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仙界之门》 第一章 初临长春 青丘灵洲，人族东疆，东荒之地。 一架飞辇正以不快的速度驶离东荒，朝西边，也就是中州而去。 飞辇之上，一位青年正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眺望着东方，感受窗外灵气的流动。 方玄明着一身素袍，身材匀称，相貌平平，双眼之中却暗藏深邃。 驾驶飞辇的是一位中年修士，看到方玄明若有心事的样子，便安慰道：“族里这么安排也是为你好，到了你那边去安心修行即可，莫要多想了。” 显然这位中年修士不太擅长安慰人。 方玄明回头，轻声道：“嗯，知道了。” …… 方玄明所在的家族自然就是方家。 数百年前，方家老祖横空出世，来到东荒之地大显威名，然后开枝散叶，衍化成了如今的方家。传承至方玄明这里，已然是第五代小辈了。 在方家老祖的庇护下，方家快速发展繁荣，时至今日已然有老祖和当代家主两尊金丹真人坐镇，放在东荒之地也算是巨擘势力了。 方玄明本是东荒方家一名平平无奇的五代族人，虽然并非嫡系，但因为母亲的缘故，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不算低，更是深得老祖喜爱。 当然，方玄明自身不过是一介下品灵根，如今年近二十也才刚入炼气四品，在小辈中属于偏后的位置。 正是因此，一些德不配位的声音便在嫡系中流传起来，而老祖的喜爱，便也被说成了偏爱甚至溺爱。 直到数日前，方玄明刚刚四品，母亲方灵玉突然塞给了自己一块令牌，外加一份方家的推荐信，然后义正言辞地叫他远赴长春宗修行学习。 方家与长春宗关系尚可，宗门里也有几位方家子弟，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用的无非便是“为你好”那套话。 方玄明虽不乐意，但也说不过母亲，只能闷闷不乐去往。 有人说这是老祖不堪某些嫡系长老的压力所作的决定，还有人说这是方灵玉为了让某些人放心而放出的投名状，亦有人说这是家主调解方家内部矛盾的协调手段。 方家上下几乎没有人对这个决定作出反对，甚至认为对于方玄明本人来说，发配至远离东荒的长春宗，离开家族权力漩涡，当个宗门修士，也算个好去处。 属于是皆大欢喜的安排了。 方玄明本人肯定不会欢喜。在方家庇护下十多年的舒适生活就这么戛然而止，然后被强行安排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宗门里，当然愁眉苦脸。 究其根本，还是方玄明修为不争气，本身在族内没有话语权。 “罢了罢了，到那之后再说吧。” …… 自打十五岁炼气以来，方玄明就发觉了自己的特殊之处。 踏上修行之路以后识海大开，神识即成。 而他的识海之上，还有一扇门。 门匾之上镌刻着三个的古字。 大微门。 方玄明不解其中含义，但大微二字还是认得的。 大微，便是天宫，在现代仙典中偶尔用来代指仙界。 大微门，字面意思便是仙界之门？ 方玄明没有飞升过，所以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在这仙门之中，确实能感知到某种远比自己体内灵力更加精纯的力量。 仙门镇于识海之上，却没见对其神识有何作用，反倒在对他的身躯产生一丝丝的影响。 至少在炼气初期，方玄明能明显感知到自己的肉身变强了，无论速度力量还是抗击打性都有所增强，而且无关修为，仅仅是气血根骨上的提升。 仙门的功效似乎会随着修为长进而进化，来到炼气中期后又有变化。 不过方玄明还没来得及查看，便被赶来了长春宗，如今只能落地安稳以后再说。 …… 一路颠簸之后，方玄明终于来到了中州长春宗的所在地。 刚下飞辇就遇到了熟人，方玄明挥手。 “宇哥！” “哟，都跟我一样高了啊小明。”方玄宇拍拍方玄明的肩膀。 方玄宇亦是方家五代小辈，因为一些原因早就来到了长春宗。方玄明年幼时也受过这位表哥的照拂，算不上亲近，但如今他乡遇血亲，自然而然也亲近了。 “小宇你表弟我给送来了，我就先走了啊。” 那位中年修士见小宇接到了方玄明，便要离开。 “嗯，叔你忙去吧。” 方玄宇朝中年修士示意，然后便拉着方玄明进了宗门。 几番绕来绕去之后，方玄明被宇哥拉到了一座大殿之前。 “喏，这就是三天之后外门考核的场所了。” “嗯，了解。”方玄明一边点头，一边从行囊中摸出来方家的介绍信。 “对对，这个得交上去。” 方玄宇收下信件，又指向远处开明峰脚下，“那你先住那边，你就说是方玄宇的族弟，推荐信已经交上去了，我的面子他们应该还是给的。” “行。”方玄明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位族兄的腰牌，已然是内门弟子了。 “把这交上去之后我还有事……” 方玄宇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应该是确有要事在身，“这样，过几天吧，五天后带你在宗里逛逛。” “好嘞，那宇哥你忙去吧。” 方玄明也没有多想，便按照宇哥的指示去了开明峰，来到一处名为青云居的栈楼。 在说出自己是方家子弟来参加外门考核后，负责接待的师兄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即刻给自己办理了入住手续。 …… “七楼……东侧……乙房……就是这里了。” 方玄明举起一张令牌，跟眼前的房号比对着。 然后将令牌放在门口，阵法生出感应，方玄明打开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是给方家还是给方玄宇面子，自己被安排在了灵气最丰裕，同时也是最清净的七楼。 “啊……” 伸了个懒腰扫清旅途的疲惫之后，方玄明找到房间里灵气浓度最高的地方。 “终于算是有空看看了。” 席地而坐。 入定自观。 修为的深浅对应着经脉的强弱，而经脉的中央，正是灵根。 灵根驳杂，这是标准的下品灵根。 不过方玄明丝毫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真正的最大的依仗，不在灵根经脉，而在识海之上。 正是仙门。 第二章 仙门洞天 进入炼气中期以来，仙门似乎另有变化，不过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就被族里赶着来到了长春宗。 如今终于有了个安稳夜，当然要仔细研究研究。 于是方玄明升起，离开识海朝着仙门靠近。 “这是……” 在仙门之外，有一层极细微隔阂，将仙门包裹其中。 有隔阂，便有了里外之分。 “想不到此地竟别有洞天。” 方玄明心念微动，于是隔阂便破开一个小孔，其内正是被方玄明当作仙气的玩意。 “果然还是无法驱使。” 倘若那真是仙气，区区炼气自然无福消受。 方玄明还抱过一丝幻想，自己哪日能将这仙气炼化进体内…… “罢了，安心修炼吧，过几天还有考核。” 方玄明平复心情，便催动起自己修炼的功法《厚土决》。 土系功法修炼起来相对较慢，但讲究一个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较之别的属性在境界突破上要平稳不少。 相传天阶的土系功法可以做到累土不辍，以筑高台，乃至摘星揽月。连所谓筑基金丹都能安稳度过。 这显然是谣传，不过也足以瞥见土系功法之稳。 当然，方玄明目前所修的《厚土决》属于是相对较差一些的功法。倒不是方家不能提供更好的，主要是他确实资质有限学不会。 呼吸吐纳之间，灵力亦在按着《厚土决》的路数在经脉中流转。 “不对。” 很快方玄明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灵力流转的路径有变，似乎还是好的变化。 并非是方玄明主动变化，而是无形之中有某种力量在牵引着他。 确切的说，是某种力量在牵引着厚土决！ 方玄明小心翼翼地将意识脱离冥想修行，然后……《厚土决》没有停止。 当然，变化，或者说进化之后的《厚土决》还能否叫做《厚土决》还有待商榷。 方玄明将意识归于识海，抬眼望向仙门。 “果然。” 是仙门洞天在冥冥之中改进了功法，并驱使其运行！ 这《厚土决》方玄明炼了五年，其中变化他感知得清清楚楚。现在正在自动运行的功法肯定不是原来的《厚土决》，具体是什么功法他说不上来，但确确实实是进阶了。 “虽然高阶的功法学不会，但却可以提升已学功法的品阶效果吗……” 而且还在自动运行，让方玄明能一边运转功法一边琢磨自己在运转什么功法。 不过他也没学过什么心法心决，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在这瞎琢磨。 …… 十个周天下来，方玄明结束了修行，不似以往疲惫之感，他现在只觉得神清气爽。 片刻的修行并没有带来什么明显量上的提升，但方玄明确实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有了某种变化。 “还是厚土灵力，但却精纯了不少。” 通俗的讲就是从绿色《厚土决》变成了蓝色《厚土决》。 虽说功法本身上并没有改变，但效果却有大大提升，远超一个黄阶功法该有的效果。 方玄明满意地睁开了双眼。 修行至此，按说他应该感到神识上的疲惫，需要睡眠休息，但现在疲惫之感却异常轻微。 “不炼白不炼。” 较之单纯的睡眠，运转功法吐纳天地灵气对于修士的身体显然更有好处，低阶修士睡觉主要还是在恢复神识。 既然仙门代练对神识的负荷不大，那方玄明自然继续挂着。 毕竟除了临近渡劫飞升的，没有修士会嫌自己法力太多。 …… 次日清晨。 “方仙师，请用早膳。” “好嘞，放着吧。” 方玄明呆呆地望着眼前精致的中州食物，眼神却不在此处。 “昨晚……挂了多少周天来着？” 他不知道仙门代练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多半是挂着挂着睡着了。 才突破炼气四品不久，当然不可能一晚上就赶上五品，但体内的厚土灵力确实较之之前要凝实不少。 方玄明低头，望向指间的一缕灵力若有所思。 ……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方玄明基本上都窝在房间里捣鼓仙门，也算是有了些阶段性的结论。 进阶和驱使。 改进并非无限制的进阶，看起来更像是对功法的完善。具体以《厚土决》来说，其效果大约相当于提升了一个品阶。 驱使则是只要方玄明开始了运功，仙门就会代理功法的运行，对神识负荷仍然存在，只是异常轻微。当方玄明主观上要结束修炼，或者失去意识睡着了，仙门也会停止作用。 而具体的实现方式上，仙门洞天似乎是作为识海的一部分，以类似潜意识的方式在操控身体。 “看起来就像是脑子里住了个师傅？” 一位一眼看破并改进功法，而且还勤勤恳恳帮方玄明修炼的老爷爷。 “不对，仙门洞天无疑是我神识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方玄明的主观意识有着对仙门洞天绝对的支配控制权。反过来在不与主观意识相冲突的情况下，仙门洞天亦有着与方玄明等效的躯壳操纵权。 两天下来，方玄明的灵力已然相当浑厚。单论质，可以说已经达到了自己炼气后期才能做到的程度。 …… “方仙师，请用早膳。”一位杂役弟子送来了青云居的早膳。 “嗯。” “两个时辰后外门考核就开始了。” “好嘞。” 方玄明整理了行囊，看时间还早，便又挂了十几个周天，这才收功出门。 …… 在几位长春宗杂役弟子的指引下，方玄明来到一座大殿前。 大殿之上，“朝仙殿”三字高悬。 正是外门弟子考核的场所。 朝仙殿内，有近百人之数，观其衣着大多是些显贵之人，以世俗王朝里的皇族贵族为主。修仙修行世家自有传承，如方玄明这般几乎是被赶出来的大族子弟倒并不常见。 长春宗，青丘灵洲头部门派之一，虽坐落于中州，其影响范围却不知道辐射多远。多少世俗大家削尖脑袋都想搞到一份外门考核的资格凭证。 进了长春宗，哪怕只是个外门弟子，终其一生不过炼气尔尔，都是不知道多少人的渴望。 方玄明跟他们不一样，反倒是多少带点不情愿。 毕竟是被“贬”过来的。 第三章 外门考核 “嘿，嘿！” 一道声音将方玄明的意识拉回了现实，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绑着个漂亮的花纹红色头巾。 “嗯哼？” “方家方玄明，是吧？”那少年问道。 “嗯，你是……”方玄明微微一笑。 “我叫张宝棂。” 张宝棂亦是一笑，看着真诚亲切，眼里却暗藏狡黠。方玄明觉得此人有趣，乐意跟他多唠两句。 “观你衣着……不似皇家贵族吧？”方玄明注意到对方衣着虽制式繁杂用料考究，但颜色却刻意回避了中州大多数皇室配色。 “嗯，家里做生意的，问青阁。” 张宝棂也不回避，直接透出了自己的背景。问青阁，一家凡人贵族低阶宗门还有散修都会造访的拍卖行，而其背后靠山正是长春宗，可以说是长春宗掌握世俗的无数触手之一。 拍卖行虽为经济场所，但消息本身亦有价值。张宝棂知道方家会有这么一位年轻子弟远赴长春宗倒也不奇怪了。 “那么，你找我有何事？” “交个朋友。”张宝棂回眸一笑。 二人又交换了些许基本信息。当方玄明知道对方中品灵根，十二岁步入炼气，年仅十六就已经炼气三品时，反观自己十六岁才不过一品修为，不禁有些脸红。不过想到仙门的存在，底气又回来了几分。 钟声响起。 朝仙殿东侧大门打开，两位外门师兄从中走出，高声道：“外门考核即将开始，尔等有序进场罢。” 于是任他王公贵族，抑或是方玄明这种大族子弟，都乖乖排好队，依次进入了朝仙殿内殿。 众人进门时依次报上姓名递交凭证，二位师兄一人负责核查，一人负责安排入场，皆是不苟言笑板着个脸。 即便是王公贵族的面子，放在长春宗外门弟子这里面前都不好使。 但当方玄明报上姓名之后，二位师兄却是笑脸相迎，安排入场的师兄甚至亲自领着方玄明找到一处好地方歇息，并提醒其不要紧张，尽力即可。然后一路小跑回来，继续一脸严肃地核查后面的弟子。 众修士见状皆是心有芥蒂，又不敢溢于言表，生怕惹得师兄不悦。张宝棂看到此景更是在心里直呼拉拢对了人。 …… 几位负责此次考核的长老自门中走出，宣读了考核须知。当知晓了考核项目是与境界高于自身的随机妖兽作战后，一些个娇生惯养的王族连声苦叫，有人心中暗叹应该报低修为，更有人直言长春宗不来也罢。 恐惧的根源在于未知。如方玄明和张宝棂这等知晓内情的人则知道，有筑基长老在场，考生根本不可能有性命之忧。这场考核甚至不要求战胜妖兽，而是对修士在如此逆境之下反应的综合评价。 考核自修士进入朝仙殿内殿的那一刻便已开始，而方才那些苦叫的修士自然都被长老们看在了眼里。 张宝棂看着方玄明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更是心想着此人不愧为方家子弟，恐怕早已拿着推荐信进了外门，考核不过是走个过场。 事实上这也正是那些考核长老的想法。 但却不是方玄明的想法，方玄明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内定名额了，还在心中回忆着常见妖兽的习性以及处理方法。 也不是他故作镇定，只是单纯长相看着淡薄而已。 …… 百人之数已然过去小半，要么送去治疗，要么被送回了青云居休息，更有人提前弃权决定看个热闹。 毕竟是综合打分，具体的录取名单会在全员考核结束后宣布。 下场的修士大多是落荒而逃，能与高境界妖兽正面抗衡的终究是少数。但凡正常人都看得出来，那些个全程逃跑慌不择路，最后惨淡收场的，多半是无缘长春了。 终于，名字念到了方玄明这里。 方玄明站起身来，与考核长老对视一眼，然后便放下行囊，走到场间。 在仙门调理之下，方玄明已然能做到气息平稳，一身厚土灵力似有小成。但落在旁人眼里，却成了某种气定神闲的大家风范。 “方玄明，修为炼气四品，对战五纹大虫一只。” …… 吊睛青纹大虫，算是人族边疆之地常见的妖兽，方玄明成长于东荒方家，自然也有所了解。 除了体型力量远胜一般虎妖之外，还有相当的灵性，更麻烦的则是其体内的剧毒，能侵蚀修士的灵力。 在常见妖兽中属于比较难缠的一类了，对一般低境界人族修士可以算是噩梦般的打击了。 方玄明与大虫双方的眼神相互锁死对方。 大虫的身躯微微颤抖，但被法阵束缚无法脱身，只是望着方玄明，口中青涎落到地上，腐蚀出滋滋声响。 方玄明则是压低下盘，正是要借厚土之势蓄力。 “三。” 一位长老开始倒计时。 “二。” 方玄明的身上微微出汗。 “一。” 束缚法阵关闭。 大虫获得了自由，却没有即刻行动，而是继续紧紧盯着方玄明，吊睛眯成一道缝。 一人一虎就这样盯着对方，缓慢地挪动着身姿。 场间肃杀之意弥漫，若不是有弟子及时施法，一些没修为的杂役只怕要心悸不已。 终于，吊睛青纹大虫先动了。 那虎妖扑过来，方玄明一个滑铲从其身下滑过，然后一拳携巨岩之力而起，扎扎实实地击在大虫腹部。 虎妖随拳风震起，摔向一旁。踉踉跄跄爬起来，五脏六腑倒翻天。 这第一轮的交锋，竟是方玄明胜出？ 众修士唏嘘不已。 大虫的身躯颤抖地愈发明显，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随后一声大啸振聋发聩，即刻发起了第二轮攻势。 大虫再度扑来，其爪上携带着点点青光，正是青纹剧毒！ 方玄明随即后仰反手捏决，便有三道岩刺拔地起，直刺空中正在落下的大虫腹部。 “哧。哧哧。” 三道岩刺携着青血穿虎躯而出，大虫就此被定在了半空，开膛破肚。一时间，内脏伴着大量冒青烟的毒血落下。 考核至此，首次有人击杀妖兽，而且还是青纹大虫！ 四下哗然。 第四章 洞天异变 虽说击杀了大虫，方玄明本人亦被三道岩刺，大虫尸身，以及尸身流出的内脏毒血所困，眼看就要不测。 “救人！” 一位长老随即挥手，将方玄明从虎躯之下抽出。 衣袍几乎被腐蚀殆尽，青纹毒血之下赤色鲜血隐隐可见。所幸长老出手及时，才没造成进一步损伤。 考核长老示意，便有弟子上前，将方玄明抬下了场。 “怎么样？” 几位师兄们一边抬一边跑，却不怎么见有颠簸，反倒相当平稳丝滑，显然都是老手了。 “能，能走。” 几位师兄显然不会放方玄明下来，只是确定一下这小子是否神智清醒，然后便抬去医治了。 …… 方玄明战斗的同时，负责考核安排的几位师兄这边已经炸开了锅。 “不是走个过场吗？怎么把大虫拉出来了？” “师兄息怒息怒。” “人家可是拿着方家推荐信过来的！出什么闪失我们可担不起！” “有长老在这不……” “查！谁动的手脚的？查下去！”师兄愤怒的声音中参杂着些许恐惧。 “师兄，恕小弟直言。在咱眼皮子底下使绊子，能做到这一步的……咱还是别打听为好。”一位师弟幽幽提醒道。 至此，师兄彻底冷静下来，恐惧夹杂着无力感油然而生。 师兄伸手按住眉心。 众人缄默。只在心中祈祷着方玄明别出什么事，不然他们将来在宗里的前途…… “报报报报！” 一位弟子的到来打破了平静。 “师兄，那方家小辈他……打赢了。” 众人脸上的忧虑瞬间消退，然后便转化成了惊诧。 “打？打赢了？” “喏，阵法记录的战斗影像。” 那弟子朝师兄递出一块玉简，其中记录的便是方玄明的战斗过程。 …… 另一边，几位考核打分长老这里也收到了方玄明的战斗影像。 “这小子……当真是初入四品不久？” “四品修为强杀了五纹大虫。” “小宇这表弟不错吧？” “确实，方家人才辈出。” “你们注意到没，这个方玄明表现出来的反应力和速度。” “炼气初期便能以灵力加持肉身了，倒也……” “不不不，那力量纯粹是来自于肉身。” “这等根骨……” “而且他体内灵力之纯厚……能将黄阶功法《厚土决》修炼至此等境界，足见此子心性之佳，悟性之强。” “可惜是个下品灵根，终究走不长远。” “那也值得培养。” “确实，得找个机会拉进内门。” “迟早的事。” …… 外门考核的意思只是让考核者与妖兽比划比划，然后方玄明就把那大虫杀了。 这般表现，这么想都能进外门。 所以在解决了外伤之后，方玄明便被送到了开明峰上自己的洞府里。 除了洞府本身，还有一个储物袋。 方玄明拎起袋子端详了一阵，叹道：“这还不如方家的。” 然后便开始查看袋中的物品。 三件换洗的外门道袍，一块身份令牌，一口飞剑，一些基础典籍，些许灵石，以及其他生活用的丹药符箓等杂物。 终究是外门弟子，资源还是寒酸，不过总比没有好。 没过多久，便有包括但不限于张宝棂在内的不少修士前来拜访，显然方玄明在考核中的表现是有些过于亮眼了。 此外，虽然张宝棂没有往外乱说，但不少人已经看出方玄明的身份背景之不凡，与世俗贵族有根本上的差别。 如此两项，已经足以显露他的结交价值。 方玄明虽不善社交，但还是勉强应付下来。自己好歹算是被流放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宗门里，方玄明可没有四面嘲讽拉冲突的打算，多点善缘总不是坏事。 通过交谈，方玄明知道此届拢共也只有十几位修士有幸入得外门，而张宝棂运气不错，面对的妖兽虽有四品实力但攻击性不强，也入了外门。 他还知道自己并非唯一战胜了妖兽的修士，一位修为炼气五品的世俗王族也凭借皇家秘宝战胜了一只相当于六品实力的黄狈，不过众人的震撼程度已没有方玄明那次大了。 然后时间就这样到了深夜，方玄明终于有空开始修行。 与大虫的战斗看似轻松加愉快，但实则是肉身修为全方面紧绷的效果。 而且虽然打是打赢了，但方玄明本人终究也在青纹毒血里洗了个澡，经脉末梢的灵力有些紊乱败坏，甚至隐约有入侵之嫌，如不及时调理终究会烙下隐患。 方玄明将目光落在洞府内。 外门弟子洞府终究是精心打理过的，方玄明在方家的时候都这么好的修炼环境。 方家地处东荒之地，天地灵气较之中州本就匮乏，天生大灵脉更是稀缺资源。 而长春宗这边则不同，不单灵气浓度比东荒大，而且更有专门的宗门阵法引导灵气流向。即便是外门弟子的洞府，亦有专门的灵气供给之所。 毫无疑问，洞府里那个有蒲团有玉床的房间就是灵气最盛，专供弟子打坐修行之地。方玄明自然不客气，坐上玉床就开始打坐了。 “哦~” 坐上的瞬间，还不禁在心里再度感叹中州人确实会享受。 催动《厚土决》，将周天挂起来，方玄明的意识便来到了识海修养。 识海之上便是仙门洞天，方玄明的注意难免集中于这个他最大的秘密。 “咦？” 然后他便注意到了一丝异常。 “这是什么？” 在洞天内部，有一抹极细微的青烟。 方玄明虽不能控制洞天内部的仙气，但对洞天本身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他心念微动，青烟亦随之聚拢。 方玄明小心翼翼地将洞天扒拉开一个小口，把青烟汇聚而成液滴接引出来。近距离端详了一阵，然后勃然变色。 “青纹剧毒？” 刺死大虫之后，虽然长老眼疾手快将方玄明救了出来，但他的体表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青纹毒血灼伤腐蚀。 所幸长春宗医疗条件好，外加都是些皮外伤，没过多久便清理干净，伤口也恢复如初。 身上的青纹剧毒按理说也该洗干净了，可这…… 而且更重要的是，此地无疑是方玄明自己的识海，是所谓精神世界，青纹剧毒这种玩意是怎么进来的？ 然后他再度将目光投向了仙门。 第五章 青纹好剑 怎么想都是这洞天搞的鬼。 而且也是步入炼气中期以来才有的变化。 “这洞天有着干涉现实……或者说体外的能力？” 将体外的东西吸入洞天之中，而洞天内部便是疑似仙气的玩意。 那么…… 方玄明再度查看起青纹剧毒。 “果然。” 这毒看起来比之前在大虫身上要纯粹不少，就好像被仙气提纯或者说淬炼过一般。 “既然可以吸入……” 方玄明想着肯定也有办法将青纹毒提出体外。 没有任何反应。 青纹毒液就这样悬在识海之中。 “嗯嗯嗯嗯……” 方玄明使出了排遗的劲，但依旧没有反应。 “至少这说明这毒液确实不在我肉身意义上的体内。” 灵光一闪。 “或许应该反过来……” 方玄明将青纹毒送回洞天之中，然后意识主导肉身。他想试着在意识不回归识海的前提下干涉仙门洞天。 “就这里吧。” 方玄明望向自己左手手心，然后右手赶紧抄来一枚玉瓶。 一滴极其精纯的青纹毒液自方玄明手心滴入瓶中。 欣喜之感随之涌上心头。 “所以可以将这些外物送入洞天之中淬炼？” 这是方玄明得出的阶段性结论，然后他便抄起飞剑朝自己手心戳去。 终究是少年心性，比起只有一滴一用就没的青纹剧毒，淬炼一把飞剑怎么看都更帅更实用。 “怎么收不进去啊？”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炼化这柄飞剑。 二话不说，滴血炼化。 “或许青纹剧毒在接触到我的血液之后，又浸染灵力，所以触发了类似炼化的机制？” 炼化完成之后，方玄明便成功将飞剑收入了洞天之中。 他还特意回识海看了一眼，飞剑确实在环绕着仙门，在洞天内漂浮着。 方玄明虽然并不精通炼器淬炼之法，但他想着这玩意恐怕是仙气，单是在里头泡着这飞剑都不得了吧。 回到肉身，方玄明又望向玉瓶，然后将瓶中青纹毒也倒入洞天之中。 “疼疼疼……” 剧毒没有进入洞天里，而是留在了手心，方玄明赶紧又把这滴毒倒回瓶中。 看起来洞天之中只能淬炼一件物品。 “那显然是飞剑啊。”方玄明望着玉瓶叹道。 灵光又闪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可以试着将青纹毒淬炼到飞剑上。 说干就干，方玄明再度将毒液倒到手心，但以灵力包裹，使其并未灼伤皮肤，然后将飞剑以某种将出未出的状态临近手心。 将洞天轻轻打开一个小口，便强行开始了炼化之旅。 在方家的时候他曾学过一些基础的炼器之法，并不精通，只是知道些理论皮毛，而且现在他也缺少专业的淬炼设备。 或者可以说，仙门洞天本身就是方玄明的锻造台，那么其中仙气便是锻造台边的淬油。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青纹毒液终于炼尽，连一丝青烟都没有浪费，全数在仙气浇灌下附着于飞剑之上。 方玄明取出飞剑横置于身前。 这飞剑乍一看与长春宗的基础制式飞剑“青光剑”并无二致，但在方玄明眼中却能隐隐看到其内附着的青纹。 …… 方玄明洞府所在之地，名为开明峰。 自长春宗开宗立派以来，开明峰就是外门弟子洞府所在峰之一，只不过那时另有其名。 至于开明峰这个名字，则是一万多年前一位前代外门弟子于此地筑基，明悟了自身命格，以神兽开明兽的转世自居。 这位弟子向来不曾显山露水，一朝筑基天生异象而名震青丘。 在那以后，这位外门弟子受长春宗之邀列为长老，却依旧住在开明峰上，亦不曾收徒，只是居于此地修行。 直到这位前辈修为圆满去往上界，都几乎不曾为长春宗立过什么功勋。但他居于开明峰的那些年，也正是长春宗最和平，发展最迅速的日子，甚至一跃成为中州巨擎之一。 而后长春宗便将此峰更名为开明峰，以此纪念这位前辈，同时也激励门下众多籍籍无名的弟子不辍修行。 普通弟子崛起逆袭的故事，在长春宗数万年的历史中并不少见。 即便这位前辈离开了，开明峰的诸多神异和天地灵气也不曾散去。单论灵气浓度，可以说是外门弟子诸峰中最好，可能没有之一，甚至较之某些内门洞府也不遑多让。 方玄明被安排至此，不知是因为方家推荐信，还是外门考核表现优异。 对于普通外门弟子来说，开明峰最大的神异之处，便在于其后山。 开明峰的后山乃是一处化外之境，只能从外门弟子的洞府里进入，而且只有持有长春宗外门弟子身份的修士进入之后才能寻觅到回来的路。 内门弟子或是长老贸然闯入，则会迷失其中，只有等着哪天被哪位的外门弟子偶然在后山撞见才能领出来。 而即便是外门弟子，每次从自己的洞府中进入后山，去往的地方也有所不同，所以也不存在秘密基地之类的说法。 一万多年来，长春宗早就将后山研究透了，确定后山是一处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化外之境，除了山水草木花鸟虫鱼之外并无他物，连妖兽灵草都没有，灵气浓度较之长春宗其他地方也相差不少。 可以说是除了游山玩水幽会娱乐之外百无一用的异境。 当然，也有好事者坚信陆吾前辈行事必有深意，恐怕是在后山之中藏有传承，只是万年来不曾被庸人发现。然后甘愿以上佳天赋当一个外门弟子，结果被早早晋升内门的同届修士拉开资源差距，最后以外门身份庸碌大半生，这才幡然悔悟自己着了魔怔。 陆吾前辈算是万年前青丘灵洲的名人，所以这些轶话即便是远在东荒之地的方玄明也有所耳闻。 方玄明来到开明峰后山，当然不是来找传承的。 他是来试剑的。 既然是介于真实虚幻之间，而且每次进来的地点都有所不同，宗门的眼睛也不会注意到这里，那这后山岂非是绝佳的练手之地？ 第六章 藏经阁报道 方玄明并没有系统学过什么剑诀，毕竟御剑本身也得起码炼气中期才玩得动。 但基础的御物之法他还是懂一点的。 念动。 神识交感灵力驱动之下，飞剑已至百丈之外。 “还是太拙劣。” 无论稳定程度还是准头都太差。 所幸长春宗既然给外门弟子分发了飞剑，自然也有对应的御剑剑诀，虽是修行界最基础的大路货，但也好过没有，方玄明打算回头琢磨一下。 “飞倒是飞的快。” 方玄明又望向不远处一块岩壁。 空中留下一道青纹。 岩壁留下一道剑痕。 剑痕深刻光滑，足见飞剑之快。 方玄明催动修为，一道石墙拔地而起。石墙厚九尺，以方玄明精纯的厚土灵力佐以后山本地的土石筑成，坚硬程度远超方才的岩壁。 然后一道青纹起，石墙分两半。 “真快。” …… 次日清晨，方玄明结束了早上的修行。 这是方玄明名义上来到长春宗的第一天，身为长春宗外门弟子，也该去领个任务了。 在长春宗，杂役弟子需要参与宗门劳动来赚取灵石，而外门弟子则无此必要。 外门弟子每月有一定额度的俸禄，会按照表现修为给几枚灵石，以及辅助修行的丹药。 当然，外门弟子想要额外搞点灵石，自然也可以参加宗门任务，大多数弟子都会报名参加相关劳动，也算是为宗门做贡献。 至于内门弟子，安心修炼就算是对宗门最大的贡献了。正常情况下没有灵石之忧，需要灵石的时候一般也都不是宗门任务就能解决得了的了，所以鲜有人参加宗门任务。 方玄明整理好衣衫，瞧了眼识海里洞天中蕴养着的飞剑，然后便出门了。 离开洞府，方玄明在几位杂役弟子的指引下找到距离开明峰最近的一处事务堂。 简单说明来意之后，事务堂的师兄便开始翻看簿子，给方玄明找起了任务。 “师兄，炼器相关的事务还有吗？”方玄明主动发问道。 方玄明学过一点炼器法门，去耳濡目染一下想必也有好处。 那位师兄一边翻簿子，一边叹道：“炼器堂可是香饽饽，你这小子真会挑……没了。” 方玄明正要说话，那师兄突然打断道：“有几个搬运原料的活，不过主要是杂役弟子干的，想必你也不要。” 方玄明想了想，又问道：“那麻烦看一下藏经阁相关的任务还有吗？” 那师兄一阵翻看之后，眼睛一亮：“你小子倒是运气好，还剩个整理书目的任务，五天一次。” 方玄明递出自己的身份牌，“这行啊，搞。” “挂多久的工？”师兄一边接下名牌一边问道。 “先两个月吧，谢谢师兄了。” 师兄本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名字之后却是一愣，然后便接下了身份牌，“分内之事，无须多礼。” 提笔在簿子上一勾，便有一道符光飘起，身份牌上亦生出感应，飘起一道符光，两道符光交织片刻，显然是有什么信息在其间交换，交换完后符光便落回了簿子和牌子上。 若是一般外门弟子初次见到这场面，多少会惊叹其中神奇玄妙，但方玄明好歹是大族子弟见过世面，倒也处变不惊。而师兄在看到了方玄明的处变不惊之后，愈发确定了心里的想法。 …… 长春宗藏经阁与开明峰的距离并不近，不过对于修士来说也称不上远。 虽然身为炼气中期修士，已然可以御剑飞行，但方玄明一来没学过什么剑诀，二来被仙门洞天改良过的厚土灵力已然娴熟，所以也就没献丑御剑，反倒是选择了土办法。 土遁。 一路上，方玄明心中有些忐忑。 他其实有些不解，藏经阁书目整理，听起来就不太累的活，而且闲暇时还能翻一翻经文玉简，怎么还能轮到自己呢？ 到了藏经阁后，这才瞥见其萧条，偌大藏经阁，堂皇大门，却鲜有人进出其中，仅有一位老者坐于门口。 方玄明走上前去问道：“这位长老，请问此地便是藏经阁吧？” 老者左侧的眉毛睁开一条缝望向方玄明，沉声道：“不错，小友这是来读书的？” 方玄明亮出身份牌，笑道：“接了一份整理书目的工。” 睁开的左眉又闭上了，老者叹道：“进门左手边，有个小子，找他登记分班。” “谢谢长老。” 方玄明正要走，又折返回来问道：“这里整理书目的活干完了能读书吗？” 老者的左眼微微颤动，说道：“可以，只要你看得进去就可以。” 方玄明对着老者一拜，“知道了，谢谢长老。” 正要进门，身后又传来老者的声音。 “小子，尽力而为即可，倒也不必勉强。” …… 刚踏进藏经阁的大门，一股威压扑面而来，直抵神识。 方玄明的神识虽说不上强，但好歹修为深厚，如此威压倒也无伤大雅。 找到老者所说的“左手边小子”之后，进行了简单的交流，方玄明接到了自己的班，然后将问老者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师兄，咱这种整理书目的在闲暇时间可以看看书吧。” 师兄一时间有些绷不住，但想到方玄明一介萌新，还是耐心解释起来。 “这藏经阁内的书目，在形式上大体可以分为书简和玉简两类。” “书简是指纸质书卷或者竹简这种，其上主要是宗门行政类的内容记录，或者一些历史文献轶话这种。” “而玉简中记载的则是功法法术这种东西，会有梗概介绍这种东西镌刻在表面，但主要内容还得靠神识浏览。原则上是对任何人开放且想看就能看。” “但是咱长春宗藏经阁设有禁制，你应该也感觉到了。” “嗯。”方玄明终于有机会插个话。 “光是立于藏经阁内便有如此神识压迫，以神识浏览玉简只会极大加剧这一过程。除非你本身神识极其强大或者持有什么信物凭证能减弱禁制，咱们低阶修士几乎不可能看得进去。” 方玄明自忖，但凡现在施加于自己身上的神识威压强个三五成，自己多半也撑不住得晕了。 “这书都没打算给人看……这藏经阁有啥用？” 师兄笑道：“借书啊，持有相关凭证把书借走，拿出藏经阁就好看了。” 方玄明正欲点头，师兄又补充道：“不过这就得走宗门程序了。” 第七章 功法推衍 “宗门程序？”方玄明这么问道。 “比如说上交什么资源，或者对宗门有什么巨大贡献，或者怎么怎么表现优异之类的。” 方玄明沉思片刻，又问道：“那大概神识强到什么程度才能不受禁制威压呢？” 师兄苦笑道：“金丹，金丹真人基本上可以说来去自由想看就看。” 方玄明反笑道：“防低阶修士不防金丹是吧？这么欺软怕硬吗？” 师兄摊摊手，“而且金丹真人早就自己上道了，哪还会来看藏经阁的书？” 方玄明试探性问道：“那我上去看看？” “行，量力而为吧。” “不会看死人吧？” “没听说过这种，充其量睡一觉。” “那就好。” 方玄明这才放心走上楼去，身后又传来师兄的声音。 “哎，师弟你哪个峰的？一会昏了我托人给你送回去。” “开明峰。” …… “这藏经阁如此设计，当真是勾人心思。” 但凡不让人来看也好些，不能看就是不能看。 这让人进来，但却只能摸不能看，这不叫人心痒痒吗？ 简直就是最遥远的距离。 难怪藏经阁如此人烟稀少。 方玄明这么想着，便来到了一面玉简架前。 “不过说到底，这禁制倒是个锤炼神识的好手段。” 不知道是给自己打气，还是当真如此想的，方玄明取下面前一块玉简。 流沙引气决。 顾名思义，也是一款土系功法，讲究借流沙之势参悟修行，与方玄明所练的《厚土决》分属两派。 功法有高低之分，亦有属性之分，修士在修行之前就需要修一门功法，而具体修行到什么功法则与天赋悟性，以及师门长辈所能提供的资源有关。 一般来说，修士修行的功法想要变更，主要有两种途径，一是散功重修，二是法力转换。 散功重修并非易事，通常是有大决心大意志大资源的修士干的事。 而法力转换则相对常见些，将一种功法的灵力转化为另一种功法，转化难易在内因上与两种功法的属性流派有关，比如《流沙引气决》和《厚土决》同为土相，却分属不同流派，属于是可以转换但有点麻烦这个程度。如果有师门长辈或者资源环境的辅助，自然也会容易不少。 有些功法之间本就是前置后置或者残卷圆满的关系，转化起来则自然是顺畅不少，甚至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能弥补了修士悟性上的不足。 某种意义上，仙门洞天对《厚土决》的改良，可以归类到残卷变圆满这个类别里头。 方玄明自然是既不打算散功重修，也不打算转换法力的，一来没这个资源经历，二来高深的功法自己也未必学得会。 不如抱紧仙门洞天的大腿，安心修行改良版《厚土决》。 所以方玄明拿起《流沙引气决》的时候，并不是抱着要练它的心理，只是单纯想试探一下这禁制能做到什么程度。 神识刚刚探出，压迫神识的威压即刻加大。 有如天幕落下，势要抚平识海。 识海无波，自然就是没有思绪，大脑宕机，就地晕倒。 “居然是这么物理的神识压迫吗？” 在察觉到识海意义上的天塌之后，方玄明反倒不那么紧张，而是生出了一丝没来由的自信。 不，当然是有来由的。 仙门洞天。 天空塌向识海，然后被洞天挡住了。 自然不是完全挡住，但至少仙门正下方这块的识海还是能起波澜的。 “有点意思。” 神识获取信息的速率被极大抑制，但却未能根绝。 换成人话就是，虽然阅读速度极慢，且负荷极大，但好歹能查看玉简中的内容。 方玄明瞬间变理解了这会是自己多大的一个优势。 或者说秘密。 …… 在神识已经落于玉简之上的情况下，贸然收回神识，方玄明不知道是否又会生出什么异变，所以干脆就顺势把《流沙引气决》读完了。 原本神识一扫便能读完的玉简，愣是花了方玄明小半晌的时间。 但这是值得的。 方玄明基本了解了自己能在仙门洞天庇护下的阅读速度，以及阅读量。 即便有洞天顶着禁制，方玄明的神识也几乎到极限了。 见好就收，外加保全秘密。 方玄明可不打算在师兄震惊的表情下一脸轻松的走下楼。 为了刷这么个小酷把自己的秘密泄露了，方玄明不打算做这种蠢人。 于是他便加大神识的感知效率，刻意超出了仙门洞天所能庇护的阈值。 然后两眼一黑。 “咚。” 藏经阁外，那位老者的左眉微微颤动。 …… 再度醒来，已是当天晚上。 “仙门啊仙门……到底还有多少功效？” 方玄明从玉床上做起来。 静心，入定。 把《厚土决》挂起来。 方玄明的神识盯着仙门洞天。 仙门洞天没有眼睛，所以只能用仙门的门框盯着方玄明。 青纹飞剑在一旁洗仙气浴，假装没注意到场间的尴尬气氛。 “这样，你可以无损转换功法不？” 方玄明停掉《厚土决》，然后强行以厚土灵力运转《流沙引气决》。 明显的滞涩之感。 “嘿嘿，不行了吧。” 《流沙引气决》运转了不到半个周天便强行停下，《厚土决》再度运转起来。 “不对，我为什么要高兴？” 然后《厚土决》途生变化。 “这这这……这分明是《流沙引气决》的路数！” 不完全是。 或者说完全不是。 “不，其根本还是厚土灵力……但这行不通啊？” 果然，在尝试以厚土灵力运转流沙之势不行之后，仙门洞天停止了这种尝试。 “哎……诶？” 然后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失败，然后第三次。 “难道……这是在尝试穷举不成？” 如是者数十次以后，厚土灵力运转流沙之势有了明显进展。 “真能行得通啊还。” 如果说此前仙门洞天对《厚土决》进行的推演已经到了《厚土决》本身的极致，那么现在洞天在干的事就是在以《厚土决》为基础尝试兼容《流沙引气决》。 推衍功法。 还是相当激进地拿两种不同路数的功法进行推衍。 而且看起来好像还真有搞头！ 方玄明一脸肃敬。 第八章 族兄方玄宇 功法推衍，基本上是金丹及以上修为的修士才有能力去做的事情，而且他们主要也是把目光聚焦在那些高阶顶级功法的追根溯源上。 而且《厚土决》本身作为一种相对低阶简单的功法，其中变数几乎已经被修行界摸尽了，几乎确定了先版本流通的《厚土决》就是最适合灵根资质靠后的修士修行的版本。 但仙门仍然可以从中找出纰漏，并将其改善，几乎将其功效提升了一个阶级。 可只是《厚土决》本身的尽头。 若是引进了《流沙引气决》这个相对冷门且跟厚土灵力几乎分属两派的变量，仙门洞天又会推衍出什么玩意？ 方玄明不知道。 但他选择相信仙门洞天的尝试。 …… 几乎辛苦了一夜之后，全新版本的《厚土决·流沙适配》赫然诞生。 其本质仍是厚土灵力，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再现了流沙之势。 表观上，方玄明能够以厚土灵力施展出《流沙引气决》的部分衍生神通。 在后山实验一番后，方玄明得出结论，自己以施展出来的流沙神通较之正牌流沙灵力施展出来的威力确实有所减损，具体的减损量则与具体神通特性有关。 此外，似乎连功法的底层运转逻辑都有所变化，参杂了些许流沙之势，但主体上确实依旧还是厚土灵力。 而具体修行功效上，较之单纯的改良版《厚土决》也确实有少量改进。 多少沾点取两家之长了。 既然仙门洞天可以依靠学习和推衍进一步使功法进步，那方玄明自然不介意取百家之长，相互补足，融合黄阶功法以达天阶功效。 “是不是有点想当然了。” 功法不嫌强，方玄明也没有灵力洁癖，那融合的功法自然是多多益善。 他决定，一定要认真积极参加藏经阁书目整理任务。 不为别的，主要是想为长春宗藏经阁贡献一份力量。 既然同门们不愿受禁制压迫和心痒之苦，那便让自己来承担这份煎熬。 当然，还是不要去得太频，就正常工作频率五天一次即可。 一来是处于谨慎，怕被人从异常中瞧见端倪，二来即便有洞天庇护，在禁制之下阅读玉简的滋味也不好受，得缓缓。 至于今日…… 方玄明走出洞府，迎着开明峰的朝阳伸了个懒腰。 是族兄方玄宇约定要带自己逛逛的日子。 …… 与方玄明不同，方玄宇乃是东荒方家正派的嫡系子弟，天赋悟性较之方玄明略强，但也没强多少，放眼五代小辈也是中等偏后的位置。 方玄明并非嫡系，却在族中享有与嫡系同等甚至隐隐略高一等的待遇，大人们可以视而不见，甚至因为方灵玉的缘故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但小辈们没这么多心思，就觉得这小子明明并非嫡系，灵根天赋又这么差，凭什么跟自己平起平坐，甚至还颇得老祖喜爱？ 方玄宇并非这等小气之人，他对谁都是一脸友善。甚至在听到族里某些针对方玄明的声音之后，还刻意拉近了与方玄明的距离。 在这样的舆论背景下，方玄宇还能跟方玄明一起玩耍已经算是可贵了。 后来因为族里的一些原因，方玄宇被调去长春宗，方玄明也就再也没见过自己这位族兄。 在来长春宗的路上，方玄明还曾担心过会不会许久未见方玄宇跟自己生疏了，不过就几天前对方的表现来看，方玄宇还是那个人好心善的族兄。 …… “小明！” 还没到跟前，大老远的方玄宇就跟方玄明打起了招呼。 “宇哥。” 下了飞舟，方玄宇一拍方玄明肩膀，叹道：“真行啊你小子，听说你那天正面干碎了一只五纹大虫。” 方玄明笑道：“那虎妖我在东荒就有所了解，钻它死角侥幸打赢的。” “还侥幸？” 方玄宇说道：“我们兄弟之间还搁着谦虚是吧。” “哎。” “叹什么气？” 方玄宇一把将方玄明拉上了飞舟，说道：“走，今儿有时间，带你在宗里参观参观。” …… 这是方玄明第一次在空中俯视长春宗界域。 长春宗领地极大，单看名义上归属于长春宗的地界，东西径就有七八千里有余，南北也有个近六千里。若是算上长春宗所能直接间接影响到的各类世俗王朝，和大小宗门，这个数字又要翻上六七翻。 东荒之地虽然辽阔些，但只是地广人稀，且没有明确的领地界域划分，几大家族之间互有渗透。 相比之下，长春宗明确划出如此庞大的势力范围，而且俯视望去就能看出来其中繁华，远非东荒可比。 长春宗不愧为中州五派之一。 正在内心感叹着长春宗之强盛，意识却被方玄宇拉回了现实。 “小明？小明？还愣着呢？” 方玄宇伸手在方玄明眼前晃了晃。 “嗯。” “想家了？” 方玄明确实在心中对比东荒，但主要还是感叹于长春宗之盛大，经宇哥这么一提醒，这才开始滋生思乡之情。 “我刚来长春的时候也会想家。” 方玄宇的目光也朝东飘去，“但是总在舒适圈里待着注定是长不大的。” “哦？” 自己这位族兄似乎要开始发表什么振奋人心的人生哲理，方玄明饶有兴致地抬起头。 东荒人大多嘴笨，不怎么喜欢讲道理，与之相对的中州人却经常喜欢把对方说得一愣一愣的。 方玄明对大道理本身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对自己这位族兄来到中州以后的改变有些好奇。 “出来看看走走，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方玄明估计自己说不过宇哥，只是静静听着。 “我辈修士，自然应以修行为大，这等怀乡之情，埋藏心底即可。” “你要是觉得族里待你不公，那就努力提高修为，然后回去吓他们一跳。” “宇哥你现在什么修为？” 方玄明试图插嘴。 “炼气七品，目前正在尝试突破八品。” 方玄宇绝对算不上方家五代子弟中的天才，修为一度居于靠后的位置。 但现在炼气七品，再考虑其年龄，方玄宇已然算得上五代小辈中的前列了。 方玄明一脸震惊。 第九章 坠魔之窟 “所以我说出来走走看看是锻炼人的嘛。” 方玄宇注意到了方玄明的震惊，一没推脱二没傲气，只是拿自己的例子来开导方玄明。 “嗯。” 即便有仙门洞天辅助，照目前的情形，方玄明也没有自信在宇哥这个年纪有如此修为。 毕竟还有修行环境和资源的限制。 “等你将来成为了内门弟子，受了内门传承，我带你修行，你也能达到我这个层次。” 方玄宇倒是跟方玄明想到一处去了。 “那么宇哥，在长春宗该如何成为内门弟子呢？” “有长老会主动收徒……不过这个属于是那些天才才有了机遇，咱们普通人主要还得靠功勋这种东西。” 方玄明来了兴趣，说道：“展开讲讲。” “入内门和入外门类似，都是有一系列综合指标考察的，宗门会记录你给宗门做过什么贡献，或者带来了什么，或者表现出什么天赋，还会从你的个人经历中考察你的人品悟性心性等等，达到一定程度后就能入内门了。” “当然，筑基可破。” “怎么说？” “即便是放眼长春宗，筑基成功者也不过百人有余，你要是能筑基，宗里直接请你去当长老，进内门也就走个流程。你住开明峰，应该听说过陆吾前辈的故事，那位前辈就是完美筑基，直接荣升长老。” 方玄明叹道：“总的来说就是要表现出值得被培养的价值？” “聪明。” 虽然他俩在高空中，四下无人，方玄宇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另外你作为方家子弟，进入内门应该也方便些，需要的功勋也没别人那么多。” 方玄明觉得有些尴尬，问道：“这……不会有人说吗？” 方玄宇笑道：“所以内门考察流程不定死不公开啊。” “应该这样说，修士的身份来历本身，也已经包含在了是否培养的考察栏目里。” “有理。” 方玄明又问道：“那我这种情况，具体来讲应该怎么进内门呢？” “说实话外门弟子受修为实力和身份的限制，能参加的宗门活动相对有限，我想想看哈……” 方玄宇思忖片刻，提出：“近的话，有两件事，一个是坠魔窟，一个是外门大比。” “坠魔窟乃是三千年前的一处战场，现在每十年开放一次，下次开放在一年后。届时不少中州的低阶修士都会出动，你的话……乖乖躲在坠魔窟表层，拣点长春宗先人遗物回来，就算是立功了。” “然后就是外门大比，下次外门大比在三年后，这个算是入内门少有的硬指标了，不少外门弟子都希望在此崭露头角，然后被选进内门。” “这两件事，基本上你达成一件就有了。” 方玄明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问道：“那宇哥推荐怎么搞呢？” 方玄宇面露难色，说道：“个人来说我是推荐外门大比的，毕竟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外门大比确实竞争激烈，能被选入的基本上都是炼气后期了。” “那坠魔窟呢？” “坠魔窟总的来说还是危险些，容易出事。表层的话相对安全些，不过三千年来基本上已经探索的差不多了，我当初也是运气好才拾到一件先人遗物上交宗门，这才能够得以进内门的。” “听起来都有难度啊……” 方玄宇叹道：“咱们下品灵根就别奢求啥了，有方家子弟这么个身份相助，进内门的法子已经算是简单的了。” 方玄明试探性问道：“那要不……筑基破之？” 方玄宇给他翻了个白眼。 “你筑基试试？” …… 在族兄的帮助下，方玄明对长春宗有了个基本了解，也对自己的未来方向有了些许目标。 所谓内门弟子，被长春宗引入门内的弟子，自然是会倾力培养，方玄明要说不屑，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 “坠魔窟，听着就不是什么善地啊。” 不管怎么说，当下提升修为才是第一要务。 在后来的日子里，方玄明几乎过着洞府跟藏经阁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 通过藏经阁中书简的记载，方玄明算是对坠魔窟有了个基本了解。 三千年前，一尊域外天魔降临中州，其实力远超青丘修士，且不由分说地将青丘修士强行炼做魔傀来辅助修行。 后来中州五派残存的势力联合呼吁，甚至集结了青丘灵洲的大部分人族力量，近二十位金丹真人出动，甚至还动用了上界传下的法阵，直捣域外天魔在中州的老巢。 作为那一战的结果，十二位金丹真人陨落，域外天魔被逐出青丘灵洲，其眷属以及被炼化修士皆被镇杀流放。 长春宗留下了当时的掌门师弟一位金丹真人镇守宗门本部，剩下三名金丹前辈悉数出动。 二人陨落，一人归来。 归来的那人金丹破碎，神智疯魔。次年身死化道。 与域外天魔一同被逐出此界的，还有其老巢所在的，原本属于中州修士的，占中州约七分之一面积的大陆。 就像一块布上沾了虫子，将虫子连同布匹一同撕下之后，又将完整的部分重新缝起来了一样。 为防止后辈们不理解，一位在大战中幸存的神龟派长老如是解释。 毕竟是从布匹上被撕下来的，缺口不可能完整平滑，不少接近破洞中央的部分被撕破不再完整，但也没有被完全揪下来，而是被缝合到了新布匹之外。 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区域处于这种游离于青丘之外，但又没完全断开的状态。 而这就是所谓的坠魔窟。 坠魔窟的封印每十年开放一次，届时会有不少中州的低阶修士前往。 有人是去缅怀先烈。 当然更多的人是去寻找先人留下的遗物，继承先烈遗志。比如长春宗当时的掌门道法真人佩剑的碎片就被后人寻回。 也有人去研究流放域外天魔的上界法阵。 当然，青丘之大，亦有人想着去研究域外天魔之法，甚至继承天魔之法。 众人的心思各不相同，但修为只能限制在低阶。 受限于坠魔窟本身的法则，金丹真人过于沉重，一旦进入就会滑向坠魔窟的深渊，然后掉出这个世界。 坠魔窟终究不是什么善地，走得越深就越发凶险。正是因此，方玄宇才会建议方玄明这种炼气中期的小杂鱼只在最表层活动。 第十章 猫猫有什么坏心思呢 方玄明当然没有把所用的时间花费在书简之上，只是自己浏览一定量玉简之后神识乏力，这才抽口看看休息一下。 所以方玄明已经几乎将各类功法看了个遍。 “天阶就算了，偌大个藏经阁，连地阶都没几个。” 方玄明曾如是吐槽过，不过这吐槽本身也没什么意义。 实践表明，仙门洞天非常遗憾地没能增进方玄明的灵根天赋，原本只能学会黄阶功法的他现在也只能学会黄阶功法。 至于玄阶，方玄明真的学得非常勉强，基本上只有少数能运转的来，如果是单独修这么个功法他肯定修不动。 但现在，一来他不需要修这么个功法，二来修炼的也不是他。 只要他能运转起来，仙门洞天都会试图将其融入《厚土决》中，然后将其推衍至完善完美，没有滞涨。 当然不可能完全再现这些功法的威能效果，仙门洞天的推衍向来是折中考虑，找出尽善之法。 方玄明发现能被仙门洞天融合的主要仍然是土系功法，融合别的属性功法虽然能被推衍完善，但最终效果却没有多少，只能说是个小小遗憾了。 在诸多黄阶功法的融合互补之下，方玄明确定自己现在所修的魔改版《厚土决》在修行效率上已然可以匹敌玄阶最顶层那批功法，较之某些地阶功法也相差无多。 更为离谱的是，方玄明现在掌握着几乎所有类型的黄阶土系神通，并且在各种功法互补之下，有些神通的效果甚至已然超越了原版。 除了功法之外，方玄明还为自己相中了一套剑诀。 夺锋剑诀。 毕竟仙门洞天在那推衍运行功法对神识的消耗极低，方玄明自然不会闲在识海里杵着。 至于为何选择这本《夺锋剑诀》，则是了解到藏经阁中记载着的这本只有前三卷。 直觉告诉他，这种只有残卷的玩意，怎么看都来头不小。 在长春宗藏经阁这种几乎是青丘一流的藏书之所，都只有前三卷。 这本《夺锋剑诀》讲究的就是两个字，一个字是快，另一个字也是快。 飞剑讲究的就是锋利，而《夺锋剑诀》正是以庚金咒法蕴养剑锋，以图在锋利上登峰造极。 另外飞剑可以说是低阶修士最快的攻击手段，而《夺锋剑诀》则可以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加速。 经由仙气淬炼的青纹飞剑本就在快与快上大有提升，正适合修行这本《夺锋剑诀》。 据记载，《夺锋剑诀》修炼到深处，能做到剑锋比剑身更快，剑意比剑锋更快，修炼到极致，甚至能做到飞剑未发而锋锐至。 毫无疑问，这些神奇效果都在藏经阁里未收录的后四卷中。 目前前三卷倒也有神奇之处，比如一般建议修为到了筑基再修行剑气，以免伤及自身，而《夺锋剑诀》修炼到第二卷时，则可以将飞剑的剑光炼化下来形成一道虚影，虽然仅是一次性用品且威力大不如飞剑本身，但总比没有好。 而且一旦修为升至筑基以后，这些剑光虚影亦能快速炼化为剑气。 …… 某日，在结束了后山练手，青纹飞剑战胜了巨岩傀儡以后，方玄明在山野中漫步。 不知是不是因为战斗的声响太大，在战斗结束之后，四周传出了不少细碎声响，大概是些小动物们在逃窜中。 “后山内的动植物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 方玄明每次来后山，来到的场景皆有不同，不管怎么肆无忌惮地拱土，下次来的时候都没见着半点痕迹。 看起来就像是地图随机刷新了一样。 方玄明亦在此主动丢弃过些东西，过期丹药废弃生活器具等，有些丢这就再也找不见了，有些却能全新的地方重新找到，有一次还捡到了不是自己丢弃的东西。 所以他得出了阶段性的结论，在后山当中造成的破坏或者说变化会随着进出后山而消失不见，但从外界来的东西留在后山，则会随机在新的地方出现，而且搞不好整个开明峰所有的外门洞府公用一个丢弃物池。 或许非外门弟子迷失于此，然后又被外门弟子找到，也是这个原理。 正这么想着，方玄明突然注意到自己来到了一处浅滩边。 浅滩的中央，竟是一只猫咪在玩水。 “后山这猫真有意思，完全不怕水还搁这洗澡呢。” 方玄明微微俯身，冲着猫咪啧啧起来。 猫咪察觉到动静，亦是抬头回首望朝方玄明走来。 “哎哟我去，九头猫！” 这猫竟有九个脑袋，相互之间排布却相当协调毫无违和感。 “转过来吓我一跳。” 方玄明后退半步，指着九头猫喝到：“你别过来！” 猫咪哪里听得懂人话，只当这人在打招呼。 “太吓人了这。” 方玄明缓缓后退，却哪里抵得上九头猫前进的步伐。 猫咪九个脑袋甩起来，便甩了方玄明一身水。 “这什么猫啊？这猫怎么长得跟人似的？” 要说人脸和猫脸，这九头猫的面部确实更像猫。 但一旦方玄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就说明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这猫脸不能说完全是人脸，但也确实引发了他的恐怖谷效应。 猫猫哪里懂方玄明的意思，只觉得眼前这两脚兽看着亲切，便贴上来在方玄明腿边蹭蹭。 九头……人面…… 方玄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痴呆地望着眼前的猫咪，口中叹道：“好家伙这不会是开明兽吧……” “喵。” 开明兽的一个脑袋应了一声，然后便试着朝方玄明身上爬。 “前辈？前辈？” 方玄明试着叫唤了两声，然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开明兽则是顺势爬上了方玄明的肩膀，朝他脑袋舔舐着。 但凡这是只正常猫咪，方玄明此刻都是人间享受。 但若是九个人脸在对着脑袋舔呢？ 难受倒确实不难受，反倒有丝丝清凉之意从方玄明脑袋渗透进识海中，还挺舒适。 “罢了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开明兽终于累了，便窝到方玄明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一边睡着，一边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开明兽睡在方玄明怀里乖的像只猫一样。 方玄明小心抱着开明兽吓得像只猫一样。 第十一章 猫猫的坏心思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 在过去的一年里，《厚土决》融合其他功法带来的变化几近极限，小到几乎等于没有，所以方玄明也就没再继续尝试了。 方玄明自认为，最终版本的《厚土决》几乎大约或许说不定已经算入地阶功法的范畴了。 更遑论还有多到有些离谱的衍生神通。 就在数个月前，方玄明终于四品圆满，平稳突破五品。 一年之内从四品到五品，这是以前的方玄明完全无法想象的事。 当然，再往后的修行只会越来越难，而他本身不过一介下品灵根。五品之后，即便是在地阶功法的帮助下，也感受到了明显的乏力。 仙门洞天运转功法的同时，神识亦在识海当中修行《夺锋剑诀》，需要的时候甚至能直接从洞天中取剑，也算没有浪费时间。 一年来，《夺锋剑诀》已被方玄明修行至第二层，现如今已经凝练出三道剑光虚影，如今都敛于青纹飞剑内部，寻常时就藏于飞剑之中跟着淬炼仙气。 在对功法没有太大追求以后，方玄明也试着放下了藏经阁的工作，试着干了些别的活，不过到头来还是藏经阁轻松些。 毕竟藏经阁最大的难处，神识压迫，有仙门洞天给他顶着，倒也轻松。 修行之余，方玄明还会去往后山刷刷，对着山野之间发泄一下，反正下次来后山这些沟壑就没了。 而方玄明练手之时，开明兽就乖乖地趴在他脑袋上。 经过一年的相处，方玄明确定了这就是典籍中记载的开明兽，但怎么看都徒有其表。一来不见其有什么高深法力，具体来说可能就炼气初期修士的水准，二来也看不出什么智慧灵智，只能说有些灵性，比家猫或者最低阶的猫妖聪明点。 一年相处下来，方玄明也渐渐适应了开明兽的瘆人长相，一人一兽逐渐相处愉快。 每当方玄明修行累了，总喜欢来后山摸开明兽几把。 他也曾试图将开明兽带出后山，但总是会失败，开明兽每次来到洞府口附近，就像是见到了什么骇人之物，总会逃窜到远处。 “也不知道这开明兽幼崽跟那位前辈是什么关系……” 方玄明怀疑怕不是那位前辈设置了什么禁制，就是专门用来关押这开明兽的。 但这是为何呢？ 那位前辈不正是开明兽转世吗？ 干嘛要为难同类或者说后辈？ 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过有谁见过这玩意，所以他也就没把这事跟别人说，当作秘密埋在了心里。 …… 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岩，方玄明叹道：“以我如今修为神通，只怕是就算面对初入炼气后期的敌人，也能有几分自保之力了。” 这还没算修炼了剑诀的青纹飞剑这个杀招。 “哎。” 方玄明抬起头喊道：“咪咪啊。” 开明兽低下三个脑袋跟方玄明对视。 “咪。” 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呢……过段时间就要去坠魔窟了，你知道坠魔窟吗？” “咪。” 意思是老子被关进来一万多年了咋知道。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见个先人遗物，然后就入得内门了。” “咪。” 意思是恭喜啊，但语气分明满是敷衍。 “那到时候就没法来看你了。” “咪。” 意思是卧槽。 开明兽一下从方玄明脑袋上跳下来，落入他怀中。 “哦~你小心点！” 开明兽没空理方玄明，将他本想捂向某处的左手叼起来，然后三两下跳回脑袋上。 “啊！” 一股痛意从手指传来，开明兽竟将他的皮肤咬破。 “想噬主是吧？” 开明兽跳了下来看着方玄明，一脸轻蔑地“咪”了一声，意思是你还有用。 霎时间，血滴从指间落下，竟悬停在了眉前。 然后方玄明整个脑袋上突然亮起了纹路。 “原来在给我下咒是吧？” 那些先后亮起来的纹路，正是开明兽不断舔舐的位置！ 而方玄明的血，此刻正与他脑袋上的纹路相互呼应着。 怎么看都是某种远古符咒或者契约。 而且还用到了他的血，也就是说这咒法或者说契约的乙方正是方玄明！ 很快咒文便飘起，然后与血滴交融在一处，化作了一枚只有指间大小的符文，落回了方玄明的眉心，然后消失不见。 开明兽再度跳进怀里，不断用爪子轻抚方玄明惊魂未定的脑袋瓜子。 “咪。” 意思是别嚷了，老子还是爱你的。 在开明兽的安抚下，方玄明逐渐恢复了平静。 方玄明看着开明兽。 开明兽看着方玄明。 两眼对着十八眼。 相顾无言。 …… 出发前方玄宇私下又来找到了方玄明。 “五品了？你小子真行啊。” 方玄明挠挠脑袋，笑道：“这中州灵气确实浓些，适合修行。” “真行啊……” 方玄宇突然一拍方玄明脑袋，说道：“那你小子可别以为自己五品就能耐啊，就在坠魔窟表层逛逛得了。” “嗯，知道的。” “不要跟人逞凶斗狠，遇到别人打架也别想着伸张正义，万事溜为上策，没找到先人遗物就算了，也不强求。” 方玄明笑着反问道：“师兄你这是个正派宗门内门弟子该说的话吗，志气呢？” 方玄宇沉声说道：“长生长生，活着才能长生。把小命送掉不值得，真的。” “好啦好啦，知道的。” 方玄宇又补充道：“讲真，你是我弟我才这么说的，咱俩在这大老远宗门里只能相互依靠。” 这一年里，方玄明了解到，自己还有一兄一姊也来到了长春宗，那位族姊成了内门弟子，然后在一次宗门历练中死于妖兽爪下，那个族兄则是还在外门之时，死于与人私斗。 那个族姊是嫡系子弟，早年对方玄明不怎么待见，那个族兄则是旁支，一个方玄明没听说过的名字。 不管怎么说，在了解到自己有一哥一姐丧生在大老远的中州时，方玄明心中也难免会有悲意。 他也能料想到这两位族人死去之时，宇哥这位东荒方家中州分家的老大是何心思，所以他其实相当能理解方玄宇对自己的叮嘱。 但方玄明还是咧开嘴嬉皮笑脸地说道：“宇哥你放心好嘞，到时候遇到问题直接土遁开溜。” 第十二章 落霞真人 坠魔窟每隔十年会开放一次，每次开启之后可在其中逗留十多日，具体时间视情况而定。 逗留期间，坠魔窟中的修士不可离开。 在坠魔窟表层的最外围一圈，是众修士的营地，修士们会从这里进到坠魔窟，也会从这里离开。 坠魔窟营地之中禁止战斗，所以很多修士会在十天之后回到营地，静待时间流逝然后随大部队离开。 坠魔窟的开放由中州五派主持，所以营地中的安全秩序也由中州五派保证。 中州五派自然便是中州最强盛的五个门派，也只有他们有实力有资格来维持秩序。 每次开放，中州五派都会安排数位筑基长老驻扎营地之中，牺牲自己的探索时间，来接应自家修士。大多数筑基长老则会深入荒原，探寻当年的战场。 坠魔窟依据深度可分为表层，中层，深层，以及渊面。凶险程度随深度递增。 表层的环境与青丘灵洲基本无异，山川河流应有尽有，基本上是炼气中期修士的探索地区，三千年来几乎已经被翻了个遍。 中层则是由无数漂浮空岛和万里罡风组成，炼气中期修士光是在此地待着都会异常难耐，主要交由炼气后期的弟子探索。 深层即是荒原戈壁，各种怪异横生，唯有筑基长老在那里才有自保之力。 而渊面，只知道位于荒原深处，数千年来却从未有人找到过那里。 至少回来的人都没见过渊面。 …… 方玄明跟在长春宗的队伍里，心中亦有忐忑。 “想什么呢？” 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正是张宝棂。 “没什么。” 一年来，张宝棂也成功踏入四品，能算作炼气中期的行列，自然有资格探索坠魔窟。 方玄明转头问道：“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张宝棂边走边抱着脑袋，好像完全不担心似的。 “来这坠魔窟的目的。” 张宝棂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蠢话，笑道：“这能有什么目的？身为中州修士，怎么能不来坠魔窟看看，缅怀先人交点朋友也不亏吧。” 方玄明继续问道：“那万一空手而归呢？” 张宝棂反问道：“这还能万一？咱们这种人就在表层待着，表层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真能找到什么东西那才叫万一。” “哎。” 张宝棂拍拍方玄明道：“你这人就喜欢想太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方玄明反问他：“你怎么也没点志气？就不想进个内门？” 张宝棂摊手道：“我无所谓啊，进不了搞不好还好些，回去继承我爹的问青阁，日子过得不比只有修行修行修行的生活滋润些？” 方玄明摇摇头，伸手道：“打扰了。” 他回东荒可继承不了方家家主之位。 不如说他几乎算是被赶出来的，光是回去恐怕都免不了老妈一顿臭骂。 …… 坠魔窟位于中州南部，长春宗大部队行进需要些时日。 方玄明也问过能不能单干独行，然后被宗门否决了。 毕竟是中州五派之一，大部队架势得摆出来。不说最后能在坠魔窟里捞到多少东西，至少在五派之间气势不能输。 方玄明对这种思想一直不怎么理解，不过宗门安排如此。 长春宗的队伍抵达天魔城的时候，已临近傍晚，次序上位居中州五派最末，不知道是走的慢了还是故意耍大牌。 天魔城内并无天魔染指，只不过是因为地理缘故，这里几乎可以算是坠魔窟的入口。 叫这名字也算是个噱头，增加点旅游收入。 从中州大小宗派各地赶来的修行者们，皆居住于天魔城中央。 中州五派一派一片营地，其他宗门拢共三个营地，散修共同居于一个营。 次日，坠魔窟便要开启。 有些修士早已按耐不住心中激动，总想着在营中逛逛，长老们也不制止，只是提醒别跑太远。 唯有统岭所在的营地一片肃静，无人游荡，亦无人造访。 因为此次坠魔窟之行的护道者，便在此地。 每次坠魔窟开启，除了需要五派领头长老提供信物以外，还需要一位金丹真人坐镇于窟外。 金丹真人进不了坠魔窟，却能在窟外主持法阵流转空间开合，可以说他才是此次坠魔窟之行任务最艰巨担子最重之人。 此次护道者轮到了统岭出人，而出任该职的，正是统岭当代岭主的师姐。 落霞真人。 统岭乃是一个八千年前建立的新兴门派。 统岭本是一处散修汇聚的是非之地，后来因不堪某些宗门侵扰，来自中州各地的散修汇成一股，开宗立派。后来又以一些手段，从各大宗派中挖了些少年天才过来，这才站稳了脚跟。 毕竟是散修联合而成，统岭并无根本传承，在当时的中州七门中只能算作末位。 而三千年前域外天魔降临，中州七门中的万象宗被域外天魔侵占，彻底沦为其老巢。而天巧门作为其邻地亦在与天魔交战中元气大伤，当时三位金丹真人二死一残。 统岭当时两位金丹真人之中亦牺牲了一位。 大战结束以后，中州形势未定，当时的统岭又以雷霆手段与天巧门进行了某种交涉，具体过程仍不明了，中州修行界说法纷繁复杂。 总之在对外公布的结果上，天巧门以“和平协议”的形势并入统岭，其根本传承也就此成为了统岭的一部分。 而统岭也随之走上了崛起之路，在短短两千年内成为中州五派新格局中的魁首，以正道领袖自居。 而今统岭已有四尊金丹真人，放眼当今中州五派为数最多。 而今统岭岭主的师姐，一尊金丹中期修为的真人，亲自前往天魔城坐镇坠魔窟。 是重视，抑或是威慑？ 众人不敢妄言。 但经过统岭营地附近时都会不自觉的压低声响，以示尊敬。 连年轻修士中喜欢联谊的那些也没有试图造访这里。 只有某些修士会时不时眺望统岭营地里某间屋子，眼里闪过些许复杂的心绪。 落霞真人便在那间屋子里。 面朝窗外，默然不语。 天色向晚，红日西斜。 落霞真人望着落霞。 第十三章 深渊的凝视 次日清晨。 吐纳结束，气息平稳。 “确实不太行啊。” 下品灵根，一般来说修行到五六品基本上就已经是极限了，想要步入炼气后期，更是需要大机缘大悟性才有可能。 “五六品就五六品呗，怎么五品就不行了。” 方玄明内视着满是斑驳的下品灵根，心生感叹。 “可惜灵根乃是天生先天之物，不可改变。” 方玄明立刻又想到：“不对啊，修仙正是逆天而行，怎么还要困于灵根限制呢？” “莫非是我修为太低？” 方玄明倒确实听说过真仙灌顶洗涤天赋的说法，不过那都是些庸人妄语，算不得数。 意识来到识海，方玄明望着仙门洞天喊道：“你要是能耐，就给我把灵根升级一下。” 仙门没有反应。 青纹飞剑亦没反应，乖乖洗着仙气澡。 “哎。” 方玄明叹道：“即便运转着相当于几乎地阶的功法，灵根依然是我的拦路虎吗？” 事实上身为下品灵根，方玄明原本只能运转黄阶功法，又哪里能有这等修为速度。他现在感叹修行乏力，也是相对于这一年在四品内的速度来说的。 若是没有仙门洞天辅助，单纯修炼个原版黄阶《厚土决》，只怕要个近十年才能四品圆满步入五品，届时再花个十多年近二十年时间步入六品倒也可以接受。 方玄明能有这种哀叹，多少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 时辰已至，长春宗领队长老将营内众修士叫了出来，便开始交代坠魔窟的注意事项。 坠魔窟内由于并不参加青丘灵洲的天地灵气循环，几乎可以说是个耗散系统，修士在其中消耗掉的灵力难以通过吐纳恢复，只能靠修为运转以极低的效率产生，所以建议减少打斗，以保全灵力为目标。 同时长春宗还给众修士分发了紧急补充灵力的丹药，方玄明不禁感叹大宗门就是这点好。 财大气粗。 尤其是五派放在一起的时候，此时给弟子分发的资源，某种意义上说既是给弟子们的定心丸，又是给另外几宗秀肌肉。 除了丹药之外，长春宗还下发了一次性的信号法器，一拉就能发射信号，只有周边长春宗弟子能识别到这信号，自然就知道同门有危险。 又交代了些集结时间营地口号之类的事情，分发了些相关道具。 然后长老们和年长些的弟子又开始给年轻弟子讲解长春宗前代修士们留下的探索经验，以期能为年轻弟子们的坠魔窟之旅给点提示。这种东西都是口口相传的，所以一般都放在进窟之前说。 相似的场面发生在各个营地里。 就连一向严肃的落霞真人都已经提前离开，让统岭修士们能放开嗓子交流。 当然，只有一个营地例外。 散修阵营。 散修们各自为战，以一人或数人为小团体单位，自然没有这种资源福利或者语言鼓舞，一时间显得有些寂寥。 倒不是安静，相反因为人多显得嘈杂。 正因为嘈杂，才愈发显得寂寥。 今次的散修营显得有些拥挤，人数较之以往多了不少。 …… 诸营结束了激情演说，便开始整理秩序清点人数。 基本确定人员无误之后，五大派的领队长老便来到天魔城中央城区的中央。 中央法坛处。 简单交流以后，五大派的长老们纷纷取出信物，相互放入坛中。 然后九大营中便有法阵升起。 九大营组成了天魔城的中央城区。 九大法阵便连结而成一座巨大的法阵，笼罩着整个中央城区。 第一次见此场景的营中修士们无一不纷纷感叹其中伟力。 连方玄明亦如此。 如果将坠魔窟比作撕破之后缝到布匹之外的破布边缘的话，那么天魔城内城区就是新布匹缝口的那一圈。 而现在，这一圈即将被缝合，加入了布匹之外的那部分区域。 是的，并不是修士们进入了坠魔窟，而是修士脚下的世界被并入了坠魔窟的一部分。 而负责拆线缝补的，正是此次坠魔窟之行的护道者，落霞真人。 也唯有金丹真人能驱动如此伟力了。 落霞真人立于阵法之上。 法阵收拢，直至完全消失于法坛之上。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落霞真人仿佛看见了……坠魔窟的最深处。 晦暗渊面。 筑基修士或者无法寻到渊面，或者寻到了渊面之后却被吞没。 金丹真人则完全不同。 不能一眼看到布上的破洞，又如何当得起这么个缝补之职责？ 更何况坠魔窟本就是为金丹及以上修为准备的深渊。 只是…… 当落霞真人凝视渊面之时，仿佛也看到了无穷晦暗之中的…… 眼。 不只是在凝视她。 那是邀请。 阵法敛没，整个内城区九大营地消失不见，原本的外城区现在紧紧相接着中央法坛，而居民们早已习惯这种变化。 法坛中央，落霞真人缓缓落下。 然后站在原地。 良久。 背后的寒意却迟迟不能散去。 “师傅他们……还有五大派金丹道友们……” 落霞真人的瞳孔这才逐渐开始恢复神智。 “都镇守着这种东西吗……” 终于彻底恢复过来，落霞真人前后检查着法坛，确定坠魔窟已经封印完毕，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真人？怎么了？” 几位没有跟着大部队进去的长老上前问道。 “无事。” 落霞真人示意长老们退下，然后独自踱步至城外，捏了个决。 瞬息之间，一道符书在其手中出现，然后化作一道流光，朝西北方向飞去。 那是统岭的方向。 …… 坠魔窟，深渊之下。 晦暗渊面之中，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域外天魔，没有天魔眷族。 也没有眼睛。 如果落霞真人再回来看一眼，只会当那是自己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 无垠的黑暗之海中荡漾起了一丝波澜。 那是思绪。 用修士的话讲叫神识波动。 深沉而浑厚。 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 如果窟中有金丹真人存在的话，应该可以听到。 当然，金丹真人一旦步入坠魔窟，就会坠向无穷的深渊。 也就是这片无垠的黑暗。 “终于……来了……” 第十四章 雕虫小技 “十天时间……” 方玄明换上一身灰衣，检查了一下储物袋中的必备生活物品。 然后走出了营地。 他跟张宝棂不一样，他是以进入内门为目标来到此地的。 换言之，他必须找到先人遗物。 既然族兄方玄宇十年前曾在表层发掘出过东西，那就意味着表层还没有被探索尽。 所谓翻了个底朝天只是夸张修辞。 收拾好东西，方玄明又跟长春宗队伍领头的檀风子长老讲了一声，然后就此踏上了寻宝之旅。 …… 方玄明独自一人行走在山野间。可能因为出身东荒，也可能是因为经常去开明峰后山，方玄明在山间穿行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反倒显得相当惬意。 因为是在找东西而非赶路，所以不需要太快的速度，方玄明没有御剑飞行，亦没有土遁，而是仅凭双脚，仅凭肉身的步速。 走到此地，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炼气中期的修士的探索进度。 站在一处山谷里，方玄明望向脚下被溪流浸湿微微腐烂的叶子，然后目光循着叮咚溪涧往上望去，山峦如是。 坠魔窟表层，不仅仅是环境与青丘灵洲最为相近的地方，更是三千年来没有人烟探寻的地方。 即便是每隔十年会对外开放个十多天，这些个修士们顶多也就是走来走去，时不时刨刨土，不会在这里修栋房子，留下的痕迹总是能很轻松地被时间冲淡。 所以这里几乎可以说是纯天然的自然界，完全没有人迹的山水间。 方玄明很喜欢。 虽然不是来踏青的，但还是多少会醉心于这等风光。 但却有人要打搅这份欢喜。 “出来吧。” 方玄明的神识绝不强大，但对方也一直没有隐藏自身的意图。 “我很好奇，你一介炼气中期，是怎么敢独自一人行走于此的。” 一个中年男人从树上跳下来，衣着看不出宗门，可能是个散修，也可能是如方玄明一般刻意换了衣服。 “这里是表层，本就是炼气中期该探索的地方。” 方玄明看着对方，说道：“反倒是你，修为应该已到后期，怎么还在此地游荡？” 那中年男人已是炼气七品修为，在修为压制之下，方玄明不觉得自己有能力逃脱，即便御剑也跑不了多远。 中年男人实在没想到眼前这小子丝毫没见慌张之意，反倒是直视着自己，一时有些乱了阵脚，说道：“那自然是……找你的。” “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中年人叹道：“有人买你的命。” 方玄明反问道：“我可以知道是谁吗？” “不能。” 中年人又补充道：“除非你能出更高的价。” 方玄明想了想，自己就是因为缺少修行资源才想着去成为内门弟子的，哪还出的起这钱，便答道：“我没什么钱。” 中年人愈发觉得眼前这小孩不简单，便走上前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底气是什么，但如果你能拿出来，或许可以值这个价。” 方玄明后退两步，叹道：“我不确定你说的底气是什么，但如果是这个，我不能给你。” 他的手上拿着信号法器。 “哈哈。” 从拉响法器，到长春弟子赶来，这个时间足够一位炼气七品修士轰杀炼气五品，所以中年人以为方玄明在讲笑话。 方玄明正色道：“我是长春宗弟子。” 中年人说道：“我知道。” 方玄明又说道：“我是东荒方家子弟。” 中年人说道：“这说明我没找错人。” 方玄明反问：“那你就不怕方家事后报复？” 中年人笑道：“干我们这行的，自然都有些手段，而且东荒家族想把手伸到这里，有些难了。” 方玄明叹道：“我自认为在长春宗这一年没招惹什么人。” 何止是没招惹，方玄明这一年连交涉都没多少，几乎仅限于方玄宇和张宝棂，整个长春宗上下知道他的都没几个人，不少人甚至忘了一年前有这么一位方家子弟曾击杀过高境界妖兽。 所以盯上他的人只能是盯上了他的身份，而不是他本人。 即需要一个方家子弟死去，或者至少重伤。 当初放出大虫是这个目的，现在安排杀手在封闭环境中跟踪也是这个目的。 长春宗里有坏人。 方玄明很快明白了这个道理，然后及时问道：“我非得死吗？” “未必得是你，但我总不会让落单的鸭子飞了。” 中年人终于失掉了耐性，然后便化作一道灰影朝方玄明冲来。 方玄明一手撑地，便有十七道土墙迭起，层层包裹之下，将方玄明包裹其中，化作一个二十丈的土丘。 “作为厚土灵力来说，算是相当不错。” 但中后期之间的差距终究无法靠这个弥补，一道威光自灰影身边煌煌而起。 那是他的拳头。 威光之下，土墙层层破碎。 二十丈的土丘便成了二十丈的土坑。 “没人？” 地面上，一道土迹滚滚而去。 “溜得还挺快。” 中年人挥手，一面巨大的黑铁盾飞出，拦住了土遁而去的方玄明。 方玄明双手微震，便有两道土拳轰出，从两侧夹击中年男人。 男人嗤笑一声，随即化作灰影跃起，跳过土拳来到方玄明正上方，一拳便要轰下。 是杀招，亦有死穴。 两道土拳在丢失了目标之后便回转到方玄明身边，在地面上留下一圈圈的翻动过的痕迹。 然后便有土偶从中跃出。 “什么？” 情报显示这小子修炼的不是《厚土决》吗？ 怎么还会这个？ 量产型土偶自然无法拦住炼气后期的全力一击，但如果数量足够多呢？ 土偶刚撞上拳光便会支离破碎，而拳光仅是黯淡了一丝。 那如果是三十个土偶呢？ 四十个呢？ 如果土偶在撞上之后再炸一下呢？ 能不能让拳光最终落到别处？ 当然可以。 蓄力而出的拳光，最终却黯淡了不少，然后落到了方玄明身边的黑铁盾上。 中年人一个弹射，便掉进了溪中。 等他浑身泥泞再度爬起时，又一道巨大的傀儡已然出现在其身后，将之死死抱住。 无论傀儡是想拖延还是自爆，对于炼气七品修士来说都没有意义。 仅是是身法的余波，便能将其震碎。 “雕虫……” 第十五章 挖地小能手 中年人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果然，还得靠偷袭啊。” 方玄明将身上的泥土震碎，然后走到溪边，将中年人胸口的飞剑拔出，在溪水中洗涤干净，然后收进洞天里。 正面对轰？ 方玄明绝不是炼气后期的对手。 土遁？ 方玄明方才已经演示过了。 御剑飞行？ 受限于修为差距，方玄明飞不了多远就会被对方赶上。 既然将青纹飞剑定位为偷袭，那自然只有在一击必杀的把握时才会用。 所谓土拳从一开始就是掩饰，那是施展土偶和土傀儡的神通。 无需多强多精妙，只要数量够多能够干扰即可。 以土偶麻痹对方，然后再以傀儡将其抱住。 在炼气七品面前，土傀儡不比土偶强的了多少。 方玄明丝毫不怀疑，对方仅是拳风或者身法的余波就能将傀儡震碎。即便是傀儡自爆，对方也顶多就是擦伤，根本不会受到影响。 但是傀儡大啊。 大到可以藏一把剑。 即便是单纯被飞剑洞穿心脏，炼气修士体内的灵力都能自动护住心脉，将方玄明轰杀之后再做处理。 但如果飞剑上淬了毒呢？ 中年人至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的灵力运转突然停滞了一瞬。 …… 方玄明看着眼前中年男人的尸体，就此愣在了原地。 从小在东荒长大，方玄明倒也杀过不少妖兽，人族修士确实是第一个。 他也不是后怕或者接受不了，只是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一般这种时候是要搜刮一下是吧。” 不如说，第一次就这样杀了人族修士却没什么感觉。这种过度冷静或者说冷漠反而让方玄明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哪出了问题。 不过他也没多想，将中年人从傀儡中拉出来，便开始尝试搜刮。 “可惜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哎。” “这个是储物袋是吧……” “完了，我好像不知道怎么强拆储物袋。” “算了，先收起来再说。” “嚯，还穿软甲呢？” “可惜被青纹飞剑打失了灵性。” “这又是啥？” 方玄明从中年人腰际摸出一块牌子，牌子之上时两个不认识的符文，以神识扫描之。 “这是……” 其内暗藏玄机，仿佛有什么机关符法在闪动。 仿佛如火苗一般跳动着。 又像是某种信号灯在闪烁。 一股不详之感涌上心头…… “不会是什么求救信号之类的吧？” 以神识之力笼罩其上时，还能看到在莫约三四十里外，有三个道模糊但却肯定存在的火苗在朝自己靠拢。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不会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吧。” 倒也未必是老的，或许这杀手组织这一批进来的都是些修为差不多的呢？ 三个炼气后期那也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 “这打个屁，这么想都得跑。” 方玄明即刻摧毁了令牌，捏了个决，然后直接钻进土里，一个土遁扬长而去。 一边跑还一边默念族兄方玄宇授予他的四字真言。 溜为上策。 …… 方玄明不知道的是，如果他留在原地，这个组织并不会追杀他，反倒会看中其战斗能力而试图邀其加入其中，继承这块令牌。依据他在组织内的功勋，能搞到当初是谁要杀他的情报都有可能。 如果方玄明不答应的话再杀也不迟。 当然，他现在不懂规矩把令牌毁了的话，自然也就意味着直接翻脸。 也不至于立即对他动手不死不休，只是看到机会有了不介意来上两刀而已。 …… 片刻之后，三人在溪边汇合，一眼就寻到了中年男人的尸体。 显然方玄明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处理痕迹。 “老洪的任务……好像是个大族子弟是吧？” “看此间痕迹，此人应该是擅长使用傀儡作战。” “从老洪胸口观之，明显是直接被飞剑所杀。” “回去之后查查此人。” “还用查吗？” 一人指着地面之上，一条土壤翻滚过的痕迹延申向远方。 三人对视一眼。 “走！” …… 方玄明当然知道自己土遁过的地方会留下痕迹。 所以留下痕迹的当然不是方玄明。 而是一尊土偶。 土偶挖土，土偶本身难免会有损失。 按照方玄明的构想，如果这些人在土偶完全损毁之前就将其拦下，那么土偶就会自爆，威力可以忽略不计，但溅他们一身泥还是能做到的。 如果土偶完全损毁以后他们才追上，这些人就会一脸懵逼地发现他们追的这个所谓方玄明，遁着遁着就消失不见了，溶于土了。 至于方玄明本人，则是朝着更深的地下挖去，在距离地面已然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朝与土偶相反的方向遁去。 此前与中年男人一战确实消耗了方玄明不少灵力，外加上在地下深层中土遁比在地表附近土遁阻力压力都要大上不少，所以方玄明遁的很慢。 …… 那是一片广袤到近乎无边的灰色海洋。 至少对于凡人来说，那绝对是无边的。至于某些修士，则有办法可以定义边界。 海洋的边界，再往外就是陆地。 也就是岸边。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拖着一具尸体，朝岸边走来。 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 那应该是具尸体，至少他们这么认为，也这么希望。 “这东西……确定是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 “别应该啊兄弟。” “上头说是死了，那不死也得死。” “万一……我是说万一，没死咋办？” “还能咋办，丢进去湖里呗。” “可是……” “别瞎想了，就算没死，丢湖里也死了。” “那要是丢湖里也没死呢？” “就算没死，也出不来了。” “那确实。” “反正这东西咱处理掉了，后续再发生什么跟咱没关系。” “对头，咱啥都不知道。” “确实是不知道，对吧。” “那扔？” “三，二，一……” “扔！” “咚。” 那是尸体入水的声音。 这灰色的湖水中仿佛有无数虚境乱流，尸体一入水，就瞬间被化作了虚无。 “呼……” “这回没事了吧？” “走，回去交差去。” “走走走。” 第十六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呼呼……” 方玄明破土而出。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地下洞穴。 昏暗，逼仄。 石壁之上散发出点点微光，照应着纷繁复杂的地下通道。 看起来像是自然形成的地下隧道，有些类似于灵脉变动造成的地质变化。 方玄明试着在其中穿行。 当他的身子摩擦到岩壁，岩石受到震动就会散发出些许微光。 “是某种矿物吗？” 亦或是岩石本身的特性？ “如果说这是一处灵脉变化或者枯竭所造成的地道……” 方玄明闭上双眼，开始以神识感知。他的神识并不强大，甚至可以说由于一直在仙门洞天庇护之下缺少锻炼，但感知天地灵气还是做得到的。 “果然。” 与坠魔窟表层的地表不同，此地有着极轻微的灵气波动。 “看来坠魔窟里的世界也并非完全灵气流失了，至少地下深层的灵气还没流干净。” 灵脉变动所造成的地质变化，其本身就可以说是一处天然的导灵阵，方玄明循着灵气势的方向找寻，然后来到了一处宽广洞窟里。 “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 这话说的怎么像个反派？ 方玄明屏气凝神，就此开始入定运功。 与中年男人一战，已经将他体内灵力消耗了七七八八，如此下来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一般坠魔窟内的修士在灵力无多的时候都会找到一处安全地方，运功恢复，虽然没什么天地灵气吐纳恢复效率慢很多，但也聊胜于无。 而这时候高阶功法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此外，虽说地下的灵气也没有比地表高多少，但有天然导灵阵的辅助，方玄明运功恢复的效率亦会快上少许。 半日过去，催动功法所带来的缓慢恢复终于停滞，方玄明的灵力亦已恢复近六成。 看着可怜，但对于坠魔窟中的修士来说，能一次性恢复至此已算是奢望。 当然，这也跟他修为不高灵力总量有限有关。 方玄明伸了个懒腰。 “呼呼……” 站起身来，这才继续沿着地下通道走下去。 “果然是一处灵脉吗？” 离了宽广洞窟，灵气的波动也就越来越弱，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天然导灵阵正是以方才那处地方为中心的。 “或者说脉点。” 沿着离开的方向，岩壁之上的微光也越来越弱，也作证了方玄明的猜想。 天然的灵石原胚。 在天地灵气荟萃之地，有可能会诞生出天然灵石原胚，其中并无多少灵气，不过是天然岩石在灵气洗涤之下发生了异变，可以说是最最原始的天然灵石。 只要时间再过个小几千年，基本上就可以形成修士真正可用的灵石了。 没走多远，方玄明突然听到一丝声响。 “莫非有人？” 方玄明压低了步速，朝声响的方向摸去。 声音越来越明显…… 那是水声，流水相击的声音，再经过地下岩壁无数次反射，落到了方玄明耳中。 “地下水吗？” 继续往前，方玄明甚至在前方看到了一丝亮光！ 那绝非是如方才那种灵石原胚的微光，更像是某种经过反射的自然光。 一股诡异之感攀上心头。 有人？ 还是天光？ 无论哪件事都不对劲。 方玄明没有停下，还是继续朝亮光方向摸过去。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还真有人。 映入方玄明眼前的，是一具枯骨。 这是一处洞穴，而洞穴之外……是阳光。 所谓水声，正是洞穴之外的瀑布。 那就更不对了。 他以为自己起码在距离地表有五百丈的地下深处，自然界怎么会有这么高的瀑布？ “不对，这不是自然界。” 所谓坠魔窟，被打出青丘灵洲的这片地界，本就是万象宗的地盘。 “那没事了。” 方玄明试着将手伸进瀑布中。 “疼疼疼！” 他现在已是炼气中期修为，按说如此瀑布流水已不该让他感到疼痛，更何况在仙门辅助之下他的根骨已有极大提升。 而且既然这是在地表，天地灵气基本流失，方玄明也感觉不出水中有多少灵气。 那么疼痛的原因恐怕在于水本身的物理属性。 这水很锋利，或者说很重。 “不急。” 比起研究瀑布，现在显然有更重要的事。 有高深瀑布，瀑布里有洞穴，洞穴里有已故的前辈。 齐活了。 除了方玄明本人来的方向有些不对劲。不是从瀑布上掉下来，而是从地底挖出来的。 “那么……” 方玄明回首，望向这具枯骨。 “前辈，我真的很需要您的遗物。” 双手合十，眼神却在这具枯骨上身上游移扫视着。 “得罪了，不过想必您也不会说什么吧。” 枯骨的血肉早已腐败，骨骼也几近风化，反倒是这衣服不知是什么材质，竟还完好无损地搭在枯骨身上。 衣服的完好也仅限于结构，颜色早已褪去，其中暗藏的阵法符光也早已失灵。 方玄明有点不敢动。 怕一碰这衣服就碎了，自己要面临什么露骨场景。 左看右看，都不见这位前辈身上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连个剑都不配吗？” 突然，方玄明将目光注意到了枯骨前辈坐在身下的圆座。 伸手抹去其上厚重的灰尘，露出了掩藏在时间之下的花纹。 “原来如此。” 这是一位神龟派前辈，而前辈身下正是其本命龟壳。 想必这位前辈察觉到自己寿数将尽，这才找到此地，选择在此仙去。 一副重伤将死的前辈高人形象跃然脑中，方玄明感动不已，遂站起身来行礼。 “前辈，虽然晚辈并非神龟派后人，但相遇即是有缘，您的遗志就由晚辈来继承吧。” 说着便唤来土石，缓慢地将其覆盖在龟壳之上，小心翼翼地将龟壳抽出。 然后又将土石累实，免得这位神龟派前辈尸骨一个踉跄摔得粉碎。 “哎……当真是命里有时啊。” 方玄明以神识勘测龟壳强度，认定这龟壳的主人起码有个筑基修为。 “虽然不是长春宗先人遗物，但神龟派筑基前辈的本命龟壳倒也不差吧。” 方玄明一时间心情大好，将龟壳背在背后，来到洞穴门口。 “收工，回营。” 然后一个屏气穿过了瀑布。 第十七章 打扰了 天色向晚，大日西斜。 坠魔窟不在青丘灵洲之内，却也紧紧粘连着中州天魔城，至少在表层，中州的天光可以普照到。 或者说表层的天空正是中州天空的投射。 总之在这里，仍有日出日落。 在北侧平原一侧，有一面峭壁，而今正洗礼在落日的余晖之中。在平原与峭壁相接之处的某地，有一方深不见底的深潭。 在万象宗的叫法里，这里是千潭。 此刻的千潭边，一位老者正目送着坠魔窟的夕阳，满面红光。 夕阳西下，红光大盛，刺得老者浑浊的双眼有些生疼。老者回头，望向身后的一位青年。 “想不到堂堂落玄真人首徒，竟会与我这等南疆妖人私下会面。” 想不到这少年竟是落玄真人首徒！ 想不到这老者竟是被中州修行界所不齿的南疆妖人！ 如果说东荒象征着辛勤开拓，西海象征着锐意探索，北地象征着巡礼朝圣，那么南疆……便是邪恶与堕落的汇集之所。 至少中州人如此认为。 多少自甘堕落的修士，多少邪道左道的妖人，多少被中州五派联合声讨的势力，都在窝在南疆。 可以说，一提到南疆，中州修士就会本能地产生厌恶之情。 但青年却是抬头微笑。 “我知道，先生乃是有大智慧大见识之人。” 落霞真人是统岭岭主的师姐。 而落玄真人是统岭岭主本人。 落玄真人算是中州一代天才修士，年仅二百来岁便已是金丹后期的大能，放眼整个青丘灵洲都能算是最顶尖的那批人。 而眼前这个青年，正是落玄真人首徒，奂天连。 作为中州正道领袖宗门的宗主的首徒，按理说等待奂天连的将会是无限美好的修行之路，有着无限光辉的前程。 老者微微一笑，明明应该是亲切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可怖。 “你就不怕……此事被人知晓？” 而在这份光辉面前，与南疆妖人的私下会面无疑会是个难以抹去的污点。 奂天连没有丝毫慌乱之意，而是娓娓说道：“此地坠魔窟虽与中州相接，但却又算不得青丘的一部分。天乃虚假，地被放逐。” 一边说着，奂天连甚至一边朝老者走去。 “如此便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莫非先生……还将此地告知了旁人？” 坠魔窟中千潭的具体方位，是统岭前辈在三千年的探索中摸索到的秘密，时至今日也只有统岭的高层知晓。 如此看来，竟是奂天连主动将宗门的秘密宝地告知了邪派妖人，好用来在此会面。 老者面色微愠，竟如没有重量一般飘起，然后落在了潭中的一块青石上。 “老夫自然不会将此事说于旁人，反倒是你的人……更何况此地你们统岭本就知晓。” 老者显然在试探对方，但此事事关奂天连自身前程，他又如何会将此事道与他人？ 除非…… 奂天连丝毫没有被对方的试探乱了阵脚，反倒摊手道：“有资格知道此地的都去往更深层了，不知晓此地的想要摸索到此又不知要到何时。” 老者继续试探道：“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倘若有谁偶然来到此地撞见我俩，该如何是好？” 奂天连正色道：“那便请先生闲话少说，切入正题。” “不知正派宗门如何能培养出如此心性的弟子。” 老者摇头叹道：“但凡你是我淬灵巫族人该多好。” 奂天连提醒道：“我们是来交易的，不是来认亲的。” 老者的眼中闪过些许不快，问道：“那么，统岭岭主首徒，你想要问什么？” 奂天连抬起双手道：“这里的真相，坠魔窟的历史，当年七门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域外天魔究竟为何。” 老者摇头道：“你想问的太多。” 奂天连微微躬身道：“或者，这些事都是一件事。” 老者又说道：“我不知道我所能说的，是否是你需要的。” 奂天连反问道：“你还有知道却不能说的？” 老者叹道：“个中玄妙复杂着哩，光是获取这些信息，我们便已付出相应代价。” 奂天连沉默片刻说道：“我会根据先生的情报给出相应的报酬。” 老者说道：“我不知道一旦我说出来，你是否能够担得住。” 有完没完唧唧歪歪的。 虽然这么想着，奂天连还是拿出一枚铃铛说道：“我知道，定金。” 老者微微一笑，此刻的笑容才像是一位慈祥老者，眼睛盯着铃铛说道：“那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奂天连将铃铛掷向潭中老者。 “叮叮。” 很轻微的声音，却让老者的神识一阵酥麻。 老者非但没有怒意，反倒是笑容愈发深厚，将铃铛收入袖中，然后说道：“这坠魔窟啊，其实并非……嗯？” 老者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铃铛的叮叮声并没有停止，而是愈渐增大。 神识的酥麻也就变成了神识震慑。 身为淬灵巫的老者自然不会惧怕神识攻击，但这种行为本身绝对说不上什么友善信号。 这是威胁。 “落玄首徒，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随着铃铛声音响起，整个千潭四周皆有法阵点亮。 奂天连祭出一面大鼓。 如果说铃铛是唤起法阵的楔子，那么大鼓便是启动法阵的扳机。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着交易。” 奂天连看着老者，手上转起了鼓槌，说道：“而是威胁。” 奂天连再如何天才，修为不过一介炼气九品，而这位淬灵巫老者已然是筑基修为。他之所以有底气威胁对方，靠的便是埋伏于此的统岭法阵，以及他手上驱动法阵的法器。 “别想着丢掉铃铛，一旦铃铛入水，你只会死的更快。” 老者气急反笑道：“汝等正派中人，当真如此不讲诚信？” “对于尔等妖人，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公平交易。” 奂天连摇头道：“还望先生知无不言。” 老者反问：“那么你又如何确定，这便是我的真身呢？” 就在场间僵持不下之时，噗通一声，一个身影从潭中冒了出来。 那人身穿一袭被水浸湿的灰衣，背上背着一面龟甲。 “呼呼，可算上岸了。” 方玄明抱住水面之上的一块青石，却突然看到一双脚在自己面前。 抬头看看，一位老者握着铃铛。 朝岸边望去，一个青年手拿大鼓。 “打扰了。” 第十八章 疯狂千潭 在奂天连的剧本里，自己会以大阵威胁对方，无论最后老者又没说出哪怕一丝当年的真相，自己都会将其轰杀。 从私下会面南疆淬灵巫邪修，变成击杀意图在坠魔窟不轨的天魔余孽。 污点化作成就，邪修的邪恶目的被自己解决，那么无论是私下勾连邪修，还是所谓不讲诚信，都会被谅解，甚至被美化。 千潭的位置极为偏僻，除了统岭某些高层之外不应有人知晓，更不应有人这么早就找到此地。 那么奂天连的计划就理应不会受到打扰，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威胁这位淬灵巫老者，或者真的能搞到一些情报。 但偏偏被眼前这个神龟派弟子乱了阵脚。 …… 方玄明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里应该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或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说着他便朝岸边游过去。 这老头看着就不是好人，与之相比显然岸边那位统岭师兄更值得依靠，至少瞬息之间方玄明是这么想的。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老者当然不是好人，乃是正宗的邪派修士，又岂会任由方玄明离开。 一个虚握便朝他拘去，一时间有无数藤蔓从老者手中蔓延开来，将方玄明死死缠住，而后拉回了青石之上。 “那么现在，形势逆转了。” 方玄明被藤蔓绑住，一身修为也随之封印，只能任由老者摆布。 老者将方玄明置于身边，重新望向奂天连。 “让我走，他能活着。” 至此，方玄明才注意到，在潭的四周有神光流转，俨然一道杀阵布局，就要将老者伏杀于此。 神识探去，老者修为深不可测，恐怕正是一尊筑基强者！ 能诛杀筑基修士的法阵，方玄明绝不认为自己在行动受困的情况下有能力抵挡。 方玄明仍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他知道自己多半是要死了。 又或者法阵没有启动，自己不会死，这位怎么看都像邪修的老者也不会死。 淬灵巫天生神识敏锐，老者自然注意到了方玄明的神识探查，便以余光瞟了方玄明一眼。 …… 另一边。 距离方玄明的闯入不过片刻，奂天连目前还没有完全理解情况。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位神龟派弟子突然闯入？ 同为正道修士自己又怎能对其动手？ 但……这位神龟派师弟若是活下来，便等于在场的情况有了三人知晓，事后查起来必然会多一张嘴，届时就不可能任由自己捏造真相。 说到底此人究竟是如何找到本该只有统岭才知晓的此地？ 莫非统岭有内鬼？ 抑或者他本就是这淬灵巫安排的暗棋？ 甚至神龟派早就与淬灵巫暗中勾结？ 瞬息之间奂天连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向何方。 奂天连啊奂天连，身为正道修士怎能如此对神龟派妄加揣测？ 然后他便看到了淬灵巫老修与方玄明眉来眼去的画面。 “看来是没什么好顾虑，必须得做决定了。” 奂天连重新举起鼓槌。 “虽然没能搞到情报很可惜。” 奂天连将目光落在了方玄明身上，叹道：“看起来是你违约在先。” 看着方玄明，话无疑是对淬灵巫老者说的。 …… 方玄明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连邪修老者也不知道奂天连刚刚有什么内心戏。 “哎……如果能再晚些。” 