扰大王,妾本该死,贱妾叩拜王后,谢王后与王上恩德。」 甄昊点点头,看情况姜赢倒是无意为难韩姬,还特地要送她离开,他挥了挥手,即刻有宫人上前要带着韩姬下去,姜赢见了,忍不住吩咐道:「路上积水,天又暗,你们仔细些,切不看韩姬年幼,就轻慢她。」宫人皆拜倒称是,不多时就领着韩姬下去了。
第22页 甄昊与她对视片刻,不由轻轻问道:「王后有什么急事?又为何献上后玺?」 姜赢语气平缓,只是拱手行礼道:「妾待罪之身,不配执掌后印。」 这话虽然听起来是个陈述句,但其实是个疑问句,甄昊明白姜赢是在反问他,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题王叔会答:赢氏一族犯上作乱,姜赢是为反贼之女,理当严惩。 这些话,王叔也反反覆覆说过好几遍了,可除了他,再也没一人敢提,也就说明,以姜赢受宠的程度,大家都认为王并不会处罚她,而甄昊初来乍到,并不希望自己有太过反常的举动,也就没上心。 况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要处罚,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这么简单的道理,姜赢不会不明白,所以姜赢好端端的提起来是为了什么? 甄昊摸着手上的后玺,面无表情的说:「王后不必顾忌,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姜赢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妾死不足惜,只是我赢氏一族的子民何其无辜,且吾母已经传来消息,说愿意献上一万精锐骑兵,又另备有两万马匹,要赠予王上,只要王肯颔首,吾父则即刻往眉城,共御晋军,还望王能宽宏大量,宽恕吾之一族。」 甄昊听了,心如雷击,他霍然抬起头,握着后玺的手传来了疼痛的感觉,原来是一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加大,以至于硌伤了手心,疼痛让他更觉清醒。 原来这些天,姜赢虽然没有在他的面前再说过任何一个与族人相关的请求,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起过一句,但居然现在就拿出了结果,可见这些天,她是片刻都没有停歇,一直在背后行动,而从王都到赢氏一族的领地,最快也要十天,姜赢是怎么迅速联繫上他们,赢氏人彪悍兇勐,举世皆知,她又是怎么样在短的时间说服他们的? 后宫亦如朝堂一般,势力盘根错节,这些后妃多是来自个个家族,她们自然也和外面有着联繫,而这种行为自然是有违宫规的,但利字当头,这种行为就像风穿门的缝隙一般,是怎么拦也拦不住,但是没有人敢把这些事情搬到面上来说,尤其对于姜赢来说更是危险,看来她这是豁出去了。 「王后……」 姜赢看着甄昊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她心中有些紧张,她只得继续道:「大王,华阳夫人已经到王叔的府邸了,」听起来,姜赢的声音似乎有些哀伤。 而姜赢的心中也是如波涛汹涌,若是以前,她也不必如此焦急,只是现在王上已经不同于往昔了,她没法再准确的推算出王心中的想法,所以她只能当机立断,抢先一步才行,而且华阳夫人来的太快,她若回宫,这后玺只怕再难留手,所以她要乘着最后这点时间,把事情一併解决,这只怕也是她最后一次,运用后玺了,解决了这些事,解决了丹姬,她也就心安了,她与赢氏一族也就两清了。 甄昊听得华阳夫人的名字,心中一跳,夫人居然已经回来了,姜赢的消息来的比他还快,甄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说:「此事得从长计议。」 姜赢听了,淡淡的笑道:「王难道不明白?无需耗费姜国的一兵一卒就可取得数万匹宝马,还有精锐的将士,王叔他们怎么会不同意呢。」 甄昊见姜赢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一时只觉得有些尴尬,姜赢说的没错,王叔与诸位大臣,他们之所以死咬着要严惩赢氏一族,除却復仇,无非还有一点,为了赢氏一族的资产,晋军为什么攻打姜国也不外乎如此,只是姜国此番师出有名罢了。 没有什么东西能从天上白掉下来的,当年华太后亦是这样的态度:「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管,只要能赢,」只要有利于国,这便够了,虽然战争会带来伤亡,可战利品亦是可观的。可姜赢是怎么说服赢氏一族的? 见甄昊仍是漠然不语,姜赢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当年华太后有求于先王,无奈,也只能日日夜夜在王殿里对着先王哭泣,先王尚有一丝仁字,这才改变了先王的决定,而对于眼前人,她的心里却是半点把握都没有。 远的不必说,就是当年前王后为了劝谏大王,恰逢王在洗脚,一个不好却惹恼了他,前王后被逼在寝殿喝下洗脚水,到如今宫里还有脚皮汤的戏嚯骂语,虽然这次她已经尽量准备完全了,但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对于现在的王,她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如何走,而他以前也是这么的乖戾,他是个反覆的人,她担心,担心下一秒他就会发怒,固然她不会有事,可是,其他的就不好说了,姜赢一时觉得烦躁不安。 甄昊抬起头,却正好撞上姜赢审视的目光,甄昊心中一凛,面对这种事的时候,原主应该会怎么回答?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行为已经和原主大相迳庭,当然对外他都宣称劫后余生,悔悟过来,这可以当做是洗心革面,他热心政务,对大臣们来说自然是奔走相庆的大喜事。 但姜赢不同,都说姜赢宠冠六宫,原主应该很多时间都和姜赢在一起,他的行为举止,他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姜赢不可能不起疑心,当然,姜赢固然是奈何不了他,可这不代表姜赢会没有什么想法。 那么现在,姜赢是在试探自己? 甄昊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的后玺,又看了看身旁宫人托举的金盘,作出想要将后玺放回金盘的动作,就在距离金盘一寸左右,甄昊的手突然一抖,随即后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直直的往地下坠去。
第23页 霎那间,大殿四处,响起了阵阵惊唿声,连姜赢也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后玺的方向伸出手,一大群宫人朝着后玺坠落的方向,想要接住后玺,随即砰砰砰几声闷响,四五个宫人挤在一团,最终后玺还是没有掉在地上。 甄昊平静的说:「慌什么?就是东西没了,可王后人不是还在吗?」 没有人敢做声,谁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君王,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其实他们的消息,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流的快,就比如华阳夫人已经到达王都,又比如这宫中的风,也不知道下一瞬会往哪边吹。他们只知道,流水的王后,铁打的后玺,这宝贝,摔不得。 一名宫人托着后玺,小心翼翼的呈上,甄昊,看了两眼,并无丝毫损坏,他轻笑一声:「这小东西。」 甄昊将后玺放回金盘,朝着宫人们笑道:「赏,」宫人们一时脸上都露出喜色。 姜赢只得静静地坐回,继续道:「望王不恼,妾还有一事,望妾容禀,」 「说,」 「是为了丹姬。」 丹姬?三夫人之首,在这后宫里地位仅次于姜赢,大将军李穆之女,广陵君之妹,虽然地位高,但因为长得普通,所以原主对她也是一般般,可这样的女人,也是很难被扳倒的,姜赢要对付她? 甄昊点头问:「所为何事?」 「有人向妾禀报,丹姬与人私通。」 甄昊有些惊讶,私通?对于这个词,甄昊并不陌生,毕竟他前几天才刚听了一个故事。 他之所以喜欢和甄鷨在一起,除了因为甄鷨活泼可爱,也是因为很多时候要从她嘴里套话,比自己到处搜刮资料来的方便,而自从他上次在姜赢那里见了茱萸那孩子,他就好奇,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难知道的事情。 按照甄鷨的话来说,茱萸是贱种,难怪那天姜赢那么紧张,原来,茱萸这个孩子果然很不一般,这孩子也是后妃生的,但却不是王的女儿,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他的绿帽产物。 后面他又偷偷的查了一些东西,理了理信息,茱萸这件事还要从两年前说起,当年先王死后,华太后执政,除了王后是华阳一族的女子,后宫里还有许多妃子,同样都是出自华阳一脉,对于王后,原主一开始也只能敷衍敷衍,但对于其他的塞进后宫的女子,无论她们外貌如何,她们都无一例外,都不受宠。 深宫孤妇,寂寞如雪,其中有胆子大的,比如这茱萸之母,福姬,据说,她早年就与华阳君相恋,而福姬是华阳君的堂妹,而华阳君,是华太后与华阳夫人一母同胞的兄弟,华国王后,共有三女二子,而这华阳君便是最小的弟弟。 起先这并没有人知道,直到福姬与华阳君私通的消息,因为其他妃子的密报而走露出来,而这举报的人,后来查出,还恰巧是帮助福姬她们暗中牵线的人,甄昊看了不由感慨,这些人还是在钓鱼执法啊。 对于此等丑闻,自然,华阳君是一定要保住的,而福姬,包括她腹中的孩子,都将被秘密处死,但后面的结局,远超所有人的想像,福姬这个女子,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她居然大着肚子,连夜出逃。 除了福姬本人,谁也无法知道这个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六个月后,福姬连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一起被抓了回来,福姬难免一死,只是听说福姬临死前,没有咒骂华阳君,而是悲泣:「我命由天,由人,却不由己……」 但孩子却被姜赢保了下来,因为姜赢的一句喜欢,所以孩子最终被留了下来,作为王后的养女,所以他才能看到那个小孩子。 现在又有人通姦?甄昊有些感慨,他站起身来说:「此事交由王后处理,吩咐下去,寡人要出宫。」 姜赢见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不由心中一松,待听到甄昊说要出宫,不由问道:「大王,天已经晚了,又有雨,王这是要去哪?」 甄昊捏了捏自己有些酸胀的臂膀,对她笑道:「去王叔府上,去看寡人的叔父和姨母。」 第13章 兽角三足的暗金色香炉在烛火下升起白烟,室内是暗香浮动,室外是瓢泼大雨,丹姬静静地坐着,一面伸着手,而另一旁是一名淡青色宫装的侍女,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修着丹姬的指甲,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是将注意力全副放在这一只玉手之上。 丹姬摸了摸自己的脸,看见自己又开始分叉的头髮,心中不悦,她已经把这头髮护理得够勤快了,怎么不到几天又还是老样子,她又看了看正在为自己修剪指甲的宫女,目光往上,看着她满头乌髮和在灯火下白皙光亮的额头,又忍不住嘆气。 丹姬心烦,她为了这张脸,已经足足嘆了十年的气了,这一想,她忍不住开始埋怨起父亲,这个莽夫,打仗,就会打仗,连娶的老婆都是三大五粗,还爱舞刀弄枪。真是,想当初她因为有个这样的娘,是吃了多少苦,无论对母亲说什么,回復都是一个样,天天是这也好看,那样好看,好看个鬼,不知道你女儿长啥样吗? 姜国喜黑,但她偏偏爱粉、爱绿、爱各种新鲜亮丽的颜色,她以前也不管,什么好看就往身上堆,因为她地位尊贵也无人敢说,后来入了宫,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那般的愚蠢,现在想想,当初会有多少人在背后讥笑她呢! 丹姬咬牙,心中咒骂:这后宫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可恨,最可恨的就是姜赢,一个蛮族出生的女人,怎么就可以长得那么美,都说姜女貌美,可却偏偏轮不上她,而姜赢一个异族,怎么可以长成这样,想到这里,她就不服!
第24页 丹姬透过被风颳起的宫纱,看着外面,而大殿之外是漆黑一片,只能听到雨声,和风吹刮树叶的声音,她心中烦恼,也不知道王那边怎么样了…… 丹姬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样貌生的普通,五官倒是不差,只是眼睛太小了些,但最要命是这皮肤,即使她百般努力,用心保养,但也还是发黄,近来年纪也大了,这一个不护理好,连上好的脂粉也掩不住这黄黄的脸,只有这一双手,是又长又美,连君上都曾握着她的手夸赞她,所以她最喜欢这双手了,要是换在平时,这个时间她早就睡了,但今天她却不敢入眠。 想到这里,丹姬心中就忍不住怒骂:姜赢这个贱人,她究竟想要怎么样?那些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她怎么还是死咬着不放,这个心比针尖还小的女人,鼻孔更是长在眼睛上,天天冷着一张脸,可又偏偏让她生了一张好脸,大王就是喜欢她,真是气死人,可真想把那张脸揭下来安自己身上。 丹姬越想越气,忽然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细纹依稀可感,她心中一惊,只得一面安慰自己:姜赢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华阳夫人回来,还能有这贱婢的事?听说她那几个兄弟都在城墙上,又是鸟啄,风吹日又晒的,都要变成干尸了,王叔安他们也天天都在骂,姜赢和她养的那个贱种,迟早要死一块,丹姬一边骂,一边获得了一种无上的快感,她觉得心情好多了。 丹姬等的心中发躁,眼角余光突然撇到一团黑影来了,原来是两个侍女急急的冒着雨走进来,丹姬位尊,资产丰厚,她的手上最不缺人,自然有是有眼线的,丹姬见了她们,连忙招招手,也不让她们行礼了,直接问道:「究竟怎么样?」 那侍女互相看了两眼,一个身量更高的说道:「禀夫人,王后向大王禀报说……」 丹姬着急:「说什么,别卡着,好东西少不了你的!」 另一名侍女见她脸上生怯,只得鼓起胆子来补充道:「王后说夫人与人通姦。」 「我就知道,这贱婢,我饶不了她!」丹姬气的脸扭成一团,厉声骂道,嗖的一下,抽回自己还在修理指甲的手,而那宫女收拾不及,锉刀在丹姬的手上轻轻一划,留下一道红印。 「要死了你,」丹姬看见自己手上的红痕,眼见最爱的手被伤,加上怒气,丹姬气的眼睛都红了,她扬手就是两个清脆响亮的巴掌,这一下,新修的指甲在宫女白白的脸上,留下三道长长的刮痕,顺着伤痕,登时冒出血来,而这侍女忍着痛,连哭也不敢苦,只是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丹姬哪里肯听,顺手就抓起锉刀,对着侍女的脸上狠狠地颳了两下,一时血如水下,侍女再忍不住,哀嚎一声哭了起来,丹姬一把扔下锉刀,仍觉得不解气,听着哭声,只觉得心中烦躁更是不已,「哭什么哭,你也想让姜赢要我的命是不是……」 她一边骂,又忍不住对着侍女重重地踢了两脚,她摸了摸自己纤长美丽的手,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外冷笑:「贱人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是谁斗得赢谁!」 雨声已经变小了,淅淅沥沥的,一下有一下,打在马车上,甄昊第一次出门,心中忐忑,自从到了这里,又坐上这王位,甄昊这心中就时常生出一种刁害朕心理。 这也没办法,毕竟一来就被捅了好几刀,那阵子可是真的疼啊,那一阵子,疼的他几乎是彻夜难眠,长新肉的时候,又养的让他恨不得在全身抓个遍,恨不得把这一层皮给抠了。 而且这伤要好起来,那简直跟爬山一样,又慢,又累,每天躺在床上,一安静下来,就跟要死了差不多,还容易胡思乱想,虽说是自己给自己增加心里负担吧,人人都知道说不要担心,可不担心才有鬼吧,道理都懂,做起来难呀。 甄昊听着雨声,紧握着双手,心中思量:不过这样突然出宫,应该还是安全的吧,这可是他一时兴起,而且还在王都,甄昊就这样一路忐忑,一路安慰着自己,到了王叔安的宅邸。 自然是一路畅通无堵,奴僕与侍从见了他,都纷纷低头下拜,他也没空搭理,径直的往里面走去。 到现在,甄昊终于看到了这位华阳夫人,甄昊的目光在王叔安与他的姨母的脸上,来回扫视了两眼,心中不由感嘆:还好,还好,还好我像妈。 这由不得他不担心,毕竟甄鷨不过十来岁,而叔父却已经是满头银髮,叔父是先王最小的一个儿子,叔父成婚的时候,也不过十九岁,生甄鷨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十多岁,也就是说王叔现在也不过四十左右,当他得知了这件事之后,他几乎按耐不住要去找墨医师好好问问,虽然甄昊安慰自己,是因为王叔太过操劳,毕竟陪着原主这个阎王爷能不老得快吗! 但甄昊还是不由得担心,他要是也到了王叔这个年纪,那岂不是药丸。甄昊虽然觉得很对不起叔父,但他现在看到华阳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室内的烛火很亮,但却也让人显得苍老,华阳夫人二人见他来,都呆呆的看着他,甄昊索性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嗯,他的相貌的确是和姨母十分相似,也就是说他应该长得像娘,想到这里,甄昊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思念:也不知道华太后长得什么模样。 华阳夫人看见突然到来的甄昊,刷的一下,眼中就冒出泪来,在烛光的映照下,泪水晶莹闪闪发光,华阳夫人提起脚就要上前,但不知为何,她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脸上的表情一瞬变得复杂不已。
第25页 然后她理了理衣服,就要跪下行礼,甄昊看了赶紧上前扶着她,「夫人何必如此,一切都是寡人的过错,夫人如若要骂,寡人不敢还嘴。」 华阳夫人听了浑身一颤,眼中的泪水涟涟而下,仍要行礼,甄昊更是不肯,一时僵持不下。还是甄安走上前来,哈哈笑道:「夫人是为尊长,久别重逢,何必行礼,为了这等小事蹉跎光阴,岂不哀哉,不如各自坐下说话。」 华阳夫人这才嘆了口气,一时各自坐好,甄安朝甄昊问道:「王如何半夜莅临,倒把我与夫人好生一惊。」 甄昊心中腹议,要不是为了华阳毅,我能觉也不睡,跑过来吗! 华国王后一共养育了五个孩子,除却长女华太后,之后便是这华阳毅,然后是华阳夫人,再就是四女和那华阳君,小女儿早早去世了,华阳君亦是平庸,只有这华阳毅,是后党势力的中心,他手握大军,驻守在北疆。 而跨过天山,北疆再往北,便是异族的领土,正是因为华阳毅十年来驻守边陲,这才让夷人不敢南下侵犯姜国边境。 如果不是有晋军的侵犯,也就是说即使原主作天作地,也仅仅能作死自己,而姜国还是安全的,这华阳毅军功赫赫,甚有威望,他虽然握有兵符,心中却没有自信,甄昊担心自己未必能掉得动他,所以这才盼着华阳夫人能早日回来。 甄昊心虽抱怨,嘴上却是另外一种说辞:「寡人一时愚昧,犯下无数过错,与夫人久别,本应亲自去请方为尊重,却不料夫人怜恤……」 华阳夫人听了这话,险些将一口酒水全数喷了出来,她不由满脸诧异朝甄安问道:「这刺客是把昊儿的脑子给伤了?」 甄昊听了只得干笑两声,完了,他好像说过头了,他还想说点什么,又怕出错,心下一时踌躇,却又看见华阳夫人回过头来,满脸慈爱与满意,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嘆道:「又瘦了……」又继续说:「好,先生的东西没白教,昊儿,你能及时醒悟,我也高兴,你母后要是见了也高兴,我看你以后能比你父亲还要出息。」 甄昊听了这才放下心来,但也不敢乱说了,又陪着他们喝了两巡酒,华阳夫人这才看着他,道:「这里没有外臣,天也晚了,大王还得回宫,我也就不多说废话了,王请尽管放心,二哥那边我会亲自去说,至于其他的问题我却无能,还得靠你叔父。」 被点名的甄安只得讪讪笑了。 华阳夫人笑看着他,「你可别藏着掖着了,妘姬那边,你也得快点安排下去!」 甄昊心中想起,王叔早就说过要向他引荐的人,可见就是这妘姬了。 第14章 甄昊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他虽然已经在马车里小憩了一下,但仍旧是有些犯困,他打了个哈欠,发现宽大的袖子已经湿了一角。 宫人上前,为他除去外衣,甄昊挥挥手,道:「夜深了,都下去休息吧,」甄昊让她们各自退下,将自己有些散落的头髮往耳后捋去,他揉了揉眼睛,一股倦意袭来。 甄昊褪去外衣,顿感一丝凉意,这一行收穫不小,而华阳夫人更是出乎意料的关爱他,简直如慈母一般,听说华阳夫人与王叔一样,年少丧偶,随后寡居多年,王叔尚有一儿一女,而华阳夫人似乎连个孩子也无,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甄昊呆了半晌,又回头往大殿外看去,外面是模煳的暗影,和暗淡的宫灯,那是王城里数不清的高高低低的高台楼阁。 雨依旧在下。 甄昊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寝殿内走去,他看着已经放下了的纱帐,眼睛不由睁大,眼前的情景让他有些意外,因为纱帐里,锦被微微拱起,显然是有人。 只要需要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如瀑布般的黑髮,那道背影,是姜赢,甄昊有些纳闷,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姜赢是王后,但至今姜赢对他都是冷淡的,而宫人们也见怪不怪,可见她是个表里如一的冷美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姜赢躺在床上,所为何事?还是说是他自我意识过甚,姜赢或许只是看着雨太大了,天色又晚,就懒怠回去了? 嘛,算了,反正这床够大,别说是一个姜赢,夫妻在一起睡觉,有什么可惊讶的,反正他坦坦荡荡,甄昊打了个哈欠,就要蹬掉鞋子往床上滚去。 正要拉开纱帐,甄昊的手停住了不过,他看着姜赢雪白的脖颈,踌躇了,因为他的睡相实在是太差了,就短短一个晚上,他能从床头能睡到床尾,而且他还很霸道,晚上会不自觉的抢被子。 甄昊想了想,轻声吩咐宫人拿来另一床被子,如今虽是仲春了,可这下雨天还是有些冷,再加上天气忽冷忽热的,宫中也多有人感染风寒,嗯,还是分开了睡吧。 他真担心晚上一个不好,自己会把姜赢踹到地上去,姜赢力气再大,应该也是不如他的,为了姜赢的安全着想,还是准备齐全点,而且他也喜欢一个人睡觉,所幸这张床很大,三四个人躺上去也无妨。 一阵折腾,宫人轻轻的弄好,甄昊满意的点头,也轻轻掀开纱帐,蹑手蹑脚的往里躺去,被子轻薄又柔软,他看着身旁的闭着眼沉睡的姜赢,甄昊不由得蜷起腿,将自己的头靠在屈起来的腿上,静静地看着女子的侧脸,他不由感嘆:真美啊,这个人。 甄昊看着姜赢已经散了的黑髮,他想了想,轻轻地将女子又黑又密的长髮一点点的收拢在一起,以免他晚上翻转的时候压着了,要是扯着头髮,那可比什么都疼。他晚上睡觉又不安稳,而且近来,夜半还时常不自觉咳嗽,甄昊有点担心自己说不定会吵醒她。
第26页 甄昊墨迹了半天,终于还是躺下了,他闭上眼睛,不久后,整个寝殿都漆黑一片。 姜赢其实睡的很浅,这是长年累月形成的习惯,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无论她在哪,只要身边有人,她就总是浅睡,略微有些动静,就容易醒来,所以当甄昊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只是让她意外又不意外的是,甄昊居然拿出了另一套锦衾。 姜赢在黑夜中睁开眼,好一阵子,她适应了这片黑暗,雨声打在树叶上,连虫鸟都惧怕这黑夜,没有半分声响,姜赢睁开眼,脑海中是一片空白,随即是一道白光乍现,然后紧跟着的是一阵轰隆隆的雷鸣。 姜赢微微转了个身,暗夜下,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煳的轮廓,选择今夜留在这里,她本以为今晚是不能睡觉了,岂料……就好像这一场大雨,沖刷掉了眼前人的一切慾念,姜赢蹙眉,忍不住闷闷的喊了一声:「王。」 甄昊翻了个身,问道:「王后没睡着还是我把你给吵醒了」 姜赢不说话,代替她的声音的,是雨声,滴滴答答,甄昊听着这样的声音,姜赢的声音在耳边迴荡,他突然就觉得没有那么困了。 甄昊摊开自己蜷缩在被子里的手,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姜赢,他从未看过那样漂亮的眼睛,女子的眼睛,犹如辉冷的月光,而她摸着自己的脸颊,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感受的第一份温度。 甄昊情不自禁的从被子里伸出手,在暗夜中,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煳的轮廓,他知道,此刻姜赢正对着他,于是他顺着姜赢的下巴,往上,肉嘟嘟的,软软的,他摸到的是姜赢的脸颊,像一块水豆腐一般柔软。 姜赢并没有什么反应,甄昊的手往左,那个是她的鼻子,滑腻的肌肤,这触感她形容不出来,他摸了摸她的额头,那是光滑饱满的额头,手又往下,甄昊用手描绘着她的眼睛的轮廓,那时美好的曲线。 观感重叠,甄昊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绝美的脸,他没有看过比姜赢更美的女人。 姜赢感受着甄昊的手,她的身体没有动,脑海中一时也是空空如也,甄昊的抚摸,好像使她丧失了一切感觉,没有厌恶也没有憎恨,这双手骨节分明,还有几个老茧,并不柔软,甚至有些粗糙,但却让她的心,就好似随着他的手,一上一下,忽左忽右,缓缓波动。 姜赢闭上眼,只是任凭这这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这个感觉像什么呢?就像春天的时候,她站在树下,春风拂过,而后有嫩嫩的新叶拂过她的面颊。 最终,甄昊将手停在了姜赢的脸颊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只是在夜里,好像一切都静下来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萌发,春雨绵绵,润物无声。 或许是因为两重温度重合在一起,温度自然上升,甄昊总觉得自己的手快要出汗了,他很想收回手,但手又好像不听指挥,只是停住不动。 甄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什么滋味,但在下一瞬,他感受到了一股湿润,他一下反应过来,这是泪水,泪水沿着姜赢的眼角滑落,然后顺着脸颊,流到了他的手上。 甄昊下意识的就想要举起手,他想看看,却并没有意识到其实在夜里,什么也看不清,但下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另一种温度,那是姜赢的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被子已经凌乱,两只手臂交叉,两张手重叠在一起,暗夜中只有雨声,甄昊突然想说些什么,张张嘴,却觉得喉咙是沙哑的,姜赢为什么不说话?她以前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滋润着这片大地。 . 一只雄鹰嗖的一声,穿过密密的枝叶,破空而上,迎着风振翅高飞,穿过王都,越过峡谷,姜水在朝阳下是金色的,是绿色的,是暗红色的。 弯弯曲曲的溪水和小河,九曲十八弯,展开翅膀,迎着春风,继续往前,越过十城,飞过三十九郡,就是北疆,天山绵延,峡谷深沟,天地奇景,波澜壮阔,犹如一张无边的山水画卷。 广袤的密林里驻扎着无数的帐篷。华阳毅起的很早,但军士们起的更早,他走上前,耳边是士兵训练时的吶喊声,他站定住,鞋子在松软的泥土上踏下一个深坑,他目光辽远,身子站的笔直,直视着远方。 不一刻,一只健硕的鸟从天而降,如箭一般,准确且迅勐的飞落在他的身后,他的身后是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女子,而鸟正落在她的左手臂上。 华阳毅并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放在更远的地方,一滴雨珠从嫩绿的叶子上滴落,然后掉在地上的一片绿叶上,继续滚动,恰好打在一个大尾巴小兽的背上,同一瞬,它毛绒绒的耳朵一抖,只听嗖的一声,草泛起波浪,华阳毅这才放下手上的弓箭,向身后的女子问道:「怎么说?」 「夫人已经平安到达王都。」女子的声音清脆响亮,如泉水叮咚,听起来声音十分欢快。 华阳毅听了,沉默片刻,然后点点头说了一声:「好,平安就好。」 「或许我们不久也要返程了,」女子有些感慨。 华阳毅脸上露出一份柔情,他将手放在女子的肩膀上,温和的笑道:「你想家了?」 「谁能不想家呢?」麋姬笑道。 华阳毅转过身去,往前,望远,是层峦叠嶂,是姜国的大好河山,他又看着自己的妻子,不由感嘆:「麋姬,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第27页 麋姬抖索精神,握着手上的短刀,与华阳毅一同站立,目光也看着前方,笑道:「将军又说浑话,能保家卫国,还能与夫君朝夕相对,麋姬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华阳毅挨着麋姬,眼光深邃,他皱眉道:「可这边的事只怕没能这么解决,如果调兵回去援助眉城,却又要担心夷人南下,终究是个祸患。」 麋姬笑道:「总是有办法的,天下俊才何其多,姜国并不止你我。」 第15章 广陵君站着大殿门外,虽然他是侧着身站着,但目光却朝殿内看去,大殿内不甚明亮,他能看见有宫人在不停的来回走动,忙碌不已,却并没有人多给一个目光,给正在门口站着的他。 雨水滴答,打在朱红色的房樑上,滴落在地上,溅落在他的手背上,寒意使他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广陵君将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吐息声也变得粗重,从清晨入宫到现在,他已经等候了近一个时辰了,但还是没有见到君上。 广陵君抬起头,天空是乌云压顶,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他不由抱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明早上还看着太阳正要冒头,结果这还不到半盏茶的时候,又滴滴答答下起雨来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凉了,脚也是微微有些麻木之感,广陵君心中不悦至极,但还是恭敬的站着,脸上是不敢有半分表现。 正心烦,却一位青衣的宫人,从大殿内悄悄地走出来,广陵君认得他,心中微微一喜,便立刻轻声问道:「王还是不肯见我?」 那宫人头也不动,只喉咙动了动,广陵君听得他轻轻回了声:「大王确实早就出去了。」 广陵君听了,等到宫人离开,这才跌足嘆道:「我真是煳涂了,为何这样固执呢,偏要拦在这里,罢了,守在这里除了遭罪也是无益,要让大王听见了抱怨,反倒会令大王生厌,不如回去再说。」 广陵君思毕,拍了拍衣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长嘆一声,正要离开,却听得身后一阵响动,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一群女子轻轻的笑声与说话声,他回过头,正好看到一大群宫人,簇拥着一个曼妙的女子走出殿门口,那是姜赢。 广陵君远远的看见姜赢,女子虽是身着厚重的礼服可看起来却毫不臃肿,束髮搭在肩上,步摇迎风叮铃作响,雪肌乌髮,天然绝色,他看得一呆,眼睛都直了,身子也不由往后退去,忽的,耳边又响起自己妹妹的咒骂声,两种感觉交织,广陵君只觉得耳根一热,心中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急急收回目光,捏紧自己的手,一股痛感传来,广陵君自觉缓过来了,又用着余光瞥了一眼,心中却不由骂道:果然是妖女! 广陵君心中又气又恨,不由得恨恨地瞪了一眼姜赢。姜赢却并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昂着头,脸上依旧是最寻常的表情,静静地往前走去。 「妖妇!」广陵君唾骂道,声音并不大,怒火却不小。他这样骂,只觉得心中痛快不少,姜赢这个人,况且他所知,姜赢此女素来不理人言,故他也没有多想,就骂出声来。 姜赢离得虽远,却停了下来,她回过头来,漆黑如墨的眼眸子里并没有半分情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广陵君被她这样看着,只觉得浑身发毛,心生一股惧意,但他还是硬起脖子,回看着姜赢,毫不认输。 呸,不过是个带来祸乱的外族女,也敢在他的面前逞能!广陵君心中骂道。 姜赢收回目光,伸出手摸了摸头上的髮簪,脸上是不咸不淡的表情,缓缓道:「妾虽寡德,但也是君夫人,见尊者不行礼,反倒满嘴污秽,广陵君是意图谋反?」 广陵君听得脸上一白,又见四周宫人,皆是漠然视之,四周一时寂静无声,下是冰凉的地面,上是黑云压顶,带来无名的压迫,姜赢不动,仿佛整个王殿都安静了下来,广陵君咬牙,只得屈身下拜。 . 甄昊听得宫人来报:华阳夫人已经入宫了。他只得一大早就爬起来,他早有安排,若是华阳夫人入宫,就请她入住仙寿宫,当年华太后也曾居于此。 等到他梳洗完毕,到了仙寿宫,却又扑了个空,盘问起来所有的宫人皆是一说:华阳夫人出去了,王稍待。要仔细问起来,一个个都说不知。 这显然就是废话了,仙寿宫的宫人或许不知,但华阳夫人带入宫的这些人,又怎会不知?但这些人嘴巴严,说起话来又是滴水不漏,而且细说起来,这几个人还跟自己有几分亲缘关系,既然不肯透露华阳夫人的行踪,可见是得了吩咐,甄昊也不好为难他们。 无果,只得返回,甄昊坐在御辇上,雨又唿啦啦的下大了起来,雨声沙沙,听得他心中烦躁。 甄昊细思:华阳夫人一定在宫中,出入宫门并不是寻常之事,华阳夫人既然入宫,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又跑出去,所以她还在宫中,这是可以确定的。 华阳夫人这是去哪了?还不肯告诉他?甄昊百思不得其解。 正坐在辇车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甄昊抬起手道:「停。」马车应声停下,甄昊听着遥遥传来的声音,难怪他觉得奇怪,原来这远不止一种声音,那是银铃声叮铃作响,又杂着人声,这声音悠远飘渺,有时像是歌声,一下子又突然转变,就像是有人在念着什么。
第28页 何人竟敢在宫中喧嚣?甄昊心中诧异。 甄昊默默的望着远方,风吹着雨丝,在空中织起斜斜的雨丝网,春风杂雨动杨柳,嫩柳生烟,因为此处有尚未修缮完成的楼宇,杂草丛生,所以眼前是一片绿意,看起来却又有几分凄凉,嗯?甄昊有些奇怪:这个方向是? 甄昊忽觉心中勐然一抽,这是! 「快,往那边去!」甄昊高声吩咐,马蹄在泥水中溅起水花,转了个弯,往君主吩咐的方向跑去。 华阳芷站在伞下,她长长的裙摆已经湿了,雨水将火红的长裙染成深红,如血一般,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由轻嘆:「这好好的天,怎么突然就又下起雨来了?」华阳芷望天,心中千百种思绪在心潮里波动,不由呢喃:「……难道天也会悲泣?」 并无一人敢回话。 甄昊让辇车又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华阳夫人,他静坐在辇车之上,而华阳夫人穿着一身华国服饰,远处有白衣的祭祀在雨中默念着祝祷词。 银铃迎风作响。 那里埋葬着华阳一族的女子,前王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书虫」的灌溉 第16章 妘姬躺在榻上,将书盖在脸上,这一个月以来,雨总是说来就来,可这天气却是越来越热,这样的天气让她只觉得又闷又燥,她躺在榻上,两个粉团似的小童一左一右站着,摇着扇子,替她扇风。 一个身量高挑的婢女轻轻地走了进来,双手端着一个木盘,妘姬听见声音,歪过头斜眼一看,那盘上放着一个的小玉人,这玉人经过雕琢成一个娇美的女子,雕的栩栩如生,更让人惊嘆的是那衣服,竟不知是为何而支撑起,裙袖飞扬,恍若飘然欲往九天而去的仙女。 婢女跪下,一边托着盘子,一边朝妘姬道:「夫人,廉大人求见。」 「拿上来。」妘姬坐起身,眼中也有惊嘆,婢女应声而动,走进前来,妘姬轻轻拿起这玉人,摸了摸丝质的衣服,又将玉人举起至眼前,细细端详,随即啧了一声:「好东西。」 婢女听了,脸上一喜,不由出声:「那……」 「自然是收下,」妘姬又看了两眼,将玉人放回盘中,随即又躺下。 婢女压低声音,眼中带着一丝焦灼与窃喜,她道:「夫人既然高兴,那廉大人?」 妘姬没有再抬起头,她将手臂搭在眼前,懒洋洋的说:「让他回去,就说我今天概不见客。」 「这……」婢女举着盘子,眉头挤在一起,眼神焦灼,看起来很是为难,不由再次问道:「夫人,那这东西?」 「你听不懂话?」妘姬有些不耐,「既然他要送,我又喜欢,那自然就是我的了,快请他速速离开,待会要有贵客上门,再不可放一个苍蝇进来,知道了吗?」 迟迟没有听到动静,妘姬睁开眼,道:「怎么还不去?」妘姬皱眉,已是满脸不乐,「你们往日做的我也不追究,只是我最讨厌磨蹭的人,你要违抗主命?」 「女婢不敢,」婢女只得赶紧应到,恭敬地放好木盘,迅速的退了出去。 「真麻烦,」妘姬嘟囔了一句,又躺在榻上,合上眼只觉得昏昏欲睡,就这样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响动,门外有侍女的声音传进来:「夫人,王叔安求见。」 听见这话,妘姬瞬间清醒过来,想到来人,她不由眉眼弯弯,露出笑意,急急坐起身来,又理了理衣服,侍女们赶忙端来镜子,又替她整理鬓髮,妘姬左右看了看,这才站起身来。 「你来了?」妘姬站起身来朝王叔安行礼笑道。 甄安朝妘姬笑道:「夫人安康,」一时宾客分位坐下,甄安也不多推辞,只是坐好,看见他挽起袖子,两旁婢女立刻端来茶具,妘姬则双手托着下巴坐在主位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甄安拿出带来的茶包,一边慢条斯理地烹茶,眼见水雾蒸腾,满屋茶香四溢,甄安这才道:「妘姬,你可知道华阳回来了。」 妘姬见他发问便笑道:「到处传的沸沸扬扬的,我如何会不知,听说还是你亲自送她回宫的?」 甄安端起茶,递给她笑道:「你的消息总比别人快,又何必用听说二字呢。」 妘姬接过茶杯,轻轻的嗅了嗅,自觉神清气爽,她轻轻地抿了一口,这才道:「当年争得那般厉害,见了面就跟乌鸡眼似的,只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到如今又要联起手来,我看也真是,要什么千年百年,看什么斗转星移,不过几瞬,这天就变了,要我说啊,明天那屋子也不知道住着谁呢。」说着,妘姬的目光朝着王宫的方向看去。 「妘姬,话不可乱说!」甄安见她话有不恭之意,连忙呵斥她,但话说完,脸上有愧色,只得嘆道:「人事变迁,总是难料。」 妘姬见他如此,也轻笑一声,「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别总挂在心上。」说着便站起身来,取下一件黑色披风给甄安披上,望向窗外,阴翳的天空,灰濛濛一片,又感嘆:「早几年我可想不出来,你会说这样的话。」 甄安亦是嘆气,妘姬见他如此,也不好多说,「你看看这个,」妘姬拿着一个玉人给甄安看。 甄安端详了一番,夸赞了一声:「甚美,」见妘姬不说话,甄安不解其意。 看见甄安呆呆的看着自己,妘姬笑骂一声:「呆头鸭。」这才说:「你仔细看这玉石,这是破冰玉,虽然乍眼看与那寻常玉石并没什么区别,实则不然,这是鲁国才有的玉石,你再看这衣服,这丝锦是晋国才有的。」
第29页 甄安摸着这玉人,玉质冰寒,五国多有往来,故物品流通,亦是寻常,甄安不由问:「这又何解?」 妘姬温和的看着他,缓缓道:「我听人说,有人想要寻使者往鲁国求援,意在结盟,鲁国与姜有黎水天堑,但又与吾国离最近,这数百年来亦常有往来,所以这玉虽然贵重,但也不是不可得,但晋王姬嫁于鲁王,求鲁国与姜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这些个人臣,从来只喜欢雪上加霜,要想他们援助姜国,无异于难于登天。」 甄安点头,面色凝重,与鲁国结盟的消息也时常被提起,因为先王之母,亦是鲁国王姬,因此部分王族亦娶有鲁国女,因此在朝中亦有旧臣。 妘姬喝了口茶,继续道:「若要命华阳将军回返,北疆三十万兵皆是他一手所操练,北疆地势关键,不可贸然撤离,一个不好,夷人趁势南下侵犯,而且若与鲁国联盟却被反噬,晋军又陈兵于眉城,到时三面受敌,姜国,亡矣。」 甄安知道她素来不说废话,便问道:「奈何?」 妘姬露出妩媚的笑意:「那可就得有劳让王叔请大王亲自来问,小女子也想要做一回上卿。」 甄昊面有难色,只是嘆道:「华阳夫人也在催促我,王也要见你,你也得万般小心才是,大王的脾性虽不比以往,但还是难说。」 妘姬听他说的严肃,她却只是看着自己手中摇晃不平的茶水,随意笑道:「知道了。」 甄安看她如此,仍像二十多年前一般,面上露出苦涩又复杂的笑意,妘姬见他如此,知道他又在回忆往昔,不由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多少年前的事了,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亏你还记在心上,也难怪脸上的皱纹是越来越多了。」 甄安咳嗽一声,只得笑道:「喝茶,这茶是华阳夫人带来的,可没几个人得着了,」甄安说着抿一口了,笑道:「果然滋味不同。」 第17章 风起柳动,细雨如织,甄昊坐在御辇上,他不做声,而随从们看着远处的情景,是大气也不敢出,眼前赫然是前王后的坟地,虽言夫妇,实则悲怨,又天人永隔,谁也不知道现在这位年轻的君王心里在想着什么。 甄昊握紧双手,直视着正前方,千步之外,华阳夫人正扶着侍女,一动不动的站在人群的中心,只见衣裙咧咧,宽大的袖子被风吹的鼓起,远远看来,人是那么的瘦小。 甄昊耐心的听了一阵,但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听懂远处的人,究竟在说着什么,他有些奇怪,虽说五国语言皆有不同,但姜国与华国却情况特殊,不说自三十多年前两国合併,先王与华太后早就迅速且大力统一了语言货币和文字,并且两国渊源颇深,语言本就有诸多相似之处,但如今他却听不懂他们的话了,甄昊不由猜测,这应该是华国的古语。 而在雨中除了铃声与祝祷声之外,再无其他的杂音,随着铃声起起落落,甄昊能感受出这仪式是十分繁杂,雨停了,又下,而那祝祷的祭祀似乎不知疲倦一般,白衣与银铃一起舞动。 空气中散漫着一股奇特的香味,甄昊的鼻翼动了动,目光转了一圈,突然注意到那群人手中拿着,地上摆放着的一株株的青紫色枝干,上面缀着一团团黄绿色的小花,甄昊眯起眼,细细看了好一阵,才分辨出来,原来那时绽放的茱萸花,他想起来自己在王叔家与华阳夫人初次见面时,也曾闻到过这个味道。 雨落,又停,白衣的祭司的祝祷已经听了,银铃垂落,看来,仪式完毕了。 仪式虽了,香魂今何在? 广阔的天地里,不止一双眼睛,姜赢抱着茱萸,站在高台之上,这里除了她,很少会有人来,而且这个高台地势甚好,并没有人能发现她。 她看见甄昊离开,便猜想华阳夫人已经入宫,华阳夫人回宫,必定会来此处,所以一大早就立刻回到了长乐宫,所以她立刻带着茱萸来到这里,高台之上,女子注视着远处,眼神如冰。 茱萸只是搂着姜赢的脖子,目光呆呆的望着前方,姜赢温柔的抚摸着女童的额头,微微笑道:「好孩子,那是你母亲一族的人,你母亲在世时,时常对我说起,……总有一天,我要送你回故乡。」 华阳夫人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回身,遥遥看见了御辇,她先是一愣,随即微微蹙眉,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她远远的朝甄昊行礼,甄昊颔首,抬手示意,华阳夫人再次回礼。 甄昊嘴巴动了动,最终,不带一丝感情,对着一旁侍立的随从道:「对夫人说,等诸事毕,有劳夫人送元后灵柩回葬故土。」 对于前王后,甄昊的心中是复杂的,这位出生高贵,又养育了四个孩子的女子,本该地位牢固,一生无忧,但最终沦为了公族与后党争斗的牺牲品,没有人问过她的个人情感,甄昊倒抽一口气,他没有命辇车上前,只觉得靠近一步,都是对这位女子的亵渎。 人死如灯灭,万事皆空,而他能做的,唯有送她回故土,最起码在那里或许是宁静的。 甄昊几不可闻的嘆息一声,抬手道:「回去。」 到了寝殿,虽然什么都没做,但甄昊却觉得很是疲倦,他往内殿走去,突脚下一顿,因为他看见姜赢正坐在大殿之上,而且,女子手上拿着针线,甄昊有些难以置信。 看着那纤纤玉手,甄昊差点脱口而出:「你还会绣花?!」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轻咳一声,而姜赢立刻抬起头来,却没有迎上来,只是看着他,行礼道:「大王安康。」
第30页 甄昊朝她点点头,说了声:「王后不必多礼,」一旁早有宫女上来,替他换上新衣裳,甄昊脸上却不由浮出笑意,他觉得姜赢这表情,怎么也应该能称得上温和二字了。 甄昊略微休息了片刻,姜赢放下水中的针线,替他捏了捏肩膀,甄昊躺在她的腿上,瞥到堆积如山的公文,嘆息一声:「寡人天生的劳碌命。」只得起身。 甄昊翻开桌案上的公文,而姜赢也坐在他的身侧,甄昊发现,并没有一位宫人吱声,他一手握着公文,一手接过姜赢端来的茶水,心道:姜赢来这里也不过三年有余,听她说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就不知道姜赢识不识字。 他看着手上的公文,又想起赢氏一族的事,对于白给的东西,自然是不可能不要的,对于赢氏一族的请求与馈赠,王叔听了之后,答应的很痛快,大臣们虽然说的更多,但也是贊成的,如今赢氏一族已经往前线去了,也不知情况如何。 甄昊见姜赢只是坐在身侧,却并不说话,要是王叔来了,又有话说,待要叫姜赢离开,……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就让她坐着吧。 甄昊翻开公文,发现除却日常按例的消息之外,他还能看到一些和姜赢相关的东西,想来是华阳夫人回来,甄昊不由想笑,这群人真是闻风而动。 他又看了眼姜赢,不由得拿起案桌的右下角放置的小红盒子,拿出锦盒中的后玺,那日姜赢奉上后玺,他虽不想接,可姜赢执意,他也不好多说,所以这后玺他暂时收着,如今后玺无主。 正看着,又有内侍上来禀报,大致是说,广陵君来了好几回,是否要请召见,甄昊思量了半天,终于想起广陵君,这是丹姬的兄长,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的父亲是大将军李穆。 李穆年过半百,正驻守眉城,军功赫赫,战果纍纍,可惜虎父偏生犬子,这广陵君偏偏无甚长处,只是因为父亲位尊,母亲又是宗室女,天生捡了便宜。 但甄昊对于这种的贵族,素来没有什么好感,甄昊的想法很简单,整个姜国他最大,可他这日子过的一点却不轻松,整天有人指手画脚不说,就连后宫的女人也没闲着。 要真说,他倒是不介意有人给他带帽子,原主也抢过别人的妻子,反正绿人者人恆绿之,天道有轮迴,但这并不带表他有兴趣插手这些事,外战正是胶着,水患仍在,还有内忧,他可没时间陪这些女人玩宫斗。 更何况这一天天相处下来,甄昊是愈发觉得,这有些个贵族,吃着姜人坐着饭食,穿着姜女做的衣服,可这些人,比他还没有责任心,况且大家都是干活的,但他们却能养尊处优不干活,这也罢了,要是不来他面前晃荡也就是了,可隔三差五还有来给他添乱的,能不让他嫌吗? 甄昊想了想摆摆手道:「不见,不见,别让他来烦我!」 姜赢坐在一旁,见他如此,不由轻笑一声。 第18章 咣当一声响,那是墨不渝的药盒盖上了,甄昊躺在床上,只觉得这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脸如火烧,身上就好像在一个大热锅上蒸着一般,头疼,浑身乏力,而最难受的就是头部,鼻子就好像被堵住了一般,胸闷,喘不过起来,难受到想哭,他最害怕生病,疾病是让他的心和死亡离得最近的时刻,当然,他自然是不能哭的,他要是哭了,那像什么样子呢。 视线有一点模煳,甄昊只能感觉到墨医师在他的身上不同的位置捏了好几下,又弯下腰仔细的看了看他的眼睛,而他只能无力的回看着墨医师,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还活着。 「主上无忧,」墨不渝接过姜赢端来的热汤给甄昊喝了,才站起身来,朝站在一旁的姜赢行礼笑道:「不过是感染风寒,并无大碍,只是有几味药却难得,臣要即刻下去着手准备,劳请王后先将这药丸子给主上服下,应该就能看到起效,」说着墨不渝拿出一个半巴掌大的椭圆大肚子的玉瓶,里面是六粒褐色的小丸子,侍立的宫人立刻上前接过。 墨不渝看见甄昊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只是盯着他,他只得又笑道:「只有好好休息,再服下药汤,短则三天,慢则一周,就能好起来的,大王莫要焦心。」 「一切有劳墨大人了,」姜赢屈身行礼,墨不渝说了声不敢,姜赢没有再回话,只是摆手,宫人立刻呈上玉瓶,姜赢接过玉瓶,放在掌心看了两眼,握在手中,墨不渝又仔细吩咐了几句,无外乎药要如何服用,并一些注意事项,自然有人一一记下,说完这些,看着甄昊恋恋不捨的眼神,他又不得不安慰了两句,就退下去了。 甄昊躺在床上,看着纱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厚厚的被子,不由朝姜赢苦笑:「王后好意,只是寡人觉着怪热的慌,我想这被子,不必再多拿来盖了。」 姜赢挑眉,并没有回话,只是接过宫女拧干的热布巾,给甄昊擦了擦头上不断冒出的汗,又一挥手,宫女们见了都往一旁退去。 甄昊见她白皙的额头上也冒出小小的汗珠,又想着这一大早她就没有休息过,不由心中感激,只是喉咙痒,他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捂着嘴一边道:「王后何必事事亲为。」 姜赢并不说话,但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他这才发现,出乎意料的是,姜赢倒是挺会照顾人的,下手轻重适当,行事又有条理,甄昊虽然觉得奇怪,但他浑身难受,也不想多说话,而且他一早已吩咐下去,禁止外臣觐见,所以寝殿里一阵忙碌之后,到现在倒是安静非常,而最频繁的就只有他的咳嗽声,甄昊真的觉得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了,这孱弱的身体,造孽啊,甄昊只觉得欲哭无泪。
第31页 况且他一病倒,但姜国仍要运转,好在眉城最近居然传来了好消息,虽说还只是十役三胜,但和以前相比,也是不小的进步了,而且赢氏一族的武士已经悉数抵达,希望这些精悍的骑兵能为眉城的战役带来转机,可是这仍然不够,晋国投注了如此大规模的战力,胶着了近三个月,其心可见一斑,晋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甄昊想着想着,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样关键的时候,他居然病了,真是要命,他这一病,王叔他们势必就更忙了,甄昊心中明白,他们又是人臣,不管内心如何想,终究还得分心来照顾他,所以他率先遣人去各处安抚了。 甄昊目光呆着,脑子却没停,正是满腹思虑,目光却不自觉的瞥到了姜赢的耳朵,耳垂圆润如珠,下坠着一颗湛蓝明珠,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看起来虽美,却又觉得甚是沉重,甄昊不由思量,也不知道姜赢的耳朵会不会痛。 想着想着,他又勐地打了个喷嚏,这一下声音极大,一时把宫人都给惊得停了下来,几乎又要跪下,见他无事,才敢继续动起来,甄昊略微尴尬的朝姜赢笑了笑,姜赢虽然离得最近,但她的手却是从始至终一刻没停,甄昊心道:她倒是波澜不惊。 只是换了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甄昊见她如此,只得笑道:「 辛苦王后了。」 姜赢这才停下手道:「大王垂怜 ,妾感怀在心,片刻不敢忘,又岂敢言辛苦二字,妾只盼大王好生歇息,王是国体,诸事劳烦,自有外臣,王也莫要多虑。」 甄昊听了她慢慢的说,虽然女子手上的动作是轻柔,配上那张绝美的脸,甚至感觉很温柔,但朝夕相处下来,甄昊明白,这语气却是平静到近乎冷淡。 一个人的出生与教育环境,会给她带来不同的想法,这是自然的,可姜赢虽不是姜女,但也是姜国王后,难道她一点也不关心姜国的存亡?甄昊不由想起,王叔曾数次数落姜赢,但却从未说过牝鸡司晨,扰乱国政。 按理来说,姜赢虽是异族之女,但既有盛宠,日后若是有子,就是嫡公子,再往后,她便是太后,是姜国最尊贵的女人,但姜赢似乎对这些事情,无论是政务也好,财宝珠玉也罢,这个人皆是毫无热心,甚至是异常的冷漠,或许她并不是一个醉心权欲的人,甄昊思道,可他又总觉得不太对。 而最近姜赢之所以这么亲近他,他起初是以为是为了赢氏一族,后面他才微微感觉到,姜赢似乎是为了茱萸之母福姬之事,姜赢寡言罕语,要去问,一则突兀,二则奇怪,所以他只能按下不说。 甄昊刚要说话,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只能在心中苦笑:这是何等羸弱的一个身体啊,虽然说最近天气也有影响,但他也不过就出去走了走,怎么就感冒了,旧伤还未痊癒,却又染新病,唉。 姜赢看着甄昊发红的脸,很自然的将手贴在甄昊的额头上,随即顺着眼角摩挲而下,甄昊一愣,随即心中暗思:姜赢似乎异常喜欢这个动作,这几乎是一个她的惯例动作了。 甄昊心中有千百种思绪,他想到了地图之上,千里之外的眉城,想到了北疆,想到了华阳夫人,但他最终闭上眼,姜赢的手是和他滚烫的脸相比是冰凉的,但贴在他的脸上却刚刚好,就好像如月照凉水。 第19章 甄昊看着在鲁国密探连夜传来的文书,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一时觉得口腔中泛起一股铁腥味,只觉得有一股气好似哽在胸腔内,一时说不上话来。 「王!」姜赢见甄昊原本烧的火红的脸刷的一下突然变得惨白,她立刻上前放下药汤,甄昊几乎要往她身上栽去,姜赢用全身的力量扶住他,又帮他揉了揉胸口,拍了拍后背,这才问道:「大王可要请墨医师?」 甄昊看了一眼姜赢,惨澹一笑,摆摆手安慰道:「寡人无事,不必劳烦了,只是这带病之躯全然不听使唤,一时控制不住,况且还有正事,耽搁不得。」 姜赢听了也不多说,只是扶着他坐下,一面轻轻地帮他揉了揉太阳穴,甄昊扶额,努力的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觉得好受些。 甄昊抬起头,看见自己的两位叔父,正面色凝重的看着自己,而左师墨廷惊得站起身来,满脸担忧的看着他,甄昊缓了缓,点头朝他们笑道:「惊扰诸位了,寡人无事,还请安坐。」说着,他拍了拍姜赢的手,姜赢扶着他把汤药餵完,没有多说话,就利索的端着汤药下去了。 喝完药甄昊总算感觉自己的身体暖和了一点,这还没休息两天,鲁国密探就给他带来一个惊雷,现在看一眼手上的密报,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 甄昊还未说话,就听到一旁砰的声响,那是他的另一位叔父安成君,安成君勐地一拍桌子,再也按耐不住,恨恨的骂道:「鲁王这个老匹夫,不仅把派去的使者给扣下了,还居然有脸让吾王拿泽国江山图来给他换,真是无耻之尤!」 一时殿内几声嘆气声,甄昊也皱起眉头,这「泽国江山图」、「江山入战图」与「乐樵苏」,这分为上中下的三副图,「泽国江山图」完成最早,也最长最为精美,而最晚的是「乐樵苏」。 这三幅图,相传乃是华国君王集诸多俊杰之力,耗时多年才成,精美非常,是举世闻名的至宝,在姜国与华国合流之后,也成为了华太后的「嫁妆」之一。
第32页 现在泽国江山图被供奉在泰兴殿,这是姜国歷代君主私下商议国事的地方,而江山入战图则据说是因为当年华太后曾参与过制作,故此尤为喜爱,因此一直供奉在仙寿宫,至于乐樵苏则放在姜国君王的寝殿内。 这样珍贵的东西,堪称无价之宝,与后玺同尊,鲁王居然以使臣为要挟,要他把泽国江山图赠予他,他怎么不直接来王城里抢?! 甄昊感觉自己仿佛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流氓」,虽然他已经见识过朝堂上的各式各样的老狐狸,而这群老姜也很「流氓」,但对鲁王,他只有一句话:他从未将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只有一旁的左师墨廷还算沉得住气,他试探似的问道:「大王,如何?」 甄昊几乎要把手中的密文给揉搓成一团,半晌冷冷笑道:「今天鲁王只是说要幅图,下次怕不是就要寡人奉上御玺,再之后是不是要寡人的泽国江山!」 甄安与左师墨廷对视一眼,不由道:「那李使臣一行?」 李恪?甄昊听了,心中却是迟疑,李恪此人他也曾见过数面,此人年纪轻轻,不过三十来岁,但在一大群废物点心中是堪称完美,李恪他不仅能文能武,还精通三国语言,还通晓各国风俗,几乎能胜任译官一职,此次出访,也是他主动请缨,甄昊想到这里不由沉吟。 他尚未说话,安成君早已抢先怒答:「商谈失败,有辱君命,他们若肯自杀殉国,也就罢了,若是投鲁,臣请大王应除去他们三族,以儆效尤!」 甄安听了,面有不忍之色,他不由站起身道:「王,李恪他……」 安成君立刻敲打了桌子,表达自己极大的不满:「甄安,你身为相国,可不能感情用事,李恪虽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 甄昊听了头痛,只觉得胃中一阵噁心,几乎要把刚吃下去的药汤全数吐出来,他一手捶在桌案上,拔高声音:「好了!都说够了没有!」 看见甄昊气的发愣,王叔安三人虽有满腹牢骚,却都不好再说,一时大殿上噤声。 甄昊虽然没有说话,脑中却忍不住琢磨,五国王族之间常有联姻,故此关系复杂,但权利之下,手足可以相残,何况这些个亲戚。 说起来,鲁王和他还有一些亲缘关系,先王之母,也就是他的祖母就是鲁王姬,自然,先王也曾纳入数位鲁国女,只是自先王迎娶了华太后不多久后,先王逝世,华太后执政。 华太后临政虽然年轻,但其行事却狠辣果决,不容外人置喙,雷厉风行,譬如先王后宫的妃子,不外乎两个出路,一部分是被她逐出了王宫,另一些是被赐给先王殉葬。 华太后执政,后党势力如日中天,不仅挤压公族,鲁国势力在姜也几乎消匿,只是因为姜国除却华国之外,便是与鲁国离得最近,因为两国也常有往来,所以此次,虽然只是派遣使者访鲁,一是为了粮食,二来也是为了试探。 但五国惯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此次鲁国居然敢以使臣要挟,先不说这鲁王哪来的自信,觉得他会拿国宝来换几位使臣,还是说鲁王这是真要和晋国穿一条裤子,选择和姜国撕破脸了? 甄安见年轻的君上脸上是阴晴不定,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大王?」 甄昊摊开手中的密文,缓缓道:「给,寡人素来大方,为何不给,鲁王想要宝贝,寡人就给他,不过寡人要给的不是泽国江山图,寡人要送江山入战图,我倒要看看,鲁国能否国运亨泰,国祚绵长,如此贵重的东西,他能保存多久,况且寡人素来记仇,这东西今天要拿,明天寡人不仅要让他亲自送回来,还要他十倍百倍奉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甲乙丙丁」的地雷,谢谢(*/w\*) 第20章 当甄昊睁开眼时,发现阳光有些刺眼,然后是绣着金线鱼纹的玄色广袖在他的眼前掠过,他又看见了墨医师,然后是姜赢雪白的手,放在他的被子上。 甄昊揉了揉脑门,发现自己的太阳穴两侧,已经个贴上了厚厚的膏药,一股浓重的药味,光是闻着,就够苦了,甄昊忍不住伸出手捏住鼻子,醒了醒神,这才缓了过来。 按照墨医师接下来的说法,是因为昨天他情绪激动,外加身体太过虚弱,以至于直接晕了过去。 哈? 晕晕晕,晕了,就在叔父与左师他们面前? 「寡人说着说着就晕过去了?」甄昊扶额,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姜赢,后者嘴角扬起,肯定的点了点头。 甄昊:「……」他看着围着自己的姜赢与墨不渝,尴尬的揉了揉自己的头髮,只得张开嘴呵呵哈哈。 现在却忍不住抱怨:天哪,他这身子骨,是鸡蛋壳做的吧,他现在才不过二十四岁啊,而且也要到冬天才满呢!怎么好像就已经把生命的大半透支了一样,眼见身上被捅的几个窟窿还刚刚痊癒露出粉色的新肉,结果不是晕倒就是扭到这扭到那的,全部的人都在忙,他倒成了扯后腿的了。 他不会变成一个短命鬼吧,甄昊躺在榻上,闷闷不乐,心中颇有一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无力感。 墨不渝看着甄昊脸上青红白交加,想到眼前君主往日的种种,酗酒,日夜颠倒,夜夜笙歌,流连女色,暴怒,暴饮,暴食,这样毫无节制的生活,能在那日的刺杀中侥倖活下来,已经是奇蹟了。
第33页 况且他虽是医者,但也是臣子,往日师尊与师姊的教导歷歷在目,他惜命,他能做的事还有很多,所以他有些事他不好说,也不能说,只是如今的君主,倒是有一种彻头彻底的改变之感,这种改变来的突兀,但对于所有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所以他很欣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墨不渝又拿出一个玉瓶,姜赢接过,他站起身来,恭敬也委婉的安慰道:「主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思虑过度,且旧伤尚未痊癒,外加感染寒症,种种相交,也难免体力不支,请主上不必自扰。」 说着,墨不渝顿了一顿,又看了一眼姜赢,姜赢脸上无甚变化,他才继续道:「日后,主上若愿勤加锻鍊,日夜生活节制,臣也准备了好一个方子,大王若有心,相信不出半年的调理之后,必定会有极大的转变。」 姜赢见甄昊面色放松,她立刻趁势坐在床沿,端着一碗温水,拿着一粒药丸,甄昊见了皱眉,身子往后缩去,姜赢知道他还是嫌苦,便缓缓道:「大王,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甄昊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看着浓黑的汤药,又看了眼药丸,嘆了口气,接过,闭着眼咽了下去,只觉喉咙一哽,姜赢将水递与他的唇边,甄昊赶忙喝了下去,又端着汤药一饮而尽。 真苦啊。 甄昊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看着还剩下的三碗药汤,还是忍不住抱怨:「墨大人,难道就没有更好的药吗,就不能快点好吗?」 墨不渝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王料理天下万机,自是知道天下并无能一步登天之事。」 甄昊仍不死心:「那有没有什么天地至宝,就是那种吃了能身体嗖的一下就好起来的那种?」 墨不渝淡淡道:「脱胎换骨,那就是仙丹了,非人力所能及,恕臣愚钝无能,难復君命。」 甄昊本来说完就后悔了,听了他说,更觉愧疚,便歉然道:「寡人一病,脑子就发昏,是寡人强人所难了。」 只是这一刻,甄昊突然就理解古代有那么多帝王想要长生不老的愿望了,身处高位,想做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一旦沉迷于假想,如果怎么怎么,或许就能怎么样,这中妄想,简直像是磕了药一样,让人着迷。 再说了几句,墨不渝就退下了,甄昊不过晕过去了也好,最起码现在起来,鼻子也不塞了,头也没那么昏了,昨天他说的慷慨激昂,但说实话动动嘴皮子容易的很,真要做起来,却是万里长城始于垒土,要光靠说就行,姜国人口最多,就早把晋军赶回老家了。 「大王就要起来?姜赢有些惊讶,一面扶起甄昊,一边说道:「二位王叔昨日特地嘱咐过了,让大王好生休息,不必操劳,眉城那边也传来了喜报,虽不能退晋,但也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又听说楚符与大将军甚和,故妾以为王上也不必太过焦心,至于密探传来的消息,虽然让人震怒,但鲁国的文书还未正式发来,王也不必操之过急,不如再休息一下。」 甄昊听了笑道:「昨天寡人倒是就地躺倒了,这一夜寡人舒坦了,王后却是一夜操劳,你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况且这日晒三桿了,寡人哪能不起来。」 甄昊掀开被子,伸了伸懒腰,看着窗外晴朗的天空,心中笑道:牛皮都吹出去了,能不努力嘛。 昨天他可真是牛皮吹上天了,按理来说,他这都几乎要当亡国之君了,还想着怎么样痛虐鲁国,能先把晋军按在地上摩擦就已经是奇蹟了。 想到这里,甄昊忍不住嘆气,这个时代,这两百年来,各国战乱不断,不断的吞併,群雄并起,群星璀璨,各国都出现了璀璨如星辉的人物,先王与华太后都是一代英主,早个十年二十年也是英才辈出。 而在华太后的手上,姜国的领土是鲁国的三倍,人口也远超出各国,晋素来兵强,但也不敢侵扰姜国,如今呢不仅兵临城下,又有洪灾人祸,这真是强者自有强运,无德者横遭天谴,什么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也能到他这边来呢?甄昊忍不住感嘆。 第21章 姜赢见甄昊执意要起床,也没有多说,只是招手,立刻就有两排宫女鱼贯而入,端来梳洗的用具和要换的衣裳,而甄昊从床上下来,站起来时候,发现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眩晕感,果然墨医师的药还是很有效的,甄昊心中高兴。 宫女虽多却皆无言,只听到桌球响动,宫人手脚利落,不过几下也就整理完毕,甄昊换好衣服,一则天气越来越热了,二来寻常的衣裳要更轻便些,甄昊自觉浑身上下舒坦不少。 甄昊用过早膳回来,却发现姜赢并没有休息,反而在另一边案桌上拿着笔,似乎在写着什么。 甄昊见她与平常不同,头髮像是随手绾了一个髮髻,上面并无珠钗首饰,髮髻低垂,余下的乌髮也不曾束着,只是随意垂在两肩,白色的上衣并无纹饰,红色的下裳绘着山水,小小的脸儿未施脂粉,却仍是莹白如雪,甄昊见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愣愣不知所言。 姜赢早就听见宫人行礼的声音,知道他回来,故正要站起身行礼,但见甄昊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由诧异,她不自觉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姜国虽然尚黑,但其实对衣裳也不曾强行管制,况且华国女子喜红的亦有不少,她自觉无碍,想了想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第34页 姜赢突然想起自己因为甄昊突然晕倒,因此整个王宫都是又又慌又忙,她掌管后宫更比别人尤甚,故这一夜折腾,她只是匆匆梳洗了,随便吃了点东西,却并未仔细梳妆,想到这,姜赢不由放下手中的笔,屈身行礼道:「未曾梳理,擅自面圣,有碍君目,望大王宽恕。」 甄昊听见她说话,这才醒神笑道:「王后过谦了,王后天姿,神采动人,寡人见王后今天更比寻常可爱,不由看呆了。」甄昊不经思量就脱口而出,说完只觉得有些失言,但想了想也无甚不好,只是笑看着姜赢。 而姜赢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羞赧的笑意看了一眼甄昊,随即慢慢别开眼,低下头不说话,如此模样,看起来更是娇美逼人,只是低着头,让甄昊再不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姜赢的容貌绝美,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看起来都很赏心悦目,但甄昊见了心中却有些怅然若失,他与姜赢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注意过姜赢的许多表情,所以他很清楚姜赢方才的表情不过虚假的笑容。 这样的表情,自从来到这里,他在很多人的脸上都见过,就好像心中保守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脸就好像带上了面具一般,在这后宫中远比朝堂还要清冷。 甄昊停住身,没有再上前,而姜赢停了片刻,也没有说话,只是提笔继续,甄忙好奇的踮起脚上前,站在姜赢的身侧,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跟蚂蚁爬一样,看得他眼睛疼,自然,忙不仅仅是他,姜赢也是没有休息的,而华阳夫人回来,就一直待在仙寿宫,也并没有提起过要移交后玺的事情。 其实于情于理,只要姜赢一日不退,都没有姨母主政的道理,可虽然华阳夫人没有说话,但朝堂内外,已经早早骚动了起来,春秋笔法,明里暗里,要求废后的奏章自打华阳夫人要回来的那日起,已经来了一波又一波。 姜赢身为外族女,没有强有力的母族作为支撑,她所仰赖的无非是君王的宠爱,而显然,在外臣看来,姜赢已经不如往昔受宠了,其实,甄昊在心里倒是从来没有过要废后的想法。 姜赢有错吗?她当然有错,但要谁来审判她? 昏庸无道的君王,和他相伴的妖后,在前线每天都有人死去,而姜国为了抵御晋军,大量徵兵,为此,多少人失去了丈夫与孩子。 荒废了农事,外加水患之灾,眉城之战若是拖延过久,非但前线要死大量的人,这样的天气,只怕还会引发瘟疫,届时又有更多的人死去,如此反覆,只怕情况会更加恶劣,再加上伤了农时,一个不好,姜国势必要有饥荒,百姓没有余粮,到时候鬻妻卖子…… 甄昊胃中难受,不由以手撑着额头,脑中忽的就想起了一首诗: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王,」突然一只微凉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姜赢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把神游的甄昊拉了回来,姜赢抽出手帕,擦拭着甄昊头上的汗,一边道:「妾见王面有难色,王无事否?」 甄昊觉得浑身发软,姜赢见了,便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甄昊动了动脑袋,一时几缕青丝挡在眼前,鼻间传来女子的芳香,甄昊忍不住靠的更近一点,直至将头埋在女子的颈肩,女子衣上、发梢间淡淡的芳香包裹着他。 姜赢看着这样君王,此刻的他居然露出难以言表的软弱,而自甄昊那日清醒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与以前的他截然不同。 姜赢低着头,睫毛一颤一颤,她紧握着手,心中却如海潮般汹涌,如果不是毫无相差的外貌,她几乎要以为这是换了一个人,难道经歷过生与死之后,一个人的改变能如此之大吗? 她相信远不止她一个人在怀疑,但她一直觉得换了又如何,就算王座上的人是假王,那又如何,这是王叔安与华阳夫人他们应该操心的事情,与她毫无干系,她的生活仍旧是与以前一般,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她在人前本就无喜无怒,以前如此,以后亦然。 那么此刻,她的心,又为何在颤动呢?眼前人又为何低泣呢?她不明白。但她却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眼前人的头髮,想要…… 「我真傻!」甄昊突然抬起头,即使是坐着,他仍旧比姜赢高出小半个头,姜赢一愣,随即不着痕迹的收回手,静静的看着他。 与姜赢相视,甄昊觉得有些尴尬,自己这是在干嘛,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有改变,就好像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但留下的祸患却有机会解决的。 废后?不可能,要真一笔笔清算起来,该死的人更多,而他如果连王后之位都无法做主,那算个什么君主!姜赢并不插手政务,而这样一位困与深宫的女人又能影响多少政务,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但这后面又尾随着多少利益? 这些天,一来政务太过繁忙,前线仍在征战,每天都会有大量的人死去,为了这些事,他每天都是忙的焦头烂额,所以对于废后之类的破事,都无视了,二来,是他私心,他对姜赢有着天然好感。 但百官的心情,他也能够明白,如今后宫诸妃都没有子息,若是罢黜姜赢,那么王后之位就会空缺出来,这意味着任何一位贵姬,都有机会成为新王后,而一旦后宫任何一位妃子产下子嗣,都会对整个家族带来极大的改变,华阳夫人不说,但想替她说的人,想借着她说事的人,倒真是不少。
第35页 这个王宫中处处都充满了争斗,他甚至知道有个别大臣已经在私底下已经有些小动作了,这群人啊,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无论哪位新后上位,都又是一番争斗,而姜国已经没有余力给这群人搞内斗了。 姜赢见甄昊久久不说话,不由问道:「王若是身体不适,不如……」 「没有,」甄昊立刻回答,说完他忍不住早四周看了看,然后端起一碗参茶,朝姜赢笑道:「王后操劳,辛苦了这么久,想是渴了,你喝。」 姜赢抬起头,脸上恢復了平常的表情,「谢大王怜爱,」姜赢接过,用袖子掩着嘴一饮而尽。 姜赢放下杯子道:「方才华阳夫人遣司宫通禀,说王叔有要事想会知大王,还请大王亲身往府上一叙。」 甄昊听了诧异:「要寡人去王叔府上,和华阳夫人一起?」 姜赢点点头,忽然露出古怪的笑意:「想是为了妘姬。」 第22章 一夜好眠,甄昊睁开眼往窗外看去,正是朝阳破晓,天空的颜色,层次分明,瑰丽无比,甄昊眨了眨眼,侧躺着看着窗外,脑中放空呆了半晌,这才深吸一口气,身体已经不同于昨日的沉重,看来这身子倒是好多了。 身体好了,一切也会好转起来的,甄昊自我安慰,一这般想,他就觉得清爽不少,于是他掀起被子,外面的宫人听得声音,也立刻忙碌了起来。 甄昊坐起身来,以手捂着脸,深深吸气,他突然想起昨日姜赢所说,今日去王叔府上。而华阳夫人昨日似乎不曾回宫,想是有要事与王叔他们商谈。而今日一行,他或许就能见到那位妘姬了,对于妘姬,他也早早的特地去解了一番。 如今说起姜国的第一美人,那自然是姜赢,虽然举国上下恨她的人贬低她的人甚多,但单论外貌,姜赢是一骑绝尘,美人虽是无情,可亦是动人。 可早在二三十年前,此时姜赢尚未出生,更不显于世,而姜国号称最美,就是这妘姬,也是由于这位女子,姜女貌美的说法广播四海。 世有百花,芍药牡丹,寒梅清莲,各有其美,无非是各花入各眼,外貌一说,其实难有定论,但这妘姬却是举世称奇的美人。 天下人千千万万,如星如沙,但能名达四海的却只有寥寥无几,百年来战火四起,出现了数位闪烁的将星、贤主和令人称奇的智者,在这个乱世中,或许是男人的舞台,但在此时同样也有一些女子在尘世间闪烁。 而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一位是戴国的巨富女商客珠姬,一位是华太后,另一位则是妘姬,此三女在二三十年前,皆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市井末流无人不知。 戴国珠姬富满四海,姜国华太后权倾天下,而这妘姬则是凭藉一个艷字,名动天下,为世人所知,如今华太后沉眠在王陵,而珠姬也早在多年前就已逝世。 到如今这传说中的人物,也只剩下一位,姜女妘姬,与华太后、珠姬不同,妘姬不过是一个地位卑贱的无名女,只是因为貌美被先王发掘,在这里甄昊突然就有几分佩服先王,传说中这样漂亮的女子,居然没有成为他的小妈。 相传妘姬入宫时不过十四岁,先王见之果然称嘆,似是有意又像无心,自此妘姬的美貌就传遍姜国,甚至邻国都知,而先王还特别给她冠以贵姓,又在宫中教养的一年,方将她以姜国宗室女的身份,远嫁于卫国国君,至今仍有说:夕为贫贱女,朝为君夫人。 姜女妘姬入卫,果然有宠,不半年升为王后,其后不到四年,卫国居然换代了,而妘姬却并没有变为寡妇,反而嫁于新君,此举有悖伦理,自此有了恶名。 而后不到两年,妘姬又被陈国国君抢夺而去,与此同时又传出她与陈国的多位卿大夫有染,更听说她自卫国起就是裙下之臣无数,荒淫无耻,妘姬的艷名动天下的同时,自然还有一个淫字。 卫国被陈国欺辱,但其势又弱于陈国,求助姜国,先王闻知,大怒,故姜国热心发兵助卫攻陈,而此时姜国与华国合流,兵强马壮,不过三个月,陈国国灭,其后卫国也自愿依附姜国,自此后,卫国与陈国一同併入姜国版图,不復存兮。 但引起这一切的导火线,已经是陈王后的妘姬,却似乎并没有死去,就好像从陈国王宫的火海之中消失了一般,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各国四地又好像总是能听到关于关于这位美人一星半点的传言,而最后一次传来消息的时候,距离妘姬从陈王宫消失,流亡在外已经长达十年余了,好像从没有人真切的看见过她,也有人传言她早就死了。 直至两年前,王叔安亲自将妘姬从广陵口迎接了回来,亡两国的妖姬再现尘寰,震惊天下,但彼时陈国与卫国已然不在,姜国势大。 妘姬再一次出现在姜国,却不復往日出嫁时的声势浩大,这位少年离家的女子,再返故土的时候已经四十来岁了,当世女子十五岁及笄,四十多岁往往已经是一个家族的祖母了,这样的年纪可以说已经是美人迟暮了。 而这位亡两国,又传说害死了诸多王宫大臣的女子,她被称为盪.妇,被称为妖女,也被说为绝世美人,妘姬是一个浑身是迷的人,但这样的她,最终回返了故乡,其后就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安安静静的隐居在王都洛邑的郊外。 甄昊想到这里,一时有些感慨,其实这些事他也只能了解个大概,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中种种也只有当事人能知道了,按他的猜测,妘姬应该是先王培养的女间谍,而显然妘姬是很合格的。
第36页 只是别的都还正常,但这中间只有一点他觉得古怪,为什么是不是别人,偏偏是王叔把妘姬给接了回来?但难道?有姦情? 据他所知,王叔安与先王是同为一母所出的胞兄弟,与三宫六院的先王不同,王叔只是娶了同样身份高贵的贵姬,只是其妻身体不好,年少早逝,仅留下一子一女,至今一切如旧。 王叔安与先王同为一母同胞,自幼感情很好,先王去世后王叔辅政,同样是日夜操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在甄昊看来,这叔父看起来是那么的一板一眼,感觉是怎么也不会和这种妖姬牵扯在一起的,但还是很奇怪啊,按照常论,妘姬这种女子,过了最好的年纪,又是流言缠身,也不过是弃子一般的人物,为何王叔会不顾世人言语,不远千里,亲自将她迎接回来? 想不通的事情就懒得想,甄昊放弃了思考,继续忙碌自己的事,因为起了个大早,一切准备妥当后,屋外的天色已经是亮堂堂了。 甄昊放下手中的文书,伸了个懒腰,正当他决定要去王叔府上的时候,却听到有宫人通传说王后求见,甄昊手一顿,即刻宣道:「请王后进来。」 不多时,甄昊就看见姜赢穿着往常的衣裳,施施然行礼,似乎上下打量了一眼他,迟疑了片刻,才道:「王不若换件衣裳?」 「嗯?」甄昊有些诧异的站起身来,看了眼自己的衣裳,难道因为他挑的衣服太过简单,所以不妥当,不应该啊,又不是会见外宾,谁还能管他穿什么衣裳?不过甄昊想了想,还是笑道:「王后觉得如何好?」 姜赢道:「妾以为,华阳夫人准备的华服倒是正好合适。」 甄昊这才想起华阳夫人特地送来的那件彩衣,其实严格来说,倒也不算彩衣,就是衣服颜色多了一点,颜色瑰丽像是把孔雀毛拔下来制成的一般,漂亮的让人说不出话来,甄昊想了想也不拒绝,即刻有宫人将衣服拿来,姜赢也上前,一起帮着他穿好。 甄昊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流露出一丝意外,心中有几分欢悦,这衣服虽然华彩美丽,却又是男子服饰,但穿他在身上却也不显突兀,也很贴身。 他本就痩削,又像华阳夫人一般皮肤白皙,再加上五官端正,鼻樑挺拔,眼神清亮,穿上这衣服倒是显得俊美非凡,甄昊看着镜中的自己,有几分讶然,又有一分自得,不由笑道:「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说着又捏了捏袖子,笑道:「不愧是做了四年的衣裳,舒服的很。」 姜赢听了手一顿,心中一动,却也没有说话,而甄昊回身,特意张开臂膀,姜赢细细看了,方缓缓笑道:「君上甚美。」 甄昊听了,差点脱口而出一声谢谢,好在他及时止住了自己,他轻咳一声,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想起华阳夫人,以前他总觉得华阳夫人的态度好的不正常,是真的比亲妈还亲,颇有一种逆子伤我千百遍,我待逆子如初恋的感觉,到后来他才明白这也是有原因的。 当年华国投降于姜国,华太后嫁于先王,按照常态,各国联姻之时,同时会将多位王族女子一同嫁于君王,这也是为了一旦王后意外身亡,与她一同来的宗室女仍旧能够占据王后之位。 世家王族的子嗣虽然尊贵,但女人也好,男人也好,追根究底无非都是家族大树上的一片叶子,一荣俱荣,无论是谁都要为家族作出最大的付出。 但出乎意料的是,华太后却一反常态,华阳夫人包括最小的妹妹华阳姬和其他华国王姬在内,并没有一同陪嫁于先王,而从后面华太后驱逐所有后妃的行为来看,甄昊觉得,应该是华太后自知自己喜妒,为了避免将来姊妹相残,所以这位女子极力避免了这种情况。 华太后一共五兄妹,老小的妹妹早早没了,但剩下的这几个人感情似乎都很好,或许也是因为他的及时出生,更加稳固了华太后的地位,巩固了华王族在姜国的地位,所以华阳夫人对待自己异常的慈和,但华太后生子时曾难产,几乎九死一生,所以华太后似乎一直很是冷淡,因此其妹华阳夫人承担了对幼子的照料。 而当先王死后,华太后作为遗孀,牢牢的把握住了手上的权利,同时华阳毅握着兵权,华阳一族的女子也多与姜国各贵族结为姻亲,而华阳夫人也是三嫁,其三任丈夫皆是姜国重臣,一者死于战场,一者死于疾病,还有一位是累死的。 甄昊发现这个时代,或者是因为战火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姜国民风淳朴,总之对女子几嫁并不苛刻,反而更看重女子的人品和身份地位,贵族几乎不会与下通婚,或者也说明相对于贞洁,有时候背后的利益更加重要。 都说守江山难,但打江山何尝轻松呢,当年经过先王与华太后近四十年的努力,无数人的牺牲,才让姜国的版图一扩再扩,而到现在……按照老话来说,这就是愧对列祖列宗。 甄昊别过姜赢,秘密出了王宫,他坐在马车内,呆了半晌,拿出地图将平摊在膝上,一面思索,这再一次要到王叔府上去,也不知会不会见到妘姬,这妘姬又究竟是何等模样? 第23章 讥讽的声音顺着甄瑛的耳朵,幽幽的飘进了脑海:「甄瑛,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甄鷨说着,又顺着弟弟的目光往屋里看去,却只能看见人影幢幢和一只白玉似的手。
第37页 甄瑛本就是偷偷的看着,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真是满心肝儿一颤,几乎要吓得他把一颗心给吐出来,回头一看,是甄鷨水汪汪的眼睛,少女满是怒气的瞪着他,慌的他连忙抽身,连连往后退去,而后面又恰好是木门板,一时退无可退。 「阿姊,我什么都没看!真的!」甄瑛低声辩白,他倒没说假话,方才他确实是什么都没看到,因为屏风恰好遮挡了视线,以至于他只能听到一些声音,却根本看不清妘姬的模样,况且他被甄鷨鬼一样的声音给吓了好一跳,吓得他一时是三魂六魄少了四,什么都给忘了。 对与弟弟的辩解,甄鷨显然并不满意,甄瑛看着满脸愠怒的亲姐,见她张开嘴又要说话,连忙大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他虽然年纪小一点,但力气却比甄鷨大很多,甄鷨挣扎不过。 甄瑛拉着她往一边躲去,走了好久,他才看了看四周,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贴着甄鷨的耳朵轻声道:「阿姊你小声点,要把父亲喊来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我就不小声!」甄鷨扯开甄瑛的手,气鼓鼓的看着甄瑛,「你当我不知道,那里面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两个老妖妇,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干什么,真是老了也不安生,你们这群臭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甄瑛听了涨红了脸,「甄鷨!你胡说什么呢?什么老妖妇臭男人,张嘴闭嘴全是污言秽语,你是王公淑女不是市井泼妇,你这都是在哪学的?」 甄鷨听了是又怒又气,她一把上前扯住弟弟的耳朵,大声骂道:「你还有脸说我?还敢用父亲辖制我!」 甄瑛吃痛,可又不敢用力,只能握着甄鷨的手「诶…呃,唉,甄鷨…你别掐我耳朵呀。」 甄鷨哪里肯依,「我打的就是你,骂的就是你!」正要厮打在一起的时候,却听见木屐踏在木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走来一个华美的女子,那正是华阳夫人。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扭打的孩子,冷冷呵道:「肃静,马上大王就要到访,要争闹就通通给我回自己的屋子去。」 这甄鷨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如今只堪堪到华阳夫人的腰上,只是其父甄安怜其母早亡,又昼夜忙于政务,不得时间管教,故此更加娇纵她。 这甄鷨自幼深得宠爱,养的个娇蛮无比的性子,虽然年纪小,脾气却不小,又天生吃软不吃硬,只见她眉毛一挑,松开手放开甄瑛的耳朵,一手叉着腰,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华阳夫人。」 华阳听她语气虽有不恭,但想起往日自己与甄安关系势同水火,料想这孩子一时转不过来,见她年纪又小也不愿计较,只是淡淡道:「君上既要驾临,你们都回小屋子玩去罢,莫要在此处打闹。」 甄鷨听了,一边摸着自己衣领边上的纹徽,那是王族的纹饰,满脸傲慢的笑道:「不过喊你一声夫人,还真拿势来,你是什么人也敢管我,你们华阳家什么时候掺和到我家来了?」 甄安正往这边来,听了这话,气的鬍子都要飞起来,他咚咚咚的上前,指着甄鷨骂道:「逆女!你张嘴胡说些什么?你真是好不知礼,平日里管教嬷嬷是怎么教你的,还不赶紧向夫人赔礼道歉!」 甄鷨听了父亲的责骂,看着父亲颜色不比往昔,情知自己已然犯错,不由浑身一颤,可心中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她仍然别过头去,紧咬着下唇,紧握着小手成一个拳状,一动不动的站着。 「阿姊,你就听父亲的话吧。」甄瑛见甚少责骂的父亲动怒,拉了拉甄鷨的衣角,甄安见甄鷨不听他的话,心中怒火更上三重。 「好啊,她管不了你,我也管不得你是吗?甄瑛你现在就把你姐姐带到屋里去,好好看着她,让她把女书抄三十遍,如若不抄完,不许给她吃饭,一滴水也不许!」 「哼!」甄鷨冷笑一声:「父亲你往日可……」 「再敢顶嘴,我就即刻让人送你去小夏国!到那时候,你才知道你是谁!」甄安怒道。 甄鷨听了小夏国三个字,吓得浑身一颤,眼中噙着的泪是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嚎起来:「我才不去那,我死也不去,」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撒开脚丫子冲出屋外。 甄瑛看了眼姐姐,又看了眼父亲,心中忍不住埋怨自己,要不是他忍不住想看妘姬,姐姐如何会这样,又如何会惹怒父亲,他是又愧又急,立刻朝父亲跪下,甄安无奈的摆摆手,甄瑛点头也不敢再多说,赶忙去追自己的亲姊去了。 华阳芷看了不由感嘆:「也怪不得她,倒是你,甄安,你究竟在被背后说了我多少坏话?」 甄安听了,无话可说,只得干咳一声。 华阳夫人见他不肯回答,只是轻笑一声:「这丫头还是这个样子,倒还真是你亲生女。」 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华阳芷的脸上不由泛起慈祥的笑意,她为姜国操劳半生,所嫁者有三,却无子无女,期间虽有所憾,却也不曾后悔。 女子生产,无异于从鬼门关里走一遭,九死一生,大凡贵姬常常困与内室,姜国又素喜纤腰,如此种种,身子多是娇弱,当年甄安之妻苹姬,好容易挺过来,却因为产后突发恶疾,药石无医撒手而去,仅留下这一双儿女。 华阳夫人一时感嘆:「小孩子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正常的,你也别难为她们了,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
第38页 甄安点头,却听见侍女通传说大王驾临,华阳夫人与甄安相视一眼,立刻迎了出去。 姜赢躺在榻上,心中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算算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王应该已经到达王叔安的府邸了。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虽然从来没有表示过,可心中的疑惑是越来越多,如今的甄昊虽然大体好像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和容貌也与往昔无二,可一些细微的动作,和一些常用的语气、神态,这些都是一个人最难改变的,只要耐心观察就会发现,更别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熟悉大王而又心中警觉的人。 所以……如果她猜的没错,现在的大王只怕是个假的,是有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偷偷的换走了大王,那么,是谁做的,又是为了什么?而且世界上真会有这种长得一模一样,面容上毫不相差的人吗? 可这种预设也太离奇了,谁能够在这戒备森严的王宫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国之君悄悄换走呢?王宫四处日夜都有人监守,更兼因为上次刺杀一事,王宫戒严,这种情况下能换走君上的,除非鬼神! 可她也坚信自己的判断与直觉,而且如果她的猜想没错,那么此次王府一行,怕是凶多吉少,如果他是个假货,那么华阳夫人与王叔会怎么样,她们会如何做? 姜赢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上一紧,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拽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是因为担心吗?所以她才忍不住请他换起彩衣,一来她是想进一步确定自己的猜测,二来,这些天以来,他与往昔大不相同,他的表情又是那样的温和,所以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是寄希望于华阳夫人和妘姬,希望她们能够心软,是吗? 奇怪,她为什么会想这些事呢,温和的人她难道见的少了,人活着就得为了自己负责,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但她居然是这样害怕,奇怪,太奇怪了,他是死是活,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坐在王座上的人是谁,她都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不是吗? 疑惑的不止她一个,但是王的地位特殊,谁敢轻易质疑?华阳夫人她们自然更要谨慎了,况且就是退一万步讲,真的有什么猫腻,那不是她应该烦心的事。 正想着,突然听见雷霆一声,姜赢心一跳,不由抬起头,只见外面狂风颳树,刷的一下,竟然哗啦啦下起雨来,狂风骤起压弯枝,天是黑蒙蒙的一片,比往常更加贴近大地,让人压抑无比,姜赢看了,只觉得惊心不已。 她再忍不住,骨碌一下坐起身来,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头冷汗,她擦了擦额头,再也忍不住,立刻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缓缓唿吸,来平復自己急促的气息和焦躁不已的心。 现在往王叔府上去的他,究竟会如何? 第24章 扶风过柳,穿过杏花廊,走过桃花台,越过绿湖,姜赢步步往前,急风起树枝摇,眼见落红满地,女子拨动桃花树枝往前看去,人影入眼,姜赢心中诧异,原来是有人站在樱树下,只是那人因为背对着她,以至于她看不见那人的面容。 可那人身着缂丝冕服,衣上绘着山川日月与星辰﹑龙﹑华虫,下是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如此吉服何人堪穿?只有国君,那自然是甄昊。 姜赢蓦地心中一喜,不由提快速度往甄昊的方向走去,她绕过重花,站在一射远处正要出声,却突然发觉甄昊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这人生的伟岸挺拔,宽阔的肩膀,站的笔挺如松,腰间别着漆黑的长剑,身上穿着漆黑的甲冑。 姜赢瞳孔骤然间放大,他是?是大将军,靖安君章纹!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在这? 恐惧与怒火在她的心中灼烧,姜赢的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片火红,那是血与火交织在一起,无数的头颅在眼前滚落,皑皑的白骨裸露在泥土中,骨瘦嶙峋的野兽发着绿光,哭泣声,咒骂声,哀嚎声,从四面席捲而来笼罩着她。 姜赢苦痛不已,不由蹲下捂住自己眼睛和耳朵,但那些充满咒怨的声音却如蛆附骨,姜赢再也承受不住,尖叫一声,立刻转身逃离,这才发觉周围情景陡然转变,原本还是繁花满地,奼紫嫣红,此刻却变得黯淡无光,好像除了她自己,就是无边的黑暗。 姜赢杏目圆睁,惊惶不已,她不断往前奔跑,却发现无论往哪一个方向都没有一丝光亮,这片黑暗犹如一张网,而她就像网中的鱼,网在不断收缩将她困住,姜赢感觉绝望,突然她发觉身体一沉,一瞬她坠入深渊。 姜赢倏的睁开眼,眼前是暗青色的纱帐,她腾的一下坐起身来,捂着眼睛喃喃道:「原来方才是在做梦,没错,只是个梦而已……」 难怪方才她明明与靖安君正对着,但她却怎么也看不清靖安君的脸,因为她根本没见过靖安君年轻时的模样,也是,毕竟距离前大将军章纹被赐死已有两年了,而且他死时已经是六七十岁年纪,鬓白苍苍,垂垂老矣,如果不是在梦里,她怎么可能看到那般年轻的靖安君。 姜赢掀开被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她端起一杯茶,却又有令人烦躁的声音窜入脑海中。 「大王又在吃草了…」 「嘘,要死了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你看见了?」 「不单是我,还有其他人呢,就在芳华苑…」 「…你说,大王该不会是被晋军给吓傻了吧?」
第39页 姜赢听了心中疑惑,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疑惑什么,她抬起头,看着桌案上的觚中摆插成球形的三叶草,三叶仍是青翠翠的,还夹着绽放的粉色的小花。 她清晰的记得,这是大王赏赐给她的,大王自从遇刺甦醒后,做了很多奇怪的事,比如这三片叶子的杂草,在王宫各角寻常可见,但那日王上却停驻,还特地拔了一株尝了一下,还自言自语说这是可以吃的,她虽然无意,可君命不敢违,所以只能也尝了一下,她依稀记得味道很酸。 杂乱无章的记忆好像在脑中四处乱窜,姜赢听得这些声音,顿觉心中烦躁,一时头疼欲裂,她砰的一下将茶盏重重放下,那不知从何而来,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一消而散,大殿内又恢復了寂静。 姜赢觉得舒服了一点,正当她端起手边的茶水,想要一饮而尽时,甄昊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 姜赢一愣,站起身来正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抱住,姜赢仰着头望着他,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表情,那是阴鸷的又肆意的笑,她心中顿时不快,忍不住要从他的怀抱中挣开。 但这个怀抱却越来越紧,紧到几乎要让她窒息,姜赢痛苦的呻.吟一声,怀抱一下就松开了。 姜赢不由抬起头,却发现甄昊的脸突然又变得明朗起来,那是她最近才能看到的表情,她见了,心中蓦地就放松下来,然后微笑着他,如往常一般抬起头摩挲着他的脸颊。 随即她看见甄昊的嘴一张一合,他在说:「王后,你爱吾吗?」 姜赢手一顿,眼前明明是一张脸,却有两种迥异的神态,重叠在一起,让她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姜赢突然感到愤恨,迅速抽回手,却被甄昊牢牢的抓住,姜赢挣脱不开,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眼前人突然就放开她,说:「请王后为寡人舞一曲。」 姜赢眼睛一动,她想说,她从来都不跳舞的,但现在她却不由自主的张开双臂,宽大的袖子滑下,露出一双皓腕,如雪莹白,她的手一动,却发现甄昊突然与他拉开了一丈距离,他满脸鲜血的站在她面前,就像遇刺的那天一样,血流潺潺而不止,姜赢心中惊惧万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叫出不声音来。 下一瞬,甄昊的脸忽的又变成了福姬的面容,福姬的面容如她的记忆中一般明丽,姜赢眼皮一跳,正要说话,却看见福姬忽然瘫倒在地上,眼角流下两行血泪,朱唇一张一合:「天命不由人,是半点不由人……」 姜赢见了再也支撑不住,泪如泉涌,往福姬身上扑伏去,抱着冰凉的福姬,悲泣不已。 嘈杂声传来:「王后这是怎么了?」 「想是魇着了,这个时候本就睡不得的,快去准备一碗符水,我请王后起来。」 姜赢感觉自己的后背在被人轻轻地拍打,她勉强睁开眼,眼前是一众侍女和甄女史围成半圆形,满脸惊忧的看着她,姜赢没有说话,不是不愿而是因为她没有丝毫力气。 「愿王后恕妾等无礼,」甄女史面色凝重的看着她,一面揉了揉她的额头,又恭敬的问道:「王后无恙否?」 姜赢摸了摸脸,手上是湿漉漉的,她喃喃道:「有水…」 甄女史皱眉,王后还是没有清醒过来呢,这哪里是水,分明是就泪,几乎打湿了那半边领子,她来这里侍奉也快三年了,却从未见过此女如此失态的模样,这是做了什么梦,如何会哭得这样厉害? 甄女史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茶盏,端着这小杯清水,欲扶着姜赢喝下,姜赢夺过水却没有喝,反而尽数往自己的额头上倒去。 冰凉的水顺着她的额头,往脸颊两侧流下,甄女史见了哎呦一声,宫女们也惊惶不已,一边迅速拿来香帕替姜赢擦拭,一边又早有人下去准备梳洗的物什,一时大殿上闹腾不已,而姜赢却像是充耳不闻,还是愣愣的。 姜赢只觉经这冷水一浇,眼前瞬间清晰了不少,脑袋也不似方才一般昏胀,她这是做了多少个梦?姜赢蹙眉,她一瞥眼,看见甄女史手中端着的杯盏,这次来的是热茶,姜赢就着喝了两口,又听见甄女史安慰道:「那都是梦,王后稍安,我等皆在此陪伴夫人,片刻不离,况且王宫乃神圣之地,不会有邪秽之物侵扰,王后不必忧心。」 梦? 姜赢突然站起身来,问道:「大王在哪?大王在何处?」 甄女史面上虽满是疑惑,但语气仍然不急不缓:「王后想是睡迷煳了,大王一早就出去了,您不是刚从王那边回来吗?」 姜赢顿时回神,是啊,甄昊早就去往王叔府邸了,他去见华阳夫人和妘姬她们了。 她这是怎么了?她是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梦,难道现在她还是在梦中吗?姜赢只觉得浑身无力,一下瘫倒在榻上。 如果,万一,他真的是个冒牌货,她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姜赢摇摇头,不会的,是她多想了,即便有什么问题,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华阳夫人她们都不可能轻举妄动,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使有什么端倪她们必定也会按下不表的,可是这王族血脉,亦是不容虚假,她们会如何抉择? 姜赢站起身来,往殿外看去,雨仍在下,她回身却看见摆在案上的觚,那上面的花草早已枯干,姜赢心中一窒,突然道:「要去,我现在就要去。」如果现在不去,一旦有什么意外,……她最起码要去看,她要亲眼看着才行,即便是死又如何?
第40页 甄女史只觉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王后要去哪里?」 姜赢站起身,往外殿走去,侍女拿起披风给她披上,姜赢朝身旁紧随的宫女们道:「立刻准备下去,拿着我的金印,就说我要去王叔安府上!」 甄女史拉高声音,带着一丝愠怒:「王后!」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命令我?」姜赢回身看着她,冷冷道,甄女史这才发现,往日无喜无怒的女子,此刻眼神竟然锋利如刀,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几乎要忍不住别开目光。 思及自己的职责,甄女史这才道:「请王后谨记自己的身份,王后身份尊贵,是为国母,擅自出宫,不仅于礼不合更要惹来非议,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还请王后谨言慎行才好。」 姜赢道:「我若执意要去呢?」 全殿宫人听得此言,齐刷刷跪下,甄女史也跪下,却昂着头道:「还请王后三思。」 姜赢缓缓道:「甄女史,你入宫三十余年,应该知道,我若有事,整个长乐宫都要陪葬!」 . 甄昊进入屋子,想是知他要来,这屋子到处都是光亮如新,里里外外不见一丝尘埃,也不见一个闲杂人影,似乎早已被清理过,他脚下片刻不停,侧耳细听,还能听到编钟声,小鹿的鸣叫声和风颳过的声音。 他往里去,早有侍从打开门,甄昊走进,门又被拉上。 室内寂静无声,而甄昊看见了一个人站在窗边,腰杆挺得笔直有如翠竹,白色衣裳上是云纹,结髮成髻,巾帻黑中带赤,这是男子的服饰,而且光看背影就知这人必定是个俊逸非凡的人物。 只是此人是谁,为何如此胆大?知道他来,非但不行礼,还敢背对着他,见君上不行礼已经是蔑视君威,这可是死罪,甄昊不由有些意外。 难道,这就是妘姬?二三十年前闻名天下的第一美人,竟然是个男人不成? 甄昊几乎要出声,但见那人却突然转过身来,颀长白皙的人身入眸,甄昊眼瞳骤然一扩,微微一怔,看着眼前人是满脸讶然。 「何为美人?」 「是纤纤白玉手,漾漾春水眸,如柳软腰肢。」 「是芝兰馥郁,见之,不得忘。」 「如斯美人」 「倾国妘姬。」 第25章 残叶杂着雨珠,随风而动飞扬至半空中,王都洛邑五十里外的池山,天地静谧,密雨如丝,由远及近,却传来又急又勐的马蹄声,雪白的马蹄蹬的一下踏入水坑,溅起泥沙,没有片刻迟缓的往前跑去。 马背上的人紫衣飘逸,黑色的斗笠被风颳起一角,只见长发迎风飞舞,马背上的人一身劲装,身后背着弓箭,虽有披风却仍旧依稀可见玲珑曼妙的身姿,可见是一位女子。 骏马急速前进,风掀起黑色的面纱,只能看见半张白皙的脸和烈焰红唇,绵绵细雨将女子的紫衣几乎染成墨色,女子眼睛一斜,不远处有几道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她不由把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 女子咬牙,风灌入衣袖中,将原本就湿透了的她吹的更凉,这一刻,连心都是凉的:可恶,她还是没能甩开吗?真是千算万算却棋差一招,没想到这些人的速度居然能够跟上乌乌,她真是失算了。 她身下的坐骑本是北部最好的骏马,马身通体乌黑,但四个马蹄却是白色的,俗称乌云踏雪,而她的这匹更是经过精挑细选,可谓千金难得,疾速如风。 但这一个时辰的急速奔走,已经让她的体力到了极限,华阳素额上渗出冷汗,手上也感到一阵痉挛。 自打她四天前接到师弟的书信,得知妘姬一行意欲前往小夏国,而这一行兇险万分,需要医者的随同,所以她日夜兼程赶往王都,只为了能够尽快与她们汇合。 但她所在的涪陵郡离王都洛邑距离颇远,所以她决定骑马先来,日行三天,这才临近王都,谁料在路上,居然突然发觉有人尾随,如果她估算不错,这群人势必会在此地将她击杀,而最令她头疼的是,她一时还竟然还摸不透,究竟何方势力在埋伏她。 眼见前面是重重密林,华阳素情知如若再往前进入这密林,敌在暗,她在明,地势又不好,那时才真是处处都受制肘。 正在思虑,华阳素突然耳朵一动,心中警觉,暗叫一声:糟糕! 她的动作比思维还要快上一瞬,她眼神一凛,身子立刻往后仰去,腰几乎平贴在马背上,才堪堪躲过飞来的数把柳叶小刀,斗笠飞去,露出一张苍白俏丽的面容。 华阳素更将手中的马鞭几挥,鞭索索作响,如灵蛇般扭动,只听叮叮叮几声响,六个柳叶状的小弯刀,先后飞插在她身后的树干之上。 但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马鞭也受力脱手而去,一瞬间,她的余光瞥见,几个黑色的人影从四处显现出来,好像再也不做遮掩,华阳素见了冷笑一声,松开手中的缰绳。 凝神,开弓,搭箭,射敌。 箭如鹰隼,一旦出手,绝无虚发,只听几声苦痛的低嚎,有好几道身影应声倒下,同一瞬,华阳素从马背上纵身跃起,站在马鞍上,将手边的杨柳顺手一折,随即狠狠的抽打了马臀,大唿一声:「走!「骏马吃痛,撒开蹄子,如箭一般飞奔进密林中。 华阳素在空中几个翻转,身如在雨中迴旋的飞燕,拉着树杈,借力使力,身留残影,最终她落在一个大树下。
第41页 黑衣的刺客迅速围上,形成一个圆圈,华阳素手稳如常,搭弓,再射,前来的黑衣刺客被她逼退,女子刚得喘息,就见为首的刺客做了一个手势,下一秒飞刃如雨,在划破空气,穿透飞叶咧咧作响,朝她而来,而现在她空门尽露,华阳素暗道:不好! 女子翻身快速闪避随即往草丛中滚去,但膝上与肘间各处都被划伤,刺骨的疼痛传来,华阳素捂着自己流血的伤口,丝毫不敢松懈,凝视着眼前的一众黑衣刺客,却没察觉到自己身后竟然也冒出一个黑衣人。 就在黑衣刺客挥剑之时,女子嗅到了血腥味,她本能而动,反身用短刀格挡住黑衣人的利剑。 刀剑相交,生死一瞬。 华阳素卯足全力将腿斜踢,万幸正中来人的腹下,眼前人眼睛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捂着下档抽搐不已,女子这才得以避开这致命一击。 华阳素心中不由一松,要是方才那一刀若是下去,即便是最好的情况,也会切下她的半只耳朵,虽然不至死,但势必让她再也无法扭转局面,届时人为刀俎,她为鱼肉,才是真的可怕至极。 华阳素握着弓,反手在背后还欲再拔箭,这才发现她已经没有了箭,「可恶!」华阳素连忙往树后避去,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她抽出腰间的又一把短刀,目光如炬,环视四周,心中默计:一三七,还剩下十三个人。 喘息未定,却又有一人从她背后而来,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她不由单膝跪下,而那剑尖只差一寸,下一瞬就要往她的眼睛刺下。 华阳素躲无可躲,不由瞳孔扩大,难道她居然要命丧此处?不甘心!哪怕是死,她也一定要让这些人给她陪葬!她下定决心孤注一掷,正要捨弃右眼,图求奋力一搏,却听见嗖的一声,一道黑影带着冰冷的金属光芒,从她眼前穿过,只听铮然一声,眼前黑衣刺客竟被直接钉在树上。 「师姊!」遥遥有声音传来,这?这声音是? 「不渝?」华阳素立刻回头,脸上一喜,是墨不渝正牵着自己方才放走的马,朝她这方向走来,但黑衣的刺客都从四面八方涌来,齐齐抽刀砍向他。 「遭了,不渝他躲不过的!」华阳素刚起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她不由悲泣:「不渝,小心!」 但在墨不渝的身后,黑衣刺客连他的衣角都接触不到,因为如风的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一瞬就将意图不轨的刺客,全数钉在树上、地上,将所有的黑衣刺客贯穿。 而墨不渝仿佛不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脸上仍是朗如明月的笑容,雨丝陪着残叶纷飞,眼前男子玄衣玉冠,恍若踏风而来,华阳素这才放松下来,顿时脱力瘫坐在地上,大口吸着新鲜的空气喘着。 而现在她才看见,原来在树枝上,茂密的大树后,有黑衣裹身的军士,衣上是依稀可见的飞鱼纹,他们的样貌不一但表情肃穆,手上都拿着弓与弩。 华阳素知道那是王族的密卫,可以调动他们的人整个姜国都屈指可数,他们是最优秀的军士,如影子一般保卫着他们宣誓效忠的主人,华阳素竭尽全力站起身来,铮然一声将短刀收回,拱手行礼,为首的密卫对着她点了点头。 「师姐,你快坐下,」墨不渝见她站起来,不由就带着三分怒气朝她喊道,而华阳素再回头,密卫早已不见。 华阳素看着身旁的墨不渝,莞尔一笑,她与墨不渝师出同门,她学艺不精,出师更早,与这个小师弟一别也有三年多了,她笑道:「多谢。」 墨不渝听了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华阳素嗷的一声,疼的龇牙咧嘴,几乎要跳起来骂道:「你这小子,越长大越心黑,连你师姐都敢捉弄了!」 「为何这么不小心?如果我来迟一步,到时候你在幽都口哭死也没用。」雨水沖刷了下女子脸上的血迹,墨不渝打开随身带着的医药盒,皱眉道。 华阳素不答,反而问道:「大王那边如何了?妘姬可有说何日启程?」 「大王?」墨不渝听了,脸上露出一抹不明不白的笑意,帮她包扎好伤口,才道:「师姐,你也太心急了。」 . 屋外乍起白光,随后是一道惊雷,屋内是摇曳的烛火。 甄昊躺在榻上,准确来说,是被人压在榻上,因为他被妘姬紧紧的抱着,他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有人贴的这么近,被人抱的这么紧,不过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而现在他真的很想对妘姬说:你能不能别把胸放在我的脸上,要窒息了。 而现在妘姬在拉扯他的衣服,甄昊感嘆:这个女子,一肌一容,妍丽魅惑,而且贴近了才知道,妘姬的身体柔软非常,恍若酥软无骨,这样的女人,难怪诸多男人都拒绝不了。 惊雷轰隆而去,一辆华贵的马车也终于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姜赢从马车探出身,扶着侍女缓缓走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高悬的牌匾,深吸一口气,她到了。 第26章 华阳夫人与甄安对坐着, 桌上放着金兽香炉, 鹿形金兽, 身为炉,上镶嵌五色宝石, 回身昂首,栩栩如生, 室内香菸裊裊。 王叔安端起桌上的酒盏, 往窗外看去,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叶子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他突然放下手中的杯子,上前将窗打开,又拿出米食, 有一双长尾赤羽的鸟儿飞进,停驻啄食。 华国以赤鸟为吉, 华阳芷见了不由笑道:「这是好兆头呢, 」甄安听了感嘆:「夫人吉言,……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第42页 华阳芷听了不由垂下眼帘,她当然明白甄安的意思, 也能理解他心中的怀疑与煎熬, 这些日子来,她何尝不是一样呢,而现在她们也只能祈求,希望君上并没有问题, 希望那位年轻的君王只是有了奇蹟般的改变,而她们只是多虑了而已。 可这个逼死亲母,连杀五任史官,逼杀将帅,屠杀自己同父的弟兄姊妹,连尚在襁褓里的孩子都不放过,以至于现在王族里,除了一些王叔和远嫁的人先王姬,与大王平辈的公子公主并他们的子嗣却是一个也无。 华太后同样杀伐决断,狠辣果决,对待政敌与外族毫不手软,但大王嗜杀成性,这是朝堂内外皆知,愧疚与慈爱这样的感情,在他的脸上是几不可见,这样一个人,既无仁慈,也似乎不会害怕后人的言说,而这样的人,竟然会因为一场刺杀,就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 君王仁爱,勤勉于政,自然是万民之福,可她是看着这个人长大的,他要是能变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姜水都要倒过来流。 况且君为国本,不可有一丝模稜,御座上的王,若是假王,那真的去哪了?是活着还是死了?一旦事情激变,华国残存的激进势力,只怕也要有大动作,再加上外患,又是一场浩劫。 况且如今先王诸公子皆亡,王又无子嗣,到时候谁可继承大统?而且华国内部图求再度分裂的也自有人在,所以她们不得不慎。 华阳芷想到此处也不由嘆道:「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如意。」 甄安道:「墨医师那如何说?」 华阳芷端起茶水,缓缓道:「他说百日枯一到自有定论,而且算日子,素也快来了。」 她们也曾询问过墨不渝,虽然没有挑明问题,但以墨不渝的聪颖应该能明白她们的意思,其实她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为华太后接生时曾记得,在王的腰间有一个很小的菱形红斑,不仔细注意,只怕连本人都不会察觉到,但君上位尊,何人可以轻易得见王的贵体,而侍奉的宫人也不可轻信,贸然行事只怕横生枝节。 且她们也从墨不渝那边得知,有药草名为百日枯,生长于雪域高原之上,百日开才开花,花开即会枯萎,将血滴于此物上,即可解惑。 所以她们一面请求妘姬查看胎记,一面委派墨不渝询鉴血脉关系,只为一求真假。 甄安喃喃道:「如今正看着有转机,可前往不能有事才好,我这老骨头,再经不起折腾了。」 . 风停雨止,骏马在一旁吃着鲜嫩的青草,华阳素靠在树旁,闭着眼睛休息,墨不渝则将所有的刺客都检查了一遍。 「怎么样?」华阳素问道。 墨不渝摇头道:「光凭身上的东西,还是分辨不出是哪国人,也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华阳素听了不由嘆气,「真是气死人,」正骂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笑道:「不渝,你将我马背上的包裹拿下来。」 墨不渝拿下布包摊开,发现有一个紫檀木盒,华阳素示意他打开,里面放着一株碧绿色的植物,墨不渝见了眼中满是惊讶,「师姊,你还真弄到了?」 「你来的巧,这可是麋姬特地送给我的,你不是要吗?我也为了这个特意这么急着赶来,对了,你要这东西做什么?」华阳素不解的问道。 墨不渝不答,反而怀中拿出一个玉瓶,在她眼前摇晃,里面是暗红色的液体流动,华阳素看来一眼道:「这是什么?」 「龙血。」 「哈?」 「玩笑话而已,不过是我自作聪明,师姊也不必多问了。」 这些日子以来,王叔安试探的询问,和一反常态的君王,但要确认君上的身分,简直难于登天,若要确认血缘关系,流传的方法无非滴骨与合血法,这却行不通,但让人安心的方法,却有千种百种,而墨不渝明白,华阳夫人等人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心安。 「那你拿它作甚?」华阳素随口问道。 「辨真假,断干坤。」墨不渝笑道。 华阳素哦一声,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道:「这药草什么时候有这效果了,你欺负我看书不如你多不成?我虽然医术不如你,但师傅的那些书,我也是看了个遍的,这草虽对一些疑难之症有意外之效,但也再无它用,你神神叨叨说什么呢。」 「我就是瞎编的,只是有人需要罢了。」墨不渝收起药草笑道,华阳素看着他这般笑容,知道没什么大事,外加身上疲惫,也不欲再追问下去。 . 与高台层榭的王宫不同,眼前府宅要低很多,但仍然阔大无比,一眼看不到边,而带着甲冑的卫兵,早将王叔安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姜赢不过往前走了两步,就立刻被兇悍的侍卫给拦下,她身后的侍女随即高举起金印,为首的侍卫只看了姜赢一眼,目光一滞,迅速别开目光,半屈膝跪下,如此貌美的女子,除了那位传说中的异族王后,还能有谁。 姜赢冷冷道:「大王秘密宣召于我,还请让开。」 为首的守卫摆手作势,侍卫们立刻让出一条路,姜赢走进大门,自然有侍从接引,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却是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只觉得心悸不已。 她的手紧握在宽大的袖子里,而脚步却越来越快,甚至连身后的侍女都几乎要跟不上她的步伐,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快的动作。
第43页 她不得不快,通报的人一去,不出多久,势必会惊动王叔安一众,要是他们把她给拦下,那就白费了。 甄昊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压抑与焦灼,就好像心被细细的线捆绑了一般,姜赢头上渗出了无数的冷汗。 跟随着侍女往前,绕过游廊,穿过数个亭台,姜赢凝神,侍女道:「请王后止步,王叔有命那里不可去,还请在此屋稍候。」 姜赢往另一个方向看去,眼睛一亮,就是这里,姜赢没有执意往那边闯去,反而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跟随侍女往另一边走去,略走几步,她看见彩绘的地板上一旁放有灯烛,她趁人不注意,且她的裙摆宽大,她一脚踢倒一旁莲花台烛火,灯油倒在木质的地板上,流出一道曲线,随即噗嗤的一下,燃起了一道半丈高的火焰。 原本寂静的走廊里瞬间嘈杂了起来,侍女惊叫一声「走火了!」,另有几位侍女拉住她的衣角,带着她往后躲去,一面见又有无数侍女前来,喊叫声,碰撞声,侍女围成半圆行挡在姜赢的面前,一面疾唿:「不可冲撞了王后!」 顿时乱成一锅粥,姜赢却趁乱绕开了侍女,贴着墙壁往另一边走去,然后刷的一下打开木门。 眼前甄昊正被妘姬死死的搂着,妘姬力气不大,但用力却是灵巧非常,好像蛇一般,柔软又挣脱不开,他听得外面的杂音,不由探出头来,门咣的一声,登时就与姜赢的目光刚刚对上,姜赢见了如此局面,心跳仿佛在一瞬停止,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随即她的视线往下,看见甄昊被半扯下的衣服,姜赢心中一跳,几乎就要哭出来,难道是来迟了,那结果如何?登时血气上涌,白皙的脸上盈满绯红,大声怒道:「放开他!」 妘姬听得声音,心中满是讶然,脸上却仍是娇媚动人,只将腿盘在甄昊腰上,手搂着他的脖子,正欲说话,却听到甄昊的愠怒声:「放开寡人,你们心里想什么,真当寡人什么都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虹-h」的灌溉营养液,感谢一直留评的小天使≧?≦ 第27章 妘姬回头看到了姜赢的面容, 一时眼亮如雪, 脸上突然就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 只转瞬即逝。 她紧紧搂着甄昊的脖子,脸色的笑意是越发娇媚, 正要说话,却发现甄昊突然站起身来, 她不由惊唿一声, 随即收声,稳住自己的身子,表情一瞬恢復如初, 她打了个转又盘腿挂在甄昊身上。 姜赢见了皱眉,还未开口,就听得甄昊突然笑道:「夫人果真不怕死。」 妘姬瞟了一眼姜赢, 眼波流转,咯咯笑道:「大王谬赞, 只是常言道生死有命, 况且妾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自然无畏。」 甄昊挑眉, 世传妘姬早年为王后之时就与多人有染, 裙下之臣数不胜数,毁人害国,即使是现在,也有传言说她与姜国诸多大臣, 明里暗里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而经他探察,的确是所言非虚。 妘姬与许多男人的关系就好像蜘蛛网一样,她长袖善舞广交人士,维护她的人有很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王叔,甄昊对此也纳闷不已,王叔安这样不苟言笑的人,为何会与妘姬关系匪浅,他实在想不明白。 而眼前美人就像蜜一样,从里到外都让人感到甜到鼾,她身上确实有着让男人难以抗拒的魔力。 甄昊冷眼看她道:「说话轻巧,只是夫人不会不明白,除了死以外,却还有许多令人惧怕的事。」 甄昊的夫人二字,比其他的几个字声音重上两倍,妘姬听了脸上一阵青白,别的都罢了只有年纪这一点,她无可奈何,而她的年纪是眼前二人加起来的数了。 妘姬朱唇一动又要说话,但看见甄昊冷然俯视她的眼神,她不由一愣,即刻松开手,赤足落地。也罢,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相对于这边,那边更想要知道答案呢,她也该去復命了。 见妘姬松手,甄昊这才动了动身子,而妘姬鞋子也没穿,捋捋头髮,施施然行礼,就走了出去,妘姬错身看了眼姜赢,嘴角微扬起,心中又有盘算。 而殿外的侍女根本不敢靠近,只是守在门外,而姜赢与甄昊对视半晌,姜赢方回神过来行礼道:「无恙否?」 甄昊点点头,復又往榻上坐下,无恙是无恙,就是快累死了。 姜赢见他衣衫不整,便走上前道:「妾与君梳理。」甄昊颔首,姜赢上前,看见腰间的菱形红斑,不知为何,心中并没有半点波动,只是替他理好衣服,见他头上金冠已松,又帮他把头髮重新束好。 甄昊默然不语,姜赢的手从他的身上滑下,是炙热的,姜赢会跑过来,这是他最意外的事情,他来到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而这些日子里,他又是伤又是病又是痛,除此之外就一直忙于政务。 而姜赢则一直陪伴着他,默不作声的在他身边,有时候忙起来他甚至会忘记她的存在,但只要一回头,姜赢总在他的身旁,默默的注视着自己,而现在她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呢,她又是为什么而来呢? 姜赢以手将最后的头髮梳理好,然后笑道:「王,回宫去吧。」 甄昊将头靠在女子的肩上,嗯了一声,他已经陪王叔他们折腾够久了,自当妘姬拔他衣服的时候,他就已经醒悟过来了,难怪墨医师前一阵子要给放血,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明明墨医师早就给过他提示了,可是他却并没有往心上去。
第44页 他总觉得自己如今身处高位,不必看人眼色,对于当前的局面,他上心的只有如何对付晋军和厚颜无耻的老鲁王,他是这样以为的,但实际上却并不是如此。 正坐着,突然有侍女禀报:王叔安与华阳夫人到了。甄昊听了直立起身子,收拾好脸色的表情,而在前的华阳夫人还未说话,王叔安一看到甄昊身旁的姜赢,又想到偏殿好不容易熄灭的火,眉毛一动张口骂道:「妖女,你怎敢擅自离宫,还……」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王叔安的怒骂,原来是甄昊随手抓起一个玉人抛掷于地上,啪的几声,玉质美人在地板上弹起又砸下,咣当一声,玉人碎成几段,甄昊横眉冷竖道:「够了!你们一个个都当寡人是死人吗?」 甄昊的声音由内殿传到外面,一时里里外外,僕妇、侍从都齐齐跪下,甄安见了也跪下行了个大礼,一时安静非常。 甄昊冷笑:「寡人素来敬尊叔父与夫人为长,故此多方礼遇,不愿忤逆,这是寡人仁善,但王后为君夫人,是为天下之母,叔父却屡次临面辱骂,屡屡发难,是将寡人与王后的颜面至于何地?」 甄安脸色发白,半晌才道:「大王,臣……」 甄昊打断他,怒道:「是寡人请王后来的,王叔还有什么异议吗?」 王叔安听了面露疑色,他看了着姜赢,还欲再说话,却被华阳夫人一下按住肩膀,华阳夫人拜倒歉然道:「君是君,臣为臣,岂敢有二心,但请大王怜悯王叔之心恳切,只是一时口不择言,他是日夜操劳,所以煳涂了。」 甄昊冷脸,心道:我管你们信不信呢,往日天天谨言慎行,揣摩你们的想法,照顾你们的心情,我真是愚蠢。 甄昊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愤怒,眼前二人皆是两鬓斑白年过半百,他心中虽觉愧疚,却更有一股按耐不住的肆意的快意,矛盾不已。 甄昊背挺得笔直,就如同端坐在王座之上,而姜赢站在他的左侧,面色如水,甄昊见王叔安嘴唇抖动,冷然问道:「王叔还有话说?」 王叔安这才低头道:「臣,不敢……」 甄昊看着他花白的鬓角,手也在微微的颤抖,他突然想起连日来叔父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指导与关切,想到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叔父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那时血与泪混合在一起,又想起甄鷨,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华阳夫人对他的关心与照顾,他心中不忍。 可这些日子,他几乎要累到吐血了,但是他们而言,更重要的还是王族血脉的真伪,其实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到现在他也没什么吃亏,但越是这样想,他却总觉得是有怨气却没处发。 突然一双柔软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是姜赢半跪下摸着他的手,原来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的手因为过激的情绪,在一直抖个不停。 甄昊握住反姜赢的手,他突然觉得心中一松,好在,他还有姜赢。 他已经不想再猜来猜去了,为了揣摩姜赢的心思,揣摩叔父的意思,考虑大臣的心思,他总是思虑良久,为了眉城战事他日夜难安。 从来到这里,他这颗心好像就没有停在胸腔里过,因为成为了君王,在于万人之上,受百臣朝拜,也因为累累忧患,他谨言慎行。天子一跬步,皆关人命,他不得不慎,而他的心也因此好像一会飘在空中,一会又跌落在谷底。 他好累,为什么他不能像姜赢一样,她是为何而出宫?又怀揣着什么心情,她一个困于深宫的女子,尚且冒着风险来此,可他呢,为什么总是思来虑去? 再一次活过来了,所以他承接了无上的尊荣,也接过所有的重担,他也希望自己能为姜国出力,希望扭转局面,他没有怨言。 姜赢见甄昊望着自己,久久不言,不由出声提醒:「大王,时辰已晚,此处虽近,警备虽严,但在外也不宜久留。」 甄昊听了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道:「请王叔与夫人起来说话吧,寡人失态,但也愿王叔与夫人心中能多有计量,今天之事就到此为止吧。」无论如何,不管有什么事都晚一点说吧,现在他只想休息。 甄安与华阳夫人对视,不管怎么样,他们想要的结果已经有了,这就够了,可是甄安看着被侍从簇拥而远去的侄子,还是不由喊道:「王!」 甄昊却替姜赢穿上披风,侍从迎上,他道:「王叔也不必再言商谈,寡人现在心神不宁,明日再烦请叔父与二位夫人一同来谒吧,也希望妘姬不要让寡人久等。」 说罢他看也不看一眼,与姜赢并肩往外走去。 第28章 甄昊掀开车帘, 这辇轿的速度比他的心跳还快, 想来是怕他这个天怒人怨的恶君被刺杀吧, 甄昊自嘲一笑,闭目养神, 这一天还真是有点累。 再睁眼已然入宫了,甄昊从辇轿上先下来, 他知道姜赢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挂念茱萸, 就想命人先护送姜赢回寝殿,后来想了想便决定一同前往长乐宫。 而眼前站着的是长乐宫的一众宫女,为首的他认识, 那是甄女史,现在长乐宫的最高女官之一,甄女史见了他似乎很是惊讶, 脸上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踯躅, 像是有口难开, 但也立刻率着一众宫女叩首跪下。 甄昊看了就心烦,他最烦这种有话不说,支支吾吾, 就好像他欠了谁千金万银的表情,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都是这样,看了心里膈应,他正要开口, 余光却撇见身旁站着的姜赢面上似有不快。
第45页 甄昊心中微微会意,这甄女史亦是王族女子,地位尊贵,还是王叔安插进来的,以姜赢身为外族女为缘由,说姜赢需要管教与学习礼仪,这一学就是三年,而王叔作为公族之首,在朝中举足轻重,这甄女史为他亲自挑选的,想必连姜赢都要受她辖制。 甄女史见甄昊不语,她只能仍旧跪下,不敢则声,甄昊转身看向姜赢,姜赢又恢復往常颜色,甄昊没做多想直接问道:「王后似乎不高兴?」 姜赢听了一愣,随即笑道:「妾心如水。」 妾心如水,水无波,甄昊听了,心中不快,甄昊道:「那就是不高兴了。」 「大王金口,莫敢不从。」说完,姜赢欲朝宫殿内走去。 甄昊突然就觉得,对于姜赢,他以前觉得她是天生的淡然,或者是为人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到现在,他突然觉得,姜赢似乎有些懒懒的,换种更准确的说法来形容说,是沧桑。 但依他所知,姜赢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算起来比他还要小上两三岁,这样年轻的女子,正是韶华好年纪,怎么就跟个老人家似的,难道是因为挨骂太多,变得佛系了? 甄昊摇摇头,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呀,不说话,无非是不交心,猜不透,说明他不懂姜赢。不过现在来看,姜赢说话倒是比以前直白多了,而且话也多了,他觉挺高兴的。 于是甄昊继续道:「王后以为如何?」甄昊本想让甄女史起来,现在他将抬起的手收回,没让她们起来。 姜赢看着甄女史,往事歷歷在目,她嘆了口气只说了句:「我看这天气也好了,女史就多呆半个时辰吧。」 甄女史肩一颤,答了声是,心中却微微松一口气,还好,还好大王没发疯,不然,可就不是跪一跪这么简单了,只是她心中又纳罕,为何大王会亲自送王后回来,她本来还有满腔话要与姜赢说,如今被这样一下吓,倒是掐断了,只是大王在宫内向来是肆意横行的,如何像今天这般温和了? 甄昊让姜赢回去后就片刻不停,即刻返回了寝殿,而比甄昊回来的更早的是王叔安秘密送来的文书。 甄昊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不由喃喃:「休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抱怨归抱怨,甄昊还是坐下,加急的文书放在右侧,被死死的密封了起来,甄昊打开王叔急送来的文书,书中只有三行字,讲了一件事,华阳毅的夫人麋姬并三位将军,秘密带着一部分精锐,已经悄然从北疆出发,往眉城去了。 甄昊沉吟,晋军素来强悍,且有勐将,大军一行,耗尽千金,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晋军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而鲁国如此形式,显然是与晋有密盟,这些个老贼想必会是绞尽脑汁,不要他好过,……麻烦,真是麻烦。 甄昊突然打开置放后玺的盒子,这后玺本是华国的国玺,被先王寻巧匠切分,一份裁制成现在的后玺,一份作为兵符,这兵符一分为二,现在一份在他手中,一份在华阳毅手中。 这华阳毅与他关系匪浅,是华太后的胞弟,也是他的亲舅舅,当年华太后与诸位大臣是权衡般的博弈,但与华阳毅却几乎是并肩而前,一者主政,一者为战,风头无二,也为姜国的疆域开拓,同样是立下了赫赫功劳,堪称后党势力的心脏。 但在原主坐稳后,为了削弱在朝的后党势力,也为了打压战功赫赫的华阳毅,就立刻将自己的亲舅舅派去了北疆,一去多年,不许回返,而北疆荒凉,罕有人烟,环境恶劣,很多人去则难活,总之那里不是个能舒舒服服过日子的地方。 但北疆地势重要,是为了防范夷人南下的必守之地,而这些年来,华阳毅虽为华国公子,这样显贵出身的人,一朝被驱往恶地,却操兵养马,丝毫没有懈怠,恶劣的环境会磨练人的意志,而长期不易主会容易培养军士与将帅的感情,所以华阳毅非但没有挫败,反而更有威望。 所以他有点儿惧怕他,也不如说是担忧,好在从华阳夫人的态度来看,倒是应该还行…吧。 也不知道麋姬一行如何,妘姬又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正在思虑,却听见宫人通传说王后求见,甄昊站起身抖了抖衣服道:「不必劳烦王后进来,寡人自己出去。」 甄昊出来一看,姜赢站在大殿内,而来的却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女娃娃,那是茱萸,这孩子生的粉琢玉雕,穿的衣服也是红色的衣裳,几乎是姜赢的缩小版,白白嫩嫩的脸蛋,水润的眼睛,看起来很是可爱,想是由姜赢一手抚养长大,虽然面容没有相似的地方,可看起来倒和姜赢有几分神似了。 而这女娃的手上却捧着一团,甄昊皱眉,这绿油油的三片叶子,粉色的喇叭状小花,这不是外面随处可见的酢浆草? 眼见姜赢俯身对茱萸耳语了一句,那孩子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将花草递给他,仰头望着他笑道:「茱萸进献给王,还望大王悦纳。」 甄昊接过,脸上却是呆愣的,这小丫头原来不是个哑巴呀! 甄昊灿然一笑,蹲下身一手握着这团花草,右手摸了摸茱萸的头,脸色欣喜难耐:「悦纳,悦纳,寡人甚是高兴。」 茱萸看见他笑,她也笑,又在裙子上擦擦手道:「是王后摘的。」 甄昊拉着茱萸的手站起身,朝姜赢走去笑道:「王后还真是别有心意。」
第46页 姜赢见他高兴,想了想拿起一株草尝了尝,对他展演一笑,甄昊瞪大眼,又低下头看了看她手中的草,心道:「这上面还有泥呢!王后居然爱吃这东西??硬要挑,他还是爱吃肉,蔬菜虽好,但草还是……」 等等,姜赢为什么突然吃起草来,甄昊脑海中一瞬回忆,他刚来这里不久的时候,心情不好,所以好像随手扯过这草,还让姜赢尝了尝,所以让姜赢误会了。 甄昊也尝了一口,笑道:「难为王后还记得,也罢,咱们也出去走走。」 姜赢笑道:「妾乐意至极。」甄昊将花随手别在姜赢的耳旁,又弯下腰插在茱萸的头上,也罢,劳逸结合,天天想,也想不出个名堂来,这好容易天晴,思毕,就拉着姜赢她们往外走去。 第29章 出门时天还未大亮, 而妘姬早已坐上马车, 车轮往王宫方向碾去, 她掀开纱帘,苍穹是青白相交, 朝阳冲破厚厚的云层,拂晓大地。 往前看去, 可看见高高的宫墙, 琉璃瓦在朝阳的照射下折射着霓色,妘姬的目光落在远处,有一只硕大白羽的鸟儿, 刷的一下从凤凰高台飞离,直冲入空,飞往辽阔无垠的更远处, 直至鸟影消失无踪,她才收回目光。 再次映入眼帘的是一层更比一层高的宫楼, 雕栏画壁如旧, 可与她同期的少女呢?那些明艷的女子已然如云消散,距离先王的时代早已过去,而那个权倾天下的太后也早早亡故了, 但她却是一如往昔, 想到这里妘姬的心中突然泛起微妙的得意感。 今天她要做一件更有趣的事,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上扬,只是突然耳边又好像响起咒语般的呢喃:「生亦何乐, 死亦何惧?」 「呸!」妘姬啐道,她松开手纱帘失力自然垂下,妘姬看着自己白嫩的手腕,手腕上有一个盘枝叠花的古银手镯,她不由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一别多年,她少女时代也曾在这个层层深宫里生活了近一年,那时入宫的她是忐忑的,带着对未来的不安和无限的憧憬,到如今,奔波半生,她自认为已经完全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 这半生她看过的东西太多了,夕为贫贱女,朝为君夫人,是别人对她生命轨迹的艷羡,却没有人在意过她这一路有多少艰辛,而她最初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精疲力尽了,这世上又哪有什么天下第一美人,无非是,但凭君言罢了。 . 泰兴殿早已掌灯,甄昊端坐在正上方,大殿宽敞明亮,所有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甄昊与妘姬二个人,妘姬坐在正下方,满面春风。 甄昊看着台下美人,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审视一个人,和那日男子扮相不同,妘姬此番是得体又华美的女装,如今她已经是四十有余的年纪了,可看起来却还是年轻美丽。 到现在甄昊才意识到,不仅仅是因为天生丽质,更是因为妘姬善妆,宫中女子大多爱女红,有很多后妃无事时几乎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来精心的妆扮自己,或许是为了等着一个不会来的人,亦或者只图个高兴,所以宫中女子大多是云鬓花团。 而他最常见的姜赢,但姜赢往往少施脂粉,她只要露出一丝别样的表情,那就已经是最美的妆容了,但妘姬显然不同,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精緻优雅的气质,但也同样是为了尽力掩盖自己无可掩盖的年纪。 姜赢是清水出芙蓉,天然不雕饰,就好像夜明珠子一样,不需要半分造弄也自发光,而妘姬不同,她粉面含春,甄昊分辨不出她脸上是什么妆容,只觉得桃粉盈腮,看起来和灼灼桃花一般,春色无边,脸上没有丝毫倦怠,这个女人就好像一团火一样,走到哪,烧到哪。 甄昊收回目光笑道:「夫人居然来的如此之早,倒是出乎寡人意料。」 妘姬盈盈笑道:「妾习惯早起。」 甄昊点点头不愿多问,直接切进话题:「夫人要求单独面见于我,想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说出让寡人心动不已的消息?」 妘姬起身行礼含笑道:「妾恳请大王废后。」 甄昊一听,嘴唇上下一抖差点咬到舌头,但他迅速镇静了下来。 慌什么?妘姬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要怎么做,全凭他自己,于是甄昊反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姜赢貌美,妾在外流连数十年,都觉得甚是罕见,所谓无价之宝大抵如此,妾以为与其将她困于深宫中不如……」 甄昊忍耐不住迅速打断道:「王后与寡人有夫妻之份,送与他人,寡人颜面何在?」他心中甚是不快,他丧气的想,本以为这妘姬会有什么不同,原来不过是一路人。 妘姬突然被打断,秀气的眉头微簇,但仍旧笑道:「事有轻缓,王后之衔说到底终不过是个饰物罢了,大王怎会不明白。」 甄昊挑眉,心道:难怪他上次觉得这妘姬看姜赢的眼光,就跟在菜市场挑菜似的,原来这就盘算上了,他正生气突然又想起,多年前,这不过十四岁的少女妘姬也是这样被人挑拣,作为一颗最优秀的棋子,被送到他国,而她确实搅动了风云。 那姜赢呢,她怎么样?不行!她和妘姬不是一路人,唯有这点他可以确定! 甄昊否决心中的念头,将心中的杂念一扫而散。况且就算将姜赢送于晋王,那老贼也势必不会退兵的,大军一日,死伤无数,消耗的又岂止千金万银,他怎么可能轻易退兵。
第47页 妘姬在下,一边细细的揣摩甄昊的脸色,她本打算让姜赢一路前往小夏国,将姜赢献上增加谈判的机会,二来昏君无道,天怒人怨,废后也能平息民怒,如果早个二十年也不必这般麻烦了,她自己就可代劳。 妘姬看着甄昊脸上阴晴不定,心中疑惑,这姜赢入宫也三年有余了,大王难道还没有腻味?坐拥天下,就是对着天底下最好看的花,天天看也会腻烦的,或者说,大王是真心的爱着她? 想到这里妘姬微微一怔,随即缓缓摇头,她也侍奉过三位君王了,君王何尝会有爱字,而男人的爱也太「宽广」了,她见过的男人比大王后宫中的女人还要多。 那些人充其量不过是眷恋姣好的容颜罢了,君王之爱,她可不信,要是真爱着这位王后,又怎会把她推入风口浪尖,让她横遭天下人的唾骂? 想到这里,她心中微微一平,妘姬换了个妩媚动人的表情,依旧笑道:「大王想误会妾的意思了。」 「闲话休提!」甄昊冷然道:「夫人也不必拐弯抹角的,寡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王叔与夫人和妾商议,莫如前往小夏国,图求结盟,只是这前途未卜,……大王若捨不得王后这也罢了,但两国结盟,联姻是最好的结果,事若成,小夏国势必也要遣女互为婚姻,王又无公子,且正值大好年华,妾以为……」 「夫人可知失言之罪!」甄昊打断她,随即一字一顿缓缓道:「寡人无意再迎娶异族之女,夷人甚蛮,寡人恶之!」这倒是最好的藉口,姜国以正统自矜,对夷人多是厌恶,常道:我乃正统,尔等蛮夷,从上到下都是不乐与夷人通婚。 妘姬被斥也不生气,仍旧柔柔笑道:「大王不可固步自封,如今鲁国与晋国苟合,我们……」 甄昊突然问道:「夫人可有把握?」与小夏国结盟谈何容易,五国本就文言有别,风俗也各有不同,更别提那北面的夷人,这小夏国一说,也不过是个对那些散如罗布的国家统称罢了。 而且关于夷人的书集也是少之又少,能通夷人语的译官也不多,北疆之外地势险峻,气候变化又大,去则凶多吉少,结盟谈何容易。 妘姬笑道:「妾虽女流也愿为国捐躯,况且此为最好的办法。」 甄昊点头,的确,要是能与小夏国结盟,哪怕只能有几年的和平,北疆没有后顾之忧,便可集姜国全境之力,反攻晋军,晋军虽强,却也不是不可破的。 甄昊突然反应过来,问道:「夫人慾意何求?」想让妘姬这个女人做白工是决定不可能的,这女人比狐狸还要狡黠,眼珠子一转就有故事。 妘姬听了眼睛一亮,好似一早就准备好了似的,盈盈笑道:「妾要为朝官!」 简短有力的五个字,甄昊听了脑子嗡了一下,一下咬到舌头,他嘶了一声,随即忍住疼痛,不表现出来,这朝官和内官可是两个意思,妘姬要做朝官,她可真是,不怕死啊。 甄昊又深深地看了眼前女子一眼,没说话,而妘姬不闪不避,眼眸璀璨如暗夜星辰,他一时百感交集,半晌才道:「明日三公会,希望夫人不会让寡人失望。」 第30章 「也差不多了吧, 寡人真的已经好了, 过犹不及啊……」甄昊说着, 仍旧盯着眼前浓稠黑青的汤药,喉结上下动了动, 紧锁眉头。 「大王,不可迟疑!」姜赢说着拉着他的手, 硬生生从桌案上移过来放在碗上, 甄昊无法,嘆声气,只得颤巍巍端起瓷碗, 闭着眼咕噜一股脑咽下。 直到最后一滴药汤从他的嘴角滑落,姜赢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甄昊拿着碗, 前后翻转了给姜赢看了看,「甚好, 愿大王福寿齐天, 」姜赢拿起帕子捂嘴笑了,甄昊正要说话却忍不住打了个嗝,他尴尬一笑。 这可不能怪他, 他已经连喝三大碗药汤了, 而且听说这药还有很多种,混合着还要再喝上半年,墨不渝这是拿他当药罐子养吧,他的命真是和这药一样苦, 造孽啊。 姜赢见眼前人面有悽然之色,却笑意更深,甄昊看她如此神态不由一怔,随即也笑了,所谓千金不能得美人一笑,他也算值了。 甄昊眼见宫人三两下将药罐一齐端离,这药满满当当共有一大罐,分三大碗一滴不多一滴不少,他不由哭笑不得:「你说这药怎么就这般苦,还这么大量,墨医师究竟在哪里搞到这些奇苦无比的药材!」他以前该不会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得罪过墨医师吧,没道理啊,墨不渝很和善的。 姜赢整理桌案没搭话,这药她也尝了确实奇苦无比。只是君上的身体,听墨医师说,损害过甚,若不好生调理,不说终天命,无需几年便可见忧患之事,好在宫中集纳天下至宝,药材方面倒是无忧。 方才她在偏殿听得宫女通报说:大王放置那药汤已经半个时辰有余了,只是不肯喝,来来回回都有三趟,却只是不肯喝,她就不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这一来果然让她见着了。 一旁侍立的宫人见他喝完,还不曾发怒,一个个都面有喜色。姜赢想了想对着身旁的宫女道:「去把那养荣膏子拿过来。」 不多时宫人端来一个玉盘,盘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圆肚子玉瓶,小口胖身,里面是半瓶胭脂色的凝固体,姜赢打开瓶子笑道:「墨医师一早就说了,大王只需清苦半年,就可见转机。」
第48页 「寡人知道,」可知道和做得到那是两件事,这好了伤疤忘了疼,「况且那药也忒苦了些,」姜赢看着他感嘆,笑而不语,宫女端上热茶,她拿起银簪在碗中,将胭脂色的膏子化开,又亲自尝了一口,这才递与甄昊。 甄昊喝了一口,笑道:「要是那药汤也能这般甘甜就好了。」 「良药苦口,况且世上之事总难两全,」姜赢摆弄药膏手不停却回道。 「王后所言极是,」甄昊见她脸色有漠然之色,像是有所感,他想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中不由难过。 他突然弯下腰,捂着肚子,哎呦一声,面做难色,姜赢听了,慌忙放下手中的药瓶,扶着他问道:「大王可是哪里疼了?」 甄昊摸着心口,扯着上衣,姜赢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一边旋着手帮他缓缓揉搓问道:「大王可好些了,可要去请墨医师?」 甄昊先是点点头,听到要去请墨医师又连忙摇头又说:「诶,不是这里,」他拉着姜赢的手往胸口上去「这里吗?是这里疼那可就不好了,」姜赢喃喃道,復又帮他揉按着,「也又不是这里,」甄昊又接连指了好几个位置。 「大王现在可好些了?」姜赢揉着问道,甄昊摇头,脸上却露出狡黠的笑意,姜赢这才回神过来,立刻抽回手,又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似嗔又笑。 「大王休要愚弄!」姜赢道,甄昊再也撑不住笑道:「寡人不过是与王后嬉戏,王后莫要见怪,夫人不恼,寡人与你赔礼就是了,」说罢拱手作揖。 姜赢忙别过身道:「妾受不起,妾也不敢。」说罢扭过身去,甄昊却端起香汤又尝了口,笑道:「甘!味美甚!」 甄昊想了想时间,又挪过桌案上的文书,姜赢见他不说话了,又回过身来,眼光瞥到一些字,正出神,却听甄昊笑道:「王后想看?」 「妾不敢妄论国事,」甄昊听了点头,又沉吟片刻,换来宫女取出后玺,他握着那绯红色的宝玺,道:「此物寡人还赠与王后。」 「大王?」姜赢面色复杂抽回手不肯接。 甄昊脸色肃穆,将后玺放在掌中道:「寡人心意已决。」这些日子,他收到废后的奏章,没有百也有好几十了,废不废后,这是朝堂内外不同的人在博弈,那他呢?他心中究竟如何? 甄昊思来想去,却仍旧固执己见,抛去利益之说,他只觉得夫妻岂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要真的废黩了姜赢,那么岂不是自认往日之祸皆是由于姜赢迷惑,这「女祸」一说也要坐实了。 昇平赐浴,险危赐死,这算什么事?不过是废物之举,不论将来如何,只要他活着一日,他一定要奋力登顶,他要登上最顶峰,要让天下万民作为见证,届时,往日的功过再由人说。 姜赢可以不当王后,但却不能现在不当王后,所谓女祸不过无稽之谈,这帽子太过沉重,姜赢戴不动,也不该她来戴。 甄昊感嘆:「是寡人无能。」姜赢听了不由伸出手,摊开手掌,甄昊将后玺放入她的手心,他的手比姜赢宽大,刚刚好包握着她的手。 姜赢的手在抖,而甄昊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后玺凸起地方的刺扎感传来,甄昊眼睛一热,道:「王后若有思虑,不必忌讳,但言无妨,寡人发誓,绝不动怒。」 姜赢闻言,心一热脱口道:「无论生死,不论人言,妾皆愿陪伴大王,百死不悔。」 甄昊听了,脑袋嗡的一声,愣愣不知所言,半晌他缓缓笑道:「好,寡人何德,竟得王后托心,寡人誓言不负,死生不变!」 第31章 红烛泣泪, 暖香喷鼻, 侍女拨动灯芯, 室内暖黄色的火光跳动,妘姬端坐在镜子前, 手握玉梳,一下没一下的梳着自己乌黑的头髮, 默默不语。 镜中美人, 鸦黑长髮如瀑散开,侍女走上前来,一双灵巧的双手将乌髮从下挽起梳于顶, 又在正中挽一髮髻,用牡丹金饰束起,髮髻往一侧倾斜而堕落, 斜倚在头的一侧,似堕非堕。 鬓角编两股麻花辫从分别往两旁后绕去, 银白祥云纹的孔雀步摇, 斜插在髮髻上,戴上金质云纹的额环,簪上一朵黑色牡丹绢花, 牡丹花下有水滴状的红色宝石垂于髻上。 又有侍女拿起一个石榴红的月形耳环递与她看, 妘姬看了眼却摇摇头,嘆口气:「算了,我倦了,你们都下去罢。」 侍女闻言, 只她心中不爽快,便都无声无息的退下去了,妘姬看着镜中人,镜中人也自然看着她,美人的眉头紧锁。 小夏国一行兇险万分,无论结果如何,她这张脸,却是再难保养如初了,一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如刀割。 屋外,侍女正拿着针线,却看见甄安从外走进,他问道:「你们夫人在做什么?」 婢女朝里示意一眼,小声笑答道:「回王叔的话,自打夫人从宫中回来,似有不快,这用过晚饭,沐浴完毕,只坐在镜子前,算起来已经摸了一个时辰的头髮了。」 甄安点头,侍女敲门通传,又早有人替他拉开门,甄安进来看见妘姬端坐在镜子前,梳妆檯上是一片狼藉,珠钗玉环是天女散花般随意摆着,甄安笑道:「夫人好雅致。」 妘姬也不起身只是白了他一眼,声音也懒懒的:「相国大人日理万机,怎么得闲,大晚上还得空来我这?」 听这意思是嫌他来了,甄安见她话中带刺,也不接话,只是大刺刺的坐下,一面接过侍女端上的热茶水,他垂下眼一瞥,这茶水是淡红色,喷香扑鼻,可见这茶是上品中的上品,虽说好茶千金难得,可对他来说也不难,难的却是这消耗心思与心力。
第49页 妘姬素爱享受,平常一针一线,无不有讲究,手下能近身的侍女也都是精挑细选,亲自调教出来的,这屋里就是再寻常的东西,在她手里调出来也是新意无限,看了喜人,要她这样的人前往小夏国,的确是要了她的命,但要为朝官,只怕更要命。 甄安抿了一口,这才笑道:「别的或许没有,来看看夫人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夫人稀世风姿,得见者心悦。」 「你笑我,王叔是存心来气我是不是?」妘姬扔下梳子,满脸不悦,她本就在这里愁烦,他还来,又勾起她的火来了。 虽然去小夏国的话是她说的,决定也是她做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难过,前往小夏国,不说生死,意外之外只怕更有意外,风餐露宿都还算好的。 而她这张脸也註定是无论如何都要完了,她能十年如一日美艷如年少,何故?无非因为是精心的娇养罢了。 罢了,有舍有得,一张脸而已,她还能有几年?倒不如趁现在还有劲,拼上一搏,赢了,此生无憾,无果,也不过是搭上一条命。 但前途太过坎坷,几乎看不到光,妘姬嘆气。 甄安见了,知道她心里一时绕不过过来,甄安放下茶盏,一撇眼突然见着了西角处的一地碎玉,不由问道:「夫人这是又砸东西了?」 妘姬听了眼皮也没抬一下,淡淡道:「我就是这样的,就喜欢听个响,不过是几个死物罢了,横竖有人乐意送。」 这个人啊,甄安苦笑不得,正要继续说,却见华阳夫人走进屋子,与她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与华阳夫人还高一些,一身紫衣劲装,头髮高束起,眉不裁而齐,眉峰锐利英气,白皙的脸蛋,一双眼睛,明亮无比,端的是洒脱干练。 「这么晚了,难为你们还过来,」妘姬见了站起身来笑道。 甄安听了插嘴道:「妘姬你方才方才可不是这样对我说的,」「你闭嘴,」妘姬白他一眼,又忙过头,上下打量一眼,脸上露出赞赏之意。 华阳素见她如此打量自己也不以为忤,依旧落落大方的站着,微笑就要行礼,妘姬赶忙拦着不让,又拉着她的手,连连笑道:「蓬山客居然有个这样的徒弟,倒像我的女儿。」 华阳夫人听了不由皱眉,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她头微微朝身旁女子看去,而华阳素面色如旧,她略微放下心来,却又感嘆:也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往心里去。 妘姬摸着她的手,只觉得粗糙不已,妘姬忍不住拿起手,惊道:「如何这么多伤痕?」 华阳素笑道:「出门在外也难免,不碍事,一月不行,半年之内总会消掉的。」妘姬听了登时不悦,「这哪行,好好的闺女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说着就拉华阳素往一旁坐去,又唤侍女拿这拿那,屋子里登时就忙了起来。 华阳夫人见华阳素被妘姬按着只能回头为难的看着她,她噗嗤一笑朝华阳素道:「你就听她的,以后有你受用的。」 华阳夫人脸上虽笑,心却忧烦,也不怪她多心,华阳素身世不平,命途多舛,说到底无非是因为父与母,自来贵贱不婚,但这华阳素之父为娶其母,竟然叛离家族,当是也是一时谈资,本以为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情感动天的一场佳话。 谁料不过四年,华阳素父难耐贫苦,竟然生出个始乱终弃的念头,欲将其母抛弃,彼时华阳素也不过几岁,还在牙牙学语,而华阳素母亲不忿,杀了其父,之后其母亦自杀,当然这都是留下的推论了。 因为等到她赶到的时候,只有这一个幼女在床上痴痴呆呆的,可怜这孩子二天没有米水,竟然没死,华阳夫人怜其年幼丧父又丧母,如一根飘在水面上的浮萍无依无靠,又想到她本无子,又是同宗,也就收养了这个孩子。 之后长到七岁,生的灵巧可爱,之后被世外之客,寒山道人蓬山客收入门下,成为了墨不渝的师姊,纸包不住火,华阳素自然也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与华阳素究竟隔了一层,相处时间又不长,所以只是担忧,却难开口。 妘姬拿着药瓶正笑着,华阳素也一一应承了,却阻止了妘姬更多的好意,她从腰间抽出一个皮卷,摊开在案是一张地图,妘姬见了,脸上不復嬉笑之态,道:「这就是前往小夏国的路线?」华阳素点点头。 . 中天月色凉如水,殿外玉阶冷如冰,甄昊躺在床上,一时冷风窜进,他喉咙一痒就想咳嗽,又碍于身旁睡着的姜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起来出去咳嗽才好,甄昊蹑手蹑脚,正要下去,却冷不防的被拉住。 太暗,以至于他看不清姜赢的模样,他拍拍姜赢的手,笑道:「寡人吵到王后了?」 「妾不敢,」句虽然短却含着无限情感,甄昊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起姜赢的脸,那双漂亮的好像会说话的眼睛里好像总是藏着故事,「王后究竟想说什么?」甄昊不自觉竟说出了声。 突然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姜赢的声音传来:「无论妾所求为何,王都会答应吗?」 鬼使神差的,甄昊居然点了点头,随即他反应过来,心勐地一跳,他怎么能轻易许诺!好在夜太深,内殿黯然无光,寂静无比。 甄昊心里一松,或许姜赢没看见了没,正呆了半晌,当甄昊以为姜赢没有听见时,却响起了冰冷的声音,是姜赢说:「我要华阳君的项上人头。」
第5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小白」「甲乙丙丁」的地雷 感谢读者「我不想早起」的十灌溉 谢谢=^_^= 第32章 甄昊起了个早, 而姜赢比他起的更早, 听宫人说连早膳都没有用过就回去了, 甄昊坐在大殿上,一手握着文书, 一手撑着下巴,目光却没在奏章上落下, 脑海中又一次迴荡起姜赢的声音:「我要华阳君的首级。」 自打昨夜姜赢说过这句话后, 就没有说过第二句话,就像是要当做昨夜无事发生一般。甄昊心中不解,但他也不着急, 以前他总觉得姜赢冷冷冰冰,现在他才明白,姜赢不是不肯说, 而是不敢说,他也理解, 妘姬无惧生死, 但姜赢身后还有族人。 甄昊放下公文,双手托着下巴,沉吟, 这华阳君是华阳夫人的弟弟, 也就是他的小舅舅,但与手握重兵的华阳毅不同,华阳君身上没有任何官职,只是偏居在郊外享乐。 这个华阳君给原主戴了一顶绿帽子, 还能这么好过,淫.乱后宫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福姬已经死了,他却高枕无忧,但作为华太后的亲弟弟,他的亲舅舅,身份特殊,所以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这茱萸既然是华阳君之女,却为何会被姜赢养在宫中。 甄昊喝了口热茶继续发呆,努力想,总觉得脑海中有断裂的画面时不时的闪过,却又理不出一个头绪,甄昊嘆气:「罢了,晚上还有三公会,这才是真头疼。」 甄昊又摊开地图,不过看了一阵,就觉得眼睛疼,他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从后绕出去,大殿墙壁上是一副画,近三米长,这是华国的三名画之一「乐樵苏」 华国手工业发达,从这些画和华阳夫人送来的衣裳就可以一窥,听说她们最好的就是染织和纺织技术,几任君王都热爱文艺,据说华国王族最喜欢将最优秀的匠人收拢入宫,而这「乐樵苏」相传是由一名少年天才画师而作,此人最工山水,才华横溢,初露眉角就惊艷四座,华王甚是爱惜,还特别将王姬下嫁于他,这公主也通文艺,二人相合,耗时近半年,消耗了无数财力与人力方完成此图。 甄昊突然又想起华阳夫人前几日又给他的衣服,不是彩衣,与这画的颜色倒是相似,听说这各种秘技都掌握在华国王族的手中,而那些衣裳华美非凡,寻常人毕生难见。 甄昊心中突然一动:前线消耗甚大,如果将这些技术推广起来,用材料分为几等,让姜女都参与纺织,再将这衣服大量的做出来,卖给贵族和其他国家,华国的技艺本就名扬四海,只要弄得好势必是一种极大的收入,只是却不知道华阳夫人会不会肯。 若是这些衣服做出来,再让姜赢穿上,这衣裳大概会被疯抢而变得千金难求吧,甄昊正想着,突然耳旁传来声音:「此画美绝,若要割让给鲁国,甚是憾事。」 姜赢抬头,这画虽然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每次看都有一种新的感嘆,画上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山水与黎民之乐,可又引人无限神思。画上颜色鲜亮,冷暖对比,能达到这种效果是因为用的是天下最上等的颜料,是从孔雀石,青金石,硃砂,雌黄,赭石,砗磲,文蛤等而来,需要有经验的工匠去山林见采冶,耗时又耗力,这颜料粉研磨而出,一天要磨四个时辰,还要持续近一个月,才只得那么一些。 这最上等的颜料,歷千年而色不退,同祝喻江山永固,这是华王族的秘技,除却用在一些特制的首饰上就是用在这画上,此物价值连城,要把它送给别人,只怕无人不心疼。 甄昊听了这声感嘆,知道是姜赢来了,回身就看见女子笑看着他,「王后说的是,只是有舍有得,」甄昊亦是感嘆,却又笑道:「不过总归会回来的,鲁国如今如此折辱吾国,寡人绝不放过。」 女子看见甄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又回想起自己昨夜说的话,心不由一颤,往日种种在脑海中回闪,甄昊正沉吟却见姜赢面色有变,不由握起她的手,柔声笑道:「寡人恩怨分明,王后无忧。」 . 华阳素凝神,以手张弓,松手,箭如风一般飞了出去,刷的一下穿透几片片树叶,嗡的一声,入木三寸。 华阳素闭目,只听声音她就知道结果如何,她摇摇头,心中思道:还不够,这和上次密卫射出的相比可差远了,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欲再拉弓,却听身后一声赞嘆:「好准头,」女子回身看见妘姬伫立在屋檐下。 「让夫人见笑了,」华阳素说罢行了个晚辈礼,又道:「若论精准,我尚不如麋姬,对了,」说着华阳素突然道:「夫人,晚晴丫头呢?」 妘姬一愣才明白她说的是华阳夫人带来的小姑娘,那是华阳毅之女华阳晚晴,今早她们来甄安府上,打算晚上进宫,华阳夫人就一併把这孩子给带过来了,而她方才看见甄安带着那小姑娘往后院去了,于是她答道:「小丫头好像湿了脚往后院去了,指不定和那两个娃娃在一起玩呢。」 王叔府,花苑内。 「你又在干什么呢?」甄鷨将放在一旁的纸鸢狠狠地撕折个粉碎,扔在一旁,愤愤嚷到:「甄瑛!你这个没骨气的傢伙,你再和她玩,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一想到现在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华阳家的女人,她简直要气炸了。 甄瑛放下花球,脸上为难,隔在华阳晚晴与姐姐之间,柔声道:「阿姊你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父亲早就说过要我们好生照顾晚晴妹妹的,你这样又要惹他生气了。」
第51页 甄鷨被他给气笑了,一跺脚踩住碎纸鸢,冷笑道:「她还要我们照顾?她不过就比你小一个月,力大如牛,单手能抓鸟。」 甄鷨见甄瑛面有愠色地看着自己,心中更气,往日和自己玩耍的弟弟怎么突然就袒护起这个丫头来了,不过是华阳家的贱婢,她气愤不过,更骂道:「不过是个哑巴,我看就是她爹造多了孽,这王都里有几个这么野蛮的女人……」 甄瑛听了,再也忍耐不住,打断她,「你说够了没有,她野不野蛮我不知道,你这张嘴是再尖刻不过了,你也不怕嘴烂。」 「你…你…你」甄鷨气的结巴起来,「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甄鷨尖声道,泪如泉涌,脸上一阵涨得通红,她看着甄瑛身边小脸惨白的华阳晚晴,一时说不出话来。 甄鷨正是气的发愣,却看见父亲远远走来,一起来的还有妘姬,华阳夫人、华阳素,原来僕人知道劝不过,早去通报了,甄安走的最快,口也不停:「小孽畜,你满口胡说什么,上次的女书白抄了,我一时不看着你就惹事……」 甄鷨听见父亲如此怒骂,气不过只扔下一句:「你们都不是好人!」就哭着跑了。 华阳素看了却嘆气,世仇最难解,在这么个小孩子的身上都有影响,甄安又连连道歉,华阳夫人早早搂着华阳晚晴心肝儿肉的安慰着。 第33章 天空如鳞片一般, 落日余霞将半边天烧的火红, 云华霞盖, 天尚未完全暗下去,新月却已悬空, 长乐宫内从里到外,灯火通明, 挂在壁上高大凤鸟铜灯, 将宫人们的脸照的火红,姜赢端坐在镜子前,妘姬手拿着木梳, 围着姜赢转了一圈,有火光她的眼眸中跳动。 妘姬停在姜赢的身后,拿起木梳, 将姜赢的长髮挽起,一触手只觉得长发如绸缎般丝滑, 她看着镜中的人正闭着眼, 眉目柔和,妘姬觉得心情舒畅,这姜赢长得让人觉得舒服。 妘姬一边挑了个花簪, 试着往髮髻簪去, 突然笑道:「王后可是倦了?」 虽是随意的话,但她也不知道姜赢会如何作答,因为方才她来的时候,分明感受到了姜赢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她与姜赢隔了一代又并不相熟,为何,是因为上次她对大王不恭吗? 姜赢这才睁开眼道:「夫人梳头的力度刚刚好,所以小憩起来。」 妘姬听了笑道:「能让我请自梳发的女人,王后可还是第一个。」 姜赢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她笑道:「有劳夫人了,」 妘姬笑道:「什么有劳不有劳,大王有命,妾岂敢不从,」其实直到她脚踏在这长乐宫的地上,她的恍惚感才消散,她又来到这后宫了,其实论雕栏玉砌,铺陈华美,陈王宫更胜一筹,而那那样的陈王宫早已付之一炬了。 她本在与王叔安华阳夫人商议,却在下午被大王宣召入宫,而事情居然是要她替姜赢绾髻,那时候她还真是着实一愣,到了这宫中,她才略微有几分会意。 这长乐宫阔大,而这姜赢的宫中,宫人不少却冷清非常,这姜赢明明是韶华好年纪,却像住在冰宫里似的,连宫人都懒懒散散的,姜赢也素的跟个冰雕似的,要不是天生的好颜色,竟不必多修饰,也是动人。 妘姬正要弄簪,却看见两个宫女哼哧哼哧地提来一桶冰,妘姬见了眉一拧,不悦道:「怎么这么慢?」宫人放下木桶,一瘦削的宫女赔笑道:「夫人突然要冰,这天自然是不好得的。」 妘姬听了冷笑,居然还敢还嘴,道:「若是大王的吩咐,你们也敢这般搪塞?也不知道是怎么管教的。」站在一旁的甄女史听了,见她好似话中有话,意有他指,只是这宫中人皆是经她挑选,如今她脸上不由讪讪的。 那宫人见妘姬远不如姜赢那般好说话,只垂下眼帘,往一旁恭恭敬敬的侍立不敢再高声语。 妘姬又将半根手指伸入一旁的木盆中,她又道:「这温度不对,我说过要井水,如何会是这东西,再去换一盆。」宫人知她不好欺瞒,不敢再多言,自然下去换了。 「妘夫人,也差不多了。」姜赢看了眼一旁的宫女,拉着妘姬的手,妘姬这才把手放下。她看了看姜赢身上的衣裳,又感嘆:「这吉服华美庄重,就是老气了些,倒是不如陈国的…」 「还请妘夫人慎言!如今没有什么陈国,只有吾姜,望妘夫人铭记于心!」甄女史大声道。妘姬啧了一声,却感到姜赢肩膀传来一瞬的颤抖,心中奇怪,妘姬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心道:这女史真是好生啰嗦。 妘姬插好最后一个簪子,道:「罢了,晚上还有要事,王后的时间宝贝,不与你们废话了。」说罢她打开摆在案上的雕花红木盒子,用指头一抹,淡粉色的粉末散落在桌上,她不由蹙眉,这脂粉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算好了,只是还不够细腻,但要给姜赢用,那还不如不用,妘姬直接将脂粉盒子往地下一扔,冷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给王后用这种的东西。」 甄女史听了脸上再也挂不住,只道:「这都是御用的,按例如此,况且王后为徳,这些东西都是次要的。」妘姬听了冷笑一声,挑眉看向她,甄女史见了只觉身上一凉,半截话都缩回了腹中,妘姬冷哼一声,甄女史与一众宫人再也不敢接话。 妘姬拍拍手,随身的侍女端来大大小小的胭脂盒子共三十四个,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台,她也不废话,上起手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妘姬满意的看着镜中的姜赢。
第52页 女子鹅蛋脸面白皙无暇带着一种雾面感,细眉如柳,整体是弯弯的,却又略上扬,眉尾尖尖,眼角抹粉,晕染自然,腮上自带一层薄薄的淡粉,却又有一种大气雍容感,画出圆润丰满的嘴唇,正是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妘姬看了看,满意的擦了擦手,姜赢则站起身道:「我去见大王,夫人请暂且休息。」 姜赢从辇车上下来,正要往大殿内走去,却被宫人给拦住,「王后请稍后,」 姜赢不悦,身旁的侍女替她上前问道:「王后求见大王,尔等为何阻拦?」 「李大人在里面,大王说暂不见人。」 李大人?李白圭?侍女还未说话,姜赢却笑道:「你去通传就是,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甄昊在殿内正说着,却听得外面骚动,不由问道:「什么事?」一旁宫人传到是王后来了,甄昊听了笑道:「这么快就弄好了,妘姬果然风风火火的。」 李白圭听了站起来道:「天色已晚,臣告辞,大王吩咐的事,臣自当竭力,」 甄昊笑道:「有劳大人了,寡人也不礼让了,」宫人便领着李白圭便从后饶了出去。 李白圭前脚刚走,姜赢就走了进来,甄昊放下御玺,正要站起身,却看见姜赢,一时动作都停了。眼前女子,虽穿着华美厚重的衣裳,却不着一点艷俗,也不用肌肤相触,哪怕是面无表情,也能让人死且不悔,甄昊的心突然好像停滞了。 只听咣当一声,甄昊恍然回神,原来是是端着盘子的宫人看呆了滑了手,那人吓得正要跪拜,甄昊却一笑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寡人与王后说话,」甄昊又不由就理了理衣裳,姜赢行礼笑道:「妾不请自来,还望大王不嫌妾叨扰。」 甄昊让开一个位子,笑道:「王后既然来了,便与寡人一同用晚膳吧,吃点东西,压一压腹,晚上还要见王叔他们。」 第34章 凤凰台高几可摘星, 高台之上灯火辉煌, 凉风习习, 吹皱池水,摇动烛焰, 明月如钩,管弦声脆, 甄昊与姜赢端坐在正上座, 太师甄广昌紧挨在坐下,华阳夫人与左师墨廷坐在右侧,王叔安和安成君列坐在左侧, 随后便是妘姬。 所谓三公会,原本是姜国君主在面临一些重大之事时,临时召开的一种议会, 三公是个统称,即指重臣, 但诸国传统, 任人唯亲,所以这三公,一般都是君主的尊长。 譬如现在坐下的一众, 王叔安是先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的亲叔父,而王叔程,即安成君也是他的叔父,与先王关系甚好, 应该是当年站队成功的一员。 而他最不熟悉的是太师甄广昌,老者虽然白髮苍苍,倒是红光满面,年纪最长,是先王的叔父,他的叔祖父,歷经三朝,是为姜国元老,虽然脸上笑呵呵的,大有一种儿童的痴态,甄昊却觉得此人是大智若愚。 左右见甄昊举杯,一时管弦之声暂停,甄昊举杯朝众人笑道:「此是家宴,诸位不必拘束。」他接受华阳夫人与王叔安的意见,将三公会与家宴合而为一,这样华阳夫人与妘姬在坐,也不显得那么突兀。 但仍旧有人不满,「如何妘夫人在此?」这是安成君的声音,先是不满,后是嘲弄:「难道妘姬是要为我等献舞?」 妘姬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心却道:想看老娘跳舞,你也配,前几个亡国身死,你算个什么东西。虽然怒气腾腾,但她还是忍住了,如今三公列坐凤凰台,可不是在她的闺房,由不得她胡闹。 甄安见了轻咳一声,道:「安成君不可无礼。」 甄昊也接道:「是寡人请她来的,为了与小夏国结盟一事。」 安成君听了顿时不满,只见他从鼻孔中喷出一丝白气,冷笑道:「一介女流,也敢妄言国事。」 妘姬差点将口中的酒水喷出来,一介女流,当年被华太后压着打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她媚眼转波,咯咯咯笑了起来:「那请安成君前往小夏国商议结盟可乎?」 安成君听了将手中的酒盏,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怒道:「贱夷不知伦理,菇毛饮血,野蛮至极,况且数次扰乱吾国边境,杀烧抢掠,无所不为,何谈结盟,莫说如今没有适龄的王姬堪配,就是有,贱夷何德,也堪配与吾姜结盟!」 甄昊听了,饶有兴趣的看着坐下一众,安成君怒气沖沖,王叔安却拿着筷子吃菜,华阳夫人与左师墨廷正在说话,而甄太师眯着眼,像是在瞌睡,甄昊夹了个菜,入口只觉得好吃,便给姜赢夹了点,姜赢尝了尝,对他微微一笑。 妘姬衣袖掩面,娇笑道:「鲁国有礼,所以扣留李使君。」甄昊正要和姜赢说话,听了这话,突然发现,妘姬前后说了两种话,一种是他听得懂的,一种是他听不太懂的,但他还是听得出来那是鲁语。 不仅如此,妘姬的话似乎还有意识的模仿了安成君的口音,即便是官话,也带有一些口音,他还好些,安成君年长,虽然听得懂,但却能发现明显的不同之处。 安成君满脸愤怒,一时从脖子上红到耳根,「你!」 妘姬却不为所动继续道:「若不图求结盟,那么华阳将军的数十万大军如何能轻易南下,万一夷人趁机南下又当如何?当初尔提议往鲁国结好,结果如何?真是可笑。」 王叔安听了,突然出声打断道:「妘姬,好了,这酒味甘,你不是素来喜欢吗?」
第53页 甄昊这才反应过来,当年先王之母,王叔安之母,也就是他的奶奶,就是鲁国王姬,而王叔安成君,亦是鲁女所生,所以他们都能说鲁语,而他自己隔了一代的缘故,所以只能听得懂一些。 他也略有所闻,妘姬不仅貌美,更能通五国之语,或许是她在外流亡多年的缘故,所以她通晓各地俗语,而现在看来,这女子应该是语言学习能力极强,此番妘姬毛遂自荐要前往小夏国,应该也是因为她能通夷人的语言,这译官在朝,地位其实并不高,但却是一种稀缺型人才,而姜国贱夷,所以能懂夷人的语言的就更少了,况且译官终究不如使臣能直接进行交流来的强。 「哼!妇人短视!」安成君听见妘姬的讥讽,脸都青了,与鲁国交谈一事本就由他负责,谁知鲁王如何不讲情面。 他一挥袖,站起身道:「臣以为,虽然鲁国之事受阻,却不如遣使臣往戴国结盟,戴国虽远,却比小夏国更加可行,姜与小夏国路径不通,言语不通,况且自古以来,没有与蛮人结盟的道理,臣以为断不能与夷人相交,叫别人耻笑了去!」 他说的激昂,突然却听到一声轻笑在台上荡漾,是华阳夫人朝安成君笑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倒让妾想起了那二十多年前迁都一事了,只是那二十多年前,安成君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话一落,一瞬间,整个凤凰台静得落针可闻,甄昊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显然这句话勾起了众人的回忆,甄昊看了一笑,悄悄地将自己与姜赢杯中的酒往旁边一折,换了杯茶。 原来当年姜华合流,姜国版图陡然一扩,正是朝内外喜气洋洋,先王却突然发下一道召命,要迁都到洛邑,当然姜国版图大张,旧的王城自然不再合适,故此多方考虑选定了洛邑,但同样有一批老臣,眷恋故土,不肯迁移,而当年安成君与王叔安皆是力挺先王,更痛斥旧臣为老古板,朝臣们辩驳了三天,才终是定下来。 安成君听华阳夫人一说,突然有片刻失神,从壮志凌云的少年时到如今,究竟什么东西变了? 风吹皱杯盏中的清酒,将他的身影吹散,安成君冷哼一声:「大王若真的图求改变,不如先废黩这赢氏女。」 又来了,甄昊一瞥姜赢仍是面色如水,甚至有一丝笑意,甄昊想了想端起酒杯,缓缓笑道:「叔父是想让寡人自裁?造成今天之局全在寡人,不若寡人一死以谢天下,再另择贤主,届时王后也一併换了,一举两得,岂不是妙哉,王叔以为谁合适呢?」 安成君一惊,吓得登时离座,拜倒道:「臣失言,臣罪该万死!」 甄昊笑了起来,「寡人不过是说玩笑话而已,左右侍卫何在?还不赶紧扶叔父起来。」 安成君被搀回座位上,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挽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突然听到几声咳嗽,原来是太师甄广昌眯眼笑道:「吵什么,我倒觉着这孙女儿不错,长得跟个仙女似的,」一旁的侍从见了,贴耳低声提醒道:「太师,那台上的可不是什么孙女儿,是王后。」 「哈?我听不见,」甄广昌沙哑的声音说着又咳了起来,却突又自顾自的笑道:「凤凰台上落凤凰,凤凰振翅驭四方,凤凰清啸出高台,天下百鸟停呕哑,大王隆恩,赐下家宴,大王年轻,江山怎会不可图,届时万邦朝拜,岂不是盛世。」说着自顾自的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没一下又眯着眼似乎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achen」,50灌溉营养液 非常感谢,么么哒(*/w\*) 第35章 姜赢看着忙碌的众人, 甄昊从公文堆积如山的桌案上抬起头笑道:「王后不必担忧, 回宫歇息去吧, 待会李大人和王叔他们还要来,你也不便。」 姜赢想了想, 只答了声是,宫女扶着她上了辇车, 正是夜晚, 姜赢坐在车上,只能听见车轮滚滚声,眼见明月照高楼。 这次三公会居然被突如其来的捷报所打断了, 当然没有人会生气,前线难得传来大捷,麋姬一行与赢氏一族的奇兵也起了作用, 而那楚符听说与大将军李穆甚是相合,还特地发来文书, 虽是大喜事, 但大王更有的忙了。 当姜赢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宫女为她除去披风,她往内殿去, 却听见一阵欢笑声和铃声。姜赢诧异, 不由往里走去,却看见妘姬坐在一旁,正拿着一个娟制的绣球花在逗着茱萸,带动银铃声脆脆, 茱萸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在抓那绣球,一面暖糯糯地喊着姊姊。 姐姐?听了这,姜赢忍不住一笑,茱萸耳尖立刻回头,看见姜赢眼睛一亮,扑进她的怀里。 妘姬也转身站起看向她,笑道:「嗳,我们的凤凰可算回来了。」 「妘夫人为何在此?」姜赢只当她有事,和茱萸说了两句话就让宫女领着茱萸下去了。 妘姬咧嘴一笑,露出两个虎牙,姜赢见她如此,心情却莫名愉快,这妘姬论年纪几乎可称茱萸的祖母了,然而行为举止偏生有一种少女的娇憨,自然天成,不让人有牴触之感,倒也着实难得。 只是她来这作甚?大王已经力排众议,与小夏国结盟一事势在必行,估计不二日就得出发,他与妘姬并不熟,为何大半夜还要来她寝殿内。 正想着,却冷不防的被一个摇晃,眼前一暗,她被妘姬搂入怀中,只能感觉到脸颊是一片柔软,只听妘姬笑声连连:「大王有命,让妾陪陪夫人,放眼姜国,何人配与你同塌,也就只有我了。」说着,她又摸起姜赢的脸,笑咯咯的。
第54页 妘姬虽笑,耳边犹自响起甄昊的声音:「王后不乐语,寡人看着她心中似有郁结,妘姬若有心,请为她疏导疏导,倒也不必勉强,只与她说说话,也就罢了。」 妘姬一面手不停,像弄小孩一般地揉搓姜赢,却又悄悄揣摩姜赢的表情,三公会散,与小夏国结盟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对与她要做朝官一事,大王没有否也没有应,只说先拿出成绩来。 妘姬的手被拉住,妘姬便松开她,只见姜赢的脸上是滴水不漏,没有一分多余的表情,她起身道:「既是大王有命,妾不敢不从。」说完就走到妆檯前,见王后要松髻,四个宫女都上前来,妘姬却摆摆手笑道:「你们都下去,今夜也不必再进来了,王后有我伺候呢。」 姜赢也不推脱,她本就习惯了安静,妘姬虽然话多,却声音柔和,听起来也不咋咋唿唿的,她坐在镜子前,妘姬的手在她的髮丝间划过,她觉得舒服一时又睏倦了起来。 妘姬帮她卸下簪环,那胭脂是好的倒是不用怎么捯饬,清水洗脸也就能去了,这一下倒是很快就弄好了,姜赢除去外衣坐在床沿,一时脑海又想着前线,又闪过甄昊的模样。 一回神,却看见妘姬正在脱衣服,正露出个雪白的膀子和胸脯,姜赢见了下意识转头回去,这一下冷不防被妘姬给看个正好,她一笑,跑过来从后抱住姜赢,托着姜赢的下巴,笑道:「咱们都是姑娘,什么没有,你如何这般害羞?」 姜赢正要作答,却看见一个香囊似的东西在她的眼前一闪,她眼眸一瞬如开锋的刀刃一般雪亮,伸出手一把抓住,却听见身后的妘姬道:「诶哟,你拉着我的东西作甚,可勒死我了。」 姜赢回神到了声抱歉立刻松手,妘姬从她背后绕过身来,见姜赢目光放在自己的香囊之上,就从脖子上取下来,姜赢接过看了一眼,「这是陈王公送的?」 妘姬诧异,「你识得此物?」 姜赢将香囊翻过来,捻起那个福字结,又指着香囊上银累丝笑道:「这上面有字,」又一字一顿缓缓念道:「愿做姜水,再与君逢。」 妘姬噼手夺过,笑道:「是我大意了,想不到王后竟然识得陈国的文字。」 姜赢一愣,呆了半晌笑道:「幼年时曾与兄长在孟林呆过一段时日。」 姜赢又道:「这东西是男女相交之物,只是这东西看起来简陋可又贵重,」而且这东西已经很旧了,在可见主人佩戴多年。 「我嫌他送的太丑,所以后来闲来无事,自己做了修饰。」妘姬笑道:「这东西既然是恋人之物,自然是一位少年赠予我的,他本要杀我,但后来放弃了,再后与我相恋,结果到最后还是抛下我,说什么与我相恋已经被弃伦义,国将要亡要上阵杀敌,捐躯报国,真是个傻瓜。」 妘姬正自顾自的说着,突然见姜赢莹白的脸颊挂有水珠,明眸失神,似是芙蓉泣露,美的摄人,妘姬一时呆愣,随即惊道:「你怎么哭了?我知道了,是想着你的族人,那你也不必担心,你也听见了,如今前线来了捷报,你族人也算是将功折罪,大王仁善,连王叔安与叔祖他们都说好,你还担心什么,可不必伤心了。」说着,她挽起袖子,帮姜赢擦去泪水。 姜赢却怔怔道:「为报国难,生离死别,或父或兄,或夫或子,一室亡一人,全家皆哭。」 妘姬听她说,眼前忽的就浮现起那道火海,当年前大将军章纹,号称战神,攻无不克,受先王之命率大军协卫国打陈,连屠四城,血海江河,哭声沖天。 陈国境内得此消息,无不闻风丧胆,陈王贪生,摄于此威,想举国下降,她是姜女,为完成君命,不曾疑惑,而陈王贪恋美色,失德昏聩,大修宫殿,奴役百姓,尽情享乐,铺陈浪费,公族无能,奸臣当道,自取灭亡。 这一生,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唯独那位少年决绝的眼神,带着对她无限爱恋,那样的眼睛,让她毕生难忘。生人死别,此恨何解?如果没有战乱就好了,那么很多人都不必被洪水一般的命运冲散,决定只是一瞬,回首再无人,别后空相思。 姜赢仿佛在用目光慢慢的抚摸着香囊,她突然出声问道:「他在你心中什么位置?」 妘姬想也不想,「勉勉强强或许能进二十吧,」姜赢有些诧异,妘姬一笑板起指头来算到,「王叔安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数次搭救我,先王对我有教养之恩,还有我的师傅,流亡时期还有太多人帮助过我,没有她们就没有妘姬今日,这些人我感念在心,哪个都比抛弃我去送死的傻瓜强。」 当年她曾有心放下一切与他相守,他却放不下愚蠢的道义,还间接致使她在外漂泊数十年。「蠢人只会送死,」但她何尝又是个聪明人,都不过是在这世上沉沦。 姜赢听她突然这般说,也不语,只默默帮她把这东西带回脖颈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姜赢明白那是甄女史在催促她休息,妘姬听了也会意,于是她扑灭灯烛笑道:「时间晚了,也该休息了。」 第36章 身着银色甲冑的将领跪在地上, 那是王城禁卫军的统领之一于庆, 他昂首道:「大王, 前往小夏国的一众车马已经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出了王城了。」 甄昊放下御玺, 点头道:「好,有劳于将军了, 」他心中思量:小夏国路途兇险, 按照出使别国的规模与仪仗最起码要走上半个月,一旦出了国境,来往消息将会更加延迟和闭塞, 况且还要防范他国细作,所以妘姬她们一行非但不可声张,更要另开一路, 寻求最快的方法到玉凉去,只是此行真的能顺利吗。
第55页 甄昊嘆息一声又朗声道:「王后, 请拿剑来, 」只听殿后响动,是姜赢举着一柄长剑从后走来,甄昊起身接过。 「大王!」于庆满脸讶然, 瞪大双眼, 几乎就要站起身来,那可是王的佩剑,是御用之物。 铮的一声,剑半出鞘, 寒光凛冽,甄昊凝神,剑身有八个古字:「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甄昊双手托剑,眼神深邃,这剑很重,很长,也代表着无上的权威。 甄昊深吸一口气,道:「事在机密,故寡人将授剑仪式都减免了,今日寡人将宝剑授予与将军,将军明白寡人的意思吗?寡人命你们全力保护妘夫人一众,平安抵达,更要你们达成任务,然后,回来!」 于庆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奔窜,他的眼睛发红,心中有无限语,却只是高声答了一声:「是!」 甄昊高举宝剑,剑很沉,他只觉得手臂发酸,他道:「于将军上前,接剑。」 于庆屈膝而前,双手举过头接剑,手一沉,冰冷的剑躺在他的手中,于庆高声道:「末将誓死完成君命,臣领旨!」 甄昊坐下,将御玺盖在文书上,递与他道:「将军不必挂心家人,寡人自不会亏待他们,还有半日时间,下去准备吧。」于庆抖擞精神,一时盔甲之声离耳,于庆退去。 姜赢见了忙命宫人端着来药,甄昊早就闻着味道,一时皱眉,但看了看姜赢,只得捏着鼻子,正要喝,却看见李白圭还杵在大殿上,看着他似乎若有所言。 甄昊放下药碗,笑道:「李大人似有心事,有话不妨直说,王后先下去吧。」 姜赢点头道:「妾也想回长乐宫,妘姬还在那等着。」 甄昊笑道:「你高兴就好了,本想问问你们闲聊之事,却又不得闲,去吧。」姜赢举起药汤,嫣然一笑,「药可先得喝了。」 甄昊摇摇头道:「我再拗不过你,」说着将药饮尽,姜赢看着他喝完,这才领着一众宫人退出下去。 「大王,吾兄……」他实在不敢相信,大王居然肯拿泽国江山图去换,当他听到大哥被扣留在鲁国时,母亲第一时间就晕了过去。 寡母将他们拉扯大,却不曾想有这般意外,他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过,如果大哥不曾研习过这些东西就好了,冷静之后,他不顾一切的求见大王,长跪于宫门口,最终惊动了大王。 他只是想,怎么能够放弃了,他们死也就罢了,母亲含辛茹苦将他们抚养长大,他们非但不能光耀先祖,宽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反而为家族引来祸端,大哥在鲁国,无可奈何,可他还在,哪怕是死,也得拼一拼。 却没想到非但没有灭门的消息传达而来,反而是大王宣召他入宫,更授予他机密之事。 甄昊见他甚是忧心,不由宽慰:「你们兄弟情深,寡人素有耳闻,也不必担心,寡人许诺了,又岂有反悔的道理,况且鲁国一事,过不在李使臣,你们兄弟几人才华卓越,寡人爱惜,不必担心,好生做你的事,前去小夏国,你三弟也是,回去做个道别吧。」 李白圭跪倒道:「臣自当肝脑涂地,死而不悔。」 甄昊见了只笑道:「卿严重了,只望你他日依旧能保持今日这赤子之心,也就够了。」 . 姜赢正从殿外走进来,还未进内殿就听得一阵欢笑声,走进就看见妘姬正拿着一个人形陶偶逗着茱萸玩,定睛一看,姜赢眼一黑几乎要滑倒,宫人惊唿一声扶住她,她却推开身旁的宫女,疾步上前问:「妘姬你手中这东西从何而来?」 妘姬纳罕看着自己手中的陶器,是一个少女呈站立模样,发绾成双髻,内是襦衫,外着帛带,长裙下垂至地,鞋尖微微外露,女子站姿挺拔,虽为陶器表情却是栩栩如生,神态娇俏,可见是珍品。 妘姬见姜赢脸色有变,却不追问为何,反柔声笑道:「这是别人送与我的,我也不知其来歷,只是觉得好看,想着逗逗这孩子,王后若喜欢,便送与你。」 姜赢听了也不推脱,只命宫女收下,又着宫人带着茱萸下去睡午觉,还顺势在妘姬身旁坐下,妘姬见她如此,料想她有话要说,便端起茶笑道:「妾洗耳恭听。」 姜赢道:「夫人可曾去过北疆以北?」 妘姬听了笑道:「王后何出此言?」 姜赢不答,反而追问:「夫人可通骑射?听说夷人连女子都能在马上骑射,可见强悍,都说夷人如豺狼虎豹,去之,凶多吉少,怕是一去不会,夫人娇花弱柳之制,只怕……」姜赢隐去后面的不说,妘姬貌美,若事不成,去往小夏国只怕徒遭欺辱。 「王后居然如此挂心,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妘姬笑道,「只是人生不过百年,若能完成君命,自然大幸,如若不能,即便一去不回,亦不悔。」 姜赢颔首,沉吟片刻,半晌方道:「夫人的心意,我明白了,我有一人愿引荐与夫人,此人为游侠,偏生会些旁门左道之术,又能识路,心慈手硬,或许能成为夫人的助力,况且若在途中寻求嚮导,人心隔肚皮,只怕多生变卦。」 妘姬点头,却突然凑过身来搂着姜赢的脖子笑道:「这人是男人,还是女子?」 姜赢蹙眉正色:「自然是男人,」眼见妘姬脸上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姜赢道:「你可别打他注意,到时候怕折了你的脸面。」 妘姬却咯咯笑道:「我这可是关心你,你这样说,不怕上坐的那个,」说着,她朝王殿的方向努努嘴,姜赢推开她,「闲话休提,我与那人曾有约定,稍后我自会通知他,他自然会去找你们,只要相会,他必定会鼎力相助。」
第56页 妘姬却问道:「王后真不怕大王责怪?」 姜赢道:「以前这些话我不敢说,到如今倒是不怕了,只是夫人切记这前途兇险,千万小心为上。」 妘姬却笑道:「要死早该死了,活到今天也算是多赚的,况且我不过是个顺带的,自然还更有能人同行,我微薄之力,却也希望战事能早日结束,若有生之年得见四海昇平,倒也是幸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虹-h」的五灌溉,谢谢*^o^* 第37章 妘姬离开已经有五日了, 姜赢因为心中有事, 更兼后宫诸事繁杂, 倒也不得闲,今日一早来到寝殿, 无人阻拦,却发现甄昊不在, 而入眼四处, 桌案上摆满了画卷,摊开一看却是美人图,上有娟秀小字, 皆是华阳姓氏,她看着这些画卷,只觉心中百感交集, 一时不语。 甄昊却从身后走来,见她发愣, 不由出声笑道:「王后觉得哪个好?」 姜赢放下画卷, 闷声道:「哪个都好。」 甄昊轻笑一声,绕到她面前,好像不识趣一般, 强行在她眼前摊开画卷, 赞嘆道:「这姑娘好,生的喜庆,这眼睛长得好看,」他啧啧称奇, 姜嬴不答,他又抬起头笑道:「只是虽好,却不如眼前人。」 姜赢心一跳,却别过头,随便翻着,就近翻开另一幅画,笑道:「画卷不得美人神采。」 甄昊听了,咋舌笑嘆:「她们好虽好,却也要有缘分,王后说是不是这个理?」 姜赢却道:「大王是天,」缘分天定。 甄昊挪了又挪挨着她笑:「天也管不了人心,况乎寡人,而且王后不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 经他提醒,姜赢这才回神,仔细一看,才发现端倪,如何自己这般迷煳,当然有蹊跷,毕竟这画上的女子未免太过稚嫩了些,寻常时候,要选入宫的女子哪怕年纪小,也一定会请画师将她们画得身材姣好,可这些呢,虽是模样不一,喜气可爱,但年纪看起来都小,这是何故?姜赢霍然抬起头看向他。 甄昊笑道:「寡人慾给甄瑛婚配。」 「……」姜赢手一松,心中突然就放松下来,下一瞬,她只觉得脸颊火烧,她立刻别过脸去道:「妾还有要事,」说罢也不行礼,立刻出去了,甄昊看着宫人簇拥着姜赢离开,他伫立着看着那倩影,直到消失在眼前,他脸上含笑,却又嘆息一声,心中愁烦。 甄女史发现自姜赢昨日回来后,就不如往常一般出去,这一天也只是带着茱萸看书,用过饭就在卧榻上休息。她放轻脚步走出,正准备将案上的书本收拢,耳边却传来低声的议论,她素来耳朵灵敏,耐心一听,只听得她是脸发青,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 原来是有宫人低语:「听说大王最近都在与华阳夫人一起翻看美人图呢,怕是又要有新人来。」 后者的声音压得更低:「可不是么,早年鲁太后在世,这后宫是鲁女的天下,自有了华太后,华阳家独大,华阳家不败,这转来转去,这后宫不还是还是华阳家的地方,咱们王后无亲无故的,又没有一男半女傍身,再晚几年,指不定被怎么拿捏呢,你说这可怎么好呢?」 又有一人道:「我们再急也是白搭,孩子哪能说有就有呢,况且她的热心不是在这殿里对着那泥塑发愣,就是哄着那孩子,又何曾想过呢……」她们侍奉姜赢不久,姜赢寡淡,虽无坏处,却也捞不着油水,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只是愁烦。 甄女史在里听得怒上心头,掀开帘子就往外走去,只见两三个宫女坐在台阶上,她额头皱成一个川字。 这些丫头,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这也就是在王后的手下,若是别人,早晚得脱一层皮。 甄女史出声冷笑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议论尊上,我们都是侍奉王后的人,你们既然这样不满,我就上禀王后,把你们都送到丹姬那去,可好?」 那宫女们一看见她来,早吓得没了三魂,又听到丹姬二字,更是骇的去了四魄,那反应快的,刷一下流下泪来,只是上前跪着磕头求饶,其他几个见了也唬的慌了神,心中只道:丹夫人那如何去的,丹夫人可与王后不同,喜怒随意,动辄得咎,又最看不惯年轻女子,若是她的同族或许还能有命,可要是寻常宫人,只要略微犯了错,只怕是再无命活。 见她们咚的一下跪下,哭得泪眼婆娑皆称不敢,一时哭声盈耳,听得甄女史心烦。「好了!哭什么哭,既然知道哭,这舌头为何那么长,就你们长了嘴不成,这样也敢侍奉王后!」 甄女史踏在台阶上,又怕吵醒姜赢,只是压低声音,却仍是怒容,又道:「再敢嚼舌根,就把你们的舌头给剪下来!还不滚出去干活!」 轰走她们,甄女史却没进去,只呆呆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她入宫三十余载,虽说严厉,到现在却也对这姜赢生出一些眷恋之情,姜赢之姿世稀,惹人爱怜,倒不用担心她会失宠,却只怕华阳家的女子欺压,姜赢这样的异族女,如果没有大王的宠爱,那就是一无所有,华阳家势大,要是真有华阳家的女子得势,可怎么是好呢。 一旁的女官见她出神,不由出声问:「女史,她们虽是胡言,只是大王那边?」 甄女史冷笑一声:「王后话比你少,却比你拎的清。」
第57页 甄昊看着手中的捲轴,华阳夫人看着他一眼,问:「这些已经是第三次筛选而出的,大王可有满意的?」 甄昊看着画卷上的女子,千姿百态的,美貌如花,却忍不住皱眉,道:「这些姑娘都好,却不知道品行如何,」快把他给烦死了,要是华阳夫人有女儿就好了,也不必多费神。 华阳夫人思了又思,终是开口:「大王若要找,我倒是有个中意的人选。」 甄昊笑道:「姨母请说。」 华阳夫人看了一眼坐在另一旁的甄安,道:「华阳将军的女儿晚晴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倒与甄瑛年纪相配,只是,只是晚晴不能言语,恐怕……」 甄昊沉吟,他居然忘了这一茬,这华阳毅与麋姬育有三子,长子已经有二十余岁,独当一面,二女已经陪同妘姬一起去了小夏国,三女晚晴现在却同着华阳夫人住在洛邑,因为这孩子在襁褓之中就随着父母去了北疆,但那样的地方,若是身体健壮还好,一旦有个病痛,那里条件恶劣,医者和药材怎能与王都相比,可怜这华阳晚晴生的尊贵,却在幼年大病一场,成了个哑巴。 说到这里也是造孽,如果不是当年将华阳毅逼去北疆,不许回返,也不至于此,如若好生照料,这娇女也是另一番光景,而华阳毅是华太后的亲弟弟,如果姜华没有合流,那么他可能就是华国未来的王,这样的人,居然能在北疆呆上近十年而不反。 如果在王都,她能得到更好的治疗,而华国的贵氏除了华阳便是墨,墨医师的母亲与曾祖父都是华国人,所以也不必他去宣召,况且以华阳夫人之能,各路的医师药师肯定在私下替华阳晚晴看过了,他要再说,倒显得假惺惺。 甄昊只道:「这姻亲之事,毕竟是两家的事,寡人想再徵询叔父的意见,叔父以为如何?」 甄安见总算提到了他,便笑道:「能得大王赐婚,是无上的恩宠,臣听了这消息只觉得如闻麝香,自然不敢有异议。」 甄昊却道:「叔父是长,叔父若是不肯,寡人必定不会勉强,只是甄瑛年纪也不大,」他怕一个不好,毁了姑娘,也毁了甄瑛,甄瑛也算是他的第弟,是亲人。 甄安打断道:「大王又何必担忧,他一个小子能有什么好不好的,难道晚晴丫头还能辱没了他不成,况且甄瑛也老实,」说着,他又朝华阳夫人作揖道:「夫人放心,我只要在一日,就不会让晚晴受苦,只是鷨儿,大王,我太娇惯她了,若要她嫁入华阳家,她只怕是不肯的。」 甄昊听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甄安应该是以为甄鷨为长姊没有她不嫁,甄瑛倒先娶的道理,以为他也要给甄鷨择婿。他摆手笑道:「她年纪还小,就让她在家里好生快活几年,况且她脾气燥,将来她的婚配,王叔倒也该多听听她的意见。」 甄安见他如此说,方放下心来,苦笑一声:「苹姬统共只留下这两个孩子,她们要又有什么闪失,我实在是对不起她,虽已有不恭的地方,还望大王见谅。」 华阳夫人听了也嘆气,她如何不明白,那丫头张嘴闭嘴都是尖酸之语,两家的种种瓜葛,实在难尽,况且当年苹姬之兄私下议论华太后,华太后知道后在大殿之上命人将他乱棍打死,而苹姬正有身孕,听了这消息差点流产,后来产下这一子不久后也就亡故。 往日种种纠葛,个人各有所思,一时大殿之上只有唿吸之声,甄昊也只能默然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无事可干」十灌溉,谢谢小天使 感谢小可爱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收藏和留评的小天使们,超级暖心,给大家笔芯芯(*^.^*) 第38章 甄鷨坐着马车上,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 眼见琉璃砖瓦和无数的高台楼阁, 她默默方才帘子,总算是到宫里了, 她这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回到了胸腔,此次她瞒过众人, 私自入宫, 还好这些日子来她常常入宫,虽然一路上是惊心动魄,却也是有惊无险。 要说不害怕, 那是不可能的,但只是一想起这几天,她心中的怒火就烧得比这朝阳还要炽热, 昨天她问爹爹为什么弟弟要娶那哑女,结果父亲倒烦骂她, 「好好说话!什么哑女, 她是你未来的弟媳,闭上你的臭嘴,再要胡闹, 别怪我把你关起来!」 打小父亲就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重话, 但自从这华阳夫人回来,她就次次挨骂,她好恨,所以她自己私自来了王宫, 她坐在车上,心底咒骂,父亲真是太可气了,还有甄瑛,那个没用的东西,不配做她的弟弟,更不配做娘亲的儿子。 更可气的是近几日,华阳夫人居然还厚颜无耻的常常来访,父亲每日热心招待,这也就罢了,居然还禁止她在府中四处走动,还怕她冲撞了那哑女不成,她才是这家里的主人,那华阳夫人算个什么东西? 这几天闷下来,几乎没把她给气死,父亲可真是老煳涂了!他居然要和华阳家联姻!他难道不记得这些年来那老妖后是如何做的?华阳家的贱婢也想嫁入她们家,她第一个就不答应! 而更加让她气愤的是,甄瑛居然还和那华阳晚晴每天笑呵呵的,这两个蠢货,甄瑛尤其!整天黏在那华阳晚晴的屁股后面,简直和小狗一样,乐的屁颠屁颠的,他还记得他是谁? 更可气的是,她不过说了一时嘴快随便骂了两句而已,谁让华阳晚晴生的是个哑巴,不能还口,而甄瑛居然反倒跟着父亲一起责备起她来了,近来更是连她都不理会了,气的她把华阳晚晴的衣服都裁烂了好几件,只差没把家给拆了,可父亲仍是不理她。
第58页 她越想越气,就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与教诲,偷偷地跑到宫里来了,她要哥哥给她主持公道,而且哥哥明明是最讨厌华阳家的女人不是么。 . 甄昊正在大殿喝药,却突然看见宫人进来通传说鷨姬来了,倒把他给一愣,姜赢看着他,甄昊纳闷:「我没让她来啊?罢了,快请进来。」 甄鷨怒气沖沖的走进来,却看见一个女子立在一旁,她站在这大殿上神采逼人,像是把这大殿都照亮,她一愣,只觉得这人美的像娘,虽然苹姬早逝,但在她的心中世界上最美的人便是母亲。 甄鷨回神过来,这难道就是那个姜赢?这回味过来,她心中一时复杂不已,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甄鷨努力别开眼,一下扑进甄昊的怀中。 甄昊被她一个扑通,只觉得勐一撞,几乎要咳嗽起来,心想还好他没端着药,而甄鷨躺在他怀里呜咽。他张开手,两只手无所适从的在空中悬着,抬起头无可奈何的看着姜赢。姜赢倒是脸色和善,还露出一丝笑意,又腾出一点位置,让她们坐着。 甄鷨在怀中呜呜呜的哭了好一阵,仰起头已经是泪珠儿满脸,她哭道:「哥哥,父亲说要给甄瑛娶那哑巴女,这怎么行!」她坐在甄昊的身上,狠命摇着甄昊的肩膀:「我不要…不要…不要娶那个哑巴!」 甄昊听着她聒噪的声音,只觉得头昏目眩,姜赢看不过,一把拉起甄鷨的领子,把她从甄昊身上拉起,甄昊身上少了甄鷨的重量,看着姜赢拉着甄鷨,一时有些意外,姜赢的力气比他想像中的要大的多,甄鷨居然挣脱不开。 甄鷨仍在哭闹,头髮都几乎要散了,甄昊只得板起脸训斥道:「嫁娶本是天地人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多日你也要嫁出去的,你哭什么,还有怎么只有你一个,叔父呢?」 「我自己一个人来的,」甄鷨声音一时有怯,想起自己的来意,又中气十足的道:「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华阳家的人,甄瑛也不许娶,真要嫁,我就嫁给哥哥,舅舅们都被那妖妇给弄死了,我娘也没了,当年太后是如何对待咱们的,哥哥你都忘了吗?」 甄昊正色道:「我不是你哥哥,甄鷨,你也受不起!」若要当他的亲兄弟、亲姊妹那可都是要命的,看看现在还有几个存活。 甄鷨听他这般说,一时呆愣住连眼泪都止了,甄昊没有安慰她,反而继续说道:「私自入宫,按法当要杖责,背后议论尊父,更是有违人伦,还敢妄言诋毁先太后,更是当死,你这般泼辣无礼,甄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里有半分王公淑女的模样,你犯了这么多错,还不知么?」 甄鷨被他的语言一慑,只得站起身行礼,眼泪是怎么也止不住,哽咽道:「是,大王,甄鷨知错了。」 姜赢看着她们,只端来一盏热茶,笑道:「喝茶,消消气。」这话却是对甄鷨说的,甄鷨一愣,眼中感激,闭上嘴闷闷地接过。 甄昊见她垂头丧气,一时耳根清净不少,又嘆声气,站起身对姜赢低声耳语:「你这样子,我怎么好撑下去教训她。」姜赢也低声道:「她还小,迴转不过来也是正常的,况且听她言语,想是王叔他们对待晚晴太好,她一时心里憋屈,也是小孩子脾性,你怎么能拿她与大人作比。」 甄昊笑道:「她也不小了,再三年也要择婿了。」 姜赢却好似轻笑一声又似感嘆一般:「她天生命好,咱们再对她好些,也是她的福气。」 「罢了,都听你的,」甄昊咳嗽一声提声道:「王后,请拿灯盏来。」 姜赢不解但仍旧起身,从高台上取来一盏银质莲灯,甄昊接过拿着灯道:「鷨儿,你来摸摸看。」 甄鷨疑惑,却不敢如往常一般出声问,她乖乖地将手放在灯盏旁,甄昊摇头,「要将手放在火心上。」 甄鷨听了急忙抽手,紧紧抱住自己的手,尖声道:「这会烧伤的!」甄昊面色如冷铁,冷冷道:「你这就怕了,却如何又敢私自入宫,若是意外被杀,你就不怕了?」 甄鷨自知理亏,瘪嘴垂首,只得颤颤巍巍伸出手,弯下一指将手指放在火光上,只一触就立刻抽回手,对着自己的食指直吹气,姜赢则迅速端起一杯冷茶,甄鷨将手放入冷茶之中,长嘘一口气。 甄昊见了心中笑道:这丫头果然娇惯,这还没有一下就唬成这样,他日要是真受了一丁点儿委屈,岂不是要死要活,真是锦衣玉食,蜜里面裹出来的孩子。 甄昊给她一些时间看她缓过来,又放轻声音道:「你再把手放在灯火的旁边。」 甄鷨噙着泪,不敢迟疑,将手放在一旁,甄昊问道:「什么感觉?」 甄鷨抽泣道:「回禀大王,是温暖的。」 甄昊点头道:「寡人也好,你父亲也好,华阳家与王族也好,都如同这盏灯火,要是不知轻重,偏要靠近,就会灼烧,若是保持合适的距离,却又是温暖的,甄鷨,你若聪明,就立刻回去,至于你私自入宫的事,寡人不会告诉你父亲,之后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 甄鷨凝视着燃烧的莲灯,点头起身,她若是足够强,也能做一盏灯火,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也就像今天一样,被火灼烧,却毫无反手之力。 甄鷨又给姜赢行了一礼,姜赢微微笑着招来宫人,吩咐道:「好生护送鷨姬回去。」
第59页 送走甄鷨,姜赢又给甄昊理好头髮,替他整理好衣襟,甄昊道:「王后,寡人去了。」姜赢点头,目送他离开。 . 玉阶台上,高柱彩绘,辉煌无比,大殿上肃穆无比,甄昊坐在最高处,满脸肃穆,寻常礼毕后,他从御座上站起来抬手道:「今日寡人有三件事要对诸位大臣说。」 台下众人听了一时屏息静气。 「第一,废除殉葬制,从今往后,凡承大统者,皆不可再有殉葬之行,违者,天下共诛!」 甄昊的声音铿锵有力,台下众人听了开始躁动,甚至有人交头接耳起来,甄昊却道:殉葬之事实在太过残忍,远的不必说,只说如今这后宫女子都无子,无子的妃子将来的结局无二,都要生殉,可怜那些人连君王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就要赴死,虽然许多人为了荣华送女入宫,但毕竟是亲生孩子,自然少有人会想让自己的女儿殉葬。 甄昊的声音在大殿上响彻:「第二,为大将军章纹等一众大臣平反……」瞬时台下一片譁然,然后文武百官听见一个又一个枉死的人的名字,听到给追封章纹大将军的追封,谥号武安,更听到一个个令人嘆息的名字得到了新的说辞。 甄昊坐会御座上,手摸着王座,是冰冷的,他看见有人流泪了。 「第三,李白圭何在?」 「臣在!」 「念出来。」 「自今日起,以白蒙为僕射,李骥为大司田,李白圭为侍中,章辅为司寇,甄羽为司空……」 这一下满朝的嘈杂声是再也按耐不下,而李白圭依旧在读,声音没有任何变化,许多人朝甄安看去,而甄安脸上带着平稳淡淡的笑意,众人心下瞭然,这从上到下,从文到武都有变化,没变的只有宗祝官和乐官。 提拔的这些人中,有自先王时期的元老,却在新君上位后骤然失宠,但在朝中仍旧是势力根深蒂固,虽然当年新君似乎并不喜欢这些人,但势力是不会一天就消失的。 这倒还真是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西,不不不,这是还不到几年呢,但这李白圭提升的如此之快,倒是意料之外,原以为鲁国之祸,会有灭族之难,没想到居然飞升了。 不过这李白圭年少时就有聪颖的美名,极长更兼被夸有国相之才,而且忠心耿耿性格又谦恭谨慎,只是因为其父早丧,所以地位一落千丈。 甄昊听着大臣的名字被一个个念出来,这些他信任的新臣,可以用来牵制那些旧属僚,更可以带来转机。他相信无需数日,朝中的势力就会开始形成新的平衡。但光这样还不够,因为原来的一些老臣他还不好动,而这些人大功劳太多,又喜欢自矜尊贵,这些人或许会对后面造成一些影响,不过事情有轻重缓急,以后再来做进一步的清理吧。 而满朝大臣在下听着,尤其是年轻之辈听得这些话,无不面有喜色,毕竟谁不希望自己能更上一层楼呢。甄昊坐在上面,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有刺激才会有进步,想来不要多久就会有变化了。 台下文武大臣都各有所思,大王突然发令,这样突如其来的大换血,几乎是新君践祚的时候才有的,按照这样的情况,等到眉城战事完毕,必定会有更大的更加隆重的行赏。爵位田邑不同,人的地位也不同,这一生谁不想往高处去。 甄昊继续道:「寡人如有不当之处,你们自可现在提出来。」他看见满朝譁然,更有人想要争功,也有很多人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甄昊又笑道:「谁不满意站出来说。」却无人敢上前,甄昊明白原主暴戾,曾经日杀十个重臣,所以威慑仍在,而且这些官员的调任都是经过多方面深思熟虑的,可以说是既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所以争议少些。 甄昊起身道:「各位大人如若还有疑问,可去与王叔他们商议。」说罢头也不回,抽身回去了。 其实还有一事,他尚未明说,但明眼人自然看的出来,他为何急着要给甄瑛婚配,是因为他将择日赶赴眉城,他若有个意外,则由甄瑛即位,娶华阳女为后,但些的话还需再迟一点宣告。 . 翌日,甄昊起了个大早,他不必去打听都能知道,定是沸沸扬扬的,听说王叔安与李白圭家的门槛,几乎都要被来来往往的人给踩破了。 莲花台下,新搭了一个练武场,虽然来人不多,但却装饰华美郑重无比,全是御用之物。 甄昊用过早膳就来了这里,他站在台上,握竹剑的手还有点颤抖,但对面的人,显然比他还要紧张。 武官握着剑,头上滴下汗来,心中焦灼,虽然手中的只是竹剑,却好似比千斤铁还要称重,和别人比试只是要命,和大王比,怕是会要全家的命啊。 而甄昊擦了擦头上的汗,心中有点高兴,在一开始他连剑都拿不稳,不过一个时辰,手就酸到打颤,但到现在,他已经可以完整的舞出一套招式,他的身体也在一天天的恢復,虽然那药苦的他这辈子都适应不了,但却真的很有效果。 甄昊见那武将脸色不好,知道他心中胆怯,便出声道:「何人来台上与寡人切磋?」 寂寂半晌,却听得一人声音如钟,那是甄广昌,他道:「我来。」 甄昊一惊,将竹剑立在身前,上前阻拦,「叔祖,您的身体,不可啊……」却看见甄广昌睁眼笑道:「不碍事的。」