失落之意溢于言表。 或许奂天连再晚些决定要将他与方玄明镇杀，或许他还能有些手段。 看起来这场本无人知晓的交易就要继续变得无人知晓。 …… “师兄！” 一声清鸣再度打破了场间的紧张气氛。 一道剑光来到了奂天连身边。 一道靓丽身姿从剑光中下来。 统岭小师妹。 “师妹，你怎么？” 小师妹歪着头望向大师兄，问道：“师兄……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秘密？” 原来率先泄露交易的人是他。 在奂天连的计划里，自己在击杀邪修之后，会在不经意间一不留神将这个功绩透露给小师妹。 而现在，因为那个神龟派弟子的出现，也因为小师妹御剑速度太快，导致她微微来早了些。 然后就撞见了眼下的场景。 只要那个神龟派弟子没有出现，自己当着小师妹的面镇杀了一位邪修也无伤大雅。 但若是让小师妹看着自己一并杀了那小子呢？ 奂天连没有搭理师妹，而是一直在口中嘀咕着什么。 “那小子是同伙，那小子是同伙，那小子是同伙……” 小师妹哪里懂奂天连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这师兄怕不是道心失守了。 奂天连突然念了个咒将师妹拘住，转身对着师妹说道：“师妹你听我说，那老鬼乃是邪道中人，早已垂涎天魔法统多年，那小鬼看似是神龟派弟子，实则也与邪道勾结，搞不好连神龟……” “师兄你干嘛？” 小师妹挣开拘束，大喝道：“我看现在有问题是你！” “我有问题？” 奂天连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搞笑的笑话，一边发抖一边反问道：“你说我有问题？罢了罢了，看来师妹你也是着了邪道。” 奂天连一脸痴狂地看着师妹叹道：“原来师妹你也是他们一伙的，原来你早已背叛了宗门是吗？” 小师妹后退两步，她全然无法想象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师兄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 “那分明就是一对正常的老少修士，师兄你怎么回事？” 然后便朝潭中老者喊道：“老先生，我师兄他神智有些问题，还请见谅。” “原来你们果真都是一伙的。” 奂天连以极不正常的频率摇摇头，口中喃喃道：“除恶务尽，除恶务尽，除恶务尽……” …… 潭中青石之上，老者望着岸边已然失常的师兄妹二人，笑容中只有邪恶。 方玄明一脸懵逼地望向老者，完全不知道岸边那俩行为艺术是怎么回事。 “哎，想要以神识触动为锚点，却不想碰见了我淬灵巫一脉，既然铃铛不停，那老夫便索性以铃铛为引，将将他们拉向偏执与疯狂的深渊。” 邪恶的面庞转向的方玄明，老者幽声叹道：“小子……不对！” 老者的笑容陡然消失。 “你丫怎么完全没受影响！” 第十九章 你算什么东西 淬灵巫，乃是南疆一处隐世宗族，相比于大多数南疆邪道，其在中州的名气绝对算不上大。 但是对于那些见识过或者了解过这个宗族的人来说，相比于一般邪修令人愤概，淬灵巫给他们印象更多是胆寒。 淬灵巫一脉对肉身和灵力的修行并不如其他宗门，无论放邪派修士还是中州正派中都算不上强力，其最大的优势在于神识。 其神识不只是强大，更在于其阴毒，乃至疯狂。 淬灵巫一族会将从小身具灵根可以修行且心智异于常人的族人筛选出来，已各种阴毒之法祭炼，其修行之路可以说是以其他修士的神识筑成。 至于那些被抽了神识的修士，其肉身也不浪费，而是被炼作了其护法傀儡的一部分，也算是弥补了其肉身修为上的不足之处。 相传淬灵巫一脉祭拜着某尊异端神明，并借此勾连了全族的命数，淬灵巫一脉最终的夙愿就是让神明降临青丘灵洲，至少垂怜下哪怕些许的恩泽。 因为其特殊的修炼之法，导致整个淬灵巫一脉即便在最巅峰的时刻也只能有一尊金丹真人，筑基强者也不过寥寥几人，放在穷凶极恶的南疆之地其实是有些不够看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中州修士遭遇同境界淬灵巫时会感到棘手。 更何况是高境界。 老者不过是略施小计，泄出些许疯狂掩藏与铃铛声下，便让岸边统岭二人陷入异常。 但是身在老者身边，理应最受影响的方玄明为何不受影响？ “道心通明吗？” 神智异于常人，这本就是修行淬灵秘术的先置条件，而这方面最顶级的天赋，便是两种异常的两个极端。 天生疯魔，或者道心通明。 前者在数千年的淬灵巫历史中也出过几位，但后者却是从未见过。放眼整个青丘灵洲，少有的几位也都在那些正道宗门中修行玄门正法。 所以老者此刻望向方玄明的眼神，从惊诧变成了炽热。 “小子，你可愿来到我族学习淬灵秘术？” 即便方玄明并不身具淬灵巫族血脉，老者相信族中某些资历深厚的长老也不介意动用某些秘法为其换命。 何须舍近求远？吾等淬灵巫族的崛起不正近在眼前吗？ 以此少年之道心之稳，何尝不能召来上神降世？ 老者看着方玄明，眼中尽是慈祥，而慈祥的背后，是狂热与决绝。 方玄明并不知晓淬灵巫一族的艰辛与夙愿，更没听说过其强大，所以有些不解这位老者的意图。 但他知道，这老东西不是好人。 自己明明是无辜路人却被这老家伙抓起来当人质，恐怕现在又要利诱他，怎么看都有问题。 “不要。” 方玄明也是有点紧张，真实想法脱口而出。 老者略带惋惜地摇摇头，叹道：“罢了，既然你不愿，靠老夫还真没法强求，倒是可惜了你这好苗子。” 老者确有秘法可以逃出生天，但必须以其中一人为献祭。 就在刚才，老者甚至还想过以自己为牺牲，将这少年的神识渡出此间。 方玄明拒绝了老者，老者在失望之余，其实也叹了口气。 下一刻，只见老者浑浊的双眼一点点恢复光泽，仿若燃起焰火，便有无数精气自老者的双眼中渗出，于顶上聚合。 精气汇聚以后，便化作某种墨绿色的存在。 如火焰般升腾，亦如玄水般坠落。 却始终没有哪怕一丝墨绿泄出其中。 然后有了。 一滴墨绿滴落，落到了方玄明的识海。 那便是老者的神识。 神识攻击在正派中虽不是主流，好歹也算允许范围内，可谓正统。 但一直以来都有个红线，那就是对方的识海。 越过红线，便可说是旁门左道邪派妖人。 任何强行对对方识海进行直接操作都是被主流修士所唾弃的。 一旦这条戒律被允许或者说突破，势必会导致强者对弱者的绝对奴役控制。 低阶修士本就缺少力量，一旦对识海强行操控被允许，低阶修士连人格记忆世界观都将任由高阶修士随意揉捏。 当然，正派修士的剑斩不到邪道的官。 在他们看来，不能突破这些道德桎梏，只会将自己前行的路囚禁于囹圄之中。修仙本就逆天而行，想求长生，又岂能陷于人伦之中？除我之外，天地万物皆是修仙路上的梦幻泡影。 在邪派，至少某些绝对算得上穷凶极恶的邪修看来，弱者的识海确实是自己随意揉搓的玩物。 单凭这一点，淬灵巫就确实可以算是穷凶极恶了。但凡详细了解过淬灵巫的中州修士，都会认为其能，且理应算在除恶务尽的对象里。 而这种执念，最终也让奂天连陷入了偏执疯狂之中。 落入方玄明识海中的墨绿色液滴，瞬间化作了笼罩整个识海的大火，最后整片墨绿汇聚成人形。 正是邪修老者。 寻常低阶修士的识海其实没什么看头，但方玄明显然不是寻常修士。 循着某种有些刺眼的特殊光辉，老者的神识抬起了头。 但仅仅是抬起。 什么都没看到。 只看到了一道青纹。 然后老者便被斩做了两截。 四截，八截…… 如是者不可数。 直至老者的神识被斩作了一片淡淡的淡绿色浅雾，然后在仙门洞天有些刺眼的光辉之下，化作了虚无。 …… 顶上墨绿随之紊乱，然后在瞬息之间消散。 “咳咳。” 一口鲜血混杂着些许仍在蠕动的肉块一齐喷出。 老者一脸惊恐地看着方玄明。 那是什么？ 神识里残存的剑意在告诉老者，那是飞剑。 那怎么是飞剑？ 那怎么能是飞剑？ 那怎么可能是飞剑？ 识海里怎么会有飞剑？ 识海里怎么他妈的会有飞剑？ 识海里怎么他妈的会有他妈的飞剑？ 踉踉跄跄。 老者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没有掉进潭中溺死。 这是他修行一百八十年来第一次在面对低境界修士的神识时吃瘪。 道心紊乱，神识震颤。 向来是他对别人造成的影响，终于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感觉很奇怪。 无论是神识上的，还是思维上的。 当然后者也可以归咎为神识上的。 终于安稳好心绪，老者这才从口中吐出几个字。 “你到底……” “是什么东西？” 第二十章 千潭登陆战 方玄明是东荒方家五代小辈。 方玄明是中州长春宗外门弟子。 目前为止，他就这两个身份。 原本他还有可能成为某个杀手组织的一员，但这种可能性被他亲手断送了。 方玄明抬眼望着淬灵族老者，默然不语。 因为这老头看起来像坏人，而且刚刚问的话感觉不怎么礼貌，所以方玄明不打算回答他。 不过更大的原因是他顾不得回答。 岸边那位统岭师兄，看起来有些不正常。 淬灵族老者对方玄明的袭击几乎是数息之间发生的事。 奂天连与自己已乱的道心达成和解亦是数息之间的事。 这位正道领袖宗主的首徒痴痴看着看着潭中表情痛苦的老者以及一脸困惑的少年，眼神却一直在场间飘忽不定，口中一字一顿地说道。 “除、恶、务、尽。” 鼓声响起。 坠魔窟表层西侧平原尽头千潭处，神光大盛。 足以灭杀筑基修士的阵法，启动了。 用于伏击这位淬灵族老者的阵法，启动了。 在原计划中会命丧于阵法之下的淬灵族老者，在威光之下，一脸慨然地望着方玄明，然后化作了碎片。 在原计划中击杀邪修老者的奂天连，立于阵法一处安定点上，痴狂面色被神光点亮，却没受到任何实质攻击。 在原计划中会偶然发觉奂天连以智勇击杀邪修的小师妹，并不知晓阵法的具体机制，然后在威光之下化作了碎片。 在原计划外突然出现的神龟派弟子方玄明，在威光降下之际，其背上的龟甲时隔数千年再度生出感应，虽然没有抵挡所有伤害，但好歹性命无虞。 在原计划无足轻重的潭中青石，在威光之下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齑粉。 …… 坠魔窟表层外围圈，散修营地。 营地之中人多口杂，又不出自同门，难免会有争端，但拘于五派长老们所维护的秩序，并未出现打架斗殴事件。就算有，也都是离开和平范围再打。 在散修营右后方的某个角落里，有一间不起眼的屋子。 屋内，盘坐着三位人。 观其外貌，三人虽然年龄相异，但样貌之中有不少相似之处，竟是兄弟三人。 兄弟三人依照外貌，可分为青，中，老三位。 其中老者，正与在千潭处于奂天连约定交易的那位老者面容一致。 老者突然阵脚大乱，离开了端坐之处，伏于案边开始咳血。 青年虽然睁眼察觉，但并未动身相助，反倒言语讥讽道。 “我早说过，中州人狡猾得很，被偷袭了吧？” 老者丝毫没有理会青年的话语，反倒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半晌，老者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性，对兄弟二人叹道：“有一个神龟派的小家伙，道心通明，没抓来真的是可惜了。” 青年继续出言讥讽道：“早说你老眼昏花了不信，这道心通明岂是那么容易见着的？” 老者叹道：“那小子……不受我太心音言咒的影响，我以神识入侵他，甚至被他反杀。” 青年想要出言损两句，却被老者的话震住了。 没一会，老者转向三人中迟迟不讲话的中年男子，说道：“此间形势复杂，上神似乎仍处于沉睡之中，还请大兄莫要继续作壁上观。” 淬灵巫中年男子终于睁开双眼，叹道：“上神仍不愿显化吗？” 青年男子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朝中年男子拜道：“大兄为吾族作出如此牺牲，切不可在此前功尽弃，还望大兄勿要消极等候。” “罢了罢了，老朽损了半条命，确实该有所行动了。” 中年人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弟，眼中尽是怜惜。 “三弟，你好好照顾老二，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然后望向屋外人流攒动。 “老朽是得出去走走了。” …… 阵法陷阱的有效轰击覆盖范围不过千潭以及周围一圈，所以千潭以外数十里范围内，除了受到冲击波震荡产生了些许地面开裂，一些丘陵碎作数瓣，瀑布所在的悬崖产生点裂纹，树木断裂然后一些伏虫地兽震死之外，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至于千潭本身，被阵法扬起的诸水落回潭中之后，一些水被蒸干了，一些水落到地面一时间没有流回潭里，潭面下降了十多寸。 水面下降，千潭的面积反倒增加了不少，一来是因为千潭周边的地面也被炸掉，二来则是潭上青石没了。 千潭之水上接瀑布，本就厚重，此刻更是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平静。 除了潭边被炸碎了土壤仍在浑浊之外，可以说千潭与来时已然无异。 平静，宁静。 潭中突然浮出来一个龟壳。 不知是因为水太重了影响到神识感知，还是千潭真的很深，无论是方玄明还是奂天连，一眼都望不到潭底。 而方玄明被阵法轰炸，虽然在龟壳护佑之下保住了性命，但也被冲击波打到了水下极深之处，亲自体验了一把千潭之深。 若非是他根骨远超同阶修士，早该死了。 不是在快速但仍然漫长的上浮过程中憋死，而是在被阵法击下水面的瞬间以极高的速度被激流冲刷至爆碎。 即便是方玄明，也自觉受了重伤，四肢临近脱臼，已然无力。 不知是否是潭水很凉的缘故，脑子倒是清醒，没有在剧痛之下昏迷过去。 方玄明以残存的神识驱动肉身仅存的力气，朝着最近的岸边游去。 而岸边，有一块异常突出的地面，巧妙地规避了所有的威能，成为了在阵法爆炸之下唯一安全的安定点。 现在变成了突出潭岸的一块小平台。 平台之上站着一个人。 奂天连。 望着眼前的一切，还没回过神来，没能正确把握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漂浮上来的龟壳。 以及龟壳下的人。 然后那人动起来了，如乌龟一般朝岸边游来。 绝对不能让他活着！ 一个念头出现在奂天连心中。 尽管他仍不清楚方才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但这不妨碍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让方才发生的一切泄露出去。 那么这位神龟派弟子就必须死。 奂天连将手摸向了腰际的一块黑石。 第二十一章 沉浸式体验 或许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或许是在水面上扒拉两下恢复了点精神。 总之方玄明抬起了头，正巧撞见了奂天连举起那块黑石。 方玄明并不知道那块黑石是统岭千秋岭的三大镇岭之宝之一，但他觉得挨上一下子准没好事。 于是他站起身来，摆好架势。 立于水面之上对于修士来说不是难事，难的是方玄明此刻的身子，几乎不允许他再做出更多别的动作了。 对方看起来像用那个黑石头拍自己，那自己自然是要躲避。 他所修行的《厚土决》，尽管已经被仙门洞天魔改到几乎看不出原版的痕迹，但终究是土系功法。 修行土系功法讲究的就是厚重累实，现在却站在水上。 流动，轻盈。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所以他想要上岸。 而岸上有这么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那他就还得战。 于是方玄明运功捏决，便有一道流沙自指间升起。 流动，轻盈，土系功法之中倒也不是没有能借其势的。 奂天连只是强撑着精神，想着赶紧把这人拍进水里淹死得了，哪能料到这家伙非但没死，反倒还有余力再战，实在有些惊诧。 “还是只沙龟。” 奂天连突然想到，能在摧毁筑基修士的一击下幸存，甚至有能力战斗，这小子背上的龟甲绝对不简单，至少是什么筑基巅峰的长老为其炼制的。 换言之对方恐怕也是神龟派年轻一辈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奂天连没有因为突然想到对方的身世就心生怯意，因为要比身份，中州五派年轻一辈没有谁能比自己更高。 但是他也几乎无力再战。 一座足以灭杀筑基修士的法阵陷阱，光是催动就负荷极大。 事实上即便是一般炼气九品也无法驱动如此一座法阵，奂天连能做到只是因为他是奂天连。 即便是奂天连，在开启法阵之后也几乎倾尽了全力。可以说，这也是他无法回头必须要降下法阵的客观原因之一。 至于现在，他体内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 奂天连身体未受到损伤，法力却所剩不过一二成。 方玄明身体几乎无力动作，但一身灵力截至目前还剩下四成左右。 看起来这是一场卧龙凤雏之间的巅峰对决。 实则依旧是一边倒的对局，因为总量上的海量差距，方玄明现在能驱动的灵力量依旧不及奂天连。 因为实力形势上的绝对碾压，奂天连决定不给对方机会。 于是他跳了起来，然后朝着方玄明所在的方向如高山般落下。 方玄明已然无力腾挪，立于水上土遁也施展不开，只有手间流沙之力能堪一用。 于是便有七道风沙起，直奔奂天连而去。 沙尘四起，又如何抵御从天而降的山峦。 确切的说，如山般落下的不是奂天连，而是他手中的黑石。 那竟是由一峰山岭炼化而成！ 风沙确实不能拦住山岭，但却可以遮蔽视线。 风沙之下，一道青纹鹊起。 生死之间，这是方玄明几乎唯一能做的，也是他没有把握不会祭出的杀招！ 剑诀催动到极致，这一刺便是方玄明的巅峰一击。 奂天连神色微变，但却并未放在心上。 在看到对方的反应之后，方玄明便知道自己败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偷鸡行为皆是枉然。 本是直取心门而去的青纹飞剑，竟在黑石的吸引之下偏离了路径，朝黑石飞去！ 火星迸射。 黑石之上，留下了一道并不深刻的剑痕。 而青纹飞剑，却已耗尽了近乎所有的威能，然后被黑石弹回，刺向了奂天连的腹部。 方玄明底牌祭出，便失掉了翻盘的机会。 奂天连落到了方玄明身上，本刺破奂天连腹部的飞剑便反过来刺向了方玄明。 被自己的飞剑刺中杀死，这可太蠢了。 于是他从青纹飞剑刚刺入身体开始，就展开了仙门洞天试图将其收纳。 方玄明已经做到了极致，但肩部和肋骨仍被刺破。绝不是什么致命伤，但是真的很疼。 被青纹剧毒淬炼过的飞剑，果然阴毒。 更重要的是，奂天连手中的黑石。 黑石在接近方玄明的时候，终于显化了其中威能，神秘的符文在朝向方玄明的一面上亮起。 原来这黑石是一块法印。 黑石法印落在了方玄明的头顶。 没有任何奇迹出现，方玄明就这样结结实实的挨了黑石法印一击。 这一击并不沉重，较之被自己飞剑刺穿的那一下要轻松不少，但无疑是最要命的一下子。 奂天连在击中方玄明之后，便跳回了岸边。 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个神龟派弟子逐渐沉入湖中。 黑石法印带来的并非质量攻击，而是下沉。 单纯的下沉。 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就是单纯在下沉。 千潭不知有多深，于是方玄明也不知道会下沉多久。 当然，在他沉底之前，会先憋死。 即便是炼气中期修士，也会憋死。 如果方玄明真是神龟派弟子，会点龟息之术，或许能延缓这个过程。 但依旧会死。 无非是憋死的慢些，然后先被千潭玄水压死了。 千潭中的水，却往下密度越深，压力更是指数上升。一开始的时候方玄明还会散出点血在潭中，现在甚至连伤口都被水压封住了。 这哪里是单纯的水压，分明有某种法则之力。 但即便如此，方玄明仍在以那个算不上快的速度下沉。 或许是潭水冰凉，本该昏死过去的方玄明仍保留了仅仅一丝的意识。 窒息，以及周身的压力。 或许是极端的肉身压力，或许是方玄明始终没有散去的意识，总之仙门光芒大盛。那是只有方玄明能看到的光芒，但方玄明此刻神识极其微弱，亦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仙门普照出光辉，光辉落在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 下沉。 晦暗。 灰色的湖水。 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想要活着，想要活下去。 那么谁能来救我呢？ 谁来救救我呢？ 然后灰色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枚可能是蓝色的光点。 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有无穷的晦暗阻隔。 总之，先试着朝那个方向游去。 第二十二章 浮岛罡风 巨大的轰鸣和大地的震颤终究会引人发觉，一些本就位于千潭附近的修士更是闻声而来。 千潭本就是一处统岭自己才知晓的秘辛地点，游走于千潭附近的自然也以统岭修士为主。 正当奂天连仍在案边心有余悸之际，几位统岭师弟已然找到了他。 “大师兄！” 奂天连摆摆手，示意师弟们收声。 一位师弟将大师兄的身姿扶正，又给他喂了几粒丹药，助其恢复法力。 “先考察一下这里吧。” 千潭大阵释放一次之后，潭边阵光星点，显然需要在再次维护。 湖面之上还残留着些许幽绿色的光芒，那是淬灵巫老者死后留下的痕迹。 岸边有一些残破的布丝，那是小师妹的衣袍。 湖面之上的灵力波动中还有些许本命龟甲发动的痕迹，那是与邪修勾结的神龟派弟子。 “回去吧。” 奂天连有些疲惫地说着。 …… 自打方玄明步入炼气以来，识海开阔，他便知晓了自己识海之上的那座仙门。 但是在炼气初期的时候，仙门仅仅是悬于识海之上，并没有明显地展现出其中玄妙，唯一的功效还是方玄明自己从表现现象上看出来的。 洗涤根骨。 自那时起，方玄明的肉身强度就已经超出了同阶修士，正是因此他才能凭借异于常人的速度和力量，在外门考核与大虫的对战中做到看起来游刃有余。 当下，方玄明的识海之上，仙门大放光芒，光辉落在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被水压压迫至已经形变的身体亦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恢复原状。 这便是身体强度的二次飞跃，一股由内而外的力量支撑起他的躯壳。 方玄明意识模糊，神识微弱，虽然一直未曾断绝，但也没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大概不会憋死或者被水压死了。 虽然身体强度有所提升，但伤势并未恢复，至少疼还是继续疼着。 方玄明就这样一边缓缓下沉，一边静待体力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亮光。 与之前在山洞中看到的天光不同，这光线有些黯淡，颜色偏冷。 方玄明强行驱使着身体，转了个圈。在看到眼前光景以后，他便愣住了。 难怪千潭看似深不见底，原来真的没有底。 千潭之深，贯通了表层与中层。 然后方玄明的脑袋便探出了水面。 接下来是身子，最后整个人便从千潭之底脱出。 不知是有什么禁制还是法则不同，仿佛有一层通明的板子兜住了千潭之底，只有两三道极细的水流渗下，整体上潭水并未落下。 但这禁制却对方玄明没用。 非但是方玄明本身，甚至连他身上的潭水也一并被无形禁制留下了，这导致他虽然刚刚出水，但浑身上下却异常干爽。 与潭水一同被滤去的，还有黑石法印给他带来的的缓慢下沉。 换言之，现在的方玄明在自由落地！ 而且不知是否是幻觉，方玄明感觉这里摔落更快。 坠魔窟的中层乃是由浮岛空岛与无量罡风组成，那么在中层行动就需要间距浮岛移动手段和抵御罡风的手段。 前者一般用飞剑飞舟这种交通工具，后者则主要靠修士自身的灵力护体或者别的什么手段。此外，由于罡风的缘故，岛间移动对修士神识感知能力的要求大大提升。 总体来说，中层的探索条件较之表层要恶劣许多，难怪建议到了炼气后期再来。 无尽的罡风奔流遮蔽了视线，整个中层一眼看不到底部的荒原，仿佛本就立于无垠虚空之上。 在方玄明的视线里，根本看不到一座岛。 然后他就掉进了罡风里。 “好像还行。” 若是一般炼气中期修士，此刻在罡风之中不做任何防护，只怕是没过多久就要皮开肉绽。 但方玄明除了有些轻微刺痛之外并无多少别的难受之感。 “嗷嗷嗷……” 然后别的感受来了。 虽然罡风没法破开方玄明的皮肤，但却可以扒拉开已经造成的伤口。 被千潭水压平的伤势再度被罡风撩拨起来，便有数不清的罡风试图钻进他的体内。 方玄明赶紧以灵力护住伤口，又祭出青纹飞剑，然后便踏着飞剑乘着罡风去了。 他的神识感知能力较之同境界修士都算不上强，更别跟炼气后期修士比了，所以在罡风中穿行，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该去往何方。 只知道自己必须找到一处歇脚之地。 现在的方玄明，真的很需要休息。 然后他便看见了一处浮岛。 即便是身为方家子弟的方玄明，也是第一次见到浮岛。这种花里胡哨的地形在东荒根本没听说过，中州听说有些门派喜欢玩玄妙搞这个，但大多是人工调整灵脉走势形成的。真正天然的浮岛只有西海那边有。 至于坠魔窟中层的浮岛，则是由于其特殊性质导致的，早在坠魔窟还是万象宗领地之时，也没听说过这种浮岛。 浮岛之上，有一座小殿。 有种说法是，坠魔窟中层的浮岛，其实就是残存的万象宗宗门各种生活设施，这种说法虽未得到五派老人们的证实，但也几乎成为了修行界的默认。 方玄明所来到的这座小殿，看起来可能是类似于某种储藏室，制式风格审美与中州现今修行界已大相径庭。 不过现在的他可没心思去仔细查看，他需要休息。 找到一处偏门的空旷房间，塞了几枚丹药入口，坐稳了身姿，便开始运功疗伤恢复。 …… 在距离方玄明所在浮岛不远处，亦有一座空岛。 空岛空地上，一位青年修士走了出来，望着前方远处即将被罡风吹散的御剑飞行留下的轨迹。 “刚刚……是不是有位师弟经过？” 这位修士背上背着一面龟甲，赫然是真正的神龟派弟子！ “不过这位师弟，好像飞得太急了些。” 然后青年修士取下了背后的龟甲，扔到身前。 只见龟甲并未落地，而是保持着一定距离悬浮在空地上。 然后青年修士踏上了龟甲，以看似不快，实则偏慢的速度朝着方玄明疾驰而过的方向飞去。 这才是真正的乌龟。 这才是真正的神龟派修士的飞行方式。 第二十三章 神龟遇神鬼 坠魔窟表层外圈，九大营地。 中州五派临时会谈。 “你是想说我们神龟派跟邪修有所勾结？” 一位神龟派长老青筋暴起道。 “不不不，没这个意思，不过是有这么一位弟子罢了。” 统岭的长老急忙解释道。 神龟派长老收了收情绪，但依旧寸步不让：“我奉劝老余你莫要血口喷人，最好拿出证据来。” 统岭长老余白峰叹道：“天连师侄亲眼所见。” 沉默。 统岭岭主落玄真人首徒，这个身份本身就是证据。 半晌，神龟派长老冯断山开口道：“能让落玄真人首徒亲自来说说吗？” 余白峰摇头道：“毕竟那是一位筑基邪修，将其击杀之后天连师侄自己也受了些许惊扰，当下正在医治当中。” 冯断山怒意又起，问道：“那小厮具体有何特征？如今又在何方？” 余白峰说道：“贵派那位弟子身着一身灰衣，背负本命龟壳，已与本派小师妹同归于尽。” 冯断山有些失神，随后问道：“这就是赌了个死无对证是吧？我神龟派还要受到如此委屈？” 余白峰反问：“这是天连师侄亲眼所见，自然不会空口污蔑，不然怎么不污蔑其他五派？怎么不污蔑长春宗？怎么不污蔑天山派？” 另外三派的长老相视一眼，没有多嘴。 再度沉默少许之后，神龟派长老冯断山开口道：“那个邪修，灭了吧？” 余白峰点头道：“天连师侄动用了本派的藏匿于此的法阵，邪修已在法阵之下灰飞烟灭。” 冯断山有些法证道：“那便好，那便好。” “此事，我神龟派稍后自会清点人数，给诸位一个交代。” 坠魔窟中本就死伤常见，能靠清点人头就锁定出某个修士，实在困难。 这只是神龟派长老冯断山的一个表态。 毕竟同为中州五派，不可能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弟子彻底翻脸。 …… 坠魔窟中层，一处浮岛上。 神龟派小厮当然没死。 方玄明正在一座偏房中修养恢复。 “有人！” 方玄明突然睁开眼睛，神识朝房间之外探去。 浮岛上并没有人。 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结束恢复过程。 长春宗送的丹药药力还算不错，方玄明体内灵力已经恢复到七七八八了。 身体上的伤势，由于仙门的二次激发，方玄明此刻体内气血大盛，筋骨之中若有烟海般的能量，伤势虽尚有相当一部分还未恢复完全，但至少体表的伤势已经愈合，在罡风中穿行无需担心。 “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溜，赶快回营地去。” 方玄明来到坠魔窟的目的就是捡点先人遗物，好回去升内门。虽然捡到的是神龟派并非长春宗，但这龟壳怎么看都是宝贝，起码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筑基长老的本名龟壳，将其上交宗门肯定会是大功一件。 届时荣升长春宗内门弟子，回东荒带领方家强盛，迎娶……方玄明还没想好迎娶谁，说不得也是个什么大宗大族圣女，总之就是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 理想嘛，总得美好点。 不过看起来现实总是喜欢在他的光明前途面前使点绊子。 刚找到这龟壳，就偶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勾心斗角，被要莫名其妙抓起来要挟，莫名其妙看了一场行为艺术，莫名其妙识海被入侵，然后莫名其妙被炸个半死，最后又莫名其妙被按进水里。 至此，方玄明依旧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知道那个统岭师兄好像是想从老者处获得什么东西。 以他匮乏的人生见识只能将其归咎为类似于杀人夺宝的冲突里。 “哎，这修行界当真险恶。” 在那之后方玄明就掉进了坠魔窟中层这等是非之地，中层不似表层，生存难度本就高出不少，更何况在此活跃的皆是些炼气后期的强者。 “还得想办法回去……” 一边叹着气，方玄明一边走出了屋子。 正在此时，一位立于龟壳之上的修士来到了此岛。 方玄明即刻警觉，一手摆好姿势随时准备捏决，一手下意识摸向背后龟壳。 初见方玄明的动作，那位修士的眼中闪过些许惊诧，然后便走上前。 “师弟莫慌，我乃神龟派内门弟子卢彦，师弟看着有些面生，应该是外门吧？” 方玄明心绪微转，想着神龟派的身份或许能用来掩盖龟壳来源，免去一桩纷争，便应下来：“嗯。” 卢彦一步步朝着方玄明走来。 “观师弟修为，似乎并未到达炼气后期，怎么也来到了此地？” 方玄明神色如常，答道：“小弟我也是偶然之间在一处密道中探索，然后大概是触发了什么禁制，一个不慎摔落至此。还望师兄帮小弟指条明路，能回到表层，离开这是非之地。” “也好，师兄这就来带你回咱们神龟派的营地。” 卢彦走上前，便要拉住方玄明的小臂。 方玄明后退一步，避开是卢彦的手，连忙笑道：“没事没事，不打扰师兄在此中层寻觅。师兄若是真热心肠，那为小弟指个方向便好。” 卢彦见方玄明后退，更是上前走来道：“不碍事，咱们同门一场，在这坠魔窟中自然要相互关照对吧？” 说着卢彦还是要来拉方玄明。 方玄明后退两步，面色有些轻微烦躁。 沉默不语。 神龟派弟子看着“神龟派弟子”。 半晌，卢彦开口道：“你不是神龟派弟子。” 方玄明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 卢彦又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搞来这么一面龟壳，或许是你杀害了我派弟子，或许是你从这坠魔窟中捡到了我派前辈的遗物。” 方玄明继续沉默。 卢彦说道：“如果是前者，我派弟子技不如人，但我依旧会尝试为其报仇。如果是后者，那我更要为本派前辈夺回本命龟壳。” 方玄明抬起头望向对方道：“这面龟甲终究在我手上，如果师兄实在想要的话，可以换。” 卢彦上前一步，于是炼气后期的威压便落在了炼气中期的方玄明身上。 “你觉得……” 卢彦看着方玄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吗？” 第二十四章 神龟与神鬼 方玄明不会跟卢彦回神龟派的营地，因为他不是神龟派弟子，去了会很尴尬。 方玄明更不会交出身后龟壳，如果对方能给出相称的东西作为交易倒还可以。 从小就被家族重点培养，来了宗门亦是过得还算顺利，方玄明目前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支撑他产生卑躬屈膝忍气吞声的想法。 更何况对方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对自己动手。 那么双方都知晓了眼下的情形。 打。 方玄明即刻压低下盘，借地面之势调动起一身修为，双脚扎根于浮岛之上，宛如一座高山立于此间。 玄阶功法，《大岳真决》。 以魔改版厚土灵力施展开来。 假高山之意耸立于大地之上，任他东西南北风，巍然不动。 卢彦亦是即刻唤出龟甲，覆于身前，无数精纯法力化作壁垒，仿佛能抵御一切伤害。 神龟派内门弟子秘法，《神龟九字》。 其七，坚。 方玄明走大岳之势是因为难得立于地面之上，自然要借其势，且对方修为七品，方玄明不打算主动出击。 卢彦催动九字中的坚字决，则是身为神龟派弟子的战斗风格习惯所致。 虽然原因各有不同，但在结果上，二人的第一轮正式交锋。 金钟罩对上了铁布衫。 单论防御，中州五派中以神龟派最强，更何况还有修为差距。 最重要的是此地位于浮岛之上，又何来稳这一说。 “高山不稳，反倒有缺。” 方玄明没做回应，只是继续变招，调起一身修为，化出三道山岳之息，汇聚头顶。 一座高山显照于方玄明头顶，正如卢彦所言，并不完整。 山有壑。 藏舟。 神龟派的防御本就是以牺牲速度为代价的，当卢彦知晓方玄明的意图准备做出反应时，自己已经身陷于山中。 山中有壑，正好藏舟。 舟便是卢彦和他的大龟壳。 这便是大岳真决的封印之法。 方玄明继续捏决，法力流转之下，山岳已被转搬移至浮岛之外，然后开始自由落下。 藏舟于壑，然后藏山与无垠虚空之中。 方玄明不觉得单凭修为能己败对方，所以他决定将对方丢下去。 让卢彦就此落入坠魔窟深层，荒原之上。 事实证明方玄明想得有些美了。 就在高山落入罡风之中不过数息，便有轰鸣之声响起，无数飞岩携着流火炸开。 片刻之后，卢彦立于龟壳之上徐徐升起。 身上燃着零星白色的火焰。 不知是何等功法还是动用了什么秘术。 方玄明即刻施决，便有数道岩刺在身边生成，朝卢彦射去。 然后皆在距离卢彦不远处被龟甲溢出的神光挡下。 下一刻，卢彦的身姿化作一道白焰直奔方玄明而来。 方玄明亦是调用一身修为，纳山岳于己身，然后集中于一拳之上。 拳与拳的碰撞。 本就破败的小殿在余波之下几近爆裂。 方玄明的肉身本就超出常人，又有巍然之势加持自身。饶是如此，在卢彦的爆发秘术的轰击之下也有些承受不住，一身暗伤仿若就此打通，一时间气血逆行经脉紊乱。 反观卢彦身具本命龟壳护佑，虽然几乎是方玄明的全力出拳，但终究困于修为伤害有限。 局势了然。 再来一拳，方玄明必败无疑。 卢彦不给机会，直接第二拳轰出，奔方玄明胸口而去。 出卢彦意料的是，方玄明倒是不防不避，反倒亦是一拳朝卢彦腹部往上掠去。 修为差距在此，方玄明再来一拳，除了故作决然姿态之外，并不可能造成多少伤害。 “一心求死，那……” 然后卢彦在方玄明的手中看到了一缕青纹。 这个说法不怎么准确，在高速战斗中，这看起来更像是方玄明的拳头变成了一道青纹。 警觉！ 瞬息之间的直觉告诉他，这道青纹很危险，若是落到身上…… 可以破防。 然后他会死。 方玄明的拳头当然不会变成青纹。 青纹来自于飞剑。 青纹飞剑，一直是被方玄明当作底牌的杀招。 所以他才会全然不顾自己再接一拳会有什么后果，然后毅然决然地以伤换伤。 确切的说是以伤换死。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同归于尽。 …… 神龟派的本命龟壳，在受到足以使祭炼者至死的伤害时，会自动催动，并且爆发出极强的防御力。 这是本命龟壳的护主机制。 方玄明在千潭大阵激发出神光爆炸之时曾受到过背后龟壳的防护，便是这个原理。 那时他背后的龟壳并非他自己是本命龟壳，所以效果还有些欠缺。 但现在的卢彦则不然。 本命龟壳激发，然后青纹便落在了龟壳之上。 剑意迸发。 这意味着飞剑遇到了阻碍，进一步讲就是被弹回来了。 一道极深的刻痕现于龟壳之上，但终究没有破裂。 泄出的些许剑意余威飞溅至卢彦体内，五脏六腑尽数搅乱，只能以灵力强行维持。 卢彦后退几步，捂着胸口，一口污血喷出，一脸怨毒地看着方玄明。 明明自己才是修为更高的那个，但为何在战斗中自己看起来如此被动？ 他有些不解，或者可以说是恼怒。 方玄明这边状态也说不上好。 若是硬吃卢彦方才一拳，自己只怕是要开膛破肚。 但好在对方龟壳护体之时也阻隔了些许威能，一拳下来只是崩开了一身伤口，将内伤贯通体外，然后被轰飞到数丈之外。 剧痛之下，方玄明是真的很想一晕了之，但一方面卢彦尚未倒下，自己躺下的话与死无异，另一方面，总有一股清凉之感落于识海，叫本该数次晕过去的方玄明一直没有失去意识。 …… 二人几乎都无力再战，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是迟早都落得一死。 “罢了罢也，本该留待以后发动的禁法……” 卢彦以最后的残存的力气，盘膝而坐，又将龟壳放大，罩于己身。 随后，一股阴死便从龟壳中传出。 龟，本该是最善龟息之术生命之理的生物。 但若是生命真的临近了尽头，龟也可以试着变成些别的什么东西。 《神龟九字》，外典。 其十，鬼。 第二十五章 坠魔窟恐怖事件 神龟派秘法外典竟与鬼道相通！ 方玄明当然不知道此事，毕竟对方催动秘法的时候又没念出来，但他也知道对方已经步入了某种变化之中。 通俗的讲就是要开二阶段了。 方玄明在修为上本就不如对方，战斗至此靠的是出人的肉身和青纹飞剑偷袭，以及对方的战斗习惯所致。 当下二人几乎都已无力再战，但若是卢彦还有变化，战局又会如何？ 方玄明无意生变，催动起《夺锋剑诀》最狠，威力最大的断天一斩便朝卢彦劈去。 一道青纹起，万缕庚金气。 然后，卢彦的本命龟壳之上便多了一道白痕。 飞沫四溅。 卢彦本人居于龟壳之内，不受影响，仍在继续鬼化的过程。 事实上卢彦很惊讶，对方这飞剑究竟是何法宝，能在严防死守的龟壳上留下如此刻痕。 事实上方玄明更惊讶，对方的本命龟壳在主动防御状态下固若金汤，连青纹飞剑都难以击破。 “如果再来个三下，或者四下，或许有望击破。” 但是方玄明仅存的神识法力已经不允许他再来哪怕一次方才的断天一斩。 “罢了罢了。” 方玄明以残存的力量爬到一处上风坡，面朝卢彦所在的方向，然后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伸进了奔流不息的罡风之中，罡风便肆无忌惮地涌入他的体内。 罡风在体内肆虐一番之后，经历了骨骼气血的打磨，融合了他以仅存灵力施展出来的细密流砂，佐以仅剩神识催动的庚金剑意，揉碎了一道剑光虚影，甚至还在仙门洞天之中走上了一遭。 榨干了他近乎各种意义上的最后力量之后，方玄明也支撑不住身子，就此倒下。 一缕剑气从他的指间流出。 这不是剑气，炼气修士即便能炼出剑气也难以操控，更容易反噬自身。 这只是方玄明以各种杂七杂八的力量混合而成的类似剑气的东西。 这道气息色泽偏昏黄之色，不知是流砂灵力所致还是什么原因。 这股昏黄之气朝着卢彦的方向缓慢流过去，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杀气，反倒相当平和。 所过之处，草木消弭，如化作齑粉一般。 然后昏黄之气便笼罩了巨大的龟壳。 处于主动防御状态下的龟壳坚硬无比，即便是方玄明此刻能催动的最强一击也难以击破。 那么昏黄之气又有何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方玄明不认为自己可以击破龟壳，也不认为龟壳能防住这股昏黄之气。 这便是方玄明的最后一击。 仍有清凉之感落入识海，但却再也无法让他还能保有意识，神识只能以极低地限度存留于识海之中。 方玄明彻底失去了意识。 没过一会，昏黄之气便泄入了龟壳之内。 然后便是凄厉咒骂之声响起，所幸方玄明昏过去了听不见。 再然后凄厉之声断绝。 本命龟甲失去了光泽，龟甲之下，一滩污血缓缓渗出。 …… 化鬼的过程终究已经开始，虽然被打断，彻底断绝了卢彦的生机，但仍有一缕鬼气自龟壳缝隙之中流出。 鬼气汇聚成型，卢彦一脸恐惧地看了倒在地上的方玄明一眼。 然后恐惧之中生出勇气。 卢彦鬼魂朝着瘫倒在地的方玄明飘去。 这就是即便化作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意思。 此刻的方玄明已然彻底失去意识，无论肉身还是经脉灵力状态都处于低谷。 状态已经是谷底了，再来随便来一下子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卢彦鬼魂便朝着方玄明伸出手来。 突然间，本该彻底昏迷的方玄明的识海之中却出现了一股意志。 或者说神识。 另一个神识！ 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笼罩了卢彦鬼魂，仿佛扼住了鬼魂的咽喉。 然后这道鬼魂就如同烈日之下的草上轻霜一般消散。 …… 坠魔窟表层，神龟派营地。 包括冯断山在内的三位长老，守着十七盏铜灯，其中三盏已经熄灭。 这些铜灯，便是神龟派此次来到坠魔窟中的内门弟子，五大派都有类似检测内门弟子生死的装置。 然后，又熄灭了一盏。 那时卢彦的命灯。 铜灯熄灭之后，一缕轻烟飘出，落在了一位长老的手中。 那时卢彦死前的画面，或者说卢彦费尽最后一丝力量想要传达出来的信息。 也就是他的死因。 在接收到那缕轻烟中的信息后，那位长老惊神情一震，口中喃喃道：“灰……灰衣……还有本命龟壳……” ……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轻烟散出的同时，一道黑雾同样借铜灯飘出。 长老们看不到这片黑雾，整个坠魔窟中也没人看得到这片黑雾。 这片黑雾缓缓飘出了房间，飘出了神龟派的营地，然后朝着散修营地飘去。 …… 那个勾结邪修的神龟派小厮没有死！ 这个消息不知通过何人，转了几手，竟也落在了几位统岭长老这边。 余白峰即刻找到奂天连，说明情况后，即便是奂天连也生出了恐惧之色。 他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他必须死。 …… 当夜，神龟派和统岭同时派发了秘密任务。 捕获这个灰衣神龟派修士，如在必要情况下，可以杀。 接受到这个任务的，仅有极少量内门弟子，安插在外门之中的暗棋，以及某个潜入了坠魔窟中的杀手组织。 …… 次日天明，晨光大作。 一道惊呼之声惊扰了正在讨论交换情报的众修士。 一些个宗门长老以及好事者闻声而去，便来到了惊呼之声的源地。 上元门一位内门弟子打开了同门的师弟的房间想要分配任务，然后看到了师弟瘫倒了房间里，没了生气。 死亡。 发生在了九大营地之中。 中州五派的长老即刻赶来考察现场。 九大营地本应是中立阵营，且由五大派的筑基长老维持秩序，但现在却出现了死亡。 这不单单是一桩命案，更事关五大派的威严和秩序问题。 然后相似的惊呼之声在各大营地之中相继响起。 不止一桩命案。 死者分属不同势力大小宗门和散修皆有。 无差别攻击。 那么这就不是威严问题了。 这是恐怖事件。 第二十六章 感觉身体被掏空 死者来自不同的宗门，修为皆是炼气，凶手并未对筑基长老下手。 修士们的死状各异，有人瘫倒在地，有人缩在墙角，有人则是死在了睡梦之中。 相通之处在于，死者体表完整，看起来不像是受到过外伤，更没有流血，反倒是个个面露惊骇。 就好像……是被吓死的。 被吓死之后，还被以未知手段抽干了身子，无论是灵力还是血脉精气都被一扫而光。 其中手段实在超出中州修士常识。 那么只能是邪修。 大小宗门即刻开始自查，而最大的压力无疑落在了散修这边。 很快散修阵营便被愤怒的大小宗门修士围堵地水泄不通。 此外，虽然五大派之前的紧急会议原则上不公开，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一些流言也开始将矛头若有若无地指向了神龟派。 毕竟能在五大派眼皮子地下动手的，除了修为手段极其高深以外，只能是五大派自己有内鬼了。 不消多想，针对神龟派的声音中又以统岭及其下属或亲近的势力中最大。 小宗门里不敢轻易指摘，而统岭本就与神龟派关系一般。关于统岭大师兄击杀邪修以及神龟派弟子勾连邪修的事情也不知何时流传起来，统岭对神龟派的声讨之声愈发强烈。 诸多修士惨遭毒手的当夜，还有一人也出事了。 奂天连。 奂天连没有死，而是疯了。 一位想要证实这些流言的师弟找到大师兄，却发现大师兄虽然性命气血修为皆无恙，但神智已然不清，无法正常交流，口中尽是噫言乱语，神色更是时而惊恐时而疯狂。 奂天连疯了。 统岭岭主的首徒疯了。 那便不单单是坠魔窟恐怖事件，一场席卷整个中州修行界乃至南疆邪修的风暴，已然隐约可见。 统岭这边的声讨之声愈发激烈，几乎看到任何可疑势力就骂。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横行，猜疑与混乱的种子已然落下。 …… 坠魔窟外。 天魔城中央法坛。 除开落霞真人以外，五大派额外又各自派遣了一尊金丹真人，皆聚于此。 “要苏醒了吗？” “倘若落霞道友当日所见非虚，恐怕如此。” “不管那是天魔本尊，序列眷族，还是三大魔傀，都不是当今中州修行界好对付的。” “渊面之中的那东西如今才刚苏醒，或许实力早在三千年的镇压之下十不存一。” “明空道友且不可有此侥幸想法。” “无论那是什么，五派都应该联合起来全力阻止其对中州的浸染。” “承玄师兄所言极是。” “封印？流放？抑或是将其正面击败？” “能居于渊面之底而不被吹出世界，这种东西当真能流放的了吗？” “倒是可以试试将坠魔窟本身彻底从青丘灵洲上剪下来。” “而今正在坠魔窟内的修士们呢？” “如此牺牲较之当年已能算是极大的慈悲了。” “再度封印？当年的阵法根基本就在坠魔窟内部，若是想要重新激活，只怕是有些麻烦。” “而且又不知要牺牲多少金丹真人。” “那么看起来只有一个选项了。” “如何？明空真人？” “诸位请待我当回到宗门再做商议。” “兹事体大，望贵派以中州大局为重。” “那就有劳落霞道友继续看守此间了。” “届时若是实在处理不了那渊面魔裔，还望落霞真人能狠下心来，主持坠魔窟的流放。” “嗯。” …… 在击败卢彦之后，方玄明正昏迷在那方浮岛之上，各方面的状态都差到了极点。 身负重伤，但却无人处理。 突然之间，方玄明浑身上下已然近乎枯涸的伤口中再度涌出了鲜血。 鲜血汇聚于方玄明身上，甚至逐渐凝聚成了人形。 这场面看着相当诡异，就像是一个血人从方玄明的身上脱离而出。 然后鲜血之中再生变化。 骨骼，神经，大脑，内脏，肌肉，皮肤…… 由血液凝聚而成的人形之中，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正在成型。 那是一个少女。 一个赤白干净的少女。 少女低头，久违地望向自己的双手。 抓握，翻手。 然后望向了身躯，和双脚。 走几步，转两圈。 “啊……” 然后试着发出了些许声音。 最后望向本就濒死现在更是气血几乎干枯的方玄明。 …… 一缕缕清凉之意降下，恢复些许的神识终于醒来。方玄明发现自己正背靠着墙壁，坐在一个石墩上。 外袍已经被褪去，体表的伤口都被包扎处理完好。 身子仍然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好像身体被掏空。 显然是被谁搭救了。 “前辈！前辈！” 方玄明试着喊了两声。 没有人回应。 自视之下。 经脉中的灵力几近枯竭，血脉中的精气亏空大半，神识也异常微弱。 好在目前已脱离了性命之忧。 方玄明注意到，空气中有极细的罡风流动。 按理说罡风的涌动会刻意避开浮岛空岛，或者说浮岛空岛正是流落到了罡风风眼罅隙之类无风的位置才能够稳定存在。 之前方玄明要借罡风发动昏黄之气也是站到了一处高地上才能接触到。 但此刻空中却有着极细的罡风流转。 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之后，方玄明又给自己喂了点丹药，这才勉强能够站起身来，扶墙而出。 自己仍在那座浮岛之上，不过是另一处偏房。 而在浮岛的空地上，方玄明看到了一位少女。 少女正在勾连此间罡风用以修行。 万里长风仿佛被分出一股，落入少女的衣领，于周身缭绕，再从衣摆处流出。 斡旋造化，迎面春风。 若是状态完好的时候面对这场面，方玄明还能撑得住，而今身子本就虚的很，哪里受得了这等刺激。 说的是罡风太烈。 方玄明一时间有些道心失守，气血逆行，药力相冲，然后再度晕了过去。 “咚。” 一声脆响，也将沉迷于修行的少女的意识拉了回来。 少女这才注意到方玄明已经出了房间，赶紧结束了修行，又将其托了回去。 摆好姿势，调理气息。 少女看着昏迷不醒的方玄明，心中若有所思。 “神识鲜而不绝，倒可以试试。” 第二十七章 奔向茫茫星海看到你 方玄明的神识几近枯涸，但有着仙门洞天的庇护，倒也一直不曾断绝。 很快，在不断降下的清凉之意的影响下，方玄明在此恢复了意识。 不过这次，方玄明没能顺利醒来。 此刻的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星海之中，身下仅有一道深邃悠长的窄径，远远通向无垠的星海。 在窄径的两侧，便是令人望而止步的星团，星团的中央，两圆白炽大星坐镇，仿佛各自统领着一方星团。 说是星团或者星空也不准确，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看上去是一片茫茫，但临近以后却有着莫名的阻力。 换言之眼下的窄径便是方玄明唯一的道路。 修士很少做梦，方玄明也不认为自己在做梦，而是神识来到了某种境地。 这看起来大概是个邀请。 方玄明试着回头，却发现窄径没有来处，或者说无论怎么转身，面前都是通往星海的窄径。 那便不是邀请，因为没有回绝的余地。 踏上窄径是要求，也是当下境况唯一的出路。 想通之后，方玄明理解了自己必须要踏上窄径这么个唯一的选择。 但方玄明岂是逆来顺受之辈？ 于是他朝着一侧的茫茫星团便跳了下去。 一时间，他的神识仿佛坠向了无尽深渊，又似乎有股莫名的斥力将其弹回。回过神来，他已经再度回到了窄径的起点。 “有意思。” 他感觉蛮好玩的，于是又朝两侧的星团中跳了几次。 大约七八次之后，方玄明终于玩腻了，确定就算掉下去也没什么大碍，便决定踏上直通星海的行程。 或许是巧合，在经历了数次战斗之后的方玄明，其神识本就相当微弱，体量小得很，在窄径之上通行根本无需担心从两侧掉下去的问题。基本上除非方玄明故意，很难从窄径上摔落。 然后方玄明故意跳了一次。 一下子又被弹回了窄径的起点处。 确实挺有意思的。 不过方玄明这次并未再跳上几次，而是决定再度踏上通向星海的行程。 然后便如行云流水般通过了看似深邃，实则不浅的窄径，一举来到了星海之中。 一种莫名的开阔之感笼罩神识，方玄明知道，自己的神识已然发生了某种变化，或者说蜕变。 望着眼前的星海，回头却已经不见了来处。 方玄明没多犹豫，便拥入了星海之中。 恍惚。 朦胧。 然后他抬起头，在无尽的星海之上，看到了一张在俯视着他的脸。 那是一张少女的脸。 少女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在看到方玄明之后，才提起了几分精神。 “啊，你醒了。” 少女将方玄明的身子推起来，扶到了一处墙边坐好，然后便整理好衣袍。 方玄明这才注意到，少女穿着的灰色衣袍，明显是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的那件，此刻的方玄明不过一身黑色贴身内服。 长春宗的衣服大多都是带有自洁和修补功能的，并不需要消耗多余的灵力，基本上修士运转功法的一些余波就够用，所以二人的衣服算是整洁。 少女后退小半身，然后盘腿坐下，一手架在膝盖上撑着头，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方玄明。 沉默。 一方面是方玄明脑子有些宕机，一时间还没理解过来发生了什么，另一方面则是少女靠得挺近，有点尴尬。 方玄明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想必没有恶意，于是试着打破尴尬。 “我叫方玄明，请问前辈是？” 虽然对面这位少女看着年岁比方玄明应该小些，但处于谨慎考虑，还是以前辈相称。 少女开口道：“你叫我阿月吧。” 方玄明问道：“阿月姑娘，这……” “叫阿月就行了，加个姑娘听着怪怪的。” 方玄明连忙应承道：“好好，阿月阿月。” 阿月微微笑道：“你……我观你神识虽然微弱，但却始终延绵不绝，于是就传你了一道神识修炼之法。” 方玄明这才明白了方才通向星海的道路乃是对方所为，而目的居然是为了授他神识修炼之法，顿时对阿月有了一丝钦佩。 要知道，神识修行的法门放眼整个青丘灵洲都并不常见，即便是市面上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那些，效力实在算不上强，属于是炼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那种。 真正强力的神识修行之法本身，就足以作为一方势力开宗立派的根本传承了，比如中州五派中的天山派和另外一派，其根本传承中就各有一门强力的神识修炼之法。 而方才阿月传授给方玄明的法门，光是跟着练一道就能感觉出来，跟长春宗藏经阁里的那些鸡肋不一样，明显是品阶极高，效果强劲的法门。 方玄明又试着问道：“敢问这门心法，叫什么名字？有何功效？” 阿月想了想，答道：“叫就叫《潺潺心经》吧，功效大概就……如溪流般潺潺不绝？” 听着有些不靠谱，但方玄明分明能感觉出来这是一道极强的法门。 他的神识并不强大，在仙门洞天的庇护之下一直没经历过什么艰苦困境，唯一称得上对神识有锻炼的，居然是催动《夺锋剑诀》。 此次坠魔窟之行神识更是数次临近枯涸，若不是有洞天和那股清凉之意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这么一本《潺潺心经》便如久旱甘霖一般，让方玄明一阵欢喜。 喜色溢于言表，方玄明一时间兴奋上头，追问道：“这《潺潺心经》就是一直如此修行吗？可有后篇之类的，或者说后续有无瓶颈之类的。” 阿月想了想，答道：“这个也是我小时候洗澡的时候琢磨出来的，有时候练着玩玩，我自己是没见过什么瓶颈的。” 方玄明肃然起敬。 “这就是……天才吗？” 方玄明俯身一拜，问道：“敢问阿月姑娘是何宗族门派？” 阿月神色有些怅然，随即答道：“我……应该算是散修吧。” “另外，说了别加姑娘，听着怪，叫我阿月就行了。” “好的我阿月。” 阿月看着方玄明，有些无语。 “你这人指定是有什么毛病的。” 第二十八章 龟壳三响 平淡的交流终究会有终点。 阿月似乎是感受到了何者降至，便示意方玄明闭嘴。 “你们刚刚打架动静不小，似乎引来了些注视。” 方玄明正要站起身，又被阿月按回了石墩上。 “他们人多，你现在的状态过去就是送。” “那……” 方玄明还想说什么，却被阿月再度打断道：“我去吧。” 阿月刚要走出房门，又折返回来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器？” 方玄明朝仙门洞天里一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青纹飞剑之前断天一斩的时候就已经无力收回来了。运气好的话还在浮岛上，运气不好那估计是已然落入了坠魔窟深层荒原之中。 “我自己身上怕是一穷二白了。” 方玄明摇头道：“你在岛上找找，可能有一面龟壳一口飞剑。” “我找过，只有那个龟壳。” 阿月说道：“借我用用。” 方玄明没有能力没有理由也拒绝：“嗯。” 然后阿月便走出了房间。 …… 方玄明与卢彦一战的动静算不上大，能吸引来的修士按理说不过三四人。 但此刻数百里之内，注视着方玄明所在这岛的修士已然有七八人。 有人是被二人的战斗吸引过来，有人则是收到些情报，知道在这有个什么人。 无量罡风之下，即便是炼气后期的神识也很难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下清晰地锁定在一座小岛上。 但聚精会神的话终究还是可以做到。 众人的神识都锁定于小岛之上。 而阿月的神识则是锁定了他们所有人。 当然，这些都在方玄明的感知范围之外。 即便是神识完好无损的状态下，方玄明也难以在层层罡风之下察觉到这些视线，在他的感知范围内，只有阿月一人，在小岛上捡拾起那面龟壳，然后来到了浮岛空地处。 卢彦存在过的痕迹已经被彻底抹消，无论是污血还是本命龟壳，想必是阿月清理的。 自己那口青纹飞剑确实是不见了，应该是断天一斩的时候被卢彦的龟壳绷飞，掉出了小岛。 …… 阿月走出了房间，便来到了众人的视野范围内。 她不紧不慢，捡来了龟壳，平放于身前，默然不语。 一袭灰衣，身前龟壳平放。 有人在想，这便是那个勾结邪修的神龟派弟子吗？ 根据情报不是个炼气中期吗？ 为何总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这名神龟派弟子显然是有所察觉，不然不会特意来到空地处于众人对峙。 但问题是目前有多少人在注视着那座岛？ 以及这名弟子又注意到了谁？ 自打阿月摆出龟壳以后，众人皆不敢妄动。 终于，有人忍不了了，泄出了一丝敌意，朝着浮岛的方向飞去。 然后阿月修长的手指便在龟壳上弹了一下。 无尽的罡风之中仿佛分出了一条线，却又相当神奇地没有影响到罡风的流动。 线的一端是阿月面前的龟壳，另一端则是那个率先忍不住动了一下的炼气八品修士。 那道线是声音，是震动，也是罡风。 刚刚重塑真身，阿月的体内并无灵力，有的只是炼化而来的无尽罡风。 那么她用的自然也就是罡风。 按理说敢在坠魔窟中层晃荡的炼气后期修士，都能以灵力护体，不惧罡风。 但那毕竟自然的罡风，被修士施展出来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就像凡人可以在空气中呼吸，但却没法在飓风中游泳一样。 放眼整个青丘灵洲只有西海那边有些流派会借助罡风修行，而且那也是极其小心翼翼地进行，若是被修行界知晓阿月曾引罡风入体拿来当灵力使，只怕是整个修行界基础理论都要抖上三抖。 细线的彼端落在了那位修士身上。 最初察觉到的时候，那位修士心中还略有轻蔑，想着自己好歹是炼气后期修为，罡风又能奈我何。 当然接下来他也没有反悔。 他没有机会反悔。 因为一道那道细线落在他身上之后，便破入体内肆虐起来。 这情形与方玄明之前施展的昏黄之气有些类似。 但却强上百倍不止。 只是瞬息之间，那位修士便爆碎开来。 肉身，灵力，神识。 无一不灭。 与那人最近的几人中，有两位也察觉到了他的动静，以为这便是进攻的号角，然后也动了起来。 阿月的手指便在龟壳上又敲了两下。 然后那两人也爆碎开来。 瞬息之间，奔流不息的罡风中便多了三朵颤颤巍巍的小红花。 三朵红花很快又在罡风之下快速消弭，将罡风染作美丽的淡粉色。 这场面绝不美丽，反倒充斥着诡异与骇人。 剩下的几位修士注意到这动静后，难免心生惧意，其中一人甚至还道心失守，一个不留神从飞剑上跌落，掉入了荒原之中。 没有人前去搭救。 没有人敢去搭救。 阿月也知道那人只是跌落，没有动手的意思，所以也就十分贴心地没有敲击龟壳。 剩下的几人如鸟兽散去。 阿月呼了口气，然后拿起龟壳，一步一跳地回到了方玄明所在的那间小屋里。 就像个刚刚表演完才艺兴冲冲回到家里的孩子。 事实上方玄明压根不知道阿月究竟干了什么，只知道她在龟壳上敲了三下，然后那种紧张的氛围就结束了。 “怎么样？”阿月有些兴奋地朝方玄明问去。 “弹得不错。” 方玄明实在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怎么样，只能打个太极这么回答。 阿月似乎是挺满意这个答案，却故作气愤道：“明明就是乱弹的三下，我也没学过什么音律，怎么可能弹得好。” 这下方玄明真不会了，只能尴尬地笑笑。 阿月又问道：“你怎么样？” 方玄明摸摸脑袋道：“恢复地还行，能跑能跳。” 这确实是一句真话，但也仅止于此了。 身为修士，在这等环境下，能跑能跳又有什么用呢？ 阿月用手撑了撑额头，说道：“我恐怕有些不行了。” “怎么了？” 方玄明有些不知所措。 阿月神色有些迷茫，说道：“我说不清楚，恐怕得休息一下。” 然后对着龟壳隔空一弹，便有一道无形屏障散发开来，笼罩了浮岛。 阿月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终于昏迷了过去。 方玄明捏其经脉，注意到阿月体内的气息相当紊乱暴烈，根本不似正常修士，全是罡风。 但血脉平稳看起来应该性命无虞。 神识微弱，仿若潺潺流水。 第二十九章 来了老的 方玄明并没有即刻离开浮岛，没有了青纹飞剑，方玄明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 难不成真要用那龟壳？ 方玄明可是见识过卢彦御壳而飞的场面，虽然自带有极强的防御力，但那速度实在不敢恭维，而且样子也不怎么雅观，挺搞笑的。 更重要的还是方玄明不会御龟壳，他不知道御剑的心法行不行，也不知道驱动别人的本命龟壳好不好使，尽管那位前辈已经死去三千年了。 此外，现在可以说是他自打从千潭之上的瀑布中出来以后第一次说得上平静或者宁静的时刻了。 如果算上心理状态，那么现在就是自打离开营地以来第一次放松。 在阿月身边，不知为何，方玄明就有一种安心之感。 尽管阿月已经昏迷，不省人事，但昏迷之前以龟壳催动出来的防护显然也是有其深意。 大概这就是天才的光环。 方玄明将目光落在了昏迷不醒的阿月身上，这是他第一次正面仔细的端详对方。 阿月的容貌说不上惊为天人，不过算是清丽淡雅，方玄明看得很舒服。 与阿月比较起来，东荒那边的女人多少有些五大三粗，而中州这边又显得比较妖艳贱货。 当然，这只是方玄明个人对比一时间得出的结论，不代表东荒和中州的全体样貌，各地方的人一般还是倾向于自己地域的样貌，无论男女。 唯一公认且自己也认为颜值普遍偏低的地方是南疆，毕竟都修炼的是邪派功法旁门左道，南疆人一般长得也都歪瓜裂枣，方玄明之前见过的那位淬灵巫老者的样貌在南疆已经算得上慈祥和蔼了。 阿月身材颀长，虽然不敢将其提起来对比，只是目测一下，阿月的身高较之方玄明也相差不多。 更重要的是，阿月的身子总是散发着一股让方玄明亲近的气息。 此时的方玄明还不知道，阿月现在的这具躯壳本就是从他的精血之中显化而来的，当然亲近。 他只当是自己没怎么见过女人，起了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 然后他便注意到了阿月身上穿着的他的那件灰色衣袍。 衣袍之下便是肌肤。 “那岂不意味着……” 然后方玄明想到，坠魔窟中层罡风确实狠烈，修士倒还可以有修为傍身不怕罡风，但衣服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然后又联想到阿月的散修身份，不禁感叹散修确实是有些资源上的不足。 方玄明取出几套衣服，放在阿月身前，打算等着阿月再度醒来之后自己换。 他没有直接上手替对方换衣服，倒不是他是什么正人君子，主要还是此时身子虚，还没恢复，怕将灰衣褪下之后自己再度受到冲击，道心不稳，像之前那样晕过去。 对，主要是怕罡风。 然后他又给阿月喂了一粒有助于蕴养神识的丹药，以期阿月能早日醒来。 方玄明再度将视线回到体内，仙门洞天倒是没什么事。 “你但凡裂一下就当时跟我同甘共苦了好吧。” 仙门洞天为方玄明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可以说没有这仙门就没有现在的方玄明。 肉身，功法，飞剑。 这些都可以说是方玄明变强的根本。 但却不是强大本身。 仙门无疑是方玄明最大的秘密，极大辅助方玄明变强的法宝，如果没有仙门自己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但这法宝本身却不能拿来战斗，终究是件憾事。 顶多是在事后增加一下身体强度，维持在不怎么会死的程度。 方玄明总觉得仙门的功效不该止步于此。 “罢了罢了，以后再说。”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然后离开这是非之地。 方玄明将周天挂起来，然后神识便修行《潺潺心经》去了。 ……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无形的威压突然降临，笼罩了整个浮岛，打断了方玄明的修行。 阿月依旧没有醒来。 那么现在能出面的就只有方玄明自己。 那道威压迟迟不曾散去，显然是注意到了自己，那么继续龟缩便没有了意义，方玄明也不是神龟派弟子。 于是方玄明便走出了房间。 阿月通过龟壳展开的防护，如同圆球一般罩住了整个浮岛，而现在防护的正上方，站着一个人。 那绝对是方玄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却觉得此人相当眼熟。 邪修老者。 而现在这位中年人显然于其有着血缘关系，只是不知是其孩侄还是弟弟。 他哪里想得到这位邪修中年人是那位老者的兄长。 他哪里想得到这位邪修中年人是淬灵巫族的族长。 淬灵巫族族长无疑是淬灵巫一脉修为最高深，也是明面上地位最高的存在。 也就是金丹真人。 而今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坠魔窟内，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自斩了金丹。 坠魔窟中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一尊金丹真人冒着性命和修行之路双重风险自斩金丹也要拿到的呢？ …… 方玄明不知道这其中门道。 他只知道眼前这家伙怎么看都是来找他的。 而且这位淬灵巫族族长的气息俨然远在那位老者之上。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突破阿月设下的防线。 那位老者的本体对这位族长提起过方玄明，一个道心通明的天才。 如果真的能为淬灵巫族所用，那或许确实不用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来到坠魔窟中。 所以当这位族长看到方玄明时，即便是他，内心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不确定自己这是在惜才，惜自己，还是在惜他的族人。 淬灵巫族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俯视着方玄明，为他降下了极大的威压。 方玄明抬头望向对方，没有言语。 他本来想说那位邪修老者的死亡全是那个统岭师兄一手策划跟他没关系，以图能降低对方的敌意让其饶过自己。 但他没有说。 因为有这层护罩的作用，无论是物理上的声音还是神识信息都难以传达到位。 也只有这种不知是来源于修为还是神识的威压能带来影响。 难不成方玄明还能施展出点威压顶回去不成？ 第三十章 平安着陆 淬灵巫族长心中有了一丝惋惜，想着自己怎么就没有早些发现眼前这位少年。 然后他便开始下咒。 一道咒文从中年邪修的眼中落下。 即便身为淬灵巫族长，他也没有信心能够真正唤来神明的降临，即便他做好的随时在必要时刻牺牲的准备。 那么他就必须要为族人某一条后路，一条能让远在南疆的族人找到眼前这小子，并且这小子届时还能为族人所用的后路。 所以他在下咒。 不知道是那位前辈的本命龟壳太过强大，还是阿月留下的禁制过于高深，这道咒文竟在接触到防护的瞬间就被其撕碎。 方玄明和淬灵巫族长同时看到了这番场景都难免有些惊诧。 方玄明以为对方这是要对他动手了，幸好阿月留下的禁制还能撑上一会。 淬灵巫族长则是开始逐渐继续施加咒文。 因为一些原因，他不会也不能主动全力动手，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不断地堆叠咒文。被禁制撕碎的咒文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堆积于禁制之上。 那么突破防护也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方玄明走到龟壳处，神识落于其上，他确定了这道禁制是可以由龟壳操控的。 他准备开溜。 在确定对方突破禁制还需要一段时间之后，方玄明回到房间中将东西重新收好，自己仍有余力。 然后将阿月背上，踏着龟壳，就此离开了这座浮岛。 在踏上龟壳之后，方玄明有些惊讶，御壳而飞虽然远不及青纹飞剑，但也说不上慢，至少没有卢彦之前表现的那么慢。 莫非是因为方玄明现在这龟壳品阶高些？ 更何况这龟壳还不是他的本命龟壳，他自己能驱动，阿月也能用。 “疑点太多了。” 方玄明回首望去，那位中年邪修正以某个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他背后不远处，还在不断地施加咒文。 中年邪修在注意到方玄明回头看的时候，还挥手示意他停下来，又指了指前侧某个方位。 方玄明又不是傻子，直接全力催动龟壳一个遛弯想将这邪修甩开。 淬灵巫族长其实有点无语。 他又不是要害这小子性命，只是做个标记而已。 甚至可以说，为了族人将来能找到方玄明，这位族长应该期待他赶紧平安回到营地，然后自己那两个傻弟弟心领神会之后按兵不动，等以后出了坠魔窟再伺机动手将其掳走。 他其实是想要方玄明活着的。 至少此前是这么个想法。 …… 于是一场并不算快，放在坠魔窟中层甚至慢得略显滑稽的追逐战就这么上演了。 一路上方玄明走走停停，也算是经过了几个浮岛，不过都是些无人小岛，岛上建筑也都是断壁残垣，比最开始那座岛还破些。 方玄明不知道的是，他此时正在朝着坠魔窟中层的中部方向逃窜，而越靠中间，罡风就越发细密，当然支撑不起巨大的浮岛。 操控脚下龟甲的飞行，注意身后邪修动向，补充调整防护禁制的强度。 同时干三件事，即便是满状态的方玄明也支撑不了太久，此刻已然经过了上十座岛，方玄明也终于到了极限。 连紧急恢复灵力的丹药都见底了。 方玄明现在急需一座浮岛稍作休息，但距离上一座岛已经过去了近五百里。 事实上，方玄明心在所在的区域已然相当接近中心区域，能遇到的浮岛的概率几乎等于没有。 穷途末路。 然后，便是自由落体。 …… 不远处，淬灵巫族长望着力竭摔落的方玄明，眼里已然没有了丝毫惋惜之情。 就好像这正是计划的一部分。 “何不……” 族长俯视着落入荒原之中的方玄明。 “将两个法子合二为一，让老夫亲手迎来吾神的降临呢。” “倒是那个女娃娃，似乎跟老夫情况有些相似。” 注视着方玄明背后的阿月，淬灵巫族长有些陷入沉思。 …… “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趴在方玄明背上的阿月醒了过来。 从坠魔窟中层，落入荒原之上，还有相当的距离。 至少方玄明已经自由落体好久了。 “有个老怪物在想追我，我就跑，现在没灵力跑不动了。” 方玄明耸肩道：“就这么个情况。” 阿月敲敲方玄明脑袋问道：“下面是什么？” “荒原，一个号称只有筑基长老才有能力探索的地方。” 方玄明心想着散修果然还是情报不足，然后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跟阿月讲了一通，又问道：“你现在情况咋样？我是没灵力了，要不这龟壳你来开？” 阿月摊手手，叹道：“我现在体内也没灵力，全是强行炼来的罡风，而且我也不会御剑。” “那怎么搞？” 阿月也耸肩道：“能怎么搞？下去呗。” 方玄明一时间有些无语，提醒道：“下面荒原那是筑基大佬才能去的地。” 这下轮到阿月沉默了。 片刻，阿月说道：“我现在状态也算是筑基，交给我吧。” 筑基修士本就可以不凭借外物飞行，就如同方才那位邪修一般，只是方玄明不知道没有灵力的阿月会怎么做。 不过他也没必要追问下去了，因为阿月的前半句话本身就意味着无穷的底气。 所以方玄明没有多话，只是把背后阿月的大腿抱紧了数分。 确定那位方玄明所谓的邪修强者没有追来后，阿月解除了龟壳的防护禁制。 细密的罡风扑面而来。 即便是炼气后期修士，处理起来也有些麻烦。 不过方玄明的身躯本就根骨强劲，罡风如此吹过也仅仅只是疼痒之感，并无实际伤害。 至于阿月，她是筑基，不用担心。 可怜的是那件灰色外袍，虽然不是凡物，但作为外袍本身品质也算不上太高，做工相对方玄明现在身上穿的那件内服要粗糙些，而今再罡风撕扯之下已经化作了最细的粉末。 好在方玄明看不见，阿月也不在意。 不如说随着衣袍散尽，阿月最后的顾虑也就此消失，只见她立直上身，如同孩童般迎风展开双臂，便有无数的罡风朝其涌去。 炼化罡风，同时也在降低二人下坠的速度。 流转而至的罡风，好似对大翼。 最终，在阿月的努力和方玄明…… 脚下的龟壳的防护下，二人平安落地。 第三十一章 荒原疑云 突破了无数的罡风，二人落在了地面上。 “那么……这就是荒原吗？” 阿月从方玄明身上下来，环顾周围的环境。 如字面意思般，这里是纯粹的荒原戈壁。 没有草木，没有湖泊，没有鸟兽，勉强有一丁点丘陵起伏。 只有如戈壁一般的土壤。 看不到尽头。 看不到尽头是因为有迷雾阻隔，迷雾虽然朦胧，但也能对神识造成些影响，以方玄明的神识辅助视觉，也只能看到近百里之内的场景。 “你感觉到没。” 阿月说道：“虽然有些怪，而且含量不算丰富，但这里确确实实是有灵气的。” “嘶……确实。” 方玄明望向阿月，说道：“而且诶等一下你你你你你你你……” “怎么了？” 阿月歪着头，一脸微笑地望向方玄明。 “不是……” 方玄明一时间有些失语。 “衣，衣服……” “哦。” 阿月恍然大悟。 “是这事啊，刚刚罡风太烈，就吹破了。” 方玄明只觉得自己纯洁的心灵受到了某种玷污。 “怎么了？” 阿月问道。 “还怎么了？你就丝毫没有觉得羞耻吗？” 方玄明说着便掏出了一件质量上乘的衣服递给阿月。 阿月摊开手叹道：“我的身体没有一处是值得羞耻的。” 方玄明望向一侧，支支吾吾地说：“赶紧穿上，你炼化的一身罡风太烈，我有点受不了。” 阿月便觉得有些好玩，应承道：“好好好。” 内服自动适应了身形，再把外袍穿上，阿月唤道：“穿好了，怎么样？” 说着同时还滴溜溜一转。 方玄明正欲回答，阿月突然暴起就是一脚，将方玄明放倒在地。 “屏气驻息，有人接近。” 阿月自己也趴下身来。 方玄明听闻照做，他不过一介炼气中期，在这荒原之中，也只有抱紧阿月大腿才能活下去。既然阿月说有人接近，甚至连阿月自己都表现出了谨慎态度，方玄明自然不敢妄动。 迷雾之中，渐渐出现了两个人影。 “炼气？” 阿月有些不解，以神识交流向方玄明问道：“不是建议筑基以后再来荒原吗？” 方玄明回答道：“我就不是筑基，不也一样来了。” 阿月翻了个白眼道：“没有我在你敢来？” 方玄明补充道：“而且我也是被逼来的。” 那么看起来这两个人影的身份就很了然了。 方玄明跟阿月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这两个人影彻底走出了迷雾，露出真容，方玄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大错特错。 单论气息，这两位的气息确实是与炼气中期相当。 但是看相貌…… 皮肤惨白中透露着一死妖异的绿色，额头偏窄，头发稀疏且较粗，较大的双眼，眼距较之常人略宽，眼瞳周边有着浓密而粗糙的刚毛，眼皮已然在刚毛摩擦之下无法闭合。 他们没有衣服，本该长着体毛的地方伸出的却是某种类似蕨类的根系，惨白的皮肤之下是大片的角质结构，偶然在关节处伸出体外，双手是类似蛙掌的结构，但双脚却类似狼爪，整体上上肢偏长而下肢短小。 这哪里是人类？ 却分明透露出基于人体异变出的构造！ 没等这二位接近，便化作了两蓬淡绿色的血雾。 方玄明只是震撼，倒没什么反应。 反观阿月却表现出了明显的厌恶恶心之色，仿佛见到这玩意就有某些神识本能上的不适。 血雾很快便融入了暗灰色的迷雾之中，随着风息消散。 所幸方玄明与阿月二人此刻所在的是上风处，若是让这血雾中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阿月又会作出什么反应。 干呕两声后，阿月也算是平复了心情。 方玄明不知该怎么做，只是不断抚摸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在抚摸一只受惊的小兽。 半晌，阿月咳了咳。 方玄明拍拍阿月后背。 “还有。” 阿月好不容易呛出来这么一句话。 “还有啥？” 刚问出口，方玄明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三道声响，从三个方向传来。 不知道是淡绿色血雾，还是血雾融入空中之后的味道，还是方玄明与阿月二人落下的动静，反正一定是有什么吸引到了这些诡异生物。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次的来着不仅数量更多，而且境界更高。 三道声响，每一波中都有一例筑基，筑基气息的怪物又分别带着四五个炼气后期气息的生物。 那筑基气息的生物，已经几乎看不出头颅，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异常膨大的肉块，黑色硬质的裂纹之下是惨白的皮肤，硬质之上起码有着五个以上的能看出来曾经是眼睛的东西，现在已被刚毛完全覆盖且干瘪，裂纹中间或生长出朝上方生长的硬须。 仔细看去，筑基怪物的透露与身躯竟是若即若离的，身躯本身整个退化，双脚卷缩在躯干上，主要靠四只蛙蹼轻拍地面来移动。 至于那些个炼气后期的怪物，则与之前的怪物差别不大，只是非人的成分略多些，无非是多点眼睛胳膊，或者比例更异常些，角质突出的位置更奇怪些。 这次阿月没有表现出丝毫厌恶的情绪，眼里只有漠然。 只见阿月身形化作一道罡风，便奔向那三波诡异生物。 嘭嘭嘭…… 便有十四道淡绿色的血花绽放，而后阿月便回到方玄明身边，做好守备姿态。 显然，即便是阿月，要同时面对三尊筑基气息的高等诡异生物也有些棘手。 那三尊高等诡异生物应该是注意到了自己身边的异变，看起来有些困惑，而后便是带着愤怒的颤抖。 但不知为何，这三尊生物迟迟没有上前，仿佛在惧怕着什么。 阿月望向方玄明。 方玄明指着自己问道：“我？” 阿月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确定。 “乖乖站好。” 然后方玄明便看到了神奇的一幕，荒原之上的诡异灵气开始朝着阿月如潮水般涌来。 方玄明有些震惊。 一方面他不确定这灵气会不会有什么蹊跷，贸然吐纳会不会带来什么隐患，但阿月就这样大口大口的开始了吐纳。 另一方面他是压根没见过以这个效率这个体量吐纳灵气的，这哪里是吐纳炼化，简直如同鲸吞。 第三十二章 天魔眷族 连号称修行最为快速的天阶功法，也得遵循吐纳炼化的基本法，得一口一口来。 但阿月仿佛是没这限制，能炼化多少灵力完全取决于周围这荒原能有多少灵气。 可惜的是，荒原之上虽有一定灵气，但也是相较于表层中层而言的，附近数百里内的灵力在阿月的鲸吞之下已然见底，不知到何时才能恢复。 整个鲸吞过程很快，快到不足以让那三尊筑基诡异生物下定决心突围至阿月身边。 “还是不够啊。” 即便吸纳了数百里内的灵气，阿月似乎仍觉得有些不够。 终于，其中一尊筑基诡异生物似乎是决意为自己的小弟报仇。 无论是黑色硬壳覆盖的脑袋，还是角质遍布的身躯，总会在裂缝中留下些许惨白到有些发绿的皮肤。 而现在，浑身上下裸露的皮肤都开始瞬间变为深绿。 与此同时，那个生物抖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仿佛整个身躯都变得虚幻。 下一刻，虚幻的身躯便出现在了方玄明与阿月身前，但立马又瞬移了回去，黑客之下的皮肤渗出了青绿色的液滴，液滴落在荒原上，立马渗透进了地面之下。 “它们显然还是在惧怕什么。” 但阿月没有给其喘息的机会，化作一道罡风来到那诡异生物的身前，便一爪抓向其遍布黑壳的巨大脑袋。 黑壳之上隐隐有裂缝出现，但却未曾破碎。 阿月抓着脑袋上的一块黑壳，便要将其摔倒在地。 只在摔倒的这个过程中，那生物便在方玄明周围连续顺闪了数十次，但却始终未能从阿月掌中挣脱。 最后一次瞬移，阿月成功将其放倒在地，另一尊筑基诡异生物却已来到了阿月身后，脑袋上的不规则黑色硬壳张开，露出了应该可以称之为口器的器官，五百四十七跟大小形状各异的牙齿便要咬住阿月的身躯。 只见阿月不躲不闪，反倒另一只手就这样伸进了那生物的口中。 场面停滞了一瞬。 不知是不是第二尊筑基生物意识到了一丝危机，自己已然处于被威胁的地位之下。 但阿月显然不是来跟它们谈判的，灵力混着罡风在那筑基生物的体内肆虐流淌。 那生物只是不断颤抖着，五百四十七跟牙齿便落在了阿月的手臂上，但却没能咬断，阿月的不曾松手。 一手插进了诡异生物的脑中，一手将一尊诡异生物按在了地上。 不愧为筑基生物，即便不断破坏内部结构也要杀个好久。 剩下的那尊生物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场面似乎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天边亮起了一道白光。 白光穿过层层迷雾，最终经过阿月面前，落在了那尊被按在地上的生物头上。 然后，坚硬的黑色外壳应声而破，整个生物便化作灰烟随风而逝。 没过多久，那咬住阿月的第二尊生物的整个脑袋便爆碎开来，化作一滩脓水落到了地上。 迟迟未出手的第三尊筑基生物见状，直接落荒而逃。 方玄明赶紧将脓水和尚在抽动的肉块中的阿月抽了出来。 而那白光的主人也随即赶到。 那是一位老者，观其服饰应该是天山派的筑基长老。 而那白光本身，则是一枚白色石签。 天山派长老挥手，白色石签便回到了长老手中。 长老看向方玄明二人，了解现状以后，便开始为阿月处理伤口。 “老夫天山派玄岩子长老，二位是？” 方玄明闻言大喜，天山派向来与长春宗交好，能在此地偶遇一位天山派筑基长老实在幸运。 方玄明正欲如实回答，却被阿月打断。 “一介散修，方月。” 然后又望向笑着的方玄明说道：“这是我哥哥方明，是个傻子。” 于是方玄明本想说出的话被阿月硬生生塞了回去，嘴巴开合之间，只有咿呀之声，更加坐实了傻子形象。 于是一对散修兄妹相互扶持，妹妹过早承担起责任的形象便出现在了玄岩子脑海中。 望向方玄明时，玄岩子的想法是可怜，年纪轻轻就遭心魔反噬，识海有缺，沦为了傻子。 望向阿月时，玄岩子的心中则是可惜，如此年纪已然筑基，放在天山派数万年来都没多少，还是个没什么资源的散修，若不是因为某些信息不足造成的遗憾，他真想将其领回天山派交给宗门悉心培养。 “天魔眷族，我们这么称呼你刚才击杀的那尊魔裔。” 阿月问道：“我们，是指……” “我们五大派。” 玄岩子补充道：“第二序列及以上的天魔眷族，尤其忌讳以肉身近战，以肢体直接于其接触，更何况是被其咬中。” 阿月望向自己的左臂，数百个被那天魔眷族咬破的痕迹，现在伤口已经基本处理干净。 “这便是魔纹。” 玄岩子指着已经扩散至整个小臂的暗绿色纹路说道：“与天魔眷族肢体接触，便会被其入侵，纵你有筑基修为，也难以恢复如初。” 阿月问道：“那有什么后果吗？” 玄岩子叹道：“轻则修为再难寸进只会逐步衰退，重……则沦为与他们类似的怪物，魔傀。” 想到这两位散修兄妹已经因为信息不足而吃了大亏，玄岩子便好心提醒道：“而且当下在荒原之上，你不要想着吐纳天地灵气来恢复法力，以此阵法魔纹入侵。这灵气本身自有诡异诅咒，直接炼化的后果只会使神智模糊神识混乱，进一步加快沦为魔傀的速度。” “那……” 阿月神色略显忧虑。 “你们随我来。” 说着玄岩子便领着两人飞过数百里之外，来到了一处临时搭建的小屋重。 小屋的周围有着某种阵法防护，抵御了迷雾的同时也将灵气净化为了正常状态。 “一处临时基地，有些简陋，二位还请见谅。” 玄岩子又补充道：“这里的灵气可以吐纳，不过量有点少，别炼干净了。” 阿月点头道：“谢过前辈搭救。” 玄岩子笑道：“无碍，随我进来吧，可怜的孩子们。” 然后二人便进了玄岩子的临时基地小屋中。 第三十三章 荒原二三事 说是小屋，其实顶多算是个棚子。 方玄明感觉，就连自己都能轻松将其掀翻，更何况是荒原之上的那些……天魔眷族。 “别乱动啊，都是精密仪器。” 小屋内，一套由各式各样的符箓，阵法，法器相互之间连携交互而成的系统正在自动运转中，三面竖着的阵法上不断闪烁的符光则说明其应该在进行着某种运算。 玄岩子注意到看着阵法发愣的方玄明，笑道：“那边正在计算模拟荒原各项指标数据，千万别动。” 方玄明只是好奇，又不是真傻，自然不会乱动。 “坐吧。” 玄岩子推出一把椅子，示意阿月坐下。 “谢前辈。” “你刚刚杀的那些东西叫做天魔眷族。” 玄岩子长老掏出一瓶丹药，给自己喂下两粒，又递给阿月。 阿月看着觉得这应该是恢复灵力用的，微笑点头，接下了对方的好意。 “我们天山派将其分类为一二三序列，分别对应金丹筑基炼气期的人族修仙者。” “有的门派将其成为王将士三类，不同叫法而已。” “当然这只是境界上的对应。实战起来，天魔眷族在肉身上比人族修士更坚固，单纯的攻击比起人类更强，但是不会神通法术，智力水平也不高。” “从第二序列天魔眷族开始，也就是筑基及以上的眷族，能够通过直接接触来污染修士的修为和神识，几乎是个不可逆过程。” “你身上的魔纹就是起这个入侵作用的。” 说着玄岩子便拿出了一张闪烁着白芒的符，那白芒明显与白色石签是相似的东西，贴在阿月手臂上。 “这个叫荡魔符，可以有效抑制魔纹，等白芒散去前别动。” 然后玄岩子长老又将之前的白色石签取了出来，说道：“前面说道第二序列眷族不可肢体接触，此外法术攻击又成效不高，所以就要用到我们天山派提供的荡魔令。” “驱动荡魔令虽然比较耗费灵力，但可以轻松突破第二序列眷族的体表防御，然后将其抹消。” 说道这里的时候，玄岩子长老明显有些眉飞色舞，大概是宗门自豪感上来了。 阿月举手问道：“既然有这么好用的法器，那为何荒原的天魔眷族还未荡尽？” 然后玄岩子长老的神色有耷拉下去了。 “天魔眷族不能以常规生物视之，即便杀了，过段时间也会在某处复活，维持一个整体数量的稳定。” “就好像一场梦。” 一直沉默的方玄明突然发话。 玄岩子有些惊诧地望向方玄明。 阿月说道：“我哥有时候确实会冒出来些只言片语，前辈您继续讲荒原的事。” “荒原的事……” 玄岩子神色中有些失落，而后说道：“说实话老夫了解的也不多，跟你们讲的也都是宗门记载的一些注意事项，毕竟老夫也才来过三次。” “今年是个小年，眷族的活跃程度较低，所以你们才只见到了那么几个眷族。” “我们来到此地，主要也是负责一个观测任务，你可以当作是长老们的宗门任务。” “基本上把这个一次性实验棚一开，再出去收集些数据，就差不多该溜了。” “只有某些年轻筑基会想着去渊面寻觅探索。” “关于实验棚，这套系统也是我们天山派跟神龟派联合开发的，外头那些阻隔迷雾的阵法就是他们的手笔。” 提到神龟派，玄岩子就想到方玄明背后的那面龟壳，想必也是方月在这坠魔窟中寻得的，留给了那哥哥护身，想到这里，玄岩子愈发赞叹方月的为人。 越赞叹，就越惋惜。 玄岩子回过头来，却发现阿月已经在椅子上昏迷了过去。 方玄明不是第一次见了，所以没什么反应，倒也继续坐实了脑子不太灵光的人设。 反倒是玄岩子真是第一次见有人因为魔纹入侵神识而昏迷过去的，上下检查之后确定性命无恙，只是意识昏迷，这才放下心来。 玄岩子长老本就是健谈之人，却孤身一人在荒原这块区域工作，好不容易见到了阿月，外加上对其天赋的欣赏，这才愿意多讲些话。此时阿月昏迷过去，屋子里自然也就安静了下来。 方玄明盘膝而坐，望向窗外。 阿月昏迷不醒。 玄岩子长老则是盯着那三面不断运行闪烁着的阵法，手指不断敲击桌面营造了紧张焦急的氛围。 …… 不知是不是因为氛围太紧张，总之感觉过了很久。 终于阵法运转完毕不再闪烁，玄岩子长舒一气，便从阵法下方一堆各式各样的符箓法器交会而成的集成设备中拔出了一块玉简。 玉简之上是天山派的标志。 而后玄岩子又在屋内来回走动，将包括荡魔令在内的一些个小件法器抄走，便朝门口走去。 出门前，玄岩子回头，望了望屋子里的设备，望了望阿月，又望了望方玄明。 然后转身朝方玄明走来，握住他的双肩。 “我得出去采集信息了，可能起码得要个大半天，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总之就是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然后也不要出去。” 方玄明被玄岩子的关切中略带焦急的语气吓到了，有点发愣。 “不要乱碰，然后不要出门，懂？” 方玄明缓缓点头。 玄岩子这才放下心来。 “好好看着你妹妹吧。” 然后便走出了棚子，朝某个方向飞去。 “呼……” 方玄明伸了个懒腰。 “终于可以讲话了。” 但却又没人听他讲话了。 方玄明此前也注意到了那些眷族似乎会忌惮自己，结合玄岩子长老所讲，整个实验棚系统，尤其是外围的抵御迷雾的阵法，由神龟派设计。 他觉得有理由怀疑神龟派应该是有某种手段可以使天魔眷族或者说带魔字的东西退散。 自己身后这龟壳显然不是凡物，所以才能会有使眷族害怕的力量。 “这岂不意味着神龟派弟子在这荒原之中无敌了？” 连方玄明这个炼气中期都能背个龟壳驱散眷族，那些炼气后期乃至筑基的神龟派修士还担心啥呢？ “肯定还是有蹊跷。” 有些方玄明不知道的信息。 第三十四章 迷失之人 最开始的时候，方玄明只是在屋内到处打量。当然他也不敢乱动，这些个仪器看着就头大，方玄明很快就敬而远之。 然后他便朝着屋外走走，在防御法阵的范围内游荡。 他还小小地炼化了点灵气，确定量确实不多，没过一会屋内的符光就有黯淡趋势，方玄明自然是赶紧停止了吐纳。 在那之后便开始修炼阿月传他的《潺潺心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越是修行《潺潺心经》，方玄明便越发佩服阿月。 方玄明只觉得自己神识的回复速度和感知能力确实大有提升，一些精细操作也越发娴熟。 最重要的一点是，仙门洞天运转周天的时候对神识的负荷虽说极小，但那也是相较于自己运功来说的，仙门洞天运转功法对神识仍然是存在负荷的。 方玄明大约连续挂个三天左右，基本上神识就消耗殆尽非得睡上几时辰了。 如果再算上修炼《夺锋剑诀》，神识负荷更大，这个时间只会更短。 但是现在有了《潺潺心经》，方玄明觉得自己能修炼到字面意义上的天荒地老。 他的身躯之中气血本就较之常人更强，外加上长春宗提供的丹药，可以做到近一个月不食不饮。 那么光是修炼时间上，方玄明就有着极大的优势。综合考量之下，他的修行效率甚至连修炼天阶功法的那些天才都难以比拟。 阿月这家伙除外，鲸吞荒原灵气的场面，即便是现在想起来，方玄明也觉得多少有些离谱了。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状态完好的情况。当下这情形，无论是修为神识肉身，还是外界灵气资源，都不足以支撑他修到天荒地老。 他现在只能让神识如潺潺流水一般流来流去。 所以他现在的目标是离开荒原。 修行许久，方玄明抬起头，望向荒原的天空。 荒原的天空很暗，而且很低，大约只有三四十里高。 方玄明知道，那根本不是天空，而是浓度极高平流极快的罡风。 当时从坠魔窟中层掉下来的时候，如果不是阿月极力牵引运转罡风，单靠方玄明自己，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穿过这层“天空”。 想到这里方玄明再度坚信了抱紧阿月大腿的想法。 按理说以阿月的神识，较之方玄明只会更强，如果说方玄明的神识是涓涓细流的话，阿月便是浩瀚烟海，应该没这么容易晕才对。 方玄明虽然接受了阿月晕倒的事实，却仍有些不解，不过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问她倒地是什么情况。 回到屋中，方玄明紧紧盯着阿月，突然觉得这小姑娘是不是有些眼熟…… “啊，是我自己。” 方玄明突然发现阿月的样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难怪说是兄妹也没违和感。 “难怪我就觉得看着顺眼。” 然后方玄明不知不觉中凑近了几分，朝着阿月身上闻去。 “嗯哼？” 然后阿月醒了。 吓得方玄明连退三步，然后撞到了一堆器材上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没，没什么……” 方玄明急忙解释道：“我就闻闻你身上的味，觉得闻着亲近。” 话刚出口，方玄明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究极愚蠢言论，想要解释却只会将情况说得更糟。 阿月笔尖微嗅，感受着面前残存的方玄明的气息，然后微笑着说道：“虽然不怎么明显，但我也觉得你的味道闻着亲近。” “啊，那……” 给方玄明整不会了。 “还蛮有缘的哈。” 望着方玄明窘迫的样子，阿月忍俊不禁，没有继续捉弄他。 “那位玄岩子前辈呢？” “前辈说他去采集信息去了，起码得去的大半天。” 阿月问道：“那前辈出去了多久？” 方玄明回忆道：“有个一天了吧。” 然后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可能是在哪困住了……” 方玄明试着这么安慰阿月，但这话出口就连他自己也不怎么信。 玄岩子长老针对第二序列眷族的攻击手段主要就是荡魔令，但即便是他手上也只有一枚荡魔令。 如果是遭遇了两三只第二序列的天魔眷族还能周旋一下，但若是更多呢？ 若是玄岩子前辈因为什么原因，真如方玄明所猜测的那样被困住不得脱身，那么以荒原之险恶…… 方玄明不敢细想，只能在心中希望。 阿月倒是神色未有什么变化。 “那么，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方玄明指向某个方向。 然后二人便走出小屋。 刚走出小屋，阿月神色微变。 “怎么了？” “恐怕不用等了。” 方玄明闻言，以神识辅助视觉，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一支六人数目的天魔眷族，为首的正是一位第二序列眷族。 “来了？” “还不止一支。” “有多少？” “至少七队。” 至少七支眷族队伍，从那个方向走来。 “见不得这些东西。” 说着阿月便走出了防御阵法的范围，开始炼化起荒原之上的灵气。 方玄明赶紧拉住阿月。 玄岩子前辈说过，荒原里的灵气吸不得，会污染神识，更会进一步加剧魔纹的侵蚀。 方玄明没有多语，但阿月已然清楚他的意思。 然后她便微笑着揭下了荡魔符，说道：“你觉得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魔纹非但没见蔓延，反倒是消退不少，即便是荡魔符，按理说也只能稳定住魔纹侵蚀的形势，想要彻底将其逼出还得回宗门处理。 “这什么人啊……” 方玄明喃喃叹道。 阿月微微一笑，然后荒原之上便再度出现了灵气漩涡。 没有丝毫神识污染的迹象，仿佛一经吸纳便被净化为了最纯质的灵力，甚至还倒逼着最后为数不多的魔纹消退，直至消失殆尽。 然后阿月的身姿便朝着那七支眷族来的方向奔去。 …… “那位前辈不是说今年是小年吗？” 方玄明有些困惑，依照玄岩子所说，今年应该是小年，但为何眷族们如此活跃？ 五派对荒原研究多年，连小年这种明显带有周期性意味的词语都出来了，按理说应该是经验之谈，可以排除误判的可能性。 那么过于活跃的眷族便意味着反常。 有问题。 第三十五章 盘庚剑阵 方玄明对于探索荒原，寻觅当年真相没有任何兴趣，荒原恐有变故之后更是默念玄宇真决。 但单凭方玄明自己，是肯定无法离开荒原，现在玄岩子长老又不知所踪。 还得是阿月。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阿月撕裂天魔眷族时的样子，方玄明就会生出无穷的底气。 终于，阿月回到了方玄明面前。 衣袍半毁，周身魔纹正在消退，双手之上的眷族体液亦在随着极细密的罡风从手上剥离。 脸上洋溢着笑容，肆意挥洒着汗水的样子。 “是青春啊……” “嗯？”阿月探头望着方玄明。 “没事。”方玄明问道：“你……很喜欢杀这些眷族吗？” 阿月点点头，脸上的兴奋之色也绝非虚假。 方玄明又问道：“你第一次见到眷族的时候不是感觉恶心反胃吗？” “对啊。” 阿月点头道：“所以亲手捏爆它们的时候就很爽嘛。” 方玄明有些无语。 他不知道是自己实力太弱，所以没能理解到阿月的点，还是阿月太强，干碎七只第二序列眷族对她来说不是个事。 阿月说道：“玄岩子前辈的判断是错的。” “怎么？” “有魔潮。” 海潮，浪潮，人潮，兽潮。 虽然魔潮并不是玄岩子长老介绍过的专有词汇，但方玄明无需多想便理解了阿月的意思。 天魔眷族，如潮水般涌来。 然后，方玄明便感受到了大地的轻微震动。 “我说。” 方玄明望向震动来源的方向，说道：“这天魔眷族，是不是太多了。” 阿月叹道：“一个一个杀死效率估计有点不够。” 方玄明有些震惊地望向阿月。 这时候了这妮子还想着把眷族清干净？ 方玄明刚想提出说不定咱们可以开溜的建议，阿月却突然扶住了脑袋。 这是要晕的前兆。 如果阿月此时晕倒，就意味着二人势必会泯灭与魔潮之下。 方玄明其实一直不理解，以阿月的神识之强，为何总会动不动就晕倒？ 不过眼下绝非刨根问底的时候，阿月一个踉跄便要扑倒，方玄明及时将其拉住。 阿月瘫在方玄明的怀中，强撑着倦意说道：“有个办法……” 有办法解决兽潮？有办法不晕？还有有办法怎么样？阿月显然已经没有力气说下去。 “嗯。” 所以方玄明没等阿月说完便答应下来。 下一刻，阿月的身姿就此消失，化作了一滩橙红色的，难以辨别是液体还是气体的物质，然后便朝方玄明涌来。 膨大之感。 破碎之感。 充斥着方玄明的身体。 然后再度稳固。 肉身气血之精气节节攀升，直至恢复到了本该是千潭中被仙门提升后的水准。 识海之上贸然出现的，如烟海般浩瀚，但仍在涣散中的，那是阿月的神识。 下一刻，仙门镇下。 本该涣散的神识重新聚拢，便化作了一片汪洋，蜷缩在方玄明相对逼仄的识海之上。 至于方玄明的神识，早已被挤到了最边缘的地方，如同涓涓细流一般。 而方玄明的修为气息已然圆满，道基即成。 筑基。 “这这这……这是？” 方玄明有些不理解现状。 “通俗的讲就是合体啦。” 阿月仿佛有些不耐烦地说着：“简单地说就是我进到了你里面。” “不是。怎么会有这种操作？” 方玄明还是有些不理解。 “实不相瞒，我此前的那具肉身是用你的精血凝结而成的。” 方玄明仍然没反应过来。 “总之这是只有你和当下的我能做到的奇迹。” 阿月继续说道：“我没有修行过功法，正好你有功法神通。” “那我……”方玄明试探性地发问。 “你以神识配合我。” 于是方玄明的神识便如溪流一般，承担了这片外来的大海与自己身躯修为之间的衔接工作。 通俗的讲就是阿月提供操作和等级面板，方玄明提供技能树。 …… 然后方玄明望着面前的魔潮，心中生出了无穷的战意。 他知道，这股战意来自阿月。 然，此刻方玄明与阿月的神识已然可以说浑然一体，你我之分已无意义。 于是方玄明便朝前走去。 于是魔潮便朝方玄明涌来。 与阿月合体之后，便共享了神识感知，在阿月瀚海般的神识之下，方玄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敌人。 魔潮。 由第二序列眷族和第三序列眷族组成。 大约有四十多尊第二序列眷族，以及七百只第三序列眷族，其中五百多只为气息相当于炼气中期，二百多只气息与炼气后期相当。 如此恐怖的数量，连金丹真人都会略感棘手。 方玄明不知道阿月究竟在筑基中究竟算什么级别，他只知道自己除了一战别无选择。 另外，自打与阿月合二为一以后，方玄明感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感召，仿佛是在向自己发出邀请，又似乎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不确定这种感召是阿月一直受着的，还是阿月进入自己身体里之后才出现的。不过不重要，眼前的魔潮才重要。 既然有了筑基修为，又在阿月的影响下生出了战意，方玄明自然不惧一战。 于是方玄明朝前踏去一步。 于是千里荒原便翻上一翻。 境界相当于炼气中期的五百来只眷族就此被翻起的砂土砾石缠住。 而后千里荒原之上的裸岩破碎，化作上万道岩刺，将其一一贯穿，然后再贯穿，直至化作碎肉与魔血。 “这便是筑基的感觉吗？” 方玄明不禁喃喃叹道。 “别打岔！” 在魔潮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方玄明已将其中的绝大多数消灭。 仅仅是数量上的大多数，若是考虑修为战力，则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批。 第二序列的眷族受到惊扰，早已化作数不清的鬼魅，在万里之内天上地下来回闪现。 “跑便跑吧。” 方玄明一个土遁便来到魔潮中央，在一尊炼气后期的眷族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在其身后破土而出。 身浴魔血。 人若魔尊。 方玄明一手撑地，然后轻笑一声。 即便是荒原沙砾之中，亦有庚金之气。 庚金之气，即可炼作剑气。 而后便有十七万六千三百五十八道庚金之气，于其身边拔地而起。 盘庚剑阵！ 第三十六章 断天 盘庚剑阵，是包括《夺锋剑诀》在内的部分剑诀修炼至一定程度才能施展出来的剑阵。 具体到《夺锋剑诀》来说，需要修炼至第三层才能领悟。 但是，方玄明才修炼到第二层啊。 “这东西不是一看就会的吗？” 原来是阿月。 那没事了。 …… 行厚土之理，滋庚金之气。 砂土之中的庚金之气，无非便是铁屑铜灰之流，即便是落在凡人身上，都几乎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但若是以《夺锋剑诀》御使，而后夺其锋芒，淬其精气呢？ 若是如是庚金之气有十七万六千三百五十八道呢？ 若是驱使之人是阿月呢？ 铁屑铜灰缓缓飘落，但无数庚金之气却留在了空中。 “列阵！” 十七万六千三百五十八道庚金之气结成盘庚剑阵，而剑阵的中央，正是相当于炼气后期的第三序列眷族。 至于方玄明本人，则早已土遁去往下一个眷族身后了。 从冒头出来，列盘庚剑阵，然后离开，整个过程不过三念之间。 如是者二百来次。 便有二百多道盘庚剑阵于荒原之上生出。 如风息般缭绕于炼气后期眷族身边。 而后，第三序列眷族们便随风飘散。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们了。” 不知是第二序列天魔眷族终究智力有限，还是方玄明动手实在太快。 这些个眷族们除了在地上空中如魅影般闪烁之外，仅有四尊想到了逃跑，仅有七尊试图偷袭过方玄明。 “跑是吧。” 方玄明双手抓地，便将荒原大地擒住，而后双手朝身前中央靠拢拍去。 如同一个在沙滩上堆沙的孩子。 而后便有一座八里大山拔地而起，全长亦不过八百里，却足以覆盖剩余天魔眷族的活动范围。 方玄明站起身来，双手离地，失掉支撑的山脉即刻震断。 犹如一件摔得支离破碎的白瓷。 山有壑，便可藏舟。 山脉有许多壑，自然就能藏很多舟。 舟，便是这些个天魔眷族的大黑脑袋。 于是任他如何闪现瞬移，通通藏于山中。 藏舟于壑，然后呢？ 而今方玄明正处于坠魔窟深层荒原之上，自然没有深渊将山丢进去。 于是方玄明双手慢慢攒紧，便将整个山脉如同纸张一般被揉作一团，逐渐累实。 而后一手指天。 天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昏暗的天空，那是极高浓度的罡风急流。 天上确实什么都没有，但是地上还有东西。 残存于空中尚未来得及消散的四千四百六十一万八千五百七十四道庚金之气。 随着方玄明一手指天，便环绕着方玄明开始旋转收束起来。 四千多万道剑气合而为一，便化作方玄明指间的一条细线。 一条细到仅有筑基修士聚精会神才能察觉的线。 一条仅有三四里长的线。 那不是线。 是剑。 即便是此刻的方玄明自己，也不敢逼视，那势必会伤及神识。 即便是第二序列的天魔眷族，也从意识深处感到本能的恐惧。 即便是荒原的灰色天空也不敢覆盖其上，自觉分出了一个点。 然后方玄明的手指朝着被揉成一团的山脉落下。 点，变成了线。 线，划分了天空。 断天！ 一斩直下。 山脉分作了两半。 然后便化作了齑粉。 随着飘散的剑意斩作虚无。 迷雾依旧在。 …… 干净利落解决了魔潮，方玄明的神识也到了极限。 操作主要都是由阿月的神识承担，但作用于身体之上，则终究要经过方玄明的神识。 尽管方玄明修炼过《潺潺心经》，可以化作瀚海边缘的涓涓细流，但依旧到了极限。 一旦最后一缕神识散尽，识海之中只剩下阿月的神识。 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连阿月也不敢确定。 所以她出来了。 神识离体，也带出了部分精血。 肉身重塑于方玄明身前，阿月将摇摇欲坠的方玄明扶住。 方玄明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我以为我的神识会再强些的。” 方玄明略带歉意地看着阿月。 “没事，睡一下就好了。” 这不是在安慰他，阿月说的是实话。方玄明现在的情况跟一般修士运转周天到极限的情况并无多少区别，睡一觉恢复神识即可。 与阿月之前的几次昏迷有着本质区别。 阿月取下方玄明的外袍披到身上，然后将方玄明背在身后。 就像此前方玄明背着他一样。 …… 天魔眷族可以被摧毁，但终究不能算被打败。 因为它们会卷土重来。 荒原会恢复眷族的生命，重塑眷族的形体，以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数目。 这是荒原的固有性质。 仿佛这些眷族们活在一场梦中。 就像热血落在北地，会比凉水冻结得更快。 荒原上的眷族被消灭得越多恢复得越快，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于是弥天的魔息从迷雾中凝结，然后滴落到地面上。 溅起，然后凝结，化作了一株类似珊瑚的……小树？ 然后珊瑚开裂，一个体型远大于珊瑚的团块从中破出。 团块的表面接触到迷雾，然后又迅速发黑开裂，露出了裂缝下惨白的皮肤。 亲眼见证了一尊第二序列天魔眷族的诞生，阿月有些恶心，然后干呕起来。 背后背着方玄明，尽管有龟壳庇护，阿月仍不敢放心将其放下。 更何况贸然动用太多修为的话，自己若是再晕过去，那就真要如玄岩子长老一般杳无踪迹了。 所以即便再如何反胃，阿月都没有去试图击杀眷族，只能避其锋芒，朝着没有眷族的方向走去。 ……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天魔眷族落在地上，不过并未如汇成之前一般的魔潮，仅仅是无意义地游荡着，仿佛方才的大冲锋行动并未发生。 眷族们零散地分布在荒原之上，阿月小心翼翼地朝着眷族最稀疏的方向穿行着。 如果方玄明醒着的话，或许会发现，阿月此时行进的方向，与此前他所感知到的那种感召的方向，基本一致。 不知是冥冥之中有定数，还是眷族们刻意如此。 被堆起而后斩碎的山脉已然回归荒原，天魔眷族仍然盲目地游荡于荒原，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阿月背着方玄明，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第三十七章 狂乱的序曲 坠魔窟外，天魔城。 天光广照，流云依稀。 落霞真人坐镇于天魔城中央法坛之上。 尽管中州五派已经有过商讨，落霞真人心中仍有些许焦虑，于是周围的空间也略微有些焦灼。 忽然间，一道光芒穿过焦灼空间的狭缝，来到此间。 然后落在了落霞真人的手上。 那是一封符书。 符书之上，乃是天山派的标志。 而落款处，则是明空真人。 于是落霞真人以神识轻触符书，阅读了其中内容。 半晌，气氛不再焦灼，而是重归平静。 “如此……便好。” 仿佛是身上的担子轻了几分，落霞真人的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焦虑，反倒是多了一丝惆怅。 “倒是可怜了连儿。” 周围的气氛不再焦灼，反倒略微有了一丝寒意。 …… 坠魔窟表层，九大营地。 自打命案发生以来，中州五派的筑基长老们便联合起来，实行了严格的营地管控，进出都需要报备，同时对营地内修士的身份进行了详查，也加大了夜间巡逻的频率。 九大营地也就再未发生过命案。 对于身份相对最不明了的散修阵营，自然也有了更严峻的身份检验。但是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人等，只有一位死者身份不明，但毕竟一身修为尽失，也没法对其进行探查。 只是，原本弥漫着猜疑与冲突的气氛，在五大派加强管制之后虽然明面上减少了，但暗地里却愈发显得激烈。 比如原本是为了公平起见执行的跨宗门监督制度，却很大程度上成为了号称处理不公而带来冲突的源头。 好在筑基长老们都精神紧绷，言辞冲突也就没有演变暴力冲突。 如果真要暴力冲突，就必须要离开营地及其周边范围来解决。不过在当下情形下，约架本身就足以引发关注，导致战斗的结果往往会走向极端。 然后冲突显化为伤势，伤势反过来促进冲突的发酵。 此外，一个灰衣神龟派筑基隐藏长老的传说也在诸营中流传起来，相传这位长老并未去往坠魔窟深层，而是出没于坠魔窟中层罡风浮岛之间，对炼气修士们进行着惨无人道的杀戮行动。 于是一些针对神龟派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大。 尤其来自统岭。 当然，五大派的筑基长老们在知晓此事之后，尤其是神龟派跟统岭，更是给予了高度重视。 因为他们正好知晓存在这么一个身着灰衣的神龟派修士，只不过在那个故事里，这名修士仅有练气中期修为。 首先明确一点，仅在数天之内从炼气中期突破到筑基，这是不可能事件。 对于此事，神龟派给出的说法是，两位修士并非同一人物。 奂天连在所遇见的那位灰衣修士名叫冯北国，乃是一位才拜入神龟派不久的外门弟子，神龟派对其真实身份和入门前的经历并不知晓。 一些于其熟识的外门弟子也可以作证，此人确实在坠魔窟表层活动，且性情孤僻喜欢独来独往，现已不知所踪，与奂天连所提供的情报吻合。 对于此事神龟派深表歉意，并承诺会加强对外门弟子的严查，坚决于南疆邪修划清界限。 但对于那个活跃于坠魔窟中层浮岛区域内的灰衣修士，神龟派则表示并不知情，神龟派送进坠魔窟中的筑基长老就那么些人，要么在营地中维持秩序，要么在荒原中执行任务。 而且神龟派自己也有一位名为卢彦的弟子，死于那位灰衣修士手上，一位长老甚至复现了卢彦死前拼命传回的神识波动，想必也是要提醒宗门有人冒充神龟派身份行凶。 而统岭那边，由于唯一当事人奂天连已经疯癫，所以此时反倒有些手忙脚乱。 统岭这边也不认为有人能在短时间内突破至筑基，同时也选择相信奂天连神智尚且正常时所流露出的情报，在明面上接受了神龟派的说法，没有继续发难。 后来神龟派于统岭分别派出了一位筑基长老，亲自前往坠魔窟中层，捉拿那位惨无人道的行凶者。 无法再派出更多力量，是因为营地中时刻需要有筑基长老看守，一些受伤严重的弟子也需要救治。 至此，九大营地的上层力量已经几乎绷到了极限。 …… 坠魔窟中层，罡风浮岛。 行凶者自然并非方玄明或者阿月。 方玄明只杀了一个卢彦。 阿月也只杀了三个对其虎视眈眈的修士。 而且他们在中层并非待多久，就被淬灵巫族长逼下了荒原。 事实上，关于灰衣筑基修士的传说，确实是由从阿月手上逃脱的那些人中泄露出去的。但后续命案的元凶，则是另有其人。 …… 坠魔窟深层，戈壁荒原。 不知是方玄明太沉还是如何，背着方玄明的阿月竟然看着有些虚弱，虽然一路上确实吸纳过不少荒原之中的灵气，但总感觉有些存不住，若是用以支撑体力的话多少有些顶不住用。 至于原因则很简单，阿月也相当清楚，再度从方玄明身上显化出来，她已经带不出多少精血了，此时这具身躯自然精气亏空，天生有缺。 之前方玄明于卢彦一战，流过不少血，他的气血本就精纯，单单是流出的部分，就足以让阿月为自己塑出一具可堪一用的身躯。 而此刻阿月的身躯先天亏空，纵有筑基修为，也不像是道基即成的样子。 单看肉身，阿月此时的体质较之凡俗女子并无太大区别，若是没有修为的话，反倒是轻松不少。 但问题是阿月有修为，而且正如阿月告诉方玄明的那样，可以算作筑基修为，那么问题就有了。 修为与肉身不协调。 尤其是筑基修为居然还会与肉身不协调。 这种情况很少见，确切的说是几乎不可能出现，放眼整个青丘灵洲乃至更大的范围，都可以说只有阿月一例。 只有阿月能做到这样。 那么自然也就只有阿月能明白自己此刻的境况。 别说带着方玄明逃离荒原，即便是她自己一个人要飞出荒原都有些麻烦。 但她仍然在背着方玄明，根据附近的眷族分布，朝着安全的方向走去。 每走上一段距离，就会小心翼翼地吸纳些灵气，生怕惊扰了周边的眷族，尤其是第二序列的眷族。 第三十八章 阡阡小路芊芊草 阿月望向耷拉在自己肩膀上的方玄明，不禁叹道自己何时受到过这等憋屈。 不过看着自己肩膀上时不时传出鼾声的方玄明，阿月心中倒是没有任何怨言。 对于方玄明来说，这可以说是他来到中州以来第一次神识被消耗到这种程度。 换言之也就是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背着方玄明在荒原之上艰难行进，恍惚间阿月甚至有种自己在朝圣巡礼的错觉。 赤足行走于荒原砾石之上，阿月感受着脚面之下的摩擦。周身间或传来眷族的低鸣之声，其中情绪不知是惬意还是恐惧。 可能是久而久之习惯了，阿月感觉自己多少有些习惯了这些个天魔眷族的存在，连呼吸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一边走着，阿月一边以神识感知眷族的强度和距离，时刻准备着开溜。然而随着阿月的行进，周边的眷族越来越少，大约半天之后，阿月注意到方圆数百里之内几乎只有寥寥四五个天魔眷族。 随着眷族数量的减少，脚下地面的砾石也逐渐变得细密湿润，乃至渐渐有了生机，偶有不知名的蓝色小草生长。 生机渐显的同时，灵气也愈发丰裕。 如果方玄明醒着的话，或许可以认出来这是传说中的牵魂草。之所以用传说是因为这种草在中州已经宣告灭绝了，这本就是一种万象宗特产的植株。 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牵魂草除了好看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相传这种植株与万象宗的传承有关，不过这自然就是宗外修士无法深刻了解的了。 牵魂草只有在万象宗才能繁衍发育，被移植到宗外的牵魂草虽说精心照料也能一直存活，但耗费的代价实在太高，需要的条件过于苛刻。 在天魔大战结束后的第一个百年，这种草曾一度被视作对万象宗抗击天魔英勇就义的纪念，当时一些宗门和一些家族都有留存。 后来到了第二个百年，中州各地的牵魂草就已经逐渐枯萎，变成了只有大宗门中的顶级人物或者极其奢豪的家族才有的稀有奢侈品，一些大族名媛都以养着一株牵魂草作为绝对荣誉和资源的象征。 然后到了第三个百年，中州的牵魂草已经几近灭绝，就算有那也是以某些秘法封禁存留，已然可以算作标本。 最后，牵魂草在中州彻底宣告灭绝。 而抗击域外天魔英勇就义的万象宗，也随着牵魂草一同消散在时间长河之中，变成了只有某些老人才听闻长辈提起过的传说。 …… 而今，这种草却在荒原的深处如野草一般生长着，随着阿月的深入越来越茂密，漂亮的蓝色也渐渐显得妖异起来。 个中其实有个小小的悖论，如果说牵魂草原存在于荒原之中，而且此地灵气丰裕，天魔眷族也越显稀少，那么就应该有人探索到过这里，至少应该留下些只言片语的传说。 但是方玄明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传说，阿月也不知道方玄明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传说，所以阿月也就不知道方玄明如果现在醒着的话绝对会认为此地太过诡异而选择折返。 她只是顺着感觉朝前走着，赤足踏在柔软草原上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然后，她就在一片妖异的蓝色中看到了一抹灰白。 那是砾石与砂土所铺成的……路。 如果说此前为了回避眷族们的分布，阿月冥冥之中踏上了与方玄明所受感召一样的路径，那么现在的牵魂草原上的这条小路，就已经是明示邀请了。 就像方玄明的人生阅历不足以支撑他产生卑躬屈膝忍气吞声的想法一样，阿月的见识心思也不足以支撑她生出退避三舍溜之大吉的念头。 从这个角度讲，他和她都可以说是天真到有些傻的人。 所以阿月欣然应邀，便踏上了这条由砾石和砂土铺设的小路。 沿着小路行走于草原之中，眷族的气息也近乎等于没有，阿月走着走着便觉得有些无聊。 她想要唱歌，但她没有学过唱歌，口中只能哼唱着年幼时母亲抱着她时口中的旋律。 即便是这仅有的旋律，也在时间和记忆中变得失真。 幸好方玄明此时并未醒来，否则想必会在听到阿月的哼唱之后再度晕过去。 …… 大约又过了小半天之后，阿月终于在前方的草原上，看到了一个黑点。 单看这个距离，如果以神识探查，阿月其实早该看到了，不过不知道为何，非得走到肉眼可见的距离，阿月才能看到那个黑点。 在这篇蓝色的草原上，没有眷族的踪迹，阿月也就放松了神经，只见她深吸一口灵气，方圆数十里内的牵魂草为之倾倒。 然后她便跑了起来。 于是黑点逐渐升起，便化作了一座宫殿。 一座如山一般的宫殿。 这太奇怪了。 奇怪之处就在于，是谁人建造了宫殿。 连阿月都听方玄明讲过，原本万象宗的各种建筑设施，都随着坠魔一战化作了坠魔窟中层无尽罡风之中的空岛。 即便是坠魔窟后来开启，每次也仅仅开启十多天，筑基长老们在此行动都是住在临时的小棚子里面。 那么是谁建造了宫殿呢？ 如果是当年万象宗的人，那么宫殿为何没有变成一座浮岛在罡风中漂流。如果是后来者，那么岂不意味有着相当的族群在此居住？ 阿月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所以她决定不想。 既然终点近在眼前，那么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冲！ 毕竟来都来了。 …… 终于走到眼前，阿月这才看清楚宫殿的全貌。 一同看到全貌的，还有方玄明。 方玄明一没有死二没受到什么道伤，就是单纯神识不行了睡一觉，当然总会有醒来的时候，更何况阿月一路奔跑一路颠簸，方玄明可算是给她震醒了。 “这啥啊这？” 阿月有些惊喜地叹道：“哟，醒了！” 方玄明倒是有点无奈，哀叹道：“不是你一路跑跑跑这怎么睡得着啊？” 阿月没有接茬，而是问道：“情况如何，能走不？” 方玄明将头倒在了阿月肩膀上。 “不行，得背。” “那看来是没事了。” 于是阿月便将方玄明放下来。 然后一个没站稳，二人就这样倒在了草海里。 第三十九章 路的尽头 “你都不说一声，突然就把我扔下来了。” 方玄明佯怒道。 阿月从草地上坐起来，看着方玄明笑道：“我讲了好不好。” “那么快谁反应得过来啊？” 方玄明叹道：“而且你还不是摔倒了。” 阿月没有接话，而是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灰，然后将手伸向方玄明。 “起来。” 方玄明这才注意到这些个蓝色的小草，然后才将注意从阿月身上转移到了地面。 “这是……牵魂草？” 阿月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先起来。” “这么一大片牵魂草？你这是真能找啊。” 方玄明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阿月直接一把将其拉起。 “哎哟……” 一声惨叫，来自方玄明。 摔下来的一下子，脚扭到了。 “本来没这事的，这得赖你。” 方玄明看着自己的脚说道。 “行行行。” 阿月不打算跟他争，只是问道：“能走吧？” 方玄明试了两步，确定勉强能走。 然后才注意到面前的这面高山。 那不是一座高山，却有着相似的压迫感。 那是一座宫殿。 或者是一座陵墓。 虽然方玄明和阿月都未曾见过万象宗的建筑风格流派，但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陵墓。 方玄明回首，望向了牵魂草海。还有草海之上，阿月一路走来的那条路。 一条阡阡小路。 一条通往坟墓的路。 那么这是谁的坟墓？ 谁人的坟墓，有资格修建在这么一片荒原之中？ “先确认一下。” 方玄明打破了二人的沉思。 “我们这还是在荒原之中吧？” 阿月如实将自己一路回避眷族，然后来到此地的故事讲给了方玄明听，不过却回避了时间与距离。 “或许这只是当年万象宗的一座宫殿。” 周边的牵魂草也能证明这宫殿与万象宗之间莫大的关系。 “然后因为太重了没能被罡风托起来，掉落到了荒原此处。” 方玄明说了一个听起来有可能，但无论他还是她都不怎么信的猜想。 “这是陵墓。” 阿月则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也确实不乏有其他用途的可能。” “但说到底在坠魔窟深层这种地方建陵墓这本身就很奇怪。” 方玄明说出了如果自己醒着那么早该提出的困惑。 阿月撇着脑袋微笑道：“所以呢？不进去看看吗？” 情形至此，方玄明也没有心思去打扰阿月的这份雅致。 “那走？” “走。” …… 陵墓，对于凡人来说，通常是只有那些大人物才会为自己修建的建筑，普通人立块石头就差不多了。 这一点放在修行界亦是如此。 一些天才，或者什么绝世强者，总喜欢在自己晚年的时候修建陵墓。 陵墓是给死人准备的。 换言之这位强者已然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修仙之人求的便是长生，预见并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这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好在心态对于这些强者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 陵墓之中未必有这位强者的遗蜕，但常常会有他的传承。 可能是一把剑，一部经，一条路……这就看陵墓主人的想法心思而定了。 自己已然失掉了前行的希望，便将自己的一身本领传给后人，以期他日哪位后人能够拾得自己的传承，然后再续前行之路。 某种意义上，一些大能晚年收徒，也是这个道理。 而生前未能找到满意的传人，或者传人夭折了，自然就要寄希望于身后之来者。 陵墓本身，便是这位陵墓主人留给后世的祝福。 而能够有资格找到并深入陵墓中觅得传承之人，自然就有资格成为其道路的后继者。 对于没有资格却要妄图侵入之人，这份祝福当然就变为了诅咒。 …… 不过，这种祝福仅限于陵墓主人生前为自己修建的陵墓。 如果是陵墓主人的后人为其修建，那么陵墓的存在就变成了另一重含义。 陵墓就会变成后人凭吊先人的场所，意思是以后来这儿看您老了。 有些地方则意在为先人修建的居所，意思是您老以后就住这里了。 这种居所有时也可以说是某种封印，意思是您老住这就别出来了。 …… 无论如何，能够找到这么一座陵墓，都已经是前人未至，连传说都不曾留下的成就。在这份成就面前，仿佛先前的各种遭遇各种窘迫都是值得的，都是为此准备的。 此外，方玄明冥冥之中还有一种感觉，如果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来坠魔窟中同样的位置，也未必找得到这座陵墓这片草海了。 所以二人仅仅是进行了简单的交流，便不约而同的决定深入陵墓前去一探。 于是二人来到陵墓的大门前。 那是一面莫约只有八丈的白玉大门，门上并无多少装潢，只在距离地面约两丈的地方有一对漆黑铺首。 铺首所雕刻的，也并非是什么常见神兽，而是某种面露骇人之色的类人面庞。 方玄明与阿月对视一眼，然后分别伸出了左右手，一同朝门板轻轻推去。 没动静。 使劲！ 还是没动静。 看来是不能来硬的。 无奈之下，阿月抱着方玄明一跃而起，到了铺首所在的高度。 然后二人分别抓住一环，用力敲击。 这便是敲门。 这便是为客之道。 虽然是被邀请至此，但也得客客气气。 待到二人落回地面之后，门内便传出了声响。 大门缓缓开启。 方玄明压低身子。 阿月手指微曲。 无论这陵墓用作何等用途，都值得为其保持最大的警惕。 然后门后出现了两个人影。 阿月的手指微微弹动。 一道细线便从手指中出现。 然后又收了回去。 之前初入荒原的时候也是两个人影，结果后来知道是两个第三序列天魔眷族。 想必当时那情况也给阿月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过在瞧见门内二人确实是人形之后，阿月便收回了攻击。 察觉到这些小动作的方玄明反倒是给阿月吓到一愣。 “这么快的攻击她居然还能收回去！” 不过再如何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想到这操作发生在阿月身上，倒也还算正常。 第四十章 谁人的陵墓 仅仅是一瞬，阿月的手指再度微微动弹。 虽然没有发动攻击，但也临近攻击了。 阿月第一次手指微弹，是因为“两个人影”这个概念本身，尤其是尚在荒原里的时候，已经给了她相当的心理阴影。 虽然主观上阿月也在试图催眠自己，这些眷族看习惯了也挺可爱的，但终究抵不过恶心想吐这种下意识的生理反应，所以在初看到门后这两人之后，阿月就下意识发动了攻击。 然后她敏锐地注意到，这两个人影，真的只是人影，在结构上并没有异化，与那些眷族并非同类，于是她便收回了攻击。 接下来便是方玄明的一愣，然后释然。 再然后，阿月便注意到了这两个“人”的异常。 他们并非天魔眷族，但也绝非人族修士。 他们身上没有丝毫生气，俗称死人。 虽然没有生气，但仍可以运转，一般为活死人或者傀儡。 他们的体内有着类似于荒原迷雾的成分，想必这便是支撑其运转的物质。 “魔傀……” 方玄明下意识地便说出了这么个名词。 “那是什么？” 阿月见那两个魔傀并未有下一步行动，也就稍稍松了松紧绷的神识，跟方玄明搭起话来。 “那也是中州传说中的存在，相传域外天魔入侵之后，将前去讨伐的修士残忍杀害，然后炼化作其魔傀。” 两位魔傀似乎并不能听到方玄明的言语，仅仅是立于大门两侧，大约是预设如此。 相传魔傀乃是没有智识全屏一身杀戮本能行动的存在，但为何这两尊魔傀却乖乖立于大门两侧？ 方玄明不知道答案，但是他对于中州流传的关于魔傀的说法产生了一丝怀疑。 阿月则没有太多想法，既然这魔傀没有敌对意识，那她也就不招惹这玩意，拉着方玄明便往陵墓深处走去。 刚走出两步，走道两侧便有亮光闪起。 那是两株草。 如同昆虫触须一般的草，被种植在了走道两侧的墙壁上。 触须的尽头，是一枚白色的火焰。 之所以用枚作为量词，是因为这火焰实在太小，且太过稳定，火焰该有的跳跃感和虚幻感几乎没有。 方玄明叫不出这种草的名字。 触须草种植在墙壁两侧的植盆上，然后触须的尽头便是一枚火焰，这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燃烧的蜡烛插在了烛台上。 “墓主人还挺喜欢搞创新。” 方玄明试着用话语来打破怪异气氛，但他的言语本身却在走道中不断回弹反射。 然后便有越来越多的触须草蜡烛亮起，化作了指引漫长走道的廊灯。 除了触须草本身看着有些诡异之外，走道并无机关陷阱。 于是方玄明跟阿月便来到了走道的尽头。 豁然开朗。 两个生前筑基的魔傀立于两侧，并未对方玄明和阿月的到来做出任何反应。 从建筑的外围看，这是一座形似宫殿的陵墓。 来到了内部才知道，这就是一座宫殿。 如同迷宫一般层层叠叠的宫殿。 当然，这迷宫并不复杂，基本上外头几圈就完事了，再往内就是一座小殿了。 甚至连方玄明的神识，都能感知到尽头。 …… 总的来说，这无疑是一座大殿。 就算是陵墓，那也是由大殿改造而成的陵墓。 而这大殿本身……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万象宗的内门传承圣地。” 各大宗派都有其根本传承，通常是仅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被授予传承。 传承的形式多种多样，传承的载体亦各不相同。 有的传承本身就是一个地方，那么那个地方自然就是传承圣地，如果不是一个地方，传承的授予也需要一个场所，那么传承的场所就是圣地。 从这个角度看，这座陵墓之中的传承，或许正是万象宗的根本传承？ 那么这座陵墓，便是万象宗的墓？ 这是一个很浪漫的想法。 如果这是万象宗的陵墓，载有万象宗传承的话，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坠魔窟最大的宝藏，之一。 于是二人走进了大殿的外层。 那是一条长廊。 说来奇妙，方玄明分明知道这长廊应该是环绕着内殿的，但在长廊中行走时却看着像是一条直路。 走廊的最前端，陈列着诸多法器，看得出来品阶都算不上顶级，但扔进修行界也绝非凡品。 初成为内门弟子的修士需要一件趁手的法器，于是万象宗便会大方为其提供。 可惜的是，这些法器中的威能灵性几乎都随着时间消散，材料本身的物理性质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但也仅止于此了。 这些法器，已经沦为了对于凡人来说或坚固或锋利或趁手的兵器，可能是乐器，乃至装饰品。 方玄明背着一面坚固的龟壳，阿月则两手空空。 不过二人都什么都没有拿。 走过了陈列法器的长廊，便来到了丹药的部分。 初入内门的修士，宗门会给其提供法器，再发一些丹药也无可厚非。 毕竟当年的万象宗本就是七门之中经济财力最盛的门派。 与法器一样，这些丹药早就没了药性，不如说散去的更彻底。 “不对。” 方玄明突然指出，“你不觉得仅有这些丹药在此……有些少了吗？” 丹药不似法器，本就是一次性吃下去的东西。 阿月很快便理解了方玄明的意思。 “样品是吧。” 零星的对话打破了沉默，然后沉默继续。 走过了丹药陈列之所，便没有了陈列之物。 下面的走廊，是壁画。 而壁画之上记载的，是万象宗的历史。 拿到了宗门的恩泽，下一步便要培育精神归属感和文化自信了。 万象宗的历史并不复杂，无非就是有个修士偶然悟得了一部绝世神功，然后开宗立派，门派一路壮大，期间或有英雄天才出示，然后在举宗的协力下，万象宗逐渐成为了当时的巨头门派之一。 望着诸位万象宗前辈的画像，即便身为长春宗的方玄明，也难免心生感慨。 阿月则完全是当故事来读了，看得津津有味，但并未见其有何性情波动。 方玄明以为，这是散修没有以身为宗族一份子思考的习惯所致。 第四十一章 又是给谁的传承 坠魔窟外，天魔城。 两位金丹真人踏空而来。 天山派，明空真人。 天山派，黄斛真人。 落霞真人见状，像是极大的担子松开了似的，即刻便是一身轻松地朝二位真人飞去。 落霞真人做礼。 “明空道友，黄斛道友。” 即便是冷漠严峻如落霞真人，此刻流露处的心情中也有着难以抑制的轻松。 那是压抑紧绷已久之后的放松。 明空真人走上前，扶住了落霞真人，一脸微笑着说道。 “幸苦了辛苦了，落霞道友。” 黄斛真人亦回礼。 论实际师门辈分年龄，明空真人较之另外两位要低一辈。落霞真人一介垂垂老媪，黄斛真人亦显出谢顶老态，而明空真人则是一副邻峰大师兄的样子。 但同在金丹大道上前行，作为青丘灵洲最顶级的一批人，真人之间都不讲辈分以同辈之礼相待。 只是当下场间的氛围……竟是隐隐以明空真人为首位？ 事实上确实是以明空真人为首。 不单单是因为他在场间实际修为最高，更是因为他此刻正肩负着天山派的重任，以及中州乃至整个青丘灵洲的希望。 明空真人手掌一翻，便有一枚拳大的灰白色石球出现在其掌心。 随后手掌一覆，灰白色石球便消失不见。 明空真人微笑地看着落霞真人，落霞真人亦是真正放下心来。 落霞真人回到法坛中央，开始专心担心起他那天连师侄起来。 黄斛真人则是开始给中州五派发送符书。 明空真人立于高天之上，身姿在几个特定的方位闪烁起来。 …… 相对高阶的法器，琳琅满目的丹药，以及宗门波澜壮阔的历史。 这些都是作为一个内门弟子所需要的东西。 但这些绝非是宗门的根本传承。 宗门的根本传承，至少需要有可传承性。 这是一句废话，但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根本传承的形式。 法器只有一件，如果是哪位大能留下的传承，比如一把绝世大宝剑，倒还合情合理，但作为宗门的传承，仅有一把的剑又该如何发扬光大呢？ 丹药更是纯粹的消耗品，效果再如何逆天，一粒丹药也只能被消化吸收一次，然后就变成了某个修士体内的养分。 至于历史……看起来更像是纯粹的信息，虽说确实有办法将某些作用于神识的法术潜藏于信息之中，以此达成摧毁强化或者修改他人神识的目的。但一路读下来，连阿月都没什么反应，这说明这些壁画所记载的历史只是单纯的故事。 一宗，尤其是像万象宗这等大宗，其根本传承大多应该是一项技艺，诸如一种功法，一种心法，一种从某把绝世大宝剑上悟得的剑意，或者一种逆天丹药的隐秘单方…… 总而言之就是能如薪火般传承，使宗门凝聚起来，并且支撑其波澜壮阔历史的东西。 于是方玄明与阿月二人便来到了漫长走廊的最后一届。 事实上是不是最后一截方玄明也不知道，走廊尽头的门后保不齐还有门，但是眼下的氛围节奏，让他相信这段走廊便是万象宗的巨大秘密。 至少之一。 然后映入二人眼中的便是……一些看不懂的符号。 这甚至不是某种文字，不是三千年前中州存在过的文字，也不是万象宗自己的文字，只是单纯的符号。 不单单是因为这些符号跟中州的文字演化史毫不沾边，这种符号本身也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甚至没有一个符号是重复的。 仿佛是某位孩童在纸面上留下的鬼画符，又像是高深的学者精心写下供后人研究的恶作剧。 这些符号狰狞着，雀跃着，便入了方玄明的眼。 看着看着，他便入了迷，仿佛浑身上下都进入了某种癫狂的快感之中。 然后方玄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并不是肉身陷入了黑暗，他此刻无疑还站在走廊里。 也不是神识陷入了黑暗，他的神识虽说不太妙，但也无疑在识海里。 那么只能是单纯的感知上的黑暗，有什么存在遮蔽了方玄明的感知。 是阿月。 阿月用手遮住了方玄明的双眼。 “别看。” 走过了坠魔窟最深层的荒原，来到了万象宗的传承圣地，找到了或许是整个坠魔窟最珍贵的宝藏，哪怕看不懂，常人也一定会想着将其强行记在脑海中，待回宗族里安全之地再做研究。 更何况方玄明明显是读着有些感觉，多少有些上道了。 此时被打断……任谁都难以不起疑心，乃至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但方玄明没有，既然阿月说不要看，那就是看不得。 一同在坠魔窟中的经历，已经让方玄明几乎可以无条件地相信她。 不止是因为她的实力境界。 上了道，换句话说，就是着了道。 现在被阿月拦住，方玄明这才冷静下来，开始审视自身。 此刻方玄明的识海之上，正燃烧着熊熊火焰，漆黑的焰舌时不时试着撩拨着他的神识，偶尔沾到一星火焰都极难处理，只能强行割舍。 方玄明现在能做的，只有以潺潺心经强行与这些焰火周旋，竭力回避。 仙门在上，也生出感应普照着识海之上的漆黑焰火，算是在一定程度上镇压了火势的蔓延。 即便如此，还是不够。 火势仍在燃烧，贸然以神识接触只会烧的更旺。 方玄明甚至觉得，即便有青纹飞剑在，也帮不了什么忙，反倒大概率会被火焰烧去，反过来侵袭自身。 他现在只能等着仙门慢慢将火势镇下去。 至于身体，则是在阿月的搀扶下朝前走着。 控制身体基本行走这种事，方玄明虽神识被困，但好歹还是能做到的。 不知是不是方玄明识海焦灼感知模糊的缘故，他感觉阿月走得似乎并不快。 但终究还是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可以睁眼了。” 方玄明依言睁开了双眼。 在他的眼瞳深处，仍然燃烧着漆黑的焰火。 在方玄明面前的，是一扇黑色木门。 不似之前陵墓入口出的巨门，这是给正常人走的正常门。 方玄明与阿月对视一眼。 阿月眼中尽是怜惜。 方玄明反倒在用眼神安慰对方。 然后二人便望向了眼前的木门。 有了之前的经验，二人并未尝试强行推门，而是伸手敲了敲。 然后一位魔傀便将门打开。 第四十二章 罗生大宴(一) 打开门的是一尊筑基魔傀。 确切的说，这尊魔傀生前的修为有筑基。 然后方玄明便看到了一群筑基魔傀。 魔傀们排作两列，这画面落入方玄明和阿月二人眼里，就自带了一种指向性。 一种“里面请”的感觉扑面而来。 小殿，或者说内殿。 内殿有门，门匾之上写着“罗生”二字。 “罗生殿？” 方玄明不自觉地便脱口而出。 虽然早就知晓大殿之中还有小殿，但这小殿，看着也太大了。 或者说恢弘。 阿月与方玄明有着同样的想法。 如果说方才的走廊，是万象宗内门弟子所受传承之地，是坠魔窟最大的秘密。 那么眼前这座罗生殿，或许就是秘密的尽头。 答案。 坠魔窟最终的真相。 当然，终究还得眼见为实。 两侧的魔傀俯身，一齐作了个请的手势。 这些个魔傀有的尚穿着生前的衣着，可以辨别出确实来自不同的门派，有的则已是一具干瘪的尸身，能看出的只有皮肤之下那种与迷雾莫名相似的物质。 既然这是邀请，二人没有多想，便朝着罗生殿走去。 两位魔傀见状，生出感应，拉住了小殿大门的把手。 罗生门，开。 …… 恍惚之间，二人还听到了一声轻吟，仿佛是清风在流连，又像是谁人的叹息。 那声音绝非人族所能发出，亦不像某种乐理之声，但落在方玄明耳中的意味却十分明晰。 那是一声感概。 罗生殿明明是套在陵墓之内，但在小殿里面却另有天空。 那绝不是荒原该有的灰色天空。 那是真正湛蓝色的天空。 那是坠魔窟表层的天空。 又或许那是中州的天空。 由于看不到太阳，方玄明也不好下论断。 然后他们便将目光放在了小殿内具体的陈设。 小殿之中，是法坛。 法坛的样式与天魔城中央法坛之间，算不上如出一辙，但也是风格相近。 而且此处的法坛明显更大更古老。 法坛的中央是一口井。 或者说一面井比较合适，因为这井有上十丈宽。 而且无壁。 那么就应该是个坑，一个深坑。 但是第一眼见到这坑，方玄明的反应就是井。 …… 罗生殿内没有魔傀。 然后方玄明便在井的对面发现了一个人。 那人绝对是在他们进入小殿之后才出现的。 但无论是方玄明还是阿月都没能捕捉到那人出现的方式。 然后方玄明便注意到了对方的相貌。 于是他压低了身子下盘。 此时的方玄明神识几乎在全力与识海中的漆黑火焰纠缠，不得分神，凡人范围内的身体活动已是极限。 若是催动修为战斗，则立即就会让神识被火焰浸染。 所以此时的方玄明其实并没有战斗能力。 而且一介炼气中期也发挥不了战斗作用。 但他还是摆好了姿态。 这说明对方是他超出理性下意识就需要警惕的存在。 而阿月在方玄明动作的同时就注意到了他的异常，随即也展露出了战斗姿态。 “那是谁？” 阿月以神识问道。 方玄明望着对方的背影。 然后那人回过头来。 正是那个将方玄明从罡风浮岛层逼入荒原之中的中年人。 “你们好。” 中年人徐徐开口道：“老朽南疆淬灵巫族族长，俗名阿达宾。” 同时也是淬灵巫族的族长。 “散修，方月。” 阿月答道。 “这是我……” 没等阿月说下去，方玄明突然抢答。 “长春宗，方玄明。” 阿达宾背着双手，以深邃的眼窝望着方玄明，双眼之中尽是笑意。 “方玄明，好，好……” 然后没等对方继续好下去，方玄明便发问道：“前辈此前为何要为难晚辈？” 阿达宾沉默了片刻，然后答道：“你之前……见过老朽的弟弟吧？” 方玄明忆起千潭中的那个看着不是好人的老者，对方无疑是在说那人，只是方玄明没想到那人竟是眼前中年人的弟弟，更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知道自己见过那位老者。 “晚辈恐怕确实见过……” 方玄明思忖片刻，答道：“只是那位老先生的死确实与晚辈无关，乃是另一位统岭师兄所为。” 确实与方玄明无关，无论是在奂天连最初设想的剧本里，还是方玄明介入之后的结果，抑或是方玄明自认为的情况中，那位老者的死都与方玄明无关。 阿达宾摆手笑道：“无碍，那都是些琐事。” 那你干嘛追杀我？还把我逼下荒原？ 方玄明很想这么问，但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开口，所以方玄明便没有开口，等着对方继续说。 阿达宾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问道：“老朽那弟弟有没有问过你是否愿意来我淬灵巫族学习秘术？” 这中年人居然是那老头的哥哥，方玄明还是不怎么能接受这事。 虽说修行之人的年龄与修为有关，这种情况确实可能发生，但反过来修为本身也跟具体的修行年岁有关，一般来说看着老的应该更强，这种年纪大的反倒看着年轻的情况终究是少数。 “方……额，中州小辈？” 见方玄明迟迟没有回应，阿达宾试探性地提醒道。 “哦，嗯，嗯。” 方玄明连忙点头说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阿达宾摇头叹道：“你的体质绝非常人，观你眼中漆黑焰色，想必也是经历了大典洗礼，居然还能保持清醒，不愧为道心通明。” 方玄明觉得对方应该是在夸自己，不过一时间没找到插话的点，便等着对方说下去。 “所以，老夫现在问你……” 阿达宾注视着方玄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可愿接受吾族秘法？” 对方阿达宾一个筑基修士，具体状态未知，但怎么想都只会比那个老者更强。 己方方玄明一介炼气可以忽略不计，阿月虽有筑基修为，但此次再塑肉身似乎先天有缺状态不怎么好。 方玄明偷偷感知着阿月的状态…… 事实上他一直在与对方搭话，为的就是给阿月争取恢复时间。 眼下这个问题，这么想都会决定接下来的形势，一个回答不好，只会导致冲突的进一步加剧。 “我，愿意。” 方玄明沉思良久，如是答道。 阿达宾轻叹一声：“甚善。” 然后一道幽绿色的巨大法印便出现在了方玄明正上方。 第四十三章 罗生大宴(二) 针对对方问题的回答，显然会决定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眼下方玄明的识海之中并无飞剑坐镇，反倒是被焰火折磨地不行，对方若是远距离神识入侵，方玄明势必抵挡不住，届时冲突爆发，他便会第一时间沦为累赘。 如果只有方玄明一人，自己的性命横竖都捏在对方手里，方玄明自然可以放心回答，反正答了也没用。 但既然存在了阿月，那么方玄明这个谈判方的回答就必须小心谨慎。 阿月本就状态不怎么好需要恢复，再加上自己这个拖油瓶，真打起来结果尚未可知。 此前老者如此问他的时候，他能看出来老者是真心想要让他成为那个叫淬什么玩意的邪修流派的传人。 但他不愿。 所以老者便决定将方玄明摧毁。 现在，从那位老者的哥哥，那个邪修流派的族长口中，方玄明亦能感知到对方是真心欣赏自己的某种特性，所以方玄明回答愿意。 然后他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跟对方说不要打架，咱们一起出了这坠魔窟，再去南疆深入交流即可。 倒不是真希望对方能接受他的提案，但是能拖一会是一会。 每周旋一分，阿月就能恢复一分。 他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问题，这无疑是最优方案。 但为什么对方就不按套路出牌呢？ 方玄明想不出答案，也没有得到答案。 幽绿符印从天而降，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朝着方玄明降下。 在那一瞬间，方玄明仿佛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的一句愿意，才让这符印不由分说地降下。 法印落在了方玄明的头顶，然后他便再度失去了意识。 阿月将方玄明扶住，确定性命还在，然后将其放在了墙边。 身子紧绷着，却仍未动手。 “散修丫头，老朽不会，也没必要与你动手，所以你也莫要为难老夫。” 阿达宾摇头叹道：“这小子是个好娃娃，而且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接下来的流程如果顺利完成的话，老夫会护你周全，将你平安带出这里。” “那么前辈。” 现在交涉的任务来到了阿月这边。 “他，将如何？” 阿达宾望着阿月，然后说道：“老朽也不敢确定。” “如果顺利的话，这小子将成为吾神降临的容器。” 阿达宾摇头道：“原本老朽的想法便是给他做个标记，老夫则会亲自前往此地召唤上神，他则是留给族人当一条后路。” “但既然这小子非要跑，老夫便索性将两个法子综合一下。” 阿月只是一问，她也不知道这位族长为何要将计划一口气抖出来。 不过她显然不会任由对方将方玄明改造成什么上神。 阿月不知道老者的下一步行动会是什么，但眼下方玄明的情况似乎是稳定下来了，依照对方所言也应该有下一步行动，那么无论他的行动是什么，阿月都决定在行动之前先杀死对方。 于是阿月便抬起手。 然后便有数道罡风自其手中喷薄而出。 阿达宾叹道：“为何总是不听劝呢……” 然后便有层层藤蔓自其脚下生出，将罡风拨到一边。 淬灵巫一脉精于神识，在实际斗法中未必擅长神通法术，但阿达宾终究身为族长，乃是曾登临金丹大道，然后从中抽身而出的人物，自然也有起强势之处。 罡风遇藤蔓而转向，但却并未消散，反倒是环绕着阿达宾不断流淌。 阿达宾眉眼微挑，随即苍翠的藤蔓便开始发黑。 对于植物来说，发黑意味着老化，同时也就是硬化。 然后黑色的表面便再显青绿之色。 那是纹路，亦是裂痕。 剑气！ 阿月在罡风之中潜藏了剑意，随着罡风洗涤，剑意逐渐精纯凝实，如此便成了剑气。 数不清的剑气环绕于阿达宾周身，却不曾真正发动猛攻，仅仅是间或摩擦一下。 每每一次摩擦，藤蔓表面破裂一丝，破裂之处就会生出新芽。 待到阿达宾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处于藤茧之中。 “有意思。” 然后更有意思的来了。 阿月单手捏决，催动剑气，数不清的剑气随之列阵。 正是，盘庚剑阵。 于是剑气便凝作三十七柄虚影，朝着茧内刺去。 “哧！” “哧哧哧哧哧哧哧……” 藤茧仿若失去了光泽，倒向一边。 一滩污血从中渗出。 阿月并不认为对方会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所以茧内的盘庚剑阵也并未停止，而是时刻在茧内来回摩擦着。 阿月突然间色变，只觉得盘庚剑阵突然似卡住了一般，由最开始的操作自如，渐渐变成了卡在茧内的单纯剑气。 然后，剑气破裂消散。 茧破。 出来的并非是蝴蝶，而是流尽了污血的，唯余下淬灵巫的一身邪气与骨肉飞沫。 然后汇作了一尊巨大的人形虚像，那人像俯视着阿月。 “真是个聪明丫头……” 即便对于阿月来说，这场面也有些超出了她对筑基修士的认知，甚至隐隐有了她的某些影子。 随后虚影便化作了幽绿色的火焰，火焰之中又生出迷雾，迷雾很快便布满了整个内殿。 层层迷雾环绕之下，阿月仿佛再度回到了荒原，身边传来天魔眷族的骇人哭喊之声。 随后便有二十多尊第三序列眷族朝着阿月扑来，阿月俯身，便被重重眷族堆叠其中。 然后剑光一闪，众多天魔眷族便化作了血雾，融为了迷雾的一部分。 阿月抬头望去，却发现目光无论如何延申，都穿不透这迷雾。 “眷族是真的。” 周身魔血亦能证明这一点。 “但雾却是假的。” 迷雾之中传出了淬灵巫族长略带惊讶但仍旧威严的声音。 “为何？” 阿月便一手指天，便有四万三千七百九十二道罡风起。 顷刻间，便自阿月脚下，席卷了整个内殿。 迷雾便随着罡风一同飞舞，却始终不曾散去。 “因为雾太浓了，甚至可以遮蔽我的视线。” 然后阿月的手放下。 “荒原之上不会有这种迷雾，太刻意了。” 四万多道罡风便携迷雾朝天而去。 迷雾之下，阿月看着眼前那团不断蠕动的生物说道。 “真丑陋啊。” 这说的是阿达宾的真身。 第四十四章 罗生大宴(三) 淬灵巫绝非人类，就算曾经是，现在也已经算不得人。 这一点毫无疑问，在阿月见识到对方近乎恐怖的生命力，以及即便被斩作飞沫，也能不慌不忙凝聚成形之后，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们绝非人类，而是只不过是披着人族外衣的别的什么。 只是眼前的生物仍然有些出乎阿月的意料。 实在是太丑了。 如果说天魔眷族给人的是一种生理厌恶之感的话，眼前这阿达宾的真身则是单纯的丑。 那已经超出了人形的框架，甚至是大多数生物的框架。 那是一团不知该分类为固体还是液体的东西，表面看起来干燥，但也仅限于表面，其内看着像是无数流淌着的深绿色黏液，但又如同有肌肉神经一般伸出上百道大小粗细不等的腕足。 看着就像……藤蔓一般。 在自称为阿达宾的生物的体表，还遍布着数不清的无规则脉络，随着整体的蠕动而跳动着，看起来可能是用于驱动其运动的东西。 在阿达宾的体内中央，看着有些空洞，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挖去了一般。 无缘由地，阿月觉得那里本该存在的，是某种类似于人族修士金丹的东西。 然后阿月便在对方的一条腕足上，看到了一个人。 方玄明！ 无数刻意的迷雾并非是要将阿月困于其中，迷雾的作用还真就是烟雾弹，阿达宾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方玄明！ 只见阿达宾将方玄明吞入体内，便要朝着法坛中央的大井溅去。 阿达宾看着像是某种液体，所以阿月下意识便用溅来形容其移动方式了。 阿月心头一闪，随即化作一道流风来到了阿达宾身前，一道二尺虚剑已然在其指间显现。 那是剑意与剑气的凝合，同时又较之方才盘庚剑阵中的剑气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阿达宾伸出三十多条腕足，便如怒涛般朝阿月袭去。 阿月一剑斩起。 腕足飞落，怒涛便化作了春雨，然后消散于空中。 阿月微微有些意外。 “死法还挺浪漫。” 然后便继续朝对方冲去，脸上只有决然。 “同归于尽吗？” 不知阿月下一步的目标，但从她的脸上，阿达宾读懂了阿月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对方打算怎么个同归法，但同归于尽绝非是阿达宾可以接受的选择。 毕竟这样引诱这二人来到此地的意义便失掉了。 阿达宾本就是抱着或许谁都可以不必牺牲的想法才决定以这个道心通明的小子为容器召唤上神降世的。 “哈……” 阿达宾有些自嘲，心中叹道：“到头来，还得用上淬灵的秘法。” “不然生死之间，老朽还真输了。” 然后阿月便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与之前方玄明陷入的那片黑暗不同，那是阿月的手挡住了视线。 而阿月所见到的这片黑暗……则是被火焰挡住了视线。 漆黑的火焰。 “果真是你留下的陷阱吗？” 方玄明此前曾在那条长廊的最末端，被染上了这种漆黑的火焰。 而今看来这淬灵巫族长阿达宾竟也有类似或者说本质相通的手笔。 “错了，那绝非陷阱……而是馈赠。” 阿达宾的声音出现在上下左右，出现在阿月的识海之中。 “那娃娃之前所沾染的焰火，是连老朽都未能掌握的完卷啊。” 然后阿月便朝着焰火走去。 然后阿月便从焰火中走出。 阿月看着眼前的阿达宾。 手中虚剑却已刺穿了阿达宾体内，那块看起来缺个核心的地方。 虽然没有核心，但直觉告诉阿月戳那里有用。 于是半寸之内。 断天。 阿达宾的体表脉络之上突然睁开了一千七百八十六只大小不一的眼睛，无一不显惊恐骇然之色。 “你……” 怒气刚起便被阿达宾强行压下。 “罢了罢了，如果说老朽注定要献身，那么祭献给吾神，为上神的凭依填平道路，亦是极好。” 然后阿达宾非但没见死亡，反倒一身粘液如滚烫沸腾一般显露出跃然上浮之势。 只是瞬息之间，便化作了浓浓黑烟，朝着方玄明的眼鼻耳口中灌去。 尽管阿月第一时间舍了阿达宾奔向方玄明，亦摆下了禁制防护，甚至以身以神竭力阻挡，却仍无济于事。 黑烟没有受到任何阻隔，便轻松穿过了阿月的禁制与阿月本身。 反倒是逐渐衰弱干瘪的阿达宾，望向阿月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震惊，但又想到此前的表现，这才逐渐释然。 “居然又是一位道心通明吗？” “可惜……可叹……” 阿月此刻没有心思去管阿达宾对自己的评价，只是紧紧抱着方玄明，眼中第一次显露出了无助与绝望的神情。 “倒真是一对感人的天才眷侣啊……” 阿达宾生出如此想法，也不知是否真的有被眼前场景触动到。 “可惜，吾神终将降临……” 然后便有一道难以言说的光芒，自大井之中射出，落在了方玄明身上。 然后方玄明的身子直接穿过了阿月的双臂，朝着大井之上飘去，最后悬浮在井边。 来到井边，阿月不断以手抓着方玄明，却是始终未能触碰到他的脸庞。 “丫头，站远些，以免吾神降临之后的余波将你震碎了。” 即便是注定要消散，已经离死亡不远的阿达宾都滚远了些，他也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亲眼见证上神重临世间。 “丫头你若是执意如此倒也罢了，别怪老朽没提醒你。” 如此场景，落在阿达宾眼里倒还算有趣，可作为上神现世的前菜。 终于，方玄明的身姿有了凝实质感，仿佛正在回到此间，也让阿月摸到了他的脸庞。 “老朽最后提醒一次哈，容器逐渐凝实那是上神即将降临的前兆，丫头若是不想死就来这边站远些。” 阿达宾甚至将其中一千四百三十七只眼睛聚拢到一片，然后用十一条腕足撑着这些个眼睛，饶有兴致地看起戏来。 方玄明的身体越来越凝实，阿月也无力地低下了头，终于有泪水自眼角滑落。 看着上神的容器逐渐回到现世，连阿达宾也燃起了最后一丝激情，不禁喃喃道。 “望上神垂怜世间。” 然后，一只手摸住了阿月的脸庞。 “你怎么，哭了？” 第四十五章 罗生大宴(四) 神识困于漆黑焰火之中，方玄明只能以潺潺心经与之周旋，做不出别的什么反应。 若是换成其他炼气修士，处于方玄明这情况下，只怕是早就神识陷入癫狂之中了。 而即便是方玄明，也只能强行撑住，然后能期待着仙门慢慢将火势镇下去。 再然后，便是阿达宾的那道避无可避的符印。 符印降下，显然是冲着识海而来，如果当真降下，想必方玄明的神识会就此被镇于识海之底，不得动弹。 然后被那所谓的上神侵占，沦为其容器。 但是符印并未落下，至少并未完全落到识海上，而是停在了识海之上。 仙门。 那枚巨大符印就这样被仙门挡住了。 但威压仍在落下。 方玄明的神识被压缩到了最低限度，仅限于自我认知尚且存在的程度，蜷缩于仙门的阴影之下。 而整个识海，则被就此抚平，再无波澜。 与识海一同被抚平的，还有那些漆黑的火焰。 在阿达宾原本的想法里，应该是以漆黑焰火削弱方玄明的神识，然后再以符印一齐镇压。 但他没想到的是，方玄明在极力与焰火回旋，神识并无大恙。 他更想不到的是，在方玄明的神识之中，有这么一扇仙门，在渐渐镇压焰火，同时抵挡了巨大法印的镇压，导致方玄明的意识并未消弭。 无论符印的镇压效果彻底与否，从外观上看，都是方玄明失去了意识晕过去了。 同时朝识海感知，也都是神识一片沉寂无波。 那么这便是差池。 这便是偏差。 但凡阿达宾的感知再深入一点，再仔细一丝，敢于冒着大讳正面扫视一下方玄明的识海，便能发现悬于识海之上的那扇仙门。 但是他没有。 他不敢。 他知道方玄明的特殊之处，但却想不到方玄明竟能如此特殊。 …… 在那之后，方玄明的识海之中便涌现出了海量的黑烟。 与漆黑焰火或者之前那位邪修老者的幽绿色神识入侵不同，这些个黑烟没有任何恶意，亦没有任何攻击或者转化的意图，反倒充斥着最纯质的奉献。 从黑烟之中，方玄明甚至能看出阿达宾的虔诚与决然。 这些黑烟，是最精纯最干净的神识之力，却不包含任何意图念头。 甚至可以说，任何念头藏于这些黑烟之中，都会显得驳杂。 这是献给那位上神的意识初显之后的食粮。 不知道是仙门镇压的作用，还是黑烟本就有这等性质，总之黑烟慢慢落到了识海之上，然后然后化于无形。 再然后，方玄明便看到了那缕不可言说的光芒，普照进了自己的识海，自己与肉身，乃至周遭的一切都在远离，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 他觉得，什么东西应该出现了。 但是什么都没有。 然后方玄明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回来了，并且那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清凉之意也回来了。 清凉之感落于识海，意识彻底恢复，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神识现在状态很好。 睁开双眼，然后看到了眼前的啜泣的少女。 方玄明伸出手，感受着少女泪水的质感。 那是实感，是真挚。 她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他没有一丝焰火或者别的异样的干净眼眸。 方玄明蹲下身子，将少女拥入怀中。 …… “怎么可能？” 在一旁的阿达宾则是陷入了震撼与无助之中。 全族的预言，自身的牺牲，以及初入坠魔窟后的那次感应，无一不在证明着上神必将降临。 阿达宾甚至亲自来到此处召唤上神降临，随时做好了以身饲神的奉献准备。 后面因为一些事情，阿达宾改换了方式，选择将方玄明这个道心通明引到此处，以他为容器召唤上神。 虽说方法与原计划并不相同，但是论可行性只会更高。 更何况阿达宾甚至提前献祭了自己来作为上神降临铺平道路。 按理说一切的步骤都已做好，阿达宾将亲眼见证着上神的现世，然后就此逝去。 但是现实的结果却给了这位族长当头一棒。 为何此时睁开双眼的还是这小子？ “这小子……莫非是击败了吾神的意志？” 阿达宾忆起自己幼时初学淬灵秘术，便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自那时起他便能在无垠深空之外瞥见那神明的一缕投影。 后来成为族长，汇聚一族之力，成为与上神意志沟通的桥梁，阿达宾更是深知上神强大莫测。 如果上神本意垂怜，只会彻底篡改此间的法则，又如何会被一介炼气小厮的神识击败？ “不可能，他的神识绝不足以在上神面前幸存。” 阿达宾知道这小子有些超出自己认知的秘密，也承认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鲁莽了，但单论淬灵秘术召唤上神降临，他有着绝对的把握。 所以上神意志被这小子击败这只能是最荒谬的说法。 然后这位族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一千多只眼里闪过了一千多道绝望。 “难不成上神已然不再？” 不然明明吾族修行的每一步都是对上神虔诚的表现，为何上神却不愿回应召唤？ “不愿降下……还是当真已不在此间？” 阿达宾不知道答案为何，但他已然失掉了所有的心绪。 然而在绝望之中，阿达宾又想到一种可能，上千只同时望向方玄明的眼眸中只剩下炙热的虔诚。 “莫非……” 没等阿达宾继续想下去，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原来……已经不在此间了吗？” 一个声音来到了场间。 随声音一同降下的，是一个人。 “看来真的是我……” 一个老者。 那个曾在千潭中拿方玄明当过人质的淬灵巫老者。 阿达宾的二弟。 阿达宾抬眼望向了来者，眼里尽是不解。 “是你……” 然后变成了慨然。 “原来您……” 老者微笑，浑浊的老眼中尽是慈祥。 “幸苦了。” 然后老者便来到干瘪枯萎的阿达宾身前，伸手将这位诚心奉献于上神的族长的一千多只眼睛合上。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然后老者便望向了井边卿卿我我的二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便是他口中的上神。” 第四十六章 罗生大宴(五) 虽然方玄明不知道这位邪修老者是这么活下来的，但是无论从样貌性质，还是此前阿达宾所说的言语来看，眼前这邪修老者无疑都是阿达宾的弟弟。 修为气息上，邪修老者距离那位族长金丹堕境筑基也要相差一截，即便是方玄明也能看出来邪修老者大约是个筑基后期水准。 那么邪修老者本身就不可能是阿达宾口中所称的上神。 虽然方玄明跟阿月二人仍不清楚淬灵巫一脉当年域外天魔具体是什么关系，但他们口中的所谓上神，起码也应该是当年的天魔本尊或者第一序列眷族这个层级的存在。 换言之也就是修为不应该止步止于筑基。 至少方玄明此刻是如此认为的。 “我们曾经见过。” 邪修老者望着方玄明，良久以后如是说道。 确实，方玄明之前离开瀑布以后曾一度被这位邪修老者抓住威胁，然后莫名其妙就被那个统岭师兄炸了。 原本方玄明以为邪修老者死于那座阵法的神光之下，所以之前才会以为阿达宾追杀他是要为族人报仇。 或许是瞧见出了方玄明的疑惑，邪修老者笑笑，然后解释道：“那不过是老夫的一具傀儡分身。” 分身的炼成之法千千万，但大多对神识要求较高，淬灵巫一脉精于神识，所以以分身行事倒也可以理解。 然后邪修老者又望向阿月，说道：“我们也曾经见过。” 方玄明一脸震惊的望向阿月。 阿月一脸不解望向邪修老者。 片刻，阿月问道：“请前辈详说。” 邪修老者便笑道：“你可曾记得……自己曾横渡过一片黑暗？” 阿月有些懵懂。 邪修老者却未理会阿月的表情，然后自顾自说道：“我，便是在那时，沾染上了你。” 阿月有些不解，方玄明亦然。 邪修老者笑道：“那是一道气息，不过你们当然看不见，也察觉不到。” “唯有金丹真人可以察觉到那道气息，更重要的是，那道气息中没有任何欲望，仅有着向上漂浮的本能。” “所以那道气息便能依附于你身上，随着你去往这坠魔窟的中层。” “然后再依附于那个神龟派弟子的神识余波，去往表层。” “最后在表层的营地处飘荡，然后便遇到了老夫。” “然后老夫便成为了现在的我。” “但即便是我自己也有些彷徨，自己究竟为何？” 言止于此，方玄明或者尚有不明之处，但阿月已经大体理解了老者的状态。 “我只能循着那道气息带来的改变，凭着近似于本能的行动方式，在坠魔窟中行动。” “循着本能，我便一步步来到了此地。” “然后听见了老夫族长大兄的言语。” “至此，我才彻底明白自己究竟是何人。” “原来我就是上神。” 老者不过一介筑基后期，显然不会是上神本尊，但无论方玄明还是阿月都没觉得老者的言语狂妄可笑，反倒神情严肃凝重起来。 既然方玄明未能成为淬灵巫一脉上神降临的容器，依照族长所言，是因为上神已经不再。 那么上神又在何方呢？ 原来上神的意志早已垂怜于他的族人身上。 原来老者就是上神意志的容器。 原来阿月卢彦和神龟派铜灯以及长老则是充当了上神意志附身的一段道路。 原来阿达宾从一开始就在做无用功。 “域外天魔吗？” 方玄明压低了身子，口中喃喃道。 老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方玄明紧紧盯着对方，然后说道：“但你终究是一介筑基。至少，眼下你的容器仅有筑基。” 坠魔窟中的修为上限就是筑基，超出筑基的修为只会使坠魔窟本身生出反应，然后就此滑向渊面，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无论老者究竟是何邪修还是上神附体，此刻的修为气息都仅有筑基。 “如你所见，如你所想。” 老者摇头笑道：“此刻的我按照你们说法，确实只有筑基。” “而眼下再坠魔窟中的正道修士，筑基修为的应该还有近二十人。” 那么就还有的打。 老者叹道：“但眼下，站在我面前的，知道我存在的，仅有一人。” 说的是阿月。 方玄明抬头道：“你可能打不过她。” 阿月方才还击败了这位老者的肉身的兄长，也就是那位从金丹堕境下来的族长，而眼前的这位“上神”的躯壳也不过筑基后期之境。 至少方玄明觉得，阿月有得打。 前提是状态完好的阿月。 与阿达宾一战之后，阿月的状态算不上好，所以方玄明只能继续充当交涉角色，为阿月的恢复争取时间。 或许是因为方玄明与阿月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的缘故，他能明显感觉到阿月的气息在逐渐恢复，已然接近半数的修为。 老者看着阿月，随即幽幽叹道：“你大约确实很强。” “那么假若我成为金丹呢？” “这具躯壳总是要提升的，恢复到能彻底正面迎来上神意志的程度。” 在坠魔窟中凝结金丹！ 听老者言语，竟是有如此打算！ 但坠魔窟终究算是灵气资源都匮乏之地，虽说这并非是结成金丹的必要条件，但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成功率。 更重要的是…… “你们当真以为，我这一路走来，只是在散步吗？” 老者微微一笑，眼里尽是邪恶与狰狞。 “纷乱离合……” “猜疑忌惮……” “你们人族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我并不需要刻意去煽动什么，只需要顺路随手捏死几个，你们人类自然就会陷入无穷的猜忌与疯狂之中，在这种封闭环境之中效果尤佳。” “这才就是为上神准备的绝佳食粮。” “而现在……已然临近收获之时。” 于是一条道路凭空显现。 起始于表层散修营，在九大营地绕了一圈之后，又在表层游荡，然后来到中层，途径上十个浮岛，接着来到了荒原，路过了几个临时研究棚。 最后，落到了此处。 落到了老者的身上。 这是老者一路走过的路径。 是由鲜血铺设的路径。 是混乱与疯狂发酵收割的路径。 也就是为所谓上神降临而准备的金丹大道。 看来是有备而来。 “你当真以为……你能结成金丹？” 第四十七章 罗生大宴(六) “你当真以为你能结成金丹？” 说话的人是阿月。 这话听着很像一句挑衅。 但阿月的语气并不是挑衅，是真心发问。 既然邪修老者打算就地突破金丹，那他自然是有其中把握不受坠魔窟影响以金丹之身立于此地的。 这是潜藏的逻辑，所以方玄明虽不清楚对方会用什么手段，但也没有多想。 而阿月的提问，则是将这个问题摆到了台面上来。 方玄明知道阿月并非挑衅而是真心发问，所以他也好奇邪修老者会给出什么答案。 邪修老者知道阿月是真心发问并非挑衅，但他挑起了眉毛，做出受到挑衅的样子。 “因为我继承了上神的意志，而上神自然有办法不受境界限制的影响。” 阿月并没有客气，而是继续说道：“你甚至并没有在内心深处将自己当作你们那个异端神明的投影，你依然只是一介信徒，而不是那个神明本身。” 邪修老者眯住了眼，仿佛要将阿月的神识望穿。 阿月说对了。 即便是老者自己，也是来到此地之后听到了族长的话语，这才让自己相信了自己的身份。 但究其根本，那道来自上神的气息中并未承载信息，仅仅是与他受损的神识弥合在了一起。 阿月接着问道：“倘若你那所谓神明真的能不受其影响，那这坠魔窟，又是如何形成的？” 终究是将老者，将淬灵巫一脉的信仰根源，逼问至了真相的墙角之中。 “这，这……如此吗……” 邪修老者沉默片刻，然后叹道：“即便如此，老夫也要一试。” 具体尝试什么，老者并未详说，但看起来他是不打算终止结丹过程了。 狂乱之气落下，邪修老者金丹虚影将成。 “这老东西还想结丹，你……” 方玄明正以神识与阿月交流，但阿月并没有等他说完，甚至可以说没有在听他讲。 阿月朝着老者的方向奔去。 既然言语上拦不住，自然只能动手了。 阿月也不清楚那个所谓上神会不会降下庇护，让邪修老者平安金丹而不滑落至坠魔窟的深渊之中。 如果那个异端神明当真存在且能有用，那么邪修老者恐怕真的要踏上金丹大道，届时不管是上神降临还是邪修老者自己从坠魔窟中离开，都绝对会是一场浩劫。 而作为浩劫的开端，阿月跟方玄明二人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地。 如果那个异端神明已然不再，不能或者不愿为老者提供庇护，那么成功结丹的老者，就会触发坠魔窟的固有性质，进而滑落至渊面之中。 届时表层中层姑且不谈，深层荒原只怕是会极大程度地被随着老者一同落入渊面之中，而作为老者临近的方月二人，又如何能够幸免呢？ 看起来无论横竖，阿月跟方玄明都没什么好结果。 既然言语不能说服这个疯子，那当然就要动手。 方玄明本来还想着跟阿月商量一下，但显然阿月已经做出了自己判断。 …… 阿月一个瞬身便来到了邪修老者身前，袖中剑意所指却并非老者本身。 而是那道若有若无的痕迹。 那道邪修老者一路走来留下的痕迹。 那道由坠魔窟中修士们滋生出的狂乱留下的痕迹。 阿月出手，便是从方玄明那里学到的《夺锋剑诀》中的杀招。 断天一斩！ …… 把方玄明看得一愣。 这是他第一次见阿月独自使用他的《夺锋剑诀》。 敢情之前合体那一下子还把技能树偷去了是吧。 …… 断天一斩乃是《夺锋剑诀》中所记载的大杀招。 虽说仅仅修炼完第一卷便可使用，但是仅论单发威力却能位列《夺锋剑诀》前三卷第一。 在相同剑道修为的前提下，无论是第二卷的剑光虚影还是第三卷的盘庚剑阵，单次威力都不如断天一斩。 毕竟那是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奇技淫巧，仅仅是单纯将剑意凝到极致的一击。 而现在，这一击由阿月施展出来，斩向了那道象征着疯狂与混乱的金丹大道。 仅在那一瞬间，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能斩断。 但也仅在那一瞬间。 断天一斩经过，手感告诉阿月她确实成功将其切断。 但仅限于一瞬之间，那道线又重新连上了。 “抽刀断水。” 老者向前走出一步，于是痕迹也就随着老者向前一步。 阿月于半空中转体，剑意陡然下落，朝着老者劈去。 断。 无论是眼前的实景还是手感，都在告诉阿月她将老者劈作了两半。 但却依旧没有阻碍老者的前进。 断裂之处生出无数极细的触须，将两瓣的老者重新缝合作一体。 阿月继续变招，修长笔直的手指一个虚握，于是那道剑意便就此碎裂，化作了二百八十五道碎片。 盘庚剑阵！ 盘庚剑阵虽说威力上比不了断天一斩，但作为剑阵，却能有其他妙用。 比如之前的困敌，又比如现在的遮蔽。 盘庚剑阵二百八十五道剑意，便如同一面遮阳大伞一般，遮蔽了老者与那道些狂乱之间的维系。 痕迹确有断绝，但就像竹篮打水，终究会有漏洞。 盘庚剑阵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过了个筛。 阿月需要一个更强大更累实的阻隔。 “用这个！” 然后那面一直背在方玄明背后的本命龟壳便朝着阿月飞来。 在坠魔窟中的经历，让方玄明绝对相信了自己这面龟壳的不凡，至少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筑基长老的本命龟壳，其真实面目恐怕另有他用。 仅仅是一瞬间的本能，告诉方玄明用这龟壳能行。 但却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直接暴露了他的所在。 老者望向方玄明的方向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原来是你。” 老者的身姿便来到了方玄明面前，没等其反应过来，便将手方向了他的胸口。 然后方玄明的身子便如同从内部爆炸一般膨胀了起来。 幽绿色的威光大盛。 待到阿月来到方玄明身前时，他浑身上下已然全是伤痕，伤痕之中又有星点绿芒间或飘起，无论是经脉骨骼血脉还是生机，皆已寸断。 “果然是你。” 老者在确定方玄明生机断绝之后，便退至法坛的另一端，而金丹之象亦是终有凝结之势。 方玄明瘫在阿月的怀中，强撑着气息说道： “有个办法……” 第四十八章 罗生大宴(七) 坠魔窟外，天魔城中央法坛。 落霞真人，坐镇于此。 身为此次坠魔窟开启的护道者，落霞真人的任务便是主持坠魔窟的开启关闭。 本该如此。 但是在坠魔窟开启，众人进入其中之后，落霞真人于法阵合拢的最后时刻，偶然之间瞥见了坠魔窟的最深层，也就是渊面。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苏醒了，并且在看着她。 坠魔窟中的什么东西苏醒了。 看起来只有一个答案。 所以她即刻便通知了五大派，此事事关中州修行界乃至整个青丘灵洲，即便她一介金丹真人，也不敢私自定夺。 收到通知以后，中州五派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三千年以来空前团结，积极商讨对策。 最终决定，布下天山派的阵法，天眼大阵。 不惜一切代价试图将从坠魔窟中孕育而出的某物强行灭杀。 当下明空真人正立于中央法坛正上方的天空里，手握一枚灰白石球，正是主阵之人。 而出了明空真人之外，另有来自五派的合计八位金丹真人，此刻正在天之八极协力布置阵法。 如果即便是天眼大阵都未能将其击败，那么便由主持坠魔窟的落霞真人，亲手将坠魔窟从青丘灵洲上彻底裁下，让那东西随着坠魔窟本身一同流放。 不知是因为心中紧张焦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落霞真人望着法坛，竟觉得法坛之上的空间有些许扭曲。 落霞真人暗念了句清心咒文之后，那些扭曲这才消失不见。 …… 族长阿达宾的作法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 虽说方玄明确实依然还是方玄明，所谓上神的意志并没有降临到他的身上，但作为神灵降临的凭依容器的仪式却已经已经完成。 通俗的讲就是方玄明这边已经提起了进程，但却迟迟没有数据输入。 而邪修老者这边虽有数据输入，但是进程已经被方玄明卡着了。 难怪迟迟不能结丹，金丹大道仍然虚幻。 此前不知道是不是方玄明这边的因果被龟壳遮蔽的缘故，邪修老者竟然迟迟未能察觉到这一点。 但现在既然方玄明主动丢出了龟壳，那么老者自然也就察觉到了一直未能结丹的问题所在。 “原来是你。” 既然发现了问题，那么自然就要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很简单，那便是将问题本身，也就是方玄明给解决了。 前置进程结束，至此邪修老者正式成为了所谓上神的容器。 整个坠魔窟中弥漫着的恐惧与疯狂，最终皆沦为了老者，或者说上神降世的食粮。 原来邪修老者真的是被所谓上神选中的人。 原来上神真的有能力为其提供庇护。 原来阿月的质疑真的只能是质疑。 邪修老者，金丹圆满。 上神，降下。 …… 之前在荒原之上面临魔潮的时候，刚刚战过一场的阿月有些昏昏欲睡。 现在先与阿达宾战过一场，后又以全力阻断邪修老者的金丹大道，此刻的阿月又有了昏迷倾向。 当然，自己会昏迷倒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方玄明看起来要死了。 确切的说是已经死了，如果没死，邪修老者那边也不会金丹既成。 现在的方玄明，肉身生机已然断绝，身为炼气修士，已经没有任何救治之法，可以宣告死亡了。 能够气若游丝说出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凭着尚未消散的神识强行发声。 他说了一句话。 “有个办法。” 还是之前在荒原之上面对魔潮的那次，阿月昏昏欲睡的时候，也说过这么一句话。 当时方玄明不知道阿月所谓的办法是什么，但是决定相信她。 然后阿月便化作了神识与气血，回归了方玄明的体内。 然后方玄明肉身的精气恢复至巅峰，一身修为被阿月的筑基修为覆盖，识海之上盘踞着阿月的神识。 也就是所谓合体了。 不是指那个境界，就是单纯合体了。 方玄明知道，那恐怕是只有阿月能做到奇迹，个中玄妙只怕是连高阶修士都难以想象。 也是只有当时以方玄明一身精血所塑肉身的阿月才能做到，肉身修为的结合没有任何排异反应。 也只有修行了《潺潺心经》的方玄明能够容纳阿月入瀚海般的神识，完美充当阿月神识与自己肉身的传信使，与阿月一同战斗。 而现在，轮到方玄明说出这句话了。 即便现在，方玄明也不知道阿月跟自己合体的具体原理，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操作。 但是恍惚之间的直觉告诉他，应该这么做。 这么做能活下来。 上一次是阿月说出了这话，然后阿月进到了方玄明里面。 现在是方玄明说出了这话，那便是方玄明进到阿月里面。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这……这没有道理。” 看着眼前的景象，邪修老者心神震慑，后退了几步。 而后眼神坚毅，已然进行了最后的结丹步骤。 …… 自打方玄明说出那话，也不过一瞬之间。 阿月明白了方玄明的意思。 虽然没有把握，但既然这是他的建议，自己又没有更好的想法，那么阿月便只能照做。 于是阿月站起了身，抬头望向了老者。 然后张开双臂，降下神识。 神识落于方玄明的身上。 已然断绝了生机的肉身，化作精血。 一直没机会恢复的修为，随之消散。 强撑着的最后一缕神识，就此解离。 一切的一切，方玄明的一切。 都化作了最细密最纯质的某种类似于烟雾的东西。 虽说是血红色的烟雾，但却并非血雾，也看不出任何血腥之感，反倒充斥着美丽。 在血红烟雾之中，一点光芒若隐若现。 然后这些血红烟雾，便被阿月吸入了体内。 汇合。 聚拢。 而后落于道基之上。 凝聚成丹。 金丹大道！ 筑基修士打不过金丹真人，无论天赋手段还是数量都难以弥补这段修为差距。 想要打败金丹真人，只能先自己踏上金丹大道。 既然老者以众人的狂乱与恐惧，以上神的垂怜结成金丹。 那么阿月便以她曾偶然瞥见而后相遇的方玄明登临大道。 这便是老者的震撼之处。 第四十九章 罗生大宴(八) 通俗的讲就是，方玄明成了阿月的金丹。 方玄明此刻的感觉很微妙，毕竟自己成了一个球。 阿月则是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感受着方玄明在自己体内的感觉。 “虽说有些不一样……” 然后便朝着邪修老者冲了过去，口中叹道：“这便是金丹吗？” 这自然不是什么正常的金丹。 没有哪个修士是以另一个修士为金丹的。 当然方玄明不是什么普通修士。 阿月也不是。 所以这依旧是只有他们二人能做到的奇迹。 这个奇迹现在出现在了邪修老者面前，老者当然要惊讶。 更值得惊讶的是，阿月结成了金丹，这便意味着坠魔窟中的某项机制要被激活了。 渊面。 阿月不在那位所谓上神的庇护之下，所以会触发坠魔窟的金丹陷落机制。 但若是不让方玄明进入阿月体内化为金丹，方玄明就会死。 两相权衡之下，该怎么做显而易见。 于是法坛中央的那口大井便变得不安分起来。 原来大井就是渊面。 井的边缘出现了裂缝。 然后裂缝便蔓延至了整个陵墓。 于是陵墓便被撕扯作了无数的碎片。 紧接着裂缝便蔓延至了整片牵魂草海。 于是整片草海便在风暴之中化作了连筑基修士都难以察觉的碎末。 整片草海连带着陵墓一同陷入了黑暗之中。 于是渊面便终于露出了其原貌。 原来整片草海都生长在渊面之上。 原来陵墓的安葬的就是渊面本身。 上述过程发生在一瞬之间。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阿月便催动了那面龟壳，立于其上。 就像一个真正的神龟派修士那样。 这面龟壳恐怕来头甚大，不会仅仅只是一位筑基长老的本命龟壳，这一点方玄明已然心中有数。 但用来抵御整个渊面的吞噬…… 居然真的有效！ 阿月立于龟壳之上。 或许是龟壳的存在遮蔽了渊面的感知，导致渊面失去了吸纳目标。 或许是龟壳影响之下，渊面的吸引被凝滞到了近乎静止。 或许是龟壳真的镇压了渊面。 方玄明并不能理解其中玄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分当好自己的金丹。 这是方玄明第一次当别人金丹，有点紧张。 …… 阿月抬眼，望向了邪修老者。 邪修老者俯视着阿月。 双方的金丹几乎是同步结成，然后便要生死相搏。 战斗已然开始。 老者浑身上下突然便爆出了六十三朵暗绿色的花朵。 那是某种远比水黏着的液体，所以花朵绽放的速度并不快。 那是某种介于藤蔓和腕足之间的东西，即便是阿月也难以分辨。 因为觉得那玩意大概会很恶心，所以阿月没打算仔细研究，而是趁其刚刚伸出便以夺锋剑意将其斩碎。 然后下一刻剑意便落到了老者身上。 老者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割裂，而后割裂之处又生出了那种介于藤蔓和腕足之间的触须。 “怎么都这样……” 族长阿达宾如此，邪修老者亦是如此，这个恢复能力实在是叫阿月匪夷所思。 知道这个叫淬什么的邪修流派大概已经不能算人族了，不禁让阿月想到些别的什么。 简直可以说是有些作弊级别的恢复力，如果不是因为样子太过丑陋，阿月是真的挺想讨教一二的。 剑意簌簌落下，老者的身躯便持续不断地绽出花海。场面反倒是陷入了某种诡异平衡之中。 老者触须的恢复似乎无穷无尽，而阿月的神识灵力却终有竟时。 如此下去，非但不能击杀对方，反倒自己会陷于被动。 虽说有方玄明作金丹，但也仅仅是境界的提升，阿月的灵力总量仍不出筑基时的水平。 尽管即便是筑基的阿月法力也绝非寻常，但老者毕竟在所谓上神的庇护之下…… “罢了。” 阿月伸出一指，便有黄沙之气自之间滑落。 黄沙落到阿月脚下的龟壳上。 下一刻，便有无穷风沙自阿月脚下生出。 黄沙四起，遮天覆地。 老者神情微变，遁出万里之外，但终究还是被一缕风沙沾染。 然后卷入其中。 …… 那是一片由风沙所构成的世界。 蔚蓝天空，黄沙大地。 此地绝非坠魔窟荒原渊面之上。 没有了剑意不断修剪，老者身上的腕足无休止地膨大生长。只在数息之间，便化作了一尊身形万丈的怪物。 “真丑陋啊。” 阿月轻声叹道。 然后向前踏出一步，便有三千道黄沙升起，朝着那怪物般的老者冲刷而去。 罡风，黄沙，与剑气。 那万丈高的畸形老者便即刻枯萎干瘪，老者随即从中冲出。 “是不是还得谢你，替我破了这身累赘。” 然后老者便一掌朝着阿月天门盖下，其中暗蕴神光威能，同时又有着携着阴毒疯狂的意味。 而阿月亦是不甘下风，一拳如山般掠起。 拳掌相交，威光大作。 连这风沙世界的天空都生出了一道裂纹。 论身躯，淬灵巫一脉终究是肉身偏弱，反观阿月在方玄明入体之后气血之力空前旺盛。 论法力，邪修老者有着上神上身庇护，而阿月在接连出手之后反倒处于劣势。 拳掌相击之下，论威力，勉强可算平手。 但双方体质终究不同，阿月除了微感酥麻之外，倒也并无大碍。 反观邪修老者已然半身破碎，瘫倒在沙漠之中。 即便有着惊人的恢复力，老者重新站起身来也花费了些时间。 而阿月之所以会给老者机会站起身来，并未乘胜追击，则是因为……她此刻正跪在地上，双手抱头面容痛苦，眼里燃烧着墨绿色的焰火。 “到头来，还得是祭典之法……” 原来老者那一掌中不止是单纯的威能，更携有恐怖与疯狂的意味。 “虽说没有具体的法门，但这个方向总是不得错的。” 老者看着自己的双手，也在品味自身当下的修为。 “这……便是金丹大道的感觉吗？” 然后天空的裂痕再多了数道。 “但……这终究是老夫的金丹大道。” 天空之上，仿佛上神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老者抬起头，心生感慨。 “吾神在上，终究不愿降临吾身吗？” “上神……究竟是何意？” 随着阿月的挣扎，天空之上的裂痕也越来越多。 这便是此界将破的征兆。 阿月终究是没了动静。 胜负生死已分。 风沙世界，破。 第五十章 罗生大宴(九) 望着眼前挣扎的老者，方玄明心生感慨。 当然，方玄明此刻还是一枚金丹，他的“望”实际上是阿月的视角。 “学我的招就算了。” 身为一枚金丹，居然能跟修士本体讲话，这种事情丢修行界也是要掀点波澜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偷学的这些邪修的神识秘术？” 阿月耸肩道：“哪来的机会学真去学，有样学样罢了。” 望着邪修老者身上缭绕着的透明焰火，方玄明不禁感叹：“你他……你真是个天才啊。” 中了神识秘术攻击的，并非是阿月，而是老者自己。 至于阿月，早在拳掌相击的那一刻便已经抽身而出了。 听闻此语，阿月神情微变，只是有些自嘲地叹道：“天才啊……天才吗……” 然后没有等邪修老者的神识焚烧殆尽，阿月便乘着龟壳上前，以剑气附着于手，然后一击下去。 风沙世界天空上的裂痕，所代表的并非是阿月神识的崩溃，而是邪修老者的死亡。 裂痕之上拿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也并非来自上神，而是阿月。 风沙世界，破。 邪修老者，陨。 望着直捣金丹的那只来自阿月的手，老者的眼里仍有疑惑。 他不理解自己是如何输的，却还算能接受。 下一刻，老者突然明悟了些什么。 “原来你才是道心通明……” 然后仰望着天空，眼里突然涌现出了一丝了然。 “上神啊……原来如此……” 老者的身躯逐渐自阿月的手中滑落。 “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落入了无穷的渊面之中。 …… 望着落入渊面之中的老者，一人一丹沉默不语。 “这算是……打赢了吧？” 方玄明试着打破沉默。 老者确实是死了，死透了。 但老者最后的反应，却无论如何都难以让人心安。 阿月没有言语，抬头望向了天空的某处。 砰！ 砰！ 砰！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空间本身。 咔！ 然后空间中出现了一条缝。 “你有没有感觉……在裂缝的另一端，有道视线在望着我们？” 方玄明试着发问道。 咔嚓！ 扭曲，然后破碎。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从外部抠破了一般。 空间本身出现了一道裂痕。 用裂开或者破裂似乎并不准确，因为仔细望去裂痕的两瓣，会发现两边其实是严丝合缝的。 所以不如说是，空间本身如同贝壳一般张开了。 仿佛这才是其原本的姿态，而所谓完好的空间，不过是闭拢贝壳之上的一层浮灰。 而在空间的缝隙之内，是燃烧着的漆黑海洋。 如焰火般燃烧，又如洋流般涌动，两种姿态完美的融合于一体。 而在涌动的黑色流焰之中，裂缝的正中心处，有着一个如同漩涡一般的……眼瞳。 再看空间裂缝本身，就如同眼眶一般。 视线再往外撇去，便能注意到，名为空间的浮灰，被睁开的双眼震落之后，所露出的全貌。 在空间裂缝，也就是贝壳的两瓣，或者说眼眶之外，辐散出了数不尽的浅灰色光芒，于光芒之中，又能瞥见万般百态的……生物。 各种各样可能的不可能的，符合常识的不合常识的生物。 随着浅灰色的光芒逐渐化为实质，眼前这个存在的全貌才算真正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灰色球体，但是朝球体的边缘望去，却能看到其表面的各种突起，那是各式各样的生物碎块。 巨大的灰色球体悬于渊面之上。 “渊面，不过是影子吗？” 阿月喃喃叹道：“这便是……所谓的上神吗？” 而方玄明这边，则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元婴……” 他的意思是，这个灰色球体本身，至少在方玄明的感知中，好像是个元婴。 世间哪有这样的元婴？ 但方玄明就是这样感觉的。 身为一枚金丹的感觉。 世上又哪有方玄明这样的金丹呢？ 所以阿月选择相信方玄明的话。 然后呢？ 面对如此一尊元婴，即便是阿月也生不出任何战意。 跑。 只能跑。 于是阿月的身影便退至了万里之外。 说来也奇妙，自打这枚灰色球体出现以后，来自渊面的吸引似乎就已经停止了。 所以阿月可以不必踩在龟壳之上，而是放开脚丫子跑。 然后阿月便见到了更为诡异的境况。 阿月确确实实退至了万里之外，但却仍在灰色球体之下。 空间的触感告诉阿月她确确实实离开到了万里之外，但却不能离开这道目光的注视范围。 这绝对不是灰色的大眼时时刻刻都悬在了阿月头顶上，跟着阿月在荒原上移动。 如果一定要解释的话，以阿月现有的理解来看，应该是这枚灰色大眼改写了空间的法则。 “终究是伪丹吗？” 阿月有些自嘲笑道。 不知道是不是阿月的移动，反倒引起了灰色大眼的注意。 总之在眼眶之下，那些漆黑的流焰开始转动，那形似瞳孔的结构亦有变化。 就好像，在聚焦。 就像是人注意到了眼前飞舞的蚊子，然后会试着将目光聚焦在蚊子身上一样。 阿月寒毛卓竖，随即疯狂地在荒原之上移动着。 已经尝试过逃跑，但灰色大眼却能够改写空间的法则使其恒存在于头顶。 逃跑是没有用的，离不开灰眼的视线范围。 但是不断飞舞的蚊子，却可以干扰眼睛的聚焦过程。 事实证明阿月的逃跑是有用的。 至少灰色大眼的聚焦，要来得慢些了。 然后灰色大眼的眼眶，也就是那两道空间裂缝，微微合拢了些。 也就是眯眼。 然后阿月再如何奔跑，无论朝着哪个方向，都在朝着大眼的正下方移动。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不好。 与方才不同，阿月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奔跑已经不能带来空间上的位移了。 竖直方向的位移也不行。 任何方向的移动都会指向大眼的正下方。 阿月被锁定了。 下一刻便要聚焦于她的身上。 本能告诉她不能被聚焦。 于是她举起了龟壳，全力催动。 就像举起了一把伞。 遮蔽了天空。 却挡不住天上的眼睛。 大眼的聚焦如期而至。 即便是调动一身修为全力催动的龟壳，在大眼的凝视之下，也产生了一道裂纹。 然后便有一丝视线落到了阿月身上。 现在，她要死了。 “噫。” 第五十一章 罗生大宴(十) 从上神之眼中落下的，是视线。 但这只是以眼球的说法来看。 如果阿月将神识探出龟壳之外，便会看见从灰色眼球中落下的，是漆黑的焰火。 是与此前曾灼烧过方玄明识海的漆黑焰火性状相似，却有着完全不同本质的焰火。 当然，在看见的瞬间，阿月也就死了。 漆黑的焰火没有任何温度，也不会燃烧掉什么。 事实上，漆黑焰火的本质，并非焰火。 而是漆黑。 是视觉上的阻断。 也就是空间的破裂。 坠魔窟被挂在世界之外，其空间本身就不算坚韧，当然一般筑基修士都还是做不到将空间本身击碎的。 但是这枚上神之眼却不然。 按照方玄明的说法，这玩意是个元婴。 如果阿月是凭自己的力量铸成金丹的话，她或许能够一窥灰色大眼的更多本质。 但现在，阿月凭直觉觉得自己绝对承受不住大眼的哪怕一次注视。 而她又逃不掉。 那么自然就只能防御。 手边最强力的防御手段，就是这面龟壳。 于是阿月将龟壳举了起来，全力催动。 金丹修为的阿月全力催动这面龟壳，一瞬之间的防御力能够抵御起码金丹巅峰乃至元婴修士的神通法术神识入侵法则崩坏，即便放眼整个青丘灵洲也无出其右。 但却依然挡不住上神之眼的一次凝视。 确切的说是大体上挡住了，只不过泄出了极小的一缕。 漆黑焰火中的一缕，落到了龟壳之下，便化作了灰烟弥漫。 仅仅是弥漫着，便叫阿月身躯乏力，修为漏尽，神识涣散。 如果泄入龟壳之下的漆黑焰火再多哪怕半缕，阿月就会当场身死道消。 不是单纯的死亡，而是消失。 被抹除了一切痕迹，断绝一切因果意义上的消失。 至少阿月这么认为的。 然后，在阿月的身体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噫。” 确切的说，这个声音来自于阿月的金丹。 也就是方玄明。 更确切的说，这个声音来自方玄明的体内。 识海。 但是现在方玄明处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妙境之中，识海肉身皆可视作阿月的金丹。 所以这道声音还是来自于金丹中。 之所以强调是识海，是因为方玄明清楚地知道那个声音来自于那里。 至少他还是个人的时候，这道声音会来自那里。 识海之上。 仙门之中。 …… 从仙门之中，递出来了一道仙识。 那是如此渺小的一道仙识，以至于即便是合体大能都难以察觉。 但是方玄明能够察觉到那到仙识就在那里，因为这仙识本就是凭他的身体递出的。 阿月同样可以察觉到那道仙识，她甚至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仙识此刻已经来到了自己体内，因为这道仙识就是给她的。 上神之眼察觉不到那缕仙识，但祂却本能地感到了一丝危机。 于是从空间裂缝彼端凝视而来的视线便犀利了几分。 于是龟壳之上又多出了数道裂缝。 于是又有好几团漆黑焰火从裂缝中流泻而出，并非化作灰烟，而是即刻燃烧了起来。 那么阿月便应该在上神之眼的凝视下化作虚无。 但是她没有。 她当然不会。 极其细微的仙识之中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仙气。 现在，这道仙气落在了阿月的体内，环绕于金丹之侧。 而仙识则是落到了阿月的识海之中。 只在一瞬之间。 仙气化于一身法力之中，仙识亦化于神识之内。 这便是仙人赐法。 这便是仙人传承。 这便是仙人福源。 这便是所谓仙缘。 一道或者几道极细的蓝白色火焰于周身亮起。 仅仅是在极短的时间内闪烁。 然后便将龟壳之下的焰火与烟雾涤荡一空。 如果有化神修士在一旁，或许能看出来，那蓝白色的闪亮，实则是异常细微的电光。 阿月轻叹一气，然后举着龟壳的左手便坚毅了几分。 一尊神龟虚像于阿月头顶显化。 确切的说是自龟壳中显化。 那大龟抬眼，满是疲惫地瞧了一眼头顶的灰色大眼，觉得甚没意思。 随后又伸出脖子，将背上的那片燃烧着的漆黑扯下一片，放嘴里嚼了两口。 大概是觉得口感一般，于是又将这片漆黑吐到了渊面之中。 神龟低头望了一眼身下的阿月，然后便缩进壳里睡了下去。 此刻位于龟壳之下的阿月周身已然没有了那些焰火，显得一片清明。 本该是紧迫恐怖的一幕，显得有些平静。 仙人福源恐怖如斯。 即便授了那缕仙识，阿月仍然没有试图发动反攻，而是一直抬着右手。 阿月的右手伸向某个方向。 霎时间，一股熟悉之感于金丹中涌现。 阿月的金丹就是方玄明。 所以金丹中的熟悉感来自于方玄明。 而这坠魔窟中能让方玄明有熟悉之感的事物并不算多。 下一刻，一道青纹来到了阿月手中。 或者应该说，回到了阿月手中。 明明阿月是第一次见到这口飞剑，但握在手里却没有任何陌生之感。 然后阿月便将龟壳挪开一丝，神龟被打扰了睡觉，有些不耐烦。 下一刻神龟眼中的烦躁便化作了感慨。 龟壳微动，便留下了一道破绽。 于是漆黑的流焰便朝着那处破绽涌去。 可惜的是尚未落到龟壳之下，便被一道青纹顶了回去。 青纹飞剑直冲天上大眼而去。 有如腾蛇吐信。 无数漆黑的焰火落在青纹飞剑表面，又与淬于其上的青纹剧毒不断发生着反应，嗤嗤作响。 说到底，青纹剧毒虽阴毒，但又何德何能与漆黑焰火相提并论？ 与漆黑焰火相互侵蚀的，并非青纹剧毒，而是腾蛇信子。 这一刻，方玄明仿佛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自己将青纹剧毒炼化于飞剑之上的奇思妙想，自己偶然间在千潭瀑布前觅得的神秘龟壳，还有自己与阿月的相遇，乃至成为那道仙识的信使。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神龟腾蛇共舞的瞬间。 这个阿月一边抵御着漆黑焰火，一边朝灰色大眼刺去的瞬间。 太美了。 这是方玄明的想法。 却不是阿月的想法。 在神龟微动，腾蛇吐信的同时，阿月也终于与天空中的那枚灰色大眼正面对视上了。 “真丑啊。” 第五十二章 罗生大宴(十一) 阿月探出眼睛，与上神对视。 即便是淬灵巫一脉的修士，也紧紧是在修行路上的某些个关键节点，偶然有机会瞥见上神的一道侧影。 即便是身为淬灵巫族族长的阿达宾，也仅仅是低着头卑躬屈膝地聆听上神的呢喃。 三千年来，阿月是第一个与这只眼睛对视的人。 上神之眼看着阿月，眼瞳之中有无数漆黑流焰，仿若深渊一般流转着，落下漆黑的焰火。 阿月盯着上神之眼，瞪大的眼眸深处却有着宛若星海一般的宁静。 “啪。” 轻微的爆裂声在空间里响起。 “叽叽。” 高天之上传来了如是的声响。 些许轻微的声响并未打破宁静，反倒让宁静之中滋生了更多凶险的意味。 然后，一声霹雳。 一道雷光，自阿月的眼眸深处生出。 雷光落到现实之中，便化作万径雷霆，朝着灰眼的方向而去。 自上神之眼中降下的漆黑焰火，隐隐有被白炽雷霆顶回去的迹象！ 潜藏于深空罅隙之中的大眼仿佛受到了挑衅，凝视的眼神更加精神，便有无量漆黑焰火从中喷薄而出，化作一道足以一发照破小半个中州的漆黑火线。 没错，是火线。 或者说射线。 明明上神之眼此刻正位于阿月正上方不过三十里处的位置。 明明这道漆黑的流火连半径都有数万里之宽。 但仍然是射线。 因为灰色大眼篡改了空间的规则。 因为灰色大眼在本能地拉远其与阿月的距离感。 因为上神，在害怕。 阿月没有避开那道漆黑射线，相反迎面而上。 然后她的眼眸中生出了四万八千七百五十二道雷光。 雷光落到现实中，然后汇成一股，直冲漆黑火线爆射而去。 最开始的时候，白炽雷霆怼上了漆黑火线。 黑白交汇之点就在阿月眼前视觉上不足三十里的地方。 倒不是因为阿月火力不足需要喉两嗓子，只是单纯刚刚发射在这里撞上了而已。 周边的空间中突然传出了咔嚓的声响。 然后漆黑的火线突然变短了一截，然后再慢慢边长。 那是扭曲的空间被击碎后重构的声音。 在上神注视下扭曲的空间，被阿月的雷霆恢复了原状。 而上神之眼只得再度扭曲空间拉远与阿月的距离。 紧接着咔嚓之声接连不绝。 伴随着空间的恢复，漆黑的火线逐渐变短。 看着就像上神之眼便接连不断地被朝着阿月的方向拉扯过来。 原来这不是一场对波。 而是一次拔河。 所谓上神终究不过一介南疆邪修崇拜的异端神明，而阿月所授的仙缘却是真真切切来自仙门之中。 如此看来，还是阿月力气大些。 于是上神之眼便被拉扯到了其本该存在的方位。 也正是白炽雷霆所抵达的位置。 然后白炽雷霆就这样理所应当地落到了眼眶之内，灼烧着那片流淌着燃烧着的漆黑深渊。 灰色的球体再度变得虚幻，逐渐收回了如同贝壳一般的空间裂缝两侧。 再然后，空间裂缝本身便开始逐渐闭合。 就像眼睛被渍水了就会本能闭合一样。 上神会再度隐匿于空间之下蛰伏起来。 那样就会很麻烦。 阿月不是太喜欢麻烦。 于是便有一道青纹，架住了本该重归与严丝合缝的裂痕两瓣。 阿月没有言语，亦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看着上神之眼。 小眼瞪大眼。 数不尽的雷光喷薄而出，落在了那对由裂缝组成的眼眶中，肆意灼烧着那片漆黑的深渊。 无数难以形容的声响以某种无法捕捉的方式，在坠魔窟中响起。 在坠魔窟中每一个修士的识海深处响起。 也不知道这是那片漆黑海洋在狭缝之中被灼烧的声音，还是那位异端上神的悲鸣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声响停止了。 狭缝中的那片漆黑也消失殆尽了。 腾蛇化作飞剑归来，被阿月收回了金丹之中。 裂缝重新闭合，阿月又以雷霆洗炼，确定了空间褶皱被熔铸平整，这才让其重新隐匿于的浮灰下。 龟壳黯淡，终于承受不住，化为了碎片。 阿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同时神识也在注视着自己的金丹。 方玄明知道，阿月现在看着的不是自己。 随后，阿月做礼虚拜，那是方玄明没见过的姿势。 “谢……前辈再造之恩。” 风平浪静。 危机解除。 按理说应该如此。 但是渊面依旧在。 如果说所谓渊面乃是所谓上神的投影，那么在灰色大眼消灭以后，为何还会有渊面存在？ 莫非所谓渊面才是本体，而上神之眼才是投影？ “不好！” 阿月的身姿接连出现在了荒原各地，却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脚下的渊面。 甚至可以说阿月望向哪里，渊面便蔓延至了哪里。 包括荒原。 包括荒原之上那片灰色的天空。 仿佛坠魔窟中的一切，都陷入了渊面之中。 渊面黑暗。 恍惚之际，阿月放出一道雷霆。 白炽的雷光直射而出，却根本没有停下的迹象。 于是阿月便再度放出雷光。 雷光确实触摸不到渊面内部的边缘，但却可以照亮隐匿在黑暗之下的一些东西。 循着雷光，阿月仿佛是找到了某个方向。 在无垠的黑暗之中方向本身没有意义，但阿月还是找到了……一个平面。 确切的说是水面。 破水面而出。 阿月跟方玄明来到了一处小岛上。 与此前的黑暗不同，这座小岛虽说也是漆黑一片，但却能明确地看出东西来。 用神识看。 