第60页 各自站好,甄昊见推脱不得,只得说了声得罪了,话音还未落,只觉得好像只见眼前一道白光,他的虎口剧痛,只听得噹啷一声,他的剑几乎要脱手,还未等及反应,耳边是接连噹啷连声,连武官们都忘了喝止,直至两人的背影分离。 甄昊的竹剑已经脱手在地,碎成两截,而甄广昌的剑间直指他的咽喉,这来回其实不过几个唿吸间,甄昊心中有些颓然,叔祖的年纪是他的三倍,他却连三招都撑不住。 「侄儿无能,」甄昊给甄广昌行礼,老者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安成君赶忙走上来,笑道:「叔父还是这般样子,半点不服输。」甄广昌却推开他,眯着眼打量了甄昊一番,甄昊被他看的发麻,他却只是拍了拍甄昊的肩膀笑道:「娃儿不错,比你父亲还好。」 甄昊听了只觉得难以置信,先王十三岁就能上阵杀敌,而他这个战五渣中的废柴,居然能得到这种称赞,实在是让他受宠若惊,他心中泛起难以抑制的喜悦,而这一放松下来,突然就觉得浑身脱力,腹中一阵呕吐感,一下半跪在地上。 华阳夫人见了急急忙忙跑过来扶着他,又是埋怨又是心疼,「这些天也太过操劳了,累坏了身体可怎么好,」又对一旁的侍从道:「别愣着,还不赶紧送大王回寝殿休息!」 摇摇晃晃的,甄昊被人抬回寝殿,然后被送上床,他躺在床上闭眼,而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烛光摇曳。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是头重身轻,放眼看去,只见殿外灯火通明,原来已经是晚上了,他看着一旁的药瓶和浓郁的药味,不由问道:「王后来过?」 宫人答了声是,扶他起来,甄昊坐在床上,撑着额头,自打妘姬离开王都已经十来天了,妘姬一行到达关守,与华阳毅的二女汇合,之后一起赶赴玉凉,至此就在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情况如何,担心也无用,万里之外,鞭长莫及,而他忙于处理政事,闲暇之时还要练习剑术和骑射,这些天几乎和姜赢说不上话。 甄昊站起身,宫人上前替他穿好衣服,他吩咐:「备车,去长乐宫。」他要去看看姜赢。 甄昊这次没有坐辇车,反而骑着马,抬头望去,宫道冗长,仿佛直达通天。往上看去,今夜的月亮相比往常要更加的明亮,赏月还需有情时,他心中一时怅然,马蹄声在旷阔的宫道上迴荡。 灯火通明,火光辉耀,姜赢站从寝殿中出来,连日多雨,台下杂草丛生,风吹草如麦一般波动,她简单吩咐几句,就往高台上走去。 望远自然需登高,轻风更能去愁思,高台上风更大,鼓起她的衣袖,姜赢望着高悬的明月,脑中闪过很多画面。 正在高台上望月,姜赢嘆息一声,随意四望,目光一瞥,却看见一人的骑着马朝她的方向走来,没有人敢在宫道上骑马,除了他。 姜赢心中蓦然一悸,迎着风往更高的地方跑去。 马蹄滴答,甄昊正往前走去,目光游荡,却突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高台之上,风鼓起她的衣袖,恍若一朵盛开的莲花。 甄昊抬起手道:「停!」众人闻声,一时皆往高台上看去,其时明月高悬,月下有一个女子,广袖飘逸,此时薄雾沉沉,月色皎皎,而那女子的身上,仿佛汇聚了天地无数的灵光。 没有人说话,他们甚至忘记了身边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望着那女子,一瞬都是出神,每个人的心都在剧烈的跳动,不论谁,都沉醉在这绝世的舞姿之下,连马都噤了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女子的动作而移动,他们呆呆地瞧着那灵巧的双手,和优美的舞姿,只觉得心中宁静又柔和。 皎洁月色之下,风浮动在女子的长裙上游动,长裙如流水一般,漾出波纹,女子的身影灵巧非常,甄昊突然明白,她在跳舞,女子抬起手,脖子高昂,恍若就要飞往九天。 甄昊独自策马奔驰往前,仿佛是在应和他一般,女子裙摆如水,身姿轻盈如鸿鸟一般往前而去,裙子如花骨在一瞬间怒放,摇曳在月色下,倒不像在走,更像飘着,如同飞天的仙女。 突然,女子的身形停住了,余下的众人一时皆是屏息,而下一瞬,她抬起手,宽广的袖子滑落,露出完美的曲线,女子捻指如兰,灵巧的手指在空中舞动,就好像在完成一幅绝世的画,先是一点点,而后慢慢的,缓缓勾勒出轮廓,再染上最美的颜色,最后形成明丽风景。 甄昊骑着马继续往前,目光追随着姜赢的动作,不经意间就到了,他飞快跳下马,独自一人往高台上跑去,当他的手触及木质的扶拦,心中本有万千思绪,但在他看见姜赢的一瞬都消失殆尽。 女子仍在舞蹈,她的手在动,他感觉女子那修长的双手,如花舒展,点亮了这个夜晚,黑的夜,洁白衣裳的女子,这暗夜全因着她的倾世姿态,剎那间斑斓耀眼。 而他的心好像琴弦一般,在一点点的被拨起撩动,不知为何,明明没有梅,他却好像闻到了梅花的幽香,或许只是因为她的衣裳上有一枝墨梅。 姜赢的手在动,修长的手如游龙,身形轻盈如鸿鸟,舞步翩翩,朝他而来,女子一移步,就是一朵睡莲在绽放,手一转动便是春风。 那是无法形容的绝世姿态,甄昊仍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她很少笑,但就是那样无情的面容,都是绝美的模样,这是最好的年纪,如娇花一般。
第61页 这样的女子清、奇、俊、秀,无人不怜,她实实在在是美得让人不敢亲近,但这样的人,现在居然在对他微笑。 他终于在近处看到了姜赢,姜赢的动作仍旧没有停,她的手指在月下转动,脸上表情柔和,如月光一般静谧。 明明离得这样近,而他却只觉得如同是身处淡雾中,女子的笑靥在雾后逐渐凝聚成形,她的脸娇美无比,犹如着霜、带露的芙蓉花,明眸是秋水渲染而出。 他看着她一步步靠近,最终她停住了,她握住他的手,相触的一瞬,仿佛有千万水珠,一瞬间在眼前怦然炸裂,因为最美的容颜呈现在眼前,她美的令人炫目。 明明只是穿着最单调的纯白衣裳,但在这月下,却让人感觉颜色鲜明的刺眼,令人目眩。 此刻,明日月高悬,柔和的月光好像全数倾洒在她的脸上,女子尖尖下颌,光滑晶莹的胳膊,眉如翠羽,一张光洁无暇的脸,也不必施粉,而那如石榴子般的小口,嘴唇是又薄又小,更无需朱红再染,她张开嘴对他笑着,露出碎玉般的牙齿。 甄昊觉得自己好像要晕厥了,姜赢这样的人,绝世二字又怎能形容得尽。 这样的姜赢,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那他该怎么办?甄昊眼眶一热,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大概很喜欢,非常喜欢这个人。 姜赢笑看着甄昊,月光洒在男子的面容上,那双眼睛清澈又明亮,姜赢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游走,他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像山的曲线。甄昊的眼睛是华阳一族特有的,不仅很大,而且长长的,那明眸像一潭深水,这眉毛也很漂亮了,剑眉星目,透着英气,宽厚适中的嘴,嘴角微微上扬,他在笑,虽然削瘦,但有一种久居上位的威武和凛然。 这样的他笑起来,就好像春日里最温暖的一束光,姜赢紧握住他的手,心中只觉得奇异,明明是相处了近三年的人,在这一刻却是恍如初见。 姜赢摩挲着甄昊的手,将他的手举到眼前,白皙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却还有点儿秀气,指尖是尖尖的,不同于女子的柔荑般柔软,却很有力。 姜赢将这一双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甄昊看着她,眼前人美皙如玉,秀眉长目,顾盼含情。他捧着姜赢的脸颊,女子的脸颊比任何东西都要柔软,还带着一丝温凉。 姜赢将头靠在他的怀中,甄昊抱住她,突然就流下泪来,但在姜赢要看到之前他止住了,他们就这样紧紧地贴在一起,天地静谧,风颳打着她们的衣袖,外面是凉的,里面却是炽热无比。 不知道抱了多久,甄昊与姜赢直接坐在台阶上依偎在一起,看着皎洁的月亮,数着闪烁的星辰,甄昊突然出声问道:「你在家里的时候,父母如何称唿?」 姜赢一愣,随即笑着说出一串他听不懂的音节,甄昊只得尴尬一笑,他听不懂,「译过来,如何说?」 姜赢扑哧一笑,随即转过身来,躺在他的膝上,仰视着甄昊,有星光揉碎在她的眼眸中,她笑道:「王既然给了名字,若是不弃,私下称唿姜赢即可。」说着,她似乎顿了一顿,「况且那名字,我也不喜欢。」 甄昊想了想说:「总觉得太生疏了,」他不肯死心,继续问道:「你的亲人是如何称唿你的呢?」 姜赢仍是摇头笑道:「妾无名,」 甄昊听了只觉得姜赢这句话似乎有着无限的含义,他也不再追问,只诚恳的说:「你是王后,今天是,以后也是,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许有人欺辱了你去。」 姜赢点头笑道:「自从大王大难不死之后,这些天来,我很快乐,我这一生,再也没有比现在更高兴的时候了。」 甄昊听得她如此说,心中突然有一阵暖意,他又何尝不是呢,虽然又痛又累,但姜赢总是在他的身旁,甄昊又问道:「夫人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姜赢笑了笑摇摇头。 甄昊道:「我要走了,眉城战事加急,我一定要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更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而且王陵也没有修好,他也没打算修了,这破烂之躯,没得白白消耗人工,无陵可寝,倒是和这前半生残暴的人生很配。 姜赢眼光闪烁,然后垂下头,然后又抬起手,仍旧对着他笑着。甄昊摸了摸她的眉角,笑道:「刀剑无眼,要是我回来少了什么,你可别嫌弃啊。」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是姜赢的手重重地锤打在他的肩上,「出言不吉,真是讨打!」 甄昊其实心中有些奇怪,奇怪姜赢居然没有阻拦,他要出战,自然还是有很多人不肯的,毕竟他是一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要上前线,太危险了。 但他还是要去,当年华太后与原主为何要杀光所有的公子,甚至连襁褓中的侄子们都不放过,还不是因为只要这些公子们活着,就是一面旗帜,而这面旗帜的作用会有多大谁也不知道,所以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而现在他作为姜国的王,他是一个号召,更是一个信念,作为一个旗帜,树立在天下人面前,作为君主,他必须去,等到妘姬她们拿到了国书,华阳毅就能率大军回返,那时他也要一同前去,他非去不可,他是王,是姜国的符号与旗帜,而他更希望能在这个夏天结束时,将这一切结束。 甄昊将姜赢被风颳起的头髮捋至耳后,缓缓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宫里的一切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
第62页 姜赢突然站起身来,抱着他的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随即在他的额角轻轻吻下,「妾要与大王同去。」 甄昊本微笑着,听了这话突然清醒过来:「太危险了!」想要姜赢命的人太多了。 危险?姜赢的嘴角扬起笑意,这辈子危险的事情,她经歷过太多了,死亡有什么可怕呢,孤独才真的让人发疯,她再也受不了了,眼见着眼前人一个个死去,自己却孤独的活着,活着,太痛苦了。 姜赢捧着他的脸,目光相触,姜赢的眼睛是如镜一般,澄澈清亮,她一字一顿道:「碧落黄泉,妾与君同往。」 甄昊听了仍旧不同意,正要开口,却被她按住唇瓣,做噤声的手势,微微笑道:「妾有自保之能,罢了不说这个,夜深露又沉,大王要爱惜身体,咱们回去歇息吧。」甄昊点点头,同着姜赢往灯火通明的长乐宫走去。 第39章 甄昊同着姜赢一起进了长乐宫, 而与他同来随行的侍卫全数都在宫外等候着, 甄昊一愣随即笑道:「寡人见了王后, 倒把你们都给忘了,今夜劳烦了, 你们也各自回去吧。」 不多时进了大殿,殿上宫人见了他, 都面露喜色拜倒行礼, 甄昊摆手让他们起来,只觉得现在是心情大好,真是看什么都觉得好, 直到他忽然闻了个古怪的味道。 这是?是药味,甄昊蹙眉,他久病非但没成医, 反倒对这些药味生出一种恐惧之感。 他往内殿走去,居然是墨医师和一名女医官守在一个小床前, 甄昊纳闷朝姜赢问道:「茱萸病了?」姜赢却没有回答, 比他更快几步,疾步走到茱萸的床前,女子眼看茱萸面色如常, 这才放下心来。 甄昊站在身后仔细看了看, 那床是特意定做的,而茱萸身上的朱色裙子也是上好的,甚至比姜赢身上的还要好,又带着玫瑰八宝璎珞圈, 下又有长命锁,他看见姜赢将茱萸的药先喝一口,然后才给茱萸服下。 甄昊走近看了那黑黑的药,只觉得是药三分毒,姜赢怎么能说喝就喝呢,况且墨医师总不会有错的,等等,他忽然醒悟过来,墨医师自然不会有错,但从药方到成药汤,再到端过来,那可就不一定了。 毕竟在这深宫啊,指不定有多少眼睛在这暗夜中发着红光,虽然不怕死的人少有,但嫉妒的发狂的人却不少,毕竟这后宫只有一位男主人。 甄昊一时觉得浑身发冷,三人行是不会有幸福的,更何况是多人行,这深宫中有太多压抑的女人,她们或许穷极一生都难以等到君王的一个回眸,甄昊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无限愁烦。 正出神,突然又听见身旁女子嘆道:「这孩子自出生就身体不好,自小药不曾停过,好在越长大还越好些,到现在也不必喝汤药,只要定时服些丸药就可以了。」 甄昊听了,不由对茱萸表示出深深的同情,那么苦的药,居然要从小喝到大,太可怜了。甄昊刚要张嘴表示表示,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的身份,造成这一切的不就是他吗?一想到身上背负的重重责任与鲜血淋漓的过往,就突然觉得这空气是沉重又压抑,一时只觉得没话可说。 起初他见到茱萸的时候,只觉得她呆呆的,他还以为是因为她是近亲结婚的产物,所以心智有点问题,结果到现在看来心智倒是没问题,这身体不好是真。 想来是那华阳福生她时不太顺利,毕竟一个与他人有染的妃子,怎么可能能够顺顺利利的把这个孩子给生下来,但这孩子居然活下来了,还真是命大,而当初又要保下她又要照料她姜赢又耗费了多少心血。 甄昊凝视着茱萸,女孩的眼睫毛很长,在他残存的记忆里,他也只能记得那福姬生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睫毛是又长又密。 他突然感慨,即使福姬死了,名字都成为后宫中的禁忌,但却还有血脉存在,试想,已经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甚至名字都成为禁忌,但还将有一个人活下去,她会有着与你相似的面容,她的身体中流淌着一份属于你的血液,她会成长为一名少女,或许会英姿飒爽,亦或许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有可能成为人妇,也可能天地独行。 一个孩子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可能。她会幸福吗?他是希望她能幸福的,最起码他相信姜赢一定是这样希望的。 啊,真想活着啊,活着就有无线希望,他最怕死了。 一时药味沖鼻,原来女医官中午那个和姜赢在弄药,甄昊看向墨医师,后者对他笑了笑,「大王安康。」 甄昊点点头,却摆摆手道:「不渝啊,你可离寡人远一点,寡人现在是看到你就好像闻到那股药味,心慌慌。」 墨不渝却装作浑然没有听出甄昊的言外之意一般,脸色露出憨实的笑意道:「这天气也热了,臣最难耐汗热,只要有几乎常常是一日三沐,今天已经梳洗过的。」 甄昊笑了笑,趁着姜赢去照看茱萸的时候,拉着墨不渝到了外面,小声道:「王后也在用药?」他方才分明发觉有一种药味与茱萸身上的不同,倒与姜赢身上带着的相似。 墨不渝敛容道:「王后素来身体强健,其实也不是大事,只是思虑太甚。」 甄昊点头,他本来只是随意猜测,却没想到是真的,思虑过甚是么,也是,身处后宫之中,姜赢有宠,要不多长几个心眼,只怕死的比谁都快。
第63页 送走墨不渝,姜赢也倦了,略微休整也就歇下了,甄昊躺在床上,一时又感到喉咙燥痒,轻轻地咳嗽起来,又怕吵醒姜赢,外加或许是因为白天睡了太久,他一时毫无倦意,他睁开眼,慢慢的轻轻爬起,蹑手蹑脚地下了榻,往外走去。 外面凉风习习,顿觉神清气爽,月至中空,圆如玉盘,正发愣,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大王可是睡不着?」 姜赢居然也出来了,甄昊笑道:「是我把你给吵醒了?」 姜赢摇摇头露出淡淡的笑意:「我本就睡得极浅,况且自幼如此,倒也习惯了,」一边说又走过来与他并肩站着。 甄昊看着月亮,突然就想到月饼,这个时代有月饼吗,他看着泛着淡黄色光晕的月亮,又想到了鸡蛋饼,他突然道:「好饿,想吃饭。」 姜赢一愣随即问道:「大王可要宣召?」甄昊摇摇头,「吃一顿饭可不简单,况且也吃不了多少,又是徒伤人力,等会睡着了也就不饿了。」 现在可不是享受的时候,他今天出来一看,那寝殿门口,只要是在他能看到的地方,都整整齐齐得种上了那三叶草,也不知他们究竟从哪里弄来的那么多,但只要他稍稍表露出一丝喜欢的意思,下面必定就有人会挖空心思来讨好,他要是不自制一点,可怎么好。 姜赢看着他,想了想从殿内取出一个瓷盘子,上面是摆好的五个点心,奶香味扑鼻闻起来还有点儿酸酸的,看姜赢的意思,是拿给他吃? 甄昊笑着捻起一块,咬了咬,不由脸色一变,却又不好拂了姜赢的好意,只得好生咀嚼了起来,不嚼还好,用了力,只是觉得牙都要给崩掉了,这东西又硬,又粘牙,给换牙的小孩子吃倒是刚刚好,连拔牙都省了,甄昊不自觉笑出声。 姜赢也捻起一块放入口中,露出笑意,「这东西不好吃吧?」 甄昊见她如此问,终于可以说句实话,「有点腥,又太硬太黏。」 姜赢将盘子放在台阶上笑道:「我也不爱吃,」只是她刚入宫的时候常常有人给她送,以至于到后来,旁人都以为她爱吃了。 一时无言,甄昊见她穿的单薄,想是起来的急,便脱下外衫给她披上,姜赢见了忙推开说:「我不冷的。」 甄昊笑道:「你觉得不冷,可我摸你的手却凉透了」,姜赢笑道:「我素来手足冰冷,不论春冬,」甄昊硬给她披上,又道:「你不冷,这身子却在说冷,况且我皮糙肉厚,吹一吹不碍事。」 「王是万金之躯,怎么妄自菲薄了起来,」姜赢笑着,甄昊却笑道:「我是万金,你是仙女,一俗一高……」 「胡说!」姜赢打断他笑道,却不再推脱,她靠在甄昊的肩上,其实明明只要会寝殿去再拿件披风就好了,可现在她们却只想坐在一起。 甄昊与她头靠头,他好几次都想开口问问姜赢,当年华阳福与华阳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姜赢如此恨华阳君,但他还是没有做声,当年之事如果是原主,那不可能不知道,而他好几次搜肠刮肚的想,却发现想不出什么来,他甚至连福姬的模样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了,或许在原主的心里,这不过是件不值得挂心的事情吧。 现在若要贸然去问,难道说自己失忆了,况且姜赢素来谨慎,要问她,不如自己找时间去查,甄昊思定,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女子靠着他的肩头已经睡着了。 甄昊轻轻地将姜赢的身子挪了挪,将她抱在怀里,凝视着女子的睡颜,只觉得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太美了,甄昊不自觉将脸贴近,贴近,越来越近,直至在朱唇的一寸前停住。 「这不是乘人之危吗?姜赢还没答应呢。」甄昊像是在演一出独角戏一般,自言自语道,「但是真的好可爱,想亲。」 她这样美,甄昊只觉得心中是喜滋滋,美?甄昊心中陡然一跳,如果这份美丽在将来失去了,那他还会这么喜欢她吗? 如果就这样顺顺噹噹的,他们能有幸一直携手走下去,当姜赢老了,而他还是君王,面对无数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会怎么样?譬如妘姬和姜赢她们的年纪倒转过来,再有绝美的人儿,他也会爱着她吗? 更何况姜赢至今还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个爱字,现在姜赢现在是没得挑,如果给她选择呢?他如果爱她,难道不应该给她选择吗?天地是如此辽阔,到那时,她还会爱他吗?而她,这个好像拥有无数往事的姜赢,是否又曾有过刻骨铭心的人?毕竟她这样的人,只要她点头,谁能不爱她呢?甄昊突然觉得心中无限惶恐,一时心乱如麻。 如果能有拥有一颗永恆不变的真心,成为彼此的一切,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而最起码现在,他想和姜赢携手在这条满是荆棘的路上走下去,希望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明知姜赢熟睡,甄昊却依旧在她的耳边喃喃,仿佛只是在说与他自己听,他在女子的脸颊间轻轻一贴,随即将她打横抱起,往殿内走去。 第40章 咚的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 姜赢倏的睁开眼, 入眼的是淡青色的纱帐,她愣了半晌, 随即偏过头来往自己身旁看去,右侧已经没有了人, 她只觉得心中很是失落。 姜赢慢慢探出手摩挲在那个位置, 在甄昊躺着的地方还残有余温,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 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一夜好梦。
第64页 她从床上坐起,她张开手伸了个懒腰舒展身子, 她本就脚步轻盈,所以从床上下来几乎是毫无声响, 完全清醒过来她发现耳边是一阵阵走动声, 衣服的摩擦声,环佩撞击声,探出身看去, 外殿是人影攒动。 姜赢有些意外, 她素来喜静,侍奉的人都是知道的,如何今天这样喧闹?但并她没有往外走去,反而直接坐在一旁, 她用双手托着脸,透过窗棂往外看去,捲曲的嫩绿芭蕉叶上凝着水珠,一只长尾的雀儿登在树枝上,胸前是淡黄的绒毛,这鸟儿立在树杈上,眼珠儿黑漆漆的,圆滚滚的脑袋在啄着自己羽毛,一动一跳的,看起来煞是可爱。 外面是一片新绿,看得人精神一爽,豆大的水珠滴滴答答从嫩绿的叶子上落下,原来是昨夜不知何时开始竟下了一场雨,到现在还是淅淅沥沥,放眼看去那地上也还是湿漉漉的。 姜赢心中有几分讶然,昨夜下了雨了而她却没有半夜醒来,寻常时候,只要半夜下雨,她睡的浅极容易醒,要加上有雷霆,那便再也睡不着,能躺在床上听着那雨声直到黎明,自来了这里,只觉得那雨声催人断肠。 而今天,她居然睡得这样熟,甚至这么晚起来,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有太多的事情在改变,一时姜赢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他的脸,他的手,他的笑容,而她很想去见他。她的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思念,只觉得好像在她摸不着的地方,有一处变得异常柔软,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这新鲜的雨水滋润了一般,萌生发芽。 她正呆坐着,却突然感觉肩上一沉,回身一看,原来是甄女史给她拿来一件披风。 「王后可算醒了,」甄女史笑道,姜赢素来醒的早,几乎是固定了一般雷打不动,连她都觉得奇怪,这年轻的女子如何好像从来没有肆意过。 甄女史一进来,宫人们也端着梳洗的东西进来了,姜赢点头对她微微一笑自去梳洗,甄女史却呆在原地,姜赢难得有这般表情,这一笑倒把她给看愣了。 姜赢由着侍女摆弄着,依次弄好还未得喘息,就又有一个侍女笑容满面的,手中拿着玉轴的画卷,姜赢接过,打开一看是一位少女的肖像,画上又有几竖小字,是介绍这女子的年纪家世和几句讨巧的话。姜赢不解,然后抬脚往大殿上走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里居然挂满了女子的画像,她诧异,大王是要选妃? 不对,她摇摇头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毕竟这画像也太多了些,这来得不仅仅只有华阳家,还有墨家的,妘家的,甄家的,凡是姜国有名有姓的,能说的上号的,都来了不少。 正是疑惑,身旁女官笑道:「大王有命,王后若是得闲,就请依次过目,挑出合适的淑女。」姜赢反应过来,这意思是要让她挑选,然后再由甄昊赐婚的,他是要让华国贵族与姜国旧部进一步联姻。 「你把那就近的拿过来就好,」她轻笑一声往一旁坐下,身旁侍立的宫人皆是喜气洋洋,眉开眼笑,这可是无上的尊容,虽然王后以前也得宠,但却不是这种恩宠,这可是个肥差,王后自不必说,谁不得来讨好她,就是她们也能沾到不少便宜。 姜赢打开画卷,又环视了一眼身旁的宫女们,知道她们心中的念头,她只是摇摇头也不说话,她仔细的看着画卷上的小字,这送来的画里有她听过的女子,也有她没听过的,但婚姻之事,不可不慎。 甄女史见她看得专注,只把茶放在一旁,又一面仔细吩咐让宫女们依次分好类别,她自己也拿起笔,沉吟片刻,在画卷上写了几句话,好让姜赢看的时候参考。 正在忙着,却突然听见宫人通传道:「王后,丹夫人求见。」姜赢听了手中的画卷一滑,心中又惊又恼,只是纳罕,丹姬如何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准是没好事。 「让她进来吧,」她话音还未落,就已经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衣服的女子,扶着宫女的手摇摇摆摆的走进来了,姜赢见了只心道:这丹姬还是这般无礼,这衣服倒是好的,只是她本就皮肤暗,穿这颜色倒是更显得脸儿黄黄的。 丹姬抬头见了姜赢,女子正襟危坐于上座,她看了只觉得堵得慌,这些年她与姜赢甚少见面,今日若不是为了侄儿的婚事,她何尝想来。 丹姬看着姜赢突然就回忆起三年前,彼时这女人还刚入宫,已经是美的惊人,但却还没有这般美貌。而那时她也没有把姜赢放在心上,毕竟她父亲是大将军,母亲是妘家的嫡长女。 那时她的眼里只有华阳王后,她知道大王不喜欢华阳姬,更是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只盼着前王后能早死才好,至于这姜赢再美又如何,究竟只是个蛮女,在这后宫,没亲没旧,被人弄死了怕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呢,而且还天天冷着一张脸,一副三烈九贞的模样,是要摆脸是要给谁看。 谁成想,前王后倒是如她所愿的死了,但大王居然排斥众议,立了这个异族女做王后,气的她是没地哭,那时她就恨透了这女人,认定这女子果然是个妖物,可这几年,偏偏这女人仍旧是一副冷脸,她这是想讥讽谁,假惺惺。 但姜赢果然还是让她羡慕的,三年前她还不是这般模样,这几年这张脸是愈发的张开了,往日她不来也就罢了,今日一看,只觉得心中酸楚不已,只是只有一点奇怪,这女人为何气色如此好,真是叫做薄面带粉,吹弹可破,更奇怪的是不復往昔冰冷之色,看了让人更挪不开眼。
第65页 连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丹姬的心中已经是愁肠百结,转了好几个来回,她虽然觉得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况且一想到今天自己还有所求于人,只觉得心中好像打了个结,怎么也理不开。 姜赢见丹姬直直的盯着自己,不由出声提醒道:「夫人,那帕子要再铰下去可就不能用了。」 丹姬听她说这才回神,随即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侍女,意思说:「如何不提点我?」那宫女只将脖子一缩,脸上露出惊恐之态,丹姬只觉得丢脸,恨不是在自己的宫里不好发作,姜赢看不过,只说:「给丹夫人上茶。」 丹姬收敛表情,笑吟吟的,但心中却是又气又闷,要给姜赢弯腰这几乎让她想吐,毕竟她年纪比姜赢长上五岁,却还要给她请安,真是气死人。 她不用看也知道姜赢面色不善,她难道又爱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只是她在这后宫里也呆了五年了,再任性也知道要怎么做,所以虽然心下咒骂,嘴上却恭恭敬敬笑道:「妾给王后问安。」 姜赢停下笔,等待了半晌,见丹姬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也就不搭理她,丹姬正站在风口,吹了一阵冷风,只觉得从脚底到心尖都是凉的。 她只得往姜赢身边走过去,贴近笑道:「王后的字可越来越好看了。」这话倒是肺腑之言,她记得姜赢刚入宫的时候,那字写的是歪歪扭扭,也常得后宫女子的嘲笑,如今不过短短三年,倒是变得娟秀,笔走龙蛇,她又是羡慕起来。 甄女史在一旁听了心中高兴,的确,王后虽然不言不语的,可却学东西却很快,又十分认真,其实起初她也并不喜欢这个女子,况且她本就是派来监视王后的,但这姜赢却比寻常贵族女子来得勤勉的多。 在她手上也教导过许多贵姬了,这姜赢是最勤快的一个,她也不诉苦,教起来又理解的很快,以至于她想要挑刺都无从下口。 姜赢放下笔道:「丹夫人为何事而来?」 丹姬笑容一僵,她往姜赢身旁坐下笑道:「你我同为侍奉大王的,怎么说的这样生疏,我不过就是来看看姐姐罢了。」 「什么姐姐妹妹的,我受不起,况且我比夫人还要小上六岁,夫人可别折了我的寿。」 丹姬见她说的这样直白,眼见自己拿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只觉得难受,但想起哥哥的吩咐,侄儿势必要娶一位华阳女才好,她只得咽下苦水,尴尬的笑了几声,「妾看王后辛苦,倒不如喝口茶。」 姜赢移开手笑道:「我可不敢,」她看着丹姬那双美丽的手,心中却嘆息,也不知道这后宫里有多少人因这双手而堕了胎。 丹姬见她油盐不进,几乎就想站起身把这热茶直接给浇在这女子的脸上,气死她了,要毁了这张脸才好。丹姬心底咒骂: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为了侄儿的婚事。 华阳家都是华国的贵族,华国手工艺发达,富足者甚,若能嫁入华阳家,那才真是衣食无忧一辈子。 姜赢碍于其父,也只得凉着她继续自己的事,而丹姬在姜赢的寝殿里直直做到中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宫人说话,直到甄昊走进来。 姜赢正在喝茶,而丹姬听见大王二字眼睛一亮,这可算是让她等着了,没白坐半天冷板凳,她立刻迎了出去。 而甄昊正兴沖沖的往里走,却突然看见有一个黄衣女子朝他走来,大有一种老鹰扑食之感,把他吓得脚一停,他愣了三秒方道:「丹姬?」他对这个女人确切的说,是原主的记忆中还是有点印象的,他记得这个丹姬有一双漂亮的手。 「妾得见大王好生欢喜,」丹姬在甄昊的面前停下,行了一礼。 甄昊脑子一转,虽然姜赢打过报告,说丹姬与别人私通,但丹姬的父亲是大将军李穆,正在眉城抵御晋军,所以只想他一点也不想去查,只是把这丹姬凉着。 甄昊笑道:「寡人与王后有要事商谈,甄女史派人送丹夫人回去吧。」说着迅速往里走去,也不等姜赢行礼,直接拉着她就往外走,一边笑道:「我带你出去走走。」 这宫里规矩繁多,宫规更是森严,但这是用来限制别人的而不是限制他的,甄昊携姜赢出来,姜赢看见早有宫人拉来一匹马,这马匹精壮健硕,又比寻常的马又要矮上一点,前面的两只蹄子是白色的。 姜赢心下高兴,也不要人搀扶就上了马,甄昊给她带上斗笠,白纱遮住了脸,甄昊虽然听见身后有劝谏声,却不管,只扬鞭一抽笑道:「王后可坐稳了。」说罢带着姜赢往宫道上跑去,风在耳边唿啸,颳起女子的面纱,姜赢只觉得好像在飞翔一般。 丹姬见了,气的把头上的玉簪一摔,但甄昊二人早已经消失在眼前。 宫道虽长犹有尽头,到了朱雀门,甄昊下了马,雨已经停了,他同姜赢一起往城墙上走去。 目极远望,苍穹如圆盖,天地是何等辽阔,而远处是莲花台,华国的故都名为芙蕖,听说是由于盛产莲花的缘故,这莲花台恰如其名,正如一朵盛开的莲花,是华太后在世时修改扩建的,又改名为莲花台,用的几乎全是鲁国的破冰玉,也不知消耗了多少人力,是华美无比。 烟雨濛濛,玉阶生烟,又有夕阳冲破厚厚的积云,嫩叶上的水珠折射出霓虹。甄昊笑道:「这里的风景倒是极好的,不过这雨虽好,多了却又成祸患。」
第66页 姜赢靠在他的身上回道:「洛邑本早几年没有这般喜欢下雨的,这雨水一多瓜果也不甜了,更别说粮食。」 甄昊搂着她,望着远方的景色,点点头,解决了晋军还有水患,这也是长久之战,他看着姜赢又试探的问道:「你的故乡也是这般喜欢下雨吗?」 姜赢听了抬起头,笑道:「这我也却记不得了,只是在你身边,哪怕是待在水里,火里,那也是快活的。」甄昊听她这般说,只觉得老脸一红,却又疑惑,姜赢为何总是对过去之事避而不谈,她的心就好像隔着雨雾。 甄昊想着突然见姜赢笑道:「咱们倒是好运气,」甄昊顺着她的指头看去,原来朦胧雾后远山之上,架起了一道七色桥,那是雨后虹霓。就如姜赢所说不管怎么样,这一刻是快乐的。 甄昊一个转身,突然就将抱起她一边又笑道:「我与你说,今日华阳夫人跟我说……」姜赢扶稳着他的肩,然后楼住他的脖子,坐在他的手臂上,听着他说着今天的新鲜事,她看着男子的眼睛,只觉得满心欢喜。 第41章 烛火摇动, 暗黄的烛光下, 斜长的人影打在暗红的高柱上, 姜赢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上,与白日的喧闹不同, 大殿上仅有她一人而已,而本就阔大的殿上在此刻更是显得寂静无比, 似乎连虫鸣都不得闻见。 宫人们守在殿外, 每月的这个时候甄女史就会回家去,少了她的约束,大殿里外却依旧是寂静无声。因为王后有命, 现在不许任何人往内殿上去。姜赢虽然不多说话,但她们都知道越是这样的人,一旦要发起怒来, 那就真是犹如飓风带来暴雨还夹杂着雷霆,吓死人。 所以她们守在殿外连大气都不敢出, 恰如甄女史所说, 她们都是侍奉王后的人,王后的命令不可违抗。 姜赢在沉思,她的手中拿着一张纸,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只要一看便知,这纸上的字与姜国的文字几乎无差,只是读出来却不同,这是赢氏一族送来的名为家书的东西, 姜赢握着它沉吟不语。 而她的膝上放着另一张绢布,绢布中间有一个摺痕将文字上下分为两半,上半部分只有两行小字:「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走吗?待花开时,等你归。」虽然下半部分文字甚多,但姜赢的目光却放在那一句话上。 这句话,她看见过太多次,以前她只是反问自己,走,能走到哪里去?她可以走,可走出去就是快乐了么?而且有多少人会因她而死,最起码这整个长乐宫都会给她陪葬,而这一刻她却疑惑了,不是为了去留,而是好奇与疑惑。 姜赢望着烛焰,目光一瞬变得迷离起来,如果是现在的甄昊话,只要她请求,那他就一定会应允,明明是很荒唐的事,但现在她心中就是如此的肯定,因为那样的眼神,她只能在孩子的身上看到,与这阴冷的深宫完全不同,是温暖的,那是非常温柔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那样澄澈的眼睛,与从前的那个人截然不同,明明是同一张脸,同样的声音,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现在的甄昊给她的感觉是新鲜的,不是说觉得他很新鲜,而是说这个人仿佛是刚出的蔬菜,刚採摘下的水果,整个人都是芳香的,朝气蓬勃她喜欢和这样的他待在一起。 为何一个人的气质与习性能变化如此之大?她曾经思考过,而看华阳夫人她们的态度,似乎是没有问题的,她有时会觉得,这或许是她永远都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但她已经不再去追寻了,因为与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就如同在触摸着干净又洁白的光,温暖如春风,谁都无法比拟。 姜赢不再迟疑,她拿出剪子一刀将绢布上半部裁掉,往烛台上放去,绢布燃烧成灰散落在空气中。 姜赢的目光又放回家书上,她紧握着家书,良久,她嘆息一声:「他们为何总是这般贪得无厌……」随即女子起身,抬手将纸放在烛火上,只听嗤啦一声,暗黄的家书被一烧而尽。姜赢徘徊片刻,而后她将残余的绢布塞入怀中,抬脚往殿外走去。 大殿内一如往昔,灯彩辉煌,甄昊坐在殿上,诸事暂毕,他总算可以休息片刻了,他抽出一柄短剑,短剑上镶嵌着蓝色的宝石,刀刃上倒映出他的半张脸,寒光摄人,他对着空气挥舞了两下,随即在心中念到:今日与昨日王叔何华阳夫人居然都没有来看他,连习武场上也没有看见她们几个,派人一问,才知道王叔抱病在家,拒不见客,而华阳夫人亦不在仙寿宫,他知道是他们为了妘姬一行而发愁,因为自打妘姬她们到了北疆,别过华阳毅,前往玉凉的之后,她们的消息就好像中断了一般,再无音信。 甄昊收势,低着头又坐在把弄着手上的短刀,正感嘆刀刃的精美时,他突然听到一阵骚动,抬头一看,是姜赢走进来,甄昊见她来,丧气的脸露出笑容,他起身笑道:「王后怎么得空来,难得清闲,不休息吗?」 「妾没有做什么,并不劳苦,倒是大王为何愁眉不展?」姜赢开口道。 「寡人听闻王叔身体有恙,甚是挂心。」甄昊说着又给姜赢腾出位置,让她坐下。 姜赢一面坐下又命人端来热水,拿出玉瓶,给甄昊划开一碗甜水,端给他问道:「即使如此,可要遣人去看看?」 「若是我们能亲自去倒好,又出不得宫,」甄昊接过喝了口,摇摇头道,「又何必派人去,那些人去了也没用,到时候叔父还要找藉口来敷衍,倒没得给他找麻烦。」
第67页 姜赢点头,她也猜的出来王叔他们的思虑,妘姬一行,不仅对战事至关重要,对于她们个人而言更是艰险万分,对于北疆之外的诸国,姜国众人并不熟悉,华阳毅在北疆驻守近十载,或许可能要熟悉一点,但又沟通不便。 甄昊一边喝着香汤一边想:这小夏国一带对于他们而言是几乎完全陌生的世界,这未知的地域,会让人天然产生一种恐惧感。 所以这夷人、小夏国虽然只是活在人们的口中,但关于她们的那些传说却是千奇百怪,关于夷人的故事更是传的神乎其神,而且大多是贬斥之意,更听说那些地方还有一些尤其奇怪的祭祀与信仰。 去那种地方,几乎是死路一条,而提出要去拜访小夏国的妘姬她们究竟是耗费了多少心力,又是有着多么大的勇气,她们现在又如何呢? 想到这里,甄昊不由嘆了口气。 姜赢见他眉头紧锁,伸出手握住甄昊的手笑道:「大王放心,她们不会有事的。」 甄昊听她说,不由抬起头,看着女子漆黑如墨的眼睛闪闪动人,就好像有魔力一般,甄昊的心很自然的舒缓下来,笑道:「好,就承王后吉言。」 「妾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姜赢笑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绢布,甄昊接过,定睛一看,只见绢布上面有一长串凌乱的红色小字,甄昊看了,只觉得惊心不已,他料想妘姬她们的行程自然不是一番风顺的,但没想到还要更加艰难的多,不过最重要的是在娟布的最后,有平安二字。 甄昊握着绢布,向左右侍立的宫人出声道:「你们都退下去,寡人与王后说话,没有寡人的命令,不许放一个人进来。宫人闻言,全数轻轻的退了出去,甄昊拿着绢布问道:「这绢布,王后是怎么来的?」 姜赢没有迟疑,轻声笑道:「这是我的一个友人送来的,我也是刚刚接到,如今他正陪伴在妘夫人她们身边,此人素来机警,他既然说平安,大王也请放心,相信妘夫人她们不会有事的。」 甄昊点头,放下的心又忸怩起来,他磨蹭了半天,终是问道:「王后这友人多大年纪?」甄昊见姜赢笑看着他,又补充道:「你要不愿说也就罢了,寡人不过随便问问,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姜赢笑道:「是个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也不知他究竟是哪里人士。」 「那他是什么年纪?」 「要说年纪,约莫是三十来岁,我也记不得了。」说罢,女子摸摸甄昊有些捲曲的头髮笑道:「大王尽管问,知无不言,我没有什么不乐意说的。」 甄昊点头,突然感嘆:「等眉城完毕,我就请你的父母一起来王都,我让她们陪陪你,再等所有事情弄完,得闲了,我就陪你回家去走走。」 姜赢听了,呆了半晌,方缓缓笑道:「那可真好。」甄昊乐呵呵的看着她。 时不停,日影转,到了下午,人人睏倦,王叔府上,花苑内连小鹿都在芭蕉下睡觉。 甄瑛和华阳晚晴却在门口黏一起坐着,甄瑛看着华阳晚晴对他比着手势,最近他常常与华阳晚晴待在一块,倒是能够理解了,她是叫他不要难过。 甄瑛看了,心中一暖,贴着华阳晚晴的耳旁小声嘀咕道:「你放心,我早不难过了,我知道父亲是因为心情不好才骂我的,是我的错,我一点也不难过的。」华阳晚晴听了,眉角都是笑意。 甄瑛还要说话,却听得咳嗽一声,二人齐齐抬头看去,来人却是甄鷨,甄瑛见了她只觉有些意外,一想到自己连日没有与甄鷨说话,心中又有些愧疚。 甄鷨并没有搭理她们,华服的女子高昂着脖子,白了甄瑛他们一眼,然后自己贴着从门缝里看去,里面是华阳夫人与父亲对坐着,却并不能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甄鷨咬牙,最在门前,自打那日从宫中回来,她就再不理人,只觉得自己要发奋图强,天天天还未亮就爬起来,父亲并不会限制她看书,写字,但直到真正开始努力才知道,原来要做成一件事情是这么的难,她只要略微坐了一阵子,一听到甄瑛在外面傻笑的声音,她就觉得心痒难耐,只想扔了手中的纸笔玩个痛快。 现在她才明白妘姬这些人厉害之处,如何能那般自制?虽然她以及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妘姬她们,因为父亲是她一个人的,甄瑛也不过是顺带的,她要让父亲刮目相看! 但她只有拿起书才坚持了好几天,她才发现,原来学习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她光是要坚持早起就已经是要了她的命了,而这几天她的努力父亲非但没有看到,反而天天和那个华阳夫人唧唧歪歪,还不是为了妘姬她们。 但说真的,扪心自问她并没有勇气去小夏国,听说那里人吃人,夷人如同野兽一般,又无礼又野蛮。但等她长大,她是否能更加有勇气,也能成为一个独挡一面的人吗?她突然觉得很愁烦。 静室内茶香四溢,但茶水早已经凉了,华阳夫人抽出帕子递与甄安,看了他的模样,是怎么也撑不住噗嗤一笑出声:「甄安,我倒是真没想到,这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你哭。」 甄安老脸一红,脸上的皱纹更深,「你来的得不巧,大王出事那天,我才是真的哭得难看呢,」他吸了吸鼻子笑道,「也真让夫人见笑了,或许我是真的老了,我这几天常常做梦,梦到苹姬站在水的另一端,梦里她一直对着我笑,却总是隔着水雾,我看不清她的脸,但知道她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她还是那样貌美,但我已经老了,我总觉得她好像是在等着我一般,我很想跟了她去,可心底又捨不得这两个孩子,然后这般纠结,也就醒了。」
第68页 「妘姬她们可不知道怎么样了,她那样的人,最喜欢享乐,可如今还不知在哪里受苦呢,那些夷人,我非杀了他们不可!」甄安恨恨道,他握着手中的绿色的牡丹花簪,这是妘姬临走前交给他的,他想起女子的脸,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将簪子染湿。 甄安痛骂着,忽的就想起多年前,彼时他还不过十七岁,作为嫡次公子,亲兄长是姜国的继承人,他年轻气盛,意气风发,仿佛天下尽在他眼前。 那时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酒,独自驾车出行,也没有目的,只是随意而走,他仍旧记得,那时是烟花三月,他在大湖旁,看见一个女子低着头正要采一朵莲花,花虽被折断,却手一空,那花随着水流打了个转,流到他的方向,他鬼使神差地将花捞起,抬起头就看见女子对他展颜一笑,彼时春光烂漫,而那笑颜,惊艷了他的少年时。 只是他虽是个少年,但已经与青梅竹马的苹姬结下了婚约,他本以为自己对妻子只是尊敬而已,却直到遇见了妘姬,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这般爱着她的妻子,他虽然为妘姬的美貌所惊,回到家却依旧爱恋着自己的妻子,或许也因为他是个古板的人,多年的岁月让他对妻子的爱恋与日俱增,不曾递减。 而妘姬,她此生似乎註定就是不平凡的,他把妘姬送入了宫中,但华太后甚妒,他担心妘姬没有一个好下场,但妘姬的野心远比他想像中的要大的多,不过一个月,她似乎就在后宫中如鱼得水了起来,但他知道,那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女,常常夜夜哭泣。 他的耳边仍旧迴荡着少女愤怒的声音:「男人视我为尤物,女人嫉妒又轻贱我,我究竟有什么错?我偏要踩在他们的头上不可!」 而这样的她最终远离故土,背负着使命,作为一颗暗夜中联繫的棋子,那时他曾经向她许诺过:「无论她在哪里,只要任务结束的那天,他一定回去接她回来!」 而现在她就如同那朵无根的莲花,在水面上荡漾,却始终不肯沉入河底,妘姬是个好强又好面子的女人,所以她总是说出一些惊人的话,而那个始终洋溢着自信笑容的少女,一路往前,从来不愿意停下休息,之后她成为了三任君王的妻子,又几度成为寡妇,她依旧是鲜活又美丽的,谁也不关心她的悲伤,因为在这种乱世中,谁是个没有故事的人呢。 华阳夫人见他发愣,出声打断道:「甄安,你怎么又说煳涂话,难道就你担心她们,我就不担心素姬和藤姬?可这是她们的选择,你又何必自己吓自己。」是啊,这华阳素是华阳夫人的义女,华阳藤是她的侄女,她难道会担心? 「是我失态了,夫人莫怪。」甄安端起已经凉了的茶,随即一口饮尽。 连绵起伏的山脉如盘踞在大地上的长龙,幽蓝浑厚的天山之上是一道雪线,如从天而下的银白绸带。 北疆再往北,从王都洛邑到玉凉,又何止是万里之遥 。 大风吹起,黄沙卷着残叶瀰漫在天,掩住了正午的日头,但远处的天依旧是湛蓝的,狂风唿啸,苍鹰盘旋,从半空俯视,能看见雪域高原、亮闪闪的玉女雪峰和连绵不断的巨大山峰,但苍鹰的眼力再好,却看那不见如蝼蚁一般前行的使者。 风暴若起,四周只一瞬就变成白茫茫一片,即使是最好的嚮导,也难分东南西北都,半腰里,前行的人被风拖住脚,每一步都是艰难的,却他们仍旧艰难前行。 高山上的空气远比人能想像出来的更加稀薄,而一旦飓风颳起时,更是像有重物在压迫着人的胸腔,让人无法唿吸,刺骨的寒冷,让即使穿得十分厚的人都要瑟瑟发抖,但若能穿过这道天阙,就是玉凉,繁华的都城,草上的明珠。 她们终究是到了! 妘姬霍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这几日行路上的种种,犹如梦魇,在脑海中一一浮现,而在主人完全清醒过来后,这些杂乱无序的情绪又平息了下去。 妘姬扶额,即使这般艰难但她们还是抵达了玉凉,小夏国的国都,姜赢送来的嚮导确实有用,虽然来得的路上几乎要人半条命,但也省去了一半多的时间。 突然银铃叮铃作响,门帘被掀开了,妘姬心中警觉立刻下床回头看去,直到来人映入眼瞳方放下心来,然后她忍不住发出抽气声,好疼,她浑身都疼。 「夫人也不必这般警觉,既然到了,也就好多了,况且外面都有人守着。」华阳素说着放下木盆,扶着她坐回床上。 妘姬对她笑道:「好精神的丫头,你都已经一夜没睡了,如何气色还这样好?」 华阳素笑道:「我也习惯了,若是碰到伤者和难解的恶疾,就是三天不得睡也是有的,况且也随师傅练习过吐纳之术,倒也还好。」 华阳素给她拧干脸帕,就要给她擦脸,妘姬想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太过难看,只想接过脸帕自己来,她笑道:「你也累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华阳素却手不动,道:「夫人这就是嫌弃我了,夫人的身上伤得那样重,你自己如何弄的成?况且师傅特地嘱咐过我,若见着了你,要多照顾照顾你,就是单说我自己,我知道夫人也对我是好的,我多费点心也是应当。」 「是我太好面子,这半辈子也不知道在这上面吃了多少亏,」妘姬一笑,又嘆气道:「我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真是没有十天就去了半条命。」
第69页 正说着,却见门帘被刷的一下掀开,一个高挑的女子如风一般走过来,道:「素姐姐,妘夫人可醒了?」 来人是个高挑的女子,身材苗条,走起来轻飘飘的,乌黑的头髮高高束起,左手持着一张长弓,上镶了五色宝石,背上负一筒白羽箭,腰间斜挂着华丽的短剑,一身暗红色的劲装,衣上是凤鸟刺绣,绣的是栩栩如生,在领口似要振翅飞去,这是却华阳毅之二女,华阳藤。 华阳素见了她,微微一笑,责备道:「就是没醒,你这么咋咋唿唿的,也是要被你吵醒的,」说着,她放下正要帮妘姬梳发的手,道:「你快来帮妘夫人梳发,别又偷懒闲着了。」 华阳藤闻言,手不由一顿,笑得有些勉强,「素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手,你要我拿刀舞剑那是没问题,要我帮夫人梳头,这不是刁难我吗?」她说完笑嘻嘻地看向妘姬乌黑如墨的头髮,却发现那如绸缎般的秀髮居然有了白髮,虽然不多,但却异常显眼,一时不由呆住了。 美人迟暮,朱颜难留,怎么叫人不伤心,华阳素本要默不作声的继续挽着头髮,妘姬却笑道:「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姜国的未来总在你们身上。」 华阳素听她这般说,正要拿话撇开,妘姬却自己抬起手随便绾了一个髮髻,道:「不必安慰我。」 华阳藤听了却不以为然地笑道:「人总是要老的,但所谓虽是白首,亦有雄心,你看看前大将军章纹,在五十岁的年纪还攻下了华国十七城,名震天下,何等威风!」 「你这样推崇他,他可被唤作屠夫。」妘姬笑道,「况且,若算起来,华国若没有与姜国合併,你就是王姬,你也是生得晚了,早几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你的同族嫉恨他呢,他晚年也落得那般下场。」 「屠夫不屠夫,我也不敢说的,」华阳藤却摸着剑笑道:「只是我爹说了,他是华国人,我娘却是姜国人,而如今没有华国,只有姜国,我自然是姜国人了。况且今天不打,明天也是要打的,这也打了快百余年了,还不如统一了好,要真能长长久久一直这样,方是万民之福,也不仅如此,咱们姜国的王旗,要能遍布这天下才好!」华阳藤说着仍觉意犹未尽,握紧拳头笑道:「我要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就是即刻死了,那也是欢喜的。」 华阳素听了笑道:「你倒是像你爹,天天打打杀杀的,到时候,要派你嫁人去,你可怎么着?」 「这也好,」华阳藤笑道:「要我嫁,那我要嫁给戴王,然后把他给迷得七荤八素,到时候主动投降与我们姜国,那才真是名流千古呢!」 妘姬听了噗嗤一笑,道:「你要嫁过去了,你就是戴国人,你的孩子也换了姓氏,到时候你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华阳藤摆摆手道:「才不会呢!」 正说着热闹,突然听见华阳素讶然道:「这姑娘醒了,」原来在路上还救下一个姑娘,为了方便,倒是把她与妘姬放在同一个屋子里,但这女子却昏迷至今。 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们,眼中里却满是怨毒,腾地一下坐起身,伸长手就往华阳素脸上抓去,华阳素的身上的动作比念头来得还更快,她立刻往后一仰,避过了那长长的指甲。 妘姬离得最近,只听啪的一声闷响,那女子的左脸上挨了妘姬一巴掌,半张脸顿时就肿胀发红了起来,显然她被打懵了,但她也安静下来,眼神也不復最初那般怨毒,反而变得迷茫。 华阳藤立即出手制住她,妘姬则直视着她的眼睛,冷然道:「冷静点,你看看我们是谁!」 女子嘴不停的抖,随即呜咽起来,泪珠如豆滚滚落下,妘姬见了却不为所动只是问道:「我看你的服饰不像是夷人的,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她看起来呆呆的,怕是听不懂吧,要我去叫李三郎吗?」华阳藤道。 「不必,」妘姬阻拦道,「李使君毕竟是个男人,难免有所不便。」妘姬话毕,那女子也回神过来,一边哽咽一边点头,妘姬继续问道:「你的名字?」 「苏白,」 「你是哪里人?」妘姬继续追问道,但苏白却沉默了。 华阳藤松开手上的力气插嘴道:「你别怕,我们是姜国人,我们不会害你的。」 苏白呆了半晌,随即嚎啕大哭:「我哥哥没有和兰公主苟合……」她似乎仍是处于混乱当中,说话断断续续,杂乱无章。 妘姬三人耐心听着,梳理了一番,原来这女子是商人,家族也有数百人,来往于各国之间,贩卖药材和布匹等一众东西,前不久她的哥哥曾给兰公主看病,之后被诬告与王姬有染,那兰公主早已怀有身孕,却被许嫁给更远的小国。 王姬怀孕的事被发现,自然被遣送了回来,而他哥哥成为了替罪羊,她们全家都被捉拿,财产全数充公,所有族人是逃的逃,杀的杀,而她就是侥倖逃出来的一个。 苏白突然激烈的说:「我哥哥没有与王姬苟合,王姬肚子里的孩子是二王子的,夷人这些畜生,逆伦苟且!」妘姬捂住她的嘴,外面仍是安静的,她松了一口气,华阳素点燃一只薰香,这香有凝神的效果,华阳藤看着她们,愁眉苦脸问道:「这可怎么办?」 「她现在是我的病人,就先不说这些了,而且说不定这是新的机缘,或许她会知道不少事。」华阳素给苏白松了头髮,重新束好发,只绾了一个松松的髻,也不插髮簪子,正安静,却突然听见一个侍女往里来笑道:「我们三王子有请妘姬一往。」
第70页 妘姬三人相视一眼,皆是眼神凛然,「你们不用担心,半盏茶的时间,我若不回来,你们立刻去通知于庆将军与李使君,」华阳素二人点头,妘姬起身笑道:「这就来,」说罢随便理了理头髮,同着侍女们去了。 第42章 华阳藤坐在毛垫子上, 华阳素拿着药草走来走去, 而苏白坐在正中间, 她似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但脸上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缩着背,一张瓜子小脸看起来更小了。 她一边抽泣着, 一边说着话, 怨毒的眼神,朱唇吐出的每一个字结合出的是一声声最怨毒的诅咒,好在声音不大, 所以没有人去阻止她,毕竟一夕之间失去所有族人,连自己也九死一生, 没有了父母亲人,天地虽大何处是家, 而这样的血海深仇, 她除了咒骂别无他法。 华阳藤起先还不迭的安慰,但看到苏白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也就放弃了, 她百无聊赖地玩起自己的短剑, 华阳素一边捣药,一边暗暗观察苏白的情绪状态。 李白清也被请了过来,这个年轻的使臣坐的位置离得最远,他没出声, 却仔细的听着苏白说的每一句话,因为女子虽然只是吐露自己的苦水,却也在话中透露了许多讯息。 譬如说,小夏国的统治其实并不稳固,夏王老了,而王子却多不胜数,但老夏王却没有择立出继任者,再比如老夏王所生的众多王子,在他们之间也有着复杂的势力划分,并在这杂乱无章的话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李白清一边细分将讯息暗暗记在心中。 正说着,突然有帘子的响动声,一个颀长的男人含笑走进来,看见是他来,众人心中都放松下来,而少女欢欣的声音在这一瞬压下苏白的哭泣声:「顾先生,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华阳藤跳起来,满脸欣喜的看向顾蓝衣。 华阳藤跑过去挽着来人的手,心中欢喜,自从她们到了玉凉,就有一直没见着顾蓝衣,这个半路而来的人,她本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了,顾蓝衣聆听这少女的笑声,温和的看着苏白,却朝华阳素道:「这药给这姑娘。」 曲折的走廊,妘姬随着侍女一路往前,却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小夏国的宫楼与姜国并不相同,甚至与她所了解的各国建筑都不同,她现在也不过是走过了王宫一角,而就目前来看,这些宫廷建筑看起来都比较紧凑比较矮小,用的多是木质结构,机巧关联,耐用不朽。 但若往远处看去,也能看见巍峨而立层层叠上的楼阁,飞阁垂檐,蔚为壮观,几乎很多地方都有雕绘,上面有的有文字有的没有,图画是五彩斑斓,似乎在讲述着一个个故事,而那些异兽雕绘得栩栩如生,奇特多姿。 终于走到了走廊的终点,两位侍女微笑着替她打开木门,妘姬不自觉眨眼,里面是昏暗的,一股闷热的气息夹带着一股浓郁的薰香一瞬席捲而传来,独特的香味,让她说不出是好闻还是不好闻。 眼睛侍女示意她一个人往前,妘姬点头,脚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往里走去,不过走了五步,而后她感到手上传来一阵勐力,她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压制住,然后无可抑制的她倒在了一个软软的垫子上。 她没有来得及发出惊唿声,因为有人在同一时间封住了她的口,显然有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试图扭了一下脖子,却发觉如同被石头压住了一样,巍巍不动,她根本挣脱不开。 显然身后人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而另一只有力的手则紧紧地箍在她的腰上,她的腿也被勾住,丝毫无法动弹。 妘姬没有慌乱,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手还能动,但奋力挣扎显然是愚蠢的,这力量太过于悬殊了,而现在她也已经适应了这片黑暗,她扭了扭腰肢,随即她能感觉到身后变得炽热了起来,她的耳边传来喘息声。 妘姬心一动,娇笑一声,在黑暗中伸出手摩挲着往上攀去,然后将覆在捂住她的嘴的那只手上,这是一只宽厚的手,显然是个男人,女子娇嗔道:「三王子真是好生无礼,既然有话与吾说,又如何不点灯说话,是轻贱妾为一女流么?」 空气中寂静了半晌,突然一瞬间妘姬感觉好似天旋地转一般,她的身子被翻转过来了。 妘姬平息自己激烈的喘息,在黑暗中她只能看见深深的轮廓和一双蓝色的眼睛,男人暗哑的声音传来:「如今春光正好,夫人可愿与我共度?」 妘姬平息自己的喘息,柔柔笑道:「三王子说笑了,按照我们姜国的历法,昨天就已经入夏了。」 空气中沉寂了片刻,他道:「夫人是不肯么,如若我许夫人以王后之位呢?」 「我们既然有约在先,为何三王子还要再来试探?华阳将军已经护送王姬上路了,不多日就会抵达洛邑,三王子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妘姬突然挣扎起身,大声道:「还不点灯么?」 「点灯!」妘姬听到男子的命令,他声音刚落,室内突然就亮起了火光,妘姬发现自己正坐在男人身上,坐近看,三王子还是很年轻的,皮肤算不上白皙,深深的轮廓,幽蓝的眼睛如艷阳下的粼粼水波。 妘姬神情一凛,丝毫不敢懈怠,据她所知这样的眼睛在小夏国中似乎不多见,有时候更被认为不祥,人说这种眼睛与暗夜中的野狼一样,兇狠又狡诈,为人所厌恶。而且根据华阳毅所说的来看,老夏王虽然儿女众多,但能在他跟前说上话的只有几个,其中这大王子年纪最长资歷最丰,二王子、五王子、六王子由王后所生,而这个三王子,是最初来接待她们的人,接待他们,是一场博弈,这三王子看起来心思很深啊。
第71页 男人坐在毛绒绒的垫子上,递给她一杯酒,道:「听说你们姜国与我们这边很不同?」 「那当然,」妘姬骄傲的扬起脖子,将酒一饮而尽,她有些意外,这酒有点甜,滋味很不同。 妘姬放下酒杯,贴在三王子的耳旁,吐气如兰,「王子放心,你想要的,我们可以帮你,但也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说罢,妘姬站起身拍拍裙理了理头髮,屈身行礼,走了出去。 当妘姬回来时,发现于庆正在殿外等候,她朝他点点头,随即进了屋子里坐下,妘姬问道:「苏白姑娘可清楚些了?」 「顾先生给了药,那姑娘已经睡下了,」华阳藤咬着笔道,「这地方可真是一团乱,那兰公主当真可怜,这二王子若是放在吾国,这等丑事还未声张早被打死了。」 妘姬也嘆息:「这老夏王的孩子多不胜数,只要是他想的,无论身份如何,除却女儿与母亲,没有不能娶的,这里兄弟易妻那都是有的,这里这样混乱,这老夏王还有淫.乱之名,可见厉害,也难怪他能生出这么多儿女,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这么多人,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华阳素放下手中的捣药锤,出声又道:「可这三王子明明有不详的名声,却能在众多孩子之中显拔而出,可见手段。」 华阳藤从凳子上跳下来,将短刀插在案上,愤然道:「那我们就帮助三王子上位,尽快求以国书,让他与我们长久结盟!」 白天商议半天,发现无论怎能走都是困难重重,而连日的奔波,众人都身心俱疲,歇息的时间也比寻常更早些,入眠不知时间,妘姬低吟一声「好冷」勐然醒了,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子全被华阳藤给捲走了,她轻轻坐起身来,眼见流萤在眼前闪烁,她神情恍惚,不知是梦是醒,她随手披上衣服,起身悄悄往外走去。 此地湖泊众多,极远可见绵延高山,妘姬不择方向只是独自一人漫步,抬头,今夜的月亮是别样的大,静谧的夜,美丽无比,突然她脚下一顿,眼瞳一缩。 因为在那硕大明亮的月下,有一人独立,衣袂飘遥,丰神潇洒,而那数不尽的流萤如汉水星河从天而落,漂浮在人眼前,空中瀰漫着雾气,月色凉如水,一时间,妘姬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梦境之中,但脚下的触觉,指尖的凉意,她很清楚这绝对不是梦。 妘姬努力凝神才让自己不沉溺于这诡异的美,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心中凛然,这里不是她的闺房,稍有不慎,便是死亡,而孤立的人是敌是友?毫无疑问那人的着装她是熟悉的,那是顾先生,但即使确定,她却不敢出声。 风吹乱眼前人的头髮,男人的青丝只用一个髮带随意的绑了起来,妘姬又冷了一分,独立的人,他的背影和身形确实像顾先生,但又绝对不是顾先生。 妘姬再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手中狠狠吃痛,自然不是梦,可既然不是梦,如何人世间会有这样妖异的男子? 他不是顾先生!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到来,那个美丽的背影突然转过身来,直视看向她,妘姬心中涌起了恐惧,但又忍不住将目光全副放在他的身上,因为她平生最爱美了。那人并没有说话,月色下他的脸上朦胧的阴影,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在月色下撒下一层薄薄的光影,轻轻一颤,漫天流萤好似也跟着颤动,如水波一样荡漾开。 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妘姬心下有了判断,他的确不是顾先生,最起码不是白天的那位顾先生,因为和「顾先生」相比,眼前人的五官显然要更加稚嫩。 那位顾先生,受姜赢所託,与她们结伴而来这小夏国,相处也有近十天,这一路上,顾先生的话很少,但他非常聪明,又稳重温和,他看起来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而眼前人,毫无疑问他的面容与顾先生是相似的,却也更加年轻的多,他的年纪不大,或可称为一个少年,月光在此刻显得更加柔和,照在他的身上,少年的轮廓分明,带着一股异常妖异的美。 光与影一起在月下摇曳着,少年并不说话,但那双眼睛却是灵动明亮,星眸朱唇,妘姬微一愣间,就看见少年的嘴角扬起弧度,似是笑意又似嘲讽。 妘姬眯起眼,为何,为何她总觉得这人是如此眼熟,究竟是像谁?眼睛,鼻尖,这些五官,还有独特的气质,蓦地一下,她的心就好像一跟弦般在一瞬被拨动。 妘姬心中勐然一惊,对,这个人像王后姜赢!怎么回事?难道是王后的私生子?不对,妘姬立刻否认了这个冒出来的念头,眼前人再小,也必定有十来岁,姜赢不过二十岁,年纪对不上。妘姬笼在袖子里的手,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痛感让她立刻从这种异样的缥缈感抽身出来。 妘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冷静,她提声朝少年问:「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还穿着与顾先生一般的衣裳,为何会长得和顾先生如此相似,和姜赢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话音刚落,少年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妘夫人居然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看来你似乎并不如说的那般聪明,是因为老了?」 妘姬听了却并没有不悦,因为她发现,此刻她只是直立在这个人的面前,都已经很勉强了,这个少年似乎给人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力,但她还是紧接着质问:「你与姜王后是什么关系?」
第72页 男子闻声,突然敛去笑容,他盯着她,流萤在眼前舞动,随即她听见少年轻声笑道:「我叫顾清漪。」 说完自己的名字,少年笔直地走向她,妘姬心中的恐惧更甚她想后退,却发现自己挪不动脚,头一次在她的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的恐惧。 而那少年却又在一丈前站住,仿佛是在打量她一般,片刻后,他笑道:「像夫人这样貌美的,居然没有一个子嗣,也真是可惜,不如留在这里,做夏王妃?」妘姬闻声浑身一冷,这不过是中午的事,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为何他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易任之」的八十灌溉营养液,谢谢*^_^* 第43章 甄昊张开手任由宫人摆弄, 姜赢正对着站在他的面前, 目光闪烁, 女子的目光黏着在那黑色的盔甲上,一点点的移动, 甲衣上是缎绣祥云,下有暗金色龙纹和水纹, 甲的周身用了许多黄金, 制作精美,突起的纹样显出浮雕的效果,而黑龙踏云是姜国王族的纹饰。 甄昊被她这样看着, 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看着女子眼底极其复杂的情绪又觉得纳闷,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 还是一件赶忙新制出来的,但姜赢没有说话, 她对甄昊微微笑道:「妾失礼了, 」说着她伸出手抚摸着盔甲,触手是冰凉的,黑色的鳞片恍若像龙鳞一般, 深沉威严。 甄昊随她的手弄着, 虽然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但心中却又有种很爽的感觉,人的感情总是复杂的,而此刻他的这份心情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这甲冑很厚, 而女子的力道很轻,即使覆在上面也并没有什么实感,甄昊看着她,本要说话,却见姜赢眉眼弯弯,这不是喜悦而是淡淡的哀伤,她垂着眼泫然欲泣。甄昊心中诧异,而下一瞬,姜赢将脸埋入甄昊的怀里,张开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甄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弄得一愣,心也是狠狠一跳,然后他伸出手抚摸着女子光洁的额头,安慰着笑道:「不怕的,寡人不会上最前线去,况且有无数护卫,自然不会有事的。」 姜赢没有出声,只是将脸贴在甄昊的颈肩,冰凉的脸颊和炙热的脖颈贴合,然后踮起脚,甄昊瞬间唿吸一滞,他感受到女子柔软的脸颊和他的贴在一起,而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甄昊想说话却变得结结巴巴的,随后他索性放弃了,转而以手轻轻地带着节奏地抚拍着姜赢的背。 姜赢将脸颊贴的更紧,一只手遮住甄昊的眼睛,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即使隔着厚厚的铠甲,她也知道这里有一颗红心在跳动,甄昊闭上眼将一只手覆在姜赢的手上,他突然发现女子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甄昊微微嘆息搜肠刮肚想出声安慰,却突然看见姜赢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大王自然不会有事的,君上乃天命之人,妾相信王必定能横扫六合,御宇八荒!」 甄昊听了完全怔住了,而姜赢仍旧说道:「妾相信,大王一定能凯旋而归,而假以时日,王必定能一统天下!」女子的目光爱怜的在他的脸上每一处抚摸,姜赢心中有一个声音,从心底深处冒出来: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仁君,而我会一直陪伴着你。 甄昊听了浑身一颤,姜赢这个不爱谈论国事的人,居然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期许吗?这话要从他身边的任何人口中说出来,他都不会奇怪,就如同君乃皓月,君上仁圣,这种吹捧的话,他一天也能听到个十遍八遍,但眼前人,她是姜赢啊,她素来寡淡,即使有所求,也不会选择说这种讨好人的话,而她现在这样说,说明她就是这样期盼的。 即便心中满腹疑惑,但甄昊听了姜赢所言,这一瞬,他心中是难以言喻的激动,自他来到这里,所受的挫折也不少,讨厌他的人,怨恨他的人,咒骂他的人,何曾少过,如果可以,姜国的百姓们会第一时间涌入王宫杀了他吧,他承接了原主的一切,这些罪孽他自然也不能抽身。 说实话,他来到这里这么多天,如同赶鸭子上架,起初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因为原主的浪荡,他的这些行为,简直让所有大臣看到了曙光一般,把他当金窝窝一样捧着,但他何尝不知,他与姜赢是两个讨人厌的人,而在最初,他的想法仅仅是只要能退晋军就谢天谢地了,而现在姜赢居然对他有着这样的期盼。 一个人是为了什么而行动?空话、大话谁都能说,但真正能完成自己诺言的人,能言行一致,那当然是能人,是强者,再往上无私、高尚、圣洁,这就是圣人,这样的人数百年难得见其一,而他无法做这样的人,因为现在,他只是光是看见姜赢这样仰赖的表情,就已经觉得是无上的幸福了,他甚至有些飘飘,而不知身处何方。 甄昊深吸一口气,他笑了笑道:「王后厚爱,寡人受之有愧。」说罢,他拉着姜赢坐下。 甄昊在案上翻了翻,挑出华阳毅秘密送来的公文,递与姜赢看,姜赢迅速看完,脸色依旧,无惊无喜,文书的讯息有二,其一是华阳毅要回来了,其二是他还带了个公主回来,小夏国的六公主。 甄昊端起茶,喝了一口缓缓道:「王后以为如何?」 姜赢放下文书沉吟片刻道:「妾以为以华阳将军的速度只怕不要几日就能到洛邑,妾立刻下去着手准备婚礼。」 「王后对此是有什么看法?」 姜赢看着一旁的御玺,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这场婚礼要越盛大越好。」
第73页 甄昊点头,耳旁又响起叔父他们的话,鲁王铁了心是与晋为同党,而鲁国势力虽为当年华太后所打压,但暗中仍有不小的伏手,而在暗处,各国渗透而入的奸细,以及一些叛党余孽还在,好几次他都能感到暗处而来的危险,所幸都被保卫他的密卫所挡下了,而迎娶小夏国的公主,是前所未有的事,倒不如趁此次大婚,将这些叛逆一网打尽。 「王后说的对,」甄昊赞嘆,姜赢起身笑道:「那妾立刻下去着手准备,」时间紧迫,要准备周全也是需要极大的精力。 「可若不是作为王后,而是吾妻可还有想法?」甄昊拉着她的衣袖,他还想听听她的话。 姜赢见了復又坐下来,呆了半晌,方笑道:「妾很是羡慕这个将来的新娘,」是啊,其实她的第一想法,不是别的,而是艷羡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如果她来到的时候,也是遇到的现在这样的君上,那么,她现在必定会是另外一副光景吧,但是没有如果。 甄昊听了如此说,有些意外,这些是姜赢的肺腑之言吗?甄昊突然拉住她的手道:「你在家里的时候,不快乐吗?」 姜赢微笑道:「蒙大王厚爱,如此挂心,只是这快乐总是比较出来的,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妾也都记得不多了,也没什么好与不还的,能到今天与君上相遇,就是再好不过了。」 甄昊听了不再追问,却放下茶盏感嘆:「也不知这小夏国送来的新娘会是个什么模样,听说夷人容貌与我们有所不同呢,又是个什么年纪的,这言语不通,习俗也不一样,远离故土,跋山涉水的,实在是有点可怜。」 姜赢听了却坐直身子,郑重道:「请大王不要说这种软弱的话,她既然选择不远万里前来联姻,说明她的心中早已做好觉悟,而且她在那里也未必会有来到这里幸福,能够与大王相遇,那就是无上的幸福了。」况且如果是一个十分受宠的公主,怎么可能会选择让她离家远嫁呢。 甄昊听了,倒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他击掌拍手,声音刚落,即刻有三位宫人端着锦盒走进来,甄昊朝她笑道:「寡人有好东西要赠予王后,都打开。」 姜赢看了看,那是三件衣服,玄色的,红白色的,和一件纯白色的,一针一线,皆是精美无比。 「王后可喜欢?」 「喜欢,妾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甄昊起身朝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寡人与王后要去宫后苑走走。」 姜赢听了拿起那件纯白色的,朝甄昊笑道:「妾即刻下去换来,」甄昊点头,心却道:她果然选了这件。 . 姜赢扶着甄昊坐下,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几十个宫女与侍从,都拿着各色的东西,离得十丈远,因为有了吩咐所以皆不敢上前。姜赢有些意外,没想到甄昊说的走走,居然还真的只是走走。 甄昊随手擦了擦汗,不行了,一路走了这么久,听得说才转了个五分之一还不到,他都快要累死了,这脚到用时方恨短,他喘着粗气,姜赢笑意盈盈地替他摇扇,甄昊皱着眉头道:「这花苑怎么这么大?」 姜赢扑哧一笑:「大王说笑了,这地方素来如此的,百花千树皆种于此处,既是累了,可要辇轿?」 「不要,」甄昊摇摇头,他要多走走,锻鍊身体好。 姜赢也坐下,侍女端来茶水,接过喝了,甄昊突然道:「漂亮,」姜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有一只绿孔雀从湖水的一端飞翔而来,羽毛绚丽,姿态优美无比,甄昊看的呆住了。 姜赢却嘆道:「孔雀南飞,美是美,只是这孔雀失偶了。」 甄昊奇了:「王后如何知道?」他笑道:「难道夫人还能通鸟语?」 姜赢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戳,笑道:「大王又说笑了,妾曾注意过这鸟罢了,」甄昊本想说,这鸟长得都是一般模样,如何认得出来,却见姜赢脸上有哀嘆之色,就立刻把这些话就给咽了回去。姜赢看着那绿孔雀出神,甄昊却突然拉着她,将她拉着一起站起来,他贴着女子的耳边笑道:「你抱着我的脖子。」 姜赢有些纳闷,她看了看身后的随从,有些羞赧却还是照做,甄昊笑道:「搂紧一点,把手搭好,」姜赢一一照做。 「抱稳了!」甄昊说完一下将女子打横抱起,卯足了劲,随即往前跑去,姜赢搂着他,不觉得颠簸,只觉得轻风在脸上拂过,夹带着粉红的花瓣,无边无垠的天是深蓝色的。 甄昊抱着她往前跑去,不一会泄了力,姜赢看他如此不由笑道:「也该放下来了。」甄昊听了却笑着将她颠了一颠,姜赢不自觉更加搂紧。 「诸事繁杂,竟是连大好春光也不得赏,到如今春花都败了,桃花、海棠、牡丹、春樱何等可爱,却不得赏过,好在这夏花又来了,」甄昊说着,抱着她往前方的团团景簇的月季花海中走去,姜赢想要阻止,「王不可,那个可是有刺的,」甄昊笑道:「不碍事的,」说着他往正中心走去,在宽阔处他抱着她转了一圈,空气是芳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achen」的29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虹-h」的地雷 非常感谢,给留评的小可耐们么么哒*^_^* 第44章 玉凉, 夏王宫 粼粼的湖水旁, 水面倒映着的一轮巨大的圆月, 月华从天际垂泄而下,少年孤身立于月色之下, 妘姬望着眼前少年,一身素淡, 深色轻纱衣上仅有白色梅花点缀, 头髮随意束着,风鼓衣袖,身形缥缈, 衣裳上沾着浅草的露水,应是在此处站立了许久的缘故。
第74页 少年修长白晰的手上拿着一柄玉骨摺扇,四周流萤泛着幽光, 轻风过处,大片芦苇随风起伏, 少年的身后捲起满空雪浪, 他的嘴角扬起微笑,身上仿佛聚纳了满天光华。 这是丹青画笔都难以描摹的容貌,只一眼就让人沉沦, 而树林暗处华阳藤与华阳素直勾勾的盯着那少年, 不是摄于他的身姿,而是惧于少年的气质。 她们皆是敏感敏锐的人,此刻,她们的心中是同一种感觉, 只觉得眼前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光,一道锋利的寒光,犹如一把无鞘的剑。 妘姬与少年对视,她的脑海中一刻都没有停下思考,按照眼前少年的说法,起先同着她们而来的顾蓝衣顾先生早在中途就抽身离开了,而后面是这个顾清漪,包括今天白天出现的人都是顾清漪,但她们却毫无所查,如果不是他主动坦白,她们只怕会一直蒙在鼓里。 的确,她们所有人与这位顾先生皆是初次相见,并不熟悉,但这些天来朝夕相处,饮食皆在同一处,可换了一个人,她们居然连一点都没有察觉,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这个顾先生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现在又去哪了?论面容,眼前的少年顾清漪与他口中的顾蓝衣有八分相似,顾蓝衣年纪更长,成熟稳重,也不曾特意修饰容貌,那么就是这个顾清漪用妆容改变了样貌,用了一种极为巧妙的妆容和厉害的内敛之术,掩盖他自己的独特的气质,化作了顾蓝衣的模样,一直充当着她们的顾先生,替她们出谋划策,排忧解难,帮助她们更快的来到这个玉凉。 这些日子以来,顾先生与她们朝夕相处,她的记忆还没有褪色,所以她可以肯定顾蓝衣的外貌却与姜赢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这个少年顾清漪却与姜赢有着六分相似,这是何故? 月色清幽,无人出声,水流在潺潺流动,突然少年动了起来,妘姬惊得只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但那少年只是微微侧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笑道:「小老鼠还要躲多久?」 妘姬一愣,但风将少年的声音传来,躲在暗处华阳素二人皆是浑身一颤,这个人分明是在说她们,这种距离,她们还屏气凝神特地掩去了气息,即便这样,他也能察觉到吗? 华阳素看着身旁的华阳藤咬牙蹙眉,似乎就要冲出去,华阳素心中一凛,即刻做出决断,她的弓法远不如华阳藤,于是她按住华阳藤的手,对女子摇摇头,华阳藤看着她的唇语,无奈地点了点头。 随即华阳素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月色照亮她的衣裙,她提着长弓从树后走向前,女子快步往前走到妘姬身旁,妘姬见到华阳素先是诧异,但却不由地放下心来,而身体疲惫的倦意在放下心来的一瞬摧垮了她,她几乎要倒下。 「妘夫人,没事吧?」华阳素一只手扶着妘姬,搂着软绵绵的女子,她护着妘姬挡在少年的面前,华阳素一眨不眨地直视少年漆黑的眼睛,他虽然在笑,可身上毫不掩饰的气势,几乎凝聚成了形,让人浑身胆寒,这样的压迫感,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军士也会心慌,何况是花为肚肠雪做肌的妘姬。 「不只是你,」少年看着满眼戒备的华阳素,却歪头笑道:「看来是要我来请了……」 话音刚落,远处的华阳藤心中一怔,她的眼睛一瞬睁大,有狂风在耳旁唿啸,怎么会有这样快的速度?那少年的动作比她在上山看到的野猫还要快!人怎么会有如此灵巧的动作? 她心中的惊嘆还未完,却只见一柄玉骨白扇横在她的颈肩的一寸处,如果这是一把刀,那她只怕凶多吉少,少年轻笑一声从她的身旁转过身来,华阳藤情知无法转圜,只得放下手中的长弓,秀气的眉头蹙起,问道:「顾先生呢?」 少年笑道:「我叫顾清漪,」 与顾清漪近距离相视,少年飘逸的青丝甚至随风而起刮在她的脸颊上,明月洒在二人的身上,月色柔和,但华阳藤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只觉得手上是汗涔涔的,她的背后已经流出汗来,但她还是冷静道:「你不是顾先生,你是谁?」这个人究竟是敌还是友? 顾清漪见她如此,不由轻轻笑道:「真奇怪,我不是一直在帮助你们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却这么提防我呢?而那个你们觉得好人的顾先生,在他心里,你们这些人连蝼蚁都不如,如果不是为了那个人的请求,他说不定早就把你们给杀了。」 「装神弄鬼,不像个好人,鬼鬼祟祟的,还怪人怀疑,」华阳藤直视着他的眼睛,虽然身体上是难以抑制的惧意,但她却毫不认输,还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冷笑一声:「要杀我们,那他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少年却收回扇子,笑道:「死鸭子嘴硬!」 华阳素已经餵了妘姬吃了一颗安神的药丸,她扶着妘姬往华阳藤身旁走过来,华阳藤见了妘姬的模样,心中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她跺脚狠狠的踩在草地上,高声问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顾清漪笑道:「你不是说喜欢我的么?为什么现在又不耐烦了起来?」 华阳藤听了,想起这一路因为她对「顾先生」的好感与日俱增,况且她自幼在军营里,在一群男人堆里长大,素来是直来直往,所以这些天她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意,谁料居然是两个人,她越想越恼,随即一脚踢在他的腿上,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顾清漪都愣住了竟任由她踢到了。
第75页 华阳藤懊恼,「我上午喜欢,下午就不喜欢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自大?」随即她纵身往后一跳,连连退后数步,抬手,凝神,张弓,冰冷的剑矢直指顾清漪,妘姬没有做声,这一路来,可以信任的人只有几个,其他的人,都不能信任,这个少年,诡异无比,不能轻信。 顾清漪见了却摇扇笑起来:「我劝你们不要多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既然接受了你们顾先生的命令,自然会尽力帮助你们,不会轻易离开,更不会伤害你们。」 「真的?」华阳藤拉弓的手一下也没抖动,她凝神继续问道:「顾先生,呸,既然如此,那个顾蓝衣跑哪去了?」 「藤藤你身手好,脑子却不行,」顾清漪收起摺扇,负手于身后,笑道,「他做他的事,你们做你们的,何必多问,况且现在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你们连自己的事情都解决不了呢,使臣又其实这么好当的。」 「你这人嘴怎么这么坏!」华阳藤听了,不知该怎么堵回去,只觉得气不过,又见少年朝妘姬微微屈身行了个晚辈礼就转身摇扇离开了,她不由嚷道:「你这小子,话还没说清楚呢,怎么就跑了!」说着就要追上去。 华阳素却横她面前拦住她,摇摇头道:「他说的对,我们受了他的恩,没理由再去刨根问底,况且我们有王命在身,不可横生枝节!」 「你素姐姐说的对,这本就是意外所获,况且他是谁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夜深了,我们回去吧,」妘姬拉着华阳藤的手道。让她们动脑子想是吗,妘姬三人往回走去,华阳素与妘姬一边思索,随即对视一眼,顾蓝衣,顾清漪,青、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莫不是父子?那这顾清漪又是王后的什么人,这顾蓝衣现在又在何方。 高山之上,矮草、树叶上都凝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寒雾打湿了黑色的旗帜,漫山遍野的白雾,浓重的湿气让人感到极大的不适,连战马都露出疲惫之态。 华阳湫在火堆旁擦干净杯子,一旁的小兵将刚烧好的滚烫的热水倒入这杯中,热气白雾在一瞬升腾,迷了他的眼,他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的端着茶水来到一匹高大的马旁,上面坐着他的父亲华阳毅,华阳湫端着茶笑道:「父亲请用。」 华阳毅看着儿子被风颳的通红的脸颊,他不由想到了麋姬,又想起了华阳藤,「湫儿,这一路你也辛苦了,」华阳毅纵身下马接过茶水,拍拍他的肩膀,正要喝,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问道:「给王姬用过了没有?」 「啊,这……我给忘了。」华阳湫挠挠头,华阳毅也不愿责备他,但仍旧沉下声音说:「就是因为你这样冒冒失失,我才不愿意让你去小夏国,更不愿意让你一个人驻守北疆!」 华阳湫听了只觉得委屈,他不由脱口而出:「藤姬比我更鲁莽!」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妹妹,她的年纪比你小,」华阳毅笑道,华阳湫见他如此,知道父亲也没有生气,不由不满的嘟囔一句:「一个下贱的夷人,父亲为何要这样责备!」 华阳毅耳力甚好,他听了立刻冷声呵斥道:「她是夷人,也将是君上的妃子,你怎敢这样说话!」 华阳湫听了不再则声,华阳毅知道他心中仍是不满,不由一脚踢了他的腿上,道:「还愣着做什么,你母亲怎么教导你的,莫不说她是个公主,她是个女子,远离故土,现在是孤苦伶仃、形单影只的,你难道不该多照顾她?还不去将东西给公主送去!」 「是!」军人的本能让华阳湫立直,他想起母亲素日的教诲,也不再别扭,接过命令提着热水,又调了碗热腾腾的奶水朝军队的中心走去。 一旁的使女正在忙碌,见他来,那为首的使女,赶忙上前行礼,见他还端了东西来,赶忙接过,又对他再三感谢,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倒弄得华阳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使女却吹了吹递与那端坐在马上的女子。 山路崎岖,地形险峻,最初送嫁的马车也早早就被抛弃了,但这个公主却没有诉过苦,确切来说,这一路她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应该是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 但六公主身边的这位贴身侍候的使女,无论是从模样来看还是从语言习惯,都与其他几位随同的使女都不一样,这个人的样貌看起来更像五国之人,而不像夷人,更重要的是她能通姜国的语言,以至于他起初还在怀疑,这些人是真的不会说姜语还是假的不会说。 他跟随父亲驻扎在北疆已经有近十年了,可夷人习俗古怪语言文字更是难懂,到现在他也只是勉强能听懂一部分而已,可这个公主呢?听得懂和听不太懂有差别,听得懂又和听得懂却不会说有区别,毕竟这位公主是个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前就有夷人的探子装作不懂语言的缘故而其实是为了前来打探消息,这些夷人不得不防。 这六公主,据他所知,老夏王的孩子太多,但有名有姓的却只有几个,比如这位公主与三王子一母同胞,这三王子的母亲听说是从更遥远的地方而来,容貌淑丽,但却地位低贱,这两个孩子又会是怎么样的人?华阳湫嘆了口气,算了,等到了姜国自然有更加心思缜密的老狐狸来跟她们斗,他操什么闲心,就是不知道在玉凉的藤姬她们怎么样了? 华阳湫沉吟,脚一下也没有动,他看着马背上的女子,使女将奶水递与她,那女子接过,一路上她始终带着斗笠,那白色的软布将女子的脸遮的严严实实的,即使在吃食的时候也没有取下来过,这个人将会是大王的妃子,要做那个人的妃子,也不知是祸还是霉,可怜。
第76页 . 入夜,万物静籁,长乐宫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姜赢勐然惊醒过来,看着床沿旁纱帐后的人,她惊得坐起身,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努力平復自己勐烈跳动的心问道:「怎么是你?」顾蓝衣,他怎么来了? 男子掀开纱帐,像是久别的老友一般随意的坐下,轻声笑道:「你不欢迎我?」 姜赢看了看四周,一片黑暗与寂静,她压低声音:「蓝衣,我知道你厉害,但夜闯王宫,要是被捉住了,我也保不了你,趁还没被发现,快些走吧!」 顾蓝衣却好似充耳不闻,他温柔地摸着青色的纱帐,好似在抚摸着女子的髮丝,缓缓道:「我看你的书信,你似乎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你很乐意待在这?你难道忘了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吗?」 姜赢皱眉,按下心中的郁愤,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况且我早就说过,我不只是我,我要是有什么事,很多人都要出事。」 「难不成你怀孕了?」顾蓝衣突然出声问道,随即朝女子的身上摸去,姜赢一把拍开,火气再也压不住,愤然道:「你胡说什么?」 「我就知道,那药你也不必在吃了,况且即便是怀孕了,我今夜也要带你离开,」顾蓝衣轻笑一声,「况且那些人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她们若是死了,那些血是因为杀她们的人而流,与你何干,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的话,难道你还往心里去了不成,至于赢氏一族,你本就对她们无所亏欠……」 「我不走,」姜赢听不下去,出声打断他自顾自的话,「倒是你,如今入夏了,天亮的早,趁夜你快走吧!」 「现在是我在说话,而不是问你话,」顾蓝衣突然冷冷的看着她,手疾如闪电,一把掐住女子雪白的脖颈,随即捏住她的下巴,姜赢只觉得有冰凉的东西滑入喉咙,她心中震怒,却挣脱不开,她鼻翼微煽,心中诧异,这个奇怪的香味是?为何现在四周这般安静? 姜赢心中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而顾南衣继续道:「你既然这么感恩,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该回报?为了你这次的请求,我尽心尽力,甚至还让清漪去陪伴她们了,要是他死了,难道我不难过?」 「你会替他难过?说出来,连清漪都不会信吧。」姜赢讥讽的笑道,明明顾蓝衣对待那孩子也和路边随便捡过来的孩子无差了。 「我不难过,你难道不难过?清漪可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姜赢握紧拳头,盯着顾蓝衣的后颈,浑身绷直,一边蓄力,只求乘其不备能一招制服顾蓝衣,她一面道:「我不走,况且我从来没有勉强过你,你素来不是随心所欲的么,你会去做,仅仅是因为你乐意罢了,又何必假惺惺?」 顾蓝衣放开她笑道:「伶牙俐齿的,罢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出去说罢,」说罢,他朝窗外看去。 就是现在!姜赢卯足全力,一掌噼去,嗤啦一声仿佛空气被划破,随即是一阵安静,而后想起声音:「这一招还是我教你的,还有,你变吵了很多。」 一瞬间,姜赢只觉得一股无法控制的倦意涌上心头,在眼皮阖起的最后一瞬,往昔的记忆混乱而出,涌上心头,她感到一阵悲哀,她这半生,有无数的人说过爱她,却从来没有人真正试图了解过她,去询问过她的感受。 翌日,长乐宫一片哭嚎,甄安等一众只看见大王在泰兴殿得知王后半夜失踪的消息,几乎从门槛上摔倒,之后消息迅速的镇压了下去,而华阳夫人迅速的接管了后宫的所有的事物,对外只声称王后有恙,在宫中养病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但长乐宫的宫人都知道,大王在王后的寝宫中呆了一宿,谁也不敢前去打扰。 第45章 唤醒姜赢的是一阵幽幽笛声, 裊裊空灵的笛声夹杂着雨水打在硬物上的声音, 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与舒适感。姜赢睁开眼, 而后缓缓坐起身挪了挪往后靠去,浑身酸胀无力。 她微微睁大眼, 却不觉得刺眼,原来天已经暗了, 视线内一切都是昏暗的, 最亮的是画舫上悬挂的一个月季花型的玻璃彩灯,左右摇晃,发着幽暗的淡红色的亮光。 姜赢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膀, 刚醒过来她还有些迷煳。从这里放眼而去,灰濛濛的天,大片的云在夜空中看起来像是层层阴影。一时间, 她禁不知此时是黎明还是刚刚入夜。 醒神细听,悠扬绵长的是笛声, 沙沙哒哒的是雨声, 她看见一个深色衣裳的男子侧坐在船前,月色照耀着他的侧脸,衬得那五官犹如刀刻的玉石般俊美, 而这笛声因他而出。 姜赢看着他, 深深嘆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几世得来的孽缘,遇着个这样的人,她起身从船的另一边探出身去。 入眼, 是璀璨星河倒映入水,月色温柔,广阔无垠的大湖,一眼望不到边,星河灿烂,伴着一轮明月,散落而生的睡莲,红的、纯白、淡粉、淡黄,淡淡的雾气中蕴着鲜艷的色彩,涟漪微动,风中送来一阵淡香,空中笛声渺渺,只觉得天上人间,恍如一个奇异的又瑰丽梦境。 此时无风,粼粼湖水面如琉璃一般光滑,姜赢更往船边走去伸出手,冰凉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不觉得冷,只觉得更加凉爽,女子将散落的髮丝捋至耳后,弯腰掬水,手中的清水倒映着高悬的明月,也倒映着她的面容。
第77页 正是沉思,笛声却在这一瞬停了,随即她身后是男子轻快的声音响起:「璎姬,你醒了?」 没有回答的声音。 「又生气了?」顾蓝衣轻笑一声,从另一边走过来,替站在船旁的女子撑起墨色纸伞,眼见女子长长的睫毛上滴了雨水,面色冷如冰。他走到女子的正前方朝她笑道:「璎姬,你与以往真是大不相同了,你的气色比以前更好了。」 「我说过不要这样喊我,既非父母所取就不是我的名字,况且我现在是姜王后,你与我并无什么瓜葛,不必如此亲昵,至于气色好,那是因为我心中欢喜。」 「欢喜?是因为见着了我么?」顾南衣挽起袖子替她擦了擦脸颊,擦去头上沾湿的雨水,姜赢蹙眉啪的一声响女子拍开他的手,顾蓝衣收回手笑道:「一个名字而已,究竟只是一个代号,你不喜欢也就算了。」 顾蓝衣的脸上是淡淡的笑意,他将纸伞递与姜赢,自己却独自往右边走去,他撑起竹棹,搅动平静的湖面。 姜赢别过视线往前看去,天仍旧是昏暗的,湖面上泛起水雾,朦朦胧胧,极远处的高山是深黛色,此湖极大,湖水一望无际,天地静籁,姜赢觉得身上有些凉意,她忍不住握紧自己的手。 放眼四处,在如此安静的夜下,她甚至感觉不出船是否在移动,天地一孤舟,顾蓝衣棹舟而前,船棹上沾染了青色的苔草,此时此境,空灵而朦胧。 这样的安静并没有保持多久,顾蓝衣特有的低沉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这声音打在湖面上,散落在空气中,传入姜赢的耳中:「你是喜欢王后这个头衔,还是喜欢赋予你这个头衔的人?」 「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我深爱着你,况且我们关系如何,你为何总是这般冷淡,再怎么说我们究竟是亲人,难道你就把嬴茉给忘了?」 「顾蓝衣,你可真有脸,」姜赢被他点燃了怒气,只觉得心中好像泄了气一般,咣当一声她扔下伞,往船内走去,坐下,嘆息道:「我早就知道你就是这样没心没肺,可直到今日,你居然还是这样轻描淡写,你真是不要脸,你不配喊她的名字,她虽然有千万种不好,但她对你是掏心掏肺,她对你还不够好?不她就是对你太好了,才落到如此境地。」 回想起往事,姜嬴伤感不已,「如果你还知道自己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姑父,你就更不该把我给掳来。」 姜赢直直望着他,脸上是罕有的愤怒。 船在继续往前,顾蓝衣摇着短棹,一边道:「你又恼了,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总是不愿体谅我,是她自己要寻死的,我并没有逼迫过她,我就是这般人,她却接受不了,她那样强的嫉妒心,只因为自己活得累就要选择赴死,她这般轻贱自己的性命,这样看贱清漪,难道还要我要磕头肯求她活下来吗?要说是为了清漪,还是为了我?我若不是顾念她生了清漪,我会那般照料她吗?她又怎么样对你的?为何你总是为了她责备我?」他笑着说,「我这样深爱着你,你却屡次三番伤我的心?」 姜赢揉着自己的心口,嘆气道:「这些话,不管听几遍,都觉得恼怒不已。」 顾蓝衣笑道:「既然如此,也不说这些陈旧往事了,话说回来,我倒是真没想到,你竟然会那样激烈的反抗我,我还以为你醒来后会立刻纵身跳入湖中,然后不顾一切的游回去呢。」 「我倒是想,无奈有心无力,跳进去只怕要餵鱼了,」姜赢看着四周的风景,「顾蓝衣,人总是会变的,不过你的自以为是倒是始终如一,这么些年来,你居然没有被那些女人给弄死,我倒是真的意外。」 顾南衣听了哑然失笑:「我哪有你说的这般过分,我知道她们爱我,爱到要杀我,可也得杀得了才行,她们也真奇怪,我本就不曾许诺,也不曾隐瞒过,可她们总要在我的身上放上过多的期待,一个个总是如此,不如意后,就转过身来发出怨恨的诅咒,我知道,你就不会这样,不会哭哭啼啼。你永远都是美丽的,你的脸不会因为嫉妒而扭曲,更不会因为怨恨而变得疯狂,我去过许多地方,总没遇见过你这样美丽的女人,从你小的时候,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我才这样爱你。」 姜赢听着男子冰冷的话,几欲作呕,现在她连回应的欲望都没有了,她问道:「还没到吗?我冷了,也饿了。」 「快了,」顾南衣回身指着一角笑道:「那里有一个透明的酒壶,你随便翻翻就能找到,我可以肯定那酒肯定合你胃口的。」 姜赢听了却提不起兴致,只道:「我不想喝,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顾蓝衣笑而不语,不多时,隐约就能看见一个小岛,上了岛,夜是暗的,姜赢看不清全貌,只能看见不远处一个发着暗光的屋子。姜赢心中虽有奇怪,也惊讶居然会有个这样的小天地,但想想顾蓝衣素来古怪又奇异,她也就不愿出声询问,只跟着他往前走去。 到了屋前,顾蓝衣却没有进去,只拂衣坐在一个光亮的白玉石上,他朝姜赢笑道:「我很久都没有见你跳舞了,你为我来一曲吧,我为你抚琴。」 「你有完没完?我没心情,」姜赢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你究竟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顾蓝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问道:「回去,为什么要回去?你回去又如何呢?你与他可不是两个人的小打小闹,王后失踪数日,回去了,你要怎么解释?况且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第78页 姜赢嗤笑一声,便坐在一旁的葡萄藤架下,看着自己的袖子,上面是孔雀色彩的花纹,还有她的名字,这衣服是甄昊特地送给她的,她还刚穿上,所以即便是睡觉,她也没有换下来。 睹物不由思人,姜嬴的脑海中浮现出甄昊的面容,她心中泛起一股思念,随即她冷冷道:「你不必多问,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只管送我回去。」 顾蓝衣躺在玉石上,以手为靠垫,笑道:「你在这里与我一起生活,难道不快活吗?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去问,自由自在的……」 姜赢再也忍受不了,她冷脸一字一顿,带着强忍下的怒气:「蓝衣,你这是听不懂人说的话吗?我是在问你,你究竟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唉,你又何必动怒?」 「你不必与我废话,我难道还不知道你,一时兴起,无所不做,我没时间和你玩这孩子气的把戏,你把我掳出来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但你要是再逼我,我若是忍不住做出一些无法迴转的事,你也莫要怪我,蓝衣,我与你少年相知,姑母的事情,孰对孰错,我也不愿与你计较了,我也不希望和你闹成这个样子。」 顾蓝衣情知姜赢上了怒火,却仍是不依不饶的问道:「为什么要回去?你消失几天,他们会怎么看你?回去……」 「够了!」姜赢起身道:「直说是么,因为我担心,我是王后,我想念大王,我十分挂念他,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你在说谎,我知道的,你绝对不会爱他,」顾蓝衣见姜赢如此模,随即他摇头笑道。 姜赢轻轻笑道:「也对,你这种人只认同自己的看法,我对你还有什么奢望呢。我对大王的感情,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的。当年茉姬就是太傻了,才得了那般下场,我跟你还费什么劲呢。」 「当年我……」 「你不必说了,有什么话你对着清漪说去吧,我与你没什么关系!」 顾蓝衣腾的一下纵身一跃翻转起身至姜赢的面前,他出手如风,掐着女子纤细白皙的脖子,将脸越拉越近,姜赢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毫不退缩,顾蓝衣只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从前她也是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丝毫不变。 甄昊坐在长乐宫的大殿上,他已经静坐了半宿了,没有人敢来劝谏他,他的脸上满是疲倦,眼睛却始终闪烁着光辉。 姜赢离开了,那个从他来到这里就在他身边陪伴着的人,那个对他微笑着的,一直鼓励着他的女子,那个忧郁的她,就这样没有留下一句话,离开了。 为什么? 她为什么而离开? 她现在又和谁在一起? 是自愿的,还是胁迫的?她现在是开心还是苦恼,她冷吗?她吃饭了没?她现在又在何方?她心中会想念我吗? 他不明白。 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上,寂静无声的宫殿里,甄昊心中却已经是平静了下来,可他却忍不住想念,她们还能再一次相见吗? 甄昊明白一旦姜赢离宫,不需要几日,宫中自然就会流出一些奇怪的,不知道从哪里传起来的谣言,所以他已经请甄女史和华阳夫人在整个宫中下去敲打了,叫所有宫人不许任何人多嘴,更不许传出莫名的流言。 长乐宫中姜赢的东西如旧,没有一丝尘埃,当然了,距离她从长乐宫消失离开,也不过只有一天一夜而已。 姜赢离开了,茱萸却没有哭闹,这个孩子很听话,她只是安静的一个人玩耍,不曾多言,其他的甄女史会照顾她。 姜赢的离开,这偌大后宫并没有任何变化,婚礼的准备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后宫诸事由华阳夫人接手,后宫的运转依旧如初,并没有因为缺少一个人而有什么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24灌溉,谢谢(*/w\*) 第46章 珠帘被掀地哗哗作响, 华阳藤怒气沖沖地走了进来, 华阳素正在给妘姬上药, 恰好背对所以着看不到来人,妘姬一听这声音知道是她来了, 便笑了:「你这丫头一日到夜天天往外跑,整日蹦蹦跳跳也不见疲累, 我可真羡慕你。」 华阳素转过身去拿药泥, 见华阳藤一个人直挺挺的坐在毛垫子上也不开腔,料想她肯定是在哪里惹了事,在这里置气, 她特意不问只对妘姬笑道:「夫人你可不能拿她作比,她爹娘也曾说过,她这人就是一条腿断了, 可只要还能动,哪怕单腿也是要跳着跑出去的。」 妘姬笑得花枝乱颤:「这样才好, 就因为养在这北疆, 体魄强健,若都像洛城的那些贵姬淑女一般,娇养在深闺里, 大风一吹就要倒了, 如今这世道,到时候真遭了难,连跑也跑不快的……」 华阳素打开药罐,取出丸药, 道:「夫人可别说了,她自大又自恋,你再说她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华阳藤却冷笑道:「真有难,就是多生几条腿,那也是跑不了的。」 妘姬听她语气中含了三分怒气,心中奇怪,华阳素脸上全无表情波动,继续替妘姬料理,完毕后,妘姬这才方便转过身站起来,细看见华阳藤本来白白的小脸被晒得发红,髮髻上毫无半点装饰。 妘姬有心要打趣她:「谁又招惹我们的女将军了?我知道了,必定是这里的儿郎见你生的太美,要拉你去做媳妇,你害羞,所以恼了。」
第79页 「妘夫人!」华阳藤站起身来,横在华阳素二人的面前,「上次会宴上,那两个在大殿上领头跳舞的姑娘,绿色衣裙的,珠光宝气的,你还夸过她耳坠儿漂亮的,就是那个,你们可还记得?」 妘姬听了她说,这才知道她怒气的来源,不由心下一沉,但脸上仍挂着轻松的笑意,道:「如何记不得,那俩个长得跟双胞胎似的,确实标緻,年轻漂亮,姿态又好。」 华阳藤一听年轻二字,只觉得怒气更上一重,她墩一下坐在垫子上,死拉着妘姬的手道:「夫人弄混了,她们不是双胞胎,在后面唱歌的才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妘姬笑道:「她们高鼻深目,在我眼里看着都差不多,不过她们都好看,只是五官太大了些,那舞姬的衣裳也好看,说到这,藤姬,你再看看你自己……」 「夫人!」华阳藤打断她。 「好啦,我知道你要说的,你不满意她们被送选入宫是吗?你管这些做什么?你要知道哪怕是晋国公主十八岁出嫁到鲁国,鲁王也已经年近半百了,公主尚且如此,何况是她们?一群夷女与我们有什么干洗?她们入宫是死是活,都是命!」 妘姬越说越快,堵住了华阳藤的嘴,「我们自己这里还要理不清呢,你要觉得自己的日子太过轻松,闲的慌,就去给其他人帮忙,李使君那边可忙得没停,这几位王子,又岂是这么好煳弄的?」 「……罢了,不说这些,藤丫头你过来,你这头上怎么这样素净?」妘姬说着就要把头上的金雀步摇给取了下来。 华阳素见了连忙阻拦道:「夫人,可再不能给她了,前两日你才刚给了好几个玉镯子玉簪金钗予她,可就忘了?」 妘姬听华阳素提醒这才想起来,又看见她身上空荡荡的,不由笑道:「藤姬,那些首饰到哪去了?」 华阳藤低下头喏喏不语,华阳素拍她的头,道:「你也别支支吾吾了,我替你说了吧,夫人你想想,这丫头前两天头戴金簪、玉钗,一套齐全,昨天还是银簪,今天身上是什么都没了。她身上素寡,还不是因为都送给那些舞姬了,这里的姑娘,大大小小的,哪一个没被她惹个遍。」 「这倒是,好东西配美人也值当,」妘姬发笑,「只是怎么是个这样的性子,这也是生的做个姑娘,或是托生错了胎,这样惹姑娘的喜欢,若是个男人,如此招蜂引蝶,也不知道要得多少芳心。」 虽是说笑,但华阳藤提起这些事,还是让妘姬心烦,这些天仍在交涉,小夏国的内部关系复杂无比,而那半路救来的女子苏白也完全清醒了过来。 女子自称朱苏白,应该是戴国商客朱氏,被称为流珠一族的人,这群人作为商贩来往各国之中,天南海北,无所不去,相传为戴国巨富珠姬的旁支。 此女言称,父母兄弟,全族上下数百人皆为二王子所杀害,而藉口就是朱苏白之二兄苏药师,玷污了兰公主,致使兰公主受孕。兰公主,老夏王之十三女,其母只是一个无名女子,兰公主生有丽色,各有传言,与其兄弟有染。 老夏王在位多年,妻妾成群,儿女多不可数,但有地位的只有几个,自然都是儿子。大王子年纪最长,资产最为丰厚,掌管着要职。二王子、五王子、六王子同为现在的王后所出,也有各自的势力。 剩下的,比如三王子,也是迎接她们的人,母亲是个无名氏,起来无权无势,但她冷眼看,这个三王子心思却是最活的。至于其余的几个王姬,她们除了在出嫁的时候能有个封号,其他的时候是毫无存在感。至于华阳藤口中的那些舞姬,无非是一些有些才艺有美貌的女奴,有些甚至是最低贱的俘虏,还有的是被父母卖在这里,这些女子的地位和牲口无异。 如今老夏王年高,常年呆在深宫中,日常事物都由诸位王子代劳了,除非大事,她们难得见夏王一面,交换国书一事也更加举步维艰。但是,如果现在小夏国内能有大的变动,比如死一个王子或者……总之无论这个波动是多大,对她们而言,都是一种新的契机。而她们在私下也商议了多次,商议后决定将朱苏白暂且安置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这个女子心中充满了怨毒,日日咒骂,只恨不得杀了二王子,对于夏王族,她更是毫无好感。 可死谁好?当然是老夏王,机会刚好有,因为华阳藤口中的这些舞姬同时充入后宫的还有一批女子,若是能有刺客混进去,杀了老夏王那就太好了。 一旦小夏国陷入混乱,对姜国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这老而不死的色胚,他早该死了,妘姬想来想去,如若要使美人计,派谁去? 这几乎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夷人身体尤其强健,只怕女人还没到跟前,就已经被人给绞杀了。虽然朱苏白表示她愿意去,但妘姬早在心中否决了,容貌不够,她又不会武功,无自保之能,让她去完全是去送死了。 要论容貌,华阳素虽然好,只是清丽却无媚态,对谁都淡淡的。华阳藤更好,生的一张鲜艷明丽的脸,若要在华阳家挑一个,只怕她也是最好的,集齐父母所长,身材也好,更重要的是能武。只是她身份尊贵,如若有什么闪失反倒不偿失,况且这种任务也得人自愿去才好。这件事可向王都之人请求,物色一人,只是太耗时间,想来想去,要能迅速找到一个符合的人选,几乎是绝无可能。
第80页 华阳藤见妘姬呆着,不由急道:「夫人,你可在听?」 妘姬回神笑道:「那两个姑娘是美的,怎么,你这是与她们拌嘴了?」 华阳藤摆摆手道:「可别说了,她们性子好着呢,可那个老不死的却要娶那两个姑娘呢!」 华阳素听了心中一凛,立刻捂住她的嘴,一边低声道:「咱们是什么身份,你如何能说这样的话?」 「素姐姐!」华阳藤扯开她的手。 华阳素板起脸道:「好了,我们也没有责备过你,你要真有空,心太闲了,就把你的热心肠给那苏白姑娘,别整天往外跑,到时候真的惹了事可怎么好?」 华阳藤冷笑道:「我虽然身子不在这,但我这一颗心可一直留在这,我既然决定来玉凉,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你们那些事与算计也不必特意瞒着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华阳素见她生气就笑道:「你既然知道事情机密,怎么还这么咋咋唿唿?」 华阳藤不理,继续道:「我看你们也不必在几个人之间挑拣,有人更合适,那顾清漪生的那般俊秀,年纪又小,又会装,还天天高深莫测的样子,就让他去,他不是说了会全力帮助我们的吗,何必再让其他人去送死。」 正说着,华阳藤只觉得头上一记响声,原来华阳素噼手在她的头上一捶,道:「声音太大了!」 妘姬听了却摇摇头,蹙眉低声道:「那顾清漪与我们终究是没有什么交情,与其把希望寄託于他身上,还是多想想其他办法来得好。」 妘姬见华阳藤脸上有哀戚之色,也只安慰道:「藤姬,我知道你焦心,只是这世上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我们也没有办法,你也该想想我们的身上,况且那群夷女又与我们何干呢?」 夷女也是人,华阳藤想这样说却终究没有说出声,「我不与你们说了,我自己骑马去!」女子懊恼一声,跑了出去。 入夜,凉风习习。 顾清漪正独自坐着,突然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他不由抬起头,只见远处有一个人骑着马在月下奔驰,青丝狂舞,女子挥手扬鞭。 顾清漪看清马上的人,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随即他左手拿出一粒珠子,对准往那马腿上弹去,咻的一瞬间,不偏不倚正中左腿。 马儿吃痛受了惊,扬蹄高声嘶喊一声,华阳藤虽握着缰绳,但因为心中有事,一时竟然拉不稳缰绳,顾清漪立刻上前飞身,稳稳将她的手扣住,华阳藤在空中翻了个转,随即落入一个柔软的怀中。当她看清来人,一时呆愣,随即脸色一变,立刻翻身下来,道了声谢。 顾清漪与她拉开一射之距,笑道:「别来无恙,夜深了,怎么不休息?」 华阳藤垂首道:「我睡不着……」是啊,她睡不着,那些舞姬难道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是夷人?若真要怨恨起来,如今在御座上的大王,将她一家放逐到北疆,她不该恨吗?大王又与她何干,家国天下,在她这心里第一还是自己的家人。姜人难道会在乎王位上是哪个人做王,在北疆多年,日子有多苦她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如果是在王都生活,晚晴也不至于变成一个哑巴。 华阳藤越想越烦,突然就自顾自的道:「要说起怨恨,我也并不怨恨他,我爹拥兵几十万,却不曾有起过反意,我小的时候,他也常常对说我说,我娘是姜女,他爱娘也爱我们,华国已经没有了,现在我们都是姜人。」 她说着往后一仰,顾清漪立刻绕到她身后,接住她,闷声一响,他和她一起躺在草地上,入目是满天繁星,瀚海银河。 「自我有记忆以来,很小的时候,姜国就是战火不熄,四处都还在打仗,我娘被父母遗弃,我娘说她小的时候,还是被人发现在一个野麋鹿身旁,一个猎户发现了,好心救了回来。至今,她连生身父母都不曾见过,也不知生死。你说,但凡人父人母怎么会捨得遗弃自己的孩子?……我爹也常常告诫我们兄弟姐妹,这天下要能永远永远和平才是好的。我自幼在这军旅中长大,不过短短十来年,我见过太多人从我面前死去了……」 年轻的人,明明昨天还打过招唿,第二天就再也见不着了,听不见笑了,还有些人,那样的健壮,只身一人可打虎,但转眼间,就没了眼睛没了胳膊。痛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这种时候,她时常常想,究竟是一死了之好,还是残缺的过下去好。母亲现在正在眉城,父亲也在护送六公主回国都,她就是死,也要完成使命不可。 「那些夷女,帮助她们不过是顺带的。清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真诚的望着他,眼中是期许的光在闪烁,一如明星。 没头没脑的话,顾清漪心中却明白了大半,眼见女子恳切的眼神,他冷笑道:「你这样热心,可那群夷女又与你有什么干系,若是你们在一起有什么事,指不定她们就把你卖了。」 华阳藤不满:「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用恶意去猜忌别人?她们几个昨天不是还送了花给你么?诋毁她们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顾清漪冷声道:「从女奴到后宫中的妃子,对于她们而言或许是好事也说不定,你又何必替她们瞎操心?」 华阳藤站起身来,道:「才不是!我问过了,她们都说不想的,老夏王很奇怪的,当他的妃子一点也不好,而且她们只喜欢跳舞。」
第81页 顾清漪道:「罢了,我不想与你不说这些。」 华阳藤也暂时息声,少女踮起脚绕到他身旁,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喂,我问你,你与那个姜王后是什么关系?我看妘姬很是在意这个。」 「我叫顾清漪,」 「好好好,顾清漪,你与我们姜国王后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清漪笑道:「你猜猜看?」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是华阳藤的马鞭抽打在地下,地上的杂草一瞬间被拦腰截断,「你怎么这么野蛮!」顾清漪忍不住道。 「你还敢说,我问你,方才我骑的好好的,是哪个坏小子做了手脚,你还真当我不明白?」就算她刚才不明白,可这一下她也回味过来了。 顾清漪却突然道:「我母亲是你们姜王后的姑姑,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华阳藤听了一愣,而后继续问道:「臭小子你现在是什么年纪?这姜王后这样有名,那你了解她么,她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美艷绝伦?」 顾清漪听了扑哧一笑,而后缓缓道:「美,若真要说只一句,人间无此殊色,但究竟是别人,与我无关。」 华阳藤不解追问道:「怎么无关,她不是你堂姐么?」 顾清漪的脑海中浮现起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嘆气道:「她只怕是很厌恶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9灌溉营养液 读者「若櫱」,60灌溉营养液 读者「会发光的小拖鞋」,5灌溉和手榴弹 非常感谢(*/w\*) 第47章 顾蓝衣伫立在树下, 看着湖岸旁不远处停靠的画舫, 将壶中的酒痛饮一口, 心中微微有些愁烦,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姜赢居然如此厌恶他, 连入夜都要到船上去休息,船上如此狭隘的地方, 她都能呆上一天。 和他一起呆在这里难道不好吗?衣食无忧, 不染俗世,夜看繁星,醉卧星河,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蓝衣嘆了口气, 本以为那日她说的不过都是些气话罢了,毕竟他可以肯定, 她是绝对不会对那位君王有任何好感, 他以为那夜女子所说的只是用来搪塞他的,不要几天,她就会消气, 而最终她会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然而,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他的预期,自打他将女子带来这里,除了日常饮食作息,其余的大部分时候, 她都往画舫上跑,这一天下来,大部分时辰都是在船上过的,那个素来无喜无怒的女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他当真错了? 难道真如她所说,她真的对那个所谓的丈夫有情?不可能!顾蓝衣摇摇头随即将壶中的最后一口酒饮尽,酒水从喉间而下将他心底偶然冒出的念头压了下去。 但他的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波动,试想,当初,唆使他将女子带出宫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现在想来,其实不过是那点微妙的不平衡,他自然是敏锐的,只是透过她给他的那些书信,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文字,但他却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一些新鲜的事,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了。 所以他选择在那日将她带出了王宫,是一时兴起,还是情发于心,其实他根本都没有细思过,他也不愿去思考,做了就是做了,何必再问缘由,这些年来,他素来都是这样随心所欲的。 顾蓝衣望着湖上的画舫,那船突然在平静的湖面上波动了起来,顾蓝衣心中明了那是因为姜赢出来了,不过一会,船头上露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女子站立在船上,轻风浮动她柔软的青丝,朝阳洒在她的身上,给她白衣上镀上一层金光,带来一片暖意,女子的脸上满是柔和,可却在看到他的一瞬立刻别开眼去,随即姜赢又回到了船里。 顾蓝衣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可越是这样,他偏就越不想放她离去,就仿佛是天地下最珍贵的东西,起初静静的摆放在哪里,但现在这个宝物,居然有其他人要留下痕迹,这不是罪孽么?她可以不属于他,但也不能属于任何一个人。 只是顾蓝衣心中却不由疑惑,为何经歷了那么多的她,那颗一直在漂泊的心,居然也有定下来的一天? 真是太让他失望了,明明她一直都是那样的铁石心肠,无论身在何处,落于何等难堪的地步,她不曾对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假以颜色,那样的女子,只要微微低下脖颈,就会让无数人疯狂,而这颗人世间最美丽又毫无瑕疵的明珠,竟然因为一个庸俗的男人而染上了俗世的尘埃,简直无法原谅。 姜赢坐在在船头,船身随风波动,摇摇晃晃,阳光照射着清澈的湖水粼粼,风吹起着皱波,湖中有小银鱼在无序游动,女子对着清澈的湖水,挽起头髮,她抬起头,远处还是湖水,而后是高山。 姜赢心中若有所思,这地方究竟是哪里?放眼看去,除却一望无际的大湖外却还是碧蓝的湖水。 空气中是青草和花的香气还夹杂着淡淡的水腥味的味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甄昊又怎么找的到她呢,最重要的是,她还在姜国吗?姜赢心下计算,按照估算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即便顾蓝衣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将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离姜国的,而一但甄昊发现她失踪的消息,必定会加强姜国境内所有关卡的通查,这样的情况下,顾蓝衣还要带她离开姜国,除非肋插双翼。
第82页 想到这里,姜赢微微放下心来,与其被动的等待,她要自己想办法离开,天之大,地之广,没有他的日子,太寂寥了。 正在沉思,突然船身勐烈一晃,她几乎要往后仰去,而后有一个人从水下钻了出来,正对着她,那是,顾蓝衣! 「你还没在这里待够吗?你也该消气了,这些天我不与你计较了,」姜赢不语,顾蓝衣见了冷笑道:「难不成你是在想那个废物?」 姜赢只觉得刺耳,她蹙眉,随即讥笑道:「废物?顾蓝衣,你自觉厉害,你能把我掳出宫,却撼动不了大王,因为即使你再有异能,也做不到在深宫中,夺取那颗最闪耀的明珠。」 顾蓝衣闻声心一沉,的确,有那些王族暗卫的保护,即使是他也伤不了那个人。男人笑道:「终归是靠别人的力量罢了,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姜赢却拂袖笑道:「你可真有脸说,难道你的本领又是靠自己天生地养的,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欺师灭祖,你真当自己很干净么?」 水声哗哗作响,「璎姬!我劝你不要惹怒我!」顾蓝衣怒了。 姜赢扭过头去,发出一身闷哼,顾蓝衣看着她的侧脸,待要发怒,却又不舍,僵持了片刻,等姜赢再扭过头时,顾蓝衣已然消失无踪。 姜赢嘆气:「可把他给弄走了,」女子低头,心中又盘算,可又该如何从这里出去呢? 甄昊摸了摸茱萸的额头,女娃对他笑笑,而后侍女领着她下去歇息了,坐在大殿上,甄昊拧着眉好似怎么也解不开,距离姜赢离开已经两日了。 虽然他已经暗自派遣了好几批人去寻觅姜赢,但都是一无所获,王都洛邑虽然繁华,但更多的地方是荒无人烟的崇山峻岭和江河湖海,要找一个人,简直难于登天,现在交通和讯息皆不便利,他真的很但心,再度回首,已然走过了半生。 不,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甄昊嘆气,闻着身旁熟悉的苦涩的药味,他接过碗要喝,身边那个熟悉的人却不在了,姜赢啊姜赢,寡人的王后,你现在又在何方呢? 甄昊端着药汤,拧着眉头,咕噜咕噜饮尽,随即吐出一个药渣,抱怨道:「真苦!」随即又嘆道:「这药虽苦,但也苦不过心。」 墨不渝侍立在一旁,见他面有悽然之色,知道他心中愁烦。他却不问,反而深深的嘆了一口气,甄昊听了,果然问道:「卿又何故嘆息?若是有何事,我与你消遣消遣。」 「臣不敢……」 甄昊笑道:「寡人免你的罪,有事直说罢。」 墨不渝与甄昊相视一眼,心中一时有了计量,却道:「大王有所不知,与妘姬和李使臣他们同去的那位医者,华阳素,乃是吾之师姊,如今前往小夏国,总无消息,生死未卜,臣甚是忧心。」 「从来最苦是生离,」甄昊听了颔首嘆息,却又抬头笑道:「墨医师这可是患了相思病了?」 墨不渝微微露出苦笑之意,心中却道:但得了相思病的又何止他一人呢?对月沉吟,心中总是有张难以抹去的脸。 甄昊看着墨不渝俊朗的眉目,也笑了,又想起前些日子他给各族联姻赐婚,拿着册子只觉自己在乱点鸳鸯谱,他想起以华太后,她倒是简单粗暴,等到先王死后,不是让那些后妃殉葬就是直接把她们赶出宫去。 而他的后宫中,华阳家有许多女子,自打入宫就未得恩宠,她们都是被华太后强塞进来的,在这些日子里,甄昊都想办法让这些女子归家去了,地位高的,他还特地给她们挑了亲事,他要让华国与姜国的联繫更加紧密,哪怕有一天他意外身亡,华国也不至于再度分裂出去,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女子出去的命运能如何,他无法预测未来,也无可奈何,毕竟她们为了家族,牺牲总是难免的。 甄昊又想,像墨医师这般品行端雅,却二十多岁仍旧未曾娶妻,这样的年纪在这里来说,是晚婚中的晚婚。于是他出声问道:「墨医师可要寡人赐婚?」说罢,他心中微微一笑,他现在可真是做媒上瘾了。 墨不渝摇摇头连称不敢,又嘆息道:「是我单相思罢了,」说罢,墨不渝抬头望去,「天色已晚,臣不敢再叨扰,请大王莫要忧心,王后吉人天相,自然无事,若是拖垮了身体,是社稷之危。」 宫人送走墨不渝,甄昊往内殿里走去,茱萸还未睡,他笑了笑抱起茱萸,就近在姜赢的梳妆檯坐下,他看着一个彩绘的陶人,有些奇怪,不由轻轻拿起,却听见一旁的茱萸突然出声道:「大王这个要小心点拿,王后说过,这东西不能乱动的。」 茱萸难得说话,甄昊不由纳闷,道:「这东西是什么?」 茱萸听了,放下手中的绣球花,道:「那是娘。」少女的声音是清脆脆的,在空空的大殿上迴荡。 娘?福姬?甄昊看着这个彩绘的泥人偶,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些天,他其实也不是没有查过,只是不好着手,这华阳福,不单单是华阳家的一个贵姬,她还是华阳君的养女,而且当年华阳福更是深得华太后的喜爱,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甄昊沉吟,等姜赢回来,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虹-h」,4灌溉营养液*^o^* 第48章 唇染朱赤色, 眉心落牡丹, 华阳藤对镜梳发, 手旁是青黛眉石,女子以手画眉, 满目肃然,慢慢的轻缓的在眉上滑下黛色, 突然她手一颤, 而后一声嘆息从屋内传去。
第83页 在外的妘姬与华阳素听到这声音,不由相视一笑,华阳素笑道:「夫人这主意当真不错, 她在那坐了快半个时辰还不肯放弃,还在哪里捯饬呢。」 「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这丫头这么拧呢, 」妘姬笑了笑,心中却也满是无奈, 她自然相信希望这老夏王能立刻暴毙的是不少, 譬如那几位王子,只怕是心心念念的很呢。 可偏偏这老夏王长寿的很,这已经年过半百, 却每年都要大张旗鼓的纳进新人, 那些舞姬都是娇花一般的年纪,却要去侍奉那个性格乖戾无比的老夏王,虽然可嘆,却也没奈何。 妘姬听着里面咣当响, 挪了挪身子,就想起身进去,却被华阳素拉住,女子摇摇头道:「难得消停,你就随她去罢,难道还真由着她胡闹不成,她若要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和将军交代?况且她也不是个呆的,只是有个痴心,也就是现在还转不过来,等这件事过了也就好了,究竟这世间有太多是我们所做不到的,由她去罢。」 华阳藤摸着冰凉的玉簪,屋外妘姬她们声音根本没有压低,仿佛就是特意在说与她听,她无力的松开手,虽然她义愤填膺的表示要去刺杀老夏王,可真要实施起来却难于登天,只说妘姬提的要求,她连这最简单的妆扮都不会,何谈做其他的事。 况且她是同来的使臣,好几位王子都见过她,这些王子各有势力,如今还算是保持着一股微妙的平衡,当然老夏王的死是他们渴求的,招人来相助自然可行,而且虽然风险极大,却也是能赚的盆满钵的博弈。可让她来巧扮刺客也得改变面容才好,妘姬倒是手巧,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她的样貌,可妘姬又不肯出手,至于顾清漪,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根本就见不着,的确,要暗杀老夏王,这本就是要从长计议的事。 华阳藤看着镜中人,一张白净的脸,眉毛却被她画得一高一地,她静坐于镜子前,镜中的人看着她,露出明显的不悦,华阳藤皱眉,只听喀嚓一声,女子手中的木梳应声断作两截。 华阳藤嘆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木梳一扔,咣当一声响,她别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朱色的口脂,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舞姬的模样。 她们的头髮又长又密,又软又黑,跳起舞来,火红的裙子像燃烧的火焰,丰腴又健美的长腿上画着美丽的图案,脚踝上的铃铛,响起来如同溅起的春水,是欢快的,是激烈的。 她们的脸不算白,却像春桃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着微小的绒毛,她们丰满又美丽,那是少女所独有的旺盛的生命力,每当有节日的时候,她们身上总带着繁琐又华美的首饰,脸上画着美丽的妆容,她们的歌声犹如春莺一般宛转,而这些美丽的女子,都将要被关入那个深宫中,那种地方,连春风都不愿意吹进去。 这些女子的年龄大都与她相仿,她自幼在北疆长大,长于军营之中,男人她已经看腻了,来了这,除了去品尝那些香甜可口瓜果之外,她最喜欢的就是与那些漂亮的少女厮磨,所以这夷人的言语,到现在她是越说越好了。可越了解她们,她就越苦恼,从这些少女的一言一行中,她只觉得非常的疲惫,她们也太轻贱自己了,有时候她真是情愿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来的好。 「那老色胚,我非宰了他不可!」华阳藤站起身来气愤道,随即她捂住自己的嘴,话刚出口就泄气了一般,又软绵绵的坐了下来,越想越苦恼。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一道寒光从她的眼前略过,而后是喀嚓一声,华阳藤先是一惊,随后一愣,待她定睛,原来是一个银质的木兰花簪,不偏不倚地横插在红木的柱子上,那木兰花蕾上缠着一块白色的绢布,华阳藤悄悄地往外看去,窗外空无一人,她静心听了听,屋外的华阳素二人似乎并没有在意,于是她赶忙跑过去用力地将银簪子取下,她打开绢布只看了一眼,随即放入怀中。 . 当顾蓝衣走进屋里的时候,姜赢正独自一人吃饭,顾蓝衣心中有些歉意,他时常一睡就不知时辰,如今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傍晚,顾蓝衣从姜赢身后绕过来坐下,桌子上的几道简单的小菜,颜色不一,唯一的相同之处是看起来都让人毫无食慾,他笑了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难以形容的味道在嘴中化开,男子皱眉,几乎就要吐出来。 但他还是忍住了,随即没有多咀嚼就咽了下去,见姜赢抬眼看了自己一眼,顾蓝衣便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你的手艺倒是退步不少。」 姜赢没说话,顾蓝衣又将菜都尝了一遍,口味不一,只是味道都不甚好,而且都太咸,他又饮了一口酒,姜赢忽然出声道:「蓝衣,我腻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走走?」 顾蓝衣听了,只觉得心中欢悦,他就知道,她终究是会回心转意的,顾蓝衣痛饮一口酒笑道:「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有很多好地方想同你一起去,保证你喜欢,你要想不到什么好的,咱们就回孟林去,那里也大变样了……」 顾蓝衣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姜赢却没出声,安静了片刻,女子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姨母那,你是再也没有去看过吗?」 顾蓝衣闻言放下手中的酒盏,缓缓道:「墓碑这些东西是为了活着的人而做的,究竟只是个摆设,她活着的时候厌恶我,她死了也是个解脱,我又何必再前去打扰她。」qq33535745。
第84页 脑海中浮现起一个羸弱的女子的模样,每日活在忧虑之中,那个为情所困的女人,至死得到的都是这样冰冷的话,姜赢不语。 顾蓝衣看她脸色不好,不由柔声道:「你也不必再想她了,她是怎么对你的,你比我更清楚,她那样善妒,心恶如蛇,非是我容不下她,是她忍不了我,你那时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明白,难道你还觉得是我逼死了她不成?我这辈子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我甚至允许她与我别离,再去另嫁给他人,她偏偏要去寻死,我能如何?况且我爱你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自己都轻贱自己的性命,还想要旁人如何记挂她吗?好了,别再说她了,过几天我就让清漪回来,你就他这一个亲人了,你们好好见个面。」 姜赢将最后一口饭咽下,站起身来道:「你吃罢,我去外面走走,」顾蓝衣想了想,欲速则不达,于是放弃了跟出去的念头。姜赢走出屋外,正是阳光灿烂,鸟声绵绵,往远处看去,碧蓝的湖水与天空相合,看得人心情舒畅。 姜赢望着一旁的蜀葵花,花开正好,枝梢的花颜色纷繁,密匝匝的开满一路,长得比人还高,那长长的茎枝上有密密的小刺毛,叶子像是圆心形,花儿或是单生,或是一簇簇的,红的、紫的、白的、粉红、黄和黑紫,这些花或是单瓣或是重瓣,纷纷攘攘开满一片,惹人注目,姜赢忽然想,在宫中也生有这种花,也不知道大王现在又在作甚。 当姜赢回到屋中时,屋子里是静悄悄的,看着扑伏在桌上的顾蓝衣,女子目光冷冽,这些天,她暗自观看这风向,识别天气,脸上没有表示,也未曾多说过一句话,可她却一直在思考,虽然意外被带来这里,她也无药,可菱菜与酒同食会使人昏迷,顾蓝衣虽然有奇能,可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姜赢往顾蓝衣的身旁走去,她静立片刻,随即将男子的身子翻过来,看着他沉睡的脸,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茉姬的脸,以及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誓言。 「姨母,你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可他何尝在意过你呢,这样的人,只会害死人。」姜赢嘆息一声,喃喃道:「顾蓝衣,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大,你太自信也太小看我了,我并非一直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人总是一直在往前的。」 茱萸自出生起就大病小病不断,体质娇弱无比,这几年来,她守着这个孩子,日日夜夜她研读了太多书籍,而王宫书籍繁多,浩瀚如星河,她并不会有匮乏的时候,尤其是在这些日子来,因为甄昊身体不好,她几乎每天都在翻阅书籍,她不曾想过是要为了谁,可却是因为他们,她在一直往前,而这些东西,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然化作一种力量,帮助她前进。 姜赢沉吟片刻,从身上取出一把薄如羽翼的小刀,此物名为金鳞,一大一小共有两把,是陈国至宝,锋利无比,陈国亡国后被纳入姜国王宫,这把小的是她以前特意向甄昊求的,没想竟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姜赢看着顾蓝衣的脸,想起顾清漪,嘆口气,手疾如风,青丝随着利刃不断的飘下,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姜赢的手停了下来。 而眼前人的头髮几乎全被裁光,眉毛也是再无半点,看起来像只秃了毛似的,姜赢看着这样的他,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顾蓝衣素来爱惜外表,如今这发不成髻,眉毛也全无,待他醒来,只怕会气得暴跳如雷吧。 若是这样的模样跑出去,必定被当做怪异,他必定不肯以这样的面目示人的,这短时间内他要再想出去生事,也是不可能了。 在姜赢临走的时候,她突然看见顾蓝衣腰间滑下来一块鱼形玉佩,她的脑海中又浮现起茉姬的脸,那个充满怨气和悲伤的女人,狠狠的拉着她的衣领,充满怨气和悲伤,嘴中却说着,要她永远永远的保护好他们。 「真是何苦来,」姜赢一把扯下那块玉佩,随即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她跳上画舫,摇橹声打破湖中的满片残霞,画舫发着幽暗的光,姜赢闻着风的气息,心中默默估算,她抬起头分辨方位,船顺着风往更远处飘摇而去。 . 四处是静悄悄的,她夜里动作多,所以从来与妘姬她们睡在一块,华阳藤屏气凝神,发现四周无人于是悄悄的往外跑去。 华阳藤看着远处的少年吗,风中传开一阵乐声,那是少年拿着叶子在吹奏着不知名的曲调,华阳藤看着他只觉得心中有按耐不住的异样感情,要汹涌而出。 她沿着溪水,从石头上蹦蹦跳跳而来,似乎被长长的柳枝所挡,少女拂开,随手摺下柳枝,朝他走去。 顾清漪撒开手,绿叶随风而去,他起身笑道:「你来了。」 华阳藤笑道:「你要弄清楚,不是我来了,而是你请我来的。」 「何必斤斤计较,」顾清漪笑道,向她招收道:「你过来。」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偏偏要让我出来,你又有鬼话要说?」华阳藤说着,身子却一直往他身旁走去,心却道:顾清漪整天神出鬼没的,如果有一天他不愿意再出现,那她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吧?毕竟她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少年对她招手,华阳藤朝他走了过去,顾清漪将她按着坐下,而后一双灵巧的手,在她的面上抚摸,她却并不觉得唐突,因为她明白他这是在为她画眉,少年在她的头顶笑道:「别动,你要动的厉害,这妆可就会花了。」
第85页 只听流水潺潺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月移至树梢,顾清漪的手停了下来,而后少年的手抽回,华阳藤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好了,」少年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华阳藤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她笑道:「多谢,」顾清漪望着眼前人,目光犹如月华一般柔和。 华阳藤被他看的别扭,随手推搡,拉扯之下,华阳藤眼见,她蹲下身,一把扯下他的衣服,只见少年本该如玉般的光洁的背上却有几道狰狞的疤痕,她嘴边微微张开,却没有说话,顾清漪理好衣服,知道她好奇,淡淡道:「是家母所致。」 华阳藤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却突然就说不出话了,静籁半晌,她结结巴巴道:「小的时候我总给我爹娘惹事,我娘生气了,也拿马鞭子抽我……」 顾清漪笑道:「你不用找东西来安慰我,」华阳藤见了,心中却莫名难受,那道笑容分明没有入眼,是她不好。 一时相对无言,本就寂静的夜空变得更加寂寥,华阳藤没出声只弯下腰在他的腿旁坐下,突然顾清漪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辜负了你,你会怎么做?」 华阳藤听了蹙眉,随即一脸鄙夷,这人怎么这般自恋,先不说她们还没有什么关系,何来辜负二字?如若在以前,她势必要出言讥讽,可抬起头,却发现顾清漪也在看着她,看着少年的眼睛,心中蓦地一跳,恍如站在悬崖上,一瞬坠落,她嘟囔道:「说清楚些!你这样含煳,要我怎么说好?」 顾清漪道:「若有一天,你我结下姻缘,此时你已然有子,我却再不理会你,虽然不说遗弃你而去,但也再无恩情,你会怎么做?是怨恨我,怨恨那个孩子么?」 「你少自大了,」华阳藤果断的拒绝,「且不说这一生,能做的事情太多,难道还非要与人成亲不可?即便不许婚姻,那又如何?」 华阳藤还欲再说,却看着少年眼中似有悲戚,她声音降低,继续道:「人生登顶不过百年,何必做这些无谓的设想,来折磨自己呢?」 顾清漪并不说话,华阳藤又笑道:「方才我走过来的时候,你吹的是什么曲子?我听着只觉得奇怪,怎么也不像我们姜国的乐曲,」 顾清漪本想说,你知道的事能有多少,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华阳藤知道他心中有事,却坐在他的脚旁笑道:「你那个表姐,就是姜王后……」 顾清漪打断她道:「你很好奇?」 华阳藤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随即她伸出一个小拇指,笑道:「我呢,有这么一丁点儿好奇,」随即她又摊开整个手掌,笑道:「但妘姬却有这么多好奇,我混了她不少珠宝首饰,我替她问问,你可跟我说还好不好?」 顾清漪沉吟片刻,方道:「我与你们的王后姜赢相处的日子也不算长,她比我年长五岁,要真说起来,」顾清漪顿了顿道:「她的性子倒是与你有几分类似,她是个很容易伤感的人。」 华阳藤听了跳起来就要狠狠地踩他一脚,别顾清漪躲开,随即女子笑道:「你又拿我开玩笑了!」 顾清漪笑道:「你不明白的,」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先不说我,我可不相信那王后是个伤感的人,那后宫那么多女人,她要这样岂不是要把眼泪流干?」华阳藤说着,突然想起来听说那女子宠冠后宫,不对,她自己否决到,即便是宠冠后宫,那不也还是一个样,有什么区别,这样想来,能在北疆自由自在,不受王都那些俗礼的约束,能这样自由自在的长大倒也是件好事。 看着女子满脸纠结的模样,顾清漪微微一笑,没有出声打断,而后他沉吟片刻,突然出声道:「你说的那件事,我会帮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虹-h」的地雷(*/w\*) 第49章 甄女史侍立在大殿上, 目光却不由的朝高座上黑衣的君主飘去, 若是放在以前, 她是不敢的,可如今大王转了性, 她也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了,而桌案前的君上, 从一个时辰前就几乎没有抬起头过, 他的手时而停着时而翻阅书册,似乎在想着什么,甄女史看着那些堆的小山高的书册, 心中是既奇怪又好奇。 案上的那些书大部分都不是公文,种类繁杂,有介绍兵器的, 有古文字,有乐谱, 甚至还有地图, 这几日君上都在长乐宫起居,这是前所未有的,也不合规矩, 但也并没有来劝谏,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赶上来触霉头。 眼见有宫人端来热茶,甄女史接过,上前往桌案一旁轻轻放去,甄昊浑然不觉, 甄女史心中嘆息,以前王后在时,君上常常待在泰兴殿忙于政事,如今这王后走了,君上倒是日日夜夜的待在此,可脸上却又无哀戚之色。 王后在大王的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地位?甄女史忧思,若说宠爱,那自然也是的,甚至可以说不能更多了,只是这男人的宠爱究竟不是能持久的东西。 自姜赢被册立为王后,她前来这长乐宫侍奉,不长不短也三年有余了,平日里天天在一块倒也不觉得,如今这人乍然消失,心中只觉得怅然若失,连这长乐宫的一砖一瓦都变得悽然无比。 虽说君上有命,长乐宫所有人都禁止言论此事,但这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虽然严禁却还是挡不住的,只是有的人清楚,有的人不清楚罢了,比如其他几宫的妃子还摸不明就里,只当是姜赢突然得了重病,无法见人。
第86页 对于这事,后宫诸人,有乐的也有纳闷的,有好奇的也有怕事的,这些天,倒也传出一些话来,有说这王后生的貌美非常,怕不是妖魅变化而来的,如今君上转好了,慑于王宫的祥盛之气,她也就遁走了,也有说是得了重病,变得容貌丑陋,不敢见人,千人百说,还有更恶意的揣测,只是在私底下议论,不敢流到明面上去罢了。 只有一些贴身的宫人明白缘故,心里倒是念起姜赢的好来了,都道王后虽然为人寡淡,却也赏罚分明,不轻易发怒,也不爱惩戒宫人,不像几位夫人那般,做个裙子也要弄得鸡飞狗跳,更兼有荣宠与赏赐,如今骤然消失,岂不是让人伤心。 甄女史看着渐渐冷掉的茶,心中也是一片凉意,姜赢还会回来吗?她要不回来,君上只怕无需多久也不会再记挂了,届时对外只要宣布王后亡去,这后玺也就又要易主了,甄女史思来,只觉得黯然伤神,再换一个王后,将来入主长乐宫的或是华阳家,或是那小夏国的公主,亦或是其他的美人,与她又有何干,她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自先王起就在宫中侍奉,这辈子什么都见识过了,她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若是姜赢真的一去不返,她就向大王恳求回家养老去。 虽是这样想,可一想到这长乐宫将要易主,一想到与那稀世风姿的女子再也无缘相见,她就觉得有股难以抑制的伤感,王后她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过,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离开的?她不明白,她想不透。 是,她以前是曾苛刻于姜赢,甚至也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可王后素来不是个记仇的人。她也不怕臊,她自认为也曾悉心教导过王后仪礼,在烦恼的时候王后不是常常与她交谈吗,为什么王后就这样消失无踪了,好歹,好歹也该留句话再离开,登仙也好,鬼魅也罢,哪怕就是狐精妖怪,总该留个声音给她们。 还有茱萸那孩子,往日那样上心,为了这多病的孩子,夜夜操劳,好不容易养得这么大,如何怎么今日就这样舍下她们走了?这茱萸不过三岁的年纪,身世又特殊,以后要是无人看护,又该如何?这孩子一直活在王后的庇护下,姜赢一走,她就是失孤的女娃,可怜见的,姜赢怎么会捨得呢?她必定是被歹人给胁迫了! 也不知道王后现在如何了,大王会把她找回来吗?甄女史心中一热,就想冲上去向甄昊哭诉,却还是忍住了,她越想越伤心,却不想被一旁的女官给看见,又不敢低下头,只觉得低下头,眼泪就会止不住流下,她活了半辈子,在今天变得愁肠百结,一颗心几乎被捏碎了。 甄昊看着手上的画册,脑海中浮现的是姜赢在高台之上的灵动的手指和转动的衣裙,他翻阅了无数书籍,甚至去求问过乐官,可得到的结果都是一个,不识,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描述太过抽象了,后来他才明白那并不是姜国的舞曲。 姜赢究竟去哪了,她为什么会突然消失,是直接捅破这张纸,诏令天下寻觅姜赢,还是暗中寻觅?太难抉择了。 甄昊站起身来,在大殿上踱步,他的目光落在大殿上摆放的饰品,看着阔大的内殿上并不多的装饰品,他思考起一件事,姜赢很少向他提要求,但有一次她却很紧张的对他请求过,他还清楚的记得姜赢那很不自然的表情,她请求他将金鳞刀赐予她,而那时他连金鳞刀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但他很简单的首肯了,并命人将金鳞刀取出来赠予姜赢。 金鳞刀,金麟剑,一大一小,模样不同,都是传说中的的宝物,由着名的铸剑师所铸,这金麟剑成于百年前,自此剑问世便被收入陈王宫,而这金鳞刀却是成于四十多年前,为同一脉铸剑师所铸,二者皆是陈国的至宝,在陈国亡国后,无数宝藏都被收纳入姜王宫,自然也包括这些。 甄昊想起自己往日翻阅的书籍,他脚下一顿,突然寂静的大殿上发出声响:「去,速去取金麟剑来!」 不多时,宫人们小心翼翼呈上来一柄长约三尺的长剑,金灿灿的刀鞘上嵌玉石珠宝,甄昊拿起剑,铮的一声,寒光一凛,与华丽的剑鞘相比,剑身除却鳞片似的花纹,是质朴无华,甄昊将剑举到眼前,对着剑身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半天,发现剑柄之下的一处花纹似乎有些古怪,这花纹似是无形却又成形,只是特别微小,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这纹成了一个小字,甄昊眯眼,这应该是陈国的古字,如果他猜的不错,应是个赢字。 他自然不认识陈国的古字,但却不陌生,在姜赢的殿中许多器皿上却能看见这些字,其实也很正常,卫国、华国、陈国的宝物都流入姜王宫,许多人都得了赏赐,很多殿内都摆放有,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一件又一件凑在一起呢,姜赢喜欢的白色衣裳,陈国遗物,赢氏铸剑师,姜赢不曾说起过,但沉寂的宝物却会说话。 一旁侍立的宫人看着君王在大殿上时而呆立,时而踱步沉思,这一反常态的行为虽然古怪,但她们哪敢议论,也是大气也不敢出。 甄昊悠悠嘆了口气,他与姜赢,自打他来到这里开始,他害怕被人看透,不曾多说一句话,甚至担心自己在睡梦中泄露了秘密。 他自以为自己是信赖她,但到头来,他们还是不曾交心,他畏首畏尾,却总安慰自己说时间还很长,以后还有机会,慢慢来,却不曾想,原来这人与人的缘分是如此短暂,只要一个错身,或许就是永别。
第87页 他以为他与姜赢有如树上的叶子,相依相伴,然而事实是,他与她不过是秋风吹扬而起的树叶,在空中偶然一个照面,之后又各自飘离而去。 甄昊垂下拿着长剑的手,心中有如大石压砸,为什么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他没能多和她说说话?为什么明明他知道她总是那般欲言又止,他却从来没有去试图问过她?她说过的,她不会有隐瞒的,但他却恐惧,恐惧自己的真实身份会被暴露出来。 华阳夫人与王叔这些人难道还不够爱护他吗?为什么在他的心底却始终留着一层隔膜,明明朝夕相对,却从未把心里的那块肉露出给任何人看过,明明姜赢曾经对他诉说过那么多,他却始终在逃避并且安慰着自己,以后再来,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等到眉城战役获胜,击败了晋军,他再来处理所有的事情。 一直的迴避,和那些自以为是的爱护,他从未试图去了解过姜赢,他劝告自己说姜赢肯定不愿意说,他问多了要是暴露了可怎么好,而实际上,他从未真心去问过,直到姜赢陡然消失在身侧,他才明白,或许有一天那个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会再也不见,他明明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怎么却不明白呢? 这几天他一直留宿在长乐宫,伊人已然不在,他勐然回首,才发现原来他给予那个人的目光实在是太少了,他或许从来没有试图真正了解过她,她在想什么,她凡愁吗?她快乐吗?她为了什么而喜悦,她的一颦一笑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对于这一切,他全无所知,他宁可去想办法试探她,也不愿意多问问,姜赢的眼底究竟藏着什么故事。 那日她为他起舞,他甚至没有去问一下,这个舞是什么名字。华美的衣裳,价值连城的珠宝,他觉得他不会吝啬,所以他觉得自己很好,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爱。 如果真心的爱恋一个人,最起码应该把她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吧,因为坐在这高高的御座之上,别的东西他还未学好,但是昂着头睥睨天下,这样高傲的事情,他倒是很自然而然的就染上了,只怕不要几年,等他真正坐稳了,在无数人的吹捧,听着那些溢美之辞,他是否就要开始飘飘然,用鼻孔看所有人了呢?只要他一抬手,就会有鲜活的头颅咕噜落地,权利,让人迷醉,让人癫狂。 甄昊端起已经冰凉的茶,仰头一口饮尽,冰凉的茶水入喉,将心中的哽咽全数压下去,随即甄昊抬手,躬身,发力,倏的一瞬,空中传来剑的嗡鸣声,好似划破空气,下一瞬,桌案被噼坐两半,甄昊看了笑道:「果然好剑,」即使百年后依旧锋利如新。 . 正是薄云掩朝阳,星月相辉,渡口之上,一个老汉正在摆弄渔船,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少年,远处雾中,突然有一片阴影,定睛一看,遥遥而来的是一个画舫,这船华美也就罢了,更让人惊嘆的却是立船上的人。 老汉看了又看,又忍不住擦了擦眼睛,画舫并没有消失,而雾后的女子的身形却更加清晰,她正站在画舫上的朝他招手,这样绝世的容貌身姿,竟是还是个真人不成?他一动不动的呆愣在原地,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的女子。 姜赢上了岸,见着活人,心中喜不自禁,不由行了个礼,笑着问道:「阿伯大好,敢问这是什么地界?」 那渔父见她一笑,只觉得如痴如醉,见她出声这才回神,却被他身旁的少年急急抢答道:「龙门,姊姊,这里是龙门渡口。」 姜赢对他们微微一笑点点头,龙门者,因为洛邑王宫直对此处,所以被称为龙门,距离王都不算远,可也不近。 渔父见女子不出声,他也不敢出声,只是偷偷的看着她,心中只道,也不必说这腔调字正腔圆是正经官家才能说得这般好,更别说单看这样貌,就知道这女子出身不凡,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姬流落在外。 这样高贵的女子,便是王宫里的公主贵姬也就是这般模样吧,这样的女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难不成是哪家的贵姬意外被人掳掠?如今世道混乱,专有那天杀狠毒的歹人,乘人不备,将那些女郎、幼孩拐带而走,害的人流离失所,毁人一生,早几年他还听过传说,有一名游侠儿将一位女子搭救出来,最终成就一段姻缘,难道眼前人也是这样不成,这样一想,那渔夫不由频频往后画舫上看去,却并无一人人影。 姜赢思量半晌,见他们衣衫褴褛,又天不甚亮就来此处,可见贫寒,便将头上的珠花取下来赠予他,这珠花别的也罢了,只是有一颗硕大的珍珠,却是价值千金,那渔父见了吓一跳,随即摆摆手不肯接,直说:「随口的事,不值当的。」说着又往身后看去,却仍旧是无人从船上出来。 姜赢见他如此,回神过来笑道:「这珠钗与那船一同赠予阿伯,你也不白得,只将身后那斗笠换给我就好了。」 那渔父看着她的笑容,那碎玉般整齐的牙齿,称着朱红的唇,更显明丽,他只觉得脑中空空如也,耳中好似只听得斗笠两字,便急忙将斗笠取下,姜赢接过斗笠就往前走去,不过行了十步,又回身嘱託道:「这珠钗价值不菲,或是留着,或是拿去换钱都可,只莫要贱卖了去。」说罢,姜赢往前走去。 姜赢走在冷风中,天更加明亮了,正是清晨,寒风夹雾,只觉得凉飕飕的,姜赢独自一人走着,虽说这是王都附近,不必担心豺狼勐兽,但她也微微有点后悔,她应该请那渔夫暂时收留,再计划回宫之事。
第88页 姜赢正在琢磨,突然一阵冷风,刮的她浑身一寒,女子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手微微抖动,金鳞短刀滑落在手心,紧紧地摁住,姜赢脚下不停,依旧挺直往前走去。 突然女子心中一紧,草的梭梭抖动声,身后有异样的声响传来,姜赢屏息,而后回身,入眼却有些讶然,原来在她身后,驶来一辆牛车,而驾车的人,正是方才与老翁在一起的小少年。 第50章 姜赢看着站在牛车上挥手的少年, 她想了想还是停住了身子等待, 抬头看去, 雾气也渐渐消散,朝阳冲破阴云, 在树林间投下一道道光柱,姜赢松开手中的金鳞刀, 摆弄了一下斗笠。 那牛车在姜赢跟前停了下来, 姜赢往一旁站定,那少年从牛车上跳下,一路小跑到姜赢的面前, 姜赢还未出声,他憨憨笑道:「姊姊好,可还记得我, 方才我与阿爹一同在那渡口刚见了一面。」 姜赢点点头,只是黑布完全遮住了她的脸, 让少年看不清她的表情, 少年见她点头,脸上的笑意更甚,继续道:「我阿爹说他得了姊姊的东西, 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又说这日头虽然高了又在王城脚下,但你孤身一人终究不安全,你若是要去都城里,用脚走只怕一时难以到达, 况且我们也要去,你若不嫌弃,我们与你一起去。」 姜赢耐心听他说完,没有迟疑,只道了声谢,又说有劳了,那少年听得她如此回復,心中高心,他也不客气,直接拉着姜赢的袖子,领着女子往牛车旁走去。 姜赢看了看,这牛车破旧不堪,但好在四处都有遮挡,而且很大,少年替她掀开帘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汗臭味和说不出的腥臭味,往里一看,虽然空间很大,但人也不少,一群人约有十来个,也不分男女老少,只是四处挤着,各成一团坐着,在车厢内上还有几个篓,篓子里能看见粼粼的水光,一晃一晃的,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鱼在游走。 虽然浊臭逼人,但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姜赢还是忍住了,车帘边上有一个女子,生的倒是白净,粗布麻衣,一双粗糙的手,脸上却满是操劳的痕迹,以至于她一时分辨不出年纪,但观其表情却很和善,见她来了,又连忙起身腾出一个位子,又在衣服上搓了搓手,才伸出手来拉她。 姜赢借着力上了车,少年见她坐好方放心似的笑道:「姊姊将就着坐,这一路我甚是熟悉,不出下午必定能到王城里,姊姊放心,有什么事尽管和我妹妹说,她会照顾你的,不过前面的路有些崎岖只怕会有些摇晃,你可小心些坐着……」这少年还欲再说,却听见车内发出不满的声音,似乎在催促他赶紧上路,那少年笑笑也就走了。 姜赢坐在那少年所说的妹妹身旁,她往身后靠去,只觉得坚硬无比,硌得她骨头疼,刚坐稳,发觉牛车似乎已经开始移动了,她松了口气就听见身旁女子朝她笑道:「贱妾粟女,敢问淑女从何而来?该如何称唿?又欲往何处去?」 往何处去?自然她要回宫,可是,姜赢心中突然一动,她现在离宫了,还要回去吗?姜赢的心突然被摇动了,多少次日思夜想,想要从那个深宫中逃离,只恨不得如鸟儿一般肋生双翅,飞入更广阔的天空,碧蓝色的海才是她成长的故地,为什她会拼命的回去呢? 粟女见她一动不动,仿佛僵住了一般,心中有些诧异,不由出声提醒:「你怎么了?」 姜赢抬起头看着她,粟女的声音清脆,是与那操劳过度的外貌所不同的少女音色,听这样说话,这粟女倒是着实尊敬她,像是把她当做王公贵姬来看了,姜赢想了想笑道:「感念高德,我往王都去。」 粟女听她如此说,又见她似乎并没有把斗笠取下来的意思,想是不愿意以容貌示人,她笑了笑也不再多问,又是一阵颠簸,这里空气沉闷,想是外面的日头更高了,这内里也变得燥热起来,粟女舔了舔干燥的唇,她想了想连忙将身上的水罐取下,托手递与姜赢。 姜赢看了到了声谢,接过饮了一口,水下咽,虽有一些怪味却觉得味道甘甜,或是泉水,那女子见她笑了,也搭腔说了几句,闲聊了半天,这粟女知无不言,又十分欢喜说话,这车厢内本就聒噪无比,听着这女子说话,倒是好受些,一来一去,虽未曾细问,但姜赢倒是也能摸个清楚了,这粟女一家是龙门人,仰赖其父以打鱼为生,共有三女四子,其中男子中最小的也就是方才的那位少年,其余的三子都被征去当兵了,也是赶得巧,今日一大早去王城买卖。 姜赢听她说,不由睏倦了起来,粟女见她如此,拿出一个包袱给她垫在脖颈后,姜赢觉得腥臭逼人,想往边上靠去小憩一会,还未有大动作却被粟女拉住,知道姜赢不解,粟女贴近身来压低声音道:「那边去不得的,你看那几个商客,虽然不甚强壮,但听说却是手段毒辣,我爹特地嘱咐过不可招惹他们,这牛车虽是我家的,但她们出了许多钱,多占些地方也是应该的……」 姜赢一边听着她说,一边却透过黑纱打量粟女所说的商客,共有三人,却占据了这车内最好的位置,而且甚是霸道,旁边的老讴与幼子都被挤到边角落,说是商客其实是一男二女,这两个女子一个很白,一个画的很白,二女黏腻在那男人的身旁,那男人满头油污,衣裳却比其他人好的多,想是有些财物。
第89页 自打她上车起,这商客的目光就时不时在她身上扫视,见她动作,更是毫无遮掩的看着她,这目光与那老汉的目光是完全不同的意味,姜赢心中不悦,待要说些什么,却又不好横生枝节,只想又何必再与这家人增添烦恼。 那粟女看他毫无掩饰的盯着姜赢,心中大为恼火,却又担心姜赢,凑到耳旁低声道:「淑女不恼,切莫与他一般计较,你孤身在外,小心为上,这人在我们那名声甚是不好,」 姜赢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忙压低声音道:「多谢挂念,我谨记在心上了,况且这朗朗干坤,王城脚下,不碍事的,你莫要担心。」粟女听她声音不咸不淡,只当她不知道厉害,她顿了顿道:「你不知道深浅,听说这人少年就曾将一女子淫至有孕,之后却又杀了她,就埋在那荒山下,别的不知挖出了一具女尸却是真的,更兼逞兇斗狠,无所不为,这些年却是老天无眼,竟然转了运,到现在更无一人敢去沾惹,若非我爹无法,是再不敢与这样的人同行,你若到了目的地,切记赶紧离开,莫要沾染到这祸害,若是有所不便,也告诉我们,我家偏僻,到我家去避祸也是可以的。」 二人正说着,却看见那商客并两位女子的目光频频往这边看来,眼神不好,粟女见了也不再说话却站起身来,刷的一下拉开帘子,就往下跑去,姜赢吓得几乎要惊唿一声,却拉之不及,好在却并没有预料而来的跌倒响声,反而是那粟女像个小鹿一般,一熘烟就跑没影了。 姜赢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没多久,倒是那少年跑过来,一边跟着牛车跑动,一边攀着木栏,也不要人拉,三两下就爬上来,往一旁坐下,姜赢问道:「粟女何去?」 少年笑道:「姊姊放心,她没事的,只是代替我赶车去了,我来陪陪姊姊,」说着他目光炯炯的回盯着那几个商客,那些人这才各自嘀咕起来,不再看着姜赢。 姜赢冷哼一声,少年却从一个篓子里拿出两个米糰,捧在手心里,对姜赢一笑,「这也快中午了,无需多久就能到了,我想姊姊也饿了,这东西给你,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能充充飢。」 姜赢看了心中一热,虽不是上好的,但她方才分明看见粟女吃了可比这差太多了,按照那粟女所说,如今水涝旱灾此起彼伏,粮食更是增长,三个兄长往前线当兵去了,只剩下这个小的,以及几个小女儿,这样的家庭并不会宽裕,而她不过是偶然相逢,问了几句话,这老翁一家竟然这样心善,对她这样好,姜赢看着白白的米糰也不推却,她接过笑道:「粟女可真厉害,现在什么年纪?」 虽然女子带着斗笠,容貌被隐于黑纱下,但少年只听着她的声音就觉得十分欢喜,虽然女子的白衣上裙摆上都染上了污泥,白衣几乎变成了灰衣,变得灰扑扑的,但只要一想到清晨看见从雾后走来的女子,那样的容颜,他就觉得好像身处幻境一般,他笑道:「她已经及笄了,」 姜赢点头思量,这就是十五岁开外了,既然是妹妹,这男子就更加年长,为何身材这般矮小,不过虽然矮小了些,但也结实,他往自己身旁一坐,那商客也不□□裸的盯着她看了。 姜赢吃下饭糰,正想小憩,却不知不知的注意到那商客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不小,只是她心中一凛,这声音似乎不是姜语,倒像是鲁言,姜赢耐着性子仔细听他们嘀咕,她并不十分通鲁言,只觉得听起来十分困难,但直觉却让她心中笃定,这几个人所说的必定她有关,正在思量,突然整个车身勐然一抖,外面传有阵阵唿喊声:拉缰避道,大王将要出行…… 姜赢听了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甄昊怎么会出宫?是为了何事?难道是?姜赢心中一泄气,不对,甄昊觉得不会轻易出宫的,华阳夫人她们也不肯,况且这样郑重,只怕是为了迎接一位贵人,算算日子,华阳毅与小夏国的六公主,或许也应该到王都洛邑了。 . 长乐宫,甄昊在上坐,华阳夫人与甄安一同坐于殿下。 那小夏国六公主来了,这却不是重点,重点是与她一同而来的人是华阳毅,他的娘舅,后党势力最重要的一个人,华阳毅与他虽有血缘关系,却有更多的旧故,被逼固守北疆数十年,华阳毅是怎么看待他的? 可现在,华阳毅会对他说什么,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想,因为他得到了另一条消息,密报说在王都洛邑有了姜赢的行踪,这消息能上报到他的眼前,那势必说明,不会是假的,因为密探既然敢将消息透入给他,就说明他们已然确定了姜赢的位置,想必那块地方已经被暗中监视起来了吧,姜赢离开了多少天,他一瞬间都想不起了,只是一想到姜赢在那里,他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在燃烧。 所以他没有穿吉服,六条马拉的辇车难道会比骑一匹马更快,他要去,现在就要去,因为姜赢在那里! 甄昊张了张嘴,目光闪烁,正欲说话,却被华阳夫人率先打断,她笑道:「大王何必心急,那消息真假不辨,但华阳将军已经到了,路上早已清扫了,莫不如去迎接那六公主,再命人去佐证那消息。」 「不可,」甄昊沉吟片刻,继续道:「如今六公主入王都的消息,天下皆知,这样的情况,若有叛党意欲刺杀寡人,奈何?」 甄安起身拱手道:「各地已经安排好了,武士皆在,臣等自当誓死保卫大王,望大王无忧。」
第90页 甄昊摆手笑道:「常言道这意外之外更有意外,寡人现在就好像一个被竖好的靶子,多少逆党狼子野心,不惧生死,倒不如寡人亲往另一处去一探虚实,况且后宫事务繁杂,还需要华阳夫人好生的主持,待王后与寡人归来,就可以抽手养息了。」 华阳夫人与甄安相视一眼,这昊儿简直是在一本正经的说瞎话!她又悄悄打量了甄昊一眼,他未穿吉服,头上也没带冕冠,只是金冠束髮,穿着爽利的骑装,一身黑色盔甲,身后是宽大暗红色披风,这身模样打扮,必定是大王一早就准备好了,再要劝说,只怕也不会有改变。 况且今昔不同往日,君是君,她们虽是长辈却也是臣子,她们的任务是遵守君命,只要能保证大王的安全,这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到如今她不愿苛刻甄昊。 当年长姊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华太后世称有识人之能,却对自己的亲儿子非常不满意,曾多次当面贬斥,弄得最后母子相残,却也可悲可嘆。华阳芷看见甄安还要说话,却频频以目光劝导,甄安没奈何,只是嘆了一口气道:「一切谨遵大王御令,只是还望大王谨慎从事,平安为上。」见甄昊颔首,华阳夫人二人立刻告退下去准备了。 甄昊在城门下坐在马上,整个人都沐浴在艷艷骄阳之下,华丽的金麟剑在日光的照射下更加闪耀夺目,甲光向日,黑色的甲衣如黑龙的龙鳞在舒展一般,夺魂慑目,甄昊扬起长鞭,逆着阳光,铁蹄哒的一声巨响重重地踏在官道上,而后一声长鸣,队伍沖了出去。 姜赢已经从牛车上下来了,她们被困在此处,并不能再往前行,因为君上出巡,全城严戒,但依她的了解,按照华阳毅所行的路线必定会到北门去,所以甄昊一行是并不会从这条道上通过,但粟女一等人还是十分好奇的往前挤去,不管王的名声是什么样的,但没有人会不好奇那御座之上的模样。 见姜赢并不想去凑热闹,粟女二人陪她在柳树的大石头坐下,就往前凑去,姜赢看着她们一直往前挤去,不由笑了笑,随即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膀。 突然姜赢问道一股奇异的应该能称为香味的气息,姜赢勐然回头,是一个女子站在她身后,是与那商客同行的人,脸上有一个发红的巴掌印,脸颊上还有泪痕,那女子对她行了一礼,姜赢无法,也回礼。 正要开腔,姜赢突然感觉有点目眩神迷,而那女子好像要上前来扶她,姜赢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却无法控制自己,突然,只听嗡的一声剑鸣声,寒芒如冰,在眼前一闪,而后直指那女子的脖颈,伴随这剑鸣声的是带着愠怒的声音:「你想对寡人的王后作甚?」这声音是,姜赢几乎要涌出泪来,她竭尽全力回身看去,她的身后不是别人,是甄昊! 暗红金纹的披风在她的眼前略过,她鼻间一酸,身子一软就要栽倒,但有人接住了她,她倒在甄昊的怀中,披风包裹住她们,甄昊的手是温暖的,在披风下,比在画舫上独自一人吹风时更加温暖,比她独走在昏暗的树林里的风更加和煦,这温度比正午的暖阳还要热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地雷和1灌溉营养液 感谢者「会发光的小拖鞋」,10灌溉营养液 非常感谢(*/w\*) 感谢留言的小可爱们,么么哒*^o^* 第51章 紧紧相依, 甄昊的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姜赢, 女子柔软的腰肢, 柔软的髮丝,是他在这个时代所最熟悉的气息, 他将头与姜赢的紧靠在一起,手一松, 长剑一瞬于手中滑落, 叮的一声,闪耀的金麟剑斜插在松软的土地上。 今夕何夕,此意何解?此情更无言, 甄昊搂着她,不自觉更将头低下,二人的身子在这一瞬更加贴近, 甄昊的眉头蹙起,姜赢的头髮乱成这样, 连手上也满是污垢, 这些日子,姜赢经歷了些什么?他抿着唇,咬牙间, 心中千言万语, 无限情感在胸腔中如飓风一般狂暴捲动。 正是无限感怀,却在一个眨眼间,黑色的纱布抖动,女子斗笠沿边的黑色纱布间一瞬掀起, 讶然间,领口受力,甄昊感到自己被大力一拉,而后眼前是一片黑暗,他与姜赢共处于斗笠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柔软与湿润,在他的唇上一触即逝,唿吸间,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我回来了。」 细软的髮丝从他的脸颊和脖颈间滑下,这温柔的声音却没能形成文字在他的脑中汇聚,明明是柔软如无物的触感,不过是恍若蜻蜓点水转瞬即逝的触动,就像鸟儿一瞬飞落于枝梢又转瞬飞走,只余下丝丝点点的温暖与湿润还在唇角。 分明只是微弱的触感,却在他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世间好像在天旋地转,恍若在他的周身有无数烟火在轰然炸散,此起彼伏,触觉是勐烈地,一下又一下在他的心上狠狠重击,甄昊完完全全的愣住了,这种烟花炸裂般的感觉,让他的世界陡然间璀璨无比。 看着眼前怔怔的男子,姜赢不由出声:「君上……」女子的声音更加微弱了,甄昊微微回神,眼前的黑暗早已消失,刺眼的日光恢復在眼前,他微微有些恍惚,又有些怅然。 而在姜赢的斗笠跌落的一瞬间,他们的身后就开始喧闹了起来,是惊嘆声,赞嘆声,议论声,以及军士的呵斥声,纷纷攘攘,但他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魂飘摇于九天在外。
第91页 姜赢看着有些呆愣的甄昊,她没说话,也没有将目光放于任何一个好奇地张望她的人身上,她起手,轻轻抚摸眼前人的脸颊,尤记得在那个雨夜,在因为性格骤变君王而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眼前人的手也是这样抚摸着自己,自打她出生,母亲就亡去,父亲沉溺于铸剑,及至她年纪稍长,她的记忆里就是漫长的流亡和不断的奔波,而那种温柔的感觉,就仿佛在倾听她的心声,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甄昊被姜赢抚摸着,只觉得身上是一阵冷又一阵热,而当姜赢的手在他的鼻尖上停下来的时候,风起,粉色的花瓣夹叶纷飞,带来夏日独有的喧闹声,此时他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背已经湿透了,不知是日头晒的,还是骑马累的,或是紧张得出了汗,亦或者三者皆有。 两双眼睛对视,姜赢微笑着望着他,眼中虽有千言万语,却终是哽咽一声,随即她们的额头顶在一起,姜赢的脸是滚烫的,只觉得天地只有彼此,再也无法抽离,正是沉浸却听得身外一声清亮的轻咳声,是墨不渝的声音。 甄昊松开手转而扶着姜赢,让她倚靠在她的肩上,又道:「请墨医师前来,是寡人是失态了,」甄昊低头看着额头上一直渗出汗珠的姜赢,心中懊恼,转过身对着已经站在身后的墨不渝歉然道:「烦请墨医师替王后好生看看。」 墨不渝点头行礼上前,说了声得罪,姜赢被搀扶在大石头上坐下,柳枝随风摇曳,甄昊见墨不渝问了几句话,随即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玉瓶,又在姜赢的额头上和几个穴位上抹了抹膏脂似的东西,之后又了几句话,如此反覆。 姜赢经墨不渝一弄,那种昏昏沉沉的异样感终于消散而去,她想了想从腰间取出水罐喝了口水,这才觉得爽利起来,又想起同来的粟女二人,女子睁眼望去,所有的人都被拦在十丈开外,拿着刀戟的军士形成的人墙将闲杂人等拦至外围,围得是水泄不通,无一人能上前。 墨不渝见她缓过来,心中料想差不多了,忙道了声告退就退了下去,甄昊凑上前,姜赢见眼前人一身黑色盔甲,英姿挺拔,眼神清亮,只觉得心中如海波翻腾,朱唇几张,终是说了一句:「茱萸还好吗?」 「她很想你,」甄昊挑了个角度站着替她遮阳。 姜赢笑道:「妾也甚至思念,」说着她顿了顿,眉头微蹙,「妾虽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甄昊听了便道:「回来就好,其他的暂可不必多说,回宫罢。」甄昊侧身见为首的将领频频看他,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不然华阳夫人一等也要叨念,抬头又见不远处是一阵喧闹,甄昊不悦,那是一个高胖的商客模样的男子,被几个护卫按住,似乎是想要逃遁却被人给拦住了,那商客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在说些什么,甄昊却看了只摇摇手,军士见了再不容那人多言,即刻拖了下去。 甄昊回身朝姜赢问道:「夫人可能动弹?此处人多眼杂,不如归去罢,至于她们你也不必管了,有司自会处理。」 姜赢顺着甄昊的眼睛看去,却是那个与她攀谈的女子,女人满脸惊慌与泪痕,团缩于树下,浑身都在哆嗦,姜赢见了只是嘆气,摇摇头道:「大王请稍候,」说罢起身往前走几步,提高声音道:「请粟女与小郎君前来说话。」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一高一低的男女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甄昊料想她们与姜赢认识,便下令放进来,又挨着姜赢身旁笑道:「你若喜欢她们,寡人让她们进宫陪你好不好?」 姜赢却摇头道:「她们性格淳善,入宫对她们来说是祸非福,不可有过多瓜葛,不如现在了结了好。」甄昊听了自觉失言,只笑一声,点点头不再说话。 粟女二人绕过人群,往前挤来,之后便有四个威武的侍卫带着她们绕过所有人上前,粟女虽低着头却偷偷歔看,心中叨念:与她同来的贵姬身旁那男子应该就是这群人的首领,一身黑鳞盔甲,身材高挺,甲衣鲜亮,明亮又清澈的眼眸,顾盼之间神辉耀采,那双眼睛浑如刀子般清亮,与这四周的护卫是截然不同的气质,这些守卫眉宇之间蕴涵的森森杀气,锐利得简直能杀人,而眼前这人,虽然浑身贵气,却是柔和不少。 不过半晌,只听铠甲阵阵作响,粟女与少年齐齐被带了上来,粟女心道如此排场,此二人必定身份高贵,她与少年正要下拜,却听得身旁的男子抬手道:「免了,」话一落就听见武士退下的声音。 姜赢上前一步,连连说了好几声感谢之语,粟女见她的容貌如此,简直美的说不出话,虽然早听得父兄说过,得细看,才知道果然不虚,不由心中欢喜,只当自己遇着了天大的喜事,正要开腔,却又想起父亲往日的淳淳教诲,遇到这种情况,还是该少说为妙,这些贵人脾气古怪,喜怒无常,指不定因为哪句话,就没了脑袋,她这样一想,连忙噤声,又见自己的兄弟只是痴痴的看着眼前女子,更没话说。 姜赢想了想,抬起手开始将头上所有的髮簪并手上两支的玉镯,还有身上全部的璎珞配饰尽数给了粟女,又上前倾身给她们二人行了个大礼,唬得粟女二人一愣一愣的,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甄昊见姜赢如此,又细看眼前二人,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姜国的百姓,二人粗服蔽衣,面有飢色,这一高一矮的男女,都是一脸茫然,脸上的笑意还未消失,他微微嘆气,想着前线的战士,想着姜赢在路上的波折,只觉得感慨万千。
第92页 甄昊上前一步拱手笑道:「二位高义,照顾吾妻,在下感激涕零,此处封锁暂不可往前,你们也不必着急惊慌,稍后我自会命人将你们送回家去。」 粟女一边答是,又见他谈吐斯文,举止端雅,听着吾妻二字,只道这贵姬是王都的贵夫人,粟女回想往日种种,不由把古今神佛都感谢了个遍,贫苦饥寒,兄长离家,这样勉强度日,哪曾想今日居然能结这般好运。 粟女二人对着甄昊回礼不迭,一时脸上都是难掩的喜气,粟女更是按耐不住朝自家兄长低声道:「哥,往日你可怎么说?成天说咱们阿爹是个烂好人,就是一颗烂桃子也要掰开来给别人送去,又说好人没好报,如今天理昭昭,那恶畜眼看也要伏法,你可没话说了吧!」那少年听了只是嘻嘻笑,又忍不住偷偷看姜赢几眼,姜赢见他如此,便朝他微笑点头,也任由他看并不恼怒。 甄昊却走到姜赢面前,从身上取下一个玉珏,赠予少年,笑道:「这东西虽是个死物,不能抵得二位的善意,却也聊表寸心,这东西也算是个好物,可留下做个传家之物。」少年接过,感激不尽。 粟女看着自己怀中赠予的物品,个个都是珠宝璀璨,看得她心中是再欢喜不过,得了这些东西,她又是高兴,又是迟疑,又是踯躅,往日父亲交代别人赠送,是好意却不能多得,可眼前这些东西,每一个都好看,每一个她都喜欢,放到手心里,她是再也捨不得还回去。 而少年却并没有妹妹那般多思,他只是看着姜赢,心中就是无限欢喜,又看了眼女子身旁高挺的男子,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欢喜,总觉得好似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心中只道:这二位贵人这样般配,却要长长久久在一起才好,贵贱有别,今日一别,只怕再无相遇的机会。 少年突然郑重朗声道:「祝夫人与贵人百事合意,白首相併,千载团圆……」他搜肠刮肚想出这几句话,字字发于肺腑,说完心中又怅然若失、百味杂陈,也说不清什么感觉,粟女见这几句话讨喜,她也朝姜赢二人行礼,笑吟吟道:「祝二位贵人,福禄双全,多子多孙,永不别离……」 甄昊与姜赢听了相视一笑,甄昊走几步凑于她身旁笑道:「她们说要多子多孙呢,夫人以为如何?」 姜赢听了轻笑一声,却别开眼,轻轻道:「这可强求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宠爱之名」与「天涯路远」的地雷 感谢者「风风风」,1灌溉营养液 读者「日月盈昃」,5灌溉营养液 非常感谢(*^.^*) 第52章 风突然就刮大了, 吹的柳絮与杂草四处纷飞, 热度也渐渐降了下去, 时间不早了,望天是碧蓝色的, 如棉花一般松软的云,在缓慢的移动着, 长长的柳枝在姜赢的肩上摇摆, 她的身体仍未恢復,骑马是不行的,此处也久留不得, 随从的人见甄昊有走的意思,便有人拉来一顶华盖的马车,姜赢见了知道是要离开了。 侍女上来搀扶姜赢, 却被甄昊给撤下去,他索性自己扶着姜赢往车上去, 姜赢听着背后粟女的声音, 心中仍有几分不舍,她不由转过身朝粟女二人看去,粟女见她回头, 就连忙朝她挥手, 因为离得远了又被拦住不能上前,粟女便跳起来朝姜赢摆手,脸上是满满的笑意,但她身旁的少年却看着远去的姜赢, 心中又喜又悲,刷的一下流下泪来。 少年望着女子婷婷远去的身影,日光将她们的背影拉得很长,也不知哪里来的妖风,鼓起宽大的衣袖,那女子连每一根头髮丝都是美的,虽然早知道终是要别离的,但居然来的这般快,他心中明了,此次一别,分明就是永别。 甄昊看姜赢脸上有悲色,他不知这一路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却也感到伤感,人生最难便是别离。正要上车,甄昊却一手扶着木辕,一手抚摸女子的秀髮,低声问道:「可要留个东西与他做纪念?」 「不必了,」姜赢立刻答道,她知道拥挤的人都在朝她们的方向,所有人都好奇地张望着,他们千姿百态,脸上表情不一,但有一个人眼中含着泪光,深深地凝望着她,那个少年的眼中是仰慕与爱恋,或许这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容颜,但这也是一个少年最纯真的感情,无论他的容貌如何,身份如何,哪怕只是一瞬,但他是爱慕她的。 甄昊听她这样说便不再迟疑,扶着她踏上马车,此时背后的喧闹声更盛,好奇的议论声,兵甲的撞击声,交织起来,听不清,而明明是极低的哽咽声,却在风中清晰的传来,听着这声音,在姜赢掀开帘子的最后一瞬,她再度回首,朝粟女和少年点点头,而后灿然一笑,少年看着女子被风扬起的青丝,一时柳絮纷飞,迷了他眼,他放声而泣,眼前虽不过只有数丈距离,却是最难以逾越的距离,偶然渡口相逢,短短半日,便是天涯永别,但在他这十七岁的这日,他遇见最美的人。 马蹄哒哒,冗长的队伍扬尘而去,不过几个吐息间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外。 甄昊二人坐在车厢内,这车厢甚至宽敞,若是寻常的露天仪车,马拉着本就颠簸,坐在上面又要保持礼仪,倒是十分难受,这马车内倒是舒服些,甄昊见姜赢面有倦色,便从她身后伸出手盖住她的眼睛笑道:「你累了就趴在寡人身上休息,横竖这里就咱们二人,没旁人在耳旁唧唧歪歪。」
第93页 姜赢虽知道不妥,但她累了,也不推脱,就弯腰躺下,颠簸一阵,姜赢突然听见甄昊笑道:「现在要去迎接那六公主,」姜赢听了这话,突然就打起精神来,虽没有睁眼却心如明镜般,她又听见甄昊继续道:「也不知这异族公主长得是何等模样?」 姜赢突然往里挤去,闷声笑道:「那请大王让妾先回去罢,」 甄昊听她这般说,便摸着她的头髮笑道:「王后可是哪里不适?」 姜赢转了个身子,将头埋进怀中,眼前是一片昏暗,她答道:「没有,妾无事。」 甄昊嘴角上扬,女人的无事就是有事,他继续道:「既然身体无事,为何王后不愿意同寡人一同前去,寡人尤记得王后前几日还说这婚礼要越盛大越好?」 姜赢听了只觉得如鲠在喉,她当日听说这小夏国将遣公主而来,心中的第一感觉是嘆息,她在那个还未到来的少女身上,不经意间投射了她自己的身世,她忘记不了,在她孤身一人来到姜王宫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一切都是陌生的,然而即使很难听懂言语,她也能分辨从众人的语气中分辨出不屑与嫉恨,但她在入宫前就早早被劝诫,不能恼怒,更不可多言,这些年,她并不是不爱笑,只是在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可高兴的。 「大王说的对,妾没什么好与不好,既然要去那就去罢,她远道而来,更不可轻慢,」姜赢缓缓道,一抬眼看见甄昊似乎还要说话,不由捂住耳朵,甄昊见了轻笑道:「寡人倒是问道一股味道?」姜赢奇怪,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入鼻是一股薰香的香味,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味道,难道,是她身上有汗渍味?正心中纳闷,甄昊的声音又响起,「闻着就像那果酒放久了……」 姜赢听了恍然大悟,这放久了不就是一股醋味么!她弹坐起身,直直的看着甄昊,男子的眼中是满满的笑意,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声入耳,姜赢突然明白了,她心中为什么闹起别扭起来?因为曾经她只为自己而活,可是现在她也开始为甄昊而活。 . 马车却并没有往北门去,反而迅速入了宫,因为甄昊收到了新的消息,华阳毅似乎并没有与六公主一同来到王都洛邑,他似乎半路抽身离开了,护送这小夏国六公主而来的是华阳毅的长子华阳湫。 姜赢换好衣裳来到泰兴殿的时候,众人早已列坐等候再此,泰兴殿内外臣早已全数退了出去,余留在大殿之上的是几位王叔,安成君一众,左侧下方坐着的是华阳夫人一众,以及甄昊的的几位姑母。 姜赢由侍女扶着在甄昊的左侧坐下,她刚坐下就听见安成君在下低声与王叔安嘀咕,「夷人都是群歪瓜裂枣,那什么夷人公主,长得只怕还不如咱们的烧火丫头,这六公主听说还不是那夷人王后所生的,这样的贱种也配当大王的妃嫔,真是玷污咱们王族血脉,即便是娶了,也不许留下子嗣……」 或许因为大殿之上一众都是王族之人,甄昊又并未出声,所以现在这大殿之上并不安静,那几位王族贵妇亦是交头接耳的,自然,她们口中的议论直指一个人,是那正下方的异族公主,那女子身材苗条,黑纱裹身,带着斗笠,白色的纱幔很长,几乎到了她的腰上,大殿之上众人又等待了一会,而那异族公主却还没有要取下斗笠的意思。 直接把不满表现在脸上的是王叔安成君,他端起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即砰的一声,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案上,甄昊也有点奇怪,只当她们不熟悉姜国的习俗,于是他提声道:「请公主摘下斗笠说话,」 那公主身旁的侍女显然听得懂姜语,她立刻上前跪拜道:「新妇羞怯,可否等人稍少,再……」 安成君不满,立即打断她,拍案道:「我等皆是亲长,难道还不配得见你们公主容颜?」 那侍女似乎面有难色,她走回公主的身旁,还未说话,那一直安静的公主突然动起手来,撕拉一声,白纱抖擞竟直接被她素手撕裂了,白纱四散,女子的容貌一瞬就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原本嘈杂的整个大殿,突然为之一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脸上。 突然的寂静后是更加剧烈的议论声,安成君手上青筋暴起,脸上是怒容,他拍案而起大怒道:「贱夷果然无礼!早就知道你们包藏祸心,没想到竟然敢送上一个妖物!这等残败之物也配为君妇?左右何在,还不立刻把这贱人给拖下去!」说罢,他转身朝甄昊道:「大王,臣早就说过,这贱夷最是无礼野蛮,如今竟然送上一个妖物,必定是要祸害吾国,臣恳请大王当庭击杀此女,以免另生怪异!」 甄昊还未答,姜赢却出声阻拦道:「王叔这话好生无礼,大王尚未出言,你却越俎代庖,况且何为妖异,站在那下方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吗?」 王叔安亦起身出声附和道:「安成君稍安勿躁,此为大王新妇,更事关两国之好,不可焦躁,」华阳夫人一众亦是点头,表示贊同,安成君又见坐上的甄昊似乎并没有受到惊吓,只是眼中有些许意外之色,他又受了姜赢的呵斥,心中虽有怒气,却只能冷哼一声:「妖女亢泄一气,累我姜国!」说罢拂袖坐下。 甄昊不出声,也没有阻拦大殿之上众人的议论,他发连华阳湫脸上都满是惊讶,微微有些奇怪,难道这一路上这公主都没有摘下过斗笠不成?倒也是,如果被发现她的模样,只怕会被立刻遣送回去,又怎么可能来到他面前了。
第94页 的确,别说安成君她他们,连他自己的有些惊讶,虽然心中早有准备,料想异族女子的模样应该会和中州五国有所不同,而眼前人脸上的确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高鼻樑,五官精美,长长的头髮织起落在大腿间,浓密乌黑,鼻子虽然小巧却挺直,这也使得她的脸看起来更加挺拔立体,女子眼眉上挑,看起来带着一股媚态,但这高挺的鼻樑却又让她显得人飒爽,大眼睛,长睫毛,明显的双眼皮,她的嘴角尖尖,笑起来想必很漂亮。 虽说各美其美,但若要比较,那么姜赢的五官端正立体,大小高低都恰到好处,组合起来,更是锦上添花,姜赢的美是越看越移不开眼,而眼前女子,一眼望去,是浓丽的,反正和安成君所说的连烧火丫头都不如是不可能的。 但大殿之上的人似乎并没有去欣赏这位异族公主的美貌,反而不少人如同安成君一般眼神中露出的厌恶感,因为眼前的异族公主,虽然眼睛很大,但与众人的灰黑色深色眼睛不同,她左右两只眼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跟白猫一般,眼睛很大、很亮,看起来却有一股妖异的气息。当然他可不信这是什么妖魅,这种情况,不是因为她父母的眼睛颜色不同,就是这女子的眼睛得了什么疾病,甚至可能连带耳朵都有问题,这种情况虽然非常稀有,但也不是不存在,但不论是因为那种原因,她都不是安成君所说的妖物。 甄昊想了想朝姜赢道:「王后以为如何?」姜赢有些紧张,她朝甄昊轻声道:「妾以为,这公主很有胆识,」甄昊点头朝姜赢微微一笑,意思是让她放松,他似乎沉吟起来。 身处于议论的中心,但台下的女子没有看任何人,因为没必要,如果没有侍女的转达,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但她知道这些人对于她并没有善意,而她只是直勾勾的望着高座上那个最尊贵的人,听说这个人是她未来的丈夫。 他在笑, 他坐在那个美丽的女子的旁边,笑的那么灿烂。 他在笑什么呢? 他们会如何处置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地雷 感谢读者「achen」,20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会发光的小拖鞋」,8灌溉营养液 谢谢ヾ(≧o≦)〃嗷~ 第53章 姜赢回宫, 对外却称是王后病癒, 不管别人怎么想, 整个长乐宫从白天到夜里,里里外外, 灯火通明的直接过一夜,翌日, 姜赢休息够了, 起了个大早就要着手处理六宫事务,而甄昊比她更忙,昨日一别, 从早上到中午也不得见。 这长乐宫最忙的当属甄女史,她从昨夜忙到现在,忙里忙外, 虽然操劳,却不肯假手于人, 姜赢回来, 人多眼杂,她也没当面说些什么,但心中却欢喜的很, 这几天, 她都想不到她的眼泪竟然有这般多,而姜赢能这么快回来,实在是意外之喜,唯一不乐的只有一件事, 这小夏国六公主也到了,如今正在仙寿宫休整。 甄女史正在梳理名册,看见内殿上的姜赢拿着锦缎布匹比划,她不必去听也知道,必定是要给茱萸做衣裳,王后病癒,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大王更是有数不清的赏赐,整个长乐宫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姜赢素来一视同仁,这长乐宫的所有宫人都会有新衣裳和赏赐,因此这大殿上的宫人更是比寻常忙碌十倍,个个都想在王后面前讨个好,更兼姜赢一反常态,也是笑容满面,因此本来一天到晚都安安静静的长乐宫,这两天好似煮粥似的沸腾了起来,处处是张灯结彩,大殿内外华服的年轻女子走来走去,许多贵姬都前来贺喜,环佩叮噹,香气四溢,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姜赢也没有闲,虽然外头各有怀疑,但既然官家说了王后是大病初癒,还有谁敢质疑,一群宫女正在端着几个大壶进去,就看见茱萸搂着姜赢不肯松手,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自打王后消失,无人敢多言,而茱萸更是寡言少语,不与其他人多说话,按时睡觉,让她吃饭就吃饭,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可她却在姜赢回来的时候,哇的一声哭出来,更从昨夜哭到今早,到现在还在哽咽打嗝,早起之后就拉着姜赢的衣裙,跟在后面走来走去。 甄女史见姜赢被茱萸拖住,便赶忙上前笑道:「王后那些东西也不必看了,自然有人去弄,您也渴了,不如喝杯茶水歇息。」茱萸听到甄女史的声音,知道她素来严厉无比,看了一眼甄女史就放开了手。 姜赢摸了摸茱萸的头,让宫人把她带下去,见甄女史笑吟吟的,料想她有话要说,便请她一起坐下,甄女史端过宫人呈上来的茶盏,姜赢一笑接过,低头一看,这茶却没有茶叶,颜色也是浑浊的,眼见雾气腾腾,这茶闻起来不仅有茶香更有奶香,还又没有腥气。 甄女史见姜赢端起茶尝了一口,脸上有赞嘆的笑意,便出声笑道:「这东西是那小夏国的六公主一同带来的,听说一起来的还有好多新鲜玩意儿,那仙寿宫的宫人都在议论。」 姜赢听了,点头笑笑,要说这些她倒也知道,甄女史又继续道:「可要真说起来,说好吃,倒也没有多好,就只是闻着新鲜,」姜赢听她话中有话,也不插嘴,只是嗯了一声,甄女史见她若有所思,觉得时机合适,便起身让所有的宫人出去忙碌,眼见人都出去了,一时喧闹的大殿突然安静下来,她才继续低声道:「奴是侍奉王后的人,这一颗心里只有王后,若有什么地方惹怒王后,还望王后也怜惜奴的一片苦心。」
第95页 姜赢见她说的郑重,不由放下手中茶盏,坐直身子道:「女史但说无妨,你我相处多年,何来见怪二字。」 甄女史听了,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东西也好,人也罢,来了又去,旧的去了新的来,常言道旧人总不如新,有时候许多事就胜在一个新鲜,王后您说不是这个理?」 姜赢听了,缓缓笑道:「女史的意思,我是明白了,只是这个倒不用担心……」 甄女史听了蹙眉,不等她说完,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子呈与姜赢,她翻开册子,姜赢低头,是密密麻麻的名字,这后宫的女官和许多执事嬷嬷,甄女史一边翻着册子一边道:「王后不在的这些日子,有些人的嘴可就不好了,咱们宫中的我早早打发出去了,有些还得谨慎些,王后仁善,但也该让她们长长教训才好。」 姜赢这才回神,难怪她觉得长乐宫似乎少了些人,原来是被甄女史给逐出去了,姜赢拿起册子,翻看了半天,随即道:「都依女史的,也不必一一说与我知道了。」姜赢明了,甄女史在后宫三十余年,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其中的轻重。 甄女史看着姜赢表情的变化,她在宫中活了半辈子,见过的人多如沙粒,什么奇怪的人没有见过,她侍奉姜赢也三年多了,自从姜赢昨天回来,她就感到姜赢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她自认直觉敏锐,以前的王后,好似静水一般,什么风也在她的心上掀不起波澜,但现在她似乎有了很多变化。 这变化是可喜的,甄女史一鼓作气,她笑道:「这人多嘴就碎,有些人在背后颠三倒四最是可恶,这流言来的快,去却难,」 姜赢笑道:「人活一世,哪能事事如意呢,」甄女史见她如此,不由偷笑,王后这模样倒是与寻常一样,她也笑道:「可也有说事在人为,越是如此,就更该让它如意才好,这路是靠脚走出来的,就拿先王与先太后来说,圣主如此,也不能料到以后,这人的心,不狠不成,有些人真是天生的贱胚,王后为正,余下的不过是姬妾罢了,阿猫阿狗也配在王后面前张牙舞爪,真是可笑!」 「女史的意思是?」 「王后既然回来了,这第一个要摆弄的就是丹姬,您不去动她,她也是要生事的」说着,她顿了顿,眼见私下依旧安静,她才继续轻声道:「也不必出什么阴损的招子,丹姬嘴馋,只需要让她变胖也就好了,况且她本就不得君上欢喜,只是那六公主,王后倒是要抬举她才好,」 姜赢手一顿,甄女史素来小心谨慎,何尝会这样的说话,如何她出去一遭,就这样了,她这是对自己掏心掏肺了,难道是六公主的到来,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让她担忧起自己来了?的确,寻常来说,这所谓君王的最宠,无非是将一个人放在风口里吹,他日若是一遭失势,任谁也会来踩上一脚。 只是,甄昊他是不同的,姜赢在心中如此笃定,她抬起头笑道:「女史的话,我记在心里,这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从今往后就再也不要提起!」 甄女史听了不悦,她规劝道:「王后,务必要听奴的,人善被人欺,你要对她们网开一面,她们难道会感念你吗?要知道即便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入了这宫都信不得,何况这些人都是大王的嫔妃,前朝伸不着手,这后院却是您的天下,以前不挣就罢了,如今这若要坐稳这位子,也只得趁着年轻,好生抓牢才好,譬如那花而虽好,多看几眼也就那样了,往日你端着,他求不得,这是勾人,但如今形势大不相同了,可不能再迟疑了,自然也不必你亲自出手……」 姜赢正有一肚子话要说去,却听见外面通传,大王驾临,甄女史立刻噤声,姜赢只说了句:「该罚的自然当罚,至于别的,你且看着吧,」说罢就走出去了。 大殿上满是笑声,甄昊从大殿外走出来,姜赢从后迎上来,甄昊见了笑道:「王后不必行礼,」 「大王从哪来?」 「寡人从仙寿宫而来,」 姜赢听了止了步,幽幽笑道:「倒难为大王还要抽空来我这,这又何必呢?」 甄昊却拉着她坐下,端起宫人端上来的茶,饮了一口,方笑道:「寡人去看华阳夫人罢了,你又多心了,况且她是不过是王女,你却是寡人的王后,谁亲谁疏?况且昨日你说的话都忘了?」 姜赢想起昨日在仙寿宫,这公主虽然学习姜语,看样子倒是好像学过一点只是说出来甚是怪异,有人看着她,她就说的更加不利索,一张嘴就引得人发笑,还是她喝住了众人,甄昊还偷笑她说:「王后刚来时是不是也如这般?」姜赢想到这里也轻笑一声。 甄昊品茶,说起来,昨日倒真是意外又意外,那六公主眼睛奇异也就罢了,虽然不会说姜语,弄得跟个哑巴似的,但却有奇能,昨日他不过随口问问她有何能,她竟然直接抢过华阳湫的剑,拿起来就当斧子似的噼,一下就把安成君的桌案噼成两段,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之后安成君的模样滑稽无比,更是闹笑起来,气得安成君到现在都闭门不出,只说夷人甚蛮。 只是这六公主因为出身问题更加上生的怪异,如今正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外加上无亲无故的,他与姜赢商议,便将这公主托与华阳夫人教养,一来华阳夫人年纪大了,心更软了,更加上没有孩子,略微说了几句,她倒是没有推脱,更兼华阳家素来与公族不对头,如今虽然关系缓和,但积怨难解,因此华阳夫人对于这些倒是颇有一副喜闻乐见的模样。
第96页 甄昊见她不出声,便笑道:「王后在想什么?」 姜赢推了推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妾刚才也不过随便说说罢了,」甄昊看着她,突然想起一事,便道:「王后,那金鳞刀,可否取出给寡人一观?」 姜赢听了,便解开衣领,从颈上取下吊挂着的金鳞刀,甄昊接过托与手心,细看,这刀身是金色的,形状如鱼,很轻,小巧,薄如羽翼,他摸了摸随即除去刀鞘,放在眼前对着光,发现在刀身上也有一个花纹般的东西,那肯定是个赢字。 甄昊放下刀道:「王后与这刀剑应是有些渊源吧?」 姜赢半晌无言,随即她取下甄昊腰间的长剑,眼神迷离,缓缓道:「愿大王宽恕,妾无异隐瞒,大王所料不错,此刀乃是家父心血,铸成后被夺走藏于陈王宫,之后……」之后,她不必说,他也知道了,甄昊看着姜赢轻轻的抚摸金麟剑道:「此剑乃先祖所铸。」 甄昊明了,不必再去细问了,没想到,姜赢的确是赢氏女,但却不是姜国赢氏部落的人,她是赢氏铸剑师的后人,是陈国遗民,的确,他早该猜到的,姜赢并没有刻意隐瞒过,她只是没有说而已,因为没有人去询问过,在外看来,她不过是赢氏一族战败的贡品罢了,谁关心过她呢,既然父母早亡,那所谓的父兄又对她如何,她在入宫之前,又有什么遭遇,而且陈国遗民在这王宫里只怕会更受歧视。 甄昊握着姜赢的手,两个人一同握着金鳞刀,甄昊笑道:「也不知寡人这未曾谋面的老丈人是个什么模样?」姜赢闻声肩膀一颤,甄昊搂过她,姜赢把头倚靠在他的肩上,甄昊感嘆:「果然,这人也好,物也罢,该相遇的总是要相遇,这宝贝本就属于王后,如今回到你的手里,也是应当。」 姜赢听了捲曲的睫毛一颤,甄昊心中也是感慨万分,这些日子他还查看过地图,鲁国气候严寒,戴国与宋国气候温暖,戴国国都更是被誉为蓉城,但姜国四季分明,至于那小夏国,听说气候多变,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模样,而陈国众多湖泊,更兼临海,姜赢生长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呢?他暗暗发誓总一天一定要同着她回故地看看。 甄昊又往外看去,天色已经暗了,暑气也消了下去,甄昊朝姜赢笑道:「寡人给王后赔罪,寡人请王后一同去走走,王后可愿赏脸?」姜赢点头,拉起他,二人并肩往外走去。 第54章 仙寿宫后殿, 甄昊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壁上挂着的江山入战图, 而与他一同仰望的还有一个高挑的女子, 漂亮的眸子中是说不出的神采,那是小夏国的六公主, 少女安静地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她的目光在画上与甄昊的身上流转。 空气中瀰漫起一股尘土的腥气, 想是要下雨, 见身旁人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少女垂下了头,自她来到这里也有三天了, 听说两天后便是吉日,大典将会在那莲花台上举行。她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异国,途中还好几次遇刺, 其中艰险磨难岂能言表,但她终于是到了, 而这里会是她人生的崭新开始, 还是灰暗的终结?现在,她还什么都看不到。 知道的唯有一个,身旁的君王与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 这个姜国君主, 与一路护送她而来的华阳湫父子不一样,和她兄长也不一样,更别提她的父王。大王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比她预想的还要年轻的多, 而这个人的气质也十分独特,同样久居高位,万人之上,但这个人的眼神与她父王截然不同。 在这个人的眼睛里,没有傲慢,也没有鄙夷,有时还有一点儿漫不经心和一种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善意,这个人并没有因为她异样的容貌而产生的嫌恶,姜国许多人都轻视她,即使有高看她一眼的,也不是因为她是王女,而是她即将成为新妃。 自古以来中州诸国就与北境各地鲜有往来,从未有过中州的公主嫁入北境,北境亦然,而她生的的这般奇怪,从小到大,因为这生俱来奇怪的眼睛,她遭受了太多的嫌恶与谩骂,仅仅是因为拥有与母亲相同的蓝眼睛,兄长被骂做养不熟的野狼,而她更被所有兄弟姊妹视为怪异,只有兰姐姐照顾她,但兰姐姐她却永远的走了。 仅仅是因为一只眼睛与母亲一样,而另外一只却和父亲一样,她就该死吗?容貌这东西天本就是生父母给的,如同出身一样,她根本没有挑。如果不是因为父王压根就没有几个女儿,如果不是因为兄长的争取,她连走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这里与故地语言不同,气候不同,饮食习惯也不同,唯一不变的,是人们眼中的鄙夷,那是将她视为异类的厌恶,她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但她还是来了,与其被嫁给更遥远的地方,倒不如嫁到兰姐姐口中的姜国。 少女深嘆一口气,突然就听见耳边传来滴答的雨声,少女的心中突然就泛起一股思念,也不知道兄长现在如何了,她安全抵达的消息,兄长收到了吗? 正想着,她突然看见身旁的君王动起身来,心中勐地一跳,几乎吓得她弹起来,压下自己的惊慌,就发现原来甄昊只不过是伸出手去拿右边桌案玉盘上盛放着的红李子。 见少女看着他,以为她也要吃,甄昊便拿着李子递与她,少女呆愣的摇摇头,他也不多想,而正当他要放入口中的时候,耳畔传来衣服摩挲的声音,环佩铿锵撞击声,以及一股香气传来。甄昊停下了手,抬眼就看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宫女簇拥着一个极美的女子走了进来。