身后便是水面，身前的小岛……或者应该说平台，在高度上与水平持平，异常平滑。 自打从水面出来以后，阿月和方玄明就分开了。 这里是神识的世界。 二人同时想到了这个结论。 顺着平台向前走去，二人便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人。 一个看着相当精壮精神的老人。 与之前那俩邪修不同，明显看着就不怎么像坏人。 老人双手抬起，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锁链禁锢着一般。 注意到了方月二人的到来，老人抬起了头。 看得出来老者的眼里的孤独。 老者望向方玄明，然后又望向阿月。 半晌，终于开口道：“有多久了？” 第五十三章 罗生大宴(十二) 虽然不知道老人问的多久具体是指什么，但是方玄明却清楚地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和心有灵犀或者别的什么无关。 只是单纯走到了这一步，那就该是这方面的话题了。 “三千年。” 三千年，这可以说是一个虚指，毕竟时间不可能是正好这个数，即便年数吻合，天数之类的也不可能完全为整。 当然，老人也没有详说倒地是距离什么事件有多久了，所以方玄明的回答也只能是虚指。 三千年，这是域外天魔入侵的年份，同时也是很多事情的年份。 “三千年了啊……” 老人有些感慨目光不知飘向何方。 “敢问老先生是？” 方玄明上前一步，如此问道。 老人愣了愣，然后抬起头，缓缓答道：“老夫……乃是万象宗宗主。” “擎阳真人。” 原来是万象宗宗主。 方玄明即刻拜下大礼，神色里只有敬佩。 擎阳真人被无形锁链束缚之下，不能动弹，只得俯视着方玄明。 阿月则是在一旁站着，没有任何表示。 “这，这是怎么了……” 终究还是擎阳真人率先开口，如此问道。 方玄明起身叹道：“在中州，只要了解过当年一战，便能知道万象宗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晚辈即便是透过玉简中记录的只言片语，也能感受到当年之惨烈，万象宗之牺牲。” 方玄明闭眼，片刻后才睁开，眼里仍是敬仰。 “世人皆知当年五派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却时而忘却，万象宗才是最为壮烈的一派。” 万象宗整个地界被域外天魔侵占，后为了放逐天魔，万象宗的领地也就变成了坠魔窟，被缝出了世界之外。 擎阳真人倒是注意到了方玄明言语中的一处细节，开口问道：“五派？莫非除了我万象宗之外，还有哪派也做出了举教牺牲？” 方玄明微怔，随即答道：“当年天魔一战之后，天巧门元气大伤，后被统岭并入。” 在听到统岭这个名字的时候，阿月明显注意到了擎阳真人的眼色变得有些寒冷。 擎阳真人叹道：“物是人非啊……天巧门……” 在域外天魔入侵之前，中州七门中万象宗和天巧门不单是领土接壤，更是有着深度合作的朋友，说是兄弟宗门都不为过，关系密切之程度较之如今的长春宗与天山派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万象宗被域外天魔侵占。 而与天魔英勇交战牺牲最多的天巧门，在战争结束之后的和平年代，被统岭侵吞。 想到这里擎阳真人的眼神中便不止是感慨，还多了些许怨气。 “小子……你是哪宗子弟？” 方玄明如实答道：“晚辈方玄明，来自长春宗。” 擎阳真人叹道：“你，想听听当年的故事吗？” 方玄明知道，对方接下来会说的，恐怕是历史中不会记载的秘辛。 “晚辈，洗耳恭听。” 阿月觉着没什么意思，已经跑到小岛平台的边缘处蹲着玩水去了。 擎阳真人干咳了两声，然后徐徐说道：“域外天魔的降临，发生在一夜之间。” “另外三位金丹真人的死亡，域外天魔降临，老夫被囚禁于罗生殿内，万象宗举宗上下英勇抗敌……” “你们听到的，应该就是这么个故事吧？” 方玄明虽说没有对当年天魔一战了解地特别细致，但感觉擎阳真人的话语大体上应该没什么问题，便点头称是。 擎阳真人又说道：“你可知道……此战最终是如何解决的？” 方玄明想了想，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擎阳真人打断道：“他们把这罗生殿，把老夫……” “以上界法阵生生打成了所谓渊面。” 方玄明一时有些失语。 他有点不理解情况。 原来所谓的渊面并非是将天魔驱逐出中州所留下的空洞，而是由万象宗宗主所化出来的吗？ 倘若如此…… 方玄明再作大礼。 “前辈为青丘灵洲所做牺牲甚大，晚辈感激佩服……不知何以言表？” 擎阳真人冷笑道：“为？” “你从方才那个故事里，怎么听出个‘为’字的？” “慷他人之慨……果然如此……仍然如此……” “三千年过去，中州人这招当真是一点没变。” 方玄明一时失语，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沉默。 半晌，擎阳真人打破了沉默。 “抬起头来吧，这事也不赖你。” 方玄明抬起头，随后说道：“前辈如果需要，晚辈在离开这坠魔窟后可以将真相公之于众。” 擎阳真人斜眼看着他，打趣道：“你？说话管用吗？长春宗什么身份？” “长春宗，外门弟子。” 擎阳真人差点笑出声。 然后眼神便变得有些奇怪，朝方玄明问道：“你一个外门弟子就能找到这来？” 方玄明倒也不推脱，直接把阿月搬了回来，说道：“晚辈主要是靠这位友人相助，这才有幸见到前辈。” 擎阳真人又朝阿月问道：“老夫那些眷族……就是你解决了？” 阿月点头道：“他们倒是不强……” 确实，对于一般筑基修士来说棘手的眷族，放在阿月面前基本上都是菜。 在阿月看来，也就最后那个老头算有挑战性。 至于灰眼珠子，则是没有那缕仙识就完全不用想的敌人。 方玄明这边则是抓住了擎阳真人言语中的华点，插嘴道：“前辈您刚才说，那些个天魔眷族，是您的？” 擎阳真人笑道：“你们称之为天魔眷族啊……倒也算是贴切。” 方玄明愈发觉得有些奇怪，继续追问道：“等等等等，前辈您是在说，天魔眷族是您的眷族？” 擎阳真人似乎觉得方玄明问了个什么蠢问题，答道：“说是老夫的眷族没错。” 方玄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再三确认。 “前辈您说天魔眷族是您的眷族。” “那岂不意味着您就是天魔本尊？” 擎阳真人望着方玄明的双眼。 方玄明也望了回去。 好在擎阳真人不是那只灰色大眼，方玄明也不是刚才的阿月，所以二人的对视只是单纯的对视。 没有敌意交锋，二人只是单纯在审视对方。 “或许……可以这么说。” 第五十四章 罗生大宴(十三) “故事很简单，老夫被打为所谓渊面之后，便将域外天魔及其眷属吸入了体内。” 擎阳真人如是说道。 “老夫吞掉了域外天魔，那老夫自然就成了域外天魔。” “逼着老夫成魔的，就是你们啊……” 难怪擎阳真人对五大派有如此怨气。 难怪来到渊面所见到的是擎阳真人。 “前辈，您错了，落入渊面之中的域外天魔，已然被放逐出了这个世界。” 但方玄明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并非是因为吞下了域外天魔。” 他站起身来，朝着擎阳真人喝道。 “成魔，只是因为您自己而已。” 擎阳真人似乎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不禁抽动起来。 “你真的……相信五大派的说法？” “你在听过了五大派的行径之后，还会相信他们的说辞？” 阿月站到了方玄明身边，默然不语。 方玄明则是反问道：“你若说天魔被吸纳进了你的体内，那么如今天魔又在何处？” 擎阳真人笑道：“此地乃是渊面之中，任何落入此地的外来者，都会陷入无穷的坠落之中。” “尽管在外人看来，被渊面撕扯吞没不过一瞬之间，但在落入渊面者的主观看来，自己则是陷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坠落过程。” “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无数个瞬间被分割成了无数个永恒。” “身处于不同的永恒之中，你们当然不会相见。” “你们不也一样没看见落入此地的那座大殿和草海吗？” “你们之所以能见到老夫，也是因为老夫有意接引。” 这话说得道理太大，所以阿月没打算搭理，也懒得去思考其中奥妙。 方玄明则是向前走出一步，继续问道：“如前辈您所说，来渊面之外的人看来，被渊面吞没确实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那么前辈您如何证明，那天魔不是被瞬间流放出了世界？” “如果天魔在落入渊面的瞬间就被渊面本身所吸收，那么其性质其信息必须存在于某处。” “对吧？” 擎阳真人被方玄明问得有些发怔，然后幽幽叹道：“老夫，没法证明。” “但这也是没法证伪的，毕竟与你们交谈的老夫，在此刻也居于这片永恒之中。” “这便陷入了无意义的争执。” “除非你们主观上也经历了无尽的时间，去往了被渊面吞噬的终点。” 方玄明没有丝毫迟疑，随即问道：“那么那枚灰色的大眼，该作何解释？” “那枚坐落于渊面之上的灰色大眼。” “彰显着各种生物存在的灰色光芒。” “如贝壳般张开的空间裂缝。” “以及裂缝之内的那片漆黑的流焰。” “还有流焰中心的深渊。” 擎阳真人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些许困惑。 “眼……大眼……漆黑流焰……” “原来如此吗……原来如此……” 擎阳真人双手抱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陷入无尽的挣扎之中。 原来根本就没有无形的桎梏将其锁住。 锁住擎阳真人的，是他自己。 “他怎么了？” 阿月问道。 “不急。” 方玄明摆手。 不知过了多久，但应该没到无尽的时间，总之擎阳真人恢复了理性。 真人低着头，默然不语。 半晌，才开口道：“原来如此。”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域外天魔。” “根本就没有什么域外天魔。” “原来老夫才是域外天魔。” 擎阳真人缓缓抬起头，望向了方玄明和阿月二人。 “你们所看到的那东西……” “恐怕就是老夫元婴。” “或者说元婴的影子。” “也就是所谓域外天魔。” …… 方玄明默然不语，他不想打破气氛。 阿月默然不语，她觉得擎阳真人还有话要说。 …… “是老夫，一切都是老夫。” “是老夫的祭走了同门的另外三位真人。” “是老夫害死了全宗上下。” “可老夫……也只是按部就班的修行而已啊。” “莫非结成元婴便是堕落为魔吗！” “莫非青丘竟真小到容不下一尊元婴吗！” “莫非这便是世界给老夫降下的惩罚吗！” 青丘灵洲的最高修为乃是金丹之境。 超出了金丹之境便不是青丘灵洲所能承受的范围。 想要更进一步，只能去往更高的世界。 但…… “我觉得是你有问题。” 说话的是阿月。 “是你们所修行的万象宗秘法有问题。” 然后一团漆黑的焰火出现在了她的指间。 方玄明连退两步。 本能告诉他，此刻显现于阿月指间的焰火甚至比此前方玄明识海上燃烧的远要纯质。 方玄明识海之上所燃其的焰火，乃是他看过万象宗秘法的只言片语之后生出的。 然后阿月便将方玄明的眼睛遮住了。 然后便是阿月扶着方玄明走过了那段走廊。 走得不快。 之所以不快，是因为阿月在看那些秘法。 她看完了。 “完……完整的大典？” 阿月微微耸肩表示默认。 “这，怎么可能……” 擎阳真人做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并非我万象宗子弟，又没修行过祸乱真言，你……” “怎么，怎么可能全部看完的？” “你怎么可能全然不受其影响？” “即便是老夫当年，也是用了三年才全部看完……” 阿月想了想，说道：“用你的元婴的投影的侧面所影响过的一支邪修流派的族长和他弟弟的话来说。” “我是道心通明。” 擎阳真人眼里仍旧是不可思议。 “不可能，即便是道心通明，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基础一口气将大典看完。”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月走上前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这秘法确实有问题。” 阿月之所以将秘法以焰火的形式施展出来，也是要跟擎阳真人确认一下，这个秘法是正版的万象宗根本传承，对方修的就是这个。 既然得到了对方的确定，那么阿月心中自然也就有数了。 阿月看着擎阳真人，叹道：“你们就跟着这玩意练，当然会炼坏了。” 擎阳真人不解其中真意，问道：“为何？我万象宗自祖师以来数千年都是修炼的这个，又有何不妥？” 听到万象宗这么个名字，阿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森罗、万象……” 第五十五章 罗生大宴(终) “你们这个秘法，从何而来？” 阿月如是问道。 在陵墓外殿的壁画里，记载了万象宗的历史。 但是在那段历史里，对于秘法的来历仍然语焉不详，无非便是一个祖师天才突然领悟的。 阿月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更隐秘的来源。 擎阳真人想了想，最终答道：“老夫不知。” “即便是老夫所知道的，也只是祖师当年夜观星象偶然悟得了此法。” 阿月叹道：“那就不好说了。” “我的观点是，你们万象宗所修行的秘法应该是某个上界流派的残卷，然后强行为了吻合此间现有的修行之路，而做出的畸形产物。” 听到这里擎阳真人不禁眼神一亮。 “那么完整的……” 然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阿月说道：“完整的我也没直接接触过，只是根据性状描述做出了这么个判断。” “即便完整的也是一种与病态增殖跟神智疯狂有关的路数，本来就不是什么修仙路数。” “而你的觉醒，或者说元婴，也导致了举宗上下一并变异，沦为了所谓眷族。” 擎阳真人有些失落地叹道：“但至少在永恒的幻梦之中，他们……” 所谓第二序列眷族，便是曾经的筑基长老。 而第三序列眷族，则是炼气弟子。 那些聚集于筑基眷族身边三四个四五个的炼气眷族，便是典型的师傅带着弟子。 而那些没有围绕在筑基眷族身边的炼气眷族，则是刚入内门，尚未拜师的弟子。 对于那些眷族来说，他们不过是在荒原之上徘徊罢了。五大派派来的筑基长老，才是打破他们平静生活的入侵者。 但即便是擎阳真人自己，也说不出类似于他们只是快乐地生活着这种话。 他们只不过是勤勤恳恳拿着宗门给的秘法修行的修士罢了。 谁曾想因为秘法本身的问题，导致举宗上写就此沦为了怪物。 祖师什么成分姑且不谈，至少后世数千年的门派修士，谁都料不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连擎阳真人也料不到。 所以事发之后，擎阳真人才将责任推给五大派以此来封闭自身的愧疚。 可惜终究还是在方玄明的追问之下松动了真相。 但这真的是真相吗？ 方玄明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从擎阳真人……元婴，” 方玄明下意识想说变异，但终究还是以元婴代称。 “到渊面显现，再到坠魔窟的形成。” “在这个过程中，另外六门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擎阳真人化作域外天魔之后，举宗上下化作魔族，并且于中州修行界之间有场惨烈大战。 这一点毋庸置疑。 无论是逝去的天巧门还是中州的诸多古迹都可以证明这点。 域外天魔的真实身份究竟来自天外还是宗主的元婴，这对于天魔势力确实侵袭过中州没有影响。 那么当年的中州势力又是怎么做的呢？ 从结果上说，是擎阳真人化作了渊面，然后被封印至了坠魔窟中。 “发生转变的根源在于内因。” 阿月这么说着。 “虽然不清楚所谓六派在当时是否起到了什么促进作用。” “但是万象宗秘术的固有缺陷，想必便是你化作渊面的根本原因。” “无序演化，无限增殖。” “最后迎来自我坍缩。” “这便是万象宗秘法的固有缺陷。” “这便是你堕落至这副模样的根源。” 擎阳真人低头不语。 “所谓坠魔窟，从一开始就不是流放域外天魔形成的空洞。” “而是阻隔某人的自我堕落进一步影响整个世界的封印。” “当然，上述的一切只不过是我根据现状推测出的一家之言。” “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试着自我辩解一下。” 阿月冷着脸，丝毫没有会听对方辩解的意思。 擎阳真人低头。 阿月所说的推测虽然并非全然正确，但也极大程度的逼近了真相。 孤独了三千年。 如果要算的话，三千年间的每一个瞬间又可以分作无尽的时间。 如此悠久的孤独，以及自我蒙蔽。 就这样被人挑破揭穿。 不知何时起，擎阳真人已然跪在了原地。 方玄明上前，将其扶起。 “让他们安息吧。” 他们，指的是那些彷徨于荒原之上的眷族们。 天魔眷族可以被消灭，但不可被打败。 因为只要天魔尚在，眷族会永远陷于永恒的梦幻之中。 “你们所谓的天魔眷族，究竟是当年异变的修士们，还是老夫自己的执念？” “吾派所修行的秘法，观想的神明，究竟是真是幻？” “经历了永恒的瞬间之后，渊面坠落的尽头究竟为何？” “便让老夫去看一眼罢。” 擎阳真人来到岸边，耸着肩，精壮的身子显得格外孱弱。 擎阳真人低头，望着水面，也就是无垠的深渊之中。 没有回头望向方月二人，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然后他跳了下去。 “再见。”阿月默默说道。 “安息吧。”方玄明说出了声。 水很冷。 冷得像无穷的深渊一般。 这本就是无垠的深渊。 如果说擎阳真人就是渊面本身，那么擎阳真人坠向了渊面的尽头，又会发生什么？ 再一次的自我否定？ 还是彻底的消失？ 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显然会发生什么。 …… “你刚刚是不是说得太严厉了？” 方玄明有种感觉，阿月是故意这么说好让擎阳真人破防的。 “我说的又没错，而且你不是去唱了个白脸？” 方玄明觉得自己应该是下意识上前去安慰的，但看来也是着了阿月的设计。 “我们也该下去了，是吧？” 总不能待在这地方接擎阳真人的班经历永恒吧？ “嗯。” 阿月拉着方玄明的手，朝着水边，也就是渊面走去。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方玄明放心地将手交给阿月，这便是信任。 如果是正常的渊面，寻不到边际，唯有下坠一个方向，即便是接受了仙缘的阿月，也无法离开。 但是现在，渊面本身呈现出了自我否定的趋势，那么这便是渊面的破绽，也是唯一离开的机会。 所以二人也落入了水中，朝着唯一下坠的方向跳了下去。 回到渊面之中，阿月拉着方玄明的手。 然后，方玄明便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不受控制地朝着与阿月相反的方向飞去。 阿月看着方玄明，仿佛在看着深渊中唯一的光。 “再见。” 第五十六章 未竟深渊的一剑 渊面之中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下坠。 一般来说是这样。 但现在，出现了第二个方向。 与阿月完全相反的方向。 如果这个方向存在，那便只能是上升。 是离开渊面的方向。 两个方向。 前提是有两个人。 但是落入渊面的有且仅有一个人。 一条命。 方玄明的性命早已被邪修老者拍碎，化为金丹只能保证他不会消散，并不代表他复活了。 在进入到擎阳真人所在的平台后，分作了两个人，但那本就是神识的平台，阿月和方玄明确实算有两个意识。 但重回渊面中后，为何阿月与方玄明却分开了？ 肉身的感知在方玄明这边。 换言之阿月将仅剩的性命交给了他。 现在的阿月仅仅是意识的残存。 阿月用尽了剩余的仙气，在拥有破绽的渊面之中找到，或者说证明了另一个方向。 然后将方玄明扔了出去。 就像一把剑。 青纹飞剑此刻在方玄明体内，在仙门洞天之中。 方玄明可以用仙门洞天将飞剑容纳于己身。 阿月也可以通过操控飞剑来反向推动方玄明。 飞剑位于洞天之内，洞天位于躯壳之内。 那么用飞剑来推动方玄明便是理所应当的事，至少对于阿月来说。 而方玄明任何对飞剑的干涉，都被阿月的操控所覆盖。 这不是剑意或者御剑之术。 这是那只腾蛇。 在渊面内部，想要抵达终点便需要经历无尽的时间。 与之相对的，起点的寻找则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证明出与下坠完全相反方向的存在。 在方玄明上升的方向的尽头，仿若有一只神龟，将黑暗的空间撕扯下来了一块。 那便是起始之点。 而腾蛇便竭力朝着那个点飞去。 阿月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将方玄明朝上扔了出去。 在阿月的视角里，方玄明方向的那道光，并非是虚幻。 那是渊面之外的世界。 然后阿月便说着：“再见。” 在确定自己任何挣扎的手段都不管用之后，方玄明除了感叹自己渺小之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着阿月。 他没有哭泣，不是因为他知道阿月不会喜欢，也不是因为他知道这没有用。 而是他没有反应过来。 方玄明现在全部的精力注意都在阿月上。 他想知道阿月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知道阿月如此选择，便是她能想到能做到的最好做法了。 但他还是想知道阿月的想法。 “再见。” 这就是阿月的想法。 …… 坠魔窟外，天魔城。 天魔城的天空，显得格外热闹。 与之相反的地面，反倒异常冷清。 天空里热闹是因为此刻在天之八极已然各有一尊金丹真人，而立于中央的，正是天山派明空真人。 天眼大阵激烈建成中。 反观地上冷清，则是因为天魔城的居民们已然被驱散。 偌大天魔城，如今仅有落霞真人一尊金丹，以及寥寥无几的筑基长老尚在此地。 整个天魔城上下，现在合计已有十尊金丹真人，可谓是三千年以来最盛之况。 此刻距离坠魔窟开启还尚有时日，届时将还会有别的金丹真人来到此地相助。 如此盛景，自然是为了针对那个落霞真人偶然瞥见的存在。 三千年前，曾发生过足一次以铭刻进整个中州修行界记忆深处的灾难。 而现在，那场灾难的元凶的余孽，似乎有了复苏的迹象。 如何能不警惕？ 当然值得以全部的精力来对付。 “邵揽，囚宫！” 两尊金丹真人随声而动，在空中留下星点痕迹。 “冯同，白巧，长岨，伻勾连！” 又有几尊金丹真人施法，便有一道大阵显化于天空里。 “苍天有眼。” 于阵法中央，明空真人手握一枚白色石球。 原本的灰色似乎随着阵法的亮起而消失不见。 天山派灭杀大阵，名曰天眼。 苍天有眼。 俯视深渊。 “如此，大阵便已准备妥当。” 明空真人的声音降下。 “明空道友，可有几成胜算击破那天魔余孽？” 落霞真人的声音飘起。 “那就要看，落霞真人那日所见之余孽究竟为何了。” 事实上，整个天魔余孽的说法，都是落霞真人的一面之词。 尽管如此整个中州还是给予了高度重视。 毕竟一尊金丹真人也犯不着玩天魔戏真人的把戏。 长春宗鸿飞真人叹道：“无论如何，坠魔窟开启以后，第一时间想办法撤离修士。” “如果时间实在来不及，天魔余孽已然临近表层，届时再启动大阵。” 承玄真人则补充道：“倘若天眼大阵也无法击破天魔余孽，还望落霞真人能及时关闭坠魔窟，即便是要将其完全从此间割舍，也请做好心理准备。” 落霞真人说道：“是。” 承玄真人继续说道：“那时若是落霞道友无法狠下心来，本派不介意亲自动手。” 若是由神龟派强行驱使坠魔窟法坛，那么原本身为此次坠魔窟之行的护道者落霞真人又会被置于何地？ 这是威胁！ 妥妥的威胁！ 但却没有任何一尊金丹真人表达了不满。 因为坠魔窟的封印法阵，原本就是由神龟派为主力参与研发的，神龟派若是留有后手，在技术上是完全可行的。 更因为天魔余孽这本身就是三千年来中州最大的灾难，一尊金丹真人和整个中州乃至世界的安危，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的。 半晌，落霞真人低下头来。 “是。” …… 阿月竭尽所能，将生出破绽的渊面打出了一处缺口。 然后将方玄明，字面意义上，如飞剑一般掷了出去。 在确定了阿月的心思之后，方玄明没有哭闹，也没有伤怀。 而是顺着她的意志，操控已自己本就不多的修为神识全力催动起飞剑，以此来带动自身。 但仍旧不够。 身处渊面之中，本就存在一个基础的下坠趋势。 那不是速度上，而是空间上的。 即便被证明了起点或者说出口的存在，想要抵达那里也需要极大的伟力。 而阿月留在他身上残余的力量终究有限。在距离渊面的出口还有最后一步的时候，散尽了。 “终究……还是不够吗？” 方玄明闭上了双眼，心中只有平静。 然后便感受着浑身上下传来的被拉扯与痛感。 第五十七章 事了抬出去 在坠魔窟中，方玄明有数次身受重伤，意识涣散。然后便有一丝丝的清凉之意落于识海，强行撑起了他的意识，让他没有彻底昏迷。 正是因此，阿月判断他适合学习《潺潺心经》，并传授于他。 事实证明，方玄明学得也不错，《潺潺心经》在一定可观的程度上增进了他的神识，并且也为后面二人的合体奠定了神识基础。 但是那股能让方玄明意识不绝的清凉之感，却仍不知来源。 甚至于方玄明也曾一度习惯了这股清凉之感，没有去思考其究竟来自何方。 事实上，清凉之意来自于他的眉心，然后降落自识海，作用于神识。 而现在，方玄明的眉心亮了起来。 并没有清凉之意降临，因为方玄明的意识还好好的，闭上双眼只是因为万念俱灰。 降临于此的，是一只猫猫。 一只有着九个脑袋的猫猫。 开明兽。 而方玄明所感受到的来自全身上下的那种拉扯的痛感，不是被渊面撕扯吞没。 而是开明兽的九个脑袋咬住了方玄明的身子。 “咪。” 意思是到头来还得老子亲自出来救你。 …… 在方玄明去往坠魔窟之前，曾跟开明兽说过自己会去一个地方，如果幸运的话，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时，开明兽给方玄明下了个咒。 至少方玄明这么认为。 事实上下咒的过程很早就开始了，从方玄明能看见开明兽开始，开明兽便觉得这小娃娃看着亲近。 更重要的是，身为神兽的直觉告诉祂，眼前这个小娃娃，是自己离开此地的希望。 可以说，在开明兽眼中的方玄明，不只是一个人。 更是一扇门。 开明兽已经在后山之中居住了一万多年，自然想要见见外面的世界。 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外面的世界对于开明兽来说又有着极大的恐怖。 而一年以来的舔舐，就是开明兽的下咒过程。 契约成立以后，开明兽就一直能够大致感受到方玄明的状态。 比如方玄明意识涣散之际，开明兽也能感受得到。 开明兽看似舔爪子的行为，实则是通过方玄明眉心处的那枚咒文落到了方玄明的识海里。 出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之情，开明兽对于直接出去其实是既渴望又害怕的，所以在方玄明数次危急之际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关切。 而且，在方玄明坠魔窟之行的中后期，开明兽本能地在方玄明身边察觉到了一种莫名令其战栗的气息，那道气息对于方玄明似乎无害，但是开明兽自己却很不喜欢，所以开明兽舔舐爪子的频率就变低了。 直到此刻，开明兽察觉到方玄明的意识里已然没有了挣扎，而是绝望到了极致的平静。 祂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手了。 哪怕再如何害怕外面的世界，哪怕那枚咒文其实并不完全，祂也必须要出面了。 因为再不出面小家伙就要消失了。 在开明兽的感知里，即便是方玄明数次面临生死危机，祂都不觉得方玄明会死。 因为在祂的眼里方玄明比起一个人，更是一扇门。 门当然不会死。 但是可以消失不见。 开明兽觉得小家伙要消失了，于是便只能鼓起勇气，从方玄明眉心处那枚咒文中钻了出来。 然后便看到了身处于渊面之中的方玄明。 于是开明兽便咬着方玄明开始向外扯。 “是咪咪啊。” 所以方玄明便看到了自己被一只九头猫往外拉的场景。 …… 方玄明距离渊面的出口终究只有一步之遥。 所以开明兽拉了一下，就将他拽出来了。 在方玄明离开渊面的下一个瞬间，整个漆黑的渊面便已消失不见。 “终究是……自灭了吗？” 草海，陵墓，都被卷入渊面之中。 朝四周望去，仅有破碎的荒原。 由罡风构成的灰色天空里留有一个大洞，不知是何时形成。 抛开破碎不谈，整个荒原一片清明开阔，没有半点迷雾存在过的痕迹，更没有眷族的气息，零星破碎的实验棚隐约可见。 开明兽歪在身边，仿佛将方玄明从渊面之中扯出来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辛苦了。” 方玄明朝开明兽揉了揉。 从渊面中扯出来，耗费的力气应该不是一般的大。 然后方玄明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些异样的色彩。 走上前去才知道，那是方玄明之前留下的衣物。还有些许黯淡的龟壳碎片。 方玄明此刻穿着的，其实是阿月之前穿的衣服。 方玄明将衣服换好，又将阿月的衣物用心折好收了起来。 他打算起码在哪里立一个衣冠冢。 然后又将龟壳碎片收起来。 “也不知道这玩意还好使不……” 语气里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 回到开明兽身边，开明兽似乎已经恢复了些许精神，便在方玄明身边蹭了蹭。 方玄明摸了开明兽几把，然后抬头望向了天空里的那个大洞。 “咪咪啊，你还有劲吗？” 方玄明此刻灵力几乎等于没有，而且道心也不大稳定，荒原之上的灵气又随着迷雾一同消失不见了。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些累了。 于是方玄明便倒了下来。 没有失去意识，就是单纯倒了。 在着地的前一刻，方玄明被开明兽驮住了。 “咪。” 意思是真难伺候啊。 看着身下开明兽的身躯，方玄明不禁自问道：“是不是长大了点？” 然后开明兽就这样驮着方玄明飞出了天空里的那个大洞。 穿过了浮岛罡风。 来到表层以后，开明兽终于也不怎么撑得住了，将方玄明甩到了地上。 “咪。” 意思是把你丢这安稳地，自己回去可以吧？ 然后便要往方玄明眉头撞去。 “等一下等一下！” 方玄明强行笑着摸出那个信号法器。 “帮我拉一下。” 开明兽极不情愿地将法器拉响，然后便跳进方玄明眉心处的咒文中去了。 …… 没过一会，几位长春宗的师兄便找到了方玄明，确认身份之后便将其抬回了营地中。 在营地里躺了小半天，张宝棂还带着他在此地认识的一名李姓女修特地前来看望方玄明。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各大营地又回收了几人。 坠魔窟中死伤惨重，不少人都是躺着的。 方玄明自然也在其中。 第五十八章 中州五派大团结 坠魔窟外，天魔城高空。 高天之上，一座巨大法阵勾连天顶。 青丘灵洲天空，是有限的。 贴近地表的这一层被成为原天。 在大约七八十里的高度处以上，灵气会开始显著减少，这里被称为上原天，人族修士大多活跃于原天或者上原天。 大约二百多里高度开始，灵气流通与地表相对独立，这里被成为荒天，一些强大的妖兽会生存于此。 到了两千五百多里时，灵气几乎根绝天地法则稀疏，再往上被成为空天或者高天。 大约五千里处，便是高天之顶。 实际上，立于高天之顶，依旧可以向上飞，而且确确实实在向上飞，但是无论飞多远，与地面的距离都不会增加。 关于这一点，修行界一直众说纷纭，主流观点认为这是一种法则上的禁制，也就是所谓天地的限制。 强拆这层限制对于某些金丹大能来说并非不可为，但是也自然而然就会遭遇到世界本身的极大反噬。 这种反噬与渡劫飞升时的劫数本质相近，量级上则相差甚远，但依旧不是金丹修士所能应付的。 总而言之，在青丘灵洲修行界，一般就把高天之顶这层当作一般意义上的天顶。 而现在，在这天顶处，却聚集了八位金丹真人。 他们当然不是在密谋着突破这层天顶，而是来搬东西的。 天眼大阵。 大阵布好之后还需要搬到天顶处。 所谓天眼，自然是开在天穹上比较好。 于是八位金丹真人便小心翼翼地将大阵贴在了天顶上。 一边贴着，承玄真人还一边默念着：“老天您可莫怪罪下来，咱也是迫不得已冒犯了您老人家。” “而且这法阵乃是天山派的，要怪就找他们去。” 旁边的黄斛真人啐了一口，骂道：“你个老东西别乱讲，这是为了中州乃至整个青丘灵洲的安宁，是中州五派的共同决议。” 承玄真人便涨红了脸，甚至把本命龟壳祭了起来，争辩道：“你不懂，老天这怪罪下来可不是我这老骨头折腾得起的。”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遮蔽天机”，什么“反噬”之类，引得众真人都哄笑起来：天顶之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闹归闹，八位金丹真人还是完美地完成了大阵的搬运工作，将其附着于天顶。 黄斛真人扔了一道符书下去，众修士便开始等待起来。 位于上原天的明空真人接到了符书，便开始做法。 几番密言道出，悬于身前的灰白石球便彻底激活，散发着阵阵神光。 随后石球便化作了一道流光直冲天顶而去，镶入了大阵中央。 正是天眼之眼。 恍惚间，天眼大阵中央便真的浮现出一只大眼。 而在场的皆身为金丹真人，便能看出更多细节。 首先是天顶本身却是被破开了，但是法则反噬却并未降临，而是被某种上界神通包裹起来，随后便有某种威光不断介于逸散和聚合两种状态之间交叠变换。 所谓的眼睛，也正是这道混杂了世界反噬，上界神通和强大威光的混合体。 最后这枚巨大的眼睛逐渐收缩，归于白色石球之中。 石球也彻底发生变化，化作了先前那枚大眼的微缩模型。 毫无疑问，这枚石眼之中，蕴藏着冠绝整个青丘灵洲的毁灭性的一击。 若是平常，五派绝无可能联合起来助天山派搞出这么一个大杀器出来。也就是天魔余孽这种级别的危机，才能让五派空前团结。 然后石眼便落下，回到了明空真人的手中。 几位真人亦回到地面之上。 明空真人立于高空，对落霞真人说道：“天眼已然准备完毕，仅有一击机会，我若是未能将那天魔余孽击杀……” “还望真人莫要忘了使命。” 落霞真人叹道：“老身知道。” 鸿飞真人提醒道：“记得先把五派修士们捞出来。” 这话是对落霞真人说得。 “如果实在紧迫，你再动手。” 这话是对明空真人说得。 “老身知晓。” “明白。” …… 刚到营地之中还没什么感觉，但在这里待了一会之后，方玄明才察觉到异样所在。 整个营地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 不只是长春宗这边，依照张宝棂的说法，九大营地皆是如此。 死伤有些过于惨重了。 而且，方玄明总感觉张宝棂在讲述的时候有所隐瞒。 营地之中，乃至整个坠魔窟中，肯定发生了什么。 依照那位邪修老者所言，他曾在坠魔窟中散播过些许恐慌与混乱，并在这些情绪发酵完成之后将其一饮而下，籍此结成金丹。 张宝棂的可以隐瞒，以及整个坠魔窟中奇怪的氛围，想必也与此有关。 方玄明没有详细问下去，他大致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而且他现在也有些累了。 …… “时辰已到，开阵。” 落霞真人指间微动，于是中央法坛之上的那座大阵便显现出来。 大阵分作九份，这便是九大营地。 营地随着阵法的流转而归来现世。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如常。 平静地有些反常。 反常之处就在于，九大营地平安归来，而阵法尚未消退之际…… 包括落霞真人明空真人在内的十几位金丹真人，都望向了坠魔窟中。 金丹真人可以一眼望穿坠魔窟中的种种禁制，除了一些细节可能来不及看到之外，把整个坠魔窟扫一眼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坠魔窟中，什么也没有。 说什么都没有倒也不准确，坠魔窟中显然是有不少东西的。 只是没有那个。 传说中的天魔余孽。 非但没有余孽，连渊面都不见了。 只留下支离破碎的荒原。 没什么变化的罡风浮岛。 以及满是争斗痕迹的表层。 然后阵法就这样关闭了。 坠魔窟之行，圆满结束。 什么都没有发生。 正常到明显反常。 九大营地中一些尚能走动的修士们抬头，然后看到了足足十多位金丹真人立于天地各处。三千年未有之盛况，自然值得众修士惊讶。 修士们看着众真人。 众真人看着落霞真人。 气氛有些尴尬。 第五十九章 戛然而止 因为强大外敌而联合起来的各派，结果发现并没有外敌，会怎样？ 联盟会支离破碎，聚合于一处的力量落到空处，然后化作了指向比此的利刃。 身为这一出闹剧的源头的落霞真人，会怎样？ 会承担天魔余孽戏中州的怒火。 手握联合产物的石眼的明空真人，又会怎样？ 会怀璧其罪。 落霞真人微微有些出汗。 明空真人手握石眼默然不语。 众修士各有心思。 “噗。” 落霞真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在吐血。 “老身以金丹立誓，确实看到了身居渊面之中的那只眼睛。” 金丹真人以金丹立誓，如若违心，就会迎来金丹自噬，轻则身受重伤金丹破碎此生再不得踏入金丹一步，重则……无非就是身死道消。 确实是极大的毒誓。 落霞真人如此立誓，那么便有可信度。 事实上众真人都知晓，坠魔窟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的。 连渊面都不见了，这便是最大的蹊跷。 但对于具体发生了什么，真人们则相对没有那么在意，反正没有天魔余孽，中州就此松了口气。 那么压力便来到了明空真人这边。 在可以说是在整个中州协力之下，天山派炼成了石眼。 石眼祭出，恐怕除了神龟派护宗大阵全力激发，青丘之内绝无抵挡的可能。 如此杀器，该作何处理？ 原本在青丘灵洲，金丹真人就是最大的战术威胁。 各大宗族势力之间，由于时间的差距，财力资源底蕴各有不同，但至少在明面上，金丹真人就是最大的战力。 可以说金丹真人的数量决定了一方势力的强度，而中州五派的格局也因此产生。 而现在，却出现了一个远凌驾于金丹真人之上的杀器。 那么动摇的就不仅是金丹真人的威慑力，更是中州乃至青丘灵洲的格局。 “咳咳。” 开口的并非明空真人，而是黄斛真人。 “倘若是别的某些宗门手握如此一枚石眼，或者确实会中州动荡。” 这话听起来是在阴阳某些门派，但也确实是事实，相比某门派，天山派绝对算得上是热爱和平的宗门。 “但所幸这枚石眼乃是我天山派的术法所制。” 提醒石眼的所属，有些威胁的意思在里面了。 “诸位莫要担心，这石眼本门自会给出个处理办法，封印或者销毁任诸位满意。” 这话显然不可能让各大门派满意。 “而且这石眼只有我侄儿能够使用，不必担心流落他人。” 这话终于是给了众真人一枚定心丸。明空真人虽然少年天才境界高深，但也是出了名的不喜斗争。 但光是这话还不够。 “至少现在，先确定一下各自宗内的情况吧。假若天魔余孽能将自己潜藏于众修士之中呢？” 黄斛真人总算来了句明面上说得过去的话，众真人便很默契地回到各自宗门所在的营地。 一场危机总算在明面上解决。 …… “黄斛师叔，谢谢了。” 明空真人本就不怎么擅于言辞，方才那场面若是明空真人自己处理，只怕是要拿着石眼朝南疆那边来一发来解除纷争了。 更何况黄斛真人说得话并没有错。 即便诸位真人并没有看到天魔余孽，也不妨碍天魔余孽以某种方式浸染甚至附身于某个修士身上，检查一下总是没有坏处的。 黄斛真人咧嘴一笑，然后便扔了一发符书回宗门，将情况汇报给宗主。 …… 事实证明，对修士们的检查很有必要。 此次坠魔窟之行可以说是最惨的一次，修士的死伤数量远超寻常，内外门弟子就不说了，即便是那些去往荒原的筑基长老，有着全套设备和相关知识培训的筑基修士，也折损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修士都或多或少的留下了神识污染，如果不及时处理，迟早会遭遇反噬，影响修行。 对此，各大宗门的意思基本统一，赶紧各回各宗治疗。 神识法门虽说被认为鸡肋，但各个宗门都好歹还算有人练过，可以用于解决污染。 而对于那些不能提供神识净化的小宗门以及散修，则是以天山派为首的五大派主动提出了可以提供治疗的服务。 看起来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有一个疑点一直不明了。 无论筑基长老们和金丹真人们如何询问，都无法得知在坠魔窟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这段记忆本身被抹消乃至篡改了一般。 甚至神龟派的承玄真人还冒着中州正道修行界之大不韪，强行进行了识海搜寻，都一无所获。 并不是说坠魔窟中的所有记忆都不记得，而是在临近坠魔窟开放之前的一段时间。 任何与去过坠魔窟中的修士进行交流，尝试复盘整个坠魔窟之旅，都会感受到极强的违和感，在坠魔窟开放之前，显然一定是发生过“某个事件”的。 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反常的死亡人数，以及修士们遭遇的神识污染，也与此有关。 在众真人的认知里，消失的渊面大约也与此有关。 …… 再后来，听闻统岭和神龟派又进行过一次私下会面，想必也是和那个传说中的“灰衣神龟派修士”有关，一些人则是觉得与传言中失智的统岭大师兄奂天连有关。 没有人知道那场会面的结果如何，金丹真人们另行开辟了一处小洞天进行的交涉。 人们只知道，落霞真人回到营地中后怒骂了一阵，骂道连连吐血，原本就拿去立过誓的金丹都隐约有了裂痕的倾向，好在及时被另一位真人拦住，才没有引发惨剧。 …… 而身为与这一切事件都多少有点脱不开关系的方玄明，则并不知晓这些个风波。 他只觉得有些累了，就混在那群神识污染较为严重的弟子里面，做出一副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他的精神确实不怎么好。 他实在是有些累了。 后来有人来询问方玄明的经历收集有关“那个事件”的相关信息时，他的说法则是一直在较为偏僻的表层中探索，并不知情为说辞。 他当然不是因为知道有人在追查有关“那个事件”的信息，但总不能说自己一介炼气中期往荒原走了一趟吧？ 次日清晨，修士们发现统岭的修士们早已离开了天魔城，神龟派也正在动身。 到了中午，长春宗也动身离开了。 方玄明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还是张宝棂给他出灵石买了个医用飞舟的床位带走的。 中州五派每十年一次的坠魔窟之行，就这么草草结束。 第六十章 不可能相遇的重逢 坠魔窟之行草草收尾，但是很多人都知道这事的余波绝对不会简单。 如果没有余波一片平静，那么平静之下就一定藏着更深刻的不简单。 确实没有什么席卷整个中州修行界的余波，只是发生了几件小事。 统岭对外宣布要封岭五年到十年，不再参与中州五派之间的任何事务，也不再招收弟子。 有人说是因为奂天连的失智导致了统岭岭主落玄真人大怒。 也有人说是因为落霞真人终究是金丹开裂，有堕境之险。 坠魔窟中显然是发生过“某个事件”的，所以五派高层现在也没有人怀疑落霞真人是刻意谎报。 那么落霞真人的堕境之险就不是来自于立誓，而是立誓之后得知师侄的失心疯，进而导致了道心不稳。 神龟派则是宣布，会立即清查宗内修士是否干净，并且宣称会派出弟子去往南疆，与南疆邪修划清界限，并加强对南疆少有的正道流派的扶持。 至于天山派，则是对外宣称已经将石眼中的能量归还于天地之间，也确实有流言称，天山派在某如曾出现过彻夜通明的奇观，想必便是对石眼中力量的释放过程。 …… 长春宗这边倒是没什么事，毕竟整个坠魔窟的各种风波都跟其关系不大。 不大个屁。 整个坠魔窟大大小小的篓子都多少跟方玄明有点联系，只不过方玄明没有说，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罢了。 难道方玄明说，自己一介炼气中期去了一趟荒原，跟一位筑基强者联手击杀了筑基金丹邪修各一个，并且干掉了一个异端邪神，最后解决了渊面本身吗？ 虽说这些事主要还得是阿月的功劳。 但即便是“我们两个太强了”这种话，也不会有人信。 因为去往坠魔窟中的筑基修士都是有数的，即便是散修，也好歹是青丘灵洲中人，起码有人认识可以对证。 而阿月，恐怕是天外之人。 抛开不会有人信之外，方玄明也试着将这些记忆埋葬在心底里，自然不会拎出来讲给人听。 …… 一位负责神识洗涤恢复的师兄惊讶的发现，方玄明的神识污染程度极低，已经低于了检测仪器的指示下限。 在听说方玄明在“某个事件”发生之时一直处于远离人群的荒山之中后，这位师兄才表示了理解。 统计显示，对于炼气期修士的神识污染深度，基本上是呈现出越接近人群则污染越深，以及修为越高则污染越深的趋势。 不过负责神识洗涤的师兄毕竟是一位负责的师兄，还是为方玄明提供了全套的神识清理服务。 在清理过神识之后，方玄明上交了一块龟壳碎片，作为自己此次坠魔窟之行的收获。 他也不知道一块丧失了灵性的龟壳碎片还能不能足以让他成为内门弟子，不过他也没有很在意了。 他只想在洞府里沉沉的睡上些时日。 …… 在坠魔窟中所寻到的东西上交给宗门之后，便会有专业团队来进行鉴定，判定物件的价值。 “这就是那个方家小辈找到的龟壳？” “不错。” “嗯……确实是神龟派的东西。” “可惜……早已失掉了灵性。” “你们怎么看？” “方玄明，是叫这个名字吧。” “要不问一下上头的意思？” “予他个方便吧，毕竟是……” “我说这龟壳本身！” “这龟壳本身没什么好看的吧，灵性都丢了，送回神龟派他们都未必收的。” “不是，你们看这个裂口……” “这分明是新断开的裂口，那方家小辈竟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们！” “不，小同你看，这个质地明显是三千年前的古物。” “但是最近破裂的……” “想到什么没？” “莫非那小子拿这古物打架给人干碎了？” “非也，你仔细看这个灵性纹路。你们都仔细看看。” “这……这？” “这根本不是本命龟壳！” “这龟壳本就另有他用！” “不错。” “那小子说自己是哪里找到的这龟壳碎片来着？” “他说是在表层的一处荒郊野岭中。” “想到什么没？” “是那个事……” “等等，我记得付哥说过，那个方玄明的神识污染深度极低。” “莫非也与此有关？” “师傅，要不要把那方玄明叫过来，仔细盘问一番。” “免了。” “非但不能叫，而且此事必须压下来。” “那方家那小子……” “废话，这事得压下来，这就是块普通龟壳碎片！” “为师先去上报宗门再做商议。” “这么要紧吗？” “切记，此事不可外传。” “是。” …… 方玄明不知道，他刚刚就这样错过了一次荣升为内门弟子的机会。 虽说他本来也没抱希望。 在洞府里躺尸的数日，方玄明除了在睡觉，基本上就是去后山散步。 期间张宝棂和方玄宇来拜访过他几次，方玄明自然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接待。 他们二人当然还是可以看出方玄明状态有些不对，但是方玄明没有主动讲，他们也不好问，就当是神识污染的后遗症了。 经过数日的交涉，方玄明已经跟开明兽在后山里约好了一块地，只要有开明兽带领就随时可以找到。 然后便选了的吉日，方玄明提着阿月的衣物和几块龟壳碎片，然后动手将其埋了起来。 身为东荒人，方玄明那边的衣冠冢安葬基本上都没什么讲究，基本上立块石头就完事了。只有一些需要专门祭祀的大人物才会立一个牌位。 这毕竟是只有方玄明一人才知道，才会来看望的地方，所以他也就没有搞这些东西。 “如此，你便安息吧。” 然后又摸了开明兽几把，不禁叹道：“可再不能这么消沉下去了。” 方玄明来到一汪泉边，洗了洗脸，望着自己明显消瘦的面庞，不禁有些发愣。 然后跟开明兽做了简单的道别之后便回到了洞府里。 刚进到洞府里，方玄明就看到了一个人。 “哇啊啊啊……” 方玄明吓了一跳。 按说此时应该不会有人来找他，更何况是在他自己的洞府之中。 那人似乎是被方玄明吸引了注意，便转身望向他，脸上全是困惑之情。 “鬼啊啊啊……” 那当然不是鬼。 那是阿月。 第六十一章 幼儿早教 方玄明刚给阿月埋了个冢，打算从丧月之哀中走出来。 然后阿月就来找他了。 故事就是这么简单。 方玄明接连后退几步，阿月就这样看着他。 然后鼓起胆子，方玄明这才慢慢向前摸去。 “我听说中州人讲究头七……” 方玄明试着说道。 “但这也没到七天啊。” 方玄明走上前，挥手。 阿月的目光随着方玄明的手部而动，却明显慢了好几拍。 “总之，你是阿月。” 方玄明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阿月闻言，却是双眼微微一亮。 方玄明注意到其中不对劲，便问道：“你是鬼吗？” 阿月没什么反应。 方玄明试着左右移动身子。 阿月的视线便随方玄明而动，还是会慢好几拍。 距离感！ 并不是说阿月看着冷冰冰的有距离感，而是方玄明觉得，阿月现在的样子就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一般。 “阿月。” 阿月有了一丁点反应。 方玄明继续试探道：“方玄明。” 然后阿月又有了一点反应。 “你等等，我先理一下。”方玄明挥手道。 阿月掉进了渊面之中不假。 阿月牺牲了自己，全部的力量用于送方玄明离开。 按照方玄明当时的再三确认，阿月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当时阿月说过这么一句话。 “再见。” 现在看原来那不是离别的意思。 那是为了再次相见而说的咒语。 在外面看来只有一瞬，而对于渊面之内的人来说，则是永恒的时间。 而阿月熬过了无尽的时间，然后来到了方玄明身边。 原来这就是阿月的计划。 方玄明不知道在渊面之中的无尽时间阿月是怎么度过的，他更不知道阿月度过了如此之久的时间之后，又是怎么找到他的身边的。 无论是阿月将方玄明入飞剑般掷出的时候，还是方玄明认为自己距离渊面出口一步之遥的时候，抑或是为阿月埋下衣冠的时候，方玄明的脸上都没有过明显的情绪波动。 倒不是那些时候他全然没有那些激烈情绪，而是那些情绪在尚未积攒至足够爆发的时候，就被方玄明自己给压了下去。 而现在，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爆发的点，所有的心绪都被唤起。 方玄明鼻尖有些酸。 但是他仍然没有哭。 不是因为他的强行压抑，而是因为他觉得现在应该笑。 哭得像笑一样，所以不算哭。 不过现在的阿月情况似乎是有点不对劲。 看起来……傻傻的。 样貌似乎也有些许变化，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方玄明的错觉。 方玄明走上前去，试着伸手触摸。 穿身而过。 “鬼吗？” 青丘灵洲的修行界并不认可凡人意义上的鬼这个概念存在，修行界中的鬼大多是些阴死之物，主要是些邪法炼制而成，或者什么天生邪祟。 阿月应该是真实存在于此的。 阿月此刻的状态与神识态有些类似，但方玄明以神识感知却无法察觉到其存在。 仅有肉眼可以看到阿月。 至于阿月现在看着傻傻的样子，方玄明倒是很快想通，毕竟在渊面之中坠落了无尽的时间，阿月肯定得缓缓。 反正能知道自己叫阿月，知道方玄明叫方玄明，那大概就没有失忆，应该慢慢康复就好了。 方玄明是这样想的。 既然阿月没有丢，那么自然也就没必要继续消沉下去。 方玄明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好好修行，把失掉的这几天时间补回来。 “我修行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不知道阿月有没有听懂，反正方玄明哼着小曲便去了修炼室。 阿月看着方玄明离开的背影，微微歪头。 …… 入定，凝神。 仙门洞天把周天挂起，神识开始修炼《潺潺心经》。 终于有机会修炼到天荒地老了。 枯涸了许久的经脉渴望着灵力的滋润。 紊乱的神识也在心经的调理下变得井然有序。 由于这些天一直在睡觉，方玄明的神识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不过可能是因为方玄明心态的问题，又或者是缺乏心法修炼，神识总有种大而不强的空虚感。 而现在，这股空虚感便在《潺潺心经》的作用下逐渐抹消，神识也开始有条不紊地修炼了起来。 周天一直挂着，神识若是有了盈满之感，就去修行《夺锋剑诀》。 如是往复，已有三日。 由于神识基本上一直被占用着，三日里方玄明几乎算是全神贯注，乃至到了忘我的境地，以至于他直到最后才注意到，自己心经的修炼效率其实是有些异常的。 如果用溪流作比喻的话，就像是溪流中被分出去了一小股。 方玄明注意到了其中异常，所以他停下了修炼。 睁开眼睛，一张大脸出现在了方玄明的眼前。 “哇哇哇！” 方玄明连退三步。 能不能不要跟个鬼似的！ 方玄明本想这么说，但是阿月现在的状态确实有点像鬼。 而且看着阿月无辜的眼神，方玄明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咳咳咳咳……” 于是方玄明就呛了起来。 “方玄明……” 方玄明抬头望向阿月。 “方玄明。” 确定了这话是出自阿月的口里。 于是方玄明便开始尖叫连连。 是激动。 方玄明此刻的心情与一个婴儿刚会喊出妈妈时的母亲没有半点不同。 他是激动地想要拥抱阿月。 毫无意外，方玄明扑了个空。 阿月转过身来，看向激动的方玄明。 “阿月。” 这声是方玄明喊的。 “阿月。” 这声是阿月喊的。 于是方玄明便从激动得像个母亲变成了激动得像个孩子。 看着方玄明欣喜的神情，于是阿月便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 毫无疑问，阿月的变化与《潺潺心经》的变化有关。 《潺潺心经》是阿月传授给方玄明的神识修行之法，更是阿月自行悟出的法门，而现在方玄明在修行《潺潺心经》时，则会反哺到阿月身上。 非常简单的一个道理。 只是……阿月的神识浩如烟海，反观方玄明这涓涓溪流。 方玄明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将阿月填满。 毕竟这个过程似乎是阿月在主动取方玄明的心法效果，方玄明自己并不能控制，所以他看起来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继续修行《潺潺心经》。 第六十二章 方家新来人 统岭封岭了，但长春宗并未闭宗。既然没有闭宗，那就总会有新人来到此地。 在坠魔窟之行结束之后的几天里，一队飞辇来到了长春宗。 为首的飞辇中，坐着一位少女，俨然是这支队伍的核心。 而为其驾驶飞辇的，是一位中年修士。 如果方玄明在辇上的话，就会认出来这位中年修士正是当初送他来到中州的那位。 当然，比起辇夫，方玄明会更早看到飞辇本身。 这支队伍，来自东边。 东荒方家。 而身为队伍核心的方问莲，正是此次会来到长春宗的方家子弟。 车队尚未落地，就有两位弟子出来接应。 方玄宇，和方玄明。 方玄宇早在数日之前就跟方玄明讲过会有一位后辈来到此地，但方玄明当时还比较自闭，所以没放在心上。 即便今天出面迎接，也是被方玄宇强行拉着出来的。 因为今日，他们方家的掌上明珠，方问莲要来到长春宗。 …… 于是辇队在长春宗众多外门杂役弟子的注视之下，落到了停辇坪上。 然后方问莲在数十位方家修士的簇拥之下，落到了地面上。 方玄宇率先打起了招呼。 方玄明也在方玄宇的强迫之下打起了招呼。 方问莲微笑点头。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那……小宇我们先走了啊。” 中年修士率先尝试打破了尴尬。 方玄宇看了看眼前的方问莲，又看了看中年修士，说道：“要不叔你们留下住一段时间？” 中年修士急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我一大把年纪就不打扰你们了。” 话虽这么说着，中年修士却并未离开。 因为地上还有一大票人正一脸希冀地望着那位方问莲。 “蓝烟和红意留下。” 方问莲终于开口，一脸关切地看着身后众人，温柔地说道。 “你们都回去吧。” 虽然方问莲的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众人不敢多语，只能一脸失落地回到辇队中，中年修士这才上辇。 “那我们先回去了啊。” “嗯。” 方玄宇应下来，拉着方玄明一道跟辇队挥手作别。 偌大一列队伍，最终只下来了三人。 其中两人还是方问莲的侍女。 “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讲过的方玄明。” 方玄宇指着方玄明。 “然后这就是咱们方家的方问莲了。” 方玄宇又指着方问莲。 方问莲的外貌算不上多么出众，放在中州顶多算是清丽的程度，但是丢东荒之地就属于是方家小公主级别的了。 当然，方问莲能有如此地位，绝不仅仅是因为容貌。 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同时说道。 “你好。” “你就是方玄明？” 方玄明有些迷惑，自己应该算不上什么出名人士…… 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 他有一个出名的母亲。 方灵玉。 方灵玉乃是方家第四代中的天才，年仅三十的时候就已然筑基，又以并非嫡系之身成为了方家执事之一，被认为是最有希望成为方家数百年来第四尊金丹真人的人选。 因为母亲的缘故，并非嫡系的方玄明也有了嫡系的待遇。 母亲是天才且为方家立下过不少功劳，自然没人对其表示过不逊。 但方玄明终究是个下品灵根，年近二十才初入炼气中期，自然受到过不少非议。 至于这个方问莲…… 与方灵玉一样是上品灵根，年仅十七如今已然逼近炼气后期，乃是东荒公认的修行天才。 自然是方家的宝贝掌上明珠。 而且与方玄明这种得过且过的懒人不同，方问莲绝对是个消停不下来的主，基本从踏上修行之路起就一直积极活跃于东荒的各类洞府遗迹之间。 其在东荒的名声，很大程度上是靠拳头打出来的。 也正因方问莲时常离家，一年几乎都不回方家几次，每次回不是在养伤就是在闭关，所以跟一直安逸生活在方家核心区域的方玄明就没正面见过面。 “嗯。” 方玄明对自己这位侄女没什么兴趣，出来迎接也是方玄宇强行拉着来的，所以应的语气比较敷衍。 事实上方问莲对于方玄明的兴趣也仅限于对其母亲方灵玉的向往，对于方玄明本人也没什么兴趣。 方玄明跟方问莲都没什么兴致，某人反倒是有些急了。 “这，这是怎么了？” 方玄宇试着打圆场。 方玄明只是耸肩，尴尬笑笑。 方问莲则是转移话题：“宇叔，这长春宗接下来的入宗流程就拜托了。” 方玄宇急忙摆手道：“咱都离了方家，现在都在长春宗内，之间以师兄妹相称即可。” 论辈分方问莲乃是方家六代小辈，不过论年龄她算是六代小辈中最大的，即便放进五代中也不算末尾。 事实上，自打方问莲展现出过人天赋以后，方家内部五代子弟就很少以辈分压她了。基本上除了一些正式场合，都以同辈身份与其相处。 方问莲闻言，微微一笑，然后笑容骤然消失。 “宇叔，不。” 方问莲略带惊讶地问道：“方师兄你已步入炼气后期了？” 方玄宇的修行天赋并不比方玄明好多少，能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步入炼气后期其实算是极大的成就了。 方玄宇挠挠脑袋，只是嘿嘿笑着。 然后又一拍脑袋。 “我呢，最近也有些事。” 方玄宇突然想到一茬。 “要不这样，我叫小明来带你走入宗流程如何？” 方玄宇强行拉着方玄明出来，本就有熟络二人的意图。在他看来，身为族人远在他乡相互扶持乃是天经地义，自然不能关系太生分。 “那行吧。” 没等方玄明反应过来，方问莲便先行应下了。 随后方玄宇又将方问莲的推荐信交上了宗门，同时叫方玄明将方问莲送去青云居，毕竟青云居就在开明峰下。 方玄明再如何不乐意，也只能应承下来。 毕竟宇哥待他不薄，他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方玄宇。 …… 一路上依旧没什么交往，只有基础的信息交流。 言语间方玄明总是透露着心不在焉的态度，反倒引起了方问莲的些许在意。 终于在青云居作别之后，方玄明才透露出了些许喜色，然后略带雀跃之感地回了开明峰洞府。 方问莲望着方玄明的背影，然后对身边的蓝烟问道：“这个开明峰……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位陆吾先人的那个？” 第六十三章 促膝长谈 毫无疑问，方玄明的心不在焉是想着赶紧回洞府。 倒与开明峰本身无关，方玄明绝非是那种会将岁月心思全数醉心于陆吾先人传承的弟子。 毕竟他已经找到了开明兽。 他之所以想着回洞府里，自然是在想着阿月。 经过数日的神识修行，阿月基本上已经恢复了相当的智识，甚至几乎可以交流。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方玄明如此问道。 阿月眼神中仍有迷茫，似乎是沉思了一会。 “不清、楚。” 方玄明大约是早已习惯了她的说话模式，继续问道：“那你接下来怎么搞？” 沉默片刻，阿月吐出俩字：“不知。” 阿月此刻的状态仍不明了，方玄明无论以肉身还是神识都无法接触到她，只能以肉眼看到。 反观阿月，却似乎可以主动干涉接触物件，具体是否是阿月主动可控的尚不知晓。 “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个小家伙。” 方玄明临时起意，便将阿月带进了后山，阿月如孩童般跟在方玄明身后，没有落下多远。 不久前方玄明曾在这里给阿月立了个冢，当然现在已经没用了。 吹了个口哨，开明兽便找到了方玄明这边。 结果刚刚看到阿月，开明兽便如临大敌一般弓起身子浑身炸毛，九个脑袋直勾勾盯着阿月，十八只耳朵全数倒伏，不断龇牙吼叫着。 方玄明只得走上前去，不断安抚开明兽，却不想反倒挨了两记猫爪。 反观阿月则是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便开始缓缓向着开明兽走去。 “可爱。” 于是便轮到方玄明震惊了。 方玄明在第一次见到开明兽时可是着实被吓得不轻，若非是后来一年的相处，他绝不会看这猫咪顺眼。 阿月单是第一眼见到开明兽就觉得可爱？ 怎么会有女孩子第一眼看到这玩意觉得可爱的？ 方玄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阿月一步步朝着开明兽走去，开明兽却被吓在原地动弹不得，就好像被阿月施了什么威压一般。 于是阿月就这样将其抱进了怀里。 …… 次日，方玄明正在洞府中修炼，却突然被敲击护府法阵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阿月蹲在后山入口处不知在想什么，没有理会。 “谁啊？” 方玄明伸了个懒腰，示意阿月回避一下，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不是说非要洞府藏娇，主要是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视线。 “我。” 应答的是方玄宇。 方玄明回头，确定没见着阿月，便打开了法阵放宇哥进来。 离开坠魔窟以后，方玄宇也曾来拜访过自己这位族弟过几次，不过那时方玄明没什么精神。阿月出现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洞府里来人。 “你最近什么情况啊？”方玄宇开门见山道。 “什么什么情况？”方玄明关门反问道。 方玄宇盯着方玄明的眼睛，说道：“我看你现在精神也可以啊，坠魔窟里神识污染的后遗症应该消了吧？” “嗯。”方玄明寻思着自己好像是一点神识污染都没有的样子，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说，方玄明也不乱讲，免得节外生枝。 方玄宇继续问道：“那你之前见问莲……师妹的时候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方玄明支支吾吾，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不成把阿月搬出来？ 这么想着，方玄明的视线也在洞府里扫视一周，确定阿月的躲猫猫技术不错。 方玄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道：“你知不知道？那可是方问莲。” “嗯，知道。” 方玄明明显一副不知道方玄宇什么意思的样子。 方玄宇摇摇头，双手握住自己这傻弟弟的肩膀叹道：“那可是咱们方家的宝贝，较之你母亲也不差的，真正的天才。” “迟早要成为咱们方家第六尊金丹真人。” 方玄明闻之，这才有些理解了哥哥的意思。 “即便对于旁人来说，方问莲也绝对是值得结交善缘的主，更何况你身为方家子弟，跟她搞好关系不更是理所应当的吗？” “确实。”方玄明觉得哥哥说得有道理，他也不好辩解。 “那你当时怎么就板着个脸，搞得跟心里有个啥小妹妹似的？” 望着方玄明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方玄宇一时间气得有些失语。 “更何况现在长春宗就咱们仨方家子弟，相互扶持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方玄明觉得宇哥说得有理，于是便尝试转移话题。 “宇哥你说这个方问莲既然是个天才，为啥要跟咱们似的大老远跑中州来？” 方玄宇一下子也是被问住了，思忖片刻之后说道：“反正肯定跟咱俩的情况不一样，我听说她好像是主动要来这里的……” 方玄明确实不理解，问道：“难道不是在老家东荒之地比较舒适吗？好好的大族嫡系跑大老远来这中州干嘛？” 方玄明是真不理解，因为母亲的缘故，他自己虽然不是嫡系，但待遇基本上与嫡系相当。中州虽说比东荒富庶不少，但方家在东荒好歹是一方巨头，当个方家嫡系总比当个长春宗普通弟子强不少。 虽说方玄明本人对于家族宗族的观念并不算强烈，但能待在熟悉的圈子里怎么还是舒服些的。 所以他确实不理解自己这大侄女是怎么想的，而且愈是深思就愈发觉得方问莲真是糟蹋了自己在方家的地位身份。 “我说实话也不清楚，可能单纯是想着锻炼自己？” “说不定人家有什么宏图伟业非要在远离家族的地方施展呢？” 方玄明又想到一点，问道：“她这掌上明珠主动要跑来这大老远的地方，族里没异见吗？” 方玄宇想了想说道：“族里有些反对的声音，不过好像确实不大……” 方玄宇似乎察觉到了一丝蹊跷。 “莫非族里是看我的修为进步较快所以觉得把天才丢出去试炼一下大有裨益？” 这话听着挺自大，但方玄明确实想不出什么好的反驳。 因为方玄宇的资质确实算不得出彩，但是他如今的境界放在方家同龄小辈中却绝对算得上优秀，而今已有炼气八品修为。 而且这话在字面上也听不出什么毛病。 但方玄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六十四章 奇了怪了 走出舒适圈，来到新环境打拼历练，对人总是有好处的。 不管方问莲是不是这样想的，至少这对于方玄明来说算得上一碗鸡汤。 尽管方玄明现在已经接受并习惯了身为长春宗外门弟子的身份，但依旧对于自己被逐出家门的事情有些许不快。 方玄宇此番言语，比起在分析方问莲的动机，更多的是在安慰方玄明。 毕竟说到底方玄宇自己也算不得天才，自然更容易与方玄明共情。 方玄明不知道宇哥的小九九，但也只能如此想着了。 方玄宇又开口问道：“你现在修行什么情况？” 方玄明想了想，如实答道：“感觉还算顺利，之前去坠魔窟之前达到了炼气五品，然后便有了些许滞涩，不过现在似乎好些了。” 方玄宇拍拍方玄明的肩膀叹道：“行啊，你小子就努力修行，争取尽快突破到炼气六品去。” 方玄明突然想到个事，问道：“宇哥我靠坠魔窟之行上交上去的那个龟壳碎片多半是进不了内门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外门大比来着。” 方玄宇很欣慰方玄明能有如此上进心，但神色却明显有所下沉，说道：“那个说实话挺难的，基本上是炼气后期的才有这么个机会……” “问莲师妹倒是赶上了，以她的资质搞不好真能在两年后步入炼气七品，届时进入内门估计轻轻松松。” 方玄明闻言叹道：“那我……” “说实话单靠你自己能抵达炼气后期怕是要些时日了。” 方玄宇有些失落地说道：“搞不好得等到三四届之后的外门大比才有机会，年纪太大的又不会要，于其这样不如等十年后坠魔窟再度开启，或者去些别的什么宗门任务。” 外门弟子能做的宗门任务属实有限，不只是数量更是质量上，困于修为实力和宗门地位，方玄宇印象中能够助方玄明一举步入内门的坠魔窟寻宝已经过去了，而方玄明看起来并未进入内门。 不知道是不是仙门给他的自信，方玄明下意识里不觉得自己会花上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才步入七品修为，更何况既然主要是炼气后期有在外门大比中取得进入内门的机会…… 那就意味着即便是炼气中期，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丝机会可以争取？ 方玄明不会将内心的想法和自己的秘密告诉方玄宇，但是方玄宇真心为其考虑的样子还是着实温暖了方玄明的心绪。 “嘶……” 方玄宇突然想到个事，便问道：“小明，你觉得自己如果全力修行的话能不能在两年之内突破六品？” “嗯？” 方玄明有些被宇哥突然激动的样子吓到了，便说道：“我尽量吧，怎么了？” 方玄宇一边笑着一边摇头道：“如果你真能在两年之内步入炼气六品，我倒是可以想办法为你争取点希望。” “怎么说？”方玄明一下子也来了兴趣。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方玄宇说道：“不过这就要借助到问莲师妹的帮助了，而且即便问莲师妹那边同意，届时长老们那边怎么想也不好讲……” “总之你现在不要多想好好修行是绝对没错的。” 方玄宇拍了拍方玄明。 方玄明自然也是满口应下来。 “对了，明天就是问莲师妹的外门考核。” 方玄宇突然想到：“你要不要去一下？” “我去干嘛？” 方玄明下意识这么说道。 毕竟他之前外门考核的时候也没见方玄宇来过。 方玄宇猜到了方玄明的想法，便说道：“我那还不是有事忙呢，你去围观是是肯定可以去的。” “而且我不是说过吗，跟问莲师妹关系搞好点，总是错不了的。” “好吧。”方玄明答应下来。 方玄宇又说道：“我有时候是真的怀疑你俩是不是有什么旧怨，那天怎么就尬住了呢？” 方玄明也不好说，只得尴尬笑笑。 方玄明当然没跟方问莲有什么旧怨，甚至连瓜葛都没有。 如果说方玄明那日表现出来的是心不在焉，那么方问莲表现出来的就是距离感。 与阿月的那种距离感不同，尽管带着阿月去青云居的几次对话都是方问莲主动问出的，但其语气中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 送走了方玄宇，方玄明躺到床上伸了个懒腰，不禁叹道：“事真多啊。” 半晌，方玄明突然意识到少了点什么。 “阿月？”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出现。 方玄明以神识一扫洞府，然后便想到似乎只有阿月愿意，才会主动被感知到。 翻遍了整个洞府，都没见阿月的身影。 “莫不是卡墙里了？” 方玄明想到，阿月是能穿物体而过的，但如果其愿意，也可以与外物发生作用。如果能相互作用，那便意味着存在于此间。如果阿月可以存在，那么卡墙里似乎也是可行的。 不过如果真卡墙里了，方玄明应该也能以神识感知到其存在。 方玄明当然不会把墙拆了。 尽管洞府里的墙壁较之寻常物体有所不同，具备排斥神识感知的效果，但毕竟只是外门弟子洞府质量不会太好，在方玄明修炼过《潺潺心经》的神识面前隔绝力度并不算强。 另外就是卡在墙里了实在太蠢，方玄明只是随口一说，不会真以为阿月会干出这种事。 方玄明又进到后山之中，呼来了开明兽。 “咪咪啊，你看到阿月来过这里了吗？” 开明兽一听到那女人的名字就不自觉地有些炸毛，随即闭上了双眼，半晌才开口咪了一声。 意思是没见到过。 方玄明俯下身子揉了开明兽几把，然后便离开后山回到了洞府里。 “这就奇了怪了……” 阿月不见了。 再一次。 而且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就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方玄明觉得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表现出紧张焦虑的情绪。 但是他没有。 这才是让他感觉奇怪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阿月突然归来过一次，方玄明似乎并不怎么担心阿月会彻底消失，仿佛下意识觉得阿月迟早会在某处再度出现的。 所以他此刻的情绪仅仅是有些轻微怅然，远远不及刚出坠魔窟那会的自闭。 第六十五章 又是一度朝仙 “那么，就是这里了。” 方玄明带着方问莲以及她的两个侍女来到了一处大殿前。 一男三女，抬头仰望。 “朝仙殿”三字，赫然悬于门匾之上。 这里是外门弟子考核之场所。 一年前，方玄明曾在此地参与考核，面对了一尾五纹的吊睛青纹大虫，方玄明将其击杀以后，也引起了些许讨论之声。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冲淡，现如今的长春宗里方玄明早已被遗忘至了记忆的边缘，如今被讨论正红的…… 方问莲算一个。 毕竟身为方家骄子，年仅十七便已临近临近七品修为，更是在东荒小辈之中靠拳头打出了威名。虽说是名扬东荒，但既然来到了中州长春宗，自然还是会颇受注视的。 朝仙殿内外，一些目光已然注意到了大殿门口的方问莲。 “来了来了。” “这就是那个方问莲？感觉看着一般啊。” “修行之人，本就不必对外表太过追求。” “这还一般？你回家看看你姐去。” “这方问莲，当真有传说中那么神？” “那是，听说这姑娘连唐家的小世子都不放在眼里。” 几位内门弟子正巧路过此地，也听闻了方问莲的名声，便加入了闲话之中。 “东荒之人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出了这么个年纪轻轻的炼气六品自然要当宝贝。” “我听说这方问莲虽然被方家当作掌上明珠，但却极少回宗族总部，大多数时间都在东荒各地历练。” “沉迷战斗而疏于修行，典型的东荒粗人。” 几人中为首的一位摇着折扇的年轻人叹道。 “仲孙师兄所言甚是。” “来我长春宗接受教化倒也是件喜事。” “嘁。” 又有一位身缠铁索的外门弟子经过，对那几位妄自尊大的内门弟子嘁了声不满。 不知为何，那仲孙姓青年在于其对视之后，目光竟有些退散，随后带着小弟们嘀嘀咕咕地离开了此地。 不单单是方问莲，她身边的几人自然也会是讨论的对象。 “那两个就是方问莲的侍女吗？” “我听说当日来了一列辇队，全是些下人，结果方问莲就留下了她们二人。” “不要就不要呗，提前说好不久行了，专门来一趟不是浪费资源？” “东荒人行事，怎么比中州人还奢华？”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家族威严，中州那些个大人物可比这夸张多了。” “那个男的又是谁？” “不知道，面首吧。” “反正不是方问莲带过来的，或许是其在长春宗的旧友？” “你们看，这两人是不是有些相像？” “这，这不是之前那个方家小辈吗？” “哦，对。”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叫什么来着？” “方……玄宇？” “笨，那是个内门师兄。” …… 身为筑基修士，这些言语交流自然是可以收入耳中的，所以方玄明的脸色有些精彩。 反观方问莲，则没有表现，就跟没听到似的。 “那么……你就这样进去，里头的师兄会提供指引的。” 方玄明朝里指着，说道：“我带着她俩先去观战台那边了。” “行，那回见。” 方问莲应了之后便走进了大殿之内等待。 仍旧是带着些许距离感的声音，不过可能稍稍近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方玄宇做了工作。 方玄明没有多想，便带着蓝烟红意二人朝着观战台的后门走去了。 “参加考核者的……家属。” 看门的那位师兄见方玄明是外门弟子，便也放他进去了。 想着自己当初参加外门考核时的场面，方玄明不禁加快了步伐，找到了一处好地方坐下。 没过多久，便是熟悉的钟声响起，然后众修士有序入场。 在看到方问莲入场时，居然是两位师兄护送，方玄明不禁微微挑眉。 一旁的蓝烟注意到了方玄明的神情变化，便问道：“玄明公子当初也是这般阵仗吗？” “嗯。” 方玄明答道：“不过少一个人。” 蓝烟又问道：“听闻长春宗的外门考核是对战高境界妖兽，公子当初对战的是个什么可还记得？” 方玄明回忆片刻，答道：“一只青纹大虫。” 方玄明当然不用回忆，青纹大虫的青纹毒血如今还纹在他识海上的仙门洞天里的飘着的飞剑上呢，坠魔窟走一遭之后也算是老朋友了。 他之所以回忆，实在确定这蓝烟的心思，照他的观察，蓝烟红意二人分明应该是没有修为境界的凡人，却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而且蓝烟的主动搭话他总有种查户口的感觉。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了方玄明的恶感，蓝烟也收敛了声音没再继续问下去。 …… 众修士们接连上场，然后便是接连的败退。 终究是高出修士一个小境界的妖兽，不是那么好对付，更何况中州本就妖兽较少，不少王公贵族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这种野生妖兽。 方玄明当年能够击杀大虫，除了自身修为以及肉身优势外，靠的也是对大虫特性和死角的了解，外加上心态平和，这才打出了算是惊艳的战绩。 此外，对于人族修士来说，炼气中期四五六品之内的差距，较之炼气后期七八九品的差距亦要小上许多。 这一点对于妖兽来说亦是如此。 方问莲要以六品修为对上七品的妖兽，其实是略有些吃亏的。 方玄明想到了这一层，有些好奇方问莲接下来会面对的妖兽为何，以及会如何应对。 照他的设想，方问莲既然享有如此盛名，按理说应该是会有些手段对付高境界妖兽的，他倒也不是特别担心方问莲真会出什么事。 于是方玄明便调整了身姿，静待方问莲的上场。 …… “方问莲，修为炼气六品，对战七斑空幽鲨一只。” 众皆哗然。 空幽鲨以其行踪诡异难测而著称，擅长藏身于空中，隐匿自身气息，行动极其迅速，擅长出其不意扑杀猎物。 其实从生理构成上来说，这是一种鸟类而非鲨鱼，只不过其在早年因为这种捕食习性而被误认为是一种潜藏于空中鲨鱼。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妖兽极其稀有。 第六十六章 空幽剑阵 空幽鲨的种群数量并不多，且除了繁殖期以外都喜欢单独行动，外加上行踪隐秘，导致了其神秘的形象。 无论是研究程度还是捕获数量都不算多，尤其对于中州来说，任长春宗身为中州顶级门派，手上也不会有太多空幽鲨。 而现在，却拿出来进行外门考核的测试…… 方玄明不知道该认为是宗门对自己这大侄女有足够的重视，还是说其中有别的什么玄机。 总之他微微眯起了眼。 …… 空幽鲨在阵光的束缚之下扑腾着翅膀。 不愧为空幽鲨，即便是在阵法束缚之下，其身姿也仍旧显出虚幻。 方问莲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是以神识凝视着空幽鲨，于是空幽鲨挣扎的频率便逐渐放缓，乃至趋于静止。 “三，二，一！” 然后阵法散去，空幽鲨的身姿即刻消失在了原地。 在场的大多数炼气期修士，只能看见一道灰影间或闪烁于方问莲身边，却难以捕捉其形体位置所在。 方玄明自然不是寻常炼气修士，但以他的神识感知，也只能察觉其大致路径，但对于具体的形体仍及难以辨别。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不愿或者说不敢在公共场合全力感知，担心招致不必要的注意。 …… 方问莲立于场间，双眼紧闭，空幽鲨留下的灰影便在其身旁。 灰影逐渐变得凝实，便如同灰线一般，织成了一方巨大的包围网。 网罗之中暗蕴法理，可见这只空幽鲨的智力水平也达到了相当的程度，竟能学会些类似于人族修行者的神通。 论攻击威力，空幽鲨在同境界妖兽中并不算顶尖，主要是凭借敏捷的速度和诡异的身法偷袭。 而这只空幽鲨，则是在以自身的敏捷优势构建出法理，反过来弥补自身攻击的不足，绝对称得上是优秀的猎手，放在同族之中都算得上悟性极佳了。 而这灰网，在方玄明眼里看去，竟能隐隐与剑道之理相通！ 可以说这只空幽鲨此刻在构筑一座剑阵。 而居于剑阵中央的方问莲，到此刻仍未有多少动作，还在闭着双眼。 随着剑阵的不断收拢，其间锋芒亦逐渐显出。 而锋芒最盛之点，自然就是空幽鲨的喙尖。 既是剑锋之所在。 “倘若这夷人再聪慧些，就应该早些遁离这剑阵。” 那位摇着折扇的仲孙氏弟子叹道：“想着耍帅，结果却身陷剑阵之中，当真愚鲁。” “仲孙师兄所言甚是，这方问莲如今已然失掉了脱出的机会，有如瓮中之鳖。” 仲孙氏弟子又叹道：“不过宗门竟舍得动用如此修为灵性的妖兽来对付这夷人，是不是有些过了。” 即便他身为内门弟子，且为仲孙家血脉，自忖在炼气六品之时面对如此一只狡猾的空幽鲨，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师兄这是开始可怜这夷人了？” “空幽鲨这种宝贝应该不至于这么轻易放出来……” 看来即便是这位仲孙氏世子，也难免察觉其中蹊跷。 “如果说宗里空幽鲨的存货当真多到可以拿出来外门考核，那我回头将其讨要过来做宠倒也是极好。” “不错不错，唯有这等聪慧灵物，才有资格环绕仲孙师兄左右。” 一旁的弟子如此附和道。 …… 方玄明自然不会觉得方问莲是蠢人，不过他也很好奇这位师妹会用什么法子应对当下的境况。 方问莲看似双眼紧闭，实则应该是将神识运转至了极高的水准。 正如那位仲孙师兄所言，这空幽鲨的剑阵罗网即成，方问莲已然失掉了逃离的机会。 但也正因为警惕到了极致，且迟迟不动，这才没有破绽，空幽鲨才会迟迟不下手攻击。 可以说双方都没有机会。 并不是说剑阵密不透风没有生门，而是所谓生门往往才是陷阱，此时逃出只会着了空幽鲨的道，被其狠狠命中。 换言之正面交锋就在眼前，避无可避。 而她又不是方玄明，正面直接挨下空幽鲨的一击怕是要出些问题。 …… 随着观战众人的注意逐渐集中，空幽鲨剑阵也已然收拢。 收网时刻。 整个剑阵汇作一支剑锋，那便是空幽之喙。 如剑锋般的喙尖即将落到方问莲的身上！ 然后她抬起了手。 整座剑阵骤然消失不见。 因为剑阵的主人被擒住了。 空幽鲨，现在正如山鸡一般被方问莲抓在了手里。 方问莲提着空幽鲨的翅膀，便让其再也无法扑腾。 …… “怎么可能！” 仲孙氏弟子手里的折扇落到了地上。 相似的场面发生在了观战台的各处。 空幽鲨的速度实在太快，连神识都难以捕捉，而方问莲就这样将其提在了手里。 这本身就意味着极强的神识感知力和极快的速度。 方玄明倒是一副有些失望的样子。 他以为方问莲会正面跟空幽鲨正面来一下子，然后将整只空幽鲨正面轰到爆碎。 …… 方问莲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在剑阵收拢的过程中，她改变了注意。 只见方问莲缓缓将手里的山鸡提起来，然后望向了评委长老们。 “可以养吗？” 全场哗然。 本身拿来外门考核的妖兽就是消耗品，此前方玄明将那大虫击杀了都没事，按理说方问莲将其抓走去养也没有任何问题。 对于宗门来说，这空幽鲨无论是被她击杀还是抓去养着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此刻也就没有了反驳的理由，方问莲的请求合情合理。 但是全场依旧哗然。 长老微笑着表示可以，方问莲也回礼致谢。 然后她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朝着观战台上的方玄明三人示意。 方玄明即刻领着俩侍女下台，跟方问莲汇合。 然后三女一男一鸡就这样离开了大殿。 “那是谁？” “方问莲的俩侍女，好像叫蓝蝶跟红香。” “记错了吧？” “哎，不重要。” “那男的又是谁？” “不知道，反正是个外门弟子。” “废话。” “我记起来了，这个是方玄明，也是东荒方家的。” “方玄明？” “当年外门考核的时候也击杀了一只大虫的那个。” “噢噢噢噢，就那个是吧。” “好家伙方家怎么各个都是狠人。” 听着身后的议论之声，方问莲依旧是没什么反应，方玄明反倒感觉有轻微的不自在。 直到听说方玄明也曾击杀过一只大虫之后，方问莲才微微抬头注意了一下身前的方玄明。 第六十七章 平静的外门生活 将一只高境界妖兽生擒，如此表现并不比方玄明当初击杀高境界大虫低。 方问莲步入外门显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作别了西天的云彩和方问莲以后，方玄明便回到了自己的洞府里。 受到众人注目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方玄明甚至觉得这比初见开明兽还要令人难受数分，所以他其实有些佩服方问莲能在议论之下处变不惊。 要知道那些议论本就是奔着方问莲而去的，提及方玄明才是顺带之事。 即便如此，方玄明受人注视也是积累了一身的倦怠。 回到洞府，一身的疲惫倦意便要释放出来，方玄明打了个哈欠。 “哈……啊！啊！” 哈欠打到一半，便被眼前的场景拦了下来，疲惫没有丝毫释放，反倒整得方玄明有点神识衰弱。 眼前，是阿月。 “能不能整天别像个鬼似的。” 阿月没有言语，而是走上前凑到方玄明身边。 鼻尖微动，眉头微颦。 然后阿月便后退了两步。 “有女人的气味。” 方玄明有些无语。 “那是我侄女。” “有三个。” “还有俩是她侍女。” 阿月看着方玄明不说话。 方玄明一时间有些急促地说道：“不是，同族的侄女，而且是我哥非要我去的。” 方玄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开始解释。 阿月则是被方玄明的失语逗得有些发笑。 “嗯？” 方玄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口中说道：“不对。” 阿月反问道：“什么不对。” 方玄明盯着阿月说道：“你好了。” 阿月反倒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什么好了？我一直都挺好啊。” 方玄明轻啧一声，随即说道：“不是，你之前那状态就不正常啊。” “什么不正常？” 方玄明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有问题还是阿月有问题，说道：“不是，你之前说话断断续续的，一次就蹦出来两个字啊。” “而且再之前你就是整个人就只能对人名有反应。” 这下轮到阿月懵逼了，有些惊讶地笑道：“有这样吗？” “您是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方玄明一字一顿问道。 “不是，你是有什么记忆错乱吗？” 阿月反问方玄明一口。 “算了算了。” 方玄明气急反笑，觉得跟这家伙讲不清楚，就放弃了争辩问道：“所以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阿月想了想，说道：“总之还活着，但不是你们通俗意义上的活着。” 方玄明觉得有些不解，反问道：“生死之间也不过一线之隔，你还能叠加着活不成？” “嘶……差不多吧。” 阿月袒露出了自己的想法：“反正我觉得自己应该没死。” 方玄明早就直到阿月的非凡之处，所以在得到阿月的答案之后，他虽然不能理解，但也可以接受。 对于阿月之前经历的具体遭遇，方玄明觉得还是回避比较好，就像是自己当初也不愿被人问为啥从方家大老远跑来中州一样。 在渊面之中无尽坠落的情形想必是不好受的，如果阿月不主动讲，方玄明也就不打算过问了。也免得方玄明听到阿月的遭遇之后，搞不好自己还要穷担心一阵。 反正阿月现在觉得自己还活着，看起来情况也还好，那么方玄明决定把目光放到以后。 “那你接下来是怎么搞？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阿月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不用帮忙的吧……你勤加修炼就行了。” “那你待哪？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个身份居所？” 身为外门弟子，且为方家子弟，为一个散修安排身份还是可以做到的。 阿月摊手道：“身份就不必了，至于居所……” “你家还蛮大的。” …… 在之后的岁月里方玄明的外门弟子生活逐渐回归了正轨。 仙门洞天继续挂着周天，神识则主要是在修炼感悟剑诀，神识累了就修行《潺潺心经》。 当然方玄明也没有就这样闭关到天荒地老，毕竟每隔几天还得去一趟藏经阁中清点书目。 现阶段藏经阁对方玄明的帮助已经十分有限了。 功法上，方玄明已经把自己能学会的功法基本上都交给仙门洞天融合了个遍，仍旧以土系为主，不过其他属性的功法虽有尝试过融合，且确实能看出些成效，但依旧是以土相为根基。 关于剑诀，很遗憾，方玄明没能将别的剑诀融入到《夺锋剑诀》之中，且现阶段方玄明仍在专心尝试修行到《夺锋剑诀》的第三层，也就没有余力修行其他剑诀了。 至于心法，则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藏经阁中收录的心法放在阿月的《潺潺心经》面前，连鸡肋都算不上，被方玄明没有任何疑虑地丢弃了。 而像是别的什么身法拳术之类的，方玄明目前还没有心思，更没有余力去修行。 毕竟这些东西本质上都是用于战斗的，方玄明目前的主要心思都放在修为本身上，对于功法之外直接用于战斗的法门只有《夺锋剑诀》一部。 百里之外，飞剑快。百里之内，飞剑又快又准。 这当然不过是妄语。 世间绝对不乏那些能靠肉身与飞剑正面相击的修行者，不过方玄明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毕竟考虑修行时间方法难度以及是否契合自身，他觉得飞剑算是性价比较高的。 更何况方玄明还有青纹飞剑这么个优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帅。 …… 至于阿月，则是基本上主要在方玄明洞府里出没。 有时候趁方玄明修行就蹲在其面前盯着他，有时候就在洞府内随即走动，有时候会跟着方玄明去后山，把开明兽抱在怀里强行抚摸，开明兽惧不敢言。 不管怎么说，方玄明从未见过阿月修行。 阿月有时候也会玩失踪，方玄明彻底找不到的那种。先开始他还有些不适，不过后来就完全习惯了。 阿月失踪的频率和时间长短都是随机的，有时候方玄明问起来阿月到底去了哪里，阿月就以“出去逛逛”为由搪塞过去，久而久之方玄明也就没有过问了。 第六十八章 后山里的人儿啊 每当自觉修行有些乏味之后，方玄明便会来到后山。 来到后山，自然是有其中好处的。 比如说这里算是个可以任性练手的地方，修行遇到了什么瓶颈，亦或者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来到此处发泄。 以前方玄明喜欢翻土，也就是尽可能大地对地形造成破坏，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他的灵力很充沛。 但不知道是考虑到开明兽的缘故，还是经历了坠魔窟一行，方玄明现在更倾向于将一身手段尽藏于体内。 比如山岳之势，流沙之意，厚土之基……诸如此类的神通，方玄明都在试图将其纳于体内。 一方面这样比较省灵力，另一方面这样战斗也比较低调。 至少方玄明这么认为的。 除非在关键时刻，性命攸关，或者情急之下，再动用那些大规模倾泻灵力的神通。 至于飞剑，依然还是杀招。 当然不是说堂堂青纹飞剑就这样没用了。 经历了坠魔窟一行，方玄明也在探索一种新的飞剑用法，一种独属于他的战法。 在与卢彦一战中，方玄明曾在情急之下与对方换拳，以伤换杀。 偶然之间他将青纹飞剑以拳轰出，现在想来，这个思路似乎不错。 后来在渊面之中的时候，方玄明也曾被阿月如飞剑般御出。 具体原理上，是由阿月以腾蛇之理操控青纹飞剑，然后青纹飞剑居于仙门洞天之内，而仙门洞天则是在方玄明体内。 当方玄明的意识外显，不落于识海之内的时候，仙门洞天事实上是处于某种玄妙的状态之中，可以由方玄明主动操控，并于体表开个小口。 方玄明能将飞剑，还有之前的青纹剧毒，乃至沾了血的罡风，收入洞天之中，便是用的这个原理。 而如今，方玄明正在尝试寻找到青纹飞剑，仙门洞天，以及自己的体表，这三者的某个最巧妙的组合姿态。 毫无疑问，这需要方玄明对自己的肉身，对仙门洞天，以及御剑法决，这三者同时有着极其精密的把控。 此时，修行了《潺潺心经》的神识绵长细密却又难以断绝，正为这种多线程精密操作提供了客观条件基础。 通俗的讲，就是方玄明的拳头将如飞剑般锋利。 …… 于是方玄明一拳便落在了巨岩上。 “果然还是没什么实感了。” 巨岩毫无意外的被切作了两半。 对于一块凡石来说，炼气四品的一剑与炼气五品，乃至大乘修士，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尤其是修士主动将威能限定于特定范围内的时候。 无非都是一剑下去变两半。 所以修士最好的试剑石还得是另一个境界相近的修士。 …… 就在方玄明发愣之时，几声喵喵吸引了方玄明的注意。 开明峰后山内有野猫，但是会主动找方玄明的只有一只。 自然就是开明兽。 开明兽九个脑袋里有六个都在接连不断的叫唤着，显然是有事找方玄明。 开明兽之于开明峰后山，既是囚徒，亦是领主。 开明兽会本能地向往又恐惧后山外的世界，同时也能对变幻莫测的后山了然于心。 既然开明兽咪有事，那就是真有事。 于是方玄明便随着开明兽的方向奔去。 …… 后山之中从来就不止有方玄明一人，整个开明峰的外门弟子皆可以进入后山之中。 只不过后山很大，而且其内世界法则繁杂莫测，所以一般情况下弟子们之间，若非是一道进来的，极少相互碰面。 方问莲此时便漫步于山野之间，没有两位侍女的陪伴，独自一人。 身为外门弟子，被安排到开明峰居住，合情合理。 与方玄明相似，方问莲也觉得后山是块宝地。 她当然不是在追求陆吾先人的传承，而是觉得此地清幽偏僻，正是品悟宁静之佳境。 一旦居于洞府之内，她总是会不自觉去修行，或者想办法找个事做。 当然，即便是在后山之中，方问莲也不至于让自己闲着，于是她便抬起了手。 没过多久，一道灰影便降落在了她的手臂之上。 空幽鲨。 除了散步散心，方问莲亦是在遛鸟。 纵然生在东荒之地又经常外出历险，方问莲也没见过多少次空幽鲨。当作宠物来养，更是第一次。 经过些时日的陪伴训练，外加上本就有相当智识能通人性，这空幽鲨已然算是能与方问莲心意相通了。 此刻的空幽鲨，羽毛有些许凌乱，带着细微血色，就像是刚刚发生过一场追杀一般。 方问莲为其处理完伤口之后，又为其服下一枚丹药，这才将其放在了一边的石头上晾着。 然后方问莲便抬起头，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不愧为方家新一代的奇才，竟能一眼堪破我的浮云遮。” 于山林间走出来的，是一位仪表堂堂的青年男子，年龄看上去较之方问莲也就大上个七八岁。 从山林中走出来之前，那是一片绝对算得上正常甚至平静的山林，完全看不出一丝端倪。 即便是方问莲，在不知道那里有人的情况下，以神识扫过，也极难发现这位青年。 至少刚才在青年主动现身之前，方问莲确实没有发现对方。 她之所以朝那里望去，主要是因为受伤的空幽鲨从那个方向飞来。 换言之其实可以说是这位青年自己暴露了自己。 方问莲望着对方的脸，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便问道：“你是谁？” 青年一边叹气，一边向前走来。 “王家，王之林。” 青年的气息也已有炼气七品，放这个年纪里绝对算得上天赋上佳。 但是…… “我没有听说过你。” 王家与方家并列为东荒之地四大家族之一，方问莲之所以觉得王之林眼熟，也正是因此。 方问莲用拳头在东荒之地闯下过不小的威名，自然与王家打过不少照面。 但是，她没有听说过对方。 王之林仿佛是有些失落，随即叹道：“每个宗族里，都会有，且需要藏在暗处的人。” “即便是你方家也不例外。” 方问莲扪心自问，自己是真不知道方家有这种“暗处的人”。 第六十八章 翻手为云、破土而出 在东荒的时候，方问莲就基本上绝大多数时间在各地遗迹秘境中游荡，极少回到方家，即便回去主要也是在闭关修行疗养，连方家五六代弟子的脸都没混熟。 自然就不会知道王之林所谓“暗处的人”这么一说。 方问莲看着王之林，眼神有些空洞。 王之林看着方问莲，眼里却尽是不甘。 “我其实很羡慕你们这……” “打住！” 方问莲打断了对方接下来可能会发表的激情演说，然后问道：“你为什么要伤我的空啾？” 然后指向了身后那只趴着的空幽鲨。 王之林有些发笑，然后便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我并没有伤你的鸟。” “应该是它的本能察觉到了危机，所以拼了命地飞行，剑意外溢，伤了自身。” “这么说来你就是危险人物了。” 方问莲缓缓说道：“我听说开明峰的后山里，不同的人会进到不同的地方。”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王之林叹道：“这后山之中变换莫测，但身为居住于此的外门弟子却总能找到回洞府的路。” “相应的，你既然遛鸟结束，已有归意，洞府与你之间的道路自然大开。” 方问莲问道：“那么，你便是从我的洞府中过来的？” 如果说对方是从自己的洞府中出来，那么与自己相遇确实是迟早的事。 “如你所想。” 王之林又补充道：“你那两个侍女还想着以护府阵法抵挡，然后被我解决了。” 方问莲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而是问道：“那么你现在是要解决我？” 私闯民宅，杀害侍女，这是摆明了的挑衅行为。方问莲这么问，便是想要一个确定的答复。 王之林叹道：“该说不愧是传说中的天才吗？身陷如此境况都能处变不惊。”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自信，还是说单纯看得开。” 不知何时，王之林的手上便出现了一把灰色纺锤。 纺锤之上，便是丝线。 丝线遍布天地之间。 “不管你的底气何在，至少我不会空手而来。” 尽管开明峰后山并非真实的世界，但后山之中总有亦有天地。 丝线遍布于天地之间，织成网罗。 这便是天罗地网。 …… 这也是短时间内，方问莲第二次被网住了。 第一次是空幽鲨，现在正趴在方问莲的身边。 这一次的天罗地网中并没有剑意，有的仅仅是丝线。 是束缚。 于是方问莲蹲下身子。 “啾！” 空幽鲨一声凄惨。 一只空幽鲨羽毛出现在了方问莲的手中。 方问莲举起羽毛。 就像举起了一把剑。 “我想知道是谁要杀我。” 空幽鲨羽便如同一柄剑般刺向天空，也就是网罗之顶。 但破裂的并非天罗。 而是羽毛。 羽毛爆碎，随即化作无数碎片，弥漫于网罗之内。 空幽剑阵！ 此阵乃是那只空幽鲨自行习得，仅仅在不久前才问世于方问莲的外门考核之上。 此刻竟已被这方问莲学了去！ 如此天赋悟性，即便是王之林也有些哀叹。 “这便是你该死的理由啊……” 王之林望着方问莲，眼里的哀叹便化作了愤慨。 “王家不需要方家再生出一个天才。” “同时长春宗也需要死去一个方家子弟。” “那么你便是最恰当的对象。” “而我，也有了最好的动机。” “因此，必须请你死在这里。” 于是天罗地网就此落下。 方问莲手中的羽毛早已爆碎，唯余一根光杆。 方问莲此刻便是光杆司令，持杆指天。 于是空幽剑阵便被驱动到了极致。 “这剑阵终究是对内困敌的阵术，而且说到底作为一介妖物的剑阵，让人族修士来使用，必然会有纰漏。” 王之林能看出到这一步，说明其必然也是个天才，却只能居于暗处干些脏活，想必也是有着复杂的过往。 但不管怎么说，眼前的方问莲必须死在此处。 “如果你换个破法，或许还能逃出生天。” 剑阵在网罗面前终究撑不了多久，已被压迫至了极致。 无限的逼近，然后束缚。 咔。 终于，空幽剑阵出现了一丝裂纹。 然后裂纹便蔓延至了整个剑阵之上。 只在一瞬之间。 空幽剑阵，破。 然后方问莲便将手掌翻了过来。 然后被破至粉碎的剑阵便翻了过来。 数不清的细密剑意一致对外，在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迸发出了极大的破坏力。 而网罗本身又已逼至近乎与剑阵相贴。 那么构成网罗的丝线便成了数不清的剑意消散之时的牺牲品。 天罗地网云烟散。 这便是翻手为云。 …… 网罗即破，沿着丝线追溯至网罗的起源之处，王之林手中的纺锤应云而断。 王之林本人亦是一口真血喷出，受到反噬。 随即压制了灵力紊乱，朝着云烟之中奔去。 即便网罗被破，身为其主人的王之林又岂会没有后手？ 无数的云烟于空中弥漫，每一缕都与王之林的神识紧密相接，同时又可遮蔽方问莲的感知。 不愧为王家暗藏着的天才，在网罗被破以后还能留有后手。 …… 然而云烟之中，并非是尽数连接其神识的丝线粉尘，而是一片紫雾。 “你果然学了……” 王之林摇摇头，便咬破舌尖，随即目露精光，于紫雾之中锁定了方问莲的方位。 “如此一来，你便更应该死了。” 如果说云烟来自王之林的法器，那么紫雾便是方问莲的神通。 云烟之中不单是王之林的绝佳战场，亦是方问莲的留下的深渊。 至此，二人的神识已然彻底锁死了对方。 方问莲朝着王之林击去，心中暗叹麻烦。 王之林朝着方问莲轰出，眼里尽是决然。 “看来只能如此做了吗……” “任我近身相击，这便是你死亡的原因。” 瞬息之间，二人心有所念。 下一刻，便是决胜之刻。 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 胜负未分，却已见生死。 下一刻终究没有到来。 因为王之林停下了。 就像是在奔跑的过程中被一只手按住了一样。 事实上，真的有一只手，穿王之林的胸膛而过。 就像是将他抓住了一般。 那不是一只手。 那是一把剑。 第六十九章 宗门里的硕鼠 开明兽可以说是这开明峰后山之主，自然对其内的一切都可通晓。 于是在预见到某场冲突逐渐显出之时，祂便下意识通知了方玄明。 方玄明跟随着开明兽的步伐，便看到了场间的情况。 可惜他并非什么好事之人，所以在看到有人争斗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看戏。 然后他便注意到了，冲突的其中一方似乎是自己那大侄女。 那么方玄明就不能不理了。 毕竟照方玄宇所说，自己搞不好还得仰仗这位大侄女进内门。 而且说到底终究是自己族人，多活一个总不是坏事，大概这就是宇哥所谓的相互扶持？ 总之自打战斗一开始，方玄明就已然遁入地下悄然接近。 方玄明遁地比较深，且将自身气息调理至与周边泥土几乎并无二致，这才悄悄接近。 若是以往，方玄明的神识绝对无法在深层地下感知到地上的情况，不过现在修行《潺潺心经》以后，感知范围和距离要强上了许多，也算是勉强可以感知到地面了。 外加上王之林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在方问莲身上，所以方玄明才有如此机会靠近。 他本想就此潜入网罗的周边，然后伸手将其切开一个小口，想必以方问莲的能力破开已有破绽的天罗地网算不得难事。 没想到这大侄女确实争气，仅凭自己就强行破了王之林的陷阱，将天罗地网翻手为云。 然后他本想按兵不动，看看王之林会有什么下一步动作，却不曾想他竟是直冲进了云烟之中。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方问莲竟也反借这云烟施展了个什么阵术。 方玄明不知道这阵术具体有什么效果，也不知道二人已然把此次交锋当作了二人的决胜局。 但他知道，此刻王之林的神识没有丝毫外泄，正全神贯注于与方问莲的战斗中。如果要偷袭，此刻绝对是最好的机会。 而且他隐约有种预感，如果放任王之林轰出这一击，恐怕会有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 总而言之，他觉得他可以出场了。 于是方玄明破土而出。 然后如同一柄飞剑般刺破了王之林的胸膛。 如果是寻常情况下被刺破了心脏，炼气修士还能强行以修为护住心脉，然后通过丹药法术之流将其恢复如初。 但是很可惜，方玄明不是寻常修士，他的手此刻就是青纹飞剑。 而青纹飞剑亦不是寻常飞剑，其上青纹便阻隔了王之林以法力强行吊住性命的本能。 所以王之林死了。 毫无意外。 一击必杀。 王之林的脑袋歪向了一边。 方玄明收手。 王之林的身子便倒到了地面上。 无论是方玄明还是方问莲都没有注意到，在王之林胸膛的伤口处，还燃烧着极细的漆黑焰火，焰火很便沉寂下来，并且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微风吹散了云烟。 方玄明与方问莲对视。 方玄明甩干净手上的血迹问道：“他是谁？” 强行收回气息，方问莲一时间有些灵力紊乱，有轻微的呕吐感。 “王之林。” 半晌，她才答道：“东荒王家的人，似乎也代表了长春宗内某些势力的意思。” 方玄明闻言，亦有些许震惊。 “原来……在宗内吗？” 这句自语倒是引起了方问莲的注意。毫无疑问，方玄明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件。 方玄明曾在坠魔窟内遭遇过来自某个组织的暗杀，现在看来，这场暗杀的东家竟然来自长春宗里。 这让心灵纯洁的方玄明大为震撼。 原来长春宗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人整天搞这么些勾心斗角。 实际上，方玄明不知道的是，当初他参与的那次外门考核，面对的那只青纹大虫，也是那些人的手笔。 可惜方玄明实力还行，竟能顺利解决了大虫，这才没有出什么大恙。 方玄明和方问莲都不知道的是，方问莲在外门考核中遭遇的那只已然有着相当灵智的空幽鲨，其实也是那个势力的安排。 如果说方玄明遭遇的大虫较之一般妖兽可谓是强，那么方问莲见着的这只空幽鲨便是偏，奇，怪，快，以及阴险。 肯动用这等资源来对付方问莲，求的就是一个考核长老没能反应过来。 但很可惜，方问莲作为当事人反应过来了，而且将空幽鲨抓去当宠物养了。 接连数次的动手失败，想必那个势力也难免会气急败坏，才会想着在宗内动手吧。 “细想之下此地倒确实是个完美的动手地点。” 方问莲如此叹道。 开明峰后山之中，仅有外门弟子会且能出没于此，相互之间又极难相遇，放在宗内确实算是极佳的动手之处。 只可惜，遇到了方玄明。 在开明兽的指引下，方玄明可以轻松知晓这场冲突。 于是方玄明便出手，在物理上终止了这场冲突。 开明峰后山中行凶确实隐秘至极，即便是王之林最后真的将方问莲解决了，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此事。 当然，由于第三个人已经到来的缘故，现在变成了方玄明将王之林解决了。 那么为了不让第四个人知晓这位外门弟子的死亡于方玄明有关，那么多少也应该做些处理。 但毕竟这才是方玄明的第三次，有些程序他还不太娴熟。 “你打算怎么处理？” 方玄明撇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王之林。 “他似乎是来找你的。” 这话的意思是，王之林是来找你的，这家伙现在怎么处理是你的事。 方玄明倒不是跟大侄女谦虚，主要是他想着方问莲既然在东荒之地靠拳头打出来的凶名，想必应该对后续的处理过程比自己熟悉不少。 他主要是想学学后续的处理操作，比如怎么捡尸之类的，当然对方好心分自己一杯羹他也不介意。 方问莲也毫不客气，挥手间便落下了一团紫色的火焰，火焰落在王之林身上，便将其灼烧殆尽。 在二人都无法感知到的尺度，那种极细的黑色焰火也随着火焰燃烧了起来，紫色的火焰将王之林的身躯燃烧成细碎的青烟，而这些黑色的焰火则吞噬了最细碎的微末，将王之林焚至了字面意义上的虚无。 方问莲有些意外于眼下的场景，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当是自己无意间加强了火焰。 方玄明则是全然不知晓此事，他的注意力也不在烧的干不干净这事上。 “不是，你就这样烧了？” 第七十章 一位可以交谈的天才 方问莲的行为一下子给方玄明整不会了。 “不然呢？”方问莲望向方玄明，语气里没了之前的距离感，反倒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不搜刮一下？”方玄明有些无语。 “如果他身上真有什么好东西，至少不应该被我这么轻易地烧掉。” 方玄明觉得有些无语，而且他一时间还真不好反驳。 “但至少，可以探查些信息情报吧。” 方问莲想了想，说道：“没必要，他的身份，他们的目的，现在基本明了。” “你还想着从他这弄出来具体的人名不成？” “或许可以。”方玄明想着王之林总得跟那些人有所交流吧。 “但没必要。”方问莲没有多想，直接如此答道。 “？” “既然他们迟早会找上你，那么自然就没必要去刻意寻找他们。” 这就跟王之林从方问莲的洞府中进入后山，迟早会碰见已有归意的方问莲一样。 但是方玄明还是不大理解这侄女的脑回路，问道：“可是早些知道对方的名字，难道不是能提前针对其做出准备吗？” 方问莲笑道：“把心思放在修行上，这就是最好的准备。” “因为有人要杀自己而将修行的时间浪费在提心吊胆上，这便是舍本逐末。” 方玄明原以为方问莲会是那种比起修行更在意历练的修士，现在看来似乎与传闻略有不同。 “而且只要你不主动涉入险境提供机会，对方所能提供出来针对你的力量便是有限的。” 比如方玄明曾在坠魔窟独行，然后便引来了某个神秘组织的袭击。 方玄明饶有兴致的听着，随即说道：“你跟传言中或者说我印象里的模样似乎有些不一样。” 方问莲反问道：“有何不同。” 方玄明说道：“在我的印象里，你应该更倾向于战斗和历练，而非坐下来精心修行。” 方问莲叹道：“在我看来历练和战斗无疑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而且我来到此地的一个原因，便是远离东荒之地，静心修行。” 敢情是在东荒那边筋肉公主做腻了，来中州当乖乖女是吧。 方玄明又说道：“传言里你似乎经常涉入各种秘境，这似乎也与你所说的不涉入险境有所矛盾，指名道姓想要解决掉你各路势力肯定不会少。” 方问莲叹道：“有些地方本就有境界修为的限制，那么他们能伸出的手自然不会比我强出多少。” “就算是在什么秘境之中，很多时候也有相对安全的地方，再不济便躲在众目睽睽之下。” “而且，我对自己的实力和运气还算有些自信。” 方玄明心想着我给那王之林来了一下子，莫不是还多余了不成，早知道今日就该继续看戏的。 他当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而是说道：“而且在我的印象中，你应该是一个挺有距离感的人，想不到今日话竟多起来了。” 方问莲继续笑道：“你所感觉到的距离感，是因为我对你的认知不足所致的。” 原来是方问莲故意摆出一副臭脸对着方玄明。 “我很佩服你的母亲，但是我以为你与嫡系那些废物一样，也是蜷缩在血脉身份光环之下的一员。” 嫡系子弟因其身份而享有安逸的生活，方玄明也因其身份而享有嫡系的待遇，这一点上他们确实没什么区别。 方问莲本身也是嫡系一员，或许正因为对方灵玉的崇拜，才导致了其对嫡系二世祖般待遇的不悦？ “现在看来你跟那些沉溺于安逸之中的废物不一样，那么我自然就不介意拉近与你的距离。” 一边说着，方问莲甚至还一边凑近了方玄明盯着其双眼。 搞得方玄明一时间面色有些潮红。 虽然血缘上已经差了好多代，但好歹方问莲也是方玄明的侄女，所以方玄明也就不会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毕竟他方玄明也不是什么虎狼。 之所以脸红，是因为方问莲说对了。 方玄明确实可以说算是沉溺于安逸生活，在族里待着终究还是舒服些，即便是现在他仍然会间或忆起自己在方家还算快乐的过往岁月。 如果不是因为族里和母亲的逼迫，方玄明又哪里会主动来到这大老远的地方来呢？ 当然，现在叫方玄明选择一种人生，方玄明仍旧会选择远赴中州。 因为在中州，在坠魔窟中，遇见了她。 …… 大约是看方玄明有些出神了，方问莲便抱起空幽鲨掐了两下。 “啾~啾~啾！” 空幽鲨心想着你吸引人注意你掐我干什么，眼神有些幽怨，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方玄明便是被方问莲怀里的山鸡吸引回了注意。 “你其实很不简单，听说当初你初入外门之时就击杀了一只大虫。” 方玄明眼神默认。 “所以我觉得我需要为之前对你的态度道个歉。” 方玄明急忙挥手。 “不敢当，不敢当。” 方问莲便继续问道：“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私人友谊？” 那么这便是抛开了宗门关系和家族血脉，方问莲单纯以一个修行天才的身份向方玄明发问。 或者说是邀请。 方玄明叹道：“你今天说了很多话，于我个人亦有不少启发，但对于个中的某些态度或者说观点，我还是选择保留意见。” 接受中暗藏着拒绝，这便是和而不同。 方问莲笑道：“我听闻你不过是一介下品灵根，但你的进境速度与灵根天赋相比可以说相当之快。” 灵根的限制可以说一直是方玄明心里的一件憾事，不知方问莲主动挑出此事是否有被“和而不同”之后的反击心理在其中。总的来说，方玄明还是愿意认为对方在夸他。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秘密，但我希望你可以善用这个优势，修行顺利，修为有成。” 明确挑出了方玄明身上存在什么秘密，却仅仅是表达祝福，而没有非分之想。 这无疑是在祝福方玄明。 而祝福，常常发生在离别之时。 这便是方问莲的离别意。 方玄明微微一笑心领神会，随即转身。 “我希望你可以当作没见过我。” 换言之就是方玄明没有涉入此次战斗，更没有与方问莲相见，仅仅是王之林想要击杀方问莲，而后被其反杀并处理掉。 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说是个免责声明。 “如你所愿。” 第七十二章 早已死去的名字 长春宗的外门弟子王芝临，失踪了。 王芝临在两年之前拜入长春宗，而后一直勤恳修行，终于在不久前突破了炼气七品修为。 在拜入长春宗之前，王芝临的背景是一片空白，无门无派，亦无牵挂。 拜入长春宗之后，亦是秉承着谨小慎微的生活态度，既没有与人结仇，亦不曾与人交好。 可以说是典型的长春宗小透明了。 纵观其数十年的阅历经历，唯一能值得拿出来称道的，也就是仅凭自身默默苦修，然后步入炼气七品了。 仅凭自身苦修步入炼气后期，这也可以算作一个成就。 如果他就这样继续透明下去，无疑可以成为内门弟子中的一员。 但是他就这样从透明，变成了消失。 王芝临就这样消失了。 如同一滴泪消失在了大海里。 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没有人会为他的消失而感到痛心，亦没有人会去怀念这么一位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 长春宗的执法堂立了案，也有几位师兄来到了开明峰，盘问过居住于王芝临洞府边上的几位弟子，但都没问出些什么，最后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王芝临的一生就这样留在了执法堂如山一般堆积的案件中的一页纸，再也无人翻阅。 …… 听完红意报告的宗门内关于这位王芝临的故事，又忆起那日的情形以及王之林所说过的言语，方问莲不禁心生感慨。 “所谓藏在暗处的人吗？” 那日回到洞府中的时候，蓝烟与红意便已然将护府法阵修理好了。 空幽鲨的伤势也在丹药和两位侍女的照料下很快恢复。 一切便如同没有发生，方问莲的日常生活与那日的暗杀发生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就如同长春宗一样。 …… 长春宗界域之内的某处偏门法堂。 老树枯败，法堂萧瑟。 一位老者端坐于法堂深处。 “王之林死了？” “是。” 一位高瘦弟子跪于堂前，低声说道。 “方家子弟一个个的都这么深藏不露？” 老者不禁苦笑着叹道。 高瘦弟子叹道：“依弟子看，就不该派遣那个二世祖过去，到头来还赔了件家伙。” “老祖，弟子看咱们要么按兵不动，要动手就该安排些厉害的家伙过去。” “方家这俩外门弟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者反笑道：“你说说，还能派出什么人，又有什么机会动手？” 高手弟子想了想，叹道：“经王之林此次行动失败以后，方问莲无疑会提高警惕，再想从开明峰后山中动手已然有些困难。” “更何况咱们在开明峰的棋子中也就属王之林最合适了。” “方玄明倒还好说，方问莲几乎是必定会在两年之后的外门大比中被收入内门的。” “届时才是真的不好动手了。” “如此看来，弟子还真不知道何时动手合适了。” 高瘦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咱们收手？” 老祖哀笑一阵，随即说道：“收手，是不可能收手的。” “必须得死几个。” “不然这方家当真的是要年年往这里送人了。” 高瘦弟子又问道：“那么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老者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挤在一团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随即轻叹一声。 “我们不急，会有人急的。” …… 远在东荒之地的一处阴暗狭间。 “啪……哗……” 玉盏破碎，然后化作了粉末，从一位中年男人的指间流泻而出。 “我，对不起林儿啊……”愤怒之后，中年男人有些失神，如是叹道。 另一位修士见状，便上前安慰道。 “四哥息……” 话未说完，便有一股无形威压从空中降下，那人随即跪下，不再能言语。 “我们都对不起林儿。” 中年男人的眼里没有丝毫怒意，只是漠然。 王之林身为王家在暗处的棋子，所牺牲的绝不仅仅是自己的名字和宗族里的身份，这些年以王芝临的身份想必也为王家办过不少脏活。 已然失掉了在王家的名字，王之林自然不可有功劳，但知情者无疑不会记得他的苦劳。 知道，却也仅限于知道。 王家不可能，更不可以去为了一个毫无关系，干净透明的长春宗弟子的消失，去讨要说法。 即便这位名为“四哥”的中年男人再如何愤怒，阴暗狭间里的众人再如何悲伤，他们都不可以有任何表态。 当日，狭间里众人依次来到了王家祠堂。 在众多牌位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洁净如初但却早已蒙尘的牌位。 洁净如初是因为这些牌位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专人清洗。 早已蒙尘则是因为这个牌位已然多年不曾被人祭奠。 牌位上的名字，王之林。 一个本有着相当的天赋，却因为一些原因，还未一展锋芒便就此死去。 然后改头换面成为了被王家在暗地里培养的散修。 即便是现在，王之林真的死去了，狭间里的众人也不能祭奠，只能以个人的身份来到祠堂之中，以神识的余光扫视着那个洁净蒙尘的牌位。 伫立片刻，默然不语，然后离开。 …… 王家的这些个大人们再如何悲伤愤怒，也不能急。 成年人当然应该稳重。 但是青年人则不然。 一架飞辇悄然离开了东荒，朝着中州的方向而去。 …… 作为王之林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方玄明对于欲来的风雨没有任何察觉。 拜方问莲所赐，他只知道王之林这么个名字，却对其背后的情报所知甚少。 那么现在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如方问莲所说的那般，努力修行。 方玄明依旧是修为让仙门洞天挂着，然后剑诀心法来回修行。 绝大多数时间在洞府内修行，时不时去后山里散步散心撸一撸开明兽。 再就是去藏经阁把例行的工打了。 修行之人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无聊，而方玄明无疑又是个无趣之人，那么方玄明的修行岁月便可以说是相当简约朴素。 至于阿月，仍旧是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如方玄明这般勤恳修行，而且依旧是时不时会消失不见。 方玄明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把阿月当作了会间或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某种自然现象。 第七十三章 没有你我怎么办 春去秋来，如是者二。 便是两年。 两年的时光对于修士来说真的只能算弹指一瞬。 两年过去，统岭仍然在封岭，神龟派仍在支援南疆那为数不多的正道流派，长春宗一片太平。 两年的时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并非如此。 将视野缩小些，两年的时间便足够长春宗又招收许多外门弟子，其中不乏来自世俗王朝的公子郡主，亦有来自散修之中的赤脚修士，自然也会有来自修仙氏族的大宗子弟。 比如东荒方家，便又送来了两位。 方玄礼，中品灵根，十八岁，修为炼气五品，身材颀长，仪表堂堂，考核之时曾与一只六品黄狼周旋，双方迟迟都不能伤到对方，后被引进外门。 方娟娟，中品灵根，二十四岁，入门之时依然四品临近圆满，入门后破入五品，虽然年岁不小但个子却算不上高，整个人看着要比实际年岁小上七八岁的样子，外门考核时勒死了一只五品赤面三花猿。 方问莲似乎真的一直都在洞府里修行，一改了之前在东荒之地的凶名，俨然一副潜心修行的模样，修为毫无意外来到了炼气七品。 至于方玄明，则是好不容易迈进了炼气六品的槛。 以方玄明身为下品灵根，修行《厚土决》功法的的硬件条件来说，能有这个速度已然多少有些离谱了，所以破境六品的事，他只跟方玄宇讲过，旁人尚不知晓。 初听说方玄明居然真能破入六品时，方玄宇比起高兴，更优先想到的是方玄明有没有过于勉强自己。 在确定自己这弟弟身子硬朗精神充沛，并无什么隐患迹象之后，方玄宇这才放心高兴起来。 …… “喂？” 方玄明朝着洞府的某个角落里喊去。 “嗯？” 阿月便回过头来。 “你已经搁着住两年了。” 两年的时间虽短，但也足以改变不少事。 甚至连阿月，都有了些变化。 阿月的身躯已然逐渐趋于肉身实体，整个人与在坠魔窟中相遇时的模样亦有极细微的差别，通俗的讲就是与方玄明隐隐相像的要素减少了。 按照阿月所说，这是她长开了。毕竟从年龄上看，阿月虽然过了长个子的时间，但五官还有发育倒也正常。 再塑肉身之后，阿月便从方玄明的洞府里霸占了一间专门的房间，用以存放她的一些个宝贝。 方玄明虽说嘴上一万个不乐意，身子还是很诚实地为其腾出了房间。 但毕竟是筑基大腿，不，大能。方玄明一介小小炼气惹不起。 至于那些个宝贝本身，方玄明没有太大兴趣，他倒是比较感兴趣阿月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个小玩意。 重塑肉身之后，阿月不定期不定时失踪的灵异现象仍有发生，阿月这些个不知名的宝贝的来源想必也与此有关。 方玄明也曾数次尝试跟踪阿月。 说是跟踪，但其实阿月知道方玄明在跟踪，方玄明也知道阿月知道自己在跟踪，但双方都没有点破。 几乎每一次跟踪，都以方玄明被因为什么缘故短暂地注意力没在阿月身上，然后下一刻阿月人就没了。 有一次方玄明全力催动《潺潺心经》聚精会神全程盯着阿月不松眼，然后阿月大概也是有些烦了，就一脸和善地顺着方玄明的神识反过来盯了他一下，搞得方玄明一时间识海震荡雷暴四起。 然后下一刻，阿月又消失了。 自那以后，方玄明便没有继续探索阿月的去向，老老实实修自己的行。 方玄明跟阿月这么一对室友，就这样在这外门洞府中居住了两年，从未引起过旁人的疑心。 两年的时间，阿月吃方玄明的住方玄明的用方玄明的…… “怎么？” 阿月望向方玄明，说道：“你还要讨房租不成？” “那可不敢。” 方玄明赶紧洗脱自己的嫌疑。 事实上，阿月虽说没有给过方玄明物质上的回报，但却给过不少潜在的帮助。 每当方玄明修行有感滞涩之时，便会与阿月商讨交流。 经过两年的深入交流，方玄明了解到，阿月确实不曾接受过一般意义上的修行教育，对一些基本理念可以说是完全陌生，但是却又有着惊人的见解。 就仿佛阿月天生就有着极强的理解分析能力一般。 每当方玄明提出什么问题并以阿月能理解的方式讲清楚之后，阿月便能很快给出答案。 当然，从阿月想出解决之策，到方玄明能完全理解阿月的意思，这之间又有着一段相当的距离。 每次阿月都是手口并用为方玄明解决问题。 一边支支吾吾强行描述着，一边用手比划比划。 如果方玄明实在无法理解，有时阿月急了，就直接把方玄明拉过来头碰头，以神识将自己识海中的理解以超越语言的形式直接传给方玄明。 方玄明的神识所修行的《潺潺心经》本就是阿月神识运转的一种体现，所以二人的神识交流才能做到如此完美的接洽。 可以说，如果没有阿月的帮助，方玄明单靠自己想要在两年之内破入六品可谓是极其困难，而领悟《夺锋剑诀》的第三层更是难如登天。 可以说阿月为方玄明提供的隐性帮助，其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方玄明给阿月的物质生活条件。 所以方玄明不敢讨要房租，更不会讨要。 方玄明说道：“是这样的，马上我就会去参加外门大比。” “如果运气好的话，我搞不好真能成为内门弟子。” “嗯哼？” 阿月似乎没多大反应。 “届时就得去往内门弟子洞府了。”方玄明继续解释道。 阿月这才来了点兴致，问道：“你是说咱们得搬家是吧？” “咱们？” 阿月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那不然呢？” “你忍心让一个弱女子风餐露宿不成？” 方玄明语重心长地说道：“阿月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学着独立……” 阿月一声轻啧。 方玄明就此收声，噤若寒蝉。 自己大约的确是逃不脱这女人了。 阿月看着方玄明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第七十四章 大比前夕 “我好说话得很。” 阿月笑道：“你搬去内门洞府我就跟着去，不麻烦你。” 哪有强行住别人洞府里还说不麻烦你的？ 当然方玄明也就在心里默念，可不敢随意说出口。 “你应该提醒的，是外边那个。” 阿月指向了后山的入口，所谓外面那个自然就是开明兽。 …… 于是方玄明便来到了后山之中。 没过多久开明兽便朝着方玄明的方向奔来，扑进了他的怀里，撞得方玄明一时有些踉跄。 “胖不少了啊咪咪。” 方玄明熟练地揉搓着开明兽的脑袋们，开明兽发出了满意的呼噜声。 虽然经常见面，但是方玄明还是能明显感觉出开明兽确实比初见面时要生长了不少。 开明兽不可能一万多年都不长个，就最近三年突然长大了。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决定性的变量。 毫无疑问是方玄明自己。 开明兽在跟方玄明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成长。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那么方玄明自然而然就承担起了开明兽的抚养义务。 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想的。 但是现在方玄明可能要走了。 “咪咪啊，跟你说个事。” 一边揉搓着开明兽的脑袋们，方玄明一边轻声说道。 “啊……啊……” 开明兽突然身体僵硬，毛发炸开，九个脑袋接连朝着方玄明背后的某个方向嘶吼起来。 嘶吼里的含义是，这女人怎么回回都这样，是要吓死老子吗？ 事实上开明兽也一直纳闷，自己按说应该对整个后山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为何偏偏每次这个女人都能躲过自己的视线，然后吓自己一跳。 好在也仅仅是吓到，不至于逃跑。 这两年的时间里，在阿月的单方面驯化下，开明兽已经逐渐适应了阿月的气息，至少不会看到阿月就想试着跑了。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开明兽经过数次的尝试，确定自己在阿月面前再如何想跑都迈不开腿，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使了什么神通。 “我就逛逛。” 阿月笑道：“你们继续。” 看着阿月逐渐走远，开明兽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那我接着说了啊。” 方玄明便解释道：“是这样，我一会要去参加一个外门大比。” “咪。” 意思是那祝你加油，语气明显很敷衍。 “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进入内门。” 方玄明突然意识到这对话好像以前发生过。 “咪。” 意思是老子是不是该说一句你好牛逼哦。 当然，这种咪语就过于复杂了，方玄明理解不了。 “我是说我可能要离开开明峰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咪。” 意思是是这事啊。 “我是问要不要想办法把你带出去？或者你还有什么法子。” “咪。” 意思是你说得对，是得加固一下了。 然后开明兽便从方玄明怀里跃出，直奔其面门而去，跳到方玄明眉头处，然后再一个跳跃弹向空中。 “砰。” 方玄明向后倒去，满眼红光。 开明兽优雅落地，尾巴卷起。 方玄明满眼红光是因为，那道位于他眉心处的咒文被再度激发，或者说加固了。 开明兽卷起尾巴则是因为……没什么原因，就是高兴。 “咪。” 意思是以后我可以从这个咒文里出来，但是你小心点，如果这个咒文散了或者松动了，记得再回来这里找我，反正有我在你不可能出不去。 经过三年的相处，方玄明已经基本上能听懂开明兽的咪语，但仅限于情绪上的。这段话的内容明显过于复杂，方玄明当然听不明白。 “咪。” 意思是你快去罢。 这话方玄明还是懂得，便说道：“那我真去了啊。” “咪。” 意思是今后你惹出祸来，别把老子说出去就行。 说着开明兽便朝着远方走去，也不等方玄明说些什么，便独自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方玄明望着开明兽的背影，不禁心生感慨。 “吼啊！！！” 是阿月。 阿月突然从灌木丛中蹦了出来，把开明兽一吓。 开明兽便下意识地跑开了，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能在这女人面前跑走了。 阿月朝着方玄明徐徐走来。 “你俩聊完了？” 方玄明便带着阿月回到了洞府中去。 “嗯。” “什么时候那个什么大比？” “明日，外门大比。” 回到洞府里，阿月看着方玄明的眼睛，方玄明也看着阿月的眼睛。 阿月的眼眸很深邃，就如同星海一般，即便已经看惯了三年，方玄明还是容易迷失于其中。 于是方玄明挪开了目光。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不给我加个油？”方玄明试着这么说道。 阿月拍了拍方玄明的肩膀，说道：“虽然不清楚你们那个大比是比什么，但毕竟是我教出来的，自然对你有信心。” “而且，你进不进内门对我来说又没差。” 似乎对于阿月来说，唯一的诉求就是住在方玄明附近，至于方玄明住哪则无所谓。 …… 外门大比即将开始。 对于长春宗来说，外门大比绝对算得上是一件盛事。 考虑到长春宗在中州的地位，那么长春宗的外门大比便可以算是整个中州修行界的盛事。 早已有师兄在舍谷中完成了大比场所的布置工作，更在周边的连山上准备好的观战台。 整个舍谷有数千里之深，全长更有四五百里之远，作为炼气弟子大比的场所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大多数准备参与此次大比的外门弟子皆在用心准备，好将气息调理至最佳状态。 一些于中州云游的长老们，在这段时间里也赶回了不少。 除开本宗之外，一些其他宗门亦会派出使者来访，与长春宗交好的天山门自不必说，中州五派之中，除了仍在封岭的统岭之外，皆有派出使者，再就是一些个大小宗门，由于长春宗一直奉行着中庸之道，整个中州几乎没有与长春宗正面交恶的宗门，所以该来的都来了。 毕竟，长春宗的外门大比，这本身就是一整个中州的盛事。 至于这些来访者，都被安置居住于青云居中。 居住于开明峰洞府内的方玄明便能看到陆续有人来访，他其实有些惊讶，这青云居看着容量有限，居然能接待这么多客人。 不过想到这里是长春宗，倒也正常。 第七十五章 来自地狱的男人 次日清晨，晨光唤醒了舍谷。 在舍谷被唤醒之前，修士们便已经醒来，有人已经来到了舍谷附近，有人尚在青云居里，有人还在洞府之中睡大觉。 还在洞府里睡大觉的不是方玄明。 为了今日的大比，方玄明甚至久违地睡了一觉。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挂念的缘故，睡眠质量并不理想，一睡得浅二醒得早，所以方玄明在醒来之后，将周天挂起，然后便让神识化作溪流运转起来。 终于神识变得入溪水般清冽之后，方玄明这才神清气爽。 而此时……阿月还在睡觉。 在睡大觉的是阿月。 毕竟她一不参加外门大比二不会去看。 外门大比对于方玄明来说或许是一件大事，但对于阿月来说无疑是件琐事。 方玄明望向床上的一滩阿月，没有任何反应。 两年的相处，他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方玄明悄悄披上长袍，带上护府法阵出去了。 …… 从开明峰到舍谷并不遥远，方玄明土遁过去也要不了多久。 舍谷之外人头攒动。 这些都是前来参加外门大比的弟子。 外门弟子只需在此地登记即可参与大比。 方玄明不是第一个来到此地的，目测之下，他大约处于中偏后的位置，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混迹在人群之中。 …… 前来参与外门大比的修士数量极多，毕竟单从报名要求上看，仅需炼气中期即可报名参与。 就算自己没有炼气后期的修为，至少争取个眼缘，长点见识还是不坏的。 所以方玄明此刻正带着方玄礼在队伍里排队。 方玄明跟方玄礼并不算熟，在方家的时候方玄礼也没怎么见过方玄明。方玄礼来到长春宗以后，先开始对方玄明的态度也算不上好，但是亲近方玄宇，在那之后应该是受到了方玄宇的说教，便也开始跟方玄明亲近起来。 “方玄礼，炼气五品。” “方玄明，炼气六品。” 二人报完名在去往舍谷内的路上。 “明哥你六品了？”方玄礼似乎是有些惊讶。 “嗯。”方玄明知道，考虑自己的下品灵根，能在两年之内从五品破入六品，可以说是一个非常离谱的速度了。即便是方玄礼，也完全没有自信能在方玄明这个年纪就抵达六品修为。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方玄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在不暴露仙门的情况下解释自己的异常修行速度，所以他决定不解释。 不说话装高手。 …… 来到舍谷两侧的石座前时，方玄明这才注意到甲场几乎已经满座了。 近乎填满整片山坡，外门大比之盛可见一斑。 方玄礼朝着上方的一处高地挥手，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能看到方问莲带着方娟娟以及蓝烟红意两个侍女，坐在了一处高位之上。 方问莲眼神示意方玄礼表示看到，方玄明和方娟娟则是没什么反应。 方玄明在找座位。 座位近乎填满，便意味着还有空位。 抛开远的不说，就在近处便有空位，而且是非常显眼的好位置。 那是一个身披铁索的彪形大汉，观其衣着应该也是外门弟子，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来参与外门大比的。 方玄明一天到晚待在洞府里自然不知道此人名号，方玄礼则是才到中州来没多久也不知晓这人。 在他俩看来，此人看着凶神恶煞些，但此地乃是长春宗，他们又同为外门弟子，想必这大汉也不敢造次。 方玄明瞟了瞟那位大汉身边的空位。 “去不去？” 方玄礼看了一眼那大汉，又看了一眼方玄明。 “走？”方玄礼试探性给出提议。 “走。” 二人一拍即合，便来到了大汉身边坐下。 …… 一番友好礼让之后，方玄明实在拗不过自己这族弟，便坐到了临近大汉的位置。 刚一坐下，隔壁大汉仿若来自地狱一般的眼神便瞟了过来。 大汉伸出了满是老茧与新伤的手掌，朝着方玄明挥舞着，口中还喃喃着什么，仿若来自深渊的低语。 “你们好。” 何等可怕的声响，若非是方玄明早就见识过渊面之恐怖，今早又修行了《潺潺心经》保持着神识清明，这才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反观方玄礼就没这么好运了，在听到那大汉的低语之后，方玄礼脸色明显有些惨白，神识几近失去意识。 方玄明一手握着方玄礼的胳膊，不单是在安抚对方，亦是在为自己提供勇气。然后朝着大汉说道：“你好。” 四座皆惊。 至少周边四五十人都注意到了，有两个颇具胆识的少年，坐在了那位大汉身边。 大汉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在与方玄明打过招呼之后，便转头望向了舍谷深处，不再言语。 方玄明以神识偷偷跟方玄礼交流。 “你什么情况？” 方玄礼的状态明显不怎么好。 “感觉不太行。” “要不要我去替你请个假？”方玄明没有丝毫揶揄的意思，方玄礼现如今这情况，也相当于是没法参加大比了。 考虑到原本他就没有对此次大比北选上抱有希望，方玄明才如此发问。 “别别别。”方玄礼急忙说道。 方玄明朝另一侧瞥去，便能理解了族弟的慌张。 若是方玄明离开，方玄礼便要跟那大汉独处，届时万一被其搭话，那只怕是要当场昏聩。 于是二人便先坐于原地按兵不动。 …… 长春宗的外门大比本质上相比于一场比试，更像是一次表演。 而表演的观众，自然就是整个中州修行界。 外门大比的结果会由八位筑基长老共同评定，会综合评定弟子的年龄资质天赋修为等等要素。 如果身为外门弟子，能在规定年岁之前抵达炼气后期，这本身就意味着大悟性大天赋大机缘大资源，长春宗自然乐意将其列入拟招收名单之中。 如果尚未达到炼气后期，则就需要展露出别的什么过人品质。 而战斗本身，无疑便是最简单的展现方法，炼气中期弟子可以向已经拟招收的修士挑战，不论输赢，点到为止。 长老们主要是通过战斗本身对该弟子进行观察。 毕竟能以外门之身步入炼气后期，一般打起来也不太可能输给寻常中期的外门弟子。 第七十六章 有人请指教 外门大比正式开始。 率先来到谷中的是一位叫做东堂叶的外门弟子。 东堂叶大约在九年之前便以来到了长春宗外门，然后便一直勤恳修行，如今已然三十出头，下次外门大比必然会超出年纪。 困于灵根天赋且悟性有限，他已然卡在了炼气六品多年，迟迟没有修为盈满的迹象，难以水到渠成抵达炼气七品，只能尝试强行突破。 所以早在此次大比之前约两年的时间起，他便在接连不断地尝试突破了。所幸天道酬勤，终于在此次大比之前没多久的时候，他成功抵达了炼气七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连突破的缘故，东堂叶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他的眼神却算得上坚毅。 与长老们拜礼，随即便开始了自己的演示。 虽说是强行突破上来没多久，境界有些虚浮，但好歹是标准的炼气七品修为，东堂叶仅需要展现出其修为即可被录入拟招收名单中。 当然，他这种人也是最容易被炼气中期挑战的对象。 而且外门大比的挑战是不限次数的，一旦被人挑战并且被人看出了境界虚浮，后面的炼气中期修士就会有样学样。 他或许可以击败不少炼气中期弟子，但只要被击败上两次，基本上就与内门无缘了，大概率会被直接从名单中排除。 所以他必须在表现得强硬亮眼的同时，仅量减少法力的消耗。 于是东堂叶便祭出了飞剑。 外门弟子最普通的标准制式青光飞剑。 东堂叶催动剑诀，青光随之而去，破开了舍谷间残存的薄雾，也好叫众人能看得清楚。 随后飞剑便随心而动，叫将近的薄雾又织了回来，让舍谷众的景象重归于朦胧之中。 展示结束，东堂叶朝着长老们的方向做礼。 舍谷两侧的连山之上，有阵法生出感应，为那些神识不足以彻查舍谷的修士传来了影像。 天山派的使者微微拂须，面带微笑默然不语。包括太玄宗，望星阁，昊元宗在内的诸多与长春宗交好的宗派则是传来稀疏的鼓掌声。神龟派的使者则是保持着沉默，如同一只老龟。 东堂叶的展示虽说看着朴实无华，但落在筑基长老们的眼中至少能说得上精彩。 在动用有限灵力的前提下，展示了极其精妙的剑道修为，也侧面体现出了超出虚浮境界之上的神识修为，其缜密入微的心性亦可见一斑。 长老们俯视着东堂叶，这便是审视。 东堂叶也望向长老们的方向，没有言语。 气氛陷入了微微的尴尬之中。 在诸位长老的注视之下，东堂叶的背后微微出汗，但神情却不见半分变化，尽管心中再如何紧张，至少也要做出不卑不亢的样子。 一些个小宗派的使者也微微为其感到不值。 如此心性，如此修为，放在自己宗内只怕是要当作核心弟子来培养，但放在长春宗中却只能作为内门的入场卷。后续即便进入了内门，想必也会是相当边缘的存在。 这些个小宗小派的使者会在心中有如此感慨，便着了长春宗的外门大比对外开放的目的之一。 于是尴尬的氛围便从舍谷之中辐射到了两侧的连山之上，连法阵都抵挡不住。 好在尴尬没有持续太久，一位鲁姓的长老便唤道：“上来吧。” 于是东堂叶驾飞剑而行，便来到了诸长老下方的一处悬空石台之上。 这便是拟招收名单。 东堂叶便作为本届外门大比的第一位准内门弟子，上座。 …… 而后便是接连有弟子进入谷中展露修为境界。 那些个炼气后期的，大多都被引进了长老席下方的石台上，无非是不同的人在长老们的注视下尴尬的时间有所不同，这个时间的具体长短则与弟子的修为境界以及实际表现，等多方面因素有关。 至于那些炼气中期的修士，则是在展示一番之后，有人黯然离开，有人选择挑战石台之上的炼气后期。 而包括的东堂叶在内的某些看起来相对弱些的炼气后期修士，则毫无意外成为了主要的挑战对象。 好在东堂叶还算争气，凭借一身修为和精妙的飞剑，没有倒在炼气中期众师弟师妹的车轮战下。 再虚弱的七品比六品强，一般来说。 最后一次被挑战，来自于一位有着相当天赋的六品师弟，最后双方法力将近，被长老们制止，以平局收场。 大约是看那位师弟表现确实不错，便也被收入了内门之中。 然后这位师弟便承担了东堂叶的受挑战压力。 …… 终于轮到了方问莲落到谷中。 刚一落下，便引发了两侧连山细碎的讨论。 无论是各派使者还是长春宗的长老们，都将视线注意到了方问莲身上。 方问莲在东荒的名气不小，初来中州之时也引发了些许波动，但是这两年方问莲的表现，相较于她的名声，显得过于沉寂了些。 当然，方问莲不是方玄明，她的沉寂并不会让她的名字就此黯淡，只会在流言之中逐渐发酵。 而现在，似乎终于到了释放的时候。 方问莲立于场间，全然不受周围目光的影响。 朝着长老们拜礼。 然后下一刻，方问莲的身姿便化作了一道焰色。 众人惊呼，好在迟迟不会散去的薄雾为她的去向指明的方位。 顺着薄雾被破开，或者说蒸开的方向望去，众人便在一处溪涧边的青石前看到了方问莲的身影。 心思大多数人的目光已然追上自己之后，方问莲便朝着那块青石一拳砸去。 没有任何蓄力，亦没有任何修为波动。 方问莲的一拳就这样落到了青石之上。 然后六七丈的青石便化作了无数烟气与粉末，如同液体般流入了溪水之中，嗤嗤作响。 “燎星九式！” 有人认出了这门方家的绝学。 燎星九式乃是一套综合型战法，乃是方家一位先人留下的秘诀，在中州的实际出现的频率极低，但名声却不算小。 虽说在场的众人基本上都是第一次见，但结合方问莲一系列动作以及其身份，很容易便能猜到这门绝学。 众人皆暗叹方问莲修为之高深的同时，还能将此法修炼至如此境地，几位长老亦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方问莲。 就在这时，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方师妹，请指教。” 第七十七章 绝学与禁法 方问莲循声望去，众人皆循声望去。 说话的那人是方问莲的熟人，并且她只需一眼便能猜到对方为何要提出挑战。 提出挑战的不是方玄明。 而是立于石台之上的一位青年。 那青年年岁也不算大，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能有炼气后期修为，自然也能看出其不简单。 这位青年的名字，叫王之云。 是方问莲早在东荒之地便结下过梁子的家伙。 …… 方问莲本就有炼气七品修为，按理说无论如何都能进入内门名单之中，她之所以显露出燎星九式，一方面是为了回应众人的期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一会被长老们俯视的时间短些。 事实上在众人赞叹之际，那位长老已经将要喊出上来二字了。 然后被王之云的声音拦了下来。 炼气后期弟子本就可以进入内门，所谓挑战一事就并非必要。 但同时也不被禁止。 两位注定要进入内门，且会大放异彩的弟子，在外门大比之时便战上一场，这绝非是常事，但在长春宗的历史中倒也存在些许案例。 无非便是二人早在大比之前便已熟识，无论是有旧怨还是提前有约，都有可能。 当然，考虑到方问莲和王之云的家事背景，以及方问莲在东荒之地的行事风格，是前者的可能性较大些，一些消息灵通之人便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 一场炼气后期的战斗，且二人皆是来自于东荒大族的天才，这场战斗怎么想都必须精彩，而且无论输赢都不会影响二人进入内门。 外门大比的战斗讲究一个点到为止，就算真的有旧怨，在众多长老的围观之下，二人之间也不会闹出性命之忧。 那么无论是长老们还是长春宗弟子抑或是外宗使者，没有人会反对这样一场战斗。 于是方问莲便抬眼望向了对方。 “请。” 然后双手做礼，身子未动，也看不出什么神情。 王之云微微一笑，便来到了场间。 二人立于谷中，相视。 …… 论起天赋，方问莲与王之云二人几乎相当，尽管王之云的年龄比方问莲大上了几岁，但方问莲自炼气以来就经常游走于各大秘境之中，也算是身负大机缘之人。 当然，王之云虽说相较之下不怎么外出探寻，大多数时候待在王家本部之中，但王家毕竟是传承了数千年的家族，虽说明面上的实力与方家相当，皆是两尊金丹真人，但其暗地里的底蕴却要深上不少。 所以虽说方问莲的名声较之王之云要大上不少，但于情于理，二人都是有资格对等交战的。 至少在场的众人如此认为。 …… 没有过多言语，王之云便化作一道灰影朝方问莲袭去。 “妖灵大噬禁法！” 有人直接变认出了王之云所施展的这道法门。 与燎星九式类似，妖灵大噬乃是东荒王家的秘法。不过与难以修习的燎星九式不同，妖灵大噬的学习仅与天赋血脉有关，可以算是东荒王家的天赋神通。 王家子弟在年幼检验灵根之时，便会一道检测该子弟是否具有修习妖灵大噬的天赋。一旦拥有，便会被王家悉心照料。 修行妖灵大噬，顾名思义便要吞噬妖兽之灵，以此法吞噬的首个妖兽之灵，会作为其本命妖灵，本命妖灵的存在不会限制本体的修行天赋，只会辅助其修行，对后续的筑基乃至金丹修行都有益处。 本命妖灵可以如一般修士的妖宠一般战斗，修为水平绑定修士本身，亦可以将其俯于自身，与妖灵同化之后修为气血都会有极大提升。 若但是如此，妖灵大噬还不足以作为一族的秘法，最重要的是，修行此法可以以本命妖灵为根基，吞噬其他的妖兽之灵于己身，可以以此做到无限制的进化，既能强化妖灵，亦可反哺修士自身。 正是因此，在东荒之地，王家并不怎么参与秘境的探索，但却积极活跃于人族边疆战线。 可以说妖灵大噬秘法的存在，使得王家成为了天然适合东荒之地的家族之一。 …… 此刻显露于王之云身上的，乃是一尊郊狼之像。 郊狼跃于山谷之间，潜藏于迷雾之中，只剩下一对青绿色的光电若隐若现。 那是狼的眼睛。 至此人们才发现，原本望眼可穿的薄雾，此刻竟变为了厚重的浓雾，完美地隐藏了王之云郊狼附体之后所化作的灰影。 灰雾可以挡住闪烁的灰影，遮蔽众人的视线，但当事人方问莲却对王之云的方位了如指掌。 因为场间弥漫着的杀意与残忍，已经昭示了对方之所在。 可以说王之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隐藏自身。 下一刻王之云便来扑到了方问莲的身前，眼里泄出凶光，双手，或者说双爪之上，尽显锐利幽芒。 于是满山众人便看到了那道凶光和幽芒。 然后，便是一团焰色。 焰色抵住了幽芒。 燎星九式！ …… 燎星九式对上了妖灵大噬。 方家的绝学对上了王家的禁法。 方家的天才对上了王家的天才。 那么于迷雾之中的接连闪烁着的焰色与幽芒便能足够精彩，且担负着足够的象征意义。 短短数十息之内，二人便已交锋了数百次，每一击都是足以击毙炼气后期修士的威能。 一些使者不禁下意识开始担心会不会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但想到这里是长春宗，便又即刻感受到自己想法的荒谬之所在。 “如果在这样打下去，方问莲会败。”一位长老如是说道。 即便是普通弟子也能看出来，迷雾之中的焰色正在逐渐变得微弱，而幽芒却是愈来愈盛。 尽管那道焰色每次都能避开或者格挡住幽芒，但显然已经越来越勉强了。 但既然说了“如果”二字，便意味着事情尚有转机。 王之云在郊狼妖灵的加护之下，法力气息暴涨，已然逼近了八品水准。反观方问莲，却迟迟没有动用修为神通，仅以肉身战技与其交战。 焰色撑到了极致，终于在幽芒之下熄灭。 方问莲的肩膀被王之云的利爪击破。伤口之内，一道幽芒正在其中肆虐着。 然后下一刻，幽芒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紫云附会，与从伤口之中弥漫出来。 沉默。 骚动。 惊呼。 “紫气天心决！” “东君府的传承！在她手上！” 第七十八章 无耻的选择 东君，乃是东荒之地数万年前神话时代的一尊神明般的存在，在人族涉足东荒之地的早期过程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在神话里，东君一生没有子嗣，亦没有传人。 相传，其传承在于东君府内，但是东君府的方位变幻莫测难以捉摸，没有人知晓能稳定抵达东君府的方式，只能在某些空间节点处碰碰运气。 数万年来，有幸抵达东君府并活着回来的修士寥寥无几，能成功从中取得东君传承之人更没有多少。 方问莲此刻展露出来的《紫气天心决》，便是东君留下的馈赠之一，数万年来仅有两次现世。 那么现在，这是第三次了。 方问莲活跃于东荒之地的各处秘境之中，想不到竟有如此福源。 可以说仅需展现出《紫气天心决》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使长春宗将方问莲当作核心弟子培养了。 只是…… “她就这样将其展露出来，就不怕引人惦记吗？” 一个看着仅有六七岁的少年抬眼，问向了身边的使者。 那位使者微微一笑，然后叹道：“傻孩子，正因为这方问莲将《紫气天心决》在此时此刻暴露于世间，才会安全啊。” “此战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被长春宗吸纳为核心弟子培养，那么整个中州就不会有人敢惦记了。” “而且既然昭告了整个中州，那么长春宗自己也就不好意思逼迫她。” “而且如果这《紫气天心决》当真是那么好传授于人的，那便不会仅限于传说之中流传了。” 使者抚摸着孩子的脑袋，眼睛里却尽是对方问莲，乃至长春宗的羡慕之情。 “说到底，有着此等机缘的方问莲，除了天收，谁还有能力去惦记她呢？” 类似的讨论发生在看台各处，乃至长春宗诸长老之间。 …… 由于有着法阵相隔，方问莲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众人讨论的焦点。 她大约可以猜到这种境况的发生，但她也不在意。 既然动用了修为，动用了《紫气天心决》，那她便没有了输的道理。 如果说妖灵大噬与燎星九式的对决，象征着东荒王家与方家之间的比拼。 而王之云所占到的上风，无疑代表着王家的深刻底蕴以及在东荒更为强劲的势力。 那么此刻，身边紫云缭绕的方问莲与身负郊狼之灵的王之云，便象征着往昔东君，以及被其斩杀的东荒妖神。 那么方问莲当然就没有了败的道理。 望着紫云缭绕的方问莲，王之云的心中并未生出臣服之意，因为神话时代的神灵郊狼及其族裔根本就不曾臣服于东君。 他们之间，有的只是单方面的征服与逃窜。 王之云在心底里生出的，并非是臣服，而是恐惧。 但身为郊狼的骄傲还是令其抬起的头。 天空之上并没有月亮。 但方问莲的手指已然落在了他的脖颈。 胜负已分。 …… 方问莲本就没有理由接受王之云的挑战，但现场的气氛似乎也不容她拒绝。 虽然她是来到中州当乖乖女的，但方问莲丝毫不介意人前显圣，毕竟早在东荒之地的时候，嚣张才是她的风格。 与王之云一战，漂亮地分出胜负，方问莲便来到了石台之上，毫无意外便坐到了最核心的位置。 至于王之云，则是灰溜溜地坐到了西侧的角落中。 主动挑战对方，在自身全面强化而对方只有最后一刻动用了修为的情况下输给了对方，还给方问莲装了一把。 王之云此刻的心情想必不会太舒畅，只是低着个头闷闷不语。 …… 《紫气天心决》所造成的风波终会散去，至少表面上会被压下去。 因为外门大比还得继续。 随着外门弟子们一一上前，此次大比的名单已然过去大半。 直到方玄明身边的那大汉上前时，方玄明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铜罗。 方玄明叹道：“他就是铜罗。” 方玄礼说道：“竟然是铜罗。” 方玄明说道：“难怪如此。” 煋了。 铜罗乃是一位来自北地的苦修士，单论名气，较之在东荒的方问莲并不低多少。 铜罗其人虽一心虔诚向往着神殿，却一直是个散修无门无派，如今不知为何竟来到了中州长春宗，拜入长春门下。 相传铜罗早年手上杀业无数，其未能进入神殿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铜罗来到了场间。 除了外貌看着恐怖些，其行为举止与一般外门弟子并无区别，与长老们拜礼过后，铜罗便开始了自己的展示。 …… 方氏兄弟俩并未怎么关注舍谷之中的道道铁索，他俩现在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中。 方玄明问道：“现在什么情况，能走不？” 方玄礼惨白着脸反问：“你觉得我现在什么情况？” 方玄明说道：“要不我给你去请个假？” 方玄礼答道：“算了，我自己去吧。” 方玄明笑道：“去了还回来不？” 方玄礼答道：“回个屁，直接回洞府里睡觉去了。” “走了啊，祝你入内门顺利。” “希望别出什么岔子吧……” 方玄明对于方玄宇的计划也没抱什么信心，他觉得到头来还得仰仗诸位长老的仁心。 尤其是在现在这情形下。 …… 在铜罗之后，又上场了数十人，成功步入内门的却只是少数。 然后名字终于念到了方玄明这里。 方玄明站起来，来到了舍谷中。 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有些轻微的不舒服，不过很快他便习惯了这种不适。 对着长老们拜礼，毕竟自己一会能不能步入内门还得看这些个长老的脸色。 然后方玄明便立于场间，开始了他自己的展示。 他自然不会将飞剑祭出，亦不会展露出修炼过《潺潺心经》的神识，即便是一身修为，如今在仙门洞天的改造之下，想要展示出纯质的厚土灵力也有些麻烦。 怎么净是些来路不明的法门？ 方玄明最终还是久违地展露出了纯粹的厚土灵力，流土巨岩相映成趣，引得众人不禁暗叹。 身为下品灵根却能将《厚土决》修行至此等境界，连一些个长老也难免赞叹其悟性之佳。 但某些长老真正想要看到的方玄明的某些特质，却没有展现出来。 然后，便到了挑战的环节。 方玄明望向坐于长老们身前的诸位准内门弟子们。 一些个被挑战专业户已经自觉避开了视线，已经有人被炼气六品车轮战打出了石台。 半晌，方玄明抬起了手，指向了石台的中央。 “我，挑战她。” 第七十九章 跟说好的不一样 超出几乎所有人的意料，方玄明选择的，是看起来绝对不会被选上，已经初显无敌之姿的方问莲。 “他疯了吧？” 这个想法同时出现在了很多人的心里。 方娟娟倒是第一时间用眼神对方玄明的选择表示了不屑。 然后便有人想到了方问莲与方玄明的姓氏相同。 “那么他是想着两人同姓所以那方问莲会手下留情？” 然后便有人隐约记起了方玄明的来历。 “不对，我记得这方玄明好像也是来自东荒那边的……” 然后便有人回想起了方问莲当初参加外门考核时的情形。 “方问莲与方玄明，压根就是同族吧！” “对对对，他们好像都来自东荒方家。” “那问莲师姐会手下留情吗？” “你觉得这方玄明选择问莲师姐的用意何在？” “恐怕是早就说好了的。” “这方玄明当真是聪明，攀自己侄女的入内门的机会进入内门。” “这也能行？” “程序上好像是没什么问题……” “长老们不管管？” 一些不屑或者说不齿的声音便在两侧的连山上流传了起来。 但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的不齿不屑之下，没有哪怕一丝羡慕的情绪在其中呢？ …… 方玄明提前串通好，要借助方问莲的势，籍此成为内门弟子，很快这种观点便扩散开来。 即便是一些对方玄明有所期待的长春宗长老，也对此表示了些许不满。 “这，不好吧？” 那位鲁姓长老对着坐于中央的长老试探性地问道。 “无碍，我长春宗外门大比看的是具体表现，无需避嫌。” 然后这位长老便对方问莲说道：“你且去吧。” “是。” 方问莲站起身来，便朝着舍谷中去。 …… 众人的想法并没有错，方玄明选择挑战方问莲，正是要借其势。 这其实是方玄宇的想法，无论是指示方玄明挑战方问莲，还是跟方问莲那边的沟通，都出自于他的计划之中。 至于这个计划究竟能不能行得通，就看这对叔侄的具体表现，以及长老们的心思了。 方玄宇能为自己抓住这份机会，方玄明心里算是感激的。与方问莲不同，他下意识里不怎么想展过多展露自身，因为那样可能会带来麻烦。 用一个不怎么光彩的方式步入内门，换得安静且优越的修行生活，这是他能接受且算得上理想的想法。 如果真能跟方问莲演一把就能入得内门，那确实能省不少事。 但是方问莲此刻汹汹而来的姿态，似乎根本就不像是要放水的样子。 方问莲落到舍谷之中，有如朝日降临，于是整个舍谷里的雾气便四散开来。 那么他们之间的战斗就这样被陈列于众人身前。 …… 注意到方问莲态度不对劲的不止是方玄明，还有两侧连山上的众人。 “你看这方问莲的气势……” “刚才与王之云一战，问莲师姐都不曾有过这等神情。” “莫非他们没说好？” “莫非是这方玄明真想来一个以弱胜强？” “这方家小子恐怕所图甚大……” 方问莲仅仅是落入谷中，便引得众人的舆论开始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推动起来。 “但是，他怎么可能真与问莲师妹交战？那可是……” “或许这方玄明亦有什么底牌呢？” “再大的底牌能大得过问莲师姐的《紫气天心决》？” “那倒也是……” 很快人们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之荒谬，开始仔细思考起来。 “或许这方玄明指名挑战方问莲确实是早有约定……” “但是这方问莲却是不满于这等约定！” “所以便要亲自下场划清界限？” “对了，定是如此！” “我听闻过这方玄明与方问莲的关系并不算好，两人互不搭理的状态。” “那日问莲师妹外门考核之时，还是这方玄明亲自送来的哩。” “你可见过那日他俩之间有何亲昵互动？” “那道确实没有。” “估计也就是给个面子，不至于闹太僵的程度。” “喂，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对啊，这问莲师妹才刚下场诶，你们是不是太能脑补了？” 相似的讨论发生在舍谷各地之中，有些人的猜想甚至已然逼近真相。 …… 而对于身在谷中的二人，却没有这种自觉。 方玄明看着方问莲默然不语，试图摸清楚对方的意思。 依照宇哥所说，这里自己只用尽力就好，剩下的交给方问莲。 方玄明当然不会真的拼尽全力，他只打算做到自己看起来能做到的“尽力”即可。 但问题是……他不知道方问莲的态度为何，也就无法知晓自以为的“尽力”是否真的能在对方手上讨到好。 方问莲后退半步，然后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问莲的境界更高，那么这个请的手势便是礼让。 考虑到方问莲的辈分以及年龄较之方玄明更低，那么这个礼让姿态落在一些人的眼里便带有了一丝羞辱的意味。 方玄明没有感觉到这种意味，他只以为这个请的手势是个号令，于是他便冲了上去。 并不纯质的厚土灵力。 其中还参杂了相当的风砂之意，大岳之威，巨岩之势…… 此刻的方玄明，携着各式各样的与土相功法之威能，朝着方问莲的方向轰去。 …… 长春宗几位长老下意识望向了其中两位，那是两位对土系功法传承研究颇深的长老。 而此刻，那两位长老面露惊愕，手中的玉简已然滑落至了地面上。 “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这等灵力……” …… 方玄明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然引起了众多长老的震惊。 就算修行厚土灵力，以厚土灵力模拟转化成各式各样的土相灵力虽说有些麻烦，需要对各种功法都有颇深感悟，但好歹是可行的。 方玄明原本是打算这么解释。 但若真要这么解释，那只能说明方玄明的悟性真的相当之恐怖。 只能说方玄明给自己估量的“尽力”，稍微有些超出了原本的心里预期。 但是依然不够。 方玄明催动了一身灵力的轰击，携大山巨岩之势轰下的一击，在方问莲面前依然不够。 只见方问莲周身紫气缭绕，随即一拳朝着眼前轰然落下的大山砸去。 山崩。 第八十章 紫烟云罗阵 如同字面意思般。 大山崩碎。 人们只看到一道紫光隐隐闪现于大山之中，然后方玄近乎全力的一击，就这样化作的烟尘。 烟尘四起，逐渐弥漫了二人周边的地带。 于是方问莲降临之时被驱散出的一片清朗，便再度变得朦胧了起来。 “这便是《紫气天心决》的威能吗？” “问莲师姐果然没有留手，开场便是如此狠烈的一击。” “倒是可怜了那方玄明，自以为能凭问莲师妹步入内门，结果却落得了个如此狼狈的下场。” “这有什么好可怜的，他自己选择挑战了方问莲，结果没想到人家不给面子，自然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对对，是他自己选的。” “这就叫咎由自取。” 随着大山崩灭烟尘四起，一股对方问莲的崇拜之情，以及对方玄明的或可怜或可叹或鄙夷的情绪，开始在人群力蔓延起来。 …… 于两侧连山处上的弟子们不同，长春宗的长老们当下的注意力仍在方玄明的身上。 在他们看来，既然《紫气天心决》乃是神话时代东君留下的传承，那么有多大的威能都不足为奇。 真正值得啧啧称奇的，是方玄明的那一击。 身为筑基期的长老，且大多都是带过不少炼气弟子的他们，深知方玄明此前那一拳的含金量。 如果说方玄明所修行的真的仅仅只是一介《厚土决》，他的天赋仅仅只有下品灵根的话…… 能够在一拳之内衍生出如此繁杂的灵力，这便意味着方玄明有着相当恐怖的功法阅读量，而更恐怖的是，他同时对这些个功法的理解达到了极深的地步。 非如此，又如何能在一拳之内演化出如此纷繁复杂的灵力，且各种灵力之间相当协调顺畅，根本没有强行模拟出来的滞涩之感。 这只能说明方玄明当真有着极高的悟性，以及极强的神识操控能力。 “老夫原本以为，这小子乃是天生根骨强劲，肉身异于常人，天生与本门之法相合。” 说话的是一位居于鲁姓长老右侧的一位长老。 “如此看来，这孩子还对功法或者说修行本身，有着相当高妙的理解。” 这位长老如此言语，看似在强调后半段方玄明天生适合修行，但同时也是在将方玄明肉身强横的消息公布于诸位长老。 亲自阅读，或者说听说过方玄明当初在外门考核中具体表现的长老，终究是少数，而现在这位长老将方玄明此人根骨异于常人的消息暴露出来，无疑是在传达一个信息。 一，方玄明无论表现如何，都值得被收入内门之中培养。 二，方玄明这小子挨这一下估计死不了，接下来还有得打。 …… 正如长老们所言，这场战斗并未随着大山的崩碎而轰然倒塌，舍谷之间的烟尘也一直没有散去。 雪白的烟尘极其浓厚，飘散与舍谷之间，甚至有种莫名的美感。 倒不是说所谓有烟无伤，现在这情况，方玄明跟方问莲二人皆在烟雾之中，谁也不清楚究竟在发生什么。 但一定在发生些什么。 烟尘四起，非但神识不能探测其中，连阵法的感知亦难以通明。 确切的说，包括神识和阵法在内的一切感知，一旦涉入滚滚烟尘里，便会入泥牛入海一般陷入其中再难有所感应。 所以人们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么一片烟尘。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片烟尘，以图能盯出个花来。 然后便盯出了花来。 不知何时起，有人注意到了些什么。 然后更多的人注意到了些什么。 在烟尘之中，隐约有着紫意若隐若现。 不少人都看见了，方问莲在轰向大山的瞬间，大山内部便有一道紫光闪烁。 人们以为这便是能将方玄明的攻击轰碎的无上威能，现在看来，这威能之中恐怕还潜藏着什么。 “紫烟云罗阵！” 一位来自望星阁的长老率先认出了此阵。 望星阁顾名思义，常年观天星摆布，并以此天人交感，对阵法一道向来有着独到的理解。此刻率先认出此阵，倒也符合其阵法专精宗门的特性。 很多人听到了这个名字，先是一愣，然后便想起了什么。 再联想到方问莲的《紫气天心决》，脸上便露出了明悟的神情。 紫烟云罗阵，乃是传承于东君妃的阵法。 相传在东君征战东荒异神的决战前夕，由东君妃亲手为其织了一件羽衣，以此来应对明天一战。 而紫烟云罗阵，便是来自于这件羽衣。 至于具体是羽衣本身化作了阵法，还是后人从羽衣之上临摹出了阵法，或者别的什么转化方式，就不可知了。 说到底这只是神话传说。 既然方问莲曾获得过东君的传承，那么接触到东君妃留下的阵法，似乎也合情合理。 紫烟云罗阵不似《紫气天心决》那般稀有，在青丘灵洲的某些角落里本就有所流传，所以修行界对此阵也就多少有些了解。 …… 身处于阵法之中的方玄明，并不知晓自己此刻正身处于这么一座名阵之中。 他对眼前紫烟的任何感知，都会陷落于其中，这种感觉与渊面有些类似，但又有本质上的不同。 而且他觉得，自己只要顺着感知落下去，在尽头处便能看到有人在等候自己。 当然是方问莲。 两年前，王之林曾面临着一模一样的境地，然后他冲了上去。 方玄明不是傻子，所以他没有冲上去。 于是方玄明闭上双眼，一手指天。 然后便生出了一阵风。 方玄明不是阿月那种怪物，没法将罡风当法力使，也没有修习过这方面的功法神通，这风，乃是又无数数不清的剑意所模拟出来的。 而至于剑意，自然是由砂尘之中潜藏的庚金之气中淬炼而出。 于是便有着数不清的剑意开始从内部吹灭这紫烟。 一片清明。 紫烟云罗阵，就此露出了破绽。 随后数不清的剑意逐渐在旋转之中汇成一股，落到了方玄明指间的剑光虚影之中。 既然紫烟铺天盖地，那么将这紫色的天空斩开便是。 断天一斩。 紫烟罗云阵，破。 然后势要断天的一剑便突然停住了。 或者说剑光虚影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咔。” 方玄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第八十一章 剑芒! 虽然不知晓自己此刻所处的阵法叫何姓名，但是方玄明大约可以感受到，这阵法的功效，至少之一，便是吞噬或者说吸纳困于其中的修士的感知。 而被吸纳的尽头，大约就是布阵之人。 所幸方玄明的神识在修行《潺潺心经》以后较之常人要凝练不少，这才能够及时脱出没有遭受太大损失。 于是方玄明便决定以不再感知，神识用以全力催动剑诀，以夺锋剑意模拟罡风流转，硬生生将这烟阵吹出了破绽。 然后，以剑意破之，自破绽之中吹飞整座法阵。 一剑断天。 这便是方玄明的破阵之法。 在外人看来，便是雪白的烟尘开始旋转，其间又有丝缕紫烟从中冒出。 随着烟气的旋转越来越快，也有越来越多的紫烟从中流出。 最后，整个紫烟云罗阵骤然消散，方玄明一手指天，在其指间之上，有一道逼人剑光闪烁。 先是难以置信，大名鼎鼎的紫烟云罗阵就此被破。 然后便是困惑，以方玄明之修为如何能破。 一些修士和长老看出了方玄明所用的乃是断天一斩，但是他们依旧难以相信方玄明就这样将云烟之阵吹散了。 感性上的不愿相信，让他们下意识开始进行理性上的怀疑。 有人怀疑方问莲从一开始就没有全力布这么个阵。 有人怀疑方玄明其实也是韬光养晦深藏不露。 甚至有人怀疑是长老们暗中出手协助了方玄明。 当然，这些个怀疑都只持续了半个瞬间。 然后方玄明指间的那道剑光便就此破碎，其本人也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于是众人悬着的世界观便就此恢复了正常。 原来方玄明也是负了极大的代价才能破此阵。 这一战已然足够精彩，方玄明也展示出了其惊人的天赋，想必战斗至此也该点到为止了吧。 一些人这么想着。 …… 方玄明却没这个想法。 剑光虚影的破碎，绝不是因为自己以某种极大代价破阵造成的。 指间的触觉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自己的剑光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然后就像是被咬碎了一般，就此化作了无数碎片。 而方玄明本人，这才受其反噬吐了口血。 虽说受了点内伤，但这等伤势对于方玄明的一身气血来说只能算是挠痒，倒没有什么大碍。 他只是有些困惑，能锁住并咬碎自己剑光的，究竟是何物。 然后他便抬眼。 那是一片灰色的剑网。 空幽剑阵。 …… “空幽鲨！” 一些人记起了两年前，方问莲初到长春宗，参加外门大比之时，曾被一只妖兽空幽鲨自行领悟的剑阵所困。 然后在关键时刻，方问莲伸手擒住了那只山鸡。 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方问莲居然从那空幽鲨身上将这剑阵学了来，甚至改造进阶成了适合人族修行者使用的法门！ 而且大概还是仅靠她自己。 这等天赋这等悟性这等学习力，给长老们的震撼之深已然与此前方玄明混杂而协调的土相一击可以匹敌。 不，冷静想想还是方玄明那一招离谱些。 从妖兽处学习这种事在人族并不算少见，方问莲给长老们的震撼之处主要来自于过短的时间和单独完成，但这终究是符合常识的可行事件。 看台上的某处，被红意抱着的空幽鲨正自豪地接受着来自众人的目光。 …… 空幽剑阵，方玄明曾在方问莲的外门考核中见识过。 又在后山之中隐约感受到过。 但是此刻正面于其交锋，这才真实感受到了这剑阵的骇人之处。 于是方玄明亦随之变更剑诀，催动起盘庚剑阵来。 破碎的剑意不要扔，放出神识，催动起剑诀，变化为盘庚剑阵，眼前的方问莲…… 方问莲没有馋哭。 她只是继续催动着空幽剑阵。 于是以方玄明为中心，方圆二十丈以内，便开始接连不断地闪烁起烟花。 那不是烟花。 那是高速流转的剑阵与剑阵之间的交锋碰撞，也发出了悦耳的乐章。 盘庚剑阵对上了空幽剑阵。 前者是来自于某些剑诀修行到极高深的地步才能领悟的剑阵，通常是筑基修士才有希望习得，此刻却出现在了方玄明的手中。 而后者更是效法于妖兽，又经过了天才的改写，变成了适合人族修行者施展的强力剑阵。 单论这个成就，真不好说二人谁能带来的震撼更大些。 毕竟长老们多少已经有些麻了。 …… 长老们的意识或许可以飘向远方，但舍谷里面无疑到了最紧张的时刻。 随着方玄明周身的烟花旋转地越来越快，便意味着空幽剑阵正在逐步收束作一股。 周边二十丈内的地面已然被泄出的剑意余波斩作了最细微的尘沫，然后随着剑阵飞舞起来，也昭示了这场剑阵对决的痕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数的烟花逐渐汇作了一团。 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一个由剑意交锋迸射而出的火花构成了一个概率云团，悬于方玄明与方问莲之间。 而概率云团的缩小，无疑标志着这场对决正在迎来终结。 最终，无数的烟花汇作了一点，这一点之内的威力，即便是筑基修士也会选择回避。 因为这已然不是剑阵与剑阵之间的对决，而是空幽之喙与断天一斩之间的交锋。 无形之中二人都已完成了从剑阵收束为一点的过程。 锐利的剑，锐利的眼。 …… 如果单论这两招本身的威力，空幽之喙无疑是比不上断天一斩的，前者不过是从妖兽身上学来的神通，而后者则是夺锋剑诀前三卷威力最顶尖的一击。 但是构成这两道剑意锋芒的材质，亦有差别。方玄明自砂尘之中提炼而出的庚金之气，本质还是来自于铁屑之流，而方问莲用以催动空幽剑阵，用的却是空幽鲨的真羽。 然后再考虑到二人境界修为上的差距，方问莲可是实打实的炼气七品，更是修行《紫气天心决》…… 方玄明在硬修为上与方问莲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二比一，那么空幽之喙便没有了输的理由。 “叮！” 一声脆响。 断天一斩，被正面击破！ 空幽之喙便要直夺方玄明而来！ 好在方玄明极度敏捷，下意识里便要躲闪，远超常人的反应力让他即刻开始了腾挪。 然后一丝不妙涌上心头。 不对劲！ 中计了！ 第八十二章 方玄明大败方问莲 早在方问莲的那次外门考核之时，空幽鲨施展出了剑阵，方玄明便隐约猜到了方问莲立于原地不动的理由。 空幽剑阵，本就鬼魅阴毒，又擅围战之道。 早在剑阵构成初期，空幽鲨便为剑阵留下了不少破绽。 但是方问莲并没有选择从这些个破绽之中脱出剑阵，而是留在了原地，静待剑阵收束完成。 因为一旦她贸然离开，能不能成功出逃不好说，但想必会直接遭受到空幽鲨的偷袭。倒不是说方问莲没有信心接下对方的偷袭，只是不会选择这种容易失控的打法。 而现在，方问莲手中的空幽剑阵已然收束完全，汇作一点直冲方玄明而来。 此刻方玄明选择回避，却不想正中了空幽之道。 即便空幽剑阵汇作了一点，方玄明的一举一动却依然在其射程之内。 方玄明可以选择的时间只有一瞬。 既然他选择了躲避，那便没有了反悔的机会。 空幽之喙直冲方玄明而来！ …… 舍谷两侧连山之上的众人早已被烟尘散尽之后的剑阵交锋所震慑，大多数人已然认可了方玄明的水准，也相信方问莲没有放水。 尽管方问莲显然仍未拿出全力，但单就已经拿出来的手段看，她绝对是在不留情面认真战斗。 那么方玄明便值得连山之上众人的尊敬。 无论此战的结果如何，方玄明都绝对是有资格步入内门之人。 但为什么还不收手呢？ 在锐利的交锋之后，方玄明的剑意被破。 至此胜负已分。 那么就应该点到为止了不是吗？ 为何方问莲还不收回那剑意呢？ 方玄明已然下意识回避了那道锋芒，怎么那锋芒反倒朝他而去了呢？ 莫非…… 众人不敢乱想，却下意识地认为其中想必是有某些隐情。 几乎所有人的道心已然掀起了识海风暴。 包括鲁姓长老在内的三位长春宗长老甚至站起了身子。 但是来不及了。 那道灰影那道剑意那道空幽之喙实在太快。 已经来不及了。 至少站起身来的这三位长老是来不及的。 而尚未站起身的长老之中，有人有能力阻止，却因为不同的原因选择了坐于原地不动。 如此便罢。 只能看这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瞬息之间，鲁长老心中如是想到。 …… “铛！” 那是金石相击的声音。 那是剑与剑相击的声音。 但是当众人循声望去的时候，却只看见方玄明伸出了手，握拳于自己的身前，就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至于其本人，看起来并无大碍。 那么按照正常的逻辑的理解，便是方玄明伸手抓住了那道最后的剑意？ 有些人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 两年前，方问莲外门考核之时，空幽鲨将剑阵收束完成并且对其发动了最后一击，然后被方问莲抓在了手里。 而现在，方玄明在外门大比之上，面对已然凝练成一点的空幽剑意，尝试躲闪而不得，最后将其抓在了手里。 然后人们就可以生出各种感慨。 但是不可能，这显然太过荒谬。 怎么会有炼气修士能凭肉身抓住那道剑意？ 更何况方才还有那道金石相击之声响起，显然是有什么东西拦住了那道剑意。 于是人们下意识地望向了长春宗诸长老们。 但长老们看着一个个也不像是出过手的样子。 于是人们又将目光放回了方玄明身上。 方玄明大概是有什么护身法宝，这才能挡下了那片空幽之喙。 想必如此。 只能如此。 …… 众皆哗然。 “这下子，结束了吧？” “估，估计是结束了” “所以最后是谁赢了？” “这还用说？问莲师姐最后那一下子，看不见吗？” “确实，那方玄明最后一招对剑输了。” “而且这小子想跑，结果却正中了问莲师姐的套，最后被那道剑意给锁死了。” “可是你们看这方玄明可有何事？” “对啊，玄明师兄不还是接下了那道剑意？” “你可看出那方玄明用的什么法子接下的？” “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逆天法器挡下了那一下子？都听见了吧？” “正因为你们看不出来，所以不就显得玄明师兄厉害？” “这都行？” “赢麻了属于是。” “不管怎么说这方玄明确实有些东西的，进入内门估计没什么问题。” “哼，你可知问莲师姐当真是全力以赴？” “就方问莲最后那空幽剑阵的阵仗来说，咱们这届的炼气七品可未必真受的住。” “喂，你们说，问莲师妹最后那一下子，是不是……” 然后讨论之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方问莲最后那一剑，是真没有留手。 那几位长老又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如果方玄明没有那件护身法器的话，只怕是这届外门大比是真要出什么事故了。 不说非死即残，至少肯定已经远远超出了点到为止的范畴。 …… 在众人所看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方玄明的手心里，有一片羽毛。 无需特意查看，方玄明就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一片空幽真羽。 也就是最后时刻刺向方玄明的那道剑意。 方玄明确实是用手将其抓住的，但说用了什么外物也不算错。 那道清脆声响出现的瞬间，方玄明的手心里，闪现出了一道青纹。 …… 抬眼望向方问莲，方玄明在对方眼里看到的，是熟悉的距离感，以及明显的冷漠之情。 但在仅有方玄明能看到的角度里，他还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如果方玄明没有会错意的话，那是某种得逞的意味。 就好像方玄明最后会输于最后的对剑，然后会本能地躲闪，结果反被剑意锁定，然后危机之下以掌中青纹拦下那道剑意，都在方问莲的意料之中？ 这多少有些离谱了。 自己的掌中青纹确实曾在偷袭王之林的那战中被方问莲所知晓，那么此战便是方问莲想看看自己的青纹飞剑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方玄明略微有些不喜，这种被人计算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既然方玄明的动向，乃至战斗的终结，都在方问莲的意料之中，那么方玄明即便再如何不快，也只能在心底承认，确实是方问莲赢了。 他却是很佩服这个大侄女。 “我输了。” 第八十三章 有完没完 认输的人，不是方玄明。 是方问莲。 …… 方玄明此战的表现绝对算得上优秀，尽管在最后的对剑之中败下阵来，但方问莲那道残存的剑意也未能对方玄明造成什么可见伤害。 看起来勉强可以当作平分秋色？ 至少有相当一部分的人认为，方玄明此战没有输。 虽说在数量上远比不了支持方问莲的人数，但也有可以一辩的规模了。 但是正当众人辩得开心之时，方问莲却亲口承认了自己已败。 “这怎么可能？”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想法。 “修行了《紫气天心决》，无敌之资初显的方问莲居然认输了？” 《紫气天心决》虽说出世次数极少，但好歹是东君的传承，几次现世都势必会是天之骄子，踏上一条无敌之路。 而方问莲，却在其刚刚暴露自己手握东君府传承的当日，即刻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此战终究只是点到为止，绝非是什么被打倒濒死道心破碎这种级别的失败，甚至场间的大多数人都不认为方问莲败了。 但是方问莲亲口将自己的失败就这样陈述出来了。 虽然大多数人在事实上都看不出来方问莲败了，但亲口承认出来终究是不一样，这绝对是会对其无敌之路有所影响的。 这与气运运势有关，更与心态有关。 而方问莲就这样将自己的无敌之路断送掉了。 “我懂了，这是在避天妒之嫌！” “对，没错！无敌之路必然伴随着无数的鲜血与牺牲，问莲师妹正是主动退出了这等纷争，一心求道。” “而且还能籍此机会送这方玄明一个顺水人情，问莲师妹此举当真是一举两得。” “哼，你们的意思是，问莲师姐认输是主动考虑如此行事的？” “对啊，不然你怎么解释问莲师妹的认输？” “你们当真认为最后那一下子问莲师姐能算赢了？” “在击破了方玄明的剑意之后，问莲师姐的剑意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甚至方玄明躲闪之后都还要穷追，分明就是要夺方玄明性命而去！” “这已然超出了点到为止的界限！” “问莲师姐如此行事，若非是那方玄明又有底牌，只怕是要在剑意之下爆碎而亡。” “那么……你们还认为那方问莲有脸自称胜利吗？” “要我看，那方问莲必然是与方玄明之间有什么私怨。” “确实，我也听闻过他俩虽未同族但关系对立之事。” “东荒方家的家务事，这就不是吾等方便乱讲的了。” …… 方玄明不知道关于自己的传闻正在变得逐渐离谱，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怎么在意。 低头摊开手，手心里的那道空幽真羽却已消失不见。 方问莲以某种极度难以注意到的幅度微微挑眉。 然后便回到了长老席前下方的石台之上，她只是自己承认了一次败局，长老们自然犯不着将她驱出内门。 至于方玄明，则是望向了诸位长老们。 “方玄明此战表现颇为亮眼，确实有资格位列内门弟子之一。” 或许是注意到了舆情，一位长老站出来解释道。 “双方战斗确实说不上手段倾出，但绝不意味着方问莲便有手下留情，此战结果无异议。” 既然长春宗长老如此一锤定音，那么无论是众弟子们还是各派的使者，都不好再说什么。 那位长老温柔地望向了方玄明，方玄明的表现也确实当得起内门之位。 那么…… “等一下。” 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位长老的想说的话。 循声望去，正是王之云。 “请等一下。” 王之云望向长老们，又望向了众多弟子。 “相信诸位同门对于方问莲与方玄明之间一战仍有争议。” 弟子们虽然口头上对长老的宣称不敢多讲什么，但心里自然还是多少有些想法。 “想来长老们之间也互有争议。” 长老们之间确实并非完全一条心，有两位长老就对这种理应避嫌的同族交战有些反感，虽说结果上方玄明表现优异，但这个挑战本身终究不太干净。 “那么……方师弟，请指教。” 王之云望向了舍谷之中，但这句话却不是对方玄明说的。 这是在征求长老们的意见。 王之云确实算得上是适合的人选。 此前他败给了方问莲，而方问莲又败给了方玄明。 那么如果说方玄明现在败给了王之云，是不是就说明之前与方问莲的一战有些水分呢？ 反过来倘若方玄明真的战胜了非亲非故甚至有些家族立场对立的王之云，那么想来也就不会再有人觉得方玄明进入内门不干不净了。 而且无论胜负如何，对于方玄明来说进入内门应该都不成问题。 反观王之云…… “我若是失败，自会退出内门弟子的名额，离开长春宗。” 炼气后期在外门大比中连续两次失败，那依照长春宗的规矩，确实可以用境界虚浮之类的理由将其踢出名单。 更何况这两次还都是王之云主动挑战，如果真的输了那他自己估摸着也没脸待在中州了。 再者对于王之云来说，在长春宗当个内门弟子，想来也不会比得上在东荒王家当个麒麟儿好些。 那么看起来，此战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有人受伤。 当然只是看起来。 没有人会认为，全力出击认真战斗的王之云会输给方玄明。 方玄明一身功法虽精妙，剑诀修行虽高深，但与王之云终究有着修为上的硬差距。 先前方问莲虽说看着来势汹汹，但终究还算有所保留。 这王之云又岂会给方玄明这个面子？ 没有人认为王之云会输，但很多人却期待着方玄明可以在此战中再度表现优异证明自我。 可以说王之云此刻站出来对方玄明的挑战，虽然稍微有些不合规矩，但绝对算得上是众望所归的好法子。 “那你便去吧。” 一位长老如此言语，其他有几位长老虽觉得不妥，但也未出言阻拦。 于是王之云便来到了舍谷之间。 伴随着王之云一道而来的，是之前被方问莲所驱散的薄雾。 第八十四章 临阵突破的少年狼 围观的弟子们不少人仍对方玄明与方问莲一战抱有争议，所以他们想要看到王之云与方玄明一战。 一些长老们亦对程序正义有些洁癖，所以他们也不反对王之云下场一战。 至于王之云本人，他要挑战方玄明的真实意图，方玄明其实心知肚明，跟此前挑战方问莲的原因大约是一件事，想来王之云也不会介意多打一场。 可以说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王之云挑战方玄明都是乐意看到的场面。 但没有人问过方玄明的意见。 方玄明其实不是很想打。 毕竟跟方问莲一战过后，他自己终究还是有些消耗。而且他已经展现出了值得宗门培养的优秀价值，进入内门也是迟早的事。 那么与王之云一战便是完全多余的行为。 即便他败给了王之云，想来宗门长老不让自己步入内门的可能性也很小。 看起来，此刻认输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惜的是，就像是在坠魔窟中面对那个神龟派师兄时一样，方玄明终究算是个少年，心性也不如方问莲那般莫测。 简单地说，他不是很想认输。 或者说，认输并没有出现在他此刻的可选项里面。 更何况薄雾已然再度降临了舍谷，方玄明此刻便也没有了认输的机会。 如果说方问莲的紫烟云罗阵能够让神识陷落其中，那么王之云所带来的诡异雾气的作用便是阻拦神识的感知。 后者远不如前者精妙，但是用来阻隔炼气中期的方玄明的感知，还算绰绰有余。 方玄明没有如此前破阵一般直接吹散这薄雾，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此刻一时间难以调用出如方才般大量的剑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那道狼影已然扑到了自己身前。 那道幽厉凶光已然落到了方玄明的身前。 …… 连山，耸岩，厚土。 皆纳于身。 方玄明一拳而上，直怼即将扑向自己的狼爪。 王之云不明白，为什么方玄明敢以拳对爪。 即便是方问莲，也是以燎星九式进行周旋，化开幽厉的爪击，避免狼爪与自身正面接触。 但眼前这小子就这样一拳升了上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方玄明敢这么做，只能下意识将其归咎为无知者无畏。 王之云的思考仅在一瞬之间，其爪上的威能没有半点减小。 方玄明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仅仅是全力朝上一击。 于是，拳爪相击。 一道莫大的威能爆散开来。 王之云内心震颤，自己的幽芒竟然不能突破对方的拳头，甚至五指还被砸得有些生疼。 说幽芒完全没有效果倒也是假的，方玄明的拳头上留下了五道发白的痕子。 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方玄明知道自己的拳头很硬。 确切的说，是方玄明的肉身很硬，然后又被一身修为加持，才有了如此效果。 所以他对于对拳的结果没什么意外。 …… 但有人会意外。 不止是王之云自己。 长春宗的长老台上已然接连发出了六道撞击的声响。 那是玉简们滑落到地面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对舍谷中的情况有了猜测的凭据。 舍谷之中因为薄雾的存在，难以查看具体情况，但这阻碍对于长老们来说可以相当于没有，所以长老们对于王之云与方玄明的一战看得清清楚楚。 “想来是发生了什么连长老们都会震惊的事。” “不会是那方玄明死了吧？” “或者王之云死了。” “然后整个舍谷直接封谷，所有人不准进出，长老们下去处理后事，对外宣称没有方玄明这个人，后续辟谣工作跟上？” “你们是真能脑补啊……” “要我看，肯定是那方玄明又展现出了什么惊人资质，这才叫长老们惊得玉简落地。” “为啥就不能是王之云呢？” “感觉。” “我倒是觉得雾里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但不涉生死，长老们也就没有出手。” …… 某个弟子，或者说弟子们之间的某个声音说得没错，长老们确实是被方玄明展露出的某种资质所震惊到了。 尽管之前已经有位长老给他们提前提过醒，不过就算是提醒的那位长老自己，手上的玉简也滑落到了地上。 “还用打吗？直接招进来吧。” “确实，以免继续打下去生变。” “不急，我看方玄明这肉身水准，接着打相当一会都不会有啥事。” “那倒也是。” …… 方玄明自然不知道自己对了一拳之后能引起如此风波，他现在正在跟眼前这个狼人肉身相搏。 不似方问莲，方玄明没有学过任何能用以搏击战斗的法门，打到现在全凭灵力修为加持肉身。 巧的是王之云的攻击亦没什么章法可言，打到现在全靠郊狼之灵附体后的野性战斗。 王之云的修为较之方玄明要高，此刻在郊狼附体之下气息更是直逼炼气八品。 但在近身战斗中却隐隐有被方玄明打压的趋势！ 因为方玄明实在是太硬了。 而且力道实在太猛，即便是狼化的王之云也有些吃不消。 这是面板上的差距，虽然不大甚至只能称得上细微，但在长战线的持久肉身搏击中，终究会决定胜负的走向。 终于二人都有了力竭的迹象，王之云退到迷雾之中若隐若现的位置，方玄明则是立于原地，赶紧强行运转修为抚平气息。 投降吧投降吧投降吧求你了哥们你这样打下去不行的啊。 方玄明这么想着。 “本来打算留一手当底牌的……” 但王之云似乎不打算如他的意。 “但显然，你有资格见到这份底牌。” 只见王之云的气息节节攀升，浓雾滚滚之下，森然之气荡漾舍谷之中。 王之云的气息，终于正式突破到了八品的水准。 炼气后期七八九品，每一个小境界之间的差距都极其之大，即便是逼近八品和真正的八品之间，亦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王之云的气息已然抵达的真正的八品，这并非是简单地增大了自身与郊狼之灵间的同步率带来的气息提升。 毫无疑问，眼前的王之云乃是货真价实的炼气八品。 王之云竟在战斗中强行突破境界！ 第八十五章 举头望明月 王之云乃是东荒之地王家的少年天才，在战斗当中突破，确实是极具有胆识魄力的行径，更确实是极符合其天才身份的行为。 但问题在于，这么做的原理为何？ 要知道王之云并非是什么炼气七品圆满之境，那么又何以突破炼气八品？ 方法想来终究脱不开那本命妖灵。 依照方玄明的理解，王之云应该终究还是与本命妖灵之间发生了某种变化，并且这种变化多半还是不可逆的，至少一时不可逆。 然后王之云便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境界提升，而作为代价，方玄明推测是一时间跟郊狼之灵之间融合过度一时间无法分开，或者郊狼之灵的融合导致其天赋寿命之类的受到限制。 不管怎么样，应该不会直接影响到当下的战斗。 …… 舍谷之中大雾依旧，甚至可以说更浓密了些。 所以两侧连山之上的修士们看不清谷中的情况，便只能从长老们的脸色上猜测战况。 此刻，长老们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 “你们说，长老们这脸色又是何解？” “我看定是那方玄明干了什么龌龊行径，惹得长老们些许不满。” “为什么是方玄明而非王之云？” “王之云师兄虽说比不了问莲师姐，但总归还是比那个方玄明强些，毕竟修为差距在这里，王之云师兄应该犯不着耍些手段。” “那倒也是。” “非也，要我说，便是那王之云出了岔子。” “哦？龙先生又是怎么说？” “我看那王之云早在与方问莲一战中便有些问题，此刻与方玄明一战，真未必能做到压倒，不然此战又如何拖延至此？” “这，这只能说明王师兄一时没能拿下那方玄明，又如何看得出生变之人乃是王之云？” “雾气。” 王之云已然展现出了其与谷中雾气的关联性，此刻雾气便浓，那么产生变化之人自然便是王之云。 这是很简单粗暴但算不上多严谨的推论，很多人之所以没有想到这里，是因为早早在心中预设了二人的强弱。 …… 事实上，长老们皱眉确实与王之云有关。 长春宗好歹是玄门正宗，本身就对妖灵大噬禁法这种直接拿妖兽之灵作用己身的行为有些看不起，多少触发了一些长老的精神洁癖。 此刻王之云彻底转化了自身的本性，与郊狼之灵进一步结合，长老们自然不怎么喜欢。 “这王之云……说过自己输了就会离开长春宗吧。” “确有此事。” “那便罢了。” …… 王之云确实已然有了炼气八品的气息，但仍旧算不上稳固，尽管境界虚浮，但他还是朝着方玄明冲了上来。 因为这终究是在战斗当中。 既然王之云已是真正的炼气八品修为，那么方玄明的面板优势自然不复存在。 仅需一爪，就能将其击倒。 他是这么想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前提是方玄明仍保持着先前的实力。 既然王之云将郊狼之灵同化到了极致，那么方玄明自然也要相应地做出些改变。 不然干看着对方变强吗？ 方玄明又不是傻子。 在王之云突破的那几个瞬间，他也将自身的修为气息，肉身感知与剑诀修行，协调到了自身的极致。 于是，就在王之云的幽芒即将落到方玄明身上之时，他在对方的拳头上，看到了一丝青纹。 寒颤！ 自己已然是八品中人，为何在面对眼前这六品修士的拳头时会不自觉地感到恐惧？ 就仿佛一爪下去，重伤将死的会是自己。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对方拳头上散发出来的，不再是如高山大地般稳重的气息，而是锋芒寒光。 就好像是飞剑。 方玄明的拳头，如飞剑一般掠起。 但即便是飞剑，也不应该能让他感到这种来自野性直觉深处的恐惧。 那怎么可能会是飞剑？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几招互换下来，王之云确定了自己确实不敢硬接对方拳头的想法。 但是怎么会有人的手是剑？ 然后王之云便想到了两年前自己兄长的死法。 尽管王之林当时已经被方问莲的焰火烧尽，但在被烧尽之前，王之林的某些信息，便以一种极其隐秘的方式传回了那间狭间里。 所以远在东荒之地的王家才能在没有进行任何主动探查王芝临资料的情况下，知晓了王之林的死亡。 而王之云，多少也对此有所了解。 “原来如此……” 王之云看着方玄明，眼神里却已然有些癫狂。 “原来是你……杀了他。” 方玄明觉得有些不解。 他知道王之云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在见到王之云这个名字之时，他便已经猜到了其身份来历以及来到此地的目的。 他也丝毫没有对王之云知晓王之林死法的事感到吃惊，王家有这种手段，他所不知道的神龟派也有这种手段，他所知道的方家亦有。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 你那个哥哥想要杀人，然后技不如人被杀了，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而且我只是抢了个人头，现在看来即便自己不出手，方问莲那家伙估计也能解决王之林的某些危险想法。 那你来找我干嘛？ 早知道当初就看戏好了。 …… 看着方玄明一脸不解甚至可以说是无辜的表情，王之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然后便有涛涛怒焰从其身下升腾而上。 他很生气，因为对方杀害了自己的兄长而不自觉。 他更愤怒于自己不应该从一开始便想着于方玄明肉身互搏。 他知晓方玄明剑意修为高深，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决定直接近身不给方玄明任何机会释放那些花里胡哨的神通剑诀。 谁曾想此人的肉身竟也如此变态。 现在看来直接肉身相拼实在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 怒焰扩散至了整个舍谷。 舍谷之中的雾气愈发浓密，已然遮蔽了天光，整个舍谷之中一片黑暗，即便是方玄明的神识感知，也依旧是一片黑暗。 但现在不是了。 因为黑暗的天空之中生出了一轮圆月。 现在是白天无疑。 王之云一介炼气，尚不足以改天换地或者时间调整，即便是生生造出来一轮明月，也需要神明般的伟力。 换言之天上的那轮明月并非真实存在的月亮。 那是认知中的月亮。 那是神识感知里才能看到的月亮。 也就是所谓神识攻击。 第八十六章 护身小杵 如果是单纯的斗法，以神通法术一较高下，尽管方玄明已经展现出了极高的神通造诣和极深的剑诀修为，但王之云仍然未必不能胜过方玄明。 毕竟他身为王家的少年天才，自然也受到极其优秀的教育。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尽管自己可以胜过对方，但终究还是会有些小麻烦。 他不打算以己之强攻彼之长。 他需要的是碾压性的战胜，最好能一击分出胜负。 所以他的想法便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不给方玄明任何施法的机会，直接以肉身将其碾压。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子肉身竟能如此强大，即便是郊狼附体的自己也难以讨到好处。 从这时起，王之云的心态就已经有些失衡了。 他承认对方的强大，自己有些小瞧了方玄明，也承认方家接连出了两位不世天才。 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输。 所以他决定提前动用那禁法中的禁制，以此来重获优势。 