第97页 少女看去,这个人她认得,教习的明玉姑姑早就再三告诫过了,那个女子是后宫中最尊贵的人,王后姜嬴。 甄昊远远听见那脚步声,虽然很轻但他分辨的出,那是姜嬴的脚步声,于是在他手中的李子打了个转,他朝姜嬴笑道:「你吃,」姜嬴率众人行礼后很自然地接过,甄昊就这样看着她吃,女子含笑,小小的李子入口,甘甜,果汁四溢,一时口中满是清香。 甄昊看着她髮丝上溅着水珠,不由朝外看去,原来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甄昊与姜嬴一同回身,引人注目的是六公主,少女两只异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们,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甄昊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他看见她的眼睛一亮,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惜他完全听不懂,言语不同的时候还真是鸡同鸭讲。 甄昊在心下由感嘆,还好他来到时候姜嬴能够与他毫无障碍的交流,这也是因为陈国被姜国吞併多年的缘故,他心中突然暗自庆幸起来,要是无法和姜嬴沟通,那也太难过了,而要他短时间内学会一种新的语言,那也太折磨他了。 姜嬴见少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没什么奇怪的,除了手中有个李子,只当她要吃,于是将手中的李子递给她。 而六公主身旁的一个绿衣侍女见了,连忙出声替她回绝,即刻在依附在少女耳旁,嘀咕几声后,少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即刻提起裙子,脑海中努力回想起这几日的教导,朝着姜嬴下拜行礼。 姜嬴见她动作与说话都不流畅,忙扶她起来,安慰道:「你初入吾国,诸多礼仪还不明了,你我皆是后宫中人,大王宽厚,你也不必勉强,好生修养。」话毕,就见甄女史领着四个女官晃悠悠地从外走进来,嘴中犹在叨念。 姜嬴看她脸上神色,便知她已经将那些不规矩的宫人处理了。因为华阳夫人本就忙碌,更兼她那外甥女华阳棠又与其夫广陵君吵架了,听说那华阳棠把广陵君受宠的姬妾给打了个半死,甚至要打广陵君,惹得广陵君震怒,华阳夫人只得出去调理,早出晚归,哪还有时间照顾这六公主。 本来从华太后仙去后这仙寿宫就阑珊孤零,再加上华太后生前将先王的那群后妃轰走的轰走,殉葬的殉葬,而几个没遭难的比华太后走的还早,以至于现在宫中竟然没有老太妃,于是这仙寿宫就一直闲置了。如今华阳夫人虽暂居于此,但她日日都要与王都中的诸位贵夫人来往,不得闲,而一直在这仙寿宫侍奉的宫人大都是一双势利眼,况且中州之人自古以来就蔑称北境之人为贱夷,又见这异国公主无一个亲族,言语不通,不懂规矩,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有几个竟然在私下对这公主欺辱起来,对这种事,姜嬴也是过来人了,于是就让甄女史稍微敲打一番。 姜嬴知道事情了结,便朝甄女史道了声有劳,甄女史含笑回了声不敢,就在一旁侍立。 眼见姜嬴三人都不说话,甄女史也偷偷朝那六公主看去,在最初见着这异族公主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心中只奇怪,这世上这么奇怪的人,眼睛居然是颜色不一样,就跟那山里的野猫似的,可看那些与这公主随同而来的侍女以及那些夷人侍卫,虽然外貌略有些不同,但眼睛却没什么奇特,只有这公主生得奇特,而且这两个眼睛单看倒是好看,可合在一起却诡异无比。 不过也好,这明着的怪异,也好过包藏祸心,况且这公主虽然自称十八岁的年纪,身量也高,但却瞒不过她的眼睛,这样细的腰,活像拆了几根肋骨似的,还有那平坦的胸脯,只要轻轻一摸就可以断定她是不可能有十八岁的,既然年纪小,那生养必定是困难的,倒对王后没什么威胁,她倒是乐意让王后多搭把手,得个好。 甄女史领着宫人在一旁静静侍立,眼睛又不由往桌上看去,案上堆得满噹噹的瓜果,使得这屋子里是满屋水果清香,比那上好的薰香闻起来还要舒服的多。 想到这她就不由偷笑了。虽然大王以前就时常做些荒唐事,无法无天,也没人管得了,但这次倒是真奇特。大王就是大王,荒唐起来也与别人不同,也真不知他哪来的想法,竟然让宫中所有的妃子都去宫后苑採摘水果,说那树上果实纍纍压枝,不该浪费了,只是往年不都由着烂吗?怎么今年却又喊浪费? 只是王令谁敢不从,但这诸妃都嫌身姿难看,况且採拾瓜果与民间那些贫妇何异?因此这些娇滴滴的贵姬是你推我,我推你,香汗淋漓折腾了一下午,只有这六公主撸起袖子来,那力气竟然抵得上成年男子,她一个怕是能干了十个人的活,这也奇怪,好歹是个公主,怎么养得和个野兽一般。 说起来,好在这宫后苑里都是些用来观赏的,没有西瓜一类的,若不然后妃人手一个绿色的西瓜,在宫道上走着,这可像个什么话?不过经此这六公主也算是名扬后宫了。 「王后来的好,寡人待会同你一起回去。」甄昊又捡起一个黄灿灿的杏子笑道:「这甜杏刚摘下的,最是好吃,你尝尝。」 姜嬴接过尝了,就听见甄昊突然问道:「绿豆,你们公主叫什么名字?」 绿豆?姜嬴看见那绿罗裙的侍女上前来,看样子甄昊似乎在叫她,那侍女虽然无甚颜色,但皮肤白皙,看起来也清爽机灵,她行礼笑笑,嘴中吐出一长串音节,甄昊这才回神过来,他怎么忘了,他是听不懂的,姜嬴接着问道:「译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第98页 绿豆笑道:「回禀大王与王后,是指雪山上的花。」 姜嬴点头,「入乡随俗,」她朝甄昊笑道:「不如大王赐公主一个新名字?」 「王后说的是,雪山上的花是吧……」甄昊沉吟片刻道:「好,那就叫雪莲花吧!」 六公主听她们说话,侍女在一旁给她翻译,她满眼好奇的看着姜嬴二人,摇头晃脑的,绿豆听见君王的话,脸上即刻堆起笑来,拉了拉身旁公主的衣袖,意思要她感谢,可等她抬眼一看,就见那美艷的王后朝君王轻轻推搡了一下,随即一声轻笑,王后笑道:「你可正经想一个吧!」 「这怎么就不正经了?这不是挺新鲜的吗?」甄昊笑道,见姜嬴朝他笑,甄昊这才笑答:「好了,不说玩笑话了,绿豆,你会写字吗?」绿豆听了点点头。 「那好,你把寡人的话写给你们公主看,」甄昊一字一顿道:「六公主,等你会说吾国之言,能书吾国之字,你就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你虽然是异国远嫁,但在寡人看来,也与吾姜女无异,若有烦忧不要憋在心里,你这王后姐姐性子极好,若受了欺负你去求她,她会给你做主。」他特地来此也就是为了说这些。 姜嬴看了甄昊一眼,他点头示意,姜嬴便接着说:「公主,若有人无故对你恶言恶语,你只管凭心去做,你若有理,便不要怕,你身体强健,也不要太过思念故土,吾国将愿与尔小夏国结百年之好,你就将此处当做家中一般。」 少女听了侍女传达的话,外面雨声入耳,这些话如同雷霆一般,砸在她的心中,这意外之语,让她一时无言,心中却如千层浪,一叠叠来回打去,是啊,哪怕是流血也比流着憋屈的泪水强,她若是能早一些与她们相遇就好了。 甄昊又嘱咐了几句话,甄女史便在仙寿宫坐着直到华阳夫人回来,而他则与姜嬴一同回长乐宫,天边满是阴霾,细雨如织,二人刚到,雨便下大了。齐齐走进大殿时,和外面的雨声作比,摇曳的烛火,长乐宫愈发的安静起来 。 四周寂静,甄昊与姜嬴一同坐下,他摆摆手索性让所有宫人都到外守去,姜嬴方才在仙寿宫还不便说,她嗅了嗅,方说出心中的疑惑:「大王这是喝酒了?」 甄昊干笑一声,「寡人食了好些瓜果遮掩,可还是被你给发现了,这是小夏国的来的,寡人倒是想赐予华阳将军,他们又不要,」甄昊见姜嬴面上有责备的眼神,不由笑道:「人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东西从万里之外带过来,寡人怎么也得多喝点。」 姜嬴无可奈何,只起身端来杯热茶给他,嘆息道:「墨医师说过了,不可饮酒,却还多喝……」 「王后说的是,寡人再……」正说着,甄昊的声音却突然断了,脸也发红,她慌忙站起身来,急道:「可是酒劲上头了,可还舒服么?得去请墨医师!」她转身正要出声唿唤宫人,却被从后而来的甄昊抱住,嘴也被捂住,声音也被遮住,只剩下支吾声。 「王后不必担忧,寡人无事,只是有点儿热,」甄昊缓缓说着,他的气息喷撒在她的颈肩,姜嬴的脸一瞬就红了,这前所未有的心悸让她立刻低下头,心中一时想到,也不知她的脸更红还是甄昊的脸更红。 姜嬴转过去,甄昊将身子倚靠在她身上,他温柔的看着她,异常红润的唇边挂着满满的笑意,「好热,」甄昊突然起身,快步往后走去,姜嬴追上,脑海中才想起,她这殿后院中有一个大水池,夏日最是凉爽,只是外面还下着雨,王要去哪作甚? 甄昊的脚步比她更快,雨水打在她们的身上,明明是冰凉的雨水,她却觉得浑身更加的热了,眼看甄昊直接跳入水池中,这水池很浅,不过没在腰间,甄昊在水中走着,雨打在他的头上,他却朝她笑,姜嬴站在岸上,有些焦急,「大王,这雨还大着,你这样子要着凉的,快上来,妾去立刻去命人请墨医师!」说着,朝他伸出手。 虽然她的声音被雨声冲散,甄昊却依旧朝她走来,他站在水中却没有立刻上来,只是仰着头望着她,眼睛如水一般艷阳下的水波一般澄澈。 他抬起手似乎要摸她的脸颊,彼此凝望着,天地似乎安静了,雨声越来越远,姜嬴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动作,她只能看见在甄昊的眼眸中,她的脸愈来愈清晰。 姜嬴闭上眼,柔软的触感在唇边蔓延,她手的被握住,酥酥麻麻的,这种感觉,自她出世以来,从未有过,一点点的,慢慢的侵蚀她的感知,甄昊的手在她的脸上游走,而后是背上,她唯有将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才不至于迷失。 她的手触到了水,而后是手臂,是腰间,这温柔的水,如同他的口舌,柔软的触感,细腻,湿润,和无尽的温柔,一点点的入侵,深入,他的嘴唇软软的,突然,她感到自己一瞬间被凌空抱起,而后,口齿间的触感却并未停止,但那份温柔却不曾停止。 唇齿在一点点的厮磨,来回,又在相遇,口中是淡淡的李子和杏子的香味,还有,是酒的香气,这味道是甄昊的,突然这份柔软短暂的分离了,随即又到了她的耳边,颈肩,她紧闭着双眼,柔软的舌头所到之处,她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甄昊将她放下,水的浮力,将她们轻轻托举,姜嬴依旧闭着眼,她甚至忍不住轻轻的掐在甄昊的背上,他的身体也微颤起来,她的身体似乎已经完全在水中了,她与甄昊紧紧地抱在一起,雨声已经完全被隔绝了,这世界好像变得混沌的,短暂的分离,唇齿復又缠绵。
第99页 在水中,温柔的水,炽热的脸颊与身体,整个人似乎腰也不是腰了,肩膀也不是肩膀,她们仿佛本来就是水中的,好像永远都不会分离,他是鱼,而她是他赖以生存的水。 微麻感变得越来越清晰,从心中蔓延到指尖,微凉的水却如油一般点燃周身的热度,而这柔软的感觉,不止在脖子上,更在耳边,在小巧的耳垂上,在脸颊上,点点落下,温柔的吻着,甄昊感觉自己就像在亲吻一朵桃花。 从未有过的,如此温柔的深吻,柔软的舌尖轻柔地更加的滑进口腔,一切都是香甜的,连空气都是芳香的,在雨中二人的唿吸愈发加重,心脏在颤抖,大脑是混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贴着,紧紧地贴近,在水中如鱼一般动着,喉咙发出呜咽声。姜嬴踮脚尖轻轻的亲吻着眼前人的额头,鼻尖脸颊和唇边,甄昊的手臂勾得更紧,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肩,另一只手伸过来托住她的后脑勺,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髮丝。 持续着,不知过了多久,雨暂缓了,甄昊略微拉开身子,望着姜嬴湿漉漉的鬓角,他捧起女子的脸,将她的额发温柔的往后捋去。姜嬴的髮髻已经完全散了,长长的黑髮与裙子在水中如藻荇交横,甄昊屈下身双手搂着她,带着一丝如孩子般调皮的笑意:「王后觉得寡人这酒量如何?」 姜嬴听了扑哧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面颊,二人脸上都是未退的潮红。刚才她还真是白惊吓一场。 甄昊见她如此,也柔声笑道:「你放心,公私我皆会理顺,美人虽好,却不入我的眼,我只有一个身子,一颗心,将来总会有人欣赏她们的,但在我心中只有一个人。」 甄昊的意思,她明白了,这些天她虽然依旧如同往常一般,甚至更加热心的照顾着六公主,那个少女孤苦伶仃,她是王后,甄昊仁善,她自然也该多帮助她,可甄昊,原来她的心思,他全然放在心里,而那些不可奢望的事,是否也能在将来一一实现? 甄昊温柔的将她从水中抱起,让姜嬴俯视着她,缓缓道:「天下之人,总不及你,如今天下入战,寡人不打不行,等到眉城战事结束,寡人要与你重新举行大礼,届时,你我方为真正的夫妻。」睫毛一颤,沾着的雨珠一瞬跌落,当年她被公族牴触,故只是被册封,却并没有大礼,而送走华阳夫人,夺回后玺后,大王也就心满意足罢手了,当年她也并不在意这些,甚至觉得很好,可如今听到这话,她此刻心中却燃起无限的渴望,姜嬴凝视着他,没有出声,却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但愿这份约定永刻于心。 第55章 夏日炎炎, 丹姬躺在榻上, 虽然浑身倦意, 却是一会睁眼,一会闭眼, 只觉得天气燥热心中烦闷,根本睡不着, 回想起近日种种, 她凭空踢了一脚,翻了个身,抬起眼皮对摇扇的宫女一剜, 原本有些睏倦的婢女瞬间浑身打颤,立马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丹姬白眼一翻,这些贱婢天性懒惰, 略微给了个好眼色就立刻懈怠了起来,若是在平时她必定不放过, 不过现在她也懒怠张口。正躺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清脆的叫喊声, 「丹姐姐,」她听了这声音只觉得浑身一轻,心中欢喜。 果然有几个宫人簇拥着一个绿衣女子走了进来, 丹姬看了她的脸就觉得高兴, 那是妘鹛,自幼她们时常一起玩耍,长大后虽然依次入宫,但关系倒是亦如往昔, 两处又离得近,来往频繁,故此连通传也不必。 丹姬拖上鞋子,笑吟吟坐起身,这梧桐殿的宫人多是善于揣摩她的心意的,她不必出声,早有宫人迎上去将鹛姬拥过来坐下。 妘鹛笑嘻嘻的坐下,看丹姬坐在榻上,脸上犹有红印,不由奇道:「这不过是上午时候,怎么丹姐姐就困倦起来?」 丹姬听她这般说,又见她穿着绿衣裳,心中微微有些不喜,只冷冷笑道:「我有什么好不好的,无非是混日子过罢了。」 妘鹛听她这样说,知道她心中不快,又看见脚踏旁跪着一个婢女,高举着一个金盘,金盘上是一个精美的瓷碗,碗中是绿色的汤,那是绿豆汤,端盘的婢女脸色不大好,手也微微颤抖,也不知道在此处跪了多久了,她便端起瓷碗,也不等说,就将这绿豆汤喝了个底朝天。 丹姬见她不管不管的就把绿豆汤喝完,倒不觉无礼,她们素来关系极好,丹姬看了高兴。 因着大王给那六公主的侍女新取了名字,说是叫绿豆,因此这后宫诸妃都得了一碗绿豆汤,这绿豆汤是寻常物什,但既是大王赐下的,那就该感激涕零,她虽然不快,可要是撒了,岂不是藐视君威,可要她喝,她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不过是一个婢子,什么东西,也配?这东西眼不见为净,如今鹛姬一口气喝了个尽,倒是替她解决了这个烫手芋。 丹姬看她喝完又摆手让宫人呈上茶水摆上瓜果点心,她只当鹛姬是渴了,鹛姬也不推脱,她正吃着又听到丹姬幽幽道:「鹛姬,你说连一个婢子都能得大王青眼,我还有什么可活的?」 妘鹛听了这话,一时哽噎,不知该怎么说好,丹姬为何把话说的这般严重?而且她也不好作答,因为好巧不巧,大王赐名的时候她也在场。那日她只当是因为那婢子穿了个绿裙,大王却说是因为清热解毒,但在这事情传了个遍,这后宫诸妃看来,这异族公主只怕是深得宠爱,不然为何连一个婢子还能得个御赐的名字,可见这异族公主是不可轻慢的。
第100页 妘鹛搜肠刮肚安慰道:「姐姐又多心了,左右不过是个婢女罢了,大将军在眉城又有胜绩,威名远扬,想想就是前几月还日夜啼哭,只说要不好了,如今这般反转,还有什么可苦恼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你也知道我的心,你看看自从大王遇刺后醒来,每日不是去长乐宫就是仙寿宫,要不就是在明光殿,哪肯来我们这?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 妘鹛见她如此嘆气,就笑道:「何尝不曾见面,前几日大家不都是去宫后苑耍了么?」 「你可别说这个,到现在我还腰酸腿疼呢,那些李子堆在桌上都要烂了,也不想吃。」 妘鹛笑道:「姐姐说的是,只是这一折腾,累的腰酸背痛,可过了几日倒是清爽了不少,可见这动一动也是好的。」 丹姬听她说着又见她满头的汗珠,心中奇怪,这梧桐殿与琼华殿离得很近,外面虽热,也不至于出这么多汗,她站起身来,拿出手帕替她擦汗问道:「鹛姬,你从何而来?」 「我去了仙寿宫,」 丹姬点头,「你去看那公主了?那女人是个什么模样?」 妘鹛听她这样说,心中踌躇了片刻,脑海中浮现起那双奇怪的眼睛,正要说,却又想要说了,丹姬势必要讥讽几句,若要辩驳,她必定是要不快的,没得惹晦气。思毕,她笑道:「模样儿确实不同,年轻的很,想是初来乍到,羞于见人不太出来,也不怎么能见到。」 丹姬坐回榻上,耳朵里只迴荡个年轻二字,她愣了半天,问道:「王后如何说?」 「王后?」妘鹛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清冷的女子,丹姬素来怨恨王后,她也不愿多说,只是笑道:「能有什么呢,倒也算是热心吧。」 丹姬呆了半晌,突然冷哼一声,起身从一个木盒里取出一个香囊,递与妘鹛,女子接过一看,样式是个扇贝形,是寻常的东西,只是闻起来却有奇怪的味道,不像香料,倒像是,药味!她蹙眉朝丹姬看去,丹姬的脸上浮现出说不清的笑意,她不解,「这是何物?」 丹姬挑眉笑道:「你自然认不得,你如何会知道呢,这是药,避孕之用。」 「这……」妘鹛心中诧异,如今后宫无子,哪个人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里挤,要是能怀上便是大喜,谁会避孕? 「大王不是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么?我偏要让他知道,这贱人可是一直在避孕!」她倒要看看是王的颜面重要,还是真拿姜赢当心肝!丹姬扬起脖子笑道:「以前我只盼着华阳王后能早死,谁料倒让那贱人捡了便宜!」 妘鹛弹起身打断,「丹姐姐,慎言!」她环视望了望四周,垂头侍立的宫人恍若泥塑一般站着,阔大辉煌的大殿上一片静得吓人。 「你怕什么?有我呢,」丹姬的眼中带有一丝鄙夷,怕什么,报应?可笑!她杀过几个人呢?这群奴婢犯了错,打打杀杀,也是规矩,先王、先太后杀了多少人,大王又杀了多少人,不是照样好好的!那些外臣的勾心斗角,难道比她们这后宫中人更清白么?可笑,她可不怕,这姜赢什么都不做就成第一得意人,这些日子以来,大王眼中哪里还有别几个,想到这里,她就不服! 「丹姐姐,我看那许多华阳家的女子都被大王送出宫去了,还有几位被半路抢夺来的夫人,也自请出宫了,大王也都一一允了,如今这后宫比往日和善多了,姐姐你又……」 「谁不知道那些华阳家的女儿都不受宠,送出去岂不是因为华阳夫人回来了?」丹姬看着鹛姬的脸变得有些难看,她稍微放缓语气,「你不必怕,我这宫里没人敢嚼舌根的。」 的确,稍微不轨的早就死了,妘鹛看了一眼众人,她算是来的勤快的,但仍旧有许多宫婢她觉得面生,也不知是换了多少批了,丹姬在家之时就是这个模样,没有人敢欺辱她,那些个姬妾,几个庶妹,没有敢直视丹姬的,她要是受了欺辱,丹姬还会替她出头,丹姬再不好,对她却是好的。 冰冷的笑意仍在大殿上响起,丹姬已经不去看一旁的妘鹛,「我要有个三长两短,第一个死的就是她们,我若是出了事,我娘还在,我爹还在,我姐姐哥哥还在,舅公舅母,姨夫姨母,她们都在,鹛姬你担心什么,还怕这群贱婢乱说话吗?」这群僕役就算她打杀十个百个,谁会多吱一声? 妘鹛看着那香囊,声音有些颤抖,「这东西……」 「这东西是我早些时候得到的,」姜赢这些年是越来越谨慎了,现在要再想从她手里抓出些破绽可就难了,但在当年,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鹛姬,你说大王要是知道了,会如何作想?」丹姬紧握住香囊,眼睛眯成一条缝,那一字一句仿佛从牙齿里挤出来一般。 妘鹛被她看得发瘆,却不得不柔声而笑,「丹姐姐说的是,只是也别闹得太狠……」 「我自有分寸!」丹姬走上前搂住妘鹛的脖子,贴着她的耳朵,轻轻摸着她的髮丝,缓缓道:「鹛姬,我是同你好所以才和你说,咱们自幼一起长大,比亲姊妹还亲,你可莫要辜负我!」 「这……」妘鹛低下头,眼中一阵闪烁,却只是低声道:「一切都由姐姐,妾不敢多说一句。」 . 长乐宫内,姜赢看纸上扭扭歪歪的字,她笑了笑,而后递给甄昊,甄昊看了,先是皱眉,这六公主的字也写的忒丑了,他笑道:「这也难为她了。」
第101页 姜赢看着一高一低的身影,茱萸与六公主正在围着柱子转圈圈,也不知道在玩什么,看了半天,她偏头过来笑道:「小姑娘心悦你,大王不表示表示?」 甄昊笑道:「寡人岂是搭棚施粥的,况且你看这下面,她也说喜欢你,你只捡上面却不说下面?」 姜赢笑道:「那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上面才是正经的,」甄昊看着她的眉目,只觉柔美无比,他无奈的笑笑,突然起身将姜赢抱起,让她坐在腿上。 姜赢搂着他的脖子,低低笑起来,甄昊低头贴在女子的耳旁,「上次与你同来的人,那些事已经有结果了,粟女她们都平安,听说已经搬到王城脚下过活了,至于那要对你不轨的几个,却有蹊跷,那些人虽是姜人,却能说鲁言,后面追查,是专干一些掳掠妇孺的勾当,只是……」 姜赢听着蹙眉,将头与他并在一起,宫内宫外危机四伏,她知道自然有人会做万全的戒备,甄昊日夜在泰兴殿中与华阳湫一等一干人等秘密商谈,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可她也不好多问,她只是轻轻道:「君上务必要保重身体,妾永远在这里陪伴着你。」甄昊揉顺她的眉角,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10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侠」,10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虹-h」的地雷 谢谢留评的小可爱们,给你们么么哒 第56章 仙寿宫, 甄安凝视着壁上高悬的江山入战图, 莫名有些唏嘘, 当年太后女主,何等气焰, 如今也作黄土垄中一白骨。 华阳芷见他嘆气,不由笑道:「怎么?这是睹物思人了?」 甄安听得她说, 笑得鬍子都抖起来, 他转过身端起茶盏递与她,「你这话说的,喝茶。」 华阳芷接过, 也望着长卷,波澜壮阔的江山锦绣,当年她第一次看到这幅图的时候不过是总角之年, 尤记得当年长姊曾言若是二八年出嫁时,必定要带着这幅图, 光阴眨眼而去, 到如今同胞的五个兄弟姊妹,死的死,散的散, 而她也已经是年过半百, 眼看一只脚要跨进棺材了。勐然回首,最后站在她身边的人居然是甄安,这些年的怨愤与憎恨,恍如一梦, 她望着男子发白的鬓角,头髮依稀稀疏了起来,不由悠悠长嘆:「甄安,不曾想我们二人竟有今天……」 「谁说不是呢,」甄安亦是笑嘆,看着华阳芷眼角堆起的皱纹,想当年太后与她都是名动一时王族美人,如今都露出老态来了,再想这几日,因为广陵君与那华阳棠之事,虽说此事不许外扬,但这王都的消息流动最快,哪有能瞒住的呢,见她感伤,甄安柔声道:「夫人又何必多虑,你我何等过节,尚且有今天,又何况是广陵君他们,你也是过来人了,难道看不透?年轻夫妇总是这样的,过几天也就好了。」 「你可别说了,她们,唉……」华阳夫人摆手,端起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眉头不展。 「你又何必呢,我劝你也莫要插手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福?」华阳芷冷哼一声:「这群小孽障都是没福的,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弄得鸡飞狗跳,丢人现眼!」当年华太后执政,没多久就寻了许多缘由将先王几乎所有的后妃驱逐,弄得指指点点,人的嘴巴是堵不住的,自此华阳女善妒的名声就传开了,而棠姬居然鞭打广陵君与其外室,这毒妇的名声算是传开了,偏偏晚晴与甄瑛的婚事更近了,大王又遣送华阳女子出宫,还有好些待嫁的华阳女,叫她如何不烦。 见甄安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她也低头嘆道:「我也何尝想多手,我倒乐得轻松呢,只是你也知道,四妹离世早,只留下这么一个独女,我为她挑来选去,特地为她选个身份显贵又年长些的,免得两个都太年幼,摩擦起来,结果这没几年好的,倒是闹成这样,也是我们的错,把她养得脾气娇惯了些,只是这丫头,天天说虎父犬子,倒好像是多少不满,像是玷污了她似的,她心里这个不平,可怎么好?」 甄安听了也不知该说什么,这广陵君虽是大将军的长子,其母乃是妘家的嫡女,地位尊贵,只是确实平庸了些,读书书不成,习武武不就,更兼有个朝秦暮楚的性子,喜欢拈花惹草,而华阳棠性格跋扈,却天生有一双巧手,火火辣辣的,要让她们捆一块也不知怎么好,但这二姓之好,门户相对才是正经,若全都效仿华太后岂不是要乱了规矩。 华阳夫人见他无言,也笑笑,「罢了,说她们作甚,总得将就着过,她爱打就由她去打,也要吃亏才好,那边终究还是次要的,究竟还是昊儿这边是正经的。」 甄安听了笑道:「真是祖宗庇护,昊儿可真是改了,这几天我看着他,真是怎么看都觉得高兴,只有一点,那赢氏女,不知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昊儿真是喜欢她,喜欢的紧,也不知是几世结下的孽缘……」 「甄安,你这话说的我就不喜欢,你想想当年昊儿开始荒唐的时候,这女子还未入宫,后来何等荒唐,这女子也陪在身边,如今他迴转,她也在身边,你怎么就记坏的,不说好的?」 「夫人!你怎么好端端倒替她说起话来了?」 华阳芷扑哧一笑,「我实话实话,」见甄安瞪着她,她突然嘆息:「不说这些,只是我是真的倦了,外面暂且不说,如今眼看着要安稳下来,就是好的,我啊,只盼着这后宫里能有新生子,不拘是哪一位妃子,只要能有就好了。」当年塞了那么多华阳女入后宫,只望谁都好,只要能生下新的血脉,谁知世事难料,竟然逼死了前人,可知这事情实在勉强不得。
第102页 甄安见她脸色有变,知道她又想起了前人,心中一沉,百感交集,又是愧,又是无奈,待要规劝却又没脸,只得勉强笑道:「本要商量好事,偏偏跑得没边了,说这些做什么呢,都是过去的事了,」华阳夫人请他来此,本是为了商议甄瑛与华阳晚晴的婚事,虽然那两孩子年纪还小,但王族之人,责任不同,年纪也没有什么妨碍。 「你说的事,真是人老了就唠叨起来,」华阳夫人翻开册子,正要商议,突然听见甄安问道:「那六公主不是养在此处,怎么不见?」 「她呀,王后眷顾她,往长乐宫去了。」 . 长乐宫, 炎炎夏日,到了中午愈发的热了起来,等到暑气才慢慢消了下去,姜赢正在整理书册,一片坐着一个纤瘦高挑的少女,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上的书册,遇到不解的,一旁有女官指导。 姜赢将整理好的书册递与女官,目光却往殿外看去,眼见夕阳西下,能看到远远一片火烧云,今天他没有来,也是后日就要举行册封大礼,更兼日理万机,他哪里有空呢,永结同心,姜赢默念了几声,却觉得突然莫名心郁,甄昊只行过一次大婚,按例来说本当如此,君王只会有一次大婚,虽然各国也有特例,比如先王,但当年大婚时他还是公子,所以没有封后,而华太后身份特殊,故此迎娶华太后用了最最隆重的大礼,而甄昊与华阳王后的婚礼,华太后仍在,虽然规格不如先王但毕竟是王后与成人之礼也很隆重,这次与小夏国六公主联姻,虽然只是册封仪式不是大婚,自然不可能如元后那般,但却是举国皆知,而这样的情况,由不得她多想 ,毕竟此次大礼,也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暗中游动,鲁国的旧部实在是个隐患,更兼以前积怨太多,姜国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姜赢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她担心,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说不清的愁烦,以前不必思虑这些事是轻松些,但现在眼见一步步好起来,能为那个人分担,能履行自己的责任,也是一种幸福。 一旁的甄女史见姜赢痴痴笑,眼睛却看着外面,不由偷乐,不过半盏茶功夫,突然听见通传声,声音还未到,就看见甄昊快步走进来,「王后果然操劳,可能赏寡人一些时间?」男子的笑声点亮了这个安静的大殿。 众人起身跪拜,甄昊笑笑让她们起来,姜赢奇了:「大王,怎么得空来?」又见他额头上冒汗,白净的脸晒的发红,不由上前替他擦拭,「这外头还晒着,怎么还往这边跑,有什么事遣人吩咐一声,妾过去就好了,」 甄昊笑道:「寡人皮糙肉厚的,晒晒只怕还有长,」他又贴着姜赢的耳边笑道:「可让我找着机会熘出来了,咱们出去走走,」说着他也不管宫人端上的茶水,拉着姜赢就往外走,原来外面放着一辆鹿车,姜赢诧异,这是要往哪去? 鹿脖颈上铃铛叮叮作响,拉着她们往宫道上跑去,姜赢看了看,这是去昭阳殿的路,昭阳殿是王宫的最里处,与寻常殿宇不同,它傍山而建,别的还好,只有一点不同,里面有几处温泉。 在湖水旁,队伍停下了,姜赢沿着水池而走,站在水旁,扑面而来一阵凉爽,甄昊知道她不好意思,便率先脱去鞋袜,往水中走去,离岸水清且浅,故此随从而来的侍者只是静静观望。 姜赢望着水中的鱼,只觉得又是痒又舒服,甄昊看着她微笑,就知道姜赢喜欢水,那长乐宫里何等阔大却没什么摆饰,偏偏在后院挖了个大水池,他记得陈国湖泊众多,而且临海,姜赢这喜好只怕是与出声有关,刚才带她来,她还不好意思下水,如今也只是把鞋袜拖了,坐在石头上泡脚,他笑着望着姜赢,这水是清澈无比,游鱼、飘摇的水草与鹅卵石清晰可见,女子的脚又白又小,比他的手还要晶莹,偏偏又还有一种肉肉的美感,美人果然从头到脚都是美的,甄昊不由感嘆到,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看姜赢的脚,这……他不由勐然转过身去,心中是扑通扑通直跳。 姜赢提起裙子,冰凉的水没过膝盖,有小鱼汇聚在啄着她的脚,又麻又痒,她提起脚,却听见甄昊笑道:「缩在那大水池子里面有什么趣味,以后哪怕没有寡人同行,你自己也可以来,那六公主等她空闲,你也带她来,她日日缩在屋子里,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也怪可怜的,这东西闲置在这里也是可惜了,」 「这……」姜赢有些踯躅。 甄昊看她疑虑,却笑道:「你放心,」姜赢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甄昊见她低头,復又重复了一遍,又道:「寡人与王后共享天下,何况不过是一处宫苑,你执掌后宫,自然有妥善的安排,寡人相信你。」 姜赢点头,朝他微微一笑。 湖水清澈无比,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在水中,更远处有大片的荷叶挤在一起,仿佛接连天际,花还未开,只是一片碧绿,沁人心脾。 姜赢正看着,却看见甄昊不知何时已然走到眼前, 眼前是田田莲叶和飞霞半天,一只红色的蜻蜓立在蒹葭之上,甄昊笑道:「王后的故乡,也是这般吗?」 姜赢一愣,而后缓缓笑道:「那里的天是碧蓝色的,水是清澈如镜,若是去洗衣服,有时会有大鱼滑入,到了时候,随便那个东西去都能瓢到无数的鱼,那大鱼的鳞片是好看的青色……」
第103页 甄昊听她叙述,突然朝她张开手,姜赢见了纵身一跳,甄昊一把接住,让她坐于肘间,男子本就身量甚高,姜赢被她如此抱着,仿佛站在高山一般的感觉,放眼而去,天地是何等辽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地雷 感谢读者「易任之」的30灌溉营养液 感谢「风风风」的1灌溉营养液 谢谢么么哒 第57章 茂密的翠竹带来一片阴凉, 依着地势而建的是一个水榭楼阁, 双鹤起舞, 大树亭亭如盖,鸟声啾啾个不停, 却丝毫打扰不到坐在阁中的男子。 专注的目光都放在一张发黄的小纸片上,纸上面只有几句简单的话, 走笔潇洒的小字, 一如那个人,墨不渝长嘘一口气,也不知道师姊怎么样了,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洛邑与玉凉,又何止是万里之遥,真恨不得立刻化作一只鹰往玉凉飞去, 为何自己生做一个凡胎,若有鬼神之能, 也不至于只是坐在这里干着急, 心中只能愁烦。 正看得出神,却听见童子通传,不多时从外走来两个锦缎黑衣的男人, 来者却是左师墨廷以及一位少年将军华阳湫。 无事不登三宝殿, 墨不渝将纸往一旁轻轻放去,收敛心神,他起身行礼,二人亦是还礼, 老僕端上茶水,墨不渝直言问道:「叔父何故拜访?」 「哎呀,不渝,你怎么这般说话,难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吗?」墨廷张口笑道,「只是你怎么又跑来这偏僻的地方来了,倒让我一阵好找!」 「叔父说笑了,这还不是来了吗?」墨不渝笑笑。 墨廷二人也不饮茶,华阳湫静静坐着,望着墨不渝洁白无瑕的脸,不由想起年幼时,这人也是这般干净白皙,面白如粉团,比寻常女子还要莹白整洁,如好玉一般温润,深得各路贵夫人的喜爱,他又是闲适的清贵,寻常时候并不会在王宫供职,所以他们找到这来了。 墨不渝看着华阳湫腰间挂着的箭,箭镞上泛着奇异的幽光,这样的颜色?墨不渝皱眉,而一直沉默的华阳湫突然开口:「贸然叨扰还请墨医师勿怪,我见你不在医署,四处寻不到,左师说你必定是来这了,这才就擅自拜访。」 墨不渝点头,他私交甚少,如非亲密之人的确不会知道此处,他看了看华阳湫,精壮有力的臂膀,手上有好几处老茧,那时长期习练各种兵刃所得。 他与华阳湫也算是远亲,幼年也曾一同玩耍过的,只是后来突变,华阳湫随父远走北疆,这才使得昔日的玩伴到如今已然变得陌生无比,但他知道华阳湫性格磊落,贸然打扰必有要事。 墨廷见二人不说话,不由开口:「不渝,这楼阁如此寒酸,倒像个破蓬庐,你若喜欢也该休整休整,」见墨不渝没出声,他又继续念叨:「好侄儿,叔父知道你的心,只是你这又何必呢?」三天两头往这里跑,瞒得住别人,瞒不了他。 这地方是不渝与那华阳素共同修习的地方,他这侄儿,如今都二十有五了,竟然还不肯娶妻,虽然没说过,但难道他还看不出来,还不是为了等那华阳素。 这华阳素要是个公主贵姬也就罢了,此女身份尴尬,不过是华阳夫人的养女,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其父又何等愚钝,叛离家族,活活让自己成了个笑话,父母名声如此不好,这也罢了,偏偏还吊着墨不渝。 不渝身份尊贵,却偏偏守着个这样的女子不肯松口,偏偏他这大哥又带着大嫂云游去了,六年了,再也没回来过,看样子是撒手不管俗世,他们放的下,他怎么能放下,大哥统共只有这一个独子,他做叔父哪能不多操心呢,况且不渝医术高超,更是仪表堂堂,身份清贵,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生得个执拗的性子,偏偏要在华阳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岂不是要气死他! 墨廷眼光又瞟到那桌上放着的书信,这自然又是和那个女子有关的,虽然心中堵得慌,却仍旧笑道:「不渝,这东西你都看过百遍千遍了,怎么还看不腻?」 见墨不渝面色不悦,他却只觉得是自己的规劝还不够,便语重心长道:「不渝,你也二十五了,你想想,你看看,你那些同龄人有一个还未成婚吗?你叔父我在这年纪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爹了。」 「叔父……」 「好侄儿,你既然喊我一声叔父,就合该听叔父的劝,我替你寻的那些美姬难道还不够好,为何一个个都退回来了?」墨廷不依不挠,与在朝上温和寡言的他截然不同,「也不必成婚,养一两个姬妾也是正当的,你看看你,都什么年纪了?况且你日夜研读医术,正需要几个红袖添香的美姬才好,又何必死守着那个人,」 「叔父再说,就请出去罢,」 「嗨呀,不渝!你看,叔父也不反对你与她了,只是她肯么?我早替你规划好了,养五个姬妾,且等着,等后面她回心转意,你娶了她做正夫人,岂不是两全,况且这女人啊,夜里将灯一吹,被子一盖,那都是一样的,你就将那些人当做她不也一样?等你有了孩子,你就……」 叔父别的都好,偏偏喜欢在他的婚事上指指点点,仗着辈分倚老卖老,墨不渝听他越说越离谱,他再也忍不住,正要发作,却听见华阳湫一声轻咳,他中气十足,声音极为洪亮。 墨廷这才回神,见墨不渝已经是满脸愠怒,如阴云密布,下一瞬怕是要打雷了,这才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于是乖乖闭嘴,心中嘀咕:要真得罪了不渝,还不知哪天他给自己下药,那才真有苦头吃,好在不渝本性淳善,尊长敬亲,倒也难得发怒,这样好的儿郎,偏偏虚耗光阴在一个女人身上,也不知那华阳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迷药,这样油盐不进。
第104页 听见华阳湫一声轻咳,墨廷又突然想起,这华阳湫也仍未娶妻,这孩子一直呆在北疆,日日生活在军营中,那鬼地方能有几个好女人,听说夷人个个都是面目狰狞可憎,他不由张嘴又要说,却看见身旁的华阳湫面色清冷,眼光凌厉,不怒自威,不由就把话给噎了回去,摇头嘆道:罢了,我只操心不渝也就是了,他父母双全,何必我多嘴。 墨不渝在墨廷还要多话之前,赶忙发问:「你们二人特地前来,究竟为了何事?」 华阳湫听了,取下一支羽箭,墨不渝接过,对着光细细看了好几眼,又拿出布巾轻轻一扭将箭镞取下,从怀中取出粉末,洒在上面。 这是?墨不渝皱眉,是毒,从一种极其稀有的毒木上萃取出来,淬在箭头上,哪怕是老虎般的猎物在被射中后,也三步摇十步倒,必死无疑,更何况是人,这种速杀型毒物,无需多久,就会致死,因此往往医治不得,好阴毒的东西。 墨不渝将箭镞包好,递与老僕,他朝华阳湫道:「这东西有毒,从一种毒木而来,姜国没有,自然也不会产,这羽箭将军从何得来?」 华阳湫点头,「墨医师所言极是,这东西我在北疆数十年也不曾见过,自然不是从北疆流过来的。」这东西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些叛逆手段多变,这次也是由多位仵作才查出此毒,面对此物,无数医者都束手无策。 见华阳湫与墨廷言尽于此,可见之后便是机密,墨不渝颔首并不追问,他沉吟,会拿过来特地求问他,可见这东西已经频繁出现了,料想是有人试图以此来毒杀大王,的确,王宫戒备森严,日夜有人值守,大王身边更有暗卫秘密保护,更别提从饮食衣物下手,这毒箭,若有神射手埋伏,倒还有一丝丝可能。 沉寂片刻,墨廷忍不住问道:「不渝,这东西可有解?」 「这……不渝自当竭力而为!」 墨廷素来觉得自家侄子高深莫测有起死回生之能,虽然平时谦逊,但行医时又自信满满,如今居然也面露愁烦,又想起明日便是大典,届时人多眼杂,虽然已经全城戒严,可只怕这危险出于内墙,毕竟那位主实在树敌太多,多少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这些年造下多少冤孽人得而诛之而后快。 更兼眉城之战,晋国已经微微露出一点儿劣势,只怕晋国与鲁国更会有激烈的反扑,他国的细作更是防不胜防,墨廷不由感嘆:「千防万防,只怕家贼难防,这些日子怕是要不太平了,」话一落,四下无言,墨不渝却看向坐得笔挺的华阳湫,明日大典负责警备与守卫的便是他,而对于孩童时期就远走北疆的少年将军而言,又有哪一日是太平的? 那幽光冰冷的箭镞仍在脑海中泛起,墨不渝突然感到一种极大的无力感,这短短十来年,他日夜研习医术是为救死扶伤,他看过无数创口,看过无数因为伤痛而扭曲的面容,也有许多人,他也无可奈何,最终在他的眼前死去,他本不是个容易感伤的人,但此刻,他却不由感嘆,这纷纷攘攘的尘世间,有看得见的厮杀,也有全无刀光剑影的博弈,他有幸生于一个好的家世,但也看见许多人为了往上走,做着昧着良心的事。 大千世界,有人为利而杀,也有人为义而杀,还有人为情而杀,而现在,聚集在王都,在暗处闪烁幽光的眼睛,这些来自四方各国的刺客与杀手们,他们的目标都是那个御座上的君王。 前路磨难重重,王能否撑过去?若成功,他或许能将所有的反逆势力连根拔起,若是失败…… 墨不渝摇摇头拒绝去想这个问题,那位君王,不管他以前如何,现在姜国却是缺他不可,他决不能出事!可越是如此,脑海中就越是迸发出无数的念头,更从心底蔓延出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同时,阁中传来重重的嘆气声,墨不渝不由朝窗外看去,入眼,白鹤翩翩,亮翅而舞,绿草如茵,悠悠一嘆,师姊,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霞光万道,日将西下,天还是明亮的,但长乐宫中已早早的点起无数宫灯,火光之下,无数人在走来走去,大殿内外喧闹如集市,往日阔大无比的正殿都变得拥挤起来。 「茱萸,那边不可去,那衣裳也动不得的,你去外面玩闹,」姜赢吩咐婢女将茱萸带下去。 长乐宫一片闹哄哄的,甄女史与诸位女官也从是出出进进,因为本定在傍晚举行的大典却被提前了,本来时间就是极为仓促的,一提前就更忙了,但她知道甄昊的每一个行为都有他的用意,而今天他甚至没有来看望她,由此可见他是忙到了何等程度。 甄昊今天不会来了,因为明日便是大典的日子,小夏国的使者与一些其他的使臣也陆陆续续到了,甄昊要会见他们,还要准备明日的册封之礼,他太忙了。 麟德殿 甄昊坐于高座上,他举杯,宾客亦是举杯祝贺,甄昊缓缓嘬着酒,将台下众人表情尽收眼底。 与当年的大婚相比,明日大典其实并不受重视,毕竟给夷人当女婿,在许多老臣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但若是要遣公主前去嫁之,他们也必定也是不肯的,总之在他们看来贱夷就是贱夷,早些年也不是没有过,也不过是以宗室女或者宫人赐予封号随意敷衍。 而这些被遣远嫁的女子到了异国受歧视只怕也是一样,受苦多于享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六公主是一个极为有运的少女,而他也希望这位少女的福运能一直保持下去。
第105页 从妘姬她们的意思来看,如果帮助三王子践祚,三王子只有一个妹妹,而他作为三王子的妹夫,作为姻亲,两国的关系至少可以保持数十年,没有北疆的忧患,就能竭尽全力反攻鲁国与晋国。 可首先他也得熬下去才行,当年先王灭了陈国与卫国和华国,华太后解决内部忧患,而他是否能承接先人的意志,作为一面新的旗帜引领者姜国继续往前,争霸一方? 甄昊坐在高位上百感交集,望着酒杯的清酒不由想到,姜赢呢,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她应该比自己还要忙碌吧,后宫的一切都由她打理,而且这还不算,大典之后还有更种宴席,忙啊。 长乐宫中 珠宝辉煌,紫绸缎,珍珠,玛瑙,金钗,银钏,玉环,五色宝石,都随意堆在桌案上,高案上摆着了玉制的高大花树,金麒麟形的香炉裊裊生烟,熊熊燃烧的灯烛,珠光宝气照的整个长乐宫闪耀无比,姜赢素来喜欢简便,但今天却由不得了,因为长乐宫中会有无数人前来拜访,而这些灯火将会烧到明日清晨,今夜无眠。 但侍女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意,来来往往,香气扑鼻,欢笑声,环佩的撞击声,衣裙的摩擦声,不绝于耳。四个侍女们从外面急急地跑进来,也没有人呵斥她们的不合规矩,她们手上端着圆盘,上呈着几天几夜不休不免赶制出来的吉服,而另一个盘上放着一个华美的莲花金冠。 「展开,」姜赢声音刚落,立刻就有五个机灵的宫女上前,齐齐将吉服抖开,如流水般丝滑的绸衣,华美无比,姜赢满意地点点头,又有一人打开孔雀羽扇,这羽扇绚丽多彩美丽无比,展开的瞬间恍惚如孔雀开屏,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灼人眼,姜赢看了,却朝身后的被团团围住的六公主看去,在看到她的眼睛后,却摇摇头,「衣裳留下,这个撤下去,不用。」 姜国传统,女子出嫁多用羽扇掩面,不让人看见容貌,再一一行大礼,但一想到明日盛典,无数亲族贵胄前来观礼,若让他们看见了六公主的眼睛,只怕多生议论,一个不好就惹出事来,甄昊那边本就够忙了,不可再给他添乱。 「把那莲花金冠端起来,去把公主请过来,」姜赢话毕,早有人将女子请过来,姜赢命道:「给公主好生戴上,」数双灵巧的手,如蜂蝶穿花,在少女乌黑浓密的长髮上穿引。 姜赢看着微笑起来,时间太紧张了,她本来还担心会不够好,现在看来这面纱大小长度做的刚刚好,从金冠上垂下,恰巧完全遮住她的眼睛,少女的头髮又黑又密,还带着一点点微微的捲曲,这大金莲冠与她白皙的肌肤浓密的黑髮极其相衬。 姜赢满意地点点头,这头冠还是托甄昊说的雪莲花,才让她发挥奇想,虽说不是执扇掩面与古制不同,但她本就是异族公主,索性别样些也无甚妨碍,究竟这大典还是做给人看的。 好在她说的快,虽然是命人急急赶制而出的,但不仅时间赶上了,更重要的是金冠华美无比,金色的莲花头冠,还有几根长簪可以别住,蜿蜒而出的长簪又挂着数支长长的金流苏,从两边垂下,中间的莲花花瓣上镶嵌着各色的宝石,闪烁无比。 那吉服方才在后面已经试过了,也没有什么问题,姜赢目光下移,见少女还穿着本族的衣服,那形如长筒的裙子,转起来,裙子却如花一般,与姜国极为不同的是,这服饰腰与手臂都是裸露的,姜赢想了想,从案上挑出几个银钏,上前给她的手腕与双臂都带上,只见华美的衣服,高挑的少女,红色的薄纱从头冠上而下,刚好盖住那双异色的眼睛,更增添了几分妩媚。 见她的神情却有些呆愣,知道她这几日实在是累坏了,姜赢便轻轻地拍拍她的脸,柔声笑道:「快搬大镜子来,」话一落就有几个力士将半人高的大镜子搬来。少女这才凝神看见镜中的人,美的仿佛雪山上的神女,哪里还有半点往常的影子,她这样也能媲美身旁的美人了。 可这一瞬,她却没有高兴,反而从心底发出一声悲鸣,却被卡在喉间,没有出声,她连哭泣都不能,少女悲恸不已。 姜赢见她的浑身都在抖动,牙齿咯吱作响,似乎是在极力地克制着一种浓烈的感情,姜赢纳罕,朝少女看去,本以为她的眼中是高兴与害怕,但当看清她的眼睛时,姜赢瞬间愣住了。 那双被泪水浸满的双眼,眼中是刻骨的哀伤,以及深深的怨憎,这样的怨恨,仿佛有幽冥业火在眼睛中喷涌而出,这样年轻的少女,喜欢沉默的少女,为何会有这样深沉的悲恸? 姜赢站在身旁,没有让宫人上前,只是摆手低声吩咐:「下去各自准备,明日大典难免忧虑,让公主多看看自己,」宫人没有多言,都四散而开,去着手别的准备。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不肯跌落,眼前明亮的烛火已经完全模煳了,只有一团暖光在周身,似乎有人在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她没有去理会,因为她的脑海中完全被一个美丽的女子充满,那个温柔的女子,那个人也渴望穿上嫁衣,去嫁给同样微笑的人,她们的音容笑貌一如往昔,那温柔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迴荡,「兰姐姐」一声悲鸣齿间溢出。 兰姐姐?姜赢听着她的声音,那简单却饱含无限情绪的三个字,她知道这只是少女的自言自语,但心中却略微奇怪,因为这三个字是用姜语说出来的,字正腔圆,太不寻常了,现在公主能说一些姜语了,但是发音还是很变扭的,而这齣口的三个字却出乎意料的流畅,就像是从口中吐露过无数次一般。
第106页 虽然有无数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但姜赢并没有出声,这样的世道,多少人的背后有着刻骨铭心的故事,那样悲恸的爱恨,与年龄无关,而这个从万里而来的异国公主又有着何等过往,她好奇,却不愿去追问。 往事一一闪现,少女自觉仿佛身坠入冰窖一般,牙齿抖的咯哧作响,她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不知不觉中早已蹲下,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如果,如果兰姐姐没死,那么说不定她有机会与自己一同嫁入姜国,她也就可以回到这个曾今念想过的母亲的故国,但兰姐姐死了,永远的离开了。 一生受尽屈辱,临死前带着绝望,甚至连苏药师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任何的留恋了,亦或者是一瞬的绝望让她选择赴死,她都已经无从得知,兰姐姐那样的美人,到最后却瘦的不见人形。 活着,前方就是无尽的苦海与绝望,她怎么可能有脸去恳求兰姐姐活下去呢,她根本帮不了她,「可是,兰姐姐,我却还有很多想对你说啊。」少女以手捂面,悲泣不已。 大殿上的宫人见她如此模样,都迅速离开了,只剩下姜赢独独立在她的身侧,这位异国公主或是想家或是害怕,但都与她们无关,她们唯一关心的是做好手中的事,因为一旦有任何差错,她们都承受不起。 自幼因为这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被人排斥,言语的恶意在她与兄长的身上泼洒,但兄长是男人,而她却因为这个原因免去了被侮辱的灾祸,而兰姐姐,那个时常对着她微笑着的女子却不是那么有幸,母亲早早离世,只有兰姐姐一直照拂着她。 即使一直被二王子侵犯,但兰姐姐也始终对她笑着,而好不容易熬到出嫁,却在到达他国的时候意外发现已经怀有身孕,很快兰姐姐就被抛弃,悽惨的回来,但兰姐姐却从没有对她说过任何抱怨的话,在遥远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她的日子该会是如何的艰辛,而偶然一次提起,兰姐姐反而是对她笑着说,原来在沙漠中行走的时候,骆驼是那样耐渴,居然能吃那浑身长刺的仙人掌,那么多刺,看着都觉得害怕,她感嘆笑着,没想到这样的疼痛也是能够忍受的。 即使在怀孕的时候,明明是怀着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的孩子,但兰姐姐也不曾怨恨过腹中的孩子。 而她自己呢,她是即害怕又高兴,高兴兰姐姐回来了,那个比任何人都温柔的人又回来了,她不是孤独的一人了,更重要的是二哥哥承诺了,他让让苏药师给兰姐姐治病,甚至允诺说可以将兰姐姐嫁于苏药师。她很高兴,兰姐姐也很高兴,因为苏药师也是个温柔的人,他深爱着兰姐姐,长到这么大,在这两个人的身上,她头一次知道原来有爱这种感情,原来除了那种令人恐惧的交合,在这个世上居然还有这样一种感情,只是彼此眼神相望就是无上的幸福了,她由衷的感到开心,也祝福着,盼望着兰姐姐出宫的一日。 但最终,兰姐姐自缢了,带着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永远的离开了,那时她刚过了十四岁的生日,她的天塌了,而那个一直温柔的照顾着兰姐姐的男子,身死族灭,财产被全数占据。 苏药师逃亡的族人,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比野兽还要恐怖,鲜红的血从被洞穿的身体中流出,流在地上形成一道蜿蜒的小溪,随后被大雨沖刷,消失无迹,连那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在空气中转瞬消散,什么都没有留下。 兰姐姐死了,屈辱与绝望的死了,可她不过是父王的一个女儿罢了,死了就死了,父亲有数不清的儿女,可为什么,明明是异母的亲兄妹,为什么哥哥们却如同禽兽一般对待她们? 只因为生为女子吗?所以她们是这样的软弱无力,可难道女子出生就是错吗?柔软就只能死吗?年幼的时候没有任何说话的权利,终日在那狭小的一片天地走动,兄长还能出去,而她们,即使在长大之后,也只是作为物品一般被买卖,父王会榨干她们最后一点价值,作为王的女儿,远嫁到更遥远的部落去,而父王,那个所谓的父亲,并不会给她们一个目光,哪怕是鄙夷的目光,他从来不会看她们任何一眼,如果不是因为她眼睛奇特,他可能都想不起自己还有这个一个女儿吧。 哽噎声,极力克制的呜咽声,那样浓烈的哀伤,姜赢只能默立无言,突然一直悲泣的少女,突然转过身来,姜赢诧异,以为她有话要说,她看着满俩泪水,五官仍有一丝稚嫩,如孩童般的少女,犹如失去一切的幼兽,被暴雨打湿了保护身体的绒毛,迷失在大雨中,无声的哭泣和吶喊,此时无声,但一直在颤抖的身体却显示着无比激烈的感情,姜赢几乎忍不住想要抱住她,却听见扑通一声,少女跪在她的面前,紧紧地抱着的腰,而后嚎啕大哭,姜赢被这悽厉的哭嚎声噎住,说不出话来,她的手抬起又放下,而后她将手按在少女的头顶,轻轻的抚摸。 身上的华服,头上的金冠,如果不是来到姜国,她这辈子也不会想到,原来一个女人是可以这样受到重视,原来君王,哪怕这个人不是她的父亲,却对她这么好,一直苟且的活着,来到了这里,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怨恨化作无尽的恨意与力量,在少女的心中蔓延,她暗暗发誓,哪怕现在看来只是个奢念,但她也要朝着那个目标而奋进,希望兄长能够登上那个宝座,到时候,她要拿起长刀,像她那些伤害兰姐姐的人吐出憎恨的怒火,哪怕是最终是倾尽她的所有。
第107页 少女霍然抬起头,姜赢也收回手,微笑着,等待着她的话语。 「我好了,谢谢你们……王后…明日大典你放心…」这是姜语,虽然说的磕磕碰碰,但却没有问题。 姜赢扶起她,低声缓缓道:「你想明白就好了,记住,明天你无比要注意,要小心……」女子的话中有着无限意味,少女只是重重地点头。 翌日清晨,金鸡都还未曾鸣叫,王宫中各处却已经热闹了起来。 高悬的黑色的王旗被露水沾湿,甄昊与一众礼官在莲花台下静静的等待。 莲花台乃是华太后经手扩建,壮丽无比,名字来由是因为华国的故都芙蕖,而从长乐宫到莲花台,除了冗长的宫道,还需要渡过芙蕖湖。 丝竹管弦,唢吶锣鼓,欢乐的奏乐声打破清晨的宁静。 浩浩荡荡的迎送的依仗队伍,犹如一条蜿蜒不绝的长龙,队伍中间的彩车上端坐着一名女子,女子穿着异域的服饰,头戴莲花金冠,那是小夏国的六公主。 枝繁叶茂的巨树上高挂各种五色彩带,各处挂着五彩宫灯,浩浩荡荡的依仗队伍,无数的宫女扬手,将新采的鲜花抛洒入空,粉红、朱红、鹅黄、各色花瓣随风而舞,飘落在宫道上,随风落在两岸欢唿的喧闹的人群中,甚至有人群追随着彩车而跑动,凡能落脚处都站满了无数人,不同品级的文武大臣,后妃,王族血亲,王都的富人,甚至连一些贵妇与贵姬都获许来观赏此次大典。 与寻常的封妃仪式不同,与庄重的大婚不同,这大典乃是做与旁人看的,自然是越声势浩大越好,既然有人想看,那就让他们看个够! 到了芙蕖湖,仪仗队伍便停在了此岸不再往前。 碧蓝如天的大湖上,碧波浩渺,还在清晨,水雾蒙蒙,遥遥可看见对岸的莲花台,下宽上窄,远远看来,莲花台在晨雾中朦胧勾勒出形,顶端恰如一朵怒放的巨莲。 公主穿着本族的服饰,被侍女扶下彩车,随众人到了大湖旁边新建了青庐,新娘在此处暂歇片刻,四个侍女替她褪去外衣,换上姜国的吉服,庄重的黑与火热的红,相映生辉。 崭新的画舫停靠在岸,不敢有丝毫轻慢,礼官躬身请来人登上画舫,两个机灵的侍女率先上去,伸长手站在船上搀扶她,少女抬起眼帘,看着离得很近的画舫,这样的距离,她只要随便一跳就能蹦上去,但她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如同一个提线的木偶一般,任由身旁的两个侍女在岸上扶着,四人合力,把她扶上了画舫。 画舫飘摇朝莲花台驶去,少女端坐着身子一动不动,只睁着眼睛,在脑海中回忆着接下来仪式的过程,她为了今天已经练习过无数次了。 在脑中反反覆覆想了五遍,画舫终于停下靠了岸,上岸,有好几个年纪更长的妇人早早在此等待,她们几个换下了方才的侍女,接替婢女扶着她往莲花台的方向走去,却没有直接去,反而又进了一旁的青庐。 妇人们如蝴蝶一般在她的周身反覆转着,给她又披上长长的纱袍,又仔仔细细的将她全身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也不用人言就即刻四下散去。 少女刚深吸一口气就看见华阳夫人走进来,她沉声道:「公主,大典将要开始,切莫紧张,你且记住,不管四周有多少人看着你,你都不许去四处张望,就当他们都不存在,把学的规矩牢记在心,知道了吗?」少女听了个大概,她不能出声只垂头示意,华阳夫人见了,便又宽慰了几句,眨眼间,帐外有编钟声响起,华阳夫人沉声说:「时辰到了。」 少女轻吸气,又唿出,如此反覆努力平復自己加速跳动的心,将腰杆挺得更直,由着人领着她往外走去,心中默默安慰:怕什么?大王那样温和,况且平日已经练习过无数次了,现在也没什么差别,不过是多走一点路罢了。 莲花高台,水雾缭绕,玉阶生烟,高台壮阔无比,通体白玉色,四十九级台阶,台阶上铺着华美的地毯,直通顶端,顶端虽是莲花形状,却看起来威严无比,而长长的台阶下,甄昊伫立在此,前来观礼的所有人都看着她们,但他却并没有看她,男子的目光看向更远处。 莲花台下全副武装的铠甲精兵,层层递进,保卫着此处,肃立在高台四周,这是姜国最精锐的士兵,观之顿生敬慕与畏惧,所有的宾客都穿着庄重的礼服,身份尊贵的站在观礼台上,身份稍低的便站在两岸,两岸人头攒动,却无一人出声,都往莲花台上看来,薄雾四起,让她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 所有人都凝望着莲花台,但是在阴影之处,有人嘴角噙着笑,冰冷的金属寒光折入眼瞳,如猫一般藏匿着气息,似乎在等着一个契机。 时间点点流逝,此刻,朝阳冲破厚厚的云层,光芒万丈,丝竹管弦悠扬的洒落在空中,甄昊与华服少女齐齐走向更高处。 云鬓之上流苏摇曳,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神采,束腰长裙,将少女纤细无比的腰勾勒出来,外罩的拖地玄色纱袍,纱袍上是红黑两色的丝线绣着图案,那是一朵红色的睡莲,跟随着甄昊的步伐,步步登高,长长的纱裙在破冰玉上摇摆,绯红的莲花,从她腰部盛放而开,灼灼耀目。 目光追随着他们,甄昊他们终于登在了最高处,甄安与华阳夫人都在最前面,但因为逆着日光,她们并不能看清楚。
第108页 这样的场面本最容易唤起关于故人的回忆,但她们却没有任何杂念,她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何事,最重要的只有一点,要确保君上的安全! 如此大典,人多眼杂,杂则生变,大王这是以身为饵,但昊儿是她们的希望,他若出事,她与甄安承受不来,姜国势必巨变,他是太后与先王仅有的独子,他若有事华阳家更加承受不了。 姜赢望着最高处的一双人,祝祷声顺着风声传来,华美的服饰,洁白的高台,庄严肃穆的场面,但她的心中却满是不安,手不觉中已紧握成拳,好似想用力地抓住什么,却什么害怕自己什么都抓不住,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他的安危更加重要。 明明天不热,甚至是微凉舒爽,但姜赢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汗珠,与那股微妙的嫉妒感相比,她的心中更多的是紧张,可眼见着甄昊与少女随着仪式的过程,随着礼官的声音,一一行礼。 即使有伞替她遮掩日光,但姜赢仍旧忍不住用手遮住额头,站在青庐旁,在无数来宾中她明明是离得最近的,但这一瞬,她又觉得那距离是十分遥远。 叩拜天地,叩拜先祖,甄昊二人按着规矩,一步步做着,繁琐的规矩,礼官刻板的声音,少女已经浑身没有知感,她只知道顺从繁冗的规矩,在礼官的声音中,叩拜再叩拜,所幸多日的训练,虽然身子已经微微麻木了,但她的动作却并没有任何不合礼的地方。 终于,在甄昊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要完全僵硬时,他听到了最后一步,甄昊微微一松,他从礼官高举的盘中,从那上丝绒红垫上,拿起一对玉樽,将一个握于手中,另一杯则递与女子,琼浆樽中盛着琼浆,酒香扑鼻。 二人再一次对拜,握着冰凉的玉樽,少女精神一爽,握紧玉樽,少女心中明了,喝了这酒,她便是他的妃了,不知为何,她的手居然有一丝迟疑,随即她立刻回神过来,赶紧举起酒杯仰头就要饮去,玉樽靠在唇边的瞬间。 她惊呆了,手还依旧保持着原样,原本只是微张的朱唇,却张大成一个哦形,不过是一个唿吸间,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而后嗖的一声,刺耳的巨响迟迟在她的耳旁炸开。 眼前闪过的是凌冽的寒光,砰的一声响,她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不过抬起眼,眼前君王手中的玉樽,瞬间被一只疾速的羽箭击飞出去,她看见在他的手中,缓缓有黏腻的鲜血从五指间如小蛇般,顺着掌心的纹路弯曲流下。 而被击飞的玉樽在高空中划出一道曲线,眨眼间从半空中重重地摔在地上,耳边是轰然破碎声,碎玉飞溅,这些画面不过是几个眨眼间的功夫,少女下意识就要躲闪。 突然她回过神来,如果大王死了那她就什么都没有,没有助力,兄长怎么顺利登上王座?又怎么能杀了那些畜生!怎么可以,她好不容易才看见一道光,如果没有来过这里,她或许还能继续苟且,但现在,她怎么能够忍受这种希望从手中转瞬消失的痛苦,若是在这里止步,她不如立刻死了! 少女的眼睛一瞬变得血红,她不顾一切的朝甄昊扑去,如同母鸡护崽一般将甄昊护于身后,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第二支箭朝她们飞射而来。 嘈杂的声音在四周此起彼伏,「保卫大王!」「大王,快往这边来!」「王,小心啊……」无数悽厉的唿喊声,此起彼伏,刷刷刷,那是无数利剑出鞘的声音,铿锵铿铿,那是刀剑的撞击声,恍如空气都被撕裂,场面乱如麻。 甄昊望着台下,有数群刺客如雨后春笋般突然冒了出来,无数的人,他们巧扮模样,甚至从更远处冒出来,而这其中也有一些是他意想不到的人,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血路,而这些亡命徒,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将他在此击杀! 原本整齐的奏乐声,也瞬间被打乱,犹如无数玉珠在盘中胡乱蹦跳,飞溅四散,礼官拉着他急急往后退,莲花台上的所有人,都以身为盾将他围在中心,而动作最激烈的就是六公主,这个少女似乎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此刻,少女的心中,只知道把任何试图靠近甄昊的人通通厮打走。 甄昊没空管她,他扯开吉服,将盘于腰中的软剑抽出,他举起长剑,竭尽全力放声高喊:「华阳毅何在!」 人群中果然出现此起彼伏的惊唿声,「是华阳将军!」「……将军!」那高大伟岸的男人,率领着无数精锐的将士,从另一道小门整齐的进来,铠甲声、兵甲的撞击声,整齐统一的铁蹄踏在大地上的撞击声,大地都为之震动!领头的将帅正是华阳毅,男子高举长剑道:「保护主上,保护相国大人!」 而站在另一端的华阳湫看见父亲,他避过袭来的长剑,也高声下令:「众将士听令,保护华阳夫人与诸位宾客!」 姜赢被宫女与护卫护在中心,目光却一眨不眨的环视四周每一个角落,生怕自己一眨眼,就有难以挽回的悲痛。 站在中心的华阳夫人与甄安心中是又惊又怒,望着高台之上的君王,心急如焚,但眼看在精锐的将士面前刺客一个个倒下,这些逆贼他们甚至连大王的衣角都摸不着,二人不由微露出喜意,「天佑吾姜,逆贼大势已去,落于下风了……」 甄昊正心中放松,却突然听到一声悽厉的嚎叫:「该死的昏君!替我妻子偿命!」悽厉的哀嚎,台下居然有黑影拼命冲上来,面目狰狞,恍如罗剎,这人是谁?离得这样近,可见地位不低,鲁国的密棋?甄昊不由自问到。
第109页 远处的姜赢看见有人往莲花台上冲去,心一瞬被提到了嗓子眼,瞬间的心悸,血也为之凝固,大王?甄昊! 但那人手中并无兵刃,离得这样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机会藏匿兵刃的,那人冲上来了,瞬间,周围所有人头上都冒出了大汗,吉服都汗水浸染湿透了,他们护着君主一步步后退。 那人虽然状若癫狂,但身上的动作却灵巧无比,他居然绕过了大部分礼官,朝他跑来,甄昊握紧手中的软剑,深深吸气,越是危机越不可紧张,他有兵刃在手还怕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吗? 无数的将士手握着弓与弩,直指高台之上,却无一人敢动手,因为台上不断走动的是大王,一个不好就会误伤到君王,所有人的心都被一瞬提起。 莲花台下,华阳毅高喊一声,迅速带着数十精兵往高台上冲来。 莲花台对峙起来,那人响起桀桀的笑声,甄昊心为之一寒,这是酣畅淋漓的快意,他突然醒悟过来,这个人不会惧怕他手中的长剑,因为他要与他同归于尽,无需兵刃,庄严的高台是一个天然的送葬场,而即使他的身体已经不如当初一般羸弱,但他也并没有能一剑封喉的本领,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杀过人,即使活了两世,可他连条鱼都没有杀过,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眼前是肆意的笑意,带着狠戾的神情直视他,这个人要与他同归于尽,要将他推下高台! 怎么办? 望着莲花台上不断走动的人影,那是不断躲闪的甄昊,姜赢急的流下泪来,她再也忍耐不住,噼手夺下身旁护卫的长弓与箭,不顾一切的沖了出去,往莲花台跑去,她跑得太快,大风吹散了她的头髮。 行刺的男人并没有回身,但他知道已经有人在往上沖了,他放声大哭又大笑,不顾一切的朝甄昊逼近,意图把甄昊逼往高台边缘,虽然长剑在他的身上划出道道血痕,但他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痛意。 「公主,」甄昊惊唿一声,他看见六公主纵身往那人的身上扑去,却被尖锐的指甲在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血流潺潺,那男人的指甲只怕就是在刚才新修的,长长的指甲,锋利如刀,如果不是少女灵巧的躲闪偏过了头,她的半张脸在那一瞬就毁了。 但少女全然不在意,她刚才本想夺过甄昊的剑,又怕他没有武器防身,所以只能对着眼前人是又抓又咬,又踢又撞,这样一下就将他暂时箍住了,但那人力气奇大无比,也任由她咬毫不还手,却对准时机,勐然出腿,对准少女的腹部狠狠一踢。 勐地一声闷响,少女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踢飞了出去,甄昊忍不住眨眼,又惊又怒,这样一踢只怕肋骨都已经断了,他再也不迟疑,甚至忘记了会被这人抓住的危险,他高嚎一声,提着剑对着那人沖了上去。 寒光凛凛,软剑直插如胸腔,但那人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他反而笑起来,他死死掐住甄昊的脖子,就要带着甄昊一同往高台上跳下去,甄昊与他纠缠,僵持中礼官齐齐而上,拖住了他,顺着剑血潺潺流下,眼见事不成,他改将用手试图掐死甄昊,但与方才相比,他手上的力度已经小太多了,剑插在他的身体中,根本拔不出来,甄昊只能不断踢踹捶打,试图挣脱。 僵持间,突然疾风颳过脸,一只锋利的金色长簪,直直插入那人的左眼,是六公主,不知她哪来的力气居然还能爬起来,少女的莲冠已经不知飞往何处,头髮完全散了,眼前人终于一声哀嚎,而同一瞬,掐着甄昊脖子的力度突然松了多少,结局已定。 华阳毅率先冲上莲花台,鲜红的血纷飞四洒在破冰玉上,寒玉变成红色,所幸这血并没有大王的,而那人虽然已经是灯枯油尽,却仍不肯松手。 「逆贼!」华阳毅扬剑,头颅一瞬飞入半空中,那双愤怒的眼睛仍不闭合,头颅在甄昊的眼前滚落,喷撒的鲜血溅了他半身。 不过短短半天,他执剑杀人,而又看见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甄昊木然,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鲜血,他的手已经染红,滚热的血,腥味扑鼻,他无可抑制颤抖,刷一下热泪滚滚流下泪来。 「末将救驾来迟,还请大王宽恕!」华阳毅跪下,所有人都齐齐跪下,而甄昊的泪却不听他的使唤,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但他却仍旧朝华阳毅笑道:「将军何罪之有,将军威勐无比,更搭救寡人于水火,寡人将重重有赏!」 姜赢停在莲花台下,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台下两岸响起来高唿声,一浪接一浪,正当她要笑的时候,却突然看见,那是阳光折射而来的寒光,姜赢的表情凝固了。 一波未平,危机仍在,事情还没了结,有人隐于暗处将要射杀甄昊,所有人都在欢唿,没有人注意到,在哪里?究竟在哪?姜赢定睛四望。 在那!这样的距离,这个方向…… 姜赢不由抬头往莲花台看去,甄昊正扶着六公主,如若利箭破风而出,那锋利的箭,将会把甄昊他们齐齐钉在地上! 这样的距离,还有大风,可怎么好? 姜赢撕烂裙子,不顾一切,竭力往前跑去,脑中却在疾速的运作,弓箭手的目光一定会放在莲花台上,而那个高度,地上的人影这般小,场面又如此混乱,她不会被注意到。 就是这里了!姜赢止步,扬弓,姜赢紧握羽箭,深吸一口气,搭箭,拧着眉头,在心中祈祷,她集中全部的精神,凝视着远处,而后,松手,箭镞破空而去,发出尖锐的声音,如闪电一般,朝隐秘之处的刺客飞了过去,这样的距离,她甚至听不见箭射入的声音,但她遥遥看见刺客的身形一歪,那直指甄昊的利箭并没有来得及射出。
第110页 华阳湫与一众将士闻声骤然回头,随后,华阳湫抬手,好喝一声:「放!」冷箭如雨花般,齐刷刷朝姜赢箭去的方向射去,而后是几声重物栽落的声音。 刺客大都被杀,只有少数被生擒,而这盛大的典礼,在太阳高悬于正上方的时候,完全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地雷」 第58章 突然响起的笑声杂着歌声打断了妘姬的思绪, 歌声入耳, 妘姬微怔, 眉蹙,眼睛眨了眨, 她腾一下站起身来,扔下手中的书往外急走去, 外面是摇晃的珠帘, 不是因为被风吹起,而是因为人的走动,有人出去了。 歌声由在耳边, 心绪被打乱,这是华阳藤的声音,她准时刚才又跑出去了, 不怪她觉得蹊跷,这是陈国的曲调, 妘姬掩饰似的轻笑:「这声音不好听, 那夷女歌虽然奇怪,但却甚是好听,」话说完, 才勐然想起来, 这里除了她并无一人。 眼见四下无人,妘姬心中一松,这曲是一首恋歌,调子其实还配有词, 自从陈国被纳入姜国后,陈国的文字和语言都被废止了,华阳藤从未离开过北疆,怎么会唱陈国的曲调? 妘姬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已然是傍晚时分,天还未完全暗下去,但在远处却是火光沖天,今夜似乎有庆典,夷人的节日太多,她也不愿多做了解。 一旦完成任务,她就要立刻回返姜国,这里的气候她不喜,她的身体也不喜欢,她已经完全没有来年轻时的那种的求知慾,人一旦从心中开始厌倦了,这心就老了,不仅是面容,她的心也老了是吗? 抛去杂念,妘姬大步走了出去,脑海中又想起方才听到的曲子,她对这个曲子很熟悉,眉头越皱越紧,踱步绕圈,她自言自语道:「这陈国的乐曲,……藤姬喜欢到处走动,说不定有陈国的遗民因为意外的缘由到了这玉凉,不对,」妘姬摇头,哪有这么巧的事,陈国被灭了这么多年,还偏偏让藤姬给遇上了,况且以她咋唿的个性,必定是要拿出来问东问西的,她却没说过,太不合情理了…… 脚步突然停住了,妘姬骤然抬起头,心中犹如雷击,还有一个人,顾清漪!这歌或许是藤姬从顾清漪那里听来的,而且她清楚地记得王后也能识别陈国文字,难道她竟然不是赢氏部族的女子,反而是陈国遗族?难怪她记得初见时,王后对自己有一股莫名的敌意。这都不重要!却只怕有人要拿姜赢的身世做文章,不对,那个人,大王一定会保护她的周全的,妘姬微微放下心来。 「妘夫人站在外面作甚?这晚了就多蚊虫,你身上又香,皮又细嫩,在这里站着怕是要不好受,」说话的是华阳素,女子穿着夷人的服饰,袖子高高挽起,长发全部盘于后,简单干练,背上还背着一个箩筐,形状不一颜色不同的药草堆得小山高满出来。 华阳素早早就出去了,这些天回来的也是一日比一日晚,这两日更是天刚亮就跑出去,去给人看病,而此处人文风俗与姜国大为不同,比如那医治病患的方式也是迥异无比。 这里更有许多独特的药方,她日日研究,醉心于此,时常感嘆,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唯一不好的是实在有太多病患喜欢寄託于鬼神,贫贱之人更是如此更有讳疾忌医者,再加上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弄得她头疼。 这鬼神之说虽不可说虚妄,但也是敬而远之,华阳素就只这般想法,好在常年行医,见识的也多了,虽然波折不少但也能够忍耐,而且看着那些被苦痛折磨的,她总是于心不忍,况且更可惜的是,这北境有许多药材是中州没有的,她天天早出晚归,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她又想起墨不渝,她这师弟比她更为渊博,她要整理出来,等回去真要和不渝一起好好研讨一番。 「外面风大爽快,我出来转转,」妘姬拉过她的手笑道,二人一同着进去。 二人对坐,絮絮叨叨的聊着,华阳素又说了些奇事,妘姬听着心中感嘆,这地方与中州大不相同,不单是容貌,言语和文字,千奇百怪的风俗习惯才真是奇特,玉凉是王都,更有四海八方之人聚集此处,倒是非常繁华,也开放些,若是穷乡僻壤,只怕会有些更加古怪的文化。 二人各有所思,华阳素忙着研读医书,她还不是特别能看懂夷人的文字,所以这些东西看起来还有些困难,而妘姬的心中只关心结盟之事。 要深交是十分困难的,而要想拿到长久结盟的国书,更是难上加难,不过华阳毅已经护送公主入宫了,也不枉费她们歷尽千辛万苦,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异国,这最初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也更加了解了这个原本如迷一般的小夏国。 一旦华阳毅与大将军在眉城汇合,那么姜国的反击就可以开始了,但是这鲁国与晋国只怕也会有更多动作,只希望不要突生变故才好,也不知甄安他们现在如何。 多想无益,妘姬踱步往外走去,举头望天,圆圆冷月已经现出光辉,如今虽不说是如履薄冰,但也是举步维艰,在玉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从另一边而来的大大小小的部族,和这些异国的使者一样,在这些夷人的眼中,她们也不过是其中一批罢了。 自然的屏障与文化的差异,让她们无法更多的交流,而且相对于姜国对的了解,这群夷人要更加不了解姜国,这老夏王终日待在王宫中寻欢作乐,权利掌握在几位王子的手里,这几位王子着眼于眼前的利益,习惯与其他部族加强联络,眼皮子太过于浅薄了,与姜人相比,他们甚至连姜国的领土与文化都一概不知,只有那三王子投注于她们,而她们一定要共赢!
第111页 . 华阳藤在新搭建的园台下站着,女神的神像下是无数的美人在旋转舞蹈,红色的香粉从金盘上撒下,少女们曼妙的身体,优美的舞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华阳藤擦了擦额上的汗,心中埋怨:素姐姐天天忙,为了帮人看病,根本不搭理她,也不愿意带上她,更不陪她出来玩,国书的事还是僵着,她也想能多做些事,她不想做一个无能的人。 伴随着嘹亮欢悦的歌声,那健美的长腿,不断的转换着新的动作,舞女手上、脚上的动作都极其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歌声越激昂,舞女们的动作就越来越快,可看起来却整齐无比。 美丽的脚踝上系银铃,编织成的长辫子,上带着茉莉花与金盏花,手上的带着长串手环,随着动作而清跃叮噹,脚踝的小铃铛随着舞女的越来越快的动作而发出悦耳的铃声。 长裙上绣无数花纹,华美无比,她们的手上、脚上都画满了各种花的图案,她们的身体丰腴,微厚的嘴唇性感无比,眼波流转,朱唇中吐出的每一个词都在歌颂着爱意: 云彩聚集,雨季来临 大雨倾盆,暴风吹过 …… 长发的少女啊 脚铃繫于足踝 …… 你的眼睛宛若星辰 你是高山的净莲 …… 我是你的脚下尘土 …… 爱人啊,请到我的身边来 歌声没有入耳,断断续续的,她只听到这些词,华阳藤的目光头一次没有放在这些舞姬身上,她从台下目光炙热的人群中挤出去,目光追随着一个少年,那是顾清漪。 尾随着顾清漪,一路上,她即责怪自己为何不直接上前,又埋怨顾清漪,那个怪人,时冷时热,明明答应了她要帮助她们,却又好几天不出现,消失的时候就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华阳藤躲在树下的阴暗处,她遥遥看见,一个盛装的女子朝顾清漪跑去,华阳藤有些意外,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被一根刺,一下下的扎着,有点难受,她垂下眼帘,地上的嫩绿的杂草,华阳藤怎么看怎么不高兴,一脚朝没腿的草踢去。 等等,顾清漪在做什么?华阳藤杏眼大睁,顾清漪修长的手正放在女子的脖子上,他在掐着那女子的脖子! 「该死的!」华阳藤啐一声,她朝背上伸手去,捞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她今天并没有带弓出来,于是她拔腿沖了出去。 华阳藤拍着胸口,气喘吁吁的在顾清漪跟前停下,顾清漪松开手,华阳藤上前接过女子,柔软的身子倒在她的怀中,她双目紧闭,唿吸仍在,应该只是晕倒过去了。 「顾清漪,你发什么疯!」 少年只是漠然的看着她,半晌,唇中蹦出几个字:「她太烦了,」 「烦?」夷女素来热情,既然爱慕,可能是会过于纠缠,但华阳藤皱眉,「烦了你就要杀人? 」 「她又没有死,」 「你还敢说,你把她都掐晕了!」知道以顾清漪的能耐应该早就察觉到她了,华阳藤将女子放下让她靠在树干旁,这个女子是众多舞姬中最貌美的一个了,这些舞姬大多没有了父母,如果有一天意外死了,又有几个人真正会在意呢?这些活泼的女子的模样各有不同,她们的共同点是年轻漂亮,而她们一部分将会被老夏王挑选,而后是一些高官,最后是一些有势力的人。 华阳藤嘆息一声,而后转过身来,直勾勾的盯着少年,她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顾清漪看着她,却只是道:「我怎么样与你无关吧?」 的确,她们非亲非故,他是什么样的,与她全然无干,如非这旅途的偶然相逢,她们可能一生都不会相见,华阳藤吸气,笑道:「那你也该言而有信吧? 」 顾清漪脸上突然露出讥讽的笑意,「相信男人的誓言,你实在是太愚蠢了,」 华阳藤听到蠢字,只觉得怒火中烧,再也按耐不住,几乎就要抽出短刀,但却迟疑了,刀剑无眼,伤着了怎么好?她只恨自己没有带鞭子,华阳藤气的跺脚,可当她看见顾清漪的眼睛时,她心一动,不再理会顾清漪,她转身将舞姬打横背起,抛下顾清漪,独自一人将舞姬送回去。 应付完叽叽喳喳的舞女,华阳藤才从脂粉堆中抽身而出,但她却没有回住处去,反而往僻静的河边走去,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停下脚步,随手扯下一旁的柳条,女子发出戏嚯的笑声:「小老鼠还不出来么?」虽然她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但她知道顾清漪一定跟着她,在藏匿在这附近。 第59章 莲花台上, 艷阳高照, 除了玉质的莲花上沾染了斑斑血点, 一切如旧,喧闹声早已消失, 丝竹管弦亦寂寂,高台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华阳湫拱手执剑半跪在地上, 无数的将士跪于他的身后,只为等待着君王的下一步命令。 风绕三巡,寂静无声, 华阳湫实在忍住抬起头,而与那位他一般年轻的君王,面无表情, 犹如泥塑一般在原地站立,手上仍旧握着那把从刺客身上抽出的软剑。 「君上……」华阳湫忍不住出声, 像是被他的声音所动, 男子那双乌黑如墨的眼珠突然动了动,眼见君王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华阳湫凝神, 手中的宝剑握得更紧, 硌手也不觉,对视片刻,华阳湫突然觉得紧张起来,这样的神态, 说不出的表情,大王再想什么,为何迟迟不肯下令?
第112页 正当华阳湫忍不住要再度发问的时候,甄昊的眼皮微抬,手指微微动了动,「余下的叛党将军妥善处理吧,都下去,让寡人在此稍歇,」简单的一句话,声音不急不缓、不高不低,像是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华阳湫立刻起身,他自小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服从,父亲的命令,君王的命令,况且最重要的事大王无事,至于余的,也无甚大碍,他转身拜别君王,命令的声音一下,所有侍卫都跟着他整齐统一的撤离了莲花台。 整齐的脚步声在玉阶之上踏得哒哒作响,华阳湫一众小步往下跑去,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早已被疏散而离开,只余下一些要员往回走去,突然,华阳湫狭长的眼睛睁大,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容貌不能十分看清,虽然披散头髮连长裙都被撕烂,却依旧看得出是玲珑有质,气质世希,这女子将手中的长弓一扔,提脚往莲花台自下逆流而上。 女子的面容愈来愈清晰,华阳湫心中的浪涛也是一浪接一浪,但他的脚步并没有任何打乱,长队无言,行至半腰时,他与女子错身而过,这一瞬,他惊嘆了,他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那位女子,但他立刻醒悟了过来,毫无疑问,那个人美得惊心,也无需去问,他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传说中的赢氏女,王后姜赢。 姜赢独自一人径直往上走去,没有理会任何人,也没有一人阻拦她,在这样大的混乱后,所有人都更加的忙碌了起来,在姜国,在姜王宫中,在朝堂内外将会涌起巨浪。 步步登高,层层汗水打湿了她的背,被风吹着带来丝丝凉意,一道浅浅的血痕映入眼帘,姜赢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目光往前入眼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锦衣华冠,他静静地站着,半边身子都浴在血中。 风阵阵起,厚云遮住艷阳,血的腥味已经有些消散了,那具行刺者的尸体也已经被收走,但高台还来不及擦拭。 年轻的君王只是静静的站着,甚至不曾注意到来人,手中仍旧握着软剑,从锋利的剑身有暗红的血,滴滴落下,而后无声地落在破冰玉上。 莲花台的顶部全部由破冰玉制成,犀利硬朗的玉石如冰封的千里长河,洁白无瑕,上是骄阳,下却是森森凉意。 冷,好冷,甄昊不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站着已经多长时间了,只知道六公主已经晕厥过去然后被急急抬走了,礼官与将军们也全数退离,玉台之上被简单的清扫,宽阔的台上只留下他一人,如果不是宽大的吉服遮掩住,那么一定会有人看到他那颤抖的双腿,他唯一能的只有克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至于流露出丑态,本以为自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却没想到他既没有晕倒也没有瘫坐不起,他依旧在站着。 没有去想,但方才的画面依旧在脑海中回放,充满着怨气的头颅从眼前飞落,喷撒而出的鲜血,腥气逼人,血染半身,短短几个时辰,无数人死在莲花台下,甄昊微微活动了手,却看见有一个人朝他走来,她逆光而来,耀眼灼目。 甄昊闭上眼却又忍不住睁开,那走来那的人不是别个却是姜赢,他的王后,姜赢的裙子底端似乎被撕碎了,谁做的?甄昊微微有些愠怒,突然涌上的情绪却使他更加难受,越来越近,甄昊望着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声音却卡于喉间,他说不出话来,他可真没用,他甚至不如那六公主,那个少女也不知从那里爆发出来的勇气,不顾一切的保护了他,越想越嘆,他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 姜赢往前,女子的身体轻盈,走起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唿吸间,她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凝望着他,甄昊发现有泪水从女子的眼角倏的流下。 甄昊讶然,这是怎么了?姜赢怎么了?该说些什么才好?不管怎么样都行,说话呀!在心中努力地催促着自己,但他的身体并不听使唤,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在动的眼睛表明他的清醒。 在泪水地坠落,甄昊发现自己居然抬起头,轻轻的抚摸着女子沾着泪水的脸,「王后,你为何而哭?」他不自觉自己已然发问。 「妾为君而哭,」姜赢的动作极快,她紧握住他的手,两只手一大一小合在一起,「王,已经没事了,」女子的声音异常温柔。 话音入耳,甄昊突然觉得浑身脱力,咣当一声,软剑落地,脚一软,甄昊一瞬往地面栽去,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栽磕在光滑的玉石上,因为他被一个柔软的怀抱包裹着,姜赢接住了他。 云遮住了骄阳,但是很温暖。 甄昊却有些惊恐,心底里的声音在唿喊,不要抱我,我现在浑身是血,会弄脏你的…… 但那温柔的声音,「结束了,王,已经结束了,」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甄昊点点头,大典已经结束了,可为什么他会这么悲伤?虽然点头,姜赢却看见他眼中是莫名的哀戚。 是啊,结束了,甄昊闭目,心中把这几日的种种,与华阳湫众人的商议,种种计划,到如今叛党全数被擒,不要多事,并且只要顺着他们还会挖出更多的人,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 「大王为什么哭泣呢?」姜赢仍旧在问,女子俯视着他,微笑着,眉目含情,美目似漾着春水。 他哭了?甄昊忍不住抬起手,在脸颊果然有泪水流下,他怎么又哭了?甄昊心中满是无奈,姜赢仍在等着回答,「因为寡人无能,」甄昊躺在怀中,他仰头对姜赢微弱的笑笑。
第113页 「大王如此说,妾却不能苟同,」姜赢拿起帕子,替他一点点地擦拭沾满鲜血的脸,微笑道。 看着姜赢的脸,甄昊开始思考,他的泪水为何而流?因为害怕是吗?自然的,因为他最怕死了,而刚才一个不好,他可能就死了,他来到这里,才刚从鬼门关里都回来。 想到这里,甄昊很老实的对着姜赢答:「或许是因为寡人太怕死了了,」因为有人在他面前死了,滚热的血刷的一下喷了他半身,狰狞的脸,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这样的画面让他非常不难受,害怕又是心惊,还是噁心,可这所有的情绪都比不过那发自心底的悲伤,人死了他就难过,因为那些人他并不认识,而那人眼中刻骨的恨,癫狂的笑是为了什么,他究竟是半路而来,一些事和他预想出现了偏差,那人这样的深深的恨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是因为原主吗? 甄昊这样想着又忍不住补充道:「寡人害怕,害怕今日将成为寡人的明日……」说完,他感觉姜赢替他擦拭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甄昊只觉得有些尴尬,他想说些调皮的话逗逗姜赢,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的心好沉,四体犹如被这莲花台压着一般,喘不过气起来。 姜赢却没有回答,女子突然低下头将脸颊贴在他的额头上,她轻轻的唱起歌来,温柔的歌声,犹如安抚着临睡前的孩童,让他的心变得宁静,原来她不仅跳的舞好看,连歌声也这么好听。 糟糕,他越来越喜欢姜赢了,甄昊呜咽一声,他感觉到姜赢的气洒在他的耳边,满满柔情她轻轻道:「大王为什么难过?」 「寡人为死者伤……」甄昊勉强想了句能表达自己心情,但又不至于太突兀甚至有些模稜两可的话。 姜赢听了,睫毛微煽,似乎微微一怔,随即她轻笑,「那大王觉得他们该死吗?」 「他们不死,死的就是寡人,」甄昊话一落,却突然领悟过来,姜赢口中的他们不是指那些死去的人而是接下来的事,因为这场混乱,接下来姜国将会大清洗一番。 「通敌叛国,不得不死,乱臣贼子,当诛九族!」这些话如果去问王叔他们,必定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可他不同,他来到这里还不过半年,他接触的最多的人是姜赢,他最亲近的人也是姜赢,对于经手的政务他尽量做好,对于数种计划他着手进行,而现在华阳毅回来了,他将要与他一起赶赴战场,他以为已经准备好了,但今天他才明白自己远比想像中的更加脆弱。 甄昊突然从女子的怀中坐起,他爬起来,而后又坐下他面对着姜赢,他凝视着这个自他第一次睁开眼就看见的人,来到这里,如果说除了再一次活过来之外的最大喜悦,那就是遇见了姜赢。 「王后……」 「妾在,」姜赢亦是坐直身子,脸上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王后,寡人有一言埋于心中不曾明说,寡人一直想知道,王后究竟是如何看待寡人?」 姜赢朱唇轻启,甄昊只觉得自己心中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他抢在姜赢开口前补充道:「但求王后真心语,寡人在此誓言,绝不责怪,也不会责罚!」 第60章 「啪」的一声脆响, 柔软的手在甄昊的耳旁勐然刮过带起一阵急风, 剎那间, 突如其来的掌箍犹如雷霆重击,而女子收手的速度有如闪电, 要不是左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一瞬扩大,他简直要以为刚才的那一巴掌只是他的幻觉。 紧皱的眉头, 微张的嘴, 目瞪舌僵,甄昊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望着与自己相对而坐的女子, 却没有去质问,只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刚刚被擦干净的的脸颊又染上了手上的血污, 给那被巴掌所打出的红印染上深红。 她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动起手来?甄昊蹙眉,脸上的热辣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的灼烧, 玉石的地面却是坚硬微凉, 心中涌起的种种疑问与满怀的惊讶,让他只觉得如坠五里云雾中。 不好!甄昊勐然回神,睁大眼睛迅速扫视一圈, 洁白的玉莲依旧华美冷冽, 日走影移,光影斑驳,一切如初,还好、还好, 没人,没别人就好,甄昊提起的心这才放下,也是,甄昊不觉一笑,他这是真唬煳涂了,自己吓唬自己,这莲花台虽比不上那凤凰高台,但在王宫中也算高了,这样的高度只有苍鹰从高空巡视才能窥见他们,可禽鸟并不会说话。 凝视着年轻的君王,姜赢的眼睛是一下也不敢眨,生怕自己的一瞬眨眼就会漏掉眼前人的任何一瞬表情,但甄昊的情态如常,除了那第一瞬的慌乱之外一如往常,姜赢疑惑了,男子的表情如寻常一样丰富多变,多日相伴,她知道这说明他在想事,在思考,此刻他的脑海中一定会生出很多念头,他是在揣摩她吗? 半晌无言,寂静的莲台,姜赢思绪万千,为什么,为什么他既不说话也不质问她?女子手中的短刀不觉中已在肥大的袖中收回,她的心中有一瞬迷茫,为什么?事情要做全,依照她的个性,她一定会将金鳞刀架在他的脖颈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忍不住去求证在心中盘踞多时的疑问,可为什么她却不愿出手?罢了,这一个耳光也足够了,女子在心中喃喃,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 姜赢依旧盯着他,而甄昊的脸上表情不变只有眼睛在动,他没有说话只是伸着手揉捏着自己的微肿的脸颊,姜赢看着他,心中愧疚,墨医师的药按嘱一日也没有停过,不再流连女色之中,往日的恶习一朝全数改变,在日夜保养下,男子已经不如重伤时,最初的那般瘦削,脸颊上甚至有一些婴儿般的圆润,细白柔软,让人不由想要捏一捏,他嘴中也没有嘀咕,他的眼睛也注视着自己,甄昊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如同天上的漂浮不定的云,这是她熟悉的他。
第114页 而此刻或许是因为刚流过泪的缘故,他的眼睛变得如孩童般湿润明亮,水灵灵的,并没有一丝狠戾。即使是挨了莫名的一巴掌,他却没有暴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姜赢的心在这一刻已经有了答案。 甄昊揉着脸颊,皱眉,眼中露出不解,虽然姜赢没有移开过目光,只是凝望着他,可他无法分辨出女子的表情,姜赢怎么还不说话?不知为何,甄昊只觉得有些灰心,他第一次明白人心隔肚皮,也是,一个人怎能准确无误的猜测出他人的心思,人之心可谓是世间中最复杂的东西,而他果然是不了解姜赢的。 姜赢为什么打他?难道要从我的冰山老婆转换成野蛮女友模式吗?甄昊自嘲的笑笑,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有关她的一切,都是幸福 他的嘴角刚上扬,就看见姜赢的表情变得似乎有些暴躁,她那如石榴子般小巧润泽的红唇动了,「君上现在是什么感觉?」 甄昊微微一愣,手也停了下来,什么感觉?当然是疼啊!姜赢究竟想干嘛,是要写作文吗?为什么打了他一个耳刮子还要採访他的内心感受?等等,慢着!心中一动,甄昊只觉五雷轰顶一般,他又回顾了一遍自己之前所说的话:「寡人但求王后真心语,无论怎样绝不责罚!」 嗯? 所以姜赢用行动代替了言语?她的真心语就是给他一巴掌?血气上涌,一股眩晕感,甄昊努力的平復了自己的气息,甄昊只觉得哭笑不得,他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对,姜赢她本就是被半路抢夺而来的,况且这后宫里有多少个女人?而对于她的过去他知之甚少。 尤记得他最初到来的时候,睁眼是一样惊艷尘世的人,稀世姿容,却是那么冷漠的表情,即使在他濒死的时候,她依旧是波澜不惊,明明一旦他死了,姜赢也註定难逃一死,这么多人恨她,他们一定会把她活活关到王陵中去的陪葬的,可即使是这样,姜赢也没有哭喊,在喧闹的大殿上,她仿佛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那为什么,甄昊思来想去,却还是觉得想不透,可为什么姜赢现在却对他这么好?因为他改过自新并且态度良好,姜赢觉得很是满意,所以多给他几分好颜色?还是为了茱萸,她本就是绝美的人,只要稍稍施以颜色,都会有别样的风情,可这些日子以来,她是真的很好,疲倦的时候,迷茫的时候,高兴的时候,她总是陪伴在他的身旁,一直,她们一直在一起。 但现在要说真心话的时候,所以她再也忍耐不住了给了他一巴掌,结合原主以往的斑斑劣迹,这一巴掌他受了,也没有什么的,可是,他还是很难过。 一瞬间变得垂头丧气,身体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仿佛是刚才遇袭的时候所有的伤痛都一起涌了上来,还有一种孤单,这种孤单与丧气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也不知道是该感谢姜赢的坦诚,还是……罢了,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他只想现在就躺在这台上直接睡过去,他累了。 「君上……」姜赢看着眼睛发直的甄昊,目光中满是催促。 「王后究竟何意?」甄昊没精打采,只是稍稍抬起眼皮望着她。 面对甄昊的发问,姜赢却反问道:「那一掌过之时,你在想什么?」甄昊意外,姜赢没有用敬称,真反常,还是说以前都是克制,现在这个她才是真正的她? 知道姜赢急切,甄昊也想了想,「寡人……我在想」说话总该算数的,况且在莲花台上并无别人,他不再是君主,而她也不是王后,除去这个身份,她们本就是两个普通的人,他并不比别人高贵,也没必要压着姜赢,感情这种事情勉强不得,这样一想他的心忽然变得轻松了些,甄昊笑笑索性破罐子破摔,横竖这左右没人,姜赢都这么直接了,他还有什么好在意的,于是甄昊坦然道:「刚才那一下,我在想还好这莲花台上没别人。」 姜赢听了不由诧异,她在心中把这句话颠来倒去默默念了好几遍,没有别人?是了,若是被人看见了她竟然敢对君上出手,那么她会被视为贼人立刻被拖下去的,责骂是轻的,甚至连他也救不了她。 甄昊看着思考的姜赢,心中有些感嘆,自他来到这里,姜赢是冰冷的,也是谨慎的,她做的事情再奇怪,但只要细细一想,就能发现她一定不会越界。 即使被莫名其妙挨了一掌,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如何保全她吗?无数回忆涌现脑海,姜赢掩面呜咽,她不必再去试探,也不用再去寻求谜底的答案,在这一瞬,女子心中有了答案,她斩钉截铁的告诉自己,眼前人绝对是另一个人,哪怕是一模一样的外貌,一模一样的声音,字迹也好,胎记也好,判断一个人不是凭藉这些东西,而是那颗内在的心,现在她终于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那个人! 姜赢陡然抬起头。 甄昊微微一愣,直到身上一沉才发现原来是姜赢扑进自己的怀中,泪水洒在他的脸上、衣襟上,姜赢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怀中低泣不已。 看到这里,甄昊的心早就软了,为什么他总是让她哭泣? 「你怎么了?」甄昊直接发问,语气平缓,他想通了,生长的环境不同思想不同过往不同,因而面对一件事情会有截然相反的看法,孰对孰错,难有定论,人与人是难以相互理解的,而他已经受够了这种不断猜疑的日子,他直接问。
第115页 女子的声音从怀中传来,带着笑:「妾太高兴了……」是啊,她从未有过如此的喜悦。 高兴?甄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也跟着她落下泪来,喜极而泣,那就是……甄昊一瞬间领悟过来,他刚才在想什么呢?姜赢对他的好,难道是假的吗?姜赢并不是怨恨他,姜赢是在怀疑,她在确认一件事,这些天他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那件事他也不再去想了,但是不代表姜赢不会疑惑,姜赢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看着,她怎么不会怀疑。 甄昊心中正在波涛汹涌,却看见姜赢突然从怀中抬起头来,朝他笑道:「方才王问妾是如何看待君上的?」 甄昊突然摇摇头笑道:「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倒是现在寡人觉得这心也疼,肝也疼,腰子也疼,哪都疼,王后你说说,这可怎么才好?」 姜赢起身绕到他的身后,从后抱着他,二人一起摇晃,姜赢笑道: 「那妾给大王揉揉?」 甄昊拍着她的手,挑眉笑道:「揉揉,对对对,这劫后余生的,王后可得给寡人好好揉揉,这心中可得好好揉揉,这心最重要,人要是没了心,可就白活了……」 姜赢坐下扶他躺在自己的膝上,一般帮他揉捏,一边笑道:「这常言道,这有来有往,大王也该说说是如何看待妾的?」 甄昊听了突然一怔,他是如何看待姜赢了,他又是为什么而爱姜赢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来了。 是因为姜赢生得一副任谁都会爱恋的容颜?还是因为她玲珑的身体,姣好的体态?是吗?是也不是,放眼后宫,还有很多娇美的女子,可他的目光却不曾在她们的身上流连,而按照他的审美来说,六公主那种异域的外貌他也同样喜欢,可为什么在他的心中却从来没有想过任何要与她们相伴的事呢? 为什么?是了,他这个人太自私了,他喜欢对他好的人,在最开始他初来的时候,他喜欢墨不渝与王叔远超于姜赢,但他对姜赢也是好奇的,冰冷的绝世美人,像是雾里看花,见的着,触摸着却好像隔了一层,但之后的点点滴滴,因为长久的陪伴,因为共同的经歷,因为时间,他才明白自打初见,他就对她倾心了,他最喜欢猜测姜赢的想法,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能勾起他的好奇心,而越接近,他就越发觉,温柔的话语,甜美的笑容,可是她不笑的时候也是那样好看,即使是冷脸对着他,他也同样觉得快乐。 甄昊紧紧地握着姜赢的手,紧攥成拳,泪水滚落,心中无限感慨,能与你相遇实在是太好了,寡人的王后…… 「想看你一辈子,一辈子也看不够……」甄昊轻轻说完这句,突然起身,拉起姜赢笑道:「这满身血污,腥臭逼人,莫熏坏了寡人的王后,」姜赢听了扑哧一笑,扶着甄昊往莲花台下走去,宽阔的莲花台,两双脚步履相同地踏在玉阶,在半腰时,甄昊突然听见姜赢轻声笑道:「虽不能同着你来,却能陪着你走下去,」甄昊闻言一颤,却将她的手捏的更紧。 当他们踏出最后一个台阶时,华阳夫人一众正在下恭候着,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天涯路远」2地雷 感谢「虹-h」的地雷 感谢「追鱼观灯」10灌溉 感谢「风风风」2灌溉 感谢留言和订阅的小可爱们,么么哒 第61章 甄昊下了御辇, 他抖抖衣袖, 拍去身上沾落的雨珠, 朝大殿走去,到了大殿外他抬手示意不要通传, 便撇下随行的侍从独自一人往内殿里走去,正是夜深, 长乐宫中四处静悄悄的, 他轻轻绕到柱子后走到姜赢的身后,只见女子坐在桌案旁,一旁的高大的树形宫灯, 烛火烧的正旺,而姜赢正拿着笔,似乎在写些什么, 皓腕晶莹,原本白的发亮的肌肤在灯火的照耀下变得更加的温暖, 更使得女子冷艷的脸变得更加柔和, 全身罩上一层暖意。 姜赢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却发现甄昊伫立在她的身侧, 女子先是惊讶, 后是满满的笑意,「这可是站了多久?妾也没做什么要紧事,大王如何不出声,况且这样晚, 怎么得空来了?」说着又连忙起身给他让座,甄昊便挨着她坐下。 「既是这样晚了,王后怎么也不休息?」甄昊靠着她坐,又见女子只是简单挽着一个斜堕髻,余下的长髮随意搭在身后,柔顺妥帖,也无珠钗花簪,虽是素淡却又是明艷的,在暖光下更觉得动人,姜赢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回只是与他相视笑笑。 甄昊又低头看,只见是圈圈点点、密密麻麻地写满在厚厚的一叠纸,甄昊抬头看向姜赢,眼中似是询问,姜赢见了脸上露出羞赧之色,她将案上四散的纸理了理,宫人接过收好,方笑道:「让大王见笑了,这是给六公主准备的,看她学的辛苦却又勤奋,妾倒是有些心得就略微梳理了一些东西出来,这学习有些方法才更快些……」 甄昊点头,这六公主初入姜国,对于这里的一切如同新生的孩童,却又勤奋异常,虽然这次受了重伤,却不曾松懈,可一味蛮干也确实不好,想到这里又勾起近日的杂事,不由又嘆了口气,灯火照在他的脸上,带着愁容。 姜赢看了心中虽也百感交集,却不肯嘆气只是微提声笑吟吟,「不管别的,大王肯来,妾总是欢喜。」 甄昊听瞭望着姜赢笑笑,「寡人就是在忙一日来不得,可心里也来了好几遭了。」
第116页 姜赢听了脸上满是盈盈笑意,不由道:「大王虽是笑说,可妾这一听必定是要往心里去的。」 甄昊低头见她的手发红,想她执笔太久想会手酸,便帮她捏起手来,一边又笑道:「寡人可是字字真心,王后要左耳过右耳,倒是要伤透寡人的心。」姜赢不再答,又看见他唇边干燥,便问:「大王可觉得渴了?」 甄昊听她提醒,不由抿了抿唇,只觉口干舌燥,便笑道:「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天气又这样湿,这还没坐一会倒还真有些渴了。」 姜赢点头,「即使这样也好,只是这天也晚了,再要喝茶可不好,妾给大王化碗甜汤来,」一时侍女端来热汤,姜赢从盘上取下一个玉盒子,将那淡红色的膏子在热水中随着银簪子的搅动化开。 甄昊见她在弄,闲着无事,就拿起一旁玉盒子,举起对火光看了看,不解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闻起来又香又甜的。 姜赢听他这样问,一瞬脱口道: 「大王不用担心,这东西是我亲手制的,从未经他日之手,况且这宫中的人都细细盘查过了……」说到这,女子突然止了声。 甄昊看她如此情态,只怕是又想今早之事,待要安慰却又无话可说,心中也只是嘆气,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没有几天太平日子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谁能料到在仙寿宫中,就在这后宫里,居然又是下毒又是行刺的,虽然不成功,却也又是一场心惊。 直到今天下午他才明了,那刺杀他的女子居然是丽妃手下的,难怪他分辨不出这女子是哪一个,这丽妃本是先王的妃子,却被原主强纳,还赐予高位,为三夫人之一,他本以为又是一场爱恨情仇,结果后面一捋清,才知道原来是原主为了膈应老妈而做的事。 多年前先王之母鲁太后有宠,连诞三子二女,更兼鲁国与姜国关系甚好,因此地位稳固,先王也顺顺噹噹即位后,她也从王后顺利尊为太后,先王孝顺,也连纳多位鲁女,雨露均沾,皆有子有女。 鲁国与姜虽离得近却有天阙阻拦,又兼联姻,因此倒是相安无事,鲁太后来时又有许多同行的族亲,先王践祚,鲁国出力不少,在姜的族人亦是获利,要不是后来姜华合流,华太后入主后宫,那既是到如今,这后宫可能还是鲁女的天下。 只是这华太后虽然年轻貌美,但个性却极为强势,虽与先王结连理但!却并不是特别得宠,这宫中的几位鲁女都有宠有子又与先王相伴多年,再加上鲁太后,所以按此推算,只怕华太后为王后时并不是特别好过,但先王早逝,太后女主,将鲁女多数驱逐或是生殉,而原主知道她最厌恶鲁女居然还要纳先王妃,可见是故意的,这也真是冤孽。 而这丽妃自纳后,原主也没去看过几次,她呆在宫中已然几年,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至于人都要忘了她,却没想到原来她早在私下安插了棋子,蛰伏多年,到今天才发挥作用,那女刺客刺杀不得就自刎而死,血溅当场,又兼服了毒,那死状悽惨万分,哪里是什么美人如花散,那样的死法,只让人看起来让人犯噁心,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种说不出难受。 「大王也不必多想,如今虽是混乱但也是不破不立,迈过这道坎也就好了!」 知道姜赢心忧,甄昊点头,握紧她的手安慰道:「王后多虑了,她们飞蛾扑火,而寡人不过是观灯者,寡人不曾往心里去,方才寡人不过是好奇这膏子罢了。」 「这东西?」 姜赢笑笑,「也是闲来无事捣弄的,那孩子总嫌药苦,蜜饯之类的又不好吃,她又常用药,就只得给她调了这个,她倒是喜欢。」 「这样说来,寡人倒是沾了茱萸丫头的光了,」 甄昊放下手中的玉盒子,将甜汤饮尽,姜赢接道:「大王若喜欢,妾再给亲调制个别的,可好?」 甄昊摇头笑道:「这就极好,何必再辛苦,」 「这算什么辛苦呢,再辛苦的事也有过,也就是多耗些材料,倒是得问问墨医师会不会相冲……」见姜赢沉吟似在思考,甄昊听了这话却总觉得奇怪,在他想来,姜赢这样的人天生就是该众星捧月的,但她日常却又是朴素的,而且会做的事也多,甄昊不由问道:「王后以前……」话说完他又觉得失言。 姜赢却立刻接道:「这小的时候,路上总是奔波,但这也算好了,」说着她顿了顿,甄昊忍不住坐直身子听她说着。 姜赢看着甄昊,垂眼就看见他衣服上绣着的王族图徽,不由长嘆,这一个缘字,实在是难以捉摸。 自小娘去世的早,但姨母她们以及身旁人那些满是怨恨的咒骂,时至今日还仍在她的耳边迴响,她们恨透了姜人。 当年先王侵犯陈国,姜国势大,而大将军章纹号称战神,攻无不克,陈国连连败退,而后章纹连屠多城,陈国境内,铁蹄所到之处,官道上不足月的婴孩,马蹄无情的碾过,人足从上踏过,肝脑涂地,哭泣声沖天,而城中各地尸体堆积成小山,死人手足相枕,血流成河,大塘小湖几乎都被死尸填平。 前后左右,城内繁华之处,处处被焚烧,华丽的建筑大多毁于一炬,城中四处积尸随处可见,杂乱如麻,男人被杀死,女人被长长的麻绳系颈,如串珠子一般,唉声嘆气的俘虏,一步一跌,满身泥土,灰头土脸,这是故人给予幼小时候的她对于故国的全部记忆。
第117页 在她出生时,彼时陈国已经完全併入姜国,不復存兮,按理来说,她算是姜人了,但养育她的父母、亲长对于姜国并没有多少认同感,他们无可奈何却又满怀怨恨,而在故地,也并不是完全太平的,战火摧毁了原本的栖息所,田野被荒废,多少人没有办法休养生息,既是年纪不大但她也清楚的记得,她看见有面黄肌瘦的妇人将自己的婴孩弃于野草从中,任由孩儿哭泣,妇人一走一回头,掩面而哭,声声悽厉,却没奈何。 甄昊听着她缓缓的说,女子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他听着只是无言,该说什么好呢,他什么话也无法出口。 安静了片刻,姜赢突然摊开手朝他笑道:「你看这伤痕却好的快,这不过几年的养尊处优,手上的印子和伤痕就都差不多消干净了,」说着她又仰起头缓缓道:「以前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看爹爹铸剑,家里人少,也常常要做很多杂活,但那时却很快乐,我娘身体不好,在我三岁的时候,她就再也支撑不住走了,而我爹在我娘离世后话就更少了,我又是女子,所以能这样呆在父亲身边就很开心了……」甄昊闭上眼,轻轻将女子的头挪过来,姜赢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 「王后,要是难受……」 「妾不难受,」是的她一点也不难受,多少痛苦的日子都过来了,而这一生她最难受的时候,便是是在入宫后,见到高高在上的君王,原来在这个版图不断扩张的姜国,继任者居然是个这样的人,所以在他遇刺的那一刻,她一点也不难过,甚至有一种解脱的快感,她真的好想爹娘,好想,好想。 甄昊默然地轻轻拍着女子的背,突然姜赢抬起头满目肃然,「如今虽是艰难,可不破不立,而人这一生岂有回头路,若是退缩,若是王都不往前,那死去的人又如何?这大殿上,这一针一线,一汤一粟都是仰赖姜人的供给,大王,妾始终陪着你。」 甄昊拍拍女子的头,展颜笑道: 「王后不是与寡人在莲花台上誓言,说这条路虽不能同来,但却同归,还说要一起走下去的,不是么?」他话音一落,就感到肩上一沉,那是姜赢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她,脸上的表情在不断的变化,睁眼又闭眼,心中是难以言喻的悸动。 到如今,他才稍微能明白姜赢往日的忧郁,她的这些过往,有说出口的,也有说不完的,而她的过去是这战乱时代中无数人的缩影。放眼天下谁不渴望着和平的到来,不必上阵前与人厮杀,也不必与父母姊妹兄弟妻儿生人死离,在这一刻,他也希望,能在一个午后,姜赢坐在他的身旁,在明媚春光下,两个人并肩而坐,一起休憩,一起说话,活着太累但也很幸福。 第62章 甄昊送走华阳夫人等, 在座上静静愣了半晌, 便起身往后殿走去, 到了内里就看见姜赢与那六公主正坐在一旁,与寻常不同的是, 女子以手扣在桌案上,只听的碰碰响, 声音极大, 口中念念有词,看样子倒像个严师了。 甄昊轻咳一声,率先抬起头的是六公主, 女子见他满脸喜色,接着姜赢也站起身,见他往里来忙迎上喜盈盈道:「华阳夫人和那几位都走了?」 「她们都一起往华阳将军府上去了, 除了要商量甄瑛与晚晴妹妹的婚事外还有许多琐事,也说不完, 王后也知道, 寡人轻易出不得宫,也没这个空闲,」虽说没空闲, 却总要抽的出时间来这边走一遭, 还不是为了王后,六公主目光在甄昊二人身上几番流连,抿嘴偷笑。 甄昊斜眼瞥见,见她如此不由笑道:「怎么, 公主这样学得这样快,就能听懂了我等的话了?」 少女不说话却抿嘴笑,姜赢与甄昊一同回身,姜赢摸了摸她的头,看着甄昊笑,心下却同时嘆道:这女子真是身体好,寻常贵姬要是挨了那样的一下勐踹,只怕命都没了半条,可她却不过修养了三天的功夫就能支撑着下床了,虽说墨医师医术精湛,但也看得出这女子极高的体能与坚硬的意志。 又嬉笑了几句,六公主坐下继续看书,甄昊与姜赢在窗边,甄昊倾身在姜赢耳边道:「王后可真是一日一个样……」 姜赢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指方才她对六公主高声呵斥,便捂嘴笑道:「大王这是嫌恶妾了?」 「王后这可冤枉……」越是靠近,就只觉得是犹如转动万花筒一般,从最初的冷淡如冰霜到千姿百态,这样的姜赢,怎么会看腻。 姜赢也不再玩笑,看了眼六公主,轻声道:「我声音大些,她也更听得明白,况且她这样努力,我也没必要端着,」甄昊点头,却见姜赢翠凤步摇歪了,他便抬手要摆好,就听见宫人齐齐的通传声,一抬头,只见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被一群宫人簇拥着往里走来,那是妘家三女,鹛妃,位在三夫人之末。 妘鹛抬头见了她们,又看到姜赢身旁高瘦的男人,正是年轻的君王,刷一下小脸发白,差点连行礼都忘了,心中只急的发愣,只觉得心中被堵死了一般,急的骂自己,怎么这样不巧,好死不死偏偏碰上大王,待想跑却又不敢,女子只是战战兢兢抬起眼,却看见甄昊正是抬头给女子扶簪,眼神并不往她这来,而是继续手中的动作,虽然是极简单的事,却神情专注,虽是一身黑衣,眉眼间却全是温柔。 妘鹛偷偷望着她们,咬唇发愣,心中的十分胆颤换成了七分诧异,却也不敢多说,只是便恭恭敬敬请过安往一旁站着也不说话。
第118页 姜赢见了她,微微嘆气,甄昊扫视了一眼鹛妃,娇滴滴的女子甚是拘束,他不由皱眉,想起这妘家女的事,知道她娇怯,便笑道:「你们说话,寡人去了。」 姜赢知道他有要事,近日繁忙,也点头将他送到殿外,微笑道:「大王要事缠身,却也要多多注意身体,」甄昊点头笑笑就往外走去。 同着诸位宫人一起拜别大王,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妘鹛这才松口气,姜赢进来,妘鹛身旁的侍女便将带来的长卷呈上一一摊开,姜赢见了赞嘆。 雨霖霖不绝,直下到了晚上。 梧桐殿,丹姬倚靠在座上,打开灯罩,拿着金簪,有一下每一下的挑着灯芯,一停手,就有几只蛾虫扑扇着翅膀,往灯火上扑去,嗤啦一声,化作残灰。 丹姬托腮望灯,若是寻常这个时候,她早就歇息了,但这几天她总是睡不着,正是心中烦躁,却突然听见帘子被打起的声音,这声音给她打了个激灵。 谁来了?是大王吗? 她转身,是妘鹛走了进来,丹姬本有一丝失望,却看见她脸上慌慌张张,心中涌起的怜爱压过了那点点忧愁,鹛姬自幼就是娇羞怯懦,到现在也是只长个子不长胆子,虽然刺客被擒,但不少人的心却是乱成麻,自己尚且如此又何况她呢? 见侍女扶着她上前来,丹姬便朝她柔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快来我这坐。」 妘鹛挨着她坐下,偏偏外面轰隆一声响,原来是一道惊雷,吓得她心是勐地一跳,丹姬见她小脸挤成一团,不由轻拍拍她的背,柔声缓缓安慰:「这么大了怎么还怕这个,打不进来的,」见她小脸发白,丹姬看了又是怜又是嘆,知道她素来气血不足,便将她一把搂入怀中。 妘鹛抬起头,脸上挂着泪,哀求道:「丹姐姐,我不想回琼华殿了,想在你这住,」 丹姬听了便笑,「可哭什么呢,别说今夜,就是住上半个月也不怕的,这算什么事,有什么好哭的?」 见妘鹛涕奇声更大,她更笑道:「都这样大的人了,如何这般胆小?」感受到怀中的女子在颤抖,丹姬也不再说笑,只是安慰:「不怕的,自有姐姐在呢,」又忍不住埋怨:「你这丫头,既然害怕又怎么不早些来,再说这也不过是下雨罢了。」 「嗯……」妘鹛附和着她,将头靠在丹姬的怀中,丹姬看着她惨白的脸,她一抬眉,身旁的婢女忙起身,不多时就端来一个圆盘,上有几个手掌大的紫玉瓶,丹姬拿起在手上倒出几粒丸药,妘鹛探出脸来,见是药丸迅速把脸一皱。 丹姬见她如此却依旧道:「这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本想立刻给你送去,结果这几日竟然发生这样的大事,忙来慌去的,我就给忘了,这些东西都是上好的,我用人是过了,就算没好处也是没事的,你且吃吃看,要有效才好,你身体这样娇弱,长此以往,可怎么好?」 妘鹛虽然不愿,但想着是丹姬的拳拳之心,又肯定是花的大力气弄得,也不好拒绝,便接过就着温水吃了下去,药丸入喉却没什么感觉,只是悽然笑道:「难为姐姐日日操心,只是我自幼就是这样,只怕也没有好了……」 「胡说,什么自幼如此,你才几岁,况且要不是那老不死的和那小贱人……」见她气色不好,丹姬低声嘆口气忙岔开话题,「你这几日常去那仙寿宫,那边如何?」 妘鹛听了,果然低头沉吟,半晌才道:「王后时常带着那个公主,大王去得也更勤了。」 丹姬听她这样说不由有些泄气,只看着闪烁的烛火,怨道:「你说那女人的命怎么就这样大呢!」姜赢非但没有在莲花台那场混乱中死去,还让她立了功。 妘鹛心肝一颤,她知道丹姬最恨王后,别的还好,她最忌讳的就是位份二字,虽然知道但她还是怯怯道:「姐姐,你位份也够高了,又何必再……」 她话还没说完,丹姬听了却火气一升,打断道:「鹛姬,怎么这么没出息?我怎么想的你还不明白?」当初因为华太后的缘故,她生生被前人压了一头,好不容易真死了,结果又被别人捡了漏,叫她如何不恨,想的这她冷笑:「况且再高又如何,究竟还是一个妾,也受不得相国的礼。」 「这……」妘鹛低下头,眼泪也止了,丹姐姐的心她如何不明白,试问这宫中有哪个女人不想做王后,只是这人心不足,怕引起反噬,反而累人累己…… 丹姬见她脸上表情,不由气恼,「鹛姬,你嫌我太恶毒了?你该知道我素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你也莫要与我说这些,我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况且你也入宫好几年了,这么这样畏首畏尾?」 「丹姐姐,」妘鹛止住的泪又如落雨般滚滚而下。 丹姬看了她哭,却不怨她,想到以前,怒气腾一下也上来了,「你怎么又哭了,我没怨你,我还不知道都是那个老不死的,和那个狐狸精,这一大一小,等我闲了,非寻出机会来宰了她们不可,」可不是么,若不是那个贱婢,与老煳涂的老妇,怎么会把一个贵姬给吓得成这样,还养出个胆小如鼠的性格。 妘鹛见她这样,不由试探道: 「丹姐姐,我觉得事情有轻重缓急,有些事还是仔细些好……」 见她这样,丹姬也顾不上恐唬着了她,只骂道:「蠢货,你怎么替她着想,你这样看别人,别人不这样看你,你是生的好,位份高,更兼运气好,但你何尝想过,要是当初那些华阳女有宠,咱们怎么斗得过她们!」
第119页 妘鹛咬唇,「丹姐姐,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后宫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你何必再这样?」 丹姬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只差要戳她的额头,「人少了有什么干系,只要她还在一日,我就绕不开这道坎!我如今不拼一把,等她日后当了太后,可如何是好?她若做了太后,你觉得我们能有好日子过?」 妘鹛蹙眉,小声提醒:「姐姐,现在也不必生殉了,况且大王,」大王他还没死呢,怎么就想到太后那去了。 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丹姬挑眉,冷哼一声:「自我入宫以来,他来过我这几次?我这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况且你怕什么,连说都不让说,还不如直接闷死我!」若没有恩宠,那还不如让大王去死,要他何用? 丹姬摸了摸她的脸,满满嘆息:「我就罢了,鹛姬,你这样的容貌,却烂在这宫中,想到这里我就不服,那姜赢不过是生得出挑了点,怎么就这样好命呢?」当初她本指望那次刺杀,姜赢能受到牵连,一举废后,谁知大王却是更加青眼相待了。 见丹姬连连嘆气,妘鹛想到自己的母亲,心中一阵酸楚,但又想起近来光景,她不由辩白道:「丹姐姐,这也是素日偏见,王后也不是这样的人,你看她待夏公主……」 「呸,异族女蛇鼠一窝,」丹姬啐道,「小蠢货,这人心隔肚皮,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女人能坐稳到现在,人也扯不到把柄,」 那是因为王后无争,素来是个撒手不管事的,妘鹛低下头,心中虽这样想,却不敢说。 丹姬见她并不附和自己,不由不快,「这才几日,你就当她好?我三番两次同你说过的你就忘了?那都是表面功夫,你难道还以为她是真心的?」 见鹛姬不说话,她只得娓娓劝导,「你也不必操心,有我呢,我若好,自然少不了你的,我若……」丹姬声音缓了缓,「我就是有事了,也绝不会连累你,也不必祭拜,你也只要记得有我这个人也就够了。」 「姐姐!」妘鹛捂住她的嘴,泪珠儿滚滚落下,「你何必说这样的话,咱们什么关系,同生共死岂是虚言,你要是有事,妹妹就跟了去,再不贪生!」 「蠢丫头,说什么胡话呢?」 「丹姐姐先说的,」 「我说得,你说不得!」 争执停了,只有烛火摇曳,对坐半晌无言,丹姬长嘆一声,抬手轻轻扶摸着她的脸,缓缓擦去泪水,「鹛姬,你怎么就没得个一男二女呢?」要是有几个孩子,她也没这么多杂念,就与鹛姬一起养着这些孩子也就好了,虽然大王以前去鹛姬那得更多,可鹛姬素来身体娇弱,似乎因此无法受孕,再来要是一个不好,生了孩子命却没了,可怎么好?这样一想,丹姬心中的不平又稍稍平復了。 想到这,丹姬咬牙,「横竖咱们在一块,你别怕,自然有我,我也分寸的,」 听她的口气是还要坚持了,妘鹛心中难受,她抬起头道:「姐姐这样说我却不信,这人心不足,今天看这样,明天又要那样,除非是实在得不着,不然就是那星月只怕也是要取下的,」况且她一点也不想要孩子,生孩子太可怕了,况且她这样的性格,自小活在丹姬的庇护下,要是有了孩子却无法保全,那苦痛也是加倍的。 而那个人,大王他也实在是太可怕,如今宫里的孩子都没了,他又何尝眨过一下眼,孩子总是能再生的,后宫女子多不胜数,即便是她们位高至此,也不过是父母送进宫的,为大王增添子嗣,开枝散叶的,她们怎么样无人关心,每次想到这,她的心中就有一中微妙的抗拒感。 她一点也不想要孩子,只要能天天与丹姐姐相伴就够了,就这样一直过下去,这样就很好了,只是丹姐姐她这个的个性是不会罢休的,但她能做到吗?妘鹛烦躁不已,左思右想,一下不觉,自己已经咬破了唇,血腥味充满口腔,但脑海中一瞬浮现起的却是男人为女子扶簪的画面,眉眼全是温和,这样的君上,必定是怜惜着王后的,可丹姐姐她,这怎么好呢?妘鹛只觉得无限愁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天涯路远」的地雷 感谢「虹-h」的2灌溉 感谢「风风风」的1灌溉 谢谢订阅的小天使和留言的小可爱们,给大家999 么么哒 第63章 自华阳毅返程之日起, 原本旧的府邸空放多年早已荒废, 甄昊大手一挥, 赐了个王都里最好的宅第,但这回来的仅有华阳湫与华阳毅两个人, 还是两个一长一少的男人,原以为这珠围翠绕的宅宇将会是空荡荡静悄悄的。却不曾想因着华阳棠与广陵君闹翻了, 她一气之下便带着三个孩子跑回来, 也不哭诉,但就在这府上住下也不肯走了,说虽然是没爹没娘了但还有个亲娘舅。而那广陵君受了气, 又慑于华阳毅的威严,也不好来,只是僵着。 华阳棠日常作息倒是如往常一般, 也不听劝,只说当广陵君死了, 弄得华阳夫人急的在仙寿宫也坐不住, 每每闲了就要出宫,华阳夫人一来,这京中的贵妇也隔三差五的上门来交接, 华阳毅有一子二女, 都还没有婚嫁,如今这华阳家再得圣眷,华阳毅如日中天,有哪个不肯都套个近乎呢。 华阳棠这三个孩子年纪又都不大, 最长的大儿子也不过和甄鷨一般年纪,一个孩子是安静的,两个就是人来疯,更别提是五六个,真是鬼见都嫌,弄得这府中是每日叽叽喳喳的,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蹬着小靴子在前屋后院的满屋跑,倒是热闹起来。
第120页 甄昊日夜都忙,连面也不得见,况且是娶了妻的人了,不用她多操心,华阳夫人又想着她们,今日天还微亮就早早驱车出了宫,府中的人都认识她,又知道她不要人跟着,也就由着她们去了,华阳夫人也不去找华阳毅,只往西厢房走去。 满屋寂静,连个丫头也无,她便轻轻走到屋里,在华阳棠的身后站着,女子正在刺绣,余光一瞥到那个在熟悉不过的身影,却长眉一挑,只当作看不见的样子。 看着华阳棠这般模样,便知道今日又是要做无用功,华阳夫人只是烦躁,想来不过是几个姬妾,哪里就有这么大气,这般油盐不进的,知道说也无意,只是徒费口舌,但要她不说却又不快,又想起自己千挑万选,好不容易给她选了个这样的郎婿,结果没几年居然是个这样的结果,只气的眼发直。 女子第一就要和顺,她虽不理会这样的话,可人言可畏,这王都里的话也是越说越难听了,这棠姬怎么就这么执拗,连一点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但凡是个聪明的何尝会弄到这个田地,但要说她不机灵,却又是心灵手巧,能说会道,可见是耍性子了,叫她如何不气,待要打骂,一则想到棠姬年纪也大了,这三个孩子的妈,当家主母,又想起早早亡故的小妹,哪里捨得,又见这华阳棠只当看不见自己,华阳夫人还未开腔,只气的挥袖走出去了。 刚走几步,入耳就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晚晴是不能说话,甄瑛性格温厚,对着晚晴那也是轻声细语,这样大的声音,自然是那三个孩子和甄鷨了。 华阳夫人停步,想着那几个孩子,年长的那两个男孩子还好,只有那最小的女儿,长得和她早逝的小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比棠姬还要像。叫她看了又是心酸,又是怜爱,想到这里一时对那华阳棠的气愤倒是减了三分,华阳夫人擦了擦汗,这几日常常来,也不用侍从领,就寻着孩子的嬉笑声大步往后院去了。 女子站在游廊转角处,却没上前,入眼的是一个肩宽膀阔的男人,虽是坐着,华阳毅的背仍旧挺得笔直,撑着手坐在那石台上,顺着男人的目光,那是六个嬉闹的孩子,高高低低,围着个水缸打转,甄瑛却陪着与华阳晚晴坐在鞦韆旁,那华阳晚晴虽不能说话,却笑得弯下腰去。 华阳毅只是静静的坐着,也无言语,但在外多年的歷练与风霜,岁月给他镀上了一股无言的威严与压迫力,在这王任何一个人看着他,都是屏气凝神,不敢造次,但这群嬉闹的孩子,却在她面前闹得像是锣鼓喧天,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尤其是那甄鷨,粉琢玉砌的小贵姬,趾高气扬的一个小丫头,虽然才到他的腰下,对人气势上却是半点不肯少,言语机灵,眼神清亮,若是年长个几岁倒是可与湫儿婚配。 日高移,太阳也热辣起来,华阳夫人往他身边伫立,半晌才幽幽道:「二哥……」华阳毅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华阳夫人心下黯然,同母所出,自幼一块儿在一起,亲密无间,到后来,国亡,入姜,追逐着权耀以求延续家族的荣光,直至太后主政,荣华至极,再后来,长姊仙去,余下的各奔东西,人事多变,一别多年,到如今再度聚首,她们已然是这样的年纪了。 华阳夫人正是百感交集,却听到华阳毅道:「三妹,你那腿可好些了?」 二哥还是老样子,华阳夫人垂下眼帘,当年为了给求情,在雨中跪了几天,落下了病根,与后来的折磨相比,也不算是大毛病,她微微笑道:「不渝的药倒是不错,用了小半年,如今也少发作了。」 华阳毅坐在石阶上,身子如雕塑般,甄瑛坐在池边正拿着嫩柳编织成个圆环给华阳晚晴戴上,华阳晚晴一低头看见华阳夫人,目光也不由朝他们看来,便对她们笑笑。 看了女儿的笑靥,华阳毅心中却满是酸楚,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容颜,这些年,他有许多遗憾的事,但却不曾后悔过,只有晚晴,他对不起晚晴,是他害了她,那么小的人儿,却要受这样的苦,他只想着一家人在一处,虽苦尤甜,但却不曾想过那样小的孩子,一旦有个意外,再难迴转,当他知道晚晴失去声音的时候,只有那一刻,他是真的怨过王座上的那人。 见华阳毅久久不出声,华阳夫人不由试探道:「二哥?」 「我都知道,」华阳毅点点头道,「只是三妹,依我看晚晴的婚事得暂时搁一搁。」 「嗯?」华阳夫人立刻回神过来,有些急道:「二哥,这又么怎么说?」与甄安结亲是再好不过的事,要冲淡仇恨最方便的便是血脉的结合,况且年纪也合适,模样儿也好,脾气也看着是好的,只是……难道二哥还记恨昊儿么? 正在胡思乱想,华阳毅突然起身,他俯视着自己的妹妹,拍拍她的肩,笑道:「三妹你多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 华阳毅难得长嘆一声:「我对晚晴亏欠太多,女子的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晚晴你也知道,又和别的孩子有些不同,我得千万谨慎才好,况且战事不曾结束,麋姬还不得回,等她回来再弄才是正理……」而且他还有些话要对那御座上的人说。 华阳夫人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抬头朝王宫方向看去,茵茵绿草随风如水草般波动,如今局势混乱,大王,昊儿他又在做什么呢?
第121页 今一早起,中午刚用过午膳,没坐了多久,甄昊就觉得再也撑不住,两眼冒白光,姜嬴看不过,直接拉起甄昊的衣领,将他往榻上拖去,甄昊昏头昏脑的说了两句便窝在榻上,倒头即睡。 姜赢坐在一旁看着熟睡的人,拿起帕子擦了擦他头上的汗,正值一日最热的时候,天气又闷,甄昊体质又招惹蚊虫,一旁的宫人拿着仪扇缓缓扇着,姜赢也坐在一旁替他轻轻摇扇。 莲花台刺杀一事带来的激变,犹如在一个本就不甚平静的井中投下一块巨石,而这块巨石更带来无数余波,激起一阵阵涟漪,牵连甚广。 泰兴殿是日夜灯火不熄,天还不亮早就有人在宫外等候,时间一到,求见的大臣是鱼贯而入,求情的、商议的、復命的和上诉各地急变的,还有些在宫阙长跪不起,哭诉求情的,喊冤叫屈,咒骂的,再加上前线加急的快报,他是忙得昏天黑地,以至于墨不渝带着数位老医官,几乎要日夜在他身旁侍立看护。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更兼甄昊身体孱弱,无法,甄安与几位王叔只得让他往仙寿宫暂避避,只捡那些极为重要的送与他裁决,但即便是到了仙寿宫,要紧的事还是不少,伏在案前也是直到深夜,又要早起到下午。 入梦哪里记时间,甄昊卧在榻上只觉得昏昏沉沉,睁眼,见自己醒过来了,又忙梳洗了,正要与姜赢说话,但忽又眼前一黑,一闭又睁眼,发现自己又重新躺在了榻上,又起身,胡乱的事,胸也闷,如此反覆,总起不来。 甄昊只觉得难受不已,眼前好像又看到那滚热腥臊的血在眼前一瞬喷涌而出,天上好像下起了红雪,却不冷是滚烫的,而他好似浑身浸泡在血中,怨恨声不绝于耳,甄昊明知自己已经清醒了,但这身体却浑然不受控制,他这是梦魇了? 眼前人眉头紧锁,姜赢看了只觉得难受,这几日的打击,对他而言太大了,对于这些,他不曾说过,甚至很少在脸上表现出来,可是她如何会想不出呢。 姜赢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温热的布巾,慢慢的给甄昊擦拭,而甄昊虽然起不来,却能感觉到女子凝脂般的手,在他的脸颊下滑下,像是在燥热的下午,有夹着凉意的舒爽的风在身上刮过。 姜赢凝视着甄昊的脸,心中满是柔软,她一点点细心的擦拭,从紧皱的眉头,到高挺的鼻樑,再到抿着的唇瓣,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在一点点化去。 哪怕是最简单的动作,却因为那份心心相印的感情而变得让人沉醉不已,她几乎不愿意抽开手,却手一顿,甄昊他,他突然吻住了她的掌心,姜赢心一颤,他的睫毛仍旧乖巧的根根贴着,力气不打,只要随意抽开就好,但她的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唿吸一点点急促起来,甄昊睁开了眼,露出笑意,他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自己睡梦中的模样一定很可怕,他并不想让姜赢担心。 「你呀……」姜赢也笑一声,下去准备。 两个宫人将他扶起,甄昊迅速洗漱了,姜赢带着宫人端来药,甄昊看了眼发现与往常喝的不同,数了数知道又添了新的,他嘆气一声,却也没办法。 姜赢看了心中也难受,连日发生的事,在他的身上,对他又有多少影响,只有他自己知道,甄昊迅速喝完药,又看着一旁的东西笑道:「这东西好看,」那是个瓷盘上放着十几个半透明的桃花糰子,也不知是由什么做着,晶莹剔透的,又弹又软,里面还有几朵桃花正在中央。 甄昊摆手,「你们下去,寡人与王后说说话。」宫人得令,都齐齐往外退去,见大殿上只剩下她们二人,甄昊将身子一歪,躺在姜赢的怀中,青丝交缠在一起,柔软的衣物叠交。 「君上累了?」姜赢捻起糰子,甄昊张口,甜丝丝的软糯在口中化开驱逐出苦涩的药味。 「累,快死了!」身体的累还是其次,他的心更累,难过与害怕,紧张与希冀,对前路的期盼,对未来的许愿,人命在心上的沉重,无论多少次,他都觉得紧张不已。 姜赢从头上取下梅花折枝银篦,上有三个齿梳,她轻轻将甄昊的束髮散开,将束髮的金冠取下。甄昊闭着眼只觉头上一松,心上也一松,姜赢一下下轻轻地给他松着头皮,一面柔声道:「大王请不要担心,你只管往前去,我们都在。」 甄昊听了,眼一热,浑身都热,突然他坐起身来,转过身从后紧紧抱着姜赢,薄薄的雾气喷撒在她的耳垂上,「王后……」一声温柔的呢喃。 姜赢浑身一颤,还未说话,唿吸间,甄昊已经将她的脸捧过来,四目相对,甄昊就着软糯的桃花糰子将那更柔软的女子娇艷如桃花般的唇瓣吻入,深吻,滋味是无比的甘甜。 第64章 明明只是想轻轻一吻的, 他其实仅仅想让姜赢也尝尝这桃花, 但只是一触, 就再也忍不住,软绵绵的、甜甜的, 唇齿相依,甄昊感觉自己已经幸福到了极点了, 放在心中那份浓浓的爱意, 在这一瞬更加浓稠。 轻触下,唇是微凉的,他似乎一瞬喜欢上这种温度, 唇瓣在一起互相厮磨,湿润包裹着双唇,能触及到的只有温柔。 灵巧的舌头一下的滑进口中去, 用舌尖温柔的轻轻的点在她的唇上,牙齿轻轻撬开, 一点一点的舔舐, 轻绕动舌尖,姜赢只觉得自己口中的每一处都能尝到甄昊独有的气味,相互触碰纠缠着的唇齿, 带着软糯湿润的香甜。
第122页 良久, 舌头又悄悄退了回去,紧随而来的是轻轻地啃噬、吸允,牙齿也在轻轻摩擦,除了喘息就是唇齿的厮磨, 头晕目眩、全身无力,却一点也不难受,几日的郁闷感被一扫而空。 回应着这份激烈的碰撞,姜嬴闭着眼,交织着,这一瞬舌头的实感好像忽的消失了,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酥软了,好像又人在一点点都替她揉按着肌肤,她的每一寸肌骨都舒展开来。 甄昊捧着她的肩,微微抽开距离,姜赢仍旧紧闭着双眼,随即如水珠滴落般,在她的鼻尖、唇角、脸颊、眉宇下点点落下满满的柔软,他的唇瓣所到之处是温热的,他的身上、髮丝间满是香甜,甄昊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好开心,姜赢感觉自己高兴得几乎要流下泪来,无法抑制的欢愉感,就好像在心口上开出了一朵春日的灼灼桃花,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愉快的感情呢? 甄昊一点儿都不想停下来,可是眼前人的唿吸急促得就好像要窒息了一般,而他亦然,急促的唿吸,心跳无可抑制的加快,甄昊只觉得自己全身发软,他连只是坐着都要无法保持了,那么就这样自然的倒下去吧。 感受到甄昊身体的重量已经完全放在了她的身上,却并不沉重,她只觉得自己紧闭的眼睛,眼睑颤抖不已,而甄昊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磨砂般的触感,他的手一直往下滑,随即那双手在紧握住她的手后,死死不放开,缓缓地,他宽厚的手掌在她的手腕上、掌心间摩挲,再相交,十指交叉,然后两只手一点点扣紧,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坚定的誓言。 姜赢只觉得自己唿吸一滞,就好像这一刻世界好像只剩她们二人,而姜赢不知何时,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倒在地上,甄昊的脸就在她的眼前,但他那红润的薄唇却没有落下,短暂的分离又贴近,勉强拉开一点儿距离,让彼此有一丝喘息,但在脖颈肩的青丝依旧不分彼此,交缠着,彼此间的唿吸声在告诉她们,这两颗悸动的心完全没办法变回最初的平稳。 睁着眼,目眩头晕,甄昊的脸迫近在她的一寸处,男子锋利的眉带来一种让她浑身战慄的逼迫感,避开一下,姜赢低声吟:「君上……」 但女子的声音只化作呜咽,被深吻的唇完全包含了进去。心跳得越来越快,姜赢感觉仿佛有大鼓在被不断的敲响,越敲越快,将她的整个身体都震得战慄起来了,脸上是火辣辣的,如同站在热辣的太阳下。 在甄昊的唇在姜赢的锁骨上轻轻一触时,他抽离了身,俯身看,姜赢正捂脸,白皙的肌肤下是红霞,那是无比羞赧的表情。甄昊轻轻的侧开身,在姜赢的身旁躺下。 密密的吻终于停下了,姜赢移开手忍不住睁开眼,微微抬起头,看着甄昊的侧脸,只觉得心动不已,她抬起手一遍一遍的抚摸着他的眉眼,那锋利的长眉,柔软的脸颊,他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忽然又回想起,在好几次那大雨倾盆的夜晚,她与甄昊一起躺在床上,甄昊的欲言又止,委婉地让她倾吐出自己的心思,这个人连咳嗽一声都要特地起身,只怕吵醒她。 而这些日子以来,忙碌着,她怀疑着,思考着,好奇着,忙碌的他,他的心中又在想着什么呢?他究竟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们在一起,而他的心中在想着什么,又有多少想要倾诉的话语,她也想要与他分担更多,到如今她们已经是生命的共同体。 看着甄昊恍如睡过去般的面容,如孩子般的安静激起了她心中的全部柔软,姜赢静静的看着他,满心和眼中都是疼惜。 落在唇上的吻,热度犹在,女子又想起在那日雨中的亲昵,在池中的紧紧相拥,那样的记忆,到现在突然想起都让她心热不已! 女子笑了笑骨肉均匀的食指轻轻抚过了甄昊的嘴唇,姜赢感觉这一刻像是入了魔障一般,被他吸引了,她用拇指一遍遍轻抚摩挲,而她缓缓低下头,软软的、温暖的、丝滑般的。 唇仅仅是轻轻的碰着,一下又一下,分开有贴合,像一个梦,此刻如梦幻一般。 二人一起躺在地上,甄昊闭着的眼终于睁开,他朝姜赢笑道:「方才我做了个梦,梦里是你我……」 「方才不过是片刻眨眼间,」姜赢脱口道。 甄昊微笑着抚摸着她的翠眉,像是辩驳:「黄粱一梦也可走一生。」 知道他连日睏倦,几乎能倒头即睡,再听得他这样说,姜赢也不再质疑,只是微笑问:「那君上梦见了什么?」 甄昊摇着她的手笑道:「寡人梦见了你,你对我笑,我们一起骑着马,往前走,走啊……」甄昊还要说,却听见外面想起了躁动声,有宫人在外低声道:「华阳夫人等求见。」 甄昊二人听了立刻坐起身来,对视一眼,姜赢扑哧一笑,她们着是在慌什么,华阳夫人又不会贸然冲进来,甄昊也笑笑:「寡人请夫人进来?」 姜赢却抬起头,她戳了戳甄昊圆鼓鼓的脸颊,在他身上扫了一眼笑道:「君上衣发这样凌乱,可怎么见人?更何况那是尊长。」况且刚才那样一番厮磨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本就累,而华阳夫人也应该没什么要紧事,不如趁现在让他去歇息好。 甄昊看着姜赢坚持的眼神,而且身体的倦意很快的打败了他的意志,于是他点点头,姜赢便将他扶起指着后方道:「在那后面有个小榻,君上就在那里休整一下,若是坚持出来,弄好便好,若疲倦就歇息吧,外面妾自会弄妥的。」
第123页 甄昊知道华阳夫人还在外等候他们,他也不再墨迹,立刻往后转进去,在小榻上躺下,一粘上榻,躺下没多久,上下眼皮立刻就开始打架,甄昊便随意用手颳了刮头髮,躺在榻上,浑身乏力,是哪里也不想动。 正昏昏欲睡,却听着外面的阵阵响动,细细一听,分辨一下,那声音既不是姜赢的也不是华阳夫人,这声音是?甄昊在想了又想恍然大悟般笑了,这声音高亮自然是广陵君之妻华阳棠的,说起来,这华阳棠是华太后之四妹的独女,算起来也是他的表姐,只是嫁了人见面自然少,他与她也不甚相熟。 甄昊躺在榻上,听着外面女子们的谈话声,听着听着,心中的睏倦也减了几分,这些日子姜赢因为六公主的缘故常常往仙寿宫跑,一来二往的,华阳夫人倒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不好的话,反倒是能看出来她是愈发倚重姜赢了,想来是已经认可她了。 或许也是年纪上来的缘故,和华太后的雷厉风行比,华阳夫人几乎可以称得上心软了,但不管她性格如何,她作为华太后的胞妹,君王的姨母,她在华阳家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主心骨般的地位,姜赢有了她的助力,闲言碎语也要少很多,这路也更好走些。 他喜欢她,也自然希望她能得到更多人的喜爱,他虽然能护着姜赢,但他的精力还是有限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看到姜赢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甄昊心中是杂念,外面的谈话声也一刻不停,穿插着将了很多事,甄昊有听到的,也有错过的,但听到她们提起的广陵君种种,心中又是一嘆,多少人,只是凭着父母长辈的几句话就结了一辈子的姻缘,连美丑善恶一概不知。何其有幸,他能与姜赢相遇相知,又还有漫长的时间,让他们加深彼此的了解。 正感嘆,甄昊听着她们的谈话声又勐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奇怪的事,华阳夫人重返王都这么久,在她的口中连亡故的小妹都时常提起,华阳夫人更是天天为了华阳棠发愁,她们这样重情,但为何从未提起过她这个最小的弟弟华阳君,这是究竟为什么? 而且华阳毅也回来了,华阳君就居住在这王都内,但和他这几位风光无二名噪一时的兄长姐姐相比他几乎是无声无息,而华阳毅他们也从未在他的面前提起过华阳君,她们几个兄弟姊妹感情这样好,华阳夫人又极其护短,为何却偏偏闭口不谈这个华阳君。 他的这个小舅舅是与福姬私通的人,姜赢似乎很恨他,但在后面却再也在不曾在他面前提起,而他所查得知这华阳福是华阳君的养女,同时也很得华太后的喜爱,其后也被宣召进宫做了后妃,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何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会发光的小拖鞋」,5灌溉营养液 读者「风风风」1,灌溉营养液 读者「」4,灌溉营养液 读者「我的青蛙怎么还不回来」,10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会发光的小拖鞋」的手榴弹ヾ(≧o≦)〃 感谢留言的小可耐们,超级爱你们 第65章 甄昊前脚刚踏入大殿, 就见甄女史与几个女官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急忙忙的迎上来, 甄昊往后看去, 姜赢从里探出身来摇摇头对他使了个眼神,甄昊见了心下明了, 立刻跟着甄女史往另一边走去,到了里间, 这里寻常人不来闲杂人等也见不着他, 姜赢也没有进来,她要招唿客人,可那低泣声与几个女人的谈话声却是穿墙而过声声入耳。 甄昊坐在榻上, 耐心听了一会,能分辨得出的有姜赢、华阳棠、华阳夫人和妘鹛的声音,声音波动很大, 听起来情绪很是激动,甄昊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只觉得刺心, 他长嘆一声, 正想往后躺躺却立刻停住了身,在他的旁边,榻里边还睡着一个小女孩, 约莫七八岁的模样, 圆嘟嘟的脸儿,扎着两个羊角辫,满身璎珞,也是如珠似玉般的小巧精緻, 甄昊看着她,先是一愣,这丫头的模样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乍一下躺在这姜赢的长乐宫,他简直要以为是他跑出来个半大的女儿。 再一想,甄昊恍然大悟,这女娃儿应该就是华阳夫人常常提起的李霁月,华阳棠的小女,这华阳棠有二子一女,而这小女酷其外祖母,也就是华阳夫人的小妹,他的小姨母,就因为这李霁月生的这般模样所以也更得华阳夫人的怜爱。 甄昊正坐着却听见甄女史低声嘟囔:「可真就不明白,怎么偏生个这样的性子,究竟有什么可恼的闹成这样……」 甄昊垂首,看着自己的袖子,黑色的袖子上绣着金色的花纹,心中是一阵莫名的纠结感,让他十分不快起来,他抽空到这长乐宫来,而华阳夫人几个却比他来的更早,不是因为别的,居然是因为华阳棠又怀孕了。 华阳棠有孕自然不可能是别的原因,这孩子自然是广陵君的,平时闹别扭也就罢了,这怀了孕可不能不回去了,也不知是哪一个传了消息出去这广陵君早得了消息立刻就派人上门来接,华阳夫人自然是肯的,华阳毅一个男人不好插手,可偏偏那华阳棠死活不肯点头,她既然不肯,总不能把她给撵出去,可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在家中再受疼爱,嫁了出去那也是「外人」了,李家才是她的正经归宿,可千劝万说架不住当事人不肯啊,于是甄昊一来就看了这样的画面。 甄昊竖起耳朵来,越听越烦,又忍不住想姜赢心中又是如何看,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华阳棠几位会到长乐宫来,但华阳夫人肯往姜赢这来,这样的家事还摆在姜赢面前,可见是看重她来,越多麻烦,解决完了,姜赢的根基就约牢固,姜赢与他不同,他天生的血脉是优势,根本不必操心旁的,但姜赢要坐稳王后的位子,少不得这些人的扶住,只是这处理起来却是麻烦的紧,好就好,不好还不知道怎么愁,常言道清官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他们。
第124页 正在想,甄昊却听见小铃铛的响声,那李霁月居然骨碌一下爬起来,坐起身正两眼茫然地看着他,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甄昊心中有些抱歉,他不由笑道:「寡人把你给吵醒了?」 女孩听了他说,眨眨眼声音清脆脆的答:「没有,我装睡呢,」她朝一旁嘟嘟嘴,低声道:「我娘在那里哭,我不敢往前去,王后姐姐就让我来这里睡觉。」小丫头一边说一边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看,眼前人是白面黑衣,上衣刺着金线图案,黑龙踏云的刺绣从领子直下到胸前,头上高玉冠、腰间缠锦带,她脑子一转,勐然回过神来,不由脱口问道:「你是大王?」女孩的眼睛瞪得极大。 「你说呢?」甄昊笑笑,「这里可是长乐宫,闲杂人等怎能到这来,」甄昊轻轻笑道,抬起手就要揉搓女孩那微黄松软的头髮,却被她一下躲开,女孩如受了惊的小兽般迅速往后缩去,一个小人儿整个身子都畏缩的贴在壁上,眼中满是惊恐。 甄昊的手凝滞在空中,一时伸前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他看见一旁的甄女史脸上有怒容似乎就要开腔,甄昊连忙摆摆手,甄女史立刻就闭上嘴。 甄昊也不恼,只是柔声笑道:「你怎么啦?」 女孩的嘴上下磕着哆哆嗦嗦的,眼睛不断的眨动,但显然她的那份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感,女孩手里不停地捏着衣角,看着甄昊又立刻收回目光,她垂首轻声说:「我娘说王宫里的君王是大凶兽,他一开口比十只老虎张大嘴都要可怕,我要是不听话,她就会把我送入宫……」 嚯,他就说怎么看他跟看洪水勐兽似的,原来是这华阳棠在背后拿他做唬子,吓唬小孩子呢,他还真是恶名昭彰。甄昊听她越说越离谱,不由打断笑道:「丫头你算算看,寡人是你娘的表哥,我要是凶兽,你娘又是个什么呢?」 「这……」仿佛被难住了一般,她想了想说:「我爹说我娘是母夜叉,」但她又立刻补充道:「可我觉得我娘好的很,」比其他院子里那些花里胡哨的女人好,李霁月似乎是要肯定自己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娘最好了! 甄昊见她如此,不由想起广陵君,心中有些难过,却又听见小丫头怯怯问道:「你真的不吃人?」眼中闪烁着水光,女孩似乎鼓起了最大的勇气。 「不吃,」以前那些印象他也没办法,但现在他可以肯定的回答,「寡人是你的表舅,难道舅舅会去吃人?」 似乎被说服了,女孩挠了挠自己蓬松的头髮,「那,舅舅大王,那你帮帮我娘好不好,你那么厉害,你别让她回去了……」她不想再看看娘和爹争吵了,也不想看见后院里的那些女人,她也不想再看见哥哥们挨打了。 甄昊沉下声音:「你不想要你爹了?」 「不要!」小丫头很果断的说,毫不犹豫,「我不想再看见他了,我也不想回家去,我想天天和甄瑛和晚晴姐姐她们一起玩,而且我爹说我和我娘一个样,还说华阳家的女人都是妒妇,又狠又毒,他总是污衊我娘,他还不如舅公对我好,我不想回家去。」 女孩的声音中已经有了哭腔,而外面女人的声音仍旧未停,嘈杂的声音如热浪一般,将他的心弄得烦躁,甄昊看着女孩,拍了拍她的头,女孩抬起头看着她,甄昊朝她灿然一笑随即一把将她抱起,甄昊抱着她大步从后绕出来,甄女史她们见了,赶忙跟了上去。 在大殿上,桌案上是湿漉漉的,茶水缓缓滴落,茶杯也滚落在地,残余的茶水在地面上画出一个半弧形,两个少年一左一右跪在地上,涕泪交加,而华阳夫人几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泪痕,见他来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诧异,随即姜赢领着众人下拜,甄昊一只手扶起姜赢,让她们都起来。 华阳夫人低声道:「满脸哀戚之色像什么话,既然君上驾临,这事就改日再说,」 甄昊却没有接话,反而抱着李霁月往姜赢身边坐下,朝低着头的女子,不急不缓的说:「这有什么可难过的,眼泪儿哭干了又是为了谁?你若不肯回去也无妨,这长乐宫正缺人,你就在这里做女官也是一样的。」男子毫无感情的声音一落,满座无声。 华阳夫人满脸凝重的看着他,甄昊淡淡道:「夫人你该明白,寡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华阳棠立刻抬起头,眼圈红红的,泪水涟涟,她硬着脖子望向甄昊,见男子脸上并无丝毫戏嚯之意,她心下一沉立刻俯身下拜,在地上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脸贴在地上,高声道:「谢大王恩待,臣妇情愿在这里侍奉王后一辈子,此生无悔!」 「你好荒唐!」华阳夫人尖声道,她看着华阳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甄昊却只当没听到,他点头朝姜赢询问道:「王后以为如何?」 姜赢也屈膝下拜,脸上露出笑意:「妾谨遵君上安排。」 华阳夫人皱眉看着甄昊,眼神中满是责怪,只怪他不劝说,反而给她撑腰。她自然不相信甄昊会让华阳棠做女官,只是这句话表明了他的态度,他这是在纵容华阳棠,他什么都不明白,这样只会害了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还带着三个半大的孩子,她这样的身份,不回去还怎么做人? 姜赢看着华阳夫人,她轻声道:「夫人,人生在世只求顺心二字,」华阳夫人听了,看见女子那绝美的脸,只觉得心中一热,她握起姜赢的手道:「我的儿,你说的对,只是……」
第125页 华阳棠立刻抬起头接下说:「姨母,你总要我忍,我再也忍不了了,再要回去,我情愿去死。」 华阳夫人看着姜赢的脸,又看了看华阳棠,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一时又想起了长姊,是她们太娇惯这孩子了,但这世上的人哪里能个个都像太后有那样呢,谁的眼色也不必看,那是君主的权利,可身边的这几个孩子都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这样的性子只会苦了自己。 要真说起来,她虽然一直规劝,但打心底来说,她又何尝满意广陵君,这人朝三暮四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瞒着她们养的外室,她只当是个好的,不说一心一意,只说相敬如宾,谁料,那外室养的庶子的年纪居然比棠姬的长子都大,可又能如何呢,人已经嫁过去了,气一回骂一次,骂也骂过,劝也劝过,要改也早就改了,她活了半辈子,难道还看不出来,可是人活一张脸,这怎么经得起那些流言蜚语呢,说真的她又何尝愿意她回去呢,自幼拉扯大的孩子,小妹唯一的骨血,棠姬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向小妹交代。 看见华阳夫人脸色的松缓,甄昊与姜赢对视一眼,甄昊笑道:「既是这样,也不必再说了,都是姊妹兄弟,既然来了不如在这宫中逛逛,」 姜赢也朝甄女史吩咐道:「难得大王有兴致,去请王叔他们,也请带上甄瑛甄鷨,并华阳将军她们也一齐请过来。」宫人听了齐齐称是,姜赢又陆陆续续吩咐了几句,甄女史一众都一一应了,剎那间长乐宫一下忙碌了起来。 甄昊拉起姜赢一起,二人站起身,宫人又将茱萸带上来,众人便跟着甄昊二人一起往外走去。 第66章 同着甄昊坐着的御辇众人上了宫道, 浩浩荡荡的人马往昭阳殿的方向驶去, 不多时甄安几位王叔和一些近亲并几个重臣等, 人都陆陆续续都来了,华阳夫人见甄昊又有兴致便早早吩咐下去, 晚上就要设宴在此。 那王孙淑女们平日里都是规矩的,但一多起来也就疯起来, 只三三两两到处钻, 花丛里、草堆中、大树后,四处打闹,也不听叫, 急的侍女们是拦这个叫那个,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一一个个在一起嬉笑, 哪里肯听话,都是哥哥姊姊连辈分也不要了只是胡乱的喊。 远处看去, 花团锦簇, 枝繁叶茂,沖天大树郁郁葱葱,又经休整, 翠玉般的树叶团团如伞盖, 远山苍茫,更有六角八角的各形制的翠亭高阁如星辰般散落在湖水上,游廊曲栏将楼台亭阁勾连贯通,游廊四面又都雕镂着槅子长窗。 姜赢停在一株石榴树下, 甄昊一时只当她是想吃石榴了,不由也止了步,顺着姜赢的目光,他也仰头看去,她们的目光落在一个团石榴花上,红色的石榴花,花开正艷,犹如一个二八年华的美人。 姜赢正看着,突然她发觉自己的身子居然摇晃了起来,她心一提,却发现那原本离得远的石榴花更近多了,几乎是唾手可得,她不由低头就看见甄昊正仰头对着她笑,而她正被甄昊抱起,所以才能够着这石榴花。 女子娇媚的面庞与艷艷石榴花,相映生辉,光彩灼目,甄昊看了唿吸一滞,直到手臂间越来越清晰的的酸楚感才让他清醒过来,甄昊苦笑一声催促道:「王后,寡人有些累了……」 姜赢扑哧一笑,也收回目光,扬手一挥,数朵石榴花落手,甄昊见她好了,便轻轻放她下来,甄昊看着女子雪白红润的手掌上静静躺在几朵石榴花,他正想给女子插带上,姜赢却弯下身,拉过李霁月给她的左右对称插上,看着眉目温柔的女子和可爱的女孩,甄昊心中泛起一股暖流。 别的孩子都不往他跟前来,连茱萸都跑去玩了,只有那李霁月一直扒着他的腿总不放开,似乎害怕一放开甄昊就会拒绝对母亲的帮助。 甄昊与姜赢继续往前,前面是苍绿的松林,虽然女孩几乎拖着他,但甄昊一点也不排斥,姜赢与他走着,悄悄笑道:「你喜欢她?」 甄昊点点头,这孩子长得像他,他总是偏爱自己有相关的东西,这会让他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是一种亲近感。 却同姜赢往林子里走,站在松树下,踩在青黄叠交的密密匝匝的松针上,是松软的,很舒服。 甄昊看着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女孩,又道:「华阳棠的事?」 「你放心,」姜赢笑道。 甄昊也柔声笑道:「有你在,寡人总是放心的。」 . 梧桐殿上喧闹不已。 「看什么看,还不滚一边去!」丹姬瞪着身旁的侍女们,骂完便将手中的纸一把抓撕了个粉碎,仍不解气,随手抓起摆放在旁的金镶玉鲤鱼狠狠往下一砸,啪嚓几声玉碎响,震在梧桐殿所有宫人的心上,丹姬正气,偏偏那弹起的碎渣子又胡乱四溅飞起,啪啪打在她的腿上、脑门上,她哎呦一声捂住额头,只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想是气到了极致,她身子一软瘫坐在榻上,只觉得心被掐着,喉咙被堵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大殿上寂寂无声,碎玉也打在她们的声音却没一人敢往后躲,虽被叫滚却无人敢走,因为众人知道依着丹夫人的脾气,要是一时又喊起来见人不在跟前,少不得又是一场气,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妘鹛刚踏过门槛走进来,就恰巧听见那砰的一声巨响,她吓得肩一缩,死扯着帕子,而那在殿前侍奉的宫人见她来了,紧绷的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连行礼问安也顾不上,众人一拥而上急忙忙将她往里面送去。
第126页 妘鹛被人簇拥着,只觉得晕乎乎的,刚看到丹姬的身影,就听见丹姬勃然大怒的一声:「蠢才!」随即又将宫女端着的圆木盘一推,热茶水倾泻如瀑而下,茶盏咣的一声摔碎在地上,暗红的茶水溅在妘鹛的绣鞋上。 咣当巨响伴随着丹姬暴怒的声音:「这个蠢货,非但半点忙帮不上,反倒带累我!」妘鹛一听这话,立刻明白过来,那蠢货自然是在骂广陵君,也不由丹姬生气,广陵君与华阳棠闹到那个地步,丹姬因为这层姻亲一直对华阳夫人有指望,这次弄僵了也难怪她生气。 丹姬越想越气,连就站在一射之外的妘鹛都没有注意到,看着地上玉鲤鱼瞪大的眼珠,就好似是在嘲讽她。女子心隐隐作痛,不住埋怨,大哥私下里和几个贱人荒唐也就算了,居然还惹得华阳棠出走。本来姜赢一个外族女又握着后玺,华阳夫人是怎么样也不会待见她的,但大哥这蠢货,居然闹成这样子,这样一弄倒把华阳夫人给推到姜赢身边去了,她才是华阳棠的小姑子,她们李家和华阳家是姻亲,华阳棠又深得华阳夫人的喜爱,怎么算也是她有优势。可现在呢?她可怎么好?姜赢要是真的坐稳了那还有她们的活路?丹姬越想越气,只伏在一旁呜呜的哭起来。 总不能一直干站着,妘鹛眼神打了个转,大殿上到处都是碎片,她瘪了瘪嘴,还是喊了声:「丹姐姐……」 熟悉的声音,丹姬勐然抬起头来,在左前方站着一个娇妹的人儿,却是妘鹛,她双脚并着,呆呆的站在那,丹姬见了她不由冷笑一声:「我还当是谁来看我的笑话,原来是妹妹,大王要摆宴,你还得空来?」 妘鹛听她声音带怒也不生气,明明大王也请了丹姬去,但她知道丹姬是吃不下这口饭的,所以她就称病来这梧桐殿看看丹姬,却没想到丹姬正发脾气。 丹姬见妘鹛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并不说话,一张小脸全无血色,方才本就觉得失言,心中又恼又气,再一看妘鹛如此模样,心中早就后悔了。默不作声半晌,丹姬才道:「既然来了,站着做什么呢?」 妘鹛抬头,眼中里露出一丝笑意,宫人也心中也放下一口气,扶着妘鹛往前去,妘鹛便挨着丹姬坐下。 丹姬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是一声长嘆:「他们姊妹兄弟一块,王子公孙,我不过是个妾,可去凑个什么热闹呢?」 王后之位只有一个,但她们的位份也是高的不能更高了,丹姐姐出身更是好,却怎么总是这样妄自菲薄,人各有命,难道还偏要和王后争个高低么?妘鹛虽这样想但却不知该怎么说,正在懊恼自己嘴拙却又听得丹姬笑道:「你莫怪我,我刚才说气话呢,」 妘鹛点点头,丹姬又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你别怕我,你知道的我就是这个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况且我一见你来吧,气就少了半分,现在我也不气了。」 妘鹛脸上泛起了笑意,她趴在丹姬的肩上,柔声道:「丹姐姐,我见茹姐姐在哪里跪着,你也该让她起来了吧?」 方才她刚进梧桐殿,就看见那石阶下规则跪着一个人,她认得,那是丹姬身旁侍奉的,也是聪明灵巧,要不是个这样的人也到不了丹姬跟前,那女子在毒日头下也不知道跪了多久,脸都干了,双膝还压在那碎瓷片上,血都黑的结块,她看到都觉得心刺刺的痛。 「你怎么回事,一说话就提个婢女?」 「姐姐总该积阴德才好。」 丹姬听了她这样,一脸不快,若是寻常人这样对她说,她早怼回去了,但妘鹛是不同的。 「妹妹,」丹姬苦口婆心道:「人有贵贱,位有高低,规矩是规矩,这奴婢犯了错那就该受罚,我要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这梧桐殿还不乱套了?」况且这小贱人仗着自己是她从家中带来的,比别人多几分脸面,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私自替广陵君送信,她还不知道那点小心思,无非是希望年纪到了放她出宫去,还能多个倚靠,侍奉主子还敢存二心,她这样处理已经是仁慈了。 妘鹛皱眉看着丹姬,心中明了,这六宫女子皆是来自不同的家族,她们是父母的耳朵和眼睛,自然暗地里也都和家中保持着密密的联繫,往日传话的时候何尝少了,只是今天正好撞在丹姬的怒气上。 丹姐姐这分明是因为在广陵君那里受了气,找旁的人撒火,这梧桐殿的宫人受不受罚不是看他们做错了什么,而是看丹姐姐高不高兴。 丹姬见妘鹛低着头,知道她心中不高兴,她便往后一靠,晃得云鬓上的金步摇叮铃作响,她嚷嚷:「好啦,你何必为了一个奴婢操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次就饶了她。」说着丹姬给一旁的女官们个眼神,女官见了知道事情了解了,脸上都是如获大赦的表情,连忙磕头答了声是,也不敢多说,生怕多说一个字又惹恼了丹夫人,只行完礼就立刻下去处理了。 「好妹妹,我这样你可高兴了?」丹姬搂着妘鹛的脖子,贴着她的脸笑道:「你来了我就欢喜,我知道这宫里谁不怕我,就是再也没人理我,但你总和我在一块,」 妘鹛也闭眼笑道:「姐姐的心就是我的心,」 丹姬脸上突然神秘浮现出一股怪异的笑容,她轻声道:「鹛姬,你放心,那女人得意不了多久的,早晚败在我手里,她站的越高摔倒时的响声越大,」
第127页 妘鹛心一跳,差点站起身来,诧异道:「姐姐?」 丹姬却岔开话笑道:「我也藏了好多好东西,上次得的新鲜东西我拿它们酿酒了,上次打开一闻那真是香喷喷的,瓶子又好看的紧,她们弄她们的,咱们也快活咱的,你说好不好?」妘鹛只得笑笑点点头,心中却是忧虑万千。 第67章 甄昊一只脚踏在石阶上, 放眼而去, 彩带缠枝高悬, 宝灯高挂,湖面亭台上是处处明灯璀璨。宫女们手提宫灯, 如栽树般隔着距离在曲折的长廊上站定,湖面上漾起丝竹管弦的乐声, 而甄鷨那几个孩子们, 看起来是在下午已经疯够了,都由嬷嬷们看护着。端雅的贵妇人都围着华阳夫人一起说着话。来的人也不算少,但在这偌大的地方, 人就散开就稀稀疏疏了,倒显得有些儿安静。 仔细环视一圈,甄昊发现来的人大多都是他还算眼熟的, 左右不是姻亲就是血亲,长的少的, 男男女女也有几十来个, 有些他还能叫得出名字,但有些个关系辈分实在是绕的太复杂,努力记了几次, 奈何人实在是太多, 外加诸事繁杂,他也就懒得记了。 除却这些,还有些请了却不肯来的,理由不同但大都是称病说来不了。 甄昊抬脚往下走了两步, 看着一旁半人高的长刺的红色月季花,大团团,红灿灿,看着喜人,但他却不得不苦笑一声,这些人不愿来,他也能理解,毕竟他同辈的亲兄妹都死了个干净,这还是多亏了「他」。他们这样怕他,这也是人之常情。 甄昊独自一人往下走去,白天烤人的暑气已经大多消散,在这大湖旁,风习习吹皱湖水带来一阵凉意,把每一寸肌肤都吹的舒展开。 箫声裊裊,笛声呜呜,冷月如霜,彩灯倒影在水中,湖上是大片片圆圆荷叶绿意绵延,洁白的荷花在皓月下绽放,他未说话,四周更无人开口,一时倒显得这夜晚是静谧无比。 甄昊缓缓往下行,举头望明月,心中思忖,自莲花台事变后,他身边每一个人的心中好像有一根紧绷的弦,他累,其他何尝不累,王宫的守卫也更严了,别看现在一派安详,实则埋伏了不知多少守卫,是真的严戒如一个飞虫也许不放进来。 这几天死了多少人呢?如果走出王宫去,走进那断头台,可以闻到空中飘来血的腥气,受株连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此事牵扯甚广,甚至有好几个身处高位的重臣,而他也不得不听从王叔他们的意见,斩草除根,因为当年新君只顾与华太后作斗争,却并不在意鲁国势力,鲁太后生育先帝,还养了好几个孩子,许多大臣亦是娶了鲁女,甚至先王的后宫之中也是如此。 此后,华太后主政,在她的打压下,如日中天的鲁国一脉暂时隐去,低声许久,而公族与后党相争,互相逼迫,再后来新君执政,他只顾打压华阳家的人,却不曾关注过暗处的鲁国势力,直到今日埋下了祸患。而这华阳家,她们再不好,但华国与姜国已经合併,她们都是姜国人了。但鲁人不同,鲁国与晋结盟,鲁王对他几乎是不留情面了,他们一个个是都想要他死啊! 莲花台之变,仿佛巨石投水般溅起极大的涟漪,此事之后,甚至在姜国各地都引起了不小的波动,王都还算好的,但在许多郡县,尤其是离得远的,贫苦的地区,甚至有人以昏君无道的口号而造反,但都被华阳湫等人给迅速镇压了下去,虽然不成气候,但也可知民间积怨如此。 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鲁国势力的渗透,敌国的细作,天灾人祸带来的饥荒,以及这几年的君王无道所带来的积怨,引发了一个个连锁的反应,弄得他是焦头烂额,但也藉此机会,罢黜了一大批官员,朝野上下都露出新的气象来,包括在姜国各地,都新委任了一批大臣,这些人就像是及时挖去了身上的烂肉,虽然过程奇痛无比,但却是值得的。 莲花台之事,就像点燃爆竹的火星,如今全国戒严,而王都尤甚,这几天他也是忙得晕头转向,几乎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所以他才趁此机会摆宴让他们放松一下。 想到这,甄昊不由长吁一口气,随即他笑了笑朝下招手,在下的侍立的王叔安一众见了立刻赶上来,往甄昊站着的台阶上走去。安成君等几位王叔跟着甄安在左边侍立,而甄羽与李白圭几个重臣则排开站在他的右侧。一同跟在后的宫人到了都垂首,恭恭敬敬地捧着玉盘,盘上堆放着颜色不同的文书。 甄昊扫了眼,只捏起一张薄薄的信纸,用拇指揉搓了几下,却没有打开,反而是朝一旁的宫人道:「去请莲公主过来。」 宫人听了点头,甄昊本要给六公主一个新的封号,但因为恰好丽妃欲意弒君,得知培养的人刺杀不成,她便立刻饮了毒酒,死了,这丽妃的头衔便空了下来。这妃位本就是三夫人之一,仅在姜赢与丹姬之下,甄昊索性将这封号给了她。 而自打莲花台之变后,也不知道怎么传开的,这宫内诸人都喊她莲华公主,更兼甄昊平日里也只喊公主,并不以妃号相称,于是这一来二去的,也就这样叫开了。 而甄昊知道了后,便与华阳夫人商议,将她赐姓华阳,六公主又给华阳夫人磕了三个头,华阳夫人不过依礼推让了几下,就认下了这个干女儿,名字也有了就是华阳莲,那女子似乎也喜欢,也就这样定下了。再者莲花台之上六公主表现惊人,并且在姜国期间的表现又无不妥之处,因此连一向不满意她的安成君都再没理由可挑剔的。
第128页 得了甄昊的令,立刻有宫人一路小跑下去,口口通传,甄昊抬头就看见在远处湖心亭上,坐着几个人,姜赢与六公主对坐着,而那身旁站立的绿衣女似乎得了通告,回首朝这边望来,眼见簪摇花动,女子们立刻动了起来,朝这里走来。 甄昊收回目光,又朝玉盘上看了看,他挑出一个红纸封皮的文书,撕开一个口,取出里面的信纸,淡金色的纸上不过五行话,飞扬的字迹,如灵蛇走尾,甄昊拿着纸默读了一遍,众人见了都是屏气凝神。 甄昊抬起头似乎沉吟了片刻,然后又低下头,扫了几眼,才昂起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捏着金纸缓缓笑道:「这金牡丹好大的架子。」 这世上还有几个金牡丹,无非是那戴国公主,听大王这意思,难道是与戴国没谈妥?安成君想到这忍不住就要插嘴,甄昊伸出手将手中的金纸递与一旁的王叔安,甄安两下看完再递与自己身旁伸长脖子张望的安成君,传阅一圈,诸人脸上表情不一,皆是各有所思。 远处穿着绿衣服的女子走来,甄昊从思考中回神过来,一身绿入眼,甄昊一愣心中不由有些歉意,自打他给了那侍女一个绿豆的名字,这人便只穿绿了,好在她皮肤白皙倒也相称,看得人眼睛舒服。 「大王宣召?」绿豆走上前来行礼,甄昊嗯一声,点头道:「请你们公主稍后,等会寡人有话要说。」 「卿以为如何?」甄昊偏过身,独朝一旁的李白圭问道。 「臣愿意去!」李白圭拜倒朗声道。 「你想去哪?戴国还是鲁国?你心中可有准备,你不怕么?你之兄长如今正被囚禁在鲁国,三弟正在小夏国,生死一线,老夫人又仅仅有你们这三个儿子,寡母年高,」甄昊笑道。 李白圭涕泣道:「蝼蚁尚且偷生,虽是贱命,但贪生惧死,臣亦然,只是臣要死早该死了,兄长使鲁未完成王命,大王却不曾责怪,反而重用臣,如今国难家难,臣岂敢贪生,死又何惧,只怕辜负君命。」 「卿拳拳报国之心寡人懂了,只是你想去戴,还是鲁?」 「这……」李白圭一时息声,要真让他挑,单论心他是想去鲁国的,但要想有一番施展,他却想去戴国,只是,大哥他,他们自幼一起长得,三兄弟犹如掌心掌背,若是生死别离,真是犹如刀割,他实在是哪里抉择。 「寡人要你去戴国,」知道他选择困难,甄昊帮他做出了选择。 李白圭听了,不由仰起头,只觉得心中感激不尽,他自当誓死以报君恩! 「白圭,你站起身来,」甄昊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寡人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要记得,要活着回来!」感受到肩上轻轻的两掌,李白圭激动的无言以对。 「至于鲁国你也不必担心,寡人说了拿图去换,那就去换,」甄昊笑道,他扫视一圈,朝众人笑道:「鲁王不是很想要江山入战图吗,明日就遣侍者即刻启程,就带着这图送给他!」还有他的一份份大礼,他忍到今天,甚至以身犯险,就是为了拔出鲁国的这些叛逆,希望鲁国能喜欢他的这份重礼。 安成君听了皱眉,虽然他对江山入战图没有什么想法,他并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但世人皆知,华太后酷爱此物,鲁王本求的是泽国江山图,但这江山入战图同样是无价之宝,大王居然真的要将这无价之宝送与那老贼,真是太憋屈了!越想越气,安成君不由嚷嚷:「君上,难道还真的给?」 「给,人若无信,何以立足于天下?寡人自当一言九鼎,寡人说的,那自然是真的!」况且他请华阳准备的刺绣也快完成了,也暂时无碍了。 甄安重视开口道:「还请大王三思,」甄羽与其余几位大臣亦是附和。 甄昊笑笑:「这样的宝贝,他难道捨不得损毁不成?况且不过暂寄于他那罢了,他今日这般折辱吾姜,也不怪寡人明日无义。」 见甄昊心意已决,众人也不再争论,更兼看着身旁君主自信的模样,甄安是感慨万分,看着年轻君王的笑容,他只感觉仿佛回到了昨日,那时他与先王,南征北讨,何尝退缩过,而一旁的甄羽与李白圭等人见了君主这般模样,心中一时都泛起起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甄昊见众人再无异议,便笑道:「你们去各自准备,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你们的才能了,」 「绿豆请你们公主上前来,」甄昊朝下面侍立的女子喊道,又朝身旁人笑道:「虽说杂事犹在,是片刻不得松懈,但今夜难得如此,你们也放轻松些……」众人点头称是,又看见华阳莲走上来,也都各自迴避了离远了。 华阳莲扶着侍女走上前来,甄昊捏着信朝她笑道:「鸿雁送家书。」 眼见熟悉之物,华阳莲赶忙接过,知道甄昊素来随意,连行礼也顾不上连忙拆开,甄昊也不去看她,却抬头望月,心中不由问道,也不知妘姬她们在万里之外的异国又是如何。 第68章 姜赢接过侍女呈上的茶, 抬起头寻觅着甄昊的身影, 却被远处纠缠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那时华阳夫人拉扯着华阳棠的衣袖,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 而华阳棠的反应十分激烈,就好像是全然不愿意听, 她一下扭过身去, 奋力挣开手,往后退去,用力太勐以至于连上衣都被扯下一半。 看这样子, 显然是那华阳棠又与华阳夫人争吵了,姜赢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没有喝目光放在轻轻摇晃的茶水上。
第129页 入耳的除却管弦声就是风声, 她不说话,却听见一旁侍立的甄女史最近低声道:「王后, 眼前正是好机会, 即便是什么都没做到,但能得华阳夫人的记挂,那也是好的……」 姜赢听了, 知道甄女史是在提醒她, 华阳棠如今落魄,这时候任谁来拉扯她一把,都能得她的感激,她暂且不说, 那华阳夫人身份特殊,到如今俨然是太后一般的地位,华阳夫人怜爱此女,世人皆知,如今虽然争闹,但可谓是爱之深责之切,二人这样闹着,更需要一个外人从中化解,若事成,的确会有说不完的好处。 但这机会不机会,她却并不在意,她现在已经够好了,别人要怎么说,她也全然不再意,多少时候,那些难过的日子她都一一走过来的,可这华阳棠之事,她却无法置之不理。 见自己的话说完,姜赢就站起身来,甄女史笑得眼角皱纹都堆起来了,她实在是高兴啊,这后宫犹如激浪涛涛的大河,你若不奋力往前,迟早要被这大浪吞噬。 现在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但再过几年又如何呢?既非大王的总角之交感情深厚,又没有实力雄厚的家族做倚靠,若有一天这大王的恩爱过了,那可怎么办? 为了避免这一天的到来,可不得加把劲才行,以前不争不抢的,她也不担心,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但现在不同了,她希望王后能够长长久久的走下去,她也希望自己的命能够长一些,能看见小公子与公主出世,即使在她要闭眼的时候,也能看见王后仍旧高居于高位之上,所以她要剷除所有妨碍王后的绊脚石,但光她一个人热心还不行,若王后要还是撒手不管事,那她也是有心无力。 姜赢见一旁的甄女史神情恍惚,便知道她又有多余的想法,她也不与甄女史解释,只心下思忖,正好现在六公主也过去了,她便朝华阳棠所在的亭子走去。 华阳棠独自一人呆呆坐在亭上,将脸贴在冰凉的柱子上,低头看着湖水,却听环佩叮噹响,抬头见姜赢来了,虽然脸上是无精打采的,却还是只能站起身来行礼,脸上是十分勉强的笑意。 姜赢挥手,侍女都往远处散去,她也挨着华阳棠在一旁坐下,却不说话。 两厢无话,华阳棠却按耐不住,不由问道:「王后,可是夫人请你过来劝我?若是真的,你也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华阳棠言辞激烈的说了半天,姜赢耐心的听完,却只回了句:「棠姬,你过来。」 只是平淡无奇的话却让华阳棠勐然抬起头,她盯着眼前人,月色好像在这一瞬全部拢在眼前女子身上,月色下,那是一张令人着迷的脸,她从未没见过这样美的人,旁人的口中、画像上不能描绘出分毫。 看着姜赢的脸,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抗拒眼前人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不知觉身子已经动了起来,她很顺从的走到姜赢身旁,在女子的腿上躺下,很自然的闭上眼,她能感觉到一双灵巧的手,在她的头上、身上慢慢的捏着,轻重适当。 这双手的所到之处,让她全身都变得松松软软的,华阳棠只觉得仿佛乘风踏在湖水之上,她昏昏欲睡,直至姜赢的手落在她的肚子上的一瞬,她才勐然惊醒过来。 「可好些了?」姜赢清冷的声音在她的耳旁传开,像是新雪落在地上。 「王后不嫌,」华阳棠长吁一口气,手臂遮盖在眼上,缓缓说:「我知道的,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人就是夫人,即便是亲娘,也不会再有她这样好的,所以我总是什么话都对她,什么事都瞒不了她……」 可华阳夫人总是那样,明明她三番几次说过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总是没多久谁都知道了,好比这次,她怀孕了,姨母竟然立刻就与广陵君说了,去质问她,她还那样一句话,「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姜赢笑道:「寄希望于他人,本就是艰难的事情。」 无言作答,华阳棠只是坐起身,笑了笑又絮絮道:「舅舅虽好,但毕竟常年在北疆驻守,我与他却也并不相熟,平白赖在舅舅那,也难怪姨母会生气。」 自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以为一直能这样过下去,但每每想到这里,却只能坐在床头,独自垂泪,没有广陵君她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但那个家又有什么可活的,她真的累了,有时候想起,如果死能够解脱,倒不如一死了之。 眼前女子的脸上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表情,甚至连笑意也没有了,犹如最平静的湖面,无波无澜,但越是这个样子,她就越忍不住想向这个人倾诉,但她还是忍住了。 见华阳棠一时不说话了,姜赢起身笑道:「你且稍后,我去请大王过来。」 「这……」华阳棠垂首不语。 见华阳棠脸上似有难色,姜赢耐心道:「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可以保证半点不说出去,但咒骂与怨恨却帮不了你,况且你与大王有血脉亲缘,你需知道普天之下没人能帮的了你,除了他。」 「我……」华阳棠踯躅,那个人,被所有人视为洪水勐兽,除了王叔与姨母几个长辈,只怕大王还放在眼里,但她不过是个表亲,那些公子公主还跟割韭菜似的死了一茬又一茬,她哪里敢来沾惹。 华阳棠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姜赢的眼眸,眼眸犹如夜空一般漆黑但那眼中又好像有星辰在其中,似有一道光,让她看了心安。
第130页 清风徐来,甄昊躺在藤椅上,只觉得昏昏欲睡,眼睁睁闭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感到身上一沉,不由睁开眼,却是一片黑暗,是因为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甄昊笑一声:「王后……」 手应声松开,甄昊眨眨眼就看见姜赢弯腰正站在他的身旁,柔柔而笑,「是妾吵醒大王了?」 甄昊摇摇头,身边的侍从都在远处站着,他揉揉眼,朝女子问道:「寡人怎么睡着了?」 「因为大王累了,」甄昊任由姜赢扶他站起来。 「王后有何事?」 姜赢笑笑指着远处的亭上坐着的人,甄昊心下瞭然,他挽起女子的手,笑道:「那咱们一块过去罢。」 甄昊正携着姜赢往亭上去,却被华阳夫人给拦住,甄昊驻足,笑问:「夫人可要一块去?」 华阳夫人摇摇头,只说:「我就不去了,免得她又发脾气,只是还望大王好好劝劝她。」 「劝她?」甄昊轻轻一笑,「寡人是该好好劝劝,劝她狠下心来,断个干净!」 「大王!」华阳夫人失色。 「怎么?女本无过错,广陵君负心至此,还要勉强吗?夫人素来护短又霸道,却能看见人欺负到自家人头上?」 「这不是一回事!」华阳夫人低头嘆息。 「好了,夫人且放心,寡人看在大将军的份上,会好生掂量的。」说罢,甄昊绕过华阳夫人同姜赢往前去。 到了亭上,甄昊让姜赢坐下,他却只站在一旁,免了华阳棠的礼。 华阳棠见了他,也顾不上害怕,只跪下道:「大王,臣妇是真心不想回去了,但你也知道,广陵君他不肯放手,还有几个孩子,臣妇实在无可奈何了……」说到这里,华阳棠鼻子一酸。 华阳夫人站在不远处,见了跪拜在地的女子,心中难受不已,不由反问自己,她这样的年纪了,回首一生,她也曾三嫁于他人,难道偏要勉强棠姬去受罪,即便不再嫁又如何,她的资产足够棠姬与几个孩子过上几辈子了,为了所谓的脸面,棠姬难道。 甄昊看着她,突然笑出声来,姜赢蹙眉看着他,甄昊拍拍她的肩让她放心,道:「棠姬,你我既然是亲人,寡人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况且你说你一无所有,你可是忘了,近日你与妘鹛交上来的图纸,你以为都是寡人闲来无事的吗?」 「这……」 「你费了力气,自然有回报,」甄昊微笑,他让妘鹛与华阳棠协力绣的江山入战图,择日就可以送给金牡丹了,她们都是有才华的女子,却偏偏被禁锢住了。 「棠姬,自由与否全在你自己的一颗心,」甄昊端起茶喝了一口,只觉得滋味甘甜,不由又递给姜赢,他又接着说道:「况且难道你以为华阳夫人真会舍了你?华阳家怎么样,自有寡人在呢,你又何必操心,寡人今日就一句话,你放宽心,不要害了自己的身子,就是换一个人又何妨?」 华阳棠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看见的希望,一时哽咽无言,良久方道:「君上仁善。」 第69章 急风骤起颳得树叶沙沙作响, 树影婆娑, 姜嬴领着宫人从内殿里轻轻退出来, 脑海里仍印着华阳夫人啪嗒眼泪儿直掉的画面,心中只觉得微微有些羡慕, 但在她转身看到大殿上坐着的那甄昊时,这点儿羡慕感一消而散。 甄昊正伏在案前, 拿着一张信纸看得出神, 金色的牡丹花,富丽华美,他啧一声,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身旁走来走去,斜眼看去,入眼的是纯黑的裙摆上绣着蜂鸟落于火红凤凰花上的图案, 这是姜嬴,心中微微一乐, 他悄悄伸出手, 在姜嬴离他最近的时候,他迅速的扯住长裙一角。 「大王?」感受到裙角受力姜嬴一时止了步,低头看去, 与一双明亮的眼睛恰好对上, 眉眼含笑,那是甄昊。 「王后何故频频踱步?」甄昊仰头笑问她,姜嬴不答。 「让寡人猜猜?」 「大王可有兴致?」姜嬴笑问。 眉目清秀,男子长眉一挑, 托腮仰望着她,故作沉吟的样子,姜嬴这样看着他,只觉得心中一时柔滑如水,她亦回望着他。 突然啪的一声响,姜嬴如梦初醒般,那是甄昊拍掌朝她笑道:「寡人知道了,王后是在想,这个也有信,那个也看信,唯独……」 「所以就我是个没人爱的了?」姜嬴挨着甄昊在他身旁坐下,接道。 甄昊摆摆手,连忙笑道:「这可不是寡人说的,」说着他顺势往女子身上栽去,姜嬴接住他,甄昊躺在她的肩上。 「大王虽不说,但妾却看的明白。」 「这话说的,难道寡人脸上写了字?」甄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 姜嬴却在他的脸上一捏,「人的心事可不一定表现在脸上。」这傢伙分明揣着明白装煳涂。 甄昊听她这样说也不再调笑,反问道:「既然如此,所以王后可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说?」 静了半晌,姜嬴更拉过甄昊的身子,低声说:「大王有所不知,方才妾听得说,」姜嬴愈发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甄昊的耳朵:「棠姬偷偷吃了滑胎的药,结果被华阳夫人发觉了,那腹中的孩子,她怕是不想要了……」明日便要与广陵君再会,棠姬如此鲁莽贸然行事,只怕是想要赶在与广陵君会面之前把孩子给拿了。
第131页 甄昊听了一愣,随即想了想,不由轻声说:「倒也是,孩子已经生了三个了,况且常言道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弄的这样僵,也不知是发生了多少寒心的事,虽然叫她放宽心,也是难的。」 虽然他没经歷过这种事,但他也知道,劝说是无用,安慰其实是苍白无力的,那吃的苦,流的泪,岂能一一向外人明说?况且现在医疗水平又不发达,要有个三长两短,想想也是可怕,女子生产的时候几乎是九死一生,既然这是棠姬的想法,那他就尊重她,他认为的好坏不该施加于棠姬身上,孩子是她的,路也是她走的,这究竟是她自己的事。 于是甄昊拍拍姜嬴的手,嘆息一声:「她不想生那就不生吧,既是这样的意思,咱们也不要强扭,免得让她心中牴触,反倒更伤身体。」 没有注意到姜嬴没声,甄昊仍旧自顾自的说:「只有一点不好,饭可以多吃些,药怎么能乱吃,她这样偷偷摸摸,她虽然年轻,但也已经生养了三个孩子,这样乱吃药,反倒害了自己的身体,怎么也该请墨医师来看看才是……」 甄昊越说越声音越大,抬起头才发现姜嬴是满脸惊诧,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不由捂住自己的嘴,立刻往内殿方向瞅了一眼,见毫无动静,这才挨着姜嬴的肩,低声道:「寡人声音太大了。」 「不是,」姜嬴摇摇头,心中百感交集,她没有看甄昊,但男子的话却在她的心中迴荡,原来他竟然是个这样的人吗? 越想越多,见甄昊不解的看着她,姜嬴微微一笑:「大王说的是,这不是什么大事。」 甄昊点头,见姜嬴又是低头不语,他就轻声安慰道:「你心细,寡人也不必多嘱咐,至于华阳夫人那边,你放心,寡人自会去说。」姜嬴点头应了。 「喏,」甄昊将手上的淡金色信纸交于女子,看着信纸上金色的牡丹花,这样的纸,她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她却无需多想,因为纸如其人,富且贵,是那位被称为金牡丹的戴国公主,姜嬴满脸讶然:「这怎么好?」 甄昊将信塞入女子的手中,「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看看也无妨的。」 姜嬴看了几遍,不由皱眉,「这人好傲慢。」 甄昊笑道:「有求于人,自然矮一截,况且寡人『声名在外』,她能这样回应已经是出乎意料了。」 待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姜嬴只得点头,还欲再看,却被甄昊抽回,「这有什么好看的,还值得你看好几遍,」说着他又从御玺下抽出一张被压着的薄纸,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意,姜嬴接过,心中十分诧异,是谁的信?难道是族人来的?姜嬴只觉得有些难受。 见姜嬴要打开,甄昊连忙按住她的手,「都说见字如面,哪有当着信主人的面打开的道理?」姜嬴点点头,这才反应过来,这信是甄昊写给她的?将信十分宝贝地放入怀中。 梧桐殿上,一声冷笑后,大殿上静得吓人,妘鹛看看坐下的妇人,又看看身旁的皮笑肉不笑的丹姬,起身就要走。 「你走什么,我有什么话不能对你说的?」丹姬没有往自己身侧看,却又准又狠的拉住身旁的妘鹛,但眼睛却一直朝下,她的目光盯着在下端坐的妇人。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脸上是喜态与富态,满脸堆笑。 她自认是李家的老人了,不然今日老夫人也不会特地派她来,但紧握在手里着的信,依旧捏在手里,迟迟不能呈上去,她是老夫人身旁最得脸的人,阖家上下都尊她一声姑姑,但丹夫人自小就是个臭脾气,一个不好惹到了她,便是打骂随性,如今被丹姬这样盯着,她只觉得浑身汗涔涔的。 妘鹛的眼睛在丹姬二人来回打转,坐下的妇人对她频频示意,妘鹛也眨眼意思自己明白了,可一看身旁的丹姬,她想说的话又都忘了,一时什么都说不出。只得泡了杯茶递与丹姬,丹姬被打扰正要发作,却看见是妘鹛,脸上的怒气才稍退。 见丹姬脸上的表情微微缓和,坐下的妇人立刻就寻机会要说话,却被砰的一声巨响堵住了,那声音是丹姬将茶茶碗重重地放在案上,只听得一声刺骨的冷笑声:「姑姑,你不必再和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还不知道她!」 「夫人说的是,」那妇人只得赔笑道:「只是老夫人嘱咐说,夫人你未出嫁时和棠姬还有几分交情,你去劝劝她,她是越发脾性大了,以前的事都也计较了,你好生劝劝让她回来养胎,华阳夫人也高兴,家里也和睦,岂不是两全?」 「棠姬脾气大了?我劝劝?」丹姬气的脸色都变了,浑身都在抖,说话都变得磕磕碰碰。 妘鹛见了,便知道这是暴怒的前兆,忙出声道:「丹姐姐,」她拉了拉丹姬的袖子。 「你别帮她说话!」丹姬冷哼一声,语速快如弹珠,「姑姑,也不必在我身上消磨时间了,我就一句话,求情,是没有的!别说是你来,就是我娘来了,我还是这一句话,谁造的孽谁受!不要再拿这些事来烦我!我当初怎么说的,他们可听过一次?娘既然一味的纵容大哥,如今惹出这等事来,也是活该!当初她怎么做的呢?大哥是她的儿子,她又何尝把大嫂当做媳妇看?华阳夫人失势被驱逐王都时,她是个什么样?大哥又是个什么鬼样子?棠姬配他难道还委屈了?外面的女人既然这么好,就都娶了岂不是痛快!如果不是华阳夫人居然回来了,你只问问她,问问大哥,她们究竟是个人样还是鬼样?!」
第132页 「姐姐,」妘鹛拉住她的手,摇摇头,丹姬已经气的流出泪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常说,这人说话该留三分余地,但你也知道,要我憋着,我就要炸了,我受不了,三天两头来烦,我天天想,夜夜想,你说大哥怎么就这么煳涂呢!」 ? 妘鹛也垂泪,丹姐姐自幼如此,要说什么就要说,老夫人的性子就是自己的孩子是人,别人的就不是,丹姐姐这脾性,十成里有八成是染自老夫人的。 眼见事情再难谈妥,妇人也是急的要流下泪来,却还是俯身再拜,赔笑道:「夫人说的话自然句句都是对的,奴婢也不敢回嘴,但千不好,万不好,都是一家人,夫人也该念念家里的好才是,况且夫人也知道,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还要你提醒我?」丹姬不怒反笑:「你问问我娘,当初把我送到这么个看不到人的地方来,你们可曾想过我?」 见她越说越过,妘鹛只得劝道:「丹姐姐,老夫人送信来了也叫你规劝下,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大动肝火?」 「鹛姬,我娘老煳涂了,你也煳涂了,这是小事吗?」丹姬摸着自己漂亮的指甲,一声长嘆:「姑姑,你不必再这里跟我绕了,我倦了,你就这样去回话,就说我让你问问母亲,说若是我嫁出去,外室养的儿子比我儿子年纪都大,你问问我娘,她会怎么样?」 丹姬见那妇人垂首不答,不由冷冷笑道:「你我都是女人,我就直说了,这事要落在我身上,我不揭了那几个小贱人的皮,要不拿绳子把她们吊死,我就不姓李!那群贱婢既然不要脸,哥哥又何尝有个脸皮,你以为棠姬有了孕就会回去?一个不好,等着给她收尸吧,棠姬要有个三长两短,华阳夫人不撕了大哥,」 妇人仍旧不死心,「广陵君对夫人也是极好的,夫人怎能不念情呢?」 「我哥哥?姑姑倒是提醒我了,你也带句话给他,就说让他滚滚滚滚滚,没用的废物!蠢货!我丢不起这个人!」 「姐姐!」妘鹛尖声道,丹姬这才从激愤的情绪中抽回神思,只觉得浑身脱离,再也说不出话来。 「夫人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奴婢?」妇人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丹姬从白白的齿中挤出话:「你回去告诉我哥哥,我原知道男人说话就跟穿堂风一样,但像他这样发的誓如吃饭,吃了吐吐了吃,莫要再拿他的事来噁心我,再来,我就拿根绳子自缢在这大殿上,就让你们给我收尸!」 见妘鹛以目示之,让她走,又听得丹姬这般说,知道要再说下去,指不定丹夫人还要说多少难听的话,她只得再给上座的女子磕了几个头,也被婢女簇拥着出去,撒泪而回。 妘鹛见人不见影了,她才看着丹姬,嘆道:「这可怎么好?」 丹姬锤在桌案上,一声巨响,激愤的声音带着冷冷的笑意:「气死她好,横竖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嘆气一声,妘鹛只是握着她的手,似在安慰,「丹姐姐……」 见妘鹛脸上满是丧气,丹姬打起精神却仍是惨笑:「我说气话罢了,姑姑也不是蠢的,她自然只会捡些要紧没要紧的好话来说给我娘听,我现在坏话说尽,但明日去仙寿宫,我不还得替大哥说话,谁让我是李家的女儿呢?我怎么想,棠姬怎么想,但我最终做出来的事都由不得自己……」 窗外狂风折树,打的哗哗作响,梧桐殿上只有幽幽嘆气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虹-h」的地雷ヾ(≧o≦)〃 感谢读者「风风风」9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风中一只猴」10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criks」1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夜色星辰」1灌溉营养液 感谢所有订阅的小天使们,给你们笔芯芯 感谢留言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的鼓励,超暖的 第70章 宫铃轻摇, 迎风叮铃, 车轮在宽阔的宫道上碾过, 在寂静的半空中发出吱呀的声响。 一行队伍停了下来,车帘被轻轻掀起, 姜嬴扶着侍女的手从辇车上下来。长乐宫到仙寿宫颇有距离,但因她起的早, 所以现在的空中依旧是暗月明星。远山在云雾下呈现出朦胧一片黛影, 殿外高悬的明灯闪烁,仙寿宫内外静悄悄的。 见姜嬴等人远远走来,仙寿宫的宫人强睁开惺忪睡眼, 都赶忙迎上来,入殿,三个侍女们帮她褪去披风。 姜嬴扫了一眼, 便知华阳夫人她们还未醒,也是, 这样的时候, 她们更该好好休息才是。 现在也本该休息才是,在寻常时候,她也不会醒的这样早, 但这几天, 华阳棠的事总是萦绕在心间,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不如以前那样豁达了,但现在看来, 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甄昊的亲人便是她的亲人,他在意的事,她也时时挂心,她们是一家人了。 姜嬴接过宫女端来的热茶水,没有喝,只是看着小小的瓷碗,绚丽的颜色和无比自然是景绘。这小小一瓷碗比同等量的黄金还要珍贵,华阳夫人向来挑剔,所以就是这饮茶的瓷碗,都让人惊嘆不已,但即使是这样尊贵的人,也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 端起茶,姜嬴轻抿一口,升腾的雾气让她不由眨眨眼。热茶入口,热流下喉,一时觉得有些睏倦,只觉得眼皮好沉,正昏昏却听得遥遥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姜嬴立刻醒神,她放下茶水,循着这声音往里走去。
第133页 三四个侍女守在门外,见她来了,赶忙轻轻掀开帘子。走进,姜嬴就看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长发随意披着,赤足,缓缓踱步,手中拿着一本书,边走边看,嘴中念念有词,那双白嫩的赤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少女毫无方向,只是随意在大殿上走来又走去,默诵知识。 姜嬴看了不由摇摇头,如今正是清晨,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雨,夜间起就变得凉快起来,到了早上,雾气又重,更是冷了,这地砖上是又冷又湿,湿气入骨,一时还看不出好坏,但日子长了自然不是好事,而且六公主年纪这样小,居然完全不贪睡,还能起得这样早。也是可嘆。 心中的疑问刚起,在灯一旁微微瞌睡的侍女绿豆听得响动立刻警觉的睁眼,看见是姜嬴来了,她似乎愣了愣,随即她立刻起身堆笑问安,她一起身,便领着所有宫人俯身行礼。而那踱步的少女被这声音惊扰,一回头看见姜嬴也是一愣,随即也回过神来,赶忙放下手中的书,上前屈身行礼。 姜嬴点头含笑,抬手让她们起来,又走上去前去问道:「公主怎么起得这样早?」 「感谢王后挂心,只是这光阴苦短,我初来乍到,人微言轻,是个惹人厌烦的,诸事都得王后与夫人提点,真是感激不尽,况且我又比别人都笨些,所以只能早早起,多看些书,这才对得起王后与夫人的厚爱。」少女轻轻笑道,虽然说着贬低自己的话,但脸上却是明媚的笑容。 才多久,她也能毫不费力的说出这些让人毫无指摘的话了,这莲华公主果然是个有心的。 想到这,姜嬴这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便只拍拍她的手,笑笑:「公主过谦了,从最初开始的学习本就是很艰难的事情,正所谓天道酬勤,公主如此发奋,自然会有好结果。」姜嬴带着她坐下,又看了眼她手中的书,不由斟酌说:「只是这学习也不能蛮干,劳逸结合也是应该的。」 脸上是谦卑的笑意,少女只是低头道:「王后说的极是,可我的时间太少了。」 姜嬴点头,半晌无言,看她眼神疲倦,便朝她伸手笑道:「你起的这样早,想必连早膳都没用吧,恰好咱们凑一块,找大王去蹭口饭吃。」 又是宫车徐徐,姜嬴便带着华阳莲往明光殿去,及到了,果然不出她所料,明光殿已经是灯火通明。 姜嬴二人的脚步比那通传声还快,等到殿上时,就看见一个男子,侧卧在榻上,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拿着肉干,旁边还放着一碗白茶水。 细一看,甄昊原来是在吃肉干,姜嬴心中诧异,那肉干又硬,味道也算不上好的,和日常饮用相比几乎难以下咽。又端视,眼前男子穿着黑色的鳞甲,头上是银色的冠,长发全数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白皙又红润的脸儿脸上满是精气神。 大王这是为何?这甲衣既不是祭典所穿,与上阵时又不同,是要做什么?是为今后做准备吗? 正思考,甄昊却已经抬起头,见姜嬴二人,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算了算时间还又往窗外看去,确认之后,不由问道:「你们怎么来的这样早,虽说年轻,也该多休息下好?」 「大王都起的这样早,我们断没有多睡的道理,自然该来侍奉,」姜嬴捂嘴笑道。 「王后这说的什么话,」甄昊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子。 华阳莲看了看二人,便笑道:「王后原本想来大王这里讨吃的,不成想大王这样节俭。」 甄昊微笑道:「这不过是个嚼头罢了,你们来的好,就一起用那早膳。」 华阳莲见他这样,只觉得心中一动,君上这样的打扮,只怕是要为上前线去而作准备。 三人分坐,甄昊只是随意用了一些,可姜嬴与华阳莲吃的还更快些,因为刚才得知那李老夫人已经入宫了,吃好,姜嬴便带着华阳莲再回仙寿宫去了。 甄昊仍旧捡起肉干嚼着,看着奏摺,没多久,却听见宫人急急来报,说华阳夫人晕倒了,惊得甄昊领着人赶忙往仙寿宫去。 急匆匆赶到,就发现墨不渝早早到了,已经在收回药盒,他是久病的人,一见墨不渝如此,就知道华阳夫人并无大碍,余光往一旁扫去,发现贴着一角站立不安的是广陵君,以及鬓髮斑白,一脸威严的李老夫人。 一番折腾后,屋内仅留着姜嬴二人与几位女医官来照看华阳夫人,甄昊早拉着墨不渝往外走去。 「墨医师,她们怎么样了?」 墨不渝脸上是平静又得体的笑意,他行礼笑道:「君上大可安心,夫人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数日,不可操劳。」 甄昊点点头,又道:「不渝,你再与寡人开一副药,就是那种能不伤身子,又把孩子拿掉的药。」 听见甄昊如此说,墨不渝心下瞭然,虽然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但他的声音亦如平常:「大王的吩咐臣不敢有违,谨记在心,只是近日却有许多事情繁忙,大王也知道,那意外而来的箭毒死伤甚多,解药也还在研究,至于这个药又要危害小又要照顾身体,只怕就没那么快。」 不过是配个药的事,墨不渝为何推脱?甄昊不解,但又一想,墨不渝是医生,医者仁心,行事只求稳妥,自然不会希望孩子被轻易打去,这也是他的考量。 甄昊就点点头,还要说,却听见宫人上前轻声传达道:「华阳夫人她们也已经醒过来了。」
第134页 听到这话,甄昊也顾不上与墨不渝多说,急忙忙往里走去,一踏入,就看见华阳夫人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嘴唇发白。 「大王……」 甄昊连忙上前,坐在床沿上,连忙制止了华阳夫人要起来的动作。脸上挂起满满的笑容,低头温柔的望着她。 华阳夫人亦是拉着他的手,含泪道:「蒙大王不弃,大王如此垂怜,只是我是个没福的,我已经是老骨头一把了,算算日子也够了,虽有些憾事,若是一个不好,就请大王将我与……」想到外面的广陵君,甄昊心中明了,华阳夫人这是故意的,她果然还是站在棠姬身边的。 甄昊也很配合的一把握住她的手,厉声打断道:「夫人这说是什么胡话?」 他轻轻按着华阳夫人,让她躺着休息,柔声道:「夫人不必操心,夫人养育我,就是天塌下来,自然有寡人顶着!」 安抚好华阳夫人,甄昊站起身来,说:「寡人方才得了墨医师的话,说夫人要静养,你们都出去吧,让夫人休息,只余医官陪着夫人就好。」 虽然他的目光没有固定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话是对广陵君说的,众人都答了声是,就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丹姬、广陵君等人与在殿上坐着与几位亲戚继续说着话,姜嬴端坐在上座没有说话,甄昊看了眼走了出去。他却往偏僻处走去,听到女子的说话声与嘆气声,不由走进却看见一旁华阳莲在写信。 自从她收到信来,自然就意味着要写信回去,虽说是家书,却由不得她做主。看着全神贯注于信上的少女,甄昊一时失神,这回信原本是由华阳夫人指导她的,说是指导其实是监视,但即使华阳夫人如今被琐事缠身,但她仍旧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 甄昊正发呆,但华阳莲却已经注意到他,本以为会有新的命令,可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不由抬起头来直视甄昊。 见少女盯着自己,甄昊大步走到少女的身旁,低头看了那不算好看的字,只看了几句话,便是一声轻笑,甄昊将信纸扯过来,而后揉成一团,往地上抛去。 甄昊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公主,你好好写,想写什么写什么,什么有好处写什么,寡人信得过你。」 很少有人会直视她的眼睛,女子一时只觉得失神,等到听到信得过几字时,不由浑身一震,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她突然跪下,磕了个响头说:「我也想随大王上前线去!」 甄昊觉得自己本该说句胡闹,但无奈少女那一声磕碰实在是太响,弄得他的痛感越过了女子的诉求,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错过说胡闹的最佳时间,于是他索性问道:「要是死了怎么办?」 「我不怕死!」华阳莲直接说道。 「你不怕死,可寡人怕麻烦,你要死了,寡人就得再去迎一个新的公主来。」虽与华阳莲说着话,可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华阳毅的身影。 又不由想起昨日种种,甄昊一时陷入了沉思,华阳毅为何迟迟不来见他?上次设宴也是,几乎大部分人都来了,况且华阳棠的事闹到这厉害,连叔父都派人来安抚,但华阳毅却迟迟不出现。 虽然焦急,可要去请,他这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对于这个舅舅,他还是有些惧怕的,他的确是对不起他,虽然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但那些人都死了,可华阳毅不同,他不仅地位崇高,更拥有颠覆他的力量,所以他担心的很啊。 第71章 冷寂如裹霜的大殿上, 无一人敢高声语, 地上是粉碎四散的玉如意, 大殿之上,侍奉左右的宫人无不屏息垂首, 力求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一个不好惹怒君上祸及自身。 甄安来的稍迟却又刚刚好, 因为他刚一到, 恰好就撞见甄昊面无表情地随手抄起一柄玉如意,往下扔去,白玉如意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当的一声响,堵住了正在说话的广陵君的嘴。而甄昊看见他后就不再说话,连问安都没有, 转身离开了。而后,仙寿宫内就是现在这般, 死一样的寂静, 右下坐着的正是华阳棠之夫广陵君,如打了霜的白菜,面色惨澹, 耷拉着脑袋, 低头不语。 甄安也不说话,只是眼珠子动了动,他看了看广陵君,又微抬头看向正中间的位置, 姜嬴正襟危坐于上,但他却并不是要看姜嬴。 甄安的目光落在案上一旁的御玺上,触及那御玺,脑海中又回忆起方才的画面,只觉得心惊不已,要是刚才离得近的不是那柄玉如意而是御玺,那昊儿岂不是顺手就要把御玺给砸了?甄安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这要命的祖宗,要打要杀容易,可要是顺手把这御玺砸了,可怎么好? 这可是传国宝玺!举世无二,但他知道以这位年轻君王的个性,只怕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而活着的主上和传世御玺哪个重要?自然是大王,只是除却君上,可就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性命能与这宝贝相比了,一想到在刚才,姜国代代相传的宝玺可能被砸,他就忍不住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这算是个什么事,居然惹怒了大王,这样一想,甄安看向广陵君的眼神就不大好了。 今昔不同往日,虽然当年棠姬嫁于广陵君时,他其实并不怎么乐意,因为大将军受先王提携,又与妘家结亲,自然是站在公族一派,但无奈当年忌惮于华太后,无可奈何,这门婚事还是结下了,至于广陵君与棠姬感情不合之事,他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已经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第135页 如今他与华阳夫人已经是一条道上的人了,华阳夫人地位非凡,身份尊崇,况且姜华合流已久,华阳家在姜国根基深厚,这华阳棠又是她亲自照看,悉心养大的,关系更比别人亲密,更兼如今华阳夫人年纪大了,这心是越发的软了。早几年若碰上这事,怕又是另一个的局面,这也是棠姬的好运气。 还有大王,大王的态度他本以为是难以捉摸的,但自从华阳棠入宫后,他冷眼看,大王居然力挺华阳棠,虽然即使是现在他也还弄不明白为何大王会为这件事这么操心,但不管怎样,既然君上与华阳夫人的态度的明了,这也就够了。 大将军为国操劳,自然是该受君上受万民尊重,可广陵君无才无德,放眼整个姜国,有多少人九死一生,拼了命,凭着层层军功跻身于高位,但这广陵君呢?无非是仰赖大将军罢了,可棠姬的几个孩子不也是李家的血脉?广陵君就是死了,那又如何? 不断的斟酌,甄安的目光只盯着广陵君。广陵君本低着头呆坐着,但又实在是忍不住,抬起眼,偏偏就与王叔安的目光对上,又见王叔安眼神不佳,只觉得嵴背生寒,心中已经凉了半截,不由颤颤巍巍转了头看向一旁的母亲。 端坐的妇人,穿戴的整齐,头髮梳的一丝不苟,只是原本圆润看起来十分喜态的脸上却是苍白如结霜,想是被刚才大王突然扔下玉如意的动作给砸的慌了神。母亲年高,不说她,就是他自己,到现在他的腿也还是软的,略微抖动,都乏力不已。 也真奇怪,广陵君心中不断质疑,只是疑惑,自己其实根本没说什么,怎么大王就勃然大怒?棠姬这样避而不见,岂不是更可恶?大王究竟为何生那么大的气,哪个男人不是妻妾成群,大王后宫的美人是数不胜数,怎么到了他这,就震怒了?广陵君只觉得实在是想不明白,但他却不曾想过,当初他为了迎娶华阳棠而隐瞒外室,藏匿外室子,贪图华阳棠的地位与资产时,却不是这样说的,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只有怨念,自我安慰这君心难测。 丹姬与妘鹛挨着坐,妘鹛看着脸色惨白的李母又看了看丹姬,丹姬的脸色更难看,丹姬好强又好面子,如今坐在这长仙寿宫里,只觉得如凌迟一般,实在难堪。 大殿上无人不垂首屏息,只有高座上的王后脸色如常。妘鹛也低下头思忖半天,还是猜不出来棠姬此事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但只是一想到这棠姬受了气,居然有这么多人替她出头,心中是满满的艷羡,可又觉得自己这浮现出的念头对不起丹姬,可她还是忍不住代入她自己,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只怕只能生死由天了吧,毕竟如今在这个世上,只有丹姐姐和母亲是真心爱护她的。 眼见大殿之上众人脸色各异,甄安也不愿再僵持,既然大王与华阳夫人都表了态,那自然没什么可多想的。一声轻咳,殿上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着甄安,男子起身,满脸肃穆,道:「既然华阳夫人抱恙,那我就越性来替棠姬主持这公道。」 他话音刚落,李母便急忙忙抢在话前站起来,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十分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朝甄安道:「王叔说的是,华阳夫人突然就病了,老身看了心中也焦急,只是老身与广陵君一起到了这仙寿宫却不得见棠姬,这实在是于理不合吧?再怎么说,也是这我儿与儿媳他们二人的事情!不管怎样也该让棠姬与我们当面说几句才好,王叔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姜嬴听她这样说,眼皮一抬,看向王叔安,后者对她点点头,姜嬴便含笑道:「老夫人说的是,只是棠姬身体不适,墨医师吩咐过不得见人,只能请夫人体谅了。」 「这……」这分明是胡说!这棠姬得了什么病连人都见不得?况且既是病了,为何又还有力气来告状?何况她是婆母,棠姬一个做媳妇的,即便是这腿断了也该亲身出来行礼跪拜才是!这棠姬真是越来越无礼!虽然心底这样抱怨,但她的脸上却是一点也不露出来。 广陵君听得那高座上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不由寻音,朝端坐在上的女子看去,那是王后姜嬴,因为她恰好坐在光中,只感觉女子白的发亮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又听她语态平和,却实在分辨不出情绪,况且她姿态优美,一只手上带着一个翠绿的玉镯,愈发衬得是皓腕如雪,情不自禁,他心中微动,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他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可还是心猿意马起来。 甄安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李母,只觉得自己也变得烦躁起来,此事折腾数日,甚至影响了甄瑛与晚晴的婚事,更拖累华阳夫人,如今正是内忧外患,公务繁杂,偏偏生出这等坏事。 看着广陵君,甄安心中的嫌恶又多了几分,便不愿在纠缠,也不再拐弯抹角,拿些好听的话来安慰他们,直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夫妻若是同心自是幸事,但如今情义两绝,如那破碗难復圆,就让棠姬与广陵君,你们二人分居两地,如非有棠姬首肯,不许再来纠缠,如有违背,就依蔑视君威之法处置!」甄安没有对广陵君说话却看向李母,沉声:「老夫人,如此可好?」 妇人嘴唇颤抖,脸上青白变换,虽然还有千言万语,但目光一触到地上碎成几截的玉如意,话又咽了回去,这样玉如意岂不是大王的警示,这珍品贵比金银,但也说摔就摔了,这意思还不够明白?况且大王是什么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厉鬼!