事实上，八品气息的王之云，确实不是方玄明仅靠修为加持肉身所能抵抗的了的了，如果那一爪真的落到方玄明身上，幽芒便会在其体内肆虐。 他不是方问莲，没有那些个紫气护身。 所以他不能接下那一爪。 所以他动用了青纹飞剑。 青纹飞剑并未离体，而是以某种无法言明的方式附着于方玄明的体表。经过两年的摸索，方玄明已经能将这种无人知晓亦无人能理解的操作运用自如。 然后王之云便看到了方玄明手里的那道青纹，感受到了本能的忌惮。就像方玄明不敢硬接王之云一击一样，王之云也不敢硬碰方玄明一剑。 但是在忌惮之外，一些埋藏于记忆深处的，关于王之林的死因的信息，也被眼前的方玄明勾了出来。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眼前此人大约真的是自己的杀兄仇人。 虽然王之云与王之林间的兄弟之情算不上深，但终究是血亲，那就该有仇报仇，更何况王家与方家本就有着隐隐对立的关系。 他不会，也不能在舍谷之中当即击杀方玄明。所以他选择了神识攻击，让方玄明生不如死。 迷雾渐浓似夜幕，一轮明月照心头。 月，狼族的原初图腾。 与中州人族之月象征着宁静和平温柔不同，在东荒狼族的崇拜之中，月亮象征着歇斯底里的癫狂。 甚至在某些语种当中，月亮本就是疯狂的同义词。 而现在，王之云要将这种癫狂赠与方玄明。 被月华普照之人，会陷入深深的癫狂与痛苦之中，从神识深处感受到自我否定。 方玄明此刻已然跪于地面之上，双手抱头，表情中带着狰狞之色。 然后，王之云轻轻地来到了方玄明的身后。 一声狼嚎。 一般来说，一声狼嚎便能引来数十上百声狼嚎。 但中州长春宗基本上没什么野生妖兽，都在专门的小洞天里饲养。更何况此地位于舍谷之中，本就有法阵相对隔绝，又有浓雾构成的夜幕再隔一层。 王之云的狼嚎根本无法引来回应。 按理说应该如此。 于是王之云自己的狼嚎，便在着夜幕之下不断反射累加着。 最终便累积了数千上万声狼嚎，落于方玄明的身上。 如果说之前的癫狂乃是折磨，那么最后汇作一处的狼嚎便是处决。 轻则神识震颤就此昏迷数日，重则……识海烧却沦为傻子。 方玄明在神通修为上确实有些造诣，其配合了修为加持的身体强度更是远超王之云的想象，更何况还有那诡异难测的青纹，即便是与郊狼之灵合一的王之云也不敢硬撼。 但是神识攻击呢？ 王之云不认为这潜藏于郊狼之灵深处的秘法，方玄明还有能力抵挡。 然后方玄明便抬起了身子。 …… 从一开始方玄明就没有被那明月控住。 他之所以双手抱头跪在地上，只是因为脑袋有点痒而已。 淬灵巫组长阿达宾曾说过方玄明是道心通明，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来长春宗三年了也没见讲究过这个。 事实上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道心通明之人，要说的话阿月才是。 通读了万象宗的秘法完全不受影响，这种人才称得上通明。 数次面临神识危机，都是靠着仙门镇压，开明兽舔舐，以及来自阿月的《潺潺心经》化解的。 这次则没那么麻烦。 一轮明月出现在迷雾构成的夜幕里，同样也出现在了方玄明的识海上。 他这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那行，就看着。 于是方玄明的神识就看着出现于识海之上的明月。 就像一汪清泉静静反射着月光。 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耳边便传来了振聋发聩的狼嚎，提醒方玄明自己还在打架。 于是方玄明便转身，一手刺向了王之云。 …… 王之云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一副完全没受影响的样子。 他更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郊狼之灵会感到一丝丝的恐惧之情。 但他知道方玄明在攻击自己。 一击落下来，自己可能会死。 那么他便要还击，要自保。 于是他便祭出了一件法宝。 那是一根短棍，或者说一根杵。 方玄明看到了那根杵，但已经来不及了。 长老们看到了那根杵，其中四位甚至已经站起了身，但也也来不及了。 方玄明的拳头就这样朝着那杵轰去。 那根杵便也生出感应，迸发出了昭示着毁灭的神光。 瞬息之间，方玄明已经失掉了变招的机会，只能全力催动剑诀，将青纹飞剑的威力逼到了极致。 一拳之内，可谓断天。 但仍旧不够。 威力上仍旧不如王之云掏出的那根小杵。 因为那才是真正的护身法器。 东荒王家为其准备的护身法器。 他打不过，但却只能打。 修为，剑诀，乃至浑身上下的气血，皆汇于此。 然后一拳落到了小杵上。 所有的威能汇聚于一点。 相撞。 然后迸发于三寸之内的狭小空间里。 毁灭性的一击，被限定在了三寸之内，已然远超出了此前于方问莲对剑的那次。 一缕余波泄出，然后整个舍谷的地面都为之震颤开裂。 谷间的雾气一扫而光。 方玄明与王之云一战之结果，终于展露于众人身前。 第八十七章 我一定会回来的 舍谷之内躺着两个人，一个是方玄明，另一个是王之云。 王之云浑身上下皆是伤口，伤势内外贯通，眉心处有一团难以估测的阴影，身边一根小杵显然已经损毁。 至于方玄明，则是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与王之云不同的是，方玄明并没有遍布全身的伤势，就好像他的伤势全数集中在的左手上一样。 方玄明的左手到小臂……几乎已经不辨其形。 …… 在最后时刻，方玄明拼尽全力与那小杵对轰。 单纯以火力威力论，即便是倾尽全力的他，终究还是落到了下风。 或许是那小杵的固有特性，二人对轰的威能被拘束于三寸之内。 倘若威能尽数贴脸爆散开来，方玄明姑且不谈，在其身边的王之云几乎是必死。即便只是一缕余波泄出，王之云此刻的状态也已然相当危险。 虽不致死，但也没差几口气了。 反观方玄明，由于其拳头可是实实在在与那小杵对上了一下，自然便在那三寸之内。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但是在极大威能的轰炸之下，原本藏于手中的青纹飞剑，竟然反震了方玄明自身，将其整个左小臂从内部震散。 当然，或许也正是因为被飞剑从内部传递分摊了伤害，才使得方玄明现在整个小臂濒临爆碎，而不是仅限左手灰飞烟灭。 身为炼气修士，肉身若只是受到重伤，或许还可以有救。但若是完全这截身体直接消失，那想要恢复就需要些大神通了。 方玄明这伤势，应该还算在有救的范围内。 …… 虽说二人都躺倒在地，但是一场较量之间总归能分出个胜负。 这场战斗的胜负不想与方问莲一战那么需要辩驳，评定的标准也很简单。 因为方玄明站了起来。 抛开左臂不谈，方玄明本来就没受什么明显的伤势，站起身来的力气总归是有的。 以法力护住左臂，同时做了基础的处理，这手臂算是保住了。 然后方玄明便来到了王之云身前，俯视着这位王家的天才。 王之云瘫倒在地，双眼无力地望着天空，显然已经无力再战。 片刻，王之云望向了方玄明，嘴唇微微张翕。 “迟早有一天，我会废了你。” “我们会再见面的。” 王之云的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唇也无力做出什么动作口型，更没有给出任何神识波动。 但不知为何，方玄明就是听出来了对方的意思。 表达完自己的意思之后，王之云的视线便落回了天空里。 可惜现在战斗已然结束，众目睽睽之下方玄明也没法动手。 想到方问莲说过的某些理论，他不禁一阵苦笑。 这笑容落到众弟子眼里，便成了某种强者的自信。 若是胜过方问莲还能有些争议。 若是与王之云一战结果尚未出来还能有些争议。 甚至即便结果是方玄明站着，王之云躺着，众人可能还存在着一丝幻想认为或许会有隐情。 但方玄明现在如此一笑，便再也没有人会去质疑他的实力了。 方玄明没有理会两侧连山里传来的呼声叫唤，而是转身望向了长春宗长老们。 他在等。 …… 一位年轻长老站出来说道：“此战，结果诸位都已明鉴。” “方玄明得胜。” “上来吧。” 于是连山之上对方玄明的呼声便迎来了高潮。 所有人都在等着方玄明上去，去到他该拥有的位置。 但是方玄明没有动，继续望着长老席。 他在等。 …… 或许是被方玄明的视线看着有些发麻，那位长老左右望向了其他几位长老，一时有些茫然，以求助的目光望向了身边的诸位长老们。 诸位长老虽未抬头回应他的目光，但其意思却很明显。 既然你站出来了，那就你吧。 年轻长老想着自己估摸着不说些什么是坐不下去了，便开始告诉思索着。 “咳咳。” 两声干咳，表示长老已经想好了言语。 “方才最后一击……不是长老们不拦着你们，而是变化发生得太快，谁都没能想到王之云竟拿出了那件法器。” 哪件法器？ 众弟子的目光便回到了场间，然后发现了王之云身边破碎的小杵。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个啥，但听这意思估计很强，而且是最后决胜一击的关键所在。 有些人则听出了重点，长老们似乎也来不及拦下那一击。 “而且那一击单在威力上，即便是长老们，也难以强行拦下。” 如果上一句说的是时间太快拦不下，那么现在说的便是威力过大。 威力竟然已经大到连筑基长老们都拦不下了吗？ 方玄明不知道这位长老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假，单想来应该可以理解为对威力的赞誉。 长老们本可以说诸如“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种马后炮的言论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但是这里长老却是主动示了弱。 无论解释真假如何，至少在态度上是竟是长老们在对方玄明示弱！ 一些人注意到了这层微妙，便开始震惊于方玄明，不知其究竟展露出了什么品质，竟叫长老们以如此态度，近乎是求着方玄明进入内门。 …… 方玄明没有注意到这层，只当长老们是在解释为什么不出手。 但他依旧没有动身。 他还在等。 与王之云最后一击，几乎倾斜了他所剩的全部灵力，仅剩的灵力用于维持左臂的生机。 换言之，他现在上不去那石台。 终于另一位长老忍不住了，小声提醒了站起身来的年轻长老一句，长老席上闪过一阵哄笑，然后年轻长老便亲自下来。 安排了几位弟子将王之云抬走之后，年轻长老便亲自带着方玄明飞上了石台，然后又亲自为其处理左臂。 原来长老们求他还不够，还得亲自下去接他。 一些人想到此处，望向方玄明的眼神里便多了些精彩。 …… 方玄明没有想这些弯弯绕绕，他此刻的注意全数在王之云身上。 一方面左臂有点疼，他需要转移注意。 另一方面则是王之云最后说的那些话，实在叫他难以忘怀。 不过王之云想来也没脸继续在长春宗待着了，应该会回东荒去，那么下次见面就是在东荒之地才该考虑的了。 第八十八章 一些诀别、新的开端 此次外门大比收录的最强弟子无疑仍是方问莲。 身具东君传承，光是这一点便足以使其无愧于最强之名。 尽管她亲自认输于方玄明，但没有人认为那一战她尽了全力，甚至按说她在斗法上还胜了一筹，如若不是方玄明最后不知如何竟接下了那道剑意，想必没有人会认为她输了，甚至方问莲自己也不好意思认输。 当然，这次认输并不会让人们对她的实力有所怀疑，主动认输甚至还为她平添了些坦荡之类的美谈。 毫无疑问，她是此届外门大比最强的弟子，甚至放眼整个长春宗历史，都绝对能位列前端。 但是抢了最大风头，现在在众弟子中讨论之声最盛的，却不是她。 方玄明，无疑才是此次外门大比最大的黑马。 先是在与方问莲一战中赢得比试，然后又与王之云一战彻底坐实了其位置。 但最让人浮想联翩的，则是最后长老们的表现。 虽说当场能想到那些微妙态度的人不多，但细细回味起来总能品出些态度，此刻的方玄明已然成了一位身具某种极端天赋的鬼才人物形象。 按照某些“专家”的复盘分析，方玄明在与王之云一战中所展现出来的，真正吸引长老们注意的素质，应该在于其肉身。 能跟郊狼附体的王之云战如此之久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后来依据估测，王之云还开了二段，结果仍未拿下方玄明。 再然后便是长老解释的那个“最后一击”，其速度和威力，即便是筑基长老想拦住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人则是提出了疑问，王之云就算了，方玄明是如何在那爆炸中只伤及手臂的？ 然后经过分析鉴定，觉得果然还是肉身强硬所致。 …… 可以说经此一战，方玄明在长春宗弟子们眼里算是出尽了风头。 反观王之云，连续两次主动挑战方家子弟，然后连续两次失败。 王之云的风评已然从与方问莲齐名的王家天才，变成了纯纯的小丑角色。 败给方问莲就算了，还算情有可原。 后续垫脚给方玄明，则是实在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再结合其挑战方玄明时说过的那些话，王之云这个名字已经沦为了长春宗的笑柄。 至于其本人，听说在那一战重伤之后经由长春宗治疗，已经被王家的人接回东荒了。 …… 当方玄明回到洞府将自己获胜的事情说给阿月听时，阿月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只是哦了一声。 方玄明还试着强调了一下方问莲和王之云的强大，以此来反衬自己得胜之艰辛。 不管在外人面前方玄明表现得如何云淡风轻大师风范，面对阿月，他还是想着尽力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之情。 可惜阿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丝毫没见她对方玄明在外门大比中的表现有任何赞誉。 阿月对于方玄明能晋级内门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因为她不觉得此事有任何值得期待之处。 或者说，她就没考虑过方玄明会没能进入内门的可能。 …… 接下来便是开明兽。 开明兽自己对于方玄明会去内门，虽有些许失落，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激烈情绪。 毕竟方玄明早就提醒过开明兽了。 方玄明自己倒是担心没法与开明兽再见的事，开明兽好几次想要解释，但却因为语言不通且话语太过复杂，导致方玄明一直没能听懂其意思。 后来方玄明离开后山以后，开明兽一直舔爪子，方玄明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大致知晓了开明兽的意思。 …… 再后来，张宝棂跟方玄宇先后也来拜访过方玄明。 虽然仍在宗门之内，但方玄明总有种此次一别就是永久的错觉。 张宝棂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跟方玄明同期进来长春宗，三年时间修为却没见半点进步，身边的女修倒是换过好几个了。 当然，三年时间修为没有进步，这对于修士来说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不如说方玄明这种才是异类。 下品灵根从炼气四品修为，一年跳到炼气五品，两年又飞到炼气六品，这速度不少弟子都看出了问题。 如果方玄明还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或许确实会惹来不少觊觎的目光。 但现在他已然来到了阳光之下，于外门大比众目睽睽之下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更重要的，是宗门的重视。 被长春宗重视的内门弟子。 那么他自然就是安全的。 那些个觊觎的目光便会变成不长眼的行为，而为此特意来为难方玄明的无疑就成了不长眼的傻子。 …… 目前看来修行界的傻子没有那么多。 方玄宇或许算小半个。 方玄宇其实也很好奇方玄明究竟是如何修炼这么快速的，但他也只是试着旁敲侧击问一下，不至于将方玄明一下子逼问至真相的墙角。 至于方玄明，则是假装没听出来这些旁敲侧击，顾左右而言他。 按照宗内弟子们流传的说法，方玄明在外门大比中展露出来的惊人天赋有二。 一是高深的剑道修为，方玄明修炼《夺锋剑诀》的事情基本上已经被扒出来了。至于他如何得到这么一部剑诀，则有人指出其在藏经阁打工的事情，然后很快就被人反驳，毕竟藏经阁的神识威压可不是闹着玩的。弟子们只能将其归咎为方家自有藏书。 二便是方玄明的肉身，据说其肉身天生强悍，长老们希望其入内门，主要也是看中了这点。 方玄宇此前一直就没听说过方玄明肉身强悍的事情，不过想到自己这位小弟一直低调行事，所以没有显露，便也释然了。 方玄宇也没有多讲什么，只是敦促方玄明勤加修行，祝其尽早习得内门传承。 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少人前来拜访方玄明，不知是出于敬畏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 而包括方玄明在内的诸多新晋内门弟子，需要在这几天内陆续搬到了内门弟子洞府中去。 在这么个节骨眼上，阿月又惯例失踪了。 于是方玄明就只能勉为其难为其收拾东西，然后一齐搬去了内门洞府。 至此，长春宗外门弟子方玄明的故事就这么平淡地结束了。 第八十九章 四万八千载 长春宗的医疗条件虽好，但是方玄明的手臂也没有即刻恢复如初，一直绑着四张嵌套符箓，还在蕴养当中。 也正是因为符箓存在的缘故，为了防止灵力流通时扰乱其功效，或者对气血造成影响，一般是建议不要运转周天。 那方玄明自然是乖乖听从宗门安排，没有修炼好好睡觉。 反正这也是他来到内门洞府的第一天，不急这一时。 …… 次日醒来的时候，阿月已然趴在了身边。 方玄明至今仍不知晓阿月消失出现的原理为何，但已经习惯了她无故消失，而后又无故出现的特性。 基本上不需要他操心，也没有他操心的空间。 不过从外门洞府到内门洞府之间终究有一个位置上的转变，看来阿月的突然出现是基于方玄明自己，而非是一个确定的位置。 正在安置行李物件之时，阿月突然翻了个身，然后坐起来。 “嗯，你醒了？” 这话是阿月说的。 方玄明没有搭理，而是继续整理安置。 半晌，方玄明翻出来一个储物袋。 “对了，我把你的那些个小玩意收起来了。” 阿月滚下床，来到方玄明身边。 “什么啊？” 然后这才注意到周边的环境。 “已经搬过来了啊。” 没有任何语气的陈述句。 方玄明将袋子里的东西抖了出来。 都是些没有任何灵力或者法则波动的小物件，基本上什么东西都有。 方玄明早就直到阿月在收集这样的一些玩意，不过他一直没管，也没过问。 “行吧。” 阿月将这些小物件都抱起，然后大摇大摆地在洞府里巡视起来。 终于相中了一处房间，便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才冒出头来。 “这间归我了啊。” 方玄明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他也拦不住。 …… 列入内门，便是入了门内。 入了门内，才能算自己人。 这是显而易见的字面意思。 长春宗对于外门弟子基本上是散养的态度，但对于内门弟子，毕竟已经是自己人了，那么宗门自然不介意倾力培养。 通过别的方式分散步入内门者姑且不谈，在外门大比中一届进入内门的弟子，会在进入内门数日之后集中一次，有些流程需要走。 于是包括包括方玄明在内的本此内门弟子上百来人，来到了长青大殿前。 毫无疑问，长青大殿便是类似于被改造成万象宗陵墓的那座大殿一般的存在。 在长青大殿外围，种植着三株柏树。柏树虽看着枯老，其叶片却是苍翠欲滴，四时长春。 在长老的带领之下，众弟子来到了殿内。 至于领队之人，便是那日外门大比中诸多长老中的那位鲁姓长老。 鲁长老领着众弟子来到长青大殿前的一方偏门，从此处进去，便能看到几位师兄已然在此等待。 毫无疑问，这是处理身份的环节。 众人依次向前，将身份牌交出，经由一位师兄主持处理的法阵作用之后，便变成了内门弟子之令牌。 “即日起，你们便正式成为我长春宗内门弟子了。” 鲁姓长老如是说道，神色中带着一丝自豪。 长春宗本是中州五派之一，能成为其内门弟子自然会是极大的荣耀。 甚至可以说，能被长春宗纳入门内，这本就是机缘。 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摸爬滚打才有幸步入长春宗外门，而外门到内门又有诸多艰辛。成为长春宗内门弟子本就是不知多少人的期盼。 众弟子也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或欣喜或自豪的情形，不禁让鲁姓长老回想起自己当初的步入内门之时的场景，亦是如是欣喜。 在欣喜流淌于众弟子之间时，一些个身影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其一便是方玄明，他并未流露处多少欣喜之情，脸上只是浮现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步入内门只是一件小事。 其二是方问莲，她的脸上既没有欣喜也没有笑意，只有一丝距离感，仿佛能否步入内门无足轻重。 其三则是铜罗，他并未表现出任何悲喜之情，但仅仅是毫无表情注视着殿内，也叫人不禁胆寒，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把这长青大殿掀个底朝天。 即便是鲁姓长老，也不是很敢直视铜罗的眼睛，只能将目光注视于他人之上。 几位路过的师兄跟鲁长老打招呼，这才稍稍化解鲁长老的尴尬之意。 …… 终于所有人的身份牌都处理完成，鲁长老便领着队伍来到了殿内的另一处地方。 那是一处讲堂。 讲堂的门口写着二字。 初萌。 字面上便是给初入内门的萌新准备的讲堂。 …… 轻咳两声，鲁长老便开始了启蒙授业。 “诸位可知，我长春宗延绵至今，已有几多年岁？” 一位弟子当即答道：“四万八千载。” 这并不是什么秘辛，但凡多阅读些书目便能了解到青丘灵洲的历史。 鲁长老笑道：“这位弟子所言不虚。” “除了某些上界势力布下的传承之外，我长春宗便是延续至今最古老的中州原生门派。” “并不是说我长春宗是最古老的原生势力，而是那些势力中唯一延续至今，且仍在发扬的门派。” “数万年之久的光景，我长春宗经历了不知多少起伏波澜，终于在一万多年前达到了如今的位置。” 说的是中州顶级门派，中州五派，那时候叫七门。 要知道那些上界布下的势力，本就先天有着传承优势，又有上界资源辅助，在中州修行界早期，几乎形成了碾压性的垄断实力。 “四万八千载以前，当时的长春宗祖师，师于神木，于当时中州格局中崛起，并籍此开宗立派。” “这便是我长春宗之起源。” 于是殿内便传出了一阵掌声。 诸位弟子虽不能亲眼见识到彼时的艰辛，却可以想象出祖师当年之惊才。 “这同样也是我长春宗传承至今，延绵不绝之根基。” 不知何时起，众弟子身前的桌面上，出现了一块玉简。 玉简之上，四个大字。 万古长青。 第九十章 长春宗内门新手指引 除了玉简之外，每个人的桌面上还放着一袋物资。 “这便是你们身为内门弟子的补助。” 鲁长老开口说道：“你们每个月都可以去往长春宗境内的长青大殿或者分殿领取俸禄。” 一位弟子举手，鲁长老点头示意，那子弟便问道：“长老，若是内门弟子的资源不够用怎么办？” 鲁长老笑了笑，心里叹了句可怜的孩子，然后说道：“我长春宗虽不算富庶，但你们的修行资源还是可以保证的。” “宗门分发的资源一般都是够用的，如果你实在不够用的话，可以向宗门写申请，一般要求合理的话，宗门都可以批下来。” 弟子们哗然，即便是方玄明也有些震惊于这种制度。 那位弟子继续问道：“那什么叫要求合理呢？” 这问题就问道众人心坎里去了。 所谓“要求合理”看着美妙，但细想之下似乎有着极大的操作空间。 鲁长老微微一笑，随即说道：“如果是自身日常修行所用，一般皆可满足。” “至于炼丹炼器之流，需要大量消耗原材料，或者原材料消耗不稳定的需求，宗门一般……批不下来。” 鲁长老顿了顿，像是想到了某位故人般突然发笑，然后继续说道。 “当然，你拿着宗门给的资源去吃喝嫖赌，肯定也是批不下来的。” 又有一位弟子举手问道：“那筑基丹呢？我听说筑基丹这东西极其珍贵，而且也算是修行必需品吧……” 说道最后时，这位弟子的声音已经逐渐变轻。 筑基丹虽为筑基所需，但却是算不上必需品，很多散修搞不到一枚筑基丹，自然就只能靠自身硬突破。倒也不是不能成功，只不过成功率上要低些，花的时间久些。 听到这位弟子的提问，鲁长老以及一些知情弟子不禁发笑。 “若说是在宗外，这筑基丹自然珍贵，一丹难求，但这里毕竟是长春宗。” 鲁长老说道：“在长春宗，每位准备筑基的内门弟子都会被分配到专属的筑基丹。” “筑基失败以后，同样可以来到长青大殿申请再要一枚。” “每人有三枚的额度，当然也会视情况增减，具体看你对宗门的表现。” “老夫个人的推荐是，等到宗门给你的额度用完了，再去自己买。” 一些弟子立马歪心思就动起来了。 于是鲁长老又补充道：“不要想着拿这筑基丹去卖，每一枚筑基丹都是你们申请之后，有专门师兄针对你所炼制的，效力较之市面上间或出现的通用筑基丹要高出不少。” “但相应地反过来，拿去给他人用，则通常会效力递减用处不大。”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丹药上会有专门属于你的烙印，卖给他人的话一眼便能看出。” “如果被宗门发现，势必会严肃处理，切不可因小失大。” 鲁长老的语气微微有些低沉，想必又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说到底，为了三枚筑基丹而步入长春宗内门，实在是有些有眼无珠了。” 听到这里，众弟子们又不禁对内门生活充满了向往。 一位弟子举起玉简问道：“长老，那这个身为内门弟子的传承呢？传承……” “诶，会讲到的。” 鲁姓长老示意不急，然后便继续说道：“宗门会为你提供足以供你日常修行的丹药灵石等资源，而你们需要做的，就是积极修行。” “你们可以参加各种宗门任务，一方面算是回馈宗门，另一方面也能为你们自己赚点外快。” “在某些危急时候，宗门会紧急召集门内弟子行动，届时身为长春宗的一员，你们也必须听从调度。” 说道这里，包括某人在内的一些个贪图安逸的弟子脸色微微一沉。 鲁长老自然看在了眼里，随即补充道：“当然，能让长春宗举宗紧急起来的时刻也不算多见。” “上一次还是在八百年前。” 某些人悬着的心就沉下来了。 “说到传承……” 便来到了众人最为关心的部分。 鲁长老又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身为我长春宗内门弟子，每月有权限借阅最多三部藏经阁典籍。” 这倒是一个相当诱人的条件，要知道在身为外门弟子之时，长春宗藏经阁可谓是让人相当眼馋到心刺挠的程度。弟子们可以自行进出，但却阅读其中内容，实在叫人难受。 而身为内门弟子，每月却可以阅读三部，这绝对算得上是极大的好处，即便是方问莲也眼睛微亮。 但是方玄明的内心却没有任何波动，毕竟他早就在仙门的庇护下将藏经阁内的典籍读了个遍。 鲁长老看到众人的愉悦，不禁泼一盆冷水道：“一个月三部典籍，这肯定是多了的。” “而且所会的法门在精而不在于多。” 这点方玄明深有体会，即便是有着高超时间管理能力的他，单是修炼个功法心法剑诀也差不多饱和了。 但凡再多修炼一部剑诀或者别的什么法门，他的《夺锋剑诀》大约是练不到第三卷的。 “没有最强的法门，只有最契合自身的……切记贪多嚼不烂……” 越是说道后面，鲁长老的语气就越轻。 倒不是为了意味悠长引人深思，而是他突然没了底气。 明明都是看着就很正确的话，但是他说出口来也没啥底气。 前一句话他想到了方问莲，她所修行的《紫气天心决》绝对算得上青丘灵洲最最顶级的功法，而且其实力之强也可以见一般。 单一个方问莲就算了，后一句话又让他想到了方玄明，一个同时对各类功法流派有着极深理解，并将其应用于自身灵力的鬼才。 而且这两人都是出自东荒方家…… 鲁长老只能庆幸这二人现在同时也都是长春宗内门弟子。 不知该不该庆幸的是，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罅隙。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二人若是合力到一处，只怕是这天都迟早要给掀翻了，即便是与自己同处于一个势力，鲁长老内心还是会有些不安。 这跟天山派明空真人拿着石眼怀璧其罪的深层道理有些相通。 与之相较，二人若是相互呈对立之势，尽管二人之间会有损耗，但只要二人不到完全对立的地步，这世间好歹还能维持安稳。 第九十一章 长青殿里授长青 方玄明不知道鲁长老以及某些人的想法，他只觉得鲁长老不愧为长老，一番言论讲得很有道理。 不说受益匪浅，至少也算能拨动心弦。 鲁长老接着说道：“我知道诸位曾经修行的法门功法可能并不算什么顶级功法。”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方问莲，甚至较之方玄明在方家时的条件也远远不及。 不少人都是偶然之间获得了一本残决，然后稀里糊涂踏上了修行之路，即便是王公贵族，所能搞到的功法也算不上多么高级。 “不过这并无大碍，因为你们还年轻。” 因为外门大比本身就有年岁限制，在场的弟子们最多也不超过四十岁，放在修行界只能算是青少年，还是可塑性很强的年纪。 “宗门会提供一次免费的功法灵力转换机会，至于最终效果如何则看诸位自身了。” 很多人在相中了藏经阁众功法以后，便会犹豫纠结是否要散功重修或者进行灵力转换。 好在成为内门弟子的大多已是炼气后期，且年岁算不上大，此时进行灵力转化，无论效果还是数量都还算可观，在接受范围之内。 “不过，老夫各人还是建议，此事不急，待到你们具体拜师以后，由师傅亲自为你们护法指点，以此来转换灵力。” 众弟子一听，纷纷觉得有理，由师傅指路显然是比自己一人选择要好些的。 至于方玄明，则是略微有些心生不快。 毕竟无论是藏经阁借阅，还是功法转化，似乎都与他无关于他无益。 前者，方玄明在仙门庇护之下一直都可以自由阅读藏经阁典籍。 后者，也是在洞天运算之下，已然将自身的灵力功法转化到了极致，虽说学的都是些黄阶功法与少量玄阶，但相互之间弥合互补，在修行效率上也已匹敌地阶水准。 如此看来，这仙门当真是他方玄明的最大的机缘依仗。 “哦……” 方玄明一拍大腿。 众人莫不转身观望于他。 鲁长老笑着问道：“怎么了，玄明师侄？” 方玄明一阵脸红，随即说道：“没，没什么。” 然后方玄明便做出一副乖乖听讲的样子，鲁姓长老便只得继续讲解。 “关于藏经阁典籍，还有一个要求，不可外泄流传拓印。” “这些个典籍毕竟都是长春宗先人们收集而来……” …… 有些弟子注意到，鲁长老所谓的藏经阁秘籍之流，似乎并未触及到长春宗的内门根本传承。 更有弟子直接问道：“长老，似乎长春宗的内门传承不应仅限于此吧。” “会讲到的。” 鲁长老还是一副不急的模样，然后徐徐说道：“所谓根本传承这一概念本身，也是一万多年以前才被人提出来的。” “当然，没有这个词并不代表传承本身不存在，各宗各派一般都有其自身的独门传承。” “正是其传承，决定了不同宗门之间的差别。” “也正是只有支撑着宗门发展壮大的传承，才有资格作为立宗之本。” “一宗之强大，绝不在于某个英雄人物个人的支撑，而在于整个宗门的齐心协力。” 有些弟子听闻至此，心中多少不解，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什么。 鲁长老继续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不错，长春祖师，六龙真人，陆吾前辈，道法真人……” “他们无一不是精彩绝艳之辈，也都为我长春宗，中州修行界，乃至整个青丘灵洲立下过不小功劳。” “他们都是自己时代的明星，都将曾改换过这片天地的模样。” “但他们终究是他们。” “而我们，我们每一个修士，才是宗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我们每一个人的强大才是宗门真正的强大。” “说到底天才与我们本就不是对立的关系，所谓天才本就出身于芸芸修士中来。” 说到这里，一些人已经望向了方问莲。 还有一些人也望向了方玄明。 只要不早夭，方问莲迟早会是与上述那些天才并列的存在，至于方玄明，也肯定能在修行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还有一些修士，则是望向了自己。 或是无尽的向往，或是沉重的负担，总之他们已经在内心里决定在修行之路上砥砺前行。 他们，才是长老这番演说的真正受众。 鲁长老看着眼下的情形，有些欣慰，也有些联想到初入门的自己。 “中州五派，之所以为中州最为强盛的宗门，自然也在于其传承。” “天山派向来正大光明，自然盛于威势，同时也精通法理。” 天山派一枚石眼便能有着冠绝整个青丘灵洲的威力，所幸需要多位金丹真人合力才能完成。 “神龟派自然着重于防守，及其衍生出来的封印隔绝之法。” 连坠魔窟大阵，都是由神龟派主持制作，其中高妙可见一斑。 “而统岭，主要是对天珍地材，先天灵物颇有研究。” 方玄明知道，统岭的这所谓传承，实则是来自于已然被抹掉名字的天巧门。 “至于我长春宗……这上述方面较之诸门派确实有相当差距。” “我长春宗所擅长的，在于肉身。” 方玄明突然有些理解了，某些长老对于自己的看法，以及那日外门大比时，那位年轻长老的态度源自何处。 原来是因为自己的肉身。 “现在放置于你们身前的，正是一部炼体之法。” “长青功。” 如果说自己肉身强悍，那确实先天适合锻炼，不过身为外门的方玄明，并没有那么多资源供他炼体，他也就将此事搁置了。 一些个弟子听闻到炼体二字之后，不禁有些失落。 长春宗身为玄门正宗，其最擅长的并非什么高妙法门，居然是冲上去肉搏？ 鲁长老自然也知道弟子们的想法，然后说道：“非也非也。” “我长春宗之所以能够流传数千年而不绝万古长青，靠的便是这个。” “所谓万古长青，并非是凡人的歌颂之语。” “而是对我派长青功的夸张描述。” 众弟子肃然起敬。 第九十二章 生机造化 所谓炼体一途，并非是修行路上的必经之路，主要是一些凡人武夫会去尝试，不过凡人武夫所能搞到的资源终究有限，所以在修行界眼里也难成什么大事。 修行之路，在炼气期主要是对天地灵气的感悟和炼化，是对自身法力的积累，但对于肉身则没有太多的强求。 一方面是因为修行之路漫漫，将时间花费在非必要的修行上越多，自身修为增进的自然也就越慢。 另一方面，修行之人尽管没有刻意去使用一些个天才地宝来锻炼肉身，但仅靠天地灵气往来吐纳之时经过肉身，也已经能对肉身大有裨益。 无需刻意去炼体，肉身的强度就已然远超出凡人，至少在炼气后期以前，肉身的强度都是绝对够用的。 至于凡人武夫的炼体，在自身天赋，后天资源，勤加锻炼等诸多要素全部拉满的情况下，肉身强度理论上限，确实会高出炼气期修士。 但基本上依旧比不了一个正统修行的筑基修士。 所谓筑基本就是一个反铸肉身强化根基的过程，其中玄妙，自然远超武夫的理解范畴。 总的来说，炼体之法在中州修行界的主流观点看来，跟神识心法类似，属于是可以但没必要的歧路。 无论是肉身还是神识，都是会随着修为增进而增长，那么提升修为境界无疑才是第一要务。 这便是修行界的通识。 当然一切常识都有例外。 就像方玄明现在修行的《潺潺心经》一般，如果一个法门实在相当优秀，修士们自然不介意匀一些时间去走一走这非必要的“歧路”。 毫无疑问，眼下发放给众弟子的《长青功》便是如此。 一开始弟子们知晓长春宗所精于的居然是肉身时，多少有些失望，但在想清楚一系列逻辑之后，自然也会对这玉简产生极大的兴趣。 有几位弟子已然开始以神识阅读玉简，却发现玉简之中暗藏禁制，竟无法阅读，一时间有些抓耳挠腮。 看着弟子们一个个期待的眼神，鲁长老也是心里一阵微笑，随即开始趁热打铁介绍起《长青功》来。 “长春宗，何谓长春？”、 “长春，就是长青。” “所谓长青之法，便是当年祖师效法于神木，习得的法门。” “长青之法，较之一般的炼体，除了对肉身本身力量速度的强化外，同时更着重于持久。” “你们的肉身较之同阶修士会更加扎实，能破寻常修士肉身的攻击，打到你们身上未必能破。” “而且就算肉身被破，此法也能激发出强大的生命力，以极快的效率恢复肉身。” “要知道寻常修士肉身重伤，主要是靠法力强行维持其运转，然后再在安全之所进行恢复疗愈。” “虽说很多修士已然可以下意识进行这个步骤，但终究是分了神，还占用了一部分灵力。” “而修行过此法之后，你的肉身便能自行恢复。” “若是练到极致，可以说只要不被一次性轰成灰烬，都有望恢复如初。” 听闻至此，即便是方玄明，心中也有些心动。 在坠魔窟中见识过阿月能直接以自己的真血再塑肉身，那场面即便是方玄明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多少有些震撼了。 不过仔细一想，这《长青功》修炼到极致，搞不好依然还是阿月再塑肉身那操作的下位替代。 另一方面方玄明又想到，修行了《长青功》之人，照鲁长老的描述，即便是被他的青纹飞剑刺破心脏，以青纹之毒阻隔了法力，依然可以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进行恢复。 如此看来，长春宗内门弟子，似乎不怎么好杀了。 不对。 自己居然在想着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方玄明赶紧甩掉了此刻自己脑中的思绪，继续专心听鲁长老讲解。 “修行至炼气后期，你们应该能感觉到，自身的法力无论是质还是量都有极大的提升。” “到此时，肉身便显露出明显落后于法力的趋势。” 有些大体量的法术神通炼气后期修士施展不开，并不是受到技术上的限制，真正的限制来自于肉身。 肉身承受不住驱动如此体量之神通所带来的负荷。 某些高深法术完全施展出来，肉身便会因承受不住而从内部崩溃。 也就是所谓自爆攻击。 这确实是常年困扰炼气修士的一大问题，一些个炼气七品的弟子练练在心中称是。 “但是修行了此法，不说能完成承受住某些法术带来的后果，但至少在施展之后，能留下一线生机。” “当然，具体效果还得看你们修行长青之法到何等程度。” 听到此处，一些弟子们便已经在心中暗叹《长青功》之神奇，确实非同凡响。 然后鲁长老继续说道：“此外，经统计显示，修行《长青功》以后，肉身的衰老也会极大的减缓。” “我长春宗修士的寿命整体上较之其他宗门要高出不少。” 毫无疑问，这里说的是肉身的寿命，对于大多数低阶修士来说，比起神识枯涸，确实肉身衰老更容易成为其寿命的限制。 修行《长青功》一来恢复力惊人，二来寿命绵长。 难怪在玉简之上，会写着这四个大字。 万古长青。 “相信你们已经注意到，长青之法的种种妙用，究其本质，都是对生命力本身的培养激发。” “登临真仙无疑便能永生逍遥。” “但说到底，又有多少人能够修行至渡劫飞升呢？” “那么此法，便是你们以漫长生涯探寻飘渺仙路的根基保障。” 难死些，活得久些，自然就能走得更远些。 “说道修行之路，就拿筑基来说。” “虽说从炼气到筑基，确实是个肉身强度飞跃的过程。” “但若是你在筑基之前，肉身强度便已达到相当水准，那么筑基的难度，自然也就小些。” “而且筑基失败时常会带来反噬，因为有长青之法的存在，你们恢复地自然也就快些，能够更快地尝试下一次筑基。” 原来这《长青功》还有辅助破境之功效！ 如果说只看前面生机造化，那这长青之法只能算作一门有些离谱的炼体法门。 但若是考虑到还能用以辅助破境，那么此法就当之无愧能作为长春宗之秘法！ 第九十三章 符落有声 如果说金丹的数量代表了一方势力的顶端强度，那么筑基无疑就是该势力的中坚力量。 而筑基又能晋升金丹，作为有望成为顶端战力的种子选手。 如此看来，筑基便显得尤为重要。 但是一道筑基关隘，便不知道卡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多少散修和小型门派家族，因为一枚筑基丹而挤破脑袋。 虽说筑基并不是非要筑基丹不可，但单靠自身筑基，效果和成功率终究是低些。 确实可以通过多次尝试筑基来破入此境，但是突破失败反噬，然后恢复之后继续尝试突破，如此往复多次，逝去的时间又该如何弥补？ 时间才是最宝贵的资源。 无论对于修士个人，还是整个宗门来说。 而《长青功》的存在却可以延长修士的寿命，同时减少因试错而浪费掉的时间。 那么修士难怪会强大，宗门难怪会兴旺。 有此法门保障了后续力量的成长，长春宗也就难怪可以长久昌盛，犹如树苗顶破顽石一般，顶破数万年前的中州格局，发展至如今地位。 几番言语下来，众弟子大多已是心潮澎湃，一心焦急想着赶紧开始修习此法了。 “长老，那咱们啥时候开始修行根本传承呢？” 一位弟子有些心急，便直接开口问道。 鲁长老微微一笑，随即说道：“不急。” “另外，这《长青功》并不是本派的根本传承。” 莫非长春宗的根本传承另有他法？ “或者说这只能算是根本传承的一部分。” “确切的说，算是前置和后继的关系。” 原来这《长青功》只能算作长春宗根本传承的先决条件。 “你们手上的《长青功》，可谓是残卷。” “也可以说是祖师当年尽其所能从那神木之上习得的，可以传授他人的部分。” “当你们将此法修行至入门以后，便可去往万天虚境。” 万天虚境，一个极其隐秘的名词。 在场的弟子当中只有极少数知晓内情的弟子有所耳闻，但也仅仅是耳闻的程度。 显然这才是长春宗内门的真正秘辛。 “所谓万天虚境，乃是我长春宗内门传承之圣地。” “去往那里接受赐福，才能算作真正的传承。” 一时间众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期待。 “不过你们也无需焦急，一般来说《长青功》入门最多仅需半年的时间。” “大多数人只需数月即可入门，随后进入圣地。” “即便是修行最慢资质最愚鲁的弟子，只需在一年内入门，也可进入圣地之中。” 众弟子听闻此语，这才安心下来。 一位弟子问道：“长老，那我们何时开始修炼这《长青功》呢？” 鲁姓长老微微一笑，然后说道：“老夫现在便为诸位演示一番，尔等且看好了。” “这样，方玄明，你上来。” 方玄明闻言，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但还是依言走上前去。 讲堂并不大，但是一路走过去却是吸引了不少目光注视，显得路途有些漫长。 方玄明在外门大比中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但与王之云一战，也让他的整个左臂几近爆碎，现今正裹在几张符箓包裹之下逐渐治愈。 按照宗里的说法，大约还需要个四五天便能完全恢复。 …… 方玄明走上讲台前，鲁长老便开口问道：“伤势大约还需要多久恢复？” 方玄明如实答道：“依照宗门所言，还需要四五天。” 这符箓虽说能用于促进肉身恢复，但也仅仅是促进，而非直接对其进行修补，故此会慢一些。 至于为何不直接进行修复，则跟长春宗自己的理念有关了。 符箓的结构并不复杂，至少在场的炼气后期修士基本上都能一眼望穿，也都能知晓，在符光之内，方玄明的左臂虽说已然初凝聚成形，但跟人体结构意义上的手臂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鲁长老将方玄明的左臂抬起，一股磅礴的生命之力便自其体内迸发出来。 没有任何恶意，也看不到任何威能。 那是纯粹的生生之息。 毫无疑问，鲁长老在演示《长青功》中的妙法真意。 而作为演示的对象，方玄明的左臂估计也可以享到其中福源。 望着鲁长老手心的那团生生之意，方玄明只觉得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温暖。 方玄明自身的生机，远盛于常人的精血，也被鲁长老调动起来。 下一刻，鲁长老的手便落到了方玄明的左臂之上。 讲堂里十分安静，连符箓飘落到地上都能听到。 缠绕在方玄明左臂上的符箓落地。 然后恢复如初的左臂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众弟子震惊。 方玄明震惊。 鲁长老震惊。 不是，老夫也只是顺着符箓促进一下…… 怎么……怎么，就恢复了？ 眼下的境况连鲁长老自己也有些震撼，但看着弟子们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还得继续保持着高人模样。 方玄明亦是不解，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机在鲁长老的手接触到自己的那一刹那，被催发到了极致，然后在瞬息之间便将自己的手臂恢复如初。 太快了。 这快到有些离谱的恢复速度，甚至叫方玄明下意识警觉起来，觉得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当然最震撼的还是弟子们。 要知道数日前方玄明手臂被毁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弟子们都亲眼所见。 而就在现在，方玄明便已恢复如初。 一些感知敏锐的弟子甚至清楚地察觉到，鲁长老所作的确实是在促进方玄明的恢复，而非是直接对毁掉的手臂进行复原。 换言之方玄明手臂的恢复确实是由生生之息所致，而非是被什么法术治愈。 一些个没能感知到其中真意的弟子，有些则是开始怀疑这场过于夸张的演示的真实性。 但是在望向方玄明的神情之后，也在心中否决了其会是托的可能性。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鲁长老的长青之法道行极深，只在瞬息之间便将方玄明的手臂恢复如初。 于是该哗然的哗然，该沉思的沉思。 鲁长老微笑示意方玄明下去，然后便说道：“接下来老夫便会开启玉简的禁制。” “尔等切记聚精会神，感悟其中真意。” 第九十四章 青光未显 确定众弟子已然准备好了，鲁长老一个响指，便解除了玉简的封印。 弟子们便纷纷拿起了玉简，神识落于其上，开始贪婪地学习起来。 一般来说，炼体之法并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的玄机，无论是凡人武夫的炼体，还是修士的炼体，都不存在什么难以理解的奥妙。 至少对于习惯了看功法剑诀法术之类的修士来说，尤其是现在有资格成为长春宗内门弟子的修士们来说，理解这么长青之法绝非难事。 而且就在方才，鲁长老还亲自为其众弟子演示了长青之法的真意。 一些弟子仅仅是接触玉简的瞬间，便直接明悟了《长青功》的秘诀所在。 长青之法存放于玉简之中，在被神识接触理解之后，玉简之中便的秘诀便已消失不见，全然进入了修士的神识里。 一些弟子察觉到了其中妙处，自己虽能理解这长青之法，但却不能将其转化成语言或者别的什么以可以理解可以传播的形式。 不知是长青之法本就有此妙处，还是长春宗刻意为之。 总之在效果上，倒是基本不必担心秘诀外泄的危险。 …… 炼体法门的难点从来都不在于理解感悟，而在于资源。 大多数的功法修炼，所需要的资源仅仅是天地灵气，只要是灵气丰裕之所皆可以修炼。 但炼体则不然，较之单纯需要灵气就能运转的周天不同，需要在各个阶段，需要各种特定的天材地宝来用以锻造锤炼肉身，这也是炼体之法难以盛行的原因。 虽然因为东荒之地的存在，这些各材料倒不是说贵，但终究是多了个麻烦事。 一些精通丹道药理的弟子可以看出来，自己现在所拿到的《长青功》应该是被简化过的，一些流程所需要的各种材料，应该是在无数长春宗先人的摸索下简化，已经是降低了难度的版本。 只是…… “大家不必担心，你们日常修行所需的资源里，修炼长青之法的原料会被炼化成直接服用的丹药，为你们准备妥当。” 原来长春宗早有准备，当真不愧为五派之一，待遇竟如此之好。 一些个弟子在心中直呼豪爽。 “不过……这个给的丹药基本上就是个基础量，不考虑具体修炼阶段和个体差异，而是跟你们在宗内的地位有关。” “因此大多数时候……不怎么够用。” 于是方才暗爽的弟子又开始在心里骂娘。 “除开宗门提供之外的丹药外，剩下的部分就叫你们自己去找了。” “一般来说，多出一些宗门任务，于各大秘境之中都可有所得。” “而且如果你们某种资源溢出了而其他资源还有欠缺……” “我长春宗有一套完善的交易体系。” 尽管长春宗能为内门弟子提供极其优越的修行资源，但也能靠这炼体之法强行驱使着弟子们为宗门出任务，而且修行长青炼体之法对于修士自身的好处也是显然可见的。 可谓是双赢了。 一些弟子思及此处，不禁暗叹长春宗安排之巧妙。 方玄明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现在正盯着识海里这《长青功》发愣。 他也不好说自己此刻是什么情绪。 但他在抗拒。 在所有人都对长青之法充满向往的时候，他在下意识抗拒。 旁人只是围观了他手臂再生的奇迹，但他确实亲眼所见亲身感受。 恢复得太快了。 快到实在让方玄明很难不联想到淬灵巫一脉，乃至作为其源头的万象宗秘法。 巧的是，这些都涉及到了中州顶级宗门的根本传承。 不知是不是因为回想起了万象宗秘法，方玄明看着眼前的长青之法，实在有些犹豫不决。 …… 确定所有的弟子都已将玉简中的秘法学会，鲁长老便再度打了个响指。 众弟子的玉简便再度发出光芒。 原来除开记载着的长青之法，玉简之中竟还有第二层禁制，禁制之下还有东西。 无需弟子们动手，玉简便自然漂浮而起，然后便有一道道精纯的生命之力生生之息从中落下，化作一阵阵暖意，落于弟子的体内。 一些弟子更是当机立断开始了长青之法的修炼。 “这便是灌顶。” “这是宗门助尔等踏上长青之法的馈赠。” 于是众弟子便开始了修行，借着灌顶而来的暖意，在体内尝试突破各种关隘。 …… “如若顺利的话，你们将借此灌顶机缘，于体内凝结出一枚虚幻的青光。” 一边说着，鲁长老也一边在讲堂里行走着，观察众弟子的状态和阶段。 “待到青光逐渐凝实，乃至化作一枚椭圆小粒，便是真正入门之时。” “届时，你们便有了步入万天虚境之中接受赐福的资格。” 经过方玄明身边时，鲁长老自然刻意仔细查看了一番…… 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有那一粒青光。 来自玉简的灌顶也只是深埋于他的体内，鲁长老能感知到其存在。 …… 方玄明的体内当然没有青光，因为他没有练《长青功》。 出于谨慎或者别的什么缘由，他下意识对长青之法还有些抗拒。 数百年来，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在玉简灌顶之时干坐着发呆的弟子。 …… 在察觉到方玄明的异样之后，鲁长老先是一愣，随即仔细思考起来。 鲁长老的停留，自然也吸引来了许多弟子的注意。 于是他们便都知晓了方玄明身上想必存在某种异常。 思忖片刻，鲁长老突然一阵发笑，随即开怀离去，走回了讲台。 “未能凝结出青光者，也不要气馁。” 鲁长老望向弟子们。 不算方玄明，确实有少部分弟子未能凝结出青光来。 “或许是你们此刻的状态不好，回到洞府以后，稍作调理，然后重新试试。” “即便是凝结出青光者，你们体内也应该尚有灌顶残留的力量，回去之后赶紧趁热打铁。” “灌顶之遗泽大约会在尔等体内逗留三日左右，然后便会彻底消散。” “当然即便是在三日内也不能凝结出青光的，也可以服用宗门后续分发的丹药来辅助修炼。” “只不过这样的话，半年之内入门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只能争取一年之期。” 第九十五章 真有问题的长青之法 次日，长春宗。 诸长老私下集会。 “方玄明那小子，《长青功》练得如何了？” “回师兄，方玄明当日未见青光显化。” “没有，是完全没有吗？” “嗯。” “不应该啊……这小子那日确实展现出了相当的根骨。” “不单是根骨，方玄明的气血较之同阶修士也是远强。” “那为什么练不动《长青功》？不是说他的肉身天生适合我派法门吗？” “谁知道，或许这孩子还看不上呢？” “卢师兄说笑了。” “要我说啊，恐怕是他本身气血太足，甚至可以说过旺，想要全身调动起来实在麻烦。” “有道理。” “老鲁你怎么看？” “我当日也是这么感觉的。” “诶……这么看那天的灌顶，岂不是还加重了方玄明的生机，徒增了他的修炼负担？” “哎哟！” “好像是哈……” “那这么搞？” “老鲁你那天怎么看的？就不知道把玉简里的灌顶断了吗？” “对啊，至少把灌顶里的生机分个流啊。” “好家伙，还怪起我了是吧？” “那不怪你怪谁。” “就是，咱们长春宗多好个苗子，开局给你浇烧了。” “估计得等到三天之后灌顶遗泽散去，再以丹药辅助才行咯。” “不是，你们不也没看出来吗？也没人跟我讲啊……” “那还不是相信你那天可以看出来。” “对了，老鲁你当日是拿方玄明那孩子做的演示吧？” “嗯。” “有没有探知到他的生机究竟如何？” “这……倒是没有。” “要你有什么用。” “但是他确实是有蹊跷的……我的生生之息一接触到他的左臂，然后他的手臂几乎是在瞬间就复原了。” “？” “？？” “？？？” “是的，我当时也有点愣。” “这只能说明他的气血确实极盛。” “那也太盛了吧……” “此子当真天赋异禀，他日定能将我长春法统修炼至极致。” “前提是他得及时入门，然后去往万天虚境接受赐福。” “老鲁啊……” “如何？” “咱们长春宗多好的苗子，就这么被你耽搁了。” “要不这样，加大后续生生丹的供给，好助他入门成功？” “这倒是个补救之法。” “可以，届时就从鲁师弟你的俸禄里扣。” “啊，这……” “不吓你了，从宗门的账里划。” “那行。” “划，狠狠的划。” …… 方玄明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在讲堂上犹豫了一会，就引来了长老们私下里的一阵风波。 他更不知道，自己每月俸禄里的丹药已经偷偷涨了一点。 他现在只想等着阿月回来。 阿月日常消失了。 灌顶留下的温暖仍在体内漂浮着，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让方玄明有些晕乎。 方玄明不清楚自己此刻的状态该如何处理，只得入定运转修为，接着灵力将灌顶遗泽搅拌起来，以此来不让其逐渐沉底。 每每运转七八个周天，方玄明就会结束修炼，然后环顾四周阿月有没有回来。 如果是旁人如此修炼，只怕是根本静不下心来，而方玄明有着仙门洞天的帮助，居然还算有些成效。 就这样以极度不认真的状态，修行了两日有余。 终于在第三日的时候……阿月还是没回来。 方玄明看着自己识海之中的长青之法，默然不语。 他当然也想练这《长青功》。 但因为一些缘故，他又在心里本能地抗拒。 就在这么一种纠结的心态下，方玄明只能靠运转周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 抬首，望向识海之上的仙门洞天。 “可惜你不能说话。” 仙门洞天确实没有表现出可以交流的样子，只有那青纹飞剑浸泡在洞天内部，还在上下漂浮着。 “不然我就问你了。” 现如今，方玄明最为信任的，有二。 其一便是仙门洞天，作为他最大的秘密，也为他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其二则是阿月。 阿月能够瞧见出潜藏于万象宗秘法深处的问题，自然也就能看出《长青功》是否跟那万象宗秘法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之处。 虽然现在想有些远了，但方玄明确实不想自己变成类似于三千年前万象宗宗主的那副模样。 …… 长青之法被玉简以记忆的形式传输到了方玄明的识海中，只是方玄明一直没有将其开封。 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而阿月却迟迟没有出现。 终于，对长青之法的向往大过了忌惮。 方玄明开启了这团被封装的记忆。 他只觉得识海一片柔和，然后整个《长青功》的秘诀便被他掌握于手中。 “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将方玄明惊回了现实。 睁开眼，却见一阵青光遍布了整个洞府。 青光敛没，一个身影出现在方玄明的眼前。 是阿月。 阿月回来了。 “正好，你来了。” 方玄明一阵欣喜，便将阿月拉了过来。 “干嘛干嘛干嘛？” 阿月下意识喊道，不过也没有抗拒。 “不干。” 然后阿月的额头便撞上了方玄明的额头。 神识交融。 《长青功》确实无法以语言或者别的说明媒介进行传播，但若是有着极高融洽度的两个神识呢？ 因为潺潺心经的缘故，方玄明的神识水平虽然目前距离阿月还很遥远，但在神识识海相接的瞬间，二人的神识与同一个人无异。 之前阿月在给方玄明指点的时候，由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措辞，也经常用过这种交流方式。 而现在，看起来是可行的。 方玄明将长青之法共享给了阿月。 “怎么样？” 方玄明一脸期待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 阿月反问。 方玄明想了想措辞，然后说道：“这个，这叫长青功，是长春宗的一门炼体秘法。” 阿月闭眼，在识海里模拟了一下，随即说道：“不坏。” 听闻至此，方玄明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 保险起见，他还是问道：“你说这法门有没有什么问题？” “就像万象宗秘法那样？”阿月很快便理解了方玄明的顾虑。 “嗯。” 阿月又仔细感受了一番，随即说道：“有点。” 方玄明闻言震撼，心中叹道怎么长春宗的秘法也不干净。 “什么问题？” “不完整。” 第九十六章 一定是我太强了 方玄明悬着的心又落下来了。 万象宗的秘法乃是残卷，然后被改造成适应此间修仙之法的法门。 也正因为是残卷，还被非法改装过，外加上即便是完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才导致了后续的变异。 至于《长青功》，依照阿月的看法，其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跟万象宗秘法的相像之处也仅是都是残卷。 思及此，方玄明这才对长青之法放下心来。 …… 方玄明闭上双眼，按照长青炼体之法开始锤炼肉身。 一身气血精气，以及体内残存的灌顶遗泽，皆化作暖流，循着长青之法，衍化生生之意。 晕乎了好几天的方玄明顿感顺畅通明，他从未感觉到过如此畅快之感。 以前，他靠的全是身体自身的调理，灵气的洗涤，还有仙门的改造，但依旧只能算是空有一身过人气血，对肉身的感受仍旧处于混沌朦胧之中。 直到此刻，修行了长青之法，他才算是对自己肉身气血具体有多强，能够有多强，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功行圆满，一身精气尽数调用。 方玄明睁开了眼睛。 阿月正紧紧盯着他的身体变化。 方玄明没有丝毫惊吓，毕竟早就习惯了。 他现在感觉很好。 肉身力量上的提升并不明显，但他对自身气血生机的掌控却大有增进。 然后自视己身。 灌顶遗泽还在体内。 未见青光。 尬住了。 方玄明有些不知所措。 阿月望着不知所措的方玄明。 “咋回事呢……” 方玄明本想这么说，但这话却是从阿月嘴里出来了。 …… 当日，方玄明又连续尝试了数次炼体。 毫无意外，尽数失败。 说失败倒也不准确，毕竟方玄明确实能感觉到自己肉身在一点点变强。 但青光仍未出现。 剩下的时间里，方玄明就看着自己体内的灌顶遗泽逐步消弭。 无能为力。 …… 三日之期就这样过去。 方玄明没有掌握时间法则，不通晓光阴岁月之理，所以不能干涉时间的流逝。 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其所能去按照长青之法的路子修炼。 然后接受失败。 说实话方玄明没有特别失落，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在逐步进步，只是距离青光显化还尚且有些遥远。 在后来的日子里，方玄明试了试宗门提供的丹药。 生生丹。 跟生生之息一个名字。 这便是长春宗提供的后续辅助《长青功》修炼的丹药，融合了诸多药性，化作纯质的丹药，应该是有着与灌顶相似的功效，但在量上远不如灌顶那次。 不过灌顶毕竟叫做灌顶，那就不可能是天天都有的大路货。 而且方玄明隐约感觉，自己迟迟不能显出青光，应该不会是量上有所欠缺，应该只需细水长流即可。 虽然没有交流过，但方玄明初步得出的结论，竟与长老的推测暗中相合。 虽说宗门提供的丹药一般是不够的，但至少对于尚未入门的弟子来说，按理说应该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因为几位长老们的商议，方玄明受到的丹药不仅不会少，而且较之寻常弟子还要多些。 一般初入内门的弟子每月只有三枚生生丹，但方玄明却收到了五枚。 当然，方玄明并不知晓自己的反常背后有鲁长老他们的安排，他甚至并不知晓自己收到的丹药有所反常。 他以为一般内门弟子便是五枚生生丹。 于是在领取俸禄的当日，给方玄明分发资源的师兄，用略微有些惊讶的目光望向方玄明时，方玄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全然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那位师兄在目睹方玄明的表情之后，又想到方玄明这个名字背后的传言，不禁进一步相信了方玄明便是宗门暗中培养的弟子，不禁对方玄明的态度也恭敬了起来。 方玄明知道自己在宗门里有些传言，但一方面他没有很在乎，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传言有这么大，所以他也就不知晓这位师兄神情变化背后的门道。 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接下了属于自己的俸禄。 他更不会知道的是，正是自己这淡定到理所应当的表现，更是进一步加深这位师兄眼里自己的形象和地位。 在这位师兄眼里，方玄明俨然成为了长春宗内门小辈里，被宗门暗中扶持培养的新神。 一名弟子对方玄明的看法掀不起什么风浪，但终究会是促成风浪形成的一道涟漪。 可以预见的是，这位师兄会若有若无地进一步推动以方玄明为中心的某些节奏。 …… 方玄明并不知晓自己正在陷落至某个舆论漩涡里。 他现在主要还是想着炼体这事。 “一个月五枚，一枚管六天……” 方玄明说着便把生生丹扔进了嘴里。 霎时间，一股生生之意果然现于体内，方玄明自不会浪费，即刻开始了修行过程。 …… 大约在六天之后，生生之意便耗尽了。 “哎。” 方玄明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又探查起自己的身躯。 “这没意思啊，说六天还真就是六天……” 气血依旧旺盛，在生生之意的调动之下愈发显得蓬勃。 但青光仍旧遥遥无期。 “当真是六天倒还好说……” 问题是方玄明这六天里也不全是在炼体，自然还是以修为功法运转周天为核心。 方玄明并未将全部的时间用于炼体，反过来讲若是全数精力用于修炼长青之法，一枚丹药的时间肯定撑不到六天。 而且……这用处也太微弱了些。 “如果说生生之意的作用便是调动气血生机……” 而方玄明的气血无疑远强于常人。 “这便意味着，对于我来说，需要更多或者说更强的生生之意，来调动一身气血。” 方玄明觉得自己大约是摸到自己未能显化出青光的缘由了。 “简单地说就是我太强了。” 所以需要消耗比别人更多的资源来变得更强。 与之相比一枚生生丹无论是在效能上还是持续时间上都太过渺小。 收效甚微就算了，还会大幅占用方玄明其他修行的时间。 炼体之时，需要神识参与调度肉身气血，那么此时就没时间去修行心法和剑诀。 即便是基于仙门洞天运转的周天，也会因为方玄明主观意识的外显而被抑制效果。 “对啊……” 第九十七章 两开花 思及此处，方玄明灵光乍现。 仙门！ 仙门，无疑是方玄明最大的秘密依仗，是他能走道如今这一步的基石。 如果说没有仙门洞天的帮助，此刻的方玄明，估摸着还是一介炼气四品修为，迟迟不得寸进。 当然，若是没有仙门洞天的帮助，他大概也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沉心于修行之上，估摸着以他在东荒之地时的生活态度，现在应该是跟张宝棂一道日日快活去了。 可以说仙门便是方玄明之为方玄明的根基。 在初入长春外门之时，方玄明探索自己的仙门洞天，然后在其中发现一缕青纹毒血，将其提炼出来之后，又炼化于飞剑之上，将飞剑放置于仙门中淬炼。 青纹飞剑在后来方玄明的诸多战斗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噫。” 方玄明突然注意到，没有淬炼青纹毒血的基础制式飞剑叫做青光剑，而长青功的第一步也是在体内凝聚出一点青光。 “看来长春宗很喜欢青色啊。” 而且青光剑是基础飞剑，而一点青光则是长青功的入门的第一步，都是基础配置，也不知有无关联。 “岔了岔了。” 方玄明将思绪拉回到仙门洞天之上。 初入外门之时，方玄明在仙门洞天内发现了青纹毒血，而现在初入内门，方玄明意识回归识海开始关注起仙门洞天来…… 什么都没有。 “还是……” 并没有方玄明想的东西存在。 当然方玄明本来也就没抱多大希望，这也不是他的目标。 然后他便将青纹飞剑从洞天中取出，然后拿出了一枚生生丹扔进口里。 炼化，但不吸收。 方玄明将药力转移到了仙门洞天之中。 仙门洞天居于识海，而药力却在肉身当中游走，收纳入仙门之中。 一介炼气修士将药力进行如此操作，绝对是超出了修行界的常识。即便对于方玄明自己来说，这也是需要勤加练习外加极端精密的神识才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毕竟是练过袖里青纹的人，这种程度的神识操作对于方玄明来说也只能算是“有点难度”的程度了。 生生之意落入仙门洞天之中，但却并未如飞剑或者毒血那般悬于仙气之中，而是附着在了洞天隔阂的内表面。 “看起来好像不占地？” 方玄明试着将飞剑收入洞天里。 “还真不占地。” 飞剑悬于洞天之内仙门边上，而生生之意却是附着于仙门内表面上。 “但这是否意味着没有在淬炼呢？” 方玄明将生生之意收入洞天里，就是期待着其会如青纹毒血一般被洞天淬炼提纯，然后药性增强。 但现在看来…… 现在还看不出来，淬炼也是需要时间的。 方玄明决定先将炼体之事搁置几天，回到原本的修行流程中去。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周天刚运转没多久，本该居于仙门洞天之内的生生之意…… 它，自己流出来了。 …… 在正常的仙门洞天运转功法的流程里，是由仙门洞天承担了类似于神识支配的作用，以此来运转周天。 而现在，随着仙门洞天的运转，生生之意居然也出现在了身躯各处。 方玄明即刻集中了神识，但却什么都不想，开始专心观察其洞天运转的流程。 阿月似乎也是察觉到了方玄明的异常，也把脑袋凑过来贴着方玄明的额头，以神识俯瞰方玄明的识海。 方玄明也没心思推开阿月，只得任由其动作。 他现在一门心思全在自己那仙门洞天之上。 …… 仙门洞天的存在可以运转周天，用的是类似于神识操作的方式。 而现在生生之意却随着仙门洞天的操控而流出…… “果然如此……” 方玄明一早就觉得奇怪了。 灌顶遗泽姑且不谈，这生生丹所留下的生生之意，他能明显感觉到与一般药性的不同。 所谓生生之意与其说是一种能量，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意图，但这意图之中却并没有主观，仍旧需要修士去引导其用于锻炼肉身。 从这个角度看，所谓生生之意，可以说是一种神识层面上的工具，专门用在长青之法的修炼上。 “如此说来，这生生之意能随着仙门洞天运转周天而泄出于肉身之上……” “倒也合情合理。” 阿月得出了与方玄明一致的结论。 方玄明神识抬眼，白了阿月一下，表示我在想问题别打岔。 阿月轻啧一声，然后额头顶着方玄明稍微使了点劲。 体现识海层面，便是阿月如星海般的神识朝方玄明碾了下来。 好在阿月并非真心要搞他，只是意思一下，不然方玄明怕是得当即晕过去。 “算了算了，不打扰你了。” 阿月见方玄明神识太弱一副玩不起的样子，便兴致全无地离开了他的识海，留下方玄明的神识在识海里微微震颤。 稍许之后，方玄明这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研究仙门洞天的神异之处。 仙门洞天可以淬炼乃至强化青纹毒血，现在对于生生丹的药力，同样也有强化作用。 原本宗门提供的生生丹中的生生之意并不足以调动方玄明的一身气血，但被仙气淬洗过一番的生生之意终究不一样。 方玄明当即依照长青之法锻炼肉身，果然大有成效。 他能感觉出，经过淬洗的生生之意，确实在功效上大有提升，甚至可以勉强调动起自己的全数气血。 肉身锻炼的成效确实要较之单纯服用丹药要大上许多，虽说看起来距离凝聚青光还有些距离，但即便是有了少许提升，方玄明也算是满意了。 以仙门洞天为生生丹药力的中转站，强化生生之意，以此修行炼体之法，确实效果上确实大有提升。 但，这只能算是方玄明的意料之中，真正的意外之喜，乃是随着生生之意的流出，仙门洞天本身也势必要保持着运转状态。 这边意味着，方玄明可以，且似乎是必须，要一边把周天挂着一边修行炼体之法。 虽说在锻炼肉身的时候，神识针对识海之外的主观性操作提升，仙门洞天的运转会被压制不少。 但方玄明相信，随着自己神识操作精密性的提升，以及炼体之法的熟能生巧，自己应该可以在二者之间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如此说来，便算是修为肉身两开花了。” 第九十八章 坐吃山空 在后面的日子里，方玄明基本上一直在钻研时间管理之法，寻求在不影响长青之法修行效率的情况下最大化平衡功法周天的运转与长青之法。 现在的方玄明已然基本上可以做到在几乎不影响周天运转的情况下进行炼体，而炼体流程也基本上熟练，占用不了太多的神识主观性。 只是有一个问题，无论方玄明如何调配自身的炼体过程，使其尽量化作肌肉记忆，但依旧会消耗方玄明的神识。 他这么做的成果主要是能让周天运转不受影响。 但无论是剑诀的修行还是神识心法的修炼，都需要神识尽数投入，换言之就是炼体的时候没法修行剑诀或者心法。 按照方玄明的推测，想要实现这种究极时间管理之法，应该有两种方法。 其一是将自身的神识彻底分开，相当于产生一个相对独立的副意识，或者分割成两个并列意识。这种操作并不少见，但大多数都会有隐患，或者效果欠佳，而且很多都被列为邪法。想要找到一个完美的神识分割之法并不容易，至少中州之中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门派特别精通此道的。 其二便是将长青之法的修行彻底本能化，完全变成下意识的肌肉记忆，完全不需要方玄明操任何心，自然也就不需要额外分出神识去炼体，当然就可以做到同时干三件事。当然，这就需要方玄明对长青之法有着极高的熟练度，目前看来似乎还尚且遥远。 方玄明觉得后者虽然遥远，但终究算是有个盼头，而且朝这个方向努力，至少也可以降低修行长青之法对神识的消耗，从而延长修行时间，总没有坏处。 至于前者，那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一个能完美分割意识且不对或许修行破境造成任何隐患的法门，想必不是方玄明这种一天到晚窝在洞府里打坐的修士好搞到手的。 …… 在方玄明的一番摸索之下，长青之法的修行基本上已经融入了其常规的修行流程之中，也算是有些成效。 但目前两个问题。 一方面，虽说被仙门洞天强化过的生生之意确实对修行《长青功》的裨益大涨，方玄明也能感觉到自己的一身气血在长青之法的调理之下有所长进，但距离青光的显化似乎仍旧遥遥无期。 另一方面，过于高超的时间管理让方玄明的修行长青功的效率大有增进，换言之就是对生生丹的需求也大有增进，尽管宗门提供给方玄明的生生丹已然算是大量，丹依旧只撑了十多天就见底了。 方玄明看着空空如也的玉瓶，不禁陷入了沉思。 “看来是得买点了。” …… 生生丹算是长春宗的特产，毕竟只有修行此道的人才会用得上这么种丹药。 换言之只有长春宗可以买到生生丹。 正如鲁长老所言，长春宗鑫流峰有着一套几乎完整的资源交易体系，以长青之法的修行资源为基础，但也能辐射出不少衍生的产业。 方玄明对于那些所谓衍生产业没什么兴趣，现阶段他所需要的，基本上生生丹都可以解决，姑且不需要购买那些花里胡哨的天才地宝。 只不过他需要的生生丹，在量上稍微有些超出常人而已。 …… 一名弟子长期购买了远超常人数量的生生丹，这件事当然会引起某些长老的注意。 尽管方玄明自认为很用心地进行了身份掩护，但可以瞒过在场交易人员的感知，但依旧不可能瞒住某些长老。 不需要去进行神识探知，只需看着卷宗里记录的反常交易数字，便能察觉到蹊跷所在。 外加上方玄明在长春宗已然算是个暗中的名人，尤其在诸位长老眼里，已然知道了存在这么一位肉身天赋异禀的弟子。 而且之前几位长老们所分析的结论，方玄明需要更多的生生丹，也已然被一些长老所知晓。 既然如此，在注意到反常数字之后，联想到方玄明这个名字，对于鑫流峰的长老来说也并非是难事。 “听说那个方玄明……是不是买了一堆生生丹？” “哪个方玄明？” “就是那个天生肉身极强的。” “哦哦哦……” “听说他修行长青之法在起步阶段受到了些阻碍。” “是的，好像是需要大量资源才能有所进步。” “要我说这个方玄明就不适合修《长青功》，他肉身已经够强了，硬怼长青之法完全是浪费资源浪费时间。” “哎，别这么说。听说这小子可是重点培养对象。” “怎么重点？舆论重点？真有心培养那就多给点资源当个宝捧着。” “师兄他们倒是想咧，可惜这方玄明刚入内门，明面上一介普通内门弟子，也不好做得太夸张，还是等他有所表现再说吧。” “你们真要重点培养？” “不然呢？你以为说着玩的？” “既然知道是他体质特殊，那就派几个老家伙找机会去探探深浅实情，然后找机会指点一二呗，不然让他当个无头苍蝇乱碰，不知何时才能修至入门。” “他们还等着方玄明去主动问呢，师兄他们也不好意思亲自拉下脸去教导。” “找个地方蹲点扮高人啊，这种桥段不懂吗？或者把一些咱们宗前人特殊体质留下的记录总结一下，以只言片语的形式通过鑫流峰之类的方法送给他。” “这……倒是有理。” “确实有理。” “所以说你们一堆老家伙，我就看不惯你们一个个的，迂腐矫情。” “行了，师弟。” “好好好，不说不说。” …… 方玄明依旧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诸多长老们集会时的讨论话题，长老们正策划着给他值点一二。 事实上他也不打算找长老们请教，毕竟事关仙门洞天，他可没打算将自己的秘密就这样暴露给宗门。 于是他所能做的，自然就是自己闭门造车，在洞府里潜心修行。 可惜的是，方玄明想要低调修行，但现状总是没法如人所愿。 简单地讲，方玄明灵石见底了。 第九十九章 衍法堂中 在身为外门弟子的时候，方玄明便有着每月的俸禄，外加上在藏经阁打工的灵石，虽然量说不上大，但也绝非什么小数目。 外加上方玄明基本上一直在洞府中修行，也不参与什么大的开销，三年的外门生活，也让方玄明手上攒了不少灵石，已然超越了他在方家时手头的灵石数目。 毕竟在方家的时候，方玄明都不怎么需要用到灵石，族里各种资源还算齐全。 现在方玄明步入了内门，身为长春宗内门弟子一员，自然有着远超外门弟子的俸禄。 一般来说，内门弟子的资源是完全足够正常修士修行的。 但问题在于，方玄明不是一般修士。 为了让长青之法入门，他对于生生丹的需求要远超出常人。 生生丹虽说不是什么入筑基丹一般的珍惜丹药，但价格也说不上便宜。 更何况是方玄明这种开销幅度。 大约半年之后，方玄明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灵石已经见底了。 毕竟从小生活条件还算优渥，所以方玄明对于灵石这种资源，不说精打细算，也可以算是漫不经心了。 他本身并不是什么开销极大之人，可是一旦花起灵石来，基本上也没怎么过心。 在他看来自己又没有胡乱花费，修行所需的生生丹也算是正当需求，所以就没担心过灵石花完的问题。 直到现在灵石见底了，方玄明才终于意识到这身外之物的重要性。 “喂？” 方玄明唤来阿月，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从未见过阿月使用灵石。 “怎么了？” 阿月瘫在床上，将脑袋伸出床外，自然下垂，望向方玄明。 方玄明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过比较缺乏某种资源的时候？” 阿月答道：“有啊。” 方玄明也不多问，只是试探性地问道：“一般这种时候你都是怎么搞的？” 阿月思考片刻，然后答道：“抢呗。” “算了。” 方玄明觉得跟这个女人交流不出什么结论来，叹道：“你忙你的吧。” “哦。” 然后阿月又滚回了床上，继续睡觉去了。 方玄明则是继续思考搞灵石的方法。 “向宗门申请……这肯定不行。” 方玄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异于常人的肉身，所以他决定躲着点，不给别人询问关于自己肉身的机会。 半年来数次有老者试着询问他情况，都被他搪塞过去了，搞得那几位长老还有些自我怀疑，自己扮演高人的戏码是不是太拙劣把这弟子吓跑了。 倒是有别的几位弟子，偶然间得到了这几位长老的点拨，有所精进。 既然方玄明有心隐瞒，自然不方便去主动申请灵石。 至于宗门劳动，内门弟子一般并没有参加宗门劳动的必要，也没有说什么必须要内门弟子才能干的劳动。尽管如此，方玄明还是一直坚持在藏经阁中，时不时去看看别的典籍也算是消遣了。 可是即便有着藏经阁的工，灵石依旧还是见底了。 “要不去种地……” 方玄明也听说过，有些弟子靠着培育灵植的机会，给自己捞些油水。培育出什么高阶灵物出来，无论是拿去卖还是自己使用，都是极好的。 但问题是方玄明总觉得这么搞太慢了，毕竟他现在正是欠缺灵石的时候。 “那便只能卖些东西了……” 直接到鑫流峰之类的地方售卖自己身上的资源，这倒是可以解急。 但问题是方玄明身上又有什么是可以直接卖掉的呢？ 方玄明思来想去，倒是心里有了答案。 …… 次日，方玄明来到了衍法堂。 衍法堂，如字面意思般用于衍化法理的场所。 一些弟子和长老在此推演功法阵术，有些弟子修为自觉有缺，但又苦于尚未拜师得不到指点，也可以来到此地，会有长老为其探查缘由，提出改进建议。 来到这里初步探讨功法，一般是不收费的，毕竟对于衍法堂的长老来说这也是一种锻炼。 方玄明来到此地，便有一位师兄迎了上来。 见方玄明的衣着并非衍法堂的弟子，只是一般内门弟子，这位师兄便开口问道：“这位师弟这是来推演法门，还是来修复阵术？” 方玄明答道：“来卖点功法。” “哦哟。” 这位师兄有些惊讶，随即问道：“是自己推演所得的功法吗？” 推演功法，这一般是金丹修士才会去做，筑基修士都不怎么会涉足。 至于炼气弟子，则一般不建议如此行事，毕竟炼气修士的周天没有经历尚未完全定型，更未筑城道基，在炼气之中随意篡改功法，基本上九成都会给后续的修行留下隐患。 毕竟是传承数千年的功法，就算其本身有些欠缺，或者在效率上有些不足，但终究不会是一介炼气修士就能随便改出来的。 所以这位师兄才会如此发问，他实在有些好奇。 倘若是这师弟是自己有什么奇遇机缘，在什么秘境之中探索所得的功法，拿来衍法堂售卖，倒还好说些。 但若是自行推演所得的功法，那便相当值得关注了。如果这功法本身并无隐患相当完善，自然是喜事一桩，如果这功法是有所欠缺的，那他身为师兄便自觉有义务带着这位师弟检查一下他的周天运转。 万一这位师弟把自己的修为搞废了，将来筑基或者啥时候收到了反噬，他们衍法堂身为知情方没有及时出手，也是会有些连带责任的。 此外，这位师弟并非衍法堂之人，却有心自行推演功法，光是这份求知探索的精神，这位师兄便觉得欣慰欣赏，自然不会放任这种人才把自己练废了。 方玄明自然不知道这位师兄的心中所想，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机缘在啥秘境之中偶得奇功，便如实答道：“是自己推演的。” “自己推出来的是吧……” 师兄的脸色里三分吃惊，三分欣喜，四分担心顾虑。 方玄明不知晓师兄心中所想，只觉得这衍法堂果然如传闻一般，里面都是些怪人。 赶紧把事办了走人。 这便是方玄明当下的想法。 第一百章 一个邀请 “喏，就是这边。” 那位师兄将方玄明引导到一处窗口处，一位师姐已然在此等候。 “嗯。” 相互示意之后，那位师兄便离开了窗口，回到了衍法堂中堂。 师姐看了方玄明一眼，然后便递出了一枚玉简。 “将你的功法运转输入其中。” “好的。” 方玄明依言，收下玉简，闭上双眼，以神识将一部功法镌刻其中。 很快，一整部完整的功法便如流水般注入其中，方玄明将玉简递回给了这位师姐。 “什么品阶？” 炼气修士终究修为感悟有限，一般品阶都不会太高，师姐问这问题也就是走个流程。 “黄阶吧。”方玄明如实回答。 师姐接过玉简，然后将其插进了一处法阵中，法阵即刻开始了高速运转。 “黄阶功法的收录价格一般是四百到六百灵石，具体价值视情况而定。” 方玄明指着告诉运转的法阵，问道：“师姐，这个是？” 师姐微微一笑，然后说道：“这个法阵连接着藏经阁，用来进行初步的对比查重，防止有人拿什么冷门功法来充数。” 方玄明恍然大悟，问道：“所以跟已有功法的重复率太高的话，衍法堂就会不收，或者低价是吧？” 师姐耐心说道：“也不尽然，重复率太高的话会有人工复检，有些地方可能你只是改动了一个小细节，但却彻底转化了整个功法的思路，这种情况阵法就检测不出来，自然需要长老们定夺。” 师姐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方玄明纸笔，让方玄明登记基本信息。 当写到功法名称这一栏的时候，他微微愣住了。 数息之后，方玄明提笔，在卷宗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流沙厚土决。 正是当初方玄明初入藏经阁时，当日阅读了《流沙引气决》之后，以仙门洞天将其与自身的改良版《厚土决》融合而成的产物。 方玄明登记过基本信息之后，师姐便将卷宗收走，也插进阵法的某处里，在阵法作用之下与玉简产生了某种隐秘的联系。 没过多久，功法的查重结果便出来了。 师姐望向了阵法中，盯着看了好一会，这才转过头来望向方玄明。 “你这个功法……重复率挺高啊。” 方玄明一听，心里便凉了半截，开始担心起不予录用来。 “基本上七成都是抄来的。” 正好此刻先前那位师兄也到了闲暇时刻，便来到了此地，听到了方玄明所提交的功法的重复率之事，微微皱眉。 “四成多来自《厚土决》，近三成来自《流沙引气决》，功法名字起得倒是老实。” 方玄明心想着这阵法还真算是智能，跟自己印象中的情况相差无多，只是不知道这功法要不要得。 那位师兄闻言倒是眉头微挑，也不知是何深意。 “所以，这是功法行吗？”方玄明小心翼翼地问道。 “嘶……” 师姐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感觉是不怎么行的。” 听到这话，方玄明心里剩下半截也跟着凉了。 “这两门功法分属两派，强行扭在一起确实不合理。” 一旁的师兄想要说些什么，然后被师姐瞪了回去。 “但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你的功法也算是有相当的创造性和研究价值。” 方玄明的眼神便重新亮了起来，心想着这还算识货。 “你的功法不会被收录进藏经阁，但是会成为衍法堂的研究题材之一。” 师姐的语气上这应该是个好事，但方玄明总觉得有一丝不妙。 “衍法堂会以八百，这样，一千灵石的价格收购你的《流沙厚土决》。” “行。” 方玄明赶紧应下来，仿佛是生怕这师姐反悔似的。 一旁的这位师兄闻言，亦是有些惊讶，问道：“师姐，这个什么流沙决当真能值这个价？” 师兄本是想替方玄明说几句话的，结果现场形势的反转即刻让他开始怀疑这方玄明是不是给师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衍法堂来当了个冤大头。 这位师姐看了方玄明一眼，又看向了那位师兄，然后说道：“值。” 仅需师姐这么一个字，那位师兄便没了言语，他选择相信师姐的判断。 师姐又对方玄明说道：“这个功法估计还得复检，灵石稍后会打到你那边。” 方玄明有些扭捏，随即问道：“那个……可以现结吗？” 一方面他有些怕对方反悔，不是不相信衍法堂的名誉，主要是他自己心里不踏实。 另一方面是他原本打算卖了功法直接一趟去把生生丹买了的，自然就需要现结灵石。 师姐想了想，然后说道：“也行。” 随即便转身，去后台拿了一根青色短签。 方玄明接过短签，便能从中感知到一千之数目。 这算是长春宗及其周边宗门中流通的一种特殊的货币，名曰青签，与同数目的灵石具备等价的购买力。 只具备灵石等价的货币功能，修行相关的用途自然是没有的。 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在鑫流峰之类的交易场所将其兑换成灵石。 在长春宗生活多时，方玄明自然知晓其用途，也就收下了这枚青签。与师兄师姐礼貌性微笑示意之后，方玄明便要站起身离开。 这时，师姐却突然发话道：“我叫唐子笺，你呢？” 眼下这境况略微有些出乎方玄明的意料，他在心里想着自己的名字不就在卷宗里有吗。 “我叫方玄明。” 在听闻这个名字之后，身后的师兄突然觉得有些耳熟，但又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在哪听过。 唐子笺则是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是这样，方玄明。” “我以个人名义，邀请你加入我们衍法堂，不知你意下如何？” 身后的师兄闻言直接变色，他知道炼气修士自行推演功法是件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他也知道将沙土两系的功法融合作一处是多么大胆的想法。 他更知道，眼前这方玄明绝对是有资格且相当适合加入衍法堂的人才。 出乎他意料的是，唐师姐居然以个人名义邀请方玄明。 方玄明自然不知道眼前这唐子笺的名字在衍法堂意味着什么，但他总觉得这未必是什么好事，于是便开口问道：“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第一百零一章 跑不了了 方玄明这话看着是句进可攻退可守的试探，但其实已经把回绝的意味摆到了明面上。 听到方玄明的言语，那师兄即刻将其搂住，然后笑道：“方师弟这话见外了啊。” 方玄明亦是笑道：“没有没有，我就问问。” 随即望向了唐子笺说道：“唐师姐，师弟的其实在衍法之事上并没有多少天赋，这《流沙厚土决》也不过是侥幸得出，贸然进入衍法堂，实在受之有愧。” 方玄明这说的是大实话，他确实不通衍法之理，这《流沙厚土决》也是仙门洞天给他算出来的，真要他自己肯定弄不出来这么个玩意。 唐子笺叹道：“罢了，你若是不愿，我们也不好强迫你。” 然后又指向那位师兄说道：“如果你需要矫正周天抹消衍法隐患的话，可以找这位师兄。” “嗯，好的。” 方玄明听这意思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走了，便站起身来朝着唐子笺做礼，随即对师兄说道：“师兄，师弟目前应该无需矫正，将来若是有需要自会再来此地。” 方玄明现在一心只想开溜，自然不愿节外生枝，而且他现在修行的大杂烩功法，跟《流沙厚土决》早已相去甚远，他也不打算将其暴露出来。 师兄闻言，知晓方玄明去意已有，也不好挽留，只得以言语道别。 “站住！” 就在方玄明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一个年长的声音叫住了他。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对方的神识已然锁定了方玄明，他自然知道被叫住的是自己。 事实上，那算是相当洪亮的一声，所以叫住的也就不单单是方玄明，还有几位路过这附近弟子们。 抱着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心理，大约七八位师兄师姐的目光便围到了此地。 这下方玄明自然不好再一走了之，只得站住转身堆上笑容，望向那位叫住自己的长老。 “长老，请问有何事指教？” 那长老并未言语，而是望向了阵法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长老又抽出了方玄明登记信息的那道卷宗，开始翻看起来。 “……” 气氛微微有些沉默，方玄明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长老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抽出了《流沙厚土决》便开始浏览其中功法。 那位师兄心想着师傅不知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旁边几位路过的弟子则是猜测方玄明大概是犯了什么事。 终于，长老开口道：“灵力运转至充牛穴，在第三轮周转的时候，突跃至七鸾经，然后反冲小通脉？” 这问的是具体的周天运转流程上的问题，且这些过程并未直接记录与玉简当中，显然是这位长老自行在识海里演练模拟过一便之后得出的疑惑。 仅需阅读片刻，这位长老便注意到了功法流转的深层次问题，不愧为衍法堂的长老，方玄明实在不禁在心中对这位前辈表以尊敬。 一些弟子听出来来了这是在交流周天运转，便也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场论法，或许也能对自身的修行桎梏有所点破。 于是方玄明便开口道：“非也。” 一些弟子即刻注意望向了方玄明，那位师兄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长老思忖片刻之后，也以疑惑的目光望向了方玄明。 “七鸾经那里的灵力滞留在原地，逐渐逸散，然后借助兜罗经重新凝聚于小通脉。” 方玄明娓娓解释道。 长老眼神微微一亮，即刻开始推演，神色渐显豁然。 “哦……” “不错……不错……” “原来如此……” 待到彻底相通之后，这位长老望向方玄明的眼神里，便只剩下了惜才之色。 “你，是如何想到这一步的？” “还有长泾经那里的转化……” “还有三七脉的反转……” “如是种种，皆有妙意。” 方玄明这下没法回答了，他压根就不通衍法一道，全是仙门洞天给整出来的。 “偶然之间有所感悟吧……” 诸般问题，方玄明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敷衍过去。 那长老微微蹙眉，随即便要转身离去。 离去之前，对方玄明说道：“我去叫堂主过来，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方玄明感觉越来越不详了。 “嗯，唐师姐，这堂主……” 方玄明试着问问。 唐子笺解释道：“衍法堂的堂主，也就是刚刚那位白长老的师兄。” 方玄明心想着这事情怎么越闹越大了还。 大概是察觉到了方玄明的顾虑，唐子笺微笑着解释道：“方师弟你不必担心，堂主他人挺好的。” 直觉告诉方玄明，标榜自己是好人的，不说一定是坏人，但至少不是什么正常人，果然这衍法堂上下都不大正常。 “放心好了，我觉得估摸着是好事。” 什么叫你觉得？ 唐子笺觉得是好事那也是站在她的立场视角上看是好事，方玄明自己可丝毫没觉得是好事。 他来衍法堂就是卖功法换点灵石，好去买生生丹。 虽然青光仍旧看起来遥遥无期，但他觉得也能实实在在感受到长青之法修行带来的进步。当下正是要紧的时机，不然也不会来衍法堂卖法。 结果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那堂主若是一来，方玄明觉得自己恐怕大约的确是走不了了。 唐子笺师姐的微笑，方玄明越看越觉得瘆人。 趁现在那位长老离开，自己还算有一线离开的机会。 可惜这地板是白玉打造，不能土遁开溜，方玄明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跑！ 即便不能土遁离去，仅凭方玄明的肉身速度和敏捷，他也自信能在炼气弟子反应过来之前离开。 正当他转身离开踏出第一步时，一股庞大的威压便笼罩了其周身。 纯粹的力量！ 或者说重力！ 但仅凭这压迫，仍旧拦不住他。 一身气血在长青之法锻炼之下，已然可以协同到极致，瞬息之间爆发出了力量，短暂突破了威压。 然后方玄明踏出了第二步。 然后更大的压迫便降临到了他身上。 这下遭不住了。 事实上无需将方玄明彻底拦在此地，仅需要拖慢他的速度即可。 只是一瞬之间，那位师兄便反应过来，随即将被拖慢了速度的方玄明按在了原地。 第一百零二章 再次邀请 那位师兄单手捏了个决，随即将方玄明封在了原地。 在场的弟子皆在炼气之中，那么便不会有人能瞬间发动如此威压。 除非提前知晓。 于是方玄明回首望向了唐子笺，果真这师姐的笑容还是显得好瘆人。 一切的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真正紧绷着神识的，只有三位。 方玄明，唐子笺，以及那位师兄。 在其他凑热闹的弟子眼里，便是方玄明突然被按住了。 …… “嘿嘿。” 方玄明笑了笑，试图化解尴尬。 “哎……” 唐子笺望向方玄明叹道：“都说了不是坏事，方师弟你怎么就不听呢？” 方玄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继续尴尬。 …… 围观弟子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有这么个弟子突然被一位长老叫住，交谈几句之后，那位长老便回到了内堂。 再然后，似乎就是这位弟子被突然按在地上了。 但对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则众说纷纭。 有人提出可能是这名弟子所提交上去的功法，与衍法堂的一些秘传有关，而在与那位长老交流之后，长老便要叫来堂主亲自审问这名弟子。 这个说法一经提出就获得了不少的认同，许多围观弟子都觉得这大概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毕竟之前这名弟子还在与长老交流功法，长老刚走就被衍法堂弟子拿下，这其中必然是有些隐秘的。 几番动静下来，衍法堂周边已然围绕了不少弟子，但依旧算不上多，而且基本上是比方玄明更早入内门的师兄师姐。 若是与方玄明同届同批次入内门的弟子，自然可以一眼瞧见出他，但对于这些个师兄师姐来说，方玄明不过是一个潜在天才的名字而已。 虽然方玄明这名字在在场的师兄师姐中也算有留流传度，但并不足以是他们一眼便瞧见出眼前这个被按在地上的弟子正是那个方玄明。 当然，这也与方玄明一天到晚待在洞府里修行，极少外出参与活动有关。 如果他们知晓眼前这个弟子正是方玄明，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 “这，这是怎么了？” 一位青年长老来到此地，其背后站着的正是此前那位长老，青年长老见到方玄明正被按在地上，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随即示意那位师兄把决解了，方玄明这才能够站起身来。 “怎么了这是？”青年长老问道。 那位师兄心想着自己也很蒙蔽啊，便只得如实说道：“回堂主，这位师弟似乎是想要离开，于是我出于个人想法就将其拦下了。” 原来这位青年长老便是衍法堂的堂主。 方玄明心想着这师兄怎么这么急于邀功呢。 那威压显然是唐子笺搞的鬼，单靠这师兄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方玄明只怕是已然离开了衍法堂。 但现在显然不是邀功的时候。 看起来更像是在问罪。 那么这位师兄便抱着能少波及一个算一个的想法，主动揽下了这锅。 “罢了罢了。” 堂主似乎是嫌麻烦，挥手支开了那位师兄，亲自伸手将方玄明拉过来。 “那个《流沙厚土决》……我听说了。” 方玄明心想着这就是仙门洞天整出来的过度功法，怎么这动静越来越大。 “你如实跟我讲，你这功法是当真是自行感悟得知的？” 方玄明实在不理解，就是把两门功法磨合到一起，怎么就一个个得如此郑重。 “侥幸所得。”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堂主看着方玄明的双眼，方玄明觉得气氛有些怪，挪开了视线。 片刻，堂主突然一阵大笑，随即叹道：“素闻这一届出了个怪才，如今看来果真是有些本事。” 方玄明有些懵，对于自己在诸位长老们之间的传闻，他可是一概不知。 即便是那些个精于搜罗小道消息的弟子们，也只是知道这有一位内门弟子天生气血肉身强盛，却对外门大比当日震惊诸位长老们的另一件事知之甚少。 所以一众弟子在听闻堂主此语后，多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法将眼前这位似乎是对功法推演有些天赋的弟子，与方玄明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这位堂主自然知道，甚至因为专业对口，他还专门讨来了阵法记录的当日对战录像，仔细研究过一番。 而今，方玄明这么个活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堂主又如何能不高兴。 …… 方玄明不高兴，至少没有像堂主这般高兴。 “嗯，堂主请问，我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堂主望向方玄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方玄明，是吧？” 堂主确认性地问道。 周边弟子听闻这个名字，便觉得有些耳熟，然后很快便跟半年前入内门的那个方玄明联系了起来。 只是……那个方玄明不是精于肉身吗？ 眼前这小子为何看着并不怎么壮实？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家伙似乎现在还受到了衍法堂的青睐？ 一时间众弟子心中各有所感。 方玄明望着堂主和善的笑容，不禁背后打了个寒颤，但自己的姓名终究不可能糊弄过去，便只得应道：“是，弟子方玄明。” 四下哗然。 原来是他。 居然是他。 果然是他。 那位师兄这才猛然想起，方玄明这名字难怪总觉得耳熟，原来是新入内门的那个明星弟子。 堂主望向方玄明，然后循着方才那位长老与方玄明交流的问题，接着问了几句功法周天上的问题，确定了方玄明确实对这功法颇有研究，甚至可以说造诣极深。 一些弟子闻言，更是茅塞顿开，自觉有所感悟。 随着功法的交流，堂主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深，越发觉得眼前这方玄明就是长春宗的宝贝。 而方玄明这边，却是随着交流的深入脸色越来越差，心里也越来越虚。 毕竟这东西真不是他推演出来的啊…… 聊到兴头，堂主突然发问道：“内门弟子方玄明，我且问你。” “你可愿加入衍法堂，随我学法。” 衍法堂堂主年轻有为，但一直因为嫌麻烦的缘故没有收徒，连唐子笺都是托师兄带着的。 而现在，他却破天荒地问起了方玄明是否愿意随他学法。 第一百零三章 堂主的建议 “回堂主，容弟子拒绝。” 方玄明小心翼翼地说道。 唐子笺问的时候，方玄明还会试着回旋一下，但现在既然是堂主亲自发问，那么再虚与委蛇便反倒显得不敬。 至少方玄明是这样想的。 他不会，更不敢加入衍法堂。 “原因？” 堂主望向方玄明的眼神流露出些许的寒冷，然后转瞬即逝。 方玄明想了想，回应道：“麻烦。” 不单纯是因为嫌麻烦，更是因为他知晓自己确实没有真才实学。 若是为了一时风光加入衍法堂，水准被辨明之后的名誉受损倒是小事，仙门洞天的暴露才是真正的麻烦。 到头来还是嫌麻烦。 “哈哈哈哈哈哈……” 堂主听闻方玄明的答案，骤然发笑起来，笑声开朗自然，似是听着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包括方玄明在内诸多弟子有些发愣，不知堂主有何深意。 唐子笺则是在心中暗想这师叔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片刻之后，堂主摇摇头，然后将方玄明搂到一边。 这便是回绝旁人的意思，周边弟子自然很识趣地没有凑上去或者以神识偷听。 一些弟子不禁在心中想着，这方玄明究竟是有什么魔力，竟叫衍法堂堂主与其勾肩搭背。 而知晓堂主为人的弟子，则多少有些替方玄明捏了一把汗。 …… 将方玄明拉到一边之后，堂主低声说道：“实话跟你讲，你这个《流沙厚土决》虽然只有接近玄阶的品质，但绝对是可以震动修行界级别的功法。” 方玄明其实也有点这种感觉，但是亲耳听到专业人士的话语，自然还是心中欣喜的。 “真的？” “当真如此。” 堂主轻咳了两声，然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这种家伙都有些怪癖，不愿加入衍法堂我也理解，不强求。” 方玄明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但至少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们衍法堂保持一个良好的私下联系。” 对于具体的联系紧密程度，堂主没有细说，换言之就是依方玄明的心思而定。 方玄明对于这种关系倒并不拒绝，但终究感觉多了个事，便说道：“弟子向来独来独往惯……” 没给方玄明舌绽莲花的机会，堂主直接说道：“两万，或者三万。” “买你的《流沙厚土决》。” 方玄明即刻说道：“全听堂主安排。” 每人会跟灵石过不去。 方玄明并不是什么精打细算安排灵石之人，这才导致了他会突然面对贫穷危机。 那么他就更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生怕堂主变卦。 至于讨价还价？他还不敢跟衍法堂堂主干这种事。 “这功法会由长春宗衍法堂仔细研究，我说过，这是能震惊中州修行界的东西。” “而相应的，你不能将此法外泄给他人。” “无论是前置法门还是后继功法，亦或者推演过程中的阶段性产物，都不可外泄。”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有后继法门的，不会单单是流沙加厚土这么简单。” 听到此处，方玄明背后微微有些发凉。 “当你自觉可以出售的时候，来找长春宗衍法堂，灵石好商量。” 如果说这算是个稳定的灵石来源，倒也不坏。 长春宗作为中州五派之一，天底下自然也就不会有比直接跟长春宗官方交易更稳妥的路子了。 方玄明没有理由拒绝。 “善。” 方玄明突然想到一件事，然后说道：“可是那个《流沙厚土决》已经卖出去了……” 堂主问道：“卖了多少？” “一千灵石……” 一千，三万。 两相对比，熟多熟少，一目了然。 “那妮子真黑啊……” 堂主不禁感叹道：“我告诉你，那丫头心思深得很，少跟那师姐来往。” 一千对三万，哪边更有分量，方玄明还是清楚的。 …… 众弟子那边并不知晓堂主在私底下跟方玄明交谈些什么，却能看到其突然指了唐子笺一下子，自然便将目光放在了唐子笺身上。 唐子笺也算是一介衍法奇才，被衍法堂一位闭关多年的长老收为弟子之后，一直不怎么显山露水，也没见其闭关演习，反倒是一直在这衍法堂中管事，也不知那位长老安排有何深意。 但年长些的弟子们，基本上都不会忘记当初唐子笺入内门那会惹出过的风波。 此刻唐子笺被堂主指点，众人望向其的目光自然就有些多彩。 唐子笺则是继续一脸和善地望着堂主，不知心中又有什么盘算。 …… “那个一千灵石就当是先前小裕把你按在地上那下子的赔礼了。” 方玄明才知道，原来突然被人按在地上也能这么值灵石。 “至于你跟衍法堂之间的交易，不会记录在案，省得一些泄露的麻烦。” “事后我会安排将灵石给你，这点你不必担心，就算是私下交易，我们衍法堂自然不会欠你这个。” 毕竟是玩知识产权的部门，无论看起来如何公益，想来都不会缺灵石的路子。 “你……应该是很缺灵石吧？” “嗯。”方玄明如实答道。 其实说很缺也不算恰当，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穷了而已，然后估摸着按照这个生生丹消耗继续下去，灵石也不存在能周转开的机会而已，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情况。 “买生生丹？” “堂主您怎么知道？” 方玄明有些惊讶，要知道自己每次去鑫流峰可是做过身份遮掩的。 “哎。” 堂主笑了笑，然后叹道：“你这事长老们都传开了。” “传开了？” 方玄明更惊讶了，确切的说是有些难以接受。 “你是不知道你在长老们之间有多出名……” 方玄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自认为自己一直低调做人做事，极少与人来往，怎么就在长老们之间流传起来了？ “罢了罢了。” “虽说不应该干涉弟子过多，但我个人建议，别再在《长青功》上浪费世间资源了。” 方玄明有些吃惊，随即反问道：“敢问堂主，这是何解？” 堂主幽声问道：“你现在什么进度？” 方玄明低声答道：“青光未显。” “那不就结了。” 第一百零四章 长期交易 “请堂主详说。” 既然都聊到这一步了，方玄明想听听这位衍法堂堂主的想法。 “你自己什么进度，自己清楚。” “那些个老家伙们，他们只想着在你身上重现祖师当年的三株道体，但对于你本人，则压根就没怎么关心过。” 出现了新名词，方玄明觉得需要注意一下。 “而且一个个确实死板得很，也没想过你就这么练下去，怕是迟早要将你给练废了。” 方玄明第一次听闻长青之法能将人练废的。 “如此观之，你修行长青之法迟迟不见进展，恐怕反倒是件好事。” 修行长青之法迟迟不得进展，便意味着方玄明会错失去往万天虚境的机会。 “依我看，你不必将修炼长青之法太过放在心上，就当是养生即可。” 长春宗的秘法，衍法堂堂主居然叫方玄明拿来养生。 “反正你天生气血肉身远强于常人，就当是不缺这么一门炼体之法了。” 如此看来宗内长老们之间流传方玄明的事情倒是不假，一个个都知道方玄明肉身之强了。 “过于在意长青之法，反倒浪费了时间精力，不如将精力放在衍法之事上。” 原来如此，最后一句图穷匕见了。 …… “当然我只是以个人身份提这么个建议，你既不愿拜我为师，那我也就没法要求你必须这么做，具体该如何行事抉择还是看你个人的想法。” 方玄明应声道：“谢堂主提醒，弟子自当考量。” “如此便罢。” 堂主叹道：“你若是接下来还有些什么事，便去忙你的吧。” “谢堂主，那弟子便离开了。” 方玄明朝着堂主一拜，随即离开了衍法堂。 这下有着堂主的许可，方玄明离开衍法堂自然就不会有任何阻碍。 …… 众弟子只看见堂主跟那方玄明私下交流了些什么，却不知晓具体内容。 唐子笺只看见那方玄明似乎是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着也不知道那堂主给方玄明灌输了些什么。 最后二人似乎是交涉妥当了，于是方玄明就这么离开了衍法堂。 “就这样放他走了？”唐子笺打趣问道。 “嗯。”堂主轻松地说道。 “这可不像你啊……” 没等堂主有什么反应，众弟子便看见已经走出了衍法堂的方玄明又折返回来。 “喏，你看。” 说着堂主便向前走出一步，以目光迎接回来的方玄明。 出乎其意料的是，方玄明只是跟堂主简单打了个招呼，并未与其有什么交谈，而是绕过了堂主，来到唐子笺这边。 方玄明找唐子笺讨要了一块玉简，然后朝里面写入了些什么，随即转身交给了愣在原地有些尴尬的堂主。 “就当是我个人的诚意了。” 说完这话，方玄明扬长而去。 …… 堂主低下头，探知起玉简，仅需初步感知，便能知晓玉简内是什么东西。 厚土决。 厚土决算是比较基础的土相功法，在整个青丘灵洲都算是常见功法，自然也就是衍法堂这种地方经常会拿出来教学讲解的基础功法案例。 而衍法堂堂主，自然只需要一瞥就能看出其真身为何。 但既然这是方玄明留下的《厚土决》，那恐怕就绝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那种《厚土决》那般简单。 事实上，这是经由仙门洞天推演完善过后的改良版《厚土决》。 《厚土决》这等最为基础的功法，如果还有什么改良空间，按理说应该早在数万年的发展中被改良至完善了。 但…… 堂主感知着手中的玉简，神情自困惑变为好奇，再从好奇变为骇然，突然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最后再变得肃穆。 尽管只是细微的情绪变化，但周边弟子都可以感受到其中必有惊涛骇浪。 片刻之后，堂主对那位师兄说道：“我且离开一会，你们继续主持衍法堂的事务，一切照旧。” 然后又对众弟子说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诸位皆是有缘之人，且随我师侄到内堂，衍法堂将免费为诸位调理气息，以期最大化利用尔等的感悟。” 又以神识与唐子笺交流道：“方玄明这事必须压下来，想办法让这些弟子不会将此事说出去，想来这个你应该有些手段。” 再确定安排妥当之后，堂主便就此离开了衍法堂，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西北侧飞去。 …… 方玄明将仙门洞天改良版的《厚土决》交给了堂主，一方面是表示感谢和诚意，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自己这三万灵石有些受之有愧。 事实上他会折返这确实在堂主意料之内，但这个原因则超出了堂主的意料。 更超出堂主意料的，是方玄明给出的《厚土决》。 在方玄明看来，自己这厚土决不过是改良提升之后的版本，修行效率和厚土灵力较之原版有明显提升，但也仅此而已。 甚至单论效果，也只是接近但远未达到玄阶的程度，按理说只能算是个添头。 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临时起意留下的东西，会给堂主带来如此之大的震动。 他现在正拿着那一千灵石的青签，开开心心去往鑫流峰进货。 …… 对于衍法堂堂主的说法，方玄明听进去了一些，但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毕竟眼下方玄明虽然没有凝聚出青光，但肉身的变化他却是清清楚楚。 或许跟别人有些不一样，但自己确实在变强。 确定这一点之后，方玄明便没有将是否要继续修行长青之法的问题看得太重了。 毕竟对于他来说，至少消耗精力这事已经不怎么需要担心，在仙门洞天的帮助下，自己的修为进步周天运转基本上可以维持常态。 虽说较之不修行长青之法来说要低上一些，但总归是比没有仙门的情况要快上许多，至少没到那种需要担心修行被炼体耽搁的地步。 时间上修行确实没有落下，但资源上则不然，毕竟方玄明都穷到需要卖功法来搞灵石的地步了。 当然，现在因为衍法堂堂主心善，方玄明便已然不缺灵石了。 三万灵石，算不上少，但终究会有坐吃山空之日。 届时…… 大不了就再卖一个功法。 反正都是方玄明如今修行的大杂烩法门的阶段性产物，他自己倒是不心疼这个。 第一百零五章 最后期限 内门弟子在初入内门之后，会接受来自宗门的灌顶，经由灌顶推动长青之法第一步的修行之后，后续的修行会顺利很多。 一般来讲，经受了灌顶的弟子会陆续在半年之内成功将《长青功》修至入门。 入门以后，便可去往宗门圣地，万天虚境接受赐福，正式获得长春宗的秘法传承。 方玄明这一批弟子不知是怎么的，在半年内成功入门的弟子居然才不过一半，进度较之以前的内门弟子要慢上许多。 想必是当日的教学流程较之往常出了什么岔子，为此鲁长老还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当然，无论再如何慢，大半年的时间也足够绝大多数弟子修练至入门了。 长青之法入门的标志也很简单，待到青光彻底凝聚为实体，最终化作一枚椭圆形的深色小粒，便算作入门。 依照往届的经验，在灌顶当日未能凝聚青光的，一般也能在接近一年的时间里入门。 当然，如果那日的灌顶当真出了什么岔子，想来那些当日未能凝聚出青光的弟子，想在一年之内入门怕是有些困难了。 一年之期并非是宗门人为规定，而是一个基于数万年血的教训所总结出的经验。 成功修至入门的弟子，入门所用时间越短，说明天生越适合修行此道，与长青之法天生相合，自然在万天虚境中就越顺利。 反过来，若是迟迟一年都不得修至入门的弟子，一般都是身子孱弱，先天生理有缺，自然在万天虚境中会难走些。 根据经验，对于那些一年都不得修至入门的弟子，所谓万天虚境便不再是赐福之圣地，而是凶险的深渊。 数万年来，那些一年之后才入门的弟子，尝试进入万天虚境，也不是不行，但要跟宗门签订一份协约，宣誓宗门不对其生死负责，能有何造化全看自身。 根据记载，这些尝试者基本上都是九死一废。 …… 方玄明可不是什么天生孱弱之人。 一年下来，他现在修行长青之法感觉身子越来越好，确实颇具养生效果。 修行过程上，也几乎已然与正常的灵力运转合二为一，基本上无需费心即可修炼，而且效率也是越来越高。 长青之法的效率越来越高，便意味着生生丹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也就意味着灵石的需求越来越大。 衍法堂之前慈善资助的三万灵石看似很多，但终究还是顶不住用，于是后来就又找到了衍法堂私下卖了一部阶段性功法，还被堂主拉去聊了一会人生。 其中内容无非还是劝方玄明别把时间浪费在《长青功》上。 但方玄明回来到衍法堂找他们，究其根本还是因为生生丹的需求巨大，如果方玄明真的不练长青之法，恐怕也就不怎么会来衍法堂了。 堂主显然也是能明白其中道理，所以对于方玄明的选择没有过多干涉，仅仅是以个人身份去建议。 …… 一年的时间过去，期间方玄礼也来找过方玄明几次，问过几次方玄明关于长青之法的事情，也是真心为这位族兄感到焦急。 方玄礼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已然于方玄明走得很近，也把方玄明真心当作了哥哥。 反倒是方玄宇，不知为何开始跟方家这些个子弟们有些疏远了，无论是方玄明还是方玄礼，都没怎么交流过。 一年时间里，方玄宇私下与方玄明的会面次数只有两次，对于方玄明的事情也没有怎么操心，方玄明觉得大概是宇哥也有其该忙的事情吧。 …… 要说完全不在意自己长青之法修行进度，那必然是假的。 方玄明能切身实地地感受到自己肉身在一步步变强，自己对一身气血的掌控亦在不断加深。 但仍未入门。 至于青光……倒还真的有了。 虽说跟一般意义上的青光有点不一样。 在修炼《长青功》之时，方玄明会将生生丹中的生生之意转移到仙门洞天之中，但生生之意并不会悬停于洞天内的仙气里，而是附着于洞天的内表面。 依照基于这个原理，方玄明对于洞天本身的那层隔阂也有了猜想，他认为洞天表面的那隔阂的本质与识海或者神识相近。 或者说，这隔阂正是方玄明操控仙门洞天的关键，是仙门洞天自行推演功法的依托，亦是仙门洞天运转周天的根源。 而现在，这隔阂看着色泽有些发青…… 虽然方玄明知道这大约或许可能跟一般意义上的青光有些不一样，搞不好是生生之意长期浸染形成的类似于茶垢的玩意。 但主观上他还在尝试说服自己这就是自己的青光，是自己《长青功》有所进步的标志。 万一呢？是吧。 毕竟方玄明也知道自己的特殊之处，搞不好这就是自己修行长青之法所产生的青光呢？ 说不定自己修行至青光显化就相当于别人修行至入门呢？ 方玄明试着这么催眠自己。 于是他就这么来到了长青大殿。 …… 今日是方玄明这一届内门弟子，自灌顶当日算起，一年之期的最后一日了。 换言之今天是方玄明进入万天虚境的最后机会了。 再往后就算方玄明真的将长青之法修至入门，想要进去就会比较难。 九死一废之凶险姑且不谈，主要是再要进去得给宗门写申请。 方玄明觉得写申请估计会比较麻烦，方玄明打算来长青大殿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找个机会溜进万天虚境呢？ 他终究还是想去看看的。 …… 今日是一年前外门大比进入内门这一届弟子进入万天虚境的最后机会。 这不单单是针对方玄明而言，而是包括了方玄明在内的二三十名弟子。 原本就有些弟子天赋差些或者身子虚点，较之旁人会晚些将长青之法修至入门，大约需要近一年的时间。 而现在，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这一届的长青之法整体进度较之往届偏慢，这自然就导致了一部分人的进度也被拖到了最后时刻。 有些人是好不容易才在最后时刻修至入门的。 有些人则是还未修至入门，想来碰碰运气的。 还有些人则是早已修至入门，掐着最后时间来虚境而已。 第一百零六章 蒙混过关 长青大殿，几位筑基长老注意到方玄明的到来。 “过来了过来了。” “谁过来了？” “方玄明啊。” “就是那个方玄明？” “还能是哪个？” “他过来干嘛？” “现在这日子来长青大殿，还能是干嘛？” “万天虚境？” “废话。” “他……不是一直不曾凝结出青光吗？” “谁告诉你的？他只是起步的时候难而已。” “这倒也是。” “说到底咱们也就是知道他一开始起步时的情况而已。” “后续没人试探过吗？” “师兄他们去试过，结果被这小子回避了。” “哈，还藏拙是吧。” “真有意思。” “对，我听说他一直在大力购入生生丹来着。” “而且购入量还越来越大。” “这不正说明这孩子的长青之法有长足进步吗？” “那倒也是。” “你们说这小子一会进虚境能走到哪一步？” “谁知道呢？” “能不能赶上祖师？” “能就好咯……” “祖师何等天纵奇才，数万年来也仅有六龙真人能勉强望其项背。” “别这么说，师兄他们终究还是希望这小子能有所为。” “要我说，这方玄明的肉身确实强悍，能赶上祖师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届时等他出来便知晓了。” “倘若我长春宗能再出来一个三株道体……” “还美呢？别到时候徒给东荒方家做了嫁衣。” “即便如此，这方玄明也不可能舍掉自己的三株木，自然也就不可能跟我们长春宗彻底恩断义绝。” “不是，你们怎么这就脑补上了？” “呵，要我说这方玄明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 对于自己能不能进这所谓的万天虚境，方玄明心里也没个底。 但至少他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一副心里有底的模样。 方玄明所不知道的是，自己一脸自信来到长青大殿的模样，不知在长老们之间掀起了多少的风波。 他只是站在了十多位内门弟子们之间，这些个弟子都是今日前来登记进入万天虚境的。 一名弟子只能进入一次万天虚境，再进入就会受到三株排斥，从而迷失在虚境之中。 此外，无论在虚境之内待多久，回到现实之后时间都只过去了半日到一日。 至于具体在虚境之中能受到何等赐福，就看弟子个人了。 方玄明站在同门弟子队伍里，心中有些忐忑。 越是忐忑，心中就越是没底，然后就越慌越忐忑。 毕竟他并没有讲长青之法修至入门。 …… 登记完姓名之后，便随着大部队一同进入了长青大殿的内殿里。 万天虚境就在此地。 一般来说一名弟子只能来一次万天虚境，但长青内殿则没有这个限制。 受到过神木赐福的弟子，基本上只要预约，都可以来到长青内殿修行感悟。 当方玄明来到内殿中后，便知晓了为何有人会愿意来到此地修行。 初入内殿，方玄明便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法则之力波动，而且这种波动显然是经过的内殿的镇压改造，化作了能为人所接受的程度。 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位于内殿中央的……一棵树。 一颗扎根于虚空之上的大树。 无需他人点破，方玄明便能猜到，眼前这颗大树，便是当年祖师那个故事中的三株神木。 而至于其根部的那片虚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所谓的万天虚境。 乍一看那是一片虚空，但又好似只有一点，仔细望去又像是某种碎片，但其边缘又极度光滑柔和。 方玄明不过区区炼气修为，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只觉得心潮澎湃，确实隐隐有所感悟。 想必那些个弟子也是因此，才会选择在此修炼吧。 与法理充沛相反的是，此地的灵气有些反常地偏低，低到对于一般修士来说隐隐会有些头晕难受。 当然，若是修行了《长青功》，对肉身的掌控力达到了一定程度，自然也就不会顾虑这种难受的感觉了。 …… 十多位弟子排好队，两位师兄已经开始依次检验今日这批弟子们长青之法的修行进度。 然后就陆续有些想要蒙混过关的弟子被其中一位师兄揪了出来。 每揪出来一个，方玄明心里就抖一下。 拢共也就十来个弟子，然后就这么轮到了方玄明。 他甚至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直响，背后隐隐冒汗。 然后那位师兄将手按倒了方玄明的手臂上，然后眉头微微上挑。 “可以。” 方玄明悬着的心就此沉了下来。 …… 方才检测之时，二位师兄仅仅是以手接触了弟子的手臂，以此感知弟子的气血生机，然后就能对长青之法的修行进度进行一个大概的估计。 但也正因为仅仅是个大概的估计，而且受限于检测时间极短，所以不可能对长青之法具体的修行进度进行一个准确的检测。 以上都是方玄明根据二位师兄的行为推测出来的。 于是方玄明便加速了自身气血的流转，将体内的生机催动到极旺。 所谓心跳之声和背后冒汗并非是他在紧张，而是他短时间内极端催动一身气血所造成的。 如此看来，他的推断没有错。 果然自己天赋异禀，仅仅是凝聚出青光，如果仙门洞天里的药垢算的话，他的一身气血就已然不下于一般修士入门的水准。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在检测中蒙混过关。 …… 大约揪出来了六位弟子，剩下的弟子们则是被接到三株神木前。 一位长老走了出来，开始讲解起进入万天虚境的注意事项。 进入万天虚境的注意事项纷繁复杂，光是讲就讲了许久，方玄明不禁在心中暗叹为何不提前下发通知说明白。 终于讲完之后，长老便带着几位弟子来到了虚境之前。 “总算是能进去了。” 方玄明在心中想着。 身为一名平平无奇的长春宗外门弟子，他当然也是期待着能在虚境之中觅得什么机缘，让自己的肉身更进一步。 “那么现在，诸位且调理气息，平复神识。” “待到诸位准备妥当之后，自可来找老夫让你们进去。” 靠着《潺潺心经》方玄明已然将神识平复，待到几位同门进入之后，方玄明便也走上前去。 “站住！” 第一百零七章 毫无建树 稍早些，长青大殿内，众长老。 “什么？那个方玄明通过了？” “回师傅，王师兄和赵师兄亲自检测的。”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 “他可是……” “咳咳！老夫特意派人翻看了历届对于虚境名录的记载。” “然后呢？” “没有能对得上方玄明的。” “没有？” “这便是问题所在。” “我就说嘛，这家伙不会进虚境的。” “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命盘的推衍结果如何？” “难测……” “你这样想，小堂他们检测的也是气血，根据气血判断长青之法的进度……” “难怪没测出来，那小子的气血本就天生强于常人。” “不行，我得去看看。” …… 方玄明确实没有将长青之法修至入门，之所以混过了两位师兄的检查，全靠一身正气逼人。 抱着忐忑的心情朝着万天虚境走去，方玄明也想知道，这虚境之中会有什么。 然后他就被叫住了。 一声站住从他的身后传来。 声音的主人是他的老熟人。 衍法堂，谢堂主。 本要走向那万天虚境的方玄明，被谢堂主直接拉了回来。 “抱歉哈，我跟这小子聊一下。” 一脸歉意地跟那位守着万天虚境的长老说过之后，便将方玄明拉到了一处偏僻角落里。 “你疯了？真进去啊？” 方玄明有些不解。 “你跟我说实话，你那个《长青功》入门了没？” “嗯……嗯。” 看到方玄明支支吾吾的样子，谢堂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长青之法没有入门，现在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方玄明说道：“记得不错的话，历史上未修至入门但却成功归来的案例，还是有不少的吧。” “不少？也就那么几例而已，他们能回来无一不是奇迹！” 方玄明微笑着叹道：“既然已有先人能够做到，那为何我不能去创造这么个奇迹呢？” “奇迹？呵。” 谢堂主叹道：“那些个老家伙们倒是期待着你能创造奇迹。” “但是我不允许。”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对于长春宗的价值？” 方玄明有些困惑。 “那些个老家伙们知道你天赋异禀，肉身强横，这才希望你能够进入其中，期待你能再现祖师的三株道体。” 方玄明听着觉得还不错。 “但即便是他们，在心底里也认为，只有万中无一的奇迹临幸，才有这么一丝可能。” “这还是冒着你极大的死亡率所进行的冒险。” 方玄明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谢堂主一副提前就知晓自己若是进入万天虚境会有什么结果的样子。 “要我说的话，你的那些个自创的融合功法，才是我长春宗真正的价值。” “要知道这一直以来都是我长春宗的一块短板。” 考虑到长春宗的根本传承是肉身方面的，或许长春宗在神通法术上不如五派其他宗门倒也正常。 这是方玄明自己早就想通了的道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谢堂主才会如此重视自己。 但是方玄明一方面志不在此，另一方面也确实觉得自己没有真才实学，所以对于衍法堂的邀请一直持推脱姿态。 之所以还跟衍法堂交易，主要是因为灵石。 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你现在活着，只要你继续活着，就势必会是我长春宗衍法之道的希望。” “所以我需要你活着。” 方玄明能确定对方是真心希望自己活着，这才会极力阻拦自己前往万天虚境。 轻笑一声，方玄明说道：“但是我……” 没等方玄明继续说下去，谢堂主已经抓着方玄明来到了长青内殿一处办事处来。 “这个弟子叫方玄明，我现在怀疑他虚报《长青功》修行阶段，拿你们青灵水镜来。” 这下方玄明慌了。 如果说先前还是私下交流，现在谢堂主直接把事情拎到明面上说，自己一旦被检测出未修至入门就麻烦了。 谢堂主抓着自己的手臂，方玄明自然逃脱不得。 于是方玄明就看着堂主将自己的手放到了那如深潭般的铜镜上。 手掌与镜面接触，荡起阵阵涟漪。方玄明只觉得一阵清冽。 然后没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就意味着方玄明的长青之法什么进度都没有。 谢堂主看着方玄明，方玄明看着铜镜。 …… 一介堂主将一名弟子拉到一边，然后私下讲了些什么话，紧接着又搞来一面青灵水镜测试。 如此动静，终究是能引发一些关注的。 于是在长青内殿外围修行的弟子们，还有长青殿的工作的弟子长老们，都知晓了此事。 都知晓了，一名弟子尝试混进万天虚境之中，结果被谢堂主查出其修行的长青之法根本就没有任何进度。 再接着一些人认出了这名弟子的身份。 方玄明。 …… “这个方玄明不是号称肉体极强吗？” “对啊，怎么就毫无进展呢？” “怎么会是呢？” “我听闻，正是因为这方玄明气血过盛，想要修行长青之法才极难。” “那倒还真是可惜了。” “确实。” “哎……” “我长春宗又损失一名天才咯。” “天才？我看就是吹出来的吧。” “这方玄明进入内门以后有何表现吗？” “好像没有。” “要我说，又是宗门强行捧起来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因为天赋异禀而不能修行长青之法，这才是最搞的吧？” “哈哈哈哈哈……” …… 方玄明自然不知道自己再度成为了一众人讨论的焦点，他现在脑子有些空。 修行了一年的长青之法，居然真的一点成效都没有。 明明自己能切身实地感受到进步…… 说实话他打心底里是想进去万天虚境看看的，在藏经阁的记载里，也有那些尚未修出任何进度，却一样进入万天虚境的前辈。 然后正如谢堂主所言，其中活着回来的……有记载的有十二位，其中没有被废且最终获赐了赐福的，有七位。 这还只是有记载者。 不知道为什么，方玄明觉得自己应该进去走一遭。 但眼下这情况，似乎是不准许他进入万天虚境了。 “孩子，我且问你。” 就在方玄明心灰意冷之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你当真想要进入这万天虚境吗？” 第一百零八章 冰山所指 “见过纾长老。” 谢堂主在见过来者之后，对其一拜。 “见过纾长老。” 方玄明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看着慈祥的老者究竟是何来头，但却知晓谢堂主在这长春宗内的地位恐怕并不算低。 连谢堂主都需要拜一拜的人，他方玄明干站着似乎有些不礼貌。 …… 长青大殿的几位长老在瞧见到这个突然来到内殿的身影之后，一时都有些失色。 “是纾坞子师伯，他怎么来了？” “纾坞子师伯年事已高，极少涉事，常年居于黑牯山中静修。” “而如今却亲自到来此地。” 纾坞子长老在宗门之中的辈分极高，地位超然，却经常居于世外之境，极少现世。 而今却亲自到来，显然是与方玄明有关。 此子究竟是何来头。 如果说之前方玄明被谢堂主缠住，他们还能视而不见的话，此刻纾坞子长老的到来，他们却必须亲临现场。 一件能惊动纾坞子长老的事件，自然足够引起长老们的重视。 但更值得重视的，是对纾坞子长老本身。 很快，就有数十名筑基长老来到了此间，围绕着方玄明。 然后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长老通过各种渠道知晓了纾坞子的到来，便接连来到了此地。 那位守着万天虚境的长老见状，将剩下的几位弟子赶进了虚境之中。 几位在长青大殿的长老则是筑起了隔绝内殿外圈的法阵，并未赶走这些弟子们，只是防止有弟子突然涉入场间。 当然，法阵的存在终究还是隔绝了部分法则之力的波动，一些弟子受到惊扰便苏醒过来，然后便看到了相当热闹的场面。 与人群之中，端坐着一位少女，正一脸玩味地望着内殿里的场景。 少女正是方问莲。 数十名长老齐聚于长青内殿，这对于一些宗门势力来说已然是顶尖水准，但却只是长春宗的冰山一角。 当然，即便是冰山一角，齐聚一堂终究也能算一件盛事。 而作为被这一角冰山所指的方玄明，此刻已然彻底懵了。 倒也不是没见过这等阵仗。 东荒方家作为东荒之地的头部势力，这么多筑基也算是拿的出来，只不过那一般都是方家极盛大的集会之中，才会同时出现这么多的筑基修士。 而如今，这些个筑基长老却都是因方玄明而来。 虽说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只是来拜见一下纾坞子长老，但纾坞子长老却是因方玄明而来，那么众长老在与纾坞子长老拜礼之后，又不方便离开，自然便望向了方玄明。 方玄明有点紧张。 …… “孩子，我且问你。” 终究是纾坞子长老率先开口替方玄明开解。 “你当真想要进入这万天虚境吗？” 方玄明觉得这话有些耳熟，这才想起来眼前这长老似乎之前问过一便，不过自己急着跟复读谢堂主的话去了，没注意到。 方玄明思忖片刻，然后答道：“弟子愿意一试。” 听闻此语，纾坞子长老挤在一团的眉眼便微微舒展了一丝。 “然，此子看起来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谢堂主终究是一位堂主，即便面对纾坞子长老，也只是处于年龄辈分上的尊敬，但对于具体的事情，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显然，眼前的纾坞子长老，及其代表的一些个老家伙们，正想着将方玄明往虚境里推。 那么谢堂主便不能看着方玄明落入虚境之中而无所作为。 “这方玄明修行了一年的长青之法，现在看来却不得寸进，显然他并不适合此道。” 纾坞子长老没有言语，站出来的是另一位长老，她站出来说道：“你我都知晓，这孩子早在外门大比之时就展露出了极强的肉身。” “如此天生气血，如不习吾长青之法，承三株之道，岂不可惜？” “可惜的是，被你们称之为天生气血的东西，眼下看来，正是这孩子迟迟不能修至入门的祸根。” 面对着纾坞子长老身边的诸多长老，谢堂主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反倒是继续说道：“正因为他体内一身气血太过旺盛，才使其调动起全身精气过于困难，导致了其在炼体一道上难以进步。” “你自己说，你现在长青之法修行到了何等阶段？”谢堂主推了一下方玄明。 方玄明便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道：“未得寸进。” 又一位长老站了出来，正是当初负责方玄明这一批弟子的鲁长老。 鲁长老说道：“我听闻你小子这一年来正高强度购入生生丹。” “我且问你，确有此事？” 鲁长老亦是一脸慈祥地望着方玄明。 方玄明心想着这些个长老就一天到晚沉迷于我的八卦吗。 可惜的是，之前按照谢堂主的意思，自己购入生生丹一事恐怕大约的确是为诸长老所知了。 “确有此事，弟子自觉宗门发放的生生丹药力有限，便只能从数量上下功法。” 显然此间场面已经过于复杂，至少对于心思相对单纯的方玄明来说，他已经把握不住这一个个长老们究竟是何心思想法了。 他不知道这些个长老们究竟有何意图打算，想要在自己身上实现什么目的，那么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才算是最好的答案。 那么自然就只能如实回答。 方玄明放弃了思考，决定除了某些关键性问题，一缕如实回答， 没等鲁姓长老有何言语，谢堂主便抢先说道：“你们看，这方玄明即便是大批量地购入服用生生丹，也没见其在长青之法上有过丝毫进步。” “如此看来，这方玄明终究还是不适合炼体。” 鲁长老则是反问道：“倘若真的一点进步都不曾有过，那这孩子又为何要花大灵石购入生生丹呢？” “方玄明，我再问你，即便是服用如此之大量的生生丹，对于你来说依旧是丝毫作用不起吗？” 这话算是问到了方玄明的心坎里去了。 他明明感觉到自己有进步来着。 “回长老，弟子确实能感觉到自己肉身的精进，对一身气血的掌控亦有所加强。” 第一百零九章 方玄明的价值 鲁长老闻言，这才稍稍安下了心。 “你看，这不是有所进步吗？” 谢堂主喝道：“他有个屁的进步，结果就是一年下来不说入门。” “连青光都不曾凝练成功！” 鲁长老似乎并未受谢堂主气势所迫，而是说道：“先前你自己不是说过吗？” “正因为这小子一身气血过盛，才导致了其难有进步。” 谢堂主反问道：“所以你们又为何偏要寄希望于这孩子呢？” “以他这过于强盛的天赋，只怕是进了万天虚境，也未必能有什么效果。” 鲁长老便叹道：“恰恰相反，只有近了万天虚境里，受到三株老祖的赐福，这孩子才能真正修习长青之法。” “也只有他这等天赋异禀之人，才有希望得到真正的传承。” 显然，即便是进入了万天虚境，获得了所谓三株老祖的赐福，继承了长春宗的根本传承，但跟所谓“真正的传承”仍不能等同。 “三株道体？” 谢堂主便是直接将话挑明了说，几位长青大殿的长老在嗅到一丝迹象之后，即刻加强了与长青内殿外围的法阵，确保弟子们不能感知到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你们就为了这么个虚幻飘渺的目标，便要将这孩子往虚境里推？” “宗门数万年，也只出过老祖一个三株道体！” “任何想要走到老祖那一步的弟子，哪怕仅仅是接近老祖，出来之后都是什么结局，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 一时间内殿有些安静，一些个长老们更是记起了七百年前，两千年前，乃至更早些时候的案例。 无论长青之法还是万天虚境之中三株老祖的赐福，都可算作是长春宗的不传之秘。但显然在所谓赐福的深处，必然存在着什么，那才是真正的机缘，或许也意味着绝大的危机。 而现在，诸位筑基长老们吵着的，也正关于此事。 先前那位长老则是叹道：“有人试着走到了能够望见老祖项背的地方，那是除了老祖之外走得最远的一位。” “并且他还活着回来了。” “六龙真人。” 这是长春宗极其隐秘的记载，而今却就这样公然现于诸位长老们身前，长老们闻言则是各有所思。 六龙真人，乃是四万年前长春宗先人，也是一度守护过中州修行界的存在，中州修行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位前辈。 有些人只知道六龙真人的名号，却并不知晓六龙真人当初竟然在万天虚境中走到了极深之处。 有些人知晓六龙真人乃是数万年来除老祖以外走得最远之人，却在思考如今将此事放到明面上说意味着什么。 方玄明常年出没于藏经阁中，自然也经常在长春宗史料记载中见到过这位前辈。 “而且更重要的是……” “六龙真人，与这方玄明一般，都是以修行了长青之法，但尚未有任何进度的状态，进入万天虚境中的。” 如果说刘龙真人乃是有记载以来最接近三株道体的先人，此事还算是长老们之间流传着的秘辛的话。 那么现在这信息，便如同惊雷一般，震慑了在场几乎绝大多数长老的认知。 在追随着长老的无数修士之中，走得最远的，且最后没有受到丝毫不详反噬的六龙真人，竟然也是修行了长青之法但没有显照出青光之人。 如此看来，这方玄明竟与那六龙真人有着近乎一致的境况。 那么众长老们便很难不将某些希望寄托于方玄明身上了。 即便是谢堂主，在听闻此语之后，亦是神色大惊心中微怔。 如果是再现六龙真人的奇迹，或者说能走得更远的话，确实是值得冒险一试的。 但那依旧是建立在方玄明没有展露出任何衍法之道上的天赋的情况下。 既然方玄明已然展露出了其他的价值，那么就不应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奇迹而去涉那个九死一废的险。 所以即便那位长老说得再煽动人心，谢堂主仍旧不会后退一步，反倒是向前一步喝到：“总之你们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允许你们将这孩子送进虚境之中。” 这位衍法堂的堂主年纪轻轻就展露出了自己的才华，并被前代的衍法堂堂主点名收为关门弟子，将一身衣钵传授于他。 随后这位堂主在宗内便是一直勤恳于衍法之道当中，对于宗门里一些花里胡哨的事务都不怎么上心，也很少跟其他部门的长老或者其他堂主之间有所来往。 所以在众人的印象里，这位谢堂主一直是个潜心钻研的形象，而今日其突然暴起，一直要护着方玄明不让其进入虚境之中，实在是显得有些反常了。 “谢闻道！” 就在诸位长老相觑之时，一道声音自后方传出，那也是一位年长的长老。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你真的是在关心这方玄明吗？” “非也，你只是关心你的衍法堂罢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方玄明购入大量生生丹的灵石来源，说到底还是与你有关吧？” 谢闻道后退两步，有些失神，随即叹道：“是，又如何？” “今日便不妨抖出来说说了。” “这方玄明，乃是我长春宗不世出之天才。” “我长春宗哪次四九大会不是五派垫底？有时候甚至给望星阁他们超了去！” “长春宗最欠缺的，绝非是一具强力的肉身！” “我长春宗最大的短板，在我身上，在衍法堂身上。” “最终也作用到了每一位弟子身上。” “长春宗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位肉身无匹战力无双的个人。” “而是能福泽于每一位弟子修行的法理。” “实不相瞒，我衍法堂与方玄明小友已然有过数次私下交易。” “而他提供给我们的，正是全新的先进的周天运转思路。” “让衍法堂就此研究下去，绝对是能够福泽每一位弟子的改革巨大改革，甚至是推动整个青丘灵洲修行体系进步的契机。” “这已然是可以预见的，确定的未来。” “而再现所谓三株道体，不过是一线飘渺的奢望。” “为了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断送了整个修行理论体系的进步。” “我不答应。” 上架感言、一些牢骚 编辑通知周五上架。 真正的新人新书，肉眼可见的扑中扑。 本来就凉，最近又遭遇了追读断崖雪崩，大约的确是凉了。 怎么推都救不回来，甚至更凉了。 那就上架见包公吧。 见包公的结果基本没什么悬念，首定两位数就算成功（感受到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了 …… 此外最近作者本人这里还发生一堆不快之事，总之就是诸事不顺。 甚至还丢稿了。 各种烦躁。 …… 这本书成绩很扑街，作者还是尽量写吧，就当作是试探一下起点的水之深了。 会尽量将故事本身写完。 如果实在顶不住，至少会把当下的剧情写完，尽量保证在故事层面上的完整。 求原谅。 如果我还有读者原谅的话。 …… 关于金手指。 我一直认为传统文的金手指需要具备长足发展性，随主角的成长/旅途一同变强。如果金手指的存在本身能跟剧情以及世界观本身高度相关，应该算是锦上添花。 仙门这个金手指，个人感觉是略微有些超模，有点六边形了。但应该还算符合前者，至少作者是朝着这个方向设计的。 至于后者，仙界之门本身自然是跟修仙之路高度相关的。 也正因为金手指跟设定高度相关，全然是世界观系统内的产物，主角也就没有机会“身为穿越者，因其特殊性而拥有某金手指”（诚如评论里某位老哥所言 看起来主角不是穿越者还是遭到了不少读者的排斥啊。 个人对于仙门的设计还算满意，后续也会随着主角境界提升而解锁新功效，关键性地影响后期剧情的走向。 …… 关于剧情。 剧情上应该算是合理…… 吧。 每个角色的动机和心思转变，还有整体剧情的推进都是合乎逻辑的。 至少在作者的视角看来如此，如果读者觉得出现了哪里不合理或者莫名其妙之处，那也多半是因为存在一些设定尚未吐出来，可能是作者刻意雪藏，也可能是忘记自己没讲过了。 当然也不排除真的出错的可能。 …… 关于文笔。 作者也能感觉出来自己故事的叙述上有待进一步深化和提升啦。 菜是原罪。 在修炼中…… ps.真正的萌新文笔是这样的。不要信某些大角虫的说法，人家不是大能转世就是天生至尊，都是吾等需要仰望的存在。 …… 关于亮点。 亮点，也就是吸引读者读下去的点，可以是设定、人设、剧情、金手指、文笔等诸多要素。 正因其概念过于宽泛，而且因其本身的定义可以说具有一定的后验性，作者一直对这个概念不大清楚。 可以肯定的是，评价本书“缺少亮点”没啥问题。 只能说作者还需要进一步参悟修行吧。 …… 大概就是这样。 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的支持。 感谢编辑大大的帮助。 感谢本书唯一一个打赏。 感谢我自己顶着扑街成绩能写到20w字，并且还打算继续写下去。 祝首定能有两位数~ 第一百一十章 虹飞真人 一番言语吹得，连方玄明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是诸位长老却是知晓，谢闻道此刻的言语之中，没有半分虚假，全是真情。 谢堂主向来不如何参与宗门事务，而今却态度强硬的要保住方玄明不让其进入虚境之中，自然所有的长老都需要敬他三分。 谢堂主终究是衍法堂之主,即便衍法之道在长春宗并不受到重视，在五派之中绝对算得上埋汰的，但他终究是衍法堂之堂主。 那么至少在明面上的身份里，他是整个长春宗最高的几人之一，只在几位真人之下。 在场的诸多长老众，也只有纾坞子，能够凭借昔日的地位,极高的辈分，以及独坐于黑牯山的身份,能够勉强与衍法堂之堂主平齐。 而且既然是衍法堂的堂主，自然在衍法之道上的眼力比在场的所有长老都要高深。 事实上方玄明在外门大比之中展露出来值得注意的天赋里，除了肉身强悍之外，便有着对修行之理极高的悟性这一项。 而今日经由谢闻道之口说出，诸长老才知晓，方玄明这方面的天赋竟是如此之高。 即便谢闻道的言语说此之中，因为现场需要或者个人看法偏颇，对于方玄明的评价或有夸张，但能得到谢堂主如此评价，这已然证明了方玄明确实有着极大的价值。 那么无论是谁，都必须要站在长春宗无数弟子，乃至整个青丘灵洲修行界的角度，考量一下方玄明的价值了。 …… 正当所有人琢磨着方玄明之于长春宗的真正价值之时，方玄明却在东张西望。 他在找之前质问谢堂主的那位年长的长老。 在他看来，从这位长老的质问，到谢堂主的回答，之间是否过于顺利了。 正思考着的同时，他的目光便找到了那位长老。 那位长老此刻身边站着的,正是先前在衍法堂中的那位谢堂主的师弟！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方玄明重新将目光落回站在自己身前的谢堂主。 你这家伙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那位长老的质问，以及谢堂主的慷慨激情演说，果然都在计划之内。 谢堂主的立场言论绝非虚假，但引出这番言论的契机却早有安排，为的就是向在场的长老们，乃至整个宗门表态。 “我今日就站在这里，看看谁敢将这孩子送去万天虚境。” 这便是谢堂主的态度。 尽管谢闻道说话的语气并不重，但是内容却相当嚣张强硬。 既然一宗之堂主已然如此表态，那么便只有在地位上能与其对立的纾坞子长老，才有与其商榷交涉的资格。 但也仅仅是交涉而已。 考虑到方玄明长青之法尚未入门，此时步入万天虚境仍然有些不够程序正确。 那么即便纾坞子长老摆出了与谢堂主同等的强硬姿态，也很难顺利将方玄明送入虚境之中。 所以纾坞子长老没有开口，仍旧站在原地，缩在一团的眉眼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降临了场间。 “我，可以来问问吗？” 长青大殿的几位长老已然布下了法阵将内殿的核心区域隔绝了起来，而这道声音却仍旧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然后,一道身影便拨开了法阵，从中走出。 那是一个看着和善的中年男人。 但能够轻松无视数位长老布下的法阵,来者便只能是金丹真人。 虹飞真人！ 在场的所有长老弟子们即刻做礼，因为来着乃是长春宗金丹真人之一，虹飞真人。 金丹真人，便是整个青丘灵洲人族修行者所能抵达的最高峰，那么虹飞真人便是顶尖的那批人之一。 再考虑到长春宗在中州的地位，可以说虹飞真人便是除了五派掌门之外，中州修行界地位最高者之一。 当然值得敬礼。 小小一个方玄明想要进万天虚境，这阵仗却越闹越大，甚至惊动了金丹真人。 方玄明在心中连连叫苦，暗叹自己何德何能，竟惊动如此重量级的人物亲自前来。 “无碍。” 似乎是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虹飞真人自己也有些尴尬，来到场间以后便来到谢堂主身边，拍了拍其肩膀。 “闻道你也消消气，多大点事是吧。” 谢堂主即便再如何表现得慷慨陈词，此刻在这家伙面前也无法发作。 “你来干什么？”谢堂主以神识问道。 “怎么？我不能来吗？” 虹飞真人微微一笑，随即后退一步，望向了谢堂主身后的方玄明。 “兴许我长春宗真能再出一个六龙真人甚至祖师呢？” “你！”谢堂主一时间怒气攻心。 “回头我需要个解释！” “此事……恐怕还给不了你解释，抱歉了。” 虹飞真人再退一步，于是方玄明便完全暴露于其眼前。 望着这个被谢闻道极力保护着的孩子，虹飞真人开口问道：“你就是方玄明？” 被金丹真人盯着，方玄明感觉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答道：“是。” “嗯……果真是全然连青光都未曾显化啊。” 虹飞真人轻笑一声，随即问道：“你，真的有在练长春宗的长青之法吗？” 灵魂拷问。 虽然半点进度都没有，唯一称得上进度的仙门洞天里的药垢，现在看来也不算所谓青光，但方玄明自问自己是真的有在按照长青之法的炼体方式修行。 “弟子一年来一直有在练，不曾怠慢。” 一边说着，还一边运起了一身气血。 一时间，一股磅礴之力自其脚下升起，随即笼罩了全身。 修行长青之法，虽然没有任何进度，但确实让方玄明对自己肉身的掌控有显著增强。 抱着摆事实讲道理的想法，方玄明便演示了一遭《长青功》修行至此的成果。 但却惊到了周边一圈的长老们。 都是筑基修士，感知到方玄明的气血变化涨落并不困难。 更何况都修行过《长青功》，自然也对其中波动相当熟悉。 方玄明所展现的，确实是正统的长青之法。 但是，有一点。 太强了。 这孩子的一身精气，太强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弟子愿意一试 早就听闻方玄明一身肉身强横，精气旺盛。 但，这是不是太强了。 在场的百来位长老，无一不是筑基修为，长青之法经由三株老祖赐福，又有数十上百年的积淀，已然修至妙境。 但在面对眼前这位年仅二十来岁的少年时,仍会有心悸之感。 倒不是说方玄明的肉身强度真的已经凌驾于这些筑基长老们之上了。 使长老们心悸的，是一些别的要素。 他们都是修行《长青功》的过来人，自然知晓眼前方玄明运转长青之法所展露出来的气息意味着什么。 确切的说，他们并不算完全知晓方玄明此刻展露出来的气息意味着什么。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方玄明继续修行长青之法，他的未来大约能走得很远。 但诸位长老却看不出究竟能走多远，那么看起来方玄明确实可以走很远。 也就确实值得,甚至有必要,去万天虚境中走一遭。 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就几乎必然有着光明的未来。 届时就是长春宗的崛起，三株道体的崛起。 那么现在，方玄明前往万天虚境能给长春宗带来的希望，又一尊六龙真人现世的可能，便配得上其所承担的风险了。 至少一些人如此认为。 于是虹飞真人便望着方玄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孩子我且问你，你真的愿意去往万天虚境之中吗？” 方玄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犹豫的，于是答道：“弟子愿意一试。” 看着方玄明似乎并不知晓自己所将承担之风险的样子，虹飞真人便叹道：“你终究是没能结成长青道种，那么你在万天虚境之中的形成，便会有诸多风险。” “虚境之内没有天地灵气，自身灵力修为亦被封禁，想要在其中行走，靠的便只能是你自己的肉身修为。” 那么这便是对进入虚境之人的一个初步筛选，若是一介不曾修行过炼体之法的炼气修士，贸然闯入虚境之中，听着只怕是要出大问题。 “虚境之中有乱流，只有依靠自身气血稳住性命,才能保有真我而不灭。” 这话听着就有些迷糊了，莫非不靠气血自己一进去就会消失不成？ “当然，先前那两位弟子已经给你检测过了，你小子确实天赋异禀，至少在气血上，你应该没有问题。” 不过既然虹飞真人说没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旁人身处虚境之中，由于长青道种的存在，会受到三株老祖的庇护，能够立于其间而常在，甚至在必要时刻，老祖还会为其哺育生机。” “而你，由于没有道种，非但不会受到老祖的庇护，没有生机哺育只能依靠自身，甚至还可能被三株老祖当作异物排斥开来。” “此外虚境之中还存在着大量空间节点。” “有些是安全无害的，有些则万万不可接触。” “一旦接触,轻则流落异界不可归来，重则当场被节点逸散所引发的乱流卷作虚无。” 听闻此语，即便是方玄明,心中也会忌惮。 “如果你有长青之道种，那便能看见空间节点的位置，从而规避风险。” “但若是没有，便只能依靠你自己的本领，乃至直觉一类的天赋。” 听闻至此，即便是方玄明，心中也略微有些发虚。 “我不知晓诸如六龙真人之类的前人，是如何规避这些风险的，但他们应该都有自己的法子。” 既然六龙真人他们有自己的法子，那么方玄明……下意识便想到了仙门。 虽说知道自己过于依赖仙门，尤其是面对这种全然未知的风险时，还盲目相信仙门，绝对不是个好习惯。 但他还是下意识里相信着仙门。 就像相信着自己一样。 “如果你克服不了上述的困难，那么初入虚境之中，没走上两步你就会命丧其中。” “但如果你能跨过这些困难，那么恐怕以你的天赋，将会走得很远。” “比六龙真人还远。” 虹飞真人甚至没有用可能二字，而是一个相当确切的陈述句。 “直到你走到走不动的位置时，便可以坐下来开始修行长青之法，然后将一切交给三株老祖即可。” “届时你可能感觉会有些怪异，忍住即可，无需过于在意。” 方玄明心想着自己周天也是交给仙门洞天来运转的，这种甩手挂机摸鱼之事自己最是在行。 见方玄明丝毫没见惊异之色，反倒有种跃跃欲试之感，虹飞真人在心中暗叹，此子确为妙人。 “在三株老祖的赐福之下，无论你肉身多难调理，都能使道种发芽开花。” “具体能到哪一步，就看你个人天赋了。” “想必你应该问题不大。” 随即虹飞真人朝着方玄明走出一步，然后以只有方玄明能听到的神识交流说道。 “不过你既然能够走得比六龙真人更远，想必关于三株道体的一些试炼，也会随之而来。” “关于三株道体，即便是宗门的记载也语焉不详，只有祖师抵达了那一步，即便是六龙真人，也只能说接近或者半步而已。” “只知道所有参与了那场试炼的人，最终只有六龙老祖能在归来之后回归平安。” “待一切结束之后，你无需操心，老祖自会将你送回此地。” 方玄明听闻此语，思忖着看来走得太深了反倒有危险。 不过六龙真人与自己一般，皆是以青光未显之资进入虚境之中，并且还是唯一参与了试炼还平安归来者，不知能平安归来是否与青光未显有关。 不过既然在这虚境之中不讲灵力只看肉身，方玄明自觉还是有三分自信的。 于是方玄明抬起了头，望向了虹飞真人的眼睛。 虹飞真人心中啧啧称奇，随即后退了两步，高声问道：“那么方玄明。” “我且问你，你当真愿意去往万天虚境之中吗？” 这个问题就在之前虹飞真人还问过一遍，而方玄明的答案是愿意。 现在虹飞真人将方玄明去往虚境之中可能面对的艰难险阻，以及可能得到的机遇简要陈述了一遍，便是让其冷静下来，自己做出决定。 谢闻道突然朝着方玄明的方向移动了半步。 之所以是半步，是因为他被虹飞真人拦住了。 方玄明看了看谢堂主，然后又望向那株三株神木及其根部的虚境，最后望向了虹飞真人。 “弟子愿意一试。” 第一百一十二章 虚境之隙 如果说先前方玄明愿意一试是基于兴趣好奇向往之类的情绪。 那么现在，在了解了万天虚境的基本情况之后，方玄明的愿意一试……本质上还是出自向往。 方玄明想去看看，仅此而已。 只不过多了些许底气。 仿佛冥冥之中，他有一种自信，这自信来自于六龙真人的事迹，来自于虹飞真人的讲解,来自于自己体内的仙门洞天。 但更重要的是，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感召，来自于内殿中心那三株神木，其根部的虚境之中。 所以他愿意一试。 …… 至于谢闻道，他自然是不愿意方玄明步入其中的。 在他看来，方玄明其存在本身便意味着修行理论体系的进步,这才是有利于长春宗乃至整个修行界的价值。 一介修士个人的强弱,相比之下已然无足轻重。 为了追求某种极致的肉身强度，而去冒着性命之险涉入万天虚境，实在是不智之举。 但即便是他，在眼前这虹飞真人面前，也终究无法再说些什么。 …… 虹飞真人之所以拦住谢堂主，便是希望方玄明的决定不要受其影响。 即便他已然从这孩子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他还是想亲自确定对方的想法。 方玄明称其愿意，那么虹飞真人自然就会准许。 身为长春宗金丹真人，他自然是不介意自家宗门再出一例绝世强者。 方问莲无疑将会成为青丘灵洲的最顶级的强者，但长春宗也确实没有信心将其握在手里。 即便她来到中州以后一直是个乖乖女形象，在宗门里潜心修行，但宗门依旧知晓其不羁的本性。 她变强的资本，是其在方家的身份资源，也是其自己在东君府中获得的传承。 而这一切均与长春宗无关，即便她早早地就在万天虚境中接受了赐福，但也只是如大多数内门弟子一般的程度。 可以说长春宗不过是她漫长修行生涯中的一处歇脚之点，她绝不会束缚于此。 但对于方玄明则不然。 虽然方玄明在方家有着嫡系一般的待遇，但也仅此而已。 宗里已然查过，方玄明之所以从东荒之地远赴长春宗，似乎也是因为族中的某些风波涌动。既然如此,方玄明将此地长春宗当作其第二故乡，也并非不可行之事。 即便他日方玄明真的离开了长春宗，作为其变强资本的三株道体的名字，也必将扬名世间，届时长春宗无论如何也都是受益的一方。 当然，若是方玄明失败了，身死于虚境之中，就像曾被长春宗报以希望过的数百名弟子一样。 那也终究是一死罢了。 无非是一死。 虹飞真人将方玄明步入万天虚境之中将要面临的危机利弊陈述一通，便是让方玄明自己做出决定。 从这孩子的表现中看，虹飞真人只觉得其确实有些意思，不禁对于方玄明步入虚境之后的结果有了些许期待。 “稍等一下。” 对方玄明说完以后，虹飞真人又对在场的诸长老说道：“诸位也稍等片刻。” 然后其便来到了三株神木面前。 虹飞真人当然不是来砍树的。 只见他微微一笑，然后伸手探入了虚境之中。 “这是！” 几位较为年长的长老随即变色，俨然是忆起了什么陈年往事。 长青大殿的长老们即刻后退，进一步调整阵法，不单单是加固，更是在为虹飞真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做准备。 …… 鸿飞真人的手抓向了虚境之中,虚境本身并无反应，反倒是三株神木开始摇晃起来。 叶片摩挲之间沙沙作响,一时间仿若万籁和鸣，又好似凄厉悲哭。 终于，虚境有了些反应。 虚境，破了。 以方玄明的修为视角来看，他无法分辨究竟是虚境被扣下了一个碎块，还是空间的裂痕本身又多了一角。 眼下的场面与坠魔窟中万象宗宗主的元婴有些相似，但又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至于具体的差别之处，以方玄明如今见识尚不能解析出来。 终于，鸿飞真人将虚境之一隅扣了下来。 原本虚境之上，便出现了一块丑陋的缺口。 但很快，于缺口处便有无数的法则生消弥合，一时间仿若阴阳参合，逆推天地法理。有无数肉眼不可辨，但显然存在于此的变化在其上发生着。 虚境变化的过程中，周边法阵亦在不断闪烁变化着，整个长青大殿都在发生某种神异的反应。 只在瞬息之间，虚境便恢复如初，三株神木也不再悲哭，长青大殿的法阵亦是平静下来。 一切变化仿若从未发生过。 除了鸿飞真人手中。 那是一块虚境碎片！ 如此神通，如此造化，鸿飞真人当真不愧为立于金丹大道上之人。 即便是方玄明都有些心潮澎湃，隐隐有所感知。 倘若不是情况不允许，方玄明真想即刻闭关静思，细细品味方才鸿飞真人所展现出来的奇观。 内殿法阵之外，不少弟子已然心有所感，随即入定冥想，要细细消化方才一幕带来的震撼。 在众多弟子之中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方问莲不似他人那般入定冥想，而是继续饶有兴致地望向场间。 …… 即便是鸿飞真人，强行用手抓住一块虚境碎片也有些勉强。 于是他便用脚在地面上画了个二丈左右大小的圆圈，然后将虚境碎片丢了进去。 碎片进入圆圈区域内，便瞬间膨大充满了圆形区域，化作一道仿若通向异界的狭缝。 方玄明看着这道狭缝。 所有长老们都在看着这道狭缝。 鸿飞真人看着方玄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临时构建的，你可以当作是个微缩版的虚境。” 鸿飞真人施展如此之神通，为的当然是方玄明。 他想提前看一下，方玄明进入虚境之中会发生什么，于是他就把虚境扣下来了一块来给方玄明试试。 鸿飞真人看着方玄明，面色微带笑意。 方玄明看着小虚境，一脸跃跃欲试。 “如果你觉得自己真的想要进入万天虚境之中，那么我建议你可以先试试这个。” “让我看看，你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破绽，然后崩溃 虹飞真人看着方玄明，方玄明看着眼前的小虚境。 “放心，就算你不能立于小虚境之中，你也不至于被就此吹飞。”似乎是看方玄明还有些犹豫，虹飞真人如此说到。 “有老夫在，你总不至于死了。” 方玄明看着虹飞真人，思忖片刻。随即又望向谢堂主。 谢堂主没有看着方玄明,而是盯着虹飞真人，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谢堂主不知虹飞真人心中在想什么，方玄明也不知道谢堂主心中在想什么。 于是方玄明又望向虹飞真人。 “好吧，顶多就是重伤。” 虹飞真人一脸期待地看着方玄明。立于金丹大道之上，他才是最清楚再出一个六龙真人对于长春宗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便试试看吧。” 于是方玄明向前踏出一步，便来到了二丈方圆之内,小虚境之中。 随着方玄明的踏入，小虚境也随之产生感应,一股无形的波动充斥了整个内殿。 所有的弟子，所有的长老，甚至包括虹飞真人都屏住了气息。 方玄明立于圆圈之内，又好像不在此间之中。 虽然看着方玄明，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此神异造化，乃是虹飞真人的手笔。 从诸长老的角度来看，方玄明的身姿已然逐渐虚幻。 从方玄明的角度看亦然。 仿若整个世界都陷入了虚境之中，唯有自己尚且真实。 方玄明立于小虚境内，感受着无数乱流环绕己身。 这感受与坠魔窟中的罡风有些相似，但方玄明知道其中有着本质的不同。 小虚境中的乱流更像是某种空间或者法则上的，但身为一介炼气修士，他也看不清楚个中玄妙。 更让他感觉玄妙的是，这种乱流居然会被肉身气血所抵挡。 方玄明将长青之法催动起来，于是连乱流都无法突破他的气血，自然就无法撼动他的肉身。 诸位长老望着眼前方玄明的情况，皆是目录震惊之色。 要知道小虚境中的乱流，其本质与虚境之中无二。而小虚境中又无三株老祖，即便是当年初入虚境的他们,也绝对无法抵御这种乱流。 无数的乱流环绕于方玄明周身,而方玄明以长青之法调动起一身气血抵御。 渐渐地，二者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随着平衡的建立，在小虚境外，诸位长老的视角里，方玄明的身姿也逐渐稳定。 …… 望着方玄明的表现，谢闻道有些震撼，他知晓方玄明的肉身之强，但也想不到他能强到如此地步。 与谢堂主抱有一样情绪的是诸位长老们，眼下方玄明的情况已然超出了长春宗的常识。 “怎么样？我说这小子行吧。” 不知何时，虹飞真人已经站到了谢闻道身边。 “倘若他能一直稳定保持如此状态……” 谢闻道没说出口的是，即便是他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再拦着方玄明了。 至少万天虚境对于方玄明来说，不再是十死无生之地了。 …… 脆弱的平衡终将被打破，率先露出破绽的是方玄明。 平常长青之法的修行，其实并未消耗方玄明多少心神，主要是藉由仙门洞天的运转周天的附带工作。 如现在这般长时间、高强度、全方位地催动气血，对于方玄明来说，即便是修行了《潺潺心经》,也依然有些吃力。 于是他露出了破绽，让乱流侵入了他的体内。 那仅仅是一条缝隙。 …… 谢堂主勃然变色,一些个长老们也察觉到了异常。 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切变化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 有那么一丝乱流，凭着这缝隙侵入方玄明体内。按理说，应该由方玄明的一身气血将其逼出。 但是并没有。 相反，越来越多的乱流涌入了方玄明的体内，气血壁障之上的破绽也越来越大。 恍惚之间，仿若有风火雷劫于体内涌现。 与此同时，仙门洞天也在发生着某种异变。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 从虚境之外长老们的视角看来，简单的说，就是小虚境炸了。 无数的劫光携着恐怖的威能从小虚境中中迸发出来，势要席卷整个长青大殿。 在场有能力反应过来的人只有一位，虹飞真人。 自从方玄明的体表被乱流侵入一丝开始，虹飞真人就动了。 顷刻之间，威光笼罩了整座大殿，但很快又化作玄机逸散开来。 方问莲即刻闭上的双眼，开始入定感悟起来。 然后一些弟子长老们也注意到了其中玄机，随之感悟起来。 当然也有写些修士，比起自身的感悟，更在乎的是看热闹。于是他们便望向内殿中央。 位于爆炸中心的方玄明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事，长老们也仅仅是被吹飞了一些距离。 真正受到伤害的是在场修为最高的虹飞真人。 那么看来便是虹飞真人替所有人挡住了此次爆炸的伤害。 一些弟子在心中如是想到。 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方玄明知道，那些乱流侵入自己体内之后，仙门洞天生出了反应。 毫无疑问，虚境的崩溃乃至爆炸与仙门洞天有关。 虹飞真人没去唇边的鲜血，一脸玩味地看着方玄明。 “如此看来，你觉得他还能进去吗？” 谢闻道来到了虹飞真人身边，如是叹道。 “我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秘密，但我知道就这样让他进入虚境之中。” “没有你的保护，他绝对会被炸死。” “方才的威能，即便是虚境之内空间节点的崩溃也不过如此。” 单凭方玄明自身绝对无法承受方才的威力，即便他天生肉体再强也做不到。 进入虚境以后，只要他以气血筑成的壁障产生了一丝一毫的破绽，就会引发如此威能的爆炸。 可以说方玄明进入虚境之中，必死无疑。 “当真如此？” 虹飞真人望向方玄明，仿佛是在看着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 “我怎么认为，这虚境对于你来说恐怕是莫大的机缘……” 与旁人所想的不同，方学明确实受到了爆炸的威能。 但这威能随着那些断涌入他体内的乱流，一并消失不见。 方玄明也说不清楚，但他觉得仙门洞天显然是发生了某种变化，而且应该是好的变化。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入万天虚境 在方玄明与小虚境之间脆弱的平衡中，率先露出破绽的是方玄明，但率先崩溃的却是小虚境。 小虚境从内部崩溃，且毫无疑问与仙门洞天有关。 就好像……仙门洞天将侵入体内的乱流吸了进去，然后顺着势头将整个小虚境中的乱流吸了进去。 并最终引发了小虚境的崩溃。 当然这只是方玄明粗浅的感觉，从破绽到崩溃不过瞬息之间，他也没能准确把握住其中变化。 方玄明有些想就此离开,回到洞府里，仔细研究一下仙门洞天的变化。 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允许他直接离开。 虹飞真人正看着他，所有的长老们都在看着的。 “至少，你现在的情况不至于一进入虚境就被吹散吹飞。”虹飞真人叹道。 方玄明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默然不语。 “至于空间节点的问题,空间节点的存在本身，会在一定程度上使本就杂乱无章的乱流进一步紊乱。”虹飞真人接着说道。 “当然我没有以《长青功》尚未入门之姿进入虚境中，这些也都是先人留下的分析结论,希望对你能有所帮助。” 方玄明抬起头，望向了三株神木，以及神木根部所扎出的万天虚境。 虹飞真人朝一侧让开，示意方玄明可以进入。 这画面落在了长老们眼中，于是又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虹飞真人，堂堂金丹真人，竟然在为初入内门的方玄明让道！ 方玄明朝虹飞真人一拜，随即又转身朝谢堂主一拜。 然后便向着三株神木走去。 他不知道万天虚境之中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可以进入其中。 他知道自己将会进入其中。 “去吧，孩子。” “尽量向前走走，到你走不动的地方为止。” “然后坐下来好生运转长青之法，将一切交给三株老祖即可。” 虹飞真人如是叹道。 “待到一切终了，三株老祖自会将你送回此间。” …… 说来也奇妙，随着方玄明一步步走向三株神木，位于其根部的虚境在方玄明的视野立里异常地变大。 原本只是位于根部的细小碎片而现在却仿佛变成了整片世界。 他知道在自己眼前的这所谓世界便是虚境。 于是方玄明一步踏出。 …… 方玄明终究还是进入了万天虚境，就像大多数长老所希望的那样。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长老们也纷纷离开了长青大殿。 率先离开的是谢闻道。 毕竟在场所有的长老里他最是不愿方玄明进入万天虚境之中。 然后纾坞子长老也离开了，连带着许多长老也一并离开。 方才还算热闹的长青内殿,即刻重新变快得寥落，只有那些原本就在此地的长老们还在修补法阵。 众弟子该冥想的名冥想，该入定的入定，一切都回归了常态。 …… 长春宗，黑牯山，一处偏门法堂。 “所以那个方向明终究还是进去了。” “不错。” “师尊当真是好手段，无需多言，继续前往内殿里一站，那方玄明终究还是要进入万天虚境之中。” “呵呵，这可算不得什么手段，倚老卖老罢了。” “师尊，关于这个方玄明，弟子有一事不明。” “讲。” “师尊您为何一定要对这方玄明如此上心，为何一定要让这方玄明进入万天虚境之中呢？” “并非是要让这方玄明进入万天虚境之中，老夫也不过是去看一眼罢了。” “那万一，弟子说是万一，这方玄明当真活着回来，甚至获得了三株道体的,又该如何是好？” 纾坞子长老的目光飘向远方,沉思片刻之后便叹道:“倘若他尚未遇见三株老祖真体之前就因为乱流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未能归来，乃至就此死在的里面……” “倒也实在是件喜事，想必方家也该罢休了。” “倘若他真的能活着出来，超越了六龙老祖，甚至修成了三株道体……” “那我长春宗纵是护他有又何妨？” “师尊当真是好魄力！” “只不过这样的话……就非得把他们俩分开了。” “以师尊之手段，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这倒确实，不过分开他们的不会是老夫，而是他们自己。” …… 虽然有些波折，方玄明终究还是进入了万天虚境之中。 “放心吧，谢堂主，我还不会死。” “至少我还不想死。” 万天虚境之内的感受与小虚境中在质上并无二致，一样充斥着某种难以言明的乱流。 但是在量上，万天虚境当中的乱流，却比小学经中要强上数倍。即便是方玄明，一时间也有些头晕难受。 当然方玄明，对此也是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他亦是催动了全身的气血，将一身精气提升至巅峰，一时间固若金汤，乱流难以侵入体表。 果真如张老所言一般，在这万天虚境内没有任何天地灵气，连方玄明自身的灵力修为亦被禁锢，无法施展开来。 环顾四周，方玄明发现此地入如其名字一般，仿佛立于无垠虚空之上。 至于方玄明脚下，则是有如漫漫根系一般，自脚下延伸至远方。 说是脚下其实是有些不准确的，毕竟在这万天虚境当中，通常意义上的方位已然不复存在。 所谓观念上的脚下所指，其实是方玄明自己的方位所在，也是他唯一能走的路。 没有退路，不辨尽头。 从这个角度讲，到跟阿月曾经教授方玄明《潺潺心经》时的场景有些相似。 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绝非精神世界，但也与一般意义上的物质世界不能等同。 “只能说不愧为万天虚境吗？当真玄妙无比。” 可惜的是当前修为的方玄明尚不足以理解其中妙境所在。 “倘若是金丹真人的话，或许在此地修行真的会大有裨益吧。” 即便是方玄明都能看出来，金丹真人在此地修行，对其磨砺大道很有帮助。 前提是金丹真人能够在此地稳定存在，不乱道心。 可惜，或者说讽刺的是，内门弟子只有一次进入万天虚境的机会，第二次进入就会被三株老祖所不容。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礼之客 已然在万天虚境之中接受过一次赐福之人，不可再度进入万天虚境。 长青之法尚未入门之人同样不可进入万天虚境。 后者是因为尚未结成道种，而前者则是因为道种已然发芽生长。 究其根本，都是没有长青道种。 由此可见，所谓道种应该是进入万天虚境的凭证一类的事物。 三株老祖会藉此评判，来者是否有资格进入万天虚境之中，会面自身。 长青之法修炼到入门以后,青光会变得彻底凝实，从而成为所谓道种。 方玄明的长青之法尚未入门，甚至连青光都没有显化出来，距离所谓道种可谓是遥遥无期。 “那么按理说，三株老祖是不是也应该赶我走了？” 随着方玄明的不断前进，他的身姿步履也愈发显得有些轻浮。 并不是方玄明变得有些轻浮。 而是他真的变轻了。 或者说是脚相的道路,正在排斥方玄明。 “三株老祖疑似有些不好客啊……” 一边感叹着，方玄明一边俯下了身子,压低重心。 如果方玄明的感知没错，真正构成万天虚境的主要成分，也就是所谓乱流，是不具备法则，至少不具备显性法则的。 换言之，这虚境之中不应该存在重力一说。 被方玄明所感知到的所谓重力，其根本是脚下的道路对来访者的吸附。 从这个角度讲，方玄明实在是误会了三株老祖。 无论面对任何来者，三株老祖都会第一时间将其吸附于道路之上，而后再会逐渐检测其道种。 对于方玄明这点等没有道种者，再逐步将其驱逐出去。 三株老祖已经很大程度上尽到了地主之谊，至少绝对说不上不好客。 方玄明没有道种自然就没有行走于道路之上的资格，三株老祖将其驱逐出去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惜的是方玄明不想被驱逐出去，他不认为自己漂浮于乱流之中还能苟活。 倘若身处于乱流之中，他将无法借力移动，然后陷入永世的漂浮。 所以他不打算被赶走。 主人要逐客，而客人却赖住不走，显然方玄明才是那个无礼之人。 身处于万天虚境，方玄明无法调用一身修为,唯一所能借助的便是修行了长青之法的肉身。 “虽然不确定这方法行不行，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一试。” 方玄明调用其一身气血，于是便化作两道生机自双腿分别朝下扎去，犹如青木盘根，抓紧大地。 “果然如此。” 所谓道路之下，并非什么都没有，在道路之下流淌着如洋流一般的生机。 方玄明知道，这是三株老祖的生机。 自方玄明双腿扎根刺入地面之下的生机，便于三株老祖如洋流一般奔腾的生机汇作了一处。 仅仅是瞬息之间，方玄明又将属于自己的那份生机拉回了体内。 不多不少，无增无减。 方玄明只是在通过这种循环来将自己固定于地面之上，而非来三株老祖这里掠夺或者贡献些什么。 “三株老祖，晚辈打扰了。” 方玄明自知是客，而且还是无理之客，遭到了三株老祖的无情驱逐。那么他现在所表现出的姿态便是不卑不亢，亦不惹麻烦。 不知是方玄明的小伎俩起了作用，还是三株老祖接受了他这个异物的造访,总之方玄明没有再被脚下的道路所排斥，而是稳稳地站在了原地。 …… 长青内殿，破败不堪。 内殿外围的弟子们倒是没什么事，毕竟有阵法相护。 至于内殿的内层，尽管几乎所有的伤害都被鸿飞真人转移，但终究还是震飞过上上百名长老，内殿的一些设施法阵都有所损毁，几名长老正在主持修复工作。 “如此说来，这小子便是最后一名弟子了。” 距离方玄明这批内门弟子初修行长青之法已然过去了一年时间，今日便是最后期限。 因此方玄明才打算冒险尝试浑水摸鱼，企图进入虚境之中。 虽说发生了一系列风波，但方玄明也算是进入了万天虚境，至于究竟能走多远，能不能活着走出来，这就要看方玄明的造化了。 “只是他们这一届而已。” 外门大比并非是唯一进入内门的方式。偌大长春宗，不说每天，至少每月都会有新的弟子进入内门之中。 “你说，这小子到底能不能走得比六龙真人还远？” 依照长春宗留下的记录，应该是没有人在万天虚境中见过方玄明的，但方玄明仍旧进入了虚境之中，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 “噤声！可不敢妄语。” 那长老笑了笑，随即又问道：“那你说，这方玄明能不能活着出来？” 另一位长老思忖片刻，然后答道：“难。” “我看难。” 那长老又笑道：“赌一局？” “正好，三株老祖作证。” 约好了赌注之后，那长老又说道：“那咱就在这等着，反正基本上少则半天多则一日，这小子就该出来了。” 另一位长老也说道：“那行，咱就在这守着神木，一直盯着看。” 说罢，二人便望向了三株神木，结果却注意到了一丝异样。 他们皆是长青大殿的长老，自然对于三株神木异常了解熟悉，只是眼前这三株神木……似乎有些怪异。 先是其根系之上的某处，此刻正在微微颤抖，仿若有一股别样的气息在其中酝酿流淌。 然后这股气息便自根系逐渐扩散至了整颗三株之上。 尽管变化非常细微，二位长老还是能从中察觉到，三株神木的生机流转枯荣变化的频率，似乎快了那么一丝。 除此之外，三株神木倒是一切正常，看着并无异样。 “你们俩干什么这是？” 又一位长老注意到了这二人的异常，便也凑到了三株神木前。 “这是……” 三株神木多年以来都维持着固定的生机流转频率，而今虽然变化幅度轻微，但落在这些个长老的眼中便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长春宗上下皆奉三株神木为祖，而今看到数万年维持一个动作的祖宗突然翻了个身，自然个个惊慌失措。 “我去上报宗门，你俩把老祖盯紧了。” “剩下你们几个，继续主持修缮工作。”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老祖真体 毫无疑问，三株神木的异变与方玄明有关。 确切的说是与方玄明交换流通生机的行为有关。 方玄明并不知晓他一时的尝试竟引发出如此变化，毕竟他看不到虚境之外的世界。 眼下身处于万天虚境之中，本该被三株老祖驱逐开来的他，现在却走得异常稳健，甚至较之在中州行走还要稳。 毕竟自己与脚下的地面已然有了生机交换，从这个角度上看,说方玄明与地面已然化作一体也堪堪恰当。 当然，站在三株老祖的角度看，说方玄明这状态是寄生虫或许更加合理。 “果然……是根系吧。” 如果说三株老祖是树的话，那么悬浮于万天虚境之中，方玄明脚下的这道路，怎么看都是根系。 也正是因此，脚下这道路当中,才会有生机流淌。 方玄明每向前踏出一步，便会在脚下的地面上留下一个逐渐暗淡的印记，那是生机流淌过后的痕迹，也可以说是三株老祖的根系被叮了一口之后留下的伤口。 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了。 …… “如果说这是根系的话，那三株老祖您这根可伸得够长啊……” 正走着走着，方玄明突然注意到眼前的道路有些许古怪。 扭曲！ 肉眼可见的扭曲！ 这绝非是光线上的扭曲，更像是空间本身的扭曲。 按说虚境之中有乱流存在，而乱流本身即是一种不规则流动，只不过因乱流的规模过于微小，且总量过于庞大，有如瀚海一般的乱流便无法产生出炼气修士肉眼可见扭曲。 即便是方玄明，也只能依靠感知细密的神识强行捕捉到其存在。 但是现在，一处肉眼可见的扭曲出现在了方玄明的眼前。 “空间节点吗？” 想到之前虹飞真人的告诫，方玄明基本认定了眼前的扭曲正是所谓的节点。 依照方玄明的了解，这空间节点极不稳定，稍一触碰就会爆发，但具体会爆发出什么，则尚未可知。 方玄明自然不会嫌命长，去作死试探一下节点爆炸的威能。 “记得说是这东西如果是爆炸的话，威力跟之前小虚境崩溃时的威力差不多？” 小虚境崩溃爆炸时的威力,位于中心位置的方玄明能感受到，其中绝大多数都不知所踪，而泄露出来的一小部分余波，其真正的有效的威能都被虹飞真人以神通吞下。 即便如此，虹飞真人也受到了不算小的伤害，方玄明可没有兴趣脸接节点爆炸所能产生的全部伤害。 凭借着修行长青之法所带来的对身体的充分掌控，方玄明以一系列极其巧妙的姿势避开了接下来这段路段的全部节点。 “呼呼，还好这里没有别人。” 越往后走，空间节点的出现频率就越高，有时更是逼着方玄明做出某些姿势才能避过去。 依照方玄明的认知，这些空间节点应该是在万天虚境之中自然生成的存在，至少方玄明愿意这么认为。 倘若这些节点的排布是人为所致的话，方玄明有理由怀疑那家伙是在针对乃至羞辱自己。 …… 虚境之内无岁月，但虚境之外却已然过去半天时间。 长青内殿里，早已散去的长老们又重新聚起来了二三十位。 要说这些个长老们全然不在意方玄明能不能归来，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纾坞子长老已然离去，他们总觉得自己还呆在原地有些不好,便也跟着离开了长青大殿。 但既然现在听闻三株神木有恙,那这些个长老们自然便回来拜上一眼，然后其中部分长老便选择留在了原地。 纾坞子不在，诸位长老们之间交流的氛围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你说这三株老祖这情况……” “必然跟那小子脱不了干系。” “怎么就这么肯定？” “那还能是谁人？今次进入虚境之中的弟子里，也就方玄明这么一个奇葩。” “这倒也是。” “或许是三株老祖的真体遇着了什么事呢？” “数万年可曾有过这等记载？” “皓儿，去查查。” “是。” “这小子居然能整这么一出……老夫倒真觉得他不简单了。” “你不关心老祖还关心起这个方玄明？” “不就是枯荣变快了，这又何妨？” “兴许老祖久违地运转起了气血呢？” “这个方玄明……” “无碍，反正时间已然过去了半天，这小子是龙是虫，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原本在此地修缮阵法的几位长老，见这些个长老们似乎都赖在这，一时间都不打算走的样子，便支走了弟子们，勉为其难来到了长老团里加入了战术分析的队伍。 ……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万天虚境之中时间已然逐渐失掉了意义，方玄明终于离开了空间节点密布的区域。 豁然开朗。 出现在方玄明眼前的，是一条通天大道。 如字面意思般，直通天际。 当然，在这万天虚境之中没有所谓的天空，甚至连上这个方位，都极有可能只是方玄明主观虚构出来的概念。 但方玄明就是感觉眼前这道路，有着直冲天际之趋势。 倘若这道路出现在青丘灵洲之内，恐怕是能直达天际，乃至捅破这天空的吧。 “直冲天际的趋势……” 方玄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树。” 或者说大多数的植物，都有着趋光向上生长的性质。 当然身为长春宗内门弟子，方玄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树。 不久前才在长青内殿之中见过了三株神木，甚至还从其根部的虚境入口来到了此地。 “如果长青内殿之中的那是三株神木……” 那么现在出现在方玄明眼前的又是什么？ 稍稍检索一下之前长老们以及虹飞真人说过的话，方玄明心中便隐约有了答案。 “三株老祖……” 如果说先前脚下的道路乃是三株神木所延申出去的根系的话，方玄明只能佩服三株神木之大，根系延申之远。 但至少在方玄明的主观印象里，这根系应该是三株神木伸出去的，搞不好这虚境正是根系扎破空间所形成的异界。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反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问我、问他 如果说此刻出现在方玄明眼前的乃是三株老祖之真体，那么长青内殿里的那颗三株神木又是什么？ 三株老祖是树，三株神木也是树，这两棵树之间又是何关系？ “老祖及其子嗣？” “亦或者是本体与化身？” 这是方玄明目前所能想到的答案。 “所以来到万天虚境之中，还真是来拜见三株老祖啊……” 于是他便一脚踏上了眼前的通天大道。 周身虚境骤然变化，一时间仿若登临无穷妙境，再也没有了乱流和空间节点的威胁,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浓郁的生生之意，直叫方玄明想要就地坐下开始修行。 但是看到眼前的场景之后，方玄明便放下了修炼的想法。 人。 修士。 眼前全是修士。 数不尽的修士们，皆坐在此地修行。 “对啊……应该仅量向前。” 走得越远，便证明天赋越高，所受到的所谓赐福就越深厚。 方玄明若是刚见得老祖真体,便即刻坐下修炼,岂不是落于近乎所有人身后？ 他自然不打算落后于人，于是方玄明便绕开了这些修士向前走去。 …… “这些都是来到万天虚境之中接受赐福的修士吗？” 方玄明看着周边的人山人海,不禁叹道：“可是今日来到这万天虚境之中的不就那么些人吗？” 方玄明注意到，坐于此地修行的修士们，有的身着长春宗内门法袍，有人的法袍则是与长春宗类似但不完全相同，当然还有人身着完全不同的衣袍。 “莫非来到此地的并非只有长春宗内门弟子……” 方玄明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所谓万天虚境，正如其名乃是与诸天万界相通！” 方玄明听说过一种理论，在这青丘灵洲之外，还有无穷界域，皆沉浮于一片巨大的湖中。 倘若三株老祖的本体乃是在青丘灵洲之外的某处，其能通过根系连接到青丘灵洲，自然也就能连接到无数的世界。 “或许在别的世界里，也有与长春宗类似的宗门组织，都会将弟子派往这万天虚境之中！” 想到此处，方玄明不禁心潮澎湃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在座的一位修士问问情形，但又生怕打扰到其修行。 于是方玄明便来到了一位同门面前，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不对啊……兄弟。” 坐于方玄明眼前的这位长春宗弟子，根本不是今天方玄明这批进入虚境之人！ 仿佛时看见了及不可思议的事情,方玄明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怎么可能……” 识海飞速运转着,方玄明在尝试给自己一个可以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在无穷无量界宇之中，既然可以有服饰与长春宗极为相似的世界……” “那么倘若有一个，数个，乃至无数个世界，其中有着与长春宗完全相同的门派，有着完全一致的服装。” 仅仅是一时间的猜测，方玄明却已然逼近了某些仅有金丹真人才可能知晓的真相。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觉得这个想法很有道理。 “不，一定是这样。” 在确定了能够说服自己之后，方玄明这才停下了脚步。 目光重新聚焦到眼前这位来自与长春宗似是而非的宗门的弟子身上，方玄明注意到了更出乎他认知的事情。 “我刚刚……” “是不是穿过谁？” 原本蹲下来与那位来自异世界长春宗的弟子面面相对，在注意到对方不是今日步入长春宗的弟子之后，方玄明便开始下意识地后退，直到他想到了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论，其注意才重新回到眼前。 然而现在，在他与那位异世界同门之间，正隔着另一个修士！ 就好像，方玄明穿过了这名修士一般。 于是方玄明便开始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全然踏在了之前后退时的步伐上。 然后他便亲眼见到了自己就这样穿过了这名修士。 “虚幻……么？” 试着将手伸过这位修士,然后就此穿过其身躯。 方玄明又在那位异世界同门身上尝试，结果发现自己也无法触碰到对方。 然后又接连在几个修士身上试过,方玄明确定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到这么些人。 于是他便低下头，望向了自己的双手。 “毫无疑问，我是真实的。” 这是不需要去证明，甚至不应该去证明的信念。自身的真实与否和内心有关，亦与修行之路有关。 修真修真。 真我只能去修行，而不是去证明。 一旦尝试去证明真我，便意味着已经将“我”之虚幻纳入了可讨论的范围之内。 可以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本身，就意味着思考者已经出了极大的问题。 所以方玄明没有去尝试证明真我，而是下意识地确信了自身的存在。 流淌与肉身之内的气血已经在昭示着自己的真实。 “那么虚幻的便只能是你们。” 但是稍稍用神识感知，便可以知晓，这一个个修士的身形之中，亦有生机在流淌！ 毫无疑问，这些修士们亦是存在于此的。 “在，也不在。” 如是玄机之中，自有妙境。 可惜方玄明此刻的道心已然处在了有些危险的地步，自然无心去仔细感悟。 “想必只能是这虚境本身有些古怪，隔绝了来自不同世界的修士。” 方玄明姑且将现状归结到万天虚境本身上，然后便大步向前走去。 尽管知晓了自己不会与这些修士相接触，方玄明还是下意识回避了直接穿过这些修士的身躯。 …… 踏上通天大道以后，方玄明能感觉到行走的压力小了许多。 没有来自地面或者说三株老祖的排斥，没有时不时会埋伏一手的空间节点，也没有那难以理解的乱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生机与生生之意。 他甚至怀疑，这里已然不算是所谓的万天虚境之中，而是进入了一个别的空间里。 所以这一段路途他走得还算轻松，甚至无需刻意运转一身气血。 直到不知道走了多久以后，他才初步感受到了一丝压力，但这对于他的肉身来说依旧算不得什么。 但他还是愣在了原地没有前进。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方玄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于时间之外相逢 随着方玄明在通天大道上前行，周边的修士数目也有了些许的减少。 出于好奇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方玄明一路上一直在看着这些修士们。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位老熟人。 他的族兄方玄宇。 早在五年前便已步入内门的方玄宇，而今却出现在了此地！ “这……这……” 这已然有些超出了方玄明的理解范围。 “所以说过去曾经出现于此地，在此地接受赐福的修士，亦会留下身姿吗？” 试着伸手探去，果然还是毫无意外地穿身而过,眼前这方玄宇亦非是真人。 “原来是时间吗……” 再会想起之前所遇见过的众修士，方玄明不禁开始怀疑，先前那位异世界长春宗的弟子，或许其实也是青丘灵洲人士，只不过也来自过去。 “如此看来，这长春宗历届内门弟子进入万天虚境离开以后，都会留下投影吗？” 正思索着，方玄明突然又见到了一位同门，这位正是与方玄明同日排队前来此地，通过了二位师兄检查，顺利进入万天虚境的弟子。 这位同门此刻亦是坐于通天道上，俨然到了关键时刻。 鬼使神差之下，方玄明朝着这同门伸出了手。 然后穿身而过。 一丝凉意自他脚下生出，方玄明觉得这事有点怪。 “即便是同一批，甚至几乎可以说是同时进入其中的修士，也会被虚境所分别吗？” 方玄明觉得有些怪。 事实上如果他知道，在长青内殿里已经过去了大半天，这名弟子已然从虚境中离开，他可能会好想些。 越想越觉得这虚境神奇，所以方玄明决定放弃思考，大步向前。 然后他就看到了又一位老熟人。 方玄礼。 这下方玄明彻底有些懵了。 “这家伙……不是没进内门吗？” 方玄礼在外门大比上临阵开溜，自然没有进入内门。 当然即便是参与了外门大比，以方玄礼的境界修为也不过是去走个过场，几乎不可能那道内门名额，他又不是方玄明这种怪物。 甚至以他的修为想要通过外门大比进入内门，他必须比方玄明还要怪物。 但也仅仅是现在不行。 身为方家嫡系子弟，方玄礼的灵根天赋较之方玄明和方玄宇要好上不少,外加上还有方玄明给他罩着，基本上不可能受到什么挫折，潜心修炼的话进入内门倒也是迟早的事。 方玄明望向了眼前的方玄礼，然后注意到其确实较之印象里的模样要成熟了不少。 “所以这是未来的方玄礼吗？” 这万天虚境之中，竟还能显化出来自未来的修士的身影！ 这下方玄明彻底确信了三株老祖之真体已然超脱于时空之外，一时间难免心潮澎湃。 “如此说来……” 考虑到其超脱时间之上的特性，方玄明突然想到了一种操作。 “岂不是只要将这些人的样貌记录下来，便可以确定哪些人能进入内门，甚至连具体能接受到什么程度的赐福都一清二楚？” 仔细想来，的确如此。 “那长老们还争什么呢？” 那么方玄明便有些不解，自己能想到的法子，按理说宗门早应该想到了，数万年的时间，足够长春宗罗列出来所有出现于通天大道之上人的信息，那么方玄明能否来到此地，最终又能走多远，岂不是一看便知？ 其实有两个点是方玄明没有想到的。 其一,并非所有人立于通天大道之上,都能有方玄明这么远的视野,很多弟子行走于通天大道之后,连前行都有些费力，更不必说东张西望，看到这么多人。 能看多远这与气血有关，而方玄明碰巧在这方面还算可以。 其二，在数万年的时光里，长春宗确实已然记录下了几乎是整个通天大道，至少已然有数千年的时间，记录通天大道之上修士的图鉴没有更新过了。 换言之长春宗其实早早地就知晓了，其古今未来所有能见得三株老祖的内门弟子，只需在样貌上对上号，便能提前知晓其能走多远。 只不过那好歹是位于时间之外的记录，长春宗即便知晓了也无法做出改变，所以近几千年基本上已经极少去翻阅其中记录了。 但方玄明显然是值得破例翻阅的弟子，所以长春宗也派人去调查过方玄明究竟是否曾出现于通天大道之上。 然后对比了数万年间所有的记录，并未见到方玄明其人。 考虑到方玄明已然进入了万天虚境之中，这基本上意味着两种可能。 既然方玄明已然走到了此地，那么至少死在拜见三株老祖真体路上这种可能性便已经排除了。 …… 方玄明自然不知晓自己在一些长老的眼中已经几乎等于判了死刑，因为就在眼前不远处，他再度看见了一位熟人。 在确定了这通天大道之上，来自诸天万界一切古今未来的修士，只要在此接受赐福，皆会留下身姿之后，方玄明觉得自己无论见到什么人都不会惊讶。 本该如此，但方玄明在见到眼前这家伙的时候，着实还是有些吃惊。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张宝棂。 在方玄明的印象里，张宝棂一直是那种吊儿郎当的形象，基本上比起修行更愿意将时间花在各种琐事上面，方玄明听说已经有十多位女修与其有些传闻了。 无非便是仗着自家富有，又有长春宗这么个硬靠山没人敢惹，这才一天到晚嬉戏人间。 对于这等人，方玄明绝对说不上拒绝厌恶，倘若自己没有被赶出方家，又或者没有仙门洞天相助，方玄明大约也会选择去过类似，甚至搞不好更颓废的生活。 但既然方玄明有仙门相助，仅仅三年时间已然炼气六品，成为了内门弟子，那么他与张宝棂之间终究是渐行渐远了。 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作为他来到中州以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即便现在也算是为数不多的熟人，方玄明对于张宝棂，终究是抱着某种混杂着同情惋惜向往等诸多要素的复杂情感。 他以为这或许也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仙凡两隔，但现在，在这三株老祖的真体之上，他见到了这位朋友。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个人的道路 出现在方玄明面前的这名修士无疑是张宝棂，但与方玄明印象里的样子终究还是有些变化。 “你长大了啊。” 张宝棂的年纪较之方玄明还要小些，但眼下看到的张宝棂的幻想，却已然有了不小年岁，显然是起码数年乃至十多年之后，这家伙才通过什么方式进入了内门。 “你老了啊。” 或许因为朋友之间比较熟悉的缘故，方玄明总觉得能在眼前这张宝棂的神色中觅得一丝疲惫倦怠之色,与方玄明印象里那个看着有些乐天的形象全然不同。 方玄明不知道在未来张宝棂会经历什么变故，逼得这么个公子哥发愤图强努力修行，但想到他最终还是能进长春宗内门，想来结局应该不会太差。 然后他便继续向前，在不远处见到了谢堂主。 衍法堂堂主谢闻道。 方玄明能看出来，谢闻道算是真正关心他的长辈，虽说究其根本他关心的是自己识海里的仙门洞天。 对于其竭力阻止方玄明进入万天虚境的举动,方玄明在心底里表示理解和感谢,但却不能予以言表，一来是没有时间解释，二来则是他也不能将仙门洞天的事说出来。 眼前的谢闻道看着很年轻，一副年少有为的样子，从其在宗门里的地位以及虹飞真人对其的态度也能看出来，谢堂主应该也是他那一代的明星人物。 只是看起来这位天才放在长春宗多少是有些埋汰了。 长春宗精于肉身锻炼，对于衍法一道并未有过多的研究，而谢闻道的肉身天赋，至少相比其在衍法之道上的造诣来说，显然算不上出彩。 倘若这位前辈当初去了天山派或者统岭，甚至是望星阁，都会比在长春宗获得更大的帮助吧。 不过既然谢闻道已为长春宗人士，自然是为长春宗衍法堂操劳奔波，鞠躬尽瘁。 而方玄明的出现，无疑就是谢堂主，以及长春宗衍法堂的希望，谢堂主当然不愿意放方玄明进万天虚境中送死。 …… 作别了长老以后，方玄明继续向前走去，又依次见到了些许长老和同门。 有些他能叫上,像诸如檀风子，鲁长老这种，有些他只是眼熟，但也无法完全确定就是长春宗同门。 随着方玄明逐渐向前，周边的修士数目也在随之锐减，毕竟天赋这东西，自然是越高越少。 终于在四周只有依稀数人的时候，方玄明见到了年轻时期的虹飞真人。 以及包括虹飞真人在内的好些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金丹真人。 果然，肉身天赋越高者，在这通天道上走得越远，受到三株老祖的赐福越深厚，于是后续的修行之路也会更远。 能踏上金丹大道之人终究是少数，方玄明发掘自己不知不觉已然走到此处，不禁心生一丝欣喜。 随着方玄明的深入，虚境威压所带来的滞涩之感也越来越重。 倘若是一般弟子走到此处，一身气血已然难以调用运转，但方玄明显然不是一般弟子,他的气血很强。 于是方玄明便继续向前走去。 然后他见到了方问莲。 “我是说有谁还没见到来着……” 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方玄明看了看眼前的方问莲。 方问莲早在半年之内便已进入了万天虚境之中，现在看来，其天赋果然逆天。 方玄明回首，望向那些已然要离开视野范围之外的金丹真人们，然后又望向了方问莲。 “这算是把这些前辈们全给垫了吗？”方玄明不禁在心里叹道。 “万天虚境记录着古今未来，当真是一点悬念不留啊……” 按照方玄明的理解，只要这方问莲不出什么岔子，别半道陨落了，迟早有一天能走得比长春宗大多数金丹真人还要远。 走得比金丹更远……方玄明自然知道那便是元婴，元婴之上还有化神合体之境。 只不过青丘灵洲受到其本身天地的限制，金丹便已是修行之路的尽头，想要结成元婴，便会受到天地反噬，在中州修行界又俗称小天劫。 