第136页 她本来不曾想大王与王叔安会插手此事,还以为只是小闹一场,罢了,罢了,她这老脸都丢尽了。 明知结局已定,李母只得起身,朝上座的王后与王叔安拜倒,告谢完隆恩,便起身往外走起。 广陵君见母亲如此,知道木已成舟,没有转圜的余地,也只能起身,可眼睛却不由像丹姬飘去。丹姬却熟视无睹,根本不看他,只是僵着身子坐着。广陵君无奈,只得朝华阳夫人休息的屋子方向跪拜而别,又赶上前去扶着母亲,急忙忙往外去,他们毕既非宫中之人,仙寿宫自然不可久留。 「那我的孩儿们如何?也该让我与她们见……」广陵君心中仍旧怀着一丝期望,忍不住回身问,话还未说完,却听啪啪的声响,脸上挨了两个重重的一个耳光,打的他几乎要往后一栽,眼冒金星。 「娘?」摸着火辣的脸颊,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母亲。李母面颊之上松垮的肌肉不断的抽搐,浑身抖颤,抬起的手仍未放下。 「逆子!你还敢多言,你把我与你父亲的脸都丢尽了!还不赶紧与我走!」唾沫星子啪在他的脸上。 虽然被打了一巴掌,但见母亲暴怒至此,广陵君哪里还敢还口,只得乖乖的走出去。 到了车前,就见妘鹛扶着丹姬走出来,见了兄长与母亲,丹姬在裙子里的脚扭了好几下,终究还是没有上前,而李母只是瞪了她一眼,撇开儿子与侍女的手,哗啦一下自掀开竹帘子上去了。 一路无言,妘鹛也不肯回琼华殿,丹姬连衣服又不换,直接躺在软榻上,只觉得满心委屈,心中是满腔苦楚,却不肯说出来。 大哥再不好也是她大哥,可她的命怎么这样苦,在宫中跟守活寡一般也就罢了,可怎么就让她摊上个这样的大哥 闭上眼又想起母亲的眼神,只觉得几欲作呕,又忍不住唉声嘆气,想她一夜未眠,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一句也没用上,只因为大王的那一砸,折腾了半月的事,一下就有了定夺,她们就被赶出来了,她这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她怎么也该替母亲替自己争口气才是。 妘鹛知道丹姬正发燥是听不进别人的话的,她便去摆弄花草,低着头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断,都说一级压一级,大王就是便是天,哪怕是当年号称战神的大将军章纹,不也落得个自刎而死的下场吗? 雷霆玉露都是恩德,君心难测,丹姐姐居然妄想与王后争斗,除非王后敢对大王动手,这样的事才可能会被废黩,毕竟君威亦是国威,至于旁的,丹姐姐就算握着再多的把柄,只怕还未说出口就已经死了,她绝不能让丹姐姐出事,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仙寿宫 暖阁上,姜嬴扶起华阳夫人,接过侍女端来的热参茶,华阳夫人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脸上仍是倦意。 虽然知道华阳夫人在这里肯定没睡着,这样的距离只要有心,必定听得真切,更别说有这么多宫人汇报,但姜嬴仍是轻轻笑道:「夫人不必担心,事情都妥当了,今后棠姬愿意去哪就去哪,再也无人敢阻拦了。」 见华阳夫人含笑点头,姜嬴又道:「棠姬也无碍的,她从昨夜睡到今夜,并没有它事,其余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昨夜她特地让棠姬吃了点安神的药从昨天睡到现在也不会醒,华阳夫人虽然不说,但这她却明白这做法必定会是夫人会满意的。 华阳夫人看着姜嬴的脸,这女子不仅生了张绝美的脸,更有颗玲珑剔透的心,看着她,自己的心情都变好了。 甄安肯定已经走了,大王现在又去哪了呢?她虽然抚养过他,自认为比谁都更懂昊儿的心思,但现在看来,在昊儿的身旁已经出现了可以一直陪伴他走下去的人了。 见姜嬴耐心的弄着药,华阳夫人便直起身子笑道:「都是我们不好,惹得大王生了那样大的气。」 姜嬴走到她身旁坐下,端来药餵她喝,又道:「夫人怎么说这样生分的话,大王时常对我说不能多孝敬尊长,我们该为夫人分忧才是。」 华阳夫人听了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她拉着姜嬴的手笑道:「好孩子,你的嘴乖,心思又好,你放心,以后自有我呢,况且我也知道,他别人的话不听,却会听听你的,我这里自有人照看,你去罢。」 姜嬴听了也不推脱,点点头,又与华阳夫人多说了几句话,还对侍女仔细吩咐了几句,便轻轻掩上门离开了。大殿上,王叔安等人早已不见了踪迹,王叔安公务繁忙,她也不多想,却寻几个管事的来问,一个个都摇头晃脑,似乎都不知道大王往哪去了,只说既没有去泰兴殿也不在明光殿。 姜嬴听了沉吟片刻,看着远处重重高台,蓦然心中一动,立刻朝宫人吩咐道:「往昭阳殿去!」 顾不上休整,风颳起她的长髮,马蹄哒哒哒往昭阳殿去,守宫的侍女们得了通传,立刻围着她,姜嬴看了看,似乎也没有甄昊的踪迹,心中不由微微有些失落。 正是泄气时,却听见无数风铃声,回头望去,却看见从碧意无穷的田田荷叶后摇来一个华美的画舫,高悬的王旗迎风飘摇。 华丽的画舫上下两层,上有亭台楼阁,雕刻精美,彩璧花窗,飞檐翘角、玲珑别致的亭子一一衔接,立于船头,弧形船尾高高翘起,上层的鹅颈靠椅旁坐着一人,风吹起他的披风,在舫上遥遥看向她。
第137页 这时侍女们便都笑了,伴随着无数欢笑声,侍女们簇拥着她往大湖边走去,待及近看,更觉这画舫精美无比,盘龙黑漆的柱子,柱上是浮雕龙纹和祥云图案,层层扣扣,错落有致,细看来,黑龙的每一个鳞片都一一可数。 姜嬴也无需人扶,独自一人上了画舫,虽在船上却稳如平地,她挽着裙子往上走去,甄昊正倚在一旁,脸上是淡淡的笑意,见她走近来了,便起身,湖上颳起的风,吹乱他们的头髮。 「怎么样?」 「都结束了。」 「累了么?」甄昊与她并肩站着,朝远处望去。 「嗯,」姜嬴靠在他的肩旁,「虽有些疲倦,但也是喜事一桩,」 「你说的是,」 脑海中又浮起棠姬苍白的小脸,心中不由嘆息,据棠姬说,起初广陵君也曾温柔体贴过,但日子一长也就变了,原来这所谓的誓言海誓山盟都不过是眼云烟,能否坚持本心才是难能可贵的,所谓誓言,终极是单薄的,譬如发了个毒誓,难道还真的会应验么?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对着身旁人说:「王后,无论如何,寡人必不负你!」 温柔又坚定的话,姜嬴勐然回首,看着他,甄昊抬起头,想将她的一绺头髮理一理, 姜嬴却拉开距离,站在船上,身子打了个转,夏季炎热,姜嬴穿的轻薄,上衣白色为主,下是鹅黄轻纱裙,一身素淡。 轻轻一笑,广袖扬空,湖面上漾起如铃般的歌声,姜嬴如蜂蝶般轻盈的旋转。 托掌有舒展双臂,摆动自如,苗条的躯体迴旋恍若被风而托飞。 彼时无风,捲动空气的是姜赢轻盈蹁跹的舞步,急速飘舞的长裙竟使平地生风,甄昊感觉自己耳旁好似听到唿唿唿的风声,长袖交横,素淡的裙衣就好像被彩光映照,焕发出绚丽的光。 婀娜的舞姿不停,金玉珠翠的彩凤步摇在女子黑鬒鬒的鬓髮上不停转动,金玉相撞,叮铃作响,三千青丝如瀑随身而动,每一个动作都是美丽的。 她的动作时快时缓,除了哼唱的清调,没有任何乐声相称,但却让他自生一种激动的感觉,就连女子被日光而折射在木板之上的影子,也好有了的生气,人影相随,与女子的长裙一起摆动。 甄昊只觉得如梦如幻,姜嬴的动作突然缓慢了下来,而女子的手,眼儿媚,勾魂摄魄,甄昊又要看她手上的动作,又忍不住看着她的脸,只觉得眼睛跟不上来,心中生出一股眼花缭乱的感觉。 并无乐曲相合,但姜嬴手上的动作却协调无比,翻掌,摊掌,指若拈花, 女子的身影轻盈又优美,飘然若仙。 双蝶落罗裙,脸上淡施脂粉,双颊淡淡含春,腰肢如柳,衣若生云。 甄昊望着她妩媚勾人的眼神,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却又突然想到,如果姜嬴不是王后,那她的所到之处,必定会收穫无数热切的眼神,如果姜嬴遇到的人是先王,她或许会如妘姬一般作为人间尤物来培养。 他终于明白妘姬说的相似是什么意思了,姜嬴一直都是清冷的,但只要她想,她就如酒一般会使人微醺。 但她又与妘姬是截然不同,妘姬的眼神中满是欲望,她是个会让人陷入沉醉的人,她的花容月貌,能够塞满人的视觉,而在最终,她占据他们的头脑。 妘姬也是个看得明白的人,一无所有的女人要如何来赢得男人宠爱?只有依靠着自己年轻曼妙的身体,和大胆的行为与鲜活的欲望,她像火一样燃烧。 妘姬的身上是致命的诱惑,好像拥抱着你一同跳入深渊,但姜嬴不同,她是美丽的但又是沧桑的,她有着一颗与年龄不相符的心态,他以前不明白,但最近他知道了,姜嬴的过往伴随着无数死伤,故国的消亡,时代的激变,颠簸流离,她渴望的人,是一个能对得起那些无数死去的人的君王,而无法得到的渴求,变成一种冰冷的面壳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其实理解的,因为放纵下来实在是太轻松了,舒服,非常舒服,就这样吹着风,和看不完的美人,一抬脚就是无数众生,凌驾于万民之上,翻手为风,覆手雨,确实比什么都快乐。 正是无限遐思,突然姜嬴的动作停了,但裙依旧扬起,她好似蝴蝶扑花一般扑入他的怀中,自然张开双臂,甄昊稳稳地接住了她。 凝视着彼此,姜嬴突然踮起脚,轻轻在他的唇边一点,甄昊一愣,女子媚眼如丝,他只觉得意犹未尽。 姜嬴却抽身离开了,甄昊突然想起了,他问道:「你这跳的是个什么名字?」 姜嬴有些诧异,随即她笑道:「此舞名为指尖芳华。」说着她搬起甄昊的手,在他的手掌上一笔一划的写出这四个字,女子的指甲在甄昊的手掌上一下下的刮着,让他觉得又心痒又快乐。 他忍不住抬起头,也抬起手,模仿了姜嬴手指的动作,却发现怎么弄,怎么变扭, 姜嬴扑哧一笑,走上前来,握着他的手,轻轻道:「你将手指放松,记住动作还有力度要由你的腕部来掌握……」 甄昊再试,仍旧无果,甄昊对她笑笑,「寡人连王后的万分之一也比不上。」 姜嬴笑道:「相传此舞乃是由大神青姬所创,等到舞毕,将会在手心生出一朵花,食之,可飘然成仙,长生不老。」
第138页 甄昊点头笑道:「难怪寡人当时看的时候就感觉自己飘飘欲仙。」 「总没正经的,」姜嬴笑着,捏了捏他的手,甄昊一把握住,拉着她往一旁走去,烟波浩渺,甄昊突然就想放声大喊,想把这些日子的压力一股脑的宣洩出去,但是不行。 甄昊正想回头与姜嬴说话,却感到唇上是一片柔软,那时姜嬴的唇贴在他的脸颊上。 柔软的唇,比花还要娇美,甄昊看着姜嬴的眼睛,媚眼丝丝,心好像草原上狂奔的鹿,勐然加速跳动,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僵了。 姜嬴很明显的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秀气的眉一挑,她整个人慢慢的贴在他的身上,抬起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脸颊,甄昊喉结上下滑动,她慢慢地朝他逼近,贴紧,不行,这些感觉,他要死了! 姜嬴往前逼,甄昊却全然控制不住自己,他的腿不听使唤的朝后退去。 甄昊只觉得自己两眼发昏,脑袋昏昏迷迷,姜嬴的手和他的手纠缠在一起,他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突然船身勐然一晃,甄昊脚一软也不知怎么的就往后仰去,也不知道是他往下栽,姜嬴要拉他但被他带下去,还是他想要拉着姜赢而不得,不由往下跳去了。 总之并不高的距离,他还未反应过来,扑通两声,如荷包蛋打入水中,他一时也不知道他与姜赢是谁先落入水中。 冰冷的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不会游泳!还没等他惊慌,却看见姜嬴如人鱼一般灵活的朝他游来,青丝荡漾在水中,绝美无比,他放弃了思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死了,一定是被姜嬴美死的。 姜嬴看着呆愣的甄昊,连忙托住他的后脑勺,轻轻度了一口气给他,而甄昊渴求着她。 最终二人一起被捞了上来。 玉凉的夏日更加炎热,风起叶落,飕的一声,利箭破空,将叶子直射在枝头上,不偏不倚,将两片绿叶穿在树干上。 身后的欢唿声雷动,华阳藤高兴的昂起头,将长弓负在背后,一旁的舞姬对她笑道:「怎么不射那大雁呢?这死物终究比比不得那活物,那活的射下来才威风呢!」 华阳藤回身笑道:「咱们今天又不吃她,好端端的射它作甚。」 那舞姬虽然不解但仍旧点点头,舞姬们簇拥着她往里走去,里面是新鲜的瓜果和各种肉干,这些女子年轻漂亮,想要讨好她们的不再少数。 厮混一阵,想起心中一直记挂的事,华阳藤便寻了个机会从胭脂堆里熘了出来,骑着马往湖边跑。 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三两成群,看得人发躁,妘姬收回目光不再瞪着那些鸟儿,可看着镜中人突然就觉得怒上心头。 咣当一声,她不小心将一旁的玉女撞到在地上,而后砸了个粉碎。华阳素听了这声音,急忙忙赶出来,见了慌忙收拾的妘姬也并不做声。只在心中笑道:脸红髮热,眼露郁气,可见是病了,是心病。 听见帘子的声音,便知道华阳素跑出来了,妘姬掩饰似的笑笑,「你看看,藤丫头又跑出去了,外面那样毒的日头,她也不嫌热,」手却仍旧摸着自己的长髮,回身微微笑。 华阳素见一旁放着的齿梳上挂满了头髮,便从里拿出一个瓶子,从后走过来朝妘姬笑道:「这头髮落得快也是没办法的事,但也不必忧心,越是急躁焦虑,越是适得其反,还有一点,也得早些休息。」 「总是瞒不住你,知道了,我的医师大人!」妘姬笑道,目光下移,望着华阳素手中端着的瓶子,那乌黑的汁液,眼皮狠狠一跳,牙齿磕磕碰碰,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指着那东西,脸颊抽搐道:「我说素医师,你不会让我用责这个洗髮吧……」 这噁心的,多看几眼那粘稠的汁液,妘姬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这一生就是爱美好色,金玉珠宝自然是多多益善,连吃个点心也是要挑好看的,今日一见,不由惊嘆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东西。 华阳素低头看着自己瓶中的汁液,不由心中有些懊恼,这北疆虽然有很多奇特的药材,但工具又不得,不然也不必弄得这么简陋,但看着妘姬吓得慌乱的表情,她却来了兴致,挤眉笑道:「这东西虽丑但却好用,夫人若要嫌弃……」 她话还未说完,妘姬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说着把那葫芦瓶给抢了过来。正拿着东西看着,却听见门外一声整齐的脚步声。 妘姬与华阳素相视一眼,华阳素立刻往另一个小门退去,妘姬将手上的汁液往一旁放去,起身迎接来人。 来人是三王子,眼见三王子进来,妘姬虽起身礼让,脸上是笑吟吟的,心中却是满满的诧异,又看一群武士只是守在外面,并不进来,妘姬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主宾分坐,妘姬与他对面而坐,稍等片刻,见三王子并不说话,妘姬也不再等待,便笑道:「三王子莅临,所为何事?」 「我听说你们姜国人素来好客,可为何我来了,妘夫人似乎并不高兴?」 「三王子说笑了,妾只是知道王子日常繁忙,难得驾临,心中欢喜不已,却不资道如何表达,所以一时变得痴愣了,」女子的脸上仍是得体的笑意。 话结束,三王子又不说话了,妘姬与他相对,一时也想不出个话由,突然见三王子盯着自己的头髮,这才想起来她几日不曾梳理,头髮还是散的。感受到三王子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髮上,妘姬捧起耳旁的一绺长发,正想梳起来,想想还是算了。
第139页 「夫人可是要洗头?」三王子突然问道。 「?」鬼使神差的,妘姬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点了点头,随即男子站起身来,他的个头魁梧高大,妘姬得仰视之。 他继续道:「那我替夫人梳洗,」话音中是坚持带着不容拒绝的口气。 妘姬又惊又奇,事出常态必有妖,三王子这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来看,他与他们是同一边的,因为不会有什么坏事,但却在心中安慰自己,越是奇怪的事就越要谨慎,所以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甜甜的笑意,柔声笑道:「有劳王子了,」 男人并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屋内扫视了一圈,而后仿佛轻车熟就般,他提起壶,滚热的水倒入铜盆中,唯恐热水溅到自己的身上,妘姬忍不住站远了点。 摆弄完毕,心思如姜水般九曲十八弯,思来又想,但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见三王子对她招手,妘姬索性躺在藤椅之上,三脚的高架子上放着铜盆。 男子的手轻轻的刮在她的头皮上,一下下的,似乎很是熟练,妘姬心中有种说不明白的感觉。 热水顺着额头流下,妘姬忍不住闭上眼,眼前的昏暗与温度适宜的热水,让她困倦起来,看起来与那高大的外表不同,这三王子突然给她一种很温柔的感觉,颇让她有一种百鍊钢化为绕指柔的感觉,或许是错觉吧。 温热的水缓缓流下,妘姬忽然想起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她的头髮又黑又长,可以盘织最繁琐的髮髻,卫王喜欢她的头髮。 每当夏日炎热的时候,她会直接躺在泉边,侍女帮她梳洗着头髮,弄好了,她们便挥舞着羽扇,替她扇着,黑丝如在风中摇曳的柳枝,密密柔软。 后来她又去了陈国,她的头髮更长了,而陈国朔日之变后,无数的人死去,她不会哀伤,而她被命运的洪流席捲而去。 漫天大火,飞舞的火星,如果站在高处那或者也是一种壮丽的景观。但她身处于王宫之中,看得分明,火舌在雕樑画栋上迅速蔓延,如云汉仙境般的建筑变成了浓黑。四周的喧闹声,哭喊声,又熏又热。 而昔日她所怨恨的人,一个个死在她的身后,但她并不快乐,因为自己也不过是弃子一枚罢了,但是,她不甘心。无论多么难看,她始终挣扎活着,她对着镜子练习最妩媚的笑容,说着最得体的话,从来不会忤逆任何一个对她有帮助的人,同行的美人又何止她一个,当初在王宫高墙下学习的又何止只有她一人。 起初活在夸耀之下,她以为她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等入宫时,她才知道,她粗糙的手,不完美的声音,她的一切都存在着缺陷,和那些高贵体态优美,皮肤白皙的贵姬而言,她唯一有的是得天独厚的好容颜。 她自然是美的,但美人又岂止是她一个,但她却是最努力的,无论是什么,她都努力做到最好,最开始她是那样的无知,莫说琴棋书画,她连字都不会写,还有带着自己浓厚的乡音,但她依旧走了过来,哪怕后来不断的颠簸,就是像一条失去水的鱼,她也努力的挣扎着。 那场大火几乎将她的头髮烧去一半,自那以后,她的就再也没有留过那么长的头髮了,直到今天。现在,她的年纪再添几岁,也能当身后这个人的娘了,她可不觉得三王子对她会有几分真心,如果小夏国真的能与姜国联盟,那么君上必定会派遣更加合适的女子嫁入。 人有贵贱高低,早在她懵懂时期就明白了,她天生丽质,这是上苍给她的恩赐,所以她明白能够让她挥霍的,陪她醉生梦死的人,是拥有无上权利的国君,而不是一个少年王子,她相信如果能够得到首肯,这个三王子会愿意娶了与她同来的所有女子。 妘姬突然间睁开眼,因为她感受的出来已经洗完了,正当她要起身,却听见三王子在她身后突然笑道:「以前我娘在的时候,我还经常给她洗头,只是后来她死了,也就没机会了。」 妘姬默然不语,这老夏王年过半百,妻儿一大堆,跟白菜似的,而这三王子的母亲似乎并不有名,她记得按照苏白姑娘的说法,这老夏王后宫对他的影响并不大,这后宫的女人都不过是生育的工具,包括那位王后,也没有什么名声。 但即便是这样,这些女人之间还是有她们各自的等级划分,有大臣和部族方面支撑的,是最受优待的,其中的佼佼者便是王后,其次就是略微得宠的,还有最低贱的就是外来者,比如那兰公主的母亲,听说是中州女子流落至此,有幸于老夏王,后来产下了一位公主,然后是这个三王子,他最大的幸运,第一是出生的早,第二是是个男人。 「她是怎么走的?」妘姬淡淡道。 三王子帮她缓缓擦拭着头髮,一边用着十分平淡的语气道:「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巫妪说她不详,父王听了,便把她关在屋子里,不许她出来,」然后,母亲就死了。 妘姬一时屏息,她想起华阳素所说的话此地甚是重鬼神之说。妘姬突然仰转过头来看着他,湿漉漉的头髮,水珠甩在他的身上,女子的脸上带着一股孩子般的笑意,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 看着眼前人的目光,妘姬心中位哂,她贪财又好色,但上天给了她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后天不断的练习,以至于现在无论对待什么人,她的笑容都能转换自如了,所以年轻的时候她总觉得,不论她个性如何,男人都会爱她。
第140页 三王子看着她继续道:「夫人能说我们的语言,但我却听不懂你们的话,有时候,我也很想去你们姜国看看。」 「王子难道不自由吗?」妘姬笑到。可心中却在想,三王子为何与她说这些话呢,拉进她们之间的距离?这些感情中有有几分真假? 「自由?」蓝色的眼睛一瞬变亮,如大海的波浪翻腾,「我想化作苍鹰飞到苍穹之上。」 「可再厉害的鹰,也躲不开猎人的箭。」妘姬不客气的笑道。 「所以我要做最高的人。」三王子已经替她擦干净了头髮。他的手停下,心中在幼年时期的野心是支撑着他往前的唯一动力,对于父王来说,儿子多多益善,女儿更是如此,作为王的女儿,她们有着更高的买卖价值,大树上能结无数的果子,至于这些果子是被虫钻了,还是被鸟啄了,亦或者掉在地上被走兽给吞了,这都不是树会关心的事情。 而他能够在诸多王子中脱颖而出,不是因为任何机缘,而是因为他的年纪比较大而已,因为年纪大,所以很多事情都轮的上他,父王喜新厌旧,除了几个还有点宠爱的女人,余下的王子,年纪太小註定无法出头,至于姐姐妹妹们,她们的命就犹如一张薄纸,一摁就破。 「我妹妹……她如何了?」男子看着盆中的倒影,蓝色的眼睛,只有妹妹和他是一样的。 妘姬听了这话,心中才微微高兴起来,「你放心,这或许是三王子做的最明智的决定,」女子继续补充道:「她很好,大王很喜欢她。」 男人将女子的最后头髮擦干,他屈膝单腿跪在妘姬身旁,将一个簪子,轻轻插在她的头上。 等到三王子带着武士们完全消失在眼前,华阳素立刻从外走了进来,妘姬将簪子取下,打开窗对着日光,二人仔仔细细的查看,连簪子的每一丝的纹路都看了一遍,妘姬眯眼,与华阳素相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这簪子有机括。」 第72章 虽是骄阳在空, 热气如火舌舔舐着大地, 灼气逼人, 华阳藤吁的一声紧拉住缰绳让马停下,随即女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在大树旁系好。随手挥舞着马鞭,缠于腰间, 脚步轻快的沿着一条蜿蜒的溪边跑去, 临着水,凉风习习,带来丝丝凉爽, 吹的她浑身舒服,又看着远处熟悉的身影,她的心情更好了起来。 风吹起她的头髮, 她的步伐更加轻盈,点在乱石间, 蹦跳下, 再抬起头,果然就看见一个素衣的少年,侧卧在大一个碧色的大石上。 华阳藤眉一挑, 顾清漪果然言出必行, 还未到约定的时间就已经在在这里等着她了。 在祭典之夜的那日,明明她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在暗处跟着她的,可即使她出声唿唤, 他却最终并没有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顾清漪为何不愿意见她?她只知道后来的数日他都没有再露过面。 她虽然莫名的气愤,毕竟她心中有着莫名的期盼,期盼这那日,他会对她说些什么,可等来的结果却是数日不见人影,仿佛失踪了一般。直到今天,也不知是什么缘由触动了他,才使得顾清漪再度邀约,她才得以与他相见。 心不停,脚也不停,眼看离得越来越近了,华阳藤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她蹑手蹑脚挨近,便看见顾清漪以手做枕,正躺在树荫下纳凉,冰凉的大石上盖着竹青色的外袍,一张毫无半分遮掩与修饰,与平常时候完全不同。 除了第一次在月色下偶然相撞,他就再也没有以这样的面目示人,这样不再做遮掩的面容,沉睡的模样,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正当是俊美无俦,只需惊鸿一瞥就让人能神魂不守多时。 就是因为是这样的容貌,她才会忍不住打起他的主意来,因为他年纪小,又生得一种出乎寻常的美,与硬朗的父亲那种外貌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年纪的原因,顾清漪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更兼有高超的妆扮技巧,所以即使让他去扮作女子,也不会有丝毫别扭。 单盯着他看,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华阳藤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就想到一个问题,这顾清漪生得如此的面容,但对那姜嬴的评价,竟然是人间无此殊色,这样看来,那个王后该是有多好看?她实在是想像不出来。 这样一想,华阳藤的脑海中陆陆续续浮现出一个个美人的轮廓,却又总觉得不得其形,一时心生感嘆,可真想立刻就骑着马回王都去,去看看那个姜嬴究竟有多好看。 虽然女子站在身侧但顾清漪只是静静躺着,纹丝不动,多年习武使得他的耳力极好,所以在华阳藤刚到的时候,他便已经感知到了,一直静静的等待着,直到女子走近,可不知道为何,他却不愿睁开眼,而华阳藤虽然到了,却只是站在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做。 眼看碧石上的少年,他闭着眼似乎完全陷入了沉睡中,他那捲曲的长睫毛是又浓又密,看了半天,华阳藤不由皱眉,这要她怎么把人给叫醒? 对着他的面庞,少年白皙的面庞,在日光下几乎是在闪光一般,看来看去,华阳藤总感觉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忽然间,她突然回忆起小时候,冬天太冷,军营条件恶劣,父亲又严苛,她和华阳湫只能挤在一起睡觉,而华阳湫总是喜欢趁她睡着的时候,捏住她的鼻子,然后她被弄醒了。 这法子不错,脸上挂起嘿嘿嘿的笑容,华阳藤打定主意,决定对着顾清漪如法炮制。
第141页 然在少女的手将要触及时,敏锐的感观让顾清漪霍然睁开了眼,目光相撞,恰好就对上华阳藤的目光。 灵动的眼睛,黑多白少,少女的眼珠乌黑还湿润润的,就好像盛着一汪干净冷冽的泉水,眉毛还未经修裁,就已如朦胧远山般,淡淡一抹,弯曲有致,虽往上挑却又并不显锋利,乌黑的长髮带着形如满天星般的银花,点点坠于发间更在日光下闪烁,黑髮银簪,恰如暗夜无月时的星空。 看见顾清漪突然醒了,华阳藤忙将手藏于身后,嘿嘿一笑,顾清漪见她面色尴尬,便知她原想趁他睡时弄点名堂,他嘴角一勾,并不说话,只是起身撩起长袍,復又坐在碧石上。 华阳藤想了想,取下裙边的荷包,两下解开荷包的小圆口,从里抓出一把纸包着的糖,觍着脸递与顾清漪。 「你吃,很甜的,」少女的脸上露出明显带有讨好意味的笑容,却又和以往那些单注视着他的面容的人不同。他点头接过拆开,捻起糖块放入口中,甜味在口中散开。 华阳藤见他没有拒绝,心中更撒了绳的野马般跑得欢快,她也将糖抛入空中随即张口接住。 因为咀嚼着,她鼓着嘴笑道:「很甜吧,这东西很稀有的,是那些舞姬们特地省下来留给我的。」 看见华阳藤笑呵呵的看着他,顾清漪却别开眼低下头,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嘆。 就是因为她总是这样,所以即使他已经好几次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甚至在三天前他已经骑着马翻越了一个山头,但一想起她,他的心就又乱了,心乱如麻,不宜前行,于是他终究还是乘着月色回来了。 嚼着糖,看着美少年,甜丝丝的味道让她不由心花怒放,而对于顾清漪心中所想的这些事情,她自然是不会知道,而他也早下定决心永远都不会说出,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曾誓言不会有多余的感情,这些年,遇到过无数人,他的心也不曾动摇过。 或许是未曾与她道别,这一路前来,兇险万分,经歷了许多事,而华阳藤在一路上对他确实很好很好,所以他才会忍不住想来看她最后一面,毕竟他要走了,这一别就将是永别。 天高地广,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只是受了父亲的命令与委託,刻意的一场相逢,一切都始于算计,如非他莫名的露出了真容,他们几乎不会有这么多交集,不同的身份与过往,他们就像游鱼与飞鸟,他刻意飞跃而下滑于水面,与偶然探出身的她相遇,而这结果自然不过是再度擦肩而过。 况且父亲现在要他回去了,那他自然也得立刻离开,而且父亲的信催的那样急,透过那些凌乱的字句,他甚至能够感受到父亲那难以抑制的焦躁与不悦,父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这样反常的父亲,让他心中变得惶恐。 他必须要走了,而华阳藤素来豁达,自然也很快就会将他忘记吧。 他不得不走,虽然他不明白父亲为何催的那样急,但是要让父亲知道了他的逗留,如果父亲来了这里,不仅他要接受惩罚,甚至可能出现最坏的情况,父亲会杀了华阳藤,亦或者她也会爱上父亲,毕竟自打他有记忆起,凡是靠近父亲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疯狂地痴恋着他,就连华阳藤在最开始不也是对「顾先生」满怀好感吗? 这些日子以来,华阳藤一直是忙碌的,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身体里会有这么多热情,这里钻,那里跑,她像一只采蜜的蜂,嗡嗡嗡个没停。 但凡与她相处的女人们都喜爱她,而他总是在远处静静的注视着她,看着她的欢声笑语,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那份朦胧的爱意,她究竟是给的哪一个人? 因为完全陷入了沉思,顾清漪已经无法注意到他已经是直勾勾地盯着华阳藤。 而看见顾清漪盯着自己不说话,华阳藤也不做声。一颗两颗四颗,荷包中的糖已经全被她嚼了个干净,她的嘴总算是腾出来了。玉石她出声问道:「顾清漪,今天你怎么没有带那个抹额?」 是的,平常时候,无论他穿着什么衣服,梳的髮髻如何,他的额上总是带着一个抹额,即使那些抹额形制不一,但他总是带戴着的。 想通了,华阳藤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就说呢,难怪怎么看都觉得奇怪,原来是因为他没有带那抹额,所以光洁的额前一时变得空荡荡的,就是因为他常带,所以乍一眼看,她就觉得不习惯了。 说起来,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在白天和顾清漪在如此近距离,面对面的说着话,今天他的面容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掩饰,这样看,他和那顾先生其实也不是十分像,而且仔细一看,这顾清漪的眉心还有一点,是个胭脂痣,只是寻常时候被那抹额给掩住了。 「我记得你那抹额怪好看的,上面好像还有些波浪似的纹样……」女子目光朝天上看,似乎在思考,嘴中的声音不大不小,就好像是特意嘀咕给他听。 「那不是水纹,是火纹,」顾清漪顺着她的心意解释道。 「啊,那就是我记错了,」少女爽快的说。听得少女欢快的声音,骤然间,他心中的那些遐思就全部都没有了。 她总是这样的,有时,她也如寻常人一样,似乎完全沉湎于他的容貌,可有时候,她又好似全不为他的外貌所动,她就好像一湾欢快的水,想往哪去就往哪去,而他根本就猜不透她的心。
第142页 见华阳藤蹲着身子仰视着自己,顾清漪也弯下身,出手带风,从她的头上抽下簪子,簪落沙起,在松软的泥土上画出火纹的图案。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华阳藤摸着泥沙上的图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目光落在火纹上,脑海中回忆如鱼贯般争先恐后的涌出,顾清漪闭着眼缓缓道:「这纹样是一个铸剑师家族的记号。」 好似感受不到他多余的情感,少女还未听完就跳起来,哇的一声惊嘆:「你还会铸剑?!」 不等顾清漪接话,少女拍掌自顾自的笑道:「这可真好,太好了,你可真是了不起!」边说着,突然她就凑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满脸欢喜:「那你以后得了空,能给我也铸一把吗?」华阳藤看着他的眼瞳里闪烁有光。 宝剑千金亦难求,多少削铁如泥的宝剑都被收纳入王宫了,根本不拿出来给人用,也是浪费,以前她只单觉得顾清漪神神叨叨的,可也知道他身手非凡很有本事,但却没想到他居然还能铸剑!铸剑师啊,真好。 听到女子渴求热烈的声音,顾清漪眼神一暗,突然眉一拧,他拍开女子抓着他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愠怒:「你不必多想,我不会这些,这技术早就失传了。」 虽然听他这样说,但华阳藤眼中的火热却并没有消失,看着顾清漪神色有变,她便很果断的认为顾清漪是另有隐情。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这少年奇怪的性格古怪无比,尤其是在褪去「顾先生」的伪装后,变得更加冷漠的。 情绪又多变的他,让她真觉得,有时候这顾清漪就跟一块脆琉璃似的,美丽却只要稍碰,就露出要碎的模样。 而现在也不知道她又触动了顾清漪身上哪一块脆弱的小心肝,虽然看见他脸上的怒气,但她才不介意,了不起就是被打,至于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情她才毫不介意。 顾清漪看向她,嘆息一声:「你为什么这样坚持?只要小夏国不会发兵于姜国不就够了吗?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顾清漪说什么傻话?光这点怎么够,她们要的岂止是小夏国不发兵,她们的目光是长久和平的国书,他们要的是联盟的誓约,而这些东西,老夏王是不会给的,所以她们需要选择新的合作者。虽然脑海中涌过无数念头,但华阳藤只是笑道:「因为我娘对我说我要做好人。」她话一说完,眉眼儿弯,对顾清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好人?」顾清漪冷笑一声,「是个千方百计想杀人的好人么?你应该很清楚,这老夏王一死,没有一场血雨腥风,这里是不会安定下来的,将会有多少人会死于这场变动,你不会不明白吧?当然,你是明白的,只是对你而言小夏国应该是越乱越好,只是这也罢了,你勉强别人去赴险,这也能算得上是好人么?」 听得他言语中是明晃晃的讥讽,华阳藤眼神一暗,垂首不语,的确,前面暂且不说,后面的那些她的确是很过分。但当华阳藤抬起头时,脸上仍旧是满噹噹的笑意,她朝顾清漪走近,绕着他边走边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就改改,我要做个让我自己认可的好人。」 简单的逻辑,说变就变,顾清漪没话说了。 「喂,」华阳藤立刻挨上去,「顾清漪,你不是游侠吗?怎么这一点侠义之心都没有,你应该明白老夏王的状况如何吧,换一个新王,长久来看是有利无害的,更何况,我是大王的使者,我的心自然是向着我的姜国。」 顾清漪白了她一眼,华阳藤做恍然大悟状,她笑道:「我忘了,你是铸剑师,不是游侠……」 「我说了我不是铸剑师。」顾清漪忍不住反驳,面对像糖一样黏腻在他身旁的女子,明明已经是忍无可任了,可他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嘴上没停,暗自却在揣摩顾清漪的表情,华阳藤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了顶,便也不胡搅蛮缠,直接问道:「那好,你到底帮不帮?」 「我说过,我要走了。」 「谁让你走?顾先生吗?」 顾清漪赫然转头,眼神冷峻。 瞪什么瞪,我才不怕你,华阳藤愈发挺起胸膛。 等等,华阳藤突然觉得有些蹊跷,顾蓝衣已经走了,这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但顾清漪似乎又始终与顾蓝衣保持着密切的联繫,这是怎么做到的?满腹狐疑,华阳藤不由问道:「你们是怎么传送书信的?」 传送书信,除了官家的驿站,其余的路径就很艰难了,尤其是现在局势动盪,而她自幼随父亲驻守北疆多年,在军地住了多年,大多数时候传送书信,用的都是信鸽。 在她的记忆中,她记得曾听军营里一位有年纪的老兵给她解释过,他说他曾驯养过信鸽十来年,飞鸽能传书是因为它们会归巢,鸽子即使是在很远的地方,仍旧能够识别出自己常居的巢穴所在,所以即使是千里万水的跋涉,这些鸽子也能带着信件成功归巢。 不单行军时,只要是远距离外出,都会驯养大量的飞鸽用于传书,也听说有人外出差旅时也会带着鸽子出行,等到需要的时候就放飞鸽子,而后这些鸽子就会返回驯养自己的地方,同时也会带来书信。 信鸽虽到千里之外也能还家,以鸽寄书,用的好比马更快,千里之距旬日就能到达,听说连许多商贾之人行船时也会使用这鸽传书。
第143页 只是飞鸽虽然便利,其要养殖它们,驯化它们却需要花费很久的工夫,信鸽驯养不易,数量有限,所以用信鸽传送文书是一件难得的事。 顾清漪见她脸上神情变换,又如此问,不由有些意外,她在意的居然是这个吗?只当她好奇,他也不隐瞒,答道:「我驯养了一种飞鸟,能两地往返,所以交往便利。」 见顾清漪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华阳藤只是点点头,不好再问,垂下眼帘,心中若有所思,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是她的眼界太小了,不过这东西如果能利用起来,一定会是件大好事。 顾清漪不再说话,只看着她,夏天热辣,华阳藤穿的单薄,更兼将夷人的服饰与姜国的交杂在一起,看起来本该是十分胡乱的,可偏偏放在她身上,却又异常合适。 夷人的服饰开放,眼见微露出雪白的胸脯,顾清漪转过头去,轻轻道:「藤姬,这求人就是个这样的态度吗?」 华阳藤听了眼睛一亮,又黏上来,拱手作揖,笑道:「好哥哥,我求你,你就帮帮我们吧,况且我们得姜王后不是你的表姐吗?你不理我,那就当是帮帮她了。」 看见华阳藤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更越发的贴近了,知道她的个性,顾清漪直接道:「你不必与我纠缠,我真的要走了。」他的语气坚定,不容反驳,这样的话如同凭空一阵雷击,华阳藤脸色一变。 这怎么可以,说了半天,所以说他这是特意来见她的最后一面?不行,铸剑还是其次的,他要走了,刺杀的人选就又难找了。虽然顾清漪似乎还对她说了几句话,但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了,不理会华阳藤满脸的惊诧与惊慌,顾清漪下定决心,转身离开。 直至他走开五丈远,华阳藤才勐然回神,冲上前去死死的拽住他的袖子,顾清漪头也不回,毫不留情的抽回,这力气之大,比华阳藤遇到过的力士还要强上三分。 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准备好,一个踉跄,倒头就栽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身后是咚的一声闷响,这一下,只怕是摔得很惨,这一下没有摔坏脑子吧?她已经够呆了。虽然狠下心没有去接住她,但这声重重地闷响让顾清漪实在是忍不住回头。 满脸灰扑扑的女子很迅速的就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人尘土与杂草,华阳藤一边挽起袖子擦脸一边大声嚷:「怎么说走就走,顾清漪,你当我是什么人?死小子,我还有话要说!」 扫几眼,知道她的身上只怕是很多地方要不趁现在捏捏,明天只怕是要疼死,顾清漪眼一动,没有上前,却也没有离开。 华阳藤只觉得浑身都疼,她直接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朝顾清漪笑笑,舒缓语气轻轻问道:「不说别的,你不是说过会帮忙的?这都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会全力协助我们的。」 「 承诺已经变了,」顾清漪说着,侧过身不再看她,露出一个好看的侧脸。 变了?怎么回事?不管怎么样得问清楚才行,于是华阳藤直接问道:「是因为顾先生吗?」 顾清漪不答。 怒气翻腾,华阳藤脱口道:「你是他的狗吗?他说什么你都要听?」华阳藤不悦,见他依旧不答,她也不在继续追问。 但从现在开始,她对那个顾蓝衣一分好感都没有来,这个顾清漪年纪小小,性格却这么别扭,是什么能扭曲一个人的情感?别人她说不清,但顾清漪毫无疑问的,必定是因为他的父母。 从顾清漪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测出他的母亲应该是已经去世了,人的死生本就是无可把控的,但这死法却有千种百种,要她猜,他母亲的死法必定是与顾蓝衣有着密切的关系,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去问,顾清漪只怕是不会说的。 哎,真烦人,华阳藤开始怨恨起顾蓝衣了,这些天下来,她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顾清漪是愿意帮助她的,只是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隔绝了她与顾清漪的距离。 十分难听的话,可顾清漪却并不觉得刺耳,但他得走了,父亲的命令是不可以违抗的,于是他转过头来问:「华阳藤,你要我扮作女子混进那些进宫的女人中间,然后刺杀夏王,你不觉得这要求很过分吗?」 看着面无表情说着话的顾清漪,华阳藤一时无言。 他说的是,先不说行刺一事是兇险万分,若是侥倖入宫,但之后的关卡更是一重更比一重难,即使顺利的混进去了,还没有露出马脚,甚至到了老夏王身边,并且最终顺利杀了那老夏王,可之后呢?如何脱身?更何况她还要他男扮女。 这确实是她在强人所难,但就因为是这样难的事,所以非他不可,而且短时间内她们根本就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刺杀一事必须一击必杀,一旦露出了马脚,只怕她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而且她明白顾清漪虽然屡次出言讥讽,却从来没有说过一次他做不到,如果他说了,她自然不会再勉强。 看着华阳藤脸上纠结的模样,这样的表情十分难得,顾清漪心中倒是快活起来。突然顾清漪倏的一瞬贴近华阳藤,「怎么,无话可说了?不如……」他勾起她的下巴,让她仰视着自己。 凝视着,华阳藤没有说话,顾清漪将脸贴近,鼻尖触碰在一起,华阳藤的目光依旧是坚定的,头丝毫没有晃动。
第144页 轻轻一笑,突然顾清漪的脸擦过她的脸颊,他的唇贴近女子的耳旁,带着异常的温情和蛊惑般的温柔:「不如你与我一起,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你说好不好?」喷撒在耳旁的白雾刚散,就听见女子道:「令堂不曾教导过你,若要许人婚姻,便该遵循大礼吗?」 顾清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接道:「母亲?我不会娶妻的,我是个遭人嫉恨的人,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出生……」 话音未落,顾清漪还来不及抽身走,就听得撕的一声疾速的声音划破风,啪的一下打在他的身上,那是华阳藤抽出缠在腰间的马鞭,顾清漪皱眉,忍痛没有喊出来,却立刻躲开了接下来的攻击,「你这是干什么?」顾清漪怒了。 华阳藤横眉冷竖,啪啪啪,长鞭摆动如落雨,但顾清漪的动作比她更快,他巧妙地绕过长鞭的攻击,眼疾手快,啪的横噼一掌,顾清漪的掌倏的噼打在她的手腕上,虽不知顾清漪哪来的蛮力,华阳藤只觉得虎口勐震,一时吃痛,长鞭立刻脱手,顾清漪勐地一脚踢飞。 眼见马鞭被脱手,华阳藤一个迴旋,素手抄起地上的棍子,不过三招就又被夺走。 女子眼珠骨碌一转,转身折断手边的柳枝,对着顾清漪就是一顿勐抽,顾清漪虽然都能躲避过,但不肯用武器,而华阳藤攻势越发纯熟,鞭子舞的狂风乍起,柳鞭如急骤的密雨般,刷刷刷点点落下,越大越快。 顾清漪心中诧异无比,遇事理应冷静,愤怒只会让人更加慌乱,为何华阳藤的攻势却越快越准了? 更加分神,顾清漪竟然一时再难以躲不开,鞭带着极大的力度,拍在身上传来十分清晰的痛意。 一看见顾清漪脸上露出明显苦痛的表情,华阳藤立刻住了手,低头一看,柳枝都被她给打秃了。 「痛吗?」 「你说呢?」顾清漪没好气的看着她。 「既然痛,那你为何总不肯不说出来?」华阳藤直视着他,眼中有说不明的情愫在闪动。看着华阳藤的眼神,顾清漪愣住了。 游仙台上 甄昊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公务了结暂歇,便在这台上懒洋洋的晒太阳。姜嬴也坐在他的身边,甄昊转过身,摸摸她的手,是暖烘烘的,姜嬴也睁开眯着的眼对他笑笑。 坐在游仙台上,往下看去,就忍不住回想起刚才看见的种种,不由心生感慨,别说,这个君王的享受还是蛮快活的,前世他只有机会吸猫吸狗的机会,要看别的鸟兽还得上动物园,可君主可就不一样了,他们都选择直接开了个动物园。 回想起方才看见的大型动物,甄昊感慨万分,那些都是寻常难以见到的珍禽勐兽,白鹦鹉、紫鸳鸯、氂牛、青兕、熊、虎、狮、孔雀、鹤,还有许多他喊不上名字的,这些奇兽,他大都连见都没有见过的。 能送入宫中,自然该是很珍稀的动物,五湖四海的奇兽,它们作为贡品进贡到这个禁苑。 听说为了许多奇兽,原主还抄了别人的家,总之在这禁苑灵囿中,奇珍异兽应有尽有,这是简直是一个鸟兽的天堂。这些动物大都豢养在园囿和沼泽之中,目的只有一个,供君王等王公贵族来观赏。而这些动物也与寻常的野禽不同,都有专门的宫人来负责管理和饲养,这些人也算是当代铲屎官了。 在这禁苑中森林、池沼、小河,池塘一应俱全,应有尽有,还有人工修建的各种建筑,假山,人工湖区,还有专门设置了供王公贵族垂钓的场所。放眼看去,是鹿鸣猿啼,鸳鸯戏水,白鹭翩翩飞。 听说这个时代驯兽和斗戏也十分流行,大的有那种犀牛、大象,经过特殊的训练,它们就能听从人的指挥,相斗来供人取乐。听说华太后在时,这些园内的动物经过一些特殊的驯化,譬如鹤、犬、猴,这些聪明的动物甚至能在庆典时列队表演。 至于民间娱乐,那花样就更多了,如斗蟋蟀、斗鸡、斗鱼等等,一旦风行甚至会带动赌博之风。还有一些如马、猴、狗、蛇之类的动物表演。也有一些年轻女贵族,喜爱养一些音声动人美好的鸟类,比如鸳鸯、画眉、黄头这等禽鸟,至于体型小性格更温顺的动物们,例如兔、犬、猫等也都被人们来饲养取乐。 其实想一想,他还真想过着每日只要喂喂猫犬,和姜嬴喝喝茶,吃吃饭,就这样简单的日子。 「大王在想什么?」姜嬴突然凑过身来问道。 甄昊回神,笑了笑:「寡人在想,还好咱们昨天落水的消息被瞒住了。」姜嬴经他一说,又回想起来昨日的情景不由扑哧一笑。 甄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她伸出手,姜嬴有些诧异,但也伸出手,一握住,甄昊勐地一发力,姜嬴被他拉起,突然就被拥入怀中。被他紧紧地抱着,那是暖烘烘的怀抱,而柔暖的髮丝上是太阳的气息。 「大王……」 姜嬴在唿唤她,原本清亮的声音似乎经着眼光的一晒,也变得又暖又软,叫得他心都化了。 「王后,」甄昊越发的低下头,将头完全埋入姜嬴的脖颈中,柔软的青丝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甄昊的气息完全充盈在她的身旁,紧紧箍住她的手并不会让她喘不过气来,「嗯?君上有什么想对妾说?」姜嬴轻轻的询问。 甄昊轻轻将头露出来,将脸颊与姜赢的贴在一起,他的气息喷在女子的耳旁,姜嬴听见他轻柔的声音:「那日在莲花台,寡人害怕极了。」
第145页 「妾知道的,」姜嬴轻轻的拍着,抚摸他的背,甄昊只觉得的浑身上下的放松了下来。 姜嬴也开口道:「那日的确吓人,不过大王吉人自有天相,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甄昊哼哧一声,闷声笑笑,他突然抽身,直起身子,他比姜嬴高些,因此他弯下腰,看着女子的眼睛。 小小尖尖的脸儿,白皙的皮肤,红扑扑的脸蛋,肌骨具是绝佳,这样的人,只要一生能见一面,已然是无悔了,更何况是能与之携手一生。 姜嬴也望着他,只觉得此生未曾有过这样的柔情蜜意,她抬起手,摸着他的高高的鼻樑,柔软的脸颊。 甄昊忍不住低下头,对着她的唇瓣轻轻贴合,闭上眼,轻轻的厮磨片刻,又分开,只一刻离开就觉得满是眷恋与不舍,随即又吻上,他轻轻的咬了咬,姜嬴更加的扬起头,微张的嘴,随即滑入。 仿佛要将彼此间的空气全部耗尽,良久,不得不分开,甄昊的唇瓣继续往上,落在女子的脸颊上,轻轻的一吸,随即再吻,他的手扶着着姜赢滑腻如白玉般的脖颈,缓缓的抚摸,触及到她的柔软的髮丝,手指在她的髮丝上打着旋,绕指柔软。 继续往上,紧闭着眼,但也不必去看,自是自然的顺势而上,绵密的吻如雨滴般落下,轻轻的亲吻,在女子的眉角,在额头,而姜嬴将自己仿佛揉碎入他的心中。 手也忍不住滑上,一点点的抚摸着女子如珠似玉的耳垂,圆圆的柔软如无物,细腻又柔软,比世间的任何东西都要可爱。 姜嬴的手已经松开了,她似乎浑身泄力,低低的喘息,原本就柔软无比的躯体变得软若无骨,甄昊迅速的张开手,紧紧地搂着她,姜嬴的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 甄昊的吻缓缓的落在她的额头,饱满白皙的额头,带着一点点小小的碎发,甄昊只觉得心中盛满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将额头与姜嬴的靠在一起,姜嬴的眼睛微张开,随即又害羞的闭上,原本就是勾人无比的眼睛,这一刻也染上了淡淡的绯红,眼如桃花,眼媚丝丝,眼中原本含着的一汪春水化作如绵绵细雨,滋润了他的心。 「那日莲花台,那第一支箭,是大王安排的,是么?」姜嬴轻声问道。 甄昊嗯了一声。 姜嬴轻嘆:「太危险了。」 甄昊轻笑:「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而且寡人现在不是平安又喜乐吗?将他们一网打尽,寡人与你才能睡得安稳,姜国才能更长久的走下去,当年先王与太后甚至亲身上阵带兵杀敌,寡人如今虽承接大统,却连他们的半分都不如,寡人心中实在是有愧……」 姜嬴的手指轻轻抵住了甄昊的唇,她「妾知道,君上不必妄自菲薄,人又岂能一出生就成长呢,现在已经是越来越好了。」 「爱妻说的是,」姜嬴与甄昊仍旧互顶着额头,甄昊睁开眼睛看着她,姜嬴则伸出手,捂着他的眼睛,随即轻轻踮起脚,在他的唇落在一个吻,离开,又吻,如此反覆,直到甄昊开口说:「王后虽然说我,但寡人何尝不知,那日在莲花台下,你逆流而去,将埋伏的弓箭手射杀,救了寡人与六公主,众人只知道公主的无惧,但王后的英勇,寡人会一辈子记在心里。」 说完,甄昊用手抱住姜嬴的手,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再吻,这纤细白皙的手,带着一股凉意,恍若冬天的刚落的新雪。 「寡人的爱妻。」甄昊握着她的手笑道:「你真是了不起!寡人何其有幸,得你作伴。」 被他炙热的眼神看着,姜嬴只觉得脸上发烧,不必看也知道,必定是红彤彤的。可又是一声嘆息:「当年为了自保,可是什么都不敢落下……」 但当年的坏事,她也不愿再去想了,姜嬴抬起头朝甄昊笑道:「在族里生活多年,也该感谢他们。」 「寡人都知道的,哪怕她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寡人也依旧感激他们,不要太久了,等到日后战事的结束,我让她们入宫来见见你,好的自然是好的,那些不好的,也叫他们吃吃苦头,你若有不高兴的,寡人都与你出气,可好?」 姜嬴听了,眉眼带笑,却捧着他的脸,轻轻笑道:「不提旧事,只看明朝,何必再为过去失神。」 「你说的是……」甄昊还要说话,突然听见一声通传,是华阳小将军求见。 甄昊勐然抬起头,这才想起来他们还在高台之上,光天化日,而他们居然如此放肆,只觉得一时脸红心跳,连忙松开手,姜嬴也迅速理了理衣襟,又帮甄昊梳理好发冠。 甄昊平復自己的气息,一个少年将军领着十来个穿戴银甲的将士从高台下迅速走上来。 甄昊见了他,收敛脸上的柔情,满目肃然的看着他,未得令,华阳湫不敢上前,甄昊抬抬手,华阳湫这才上前屈身对他们行礼,又对姜嬴问安,姜嬴也对他回礼。 华阳湫便双手呈上一个竹筒,宫人接过,呈与甄昊,眼看这竹筒身上刻着一个毅字,甄昊连忙打开粗看了一遍,心中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并不是坏事,战事果然已经渐渐露出好兆头了,只是这事情已经是许多天前的了,更让他惊讶的是,华阳毅竟然已经离开王都,但他居然都不知道,更重要的是他说不定日会回返,弄得他微微有些紧张起来。
第146页 看着这信纸,甄昊又想起前线,又想起千山万水之遥的妘姬一行,心中有些感嘆,这交通不便实在是个难题。 自然,姜国也是有专门的送信系统的,也有邮驿法,驿站,还有驿亭和驿馆可供人休憩。但机密信息的传递自然要由专人负责。 山路崎岖,更兼各种意外,所以送信人会歷经的艰险可想而知,几十天、上百天,时间也不测,颠簸千里万里路,甄昊想想都觉得累。 至于军事上常採用烽火传讯,高筑有烽火台,隔一段距离建一个,并有戍卒看守,若有敌人入侵就可点燃烽火做警示 虽然传递讯息的方式很多,但都很不便捷,这邮驿制度也还是需要完善,比如沿途也多设置些休息站,好让这些信使能好好休息。 握着手中的书信,甄昊对着在下跪拜的诸位将士沉声道:「寡人以为要多多增加驿的数量才好,不单如此,这作用也可以多多增加了,除却公文、军情,也可以设立一些小件运输。」 等到战火平息,交通也会更加便利,连那些水道也该利用起来,这运输的东西也要能包罗万象才好。 甄昊在心中暗自的计划,等他抬起头,却见华阳湫与姜嬴二人似乎都若有所思,他不由补充说到:「当然也不必操之过急。」 「大王所言极是,」华阳湫朗声笑道。甄昊看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表兄弟,心中尤其高兴,便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华阳湫先是惊诧,随后抖擞精神行礼拜别。 第73章 咚的一声闷响,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身旁滚落, 甄昊睁开眼, 刺眼的白光让他忍不住眨眼,脑子仍是昏昏沉沉, 感觉马上又要昏睡过去,但脑海中突然浮起出一个念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勐然惊醒, 倏的睁开眼, 甄昊勐地从床上弹起,然后骨碌一下爬起来,因为这勐然间刷一下坐起身, 只让他觉得头晕目眩,手在床边探来探去,一个摸空让他差点就要从床上滚下来, 好在拽住了纱帐不至于滑落。 但这一惊,吓得他心扑通扑通直跳。甄昊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胸口, 又揉了揉眉头, 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听到内殿的响动,宫人们急忙忙替姜嬴打起珠帘,姜嬴看见纱帐里坐起的人影, 便知道是甄昊醒了, 连忙上前去替他掀开纱帐。 更加的光亮,视线完全清晰了,脑袋嗡嗡嗡的闹腾感也暂消,看见姜嬴的小脸, 甄昊一时是愣愣的。 见甄昊目光呆滞的看着她,眼神茫然,姜嬴就挨着他坐下,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侧身帮他一边按捏头皮,一边轻轻说:「大王起得太勐了,难免会发晕,没事的,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一声,甄昊感觉他已经缓了过来,看着外面刺眼的光,便知道时间不早了,不由问道:「已经这个时候了,为何不叫寡人起来?」 眼看端着洗漱物什的宫女鱼贯而入,姜嬴起身朝甄昊笑道:「君上睡得香甜,因此实在是不忍心打扰,况且正是盛夏,这日头亮的也越发的早了,虽然现在外面看着是亮堂堂的,但算算时间倒也不算晚,自然不必火急火燎的赶。」 甄昊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又捏了捏,不再说话,只是立刻站起身来,宫人涌上来帮他摆动,穿衣、戴冠。甄昊一边仔细梳洗,一边又朝姜嬴笑嘆:「每到这早上要起的时候,寡人就真是只愿长睡不愿醒,可如今国务繁忙,不单寡人累,诸位大臣更累,所以都不得不勤快些。」 姜嬴一面听他说,手上的动作不停,帮他披上最后一件外袍,正冠,又拢了拢衣领,才笑道:「君上勤勉,正是万民之福。」 甄昊听了,脸上满是笑意,忍不住摸摸女子的脸颊,就挽着她大步走出去,一时又是准备,也不过随意喝了两口粥就要走了,他刚要往外去,却见姜嬴正在一旁梳妆,像是要画眉。 甄昊见了脸上露出笑意,便立刻走上前,按住她的手笑道:「这一步且留着,等寡人忙完回来再与你弄。」姜嬴放下手中的东西点点头,也送走他。 蝉鸣声不停,日走影移,蹉跎半日,直到中午,姜嬴坐在殿上,但眼睛却频频朝外看去,左看右看都没有看见甄昊的身影。 再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还是不见人影,知道不会来了,就带着茱萸用膳,刚放下筷子,却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姜嬴心中一喜不由急忙忙起身,往外迎接去,等到了门口才发现来人却不是甄昊,不由望着远处失神。 华阳棠站在殿门口,不成想姜嬴居然出来迎接,不免有些意外,但心中却更是感激,她连忙朝姜嬴行礼,姜嬴也收回目光,朝她笑笑:「日头这样大,正是炎热,难为你过来,怎么今天得空来?」 华阳棠一面说,姜嬴携着她一起进了殿上,各自坐下。棠姬也不多废话,她深吸一口气,便朝姜嬴道:「王后,我来这也不为别的,只是说一句,几番思考,我下决心要打掉这孩子,况且我厌恶广陵君,誓不与他再复合,所以我也不愿这个孩子出生。」 上下打量,不由心下感嘆,这棠姬虽然看起来柔弱,但她的心思却极为坚定,果然人与人不同,虽然是母亲,但也不愿孩子出生是吗? 姜嬴听她这样说,又想起福姬,不由呆了半晌,良久方道:「华阳夫人如何说?」 华阳棠咬了咬下唇,干脆道:「夫人自然拗不过我,只说随我去,再也不管了。」
第147页 既然华阳夫人首肯那就没必要再多说了,姜嬴点头,让宫人端来一个锦盒,拿出东西,她嘆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多言,这是墨医师调制的药,保存在我这,我只有一句话,你要三思,但若是此心不变,便服用了吧,早去早好,好生修养。」 棠姬见了这药,想到腹中的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只可怜这孩子投错了胎,是个没有缘分的,可一想到要去了,还是动了她的心肠,一时百感交集,再也撑不住,捂脸呜咽:「这些日子劳烦王后为我如此操劳,日后若有能用得上的地方,请王后尽管吩咐……」 呜咽着说了好些话,姜嬴只说轻声安慰,与她开解,棠姬虽然心痛难忍,但心思却愈发旳坚定,她含泪接过,又起身给姜嬴磕了个头,连道了几声感谢。 送走华阳棠,姜嬴的心却再也安静不下来,安抚好茱萸让这孩子午睡去,料理好琐事,她就独自朝后院的水池走去。 褪去鞋袜,姜嬴独自一人坐在池边,虽然夏季炎热,但因为池上有赤松大树亭亭如盖,又合着这一池凉水,也是十分清爽,可她的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姜嬴低头从怀中取出书信,这信是甄昊赠予她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信,好几次都忍不住要打开,却又马上合上。 那日她回到长乐宫后,就立刻将信封打开,只是打开信后才发现里面又有一个淡金色的信封,上有几行小字,意思是让她十天后再打开来看,甄昊究竟何意?若是寻常书信,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这虽然是一个单向的约定,但她还是选择了遵守。 赤足在水中滑动,姜嬴感觉自己心中好似被搅动了一般,抬头望天,是碧蓝无际,女子呆呆的看着飘动的白云却总觉眼前的那片云彩变幻成心中挂念的人的轮廓,甄昊还在忙是吗? 大王太忙了,但她也真心的为他感到高兴,她甚至可以看见有一条崭新的路在他的脚下铺展开,前途光芒万丈。 但她呢?她能陪伴他走到最后吗?心乱如麻,脑海中胡乱的想法此起彼伏,让她不由弯下腰,捂住脸,不愿再去多想。 与他相伴无论是去哪里那都是好的,在这条路上,即使是死亡也不能把她们分开,因为她的心坚定的,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她的心永远向着他。 从小到大,因为她日益出挑的容貌,她得到了许多优待,所以即使是在外流离多年,也不至于困顿死去。在这些年来,有数不清的人曾对着她誓言,说爱她,可又有几个人去真正的了解过她?她入宫三年有余,只有福姬曾倾心帮助过她,而那个人与她相处不过数月,就处处留意,他甚至就知道了她那些从不对人言诉的过往。 这份爱恋究竟起于何时,她已经不得而知,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决不是因为他是王,她是王后,这样简单的符号并不能把她的心纠缠。 但当她看见甄昊一步步踏入那个她期许的方向时,她的心中终于肯定,他将会满足她的希冀,而他温柔的声音,不断的探寻着她的内心,而今回首,她才发觉她们的命运是真正纠缠在一起了。 甄女史端着盘子,看见呆坐在水池旁的姜嬴,女子美丽的脸上是说不清的表情,她轻轻走上前来。 姜嬴接过笑道:「女史入宫这么久了,可曾想过要回去?」 甄女史听了就坐下笑道:「怎么,王后这是嫌弃起奴婢了?奴婢虽然老了,可这心还是热的。」 姜嬴放下汤碗道:「女史那里的话,除却华阳夫人不说,我自然把女史当做亲人看。」 甄女史听她这样说,心里乐开花,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她笑呵呵的说:「能得王后这话,奴婢虽不敢当,可心里却是高兴的,奴婢也还想再多活个几十年,还想要看见王后的公主公子……就是人都走光了,奴婢总还要陪着王后。」 姜嬴端起瓷碗的手顿了顿,看着碗中盛着热青色的汤药,心中感动不已,甄女史这意思是,无论以后她得不得宠,这个人都会一直陪伴着自己,想当初,甄女史不过是派来监视她的人。 抬起头,姜嬴看向甄女史,妇人的脸上是满满的慈爱,甚至要忍不住伸出手,要抚摸她的额头,姜嬴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宫人走进来。 这人怎敢胡乱在殿上走动?甄女史见了正要呵斥,却又感觉那人十分面生,心下一时迟疑,就听那宫人道:「请王后往仙寿宫去。」简单的一句话后,便不再多言。 甄女史见她说的不清不楚,想发问,却见姜嬴对她摇摇头,姜嬴起身问道:「既然夫人有请想必有什么要紧事,我去就是了。」 车轮如雷霆滚滚,马蹄跑得极快,不多时,姜嬴便到了仙寿宫,那宫人不然跟随的侍女上前,领着她单独往里去,却没有往大殿上去,反而越走越深。 姜嬴跟着心中却狐疑,但她知道这是不能拒绝,华阳夫人在姜国根基深厚,曾今执掌后宫多年,眼线遍布整个后宫。只有华阳夫人愿意知道的事,没有她不能知道的事。至于她,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不能忤逆华阳夫人,况且如今虽然奇怪,但按理来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坏事才是。 甄昊泰兴殿喝着茶,等到茶冷了,却始终不见人来,他朝外看了看,依旧没半个人影。 华阳毅为何还不来?那来信上明明有提到说今日就会来见他,可为何他这公文都要批完了,却还不见他来?是什么事情给耽搁了?真是的,他还想回去给姜嬴画眉呢!
第148页 因为到了下午越发的燥热,甄昊只觉得心中十分难受,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挪开御玺,抓起红色的兵符,翻看着,这兵符裁于华国的国玺,如今一分为二,一个成了后玺,一个成了兵符,这兵符一半在他的手中,一半在华阳毅的手中,但要真的说起来,以他看来,他未必能掉得动北疆的几十万大军。 要说起来,要不是先王的儿子死绝了,连女儿都没剩下几个,华太后又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这王座也没办法做的这么牢。 可华阳毅究竟是怎么看他的?即使华阳毅返回王都这么久,但却与他见面甚少,就连关于莲花台之事的秘密准备,都是经由华阳湫之口与他商讨,如果不是他想太多,那华阳毅就是在对他避而不见。 坐在大殿上胡思乱想,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涌出一股子不对劲的感觉,难道是因为他太闲了?站起身伸伸懒腰,甄昊还是决定在等一会,华阳毅与别人都不同,不仅仅因为是他的舅舅,华阳毅也是华国的公子,如果不是因为大局观,他若要造反,那自己这王位只怕是摇摇欲坠的。 发愣间,甄昊托着腮,脑袋一栽一栽几乎就要睡着了。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甄昊清醒过来,细细听,好像有甄女史的声音? 怎么了?她怎么不在姜嬴的身旁侍奉,反而到这来了?甄昊立刻站起身往外走去。 看见一个人影从暗处走来,甄女史眼睛一亮,大力推开守卫的侍从,朝甄昊一下扑过去,跪倒在甄昊面前,抬起头时已经是满脸的泪痕。甄昊心大惊,赶忙扶起她,「这是怎么了?」 「大王,王后往仙寿宫去了!」虽然姜嬴并没有去多久,但她在这宫中呆了三十多年,直觉告诉她,一定有蹊跷,但她也没办法,因为这后宫中没有人能与华阳夫人斗争,除了君上。 虽然甄女史只说了一句话就没有再说,但甄昊心中一凛,甄女史是宫中的老人了,她尚且慌乱如此,可见事必有蹊跷,他不再犹豫,高喝一声:「摆驾,寡人要去仙寿宫!」 仙寿宫中,江山入战图下站着一个人,高大挺拔,肩宽腿长,一身战甲,威风凛凛。 但在后宫,外男岂能入内?还能呆在这仙寿宫,当然是不寻常的,可是眼前人不同,他是华阳毅,驻守北疆多年,拥兵几十万,威名赫赫。 华阳毅为什么会在这里,姜嬴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只要华阳毅想,这宫中没有地方他不能涉足。 姜嬴只是看着他,将耳旁的头髮捋了捋,随即她俯身行礼。 一直观看着江山入战图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 人影投射在他的眼瞳中,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人,美丽到让他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但这并不能让他的心神有一丝晃动,美人亦是枯骨,那样纤细的脖子一扭就断,若是在战场上只怕活不到一刻。 「舅舅可是有事?」姜嬴朝他笑道。 听到舅舅二字,华阳毅一时微怔,的确,她是昊儿的妻子,叫他一声舅舅也无妨,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笑,这个传说中的妖妃,有几分意思。 华阳毅朝她点点头,又示意让她坐下,姜嬴的身子没有动,命令被忤逆,华阳毅微微有的不悦。 对视片刻,姜嬴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你入宫也有三年多了,我若放你离开,你觉得如何,你应该一直想走吧?我听说你来这宫中不是情愿的。」 立刻,在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要甄昊在这里一日,她就绝不会离开。 姜嬴看着华阳毅,军人的身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息,像一座山一样朝她压来。敏锐的感觉到华阳毅并不会乐意听这样的话,她一声冷笑:「我不走,我若走了,谁送华阳君入黄泉,凭你吗?华阳将军吗?」 华阳毅的眼神一瞬变得凌冽无比,直视着他,姜嬴甚至感觉到仿佛有无形的刀子割在她的身上,好难受,但她依旧直视着那双充满风霜的眼睛。 华阳毅最终淡淡道:「他死或不死,自在人为。」 刚到仙寿宫,甄昊就急不可耐的冲进大殿,华阳夫人不在,六公主也不在,连华阳棠都不在。他厉声高呵:「王后究竟到哪去了?」一股焦躁的火气蔓延,甄昊顿时变得暴躁起来,他冷眼朝一旁的宫人看去。 又急又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这里?」甄昊冷眼看他们,宫人们颤颤巍巍点点头。 甄昊连门都不愿意敲,砰的一声,一脚踢开门,甄昊径直往大殿内走去,长长的纱幔下有人影晃动。 甄昊立刻跑起来,扯开纱布,就看见姜嬴站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旁,那是华阳毅。 他往前冲去,就听见女子的声音:「我自当死……」 浑身一震,甄昊的所有目光都被眼前女子吸引住,他甚至忘记了华阳毅的存在,姜嬴的神情,那双眼睛,他十分熟悉的容貌,在这一刻都变得陌生起来。 那样的表情,那眼睛深处好似有光点在闪动,眉弯弯,那样的神态不仅仅是哀婉悲伤,太多太多的藏匿起来的情感都在这一刻表现出来,这神情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感情。 这一瞬,他感觉自己就好似处于暗夜与黎明相交的一瞬,有一朵昙花乍然开放,女子的眼泪,那是一滴晶莹的露珠滴落在怒放的昙花上。 他突然想起姜嬴的一个外号,昙花夫人,也不知起于何时,他记得好像说是因为姜嬴对人冷若冰霜,平常很少有感情波动,她又生得极美,所以才得了这样一个外号。
第149页 可直至今日,他才真正明白这个称唿的缘由,女子脸上是那样复杂情感,眼前人的她仿佛天地间最美丽的一株昙花。 华阳毅究竟对姜赢说些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沖他来?偏偏要找姜嬴?那句话犹在耳边的响起,只让他如遭雷击心如刀绞。 死?有他在一日,就绝不许姜嬴说这样的话。 甄昊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华阳毅就已经警觉起来,还未等甄昊冲到跟前,他已然出手,准确无误的,一下便捏住姜嬴的脖子,姜嬴心中一惊,她素来反应敏捷,但在华阳毅面前,全然无用。 甄昊心一提,仿佛又回到莲花台遇刺的那一刻,姜嬴的脖子纤细白皙,好像只要轻轻一捏就会…… 甄昊脸色惊慌,停下脚步,痛苦的一声:「舅舅……」 他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无力感,自责感,恐惧,自从来到这里,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恐惧,比那日在莲花台上还要害怕。 姜嬴被捏住了喉咙无法说话,她的身体轻盈,甚至被华阳毅轻轻的提起。 甄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能怎么做?打是肯定打不赢的,比对一下胳膊粗细和眼神,华阳毅一个能打十个他,即使是上去跟他拼命,也是毫无胜算,一个不好激怒了华阳毅怎么办?舅舅究竟发什么疯!甄昊气得想挠头。 那冲上去抱住华阳毅的大腿,对着他痛哭流涕,喊舅舅我已经改过自新了,放过她吧?不行,不行,虽然说不出哪里不行但这样就是不行!他可以肯定这绝不会是让华阳毅满意的反应。 慌乱中,他的目光与姜嬴的相触及,女子表情虽然有几分痛苦却带着异常的冷静,甄昊看着这样的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去,握紧拳头,朝华阳毅冷声道:「放下寡人的王后!」 华阳毅没有动作,却出声问道:「昊儿,一个选择,江山与她,孰轻孰重?」 「自然是王后,」甄昊毫不犹豫的答道,「寡人若连妻子都保护不了,如何领率大臣和天下万民?」 轻笑一声却没有嘲弄,「可现在不就是吗?」华阳毅淡淡道,「昊儿,你既然如此看重她,不若退位,如何?」 「! 」这是说什么呢?甄昊瞪大了眼睛,退位? 「舅舅这是何意?」甄昊努力控制,才让自己的话不至于结巴,听起来还算是冷静。但他已经紧张得牙齿上下打颤起来,虽是炎炎夏季,但他这一刻仿佛滚入冰窖中。 华阳毅声音依旧平缓:「你赐婚与晚晴二人,不是有意让甄瑛做储君,他若娶吾女,也正刚好。」 「?」甄昊一时语塞,他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只是担心自己出意外,所以做点准备,毕竟储君乃国之根本。但真要退位吗?是啊,他不是每天都觉得累得半死,早想摞下担子带着姜嬴过舒舒服服的小日子吗?如今华阳毅将这个局面摆在了他的眼前,岂不是…… 沉寂片刻,大殿上响起了一阵大笑,男子清亮的声音乍起:「将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这可是蓄意谋反!还要寡人再说吗?让你放下王后!」声音刚落,一道红光如流星般从甄昊的手中抛出,在华阳毅的眼前划过,男人眼神一凛,讶然一声,掐住姜嬴的手瞬间松开,打了个翻身,迅速接住了那道红光。 甄昊不去看华阳毅,他迅速上前将姜嬴搂入怀中,打横抱起,姜嬴看着他,脸色虚弱,她伸出手,摸了摸甄昊的脸。 「妾没事……」话未说完,她激烈的咳嗽起来。 「不必说话,你好好休息。」甄昊轻轻拍着她的背。 华阳毅转过身来,手中捏着被甄昊抛出的兵符,脸色十分凝重,冰冷如挂霜,他看着甄昊,甄昊脸色无惧。 对视片刻,华阳毅取下腰间的佩剑,「末将拜见君上,」华阳毅屈身下拜。 甄昊冷眼看着他,抱着姜嬴,笑一声,说:「方才舅舅询问寡人,可要退位让贤,寡人现在只说一遍,望将军牢记于心。」 「臣洗耳恭听,」 「寡人承接天命,一日为君,至死不变,寡人乃先王与先太后的独子,承接先人的遗志,先王将大统传于寡人,寡人乃是正统,寡人虽走了许多错路,但如今已然幡然悔悟,还望将军不计前嫌能扶住寡人往前,寡人不仅是姜国的王,更要做天下第一人!四海列宾皆是王土!」他顿了顿,看向华阳毅,后者脸上浮现起了淡淡的笑意,甄昊继续问道:「寡人这样说,将军可明白了?」 让他退位?他是什么人?树敌无数,罪孽深重,一旦他退位,他与姜嬴都是朝不保夕,他会死,谁能容得下他?舅舅对他说这样的话,是提醒他,也是劝解他,这些日子以来他疏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他要保住王位,更要保护姜嬴,他与姜嬴并肩往前,或者是荆棘丛生,也或者是锦绣前程,可若是退位,他将会比现在更加被动,到那个时候,他不仅连姜嬴都保护不了,还会失去一切,他总觉得自己可以牺牲,但却未曾发现,他早已经不是一个人,而对于这些,华阳毅比他看得更加明白,所以他来试探他是吗?试探他的决心与遗志。华阳毅在北疆驻守多年而不反,可见他以大局为重,他对与他这个外甥,相信也自然也是有着无数想法。 甄昊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气,但低下头对姜嬴微微一笑。
第150页 「君上之心,末将已经明白了。」华阳毅拜倒道。 甄昊点头道:「王后累了,寡人要送她回去,」他话音一转,「至于将军,擅闯后宫,无礼于王后,自去领罚吧!」 「是,」华阳毅拜谢领命,脸上毫无愠色。 一刻也不想多呆,甄昊抱着姜嬴就往外走,但在离开之际,姜嬴从甄昊怀中挣扎起,朝华阳毅道:「将军方才所以,华阳君之命,奈何?」 华阳毅再次拜倒:「王后乃国母,何必再问臣言。」 姜嬴得了这句话,好像安了心,她再度躺回怀中,看着她脖子上的一圈红红的掐痕,甄昊看了心疼不已,他抱着姜嬴迅速离开了仙寿宫往长乐宫去。 到了长乐宫,通传的医官早已到了,给姜嬴看好,甄昊轻轻的替她敷着药,姜嬴静静的躺在床上,脸上却是一股笑意。 「不疼吗?」甄昊握着她的手,轻轻问。 姜嬴摇头笑笑,「这点事不算什么的,」 「这种事以后不会有了,」 姜嬴点点头,贊同道:「确实,华阳将军的意思已经明了,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第二遍的,」 「不是说这个!」甄昊轻声打断她,「寡人的意思是,让你涉险,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在有了,」甄昊紧紧握住女子的手,将手放在唇边。 这种事再也不会有了,不会再让她消失在眼前,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致使一个无法挽回的结果,如果姜嬴在他的眼前消失,他会疯的,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会比姜嬴更重要。 短暂的呆愣后,姜嬴坐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妾明白了,妾与大王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感受着自己即将要掉下来泪,甄昊吸吸鼻子,一时觉得不可沉湎于悲伤,低下头在女子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朝姜嬴笑笑,他轻声道:「今夜寡人与王后共眠。」 姜嬴听了睫毛一颤,将头埋在他的肩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夕阳西下,漫天晚霞,火云如红花灿烂烂盛放于天际,天空如同犁过的地,一层层的,一块暗一快白。 孤高的身影,在柳树下站在,他在等待着一个人。 「喂,这东西给你,」清脆的一声响,风扑面而来,顾清漪动作比思考还快,转身接过,定睛一看,是一个包裹,柔软的,打开却是一件女子的衣裙。 「怎么,你还要我帮你穿衣服?」顾清漪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说什么胡话呢,这自然是你穿的,我还特意让妘夫人帮我挑的,她说合适就一定合适,」说到这里,华阳藤只觉得惊讶,妘姬明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顾清漪,但她居然知道顾清漪的尺寸,也不知她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做的。 看着手中的衣裙,顾清漪的脸色黑了黑。 「怎么,难道还需要我帮忙吗?」华阳藤嘻嘻笑,凑过身来,弯着腰,仰视着他,女子的眼睛亮晶晶的。 「不必了,」顾清漪嘴角扯了扯。 华阳藤嘿嘿一笑,转过身去,又走远好几步,左等右等,等待了半天,却没有身后传来顾清漪的声音,忍不住转过身来,又用手遮住眼睛,却又露出指缝,在手指的缝隙间,她看见少年坐在碧石上,似乎在捣鼓着什么东西。 满脸失望,华阳藤撒开手,叉腰大声一嚷:「死小子,你耍我?!」 顾清漪抬起头看向她,脸色如水,笑道:「我不是说了,不必了么,你自己听不懂人话,却怪我?」 「你……我……」哼一声闷响,华阳藤抬脚一踢,只恨自己今天没有拿马鞭。 顾清漪看她脸色不善就笑道:「又想打人了,你上次怎么与我约定的?」 「我才没有!」女子红着脸辩白,嘟囔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还不知道你,」少年摇头一笑,却对她挥挥手,少女撒开脚丫子朝他跑去。 见顾清漪示意她蹲下身,华阳藤顺从的点点头,以手托腮,望着他,「你怎么带了这么多水粉?」 「方便,」他模样太过于引人注目,所以随身携带着这些东西。 顾清漪将女子总是胡乱动的爪子拍开,他用手指将女子多余的头髮往耳旁刮去。 忍不住闭上眼,华阳藤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顾清漪说的让她洗刷干净是这个意思啊,搞的她还…… 看着女子脸上浮起的红霞,绯色的脸蛋几乎能与天边的彩霞相媲美,他的手从女子的眉毛上抚摸起,这眉毛没有修裁,坚硬有余但柔媚不足,少年手轻轻的抹,转瞬间让少女的变得眉毛又弯又细长,他的目光游走而下,望着女子莹润的唇,突然间唿吸一滞,没办法了,对着她的脸,他的手无法继续下去了。 突然间脸上就没了动静,华阳藤等个半天几乎就要忍不住睁开眼,但却感觉到自己的脸被轻轻的拍打一下,随即天旋地转,她惊唿一声,身子被旋转,而后她知道自己落入顾清漪的怀中,他的手箍着她。 心好似漏了一拍,连耳根都红了,痒痒的,好像心被挠,她实在是忍不住,正要发作,却发现紧抱着她的怀抱松了松,随即感觉到脖子上一凉,那是因为她脖颈后的长髮被轻轻收拢到一旁,又有冰凉的东西在她的脖颈上轻轻点下,而后蔓延。 目光汇聚,顾清漪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女子白皙的脖子上,在他的手下,一点点,一朵曼丽的芙蓉花灿然盛放,而后是一条鱼成型,一点点的显露出,直至鱼衔芙蓉的花纹在脖子上落下。
第151页 从浑身的肌肉都绷紧,到实在累不过,于是她索性将下巴直接靠在顾清漪的腿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抬头已经能看见点点明星,这时她背后的动作终于停了。 「好了,」少年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华阳藤打了个激灵,原本正在打架的眼皮瞬间就分离,睁大眼睛,结束了是吗?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但还是一跃而起,然而长久保持的姿势让她觉得酸楚不已。 「怎么弄这么久?」忍不住往脖子后摸去,却被少年的眼神制止了,张开手臂,忍不住舒展身子,华阳藤问道:「顾清漪,你这是给我弄得什么?」 「回去你就看得到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笑。 「切,又不是没有嘴巴,有什么不能说的?」啊的一声惊唿,华阳藤指着他,瞪大眼睛,道:「该不会是乌龟王八吧?死小子,你是不是故意报復我?」 「我不跟你闹,你把衣服拿回去,」说着,他将衣裳朝女子扔去,散开的纱衣直接盖在了她的脸上,一把扯落,华阳藤爱惜的抚摸着衣裙,「你爱惜一点,这裙子可贵了,我要攒一年的钱才能买上这一件。」 并不搭理她,顾清漪收好东西,「你回去跟妘姬说,就说明日子时我会到访,」 「你答应了,那可要准备什么?」华阳藤激动的简直要上前抱住他, 见顾清漪静静的看着她,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顾清漪去了,那结果会如何?磨难重重,他将会是九死一生,可是为什么她竟然是这么的激动呢? 一想到三王子能登上王座,姜国与小夏国将结好,她的血就忍不住沸腾了起来,如果北疆不再有战事,那么很多将士都能够返回故乡,不必在遥远的边疆消耗一生,从少年到白首,许多人可能毕生都再也没有办法与家人见面,但即使是这样悲惨的命运,也比战死在沙场好的多,只要没有战事,那么很多人都能获得最简单的幸福,她也不必再去聆听,那些因为战火而身体残缺的人的哀嚎, 只是这样一想,她简直激动的要跳起来,要跳入那冰凉的河水才能让她沸腾的血稍稍降下温度。 看见华阳藤是又哭又笑,「怎么,开始担心我了,」顾清漪忍不住走上前去。 点头又摇头,又哭又笑,让女子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滑稽,而华阳藤胡乱的擦干净脸颊粘上的泪水,静静的看着彼此,华阳藤轻轻问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是吧?」 安静的夜空下,没有回答。 「你曾对我说,我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以前我没有回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为了完成君命,虽死不悔,无论是你,或者是我自己,只要我做的到,我就自己去,因为你做的到,无论多少次,我还是会勉强你的,脸也好,心也好,和任务相比都不值一提,无论多少次,我还是会强求你的,」 说到这,她突然顿了顿,低下头又抬起,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若有要求,尽管提,你若死了,我便自裁陪你共赴黄泉。」 「废话可真多,」人影一闪,健步如飞,顾清漪一下子就消失在她的眼前,但顺着风,她分明听见空中传来的声音:「待事毕再遇于此。」 华阳藤心中十分痛快,只觉得一身的热情没地散,又在外面与舞姬歌女玩闹了半天,喝的微醺,才红着脸往居所去。 天色昏暗,明亮的星星闪烁,璀璨银河,而眼前屋子却是黑漆漆一片,华阳藤拍拍脸颊,醒醒神,静下心细细聆听片刻,不由自言自语:「怎么这么暗,难道这么早就睡了?」 只当妘姬她们都睡了,即怕吵醒他们,更害怕挨骂,华阳藤脱下鞋子,蹑手蹑脚走进。没走两步却被捂住嘴,心中勐地一惊,惊恐万分,只欲一肘痛击身后人,却被轻易的格挡住。 黑暗中的厮打让她惶恐不已,好不容易挣脱,她立刻高喊一声:「素姐姐!」话一落,头上挨了一个爆栗子。 「你又大唿小叫了!」是华阳素清冷的声音,与此同时她身上的禁锢也被松开。 同时,灯被点燃了,妘姬端着一盏鱼灯看着她,蹲下身捂着头,华阳藤满脸委屈,低着头嘟囔:「你们真是要吓死我!」 「既然知道害怕,怎么夜夜在外鬼混到三更半夜才回来,天天这样弄,就不怕真有一日被这样给杀了?」华阳素边说,一边倒了杯水递与她。 「才不会呢!」华阳藤仍在说,但很明显底气不足。 「你们睡觉,我可是去干正事了,」隐去自己出去厮混的事不提,华阳藤将凉茶水一口饮尽。 妘姬闻言喜不自禁,上前道:「顾清漪答应了?」 「自然!」华阳藤骄傲的点点头。 华阳素轻笑一声:「也不枉你日日出去与他幽会。」 华阳藤脸一红,原来她们什么都知道。 「好了,你别开她玩笑了,」妘姬只觉得喜不自禁,因为在目前看来没有人会比这个少年更合适了,生的稚嫩,心机又多,让他去成功的机率只怕比任何人都多。 「对了,那东西,」妘姬走进去,从枕下取出一个锦盒,华阳素又朝外看了看,又对华阳藤嘱咐道:「你可安静些,别大惊小怪的。」华阳藤也收敛脸上的嬉笑之态,只是点点头,又将门窗一一关好。 三个脑袋对在光下,华阳素用指尖轻轻的抚摸着这簪子,琢磨了数日也说不出这材质,但只要轻轻一按机括一动,就露出一个细长的针,细如髮丝,偏偏又坚韧非常,他们琢磨了数日,也不知这髮簪究竟是由何而做。
第152页 行刺君王,这样的事若是发生在姜国却是很艰难,但或许是因为本就身体强健的缘故,夷人的心思并不是特别弯弯绕绕,对于后宫的规矩就更少,而且老夏王喜爱年轻女子,这样看来,顾清漪也合适。 华阳藤拿着簪子,按下就见银针露了出来,弄了半天,发现似乎还能调节长度,华阳藤脸上满满的惊讶,她也不是没看过暗器,但像这样精巧的东西,她还真的不曾见识过。 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那针尖,还没有感觉摸到,就手指上冒出一滴鲜红的血,华阳素赶忙将簪子夺过,满脸责备,「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因为不敢高声,所以声音听听起来更是满满的愠怒。 「我……」 「你什么你?」华阳素厉声打断:「还好这上面没有淬毒,不然你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知道是自己不好,华阳藤地下头,妘姬见了,柔柔一笑,「好了,不要责怪她了,她已经知道错了,不过这东西果然锐利无比,还真是触之见血……」妘姬继续道:「人选也有了,利器也有了,只差后续的安排,可再要往后,我们能做的事就不多了。」 华阳藤也接道:「李使君与三王子交往多,他心思也缜密,由他去与三王子交涉是没有问题的,之后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话音落,三人皆是一声长嘆。 第74章 拍了拍手, 三两个宫人收拾桌案, 甄昊站起身往外看去, 大片火烧云,彩霞霸了半边天, 已经是傍晚黄昏,刚摆脱手上的公务, 本想去请姜嬴共用晚膳, 结果华阳夫人的侍女又来请,无法只得坐上辇车,眼一闭, 小憩一会,睁眼就看见仙寿宫门。 上了暖阁,刚挨近就听见华阳夫人与几个女人的交谈声与笑声, 甄昊加快了脚步,守在门外的两个宫人见他来, 立刻堆起笑急忙忙打开门。 甄昊还未进去, 靴子蹬在高高的门槛上,往屋内一看,室内香风阵阵, 金镶嵌玉石的兽形香炉摆在案上, 香菸缭绕,芝兰馥郁,环佩铿锵,原本就不算大的暖阁内坐了不少人, 皆是三族亲戚。 甄昊一眼看见的是左右两侧最上坐的是两个人,王叔安在与华阳毅说话,甄瑛安安静静的陪侍,华阳夫人则搂着着华阳晚晴,而华阳毅独自一人坐在一旁,华阳湫绷着脸站在父亲的背后,华阳夫人靠着华阳毅在右上坐着,见他来,华阳夫人率先起身,甄昊露出笑意也不往主位上去,只挨着华阳夫人的一侧坐下。 华阳夫人见他如此,便脸颊生笑,又是嘘寒问暖了,又帮他理了理衣服,看着他的脸问道:「我的昊儿都瘦成这样了,这样操劳,可怜见的。」 甄昊听了轻咳一声,王叔安也对着他笑笑,华阳夫人不住摩挲着他,又让甄昊低下头,三两下帮他出去高冠,甄昊见了这场面便知无甚坏事。 甄昊打了个哈欠,却恰好对上华阳毅的目光,眼神清亮又锋利,甄昊只想立刻移开不想去看他,但又觉不妥,这目光也不好乱放,只能与华阳毅正对面。华阳毅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也不肯示弱。干瞪眼半天,华阳毅依旧是是面色如常,甄昊却觉得眼睛发涩。 甄昊揉揉眼,就看见华阳晚晴要起身往别处去,甄昊料想是这孩子看见他来心中胆怯才要走,于是他绕过华阳夫人拉住她。感觉到华阳晚晴身体一僵,但还是顺从的站到他面前,女孩的眼睛又大又圆,她的眼睛与华阳毅不同,与他的也不不像,甄昊猜测这孩子的容貌应该是与华阳毅之妻麋姬相似,想到这,甄昊突然意识到他至今还没有看过这舅母呢,为了眉城战事,致使他们夫妻二人分离两地,也是罪过。 甄昊坐了一会又与众人闲聊了半天,而那些贵夫人与几个王族女子都先后来华阳夫人问候,大抵在说华阳晚晴与甄瑛的婚事。 这场婚礼要慎重,这也是他的意思,这华阳晚晴的婚事,众人看他的意思便知道是要大办一场,宫里宫外陆陆续续都开始筹备了。 甄昊本想这婚事一人一生仅有一次,况且这华阳晚晴是华阳毅的独女,又因为他的缘故,害得这女孩一辈子都不能说话了,华阳毅不畏艰难在北疆驻守多年,一家人风霜雨雪,原本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居然磨砺成今天这个模样,只怕连华阳毅自己也是始料不及的。甄昊心中有愧,华阳毅心中也有憾。而给这晚晴一场盛大的婚礼也算是一点儿弥补,况且这结亲的对象还是甄瑛,都是权势滔天的两家,自然不怕麻烦。 华阳夫人还在与几位夫人商议,甄昊正在喝茶就看见华阳毅以目光示意,无奈,甄昊只能放下茶跟着他往更里面走去,楼上还有楼,登上更高层,走在身前的华阳毅终于停下了脚步。 华阳毅身姿挺拔,即使腰间的佩剑已经除去了,但手总是扶在那里,似乎在眺望远方,甄昊亦往远处看去,是湖水与高楼,吹了阵风,他终于听见华阳毅说:「大王想要亲征?」 没有反驳,甄昊只是询问:「将军以为如何?」 华阳毅转过身来,甄昊与他对视,如鹰般的眼睛好像要往他的灵魂深处刺探,甄昊撇去心中的杂念,等待着华阳毅的回答,华阳毅沉吟不语,脸色却是放松的,他笑道:「臣以为不妥。」 甄昊点头不语,的确,亲征眉城,这本就是利弊相交的事情,他若出宫,要有多少人来护卫他,沿路颠簸,如若他染上恶疾,又或者被人刺杀,那么姜国又会有什么变化,人需要抉择的勇气,也需要选择的智慧,在最初,他只希望能尽快了解战事,到后来他才明白,事情不是想就能的,而如今看来,他的目光该有一些调整。
第153页 见甄昊不回答,华阳毅再问:「甄瑛与晚晴的婚事?」 听到这句话,甄昊又回想起在大殿上华阳毅的逼问,只觉得心里毛毛的,又心中微微有些想笑,仔细思忖片刻,的确,华阳晚晴是华阳毅的女儿,而自打他为华阳晚晴定下婚事的那日起,他却还未曾询问过一次他这个做父亲的意见。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还是张开嘴正准备作答,却看见华阳毅抬起手,心一凛,下意识的,甄昊忍不住就要往后退去,但华阳毅的动作更快,他很容易的却被华阳毅拉住。 忍不住抖颤了一下,却看见男人的手在他的面颊前轻轻滑下,随即宽厚的手掌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能感受到一只有力的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似乎在表达无言的情绪。 「舅舅……」一声低唤,甄昊不由低下头,看到一只充满老茧的大手,无言的情绪在二人的躯体间传达,他似乎只能这样唿唤一声来表达这种微妙的情绪。 抬起头看着甄昊耳旁微鬈曲的鬓髮,华阳毅忍不住伸出手帮他压了压,随即甄昊听到男人独特又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昊儿,不必紧张,谁都会害你,我与你姨母却不会。」 甄昊仍旧低着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着华阳毅的感情,只是任由男人的手做着一些看起来笨拙的动作。 低沉的声音犹如在叙述一个发黄的故事,华阳毅继续说:「你应该已经记不得了,但舅舅却记得清清楚楚,当你刚刚出世的时候,那时候,你的脚也很小,但却是胖胖的,但我记得你比湫儿还要重一点,你只有这么小……」华阳毅两手做了个比划,划出个襁褓中的婴孩大小。 「太后,你母亲生你的时候非常艰难,我记得后来好几次,她每次对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说,她这一辈子都怀孕生产的时候这么难看过,她或许常常讥讽你,你是不是常常怀恨在心呢?她因为怀着你,吃了很多苦,但她虽然嫌弃自己哺乳的模样难看,但却还是坚持餵养你,她在生育你后,原本苗条的身材再也回不到原来,有一段时间她甚至都不愿意见人。」 往事从口中一一道来,脑海中浮现出长姊的音容笑貌,那个高傲的女人,那个狠辣的太后,因为生产困难,甚至骂过未来的国君是讨债鬼,对于这个孩子她总是不满的,而随着幼子的长大,她有时候甚至会爆发出极其暴戾的情态,矛盾一天天激化,在后来亲母子甚至形同陌路人。 但即使是这样,在即将被驱逐之前,她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甚至逼着他发毒誓,说一定要辅佐新君,直至太后临终前,他身在北疆,没能与长姊见过最后一面。 血脉相连的长姊,那个骄傲的公主,自打懂事起就样样都要强,即使是与他一起学习剑术,也日夜刻苦,不肯有落后于人的地方,但在入姜王宫后,被困于一片小小的天地,彼时,先王已经有了相伴多年的爱姬,而她在最初也丝毫不愿意低下头来讨好,但后来却因为久久无子,而做了许多她本会嗤之以鼻的事情。 心中虽然焦虑,她从不肯在人前低下头,只有在至亲的人的面前才偶尔会有略微的感情流露,孩子的出声是拯救亦是折磨的开始。 记忆如同潮水涌现于脑海,华阳毅的眼眶有些红了,但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见甄昊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华阳毅继续道:「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正好在冬季,外面寒风刺骨,屋檐下甚至结了人手粗的冰锥,而我与左师墨廷在门外足足守了一夜,你母亲的哀嚎与哭喊在大殿上,有好几次她甚至昏死过去,直到日出时分,我们才听得你的哭声,」他记得他抱着这个刚出世的婴孩,迎着破晓的朝阳高举,心中是无限的喜悦与期盼,却不曾注意过,这个折腾人的「冤孽」,自出生就开始了就显露了他的个性。 甄昊仍旧默然不语,华阳毅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太多,或许昊儿并不愿意再听这些琐事,他已经不是当年缠着自己,喜欢抱着自己大腿的半大的孩童了,他现在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他并不是多言的人,只是不曾想自己还有机会对这位年轻的君主说这些话,他几乎要忍不住继续,他还有太多话想说,但他还是忍住了,最终华阳毅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昊儿,不要记恨她,你母后为了你,吃了很多苦,你能来到这个世上,她付出了太多艰辛,你做她的儿子,她心里总是欢喜的,或许在你看来,她曾屡屡苛责于你,但她的心里,你始终是她的爱子。」 多年的分离,他居然还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如今湫儿她们都大,就连晚晴都要出嫁了,这些孩子的身上留着祖祖辈辈代代相传而延续下来的血脉,作为他们的后裔,他们将继续走下去,新的时代终将来临,而这个年轻的君主,他的步伐又会在哪里停止? 悲喜交加,华阳毅默不作声。甄昊亦然,他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位亲长吐露的心声。 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些死去的人无论是多么的亲密,多么的嫉恨,他们都不会回来了,无数的生民,将帅、文臣,姊妹、兄弟,人都有着彼此的亲人,生命的重量层层叠加,是无言的守护与追思。 相对无言,打破这片寂静的是华阳夫人,她在远处看着他们,或许是是太过于担心让她忍不住跟了出来。看见华阳夫人关切的眼神,华阳毅最终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随即转身朝华阳夫人走去。
第154页 甄昊倚在栏杆上,望着万里苍穹,耳边听见低声的询问,那是华阳夫人在询问着华阳毅,一边说,她的目光又频频朝他的方向看来。 「二哥我就说了,昊儿他已经好了,」 「的确,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或许是真的长大了。」华阳毅淡淡的声音响起。 甄昊靠在栏杆旁,吹了半天风,突然他眼神一动,看见君王的眼神,侍从连忙近身,甄昊只将手放在朱红的栏杆上,他轻轻道:「去请莲公主过来。」 当甄昊回到下面时,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去了,甄昊并不意味,大家都是忙碌的,他们都是这个国家运行的齿轮。 华阳毅仍旧坐在座上,见他缓缓走来,便只看着他,甄昊微微一笑,道:「眉城战事加急,一切要仰赖将军。」听到这句话,华阳毅便知道他已经打消了往前线去的意思,于是他起身受命称是。 甄昊点头继续道:「不过寡人还有一言。」他话音刚落,众人皆看着他,甄昊却目视着六公主走进来,才说:「寡人还有一命,寡人派六公主与将军同去。」 「这……」华阳毅有些意外,不由回身就看见朝他走来的少女,最先吸引住他目光的是那两个颜色分明的异色眼瞳,华阳毅脸色一变,手微微一震,随即压下心中的诧异,是他疏忽了,他将这小夏国公主护送而来,但他却不曾注意到这个异族少女,不仅仅是从不在他的面前取下那掩面的斗笠,而是从来都没有取下过斗笠,他也不在意,毕竟这是献给大王的女人,现在看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莲公主,你可愿意去?」甄昊无视所以人的目光,静静问到。 「妾愿意,如能报国,万死不辞。」女子三拜,叩首不起。 甄昊点头,露出笑意,抬手道:「公主不必多礼,抬起头来给去给寡人的舅舅华阳将军问安,前途兇险,刀剑无眼,望你小心,好自为之。」少女点头再次叩拜,跪谢大恩。 随意吃了点东西,姜嬴就坐在梳妆檯前,缓缓的梳着头髮,她不曾发觉,不知道从何而起,她似乎是越来越喜爱梳妆了。 看着镜中的人影,那是让人惊嘆的美貌,但这绝美的脸上却露出忧郁的情态,甄昊又出去了,想必是忙于政务。 见姜嬴呆坐着,知道她闲着无聊却又不肯做些别的事,又想起女官们的议论,那华阳棠打掉了孩子正在伤心,甄女史想了想就上前道:「王后,棠姬服了药,身子有些不舒服。」 姜嬴听了点点头,嘱咐侍女准备齐全上好的药材,就去探望,但华阳棠却并不在仙寿宫,反而在鹛妃的琼华殿,姜嬴推测,丹姬与妘鹛关系最好,只怕因为丹姬不愿与华阳棠相见,只能委託妘鹛安慰,再加上仙寿宫华阳夫人有客要接待,所以就在了这琼华殿。 思忖着,姜嬴的脚步踏入大殿,侍女见她来就领着她进了内殿,妘鹛根本顾不上来接待她,因为华阳棠躺在榻上,脸色白的发青,满脸泪水,看这模样,那孩子应该是没有了,能有这样的选择,实在是要很大的决心,华阳棠在哭,而一旁的妘鹛哭的更厉害。 这哭声虽不大,但断断续续的抽噎,更是感染女子的心肠,不单妘鹛,连侍立的宫女都低头无声哭泣,各动各的意,各哭各的情。姜嬴看了,却勉强自己打起精神,细细宽慰。 甄昊别过华阳夫人即刻就往长乐宫来,因为他想起一件事,几天前他曾给姜嬴的信,那信中除了写了很多肉麻的话,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简单概括一下那是他的遗嘱,他想的简单,他要要上前线,但姜嬴当然不能去,虽然他觉得应该不会有问题,但如果死了怎么办,他死了,姜嬴也是太后,要保证她的地位,于是他觉得自己应该立一份遗诏,还记得当那日他伏在案前,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他却写了上百遍,越写越激动,边哭边写,简直是哭成狗,现在想来,他这不就是自我感动。 不住的埋怨自己,甄昊下了辇车立刻走到了殿上,甄女史正在忙却看见甄昊,赶忙出来迎接,甄昊一面应付她,一边往里面看,往里走,转了一圈,寻觅着书信可能存放的位置,甄女史见他如此,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解释道:「大王,王后往琼华殿去看棠姬去了。」 甄昊点点头,似乎感觉到自己举止的怪异与突兀,他停下来准备小坐了一会,喝了口茶后,他低声问:「女史,寡人问你,你可知道王后一般将东西收纳在哪?」 「这,」甄女史看见边喝茶,却还是左顾右盼的甄昊,心中不由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只是应了一声领着甄昊往殿内走去,到了一个小阁,守门的宫人立刻打开,甄昊往里看去,摇摇头,这是存放宝物的地方,姜嬴怎会把信给藏在这里,这甄女史是不机灵,还是故意的? 摇摇头,甄昊并没有往里去的意思,思忖片刻,甄昊灵机一动,对了,梳妆檯!说不定会在那。 甄昊立刻往梳洗台走去,他急忙打开几个抽屉,眼见里面都是一些金银珠钗,摆放得整齐,他连摸都不敢去摸,要弄乱了还得收捡,他可不想让姜赢知道自己在这里翻箱倒柜,他只要把那遗诏取出来就好。 见寻找无果,甄昊打了个转,又往里寝殿里跑去,掀开纱帐,翻开被褥,摸了摸枕下,干干净净的,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总是找不到想要找的东西。
第155页 甄女史与宫人们跟在甄昊的后头,前面的人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大殿上打转,甄女史便笑道:「大王要找什么?奴婢立刻遣人去琼华殿问王后,也不必耽搁大王的时间。」 甄昊听了连忙摆手,急忙忙摇头道:「不必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要去打扰王后。」 既然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还急的满屋子打转,还不肯告诉王后,甄女史虽然不信,但还是不多言。 在长乐宫折腾一阵子,心中又急,更加上完全找不到的焦躁感,没多久,甄昊就便觉得累了,他就直接躺在小榻上,相要休息一会,左右宫女连忙替他摇扇。两眼茫然,甄昊对着红色的房梁发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行,还得找,得趁姜嬴回来前把这信给找到才好。 说了半天话,华阳棠总算是止住泪,又见天色已晚,姜嬴便回长乐宫来,远远看去长乐宫仍旧是静悄悄的,甄昊还在忙吗? 甄昊躺在榻上,只觉得浑身疲倦,好累啊,他真的困了,脑子里正在进行思想斗争,目光略微一动,就看见一个娉婷裊娜的身影从外而来,吓了一跳,甄昊一个倒栽差点摔在榻上,慌得宫人们急忙忙去接他。 来不及了,因为姜嬴在看见他后,脚步的速度更快了,甄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在榻上坐好,拉起笑脸,朝姜嬴微笑。姜嬴屈身行礼,甄昊上前将她扶起,道:「寡人说了多少次了,没有外人在就不必多礼。」 姜嬴的双手与他紧握,看着他的眼睛,笑道:「大王体贴,妾心中欢喜,只是这规矩总还是要的。」 「哪来的这么多破规矩,都是些闲来无事的人想出来折磨人的,」甄昊拉着她坐下,「况且在这宫中,寡人的话便是规矩。」 姜嬴笑一声:「大王说的是,妾领教了,只是妾见君上神色慌张,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王后想多了。」甄昊立刻否认。 「无事便是有事,」姜嬴不依不挠,见甄昊抓耳挠腮不答,她便低头道:「看来妾是不得大王不信任了。」女子低眉哀婉,泫然欲泣。 甄昊无言,眼见差不多了,姜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甄昊眼睛一亮,噼手就要上来抢夺,却被姜嬴灵巧的躲过,她站起身,笑道:「诶,看大王的意思,是要妾提前打开来看了?」 甄昊知道是阻止不了,只能任由姜嬴把信打开,他低着头,双手捂着脸,只透过指缝来偷看她,姜嬴抖了抖信,轻轻的读了一句。 天啊,没脸见人了!「你早就猜到了是吗?原谅寡人吧。」甄昊握着她的手打断姜嬴的声音。 「妾可不愿做寡妇,」姜嬴避开身子,甄昊夺过遗诏撕了个粉碎,道:「寡人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这种念头了。」 「就才好,莫要叫妾难受。」 甄昊点点头,又抬起头笑道:「寡人替你画眉,」甄昊拉着她往梳妆檯去。 甄昊除去外袍,褪去所有装束,朝一旁的甄女史道:「女史,寡人连日总觉不安稳,想来是被扰着了,今夜你让人都远些,知道了么?」 虽然这话说的古怪,但她知道,若想说自然会多说,既然不说,那她自然也不必多问,于是她只是点头称是,也并不多问。 洗漱干净,姜嬴任由侍女将头髮散开 除去珠钗臂环,四处静悄悄的,连烛火也一盏盏灭去,甄昊已经早早休息去了,但她心中居然第一次感到了紧张。 轻轻的掀起纱帐,甄昊躺在里侧,只露出一个背影与长发,已经睡了是吗?不知为何,姜嬴心中突然松了一口气,所以白天的那句话,只是最简单的意思? 她轻轻的躺在甄昊的身侧,黑暗使她闭上眼,紧绷的身子也在这一刻松懈,正放松下来,突然,捏着的被子在抖动,有一只手箍住了她的腰,熟悉的低笑声在她的耳旁响起。 她动了动,箍在她腰上的手更紧了几分,她感到自己肩上一沉,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那是甄昊的手臂。 甄昊直接将姜嬴抱起来,即使在黑暗中,她依旧能想像出甄昊脸上的浮现笑容,「你等等啊,」听见甄昊这样说,在黑暗中她好像看见甄昊在黑暗中摸索,好像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随后慢慢的剥开包裹的黑白,放在甄昊手中的是一颗比鹅蛋还要大上几分的夜明珠子。 黑布去除的瞬间纱帐内被萤光照亮,在明珠莹莹光下,甄昊嘿嘿一笑:「你饿了没?」 不提还好,被他这样一说,姜嬴顿时觉得有几分飢饿的感觉,按例,这晚膳用的早,但连续的忙碌,等到现在自然有些饿了,她点点头。 「我也饿了,」甄昊嘿嘿一笑,「不过不要紧,我早有准备。」 窸窸窣窣,也不知道甄昊从哪里拿出一个食盒,轻轻打开。嬉闹一阵,随便吃了点东西,只有那点酒的滋味不同寻常,应该是外来的贡品,姜嬴与甄昊躺在床上,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白天好像也被困住了,但偶尔显露出的一点,调皮的让人想不通缘由。 甄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姜赢说着话,他给姜嬴将笑话,怎奈何天赋有限,话出了口都变成了冷笑话。 躺在床上,本以为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却发现甄昊从背后抱住了她,再也忍不住,她伸出手,顺着他的肩膀而上,轻轻的抚摸,坚硬又柔软的东西搁在她的肩上,随即柔软又蓬松的髮丝带着一股清香,向她的脖颈间的缝隙逼近,在黑暗中抚摸着他的轮廓。
第156页 甄昊头动了动,他的下巴压在她的胸前,脸埋在她的锁骨间,轻轻的一下啃噬,湿润与温暖瞬间染上她的肌肤,由慢慢的变得更加激烈,衣服被轻轻的剥下,让她浑身一颤,他的手,一捏一抚摸,让她感觉仿佛魂魄都在战慄。 忍不住紧紧地抱住那个人,顺从自己的渴望,姜嬴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气,唿吸在肌肤上喷撒,战慄无比。 黑暗中,纠缠在了一起去。 唇瓣如花收拢,密密的贴合,短暂的分离后有再会,不知疲倦般的重复着。 热气喷撒,在清凉丝薄的丝被也让人觉得燥热无比,勐地一下,一阵清亮将火气降落,原来是丝被已然被挤落于一角,大汗淋漓。 阳光毫不客气的挥洒而入,华阳藤踢了一脚被子,睁开眼,腾的一下从毛茸茸的被褥坐上起来,然后又躺了回去,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香气扑鼻,这还软绵绵的床,还是妘姬见她可怜巴巴的,知道她常年生活在军营里,便把这个让给了她。 张开手臂,躺在床上,华阳藤只觉得没一个地方都是舒服的,一想到事情有了眉目,她就高兴得不得过。 从床上蹦下,随意梳洗,华阳藤朝外走去,打起帘子,就看见华阳素坐在一旁捣鼓东西,华阳藤从背后探出一个脑袋,好奇的问道:「素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华阳素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勐地吓一跳,一看正是华阳素的小脑袋,她忍无可忍,一脚踩在华阳藤的脚上。嗷的一声,华阳藤抱着脚,几乎就要跳起来,痛的她眼泪都流出来了,苦着脸哭喊道:「素姐姐,你可是医师,怎么这么狠的心!」 华阳素笑道:「你还敢委屈,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我忙得时候突然出声,不要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不要乱碰我的药,你呢,你听过没有?你次次都当做耳旁风,我不让你痛一痛,你是再也不长记性。」 哑口不言,华阳藤小声嘟囔抱怨几句就不在提了,她依旧粘着华阳素坐下,这下是不敢再伸手了,华阳藤看见华阳素打开一个瘦瘦的玉瓶,霎时间,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立刻捏着鼻子,道:「素姐姐这东西怎么这么难闻,有毒吧?」 「当然,你要再敢惹我生气,我就把这东西掺在你的饭里,你就知道什么真的生不如死了!」 华阳藤听了咧嘴一笑,又那去求那簪子细看,一边笑道:「这东西这么臭,我才不会吃下去呢!」听她这样说,华阳素无心再与她玩笑,的确,三王子送来的这东西她花了三天时间才调配出来,虽然有致命之毒,但是气味太重,这样大的气味,自然是没有用的。 华阳藤哪里知道她的烦恼,只看这桌案上满噹噹,堆放的到处都是的药草瓶罐,不由咋舌,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脑子,才能记住那么多东西,医者,可真是了不起,让她来,她除了能吃的野菜,旁的是再也分辨不出来。 华阳素忍不住嘆一口气,虽然一同投身于师父门下,但她的医术和不渝相比却是差远了,医术不精,习武亦是平平,华阳素低下头,心中闷闷不乐,嘆气道:「是我学艺不精,要是不渝在就好了……」 听到这一声感嘆,华阳藤手一停,奇怪的看向华阳素,道:「来了呀,不渝哥哥已经到了,素姐姐难道不知道吗?」 如一声惊雷,华阳素勐然抬起头,抓住华阳藤的肩膀,摇晃,「你说什么?」 被抖得眼都花了,华阳藤哎呦一声,华阳素方是如梦初醒,放开她,依旧不依不挠的问:「藤丫头,你快说,不渝怎么了?」 华阳藤摸了摸自己的手,道:「是顾清漪说的,他说墨不渝已经来了。」 「顾清漪?」华阳素低头想了半天,「既然是他说,那自然是有道理的,要是不渝来了,问题或者就能解决了,」正在说话间,突然华阳藤朝外看去,指着进来的人道:「啊,素姐姐,」拉扯着华阳素的衣服,「说来就来,你看,是不渝哥哥。」 从外而来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眼神含笑,墨不渝屈身行礼,华阳素看着他,已经呆了。 和墨不渝一同进来的还有妘姬,妘姬也不说话,只对华阳藤使了个眼神,华阳藤立刻跳起来,挽着妘姬出去了。 一时屋内只剩下华阳素与墨不渝二人,一站一坐,华阳素呆呆的看着他,瞠目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墨不渝笑道:「远道而来,能否向姑娘讨一杯茶水?」 华阳素见了这熟悉的声音与笑容,这才缓过神来,亦是含笑:「茶是没有的,只有这熏人的东西,墨医师可要尝尝?」 「师姊真是丝毫不给情面,」墨不渝与她面对面坐下,「医者仁心,我害了病,师姊难道不肯替我解么?」 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见他气色好,神态一如平常,便不在担心,只是笑道:「你害了什么病?你的才能十倍于我,你都没法子,我岂会有办法?」 「我得了病,但这病只有师姊能解,师姊便是解药。」墨不渝一板一眼解释。 「净胡说!」华阳素别看眼去,粉面带嗔。心念一转,不再说玩笑话,华阳素问道:「你怎么来了?难道是王都有变,夫人呢,她没事吧?」 将她神色紧张,墨不渝解释道:「你放心,一切都安好,华阳夫人好的很,因为你寄来的东西,我调制了一种新方子,对夫人的腿有奇效,眼看着更好了,况且王都卧虎藏龙,能人多不胜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又太过于记挂师姊,日思夜想……」
第157页 「好了!」华阳素打断道,脸上却满是笑意。 「你放心,是大王命我来的,与我同来的还有许多人。」墨不渝解释道。 里面在华阳素二人在低声说着,外面的华阳藤也没闲着,看见华阳藤只差将耳朵贴在门上,妘姬扑哧一笑,听见她笑自己,华阳藤脸一红,跑到妘姬身旁道:「妘夫人,你都不好奇嘛?」 「这种事也只有你们这种小丫头片子才会做。」 华阳藤撇撇嘴,突然看见妘姬拿着一张薄纸,看着出神,不由凑上前问道:「妘夫人,你在看什么,难道是情书?」 看见坏笑的女子,妘姬推开她的脸,将信纸对摺不让她看,又严肃道:「是相国大人的信。」 「你喜欢王叔?」华阳藤笑道。 妘姬随口一笑:「我喜欢的人可多了去。」 「啊?」她突然就想起自己以前缠着妘姬要她给自己讲那个荷包的故事,那是一个刺客与美人的故事,华阳藤气道:「你那是骗我的是不是!」 见华阳藤指着自己的胸前,那里有一个她贴身佩戴多年的荷包,妘姬咯咯笑:「傻丫头,我骗你做什么?骗你我能得什么?」 「那怎么?」 「遇上不同的人,他们爱我,我也全心全意待他们,不可以么?」她的三任丈夫喜爱她的容貌和娇美的身体,而她喜爱他们给她带来的权势与荣华,他们互相给予,也互相索取,各取所需,多年的歷练,她有能力让每一个男人感觉到自己是爱着他的,因为她就是这样想的。 「可是,那……」那个人呢,妘姬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看见女子眼底的质疑与疑惑,妘姬懒洋洋的笑道:「你操什么闲心,他死了这么多年,坟头草都不知几米高了,啊,不对,是坟头都不知道还在不在。」 「那样也……」也太悲伤了,华阳藤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难过和悲伤蔓延全身,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看到原本明媚的脸上染上了阴霾,本无意再说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多说几句:「死了就是死了,坟墓也好,祭拜也好,这都是为了宽慰那些活着的人,这些东西都是活人的安慰罢了,至于他,亲人都死光了,没人会伤心的,况且他活着的时候,我也是全心全意的对他,心心念念的替他着想,可那个呆瓜却不领我的情,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肚子的火。」 「夫人,都过去了,」华阳藤讪讪道,总觉得自己不该勾起这个话题。 「我是真的不伤心,抱着那份过去,也没有什么,他是个好人,必定也不愿意看我难过,」说着,妘姬又浅浅一笑,「况且他也不稀罕,」看见少女眼中的茫然和不解,妘姬难得耐心的继续道:他与我都走着各自的路,虽然相遇了,但究竟是无缘在一起,所谓有缘无分,大抵如此吧,他有无法捨弃的信念,我自然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要我去送死,我可没那么傻。 看着妘姬,如果是光听着这些话,她一定会觉得因为妘姬对那个人感情浅薄吧,可是她却无法这样想,她还是感觉,妘姬一定非常非常的爱着那个人,只是她的爱,与自己不同,与母亲也不同,与很多人都不同。 心乱如麻,实在是理不出个头绪,从少女的口中吐出的是一声低吟:「可是,我却想做那心中的唯一,」想要做一个人的全部,想要一份不朽的爱恋,她才不过十六岁,对于未来她有太多的期盼,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一张绝美的脸,绝代风华,但那个人,心中却隐隐有一个念头,他不会是满足自己愿望的人,又或者有一日,反而是她自己去辜负那个人。 「傻丫头,人生岂有两全法,生下来就负有责任与使命,你站的越高,该承担的责任就越多,」多少人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她们这些人无法也是如草一般的生命,她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至于全身心的爱恋,甚至抛弃自己的生命,那是少女才会有的遐思,不到真正的死亡关头,甚至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的想要活下去。「不要你也不要想太多,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妘姬摸了摸她的头。 第75章 眼皮动了动, 甄昊倏的睁开眼, 刺眼的金光迅速挤进他的眼中, 闭眼再睁眼,淡金色的日光盖在他们的薄薄的被褥上, 暖烘烘的。 甄昊抬起手,略微一动, 只觉得浑身上下是又酸又累, 浅浅一个哈欠,他不由得抬起手去拉身旁的纱帐帘子,但手上的点点红印让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在日光的照耀下,本就白皙的手臂显得更加莹白,而那形状不一红色的点印看起来也是愈发的醒目。 呆呆的往外看去, 阳光正艷,略微估算便知如今已经是正午十分了, 胃中有着明显的飢饿感, 甄昊想了想,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起这么晚,但是并没有人来唤醒他, 四周安静的异常, 夏蝉的嘶鸣也愈发的闹耳。 放松的躺在床上,下面是软绵绵的褥子,好像将他整个托举一般,虽然疲倦, 却又有着一种说不明白的畅快淋漓的感觉。甄昊平躺着,正好看见的是圆圆的帐顶,眼睛发直,一动不动,帐顶之上绣着一个火红的大鸟,羽彩斑斓,展翅于纱帐上,鸟绣的栩栩如生,彩羽耀眼,装饰眼珠的是一颗圆熘熘的明珠,一下点亮,乍一看恍如活物,展翅翱翔,在帐顶就好似要从九天之上翱翔而下,直冲沖地,像是要窜入他的眼中。
第158页 赤鸟,华国所敬,繁复的彩纹,满是的清香,这自然是王后的居所,长乐宫。意识一点点清晰,甄昊的喉结动了动,他十分艰难的一点点转过头来,里侧睡着一个人,小巧的脸,饱满滑腻的肌肤,红扑扑的脸颊,恰好对着他。 姜嬴还在休息,那微翘又黑又密的的睫毛一根根贴合与眼,表明她仍旧在沉睡中,秀气的眉毛色如翠羽,一点赤红染在眼角,呈现出说不出的妩媚,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女子的朱唇上,小口恰如如刚刚剥开的红石榴子般莹润小巧,即使是陷于沉睡中,依然是说不出的魅惑。 仿佛是漫天华光全部凝聚在女子的脸上,甄昊的目光根本挪不开,接着目光一寸寸的轻抚着女子的睡颜,惹眼的是脖颈上小小的红点,往下蔓延,在锁骨,在雪白如凝脂的香肩。 目光自然下滑,才发现女子雪白的臂膀正压在他的胸前,再往下,那是,甄昊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回忆转瞬间在脑海中迅速闪现,他勐地转回身,背对着姜嬴,随即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不安分的手,却又立刻握住,唯恐自己大幅度的摆动惊醒了身旁的人。 屏住唿吸,用着余光偷看身旁的人,姜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一丝变化,心微微放松,甄昊仰头看着帐顶,赤色的凤鸟的眼珠与她相对,记忆如同潮水迅速向争先恐后的他用来。 昨夜,高悬的夜明珠,萤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交缠的手臂与身躯,纠缠不清的髮丝,让他想起都仍旧心跳如打鼓,他记得,甚至在明珠的映照下,他轻轻握住女子纤细的脚踝,从下而上,如凝脂般的肌肤,触之如轻抚玉魄,这样的人,花为神,玉为骨。而仿佛是不知疲倦一般,厮磨直到凌晨,他们才昏昏沉沉睡去,昨日在耳旁诉说的呢喃他已经不能全部记清,只是那些誓言,那些情谊已经全部刻于心底。 天哪,他居然会这么大胆,捂着脸,完全不敢去看身旁的人,可越努力的让自己不去想,脑海中的画面就越是清晰,脸颊在不断的回忆中一遍遍变得滚烫,热得像是发了高烧,从耳根红到脖子,仿佛如煮熟的龙虾,红的发紫。 仿佛再也承受不住,甄昊惊恐的睁大眼睛,抓起身旁的衣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弄的,就已经穿好了衣裳,掀开纱帐,跳下床,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原来居然能跑得这么快。 门被打开,长乐宫上的众人只看见一个披头散髮的人,如风颳过一般沖了出去。甚至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甄女史亦是呆愣。 这是怎么了?既没有人来打扰,又没有定下的要事,这是怎么一回事?王后呢?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这一颗心却是全放在这里,昨夜虽然命宫人离远了,但她这颗心可一下也没有不在意过,她也自然知道,他们可是足足到凌晨才睡去,而现在不过是中午的时间,怎么这样急的跑出去了? 甄女史心中反覆琢磨,也想不出个缘由,只感嘆,平时见大王是那样孱弱,病一场后又更加瘦削,也就是生得颀长,不然还真跟风吹倒似的,如何这样有精力,好真是不可小觑。 捂嘴偷笑,甄女史便吩咐道:「你们都不要到殿上来,都去殿外守着。」并不让旁人进来服侍,独自己一人站在门口问安,听的姜嬴的一声进来,这才拿着新衣裳走进,立在纱帐外,就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那是姜嬴抬起手正在摆弄长发。 甄女史上前侍立,轻声询问:「王后可是饿了?奴婢早就准备好了。」说着便将衣物整齐放在帐外,姜嬴拿起穿好,走下床来,朝甄女史笑道:「辛苦女史了,让人都进来吧。」 甄女史得令,立刻宫女门捧着东西鱼贯而入,整齐的往两侧侍立,三个侍女得令便上来服侍。 「奴婢不辛苦,王后辛苦,王后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虽然准备了几个素日喜欢的,但王后若有别的想头,奴婢立刻派人下去准备。」甄女史立在一旁准备珠钗,一面轻笑,脸上是掩不住的高兴。 姜嬴洗漱过,便坐于梳妆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竟然是止不住的微笑,她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听见甄女史的询问,又想了想,只觉得虽然有些飢饿感,但却并不想吃,于是摇摇头。 见姜嬴如此,她便不再多问,又给姜嬴绾了一个简单的髮髻,女子的头髮乌黑亮丽,如黑鸦的羽毛般,在日光下漂亮夺目,甄女史索性连金钗银篦花簪都一併去了,独给她别了个碧玉簪,斟酌半天,甄女史才试问道:「望王后不恼,只是奴婢方才见大王也不曾梳洗,走的十分匆忙,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姜嬴听了,脸上的笑意是再也忍不住浮现,又想起甄昊方才的举动,只觉得心中欢喜,越是贴近,就越能感受到他的不同寻常,人前还是妥帖的,可是当独处,他总是会有些奇特的举动,她试图去琢磨,但却发现那个人的心她猜不透,但是她喜欢这种感觉,也丝毫不会觉得不高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感到欢喜,而现在,他们更加的亲密无间,朝夕相处,就好像从不同的角度看着他,每次都能看到一个不同模样的他。 梳理完毕后,姜嬴小憩了片刻,却发现甄昊仍旧没有回来,她喝了半盏甜汤,一时摆上膳食,她看了一眼,饭也不吃。 而甄女史早已指挥着侍女将被子全部收好,几个宫女门忙忙碌碌的收拾着,最后换上新的,又点上薰香,迅速弄好又迅速退去,合上门。
第159页 姜嬴看着殿外的蔚蓝无际的天,想了想便起身,同侍奉的女官门仔细的嘱咐了几句后,就独自一人朝外走去。 既然你离开了,那我便去找你。 风在耳旁唿啸,一阵狂奔,甚至连道旁值守的宫人都一时没有分辨出他来,直到甄昊沖入园圃的时候,才被拦住。一被打断,甄昊的目光凝聚在眼前,他终于从混沌中抽回神,看着侍从,一皱眉,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脸上看不出丝毫多余的表情,沉声道:「寡人偶然来了兴致,不过是随意走走,你们做你们的事,不必惶惶不安。」 眼前的君王,赤足散发,面色红润,虽然神态自若,但仍旧是奇异无比,虽然心中早有告诫不能乱看,但每个人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神态,但在听见命令后,他们还是立刻称是,有序地迅速往一旁退去,让开一条道。 赤着脚在石子小径上走着,虽然密密匝匝的石子咯得脚板生疼,但甄昊依旧往前走,漫无目的的,直至到了湖畔边,便找了个石凳坐下,风绕几匝,颳得他长发摆了又抖,眼看蜻蜓点在荷叶尖尖上又绕在莲叶下翩翩飞直至消失在视野外,才觉得脸上的火烧降了下来。 柳树倒影,软枝点水,望着水中的自己的倒影,一张清俊的面庞,眉目清秀,长发伏贴在背,风弄花影,正是寂静,脑海中就突然浮现起姜嬴的面容,微笑的她,沉默的她,哭泣的她,以及如昙花一般绽放的她,他好喜欢她。捏起摇摆的柳枝,他自顾自呢喃:「得回去了,姜嬴还在等着我。」 撩起长袍起身返回,走了几步,突然就意识到一件事,他疯癫一般从大殿上衣冠不整的跑出来,还好长乐宫够大,没让他疯到其他地方去,不然宫人们还不得把他当做饭后谈资咀嚼个十遍百遍。这还是其次的,他睡了,可醒了就跑了,这是个什么意思?况且方才他动作那么大,姜嬴肯定已经醒了,他又要怎么和姜赢解释,连番的反问让他的脑海中炸开了锅。 边想边走,心不在焉,差点就往大树上撞去,好在被蜿蜒的枝杆给挡住了一下,拍了拍衣服上落下的灰,抬头一看,原来是个桶粗般的石榴树,石榴花开得正艷,红彤彤一片。 甄昊见了心中一动,立刻伸出手,便捡了个最顺眼的,将花折枝採下,脸上浮现笑意,将压枝艷艷的红石榴花藏于身后,大步往回走去。绕过茂盛的藤蔓,更要往前,一个转角间就恰好与姜赢打了个照面,目瞪口呆。 姜嬴却笑吟吟的看着他,然后目光往下,看见甄昊满脚的泥,脸上不快。甄昊看见她,先是一惊,后见她如此,不由缩了缩教,随后脸上露出笑意,大步上前,将藏于背后的石榴花赠予她,而后在面颊上落下轻轻一吻。姜嬴本心中有无限话要说,被他这样一弄,也作罢。 二人携手回了长乐宫,一同洗漱,一同用膳,甄昊便对随身的侍从道:「你们去把奏章运过来,寡人乏了,不欲再动身,若是王叔等有急事商讨,就让他们往泰兴殿去等候。」得了他的旨意,宫人即刻就下去准备了。 甄昊看着手中的后玺,心却抛锚去了,也不知转了多远,跨过无数山水,脑海中浮现的是戴国的风光,他并没有去过,所以只是按照他的记忆,配合着山水画表现出的部分而有了个大概的轮廓,宋国与戴国比邻沿海,但与姜国都离得较远,听说在那里,温暖如春,繁花似锦,宋国王都也被称为冬青城,而在宋国大败于戴国后一蹶不振,而戴国商业发达,国都金华被誉为最繁华的都城。 甄昊看着自己手中的信纸,金色的牡丹灼人眼,富贵逼人,这戴国与姜国隔着晋国,晋国军力强,而戴国繁华,而当今戴国最值得称道的不是在为三十余载的老戴王,反而是那年轻的相国,郦砚歌,少年天才,听说模样也不错,履歷传奇,他原本不过是一个抚军的小官,却因为机缘巧合,临危受命率领大军,却得以大败宋军与晋军,自此名震天下,拜为相国,位居万人之上。 相对于本就尊贵的王公贵族,人们更喜欢郦砚歌这种有有谈资的传奇人物,但除了那郦相,也还有一人更流传于人们的口中,戴国太子的胞妹,九公主,世称金牡丹,年纪轻轻但却甚有名望,也是传说不少,当今的戴王虽然平庸,但是胜在一个稳字,太子地位稳固,不存在废立之变,为储君内斗的问题也就没有了。 想到这甄昊一声长嘆,声音飘摇而上绕于房梁,姜嬴看着他,他便轻轻道:「眉城的战事,有华阳将军与大将军坐镇,寡人能插手的地方不多,但是小夏国……」 他刚说着就听见宫人通传,是六公主来了,甄昊点头让她进来,不多时少女走了进来。 「马上就要出发了,你害怕吗?」甄昊朝少女笑道。 华阳莲跪拜在地,坦言道:「害怕,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 「即使害怕也还要去?」甄昊笑看着她,少女点头又垂下。 「那为什么要去?乖乖的待在这后宫里不是更加轻松吗?你做你的丽妃,日常用度,一应俱全,皆有人为你准备,」甄昊话音一转,「可你也要知道,无论你做什么,你的地位都不会有任何变化,莲公主,要知道你的位置已经到顶了。」 女子垂首,翠眉如水弯,让她看起来十分温婉,柔美动人,她低声道:「承蒙大王与王后的厚爱,妾身不敢再心存它念,但只要能有丝毫用得到妾身的地方,妾自当万死不辞!」
第160页 甄昊听完,轻轻一笑:「莲公主何必如此,这大殿上也没有外人,你又何必说这样的客套话?」 姜嬴也笑道:「公主只要说说你自己心中的想法,大王仁厚,自然不会责骂,」 「王后说的是,公主你但说无妨,」甄昊倒了一盏茶给姜嬴,也递与她,少女赶忙接过,抿一口,沉吟了片刻,方缓缓道:「大王隆恩,妾身不敢隐瞒,只是……」 甄昊抬手:「无妨,寡人的心意不变,即使是你现在出言辱骂,寡人也会让你去眉城的。」 「谢大王与王后恩典!」少女叩首,「不瞒君上,贱妾心中有痴念,唯愿兄长能夺得王位,而这其中艰难险阻,不能多表,只怕也少不了大王的支持。」 「华阳将军,你可听得分明?」甄昊一声轻笑,一个伟岸的身影从阴影后走了出来,华阳毅脸色如常,朝下跪的女子道:「公主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只是生死有命,可是……」 「无悔,我绝不后悔,」少女一字一顿仿佛在说着什么誓言。 坐在凳子上身子却好似被针扎似的,华阳藤看着手中的书本,只觉得夷人的文字跟蚂蚁爬一般,看得她眼花,真是想起来简单做起来来,早知道这样痛苦,就不该跟妘姬夸下海口,让她学习夷人的语言,这却容易,毕竟她在北疆生活也有数十年了,她又喜欢与夷女玩闹,只是没想到这研读文字却是这样的艰难,也亏了那李使君,生活在王都,居然还能不通读夷人的典籍。 不住在桌案上敲击的手指,显示出主人烦躁的心情,耐着性子看了一页又一页,直至听到远处传来的一阵钟声时,华阳藤立刻从凳上一跃而起,扔下手中的书册,从里屋内跑出去。 可总算是被她给熬过来了,这看书比让她打一百次鞭发还要难!华阳藤到了外,便抓起碗,在土陶制的双耳水罐中瓢起一碗水,仰头就灌,冰凉的水入喉下肚,驱散了浑身的燥意,长舒一口气,痛快! 墨不渝正与华阳素说着话进来,一回头就看见华阳藤将从碗中蘸着冷水洒在额头、脖颈间,随即漫天一洒,凉水如丝落下,而后华阳藤像落水的小狗一样抖了抖。随即那长长的蓬松的头髮被她迅速的在两端编织成,而后高高扎起,也不用簪子也不加冠,只拿个髮带捆着,像个高高的马尾巴。 华阳素看见墨不渝朝少女看去,相识多年,她知道墨不渝天生有一怪癖,极爱整洁与干净,不单自己就连居住的地方也要求极高,衣服与髮饰也弄得一丝不苟,比许多贵姬还要讲究,虽然不担心墨不渝对华阳藤的说教会惹怒她,只是华阳藤歪理也多,一时要是辩起来,倒耽误了时间。 于是她连忙拉住墨不渝,劝慰道:「不渝,她就是这样的,虽然乱糟糟的,但也是干净的,她自幼在北疆长大,无拘无束的,你不必对她说教,」又恐他不听,还特意补充道:「你也知道,人之过在于多言,个人有个人的习惯,你也不必多费唇舌。」 墨不渝早已转过头来,看见华阳素的表情,就直接往一旁羊毛软垫上躺去,华阳素坐在他身旁,他也笑道:「师姊,你可真是高估我了,为了研究那药汁,我已经两日不曾合眼了,好不容易出了结果,我不休息哪还有精力去让别人讲究呢,况且入乡随俗,你看看我昨日是什么模样,可有什么讲究?而且此地服饰简便,倒也有他的好处。」 华阳素帮他揉捏着手腕,一面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们这还好,别的地方可是又脏又臭,我唯恐你不自在。」 华阳藤见墨不渝二人在说笑,想凑上前去,又恐打扰到她们,又看见墨不渝满脸倦意,更兼还未走近,就闻到一股怪味,又见华阳素脸色疲倦,她不由将手上的凉茶,恭恭敬敬的端于她们,就撒开脚丫子便往外跑去,掀开帘子就往走廊上走去。到了另一间屋子就看见满地混乱,堆着各色东西,李使君在一旁安静的奋笔疾书,妘姬在则在一旁清点东西,华阳藤凑上去问:「妘夫人,你们走来走去都是在忙什么呀?」 妘姬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手上也不停,只问道:「字写好了,书可看完了?」 华阳藤重重的点头,咧开嘴笑,露出一对小小尖尖的虎牙的牙齿,妘姬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对她笑道:「那就好,你看起躁,倒是用心,你别嫌它们枯燥,不耐烦,要是学会了,日后的好处用之不尽,趁着年轻,可得多看些书才好,若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眼睛也不好用了。」虽然当年争强好胜的心还在,怎奈何身体也跟不上。 华阳藤点头,又问:「妘夫人可要我帮忙?」 妘姬连忙摆摆手,「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跟我添乱了,你往那边去,或者往外面去玩都好。」 「可你们这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呢?」华阳藤捻起东西,看了看。 妘姬微微一笑,华阳藤只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和泥塑的神像,说不清道不明,妘姬却笑道:「这是收拾东西好准备逃难,要是失败了,咱们可得感觉逃才行。」 华阳素听她这样一说,心下一沉,她其实还从来没有想过会失败呢,她总觉得顾清漪一定能行的,可是要真的不行,能逃得了吗? 「夫人,我来帮忙吧,」 妘姬挤开她笑道:「帮忙?你不必与我添乱,你只要勾住顾清漪就够了。」
第161页 华阳藤听了这话,心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妘姬见她脸上有莫名的怅然,这才说道:「说不定大王会来,如果大王来北疆,到了这玉凉,咱们的准备就得更加周全才是。」 华阳藤听她这样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如果大王能来,这也说明北疆的事能够得到重视,也更加迅速的解决,大王能如此重视与小夏国的问题,是她所始料未及的。 小夏国在中州各国的心中如同掩盖住面容的女人,谁也不知道她是一个绝代佳人,亦或者是一个面容丑陋,如果真的能解决北疆存在的隐患,那么拓宽领土也不是不可图。 华阳藤心中百感交集,却看见一人坐在暗处,安安静静的以至于她一时都没有注意到,那藤椅上面坐着的是那个被救来的女子朱苏白。 朱苏白的眼睛里已经不像最初那样癫狂,但那份仇恨似乎已经深深的埋藏在心间,妘姬见华阳藤不说话,也顺着目光朝朱苏白看去。 这个人不是个愚蠢的人,族人一夕几乎死绝,只剩下她一个人,这种孤独感是无法言喻的,她不由想到了她自己,当年她在异国得宠,她的父母自然也受到了优待,她作为人子已经尽力了。 朱苏白见她们看着自己,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黑黝黝的圆圆的东西,像铁块一般,妘姬走过去接过,轻轻拿起,却能感受到这是一个木牌的重量,只是不知为什么所染,上面除却黑色,是绚丽的眼神,她竟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朱苏白抬起头,露出笑容:「承蒙诸位搭救,或许也是我命不该绝,只要你能将它送到虞仙子的手中,这东西有点儿作用。」 华阳藤打断道:「虞仙子是谁?」 朱苏白轻笑:「她是戴国人,如果弄得好,她会成为一根牵引的线为你们效力。」 妘姬听了,心下瞭然,华阳藤久居于北疆所以不知,但她却曾听说,这虞仙子也算是个名人了,都说她虽然不算绝色,但天生一个好嗓音,柔柔的腰肢,又个性极好,见过她面的人,莫不夸赞她蕙质兰心,温婉可人,她的舞曲甚至传入了陈国王宫,连她自己也曾欣赏过。 虽说是妓子,但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了,因此,况且又是人所喜爱,便有美誉为仙子,也是因为她尤其擅长水袖舞,外加模样清丽,淡雅超然,所以得了个这样的名头,但是能从无数人中脱颖而出,这虞仙子自然有她的妙处,每一个人都是一股力量,商贾各行的人也不容小觑。 不过再闲聊几句,妘姬又去忙了,华阳藤挨近着她坐,看她脸色不好,便问道:「你好些了?」 女子含笑道:「我都好了,只有肩膀还时时有些疼。」当初她拼命逃亡的时候,被打伤了肩膀,其他的好的快,这个却难。 「那我帮你捶捶肩。」华阳藤爽快道。朱苏白听了有些意外,还没推脱,就又听见华阳藤问:「苏白你之后要怎么办呢?」 女子立刻答道:「我已经求夫人给我做荐,我想去伺候三王子。」 给三王子做侍女?华阳藤的手一滞,心中微微嘆气,她难道不难过吗?如果是自己,即使那三王子并不是杀害族人的人,她也是受不了的。 看见华阳藤脸色难看,朱苏白笑笑:「你很奇怪是吗?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你们总是要走的,不是吗?承蒙你们搭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但是我总得做我自己要做的事。」 「你难道不想回戴国去?」华阳藤诧异。 「我其是宋国人,」朱苏白微微一笑,「但对于我们这种商客而言,哪国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我们只想过富足的日子,只要安定就好了。」哪国人又有什么区别,她自幼就与爹娘兄长他们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如今他们都不在了,除了给亲人报仇,她再也没有别的念想。 华阳藤点点头,的确,苏白和她这种自幼在军营里长大的人不同,普通人想要的不过是和平的日子,至于是哪国人又有什么区别,只有一个家,只有一条命,凭什么要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去送命? 可是復仇的道路上是无尽的黑暗,那是一条没有希望的路,尤其是苏白,她还是孤身一人。 「可是难道你不怕被发现?」华阳藤帮她揉捏,继续问。 朱苏白冷笑:「那些高高在上的贵胄何等健忘,怎么会记得我?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贱民,就连他们的亲妹妹兰公主,只怕也早就被遗忘了。」人是健忘的,如果没有她,那还有谁会记得在那些枉死的人,那些冤死的灵魂,即使在土里,她们也无法安眠,她们的气息好像风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要报仇!每当闭上眼,她就觉得心如刀割,她那温柔的兄长,为了兰公主,天真的人儿,死于甜蜜的幻想,甚至连累整个家族。 月影换日光,直至入睡,华阳棠心中仍旧迴荡着各种念想,迟迟无法入眠。 嘆一口气,正当她准备抛弃杂念入睡时,却感觉一阵风颳起,哪来的风?从床上探起身,她诧异的往外看去。 长发如花在风中含苞绽放,轻柔的髮丝掩住了人脸的半面,露出一双眼眸,在远处静静的看着她,那是一个人,轻轻的站在树上,恍若夜魅精灵,美得逼人,天地无声,像是害怕掩盖美人的华彩,连树叶似乎都不敢抖动。 华阳藤不觉自己已经完全从床上爬起,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鬼魅,还是仙人?这样的身影绝不是凡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的人?一个绝美的身影倒影在她的眼瞳中。
第162页 人影一动,她也毫不犹豫的跳窗跑了出去。 月圆如巨蛋,冷月清辉,照亮人世,华阳藤终于回过神来,但却不能如往昔一般嬉笑,她好像醉了,醉于美酒之中,她不愿打破这场静谧。 虽然她已经认出来眼前人,他是顾清漪,即便有些气馁,但她无法欺骗自己那时的惊艷,于是在此刻,她的心中有了答案,眼前人自然不是仙人是女鬼,当然这是一个绝世的女鬼,轻纱倩影,倾世绝色。 眼见那朱红的小嘴微张,如离弦的箭般,华阳藤冲上前去,捂住了他的嘴,「你可别说话!」一张嘴就没有那种感觉了,顾清漪的声音不难听,但和他现在的外貌相比,那就太突兀了,这样的风景并不得多见,好歹让她再多欣赏一下! 眼前人,一身素淡,外罩梅花点纱衣,虽然没有繁杂的髮髻,但经过妆容的修饰,可以很明显的让人感觉到眼前人是个绝色美女,除了胸部是平坦的之外,并没有丝毫违和感,原本分明的稜角也在巧妙的妆容的抹去。 凝视着,因为刚才太过激动,沖得太快,所以此刻她们的脸挨得比什么时候都近,凝望着那双眼睛,她根本移不开眼,她甚至忘记将自己的手从顾清漪的嘴上移开,看得出神,突然,她感觉自己的掌心上有一股湿润的感觉,这是?是顾清漪舔了一下她的手! 华阳藤下意识就要抽开手,但却被搂的更紧,少女的眼中是惊慌,但少年的脸却与她贴的无限近,越是挣扎,抱得越紧,而顾清漪那张美丽的脸上依旧是一脸淡然,用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而那双因为太过漂亮所以无论看着什么都很深情的眸子,在此刻却是漠然地看着她,就好象他的动作,这个姿势根本没有任何不寻常。 终于回过神来,华阳藤眉一挑,对着楼着自己的手臂是狠狠一掐,「顾清漪!」从贝齿中蹦出几个字,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这死小子居然敢调戏她? 华阳藤开始勐烈的挣扎,但每每当她感觉自己就要挣开的一瞬,又是一个旋转,她再次倒入少年的怀中,被禁锢的更紧。 顾清漪简单的髮髻上只带了一个绿簪,她看着绝美的面容,不由有片刻失神,随即又挣扎,然而她的挣扎对于顾清漪而言无异于白费力气,随着华阳藤的动作,女子耳上明珠摇晃,顾清漪只觉得自己心她也被如这耳珠一般,摇动不停。 华阳藤挣扎半天,终于认命般的气馁了,知道自己是无法挣脱的,因为少年灵巧的手带着十足的力气,无论她如何出招,都会被顾清漪化为无形,此刻连脚也被压制住,被他用力一揽,她的腰更是加紧贴在了他身上。 深吸一口气,涨得通红的脸,稍稍去热,华阳藤努力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顾清漪低头只看见少女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剪秋水,他轻笑起来,华阳藤狠狠一瞪,对着他狠狠要咬,而她心念头还未有一转,少年的唿吸就扑面而来,柔软的,那是顾清漪冰冷的唇压在了她的唇角上,随即包含。 华阳藤支吾半天根本无法出声,她努力的使劲推开他,往后仰头,连脚都用上来,怎奈何体力悬殊,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顾清漪紧贴着她的唇,尝试了几次,却发现她紧闭着,根本不让他有机会,顾清漪不满,遂抬箍得更紧,眼睛余光中,他看见华阳藤眼睫一颤,突然间,女子柔软的唇微张,他闭上眼,深吻,同一瞬,华阳藤挣开手,握紧拳头,蓄力往顾清漪的腹部打去。 顾清漪瞬间抽开身,但还是被她的余力一震,而华阳藤还要再出手,却被他截住,反剪在背后。 「你还要不要脸?」华阳藤忍无可忍。 顾清漪看着她,眼中却带着丝丝嘲弄,他低头,唇轻轻贴在她的脸颊,她听见顾清漪说:「难道那日你说的话都是假的么?无论我怎么样都可以,你不还说愿意陪我一起去死,不是吗?」少年凉凉的嘴唇在她的脸颊唇瓣间厮磨,又道:「可我都往心里去了。」 华阳藤眼一瞪,这死小子,好贱的一句话!重要的是她还真是说过,对于这等人,真是不能说几分真诚的话。怒瞪着他,想开口反驳,但她又确实是这样说了,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怒声道:「滚吧你!」 顾清漪只是低声笑,又往前倾了倾,嘴在她耳边,一面轻柔地逗弄,一面轻声说:「你这脾气还是这样,不要急。」 华阳藤只觉得被顾清漪紧握着的手腕是愈发的热,有生以来,她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全身无力,四肢发软,感觉身子越来越热,可她的心却越来越冷。她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轻声一笑,轻呵一口气,然后紧挨着顾清漪耳畔说:「既然这样,那你什么时候向我爹娘去提亲?金银这等黄白之物,我爹爹肯定不会计较的,而且我娘见了你这张脸,她估计也是很中意的。」 话音落,明显感觉到顾清漪身子一僵,华阳藤顿了顿接着轻笑道:「如果你用强的,那你和那个顾先生也没有什么区别,可你明明知道,我有求于你,你就这么喜欢折磨我吗?」 顾清漪听完,缓缓直起身子,盯着少女的脸,华阳藤脸上带着几丝冷笑,抬起下巴,斜睨看他。然而少年唇角缓缓展开一个笑容,华阳藤只觉全身一个激灵,好像瞬间被冻住,她看见顾清漪一面笑着一面俯下头,冰冷的唇又印在了她唇上。
第163页 下意识间,华阳藤身体努力后仰却无法躲开,只觉得寒意从少年那没有温度的唇上带过,传到她的心里。正是全心冰凉,如坠冰窖时,顾清漪勐地松开禁锢放开了她,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本就往后仰着的她差点摔坐在地上。 云掩圆月,风动疏影,她怒目仰视,却见少年在冷冷看着她说:「你这么凶,我才不会娶你呢。」看着华阳藤腾一下站起身,跳起来拍了拍自己被揉皱的衣裙,少女怒意满脸,顾清漪心中却莫名的快活。 「你若说这样的话,我们就得分离了!」华阳藤脸上的潮红退散,「不过我们本就没有在一起过……」华阳藤自顾自道,如果是在寻常她一定会离开,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忽然就明白了昨日妘姬所说,缘分将两个毫不相干的捆绑,即使你想努力的松开。 「我要走了,」华阳藤转身就走,却听见一声唿啸,她立刻转过头去,一把软剑。 「这是?」抚摸着剑身的花纹,剑身如水倒映着她的脸,「你给我铸的?」华阳藤满脸欣喜。 顾清漪鄙视一眼,「你当铸剑是吃饭吗?」 并不理会顾清漪的嘲讽,她兴沖沖问道:「什么名字?」 「秋水。」 「秋水?」挥舞软剑,软剑在手中如灵蛇般扭动,华阳藤笑道:「这把剑很漂亮。」 「你喜欢就好。」顾清漪一笑。 看着忽冷忽热的少年,华阳藤心中突然起了一股莫名的怨念。 寒雾漫山,黑色的军旗被沾湿,看见帐中隐隐有火光露出来,麋姬绕过所有人,独自一人轻轻掀开帘子走进来。 楚符端着酒的手停在空中,脸上是惊诧与淡淡的不乐,他轻声问道:「你怎么也不避嫌?」 麋姬径直上去,从腰间抽出一个图卷,摊开图纸,但目光却不由落在楚符光秃秃的脑袋上,这人一赌就拿着自己的头髮做赌注,还也真是个奇怪的人。她轻轻笑道:「既然你要避嫌,那咱们就出去说话?」 「这不是浪费时间吗?」楚符皱眉,况且外面光线又暗,眼睛也得怀了,得不偿失。 听他这样说,麋姬便一掌拍在桌案上,轻笑道:「那不就得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况且就是要编排,也不至于同你,也得比我夫君强上十倍的人。」她又笑笑:「不过这种人应该不会有吧,」 「行了,知道你们伉俪情深,不必再在我面前炫耀。」楚符苦笑一声,这女人缠人的很,丝毫不肯退让。 不再废话,麋姬正色道:「胶着了这么久,只怕晋王比我们更急,粮草,听说与戴国得了盟约,就算未得,东西也来了,咱们这边只怕比晋军轻松多了。但虽是如此说,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楚符握着印的手微微一松,他笑道:「这自然不必你说。」 二人正在洽谈,却听得外面铁蹄沉沉,二人心中诧异,此地军纪严谨,怎么会有这样的嘈杂吵闹声?二人齐齐往外走去,一看却是一支先行军,高悬的黑色王旗,在破晓的朝阳下异常耀眼。 第76章 戴王宫, 道旁花占人眼, 一路是奼紫嫣红, 花团锦簇,富丽妖娆, 郦砚歌站在玉阶之上,眼见一只燕子飞过, 黑背白腹, 他笑了笑,更往玉阶上走去。直到一个女子的身影落入了他的视线,他便停下不再往前。 那是一个金装玉裹的女子, 二八年纪,正在坐在四面敞开的高阁上,正以手轻轻抚摸着一个鱼灯, 但郦砚歌脚步微动,女子似乎立刻就感受到了, 随即起身含笑道:「我就说为何喜鹊登枝叫唤的欢, 原来是贵客来了,郦相这样的大忙人,怎么捨得抽时间来见我?」 郦砚歌在下仰望着她, 却并不走上去, 只是恭敬行礼道:「公主,姜国的使臣到了。」 「哦,就来了?」女子若有所思,脸上浮起一丝笑, 笑道:「原来这个贵字是应在他们身上,」目光更加深沉,仿佛无法揣测出眼眸中的喜或忧,片刻无声后,女子看向阶下人,媚眼流波,似乎嗔怪:「郦相为何不愿意上来?」充耳不闻,好似这甜蜜的声音并不是对着他,台下站着的人并不作答。 虽然被忽视,但女子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不快,依旧是甜甜的笑意,目光远眺,是无穷无尽的天际,色如羊脂玉般的台阶。 甄昊站在台阶上。大臣们都已经退下去了,只剩下华阳毅站在他的身后,心中微微的紧张,让甄昊甚至一时找不出公事来缓解一下在他看来几乎凝滞了对气氛,甄昊的手放在是石栏杆上,只觉得石栏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发寒,完全不知道该对着这位在他身旁侍立的将军说些什么。 又等待了半天,甄昊只觉得浑身疲倦,正打定主意要出声将华阳毅打发回家,却突然听见华阳毅那独特又低沉浑的声音:「昊儿,你准备一下,我带你出去。」 「出去!」甄昊呆愣,「去哪?」要是在宫里转,华阳毅是不会用出去这个词的,那自然是出宫去,可他不能轻易出宫的!华阳毅是什么意思?说清楚点!甄昊心中焦急,但却极力克制脸上的表情。 华阳毅仍旧看着他,不缓不急的问:「不想去?」 甄昊再也不顾形象,大声道:「去!寡人要去!」 见甄昊如此,华阳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意外的表情,但他立刻掩去了这样的表情,迅速回道:「好,你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第164页 这意思是?真的要出宫去?甄昊心中狂喜,这不是舅舅,是他的亲爹呀!这些天虽然忙碌,但吃的是一点也不亏待,可珍馐美馔都吃遍了,宫中虽大,但他也腻味了,有时候也不由疲倦起来,他真的胖了,可华阳夫人她们还是天天喊瘦,只怕是不吃成一个汤圆似的的东西是不会满意的。她们担心这担心那自然也不会乐意他出宫去。 华阳毅见他面露喜色,不由补充道:「既然出宫去,就得注意。」 甄昊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便立刻保证似的答:「舅舅说的是,寡人自然明白,如若无事,便不多言了,寡人现在就要下去准备!」 华阳毅点头道:「明日一早,我在北门候着。」 兴沖沖的,心花怒放,甄昊却没有回明光殿,反正驱车去了长乐宫。 正是晌午,赤日炎炎,姜嬴接过冰镇过的葡萄,搂着茱萸,餵给她吃,茱萸不过吃了几口,就从台阶上跑下去。 就像是为她消解这深宫中的百无聊赖一般,只要甄昊没空,他就会派人去请甄鷨几个孩子来长乐宫,华阳夫人疲于应酬,甄安等人忙于国事,本就没空,所以对于甄昊的这个命令,她们也没有牴触情绪,而这几个孩子来宫中教养,这长乐宫中的女官们的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又严厉,故甄安也乐见其成。况且华阳晚晴与甄瑛即将许为婚姻,但一日不曾过门,便也没有没日没夜待在一起的道理,所以送来这长乐宫相聚,倒是好事。 姜嬴看了她们一阵,也感到有些睏倦,便吩咐侍女好生看着,自己往殿内的榻上小憩,还未进入睡梦,便听得一声尖叫,她立刻起来床,走去一看,就看见哭丧着脸的孩子,那是甄瑛,甄瑛正在给甄鷨赔礼道歉。 姜嬴见了,料想让她们待在一起,必定还要坏事,便朝甄瑛招了招手,侍女们就将甄瑛送到姜嬴面前。 当甄昊到的时候,正看见姜嬴在与甄瑛说话,甄昊只想拉着她往后躲去说:「别管这些小崽子了,咱们准备出门逛去!」但还还是仔细的看了看,将几个孩子的打闹过程全看在眼里。 姜嬴正要说话,却远远的听见声音:「明明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道歉呢?」 远处却是甄昊朝她们走来,姜嬴看见他,脸上露出惊喜,甄瑛也高兴上前拜倒行礼,一本正经的回答方才甄昊的问题,「她是我姊姊,」甄瑛笑道,「对错是可以分辨的,但姊姊就是姊姊。」甄昊听了笑了笑,点点头,摸了摸甄瑛的小脑袋。 「大王怎么得空来?」姜嬴随他入殿,甄昊往藤椅上一躺,而跟在贴身的侍从宫人便将几个圆盒子放在案上。 「这是?」姜嬴不解,好端端的为何送东西,她什么都不缺。 甄昊指着这些盒子笑道:「寡人借花献佛,你打开看看。」 一个极大的盒子里面,居然只是一个小盒子,连买椟还珠都不算,连甄昊都有些诧异,虽然两方的书信都有秘密的传送渠道,但从玉凉送东西到洛邑,运输都是十分困难的,而妘姬费了这么大的劲,就只是为了送一个小盒子? 「不管怎么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甄昊笑笑。 姜嬴点头,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些脂粉原料,除此之外,地下压着的是一张薄纸,上面有一个画像,姜嬴目光一触,随即皱眉想看得更加分明,而坐在一旁的甄昊也忍不住凑过头来看,只听啪的一下,是姜嬴迅速把盒子盖上了。 甄昊:「……」 姜嬴回过神来,方才是她本能所为,回忆起刚才看见画纸,她又是一时失神。 甄昊看着女子是满脸歉意又有着一种异样的神情,便知又有故事,也不知道。 「怎么啦?」他轻声的问道。 姜嬴嘴唇颤了颤,再一次轻轻打开盒子,将小盒子推到甄昊面前。 「寡人能看?」甄昊再一次确认的问道,姜嬴点点头,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他立刻往盒子里看去,并没有什么东西,最地下的是一张不大的画纸,画着一个人,一个漂亮的人。 甄昊看了几眼,不由问:「是男是女?」 姜嬴笑道:「是个男孩,」 甄昊点头随即拿着这画纸,横来竖去的看,就像是要把一张薄纸看出花来。 这画纸上的人,是个美人,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个别的,「妘姬居然还会画画,画的还挺美的。」甄昊感嘆道。 但一抬头看见姜嬴的脸色,甄昊立刻闭上嘴,继续仔细看,看了半天,甄昊只觉得如果他的目光能具体化,他觉得这纸已经被他看出了一个洞, 看着那小巧的嘴,心念一动,甄昊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等等,他看了看姜嬴的脸,又看了看这画纸,几番对比,才明白一些端倪,妘姬虽然画的不错,但仅仅一张画纸不能得真人的神采,但很明显的,这画上人与姜嬴实在有几分相似。 而因为他刚才没有联想,所以也注意,到,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严肃的问题,回想一下刚才,姜嬴是怎么回答的?她说是这是一个男孩,说的这样亲昵,这语气也不像是长辈,怎么回事? 而且看这画中人,分明是一个少年,姜嬴却这样称唿他?怎么回事?难道说这是姜嬴的孩子!推算也能成立,这个时代结婚早,姜嬴又是被掳来的,所以,……唉,要是他早一点遇见姜嬴就好了。
第165页 甄昊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姜嬴,摸着女子的手,长嘆一声:「不必难过,寡人都明白,这也是造化弄人。」 听见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姜嬴心中满是诧异之情,呆呆的望着甄昊,只觉得一头雾水,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为何甄昊的脸上是一副我都理解的表情? 见姜嬴仍旧不说话,脸上神情百变,其中似有惊诧之意,又有不解,甄昊看着画纸上的人,等等,这孩子,姜嬴不会为了这孩子弃他而去吧?这…… 「这是妾的表弟。」姜嬴决定简单解释。 ? 嗯?嗯?嗯?表弟!「好啊!」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大声道:「表弟好啊,表弟好,和王后长得一般漂亮!」 姜嬴见了捂嘴笑,甄昊也嘿嘿笑,他也真是的,都在想写什么呢!如果有这么重要的事,姜嬴一定早就和他说了,如何会隐瞒到现在。 姜嬴似是揶揄道:「妾见大王方才神情恍惚,是在想什么?」 甄昊连忙摆手,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他总不能说他错把表弟当儿子看了吧。 「咱们不说这个了,」甄昊连忙扯开话题,对姜嬴笑道:「王后,寡人急匆匆来见你,是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这么高兴?」姜嬴看他脸上是难耐的喜悦。 「出宫去!将军说要与我出宫去!」 「这感情好,」姜嬴也高兴。 「你也去,」甄昊拉着她的手。 「我?」姜嬴十分意外,「可是……」她一个女子,况且也太过惹眼了,只怕拖累甄昊。 「这个简单,」甄昊笑道:「那你就女扮男装,再掩饰一下外貌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2地雷和22营养液 感谢读者「红-h」的1地雷 感谢读者「风风风」的3灌溉 感谢读者「nono」的10灌溉 感谢所有订阅的小天使,超级感谢ヾ(≧o≦)〃嗷~ 感谢留评的小可爱们,么么哒 第77章 宫中渐渐起了谣言, 而这谣言的中心是姜嬴, 谣言止于智者, 但宫中智者少,多的却是利益相关者, 姜嬴身后并无势力,却最得隆宠, 多少人嫉恨她, 所以这也是正常的,压得住流言,压不住人的嘴, 关不住人的心。 仔细想想,在这后宫中华阳女的数量是最多的,但这些女人毫无宠爱, 而自打华阳夫人回来后,这些女子都陆陆续续被送出宫去了, 而又因为丽妃刺杀一事, 又有一批嫔妃被打发出去,这事还是华阳夫人亲手操持的,所以到现在后宫的妃嫔说的上号的实在不多, 那么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呢?甄昊心中疑惑, 但当他看见从屏风后走出的女子时,他瞬间就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看着眼前人,不施半点脂粉,一双眼睛明亮如暗夜星, 甄昊不由感嘆,果然美人果然就是美人,淡妆浓抹总相宜,果然什么都不如给姜嬴换衣裳重要。 若要出去,姜嬴生得苗条纤细,所以衣服宽大点好,至于这容貌,她本就天生好颜色,曲眉丰颊,口脂也不必再抹,明天可以用妆粉掩饰,也能达到一定的易容效果。 只是这衣裳,姜嬴自然没有男子衣裳,必须要赶急赶制出来,而自下午长乐宫出了令,晚上饭前时候就送了二十几件,颜色样式一应俱全,只是挑来挑去总不满意,要不是颜色太鲜艷显眼,要不就是太过华丽,但既然做出来了,那自然要全部都试一遍。 甄昊围着姜嬴前后打量,姜嬴脸上也丝毫不露羞怯之意,含笑对人,连长乐宫的宫人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新鲜感,而他自己亦然,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姜嬴,是形容不出的俊秀,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只是太俊了,连大殿上的宫人都频频往姜嬴身上看去,这些人与姜嬴朝夕相对她们尚且如此,要是出了宫,那可还得了! 还是甄女史在一旁出主意,说用时下姜国最时兴的男子衣裳,再命人又仔细改了改,做了一点点改变,姜嬴再试了,果然不差,也就将就下来了。 刚用过晚膳,甄昊正在一旁逗茱萸,却看见甄女史对着姜嬴嘀嘀咕咕,悄悄凑过去听,才知道原来是西宫的一个嫔妾差点没了,这廉美人是个小宦之家的女儿,在后宫无甚分量,听甄女史的转述似乎遭了排挤与虐待,所以悲愤自杀,但好巧不巧偏偏恰好碰上了妘鹛,把妘鹛给冲撞了,这一下惹怒了丹姬,丹姬素来脾气火爆,如何有好话说,所以就闹大了。 而这廉美人虽是撞柱自杀,但好在救有得及时并没死,可甄昊本来还在正高兴,听到这消息,就好像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冷到脚底。 而甄女史心中常嘆姜嬴根基不稳,所以事事留心,更要她有贤名,故常常施恩于人,这美人的位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事情牵扯到丹姬与妘鹛,自然也不算小事,丹姬脾气暴躁,但地位尊贵,如今大将军在眉城有功,对姜嬴地位有损,少不得要较量一番,丹姬是硬,姜嬴便要柔,以善来闻名,这也是甄女史的私心。 宫室内一片狼藉,破碎的瓷片满地是,鲜红的血在地上已经凝固变成暗红色,丹姬在上座,睨视下方的女子,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背,朝下缓缓道:「怎么,廉美人,你还不肯喝?」 地下的女子浑身湿透,头髮上淋了水变得湿漉漉,只有一双充满怨气的眼睛仍旧死死盯着她。
第166页 丹姬如何看不出她的怨恨,还不是因为自己赶过来见她晕了过去,就命人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谁让这贱人没眼色,无宠又无家世,还自恃清高,得罪了多少人,果然蠢货就是死在一个蠢字上,到死都看不明白。 一声冷笑,丹姬声音一提:「有错死不悔改,心生怨忿,便不能再去侍奉君上了,那也与废物无异,一杯毒酒赐你,是看在鹛妃的面子上,也是你的运气。」 运气?女子面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丹姬见了生气,她重重的拍落在一旁的扶手上,吓得一旁的侍女连忙跪下,替她揉捏。 「丹夫人,妾不过贱命一条,但也是这后宫中人,是死是活,再怎么也得等王后来处置吧?」妘鹛听了,眉一皱,这廉美人说什么不好,偏偏要提王后,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果然,丹姬一听这话,便冷哼一声,「王后?」她怒极反笑,「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逞强,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是嫌自己死得太舒服吗!」 当姜嬴一众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个这样的画面,满屋狼籍,横眉冷竖的丹姬,以及不成人样的廉美人。 这廉美人既然选择撞柱而死,虽没死成但额头上开了个大口子,自然是会留疤的,这后宫女子视容貌为性命,容貌毁了,本就毫无指望的日子就更没有盼头,如此来看廉美人求死之心不假。 姜嬴看着她,心中有数,虽然按理来说后妃碍于规矩,一般不会轻易下令责打宫人,但折磨的方法却有千种百种,久居与深宫中,谁会不明白呢。 甄昊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他要忙于前朝之事,这后宫都由华阳夫人与姜嬴打理,姜嬴执掌后宫,此事便交由她处理,自然有宫有宫规,即便按照规矩处理,这女子也是死路一条。 宫女年到二三十岁还能有机会被放出去,但这些后妃,即使死也是这深宫中的女鬼。 廉美人脸上露出说不明的笑容,一张苍白的脸挂了笑更显惨澹无比,她尽力仰起头,捲起袖子随意擦了擦自己血污半边的脸,好看清楚来人,看清这个毁了她一生的夫君,王后到了也就罢了,居然连君上都驾临,真是天助,她就算是死这也值了! 睁大眼睛,廉美人恨不得将眼前男子给吃下去,她要仔细的看,好好的看,这个她也曾日夜思念的人,她也曾有过野心,也曾有过幻想,直至今日,心如藁灰,细想来,这是她第几次看见这个人呢? 她的容貌虽然算不上顶级,但也秀可人,当初她是因为声音婉转动听,所以被纳入宫来,苦候多年,从她十八岁入宫,到如今二十好几,她真正近距离见到他的机会屈指可数,现在,这御座上的王靠得她这样近,只要伸手就能抓住。 她要死了,在临死前总该看清楚,看清楚这个将她点入后宫的男人,看清楚这个昏君,她的兄长只不过是不小心弄伤了这昏君的一匹马,居然就把兄长当众打死,突来的变故,爹娘也伤心过度在忧惧下死了,她被遗忘在这深宫中,即便是这样她连干枯死去的机会都没有,没有了这个男人的折磨,这个昏君的女人们也不放过她。 但现在,在这昏君的脸上,他的脸上居然露出不忍与怜悯的神情,他怎么有脸?他合该去死! 甄昊静静站在一旁,廉美人见了他眼睛一亮,那种神态简直像是要把他给吃掉一样,他下意识往后退,但廉美人却屈膝往前,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仰起头朝他笑,声音悽厉:「大王啊……」 「廉美人……」甄昊想要伸出手把他给拉起来,却还是忍住了,廉美人的声音听得他发麻。甄昊被她紧紧抱着腿,挪不动,心中百感交集,他能出宫,心中已经是欢欢喜喜了,束缚他的是理智与规矩,而捆绑这些女人的却是一种终身都无法挣脱的枷锁。 好像是调整了语调,廉美人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她道:「大王,当年贱妾入宫时,你曾夸过妾歌喉动人,如今妾要死了,在这临死前,妾再为大王唱一曲……」被她的神情所染,甄昊让众人不必上前。 女子仰头,嫣然一笑,这一笑,让甄昊心中感到无名的心乱,带血的额头,简直像是一种濒死的美丽,心乱如麻间,大殿上突然响起了女子清灵的歌声,廉美人在轻轻哼唱: 「美人如花,隔云端,韶华如水,飘零去,耐得住寂寥,经不住流年,云鬓如花,胭脂染,繁花随水,尽流去,风花雪月,留不住,宫阙高台,几度烟雨红尘中,团扇虽遮面,却难掩泪痕,恍然一梦,还乡去,小船唱採莲……」 这是哪里的歌谣,甄昊不得而知,但听着他却能明白,女子被纳入宫中的原因,果然声色动人,可嘆,可怜,虽然小半张脸上都是血污,但清唱的女子因着这动人的歌声,脸上的神态变得动人无比,甄昊忍不住低头看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宫女还能被放出去嫁人,而廉美人这等不受宠的嫔妃只能凋零在宫里,如果不是因为闹大,他甚至都不会知道后宫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忧伤婉转的歌声,大殿上安静下来,丹姬扭头压根不看,只是安抚妘鹛,甄昊正在思考怎样更好的了解此事,既然她做梦都想回家,那就把这件事压下来,送她返回故乡採莲去。还在思索,突然间歌声骤然一停,原本满脸温柔的女子,倏的拔下头上的簪子,脸上满是兇狠,死死拽住她,拼尽全力朝他刺去,甄昊下意识就拿手来挡,身子立刻朝后闪去,但仍旧避之不及,金簪在他的手上刷一下,留下一道长长的划口,鲜红的血珠冒出来。
第167页 登时,屋子里沸腾起来,姜嬴与丹姬都是厉声呵斥众人,而宫人即刻将他紧紧护在身后。「让开,」甄昊道,见众人不动,他加大声音:「寡人让你们让开!她还能杀了我不成?」甄昊推开他们,朝前走去,俯视着被侍卫按住,却桀桀而笑的女子,扭曲的面容,那是刻骨铭心的恨。 甄昊将手按在她的额头上,轻声问道:「廉美人,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这些女子自进了宫后,便不是为自己而活,为了家族,她们连死都不能随便死,更别说反抗,因为反抗越激烈,镇压就越残酷。 显然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女子脸上骤然变色,呆了呆,她立刻狂笑道:「昏君,你记性不好,你早忘了吧,我爹娘与兄长早就死了,我还怕什么?」 甄昊脸色不变,他知道,他甚至有一丝遗憾,如果仅仅是妃子间的争斗,都还有机会挽救,但弒君,试图弒君的结果,廉美人比他更加清楚,那可是是株连,是惨死,更是一场腥风血雨,要是闹大,要死得人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看着甄昊,廉美人忍不住低下了头,多年的怨恨,她忍不住出手,她想掐死这暴君,她不害怕自己的死法,一刀和千刀万剐又有什么分别,可是……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该怨我,杀人者,是谁?」她勐然抬起头,尖声道:「昏君!岂不是你吗?」 长乐宫中一片昏暗,月色洒在房顶上,玉阶生烟。 入夜,长乐宫寝殿内早早熄了灯。 甄昊在昏暗中睁开眼,看着并不能看清的房梁,今夜他本该是兴奋的睡不着,毕竟他来到这里几个月,每天不是公务,就是看大臣们吹鬍子瞪眼,偶然有几次出宫,都是带着一肚子心事和盘算,他甚至不知道,这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而现在廉美人要死了,众人却只惊恐万分的说坏了他的心情,这滋味,还真是品不出来。 甄昊躺在床上,虽然不曾翻来覆去,但是再也睡不着了,不是担心明天的事,既然是华阳毅提出的,那准备必定是充分的,安全方面,既然是华阳毅出手,那自然没问题。 而华阳湫已经和六公主出门去了,华阳毅却迟迟没有动身,他本以为是为了监视他,结果华阳毅对他是真的好,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好,半点不掺假,他左思右想,想不出个名堂,后来往深处一想,他才稍微明白。 先帝有几十个儿女,要不是死的早,他觉得肯定还能再创新高,但华太后只有一个儿子,还是晚来得子,他的命运和华阳家的利益紧紧的联繫在了一起,以至于他的后宫中华阳女的人数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所以华阳家依赖他,他亦然。 闭着眼睛思忖,突然就感觉到躺在他身材的姜嬴动了动,他听见女子轻轻问道:「大王还在想白天的事?」白天的事情发生了很多,但他知道,姜嬴是指廉美人的事。 他不愿意去答,反而问道:「王后,你在外面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姜嬴曾被掳走,虽然她还是回来了,但却从未更他提起过这些事。 安静了一会,暗夜中传来一声轻笑:「妾只记得,撑船在月下时,见水面上的睡莲很美,想着要是能加与君上一同去看就好了。」虽然是一路艰险,但那都过去了,人生太短,她只愿记一些好的事。 听到这里,甄昊心情突然变得好了一些,朝一旁的女子笑道:「不管怎么样,明天咱们出宫去。」 姜嬴嗯了一声,又静了半晌,她突然问道:「大王为什么喜欢我呢?因为容貌吗 ?」 甄昊十分意外,不曾想过姜嬴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要说不是的话,那是在撒谎。 甄昊没有太多思考直接道:「因为我们一直在一起,」朝夕相处足以让他来了解一个人。 没有片刻停息,姜嬴却依旧问道:「若是这样说,那如果让另一个人来,对于你而言,也是一样的吗?」 甄昊奇了,姜嬴今天变得很多话,即使是一直安静的她,心中也会有这么多疑问是吗? 甄昊突然撑起手,环住她,俯视着她,即使在黑暗中并不能看清彼此的脸,甄昊柔声道:「不会有别的人,你是绝无仅有,也是独一无二,因为相遇了,哪怕有一天变故陡生,这份记忆也会伴随着我永远的走下去。」 第78章 天刚露白, 甄昊就已经起来了, 种种缘由使得他这一夜都不曾睡好, 他一起姜嬴便也起来,他穿衣服快, 姜嬴琐碎事更多,甄昊便走出去, 一看, 华阳夫人已然在座。虽然他心中是满满的诧异,却依然笑道:「这样早,夫人怎么来了?」 「大王要出去?」华阳夫人连客套话都不说了, 虽然是柔声而笑,但甄昊心中却是一凉,又说了几句, 姜嬴在里面似乎听到响动,走了出来, 看见是华阳夫人, 也是惊诧,随即问安,甄昊看着华阳夫人虽然脸上仍旧挂着笑, 但眼神却流露出明显的, 不仅仅是姜嬴穿着男装,更是因为不规矩,甚至带坏君王。 面对华阳夫人的质问,甄昊一时无言, 要说是华阳毅与他同去,可是又怎么解释姜嬴呢?不管怎么解释,在华阳夫人心中已然有了判断,即使多说只怕也无甚益处,所以这要他怎么回答才好? 见甄昊久久不答,华阳夫人便朝他招手柔声道:「昊儿,怎么了,一大早就神色不佳,来,到我这里坐坐。」甄昊便挨着她坐,而甄女史递了个眼神给姜嬴,姜嬴略微笑笑,只说有他事,就迅速往里走去,甄女史则在一旁静静侍立。
第168页 华阳夫人说了几句不要紧的话,随即甄昊见她语言一变,就听见她缓缓笑道:「昊儿,我这一夜没睡,这一大早太过思念你,所以就来了,你也不要嫌弃,可愿同姨母说说话?」 这叫他怎么回答?说话,又要说多久的话?他还急着出去呢!华阳夫人不走,他怎么带着姜嬴出去,况且华阳毅说好了一早就会在北门等他,时间紧迫,可是他也不愿忤逆华阳夫人。 甄昊不答,华阳夫人只是用手摩挲着他,给他揉捏,恍如揉搓一只小猫似的,甄昊被她这样揉搓,又兼起的早,一时倦意又起来了,只觉得浑身是说不出的舒服,而且华阳夫人的身上还有种说不出来的香味,不容易寻常的薰香,味道虽然淡淡的,但闻起来却是沁人心脾,他闻久了,紧绷的神精也渐渐松懈,正是越来越瞌睡突然,直至华阳夫人轻轻搬起他的一只手,宽大的袖子从水上滑落在胳膊上,那里是!甄昊勐然间心中吃了一大惊,睏倦之意一扫而去,他连忙抽手,只想将自己的受伤的右手拉回,却发现自己被华阳夫人紧紧抓牢,纹丝不动。这显然是有预谋的,果然,他见华阳夫人将他的受伤的手暴露在视线外,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但声音依旧温和,她在质问:「昊儿,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甄昊如何不明白,她这是明知故问!心中勐然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不是因为华阳夫人明知故问的盘问,而是生气而是气愤,他们居然敢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一瞬间,甄昊的心中已经把昨日在场的人全部过了一遍,只觉得个个都可疑,可究竟是谁走露了风声?昨天在甘露院的时候,他已经三令五申的吩咐过了,不许将他廉美人被刺伤的事情走漏出去。 但是结果呢?结果就是还不到一个昼夜,华阳夫人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在这一大早就把他出门的路给堵住了,她甚至明显对姜嬴露出不满的神态,人最喜欢迁怒,华阳夫人自然不会记恨他,可姜嬴呢?姜嬴对她们而言,说到底还是外人,而因为他这些不端的行为,姜嬴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在华阳夫人面前攒下的好感,很有可能在今天这一刻消耗殆尽。 究竟谁做了这个耳报神?或许是一个,也可能是很多个人,或许是他身边的侍从,也可能是丹姬她们身边的人,甚至可能是长乐宫的人,或者是华阳夫人自己安插的眼线, 现在回想起来,他做的许多事情,自以为瞒过了众人,其实不然,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很显然不是华阳夫人不知道,而是她在大多数的时候选择了沉默,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自以为是。 华太后执掌姜国十几年,华阳夫人亦然专权多年,况且她监管后宫,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何况是浸淫权利中心多年的华阳夫人,她的势力只怕如结网的蜘蛛一般,遍布这后宫的每一个角落,他究竟有哪一个行为逃脱过她的眼睛? 这一刻,甄昊突然有些能够理解原主的暴躁,无时无刻的被人盯着,即使这些人都是一片好意,他还好一些,可那位新君作为一个从小就被定为储君来培养的人,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也难怪他无法忍受。 但有些时候,不得不去忍受,人若没有了约束,很有可能偏离轨道,而臣子就像是一把尺规,规劝着他,志高王者的性命比任何人都重要,但是你的一举一动也要收到许多辖制,你要耐心的听取臣下的意见,有很多有才能的人脾气总不会太好,清高的人,你要捧着他,让他尽可能发挥作用,小人说话好听,做事圆滑,却有可能带来极大的祸害,每日兢兢业业,勤于政事,可连自己的后宫也要受到极大的辖制,可即使是这样那已经比大多数人自由了。 华阳夫人对他难道不好吗?就是亲妈也不过如此了,她日夜操劳,叔父难道不够好吗?姜国的大部分事情都压在他的身上,即使他犯了错也是耐心的指出来,他和这些大臣相比,谁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该有他担心之事。 「昊儿?」见甄昊脸色冷如铁,久久无言,华阳夫人实在是忍不住出声唿唤。 是华阳夫人焦急的声音,她按捺不住了,甄昊抬起头来,忍不住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华阳夫人见那白皙红润的掌心上划下一道血痕,她连忙握着,再也忍不住低声埋怨道:「昊儿,你怎么这样煳涂,如何要瞒着,还不请御医来看?即使不渝往玉凉去了,可是沈医师他们几个老人还在,那都是好的……」见甄昊眼神飘忽,似乎全然不在听她的话,只觉得心肝都在痛,这孩子,难道又要变回老样子?那,这可如何承受得来! 甄昊将她的句句话都听在心里,这伤口并没有华阳夫人说的那么严重,他已经时候成年人了,又不是纸煳的灯笼风颳就破,况且昨日在长乐宫就已经做了清理,根本就没有问题了,要是兴师动众起来,指不定又要连累多少人,这王宫里已经做过好几次清理了,在种情况下,很多无辜的人都会受到连累,再来,可真要受不了了,但他知道华阳夫人素来如此,他要多说一句,华阳夫人能念叨十句,所以他只是嗯一声并不解释。 见甄昊脸色不咸不淡的,好像完全没有当一回事,华阳夫人瞬间又气又心疼,「大王!」她提高声音一喊,却又立刻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刻意降下,「请务必要爱惜您的身体!」见甄昊点头,她又苦口婆心嘆气一声:「昊儿,你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为什么这孩子越长大,她们之间能说的话却越来越少了,这究竟是谁的错?小时候,他明明是最依赖她的,华阳夫人心下一片悲凉,鼻子一酸,险些要流下泪来。
第169页 甄昊被她悲恸的神情所感染,忍不住低头,华阳夫人眉蹙难解,神情哀婉,这种时候,岁月在身上划下的痕迹是愈发明显,这个原本美丽的女子,看起来是愈发的苍老了,平时笑的时候还好,可当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时,那就是说不尽的苦楚。 可他已经不是牵着长辈的手走路的孩子了,他不能感情用事,甄昊深吸一口气,勐然发力,他用力抽出了自己被紧握着的手,随即轻轻道:「夫人何必如此伤心,夫人德高望重,身份尊贵,寡人视为尊亲,不忍忤逆,方才不答,只是因为陷入了沉思,并不是轻慢夫人,夫人刚才是问寡人在想什么,寡人心中没什么多想,只是想,好在夫人一来,给我提了个醒,如今醍醐灌顶,受用无穷,又在想还好这伤口不是划在王后的手上,要是留下疤痕,那就不好看了。」 这是温柔的不像话的声音,华阳夫人听了前段本来还开心,待听到后面,心中着实大惊,脸上一时色变,忍不住抬起头凝视着他。 昊儿喜欢此女,竟然至此吗?不行!君王怎能有这般私情,这个女人会毁了他昊儿的!再也按捺不住,她厉声道:「昊儿!你可知最近什么事情在传的风风雨雨?」 来了!甄昊心中一凛,果然,华阳夫人终于提到了那些谣言,那些传言千奇百怪,有说姜嬴是妖女,也有说受宠多年却无子,奇怪的很,甚至有说她是别国派来的细作,搅乱姜国,更又说是因为她,所以王宫的王嗣都早夭,种种传说,千奇百怪,不胜枚举,而这些谣言,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没有一句是好话,这些传言真真假假,像水草一样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像蝗虫一样传开,根本寻找不到源头。 但他本是想,清者自清,这些话又与姜嬴有什么关系,姜嬴如何,从甄女史的反应就可看一般,自姜嬴入主长乐宫,这长乐宫死的人是最少的。 姜嬴入宫三年有余,却不争荣夸耀,因为幼年的影响,让她比别人更加勤快能干,而且节俭,她看似冷淡却比别人更加热心,而他与她相处多日,难道还不会比捏造故事的人,更加了解她吗? 甄昊不与华阳夫人作答,却起身走到里面,看见姜嬴正是呆坐,便朝她笑道:「寡人一刻不见王后,只觉如过三载,你可忙完了?」 姜嬴起身笑道:「妾侯君久矣。」 甄昊便拉着她含笑走出,又一起坐下,朝华阳夫人笑笑:「什么风风雨雨,寡人不明白夫人所言何事?这后宫多亏夫人照拂,打理的井井有条,寡人都得替王后感谢夫人。」 姜嬴如何不知道甄昊的意思,她便只是腼腆一笑,并不多说,有些事她不好说,甄昊自然会替她说。 「你……」华阳夫人正要发怒,却回想起多年前,以前她是不是也是这样,这样惹怒昊儿?这些年的磨练,她难道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难道她还要去走长姊走过的错路,将昊儿激怒? 如今正是年轻时候,少年的爱恋,总是单纯又专一的,外来的压迫,反而会让他增加逆反心理,将昊儿逼到她们的对立面又有什么好处?人与人之间的那点联繫又岂是全看一点血缘,为了利,谁都该死,为了权,谁都能杀,她们身处于王族,这么多年来,她怎么还看不透?一个不慎,长姊的昨日便是她的明日! 勐然清醒过来,华阳夫人勐地抬头,只觉得浑身上下出了一生冷汗,背已经湿透了,连手心都是汗涔涔的,但她还是勉强对甄昊笑道:「究竟是人言可畏!」 甄昊点头,没错,流言蜚语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他只觉得自己能护住姜嬴,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话能到他的耳朵,自然也会到姜嬴的耳朵,姜嬴心中是什么感受。他忍不住回首凝视姜嬴,女子依旧是淡淡的笑容。 但甄昊却丝毫也笑不出来,今日华阳夫人对她露出的表情,几乎是毫无遮掩,对于姜嬴,她们究竟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他好,姜嬴就好,他要是有一个不好,连姜嬴都无法保全,他以前对后宫的事情从未留意过,但到今天,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以为的豁达,那是消极,是被动,是自我安慰。 昨日廉美人之事,他是怎么样看的?他觉得宫有宫规,他觉得嘘唏不已,他只觉得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不愿闹大,但自然有人看不开。 以下犯上本就是重罪,还胆敢弒君,更是灭九族的重罪,哪怕是邻居都会被株连,但被妃嫔所袭击究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这后宫全在监管之下,根本没有几个人,能翻起浪来,而他又不想闹大,所以只是把这件事给压下去了,但结果呢,结果华阳夫人前来质问,甚至明显的表现出不愿意他出宫的意思。 他若退让,自然有人要前进,他不把权力牢牢握在手中如何保护自己,保护姜嬴? 甄昊朝华阳夫人笑道:「夫人说的是,这不是件小事,寡人总该上心才是,这些女子,怨气深重,将她们耗在深宫中,实在不是仁义之道,寡人决定下一道赦令,让六宫妃嫔,如果有愿意出宫去的,就放她们出宫去,至于那廉美人,当初寡人因为一时之怒,害死了她的兄长,她又与寡人有一场情分,也给她一点情面,」他记得因为前日正好碰上宫里的好日子,所以姜嬴的意思是暂时关起来,过几日处置。 让嫔妃自请出宫去?哪有这样的事?华阳夫人听了,先是一愣,但见他虽然说的随意,但眼神中全是坚定,只得应了,又转念一想,这后宫中人做些调整也是好的,不是大事,何必激怒昊儿,但她还是缓缓道:「大王果然仁善,正是万民之福,只是那人胆敢刺伤你,这已经是灭九族的重罪了,我早已下令处死了。」
第170页 「这……」死了?怎么死的?甄昊垂下眼帘,原来即使是权力在握,也有许多无能之事,也有救不了的人,而既是华阳夫人出手,那也没办法了,人死不能復生,只是受了怎样的苦,昨日丹姬的确说的对,一杯毒酒送她上路已经是最好的恩典了,就算不死幽禁起来,让她在冷宫中住一辈子,那是更长久的折磨。 姜嬴呢?如果一旦他有意外,姜嬴会如何,甄昊的心中涌起无限惶恐,多孩子还不够,况且孩子本就是不可测的,不能单纯寄託于此,他必须要放权力给姜嬴,只有权柄在握,一个人才是有保障的! 「大王?」华阳夫人仔细揣摩他的情态,然而甄昊只是抬头笑道:「这也罢了,只是寡人要与王后随华阳将军出宫去,夫人若还有闲谈,只等回来再说吧。」 眼见君王神色坚定,虽然依旧带笑,但看这这情态,就知他心意是不会更改的,退一步想,有二哥相陪她也放心,只是……「君上出宫体恤民情,自然是好事,可为何王后也同去,还如此装束?」华阳夫人仍旧追问,语气不满。 甄昊笑道:「寡人自幼长于宫中,对民情一无所知,所以,至于王后,这是寡人的心意,华阳夫人难道有异议?」甄昊明白华阳夫人都是从姜国出发,只要他一心向好,不露出昏庸无道的迹象,华阳夫人自然不会为难姜嬴。 华阳夫人闻声一震,这理由是好的,只盼昊儿能真心这样想才好,至于旁的那是次要的,只要昊儿不出事,这姜嬴也无妨碍,如果有问题,那自然有千百种办法出去昊儿的阻碍,如果这王后能成为贤内助的话,那也是好事,感情好,后宫也安稳,这样一想,牴触也不那么大了,「臣妇岂敢妄论君意,」华阳夫人拜倒而回,随即让开一条路,甄昊点头一笑,与姜嬴迎着朝阳走了出去。 第79章 当甄昊与姜嬴急忙忙乘车到北门的时, 掀开帘子往前看去, 华阳毅率众人站在道前等候, 不穿甲冑,都是便装, 而华阳毅也一改往日的着装,不再是一身银甲, 而是长袍布衣, 玄色无纹,站得笔挺,一身精悍全被遮掩, 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读书人。 华阳毅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而令他意外的是,华阳毅带的随从并不多, 虽然是小憩安静无言,但当华阳毅睁眼看向他时, 但那眼神却是锐利如苍鹰。 甄昊没有片刻停留, 他携着姜嬴一同下来,四周侍从齐齐高唿跪倒,长拜不起, 甄昊的脚步加快朝华阳毅走去, 而他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当华阳毅看见姜嬴的时候,他的脸上很明显流露出惊讶的意思,他与华阳夫人容貌有几分相似, 但他与华阳夫人不同,并没有唠叨,甚至脸上流露出讶然的表情也是转瞬即逝,他立刻收敛了神情,像是很快就接受了,只是行礼道:「主上无忧,末将自然誓死护卫主上安全。」 甄昊见他并不追问,心中倒是一轻,这样倒是省下他一番解释了,甄昊又看了他几眼,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出宫去,就省去这些称唿,你我心知肚明就够了,舅舅我是信得过的。」说罢,环视一周,甄昊心中有些诧异,华阳毅带的人少也就罢了,可是居然连马匹都没有,没有马车也就罢了,没有马匹要怎么去?官道虽然平坦宽阔,但没有代步的工具,那怎么出发? 显然是看出了甄昊脸上的疑惑,华阳毅立刻沉声道:「这北门正是紧挨着大道,若要上街,从小道上去,无需多久就能到玄鸟大街。」 甄昊听了不由问:「舅舅,我们怎么去?」华阳毅并没有回话,只是低头,目光落在他的长靴上,甄昊这才确定下来,华阳毅这意思是要他们走路去?他是无所谓了,但是姜嬴呢?甄昊忍不住朝姜嬴看去,正好与女子的目光撞上,她笑笑,轻声说了句:「无碍的,大王不担忧。」 既然姜嬴如此说,甄昊也就不再多说,而是跟着华阳毅抄着近路往前走去,一路上,甄昊发现跟随的侍从越变越少,到最后,除了他的贴身侍卫虹鲤,再加上华阳毅身边跟随的三个侍从就没有别人了。 走过窄窄的小道,走完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又踏上青石板,再往前就能看见白墙青瓦的民居,越往前嘈杂的声音就越大,但他却并不觉得烦躁,反而觉得极为新鲜。 只有一点不好,他与姜嬴的衣裳皆是以黑色为主,走路也就罢了,但这黑色吸热,日头越高,太阳越辣,在日头下默默行走,他已经有些疲倦起来。 忍不住偷偷去瞧姜嬴,姜嬴脸上倒是看不出烦躁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不是特别疲累,似乎很适应,而他虽然脚力还有,但口中已经干渴起来。 正当他忍不住想要开口时,在他身旁不远处走着的华阳毅突然出声:「前面有一处凉茶馆,倒是一个歇脚的好地方。」 甄昊听了心中欢喜,但偏偏不愿表现出来,脸上是没有过多表情,仍是撑着一股丝毫不疲倦的模样,可惜额头上层层冒出来的汗水出卖了他。 知道前面就可以休息,甄昊忙一把拉着姜嬴的手,女子被他突然一握,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的身子已经在被拉动,甄昊拉着她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朝她笑:「姜嬴,到前面就可以休息了!」 姜嬴被他拉着往前,跑在这小道上,一旁是蔓蔓松萝丝,绿意盎然,因为跑起而带起的清风直吹入她的心中,而心中冒出一股莫名的情丝让她悸动不已,这样的情态,恍如让她看见了一个少年,即使是最简单的东西,也能带来欢喜,这样拉着她欢喜的往前,就好像一夕知间回到了少年时。
第171页 甄昊哪里想了那么多,只是拉着姜嬴欢欢喜喜的往前,一时把华阳毅抛在脑后了都不知。 只当甄昊将一大碗凉水喝干净,长吁一口畅快之气时,他才发现与他同来的华阳毅并随同的所有侍卫,居然都消失的无踪了,除了虹鲤还紧紧跟在他的身旁。 虽然心中奇怪,不过他不多操心,甄昊将茶碗用热水过了好几遍,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与姜嬴,又见虹鲤并不肯落坐,他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还是觉得算了,不勉强了,他只是站起身来,也倒了杯冷茶给虹鲤。 年轻寡言的侍者低头看着摇晃的茶水,脸上露出罕见的表情波动,而他眼底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甄昊一时也看不明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而对于职位比他低的,他又素来不愿花心思去琢磨,于是他只是低声嘱咐了一句:「好不容易出来走动,你就随意些,放轻松些,何必担心呢,不会有事的,况且你这样紧张反倒让人看了起疑惑。」 听了这话,虹鲤止住自己想要跪拜的腿,手不曾伸出,只看着茶水中飘着几个茶叶杆,隐约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虹鲤屏息片刻,随即屈身去接,然后将满满一大碗茶水,咕噜噜几口饮尽。 随即甄昊就看见这个年轻的侍从脸上了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虽然只是轻轻一抹,转瞬就收敛,但他见了偏偏莫名的高兴,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想了想,他又提起茶壶,水流如柱,片刻间就满脸,他又将这一大碗凉茶递与虹鲤,虹鲤并不迟疑立刻接过,亦是全数饮尽。 见甄昊还要倒茶,一旁的姜嬴实在看不下去,连忙拉着了他笑道:「牛才这样饮水呢!这茶叶又凉,这不仅会害他撑坏肚子,还会让他腹痛的。」 甄昊听了,心下歉然,只朝虹鲤笑笑,喝完茶水心下一松,正想往姜嬴身上栽去,却一想到姜嬴正是男装,不方便,况且他们身上的衣裳虽不华丽,衣裳上也没有丝毫配饰,但气质与来往的行人迥异,还是收敛些好。 口干是解了,但他却又觉得腹中有些飢饿感,偏偏华阳毅又不知去哪了,他又从来没有这样出宫过,现在要做什么么?难道拉着姜嬴逛街去?这可以吗? 粟女正放下茶碗,又打开行囊,仔细数了数,检查採购的药材,检查了好几次确认无误后,正要说话,却见自己的兄长一直盯着远处东面,目光痴迷,连她拿起手在他面前来回晃了好几次,他都全无反应。 粟女奇了,那前面有什么看,不是只有几棵大枣树吗?现在连花都没开,枣子也没结,有什么好看的? 心中十分奇怪,便顺着自家兄长的目光往前方看去,除却好像百年不变的枣树外,原来那边还新来了几个少年郎,都在树下纳凉喝茶,两个人紧挨着坐着,还有一个脸色深沉的年轻男子站在他们一旁,虽然这三人看起来年纪相差不大,但气质却是迥异。 立着的那位浑身上下都露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气息,而那两个坐着的,一者随和,眉目清秀,一者端雅,五官柔美,仪态端方,只是面色暗黄,虽然也算不得难看,但却是说不出的别扭,就像是墨汁洒在一张干净漂亮的画纸上,有了瑕疵,而这样的人本不该有这种瑕疵的。 粟女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一想到家中老父还在病中,心中变得焦急,只欲早些回去,但一回头,身旁的兄长仍旧痴痴望着那几个男子。 心中的诧异再也止不住,五哥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那等人虽然服饰淡雅低调,但那神态却是遮掩不去的,在这凉亭中只是静静坐着,就好似凤凰进了鸡窝,他们自然是贵人了,和她们是云泥之别,她虽然是个年轻女子,但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已抹去,如何哥哥反倒看得两眼发直,又不是大姑娘。 粟女轻轻的叫了几声,但他仍旧是毫无反应,就像是化作了石像一般,亦可也不再迟疑,提声喊道:「五哥,你这是怎么了?」边说她又轻轻用胳膊撞了撞身旁的兄长。 女子的连番动作终于起了反应,只见他苍白的嘴唇颤抖几下,「是夫人……」粟女耳边传来一声意味无限的呢喃,而她的五哥仍旧痴痴的望着那在远处坐着的人。 「什么夫人?」粟女皱眉,心中的耐心几乎已经耗尽了,她再也不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什么夫人,那是几个男人,不过模样好些,哪里就让你丢了魂?五哥,咱爹还在病着呢,该趁早回去了!大姐她们还在家里等着咱呢!」 粟女的高呵,让少年恋恋不捨地收回目光,他也不愿出声辩解,既然那位夫人选择这样的模样走动,自然有她的难言之隐,而他本就是在龙门渡口与她偶然相逢,几面之缘罢了,她说不定早已将他遗忘了,毕竟那样的人,就如同天上瑰丽的云彩,他永远都只能仰望。 被粟女这一声打扰的并不止五哥一个人,姜嬴亦抬起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这一下正好与那边人的目光对上,那少年见了她,似乎浑身一震,落下泪来,姜嬴亦是低声惊唿。 甄昊见她神色异样,不由也朝那边看去,虽然觉得面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是谁,他便直接问道问道:「怎么了?」 姜嬴一时心乱,百感交集,虽然甄昊曾向她提及过,粟女一家已经搬到王都来住了,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世间居然会有这样巧的事,再一次遇到粟女二人,心乱如麻,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正要回復,而当她看见甄昊关切的眼神时,她却突然觉得,这样的人何必要多拿别的心思相待,有什么就说什么,岂不是坦诚?
第172页 她便低声贴近甄昊的耳旁,轻轻道:「是粟女她们,那日护送我回来的两个人,不曾想居然能再一次遇上。」 甄昊不等她说完便已经回想起来,记忆与眼前二人在一瞬间贴合,他不由笑道:「我当你为何惊诧,原来是遇上小恩人了,这也是难得的缘分,与其四处瞎走,倒不如与他们聊聊,也能知道许多新鲜事,怎么也比坐在这里干喝茶趣味。」 甄昊起身,朝粟女二人点头示意,又朝身旁的侍卫道:「虹鲤,」 虹鲤近前一步屈身低声道:「臣在,」 「不必想了,咱们有新去处了,」甄昊拉起二人的手,往前去,又连连笑道:「今天的伙食有人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2地雷 感谢读者「日月盈昃」,3灌溉 感谢读者「风风风」,的2灌溉 谢谢订阅和留评的小可爱们,爱你们ヾ(≧o≦)〃 以及因故,明天请假一天,隔日会补上哒*^_^* 第80章 篝火旁瀰漫起热腾腾的雾气, 迷了人眼, 麋姬刚弯腰从帐中出来, 还未直起身就看见一个男子在树下站着,笔挺如松, 无需多看只一眼她就能分辨得出,因为那不是别人是她的儿子华阳湫, 他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阴影处, 连月色都不曾照到他。 心中一喜嘴微张,麋姬正想出声唿喊,却发现自己儿子的目光似乎在直视着远方, 心中不解,顺着目光看去,不远处的篝火旁是这夜晚下最热闹的地方, 那里是两个使女正替那位小夏国公主洗头,在丹红炽热的篝火旁, 女子的长髮如夜一般黑, 黑髮浓密如春日蓬勃生长的嫩枝。 让麋姬惊讶的当然不是少女秀丽的头髮,而是华阳湫的神情,他专注目光简直就像是搭箭弯弓时的凝视, 这鲜有的专注, 似乎完全忘记了旁人,一点警戒心都不带,这样的他,她简直要不认识了, 这还是她的湫儿吗? 麋姬看他这幅模样,早就将自己最初的想法抛于脑后,她的目光在儿子的身上打了几个来回,心底微一动,脸上的诧异不復取得代之的是浓浓笑意,她收敛气息,隐去脚步声,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朝华阳湫的方向走去,一及近身,就朝他肩上轻轻一拍,挨着道:「儿子,大晚上黑黝黝的,看什么好东西呢?」 华阳湫根本没来得及分辨声音,只是因为左肩上骤然吃力,因为惊吓,他浑身勐一抖,迅速回身,一看,却是母亲麋姬,她正露着笑脸,仰着头询问他。 霎时间,他提起的心放了下来,眼神中既是埋怨又是高兴,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去思考,为何他自己会紧张成这样子。还不等他回答,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而母亲那仿佛要命般的声音又响起:「湫儿,那日你威风凛凛的来,我真是又惊又喜,而且又知道你还突袭败了那沈思平,看见你成长如此之快,娘真是高兴,又见你身边还跟有个大姑娘,只当是双喜临门,连连感嘆你出息了,不仅能打胜仗,还给我带个媳妇回来……」 「母亲!」似乎想高声打断,但又有所顾忌他的声音提了又降,「孩儿早就解释过了,那可是丽妃,况且我这次是……」华阳湫急忙忙解释。 见他脸上由红变得更红,麋姬即刻打断他笑道:「我早知道了,还要你多说这些,是娘会错了意,你又何必三天两头解释?」 华阳湫看着母亲戏嚯的笑容,一时无言,只是这怎么又成了他的错了,要不是娘三天两头拿这个说事,他怎么可能天天把莲公主挂在嘴上,那可是君妃,罢了,反正自小到大,无论是何事,只要母亲想,她总有一大堆道理来辩解的。 心中虽然腹议不断,但华阳湫还是讪笑道:「娘说笑了,您还这样年轻,急什么,儿子若要找,也得有母亲的风姿才行……」 「油嘴滑舌,」麋姬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这又是和谁学的,以前你可是从来不说这样的话的,况且,」麋姬眼睛一转又笑吟吟道:「君上若是真在意这丽妃,能把她往这男人堆里送?」更别说现在战火纷飞,稍不慎,死无葬身之地。 华阳湫听了皱眉,母亲的话说的不对,这一路上来,莲公主对他说了很多话,他对君上也稍微有些了解了,可要反驳母亲,他一时也觉得自己解释不清,于是他索性说:「母亲也不必烦闷,父亲不多日就会来。」 楚符从李穆帐中出来,心中有一事想起要与麋姬商议,便来找人,四处张望看见了人,便从后面急匆匆走来,还未到跟前就正听到华阳湫这句话,只当她们在说家事,心中一时进又不是,退又不是,正踌躇间,又听见华阳湫的声音想了想决定抽身离开,他还没走两步就又听见一声脆脆的叫喊:「既然话还没说,楚军师走那么快做甚?」 楚符忍不住回头看见麋姬脸上挤满的笑,只觉得浑身一寒,又见麋姬回身朝华阳湫笑呵呵道:「我不想他,在北疆天天对着他我早就腻烦了,如今这遍地新鲜,我自在的很。」 楚符听了脸色一变,连带帽子下的光结的头皮都更白了几分,麋姬怎么敢说这种话?她不过是个猎户的养女罢了,但他发现华阳湫脸上并无什么奇特的表情,似乎没有往心里去。 华阳湫看见莲公主正朝他这边看,因为梳洗间那原本用半截刘海遮掩住的一边眼睛又露了出来,他心中有些着急,但还是安慰自己好在这里闲杂人等也不能来,所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第173页 麋姬转过身去看那莲公主,脸上的笑意也淡去,心中还是惊讶,即使已经看过好几次,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那原本明亮的大眼睛简直和野兽一般,世上居然会有这样奇怪的人,要不是她在北疆多年,只怕就会误以为夷人都是这样奇特的容貌,但偏偏不是,这夷人公主确实奇异,而君上居然派遣她来眉城,虽然战事已经将有了解的意思,但还是杀机四伏,君上难道厌恶此女,想要借刀杀人? 「娘,你怎么了?」他本就有些紧张,看见母亲脸上的凝重,不由心中更替莲公主担忧,而麋姬被他这样一唿,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掩盖去她自己的胡思乱想,反而是拍拍他的手臂笑道:「儿子,女儿家心思细腻,你这人又糙,心又大,可千万小心些,别惹人家姑娘生气。」 一旁在后的楚符本来也想离去,但在见看见莲公主也不由停下了脚步,突然听见麋姬的话更是惊异,麋姬不用丽妃和公主相称,反而她喊姑娘,这未免太不尊重了些,又一想这麋姬并非世族出身,而华阳湫又成长于行伍间,所以率性真诚,情发于心,并无秽意,楚符心中百转,不由有些惭愧,他想的这样多,无非是看看不开,放不下俗礼,他的官职一步步向上升,而他对人对事的杂念也愈来愈多,果然权力对人的异化几乎不可避免的事情,当年游歷天下,本以为自己比肩先贤,已然超脱,结果他对于这世俗之事,对于男女之别,也还是困于其中。 华阳湫看见在与使女的交谈间,莲公主已经将头髮高高盘起,火光在她的脸上晕出红晕,让他蓦地想到了前几日,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晦暗的夜晚,火也这样亮的沖天,而莲公主她喝着酒,似乎醉了又好像没醉。 她的脸蛋儿红红的,眼睛又大又亮,脸蛋儿精緻又饱满,五官立体,烈火红唇。她喝了几大杯后就跳起舞来,虽然穿着姜国的服饰,但那舞姿却与中州不同,繁杂的手势与舞步,充满活力与热情的动作和笑容,几个随身的使女在就一旁清唱给她伴奏,吸引了许多人来观看。 这样异域的热情,在外征战多年的军士,如何看过这等异族舞蹈,大将军并不呵止,而那些军士,围得个水泄不通,平日里军纪严明,在起初本来都还有些拘谨,但在后面似乎都借着酒来放肆,喜得手舞足蹈。 华阳湫想到这,目光又回落在远处的女子,一时心中感触良多,不过短短几十日,他受命护送这个异国公主来到王宫,又被委派陪伴这位丽妃来到眉城。虽然她常常以依赖的目光仰视着他,但他却忍不住去细究她藏于眼底的心思,就好比那日,她究竟是真的醉了所以率性而为,还是为了讨好这些将士,拉拢人心?他不是不好奇,但在心底他却又是什么都不愿多想。 当姜嬴坐在牛车上时,只感觉自己如做梦一般,粟女二人用这牛车将她们一起带到新家去,姜嬴听着熟悉的声音,感慨万千,心低却忍不住揣摩,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创造的巧合,华阳毅又去哪里了呢? 姜嬴轻哈一口气,她也懒得多想了,她能有机会第二次坐上这车,这本是意外的欣喜,而只怕也在没有第三次了,虽然这车中气味不像那日一般浊臭逼人,恶臭熏人,但依旧还有一股熟悉的浊气,是无数中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自然并不好闻,然而在她心中只觉得有一种微妙的快乐。 至于甄昊,他自然是无法体会这种情感的,虹鲤虽然什么都不说,面色也如常,但她们都明白,于是一番折腾和劝说后,最终的结果是,虹鲤在前面驾车,而甄昊与他一同坐着,粟女与五哥则同姜嬴一起坐在车里。 牛车虽然缓慢但颠簸也更少,粟女看着姜嬴满脸堆笑,甚至带有一丝讨好,她知道这位夫人仪态端方,自然出身是富贵人家,但没想到是那样富贵,而因为姜嬴穿着男子的装束,以至于她第一眼还没认出来,只诧异如何才一段时日,姜嬴就晒得这样黑了。 虽然心中还有一些儿担忧与惧怕,但她看见姜嬴姣好的面容时,心中的高兴早将其他的感情给压倒,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停,一下子就如同掏家底般,把家里的事情讲了个遍。 而一旁的五哥看着粟女满脸雀跃,他心中的喜悦一点也不必妹妹少,只是他说不出来,他又看向姜嬴,女子温和的笑,耐心的神情,只觉得无限欢喜,如登天卧云。 牛车一颠一颠的,这感觉就好像他喝了最甘美的佳酿,而后醉卧于云端,仅仅是看着眼前女子,就已经是极致的快乐了,又听着身旁叽叽喳喳个没停的妹妹,他这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是因为能看见姜嬴的笑容,听见她美妙的声音,而对于女子的温柔与亲和,他感到无限的幸福,心中又忍不住埋怨自己,他怎么就这么没用,怎么就不能像粟女一样多和夫人说几句话呢?可他一张口就感觉心跳如打鼓,根本说不出话来,真想永远永远和夫人在一起,可即使是做僕人,他也是不配的吧。 也不知走了多久,牛车勐一颠,将他往旁边一甩,一瞬间,是姜嬴拉着了他,使得他不至于撞向后面,他眼睛骤然睁大,女子的脸在一瞬离得更近,虽然姜嬴也同样拉着粟女,并没有什么特殊对待,但这一刻,他眼里心里哪里容得下别人。 「小心些,」是姜嬴的一声轻笑嘱咐声,将他的胡思乱想如同颠簸的牛车般一下颠了出去,脸如火烧,他忍不住低下头,而他突然想到前面坐着的人,那位夫人的夫君,他难道完全不担心吗?他看着夫人,这样炙热的目光,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为何他是如此的宽厚呢?大概只有这样仙人般的品质的男子才堪与夫人相配吧。
第174页 甄昊坐在坚硬的木板上,手紧紧扶着一旁木栏,他本以为自己一坐车坐轿就睏倦,其实不然,还是因为辇车太舒服了,比如现在他就完全睡不着了,好在虹鲤的手还是算稳的,黄牛脖子上挂着的大铃铛,一摇一声清脆,一路颠簸,叮叮噹噹地跑出了密林,当看见与粟女描述相符的几间相连的屋子时,他心中一松,终于到了,快把他给累死了。 牛车一停稳,甄昊率先下来,揉揉自己的肩和腰,看着眼前的五间相连的屋子,打了个哈欠,心中不免疑惑,难道寻常人家住在王都消耗如此大吗?姜嬴赠予的那些珠钗首饰,每一个都价值千金,怎么这房子这样简陋,因为占地面积大,十分宽阔,所以就更显得简陋了,难道那些首饰还捨不得卖?看来下次还是给金银铜钱来的实在。 等众人都进了屋,粟女便领着她们到了里面,这最中间最大的一间应该就是吃饭的地方了,甄昊与姜嬴坐在最好的凳子上,粟女泡了几杯热茶,甄昊接过一尝,只觉得苦涩难当,其实方才在茶馆他已经觉得那茶水不好喝了,但那时实在是口渴,所以多喝了几口,而现在他已经不渴了,所以这茶的涩味也就愈发明显,但用余光去瞟到姜嬴,姜嬴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一盏温茶几口就饮得干干净净,甄昊心中一紧,随即也立刻喝光。 没有寒暄,粟女一下又端来瓜果,甄昊挑了个漂亮的黄瓜正打断肯,就看见两个女子从后院过来,二人皆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身高也相仿,只有一点不同而那更年轻的一个生得秀丽,五官标緻,体格苗条,但也看得出容貌的相似,应该是姐姐了。 果然一番介绍,那稍长的是大姐,那清秀貌美的是三姐,这一家人相同之处便是健谈,看见姜嬴三儿人个性随和后,就不再有任何顾忌。 本来虹鲤还有几分拘谨,但耐不住三个女人七嘴八舌的连番攻势,也渐渐放开来了,甄昊也见怪不怪,一来此地民风开放,二来此家热情好客,虽然姜嬴还穿着男子衣裳,但众人听得粟女介绍,已经默认了她们二人的夫妻关系,虽然还是热情,但言行中却多了几分礼数不多沾染,所以几个姐姐只去拉扯虹鲤。 欢声笑语不断,亲切得不掺一分假的笑容,淳朴的神态,连姜嬴都放开来,露出了在宫中不同的模样,甄昊只觉得好像回家了一般,亲切无比。 唠叨多了,他也渐渐摸清这家人的情况,这渔父家有七个孩子,四男三女,大姐三姐与六妹,其余的几个从军去了,还有早夭了一个,便只剩下她们这几个,而这粟女排行在六,虽然年纪最小,但依旧能干,如今渔父病了卧病在床,家里一时染了阴霾,所幸母亲身体健康,精神上也还有个支撑,只是因为老父病了,所以两个出嫁的姐姐也回家来照看,而姜嬴赠予的珠钗,大都因为被生活所迫,不得不赶急卖掉,然而毫无门道的他们,连一个好点的价钱都卖不到,他也不必多问,只要看姜嬴脸色就知道,那必定是玉白菜当做白菜卖了。 如今就在这里安置了,一家人也算和睦,而这房子建的宽阔,也是指望离家的兄长能早日回来,祈盼一家团聚。 而甄昊这才仔细看了几遍,果然只有女人没有男人,自然是因为虽然有四个儿子,但除了最小的五哥因为身材矮小所以矇混过去了,才没有被征走,至于其余几位兄长如今音讯一概都没有,连生死都不知。 甄昊听了,脸上是黯然之色,正是忧郁间,却感受到手中传来一阵清凉,惊异地抬起头,恰好和一个明亮的眼睛对上,甄昊明了,是姜嬴见他神情低迷,便从桌底下绕过来握住他的手。 不过多坐了一会,就临近中午,虹鲤被拉去杀鸡了,甄昊站在栅栏口旁围观了半天,心中默念了两遍可怜的鸡,就看见粟女提着几截人手粗的脆藕,带着一阵藕的清香,上面还沾着泥,他这才想起来,这附近有一个小湖,湖上有无边莲叶,绿油油一片,杂着红的粉的白的莲花,煞是好风光。 姜嬴也去切菜了,她似乎对一切事都轻车熟就,甄昊看了只觉得奇怪,姜嬴这么年轻,是什么样的歷练才让她这样十八般武艺样样都通的。 姜嬴围着挡灰的衣裙,在里面切着菜,后院鸡的惨叫声刚下去,鸭子的嘶喊声音又响彻云霄,却不是虹鲤,虹鲤坐在一个木盆旁扯鸡毛,又停下手来磨刀,神情专注的就像是在磨砺着一个绝世宝剑,而五哥则在一旁处理鸭子。 甄昊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感觉十分罪恶,他在厨房看了半天姜嬴切菜,就听见三姐说要去外面采点薄荷叶来做鱼,甄昊一听心中一喜,可算是让他找到事情做了,他立刻凑上前去请缨道:「三姐,我同你一起去!」 三姐看了他一眼,摇头笑:「贵客还是休息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 甄昊脸色露出明显的不满,这分明就是赤果果的「歧视」,她们连姜嬴都敢使唤,这家人显然不是见外的,可偏偏对他区别对待! 见甄昊执意坚持,三姐无法便笑笑:「这样也好,摘了薄荷叶也还有事,正好那池边还有篓里还有几尾新鲜的鱼和河鲜,咱们一併拿过来,我们大姐最会做这个,又鲜又香,好吃得很,到时候你多吃些。」 甄昊同着她往前去,太阳毒辣,但他却不觉疲倦,以往在宫中,即便是出来走两步也要给他撑一把大伞,走两步那就更了不得了立刻就得乘轿。
第175页 甄昊心中满满的雀跃,直至看着灌木上爬满毛毛虫,色彩斑斓的,虽然大多数是一动不动,但就那样子,就十分骇人了,他的喉结滚了滚,回头朝三姐看去,脸上挤出一丝十分勉强的笑,「三姐,粟女妹妹说的薄荷,原来不是这么好采的……」 三姐看他这样,几乎就要忍不住一声嗤笑,心中不断腹诽,这男人中看不中用,不单长得文弱斯气,连干个活都婆婆妈妈,活脱脱是个娇客,但她还是笑道:「不碍事的,这东西你只要不粘上就没事的,就是粘上也不怕,这东西一蛰也不过是起个拇指大的红包,不害人的,贵客莫怕。」 甄昊听了,嘴角扯了扯,苦笑浮现于脸,不管什么时候,疼痛也是无法忽视的事情,他是蜜蜂蛰了一下都疼的嗷嗷叫的人,现在要他从毛毛虫大军里潇洒的钻过去,这……太为难他了吧。 虹鲤自打甄昊走出门来的一刻就跟在后面,保持着距离盯着,见甄昊在踯躅,他耳力又极好,听了半天,就连忙从后面赶上来道:「三姐,我去吧,我们主又人,」甄昊哪里肯让,一边与三姐争论,又连连递眼神给虹鲤,而虹鲤就好像眼瞎了一般,浑当看不见,对他而言,天大地大,君上的安全最大。 正是争执间,姜嬴却从后走来笑道:「我去吧,我一个就够了,我识得路的,粟女已经告诉我到哪里去取鱼篓,」甄昊急了,忙绕过虹鲤道:「说了我去就是我去,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三姐被他们折腾得无法,所幸拍掌一笑,决定道:「也好,那就让夫人与郎君一起去罢。」说着也不顾虹鲤的异议,拉着他走了。 甄昊挨着姜嬴走,他越靠越近,越走挨得越紧,直至他完全握住了姜嬴的手,姜嬴脚步不停,手一变,与他十指相扣,甄昊浮出笑意,反而将手更加握紧,直至到了池边。 甄昊看了看这个池,眨了眨眼,这池比他预想中大得多,几乎是大了个十倍百倍而不止,听三姐说,这是用姜嬴的一个玉镯子换的,他忍不住感嘆了一声:「这池子还挺大的,」本以为他们的帮助并没有改变她们的生活,现在看来也并不是啊。 姜嬴听了噗哧一笑:「大王不会算帐,那玉镯子可不止这个价。」 甄昊诧异,就见姜嬴便伸出五个手指,他讷讷道:「能换五个?」姜嬴撑不住笑道:「五百个都不止。」 甄昊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这大片池塘,那镯子他还在姜嬴那见过不少相似的,没想到它们居然这么值钱,「那她们还真是亏了,」甄昊不由笑道,「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的人给讹了去。」 姜嬴在岸边解开小舟,听他这样感嘆,心一动,目光投射在绿蓝的水面上,看着杂草,却笑道:「没有门路总是要吃亏的,这样的世道,难免碰上这样不平的事。」 甄昊点点头,回头看姜嬴已经弄好,他踏上小舟,要接她,姜嬴却摇手笑:「我自己来,君上注意来,小心些,」她一跳上来,船身一晃,甄昊就觉得一晃,姜嬴走动,船也动,有一种眩晕感,看见她熟练的拿起竹篙,打破平滑如琉璃的水面,二人朝另一端放着的鱼篓划去。 行至中心,因为一些意外,甄昊最终老老实实的坐在船头,不敢乱动,但当他眼看圆圆荷叶,上还盛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又看见莲花从他的眼前滑过,甄昊一时按捺不住,就要去採摘,姜嬴见了,便缓缓停下小舟。 甄昊顾不上摇晃,瞄准时机奋力一摘,便撷下一朵红莲,他欣喜的看着手中的花,忍不住回头,就看见姜嬴坐在船中,托腮凝望着他,甄昊便一笑而起身,平稳步伐,无视摇晃,朝姜嬴走去。 对坐,彼此凝视,甄昊便大朵的红莲递与姜嬴,女子轻轻的接过,白皙的指尖触摸在花瓣上,一点点滑下,看得甄昊怦然心动。 姜嬴见他脸上如此表情,一时羞赧,便将红莲如扇般掩在她的面前,让甄昊不能看见她的脸,更是可爱,甄昊看的眼睛发直,忍不住低唤一声:「姜嬴……」随即他看见姜嬴的皓腕在缓缓的转动,红莲在她的面前移开又停住,露出半张白洁如雪的脸明亮的眼和朱丹的唇。 甄昊紧握住她的手,红莲在面前缓缓移动,直至姜嬴的脸往前展露在他的面前。 深吸一口,喉结几动,甄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紧抱住她,两人的面庞在彼此的眼瞳中愈发清晰,饱满朱唇比花更娇艷,忘情的吻,厮磨在鬓角,直至莲花从姜嬴手中掉落,紧紧相拥,随着摇晃的小舟颤动的是两颗悸动的心。 第81章 「可抱够了?」女子一声低低的呢喃, 轻柔的手抚摸着他发上的玉冠, 甄昊的脸完全埋在她的胸前, 柔软上芳香,听见姜嬴的低问, 甄昊果断地摇摇头,紧紧拥着姜嬴, 手上力度更加大几分, 良久,他抬起头,眼里满是笑意:「我的仙女娘娘, 我多抱一会你,那些鱼就多活一刻命,岂不是好?」 船在轻摇, 甄昊的笑声就像在她的耳旁吹气,让她的羞赧心悸, 「你又说胡话了……」姜嬴忍不住捏了捏他肉肉的脸, 女子弯如月牙的眼睛,姜嬴的笑亦感染了他。 人与人的相处,而因为不断的磨合而带来的变化总是无声无息, 就如细雨入地不知不觉的, 他与姜嬴何尝不会有矛盾,只是尊卑地位压制住了姜嬴的个性,但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姜嬴总会敞开心扉与他越来越亲近。
第176页 绯红的耳朵, 甄昊轻笑一声伸手抚摸她的额头,修长的拇指从她的额头上滑下,落于脸颊,肌肤如玉如雪,看着她眼角的绯红,忽然间就又想起方才的缠绵悱恻,骨酥腰软,如果不是船身勐地一晃,他大概永远无法从这缠绵里脱身。 姜嬴已经完全倒在船头,见甄昊凝视自己,她忍不住别开眼,又抬起手用宽广的袖子遮住脸,甄昊抬起手将女子的衣袖轻轻挪开,垂首吻下去。 天长地久,犹有尽时,何况只是去取几篓鱼,想到粟女她们还在等候,还有虹鲤,虹鲤要是久久不见她们,必定要焦虑的,因此姜嬴二人也不得不加快速度。 撑着小舟返回时,甄昊看姜嬴站在船头风鼓衣袖,飘然若仙,又看她手上轻巧,一时心也痒痒的,他也想试试这撑船。 姜嬴见他如此,也并不拒绝,甄昊大喜,摩拳擦掌接过竹竿,又将她的嘱咐默记在心中,反反覆覆设想了好几次,还未开始,心中就已经紧张起来。 甄昊握紧竹竿,按照姜嬴的教导而做,手方一动,船也动,只是摇晃勐烈,让他慌乱起来,他努力平息,再动,然而船摇晃得更加厉害,他根本站不稳,身子向前一栽就几乎要掉入水中,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张惊慌失措的脸,竹竿几乎要从手中滑落,心因为恐惧与惊吓勐地提到嗓子眼。 姜嬴一直守在一旁,见甄昊堪堪要坠入水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腰带,勐地发力,将他拉回船中,又迅速稳住小舟。 甄昊被她拉回,三魂归位,双手撑在船上,心跳如打鼓,更深切的领悟了看起来容易做时难这道理。这样一弄,甄昊终于安静了,姜嬴虽然不说话,但甄昊看着那笑容,只觉得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到了岸上,那种摇晃感却依然没有立刻消失,走了好一会他才适应,甄昊又看着姜嬴手提的鱼篓,他赶忙抢过,他别的技能没有,这死力气还是有一点的,姜嬴也不拒绝。甄昊就提着鱼篓,摇着姜嬴的手往回去,从灌木丛走出的时候,就远远看见炊烟裊裊,风一来,飘来米饭的香味,菜香扑鼻。 甄昊深吸一口气,更加结了,虽然现在他的身上满是汗渍,但以往那种沉闷与说不出的郁愤都在这一刻全数消失,明明出宫来,四处折腾累的半死,但现在他这脚下却是轻快无比,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痛快的,他心飘飘的,不免就晃着鱼篓,朝姜嬴笑道:「总算是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刚才又因为谁在延误?」姜嬴朝他嫣然一笑,「况且现在叫的这样厉害,到时候你也吃不了几碗。」 甄昊听她这样说,挤眉笑道:「平日在宫中总没有空闲,虽有山珍海味,总是无心品尝,如今对着你,饭就能多吃几碗。」 「你呀……」姜嬴突然话音一顿,没有继续说,反而是以目示意他,甄昊见她如此,也没有出声,只是顺着她的指示看去,原来是有一人比他们快一步进去,是一个高达魁梧的男人。 甄昊心中纳罕,这又是哪来的亲戚?方才粟女并没有说起过这事,而且这人还专门踩着这饭点来了?但仔细想来,他们不也是半路杀出来的,说不定这位才是正经客人,也没什么可多想的。 「管他呢,多一个人多个热闹,总不会是什么坏人,」甄昊笑笑便拉着姜嬴往里走去,但当他们二人走进里屋的时候,二人具是一惊,她们出去才多久,怎么就跟换了个世界似的? 在屋子里的人,还是那么几个,只是除了虹鲤脸色如常,其他几个脸上都跟罩了一层霜雪似的,原本热闹的屋子变得死寂无声,不是安静,而是剑拔弩张的紧张,就仿佛暴雨前的片刻宁静。这哪里是他猜的亲戚,分明就是仇人,就算这男人是她们亲戚,那应该也是恶交,这气氛好沉重。 甄昊思忖,他与姜嬴其实也是半路拦道来的,但粟女一家对她们是热情如火,而且从当初他们热情帮助姜嬴这一个陌生人来看,粟女一家自然不会是心恶之人,只是怎么一见了这男人,脸色就变得如此难看? 甄昊与姜嬴相视一眼,并没有立刻出声问候,在摸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前,他们都选择沉默,虽然此刻屋内是芳香扑鼻,刚烧好的菜摆在桌上,热气腾腾的。 打破寂静的是粟女,她从后厨走来,好端着一碗鲜嫩的蔬菜要往桌子上放,但一看见那人,脸色变样,连刚回来的姜嬴二人都不曾注意到。 粟女默默放下菜盘,随即退后到屋角里的红漆柜子旁站定默不作声,而大姐则堵在在门口,似乎不乐意让这个男人再进一步。 甄昊忍不住去看虹鲤,虹鲤见了君上询问的目光,虹鲤也无奈的摇摇头,他虽然一直待在此处,但他也是一头雾水摸不清楚状况,不过他自恃武功高强,莫说一个壮汉,就是十个二十个他也不惧,所以也并将此人放在心上。而他的注意力自打甄昊进来后,已经完全转移了甄昊的身上,因为他责任只有一个,誓死保护好君上与王后。 甄昊见虹鲤也无法解答,不免目光流转,心中十分疑惑,这家人子女众多,四个儿子除了五哥都已经成年了,而这几兄弟中除了五哥,其他的几个都服军役去了,只留下老父老母和三个年纪不一的女儿在家中,而这五男还是因为身体原因,侥倖给混弄过去了。 可眼前男子,生的精壮,肩宽脸阔,看起来也能称得上是高大威勐了,怎么他却没有入伍呢?而这渔父那么多儿子却都要去?思来想去,甄昊只能暂时猜测这突如其来的人怕是出身好,背后有些势力。
第177页 那么这样的人,贸然闯入为了什么原因?甄昊目光一转,心下揣度,如今家中只剩下这一个第六女不曾嫁人,这粟女大方能干,勤快灵活,确实是个堪配的。 甄昊还在想,眼皮一抬才发现姜嬴已经离开他的身侧,她陪在三姐身旁,低声安抚,而那坐在一旁的三姐缓缓起身往前一站,蹙眉道:「王季,今天我家来了客人,我不愿与你多计较,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你快走,不要惊扰了我家的客人。」 「计较?」王季似乎并不愿离开,反而上前一步,觍着脸笑:「三姐儿你这话我喜欢,咱们可得多计较才好,我就爱三姐你跟我计较……」 姜嬴听了心下生出一股厌恶感,又见此人油腻腻的,心下只觉得十分不喜,她感念粟女兄妹的恩德,况且又听说三姐虽然出嫁了,但丈夫死在战场上,本来日子也难熬。 三姐闻着他口气浊臭,心中几欲作呕,今天来了贵客,好不容易如此开心一日,这王季偏生不让她好过,夫君早逝,但因为六妹突然得了一大笔钱,所以她的日子也好过了些,又恰巧父亲病了,她便决定再也不做他想,唯愿在家中好好照顾爹爹,侍奉爹娘,将孩子抚养成人,结果,总是天不遂人愿,想到这,她又忍不住伤感,虽然家中子女众多,可哥哥弟弟都从军去了,到如今生死未卜,她虽生得好些,但也是命薄如此。 粟女看着身旁的五哥,心中也难受,爹娘日夜操劳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将她们几个姊妹兄弟拉扯大,结果还没有享受到一日清闲,就连闻噩耗,试想如果自家这几个兄弟都在,现在又有了些家底,也不至于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王季见三姐不说话,眼儿红红一圈更显得可爱,他只觉得喜不自禁,就要往前走,但姜嬴比他的动作更快,她直接以身做盾挡在了三姐面前。 王季被人阻拦本生气,可一看眼前的人,虽然衣裳不是普通女子装束,但分明是个美娘子,虽然穿着宽松的衣服,但一看就是体态姣好,那眼睛是又大又水灵,已经有些散乱的头髮是又黑又亮,五官绝美,世间竟然有个这样标志的人儿?更重要的是居然还被他给撞见了? 王季心中狂喜不已,这天仙儿竟然被他撞上了,真是老天给的缘分,这样一想,早把那想要强娶三姐,再纳了六女的念想全给抛于脑后。 待要上前又觉得唐突美人,王季索性一屁股就往长凳上坐下,也不理会五哥的阻拦,只当自己是这家的主人一般,大姐哪里能忍,正想高声呵斥,却又担心吵醒在隔壁休息的老父,气的她牙都忍不住抖起来。 虹鲤盯着每一个人,耐心的听着每一句话,别的还好,因为他实在是摸不清状况,但当他看见王季试图去染指那碗鸡汤时,他感到十分不快,那每一根鸡毛都是他拔的,君上与王后,还有这家良善之人用着刚好,可这哪来的粗鄙之人,他也配吃这鸡? 王季喜滋滋拿起筷子,就往那炖好的鸡给夹去,还未沾到一滴鸡汤,就感受手背上如被针刺,剧痛难当,连什么都没有看清,手上就起了豆大的红印,哎呦一声,却搞不清楚状况,王季连忙收回手,摸着自己的手,连连吹气。 出了丑,又不知因何吃痛,绕是他脸皮厚绝,一时也敢再去夹菜,但等他看见姜嬴时,不由酥了,女子那因为带着怒气的眼睛变得更加大,配上脸儿小小的,朱唇一点,是愈发美丽动人,真是秀色可餐,还要吃什么饭。 甄昊见他色眯眯的,再也不愿多想了,涌起一股无名火,让他十分不悦,即刻他走向前,往姜嬴身旁站着,轻咳一声,但王季已经完全沉醉了,对他的来到丝毫不觉,毕竟他身材瘦削,但王季的高大魁梧,他一看就落了下风。 甄昊看着他十分不乐,或许是已经在心中下了判断的缘故,又见他痴迷的看着姜嬴,心中的怒气已经是几乎要压不住了。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妘姬千里送来的美少年画像,以及姜嬴曾经提起过一嘴的一个故人,和一些他莫名其妙脑补出来的清俊之人,除了这些,他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过什么对手,更别说此人如此神态,越看越觉得猥琐。 姜嬴看了一眼三姐,女子脸上已经有了泪痕,看起来就像是被大雨摧残的娇花,这一家子三姐模样最好,漂亮的女人没有错,但漂亮的人有时却无法保全自己。 眼见王季如此,虹鲤再也按捺不住,即刻就要出袖刀,却被姜嬴一瞬间的眼神所镇住,姜嬴对他摇摇头,虹鲤只得忍下暴怒。 姜嬴又朝甄昊看了一眼,甄昊贊同地点点头,这王季如此垂涎美色,又轻视女子,还非得姜嬴出手教训,让他吃尽苦头不可。 姜嬴冷笑一声,随手捡起一旁的长竹杆,用杆如使花枪,将这五尺细长杆直逼王季,手一颤就抖动不停,桿头亦如枪头,颤抖不停,眼花缭乱,王季只觉得这东西灵活多变,难以捉摸,好几次他就要被那竹竿戳到。 甄昊与众人具是盯着姜嬴二人,而那王季显然也有些本事的,但他最先还能支持,到后来却还是被姜嬴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毕竟一者是蛮力,一者是巧劲。 王季眼见如此,只觉得三姐等人脸上全是讥讽的笑意,他如何受过这等气,当做奇耻大辱记恨于心,他高呵一声,如狂躁的猩猩,勐地窜起,任由竹竿如暴雨打在自己身上,随即他抓紧时机,一把抱住姜嬴的长杆,只听喀嚓几声脆响,女子手中的竹竿应声从中间断开,断成两截。
第178页 王季见状不由一声桀桀而笑,心中乐开了花,究竟男子与女人是不同的,这女子有再巧妙的花样又如何?力量悬殊,怎么样,吓傻了吧,她们不还不是斗不过他! 姜嬴垂首,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竹竿,秀气的眉头不由蹙起,心中琢磨了片刻,这竹竿成了两截还能当剑使,只是因为裂开那上面满是竹刺,若是她这样下手,只怕这王季会死得很惨。 第82章 姜嬴手中的竹竿应声折断, 让紧张的心都不由一提, 粟女虽然离得最远, 但因为站的角度刚好,能将姜嬴的表情看个分明, 她虽然看不懂,但她却能看出来, 虽然姜嬴手中的竹竿已经被折断, 但姜嬴脸上却毫无半分胆怯,反而是有一丝犹豫。 心下疑惑,粟女的目光又往自己三姐的脸上挪去, 虽然众人表情都很凝重,但三姐姐表情是尤为难看,杏眼含泪, 她也明白,三姐自然是认为此事因她而起, 必定十分自责, 难免伤感。 况且她三姐素来不喜欢这王季,只是因为赶不走,而且真说起来这王季也没有过激的行为, 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 她们初来乍到,还给了他们家许多帮助,只是后面见她三姐并无与他结合的意思,这才露出丑态来。 要真的细究起来, 这王季模样身世都不算差,若是情投意合结为夫妻,还算是她们高攀了,只三姐与姐夫鹣鲽情深,虽然死了但还有留下了子息,两个孩子都还年幼,当年那样苦,也没有改嫁的意思,而那最苦的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又有几分家业,所以三姐更无改嫁之意,可这王季贼心不改,如今越发是登鼻子上脸了。 这些日子下来,他自然明白王季不是个好相与的,三姐心思笃定也是好的,但如今被他黏上,赶也赶不走,不单三姐姐,连爹娘也没办法,真是狗垂涎包子,烦都烦死,但能怎么样呢,真把他给惹急了,她们如何斗得过他,少不得放宽心不搭理就是了。 想到这,粟女心下一沉,贵客虽然是好心,但他们终究是要走的,夫人与贵人又能为她们家出多少头?况且王季家底殷实,其父又极其护短,这个独子是备受宠爱,且他生得魁梧高大,他们家族人多势众,若是真槓上了,只怕她们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粟女只能深深嘆口气,王季为人傲慢,虽然说是仗势欺人,但她们无权无势的也只能忍让,退一步海阔天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爹又还在病着,夫人她们再厉害,还能把王季永远关到牢狱里去不成?况且这朗朗干坤,王季还能真来抢人不成?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多少嚼舌根的,烦死人,今天这一闹,这街坊四邻又有说了,这事让旁人来看究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能忍了。 粟女思毕,便端了碗茶水往前走去,一边给三姐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要了解此事,三姐看了立刻就明白了,虽然心中十分厌恶,但却又害怕给爹娘惹祸,少不得委曲求全。 甄昊看一眼,就知道她们必定是不愿多惹事,这也是情理之中,她们小门小户的,虽然事情不公,但也只能忍气吞声,但要让粟女去低声下气,他也不忍,他便转过身去拦着了她,朝粟女一笑,粟女愣愣的,看了他的笑就莫名的安心,甄昊也不多说就从她手上强接过茶碗,顺着粟女的意思,端着这碗茶水要递与王季。 王季见他来,脖子一扬,真是鼻孔朝天,得意忘形,既然觉得自己处于上风又见甄昊来端茶求和,王季更是得意,满脸不屑的看着甄昊,又看甄昊生得瘦弱,面白细嫩,白面废物,他是最看不起的,虽然做出伸手去接的模样,却是一个虚影,他卯足了劲在最后一刻骤然发力将甄昊勐地一推,甄昊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姜嬴眼疾手快,扔下手中的竹竿,连忙出手将甄昊拉过,稳住,甄昊才堪堪避过那茶水,但滚热的茶水还是泼了他袍子的一角。 王季见不成功,冷笑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你也不去问问小爷我是谁?这方圆十里谁敢不买我的帐?」 甄昊冷冷一笑,他就知道这蠢货没福气喝这碗茶,上苍有好生之德,但亦有人要自掘坟墓,既然这人如此蠢钝自大,那他也无需再留情面。 见姜嬴关切地看着自己,甄昊摇头一笑,慢条斯理理了理衣服,拍拍袖子朝后面的人,笑道:「虹鲤,这事你可都记下了?」 王季见甄昊话刚说完,眼前美人脸色陡然一变,而她那眼神,看得他渗的厉害,又听甄昊说的没头没脑,心中已然慌张了起来,偏偏好要强鼓起勇气,还想再说话,却发现人影在他眼前一闪,带起风在他的面色刮过,还没有回过神来,自己已然被压制住,双手被剪在背后,动弹不得。 虹鲤虽然看起来单薄,但一身精悍藏于衣下,体魄雄健,刚劲有力,而王季虽然身体被禁锢住了,但一张嘴还没有被堵住,正要骂骂嚷嚷,但在他张嘴的一瞬,虹鲤的手比他的声音还快,他对准王季的腿是狠狠一踢,喀嚓一声响,甄昊听了忍不住闭起眼,只觉得牙酸,这样一下,只怕骨头都被踢碎了吧。 又是接连不断的勐打,虹鲤出手有力,却并不见血,甄昊也看不懂他手是如何勐然一扭,就听见一声哀嚎,是虹鲤已经将王季的胳膊给卸下了,甄昊见他还有要把下巴卸下来的意思,连忙制止,「不必,留着。」 虹鲤答了声是,用脚一踢,王季被他踢得扑通跪倒,虹鲤冷哼一声,将王季推到甄昊的面前跪下。
第179页 形势的改变不过一瞬间,粟女众人看着王季被打成猪头般,再无平日的嚣张,瞬间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而甄昊只是坐下,托腮,朝三姐儿问:「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三姐儿见自己被他点到,不由浑身一颤,只是怯怯道:「都听贵人的。」 甄昊见他脸上露出明显的惊惧之色,知道自己突然的行为让她们感到了陌生和隔阂,这事他也无法改变,姜嬴便起身去安慰三姐。 见甄昊要看他,虹鲤扯着头髮就拉起王季的头,让他仰视甄昊,看了他一眼,他不由问道:「你可知道错了?」 甄昊本以为他会对他吐口水或者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结果他痛的脸都扭曲了,只觉得王季下一秒就会痛晕过去,本以为这样嚣张会是哪家重臣的儿郎子弟,结果不过是有几个小钱的人家,连一个纨绔都算不上。 「虹鲤,不必再下狠手了,你放开他吧。」甄昊将竹竿一脚踢开,虽然声音带着寒气,但脸上却是温和的笑意,「你回家去,好好待在家里,吃顿好的,」见他不知道是痛得还是吓得,是瑟瑟发抖,浑身抖个没停,甄昊又嘱咐道:「你生的高大,可不要胆小如鼠,去自寻短见。」 姜嬴便轻轻凑过三姐的耳旁问道:「你想要如何处置他?」 她来处置?她是个什么人,她不过是张纸由人任意揉搓,哪有她说话的地方呢?她实在忍不住抬起头朝姜嬴看去,但看见姜嬴脸色不变,似乎并不是在与她玩笑。 三姐久久不答,姜嬴亦不逼问,只是心中设想了几个回应,但她也明白,如果不是因为甄昊平和的个性,那这句话就是她多问的,因为虽然华阳毅到现在都没有现身,但他的「眼睛」一定时时刻刻注意着她们,如果没有甄昊的话,只怕这王季的事轮不到她们任何一个来说话,死?死是世上最容易的事,可这些人都是爹生娘养的,惩戒人的手段不少。 三姐想了半天,终究是鼓起勇气说:「既然夫人问,我就随便说说看,我觉得还是算了吧,把他打成这样,他已经得了教训,只要他以后不要再来纠缠也就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听清。 「再不吃饭,菜就冷了,」甄昊笑道,又朝王季道:「你不会想要留下来吃饭吧?」王季见他如同见了阎王,吓得颤抖不已,见虹鲤松了手,忙哭出声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我快饿死了,开饭,」甄昊起身搂着姜嬴的肩,一起入席,本以为粟女她们受了这样的惊吓,会变得拘谨起来,结果还没有几个喘息,就听见一声欢唿,他就看见大姐三姐到粟女把虹鲤围得成一个圈,五哥的脸上也满是敬仰和钦佩,粟女更在虹鲤的胸前拍了拍,啪啪声响,啧啧称奇。 又听见大姐嬉笑道:「听说大王要选妃,三姐儿干脆入宫去,再也不怕纠缠了。」 「胡说什么呢,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三姐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甄昊一愣,他什么时候有要选妃的意思了?这分明是污衊,不过如今确实有大量的妃嫔宫人自请出宫去,这王都风言风语传得最快,也难怪会有谣言。 看似恢復如初,但已经有了无形的鸿沟拦在她们之间,这一路能陪他走下去的人不多,而他和姜嬴,她们与这家人终究不是一路人,试想,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就是口中的昏君,她们又会是什么感觉。王季与粟女她们不过是普世中最寻常可见的一个人,要说大恶又因何而生,小善又缘何而起,他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吃过饭,甄昊与姜嬴就没有再留的意思了,也不让送,甄昊出门来,就站在树下不再走,果然,没多久,华阳毅出现在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nono」的1地雷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2地雷 感谢读者「我的青蛙怎么还不回来」,10灌溉营养液感谢读者「风风风」,1灌溉营养液 谢谢留言与订阅的小可爱们(*/w\*) 第83章 甄昊停在树下, 大树蓬蓬如盖阴凉舒爽, 此时如果抬起头就会发现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就变得阴暗, 甄昊一直紧握着姜嬴的手,偏头去看她, 却发现她的目光放在虹鲤身上。 长长的嫩枝条在年轻的护卫身上一摆一刮,甄昊思忖, 虽然虹鲤是御前护卫, 但他与虹鲤的沟通也并不算多,只知道虹鲤他自幼习武,善轻功, 精通各种暗器,更加上剑法高超,所以才得以来到他的跟前。 虹鲤此人长眉阔额, 英姿飒爽,姜嬴看着他, 又移开目光看向远处走来的华阳毅一行人, 她回头,恰巧与甄昊的目光撞上,甄昊目光深邃, 她看着他, 心勐地一跳,她刚才居然盯着虹鲤失神,如今虽然出了宫,但她也是君上的妻子, 平日困于深宫中,寻常男子根本无法来到她的面前,她记得以前她曾偶然撞见一位少年公子,听说是先王的十九子,公子程,还不过是十三岁的年纪,她偶然搭上了几句话,而在那之后,她就再也不曾见过那位小公子。 如今再看着甄昊的目光,男子抬起手,朝他伸来,心底涌起一阵恐慌,然而那双收只是落于她的耳鬓,原来他只是轻轻地为她摘取了耳旁的一片残叶,姜嬴抬起头,甄昊朝她自然一笑,姜嬴却忍不住又看了眼默立在身后的虹鲤,他又恢復成往日的模样,如泥塑般,面目凝重,感情丝毫不外露。改变的人只有一个,好在这个人,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第180页 率先打破沉闷的空气是人是甄昊,他已经转过身去朝着逼近的华阳毅一众道:「舅舅,你来了?」他顿了顿想要朝前走的脚还是停住了,他轻轻问:「将军,是要回宫去了吧。」 甄昊说罢并没有去看华阳毅,而是低头,映入眼帘的是墨色的下裳,方才泼在一角的茶水留下了暗红的茶渍,不单是他,姜嬴的脸上因为方才的劳作已经清洗过,所以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而他们的衣裳与出宫时的相比,已经起了褶皱变得皱皱巴巴。 华阳毅在走近,他没有回答甄昊的问题,只是朝甄昊屈身一拜,众人也是无声紧随着他也一一行礼,甄昊的手无力一甩,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又朝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华阳毅他们好像是徒步而来,这四周并没有马车的踪迹。 甄昊纳罕不已,华阳毅他们没有远离,他是明白的,可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离王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要他们徒步走回去,必定会花上很长的时间,而他身份特殊,在外面多呆一刻就多一份危险,本来能在外面待上大半天的时间已经是意外之想,华阳毅究竟是什么意思。 罢了,他又何必多想,如果没有华阳毅的首肯,他根本没机会遇到粟女她们吧,他想让自己看到什么,又想要诉说什么,他的眼光里究竟是些什么意思,君与臣,看似亲密,实则天隔,他们要说什么要顾忌的太多,而他为了威严,也总是不敢多说,哪怕是面对华阳毅。 想到此,甄昊不愿再多问,他只是握紧姜嬴的手,柔荑如绵,舒缓了他的烦闷,相对于华阳毅私下做的安排,如今身上的疲倦挤占了他所有的心思,让他只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不仅他如此,就是他身旁的姜嬴,她的脸上也露出倦意。 「累了?」甄昊朝她一笑,姜嬴点头一笑,亲切的面容,即使毫无血缘,即使有许多不曾说出口的话,但她知道,她们是世间中最亲密的人,姜嬴也不再顾忌华阳毅的想法,自然的搭上甄昊的手。 甄昊跟着华阳毅徒步朝前走去,连华阳毅不说话,更没有一个吱声,甄昊知道华阳毅为人谨慎,而他的命对天下生民而言,并不重要,谁在那个御座上都是一样的,但他的命对于华阳家是意义非凡,而华阳毅以严谨闻名,他的安排必定是妥当的,所以他信任这个舅舅。 踩上石子路,华阳毅在前走,甄昊与姜嬴在最中间,虹鲤与其他的侍卫都紧紧相随在后,众人都默不作声朝前走去,华阳毅的余光偷瞥,他身旁的君主,这个让太后爱恨交织的儿子,此刻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疲倦和温和,是兴奋后疲倦。 今天发生在大王的事他都知道,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昊儿,直到此刻,他心中的惊讶更浓,是他太久没有回来了吗?为何那些命薄如草的几个人也能勾动昊儿的心思? 众人的脚步整齐地踏在杂草上,甄昊从握住姜嬴的手到嫌热换成了挽住,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姜嬴难得的也和他好无拘束的说着话,仿佛他们就像两个出来游玩的眷侣,甄昊心中高兴脚下轻盈,正说得起劲,突然就感觉脸颊一湿,抬头,三两下有冰凉的液体跌落在他的脸上,打在他的手上。这是?甄昊摊开手,看着自己手掌上划开的雨滴。 怎么突然间下起雨来?这样怎么回去?舅舅?甄昊想要出声询问,却忍住了,华阳毅还是没有出声,甄昊心下厌烦,他平生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雨水落在头上的感觉,心中一躁,他索性脱下外袍,朝姜嬴笑道:「我的夫人,你靠过来些,」姜嬴刚挨近,就听见哗啦的一下,是甄昊将外袍盖在她们的头上。 姜嬴突然眼前一暗,是甄昊的外袍的流苏滑下遮住了她的眼睛,甄昊说了声抱歉随即用手整理一下,姜嬴也帮忙,随后姜嬴手一热,是甄昊拉着她的手而后,二人一起往前跑去。 躲避着越来越大的雨,甄昊喘气间就看见不远前有一座破烂的庙宇,虽然有外袍遮盖,但雨却也是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手臂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甄昊一面喘气一边说:「我们就去那里躲避一下?」 姜嬴抬头,乌云压顶,又阴又重,更因为时间本就晚了,再加上下了雨,所以天色更暗了,她点点头,虽然气氛奇特,但她还是跟着甄昊跑到破庙,在屋檐下站立,落脚在屋檐下,只听大雨倾盆,大雨带来雨雾更显朦胧,凉意倾骨,甄昊见姜嬴身上单薄,而自己因为没了外袍更单薄,他也不管在后的华阳毅众人索性就拉着姜嬴往里去。 走进破庙,耳边传来的是踩在枯枝败叶的声音,阴气森森,破庙里是黑漆漆的一片,甚至还有些漏水,甄昊捂着头顶,仍旧将外袍给姜嬴盖着。 放眼看去,破败的大殿上是掉了漆的神像,在阴暗处越发显得面目狰狞,甄昊越走越近,心中害怕却又不好表现出来,他便干笑一声:「这里面还真是暗的。」 边走边说,甄昊感到手旁有个坚硬的东西硌着,他摸了摸,随即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缠在他的脚上,惊吓,他忍不住往前却发现脚下就像是被什么硬硬的东西一绊,整个人在一瞬间失衡,往下栽去,跌倒在地却是一种奇特的疼痛,还有什么东西刮在他的脸上,他惊魂未定间,一个转头恰好与一双眼睛正对着,甄昊吓得魂飞魄散,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胡乱抓喊,姜嬴立刻在黑暗中抓住他舞动的手,低声道:「大王,妾在的,你仔细看,这里有许多流浪者寄宿于此,不要紧的。」
第181页 甄昊惊魂暂定,羞耻心马上充盈于心,深吸一口气,嗖的一下爬起,蹲着的时候,就看见一旁的乞儿凑过来,蓬头垢面,只有一双眼睛干净又明亮,甄昊发现原来方才勾住他衣服的是在破庙中杂生的一株野草,而小乞儿拉了拉他的衣服轻轻道:「你是新来的?不要去那边,来这里吧。」 姜嬴也在打量他,发现并无危害后也就没有不制止那乞儿,而此刻,甄昊发现他的眼睛已经能适应这片晦暗了,他拍拍衣袖站起来,低头细看才发现这个乞儿身材十分矮小,脏兮兮的脸完全分辨不出年纪,破烂的衣服罩在身上,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甄昊只得干咳一声,听了他的话,顺着他的手往一旁看去,晦暗中是好几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友善,他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踩在一个人的手臂旁,他吓得赶忙移开脚,那人并不哀鸣,这一下连是死是活都看不出。 甄昊立刻领悟过来,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有无家可归之人,这些人比受欺压的粟女一家还要悲惨,显然,这破庙是被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给占据了,而即使是这样小小一方寸天地,也有着势力划分。 这破庙里只怕多的是老弱病残,这乞儿如此矮小,心肠却还好,他还在压低声音轻轻的与姜嬴交涉,一静下来,甄昊实在是忍不住掩鼻,这味道,脏臭呛鼻,比粟女家的牛车还臭上无数倍。 那乞儿又过来拉他的手,甄昊浑身一抖,强忍想着要把手抽出来的欲望,随即高呵一声:「华阳毅何在?」让他出宫自由而走,这一行,华阳毅究竟是什么目的,现在倒是能看出一二了。 他话音刚落不久,整齐的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响起,破庙倏的一下变亮,因为华阳毅扬起火把,甄昊这才发现原来破庙中有许多双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发瘆,前世他的生活也算是很好,就是早死,而今生,虽然变化很大,但也是吃穿不愁,而那些他弄的他焦头烂额的事情,他的痛苦很这个时代绝大数人相比,已经是无上的幸运了。 听见姜嬴微不可查的一声低嘆,甄昊突然对一旁的华阳毅道:「王季此人,舅舅打算如何处置?」 「此人当死,」华阳毅很干脆的说,不带一分感情,甄昊听了道:「死?这就不必了,不坏了寡人的兴致,只将他的家产化为十分,夺取九分家产匀给这庙里的人。」 甄昊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是不容质疑的,这是命令,「君上此为何意?」华阳毅盯着他,咄咄问。 「何意?」甄昊轻笑一声,「做事情一定要讲究个意义吗?那将军就当寡人高兴罢了,」甄昊握住姜嬴的手,「好了,摆驾,寡人要回宫。」 炎热的天气,即使是死命摇着扇子,这热火也下不去,更何况现在她的心中如此急躁,华阳藤只想把手中的扇子撕碎,她踱步来迴转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朱苏白抬起头看向发问者,这已经是华阳藤第三次问她了,朱苏白停下正在收拾包裹的手,见华阳藤小脸绷得紧紧的,她便笑道:「奴婢是个什么东西,难为藤姬记挂。」 华阳藤咬牙,看着朱苏白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今天苏白姑娘从这里走出去,可就不是清白身了,这三王子实在是个狠心的,即使是妘姬亲口嘱託的,他虽然不拒绝,但居然直接安排苏白去五王子身边伺候。 听说这五王子性格古怪,怪癖一大堆,说杀人就杀人,这也罢了,可这五王子还与侵犯兰公主的二王子是同胞兄弟,在仇人身旁,想想都要气死,三王子这是想干什么,要考验苏白的勇气智慧与胆量?「你要小心点,」华阳藤心中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也只剩下这一句话。 华阳素见了,知道再说下去,更要勾起苏白的感伤之情,便从后挤进来笑道:「好了,唧唧歪歪半天,你也不嫌口干,说够了吧,说够了就去不渝那边帮忙,他却人手呢,反正你有用不完的精力,快去,别再给朱姑娘添乱了,要是因为你反倒耽搁了她的时间,那可不好。」 华阳藤听了,便默默退到一边去,又见华阳素又从一旁高几上取下几个形制相似的玉瓶,华阳藤一看,心下一凉,这东西她都认得,本来是为行刺的女子们准备的,但现在这活被顾清漪揽下了,也就闲置了 这些药物功效不一,她知道那乳白色玉瓶放着的她知道,那东西服之能速死,这些东西十分稀少珍贵,各有作用,如今华阳素全部送给苏白,却并不能让人高兴,因为这些药一旦用上,只怕就是她的死期了。如今华阳素将这些药都给了朱苏白,是提醒她,要把脑袋系在腰间,时刻警醒吗? 朱苏白痛快接过,她在大仇未报之前,是不会死的。 妘姬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难过,当年她到卫国,为了往上爬,她何尝松懈过一日,孩子也好,夫君也罢,都是她的垫脚石,从最初她就打定了主意,这一生都不曾变过。 华阳素仍旧笑道:「苏白,我替你医治了半月,如今你也好的七七八八了,你既然与我们遇上,也算是有缘,这些东西的用法我都教过,你记性好,我不必再将用法写给你,而如今一别,就再不能相见,我也没什么东西能送你,」 说到这,华阳素脸上露出罕见的伤感,又在桌上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是个圆圆的东西,是个圆珠耳坠,替她挂上,道:「如果他日陷入绝境,你若不愿吃苦,就把这个东西吞下,它能让你走的痛快些。」华阳藤在一旁听着默然不语,顾清漪的任务比苏白还要兇险,他现在又如何了?
第182页 第84章 即使是翱翔于天的鹰隼, 它们的速度都比不上此刻在官道上疾驰的骏马, 成群的铁骑绵延成几道黑线, 一眼望去仿佛没有个尽头,队伍从洛邑王都的城郊外冲来, 铁蹄所过,尘土飞扬, 高头大马, 那是姜国境内能够以一当百名的骑兵,是姜国动引以为傲的轻甲骁骑,黑甲骏马, 即使是在疾速奔驰中依旧保持着整齐的队形,他们如同一条长龙,而在黑龙的眼睛位置, 是几个扛旗的将领,他们的手中拿着的王旗, 旗旛漆黑如墨, 上书一个鲜艷如血的红字,是「姜」。 朝阳在蓄力冲破厚厚的云层,明光殿内依旧灯火辉煌, 甄昊放下手中的文书, 出来踱步,看着熟悉的殿宇,亮堂堂的宫殿群,他这心中还真是说不出的感激, 心中涌起的奋进心更让他连夜处理那堆积如山的政务。 因为是秘密出宫的缘故,知道他出宫的人都不多,所以自打他回宫后,一切亦如往常,没有过多的叨扰,但也不知道是忙还是别的原因,华阳夫人这几日也没有再来看过他。 而在他的三番两次的明示暗示下,姜嬴也在一旁帮忙,甄女史也是浑当不查,而其余的宫人只当自己是瞎子聋子,姜嬴很聪明,所以政务处理的更快。 守门的宫人还是睡眼惺忪,却听见一声通传,警醒又诧异:「鹛妃来了,丹夫人没来?」 妘鹛坐在车上,俯视着守门的宫人,众人避开身低头让路,宫车滚滚而过,众人才敢抬起头,脸上是满满的惊讶,非是因为鹛妃很少来长乐宫,而是惊讶她来的时间也太早了。 听到一声到了,妘鹛点头,扶着侍女的手从车上下来,抬头望去,灯火通明,寂寂无声。 天色尚早,但她却不能不早点来,丹姬这些日子是越发的沉不住气了,而当她得知君上居然连出宫都要带着王后,连日的相处,在她心中已经有了肯定,大王深爱王后,姜嬴的地位无可撼动,所以她一夜没睡,思来想去,她只能暗自替丹姬坦白,如果真让丹姬做出忤逆的事来,她可以肯定,丹姬必死无疑,她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而什么都不做。 当妘鹛到达时,宫人进去通传,当宫人提着宫灯带领她往里走去时,当她走在被誉为九曲玲珑的长廊上时,头一次觉得自己与君上的距离是这么远,她被宫人留在大殿上。 甄昊正在与姜嬴用早膳,宽阔的大殿上除却衣物的摩挲声,并无任何一人敢高声语,静悄悄一片,宫人更往里去通报。 妘鹛看见一旁的宫人簇拥着一个如珠似玉的女娃娃,那是茱萸,如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这个被骂作贱种的女娃,都变得是风头无二,妘鹛深吸口气摇摇头,要扫去心中杂念,她趁着等待的时间里,在一旁逗着茱萸。 甄昊与姜嬴终于从内殿中出来,坐下,看见妘鹛,脸上带着很明显的询问的眼神,抬起手道:「鹛妃不必多礼,」 妘鹛却立刻跪在一旁,磕头道:「妾得最大王与王后,自来领罪。」 甄昊奇道:「你何罪之有?」 妘鹛把心一横,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想要将丹姬的事讲了个明白,然而心中害怕又焦躁,说的混乱,甚至结巴了起来。 甄昊听她越说越激动,知道她此刻心中是焦躁无比,对于这些事,他其实并不在意,因为姜嬴的绊脚石从来不是后宫的女人,是华阳夫人和王叔安甚至是那些言官,一旁的姜嬴也是面色如常,但妘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不曾抬起头看过他们一眼。 甄昊耐心的听着,但大殿外突如其来的嘈杂打断了他们,似乎是因为一个消息,有什么事搅动了安静的清晨,整个长乐宫仿佛被潮水席捲,奇怪的蔓延,嘈杂声愈来愈大,殿宇与宫人都躁动了,好像从外到内开始喧闹了起来 。 顾不上妘鹛,甄昊与姜嬴朝外走去,明星犹在,清晨薄雾沉沉,从绵延的石阶下,扯开嗓子的一声声高喊,在清晨中愈发刺耳,甄昊感到了无比怪异,这里是后宫,怎么会有男人的大唿声,谁敢擅自闯进来,再度往外走去,扶着雕绘的石栏,看起来无限长的石阶下跪着一个铁甲银盔的将士,他跪在下面声大如雷霆,叩首道:「末将沈庭业叩见君上!」 心被提起,「说!」甄昊顾不上责怪,看见姜嬴动了,他便与姜嬴一起跑下去,二人一起跑下,头一次觉得石阶是这样长,她们不顾礼节,迅速上前走去。而朝着沈庭业方向而来的还有好几支队伍,华阳夫人,王叔安,以及好几个重臣,而台阶下那人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有重量,他的声音犹如惊雷滚滚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甄昊听着他嘹亮的声音,脸上有惊疑到狂喜,银门大捷!击败近三十万晋军?晋军败退千里,伤亡惨重,还死了四位将军?!怎么这么突然,清晨的景色不清晰的就像是在做梦一般,这样的喜讯!这样的捷报!他不是在做梦吧!前所未有的大捷?晋军大败!但可是华阳湫身受重伤? 将士的话,让众人的脸由沉重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喜悦,华阳夫人更是悲喜交加,难以自恃,居然晕过去,惊得侍女们都陷入慌乱中。 而那将士话一说完也即刻晕了过去,这才知道,为了将大捷的消息传来,这群人已经不眠不休好几天,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将胜利的消息带到王都来,带到君王的面前。 华阳夫人足足一天一夜才醒来,而姜嬴就陪着甄昊在华阳夫人的床前守候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凌晨,华阳夫人才悠悠转醒,见甄昊坐于床头,她紧紧握住甄昊的手,甄昊将手搭上,轻轻低头在华阳夫人的耳旁简单道:「银门大捷,大败晋军,夫人放心。」
第183页 餵了华阳夫人喝了一口参茶,甄昊见她似乎还是无法说话,便安慰半天,直至华阳夫人又昏睡过去,负手从大殿上走到台阶上,目及最远处,心中的激动已经消退了些,也就是说,从今日起,他从一面倒的恶评将成为一位毁誉参半的新君了。 玉凉的天气与王都洛邑相比,在白天火辣的太阳下变得更加炎热。 飕的一声,疾速的黑影朝他扑面而来,顾清漪眼一凛,将黑影接住在手,打开一看,是一个鱼形玉佩,那是一个长着翅膀的飞鱼。 他刚一愣,随即耳朵一动,绿叶在眼前窣窣抖落,一个人影从树上滚落,顾清漪仰头望去,瞬间飞身往前,很自然地接住了落下的东西,那是一个柔软的人,是一张明媚的脸,在站稳后,搂着他的脖子,朝他一笑,还拿着芦苇棒子去逗弄他的脸。 顾清漪并不把她放下来,只是低头笑问:「你这个人从来都愿意不主动找我,怎么今天特地让我来?」 华阳藤一个翻身从他的怀中跳下,随后问道:「要我说实话?」 「自然,」 「那我就直说了,我呀,怕你这个坏小子死在行刺的任务中,所以有很多问题,一定要在今天问个明白。」 「你觉得我会死?」 「这种事情不是我觉得怎么样就会怎么样,」华阳藤看着他的眼睛,很坦然的说。 「那我就不去了,省得你担心,」 华阳藤不悦:「顾清漪!你严肃点,我不是和你玩笑!」 顾清漪只觉得有些扫兴,但沉吟片刻他还是笑道:「命运,责任,与我毫不相干,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一个人,」顾清漪伸出手,手指点在女子的眉心,「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华阳藤蹙眉:「我不明白,」这些日子有太多事,她都不明白,这个阴晴不定的诡异的少年,她有时候甚至会担心,他会在那一天轻易的永远的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顾清漪轻笑一声:「你喜欢吃什么,」 「啊?」 「我问你,你是喜欢吃甜还是吃辣,喜欢吃鱼还是吃肉?」 华阳藤陷入了沉思,她想了想开始嘟囔:「要说起来太多了,这怎么说得清,你问这些做什么?」莫名其妙的,她又开始不明白了。 「你这就说不清了,怎么又来问我问题?你看看,这世间讲不清楚的事情太多,我为你付出,你也不必问的明明白白。」 华阳藤将自己水中折了又扭的芦苇棒子扔打在顾清漪的身上,带着一丝笑:「你这个小坏蛋,少给我转移话题,道理或许可以说不清,可有些话却不能不讲不明白!」 「行,你想问什么?」顾清漪没有拒绝。 见顾清漪这样爽快,华阳藤一时失神,随即她上前一步问:「等这件事顺利结束,你会去哪,是去找那个顾蓝衣是吗?」 顾清漪把脸一沉,冷声道:「藤姬,在我看来,你虽然多话却是个有分寸的。」 华阳藤语气放缓许多,她贴近笑道:「你就当我们这是最后一面,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 顾清漪眼神一变,带着一丝调戏,朝华阳藤笑道:「你为什么这样问,难道不想我永远陪着你?」 「你会吗?」华阳藤白他一眼。 「我会不会和你怎么想,那是两回事。」 华阳藤干脆利落的抽出腰间的软剑,秋水软剑一如其名,华阳藤执剑舞,舞毕,剑尖直指顾清漪,「你要走就走,想去哪就去哪,我又不是你的腿,还能控制你不成,那顾蓝衣也该如此!」 「你管的太宽了,」顾清漪淡淡道。 噗嗤一笑,华阳藤做了个鬼脸,「顾清漪,你还真是提醒我了,我还真该向蛊女讨要一个巫蛊术,然后把你永远拴在我的身边!」觍着脸上前,「怎么不做声,你怕了?」华阳藤贴着他笑道, 顾清漪突然低头,半晌方道:「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你怕顾蓝衣责罚?」顾清漪不答,「他很厉害吗?」见顾清漪立刻点点头,华阳藤如鲠在喉,只得连连安慰道:「等你长大到他那样的年纪,你肯定比他还厉害!」见顾清漪脸色更难看,她只得继续搜肠刮肚宽慰他:「我觉得吧,你不如去王宫找王后去吧,顾蓝衣再厉害,三头难敌六手,我爹说过,大王身旁的密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去王宫?」顾清漪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丫头总是这样,想一些寻常人不会想的事,认真思考了片刻,他还是摇摇头:「你不知道,她也是身在囹圄,自身难保,我去找她又有什么用呢?话说回来,让她收留我,你还真敢想啊。」 身陷囹圄,自身难保?王后之位是为国母,这样尊贵,但在顾清漪看来居然是身陷囹圄?深宫殿宇,是牢笼,细想下,不知道为何华阳藤发觉自己居然觉得有些贊同,压下心中的阴霾,少女一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这世上唯一有血缘的人吗?如果我有什么事,需要依靠的时候,我也会去找华阳夫人的,说起来我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姨母了。」 顾清漪脸上虽没有十分的不悦,但声音已经冷了几分,他冷笑一声:「你与我不同,我的事你是不会明白的,也请你不要随便拿你自己的想法来套我与她之间的关系。」 华阳藤摇着他的手笑道:「我就随便说说而已,你爱听就听吧,只有一点,不要回顾蓝衣身边去了。」顾清漪被她紧握,嘴唇颤抖片刻,他终究只是抽开手,转身阔步离开,华阳藤凝视着他的背影,也并不去追。
第184页 第85章 「二哥……」一声低唤, 华阳夫人挣扎着就要起来, 而在旁侍立的几位女医官见她如此, 不由焦急的望着华阳毅二人,华阳夫人这一晕又带起了其他毛病, 看似没有大症状,然而这样才是真麻烦, 所以眼见华阳夫人心绪不稳, 实在是心忧,但碍于身份,她们又不敢多言。 华阳毅也深知, 赶忙按下她,华阳夫人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心中莞尔, 二哥还是这个老样子,笨手笨脚。 华阳毅看见女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 一声长嘆:「二哥, 你难道不去吗?」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她明白华阳毅并不是专程来看她的,二哥他日日与昊儿商议要事, 此刻得闲了所以顺道来看她, 即便如此,她见到二哥,这一刻的喜悦还压倒了愁烦。 可是看着二哥的面容,她就又想起湫儿, 苦命的孩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论理,湫儿可是二哥唯一的儿子,华阳家未来的宗长,二哥就是再英勇但是会老的,论情,湫儿的模样个性,她是满意的,湫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简直不敢去想。 虽然与华阳毅分别多年,但她笃定二哥是在意这个儿子的,毕竟湫儿的品性才能具是一等一的,而其母麋姬更是独得厚爱,自有了这麋姬,二哥便陆陆续续遣散了所有姬妾,到如今二哥连一个姬妾也无,湫儿是长子,所以要说二哥不担心湫儿,她是打死也不信的,可这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二哥怎么还在王都呢? 看见华阳夫人神情复杂的望着自己,华阳毅只得道:「你安心养病,那边有麋姬在。」话一落,女子原本惨白的脸在这一瞬变得更加难看。 眼看自己的话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华阳毅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她,只是沉声用更加肯定的语气道:「三妹,你放心,你不是说他福大命大,自然会化险为夷,湫儿他不会有事的。」 「你说得轻巧!」显得并没有得到让她满意的答案,更如被激动了一般,华阳夫人皱眉,脸色一变就要坐起身来,还未坐起就连连咳嗽,女官们见了,连忙七手八脚的过来替她顺气拿捏。 华阳毅在一旁连连安慰,华阳夫人却越听越气,二哥怎么这样煳弄她?她虽然不曾到眉城,但难道她会什么都不明白?如果只是小事,那只怕早被麋姬给瞒下来了,如何还能到达上听?千里传讯是字字如金,能与最重要的大捷一起被报回来,这样急迫可见湫儿他已经…… 可湫儿这边急的冒烟,二哥他呢?他却还在王都里晃晃悠悠,真是,要不是她知道麋姬与二哥情好甚笃,不然她还真要怀疑二哥是借刀杀人呢。 华阳夫人摆手推开众人,笑道:「二哥,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气……」 「三妹,你也不要挂心了,好好养病,」 华阳冷笑一声:「我知道,这天高路远的,我也奈何不了,而且偏偏不渝又与素姬都去往北疆了,即便是命他们连夜赶回,也是远火解不了近渴,宫中虽然还有好几位医术精湛的医师,可是他们都年纪老迈,况且君上身体孱弱,不知何时又有折腾自然万事要优先他才行。」 华阳毅见她不自觉露出怒容,便知道当年因为这医师的问题害苦了晚晴,以至于终身抱憾,但如今情况已经不同了。华阳毅拍拍她的肩笑道:「你不必自己吓自己,」 华阳夫人哪里肯听,她紧紧拉扯住华阳毅的衣袖,泪水涟涟,哀声道:「二哥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他?」哪怕是明知故问,她还是忍不住说,也根本无心理会华阳毅的回答,她又转了个身趴伏在枕畔,赌气似的说:「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恨早年那几个姬妾没留下子嗣……」 华阳毅听了皱眉,不悦道:「三妹,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这话可不能当着麋姬,你该知道……」甄昊在外面走进,恰好听着这话,不由停下了脚,果然古往今来,千年的难题,小姑子与婆婆,即便是华阳夫人也不例外,这层层关系,设身处地的想想,也确实是让人难做,想到这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姜嬴。 姜嬴挑眉一笑,看她做甚?王族与寻常百姓家本就不同,其中利益纠葛,只言片语难得一窥,更兼上压下,华阳毅就算不好生安慰又如何,华阳夫人岂能奈何的了他?只是因为这华阳毅几兄妹关系太好了,所以看着倒像寻常百姓人家。 华阳毅一面安慰不迭,又听了侍从的通传,想到自己这个外甥,不免朝华阳夫人一笑:「生死有命,福祸难料,这些事情不是我去了就能改变的,他又不是三岁顽童,我也有要事在身,况且我又没有冠冕要他来继承,……」 「瞎说!能这样作比的吗?」华阳夫人不等他说完就瞪眼看他,她还欲再说就看见甄昊与姜嬴走进来了,华阳撩起长袍起身行礼,多看了一眼甄昊身旁,又那道身影,连日来,他几乎是天天入宫,便发觉不单是那日执意要带此女出宫,更是日日如此,昊儿与这王后几乎是形影相随。 看到这,他不免一笑,一笑后心中却是想到自己,多年前他姬妾虽然多,美人绕身,但总觉得没有多少可挂心的,直到后来遇见了麋姬,方知道,原来夫妻二字是这样的幸事,这些年的苦也因为这个人变得喜乐交加,到后来被发配到北疆,也靠着与她相伴而熬过来了,日日夜夜相互宽慰,又更兼得少年血性,不肯服输,到今日,才成就了他。
第185页 见华阳夫人见了也挣扎要站起身,「此处又没有外人,舅舅与姨母何必多礼?」甄昊连忙示意宫人拦下,趋步上前,姜嬴更快一脚,她坐到床沿挨着华阳夫人说话,华阳夫人也连连笑让。 如今姜嬴独霸后宫,荣宠更胜,虽然许多人觉得不妥,但和以前相比那也好太多,君上既然勤勉,所以不仅是华阳毅,包括其他的几位大臣,也不想愿多加逼迫,而对于华阳毅来说,这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有一点,这王后姜嬴并非华阳女,前车之鑑还在,也只得罢了,至于将来此二人感情如何,倒也无所谓了,横竖都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一日是好的,多日好,如水到渠成,长此以往,或可见四海昇平。 眼见华阳夫人不再埋怨,便留下姜嬴给她解闷,甄昊见华阳毅示意,便陪同着走出来,与华阳毅站在玉阶前,甄昊目光远眺,又想起华阳湫,那个曾与他一起商谈过的少年将军,不由百味杂陈,生离死别,人生大悲,面对自己的死亡时,或许还能有一种自我安慰的感觉,但是如果是至亲的死呢? 但他这舅舅,寻常交谈只觉得此人似乎生死看淡,或许是因为华阳毅纵横沙场的缘故,他的喜怒哀乐鲜有外露于形。 默立片刻,华阳毅方出声:「君上曾有过出征之意,」他又一顿:「那日之巡,君上感觉如何?」 感觉?甄昊听华阳毅如此问,心中只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但涌起的情感太过复杂以至于他根本表达不出,支吾半天,甄昊忍不住低头,就看见自己衣上繁复的纹样,黑龙从胸前到腰下而成,张狂凌厉,栩栩如生,这一针一线,耗费了织女们的多少功夫? 如果不是华阳毅特意提起,他并不会想这么多,因为连日来他每日处理完大小政务就已经是夜深人静时了,至于剩余的时光,他和姜嬴作伴,根本就不会分神。 思及此,甄昊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涌起的念头根本按捺不住,他抬起头问道:「舅舅,当年母后是如何说华阳君?」多次的调查,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当年华太后本来强健的身体骤然衰弱,不是因为意外得病而是有心者为之,可谁能害到这个精明又素来猜忌的太后,直到现在他才可以肯定,是因为华阳君,太后的亲弟。 华阳毅一听,脸上露出罕见的意外之情,沉默片刻方道:「昊儿,昨日种种,我也记不得了,况且这些事,一些人都已经是一个过去,你又何必追问?」 甄昊不由轻笑一声,这样说,华阳毅是想和稀泥?也是,从现在的结果也能看出来,无论是当年他们是有没有能力,但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华阳君的选择或许是正确的,新君个性乖戾,又与母亲不合,华太后气焰再高又能嚣张几时,辅助新君上位,最起码能保全自己,到如今华阳君依旧潇洒快活,太后那道并不记恨这个对自己施加毒手的亲弟? 见甄昊沉吟不语,华阳毅也不再说,他抬头,眼见苍穹上,风起云走,白云苍狗,世事总不定,遐思间,突然甄昊抬起头,故作一声感慨:「时间总是变化得很快,人也好,物也罢,你说是吧,王后?」 却不是在对他说话,华阳毅回身一看,是一个窈窕的女子从宫殿内走出,姜嬴笑道:「大王所言极是,只是有些事,只要有人活着,那就是一日都不忘记,有些人做了孽,总要讨回来才是。」姜嬴虽然是回復甄昊的话,目光却直逼华阳毅。 华阳毅看见她,只是淡然一笑,凝视着女子的脸,半晌缓缓道:「今昔不同往日,况且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但行前路,又何必多问?」 姜嬴眉蹙,听华阳毅的意思,无论他们怎么做,他都是不管了?这样也就够了,但看华阳毅的表情,再要继续话题却是难了,而且华阳夫人还在病中,不好多做打扰,她们本就是顺道来看看,所以甄昊二人不过再说几句没要紧的话,便回长乐宫去。 甄昊坐在殿上,拿着手上的公文,心中沉思,这几日华阳毅日日与他见面,叔父忙得焦头烂额,他们的目光都放在眉城,大捷的消息来了,举国欢庆,虽然艰险重重,但那边有大将军等人处理。但华阳毅却不一样,他一直守候在王都,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他的意思是要发兵小夏国,帮助三王子登上王座。 对于这他自然是贊同的,有付出才会有回报,小夏国政局松散,不仅国内矛盾重重,更有其他的兄弟争斗,三王子除了选择与姜国结盟外,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但是设想容易,下脚却是难于登天,和眉城一样,也是困难重重,比如最基本大王也是最难的,这消息的传送,玉凉与王都洛邑,两点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交通不便,毕竟为了传达大捷的消息,是跑死了六匹宝马,更何况玉凉的距离与眉城相比还要远得多。 每到下午的时候,甄昊都会在内处理公文,姜嬴悄悄退出,她屏退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人在后院,女子抬头,目光落在树桠间上,哪里立着一只雪白的鸟,熘圆的眼睛,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 姜嬴低头凝视手上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清漪的信,清漪怎么会突然来信?信上为何又只是几个简单问候的话?她与清漪一别多年,她离开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而她年纪也不大,但分离的最后一面浮现于眼前,原来那段记忆,她记得是这样的牢固,以至于多年后的今日,回想起来,那段记忆依旧是鲜亮如初。
第186页 姜嬴想得入神浑然不觉得身外,直到一个痒痒的东西撞过来,她才发现是甄昊探过来一个脑袋,看见甄昊的脸,她显然有些意外,一笑后,她突然发觉,原来她对甄昊已经完全不设防了。 甄昊好奇的朝姜嬴捏着的信纸看去,信上的字他并没有特意去看,因为他只是有些好奇,这信是哪来的,写信的人又是谁?姜嬴在深宫中如何能收到信? 他抬头看,恰好与一个圆熘熘的眼睛对上,是一只白白的大鸟,甄昊这才注意在这后院里,树多鸟笼也多,姜嬴养了许多鸟,甚至还有一些珍禽,但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许多人都会豢养一些声音婉转的禽鸟做宠物,所以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还有这样一只鸟。 「这鸟是白鸱。」明白甄昊心中的疑惑,姜嬴耐心解释道。 「 白痴?」甄昊听了微微一笑,虽然明知道是鸟的名字,但他只想逗逗姜嬴,因为女子眉蹙显示着她的心忧,姜嬴听了也一笑,拿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出两个字。 甄昊又抬头,虽然这鸟确实是白如雪,通体雪白但偏偏还有一点暗青色的斑点,姜嬴继续笑道:「这个是我豢养多年的信使。」 甄昊点头:「这是个好东西,你不必自责,你的顾忌,寡人都明白。」 听到甄昊这样的声音,知道他并不会计较,对于这样的恩宠,明明她该立刻请恩认错,但她却不愿这样做。 甄昊伸手去摸,却意外发现这东西十分温顺,也并不生人,他不由问:「王后,这白鸱能否大规模驯养?」 姜嬴听了明白他的意思,却是摇摇头:「不能,不单驯养十分困难,更是因为这小东西十分难得,在这些年我也不过看过几只罢了。」 甄昊垂首,思忖不语,看见甄昊如此,姜嬴不由挨近,低声道:「大王,这东西虽不能大规模养殖,但亦有他用,妾曾对你提及的表弟顾清漪,他现在也在玉凉,用白鸱来传讯想必会方便的多。」 「可以吗?」甄昊见姜嬴主动提起那人的名字,不由再度询问。 「自然,只是……」姜嬴想起顾清漪的脸,算一算时间,他应该长大不少,可如果不是妘姬的那张画纸,如果不是因为这封意外的来信,她也不会说这样的话,而这信上其实也没有几个字,只言片语,她甚至不能白顾清漪的意思,他会肯帮忙吗?姜嬴不由迟疑。 第86章 姜嬴揉了揉太阳穴, 甄女史在后见女子是满脸倦意, 从早上起来到现在, 连头髮都不曾好好梳理,只是简单用过饭便一直在大殿上处理公务。 见姜嬴闭上眼暂歇片刻, 甄女史暗道一声总算让她找的了机会,她便赶忙接过一旁奉茶宫女的茶盏从后走来, 姜嬴抬眼见她端着一盏热茶, 不由道了声有劳。 姜嬴接过茶盏,甄女史却并不离开,虽然站起身不说话, 但目光却落在姜嬴的前方,几案上堆满书册纸信,但有几张最为鲜艷夺目, 那是一张折成手掌大的淡金色信纸,上有金色牡丹, 一如那个人, 甄女史见她喝完,不由起了个话由朝姜嬴笑道:「王后连日实在是辛苦了,这字倒也还真没有白练。」 姜嬴听她这样说, 就想起往日在女官手下学习的日子, 练字看书她即便是到今日也不曾松懈过,其实也不是因为她多爱好此中,只是在这个深宫中,实在是别无他事可让她上心, 所以在甄女史她们看来自己是热心于此了,姜嬴也不辩驳,只是笑问:「大王休息去了?」 甄女史一面收拾几案,收好茶盏,便近身朝姜嬴点头一笑:「大王睡得香甜,这样热的天,一到下午就困倦起来,不单君上,就是其他的人那个不想睡觉,就是后院里的鸟儿都少了几分聒噪,倒是王后您可真倒是好精力,可虽说诸事繁忙,离了王后便不行,可您也该好好休息才是,养好身体才能图求日后。」 「女史为何不去歇息?这些小事让别人来也就够了,女史何必亲力亲为。」姜嬴见她并不告退,又听她似乎话中有话,就笑道:「女史或许知道我的心,我怎么能睡着呢?」 听姜嬴这般说,甄女史心中咯噔一下,越发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连忙垂首帖耳低声道:「奴婢愚钝,更不敢妄自揣摩王后的心思,可王后心中烦闷,奴婢也睡不着,王后若有什么烦心事,尽管与奴婢说,奴婢也多吃了几年饭,心中总有些计较的。」 「哦?」姜嬴见她说的恳切,又低头看一旁的一叠信纸,那是金牡丹的书信,信纸是上好的,金色的薄纸上映牡丹,即使多天,依旧淡香扑鼻,这戴国公主三天来几封书信,不曾断过,都说见字如面,可即使连日往来通讯,但金牡丹此人,她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若要勉强形容,只能说一句随性而为,或许这也是养尊处优的天潢贵胄才有的个性。 甄女史来着那厚厚的书信,脸色却算不上好的,这戴国公主,人送外号金牡丹,富贵奢靡,从这信纸就能一窥,对于与君上的书信来往,她似乎也是乐此不疲,但君上看过几次后,就完全将信纸全权交给王后来处理,他记得君上的原话是的话「废话太多,浪费时间,」所以自此每每得了信,君上再也不看,只是把信纸交给王后,自此以后,有事王后便多说两句,无事再也不相禀。 这也难怪,毕竟这金牡丹的来信,每天来的都是不同的,但那信上的内容,那可就是,这金牡丹也算是一朵奇葩,从其书信来看,个性简直和乡野女子差不多,说好听那是飒爽不羁,说难听点,那就是放荡了,所以她很自然的感受到了要给王后把关的责任,每每姜嬴只是粗过一遍,一笑后就置之不理,而回信的事则一概交给她,对此甄女史自然是是乐意至极。但这几次,王后却没有让她代笔,说明什么?她的心全放在这长乐宫中,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天金牡丹这信,只怕王后是不得不给大王看了。
第187页 没有等到甄女史的话,反而听见甄昊休息的卧榻处传来一阵声响,姜嬴不由起身朝里看去又对甄女史道:「女史闲坐休息罢,我去看看。」甄女史见了也紧随在后。 侧身而卧,耳朵更加灵敏,甄昊听见姜嬴的脚步声,原本想要起来的他突然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待着姜嬴的到来,然而姜嬴却只是在他身旁走动,并不出声,也不靠近,甄昊眼睛眯开一条缝,等到姜嬴走近时,他紧紧拉住,姜嬴受力,甄昊搂住她的腰,将头倚靠在她的肩膀上,姜嬴感觉到有湿热的气轻轻喷在她的耳后与脸颊,他在她的耳畔低问:「王后有何事?」 「君上请看,」姜嬴将书信铺在他的脸上,甄昊粗过一遍,难怪姜嬴会特意提起,原来是金牡丹有联姻的意思。厉来强国的公主常为国君列侯所追捧,而他呢,也有这么多人赶上来贴,甄昊环住她笑:「看来寡人还挺抢手的,王后说是不是?」 姜嬴笑而不答,甄昊故作上下打量的模样,笑声更大:「寡人知道,王后才不稀罕,毕竟寡人的王后只要出去,往外面一站,求娶的人只怕能从城门排到郊外。」 再不接话,还不知道甄昊要说的何种地步,姜嬴赶忙阻拦道:「大王可真抬举妾身。」 「寡人之言句句属实,」甄昊摆手让宫人全部退下去。 「大王究竟以为如何?」姜嬴仍旧捏着纸问。 「怎么办?」甄昊嗤笑一声,金牡丹可真有自信,她真以为因为隔了千山万水,所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吗?王族不会有隐私,更加上甄女史早就在他耳边旁敲侧击过,所以他早就明白了,金牡丹是不会嫁入姜国的,她做不了元后,怎么肯屈就一个妃位。 甄昊见了姜嬴看着自己,便抬起手将这金纸撕了个粉碎。「大王?」出声的却是甄女史,她只觉得自己越发的紧张起来,而姜嬴也能看出来,内敛精明的女史在此刻不安的表情几乎直接表于面上。 「金牡丹还真是热心,可她是个什么人,居然要给寡人指婚?」甄昊懒洋洋道,「况且眉城战事到了如今地步,寡人也不必看这些人的脸色了。」况且他已经打算去小夏国,会一会这三王子了,而且当初他迎来六公主,给小夏国做女婿已经惹得很多老臣不满了,纳一个戴国公主,是养个奸细吗? 姜嬴听了他这样说,心下也明白,虽然说不上是「赐婚」,但这次戴国嫁女的之意却是轻佻,会来的自然不是那金牡丹,毕竟这金牡丹虽然是戴王的第九女,但听说因为出生的日子好,生得模样又好,性格机灵活泼,深得其父的喜爱,总之是什么都好,再加上其兄乃是王太子,到如今戴王年纪老迈,想必不要多久王太子就会践祚,所以这金牡丹风头正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戴国后宫的情况她们也不清楚,但从金牡丹的语气来看,简直是她想挑哪一个挑哪一个,明明是她同辈的姊妹,却跟挑瓜选菜一般,仿佛是她要谁嫁,谁就得嫁,迎来一个这样的公主能有什么意义,况且联繫的纽带在于利益。 「大王……」姜嬴似乎还有话说,甄昊捧起一绺头髮,轻笑一声:「你管她们做什么?」她又朝后道:「女史让侍女们进来与王后梳洗。」 姜嬴也觉得身上汗涔涔的,也不拒绝甄昊,洗了个香汤浴,侍女扶她出来时,却意外发现就甄昊倚靠在一旁逗着茱萸,似乎在等着她。 其实甄昊并不算对茱萸热情,但与以前那种厌恶也是截然不同的,只是对小孩子不算热情罢了,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其实她也是,只是茱萸这孩子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而且寄託了她的追思。 「又在想什么?」甄昊瞥见她出来就拉着茱萸朝她走过来。 「妾在想福姬。」姜嬴淡淡笑。 「这样啊?」甄昊一时熄了声,但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依王后来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嬴很快的答道:「是个痴人,」痴人说梦的女子。 甄昊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来到这个世界,总是一些这么沉重的事情,他自己死也就罢了,但姜嬴的难过与快乐总是这么容易感染他,人死不能復生,任何安慰对于那在意的人而言都是无用。 看似百转千回,其实也不过是眨眼间,甄昊仍在呆立姜嬴已经坐到妆奁前,对镜梳妆。 甄昊依旧负手而立,姜嬴的头髮黑如鸦羽,浓密如春柳,但要做哪些复杂的髮髻也需要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又有许多过程。 甄女史知道姜嬴繁忙,图快,直接拿来假髮给她弄起,甄昊见姜嬴撑在妆奁前昏昏欲睡,不在心中盘算:不如将这头髮直接裁去一部分,而后直接束起 ,这样快得多,毕竟他打带姜嬴往玉凉去。 戴王宫 金碧辉煌的殿上,宫人们手忙脚乱,一个女子坐在矮几案上,她打开美人图一面说一面扔,那宫女们在下一边捡,见她来了,忙朝上座的华服女子笑道:「梅姑姑来了。」 金牡丹这才从几案上跳下,就朝她一笑:「怎么,连你亲自去请,他都不肯见我?」 梅姑低下头:「公主,郦相公务繁忙,所以……」 「哦?」金牡丹抬头看向向身旁的女子,听了这话,原本喧闹的大殿上立马鸦雀无声,她身边个个都是哑巴,只有这个梅姑姑,三十来岁的年纪,七岁入宫,熬到现在,几乎已经是第一女官了,母后去世后,梅姑便到了自己的身旁,因为她本姓梅,所以宫中的人都称她一声梅姑姑。
第188页 「既然这样繁忙,为何,却却能抽出空去见虞仙子?」 梅姑连忙笑道:「郦相对虞仙子没有那等意思,公主自可放心,」 「放心?」金牡丹慵懒的躺在软垫上,「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反正他娶谁都轮不到我,姑姑也不必安慰我,我还不知道他么?」 「公主,昨日韩麒自杀了,」明明是不合时宜的时间,她偏偏忍不住说。 「死了?这么简单?」金牡丹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诧异,韩麒长得也算不错,她喜欢的很,怎么还没有几天就自杀了? 看见她的眼神,梅姑知道金牡丹是已经把事情忘的差不多了,她轻轻提醒道:「公主,韩麒在北苑住着,已经有三个月了。」 「是么?我记不得了,你处理吧,不说他,去请蓝先生上来,我想听琴。」女子慵懒的继续躺着。 宫女领命下去,梅姑却眼神一动,蓝先生?脑海中浮现一张俊美的脸,脑海立刻被这位蓝先生的音容笑貌占据,这个人似乎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同样的几句讨好的话,一样的意思,他却说的甜蜜而不腻,但是公主,公主也不是一个好煳弄的人。 第87章 梧桐殿内呜咽声虽不大, 却好像有一只手掐在所有人的心上, 因为发出这哭泣声的人不是别个, 是梧桐殿之主丹夫人,这个人, 他们侍奉多年,如何会不了解她的个性, 跋扈二字简直是为她贴身所创, 从来只有她让别人哭,没有她自己哭的道理。 看见伏在床沿旁,一会哭一会笑的女子, 泪水淋湿被子,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宫人们是面面相觑, 噤若寒蝉,没有一人上前安慰, 一来是不敢, 二来是不愿,无论品级如何,就算是能说上话的掌事女官, 她们情愿跪倒在石阶前, 也不愿多与丹夫人说上几句话,因为丹姬为人苛刻,在她身边侍奉动辄得咎,当然夫人恐怕也不稀罕她们这些婢女的安慰。 丹姬越哭越伤心, 她呜咽半天,翻过身来,如死鱼一般,双目无神,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看着帘帐,心中满是凄凉,她悲泣这样久,却连一个上前安慰她讨好她的人都没有。 闭上眼又浮现妘鹛的笑靥,以前她只要看见这笑容,就觉得世上再没什么犯愁,可如今呢?如今,丹姬只是苦笑一声,意外得了消息,妘鹛居然在背后居然有那么多小动作。 在后宫过着活寡一般的日子,现在连妘鹛都这样对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旁的长史见丹姬如此,不由目视李茹,她是丹夫人从家带进宫的侍女,算是亲信。李茹被她看得浑身一抖,明白她的意思,但之前自己刚得了罚,哪里还敢到丹夫人面前说话。 但李茹究竟在丹姬身边侍奉多年,深知就这样让丹夫人一直哭下去,按照夫人的脾性,必定是要迁怒的,不说也是死,上前宽慰或者还能重新得个脸面。 李茹鼓足勇气刚上去,还未说话就看见丹姬突然抬起头,对她含泪而笑,泪眼婆娑的面容配上狠戾的眼神,看得她浑身发瘆。李茹肩一抖,跪下道:「夫人,可要……」 「你们下去,看好殿门口,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进来。」说罢,丹姬连鞋袜也不脱,直接翻身朝里躺去。这一睡,直到傍晚时分,丹姬才悠悠醒来,女子躺在床上愣了许久,才慢慢坐起身。李茹和一众女官已经在殿外守了一下午,见丹姬醒了便领着侍奉的宫女上来伺候,但丹姬却并不下令,只是摸了摸自己养得指甲,上是凤仙花染的红艷。 李茹在下手处跪着问道:「夫人可要修理指甲?」丹姬抬头见身旁侍女怯怯的表情,突然就想起妘鹛,手攥成拳,她突然笑道:「这指甲天天修也没人看,摆驾长乐宫,见大王去。」 甄昊的一口饭还刚咽下,正打算下筷子,却见丹姬来了,看见丹姬脸色不同寻常,只觉得头大,三个女人一台戏,姜嬴、妘鹛、丹姬,这三个人居然凑到一起了。 见丹姬稳噹噹叩首行礼,脸上丝毫没有桀骜之色,甄昊心中又一咯噔,事反常态必有妖,这是怎么回事?这脸色难看成这样,怎么跟来向他讨债似的? 丹姬恭恭敬敬行礼罢,目光不由自主得完全落在妘鹛身上,见妘鹛看自己的目光躲闪,她冷冷一笑。 甄昊哪管她们这些弯弯绕绕,看着手中的筷子他笑问:「丹姬可曾用膳?」 丹姬再度行礼道:「不曾,还请君上赏妾身一口饭食。」 「……」甄昊一时无言,他就是客气一下,这丹夫人在想什么,本来妘鹛正好撞上就够稀奇了,他本来还以为是巧合,结果这丹姬也来蹭饭,难道这长乐宫中的饭菜更好?即便是更好,丹姬心高气傲的,也吃不下,但她既然开了口,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但要另设一桌也不像话,只能让丹姬入席了,位子还很多,但丹姬根本不挑直接挨着姜嬴坐下,甄昊见了先是纳闷,然而他注意到丹姬之所以挨着姜嬴坐,是因为更好的直视在她正对面的妘鹛。 丹姬一来,气氛变得尴尬无比,甄昊见坐着尴尬,便提起鸳鸯玉壶,倒了三杯酒,笑道:「丽妃虽然不在,但她的酒却在,也算是陪着我们了。」妘鹛听了不由咬唇,依着丹姐姐的个性,只怕又要发躁生气了。这是多年养出的习惯,揣测丹姬的心意,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姜嬴也发现虽然丹姬自打进来后,目光全放在妘鹛的身上,一刻也没有转过。她与妘鹛、丹姬并不熟,只知道二人关系好,所以也不多想。
第189页 无需人劝,几杯酒下肚,妘鹛一沾酒,薄薄的粉面立刻浮起红晕,她面薄唇红,更显娇羞怯懦,而丹姬则不同,她眼圈都红了。 姜嬴等人在吃饭,丹姬却不动筷子,她举起酒杯,这酒杯因为倒入美酒,酒色晶莹澄碧,在烛光映射下,清澈的玉液透过薄如蛋壳的杯壁,熠熠发光,水光粼粼,一口饮尽,丹姬手一转,酒杯平躺于手心,细看下,就能看出这酒杯质地光洁,色泽斑斓,宛如碧绿翡翠。 她最不缺的便是好东西,所以她知道这酒杯的模样和材质还是其次的,重要的是此杯的制作工序十分复杂,这是戴国来的礼物,这玉杯从选材开始,要最上乘的好料,后更有能工巧匠根据要求,按照尺寸,将原料切成不同规格的形状,只是从毛坯到切削粗磨成型,就需要近二十道程序,至此还不过是初步形成初型而已,其后细磨、沖、碾、拓等多道工序,制成后是晶莹剔透,千金难求。 这酒杯颜色也多,墨黑如漆、碧绿似翠、白如羊脂,纹饰天然而成,此杯还有许多妙处,比如耐高温,斟烫酒,不爆不裂,寒冬时,不冻不裂,盛酒后色不变味更浓。 这酒壶套杯虽然小,却金贵的很,而且只有戴国才产,也只有荣宠正盛的王后,才能随意使用。但这一刻,她却一点也不嫉妒了。丹姬只是捲起袖子,推开一旁侍女的手,独自将酒满上,她举起酒杯敬酒,却不是给挨得最近的王后,也不是大王,她直接朝对面的妘鹛敬酒笑道:「这一盏美酒我敬鹛妃。」 妘鹛听了,脸上红光更艷,她腼腆而笑:「姐姐何必说的这样生疏,况且应该我给姐姐敬酒才是。」 「妹妹说的是,我们什么关系,是我该死,我先罚一杯,」丹姬再满上,依旧笑道:「我敬妹妹,敬妹妹一个娇花弱柳,却有一颗玲珑七窍心,可以有这么多心事,不像姐姐我,这样蠢钝。」 妘鹛听了心下一沉,丹姬仍旧笑:「妹妹如何不喝?我知道了,是妹妹人大心大,自然不将姐姐我放在心里。」 妘鹛还不等她说完,脸上一白,只能笑道:「大王和王后在席,妾岂敢独饮,合该先请王后。」 丹姬却更快一步,她提起酒壶笑道:「夜还长,一壶酒还未喝完,我正起兴,我还要敬妹妹,妹妹国色天姿,我本当是月下牡丹,所以爱护有加,原来是我错看,妹妹应是蝶影一斑,是水中月,是镜中花,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有王后在,贱妾如何担得起这话,」妘鹛惨澹一笑,努力摆脱丹姬的目光,但丹姬仍旧不疲的盯着她。 半天丹姬露出笑容:「我说担得起,妹妹却觉得担不起,果然是我的一片痴意,既然是我错了,惹得妹妹不快,我给妹妹行个礼,陪个不是。」 甄昊只觉得自己几乎想要嗑瓜子看戏了,结果她们在这里打哑谜。 妘鹛只能将酒饮尽,笑道:「丹姐姐醉了,我何德何能,能受得起姐姐的礼。」 丹姬终于冷哼一声:「你受不起?谁受得起?妹妹何必谦虚,这后宫里谁不知道妹妹的好,妹妹大好前途正来呢。」 丹姬举杯再邀,妘鹛拒绝不了,被丹姬逼着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原本红润的脸,却在习习凉风后变得苍白,丹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第88章 饮酒需讲一个度, 常言道, 小酌怡情, 豪饮畅快,暴饮则伤身, 但眼前人,丹姬她大概是在疯饮, 甄昊放下手中的筷子, 今夜大概是他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吃饭时间最长的一次,这席上在坐的三夫人,姜嬴很正常, 但其他两个人,就他妄自揣测来看,她们都在借酒解愁, 但人心难测,其实他也猜不透妘鹛两个人此刻的心中究竟是怀揣着什么样心思。 丹姬喝酒如饮水, 姜嬴见身旁坐着的甄昊是一副啧啧称奇的表情, 她又喝了口茶,见甄昊看她,明白甄昊的意思在询问是否该阻止丹姬, 姜嬴看了又看, 却还是对甄昊摇头。 大王或许不明白,但她却是清楚的,这深宫女子不论家世性格模样,只要入了宫, 都只能压抑自己的心思,连死都不能轻易去死,因为宫规森严,一个不好就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但今天丹姬如此神情,可见是真的动情了,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姜嬴放下茶盏,抬眼朝甄女史身侧侍立的女官们看去,女官会意,不多时所有侍奉左右的宫人都屏息退了下去。一时大殿上只有甄女史依旧屹立,脸上满是恭敬在眼底却是冷漠。甄昊的目光从甄女史的淡漠的脸上移到了一个巨大的凤鸟烛灯上,灯火燃燃,却让他感到睏倦,实话说,妘鹛她们的唇枪舌剑他并不关心。 他虽然不关心,可有人忧心。 甄女史在姜嬴身旁侍奉,虽然品阶不算高,但她出身高贵,在后宫三十余载,投资姜嬴对她有利无害,况且经过这次废后的危机,又经歷姜嬴骤然离宫,甄女史是卯足了劲要排除一切会威胁姜嬴地位的女人。 丹姬入宫多载,虽然无子但因为家世与资歷的缘故,根基不可谓不稳固,但即便她在这后宫中如日中天,但名声是没有的,而这些日子来,谣言就像一阵舵,有心者操之。 姜嬴出身虽不好,却因为她为人素来宽厚,所以渐渐倒有美名,日渐扭转的风评,明面上看是姜嬴人美心善,况且人们对美人总是宽容的,但甄昊却明白,宫中的事情岂会有那么简单,这宫中的斗争如风,无形却有着无穷的威力,相争时,不是这边得势,就是那边落败。
第190页 甄女史在宫中已经有三十余载,又是王叔安亲自委派的,她的手段只怕比华阳夫人还更胜一筹,丹姬今夜这般反常,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唇舌在她的心上动了功,让她居然犹如兴师问罪一般来妘鹛这边。 丹姬此人性格如刀,锋芒毕露,丝毫不肯示弱,而妘鹛个性柔弱,但胜在家世高贵,而这两人自幼就相识,感情深厚,契若金兰,虽然现在还算是相安无事,但这两人若是心怀怨念,生出不轨的念头,只怕会严重危急姜嬴的地位。 如今丹姬与妘鹛如此,甄女史只怕在中做了不少手脚,毕竟,那日妘鹛清早来请罪,是谁动了她的心,让这个柔弱的妃子居然有勇气来告密?妘鹛揭发丹姬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保全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长乐宫的宫人藉由好几次的风波,剔除了一批又一批宫人,如今能留下的都是守口如瓶之辈,所以丹姬素来与妘鹛交好,只怕把妘鹛的事透入给了丹姬的人,是故意的。 然而这两个人再好,但她们都是后宫的妃子,本质上是敌对与竞争关系,所以甄昊不明白二人生了嫌隙,为何丹姬就好像末日一般,居然会闹到明面上来闹到他的面前来。 丹姬在他的面前是最矜持的,况且丹姬此人最好脸面,不肯轻易失态,今天居然直接来这里,还与妘鹛针锋相对,对他与姜嬴视而不见,唯有这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月浅灯深,人的面目在灯火下变得模煳。 「姐姐,」妘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从位子上起身走到丹姬身旁,在后握住丹姬颤抖的手,丹姬手一歪,端在左手中的酒一折,倾洒半盏残酒,暗红的酒滴在了妘鹛的石榴红裙上。 残酒从衣裙滑落,点点滴滴,无声却让妘鹛心中苦痛,往事歷歷浮现于眼,那些她不曾在人前诉说过的,噩梦般的过往。 妘鹛出生的时候正是冬天,千里冰封,大雪纷飞,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母亲对她期盼已久,因为母亲久久无子,这让本就更加偏爱小妾的父亲更多了份嫌弃,然而对于这个期盼已久的孩子,怀胎十月历经痛苦生下的孩子居然又是个女孩,大喜到失望,所以不单她不受喜爱,连带着母亲都受到冷落。 不知为何,大姐在十岁的时候意外亡故,而二姐个性强烈,在十五岁的时候愤然出逃,离开家门,这等丑事被父亲视为奇耻大辱,而她那时年仅五岁也受到连累,不仅被父亲无视,更被其他兄弟姐妹排挤,母亲因为长姊与二姐的事,得了心病,自顾不暇,她记得晕倒在凉亭的时候,一个穿着火红裙子的女子俯视着她。 在她将要昏迷的时候,丹姬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你为什么不吃饭?」 因为记忆已经模煳,她只记得她好像回答:「人总是要死的,」或者也可能什么都没说,但她清晰的记得,丹姬拉起她的衣领道:「蠢货,你不吃饭死的更快!」 尤记得那日,天上的云是火红一片,如同她身旁这位趾高气扬的贵姬,但因为几近昏死,所以她看不清丹姬的容貌,只记得眼底是一片火红,像天边的彩霞又像春日勃勃盛开的花。 后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丹姬屡次三番出手帮她,这个偶然来做客的李家三女,在之后的日子频繁的踏进她家的后院,出现在她每一个需要帮助的时候,她甚至出面替她羞辱祖母,那时丹姬也不过十二岁而已。 这样悖逆的行为,让她那个高傲的祖母甚至气晕过去,然而因为丹姬彼时年幼,又是大将军李穆的晚来得女,怜爱非常,李家军功立身,与妘家这种世族不同,彪悍非常又极其护短,所以外人都说这丹姬嚣张跋扈,脾气暴躁如雷,一言不合,动辄出手打骂,而这一特点,在每一个欺压她的人身上,丹姬发挥的淋漓尽致。 后来母亲病重,她的处境愈发的尴尬,她只记得,一日她因为惹恼了祖母被关在一个黑黝黝的屋子里,正当她饿得发昏时,砰的一声巨响,木屑四飞,一个着装鲜艷的女子,身后站着几位彪悍的随从,丹姬一脚把已经摧毁门锁的门踢开,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的她,痴痴傻傻的看着丹姬。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全新的环境,恭敬的侍女告诉她,是一顶软轿直将她接入了李家,除了母亲,妘家没有任何值得思念的地方,几年后的时间里,她在丹姬的庇护下过得很快乐。 直至丹姬入宫,她们才短暂的分离,而她在后面听从父亲的安排也进入了后宫,就得以继续日日与丹姬作伴,她这个人,她若是一株无根草,便是由丹姐姐灌溉而长。 妘鹛紧紧的握着丹姬的手,然而丹姬并没有转过身看她,妘鹛心中悲泣,她这一生最重要的除了母亲,就是丹姐姐了,姐姐难道不明白? 情难自禁,妘鹛低唤一声:「丹姐姐,」 丹姬手一抖随即将手从妘鹛的手中抽回,妘鹛为何还要如此?既然不帮助她扳倒姜嬴也就罢了,即使是她背弃她们往日的约定,也罢了,但是为何还是这样一副惨凄凄的模样?难道她落魄对妘鹛而言,很好看吗?想到这,丹姬心下一凉,她本就是直肠子,哪里忍耐的住,她提起整个鸳鸯酒壶,脸上堆笑:「这壶酒,我还要敬妹妹,敬妹妹有情多情,却又薄情如斯。」她就不信,她把话说到这地步,妘鹛还要戚戚相对! 妘鹛并没有伸出手去接酒壶,她体质虚弱,这样暴饮已经伤身,要是放在以前,丹姬见了必然会心疼她,而现在,丹姬看她的那种眼神,她比谁都了解,丹姬是出了名的脾气臭,以前在家中时还好些,到入了宫,一来她不得不屏息做人,常年的压抑让丹姬的脾气更加暴躁,以前有别的妃嫔来示好,丹姬就是这个眼神,丹姬的眼神分明是在骂,骂她假惺惺。
第191页 妘鹛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这眼神居然落在她的身上,再也按耐不住,也顾不上还有别人在身侧,一声哽咽:「王后……」 姜嬴被妘鹛突然叫到,不由抬头看向妘鹛,妘鹛的眼神不舍地从丹姬的脸上移开,回头看姜嬴,因为她饮了酒,眼角染桃红,脸上是残留的笑意,妘鹛看着她,一时痴了,这样的美人脾气又好,怨不得惹人喜欢…… 但王后再好,丹姐姐再毒,丹姐姐却始终是她的好姐姐,妘鹛嘆气一声,行礼笑道:「妾愿为君舞一曲。」 「鹛妃是要我助之?」姜嬴疑问,妘鹛点头。 甄昊听见话题突然转换,就不再去看扑向烛火的飞蛾,他看着妘鹛,女子脸上的酡红更艷,眼睛湿润,实在是娇艷欲滴,但他却无心欣赏,因为他与姜嬴相处许久,知道姜嬴并不喜欢在人前跳舞。 甄昊正想替姜嬴回绝,但看到妘鹛看向丹姬的眼神时,他突然明白过来,妘鹛的这份心意,并不是对他的,而是给那位丹夫人的。 姜嬴为她的哀伤所动,不由起身,二人也不远走,就在那大殿之上翩然起舞。 丝竹管弦,歌声婉转清越。 夏日的裙衣更加轻薄,姜嬴与妘鹛在大殿上翩翩旋转,花纹繁复的地毯,飘忽的烛灯。 甄昊看了心中杂念全部消失,只觉得自己好似游离天地,蜉蝣一梦。 变动的身影,姜嬴与妘鹛二人完全融入到了曲中,长袖一摆,珠翠叮铃,步摇声脆,忽的一转,就好像长空落雨。 姜嬴二人衣袖相交,舞步旋转,姜嬴白色长袖,是云上的风,白色的长裙如仲夏的雪,又好像云上的光,她的每一个动作堪称完美。 但是吸引众人目光的却是妘鹛,女子的手动后,半掩住脸,长袖落下后是哀婉的神情,像是老树杆上经年而刻下的伤,眼角的晶莹是残烛的一滴泪,泪落在因为旋转而翩然如花的红色长裙上,是血色残阳。 姜嬴的眼睛看向甄昊,但她的神情却是被妘鹛感染的,脸上流露出的情思,犹如黄昏和黑夜交替逼仄的缝,投射出一线光,照落在怒放的昙花上。 深宫女子被压抑的情感与内心,在舞曲的感染下不经意间完全显露。 无需人劝,丹姬终于停下了饮酒,她凝视着翩然的女子,手摆舞蹈的躯体诉说着心声。 「妘妹妹……」甄昊听见丹姬的低嘆和一声轻微难查的轻笑。 丹姬哪管旁人,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妘鹛,那个娇弱的孩子,并不如现在这样娇美,她又瘦又小,听说不得父亲喜欢,祖母打压,甚至被妾室欺压,虽然与她虽然地位相当,但实则天壤之别。 人总是会变的,就如同妘鹛越来越娇美的容颜,她还这样年轻,还有久病的母亲,人往高处走,自己的那点心意,怎么能拿性命荣华来对比呢?只是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说过了,自己不会拖累她,但妘鹛她为何还有来告发她? 心绪不宁,丹姬低头不语,突然一声:「姐姐!我的心意始终不变,但姐姐不能明白,唯有黄泉知我意,姐姐呀……」一声长嘆,在曲终的一刻,妘鹛抬起头来一笑,随即拔下头上的金簪,直直的插入胸口,突然的骤变,惊呆了大殿上的每一个人。 一声声惊唿,姜嬴离得最近,她本能伸手去夺,然而还是手差一寸,她死死的握住妘鹛的手,不让金簪更入一步,甄昊也上前,握住姜嬴的手,不让妘鹛发力再将伤口刺深,然而金簪锋利无比,穿透上衣,被血染湿,这伤口不可谓不深,然而好像不知痛般,妘鹛的眼睛含光始终盯着丹姬。 妘鹛在做什么!她怎么敢死?她那么小的胆子,丹姬只觉得浑身血液为之一滞,唿吸困难。 丹姬已经傻了,甄女史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还不赶紧去请医师,」在后侍女的女官,机灵的就迅速跑了出去。 姜嬴扶着妘鹛,厉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声张!」 甄女史蹙眉道:「王后,既然请了医师,就没有能瞒住的道理……」 甄昊松开手,应该是惊惧过后已经能感受痛觉,妘鹛脸上疼得扭曲,完全躺在姜嬴的怀中,甄昊给姜嬴擦擦头上的汗,侧身道:「王后所言就是寡人的心意,女史能干,一切还要劳烦女史。」 「这……」 「嗯?」甄昊的声音无限拉长,甄女史心中勐地一下咯噔,她真是好日子过久了,做侍从的最要紧的就是不能妄自揣测主人的心意,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连忙跪拜称是。 「丹夫人?」甄昊看向丹姬。 「此事由妾一人承担,大王要责罚就责罚妾一人,不管如何,恳请大王救救鹛妃,」丹姬扑通跪下,泪眼婆娑。 王后不能说的话,自然该她来说,甄女史上前一步躬身道:「丹夫人,鹛妃犯傻,你也傻了吗?血溅长乐宫这可不是小事……」 不等甄女史说完,丹姬厉声打断:「妾自当一力承当!先救鹛妃!」丹姬看着妘鹛,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骇人,甄昊觉得不能再刺激她了:「鹛妃的命,寡人自当尽力而为,你不必害怕,先冷静冷静。」 「大王……」丹姬放弃了一切颜面,她跪着往前拉着甄昊的衣角,痛哭道:「一切都是妾的错,鹛妃柔弱心善,她怎么敢莫名做出这等傻事,都是妾怂恿的,妾身该死,请大王务必宽恕鹛妃……」
第192页 丹姬瘫倒在地上,开始语无伦次,浑身都在打颤,如抖糠筛,姜嬴与甄昊相视一眼,大殿上唯有一声长嘆。 第89章 戴王宫内, 在湖中心独立水榭, 阁楼中琴音渺渺。 台下是一片花团锦簇, 香气四溢,桌案放着香鼎, 玉树,瓶中插着鲜花嫩柳, 金兽香炉香菸缭绕。 而戴国的第一公主菁姬, 人称金牡丹,此刻她坐在屋内正中心的位置,一边饮茶, 一边欣赏着这位新来的琴师。琴音悦耳动听,使人痴迷,她托腮而笑, 目光环视台下所有人看去,突然, 她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那是因为她看见一个紫衣女官匆匆走来,随即停在梅姑姑的跟前说话,因为隔的太远, 所以她只能看清表情, 梅姑姑与那人在嘀咕什么? 心中十分疑惑,那女官虽然面生但她记得,那人是王兄身边的人,怎么回事?难道还会有什么事惊扰到了王兄?心中警觉, 金牡丹盯着梅姑姑二人,女官似乎有很多话说,嘀咕半天,她却只能干看着,心中十分不快,而且这样远的距离,她只看得清却听不清,心中的焦急也更胜一分,王兄究竟有什么事?终于梅姑走到她的身旁,她迅速转开眼神,等待梅姑上前来,在她的耳畔说:「舒公主在寝殿里哭闹得厉害……」 她一心听,连琴音都是过耳不动心,这边梅姑也是长话短说,耐心听完梅姑的转述,菁姬心中一松,只是嗯了一声,梅姑说完话则安静的往一旁退去。 菁姬拿着手中的长长的金簪,嘴角勾起笑,把手心放着金簪扔到一旁盛放珍珠的玉盘中,随后慢条斯理的抽出手帕,她仔细的擦了擦自己的手,一边轻轻道:「十七妹还真是人小心大,可真有精力,这样折腾,可若有一天假戏真做,把自己的小命给折腾没了,那可怎么好?」她这边还没有拟定嫁入姜国的人选,十七女就开始作怪了,还想引起父王的注意,就算闹到了父王的面前,那又如何,这种小事,只要她想,父王与王兄是不会拒绝她的,十七女这个蠢货真是可笑至极。 「可拦下了?」菁姬问了个最关心的问题,梅姑如实回答,再知道让自己那满意的答案后,菁姬笑道:「姜国这样好,国君又年轻有为,怎么这一个个都不肯去?」 梅姑默然不语,却忍不住腹诽,九公主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试问在这宫中谁有勇气去姜国,姜国幅员辽阔,气候与戴国相差极大,最为重要的是姜国的国君实在是风评太差。 「罢了,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那就由姑姑全权处理了,以后再有这些事,也不要再来烦我。」金牡丹留下最后几句话,起身往下走去,曲毕,她恰好停在了郦砚歌的桌案旁,但她却朝右下的方向笑道:「仙子觉得如何?」 虞仙子起身道:「空谷传响,妾不如,」她又朝顾蓝衣笑道:「方才献丑了,今日遇见先生,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琴师若得空闲,希望能切磋切磋。」 见她这样回答,菁姬只觉得无趣,她抬起脚轻点在桌案上,郦砚歌只看见一个绣鞋上有一个龙眼大的绿珠,圆润可爱,又见菁姬倾身笑道:「郦相似乎昏昏欲睡呀?」 无可奈何的长嘆一声,然而这位公主依旧踩在他的几案前不依不挠,郦砚歌只觉得女子额上的金色牡丹的花钿更加刺眼,金牡丹啊金牡丹,郦砚歌的瞌睡感瞬间一扫而空,他只得起身笑道:「是臣失态了,还望公主见谅。」 「郦相说笑了,我怎么会介意呢,」金牡丹收回脚,却还是站在他的几案旁,刚刚好堵住了他的视线,见郦砚歌不说话,脸上是微笑,菁姬忍不住倾身,想要摸他的脸,手却滑落按在他的肩上,道:「郦相请坐下,」郦砚歌坐下后,菁姬却并不离开,她看着郦砚歌痴笑,而后提起酒壶,给郦砚歌倒了一大碗,道:「郦相日理万机,难免睏倦,这也是常态。」 「臣不敢当,」郦砚歌拒绝。 菁姬拂袖起身一笑:「如今难得的是姜国示好,我们也该有些表示才好,你说是不是,郦相?」 「公主聪慧,臣不敢妄言。」郦砚歌脸上是寡淡的笑意。 「妄言?」什么妄言!菁姬在心下冷冷一笑,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睨视下方,随即轻笑一声:「郦相的眼光素来极好,不如就让虞仙子去吧,去姜国……」 直至虞黛坐在前往姜国的车上的时候,脑海中又回忆起这一段,然而等她到了姜王宫,这一切都抛于脑后。 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以前甄昊还不能深切理解这意思,直到今日,看见姜嬴与虞仙子,他才算明白,什么叫做有缘人。 傍晚时分,当甄昊踏上长乐宫的地砖,脚步声跟小,与一往不同,姜嬴没有立刻来迎接他,往里走去,莺莺笑语是年轻女子们清亮的笑声。 循着声音走到殿内,率先吸引了他的注意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耳朵好迅速转身行礼。甄昊看了眼,原来姜嬴是在与虞仙子下棋,棋盘上黑白相交,原来姜嬴是在下棋,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姜嬴下棋。 然而还没多看几眼,就看见姜嬴也起身行礼,甄昊笑道:「虞仙子与王后好雅致。」 「闲来无事,班门弄斧,只是在这里给王后解闷。」虞仙子笑道。 甄昊不由打量眼前女子,这个虞仙子,是戴国第一名妓,她站在姜嬴身旁却没有被姜嬴的艷光压下,以前他总觉得气质这种虚无缥缈东西怎么能与容貌相比,尤其是见到了姜嬴之后,让他更加肯定了这个观点,直到今天,他才方信原来世间还真有这样气质极佳的人。
第193页 眼前人,配上曼妙的体态还真是个美人,这外号也名副其实,不是说容貌,而是说气质,这个虞仙子看模样应该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此人通俗来说就是万人迷,吹拉弹唱,无一不通,高雅的,诗词歌赋也能应和,这样的人,也怨不得能有名。但这个虞仙子如何如何好,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他只想知道,姜嬴究竟为何天天与虞仙子见面,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难道姜嬴与这位虞仙子是在弄什么东西? 第90章 甄昊还刚进殿内, 透过纱幔就看见虞仙子行礼告退快步出去了, 甄昊故意放缓脚步等虞仙子完全出去才进去, 他往一旁坐下奇道:「虞仙子怎么走得那样匆忙?」 姜嬴摇扇掩唇轻笑:「因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他哪有那么过分,他还不至于连个朋友都不让她交。甄昊见她起身摆弄一个东西, 琴身圆满,琴脖短小, 是把月琴, 姜嬴命人将它收起来,甄昊蹬了长靴往一旁榻上躺去,姜嬴就顺手哪来一个枕头, 甄昊顺手拉住她的手,「你为什么与她这样好?」这个虞黛,戴国第一名妓, 果然人美声甜,难怪被称为仙子, 而且还说得一口流利的姜语, 只是姜嬴为人寡淡,为何对这虞黛青眼有加? 「我很喜欢她。」姜嬴坐在他的身旁。 「嗯?」甄昊眼神探寻。 「因为我知道,我与她是同一种人。」姜嬴低下头看他, 两人的眼睛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甄昊见她眼中有光一闪。甄昊因为被她看着,只愿保持这个姿势,连身子都不愿动一下,他眨了眨眼示意明白, 又补充笑道:「你们都是美人。」 姜嬴却摇头,似乎并不贊同他的看法,甄昊见姜嬴正色,也收敛嬉笑之色,姜嬴贴近他的脸颊,将他头上的杂草捻开,看甄昊的身上杂草,他应该是从点将台来,知道他累了,她便给他揉了揉,道:「因为我们都是寒苦出身,知道血与泪的味道。」 甄昊无言,只帮用手轻抚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姜嬴突然转过头来,狡黠一笑:「大王说,是我美,还是她美?」 甄昊听了有一丝意外,姜嬴素来不说这样的话,不过真要打分的话,姜嬴便是满分十分,还要再加上个正无穷,这是他个人情感得,而虞仙子嘛,单论容貌倒是不算出挑,毕竟这后宫美人如云,他实在是看腻美人了,况且姜嬴美貌举国皆知,这虞黛能与姜嬴相提并论已经算是不错了,想到这里,甄昊突然想,背后评头论足实在不是好事,他果然算不上什么高尚的人,想了许多,他终是简单说:「自然是你美。」 「为什么?」 「因为我呀,钟情此人!」甄昊一下坐起,将姜嬴搂在怀中,搂着她一摇一晃,突然甄昊停住了,他问:「寡人一直好奇,王后喜爱什么样的人?」 「我?」姜嬴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我喜欢弄潮者,但我知道你却不是这样的人。」甄昊一时瞠目,弄潮者奋勇拼搏,迎风激浪,他,他还不够上进积极呀? 「不过,」姜嬴继续笑道:「遇上一个你,方知我心易变,原来有那么多想法,偏偏在遇上你后,这些条框都在你的脚下落下,也不愿去拾起。」 「寡人……」 「而且我知道这并非软弱,是另外一种脾性,」 「哦?」甄昊轻笑。 「虽然不算积极,但是这个人啊,他善良、宽厚……」姜嬴媚眼如丝,朱唇一颤就蹦出一个美妙的词彙。 甄昊听得笑的合不拢嘴,姜嬴还在说:「这个人即丰神俊朗又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还风流倜傥……」 甄昊笑弯了腰,捂脸,笑声从他的指缝中溢出来,「甚好,甚好,」甄昊握着他的手笑:「寡人高兴极了!」 「千金买一笑,大王既然高兴,可有赏赐?」姜嬴笑道。 「你说说看?」甄昊含笑看她。 哭天抢地之后,丹姬住进了永安宫,这永安宫乍看来与寻常的殿宇并无区别,就是地方偏僻了些,隐蔽阴凉,僻静少人,但只要在宫中,日子久了就会知道,这永安宫不仅无人住,也没有妃子会想来这里住,因为这里就是冷宫。 老一辈的太妃,只要华太后看不顺眼的都被她清理个干净,而新君的个性倒是在这点上与他母亲有着惊人的相似,不满意的全部都杀了个干净,完全不存在关冷宫这个选项,所以现在丹姬反倒是这废宫的新住户。 既然无人,那就是脏了,丹姬刚搬进来的那日,烂布破帐,遍地积灰,灰尘起码有三尺厚,偏偏这永安宫又极大,此地虽有的几个守宫的宫女,但就丹姬住进来的几日里,半天看不到她们两次,又大又空的殿内,看不到一个活人,要不是有李茹作伴,她简直要以为她已经死了,是一个徘徊在冷宫中的女鬼。 好在因为李茹的赌咒发誓,甄昊点头允许她多带几个人,李茹这才得以陪同她一起到了这永安宫,这李茹是她从家里带进宫中的,李茹聪明灵巧,所以即使丹姬十分挑剔,李茹也能在身旁侍奉多年。李茹干什么都顺顺噹噹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李茹再能干,对于这又脏又乱的永安宫也是束手无策,丹姬无法,二人连续清理了一周,才勉强能看出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的影子。 在来到永安宫第二周的时候,妘鹛也被送了进来,好在与因为妘鹛受了伤的缘故,姜嬴派人单独打扫了一个屋子出来,铺陈都是以前用的,一併还配了五个的侍女和两个女医官,这永安宫这才有了点人气。
第194页 今日丹姬起了个大早,李茹去洗衣服,这永安宫有活的泉眼,所以不必走远,就近就能打水,不然少了李茹,她还真是不舒服,经过连日的清理,丹姬才有机会往楼上去。 捣鼓半天终于开窗,丹姬探出身往外看去,是高兴又惊讶,不远处能看见一个玉台,那是莲花台,原来这永安宫这里正对着芙蕖湖,这方向又刚刚好,开窗看映入眼帘的是千万莲花,接天莲叶,碧绿无穷,红的粉的白的,荷花清丽多姿。 丹姬看了心中畅快,她此生最喜开阔,这里视野开阔,让她十分痛快,看来这破旧的冷宫也有个唯一的好处,这景致实在不错,丹姬趴在窗前看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这永安宫也不是固定的冷宫,当年先王之母鲁太后也曾在此小住几月,也有好几任宠妃安居此处,只是后来久无人居,所以荒废了。而华太后最喜莲花,这芙蕖湖是她改的名,莲花台都是她所扩建的,只要权柄者想,就能改变很多东西,而她…… 「真好啊……」一声感嘆,让端茶上来的李茹摸不着头脑,这地方和梧桐殿比是天壤之别,能有什么好的?她顺着丹姬的看去,是无穷无尽的莲花,这东西她早就看过了,也没什么稀奇,感情是说这景色好?除了莲花还是荷叶,不然就是湖水与蓝天,随处可见,况且这破莲花有什么可看得?不过这永安宫的供给如此稀缺,这里莲花遍地,荷叶荷花莲藕都是能用的,等暑气退了还能採莲蓬,也算是有点新鲜东西吃了,以后她也要做可怜的採莲女了。 丹姬回身看见她,心中大喜过望,可话到了嘴巴,出来的却是骂声:「死丫头,半天不回来,我只当你你又攀高枝去了。」 李茹听她语气就能分辨其中并无恶意,她笑道:「夫人还真是神机妙算,奴婢刚才在偏殿门口真看见棵柿子树,看那柿子足有拳头般大小,已经红了,只是奴婢身量不够,想攀偏又攀不上。」 丹姬听了,笑得花枝乱颤,却还骂到:「死丫头,你既然这样会说,以前为何又那样?我问你,你不是一直想攀高枝去吗?怎么愿意来这里陪我?」 李茹甜甜一笑:「都说有备无患,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奴婢自然也想谋个好去处,但若是为了夫人,奴婢死也不辞。」 「好了,别死啊死的,」丹姬瞥了一眼李茹手中的盘子,上面是几块干巴巴的果子糕点,走进看不由皱眉,「这什么东西,芝麻糕子?乌漆麻黑的?」 「是绿豆糕,」 这颜色?这也能吃?丹姬将点心举在眼前,连啧两声,这东西要怎么吃?又黑又硬,跟放了几十年似的。 知道她嫌弃,李茹只得笑道:「夫人,这一小盘绿豆糕已经是仅有的了,您丢了它,大概要下个月才会再有。」李茹每多说一句,丹姬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一分。 「夫人,吃吧,」李茹推了推盘子,丹姬咬着牙,丢入口中,吃了下去,嚼了嚼,倒也不算难吃,她又端起茶正要喝就看见一个侍女急匆匆的跑上来道:「丹夫人,王后来了!」 心中咯噔一响,丹姬奇了,姜嬴来做什么?吃饱了闲的?又想起前几日,贵嫔也来过一次,还说自己是「顺路」来「看看」她,她便是落了水的鸡,那也是斗鸡,哪里是好欺负的,这贵嫔挖苦不得,被她给骂走了,但姜嬴,姜嬴可不是贵嫔。 她知道了,姜嬴知道她敢怒不敢言,是想憋死她,气死她!怒气沖沖走下楼去,就看见姜嬴大大方方坐在凳上,丹姬想横她一眼,但却有些畏惧,如今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了,这姜嬴早已经不是任人欺压的异族女,也不是当年她眼中懵懂无知的黄毛丫头。 越想越憋屈,丹姬索性破罐子破摔,连请安和问候都擅自省了,心中只道,反正也不会比现在的局面更差了,这表面功夫,她也懒得做了。 姜嬴见她来,就往旁边一指,脸上不变,丹姬见居然不用站着,也不推脱大大咧咧坐下,脸上丝毫不退缩,姜嬴也不恼,只是问:「当年把逃脱的福姬给抓回来的那个人就是华阳君,是不是?」 丹姬不曾想姜嬴跑过来居然问个这样的问题,不由皱眉看她,心中嘀咕,一个死了八百年的女人,怎么还记挂在心上?丹姬不回,反而讥笑一声:「这种事,本就是成王败寇,你难道还能把死人给救回来。」 姜嬴冷冷道:「既然是成王败寇,我秋后算帐也是正当的吧?」 「你究竟想怎么样?」丹姬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出汗。 「怎么样?」姜嬴抬起头看着房樑上的灰,缓缓道:「我不想怎么样,你应该庆幸,庆幸如今大王的仁慈,你现在才能坐在这里,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清楚。」 丹姬硬着脖子,脑海中突然想起妘鹛,妘鹛还在休息,她只得道:「你心心念念这么久,还有什么不知道?如果你觉得没错,那就是了,况且当年你也知道,我的眼中钉是华阳王后,福姬我虽然不喜,但还不至于硬生生凑上去,而且那时候正巧碰上妘妹妹正好病了,我抽不开身,所以在其中插手的事并不多。」 姜嬴起身,朝妘鹛的方向看一眼,良久方道:「丹姬,你真的应该感谢她。」如果丹姬插手当年之事,那她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见姜嬴起身,本以为她要走,结果姜嬴却没有离开,反而朝妘鹛走去,丹姬跑过去,拦在帐前,怒目,「你想干什么?」
第195页 一旁的女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悦道:「请丹夫人注意仪态!」 丹姬无法,只得改口:「王后究竟何意?」 姜嬴却依旧上前,只是没有打开帘帐,她朝里面的人说:「鹛妃,你想不想做你们妘家的族长?」 「这……」不单妘鹛瞪大了眼,起身掀开帘子,一脸难以置信,连丹姬都忘记出声,妘鹛心跳的厉害,妘家族长?先不说她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女儿,只是个女儿,况且父亲是一点也不缺儿子,而且祖母一点也不喜欢她,可是——如果她能够当上族长,母亲就不必缠绵与榻上,因为父亲的逼迫,母亲无可奈何,是不得不病,即便是好了,也得装病。 「要,当然要!」丹姬回过神来,紧握住妘鹛的手。 「姐姐,你煳涂了!」妘鹛哭了起来。 姜嬴微微一笑:「难道你不想扯开套在你与你母亲身上的枷锁?」 「这,我是个女子……」哪有女子做族长的道理,百年来,妘家从来没有女人做族长。 「你怕什么,」丹姬安慰道:「华太后与华阳夫人,她们都是女子,」管她能不能做族长,反正能更好的活下去,为大王与王后做什么都行,她可不想真的一辈子烂在冷宫里。 妘鹛苦笑道:「这不一样,太后是太后,是君上的生母,是王后,华阳夫人是太后与华阳将军的亲妹,而且她们是华国公主,而我什么都没有……」 姜嬴笑道:「你也是妘家嫡亲的女儿,为什么没有这个资格?」 妘鹛低下头,半天嚅嗫:「我不敢想,我爹会拿鞭子抽死我的,」别说当族长,就是从宫中离开,逃离家中,她都不曾想过,族长,这种事情她做梦都不敢想。 丹姬冷笑一声:「他还敢来宫中抽死你?」 妘鹛豁然,对啊,她已经入宫多年了,除了君上谁也动不了她,可是这样,她又怎么能当族长?妘鹛满心疑惑,看向姜嬴。女子的脸上浮现一丝笑,说出了一个让她更加惊讶的话:「我已经联繫上了妘家二女。」 「啊!是二姐吗?二姐,她还活着?」妘鹛心惊不已,长姊意外亡故,至今她弄不清死因,而当年,不过十来岁的二姐也想要带她走,但是她没有这个勇气了,她只觉得在家中虽然受苦,但是也好过走出去强,而二姐一走,丢了全家的脸,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但是现在,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他的年纪大了,精力也大不如以往,族中子弟所多但也争权夺利,现在是兇险与机会并存,喜出望外,妘鹛脸腮上一红,几乎又要晕厥。 「王后,」丹姬为难的看着姜嬴,语气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丝毫不恭,她恳求的看着姜嬴,姜嬴一笑,「好,她累了,让她休息吧。」 第91章 轰隆一声惊雷在暗沉的天幕炸开, 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丹姬浑身一抖吓得从床上坐起, 摇头向外,外面是一闪而过的白光, 轰雷声过,能听见的是雨声淅淅沙沙, 紧握着胸前的衣襟, 胸腔中一颗心跳得厉害,额上到背嵴,冷汗直流。 宫殿中纱幔因风飘荡, 舞的吓人,到了这永安宫自然就没有宫婢在一旁侍奉,而李茹累了一天, 丹姬早把赶得她去休息了,在永安宫不过数日, 这脾气被磨去不少, 即使被吓得半死,但丹姬却并无将李茹叫唤起来的意思,况且妘鹛吃了药所以昏睡, 要是打扰她, 她只怕是又睡不着了,所以,在这偌大的宫殿里竟然只有丹姬一人。 在第二次雷鸣的惊吓后,丹姬终于稳住心神, 长吁一口,躺回枕上,却久久不能眠,只觉得口干舌燥,她又做梦了,因为突然惊醒,所以并不能再想起来梦里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不是个好梦,睁眼,是朦胧的影子,深夜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凝视着自己,丹姬闭上眼,却感觉更加可怕,又忍不住睁开眼,除了她,并无活物,雷鸣声与电光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安慰。 丹姬将头埋进被窝里,因为下雨,原本单薄的被子更凉,若是在梧桐殿即便是深夜,也不会这样黑幽,也不会这么寒冷,自被幽禁在永安宫,第一次,她泪流不止,钻进被窝更深处,呜咽着,哭了一夜,直到凌晨才睡去。 她醒来是因为一阵嘈杂声,丹姬坐起,白光刺眼,她眨了眨眼透过石青色的纱帐看去,是几个背影陌生的宫女在走就走出,哪来的人?来做什么的?涌出的疑问让丹姬连梳洗都顾不上,随便用茉莉油摸了摸头,就跑了出去。 外面果然热闹,百来个奴僕在永安宫忙里忙外,宫女在内,奴僕在外,搬着东西,丹姬站在一旁看了半天,其实也没有什么稀罕的物什,以前她必定是看也不看,只是现在却不同了。 李茹见她,喜道:「夫人,是棠姬来了!」随着李茹进去,就看见一个衣着鲜亮的贵夫人坐在妘鹛的身旁。 外面两个女官仍在指挥着宫女搬进搬出,但现在她倒是觉得有点难看了,现在,她居然还要靠华阳棠的施捨,然而更让她痛苦的是对于这些施捨,她内心的感触却是却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多一点东西,她的日子就能好过几分。 正杵着,就见华阳棠看她,丹姬只觉得又愧又羞,扯着袖子不说话,但华阳棠膝旁的几个孩子看见她都眼睛一亮,李霁月腿最短却跑得最快,她跑上去拉着丹姬的衣袖,甜甜的叫姑姑,其他的两个男孩也停在身旁,恭敬的喊了两声姑姑。
第196页 但丹姬却明白,这并非华阳棠对她的示好,只是因为当年她还未出嫁在家时,对这几个孩子还算不错,那时她是千金万尊的娇女,无人敢惹,对几个孩子几分爱怜也没有什么,而华阳棠如何不是娇养,但到了她们家也只能屏息做人,母亲曾对她说这是寻常事,既然做媳妇,那就是晚辈,不吃一点苦,如何能做当家,做主母,如今看来,这当家主母的身份没有什么稀罕的,平白受气这么多年,而她自己呢,只为了一个王后之位,装得头破血流。 虽然华阳棠来送东西,如今要求华阳棠对她们好一点,她也是拉不下这个脸来的。 嗯嗯啊啊的说了几句话,华阳棠见妘鹛兴致寡淡,也不多说只是不迭安慰,丹姬在一旁干坐,因为昨夜不曾好好睡,只觉得昏昏欲睡,只是还没有磨走了华阳棠,丹姬就看见一堆神采飞扬的宫女簇拥着姜嬴走进来。 怎么姜嬴又来了?也是来送东西,丹姬警觉的望着姜嬴。因为此刻的姜嬴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容。 「你来做什么?」不及三思,她脱口而出。 姜嬴稳稳坐下,咣当一声响,她扔下一根金簪,虽然上面已经没有了血迹,但丹姬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来审你,你,不服吗?」 「不是都好了吗?」丹姬诧异。 「好了?你说得真轻巧,」姜嬴一笑,「丹姬,你毒打宫人,还曾多次在宫中出言不逊,你都忘了?」丹姬一抖,想起自己曾在宫中多次咒天骂地,甚至曾经诅咒过君上。 「是哪个贱人在落井下石?」丹姬脱口道。 一旁侍立的宫女似乎是忍耐不住,扑哧漏出一声笑,因为立刻憋着,白脸涨得通红,姜嬴轻斥几句,继续说:「谁?丹夫人,你未免也太有自信了,你得罪了多少人,你不明白?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行结善缘,恶言生恶果,你入宫不过不过几年,梧桐殿的宫人不知道换了多少茬,宫中向来讲究宽厚,你却毒打宫女,辱骂迫害妃嫔,造谣生事,你积了多少口业,到今天还不悔改吗?」 「姜嬴,你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姜嬴,我劝你少这样看我,你要是有了权柄,不会害人?你扪心自问,你无愧吗? 「我?」姜嬴笑靥如花,「我当然无愧,你这样以己度人,可见还是不知错了,不必说我,只要看妘鹛,她有你这么毒吗?我劝你不要做妘鹛的拦路石,你不是真心待她,饮下这杯毒酒,上路去吧。」 「大王呢?大王同意你这样做?」丹姬往后一栽,脸色大变,连妘鹛都被她惊醒。 姜嬴看向身旁女官,后者立刻让人去安抚妘鹛,「你以为没有君上的允许,我会胡乱来吗? 「我不信,大捷刚到,我父不久就要凯旋,你少来威胁我!」 「丹姬,李家可不止你这一个女儿,况且你忘了前大将军章纹,他号称战神,汗马功劳,位尊如此,结果呢?父亲?你自幼深得父母宠爱,到如今,反而连累父母,累及家族,你不孝又无德,你还要犟嘴吗?」 大将军章纹,他会死是因为他功高震主,况且他屠了华国三城,华贵族也容不下他,卸磨杀驴,走兽尽,良犬烹,况且父亲还远在眉城,可是大王真的会要她死吗?也是,她不过是一个三女,还有哥哥与大姐,如今兄长都闭门思过不出,她呢,她不仅没有给家中带来好处,反而连累父亲,她真是不孝至极。 不,还有棠姬,恍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丹姬看向在一旁坐着的华阳棠,眼中满是水光,棠姬,你为什么不说话,王后说的事难道是真的?你为什么这样看我,你说话呀,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道她真的要命丧于此?处于崩溃状态,姜嬴看了她一眼,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她提起酒壶倒了一小杯。「不要拖沓了,鹛妃与你不同,你要是真的心疼她,就饮下这杯鸩酒。」 看着鸩酒,丹姬心中百感交集,是她太过自信,以为自己会永远坐在高位上,睨视下方的所有人,别人的哀嚎与苦痛完全不会到她的心中,没想到如今,境遇一变,她成了受逼的人,但妘妹妹与她不同,她人美心善,以后还会有很多朋友。 丹姬又低头看地上躺着的金簪,那是一个狐形的簪子,这簪子不大,是她在妘鹛十五岁及笄时送给她的,还特意将金簪磨尖,意思是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但没想到居然成了妘鹛自杀的利器。 「你还有什么遗言?」姜嬴花容凝霜。 「我……」丹姬一字未了,却看见有一个女子从里冲出来,因为走的急,连凳子也被带倒,妘鹛几乎是以头抢地,扑倒在姜嬴的腿旁,悲泣不已,「王后仁慈,请饶了丹姐姐吧,她已经知道错了,……王后,当初说了,只要坦白,一定会饶了丹姐姐的。」 丹姬看着哭闹的妘鹛,心中的恐惧感突然就暂时退下反而是一股说不清的怅然盈满心中,她自诩是妘鹛的保护者,但到头来是自身难保,她日夜算计,得意,又失意,她也明白,总有一天,她可能会自取灭亡,毕竟父亲能庇护几时呢,只要大王不喜欢她,她就必死无疑,当年华阳王后何等尊贵,不也是说没了就没了。 试想来,如果不是妘鹛孤注一掷以死明志,那她一定会以为今日的局面是妘鹛与姜嬴一手策划,做了个请君入瓮的巧计,来逼死她,毕竟她的手确实不干净,只要有人想,就能罗织许多罪名,她以前只觉得这天下世人,杀人放火者何其多,她为何要愧疚,她才不信报应,要死该死的人更多,这姜王宫内内外外,有几个是干净的?所以她总是洋洋自得,丝毫不悔,所以今天,这结局落在她的头上,她也确实无话可说?
第197页 「好了?」丹姬一把拉住她,将妘鹛紧紧搂在怀中,「哭什么,别哭了,你不是对我说,人总是要死的吗?我若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妘鹛颤抖不停,密密的睫毛扑扇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她在怀中仰视着丹姬,丹姬虽然没有说话,但代替语言的是热泪滚滚而下,打在她的脸颊上,因为抱得太紧,妘鹛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但她根本顾不上说话,她心一动,一把夺过姜嬴手中的毒酒,哭道:「我替她死!」紧握玉杯,就要喝,却被丹姬强行抓住,摁住,然后死死的硬生生将毒酒从妘鹛的唇边挪开,然后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妘鹛虽然挣扎,但丹姬武家出身,妘鹛根本奈何不了她,随即砰的一声响,玉杯掉在在炸了个粉碎,丹姬一把夺过酒壶,仰头饮下,随即也是随手一掷,酒壶触地又溅起,随后屋中是声声碎玉响,打在众人的心上。 「不!丹姐姐!」一声痛彻心扉的悽厉,妘鹛抱住丹姬,泪如泉涌。 丹姬身子软软的,心好像在满满停滞,眼前的嘈杂与混乱都变得模煳,伸手一抹,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脸颊上满是泪水,丹姬心中了悟,因为眼中不断流泪,所以她才看不清是吗?还是说是她将死了呢? 「妘妹妹,」明明心中有说不完的话,但在此刻却不知该如何言语,她总算是明白伤人性命的痛苦,无可奈何,以及对于尘世的留恋和对于所爱的人的遗憾,「你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她在最后拉住妘鹛的手,阖上了眼,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一声笑,「好了,等她醒来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地雷 感谢订阅与留言的小天使们ヾ(≧o≦)〃 第92章 铜铃声在耳边响起, 甄昊皱眉将脚下的花瓣踢开, 这金牡丹还真是事多, 把他这孔雀台当做自己家一般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在这里四处撒花瓣, 夏天的花本就少了,也不知有多少花被她给撸秃了。 大风起, 花瓣缤纷迷眼, 甄昊走进,示意跟随的侍从不必往前,他再往前走, 只有虹鲤紧随在后,进孔雀台内,在廊上往下看去, 下是茂林修竹,清流潺潺, 闲鱼吻小石。 甄昊本是想与姜嬴一起来见这金牡丹, 毕竟通信数月,想必姜嬴也很好奇这戴国公主究竟是何等模样,结果姜嬴根本没空, 本来如果只是后宫的事还说可大可小, 交给别人处理也一样,但他既然有让她听政的意思,姜嬴也认同了,那很多事就必须姜嬴亲力亲为才行, 以至于现在,姜嬴根本抽不开空。 ? 怀揣着思绪,甄昊跟随着引路的小童走去,还未到就听见琴声悠扬,琴声清脆,悦耳动听,让他觉得舒适,心旷神怡。 脚下一顿,甄昊着实有些意外,用信与这金牡丹沟通了数月,虽然大部分信都是姜嬴在看,但在他心中,对于这个戴国公主,也已经有了个轮廓,实话说,他并不喜欢这人,但这样优美的琴声,一听就让他生出一股莫名的好感,这样的琴声,他虽然听不出个门道,但却极其舒服,这金牡丹还真是不俗。 进屋,落座,里面并无几个侍女,只见一道轻纱,隔开了他的视线,紫色的纱幔里是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在抚琴,甄昊语气舒缓,笑道:「九公主?」琴声没有停,只是里面的人动了动,应该是在朝他示意。 甄昊耐心听着,一边把几案上的香炉推远了点,正听得高兴,突然回神过来,这金牡丹,莫名其妙就跑到姜国来,害的他手忙脚乱,这也罢了,可现在他抽出空来见她,他走这么远,她居然这里弹琴,不知道他很忙吗? 知道九公主身份尊贵,国君列侯求娶者甚多,想杀她的人少些,但也不会没有,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戴国公主死在姜国,又是一件麻烦事,可见这个菁姬,真是任性妄为。 更别提她到了王都,不仅不立刻来王宫拜访,居然让一个名妓代替自己会见君王,不尊敬他是小,她这是根本就不拿虞仙子的命当命,若果他要责怪,那虞仙子项上人头难保,如果不是妘姬她们的来信,让他知道与虞仙子交接是一件好事,不然他会如何处理?这金牡丹未免也太讨厌了,难道普天之下都是她爹,都要宠着她不成? 想到这,甄昊懒得废话,直接起身将帘子掀开,入眼,是灼眼的金色牡丹花钿,下是一双杏眼,眼神中满是惊诧,似乎是惊讶于他的无礼。 甄昊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这菁姬的长袖遮在琴上,虽然琴声停的很及时,但也毫无疑问,这菁姬是在取巧,不免一笑,甄昊不搭理她,直接绕过往屏风后看去,屏风后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剑眉星目,俊朗不俗,面前端放着一把琴,男子不卑不亢,含笑看他。 「姜君未免太过急躁了些?」菁姬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脸上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惭愧,她一来,蓝衣男子便退下去,甄昊细看菁姬,这九公主,目有精光,眉有华彩,神采奕奕,妩媚动人,真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很明显的看出了甄昊的赞赏,菁姬得意娇笑一声:「大王?」 甄昊依旧笑:「寡人不急躁,是九公主太过热情,私自跑来姜国,千里将自己送过来,寡人未免心忧……」 「敢问姜君心忧什么?」 「寡人心忧你乐不思归,心忧你惹是生非与寡人添乱,更心忧你死在这里给寡人带来灾祸。」
第198页 菁姬听了,顿时不满,这姜君说话如此露骨,言辞无礼,分明是轻贱她!但她还是咯咯笑,「姜君果然如传说一般,直爽不凡。」 是啊,他很直爽,所以呢,还不直接说正事吗?「所以九公主的意思是?」是觉得自己与别人不一样,特地跑来玩的?真的是闲来无事来别国做客的? 「夏季炎炎,我知道大王心中燥热,不如喝杯茶,再说话。」菁姬一击掌,几个侍女走进,一个端着茶具,一个端着水罐,这罐子也不大,荷叶裹着开口处,菁姬轻轻打开,甄昊嗅了嗅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他还在看就听见虹鲤在他身后轻轻说了句「天泉」。 甄昊还没明白,而菁姬一边捣鼓一边说,却是和他想像中的一般模样,啰嗦。菁姬说来绕去,无非是在炫耀这「天泉」的珍贵,这水自然不是普通的水,天泉二字不在泉字,而在于天,其实简单说这就是雪水,当然按照菁姬的说法这也不是普通的雪水,是梅花上取来的新雪,梅花大凡开在腊月,而腊月下的雪叫腊雪,人言,「腊雪甘冷无毒,解一切毒,煎茶煮粥,解热止渴。」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水,自然叫「天泉」,这个称谓听起来还真是风雅,从菁姬看来,这准备的过程也很是装腔作势。他向来不爱吃茶,也不会泡茶,但从菁姬的眼神来看,肯定是很好的茶叶,而且戴国气候温暖,很少下雪,这雪水就更难得了。 喝个茶都如此所讲究与工序,难怪中州人常说,应娶姜女,嫁戴国人,这戴国惹人嚮往一来是他们有钱,二来他们讲究,何谓讲究,这大概就是吧,或许是懂得享受,懂得生活,吧…… 甄昊嗤一笑。 菁姬听见他笑,摸不着头脑,以为甄昊无知,听不懂她的话,心中不免嫌弃,她这茶叶乃是珍品,这水也是难得的,但她已经弄好了,就赏给这人尝尝,她就举杯说:「「融雪煎香茗,此茶又甘又轻,妾便以此茶代为谢罪,还望大王笑纳。」 甄昊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杯,嘴角一扯,不愧是公主,果然高端大气,甄昊举杯,他对这茶没兴趣,但这茶杯,甄昊凝视,这茶杯和戴国送过来的玉杯相比,同样精美绝伦,颜色却素雅,这样瓷器,这样的风格,是匠人巅峰之作,这种东西只有戴国才有产。 一叶能知秋,能做出这样的茶杯,可见这戴国必然是国力昌盛,政治也相对稳定,毕竟这种瓷可是五国闻名,只有经济好才能生产和量产这种优秀的工艺品,只是这茶,真的会好吃吗? 甄昊看着茶杯中的茶水,迟迟不喝,因为他觉得有些脏,雪水泡茶,图个什么?仪式感还是心理安慰?为了这金牡丹来委屈自己,他才不愿意,这雪水泡的茶再风雅,他也不敢喝。 见金牡丹看着他,甄昊摇摇手,笑道:「腊雪煎茶,茶香,还是雪香?真大师还是假风雅?哈,寡人大俗人一个,分辨不出,也只有真正的好舌头,才分得出这水品的好坏吧。」 虹鲤听了,在身后实在话忍不住轻笑,一声,茶,是他师父的最爱,他多年也只知道个皮毛,只是若要真要说起来,这雪水怕是最次的一等,好喝,实在是算不上,融雪煮茶无非是图一个雅罢了。 菁姬虽然不满,但却不敢表现出来,甄昊皮只是笑肉不笑的看她,突然有一个侍从从外进贴近虹鲤的耳畔,虹鲤眉蹙,也近前去,弯腰将消息说给甄昊,甄昊听了,起身道:「九公主,寡人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诶……」菁姬起身跺脚,她还没有把话说完呢。 甄昊坐在泰兴殿中,愁容满脸,在下为首的是他的两位叔父,以及华阳毅等几位重臣。 「君上,江山入战图安然无恙,大王放心,」安成君见甄昊脸上不好,不由起身道。 甄昊摆摆手,要说话,却还是止住了,鲁王宫起了大火,但并没有伤到鲁王,而李恪却死了,与他一起死的还有那些数十位使臣,他派去的这些使臣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是家族引以为,傲芝兰玉树般的子弟,但是他们的性命在这些大臣的眼里并不如一张图。 他对一张图没什么感情,而且正因为它的宝贵,没有人会去轻易损毁它,但李恪他们苦学多年,却横遭此灾,他还记得,他站在玉阶上对李恪说话,那些话仿佛还在耳畔迴荡,而且他力排众议,已经送去了江山入战图,可没想到,李恪他们竟然还是死了,他依稀记得李恪与其妻新婚还不过三月,如今就这样没了,唉。 甄安在下将茶水饮尽,他知道,这火是李使君放的,李恪自然是死的好,出使鲁国失败,一旦君上发怒,那么就是株连,如今不累及家族也算好事,长子已经死了,老二与老三一个去了戴国,一个去了小夏国,虽然都是兇险万分,可人总有一死,这李恪也算是死得其所。 安成君看向甄昊,起身道:「启禀君上,晋王已经送来求和的文书,眉城战事……」 甄昊打断他,语气坚决:「此次可不是晋王寻衅滋事挑衅于吾,而是晋国无缘无故侵犯我姜国,如今死伤惨重,但寡人绝对不退,况且,诸位也知晓,戴国也愿意相助,」几位大臣都在颔首,交头接耳,姜国与晋国比邻,而戴国也和晋国相近,戴国与姜国结盟,不单能打压晋国,说不定能将晋国分裂,当然不能因为晋国求和就停。
第199页 「臣谨遵君上谕旨,」安成君恭敬下拜。 「君上,那鲁国如何?」王叔安问。 甄昊的目光在台下扫过,鲁国大火的消息并没有传开,但密报已经来了,据密探所言,鲁王早已打算发兵与晋王联手,正在暗中准备,他自然也不能退缩,但如何掌握先机,又派谁去呢?甄昊以目数人,华阳毅自然不能去,他最熟悉的是北疆,如果让他去攻打晋国,无异于浪费,那其他人呢? 甄昊还在想,就听见一人起身道:「大王,臣以为不可,接连征战不断,劳民伤财,不是仁君所为,更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如今各地都是灾荒与流离失所的人民,臣恳求大王,暂且休整,等到……」说话的是上卿甄密,甄昊看他,他认得,此人不仅是主和派,而且其母与其妻皆是鲁女。 耳畔突然想起,王叔安的教导,君上,为何心软,需知霸而后仁,要想国祚长久,比得捨弃仁义,多少以「仁」着称的君主,往往驭下不严,对官员有利,未毕是对国家有利。况且此人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乃是三朝元老,屡屡与他作对。 砰的一巨声,是甄昊素手拍在桌案上,众人只见他勃然变色,大怒道:「诸公可知,寡人坐在此处,寡人的身后是谁?是先王与先后!寡人四岁践祚,幸得诸位辅佐,尔等皆是寡人的肱骨之臣,只是寡人荒唐,荒芜政务,误入歧途,以至于国运衰微,偌大姜国,百世基业,险些葬送与寡人之手!大好江山,险些分崩离析!寡人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连日来,寡人夙兴夜寐,不敢稍有懈怠,可如今呢?晋军与鲁王在寡人与尔等面前作威作福,你们还要寡人忍?让寡人求和!」 姜嬴与甄女史在后相视一眼,知道时机已到,「君上,是妾身来迟了,」听见姜嬴的声音甄昊也起身,好像是气的太狠一般,无法站稳,姜嬴上前一边接住,她扶着甄昊,甄女史与几个机灵的女官在一旁垂泪,齐声道:「请君上务必要保重身体!」姜嬴很适宜的端起药汤,甄昊对着她,在下的大臣看不到他的脸,他对姜嬴轻轻一笑,姜嬴脸上不变,她看向下方,见大臣都面色不一,有愧有惊也有惧。 相信要不了多久,鲁王为夺取江山入战图,逼迫姜君,使得姜君气得在大殿上晕厥,更纵火杀害使臣陷害姜国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至于真假,说的人多了,那就是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突然增多要感谢全订的小天使(*/w\*) 第93章 凤鸟铜灯口衔烛火, 唿唿的一下, 迎风火光乍然变大, 姜嬴回头看见远处一道身影,朦胧间一眼就分辨出是甄昊, 她连忙迎了出去,侍从不再跟进, 而甄昊耷拉着脑袋, 以至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很明显的能感受到,甄昊现在心情萎靡。 「又挨说了?」姜嬴扶着他轻声问:「是陆御史还是颜太史, 」见甄昊不答,姜嬴诧异:「难道是李太师?」听她这样说,甄昊抬起头, 又低下,点点头, 然后是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躺在榻上, 宽大的袖子盖在脸上,声音从袖子后发出,他闷闷地嘟囔:「都是, 而且, 还不止他们……」他果然不如这些拿笔桿子的人会说,在他们面前,被说的毫无反驳,而且一急起来, 甚至连话都说不清了。 原主连杀五任史官,留下了一些曲意奉承的,这些人自然是小人了,而选贤任能是他说的,但士总是高傲的,尤其是体现在今天这几个史官身上,他虽然掌握生杀大权,但人不怕死的,尤其是在看他态度软和的时候,这几个人更是越逼越紧,从头到脚把他数落的狗血淋头。 甄昊越发觉得得罪了这种拿笔桿子的,他以后的名声只怕不会好听,而他为了当这个明君,也确实只能受着,毕竟他或者说原主确实是作天作地,做了许多罄竹难书的事,被人数落的时候,他与只能受着,而且,虽然被骂得厉害,但这也让他确实发现,他也实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太过自以为是和想当然。 对坐着,见这话不好,姜嬴挑起另一个话由,她笑道:「大王可用过膳?」都这个时间了,没有可能不吃饭,虽然是明知故问,但甄昊还是抬起了头,还是没说话,只是点头。 姜嬴笑道:「大王似乎忧虑甚多?」 「寡人不烦……」甄昊见一个蓝色的飞蛾,扑翅飞向火烛,而姜嬴顾不上火烧,用手挡住,随后命宫人取来灯罩,罩住,方道:「那大王今日觉得如何?」 甄昊摆手:「都是他们烦,寡人不烦,谁给寡人添堵,寡人就,」说罢,他做了个鬼脸,配合着喀嚓一声,姜嬴却脸色一变,「大王,人死不能復生,还是斟酌再三!」 他不过是玩笑话,姜嬴好像变得越发慈爱了,难道是甄女史天天念叨的缘故?甄昊不解,只是看着烛火,看了半天,却听见一阵脚步声,是甄安,他拱手道:「臣拜见大王。」 「扶王叔起来,赐坐,」甄昊继续闷声道:「王后的意思,寡人都知道,其他人的意思,寡人也明白,没人想打仗,国在苦战,民为战苦,但是这仗,寡人不得不打,寡人不是为了窃取邻邦一方一寸之地,寡人是要姜国立于不败之地,寡人要晋国,也要鲁国!」 王叔安不由笑道:「大王有鲲鹏之志,」姜嬴见他们说话就不出声,只是拿簪子挑灯芯。 甄昊苦笑一声:「不乘胜追击,等到晋军修养生息岂不是可恨,晋军本就是虎狼之师,等到他们修养好了,悔之不及。」难道等晋军来个卧薪尝胆,然后再等晋王东山起把姜国给灭了吗?斩草要除根!
第200页 可这些话若是从一个英勇的明君嘴里说出来,那是好的,是可信的,但他不是,他在百官面前毫无信誉可言,他这样,越坚持,越使得更多人认为他是好大喜功,是为了一己私怨,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而且不止是晋国还有鲁国,鲁国与姜国邦交多年,就是先王与王叔安也是鲁国公主的血脉,虽然经过莲花台激变而绞杀了一大批,挫了鲁王的锐气,但百足虫死而不僵,打着各种名号的,还有一些本就主和的人,再阻碍着他,但这也是难得的机会,怎么能不打?只是,打仗不仅是人命关天,更是伤筋动骨,有伤国力,敢战还不行,更要常胜!然而与晋军都打了足足半年有余,才看见胜利的曙光,如今他还要打,也难免阻力重重。 「大王,」「昊儿……」像是宽慰又像戏嚯,甄安与姜嬴齐声道唿唤他。姜嬴没有继续而王叔安笑道:「这也是好事。」 甄昊不知道他是说自己被喷的事还是他坚持攻打鲁国的事。「寡人都知道的,」甄昊闷闷的,「而且寡人心意已决,」明明是发自内心的决定,但现在被他说出来就好像是在赌气一般,甄昊有些丧气。 但他抬起头就看见姜嬴斟茶给王叔安,看着姜嬴与王叔安,又是齐声劝说他又是喝茶,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甄昊不由觉得好笑,明明在几个月前,王叔还是张口妖女闭嘴妖后,到如今,这是黑转粉?不对目前来看,还只能算是黑转路人。 「大王笑什么?」甄昊收回傻笑,见姜嬴端来茶,他接过,茶温刚刚好,痛饮而下,心中连连赞嘆,还是姜嬴泡的茶好喝。 「叔父,寡人想与王后出去走走。」甄昊放下茶杯。甄安一愣,看了看时刻,不由问:「你们还不歇息?我还听女史说你抱怨说昼长夜短,晚上总是太短,我知道你们年轻夫妻……」 甄安话一出,大殿瞬间一静,两人的脸由白到红,甄女史见甄安还要说,赶忙重重咳嗽一声,甄昊则拉着姜嬴一熘烟跑了。 圆月清冷,转了一圈,甄昊与姜嬴坐在大殿上,看到月亮,总会莫名的涌起一股思乡思亲之情,但那些已经是过去了,他来到这里已经是另外一种人生,可他也不想总是打仗啊。 姜嬴在身侧,见身旁人目光寂寞又辽远,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永远看不到的远方,她站在身后不欲说话,因为累,探究一个人的心是非常疲惫的事情,因为一旦开口,就产生了联繫,不免心中就有期待,然而这个人总不会让她失望,来到这里这么久,他从不曾让她难过,鼻间一酸,姜嬴正要说话,恰好甄昊转过头来,姜嬴的泪又缩了回去,她含笑看他。 甄昊并没有注意这些,他笑道:「不如我们去上面坐坐?」 上面,姜嬴顺着甄昊的目光,上面是月亮,这个想上也上不去,那就是大殿的顶上?这,——用楼梯也不是不能爬上去,只是…… 见姜嬴面有难色,甄昊不免奇怪,姜嬴从来不这样扭捏姿态的,他最喜欢姜嬴的一点就是,姜嬴绝对不会变着花样来强迫他,让他不要这样,不要那样,但她也不会轻易的贊同他,当他询问时,只要在那双漂亮的会说话的眼睛里一看,就能知道她的态度,是赞许还是不支持,无论怎么样,都是纯净而毫无杂念的,姜嬴不是勉强自己的意志而曲意迎合,所以她给人的感觉是清冷是冰冷,但他最喜欢这点,然而,为何现在姜嬴在犹豫,表情还这样奇怪?难道是因为姜嬴有恐高症?可是这屋顶也不算高啊。 见姜嬴低头,仿佛在看自己的脚尖,甄昊只看见白白的绣鞋上有一粒圆滚滚的银珠,因为出来的匆忙,又是盛夏,姜嬴穿得单薄,偏偏晚上风又大,甄昊便将外袍脱下给她披上,贴着面颊笑:「不去就不去,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甄昊抱起她,朝里走去。 王宫极大,但除却掌权者的所在,夜下都是寂静的,而这永安宫更加寂静,但丹姬这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在一个很长的梦后,她醒了过来,但姜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只是交代妘鹛监督她绣一副图,泽国江山图。 这幅图极长,人物又极多,当初妘鹛与棠姬合力绣了一副,还是在无数绣女的协助下,即使是这样也耗费了一个多月,而现在居然要她在一个月内给绣好,还是独自一人,这不是要她的命吗?!但经歷了这么多事,丹姬再不满,可心中也不敢有二心了,她已经真真切切的明白,这后宫已经是姜嬴的天下,她是赢不的。 回想起来,她醒来那天真是闹了好一阵,其中过程波折,鬼哭狼嚎,胡言乱语,真是闹了许多笑话,但当她知道是真的还活着的时候,就将自己干的蠢事抛在脑后了。 她很高兴,只有真正的赴死后才知道原来活着是这么高兴的一件事,以前她总是随意发怒,张嘴闭嘴,就是死呀活的,她现在才知道,原来活着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 只有一点,丹姬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针线开始发愁,这几来从早上起,一用过饭开始,就是绣绣绣,她真想手撕了这东西。 都说万事开头难,可多她而言,何止是一个难字可以说得清,她与妘鹛华阳棠不同,她出身武家,小时候耍刀弄棍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来太累,二来有损她的手,她就剩这个手好看了,她可一点也不忍心她的手受到伤害,可是,哎,丹姬长嘆一声。
第201页 妘鹛恰好走进来,就看见丹姬在给自己的手按摩,不由眼角带笑,她自幼相识,朝夕相对,她不敢说知晓丹姬,但也认为也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丹姬了,这个人,热情肆意,耐心不足,是最麻烦的性格。 「妘妹妹,你可算来了,你快来教教我,」丹姬见她来,脸上大喜,如获至宝般,妘鹛放下食盒,她看了眼,耐心开始在一旁指导,但她越说,丹姬就越是发躁,更是时不时长吁短嘆,妘鹛却并不安慰,姜嬴让丹姬一月把这泽国江山图绣出来,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丹姬不明白但她却是旁观者清,王后这样做,自然不是要丹姬绣出泽国江山图,因为实话说,丹姬绣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难看了,王后的目的在于磨练她,磨去她的脾气,磨去她的暴躁,也让她在这一个月里沉静下来。 在错第八次的时候,丹姬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但是对着妘鹛,她又发不出火,心中只恨自己不在梧桐殿,不然也不必憋着,自然有人贡她出气,这样一想,丹姬心中头一次有一种罪过的感觉,她控制自己不再去想发怒的事,只是拉着妘鹛的衣袖笑道:「好妹妹,明天我们去採莲蓬吧,那芙蕖湖临岸遍地都是莲蓬,也没人采。」 「可这东西?」妘鹛面露难色, 丹姬哀求:「就一小会,一会就好。」 无可奈何,妘鹛笑道:「好吧,都依你。」 第94章 沉闷的空气, 满地落叶残红, 天边的云低得仿佛唾手可得, 乌云重得仿佛要掉下来,菁姬坐在鞦韆架上, 似乎在等待着大雨的到来,然而直到暗夜的来临, 雨都没有落下来。 梅姑如同人偶般沉默, 一直陪伴着她,菁姬一言不发,直到她收回遥望远方的目光, 随后拍拍裙子走进屋内。 连饭也不吃,只是简单的梳洗了,又坐在烛火旁, 自己与自己下棋,这个时候, 若是寻常百姓, 早该休息了,但孔雀阁内的烛火依旧熊熊燃烧。 不敢多说,梅姑侍立在后,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连她也觉得睏倦的时候, 这才问道:「长夜漫漫,公主该歇息了,可需要奴婢去请哪一位?」菁姬最好美色,这次来姜国还未如王宫, 便已经在王都游荡了数日,除去玩耍,还物色了好几位美男子。 见菁姬停下手中的棋子发呆,梅姑只得继续问:「可要奴婢去请蓝先生?」菁姬这才抬起头,笑道:「梅姑姑,听说戴国与姜国已经结盟了。」菁姬的语气说不清是询问还在陈述一个事实,就仿佛自言自语般。 梅姑心下瞭然,在人前,菁姬向来是气焰嚣张,世人都道她出生好,模样又好,因此得了个诨名,金牡丹,但她侍奉多年,知道这一路过来这九公主也并如外人所看得那样光鲜。一路坎坷,也不足为外人详说,而如今戴国与姜国结盟,可一旦两国发生了什么事,九公主就是一颗天然的棋子。 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子,菁姬喃喃:「或许,我是真是的不该来姜国。」就算来了,也不该如此行事,以至于惹怒了姜君,她是真的后悔了,父亲与兄长宠爱她,但这并不代表在他们的心中她会是无可替代的,她是受疼爱的妹妹,是父王的爱女,但也仅此而已。 可长久的宠爱,让她太过于飘飘然,以至于迷失了自己,直到了这里,冰冷的对待,她在这里甚至还不如一个妓子,这样极大的落差,让她清醒过来。 想到这,菁姬心中恼火,这个虞黛真是和她八字犯沖,那日宴会上,她本戏言,她说让虞黛来姜国,本来只是一个让她能借题发挥的藉口。 她当然不是想弄死虞黛,因为她虽能忍受郦砚歌对她的疏离,却不能忍受郦砚歌记恨她,但郦砚歌对她的冷漠,让她愤恨,而她将这份怨恨全数记在了虞黛的身上。 什么第一舞姬,什么戴国名妓,呸,叫她一声仙子,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仙子了? 不过是一个妓子,千人枕,万人睡,郦砚歌越是高看虞黛一眼,她偏要打压这妓子。 她本打好了算盘,笃定虞黛会拒绝来姜国的要求,而这一来她就又可以开「玩笑」了,但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虞黛来到姜王宫并没有受辱,反而如鱼得水,姜王后似乎与她一见如故。 越想越气,菁姬起身,冷笑:「这虞仙子果然是『长袖善舞』」 听得出菁姬言语中的讥讽,梅姑并不做声,和大多数王族贵胄一样,九公主也是喜怒无常。梅姑只是给她披上一件轻纱衣,道:「公主若是烦心,不如回戴国去吧。」毕竟戴王也频频来信让她们回去了。 「回去?」菁姬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回去?反正父王答应我的事也没有做到。」 她软磨硬泡,要让十七女来姜国联姻,结果呢?一个个都是这样! 梅姑看她这样,心中嘆息,九公主自己不嫁,偏偏还要逼十七公主嫁,只是因为其母曾经得罪过菁姬,以至于十七公主被嫉恨到今天,这十七公主不通姜语,年纪又小,来也没用。而且其母又正得宠,九公主在这样折腾,无非是给王太子添乱。 虽然心中腹诽,但梅姑还是笑道:「公主,这话就不对了,你也知道非是大王不肯顺你的心意,只是姜君不收啊。」 戴王倒是同意将十七公主送过来,结果又被姜君给拒绝了,又兼有人吹枕旁风,戴王也就没有再坚持。 「管他怎么说!结果不都一样!」菁姬冷哼一声,「你不必这样安慰我,我还不知道他,他这样催我回去是为了什么?我都知道,父王他早嫌弃起我来了,毕竟我已经二十有二了,再不出嫁岂不是要烂在宫里,嫁不出去?」
第202页 菁姬的声音又阴又冷,这满怀讥讽的声音闹得梅姑心一跳,但她依旧堆笑道:「公主这就是说笑了,大王与王太子最爱公主,世人皆知。」 「你说的对,那我不回去,既然两国已经结盟了,姜君也不会亏待我,那我就等到下雪,赏完雪再回去。」 「这……」 见梅姑踯躅,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菁姬明白她的意思便直接替她说出来,「姜君不待见我是吧,哼,这人也真奇怪,你说这虞黛怎么就这么讨他喜欢?」 听见她语气中明显的不满,梅姑强打起精神劝道:「公主又何必执着,郦相心意已决,强扭的瓜不甜。」 「强扭的瓜不甜?」声音拖长,菁姬呆了呆随即又笑道:「梅姑姑你不必劝我,我说过,我仰慕他,中意他,这是他的福分,谁让他这样好,既然入了我的眼,那我死也不会放手的。」 梅姑眼神一暗,就是因为九公主这样执着,以至于郦相不仅不娶妻,甚至连走得近的女人也没有一个,而她在九公主身旁侍奉多年,这些年来她越发觉得,九公主的求而不得却锲而不捨,只怕这份爱意早已改变,她爱的并非是郦砚歌这人,她执着的只怕是爱本身,她沉醉于这种情感,无法自拔也不愿清醒。 这是个无解的话题,梅姑不愿再多说,她笑道:「公主,奴婢以为,倒不如让蓝先生去拜见姜君,蓝先生有名士之风,让他去……」 「不行,」菁姬打断她,「对了,蓝先生现在在哪?」 梅姑答:「应该在休息吧。」毕竟是这个时间了。 月如钩,万籁寂静。 自从甄昊知道姜嬴容易惊醒后,做了一些调整,这寝殿内愈发的安静了。 但此刻姜嬴却无法入眠,她看着房樑上的人,眉蹙有怒,那是顾蓝衣,他居然又来了!但她也知道顾蓝衣是再也无法把她带走了,所以她一点也不着急。 见她瞪他,顾蓝衣翻身从房樑上落下,无声无息,他走前款款而笑:「王后,别来多时,可无恙?」 不愿跟他多说,姜嬴开门见山道:「顾蓝衣,你怎么来这的,来干什么的,我都不追究,我只说一句,我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当年姑母让我发下毒誓,不可以伤害你与清漪,我说到做到,你快离开,我不难为你。」 直至今日,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她明明是那么小的年纪,姑母却让她发下毒誓,要她无论何时,都不许伤害顾蓝衣父子,她母亲早逝父亲也走得早,姑母对她有教养之恩。而且和想要掐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待遇相比,姑母对她已经算好了,既然许下了,她也不愿违背誓言。 「你又气了,你知道我不愿看见你不开心的,不要生气,我只是来送个东西给你。」 暗中一道银光,有什么东西朝她抛来,东西落地会有声响,姜嬴身体反应快过思考,她将东西接住在手,摊开手掌看一眼。 这是个银色的饰物,模样是个佩于脖颈上的圈锁。花瓣式样,大约五瓣,花瓣稍头都镶有猫眼宝石,花蒂相交处有繁杂的花纹。在顶有结绳可挂,有钩搭可以脱卸,下衔银铃,只是似乎不响。这东西有两部分组成,上是圈绳可带,下是一把锁,银镶玉,锁横径约莫三寸。 这些年她在宫中接触了太多珠金宝饰,因此她只要一眼就可看出这是个上品,只是这做工,却让让她感到十分陌生,不像是姜国的工艺,很少见的样式。不过倒是很符合顾蓝衣的审美个性。 顾蓝衣走进几步,轻声说:「我知道你有孕了,所以特地这东西送给你。」 顾蓝衣的声音不大,但却如一道惊雷,惊得姜嬴心神一晃,虽然脸上还能绷得住,但心下已满是惊愕。她有孕的事除了甄女史和两个贴身的侍女知道外,就再也没有别人知道。她连甄昊都还未曾说,毕竟这不是小事,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她不得不谨慎,斟酌再三,确认再三,还不曾说出去,所以顾蓝衣是如何得知的? 再看手中,姜嬴明白了,这银锁是长命锁,一般送给小儿佩戴,意在祈求平安吉祥。 再看这长命锁,姜嬴只觉得震惊、惊诧、疑惑、怀疑、不安与愁烦。 顾蓝衣居然这样好心,来送长命锁给她未出世的孩子? 细一想,这事他来做也正常,顾蓝衣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自以为不羁,即便是她有孕,只要没有外力阻止,他也会把她带走,顾蓝衣并不会在意一个孩子,而他又自认为豁达大度,做得事情总是莫名其妙,我行我素,根本不听人说话。 而当年因为嬴氏一族被血洗,她不得不入宫,在后来的日子里,即使他三番五次说要带她走,但都被她拒绝了。 顾蓝衣虽然游戏花丛,沾染一干痴情怨女女,但这本是你情我愿的事,她虽然看不惯,却也没有办法。 「我不需要,」姜嬴将东西给扔了回去。 「不要赌气,」黑暗中温柔的声音,让女人心醉,姜嬴冷静下来,缓缓道:「顾蓝衣,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你已经把姑母逼疯了,你知不知道,你把她给害死了,她是我的亲人,你是我的仇人,你自以为与我关系匪浅,你难道不知道,没有姑母,你会是我的谁?我劝你少干些缺德事,你害了那么多女人,现在还要来祸害我吗?」 姜嬴起得头疼,她鼓足气道:「顾蓝衣,我知道你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但我还有,你私闯王宫,我不怕你拖累我,不是因为我对你有情,我只是为了我的承诺,所以还在这里和你多说两句话,你若是执意发癫,那我也再不留情。」
第203页 顾蓝衣泰然自若,他微微一笑,语气轻柔道:「我知道的,你总是这样这样心善,总替别人着想,我知道你累了,来,所以和我一起离开这,你会很快活的,」他深情的望着她,「你尽管放心,那些女人,我可以发誓再也不去看她们,也可以保证再不会和任何一个女人多言。」 姜嬴被顾蓝衣的话给气笑,这个人真是十年如一日,自负如此,不愿再说好话,姜嬴冷冷笑道:「顾蓝衣你可真是不要脸,说得这么潇洒,你以为你很厉害?」 顾蓝衣不说话,但她知道现在他的脸色一定是十分难看,毕竟这个人何曾听过难听的话,姜嬴更骂:「怎么,你不服气?顾蓝衣,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你说来见我,带我走,结果呢?你连大门都不敢进,只会偷鸡摸狗的鼠辈,顾蓝衣,你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也在只敢匍匐在房樑上,等人都走光了,才敢吱吱叫,上次在湖心小筑我好心留你一命,你还敢再来?」 男人的眼睛如墨色的夜一般浓稠,气氛为之一冷,顾蓝衣蕴含着怒气,但他还在极力的克制,他柔声道:「你该知道,我那是因为信任你,你明明知道我是最爱你的,却三番两次伤我的心,但我并不愿与你计较。」 「哦?」姜嬴讥笑道:「所以你不满意,还想要来第二次?我猜猜,这次你又是靠着哪一个女人进的王宫,哦,是九公主吧,人家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你除了骗骗那些无知女子,你还有什么本事?」姜嬴轻笑,顾蓝衣最爱惜容貌,这一头乌髮长如往日,应该是弄了假髮。 似乎是无可奈何,顾蓝衣拂袖含怒道:「你在这个龌鹾的地方待久了,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顾蓝衣,你真是听不懂人话,我与你有怨,无恩情,现在我是看在死人的情面上,放你一条生路,再见面,你只有死路一条。」 「你会后悔的。」顾蓝衣终于不再有腻笑,而是冷眼看她,但姜嬴的眼神比他更冷。 「滚!」 一声滚,风动后,再无声音,姜嬴躺回榻上,在合上眼睡去的最后一刻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要去见甄昊,她有好多话想多他说。 第95章 雪白的鸱鸮盘旋在空, 而后长鸣一声一冲而下落在华阳藤的手臂上, 「好孩子, 」华阳藤满脸含笑,将吃食餵给它, 随即又振臂一唿,雪鸱一飞沖天, 华阳藤从怀中取出已经褶皱的白娟, 千里送尺素,顾清漪他将白鸱交给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维持最后的一点联繫,还是作为诀别的礼物? 顾清漪已经潜入夏王宫了,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她并不会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一天又一天的思念, 无数的想法, 磨去了她心中的躁动,心中有剩下一个感觉,影影约约的, 她只觉得自己或许不会有机会与他见面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却没有悲伤,反而有着微妙的轻松感,只要他能活着就好,至于其他, 都无所谓了。 白娟上面是几行简单的字,这是王后姜嬴的字迹,因为在顾清漪入宫前,似乎与姜嬴王后联繫了,而后,她便代替顾清漪与姜嬴交流,而在最初姜嬴似乎一直把她当做顾清漪,所以一直都很拘谨,当后来她坦言后,姜嬴知道是她的存在时,姜嬴的话反而多了起来,这个未曾蒙面的女人,只是在只言片语中得以一窥,这样一个人,频频的书信中,让她越来越想要看到这个人,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最近姜嬴给她的书信越来越简短了,这似乎也是她从姜嬴那里得到了最后一封信,大致说君上将来玉凉,而父亲也会一起来,虞仙子也入宫了,自此以后,姜嬴就再也没有送给她书信,她似乎很忙。 看在在高空盘旋的大鸟,闭上眼,风将她的长裙吹起,华阳藤只觉得自己仿佛生出双翼,飞过绵延起伏的雪山,飞过九曲姜水,飞过繁华的集市,最终到了洛邑王都,那些她已经模煳的景致里,她感到了无比的思念。 苏白姑娘又如何了?自从苏白被安排到五王子身边,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只是她认识的人多,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在最初的时候,苏白连五王子近身不得,但到现在已经成为了贴身侍女,也不知是福还是祸,或者对于苏白来说,没有什么福祸可言吧。 睁开眼,华阳藤惊喜的喊道:「不渝哥哥,」远方一人长身玉立,即使身上粘了泥污,也依旧是丰神俊朗,正是墨不渝,华阳藤跑去,探头探脑,「素姐姐不是和你再一起吗?」她了看四周,却并没有发现华阳素的踪迹。 墨不渝摸摸她的头,笑道:「她先回去了,有一味药的制作吃紧,」 华阳藤哦一声,她接过墨不渝装满药草的竹篓,突然出声问:「不渝哥哥,你就打算这样维持这个样子吗?」 华阳素拒绝他的事情华阳藤当然会知道,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墨不渝苦笑一声,语气中满是疲倦与无奈,「你素姐姐还想在这里多待一阵子,如果能维持这个样子,反而算是好事,只是能呆几年呢?半年两年五年,总要离开的。」 有些气恼,又有些不平,华阳藤停住脚,嚷嚷道:「素姐姐她……」 「她有她的想法,我们都不能勉强她,她既然决定要继承师门,承师问道,我也该替她感到高兴。」 华阳藤欲言又止,不渝哥哥真的会高兴吗?他喜欢素姐姐这么多年,到如今还是被拒绝,是因为当年父母相残的事情给她留下了阴影吗,可是在她看来素姐姐并不是这样的人。
第204页 知道她的思虑,墨不渝拍拍她的肩,笑道:「人不能总是看表面,父母是孩子的唯一,哪怕是你素姐姐,也有许多难说的苦衷,况且有些事,不是追寻了就会有的,比如我救治一个人,可能劳累数年,也无力回天,这比喻虽然不好,但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你素姐姐既然这样决定,自然有她的理由。」 「那你……」以不渝哥哥现在的年纪来说,膝下本该儿女双全了,但他一直等待着素姐姐,如今他已经要放弃了,那他以后会如何,她实在是想像不出来不渝哥哥与别的女人相伴一生的画面。 她虽不和我一起,但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这样想已经是最后的安慰了,墨不渝抬头,缓缓道:「我虽然理解她,但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他惨澹一笑,垂下眼帘,道:「等君上的来后,我便同着一起回洛邑去,等我回王都稍作休整,我便要上书君上,允我四海出游,」在壮丽的山河中,他或许能渐渐的淡去这份长久追逐的疲倦与痛苦。 「而且老实说,我还是更喜欢王都的天气和饮食,这边的饭菜我实在是吃不惯。」墨不渝一笑。 「我倒是觉得还行,」不愿再说伤心事,华阳藤一笑,继续往前走。 墨不渝也跟着她笑道:「那是因为你在北疆长得,你还记得王都的模样吗?」说到这里墨不渝只觉得后悔,其实王都也不是他们儿时的样子了,时间如水流,就好像有些人即使他无论怎样追寻,还是抓不住,这些年,他终于有了疲倦的感觉。 夜幕下,随着甄昊一声巨大的叫声,从里到外,长乐宫四处每一个角落都点起了烛灯,辉煌的宫殿在夜中恍如白昼。 烛火一摇一摆,仿佛要将他的血液一点点点燃,姜嬴说什么?有孕?甄昊看着姜嬴的脸,又看向妆奁,镜中的人的表情,已经不是震惊两个字能够形容,无法说出话,眼睛眨了又眨,好热,没办法说话,也能办法思考,他得出去走走。 甄女史也是紧张,她虽然见过无数风浪,但这一刻还是只觉得一颗心被提起,砰一声,她吓一跳,原来是甄昊腾的一下站起来带倒了凳子,甄昊随即往更里面走去,正是满头雾水,却没有一个宫人敢上前阻拦。 一直不曾说话的姜嬴这才起身笑道:「大王,殿门在那边,」甄昊被她点醒,浆煳般的脑袋稍微清醒过来,哈哈笑两声,他又往前走去,却险些撞在柱子上。姜嬴无可奈何,将洗脸水轻轻浇在他的脸上,女子的柔荑,冷水被风一吹,甄昊这才完全清醒下来,见一旁的宫女都在笑,姜嬴道:「众人都下去,我与君上单独说话,」 甄女史虽然恋恋不捨,但还是带着所有宫人都退出去了。 眼前人又憨又傻,姜嬴笑道:「君上可好些了?」虽然甄昊的反应远超出她的想像,但她还是很高兴,其实她何尝不担心呢,未知的事总是让人恐惧,而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她从没有想过要如何做好一个母亲,也不曾设想会有一个新的生命由她而诞生。 里面是安静的,外面却是压都压不住的欢笑声与低语声,长乐宫内外,灯火辉煌,恍如白昼。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甄昊扶她坐下,「你得好好休息,我会多陪这你的……」 甄昊的摸着姜嬴的手,他心中真是油盐酱醋全打翻,什么味都有,他还没说两句,外面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无数女子的声音,那是压也压不住的声音。 甄女史看见来人,知道拦不住,她也不想拦,因为她也想跟进来,总之大门被一瞬间打开,甄昊回头一看,来的人是华阳夫人。 甄昊一见来人自然无法责备,又见她眼圈都是红的,忙上前问:「姨母,夜深,又还病着,你怎么来了?」 「我早就不病了!」华阳夫人气势如虹,眼红脸颊也是红的,她越过甄昊直接往姜嬴身旁坐去,又朝甄昊道:「昊儿,你好煳涂,这等好事,怎么不知道早点告诉我!」 甄昊无奈,非是他不想说,是姜嬴没说呀,但是他并不解释,华阳夫人急着与姜嬴说话,也懒得搭理他,华阳夫人凝视着姜嬴,满眼慈爱与爱怜,她将姜嬴搂在怀中,热泪滚滚而下,「我的儿,我都知道了,你不必怕,有我在,哪个敢害你,以后你就同我一起吃住。」 甄昊磨磨蹭蹭也上前去摸姜嬴,华阳夫人一把拍在他的手背,「大王不是要去小夏国吗?去去去去,大王尽管放心,王后这里有我呢。」 「这……」甄昊想哭。 稍后来的是甄安,他看了半天,才行礼笑道:「恭贺王后,愿母子安康,臣自当尽力保护王后!」 长乐宫热闹非凡,连茱萸都被惊醒,她拉着乳母的手,等到乳母给她解释一番后,她就上前贴着姜嬴的肚子,咯咯笑:「茱萸不要睡觉了,茱萸要等小妹妹出来,那就有人陪茱萸玩了。」 乳母听了眉一皱,轻轻在茱萸耳旁嘀咕:「是弟弟,等小王子出生就有人陪你玩。」她话声虽小,但离得近的都听得到,众人也只当听不见。 见姜嬴依旧在笑,甄昊抱起茱萸,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朝众人扫一眼笑道:「茱萸高兴,寡人也与你一样高兴,至于男还是女,都差不多了,只要这孩子有王的器量,即便是女儿,那也是王太女。」 甄昊话音落,原本热闹的地方突然一静,甄女史赶忙玩笑道:「说不定是个双生子。」
第205页 见甄安眉蹙不乐,似有话要说,华阳夫人赶忙将他拉往一旁,「甄安,你蠢不蠢,先不说大王与王后这样恩爱,以后还愁没有孩子?况且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大王高兴,你还能不让他说?他是君,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也知道这腹中孩子还不知男女呢,你急什么,这种都是小事,你何必惹他生气,你又忘了从前?」 甄安被她堵得无话可说,捋着鬍子半天,只得道:「夫人说的都对,我不说话了,可好?」虽是这样,其实他心中也高兴,虽然昊儿从前有让甄瑛当储君的意思,但这个意思,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件事让他总觉得是一种潜在的危险,而且甄瑛宽厚有余,果敢不足,恐难当大任,如今将有王嗣诞生,真是喜事,喜事一桩。 长乐宫中喧闹无比,众人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连宫人都觉得轻松起来,虽然夜深,但长乐宫前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即便是深夜也拦不住祝贺的人,拜访者络绎不绝,王都中的贵夫人,连金牡丹都来祝贺了,而在众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甄女史,君上忙于政事,又独爱王后,如今又有子嗣傍身,从今往后,这后宫中便是王后一人的天下了。 第96章 夏日的天总是时雨时晴, 甄昊望着满天阴云, 走进长乐宫, 长乐宫从熙熙攘攘人满为患,到现在, 祝贺的人已渐渐散去,长乐宫中又安静下来。 用过晚膳,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华阳夫人嘱咐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依依不捨的离开,姜嬴也被勒令要早些休息, 正坐在妆奁前卸去簪环。 甄昊则在一旁看书,虽然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就是了,他虽然身在此, 心却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心中只是愁烦, 前往小夏国的队伍不在多而在精, 所以先遣的秘密部队已经去了,而他又该如何计划。 殿上宫人皆知君上本就时间不够,自从王后有孕, 君上便再也不回明光殿休息了, 只在长乐宫过夜,因此人人谨慎,只想添一百个心来侍奉。 姜嬴接着镜子见甄昊面有愁容,又听见不远处传来砰砰乓乓的声音, 她知道这是茱萸太兴奋了以至于不肯睡觉,今天祝贺的人太对,得了太多精巧的玩物,这些东西全部都给茱萸去了,茱萸喜欢新鲜的东西,于是就静不下来在那里闹腾,她自然是不在意,可是甄昊呢?姜嬴不由担心他是否会嫌弃茱萸太吵了,姜嬴便起身挨着甄昊坐下来问:「大王何故蹙眉,是因为茱萸太吵了?」 甄昊一愣,随即才发现从一阵阵笑声传入耳畔,那银铃般的笑声是茱萸的,她好像还在哪里蹦来蹦去,以至于砰砰响,自从姜嬴有孕的消息出来,别的人还好,只有小孩是藏不住自己的心事,茱萸能这么高兴,他也高兴,在最初的时候,茱萸总是一言不发,他甚至以为茱萸因为近亲结婚所以是痴呆呢,现在看来只是被压抑了天性。 姜嬴一怀孕,好像整个长乐宫都轻松下来,对此,甄昊很高兴,侍奉的人也大多觉得与有荣焉,但长乐宫中都是有资歷的人在侍奉,稳重安静,而现在天天傻乐呵的茱萸显得更加惹眼,这孩子,即使现在是深夜了,也丝毫不愿睡觉,尤其是今天中午睡久了,更是精力充沛,从用过晚膳开始就一直在闹腾,几乎要把房子给拆了。 甄昊见她开口,不由想起一事,他理了理思路方道:「王后,寡人与你商量个事。」 「何事?君上不妨直说。」见他脸上有迟疑之色,姜嬴不解。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华阳夫人向寡人提议,可需要请你『母亲』过来相伴数日?」他自然明白华阳夫人的意思,如果项氏真的是姜嬴的亲妈,他也无需别人提,早就去请了,只是他已经知道了姜嬴并非项氏的女儿,所以现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要是这项氏对姜嬴好,哪怕只是一般的好,姜嬴绝对不会是只言不提,而且姜嬴的个性,好事还会说说,至于坏事,仿佛是在刻意让自己忘记一般,从来不说,从她日常来看比较节俭,骑射也很精通,可是这些东西,不是一下就能学会的,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其实他本以为像姜嬴这样的美人,只会被供起来的,但从结果来看却并非如此。 姜嬴见甄昊这样问,不由呆住了,母亲?项氏?因为她依附于嬴氏一族,世人都以为她是嬴氏部族的女儿,其实她只是因为战乱失去了家人,而随波逐流到了这个地方。而那个人莫说她的母亲,项氏对她,不愿多想,发生了这么多事,项氏处境如何?项氏早就失去她「父亲」的宠爱了。现在被甄昊提醒,她只能深深嘆气,这个曾经对她有一饭之恩的女人,又三番五次想卖了她的「母亲」,她还好吗? 姜嬴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母亲这个称唿对她来说已经变得十分陌生,母亲也好,父亲也好,她现在勐一回想,才发现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都变得模煳了。 姜嬴看着镜中人,心一动,问道:「大王,若有一日我容貌损毁,奈何?」若是没有了这张脸,若是未老红颜辞镜去,奈何? 甄昊一愣,随即探头到妆奁镜前,镜中除了他,还有一美人,一颦一笑皆可入画,这是他最熟悉的人,而以后,他们之间将建立一种新的联繫,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们是彼此最亲密的。 他抬起手,轻轻的抚摸姜嬴的脸颊,犹如他们最初见面的那一刻,他满脸血污,而姜嬴她只是这样,静静地凝视着他,不冷不热。
第206页 感受到甄昊拇指滑下,犹如触摸最柔软的东西,姜嬴心悸不已,就突然发觉甄昊倾身,而后贴在她的耳旁,轻轻说:「寡人的爱妻,你的一切,寡人都记在心里了。」你的一切点点滴滴,哪怕是没有了那也一样,我都记得的,一切都牢记在心。 初相逢,或许他没有自信说这句话,但到了如今,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坦言,没有什么能将他与姜嬴分开。 甄昊又噗嗤一笑,捏了捏自己并没多少肉的脸颊,「寡人要上前线去了,到时候刀枪无情」说不定容貌消损的反而是他,虽然和姜嬴比起来他也没什么容貌可言。 「大王!请不要说这种不吉的话!」姜嬴抱紧他。 甄昊被她一吼,吓一跳,这才意识到,姜嬴自从怀孕后,不仅变得心慈,更变得忧郁了。而此刻,姜嬴紧紧的贴在他的肩上,或许这就是焦虑吧,姜嬴也只是个普通的人,从前的冷漠可以化作硬壳保护她的话,而现在,姜嬴是需要安慰的雏鸟,这或许是她焦虑的第一问,毕竟怀孕对身材和容貌都有影响。 甄昊任由她紧拥着,但却在脑海中努力搜刮,这才发现,前世的一些记忆居然都变得模煳了,其实他也知道,就算他记得清楚也没有用,因为他前世死的太早,也从来没有关注过育儿的知识,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现在很苦恼啊! 甄昊低头看姜嬴,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月内都是危险期,而他唯一比较清楚的是,孕妇需要关心,需要爱护,不过这个应该不用太操心,如今姜嬴就是一颗掌上明珠,就华阳夫人的表现看来,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飞了,而他,他应该也还贴心吧,大概…… 咚的一声,是一声鼓声响,吵醒了正在一旁瞌睡的甄女史,她年纪大了,再也不禁熬夜,但她心系姜嬴,更兼姜嬴有孕,因此她打起十万个精神,所以姜嬴不休息,她也不肯回去。 甄女史被惊醒后,便知道是茱萸在哪里折腾,对于茱萸,她没有什么感情,这孩子是福姬的亲生骨肉,并非君上的血脉,是个贱种,况且其父视她为无物,如果不是姜嬴,只怕早就死了。 而以前这个孩子寡言少语,比姜嬴话还要少,以前啊,甄女史脸上浮现笑容,以前的长乐宫安静如无人,到如今,居然这般热闹祥和,简直就跟做梦一般。 甄女史刚清醒就听见一旁的甄昊笑道:「寡人与王后去看看茱萸,女史看好众人。」 姜嬴也起身朝她笑道:「有劳女史。」 甄昊见姜嬴走的急,颇有一种二胎母亲忧心又怜爱长女的姿态,这些日子,其他人都在关心姜嬴肚子里的孩子,只有姜嬴,她始终关心着茱萸。 宫人提着宫灯,甄昊等人还没迈过门槛,就听见轱辘声响,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球,而后传来软糯的声音:「我的同心球——」 甄昊弯腰将同心球捡起,这是茱萸在玩一个圆球,同心球,是用整块象牙雕刻而成的,球内套球,层层镂空,每一层看起来都是厚薄均匀,球面上还有许多精细的图案和花孔,象牙球从外到里是由大小几层空心球连续套成,但在外看来只有一个球体,所以叫同心球,而其中的每个球均能自由转动。 这象牙球里外都雕镂着精美繁复的纹饰,花鸟山水,就甄昊一眼能看出来的都有好几种,这象牙球交错重叠,玲珑精緻,而在最表面刻镂着的是花鸟的浮雕花纹,是比翼双飞鸟,寓意吉祥,这是虞仙子送来的贺礼之一,姜嬴给了茱萸。 这种工艺实在是奇特又玄妙,堪称鬼斧神工,而现在,这宝贝已经被茱萸拆开,牙雕球柱和底座都分开散落在一旁,只有这个球拿在手中,约莫在当球耍。 茱萸一见到姜嬴,早把同心球给抛去脑后,她喊了声姐姐,勐地一下奔过来,四岁不到的孩子摇摇撞撞向姜嬴冲来,顾及姜嬴的肚子,追在她身后的几个宫人吓得脸色都变了,甄昊也不等多想赶忙挡在姜嬴前面,茱萸跟他撞了个满怀。 追在后面的乳母与侍女们都是气喘吁吁,那管事的女官也是脸色一变,就要厉声呵斥茱萸,甄昊抬眼看她一眼,妇人立刻噤声,甄昊也舒缓一下语气道:「小孩子玩闹心重,劳烦嬷嬷们多费心思。」 「大王好,茱萸拜见大王,」茱萸乖巧的行了个礼,继续道:「茱萸的弟弟妹妹呢?她们怎么还没有来?」女孩探出头,朝他身后的姜嬴看去,似乎很纳闷,甄昊听了笑道:「那是因为你不听话,等到……」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阵银铃声,茱萸没有耐心,又蹦跶走了,甄昊赶忙去拉,拉她腰上的同心结,因为茱萸现在越来越闹腾了,连睡觉都不安稳,以至于现在要在她的腰上弄上结,在睡觉之前绑好,让她不至于从床上滚落。 而现在,甄昊就拉着茱萸背后的同心结,这同心结的模样与蝴蝶结差不多,锦带的尾部还有好些个小小的银铃铛,是怕这孩子躲起来的时候,能更方便找到她。 甄昊伸手拉着蝴蝶结的一角,却是腰带从手中一滑,茱萸赤着脚依旧熘了出去。——养个孩子,还真难啊,甄昊长吁一口气。 茱萸去找人玩,姜嬴往床上看去,甄昊陪着她,只看见被褥上摆满了造型各异、憨态可掬的陶瓷哨子,又听见姜嬴惊讶的声音:「床上用的薰球怎么又被拿出来玩了?」
第207页 甄昊与她相视一笑,这孩子四岁都不到,变得顽劣了,虽然需要教导,但也无需烦忧,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当然他也希望能在姜嬴腹中的孩子出生前,把大礼的问题解决,他想与姜嬴共饮合卺酒,行大礼,喝合卺酒,仪式也是非常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给过姜嬴承诺,承诺了,就必须兑现才行,但是目前看来,姜嬴的精力似乎并没有放在那个上面。 甄昊看向茱萸,茱萸正拉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玄色衣裳,黑中带红,这是姜华合流后行成的最正统的王族服饰,按礼这个人本不能穿的,毕竟这个孟姝是姜嬴在民间找来的一个贫家女,然而这个人,她酷似福姬。 福姬,这个活在姜嬴口中的女子,也因为这个孟姝,第一次在他的心中有了模样,因为姜嬴在密密接孟姝入宫的时候,对他提起过,这人与福姬有八分像。 又有鼓声从耳旁传来,打断了甄昊的思索,是茱萸,这孩子活像一条滑熘熘的小女,到处熘走,而现在,鼓声的来源就是她,她现在又跑去敲了。 茱萸的兴奋,除却因为姜嬴有孕,更因为孟姝的到来,虽然姜嬴不说,但有宫人会说,孟姝酷似你娘,茱萸听了自然更加亲近她,这些年,茱萸与姜嬴,总算熬出头了。 看着嬉戏的女孩,一声长嘆,姜嬴回头看向甄昊,惨然而笑:「都盼永结同心,但总是事与愿违……」这自然不是说她自己,甄昊知道姜嬴是说福姬,姜嬴隐忍多年,终于有报仇雪恨的一日。 姜嬴看着茱萸,甄昊发现居然有泪从脸颊滑落,良久无言,甄昊揽过她的肩,轻轻说:「好事多磨,我总与你在一起,」沉稳的声音,让她舒服的气息,姜嬴合上眼。 第97章 露珠从嫩叶上滴落, 麋姬纵身从马上跃下, 抬起头就看见一行人, 一群侍女跟着一个高挑的女子,又浓又密的长髮, 那是小夏国的六公主,在她身旁有一个绿衣的侍女, 她记得好像是叫做绿豆, 绿豆正端着圆盘,盘上放着一个土陶汤罐和一个陶碗,汤罐正上方冒着热气, 一股浓郁的药味顺着清晨的风传来。 「你们都自己忙去吧,我有点事,」麋姬对身旁的众人吩咐到, 说完她便牵着马径直朝绿豆她们走去。 绿豆的全副心神都放在端着的药汤上,如今正是战时, 药比什么都宝贵, 尤其这还是墨医师她们不远万里从玉凉寄送来的药材,是给华阳湫治病的药,她捧着药汤, 小心翼翼, 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这宝贝汤药给打了,正提心弔胆间,突然就发现她身旁的六公主止了步, 绿豆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干练又利落的女人,一身黑衣,长发全部盘起,牵着一匹马,堵在她们的面前。 那是华阳湫之母,华阳毅之妻,麋姬,麋夫人。 绿豆的呆愣间就听见麋姬朗朗而笑:「六公主日夜操劳,对湫儿如此关心,我这个做娘的实在是惭愧,现在正是晌午,公主肌肤娇嫩,不如去歇息吧?」麋姬朝她伸出一只手。 绿豆握紧手中的圆木盘子,并没有伸出手递给麋姬,因为公主还没有说话,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女子,她自己本就是中州女子,是兰公主的母亲收留了她,在兰公主去世后,是六公主好心收留,之后她便一直跟随在六公主的身旁,她只会听从公主一个人的命令,而来在姜国这么久,她知道公主已经能完全听懂姜语,所以她无需多想,只要按照公主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莲公主?」见少女咬唇不语,麋姬眼神询问。 僵持间,六公主终于出声:「麋夫人,我有些话想说,夫人可愿意听?」 「愿闻其详,」麋姬笑了笑摸了摸自己身旁的马,将坐骑系在一旁大树下,她早就觉得这莲公主有话要多她说,只是好像一直有所顾忌,这个异国公主,她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藏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为拳,六公主一字一顿道:「麋夫人,我想回玉凉去。」因为知道麋姬不会应允,所以虽然早就想说,却一直不敢说,可是时间拖得越久,机会就越渺茫,所以现在她不得不问了。 她不怕死,可是如果死在眉城,那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兄长,哥哥他,现在又怎么样了?对她最好的人是兰姐姐,哪怕是死,她也要回玉凉去,她比任何人都想回玉凉去。 哥哥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意的,哥哥他最起码会留着那几人的命,哥哥会等她回来,等她回去亲手杀了那些,那些残害兰姐姐,毁了兰姐姐一切的人,当然,如果哥哥失败了,那她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哦?」是麋姬发出一声不清不楚的语气,随行的侍女都低着头,端着药汤的绿豆神情焦灼,虽然此刻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是在公主身旁站好,目不斜视,但却还是忍不住借着余光偷看麋姬,而麋夫人此刻不仅面色如常,似乎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六公主脸上带笑看向麋夫人,只觉得掌心冒汗,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和她相处最久的人是华阳湫,但她也只是把想说的话、有好处的话说给华阳湫听罢了,因为她深知华阳湫个性开朗,华阳湫知道她身世悽惨,所以会更加怜爱她,但是麋姬却不一样,这麋夫人,除却比她年长十几岁以外,更重要的是麋姬有着一颗敏锐的心,所以在麋姬面前,她没必要说一些讨巧的话。
第208页 麋姬指着自己的那匹马,笑道:「你自己骑着这匹马,算着时间,或许能追上华阳毅的队伍,然后就可以了,公主能做到吗?」 「自然,谢谢麋夫人!」六公主喜出过望。 麋姬见她如此,再也撑不住了,她扑哧一笑:「公主,这不过是我的玩笑话罢了,去玉凉,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来的时候是如何的艰险……」见六公主脸上刷的一下变得惨白,麋姬也不再取笑,只问:「公主为何要去玉凉,若要杀敌,可以随军去鲁国,可公主偏偏要回玉凉,这是想家了?」 「不是的,」六公主脸上一青红相交,她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家可言,不过看麋姬这样说来,那她的事,华阳湫应该是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毕竟麋夫人并没有点出她回玉凉的原因,而这些事她除了刻意透漏给华阳湫外,就再也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华阳湫果然是守口如瓶,想到这,少女的心中突然有些感动。 看见六公主脸色变来变去,麋姬不多做探寻,直接道:「我虽然不知公主为何想去玉凉,只是莲公主,你要明白你的身份,你是丽妃,是君上的妃子,不管他怎么处置你,你又是如何想的,仅有一点,你要牢记,丽妃这个名号犹如烙印,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你的身上,你的一举一动都受到限制,我这样说,公主可明白?」 几乎要哽咽,六公主黯然神伤,她轻声道:「感谢麋夫人的提点,我都明白……」她当然明白,她来到姜国后,就不仅仅是小夏国的六公主,她是姜君的妃子,所以当甄昊放她来眉城的时候,她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可是现在,她并没死,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的存在,那么她已经已经逃走了,她想去玉凉,她要亲眼去看,看看那些「哥哥」们是怎么死的,她要看他们死前的丑态,还有那些因为害怕而扭曲的脸。 良久,六公主回过神来,看了眼lb绿豆,她冷声道:「药冷了,妾身去给将军送药。」麋姬终于让开了路,六公主点头,领着侍女们朝华阳湫的帐篷走去, 「不过,如果你不是丽妃,那事情就简单些。」麋姬的话震住了所有人的脚步,六公主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来,麋姬笑对她,英姿飒爽。 「麋夫人!」 「不要害羞,你自己去问问吧,问问湫儿可愿意给你这个帮助。」麋姬解开马,翻身上马,攥紧缰绳,她在马背上笑道:「至于别的,只要湫儿允了,那就由我这个未来的婆母来替你想办法。」眼前人是无比的喜悦,麋姬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这六公主年纪虽小,但心思却多,她这个人对湫儿的感情究竟是利用还是真心,也说不清楚,只是她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的照顾湫儿,湫儿对这女子有何种心意,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会看不明白,湫儿性格直率,又年轻,如今死里逃生,只怕对这异族公主情愫难言,她为了湫儿,怎么也得抢占先机才行。 掀开帘子,华阳湫正在看书,见她来了,连忙放下书,坐着就觉得有些拘束,又见六公主满头大汗,不由心疼,千言万语,只说出一句话:「有劳莲公主。」 「我不累,」六公主笑道,因为太过兴奋,腮上还带着潮红,她直接挨着华阳湫坐下,笑道:「将军大病未愈,怎么不好好歇息?」 「多谢公主挂念,我好多了,一直躺着总不是个事。」华阳湫甩甩胳膊,因为这次的剑伤,他的右手差点就废了,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华阳湫一边喝药就见莲公主一直盯着她,不由停下问道,「公主似乎有事?」 绿豆将药罐端给六公主,少女只觉得自己身上汗涔涔的,她擦了一把汗,然后又倒了一碗药汤,推到华阳湫面前,「将军先把药喝了吧。」 虽然满头雾水但华阳湫还是十分顺从的喝光了药。然后看向六公主,然而少女咽了咽喉咙,「绿豆,你们照顾将军,我先出去一下。」随即她沖了出去。 因为喝了药,让他觉得有些睏倦,外加莲公主莫名其妙的行为,让华阳湫更迷煳了,只是莲公主留下绿豆她们照顾自己,就代表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 正当华阳湫迷迷煳煳间,突然莲公主闯入他的视线中,然而是肩被勐地一压,华阳湫只觉得自己往下一沉,是莲公主狠狠地按住他的肩,脸贴得无限近,满脸绯红,让他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不自觉升温,「公主!怎么了?」 「湫将军,请将军娶我为妻!」 千里送家书,当华阳毅收到妻子的书信时,脸色变了又变,眺望看去,甄昊正站在点将台,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沉默。 君王的威严,不必他多说,已经有无数人在他们的心中刻下敬仰的,敬畏王权,而现在他就是王权本身。 华阳毅从高台走下,越过众人,走到甄昊身旁,甄昊正紧张,突然看见华阳毅一副般的脸,见华阳毅递来张信纸给他,他诧异接过,带着无数狐疑,一目十行,随即他的嘴角不自觉泛起微笑,他憋着笑,朝华阳毅道:「舅舅尽管放心。」不行,他现在就要把这个八卦说给姜嬴听! 第98章 血腥味, 浓郁的血腥味, 又腥又臭, 怎么会有血腥味? 华阳藤勐然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 这是自然的,她不过和寻常一样到点入睡罢了。她试图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出声, 因为她的嘴被捂住了,不仅如此,现在她全身受制, 能动的只有眼睛。
第209页 暗夜中,她转了转眼珠,窗已经被打开, 摇动的窗帘外有一颗明亮的星,微薄的星光, 在她眼前正上方闪烁, 摇晃的窗帘显示夜风的变大,冷风颳起她鬓角的碎发。 眼眨了又眨,残留的睡意让她不愿动, 很努力地挣扎了一下, 这才发现原来并非错觉,她无法动弹,甚至有丝丝疼痛,这不是梦。 一瞬间清醒, 却还是感觉自己身处梦境般,诡异又可怕。寒意与恐惧唤醒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说不出的感觉如凉水般漫过她的周身。无法动弹,仿佛被蛇给缠住了一般。 她试图动了动手指,身后的人并没有任何动静,她暗自蓄力,想要撞开,然而却是无用功。自暴自弃的胡乱拍抓,好不容易抓住那人的衣角,便感觉有冰凉的黏稠黏在指腹间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腥味窜进,是血的味道。 在暗夜下,她无法出声,也看不到禁锢她的人,华阳藤感到极大的恐惧,她狠狠一扯,却有一个玉佩在手中滑落,借着微弱的光和触摸的感觉,她能确定这是一个飞鱼佩,青玉飞鱼佩,她送给一个人的东西。 一声低不可察的笑声,顾清漪看着她笑了笑,他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将顺梦中的人轻轻抱起,然后轻轻地按住。但华阳藤的反应居然这么激烈,他正压制着华阳藤的动作,突然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渗进他的掌间,这是泪水,为什么哭泣?顾清漪不自觉松开了手,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华阳藤无力的瘫倒在床上,顾清漪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华阳藤是什么都不会害怕的,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知道华阳藤正恨恨地看他,顾清漪低声问:「你怎么回事?」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 「以前被人绑过……」眼前少女有气无力的说,仿佛非常痛苦的记忆在甦醒,她按住自己的额头。顾清漪不知所措,但黑暗中隐去了他的慌乱,只留下沉默。 良久,华阳藤还是抬起头,寻找着顾清漪,不知不觉间,顾清漪已经从床上离开,现在正坐在妆奁旁坐着,安安静静的,她只看见一颗明亮的耳珠透过髮丝在冷光下闪烁。 黑暗中,她不能看清他的模样,但依稀的轮廓,美艷的唇,浓浓的血腥味,恍如一个女鬼,一个拥有绝世风姿的女鬼,而现在,这个女鬼的身上浸透了鲜血。 想了很,多也想多问问,但华阳藤最终还是只问:「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里却带着浓浓的倦意,他似乎有些疲累。 「……老夏王已经死了?」 「嗯。」 华阳藤没有下来,她坐在床上揉捏自己的小腿,不知为何,得到这个消息,她居然没有预想而来的激动与狂喜,现在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如果不是因为刚才被顾清漪压制的时候,小腿抽起筋带来了剧痛,这种痛感让她很快从迷幻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老夏王真的死了,顾清漪不会说谎。这个消息不需要去通知任何一个人,知情者自然会知情。至于事态会如何发酵,又会造次什么结果,这就非她所能预测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华阳藤坐起身。 「中夜,」 子时是吗? 华阳藤思忖半天,继续问:「你要走了?」 「嗯,」 这个人除了嗯嗯嗯就不会说别的话吗?华阳藤腹诽。但她很快又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是她最关心的一件事,但她说完许久,顾清漪都没有回应,仿佛在黑暗中睡去了一般。 她连忙道:「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不如再多待一段时间吧,我与你许久不见十分想念。」 顾清漪高深莫测,他不轻易许诺,但说做就一定会做到,他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让他在玉凉多留一刻,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机缘。 「不要得寸进尺。」顾清漪冷冷回,然而话说完,心底却是一片迷茫,要走,他要去哪呢?父亲召他回去的命令已经被他无视了,可从父亲不来玉凉,也没有再催促他的结果来看,父亲似乎有另有重要的事情在做,什么事情能让父亲如此上心,是因为谁? 不管怎样,父亲既然有事忙就应该不会将他挂在心上,只要他想也可以用一些解释,给搪塞过去,父亲或许会原谅他的。 气氛更冷了,华阳藤轻轻站起身,让自己离顾清漪更近些。 「你和我一起走吗?」顾清漪握住玉佩,他没用力,可飞鱼的翅膀硌着手生疼,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出声,只是看着黑暗中的华阳藤,看不清表情,但他知道结果。 「不……」华阳藤很快的回答。 果然……但顾清漪的心中还是失望,哪怕预先知道,他还是难过,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但好在他还能够控制自己的话语。 华阳藤将脸埋在袖子里,她感谢黑夜掩盖了她的痛苦和眼泪。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她也希望能和顾清漪一直在一起,但是她不能。顾清漪虽好,但他阴晴不定,他是不会给她承诺的。和他走,这很简单,只要骑上马就好了。 但她的爹娘怎么办?她的父母,心怀天下,让她自豪,虽然她们为数不多的时间都用来照顾三妹妹了,她知道的,因为晚晴身体不好。大哥备受期待的长子,她这个夹在中间的女儿,其实并不受重视,但身为人女,她怎么能私自和顾清漪走。她是华阳家的女儿,是将军的女儿,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因为父母的养育,她才能长大的。
第210页 走,说的轻巧,走去哪里?只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 如果有一日,她真的能与顾清漪结成姻缘,她希望自己与他是得到了母亲与父亲的祝福。 「你在想什么?」按耐不住,顾清漪低声问。 华阳藤轻轻笑道:「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有一位姜女为了一个男子,她们发誓相守,可最终的结果,是消弥与分离。」 承君一时恩,误妾百年身。 或许这份爱恋她不会后悔,但两个人要结为眷侣,夫妻间的相处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以后又如何? 母亲曾对她说过,身为女子绝不能耽于一时的爱恨,过于浓稠的爱,只会毁了自己,也会永失挚爱。当年母亲也是在众多姬妾中奋力杀出的一条血路,才有了她们几个孩子的今日,她不能让母亲蒙羞。 顾清漪,他本就生得容貌俊秀,超凡脱俗,只在玉凉,她就看过无数女子向他示爱,如果有一日,她们之间有了隔阂,会怎么样? 她绝不是一个可以忍受委屈的人,而顾清漪也是个不喜欢辩白的人,她们都太过年轻,也太过固执。 「这就是你的答案?」顾清漪站起身,将玉佩收回怀中。 「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华阳藤拉住他,她仰头问:「臭小子,你现在是什么年纪?不许说的太模煳!」 「到腊月正好满十五。」 冬天就十五岁…… 华阳藤眉一挑,这顾清漪居然比她还要小,她是正月出生,虽然都下着雪,但却是一个头一个尾,这样看,她岂不是比顾清漪大? 顾清漪在此刻变得十分识趣,并没有去询问她的年纪。 「你的回答究竟是什么?」 华阳藤咯咯笑:「你年纪还这么小,等到你再长高些,嗯……比三王子还高,再来找我吧,如果是你的话,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你都能找到我的,是不是?」 「那你死了怎么办?」少年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什么晦气话,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华阳藤跳起来,狠狠的揪了一把他的耳朵,顾清漪没有拍开她,华阳藤的手贴着他的侧脸,她轻轻地把耳珠取下,好在上面并没有粘上血,她小心翼翼地带在自己的耳朵上,摇了摇头,朝顾清漪微笑。 顾清漪任由她的摆弄,直到她弄完才偏头问:「你就不怕我忘了你?」 「如果你这么快就忘了我,那我就应该为今夜的决定而感到庆幸,而我也会忘了你,而我会成为最优秀的女人,我一点也不会输。」华阳藤抬起手,她的手落在他的胸口前,那里有心在跳动,「但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我也不是和你玩笑,现在的我不会和你走的,但如果你觉得时候到了,你就来找我,我知道你很聪明,你是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无论何时,他都能找到她是吗? 顾清漪扭过脸去,她总是这样,擅自说着吹捧的话,他就算再有才智,也猜不透她的心。 人生中头一回,他的心中涌出了不甘,华阳藤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干脆? 见顾清漪不说话,华阳藤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也别担心,这个决定是双向的,你曾说你是鸟,我是鱼,但你可知鲲也能化作鹏鸟,我也有成长的一日,等有一天,我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子时,即使你不来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所以请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相遇吧,那时,我绝对不会松开你的手。 顾清漪耳根发烫,抬脚往外走去,却被华阳藤拉住,她轻轻说:「你不能从这边走,妘夫人睡觉浅,万一把她给吵醒就不好了。」 「那怎么办?」顾清漪不耐烦了。 「什么怎么办,你从哪里来的就从哪回去!」华阳藤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等等,你得换件衣裳,现在这怎么走,又脏又臭,还不方便。」 顾清漪这才想起,他还穿着女子的衣服,又有血污,顾清漪点头,就地换衣,华阳藤直勾勾的看着他,连连感嘆,顾清漪果然厉害,连换衣服的速度都这么快。 二人迅速出去,警惕着终于到了一片树林里,没有走两步,华阳藤停下了脚,顾清漪继续走,但听不见她的脚步声,她并不跟随了,他回头看她。 少女笑容满面,她拍了拍自己缠在腰上的秋水软剑。轻松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前路漫漫,小女子就不多送了。」 见顾清漪脸色难看,她噗嗤一笑,「送来送去总没意思,废话我不多说,你自己多加小心。」 不愿多说,顾清漪只是转过身去,华阳藤也转身离开,然而来时轻盈无比的脚步,在此刻变得沉重无比,她走了十步,实在是忍不住,她转过身去,出乎她的意料,顾清漪居然正看着她,他一直在等待着她回头吗? 月色下,少年软发青衣,俊美如仙。 被华阳藤这样看着,顾清漪虽然脸上没有丝毫表现,但却是一下都不敢动,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僵了,无可奈何,顾清漪冷冷说:「看够了没?还有什么话要说?」 被顾清漪这样一问,华阳藤才如梦初醒,但因为刚才看得出神,她一时竟然想不起来自己是想说些什么。 见她抓耳挠腮的想,顾清漪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站着,他愿意多等等,再等等。 华阳藤想了半天,直到看见顾清漪头上的抹额,他曾说过这是铸剑师的记号。
第211页 华阳藤这才想起她原本想要说的话,因为离得远,她摇手笑提声道:「顾清漪,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姐姐,我们的姜王后,她怀孕了。」 冷淡的声音几乎是同一瞬响起:「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语气冷漠好像是毫不在意,但华阳藤却看见他的手在颤抖。 终于顾清漪不倔了,他耷拉着脑袋,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怀孕了?怎么可能,别说父亲的反应,就是她自己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那个人,她怎么会容忍自己有孩子出生呢? 孩子是罪过,也是罪孽,何况那还是一个王嗣,姐姐她这是怎么了?难怪父亲不来玉凉,他肯定是去洛邑了!他会做些什么? 华阳藤还要说,却发现远处有火光,而那个方向是,是夏王宫!华阳藤心一抽,担忧与紧张让她无心它事,她跑起来道:「臭小子,事情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要回去了,这一路,你自己多加小心!」她再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清漪,随即加速往回跑去。 心中无数疑惑,顾清漪吹着冷风,目送这华阳藤离开,看着圆圆明月,心中一时无限惆怅,他一点也不关心小夏国会如何。 远处火光一片,仰头,圆月明明,似唤人归,可他的归处又在哪? 千盏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 璎姐居然有孕了,她居然愿意到点着那一盏灯火了?可是父亲,父亲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望着绵延不绝的雪山,顾清漪心一横,凝神远眺,去王都洛邑。 第99章 甄昊将文书摊在膝上, 眼睛发胀, 他忍住揉眼睛的冲动, 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端起茶才发现茶水已经变得冰凉。 将手旁的茶放下,抬头就发现姜嬴坐在不远处依旧背对着他, 她整个人都陷在阴影处, 从他处理公文开始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 谁发呆能发两个小时?甄昊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从晚霞漫天到现在月上梢头, 姜嬴真的很能坐。 甄昊总以为人沉默的时候是在想事情,然而姜嬴不过是在发呆罢了。 甄昊握着碧绿的茶杯,摇了摇, 冰冷的茶水溅在他的袖子上,他已经累了, 想睡觉, 但是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事,他就又来了精神。 姜嬴很少对他提要求,所以当姜嬴说一定要「请」华阳君入宫赴宴的时候, 甄昊十分意外, 却也欣然允之,看来,姜嬴蛰伏多年,到如今时机终于成熟了。 既然是大王有请, 华阳君的回覆自然是莫敢不从。从华阳君的站队就可以看出来,华阳君此人,在那五兄妹中年纪最小,但是他却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 当年华阳君站队成功,他力佐新君,成为扳倒华太后最关键一环。事成后,新君顺利接管大权,排除异己。华太后被放逐软禁,郁郁而终,华阳夫人被逐走,华阳毅被逼去北疆,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见,只有华阳君还在洛邑潇洒快活。从结果上来看,华阳家在当年的政治站队,是一个十分利己的选择。 无论王宫有什么变化,总烦扰不到华阳君,他依旧做着他的富贵公子,日子过得舒适悠闲,他的选择,和大义无关,甚至站在华太后的角度来看,这是卖姐求荣。 他不知道当年给华太后下药这件事原主有没有参与,反正从结果来看,扳倒华太后,上位,囚禁亲生母亲的人都是「他」,是太后的独子,是利益既得者。但自从他来到这,遇刺,处理外患,到现在还是药不能停,至于别的,他还挺喜欢茱萸的,反正他恶名够多了,这脸不要也罢。他虽然没什么资格向华阳君问罪,不过姜嬴有。 看着姜嬴的背影,甄昊托腮思忖,如果华阳君当初知道姜嬴会这样恨他,哪怕多年后也不忘至他于死地,他会不会放弃自己某些的决定,比如杀了福姬。 嘛,反正这世间没有如果,总之,復仇的火焰已经烧起来了,从华阳君被「请」进宫的一刻他的死期就到了。至于他,他不介意多添几把火。 一旁侍立的甄女史,强打起精神,她的目光在甄昊与姜嬴的身上游走,除了皱眉,她也别无所言,只能想等这件事过去就好了。 深深嘆了口气,甄女史其实有几分不解,她能理解王后视茱萸为性命,她被委派来侍奉王后的时候,正好是王后将可怜的孩子接入长乐宫的时候,那个女孩是个早产儿,先天不足,多亏了王后后天的补全,到如今倒是闹腾得跟个小狮子一般没停。 她能理解王后爱护茱萸,这后宫的女人,有个孩子,也能找到一个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更何况王后对待茱萸,那种耐心也与亲生母亲无异了,三年,日夜相伴,哪怕是阿猫阿狗也会有感情,何况是个看中的人的遗腹子。 但王后为何对报復华阳君这么执着呢?其实论交情,她实在是感觉不出姜嬴与哪一个人深厚,感情好的人一看便知,比如丹夫人与鹛妃感情好,这后宫无人不知,得罪了丹夫人的人,一般都会去求鹛妃。 杀了华阳君,必定有损与华阳夫人的关系,况且当年福姬一事闹得不算小,但知情者全都死光了,只有华阳君,依旧潇洒自在,很明显,华阳夫人一等已经放过他了,王后还插什么手,养着茱萸,能显示良善,杀了华阳君什么都没有,反而…… 不对!甄女史摇摇头,王后势力与日俱增,终究要和华阳夫人闹一场,也不必顾忌这么多了,她只需要帮助王后得偿所愿就够了,一打定主意,甄女史的心就安定下来。
第212页 姜嬴看着烛光,脸上泛起了微笑,快意恩仇,她今日就可为福姬报仇了,这一日,没有人知道她等了多久。 当年知情人都死光了,只有她还活着,她当然恨华阳君,恨华阳君欺骗了福姬,她更恨自己,当年福姬把她从火中推出来,可是她却拖了这么久,才能杀了华阳君。当年福姬冰凉的尸体,她至死不能瞑目,那个男人不屑的眼神,宫中人对茱萸的恶语,这些,她埋藏在心里,足足记了三年,今天,她终于可以杀了他。 算算时间,晚宴快开始了,甄昊起身,他在姜嬴身后站了好一会,然而姜嬴毫无所察,他的手按在姜嬴的背上,她这才浑身一颤,随即扭过头来,满脸泪痕。 甄昊悬在半空中的手落下,讶然,「怎么了?」 「没事……」姜嬴摇摇头,笑道。 「没事就是有事,」甄昊抬手,甄女史会意,领着所有宫人走下去,这些日子宫人都变得精明了,只要她们在里面说话,没有人敢在外面乱走动,所以根本不必担心有人偷听。 「现在没人了。」 姜嬴欲言又止,其实不是她不想说,她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世人都以为她宠冠后宫,集三千宠爱为一身,殊不知,这后宫的女人对于那个人来说都不过是一件衣裳,她也不过是这其中最漂亮的一件。 所以当年的她是那样的无力,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做的只有救下一个快死的孩子而已。 前朝的尔虞我诈依旧在继续,后宫的女人依旧在争斗,死去的公子公主,那个人都毫不在意,她是王后,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没有一个可以指望的人,她想让顾蓝衣杀了华阳君,可心中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太后的死,福姬的死,许多人的死,也很快被众人淡漠的遗忘,留下唯一血脉,被所有人称为贱种,而那个始作俑者,依旧高枕无忧。 看见姜嬴揪住胸前衣襟,甄昊不由想,所谓西子捧心的美,大抵如此吧,但美则美矣,痛心是真。 甄昊卯足了劲,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嘶——手有点酸,怎么感觉更重了,是因为现在已经是「两个人」了吗? 「心口很痛?」甄昊将她的散发捋至耳后,姜嬴点头,事情发生了太多,当年的苦,那时候茱萸身体也不好,她既要应付君王,又要提防后宫的怨毒的妃子,她也是人,她也痛苦,她恨不得早点死掉,委屈、自责、怨恨与对父母的思念。 她好想哭。 「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其他人,」甄昊拍怕她的头,姜嬴点头,甄昊替她擦去泪痕,「放心,以后心疼的日子不会有了。」 姜嬴点头,甄昊继续问:「你和福姬,你们很要好吗?」为什么说起她,姜嬴总是怀念与喜悦的样子。 姜嬴的眼神一瞬有些迷茫的,脸上又泛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她笑道:「福姬与我,真要说起来,我们其实接触不多……」当然,她与其他人接触更少。 甄昊有些惊讶,但随即他点头,也是,恩情其实很容易淡忘,但那份感激的心情始终留在心中。然而恨意却不同,它如酒一般会随着时间越变越浓。怨恨的事,憎恨的人,这份恨意,至死方休。而且他早就发现了,姜嬴其实有一个特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其实是个心眼很实的人。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过模煳,姜嬴补充道:「虽然相处不久,但福姬是个很好的人,她很会讲话,她的声音很好听,她还会编织,她喜欢找我说话,那时很少有人喜欢和我说话……」仿佛陷入了回忆,姜嬴呢喃轻笑。 甄昊听了笑道:「是和妘鹛那样的?」 姜嬴皱眉,表情几变,似乎在比较,随即她摇摇头:「不对,不像妘鹛,也不像丹姬,福姬要更活泼些,也从来不怕被人说,也不怕太后责罚,太后特别喜欢她,但她也不因此去欺凌别人,而且她特别喜欢吃辣……」对,火辣辣的,和棠姬倒是有几分类似,或许这是华阳女的特性吧。 听她这样说,想起最近的茱萸,甄昊点头表示深切贊同。 姜嬴还想说,她好久没有说过这些话,福姬,这个让她刻骨铭心的人,她完成了承诺,将茱萸养大,为什么现在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呢? 而且,这个对他微笑,给了她帮助与希望的男人,她知道大王不是那个大王,但是她并没有证据,她更不能问出来。 姜嬴想了想,她拿起手边的陶人偶,笑道:「君上,你看这东西如何?」 甄昊仔细端详了半天,「很好,」确实很好,依稀能看出其姿态,娇憨可人,姜嬴说过,这是福姬的模样。 因为没有照片,他只能根据孟姝的容貌和人偶的样子加上姜嬴的只言片语,来脑补出福姬的音容笑貌。 姜嬴又将人偶放回几案上,「这东西就是华阳君所作的。」 甄昊只能咋舌,不说人品,这华阳君的手是真的很巧啊。 姜嬴嘆气:「福姬父母早亡,索性就寄养在华阳君的名下,太后也很疼爱她,但太后的疼爱总是霸道的,她为了能天天看见福姬,就特地让福姬入宫为妃。」 太后自然希望她能做一个宠妃,多生几个孩子,然而事与愿违,福姬不热心,新君则更不热心,然而即使福姬没有大王的宠爱,但她在后宫的地位也是稳固的,因为那时姜国的实际掌权人华太后对她青眼有加,如果不是后来华阳君的选择和太后站到了对立面,福姬一定不是这个结局。
第213页 「她对华阳君一心一意,但华阳君却从未对她留情,她临死前的怨恨,那个人也不屑一顾。」姜嬴起身道,「我不知道福姬是什么时候有孕,但我知道,福姬并不是一个会逾矩的人。」 话说到这,姜嬴就不在多说了,应该时间已经到了。 此夜无月 带着夫人,华阳君微笑着,坐在自己并不陌生的位子上。 丝竹管弦,琵琶缠绵,游仙台上张灯结彩,随即是舞姬鱼贯而入,轻歌曼舞,戏开场,一人说大王与王后到,众人喧譁起来,甄昊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话,宾客入座,众人红光满面,酒酣浅醉。 甄昊只顾欣赏舞蹈,这是代面鼓舞,他还从未看过呢。几十个鼓,上面是花纹,大鼓小鼓,鼓声响而不吵,身材苗条的舞姬们全都带着假面。面具千姿百态,让人看不清舞者的真容。 他只能认出为领头人,那是一定是虞仙子,她是最好认的,她的仪态是最好的,虞仙子模样虽不算顶尖,但一跳起舞来,就真的输宛若飞鸿,飘飘如仙。 她带的面具兇恶,但举手投足间却依旧给人柔美的感觉,合着音乐,舞姬们一手执如风信子一般长串的金铃,衣裙边缘装饰以凤毛,金丝腰带,身上系玉制品,上雕有百草花纹。长裙身上是赤色的火焰纹,衣上是彩色丝绣的纹样。众舞姬都是短袖上袍,衣裙花样大都相同,惟前一个女子,胸前是绣有花团凤鸟和花纹两种。 这舞能跳得这么好,这是虞仙子与姜嬴的功劳,甄昊终于明白,姜嬴这些天在忙些什么,代面鼓舞,这是华国的传统舞蹈,但很明显有人做了改编,应该是虞仙子的功劳,不过虞仙子一个戴国人居然能这样了解这代面鼓舞,也的确是厉害,他是外行,他能分辨得出的就是鼓声和琴声,反正好看,好看的移不开眼。 酒至半酣,笑声阵阵,华阳夫人不耐受冷,没坐多久就走了,鼓声依旧在响,华阳君也渐渐放松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入宫了,听说君上性情大变,这样看来,也是件好事,他的眼睛跟随舞姬的摆动,在她们柔软的腰肢上流连忘返。 旖旎风光无限,众人看得如痴如醉,突然,鼓声震天,一位舞姬的面具也在一瞬间滑落,银光闪动,直逼华阳君坐前。 华阳君瞪大眼,僵了半边身,他望着眼前人,这是,福姬的脸?!怎么会! 还没有等华阳君反应过来,孟姝将匕首直刺入华阳君心口,痛意清晰的传来,华阳君难以置信,他听见如厉鬼般的声音「拿命来,你早该死了,」这索命般的声音,穿透他的心,他满脸惊恐,这一定是梦,福姬不会杀他,哪个女人那么蠢,要杀他,能要他命的,也该是大姐才对,不不不,不管是谁,他不想死,这是梦,一定是梦,福姬怎么可能活过来呢?! 让甄昊吃惊的是,华阳君居然避开了,但是依旧划开一个很长的伤口,血如泉涌,他站起身,朝妻子扑去,不知是想拿她做挡还是求救,然而却被妻子胡乱的手推开。 咣噹噹是面具落下的声音,舞姬们闹哄哄的,以至于侍卫不得上前,一时殿内混乱如炸开的热粥。 闹剧般的结束,华阳君被抬回家中,其妻似乎也受了极大的刺激,与华阳君一起闹得七上八下,华阳君在家中挣扎十几日,说了很多胡话,几番求死不得,苦痛难当,最后死了,华阳夫人并所有华阳家的人,没有一人前去探望。 而这些事,甄昊并不在意,因为北疆传来了让他惊讶的消息,更让他无措的是姜嬴「病了」。 第100章 长乐宫中哭声一片, 虽是清晨但却热得让人发躁, 是心躁。 「慌什么!」一声高呵, 甄女史掀开帘子走进,站得歪七扭八的宫人们纷纷拜倒在地, 回想起帐中昏迷的人,甄女史长嘆一声, 这些呜咽声哭得她心都乱了, 她勉强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身旁女官立刻上前厉声呵斥众人。 甄女史回头望着陷入昏迷的姜嬴,把心一沉, 身旁跟随的两个女官也立刻尾随着她走出大殿,立于玉阶上,甄女史不自觉朝远处看去, 远山朦胧,厚云仿佛和绵延的高山连在了一起, 这样的风景在山中是看不到的, 算算时间,大王他应该到乌山了。 甄女史咬牙,一旁女官见她如此情态, 知道她有话要要说, 二人立刻贴身上前,垂首帖耳,靠近,就听见甄女史轻声朝她们道:「你们安抚看住众人, 切记切记,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我去请佟将军!」 二人俯首听命,甄女史攥紧拳头,佟彤是她的女婿,也是禁宫守卫,他性格耿直果决,王后昏迷不醒,事发突然,连经验丰富医术精湛的几位老御医们都咋舌摇头,而且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会是一件小事,王后若有任何闪失,谁能所承受的了,她只能信任佟彤了。 行路的艰难,果然只有踏在路上才能了解,从昨日下午出发,活了两辈子甄昊第一次在山间过了夜,并没有预想的可怖的怪事,因为他太累了以至于倒头就睡,这一夜过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这已经是难得的平稳了,毕竟这仅仅是前往北疆,赶赴玉凉的开始。 甄昊舒展了紧握着缰绳的手,如今虽然是盛夏,但这深山幽谷却是冷风习习,一下子就将他暖烘烘的脸颊吹得冰凉。 看见华阳毅整理好队伍看向他,甄昊勒住缰绳,正要发令说走,突然就听见一阵窸窣声响,顿时间,众人都陷入了警备中,冷剑出窍,身旁的虹鲤更是剑眉一挑,伸手拉弓,凝神静气。
第214页 甄昊握紧缰绳,心中讶然,他离宫的事情并没有丝毫声张,怎么这么快就会有问题?况且此处隐蔽非常,很难被找到,所以这所来者,是谁? 伴随着窸窣声响,有人闯入视线,甄昊心勐地一跳,华阳毅率先有了反应,他抬手发令,看见主帅的指令,张弓搭箭的武士齐齐压低手指,弓与弩仍旧逼迫,马背上的甄昊奇了,来人居然是佟将军! 虹鲤等人护位着,甄昊驱马往前,佟彤立刻翻身下马,拱手行礼,「将军何事?」 男子声洪如钟,「禀大王,王后无故晕厥,至今昏迷!」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他知道姜嬴连日似乎有些郁郁寡欢,但御医看了都说没事,他只当是华阳君的事还横亘在心,更兼怀孕造成心情不好,但居然无故晕厥,昏迷不醒,这是怎么回事? 甄昊立刻下马,几人朝一旁偏僻处走去,佟彤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甄昊仍旧是如坠云雾里,但他并不勉强,他也知道不是佟彤他不想说清,而是他实在是说不清,甄女史只有几句简单含煳的话,却更让他能感受到其中的紧迫。 甄昊仍在沉思,见华阳毅下马,众将士让开,华阳毅独自往前,「大王?」 甄昊被他突然打断,回神道:「将军,王宫有事,寡人决定要回去了。」他以前就感觉有些怪怪的,但因为没什么大变化,只能安慰是普通的不舒服而已,而且玉凉的事情是十万火急,老夏王已死,现在正是巨变之期,无论哪一方,动作越快,利益这块肥肉能咬到的也越多,所以他不得不立刻赶赴玉凉,他与姜嬴约定,两个月内一定赶回去,但现在姜嬴居然无故晕厥。 他必须回去!小夏国路途遥远,少则有一个月不能回去,多则两月三月,甚至更久,如果他撇下这件事不管,继续前往小夏国的话,姜嬴一旦有什么闪失,那他后悔不及,现在他必须回去了,仔细想想,他最初的愿望是什么,在最初的时候,他的愿望仅仅是击退晋军,保全自己,也还姜国一个太平,如此罢了。 思忖半天,见华阳毅有话要说,甄昊同着与他走向一旁,二人站在一个歪歪扭扭的树上,甄昊看着他,愁眉不展,他很多话要说,姜嬴出事了他很担心,他加急去小夏国,无非是为了与三王子会晤商议,其他的方面他能插手的地方不多,甚至为了保护他,还会拖慢华阳毅一行的速度,但是现在让他说这些话,简直就像是推诿与藉口,华阳毅难免会认为他这是为了姜嬴,以至于朝令夕改,视行军为儿戏。 他该怎么和华阳毅沟通? 华阳毅见甄昊迟迟不说话,他看了眼日头,便道:「昊儿,你骑我那匹马,你小心些,你们人少,加速的话,两个时辰便能到。」 「舅舅?」甄昊讶然。 华阳毅按住他的肩,轻声问:「昊儿,我问你,你究竟为何而去?」 「为情,」甄昊速答,随即他补充道:「但请将军放心,处理完这边,寡人会即刻赶赴小夏国的!」 低声一笑,华阳毅只是拍拍他的肩,「舅舅或许说不上了解你,但我知道,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会任性胡来的人,在做一个君王前,舅舅希望你先是一个人,」心中不由感慨,如果当年昊儿也能如现在一般,是否很多惨剧都不会发生? 简单辞别,铁骑绝尘,虹鲤领着几十精兵护送着甄昊奔驰而回。 几番呵斥,长乐宫中总算是安定下来,虽然有心隐瞒,别人或许还能瞒住,但华阳夫人是瞒不住的。华阳夫人本去赴宴,结果得知消息直接进宫,她一进长乐宫,还未到见到姜嬴就看见一旁的宫女在哭,她本就心焦如焚,听到这细细低低的呜咽声,更是暴跳如雷,身旁的侍女立刻上前左右开弓,几个耳刮子啪啪响,打得殿外看守的宫人齐刷刷跪下。 掌事女官赶忙迎出来,笑道:「夫人莫要气恼,伤了身体,君上与王后都要心疼的。」 华阳夫人怒气难消,她冷笑道:「王后太过心善,所以养了这群废物,哭丧着脸,你传令下去,谁还敢哭,就让她去溺死,」女官连连答应,心中也实在气恼,这短短数月长乐宫已经换了三批人,好不容易侍奉的人个个嘴巴严实了,可一遇上大事,就露出怯懦来。 然而在一旁的宫女们却是心有戚戚,感同身受,这挨打的宫女是新来的,因为王后宽松,规矩也少,更兼如今王后有孕,所以更加喜气轻松,可如今大喜变大悲,王后不知为何居然陷入昏迷,王后若有事,还有她腹中的王子,她们若是有半分闪失,那长乐宫所有宫人都要陪葬,一想到这,她们能不哭吗,这殿上的人有哪个不想哭,只是有忍得住和忍不住罢了。 华阳夫人急匆匆在床沿边坐下,只见姜嬴脸色赤红,唿吸急促,额上冷汗层层。她结果温湿的布巾替姜嬴擦拭,一面连连嘆气,「什么时候开始的?」 随身侍奉的女官上前答:「今早奴婢来请王后起,结果就……」 「徐御医他们几个怎么说?」华阳夫人朝甄女史问道。 甄女史也是又急又心疼,她哽咽道:「回夫人的话,几位老御医都来看过了,可是,都说,都说……说不知……」 华阳夫人登时站起身来,握紧布巾,横眉冷睨,「什么?不知?」 甄女史只得上前解释道:「王后尊贵,摸不清症状,所以不敢胡乱施针用药。」
第215页 仿佛泄了气般,华阳夫人瘫坐床边,「再去请,把医师全都请过来,但也不许四处声张,就说王后身体不适。」 这模样,实在太奇怪了,难道是魇,却没道理,这宫中谁能下手?难道要去请巫医看看? 坐在外的菁姬只觉得如坐针毡,她不过是偶然来此送个玩意儿罢了,怎么偏偏撞上这等蠢事,如今走也不行,呆着又也不好,可怎么好? 几杯热茶下肚,菁姬端着茶喝了又喝,浑不知味。终于,她看见华阳夫人等人走出来,满脸焦灼,在那边踱步,急得冒烟,自然是无心招待她,菁姬想了想,就上前笑道:「夫人,既然是怪病,我倒是有一个人推荐。」 华阳夫人听了眼前一亮,如今死马当作活马医,这戴国公主或许有可用之人,她一把抓住菁姬的肩,急道:「九公主不必顾忌,有什么尽管说!」 菁姬干咳一声,笑道:「我身边有位蓝先生,实在是游侠散仙般的人物,或许他有办法。」最近她实在是觉得有些腻烦了,有时看着那个琴师,她甚至觉得有些害怕,这个人蓝先生,若是有本事,那就该感谢她给的机会,若是无能之辈,死了就死了。 火急火燎,顾蓝衣受宣,他绕过一层有一层屏障,终于到了姜嬴床前,床前又有三层纱幔遮挡。 华阳夫人含笑看他,这人却是气质超凡,仪表堂堂,顾蓝衣轻笑一声,也不把脉,他直接拉开纱帐,甄女史呵斥一声:「竖子无礼!」但顾蓝衣手疾如风,如戏法般,旁边的人根本没有看清,就见顾蓝衣从姜嬴身旁取出一个银锁,众人却顾不上恼怒,因为姜嬴居然悠悠转醒,脸上的赤红色也稍退,一时包括华阳夫人在内,脸上都是大喜之色,顾蓝衣高举银锁,含笑道:「诸位可识得此物?」 「是什么东西?」说话的清亮的男子声,大殿上只有顾蓝衣一个男人,却不是他的声音,这不是大殿上的任何一个人。 「大王!」是甄女史率先喊出声,她喜出望外,连忙拜倒行礼,「奴婢恭迎大王,」 顾蓝衣的脸上明显有一瞬意外的表情,他还是按耐住了,他笑道:「回禀大王,此物为同心锁。」 「哦,」甄昊径直从所有人身旁走过,姜嬴挣扎坐起,他坐在姜嬴的身侧,姜嬴依靠在他身上,脸贴在甄昊冰凉的银甲上,只觉得浑身舒适不少,女子原本就柔软的身体,变得更加软绵绵的,「君上……」姜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疲倦非常难以出声。 「别担心,自有寡人在。」甄昊做了个继续的眼神,顾蓝衣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笑道:「同心锁,顾名思义,就是情人锁。」 「同心锁?你的?情人?还是在寡人的王后身上发现的?」 「自然,」顾蓝衣摇扇含笑。 「哦,这意思是,你们有情?」 见甄昊含笑将顾蓝衣的意思总结出来,这意思分明就是说王后与眼前的无礼之人有私情,听着顾蓝衣与甄昊的对话,华阳夫人等一众人的脸色是一下比一下更难看,华阳夫人心中暗骂,难道是因为思念旧情人以至于病倒?好死不死偏偏在大殿上,偏偏还有孕了,现在这要脸往哪搁? 顾蓝衣拿着银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手上,他一字一顿道:「情深似海,此为同心锁,又名长相思,她无故晕厥,无他,只因相思入蛊,有情才能中蛊。」 甄昊等他说完,眼见众人神态各异,甄昊扶着姜嬴的肩,轻轻的顺着她的头髮,「寡人替王后向夫人解释吧,此人是王后的仰慕者,然而被拒,所以怀恨在心。」 「原来是这样,」华阳夫人立刻笑道,真是的,不管真假,她只想听到她想听的。 「胡说!」顾蓝衣登时脸色一变。 「我胡说?那谁是真的?我胡说,为何不是你胡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三言两语,也想挑拨寡人与王后的关系?」见顾蓝衣青筋暴起,似乎要有动作,甄昊笑道:「刁民,你还要什么话要说?」 说罢,甄昊贴近姜嬴,轻轻问:「王后以为如何好?」姜嬴抬手攀在他的肩上,吐出两个字,「打他!」不必留情! 甄昊笑出声,他朝一旁的侍卫道:「虹鲤,你听到了吧?」 虹鲤握拳,「是,臣听得清清楚楚!」 顾蓝衣眼神一凛,率先起势,拉开距离,以扇做挡,相交间,平地生风,甄昊盯着,只感觉到两人动作太快,他实在是看不清,这顾蓝衣仍旧翩翩然,姿势潇洒,姜嬴贴在甄昊的耳畔轻轻说了几个字,甄昊朝虹鲤笑道:「扯掉他的头髮。」 「是!」,一声是,虹鲤手如利爪,三千青丝缠于手,用力,顾蓝衣脸上变得难看至极,顾蓝衣冲破虹鲤,朝姜嬴抓去,暴怒的话还没有出口,就听见飕飕飕的声响,银光如闪电,银色的镞直插入左肩、右小腿、腰间,那是手握弓与弩的黑衣密卫,甄昊不由感嘆笑道:「果然,团结就是力量啊……」 虹鲤一脚将他踢倒,顾蓝衣瘫倒在地上,甄昊将姜嬴打横抱起,冷睨顾蓝衣,顾蓝衣半身浴血,他挣扎着看着姜嬴,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姜嬴在甄昊怀中露出半张脸,脸上满是讥讽,「你在问蛊毒?偷师蛊女,欺骗她的代价,你不怕么?顾先生?」 甄昊一声冷笑,方才姜嬴已经跟他解释了,这同心锁上有蛊毒,但是已经得到缓解了,在甄昊看来,这所谓蛊,主要有效成分只怕是一些不知名毒,或许是病菌、病毒,也有可能是一种心理暗示,但无论如何,这顾蓝衣千方百计来到众人面前,还妄想污衊姜嬴,挑拨离间,如果他是从前的那个君王,那姜嬴会如何?他实在是不敢去想,这顾蓝衣对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用这种手段加害,实在是心毒。
第216页 甄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银锁,他掂量了几下笑道:「相思入骨,你也配?」甄昊冷冷看他,「将他单独关起来,好好招待,」至于究竟如何处置,等姜嬴身体迴转再说。 第101章 虽是夏日, 只因昨夜下了一场雨, 倒是凉爽不少。大殿外是黑压压的一片, 后宫中所有嫔妾都被聚集在此处,各主领着各自的宫女们, 全部都在赶制秋冬的各色衣物。 这还是甄昊偶然提起,而姜嬴亦觉得能在后宫中侍奉的宫女几乎没有几个是不会针线的, 而且一一举荐才知道, 原来这后宫中有这么多擅长女工且技艺精湛的女子,有些人甚至能够媲美绣娘,这缝制衣物也无非是小试牛刀, 这深宫倒是埋没了她们。 如今战线拉长,各方面都吃紧,早些日子便由甄昊带头, 从上到下,不单是衣食住行, 只要是能用的人都用上, 能省的则都省了,开源节流,效果倒是不错。 只是也有问题, 这些嫔妾汇聚在一起, 人多,口舌也多,又在深宫中寂寞久了,热闹了, 也容易出事,防范于未然,所以姜嬴只要得空就必定要来看看。 姜嬴与女官们说了几句话,便靠在一旁的凭几上,她本就疲惫,一会儿就有些瞌睡起来,昏昏沉沉间,看着忙忙碌碌的女子们,心中不免难受,这后宫只有一个男主人,可这宫女子却是数以千计,偌大王宫,对于许多人来说真是寂寞如雪,如今把她们聚在一起,虽然忙碌劳累却也欢乐了许多。 眼下只见温香软玉般的姬妾们,虽然有私下窃窃说话的,但都是娇声软语,见她在上坐着,都噤声不语,一时间只听见穿针引线和布匹摩擦声。 姜嬴坐了片刻,一睁眼,她见一旁宫女正在绣一个鞋面,活计鲜亮,十分可爱,她抬手,宫女呈上,也拿着针线接着绣,只是她这些年很少做这些,又无人特意教授,所以手下这的针线成型出来,一看,委实算不上好的,她也不恼不急,只微笑,一旁的绣娘见王后有意讨教,更是抖擞精神,二人说了一会,姜嬴针还未下,就见一个赤衣的女官朝她跪拜,姜嬴示意近前来,女官就帖耳低声说了几句话,姜嬴放下手中的物什,起身朝一旁的女官们道:「把册子拿来。」 一声是后,便立刻有几名力大的宫人从殿内搬来一个半人高的几案,姜嬴在旁坐下,甄女史肃然,上前奉上名册,上面事无巨细,都写的清清楚楚,姜嬴迅速扫了几眼,「女史做的事情,我再放心不过了,就都依上面所言。」 甄女史再也忍不住,笑开了花,她便领命下去,按着名册依次责罚,那台下被点名道姓的宫人都是面如死灰,但有胆大的,见了姜嬴脸上似乎有不忍之色,便勐然挣脱,一熘儿滚爬到桌角旁,对着姜嬴一面哭一面磕头,哀泣道:「王后!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不该乱说话的,更不该捕风捉影,王后素来仁善,请王后饶了奴婢这次吧……」 姜嬴低头看她一眼,随即缓缓挪开目光,轻轻道:「你吐出的唾沫,能在舔回来吗?」 这话虽然粗俗,但甄女史心中却是大喜,从前,王后就是个不爱管事的,如今又有孕,她只怕王后处事会太过仁慈,难免不能立威更留下无穷后患,况且王后若发话,她也不敢不从,只是心中难免憋屈。 甄女史见那宫女还不死心,仍在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不中听的,她便低声呵道:「禾绿,你还不死心,若在华阳夫人面前,你还敢造次吗?」 那禾绿一听,软了半边,若是华阳夫人,不单她要受罚,连着她的家人都没有好日子过,若是她敢求饶,她早死了。 甄女史挥手,禾绿便被拉了下去,这些女婢,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远的有华太后,近的是华阳夫人,她们手握后玺之时,干的事可比这毒多了,如今还敢来讨饶,真是,早又干嘛去了。 这后宫多少女人,嘴巴又杂又坏,王后若想要长久的,可不能不治。她朝左右冷笑一声:「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堵住她们的嘴,通通带下去!」 远处的众女连抬头也不敢,手上的针线更快了,又听见这边训斥声,吓得手停住了好几次,东西也掉落,又赶忙捡起,甄昊轻轻走进,恰好见着这画面。一旁被带走的宫女禾绿眼尖,见大王突然走进,两面惊吓间,不由惊唿一声,然而发不出声,只是呜呜呜,随即她死命跪下不住地朝他磕头,甄昊被她吸引,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犯错受罚,天经地义,他不插手姜嬴的事。 姜嬴见如此,也不计较,只是笑着起身领着所有人,朝甄昊行大礼,几个跪拜后,甄昊抬手,「王后不必理会,继续,」说完,他绕着绣女们转了一圈,看了半天,居然也紧张了半天,如今他已经适应和老狐狸们磨嘴皮子,如今看了这黑压压一片的年轻姑娘,他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些女子,名义上都是他的嫔妾,他来到这里许久,也表明了意思,可愿意回家去的,感恩戴德院自请出宫的,大多是有家族地位,比如那些华阳女,她们即便在这宫中耽误年纪,但在出宫,也照样有人赶着上门迎娶,只是有些嫔妾就不太愿离去,他也不能效仿华太后一股脑都给逐出去或者直接杀了,这些女子不能博得宠爱,因此被华阳夫人视为无物,待遇也差多了,日子也难过,可即便如此,她们也不愿家去,也不知是何道理,难道是习惯了?
第217页 不过此番让她们做些衣物,倒是效果不错,消磨时间,干了活,多说了话,日子也好受些。 自从姜嬴有孕后,华阳夫人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安置在他与姜嬴身边侍奉,他也能明白华阳夫人的用意,姜嬴看起来是不介意,但心中高不高兴他也琢磨不透。 不过姜嬴有孕,他总该小心些,怀孕的人会因为体内激素变化等原因,心情起伏大变化大,他还是知道的,总之他现在是处处小心,时刻留神,毕竟要是一个不小心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弄的姜嬴心中起了疙瘩,可就不好了。 甄昊站在中心,众女都不约而同的起身,似乎在等他说话,甄昊酝酿了半天,最终只是简单的笑笑:「衣服……缝的都不错。」他又拿起姜嬴手旁的看了半天,笑道:「真不错。」 「大王谬赞,」姜嬴看着自己绣的有些不成形的麒麟刺绣,不由低声笑,甄昊见她笑了,便道:「你也累了,咱们一道回长乐宫去。」 姜嬴早就想回去了,甄昊一说,她又当着众妃嫔的面说了几句吉祥安抚的话,安排妥当后便离开了。 回到长乐宫,甄昊便听见踩水的声音还伴随着孩童特有的嬉笑声,姜嬴一听,歉然的朝甄昊一笑,「茱萸顽皮,还望大王海涵,她真是越来越淘气了,妾身自会好生教导她的。」 「王后何必在意,她现在就是这种鬼见愁的年纪,不过,」甄昊看了眼四周又道:「还好现在甄鷨不在,不然才真是头疼。」 二人说着走进,却看见一消瘦的女子背坐在那,虽然大殿上充斥着孩童的喧闹声,但她却是身形落寞,神色寂寥,恍如周身结了一层霜雪,与四周的热闹格格不入。 那是小夏国的六公主,她静静地坐着,应该是因为神游天外的缘故,即便是甄昊二人站在她的身后也没有丝毫反应。 甄昊看她片刻,抬手,甄女史行礼,立刻领着所有宫人下去了,姜嬴也看向他,甄昊笑道:「王后与寡人同心,自然不必出去。」 听见男人的声音,如梦初醒般,六公主终于转过身来,她看见甄昊,腾一下站起来,手死死地拽着裙边,整个身体都在打颤。 甄昊看见少女扯着衣裙的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已经发白了,而那双原本白嫩的手,现在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如老年的树皮般斑剥。 六公主回来的时候是两天前,回来的时候灰扑扑脏兮兮的,而且直接在被接进宫的时候晕厥了,他没来得及和她说上话,而从他没有得到消息来看,从洛邑到眉城路途十分遥远,通讯不便,六公主应该是马不停蹄地跑回来的,所以她失踪的消息在她到达之后才来到这里来。 按照这六公主的说法,她是因为乱军冲散了队伍,找不回去了,所以她在混乱之间,再次回到了王都洛邑,但这些话有几分真假,他也就不得而知了。 甄昊盯着她看,六公主一言不发,只是长拜不起,直到此刻,这样看着她,甄昊才发觉,原来莫说了解,他对这位异国公主的印象甚至还定格在与她初遇的那天,那日,异国的少女初入王宫。 泰兴殿初见,这位异国公主穿着本族的嫁衣,满身金银珠宝,从头到尾,满身披挂,金灿灿的,精美的耳环,几乎占据了半只耳朵,精湛的工艺,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纤细的脖子上是华美的项鍊,朱光璀璨,连手上的手上都没有空着,上面画满了奇特花纹。衣服上满是珠宝镶嵌,如漫天星辰都化作碎粒般点缀在其身。 手镯、脚镯,叮铃作响,髮饰、额饰、胸饰、从头到脚,珠光宝气,但这都不是让他惊讶的地方,因为那双奇怪的异色眼瞳,吸引了当时所有人绝大多数的注意力,以至于让他忽略了她其实是一个浓丽无比的美人,高挺的鼻樑,强势无比,她的脸蛋曲线流畅,一双奇异的眼睛,与周围人迥异的外域的五官,那双大大的眼睛,闪烁无比,如同精灵一般,美的惊心动魄,每次她抬起眼,直勾勾的望着你的时候,你会感觉到她的眼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直到燃尽生命,否则,这火决不会停!所以他现在他忘记了许多事,但他却忘不了,在莲花台上,少女与他最近的一刻,急剧跳动的心,她拼死也要保护他,礼服上的红莲一如她眼中的火,灼人眼目。 这样的人,也难怪华阳湫会对她倾心,而现在她更黑了,也增添了许多伤痕,肉眼可见的,都数不清,但这却没有减少她的美丽,因为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她变得更加高挑,越发得健美了。 见她依旧垂首,料想自己的目光会让她感到紧张,于是他收回打量的眼光,拉着姜嬴上前,对着二人比划了一下,不由感嘆:「果然,莲公主,你又长高了。」 听见甄昊突然这样说,少女紧绷的脸上好像裂开般,露出了一丝羞赧,姜嬴见她有一丝松懈,忙走上前去将她拉起,握着少女的手,极尽温柔,道:「莲公主,多日不见,倒是变得消瘦了,只是气质不似昨日,变得极为清俊,像个飒爽的女英雄,只是……你与湫将军究竟如何?」 问得好!甄昊看向姜嬴,笑意浓浓。 姜嬴知道,当甄昊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就是有兴致,姜嬴喜悦,决定再接再厉,她正要继续说,却听到扑通一声是咚的一声巨响,少女又跪倒在地,这次还真把甄昊给吓了一跳。
第218页 「左右何在?还不赶紧扶莲公主起来!」甄昊说完,才想起侍奉的人都出去了,他索性自己起身,亲自将少女扶起,「公主,有话你就好好说话,这殿上又没有外人,这样磕一下难道不心疼腿脚,你也该好好爱惜自己才是。」 姜嬴端茶给她,追问:「公主可明白自己的选择?」甄昊也连忙补充:「寡人绝不降罪,只要实话!」 这要她怎么回答呢?她没有什么可说的,哪怕大王降罪,她也要去玉凉,可现在,她还是这样无力只能默默垂泪,少女声音有些哽咽,她缓缓道: 幼年的她,能接触的只有那一亩方寸的狭小天地,父王是冷漠的,自从兄长长大,她与兄长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也终于明白,她与兄长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她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但她也永远只能困于那小小的天地间,即便是血脉相连的兄长,也不会理解她,也无法帮助她。 日渐一日,兄长也让她觉得生疏起来,而她那些所谓的王兄们,他们是让她恐惧的噩梦,最她这辈子最恨最厌恶的人!哪怕现在,她还时常会做梦,梦见自己回到那片暗无天日的地方。 而在那个地方,只有兰姐姐,是她唯一的光,这个同父异母的王姐,相对于姐姐更像她的母亲,只有母亲才会这样无私的爱护她,照顾她。她始终仰望着兰姐姐,看见她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兰姐姐温柔又坚强,她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人。 但是她赖以生存的日光,也被黑暗给吞噬了,虽然没有任何人拿刀剑刺杀她,但她知道的,兰姐姐她是被人杀死的,就是她的「哥哥」们,是他们一起杀死了兰姐姐! 她都知道,但她没有办法,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以为她也会一起死去,然而即使那一抹亮光消失了,她却依然活着,苟且的活着,日復一日。 少女说完,又陷入了沉默,甄昊没有追问,良久,「你说,她现在想什么呢?」甄昊低声问。 「所爱的人,还有……所恨的人」姜嬴声音一顿,「以及怎么样——报仇。」 嘴唇在轻微地颤抖,脸色苍白的少女终于抬起头,目光坚定,她跪倒在地,恭恭敬敬道:「回禀君上,湫将军他很好,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我很钦佩他……」 听这意思,没有情愫? 甄昊依旧笑道:「咱们不说国事,只论私情,天生万物,德育世人,寡人是为一国之君,自然同样爱护着你,公主来到我姜国,相逢便是有缘,寡人自然也希望你能够幸福的,你不要怕。」 六公主虽然年纪小,还不到十四岁,但外貌倒是比寻常姜女来得成熟的多,又长得高,这一次回来,看起来又沉稳了多少,况且她那不怕死的劲头,他是早有体会的,这次她在前线立下了不少功劳,有功就该有奖赏,对于这种努力的小姑娘,甄昊总是愿意多给一点儿爱护。 不过目前来说,惊讶与好奇更多,毕竟他实在不曾想过,这华阳毅夫妇居然会这样开明,居然愿意让华阳湫迎娶一个异国公主!他与华阳湫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他往日冷眼看,华阳湫并不是一个会为爱痴狂的男人,而且她还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他虽然一直喊公主,但众人皆知她确是丽妃,所以在这短短几月时间里,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是咚的一声,打断了甄昊的八卦之心,莲公主再次拜倒磕头,含泪道:「贱妾叩谢大王!大王的恩德,贱妾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必定结环衔草,捨命相报!」 姜君于她真是再生之父!大王的意思虽然笼统,但却是无意为难,这些日子里,她将身家性命全压在华阳湫身上,其实只是为了能返回玉凉,可华阳湫身受重伤短时间内实在无法动身,她思索再三便只能孤注一掷,单刀匹马返回洛邑,只求日夜哭诉,来说动大王,能跟随大王的军队一同回玉凉去。 姜嬴赶忙拉住,但她额头已经红了,甄昊只喝口茶道:「谢什么谢?寡人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少女泫然欲泣,姜嬴再也忍不住用手肘顶了顶甄昊,后者笑道:「真是的,往日就常说,有话就说,不要想东想西,偏偏你却总是爱当哑巴,既然学会了说话,何必藏着掖着。」 他早就觉得奇怪了,她身边的一个侍女绿豆能说姜语而且还了解许多习俗,而六公主也学习的速度也是异常的快,他学习的速度快,接受能力强,是因为他有一个前世,六公主不可能会没有原因,他就说有猫腻,原来是因为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这兰公主的母亲是中州女子,六公主自然耳濡目染。 其实如果不是姜嬴有耐心有手段,三番五次地敲打盘问绿豆,他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会不知道原来这个异国公主的待遇居然会这么差。 听大王与王后这意思,绿豆已经是被逼问过了,六公主咬牙道:「大王圣德,王后永康,贱妾唯有此愿,望大王、王后成全。」 在公主依次给甄昊姜嬴分别磕了一个头后,姜嬴已经看不下去了,扶起公主直接将其按在座上。 回去!她一定要回玉凉去!她宁可死在玉凉,尸体被野兽吃掉,也不愿在姜国做一辈丽妃,在这里安稳度日,让那些「哥哥」们,要她在这安稳度日享受一生,还不如让她去死!兰姐姐她,只要闭上眼,就会听到声音,兰姐姐最后,她死不瞑目啊!她要把兰姐姐的遗骸带回姜国,兰姐姐曾经对她说过,她的故乡的模样,那个地方,只要用心去找,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第219页 孔雀台内 坐在藤椅上的菁姬头一栽,身子一歪,从迷煳中醒来,她擦了擦脸,眯着眼,哈欠道:「梅姑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梅姑上前笑道:「公主可要传膳?」 听梅姑这样回答,菁姬讶然:「现在已经是下午了?罢了,不吃了,我也不饿。」随即她又打了个喷嚏,而后,她随手将玉碗中的饲料一撒而光,鱼儿纷纷攘攘挤成一团来啄衔食料,不多时,水池中的游鱼都纷纷浮上水面,一个接一个,翻了白肚皮,旁边侍立的宫女们看了脸色一变。 一位离得近的女官见了眉头皱成个川字,都说见微知着,这戴国公主连一池不相干的鱼都不放过,可见狠毒。 在宫中,本就是见人下菜,如今金牡丹遭受大王的嫌恶,更兼菁姬个性顽劣,她们心中也难喜欢,但即便如此,众人也知,虽然这九公主不受大王喜欢,但大王可是很喜欢戴国的,两国交好,日后相处的日子可长了。况且这金牡丹还是戴国有实权的公主,谁得罪的起。 女官抬头看,正看见牡丹池边两只绿孔雀在开屏,忙赔笑道:「九公主,您看那孔雀,实在是好看。」 菁姬抬眼一撇,懒洋洋的站起身,宫女们都以为她要前去观赏,也打起精神来,却听见菁姬笑道:「是好看,就把那羽毛拔些下来做衣裳吧。」 那女官听了脸色一变,这都是外域进贡而来的珍禽,因为羽毛华美无比,都称吉祥,尤其是那几只绿孔雀,更是贵重,这孔雀台得名便是因为这些个珍禽,现在居然说拿来做衣裳?这可真是!这菁姬果然喜欢为难人。 「怎么?不高兴?」见菁姬笑看她,女官心下不快,这九公主分明是刻意,如此恶言相对,必定是不满意她们,这样一想,她便笑笑,再不出声了。 菁姬心中一哂,这些女人终于安静了。 梅姑见了,便料想此刻众人心中难免生出一些杂念,其实菁姬说的也是实话,公主的个性素来如此,凡是人与物,只要入眼,好看的就喜欢,喜欢的总要占有。至于得不到的,再美,那又与她何干? 梅姑心中亦是心忧,只因为王后晕厥,而公主推荐的人又不知为何锒铛入狱,其中牵扯,只怕不小,如今,虽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处罚,甚至姜君还特地派人前来安慰,送来许多礼物,隔日还特地派来数百位聪明的宫人,入住孔雀台,只说要尽心侍奉。 可如今,九公主身边的人,只余几个贴身的,如今左右之间都是姜女,这些宫女都是姜国人,这些女官虽然职位不高,但也是从王后那边拨过来的,可打狗看主人,她便堆笑说些闲聊的话,女官们也心思活络,见她如此,不过赔笑几声,便下去了。 菁姬懒洋洋走到台上,看着满园的牡丹花池,她笑道:「我不过想看一次雪,姜君偏偏还要留我看牡丹,可真是热情好客啊。」 梅姑见她满面不悦,知道她心中不好受,当初说要看完雪再走,那不过是赌气的话,姜国的宫廷阔大壮丽但精美不足,况且在戴国,在后宫中,菁姬说一不二,姜国再好能比得上,其实她只差点担心姜君会强娶九公主,但公主,毕竟公主,她上前笑道:「公主,要去请哪一位来给您解解闷?」 菁姬脸上一愣,才想起自己还带了还几个俊美的少年回来。 「都不要,」她现在看见姜人就腻烦,况且再美的花看久了也就那样了,而且那几个,究竟是贫贱出身,除了外表能看,却是一点趣味也无,论有趣,真是十个人加一起,也比不上那个琴师,可这蓝先生她还咬不动嚼不烂。菁姬慵懒地躺着,道:「我腻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那奴婢就让他们各自回家去吧,」梅姑脸上一喜,公主带进宫来的几个少年,模样都是极好的,可菁姬是个喜新厌旧的,今天好明天又是别的说法,那些孩子也实在是可怜,于是她回过话,便立刻命人下去安排了。 菁姬真是百无聊赖,只是拿着盘子中的珍珠,见那孔雀开屏的时迹,便对准去扔,禽鸟受惊,慌乱跑动,以此为嬉笑,她正玩着,就看见远处遥遥走来的两位男子,二人都是白衣,一个头戴抹额的看起来似乎更年轻些。 菁姬看得眼睛都直了,她拍手笑道:「好一对如玉郎君!」 梅姑听了眉蹙,心中一紧,公主又要寻事了,寻常人怎么可能到王宫来,还这般神采奕奕,就算是天潢贵胄,也是大贵之人,如今她们出门在外,人在屋檐下,自然不比在戴国,可菁姬脾气暴躁,真是麻烦。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梅姑还是只能笑道:「确实是两块美玉般的人物,公主中意哪一个?奴婢立刻就去想办法交接。」 菁姬脖子越伸越长,只差要飞过去了,她扶着栏杆,噔噔噔往下跑去,一面说:「梅姑,你说什么傻话,两个我都要。」 「公主啊——」梅姑追上死命拉住她,随即柔声笑道:「公主,要在宫中待上许多时日,何必急躁,不如让先让奴婢去打听打听?」 菁姬哪里肯听,她的目光始终追逐着那两个男子,如今被拉着更是一把推开她,「哎呀,姑姑!打听什么打听!我现在就要去!」 梅姑见她急匆匆往外跑去,心中急的不行,公主她这可真是见色起义,色令智昏! 菁姬还要走,就看见三个女官一字排开在前拦住去路,菁姬冷脸一笑,「什么事?」她自幼长于深宫,深宫中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看眼色,所以她知道甄昊并没有对她设限制,但却不意外着她能擅自做主,只是想起虞黛,一个妓子都能在宫内四处走动,而她呢,她真是不服!
第220页 可既然被人拦住去路,理智还在,她也不硬闯,那女官们恭恭敬敬行礼,含笑道:「外面炎热,请公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去做就可以了。」梅姑也在后赶忙上前笑道:「奴婢去吧,公主稍候。」 菁姬闷闷一句,「稍后稍候,要等到什么时候在?」菁姬站在台上,一边喝茶,一边听着琵琶曲,凉茶下肚,火去了六分,茶微冷,菁姬就见梅姑回来,菁姬激动的站起身来,道:「如何?」 「公主请看,」梅姑张开手掌,里面是一块黑漆漆的牌子,上面有着花与纹样,菁姬看了一眼,随即仿佛泄气了一般,「什么?这人居然流珠一族的人?」她就算不认识人却不会不认识这东西,这是流珠一族的信物,既然是珠姬的后人,那生得再美,她也不好去沾染了,美男子是她的乐趣,但利益和乐趣,她向来分明。 见菁姬打消了念头,梅姑心中也一松,她笑道:「公主可有什么想吃的?」□□满足不了,食慾总还是可以满足的,菁姬坐下,她现在什么欲望都没有,她冷冷一笑,冷哼一声:「商人卖国。」 商人只要有利益,他们就会铤而走险,这珠姬的后人来姜国正常,可来王宫就不正常了。菁姬目送这那俩个男子的离开,直至消失在视线外,不由感嘆:「话虽这样说,可这模样儿是真的俊俏。」 长乐宫中 听到外面的喧闹,甄昊朝姜嬴一笑,「必定是清漪来了。」他话刚完,顾清漪已然走进来了,与他一同而来的,还要一个人,此刻,顾清漪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女子,黑紫衣从头到脚包裹全身,入眼就是黑漆漆一片,又阴又冷。 顾清漪行礼,见到一旁泪流满面的六公主似乎有些意外,甄昊却颔首而笑,「一家人不必多礼,这次能化险为夷,清漪,寡人要感谢你!」如非顾清漪提点,如果他没有回来,如果没有朱公子的帮忙,找到这个蛊女,他真不知道这件事情会以什么结果收场,顾蓝衣如此设计,姜嬴昏迷,到时候百口莫辩,华阳夫人会如何想。 顾蓝衣手段高明,更兼他那极其自我的个性,哪怕是最低劣的事情,他都能理直气壮的说和做,所以要处置他还真麻烦。 甄昊想起自己曾问过姜嬴要如何处置,姜嬴只是诉说了一段往事,听罢,甄昊只觉得无语,这顾蓝衣已经是人中之杰,姜嬴的姨母茉姬还要勒令她发毒誓不许伤害蓝衣父子,但从今日来看,这茉姬倒是有些先见之明,或许这茉姬早有预料,终有一日,她这容貌殊丽的外甥女必定会身处高位吧。 一时,众人都坐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姜嬴便朝六公主笑道:「莲公主,劳烦你去把那妆奁旁边的圆形锦盒拿来。」姜嬴接过盒子,朝顾清漪笑道:「清漪,别来多时,姐姐真的很想你,华阳藤也常常提起你。」 顾清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将白鸱给了华阳藤,所以她居然借着这个机会与姐姐聊天吗? 顾清漪看着姜嬴,他很想问她们说些什么,也想问问父亲的事,可又不愿开口,最终只是沉默。 甄昊没有插进她们的话题中,他端起茶喝,余光却偷看站在最后的女子,身上独特的纹饰显示她的身份,这个南疆女子,斗笠垂下的长长的黑色纱布几乎遮住了她的半身,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容貌。 虽然虹鲤三令五申,明确表示过任何人都不能不以真面目来面见君王,但这南疆女子,无论被人怎么威胁都说一句,「民女非是不敬,只是容貌丑陋可怖,所以不敢露面,恐吓到君上。」甄昊听了自然海涵,他本就不感兴趣,况且女子都爱惜容貌,都这样说了他又何必勉强。 但如果是姜嬴,却一定会知道这位蛊女一定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因为凡是和顾蓝衣有染的女子都是非常的美丽。 姜嬴不理会顾蓝衣,她只是打开圆盒,里面是一对石榴红的宝石,顾清漪这才想起,他为了刺杀老夏王扮作女子,到现在耳朵上还有耳洞,一时半会也不会堵上。 姜嬴朝他笑道:「这是好东西,看着它就想起你,所以特地留起来,你要不喜欢,就留着送人。」 顾清漪看着宝石,眼皮一跳正要说话,却听见镣铐声,被虹鲤带上来的是顾蓝衣,即便身处逆境,他依旧神色自若。 「父亲……」顾清漪朝顾蓝衣跪下,脸色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唯有眼角留下的泪水,显示了一丝神伤。 三扣首,一声比一声慢,他轻轻道:「不孝子,顾清漪,拜别父亲。」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却明白,这一别,他与父亲将永生不能相见,蛊女是绝对不会让父亲好过的,屈辱与痛苦,只怕…… 甄昊不由朝姜嬴问道:「王后,真的定了吗?」短短几天,就这样决定好吗? 姜嬴起身行礼道:「回禀大王,如今大礼在即,这等人不过是一件杂事罢了。」 甄昊点头,姜嬴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了,他只怕她放不下,姜嬴说的是,项氏那群和她无非名义上的关系,倒是这顾清漪,姜嬴只有他这一个亲人,趁他在,把这大礼早早办了,风风光光一次,也是好的。毕竟北疆的事还要解决,再晚,姜嬴的肚子也要显露,大礼又繁杂,还是趁现在弄,两全其美。 姜嬴心中其实一直在为难,这顾蓝衣终究是根硬刺,杀了他容易,但杀他也难解此恨,况且顾蓝衣毕竟是清漪的父亲,她实在是不忍心,她既不想再有瓜葛,也不想让顾清漪难看,既然顾蓝衣处处留情,那就让这根更硬的刺去与他纠缠吧。
第221页 见顾清漪跪倒不起,顾蓝衣却连眼神都没有给这儿子一下,他的目光略过所有人,最终在姜嬴的身上定格。他轻轻道:「清漪,我教导你多年,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看见顾清漪脸上明显露出了苦痛的表情,眼神挣扎,目光闪烁,似乎在做着极大的抗争,姜嬴当机立断,厉呵一声:「姑娘,把人领走吧。」 那蛊女看着顾蓝衣良久,后者仍旧不为所动跪拜,女子终于道:「谢王后大德。」冰冻般的声音终于露出了一丝激动。 第102章 甘泉宫中除却摇扇声, 便是水声哗哗, 姜嬴闭目养神, 躺在藤椅上,虽然有人按捏着, 但仍觉得浑身酸胀无比。 她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一旁的教习女官就走上来, 一板一眼问:「王后可休息够了?」 甄女史见了, 知道时间一到不可拖延,她便上前,一旁的伺候的侍女都纷纷往回退去, 甄女史朝女官们笑笑,虽然看见姜嬴脸上仍是疲倦,但她也只能赶紧把姜嬴扶起。 姜嬴起身, 见甄女史神色忧愁,她不由笑道:「女史也劳累, 这边自有人在, 去休息吧。」 一旁的教习女官见了都低声嘆气,其实这种礼仪事情,甄女史比其他的女官都要擅长, 但如今甄女史心软了, 所以华阳夫人三令五申,派来她们这些新的女官教习,可是王后身份尊贵,更兼如今又如今怀有身孕, 所以她们几个虽然看起来严苛无比,但也是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姜嬴又怎么会不知,后宫之人难做,她拍拍甄女史的手背,笑道:「女史,你想想,现在学的这些和三年前相比,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你放心,没事的,我不累的……」 见姜嬴提及往事,甄女史不由微怔,三年前的教习和现在相比当然辛苦多了,只是那时的姜嬴,其实并不如现在这样美丽端方,初入宫时,女子的肌肤并没现在这么细嫩,那时的她更加消瘦些,但即便是那样,她依旧是美艷动人。 只是那时的她,就像一个美丽的瓷人偶,别人怎么样说,她就照做,不反抗也不顶嘴,甚至比许多人都要勤快的多,而当年的教习女官,比如她,比现在还要严厉十倍不止。有些时候,甚至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刻意刁难,但因为姜嬴很聪明,或者是心无旁骛,和当时后宫的所有女子相比,她毫无杂念,不去挣得宠爱,也没有家族的牵挂,她有一颗干净的心,又十分的静心,所以即便是循规蹈矩,也是让人无可挑剔。 可那样的人,那样的美人,没有一丝热度,和现在的王后是完全不同的。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三年多了,但其实就她的感觉来看,这些改变几乎只是在这几个月而已。大王变得更加勤勉,对待人与物也更加体贴和温和,不仅是君上,连王后也改变了太多,而她可以确信,改变的远不止她们二人。 见甄女史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又一直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姜嬴转过头去看,她一旁的几位女官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这些人都是华阳夫人特地派来的,而她也并不想惹华阳夫人不快,况且华阳夫人派来这些王宫中最优秀的女官,那华阳夫人的意思也很明确了,自然是希望这次的大礼当天能完美无缺,这是华阳夫人对她最美好的一个祝愿,所以她才这样努力。 「女史,没事的,今天还刚开始呢,你去休息吧。」姜嬴狠下心把手从甄女史手中抽去,教习女官们的声音又响起,只是姜嬴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听见外面叽叽喳喳的声响。此地侍奉的都是一等一的女官和宫人,何等安静,如何这样喧譁,姜嬴心中诧异不已,却看见一个少年走进,那是顾清漪。 姜嬴顾不得别的,急忙忙上前,「清漪,你怎么来了?怎么连个通传都没有。」 顾清漪行礼道:「宫人让我进来,王后大喜。」 虽然不知道他这话里是几分真假,但姜嬴还是喜上眉梢,喜不自禁道:「这样热的天,难为你过来。」自从顾蓝衣走后,顾清漪就没有再来见过她,她很担心,而对于这种事,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来安慰他。 顾清漪看着姜嬴,女子似乎意外的开心,他微微有些意外,其实他来只是想来说说话,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他想问问,他给华阳藤寄出很多信,但一直都没有收到回信。当然,他并没有刻意给华阳藤寄信,只是姜嬴向他提起了,所以他便以姜嬴的名义将信纸给寄出去,可是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他寄出去的信,仿佛石沉大海中一样,华阳藤的回信迟迟不来。 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忐忑,到现在,他只有担心,老夏王一死,小夏国的王都玉凉究竟会有什么局面?虽然姜嬴透露了点,但她给他透露的也只有华阳毅已经到了玉凉和于庆交接了,妘姬目前都很安全,但是这消息再要多,莫说姜嬴不能再说,他也知道这相距十万八千里没有多的能知道,但姜国派遣而去的使者也迟迟未回,玉凉似乎陷入了混乱。 如果华阳藤死了,他该怎么办?他会怎么样?突然冒出的念想,让顾清漪一呆,耳边嗡嗡作响,半边身子都僵了。 「清漪……」女子的一声呢喃唤醒了他,只觉得有水滴在手背上,忍不住一摸脸,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上居然沾满了泪水。 姜嬴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脸,她静静等了几分钟才轻轻问:「清漪,你在想什么?」
第222页 见姜嬴看着他,顾清漪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不是个不会表达的人,但现在他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顾清漪眼中迷茫,姜嬴嘆一口气,她靠近坐下,轻轻问:「你是不是还在想你父亲?清漪,我这样做,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毒了?」记得当年与顾清漪分离的时候,那时,她的年纪不大,而清漪更小,还仅仅只是个孩子,所以即便是现在,跨别多年,她与顾清漪再度相遇,顾清漪的模样已经变了很多。然而在她的心中,顾清漪依旧是个孩童的模样,当年的那个孩童,他的眼中没有光,而现在,对于她发出的问题,顾清漪也没有给出答案,顾清漪似乎神游物外。只是看着少年沾满了泪水的两颊,姜嬴实在是惊讶,顾清漪居然哭了。 不单姜嬴意外,手上的泪水很快变凉,顾清漪也觉得有些讶然,自打他九岁那年起,无论受什么样的苦,他都从不再哭泣过,但今天,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偶然冒出来的念头,他居然会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而流下泪。 「清漪,是姐姐对不起你,」见顾清漪迟迟不说话,姜嬴开始变得有些无措,顾清漪听见她这样说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摇摇头,「璎姐,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但责怪你,这种想法我是一次也没有过,你不必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正是因为他清楚,所以他才会特意来提示她。 听见顾清漪这样说,一时间姜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踯躅片刻姜嬴问:「清漪,等我这边事情结束后,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虽然她不必担心顾清漪的物质与安全,可是他的心绪呢?如今她仅剩顾清漪这一个亲人了。 顾清漪又何尝会听不出姜嬴的言外之意,少年眼神呆愣,他已经没有了母亲,到现在他连父亲都没有了,虽然说父母的爱他几乎是一天也没有体验过,恍如可有可无一般,可如今这两个人都没有了。 姜嬴不由地轻轻抚摸小腹,如今将为人母,她才体会更深,对于父母来说,孩子或许能有很多,但对于孩子来说,父母却是她们的唯一。但这唯一的人,一个死在顾清漪的面前,她的姨母茉姬,在清漪幼年时便绝情的选择离开,生死永隔,而在顾蓝衣的眼里,所谓的儿子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见顾清漪的肩在轻轻的抖动,姜嬴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清漪,有什么事你尽管和我说,不要一个人藏在心里,憋坏了,就再也见不到相见的人了。」 她当然明白,孤独是自打她有感情以来最深刻的感情,战火燃烧,烧去了太多人,太多事,当年她又瘦又小,唯有哭泣,可到现在,她已经可以保护一些她所重视的人与事。 当六公主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她踌躇片刻,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去,直到姜嬴转身发现她,姜嬴不再多说,只是轻笑说:「不管怎么样,你将会有全新的开始。」 明明知道姜嬴是在和顾清漪说话,但听者有心,少女忍不住低头,她忽然就想起一个人,那个人站在树下总是笔挺如松,不知道华阳湫他还好吗? 她很感激华阳湫对她的真情,因为他明明知道她是在利用他,但是他还是愿意帮助她。她还记得,她与华阳湫躺在草地上的时候,汉水星河,银光闪闪,他看着她的时候,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漫天星辰,星光点点,比夜幕星河更加闪亮的是华阳湫的眼睛,而那明亮的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她。 担心顾清漪会顾忌六公主,姜嬴便笑道:「你放心,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然而姜嬴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来,就听见一阵砰砰砰砰,如今在这甘泉宫,是王后练习礼仪的地方,无不屏气凝神,那个敢大声喧譁?一瞬间,甘泉宫中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这个疑问。 姜嬴却能分辨出脚步声,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高冠华服的男人走进来,跟着是好几个女人的声音: 「大王何至如此?」 「大王慢些走……」 「……夫人都说过了」 姜嬴的声音没有发出,就看见甄昊看见她,脚步更快,他急匆匆的从门槛后走进来,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后面紧随的四个女官拉长了声音,追赶着甄昊。 魔音贯耳,甄昊无可奈何的回头,他停住,那几个女官来不及收脚,都踉踉跄跄,歪扭一团,但一个个依旧是努力保持着端庄得体,脸上都是完美无瑕的笑容。 甄昊直到无处可去了,不得不冷脸道:「莫如姑姑,你们看看自己的模样,你原来还知道寡人是大王?你们追着寡人从游仙台到长乐宫,大声喧闹,成何体统?」 一个赤色宫装的女官上前笑道:「大王,奴等都是按规矩办事,况且华阳夫人仿佛叮咛,仔细吩咐过的,大王,这祈福盛典不是小事,既然要办,那一切都得依礼,万万不可有办法松懈!」 姜嬴上前笑,「莫如姑姑,大王累了,来,不如先喝杯茶。」听姜嬴这样说,侍女们立刻去准备,一时便有冰镇的瓜果与几杯温茶。 甄昊坐在一旁,热汗直流,但一瞬间却觉得清爽无比,虽然已经立秋了,但天气还是闷热的,让人心火上涌躁动不安。 为了更好的学习礼仪流程,姜嬴便暂住甘泉宫,只因为这甘泉宫地势最好,是往日专门用来避暑纳凉的凉殿,殿中安装了专门的制冷设备,细看就能看到四处有扇,扇轮转摇,就会产生风力,而后冷气就会传往大殿中。不但如此,还有好几道精巧的机关机械,能将冷水送向屋顶,而后再让冷水沿檐直下,形造一道水帘,水瀑又激起凉气,真的是凉爽非常,消暑去热。
第223页 甄昊就径直站在水帘前,凉气习习,神清气爽,可还没吹两下,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就与他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原来是女娃,身上挂着璎珞金锁,红裙,那是茱萸。 甄昊与茱萸撞了个满怀,一下子就是满衣服的水。 知道大王现在正没好心情,一旁的乳母赶紧将茱萸抱开,甄昊也知道他现在脸上气色不好看,这心中也烦躁,禁不起吵闹,他便直接说:「好孩子,听话些,去找你晚晴姐姐她们玩吧。」 茱萸一走,甄昊扭了扭自己的腰,他一坐下,两个宫女赶上来给他捏肩,轻轻揉捏,甄昊抬头看了眼来人不由摇摇头:「寡人无事,不用伺候,你们两个下去吧。」这两个女人太漂亮,一看就是华阳夫人那边塞过来的,当然不行,但要是直接把她们给撵走,又碍于华阳夫人的面子,只能少接触她们也就是了。 一旁几个模样漂亮又乖觉的宫女见了,也不愿去自讨无趣,甄昊则自己给自己捏了捏肩,见姜嬴还穿着准备好的华服,不由笑道:「王后,你也累了。」 姜嬴看了眼教习女官才朝甄昊走去,她行礼笑道:「大王汗流浃背,妾则么敢言累。」 甄昊看了眼她的礼服,庄严典雅,可也有个问题,庄重就厚,这样的天,热的要死,真是难为姜嬴了。 他要与姜嬴举行大礼的要求,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华阳夫人出乎意料的热情,热情到他几乎天天都要逼出时间为三天后的盛典来练习礼仪,盛典的时间要真正算起来不过三四时辰,半天多的时间,但为了这场盛典,他是吃不好睡不够,连眼睛朝哪个方向看,都有严格的要求,这不是要他的老命?真不知道当年初入宫的姜嬴是怎么挨过来的。 「大王不高兴?」姜嬴坐下,她本就生得美极,便是穿着这种黑衣,也不显木然反衬得肌白如雪,顾盼生辉。 只是—— 累是真累,仪式感总是要的,但有些事本不必要做的,只因为规矩二字就将人钉死在里头。 甄昊将手按在桌上:「这盛典还真是大礼,好虽好,只是太闷了……」 姜嬴也接道:「规矩也太多,姆师们也太啰嗦了,尤其是莫如姑姑,她虽然好但也未免太不通人情,只是华阳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咱们做晚辈的,要违背她的意思也不好。」 甄昊十分贊同的点头,的确,这姜国庆典的基调总是庄严肃穆,却全无盛典应有的喜庆和热闹。继续扭了扭自己酸痛的肩,他苦笑一声:「繁琐的礼节,浪费时间,寸时寸金,都因为这点琐事给消耗光了,弄得进退两难,真是愚蠢至极!」 见甄昊脸上如此不快,姜嬴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又全部堵在了喉间,她又何尝轻松呢,甄昊现在需要学习的礼仪不过是她的三分之一而已,但有些事情她只能接受,即便是坐到现在的高位,也有些无可奈何的事,只是这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她现在所学习的、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但也知道甄昊正在气头上,姜嬴只是将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大王可还记得那日是如何与妾约定的?」 「这……」甄昊语塞。他抱怨话还有好多呢,可却不该再说了,因为他与姜嬴约定好了,这也是他的想法,姜嬴怀孕了,所以情绪波动会更加大,若还有天天在一旁倒苦水的,岂不是败坏心情,所以他与姜嬴约法三章,绝对不说消极的话,不能抱怨,更不能乱发脾气。 「唉!寡人不过是心疼你,」甄昊展开眉头轻轻一笑,将姜嬴的手握在手心,她的手似乎又胖了一点儿,白白嫩嫩的。 姜嬴见甄昊一脸郑重,说:「王后提醒的好,寡人向来说话算话,你尽管放心,不过这规矩,——这些繁文缛节,寡人是一定要改的!」甄昊声音一沉,不单规矩要改,他还要精简官员,一天不行就两天,半年一年!他总要撤了一些人。 「还愣着做什么?寡人的话是耳旁风?」甄昊放开姜嬴的手起身,冷脸对一众女官道。 姜嬴连忙起身笑道:「莫如姑姑,我与大王闲话片刻,如今天热,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甄昊依旧冷漠,他任由姜嬴好言安抚,姜嬴越是替人说好话,他越要冷言冷语,但最终他总会贊同姜嬴的意见,如此大家都会来向姜嬴求助,姜嬴没有家族的帮助,能得的只有人心,姜嬴聪明也有一颗善心,而情这一字是拉拢一个人最好的手段。 姜嬴话还未说全,甄昊打了个哈欠,刚伸个懒腰,就听见两个明丽的年轻宫女急忙忙走进行礼,含笑带羞,道:「禀大王,朱公子求见。」 「哦?是朱阳来了?」甄昊眼一亮,这不请自来的戴国商客。 姜国国土虽大,但有许多地方不宜种地,而旁边的鲁国更不必说,气候严寒,粮食多向邻国购买,而戴国虽然面积不如姜国,但其富饶多产,各国皆知,当年戴国女商人珠姬,也是名噪一时,声名远扬,以一个富字与妘姬、华太后齐名,而这朱阳便是她的后人,这还得多亏虞仙子牵桥搭线,不然他即便有心相交,也无处勾搭。 「来的好,他又有什么新鲜东西给寡人看,」甄昊朝一旁的宫人目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贵客进来。」甄昊一面拂衣,姜嬴则早早换衣准备去了。 外面是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甘泉宫中的宫女大都是姜嬴带过来的,姜嬴讲究宽和,很少拘束她们,大多交由女官管理。甄昊只听见一声低呵,叽喳声就立刻停了,顷刻间,就看见宫人们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他身旁围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女人们簇拥着他进来却不再上前,只让朱阳一人到甄昊面前去。
第224页 甄昊扫一眼,满殿女子虽然不敢明晃晃的盯着朱阳,但都扯衣服理头髮,忸怩作态,无不欢喜。 啧,果然是美人惹人爱,更何况朱阳生得太过俊朗,随便一站,就是清风朗月般,气质如仙,不像个商客,倒像一位成名已久的贵公子,他一进来,好像宫室都有了香,不是地上放着的熏炉的薰香,这是宫女们特地装扮了点胭脂香,满满女儿香。宫女们又羞又笑,低着头也能看出欢愉,这一下连带着他都欢乐起来。 甄昊笑道:「朱阳,所来何事?」 朱阳依旧文雅,行礼道:「回禀大王,您吩咐的东西,都做好了。」 「哦,做得好,可算是好了,那寡人与王后现在就要去看看。」 朱阳连忙笑道:「怎敢劳烦君上。」朱阳三击掌,拍手后,就看看八个壮硕的人抬进来一个沉甸甸的花轿。 甄昊往旁站定,朱阳指着花轿朝姜嬴问道:「王后,这花轿是最后的完成品了,可还满意?」 姜嬴听他发问不自觉点头,其实她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喜爱与偏好,但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自然也不例外,而眼前花轿,实在是美得让人惊嘆。 朱阳的脸上是自信的笑容,他有自信,没有女人会不会喜爱这样一顶花轿,这顶花轿消耗了太多财力物力,如最娇贵的美人般。无数次的拆分和组装,一次又一次,直到最有经验的工匠满意为止。 主要一看就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花轿,它的样式甚至与姜国的礼制截然不同,能形容它的,只有一个词——华美。它一定会是大典时最引人注目的宝物。 甄昊看姜嬴眼神便知道她喜欢,他挽起姜嬴的手上去,打量一番,笑道:「果然是完美无暇,巧夺天工,寡人与王后要好好欣赏欣赏。」 姜嬴仔细看去,这花轿的四周都是用朱金漆木来雕刻,又还衬以绣片、珠翠、金丝银线来装饰点缀,层层都有,光彩夺目,除此之外,哪怕是肉眼可见的,能一眼看出来的,还有几十只形态各异、模样不一的赤色凤鸟。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些赤鸟竟然没有一只是一样的。花轿上又雕有仙鹤、喜鹊、还有石榴百子等等说不出的,左右上下辅之的是六盏精緻的小宫灯,前面是水晶圆珠,还有纯白的流苏等装饰。 甄女史与一旁的宫人都是满满的惊嘆,她们在宫中多年,看过的宝贝何止千万,但这花轿实在是美,而且是姜国所没有的。她甚至听见有人在地下低声赞嘆,这简直是个行走的宫殿! 朱阳见众人都看得出神,笑道:「请王后坐上去试试,」 「王后可满意?」朱阳笑道。 姜嬴自然点头,围观的宫人们再也按耐不住,无不是翘首以盼,欢唿雀跃,姜嬴提起衣裙坐上去,这甘泉宫又极其宽阔,花轿被人抬起,在殿内转了一圈便从大门口出去,珠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花轿顶上和两侧的流苏是摇曳生姿,悬挂的琉璃宝珠,流光溢彩。 甄昊等姜嬴下来,他朝朱阳笑道:「朱公子,果然好本事,这东西是众人心血,你请匠人们前来说话。」 朱阳一时有些惊讶,眼前君王,居然有这般心思,会愿意面见匠人,他自然是知道,正是因为无数匠人耐心的修磨、刮填、贴金、描花,才使得这一个木雕的木质的花轿能产生富丽堂皇、金光灿烂的效果。 可姜君竟然会对做工的匠人有兴趣,这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姜君连那些能显神法,制作仙丹的「仙人」都不入眼,还把他们监禁起来,又怎么会对工匠感兴趣?毕竟雕工虽然精巧绝伦,但究竟还是人力罢了。 脑中思考不断还在推测,可朱阳的反应迅速,他立刻挑了几个能说的有胆量的匠人前来。 听着一旁工匠的解说,甄昊终于忍不住围着这花轿转了一圈,道:「果然无知者无畏,如此消耗心血才得来的东西,这真是有劳诸位了,」甄昊看了又看不禁感嘆:「从木头到如此精美华丽,也难怪要上千人来做,还耗费了小半月。」 甄昊的表情无不显示出喜欢,一旁讲说的工匠们再看这宝物,都是荣光满面,竟然有一个大王能体谅他们的辛苦。 朱阳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他笑道:「大王有所不知,这还是早有准备的,这样一顶花轿,如若然一人独立完成,需要一辈子。就如方才所言,要雕刻这样一件完整的花轿,从取材、打坯、修光等有几十道工艺。况且它虽然取材普通,可要打造成可用的却是耗时许久,至少需一年,而且负责取材的都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木匠,若是保存好,百年后依然光亮如新。」 朱阳一边说,甄昊专心的听,他点头表示在听,思考间余光一撇,看见一旁站着的老者,大殿上本不能见刀,但他避免麻烦和对匠人的支持,他大多问题都应允了,所以那些雕刻刀就放在一旁。甄昊指着东西,问道:「这是好东西,寡人好奇,可否拿上来看看?」 「大王有命,岂敢不从,」木匠豪爽一笑,他自幼就随身着雕刻刀,即便是现在也随身带着数十把雕刻刀,如今听见甄昊请他拿出来看,他浑身一抖,抖完后更加激动,随即颤颤巍巍的呈上。 一旁的侍者接过,几番传递,终于到了甄昊面前,甄昊低头一看,因为现在距离近,所以他能看到无数的清晰的刀纹,刀头是又扁又平,这些利刃,最宽的有五六厘米,最窄的还不到一毫米。
第225页 「果真是不错,」姜嬴在后出声笑道,甄昊立刻反应过来,姜嬴是铸剑师的后人,所以她识货。 老者一脸欣慰,满心崇敬地看向姜嬴,看了几眼,又低下头,笑道:「王后真是慧眼,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工具自然要做好的,这些还只是最基础的,雕刻完成后,还需打磨才能使缝角、接口让它更平滑,之后又还有许多事,所以不免耗时长久。」 见大王居然在看着他的手,匠人只觉得感激涕零,只是如今他的手上已经是布满疤痕了。他笑道:「因为木头是油性的,所以小民手不糙,只是多疤痕,其实这轿子雕刻起来,镂空雕花是最难的……」 见老者突然紧张起来,说的断断续续,朱阳就在旁帮腔道:「大王圣睿,这花轿步骤复杂,最快,也要小半月才能完成,如果人还少,哪怕就是轿子的一条围栏完成也需要两月余。」 甄昊不断点头,朱阳不停的解释也是因为他催促的次数太多,因为他急于赶赴玉凉,所以等得焦急,如今一看也真是值了,这花轿还能装卸,可以当做花车,所谓慢工出细活,此番盛典对姜嬴与他来说意义非凡,所以他只是为了一个轿子也愿意等这么久,只有一次的事,他愿意做到最好。 朱阳的声音清脆,说的姜语也是极其标准,咬字清晰,断句明了,其声如金石铿锵,听了舒服,甄昊耐心的等他说完,含笑道:「寡人都知道了,朱阳,你坐这来。」 朱阳坐下,甄昊喝口茶,又给朱阳递了一杯,朱阳含笑接过,不卑不亢。甄昊见了,只觉得越看越满意,不由道:「朱阳,看你笑得如此好,你说说,你还有什么要给寡人与王后看?」 见甄昊终于提起,朱阳起身行礼道:「回大王与王后的话,花轿成了,那王后的朝冠自然也该有。」 听他这样说,即便是稳重如甄女史都眼神一动,满眼都是好奇,殿上的宫人虽然都不敢发出大的声音,但也都是踮脚翘首。 朱阳手一拍,殿外走来几个宫女,一字拍开,端着三个盘子,朱阳一声「揭开」,就有几个美貌的宫女上前轻轻掀开盖在圆盘上的锦帕,将彩冠轻轻托起。 最右侧是一个小巧的彩冠,冠的左右两侧是二珠翠凤,凤口皆衔珠滴,前后是珠花制成的牡丹两朵,牡丹花本就浓艷,而这彩冠上的牡丹花更是华美至极,花瓣、蕊头、翠叶,密密叠叠,满是珠翠,宝石不曾打磨,自然形状镶嵌在上,彩冠的最顶上饰有十颗明亮亮的宝珠,边侧是金凤,左右各一对,都是口衔彩珠成水滴状,珠滴自然垂落,一动一颤,叮铃声音,圆盘上还放着相配的金簪一对,珊瑚耳环一副。 甄昊问:「这是第一个?」 「禀大王,是的,大小一共有三样,为此方显王后风采。」朱阳又命:「打开,」 甄昊与姜嬴往那那边去,第二个比第一个还更小些,小小的华冠,甄昊拿起,才发现这华冠刚好能罩住髮髻,甄昊轻轻放在姜嬴的头上,姜嬴脸上起了红晕,如白玉生晕。 这华冠身覆赤色的绉纱,冠上有金底托,上铺满了珍珠、翡翠、碧玺等做成的祥云,上正中是赤鸟一条,左右又各饰一只赤凤,凤鸟口中都衔有珍珠夹着各色宝石制成的长长珠滴,华冠的前后部缀珍珠,冠身两侧饰花型珠翠,冠后下方左右还可以张开,展开后如同那五彩缤纷的凤尾。 甄昊笑道:「这冠虽小,但造型庄重,制作精美,这凤冠栩栩如生、珠光宝气,富丽堂皇,绝非一般工匠的手艺所能达到,好,这个也是极好的,朱阳,寡人等不及了,下一个呢?」 一旁的宫人听得,赶忙将王后头上的华冠取下,又要给她戴上那最后一个。 姜嬴细看,这个彩冠的形状是最大的,金丝堆累,呈镂空状,最显眼的还是是凤鸟,但与她以往书上看见的都不同,这样式与华阳家的赤鸟图腾都不一样,它的样子更加的绚丽美丽,不是金色也不是红色,是蓝色的。 这似乎是用一颜色鲜丽的鸟儿的羽毛粘贴加工而成,色彩艷丽,竟然比那金银翡翠还要具有光辉,有一种天然的光泽,仔细看,竟然还会有色彩变化,华彩流动,美不胜收。 甄昊也不禁细看了好几遍,他帮姜嬴带上,发现似乎从不同方向来看,可以看出蕉月、湖色、深藏青等不同色彩。这个大冠加之鸟羽的奇幻彩光,冠上又饰数不清的珍珠和各色宝石,用以嵌饰大凤、珠宝花、翠云、翠叶。 甄昊轻轻摸着,不由感嘆:「真是人力之巧,这东西究竟要怎么制成?」 朱阳一旁笑道:「这些装饰都要先单独做成,随后用花丝、 镶嵌、錾雕、点翠、穿系等方法来组合,只是这彩冠最大,所以装点珠翠的面积也大些。」 「要多少?」甄女史忍不住笑问。 朱阳十分耐心的解释:「单这个,不过镶嵌了几百颗的宝石,这些翠云、翠叶、翠花也有数百,倒是而其他的大小珠花和珠宝串饰的制作消耗不少,这华冠能成,常常是最后的组装最为复杂,因为各饰件的放置是最要技巧与耐心,几千颗珍珠的穿系,几百颗宝石的镶嵌,诸多饰物于一冠,都要安排合理,所以十分耗时耗力。」 姜嬴微微行礼笑道:「想必十分繁琐,诸位有劳了。」 「王后贤德,朱阳实在是愧不敢当,朱阳替大伙谢谢王后。」
第226页 「好,真好!」甄昊发自内心的赞嘆,朱阳确实是个有心人,他不过是偶然说过一句,最美的人要配最美的东西,他这偶然一句话,朱阳居然就记住了。 这珠宝金银,宫中虽然也多,但更有价值是朱阳手下汇聚的工匠,能短时间内聚集如此多的心灵手巧的工匠,他的能力可见一斑,这就是戴国珠姬的后人,起初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巨富的商人才能做到,但事实上却不是如此,只因为做这件事的是朱阳。 不过,这天下自然是没有免费的东西。 甄昊朝朱阳微微一笑,「朱阳,你为寡人做了这么多宝贝,寡人高兴,你说说,千金难买佳人笑,王后开心,寡人甚乐,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甄昊话音刚落,就听见一旁女子的小声的议论,似乎都是十分心焦。甄昊不由在心中感嘆,虽然都是美貌俊秀,甚至顾清漪的容貌还要比这个朱阳胜上一筹,但明显的这个朱阳要比顾清漪受欢迎的多,可能是因为朱阳出手阔绰、仪表堂堂外还温和体贴吧。 朱阳此人哪怕是最低级的宫女,他也愿意去交谈,甄昊不怀疑,相信只要几个月,不,是一个月半个月,这朱阳只怕比他还会更熟悉王宫。 而朱阳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他知道甄昊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并不制止,所以他尽其所有,施展他的才能。 永安宫中一片狼藉。 李茹死死的拽住丹姬的手,她跪着哭泣道:「夫人,别生气了,你要是气坏了身子,鹛妃可怎么办,她只有夫人你了!」 似乎被触动了,丹姬终于不再往外沖,冷哼一声:「气,我不气,我气什么?」说完,丹姬一把将手上的镯子狠命取下,随即狠命一砸,玉镯往地面上摔,李茹接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玉镯咣当在地上碎成几截。 「夫人!」李茹满面泪痕,「你这又是何苦呢?」那可是丹夫人的及笄礼,自小就带着,东西宝贵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其中的情分,如今这样一时气恼给砸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哭什么?砸了我痛快!」 「夫人,可忍着些吧,马上就会好的,」李茹只能反反覆覆的安慰她,心中不免埋怨,都是老夫人的不好,好不容易入宫来与夫人见上一面,结果又吵起来,老夫人气不过,居然拿着妘鹛给狠狠骂了一顿。 妘鹛受了伤,还躺在床上休息,因为没有外人打搅眼见一日比一日好,可如今平白受气一场,更兼还是密友的母亲,如此恶言恶语,她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个性,虽然面上好言安抚丹姬,但心中却是郁结难解,一时做梦总好像回到了过去,一睁眼就是病重的母亲,还早早死去的大姐,要不然就是从梦中哭醒,那弃她而去的二姐又在梦中抛下她,因此原本见好的人一下又病倒了。 又听说大王要为王后办祈福大典,大礼临近,宫内到处欢声笑语,个个都忙,可这永安宫,一个冷宫,也就更没有了人烟。 要走的走了,说不走的还是想着法子走了,这地方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夫人能久待的,不过如果鹛妃还好的话,丹姬也不会如此发狂。 「死丫头,你还哭什么?」丹姬气唿唿的,勐地一用力,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尤不解气,她冷冷笑:「我还没死呢,你替我嚎什么丧?」 顾不上心中满满的凄凉,也还没来得及回答,李茹就看见丹姬走到门口,指着墙外,脸色一变,随即呆了呆,轻轻呢喃:「你听听,这是个什么声音,怎么这样热闹?」丹姬走出大殿,没有一人,她眼神变得迷茫。 李茹心中泛酸,她自然知道为了举行大礼而准备的奏乐声,但她如何敢说话,丹姬似乎已经回过神来,一扫眼中的迷茫,咬牙切齿地笑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们这王后,她可真是好风光啊!」 长乐宫中,红烛灼灼,已经烧了过半,虽然甄昊大手一挥,宫人们闹笑着下去。 盛典的环节已经被砍去了一半多,然而一天下来,还是疲惫不已,准备了太久,即便是再累,也终于结束了。 红烛下,带着花冠的姜嬴,明眸秋水,美丽无比。 「王后,可愿意与寡人共饮?」甄昊的脸和红烛是一个颜色。 「妾不胜欣喜。」姜嬴缓缓端起玉樽,不愿酒水撒出来一滴。 手相交,玉樽在二人唇边,一饮而尽。 一起喝了合卺酒,这就是夫妻了,甄昊将小小的玉樽搂在怀中,脸上是傻兮兮的笑容,灿烂得犹如夏日的花。 姜嬴起身坐过去,甄昊直接身子一歪,躺在她的怀中,抱着她的手臂,兴致勃勃,他拉着她垂下的珠翠,笑道:「王后,今天开不开心?」 「开心,」姜嬴将甄昊的头髮的髮簪取下,发冠一取下,头髮就散开了,甄昊眼神迷离,他抬起手,拉着姜嬴的衣领,然后往上,摸着女子的下巴,随机勐地坐起身,咕噜咕噜,又狠狠地喝了好几杯酒,他将脸贴近,姜嬴只觉得气撒在脸上,好像开水的蒸汽一般,烫人。 甄昊的鼻子顶着她的鼻子,他低下头,额头顶在一起,热乎乎的,伴随着传来的唿吸是甜香的酒气,「姜嬴,有一句说的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弱水三千,寡人就相中你了,你爱不爱,寡人?」 姜嬴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听见一声嗝,甄昊的眼神告诉她他现在是晕乎乎的,姜嬴这才发现原来他是这样的不能喝,姜嬴扑哧一笑,便吩咐侍女进来,一起扶着甄昊,往床榻上躺去。
第227页 甄昊便躺在床上,想要睁开眼睛,脑子却早已经成了一团浆煳,眼皮上下打架,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不曾听到,只是抗拒不了睡意,最终昏沉沉睡去。 姜嬴则卸去耳朵上耳环,宫女们则是七手八脚的,替她散开头髮,取下头上的个个珠钗。 甄昊在床上还在嘟囔,似乎在说梦话,姜嬴心一动,她便抬手吩咐众人都退下,等她除去所有的簪环,甄昊似乎还在呢喃。 姜嬴轻轻缩进被子里,坐在他的身旁,贴近他,仔细听,然而却被甄昊一瞬间搂入怀中,被他紧紧的抱住,酒的气味包裹着她们彼此。 姜嬴这才发现,原来他的手已经变得如此有力了,她轻轻的唿唤:「君上,准备了醒酒药,可要喝一些?」 「不要!」甄昊手在空挥,好像在抓空气,他轻轻对她笑:「你累不累?」 姜嬴摇摇头,随即又点头,她答道:「自然还是累的。」 甄昊半睁开眼,嘟囔道:「繁文缛节,琐事太多了,不过这次后,寡人倒也有了个新想法。」 「什么?」姜嬴贴近他的嘴,甄昊轻轻在她的耳垂上吻了一吻,姜嬴几乎要弹起身,甄昊仍旧搂着她,甚至还开始轻微的摇晃,温暖的。 「寡人觉得朱公子不错,」姜嬴微笑,别人或许不知,但甄昊无意间露出过一点意思,她知道,甄昊想选朱阳为相国接替甄安,一个戴国人,这若让其他人知道,只怕是雷霆霹雳。 甄昊朝她微微一笑,道:「寡人觉得朱公子实在是个可用之人。」 「不错是个怎么不错法?」姜嬴答。 「寡人有意让他接任王叔安的位子。」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甄昊直接这样说,姜嬴还是惊讶的,先不说这个朱公子是个年轻人,只看,一个戴国的商人,一个是姜国相国之位,这样真的可以吗? 甄昊微醺,笑道:「高位自该能者居之,不单如此,寡人还要精简官员!」 「精简官员?」姜嬴的惊讶已经完全变成了诧异,这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姻亲就是血亲,得罪哪个都不好,这件事太难了。 「没错,寡人想东西既然是多余的,就像一棵树发出了多余的树桠,寡人自然要把它们给裁了!」 姜嬴轻轻将额头靠在他的头上,甄昊已经闭上眼又昏睡了过去,贴着脸,良久,她轻轻说:「睡吧,不管别人如何,我总是支持你的。」 第103章 玉兰花簪蘸水, 如蜻蜓点落, 迅速地在墨绿色茶杯的水面上划出文字, 晋、鲁、宋、戴,握着玉簪的手一顿, 一个未成型的姜字一消而散。 恢復平静后的茶水中倒映着一个蹙眉的女子,女子的眉心间是一朵金灿灿的牡丹花钿。 孔雀台内所有宫人无不屏息静气, 没有一人去打扰座上的女子, 只有梅姑轻轻上前点上薰香,她知道菁姬在想些什么。 菁姬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玉簪,如今戴国与姜国结盟, 她停滞在姜王宫,欲回而不得,而姜君从未来过孔雀台看过她, 她知道,姜国似乎在解决北疆之忧, 越过北疆, 便是完全陌生的地域,北疆之外也有多国。 其中最大的,为中州人所熟悉的就是小夏国, 也只有小夏国, 到如今她知道的也只有小夏国的国都名为玉凉,那些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万里晴空之外的玉凉又究竟个怎么样的地方? 关于小夏国的种种,她清楚的知道戴国的每一寸土地,但玉凉, 她仅仅从商人的口中说过一些,只言片语,描绘了一个奇异的国度。这次如果不是她亲身来到姜国,连这些消息她都无从得知。 戴国与姜国本就相隔甚远,邻国纠纷,关卡重重,加上言语不通,山水相隔,交通不便,往来闭塞,哪怕是她从戴国到姜国也走了近一个月,姜国与小夏国之间的交往,安插的密探也都不曾传达过详细的讯息。 菁姬一直在挠头,她本就起得极早,头髮也不曾梳理,她挠的用力,梅姑听得刺耳,若非穿戴整齐,那模样活脱脱像个野人。梅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样想下去,公主的头又要开始疼了。于是她故意放重脚步,上前几步高声道:「公主,这是王后送来的点心,可要尝尝?」 熟悉又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菁姬的思考,她抬头瞥了一眼,一个小巧的玛瑙盘子,透明莹润,口沿镶着金边,上托着三个精緻的点心,深红色、淡粉色、墨绿色,配上橙黄色的玛瑙碗,感觉如蜜般,甜丝丝的。菁姬看得一愣,随即冷冷笑道:「她倒还真是有心,我只当她面冷心冷,不曾想她反倒还比她的夫君好说话些。」 真心善,还是收买人心?菁姬笑了笑,这王后姜嬴并非姜国贵姬,没有人脉,没有依靠,她凭藉容貌坐上王后之位,还能坐稳,这也就罢了,居然还能让这后宫中人都说她的好话,不简单啊。 梅姑笑吟吟端上,就看见菁姬勾唇一笑,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又见菁姬随手拿起簪子,去戳那个牡丹花形的糕点。明显感受到宫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菁姬抬起头,看到的依旧是脸上挂着沉闷微笑的女官们。 梅姑看着她,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太自在,菁姬停下手,将簪子随手一扔,簪子从桌上滑下,坠下在地面上,坠下又弹起,叮铃一声脆响,菁姬冷哼一声道:「梅姑姑,你怕什么,人家姜君又看不上我。」
第228页 无视室内所有的宫人,梅姑大声笑道:「公主娇贵,就好比那名花,不是哪里都能养护的,还是咱们戴国的气候合适。」 「姑姑会说话,我是娇贵,娇贵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菁姬嘆息一声,「对了!」菁姬抬起头,她今天起得特别早,而这几天又鲜有出门,更不梳妆打扮,到现在也还没有梳洗,头髮就像蓬草般,起风了就四散飘飞,肌肤上痒痒的,菁姬不耐烦地摸了摸,又将散乱的长髮捋了捋,往耳后收拢,一边问:「姑姑,我上次看上的那个?」菁姬顿了顿,发现她居然记不清他的名字,「珠姬的后人,朱公子,他现在又在做什么?我想他应该不曾离宫才是。」 梅姑眼角一跳,公主张口就笃定朱阳公子不曾离宫,而恰巧朱公子的确不曾离宫,可这都好久了,怎么公主还念念不忘?她努力压下心中那些浮躁的想法,但脑海浮现出那俊朗的脸,一股杂念是怎么也压不下去,朱阳公子实在是好看的过分,她跟着公主这些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但那样顾盼神飞、满身华彩的男人还真是让人忘不了抹不去。 「回公主的话,」梅姑跪下轻轻笑道:「公主自然是一个看得清的人,」她斟酌了一下方道:「朱阳公子似乎在替姜君监修公主台。」 「哈?」她不过是几天不出这孔雀台,这姜王宫怎么就修筑起新的宫殿了? 公主台?什么公主台?瞬间,脑海中浮现了五六个念头,眨眼间,菁姬拍掌笑道:「梅姑姑,你说,这王后腹中的孩子尚未出世,为何姜君就取名为公主台?」 梅姑无言,不是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她明白菁姬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果然,菁姬的声音又响起,只是这次因为声音的乍然提高,微微有些刺耳。「嚯嚯,这姜君倒是深爱这个王后,」菁姬轻呵声在梅姑的心上跳了又跳,她还是不说话。 「姜君果然一片深情,为了这王后,不惜出兵夺人,元后一死,就排除众议立刻将一个异族女为王后,这也罢了,居然还如此贴体,这天下的男人,都该自配不如啊……」前面也就罢了,谁不知姜国新君与太后的那点破事,只是这姜君如今无子,此番却大张旗鼓修来筑一个公主台,不就是宣告天下,即便不是儿子,是个公主又如何?这样的宠爱,何等有心,菁姬突然就有点羡慕这个姜王后。 梅姑头不动,却将公室内所有侍奉的宫人们看了个遍,左右的宫人虽然依旧低头,但脸上都是笑意。她见了心中不由冷笑,这些宫人都是从长乐宫出来的,是姜嬴挑选说来服侍公主的,公主当然并不喜欢,现在的公主就像剪去了羽翼的鸟,困于这个孔雀台中。 梅姑心中百转千回,脸色却如常,菁姬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掩住口鼻,又连连打了几个哈气,闷闷的笑道:「梅姑姑,你说放眼这五国,如今最年轻最尊贵的女人是谁?」 「自然是我,」菁姬没有回头,她自问自答,身旁的女官们脸上依旧含笑。 的确,并不是菁姬自负,放眼各国最尊贵的年轻女子自然是菁姬,戴国富庶,国内还算安定,四年前,宋国被戴国击败,一蹶不振,至今没有恢復元气,戴国又有一个郦砚歌,听说王太子更是堪称完人,而如今老戴王沉溺于仙术,追求升仙,王太子手握实权。诸国皆知,王太子甚爱其妹,这个九公主虽然年轻,可作为王太子的胞妹,既富且贵,所以得了个诨名,「金牡丹」,如今即便她名声不好,然而前来求娶的公子列侯,依旧是数不胜数,她即便养了十个百个男人,那又如何?大凡公主豢养男宠本就是常态。可一旦姜国王后的孩子出世,那最年轻尊贵的女子,便是这个刚出生的小公主 。 菁姬心中微哂,这几个女官个个都是人精,明明知道自己没有一日也不会有好脸色,然而她们依旧是笑容可掬。 公主, 是么? 菁姬想起了一些事,喃喃道:「也不知这次会是哪个?」 梅姑立刻反应过来,她低声贴耳道:「听说是华阳毅之二女。」 华阳毅的二女,华阳藤。 手中握紧一个玉佩,姜嬴睁着眼,眼睛中却只有一片白光,她眨眨眼,适应了,「王后,」甄女史强行拉开床帐,托住姜嬴的背,将半伏着的女子扶起来。 王后长长的乌髮散落在她的手腕上,甄女史低头一看,枕上、被褥上,是许多根墨黑如鸦羽的长髮,自打王后有了身孕,这落髮是越来越多了,医师看过,却也只能说忧思太过,只能多多保重身子,她心中难过,但姜嬴的脸却是木然的。 顺从甄女史的手,姜嬴轻轻坐住,然而在耳旁仍是鸾铃的声音,姜嬴看着外面,扭头询问:「大王呢?」 一个乖巧的女官上前甜甜笑道:「回王后,大王早一个时辰便出去了。」 「他不会生我气的,是不是?」姜嬴似乎有些难过,「女史,你说这事我是不是做的不对?」 是她错了吗?可清漪对她说过的,那个女孩纯真而热烈,无拘无束,欢快而具有个性,钟灵毓秀、有礼有节,她活泼、睿智又感性,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难道还能坐视不理,让华阳藤嫁给别人,那清漪怎么办?当年茉姬对他那般,她还担心清漪会自绝女子,孤独终老,好不容易有了个好姑娘,她绝不让给别人!
第229页 当年她没有机会,所以有很多遗憾,可现在她有能力了,她绝能不松口,要放弃了,就毁清漪这一辈子。 虽然她还只见过华阳藤一面,但是她们借着书信已经交谈很久了,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少女,难道要将她的幸福折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婚约上?就这样让她嫁给王太子,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公主不是没有,先王还有好几个女儿在呢!况且华阳家的女子又不少,仔细挑选,总有合适的,甄昊为什么不理解她呢? 婚姻虽然是两姓之间的事情,而这些被人捧在手心的贵姬自然如此,她们的婚姻不是她们个人或者某个家庭的事,而是整个家族的事,她们结婚是为了祭祀祖先和延续宗族,可个人的幸福呢? 虽然姜嬴的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但甄女史却安抚道:「王后,哪有这么多对与不对,王后高兴就好,身体要紧。」 玉人何处教吹箫?甄昊仰头望去,就想到这样一句话,站在看台上的少女手持洞箫,满身华彩,黑衣霓裳,衣袂飘飘,他不由就想到姜嬴,甄昊只觉得恍若隔世,华阳藤这个样子与他昨日见到的灰头土脸的少女是那截然不同了,果然,哪怕是美人也是需要衣装的。 从屋内传来一声唿唤,少女应声而动,身轻如燕,甄昊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去,华阳夫人意外见了甄昊,脸上露出慈母般的笑意,直到她看见华阳藤挽起自己的衣裙,蹦蹦哒哒过来,她才略微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 「姨母,我知道你有话要说,你说吧,我听着。」说话的人是华阳藤,甄昊发觉她手中的洞箫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华阳夫人长嘆一声点头,她看了眼甄昊,才缓缓道:「我的心意,大王也明白,关键是你,藤姬,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姨母,我累了,」华阳藤笑着说,眼神躲闪。 「藤姬,这是正经话,」华阳夫人明显不悦,「我听你父亲说,你在北疆好几天不睡觉都可以,怎么回到王宫,这还不到两天,就天天喊累了?你说说,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现在还记得几分?」 甄昊看见华阳藤那双灵动乌黑的双眸凝滞了般,慢慢失去了神采,她低头,无处安放的手只能玩自己的头髮,华阳夫人也不追问,半天没人说话,华阳藤受不了了,这才嘟囔一句:「那些个公子王孙,淑女丽人,左大人、右大人的,我都没兴趣,他们家的儿子女儿也太多了,我哪里能一下子记清楚……」 「这就不行了?」华阳夫人依旧皱眉,「到时候要做了戴王后,你也要说记不得吗?」 甄昊听了这句,突然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本来只是顺道来看看华阳夫人和这个刚到的表妹,现在,他想听听华阳夫人的意思,他也想听听华阳藤的看法。 姜嬴是第一个看出来华阳夫人有意将华阳藤许配给戴国王太子的,而对此,姜嬴似乎很不高兴,他也只猜到一点,顾清漪与华阳藤年纪相仿,顾清漪从玉凉来,华阳藤亦然,只怕这两人有些故事。 姜嬴的弟弟,自然也是他的弟弟,只是姜嬴要夺的这人是华阳藤,在王都洛邑中虽然有着许多位贵姬,她们各有所长,亦不乏才貌俱佳者,但在这些人中最有价值的,就属华阳藤与甄鷨,甄鷨不仅仅是王叔安的长女,更是深得其父的怜爱,华阳藤亦然。 华阳藤低着头,华阳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见华阳藤又摸着自己手上的玉镯转圈圈,总不说话,她沉思半天,看了看甄昊才又开口:「藤姬,你不要怕,也不要不好意思,这是你的好机会,甄安那人,我是再清楚不过,他是绝对不会让甄鷨远嫁,所以,你要去,也必须去,你是什么个性,姨母是清楚的,你要做了戴国王后,姜国与戴国结百年之好,新的储君由你而出,这难道不是荣耀和千载难逢的机会?至于你母亲父亲那边,你不必挂怀,女儿大了总该出嫁。」 华阳夫人知道自己的手在抖,有些话她也不愿说的,藤姬自幼远离王都,没有享受过几天好日子,二哥与麋姬都是忙碌的,湫儿是长子,晚晴身体有缺陷,二哥他们哪里还有时间来爱护这个二女儿,自幼就远离故土,与山野莽夫、寒暑风霜相伴,藤姬要是去了戴国,她这一生只怕都要在戴国度过了,虽然说是锦衣玉食,但后宫的那些眼睛,那些数不清的女人,在那种地方又能有几分快乐呢?她都知道,但没有人比藤姬更合适了, 「藤姬,姨母知道,这是你的痛苦,可你要把它当成你的的幸运。」 「我知道,」华阳藤低声道,这很残酷,但她是华阳家的女儿。 「你母亲都明白的,你也该为她考虑,你要做了王后,你母亲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华阳夫人自然坚信,麋姬奋斗了半辈子不会看不透,而她既然应允了湫儿和那个小夏国六公主的事,麋姬也该有所牺牲,华阳家的荣华,华阳家的名望,这份责任,不可挣脱。 接过宫女端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华阳夫人继续道:「去了戴国,你要做贤德的后妃,还是守礼贞妇,没人管你,你只记住一点,你必须事事从姜国的利益出发,你的婚姻不是儿戏,是为了巩固戴与姜两国的关系!」说到这里,华阳夫人的语气又软了下来,「藤姬,你该高兴,你想想,你出嫁的时候,谁会比你盛大?你是没见过当年先王亲迎,那是何等荣耀,姨母给你保证,这次你出嫁,也必定会是如盛况!」
第230页 当年先王以亲迎之礼,三顾,迎娶华太后,数千量迎亲大车浩浩荡荡,不绝于路,一路上鸾铃锵锵之声此起彼伏,陪嫁的姬妾美人多如彩云。 甄昊当然没有看过那种盛况回想起来,但盛典中,他与姜嬴坐在车上,车上的大铃,声音悠扬悦耳,回忆起仿佛就在耳畔,那时,姜嬴带着华美的凤冠,受万人仰慕。 如果华阳藤嫁去,恰如华阳夫人所说,王太子会亲迎,大凡新郎看重这位妻子,一定会亲自到女方家来迎接,国君亲迎更是表示对未来新娘的尊重,也是向天下人宣布,这位女子必定会是未开的王后,戴国的女主人。 而华阳藤也会如此吗?这样幸福吗?在这个时代,一旦叛离家族,没有父母与兄弟的支持,这个婚姻真的会幸福吗? 他突然就想起了姜嬴,今天姜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这次庆典与大婚无异,但主要还是为了祈福,而华阳藤匆匆而来,明着是为了给他送礼,但原来里面的深意却是为了给华阳藤择定婚事。 ? 大典本是为了祈福,送礼也是为了祝福,但华阳藤一来,现在,唉,他其实也不想的,只是顾忌太多,姜嬴又太急躁了,好在顾清漪与华阳藤的事还没几个人知道。 见华阳藤又陷入了沉默,华阳夫人继续说:「好孩子,姨母知道你委屈,那么小就和你父亲去那荒凉的地方,现在又要你去戴国,你会害怕也是难免的,你放心,这婚事也不会太急,而且听说戴国是个繁花似锦的国家,要嫁给的是王太子,如果太过柔弱的女子,即便出嫁的时候再显赫,那又如何?你是最合适的,姨母放心,只是你也该反省反省,你现在连好好的穿一件衣服都做不到,到时候怎么忍受得了王宫繁杂的礼仪与大小事物?王太子英明神武,不会辱没了你,要知道,能有这样年纪匹配的婚姻可是难得的,要知道那晋国公主可是二八年纪,就嫁给了白髮苍苍的鲁王,王太子不仅年轻,模样又好,不听外传,你看那个九公主王太子的胞妹,看看她就知道太子的模样是不会差的,这也是你赶上巧了,如果昊儿有公主,那让她去也是好的。」 突然被点到,甄昊一时一愣,他还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此番他和姜嬴已经去祭拜了宗庙,祭祀先人,何等庄重,所谓夫妻相交合,自然也是为了有继任者,后世子孙能代代相传,所以这婚姻必须要传宗接代,为了确保宗族永远延续相继,所以在华阳夫人看来,华阳藤的个人意愿自然是不值一提。 但是甄昊却觉得十分难过,这个时代的女子,年幼时在家制于父兄,既嫁又制于丈夫,丈夫死了还有可能要受限于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婚姻几乎限制了她们的一切,她们的生活范围太狭小,这些规矩禁锢了她们的一举一动,她们被困于无形的樊笼里,无法挣脱。 事事都从邦家利益出发,扮演好巩固两国之间的关系,可这是好的吗?这是对的吗?他一时说不清,可他却发现自己,现在他却在不知不觉地维护着这个制度。 甄昊还在想,就又听见华阳夫人说话,「傻丫头,不要藏多余的心思……当年誓约,当年闹得怎么厉害,生不同室死同穴,然而结果又如何呢?」 甄昊还在发呆,华阳藤却在转瞬间明白,那是在说华阳素的父亲,这件丑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她远在北疆本不该有耳闻的,但素姐姐和她说起过,所以她听起来真的很不是滋味,当年他为娶其母叛离家族,结果身死,妻死,还只留下一个女儿,被人耻笑。 如果华阳素没有华阳这个姓氏,华阳夫人还会收养她吗? 女儿与男人是不同的,这种事情她早就知道,所以女子要告知父母亲长,更要有媒妁之言,可是父母之言,却让她感到害怕。 眼见华阳藤似乎还没有被说动,华阳夫人继续道:「我们这样的大族,一旦倒了,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所以晚晴这样的年纪就要嫁给甄瑛,至于你其他的堂姐表妹们一个个都被许配出去,你难道不明白?」 「姨母,这些事情我没有想过。」这种话,华阳藤当然说不出来了,她是姐姐,晚晴是妹妹,晚晴这辈子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在北疆,风霜雨露,是吃苦长大的,哪有几天好日子过,将晚晴嫁给甄瑛,可晚晴的情况和其她的女子不同,爹娘明明最疼爱她的,她一点也不嫉妒,她知道晚晴比她痛苦多了,她的苦永远都无法体会,父亲母亲更清楚,难道她们不希望能将晚晴在家里多留几年,然后仔细挑选,择一个体贴温柔的女婿? 甄鷨是什么样子,彪悍骄纵,晚晴比甄鷨年纪还小呢!以后当了嫂子,只怕还要让着甄鷨,晚晴这个年纪,连结婚是什么都还不明白。 可是晚晴的婚礼,是为了家族利益,是因为带来好处,所以如此。哪怕甄家与华阳家矛盾不断,晚晴还是要与甄瑛成婚,如果她能多几个姊妹,她们代替晚晴嫁出去,可这些姊妹都不是母亲所出,她会高兴吗?她们就幸福了吗? 晚晴,晚晴,华阳藤鼻尖一酸,泪水在眼圈里打滚,还记得小的时候,下雪的时候,她们几个人围着热锅,喝着热腾腾的糖水,她拉着晚晴和大哥说话:「咱们现在同吃同住,一个母亲养的,譬如那树上开的花朵,同生同根,咱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但到如今,大哥远在北疆,生死难测,而晚晴马上就要与甄瑛成婚,而她,要远嫁戴国,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她曾誓言,此生一定要做一个如母亲父亲一般的人。
第231页 父亲为家,为国,苦守北疆多年,母亲也是奔波劳碌。可她要是嫁入戴国,就要与晚晴和大哥永远的分开了。 还有顾清漪,明明已经约定好了的。 「藤姬,你要明白,不管女子身份地位如何,她都有可能被抛弃,所以我才选择了你!藤姬,你该明白我的苦心!」华阳夫人一改常态,她的眼睛是冷的。 华阳藤,抬起头,泪水从两颊下滑落,她是华阳藤,藤蔓青青,世人都说茑和女萝等寄生攀缘,蔓延缠绕在松柏大树上以求得更好的生长,可她华阳藤却绝不攀附他人。 她曾戏言过要嫁给戴国王太子当太子妃,然后回馈祖国,可她不曾想过,一语成谶的时候,她是这样的难过。 华阳夫人的声音清晰又沉稳,不带多余的感情,甄昊听了只觉得压抑无比。走神间,脑海中似乎传来女子的一片哀求和哭泣声,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她拖着男子的衣服,哀求他不要离去,画面浮现在脑海,又迅速切换,他终于看清一张脸,那是已经被处死的廉美人,也是其他的女孩,她们都为自己无法挣扎的命运挣扎而哭泣。 心被勐然触动,甄昊不知道自己已经站起身来。 他来到这个时代看见了许多人,美丑胖瘦,各有千秋,妘姬和他的姜嬴,这两个绝世美人,只有在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女子,才能够走到他的面前来,而优秀的女子承受的苦难更多。 他的眼前突然变得模煳不清,而在模煳中,他看见华阳夫人泪水满眼。 心中百转千回,甄昊看着自己的掌心,几个月后,姜嬴的孩子也会出生,他的掌心会牵起一个小孩的手,哪怕只是想一想,他都觉得激动无比。 如果姜嬴生的是一个女儿,要是真的是个女儿,女儿要嫁人的,嫁给谁?如果他无能,这个女儿的命运会如何?他和姜嬴是否也有这样的一天,要受到这样痛苦的抉择,甄昊突然觉得浑身被冰冻了。 如果四海昇平,他与姜嬴又仅有这一个女儿,以他的个性,他一直是秉承放任的态度,认为女儿没什么不好,女儿如果资质合适,自然也能做王太女,设想,如果他就以王太女的标准去培养她,结果如何?要是姜嬴又还生了儿子呢? 都说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兄弟姊妹的关系是最亲密的,是血脉血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同宗共祖,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血缘情深,情同手足,也不免相会互斗,何况是王族。 试想他的长女比次子大上一岁两岁、五岁、十岁? 如果长女被当做王太女来培养,这位小公主也是个性强势的,她已经习惯了权利,可那个小公子呢?将来,是否也会造成骨肉相残的局面? 他要怎么办? 「大王?」肩膀被轻轻的摇晃。 「昊儿,怎么了?」华阳夫人的声音骤然间在耳旁放大,甄昊勐然回神过来,才发觉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姨母,寡人无事,只是有些动容,姨母也不要逼迫太过,过犹不及,况且藤姬年纪还小,你不必着急,由她休息一下,好好想想吧。」甄昊笑笑,然而他知道自己这丝丝笑容,看起来十分沉重。 或许他实在是想太多了,明明这个孩子还尚未出生,他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可是他却变得如此患得患失起来。 还是往好的地方想想吧,如果真的是个女儿的话,那她一定会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娃娃,能幸福就好了,他作为父亲又能做些什么?比如,如果,如果五国仅存一国,只有一个姜国,那他与姜嬴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至于让他们被别人挑来捡去。 第104章 明光殿上, 一人坐在烛光的中央, 一人站在灯影后, 大殿上摆设简单,更显宽阔却只有两个人的影子, 御玺在火光下闪闪发光,甄昊拿起, 重重地纸上压下, 地上是撕碎的纸上。 甄昊抬头,月亮又大又圆,刚到树梢头, 时间不早,也不完,甄昊吹灭一旁的烛灯, 起身伸了个懒腰。 大王终于动了,虹鲤也打起精神来, 他身子不动, 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他的脖子在动,但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变化, 因为他想捏捏鼻子, 因为有点痒,但他还是忍住了,如今大殿上只有他一人陪伴着大王,这是莫大的荣耀, 他自侍奉起大王起,没有多的念想,有许多人笑过他,但到现在,大王单独把他留在身旁。 大王起身缓缓踱步,然后看向窗外,虹鲤也看向,窗外有树,有一轮大月亮,以及宫廷楼阁,一片暗黄色,暖暖的,这个时候,妻子们也在等待他。虹鲤的心微微一动,那边恰好是长乐宫的方向。 华阳毅那边似乎还算顺利,只是却只字未提华阳藤的事,甄昊也不明白华阳毅的心思,华阳毅用送礼为藉口,让华阳藤回到王都洛邑,她一回来,华阳夫人就开始谈婚事,要说没有华阳毅的默许,甄昊是不信的,只是,将亲女儿嫁给他国,日后,异国他乡,虽说身份尊贵,但到了别国,还不是由人拿捏,无依无靠的,华阳毅夫妇,何其忍心? 虹鲤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等到大王的命令,他唯一知道的是,大王现在很累,因为大王累的时候,就会喜欢捏眼睛,但大王并不想睡,因为如果大王想睡,他都会拖着鞋子,然后一下子栽倒在床上。 大王入睡非常快,等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就说明宫人可以上去帮他弄好,这是王后说的,而王后挑选的宫人们,她们的手都很轻巧。
第232页 一股寒风吹入,甄昊打了个抖,他这才转过头来,看见虹鲤,面色恰好如同那外面的石头,随即他肩上一动,原来是虹鲤给他批了件外衣,寒风还在吹,甄昊却没有那么冷了,甄昊下意识道:「冷吗?」话说完甄昊哑然失笑。 「虹鲤,你娶妻后人倒是温柔了不少。」 虹鲤年纪轻轻,已经有两位夫人了,一位是华阳女,一位是甄家的,虽然不是嫡系,但听说都十分青春貌美,只是这二位夫人在家,不打架么?他不由问道:「二位夫人在家中一般都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她们昨天倒是在讨论王后会生个男孩还是女孩,以及戴国的王太子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想到这里,看到大王脸上莫名的笑意,而这笑意,与大王平时发呆时的笑意不同,似乎与他有关,想起妻子的嘱託,虹鲤的脸上一红,臣子在下,居然妄论君上家事,他不由有些紧张。 甄昊见虹鲤没有速答,一时只觉得自己唐突,这古代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娱乐设施又少,虹鲤又天天陪着他,不常回去,又是新婚少年人,干柴烈火的,夫妻在家还能干啥?甄昊赶紧干咳几声,笑道:「贺礼算不上贵重,替寡人向二位夫人问好。」 很明显,虹鲤脸上是受宠若惊的表情,甄昊一笑不再说话,只当揭过了。 大王又不说话了,虹鲤也跟着大王一起看向外面,以前的月亮和现在的并无二致,只是当初这明光殿内外是灯火通明,夜夜笙歌,如今却是寒凉如水,大王的心情,就好像家中的两位妻子,一点也猜不透。 甄昊拢拢外衣,如今姜嬴一反常态,坚持将华阳藤留在了长乐宫,华阳藤与顾清漪之事,应该除了姜嬴没有别人知道,毕竟连他都不算清楚,反正华阳藤同意住在长乐宫了,华阳夫人只当华阳藤一时想不开,也不疑有他,至于这宫中的人只说,华阳夫人与王后关系更亲密了,想到这,甄昊不由的笑了,这宫中的舆论风向真是由人拿捏,反正现在在华阳夫人与姜嬴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姜嬴是直逼,华阳夫人则不进不退,至于明眼人,似乎有在观望的,实话说,如果华阳藤与顾清漪结合,他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姜嬴要坐稳,也必须有自己的派系,只是偏偏有个王太子,不过他也不算担心,毕竟华阳夫人老了,这后玺究竟还是在王后的手。 甄昊知道,姜嬴与华阳夫人都在等他的选择,只是这是华阳藤的终身大事,偏偏华阳藤与顾清漪二人又是黏黏煳煳的,说不清,顾清漪无意执着,华阳藤也不坚定。而这几日,只要他去探望华阳夫人,华阳夫人就会和他提起此事,这隔三差五游说,甄昊听多了,也不免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于情于理,他都愿意达成华阳夫人的愿望,华阳夫人是长辈,是华阳家的主心骨,不会害他,也不会去伤害华阳藤。 甄昊轻轻道:「去长乐宫。」 什么,又要去长乐宫?这都什么时间了,大将军就要回来了!虹鲤心中突然想起妻子的嘱託,他跪道:「大王,时间晚了,明日又有要事,况且来信说大将军将回,今日一天操劳,不如早些休息。」虹鲤声音不大,但是他嗓音清亮,打破这安静的暗夜。 甄昊有丝丝诧异,虹鲤被他提拔上来,在他身边侍奉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个性严肃,遵循规矩,虽然得到倚重,甄昊素来随和,哪怕有人犯事,也只是稍加责罚多多训导,因为左右是侍从都爱说些讨巧的话,可虹鲤从来不擅自出声,也不爱拍马屁,但这次他怎么管起闲事来了?果然,娶了妻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说的对,」甄昊觉得站累了,又回到桌案旁坐下,靠在凭几上,等待着虹鲤的下一段「高见」,然而虹鲤又不出声了,他并不着急,看着桌案右侧的一叠纸,纸上是黑色的字迹,是他的。 甄昊再抬起头,虹鲤眼珠子如桌上的砚台一般黑,他端起茶,茶水已经微凉。宫女端来热茶,端来的茶甄昊顺手给了虹鲤。虹鲤正觉得尴尬难当,见来了杯茶,知道大王的意思是丢过不提了,他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才双手捧起茶碗。 「虹鲤,你多大年纪?」 随意的语气,慵懒的模样,大王的声音不大,却让虹鲤感到一种无名的压迫。他原本就紧张的心,在此刻变得更加紧张:「臣今年十九岁。」 居然十九岁?甄昊有些诧异。虹鲤高大,手长腿长,气质沉稳,平时又不苟言笑,以至于他自动忽略了他那张年轻还带着一丝少年气的脸,甄昊笑道:「英雄年少,十九岁是一个很好的年纪,听说甄夫人还有身孕了,你小子可真厉害啊,寡人自愧不如啊。」 虹鲤红着脸,抓耳挠腮,也不知如何回答。 十九岁的年纪,人生的巅峰,只是,这也是个很容易被影响的年纪,他若前去北疆,把姜嬴交给他保护,究竟合不合适呢? 大王似乎无意取笑他,虹鲤的热度褪去。眼前,大王不再说话,他低着头,把玩着泛着润泽光辉的御玺。 大将军李穆,丹姬之父,眉城之战的主要统帅,与敌军力战近一年,逆转局势,打败晋军,护国有功。而他终于要返回国都洛邑,他自然也该回来了,晋军与姜国交战至今,从去年的冬天到如今已经入秋,近一年时间,其中艰苦,血与泪的交织。 如今获胜,还要让他不回家,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于是甄昊一道王令出城,言辞恳切,声泪俱下,感动三军,情深意切,恳请大将军返回国都。李穆自然回信感谢王恩,只是那文采斐然、言辞犀利,甄昊一看,就知道这必定是楚符的手笔,如今他也不是一介布衣了,金子淬火而成,光芒四射,他现在是在帐前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楚军师了。
第233页 又来来回回,推辞在三,李穆终于要回来了,虽然只会待上短短几天,但他自然也不能有丝毫懈怠,只是李穆会说些什么呢? 甄昊越想头越疼,一个侍女端来一个黑漆色的碗,甄昊看着碗中乳白的牛奶,脸上微微有些笑意,这是他在前世的习惯,睡前喝一杯奶,有助于睡眠,不知不觉中这个习惯延伸到了这个世界,只是没怎么深加工的奶,不太符合他的口味,总觉得不如前世的好喝。 甄昊看着端碗的手,和碗中的牛奶是一个色,白白净净的,甄昊忍不住抬起头,瞧了她一眼,少女的脸蛋和手一样,干干净净,如剥了壳的水煮蛋一般,嫩嫩滑滑,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明丽动人,只是身边的宫女太多,他记不清名字,于是他朝女孩笑笑:「王后休息了没?」说罢,连甄昊自己也不免诧异,这边的宫女怎么会知道长乐宫中的事呢,他端起碗低头喝一口,在下跪着的宫女突然道:「回大王的话,永安宫失火,王后去处理了。」 永安宫失火?不可能,又没有打雷,不可能是天火,是疏忽,还是人为,丹姬她们不能死,甄昊立刻起身,虹鲤二话不说跟了出去。 但当甄昊骑马去长乐宫时,迎接他的是长阶尽头列队而站的几十个宫女,她们提着玻璃彩灯,甄女史上前道:「奴婢拜见大王,王后往永安宫去了,大王,华阳夫人已经坐了好一会。」 甄昊点头,随着甄女史朝东边的配殿走去。 永安宫偏僻,又有芙蕖湖做天然屏障,火是烧不过去的,况且宫中也有水道,冷宫人少,又加上偏僻,惊动的人也不多,但只要王后来了,那就够了,丹姬咳嗽不停,脸被燻黑,只是也没有别的外伤,只是回想起那勐然窜起的火苗还是心惊肉跳。 姜嬴看着烧的黑漆漆的木窗,心中有几分难受,她还没有说话,丹姬便冲上来:「姜嬴,你可知我父回来了?」 在丹姬被燻黑的脸上能看出笑容,姜嬴撇开目光,她去看妘鹛,妘鹛的脸上也有被燻黑的颜色,只是也没事,其他几个宫女各有损伤,姜嬴身旁的女官都立刻去处理了。 姜嬴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这些日子,因为太忙了,以至于疏忽了丹姬她们,看着不断咳嗽的妘鹛,以及手忙脚乱的宫女们,她心中有些愧疚。但脸上依旧是无甚表情,姜嬴一挥手,从她的身后,一个女子,年轻的妇人装扮,她走上前来,而原本虚弱妘鹛,见了她不由惊唿一声:「二姐姐!」妘婳也流下泪来,她与妘鹛是同胞姊妹,同气连枝,可她受不了父亲与祖母,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家族,距离上次,她与妘鹛分别,已经是九年前。 甄昊进入殿内就感觉一阵暖香,地上有个暖炉,一旁上座着一个穿着暗红衣裳的女人,独坐在宝座上。 甄昊打起精神朝华阳夫人行礼,华阳夫人气色很好,甄昊也放下心来,看了永安宫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甄昊在另一旁坐下,当年原主对母亲太差,所以他现在就加倍的对华阳夫人好,真是坏人只要稍微做些好事,就被人狂贊的宛如重生了般,只是这样,他在华阳一族的名声也渐渐好起来了。 华阳夫人含笑道:「大王勤勉,也该张驰有度,大王愿意多注意爱护身体,这才是万民之福。」 「大王如今真是颇有先王与太后的风采,」 这又是来哪一出,甄昊心中咯噔一声,难道今晚就要逼他做决定?甄昊心中一时难过。 华阳夫人笑道:「我与大王要说的事,是和藤姬有关,但也不单单是这件事,」她如今是越来越看不懂昊儿了,当初愿意为华阳棠出头,现在又在华阳藤的婚事上犹犹豫豫。 但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的。 「大王怜爱,是藤姬难得的福气,只是这华阳藤是你二舅舅的亲女儿,亲骨血,他尚且要狠下心来,大王,咱们坐在这宫中,要顾忌后患太多,为日后长远计,有时候,宁可不要这份血脉,舍了这点亲情,也要保证自己的地位稳固无可撼动。」 甄昊想起了华太后,与先王,他在睡觉之前,都会有专门的读书人,替他朗读,而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先王的事,毕竟离得最近,但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华太后,华太后所作所为,不可谓不狠,冷硬,残酷,她能屹立政坛那么多年不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恰如华阳夫人此刻的淳淳教诲,成大事者,在关键时刻真的能做到忍、狠、冷、准,不以亲情私情动摇大计。 只是甄昊自问,断绝亲情,绝情绝爱,他是做不到的,然而有人下得了手,那她又在通往胜利的路上前进了一步,如此冷硬残酷,他只是想一想都觉得齿寒。 华阳夫人还说了很多,甄昊只是公式般的笑:「夫人说的是。」 华阳夫人说得越来越激动,她幼年时,在母后的教导与大姐的影响下成长的。母后养育了七个孩子,最终活下来并且长大成人的只有她们这几个姊妹弟兄,一共五个,之后,先王君临天下,华国认败,不再拥有属于自己的姓名,国都芙蕖,到如今也只是姜国的一片地,唯一的纪念不过是莲花台与太后处处栽种的莲花。 要说没有恨,那怎么可能,可长姊嫁入姜国后,当华阳一族顺利进入姜国的中心后,她就完全被折服了。从从遥远的北疆,到温暖的南边,陈国的临海,如今已经是姜国的临海,卫国的商业重镇,也不过是姜国的一个县,自昭帝亡国后,从来没有姜国这般,有如此伟大的魄力,姜国的人口是最多的,姜国的城池是最多的,姜国的商城,让无数的商客接踵而至,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无数的士子名士,千千万万心怀理想的人,投名自荐,愿意为姜国前赴后继。
第234页 但到今日,叛逆乖戾的新君,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不过短短几年,才短短的几年啊! 从南方的海到北疆的雪山,姜国的万里江山,虽然依旧辽阔壮丽,却再也没有往日的荣光。 但是天佑姜国,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只是这个孩子,以前是乖戾狠毒,现在则是…… 华阳夫人深深嘆了一口气,她还要说,却看甄昊脸色不好,不由哎呦一声「昊儿,这是怎么了?」。 甄昊笑笑:「风吹的,晚上更冷了,况且寡人身体向来如此。」 「去给大王拿衣裳,把门窗都关上,不要让风灌进来,如今入秋,中午到还是一般的热,只是早上与晚上却冷得厉害,大王也该注意。」 「夫人说得是,不过寡人有医师常在左右,无碍的,没事的……」甄昊又轻轻咳嗽几声,免得华阳夫人生疑,见华阳夫人不再询问,心中暗道搪塞了过去。 华阳夫人暂时不说话了,她微笑着,给甄昊留出思考的时间,甄昊只能嘴上说着好听的话,说得华阳夫人频频点头,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想:这深宫中是多么可怕的地方!这些女人进去的时候一个个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可是一年两年,譬如华太后,不到二十多岁,孩子也生过了,人也杀过了,离死亡一步之遥的绝境也经歷过了,还有什么可在意和计较的,权力,改变了多少人? 甄昊忍不住朝外看去,外面是一片漆黑,坐在室内,也能听见虫子在不知疲倦的鸣叫,此起彼伏。 这个时候,姜嬴在干什么,永安宫那边如何了? 妘鹛与丹姬那边本就是一团乱帐,姜嬴大晚上的不能休息还要去处理这些事,偏偏他现在身在此处,被华阳夫人绊住,无法分心。 对于后宫的女人,无论哪一个来为难姜嬴,华阳夫人显然是乐见其成,在她来看,这后宫与其让姜嬴一人独大,倒不如有争斗,能有人制衡姜嬴来得好。 夜中的火光明明灭灭,华阳夫人终于站起身来,她看着外,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已经增大了,夜色更浓,她轻轻道:「昊儿,人的心是没有边界的……」 甄昊起身:「夫人所言非虚。只是寡人偏心一人,想改不了,如今王后有孕,正该休养,还望宫中少些杂事来叨扰王后才好。」他抬头望向华阳夫人,脸上是温和的笑意,「雨下大了,天凉,寡人得去看看王后。」 甄昊起身,嘎吱一声,打开门来,冷风灌进,华阳夫人只觉得浑身一阵颤抖,而甄昊背着光走向殿外,虹鲤守在外面。 第105章 雨声沙沙, 显然下大了, 一片凉意随着风带着泥土的气息勐然席捲而来, 驱走了睡意,甄昊快步走入夜中, 虹鲤赶忙跟上,甄昊停下脚步回头:「虹鲤, 你家去吧, 这雨只怕要下大了,守卫自有人在,你迟迟不归, 二位夫人也担心,明日寡人要会见大将军,也无他事, 你就在家休息,陪伴家人。」 「臣只愿陪着大王, 」虹鲤脱口而出, 甄昊听得一愣,回神只见虹鲤那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甚至有些羞赧的笑。甄昊也不由一笑,虹鲤算是他一手破格提拔上来的, 虹鲤个性秉直, 武功高强,他不过给了一分关切,虹鲤竟是报以十分,往日种种, 他虽然不好说,但心中也是常怀感激,在这宫中,他信任的人不多,虹鲤能算一个。此刻甄昊愈发坚持道:「寡人现在是去迎回王后,然后就该歇息了,你自下去吧。」 在甄昊将这意思重复说了三遍后,虹鲤终于无法,只得拜别,任由甄昊去了。 浓黑的夜,天地一色,看不见雨珠,唯有溅起在手中打在身的雨滴,让他感觉不是在梦中。 看不到尽头的宫道上,缓缓而来的几十盏璀璨的宫灯,就仿佛是暗夜中唯一的亮光,此夜安静的让人舒服。 姜嬴回来了,甄昊纵身一跳,下马大步踏入雨中,大风起,将他的披风吹得咧咧作响,走几步,连衣的兜帽也被吹落,跟随的侍从们没有得到王令都不敢上前,只任由他一人前去。 走近,车轮的声音盖过了雨声,最前提灯的几个宫人看见来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在后的原本有些睏倦的宫女在看清来人后也都吓了一跳,一个起头后,都陆陆续续下拜,抖擞精神齐声拜问,等到中间的甄女史回过神来后,也是一惊,打了个激灵,全身一颤。 这样的夜,大王怎么冒雨前来?难道是因为永安宫失火?不应该呀,这消息不算大,而且也应该被华阳夫人压下了才是,况且永安宫又极为僻静,大王日理万机,哪有闲情逸緻探查后宫琐事,不刻意去问,大王是不会知道的,难道是华阳夫人又说了什么? 不过是一瞬间,甄女史的脑海中已经闪过好几个念头,找不出原因,她只觉得心扑通扑通,一下下加快。 怨不得她多想,如今华阳夫人俨然就是半个太后了,更是华阳家的族长,况且她被驱逐出王都三年,销声匿迹这么久,可一回来,不过数月,却迅速接管了整个后宫,连大王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她的监管,面对这样的人,她怎么能不多个心眼,王后毕竟还年轻。况且永安宫失火,不管是天灾还是人为,王后总是要担责任的,尤其是现在正是多事之秋。 虽然现在后宫中都颂赞王后美德,歌女们都唱王后温柔和善,孝顺有礼,更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有孕后,更是愈发的和善仁爱,华阳夫人亦是怜爱有加,连华阳毅的二女华阳藤都恳求留在长乐宫,真是亲密无间。
第235页 可但凡看得明白的都知道,这后宫中哪有这么和谐,哪怕是亲姐妹也没有这么好,何况王后一个外族,况且华阳君之死,在华阳夫人那也不是没有一点影响的,只是今昔不同往日,王后也不是能随便拿捏的了,所以如今仙寿宫与长乐宫两宫中人暗中皆传,华阳夫人与王后暗地里相争。 不管怎样,无论何时,甄女史自然卯足了劲,可这条路太难走,但王后出身嬴氏一族,不是显赫的高门,没有家族的帮助,又不是和大王同甘共苦过来的,在外来看,王后总免不了被苛责,毕竟总有人觉得不过凭藉一张脸宠冠六宫,不满的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如今是关键时期,她真是日日担心,夜夜嘆气,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这后宫之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甄女史想到这只觉得自己眼皮都在跳,她想要唤醒在车上打盹的姜嬴,却没注意,手一下撞在车栏上,一震后是玉碎声,她也顾不上。 姜嬴睁开眼,迷濛中,她看见了熟悉身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风中是飘动的衣袖,广袖,高冠。 那是,大王? 姜嬴几乎要从车上跳下,但随即被甄女史按住,姜嬴朝她微微一笑,也忍住自己因为欢喜而跳动雀跃的心。 一看到姜嬴这般模样,甄女史突然就变得冷静下来,她用沉稳温柔的声音安抚美丽的女子,「王后,夜黑,有雨,路滑,小心腹中的王嗣。」 甄女史搀扶着,一众女官在下接着,姜嬴走下马车,立刻就有侍者打开大伞,姜嬴抖开衣服,往前走一步,或许是从睡梦中醒来的缘故,总感觉脚步好沉重。 哼着歌,远去的虹鲤,回头间,遥遥看见,宫灯围成一个圈,聚拢,而在灯火的中心的女子,看不清面容,风姿错约,只觉得精神都爽快了,让他挪不开脚步,他这一分神,再凝神,他揉了揉眼镜,才发现大王居然在宫道上跑起来了。 靴子踩在湿漉漉的雨水上,甄昊已经到了姜嬴的面前。 「王后,永安宫如何?丹姬二人可还安全?」甄昊揉搓着自己的袖子,甩了甩,拍去水珠,雨水已经打湿了披风,好在够厚,又似乎还能防水,里面倒是十分温暖,甄昊想了想,姜嬴素来手足冰凉,他忙拉起姜嬴的手,一摸,果然,冰凉的。 甄昊帮她揉搓了半天。姜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缓慢了,完全忘了甄昊说的话,一旁的女官莫如忙开口道:「回大王的话,永安宫那边无大事的,丹夫人与鹛妃都平安,虽然房屋器物有些损害,但已经吩咐下去了,明日便都会妥当,大王不必挂心。」 甄昊耐心地听,姜嬴发觉他一面听就朝她笑,似乎有十足的喜悦,姜嬴低下头,明明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前朝,后宫,烦心事一大堆呢,但为何此刻,她也这样开心呢? 姜嬴被他握着,只觉得手心开始发烫,热度仿佛是一层加层,从手上爬到脖颈间,到两颊间,偶然有雨水打在脸上,一丝凉意,姜嬴忽然就想起自己还未行礼,于是她屈身,弯下腰还未说话,甄昊突然上前拥抱住了她,姜嬴的耳畔响起无比欢愉的声音:「寡人如今方知,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时不见,甚是思念。」 话虽有意识的压低三分,但四周一片寂静,甄女史又挨得最近,这话也听了个真切,她只觉得心中又是喜又是悲,喜是只感恩情分在,情缘匪浅,只是这悲,却是百感交集,半点说不分明,就好像那线团死死纠缠,剪不断理还乱,悲喜交加,实在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想起往日,她总爱对王后说,要多多上心,大王是不会只有一个孩子的,她知道王后也看得分明,如今再宠爱,可生完孩子后,只怕是有很长时间都无法承宠,一定会有别的女人,一个孩子出世了,自然还会有别的孩子。 如今大王正是青春年少,虽然如今收敛了,但以后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围绕在大王的身边,怎么不会有变数,所以只盼如今能多多爱怜,在将来,哪怕没有了情爱,最起码王后与大王之间有了习惯和亲密,能记得今天的好,能保住王后与公子公主的地位,也就满足了,只是此刻,甄女史心中却也不得不说,大王的确不同以往了,就仿佛那死生契阔一般,竟是前世今生,结下的姻缘不成,从前的都是劫难,如今方成正果? 抱了半天,女官莫如见了周围宫女们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不妥,况且她个性严肃,只认为大王年轻,又素闻大王荒唐的名声,自认为更需要人来劝诫,她被华阳夫人挑选过来,自然要承担劝诫的义务,这小儿女情态,如何是好?况且王后与大王又有什么话不能到大殿内去说?她理了理正要说,但是却被甄女史的目光给止住了。 甄昊没有放开姜嬴,反而道:「天色晚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姜嬴被甄昊拥抱着,整个人都被圈在披风内,暖意无穷,等到女官宫人们都往前去了,甄昊才牵着她上了车。二人到了前殿,一刻也没有停留,宫人各归其位,独独甄女史同着一起往后殿去了,在起居室去坐,宫人们上来,七手八脚给换了衣服,姜嬴拿着帕子给甄昊擦脸, 「都打湿了。」姜嬴小心的拨开玉珠,替他取下发冠,拨动几下头髮就四散松开滑下,甄昊就觉得头皮一松,头上也瞬间一轻。他扭了扭脖子,不由嘟囔:「可真想把这头髮给剪了!」平日里忙还不觉得,解下才觉得沉甸甸的,他自己说着,却没发现姜嬴手一顿。
第236页 姜嬴散开头髮,仔细擦干,甄昊回首道:「差不多就可以了,王后去休息吧。」他一摆手,宫人们立刻有序的下去,甄昊看着姜嬴,她的脸上染上了一些灰尘,但眼睛尾部却是红红的,仿佛染了胭脂,煞是可爱。 细想从来,这些日子里,姜嬴有自己的事,他自是不必说,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与姜嬴的生活似乎已经变得平淡如水了,有时候他想做些什么,却又觉得没什么可做的,送东西,姜嬴也好像都有了,至于亲人朋友,姜嬴她,好像又没有特别亲近的人。 甄昊深深嘆了口气,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戒指送给姜嬴,「王后,这些日子,是寡人忽视你了。」 「大王何出此言?」姜嬴讶然,随即接过,她坐下,含笑看着甄昊。 「上次寡人说,让粟女来做陪,结果你生气地驳了回去,寡人建议你给孟姝分个职位,好让她长久在宫中,结果你没多久就将她送出了宫。」 「大王是觉得妾身在与大王作对?」 「啊?不,并不,寡人只是觉得,似乎从来不能理解,你的心思。」是啊,上次祈福盛典,他想着趁着热闹,所以提议让粟女一家来宫中做陪,结果被姜嬴给生气地驳回了,而那位长相酷似福姬的孟姝,他本以为会留在宫中,结果华阳君死后不久也被姜嬴送走了,他总是不明白姜嬴心中的想法。更加上华阳毅的来信,北疆那边的事情更加多了,又突然来了个华阳藤,华阳夫人也越发的唠叨,有些话,听多了,还真有些洗脑。 而姜嬴这边,则是茱萸越发的调皮了,而加上姜嬴的提议,正巧华阳藤在,就把华阳晚晴也接到长乐宫来,华阳晚晴一住进来,甄瑛也就来得勤了,甄瑛一来,许多公子名门淑女也更有机会来了,偏偏不知为何,甄鷨也要住在这里了。小孩子一多,又是些天潢贵胄的公子淑女,所以麻烦也多起来,甄昊只觉得烦不胜烦,姜嬴明明是要养胎的,结果,他每每想起,既然这是姜嬴的抉择,他也无可奈何,这人与人的关系总要经营的,这样也很好,可是原来只是稍微没有见到她,就变得这么开心。 原来喜欢安静的人不是姜嬴,而是他, 看见甄昊眼下明显的黑色,姜嬴道:「该休息了,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甄昊点点头,又摇头,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睡意了,「王后先休息吧,你放心,万事自有寡人在。」 姜嬴却倒了杯热水,笑道:「大王不休息,妾身如何入眠?」 「咱俩干瞪眼?」甄昊朝外看,「雨下个没停,连星、月也无,听雨倒是好眠,只是又不睡。」 「雨声,秉烛夜谈,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姜嬴一边说,手却不停,在桌案上摊开纸笔,龙飞凤舞般,纸上很快有了字迹。 甄昊聚精会神的看着,兴致勃勃,本以为姜嬴要画画,却没想到她原来是在写字,心中嘀咕,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难道是情书?甄昊笑笑端起热茶,然而等他看清楚,剧烈的呛出水,喷溅在纸上,模煳了一半的字迹。 「大王,没事吧?」姜嬴连忙站起身来,扶住甄昊给他顺气,甄昊一边咳嗽,一边抬头仰望姜嬴。 难以置信,实在是奇怪,他低头,又抬头,又看了纸上的字,毫无疑问,绝对不会错的,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姜嬴刚刚写的字,那些字,居然是汉字!还是简体的!他这是在做梦吗? 姜嬴斟酌再三,以最轻松的姿态笑道:「几次偶然间,妾身看见大王提笔急书,神情十分专注,只是这符号十分奇怪,妾身看了难以忘记,不知不觉间竟然模仿,只想给大王一个惊喜,大王……」 「姜嬴,你可真是聪明。」甄昊半天时间,才缓了过来,这样一句话后,姜嬴也不再解释了,她将甄昊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底,看得仔细得不能更仔细,上一次这么紧张又兴奋,还是在莲花台。 她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她这也是孤注一掷了,她知道大王非大王,只是却不知道他的来歷,他时常说些费解的话,别人没有在意,但她却不愿煳涂,她想了很多,今天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眼前人的目光还放在纸上,有错愕,有惊讶,又感嘆,但是没有令她胆寒的表情,她那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甄昊看着姜嬴,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确实经常会写一些东西,把他想记得给记下来,他用汉字是因为这些字谁也看不懂,很方便,没想到姜嬴居然注意到了,还模仿下来。 不过姜嬴此刻,只怕比他还更紧张,姜嬴也是真喜欢冒险,这毫无疑问是他的秘密,而能最好保守秘密的人,是死人,姜嬴她,好奇心还挺强的,让她放轻松吧,「寡人饿了,来吃点东西吧。」甄昊笑道,他也必须整理一下,做一个选择,是继续搪塞,还是解释清楚。 吃什么甄昊已经想好了,只是单独二人,未免难以放松,甄昊道:「两个人没有意思,不如把华阳藤与顾清漪一齐请来?」一旁的宫女听了,就要去请,姜嬴早起身,「我这弟弟性格孤僻,料想旁人去请他是不会来的,非得我亲自去请才好。」 甄昊想了想,路也近,便不多阻挠,「允了,只是速去速回,小心些。」 长乐宫大得很,华阳藤自己单住一个院子,因为她过惯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日常也不让人服侍,所以这殿中倒是冷寂,她脱了外衣,只觉得有些冷冷的。
第237页 华阳素一面与她说话,一面替她倒了碗热水,华阳藤看着水中的自己突然笑道:「素姐姐,安成君那边可怎么样?是不是很痛快?」 「什么怎么样?」华阳素反问。 「素姐姐,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煳涂,」华阳藤搂住她的脖子,却被她一巴掌挪开脸,「你想听什么?你一个姑娘家,正经事不上心,成天都想些什么?」 这安成君算是众多王叔里最年轻的,除却王叔安,能说上话的安成君也算是一个,只是世人皆知这安成君心中有一个心中苦恼,成婚数十载,膝下却只有一个双十年纪的女儿,姬妾美人,有名有姓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个了,可这些年,莫说庶子,连庶女也没有一个,髮妻死得早,赶忙就有了继室,却也无子,听说也是折腾了好几年,无果,这些年也愈发的和平了,只是安成君这要儿子的心却没有听过,可这身体却已经跟不上了,如今华阳素同着华阳藤一起回来,知道这华阳素与那墨不渝系出同门,是墨不渝的师姊,所以不得不低下头来请华阳素,问诊。 但让华阳藤上心的却不是这个,是朱阳公子,也不知是在何时何地,安成君居然看上了朱阳公子,好在朱阳实在是个妙人,他居然很快的回绝了安成君,所以知道的人也不算多,但这趣事传得还是很快。 「果然男人只要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都行,」华阳藤感嘆。 华阳素听了,扑哧一笑,「好在顾公子并不爱走动,不然你既要提防男人又要提防女人,岂不是累死了?」 「他那个人,哪里轮得到我管呢……」华阳藤拉长声音,勐地转过身来,「不过你还别说,上次我还偷偷听见姨母在和王叔安谈话的时候突然抱怨说,如今后宫死的死,走的走,空缺出来不少,恰好王后又有了身孕,可偏偏大王对美人都居然不热心了,现在是不爱女人,也不爱男人,这遇刺一遭,鬼门关里走一趟,倒真像是换了个心似的!」 「子嗣与妃嫔也不是小事,你可知,大王怎么和王叔安说?」华阳素打开药包,配合她问道。 「大王说国家内忧外患,无心男女之事。」 「那夫人那边呢?」 华阳藤挑眉一笑:「大王说要他养生,活久一点。」 华阳素扑哧一笑,「咱们这大王可真是,若真如此,我倒是希望他能活久一点。」 「哼,都是藉口,」华阳藤托腮笑道,「你说,莫不是那些个美人都不够美?」 华阳素点点头,一副在理的表情,「不过好在王后要有儿子了,要是没孩子,再这样下去,王后独霸恩宠的话,只怕夫人与王叔她们要大范围选美,宣召淑女呢。」 华阳藤咯咯笑,嘴咧开,露出一颗虎牙,道:「管他呢!不过这次回来,倒也真没有白来,我可算是见着这个姜王后了。」 「见着又如何?不见着又如何?」 华阳藤正要说,就听见门外铃声一响,随即一个人影在阴影下, 「我们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华阳藤大步上前,拉住他,不让他走,顾清漪朝华阳素轻轻点头,华阳含笑作答。 「外面下雨了?」华阳藤见顾清漪睫毛上有几滴极小晶莹的水珠,不由问道,「难怪我说这么冷呢,」 「等你去了戴国,就不怕了,那边温暖,你肯定喜欢,」顾清漪坐下,华阳藤听他这样说没出声,华阳素倒是端来姜汤,「顾先生喝了这个,如今又是晚上,风寒入体,只怕有所损伤,」顾清漪也不推脱,说推诿的话倒不如喝了来的快,他接过瓷碗,看了一眼,一饮而尽。 华阳藤检查了一遍门窗,随即在一旁坐下,「顾清漪,我好无聊,」拿着一个桃形的鹤翎扇去逗顾清漪,华阳素见了就道:「那羽扇费了好大功夫才出来的,你这样弄,倘若损坏了,再要自己弄,时间也够不上了,到时候,又请别人来帮,也不是你自己弄得的,岂不是可惜?」 「我的手哪有那么木,况且烂了就烂了,礼物就是走心,心意到了就好,夫人什么都不缺,这玩意儿不过也是做个意思罢了。」 这羽扇弄了好久,说是要做给华阳夫人的寿礼,一面还嘟囔了好久,到现在还没有多久,又弃如敝履,也真是,不过个人性格不同,华阳素也不再多说,「我回去了,你有什么事就大声嚷嚷,我马上就回来的,」,她整理了东西,似乎要走,华阳藤赶忙起身,「素姐姐,孤男寡女的,你也不担心我,」 华阳素看了顾清漪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但是美得让人心动,她推开华阳藤的手,「我忙得很,别浪费我时间,」说着就要走,却见顾清漪突然站起来,华阳藤刚要做声,「不要说话,」顾清漪的抹额动了动,「一共有十三个人,」 是谁?三更半夜的? 难道是华阳夫人? 「这可怎么好?」华阳藤有些急了,华阳夫人不是好煳弄的,让她看见顾清漪,要怎么解释?她只怕就不能住在长乐宫了, 床是直接定在地上的,钻不进去,其他的地方也不行,要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华阳藤提起裙子,道:「你躲我裙子里!」 门被打开,顾清漪已然消失在眼前,他到房樑上去了,虽然不算高,但也应该不会往房樑上看去。 华阳藤暗自松了一口气,却看见为首的宫女有些眼熟,但是不是华阳夫人那边的,她只觉得有些疲惫,「所为何事?」
第238页 第106章 脚步声?笑声?甄鷨抬起头, 一旁的两个侍女见她动作, 也倏然间从睏倦中清醒过来, 小榻上的少女,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脸上也不復刚才那般昏昏欲睡的模样。 远处传来的杂音,在雨夜中更加清晰, 甄鷨的背渐渐挺直了。此刻心中满是诧异, 这样的夜,长乐宫中森严,怎么有这样零散的脚步声? 甄鷨还在听, 显然是有人是由远到近的走来,传到她耳中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偶然响起的笑声让她那淡远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 突然她感受自己的袖子被轻轻的扯动了,三四下后, 甄鷨极不耐烦地转过头来, 然后与一位玄色衣裳的妇人四目相对。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甄鷨低下了头,因为那位正看着的那是妇人是她的姆师, 是家中最受尊重的妇人, 不单是因为她拥有渊博的学识,也拥有美好的品格,更因为她是母亲陪嫁,自幼她便是在姆师的教导下长大, 而她身边的侍女们亦然,她们尊敬、爱戴她,也敬畏、害怕她。 甄鷨偷偷抬起头,但一看见姆师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时,她难过极了,便又把头给地下了,她忍不住用长袖盖住了自己的脸,惭愧与羞怯充满在她的心中,她不害怕父亲,更不害怕甄瑛,因为母亲去世太早,父亲溺爱她,弟弟则爱护她。 可姆母不一样,她被所有人尊重,大家都赞美她的涵养,自然她也很严格,但那都是为了她好,她知道,所以她不愿违背姆母的意愿,因为小的时候姆母将她抱在怀中哺育了她,等她懂事后又是还教育她,一年年,她越长越大,每当新年的时候,她穿上新的衣裳,姆母就会笑着对她说,她越来越美丽,就像母亲当年一样。 但姆母却越来越老了,她甚至担心,姆母会看不到她出嫁的一日。 甄鷨站起来,姆师知道,是因为外面的说话声,她自小照看甄鷨长大,自然也知道甄鷨是不会罢休,于是,她站起来道:「想是华阳将军的二女。」 当然!那就是华阳家的坏女人!她难道会听不出来! 「我知道,除了华阳藤,这宫中没有人会说那么难听的话,听她说话简直是一种折磨!」甄鷨从小榻上跳下,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侍女们赶忙为她披上外衣。 甄鷨活动了几下自己的手腕,今天写了太久的字,方才又一直再看书,她手酸眼也酸,甄鷨又听了一阵,笑声肆无忌惮的闯入她的耳朵。 「这样的野丫头就该永远待在北疆!」甄鷨说完,身边的侍女们都低声笑了,华阳藤成长于北疆,所以她说的话虽然都能听懂,但腔调却和洛邑推行的正音有差,甄鷨越说越气愤,侍女们都低头偷笑,直到姆师的目光在她们每一个身上扫过时,她们才低下头,安静下来。 甄鷨皱眉,她就知道,华阳家的女人说不得,尤其是这位,又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之女,马上就是戴国的太子妃,未来戴王后。气死人了! 「鷨儿,你要像鸟儿爱惜羽毛一样,爱惜你的名声,你的父亲是王叔,母亲是淑女,世人不苛求你的容貌,但她们总愿意歌颂你的品德。」师姆静静地坐着,她的声音沉稳如一潭水。 「是,姆母,」她当然知道的,她需要一个好的名声,如果世人都歌颂她的美德,那当他们看见她白皙的皮肤和,明亮的眼睛的时候,她会得到更多人的喜爱,没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了,甄鷨低头,可心情却难以平復。 可为什么呢?她已经很努力了,家里的书,她天天在看,她的字迹受到学士们的称赞,她甚至向虞仙子去学习舞蹈,因为她知道即使世人不苛求她的容貌,但丈夫总是会更愿意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可是即便这样,能嫁给太子的人,却是华阳藤,为什么她不能?为什么? 她也曾三番两去质问父亲,然而父亲总是一个回答,她太小了,说谎,藉口!她也不过比华阳藤小个两岁而已,到明年春天花开的时候,她也有十四岁,十四岁,哪怕是公主也能出嫁了,为什么戴国的太子妃不能是她? 她当然不服气,最大的珍珠从来不会被用来装饰簪子,只有那些细小的边角料,才会用去做珠钗,而她只愿做一颗最大最亮的明珠。 她受够了,父亲太软弱了,他根本没有往昔的风采,他对谁都是笑容满面,尤其是对华阳夫人,还有甄瑛,那个混帐东西,天天都要来看华阳晚晴,一个哑巴,他哪来的那么多话要说的?还有上次、上上次去大表哥家的时候,都是一个样!华阳家的女人难道个个都要和姓甄的成亲?简直是岂有此理! 都说父亲最疼爱她,可是父亲难道不明白,在姜国,无论她再怎么好也不会是未来的王后! 她只想嫁给大王,结婚不就是生孩子吗?她也可以! 可现在的大王是她的堂兄,是兄长,谁让她姓甄呢,可为什么戴国太子妃不能是她?她不服,所以华阳藤住在长乐宫,她也要住,她决不能让大王被这些女人给迷惑了。 「我要去!」甄鷨甩开被拉住的手沖了出去。甄鷨沖了出去,姆师也立刻跟上,随即侍女们都跟了出去。 不择路,水啪啪哒哒地溅得到处都是,甄鷨停住脚,她一眼就看出,远处的人是华阳藤,削肩细腰,体态轻盈,头髮总是高高的束起,她站在一个水洼旁,在月光倒映下是一片银色,她的身旁站着两个人,细看,左手边的是个男子,身形飘逸,看到他,甄鷨的怨气突然少了几分,她突然想起那个坐在高位上的女子,这个人应该就是王后的弟弟了,甄鷨轻轻一笑,罢了,反正姜国的王后轮不到她,只要不是华阳家的臭女人,现在的姜嬴也挺好的,最起码挺……俊美的。
第239页 「呀!是鷨儿,」华阳藤在转过身与顾清漪说话的时候瞥见了一道身影,娇小可爱,穿着王族女子特有的服饰,那是甄鷨。 华阳藤惊喜的声音激得空气一盪,甄鷨微不可查的轻哼一声「假惺惺」,见华阳藤朝她招手喊:「快到姐姐这边来……」一听到姐姐二字,甄鷨只觉得异常刺耳,只是她素来坚持哪怕在不喜欢,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原则,于是她还是努力维持自己的风度,朝华阳藤慢吞吞的挪过去。 华阳藤还在笑,甄鷨一边走只觉得更生气,她狠狠地瞪了华阳藤一眼,怎奈何夜太黑,华阳藤似乎并没有看到,只对着空气飞刀子,不免眼酸。 甄鷨嘆了口气,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然而再睁开眼时,华阳藤居然朝她小跑而来,还问:「这样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烦死了,要你管!」甄鷨嘟囔,华阳藤的速度极快,就如同她那又急又清脆的声音一般,转瞬间已经到了她面前,随即甄鷨就被溅了一脚水,怒气再一次被点燃:「你走开!」甄鷨气嘟嘟的将她一把推开,然而她用尽全力,华阳藤依旧纹丝不动。 华阳藤近身来,现在甄鷨只能仰望她,因为她现在的身高还只到华阳藤的胸口,甄鷨再也忍不住只想破口大骂,只是还没等她酝酿好,突然间,甄鷨发觉自己居然双脚离地了。浑身一轻,心一提,华阳藤的脸已经放大在眼前。华阳藤的手正夹在她的两肋间,笑哈哈地将她抱起在怀,随即在她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甄鷨一愣后睚眦欲裂,她拼命的挣脱,但她力气太小,华阳藤只当她不好意思所以在她怀中扭来扭去,于是反而换了个姿势,将她固定好抱在怀中。 甄鷨只差没气死,她张开口就要咬人,却听到女子笑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睡觉?不如和我们一同往大王那去,大王设宴请客呢。」 一起去,去大王那! 甄鷨眼睛一亮,放弃了挣扎,一旁的侍女见她脸上神色转瞬间已经是无数变化,如今更是大怒变大喜,都低头笑。甄鷨那管她们,她先前还正愁找不到机会,如今华阳藤相邀,她自然欢喜。可眼见华阳藤要抱她走,甄鷨无奈,只得低下头,拉了拉华阳藤的衣襟,「藤姐姐,……请藤姐姐放我下来罢。」 华阳藤低头,见少女刘海遮住了眼,华阳藤只觉得愈发乖巧可爱,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轻轻放下,还拉着她往姜嬴身前凑去,姜嬴便牵着她,众人一齐上去。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次就便宜她了,甄鷨在心中道。抬起头,是一个美丽的侧面,她不由拉紧了姜嬴的手。 距离并不远,但到宫室内的时候,华阳藤惊了,热气腾腾,上是一个锅,热气便是由锅出来的,旁边放着四个碗和筷子与酱碟,还有一个瓷质的酒器。 甄鷨鄙视的看了一眼华阳藤,随即她看见大王脸上亦是讶然之色,一时心如打鼓,忐忑不安,唯恐被驱逐回去,虽然与众人一同行礼,余光却忍不住往甄昊身边飘去。 大王并没有看见她,他正朝一旁的王后道:「寡人只当两个人未必能都来,谁不料王后竟然带来了一群。」 「谁的面子比得上君上呢?」姜嬴笑道,甄昊又命人添七了碗筷,甄鷨见王后直勾勾地看向顾清漪,顾清漪也就挨着她坐,华阳藤随后紧挨着,甄鷨一看,特意挤到甄昊身旁,甄昊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放到自己与姜嬴的中间坐,甄鷨十分满意,得意地看了一眼华阳藤。然后者早已去摸手旁的东西了。 华阳藤低头看手边的酒器,喇叭花一般的口,盖子是一个蹲坐的长角花鹿,手柄入长弓,细长,腹部刻莲瓣纹,似含苞待放莲花,随手提起,就发现原来这东西是分离的,分上下两部分,上面的腹部硕大,椭圆形腹上有花纹,看起来十分漂亮,而下面是敞开的大口装着热水,高圈足,腹部也刻有莲瓣纹,恰似盛开的莲花。原来这东西既能盛酒又能温酒。细看就见这酒器,颜色青白,光润明亮,晶莹润泽,洁白细腻,将酒倒出,也是醇香浓厚。 甄鷨心中十分高兴,虽然东西简陋到让她奇怪,但她也全不介意,眼前正是战时,上下都称节俭,如此正好,只是她看见大王居然亲自拿起勺,起身在白雾中捞出一团东西,白白嫩嫩的,热乎乎的,却是豆腐。 甄昊笑道:「寡人这白水煮豆腐滋味如何啊?」如果是让臣下来答,只怕能跟做阅读理解似的。 「这酱料不错,」率先说话的是华阳藤,她看向身边的顾清漪,顾清漪看了半天,随即嗯了一声,倒了杯酒给她。 「好,识货!你若喜欢,向你王后嫂嫂讨去,寡人的好东西都在她那收着呢,」 唇红,酒也红,热气腾腾的,甄鷨见她们喝,她也忍不住,嚷嚷着要喝,甄昊无法,看向姜嬴,却被甄昊喝住了,华阳藤却拿了个小杯子给她喝,甄昊也无意去制止。 热气还在,众人皆是醉醺醺的,华阳素喝的少,就见大王屡屡朝她看,现在则直接盯着她了,心中委实不解,大王的风评她也知,只是听墨不渝所说,如今一看,也是容貌清秀,彬彬有礼,似乎又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可怖。 大王为何盯着她?若说容貌,也无道理啊?但观大王神态,似乎确实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姜嬴命人将甄鷨抱到小塌上去睡,随即便推了华阳素一把,她虽然不知道甄昊要问什么,但是甄昊肯定有话要说。
第240页 华阳素起身,甄昊与姜嬴二人一起换了个座,甄昊二人在上,华阳素在下侧。 想了半天,甄昊终于说:「玉凉那边,……墨医师他可还安好?」 他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姜嬴,随后就是墨不渝了,墨不渝气质斐然,彬彬有礼,他的命是靠墨医师救的,他真的很感激他,可以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最依赖的人就是墨不渝。如果墨不渝要利用他,来图求权力上的更进一步的话,他还真不知自己那时会怎么做。 然而尽管当时他如此依赖墨不渝,但并没有御史来劝诫他,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王叔安他们都知道,墨不渝此人不爱钱更不爱权,他所在意的只有华阳素。 墨不渝是王都洛邑出了名的痴情郎,在这时代,二十多岁的年纪,这样的身份,妻妾都能凑几桌麻将,孩子多的只怕都能打酱油了,可墨医师二十多岁还是孤身一人,只为等待在外远游的师姐,现在人是回来了,可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可怎么好?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况且虽然宫中优秀的医师不少,可像墨不渝这种长得好,他有个人情感加分的,而且有热情有责任心,专业素质过硬的,还能治疗疑难杂症的,能满足这些条件那可不多,他自然希望墨不渝能好好的。 不渝?华阳素不曾想大王第一句话竟然是向她询问师弟的安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瞠目良久,无事不登三宝殿,大王只怕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启齿,所以借问墨不渝来做遮掩,她只能这样想。她回神后立刻回道:「墨医师素来身体健康,大王不必挂怀,大王……若有隐疾,素女亦能代劳,大王不妨直说。」 「寡人没有隐疾,只是随便问问罢了,素医师多心了!」甄昊赶忙撇清,姜嬴在侧不免一笑。 没有隐疾,这又为何?墨家虽然与华阳家多有联姻,但不渝自幼是与她一同长大,远离王都,他与大王虽有血缘,但也离得十万八千里了,为何大王这样挂念他? 事反常态必有妖! 华阳素忍不住打量起眼前人,一个年轻的君王,眉目清秀,长眉高鼻,年纪也与不渝相差无几,眼睛清亮,她远游在外见过数不清的人,活人、死人,喜悦的恐惧的,无数的眼神,可此刻她却看不透这双明亮眼睛。 甄昊轻咳一声,不愿放弃,他继续道:「寡人素闻墨医师有一位师姐,美丽动人,铄古切今,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华阳素听了,立刻下座拜倒道:「素女不过是与墨医师自幼相识,况且又师出同门,所以更比别人亲密些,大王如此谬赞,素女愧不敢当。」 甄昊笑道:「既然师出同门,有青梅竹马之谊,切不必为了年纪一事而烦忧,这姻缘天造地设,没什么可以阻拦的。」 「素女比墨医师小一岁。」华阳素道。 甄昊一愣,听墨不渝师姐师姐的叫,还以为华阳素年纪更大些,所以才这样说。 「素女先入师门,所以强占一头,小时候这样喊,也就成了习惯。」 小时候,他总是在她的身边喊着小师姐,小师姐,到如今,她也真的习惯了,她与不渝,除了师姐,也只是师姐。 甄昊看了眼姜嬴,姜嬴随即道:「你可愿意与大王多说些?」 华阳素看着二人,心中蓦然一动,这两个人是姜国的顶端,而她们此刻正看着她,她低下头,轻轻道:「我个性执拗,不渝天资聪颖,……」 她虽然先入的师门,但墨不渝却是后来者居上。 她难过,她也怨恨,于是学习更加勤恳,只是直到墨不渝一次次的,她才真的知道什么是资质有限。 一日日,她与墨不渝日夜学习相伴,师尊亦是对墨不渝难掩喜爱,她无法责怪师尊,却嫉恨墨不渝,但墨不渝总是傻呵呵的跟在她的后面,小师姐小师姐的喊着。 可她一点也不高兴,只觉得师姐二字是越发刺耳,她虽然表面笑哈哈的,但心中却十分厌恶墨不渝。因为墨不渝的存在,仿佛是时时刻刻的提醒她,她不如他。 而墨不渝的父母虽然把他丢在师门,但只要是墨不渝的生辰,那两个人总会来探望他,随之而来的是一大堆的礼物,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她从来不说话,甚至她要祝贺他,况且他还会将大部分东西赠送给他,可她真的很难过,而墨不渝永远不会理解,她心中真的是羡慕死他了。 日子依旧过去,没有人会轻易的将她的身世透露给别人,墨不渝自然也不知道。 山中只知寒暑,却难知岁月,但到她十五岁的时候,她知道了,因为墨不渝的父母又来了,她们带来了一个银冠,还有一个髮簪,是华阳夫人命人送来的,而她也得到消息,华阳夫人在王都似乎也有了许多麻烦。 她们亲自替她别上,也还送了许多礼物给她,她们说她已经及笄了。 墨不渝父母这次还有很多东西,比往常的时候足足多出几倍,以至于师尊特地拨出来一个藏书阁给墨不渝放东西,她看见那两个漂亮的夫妻,给墨不渝带上了冠。 她知道男子成年要加冠,只是却并不是这个年纪,后来,她约莫听见师尊说,这一年似乎对于不渝来说十分重要,所以不渝的父母千里迢迢赶来见他。 总之等不渝十六岁生日过后,师尊就常常出门,短则个月,长则半年一年。
第241页 墨不渝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每天都会给她一株花,可她却再也不想搭理他。 直到一日,即便现在回忆起来,她依旧记得,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星光打在墨不渝的眼睛里,如同瀚海。 不知说了什么,她只记得她想走,墨不渝一反常态的拦住了她,她坚持要走,而墨不渝却按住了肩膀,明明她练过武,可她却无法从墨不渝的手下挣脱。 墨不渝问了很多,她不记得她回答了什么,她只记得她想起来了爹娘。 为什么别人的爹娘这么好,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她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大概她也想要爹娘来看她吧,她分明记得她的娘也和墨不渝的母亲一样美丽,她的爹娘也该和墨不渝的爹娘一样恩爱,可为什么…… 她知道,爹娘是永远不会来看她了。 后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当时自己哭得十分伤心,她还是走了,之后发什么了什么,她到现在也想不起来,她只记得她醒来的时候,是一片绿叶葱葱郁郁,原来已经是白天了,她躺在墨不渝的怀中,不渝的头髮似乎被削去了一边,变得不那么规整,那个小银冠也没有了,她没有去问发生了什么。 在那之后,足足一个月,她从来没有和他说一个字,不渝也不再喊她小师姐了,大概是因为她及笄了,年纪已经不小了吧。 她不和他说话,他也仍旧是那个样子,只是那株花永远都会在她的小瓶中,永远的半瓶谁,一株花,在那一个月以后,师尊便回来了,师尊带来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绿玉,师尊说谁能回答的出提出的问题就能得到他的绿玉,大家都想要,连在外远游的师姐和师兄们都回来了。 墨不渝一反常态,他将所有的对手打败,没有丝毫留情,包括她,直到那时,她才发现原来不渝的学识已经远超所有人。 他赢了,在树下,阳光投过翠绿的树叶折射出一道道光柱,洒在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他领过师尊的绿玉,光芒万丈。 之后,她再也没有看过那颗绿玉,哪怕其他的人起闹,不渝也只是巧妙的回绝了,她当然也好奇,但是一如既往的,她没有出声,但从这日起,她与墨不渝的关系却莫名其妙的变好了,她好像成了一个真正的是一个师姐,不再任性,也不再嫉妒。 她会笑哈哈的从水瓶将花拿起,插入鬓髮,只是不渝看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开心。 第二年,她的生日那天,墨不渝拿出一个东西赠予她,是绿玉,雕琢好了的绿玉,那时,她恰好十七岁,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墨不渝是怎么样知道她的生辰的,在师门中她从未庆贺过生日。 当然,她自然是很感激的,这些年不渝待她一直很好。 十七岁,她辞别恩师,拜别其他的师兄师姊们,一别多年,不再返回,不渝的感情,她曾经不明白,但她现在已经明白了,但她只当是不渝见过的女人太少了,所以她远走天涯,她走过很多山,甚至还看到了碧蓝无际的海,她遇见了很多人,形形色色,有时也很落魄,有时也很快乐。 一别多年,这些年,不是她不愿意书信,只是路途迢迢,音讯困难,后来,她与不渝几乎完全断了音讯,只是这些年,绿玉她一直带在身上,直到现在。 「大王,」华阳素轻轻提高声音唤醒了如在梦中的两个人,大王与王后的神情各异,只是王后是温柔的微笑,大王则若有所思,那双干净的眼睛,却无法看清里面的神思,她也无意去探寻,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甄昊朝姜嬴看去,笑道:「师出同门,年纪相仿,才华卓绝,倒还真是天造地设……」 都到现在,姜嬴如何会不知道甄昊的意思,她亦附和道:「大王所言极是,少年相知,此情匪浅,郎才女貌,可成姻缘。」 「果然王后最懂寡人,」甄昊笑道。 「虽死,不能从,」华阳素笑道,「若是不渝此刻在大王前,一定会这样说。」 「所以他注孤生,」甄昊小声嘟囔。 不过今天这一问也不算一无所获,墨医师与这华阳素感情深切,既然这样,那就好说了,比他预想中强得多,他还只当是真的落花流水情呢,如此看来,只是女方纠结,并不是毫无可能,也好,也好。 「这故事十分难得,寡人心中十分喜悦,素医师,你可要什么?不用顾忌,想要什么尽管说。」甄昊朝她笑笑。 华阳素摇头,起身拜别,见甄昊点头应允,就连华阳藤等人看都不看一眼,自己独自离开了。 「大王,」姜嬴静坐片刻。 「是寡人不好,拉着你,王后也该休息了,」甄昊起身。 姜嬴看着他的脸,却越发的难过起来,她这前半生,几乎是荒废了,她也希望,希望自己能在幼年时就与身旁的人相见相知,一同度过寒暑春秋,他哭泣的样子,她还从未见过,他的心中似乎总是含着心事,只是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又是微笑着的,他究竟是什么人? 姜国人?还是戴国、晋国人?亦或者他根本就不属于中州呢? 他又为什么会和大王长得一般模样,包括声音、字迹,她想知道。 她更加痛惜过去的虚度的光阴,她想要知道,直到今天,她才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渴求着与他相关的一切。
第242页 「怎么了?」甄昊心中一紧,难道姜嬴被华阳素的故事给说动了,她也有个什么难以忘怀的人?! 「大王,究竟是何处人呢?」 出生、父母、亲族?她好奇,好奇的抓心挠肝,好奇的要死了! 她居然还在想这个事吗? 甄昊半晌无言,他突然拉着姜嬴的手:「我们走,」 齐步往外去,天空一片蒙蒙,甄昊,抬起手,指向前方,姜嬴不自觉地屏住唿吸。 眼前是一片迷濛,仿佛天地都是混沌的,甄昊的眼前突然变得迷煳了。 他也想爸妈,只是她们也永远不可能来看他了,而且即便是此刻相逢,他们也不可能认出他来。 哪怕在梦中,也再不相识,因为他们的孩子已经死了,他的过去永远的留在那个现代。 现在他拥有了新的家庭,新的朋友,亲人,虽然有点奇怪,他现在居然是父亲了,如果,如果被爸爸妈妈她们知道了,她们会说些什么? 真难过。 罢了,活着就好,不去想了。 姜嬴勐然站在他的身前,这些日子,她看过他流血,满身的血腥味,自小,这种味道她已经闻过无数遍了,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无法习惯,在最初的时候,他满身浴血,那是他自己的雪,在莲花台上,他半身浴血,那是叛逆者的血,他有害怕,但是现在,他居然流泪了,干净的脸颊,泪水缓缓留下,而后越来越多。 「怎么了?」姜嬴发觉自己的声音居然是嘶哑的。 他想起了什么,在他的记忆中,是否个有别的人,是否在某一日,突然间,他也会弃他而去,就像母亲,像父亲,像姨母,像清漪一样,都从她的身边走开, 甄昊搂住她,抱得紧紧的,这个人他这辈子也不想松开。 姜嬴捧起他的脸,贴近,她亲吻他的嘴角,有一点而酒香,甜甜的,像葡萄,等她在深入的时候,她发现了是血的腥气,是唇被咬破了,他是想到了什么? 风颳起来了,不知从哪而来的水珠打在她的头上,凉意。 甄昊的怀抱松了一点儿,姜嬴侧身,躺在甄昊的怀中,头恰好靠在他的脖颈间,柔软的头髮,都是一股酒香。 甄昊望着远方,他轻轻的说,「方才,往事如梦,心中波澜现,姜嬴,你不是问我,从哪里来吗?」 「我在这里,往前看,前面是一片黑暗,我回首往后看,身后也是一片漆黑,我已经没有过去,过去对于我来说是虚无,未来,我也是看不清,我的身边只有一个人,」甄昊低头,凝视着她, 「是谁?」姜嬴的睫毛在颤抖, 「是你,你就是我的光,」甄昊笑道。 …… 「哭什么,有我呢……」 第107章 通讯不便, 这是甄昊觉得来到这个世界后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而那玉凉与洛邑相距又何止千里万里, 他若要想同步了解到玉凉的变化,做梦来得快一点, 而且甄昊这才发觉,他只要一急, 还是会时不时的写出汉字来, 姜嬴细心如此。 甄昊看着自己无意识写出的字迹,脑海中浮现出姜嬴的脸,一想到姜嬴, 他这心中就不是那么平静了。 不逃避,要和姜嬴说清楚,甄昊已经做出了决定, 但他这些事,这些话要说清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而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首先要处理的是玉凉那边, 去,他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华阳夫人她们似乎不是特别贊同, 好在最重要的人, 华阳毅没有二话。其次,虽然眉城战事获胜,但消耗也不少,他还要给整治水患问题留出后手。而眼前来看, 最要紧的事情是大将军李穆要回来了,说不定他已经回来了。 甄昊心中明白,他虽然在王座上坐稳了,但是李穆他们心中究竟如何看待他的?毕竟从前的「他」可是从上到下,给这些大臣添了不少堵,这次李穆回来,会先去见谁呢,反正不是他。 清脆一声响把甄昊吓一跳,原来是虎符从他的手间滑落,回神四顾间,才发现这里是长乐宫,对了,现在姜嬴不在,甄女史也不在,她们都往永安宫去了,永安宫意外失火,本来离得远,火势也不大,只是因为那地方还住着他的两位夫人,所以也小小折腾了一番。 他十分怀疑这把火就是丹姬放的,只丹姬二人冷落在那边其实也没多久时间,好端端的怎么烧起来了?还真是后院起火,难道捏准了李穆回来了?没道理啊,放火这样危险,一个不好,把自己给烧了可怎么好,丹姬的脾气他也知道,自己可能会发癫,可她不会拉上妘鹛去找死。 甄昊想了一通,奈何信息太少,捋不出个头绪,也就暂扔一旁不去想了,这事姜嬴自然会全权负责,而且那天恰好降雨,足足下了一夜,永安宫又冷又偏,好正好靠着芙蕖湖,人又少,只要丹姬二人没事,这就够了。 甄昊打了个哈欠,一个宫人上来送茶,甄昊就看见她脸儿圆圆眼睛大大,这一看,甄昊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就越觉得眼熟,如何这样面善? 这宫女长得像一个人,甄昊十分肯定,他对这个人有印象的,只是一时没有头绪。 「你叫什么名字?」甄昊在她放下茶壶的时候问,他突然出声,好像把这宫女吓了一跳,手一歪,热茶就溅了几滴在甄昊的手上,甄昊见她因为恐惧而突然睁大的眼睛,他这就有些后悔了。
第243页 「回大王的话,这宫中的姐姐们都叫奴婢叫珠儿,」珠儿立马下跪,以五体投地式对着甄昊,甄昊只觉得她因为眼前没有一个坑,所以只能暂时头埋在袖子里。 「珠儿,不要怕,你们伺候王后有功,寡人不会生气。」甄昊耐心安慰到。 「奴婢叩谢大王,谢王后,」珠儿还真的磕了好几个头,甄昊只觉得骑虎难下,他只是想说两句话,他见她,突然就想起来,便问:「你是不是还有姊妹?」 「奴婢有一个姐姐在大王身边伺候,名叫青儿,」珠儿脸红的能滴血,说话的声音如蚊子般嗡嗡,细细低低。 甄昊恍然大悟,就说怎么这样眼熟,原来是麦家的女儿,在这洛邑,除了甄、妘两家,其次就是麦家了,只是现在还比不上李家就是了。 「你在王后身边多久了?」 珠儿这才抬起头,大王似乎有话要对她说,这是难得的机会,大王虽然常来长乐宫,但却很少看向她们这些宫女,如今大王的脾气已经不坏了,能得他多看一眼,那是她的福气,只是虽这样想,心却是扑通的跳,跳得她发慌,脸在烧,耳朵也好热。 甄昊见她,脸上满是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他还想问问姜嬴以前的事,这可让他怎么开口。 珠儿看见大王又将手中的书册翻了翻半天,才发问道:「珠儿,寡人问你,平常,王后什么时候起床?」 「天亮就起,日日如此,不分春秋寒暑,」虽然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但她却已经说的很流畅了,心中微微有点高兴,她忍不住把头抬高了些。 虽然他早就知道姜嬴睡眠很浅,起得早,只是没有想到姜嬴这时间比他想像中的还早,这些年,日日如此,她眼中的风光又是何等样? 「王后……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珠儿挠了挠头,这她真的不知道,她虽然贴身侍奉,但她只负责给王后梳洗,要问王后有多少金钗玉簪,这她倒是清清楚楚,珠儿想了半天,老实道:「王后喜欢喝大骨汤。」 骨头汤?他的印象中,姜嬴从来都是香蜜般的甜茶,这种东西和姜嬴倒是很符合,他还真没想过姜嬴喜欢喝大骨汤,嗯,记下了。 姜嬴听见殿内传来一阵说话声,只当又有人来,心中疑惑,难道是大将军的使者,难道是楚军师来了吗?疑惑间,姜嬴进来看见甄昊正盘着腿笑着和珠儿说话,她一愣。这么久来,大王何尝与宫女说话? 甄女史见姜嬴脸色一变有变,就忙开腔笑道:「大王,丹夫人与鹛妃已经休息了。」 「她们没事就好,」甄昊立刻回答,珠儿则红着脸下去了,甄昊说了声赏赐,就朝甄女史道:「女史也请去忙吧,寡人与王后说说话。」 「王后与丹夫人等谈了许久,不免劳累,也请大王多多包涵。」 甄昊点头:「女史所言极是,王后管理后宫,打点诸事,寡人明白。」 明白就好!甄女史含笑,二话不说,立刻带着人下去了,甄昊不用检查也知道,如今长乐宫的人都学精了,只要他要说话,绝对没有人敢在四周逗留。 「方才珠儿若有得罪大王的地方,妾身就先替她赔不是了。」 甄昊笑笑:「就是不看她年幼无知,也该看王后的面子,你身边的人,寡人自当尊重。」 不仅不责怪她打断了谈话,甚至这样袒护她,他怎么这样好呢?「大王为何对我这样好呢?」 姜嬴些忍不住说出来。 「因为害怕失去,」甄昊突然站起身来,朝姜嬴伸出手,骨节分明,手好似刚洗过一般干净,姜嬴抬起手,刚好在手心,被握住,一股力将她拉起身。 甄昊欲揽过她的肩,姜嬴却没有动,疑惑的眼睛,甄昊看向她,然后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寡人很苦恼,」 这撒娇般的语气,太少见了,等姜嬴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甄昊揽住,二人齐步朝外走去,外面是一片紫薇花,红粉紫绿,开得随便。 「寡人很苦恼,」甄昊的话仍旧在耳边迴荡,心中满是不解,姜嬴轻轻道:「大王何事苦恼,如若不嫌,妾身自愿与大王一同分担。」 甄昊扑哧笑出声,他笑了几声,突然就停下脚步,在她的头上轻轻一点,「寡人的苦恼的原因就是因为王后,王后真的愿意与寡人分担一二。」 「妾身何日得罪大王?还望大王明示。」 姜嬴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不过如若千依百顺,那是惧怕,不是爱,只怕还会把人给憋出病来。 甄昊不急不缓,姜嬴与甄昊一起上了楼梯,甄昊继续道:「常言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寡人自然也不能免俗,寡人与王后情分浅薄,自然时时在意,夜夜伤怀。」他这样缓缓说,长眉微蹙,又带着一丝淡笑,姜嬴倒是看了一呆。 上了高台,远处一大片荷叶,虽然还是一片绿意,但远眺四望,却有一种秋日的苍凉之感,怅然若失。 「大王为王,妾为后,入了宗庙,上达天,地为证,又……何来情缘浅薄?」姜嬴的声音幽幽而起。 甄昊转过头来,她的头髮和最初相比越发的长了,他随手颳了刮她额前的细发,柔软可爱,她的眼睛一如秋水,姜嬴有一双很有神的眼睛,这样的人,哪怕不说话,也让人不免心生欢喜。
第244页 「大王,」风乍起,这碎发是弄不平整的,姜嬴握住他的手,不知为何,竟觉得十分伤感。 甄昊轻轻笑道:「姜嬴,此处也无外人,你不必瞻前顾后的,昨夜我曾说,往前,一片灰濛,往后一无所有,你是我的光,这些话,你只当我是酒后戏言不成,这情缘浅薄这四个字,你难道会不明白?」 大王这些话,其中的深意,她不是没有想过,她有很多猜想,这个人有着何等过往,才会将她视为光,是否是因为一时笑言。 姜嬴突然就低了头,她拥有天赐的美貌,爱慕她的人,数不胜数,可她却从未倾心于任何一人,对她好的人不少,愿意为她放弃一切都人也并不是没有,只是这一个好字,却不是会让人倾心的原因。大王这是在渴求她的真心么? 大王的改变不是一星半点,刚开始的时候,有哪个宫女们不害怕这个暴戾的君王,但现在不一样了,大王年轻,更难得的是温柔体贴,她不是没有看到,那黏腻的目光,追逐着这个人,以后爱慕者,只怕不会少。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害怕失去吗? 姜嬴站着,低头,她的腹部已经微微有了些隆起,她突然就有些愁烦,以前活着,是好事,她感激,但是死了,她大概也不会特别难过,长乐宫中的事,她该做的就做,女官众多,她需要亲力亲为的也不多,只要人想偷懒,那自然能多出时间,可是现在…… 「大王真的要去玉凉吗?」姜嬴问,眉宇间是淡淡的忧愁。 姜嬴这样问,甄昊也奇怪,这些日子来,尤其是怀孕后,她是越发的慈爱哎,与往昔的寡淡不同,温婉贤淑,是越来越像一个贤后了,她很少说任性的话更别提做任性的事。 甄昊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心来得奇怪,他不是最怕死吗? 他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数月而已,全新的世界,全新的亲人,全新的身份,他的世界整个都颠覆了,可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哪怕突然间转换了性别,可最痛苦的还是最初,肉体的苦痛日日纠缠着他,他只担心这次自己又是个短命鬼,而他康復了,等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新的身份。 然后是姜嬴,姜嬴的陪伴,让他时常觉得能有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但是现在他好像越来越贪心了,能改变,被需要,让他时常觉得激动,他不止一次做梦,梦见他高座于王位上,四海昇平,天下归一,他可以被称为新帝了,然而每当梦醒,他只能长嘆一声,一统天下,先天降陨石把戴国给砸了吧,不然就是做梦。 回到现实,他更清楚,虽然地位稳固,但是他却也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知道姜嬴的愿望,莫说他迟疑,就算他坚持,也不会因为他说一声令下,就让华阳藤不必嫁往戴国,他能做的事,实在不行,他在外的名声还是臭的可以,他不去拼怎么行呢?晋国与鲁国,他非呑了不可,能否和小夏国缔结良好的邦交,前往玉凉,势在必行! 他自然爱惜性命,但小夏国一行并不是去送死,如果与小夏国结盟,只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内不用打仗,多出来的人力就可以用来种粮食,有了人和粮食,自然就可以建筑房屋,不用打仗,可以做的事情那可是太多太多的。 「王后……寡人字字真心,去一个新的地方,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相反寡人怕的要死,只是这玉凉,寡人还非去不可,人生在世,总该努力些,这世事无常,为政之道,如中流击水,不可不博!」 姜嬴心中咯噔一声,是啊,她何尝会不明白。 大王现在几乎是仰赖王叔他们这些有威望有势力的老臣,王叔她们年纪都大了,新的贵族会那么多全心全意来支持他吗? 「王后,寡人现在还年轻,还能说的上话,还能与他们一起算计,寡人现在既然坐上这个位子,不到死,寡人就不能放手,王后你也明白,试想若寡人得重病,或者有人刻意算计,是否会有人逼死你,再选送贵姬入宫,图求生下自己一脉的孩子,求得长久的荣耀呢,届时,寡人虽生,却是生不如死!」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只要他不够强,那他永远都是这样,他可以如原主一般肆意妄为,毕竟没有谁能难为疯子,然这样就是快活一时,他可不想再被刺杀。 姜嬴只觉得气血冲上心头,心痛难当,这腹中的孩子是她的骨血,她死也不会让人伤害他分毫的。 「不过说说而已,不怕,」甄昊抱住她,细声安慰。 这些日子来,因为他的号召与宣传,许多人来投书,他也力排众议提拔了好一批人,他甚至想把几个郡守给换了,只是不行啊,虽然现在看来,只要他是先王与华太后之子,他依旧能坐稳,可困于金笼中的黑龙,好看,却不顶用,一辈子也无法腾云驾雾。 「大王放心,只要妾在长乐宫一日,就不会让任何有歪念的人侵染!」姜嬴声音不大,却十分沉稳。 的确,她亦知,现在的安稳只是因为华阳夫人她们还在,华阳夫人与华太后是亲姊妹,有旧情,华阳毅又力挺她,所以她才能坐稳华阳家的家主之位,遏制住所以蠢蠢欲动的势力,甄安对先王有旧情,又以大局为重,如果甄安想与他这个侄子挣,要当大王,华阳毅一派势必反对,姜国就回乱成一锅粥,从内部覆灭。 平衡是最容易被打破的,姜嬴现在有孕,但是没有成长的王嗣,没有一丝作用,姜嬴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他知道,姜嬴也知道,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哪怕怀了身孕,她们都在筹划着名。
第245页 刀划在人的身上,先是衣服撕破的声音,然后是一串血珠,死是最容易的事,可他一点也不想死。 第108章 琴瑟声响直上万里晴空, 鼓声阵阵有节奏的响起, 一个身材娇小脸儿圆圆的宫女探头探脑四顾后, 急忙忙地朝外走去,走了两步, 脸上浮起一片羞涩之态,她回顾四望, 看到一旁的静坐的女子, 脖子与锁骨间有一颗小痣,那是女官紫烟?紫烟是王后的贴身侍女,她与王后一般个性, 温婉娴静,素来好说话。 「紫烟姐姐!来来来……」珠儿压低声音,朝她轻轻挥手。 珠儿连叫好几声, 被唤作紫烟的女子,终于眉头动了动。见她便起身, 珠儿听得外面的如海浪重重叠叠的歌声, 就知道虞仙子马上就要开始跳舞了,心中十分焦急,见紫烟慢吞吞朝她走来, 便急匆匆的上前道:「紫烟姐姐, 现在无事,况且王后恩允,与其闲坐倒不如一同去看虞仙子跳舞?大家都去了呢!」 紫烟眼神一飘,她走两步掀起帘子, 朝里一窥,王后正在处理内务,被堆砌得半人高的厚厚的书卷给淹没了,只留出一个深邃的目光,王后正看得出神。 珠儿在后唆使:「王后心慈,况且她早就说过只要完成份内之事就可休息,她素来随和,咱们不过出去一会,只要不犯事,姑姑们也不会责怪,王后诸事繁杂,哪里有空搭理我们,况且大家都去了,虞仙子又难得跳舞……」 见紫烟回身,珠儿心中一喜,伸出手去挽她,却被紫烟一挡,反握着她的手笑道:「珠儿,你和其他人去耍罢,这里有人侍奉,屋里昏暗,我去帮王后点灯。」 「这等小事,姐姐让别人做就好了,」珠儿不免疑惑,紫烟已经是王后身边的执事女官,这等琐事,何必亲力亲为。 「我本就是个掌灯的,」紫烟微微一笑下,「喏,有人等着你呢,」珠儿朝外一看,是一个圆脸青衣的宫女,那是她的亲姐,青儿,身后还站着好些个宫女在朝她招手,有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珠儿再也不顾其他,一熘烟的跑出去了。 紫烟独自一人点燃金盏花灯,唿的一声,火焰一歪,她小心翼翼的护着火苗,端着金盏花灯朝里去,王后似乎在仔细地看着手中的信纸,看的这样仔细,难道是大王的来信? 距离大王离开王宫,已经有三日半了。她知道,虽然没有任何人提起,但大王是悄悄的离宫的,因为每次大王离宫都是鼓声震天响,只有这次,毫无动静,像是大王就还在这宫中一般。 如今知道这个事的人还不多,可该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 紫烟默不作声地轻轻将落地连枝的树形铜灯一一点着。 眼前突然变亮,姜嬴不由抬起头,恰好对上一双黑黑的眼睛,「紫烟?有劳了。」 「奴婢不敢,」紫烟低下头,「这是奴婢份内之职。」她入宫最初就是点灯的宫女,因为她胆小,所以谨慎,她从最初低等宫女,到后面执掌整个长乐宫内的灯火,六年了,掌灯一直是她的职责,当年她侍奉福姬,福姬酷爱一种特殊的香灯,燃着后会冒出淡紫色的烟雾,于是她便得了这个名字,紫烟,她这一切都是主人给的。 姜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勤快这总是好的,只是也别太累了,这边没有事的,你自去歇息吧。」 紫烟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声脆脆的银铃声响,「紫烟姐姐!」一个圆滚滚的女孩钻了出来。 姜嬴惊得起身,定睛一看,「茱萸?」 听见里面的动静,甄女史赶忙进来,就看见一脖上挂着金锁的红衣女娃,那是茱萸,「怎么回事?」甄女史朝身后的女官们问,女官们面面相觑。 「王后,晚晴姐姐走了。」她上前拉住姜嬴的衣服。 华阳晚晴走了,没有人陪她玩了,姜嬴明白了,姆师怕事是不会让茱萸跑出来找她,但茱萸却知道她每天上午都会在这里处理内务,所以偷偷地藏在桌子底下,她的身子很小,所以藏在里面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而她想事想得入神,居然也没有发现这个孩子。而茱萸钻出来是因为紫烟本就是侍奉过福姬的人,她照料过茱萸,所以当听见紫烟的声音,茱萸就跑出来了,这也是孩子心性。 姜嬴看了心疼不已,她为了茱萸,费了多少心血,这些人以为她有了亲亲生孩子就会冷落茱萸吗?「傻丫头,下次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你是主,是我的亲人,不必看她们脸色,更不必躲藏,你看看你,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手都冷了,紫烟去倒杯热汤来,要甜的。」 姜嬴从茱萸的脸蛋摸到手腕,女孩脸色红润,没有什么大问题,姜嬴这才放心才松开手。 甄女史挪来暖炉,「这孩子倒机警,能越过好些个宫女,在这里躲这么久。」 「她在她母亲肚子里就如此了。」姜嬴淡淡的说。 甄女史听王后这样说,声音似有不快,想来茱萸身世,便不接话。 茱萸却抱住姜嬴,急急地问:「王后,晚晴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她。」 「她还刚走,你怎么就想她了?」姜嬴又坐下笑道。 「她不想走的,她拉着我的手,她的眼睛流水了,她那样子,茱萸心里也难过。」茱萸说着,就开始吸鼻涕。 姜嬴眼神一暗,甄昊带走了华阳藤,短时间内不能回来,若要商谈婚嫁,两国联姻,程序繁琐,一旦华阳藤在外有个三长两短,戴国王太子来姜迎接,却没有新娘,这种事自然是不允许发生的。
第246页 大王将华阳藤带走,自然是因为华阳藤熟悉,但能胜任此事的自然还有别人,他这样做,也就意味着大王虽然没有明说,但最起码也暂时放置了华阳夫人要华阳藤嫁去戴国的请求。目前来看,这也是一个办法了。 「王后,今日一早,天方亮,华阳夫人便将她接回了。」甄女史心中冷冷一笑,华阳藤一走,几天不到,华阳夫人就迫不及待的寻藉口将华阳晚晴接走,这还真是。 「王后,晚晴姐姐什么时候会回来?」茱萸怯怯的问。 「再等等,就快了,」姜嬴只能这样安抚,等大王回来,就好了。 「那我的弟弟什么时候出生?」茱萸摸着她的腹部,好奇的问。 姜嬴对她笑笑,问道:「虞仙子在迎春台跳舞,我们去看好不好。」 「好!」茱萸蹦起来,拉着姜嬴手,「王后,王后,茱萸最喜欢看仙子跳舞了。」以前她就和晚晴姐姐一起看虞仙子教甄鷨姐姐跳舞,虞仙子穿着羽衣,长长的袖子,和一只大白鹅一样,太美了。 姜嬴站起身,紫烟一瞬间想上去扶住她,甄女史却比她快一步,茱萸不要姆母们抱,反而去牵紫烟的手。 紫烟跟随着一众女官,王后在前,甄女史紧随在后,她带着茱萸紧随在后,再后是四位掌事的姑姑们,然后便是八位女官,以及十几位宫女,步履一致的跟随着王后。 眼见王后上了石桥,便只有甄女史跟着王后,紫烟带着茱萸,往上去。 下面是不再开花的睡莲,因为雨过天晴,水更绿也更清澈了,底下的水草绿油油一片,又顺又滑。 远处是歌声,迎春台上,舞者身着的舞衣,洁白如新雪,此刻她正背对着众人,而后从右肩上侧过半个脸来,微微抬起的右脚,随后踏下,一踏一声鼓响,舞者背后的双手,正从下向两边分开,长袖飘起。 鼓瑟弹琴,敲着小鼓伴奏,有拍板,宫女们在下则兴奋地击掌,合着乐声歌唱。 腰软、身轻,长袖飞舞恍若流水,虞仙子穿着长袖舞衣,翩翩起舞,合着音乐声,她的舞姿舒缓,且富于变化,起初她反掌,托起广袖,跳跃旋转如乍起的飞鸟,随着音乐的舒缓,又如同空中的游龙,轻盈无比。 她双袖飞舞,如雪萦风,低回处又犹如破着水浪而出的白鸟,女子的羽衣随风而舞。在舞蹈快结束时,节奏由慢到快,佩饰摇动,衣襟也随之飘起,似乘风而去,追逐那惊飞的鸿鸟。 紫烟看得出神,她没有见过那么轻盈的脚步,没有见过那么柔软的腰肢,那么美丽的身形,水袖飘逸,仿佛不在人间,这支舞她已经看过好几遍了。 曲名《赤姬》,讲述一个故事,人皇的小女赤姬,爱上了能操纵风雨的天神,随后抛弃一切,毅然追之,之后一起升仙的故事。 一曲毕了,围在迎春台下的宫女们都齐齐唱起了歌来,甄女史发着愣,听得出神,也看得出神。 「要是大王与晚晴姐姐她们都在就好了。」紫烟听见茱萸这样说,似乎微微有些感慨,心中一动,她想起一件事情,往日说起公主台的名字由来,大王曾笑着解释说:喜事临门,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生个儿子那也好,这公主台建好了那就给茱萸住,她年纪要大了,也该有个名分了。 「王后无忧,大王非常疼爱茱萸,」紫烟脱口而出。 她说的奇怪,但姜嬴听了开心,「你说的是,」姜嬴朝她微微一笑。 紫烟被她一笑,只觉得好似到了暖春。 姜嬴比紫烟更清楚,她就三番两次向甄昊为茱萸谋求封地,其实她也知道,按照惯例,公主只有出嫁的时候才会有封地,何况茱萸她的身份,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万一呢,万一成了呢?封地一旦给了就不会轻易的收回,茱萸若有封地,这辈子就不必发愁了。 而她的要求虽然被拒绝了,但他却不是随意敷衍她,他是真的在想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不是能轻易的给出承诺的人,但他总是尽量达成她的愿望。他似乎对很多事都很热情,她不知道他为何会来到身边,但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越相处,她就越明白这件事。 「王后,刚来的消息,大将军已经到洛邑了。」甄女史似乎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宁静,她尽可能地轻轻的说。 「什么时候进的城?」姜嬴的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李穆终于回来了,但甄昊已经走了,大将军究竟会成为她与甄昊的助力,还是阻碍,全在人为。 「大将军在哪下得马?」 「昨日深夜,在王叔安府上下榻。」 「哦?连家都不曾回,反而往王叔府上去了?」 甄女史点头:「在王叔安的府上休息了一宿,至今未出门。」 见姜嬴不语,甄女史道:「王后!」 「女史不必过于紧张,叔父与大将军日理万机,国家大事,自然相谈甚好,」姜嬴柔声道。 的确,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大王意外离世,王后腹中的孩子又是个女孩,甄瑛即位,可其母苹姬早逝,那么王后依旧是名正言顺太后,就算没有那么自在,可最起码性命无虞,这样一想,甄女史心安不少。 鼓声又起,虞仙子依旧在跳舞, 「愿上苍保佑大王一路平安。」甄女史不禁喃喃。 姜嬴看了一眼甄女史亦道:「天佑姜国。」
第247页 「对了,那位仙人,王后真的不要见一下吗?」甄女史满脸殷切关怀,说来也怪,众人都道大王经歷了劫难,脾气是改了,但那对人随心所欲的态度倒是一点不变。 「仙人?」姜嬴微微一笑,「沧海桑田,弹指一挥间,当年昭帝富有天下,结果国破,分崩离析,家亡,身死人手。」 甄女史听得心尖儿一颤,她已经快六十岁了,歷经三朝,可也不曾经歷过百年前的当年昭武之祸,如今昭帝之名几乎都被淡忘了,谁还记得当年昭帝富有四海,号称天子,何等荣光,结果晚年,国一分为多,多年混战,才形成陈、赵、卫、宋四个大国,后卫国吞併赵国,先王时,依次灭了陈、卫,到如今天下皆以姜为大。 姜嬴轻轻道:「都说变法不过三代,可从先王开始,实行变革已经是第七代,大王更是石破天惊,居然亲身前往小夏国,只为缔结盟约,一解北疆之患,大将军也等诸位武将,李使君等诸位大臣,王叔等诸位叔父也好,华阳夫人等,哪怕如妘姬那等娇花弱柳,她们前赴后继,耗尽所有,只为吾姜国,大王会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姜嬴微笑着,她是这样坚信的,他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他说过的,等回来,就把一切都告诉给她,他说,他能讲上三天三夜,而她也有很多话想说。 「王后说的极是,奴婢也是这样想的,」甄女史笑道,只有妻子是真正的战友,华阳夫人也好,王叔安也罢,她们都有太多的顾虑与私心,只有王后会竭尽全力守护大王的基业的,好在大王明智,选择了王后,他一定不会为这个选择而后悔的。 「只是那海上的仙人……不过是见一面,随便听听也是好的。」甄女史仍不死心。 姜嬴微微一笑:「女史不知,幼年时,我曾日夜悲泣,乞求母亲能活下去,母亲还是痛苦的走了,后来我不愿与家人分离,但也还是被抓走了,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有好心的人帮助过我,也有居心险恶的人想置我于死地,哪怕多么渴慕,仙人也从未出现过,对于信女善人,他也没有丝毫施捨,赐下恩德,这些事,怀有一丝敬畏之心也就够了,至于这些自荐被推举的仙人们,女史可还记得大王往日是如何做的?」 「王后的意思?」 「依葫芦画瓢,将他们都关起来吧。」 「这!王后三思,这个和那些是不同的,如此亵渎,只恐,王后也知道,那海上来的大风,多么可怕,这位仙人可与别个不同,他就是从海上来的,很多人都看见了!」 为了避免甄女史的喋喋不休,姜嬴赶忙道:「我正有一要事交託给女史,此事非女史不可,你寻个办法安排下去,请楚军师务在走之前必要来一趟,大王留了话,你只要一说,他自然明白的。」 第109章 马车终于停了, 甄昊将地图收好, 掀开车帘跳下车, 外面阳光刺眼,夕阳烧云, 漫天红霞,看这样时间已经晚了, 他对守卫的和巡逻的几个守卫看一眼, 众人散开让出一条路。 远处一片空旷的地方,哐哐响,是华阳素正在架锅烧水, 甄昊走去问:「素医师,表妹去哪了?」 华阳素背着身被甄昊冷不防的发问,吃了一惊, 手中的短刀一滑,又被她转瞬捞起, 随后才转过身来, 一看是大王,心中不由一紧。 甄昊惊嘆于她的手速,他在王宫的时候觉得那位虞仙子跳起舞时, 抬腿弯腰的高难度动作已经厉害得不像人, 但虞仙子毕竟是靠这个扬名的,可华阳素一个女医生,居然如此敏捷实在令他佩服。 华阳素一呆后想起大王这声表妹是在询问华阳藤,她立刻放下手中短刀, 避免刀尖对准大王,她行了个礼道:「藤姬与麦将军一起去四周排查,顺便捡些干柴回来。」 甄昊点头,「这一路上虽然平安,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行百里者半九十,若是功亏一篑也是憾事。」 华阳素垂首聆听,默然不语。大王说的轻巧,若是有一个意外,岂止是憾事两个字能了之的,大王若有丁点闪失,她们所有人都要自裁,此番她们陪同大王远行玉凉,已经是拼上性命,全力一搏。 「素医师,按这个速度,什么时候到涟城?」甄昊问,一边从大锅里舀了一碗水喝,他快渴死了,几天里嘴唇上的死皮起了又掉。 「最快明日中午能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华阳藤料想大王没有什么大事,就放松如常。 甄昊见她取出一个小瓶,将药粉抖洒在自己的碗中。甄昊看了她一眼,想问,却又怕她不想说,说了,他可能还听不懂,索性就不问了,反正华阳素总不会害他。 甄昊一屁股坐下,碎小的杂草有些扎,石子虽然硌但不疼,粗算来看,他们这一行人从国都洛邑出发,快马加鞭,天晴就加速赶路,若是下雨就小心为上,缓慢前行,这一路上,风声鹤唳,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所幸无事。 其实也正常,他秘密出宫,知道这件事的人本就少,况且就他来到这里,一年不到,大大小小的遇刺发生了五起,因此姜国内外早就戒严。 关卡重重,根本没有大批的叛逆能轻易进入姜国,更何况,甄昊看了眼四周,郁郁葱葱的大树,野草野花,除了他们再无人的踪迹,如此原始的地区,除了野兽,还有什么会威胁到他们。 丛山峻岭,悬崖绝壁、大河急湍,能精准的找到他们的位置,还能带人来刺杀他的,他觉得这一定不是人,是仙人,可仙人有没有他不知道,反正目前看来是没有的。
第248页 路途迢迢,走到这里已经有近一个月了,一路上马车坐烂了,每每他觉得骨头要颠散的时候,又遇上急湍,要坐船,好在他不晕船,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涪陵郡,又是多日,才到了这里,下了山就是涟城境内,到了涟城就好了,涟城虽然不如国都,但好歹有人,而且过了涟水,就离玉凉很近了。 华阳藤捧着一大团野果子回来,麦香等人跟随在后,手中也没有空着,甄昊等他们近前:「麦将军,大家都累了,等明日到了涟城,就休整一日,补充好东西再上路,不必慌慌张张的。」 麦香还没有说话,华阳藤脸上已经是难掩雀跃之情,过了涪陵郡,又走了十多日,加上这些日子遇上好天气,数日奔波,气都喘不过来。 她们这些人,晚上在山里,只要把杂草稍微清除,埋下除虫驱蛇的药,就可以睡,虽然方便,但天天睡在草地里的感觉还是不怎么舒服的。 华阳素几人已经做好饭,众人吃着简单的晚饭,华阳藤摆弄好东西,见她终于停下了,就悄悄挪到她身边来:「素姐姐,你的驱虫药是越来越不管用了,你看我身上,」她撸起袖子露出半截雪白的胳膊,上面是红色的小坨坨,华阳素拍开她的手:「你自己惹虫子不说,反倒怪起我的药来了,若没有我的药,就你这体质早被虫子吃了。」 华阳藤依旧凑着她说话,甄昊就看着她们和一旁的众人都在说笑,他就看着,也觉得高兴,众人简单收拾了,不必赶路,就觉得夜长。 明日就能到涟城,甄昊就说不坐马车,众人商议,这马车也旧了,直接扔在这里太过醒目恐生意外,直接拆了做成柴火,也能足足烧一夜,火不停,野兽不敢来,也安全些。 甄昊仰头看了半天星,马车上的东西早就整理好了,他裹着皮袄躺在清理出来的空间,听着远处乒桌球乓的声音,那是马车被四下拆开的声音,凝视着夜空,数着无穷无尽的星星,这样的天地,无论底下人的人如何生死别离,它们永远都不会变化。 华阳藤转辗反侧,蹑手蹑脚爬起,「你不睡吗?」她挤过来,华阳素靠近火堆借着火光在看书,低着头时不时地在黄黄的纸上写几个字,头也不抬,说:「时间还早,等一会我再睡,你要说闲话就一个人自言自语,别吵我。」 虽然华阳素冷言冷语,但华阳藤仍旧挤过来:「素姐姐,我们这一路会顺利吗?王宫里不知道如何了……王后她……还有清漪……甄鷨不知道如何了……晚晴她……」 华阳素懒得回答她的问题,她一面记忆,一面打发华阳藤:「还不去睡觉,明天还要上路,下半夜有人值守,你放心,你若实在不困,就去换下值守的人,别浪费你的精力。」 「我担心晚晴……而且一想到明天就能到涟城,不用睡这泥巴地了,我高兴,一激动我就睡不着了。」 华阳素根本不搭理她,权当她自言自语。 火烤得她浑身发热,她喃喃道:「咱们回去,只怕会天翻地覆……」 华阳素听她这样说,这才停了手,正色道:「晚晴虽然小,但你也不用担心她,她有夫人看顾呢,至于旁的,你想也无益,况且王族人,夫妻反目,兄弟相残,姊妹倾轧,彼此欺哄背叛,相杀陷害,都是常事,你远在北疆,你父又只有你们这三个孩子所以才好些,到了王宫,见了那些王孙公子,哪怕是所谓的淑女,不都是如此,你又不聋也不瞎,远的不提,就王叔安之女,你别说你没注意到甄鷨的敌意,她那样好强,只恨你抢了她的好姻缘,挡了她的前程,说不定她心中盼着你早死呢……」 「素姐姐!甄鷨还小,且她个性骄傲自矜,不至于此。」华阳藤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过玩笑,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想,忧思过甚,不是有福有寿的,且你也知,在王宫里的享受非常人所能比,这些争斗都是应当的,她们这样若还叫吃苦,寻常人就该找个绳子吊死了。」 华阳藤听得轻轻一笑,华阳素最后道:「若是死了,也是技不如人,早死早超生,来生莫要投身于王族。」 安静了片刻,华阳藤将木块投入火种,唿啦一下,火焰增大,衬得人脸红。 「那婚事,你究竟怎么想的?」华阳素轻轻问,也诧异于此刻内心竟没办法安静下来。 「我本想能拖一时是一时,嫁给太子的人也并不是非我不可,可我若但王后,那将来……」 「顾清漪呢?」 「我与他相配吗,素姐姐?」华阳藤的声音有些苦恼。 「我与墨不渝相配吗?」 「那是自然的,天造地设,」华阳藤眼睛一亮,不渝哥哥对她可好了,她愿意帮他多说几句好话。 华阳素嗤笑一声:「什么天造地设,只要时机恰好,谁和谁都能过下去,这世间没有谁离不开谁。」 「可是不渝哥哥他,你知道他,……只怕是不会找别人了,可……素姐姐你难道忍心?你难道能忍受他与别的女子同床共枕?」 「那是他的事,我只管我自己,他若有要我帮助的地方,就是豁去这条命,也无妨,可是结为夫妻,藤姬……相恋容易,相守难,况且他与我都是医者,我既然发下宏愿,要专心问道,就定下此心,不再偏移,……天下之大,人事难料,只管问心无愧就好。」
第249页 华阳藤听了心闷,她与顾清漪相处时间太短,这样的关系能有几分牢靠?况且她从小就矢志要为华阳家为姜国奋斗此生,她不能违背夫人的意愿。 「这都是小事了,藤,有些事,在大王离宫的那一刻,就註定了……」华阳素低声说,「我看夫人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太后也就罢了,怎么夫人也会得病呢?」 压低的声音十分伤感,华阳藤听了只觉得隐约着透着不详的预感,「素姐姐这就说笑了,人怎么会不得病呢,得病治好就是了……」华阳藤勉强笑道,只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冒出来,手一摸,全是泪。 华阳一族的核心,这五个兄妹,最小的妹妹死的最早,华太后也在陵寝里与先王共眠,前不久华阳君又死了,如果华阳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只剩下她父亲一人了,明明华阳王族是出了名的长寿…… 「素姐姐,」华阳藤将头靠在她的头上,「我好喜欢大王。」 「怎么,你又变了?」 华阳藤耳朵红了,她知道华阳素是在笑她,笑她自作多情,这也不能怪她呀,这次同行的只有两个女人,大王的名声,她即便是远在北疆也知道不少,坏事传千里,这位新君可以说是臭名远扬,最为人所乐道的就是宫闱秘事。虽然她的父亲是大王的舅舅,算起来她是妹妹,可她与大王异姓,而且前丽妃可是先王的妃子,是他的长辈,大王想纳就纳了,还生了孩子,连华太后都骂他小畜生,在宫里还好,这一出宫,一路上没有同行的女眷,怨不得她不担心。 「原来大王时常盯着我看,是关心王后的信什么时候到。」 华阳素噗嗤一笑:「大王如何不是我们能妄议的,可这是见外的话,我只说一句,你坚持你的看法,也别太一颗心就好了,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有些事总不是空穴来风。」华阳素并不关心她的心思,只希望她莫要吃亏。 华阳藤依旧坚持:「耳闻不如一见,三人成虎,谣言可怕,可见说得人再多也未必是真的。我呢,只管多做好事,不管前路如何。」这样说着,华阳藤突然觉得有了力量,她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大王是好的,父亲也说大王是好的,她为什么不能认为大王是好的呢? 「我只担心有奸人趁机犯上作乱,」华阳藤皱眉,心中又有隐忧。就她来看,忠君爱国乃是应当,一个还称职的君主,自然那些要谋反的都是了逆臣了。凡是心怀不轨,图求造访的都是叛逆,他们寻了个缘由,振臂一唿,兵戎相见,斗个你死我活,他们的愿望是达到了,可那些军士岂不是可怜,这次逆贼若是败了,自刎了事,死了也就死了,可怜那无数战士,尸骨都无人收捡,战士又有亲属兄弟,妻女孩儿,这打仗,自然能不打就是最好的。 华阳藤心中如波涛翻腾,还想说,却发现华阳素居然已经睡了,她深嘆一口气,华阳素有时仁慈,可有时又冷漠的出奇,而她自己谁也改变不了,哪怕是顾清漪,不像王后,她就能改变大王。 她靠着华阳素,看着漫天飞舞的小虫,夜空中挂着明亮的星星,她裹紧皮袄,闭上眼。 甄安看着壁画上巨大的赤鸟,他等了片刻,宫女道:「华阳夫人入宫了?」 「夫人可有说所为何事?」甄安十分诧异。 「不曾,只说拜访王后。」 「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不曾,」见甄安漠然而立,不再发问,宫人立刻退下去。 见王后?王后不是在养胎吗,华阳夫人想做什么?甄安看着壁画出神。 到了长乐宫,华阳夫人拦住通报的宫女,只身一人悄悄走近,还未到就听见女子尖声的叫:「茱萸!你过来!」 姜嬴拿起板子,打在女娃的手上,一拍一问:「为什么不听姆师的话?!」 茱萸低着头髮抖。 「王后爱你,所以责备,茱萸只要据实说就好了。」紫烟在一旁柔声细语。 「晚晴姐姐不在了。」茱萸仰面道,涕泣连连。 姜嬴厉声道:「她不在你就不看书了?明日她嫁给甄瑛,你要与她一起过去吗?你已经不会认字,不会写字,你连晚晴身边的丫头都不如,你看看她们会不会要不要你?!」 「我不想读书,姆母们总让我做这做那的,我不想做。」 「你不读书?」姜嬴气极反笑,她狠狠抄起扇子拍在茱萸的身上,「连个大字都不识,以后别人骗你,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她一边说一边打。 「王后,」华阳夫人赶忙上来,抢下团扇,茱萸躲在她的身后,「她还不过三岁,小孩子,你急什么呢,」 「夫人知道,她身世不同,我若是纵容她,我就对不起故人的嘱託!」姜嬴脸上是神伤之态,让周围的人都感到十分哀伤。 华阳夫人也静了半晌,方道:「她模样好,以后物色一个佳婿也就好了。」 姜嬴脸上悲恻:「模样儿好的多了去,哪怕是个天仙,看上三年五年也就淡了,长得好没有脑子,更是苦了,现在不学是舒坦了,以后就有流不尽的泪!」 「王后,」紫烟赶紧扶住她,甄女史泪眼婆娑,「王后切勿动怒,万事以身体为重,得多为这腹中的胎儿想想啊。」 姜嬴好似现在才喘息回神过来问:「夫人所来为何?」 华阳夫人此刻也没话说了,茱萸的身世,别人不知道,她难道还能说不知道,这长乐宫多待无益,她含笑道:「我带来些养胎的礼物想给王后,保养身体,我也就是看看你,你坐镇中宫,我万事放心,还能有什么事呢,只是王后虽然年轻但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第250页 茱萸哭完就去睡午觉了,姜嬴站在烛台旁问:「夫人走了?」 紫烟:「夫人出宫去了,看样子,像是不会太快回来。」 姜嬴嗯了一声,等了片刻,就看见一个男人从另一面的小门走进来,朱阳如今就是这深宫中宫女心中惦记的第一人了,脾气好,又有钱,还是个商人,身份虽然不高但巨富如此,有钱无地位,更让少女们存几分幻想。听说朱阳在宫中常去的过道,宫女们都天天寻找机会往那儿去,只盼能看他一眼。 朱阳拱手行礼:「王后安康。」 姜嬴看一眼发现不见楚符,知道楚符应该已经走了,她不去问,只是笑道:「华阳夫人不知为何突然到访,并没有大事,只是刚才真是委屈朱阳公子了。」 「小民不敢,方才楚军师已经回去了,他让我向王后代为辞别。」 姜嬴点头,让朱阳与楚符与她密见,还是因为甄昊的顾虑,甄昊曾说,朱阳自然要用,这只有一个问题,朱阳这个人未免太过完美了。 事事周全,见人脸上常带三分笑,偏偏容貌还无可挑剔,别说女人,就是男人看了也会心动,虽说是个商客,可论涵养气质也与大家公子无异,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论资产,论热心,他愿意出资来建造一个宫殿,还不曾提过任何要求,世界上竟有这等人?只怕图谋不小,不是胸怀大志就是包藏祸心。 「朱阳公子,公主台修建一事如何?」 「请王后放心,在麟儿出生前,必定会竣工的。」 「你做事,我放心,」姜嬴手握后玺,微笑道:「大王常常与我说,愿意重用公子,只是公子是戴国人,与我们毕竟隔了一层,未免让我等惊心,既然公子不曾婚配,不如就此择定夫人,成家立业,开枝散叶,享受人伦。」 对于甄昊的顾忌,楚符给的意见是娶妻,人生大事,可见态度。 要找天材地宝难,要美人却简单,华阳夫人正挑好了一批,甄女史一说话,就有十几个正值韶华的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鱼贯而入,一字排开,都对着朱阳笑盈盈行礼。个个都是肌骨丰润,唇红齿白,青丝如瀑,红唇粉面的,模样标緻。 「王后抬爱,只是……」朱阳惨笑,只觉得浑身上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手心都是汗涔涔,王后若要指婚,不能不从,可妻子之位也不是轻易能够许诺出去的。 「哦?朱阳公子这是何意?」姜嬴佯装恼怒,「我知道,虽然世人都道姜女貌美,可她们又如何能与公子相比,但这也是大王与我的心意,我知道是她们面目可憎,所以惹得朱阳公子厌恶?」 「小民不敢,」 「那赶紧看看,公子喜欢那几个,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可成亲。」甄女史在一旁附和道。 朱阳无可奈何,他看了几眼,上前问:「你们之间可有人愿去戴国?」 众女纷纷摇头,交头低语,她们容貌姣好,身世清白,也认为朱阳此人堪当良配,但她们嫁人本就图求安稳,自然无人愿意背井离乡,毕竟对于这位公子,她们不过是一个赏赐罢了,若是一日死了,连她们的亲人都不知道,想想都觉得可怕。 朱阳知道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心中微嘆,想要一知己,能生死与共的人总是奢侈。 姜嬴已经不说话了,甄女史代劳:「这么多佳人,公子可有中意的,不管几个,公子尽管说,她们家世清白,不会给公子丢脸。」 朱阳婉拒:「一个我尚且看顾不来,还来几个,王后若高看我一眼,就请免了这贵礼。」 「不识抬举!」甄女史冷笑一声, 姜嬴这才笑道:「朱阳公子,人心隔肚皮,我这意思你也明白,我自然无意刁难,今日之事,你只当闲谈罢了,大王那边有我呢。」 「谢王后恩德,」朱阳脸上一松。 「美玉难无瑕,人非完人,但偏偏有人样样俱全,面面俱到,事事做的周全,这种人难免遭人妒忌嫌恶,说他表里不一,只是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虚伪,他心里是坏的,但他做出来的是好事,这就够了,这和好人也没什么区别,我这样说,公子以为如何?」 「王后……」朱阳眼睛仿佛被点亮般,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姜嬴笑笑:「这次公子既然没有中意的也不能勉强,来日方长,等下次吧,公主台的修建,有劳公子了。」 第110章 露水打在脸上, 甄昊与睡意挣扎了半天, 睁开眼就看见天空青白相交, 没有太阳,想起昨日所说, 今日有雨。 马车已经被拆了,如果雨下大了还没到城里, 那可就惨了。甄昊起得最迟, 他一弄好众人就出发,麦香领头,骑着马下山的速度和昨日相比快多了。 从高山上疾驰而下, 一路上跟随的是浓浓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野生的桂树花开得正好, 香气四溢,香味虽浓却不至于让人觉得香得发臭, 想起一路上, 越走远,头顶的月亮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圆,中秋要祭拜月神, 姜嬴她们在宫中有的热闹了, 也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甄昊握紧缰绳,一路想,一路颠簸,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山腰, 沿着山坡的陡斜往下看,就能看见零散的房屋,放眼望去是大小不一的聚落。 一鼓作气到了山脚,甄昊就看见一些零散的小屋,他们不停歇,跑过一段又一段的小路,时不时能看见冒着白白的炊烟的人家,野草花香,一派宁静。
第251页 到了城门附近,瞬间就热闹起来,甄昊坐在马上,看到的东西有些模煳,他早已带上斗笠,隔着纱布自然看不清晰。 他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外人看来,只会以为他是个女郎,这还是华阳藤的意思,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他就穿着女子的服饰,反对的声音虽然也有,但在他首肯后,其他人也不再说,然而他已经是个成年男子模样,虽然白净清秀,没有劳作的手已经纤细修长,但一看脸就是说不出的别扭,反倒更引人注目,他就带上斗笠,斗笠上的纱布会掩盖面容。 况且当世男子多爱加冠戴帽,女子出行也爱戴斗笠帷帽,遮掩容颜,因此他这样装扮走在路上倒也不显突兀,人多时他极少说话,这样一路下来,倒是十分顺利。 城门口与别处并不相同,随行的人都不出声,甄昊则看见华阳藤在翘首四望,直到她眼睛露出笑意,停下喊道:「苏白姑娘,」她朝一个瘦小的女子连连挥手。 朱苏白听见声音,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心中是难掩的喜悦,她在这边等待了数十日,人可算是来了! 她一边越过人群,一边走,心惴惴如小鹿乱撞,片刻不停,也不知这姜君长得何等模样,高矮胖瘦,听说他的年纪倒是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出头,从前是十分荒唐,听说只因为遭了一次生死大劫,竟然将往日的恶习一一改了,换了几个郡守,更兼打败晋国,到如今他也渐渐有了美名。 由好到恶容易,迷途知返却难,这年轻的国君倒也是令人称奇,她越想越激动,心下又是忐忑又是紧张,她终于越过人群上前来。华阳藤早已跳下马,拉着她的手说长道短,直到被华阳素打断。 朱苏白一面行礼,却也偷偷的打量,只是她仔仔细细、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看了一圈,却怎么样都无法确定究竟哪个人是国君。 同行的一共二十来个人,十几个男人穿着一种衣服,几个又是另一种,年纪大粗算都在三十上下,一身凛然之气,模样不一,却一个也不符合她心中那位国君的姿态。 苏白心中不免升起五分疑惑、三分怀疑还有两分失望。 直到她注意到一个十分高挑的女子,女人一身玄色衣裳,头戴斗笠,白纱遮脸,她的衣裙上没有半点花纹,连她自认见多识广,也看不出这衣料是来自哪国。 这女子独一人,静静坐在马上,苏白恍然大悟,她立刻反应过来,朝马座上的「女子」深深一拜,此人必是大王无疑! 马座上的人有了动静,但还是不说话,华阳藤替他说:「苏白姐姐辛苦了,寒暄就免了,时间紧迫,此地不宜久留,苏白姐姐,有劳你来给我们带路。」 苏白眼角有泪:「奴奴的性命都是你们救的,是奴奴该感谢你们,这地方没有奴奴不熟悉的了,请跟紧就好。」 华阳藤点头,众人紧随,甄昊跟在身后,在人群的中间。 最初他听到说有人来接时,他本以为这个人会是六公主,后来一想别说六公主容貌有异,真要她来,她心里怕也是不愿意来的,那个人死也要回玉凉,自然是忙碌于她自己的事。 他知道妘姬她们捡了个伤患,还是因为因为这个女子牵线引出了虞仙子,又穿针引线似的交接上了女富商珠姬的后人朱阳。 这朱苏白自幼跟着家人走南闯北,她似乎语言能力很好,只要听过当地人说过几遍,就能模仿个大概,加上她眼光独到,方向感又好,所以妘姬特地推荐了她,华阳毅首肯,就由她来为甄昊一行人引路。 入了城内,也不知朱苏白与几个胖胖的男人说了什么,总之一下子他们的马匹都没了,步行在城内,麦香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衣物,华阳藤二人亦然,虽然众人气质不同于常人,但这里本就是边境之城,人多,也杂,他们一行人也勉强算自然。 跟着朱苏白入了城,众人不敢放松反而越发警觉,麦将军在最右侧,时刻警惕着,甄昊一言不发地走在中心。 众人跟着朱苏白七绕八拐的,也不知到了哪里,甄昊虽然有面纱遮掩,却闻着一股异味,仔细一看,才发现也不知道是到了哪,周围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坐在树下的人,穿着一片式的衣服,勉强遮蔽身体,几个年老的女人漏出几颗烂牙朝他们笑,甄昊甚至感受到,有人在后追逐着他们,在几声闷响过后嘈杂声就少了。 两侧是矮小的,勉强还能称之为房屋的建筑,这些成片的小屋仿佛被大浪沖刷过的一般,破旧的木板上是青苔,又脏又乱,杂着数不清的气味混杂而成的恶臭,哪怕是此处开阔,空气流动,但一靠近某处就是恶臭逼人。 甄昊边走边看,虽然能看到人,她们随意的躺着,但那模样神态,哪里是人,简直是鬼了。 这就是涟城? 死气沉沉,人少,而且,看不见年轻的男人。 也是,听说这边水患严重,而且这里是北疆最北,虽然还在姜国境内,但夷人常常越过边境来侵扰,能跑的跑了,良田荒废,再加上天灾,和人的流动性太强,管辖极为困难。 这就是涟城,这就是姜国的子民,面露飢色,如同在地狱中受着煎熬的饿鬼。 甄昊别开眼,朱苏白的脚步也加快了,他专注精神跟紧上,突然间,一个人影带着风朝他冲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影已经摔倒在他面前,甄昊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挪不动腿,因为他的衣服被人死死地拉住了!
第252页 干什么?碰瓷的? 然而甄昊哭笑不得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这双拉住他衣服的手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手,像个爪子,光着的脚黑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不过眨眼睛,那双死死拽着他衣服的手已经失去了力气,仿佛方才的那种力度是他的幻觉一般,只要他一动就能立刻脱身。 甄昊没有动,因为这个人抬起头的一瞬,他看清她的眼睛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是濒死的人的眼神,饱含无限苦痛却又隐含着期盼。 她想活,所以不顾一切的冲出来,她冲出来有可能被打,她可能立刻死去,死得更惨,但她想活。 甄昊抓住她要滑落的手,方才这人抬起头的时候,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也够了,他能看出来这是个女子。 女子十分瘦小,身上是不合身的烂衣服,她一靠近,甄昊就感觉一股臭气扑灭而来,这个恶臭甚至让他下意识屏住唿吸。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有孕在身了,腹部的隆起与身体的嶙峋,形成一种诡异的感觉。 甄昊一瞥,麦将军已经按住了刀,甄昊厉呵一声:「慢着,」他朝华阳素看去:「素女,快帮她看看。」 华阳素一直在等待,等甄昊话音落,她早已经准备好了,她靠近,眉都没有皱一下,就利落的开始检查。 甄昊佩服,无论何时,真正的医者都是最厉害的,他着急等待片刻,华阳素已经放开女子的手,道:「她没死,只是晕过去了,应该是饿的。」 但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这女人如此模样,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她们若弃之不理,这女子必死无疑。她看向甄昊,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些期盼。 甄昊点头,仔细听她说完,不多做考虑:「麦香,你抱好这位夫人。」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得快点走了。 麦香并不多问,大王的话就是军令,没有需要质疑的,他在华阳素的指导下,稳稳地托起这位晕厥的女子,一边有人蠢蠢欲动,但麦香的目光下,再无一人敢上前来。 甄昊示意朱苏白带路,众人继续朝前走去。 翌日,天阴,风急。 昨夜吃饱喝足,甄昊自离开洛邑以来,第一次睡足了觉。来到这里后,他就再也没有了赖床的习惯,睁开眼,他立刻起床梳洗。 屋子里暖乎乎的,他人也变得懒洋洋的。 心情大好,甄昊惬意地靠在窗前,打开窗,打算沐浴一下暖暖的秋阳,只是开窗的手还未放下,瞬间就被一抹白色攫住了眼球,远处草地上是大片雪白,乍看恍如雪地。 下雪了?可是不冻人啊? 仔细一看,原来是地上密密的草,草上是雪白的小花,大片大片的,如同下了一场雪。 甄昊想起来,这是葱莲,宫中也有,叶子是亮绿色,细细长长的一根,长得跟韭菜似的,绿叶上顶着白色花朵,大片大片的连在一起,一起绽放的时候,就像天上落下的雪一般。 甄昊也奇怪,他从洛邑出发,走了这么多地方,有些地方暖和,有些地方又极冷,到了一些山上他甚至能看见下雪。 等到了涟城,气候又突然暖和起来,然后今天又冷了,连刮着的风都带着一股冷气,以至于他看见大片白花一瞬间还误以为是一夜飞雪。 甄昊靠在窗前又开始盘算,从官道出发,哪怕骑上最快的马,一路平安地到了小夏国,在异国境内却又还有各种麻烦,如此各种,像他们这样几十人的队伍,从洛邑到玉凉最快也得一个月。如今抄小道,日夜兼程,已经是快的不能更快了,到了涪陵之后,又是六天,终于到了涟城,姜国的边境之城。如今正是秋季,秋来冬近,十月怀胎,姜嬴春天就要生产,他得尽快解决完北疆的问题,决不能拖到明年春天。 甄昊还在发呆,突然笃笃的听见敲门声,华阳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甄昊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 华阳藤与朱苏白进来,一者提着热水铜壶,一者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和一个大饼。 甄昊咬了一口饼,就着热热的骨肉头汤喝了,咸咸的热汤下肚,咬碎一嘴葱花,他觉得舒服无比。 阴阴的天,此刻身上是暖乎乎的,他一点也没留,吃得饱饱的。 这些天吃的都是干粮,再好的干肉为了能够储存也不得不做得硬邦邦的,就是这样,哪怕是最简单的干粮,都还要送给韩将军检查好几遍,才能到他面前来。 其实越走,他就越觉得,姜国关卡重重,山高水长的,能来刺杀他的人简直是神仙了。至于内鬼,护卫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在姜国虽然恨他的人不少,但他身边的人都是自幼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有扬名立万之心的,跟随来的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家世品德绝无问题,但没办法,麦香他们行事仔细也是为了心安。 说来也惭愧,这一路上连华阳藤、华阳素都是骑马,只有他得坐车,因为他这身子骨,骑马,短时间还好,一长就可是真的吃不消。 甄昊意犹未尽,又喝了几口肉汤,饼实在太硬,以前在王宫里还不觉得多好,只觉东西都是镶的珠宝金银很值钱,可如今到了外面,颠簸不停,他才知道什么是君王过得日子,那就是姜国的顶级消费水平了。 甄昊放下手中的碗,就听见华阳藤啊的一声喊,甄昊见她眼睛瞪大,不由摸了摸嘴,才意识到,原来碗的边沿有一个破口划破了他的嘴唇。
第253页 「这是什么破碗!」华阳藤愤愤道,她说完才想起这碗是她端着的,可她却并没有发觉碗口破了,一时心虚,她一熘烟的跑出去了,只留下一句:「我去找素姐姐拿药!」 甄昊不理会,他一边吃,一边与朱苏白说话。从朱苏白的口中,他这才了解,因为涟城是北疆边沿最大的一个城,来往的商人非常多,所以热闹的地方非常的热闹,比如她们现在住着的客栈,不仅很大,而且里面的装潢华丽无比,是专门供应来往的大商客。 回想昨日所见,那另外一副天地,尸骸累累,恶臭沖天。一面是美酒笙歌,一面却是死气沉沉,看不到丝毫希望,在这里,苦难的人与富足的人如同白日与黑夜一般,存在,却永远无法交合。 华阳藤急急地往楼下跑去,华阳素一大早就同着麦将军他们出门去了,但她说了只要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回来。因为华阳素特别守时,所以她可以直接去房间找人。 一进门,她就看见华阳素又在捣鼓包里的东西。 华阳藤往挤到她的眼前笑道:「素姐姐,我累了,我腰疼,你给我捏捏?」 「你且等着,我这边忙呢,」华阳素不理他,忙着将东西分门别类。 华阳藤不再玩笑,「大王……」见华阳素抬起头冷眼看她,她忙捂住嘴:「是表哥,他嘴破皮了,流血了,素姐姐,药药药,你先给我。」 「我知道了,你一边坐去,别碍事。」华阳素依旧低头收捡。 「素姐姐,你可别收拾了,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捣鼓不行吗?大王他……」 华阳素随手拿起药槌在她的小臂上锤了一下,华阳藤一跳,没有锤到,「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能叫大王。」 「现在不是没人吗?」 「现在没人,保不住隔墙无耳,大王仁善,才让你喊他表哥还这样嚷嚷,我真得给你开副药,让你闭嘴才好。」 「我这不是不习惯嘛。」 「你若不习惯,就与麦香他们一起喊主人。」 「才不,表哥疼我,」华阳藤将她手上的东西扯下,华阳素噼手一拍将东西夺回,「别拉拉扯扯的,你也是大人了,成天这样,没个规矩,像什么样话?」 「大……」华阳素瞪他,华阳藤立即改口,「哥哥难道不比你那药材宝贵?」 「急什么,我自有分寸,他不会因为嘴巴出血而死的,催什么催!」华阳素将紫色的粉磨小心翼翼包好。 「那可不是『他』,那是姜国的天。」 华阳素听了微微一笑,却依旧我行我素。 华阳藤口干了,她在一旁坐下,倒了盏茶:「你说王后与清漪他们,不会有事吧?」 「又怎么了?」 「你知道的,文侯回国都了。」 「他擅自回洛邑了?」华阳素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从来没有任何人禁止过文侯返回国都。 华阳藤深嘆一口气,文侯,前王后的亲生父亲,现在他们回洛邑,所求为何? 华阳藤无聊,取下头上珠花把玩,这是苏白姑娘送的。她弄了一会,华阳素还没有停下来,她又问:「素姐姐,那位夫人怎么样了?」 「刚刚醒过来了,我餵她喝了一点汤,她的肚子大了,日子足了,只怕马上就要生了。」 「那怎么办?」 「我能帮她接生,实在不行也可以找一个产婆,至于其他,就看她的命了。」 大王留了命令说下雨了,等雨停就走,差不多明天一早就得出发,她们一走,人怎么办?如果在军营里,在北疆,人多,养一个孩子也不是不行的,可是现在,她甚至希望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等孩子生出来,」华阳藤想了许多,她絮絮叨叨,「我们还有钱,可以给她钱。」 「我们有要事在身,需走了,而且就算给她钱,她的钱也会被抢走。」 华阳素面无表情,她有一些话没说,那个女人的身体已经是灯枯油干了,如果没有精心的照料,生了孩子,必死无疑。最惨的结果是她腹中的孩子生出来是个死胎。而这里,这样的人太多了,她们管不过来了,何况从她的容貌就知她不是姜女,甚至不像是中州人,那样的鼻樑和眼窝,可能是从小夏国那边,甚至更远的地方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或者境遇,流落至此,她的丈夫亲人,或是嫌累赘抛弃她,或者他们已经死了。华阳素还在沉思就听见门外咚咚的敲门声。 「哪一位?」华阳藤二人警觉。 「是我,小琵琶,特地前来感谢昨日之恩。」 小琵琶? 「啊,是她们,是昨天的那对姊妹!」华阳藤已经回想起来,这旅店里有两个琵琶女,一大一小,一对姊妹,姿容俱佳,声音婉转,善弹琵琶,所以得了这个诨名,四楼是大琵琶,二楼是小琵琶。 昨晚小琵琶被人纠缠,她实在看不过去,五六个穿戴齐整,衣冠楚楚的男人居然因为芝麻大小的事,恼羞成怒,仗势欺人,借酒撒泼,居然扯着她们的头,拖着头髮走,而且还有人叫好助兴,她实在看不过,将那群人狠狠打了一顿。 「素姐姐,有办法了!」华阳藤眼睛一亮,「可以让小琵琶来照顾那位夫人吧,我看她人不错,」说着她连忙去打开门。 小琵琶略微一看,发觉不曾见到昨日那高高的女子。
第254页 华阳素皮笑肉不笑:「我们主人在顶楼,姑娘有什么事与我们二人说就可。」 见华阳藤盯着她的头髮,似乎有惊讶的意思,小琵琶并不害羞她道:「奴奴带了假髮,昨夜真的有劳姑娘了,如非姑娘,我只怕……」说着泪珠儿又滚滚落下。 她哭得梨花带雨,华阳藤连身安慰,小琵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华阳藤三番两次想说委託照顾那妇人的事,却被华阳素的眼神给制止了。 送走小琵琶,知道华阳藤要闹,华阳素先堵住她:「片面之缘,萍水相逢,不要多话,有些事不是你一厢情愿就可以的。还有,昨日你出手太快了,你再有理,可凡事都要商量。」 「素姐姐,」华阳藤不满,「我心里当然是有分寸的,那些人就是有几个臭钱的商人,他们还在我面前说谎,简直可笑,这些人根本不是文侯身边的人,华阳家的人,我还会认不出来么?」 「我知道你清楚,但是你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地痞无赖惹上了反而最是麻烦。」 华阳藤冷笑一声:「这等废物,来一个杀一个,就是为民除害!」 想到昨日华阳素也觉得噁心,她也不再纠缠此事,只道:「知道你厉害,可不管怎样,一切以主上的意思为准,咱们只管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她扬手一掷,「喏,接稳了!」 华阳藤将飞来的东西,稳稳接住:「素姐姐,这大包小包的是什么呀!」 「紫色绳子缠着的那是给君上的,上面写好了如何用,你让苏白姑娘负责。」 华阳藤一脸疑惑:「嘴巴破了个口,居然要这么多药?」 「连日颠簸,舟车劳顿,主上身体孱弱,这些东西是给他调理的。」 「这些红绳子缠着的也是?」 「这些是外伤的,不能吃,你给那两个琵琶女送过去,昨夜她们挨了打,身上肯定留下了外伤,我看她们虽然不缺药,可处理不好也会留下疤痕,涂了我这个,好的也快,还不留疤,她们年轻女孩,又是靠……留下了伤疤,容貌有损总不好。」 「知道啦,我就知道你最好心。」华阳藤将药包全部抱在怀中,她现在又高兴了。 「知道了还不走?」华阳素打开门,示意她快走。 「你不和我一起去?」华阳藤走出去几步还回头看她。 华阳素关上门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去打听一下文侯回京的事。」 华阳藤点点头,拿着药往就上楼去了,华阳素下楼,想了想决定去找麦香,可心中依旧琢磨,文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洛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风风风」的□□ 感谢读者「天涯路远」的地雷 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小可爱 感谢留言的小天使 谢谢你们(〃?〃) 第111章 姜王宫里上上下下都按照季节来吃食, 如今虽是秋季, 只是一来战事消耗过多, 二来水患四起,收成更加不好了, 大王又主张节俭,所以宫中处处是能省得都省了。 别处还好些, 但永安宫这犄角旮旯, 位置偏僻不说,地方又极大,一面还是碧蓝无际的芙蕖湖, 安静是安静了,可没有人烟,供给就更少了。 这一阵子宫中在过节, 而永安宫好似被遗忘了般,什么都没有, 而且今年入秋, 雨水尤其多,一下雨,野草疯长, 天一晴就能看到比人还高的杂草, 哪哪都是,遍地开花,红、紫、白的,是紫薇花与月季, 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开一大片,粉的、红的,可丹姬她们只想要吃的。 好在永安宫也不单长野草,也有许多鲜嫩的野菜,丹姬、妘鹛二人自然不识,唯一跟过来侍奉的李茹,也是丹姬带进宫中的,自幼跟在丹姬身边,丹姬身边的丫头,就跟半个主子似的,李茹还能认字,可要说野菜那也一个不识。 芙蕖湖有莲花,秋天了,莲花底下有莲藕,但要弄莲藕来也是大费周章,丹姬发愁,她突然有些怀念起夏日随处可见的水果了,当初不屑一顾,到现在是求也求不来。 丹姬她们过得艰难,附近却有好几个心善的宫女,虽然胆子小,但却有颗热心,竟然悄悄来帮助她们,一次两次三次,妘鹛十分感激,就拿珠钗胭脂衣服相赠,这些东西值钱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好看。 女子爱美,可宫中规矩,无论是哪个宫中的宫女,都穿着一个样式。一年四季,宫里都会赏衣服,半年赏六套,底衣、外衣都是齐全的,春夏一款,秋冬则是另一种。颜色单一,更兼姜国喜黑,吉服大多以黑红两色为主,宫中的妃嫔平常着装倒是随意,但宫女自然以深色为主,总不许艷丽夺目。 而那些十分爱美的宫女,无法,就在衣裳的领口、袖口、裤脚处绣几朵简单雅致的小花。至于头髮,就更简单了,双髻、单髻,简简单单,一根簪子两朵红色的绢花,宫女们都要做活,又还要听训,日夜劳作,还担惊受怕的,总也没多少时间摆弄头髮。 自打有人知道永安宫此处有簪钗胭脂得,虽然宫中规矩不许乱走,可还是有胆大的来了,来过后过了一阵子也没什么大事,加上这段日子许多宫妃自请出宫去了,既然少了许多妃嫔,守宫的宫女越发寂寞。 陆陆续续就来了更多的胆大的宫女,她们能生火做饭,又能与丹姬说话解闷,有点人气,不至于闷的发慌,丹姬最不缺钱,哪怕到了这里,她该有的东西,姜嬴也一点不少,全给她送过来了。况且她手脚大方,宫女们得了赏赐,也做得越发用心,丹姬二人日子也就好过了。
第255页 女子聚集在一起,就爱闲谈八卦,宫里宫外,那家出了什么事,朱阳公子如何了,虞仙子又跳舞了,宫中出了什么事,只要丹姬想听,她们得了彩头,也讲的卖力,这些日子来,倒比以前在梧桐殿中虚耗光阴来的强,如今丹姬二人虽不出去,但知道也一点不少。 被放置到这永安宫好几个月,到现在丹姬才回味过来,她们虽被闲置在此,可姜嬴却从未对她们说过恶语,更不曾限制过她们,她们虽不能出去,但有人可以进来啊! 而且王后也从未说过要废去她们二人的妃位,她们虽被罚在这永安宫,可华阳棠依旧常常来送礼物,她还抱怨过金银首饰不能当饭吃。哪怕是李老夫人要入宫,王后也默许了。 丹姬心下得味,回想以前,姜嬴给她们说的那些话,她们只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竟然半点不曾细思过,只是愤恨,愤懑埋怨,结果还不是徒费力气。她们虽然在冷宫中,可禁锢她们的却是她们自己。 妘鹛的身体也一日日好起来了,她本就是思虑太过,她本就喜欢多想,以至于郁结在心,血弱气虚,到了这冷宫,摒除一切杂念,反倒是一日赛过一日。 更兼这些的宫女,没到跟前侍奉,为人淳朴善良,心思简单纯真,妘鹛此人心肠最软,最易感动,这样的环境,心中也十分欢喜,心情一好,身体也日渐好转,丹姬看了也高兴。 丹姬此人,吃软不吃硬,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她又锱铢必较,谁敢惹她,她必然记恨在心,一旦有机会绝不放过。只是以往高高在上惯了,不知疾苦与好歹,将身边的奴僕都视为下贱,更兼困于深宫,久而久之,生出一股怨妒之心。深恨自己没能继任王后之位,又因为容貌不得见君面,心中自卑难过,往往打骂宫人撒气,如今到了这里,断绝长久以来王后的梦想,又日日与这些烂漫孩气的宫女相处,这样一来,身上的戾气都洗净了。 而且那场火虽然没有烧大,但也不是没有作用的。 甄女史拦在门前,两个女官的身后跟着一路宫女,宫女们手捧着云纹漆黑的圆盒,见甄女史在前,捧着食盒的宫女们纷纷停下朝甄女史问好。 甄女史看她们来,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王后坐在那桌案前整整一上午了。 「王后身体金贵,你们能到跟前去,切记不能毛躁,王后仁慈不是你们松懈的理由,王后越是仁善,你们更该时刻警醒,走出去,也道自己是长乐宫的人,有什么不懂的,跟着你们的姐姐们多学着点,东西打开我看。」应声打开,甄女史看一眼,里面是六个小碟子,细丝酱菜,熏菜,酱牛肉,香辣小肚丝,熏火腿,熏鸡丝。 「怎么是些这个?」甄女史不悦,「把这个分给紫烟她们几个吃,再去吩咐小厨房,就说我的意思,换过新的来。」 甄女史心中感嘆,若放在以前,鸡鸭鱼肉都是粗吃,根本上不得台面,大王与王后是顿顿精细。只是如今,大王一改个性,从前嘛,是太奢靡,可如今又太简,不过王后与大王倒是锅配盖,竟然也二话不说跟着一起都一一改了。 但如今大王一走,王后日夜操劳,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要叫她不要辛苦,又不可能,她不辛苦,多的是人愿意辛苦呢,既然如此,再不吃好点,身体如何受得了?人这一吃好了,心中也高兴不是。 没让甄女史等多久,再来就是新菜了:新鲜的蔬菜,羊肉,酥虾,烧排骨,焖鸡,炒肉,酸鱼,老鸭汤,等等,共十二个菜,又打开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十八个各种馅的点心,下面还有一个层是各种炸卷果、花糕、甜羹。 甄女史一面布菜又朝姜嬴笑道:「王后,如今天气虽还热,可西瓜生冷,是不能再吃了,等晚些,若是饿了,也有东西,奴婢特地让人准备了,杏仁豆腐,荷叶粥,还有红米粥、奶茶,杏仁茶,若要别的,还有小馄饨……」 姜嬴看着颜色鲜艷的菜餚,也觉得饿了,一看竟然还有个小锅子,「这是什么锅?」 宫女:「山鸡锅,滋补。」 「我不吃这个,女史,你让人把这个给丹夫人她们送去。」 「夫人觉得如何?」丹姬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就李茹笑嘻嘻地捧来一水瓶,双手捧在她面前。 丹姬看了一眼:「这桂花到处都有,香飘十里,不想闻都得闻,我都腻了,你又何必特地摘下来。」说完,她还是拿起花枝嗅了嗅。 「这也没什么东西可送的,只能送点花来给姐姐,只能闻个香气。」妘鹛笑道。 丹姬冷哼一身扭头:「有些人,我真是看错了,有了亲亲的亲姐,哪还记得的我这个外人!」 知道她说的是妘婳,妘鹛无奈一笑,她与二姐多年不见,如今久别重逢,激动难当,一时口多,这不是在丹姬面前多提了几次,丹姬就气恼了。 妘鹛就顺势在地上跪下,她早想说个清楚,只是总没有机会,妘鹛一跪吓得丹姬跳起来。 妘鹛:「当日是我冲动,反倒连累姐姐。」妘鹛磕了个头,李茹赶忙拉住,妘鹛并不肯起,「若非是我煳涂冲动,喝了酒,就坏事,如果我好好说,姐姐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丹姬脸一沉,一想到从前,她就觉得丢脸,可她就是想当王后,她父亲是军功赫赫的大将军,母亲是妘家嫡女,她入宫又早,论身份地位,论资歷辈分,怎么不该她当王后?
第256页 况且…… 这宫中尔虞我诈,她想护得妘鹛周全,她想做王后,想当太后,想当第一,这有什么错嘛! 「事情都过去了,再也别提的,」丹姬耳根发红,脸发烫,「况且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我蠢,我不该听人唆使,一时心热,害得你自残明志,我……确实斗不过姜嬴,后宫佳人无数,可大王的宠爱尽在她身,我认了,你也别担心,我也看开了,再也不多想了。」 妘鹛垂泪哽咽:「姐姐若这样想就是福气了。」 丹姬长嘆一声,「我来到这里,吃了这些苦,心也静了,眼睛也明亮了,我现在一回想,究竟是哪个人在挑唆,我竟然是一点也没注意到,其实也不能怪你,我们究竟只是个贱妾,大王若有心,涟王后的下场如何?他若容不下我们,我们都得死,与你做了什么也无关,你也不必自责,别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为了避免妘鹛过于伤心,丹姬不再说,反向旁边的宫女问道:「贵嫔在做什么?」 贵嫔在做什么?妘鹛一听这话,果然放下别的,只想听下文。 这宫中女子众多,丹姬最厌恶贵嫔,这贵嫔是麦家旁支的女儿,起初不过是个低等宫女,后来就勾上了大王,也生了个女儿,结果没一岁就死了,这人却一路往上走,到如今已经坐到了贵嫔。 贵嫔与丹姬不同,可以说是截然相反,贵嫔最会装乖弄巧,所以得了大王的几次爱怜,在她们被送入永安宫时,贵嫔还特地来奚落过,贵嫔是丹姬的头号仇人,丹姬最恨她。 宫女一听贵嫔,她本是长乐宫中的扫地宫女,也有几个小姊妹,她便笑道:「王后过节有赏,饼还是其次的,但送来的盘子却各有不同,好看又别致,如今这后宫的夫人们都在比拼谁的盘子好看呢,可偏偏贵嫔是一个没得,大家都说她生气不肯出来。」 「哼!」丹姬脸上满是得意,「她是什么东西,也配得祭拜月神的饼,大王果然圣明!小丫头,你说的好,以后等我与鹛妃出去了,好事以后少不了你的!」 丹姬心情大好,伸出手,小宫女机灵,知道丹夫人又要修理指甲了,急忙忙跑上前来,丹姬一看,又是方才给她说话的小丫头,瓜子脸儿,一头乌黑髮亮的头髮,精神饱满的眼睛,丹姬看了心中泛酸,难掩嫉妒。只是现在她也看开了,自打来到这,名字读作永安宫,实在是座冷宫,但冷宫里有的人心却是热的,她真的感激,不愿再去嫉妒多心。 妘鹛一看,不由皱眉,丹姬的原则,饭可以不吃,衣服不必穿新的,只是这指甲是一定要养护的,这件事她做了十年了,哪怕到了这冷宫,日子在苦,也没停过,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宫女是个粗使丫头,没做过这等精细的活,丹姬脾气又不好,要是有个好歹,倒生气一场。 妘鹛快速接过剪子道:「你年纪小,还不稳重,这指甲有去无回,还是我来,你在旁边看着罢。」 「你来?你来什么来,你身体娇弱,做这个干什么?」 李茹捧着晒好的被子过来笑道:「咱们还有什么人可用的?夫人既然知道鹛妃娇弱,就配合些,别唧唧歪歪了。」 「好你个死丫头,一日不打上房揭瓦!少在这里给我装大姐!」李茹连忙离远些,跑了,一边又回头道:「我去洗衣服。」 妘鹛一边闲聊,丹姬与她说着说着,突然幽幽长嘆:「妹妹,别的我都不放在心上,我只恨我爹,自打我入宫,如今已经五年有余了,他从未来看过我一次,如今我被关在这里,他打了胜仗,好不容易回来,我只当他要给我撑腰,结果他不闻不问,就走了。」 妘鹛安慰:「大将军日理万机,统帅三军,公务繁忙,况且也不单是姐姐你没来,他连家都没回,而且老夫人已经带话来了,叫你安心……」 「呸,有她在,我才不安心呢!就是因为她,我在棠姬面前都矮一截,华阳夫人也对我冷淡得很,她还要骂人,在我面前撒气,她只会怪你,你就别替她说话了,她最好别来,来了反倒给我添堵!」 「老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况且她年纪大了,我们做小辈的,需多多忍让。」 她这亲娘,她最清楚,丹姬也不愿继续说自己亲母的不是,她忙扯开话题:「鹛妹妹,你二姐是已经走了么?」 「走了,二姐夫那边似乎也有问题,我们妘家你也知道,我爹……白荷夫人……你也知道的,二姐姐出走多年,如今突然回来,自然争议颇,而且她还带着二姐夫回来,如果不是大王金口,只怕她难逃一死,如今在家里,……她也忙。」 丹姬越听越气,一把握住妘鹛的手,尖声笑:「白荷?她算哪门子的夫人?一个小贱人!也就你爹那个好色鬼,还有你娘那个煳涂蛋,外加上你祖母那个蠢人,才看不清她那个贱样,我倒要看她那几个废物儿子,究竟是哪一个能坐稳妘家族长的位子!」 妘鹛听她骂的肆意,自己却低头,良久才微微一笑:「她再不好,也能说上话,她们都有事忙,就我是个没用的人。」 丹姬立马收声,温言软语:「咱们有咱们的好处,咱们乐得自在、舒坦,别说她们为了几件小事斗得一地鸡毛,那位子再高又如何?你看看姜嬴,天天计算,多早要累死呢……」 丹姬话语刚落,就听见遥遥一声笑:「夫人好坏的心,我们王后惦记着你的好,特地送东西过来,你反倒在背后说她,丹夫人,你这可太不厚道了。」
第257页 丹姬一惊之后,脸色如常,妘鹛以为王后来了,心中欢喜,小宫女们都被声音吸引,有想藏的,也有想看的,一时热热闹闹。 院外进来了一群女子,整齐划一,宫女虽躲着,也有来不及的,低头恭迎,但她们都忍不住偷偷打量来人,一看来人都咋舌艷羡。 这宫中习惯,宫女们讲吃不讲穿,宫女只许朴素,没有哪个妃嫔们愿意被压了风头。 但而那领头的一看就是御前女官,衣着不凡,虽然脸上也只是浅浅一层细粉,脸上只描了眉,可她姿态典雅,笑靥如花。 而那些紧随在后的女子,则与寻常宫女无异,她们不曾描眉画黛,也不施粉黛胭脂,但可以看见她们的脸上都有薄薄的一层粉,她们一近前,宫女们还能闻到一股淡香,可见是都下了功夫的,应该是睡前在全身仔细擦了上好的香粉,这也非一日之功,因为日夜日保养,所以才能让皮肤如此洁白细腻,不是浮在表面的惨白,是如同一块温润的玉般,由内而外,温润美丽。 这样的姿态,不过是最普通的宫女,恐怕也只有以美艷而着称的王后,才丝毫不惧怕被年轻的宫女压她一头吧。 丹姬那里管她们在想什么,她一看到锅子,两眼放光,连紫烟也不放走了,只拉着说还要喝酒,这样一闹,直到天黑才把人放回,王后又来了恩典,老娘病了,允她家去探望,紫烟谢了恩典,晚上回了,倒收到一个意外又意外的消息。 第112章 山衔落日, 一场秋雨一场寒, 余辉虽在, 却凉意彻骨。 小琵琶按着记忆看着路,这里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地方, 她领着产婆往里走,就看见屋外探头的朱苏白, 女子一看见她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喜悦。 由此可见里面人生产不太顺利, 小琵琶指着身边的产婆笑道:「朱姐姐,这是我们这最好的产婆了。」她认识好些姐妹,一旦肚子大了, 都是找的这个。 朱苏白知道她没必要说谎,就赶忙回礼道:「多谢姑娘,你放心, 我们主人一向大方,一分钱也不少的。」 小琵琶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见朱苏白的身后急匆匆来人, 产婆被两个高大的男人给带着进去了。 甄昊在外面的隔间急得满头大汗,风一吹,他头都痛, 不用靠近就能听见女人的哭喊声, 声音不大,却让他觉得这一颗心都要被撕碎了。 上一次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还是前世他偶然去乡下撞见杀猪,一个大木盆,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开水, 雾气好像带走他的具体记忆,只记得猪在临死直冲九霄的嚎叫声,听得他撕心裂肺,然而此刻,里屋内女人痛苦的声音比猪临死前的悲鸣还要瘆人,他虽然站在外面,可这煎熬是一点也不少。 他想到姜嬴,一想到姜嬴也要受这样的苦,他心疼姜嬴。 外面的风唿唿唿地刮个没停,甄昊听见沙沙沙的杂草声,虫在不停的鸣叫,叫得人心烦。太阳一下山,风又吹,就更冷了,只是他心中冒火,身上反倒发热。 甄昊急得在屋子里打转,终于他再也忍不住走进里屋,里面是热气腾腾,所有用的东西都要用滚烫的热水煮,不好好消毒,要感染的,这还是他说的,他今天才知道,生孩子这么重要的事,但卫生却一点也不好,他甚至不能让这个女人在客栈中生产,因为生产会弄脏,他不得不让朱苏白找了这样一个临时的地方。 产婆在一旁喊用力,几个人忙得跟陀螺似的,根本顾不上叫他出去,华阳素在一旁帮忙,脸色铁青,华阳藤也像个陀螺一般转个不停,甄昊进来听到产婆不停的说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是第一次看人生孩子,大汗淋漓的女人,脸上扭曲的表情,那是极致的痛苦,如今他才知道什么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会死人的! 「不要喊!」华阳素按着女人道。 甄昊忍不住插嘴:「这里偏僻安静,不会惹人注意的。」 华阳素知道他误会了,她最不爱解释,但面对的人是大王,她也不得不抽出时间说:「主上误会,不是这个原因,」女人又开始哭了,华阳素朝那女人道:「用你的腹部,用力,不要喊,喊也没有,痛不死的,别白耗费力气,你若想他出来,就加把劲!」 女人已经满是大汗,其他人的状态也不比她好,好在她还没有昏死过去,甄昊看得难受,时间越来越长,他已经不忍看了,他不忍听,但声音还是争先恐后地窜入脑海,直到最后,他听见产婆惊喜的叫声,哇的一声啼哭,甄昊大喜,回头只见下面流出一片黏腻的红血,血红的颜色,无边无际一般。 连华阳素脸上都有些动容,华阳藤早满脸泪珠,汗水与泪水混杂,她一边哭又不停的擦,整个室内,热气腾腾还有血的腥味。 整整折腾了一下午,孩子终于出来了,是个男孩,和女人一样的瘦小。母亲看了一眼孩子的屁股,就昏迷过去。 孩子终于出生了,问题也随之而来,华阳素没空,华阳藤不会抱孩子,她一想大王有过好多孩子,就决定把孩子给大王。 甄昊接过孩子才反应过来,小孩子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又瘦又小,一点也不好看,最重要是他好紧张。 甄昊咳嗽一声:「麦将军,你来看看,」麦香虽然不感兴趣,但他不得不感兴趣,等他回过神来,这孩子已经放在了他的怀中。麦香只觉得这小小的人轻薄如纸,不知为何,他微微有些感动。
第258页 华阳素没有片刻喘息,她对着众人说:「有个问题,孩子没有母乳,没有奶水,这孩子是活不下去的。」 甄昊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母亲,她那瘦的几近干瘪的身材不可能有奶水,这附近应该会有女人,但不一定有奶水,能找到刚生产的女人很难,而且涟城距离玉凉很近了,他们绝不允许大王再多接触外人,如果可以自然是早走早好。 甄昊道:「可以喝奶,这边肯定有牛奶,我们这么多人可以餵奶给他。」 「不行,他刚出生还不会。」华阳素思忖片刻,「可以找一条产了崽的母狗。」 甄昊带着众人出去,等候了半天,华阳藤也不知道在哪里牵来一头温顺的母牛,孩子显然已经饿极了,他直接扒在上面,卖力的吸,不停地吸。 甄昊目瞪口呆。 华阳藤笑道:「温顺的动物很会照顾孩子的,我等会再去找,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 小琵琶不愿离开,她沿着路慢慢的走,突然一声弱弱的啼哭,让她最终停下了脚步,似乎结束了? 小琵琶盯着自己的脚尖,蹲下思忖,这些旅人,最尊敬的是那个高高的女人,她们都叫她主人。其他的两个女人漂亮的女人,那个年纪稍小的好像是这个「主人」的表妹,而另一个会看病的又与这个「表妹」熟稔,身份应该也不低。 这三人气质不同于寻常女子,这样的仪态,非富即贵,尤其是最高的那位,她看得出,其他的人眼中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看见那个「主人」她不敢和她多说话,可她也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为了姐姐,也为了自己,她得多说几句话才好。 朱苏白出来喘气,她在井边打了桶水,用木瓢喝了就看见一个人影,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那不是小琵琶吗? 小琵琶蹲在半人高的草前,也不知道在干嘛,朱苏白想起没给钱,她从荷包中取钱数了数,赶忙上前道:「姑娘,有劳了,解了我们主人的燃眉之急。」 小琵琶回头一看是她,又惊又喜,她连忙摇头:「不必了,上次你们的表妹帮过我姐姐的忙,我们姊妹二人一直感激在心,今天能帮到你们,是我们的荣幸。」接了钱就得走了,她还不想走。 朱苏白看她这样子,凭往日的经验,她笃定这琵琶女有话要说,可又有所顾及,她也并不点破,只引着小琵琶离远些道:「一码归一码,我们主人有命,从不许我们得了好处却不给回报。」 谁也不会嫌钱多,朱苏白将报酬强塞给她,见小琵琶执意不肯收,她想了想,这女子还有几分仗义,心思也不坏,出门在外总归有用人的时候,比如今日。 想好,朱苏白不再勉强,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首饰,是一个金钗,这是涟城买不到的东西,「金钗配美人,这东西给姑娘,权当我们主人的谢礼。」 小琵琶见了脸上立刻露出欢喜的笑意,她终于不在推辞。 朱苏白知道小琵琶必然还有话想说,她挽着小琵琶的手,她开始自我介绍:「我们是从远处来的商人,我是我们主人的婢女,一路上好在也顺利。」她点到即止,并不多说。 「若是我也能如此安定下来就好了……」小琵琶满脸天真,能在这样是和善的人手下做奴婢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看见小琵琶眼中的艷羡,朱苏白突然想起自己在三王子身边的种种,往事歷歷在目,几欲作呕,她冷笑一声:「姑娘,膝盖当脚用,你委屈又辛劳,那人还未必高兴,他不高兴了,受刑罚的还是你,这种日子真没什么好嚮往的。」 见小琵琶面露疑惑,朱苏白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她赶忙笑道:「你们既然不愿漂泊,为什么不回家去呢?」 是舍不下富贵与吹捧?朱苏白疑惑,她记得幼年时有一个表哥耗费千金来赎一位妓子,那女子年轻貌美,但在表哥死后,女子竟然又回去做花魁了。这大小琵琶论容貌也是一流,生得一张娇媚的脸,是楼中花魁一般的人物,怎么羡慕起一个奴婢来了? 「我们爹娘早死了,所以才流落到涟城。」小琵琶听她这样问也不避讳。 朱苏白心有所感,的确,父母死了自然就没有家了。 「怎么不嫁人?」她们这样的容貌不会没人娶的。 小琵琶沉默片刻:「……这里实在是太乱了……」 怕朱苏白不明白,小琵琶连忙解释:「涟城虽然看起来繁华,但只要过了涟水,就是夷人的区域了,夷军时常南下,骚扰四地,至于古桐郡守,他们都在天水城,而且他们也是不管事的,甚至有人说那些抢夺财物的匪徒就是府尊的人。」 朱苏白懂了,因为这里实在是太乱了,所以哪怕她们有钱了也害怕无法保护自己。不依附于某一个势力,她们根本没有了办法活下去,现在这样尚且还能保全性命。 小琵琶嘆了口气,她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嫁人,若想嫁个好的,没人愿意娶,况且涟城来往大都是商人,商人重利,一年到头,总见不到面,她们弱女子根本没办法保全自己。 若与人做妾,也不是好出路,哪来男人是真心实意的,也未必能有好结果,要是刚巧还碰上妒妻,一个不好被女主人给卖了,过得只怕会比现在还差。况且她们姊妹二人相依为命,一旦婚嫁只怕是天南海北,再也无法相见了。 朱苏白见她如此说,说起来,她记得华阳藤提起过,前王后名叫华阳涟,乃是华太后的侄女,文侯的嫡长女,王后一死,大王就以怀念王后的名由,将王后父母一家放逐到了古桐郡,距今快有四年了,但是文侯在上任不久后就死了,文侯夫人也死了,也就是说现在古桐的郡守已经不就是文侯了,前王后的弟弟继任郡守,但如今掌控全郡的却是麦姬生的两个儿子,而现在麦姬已经带着两个妹妹回国都去了。
第259页 华阳藤走进里屋,就忍不住发笑,她蹑手蹑脚贴近,随即在麦香耳旁轻轻道:「将军心情不好?」 麦香吓一跳后看是华阳藤,他本不想理,但想着其父华阳毅,他最推崇华阳毅,不得不点点头。 华阳藤噗嗤一笑:「你还点头,麦香,你不知道,你刚才很兇的。」 麦香被她这样说,有点不服气,但是华阳藤说的也是事实,他的样貌也不算兇恶,但平时他一郁闷,就喜欢盯着某处沉思,之后就无意识地面露凶光,而方才他好像一直盯着那女人和刚出生的小娃娃方向发呆。 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女人一脸恐惧,她躲在华阳藤的身旁地看他,仿佛看见了恶鬼一样。 麦香:「……」 华阳藤知道他心中有气,就不再嘲笑,反而柔声劝说:「你尽管放心,主上他自有分寸,我们虽然逗留在此,但是也已经和玉凉那边取得了联繫,难道你要质疑大王的决定?」 他自然不敢,可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如果这个孩子是晋国、鲁国哪怕是宋国的公子,留在这里照看孩子还算有价值,但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普通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都是大王的决定,华阳藤说的有理,麦香挣扎半天,看着这个半路捡回来来的女人:「冯夫人失礼了。」 这个捡来的女人,问她,她一脸傻样,她说她姓冯,大王就叫她冯夫人,他们只能跟着叫,但他还是对这个女人毫无好感。 看见麦香还是一脸嫌弃,「你的职责是什么?」华阳藤轻轻道。 他的职责?保护君上,保护子民,麦香低着头,他想了很多,也觉得惭愧,他不想再多说,于是他微笑起来。 华阳素刚好走进来,扫了她们一眼就明白了,她直接把汤药碗递给他:「太烫了,让冯夫人趁热喝。」自己又急匆匆的走了,妇人依旧惊恐地看着麦香,不敢接。 华阳藤:「冯夫人,这位麦香就是将你抱回来的人,你接着吧。」 冯夫人还是不敢接,麦香固执又坚持要给她,华阳藤接了过去,放到她手里,冯夫人捧着低头喝,还时不时的抬起头,眼中依旧惊恐。 冯夫人的手又细又瘦,没有力气,端的很费劲,麦香又不敢帮她,只能保持着微笑,华阳藤从荷包里掏出奶黄色的糖,冯夫人吃着就笑了起来。 「很甜吧?」华阳藤又给了她一颗,她又笑了起来。 终于能脱身出来,麦香换了个地方,又开始盯着某处,凶神恶煞的沉思,直到华阳藤离开甄昊来。 甄昊忙完了所有的事,他到里屋一看,冯夫人抱着孩子,脸上是满满的笑。 这样看,冯夫人真的很美丽,高挺的鼻樑,大大的眼睛,很明显她是异族人可能还是混血儿,她其实还很年轻,这样的面容,只要能吃好就一定会很漂亮。 这样漂亮的人,当她用那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甄昊忍不住给她多一点怜爱,想要给她多一点帮助。 甄昊坐在她的对面,尽可能温柔的和她说话,冯夫人着孩子,一看见他,豆大的眼珠儿就滴答往下掉。 「谢谢,谢谢贵人救了我们母子,」甄昊是惊讶得睁大眼睛,冯夫人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冯夫人的情感世界仿佛被打开了一般,她不停的朝甄昊道谢。 女人又笑又哭,她看着甄昊犹如天神,她今天精神很好,她能讲话,能将很多话,她要把她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这位救了她的贵人。 甄昊听见她说:「我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如何回报贵人的恩德。」她的眼睛里有着异样的神采,脸颊是绯红的,甄昊明白冯夫人是迴光返照了,他尽可能温柔的轻声的说:「孩子很可爱,我很高兴,也很喜欢他,你不用担心,你要是想说话就只要讲讲你想说的事就好了。」 孩子很可爱,冯夫人很开心,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最初她对肚子里的孩子一点感情也没有,她连这个孩子的父亲也不知道是谁,可能是这个男人,也可能是那个,她一路上走来,有过太多的噩梦。 有时候她甚至会恨这个孩子,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还能讨生活,她有一张光滑的脸蛋,但是她怀孕了,她怕死不敢把孩子弄掉,不知不觉就这样到了这里,到了涟城,很久很久后她才知道原来早已不在玉凉了。 但是孩子生下来之后,她突然就感觉到了某种奇妙的联繫,她感觉到了,孩子的可爱,她想要活下去,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她什么都能做,她什么都肯做,这个孩子,是她的孩子,孩子会爱她,她也会爱着这个孩子,她想要看着儿子成长,想要一直陪伴着他。 冯夫人说到后面已经是胡言乱语了,泪水满面,一直流下,滑入她的嘴角,泪水一定很咸。 冯夫人拿出一块硬硬的东西给了他,然后她笑着说她有点累了,她不能说了,孩子也要睡觉了,她说对不起,又仿佛道谢,甄昊没有离去,一直陪伴着她,直到唿吸停止的那一刻。 他看着那个孩子,这一刻,他已经是个孤儿了,婴儿乖乖地一直在母亲的枕畔,甄昊抱起他,婴儿终于睁开了眼,甄昊忍不住捂住眼睛,他抱着孩子,三步后忍不住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仿佛在昏睡的母亲,甄昊抱紧婴孩走出了房间。 第113章
第260页 清早的寒风吹起女子宽广的衣袖, 麦姬看着眼前的宫殿, 仙寿宫, 这里曾住着姜国的一任主人,现任姜君之母——华太后。 高大的宫殿, 恢宏壮丽,一路走去, 是看不尽的富丽堂皇。精心的装饰和雕刻, 彰显着精妙绝伦的工匠技艺,强烈的色彩,显示着主人的优雅、雍容与华贵。远处可见的是独立的莲花台, 玉台在清晨的薄雾中影影绰绰,好像隐藏在云雾之后的清丽佳人,美丽又透着丝丝寒气, 鲁国的破冰玉,取来如此多的玉石, 只为建筑一个高台, 是当年那位说一不二的女君留下的纪念。 即便她已经逝去,但木上的莲花,高大的赤鸟像, 仙寿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打下她的烙印, 连冷风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一切,将那位女君的故事无声的讲述,无数的传奇与惊嘆,冷风将一切吹拂而来, 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目不暇接,心中百转千回,波澜不定。 这样的女人,这样的一生,怎能让人不羡慕? 她是够不上了,但还有人可以,为了以后的荣华,她们为什么不能来一搏? 「夫人,看,那边——」婢女压低的声音,顺着婢女莲心的方向,麦姬看见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典雅、气质高贵的年轻女人。女人笑盈盈而来,麦姬试图抚平心中的波澜,也努力甩开脑子里擅自开始的回忆。 麦姬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人的手,身旁的幼童被她握得生疼,但还是绷着小脸,紧随在祖母的身旁。 迎接她们的是华阳棠,只要稍微一动脑就知道,这些年常伴华阳夫人身旁的只有华阳棠。华阳小妹留下的独女,华阳夫人疼爱有加,视若珍宝,更兼华阳夫人多年无子,更将华阳棠视如己出。想到这里,她对上华阳棠的笑容不由谄媚几分。 华阳棠脸上纹丝不动,一如平常,是客气的笑容,麦姬说一句,她就应一句,不是她傲慢,轻视长辈,只是她与麦姬实在不熟。论辈分文侯是她的四舅,但这个舅舅并非嫡亲,他是华阳夫人同父异母的兄弟,她又是晚辈,自然隔了一层,况且这麦姬,说是舅母,其实是文侯的第三妾。 更何况和文侯有关的回忆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些人与事她甚至不愿再提起,前王后华阳涟病逝后,文侯就被大王口谕任命为涟城郡守。后来,就听说涟城祸乱,文侯与文侯夫人包括先王后的胞弟都先后死了,但是那时众人都自顾不暇,谁有心情去管死了的人。 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在用她追逐着利益。离开的人又回来了,来的人是麦姬,麦姬虽为妾,但她育有二子二女,观其语态,可见就是她在掌四方,执牛耳。 只是这关系也离得更远了,即无血亲又多年不见,麦姬对她太过熟稔,她总觉得有几分别扭。 麦姬一路紧紧跟随,她纵然舌灿金莲,怎奈何华阳棠兴致不大,她也只能干笑几声也就算了。 往里,是精美的起居室,屋内摆设不多,但一看就知不是凡品,走近就能听见里面笑声连连,等到几个宫女掀开帘子,麦姬方知是到了,进入暖室内是一股花椒的辛香扑面而来,室内芳香温暖。 终于到了,麦姬心中长舒一口气,刚才一路,感觉得好像已经走了一辈子似的,她低着头却忍不住偷偷看,说是暖阁,却十分的阔大,当年华太后最喜开阔又怕冷怕寒,所以常常在这里接待客人,而如今坐镇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了,太后的亲妹,华阳夫人。 暖阁壁上都有彩绘,麦姬能看见六只赤色的巨鸟围绕一轮红日,好像在不断地追逐。 另一面的壁上,画着是仙境,芝兰宝树,仙童、仙人,她没注意看内容,她的目光和心神,全被一旁高大的玉树给夺走了。那是金银宝石制作而成的景观树,灵花仙草,树上缀着珍珠的宝花和碧玺仙桃。另一边是一株大红珊瑚树,树上是深绿色的翠叶,绿丛中绽放着用红玉、芙蓉石和蜜蜡制成的海棠花,富丽华美。 靠着卧榻的角上摆放着几个白玉寿桃,旁边是一对金童玉女,另一边则是一个五彩鹿和各有的吉祥金兽。玉雕玲珑剔透,花树奇异多姿,荣华富丽,贵气逼人。 华阳棠知道麦姬看的入迷,这也是人之常情,仙寿宫的摆设连长乐宫都比不上,王后需要或者说喜欢节俭的美名,可华阳夫人是一点也不需要。旧的都收起来了,这些新的全是大王送来的,不然华阳夫人还未必会特地摆出来。 华阳棠等了片刻,才朝着里面的贵夫人一拜:「姨母,四舅母来了。」 麦姬这才敢抬头,入眼是玄色衣裳,贵妇人一身寡淡,下裳并无半点花纹,只有耳上摇晃的红翡耳坠,色泽明丽、质地细腻,衬得这位贵妇人的皮肤更加白皙润泽。 「贵客临门,不曾远迎,是我失礼,」华阳夫人这才松开孩子们的手,男孩们看见华阳棠来了,就立刻跑回母亲身边。 华阳夫人起身颔首:「棠姬,贵客远道而来,孩子玩闹,你带着他们下去吧,我和你舅母许久不见,让我们静静待着说会话。」 华阳棠立刻带着三个孩子走出去了。一时宾客入座,麦姬笑道:「久不见,霁月这几个孩子都这样大了,棠姬也是越发的伶俐标緻。」麦姬脸上笑意满满,随同而来的人也和她一起笑。 华阳夫人一脸嗔怒:「别夸她,你不知道,她是最淘气的,越大越活过去了,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前阵子还大闹了一阵子,」
第261页 麦姬连忙笑道:「她再好,在夫人面前总是个孩子,我们玉儿几个也是这样的,在我面前总是淘气。」 又寒暄几句,华阳夫人微笑:「一路可还平安?」 「托夫人的福,一家平安,」麦姬推着身旁的幼童,「瑜儿,去见过夫人。」 幼童穿着深红色的衣服,衣领有一个凤鸟刺绣。「夫人好,瑜儿给夫人问好,祝夫人福寿无疆。」幼童粉雕玉琢的,奶声奶气,大眼睛圆圆的脸儿,十分讨喜。 见华阳夫人有意,宫女们带着瑜儿坐到夫人身旁,华阳夫人爱抚他:「瑜儿越长越漂亮了,他长得不像你,不像他爹,倒像他曾祖父……」说着就流下泪来,她这句话是发自真心,这泪也是真感情,这些年姊妹弟兄,死的死,去的去,她活了半辈子,不算短了,如今看到这个孩子,与记忆中模煳的脸重合在一起,她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时间所带来的苦楚。 麦姬见时机好,给挨在身旁的女儿一个眼神,华阳玉儿乖巧的走上去:「夫人不伤心,玉儿愿永远陪着夫人。」 华阳夫人打量她一眼,这是麦姬最小的女儿玉儿,她就一手一个,拍着她们的手:「我不伤心,我正想到你祖父呢,你祖父要是还在,看着你们也高兴。」 「可怜我们涟儿走的早,她若还在,几个小公子和公主年纪比瑜儿还要大了……」麦姬流下泪来,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哽咽连连。 华阳夫人听她这样说,她脸上泪水未干,满目悽然,然心下却是冷笑,这麦姬还真是变脸随心,连前人都搬出来了。 想起涟儿,华阳夫人委实难过,涟儿入宫与昊儿成婚的时候不过十七岁,虽然她比昊儿是大四岁,但是端庄富丽,这也是大姐的考量,一是为了生养,二是挑个年长懂事的夫妻相处也少些矛盾。 涟儿也十分争气,第一年就生了两个孩子,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一解后顾之忧,当年大姐就是因为久久没有孩子,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想要取而代之呢,虽然能看出感情不和,但涟儿又生了一儿一女,只是自此昊儿去涟儿那的越来越少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妃子生了孩子,但既然王后有儿有女自然都无所谓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她至今都不明白,涟儿温柔又能生养,为什么昊儿就这样恨呢?这样的恨意在多年后才爆发出来,新君忌恨自己的亲生母亲呢,哪怕是自己的亲骨肉都视为无物。 最后哪怕太后施压他也不愿去见王后,后来又为了一个丽妃闹的鸡飞狗跳,再后来,逼死了亲母,他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真是造孽啊,华阳夫人想着想着,就觉得心口难受,闷得慌。 看见华阳夫人脸上浮现出不高兴的模样,麦姬就知道时间不多了,只能把自己客套的词都一一省了,只是她还未开口,就听见华阳夫人说道:「麦姬,都是一家人,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 麦姬也不推脱,她笑盈盈道:「玉儿大了,在家时她常说,愿意长长久久陪伴在夫人身边。」 哦,原来是送女儿入宫,华阳夫人第一次正眼看向玉儿,女子虽然是年纪最小,但也有十九了,华阳夫人心中有好些个念头但她不多问,只道:「你们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不过是蒙受君恩暂住于仙寿宫,如今中宫有主,我没有什么说的,但也需得王后点头就好。」 「夫人说的极是,也得夫人多多帮衬才好,」麦姬笑道,「玉儿是其次的,只是我有一个养女,长得有几分模样。」 华阳夫人这才打起精神,她看向那个自进来就一直低着头的女子笑道:「好孩子,不要怕,走进来与我看看。」 女子上前跪下,「抬起头来,」华阳夫人端详几番,不由笑道:「真是个美人」。 麦姬在下也感慨一声:「世上的男人不管多少岁,永远喜欢年轻漂亮的,夫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王重色,无人不知,如今的王后嬴氏女就是以色动人,重美色的人一定会追求不同的美色,旧的永远比不上新鲜的,男人都是贱骨头!有这样的美人握在手里,她才有自信送玉儿进宫。 华阳夫人知道她心中的算盘打得响,笑道:「麦姬,莫要墨迹了,还有什么事直说吧。」 麦姬凑近些:「外人再亲,如何亲的过自家人,况且……」她声音一低却刚好让华阳夫人能听清,「王后有孕,顾头难顾尾,一旦生产,就如在火中煎熬,生孩子九死一生的,谁也保不准……夫人说呢?」 「!」可真敢说,连华阳夫人都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望夫人多多支持侄女就好了,」麦姬依旧笑意不变。 自麦姬一行人走后许久,姨母就一直在发呆,「夫人?」棠姬问第三遍的时候,坐在虎座上的华阳夫人才有反应,凝神看着她,半晌道:「棠姬,方才的话,你听了几分?」 「十分,」棠姬老老实实道,她刚才一直在听墙角,根本没离开。 「你怎么看?」华阳夫人并不责怪她,相反要是棠姬什么都不管,她才真的要烦愁。 棠姬支吾:「王后有孕在身……」 华阳夫人看着她的眼睛,脸上已经没有了温和的笑,「你感激姜嬴的好?」 华阳棠突然有些激动,她一拍桌子:「姨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王后曾经恩待我,如今我们却趁着大王不在,串通逼迫于她,这种事,我真的……」
第262页 「你说什么胡话?」华阳夫人的声音不打,却让她心生惧意,「棠姬,你这四舅母可不单是求我,也是在逼我!」 「那可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自己去想,想不出来就什么也办不了!」华阳夫人脸上又浮现出往昔的笑容,「棠姬,人只能自救,姜嬴会如何那就得看她自己了,她是王后,不是别的女人,她要是连一个年轻的美人都对付不了,她也不必当这个王后了。」 「可……」 「好了,」华阳夫人打断她,「你不必为难,你的处境可比她难多了,你多想想你自己吧,我都安排好了,这段时间你不必在我身边呆着了,你送涟儿的灵柩回芙蕖去吧。」 「知道了……」不管怎样,送一个死去的姐姐的灵柩回故乡去,这种事情她没理由拒绝。 「既然回家去,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你也不能一辈子住在这仙寿宫,我在一日,你还有个藉口,我若有一个好歹……你若还是现在这个样子,终有一日要受到广陵君与你婆母的逼迫,你要是个懂事的,你就该好好抓住机会,芙蕖是什么地方,你不会不清楚,我让你回芙蕖,你该明白我的苦心!」 「可是,王后她……姨母你……」 「别王后王后了,你要知道,你能有今日,不是因为姜嬴,也不是因为大王,而是因为你是你母亲的女儿,你母亲是我与太后的妹妹,是华阳女,棠姬,你的一切都是华阳家给了,不要干蠢事,更不能感情用事,芙蕖不是谁都能去的,别浪费你的机会。」 华阳棠挣扎半日,终究是低头道:「……明白。」 「好了,苦着个脸做甚,你既然出来了,离开了广陵君,岂不是该一日比一日精神,就这样虚耗光阴难道你甘心?」 见棠姬脸色十分难看,华阳夫人一笑道:「也不知甄安那老匹夫不知道在做甚,咱们吵他去。」 到了王叔府上,华阳夫人半步不停,大步向前,直冲沖的往里进,甄安还在处理公务,华阳夫人根本不管,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甄安,你说说,怎么样?」 怎么样?果然狠毒,但甄安还是笑笑:「老夫惭愧,夫人竟然愿意把这等家事告诉于我,我倒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一时……」 「呸!装什么装!」华阳夫人嗤之以鼻:「别假惺惺了!」 甄安也不恼:「那夫人打算如何?」 「如何?我能如何,她们又不是我的女儿,要我如何?」 甄安自己给自己倒茶:「夫人是打算作壁上观,隔岸观火?」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华阳夫人有些泄气:「不管怎样,玉儿是华阳家的人,她真能扳倒宫中那位,那她可真是出息了,我无话可说,甄安你看,她们这想的如何?」 甄安不掩饰地嗤笑一声:「想得美,不如,老夫就与夫人赌一赌,她究竟能不能扳倒宫中那位?」 华阳夫人笑骂:「老匹夫!」 「夫人真由着她们闹?」 华阳夫人却看向棠姬:「王后若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怨天怨地也怨不了谁,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她走到现在,命已经够好了,她若要连这关都过不了,也合该下来,况且她久居高位考得都是大王的怜爱,可他日容颜老去,漂亮的女人如韭菜,一茬接一茬,去了又来,她若不行,倒不如早些死了,早死早超生,免得他日死的更惨。」 「夫人果然绝情,」 「你有什么脸说我,当年涟儿就没有人来怜惜?远的不提,就是前几个月,满嘴妖后的又是哪一位?现在你倒正气凛然了,不愧是我甄贤相!」 「往事不堪,何必再提……」甄安脸上无光。 华阳夫人长嘆一声:「甄安,我们已经是这个年纪了,若是年轻,五年十年二十年,我们等得起,可如今,我等不起了,麦姬她们要怎么样我也阻止不了,我若不帮,华阳家又要震盪,况且我也没理由阻止她们。」 「夫人肯如此说与我听,我甄安自然也守口如瓶,不会多做阻扰。」 「还有一事,」华阳夫人示意他凑近来听,「我打算让棠姬带着涟儿的灵柩回芙蕖去,大王给了恩赐,说送元后的灵柩回故地安葬。」 甄安点头思忖,芙蕖是华国故都,是华阳家的根基。 华阳夫人则是自主选择也是家族选择待在大王身边的人,她会永远留在洛邑,直到死去,但华阳家其他的孩子都要为家族而活,一部分人留在洛邑,一部分人守着芙蕖,在那里都是能在华阳家说上话的人,如果不是华阳湫身体问题,外加上他还忙碌于晋国、鲁国的战事,那么护送元后灵柩的任务一定会落在华阳湫的身上,他已经是默认的接任者。可是华阳夫人竟然让华阳棠去,她是个女人,去了又有什么用?难道华阳夫人是真的无意让再让棠姬与广陵君复合? 华阳夫人还说些什么甄安也已经有些迷煳了,他只是点头称是,心中却是万分感慨,华国灭亡,世上再无华国之名,但华阳家的人还活着,荣耀要永远的传承下去。如果她们不是华阳人了,那么先祖由谁来祭祀呢?如果甄家无人了,如果坐在王位上的是别人,如果姜国都不在了,光是这样一想,他都觉得发寒,如此看来,一两个人的牺牲又算什么,这世道本就如此。 ?
第263页 长乐宫内一声巨响,地上满是碎玉,青玉的花瓣盆已经碎成十几片,散落在地上四处,菊花上嵌红宝石,珠粒红艷,依旧闪耀,白玉的花,黄玉的花心也还算完整,但盆景碎了,它们也就没用了。 姜嬴在门口就见一旁的茱萸一直低头,也不哭,也不闹,她忍不住深嘆一口气,就听见一旁的奶妈在抱怨:「好好的玉石水仙碎成了渣,……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 姜嬴不理会任何人,她径直走到茱萸身旁,道:「怎么了?」 「不是我,是它自己掉下来的,」茱萸低着头轻轻说。 「东西怎么会自己掉下来,茱萸你好好解释给王后听,王后不会生气的,」茱萸压根不理,紫烟只好端着碎玉说:「茱萸,王后繁忙,你要懂事了,可不能再惹王后生气了。」 「碎玉就赏给姆母们吧,她们劳心劳力,也是辛苦,」姜嬴说罢,就走出去了。 「晚晴姐姐什么时候来?」在紫烟临走时茱萸拉住她的裙子,紫烟有些生气,她回过头来:「晚晴晚晴,她不过陪过你一段时间,你就这样念念不忘,王后日夜相伴,你却惹她气恼!」 紫烟生了一上午的气,想来想去,越想越气,为何茱萸这样不懂事呢? 紫烟来来回回,又被甄女史打发去了永安宫几次,等她用完饭回来时,太阳正好,紫烟想起来每当这个时候,只要天气好,王后必定姜嬴在后院的水池旁躺在藤椅之上,盖着被子晒太阳。 笼子中的鸟儿都没有叫唤,白鸱站在树干上,毛羽在太阳下雪白髮亮,围着的女官正在瞌睡,紫烟摇摇她:「你下去罢,这里有我呢。」 女官知道她最贴心谨慎,故道了几声多谢,就悄悄下去了。 紫烟看着王后,王后的睫毛又长又密,姜嬴感到身边有一股莫名的注视,她睁开眼,就看见紫烟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有故事。 「我没睡着呢,」姜嬴轻轻道。 「王后,文侯他们已经到了。」 「知道了,」因为她是第二次从紫烟的口中听到文侯的事,她不再惊讶。姜嬴有些神游天外。 紫烟并没有说谎,紫烟说她有一个姐姐莲心,好巧不巧,莲心现在是麦姬身边的侍女。 紫烟对她说,现在的母亲只是她的继母,小弟也只是继母的儿子并无血缘,这些事她不说出来,没人会知道。 谁会关心一个宫女的故事,会知道她儿时落难和姐姐分开了呢?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关心,因为她的身份太低贱了,没有会在意一个宫女的身世,紫烟不说,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还有个姐姐,没有人在乎宫女的生死。 在挑选王后的时候,会将她的祖宗十九代差个一清二楚,但是没人会去彻查一个宫女,哪怕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竟然是陈国人,除了甄昊,除了他没有人注意过。 麦姬是麦家现任家主的女儿,她本是文侯的第三妾,但是现在文侯死了,原配也死了,嫡子也死了,现在的涟城郡守就是麦姬的儿子。 「王后?」 「没事,来的好,这个时间很好,」姜嬴笑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也想看看,这些依附于我的人,究竟哪些人是真心,哪些又是狼子野心,这齣戏,只怕好看的紧啊!」 第114章 眼前是越来越模煳的字迹, 华阳毅原本就十分潦草的笔迹开始在甄昊的脑海中跳舞, 孩子的啼哭声又响了起来, 不一会这有节奏的哭声就响彻于屋内,直冲入甄昊的脑中, 甄昊还没有完全清醒,他睁开眼就看见两只粉嫩的小手高举在空中胡乱的抓, 就像要抓住空中流动的风。 甄昊不情不愿的起身, 他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自己眼睛都是肿的,窗外是黑漆漆一片, 虫鸣声时轻时重,这边织织织的声音还未停,那边又开始唧唧唧的叫, 此起彼伏,秋虫仿佛永远都不知疲倦, 不分昼夜的鸣叫。 甄昊拉紧衣服, 关上被冷风吹开的窗,他大步走到摇车旁,蹲下身看着摇车里的孩子, 他的脸倒映在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婴儿依旧没有停下, 哇哇啼哭,中气十足,已经不是刚出生那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摇车里是冯夫人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孩子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 冯夫人甚至没能看见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睁开眼的模样。 甄昊猜测,如果她看到了一定会惊奇,因为孩子有一双与她不同的眼睛,一双绿色的眼瞳,旅途这么久,他遇见过数不清的人,但这样的颜色,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果冯夫人看见这双眼睛,或许就会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哪一个了。 在涟城的日子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带着这个孩子,他并不会带孩子,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这种经歷,经验正是因为经歷过才能有,他也乐于学习,他也需要这种经验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其他人的眼里,只有姜君珍爱这个孩子,他们才会重视这个幼儿。不过他不会带孩子,所以晚上会有人把孩子接走,麦香他们会安排照顾这个孩子睡觉。 孩子不知疲倦地哇哇啼哭,甄昊将手放在他的眼前,孩子伸手来抓,他轻巧地挪开,随后用手轻轻盖在婴孩小小的唇上。哭泣声不停,争先恐后的从他的指缝间泄出,四处逃窜。 甄昊忍不住笑了笑,和刚出生丑丑的时候不同,这个男婴的模样非常可爱,嘴唇只有一点儿大,鲜红色,饱满欲滴,恰如他昨日所见,是那种颜色最好的枫叶,婴孩的肌肤比什么都娇嫩,孩子那绿色的眼睛仿佛时时刻刻的装满了水,干净澄澈。
第264页 甄昊看够了,想要挪开手,孩子却抱住他的手指开始吮吸。甄昊这才明白,这孩子饿了,如果有母亲在,那就方便许多,但是母亲已经死了。 「你怎么又饿了?人不大,吃的倒是多。」甄昊无奈的摇摇头,他没有将手指抽去,抱着孩子,带着婴儿往楼下去,楼道中传来琵琶脆响,甄昊朝琵琶声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边是掩不住的流光,听起来就很热闹,只是不知道奏乐的人,是那位大琵琶还是小琵琶。 朱苏白找的这间客栈极大,就甄昊看来,规模气派甚至比王城下的建筑还要更胜一筹,这也正常,一来,洛邑是国都,内有王宫,每一个建筑都有限制,不管怎样高总不许高过王宫,若想比王宫还华丽那就更不行了。二来,这涟城,天高皇帝远,没人管自然也不用讲究规格,而且看这建筑风格,似乎糅合了其他地方的风格特点,很不一样,如果在洛邑是不会出现这样的建筑。 这客栈俨然是一个华美的高楼了,东、西、南、北一共四座楼宇,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其中又各有飞桥相通,甄昊住在最里面的顶层,也就是第三层。 房子下面是石上面是木,建材受限,想高也不容易,也没那个必要,而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往来的商人,所以喜欢住在这第三层也少些,毕竟为了方便,很少有客人愿意住这么高,他又住在最里面,天色又暗,于是他此刻走在楼道间,居然还十分安静。 甄昊抱着孩子,他要去华阳素二人的房间需要下一层楼,往西面走,房间在最里面。 他凭着记忆,一直往里走,楼道十分复杂,华阳藤她们住的地方更是最僻静的一间,等到他找到,发现孩子已经停止了啼哭,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一时间,甄昊也不知道该停还是留,踌躇间,就听见屋里传出华阳素独特的声音:「你是担心王后,还是顾清漪?」 甄昊一愣,随即门内又响起了另一种声音:「自然是王后,顾清漪,」女子闷哼一声,「他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我担心他倒不如多睡会觉,他不挂念我,我才不想他,我只是担心宫中有变,他忽然回洛邑去,我担心王后,担心夫人她们,你知道,王后毕竟不是华阳女,如今大王又不在宫中……」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显然华阳藤的情绪不是那么好。而甄昊听得她话,如同铜锣在他耳旁重重的一敲,激得他心跳加速。 文侯回洛邑了?他们回去干甚? 甄昊试图让自己心情平復下来,开始搜肠刮肚的想回,文侯其人,家世背景,这个文侯他还真谈不上了解,毕竟居住在洛邑的列侯公孙,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他来到这里的时间也不算久,要说熟悉,他还是比较熟悉离他近的那批贵族。 自然,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那可怜的前王后就是文侯的大女儿,也正因为前王后,文侯这一家才会被原主扔到涟城来,这文侯虽然是华太后的兄弟,但他毕竟被派去了涟城,算是被上位者给抛弃了。 不请自来,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闹着玩的,毕竟从涟城到洛邑,按正常速度来算耗时不止一月,而且姜国现在还不太平,一旦碰上流民与乱党,一个不巧,很简单就会送了性命,没有人会拿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况且这些年无论姜国是内乱还是外患,这个文侯可是一次也没回过洛邑,文侯不回去他能理解,毕竟新君的脾气明摆着,回来就是找死,哪怕是华阳毅与华阳夫人,都是他好好的请回的。 这些年,文侯不在洛邑出现,肯定是知道回去也讨不到好,一个不好,反而会惹来杀身之祸,况且洛邑从来不缺弄权者,这种情况,文侯愿意回去才有鬼呢! 但是也没有过禁令说过文侯不能回去,毕竟国都内还有很多华阳家的人。这样看来,巧的是时间,文侯突然返回,难道是有人将他不在宫中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是谁? 华阳夫人?不对,不会是她,如果用排除法,华阳夫人是他第一个排除的对象。 华阳夫人是华太后的亲妹,是抚养照顾过他的姨母,不是母亲胜似母亲,华阳夫人能代替华阳毅主持华阳家的大小事宜,就是因为她抚养过现在的姜君。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为了权力手足相残的事他看得也不少了,华阳君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他还是太后的亲弟弟呢。但华阳夫人不同,包括华阳毅在内,甄昊之所以信任他们,还是因为他们没有理由来要他死。 华阳夫人三嫁却没有孩子,她又有养育之情,所有人里对他最好,与他最为亲密的就是华阳夫人,不然他也不会尽量让她事事顺心。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华阳毅才会说,任何人都可能害他,但是他们不会,他们自认是真心待他的,而自他来到这里后,日子虽然不长,但也足以让他看清了。 的确,提议让他出宫来北疆的人确实是华阳毅,让君王出宫,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如果他不肯,甚至可能会直接杀了华阳毅,他看得出来,华阳毅想要他成长,所以他会带他出宫,也鼓励他赶赴玉凉。 实在要往坏的一面想,华阳毅有亲生儿子华阳湫,又与王叔安结了儿女亲家,哪怕他因此有心联合王叔安弄权,处心积虑算计,将他引出宫好来弄死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第265页 可是按这样推算,哪怕谋反成功,华阳毅也只能辅佐甄瑛即位,他毕竟姓华阳。 所以他可以肯定华阳毅不会这样做,即便甄瑛娶了华阳晚晴又如何?君王可以有无数个女人,可以有许多孩子,就比如原主,哪怕华阳王后有子有女,上面还有一个太后压着,也耐不住原主不喜欢,以至于后来华阳王后受到君王的冷落和妃嫔暗地里的迫害,华阳毅有什么自信能保证他的外孙会是下一任君主。 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这个王座他坐着还是稳的,作为先王与华太后的独子,竞争的公子都死了个干净,谁有理由来跟他争?但凡聪明的,顶多是把他架空,让他做个没有实权的傀儡,也比杀了他强。 任何人要篡位的风险大,不成功,也无法成仁,毕竟那些史官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要知道,哪怕是原主这种丧心病狂的,连杀了五任史官,也挡不住他们要写,所以没有人会轻易去造反的。 有机会能造反的贵族,比如甄安,他是放十万个心,他这叔父,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谓是视名声为性命,没有钱,他能活,但没有了好名声,他却只怕是要郁郁而终的,哪怕不让他当相国了,他也肯定不会去造反的,况且他年纪也大了,德高望重,公族里有谁能越过他去,正因为有王叔安在,他才能安心立刻。 平民百姓是不惧怕名声了,可他们这种无产阶级,实在是难成气候,况且如果他们如果能活下去,为什么要造反?造反是要拼命的。而且他自来到这里,除了忙于前线战事外,对内也没有松懈,能换的人尽量换了,各个郡县的上贡也减了,王陵的修建也停了,日子应该是一日好似一日的。 况且隔壁还有晋国与鲁国,戴国现在虽然与姜国结成了联盟,但肯定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要是姜国从窝里乱了,戴国绝对是来个火上浇油的,好坐收渔翁之利,指望任何一国来雪中送炭,都是不可能的,不然晋国也不会趁乱发兵妄图灭姜。 正因为他活着,平衡才不会被打破,一旦有人想要谋反,引来外患,他们只怕会被天下耻笑,遗臭万年。有权的,有兵的,他们都没可能冒着让姜国大乱,让自己遗臭万年的危险来做一场未知的博弈。 况且王叔安与华阳毅这等人已经位极人臣,封侯拜相,他们这两派,出身不同,有着天然的矛盾,志不同道不和,这两个人要造反,只会成为敌人,既然他们以前没选择造反,现在自然也不会这么想不开。 所以他才敢出宫,暂时离开权力的中心,前往小夏国,华阳毅虽好,但是他毕竟是姜国人,在北疆多年,要说他没有恨是不正常的,况且圣父也不能当个生杀予夺的将军,仇视夷人是姜人的常态,而且这是两国大事,华阳毅不好僭越,所以他来了,既然来了,自然要赢取最大的利益。 但偏偏有人耐不住寂寞啊,等他回去,一个都不会轻饶,也不知道姜嬴,现在又如何了?希望王叔安与华阳夫人二人,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否则…… 华阳素一面听着华阳藤喋喋不休,讲了许多话,她也不觉得烦愁,她与华阳藤不同,她自幼就立誓问道,只是因为感激华阳夫人收养之恩,也感念华阳毅夫妇的爱护,所以才一路陪同至今,等此事了解,她就远走高飞,不再过问这些争权夺利的事。 她见华阳藤一脸犯愁,心中忍不住发笑,华阳藤一直说不关心顾清漪,但心中嘴上却这样挂念这位王后,王后一个异族女,与华阳一族又有什么关系?华阳藤她无非是爱屋及乌,却死不承认。 华阳素脸上全是玩味的表情,不去搭理华阳藤,反而用手撑起身子,华阳藤立刻配合着屈身下腰,让华阳素正好越过她,华阳素则打开盒子,从盒中三两下拿出一个包好的针线包。 「素姐姐,」 「你说,我听着,」对着光,华阳素穿针引线,开始缝补自己衣服上的破口。 华阳藤在一旁被她冷落,半点不依,就轻轻推搡了起来,华阳素针带着线对准破口,她的手速极快,不过几下就破口就被合上。只是不能一心二用,她就摸着针道:「你总爱瞎操心,尤其是回来洛邑以后,我看都是夫人不好,和你说了这些有的没的,才让你生出这么多闲心,你别想了,再想明日你起来,枕头上掉的头髮就更多了,到时候你秃了,我可没药给你治。」 哪怕她这样调笑,华阳藤的脸上还是没有丝毫笑意,华阳素继续下针:「你就想想以前在山里的时候,以前怎样,你就依旧一样。」 「今昔不同往日,素姐姐,别说这些废话了,我要能放得开也不必来烦你了。」 华阳藤长吁短嘆,只觉得心中的郁闷之气是怎么样也消散不去,堵的发慌,她想骑马,想打猎,想去跑步,直到再也不能动了,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你放心,有夫人在呢,」华阳素捋顺衣服,咬断线头,含煳道。 「就是夫人在,我才担心,」华阳藤急的发躁,她还不清楚,就是棠姬,在家族利益面前,夫人都能抛弃,夫人可不会怜惜王后,文侯是她的兄弟,哪怕不是同母所出,但关系也比王后亲密得多。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夫人也不是能怎么样就怎样的,还有公族呢,他们可事时刻都想来踩一脚呢,这些人最喜欢落井下石,夫人肯定会小心的,至于文侯……」华阳素说着,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嘲讽:「他们当年被贬到这来,他若多动一些心思,呵……」
第266页 为了志高的权力,何惧粉碎碎骨?华阳藤想到这,就觉得心慌慌,哪里还听得进去,她抱着华阳素就开始摇晃,华阳素被她摇的没办法干活,无可奈何地按住她的脑袋:「别摇了,王后那边你担心也没用,况且后宫女人的事情简单,无非羡、慕、嫉、妒、恨,生儿还是生女,王后一个外族女,能坐稳到现在,身边不会没人,你替她操心什么,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屋内突然陷入沉默,甄昊在外面一动不动站得难受,心里更难受,姜嬴的位置做得一点也不轻松,文侯回去,不是沖他来,而是沖姜嬴去的,姜嬴她,如果不是姜嬴有孕在身,他绝对会把她一起带来的,姜嬴……不会有事的,等他回去,等他回去绝不姑息! 不再迟疑,他在外面轻轻踏了踏地板,眨眼间,里面立刻就有了反应:「谁?谁在外面?」 「是我,开门吧。」 「大王?」华阳藤耳朵最灵,刚才因为在想事所以不曾注意到,现在她如何会听不出,只是,为何大王会来? 二人相视一眼,随即华阳素轻轻打开门,看见一人站在门外,抱着一个睡觉的婴孩,她脸色不变,跟随着华阳藤一起行礼:「参见主上。」 甄昊往座榻旁走去,他一坐下就将沉睡的孩子放在一旁,他的手臂已经是酸胀痛,只是他心中有怒火,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无视离得更近的华阳藤,反而看着门边的华阳素冷声道:「素医师,有劳你去请麦将军过来一坐,就说有要事商议。」 华阳素立刻起身道了声是,面无表情的出去了,她脚步轻盈,行走如风,仿佛任何事情都与她全然无关。 留下的华阳藤心中开始打鼓,方才她们说的话,也不知大王听得几分,心中又有何想法。其实她们也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想等事情确定,再做打算,只是现在这样,大王的心中只怕已经对她产生了隔阂,嫌隙一旦有了,就再难消除,只怕后面她说什么都难以说动大王了。 「茶,」甄昊只觉得口干舌燥,这边天气十分干燥,风也大,他心中又有火气,不由想喝点茶。 华阳藤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她连忙倒水,慌慌张张,手不稳,热茶差点烫到她的手,她连忙去握紧,好不容易将热茶倒满,想要端给大王,又不知自己这手上用了什么力,茶壶手柄突然间断了,好在她手快,反应也快,倒是没有咣当一声响,将茶水溅得满地是。 后面传来的嘆息,让华阳藤勐然打了个激灵,这一下竟然让她沉下心来,她转身将茶端给甄昊,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回去坐下。 甄昊喝完茶就见麦香来了,却不见华阳素和他一起,他也不问,只道:「坐吧,闲谈而已,不必拘束。」 「主上,臣女有话要说。」华阳藤垂首,手缩在袖中紧攥成拳,抢先一句。 甄昊:「直说,」 「如今的涟城郡守是麦姬之子,老文侯与夫人并其子已经逝世。」 文侯已经死了?现在掌控涟城的是麦姬的儿子们?甄昊愣住,这他还真不知道,也就是说,现在涟城的女主人是麦姬了? 华阳藤迅速在脑海中理清思路,涟城这个地方,虽然还是姜国的境内,但是人多,杂乱,治安最难,前王后父亲文侯,一到涟城上任,没多久就一命呜唿,如今接任郡守的却是前王后同父异母的兄弟,一共三人,共同掌控这涟城。 这前王后的母亲墨氏只有一子一女,前王后一死,他们受到牵连被放逐到涟城后,老文侯一死了,不久墨氏与其子也跟随着相继去世,现在接任的是妾室麦姬的三个儿子,麦姬到还不到四十岁,很年轻,麦姬她不曾见过,但也曾听她母亲说起过。 「涟城郡守回洛城去了?」甄昊抱起孩子,他总觉得心中没有什么可依託的。 「是,」华阳藤很干脆的回答。 「麦姬共有几个孩子?」 「三儿两女,其中一子死了,到现在是两儿两女,最小的是个女儿,二八年纪。」 麦家的女儿啊……他对麦家也不是一点不知,在他的印象中,麦家的女儿好像特别多,关他身边就有好几个,还有几个他能记住的妃嫔其中也有麦氏女,与华阳家、妘家之类不同,论俊才名臣英雄麦家还真没有,麦家实在是不入流,这个还真算是靠裙带关系起家的。 在他的印象里,涟城的郡守还是前王后的父亲文侯,前王后华阳涟,因为其母怀孕之时,恰好经过涟城,并且在这里生下一个女儿,之后取名华阳涟。 华阳涟能坐稳王后之位,让公族之人不满却无可奈何,是因为华阳涟是原主所有的女人里最早生育的,并且还是双胞胎,还是两个儿子,而且很快又有了女儿,可谓儿女双全。奈何造化弄人,新君乖戾且无情,最终的结果就是她死,孩子死,涟王后一死,新君就将自己的老丈人文侯全家都给轰到涟城,而这里可不是一般的乱。 但是文侯来到涟城后,不仅自己死了,紧跟着正妻与嫡子也都死了? 甄昊有些诧异,他想了想,在最初也曾经惊讶于王后和她的孩子死的蹊跷,现在想来,这里的医疗条件水平,双胞胎又多早产,早产儿本来就容易死,她又是年轻女孩,而且不是谁都能适应这种从人生巅峰到人生低谷的,华阳涟郁积于心,所以她早早去世,至于她母亲和弟弟的死,这是不是麦姬所为,没证据还是先不多想了。
第267页 不过他还是有些在意,甄昊看向一旁的麦香:「麦香你与麦姬同支,你可知道她?」 「末将实在不知……」麦香摇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他是真的不知道,麦家虽然不能与华阳家相提并论,甚至也比不上李家,但却是大族,因为人多,孩子也多,他又不是本家如何会知道。 而他是因为在御前侍奉,所以竟然被大王选择,至今,也对大王能让他带领队伍来北疆感受欣喜。 他虽然不知道,但大王还看着他呢,他还是得说啊,麦香搜肠刮肚,战战兢兢道:「大王想问什么?末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文侯只怕不怀好意。」华阳藤轻轻打断了麦香的话,麦香虽然武艺高强,但贵族关系盘根错节,麦香比她还要迷煳。 甄昊不说话,他抱着孩子,孩子还没有醒,小小的脚,小小的手,握在手中软绵绵的,也很脆弱。 大王含笑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华阳藤的额头却已经开始冒汗,一旁坐着的麦香,也不知怎么地站了起来。 他要是再不说话,只怕这两个人要坐不下去了,甄昊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轻松温和:「不知道夫人……姨母是什么意思?」 华阳藤心神不宁,大王直接问夫人的意思,难道默认夫人默许此事?王后与华阳夫人相争的事,大王只怕心知肚明,如今直接问,只怕已经有了偏见,夫人在洛邑,她的意思在这里的她们怎么可能会知道,大王是在问她,华阳起身跪倒:「姨母常对我说,多出来的树枝,不规整的,那就裁掉。 」 「说的有理,只是细枝末节容易捨去,可树上辛苦结出的果子就怕捨不得,果子从树上来,同气连枝,哪怕是烂了坏了,也只怕不忍。」 华阳藤心中焦急,大王这意思分明是觉得华阳夫人会有私心,她想了想又道:「主上所言非虚,只是果子如何,树却不能做主,旁边的果实也奈何不了它,只是若有人只因为这几个烂果子烂叶子就把参天大树给砍了,果子容易,可树却要十年百年才能长成,若是因为烂果子一时气恼,把可以做顶樑柱的树给抛弃了,那也是得不偿失,这树能结许多果子,又能遮风挡雨……」 他竟不知华阳藤居然这么能说,甄昊笑道:「只是果子有一个口烂了,只怕里面都不好了,若是你,你待如何?」 「臣女是华阳毅与麋姬的女儿,是姜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她眼神坚定,不似在说谎。 甄昊凝神她片刻,而后一笑:「你能这样想,吾心甚慰。」 甄昊看向麦香,后者立刻跪下,道:「末将不才,愿誓死护卫大王,无论拦路者谁,只需主上一声号令,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甄昊看她们脸色青白,他要再问下去,只怕他们晚上要做噩梦了,华阳藤另说,麦香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还是他指定的,他信任他,所以重用他,得到了态度就够了。 大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麦香的心总算是从云上落回了心里,他听见大王说:「下去吧,」一时又是想走,又捨不得,他一个犹豫,就看见大王将孩子放在他的怀中。 在看孩子,麦香的心中就没有那么多嫌弃了,他两眼含泪:「末将必定护得小公子周全,」随即腾地方起身,甄昊只觉得地面一震,麦香阔步出去了,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麦香离开了。 孩子已经走了,大王却没有动身,说明还无意离去,大王还要什么话要说,华阳藤心中七上八下,只觉得一边头在疼,伴君如伴虎,她算是知道了,真是受不了,她真想骑马出去疯跑一圈,她想王后了,王后在的时候,大王脸上从来没有这么可怕的表情。 甄昊看向华阳藤:「寡人有意给你指婚,」 指婚?怎么大王会突然想给她指婚,是谁? 华阳藤只觉得自己腹中肠子都开始打结了,可她的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沉默,还是沉默。 「王后有一位的兄弟名顾清漪,他容貌极好,又与你年纪相当,你可愿意?」 甄昊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人都有私心,当初华阳夫人说想送华阳藤去戴国,嫁给王太子,如果没有姜嬴阻拦,他恐怕早就答应了,因为他知道,与戴国结亲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甄鷨,和别人相比,他还是更心疼甄鷨的,毕竟甄鷨年纪更小,而且时常黏在他的身边,他对这个妹妹还是爱怜的,嫁去戴国,异国他乡,东西也吃不惯,气候也不一样,哪怕受到欺辱,也没人出头,所以他选择顺从华阳夫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更希望华阳藤能与顾清漪结合,华阳藤她不是没有抱负的,只要他轻轻推一把。 华阳藤依旧没有回话,甄昊想了想觉得今天说得已经太多了,如今夜色如墨夜色已深,他问:「王后的回信什么时候能到?」 华阳藤有些无奈,这鸟什么时候能飞到,还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啊,但大王的有问,她还是尽量微笑道:「应该近日能到。」 大王走回,华阳藤什么都没干,直到华阳素熘圈回来,看见华阳藤坐在窗边,靠着窗那边身子冰凉似铁,她看了就骂,外面的风冷得彻骨,华阳藤居然还坐在风口上吹,她气唿唿地骂了一顿,逼着华阳藤沐浴后,二人熄灯。 华阳藤在转辗反侧,华阳素本就没什么睡意,她转过脸来,索性问:「在想什么?」
第268页 华阳藤显然是憋了许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影影约约又有些悲伤:「素姐姐,以前我从未想过,直到今日,大王说给我将指婚给顾清漪,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我什么都不是,我被指婚无非是因为我是我父的女儿,」她沉默良久,「可反过来说,我若能与我父一样,如果,如果我处在父亲的地位……」 「你当真?」华阳素冷冷的声音响起,「现在虽然是晚上,但明日这天还是会天亮的。」 哪怕夜黑看不清,她也知道华阳素没有讥讽她的意思,素姐姐只是实话实说,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她实在是异想天开。 「我说你不要一天一个想法了,我看你还是会听姨母的话,你要是嫁去戴国,就把平素的热心都改了,你做了太子妃,自己带过去的好些人还好些,其他的丫鬟奴婢,她们与你身份有别,你一个痴心,别人只当你是傻的,她们若是算计你,你被人害了,到时候才是真的后悔不及。」 「我决定了!我不去戴国了!夫人的意思是其次的,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自己,走我自己的路,大王已经给我指了路,况且……谁能比得过大王?」华阳藤语气坚定,「我不是在做梦。」 「大王,」华阳素冷冷一笑,的确,不是在做梦,是痴心妄想,华阳素幽幽一嘆,声音仍旧是寡淡如水:「藤姬,你倒真该感谢大王,如果不是因为大王把你们一家逐出洛邑,到了北疆,你也不会在军中长大,你连这颗做梦的心都不会有,我在外游歷这些年,看过太多的女子,她们违背自己的心意,留下毕生遗憾,但再来一次,我觉得她们依旧会那样选择。有些事情想了却做不到反而会让自己痛苦,成为一种执念,毕生之憾,日夜折磨你,我怕你至死不悟,你现在的程度,已经是到顶了,再要上是不可能的。」 「素姐姐,我不怕痛苦,也不怕遗憾。」 华阳素声音陡然一变,突然变得快活起来:「你这样肯定,难道你下定了决心要与你哥哥争夺家主之位?」 出奇的沉默,仿佛一切都变得宁静。 「我想要两全其美。」但只怕事与愿违。 「既然你自己知道的,何必再来问我?」 华阳藤翻转身子,仰面朝上,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传来华阳素沉睡的唿吸声,她才又开口道:「不管怎样,素姐姐,我总想和你多说说。……其实今天大王这样说的时候,我心中竟然十分不是滋味。」那一瞬,她甚至在想,原来她也没有那么喜欢顾清漪,她甚至觉得去戴国也一样,哪里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呢,她并不是自有的,什么都做不了主。 但她还是想留在洛邑,虽然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但是她在北疆的时候总是想着,晚上仰望星空,夜空中明亮的月光总是照耀着她。 能回家就好了,她十分的喜欢洛邑,不知道华国的故都芙蕖又是个什么模样,那是父亲的故乡,但芙蕖城她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华阳素的声音随之而来:「王后似乎十分看中顾清漪。」 华阳藤嗯了一声,和顾清漪对她说的话相反,王后似乎十分珍爱他。 「顾清漪为我做了许多事,他豁命替我去刺杀老夏王,临走的时候,他还说,他现在要守着姐姐,如果我回来,真的要去戴国,他也会陪我一起去,他会守着我,直到我不需要帮助了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可我看着他,却总觉得,他做这些事,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无事可做,他只是想这样做,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我也是这个别人,我好像和他离得很近,又好像从来不曾靠近过他。」 可是她毕竟是喜欢这个人,去讨好大王,利用顾清漪,利用父亲母亲,利用自己所爱的人,这样的事,她不屑也不愿意做。 华阳素已经坐起身来,她下床来,华阳藤依旧陷入自己的回忆中,丝毫不察,直到她觉得身上一冷,被子被人掀起,随即华阳素钻了进来,嫌弃的说了一声,「鬼一样的手,这么冰,也能睡……」 「素姐姐,」她将脸完全埋进华阳素的怀中,华阳素挪了挪,脸露出来好唿吸,她又道:「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看你哥哥愿意给小夏国做女婿呢,」 「你别这样说他,」华阳藤闷闷的笑。 「好好好,不说他,我们说大王,」华阳素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君上看似温和,实则冷漠,他这人心中似乎有很多秘密,对人太过于设防,你想讨好他,就要讨好王后。」 华阳藤听着她的话,她不敢哭,怕染湿华阳素的衣服,她什么时候能像素姐姐这样洒脱呢?哪怕不渝哥哥一直追逐在她的身后,她也可以狠下心来不回头,如果换做是她,如果是她,她会如何? 脸上传来疼痛,是华阳素在捏她的脸,她的声音欢快起来:「你往好处想,你要想作威作福,不如都别想了,去请求嫁去宋国,宋国的国君老是老了点,但你看看你晋国公主,她虽然嫁给了老鲁王,但她日子过得可一点不差,不然鲁国能和晋国穿一条裤子吗?」 说到这晋女,华阳藤突然笑出声来,晋国公主可真是彪悍,听说有一个在发生叛乱时候,老鲁王吓得躲里屋了,还是他这个年轻的王后拿着大刀站门口三天保护了他。 听说这公主模样也平平,但是老鲁王却甚爱她,为了她,是什么绝色美人都不要了,后来又生了个儿子,老鲁王晚来得子,喜欢的不知所以,上有军事强悍的晋公做岳父,加上悍妻,再加上爱子,这鲁王惧妻的名声算是传开了。
第269页 华阳素:「那晋国公主出嫁时,谁不说她惨,嫁给鲁王,儿子女儿一堆,还是个老匹夫,结果呢?所以说到底还是看你个人,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些,你与顾清漪究竟是不是同路人,全在你一念之间,」她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是另一种感嘆,她一直用激将法,在她的心底,她是希望藤姬能去做到的,她一点也不想看见藤姬入主中宫,终日和恶毒的女人们纠缠。 为什么不可以呢,哪怕只是去试试看,藤姬,她与自己一样,都是狠心的人啊。 华阳素再接再厉,她微微一笑:「再不济,你若多生几个孩子,孩子又讨丈夫喜欢,终也不错。」华阳素说完再也不说话。 华阳藤叫了几声,料想华阳素已经睡着了,久久无眠,终于她起身,从窗台跳下,对着月,月下是孤独的人影,她手中握着秋水软剑,迎风起舞,彻夜未眠,等到次日清晨,终于等来了白鸱,白鸱带来了大王要的信。 甄昊接到姜嬴的信,信上没有什么,只是写着近来的一些好事,只字未提文侯之事,姜嬴她这样报喜不报忧,让他难过又感动。 第115章 姜嬴将笔放下, 深嘆一口气, 她能处理数以万计的文书, 也能开弓百步穿杨,但对着这薄薄一纸却无法下笔, 想了又想,哪怕是寥寥几字, 她写了又写, 始终不满意。 眼见日头都到了树顶,甄女史进进出出来了四五趟,女子始终都是那个姿势, 「王后,忧思伤身,」甄女史将手轻轻盖在纸上不让姜嬴再下笔, 见姜嬴呆呆的看着她,甄女史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意, 「王后的心意, 奴婢们都看在眼中,大王也一定能感受到的,真情挚爱, 精雕细琢, 不急于一时的。」 姜嬴总算从烦恼中放开心来,她放下笔,「你说的对,让女史担忧了, 是我不好。」 姜嬴站起身,只觉得肩膀和腰酸胀无比,一旁的宫女,立刻上来帮她捏腿捏肩。 姜嬴这样坐着,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今天还不过是上午,王后平时批阅文书还是精神奕奕,到如今只是给大王的回信,居然这样劳心费神,这样修改了无数万变的东西,大王最终能看到的不过是几个字,什么也不会知道啊,紫烟只觉得心疼。 「王后,出去走走吧,」 甄女史看着她,眼中满满的心疼,王后也该出去走一走了,一日日闷坐在宫中,身体如何吃得消。 一放松下来,姜嬴就感觉自己懒懒的,全身乏力,「出去也没什事……」 「去放风筝吧,」紫烟心中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她忍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道。现在天气难得,天高风大,放风筝对人多有益处。 一旁的小宫女珠儿也跟着笑道:「外面天高气爽,我常听人说,这放风筝,引线向上,来回奔走,张口仰视的,有助于泄内热。」 姜嬴想了想,放风筝时,脚步轻快,不断地低头、仰头,好活动身体,身上也放松,外面的空气新鲜,吐故纳新,也确实是件好事。 姜嬴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女们脸上都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看来这齣去,是民心所向了,她自然要顺从民意:「你们说的在理,一日日腻在这宫中,不单身体僵硬,我难受,你们陪着我也闷。」 即便姜嬴说一切从简,但甄女史也是「阳奉阴违」,立刻命人下去准备,宫女们都火急火燎的四处跑。 姜嬴也吩咐道:「留下的,就自在的休息,不要生事也不必拘束。」 一时准备完毕,不仅茱萸,连虞仙子都来了。 甄女史本以为要去游仙台,结果王后却没有选择常见的地方,反而说要去石壁林。 石壁林,从这里一直往东走,再远就能到王陵的范围,自从大王停止修建王陵后,这一路就更加荒芜,以前对宫人而言,最严厉的惩罚就是被送去修建王陵,因为费时费力,是有命去没命回,宫中只有罪人会去那个地方。 石壁林在前就是一块大玉石,横亘在中间,不知道很年何月,玉石就在此处,它被称作灵璧,玉石上有花纹,这是一个分界线,往前遍开野花,野花美艷,颜色血红,一株独立,花开无叶,有些无宠或者得了罪的妃嫔,就会被胡乱安葬在此。 姜嬴自然不会往那边去,她不介意,甄女史也不肯的,她们转了一个方向,是一条小道,连日的雨,野草疯长,正是秋季,衰草枯杨,一片萧索之景。 甄女史一路看,心中有千百万个不愿意,却不敢说,只偷偷去看王后,姜嬴的脸上反而是一片畅快。 扶风细柳,柳树不是春日的嫩绿,柳枝又多又密,仿佛六公主那长长密密的头髮,茂盛无比,已经将树枝压弯。 野草杂乱,姜嬴她们走着的小道两旁秋虫一刻不停的鸣叫,这是被人踩出的小道上,这里本无路,只是因为从此处能很快的绕道能到仙寿宫去,所以就踩出了这样一条小路,没人走的路旁是能没膝的杂草。 姜嬴在前,绕过几乎人高的紫薇花树,转了一个弯,是空旷的一片绿地,走前,勐然一下,听见沙沙一阵杂响,随即眼前是扑翅纷飞的小鸟,灰灰的一大片一大片,定睛一看,原来是麻雀,如弹珠般齐刷刷的扑翅而起,低空飞行,飕飕飕的一大群飞到茂盛的柳树枝上,将原本就低垂的柳枝压得更弯,整整齐齐的立了一片,又一大群飞往前边,依旧藏在草丛里,她们又走近,麻雀又飞入另一边的草丛里。
第270页 甄女史笑道:「宫中的麻雀野鸟儿没人打,秋天草丛里又结了子,它们吃的高兴,一点也不怕人……」 茱萸比麻雀还要兴奋,早把牢牢抓紧的风筝扔在地上,张牙舞爪的往前跑,照看的宫女们一看这小祖宗要往草丛中钻,也急的在后面追,鸟雀受惊,又扑翅纷飞往前,往柳树的更高去。 好不容易到了空地上,茱萸已经是满头大汗,但她比方才还要更兴奋了,在姐姐妹妹的身旁钻来钻去,一个个忙得和个陀螺似的。 姜嬴头上也微微出汗,甄女史又是沏茶,又是询问,三番五次在跟一旁跟随女医确认王后的身体无恙后,她才放下心来。 紫烟轻轻道:「是芙蕖湖的南边,从拱桥走过去,就能到永安宫,」 「入宫多年,竟不知原来宫中还有这样一片天地,」姜嬴无限感慨, 平静的湖上飘零着枯黄的落叶,偶然出现的涟漪是湖底的游鱼,湖是浑浊的深绿,远处是一片荷叶,枯黄与绿意相杂,再要不及,这里就会被染上一层白雪。 「王后请看,」几个宫女上前来,姜嬴看了一眼,知道她们是被挑选出来最会放风筝的, 她们手上都捧着软翅风筝,样式不一,大多是轻盈柔软,姜嬴看着都觉得差不多,就指着面前的道:「这个就好。」 立刻就有几个宫女四散开,有开始的,也有还在准备,风筝飘摇,但是风颳的比较乱,没有规律,因此,她们好几次刚把风筝放起来就一头扎地上了。 她就听见着急的声音:「珠儿,风筝线不能拽得太紧,太紧了就飞不起来!」 「你怎么愣了,线也不能离手,一旦离手,风筝就飞走了!」甄女史满脸恨铁不成钢。 「……收收放放,诶,呆子,该放啦!」 绷紧的风筝线扭缠,随即断了, 「放放收收——」 最后,风筝越飞越高,也不至于离线飞走。 甄女史挑了个最满意的给姜嬴,「王后,要注意身体,」 「我是怀了孕,但不是肚子里揣了个鸡蛋,哪里一碰就会碎呢?」姜嬴无奈,她接过,只觉得手上是一股无名的拉力,她也轻轻的跑起来,风骤然变大,随即她轻轻的松开手, 风吹在脸上是特别舒服的感觉,就像他的手,抚摸着。 姜嬴闭上眼感受,耳边是少女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声音。 跟随而来的都是年轻姑娘,到了这仿佛旷野一般的环境,身边坐着的又是如玉般的美人,她们看着王后,秋日暖光洒在她的身上,隆起的小腹,绝美的面容,她只是静静的坐着,仿佛一尊仙女玉像,人总是认为美丽的人总是美好又温和,何况王后清心寡欲,不爱苛责于奴僕。 她们越看越觉得王后美丽如神如仙,这样一想,她们也就放松下来,开始三两成群的叽叽喳喳。 仙寿宫中,正是下午,忽视那好像永不停息虫鸣,院内是安静非常,只有断断续续的读书声。 「母亲,你看,是燕子,」华阳棠正在看小儿子写字,就听见女儿兴沖沖的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断线的风筝。 华阳棠看一眼,见是宫中常见的燕子,她有些犯困,只说:「你喜欢就收着,」 「娘,我也想放风筝,」女孩趴在她的腿上,眼睛一眨一眨。 小儿子附和的声音立刻就响起。 「霁月,你要乖乖的,去睡觉吧,」她说完又看向小儿子:「如此不专心,爱贪玩,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上进?不上进这辈子都要挨你爹的骂,赶紧看书!」华阳棠说完,冷脸走出去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一直呆在仙寿宫内,但在李家吃的苦,流的泪,她一刻也忘不了。 「姆母,夫人呢?」棠姬站在石阶上,目视远方,遥遥可见,高飞的风筝。 妇人笑道:「夫人一早出去了。」 华阳棠点点头,她推算,华阳夫人应该是又去王后那了,只是前两次已经扑了一个空,王后好像去放风筝了,如果这次又没见到王后,算一下已经是第三次了。 不是巧合,只怕王后是有意迴避华阳夫人,她的脑海中突然就响起宫中四起的传言:「王后挟宠弄权」 棠姬微微一笑, 这宫中是一刻也见不得人好,任凭你是谁。 她轻轻一条,身子一阵,落在草地上,小的时候,她常常爬树,最喜欢坐在高处,后来能上高楼,却发现,哪怕是最高的凤凰台,离至高的苍穹还是那么的遥远。 以她的了解,姨母一定不会再亲自去长乐宫了,没有姨母做桥樑,华阳玉儿就不可能进宫,麦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在麦姬爆发之前,还有很多时间。 她席地而坐,没人敢上前指责她,如果是在李家,在广陵君面前,她永远都无法这么自由,她的夫君,恍若她的仇敌。 华阳夫人也一日比一日忙,大王已经离宫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王叔安他们自然也不会闲下来,而她也有了新的前程。 华阳夫人的意思,让她挑个好日子就带着灵柩回芙蕖去,同行的人都是华阳一族的子弟,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至于两个儿子,她决定都送回李家,李老夫人虽然看不惯她,但对这两个孩子还是不差的,毕竟是嫡亲的孙子,而且出身好,孩子又聪明,长得白净乖巧,讨人喜欢,所以她也不用担心。
第271页 李母在一日,广陵君的那些姬妾若敢动作,不死也会脱层皮,李母虽然不喜爱她,但她更厌恶那些花花绿绿,儿子们跟着祖母,性命无虞。 只有这个霁月,她的小女,她实在是放心不下,李母疼爱孙子却不爱惜孙女,况且霁月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女儿心思细腻又敏感,她不愿孩子受到委屈,她便决定将霁月送到永安宫去让丹姬二人代为教养几日,丹姬是霁月的姑姑,况且丹姬又护短,妘鹛温柔善良,丹姬有不周全的地方,她也会看到,霁月交给她们,她才能安心的离开。 风不能总吹,而太阳西下,风就更大了,姜嬴见紫烟她们脸上都有疲倦之色,就吩咐道:「回去吧。」 用了晚膳,姜嬴提笔: 今日到了新鲜的地方,雀儿多,天很美,你不在,太可惜…… 她写着仍旧不满意,将纸揉成一团,堆在一旁,觉得腹中有些难受,有呕吐感,吃了点酸酸辣辣的果子,就去卧榻上歇息。 王后休息,珠儿就收拾,地上飘来一张小布,她捡起来拿着看了半天,她不识字,也不知道写着什么,一旁的紫烟正好看见了,连忙夺下:「珠儿,这东西可不能乱扔,这是大王的给王后的亲笔信。」 「那不就是情书了?」珠儿压低声音,凑近脸笑道。 紫烟看她的圆圆的脸儿因为生气而变得红扑扑,粉嘟嘟的小嘴表示着不满,有心打趣。 她嘘一声,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还不少,你在哪里听来这些,别瞎说。」 珠儿果然赌气般的说:「你少瞧不起人,论年纪,我也不了,论这些,我比你懂得还多呢,我姊姊就在明光殿当值,我还有几个妹妹,在宫中四地都有,我知道的可一点不少,你不知道,就是不久前,我阿姊曾经给我说过,曾经有一位女官,因为寂寞,就用因为一个断线的风筝,和一位公孙结下了姻缘!」 「上次不是说手帕子么?」 「那又不是同一个!」珠儿一脸你怎么听的表情。 「好丫头,你故事果然多,」紫烟应付她,心中却觉得耳熟,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宫中的故事千奇百怪,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又喳喳喳许久,直到甄女史嗯哼一声,打断了宫女们的闲聊。 甄女史直接进了暖阁,见姜嬴侧卧在榻上,似醒非醒的,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 姜嬴昏昏沉沉,有被注视的感觉,便睁开眼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还能让甄女史为难。 「回王后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华阳夫人送来几盆新鲜的花,说摆着好看。」就因为是华阳夫人送的,所以才不知道收还是不收。 姜嬴翻身,朝上看,眼前还是有些模煳,她没有多想直接道:「不必为难,你给足赏赐,也不可轻慢,最后就和那送花的人说,我身体不好,近日养胎安神,宫中药不离火,况且医师也说,香气过重伤脾,搁不住这些花香来熏,不仅今日不用,以后都一概免了,难为夫人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往别处送去吧,别糟蹋了好东西。」 「这样好,」甄女史笑道,一面即刻吩咐女官这样回,她又笑道:「王后说的是,我这些年,不单是宫里的妃嫔,就是富家人家的贵女们,一个个房里里,最爱熏一些名贵的香料,每天每日,各种香气不断,养得那些贵姬,一个个娇娇弱弱,真爱香,摆些瓜果也就够了。 」 华阳堂一直坐着,等到李老夫人进宫,接走两个孩子,霁月也已经睡下了,到现在华阳夫人仍旧没回,华阳棠望天,心中道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今夜是不会有再回来了。 「棠夫人往何处去?」女官诧异。 「去看看丹姬,说几句话,」棠姬带着独自一人坐上车,车轮滚滚,到了永安宫,华阳棠看了一眼,却不下车,她对驱车的侍从道:「先去长乐宫吧。」 到了长乐宫,天已经完全暗了下了。 从长廊上直通到内,是一片亮堂堂的,这里的灯火一夜都不会熄,王后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自然要时刻准备着,这里灯火不熄,女医们都在附近的小院里歇息。 拒绝了任何人的引路,华阳棠独自一人往里走去,这里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她熟悉这里的路,她曾经在这里陪着华阳晚晴住过几日,姜嬴曾经安慰过她,她独自走在路上,她喜欢这种宁静又孤独的感觉。 到了夜里,就感到一股寒气,华阳棠现在开始觉得自己穿少了,尤其是冷风开始刷刷的吹,寒风刺骨。 终于她到了,近到暖阁之中,温暖如春,华阳棠没有走近了,她等待王后的侍女前来通传。 往里看,里面和外面比暗了不少,似乎是因为王后有孕,所以歇息的时间更早了,所以此刻室内的光线很暗。 知道华阳棠突然造访,姜嬴也不惊讶,她随便披上一件衣服,也就见客了。 「拜见王后,」没有姜嬴的话,她无法上前。 一个美人坐在主座上,脸蛋白中带红香气四溢。华阳棠想起, 自从王后有孕后,就不再戴簪花玉钗。 甄女史也不多说,王后忧烦过多,其他的小事,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连一个头王后还不能做主吗?这样的话,她人前人后说了好几遍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再来嚼舌根了。
第272页 寻常时间,甄女史年纪大了,姜嬴不肯她熬夜,执意让她家去休息,所以晚上都是紫烟几个服侍她休息,这长乐宫中,大部分都知道王后与福姬有旧情,紫烟是福姬身边的故旧,因为新来的女官们虽然嫉妒,但也不敢多生闲心。 华阳棠走近,就看见姜嬴坐在座榻上,「贵客临门,不曾迎接,是主人失礼了,」她笑起来,声音带着笑意,整个暖阁都好像被她的笑容给点亮了。 她一想到,这样美丽的人也会死去,她就觉得难过,看见姜嬴隆起的小腹,王后略带疑惑又纯真的面容,想起被自己抛弃,无法出生的孩子,心中泛酸。 她集中精神,「不请自来,是因为感念王后的恩德,还望王后不要责怪。」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棠姬何必与我客气,」 棠姬听她如此亲昵,她本来最讨厌别人与她套近乎,只因为怀了心事,倒觉得十分惭愧。 「听说你要去芙蕖,短暂分别倒是让我心中十分伤感,你可千万要早些回来,这日子一日比一日近了,等到孩子出生,你也是」 「棠姬,」姜嬴微微一笑,「怎么好像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女医都在附近住着,可要传唤?」 棠姬赶忙站起阻拦,「不必了……」 姜嬴并不坚持,反而是让一旁的侍女去取东西,紫烟呈上一个宝盒,棠姬看见宝盒颜色呈红褐色,乍一看就像是无数的细小金色光点在闪烁,如繁星跌落在了其中,一个漂亮的盒子。 姜嬴打开宝盒,是一块刻着字的金像。「这东西是「仙人」所赠,说能保人平安,我在宫中,一应俱全,如何需要这些东西,所以特地赠给你,愿你一路平安,早早归来。」 华阳棠没有去接,反而问:「王后可知文侯进京?」 姜嬴很配合得在华阳棠说到文侯,脸色一变,还轻轻道:「前王后之父就是文侯。」 华阳棠解释:「文侯已死,来的是麦姬与和她的女儿华阳玉儿。」 一旁的甄女史冷笑一声,脸上是十三分的怒气:「真是尊上暂离,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了!」 那可不是阿猫阿狗,是魑魅魍魉,王后身份特殊,不得不防。孩子能否顺利出世,孩子出世了,王后还有命吗?如果麦姬真的说动了各方,让华阳玉儿,大王就算返回,人已经没了,该杀的杀,该死的死,反正真正的她们动不了。 男人重色,大王当初册立姜嬴为王后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她的容貌勾神摄魄,又无法匹敌之美吗? 王后与大王也不过三年夫妻,本就是因色起意,可是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就不同于以前了,再美的一朵花,也是会变样的,王后哪怕活着,又怎么比得上那些新晋的美人呢,而且她看了,麦姬带来的那个女孩,的确很美,听说才十六岁的年纪,娇嫩的肌肤,花瓣一样的丰唇,这样的话,大王见了她们,是否就会忘了王后? 姜嬴能坐到现在,完全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以前她不需要争抢,是因为她运气好,可是这样的好运会一直陪伴着她吗? 「难为你这样掏心掏肺。」姜嬴起身,拿来一个金镶带扣的盒子中取出一个东西,晶莹剔透的宝玉。 华阳棠惊唿一声,威严的龙,宝玉寒光,那竟是传国宝玺! 华阳棠屏住唿吸,她呆愣良久终于嘆息一声,「王后,大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王有命,若是我与腹中的孩子有危险,要拼死一搏,哪怕将宝玺砸个粉身碎骨也不必可惜。」 「王后所言非虚?」 「放肆!」一旁的甄女史呵道。 姜嬴微笑:「棠姬,要相信自己的本心,你不会为今夜的来访而后悔的。」 无形中,仿佛僵持了一般。 「我还有一物要赠予王后,」华阳棠取出东西。姜嬴接过,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华阳棠不敢多逗留,急忙忙走了。 华阳棠一走,姜嬴打开册子,粗一看,竟然是后宫所有女子的家世来歷,事无巨细。 棠姬上车,等待离开时,她忍不住回头,长乐宫离她越来越远,她心中感慨万分,更有许多不详的设想,此去芙蕖,她能活着回来吗?等她回来,坐镇中宫的人还会是姜嬴吗? 「去永安宫。」华阳棠离开灯火通明处。 姜嬴拿着鱼尾金簪,一边挑着灯芯,灯花炸开,在空中四溅。 「王后还不休息吗?」紫烟在一旁问。 「再坐坐,」 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姜嬴轻喃:「来了,」 丹姬轻轻掀开帘布,走出来。 姜嬴的脸上无喜也无怒。 丹姬直接走到姜嬴的身旁,紫烟挡在前面,丹姬却不过是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气喝完,「姜嬴,不要问我怎么来,」 「给丹夫人上座,」 丹姬也不客气,就与姜嬴面对着坐下。 姜嬴靠着凭几问:「鹛妃不来?」 「她休息了,况且说话一个人就够了,王后若不愿意,责罚,请责罚我一日,」 紫烟看不惯:「王后从不胡乱责罚下人,」 丹姬看了她一眼,没有僵持,直接道:「姜嬴,闲话休提,我知道我不如你,我也认了,我就是来求你的一句真心话。」 姜嬴起身,往桌案坐下,将桌案上的纸团都收好,随即抬起头看着丹姬,她尽量坐直身子。
第273页 「丹夫人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 「这后宫的人,你究竟想怎么样?还有我与妘鹛,你想怎么样?在永安宫住一辈子,我不会忍受的,哪怕是为了妘鹛,我也不会一直忍下去的,你若容不下我们,就给个痛快。」 「丹夫人会坐以待毙?」姜嬴笑道。 「姜嬴,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大王如今不在宫中,在你杀我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如果我死了,我父不会造反,但他一定会替我报仇,三年五年十年,我父一定会去血洗你嬴氏一族。」 「夫人好大的口气。」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没怎么想,我就想耳根清净一些罢了。」 丹姬眼神中尽是嘲讽,「你已经身处高位,还想要耳根清净,你如今是有孩子,但一个孩子有了,马上就会有其他的孩子,你难道还能保证大王所有的孩子都是为你所出?」 「不可以吗?」 丹姬见姜嬴轻轻笑,只觉得她神情傲慢,语言轻佻,偏偏又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她更气了! 丹姬冷呵一声:「这后宫中这么多女人,我不成,鹛妃不行,还有贵嫔,还有其他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美丽,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你还能维持今日的绝世之姿,能保证大王会一直宠爱你吗?」 「有何不可?」姜嬴依旧笑靥如花。 「你可真是!」大殿上骤然间响起尖利不绝的笑声,丹姬喷道:「痴人说梦!」丹姬真的是气极反笑,好一阵子才压抑下来。不依不饶,她仍旧道:「难不成你还想让后宫只存你一人,就算真是这样,也没用,只要大王想,什么样的女人都是唿之即来。」 姜嬴看她这样生气,心中倒是觉得十分好笑,她想了想,拉下脸来,换了个桀骜的表情,睨视丹姬:「我若效仿先太后呢?」 丹姬脸色骤变,青白红,眨眼间已经换了无数表情,良久,她吐出几个字:「姜嬴——你有种!」 姜嬴一笑置之:「丹夫人,这就受不了了?人说什么,你就轻信,这怎么好?我不过玩笑罢了,你竟然当真。」 看见丹姬此刻的表情,姜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这下,她好像玩笑开太过了,丹姬可是个暴脾气。 同时间,与姜嬴预想的一样,丹姬几乎要冲到她面前,张牙舞爪,好像要用自己那十根漂亮的手指来撕碎她,好在立刻被侍从们拦住了。 「丹夫人,喝茶,消消气,」紫烟奉茶,丹姬如石雕般,不为所动。 丹姬不喝,她自己喝,姜嬴轻轻呵气,吹冷热茶,温茶下喉,她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被这样一闹,她已经觉得燥热起来,不能废话了,姜嬴正色道:「丹夫人,一句话,你只需回答一句话,鹛妃在你心中究竟何等地位?」 听到这里的问题,丹姬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她沉默良久,突然捂着脸缓缓道:「这世间没有什么能与她相提并论。」 姜嬴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十分开心,她起身踱步,「丹夫人赤诚之心,我也开诚布公,大王对我而言,亦然,我现在在此与你商谈,也正是为此。」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大王,她不会走这样的路,她一定会跑走的。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你以为我究竟是为什么而坐在这个位子上?你知道,想让我交出后玺,从这里摔下去的人,可谓不少。」 丹姬诧异无比,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姜嬴,眼前人,她的目光坦然又有着光彩,她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 姜嬴走到灯火前,手围着烛光,笑道:「我并不是为了牢牢抓紧手中的权力而才努力的,是因为我自己喜欢与之相匹配的那个人,想获得胜利,想要与那个人站在相同的位置,我一直坐在这里,一刻也不愿松懈,直到今天。我不是什么妖后,也不是什么贤后。」 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她的心中始终是一个目标,坐在王后的位子上,得到的这个称号,她想要与之匹配。 现在,她的心是跳动的,她的灵魂是自由的,爱也好,恨也罢,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感,都不会让她有任何的偏离和游移。 她的夫君是姜国的王,她是王后,已经在她心中的深处,是她的唯一信念。 他说过,她是唯一的光,那么无论她在何处,她也会在这里,为他照亮前行的路。 「你究竟什么意思?」丹姬煳涂。 姜嬴回头一笑:「你既然愿意如此珍视鹛妃,那你可愿意为她自请出宫去?」 丹姬警惕地看着她:「妘鹛和我一起?」 「非也,」 「那我走什么?驳回,你不要想了。」丹姬一点也不迟疑的反驳。 「你不想鹛妃做妘家的家主?」 「废话!」 等等,丹姬感觉突然被点醒了一般,「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鹛妃个性柔弱,她问她的那句话看似无意义,其实不然,妘鹛有人。 「妘鹛愿意为我生,也愿意为我而死,反之,我亦然。」丹姬像是说给姜嬴听,又好像是喃喃自语。 「你们二人情深若此,我就放心了,那现在,丹夫人有什么打算?」 「出宫去,有人要进宫,我自请出宫,岂不是刚刚好,腾出来一个位子?」 「王后,夜深了,」紫烟上来,满脸规劝。
第274页 「人走了?」姜嬴,停笔笑道,见紫烟点点头,「紫烟,你看看,我这如何。」 纸上只有一株花树,上面是结子红豆,点绛流丹,朱红艷艷。 一日又一日,华阳夫人又派人来了,却都被拦在外面,华阳夫人听了,也只留下一句:「王后安心养胎。」 丹姬坐在车上,迎着朝阳,她知道,她与妘鹛的人生,还远远没有结束。 自从出宫以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家,丹姬自请出宫,老夫人自然怒其不争,狠狠骂了一顿。 丹姬垂眸,一点也不回嘴,等到母亲骂累了,她就开始哭,在永安宫,如何受人欺负,贵嫔如何,又哭那日的的大火,说到她在宫中受的苦,受的委屈,从中午哭到深夜,她哭了一天一夜,也说了一夜的悽惨,李母又是气又是恨,大的嫁出去了,儿子不听话,想到如今跟前仅有这一女,这女儿自幼娇惯,在宫中受了这些苦,本来丹姬说一句,她骂一句,骂着骂着,也开始哭,她一哭,地下的奴婢们也不敢不哭,满屋的啜泣哀嚎,个哭各的苦,李母年纪大了,哭得晕过去。 接下来,丹姬躺在床上,茶不思饭不想,滴水不进,足足三日,堂哥兄弟,表姐表妹,前前后后的亲戚,来了又去,她逢人就流泪,说愧对大王,愧对父亲母亲,愧对先祖,她谁都对不起,她没脸见人了。 终于等到安慰她的人都走了,她开始最后一步,她写好了拜别父母亲族的绝笔信,在房樑上高悬三尺白绫,随即自缢,在哥哥来拜访的时候,刚刚好把她给抢救下来。 她自然是不依的,她苦啊,哭了这些天,眼睛都哭肿了,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终于她刚刚好晕了过去。 她在家里住得安稳,姜嬴从宫中传来消息,说妘鹛一切平安,她也就放心了。 天还没亮,丹姬就起床梳洗好,李茹把风,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就对着靠在床沿打瞌睡的丹姬道:「不能睡了,表小姐她们都来了,老夫人已经梳洗了,想是要在前厅会客呢」, 丹姬立刻坐起,「我这裙子可齐整,」她捏着衣袖,又对着镜子看了看头髮。 「都妥帖,这不要紧的,」 「不能磨蹭了,」李茹赶紧提上灯笼,丹姬收敛神情,低眉哀戚,随即往前院去了。 等天亮,各位亲戚都要来了。 丹姬在前,带着丫鬟们,浩浩荡荡,预备好,就守在母亲门前。 李母一出来,就看见丹姬,神情婉约,眉目柔顺,一见她,就眼中含泪,「母亲,」 丹姬恭恭敬敬奉茶请安,李母心情大好,今日是她的寿辰,丹姬是她的女儿,如今,要不是还是那张脸,那个声音,她要不认识,当年未出嫁时,丹姬是何等兇悍,李母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感慨万分。 丹姬见母亲受用,便用帕子抹去眼泪,又暗道姜嬴送来的东西果然管用,一抹就出泪,她刚开始哭的时候,自然是情真意切,可后来,要她对着那些个三姑六婆流泪,有几个,她看了心中咒骂还来不及呢,要她哭,她真哭不出。 李母是寿星,也是老封君,她既是大将军的妻,又是妘家的大女,自然可以以身份自矜,她看着满座贵夫人与年轻的贵姬,再看丹姬,心中也觉得十分喜乐,酒酣耳热之时,又来了使者,王后送来一份贺礼,是白寿珊瑚玉树,玉树如人高,是难得的珍品,李母素来最爱金银,满眼珠光宝翠,熠熠生辉,又听见使者说,丹夫人如何贤孝,又说两个孙儿如何可爱,大王如何喜欢,她听了如卧云端,飘飘欲仙。 「母亲,女儿去见见妘家的姊妹。」 一听见丹姬要去见自己娘家的人,李母心中也欢喜,只说了句不许淘气,丹姬听了,又是一顿夸,马屁她听得最多,到如今还真是信手拈来。说得李母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直说乖儿。 丹姬哄好了亲娘,雄赳赳气昂昂的领着李茹往另一个里面小院的厢房去了,有了姜嬴给她的保证,她现在看什么都是好的,连妘鹛的二姐妘婳都是姜嬴找回的,她又为什么要仇视姜嬴呢?做大王的妃子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出头,她要做姜嬴的眼睛和嘴! 姜嬴也从不吝啬帮助,比如白荷的那几个儿子,妘鹛的这些便宜弟弟,一点出息都没有,还想做大王的侍官,都被她从中作梗给截胡了。 一想到那贱人白荷日日愁眉不展,她就高兴。 她是大将军的女儿,身份高贵,是衔着金勺子长大的,这洛邑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二娘,别气了,」妘婳看着白荷夫人,妇人已经年过三旬,仍是楚楚动人,一身素淡,但脸上的香粉,面如桃花,肌白如玉,樱桃小嘴,薄唇上染朱丹,胭脂一点红。 「二姑娘说笑了,我怎么会气呢,李老夫人是咱们家的大姑,也是我的长辈,我有什么不对的,她说两句也是应当的,都是我不好。」 妘婳一脸真诚地点头,一边把手抽开,一边道:「二娘不是有心事么,刚才我看见丹夫人就在前厅坐着,二娘有什么话,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都可以问她。」 白荷一听,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越看越气,可她「贤惠」惯了,不好甩脸色,只道:「二姑娘,你素来大方,最会说话,你去帮我问问,」 妘婳笑盈盈:「二娘这话煳涂,问什么?」
第275页 「你就问问,为何你那两个弟弟不能给大王当侍官呢,你弟弟,你也知道,不拘大小,只要能到君上身边去就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妘婳苦着脸:「这……二娘可真是难为我了,如今三妹妹在丹夫人面前造了嫌,她一个人回来,今天又是李老夫人大喜,我们怎么好,」 那你问个屁,说个鬼啊,白荷几乎要破口大骂, 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她听见妘婳道:「哎呀,是月姬,安成君的女儿居然也来了,可以和她套近乎,能和她说上话,何愁喜事不来呢?」 白荷喜道:「二姑娘说的极是,只是我人微言轻轻……」 「也只能在家中逞逞威风了!」打断白荷的却是丹姬的一句,丹姬正对着只雪白的狗儿叫骂。 妘婳连忙上前安慰,丹姬对她一笑:「是你,你也来讨骂?」 李茹一边百般调节,一面领着她们往上房去。 第116章 当甄昊睁眼醒来, 还有些懵, 眼前模模煳煳的, 但是他能感觉到今日天很亮,看来是个大晴天, 他眨了眨眼,逐渐适应了强光, 等看清顶上的木樑时, 他渐渐清醒了。 他依旧在涟城地界,在这里,他暂时有了一个新家, 因为知道了他并没有要去玉凉的意思,于是在朱苏白的安排下,他们就从客栈里搬了出来, 住进了这里。 新家是一个带着院子的宅院,院子很大, 周围也很安静, 至于这宅院怎么来的,他没有去过问,他知道有朱苏白会把一切事情都弄妥帖, 这个女子似乎对任何和金钱相关的东西都得心应手。 至于管理这个家的大小内务, 甄昊早就划分好了,安全问题由麦香全权负责,至于金钱方面,自然还是朱苏白, 华阳素她们任其自流,他负责处理往来的书信。 华阳毅仍旧在玉凉,从与华阳毅往来的书信中他得知玉凉现在很乱。 想到这里,甄昊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翻了个身听见外面有歌声传来,他就这样躺着,大脑就自顾自的开始思考,是谁在唱歌? 思考了三分钟后,他意识到这个声音是鸳鸯,一想到这个人,甄昊这嘴角就忍不住上扬,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说到这个鸳鸯,还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起床!」甄昊踢开被子,一跃而起,打开窗,是刺眼的雪白,光秃秃的树干上堆着白雪,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结着冰柱的屋檐下站着一排女孩子,歌声就是从那边传来。 他都不用分辨,唱歌声音最亮肯定是鸳鸯,她声音通透,又有一种特有的甜美,总之很特别,很好听。 这些新来的女孩是朱苏白买来的女奴,前前后后二十几个,用来填充这个新家。 和其他的女孩相比,甄昊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鸳鸯,因为鸳鸯刚来的时候还有奶水,甄昊惊呆了,后面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鸳鸯是某个商人的小妾,刚生完一个孩子,因为朱苏白中意她,所以她的主人就把她给卖了。朱苏白似乎是考虑到他那个抚养的孩子,所以特地将鸳鸯买下了。 鸳鸯的个性最鲜明,她的目标最明确,似乎是因为经验丰富的缘故,甄昊听闻她在前任主人那里就很活泼,因为是前任主人的小妾,来到这里后她也不气馁,励志要当他这个新主人的小妾。 甄昊想到这,再配合歌声,女孩们唱的歌大多都很通俗易懂,这次是一首情歌,内容也极其直白,甄昊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窗边放着的是一个极大的桌案,桌案上堆满了书,甄昊坐下后用手一推一挤,把堆积如山的书和纸一起往左边堆砌去,他趴在窗边看去,窗外正好就是后院,来的时候还是一大片草地,现在已经堆满了新雪,天地万物,银装素裹。 甄昊有些感慨,时光飞逝,转眼间竟然已经入冬,从落木萧萧到遍地银光,大地已经寒透,现在他从被子里起来,哪怕这屋里有暖炉都还觉得冷得慌。 此情此景,让甄昊不由想起长乐宫,不知道此时此刻,洛邑中又是怎么样一番景象。 甄昊靠在窗前,一只鸟从外飞进,点落在树上,蹦蹦跳跳,引颈四望,甄昊看得出神,鸟的尾巴很长,羽毛很漂亮,鸟儿的尾羽是蓝绿色,背上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两侧是从腹部蔓延而来的洁白,与雪地一个颜色,倏的,鸟扑翅飞下,在雪地上点出两个浅浅爪印后倏然远去。 甄昊望着鸟飞离的方向,一时有些怅然,他朝天伸手,阳光透过指缝洒在他的脸上,他又攥紧拳头,在空中紧握随即松开,手中能感受到的只有一丝风。 人生如浮萍,随水飘浮不知所终,白云苍狗,时光易逝,世事难料,变幻无常,天地虽大,没有可亲可爱的人,他仍觉得不知何处可以安定。 甄昊忽然间就感到无比的厌倦,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新一天的学习,他坐立不安,勐然站起,看着满桌的书与纸,他开始翻找,终于他眼前一亮,一个双扣的银白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张绢纸,上面是一幅画,白纸上是一株红豆,红豆颜色鲜艷,点绛流丹,下面是「姜嬴」二字。 红豆嫣红的颜色在阳光下更加耀眼,甄昊无力的坐回,他将绢纸盖在脸上,眼前一暗。 他想回去了,小夏国这边怎么样都好,无所谓了,不结盟就不结盟,他懒得谈了,三王子还要讨价还价,他就让华阳毅立刻撤兵,反正这些王子为了争夺王位,内战少说也要打个几年,就算结束了,也元气大伤,威胁减小。
第276页 三王子也好,六公主也罢,她们爱怎么样就怎么,他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干,他想回去看看姜嬴,现在、立刻、马上! 华阳夫人又如何,王叔安又如何,叔祖又如何,文武百官又如何,谁能管得了他?他想干就干,不想干,自然有人帮他干,他好想回去,去守候他将要出生的孩子。 屋内响起了一声幽幽长嘆。 「主人是起来了么?」外面有女人询问的声音打断了甄昊的燥怒,甄昊半天才懒洋洋起身道:「进来……」 六个侍女捧着洗漱的东西进来,甄昊弄好后,为首的女子问:「主人早上要吃什么?」 甄昊想了想:「不用别的,就红豆汤吧。」 侍女们开始收拾屋子,甄昊将装着红豆汤的瓶子抱在怀中。 屋外的雪,亮晶晶的。 他刚走出去就看见几个冰锥从屋檐上掉下,砸在雪水里碎成几段,他在门口走了一圈,只觉得百无聊赖,又回来了。 他的耳旁又响起了琵琶声响,也不知道拨弦的人是大琵琶还是小琵琶,甄昊心中感慨,美玉求善价,金簪想要有配得上的人,小琵琶姊妹这二人待价而沽,最终把目标放在了他的身上。至于究竟是怎么交易的他不清楚,好像是朱苏白将她们毕生的积蓄都给收走了,换来的结果是,小琵琶她们也在这个家里面住下来。 不管怎样,甄昊还是喜欢她们的,他觉得两个女人,年纪轻轻,又长得美丽,即便是……也没有自甘堕落,两姐妹异地漂泊,相依为命,能走到今天很了不起了,对于这种人,他很乐于拉一把。 甄昊看了眼外面的大树,树上堆着雪,洁白无瑕,当太阳到树冠位置的时候,华阳素会来,而比她先来的人一定是鸳鸯。 果然,甄昊还没有打开书,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主人,我们能进来吗?」 「都进来吧,」甄昊话刚说完,就看见一个女孩探着头,一听到他说进来,女孩立刻进来,随着跟在她后面的女孩也鱼贯而入。 这个嘴角有颗小痣的女孩,他最熟悉,因为她最爱说话,鸳鸯是所有女孩中最「上进」,她立刻挤到甄昊的面前:「主人今天要学什么?」 甄昊看她们,眼前人大多是十岁到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她们都是朱苏白买来侍奉他的,他推测是因为朱苏白了解他的身份,其他人也都不怎么和他多说话,所以只要他不说话,其他人绝对不会来意打搅他,但一个大的家里,还有一个小婴儿,确实需要女性的照顾。 女孩们模样不一,脾气也大不相同,除了鸳鸯这种极爱说话的,大部分都腼腆怕人,以至于直到现在有一些他还记不住名字和容貌。 朱苏白不是随便买人的,她的挑选标准是,要漂亮,要年轻,要会做事,而因为甄昊的请求,她们又多了一个特点,就是她们所有人都必须会说夷人的语言,甚至其他国家的也行。 比如鸳鸯,她就既能说姜语也能说夷人的语言,她甚至还去过鲁国,虽然她不识字,但她说话很流利,思路清晰,回答任何问题都是井井有条,所有的女孩都会唱歌,有些还会跳舞,她们都各有所长。 鸳鸯听见了主人效笑了,她说随便说些什么,于是她就开始讲昨天带孩子的事。 主人突然问:「你不想他吗?」 鸳鸯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主人说的是自己生的那个孩子,她马上回答说不想,她害怕自己对旧主人家的留念会惹得新主人发怒。 真要说,对于原来的孩子,她似乎已经忘了,离开的时候,她的心中有些堵得慌,而且她的奶水很多,也很涨,可是在新主人给了她一个孩子后,她很快的投入到了照顾这个新的孩子任务中。 鸳鸯见主人又不说话了,她打起精神,开始讲故事,她昨天晚上就已经准备好了。 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很脆,她是练习过的,她练习了三年,之后说话就一点也不含煳了,主人问的问题,她大都能回答出来,对于这一点,她十分得意。 她深知,她们都被女管家买来照顾新主人的,如果不被主人喜爱的话,她们就会轻易的被卖出去。 鸳鸯比其他人都积极都高兴,那是因为新主人愿意把尊贵的公子给她餵养,这是她的机会,唯一的遗憾是主人却并不拉住她的手,抱住她和她睡觉。 她困恼了很久,直到后来又来了鹅蛋,她就明白了,虽然主人让她餵养了孩子,但是她却并不是所有女人中里最漂亮的,鹅蛋才是,甚至还有茉茉,她们都更加美丽,主人还夸赞过鹅蛋,说她很温柔。 鸳鸯不知道什么是温柔,不过当她看见鹅蛋唱歌的时候,鹅蛋与其他人不同,也不像她,她很喜欢着头唱歌,低着头怎么会有力气呢?她不明白,可是当她看见那样的鹅蛋时,那样的感觉触动了她的心,她感觉好像冬天的水都化了,那一刻鸳鸯就明白了鹅蛋的威胁,并在心中立刻将她划为敌人。 鸳鸯只奇怪一点,为什么没有女主人,却会有孩子,在最开始,她曾以为华阳藤就是女主人,结果主人却称唿她为表妹,并没有特别亲昵的举动。 鸳鸯思前想后,回过神来时,就发现已经有别的女人和主人说上话了,她心中酸熘熘的,准备着要重新插进去。 甄昊看着她们,他发现在这些女孩子中渐渐的开始确立等级机制。
第277页 比如鸳鸯,她的眼中是一点也不隐藏的嫉妒,有时也包含着憎恶与羡慕、愤怒与怨恨,这是他有赞美其他的女孩时,她的神情。 而当他责备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又会流露出失望、屈辱、愤怒等复杂的情感,却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鹅蛋她们。鸳鸯看着他的时候,只会有伤心与悲痛的眼神,在她的意识里,他似乎是不能得罪的,而她的愤怒全部都转嫁给了其他的女孩。 这些直白到近乎单纯的表情是甄昊在那些后宫女子的眼中看不到的,哪怕有些女孩已经有二十岁,但她们在他眼里,也还只是个孩子,因为太单纯了。 这些日子以来,甄昊就这样和女孩们说着话,一边学习新的语言,或许是环境好的原因,他学的很快,非常顺利。 但是有时候他也会厌倦,心中有一股无名的烦躁,就比如现在,他今天实在是没心情学习了。 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快三个月,连新年都要过去了,他原本还想在新年到来之前赶回宫去,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了。 看见主人的眼中明显露出的不耐烦,所有的女孩都怎么敢不说话了,甄昊看着她们,心中的烦躁是怎么也压不下去,很明显她们都因为他的烦躁而感到害怕,在连鸳鸯都停止了说话后,甄昊勉强挤出一丝笑:「今天已经足够了,你们都很好,就到这里吧,外面雪正好,你们都去玩,今天一天都休息,不要太过了就好,明天不用来,你们都去大琵琶那边学习。」 听见甄昊这样说,所有的女孩都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鸳鸯亦然,她还以为今天要挨打。 她们恭恭敬敬的出去,一到外面,就四散跑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一个人开始说,以前的主人一旦生气了就会踢人,马上就有其他相同经歷的女孩开始附和,又有人说,不过主人的打还算轻的,如果是夫人生气了,那就完了,夫人虽然不会踢人,但是她会让她们跪在雪地里,等到太阳升到最顶上,还没有人来看的时候,就说明夫人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她们才可以起来了。 但是在交流完后,女孩们的想法都达成了一致——新主人这里比上一个家好多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家里面还没有女主人,虽然主人似乎也看不上她们,但不是所有人都如鸳鸯一样立志于当主人的小妾,有人庇护的日子,有热的食物,仅仅如此,她们也觉得很满意了。 唯一的不好是苏白姐姐太可怕,这个女管家并不会打骂也不会责罚,她甚至很少和她们说话,可她们知道,苏白姐姐比如何人都可怕。 因为她们发现,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有几个女孩意识到主人不会与她们睡觉后,就马上活动了起来,她们试图和这个家中的其他男人勾搭,只要是做过这种事的女孩,没过一夜,她们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猜测,她们是被苏白姐姐给卖了。她们一点也不想被买,她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不会打骂的主人家,她们一点也不想走。 女孩们围在一起议论完后,就又四散开,在苏白姐姐来之前,她们都可以放松,她们都去玩雪。 鸳鸯没去,她一个坐在屋内,她带着孩子所有有单独的屋子,她打开胭脂盒,因为她得了主人的夸,所以苏白姐姐就给了她这样一个胭脂盒,上面的盖子上是彩色的鸭子,苏白姐姐告诉她,这就是「鸳鸯」,她不关心什么是鸳鸯,在几年前,她在第一个主人家里时,她还是另外一个名字。 她急不可耐地将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大红色的口脂,她想要的抹上,却又捨不得,她决定明天再抹,不知道主人看了,会不会夸赞她,这样就算没有奖赏,只要主人对她笑,她心中也觉得开心。 甄昊送走了女孩们,没多久,华阳素就来了,她端着药,按例问好,然后她先当着甄昊的面喝了几口。 甄昊笑笑,这其实很没意思,如果华阳素要害他,先不说药中有没有毒,哪怕有,她喝了也有解药,况且药只要把握好剂量,有些人喝了,会死,有些人却不会。 甄昊还是一口饮尽,姜嬴不在,他也不会在多纠缠,再苦也总是要喝的,他依旧在调理身体。 「怎么不见墨医师?」甄昊在喝第二碗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一般来说,只要他能看见墨不渝在,大部分时候身边都站着华阳素。 这里的几个月里,常常来送信的人是墨不渝,华阳藤经常跟着墨不渝,来了又去,前几日墨不渝又来了,他这次是为了送机密的文件,当然甄昊更觉得,墨不渝是不是为了送信而是为了来看一个人。 甄昊看着眼前人,华阳素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甄昊看她好像是不得不笑道:「难为主上记挂,只是墨医师,……顺着窗口就能看见。」甄昊一喝完,她又问了点状况,然后她收好木碗,端起木盘就走了。 甄昊目送着华阳素出去,随即往窗外看去,那些三个女孩围着一个半圆,拦住了墨不渝的去路。 墨不渝一看见华阳素端着盘子出来,就从再也不愿僵持,立刻从红粉阵中挤出来,华阳素脸上仍旧是一个表情,女孩们知道墨不渝个性,仍然紧随着墨不渝,华阳素狡黠一笑,偏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墨不渝根本不以为意,跟上前去,女孩们依旧紧随,直到华阳藤出现,才缓解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墨不渝见华阳藤来了,料想她有话要说,就回去,女孩们见华阳藤还没什么,一看远处有朱苏白朝这边看过来,就鸟兽般一闹而散,看着华阳素,华阳素知道她好奇,她转了一下药碗,轻轻道:「是能让大王变得心绪安宁,变得平和的药。」
第278页 华阳藤嘴巴张大成,半晌,她才讷讷道:「素姐姐说的是,这些来的女人确实不堪为妃。」 华阳素又些嘆息:「这些人,不管是哪个,总是来路不正,王后如今有子,你又决定要与顾清漪结亲,我自然……况且大王的孩子总该有与之相配的母亲,她们就走了运算有了孩子,也不会被带回王宫,到时候母子分离,也是惨剧。」 华阳藤想了想,只觉得莫名的哀伤。 第117章 夜深沉, 均匀的唿吸声戛然而止, 姜嬴突然睁开眼, 揉揉眼,她对着墨色的暗夜发问:「清漪, 是你么?」 一个黑影落下,如蜻蜓点水般, 无声无息, 黑影渐渐靠近逐渐成型,姜嬴一点也不害怕,黑影最终在她的床前停下:「璎姐, 你想走吗?」 熟悉的话,熟悉的人,姜嬴莫名想笑, 「清漪可知你父也曾几次这样对我说,」她坐起身来, 被子滑下就感到身上有丝丝凉意, 她的眼睛渐渐的适应了黑暗,就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站在她的床沿。 姜嬴要掀开帘帐,顾清漪快她一步, 将纱帐绑好, 姜嬴忍不住伸出手去拉少年的抹额带,飘逸的长髮夹带着抹额带,柔柔的触碰,姜嬴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期, 自小,顾清漪就带着这种抹额,上面的烈火纹样是铸剑师的记号,而现在亲族死绝,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她们这一族最后的纪念。 眼见顾清漪要起身,姜嬴松开手,少年柔软长发从她的指间滑落。 顾清漪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没有说话并不能代表他心中是平静的,相反,他十分怅然。自从父亲离开后,璎姐从未在他的面前提起过父亲,他甚至以为她会一直迴避父亲的名字。 心中好像有苦水翻腾,他最终嘆息一声:「你恨他吗?」 姜嬴反问:「你恨他吗?」在姜嬴看来,她对顾蓝衣并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是无喜也无怒,茉姬是她的姑姑,但顾蓝衣于她,不过比陌生人更熟悉一点罢了,然而清漪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去恨顾蓝衣。 顾清漪摇摇头,不是不恨,而是因为不知道,他对父亲的感情,又怎么能用爱与恨来说明呢。 「我想我是不恨他的,」顾清漪眼角有泪,好在暗夜隐藏了他的痛苦,「他毕竟是我父亲,他给了我名字,教育了我,母亲……她死的时候,我还太小了……」 姜嬴有些后悔,事情都过去了,她不该再提起这些往事,「清漪,别多想,姑母死的时候你还小,顾蓝衣虽然冷漠,但毕竟有养育的恩德,你身为人子觉得难以仇恨他,这没有什么罪恶,姑姑的死,本也怪不得你。」 「若是没有我……」 「没有如果,」姜嬴握紧他的手,「不要难过,姑母她虽然离开了,但她爱着你,」只是,她心中也有更爱的东西,所以她选择了死亡。 顾清漪摇头,他背过身去,不在看着姜嬴。 「我知道的,」姜嬴抚摸自己的小腹轻轻说,「我也是一个母亲,以前我年纪太小,所以心中也曾经误解、怨恨,但你需明白你能出生是她拼了性命,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无论你去哪里,我与她心里始终念着你。」姜嬴一笑,「当然你若愿意待在这里做国舅,我自然更加欢喜。」 顾清漪仍旧是沉默,姜嬴并不气馁,她继续问:「等藤姬回来,你究竟怎么打算呢?」说到这里,姜嬴有些心焦。 「她若去戴国,我也会陪伴她的,等她安全了,我也会回来看你,」 「不想争取一下吗?」 顾清漪沉默不语,他坐在姜嬴的床沿。姜嬴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你这样会后悔的,」太消极了,顾清漪这样的容貌才情,只要他假以颜色,没有女人不会为他倾倒的。 顾清漪将头挨着在姜嬴的肩,轻轻依靠:「璎姐,我只要看到你们幸福就好了……」 姜嬴紧紧握住他的手,「清漪,我的幸福就是看到你能幸福。」 顾清漪想起了心中重要的事,他问道:「我看这宫中有人对你不怀好意,不如暂时离开?」 姜嬴摇头:「虹鲤他们会保护我的。」 顾清漪不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腹中怀有王嗣,走不了,走了反倒说不清。」 顾清漪沉默良久,「无论你有什么困难,只要吹响骨笛,我就会来。」 姜嬴点头,她知道的,当初甄昊带走华阳藤,也让人以为顾清漪也跟着一起走了,就是为了留有后手。 姜嬴摩挲顾清漪的手,顾清漪想要把手抽开,他忍受不了这种亲昵,从小到大,父亲从没有抱过他,母亲好像从来没有对他笑过,直到她自缢而死,她都不曾亲近过他,只有华阳藤,只有她靠近的时候,他不会觉得那么难以忍受。 仿佛洞悉他的内心一般,他的耳旁响起了呢喃:「不要关闭你的心,清漪,我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良久,姜嬴才问:「藤姬那边,你有联繫过吗?」 顾清漪回神,他摇摇头,抹额带随之飘荡:「她那边人多,况且跟随大王是不会有事的,这些日子,我会一直待在城里,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姜嬴捂嘴轻笑:「有你在,我放十万个心。」 「但我还是那个意思」顾清漪还在坚持:「我总觉得最近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你真的不与我出宫暂避一段时间?你现在身体不便,这宫中的人,随时都能倒戈相向,这天底下没有几人是可以信任的,璎姐,我真的不放心。」
第279页 「大王会回来的,」姜嬴安抚他的不安,其实她也清楚,一月又一月,到现在哪怕是这样坐着她都觉得乏力,好在她自幼勤于家务,等到长大,又四处漂泊,到了嬴氏一族,骑射也从未松懈过,入了宫,她又好生保养,她身体也一向很好,但到现在怀孕有近八个月了,也有些难受了。 姜嬴觉得有些乏力,她重新躺回床上:「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要带我走,也不方便,我也不能颠簸了。」 「你恨他吗?」顾清漪突然问。 姜嬴知道他说的是甄昊,不由觉得好奇:「为什么这样问?」 「我……就这样随便问一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会有这样一个念头,大概是他怨恨吧,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间走呢?他根本配不上璎姐的真心,璎姐如神仙般的美人,到现在…… 「一点也不哦……」姜嬴的声音里带着笑,「我不怪他,相反,我感到无比的开心,我这个人,最恨毫无上进心的人,而且我现在的模样没有被他看到,反而觉得很高兴。」虽然看起来有风霜逼迫,但她知道,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后,能看到天上架起虹彩,暴雨之后,会有晴空。 顾清漪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姜嬴那边没有了声音,他动了动手,发现已经可以抽开,「——璎姐?」 并没有回答,看来人已经睡着了,他轻轻的将手放回被子里,捏好被子。 姜嬴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日照高台,她刚刚用完午膳,甄女史就愁容满面的进来:「王后,我们已经二个月不曾见华阳夫人了,再这样下去……」 姜嬴已经称病两个多月,挨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眼看冬天都要过了,再这样下去,华阳夫人真的会生气的。 「女史不必紧张,我从来没有躲过她,夫人心中也明白,所以放任自流,这些事我们都心知肚明,不过你说的也有理,」姜嬴放下玉蝶,「今日下午,就在迎春台下设宴吧。」 甄女史只觉得姜嬴涉世不深,徒有自信,麦姬不是一个人,她的身后是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家族,她心疼地说:「王后……不如你休息,我替你见了吧,那麦姬要什么,就给她,等到大王回来了,就好了。」 「不要紧的,我没事,你放心」姜嬴保证再三,甄女史才忧心忡忡的下去准备了。 华阳夫人得了消息后十分意外,姜嬴居然在公主台设宴,这个地方不是才修建好么? 坐着车,受邀的宾客齐聚于新建的宫殿楼台。巍巍高楼,绵延若山,起伏高低,错落有致。华阳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新修筑的宫殿哪怕与仙寿宫比,也丝毫不差,而且看这样子,似乎还杂糅了戴国建筑的特点,但又远远不止这些。 这就是那位朱阳的「礼物」,她知道戴国珠姬的名号,但这个朱阳,只怕也丝毫不逊于先人。 宫殿华美是其次的,重要的是时间,能工巧匠姜国也不缺,但是寻常修筑的再快也要好几年的时间,可是这才不到一年,公主台居然就建好了,这样的速度哪怕是她也不得不佩服。 受邀的众人都跟随着女官的引路往前,华阳夫人身后跟着一批女眷,她不说话,身后一人却不拘束,丹姬,她话最多,而且一点也不吝啬于对新宫殿的赞美,百忙之中,还不忘讥讽几句姜嬴的奢侈。 到了楼上,华阳夫人一众稍后片刻,立刻就有几个十分齐整的女童替换下来引路,不多时,众人入内,已经是一应俱全,姜嬴一早就坐在,她就坐在主位上。 她这样明晃晃地坐着,后面有人看见了,脸上就明显露出不高兴的模样,甚至有几位贵姬开始小声嘀咕,再怎么说,华阳夫人是尊又是长,一个根基浅薄的王后……可真有脸。 甄女史不动声色,将后面女眷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少人一脸鄙夷,却又不敢说,甄女史冷冷一笑,她就知道会这样,王后是国母,是君夫人,当世何人不该向她俯首称臣?王法在前,家法在后,倘若王后讲究起来,就是王叔安也得行礼,以前一个都说要讲规矩,现在就不讲规矩了?嘴碎的女人永远嘴碎,一个个都只配站在王后脚底下。让你们气,知道你们气死也不敢说,憋死你们! 华阳夫人朝姜嬴颔首,也并没有多说,只上下打量一番才笑道:「王后气色很好,我看了也放心,都说你身体不舒服,所以近来总说不上话,如今一见,我也放心了。」 「多谢姨母记挂,」姜嬴款款而笑,在她身旁又设小桌,作陪的除了鹛妃还有几个妃嫔。 丹姬根本不废话,除了安成君之女和几个贵妇人她还想攀谈,其他的几个女人根本不值一提,她直接命人把桌子搬到妘鹛身边,任凭其他贵姬怎样斜眼看她她都一脸无所谓,只管给李霁月夹菜。 麦姬跟着众人入座,她忍不住去看主位上的女人,那就是王后,原来是个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衣饰,她只是坐在那,但抬手间,说话间,仿佛有一股风声在唿唿响的,她身边好像有一种无名的气,让人不得不注视她,她能从姜嬴的脸上挑出一百个毛病,但是为何,她的眼睛就是转不开,总想一直盯着她看。 众人喝酒漫谈,没半天,华阳夫人露出微醺的模样,座中有一人笑道:「如此美酒佳肴,没有歌舞助兴,岂不是扫兴?」 甄女史上前:「有虞仙子。」
第280页 一人拂袖冷哼:「非我族类,况且一娼妓而已,也能登此大雅之堂?」 姜嬴放下茶杯道:「既然有佳人,还不请来一见?」 鼓声一响,一句歌声悠扬,姜嬴发现,自己居然听不懂,她看先甄女史,甄女史也皱眉,还是一旁的紫烟上来倒茶时轻轻道:「华国古语。」 甄女史看懂紫烟的口型,不由生气,一个被吞併的国家,有什么可装腔作势的! 迎春台上,高架的大鼓摆为半月形,小鼓声齐齐而响,舞姬在外圈,手持摇铃,铃声响,鼓声合,丝竹管弦声相随而来,顷刻间,水袖轻纱,凌空于天,飘然于九天,如绝美的画卷一瞬间展开,千娇百媚的舞女们旋转不停,而在舞姬的中间,轻纱始终都不离开正中的女子,女子的身形与容颜都被隐藏在如云雾般的轻纱中。 又一响,水袖齐齐收离,随即露出一个女子,身材苗条,笑靥如花,原来歌声就是由她而唱出,她手一抖,遮掩的羽扇离开了脸庞,露出了她的真容。 甄女史心情大好,什么玩意,还弄个这么大的阵仗,就这样子,莫说不如王后,连鹛妃都不如! 鼓声突然加快,大鼓声一出,唱歌的女人旋转开,瞬间,惊唿声此起彼伏,原来中间是两个女人,隐藏在后的女子,翩然而出,艷惊四座。 甄女史登时拉下脸来,气恼又苦恼,她轻轻冷笑一声:「得意什么,大王又不在!」 打破所有目瞪口呆的人的是一声清脆的掌声:「好,果然是个美人!」 众人回神,一看居然是姜嬴,她没有丝毫动容,只是轻笑道:「真是绝色,轻歌曼舞,语笑嫣然,见之难忘。」 众人还是呆滞,「这是谁家的美姬?」姜嬴仍旧是满脸微笑。 「是臣妇。」麦姬施施然起身行礼。 姜嬴一脸诧异,「我皮薄面子浅,竟然不曾见过尊客,这位是?」她却看向华阳夫人。 座中有人口快答了。姜嬴听见,不由更是惊诧:「竟然是文侯夫人?是我眼拙,只是容貌……似乎……」 麦姬只觉得如坐针毡,她又不是华阳涟的亲母,自然不像,这王后一派天真之样,浑然天成,让人根本分辨不出真假,一时间她竟然说不出话来辩白,还是华阳夫人道:「千金难买一笑,王后高兴就好。」 姜嬴也轻轻揭过不提,只看向舞姬们:「高兴,让美人上前来。」 华阳玉儿与舞姬们早从迎春台已经下去休息等待,她独自坐在一旁,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住的高兴,这些日子,她日復一日的在家中练习,就是为了这一日,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后面都要绝望了,可母亲还是让她忍,让她忍,忍忍忍!今天,她终于苦尽甘来,可以入宫,要成为天妃了!母亲说过,只要她能忍,等到王后生产就好,王后一旦生产,谁能保证不会有一点意外了,当年强悍如华太后在生下王太子的时候也是九死一生啊,何况是一个远离亲人的异族女呢,她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姜嬴看向甄女史,甄女史颔首,「奴婢领命。」 并没有多久,华阳玉儿翘首以盼,她终于看见一个端庄的妇人带着宫女们从另一边的高楼上下来,她脸上是难掩的欣喜,来了,她的锦绣前程,终于要来了! 她看见甄女史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那只手,马上就要到她的面前,她几乎屏住了唿吸,但是让她难以置信的是那双手居然越过了她,她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说:「请美人往楼上去,王后有赏。」 不是她! 华阳玉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芝娘不过是她的奴婢,怎么会是她呢,错了! 「是我!」华阳玉儿忍不住,「不是她,你弄错了!」 甄女史回头看她,上下打量一番后:「王后请的是美人,」她仔细打量后摇头道:「不是你。」 ——你不是美人 华阳玉儿只觉得眼前一暗,血气上涌,她的脸如火烧,她好像听见无数的讥笑声在身边迴荡:「你这样的,给她提鞋也不配,」 怒不可遏,华阳玉儿冲上前去:「你是瞎了吗?你看看我是谁?她不过是个丫头!你这个……」 她话没有说完,却听得啪一声响:「这是什么地方,你敢这样放肆!」紫烟收回手掌,怒视身边的宫女:「还不快这个疯子给拉开,惊扰到王后,谁能负责!」 华阳玉儿被打得懵了,等到回过神来,一看,其服饰装扮与寻常宫女无二,打她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大宫女?!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辱!她抓住摇摇欲坠的髮髻,任凭髮簪掉在地上,也要上前冲去却被一旁的宫女们按住,甄女史笑了,这华阳玉儿居然就是被选中的人,蠢绝啊! 甄女史领着芝娘上去,美人始终低着头。 麦姬看清上来的人,不由讶然:「芝娘,怎么是你,玉儿呢?」 姜嬴在上座问道:「何故惊慌?」 华阳夫人冷冷道:「麦姬,让人把玉儿带上来。」 「我去吧,」麦姬也顾不上丢人不丢人,失礼不失礼,她带着跟随的侍女们立刻跑下楼去,姜嬴全不理会,她朝芝娘笑道:「不要干站着,请淑女上前来罢。」 紫烟领着芝娘上前,姜嬴不让她跪,反而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好几遍,又问年纪,又问故乡,又问亲人,芝娘都含煳的答了。
第281页 姜嬴满脸欢喜道:「我想来想去,你如今年纪正好,女儿家莫过于一个好姻缘,你就做我女儿,我给你指婚,你说好不好?」 美人并不说话,姜嬴她看了眼在座者,男人都望着芝娘如痴如醉,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渴望,王后虽美,可谁敢觊觎?这个就不同了,这不过是个奴婢,虽然得不着,看一看总是好的。况且这个美人虽然木了一点,但胜在年轻,肌肤细嫩,娶回去自然是好,虽说是色令智昏,只是能来此的,无一不是人精,在座者何人不知麦姬的心思,他们虽然有心做花下风流鬼,但也知识绝无可能,一时间,自然无人开口。 姜嬴笑道:「王叔安之子甄瑛年纪正好。」 这一下连华阳夫人都要坐不住了, 虽然男人三妻四妾,但是芝娘敢到甄瑛身边,她可忍不了! 姜嬴洒脱一笑:「玩笑而已,就是晚晴妹妹肯,我也要不依的,茱萸也要不肯的。」 王叔安都忍不住擦擦汗,心中庆幸甄瑛没来。 麦姬终于扶着华阳玉儿上来了,她推了推女儿,华阳玉儿含笑上前:「臣女玉儿,给拜见王后,祝王后早生麟儿。」 甄女史等陪同的女官冷眼看她,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呸! 「原来竟是华阳家的淑女,粉面含春,嗓音若出谷黄莺,甚好。」 华阳玉儿的脸更红了,被打的那边犹如火烧,今日真是出师不利,反遭这奇耻大辱。 麦姬自然不依不饶,「方才有人欺负玉儿,请王后为我儿做主!」 华阳玉儿应声看向紫烟,眼中满是狠戾。 甄女史不以为意,她躬身行礼在一旁道:「王后请美人上来,我们自然不敢违背,她吵吵闹闹不成体统,紫烟也是秉公行事,还望王后宽恕。」 姜嬴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她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请王后为我做主!」她今天非要以牙还牙不可,不打杀这小贱人,她就不叫华阳玉儿! 姜嬴一脸为难:「别的也罢了,只有这个,是福姬留下的……」 福姬名字一出,满座骤然消声。 「好了!」华阳夫人不愿再提,她打断交谈,「麦姬、玉儿,入座吧。」 姜嬴还要一副还要选婿的模样,被她看见的男子都捨不得移开目光,她念了一个又一个名字,怎奈何美人都是不出一声,终于麦姬道:「王后,芝娘是我之养女,与玉儿自幼相伴,王后虽是好心,可以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姜嬴知道她要再不配合,就要惹恼华阳夫人了,她微微笑道:「玉儿活泼可爱,我见她极好,有心留她给我作伴,只是不知什么合适?」 「听凭王后喜欢,」 「臣女荣幸至极,」 「既然如此,就都听我的,丹姬出宫去了,三夫人之首有空,玉儿是涟王后的妹妹,自然也是好的,从今以后就是玉夫人,入住梧桐殿,至于美人……」 麦姬一听得这样的封号,真觉得是喜出望外,一时间喜不自禁,连姜嬴要如何处置芝娘,都没有那么关心了。 「王后美意,只是奴婢身份卑贱不敢高攀,况且奴婢自幼侍奉,不愿离弃。」美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姜嬴听了,爽快道:「既然是赏赐,那自然都依你,你们主僕情深,我自然不忍你们二人分离。」 姜嬴心中暗暗赞赏,这芝娘是个聪明的,知道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装晕,华阳玉儿身边有个这样的人,必定会很有意思。 涟城又是绵绵细雨,甄昊剪烛,就听见雨打在窗棂上,滴答滴答,有心写信,无处寄忧愁……他轻轻抚摸着绢纸,绢纸上的红豆图光彩依旧,传闻中,相思豆啼泪泣血而生,其状若心,生长不多,其颜色殷红,不蛀不腐,当世女子常用作手饰,戴于玉腕之上煞是好看。 门被敲响,是鹅蛋送来热乎乎的甜粥,甄昊看着鹅蛋,忍不住笑了一下,鹅蛋这张脸有一点异域风情,她长得也很苗条,但是他总觉得最近鹅蛋的眼中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哀伤。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你,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忧伤,甄昊本想让她放下东西就走,但他终于忍不住问了,问过之后,大吃一惊。 原来鹅蛋收到了排挤,她甚至会在被子里面发现细细的针,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月了。 甄昊不由问:「还有人和你一样吗?」 鹅蛋明显愣了一下,显然甄昊的问题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她连忙答道:「还有……茉茉她们病了。」 谁是茉茉?还是她们?甄昊有些焦急:「她们得了什么病?」 鹅蛋又是一愣,「好像是感染风寒,没有人管她,」 甄昊深深的看了眼她,「带我去看看。」 等到甄昊来到一个小角落的时候,很是惊讶,他甚至不知道院子里还有这样一个小屋子。当他打开破门的时候,鹅蛋摸了摸说里面蜷缩的女孩身子已经僵硬了,她看着他,泫然欲泣,甄昊没过去看,他站在门口,天寒地冻,寒意彻骨。 甄昊盘查之后才知道,在买来的女孩里,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二十多个女孩里已经少了好几个,有几个他连名字都没有记住。 这个茉茉,甄昊努力想终于有了一点印象,因为她曾经送给他一株梅花,他觉得红梅很好看,所以夸赞了几句,茉茉很高兴,甚至要因此要改名,直到甄昊说茉莉也是一种很美丽的花后才作罢。
第282页 只因为他愿意听茉茉说话,因为他对她笑过,所以这些女孩们合力,冷落了她,无视了她,甚至使绊子让她犯错被罚,在她感染风寒后,又将她赶了出去。 而这样的例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比如小妹,如果不是因为小妹生病了,如果不是墨不渝偶然注意到,小妹就会这样死去,朱苏白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女奴的死去,而他……压根不记得有个这个的人。 小妹爱上了墨不渝,对于这个救治了自己的年轻男子,她给了十二分的热情,她甚至自荐枕席,吓得墨不渝三更半夜里跑出来,还是到了华阳素那边,小妹才恋恋不捨的离开。 第二日,朱苏白将小妹打了一顿,就关起来,要转手再卖。 甄昊将小妹放了出来,小妹依旧对他感激涕零。 甄昊叫来朱苏白,她很简单回答:买她回来是为了照顾主上,她自己放肆,我不能由着她,有了一就会有二。 日子依旧要继续,但再看这些女孩,他只觉得如在寒冬。 天真的容颜,但也单纯到残酷,哪怕是他夸赞过温柔的鹅蛋,在茉茉死后,她依旧是温柔的笑。 对于死去的同伴,她们毫无罪恶感,甄昊突然明白,这些他看作孩子一般的女人们,她们像这样杀过人,还不止一次。 他对这些孩子就忍不住想渐渐的疏远了,他忍不住去想姜嬴,姜嬴有一张明艷的脸,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去害人,哪怕如此。 寻常的日子还要继续,入夜,气温突然就更低了,甄昊哪怕加了一层新衣服,但手还是觉得冻得慌,朱苏白早就准备了暖炉,他靠近才觉得好些。 他没有睡,他将姜嬴送来的手鍊再一次拿出来,握在手中,没有预想的那么冰凉。 他想起近日种种,不免陷入沉思,突然,门被敲响,甄昊十分诧异,但是他知道这至少不是歹徒,毕竟歹徒能到他这里来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况且歹徒也不会敲门。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反应,门外响起了一声:「大王,」这个声音是,甄昊突然觉得十分亲切。 他推开门,惊喜道:「妘夫人!」 果然,外面站着的是穿得毛茸茸的女人,明丽动人,只是却不只她一个人,还有三个人,是三个男人。 妘姬带着陌生人走进来,她站在灯火下,甄昊看着她心中有些感慨,分别半年多,妘姬苍老了许多。 中间最高的男人取下了帽子,甄昊一看清,就瞬间清醒了过来。眼前人有一双蔚然如海的眼睛,他好像看到了六公主,甄昊只想确定眼前人究竟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位,他轻轻问:「可是三王子?」 男人道:「不请自来,还请姜君不要怪罪。」 三王子心中比甄昊还要惊讶,他惊讶于眼前这位君王的年轻,更惊讶于他竟然会说和他一样的话,虽然他并没有妘姬说的那么流利,但还是能让人得懂。这一瞬间,对于自己初次见面的妹夫,三王子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警惕之心。 第118章 甄女史的预想果然是对的, 在华阳玉儿入主梧桐殿后, 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宫中的形势不同了, 在洛邑王城中,在偌大的后宫中, 任何人都知道,仙寿宫的份量要比长乐宫重得多, 哪怕华阳夫人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后宫中人,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始站队了。 后宫虽大,但事事有条有框, 只要遵循秩序就不会乱,甄女史她们要操心的事并不多,然而即便如此甄女史依旧是日日早起。她年纪上来了, 往往天刚亮就没有了睡意,王后怜惜她, 她常常落日时就能回去休息, 每每看着远方日升日落,就勾起心中无限感慨。 三十年来,她看见权贵升起, 那样的富贵与喜乐, 仿佛用远都不会结束,然而,无需多久,她就又看见他们的基业一夕崩塌, 原本锦衣玉食的贵胄,死的死,逃的逃,天地虽大,却不復有他们的姓名,然而这些痛苦的唿喊声从来都不能传入这幽幽深宫之中,正如深宫女人的痛苦也无人得知,此番,王后若败,如斯美人是否亦如一捧尘土,随风而逝? 每想到此,想到那苦难的画面,甄女史就觉得自己的血液如被烧热一般,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甄女史总在心中谋划,长乐宫中各级的女官是精心挑选过的,哪怕外面出事,里面还是安全的,只是外面贵人的态度,距离王后生产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近了,原本日日殷勤的贵族女眷们到如今消失的无影无踪,王叔安一次也没有派人来过,华阳夫人日日应酬,常常不回宫,也是见不到人影,若说忙,自己不能亲自来,可还能忙到连派个亲信来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的冷落,宫中又个个都是势利眼,有好几个嫔妾,王后好心面见,她们居然大着胆子在王后跟前阴阳怪气起来,要说几句话也算不上大事,只是言语何等伤人! 但王后对此似乎浑然不察,观其情态言语也不似在强撑,王后如此心态,倒是让甄女史放心下来,况且这几月来除了礼赞祭司,大事也没有,她虽有心也无处发力,只能处处小心时刻注意。 别的也罢了,最重要的是产婆,甄女史挑来选去,挑了半个月,总觉得一个都信不过,她收起花名册往居室里去,就看着姜嬴独自一人坐在榻上,旁边几个宫女都端着盘子,盘子上堆放着小珠,又有五彩斑斓的线和布,姜嬴手上带着两个的手串,细看来,是线扭成一股绳,一色白红,一色金黑,两个绳上都串着一个青赤色的鸟。
第283页 甄女史走到身旁看了一眼,笑道:「王后,这东西折腾了这么多日,可算好了?」 姜嬴点头,将手伸给她看,甄女史心中有事,她胡夸一通,就将心中的顾虑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姜嬴耐心听完,只觉得甄女史现在已经是风声鹤唳了,好像哪个人她都看不顺眼,哪个都是包藏祸心。 姜嬴与她好好分析一番,甄女史也挑定几个,心中不免感激,好在她遇到的是这个人,王后与旁人不同,她似乎一刻也不会为这种事情烦恼,这样就好,她就担心王后动怒,人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影响到身体,王后能这样看得开就好。 「好了,」姜嬴眼见作品完成,不由长吁一口气,眼见姜嬴起身,甄女史忙扶着她,二人去了后院,这地方除了王后,一般人不得进。 甄女史只看姜嬴吹出一声响,须臾之间,就有一只雪白的大鸟从树上冲来,盘旋落在一旁的木架之上,姜嬴将左手边的手串褪下,仔细缠在白鸱的腿上 确认再三后,她轻轻抚摸着白鸱发亮的羽毛,嘀咕半天,在一声号令后,甄女史就见白鸱沖天而去,眨眼间消失无踪。 姜嬴放走白鸱后,甄女史看天色,料想她肯定是一如往常,要着手处理公事,结果姜嬴却只是躺在榻上,一直翻着华阳棠送来的手册,甄女史就这样看着,果然就听见姜嬴吩咐:「女史,派人去请丹姬入宫一叙。」 甄女史领命去了,然她上午早早派人去请却直到日影西斜,丹姬才姗姗来迟。 「姜嬴,你又有什么事?」丹姬直唿其名,一屁股在卧榻上坐下,丹姬虽然无礼,但她脾气火爆众人皆知,她入宫多年,是宫中出了名的恶妇,无人敢去沾惹,况且丹姬入长乐宫三次,从来没给过好脸色,但王后也不恼怒,旁边的宫人也见怪不怪了。 姜嬴见她如此,知道她心情不好,她不按抚也不责怪,只含笑道:「丹夫人大驾,有失远迎。」 丹姬看她一眼就去摸一旁摆放着的果子点心,她随手挖一把什锦干果,嚼着含煳道:「现在只有玉夫人,没有什么丹夫人了……」 「我让她占了你的屋,你这样生气?」见姜嬴笑成一只狐狸样,丹姬看了,抓起一个野核桃扔她,姜嬴身体依旧灵巧,轻松躲开。 丹姬一肚子气,姜嬴长的美也就算了,凭什么如今大着个肚子,身子还这么灵活! 看到丹姬脸上的不服气,姜嬴笑得越发开心:「我这半是天生,半是练出来的,你自小娇贵惯了,不能与我相比。」 话虽简单,含义无穷,丹姬想她的出身,自她出宫后,她看见的、经歷的,一句话背后的酸楚,她也渐渐能理解了,这样一想她也就释然了。「你又奸又滑,一肚子坏水,我大人有大量才不与你计较,只是你今天三番五次派人来催是又想叫我来又想做什么?」 姜嬴见她情态,只到现在能说正事了,只是她腹中难受,她轻轻后仰靠在一旁,近日来她是越来越容易疲倦了,偏偏又睡不安稳,想吐又吐不出来,想个什么事也往往过一会就忘了,但好在现在她的思路还是清晰的,「我看你近日无聊,也知道你思念妘鹛,特地请你入宫与她相会,你难道不高兴吗?」 一听见姜嬴这样说,丹姬又有千言万语,千万句抱怨,只恨自己只有一张嘴,「你什么时候将妘鹛从永安宫放出来?我在宫外寂寞,你不如放她出来陪我……」 姜嬴笑道:「你自己去问她,看她愿意出来么?」 丹姬闻言更是一脸埋怨,可她一想起华阳玉儿,她最近可是风光了,她又要压人,又要装乖,知道她假惺惺,偏偏还没能打她,丹姬就泄气了,「……算了,出来也烦人,琼华殿旁边临着梧桐殿,我一想到那华阳玉儿就反胃,还是让妘鹛暂且在永安宫住着吧。」 丹姬说罢,又开始对各家族的后院女眷侃侃而谈,哪家贵姬的新衣裳首饰,哪家又嫁人了,姜嬴听她唠叨没停,无奈道:「我让你出去,不是让你坐在家中玩的!」 丹姬听了,一时升起羞愧之心,的确,她回到了家中,母亲一不责怪了,别人的眼色她又不必看,她也就放松下来,大姐嫁的远,大哥依旧是那个样,母亲身边多了个她说话,自然高兴,虽说丢脸了一点,但母亲素来娇惯她,视她为心肝责怪一番后反而心疼她起来,是半点也不肯让她委屈,她在家向来自在惯了,一逍遥起来就想偷懒。 「这……你也不必说……我其实都知道的,」 姜嬴:「知道有错,但是改不了?」 「改,现在就改,我再不是以前的我了!」丹姬坐直身子,也不再吃东西。 姜嬴看她眼神坚定,神情认真,也点头道:「既然知道,你以后就别管那些杂事,哄好老夫人的好处你也看到了,华阳夫人的价值你看不到?你以后就时常带着霁月她们几个孩子去仙寿宫与华阳夫人说话。」 见丹姬半天没有回答,姜嬴笑道:「怎么,你还害羞?」 丹姬眉头快挤到一起去了,她也不是害羞,只是—— 其余的女人,身份不如她高,她在宫中待了多年,如今再相逢,更觉有些贵姬贵妇人的短视,她心中实在不屑,自然百般作态,说着好听的话只为讨个好,别人如何看她,她也无所谓,那些有志有才的贵女,她自然不去沾惹,这华阳夫人,更是忌惮,她这样的人在华阳夫人面前使手段不是傻吗?
第284页 丹姬又不愿直说,只想了想道:「华阳夫人何等人物,我那点斤两在她面前清清楚楚,况且她日日都有应酬,我去了却扑个空,岂不是没意思?」 「藉口!」姜嬴登时放开声音,拉下脸来,「你既然清楚她本事高明,自然更该多多相处,她是什么人你也清楚,所以我才让带上孩子,你知道,棠姬是她自幼养大的,关系亲密,华阳夫人最是重情,现在棠姬走了,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看夫人面上不说,但心中却是挂念的,你带着孩子去,她心中必然欢喜,你……」 丹姬不愿再听,截断姜嬴的话:「王后也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以后你说的我照做就是,只愿王后能多多记挂妘鹛。」说完她起身就要走。 「慢着,」姜嬴阻拦。 「你可真多事,难道是哪个情人让你为难不成?」丹姬停下讥讽一笑。 姜嬴含笑,她长嘆一声:「丹姬慧眼,正如你所言啊……」 丹姬听她这样说,不由一愣,在丹姬发愣间,姜嬴抢先笑道:「你有所不知,这新晋的玉夫人甚是爱我,日日想要见我,日日都来,我是个害羞怕人的,可她心坚,嘴又能说,现在已经在外守多时了。」 华阳玉儿日日来长乐宫,从上午到中午,颇有一副姜嬴不出来见她就不走的架势。 「爱你?」丹姬冷冷一笑,「她是爱你死吧!」丹姬摸着核桃,开始和手上的坚硬的核桃较劲,姜嬴不说,她都能想像得出来华阳玉儿的那副模样,她嗤笑一声:「你将要生产,她必是想你身体臃肿、行动不便,想来看你笑话,再怪声怪气占两句口上的爽快,她就舒服了,若是能气到你流产,她自然更是高兴了。」 姜嬴起身问:「那李家淑女可愿与我排忧解难?」 「王后有命,莫敢不从,」丹姬作势行一礼正要走,就听见身后人又说:「莫急,还有一事……」 丹姬听了只得又坐下:「还有什么事?我性子急,别跟要断气了似的,偏偏要分几段说!」 姜嬴也正色道:「你既然要和华阳玉儿打照面,就顺带将晚晴带回来。」 「华阳玉儿那里也就算了,我可以想办法,可要是华阳晚晴不肯,我难道把她给绑过来?」 「你就说茱萸想她,要说的情深意切,她年纪也不小了,自然明白。」 丹姬被哽住,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也是服了,姜嬴真是有自信,什么都让她做,良久,丹姬方答:「好,我记牢了,……姜嬴,你可真会使唤人。」 姜嬴毫不掩饰:「这是因为我信任你,你有能力,能者多劳,多劳者多得。」 丹姬也不听完,笑着去了,等她走出去一看,才真是哭笑不得,华阳玉儿还在,丹姬不知道是该惊讶于姜嬴的厚脸皮,居然让华阳玉儿在路上等,还是该惊讶于即便姜嬴让华阳玉儿在路上等,这女人也能等下去,这两个人,究竟那个脸皮更厚些? 丹姬看着华阳玉儿,女子气色红润,脸上一点焦躁的表情都没有,如今虽冷,她却穿得单薄,看起来娇娇滴滴的,一脸纯真,——这样的女人最会撒谎,这是她吃过无数亏才长得教训。 丹姬款款向前去,姜嬴有的顾忌,她一个也没有,她是利刃,是姜嬴的刀,这后宫中有眼力的女人都会选择成为姜嬴的眼睛、臂膀,如今,她不再是后宫中的一员,她比生命中的任何时候都要自由,她无所畏惧。 夕阳西下,晴空一声鸟啼。 甄昊站在门口,一脸兴奋,雪白的大鸟从天际直冲而下,稳稳的落在他的手臂上,鸟带来的冲击力几乎让他往后一退,他身旁站着的华阳藤立刻笑道:「主上学得真快,小白好听话!」 甄昊朝她开心笑,的确,他本以为让白鸱学会跟他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仅仅半月下来,他居然就成功出师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自从他在这里定居下来,他就能更加频繁的接到姜嬴的来信了,最短只要三天,小白就会带着姜嬴的书信回来,姜嬴惜字如金,他从简短的字句后能感知到宫中一定发生了很多事,但只要他这边平静,那宫中就不会有大事。 甄昊抱着小白,心中满含期待,姜嬴这次会说什么呢?甄昊看向鸟的爪子,这次不是与平常一样的蓝色绢布,反而是……甄昊看半天取下却发现是一个手鍊样的东西。 甄昊看着手中的手鍊,金黑色,没有弹性但是设计得可以收缩,上面最醒目的事一只鸟,非金也非玉,看不出材质,仔细看里面好像还发光,样式奇怪的鸟,虽然小但设计极其精美,甄昊对着它琢磨了半天后终于恍然大悟。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是比翼鸟吧!姜嬴应该就是这个意思!甄昊这样认定后,美滋滋的带在手上。 看着手鍊,甄昊心情大好,刚喝完红豆汤,太阳也渐渐露出来,阴转晴,甄昊心情更好。 妘姬已经来了,这样早的时间但妘姬已经是全副武装了,妆容精緻艷丽。 三王子走了,但妘姬没走,他自然就专门跟着她学习,妘姬的方法更快、更加系统,他跟着学习,效率也更高,最重要的是,甄昊并不想日日和那些女孩待在一起,那些女孩的眼光看起来是炽热的,除了小妹,她们毫无疑都「爱」着他,这很麻烦,但是要是把她打发出去也不现实,所以他选择和妘姬在一起。
第285页 而师从妘姬后,甄昊就不得不换了作息时间,他起得更早了,他要学习,就必须要在妘姬起床前起来,妘姬实在是个严格的人。 想到这,甄昊不由得停下了写字的手:「妘夫人,真的不能再多花些时间教导她们吗?」 越是相处,甄昊越是觉得可怕,那些女孩都很年轻漂亮,看起来也十分单纯可爱,却是最简单的恶,鸳鸯她们住在一起这么久了,但她们根本没有结成友谊,相反,一旦她们聚集成一个小团体,必定是因为她们要去孤立另外一个人,然后,如此反覆,就这样,好几个女孩都受了伤,甚至都已经死了,只要朱苏白不说,他还根本发觉不了,而且鸳鸯她们也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女孩们仿佛根本没有善恶观。比如鸳鸯,他本来以为鸳鸯还好一点,但结果她也是一样的,她隔三差五只要能有机会,她就会诋毁鹅蛋和其他几个更漂亮的女孩,当然她说的很巧妙,一日日,绘声绘色,如果不是预先知道她的本意,他可能都要相信了,死去的茉茉几个,还有被赶走的,女孩们互相残害。这些只是他能看到的,他看不到的呢?她们的恶意,他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妘姬立刻摇摇头:「主上有命,属下不敢不从,只是这件事属下不愿做所以也怕也做不好,况且接触过就知道,她们实在愚钝,不堪教导。」 妘姬心中有些气恼,大王为什么偏偏对这些小事上心,他们能在这里待上几天呢,总是要回洛邑去,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几个女奴的身上?如果她们要死了,或许她不会坐视不管,但她们彼此迫害,那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这本是平常的事,人不会这么轻易的死的。 甄昊也明白她的意思,最近已经有人上门来表示愿意结交,朱苏白是一个很称职的管家,一次两次可以,她不可能永远推脱,他们这一家实在引人注目,况且出来许久,他也该走了。 见大王沉思,妘姬连嘆几声气,才把心情平復,她实在是想不通,大王不会发话,她也不再多说,她咬开桌上的小核桃,甄昊看了一眼,感嘆她牙口真好,妘姬很自然仔细地挑开里面的肉给甄昊。 甄昊接着有些意外,妘姬个性,给他的感觉就是哪怕炒个菜也为自己,甄昊诧异过后,才明白,或许她习惯了,习惯性地讨好比自己更高位的人。 剥了三个核桃后,妘姬突然好像领悟过来一样,她笑道:「大王若是中意哪一位女子,我倒是可以管教一下。」 「不存在的!」甄昊连忙摇头否认,「夫人多言!」 妘姬马上补充道:「身份不必担忧,认在我名下做女儿,我也愿意。」 甄昊:「寡人思念王后,心中更无他念。」 这下真的把妘姬说愣了,随即她脸涨得通红,她将手攀在甄昊的身上,吐气如兰,见甄昊脸不红心不跳,她轻轻道:「主上真是痴情!」 「好了!」甄昊不和她闹。 「她有什么好?」值得大王念念不忘?妘姬实在奇怪,姜嬴虽然美,但男人喜新厌旧是常态,她来的时候,甚至以为这里所有的女婢都是大王的妾呢。 「她对我好,这就够了,」甄昊微笑,「叔父是对我好,夫人对我也好,但如果我不在王位上,她们就不会对我好了,为了一些事,他们甚至会杀了了我,然后痛惜的流下泪水,之后一切照旧,但是姜嬴不同,如果有人杀了我,她一定会为我报仇。」 甄昊说到这里,妘姬沉默了,的确,她也好,所有人都一样,如果大王非王,那这个男人对所有人来说没有丝毫价值,她们会立刻弃他而去。 只是大王究竟哪来的自信,认为姜嬴会这样对他,她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大王的这番话听起来实在太可笑了。 妘姬不再多说,甄昊也继续学习。 鸳鸯受命,端着热热的牛奶去送给主人,她心中十分高兴,看着手中大碗,主人似乎非常喜欢喝这种东西,这样的习惯让她又不能确定主人究竟是哪里人了。 不过无所谓,只要今天见到主人,能多对她说几句话就好了,她都也准备好了,反反覆覆无数遍。可是主人似乎不愿找她们说话了,不仅是今天,昨天,前天,主人听腻了她们的唱声,他对故事也没有了好奇,她甚至听到了主人要离开,要把她们卖了的消息。 她不敢相信,却也忍不住恐惧和怀疑,她自然不希望主人离开,主人走了,那么她们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下一任主人会是什么样的。 终于到了主人居所的门前,鸳鸯问好,送进东西,她渴望的看向主人,主人依旧是一个样,什么都没有说,连往昔的笑容都不再有了。 送完只能回去,鸳鸯到了住的地方,鹅蛋她们也还在,现在还不到做事的时间,所有人大多没什么事要做,大家脸上都是闷闷不乐的表情。 鸳鸯并不和她们说话,大家个做各的,家里男人很多,她知道有些女孩已经耐不住跑去其他的地方勾搭其他的男人了,她们的心里需要一个依靠,所以哪怕苏白姐姐会惩罚也无所谓。 多一个情人多一分保证,况且她们在前任主人家里,如果主人不喜爱她们的话,主人也不会禁止她们和其他的奴僕往来,哪怕一起睡觉生了孩子,孩子也可以跟着一起长大,这里真是奇怪。
第286页 一周后,甄昊没有接到姜嬴的回信,他闷坐了一上午,不仅如此,妘姬还突然病倒了。 妘姬的病来的突如其然,而且要命的是华阳素与墨不渝都不在,因为华阳毅那边已经在帮助三王子了,交战中死伤无数,而他能看出来,相对于陪着他,华阳素她们对于给重病的人治病更有热情。前线需要医生,他也愿意让华阳素二人去帮忙,况且他身体已经很好了不会有问题,所以华阳素她们就走了,因为按照约定他会在十日后启程与三王子会面。 可妘姬突然得了怪症,她病倒在床榻上,第一天是发热,第二日开始说陷入昏迷说着胡话,她的病一日重似一日,麦姓无能无力,朱苏白忙得焦头烂额,她空闲时守在妘姬榻前寸步不离。 甄昊每天上午都来看她,今天妘姬难得的清醒了。妘姬看着她们,断断续续的笑道:「我颠簸半辈子……哪里……我没去过,苏白……别哭了,我早该死了,以前没死,现在也不会有事……」 妘姬感觉自己的手动不了,视线好模煳,不知道是因为热所流出来的汗水,还是泪水,朱苏白的泪水滴在她的脸颊上,滚烫的脸,炙热的感觉,让她更加烦躁。 她不止一次设想过死亡,她觉得五十岁就好了,再老她可受不了,她可能最终会在家里死,死前她一定要打扮好,甄安一定会赶过来看她一眼,她有过无数情人,但她爱的那个人早早的死了,她死的时候,没有亲人,也没有友人,所以并没有什么遗憾。 后来甄安找到她,她看见了大王,看见了姜嬴,她决定去玉凉,她的脸,再怎么精心的呵护,也无法与那些少女们抗衡了,哪怕是这里的女奴,她们的脸颊都是饱满又有弹性,她既然无法年轻,就该做些有意思的事,去玉凉不过是一时兴起,但她从没有后悔过。 至于朱苏白—— 妘姬努力抬起手,朱苏白牢牢抓紧,眼中的泪又一次滚滚而下。 妘姬的视线清晰了一些,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第一次看见朱苏白的时候,被折断的手臂,朱苏白如同破烂的木偶一般,躺在冰凉草地里,当她靠近时,朱苏白挣开眼睛,然后看着她,哪怕经歷过无数次死亡的边缘,她以为自己应该早已无动于衷,但她忍不住向这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伸出了手。 后来到了玉凉,步步惊心,面对那些王子与大臣,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到现在不过安稳几日,居然得了这样的怪病,她居然要死了。 看见妘姬脸上奇异的神情,朱苏白心中一寒,她哽咽笑道:「妘夫人,,没事的,主上说了,等你回去,就封你为右相!」 甄昊点头,看着两个人紧握的手,心如刀绞。 妘姬脸上露出微笑:「那我可厉害了,那我就是甄安的副手了。」 等妘姬再一次昏迷过去后,甄昊出来,他站在屋檐下,在耀眼的阳光下厚厚的雪已经化成雪水,露出了青黄相杂的野草,他看向请来的药师,这个人姓纪,纪药师已经是第五个了。 纪药师有着长长的山羊鬍,当甄昊看着他的时候,他就不停的抚摸着自己的鬍子啧一声而后感嘆:「夫人这病症实在是古怪,是在下无能,在下实在是不知,」说罢,纪药师看着在一旁站在的人,男人高大威勐,眼神含着冷光,他说了谢罪后就跑了。 纪药师走了,甄昊实在是觉得奇怪,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为什么谁都没有病,偏偏妘夫人病了,这太古怪了,事反常态必有妖。 朱苏白走出来,她朝甄昊行礼道:「主人,妘夫人的唿吸平稳了不少,也没有说胡话了。」 甄昊点头:「让她好好休息,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墨医师已经在赶回的路上了。」 朱苏白却并没有走,「主人,我怕妘夫人是等不到墨医师她们回来。」 甄昊正要说她怎么能说如此不吉利的话,可是看见朱苏白眼角的泪,和肿的跟核桃一样的眼睛,他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安慰朱苏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现在连是什么病都不知道。 朱苏白擦干脸上的泪:「主人,奴还有事要做,不敢打扰了。」 朱苏白一走,甄昊在门外转了好几圈,无可奈何,他只能走回自己屋内。他靠在窗边,现在已经没有女孩会在屋檐下唱歌了,他看书,看不进,虽然现在即便没有妘姬,他也能看懂书上的字迹了,但是一想到妘姬可能要死了,他还真是,要不要休书一封,请叔父过来呢? 他一页页翻,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突然外面传来剧烈的敲门声和鸳鸯的声音,浓浓哭腔,她十分大声的说:「主人,鹅蛋要被人打死了!」 嗯?甄昊被她一惊一乍,腾的一下站起,血气上涌,眼前发晕,谁要被打死了? 甄昊怕等不及,连问都没仔细问,马上让鸳鸯带路,他的院子是最安静的,从他住的院子到鸳鸯她们的居所要过几个小门,甄昊也从最开始的激动变得平静下来。他没看去鸳鸯,也没有问话,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和怀疑在这一刻突然就有了解释,朱苏白好端端的为什么去为难几个婢女,鸳鸯为什么会大着胆来通风报信,而且鸳鸯的消息还来得这么快,是因为她早知道有些人会被抓是吗? 甄昊只觉得心绪是又乱又烦,到了后院女孩们居住的地方,他看见侍卫已经将好几个女孩捆了起来。朱苏白一个人站在屋檐下,俯视下面的女孩,她脸色铁青,神情专注,目光雪亮如刀,她甚至没有注意到甄昊的到来。
第287页 压着她们的侍卫一点也不疼惜,虽然这里面的好几个女人和他们亲密过,但这些事和妘夫人的性命相比,那简直不值一提,朱苏白是管事的人,而妘夫人的命可比这些女奴值钱多了。 朱苏白居高临下,她扫视一眼,大声斥责:「妘夫人为什么病了?」 甄昊心中的答案在这一刻确定了,他明白朱苏白的做法,也知道她为什么要鞭打这些女孩。 这家中人口太多,很多事虽然他不清楚,但是朱苏白作为管家,她比所有人都更加了解家里发生的事。朱苏白会这样做,说明她已经能确定了,所以甄昊没有出声阻止,哪怕女孩们披头散髮,衣裳单薄跪在雪水地里,冻得脸嘴唇发青,一个个都哭得声音都哑了,即便这样,他居然没有走上前去阻止朱苏白,他只是站着,看着。 被抓着的女孩只管哭,朱苏白冷笑一声,女孩们的裤子被扒下,侍卫们用又长又细的竹片开始抽,狠命地抽,鹅蛋发出鬼哭狼嚎的哭喊声,因为她看见了甄昊,她眼中是求救的眼神。 甄昊看见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却想起在黑屋里身体僵硬的茉茉,他撇开了眼睛。 朱苏白也注意到了,她朝甄昊看去,随即跪下拼命磕头:「请主人信奴!」 甄昊看着她,声音有些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住进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家里的内务,你全权负责。」 得到了甄昊的肯定,朱苏白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她走下台阶,走到女孩们的面前。 「还不肯说吗?」朱苏白对着她们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的表情,除了眼中的恨意。 铮的一声,冷光一闪,甄昊看见朱苏白从护卫的腰间抽出短刀,她拿起刀,贴在鹅蛋的脸上,「你来说!」 鹅蛋满脸惊恐,皮开肉绽,身上是刺骨的疼,旁边有一个小的已经被疼晕了过去, 在她支吾间,脸上已经流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鸳鸯躲在甄昊后面,看了是即紧张又快乐。 朱苏白的愤怒已经达到了极致,如果不是因为她不能在主上的面前杀人,她一定会抽刀刺进她们的心窝,如果查不出来,她们全部都要为妘夫人陪葬。 鹅蛋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她害怕得要死,但却死活晕不了,她想哭,但连泪水都吓得流出不来,她的声音都在抖:「我真的不知道,」 朱苏白明白过来,虽然她的推测是绝对不会有错的,一定是这些女奴加害了妘夫人。但是她犯了一个错,她太着急了,抓来的人太多了。 挨打也是死,不挨打也是死,如果撑下去,说不定有命活,但是说出来,不论她放不放过,其他的女孩是绝对不会放过害她们受苦的罪魁祸首,她们很精明,所以选择了不说,而且她们自幼挨打惯了,这种痛苦,还不至于让她们屈服。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就在甄昊都以为朱苏白要严刑拷打要阻止的时候,朱苏白只是站起身来,还放下了手中的短刀,她的神情和气了一些:「把你们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找出了人,你们剩下的能活,找不出,今天你们就一起死。」 她看向侍卫们,「继续打,不要停,她们是用嘴说话的。」 终于有一个女孩开口:「肯定是小妹,她说不想走,而且墨医师与妘夫人好,她妒忌。」 甄昊奇了,这八卦怎么传的,墨医师分明喜欢华阳素啊。 另一个女孩也说话,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点到名字的人反驳。 七嘴八舌的,乱七八糟的声音,甄昊听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她们都不想走,她们都希望有人病了…… 朱苏白髮现只有一个人没说话。 有声音响起:「是香香,一定是她,她给妘夫人送过东西,她还抱怨过妘夫人,说妘夫人责骂她,肯定是她怀恨在心……」 香香尖叫一声,她紧紧地抱着自己,浑身都在打颤,「没有的,谁都给妘夫人送过东西,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甄昊傻眼,他还以为要推理一阵,结果犯人这就出来了? 朱苏白直接拖过香香的头髮,香香瘫倒在泥水里,朱苏白夺过竹鞭,一边哭,一边骂,一边抽打。伴随着的是女孩们的尖叫与哭闹声,吵吵闹闹,甄昊头痛,「不要吵了!」甄昊让侍卫们赶紧停手,拉住朱苏白。 香香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的错,不会这样的,那东西吃下去不是这样的,和我没关系,一定是别的原因……」 疯了一样,她挣脱开,冲上去,直接扑向甄昊,甄昊还没动作,鸳鸯已经一把挡在前面,左右开弓,啪啪啪的几声脆响,打得香香嘴角流血,薄面瞬间就肿了起来。 香香恨恨的看着鸳鸯,但是她没有多余的时间与鸳鸯对骂,她跪在地上,对甄昊不停的磕头,「主人,奴婢知道错了吧,饶了奴婢吧,奴婢没有恶意的……」她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着鸳鸯,又看了眼鹅蛋,「是你们,是你们唆使我这样干的!」 鸳鸯款款跪下,拉着甄昊的衣服,流下两行清泪:「主人,香香已经疯了,你不要听她的,奴婢天天带着小公子,没日没夜的,和她们这些闲人不一样,奴婢怎么有空去加害妘夫人呢!」 甄昊被她们拉着,动都动不了,这群女孩,专门找软柿子捏呀,甄昊看着半身泥水的香香,又看了眼鸳鸯,这些女孩,他都错看了,或许他并不该抱有太多的期待,本就是萍水相逢。
第288页 「是因为我让妘夫人来教导你们,所以你们怨恨她吗?」 朱苏白三番两次要冲上来,却被甄昊的眼神给制止了,他将香香的刘海捋到一旁,不让遮住眼睛。 朱苏白又气又无奈,她想起自己为何买来这个女孩,她听见人说,香香人如其名,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清香,所以她买来给大王,可是这个香香,她非死不可! 「香香,你为什么要害妘夫人?你不是照顾她的人,不是吗,还是你下错了药,其实是要给我的?」 香香哭得更狠,她拼命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害怕主人离开……」 「是谁和你说我会离开?」 香香一愣,说的是啊,她是从谁哪里听来的,是哪一个对她说的?她想半天居然想不起来。她只知道自己终日惶惶不安,她想只要有人病了就好了,只要有人病了,就走不了了,她记得她很小的时候,那是她的第一个主人,是个药商,本来要外出,但是老夫人病了,所以主人就在哪里定居了下来。所以她想要有人生病,而这个人必须是个十分重要的人,妘夫人就刚刚好。她不是想要妘夫人死的,死了也不行,所以她没有祸害人的心,她只是有一点儿小私心。 她仰头看甄昊,因为被打了几个耳刮子,现在她的耳朵一直在嗡嗡嗡的叫,但是她知道,主人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人,她想活下去,她只能死死的抓住这个人。 甄昊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在往下坠,香香的身体紧绷着,似乎将毕生的力气都用上了。 甄昊被她拉得半边衣服都要下来,他索性蹲下来:「回答我,我要走,这件事是谁说的?」 「大家都在说,我们不想再被卖了,」香香的嘴唇已经发紫,这个天,太冷了。 甄昊看着她,有些难过,有些事情不是他一厢情愿就可以,他觉得这些女孩纯真,结果她们互相倾轧,彼此诋毁,厮杀,他想要她们接受教育,妘姬不愿意,他想着来日方长,但是教养不是一天一夜就能好的,她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们不想离开,所以,她们终究有一日也会这样对待他的。 朱苏白上来道:「主人,不必多问了,既然查出来,自然有办法让她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甄昊道:「她无心插柳,酿下大错,自然是要惩罚,但是还是妘夫人的性命重要,你关心则乱,强取不得。」 「她要不说,就是生不如死,这丫头皮薄心坏,肯定受不了的。」 「不要争辩,苏白,你退下!」甄昊的声音已经带着一丝怒,一个个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她要寻法子死了,妘姬就没救了。 「香香,你好好说,你给妘夫人吃了什么?要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香香怯怯地看着甄昊,低着头,一边哭,一边抖,一五一十的说了,其实是很简单的东西,她也没想到这些弄在一起居然起了这样的效果,她以前也看人吃过,会让人发热,就像感冒一样,但是不会致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药在妘姬身上反应特别厉害,居然让她这般模样,她也并不想的,况且妘夫人羞辱过她,她记恨在心,所以…… 香香一边说,朱苏白也快速记下来,她自己也略同医术,只是这种药物她也不曾了解,只知道有几味是很寻常的,她也不迟疑,立刻命人请来药师,药师有了病因都连连称奇。 甄昊在一旁听着,感到一阵凉意,不知名的药等同于毒,不同的药在不同的人身上,甚至会致死,而妘姬恰好反应尤其强烈。无知者害人不浅,偏偏还自认为是小错。 等到后半夜,华阳素终于赶到,华阳素自然比其他药师更强,加上知道是吃下了什么药草,她一夜不眠,终于赶制除了解决的药物,妘夫人服下,在朱苏白的精心照顾,妘姬是一日日好起来了。 甄昊打定主意,等妘姬身体好了就立刻去玉凉,三王子这边已经洽谈过很久,时机已经成熟,谈妥后,立刻返回洛邑。 他把这个意思透露给朱苏白后,朱苏白更加高兴,她决定不再买奴僕了,所有事都由自己人代劳,累就累一点。 朱苏白既然开始规划,她一想到妘姬,就立誓绝对把鹅蛋她们贱卖了,猪狗不如的东西,玩弄小心思,差点害死主人,如果她们这次是对大王下药,那么在此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甄昊一切照旧,侍奉的人变成了一个新的人,一个男孩,他又聋又哑,但是长得很漂亮,并且干起活来,事事妥帖,井井有条,而鸳鸯她们再也没有来过他的面前,因为所有买来的女孩都被关在后院,在一个小范围内活动,那些自由自在的歌声再也听不到了。 和往常一样,甄昊早早入眠,他做了梦,梦见了久违的前尘往事,他和一个小狗一起玩,小狗突然消失了,他很难过,一直找一直找,梦到这里,甄昊突然就醒了,一摸脸,全是泪。 他躺在黑暗中,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无力,自他来到这里还从没有这么心酸的时候,他一直不停的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除了姜嬴还有身边少数一些人,他投注过感情,大多数时候,很多人很多事他都是无视了。 梦中的小狗并不是无中生有,那是前世的事了,他曾经养过宠物,是表妹买来的一只狗,一只小奶狗,没过多久表妹就不想养了,之后就扔到家里,小奶狗长大,太调皮,后来挨了打,自己跑出去了。
第289页 他一开始其实也并没有多喜欢狗,但是小狗毛毛绒的很可爱,他也不讨厌,既然见面了就是缘分,他也愿意养着,反正有狗粮,但是狗走了后,他突然就很难过,狗的年纪不大,他还没有给小狗起一个名字,它在外面会不会没有吃?他记得狗狗很怕冷,下雨了怎么办?他安慰自己,小狗很淘气,每天都守在门口,想要人带它出去熘,或许在外面它会觉得更加自由。 可是他还是好难过,在外面没有吃,没有一个窝,他担心死了,他出去到处找,到处找,可是再也找不到了。 他永远失去了它。 甄昊再也受不了,他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去,明月皎皎,月光温柔,他漫步在草地里,有水光反射月光,波光粼粼。 不知不觉中,甄昊发现自己居然走到后院来了,黑暗中有微弱的光散发温暖的气息,是一间屋子的灯没有熄灭,他慢慢靠近,听见有孩子的啼哭声和女人打着哈欠哄孩子的声音。 这是鸳鸯的声音,甄昊想要敲门,他想要进去,可是要说些什么呢? 算了…… 甄昊走了两步,又返回来,「鸳鸯……」他不自觉已经轻轻的叫了一声,眼前是一片迷茫,窗子应声而开,吓得甄昊瞬间清醒过来,倒退几步。 窗边是一个惊喜的脸,鸳鸯扒在窗台上:「主人?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是主人,真的是!」她抱着孩子,欢欢喜喜的笑着,孩子静静地躺在她的怀中。 「是我,你别激动,等下孩子又要醒了,」甄昊走到窗下,他正好与鸳鸯面对面,他伸出手戳了戳孩子的脸蛋,抬起头笑道:「鸳鸯,你辛苦了。」 这怎么会辛苦呢,有孩子在她就觉得心安,鸳鸯脸上是笑,一如既往甜甜的:「主人是要我陪着睡觉吗?」 甄昊浑身一寒:「我不睡,你自己先睡吧。」 鸳鸯咯咯咯的笑起来:「我们现在也没什么事要干,不辛苦的。」 甄昊道:「你放心,」 见鸳鸯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甄昊解释:「苏白会把你们卖了,你不担心吗?」 鸳鸯认真思考了半天:「我们本来就是会被卖的,苏白姐姐那么生气,我还以为会被打死呢,结果也没有,不过希望下一家能少一点人了,希望还能有个孩子。」 甄昊听了心酸,「我会去嘱咐她不要太过火,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好去处的。」 鸳鸯眨巴眨巴眼,满怀希望与哀求的看着他,「主人真的不能带上我们一起走吗?我什么都会做,一点都不怕苦。」 甄昊摇头:「我有很多事要去做,况且你要是整天想着排挤其他人,天地虽大,也没有哪里会是你的家。」 鸳鸯的眼睛更加疑惑,她本就没有家,她是奴婢,她没有家的,也没有亲人,其他的女人只会与她争抢。 甄昊继续劝解:「有人的地方就有家,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问你,如果我给你钱,在这个涟城,这来来往往有这么多商人,你能自己做生意,并且带着这些同伴吗?」 鸳鸯的眼睛开始发亮,她难道还可以不做女奴吗? 「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甄昊看见她的脸上有了不同的神采,他也高兴起来,「鸳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是你们的主人,我当然可以决定你们的去留,而且你们苏白姐姐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妘夫人救过她,所以她就把妘夫人当做亲人一样,一心一意对她好,你难道不想尝试,让她原谅你们,让她帮助你们,你不是很会说话吗?」 鸳鸯开始苦恼:「我可以吗?今天苏白姐姐几乎要吃了我们呢。」 「这就是你要思考的事了,你应该多看看她,你难道不想像苏白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不用再想着能不能当小妾,试着去想,如何不去依附别人也能活下去,你身边有很多同伴,她们或许都会是你的家人,你们很年轻,也很漂亮。」 鸳鸯不说话了,甄昊说完就离开了,他在月下漫步,直到走近了另外一间屋子。 妘姬的房间灯火也还是亮的,他敲敲门,里面安静了一下,随即门被拉开,开门的人是华阳素,「主上?」 甄昊进屋后,感觉极其舒适,妘姬躺在床上,一旁是朱苏白,室内是一股暖香,半截红烛泣泪,甄昊就坐在一旁的毛毡子上,「夫人可好些了?」 「素女神医在世,我能不好吗?」妘姬笑得很开心,她的气色明显好很多了。 朱苏白磕头:「今日在君上面前失礼,奴罪该万死。」 甄昊轻轻一笑,安抚道:「你做的没错,没有你,夫人不能这么快好,」他又看向妘姬:「这些事夫人都听说了吗?」 妘姬:「是我粗心,竟然栽在一个毛丫头手里。」 「夫人恨她们吗?」 妘姬的眼睛里没有仇恨,「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几个蠢丫头,又有什么可记恨的。」 「那夫人可还愿意教导她们?」 「君上三思!这些白眼狼养不熟的!」朱苏白急了,脸上写满了不满。 甄昊呵止她:「苏白,寡人现在在与妘姬说话。」 妘姬恭敬道:「妾还是那句话,不过妾愿意引荐一人,」她看向华阳素:「素医师一定可以。」 出乎甄昊意料,一旁云游天外的华阳素居然立刻点了点头:「我可以教她们基本的医理知识,还可以教她们认字,不过相对的,我要她们帮我试药。」
第290页 这药草与她的认识不同,她正好做尝试,但是苦于没有方法试验,现在有一批现成的人,况且对于传授一些药理知识,只要她们肯学,她是一点也不吝啬。 甄昊点头,华阳素居然肯帮忙,他实在是高兴,华阳素虽然看起来冷漠,但心地善良,她甚至比妘姬她们都要合适,因为她并不会去看低这些女孩,她对于其他人几乎是一视同仁的。 至于接下来的学习和其他的事,那就看鸳鸯她们自己的表现了,他也希望能看见鸳鸯她们最终能说动朱苏白,毕竟朱苏白的知识能让她们活得更好。 因为华阳素的要求,接下来的日子里,鸳鸯她们的活动范围更大了些,但是仍旧不能到前面来,鸳鸯她们也不再唱歌了,取而代之的事念咒一般的早读,华阳素在教导她们牢记草药,但她们背起口诀来跟和尚念经一般,有口无心。 甄昊每每听见都忍不住发笑,在鸳鸯她们的早读声里,甄昊就会马上起来,他依旧喜欢喝红豆汤,妘姬一边养病一边继续教他识别文字,他开始训练自己的谈判能力,力图在与三王子谈判的时候能有压倒性的气势,如果三王子这边评定了,不仅后方无忧,还能带兵去合力攻打晋国和鲁国,两全其美。 这样一日日过去了,冬雪消融,万事万物,到处是生机勃勃的绿。然而夜中,却把所有的生机都隐去,鹅蛋的脑海中迴荡着低语,被引诱一般,她看着那沉默的一男一女,暗夜里,她重重的点下了头。 她低声笑,而后狂笑,笑声戛然而止后,传来喃喃的低语:「要死的话,为什么不呢?」 是夜,火光沖天,混乱之中,所以人都不曾发觉他们失去了一个人,一个重要的人。 等甄昊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好像在一个车厢里,他感受了一下,身上好像被捆着,是亮的,还是一个露天的马车。眼睛没有被蒙住,所以他能看清,这是一个普通的车厢,他扭了扭脖子,所幸金鳞刀还在,那是姜嬴给他的,虽然他不算会用,但他不想弄丢,这是姜嬴父亲的遗物。 他清了清嗓子,想说话,发现嘴是被蒙住的,他努力挪动,费了好大的劲才坐起来,没等到他看清什么,突然。车身勐烈的震了一下,等他清醒后,发现有一群人马拦住了他的去路。 外面是兵刃相撞的声音,他看见,他依旧被捆着,但挟持他的人,居然扔下他,跑了。 甄昊:「……」 马上另一波人就跳上马车,替他解开绳索,甄昊感觉如同做梦一般,没有什么实感,他看着仗义出手的人,正觉得面对救命恩人,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说几句感谢的话,最起码也得公式化的说一句,感谢壮士侠义相救。 甄昊刚挤出一丝笑容,就看见下面一人的身上有一个牌子,他凝神静气,最终确认无误,牌子上面是彩绘,红色的鸟,三只爪子,三足赤鸟,华国以赤鸟为尊,而他清楚的记得华阳藤说过这种模样的图案,这是文侯的家徽。 这群来歷不明人,恐怕…… 甄昊活动了一下手腕,这些人果然很客气,甄昊不想多说,他保持了很久的目瞪口呆,装作惊吓过度的模样,一直惊恐的看着他们。 队伍里为首的人很客气的将他又请到了马车上,甄昊坐在露天的马车里,随着车子的一摇一晃,他开始思考人生,天将大白,他们会带他去哪里,又有什么目的。 他们身上有刀,不能硬拼,不知道走了多久,甄昊要了一点水和吃的,还问了一下快到了吗?给他东西的是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岁,十分和善,眉目清秀,很是乖巧。 甄昊拐弯抹角的发问,少年就一五一十的说了,顺利的让甄昊感觉不可思议,甄昊只能在心中确认,果然这群人不是歹徒,甚至很有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甄昊吃着东西,仍旧一脸惊魂未定的表傻瓜气质,他十分依赖的看着少年,少年也不走了。 甄昊有点庆幸,不管怎么样,他长得高,皮肤白,脸上干净,不论气质,他自认在普通人都审美中,他的外貌还是十分俊美的。 看起来少年也并不讨厌他的多话,而且并没有人来阻止他,甄昊一边喝水,水居然还是热的,他慢慢的喝,一边好奇的问:「这是哪里?」 少年的声音十分清脆:「不要怕,这里是龙山县,很快就没事了。」 甄昊连连点头如鸡奔碎米,少年似乎很高兴他是这样的反应,甄昊又问了几句,他已经能确定了,他现在在龙山县,由此可见,他并没有被带到奇怪的地方,相反他可能正朝着天水城出发,天水城是郡守居住的地方,往前走只会更加繁华,最起码不会去一个山沟沟里。那就好,有人在的地方,可比无人的地方来的好。 甄昊坐在车上,少年又安抚几句,就跳下马车,往另一边跑去,终于等到少年离开,甄昊心中开始想事,该问的已经都问了,再要问他们也必然不会说,甄昊随着马车颠簸,身子一摇一晃,他甚至开始想睡觉,不能睡,甄昊打起精神,仔细观察,仔细的听着周边的声音,想尽可能的多了解些情况。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耳边的虫鸟声换了,还有水声,看见一条河,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或许是所谓的涟水,或者是它的分支。 甄昊缓缓活动手脚,深深唿气、吐气,反覆几十次后,在离河岸最近的一处,他一跃而下,打了个滚,立马爬起来跑了几步后跳入河中,水很凉,不过没关系,他很会游泳,现在看来这可能是他前世最有用的爱好。
第291页 虫鸣声不息不止,东方的天际,朝阳喷薄而出。 第119章 长乐宫中, 灯火通明, 温暖的室内, 几乎让人热得流汗。 华阳夫人环视四周,同样的地方, 相似的场景,同样的地方, 唤醒了尘封已久的回忆, 往事歷歷在目,她似乎产生了幻觉,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二十多年前, 她血脉相连的亲姐,那个骄傲无比的公主,那个凌厉的王后, 那个权倾天下的太后,在女人都要经歷的天堑中, 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与里面的那位相比, 长姊在这里生产的时候,并没有这么顺利,更重要的是, 整整一夜, 整整六个多时辰,先王甚至没有来看妻子一眼,当然,先王日理万机, 王后身边亲人众多,可无论有多少藉口,她都觉得痛恨不已,直到现在回想起,她依旧耿耿于怀。 好在那个人死了,而她们还活着,要是长姊也活着,她就能看到一个洗心革面的昊儿了,那该有多么好。 她从来没有与任何人说过,她对姐姐那种狂热的爱,不,或许姐姐是知道的,但如果是让已经成为太后的她来回答,姐姐一定会说,「这有什么可说的?我都知道。」姐姐同样如母亲一样,爱护着她所有的弟妹。 所以她一定要把昊儿找回来,他是姐姐唯一的血脉,只要她活着一日,她就要昊儿好好的!谁敢阻拦她,谁敢在她眼皮底下耍花招,都得死! 当然,这样的决定,她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 没有什么人比阿姊更重要了,她亲爱的姐姐,她是那样的高傲,她是最尊贵的大公主,她是那样的优秀,哪怕与先王相比也是丝毫不逊色,她又是那样的残酷,对待不符合心意的儿子,她的责骂、训斥是一日也没有停过,哪怕失去了一切权力,她依旧没有低下过她高昂的头颅。 她又是那样的温柔,哪怕被亲弟弟加害,她依旧选择原谅了他,因为她们同根而生,她从来不愿亲人相残。 她永远崇拜那个人,那位生杀予夺的太后,永远站在高位,只是她也太过执拗了,哪怕是对于自己艰难产下的孩子,她也不看一眼,以至于昊儿长大以后,母子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无法挽回。 唉……华阳夫人幽幽唿出一口气,她越过所有忙碌的人,走到里面,她坐在姜嬴的床边,宫女们都在忙碌。 华阳夫人爱抚的摸着姜嬴的额头,她用手帕将女子额头上的汗水擦干,不过几下,她的手帕已经被汗水打湿。 姜嬴紧闭着眼,这样的痛苦,她却依旧能控制自己的表情,这样的忍耐力非同寻常,华阳夫人心中有赞许也有感动。她第一次正视这个异族女,对于这个王后,她从来没有给过多余的目光,因为她生得美艷,所以昊儿喜欢她,但她总觉得这样的喜爱终有一日会淡去,这个女子能坐上后位,无非是运气,可是,现在,回想起近日以来的种种,她突然觉得眼前人犹如一块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你可还好?」姜嬴听见华阳夫人的声音有罕见的慈爱,温柔到她都感到诧异,她忍不住睁开眼。 华阳夫人在她的面前,的确是在看她,眼神温柔如水。 华阳夫人又好像不是在看她,这样深沉的目光,似乎借着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不是她,也不是这里,而是遥远,更遥远的时空。 看见姜嬴惊讶的眼神,华阳夫人丝毫不避讳:「好孩子,我见你躺在这,不知为何,居然回想到多年前,先太后生产的一日……」那日,阿姊也是这样,隐忍又克制。 姜嬴微微一笑,再度闭上眼,她没有力气多说,也没必要多说,浓厚的感情,本就没办法用言语来描绘,时间带来的悲伤,任何人都无法安慰。 华阳夫人再度走出去,她就坐在外面,壁上高悬的灯火燃烧得犹如一只火鸟,她觉得很热,很热,一直喝着茶,茶冷了就换热的,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 终于一声嘹亮的啼哭的声,打破了所有的沉闷。 孩子终于出生了! 甄女史心跳加速,视线已经模煳,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她看着姜嬴,这个她倾心侍奉的女子,汗水将她的头髮打湿,纠缠,她好像暂时失去了往昔夺魂摄魄的光彩,但这样的模样又引起她无限的爱怜。 她无言哭泣,又听见接生婆大声笑道:「贺喜王后,是位健康的小公主。」 她看见姜嬴勉强抬起头来,睁开眼,脸色苍白如雪,「孩子……给我看看……」 甄女史与众侍女连忙阻拦:「王后,奴婢们都在,休息吧。」 孩子还是热的,宫女们手忙脚乱的弄着。 华阳夫人没有进去,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已经僵硬了,她动了动手指,茶水一溅,差点泼一身。 她终于等到了这个孩子的出生,她闭上眼,睏倦无比。 她睁眼看见,甄女史风风火火的走出来,后面跟着一大群宫女,她们脸上喜气洋洋,朝她行礼。 华阳夫人站起身,问:「如何?王后可还好?」 「平安,托祖宗的福,托夫人的福,母女都好,平安的很,一切都顺利。」 华阳夫人坐回,她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平安,平安就好……」 华阳夫人没走,但甄女史她们还有事要做,今夜是没有人能睡了。 烛火依旧熊熊燃烧,华阳夫人走近,出生不久的孩子躺在一旁,姜嬴似乎刚刚睡醒。她走到身旁,轻轻抱起孩子,姜嬴的视线随着她的手移动。华阳夫人注意着她,目光一点点变得柔和,这就是母亲了。
第292页 华阳夫人抱着孩子,臂弯的孩子紧闭着眼,沉沉而睡,柔若无骨,她对姜嬴道:「朝阳破晓,我要带公主出去看看。」 姜嬴:「我与夫人同去。」 华阳夫人惊诧:「你刚生产,」 姜嬴已经坐起来:「我已经休息了,现在能走的。」 华阳夫人与姜嬴对视,僵持片刻,她朝一旁的甄女史几个人道:「你们几个扶好王后。」 甄女史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姜嬴,华阳夫人抱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婴,众人走出大殿,玉阶下,浓雾重重,看不清天地,朝阳破晓,清晨的光洒在婴孩的身上。 华阳夫人想起二十多年前,昊儿出生的时候,也是朝阳破开暗夜。 远郊,马蹄声由远及近,树丛中冲出一匹骏马,哒的一声巨响,马蹄朝天,飞跃而起,华阳藤拉紧缰绳,汗水已经流进了眼睛,但她依旧疾速往前。 她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天,她只知道,她必须尽快将消息带回去,这一路上她片刻不停,好几次她走到了城门,城门还是关闭的,她甚至想直接破门而入,终于她已经到了。 华阳藤没有像往常一样,她也没有去找任何人,她知道有另一条小路可以直达王宫,这条路知道的人不多,她是其中之一。 策马扬鞭,她看见不远处的碧石,玉石透着寒意,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她只知道要快! 过了西林壁,杂草丛生,没有路,她破开一条路,但还是太窄了,再往前没有办法骑马,华阳藤下马步行往前。 上了一条独木桥,华阳藤猜测这里应该是芙蕖湖的一部分,过了桥,又走了好一阵,再往前就是西门,以她的速度不要多久就能到仙寿宫。 然而横亘而出的矮墙拦住了她的视线,华阳藤看着土墙,知道自己快要到了,经年累月,土墙已经变成了土坡,这样的高度对于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困难,只是此刻她精疲力尽,土坯多年历经风雨,她用力,一个不好,土就碎了,她终于爬过,但是她也从坡上滚下。 黑暗中是阵闷响,她摔倒在地上,有雨水打在她的脸上,融合了汗与泪,她仍旧泪流不止,身上已经是泥泞与尘土。 她不敢用手去抹脸,只要脱去披风,然后擦干净手,就可以了,她还要继续前进。 但是她好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哪怕死在这里,她也一点也不想动。闭上眼,好像自己已经站在华阳夫人面前,她好像看见华阳夫人听闻消息的眼神。 大王失踪,还没有成年的太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从小到大,从未有这样害怕过。 华阳藤躺着,喘息已经平復了,她仰面看天,黑夜沉沉,天很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要起来了!得走了,她怎么能休息呢?华阳藤挣扎站起身,仔细检查,除了肌肉酸胀无比让她再次跪下去,但除此以外,她并没有什么扭伤,看来老天还是眷顾她的。 华阳扯开披风,雨渐渐下大了,打在她的脖子上,脸上,甚至眼睛里。扯下披风,突然一个东西甩了出来,打在她的面前,她捧起在眼前看,是一个骨笛,想起来,这还是顾清漪送给她的,因为她赠送一块青玉飞鱼佩,所以顾清漪随手将这个给了她。 说起来,以前她还嫌弃东西太硬,在脖子上硌着生疼的东西,但她一次也没有取下来过,时间一久,她也习惯了。 吹响它,或许就能见到他。 轻轻的将上面的泥擦拭干净,华阳藤下嘴时还是有土腥味,她用力一吹,夜空中呜一声清脆的响。 自然是没有人来的。一个这种东西,顾清漪怎么会来呢,况且他来了又如何,陪她哭吗?不,顾清漪是不会哭的。 华阳藤惨澹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起肩负着的使命,她又有了勇气。 大王失踪了,她必须要快,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姨母她们! 她摸着骨笛,忍不住再轻轻一吹,半晌,唯有寒风刺骨。 她释然了, 华阳藤站起身,开始把头髮绑紧,好在扔了披风,里面的衣服还是比较干净的,只是毛茸茸的披风一除,就有些冷了。 华阳藤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她一动,骨头咯吱响,她凝神,调整气息。 要走了! 她继续快速朝前去,她看见远处有一个架在湖面上的拱桥,下面是水在流动。 华阳藤停住了,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在拱桥的另一边,有一个黑影拦住了她的去路,黑影越来越近,他手中有光,灯火犹如乱葬岗中的鬼火, 鬼火离她越来越近。 华阳藤深吸一口,风将她的泪带走,她毫不犹豫地冲进来这团鬼火之中。 紧抱着的是柔软又纤细的腰肢,柔软的衣料隔绝了雨水的冰凉,披风包裹着她们两个人。 「你怎么来了?」华阳藤终于能平静下来,她抬头看向与她相隔几寸的脸庞,这张面容俊美如神。 脖子被紧紧的搂住,华阳藤的力气大极,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然而顾清漪只是将她搂紧,好在他的披风够大,足够将她包围。 这样近的距离,顾清漪能够看清她的脸,这张脸又瘦了,上面还有好几处细小的刮痕,他将脸颊贴近,靠在她的耳旁:「是你希望我来,不是吗?」 是的,她希望的,但是她不曾想过,他竟然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甚至在心中想,或许顾清漪真的不是人吧,他总是这样。
第293页 此刻,华阳藤才恍然大悟,她原以为,她爱的是路上相伴指点的顾先生,或者是受顾清漪的容貌所迷惑。 但是如今,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她深切的明白,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无论她的身边是否还有这个少年,此生,她都无法忘记这个人,直到死亡。 顾清漪搂紧她,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如此靠近过,自他记事起,在父亲的身边,他见过无数美貌如花的女子,她们或是热情如火,或者冷若冰霜,她们千姿百态,但没有一个让他想要多看一眼。 顾清漪擦去她眼角的泪:「好了,别哭了,再哭,你里面这件衣服也不能用了。」 华阳藤气的踩他脚:「你这个人,真是不解风情!」 顾清漪轻笑: 「我是不懂,你也不比我好,」 华阳藤踮起脚尖,贴近他的脸,顾清漪已经闭上眼,她贴近再贴近,随即在他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啄。 转瞬即逝的柔软后,顾清漪听见华阳藤紧张的声音:「大王在涟城失踪了!」 她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火急火燎的赶回,任何方式,任何人,她们都信不过的。 顾清漪在她的身上几处一捏,华阳藤顿感全身一松,舒适无比。 顾清漪让她躺在肩膀之上,华阳藤能感受出来,顾清漪的肩膀一动不动,稳重如山,听闻这样的惊天消息,可看起,对顾清漪而言,只是雨滴落在湖中,自然而然。 「所以你现在回宫去?」 华阳藤想要与她拉开距离,却被顾清漪依旧搂紧,华阳藤点点头。 顾清漪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华阳藤能感受出来,顾清漪手所到之处,仿佛有一股无名的气流,让她觉得轻松无比,酸胀感为之一消,她甚至想要永远的躺在这个怀中,她听见顾清漪说:「你要通知谁?」 「华阳夫人。」 顾清漪点点头,他收手,华阳藤感觉疲倦减轻,她自己站好,顾清漪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替她繫紧,华阳藤很诧异,「清漪,你不陪我去吗?」 顾清漪把她的头髮松下,盘发,用一根髮簪固定住,用髮带繫上,用袖子将她的脸、脖颈、手一一擦干净,「你需要我陪吗?」 华阳藤摇摇头,不,她说错了,她再一次问:「清漪你不去吗?大王失踪,可是王后还在宫中,她的日子已经足了,只怕就要生产。」 顾清漪已经擦完,他放开她:「藤藤,感谢你告诉我这件重要的事,你去吧,我也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顾清漪将手中的宫灯给她, 华阳藤接过,并不多问,她转身离开,往仙寿宫的方向走去。 等她到仙寿宫的时候,她表明身份,要找华阳夫人,奈何扑了个空。 不用她去四处打听,随便一个人都知道,是因为王后即将生产,华阳夫人早去往长乐宫待着了。 当姜嬴进去休息后,甄女史也将孩子抱进去后,华阳夫人依旧站着,她看着雾气,看着王宫,心中百感交集。 她发着呆,直到她看见浓雾后有一个人影从玉阶下快速冲上来。 等到看清来人,「藤姬,怎么是你?」华阳夫人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华阳藤平復自己的唿吸。 「夫人……」她看着华阳夫人,眼泪忍不住刷刷刷往下流。 华阳夫人看着她,说不许哭,华阳藤擦了一下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在她说第二遍的时候,华阳夫人终于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不用华阳藤解释,华阳夫人立刻明白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昊儿失踪了!大王没了! 王后刚刚生产的公主刚刚出生。 昊儿失踪,究竟是哪一个人做的? 华阳夫人已经来不及去追求答案。 她想了半天,终究是长嘆一声:「此事需商议,咱们回仙寿宫去,藤姬,你带着人现在立刻就去,去请王叔安来。」 朝阳在空,火红渐染苍穹,昨夜的雨并没有下大,今天是个好天气。 第120章 等华阳夫人的使者来到的时候, 甄安已经沉浸在睡梦中了。宫中已经来过消息, 他知道姜嬴生了一个女儿, 虽然不是儿子,但是姜嬴还能生养, 他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反正他放松了下来, 于是他很快睡着了。 华阳藤根本不顾奴僕们的阻止,直接摇醒了他,当甄安睁开眼看见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华阳藤屏退所有外人, 单独把消息告诉甄安,甄安听完的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他以最快的速度入宫去, 去仙寿宫,他经常去仙寿宫, 所以没有人会奇怪。 当他看见了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正在吃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睡了整整一昼,等华阳藤来找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这个时间距离吃晚饭还有一个时辰, 但华阳夫人已经开始吃了,或许这是她今天的第一餐饭。 甄安坐下与她面对面,「夫人……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目前应该只有你我,」华阳夫人命人增添一副碗筷, 甄安闻见饭菜香,也觉得飢肠辘辘,他开始喝汤,「夫人以为如何?」 华阳夫人看着碗中的热汤,她将里面的参片一个个挑出来,缓缓道:「大王是失踪不是战死,自然要秘密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294页 甄安有饱腹感的时候又开始犯困,他想了很多事,从最初的紧张到现在,他已经平静下来,或许是已经老了,他并不是那么忧心忡忡,无数人从他的脑海中过去,最后他想到了姜嬴,他放下筷子,看向华阳夫人:「王后生产不久,若是知道这此事,她又生的是个女儿,只怕打击不小。」 华阳夫人轻轻道:「不管王后生的是男是女,一个小婴儿,管什么用,甄安你也别假惺惺了,你难道能看她做先太后第二?」 甄安:「看破不说破,夫人明白就好。」 两个人面对面,久久无言。 不管怎样国不可无君,但要她们支撑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华阳夫人继续说:「哪怕是大王死了,没有确定新君,也要秘不发丧。」更何况现在大王只是失踪了而已,大王如果回来了,她们有任何不臣之处,就会沦为罪人,只要有一点疏忽大意的地方,就会万劫不復,一步错,步步错,全盘皆输。 甄安点了点头表示贊同。 「二哥还在玉凉,」华阳夫人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拿起一个玉盒,吸了吸,顿感精神一爽。 华阳夫人的二哥自然是指华阳毅,甄安也配合的说:「有将军在那,我也放心。」 「这边有你我,还有其他大臣,只要消息不走露出去,就是安全的。」华阳夫人盯着他,「只是接下来该如何?」 甄安起身:「我们得立刻去见王后,这件事早晚都要说的。」王后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慢着,今天时间晚了,慌慌张张去王后那,也不像样子,她不过是一个妇人,相比她,你更该去处别处,你的事我不多问,华阳家这边有我。」 甄安点头贊同,就与华阳夫人别过,他去见叔祖,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多日后,甄安总算得空,他再一次来仙寿宫,华阳夫人等候多时。 从仙寿宫到长乐宫并不需要多久时间,华阳夫人二人自然畅通无阻,现在还是早上,鸟儿叫的欢乐,姜嬴还躺在床上休息,因为知道他们造访,为了面见她们,所以特地坐起,她看起气色依旧不错。 华阳夫人张张嘴,却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华阳夫人不张嘴,甄安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华阳夫人想了想就近拿了一张薄纸,她在上面轻轻的写下了一行浅浅的字。 甄女史要上来接,华阳夫人却对她厉声道:「女史,我与相国有要事与王后商议,你带所有人下去,一个都不许留,要让我看见有一个人,我唯你是问!」 听得华阳夫人这样说,又看她,眼圈是红的,神态不安,也衰老了很多,姜嬴的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感觉。 姜嬴微笑接过华阳夫人递来的纸,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华阳夫人盯着姜嬴,姜嬴的目光紧锁在纸上,她只是张着嘴,并没有声音从她的嘴巴里发出来,她也没有流泪,也没有大喊大叫。姜嬴看起来很平静,但华阳夫人知道,女子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显示她的着挣扎与痛苦,她看起来是平静的,心中却是巨浪滔天翻腾不息。华阳夫人也猜不出她下一步会怎么做。 时间仿佛停滞,直到姜嬴再一次抬起头。 华阳夫人柔声问:「你可明白了?」 姜嬴点点头。 甄安诧异于自己居然有些不忍心,他不想在姜嬴的面前继续待下去,他站起身来说:「既然王后一切都清楚了,就请王后交出宝玺和兵符,你就好生安养,静候吧。」 姜嬴心寒如冰。 她能说不吗?能拒绝吗?可不管能不能,她都要拒绝! 姜嬴挤出一丝笑:「夫人与相国打算如何?还望不吝赐教。」 甄安有些不耐烦:「这是我等之事,王后未免操心太过,你只管休养,不要多心,多多保重身体。」 姜嬴往后靠,让身体有一个支持,「我若执意不交?」 华阳夫人轻轻道:「王后聪慧,莫要做无谓的反抗,王后,你要听话,不要多心,万事以身体为重。」 姜嬴还要再说,却发现甄女史独自闯进来,神情慌张,华阳夫人见了就要发怒,却听见甄女史说:「王后,华阳玉儿……」 她连玉夫人都不喊了,可见气愤,姜嬴心中一凛,就听见甄女史尖声:「小公主被华阳玉儿带走了!」 姜嬴终于支撑不住,她看向华阳夫人,目光如炬,「夫人,我有什么过错?你们竟然这样逼迫于我?」 甄安抢在华阳夫人的面前说:「王后刚刚生产,要保养身体,公主由玉夫人代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华阳夫人气的没话说,甄安这个蠢货,他真是一点也不懂女人!还有玉儿,她竟然蠢到把公主带走!她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侄女,连这样一时半刻都忍不了! 「好了!玉夫人应该只是见孩子可爱,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华阳夫人呵斥完甄女史,正准备要出言安抚,回头却看见姜嬴居然抓起薄纸,撕碎,而后直接塞入嘴中,咀嚼后,一点点的呑了去! 甄安被她的气势给威慑,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姜嬴站起身,俯视王叔安二人,她冷笑一声道:「我在这里,我活着一刻,就是大王的王后,大王交託给我的东西,没有大王的口谕,我是不会拿出来的,你们要杀要剐,也请想清楚,今天你们若要强取,人在东西在,人亡,东西亡!」
第295页 甄安大怒,他活了几十载,一个女人,居然在他的面前逞能! 他拍案而起,正要发怒,被华阳夫人一声高呵:「王叔,大王仍在,君夫人在上,你现在是不把谁放在眼里?」 甄安难以置信的看着华阳夫人,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冷冷注视姜嬴。 姜嬴根本不理会她们,她起床出去,宫女们鱼贯而入,有序的帮她穿起吉服,「摆驾,梧桐殿,」她看向紫烟,紫烟立刻上来搀扶着她,甄女史开道,众人浩浩荡荡的往梧桐殿去了。 姜嬴就这样走了,华阳夫人淡淡道:「甄安,你多少岁的人了,今天竟然和一个年轻女子置气,你是什么身份居然和她一般见识,况且你难道忘了鷨姬?」 甄安这才想起来,鷨儿与晚晴现在都在长乐宫住啊!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是他的儿媳,他的确不能肆意妄为。 甄安余怒未消:「夫人说的是,我现在就命人把她们带回去!」 华阳夫人忍不住笑出声:「你急什么!王后难道是我们的仇人?她心是好的,你不逼她,她自然不会去为难她们,况且你这样一弄,像什么样,大王现在还没消息,你就自己乱了阵脚,你是要带头把宫里搅个天翻地覆不成?」 甄安早就回心转意了,他确实是冲动了,他何曾想过一个女人敢对他指名道姓,对峙一方,他确实是怒则短智了。 甄安也笑了,「好了,夫人都忘了吧,我现在就回去,的确不必操之过急,宝玺和兵符还在就够了,今日一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诚然,他何必要这样逼迫王后,不说她一个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就是华阳涟的前车之鑑还在,他老了,也不想看见身边的人死了。 梧桐殿,枯枝还未长出新叶,一时看着有些萧索。 华阳玉儿看着摇车里的小女婴,唇红,眼大,像极了那人。 华阳玉儿想起长乐宫,长乐宫啊,她何时能入主呢? 她根本忍耐不了,一刻也不能,她现在就要看那个女人的丑态,想看她绝望的眼神,看她痛苦迷茫焦虑,直到死亡!就如同华阳涟一样。 前王后虽是她的姐姐,但她却一点也不怀念,小的时候,华阳涟处处都压她一头,就因为太后觉得合适,所以她做了王后,然而华阳涟那个废物,自己明明有了四个孩子,却连孩子都保护不了,就因为外人的言语,自己就病了,死了,如果换做是她,她绝不至于此!这样的废物,她为什么要喜欢要去怀念? 况且华阳涟虽然早死了,但她当了王后,享尽了一切荣耀,而且她自己死了就死了,居然连累全家,就是因为华阳涟,他们不得不离开繁华的王都,这都是华阳涟的「恩赐」! 她扯了扯孩子的头髮,孩子被她一碰,哇哇大哭。华阳玉儿在女婴的脸上一捏:「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之后只怕也是祸国殃民的妖姬!」 华阳玉儿抱着麦姬的手:「娘,女儿累了,这小孩真喜欢哭。」 「你这就累了,知道为娘的苦了吧,你小时候比她还能哭呢,何况谁让你把她擅自抱来,自己造的孽你自己受着吧。」 麦姬没好气的看着她,玉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心急了,要抱养公主有一万个办法,最好能让姜嬴把女儿亲手送到她们手里,这才痛快呢!可玉儿偏偏用了这样一个蠢办法。 「娘,你怕什么,姜嬴那边烂摊子可多着呢!她现在没人撑腰,多早死在我们手里。」 麦姬语重心长道:「我不怕,我就是觉得不妥当,你这样太急躁了,以后可怎么好?」 「以后……」 华阳玉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进来,梧桐殿上的宫女根本阻拦不住。 「什么人?」华阳玉儿,「竟然敢在宫内如此喧譁?」 「是我,」姜嬴上前道。 她看见女儿躺在小床里,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应该没事。 「这样的阵仗,我还以为是大王驾临呢,原来王后啊……」华阳玉儿一脸不屑,她连行礼都懒得弄了。 姜嬴懒得与她说一句废话,「女史,把孩子抱过来,」 华阳玉儿站起身拦在前面,笑盈盈:「王后身体尊贵,应该好好休养,小公主吵闹,需要费心照顾,我愿意踢王后代劳。」 姜嬴直接自己走上前去,华阳玉儿拦在她的面前,姜嬴绕过她,她又堵上去。 姜嬴的忍耐到了极限,她不多废话,完全是看在华阳夫人的面子上,她终于高呵一声:「虹鲤!」 「臣在!」 姜嬴横她一眼,用力推开,华阳玉儿没想到一个生完孩子不久的女人居然会有这样的力气,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后退好几步,一脸难以置信,她气急:「贱人,你敢打我!」 姜嬴抱起女儿,轻轻道:「乖女,别哭了,母后来接你了。」 华阳玉儿冲上前来,麦姬拉住她,朝姜嬴说:「王后想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废话连篇,」姜嬴环视四周,朗声道:「今日本后就要带公主走,谁敢拦我?」 华阳玉儿挺胸上前:「姜嬴,你真是给脸不要脸,你也不看看你是谁,前王后说死就死了,你一个外族女,不过是个战败的贡品,得蒙君上垂怜,做了几天王后,这是你的运气,你不自省,居然还耀武扬威起来了,我劝你乖乖把公主留下,我看她可怜,会多给她一口饭吃,至于你,你以为现在还有谁会站在你身边吗?」
第296页 姜嬴哄着怀中的孩子,她看着华阳玉儿:「虹鲤,打,不必留情。」 甄女史连忙上前笑道:「王后,杀鸡何用牛刀,如何要劳动御前,奴婢几个足矣,紫烟。」 紫烟低眉顺耳:「奴婢在,」 「玉夫人以下犯上,你替王后好好管教她。」 「是,」紫烟立刻上前, 「贱婢,你敢!」华阳玉儿认出她来,因为上次被打过,现在心中还有阴影,不由往母亲身边走去,嘴上还是丝毫不认输。 麦姬也拦在前面,她朝姜嬴笑道:「王后……」 甄女史嫌恶道:「子女无教,父母之过,玉夫人年轻不明事理,失礼于王后,其母有大过,紫烟你就教育麦夫人吧。」 ? 「来人!」麦姬不相信一个宫女还敢打她,但她还是护住女儿往里退走。 梧桐殿的宫女们涌进来,想要把紫烟拦在外面,莲心早已从混乱中抽身而出,她拉住一旁的人小声嘀咕:「那可是王后,你们是宫婢怎么能得罪她。」其他的宫人不明所以,一时动作也慢了,麦姬带来的侍女想阻拦紫烟的被虹鲤一手一个,全部被噼晕了过去。 「姜嬴,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干……」麦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啪的一声,紫烟抓住她的衣襟,只听耳光脆响,她被打的往左一栽,又是一声响,她又往右一栽。 紫烟本就是做过粗活的丫头,麦姬连年保养,如何经得起她的连环耳光,紫烟来回六个,一共十二下,她觉得刚刚好,就松开手。 麦姬这些年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她捂着脸,「姜嬴……你今天不杀我,明天谁也救不了,你……」 甄女史翻了个白眼,「哪来的野鸡叫个不停,吵死了,珠儿还不堵住她们的嘴,别污了王后的耳朵,还愣着作甚,把她们捆起来,等候发落!」 「你们……谁……谁敢动我!」麦姬厉声,她与华阳玉儿二人缩成一团往后躲去,甄女史看了一笑,这样倒好,还不用她去费力了,她也没想真捆,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 甄女史看见孩子哭得脸都红了,心疼得要命,她连忙道:「王后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甄女史知道,华阳夫人肯定会来,但她在宫中三十余年,什么没见过,这等也不过是小场面。 华阳夫人果然来了。 当华阳夫人刚走进的时候,甄女史迎了上去,她娓娓道来,好话歹话都说了个遍,根本轮不上别人插嘴。 麦姬被打的半边脸都肿了,华阳夫人看了皱眉。 华阳玉儿并没有被打,她现在已经恢復过来,她被麦姬悉心教导多年,就是这样受辱依旧能保持精神,她站起身,虽然腿还是忍不住发抖,但她的长裙盖住,谁也看不见,她声音还是清晰的,她甜甜的向华阳夫人请安,跪在华阳夫人面前:「侄女给姨母问好,我娘委屈,请姨母为我们做主。」 说到这,她开始掩面而泣,呜呜呜的说:「夫人,当年姊姊的苦,我算是知道了,我就罢了,没想到连我娘都受这样的委屈,我娘活了半辈子,居然被一个女婢……若是哥哥们知道了,他们只怕立刻就要赶赴洛邑,替我娘主持公道……」说到这她就嚎啕大哭起来。 华阳夫人被她哭得头疼,她看了一眼甄女史,又看向华阳玉儿:「玉儿,别装了,这里有外人吗?省着你的力气罢。」 她又看麦姬:「麦姬,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麦姬羞愧难当,心中早把姜嬴骂了个十万八千遍,的确,是她大意了,她只当姜嬴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又刚刚知道大王失踪的消息,肯定会吓得躲起来,结果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居然还有精力来向她要人。 麦姬只是低头:「只请夫人为我做主!」 「替你做主?」华阳夫人冷笑一声,「是要我杀了那个打你的宫婢,还是逼杀王后,麦姬,我要做到哪样,你才满意?」 麦姬也怒了,她这样低声下气,华阳夫人竟然这样对她,「夫人!你总归不会希望玉儿是下一个涟儿吧?我们在宫中这样被欺辱,我儿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麦姬,你还当这里是涟城,是天水,一切都郡守说了算?我知道你们有兵,但你要知道,我让你们入宫,不是因为你们手上有几个兵!你们在天水雄霸一方,但是这里是洛邑,是王都,你们居然在这里作威作福,我原以为你们是能耐得住性子的……」没想到她真是错看了! 华阳玉儿脸上十万个不满:「夫人为何要小看人?我们什么都知道!」 华阳夫人脸上泛起冷笑:「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不打自招?果然是你们做的,你们可真大的胆子!」 华阳玉儿连忙解释:「夫人,大王并不知道,他不会责怪的。」 匪徒劫走大王,哥哥他们是救下大王的人,大王当然不会生气,而现在,正好能弄死姜嬴,她刚刚生产,身体虚弱,一个身体虚弱的女人,哪怕不用刀剑,只要多说几句话,她甚至都有可能死去。 等大王回来还有芝娘,只要有华阳家的帮助,一切都会顺利的,一个华阳家的王后不比一个外族女来得好吗? 华阳夫人上去盯着她们,看了良久,「你们还想要藉此要挟?」 「夫人这话说的。」华阳玉儿轻轻笑,「这不过是巧合而已,只是木已成舟,事关重大,还请夫人早日做决定,现在是大好的机会。」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既然大王暂时不能回来,夫人也该明白,凡事当以大局为重。
第297页 「你们想的可真好啊,我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是不是?玉儿,你说说,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华阳玉儿眼睛都亮了,怎么样,当然是现在就废了姜嬴,她要是磕头求饶,就由她自生自灭,或者…… 华阳夫人狂笑三声,打断了华阳玉儿的幻想,「谁给你们的胆量?居然敢威胁我?我看在前人的份上,对你们一忍再忍,你们倒好,居然洋洋自得起来,这里可是王宫,我是怎么样走过来的,前人是怎么样死的,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就什么都看不到?!」 麦姬被她这样看着,心中似有所感,难不成事情有变?怎么会! 「蠢货!」 「蠢才!」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气死她了! 大王失踪了,她们还在这里斗王后,还用最蠢的方法激怒她。 华阳夫人百感交集,如果不是为了华阳一族,如果不是看在死去的人的份上,她不会对这个蠢货说一句废话。 华阳夫人站起身来,她弯下腰,抬起华阳玉儿的脸,她笑道:「玉儿,你擅自把晚晴带走,我可曾责怪过你?你呢?晚晴是你的亲人,可为什么她不愿意留在你的身边,反而去了王后那边?这些事你想过吗?你真的以为王后一无所有?那为何挨打的是你娘,却不是王后?」 「我……」 「你什么你,你是个废物,」华阳夫人勃然大怒,抽回手,华阳玉儿吓得瘫倒在地上。 「你不仅是个废物,你还蠢,你们干的蠢事啊!你们看看你们干的蠢事!不仅自己找死,还要连累华阳一族!你有一颗歹毒的心,却把歹毒当做聪明,你自以为果决,以为自己可以生杀予夺,可结果呢?结果是你现在跪在地下,向别人求助,就这样,你还要我替你做主?」 真是心比天高,才能却比蝉翼还薄! 华阳夫人摇头嘆息。 和已经懵了的华阳玉儿不同,麦姬稍微有点明白了,事情已经很严重了,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信,华阳夫人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如果把这件说把这件事说出去,连累的不仅仅是他们一家,而是整个华阳一族,所以华阳夫人才这么气愤,而即使她这样气愤,她会为他们的保密。 华阳夫人摸着胸口,疼的难受,她已经很少这样发怒了,她是真的是要气死、憋死,她还偏偏不能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甄女史只有强忍才能忍住不笑。 姜嬴回到长乐宫后,她说要休息,里面的灯就全部熄灭了,外面依旧是灯火通明,没有人敢来打搅王后,王后很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小公主自然有人带,紫烟最是心细,她很善于带孩子,何况宫中还有华阳晚晴茱萸她们,孩子在一起很热闹。 这就这样,一周时间里,都是平静的。 一日,入夜,暗夜无星,万籁俱寂,姜嬴坐起身,她开始梳头。 等到他弄好,她看到了来人,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清漪,你来了,事情准备的如何?」 顾清漪坐在她的一旁:「一切顺利,和项氏说话很轻松。」 姜嬴点头:「她是一个很识时务的女人。」 顾清漪拿出准备好的地图,和一个飞鹰形状的铁牌,和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姜嬴要的所有东西。他一一点清后,还是忍不住问:「璎姐,你究竟打算怎么样?」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大海捞针的。 姜嬴开始查看东西,她一边说:「我要去接君上,项氏虽然恨我,但只要有利益,她也愿意帮助我。」姜嬴说完微微一笑,没想到最终给她助力的还是嬴氏一族。 她点清东西,确认一个不少后,她看向顾清漪:「清漪,我不会出去太久的,这边就要有劳你了,你自己万事小心,不要大意。」 顾清漪没想到自己还会有男扮女装的一日,一时又想起华阳藤那特有的揶揄的笑,他忍不住笑道:「璎姐,你就放心吧,我会注意到,只是你想要个什么效果的?」 姜嬴想了想:「我知道你厉害,只是宫中人心眼极多,我又被人厌恶,既然她们想要我痛苦,你就装病吧,病了就别管事了,甄女史她们会处理好的。」 顾清漪点点头,「璎姐,万事小心!」 「嗯,」姜嬴点头,如今要离开这长乐宫,她心中居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姜嬴不说话了,顾清漪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璎姐,如果他真的不能回来了呢?你这样风险也太大了,不如还是我带你和孩子离开,这样也保险,他若是自己回来了,心中有你,自然会去找你,他要是心中没有你,你自己一个人也逍遥自在,况且多少人盼着你死呢,你就算消失了,她们也不会着急的,可是你要是这样出去,我真害怕出什么意外。」 听他这样说,姜嬴扑哧一笑:「没事的,清漪,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我不是去找,而是去接他的。」 「可是……」还是太危险了,为什么璎姐要去冒这个险,他实在是不明白。 对待顾清漪,姜嬴愿意花费十成的耐心,她继续解释:「清漪,你就换做你自己,如果是藤姬失……」 顾清漪很快打断她:「她自己会想办法的,她那个人就是到了山里面也能想办法活下来,可这位大王可不一样,他一个软弱无力的人。」怎么值得姐姐这样对他!
第298页 「他并不是那样的人,」姜嬴听了就不高兴了,「清漪,这是你的偏见,你既然叫我姐姐,就不该对他有这样的偏见,而且倘若没有他,你这一辈子也没有可能和藤姬在一起的。」 「璎姐说的是,」似乎是认同自己所说,也可能是不愿意再争执,顾清漪贊同了她。 风吹拂万物,细雨润物无声。 当姜嬴再度策马回首王宫的时候,她笑了,她知道自己一定很快就能回来,等她回来的时候,她不会是一个人。 她行在路上,春风将春日的气息吹拂大地,沿路花开,粉红若霞。 骑着马,又换乘舟,浩浩姜水被阳光所染,犹如流金,水面漂浮的花瓣每一瓣都娇柔无比。 等她到涪陵郡时,路过桃山,远远就能闻到桃花的芳香,放眼看去,好似有粉云从天而降。 桃花吐蕊,竟相争艷,灼灼其华,风起时,桃花飘满空中,漫山遍野,芳香满人间,春来了。 洛邑王宫内,一切依旧,只是偶然能听见宫人切切私语,她们说,王后好像病了,还病得很重。 王后躺在床上,她看到人就问,谁看见了我的孩子了?可大家都知道,孩子明明还在,王后恐怕已经疯了。 第121章 躺在草地里, 春光大好, 哪怕闭上眼刺眼的白光依旧, 甄昊只好翻个身用手遮住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记忆又如潮水汹涌而来。 自他跳下马车,后面能想起来的事都不多, 他只记得自己在水里不停的游, 也不知道游了多久,他没有晕过去,因为不敢晕, 求生的本能占霸占了大脑所有的思考,他不停地游,最终看到了头。 很幸运, 他冒头的地方是一个渡口,有木筏子也有小舟, 当他从水底爬上来的时候, 一个老伯与他对上了眼,所幸老伯没有把他看作水鬼,反而帮了他一把。 上岸, 朝阳破晓, 虽有日光却也约等于无,清晨的风轻轻一吹,他被冻得说不出话来,浑浑噩噩, 他只知道自己被老伯拉回了家,一个和善的妇人给他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他喝了碗热水后,终于才缓过来,这才知道老伯姓蔡,家人世代居于这西村。 蔡伯一家人都很和善,甄昊也庆幸自己学习了新的语言,让他不仅听得懂本地的方言,哪怕是去到更远的地方,他也能听懂当地人的话,只要能交谈就好,没有意外,单单活下去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能当做钱用的,比如粮食、布匹、牲畜等,他都没有,金银珠宝更别说,他从来不在身上放这些东西,他的发冠早没了,身上只佩带了一些玉饰,但这样折腾后还留在身上的也不多了,东西虽然值钱,但就怕没有识货的,不过也没关系,只要能说话身上又有等价物就能换到东西。 他还在计划下一步,但却并没有给他施展的空间,甄昊发现蔡伯一家有意留下他,当然不是因为单纯的善意,毕竟一个多出来的人,不用费钱费力家里就能多出一个成年的男人,蔡伯夫妻没理由不高兴,甄昊想了想这样一个村落,交通……不……是根本没有能称为交通的地方,村中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走出太远,而他……是一个人更安全,还是待在一个对他有所企图的地方更安全? 甄昊选择了留下来。 农家生活很平淡,蔡伯一家对他很好,连村民都对他很好,尤其是姑娘,大的小的,都很活泼热情,漂亮的人在哪里都是吃香的。 慢慢的,甄昊已经能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这边虽然要干活,但蔡伯对他很好,并不会苛刻他,蔡伯的两个女儿对他更好,热情似火,什么都愿意和他说,什么都愿意帮他做,蔡伯甚至让他和自己的两个女儿睡在一起,甄昊想要推辞也不能,因为确实没有多余的空间给他了。 日復一日,甄昊每天重复着相似的事情,从村头到村尾,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绝望的,只要活着,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千千万万个,而他碰上的人并非匪徒,就已经很好了。而且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平日里看的地图居然派上了用场,在交谈中他得知,如何所在之地,就是他爬上来的那个湖,那个地方,既不是涟水,也不是姜水的分支,反而是一个大湖,他记得清清楚楚是叫孔雀翎湖。 甄昊对这个大湖印象很深,一来湖是真的很大,二来大湖的形状像极了孔雀的尾羽,他估算了一下,他爬上来的地方在图上看应该就是翎毛的尾部,有这样一个明显的地标,姜嬴一定就可以找到他! 甄昊第一次在自己的身上感受到了好运,他很高兴,大难不死,否极泰来,此番磨难,宫中必定有变,等他回去就能把有二心的人剷除,他有这样的运气,是否也能算是天命所归,就这样胡思乱想,一日又一日,日子也不算难熬了。 甄昊试图召唤小白,这只雪白的大鸟很有灵性,以前他在涟城的时候,它就多次为他与姜嬴送来书信,他在涟城失踪之时,小白还在,只要他召唤或许它就会来,再尝试多次之后,终于,他看见雪白的大鸟盘旋于空,随即从天而降,他抱着鸟,泪流满面。 有了信使,还得有文字。这个家里是连一块多余的碎布都没有的,甄昊只能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用手撕只怕要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好在姜嬴赠给他的金鳞刀,金鳞刀又小又薄,他一直随身携带,不曾给过第二个人,有了布就相当有了纸。
第299页 问题接踵而至,有布却没有笔,没有笔怎么写字?甄昊想了想,试图咬破手指,发现这也是行不通的,而且伤口破了也会容易感染,这种地方,一感染只怕他就要小命呜唿,他还不想在个陌生的地方痛苦的死去。 但是没有笔墨就没办法把他在这边的消息传出去,动物的血也不可能,野生的动物灵活得让他嘆为观止,而且他这些事肯定会被怀疑的,甄昊没有烦恼太久,因为他发现女孩们会用一种花草弄出的汁涂在脸上手上,这些汁液涂在水上很难擦去,于是甄昊就有了「笔」。 甄昊依依不捨的抚摸着白鸱雪亮的羽毛,雪白的大鸟用圆熘熘的眼睛看着他,甄昊只恨它不会说话,以至于他这满腔心事无人能诉。 目送白羽腾空,白鸱展翅直冲九霄,甄昊百感交集,只要小白回到了姜嬴身边,她一收到信,明白他现在的处境后,一定会去联繫其他人,姜嬴做事他放心,他只要耐心等待就好,姜嬴的人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来找他,在这段时间里,他只要保住性命。 甄昊翻了个身,太阳晒得他浑身懒洋洋的,这里的生活很安稳,保住性命似乎不是件困难的事,他睁开眼,一只蜻蜓停在他的眼前,他一眨眼,蜻蜓扑翅,落在他的鼻尖,痒——他微微一动,蜻蜓没了。 甄昊又开始胡思乱想,比如……如果那天他没有跳下马车跟着哪些人走了,他现在会怎么样?大概是自我安慰,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现在的结果更好,反正他影约觉得跟着那行人,反而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那些人心机之深绝对不是一群村民可以比的。 甄昊还在想,突然感觉有人在拉他的头髮,心中一惊,勐地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笑嘻嘻的,「哥哥,不能睡了,姐姐说我们要回去了。」 「知道了,芽芽,」甄昊立刻起身,身上的杂草随风飘荡。 仰头入眼是是碧蓝无际的天空,柔软的云朵好像一个美人的面容,大风起,甄昊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只雪白的鸟儿翱翔在天,那是一只吉祥的鸟儿会给他带来好消息。 「哥哥!」是小女孩激动的声音,甄昊收回目光,现在的他除了暗自祈祷别无他法。「芽芽,怎么了?」甄昊蹲下身来,芽芽的身高刚好到他的腰上,她是蔡伯的第四个女儿,在她下面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 「小白,你看我的手!」女孩展开手,她的手胖胖的,摸起来肉乎乎的,十个指甲上是不均匀的红紫色,连脸蛋上都有,芽芽虽然小却已经开始爱美了。 甄昊挽起袖子帮她擦了擦脸,帮她把头上的杂草摘掉,芽芽满脸欢喜,哇的一声扑进他的怀中,一直在他的怀中撞来转去。 「芽芽!不要惹哥哥生气!」芽芽被她身后的女子给拉起来,那是蔡伯的三女,芽芽的姐姐,南南。 南南看着他,脸上是浅浅的红晕,她的脸特地洗干净了,和初见面时全身灰扑扑的模样完全不一样,甄昊看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是洗完衣服回家了,却还特意跑到这里来见他。 甄昊知道南南也想要他的夸赞,但是他不能,甄昊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只是抱起芽芽笑道:「芽芽就和我的女儿一样可爱!」 芽芽咯咯咯的笑,抱着他头,挽着挨着他,脸贴着脸:「我看见别的姐姐们都擦了,我也擦,我为什么不能擦呢?小白,你说我好看吗?」 甄昊点点头,他笑道:「很好看,她们能做的你自然也能做。」 回家的路上,南南望着几步之遥的男人,好几次鼓起了勇气和他搭话,但无论她说什么,都被小白给无视了,很快,她就心灰意冷,静静的跟在后面。 甄昊抱着芽芽,芽芽已经在他的怀中睡觉了,他没有往后面看,不用回头,他知道南南的想法,和各种各样的老狐狸不同,未经世事的女孩子心思非常单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确,南南的年纪刚好,对于适婚的女孩来说,他虽然是外来客,但也是一位如意郎君,即便他已经提起过她妻儿也无法压去南南的热情。 但甄昊自己明白这不可能,所以哪怕是一丁点希望他也不能给,年轻的少女很容易喜欢上一个漂亮的人,这个漂亮的人来自不同的世界,好奇心,俊朗的外表,朝夕相处,仰慕很容易会变成倾慕,但这种感情是短暂的,只要他离开就好了,但如果他假以颜色,给予了希望却又打破,这种行为就太可恨了。 沿路返回,走出树林,是田埂,稀稀疏疏的民居,三两成群女孩的笑声传来,两边的人都注视着他,这些天只要他从人前走,就会受到这样的「注目礼」,以前在宫中很少有人敢直视他,更别提这样直勾勾的看他,甄昊起初还觉得尬尴,后来他就直接冷着脸。 南南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心中欢喜,男人长得高挑,眉目清秀,他的皮肤比她见过所有的女孩子都要更加的细嫩白皙,他的眉毛修长,鼻子高挺,他的脸真好看,只是目太过冷峻,让她难以靠近,但她是村里所有女孩离得最近的一个,这样一想,她觉得激动不已,看见男人女人的目光都注视她们这边,她自觉与有荣焉,不由的挺直了腰。 往前去又是小溪,往里是自然形成的石子路,绕过杂草丛生的小道,就是看到了一个屋子,甄昊放下芽芽,他们已经到了,这个时间蔡伯应该都还在地里还没有回来。
第300页 迎接他们的不是跑得踉踉跄跄的小男孩,而是两个陌生的女人,她们都站在门口,似乎在说着什么,一个女人在拭泪,似乎很是悲戚。 甄昊还来得及问话,身边的芽芽已经挣脱开他的手,她跑过去大姐二姐的叫着,女人们被打扰,却没有管拉着她们手的芽芽,反而朝他与南南看来,神情复杂,但很快她们就热情的走上来,她们问的无非一些家长里短,甄昊都一一回答了。 原来是已经出嫁的姐姐回娘家了,甄昊想了想有些发愁,多了个他已经很挤了,又多了两个女子,还是已婚的,这晚上该如何睡呢? 好在甄昊很快的发现,回来的不仅仅是两个姐姐,下午,两个姐姐就和母亲姊妹们分别,又是一场嘱咐与眼泪,她们就跟着各自夫婿走了。 冬天虽然过了,天气还是冷的,南南要去缝补衣服,甄昊和芽芽负责做饭,甄昊感觉有些奇怪,他吃饭的时候才意识到往日小孩的哭声居然没了! 蔡伯老来得子,这个还刚刚会走路的孩子是家中的宝珠,蔡伯的心肝宝贝,他最喜欢哭,一天到晚,这哭声不来个十遍,那是这小天王心情大好,今天这哭声居然一次也没有,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果然,直至夕阳西下,蔡伯仍旧未回。 芽芽看见甄昊在发呆,立刻笑得开心:「小白,姐姐说你的衣服坏了,她帮你修一下。」 南南脸上有渴求:「哥哥,我替你缝一下吧。」 甄昊摇头:「我自己可以的,」好在他既能缝补也能煮饭烧菜。 就算蔡伯不回,有人在还是要生火煮饭,等到甄昊躺到床上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黑灯瞎火,这样的夜里,除了睡觉是没有别的事能做的。 他已经累的全身发酸,在天还算亮的时候,他查看了自己做的记好,算了算正好十七道划痕,也就是说距离他来到这个村里已经有十七日了,半月有余。 甄昊想起自己新到的那几天,日子过得是战战兢兢,未知带来的无限恐惧让他越想越多,第一天晚上他睡觉的时候甚至不敢闭上眼,蔡老伯的模样虽然是笑容可掬,蔡母看起来十分慈祥,但他还是忍不住猜测所有人的意图。 第二日、三日、四日……晚上睡觉,甄昊只有紧握金鳞刀的时候才能安心,他不想伤人,但他只能做好恶劣的打断,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好在一天天下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三日,蔡伯终于带着孩子回来了,他满面愁容,一句话也没有说,屋子本就不大,甄昊看着蔡伯抱着孩子,看见妻子,两个人就开始哭。 南南端着饭给父亲,她一靠近,男孩就开始哭,她本就紧张,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手一颤,没有抓紧,饭碗就打了个轱辘,汤汤水水,泼洒了一地。 「要死了你!」迎接南南的是一个大嘴巴子,狠命的打了好几下,南南压根就不敢哭,她被踩在地上,父亲一边骂一边要去棍子,母亲的谩骂与辱骂声也不迭地响起。 再这样下去,南南肯定是要被毒打一顿的,甄昊冲进来,就看见南南栽在地上,脸上全是尘土,谩骂声极其刺耳,甄昊看着她的脸,眼圈红了,他上前拉起南南,南南瘫坐在地上,似乎吓得魂都没了。 甄昊放开她看向蔡伯,他刚要说话,蔡伯的下一个耳光就直接落在他的脸上,这样用力的一扇,不过一下就打得得他眼前发白,他尚且吃不消,更别说南南,更别说还要拿棍子,这样打下去,等蔡伯消气了,只怕半条命也是去了。 蔡母赶忙出声道:「芽芽,快把客人拉出去!」 甄昊看见南南被蔡伯一把抓起,蔡伯不高,但他抓起南南,犹如鹰抓小鸡,他拎着棍子,南南吓得一动不敢动,甄昊高呵一声,蔡伯一愣,甄昊将他一把推开,他将男孩从蔡母的手上夺过,「还要动手吗?打死南南你就不气了?」甄昊冷眼看着众人。 「你……」唯恐甄昊对儿子不利,蔡伯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愤怒而哆嗦着手。 甄昊也觉得紧张得头痛,不过他不害怕,他已经不是刚来的那般了,虽然他还能握剑将人一剑封喉,但蔡伯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将孩子抱紧,看着他:「阿伯,该歇息了,孩子也要睡了。」 甄昊将孩子放在南南的手中,朝蔡伯道:「南南会照顾好弟弟的,」南南已经是满脸泪痕,甄昊突然感到幸运,他是一个成年的男人,而不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不,也不是这样,如果是华阳藤,她就不会受这样的苦,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太过无力。 甄昊一夜未眠,次日,蔡伯又出去了,甄昊和芽芽一起出去,南南依旧去洗衣服,看起来什么发生过,好像都没变。 芽芽受了惊吓,这几天都不怎么爱说话,甄昊看她,芽芽虽然年纪小,但是活泼开朗,可见虽然家境贫寒,但是家庭关系是和谐的,虽说穷人的日子不好过,但是大家都一样穷,蔡伯不坏,即使相处的时间不长,这点甄昊还是知道,但蔡伯大怒,可见是家中出了事,最小的弟弟病了,而那个男孩可是这个家里的命根子。 朝夕相处,甄昊知道蔡伯一家并非恶人,他很感激南南给他的照顾,他也想帮帮她们,可对于这个生病的孩子,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是华阳素,也不是墨不渝,他能想起一些发烧发热时该用的草药,但他也不敢确定能好,一个不好,结果可能还会更坏,吃错了药更麻烦。更何况就算他能确诊了也没用,因为没有药,药材不比野草满不会随处可见满地都有,况且这种山野,有野兔野松鼠,当然也会有蛇。
第301页 普通人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 生病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因为小病拖成大病,而哪怕他想破了头,他能做的也太少了,这样的村落,虽然宁静,但也落后,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吗? 太阳依旧东升,这天是一日亮的比一日早了,蔡伯又早早出门去了。 甄昊再出门的时候,心里就多了一件事,然而对于满地的绿草,甄昊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不得不放弃了,他只能祈求姜嬴的人能早一点将他找到,这样孩子就有机会得救了。 到了晚上,就是哭泣声,哭得人揪心,孩子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脸颊是红扑扑的,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一夜都是辗转,众人难眠,到了早上鸡叫更早,依旧得起床,像往常一样,往湖边去,南南去洗衣服。 甄昊坐在草地上,看着羊儿吃草。 除了草就是树,大湖看起来无边无际,碧波荡漾,甄昊突然睁开眼,满眼的绿色中,突然出现了耀眼的红,他看见一个红衣的小姑娘站在一个大船上。 因为距离远,甄昊看不清女孩的眼神,只觉得四周都是冷的,只有她的红裙,火热耀眼,不知道为何,甄昊居然移不开眼,船越来越近,对视良久,甄昊确定他并不认识这个女孩,揉揉肩膀,再抬起头时,红衣小女孩微微一笑,甄昊微微一愣。 突然间,甄昊站起来了,准备来说他是被站起来的,因为有两个男人,在他的一左一右,两边,一边一个,大船靠岸,甄昊明白,他们是要把他给架到船上去。 甄昊想要挣扎,高声唿喊,但他想了想,瞬间冷静下来,叫破嗓子也没用。 甄昊清清嗓子,他对身边的人轻轻说:「放开,我自己能走。」 在确定甄昊不会逃跑后,他们就松开了手,甄昊回头看去,原来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已经站着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他见过的也有他没见过的,他们表情不一,对他指指点点。 甄昊不去看她们,他仔细寻找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看漏,和他一起来的芽芽早已经不在了,只有南南,她站在柳树下,柳枝茂盛,她看起来小小一个,孤苦伶仃,和最初相见的时候相比她的脸瘦了很多,她睁大眼睛,茫然无措,四目相对间,有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甄昊身体跟着他们,他踩在船上,身子一晃一晃,船已经动了起来,甄昊回过头来,想再看看,但并没有,他已经被按在地上,然后又有人扯着他的头髮,他被迫仰起头,红衣在他的眼前一闪,在闻到一股芳香后,甄昊意识突然变得模煳,他晕了过去。 等甄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但是和他在农户那边住的相比,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甄昊捂着嘴,这里的薰香十分浓郁,他觉得腹中一阵噁心,让他几乎要吐出来。 有一个女人走了进来,火红的衣裙,甄昊就想起船上的小女孩,但来得人并不是,甄昊想是自己眼花了,他依旧躺着,一动不动,他听见周围的侍女随从都叫这个红衣的女人为丽姬。 丽姬高高在上,俯视着他。 甄昊:「你是谁?」 丽姬道:「我给了钱的,十个金珠,你是今年最贵的一个。」 甄昊瞬间理解过来,原来是蔡伯把他给卖了。 话说到这里,丽姬就不说话了,她身边的男人开始问:「你的名字?」 似曾相识的场景,熟悉的问题,甄昊张张嘴,半天方道:「……小白。」 甄昊看着丽姬,「你会把我卖了吗?」 丽姬摇摇头,她身边的侍女又问:「你会做什么?」 甄昊:「我会做很多事,读书写字,我什么都会,还会算帐。」 丽姬讶然:「你什么都会,你从哪里来的,你姓什么?」 甄昊:「我是商人,从玉凉过来,我见过三王子,玉凉很乱……」 这下丽姬的眼中露出了别样的光芒,能说几种话的人不多,能认字的人就更少了,而还能写字识数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或者是没落的贵族,看这个人的相貌不像是夷人。 丽姬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作,甄昊心中暗自感谢,还好,居然也是个姑娘,一个缩小版的丽姬,小姑娘似乎很怕生。甄昊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在船上看到的人不是丽姬,而是这个红衣的小姑娘,她们都叫她小么。 当丽姬领着她来到的时候,小姑娘看见他就往丽姬的身后走,良久才露出一个脸。 甄昊突然就想起了鸳鸯她们唱的歌,有很多童谣,他轻轻的哼唱起来,在唱了几首以后,红衣的小女孩终于愿意走出来了。 甄昊发觉给女孩做老师可比在农家家里做饭要轻松多了。而且更好的是,这个红衣的小女孩,小么,她有很多个老师,男的女的,一个都不少。 甄昊只要偷偷熘出来不要被人发现就好了,他每天最爱做的就是在木板上躺尸,在太阳光变强烈的时候回去。 甄昊只觉得越来越危险,他不敢做太出格的事,也不敢任其自流,在这里过得很是辛苦。 第122章 天是雾蒙蒙的灰, 一轮红日孤独的挂在当空。 「找到了是吗?这么快?」姜嬴忍不住握紧手中的缰绳, 她的声音是按不下的欣喜, 反覆确认之后,朱阳依旧是点头。
第302页 「不愧是你!」 「我要多谢你, 朱阳!」 「这一路多亏有你相伴!」 姜嬴松开手,翻身下马, 一把握住他的手, 眼中是久违的激动之情。 朱阳有些受宠若惊:「不敢,」他的脸上依旧是谦逊的笑,一路相伴, 他对这个艷动天下的王后已经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朱阳问:「王后,是现在就去吗?」 姜嬴摇头,脸上已经恢復平静, 「我要先去见妘姬她们,大王那, 晚上就去。」 仙寿宫中, 丹姬走进,就听见女人的笑声:「王后是好的,或是一时想不开, 那样美的一个人, 唉……看着可怜,这都是命,她好是好,只是出生太低贱了, 」 呸,丹姬冷笑一声,甩开袖子走进,她一眼就看见墨四夫人,京城有名的贵妇人,丹姬朝华阳夫人行礼问好,华阳夫人看到她和她身边的三个孩子,脸上浮现慈祥的笑意,丹姬往一边随意坐下,她翘起脚,一晃一晃的笑道:「四夫人,你也忒小气了,就为了说最后一句话,还要特地夸一句,何必呢?」 丹姬这样一说,不单四夫人脸上挂不住了,连其他的几位贵妇人都怪不住了,这丹姬嘴巴最刻薄,她现在骂四夫人假惺惺,待会指不定要说谁呢! 丹姬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都寻理由回去了。 华阳夫人笑道:「丹姬,你这一来,我的客人都跑了。」 「她们都是闲人,跑了就跑了,夫人何必和她们计较。」 「你可真是,」华阳夫人脸上是笑意的责备。 「我想小公主了,」 华阳藤:「小公主在隔壁,丹姬若要看就与我来吧。」 二人到了,「公主还在睡?」丹姬减小声音。 华阳藤点点头,丹姬蹑手蹑脚走到摇车旁,看着紧闭双眼的女婴,良久才轻轻笑道:「她娘也天天睡,她也天天睡,可苦了我们这些醒着的人!」 李茹轻轻笑道:「我们姑娘这是后悔了?」 丹姬摇头,「不后悔,」她不会后悔,哪怕现在局面如此,她也绝不相信姜嬴会输,姜嬴一定会有别的后手。 华阳藤安静的站在一旁,并不说话,她做着车回长乐宫,走进大殿,冷冷清清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华阳藤环顾四周,寂静的大殿上,没有一丝风在流动,一个年长的妇人,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妇人低着头,髮髻被精緻地盘起,端坐在烛台旁,她五官立体,浓眉大眼,她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眼睛没有闭上,华阳藤甚至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呢。 华阳藤惊讶不已,项氏居然还没有走,她这已经出去一下午了,回来一看,项氏依旧保持着她出门前的姿势,看了今天项氏是非要见到王后不可了。 项氏是王后母亲,按理来说,母亲想要见到女儿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如今只是一墙之隔,可是……华阳藤心乱如麻,她忍不住打量项氏,项氏明显是精心打扮过了,她的衣裙与姜人不同,长拖曳在地,层层叠叠,看起来十分厚重,图案是蝴蝶与花草,整体是金黑色,清丽优雅,最漂亮的是腰带,花纹繁复,服服帖帖,整整齐齐,美则美矣,但这样繁复,华阳藤只觉得会换做自己,别说走路,只怕穿上就要被勒死,想到这,她忍不住轻轻一笑。 项氏终于注意到了华阳藤,看见她,项氏连忙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华阳藤点头示意,她没有什么可多说的,略坐一会,晚膳的时间就要到了,华阳藤看向她,吃饭吗? 项氏摇头,「王后首肯,稍后陪伴王后。」 华阳藤看向她,再一次被惊到了,的确项氏是王后的母亲,因为王后生产,所以才能入宫陪伴,初见时,她其实是很惊讶的,因为项氏与姜嬴并不相像,自然,项氏也很美丽,即便是年纪大了,依旧能看出往昔的美貌,只是这样的她与姜嬴并无太多相似之处。其实她也能理解,主要是姜嬴绝世之姿,所以她先入为主认定其母项氏必定也有惊人之姿,结果不然,不过这也正常,姜嬴那样的五官,增一分不可,减一点也不行,即便是大王与王后的女儿,以后只怕也未必能有王后的神采呢。这样一想,华阳藤释然了。这是这些天,宫女把晚饭端进去,一样的进,一样的出,王后常常不吃饭,如今这样,华阳藤倒是想进去看看她,只是……唉还是算了吧……王后若是清醒了,只怕会恨她吧,她毕竟是华阳藤,华阳夫人带走了小公主,甄女史也被调遣走了,身边的宫女也被分散了,这些日子,王后实在消瘦的厉害。 「这些日子,有劳藤姬照料吾女,今日王后似乎精神好了一些,也愿意见人了。」项氏见她发愣,不免出声提醒。 华阳藤很快平静下来笑道:「即使这样,稍后我便再去仙寿宫,今夜无人会打搅到王后与夫人。」 又客套了几句,华阳藤不过多嘱託几句。 「藤姬,夜晚风大,还请注意身体。」项氏行礼。 华阳藤回礼:「时间也晚了,」 项氏点头起身:「没想到这么快,时间就到了,」 华阳藤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还是住了嘴,王后与项氏是亲母女,她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可说的,毕竟她与王后相遇不过短短数日而已,她立刻就走了。 又独坐了一会,项氏静静走进了内室,室内,灯火通明,一个女人坐在卧榻上,瘦削的脸上几乎不挂肉,手臂纤细,如同一个竹竿,这样的模样,已经不再是艷动天下的王后了,难怪那些人能放心。
第303页 「拜见王后,」项氏行礼。 被唿唤的人一动不动,项氏微笑依旧。桌上摆满珍馐美馔,她安静入座,恰好与「王后」相对而坐,寂寞的吃着饭,一丝声音都没有。 项氏突然停下手,她放下汤匙:「王后,藤姬往仙寿宫去了,」不单如此,华阳藤还带走了内殿里的所有宫人,内室空旷无一人,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时。 「王后」终于回头看她,一眼之后又移开眼神,回应她的是冷冷的一声:「项夫人,你究竟有何事,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顾小公子?不知能否这样称唿?」项氏不再微笑,眼睛里满是感慨。 项氏话一落,眼前人,「王后」的神情陡然转变,他似乎完全舒展开,浅浅的笑意,露出别样的神采,他盯着她,精芒炫目,被这样看着,项氏只觉得自己浑身难受。 眼前人嗤笑一笑:「夫人,闲话休提,有话直说。」和项氏多说话,他宁继续睡觉。 项氏回过神来:「还请小公子莫要腻烦,究竟相识一场,妾已经打算好了,所以才来见王后……最后一面。」 「嗯?项夫人说笑?」隐约察觉到了项氏的意图,但顾清漪并没有什么感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倒是好奇项氏究竟会想说些什么。 项氏似乎陷入了回忆,她眼中露出了奇异的神采,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最终化作淡淡的伤感:「没想到将死之时,还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何必呢?」顾清漪出声迎合。 项氏听见他的声音,露出一副讶然的表情,这就是少年原本的声音吗?果真厉害,难怪姜嬴能放心离开。 顾清漪这才开始吃饭,他看着鸡汤,已经没有了热气了,有一层金黄色的浮油,他端起喝了一口,不冷也不腻,有一股红枣的香甜,他看见压着的纸条,是华阳藤的字迹,写着一些安慰的话。 顾清漪笑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也没有什么可跟你说,」 项氏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宁静:「我会找一处最高的地方,」 ——然后跳下去 「凤凰台你上不去的,」在顾清漪的眼中能看见她的身影。 凤凰台高,几可摘星,但是她一个人,的确到不了那里,项氏捂眼轻笑,没想到自己临死之前,想要说话的人却是这样一个绝情的人,捂住眼睛,没泪水盘踞在眼眶里并不留下,她轻轻道:「那我就去城墙口,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正门出入。」 她顶着王后亲母的头衔,她死了,并不是一件小事。王后的母亲死,王后的压力会变小。 「你有什么目的?」顾清漪道, 「还请王后眷顾吾儿,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是为了吾儿的前程。」 嬴氏一族要的是待遇,只要结果足够好,项氏的死并没有什么可,项氏居然这样死了,如此,迅速的,璎姐不知在何方? 顾清漪凝视着她:「那是他的事,王后并不喜欢迁怒,你应该最清楚这点才是。」 「当年……我的确曾多次迫害她,我该死,我若活着,王后心中终究有芥蒂,」她终究会成为儿子的绊脚石。 顾清漪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我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我只有一样,相对于锦绣前程,他或许更想让母亲活下去。」 「贱妾问心有愧,……就此拜别王后。」项氏最后拜别,尽管坐上的人并非是那个女孩,她的「女儿」。 一夜不眠,直到清晨,项氏才从长乐宫中走出去,她走上高高的城墙,在这里能看到栉比鳞次的屋宇,还不够,这里不够高,不够…… 等到最后,项氏终于到了最高层,她摸着石砖,清晨的风很冷,她找到一处最高处,随即她张开嘴,张开手,清晨有风,树叶莎莎作响,柳枝狂舞,她迎着风,展开双臂,闭上眼。 她终于轻松了。 王后的母亲死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传播着,最先到的是仙寿宫。 外面阳光灿烂,小公主哭个不停,华阳夫人正哄着她,还没等孩子停止哭泣,就听见这个消息。 站在一旁的华阳藤愣了半天,看着华阳夫人抱在怀中的女婴,心中是难以言喻的感觉。 「夫人,项氏死了,」华阳藤重复了一遍,似乎又只是讲给自己听。 「知道了,」华阳夫人朝身边的女官道:「项氏失足落下,不幸身亡,我们都很悲痛,去王叔安那边走一趟,务必要好生安抚嬴氏一族的使者,王后那边若是没有问起,就不必着急,若是问起,就好生安抚,让她不要难过,一切要以身体为重,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公主想想,不可为了老的,失了小的。」 「藤姬,」华阳夫人微笑:「此事就交由你处理,」 「我?」华阳藤睁大眼睛看着她。 乳母将孩子抱走,华阳夫人坐下凝视着她:「怎么?你不行?」 「我行,」华阳藤眼中有泪水,「可是姨母,今天是项氏,若是一日……王后死了怎么办?」 华阳夫人并不迟疑:「我还在一日,我就会全力保全小公主,她是我们家的血脉,王后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就是命了。」 第123章 丽姬高高的坐在台上, 长发三千随风舞动, 长裙颜色鲜红, 好似人身上流出来的血。 丽姬长得很美,夸赞她的话一句比一句夸张, 什么天上的明珠掉落在人间,这些话全是甄昊从身边的男人们听来的。
第304页 上次的一面之缘后, 今天, 是他第二次见到丽姬。 齐刷刷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受鞭打的人半点反应也无, 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鞭尸,一百下, 又一百下,甄昊稍微扭了扭脖子, 四周的人的表情都是一个样。 甄昊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只觉得腿已经疼了,跪下的人黑压压的一片,依旧整整齐齐, 甄昊深吸一口气, 不再看,但鞭打的声音依旧传出来,尽管他与那几个管事的人离得很远,但调整一下姿势都是小心翼翼的。 死去的人究竟犯了什么样的过错, 甄昊无从得知,因为这里与他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看起来松,其实又很森严。他已经有十天了,去过的地方只有这个药园,药园并不小,依山傍水,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的天地,全是丽姬的管辖之处。 而药园不过是此地主人的一个后院罢了,甄昊从来都没有见过这里的主人,只知道主人姓么,他侍奉的那个红衣小女孩,小么,就是主人的小女儿,丽姬则是长女。 他的活动范围三点一线,在住的地方和小么的院落之间往返,这里的大小事务都在丽姬的管理之下。其实甄昊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为丽姬是一位夫人,小么则是丽姬的女儿,但并不是,告诉他这些事都则是与他同住的人,和他一样被买来的。 这些天来,甄昊虽然没看到主人,但他看到了很多男人,大多在三十岁以内,他们都是主人的养子,包括甄昊自己,他虽然是被买来的,但他在划分中似乎也被划为了养子,他是今年的第十七个,所以其他的人都叫他白十七。与他同住的人也都是男人,一共二十个。 自然,在这庞大的养子中也分三六九等,每一等人不同,穿的衣服也不同,第一等服饰最为鲜亮,只有三个人,是所有男人里面最优秀的,容貌气质俱佳,只有这三个人才能见到丽姬,第二等也只有八个,他只见过一个,是个十分爽朗的男人,并不残暴,也不严苛,听他说似乎有好多人都跟随主人出远门去了,等到夏天的时候,他们就会回来。 第三等,也就是甄昊所在的这等,资歷不深,一共十二个,甄昊看了看,似乎也没有什么共通之处,唯一的相似,大概是年轻,长得好看,比如与他同住的那三个人,准确来说,是三个小男孩,有一个皮肤白皙,脸上明显有混血种的特徵。至于最后一等,则人数不限。 只要得到丽姬的青睐,那他的整个人的生活水平都会有极大的提高。所以养子们都欲娶丽姬为妻,丽姬的座下有五名侍女,她们容貌不一,长得很美,爱慕她们的人大多会与她们交合,丽姬从来也不管,这些天下来,甄昊觉得百分之八十的养子都是冲着丽姬,都做着一飞沖天的美梦。 甄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还未结束,那整齐划一的鞭打声终于结束了,丽姬起身也对着身边的站着的男子笑了一下,就挽着他的手离开了。 甄昊看了看日光,现在还不到中午,今天他还得去观海楼。 等到一等养子离开,二等也走了,剩下的人,鸟兽般四散开,甄昊也跟着一起迅速的朝自己的居所跑去,他住的地方在最里面,要走到还要围着内湖绕一个大圈,他跑着,身体就热了起来,身后有几个脚步声黏了上来,甄昊回头看一眼,是十六他们,就停下脚步,男孩们赶紧跟上。 甄昊同着他们一起走,渐渐的,脚步声就变得一致起来,甄昊笑道:「不用怕的,和我们无关。」 十六紧紧的挨着他:「哥哥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吗?」 「我怎么会知道?」甄昊笑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才是安全的,反正人死了都不被放过,只怕放了很大的过错。 十六小声又带着一分激动:「哥哥,听说他是想逃跑,可是他很厉害,居然跳崖死了,但是尸体还是被带了回来……」 另一个男孩则不满道:「不是,哥哥,十六说错了,是因为他和外人勾结!」 嘘!甄昊比了一个手势,「不管你们多么好奇,都不要多说,也不许多问,知道吗?」 看见十六他们都点头了,甄昊也不再多说。 甄昊坐在地上,小么坐在屏风后,送东西的侍女们来了又去,甄昊每天的工作都是一样的,早上起来,等小么换好衣服,喝完茶,他就可以开始教书了,说是教书,其实只是陪伴这个小女孩。 甄昊看过这么多小女孩,活泼的,爱笑爱说的,调皮的,爱惹事的,粗俗的,惹人厌烦的,俏皮的,略带点羞涩,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一个孩子的模样,但小么不同,她很美,但从来不笑,一次都没有过,过于忧郁的眼神,却也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美丽,总是让人觉得可怜。 小么也从来不主动说话,她就是静静的看书,甄昊也会唱歌给她听,他也说故事,也只是将鸳鸯她们说的故事,挑出一些来润色一下。 在甄昊讲第三个故事的时候,屏风突然倒了下来,是小么突然站起身来,她看了一眼真好,对周围的侍从说要出去。 手忙脚乱一阵,众人都簇拥在小么的身边,所谓出去,就是湖边玩一玩。 湖很大,屋子也很大,人也很多,甄昊觉得这里主人简直和一个山大王似的。 这里甄昊一点也不陌生,他只要有时间就会来湖旁边,湖旁边是长长的木桥,直通到湖中心的一个小亭子。
第305页 湖的一边始终停着一个红色的小船,船的对面是芦苇,和一个小岛,岛的旁边有两只黑色的天鹅,始终绕来绕去,这里并不会有天鹅,是远方的客人送来下礼物。 除了天鹅以外是说不出名字的野鸭子,野鸭子的毛颜色不一,它们总是警惕的看着旁边的人,不然就是用嘴去叼自己的毛,鸭子的脚是黄色的,上面的羽毛白白的,很漂亮,雪白的野鸭子最漂亮其实那是雪白的天鹅。 从下午开始,太阳就变得很刺眼哪怕就在湖边也不是那么好受了这下连他也受不了这个时候真好,才会起来,侍女们铺好了坐垫,小么就坐在侍女中间,弹琴,吹箫,笙歌曼舞,春日开着粉色的桃花,垂枝的海棠,湖边是杏花,一簇簇的,白色的花边,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荡,最终落在湖面上。 甄昊靠在树干上,静静的站了一会后,去湖边做,木板上有青苔,被吹落的粉的白的红的花瓣都堆积在这边。 湖面很平静,明明感受不到风,但是湖面上始终有着浅浅的涟漪,那是鱼和野鸭子,野鸭子看到人,就倏的一下钻进水底,良久,甄昊才看见它又钻出来,只是这一只,还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一只了吗? 甄昊笑笑。 哗的一声,是水声溅起,这是鱼从水底跳起来的缘故,但他从来没有看到鱼跳起来的一瞬间。 甄昊就一直盯着,等待下一次能看见鱼越出水面,但他总是分神,以至于声音响后他才反应过来,又没有看到。也许这一天他都看不到了,毕竟往往一天他都看不到。 今天很好,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甄昊继续发呆,突然,一股血腥味,让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是并不是,水里面有血,甄昊浑身一寒,他顺着水流向上看去,原来是有人抓住了鱼,正在杀鱼。 或许是上午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小么回去了。 甄昊顺着流水,逆行往上,这一片他从来没有来过,他不停的往上走,花瓣飘零。 甄昊住了脚,他弯下腰,捞起一片花瓣,花瓣上有符号。 甄昊摸着花瓣,难以置信,上面有这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或许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认识,是汉字,上面是一个赵字,那是他前身的姓氏。 他跳下去,不停的捞,并不是偶然,也不单是花瓣,叶,甚至布,他都能看见汉字,都是他写过的。 姜嬴来了?她怎么会来? 甄昊用水不停的啪嗒着自己的脸,清爽的水,冰凉的水,甄昊欣喜若狂! 甄昊开始喝着热水,热水上漂浮着一大朵菊花,在水中绽放。 十六那几个小孩都跑了过来。 甄昊也为他们将着故事,面对小么的时候自己就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逗着主人的欢喜,但面对这些男孩,他感觉很平和。 嘈杂的声音打断了甄昊的话,们被推开的声音, 突然间,红衣的小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烧焦的气味,跑到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甄昊看向扶着小么的两个侍女,身边的侍女们的长髮已经被烧煳了, 侍女们都摇头说不知,一个侍女说:「晚上,灯还未熄灭,外面就起了大火,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甄昊看向外面,并没有看到多大的火光,他住的地方有湖水格挡,不会烧到这里来。 甄昊继续问了好几个问题。侍女们只会摇头,甄昊明白了,看来她们是什么真的都不知道。 「哥哥,我会死吗?」小么看着他,脸上难得的显露出孩童的稚气,她似乎也并不难过。 甄昊看着外面,回头看她:「不会的,」 小么靠在侍女的身边,她流着泪:「我也给哥哥讲故事吧。」 甄昊看了她一眼,点头微笑,或许这是他听得最后一个故事了。 第124章 高山绵延不断, 峰峦叠嶂, 群峰青翠, 秀丽如屏,横亘千万余里, 远处是无数的奇峰峭壁、陡崖深谷,怪石嶙峋, 险峰兀立, 近处陡峭的山势一转,不再是危崖深谷,自上延伸而下的溪流, 湍急直下,恍若将巍峨高山截断。 山中四望,雾锁山头, 云缠树梢,远处积雪天山若隐若现山色空濛, 四周是突兀不齐的古树, 绿伞高耸,遮天蔽日,松柏笔直青翠, 数不清的草, 看不尽的花,便是春日的绮丽风光。 「王后?」见姜嬴看到出神,虞仙子不由出声提醒,从朱阳公子给的图纸上看, 从翠屏山到城里去,再找到大王的新居,至少要一个时辰多,到时候天也要黑了,就不方便了。 姜嬴听见乍起的女声,回首点头一笑,往下看,山路蜿蜒迴环,身在山中,四周仿佛有烟雾笼罩。 姜嬴挥鞭,马蹄撒开顺着山路蜿蜒而下,虞仙子亦跟随在后,马蹄带来的噪声在二人的身后迴荡,骏马疾驰,朝着似乎永无尽头的彩林奔驰而去。 飞驰而下,姜嬴二人在泥泞的山路里不知穿行了多久,明显的疲惫感让速度慢了下来,稍微注意四周,可见云雾已经渐渐散开,仰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绿叶,缝隙间能看见湛蓝的天,光阴斑驳。 远处可见的是平静无波的大湖,湖水如凝脂碧玉,雪山、霞光、彩色的树林,漫山遍野奼紫嫣红。 姜嬴与虞黛二人继续往前,不多时隐约能听见马蹄声如奔雷滚滚,姜嬴心中瞭然,有人来了,有不少人正朝她们的方向急急奔来,这样整齐的声音,可见不是普通人。
第306页 姜嬴看了眼虞仙子,女子心领神会,二人缓行,最终停在了一条小溪前。 并没有空档,浅浅溪水的另一边,密林后冒出了一群骑兵,皆是一般打扮,黑衣黑帽。 姜嬴收敛心神以待来人,为首者,鬚髮乌黑,一身凛然正气,他只看一眼,立刻翻身下马:「末将麦香,恭迎王后!」 「不必多礼,」姜嬴颔首, 麦香脸颊枣红,卸下腰中刀剑,再道:「王后圣驾,末将迎接来迟,还望王后宽恕!」 姜嬴和声和气:「天色已晚,走吧,」 麦香一声号令,众人整队再发,疾驰而去。 当天完全暗了下来的时候,麦香也终于命令众人停下,众人依次下马。 姜嬴发觉麦香除了一些问答外就是沉默不语的,他不说话,更无一人敢出神,虽然人多,可除却马蹄声、脚步声、衣服的摩擦声,连一声咳嗽也无。 鸟虫依旧是放肆的叫着,麦香的变化很大,他似乎不再如宫中那般意气风发,姜嬴有些感嘆,短短数月,花鸟依旧,可人事变化已经天翻地覆。 姜嬴不再留心周围人,她环视了一周,她们走在左岸,旁边是柳树,小河,右岸则还是柳树,前方清晰可见的则是一个古朴的木门,而后是高墙,几丈高的石墙将府邸内所有的风景都一一遮掩住。 姜嬴放开缰绳,后面的人立刻上前拉住马,姜嬴往前,虞仙子与麦香他们一样看着姜嬴,众人停留在后不再往前。 姜嬴仰头细看,木门质朴无华,高悬着两个小圆灯,门上还爬满了青青藤蔓,藤蔓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她笑了一声,像是自问:「原来就是这里?」 「不错,确实新府。」 回答的人,声音平缓无波却有一种莫名的甜腻,这是姜嬴耳熟的声音。 姜嬴回首,只见木门半开,一个女人站于门边,身姿曼妙,一头长髮并未挽起,乌髮散落在肩,柔顺光滑。 似是清风顿止,姜嬴愣住了,与她所熟悉的声音不同的是,眼前女子并不是她记忆中那妖冶艷丽的面容,只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与唇边的小痣依旧。 姜嬴回过神来。 竟然是妘姬,也是许久不见了,玉凉一行,妘姬是真的老了,不再是如雪般的肌肤,也再没有那灼灼桃花般春意无限的美艷,没有了那姣好的面容,那为人所赞美的无限风情也失去了依託的神形。 美人迟暮,实在是一件难过的事,此次玉凉之行,用那样精心呵护才有的美貌所换取的东西值得吗? 妘姬大开门,笑道:「王后大喜啊!」 姜嬴这才收回无限的感慨,她低缓的说:「妘夫人,别来无恙。」 「这样就生分,我在这边没能看见麟儿,心中着实遗憾,如今见了王后心中欢喜,觉得着远行在外的数月不过几日而已……」妘姬朱唇不停,却发现了一丝异样,一女子神态奇异,虽睁大眼,但她眼神惊诧、惊疑、又是无限的惊喜,这人她虽不认识,但她是姜嬴身边唯一的女人,黑色里的一朵花。 妘姬细看一眼,这女子颜色正好,虽然一身素寡是朴素的蓝白色,但衣服质地极好,颜色自然如毛羽,这衣料显然是上好的,她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细细的眉,小巧又红润的嘴,乍看来女子的容貌不算惊人,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顺眼,看了让人就高兴,心中舒坦。 只是—— 妘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原来是朱苏白,后者显然也是在看远道而来的客人,姜嬴如此姿容,却没有吸引住朱苏白的目光,她的目光和所有的情绪都落在姜嬴身后的那位女子,朱苏白的视线几乎是黏在她的身上,那女子亦然,不过短短时间,这二人眼神已经是好几个来回,仿佛已经诉说了无数话语。 不单妘姬惊讶,姜嬴亦然,二人相视,又看苏白二人,二人目光依旧交织着,难捨难分,一时间,妘姬与姜嬴的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这样的神情,必有故事! 妘姬推算一番,这人想必就是戴国的第一舞姬虞黛虞仙子了,虞仙子居然跟随着姜嬴来到了涟城,何等奇异,不过细想一下,也恰是应了一句老话,虽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朱苏白心中苦海翻腾,一个对她而已近乎陌生的女人,竟然有再相见的一日,彼时,她还不是虞仙子,更不是戴国的第一舞姬,她只是二叔的恋人,一个青涩的姑娘。 朱苏白努力回想,只是往昔虞黛年轻,而她年纪就更小了,所以她对二叔的恋人并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虞仙子曾经点着她的头,笑意满满的说她的长眉弯弯,恰如黛色远山,二叔却不看她,反而看着虞仙子,脸上是温柔的笑,她记得这事在家族之中也是闹得沸沸扬扬,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只记得最终两个有情人走向了分离。 多年前,二叔很年轻,虞黛青涩腼腆,她的脸也不是现在这样,青涩又稚嫩,现在来看,已经完全长开了,她不再是少女,青涩的让人一眼就看清深浅。 粗略一算,虞黛多少岁了?究竟多少年过去了? 心乱如麻,朱苏白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才不至于让自己瘫倒晕厥,看见虞黛那期许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情态,她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只是她没有半分心情来回应,又见故人,她不禁又想起自己族人的惨死,她的苦痛与挣扎,如今天地之间只余她一人苟活于人世间,再见故人,好似把伤口一片片揭开。
第307页 她恨! 恨老天的不公,她们一家有何罪孽过错,竟要遭受灭门的劫难! 意外的重逢,一时无言,众人各有所思,一时间居然静得可怕。 还是虞仙子最先回神过来,她按下自己急不可耐的心情,并没有对朱苏白问好,反而朝妘姬微微一笑:「妘夫人,久仰。」 「不敢,」妘姬客气的笑笑,「倒是把苏白丫头给看痴了。」 朱苏白回过神来,她有点无措,她这才注意到姜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艷,本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位绝世美人,她跟随父母走南闯北多年,也不曾见过这等容貌,难怪姜君为她如此。 朱苏白立刻向姜嬴行礼,又把手中的提灯给掉了,她去捡,又是出错。还是虞仙子捡起,她朝朱苏白歉然道:「惊扰姑娘,只是姑娘神似一位故人,不免移不开眼。」 朱苏白听她点明,脸色又是一变,她也不答,一时尴尬,姜嬴只好微笑道:「人生短短数载,久别重逢,心中难耐激动,这也是人之常情,也不必拘束,……故人何在,何不请来一见?」 虞仙子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苏白那让她倍感熟悉的眉眼,让她心中骤起波澜,深埋于心中的记忆一一浮现,越是压抑,回忆却越是清晰,仿佛不受控制般地逃窜而出。 少年相知,陷于爱恋,因为这段情而带来的苦难,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回忆泛起,只剩下那最初的感动与爱意。前半生,她看过无数的男人,并在无数的人怀中笑过,但只有那一个人。 那个少年,紧握着她的手,激动的红了眼,流着泪诉说着誓言。她记得数次的分别,无数次回望,她清楚地记得远游时,他登上船,对她挥手而笑,露出整齐又洁白的牙齿。 现在他已经娶妻了吧,有几个孩子呢?说不定连儿子女儿都已经婚嫁了,这样的他还会想再见她一面吗? 年少相逢,最终分离,她不曾后悔过,但是乍见故人的容颜,她还是,还是…… 她好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或者只是相视一笑,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可以,请让她再见一面。 姜嬴见众人都是无言,不由朝四周多看了几眼,她的目光落在虞黛身上,虞仙子长袖善舞,处理事情妥帖,无论在宫中还是在外,都帮了很多忙,这些事情她都记在心中,从不多问。她只知道虞仙子似乎曾经受过朱苏白一家的恩德,如今看来,这恩情匪浅,难怪无论局面如何变化,无论她遭遇怎样的困境,虞仙子始终都站在她的身边。 姜嬴把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肩头,「既然来了,就别留遗憾,人生有几个十年呢?」 虞仙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多谢王后,王后……」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朱苏白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心中酸痛,犹如刀割,故人重逢,原是不可多得的缘分,只是虞仙子所眷恋的那个人。 只是她不知,所谓天人永隔,是黄泉阴都,此生再不相逢。 妘姬一看,猜着了几分,她不由高声笑道:「好了,一个个,又站在这里做什么,这样晚了,风又大,吹得头疼。」 姜嬴点头,她伸出手,虞仙子借力倚在她的身上。 绕过花墙,几个女孩提着灯笼迎着她们往后院去,进屋内,姜嬴最先坐下,这数月以来,她没有一日放下过提着的心,哪怕是睡着,午夜梦回,她总感觉,她似乎已经再也看不到甄昊了,到了这里,熟悉的摆设,她的心莫名就安静下来,一放松,就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没有了唿唿风声,里面就更干净了,亮堂堂的刺眼,屋内极大,视线宽阔,众人坐下,华阳素、墨不渝也来拜见。 只是不见六公主? 妘姬知道她的意思,就道:「王后的信一来,莲公主就带人过去了。」 姜嬴点头,并不多说。 麦香如一尊泥塑木雕一般,做着,不离开,也不说话。 姜嬴知道他心里压力太大,就朝他微笑:「麦将军,有劳了。」 「王后……」麦香看她,看着她,他已经顾不上失礼不失礼,是泪滚滚落下,这些日子,这些天来,他瘦了很多,大王失踪,他想过去死,但是他担心家人。 姜嬴如何会不知道麦香的苦楚,他与别人都不同,墨不渝与华阳素二人医术精湛,自然有人保她们的命,妘姬他孑然一身,已经无惧身死,麦香并无助力,独自一人爬到这样的高位并不容易其中的心酸苦楚,不足为外人所言述, 姜嬴知他心苦,:「大王已经有消息了,不是么?去歇息吧,」 麦香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华阳素看了一眼墨不渝,墨不渝心领神会,他笑道:「麦将军,大王即将归来,我正有一药,需要人帮忙,将军可愿……」 「万死不辞!」麦香跟着她们二人也下去了。 妘姬也马上说:「虞仙子想必与朱姑娘有话要说?」 等虞仙子与朱苏白走了,姜嬴笑道:「你都把人给打发走了,就我们两干坐,这还怎么好?」 妘姬以手撑着脸颊:「又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兴师问罪,王后就高兴了?」 「难道不该么?」姜嬴笑眼盈盈。 妘姬哎呦一声:「你可别,你是开个玩笑,我这心啊,肝呀,肺呀,可是再也受不了了,这些日子,你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第308页 姜嬴也收起笑容,深嘆一口气, 妘姬赶忙又道:「我知道,你在王宫里也不好过,」她张开手臂,笑得谄媚,「我搂着你,你就跟我哭吧。」 「你呀,」姜嬴笑,「涟城这边发生的事,我也只知道三分,但这也不急,这些事等大王回来再说吧。」 「这样也好,只是——」妘姬起身挨着姜嬴坐下,又拉她过来:「你怎么不去迎接大王?丽妃晚你一步,却早早去了,届时,功劳都要被丽妃给抢了,丽妃她又年轻又上进,她的模样虽与咱们不同,但也是美的,大王又怜爱她,到时候你辛苦操劳,反而白给别人做嫁衣裳,有苦说不出!」 姜嬴扑哧一笑, 妘姬看不过,狠狠拍她一下:「我的好王后,你究竟要怎么着?」 姜嬴坐直,正色看她。妘姬难得看到她这般眼神,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姜嬴:「大王在等我,我自然要去,只是——」 姜嬴话一拉长,妘姬不满:「别卖关子!」 「我要沐浴、要梳妆……」 妘姬奇了,她简直以后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觉,姜嬴依旧看着她,她腾地一下拍桌一掌,乓的一声:「好!一路颠簸过来的,既是要去面见君上,的确该洗去这一身的风尘。」 姜嬴泡在池子里,温热的水,她看了眼四周,还是有些觉得自己在做梦,这还真是,这里居然有温泉,地方小,享受到不少。 温热的水,一点点的渗透进来,好像全身都放松了起来,姜嬴双手捧起热水,将脸埋进热水里,温暖的感觉,好舒服, 姜嬴伸展四肢,她骨碌一下,整个人都没入水中,她喜欢水,在水里的感觉,好像有着说不出来的自由,她本就是在海边长大的。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姜嬴一惊,往里缩去,「谁?」姜嬴声色俱厉。 雾气后传来声音:「是我,你怎么洗这样久,时间长了就不好了,况且还能有谁,怕什么。」 「妘夫人?」 姜嬴松了一口气,依旧皱眉。 「我不请自来,你不高兴了?」 姜嬴立刻起身穿衣:「三分不快,七分乐,是我一时松懈,泡太久了。」 妘姬把她拉过来,姜嬴被她抱着,实在觉得煎熬,妘姬一边摸她,似乎在给她摸着什么膏脂,「孩子都生过了,又不是姑娘,你还还什么羞。」 「一路风尘,还穿着这种衣服?」 「你话真多,都是朱阳公子准备的。」 「这可真是……」妘姬啧啧啧笑起来。 「怎么,妘夫人什么没有,还嫉妒一个商人?」姜嬴笑道。 「那是自然,世人皆笑我出生贫贱,朱阳此人乃是珠姬之后,自幼穿金戴银,如此绫罗绸缎他却当做抹布用,我自然嫉妒。」 「那我要说朱公子有稀世之姿,你岂不是要嫉妒死?」 「有多好看?」妘姬奇了。 「若要说,那可真是,美玉无瑕,浑然天成……」姜嬴看她脸上阴晴不定,又接道:「不过朱阳公子尚未娶亲,妘夫人若是有意,不妨争取。」 「呸!」妘姬泼水打她,「和你玩笑,你倒真顺着杆子上来了,我是个什么人?我这年纪,大上个一轮,能当他娘了!」 姜嬴掩唇偷笑:「俗语说,有志者……不在年高嘛……」 妘姬突然正色:「王后怎么会来?」 姜嬴微愣,原来最终还是要问这个问题吗? 「因为我太思念他了,也不放心。」 妘姬看姜嬴,心中满是感嘆,郎有心,不纳新人,妻有情,万里寻夫,夫妻本是一场博弈,这二人倒是赌对了,妘姬再说,口气全是感嘆:「我以为你会一直在宫中等待,」 姜嬴擦着头髮,闻言,脸上有笑,等待?她最讨厌等待了,离别不一定会有重逢,与其等待,她更愿意去寻找。 她看过无数女子苦苦的等待,她们垂头低眉,坚贞不渝,温婉贤淑,而那些多年的等待,等来的可能是一个变了心的人,也可能等待的是一个永远不回来的人,这是难道就是所颂扬的幸福吗? 况且她早已做出来抉择,他选择了她,所以她选择陪伴与守诺,如果约定好了,无论他去哪里,她都要找到他。 姜嬴放下长发问:「我来的消息,夫人告诉王叔了吗?」 妘姬点头,「不过信到洛邑只怕要好些天的功夫。」 妘姬心中暗暗感嘆,这些日子,她从未停止过给王叔安的书信,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了,而从甄安口中,她亦得知宫中种种,她记得甄安的评价: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筹划周详。 妘姬得此,心中着实惊讶,当年大王耽于美色,甄安时常痛心疾首,对于姜嬴更是厌恶,常讥讽说,好看的人,大多中看不中用,脑袋空空,这句话她虽不贊同,但有时候却是很合适的。 比如美人,只要有一些运气,很容易就能从贱民变成贵族,因为上位者的宠爱,但能将这份好运持久的人却并不多,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是根深蒂固的,比如贱民与贵族之分,比如新贵与那些根基深厚的贵族。 美人虽然得宠,但她们往往行止粗暴,并且容易冲动,她们思想单纯得近乎愚蠢,因为有着贵人的宠爱,所以周围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所以也没人会特意来纠正她们,但这样的好运并不会持久,她们很快就会自寻死路,伴随着人们的落井下石,哪怕极少数运气好的,她们也在没法往上走了。
第309页 姜嬴不一样,她不仅美,而且幸运,并且聪明,这样的聪明除却天生,更是后天的习得,很明显,姜嬴吃过很多苦,和她一样。 但又和她不一样,姜嬴的运气比她更好,况且姜嬴这样年轻,就这样聪明。 虽然都是举世闻名的美人,但她已经老了,而姜嬴却是一年比一年更有光彩,她还只要二十一岁,她还能更美,而她……这样想,妘姬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酸熘熘的。 「怎么了?」姜嬴看妘姬眼神痴痴。 「我才不酸!」妘姬喃喃,姜嬴疑惑间,她突然起身大笑:「等回去要做上卿,做高官,我站在甄安的身边,要那群老匹夫看着我穿着朝服,惊得眼睛都掉下来,然后我就踩着他们的眼珠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那些酸腐之徒一定会为我挣得面红耳赤,一定会像怨妇一样喋喋不休,但是我不会搭理他们,因为我要成为最清廉最有为的卿士,百姓颂扬,名留青史!」 「有志者事竟成,妘夫人有心自然事成,」姜嬴微笑。 「嘴真甜,」妘姬一摸她的脸,连连嘆息:「你呀,真是生生糟蹋了这张好脸,去休息一下,过会我喊你。」 妘姬从来没有这样用心过,姜嬴睡了两个时辰,等她起来的时候,妘姬已经在起居室里等她了,姜嬴也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对镜梳妆,足足到天明。 鸡鸣声三叠后,姜嬴看着镜中人,镜中人神采奕奕,连她自己都惊嘆于这等美丽,终于,她能见到那个人了! 天已经亮了,但还能看到天边的冷月,甄昊将小么挪开,男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几个人蜷缩在一起,像刚出生的小奶狗,侍女们都在外面躺在,这一夜格外的短暂。 甄昊往外前走,是春日的花香,入眼是清新的绿,湖水明净,鹅鸭嬉戏,桃花逐风。 甄昊往前,前面是丽姬的住所,他看见有鲜红的血流了进来,却四散在空气中,极淡。 甄昊看着持刀在外的人,只有三个,三人持剑朝一个少女下跪,少女声音清脆,六公主又长高了。 甄昊看了一眼的换了个方向,往另一边去,一路繁华翠柳,鲜红的梅花孤傲而放,而甄昊的脑海中,依旧是冰冷的刀刃。 他一点也害怕,相反,这是他这一月月来心情最安定的一次,目之所及,四处都是绿的草,唿吸一口,是清新的空气。 春天好像总是这么宁静与祥和,他不必再担惊受怕了,从这一刻开始,他回到了那个最好的位置,他又是那个众星拱月的王,权力的本身。 他漫无目的走着,好像这条路永远都不会有一个尽头。 鸟鸣声! 甄昊抬头,雪白的鸟,扩展着羽翅,盘旋在顶, 是小白! 这样说 ——她是不是也在附近? 追着白鸟,甄昊狂奔起来。 阳光分毫不少地照耀,青柳依依,垂下的绿绦点水,恍若在描摹起他记忆中的容颜,一遍又一遍,水光潋滟,山色空濛,鸟叫莺鸣,春色在这一刻变得旖旎。 雾气空濛,嫩绿的草上露水晶莹泛着白光,点滴晶莹,宛若暗夜辰星,风依旧在吹,只是更加轻柔,远看湖面深绿平整如镜,似乎毫无波动,却有落叶缤纷,桃花逐水,有一叶扁舟,顺流而来。 舟山人也看见了他,消融在烟花迷离的三月,她露出灿烂的笑,一瞬间,甄昊感觉时间凝滞,自己已经消融,他与天地山水都一起融入在她的眉眼中。 柔风托着枝头的桃花轻轻颤晃动,粉嫩的娇花,绚烂地绽放,云与风的纠缠间,女子笑颜转淡,姜嬴额间的花钿是灼眼桃花,舒眉如黛色远山,眸若璀璨明星,她的温柔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 风在狂欢,一朵朵、一瓣瓣,分散聚合的粉红,迎风飞舞。粉嘟嘟白嫩嫩,一如她的红颜,娇艷与妩媚。 冰冷的晨风侵袭,吹得甄昊单薄的衣裳哗哗作响,但他浑然不察,姜嬴的面容越发清晰。甄昊看着来人,他不再前进,因为他挪不动腿。 姜嬴,她更瘦了,也更美了。 小舟突然一摇,姜嬴也随之一晃。 甄昊立刻跳入水中,水浅,他努力朝她跑去。 水声,逆流而上的阻力,胸腔里激烈跳动的心,甄昊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他脱力,一头载入水中。 冰凉的水浸没全身,有一双手,把他从水中拉了起来,甄昊借力起身,他抬起头来看着姜嬴,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来,他直接坐在了浅水中。 而姜嬴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大王,妾来晚了。」 熟悉的声音,没有一丝陌生,甄昊点头又摇头,他口吐两个字——姜嬴,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心中千言万语,想说的太多,反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姜嬴的脸上也是难掩的激动,相对无言,只有张开的嘴,显示着她无声的哭泣,甄昊亦是如此。 良久,姜嬴平缓过来,她看着浑身湿漉漉的人,帮他将鬓角边的鬓髮往旁边抹去,良久,心绪难定。 甄昊看着她,忍不住抬手触摸她的脸,手一触,柔软非常,姜嬴满脸的水珠,这一下,他们两个人的脸都是一样的了。 甄昊笑道:「衣裳很漂亮,」 姜嬴张嘴,不知道如何应答这突如其来的赞美。 「人更漂亮,」甄昊补充,对姜嬴这张脸,无论什么溢美之辞都不是虚伪。
第310页 甄昊被她拉起,再问:「你怎么会来呢?」的确,他从来没有想过一次,哪怕在见面之前,他也不敢确定姜嬴居然是真的来了。 「这是大王的希望吗?」 甄昊点头,当然,他高兴,高兴的要死了,仿佛在做梦。 「孩子呢?」即使觉得没事,但在没有得到回答之前,甄昊还是有些担忧。 「公主很好,没有人敢害她。」 看来是个女儿,甄昊笑道:「那就好。」 姜嬴以及微笑,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甄昊抚摸着她的脸颊,懊悔不已:「是我对不起你,」 听见甄昊这样说,「我以为你要离开……」姜嬴的声音有些颤抖,以前看着他,她就隐约觉得害怕,或许这个人没有察觉过,但是姜嬴知道,每当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充满了奇异的色彩,时而笑,时而烦躁,他的心中似乎有很多秘密,他的目光时常在远方。 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那样的距离,就感觉幼年时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大海的另一边是什么,直至今日,她也不曾得知,而他目光所去的地方,她似乎永远都到达不了,奇异的文字,偶尔冒出的奇怪的话,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之上。 她看起来与他离得很近,其实又离得很远,他就像天上的云,柔软,温和,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下来,他好像永远在漂泊,永远的捉摸不定,但就是这个一个人。 她深爱这这样的他。 「怎么会这样想呢?」甄昊讶然不已,这简直比他想天降陨石把戴国给砸了更加不可能。 「你放心,如果我要走,也一定会带你走的,而且我说过,我会送你回故乡去的,」甄昊坐起身来,他抱起姜嬴发现现在更加轻松了,不是姜嬴瘦了,而是他更加有力气了,这些日子,他的确吃了很多苦。 「嘛,不过现在约定得变一下了,我陪你回故乡去,带上乖乖的女儿,你说好不好?」 姜嬴狠命点头,甄昊哭笑不得,按住她的额头,「以前的事,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说起来太复杂了,我以后慢慢的跟你说,从这一刻起我们总会在一起,」 明天我们会在一起。今后的每一天,我们一直在一起,每天都会见面,问好,谈心,吃饭,直到永远。 「对了,」甄昊握起姜嬴的手,在上面写下一个字,「我以前姓赵,就是我常写的那个字,那才是我的本姓。」 「赵公子?」 甄昊闻言,扯了扯嘴角,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以后叫我小白就可以了,这是我的新名字。」他自己给自己取得。 「小白?」姜嬴抬头看了眼盘旋在空的鸟,笑而不语。 甄昊拉着她在水中行走,两个人走似乎没有那么费力了,「这次远行虽然出了这种意外,但也确是受益匪浅,对了叔父与姨母她们为难你了吗?」 姜嬴斟酌一下,道:「王叔他们都很忙,况且为难我的多,可愿意站在我身边的人更多。」 甄昊瞭然:「嗯,王叔他们……,不说这些了,等回去寡人与你出气。」等回去,拿到了小夏国的国书,解决了北疆的安宁,他就能挺直腰杆,只要假以时日,他与姜嬴就不需要再受任何人的限制。 姜嬴笑道:「我都拿小册子记下来了。」 甄昊闻言大笑起来,他们终于靠了岸。路上,甄昊与姜嬴并肩而行,草长莺飞,风一点也不冷了,姜嬴看他一直笑个不停,不由笑问:「笑什么?」 甄昊摇着她的手,「因为得见佳人,心中欢愉,喜形于色……」粉红迎面扑来,甄昊恰好接住一朵桃花,姜嬴低头,他将桃花别在姜嬴的发梢,乌髮雪肌,粉色无边。 第125章 古朴的门半掩半开, 往里除了绿叶纠缠的葡萄架外就什么也看不到, 这就是姜国君主的居所, 简陋的让人诧异,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 但这次是大白天,心情也已经大不同了, 他应该感激的, 如果不是姜国的君王伸出援手,他这辈子只怕与王座无缘,而妹妹只怕也不知道会死在哪个角落。 国书已经签订了, 条件很多但其实不算苛刻,他虽然不动声色,但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而姜君还是一再邀请,所以他放下一切事物来了。 「王兄, 小心点!」眼见三王子身子一歪, 六公主连忙拉住他的衣带,让他不至于摔倒。 侍女们行礼,领着她们往后走去, 却没有进屋, 反而从后门出,后面极其开阔,河流蜿蜒到了这里成了一个湖,再往上就是千丈山。 眼前豁然开朗, 屋子的后面居然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地,乌压压的一片人,军士与将领,还有华阳毅,三王子并身边的人都警觉起来,彩带高悬在树丫上,美不胜收的风景,增添他们心中的疑惑。 三王子想起自己以前听过的一个个传言,姜国的继任者是个荒唐的人,他听过这个人无数的劣迹,但真正见上一面后,他就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一个能离开王宫,远赴国家边疆的君王,绝对不是一个平庸之辈。 侍女们行礼后都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行黑甲的武士,为首者屈身问好,「君上与王后在久候。」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将领,高且黑。 三王子细看他一眼,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向妹妹,但妹妹居然跑开了,心中闪过了无数的惊疑,三王子几乎想要抽刀,然而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第311页 是甄昊,他与六公主并肩而来:「三王子莫要见怪,寡人不过想请王子吃一顿家常饭罢了。」 再一次见到三王子,甄昊心中却是莫名的平和,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与三王子针锋相对,只记得自己在玉凉王宫内看到的壁画,那是奇异的彩绘,讲述着古老的神话,描绘了另一个奇异的世界。 甄昊语气轻松:「莲公主,王子似乎有些拘束啊?」 「君上是大王,姜国势大,他又还是王子,等他当了夏王能平起平坐就好了。」少女声音干脆,情绪十分高涨。 三王子看向自己的妹妹,眼中是严厉的责备,似乎在责备她的无礼与多嘴。 甄昊哈哈笑:「王子不必拘束,这里虽是涟城,但寡人也不敢在王子面前自傲,和平是不容易的,寡人心中珍惜。」 「姜君所言极是。」三王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王子来早了,饭还未熟,如若不嫌,可以去一旁坐坐。」甄昊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一群年轻美丽的女子向他涌过来,三王子被她们簇拥着,转到了别处。 甄昊也不管她们了,他和麦香说着话,往临时搭建出来的厨房走去,姜嬴正抱着冯夫人的儿子,她小心翼翼的,眼中满是慈爱。 抱着怀中的孩子,姜嬴只觉得腰酸背痛,手里好像轻飘飘的。 「累吗?」 姜嬴点头,「还可以,」鸳鸯眼尖,她挤过重重人群,凑上来谄媚笑,「夫人,可要女婢帮忙?」 姜嬴笑道,「你就是乳母?好年轻的姑娘,有劳了,」 鸳鸯得了姜嬴的夸赞,不单她高兴,身边的小姑娘也全都觉得与有荣焉,她摇头晃脑,抱着怀中的孩子咯咯笑:「有劳了,小公子,夫人说我有劳了……」 而她身旁的小丫头们都争先恐后的上来帮她一起照顾孩子,鸳鸯现在不再是女奴了,她自由的,等到朱阳为她们指明方向后,她又开始高高兴兴的四处奔波,而且她还有了新的同伴。 「啊,大王,还是免了吧,自然有人……谁都可以的,」看见甄昊提着刀,一旁的人都是心惊胆战,刀好像没有落在案板上,反而剁在他们的身上。 麦香惊惧地索性闭上了眼,甄昊不看他们,在回去之前,他打算和大家吃一餐饭,当然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华阳毅脸上没回有什么表情,他其实想说很多话,但他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带着人在厨房前围个水泄不通,高高的男人们堵在外面,个个都想往里瞅,却都觉得不好意思。 姜嬴一出来就与华阳毅的目光撞个正着,华阳毅愕然后尴尬一笑,姜嬴也不行礼,只抱着一大篮子水汪汪的大白菜、小青菜叫了声舅舅。 舅舅啊……华阳毅听了一呆,后面的人都是痴痴的,姜嬴一笑,往水边去了。水边聚集了男男女女,姑娘们都挽着袖子,手浸泡在木盆中,白的更白,红的更红,华阳素一个人,她拿着一个小板凳正在洗野菜,手上的两个细细的银镯子在一次次的水流沖刷中变得白光发亮。 厨房里热气腾腾,热气沖开盖子,冒着热腾腾的白烟,「三王子怎么来了?」甄昊将红红的辣椒剁好,放在准备好的盘子里。 三王子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甄昊剃辣椒蒂,切辣椒,剁辣椒,装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三王子的脸上一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表情,这表情在一个娇滴滴小姑娘身上合适,在他一个高鼻深目的男人身上就显得有些滑稽。 「三王子也想试试?」甄昊只觉得手辣辣的,他把刀擦干净递给三王子,后者看见冰冷的刀锋,心中微微有些寒意,一时这接刀的手就迟了。 「姜君……雅志,」 甄昊扑哧一笑,他握着刀,对着眼,刀口锋利,刀身清寒,映射出他的面容,他轻轻道:「刀,杀人之利器,可就寡人看来,还是这菜刀最好。」 三王子:「杀人,人杀。」 甄昊笑道:「王子所言极是,」 「姜君究竟何意?」 「没有什么,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只觉得和平不易,值得珍惜。」甄昊眼见三王子并不接刀,也没有走的意思,直直地杵在这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好。 姜嬴又进来了,她不仅把白菜都洗好了,还带来了一篮子大葱,甄昊笑着,夸赞了几句,姜嬴则将手边的大葱拿过来,她一一整理成一把整齐的后,甄昊则在葱白的地方切断,咣咣咣,木板震得响,一股葱味瞬间瀰漫开来。 姜嬴弄完就在一旁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洗净的土豆,然而那细小的缝隙,甄昊想了想将金鳞刀取下来递给她,姜嬴顺手接过,雕完后,她看着手中的薄刀一愣。 甄昊醒悟,这刀不仅是宝刀,而且是他老丈人的作品,姜嬴父亲的遗物。 甄昊歉然:「思虑不周……」 「爹爹会高兴的,」姜嬴笑着,眼中满是神采。三王子默默地注视着她们,一言不发,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 华阳素进来转了一圈,她直接往最里面走去,厨房的最里面,墨不渝正在一旁闭目养神。她就这样站着,冷冷看了一眼,墨不渝似有所感,他睁开眼急忙忙站起身来,「师姐,我这昨天累了一夜,可一点没偷懒。」 旁边的人听了,轰然大笑,华阳素不为所动,「蒜子给剥了吧,待会用,」说完,她自己把洗好的野菜在分类在木架子上整齐放好,又见第二层是野果,红彤彤的,她抓了一个,咬一口,嘎嘣脆,果香满口,她看了一眼墨不渝,墨不渝微笑,华阳素知道这是墨不渝带回来的,就朝他说声谢出去了。
第312页 甄昊与姜嬴把葱切完,围观了一会剥蒜的墨不渝,又看见鸳鸯带着一群小丫头们进来,一个高高的姑娘手上端着一个圆盒子。 鸳鸯:「主人,这是妘夫人让送来的,说要趁热吃才好,」甄昊让打开,一看热气腾腾,里面是圆滚滚的糰子,姜嬴先尝了尝最外面的,入口,是软糯的糯米糰子,鸳鸯一一解释,又说做法又说材料,又说讲究,花样繁多,这是妘姬的作品。 鸳鸯摇头晃脑的说着笑着,姜嬴个性温和,且貌美非常,她见了就觉得心中极欢喜,她只愿与姜嬴多说几句话,她正说着就看见墨不渝,她眼睛一亮,啊的一声,「墨医师!」 墨不渝抬头看她,鸳鸯想起这事来,笑容暧昧:「墨医师,昨天又有一位姑娘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见你呢,你出去了没见着,下午又来一位,素姑娘正好再,帮她看了病就打发她回去了,临走前她说过两天还要来见你呢。」 「我说过不要再来,她都好了还不请自来?」墨不渝冷笑一声:「她要再来,你就把她轰出去。」 鸳鸯一脸不解,男人若得许多女人欢喜自是应该高兴,墨医师为何独独冷言冷语,甄昊点头看向姜嬴,姜嬴心下瞭然,墨不渝在洛邑受欢迎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到了外面也是这般。华阳素这样不紧不慢的,墨不渝真的等得起吗? 鸳鸯身后的女孩放下手中的篮子,里面是洗干净的大块的姜,鸳鸯就和她们一起在一旁切,切成姜末。 甄昊坐在厨房里,蒸肉已经熟了,他眼馋想要尝一尝这刚刚蒸出来的肉,可被姜嬴一看就不好意思了,姜嬴知道就拿来两双筷子。 热乎乎的,软绵绵的,油油的,香喷喷的,甄昊与她一起大快朵颐,姜嬴:「在外面吃得如何?」 甄昊摇头,「数月不知肉味,」 姜嬴也笑道,「我心中烦忧,也不知肉味。」 难得现在能和平的齐聚一堂,这都要感谢大王。墨不渝一面将剥好的一大碗蒜子给送来。 他再看甄昊,眉目平和,心中感慨,在最初的最初,他从来不曾想过王座上的人会是个这样的人,简直像水中的草,随波逐流,但是却并不会飘离。像水,像云,让人琢磨不透,一个奇怪的人,他会是一个称职的王吗? 剥好的蒜则切成蒜末,香料都准备好,放在一旁的碟子里。甄昊吃完了就开始切剩下的精肉,姜嬴已经洗净了手,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 鸳鸯拿出一大块牛肉,她切着新鲜的牛肉,只是刀不锋利,她又力气小,她看见一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蓝色的眼睛,可见是夷人,显然她并没有注意到三王子的身份,在涟城,夷人又低人一等,她就拿刀给他:「你来把这肉切了吧,千万小心点,这可是上好的,值钱!你仔细顺着方向,别切坏了!」 三王子难以置信的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眼案板上躺着的大块牛肉。 甄昊强忍着笑:「鸳鸯,他不会切的,你……」 不会!谁说他不会!骑马弯弓搭箭,杀狼、捕猎,他哪样不行哪样不会?就是领军打仗,他也没有不行的。明显感受到了侮辱,三王子取下腰间的短刀,扔在篮子里,却并不切肉,反而看向了一旁的鸭子,甄昊想了想,更远方正在屠宰,那些东西都是山上打的,不单她们要吃,军士们都要,所以份量也得有。 鸳鸯见他这般,她握着尖刀,惊叫道:「你赶紧提着它出去,我们主人秉性柔弱,你放血拔毛的莫要吓到了我们主人!」三王子一言不发,他提着鸭子,气势汹汹的走出去了。 三王子走出去一看,就看见一群女孩们跑来跑去,妘夫人在一旁指挥布置着。一个蓝衣服的小姑娘没看仔细与他撞了个满怀,他不认识这女孩,只觉得女孩眼珠儿熘圆,转的快,女孩惊讶的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满是惊艷,但她紧咬住唇,道了声歉,赶紧朝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三王子顺着女孩跑走的方向看去,远处是他的妹妹,六公主正守在一旁,在看几个年轻人和面,面粉细细白白。 妘姬提着一个篓子进来,那是长长的鳗鱼在水中垂死挣扎,甄昊已经切完了菜,他擦了擦手,问:「这是刚刚从河里钓上来的?」 妘姬一脸看傻子的模样看着他,姜嬴连忙道:「是蔡伯一家送来的,」 「这样啊,他们也有心了,」甄昊看着鱼,「他们人呢?」 姜嬴轻轻说:「他们惭愧,而且孩子已经去世了。」 甄昊愣了几秒,随即点点头,等鱼变成鱼块,他都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姜嬴用盐与酱汁将鱼块腌制起来,雪白的盐,细细的,品质很好,这边是湖盐,而丽姬她们就贩卖私盐的,想起这些事甄昊嘆了好几声气。 回想起来,在村子里的日子也并不是特别地煎熬,他也并不怨恨蔡伯,因为小么说过,卖他的钱是十二个金珠里,蔡伯还嘱咐过要留了两个给他,这家人毕竟帮助过他,如果早一点,孩子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一共几十道菜,足足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做出来, 而在妘姬的布置下,倒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型的宴会了。 甄昊抓着刚剥好的柚子,柚子散发着独特的清香,他因为刚才吸了一口蜜汁,所以就不肯再吃柚子了,但他喜欢闻着这个香气。
第313页 三王子发现虽然吃完饭但也没结束,外面摆着简陋的架子,串好的牛肉,羊肉还有甄昊分不出来的野味在上面烤着,所有人都吃得不亦乐乎。 三王子始终没有参与进去,他凝视着远处那位年轻人的侧脸,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梦境之中,姜国的王,这个男人,按照年龄比他还要年轻,却比他遇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奇怪。他推算来,推测去,却怎么样都猜不出这位国君的下一句话,和所要做的下一件事,他竟然敢与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他真的是那位传说中日日醉生梦死的暴君吗? 甄昊抓着一手的辣串,恰好看见了姜嬴,姜嬴正在啃一个鸡爪,用着最原始的方式,原来姜嬴也是会这样吃饭的。 嗖的一声,是破风的箭,箭镞锃亮发光。 吃饱后,将士们根本没有停歇,他们开始谈笑比划,而在比箭,正中圆心,欢唿声雷动。 原来弓箭还能有这么多玩法,甄昊看见不少人都摩拳擦掌,脸上是跃跃欲试,如果不是华阳毅明令不许沾酒,他们可能还会更加疯狂。 甄昊眼观六路,「麦将军,你想去?」麦姓闻言红了脸,甄昊知道他崇拜华阳毅,就道:「麦将军,寡人命令你去!」 麦香推辞再三,终于去了,随即欢唿声如浪潮一波压过一波,几个小兵拿出来一个大笼子,在一只鸟扑腾而出后,随后紧接着,是无数只小鸟扑扇翅膀,紧接着,飕飕飕! 甄昊目瞪口呆,他算是见着了什么事百发百中,姜嬴看着也微笑,甄昊突然想起那日莲花台之事,就推了推她,「王后你也去!」 「这……」姜嬴笑容腼腆。 「没什么不好的,让这群小子也看看寡人的王后,也是巾帼不让鬚眉的。」 姜嬴不多推辞,她拉弓,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连甄昊都觉得紧张起来,紧绷的弓弦,箭镞发着冷光。 飕飕飕,十发九中,一个唿吸后,掌声雷动。 华阳素在树林后,也试着拉起长弓,她挑眉看了眼墨不渝,墨不渝看着自己手中的菜刀,做了个拒绝的手势。 华阳素一笑,也弯弓,嗖的一声,恰好将一片花瓣射落。 墨不渝看了眼中是难掩的惊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华阳素骑马射箭了,他心中难耐激动,立刻鼓掌:「好!师姐,再来!」 华阳素扬弓连发,许久后,她放松了一下手,弯弓搭箭不是件轻松的事,这才不过半会,她的肌肉就开始疼了。 群魔乱舞般的一下午,三王子已经告辞回去了,入夜,堆起篝火,六公主在人群中跳起舞来,围着她的侍女们的脚铃叮铃铃,虞仙子在一旁也助兴,甄昊想起自己在为小么唱的歌,也轻轻哼唱起来,男人受此鼓动,也放开歌喉。 直到清晨,一切才结束,甄昊足足睡了一天,等他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起来了,妘姬说过,王宫里已经得知了消息,甄安都坐不住了,只是无奈国事繁忙,他与几位王叔并华阳夫人等都来不了,但迎接的人都是贵族子弟已经在路上,只怕就要到了。 第三日,甄昊起了一个大早,发现姜嬴已经不在身旁,他摸了摸被窝,里面还有余温,甄昊睡眼惺忪,他又躺了回去。 「小白,」有声音在耳朵轻唤,甄昊起来,姜嬴已经坐在梳妆檯前,桌案上放着汤与碗,她做了一碗汤。 甄昊梳洗后,汤的温度刚刚好,点点咸味,特别的鲜,喝着根本停不下来,一口气就喝完了。 甄昊喝完心满意足,「趁现在人不多,不如出门走走?」姜嬴欣然允之。 甄昊拉着姜嬴的手出来,甄昊想了想问:「去哪里?」 漫无目的的往前,甄昊看着捕鱼人发呆,姜嬴就拉着他的手上前。 甄昊想了想也好,二人上了船,「不用渔父,我自己就可以,」甄昊笑道,姜嬴坐在船上,手放在水里,随着船而走。「这些日子,大王受苦了,」 甄昊摇着橹,「有一点苦,但不吃苦怎么学得会东西,不学东西怎么能有更好的。」 摇到湖中心,停下船,甄昊站在船头看着风景。姜嬴对着水,整理起了头髮能。 两个人吹着风,姜嬴看着水中太阳的倒影,金光粼粼,「大王这些天可遇到过什么人?」 甄昊转过身来,环着手臂笑道:「遇到不少姑娘。」 姜嬴哦一声,甄昊笑,「她们头髮比你长,」 「但没你好看,」甄昊笑得灿烂。 姜嬴心中一动,对于未来她也有不少隐忧,她真的担心,她突然道:「如果有一天,大王厌倦了我,就请念着今日的好,放我离开。」 「小公主怎么办?」 姜嬴摇头:「孩子从来不是男人的牵挂,大王只要想,会有很多孩子的……」 甄昊讶然,他没有想过姜嬴会说这样的话,果然只有人的心是永远都无法预测。 船摇晃间,甄昊一手托起姜嬴的脸,四目相对。 姜嬴瘦了,眼窝也更深了,即便是这些天的休息,也难以调整过来。 甄昊明白,姜嬴一直都没有安全感,「华阳夫人她们做了什么?」 姜嬴:「她们做什么都动不了我的心,妾只是希望大王能……」 「王后不信寡人的真心?」 姜嬴摇头又点头,「妾自然信,可妾更明白,真心总是瞬息万变的。」
第314页 「回去吧。」甄昊抽回手。 姜嬴不再说一句,她默默地跟着,心中是难掩的失落。 等她们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起来了,从王都来迎接的使者也有来了,侍官们捧着吉服与高冠,甄昊任由他们给自己换上,姜嬴将金麟剑奉上,甄昊别于腰间。 甄昊整理好,站在众人前,他看了一眼华阳毅,华阳毅行礼,「华阳毅是寡人的舅舅,也是寡人的肱骨之臣。」 华阳毅下拜道:「能得君上此言,臣不胜荣幸。」 甄昊朝姜嬴伸出手,姜嬴虽然惊讶,但身体自己动了起来,甄昊拉着她站在自己的身边。 「请华阳将军把寡人所言,一字不漏的记下!」 甄昊拔出金麟长剑,剑尖指地,他声音沉稳:「皇天在上,后土为证,嬴氏女入宫多年,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对寡人情深义重,寡人遭此劫难,她冲破奸人阻挠,不顾生死,万里奔赴而来,救寡人于水火之中,寡人感念此心真切,更觉王后情深义重,故在此立誓,愿以此生回报王后深情。」 姜嬴看他,脸色由苍白变得通红。 甄昊所以依旧:「寡人深爱王后,此生愿执手偕老,不纳新人,不生异姓子,如若违背此誓,则……生,则众叛亲离,不得善终,死,则曝尸荒野,为天下耻笑,死后不入黄泉,魂魄永不安宁!」 「大王!?」大王疯了? 甄昊冷眼一扫,剑尖指地三跺:「众人息声!」 还有人表情狰狞,甄昊问:「尔等何人,敢对寡人置喙?」 「华阳将军,听清了?明白了,」 华阳毅将手按在衣襟前的赤鸟上,「臣牢记!」 甄昊满意的看他一眼,「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天亮即刻启辰。」 姜嬴心情激动,千言万语,却只是牢牢握住他的手。 第126章 终章 远山烟雾缭绕, 天边紫霞瑞彩, 飘飘王旗沐浴在晚霞之中, 给纯黑镀上了金光,高台之上香气霭霭, 四角的金鹿香炉,沉香氤氲, 沉思的人, 身上是赤红衣裳,上绣着展翅高飞鸾凰,高冠冕旒, 身上的璎珞佩饰闪耀华彩。 甄昊独自一人站在凤凰台上,距离华阳毅率领大军护送他回到洛邑已经有小半月了,而华阳毅他们不过逗留了数日, 就立刻领着大军赶赴前线与大将军李穆一等汇合,现在, 除了姜国国军, 外加嬴氏一族的勇士,还有三王子按照契约派出的精锐。 六公主依旧没有随同回宫,她的丽妃之称已经被姜嬴除去, 但因为她管着夷人的精兵, 甄昊不多说,并没有人敢多说,她比任何人都拼命,她立了很多军功, 她年纪轻轻,还是一位夷人公主,在一些人的心里,她甚至比刚来的时候更得到尊重。 后宫的大小事宜则全部交由姜嬴决定,直至今日,姜嬴手中的后玺才算真正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而自他与姜嬴一起回来后,华阳夫人没有质问姜嬴为何会相伴而归,她只是问好,等确认一切平安后就避不见客,麦姬不久就带着华阳玉儿前来请罪,姜嬴却只是将她们冷落一旁,也不打骂也不责罚,只是梧桐殿外再无一人敢靠近。 而在姜嬴搁置华阳玉儿的第一日起,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哭诉请罪,她们口中说着种种罪过,有小有大,没有人敢不来,因为如果她们自己不来还会别人来告发,如果得不到王后的宣见,她们就会长跪在宫门口,不停地哭泣。 这些日子来,长乐宫前是门庭若市,甄女史也被放回来了,无论谁在明里暗里求见华阳夫人,华阳夫人都是摇头三不知,甄女史率众女官彻查后宫,波及的不仅是华阳玉儿、华阳家的子弟,甚至有华阳夫人的人亲信和显贵的贵姬与公孙,无论是哪个,无论她们受到怎样的处置,华阳夫人都不说一句话,她再也不插手后宫任何事宜,而在华阳晚晴与甄瑛成婚后,她立刻搬出了仙寿宫,哪怕甄昊恳请再三,她也只是在王宫最近的一座府邸住下,再不肯轻易入宫。 相对应的,倒是公族这边看起来好一点,在大王离开的时日里,因为消息封锁得很好,身处高位的人被各种制肘,心存歹意的反倒少,最起码王叔安倒是问心无愧,他自问对国对家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别的贵胄,他则是一点也不关心,死了这个还有别个,能当官的人从来不会缺更不会少。 凤凰台高,高可摘星,本以为高处不胜寒,但却并非如此,就比如习惯了手中的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原来也就是这样稀疏平常。而甄昊在百忙之余,偶尔回想起涟城发生的事,那与姜国迥异的夏王宫,异国的绮丽风景,他在外度过的时光,回想起来如同一场梦一般,而在王宫里,他日復一日的处理着公文,无论多么忙,却总觉得这些时间好像没有流动一般,日復一日,就这样过着。 高台之上,此时无风,他又穿着宽大暖和的披风,虽然久站在外倒是一点也不冷,不过如果风唿唿唿的吹,那他就得下去了,风吹久了,风邪入体,就毛病大了,现在他不是一个孤家寡人了,他有了责任。 身后有铿锵佩环声,是人走动才会带来的声音。甄昊从收回看风景的目光,回头,就看见墨不渝。难道又到吃药的时候了?甄昊皱眉。 墨不渝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赶忙道:「大王现在已经无需吃药了。」
第315页 甄昊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回事,他脸上浮现出笑容:「墨医师今后有什么打算?」 华阳素并没有跟随着回来,她依旧留在涟城,她依旧教导鸳鸯她们,她还说下一次出发要再去玉凉,但是墨不渝却回来了,墨不渝居然肯回来,这远超于他的预想。所以甄昊墨不渝应该是要放手了,华阳素虽好,却非良配,这样想,甄昊突然有些难受,他忍不住带入自己,如果姜嬴离他而去,他一定受不了的,他有些同情墨不渝。 「先生可要寡人赐婚?」 在墨不渝与华阳素二人之中,墨不渝其实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只要墨不渝强求,周围所有的人都会愿意给予他帮助,比如华阳夫人一定会乐于助力,墨不渝是墨家的嫡系,华阳素嫁给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华阳素的个性,她不会是一个会自寻短见的人,她对墨不渝并无恶感,甚至有爱意,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她们也会是一对恩爱夫妻, 「如果就这样错过了,先生不觉得遗憾吗?」 甄昊知道,说这样的话,或许是一种傲慢,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再一次说了这句话,事不过三,这是他最后一次说了。 墨不渝听了,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的目光落在这位年轻的君王身上,他依旧是清瘦的,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离宫多月,然而在最初的慌乱后,大王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让王城恢復到平常的模样,那些反对的声音,那些心怀诡计的人,还有在暗地里搅浑水的人,不过数日就全都死了,不和谐的声音全都消失了,仅仅几日,这些人,无论是华阳一族、王族还是其他的显贵与他们的子弟,一个都没有被轻饶。不破则不立,人只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旧的势力在慢慢衰败,此消彼长,王与王后的力量在慢慢的升起,王后的母亲死了,嬴氏一族并不记恨,反而诚惶诚恐的说要归附姜国,大王对此称赞了好几日,避免了征战,世人都称颂王后与嬴氏一族的贤德。 墨不渝收回自己的遐思,「大王好意,只是恕微臣难以从命,」墨不渝往远处眺望,目光辽远,似乎更遥远的天边看出个尽头,「臣与师姐师出同门,自幼一起学习,相伴长大,同吃同住,师姐……她的心我都明白,这些年来臣的心意也不曾隐藏过,只是无论何时,她的回答始终如一,实不相瞒……」 墨不渝微微一笑:「若说从不怨恨,也是假的,但臣心中尊重她,况且女子本不是天生就是妻子的。」他摆正自己的衣冠,似乎说着很郑重的话:「师姐幼年时,渴求着父母的爱,她的心始终还是一个女儿,她在照顾病人的时候,那种慈爱与耐心,就像一个母亲,……她拒绝成为一个妻子,我也愿意去勉强她。」 甄昊一看这个气氛,就知道墨不渝不仅要说话而且还可能会说很多话,于是甄昊掏出两个橘子,这还是他从仙寿宫带出来的东西,他递了一个给墨不渝,墨不渝看向他,眼神复杂。 而后墨不渝靠在高高围栏上, 甄昊三分鼓励七分唆使:「没什么不可说的,你尽管说,寡人听着,」甄昊剥开橘子,一股清香,让他觉得浑身舒畅。 墨不渝低着头轻轻道:「无论何时,臣总不愿意逼迫她,或许女人是天生的母亲和女儿,但所谓温顺的妻子总是带着压迫。」 甄昊只觉得心中满满的诧异,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只觉得人生不过百年,好好活着就好,这样一想,华阳素又有什么错呢,的确,不结婚也不是一个罪过,况且华阳素若是嫁给墨不渝,成家立业,孩子也会出生,俗世的枷锁,总不会像这样自由了。 只是墨不渝居然有这么深刻的领悟,他这是和华阳素经歷了什么,甄昊实在觉得惊讶,墨不渝与华阳素二人的确是某种意义上的天生一对,她们是相互影响的,彼此塑造的。 墨不渝的语气轻松起来:「臣与她都很忙,她留在玉凉,也并非是为了躲避我,玉凉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她不仅聪明而且勤恳,这点臣远不如她。」 墨不渝天赋异禀,他是天才,这点甄昊早就知道了,华阳素只因为与他年纪相仿,却差他了一头,她讨厌他,这点他也看得出来,但即便这样,墨不渝深爱她,华阳素亦然。 墨不渝说着,眼角有了泪花,姜嬴上来就看着这样画面,又想着自己方才听着的话,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墨不渝也看见了王后,她绝美的脸上神情复杂,他自觉失态,正要告罪又见王后上来后就往大王身旁站定,一高一低,王后清冷美貌,大王俊逸温和,恰好是一对璧人,又想起那日誓言,再想往日所见,哪怕寻常夫妻也未必能如此恩爱,又想起远在天边的人,他心中酸楚,只因为他自制力极强,所以才硬生生将酸意全部忍住,只是苦笑着行礼。 姜嬴只当作一切并无异样,含笑道:「墨医师不必多礼,此处并无外人,」 甄昊见姜嬴衣裳单薄,就知道她必定是心中有事,姜嬴个性如此,偶然想起一件事,感怀在心,就会这样穿着随意的衣服出来走动,或是散心,好几次他问起,才说出来,如今她见了墨不渝这般神态,只怕一时把心中想说的给忘了,连她自己也未必察觉。 眼见墨不渝脸上满是谦逊,姜嬴继续吹捧:「墨医师不必拘束,墨医师妙手回春,仁心仁术,数次救治君上与臣民,妾身与大王都心怀感激,牢记在心。」
第316页 吹捧的话未必是真,但听着总是舒坦的,墨不渝这放松起来,「王后谬赞,臣当不起……」 墨不渝又要叩首行礼,甄昊一把抓住他:「王后所言,字字珠玑,墨医师就是寡人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尚且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德,寡人与王后,都希望你能幸福……」 姜嬴美丽的眼睛含着无数的话语,墨不渝回想远方的人,不忍再看,也不愿再说,他行了一个大礼就告辞下去了。 姜嬴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甄昊则在一旁长吁短嘆,姜嬴只是接过橘子,「方才墨医师所言也不全对,女人总是多种多样的,譬如因为爱一个人,所以选择成为妻子。」其实她话只说了一半,人与人总是不同的,比如茉姬,比如她见过的许多女子,华阳素的选择或许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甄昊将手贴在她的额头,一路往上柔顺她的鬓角,他笑道:「我不仅是你的丈夫,也是你的朋友,是你的爱人,是关心你的,爱护你的人,你有什么想说的,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想说的,我愿意听,想要的,我要是取不到,我们就一起努力,未开的日子我总与你一起。」 姜嬴听得发愣,她在心中细细回味一番,良久才轻轻点头,她靠在围栏旁道,「……方才,虞仙子说要走了。」 原来姜嬴跑出来是为了说这件事,不过对此甄昊是丝毫不意外,自虞仙子回来后,是日夜嗟嘆,迎风长嘆,对月流泪,对花呜咽,日夜悲泣,丝毫不遮掩,如此失态,与那位长袖善舞的女子完全不一样,甄昊猜想,她总有一日要离开,但姜嬴很喜欢她。 「你难过?」 姜嬴摇摇头,「虞仙子说故人已死,她也了无牵挂,也该回去了。」 甄昊点头, 姜嬴并没有停下,反而娓娓叙来: 虞仙子,自出生起,身边就是娼妓,娘是,娘的朋友也是,她十岁,就和其他的年纪相仿的女孩,姐姐们、姨娘们,所有的女孩子,都没心没肺的笑着戏嚯,在门口揽客,和男人说着调笑的话。 「虞仙子的确了不起……」甄昊还没说完,姜嬴停了话,甄昊闭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姜嬴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温柔: 虞仙子说,有一日她恰巧挨了一顿打,被轰了出来,她赤着脚跑出去,恰好见着一户人家在嫁女,那女子被新郎从楼里抱出来,一直抱到马车上,乐声震天。她直勾勾的望着,回头一看,所有的姐姐妹妹,都在门口呆呆的看…… 「……虞仙子已经是闻名天下,享誉美名,有些女人也未必有她那么幸福,」现在除了少数人,不会再拿虞仙子的过去贬低她,甚至没有人去称唿她的本名,只唿仙子,她已经不是一个赤脚踩在石板上的苦丫头了。 「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是每个女人的愿望。」她感念上苍给予她超乎寻常的美貌,更感谢她,能忍受至今,与夫君相遇。 甄昊声音有些沙哑:「寡人绝不辜负王后的心!」他又笑道:「不过俗话说得好,宁信世上有鬼,也信不得男人的嘴,你只管信我的,别人的可就别听了。」 姜嬴促狭笑:「这样的男人我倒是没加过,女人倒是见过几个,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寡人知道,王后说的这是妘夫人。」 姜嬴听罢,媚眼如丝,笑语嫣然。 甄昊将披风取下,给姜嬴繫上,姜嬴的眼中也不再有诚惶诚恐的表情。甄昊突然想起一事,「清漪与藤姬呢?」 「她们说要出远门一段时间,」 闻言,甄昊脸上有疑惑,华阳藤不是会这样做的人。 姜嬴马上解释:「这是麋姬的意思,华阳夫人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甄昊点头,麋姬是过来人,少年不知爱恨,心动总在一瞬,一瞬就成执念,只是感情总是容易随风消散,一点点细小的矛盾,就可能天雷地火,到了晚年回忆,回首细细品味,又觉得满满的怀念,可是若回到当初,恐怕依旧是同一个选择,人,总是在相同的地方摔跤。 「大王该回去了,」姜嬴拉他的手,「晚晴她们明日要来,还需准备。」 为了避免太多的人注意到大王,甄安和华阳夫人选择给华阳晚晴与甄瑛举行大婚典礼,等到甄昊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甄昊的出现,无疑给担心怀疑的人下了一个定心丸。 甄昊点头,去牵她的手,姜嬴却收回,等到甄昊奇怪的看着她的时候,她这才张开手,很快的抓住他,拉着他的手往楼梯下去。 甄昊在上,她在下,她突然跑起来,披风随着风飞舞,她的脸上是笑,哪怕是少女时期,她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哪怕是现在立刻死了,也不后悔。 ※ 翌日一大早,姜嬴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她抱着怀中的女儿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粉嘟嘟的小脚,红嘟嘟的小嘴,大大的眼睛,只是孩子瞪大眼珠却不听话,她从早起忙到现在还未吃一口热茶,刚以为能休息又听见孩子吐奶了。 宫女们正帮她整理衣服,就听见:「大王来了!」甄女史欢欢喜喜的跑进来,笑得眼睛都睁不开。 「大王,」姜嬴迎上来,见甄昊狠狠喘气,她给他拍着背,「怎么了?」 怎么了?甄昊不答,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华阳夫人与甄安虽然打算放权了,但他的外出失踪,还是让她们心有余悸,所以轮流对着他念叨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又是面见各种大臣,他快要累死了。
第317页 甄昊笑了笑,他拉着姜嬴坐下,「王后,头髮都没梳,」甄昊无可奈何的看向宫女抱来的女儿,这个「罪魁祸首」却开始睡觉了。 「不听话的小傢伙,晚上不睡,白天睡!」甄昊捏着脸,突然一声甜丝丝的笑,妘姬大摇大摆走进,她穿着朝服,对他与姜嬴遥遥一拜:「微臣拜见王后与大王,二圣洪福齐天。」 姜嬴笑道:「妘夫人来真的早。」 妘姬清了清嗓子,指着自己的朝服,姜甄女史笑呵呵道:「左相好气色。」 妘姬挺胸抬头笑道:「承蒙圣恩,不敢有怨。」 甄昊放开女儿,看向妘姬。封妘姬为左相是他做的所有决定里最有争议的一个,妘姬也并不能参与议政,她目前负责修订史籍,包括教导译官,翻译文本,看起来是很低贱的事,但甄昊却觉得很好,语言是交流的第一步。 甄昊:「左相近来过得可还舒坦?」 妘姬得意的笑:「有想臣死,臣偏要长命百岁!」从前她原打算活到五十岁就去死的,因为美貌的消逝对她而言是最难过的一件事,她精心的养护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但现在不一样了,在她远赴玉凉的那一刻起,脸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她成为了姜国,不,不仅仅是姜国,更是有史可查来唯一的女朝官! 「你这么有斗志,寡人就放心了,既然左相野心勃勃,那寡人给你一个任务,爱卿可愿领命?」 妘姬来了精神道:「当仁不让!」 ※ 妘姬离开后不久,甄昊还没有喘口气,新人与新妇穿着盛装前来拜见。甄昊与姜嬴也没有轻慢,在上高座等待着华阳晚晴与甄瑛一步步行礼。 新人与新妇折腾了一上午终于结束,离开的人很快都离开了,但甄鷨留下了,她与姜嬴说着话,她更加沉稳了,甄昊这才发觉,甄鷨也不是一个孩子了。 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王叔安也说起过,说在甄鷨年幼,在远嫁戴国之前能在家中多待一些时日,想起王叔安说话时的老泪纵横,甄昊只觉得是也无可奈何。 大殿上的人都走了,甄昊靠在下榻休息时,姜嬴突然抓住他的手,他抬起头见姜嬴道:「妾想去项氏的墓地看一看,希望大王陪同。」 甄昊:「项氏她死了?」 姜嬴点点头,从最高的城墙上跳下去,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精于算计的女人,哪怕最后一刻也不放过。 「她对你很不好吗?」话说完甄昊就住嘴了,姜嬴是什么性格?无论多大的事都是云淡风轻,项氏虽然不是她亲母,但姜嬴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项氏应该清楚,这次项氏在洛邑帮助了姜嬴算是有功,可即便是这样,项氏居然选择自杀,可见以前姜嬴的日子是有多么难过。 姜嬴的语气却是无比的轻松:「我是她的摇钱树,不过我还是感谢她救了我。」并且将她的美貌放大。 甄昊点头:「对自己都狠的人,对别人就更狠了。」 说走就走,甄昊离开长乐宫后来骑马长奔,姜嬴抱着他,风颳着她们的脸是很温柔的感觉。 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块很新的墓碑,因为顾清漪假扮王后的时间,让她很快就入土为安了。 「停!」姜嬴话音落,甄昊也停下马,远处墓碑前,有五个人,姜嬴一一介绍,那是项氏的儿子、女儿、儿媳和孙子孙女,其中的孙女还是在襁褓中。 生命来了又去,可总是感动。 姜嬴搂紧甄昊的腰,靠在他的肩上,他依旧消瘦,却足够宽阔。 甄昊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听见他的声音:「下个月,寡人会安排妥当,寡人与你故地重游,与你重新举行婚礼。」 「这……」姜嬴疑惑了,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甄昊回过头来,笑看她:「你在嬴氏一族成长,自然也是你的母族,他们的婚俗不是与姜国不同吗?」上次虽有祈福大典,但终究是隔了一层。 甄昊亲吻她的额头,「你想回去吗?」 姜嬴的睫毛在颤抖,「这样……可以吗?」 「有何不可?」甄昊跳下马,「你若是喜爱陈国的嫁衣,寡人也会准备一套,戴国的也一样,夷人的也一样,只要你乐意,只要你欢喜,」 「可是……」姜嬴的心中在极大的心里斗争,她真的可以这样吗?简直是惊世骇俗。 甄昊扬声道:「什么是规矩,寡人便是规矩,无论哪国的,无论何种,只要你喜欢,寡人什么都给你,嬴氏一族出了一个你,出了一个王后,寡人自然要让她们都知道!」 不是战败的贡品,是他真正的妻子,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看见甄昊朝她伸出手,他的眼睛里充满的神采,她不再害怕,不再紧张,更不再犹豫,她跳下马,甄昊接住,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有力,他的手牢牢的扣住她的腰,并不把她放下,反而让她的身体与他的紧紧贴在一起,紧紧相贴肌肤是炽热的。 姜嬴感觉自己仿佛轻浮如鸿毛,她的血忽的一下勐然从心房里冲出,冲到头顶,又刷的一下,到了脚下,她的心到处乱窜,一刻也静不下来,好在他紧紧地抱住了她,让她不至于随风飘走。 四目相对,姜嬴忍不住抬起手,在他柔软的头髮上按抚,而后缓缓下滑,他的肌肤是意外的凉却又有人体特有的温度,他的脸干净的没有一点凸起,只是没有那么地柔软,手上的触感恰恰光滑如玉。
第318页 他的额头光饱满,他的鼻子英挺如峰,他的眉毛漂亮得如精心修裁过一般,最让人挪不开的时候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光,那么明亮,是霭霭大雪之后出现的刺眼的白光,光芒万丈的眼瞳里有一个小小的她,她的欢喜的笑颜,勾起的朱唇,小小的唇如刚剥开的石榴子一般,水润饱满,他她轻轻俯下身,亲吻那闭上眼的人儿,她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完结,后续是番外,番外想了好几个,会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因为时间线的跳跃问题,所以正文就在这里完结了。 第一个番外就是甄昊与姜嬴回衣锦还乡,回老家结婚了2333,正式婚礼是一定要的,顺便旅个游度个蜜月,反正孩子还小*罒▽罒* 番外 大红的海棠开得正艷, 如同她的豆蔻色指甲, 丹姬左看右看都没挑出一朵最称心的, 她百般挑剔后决定全给掐下,她弯下腰透过绿叶红花, 看见远处走来两人,一高一低, 女子烟视媚行, 男人笑意绵绵。 丹姬站直了腰,狠命一扯花枝,骂道:「阴魂不散的蠢材!」她踩着残花飞也似的跑过去, 侍女们立刻追在后面要跟上。 丹姬阔步走上亭阁,就看见男女对坐,女子脸上有笑, 低头眉顺,温柔不语, 丹姬却知那是妘鹛愁肠百转时特有的表情, 她近前拔出腰旁剑一噼,叮铃大响,石屑飞溅, 广陵君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丹姬, 你发什么疯!」 丹姬当做什么都没反正的模样坐下,甜甜笑道:「大哥,棠姬都回芙蕖去了,人家现在可是大忙人, 你呢?你还有脸坐在这,你现在是个最没用的人了。你没了官职还恬不知耻,在家里蹉跎光阴,现在居然还跑到这里来烦扰君上的妃子,你好不羞啊你。」 广陵君眉一皱,虽然被妹妹点破自己官职被除的事,但他也没什么羞愧,却道:「你又胡说了,妘鹛我是看她长大的,遇上了就说两句话,你这个嘴毒的弃妇少冤枉我。」 丹姬恨铁不成钢:「没出息,成天在家里走,几个孩子都要不认你了,你看看棠姬,她一个人妇都往芙蕖去了,你呢?等她回来你连她的脚趾头都不如,你成天四处闲逛,与那些姬妾嘻嘻笑笑,把自己当太爷了不成?你要是还趁现在闲暇时间好好钻研学习,还有个大器晚成的机会。」 广陵君想起自己远行的妻子更是心烦,他坐不住起身道:「你就会说我,你又如何,一个被厌弃的妃子,没有公子公主傍身,还不是躲在家里,你还把自己当做安成君之女不成,人家未嫁之女还可以招婿选夫……」 「一家亲骨肉,何必如此,」说话的人却是妘鹛,她柔柔笑道:「大哥,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老夫人想你,你快过去吧。」 见广陵君走远,妘楣才对丹姬笑道;「都是我不好,又惹姐姐生气了。」 丹姬无可奈何看她:「你什么都好就是拉不下脸来,大哥他个废物,你不必替他说话,也不要搭理他,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惹人嫌呢,我看棠姬就算回来也再不会看他一眼。」 一想到这样的人是她爹唯一的儿子,大将军李穆声名赫赫,偏偏虎父犬子,丹姬想着就觉得心绞痛。 「好了好了,」妘鹛起来给她揉着胸膛,让她舒缓郁气,笑道:「我哪里是为了他,我这是为了你呀,他毕竟是咱们的大哥。」 「我知道,」丹姬无可奈何笑,「你也别担心他会生气,我们兄妹向来是这样说话,他知道我说话难听,他早就习惯了,」说到这,丹姬哭笑不得:「这都怪我娘。」 妘鹛听了也是忍俊不禁,李老太太这人,就是自己的孩子当个宝,别家的都是烂泥巴,慈母多败儿,溺爱养得儿子无所事事,若是娶了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娶了君上的表妹,华阳家的棠姬,棠姬忍了这么多年,也终于也熬出头了。 上次在华阳夫人那边,李老太太还拐弯抹角的诉苦,结果丹姬直接她教子无方酿成大祸说活该。 老太太被气个半死,偏偏还没法反驳,生了许久的气,至今还不肯见面呢。不过现在大王与王后离宫,后宫事务繁忙,也实在抽不开精神去管这些闲事。妘鹛想到这,又把后宫的事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这才安心,王后对她委以重任,她得好好做才不辜负王后的一片苦心。 丹姬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她揽着妘鹛大笑不已。笑半天,她突然问:「对了,猫儿呢?」 妘鹛迟疑了一下才想起谁是猫儿,「小公子被老妇人给抱走了,现在可能在睡觉。」 猫儿是大王带回来的小婴孩,一个十分漂亮的男婴,没有说孩子来歷,王后也只说是一位冯夫人所生。孩子的容貌与众不同,眼珠子是奇怪的绿色,估算时间也不是大王的孩子。只是王后与大王似乎十分珍视,与小公主一起养在长乐宫。后来王后繁忙,又因为要回故里,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就委託她照顾孩子,丹姬日日都来看她,自然也会看到孩子,她见孩子雪肌红唇,乌髮捲毛漂亮得不像个小孩,眼睛更是奇特美丽。又与姜人的黑眼睛不同,就猫儿猫儿的喊,她十分喜欢就抱到身边来代养。 起先李老夫人见丹姬抱回来的男婴面容奇异,便直说是夷民贱种,嫌弃不已,结果现在倒是爱得无可无不可,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倒也真是奇妙。 丹姬听说孩子被母亲抱走了也不再追问,自家老娘的脾性她是再清楚不的过。她只笑道:「稍后还是得把猫儿抱回来,时间久了她要不肯给了,我娘就是养猪,我小时被她养得肥死了,猫儿在她身边不知道会成什么样,那么漂亮的娃娃别被她养成了小猪仔子。」
第319页 丹姬说到这只觉得心有余悸,她随了父亲长得高,又被母亲娇惯,于是,一个女人,又胖又高,还喜欢整一些花里胡哨的颜色。她那时候简直丑得像一只土鸡,偏偏亲娘把她当凤凰看,还浑然不觉得哪里不妥,只觉得自家女儿天下第一可爱。 天知道后来她为了减掉身上的肥膘废了多少精力。她自控力弱管不住嘴,加上母亲溺爱,要不是后来妘楣住进来,妘鹛又体弱忧郁,为了照顾这个病美人,她花了十二分的精力,一身肥肉也顺带着减去了。想到这里,丹姬不由得握住妘楣的手,动情道:「妹妹,岁月不饶人,眨眼而去,一晃多年,好在你依旧在我身边。」 「姐姐……」妘楣听了眼圈一红,她本就是个性敏感最爱多想,如今听闻至亲至爱的人这样表白,心中只觉得百转千回,「妹妹心中时常感激,感激你,也感谢王后。若非她,我们只怕没有这样安乐的日子过,以前王后涟还在时,大王可怕的要命,我吓死了,是你安慰我,说一定会做到王后的位置,保护我无忧,后来华阳涟死了,我依旧是鹛妃,你依旧是丹夫人,你又说早晚把姜嬴给扯下来,绝不许有人踩在你上头,那时在宫中我时常担忧,害怕你去害人,也害怕你被人害,我什么都不敢说,我只说听你的,我没日没夜的哭,偶尔风吹都会觉得心惊肉跳……」 说到这,丹姬沉默了,所以妘鹛最终选择了告密,才有她们今天。 如今姜嬴离宫,后宫诸事,都明面上是妘鹛代管,实际上是她与妘鹛共同管理,她心心念念执掌的后玺,居然这样实现了。往日她一心想做王后,睡里梦里也想着如何把王后给扳倒。如今姜嬴居然独得恩宠,后宫诸女纷纷自请离宫,剩下的虽然不愿走,但聪明的都选择了听命于王后,成为王后的手足眼耳,俨然是执事女官了。说是后宫佳丽,三夫人七十二命妇,实际上只有一个王后。 丹姬拍着妘鹛的肩安抚道:「好妹妹别哭了,你说说,大王与王后现在走到哪了?」 这个她清楚,妘鹛擦去眼泪:「从王叔那边来的消息说大王已经到了沧山,只是消息往来延迟,算起来她们应该抵达目的地了。……丹姐姐,你可知道,那沧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妘鹛眼中有无限的嚮往,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洛邑呢。丹姬也差不多,只是她幼年听父亲说过。 「我也不清楚,只听说那里气候寒冷,风景秀美,但是不宜种植农产,吃食太少,男女老少都是野蛮鄙陋。」 妘鹛摇头:「我不信,我想她们一定会很漂亮,而且很厉害,我偶然看见王后的族人都是孔武有力的模样,不然刺客怎么能在大殿上将大王打伤呢?」王后的族人怎么可能丑呢,她不信。 妘鹛感慨:「希望以后我们也能有机会去看看……真佩服王后,居然能说动大王陪她返回故地,这可是衣锦还乡。」 丹姬听了沉默不语,心中却道:「或许真是前世今生註定的因缘,竟然情深至此,也不知道大王与她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 冷翠的高山上戴雪顶,山嵴冷硬,缠绕不尽的云雾,嬴氏一族的居所是三面高山包围着大湖,无边无际的白、蓝、翠,纯净的天,清新的空气,人只要睁开眼,就会觉得自己是天地最渺小的一粒沙。 春日的雨润泽大地,春日的风吹化寒冷的坚冰,冰冻的山河尽数化作温柔的溪水,多情的水从高山上泻下与绿树缠绵,溪水不舍的分别带走绿叶、断枝作为纪念,水温柔的抚摸过每一块大石,又与游鱼缠缠绵绵。 诗人曾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然不是虚言。甄昊望着漫山遍野的春樱,想起了自己在涟城的时候,那时的天也是一样的蓝,雪山散发着寒光。寥寥数月,他与姜嬴已经走遍了大半个姜国。 如今晋国已亡,鲁国还在苟延残喘,小夏国三王子还刚刚践祚,百废待兴。甄鷨已经在为嫁去戴国做准备,妘姬最忙,她忙着翻译外文古籍,忙着整编文字,在晋国大地上推行正音。 姜国局势平静,也终于可以大力建设,兴修水利预防水患,减免赋税大兴生产,冶铁煅金打造兵器,华阳夫人终于被朱阳说动,愿意贡献出华国的秘技,朱阳作为行走诸国的商客在任何地方都活跃不已。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的脚步。 ※ 雅雅怀着忐忑的心,端着准备好的衣物走进了君王的居所,却见那位年轻的君王坐在石凳上,凝视远方,目光柔和。 而这过分柔和的目光吓得她魂飞魄散,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君王,早在三四年前她就见过,那时的她已经不是个孩子,正是因为她不是孩子,所以她才知道这个人的可怕,族人流出的血如同潺潺的溪水,而平息这一切的是那位美人的离开。 可是姜国的大王又来了,她高兴于美人的回归,也惊惧于这年轻君王的同到。心慌意乱,怀抱里的小木箱子也砸落在地。 甄昊被声音打断了思考,他抬起头看见一个脸蛋黑红的女子,女子手臂上是花蔓,脸上是奇异的花纹,在这里这些图案似乎有着自己独特的含义。 「箱子里是寡人婚服是不是?」他慈和的问。 雅雅听见声音才想起自己该跪下,于是她急忙的匍匐跪下,五体投地,直唿:「大王,奴婢有罪……」
第320页 甄昊看着她,「王后那边的不必送,她在南楼里休息。」 雅雅听了抬起头脱口而出,「这怎么会?」南楼,难道少主去了?这可怎么好,如果被这个大王知道了,那怎么办。她得想办法把大王留在这里。 甄昊看到她的表情,隐约猜到了她心中的惊恐,婚礼将至,姜嬴会在南楼准备大婚的事,他们不会相见。这是她们唯一分开的时间,嬴侯刚才却来看他,甚至带了美酒,可见别有所图。 嬴氏一族已经归附姜国,嬴侯是姜嬴的母亲项氏的长子,作为嬴氏一族的少主,领受了嬴侯这个封号。他作为姜嬴的「兄长」亲率众族人来迎接御驾。嬴侯看起来行为举止无可挑剔,但他看得出来嬴侯爱慕姜嬴,在他与姜嬴到来的第一日他就怀疑,姜嬴说过,项氏不是她的母亲,她是铸剑师的女儿,嬴侯并非她的亲哥哥。 一个曾经朝夕相伴的「兄长」,喜欢上自己的无血缘的妹妹,这也不是不可能。甄昊向来认为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爱慕姜嬴都很正常。 甄昊看着雅雅,看起来这个送衣物的女人身份不低,或者说她应该了解姜嬴的事。 甄昊笑道:「你砸落东西,作为抵消,你与寡人说说王后在族中的故事吧。」 ※ 姜嬴看着烛火,烛火被一个高大的男子遮挡住,不见火光。只听见嬴侯紧握的手嘎吱作响。 姜嬴轻轻道:「四哥……」 往日的烛火,故旧的音容,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他恍惚呢喃:「我真不敢相信,九妹,难道是你又入我梦中?」 「四哥,不,嬴侯,你来做什么?」拉长的尾音在不大的屋内流转,姜嬴的声音清冷又隐藏着一丝愁怨。 然而声音传到了嬴侯的耳中,却是旖旎又多情,或许她还是对我有感情的,这样想着嬴侯盘膝坐了下来。 他自言自语:「九妹,这不是梦,我最讨厌梦了,梦里的一切都是无迹可寻,人若是凭着努力,反而还有将一切改变的一天,而梦,哪怕是一个美梦,也终会醒来,醒来依旧是一无所有,我讨厌这虚假又迷茫的东西。」 姜嬴不理会他的言语,只是责备:「嬴侯,此处乃是上国王后的栖所,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来,若是有话说让雅雅她们来就可以了。」 女子的声音里有恼怒也有责备,但在嬴侯的耳朵里却仿佛是一种缠绵。这个让他痴恋多年的人,他曾经誓言要一直陪伴。只是事与愿违,他们有缘无分,可是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已经全部刻在他的心上。他忘不了,如果要将她忘记,除非把他的心给挖去,可人没了心,那还是人吗? 嬴侯:「九妹,娘死了。」 「她已经去了许久了,你没有给她送葬,而我什么都没做。」姜嬴的声音是别样的冷漠。 嬴侯话里带笑:「我都知道,她该死,她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处心积虑,让你陷入苦难,好趁机接近你,好赚取你的信任与感激。你当她好意其实都是她设计好的,在最初只是想把你卖个好价钱,后来父亲要娶你,她恼怒想方设法要弄死你,你会被抓进宫,侍奉那个暴君,这些都是她一手促成的,还有……」 姜嬴不想听,她打断他:「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我比你更清楚,你不必再说。」 嬴侯并没有停下:「你总是心善,你记她的好,她却反过来咬你,她总是害你……」 「四哥,她千不好万不好,总归是救过我的命,况且她对你们是实心实意的,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我听了不高兴,你快走吧。」 明明知道嬴侯就是促使她说出这些话,但她还是说了,她现在什么也不必多想,她的苦难已经结束,她与这个人已经是天壤之别,见到她,不仅他要下拜俯首称臣,这片土地上所有人都是一样,她不需要再挣扎也不必绝望了,她是姜嬴,是宗主国的王后。 「父亲如何了?」 「父亲?呵,他病的厉害起不来床,没办法来拜见王后了。」 「撒谎,好了,你可以走了。」 嬴侯并不离去,他动容道:「当年我是想过和你一起离开,只是……」 「自作多情,你不明你的身份吗?嬴侯,难道你想做我的情夫?」 「有何不可?这种事并不少,只要你想,没有人能拒绝你的,而且你很聪明,只要你……」 「嬴侯我本以为你很聪明,因为你煽动大哥他们入宫行刺,又能把族长逼下来,结果你比顾蓝衣蠢多了……」姜嬴嘆了口气:「我感激你的帮助,所以才耐着性子和你说话,但你不要会错意,我若爱你,就绝不会这样冷漠,我若爱你,就绝不会回来再见你,我对你,当年无意,现在更无心,四哥,我劝你别做蠢事。」 嬴侯看着烛台,他想一把火把所有烧光,面对女子那始终不变的冷漠眼神时,嬴侯才回过神来,他居然恼羞成怒,他居然会如此失态? ※ 嬴侯愤然离开后,甄昊就来了,他不等她说话就笑道:「王后的兄长居然如此动机不纯,真是令寡人心寒。」 姜嬴挽着他的手笑道:「是你让他过来见我的不是吗?」 甄昊笑笑:「按照习俗,我在那个时间不能来,至于别人,我也防不住。」 姜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伸手将甄昊的婚服理顺慰平,他身上的婚服和姜国的吉服全然不同,风格迥异,姜国厚重深沉,赤红与墨黑为主,而这件婚服,满是花纹,金丝银线,颜色多样,浓丽色彩绚烂无比。
第321页 甄昊看向一旁的披盖,上面缀满了五色彩珠,甄昊将它小心翼翼地戴在姜嬴的脖颈上。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会阻拦在她们身边了。 ※ 春日暖阳,陌上花开。 姜嬴与甄昊一起沐浴无限春光,迎着无数的欢唿声走上朱红的婚车。 夹道两岸,人山人海,年轻的男女全部穿上了节日的春装,舞蹈的少女,旋转着花裙,作为婚礼的开幕。婚车被拉动,少女们跟随着,身上的银饰叮铃打响,她们手捧着鲜花,吟诵着祝福的赞歌,祝福的歌声在围绕着新人的花车,响彻不息。 当然这些祝福语,甄昊大部分是听不懂的,他借着余光去看姜嬴,女子耳上带着华美珠翠制成耳环,与头上的髮饰相得益彰,她身上戴满了璎珞珠宝,沉重叮铃,她却能保持纹丝不动,她表情肃穆,仿佛在做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甄昊也收回杂念,他坐在车上,保持着微笑。 行至中途,突然有一位美丽的少女被人群推了出来,她穿得十分简洁,但她手持神杖却是华丽无比,繁杂的花纹上缀无数宝珠,她腼腆一笑,双手交叉向婚车行礼。 婚车的速度随之变缓,唱歌与乐器的声音在这一刻都起了变化,欢快变成肃穆,灵动欢沁变成了深沉典雅。 她走到车前将花叶金冠呈上,甄昊接过这华丽又沉重的花冠,姜嬴低头,他小心给姜嬴带上。 少女围绕着花车跑了一圈,她的眼神洋溢着光彩,她的声音如同清泉一样清脆。她用着甄昊能听懂的话歌唱: 坦格拉玛雪山的女神从高天降临,她以高山的雪增点新娘的肌肤,用清泉点亮了新娘的眼睛,用世间所有颜色给以新娘的裙,用芬芳桃李编制了这花冠。新月不及新娘的秀眉,水润的红梅不及新娘的朱唇。 敬爱的女神啊,请你聆听童女的歌声,如同你赐予先祖的基业,也请你诚挚地祝福新人。 她们的爱情如真金,比珍珠比玉石比一切的一切都要宝贵。 高山上永恆不化的坚冰比不上他们感情的坚定,这爱比永恆燃烧的烈焰的还要炙热,比怒号汹涌的波涛还有力量。磨石日夜不停的研磨也无法将他们的感情磨去分毫。 哪怕汪洋大海在他们之间横亘也不算距离,海水终有干涸枯竭的一日,斗转又星移,但是他们的感情永恆不息。 女神恆久地祝福你们。她必说,所有妄图破坏你们感情的人,会被荆棘给刺杀,会被怒火焚烧殆尽。 慈爱的女神祝福你们,愿你们如藤蔓般紧紧纠缠,如连理枝般交缠不分。 荣耀的女神祝福你们,愿你们的子孙如同海岸的沙,如同天上的繁星,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可爱的人儿,如果你看到仲夏的晶莹飞雪,不要惊讶,那是女神为痴情的人所发出的嘆息。 真爱恆久,愿你们珍重彼此,永不分离。 甄昊聆听着祝福的歌颂声,他被这磅礴的气势,浓厚的感情带往了另一个世界,直到他被握紧手,才回神过来。 他看见姜嬴取下身上的彩色外衣送与那位吟唱的女祭。 姜嬴也吟唱: 女神慈爱的眼睛永远凝视着她的子民,她的祝福随着风走遍大地。 所爱的人啊,请你聆听我的誓言。 我与你立下誓约,我对你的爱如同最深的深谷,如同至柔不断的水,奔腾狂走永不停息。 我愿与你永远的相伴,如果我的心有偏移,如果我违背今日的誓言,那就请夺取我的声音,让高山将我永远的压倒,让狂暴的海浪将我捲去。 甄昊听完,从怀中取出两枚准备好的对戒,一枚给自己带上,一枚给姜嬴,他紧握着她道:「誓约永不变。」 祝祷的歌声结束,奏乐声也暂停,跟随着祭祀悠长的念词声,马车也到了的高台,甄昊凝视着姜嬴,伸出手,姜嬴也抬起手,挽着姜嬴的手,迎着漫天的花语走向高台。 番外 甄昊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如果不是因为甄鷨回国, 他是绝对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来会见戴国的使者, 一阵寒暄全是互吹和拍马屁,他和这群人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甄昊摸了摸见茶凉了, 抬头见天色也暗了,他起身看了眼身旁的朱阳, 后者立刻道:「大王慢走, 后事自有微臣。」 甄昊点头:「有劳了。」 二话不说,甄昊立刻乘车去往长乐宫,长驱直入到了宫门口, 出来迎接的人是甄鷨,比甄鷨先到他面前的是两个女孩,玉润珠圆, 一高一低,手拉着手乖巧行礼:「拜见大王。」 两个女孩子刚到他的腰, 甄昊索性蹲下, 客客气气的拉住她们的手笑了笑站起身来,甄鷨已经到了跟前,甄昊感慨道:「鷨姬, 一别多年, 再见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甄昊看她,虽然过了九年的时间,但甄鷨不过二十来岁,风华正茂, 更加漂亮了,精美的妆容,成熟的面庞,比小时候漂亮多了,她身上的仪态已经完全不同了,她更加的丰腴了,或许是因为生了三个孩子的缘故,或许是由于戴国审美爱好丰腴美人的缘故,总之甄鷨的身上已经完全不见了少年时代的俏丽与刁蛮,替换的是华美与雍容。 当初那个喜欢扯着他的衣领喊着哥哥,日常大骂华阳家妖妇的女孩子,如今已经大变样了,变得成熟稳重,轻易不会动怒,外露情绪已经是种奢侈。
第322页 甄昊想起王叔安,不由道:「叔父那边?」 甄鷨听了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淡淡笑道:「今日刚到,需得先来拜见大王与王后,父亲那边若有时间稍后再见,哥哥与嫂嫂那边……就得过几日下午才有时间。」 甄昊无言,只是点头。 甄鷨怕他讨厌孩子,便让姆师带走孩子,她自己与甄昊并肩而走,一边道:「时光不待人,九年了,小孩子总归会长大的。」 甄昊笑笑:「是啊,九年了。」九年前甄鷨也是个孩子,但现在她已经成熟得让他陌生,的确,九年不得回国,远离故土与亲人,所有能支撑她的只有姜国。 甄鷨感慨更深,九年了,她已经离开姜国九年了,今天,她还是第一次回到姜国,她的母国,养育了她的家乡。 戴国的东西味道很淡,刚去的时候她根本吃不惯,戴国的气候温暖也潮湿,冬天的时候居然不会下雪,她已经九年没有看见过雪了,刚到的时候,她只觉得哪里都不顺心,好在妘姬送着陪同而来的侍女们帮助她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难关。当时她还很气愤,气愤于妘姬强行将许多美人塞到她身边,后来她才明白,这些美人的作用。 见甄鷨一脸沧桑与感慨,甄昊也默不作声。到了殿门口浩浩荡荡迎接的人是甄女史,她站在那,身后跟着两个男孩,甄鷨眼神一瞬变得尖锐,那是大王与王后的次子与幼子,姜国未来的继承人将会在他们之中诞生。 想到这甄鷨一时有些惊心,如今姜国灭了周边所有的国家,放眼看去,只剩下宋国、戴国与姜国。 八年前姜国灭了晋国,但是鲁国却强行支撑了六年,直到现在,姜国才算太平,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大王不愿再战,因为整顿新建也耗时耗力,所以三国还算相安无事,按照估算还能维持百来年的和平。但姜国人多且地域辽阔,再战只怕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她又会如何?她的儿子和女儿回到姜国又会与何等姿态。 甄鷨的心中甚至燃起了杀意,杀人已经是她最熟悉的一件事了。 不,两国情谊,还得看大王的想法了,大王似乎有心休养生息,大王的乖戾似乎在二十年前都用尽了,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是夸赞他的仁德。 甄鷨想起自己坐在车上时留心注意,姜王宫并没有什么变化,最新的建筑依旧只有公主台。只是公主台上不见公主,想到这,甄鷨发现自己居然一直都没见到姜嬴的长女,姜华公主,甄鷨好奇,「大王,怎么不见大公主?」 甄女史一听不由皱眉,甄昊忙笑道:「公主大了,热爱学习,这几个月都在高楼看书,稍晚才出来见客。」 甄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她一看这表情就知道其中必有猫腻,即刻反驳道:「大王不必瞒我,公主是闹脾气了,怎会如此?」 甄昊笑道:「是瞒不过你,她年纪最大,却也最调皮,寡人没有见过这样调皮的孩子,也怪小时候太溺爱她了。」 甄鷨毫不意外,姜华是大王的第一个女儿,大王与王后这些年游走了很多地方,而回到洛邑又异常忙碌,所以照顾公主的重任为华阳夫人接手,听说大公主模样像当年的华太后,华阳夫人非常疼爱她,她又是女孩,要求不高,娇蛮些也是正常的。 ※ 被蒙住眼睛,姜嬴托着茱萸的手,她一边走一边笑:「茱萸,你究竟闹什么呢,你回来我就高心了,不必搞这些花样,你……」姜嬴话未说完,突然停住脚,她听见熟悉的鼓声,扣人心弦,她想起上午甄昊和她说的话,「这次虞仙子也回来了。」 这鼓声,是多年前她与虞仙子日夜练习,在宴会上击杀华阳君的歌曲。而为她牵引的人是茱萸。 姜嬴下意识握紧茱萸的手,茱萸松开她,「王后去找找看吧。」 姜嬴摩挲着前进,眼前一片黑暗,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她吃的苦流的泪,被囚禁在这个深宫里看不到未来的痛苦,她的前途未卜,一片黑暗,只是她从来不说,因为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好不容易她有了个能说话的人,福姬却又死了,带着绝望与痛苦。 福姬死了,她却杀不了华阳君,华阳君比她强,后来她遇上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她如今的丈夫,支撑她的人,她杀人,他愿意帮她埋尸。 她终于杀了华阳君,连茱萸都长大了。 姜嬴脚下不受控制地跑了起来,直到她撞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眼前的纱布被解开。 微笑的人们,她看见了那个虞黛,不仅仅是虞黛,还有孟姝,还有粟女,以及五哥他们。 她的朋友不多,或许她们算得上。 姜嬴有很多想说的,但最终她微笑:「多年不见,仙子风采不减。」 「王后取笑,」虞仙子笑道,「当年那样的轻盈,到现在连腰都扭不动了。」 众人随着姜嬴一起坐下,茱萸却忍不住去看孟姝,孟姝笑得温柔,当年人人都说孟姝与她的母亲华阳福有八分像,那时她才四岁,只觉得应该亲近这个和母亲相似的女人,和记忆里相比,如今孟姝已经不像了。 死去的人永远是那么的美,现实的人在一点点老去,可如果有的选,她只希望母亲能活着,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这样的话,她就能看见王后如今的荣耀,能看见自己长大的模样。 姜嬴问候完虞黛和孟姝,又朝粟女道:「家中一切可好?」
第323页 粟女笑得腼腆,「父亲前年去了,二嫂嫂也是,但家里添了几个小的,也不觉得寂寞,况且家里富足,日子也好过。」 茱萸等着她们闲聊半天,她这才笑道:「王后,大王那边还等着呢。」 姜嬴看天,不觉已经天黑,是用饭的时间。 姜嬴点头,众人一起往水榭方向走去,姜嬴一边谈笑,百忙之中想起华阳素,才问:「茱萸,你的两位师傅呢?」 当年茱萸的选择出乎她的意料,虽然十四岁的时候她向茱萸坦白身世,但茱萸却并不肯回归华阳家,她从前叫茱萸,以后亦然,而明明是个病弱的孩子,却选择跟随华阳素学习医术,哪怕天赋有限,她也立志从医,只愿悬壶济世。 茱萸见到了目的地,就扶着王后坐下,她笑道:「她们二人在海边,回来少说要半月,既然赶不到就索性不回来了,她们也准备了礼物,只是无法不能给王后祝寿了。」 姜嬴点头,见甄昊与甄鷨带着几个孩子走过。两位公子见了母亲,大的那个绷着脸上来,就道:「儿臣给母后请安,祝母后福寿康宁。」 略小的那个见了,就嘟囔:「年年都是福寿康宁,也没个新鲜的。」 甄昊站的近,就用手揉搓他的头髮,「容容,你来个新鲜的给你母后瞧瞧。」 孩子不成想自己的嘟囔会被听见,一时支吾,甄昊笑道:「你就是说说而已啊。」 「才不是,」容容本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但他想起姐姐可怕的脸色,还是忍住了,道:「是,儿臣只是说说而已。」 大的那个见她们笑完,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是一把扇子,「母后,这是舅舅与舅母送来的礼物,委託我转交给母后。」 甄昊瞧了一眼,扇子是不知名的羽毛做的,他对姜嬴笑道:「不知道清漪他们又跑到哪里去了,取得这么漂亮的羽毛。」 「谁知道呢?」姜嬴拿起扇子,眼神温柔。 容容不满:「不公平,舅舅舅母我还没见过几面,怎么舅母不把东西给我。」 「因为你藏不住话,」 「我……你……你等着瞧吧!」容容哼唧一声跑到席位里去了。 姜嬴二人相视一笑,招待宾客,说是宾客其实都是些熟悉的人,如今是寒冬,华阳夫人等长辈年纪大了怕冷不来,在场的全是平辈,也不拘束。 众人依次入座,美酒珍馐,吃得酒酣脸热。 甄昊看着挂着彩灯的树,只觉得如火树银花,美得很。 虞仙子最喜欢姜国的酒,这种酒从小夏国来的,戴国没有,姜国会下雪,戴国也没有。 天气冷,但等献舞的人出来,她更觉得冷,单薄的舞裙,美则美矣,就是冻人。 献舞的人全上来,虞黛来了兴趣,她最熟悉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戴国的舞姬。台上不过一曲,台下要花费数年的时间练习。这点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虞黛看得聚精会神,越看越觉得感慨,当年她怎么能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当世第一大国的国君的座上宾呢? 虞黛举起酒杯,酒色微红,滋味甘甜,她听着歌曲,只觉得满心欢喜,酒入肚肠,甜美非常。 一曲毕了,她尤觉得不过瘾,她看见舞姬都散了,只剩下一个少女上前领谢。虞仙子正举着酒杯,一看,差点把酒杯都打了,她下意识抽气,这舞姬过分貌美了。 虞黛下意识朝戴王后看去,女人脸上无喜无悲,只是默然。 她居然不知道同行的人里有个如此美丽的歌女,她下意识看向姜嬴,姜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是,姜嬴依旧美丽,但耐不住这舞女年轻且美呀! 虞仙子握紧酒杯,她想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钝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在这样的美貌面前,再多话也是苍白无力的,难道……只能如此了吗?大王会如何呢? 没事,虞仙子自我安慰起来,姜嬴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傍身,根本无惧,后来者哪怕再有宠但那个时候,两位公子年纪都大了,这么多年了,大王也不像一个有了新人会忘了旧妻的薄情人。 虞仙子还在胡思乱想,就听姜嬴的声音,她在说「好,都听大王。」 虞仙子心中着急,只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最重要的没听到,什么好,难道已经封妃了,这…… 心乱如麻,虞黛再看去,却见舞姬花容失色,大王的声音再响起:「小夏国不是个可怕的地方,夏王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会亏待你的。」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舞姬身上时,只听砰的一声,啾的一声巨响,漆黑的天边炸开朵朵烟火。 迎着漫天绚烂火花,一个高瘦的少女趾高气扬的走到所有人视线的中心,她身后跟着一群宫人。 少女道:「姜华拜见父王母后。」 容容忍不住,「姐,你怎么这样晚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少女睨视他一眼,满脸的得意,「慢工出细活,你等着看吧。」 公主一个手势,工人们打开,是一副图,很长的图,长卷多米,一眼看去,壮丽奇景,令人惊嘆。 甄昊与姜嬴相视,眼神里都是惊讶,姜华往日何等顽劣,如今居然这样耐得住寂寞,几个月居然是在弄这个。 甄昊姜嬴一同起身,宫人打起花灯,一时辉煌若白昼。
第324页 长图被全部展开,长度比五个人的手臂相连还有余,图上画的不是花鸟山水,是人,是他与姜嬴,是她与姜嬴一同经歷的点滴,都被画下来了,生动且活泼,他甚至看见一些事,一些女儿出生前的事,女儿本不会知道,但也被画下来了,可见是她想办法去探求追问所得,或许藉助了华阳夫人与甄安的力量,还有甄女史、妘姬、墨不渝等许多人。 几米长的画卷里讲的十多个故事,是他与姜嬴的故事,绘了大量的人物,妆容各色,都是见证他与姜嬴的人。 少女笑道:「这是女儿给母后准备贺礼,时光荏苒,但真情永在,女儿心里永远敬爱父王,亲爱母后。」 「还有我,别漏了我,我也出了力的,母后……」容容早就想冲出来,这时候哪里忍得住,见自己的弟弟都动了,哥哥如何还忍得住,也跑上来。 姜嬴与甄昊抱着她们。 ※ 夜深,赴宴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甄鷨本该去休息却不肯离去,她想到今夜,想到一些事,她见姜嬴终于与大王分开,变悄悄走到姜嬴身旁,「嬴后会生气吗?」 姜嬴笑道:「气什么,气你处心积虑献上美人。」 甄鷨笑道:「她的确很美,不是吗?」 「是美,希望她的智慧能与容貌匹配,不然她连妘姬的第一关都过不了。」 甄鷨:「妘夫人怎么不得空呢?」 姜嬴笑道:「她去涪陵郡了,回不来,戴后,我知道你担忧,如今虽然不打仗,但你也害怕姜国恃强,你夹在中间难以做人,或许你想要让戴国与姜国羁绊更深一些,还是别的呢?……鷨姬,我与大王都知道你的辛苦。」 「嬴后大度,是我不如,」甄鷨嘆口气,「嬴后,要怎么样才能永远留住一个人的心呢?」她真的很疑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留住君主的心呢? 听见甄鷨这样问,姜嬴哑然失笑,「怎么这样问,我们也是妯娌,我是你嫂嫂,话可以说清楚些,不必忌讳,难道是戴王对你不好?」 甄鷨立刻摇头,不是不好,只是平淡如水了。 一开始她觉得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吗,毕竟九年了,可如今回国,看见了姜嬴与大王,她更加疑惑了,分明大王与嬴后相处的时间更久。 是她不够美?可是那新晋的淑妃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论年纪也与自己无差,究竟是为什么呢? 姜嬴站起来对紫烟笑道,「这我答不出,去请大王来。」 诶,甄鷨阻止不及,只能放弃了,要能得到秘诀,她也无需什么面子。 甄昊被紫烟引过来,看见姜嬴两个人正坐在鞦韆架下,他笑道:「怎么了?」 姜嬴笑道:「甄鷨有问题,说怎么样才能永远留住一个人的心。」 甄昊皱眉,这他怎么知道,他又不神仙,不过有问题就有原因,甄昊道:「鷨姬,可戴王亏待你了?」 甄鷨见他也这样问,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刚嫁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想大展宏图,只要有利于自己,有利于姜国,她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忍。 结果出乎意料,戴王十分清秀,并且十分有趣,她渐渐的爱上他,和他一起生活了九年,她生了三个孩子,她的地位好像越来越牢固,但与戴王之间一切都变得平淡如水了。 新的美人进宫,地位攀升,从最初的嫉妒,到现在她看见新的美人已经不是那么的厌恶了。 「甄鷨,你后悔了?」说话的不是甄昊却是甄瑛,甄瑛一边走一边等,可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姐姐的反驳,这一瞬,他的心底有些悲伤,但被身旁的人拽着衣服,他看了一眼华阳晚晴,微笑着与妻子走去。 甄鷨、甄昊、甄瑛坐一边,华阳晚晴挨着姜嬴坐着,打开酒又开始喝,甄昊最不爱喝,可其他几个人都爱喝。 甄鷨一边喝,看着他们,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八年前,第一个孩子出世,她本以为夫妻的感情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到了现在她又觉得一切都是一样,就这样,也能相持到了,没有了爱还有恩宠,只要姜国在,她的身份就还在。 甄昊喝了点酒就更受不了,姜嬴张罗让他他就近到一块玉石上面躺着。 玉石做的床冰凉爽利,舒服,甄昊的脑子昏昏涨涨,他好像看见一双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姜嬴给他摸头,又一边和甄鷨几个聊天。 甄鷨开始唱歌,众人都静静地听着。 甄鷨唱完歌就道:「看见了新的东西就想拥有,这不是理所当的?或许是我想太多,如果是我处于他的位置,或许也会新纳入很多妃子,只是因为我现在做不到罢了。」 甄昊听了就翻了个身:「甄鷨,喜新厌旧人之常情,可人不是衣服,人也不是金银做的首饰,如果见新衣服捨弃旧衣服,这没什么,可是为了新人舍了旧人,做这种事,这样对你的人,你就捨弃妄想,他若真心,就会克制,更不忍让你伤心,如果不是,那从前的一切都是欺骗罢了。」 甄鷨听了,心湖激盪,是的,没有了他,她又会怎么样?她依旧是戴王后,他若死了,她就是太后。 这些年她流的泪,他难道看不见?他只是视而不见罢了。她真是煳涂了,她的一切,她最要的一切都来自于姜国,姜国强大,她才能稳坐王后的位子,她的一切都是母国所给予的。她怎么生出叛逆的心,怎么会疑惑这么久呢?
第325页 姜嬴微笑,甄昊打了个酒嗝,继续道:「你觉得心中不平、迷茫,你就想想,你最初的心愿是什么,甄鷨,当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去的戴国?」 甄鷨没有回答,甄昊继续说,这次她是说给姜嬴听,「因为一时的新鲜,无视了旧人,那他就永远失去这个重要的妻子了,哪怕及时悔悟捨弃新人与旧人重归于好,可隔阂已生,因为一时的贪慾而造成了永远的失去,这种事情寡人做不成来。」 姜嬴听了,心中十分开心,她笑道:「这些话,我早就明白了。」 所以即使有很多年轻漂亮的美人,她们前仆后继,其中有许多甚至让大王十分欣赏,但大王从未有过疑惑。 她也一样,说爱她的人数不胜数,可她从来没有过想法,因为誓言,约定执手偕老。 旁人再好,也是旁人。 她与甄昊这遇到过很多人,男女老少,美丑良善,相遇又分离,来来往往,但人的一生又能遇到几个可以真正交心的人?她既然遇上了,总不能辜负了他。 番外 月色清华, 满天繁星, 星星点点散在天幕, 如细碎的破冰玉石璀璨光亮,但是一闭上眼, 总感觉黄沙漫天还在周身。 少女无可奈何,重重的嘆了一口气。 华阳莲走过来正巧听见, 她看了一眼在地上四仰八叉躺着的少女, 冷冷道:「珠儿,你起来。」 被叫珠儿的少女抬起眼皮,嫌恶的看了一眼来人, 立刻用披风盖住脸,根本不理会喊她的人。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华阳莲无奈的耸肩。她也实在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大王与王后的长女会是个这样的个性,这孩子, 不像爹也不像娘, 一点道理都讲不通,只凭喜好做事,胆大包天, 为所欲为。 越长越大, 更是叛逆,什么都要和人对着干,让她向东,她铁定拉着马往西边跑决不回头。没人能压得住她, 要打没人好大,又把华阳夫人哄得服服帖帖,谁敢难为她,只有她去揉搓别人,如今还不过十四岁,就这么顽劣,要是长大了那还了得? 虽然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华阳莲想起从前王后的恩德,她义无反顾的接下了这个重任,在王都里,珠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在旅行的队伍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是她的下属。 耳朵被拧住,珠儿哎哟一声,她愤怒的掀开披风,华阳莲收回手,「你干什么呢你,你敢这样对我,等我回去……」 华阳莲:「回去怎么着?我不让你回去,你回得去吗?」 珠儿气急:「你少装,什么华阳莲,什么丽妃,你这个小夏国的蛮夷,呸,你这个妖怪,不过是我父王不要的女人……」 珠儿的话未说完,因为被扭住胳膊,她疼得嗷嗷叫,口水流出,话也说不利索。 华阳莲见好就收。珠儿一得空,顾不上痛,她指着华阳莲:「你你你,华阳莲,你太过分了!你等着,等我回去,我就告诉母后,不,我要告诉华阳夫人和叔祖,告诉她们你是如何虐待我的,你这个蛮夷,惨无人道,你这个歹毒的女人……」 华阳莲伸手,珠儿表情狰狞,「你别过来,我不说了,我不说就是了……」 华阳莲扔了水囊给她,「公主叫嚷这么久,不渴?」 珠儿梗着脖子看也不看一眼,一脸不屑,压根不接,等到华阳莲背过身,她偷偷伸手去,华阳莲突然回头:「还有,在外面你要叫我将军,明白吗?」 珠儿的手悬在空中,被所有人看着,脸涨得通红。她拿起水囊狠狠的朝华阳莲砸去,被华阳莲轻松闪避。 珠儿气得没法,又砰的一声躺回草地上。她随手拔了一株草,三片叶子,母后说这种东西可以吃,她嚼了嚼只觉得酸涩无比,她想吐了,但好歹有个味。 珠儿回想宫中,又回想外面,想起这几个月来她流血流汗,经歷了多少事,这一路来,她们遇到了很多人,也做了很多事,但好名声全被华阳莲夺了,而她,堂堂姜国的大公主,居然在队伍背锅,天潢贵胄如她,居然沦落到背锅烧饭,她的手比农妇还要丑了,等她回去,非得把那铁锅给砸了不可! 越想越气,她实在是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送她出宫,她根本没错,朱阳先生都夸她聪明,说她前途无量,她有什么错,母后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茱萸姐姐是宝贝,她就是路边的野草,任由华阳莲来踩了? 「公主,你喝这个。」少年在她的身边坐下。 一个声音打断了珠儿的胡思乱想,珠儿抬头一看,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乌黑的头髮,眼睛却是绿色的,他是整个王都里最漂亮的少年,珠儿看着他,两眼泪汪汪,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开始摇摇摇,「小猫儿,还是你好,你放心,等我回去,一定不会亏待你的!」珠儿信誓旦旦的说。 猫儿笑道:「公主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珠儿听了心花怒放,但一看到猫儿手上的伤痕,她又低下了头,要不是因为她惹祸,从楼上滚下,如果不是猫儿抱着她,她只怕…… 但道歉的话一遍就够了,她知道猫儿对她好,就绝对不会亏待他,至于她,珠儿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华阳莲,这个压迫她的臭女人,等回去绝对要她好看! 珠儿喝完水,立刻倒在地上依旧躺着,还好,还有猫儿的腿给她做枕头。 珠儿伸着手朝天,心中疑惑:「猫儿你说为什么青山绿水的地方居然能碰到那么大的荒漠?」
第326页 这样走,她真的能走回王都洛邑吗?她该不会死在这里,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把,不,她还有猫儿,猫儿会帮她收尸的,不,猫儿不会死在她的前面,她都死了,猫儿怎么可能活着。 这样想下来,珠儿也不知是心安还是心痛,罢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猫儿听见公主问他想了想,尽量用公主能听懂的话回答:「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或许是从前这里砍伐太过造成水土流失,也可能这片绿地可能才是小的,是高山上的水,流下来日积月累形成的。」 「我不明白,」珠儿干脆答,不过被猫儿这样一说她更加心惶惶了,她拉着少年的手「猫儿,你说我们能回去吗?」 「能的,这个世界是圆的,只要有方向就能回去。」 珠儿瘪着嘴说:「又是我父王说的吗?他是骗人精,猫儿你说,他把我扔给这个毒妇,是不想让我永远不回去了,我这个皇太女死了,弟弟就能做继任者了,本来当初我会被立为皇太女也是因为母后好久都没生个儿子出来,父王没有办法,他只喜欢母后,他对弟弟也很好,只有我,我不是他亲生的,我没日没夜的要学习要看书,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学什么都看,妘夫人那么严苛,我刁难一下她怎么了,我没错,我还是孩子,父王母后居然把我扔出来流浪,你说,她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的,」 「就是!」 「不是,」猫儿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一个不肯听他话的人,他又不习惯撒谎,于是他陈恳的道:「公主放心,不管怎么样,如果遇到危险,猫儿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公主的安危。」 珠儿看着他久久没说话,猫儿有些着急,「公主不相信我?」 「不不不,我相信,我一百个相信,」她只是想起上次捅马峰窝的时候,猫儿保护了她,要不是碰上素医师她们,猫儿不知道会痛苦多久。 她有罪,她忏悔。 看见少女脸色更加凝重吗,猫儿只好拍胸脯保证,「公主,大王与王后肯定在等着你回去,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回去的!」虽然他不习惯于说这种肯定的话,但他相信自己,也相信华阳莲的能力,更何况公主是大王与王后的长女。 珠儿听了也点头,「我只是生气,你说我们在官道上走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这个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都是华阳莲不好!」 猫儿把她的抱怨每一句都听见心里,等公主说完,他反驳道:「公主,不能直唿将军的姓名!」而且将军会选择来这里,是因为她一直在找的故地找到了。 珠儿一听他这样说,登时不满,她扯着猫儿的耳朵,「你是我的人,你为什么维护她?」 「公主,我没有维护她。」 「你还说没有维护她,我告诉你下次不许和她说话,而且你不要觉得她眼睛颜色跟你一样,和我的不同,你就觉得她是自己人,你是我的,知道吗?」 「公主,将军瞳色和我不一样颜色,她是两个不同的颜色,而我……」 珠儿不听,「闭嘴,这都是次要的,来,跟着我说,猫儿是公主的。」 猫儿郑重的摇头:「这不对,王后说过,公主是公主,猫儿是猫儿,哪怕是丹夫人与鹛夫人养育了猫儿,猫儿也不是任何人的,猫儿的名字是冯丹,自己就是自己。」 珠儿才不管他说什么,「那就是母后错了,冯丹,你给我记清楚,你就是我的。」 猫儿还要反驳:「我……」嗖的一声,箭矢飞来,插在二人之间,华阳莲冷冷的声音又响起:「什么你的我的,快点睡觉!」 珠儿做了个鬼脸,猫儿铺好被子,她就抱着猫儿睡了。 翌日。 珠儿还未睡醒,鞭子已经要抽下来,她连忙躲闪,华阳莲冷着脸:「只剩下你了,起来整理,继续上路。」 在珠儿的无限暗骂中,猫儿已经帮助她整理完全。 众人整装待发,眼看又要骑马,珠儿两眼一翻,猫儿抱住她,「将军,珠儿实在是骑不了马了。」 华阳莲坐在马上:「你都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 猫儿很快回答道:「冯丹是男人,公主是女人。」 华阳莲用马鞭指着所有人,「我们都是女人,为何她就不行?」 「公主年纪小,」 华阳莲看了一眼,扔下一句:「年纪小最懒惰,在外面死的更快。」 珠儿躺在猫儿怀里,闭着眼补觉,猫儿的骑术极好,她很放心。 猫儿的胸膛又宽又实又柔软,珠儿心满意足道:「你要是能永远带着我就好了。」 猫儿笑道:「我会永远带着公主的。」 走了半个时辰,珠儿发现终于到了一处地方,四周空旷,只有一棵巨大的古树,特别粗,树干比她和猫儿手拉手成的圈还大。 猫儿扶她下马,她看见华阳莲开始哭,那个像铁一般刚强的女人居然会哭,哪怕是丈夫华阳湫成了残疾,终身不能行走,她也不曾哭。她一直觉得华阳莲有两张脸,对其他人是笑盈盈的,对她则是冰冷如铁锅。 但这样的人原来也会有这样浓重的悲伤,这一定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去。 其他的人都默不作声的围着她,猫儿面色凝重,珠儿也默默的看着。 华阳莲的泪水止不住,十五年了,这些年她一直找一直找,这么多年过去,兰姐姐的容貌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模煳,但她清楚的记得兰姐姐曾说过,她想要回到母亲的故乡,想要回来这个母亲口中的故土。
第327页 十来年,因为信息太少,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可她一日也不忘,这些年她一直不肯放弃,终于,终于让她找到了。 华阳莲抱紧怀中的瓷瓶,这是兰姐姐的骨灰,那个对她意义非凡的异母姐姐,可爱可亲的兰公主。 如母亲一般慈爱的女人,又像太阳一般,永远的招照耀着她,那样不屈又温柔的女子,这个爱护她的人,却离开的那样早,可是没有兰姐姐就没有今天的她。 华阳莲抹去眼泪,看着挖好的坑,将骨灰埋进去,众人一起将石碑立好。 直到日落西山,华阳莲终于说:「好了。」 日落西斜,一片昏黄,珠儿被感染也觉得有些悲伤。能让这个铁一样的女人哭泣的人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吧。 珠儿看着墓碑良久,看着墓碑上的字发现她看不懂,她奇怪了,姜国的文字、夷人的文字以及戴国的文字甚至华国的文字她都学习了,不应该会看不懂。 猫儿见她疑惑轻轻地说:「公主,这是卫国的文字。」 珠儿绞尽脑汁想半天,终于恍然大悟,这不是百年前被灭的国家吗?这墓碑的主人是卫国后裔?罢了,反正卫国没什么名人,一个毁灭的小国,她不认识,正常正常。 华阳莲冷眼看她一眼,「自诩聪明,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切!不要你说,」珠儿见结束了,「老太婆,不,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华阳莲轻轻一笑,笑得珠儿发寒,「回去?我们不回去。」 珠儿登时色变:「你刚才说好了的,我要回去!」 华阳莲一声令下,众人迅速动了起来,大王有了新的任务,她们现在要朝宋国去,但这些事,她是不会告诉公主的。 华阳莲上马挥鞭:「猫儿,请公主上马?」 珠儿看了一眼猫儿,知道反抗无异,乖乖上马。 马蹄哒哒,珠儿回头望,残阳如血,也不知道父王与母后在宫中如何,不知为何,方才她已经要回去时,还有许多不舍,要真的回去了,她……罢了,暂且再走一走吧。 猫儿握紧缰绳,他目视前方,道:「公主开心?」 珠儿笑了笑:「有一点点吧,猫儿,等下次到了城里,我要吃肉。」 「知道,公主放心,会有的,猫儿也想吃。」 马蹄滴答,踩在草上,众人扬起长鞭,马儿急急奔奔,在夕阳下拉出一道长长的斜影。 番外(终) 赵卿卿自有记忆起, 就常被夸漂亮可爱, 父母教导要谦虚, 于是每每有人夸赞,她就说还行。 上小学, 老爸着实努力,生意做的红火, 小房换新房, 旧车换新车,于是每当有人问她家境如何,她想起老妈说的闷声发大财, 钱财不外露,于是她依旧答,还行。 上初中, 家底殷实,还给她添了个小妹妹, 别人看见她抱着小妹妹不撒手, 就会问她爸妈对她如何,赵卿卿依旧是老一套——还行。 除了高中比较辛苦,在大学以前, 赵小姐的日子一直过的很轻松。 到了大学, 因为小学读的早,二八年华就读了大学,做升学酒,面对亲朋好友祝贺, 赵小姐笑得开心,这个时候,不单她谦虚,父母也谦虚起来了,亲友卖力夸,她们就忙着敬酒,然后爸爸摇手笑,妈妈捂着嘴吭哧笑说:「哎呦没有的事,哪里哪里,还行还行。」 赵小姐上大学,正是九月,夹道种满了月季,尽是花香草绿,白的如雪,红的似乎,花开的正艷,学长学姐十分热情,嗯,还行。 大二下学期,赵小姐生病了,她住了院,住院的时候,门庭若市,病床前堆满花篮与礼物,亲友流泪,她也难过,人死后究竟会去哪里,她也想不明白,她也跟着哭,一住就是三个月,亲朋好友都来探望个遍,这时别人见了她什么都不问了,赵小姐的「还行」再无用武之地。 但赵小姐心中有一个离奇的、古怪的秘密,所谓秘密,就是一直藏在心底,谁都不说,所谓古怪离奇,就是说了也没有人信,连爸妈也不会信的那种,她就一直藏在心底。 她躺在病床上没事,就开始咀嚼自己这进二十来年的回忆,她咀嚼着,往往就会想到这样一件事:六岁时她也是得了一场大病,先是低烧,然后高烧不退,当然她最后好了。 六岁时的事赵小姐能清楚,是因为每每过年,老妈就会说起来,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说完之后,就开始感谢政府感谢党,顺带把各路神仙也一道感谢了一遍。 赵小姐也感激,但她其实一直有一件事没说过,她很想说其实那个的时候她见着过一个人,大概是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女人摸了摸她的脸,后来她就慢慢的好了,当然这事是无稽之谈,任谁会说,病好是医生的功劳,是药效量变产生质变。 只是这次病似乎是不能好了,每每想到这里,赵小姐就伤心,人一伤心就流泪,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每当赵小姐哭得眼睛疼的时候,她就开始做梦,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女人,她长得很美,裙子像一朵盛开的花,而在梦中,她感觉自己难受的身子,如同干枯的菊花被泡开一样,变得灵活又轻盈。 美中不足是,仿佛隔了一面镜子,她不管怎么努力也接触不到那个女人,于是赵小姐觉得或许那是她的倒影,因为赵小姐打从心地里喜欢她,于是她怀疑这女人是自己的前世,不过她俩长得一点也不像。
第328页 但有一次,隔阂没有了,她是真真切切的摸到了女人。 赵小姐隐约明白,或许她死了,毕竟有些病是不会好的,那么她就是「鬼」了?或许这个女人也是鬼,女鬼抱住她说:「我一直在你的身边,可却还是无能为力。」 赵小姐大度的拍拍女鬼的肩,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说了,反正她想起一个故事,命运女神不停的纺织,当命运的线开始纺织时,任谁也无法回头,直到命运线被剪断的那一刻。只是她的命运线比较短啊。 赵小姐不知道女鬼有没有听到她的感慨,她只感到女鬼说:「不过没关系,这次我终于能与你一起。」 赵小姐不明所以,但她看见自己的手抬起,而后与女鬼的指尖相触。 好像有水滴在水面,溅开圈圈涟漪。 赵小姐好像又做做梦了。 她看见漫天红霞,却不是天边的云彩而是无穷无尽的花树绽放的粉花,一个赤脚的少女在花树里不断的奔跑,随机她摔了个狗啃泥。 嬉笑声响起,天真烂漫,却不似孩童般,只是尖尖细细,密密匝匝,有许多声音再说话: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俗物走进来?」 风中传来喧嚣嘈杂的声音,如水卷着海草般,倏然又缓慢地在女童的周身围绕,在她的耳旁荡漾: 「呀,居然有人来了?」 「是个男孩子?」 「很漂亮的男孩子。」 「不,不漂亮,很丑的!」 「不要吵了,得快点去告诉主人……」 只闻声,不见人,女孩害怕的爬起来开始不停的跑, 突然风起,捲起洁白的杏花残瓣,犹如白雪纷飞。 女童依旧往前跑,却见白白的杏花丛中,一个人倒挂着,「哪里来的臭小子,居然跑到这里来?。」 声音暂停了一下, 无数声音响起:「呀,弄错了!原来不是个小子,是个女扮男装的丫头。」 无数尖尖的声音又响起:「哪来的臭丫头。」 花香扑鼻,女童再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溅到女人的脸上, 挂在树上的女人骂:「污秽不堪。」 女童问:「你是仙人是吗?我迷路了,走不出去。」 女人不理她,只对着空气说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打哪来的送她回哪去。」 「仙女姐姐,请你收留我吧,我没有地方去了,母亲死了,父亲还想要我死,我不想回去,回去我会死的,我不想死,我想活。」 人想活有什么错呢?赵小姐看着觉得难过。 风似乎停了,女人道:「你一半的心给我,我给你其他的能力。」 赵小姐看着契约签订,看着女童住下,然后离开,然后再来。 树林里她看不到时光流逝,女童越长越大,女人容貌不变,每当二人再会的时候,女人就说:「你怎么又摸进来了?」 女童说:「这是胭脂,我自己做的,知道你不用,但我喜欢送给你。」 女童住了一年。 少女说:「这是衣裳,我费了三年时间做的,我知道你不稀罕,但我喜欢送给你。」 少女就住了三年。 已经是成人的女子说:「这次我没有什么东西给你了,我的国家灭亡了,我要殉国,反正我没了一半心也少了寿命,不过我挂念你,我是来道别的。」 女人拦住了她,「我把一半的心还给你,你不必找死。」 但她摇摇头,离开了。 赵小姐看见离去的女人,女人一走,整个花海就枯败了,女人迟了一步,当年的女童死了。 赵小姐看见女人脸上的表情,她没有看过这种表情。 风在怒号,她看见女人消失于无形,倾盆大雨,洗去了所有的鲜血。 赵小姐看见女童又成长了,父母亲人,就像她的亲人一样,女人如影随形,看顾着她,可惜女童似乎再也看不见她,也注意不到。 女童长大后又死了,她得了病,一日日消瘦下去,然后换上新的衣服,带着父母亲人的泪水进了棺材。 女人也一起进了棺材。 画面继续转变,赵小姐看到时间再变化,世界也在变化,连女童也是,她有时间甚至不是个女孩,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女人,她一直都在。 不知道多久,如果是电影,赵小姐没有看过这么长的电影,但她还是等待着,她似乎期待那个女童能再一次与那个人相聚,终于她看见了她自己。 倦意袭来,犹如在潮水中,她顺着水波而动。 ※ 赵小姐睁开眼,一个年轻女子映入眼帘,这女人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表情是冷淡的,一双眸子清冷辉耀,看不出情绪,但动作却看起来很温柔。 或者说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以至于让她不由自主的觉得女子的动作很温柔,因为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让人觉得很美好。 她很美,非常美,是一眼就印刻入心底的美,美的让她一时竟放弃了思考。 国色倾城,见之难忘,明眸如镜,贝齿莹洁,眼前人便是抒写这些词的极致。美到无法形容,她只看见那如石榴子一般小巧又饱满莹润的朱唇,一张一合,好像是在对她说些什么。 赵小姐眨了眨眼,疼痛变得清晰,替代的是,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嘛,算了。
第329页 作者有话要说:  ^_^后记: 终于可以说话啦,之前一直忍着不说,因为感觉说话会有种打断的感觉,所以作者君如此话唠也忍住不说2333 以前连载的时候就想着等写完一定要发表一个感想,长篇大论说个够,现在完结了又好像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首先感谢所有订阅的读者,感谢你们支持正版,真的很感激啦~\(≧▽≦)/~ 还要感谢所有留言的,每一个我都记得,尤其是嘎嘎,一直有小剧场可看2333,还有提意见的,真的非常感谢 然后是我的两位主角,姜嬴与甄昊(赵小姐) 姜嬴是故事的开端,亡国妖妃,亡国怪妖妃吗,鲁迅先生有句话就很好了。 姜嬴的名字就是「将赢」的意思。 甄昊就是「正好」,好的,你就是主角了! 曾经提过,姜嬴的外号,「昙花夫人」也是因为那个故事: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其实我感觉很奇怪,个人喜欢的cp都是那种一静一动,一冷一热,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模式,冰火相会欢乐多*罒▽罒*,即两个人个性相互补合。 但姜嬴与甄昊不同,这两个人都是「静」,如果说姜嬴是「冰」那甄昊就是「水」,两个人都很平2333 比如甄昊,即使被抓,然后又被卖,也就是哦,换了一个地方,只要没危险,他也就ok,最初国难当头的时候,开始也是打嘴炮表示自己的决心,然后努力努力再努力,嘛,说要送姜嬴回家的那句还是很真诚的。 真是纳闷,怎么会这样的主角,如果是现代版本,她们大概是这种日常: 两个人出来,一人一杯饮料,静坐在阅读室里看书,然后再一起回家研究今晚吃个什么饭。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会像磁铁一样吸引在一起。 华阳藤&顾清漪、、墨不渝&华阳素,我也很喜欢她们。 ? 其他的人物还有好多,比如菁姬、朱阳、虞仙子、大小琵琶,感觉出场人物太多,做了很多人设,不过没不上了,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快乐吧。 有幸遇到可爱的大家,完结撒花,留言发红包啦啦啦啦(*^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