说是小天劫但实则跟成仙雷劫的本质全然不同，完全不是金丹真人所能承受得了的，而且历劫对于修士来说也没有任何益处。 即便撑过了一时，小天劫也不会结束，亦不会打开通向上界的大门，而是继续降下反噬。颇有一副要以耗尽天地为代价灭杀历劫者的样子。 上有天劫，下可避灾。 自然也是存在一些法子回避这天劫的，只不过…… 至少万年之内没有这种记载。 方玄明其实知道一例。 万象宗宗主。 …… 倒也不是说青丘灵洲修士就终生止步于金丹，一般来说需要先前往上界再凝结元婴，不过想来既然方问莲如此惊才，能去上界也是迟早的事。 修行之路漫漫，三株老祖却早已在众弟子尚未筑基之时，便知晓了其未来能走多远。 方问莲几乎确定了能走得比诸位金丹真人们更远。 方玄明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他觉得自己还能走下去。 于是方玄明便超过了方问莲，继续向前走去。 “三株赐福共一石……” 一边走着，方玄明一便念叨起了些意义不明的话语。 …… 路过方问莲之后，方玄明又见过了五张面孔，其中三位尚不知晓是谁，但有一位则是绝对能在青史留名的大能。 道法真人。 三千年前长春宗的掌门，毫无疑问的绝代天才。 然后在三千年前，陨落于域外天魔一战中。 方玄明心思复杂，不知该作何言语。 突然之间，他不再觉得走得多远会是个什么好事，反倒自觉肩负重担。 但他还是在继续前行。 因为路就在前方。 …… 在路过了那些长春宗历史上绝代天资的真人以后，前方的路途突然变得异常轻松。 仿佛咬咬牙氪氪命撑过了那一段路途之后，只要是修行过长青之法的修士皆能如履平地。 这异常的变化反倒引起了方玄明的警觉。 此地没有修士坐下修炼，自然是因为没有人会在这段路上撑不住。 方玄明知晓，一定还会有谁立于前方。 然后不知又走过了多远，方玄明看到了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章 仙门之赐 无需多想，此人正是六龙真人。 想当年六龙真人以长青之法尚未有成之资步入万天虚境，获得半步三株道体，后离开虚境以后，修为一飞冲天，一度成为了自长春宗冉冉升起的一轮烈阳。 也正是六龙真人的情况与方玄明过于相似，才让长春宗诸长老对方玄明进入虚境之事有了一丝念想。 他本人倒是不需要六龙真人前辈的事迹来给自己打气,但看着眼前的六龙真人，方玄明终究是有种亲切之感。 能够看到六龙真人，便意味着所谓“试炼”已然近在眼前。 于是方玄明便向前走出一步。 “终于。” 与此前过于平静祥和的路段相比，仅仅是向前走出一步，方玄明便感受到了明显的威压降临于己身。 与威压一同降临的，是一片阴影。 如果说从长青内殿初入万天虚境所走过的路段是根系，踏上通天大道以后的路段是主茎，那么当下笼罩着方玄明的,便是树冠之下的阴影。 阴霾落下，并未遮蔽方玄明眼前的视线，反倒令其看到了更多的……残肢断臂。 在阴霾之外，目之所及仅有六龙真人的背影，只有亲临阴霾之下，才能见得眼前惨烈之景，即便是方玄明亦心有所动。 不是方玄明心生恻隐，亦不是心生退却之意，他只是惊讶于个中变化之玄妙，然后轻叹于同六龙一道追随祖师的修士居然有这么多。 结合长老们先前所言，眼前这些残肢断臂无疑便是那些在所谓的“试炼”中败下阵来，最终没能平安归去的弟子。 “但是他们好歹都回去了啊……” 至少对于大多数有记载的参与了试炼的修士们，他们在万天虚境之中挑战半步三株道体失败后，好歹都回到了长春宗。 至于试炼失败所带来的反噬与不详，通常是在归去之后发生的。 “这是否可以说明虚境之中的幻象，并非是往昔未来修士实际留下的投影……” “而是某种更为写意，更抽象的描述。” 是古今未来造访此地的修士留下的痕迹,还是万天虚境本身再现出来的余波？ 方玄明没有多想，只是一步步向前行走着。 踏入此阴霾之下，便有远盛于以往的威压落下，即便以方玄明之肉身，也微微慢了一丝。 但仍旧不构成威胁。 “或许正是因为我们没有道种，才不会受到所谓试炼的侵扰，即便在此地依旧能够如履平地。” 来自虚境本身的威压已然强盛到，即便是方玄明都能感受到。 但最后落到他身上只有其中一鳞半爪之力。 这种感觉很奇妙，或者说，很爽。 并不需要经历什么艰难困苦，方玄明便来到了六龙真人的位置。 望着这位前辈，方玄明不禁心生感慨。 “年轻了不少啊……” 长春宗壁画中的六龙真人乃是一位慈祥老者，而眼下这位则是其少年时光。 虽然年龄上有所不同，但其眉眼之间的英气没有丝毫改变。 无疑这位便是中州修行史上的那轮烈阳。 方玄明其实很想知道，六龙真人是靠的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同样以没有道种之身步入万天虚境，方玄明靠的是仙门所提供的强大肉身气血，所以他很好奇六龙真人的依仗又是何物。 于是方玄明便将手轻轻搭在这位前辈的肩膀上，并未穿过其身躯。 随即放出神识尝试探查。 在万天虚境之中，灵力被禁锢，于其息息相关的神识并未被完全封禁,但也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外加上此地居于树冠的阴影之下,神识感知被进一步封闭，方玄明便需要通过与六龙真人幻象直接接触来进行感知。 刚一探出神识，方玄明突然变得一脸肃穆。 “当真有如此气血之人……” 倘若这些个由虚境所化之幻象，能够如实反映出当年修士本体的水准，那这六龙真人体内生机之旺盛，方玄明平生仅见。 方玄明此生见过肉身气血最强之人就是他自己。 现在不是了。 方玄明朝着六龙真人一拜。 …… 顺着六龙真人目光的方向望去，果真便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在前方。 “那便是祖师吗？” 然后又望向六龙真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方玄明终于向前踏出一步。 然后他便知道了为什么六龙真人止步于此。 天空在向他涌来。 万天虚境之中没有天空，自然也就没有天塌下来一说。他所感受到的，不过是如天塌下来一半的压迫罢了。 霎时间，方玄明运体一身精气竭力抵抗，这才勉强能够前行。 但即便是他，在走到第八步的时候，也已然有些撑不住了。 看着前方的祖师背影，方玄明觉得自己不能止步于此。 “稍微休息一下吧。” 方玄明倒是想继续走下去，但是他的体力已经不允许，于是他就慢慢坐了下来。 但是刚一坐下他就意识到出了问题。 是陷阱！ 生机，在流失！ 方玄明即刻运起一身气力，全力站起。 但随着而来的就是一股更大的压迫，将方玄明重新按了回去。 时间在不断的流逝着，生机也在不断的流失着。 生机消耗殆尽，便是方玄明的死期。 方玄明可能会成为极少数死的万年虚境当中的人。 即便是那些参加了所谓试炼的修士，也基本上都能活着回去。 至于试炼所带来的反噬，则是表现为在归去之后的不祥。 但是方玄明的脸上丝毫没有慌乱之情，而是静坐于此。 如果方玄明理解地不错的话，无论是所谓压迫还是抽取生机，都来自于上方。而至于身下的地面，倘若他有道种的话，身下的地面便能为其提供生机补充。 一边抽取一边补充，或许这便是所谓修行？ 方玄明没有道种，自然无法体验来自三株老祖的庇护。 甚至可以说但凡他动一点抽取生机的念头，都会被三株老祖无情驱逐。 但眼下的情况也绝非是无计可施。 一股气势萦绕于方玄明周身，但是并未外泄，而是纳于体内。 这是长青之法。 方玄明在以长青之法运转生机，并非是用于修行，而是减缓生机流逝的速度。 生机依旧在不断流逝，方玄明早晚会死，他所做的不过是让自己的死亡来得更慢些。 然后仙门亮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路的尽头 在坠魔窟中的时候，方玄明曾经被奂天连以黑石法印拍击，然后以一个均匀的速度向着千潭坠去。 随着方玄明的下沉，越来越大的水压和窒息便要叫方玄明丧命于潭中。 就在那时，仙门生出了感应，对方玄明的肉身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强化，至少使其不会死在千潭里面。 而那并不是仙门第一次对方玄明的肉身进行改造。 第一次是在他还处于炼气初期的时候,他便能感受到仙门对自己肉身若有若无的改进。 方玄明甚至猜测，正因为有了仙门对肉身的强化，才使得后续的洞天得以展开。 而坠魔窟中千潭那次，则也是仙门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维持方玄明的生命存续。 仙门会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方玄明能活着，那么方玄明所需要做的就很明了了。 第一，活下去的渴望，对生存的确信，如果方玄明自己都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那么居于识海之上的仙门想来也不会对给自己施以援手。 第二，保证自己不要死的太快，让仙门有机会有时间为自身提供生的希望。 这便是方玄明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然后不出其所料，仙门对他予以了回应了。 一股生机落到了方玄明的体内。 方玄明并未即刻恢复，而是继续小心谨慎地流转着体内的生机，将自己维持在一个不至于死亡的状态里。 不是方玄明不想即刻恢复，而是他知道倘若自己脱离了濒死状态，仙门所降下的生机也将停止。 他必须找到一处平衡，既能保证仙门的生机不断供，又可保证来自虚境的生机抽取能停止。 倘若两者同时迎来终结，那便是个漂亮的平衡。 当然，若是仙门断供生机稍微慢些，方玄明自然更是欢喜。 亲身体会之后，方玄明才知晓这种修行之法的妙处所在，体内的生机确实焕然一新。 一年前在鲁长老那次接受的灌顶，与当下比较起来,只能算是收效甚微。 可惜的是，方玄明所接受的庞大生机来自于仙门,而非三株老祖。 倘若真是由三株老祖所提供的生机，那用于修行长青之法绝对是受益匪浅大有裨益。 而来自仙门的生机，除了纯质的生机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然，这对于方玄明对自身生机的掌控，终究还是有着巨大提升的。 …… 万天虚境之中，时间的流逝没有意义，方玄明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维持了多久的平衡，但他知道倘若继续下去，自己的神识终究会出些问题。 而且更重要的是，对于一般修士来说，此时一边吸取生机一边补充生机，这还算是个平衡。 但对于方玄明来说则不然。 “我寻思着继续这样搞下去……” 毕竟没有所谓的道种，没有来自三株老祖的庇护，方玄明源源不绝的生机其实是来自于仙门之中。 “这仙门里的生机岂不全给这虚境吞了？” 方玄明总觉得这样搞下去有点亏。 于是他决定打破这种平衡。 处于死生之际良久，方玄明已然大致摸索到了解决之法。 缓慢地站起身来，生机斡旋之下,方玄明气若游丝，仿佛已然逝去。 然后这个已死之人,渐渐站起了身。 没有压迫猛然落下，抽取生机的机制也戛然而止。 方玄明就这样走出了生门，仙门所降下的生机随之停止。 一身生机安稳归于躯壳。 并未恢复如初，但好歹能够站住。 “对于旁人来说，坐下歇息想来也会是一种绝佳的修行。” “但对于我这等没有道种之人来说，却是死灭的陷阱。” 这情形与此前在阴霾之下的那段，截然相反。 “想来这也是一种筛选吧……” 亲身体会以后，方玄明已然理解了六龙真人止步不前的原因。 如果说之前的路段还能靠天生的肉身强行抗住的话，现在这情形便已然不是六龙真人的天赋所能应付得了的了。 即便如此，六龙真人都值得让方玄明再度拜上一礼。 “终究是晚辈走得远些。” 然后方玄明又将目光望向了前方的祖师。 “晚辈不知……祖师又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显然祖师与方玄明一样，皆是身负大机缘之人。 甚至考虑到祖师可没有任何引路人，全然靠自己走到了彼处。 “祖师无疑乃是天才。” 方玄明不禁在心中感叹。 “晚辈并非什么天赋极佳之人，能走到这一步，甚至能有如此一具肉身，靠的皆是仙门之赐。” 看着眼前的祖师，方玄明心中的向往之情骤然衰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怯惧之意。 “长春圣地，万天虚境，老祖果位，三株传承……” 低下头，方玄明望着自己的双手。 “我……当真配得上么？” 然后再度望向了祖师的背影。 显然，祖师也是如方玄明这般年轻之时，便只身一人来到了效法于三株神木，而后深入万天虚境，修成了三株道体。 “祖师无疑是走得最早，走得最远，走得最孤独的那个人……” “祖师您当年又是何心境呢？” 止步不前，踌躇不决。 这心思绝不是出自他的性格，却也没有半分虚假之意。 此乃攻心，最难防范。 他没法证明自己此刻心中的犹豫是真是幻，这念头就这样出现在了方玄明的识海里。 而经了不知多久的濒死状态以后，方玄明的神识已然算不得强盛，自然也就无法镇压此等心念。 不知又过了多久，方玄明抬起了头。 他没有尝试说服自己是否配得上继续前行。 但他的脚步已然重新迈出。 尽管每向前走出一步，针对气血的压迫便会深重数分，但方玄明步伐稳健，丝毫不受其影响。 “至少，让我看看您的心思。” 想要知晓祖师当年走过这段路途时的想法信念，这个念头一跃而起，成为了方玄明继续前行的驱动。 不知是这万天虚境中空间不似看起来那般分布，还是方玄明一步一步走得太慢的缘故，方玄明花费了极长的时间，这才来到了祖师的位置。 终于有了与祖师并列的资格，方玄明想着至少先了解这个支撑着自己前行的念头。 于是他便望向了祖师的脸。 然后愣住。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是谁? 这不是祖师的脸。 眼前这位“祖师”，跟长春宗壁画跟历史记载里的祖师并不一样。 虽说六龙真人也不一样，而且不单单是时间年龄的差距，相传六龙真人的曾在筑基之时遭逢大劫，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再塑肉身，所以方才的六龙真人与长春宗壁画里的六龙真人也有极大的不同。 但方玄明仍旧能一眼就从那年轻时的六龙真人的眉眼之间，看出与壁画里那位先人的相通之处。 同样地,在来到了祖师身边以后，方玄明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人，绝非是祖师。 这绝对不是祖师的脸。 这是方玄明的脸。 …… 所以他现在有点懵。 “如果一名修士立于此地，便意味着其曾经，或注定将于往昔未来的某个时刻,在当下这个地点接受三株赐福……” 他准备从头理一理思路。 “那么我在此地，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三段论。 “意味着我会在此接受赐福……” 或者反过来讲。 “在这里接受赐福的人是我……” 方玄明将目光放回自己身上。 “我会在此地修行长青之法,接受所谓的赐福,然后获得三株道体之传承……” 再将目光移到“祖师”身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祖师所经历的事情。” 方玄明以为，自己再如何优秀，也只能做到与祖师并驾齐驱。 超越祖师虽不敢想，但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所谓的“祖师”就是他自己。 “我不是祖师。” 方玄明对于自己的身份来历很是确信，他是东荒方家五代小辈，而长春宗的祖师则是四万八千载之前的人士。 “我不会时空穿梭，至少现在不……” 区区一介炼气修士，当然无法掌控时空穿梭之力。 “不对！” 紧接着方玄明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现在确实不通时空穿梭之理。但是万天虚境，尤其是已然踏上通天大道，拜见三株老祖之真体以后…… 却是货真价实的居于时空之外！ 万天虚境无疑乃是一处妙境，三株老祖之真体更是格位高到离谱的生灵。 方玄明来到了三株老祖身边，然后因为一些变故，回到青丘灵洲时去往了四万八千载以前的中州。 “不，不可能……不会的……” 只是一个偶然间想到的可能，方玄明却越想越觉得有理。 “从未听闻过有人进入万天虚境之后发生了时间跳跃……” 但确实是有人进入万天虚境之后不曾出来的，虽说那只是极少量的特殊情况。 并无长青之法修炼进度,又身具仙门辅助，最终超越了六龙真人走到了虚境的最深处，如此方玄明，也可勉强算作特殊了。 “我是方玄明……我是祖师……” “我……到底是谁？” 类似的问题，曾有人问过方玄明，虽然所致的意思有些不同。 片刻之后，方玄明再度抬起头，望向了所谓的“祖师”。 “我是方玄明。” “当然，不排除我会成为祖师的可能性，但至少我不这么认为。” “至少我没有祖师那么帅。” 方玄明的样貌放在修行者当中只能算作平平无奇，但祖师……即便是壁画上的年老样貌，已然能看出其中仙风道骨，剑眉星目。 从外貌上，姑且排除了方玄明是祖师的可能。 “而且说到底，也没有规定说坐于此的便一定是祖师……” 从始至终往昔未来，除了方玄明以外，就没有人瞧见过这位“祖师”的样貌,即便是最接近“祖师”的六龙真人,也只是堪堪望其项背。 既然如此,又如何确定坐在此地的便是祖师呢？ 六龙真人所知晓的，也仅仅是存在着那么一个人，走得比自己更远罢了。 而那个走得比六龙真人更远的人，很不巧，是一个与方玄明样貌一模一样，不确实是否是其本人的家伙。 至于为长春宗开宗立派的那位，真正的祖师…… “想来一定是走得更远了些。” 至少即便方玄明立于此地，也无法瞧见前方可有什么身影。 “那便是远超过我的，真正的天才。” 至此，方玄明之前那种怯惧之心便彻底放下了。 …… 在解决了心中的身份认同危机之后，方玄明再度望向眼前的这个自己。 “能看到他人曾立于此地接受赐福，这倒还可以接受。” “但是看到自己……这是不是太奇怪了些。” 方玄明开始怀疑，在万天虚境中看到自己，这种事真的合理吗。 “这岂不意味着自己只要看到了眼前的自身，就无需担心，自己迟早会抵达彼处吗？” 这种事情其实是方玄明多虑了，对于位于时空之外的万天虚境来说，其记录的自然便是超脱于时空，必然会发生于此处的事件。 但问题在于，眼前这方玄明是否真的是方玄明？ “能在虚境之中看到自己，如此有趣之事……宗门岂会不通知，我又岂会不知晓？” 宗门所告诉方玄明的从来都是，走到不能走的地方再修行接受赐福，而不是走到自己应有的位置，或者说一些很玄妙的，譬如“到了自会知晓”之类的话术。 长春宗的说法一直都是走到能力之极限处，再坐下修行长青之法。 所以方玄明决定听从宗门的说法。 倘若自己真能超越坐在此处的“方玄明”，那自然就证明了坐在此地的方玄明，乃是连幻象都算不上的虚妄。 他决心一试，于是便伸出手去。 并非踏出一步，而是率先伸手。 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已然处于路的尽头。 方玄明当下之所在，已然是所有往昔未来之修士所能抵达的尽头。 无路可走，只有一堵或许名曰法则的壁垒。 “无路可走？” 对于这个想法，就连方玄明自己都有些不屑。 “倘若当真无路可走，那真正的祖师又在何方？” 在方玄明已然在心中笃定，眼前的法则之壁，与之前乱他心绪的自我怀疑一样，与这个端坐于道路尽头的方玄明一般，皆是他前行路上的阻碍。 仅此而已。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最强传承 仅仅是尝试接触，便有莫大的威能涌现出来。 那是空间本身崩坏所带来的威力，其本质与之前在长青内殿中小虚境爆炸的本质相近。 这绝不是一介炼气修士所能抵挡的，即便是筑基长老乃至金丹真人，想要抵御这种威能，都付出相当的代价。 任方玄明气血如何强盛，终究无法抵消这扑面而来的威能。 而且即便是方玄明也想不到,仅仅是触摸到这面所谓的墙壁，就会引发如此之剧烈的威能，这显然已经超出了试炼考验的范畴。 这是纯粹的杀劫。 威光之下，方玄明行将破灭。 理应如此。 但是方玄明的脸上却不见半点惊慌失色。 并不是他没有反应过来，而是在确定了眼前这威光的本质之后，对自己不会就此凋亡于此的确信。 威光并未迸发出来，而是仅仅环绕于方玄明的双手,朝着其掌心不断涌去。 于方玄明掌心者,自然便是仙门洞天。 方玄明没有蠢到用肉身硬接这威光，而是将其吸纳进洞天之中。 他很清楚，这威光的本质应该与乱流的激发或者说空间崩溃有关。 之前在长青内殿之中时，小虚境爆炸，其中绝大威能便被仙门洞天所吸纳，彼时那些威能虽未落于方玄明的肉身之上，但终究还是造成了一些负荷。 现在这威光在量上远盛于之前小虚境崩溃时，方玄明自然不敢以肉身被媒介吸收，只得将仙门洞天为其敞开。 …… 威光不断地被吸入方玄明的掌心，却也反过来锁住了方玄明的双手。 因为仙门洞天的缘故，他现在确实不会破灭于威光之下，但也不能移动了。 无法前进半分，因为那壁障仍旧存在。 亦无法坐下修行，因为双手现在抽不开来。 “我不知道你是谁……” 方玄明低头，望向了那个端坐于同一位置的自己的幻象。 “但至少，你不是我了。” 然后他便站着开始了长青之法的修行。 …… 开始修行以后，方玄明便能感知到此地浓郁的生生之意。 “当真是生生之意吗？” 不止是浓度上远超长春宗所能提供的生生丹，其本质上似乎亦有不同，此地的生生之意似乎与方玄明体内生机的相性极佳,用以修炼的效果远胜丹药灌顶。 循着生生之意，方玄明催动起一身气血，一时间仿若整个虚境之中都有一眼磅礴的漩涡出现。 “或许靠着此地的优越条件，真能强行将《长青功》修至入门。” 刚想到此处，方玄明便不禁笑出了声。 但凡进入万天虚境者，没有不在老祖赐福之下长青之法长足进步的，而身为目前走到最远，甚至超越了六龙真人，来到道路之尽头的方玄明，却在想着入门的事情。 …… 一身气血洪流奔腾不息，方玄明对于自己肉身的掌控调理亦臻至妙境。 终于，在近乎整个树冠的颤抖之下，方玄明在自己的体内显化了传说中的青光。 虽然不是一点。 而是遍布了方玄明目之所及的一切。 “有趣。” 方玄明心念微动，数不尽的青光便随之锤炼作一点。 原本青光显化之后，需要长时间的蕴养，与肉身相合，如此才可化作道种,乃至生根发芽。 但是当方玄明将数不尽的青光收纳作一点之后,便已然现出了实体,即是所谓的道种。 《长青功》并不复杂,其中记载的关于入门之后的特征，也与眼下这道种大致吻合。 基本上除了这枚道种看着有些轻之外，并无不妥。 …… 长青道种即成，方玄明便总算来到了与一般修士平齐的进度，拥有了正式立于万天虚境内的资格。 霎时间，一股无名之力仿若是接管了方玄明体内生机流转一般，无需方玄明用心，一身气血便流转开来。 方玄明知道，这便是虹飞真人所说的那种情况。 按理说正常修士此刻会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任何尝试干涉的行径，都可能会对赐福造成影响。 但方玄明显然不会，他可以早早地就习惯了靠仙门洞天来运转周天，此刻借三株老祖之法理来锻炼肉身，方玄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挣扎，反倒是仔细端详起这三株之法来。 “果真会有区别……” 真正的三株之法，其中玄妙远非《长青功》所能比拟。即便是方玄明，一时间想要参悟其中妙义起来也有些困难，只能先强行记住。 “这岂止是炼体之法！” 三株法理本就是来自三株老祖的法门，而今在方玄明眼里已然远超炼体之效，但现有的修行体系又没法让方玄明将其归类，只能以“三株之法”来对其称呼。 至于《长春功》，现在看来的确只是最为基础的入门炼体之法，进入万天虚境接受传承的敲门砖。 “不对不对……” 他突然想到，对于走到不同深度的修士来说，他们所接受到的传承多寡肯定亦有区别，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即便是接受了所谓赐福，也依旧不会超出炼体的范畴多少。 “如此看来，宗门将长春宗秘法归类为炼体，倒也算是恰当……” 方玄明自然不是大多数人，他是目前为止除了祖师以外走得最远的修士，唯一一个走到了万天虚境深处甚至可以说尽头的弟子。 连六龙真人都只能望其项背。 可以说，他将获得的，绝对会是最完整最强大的传承，远超所有人的赐福。 “既然六龙前辈所收获的，是所谓半步三株道体……” 那么方玄明接下来要接受的，无疑便是完整的三株道体传承！ 方玄明仿佛已然看到了，一个光明的未来正在向自己招手。 倘若他真的获得了三株道体的传承，那绝对会是当今中州，乃至整个青丘灵洲修行界最强肉身，同境界战力已然先天不败，即便是遭遇高境界强者也可仅凭肉身便有自保之力。 更重要的是，筑基金丹真的可以说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时间问题。 这还只是对理论上完美的《长青功》的构想，真正的三株道体除了上述功效以外，显然还有诸多妙境等待着方玄明去探索。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三株道树 三株之法的教授已然完成，方玄明尽管尚未完全理解其中精意，亦能强行记在识海中，随之运转起一身气血来。 三株之法与《长青功》相似，同样具备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特性。 用以锻体虽然只是三株之法最粗浅的用法，但也无疑是一切的根基。 虽然三株老祖没有显化出身形亲自教导他，但方玄明已然有了些许自己的理解。 道种既成,循着三株之法的淬炼之下，愈发显得完满圆融，然后便能与肉身相合…… 没法与肉身相合。 “是时间问题吗？” “抑或是……” 不知为何，道种已然趋近圆满，却迟迟不能落于肉身，就好像一身气血在主动回避道种一般。 种子不能落于土壤,又该如何生根发芽？ 世间安有无本之木？ “确实没有无本之木……” “但扎根于无物之上,似乎也未尝不可！” 下一刻，方玄明加大了三株之法的催动，将道种催发之极致，一身精气愈发显得磅礴浩大。 生生！ 下一刻，道种的表面破开了一个小口。 力量。 生命的迸发。 刹那之间，方玄明仿若有所明悟，周身虚境间或发出绽放之声。 长青道种，化作了三株幼苗。 一般修士，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方玄明自然有所不同。 幼苗生于虚无之上！ 来自三株老祖的生生之意，经由方玄明一身气血淬炼之后，仿若阳光普照一般落于三株幼苗上。 除了在万天虚境之中接受到赐福之外，后续这幼苗想要生长，一般便需要靠弟子自行修炼蕴养，莫约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光景，便可有所成效。 但显然方玄明不会止步于此，于是幼苗便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快速生长，然后成熟。 毫无意外，毫无悬念。 三株道树已然成熟。 这，便是所谓的三株道体。 一时间便有无数妙意于道树周边生出，然后落于肉身之上,方玄明所能做的也只有勉为其难统统收下。 注视着三株道树，恍惚之间方玄明觉得眼前这道树实在太过眼熟。 “三株神木。” 方玄明体内的三株道树，与长青内殿之中的三株神木，实在太像。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 此刻他体内的道树，完全就是三株神木的微缩版。同样扎根于无物姑且不谈，甚至连具体的样貌都是近乎一致的，完全不具备正常树木之间的个体差异。 在长春宗，除了长青内殿里的三株神木之外，其实还存在着诸多三株木，据传皆是三株神木的徒子徒孙。 那些三株木与三株神木之间虽有生命层次上的差距，但在外貌性状上是可以看出明显属于同一物种，同时也存在着明显的个体差异。 但是此刻在方玄明体内的三株道树则不然，与长青内殿之中的那株除了大小之外近乎一致。 结合之前自己的胡思乱想，方玄明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不会长青内殿里的那株，就是我的道树吧……” 如果回到青丘灵洲时，方玄明已然回到了四万八千载以前，那么方玄明的道树，因为一些机缘巧合而化作了长春宗的镇宗神木，这种可能好像也是存在的。 “而且还连上了……” 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方玄明又将注意回到了道树之上。 确切的说,是道树下面。 根系之处。 扎根于无物之上的道树，其根部是否又有着…… “居然真的存在！” 万天虚境。 方玄明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虚境，或者叫做内虚境会更合适些。 当然眼下这情况方玄明还尚且没心思去琢磨这东西该叫什么，他现在思绪有点乱。 “我当下身处于万天虚境之中不假。” “那么这道树之下的虚境，又将通往何处？” 他有些怀疑，或许自己将道种种植于无物之上，然后任其强壮的根系抓破出一片虚境来，这种行径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抛开正确不谈，这绝对是个激进的选择。 三株道树此刻就居于方玄明体内，身处于虚境之中进入内虚境，方玄明不知道自己会去往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 或许是归于真正的虚无，或许是落入永恒的坠落，又或许这才是三株老祖留下的真正的道路。 方玄明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所以他再度陷入了踌躇，反正虚境之中无岁月。 任弟子在虚境之中耗费多久的时间，回到长青内殿都不过半日到一日光景，换言之修士可以在虚境里，将长青之法提升到自己所处位置对应的传承程度之极限。 方玄明亦然。 尽管他已经停下来三株之法的修行，但是周身的生生之意似乎并不满意。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方玄明引发的涟漪所致，现在身边的生生之意仍在向着他的体内涌去。 尽管没有方玄明主观操作，但三株道树仍在生长。 柏树本就是长生之树。 三株木更是生命周期极其绵长。 至于三株神木，则是四万八千载以来不曾有过变化。 长青之法，依照宗门所言，亦是长生之法，号称万古长青。 而作为其本源的三株之法能否真正企及永恒，方玄明并不知晓，但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但即便是永恒，即便是无限的时间，亦可以找到尽头。即便没有尽头，也可以定义尽头。 比如阿月就曾在渊面之中坠落了无尽的时间，但这对于渊面之外的人来说，不过是一瞬之间。 更何况方玄明现在身处的万天虚境，亦是一处超脱于时间之外的妙境。 即便三株道树能够永恒存在，在此处，依旧可以衰老，然后枯萎。 方玄明就这样看着自己的道树，在数之不尽的生生之意的簇拥下，逐渐走向了凋败。 伴随着道树的枯败，其根部的内虚境也随之膨大。 这一过程不随方玄明的主观意识而动。 道树成熟以后，方玄明就没有进行过操作了。 而且也不受他任何干涉的影响。 生生之意的汇聚，似乎并不以方玄明的意志为转移，尤其在道树成熟以后。 方玄明本就陷入了踌躇之中，而现状似乎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虚境之虚境 三株道树枯萎，内虚境亦在不断扩张。 随着时间的推移，其结果自然便是三株道树彻底凋败，被内虚境所吞没。 在吞没了三株道树以后，内虚境本身似乎也获得了生长的特性，也开始生长发育起来。 仅仅是瞬息之间，内虚境便生长到了方玄明的大小。 于是方玄明便就此被吞入了其中。 或者在方玄明的视角看来,是自己进入了内虚境里。 …… 从来没有人试过在万天虚境中进入一个虚境里，方玄明无疑是第一个。 如果有旁人的话，应该能看到方玄明就这样消失在了原地。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于从内部吞噬了方玄明的内虚境，也已然没了踪迹。 毕竟内虚境终究在方玄明的体内，方玄明一旦消失，内虚境自然也就不再了。 这一过程与渊面的自吞噬有些相似。 事实上,如果说没有内虚境的话，方玄明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脱身。面前这堵法则之壁在源源不断地朝着他的掌心处输送威光，也反过来将他的双手锁死在了此处。 身为长春宗内门弟子的方玄明已然消失，但那个长相与方玄明一致的“老祖”却仍旧留在了原地。 这位“玄明老祖”是坐着的，而方玄明在接受赐福之时是站立的。 至少方玄明的努力还算有用，这样他就无需穿越到四万八千载之前去当祖师了。对于道心微微有些动摇的方玄明来说，这是一件需要向自己证明的事情。 …… 无形，无貌，亦无识。 浑浑如鸡子。 非有。 非无。 非亦有亦无，非非有非无。 恍惚之间，仿若出现了一张面孔。 或许是因为面孔出现的缘故，原本的浑浑漾起了一丝涟漪。 然后便有越来越多的涟漪在这片浑浑中荡漾。 来回传递，层层交织。 仿若穿针引线，亦如妙笔生花。 任何的涟漪在经过一个漫长的时间之后，必然能交织出其原本的样貌，尽管很多时候只能无限接近，尽管这个时间的长度远远超出炼气修士所能想象，但是它必然会实现。 尤其在这虚境之虚境中。 万天虚境本就是超脱与时空之外的妙境。 虚境之虚境，自然无所谓时间。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此地。 “我”出现在了此地。 或者说此地就是“我”之定义的界限。 “我是方玄明。” 出现在此地的人是方玄明。 方玄明睁开了双眼。 通透。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通了一般。 不只是此地，更是方玄明自身。 这是方玄明的第一感受。 在这之后,方玄明便感觉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虽然当他感知此地时，却不能见得其存在。 此地无垠无边际，但方玄明却能对其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就像是了解自己的身躯一般。 …… “咚咚。” 突然一个声响自方玄明神识深处响起。 就像是敲门声一般。 方玄明心念微动。 然后一个身影便来到了此间。 出现在方玄明面前的，是祖师。 尽管没有见过对方，尽管与壁画里的样子大相径庭。 但方玄明能认出来，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就是祖师。 “你好。” “你好。” 祖师率先开口，方玄明下意识回应。 寡淡如水一般开场。 “晚辈拜见祖师！” 片刻之后，方玄明这才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四万八千载之前，长春宗的开派祖师！ 任方玄明在这万天虚境中所行之深度再如何冠绝古今未来，祖师仍旧在方玄明之上。 即便抛开祖师身份不谈，单凭这一点，祖师就足以获得方玄明的尊敬。 “不必不可。” 方玄明正欲一拜，却被祖师伸手拦了下来，只得抬起头一脸疑惑地望向眼前的祖师。 “无需以你们的礼节待我，你我之间平辈相交即可。” 于是方玄明脸上的疑惑便加深了数分。 “用你们的话来说，我的应该叫……” “万天三株。” 此地名曰万天虚境,万天虚境之中，有三株老祖之真体。而青丘灵洲的那株三株神木,则是三株老祖真体于无穷世界之一的显化。 四万八千载之前，祖师天纵奇才，于三株神木前自行领悟长青之法，而后独自进入万天虚境之中，得三株老祖传承，承三株道体。 而后归来，扬名于中州，最后开宗立派。 这是方玄明基于宗门所提供的说法，以及自己的所见所思得出的结论。 但是现在，一个长相应该是年轻时候的祖师的家伙，站在了他的面前，并且告诉他，自己叫做“万天三株”。 不至于说让方玄明的世界观就此崩塌，但其中的转变多少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三株老祖。” “我同样也是你们长春宗的开派祖师。” 三株老祖就是祖师。这姑且算是可以震动到包括方玄明在内每一个长春宗弟子的信息，方玄明也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表现出震惊之色。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位老祖，显然在等候对方的进一步说法。 “应该这样说，出现在青丘灵洲的三株神木是我留在那里的显化。” “而你们口中的开派祖师则是我在那里的一股分灵的化形。” 自称万天三株的祖师已经将事情解释的很清楚了，所以方玄明没有尝试去寻求证据，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敢问可是前辈，将归于虚境的晚辈救了回来？” 尽管对方说要平辈相交，但既然对方真的是祖师，那方玄明终究还是以长春宗后人自处。 万天三株朝着某个方向望去，微微蹙眉仿佛看不清晰，然后说道：“不是。” 方玄明确实能感觉到，之前有一股视线在看着自己，也正是那个视线的介入，促成了归于虚境的方玄明的再度显形。 他以为那人便是老祖，但现在看来非也。 他将自己的疑惑告诉对方，万天三株则说道：“我看不清楚。” “对方并不在此处，而是以某种极为高妙的手段干涉了过来。” 方玄明又问道：“敢问前辈。” “此处……究竟是何处？”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万天三株 万天三株望向了方玄明，仿佛能将其识海深处望穿，然后说道：“此处，本该是你的内虚境。” “本该？” 方玄明在老祖的话语中，注意到了两处要点，但是此刻他只敢指出其一。 万天三株继续说道：“是的，你们所有人的所谓三株道树,可以说都是我的显化。” “而你的那株道树，无疑是最接近我的存在之一。” 因为最接近，所以最像。 而长青内殿里的那株亦是万天三株的投影，所以方玄明的道树与三株神木相像倒也正常。 “你们所谓道万天虚境，其本质便是我的根系，破开了无穷界壁的裂缝,然后其能稳定存在的空间。” “你可以通俗的理解为，是我的真体将根系延申到了你们的青丘灵洲那里，然后拱破了世界，生长了出来。” “万天虚境就是破开空间的那个口子。” 万天三株老祖解释得算是详细，方玄明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本质，但也能靠老祖所说的模型强行理解。 “所以万天虚境之间彼此相通？”方玄明试着问道。 “可以这么理解。” 方玄明又问道：“那么您岂不是可以籍此控制每一个长春宗的修士？” “原则上，确实可以。” 万天三株想了想，然后说道：“不过靠的是他们的道树作为我之投影的路子，并不是虚境。” “他们没有虚境。” “你是特殊的。” “只有你的道树，扎根于虚无，与我最为相像。” 方玄明姑且压下心中另一个疑惑，问道：“为何我的道树竟能生长地如此之快？” “最后内虚境不断生长，反倒导致了我本人被吞没？” “我这内虚境，与一般意义上的虚境又有何不同？” 万天三株答道：“你的道树生长之快，是因为生长条件过于优渥，外加上此地虽对你来说在时间之外，但你我之间对时间的感官亦有不同。” “总而言之，你的道树迎来了命中注定但又不可抵达的结局。” “另外，你自身的特性，也是促成这一结局的内因。” 听闻至此,方玄明的内心突然有些许悸动。 “你不是人。” “你是一扇门。” 然后骇然惊慌之色便爬上了方玄明的脸颊。 …… 方玄明后退几步。 难怪说此地感觉通透,原来通透的不是方玄明，而是万天三株。 至此方玄明确信，自己的任何秘密，在三株老祖面前都没有意义。 “内虚境”本就是方玄明自己自创用于称呼的名词，万天三株就这样将其说了出来，方玄明还可以强压震惊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个巧合，自己跟三株老祖恰好用了同一个称谓。 但当三株老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自己是一扇门时，方玄明知道，如果对方愿意，自己将没有丝毫秘密。 方玄明是谁？ 方玄明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一直有人问过他。 而现在被万天三株轻而易举地说出了答案。 方玄明是一扇门。 方玄明毫无疑问是人，是青丘灵洲东荒之地方家人士，是方家方灵玉之子。 而万天三株说方玄明是门。 方玄明知道对方说的门是指的什么。 “不必惊慌失措，如果我要真加害于你，你早已然失掉了自我。” “你我之间会产生交集。” “但对于你来说，那会是极其遥远的未来。” 万天三株所言非虚，方玄明的任何挣扎掩饰在对方眼里都没有任何意义。 “仙界……是吧？我听说过。” 看来三株老祖并非真仙,甚至是走的与修仙之路相去甚远的存在。 “果然有趣……” 然后三株老祖便说回了门的事情。 “因为门的存在,内虚境的性质发生了些许转化。” “你的内虚境在吞没了你的同时,自然也就吞没了门。” “但就结果而言,反倒是内虚境在朝着门跌落。” “我也不知晓你这内虚境最终会有什么兴致，这玩意已然成为了与我的万天虚境完全相异的存在。” “就目前看来，你可以将自己装进内虚境里。” “这里是你的世界。” …… 方玄明看着自己的双手，而后又望向了万天三株老祖。 显然，他还在适应这种感觉。 “这个你回去之后再琢磨，咱们先说正事。” “我的根系之所以朝着你们青丘灵洲那边的诸界蔓延，在无数的世界开枝散叶。” “便是因为你。” “我知道你会来到此地，接受最为完善的传承，成就最完整的三株道体。” “然后，你会更进一步。” “你来到了此地。” 方玄明有些不理解，好奇问道：“没别的意思啊，老祖既然您知晓我注定将要到来，那您直接来找我不就好了？” “什么意思？” “就青丘灵洲来说，您登陆青丘灵洲较之我的出现，要早了四万八千载，这又是有何深意？” 万天三株答道：“这对于我来说不碍事，不如说朝着一段时间一片世界蔓延，还要比专门针对某一个点要轻松些。” “这解释起来可能有些复杂，总之你只需要知道，此地对于你们来说处于时空之外，但对于我来说依旧存在顺序。” “我们眼中的时间，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不一样的。” 方玄明默然不语。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至少对于方玄明来说，他不需要去理解。 接受即可。 “总之，对于你来说，在遥远的将来，你我会再度相见。” “届时我会需要你的帮助。” “而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便是确保你在将来会帮助我。” 方玄明不知道，自己将会帮助三株老祖，这是三株老祖眼里的未来，还是说只是对方的一个布局打算。 于是他试着问道：“我不确定以自己的能力能否帮到些什么，可以问问是何事吗？” 事涉将来，一般这种时候对方都会因为一些法则而将话语讲得含糊不清，所以方玄明也没有对万天三株的答案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要获得尽可能多的信息。 出乎方玄明意料的是，万天三株就这样将自己要做的事情说了出来。 “去帮我杀一棵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的三株 就像人会杀人一样，树也会想要杀树。 无可指摘的道理，无懈可击的逻辑。 “就像三株神木与你们长春宗的三株柏树的关系一样。” “即便是我，也是从母树那里分化而来的灵根之一。” 尽管三株老祖所在的，乃是一条与修仙之路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方玄明依旧能够感知出，其本体应该也是高妙到难以想象的存在。 万天三株何等级别的生灵,居然在那之上还有母树的存在！ “用你们人类方便理解的话讲，就是我会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最后吞噬母亲的位置，成为新的母树。” 方玄明一时失语，他实在不敢想象与那种生灵交战的场景。 “这听起来可能有些有失人伦。” “不过我们不是人，这便是我们的道。” 万天三株显然不是人族，其生命层次亦远凌驾于方玄明所能想象的程度之上，与那般的存在战斗,方玄明实在怀疑自己能否帮上什么忙。 “恕晚辈难以从命。” 万天三株自然清楚方玄明在想什么,便叹道：“无需由现在的你来替将来定夺，我所作的也不过是布下饮啄之功罢了。” 话的意思很明了，事情的发展不会随着方玄明当下答应与否而变化。 “况且，将来的你会很强，帮得上忙。” 依照万天三株的说法，在万天虚境之中，方玄明走到了那条路的尽头，便意味着完整的三株道体。 而后方玄明又再进一步，来到了此地。 “敢问三株老祖，晚辈现在……算是三株道体，还是说别的什么？”方玄明对自己的状态有些拿捏不准，便开口问道。 “凡体。”万天三株丝毫不给面子，开口说道。 “你现在连三株道树都没了，还哪来的三株道体？” 方玄明一时间有些失神。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便推倒了方玄明在虚境之中一路走来的成就。 但,或许还有反转呢？ 方玄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三株老祖。 万天三株微微耸肩，说道：“你这是标准的凡体。” “单在质上，绝对是纯到不能再纯的人族血统。” “三株道种不能扎根，恐怕也与此有关。” “而你的血脉之所以纯净到如此地步，则多半是那门的功劳。” 原来是仙门所致，方玄明的心中多少好受了些。 自打练气初期以来，仙门就在暗中影响改变着方玄明的肉身。如今看来，竟是叫方玄明好好做人。 …… “你也无需沮丧，你的身体正在发生一些连我也无法理解的变化，基于仙门而带来的转变。” “如果说将你们体内的道树算作我的孩子的话，那么你这情况，便是与我断绝了这份因果。” “可以说现在的你，已然来到了与我相似的境界。” “我也因此，才能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你的面前。” 万天三株平视着方玄明。 片刻之后，方玄明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依照老祖您的意思，晚辈我岂不成为了与您一个级别的生灵？” 虽然着听起来有些离谱，但方玄明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非也。” 万天三株缓缓说道：“我们之间终究不同。” “你，恐怕还高些。” 方玄明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失语。 “当然，考虑到门的存在,你本就要高些。” “虚境朝着门的方向跌落,只是促成了你固有性质的释放。” 方玄明沉默片刻之后叹道：“老祖您能说明白些吗？” 万天三株看着方玄明的内虚境,片刻之后说道：“也罢，这本该是你的。” 说罢，一道精纯无比的生机便出现在了万天三株的手心里。 方玄明初见这股生机，便能感受到极强烈的熟悉感，就好像这股生机本就是他的一般。 事实上这确实是他的生机。 是此前他长时间游走于生死之间时，被万天虚境抽走的那部分生机。 原本若是由万天三株为修士提供生机，那个过程对于修士来说便是极佳的修行，而且万天虚境整体上的生机也是守恒的。 但方玄明这个例外，他的生机来自于仙门之普照，经由生死之间的方玄明一番流转之后，再被虚境本身抽走。 如今看来，便是落到了万天三株手上。 万天三株并未直接将这股生机交给方玄明，方玄明也不觉得自己真拿下这份生机能不爆体而亡。 只见这股生机在三株的掌心流转起来，其中自有妙法。 正是三株之法！ 而后便是方玄明所熟悉的一系列过程。 青光显化，凝作道种，扎根虚空，发芽生长，最后化作三株道树。 “这是……我的道树？”不知道是不是以自己的生机滋养出来的缘故，方玄明总觉得眼前这道树实在熟悉，就像是自己之前的那株一般。 “是的。”三株答道。 “就是？”方玄明似乎是有些不可思议。 “就是。”万天三株语气肯定。 “可是我的道树不是被虚境所吞没了吗？” “此地就是你的内虚境。”万天三株说着便将手中的树交给了方玄明。 “这三株木一直都遗落于你的内虚境之中，我所作的不过是将其找了出来。” 方玄明端详这手里的三株木，仍旧有些不信，说道：“可是我亲眼所见，这树是您以生机滋养浇灌所得啊……” “我只是替你将其找了出来，至于找到的方式，并不重要。” “谢过老祖。” 方玄明不禁欣喜问道：“这是否意味着我的道树又回来了？” “非也。” 万天三株说道：“这三株木的本质已然发生了变化，算不得原来的三株道树。” “你的这株三株木已然不是我的子嗣，也不再与你的肉身相连。” “算是独立于此地的一颗三株，或许会有什么妙法，但这就需要你自行去研究了。” 方玄明朝着万天三株一拜，说道：“谢老祖指示。” 万天三株一脸和蔼地望着方玄明，缓缓说道：“那么……差不多就这样，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听这语气似乎是要逐客了，方玄明急忙说道：“老祖稍等片刻。” “晚辈还有几事不明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道三株 “老祖，我现在有树了，依旧只能算是凡体吗？” 虽然万天三株有讲过，但现在树在手里，方玄明还是抱着希望再问一次。 万天三株叹道：“你手中这树一直存在，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并不会改变你身为凡体的体质。” “况且你的道树落入了虚境之中，而内虚境又朝仙门跌去。” “值此,你的三株道树便已经与我失掉了联系，也彻底与你的肉身失掉了联系，也不再作为道树而存在。” “我知道你们进到这万天虚境中来，便是为了我的传承。” “传承之极致，便是三株道体。” “但我希望，至少你，可以不拘于此。” “你会走出独属于你自己的路，这是你之为你而决定的。” “对于你来说,结果,乃是先于过程而存在的。” “不如说你本就是结果。” 一番云里雾里，方玄明也不敢插嘴。毕竟事关自己最大的秘密，仙门，方玄明可不敢打断了老祖的教化。 “尽管没有了三株道树，失去了三株道体，你还有完整的三株之法可以作为你前行修行之路上的参考。” “至少在你们青丘灵洲，你的三株之法应该是最完整的，即便是六龙那孩子也不如你。” “而且你还收获了独属于你自己的内虚境。” “不，应该说是提前觉醒。” “该知足了，孩子。” 仔细一想，方玄明此行确实也不算前功尽废，既然老祖觉得自己算是收获颇丰，那他也不好意思再讨要些什么。 于是方玄明又问道：“敢问始祖，那修行了三株之法……残卷以后，修士便是通过体内的三株道树来驱动肉身的是吗？” 万天三株先是一愣，随即答道：“并非必须如此，也并非仅仅如此，怎么了？” 方玄明便继续说道：“没别的意思,就是问一下。” “祖师您，是可以直接操作作为您真体之投影的长春宗众人的道树的是吧？” 万天三株微微一笑，便说道：“原理上确实可行。” “不过一方面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接受来自我的赐福的程度实在太低，大多数不说萌芽，只能算是开始了扎根。” “由于三株化的程度实在太浅，即便是我也难以干涉他们的道树。” “当然就算他们出息些，至少走到了道法连舟他们那一步，能勉强看出来是个树了，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毫末。”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值得我正眼平视的资格。” 万天三株看着方玄明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显然他算一个。 方玄明本想说些什么，但是万天三株似乎已经猜到了方玄明的疑虑，然后提前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方玄明又问道：“晚辈记得您说过，您的根系延申到了青丘灵洲，然后留下了三株神木作为您真体之显化。” “我们长春宗内门修士体内的三株道树，亦是您的显化。” “而我曾经的道树,又是最接近您真体的姿态。” “不错。”万天三株答道。 方玄明继续问道：“可否认为，三株道树之于我,便如同三株神木之于青丘灵洲？” “可以。”万天三株答道。 于是方玄明便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那么青丘灵洲的三株神木，是否有一日，也会如我那道树一般枯败，乃至迎来虚境之反噬？” “届时青丘灵洲，又是否会如我一般，消失被虚境吞没至杳无踪迹？” 万天三株闻言说道：“我应该理解你的想法了。” “青丘灵洲既无你这般特殊，又无较强的主观意识，作为一方世界的层次又实在太低。” 万天三株明白了方玄明的意思，徐徐说道：“届时想要复原，即便我亲自出手，也会有些麻烦。” 这正是方玄明想说。 “当然你无需担心。” “必起担心三株神木的枯败，你们长春宗的衰亡，乃至青丘灵洲的消失，恐怕会更先发生。” “至少三株神木不会是青丘灵洲破败的原因，反倒还极大程度的延缓了青丘灵洲的存续时间。” “就像你们体内道树的存在延长了你们的寿命一般。” 方玄明又问道：“即便是世界，亦有竟时？” 万天三株笑道：“即便是永恒，亦有竟时。” “在你眼中永劫无限的时间，在另一些视角看来，不过一瞬之间。” “至少三株神木理应有的生命周期，远在你们那青丘灵洲意义上的永恒之上。” 关于这一点，方玄明倒是很快接受，没有丝毫疑问。 “老祖您，应该是在很多世界都有开枝散叶吧？” 万天三株答道：“不假。” “您之前提到的连舟，便是来自其他世界的您的门徒？” 万天三株骤然发笑道：“非也非也，那是来自你们青丘灵洲，对于你来说算是很久之后的晚辈了。” “你小子不会以为，这虚境之中的修士们都是来自于诸天万界吧？” 虽然没有及时回答，方玄明脸上的尴尬之色也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想。 “你从青丘灵洲一路走来，自然看到的都是些青丘灵洲的孩子啊……” “来自别的世界的修士，自然便走得是别的路子。” “不然无数的世界中就这么点出息的，我这算是白布局了。” 方玄明则是尴尬的笑笑，没有多话。 “无数的世界之中，获得完整三株道体的倒还真有不少，并不都如你们青丘灵洲一般没出息，即便是半步也就六龙那孩子一个。” “当然，你是特殊的。能够走到我的面前，与我平视相交者，唯有你一人。” “或者说门。” 交谈至此，方玄明对于自己的秘密就这样暴露于三株老祖身前，已经有些麻木了。 不如说正是三株老祖的点破，才使得方玄明对于自己的本质有了更多的了解。 …… 又交谈了一些关于长春宗的琐事之后，万天三株也从方玄明那里获得了一些关于长春宗的细节事务。 万天三株虽有凌驾于时空之上的视角，但终究只能观其大略，对青丘灵洲的过度注视只会加速这个低等世界的崩溃，所以万天三株也只能从方玄明这里了解到一些细节。 从神情里看得出来三株老祖还算欣慰。 无论是对长春宗的发展还是方玄明自己。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木为之伏倒 闲话说尽，终于也该到了离别的时刻。 “你小子差不多该走了，我的那些徒子徒孙现在还都等着你回去呢。” “嗯，好的老祖。” 方玄明突然注意到一件事，于是问道：“等着，是什么意思？” 万天三株松松肩，叹道：“我虽然无法对你们那边事无巨细了解清楚。” “但是至少三株神木周边的情况我还是能够探知的,神木周边正聚集着几十个长老等着你回去呢。” “当然，我估摸着他们中有不少人是在等你回不去。” 方玄明朝着万天三株一拜，随即说道：“那老祖，晚辈便离开了。” 万天三株微微一笑，叹道：“下次见面，就是许久之后了。” 方玄明微微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还没走出半步，方玄明突然折返回来问道：“老祖，这地方怎么出去？” 三株老祖微微一怔,然后缓缓说道：“哦……这还有些复杂哩。” “这样，我演示一遍，你且看好了。” 说罢三株老祖便后退半步，随即离开了方玄明的内虚境。 想到从此之后便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三株老祖了，方玄明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不过眼下这情况似乎是不会给方玄明机会感慨，整个内虚境便如折叠一般朝着方玄明跌落而来。 个中妙意显然已经超出了方玄明的理解范畴。 方玄明不知道是第几次感叹，可惜自己不过区区练气。 …… 长青内殿，此时已然聚集了近四十位长老在此。 绝大多数长老对于方玄明能从中出来，其实是不抱太大希望的。 但不管怎么说，那可是三株道体，无论再渺小的希望都值得亲眼见证其出世。 “散了吧散了吧。” “时间都快一天了，这方玄明若是能出来，早该出来了。” “要我说，就不应该将其送入虚境里送死，交给谢堂主多好……” “什么马后炮？” “你要真这么觉得当时怎么不说出来？” “当时不是纾坞子师叔在这嘛……” “要我说，这方玄明只怕是凶多吉少喽。” “我看未必，这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老实说,咱们长春宗真的受得起他归来……” “噤声！” “休得妄语！” “倘若那方玄明当真活着归来,我长春宗自然是力保他小子，此事毋庸置疑。” 三株道体，乃是仅存在于理论之中的长春宗至高道体。 如果说方问莲的《紫气天心决》乃是顶级功法，那么三株道体就是顶级肉身，放眼整个青丘灵洲也绝对是人族最强肉身。 即便是六龙真人也不过是半步三株道体，便已然成为了那轮中州之烈阳，完整的三株道体又将掀起多大的风浪？ 三株道体，确实是数万年以来长春宗不知道多少人的夙愿，多少弟子顶着长老们期待的视线走入了虚境之中，但其中绝大多数人的结局，其实某些长老早已知晓。 因为长春宗确实有在记录整个虚境之内每一位修士的样貌，以此来于弟子们对比。 而方玄明便是那个值得一查的人。 问题是查不到他。 可以说只要方玄明没有死在去往通天道的路上，活着踏上了通天道，那便几乎意味着他将走得比六龙真人更远。 也就是三株道体。 但是，一尊三株道体的出世，如此潜在的天才出世，真的是长春宗所能承受得起的吗？ 方问莲更大程度上还是被视作了东荒方家子弟,其东君的传承也是针对一切有缘的修士，而三株道体则不同。 可以说,一尊三株道体的问世，其可能会给中州修行界带来的风暴，与天山派那枚石眼类似。或许在程度上没那么激烈，但是论起影响之深远，并不稍差。 在长春宗某些自诩着眼全局的老人眼里，比起一个能让长春宗超然崛起的机会，他们更在意的是一切可能会影响中州修行界稳定的因素。 可谓是长春好三？ …… 对于绝大多数，或者说在长春宗的记录中是所有的弟子来说，自万天虚境归来，有两个途径。 来自三株老祖的赐福接受完毕以后，坐于通天道上的弟子，会被三株老祖的枝条包裹，而在长青内殿这边，三株神木亦会垂下枝条，接受了长春宗秘法传承的修士就此归来。 至于另一种途径，则是对于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走不出或者没有走出万天虚境最开始那段道路的修士，他们可以原路返回，最后从三株神木之下的虚境入口处钻出来。 毕竟有了一年之内《长青功》入门这一条件作担保，长春宗的绝大多数弟子都是可以踏上通天大道的。数万年以来，以后一种姿态归来的弟子都是极少数。 所以绝大多数长老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方玄明归来，确实是存在并非三株道体的可能性的。 …… “动了！动了！” 有神识感知细密的长老率先注意到了三株神木的变化。 三株神木自打枯荣变化以来，便吸引来了大批的长老们围观。 在确定三株老祖无碍之后，不少长老便选择留下，假借关心老祖之名，实则是看看长春宗能否真的出这么一尊三株道体。 而现在，似乎便是答案揭晓之刻。 事实上，在三株神木发生变动的那一刻，答案就几乎已经揭晓。 有人要出来了。 一天之内进入虚境尚未出来的，只有方玄明一人。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所有长老都在想要亲眼见证这个答案。 保险起见，长青内殿外层的弟子们甚至都被阵法完全屏蔽了感知。 …… 三株神木降下了一根枝条。 再然后是第二根。 第三根。 以及所有的枝条。 如果说正常弟子离开虚境的场景算是三株神木降下垂怜，那么此刻的三株神木，便是躬身弯腰。 所有的枝条散去，重归正常的姿态。 于无数枝条之中显现的的背影…… 正是方玄明。 方玄明单手撑地，站起身来。 姿势微微有些踉跄，就好像被封印了万年之久的神王，在适应久违的身躯一般。 拉伸身体，确定基本没有大碍之后，方玄明朝着三株神木一拜。 然后他回过头来，看到了几十张震惊的面孔。 第一百三十章 咄咄怪事 方玄明回来了。 而且回来得很气派。 正常弟子的归来，是由三株神木垂下枝条。 而方玄明的归来，垂下的是整个三株神木。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一些个博闻强记的长老即可开始回忆起六龙真人的记载，然后发现长春宗并没有对六龙真人自万天虚境中归来有什么记录。 没有记录便是不值一叙，想来六龙真人归来时应该是没有超出常规弟子的异象的。 那么方玄明这般归来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一目了然。 尽管历史上并没有这等变化记载可做参考，所有的长老们都已然在心中确定了答案。 如果说三株神木有所变动,意味着方玄明将要归来，那么此刻三株神木之伏倒，便是彻底向所有长老昭告了方玄明此行的结局。 无论诸位长老们对于三株道体保有着如何复杂的情绪，此刻事实都已然摆在了众人眼前。 即便是筑基长老，也没有改写现实之类的伟力，那么他们便只能接受眼下的事实。 方玄明走得比六龙真人更远。 长春宗终于再出一位三株道体。 于是即便再如何放眼全局的老人,此刻,因其身为长春宗修士的身份,都表现出了由衷的欣喜。 至于忧虑，那起码应该是喜悦的浪潮褪去之后才会有的暗礁。 保险起见，诸位长老还是觉得应该确认一下，于是所有的浪潮戛然而止，在场长老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位身上。 在确定无可推脱之后，鲁长老便颤颤巍巍站了出来，一脸和蔼地朝方玄明走去。 “孩子啊，我且问你。” 方玄明仍旧有些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应道：“长老请讲。” 似乎是觉得有些复杂，鲁长老稍微顿了顿，理清楚思路之后问道：“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炼气六品。” 方玄明如实答道。 “不不不……” 注意到自己说错问题之后，鲁长老急忙又问道：“我是问，你现在长青之法，你的三株道树，生长到什么阶段了？” “哦。” 方玄明思忖片刻之后说道：“虚境之中，在三株老祖的帮助下，弟子顺利结成道种……” “现在已然生根发芽，目前还算是茁壮生长的状态。” 然后他便抬起头,望向鲁长老。 “长老，弟子这情况，算是什么阶段呢？” 方玄明没有说假话，他只是没有将实情说完。 鲁长老又说道：“你将手伸出来。” 方玄明照做，鲁长老捏住方玄明的脉象，仔细感受起来。 半晌，鲁长老缓缓说道：“你稍等一下，仅凭我个人还是无法定夺。” 三株道体终究事涉过大，究竟是无法定夺，还是不敢定夺？ 鲁长老即刻转身，回到诸位长老之间，将方玄明的情况与众长老说明。 “莫非……” “不可能啊，你们都看见了三株道树的变化，这等异象即便是六龙也弗如远甚。” “要不要叫真人过来？” “罢了，先以青灵水镜观之。” “善。” …… 方玄明并不知晓长老们对自己究竟讨论到了什么程度，他只知道自己确实没有得到所谓的三株道体。 或者说曾经获得过，但是失去了。 方玄明当然不会为了一些无聊的原因谎报自己拥有三株道体，但他也不会将自己在虚境中的经历托盘而出。 毕竟照万天三株所说，即便是在老祖布局的无数世界中，也只有自己走到了老祖身前。 只有自己是特殊的,方玄明当然不会去四下声张，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 片刻之后，三位长老搬来了一面青灵水镜。 这水镜较之谢堂主此前强制方玄明做检查时用的那面水镜，要大上不少，周边花纹之中暗藏妙法，显然品阶要高上许多。 三位长老示意，数十位长老看着，于是方玄明便只能伸出手，落于镜面之上。 在方玄明的手心，一缕精气被牵引而出，在如水面一般的镜面上留下层层涟漪，而后周边符光闪动，无数法理交融变化，最后那道精气在水镜之中游走一圈之后，回到了方玄明的体内。 方玄明收回手掌。 于青灵水镜之上，一根树苗虚影浮现出来。 …… “为什么？” “这就是三株道体？” “怎么可能？” “那还能有何解释？” “朱师兄，你怎么看？” “这孩子的道树……较之六龙真人，相差甚远。” “怎么会？” “这孩子的道树的生长阶段，与前代掌门真人相差仿佛。” “那他岂不是完全不沾半点三株道体？” “恐怕如此。” “可是三株神木此前的异象……” “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个中缘由了。” “而且这跟记录中的情况有些不符啊……记录里那片区域并无此人啊。” “这恐怕，只能询问他本人了。” …… 经过青灵水镜的测试，方玄明不是三株道体。 但是，这太奇怪了。 经过一天前的那次讨论，所有知情的长老都知晓，倘若方玄明活着踏上了通天大道并且顺利归来，几乎必然能走得比六龙真人更远。 这几乎就是三株道体的同义词，长春宗将迎来一尊绝对的核心弟子，而中州乃至整个青丘灵洲修行界将会迎来一场巨大的风暴。 整个世间的格局或许会因为三株道体的出世而迎来洗牌，长春宗无论是否接受这场风暴，都必须且只能将方玄明这个变数牢牢抓在手心里。 或许方玄明会被直接雪藏，直到其再金丹大道之上站稳脚跟之后，再昭告于天下。 一些长老们已经在三株伏倒之时便想好了未来数百年修行界的走向与危机，甚至开始着手推衍诸般变化，并思考其长春宗最优的抉择。 考虑到长春宗曾经那位半步三株道体在中州燃起的焰火，再如何考量一个真正的三株道体都不为过。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因为方玄明不是三株道体。 这实在太过奇怪，所有的长老们都如是想着。 这或许不失为一件幸事，某些老人这么想着。 这是干嘛呢，某人看着长老们神色心中想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方玄明虚境游记 从数不尽的空间节点之间穿行而过，在踏上通天大道之后，也见到了不少长春宗同门，不过此刻方玄明在自身气血的加持之下，并未显露出颓势，反倒走得还算轻松。 在走过了慢慢长路之后，方玄明终于来到了一处人数稀少的地方。此地生生之意浓郁,方玄明觉得铸成道种就在此刻。 于是他便开始全力运转长青之法，终于成功将自己一身精气凝结出道种，而后又感受到了三株老祖降下的赐福，方玄明觉得自己的长青之法有所精进，隐隐能感受到三株老祖之法门，并全力感悟其中玄妙。 在方玄明感悟秘法之后，道种也随之发生变化,即刻开始生根发芽,生长起来。 原本方玄明以为赐福过程就是如此,但是突然出现的异变却打乱了这一切。 突然之间，一个形似虚境入口一般的空间节点出现，并将方玄明吞没至了一处异样的境界。 方玄明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亦不知晓自己该如何回去。 终于，三株老祖的意志降临，在三株老祖的亲自帮助之下，方玄明只觉得自己连带着周身世界被包裹了起来，最终被送回了此间。 方玄明心中感激，故此在出来之后对神木一拜。 …… 这就是方玄明的故事。 没有半句虚假。 只不过某些信息被他刻意模糊甚至忽略。 这就导致了长老们所听到的故事，已然与方玄明的实际情况大相径庭，但若是真要问起来，方玄明也不会有太多违心之感。 “所以说你并没有走到自己所能走的极限，便开始了长青之法的修行？” 方玄明觉得自己确实还能走，可惜在那通天道的尽头有这么一堵墙，而且自己还被那墙给锁住了。 “你接受赐福之地，周边已然人烟稀少。” 确实，距离方玄明最近的就是位于同一地点但是坐在地上的另一个方玄明,而第二近的则是身后的六龙真人，可谓是人烟稀少了。 “类似于虚境的空间节点吗？这种东西在通天道上海确实有过记载，不过仅有两次。” 这就是方玄明自己的内虚境，不过从效果上看，确实与被空间节点卷入异界有些相像。 “被卷入他界，或许这正是你没有在记录中出现的原因。” 通天大道上留下的并非是准确的影像，而是某种更写意的再现，比如那些在“试炼”中败落的修士，并未在万天虚境中死去，但留下的却是一堆残肢断臂。 事实上，尽管方玄明本人并不知晓，但自打他被自己的内虚境吸入之后，位于通天道尽头处的那个坐着的“方玄明”也随之消失了。 …… 在诸位长老们反复确认过的之下，方玄明在长老们的帮助下，共同完成了“方玄明的万天虚境之旅”的杜撰工作。 方玄明所提供的故事作为雏形，长老们所知晓的信息作为补充，这个故事也就有模有样起来。 方玄明对于自己提出的故事问心无愧，长老们对于万天虚境的信息了解详细，两相结合之下，“方玄明的经历”已然算是合理且自洽,也足以在长春宗史册占据一简之位了。 至于真实情况,自然是被方玄明封印在了识海深处，与仙门一并当作了他最隐秘的秘密。 …… 三株道体并未出世，而方玄明却活着回来了。 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这个结果对于不少人来说都还算满意。 谢闻道自然不在“某些总揽全局的老人”之列，但对于他来说，这个结局也不算坏。 衍法一道乃是长春宗的短板，而方玄明无疑便是进步的契机。方玄明不会将全数的精力用于三株道体上的修行，也不会被宗门就此雪藏起来，那方玄明自然就有时间有机会来到衍法堂继续他们的交易。 对于某些老人来说，一场掀起修行界大乱的风暴提前散去，而且方玄明这孩子还能留在宗里继续在衍法堂发光发热，这自然也是喜上加喜。 …… 方玄明在处理完相关登记手续之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洞府里。 至于长春宗会如何记录自己的事，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在与某些长老们交流过之后，知晓自己倘若真的拥有三株道体，会引来不少麻烦。 方玄明向来不喜欢麻烦，所以他也借此说服自己，基本上已经接受了失掉三株道体这劳什子事。 …… 青灵水镜可以客观反映出弟子的长青之法，或者说三株之法的修行进度，也就是照应出道树的状态，或者说生长阶段。 方玄明没有道树，按理说水镜只能检测出无物，但在此前的检测中，水镜依旧显化出了一株道树。 法器不会骗人，只有人才会作伪。 而且客观，并不代表真象，假象亦可以被客观表现出来。 自水镜中显现而出的，并非是方玄明实际拥有的道树，而是被方玄明显化于体内的幻象。 那虚假的道树，乃是方玄明曾经有过的三株道树的一刻生长阶段，方玄明所作的，不过是将其复现出来。 原理上，有些类似于万天虚境中通天道上的那些虚像，只不过方玄明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改变生长阶段。 这便是他逃过长老们检查的原理。 方玄明并不知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他只是单纯做到了。这就像是凡人不通晓世界运行之机理，但依旧可以沐浴阳光一样。 …… 没有了三株道树，这便意味着方玄明就此踏上了一条与所有长春宗内门弟子截然不同的道路。 方玄明不知道自己仅靠三株之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但是他能感觉出，自己应该是不需要后续培养道树的那些天财地宝了。 万天虚境归来，方玄明现在在三株之法上的修行，修的主要就是某种类似于生生之意的玩意。较之之前生生丹所能提供的有所不同，更类似于万天虚境中三株老祖的那种。 当然，这些都是琐事。 于方玄明来说，他总觉得，内虚境或许才是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 第一百三十二章 空灵虚境 方玄明顺利归来，虽然受到了极大的赐福，但较之三株道体还有一段相当的距离。 不同的长老，根据自己所知晓信息的多寡，对这一消息有着不同的看法。 一部分人还是坚持认为，方玄明已然取得了三株道体，之所以不公布,主要是为了回避一些不必要的风波。 不管人们如何认为，这个消息很快便在长春宗的部分长老中流传开来。 但也仅限于长春宗长老。 对于弟子们，则并不知晓此事，只知晓方玄明进入万天虚境那日并未结成道种，且引来了相当之大的阵仗，连金丹真人都惊动了。 …… 方玄明并不知晓自己再一次陷入了某些舆论的漩涡之中。 他不关心,也不会非常在意。 对于他来说，除非必要的一些事务,他更情愿呆在洞府里修行，而非去浪费时间跟同门交往交流。 而今他正窝在洞府里，探索着自己这内虚境的妙用。 正如三株老祖所说，方玄明的内虚境存在于仙门洞天上，或者可以认为，是仙门洞天吞没了虚境。 “那么是仙门洞天在吞噬了原本的内虚境之后，获得了内虚境的性质？” 仙门洞天之内的仙门和青纹飞剑已然存在，单是从洞天之外就能看见。 “如此看来……内虚境，的入口应该是位于洞天的内表面。” 就像此前的生生之意一般。 当然这个所谓的“内表面”不过也是依照方玄明的理解而定的，洞天的实际构造远比方玄明自己目前所能想象的要更有玄机。 …… 方玄明于洞府里端坐，阿月在不远处摆弄她的那些小玩意。 下一刻，方玄明的神识落于识海，望着眼前的仙门洞天，以及位于洞天内表面，那若隐若现的虚境空间，他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然后他便以神识探去，开始感知起仙门洞天，以及内虚境之中的诸般妙意。 试着用青纹飞剑戳了一下,然而并没有什么反应，方玄明甚至觉得，飞剑并没有戳到虚境，相反飞剑越是戳过去，虚境与飞剑之间就越是远离。 距离明明在变近，但是分明有种远离之感。 他不知道这内虚境的入口究竟是扭曲了空间还是别的什么概念，此刻位于识海之中，本来也不可以常规世界的空间来认知。 方玄明轻叹一气，随即将自身神识凝练到了极致，然后如飞剑一般朝着内虚境的方向戳去。 明明不过咫尺之间触手可及，方玄明的神识亦如飞剑一般迅猛，甚至隐隐有了些《夺锋剑诀》后四卷才有妙境，快比心念。 神识，就是念。 即便如此，想要进入内虚境，仍有着超乎常识的距离。 仿若经历了无限的时间，但终究只是一瞬。 方玄明来到了内虚境当中。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此次进入的内虚境，没有虚境之间相互嵌套的缘故,方玄明周边的虚境空间,较之上次来到此地，要清明许多。 除了清朗之外，并无其他不同，还是那个尽管无穷大，但依旧全数在方玄明掌控之中的世界。 因为清朗，所以空灵。 “空灵虚境。” 既然这片空间已然与一般意义上的虚境有所分别，而方玄明作为这片空间的主人，决定如此称呼这片虚境。 一片空灵，茫茫无垠。 极端的空无一物，反而压得方玄明有些喘不过气来。 所幸，这空灵虚境并非完全空无一物。 一颗三株扎根于空灵虚境之中，这是此地唯一的物件，也是方玄明确定自身的坐标。 于是方玄明来到树下乘凉，顿时感觉空虚所致的压迫感要舒缓许多。 “那么，就是这样？” 方玄明料想，自己现在所处的空灵虚境应该还有诸多妙用，或许也会随着仙门洞天的变化而随之变化。 但那些都是后话。 方玄明低下头，开始确定自身的状态。 “我无疑是以神识之姿进入此间的。” “但是肉身也颇具实感。” “而且不似万天虚境中那般，此刻连一身灵力也相当自由。” 一边自言自语着，方玄明一边抬起手，便有一道尘龙起，朝着远方奔袭而去。方玄明心念微动，那尘龙又折返归来，围绕着方玄明旋转四五周之后，便回到了他的体内。 “此地没有天地灵气，灵力还得省着点。” 尽管肉身修为皆在此，方玄明仍旧不认为空灵虚境是一处与正常世界一般的空间。他隐隐感觉自己当下应该处在某种难以捉摸的状态之中，不可归类为他目前已知的形态。 在确定了自己的状态之后，方玄明再度抬起头，望向了勉强因为三株木的方向而定义出来上方，也就是所谓空灵虚境的天空。 “那么……怎么出去呢？” 空灵虚境如其名字一般，除了身后一棵树之外什么都没有，自然就没有离开的大门。 “我需要一扇门。” 方玄明心中念到。 并没有门出现。 即便方玄明自认为仿佛可以掌控这虚境中的一切，他依旧造不出一扇离去的门。 “我就是门。” 想到万天三株的说法，方玄明开始审视自身。 识海之上，仙门……不见了。 方玄明微微挑眉。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即便是按照最粗浅的理解，方玄明此刻所在的虚境，乃是在仙门周边洞天内表面上所镶嵌着的，自然不可能在这空间里，方玄明识海中还有一扇仙门。 那就又套起娃来了。 “哎……” 一声轻叹，略表遗憾。 以方玄明的性子，在看到虚境嵌套之后，保不齐又回去常识再进一层虚境中尝试一下。 现在他失掉了这个机会，大约算是件好事吧。 “没有门，又该怎么出去呢？” 方玄明在三株树下滴溜溜转起了圈。 虚境之中，不知时间流逝，即便是方玄明主观感知下的时间，亦逐渐模糊。 “没有门，就应该造一扇门。” 这是显而易见的解决之道。 方玄明回过头望向三株树，伐木造门或许是可行……个屁。 “我又没有斧头，怎么伐木。” 端坐于三株树前，方玄明开始琢磨离去的方法。 片刻，也许是良久之后，方玄明睁开了双眼。 第一百三十三章 空灵鸡肋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方法，相反方玄明早就想要试试看了。 而今，正是一个机会。 方玄明掐指推衍起来。 在这空灵虚境之中，纵然方玄明自觉可以掌控一切，但终究缺乏经验。 那就从掌控自身开始。 恍惚之间，方玄明的气息开始攀升起来。 炼气七品，炼气八品,炼气九品…… 一身灵力波动逐级递增。 方玄明自身的灵力的总量没有变多，仍旧是六品水准，但散发出来气息，却不知为何已然攀升至极限。 然后超越炼气之极限，反筑肉身。 此为筑基。 大道之基既成，便有道韵迭升,最终汇聚一处。冥冥之间,大道就在眼前。 于是方玄明向前踏出一步,就此立于金丹大道之上，一枚金灿灿的内丹现于道基之上。 此为金丹。 而后金丹再有磨砺，仿若有痕。痕迹交融，形同混沌，好似鸡子。 随后金丹犹如鸡子破碎，有一婴孩从中生出。 丹碎而婴出。 此为元婴。 元婴诞下之后，即刻生出变化，神于识，圣于理，而后面貌逐步于方玄明相近。 直至最终，元婴化作了元神。 此为化神。 化神之后，元神游于虚境之间，好不自在，直至许久之后归来，终究合于肉身。 肉身与元神合二为一。 此为合体。 合体之后，再无身神之别。 方玄明思于此间，方玄明立于此间。 此间诸般一切皆通心念，此间诸般一切皆在手心。 而后气息逐步圆满,合体之身臻至巅峰。 此为大乘。 大乘之后，方玄明一手指天，步步向前，势要撕破这苍穹，撕裂这天空。 而后便有无量劫云涨落，诸般法理皆化作威能，便要将其妄念镇杀。 此为渡劫。 然，终究不可镇杀。 方玄明乃是此空灵虚境之主，此间劫云，又如何舍得伤他？ 劫云舍不得，方玄明的脸上却无丝毫慈悲之意，一手抓向劫云之中，原本隐现其中的大门，就此来到眼前。 只有方玄明踏过此门，便是飞升？ …… 出现在方玄明眼前的大门，与他识海之中的那扇仙门似乎略有不同，但又有着相似的性质。 “果然……” 这不是真正的仙门，就好像方玄明没有真正去修仙。 方才的一切境界修为,都不过是方玄明对自身的模拟，他并未见识过后续的修为境界有何真意,一切流程都是按照方玄明从典籍中的记载以及自己的一些理解来进行的。 但依旧引出来了这扇门。 而且还让方玄明对这空灵虚境的掌控加深了数分。 此之为借假修真。 而后方玄明便站起身来,走进了这扇仙门之中。 此为……此不为飞升。 方玄明的神识离开了仙门洞天，回到了自己的识海里。 然后方玄明睁开了肉身的双眼。 阿月看着自己，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方玄明试着问道：“我刚刚是不是……” “离开了。”没等方玄明说完，阿月便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口。 “果真是肉身进入了吗……” 方玄明又问道：“我消失了多久？” 阿月想了想，说道：“不出一瞬之间，已然超越了我所能察觉的极限。” 方玄明觉得有些尴尬，而且这似乎还完全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就像在万天虚境之中，踏上通天道之后，便完全处于时空之外一样。 方玄明进到自己的内虚境里，一样不占用现实世界里的时间。 “不对，你说我消失的瞬间超出了你所能察觉的极限？”方玄明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嗯。”阿月亦是一脸困惑的样子。 方玄明便问道：“那你是怎么知晓我消失过的？” 阿月嘻嘻一笑耸耸肩，没有言语。 “算了。”方玄明知道阿月终究是特殊的。 既然阿月说即便是她都察觉不到方玄明消失过，那想必旁人只会更难察觉。 至于阿月是怎么知晓的，方玄明心中也有所猜测。 …… 不知为何，方玄明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倘若这空灵虚境乃是那种可以突然将自己收入其中，然后主动可控地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再回来，哪怕只是回到原地。 恐怕以方玄明的小脑袋瓜子，想必是能弄出不少惊为天人的操作。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躲进空灵虚境之中，并不会占用外侧的时间流逝。 “可惜这虚境之中并无天地灵气。” 不然方玄明绝对会修炼到把空灵虚境榨干为止。 “结果就是两种的好处都捞不着……” 其实不然，至少那些需要时间去自己感悟的东西，方玄明完全可以躲进虚境里慢慢感悟。 哪怕单凭这一点，就已然算得上是极大的优势了。 …… 在后来的日子里，方玄明又进一步尝试了将外物收纳进虚境中，结果与仙门洞天一致，只有被他炼化过后的东西才能带进去，比如青纹飞剑。 而至于外人，或者没有炼化过收不进洞天里的外物，则完全不可收纳进其中，有且仅有阿月这个神识跟方玄明神识完全接洽的家伙，方玄明可以将其神识拉进虚境里。 而且经过方玄明阿月二人的反复确认，被拉进空灵虚境的阿月，也是某种难以捉摸的状态，应该近乎于神识，但又与纯粹的神识有所不同。 阿月对此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对空灵虚境中的那扇仙门相当感兴趣，琢磨了许久之后，突然露出索然无味之色，然后便离开了虚境。 …… 进入炼气六品以来，方玄明一直感觉修为有些滞涩，他知道这是自己灵根天赋所限，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接受自己的现状。 即便是靠着仙门洞天所计算出的复合功法，保守估计，也需要个近十年才能摸到七品的门槛。 灵根天赋的限制，主要影响着炼气的修行，而且越到后期，受到灵根的影响便越大。 筑基及以后理论上不直接受到灵根的影响，但是所筑的道基，终究是基于炼气期的水准，再往后的金丹元婴亦是同理。 灵根影响炼气，炼气影响筑基，如此下去环环相扣，修行当真是个水磨工夫急他不得。 方玄明接受自己的现状，并且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慢慢磨上个近十年再踏入炼气后期。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六品巅峰 在修行《长青功》的时候，方玄明曾将长青之法深刻地与仙门洞天的运转联系在了一起，而且经过无数次尝试之后，成功将自己对长青之法的修行的主观掌控性降到了极低的程度。 可以说，方玄明修行长青之法，几乎也是交由包括了仙门洞天在内的一系列自动运转机制，方玄明本人所需要劳神的程度极低。 这意味着,对于方玄明来说，肉身修行与周天运转，已经不以他主观意志决定地，结合在了一起，几乎算是成为了同一个过程。 后来方玄明进入万天虚境，一身灵力修为被禁锢，无法施展,只能以肉身精气行之。 在那时，方玄明就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好在并未影响万千虚境的探索，所以他也就没有在意。 后来在六龙真人附近的时候，接连受到了几次波折，一身气血运转屡次受到或主动或被动的影响。 彼时方玄明的注意全部集中在自身精气生机的运转之上，并未在意某些经脉层面上的细微变化。 但是现在复盘起来，方玄明已经注意到那些曾经阻碍着自己修行的桎梏，已在不知不觉中打通。 简而言之，方玄明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继续修行下去。 倒不是说畅通无阻，修行速度较之五品时，也并没有显著提升，只是单纯的可以顺利以正常速度修炼了。 在修行效率上方玄明依旧没有超出下品灵根的速度限制，但是无形之中阻碍着他修行的滞障消失了。 这是量的飞跃，但是对于方玄明来说，足以带来质的改变。 一年的光阴匆匆而逝，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不过是眨眼之间。 周身灵力波动逐渐敛没，尽数纳于己身,功行圆满，方玄明睁开了双眼。 “呼……” 方玄明微微苦笑，叹道：“本是去为了一争肉身之机缘，甚至侥幸得到了传说中的三株道体。” “结果还没上手，所谓的三株道体便已然消失。” “好在三株之法还在，而且三株道体的消失也反倒使我获得的空灵虚境。” “想不到啊想不到，一年下来三株之法带来的肉身精进没有许多，空灵虚境尚有诸多神秘……” “最大的收益，到头来居然是修为本身。” 方玄明站起身来，气息微微有些许波动。 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仅仅一年的时间，自己的修为就已然达到的六品巅峰，直逼七品的门槛。 “如此看来提升修为才是正道。” 一年的时间里，阿月没有丝毫变化，还是时不时消失，然后又时不时出现，方玄明依旧没有见过她修行。 方玄宇依旧在不知道忙着些什么，方玄明也曾经与其分享过自己自虚境归来,获得内门传承的喜悦，方玄宇只是象征性地祝贺了两句，没有过多表示。 方问莲依旧在扮演她的中州乖乖女角色，方玄明甚至没有听说过她跟谁起过冲突，长春宗人亦在怀疑其在东荒名声的真实性。 方玄礼倒是跟方玄明越走越近，整天明哥前明哥后的叫着。 张宝棂还是在做他的花花公子，或许是因为方玄明知晓其未来注定会进入内门，方玄明刻意放了些心思在他身上。 …… 这日，方玄礼突然一脸兴奋地找到方玄明。 “明哥，咱们回去看看吧。” 方玄明有些不解。 “回去？” “嗯。” “回哪？” 方玄礼似乎是有些惊讶于方玄明的表现，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回东荒啊！” 修行之人并不一定要讲究所谓断绝性情，不再往来，除了某些流派，修仙者亦可以有家人朋友，可以有各式各样的社会关系。 只是当浩瀚修行之路就在眼前时，这等情感在如何真挚，终究会略微显得有些淡了。 方玄明对于方家没有太多感情或者留念，但是他也有家人，有母亲。 尽管方家内部的某些声音对他有些不善，但他依旧会记得母亲，会念着老祖对他的好。 所以当方玄礼提出要回东荒之后，方玄明还算是有些欣喜的。 与方玄明不同，方玄礼作为正牌的方家嫡系子弟，自幼就被培养了极强的家族感情，自然对于回方家更为激动。 或者可以说，方玄礼有着比方玄明更大的理由来埋怨自己被“发配”到中州这倒霉安排。 与要知道方玄礼的身份可比方玄明这个有实无名的伪嫡系要根正苗红许多，灵根天赋上也有强不少，同年龄对比境界，也要甩方玄明一大截。 当然，这是仅考虑方玄明来到长春宗之前的那近二十年。 总之，方玄礼理应有着比方玄明和方玄宇更大的怨言，但自打他来到中州以来，方玄明眼中的这位族弟就一直算是个乐观的样子。 方玄明甚至一度在心中暗叹，自己这位族弟的心性较之自己确实要强不少。 方玄明实在不敢想象，倘若没有仙门相助，自己在这长春宗又能混成个什么模样。 方玄明一直认为方玄礼能够很好的克制自己的家族之情，但是现在方玄礼的兴奋之情，显然是在诉说着这位远赴他乡的年轻修士，埋藏心底的情绪。 方玄明一脸宽慰地望着方玄礼发笑，似乎是因为注意到了方玄明的视线，方玄礼微微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不必遮掩，思乡之情并非什么丢人的情感。” 方玄礼抬起头，望向方玄明，随即再度笑了起来。 “只是……” 方玄明轻声叹道：“我们怎么回去？” 从中州到东荒，看似接壤，实则存在着壁障天堑。低阶，尤其是炼气修士，无法单凭自身横渡天堑。 来东荒时，由于是家族的安排，方家自然提供了专人飞辇，而从中州回到东荒……虽然没有那位叔的飞辇，依旧可以从专门的码头乘天舟过去。 虽说价格算不上便宜，但也绝非是方玄明这内门弟子支付不起的程度。 方玄明如此发问，问的自然不是回去的方式途径，而是回去的理由。 方玄礼方玄明二人，接受方家安排，远赴长春宗学习修行。 好端端的干嘛回去呢？ 并不是说不能回去，一回方家就会被赶走，而是终究有些程序上的东西需要登记。 所谓名正言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堑之上 “升妖塔。” 方玄明自然不介意回东荒，所以他的疑问也没有丝毫怪气，就是单纯在向方玄礼询问回东荒的理由。 他绝大多数精力都聚焦于自身的修行，自然不知道东荒最近有什么盛事。 而现在他知道了。 升妖塔。 “啊……” 方玄明轻声说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理由。” 方玄明向来不怎么关心这些事物，无论在东荒还是中州，他都很少去主动搜罗相关情报。 毕竟他又不是方问莲。 但即便如此，他也听说过升妖塔的名号,更知晓其之于东荒人族的重要性。 因为如此重要的事情而去往东荒，自然名正言顺。 “我也去。” …… 后来，方玄礼又依次拜访了另外几位方家子弟。 方玄宇似乎是确有要事，与方玄礼寒暄几句之后，便表明自己不会离开长春宗，然后祝方玄明跟方玄礼这俩好运。 方问莲则是表示自己也会去,不过不会跟他俩一道走，不必等她，建议他俩先走。 方娟娟则是一如既往地不怎么待见方玄礼,表示自己正到了突破的关键时刻，不便打扰，连洞府门都没让他进去。 在接连吃了两个闭门羹之后，方玄礼便灰溜溜回到了方玄明这边。 在听闻了这几个家伙的说辞后，方玄明不禁感叹，自己这些个族人实在事多。 他自己也是炼气六品圆满，指不定啥时候就突破七品，不一样会去升妖塔。 相传在升妖塔内突破境界，好像还能对后续的修行有些裨益。 “连借口都懒得用心编吗……” 方玄明觉得眼下这几位方家子弟之间的状态有些怪，至少如果是以前的方玄宇的话，肯定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个个作思想工作的。 但是现在他没有，方玄宇自己的表现也有些怪。 这才是最怪的地方。 至于方玄明，他对于东荒方家长春分家的过家家游戏没有兴趣，所以即便觉得奇怪，也仅仅是觉得而已。 …… 三日后，方玄明方玄礼二人在长春宗进行了登记，随即便离开了宗门，来到了天堑之前的一处码头。 “哟,两位小兄弟这是去东荒是吧？” 生意来了，自然便有人汇聚，几个摆渡人凑上前来。 “不错，去东荒。” “嘿嘿，两位小兄弟当真是好兴致！” 其中一个摆渡人叹道。 “怎么说？”方玄礼有些不解地问道。 摆渡人叹道：“最近东荒之地妖潮渐起，即便是这天堑之中，较之以往也要凶险了不少。” 妖潮的出现，不知是否与升妖塔的开启有关。 或许是察觉到了方玄明的心思，一位年长些的摆渡人开口问道：“二位莫非是要去往升妖塔？” 方玄明本想回应，方玄礼突然抢答道：“不不不，咱俩就是去东荒见一些人。” 这倒也是实话，对于方玄礼来说，升妖塔不过是个借口，回方家才是主要目的。 “二位这是在东荒有人？” 方玄明微笑，不置可否。 “有靠山就好哩……” 方玄礼又问道：“最近的东荒怎么了？” “不怎么太平。”一位摆渡人神情严肃地叹道。 “能加钱。”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耐烦了，方玄礼如此说道。 “好说。” 没有继续多话，几位摆渡人望向其中较为年轻的一位，显然是打算将这档子生意让给他做。 “谢谢啦。”那年轻人便站出来,对着几位同行表示感谢,随即来到二人身前。 “最近阴沟里风大，你把那架新船开出去吧。”一位年长摆渡人说道。 “好嘞。” …… “我叫佟生，你们呢？” 三人踏上天舟，或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默，那摆渡人率先问起话来。 “我叫方礼。” “方……明。” 既然方玄礼已经有意隐瞒姓名，方玄明自然不会拆他的台。 然后天舟上再度陷入了安静。 “我听闻炼气修士无法仅凭自身横渡天堑。” 打破平静的是方玄明。 佟生望过来说道：“不错。” “可是我看你的修为也不过炼气六七品的样子啊。” 佟生亦不过炼气修为，又何以摆渡过天堑？ 年轻的摆渡人笑了笑，然后拍了拍身下崭新的天舟。 “这活儿要是筑基的来干，只怕是一个神通就把你们卷过去了，哪还需要开船。” 方玄明即刻明白过来，保证他们横渡天堑的，并非是眼前的摆渡人，而是摆渡人所支配的天舟。 “别看我不过炼气修为，有这天舟在，哪怕面对某些筑基修士都会觉得棘手的情况，咱也能逃出生天。” 显然，眼前的佟生相当信赖他脚下的这天舟。 方玄明像是突然来了兴致，问道：“你多大？” 佟生思忖片刻，说道：“我也不大知道，大概二十三岁左右吧……” “你这年纪，就有如此修为，即便是放一些大宗门里头，也绝对可以收到重点培养吧。” 方玄明说这话的时候，方玄礼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白了明哥一眼。 “怎么在这开天舟了？” 论起待遇，在天堑上拉天舟，显然远比方玄明这种内门弟子要苦上不少。虽说收费不低，但比之内门俸禄终究还是算不上多。 而且毕竟是立于危墙之上的职业，终究冒着风险。 “我是个孤儿。” 难怪不清楚自己的确切年龄。 “小时候被四爷捡来的。” 想必所谓四爷应该是之前那伙年长些的摆渡人中的一个。 “自我记事起，就跟着大伙一起拉天舟了。” 佟生看着茫茫天堑，心绪逐渐飘向远方。 “而且我们拉个天舟，见识过来来往往数不尽的修士。” “自然也就知晓许多一般人不知道的秘辛。” 信息，就是资源。 佟生此语，便是在表示自己并不像方玄明他们认为的那般困顿？ 又或者，这是一个邀请，是在向二人展示自己的价值？ “说说看？”方玄礼显然来了兴趣，便开始向其问起话来。 “说什么？”显然佟生也不介意兜售些信息。 “你知道些什么？”方玄礼问道。 佟生噗地笑出了声，随即说道：“我知道的东西可多着了，你想问些什么，得指清楚。” 第一百三十六章 洪荒生灵 “我且问你。” “生命的价值从何体现？” “修行之路的尽头是什么？” “在时间之外有什么？” “这青丘灵洲的起源在何处？” 方玄明骤然开口，便是几个问题接连蹦出。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方玄礼看着方玄明，方玄明看着佟生，佟生看着方玄明。 “能不能别问这么大的问题的？” 方玄明笑道：“那你还敢说自己所知甚多，我再问你。” “神龟派桐庐的死因为何？” “长春宗王芝临失踪的真相是什么？” “东荒方家方玄礼因何远赴中州？” 尴尬继续。 方玄礼看着方玄明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毕竟他现在是方礼，而方家方玄礼则是另一个人，看起来他也没有理由发作。 半晌,佟生开口道：“你这问的都也太细了……” 方玄明微笑着摇头，想要揶揄两句。 佟生似是有些不甘，想要证明自己是真的知道些情报，于是抢先说道：“不过你说的最后一个方玄礼，我倒是之道其族兄方玄明的一些信息，你们要不要听听？” 方玄明闻言,也算来了兴致,便说道：“说来听听。” 佟生这才微微抬头，沉声说道：“这方玄明，其实并非方家子弟，不过不知为何，一直很受方家老祖的偏爱，甚至为其安排了嫡系身份。” 方玄明心中暗叹此人确实不如何靠谱，自己明明就是方家子弟，只是并非嫡系而已。 “而至于其离开东荒去往中州，则是以方家当代家主为代表的现任决策层的安排，至于目的嘛……” “嘿嘿，你以为是在针对方玄明，实则真正的目标，乃是方家老祖。” 方玄明闻言，相当配合地大惊失色了一番。 “方家老祖尽管卸任家主之位，并无实权在手，但实际上身为老祖，其影响力终究是能够辐射到方家上下。” “而方玄明，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方家的方玄明，早已不是一名简单的子弟,更是老祖向族中证明自己威望尚在的象征。” “而方家家主如此安排，正是要削弱这层象征。” 佟生一脸神秘地看着二人，方玄礼神色微变，方玄明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佟生。 “这等修仙大族之内，风云变幻莫测，任何变化，其背后都是深层势力之间的角逐。” “当然这方玄明也不是等闲之辈，身为老祖和家主之间斗争的中心，其本身亦有过人之处……” 方玄明坐直了身子，俨然一副洗耳恭听之相，而佟生却是回过头去，并未言语。 “说下去。” “得加钱。” 显然，方才的信息不过是前菜，目的不过是为了勾起二人的兴趣，同时证明佟生真的知道些情报。 接下来关于方玄明本人的，才是他应该讲的重头戏。 “成。” 在方玄礼惊异的目光下，方玄明开始掏起了灵石。 权当是听书打赏了。 …… 于是方玄明就开始听起了自己的传奇故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可以有这么多神异流言。 不过方玄明一路走来的诸多不合理之处,大多与仙门有关,而流言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自然只能依靠各种脑补。 在想通了这一点后，方玄明越是听到离谱的解释，反倒越是庆幸自己的秘密保存的完好。 不知不觉中，方玄明的传奇故事已经讲到了万天虚境这里。 方玄明大展神威，接连击败数十位筑基长老，大有不入虚境便要踏平长春宗之势。 正当方玄明一番苦战勉强击败资历极深的纾坞子长老，将要踏入虚境之际，闭关许久不问世事的虹飞真人突然降临。 正在剧情的关键时刻，方玄明突然站起了身，佟生随即也停止了讲述。 “怎么了这是？这不正要高潮了吗……” 方玄礼骂骂咧咧地说着，最后一个“吗”字却已然轻到不能再轻。 因为他知晓了方玄明为何站起身，佟生为何停下话语。 一个庞大的灰影笼罩了泛于天堑之上的扁舟。 “这气息……这不可能……” 望着眼前的巨影，佟生痴痴地叹道。 “洪荒生灵吗……不可能！应该已经灭绝了才对！” 方玄明不知道什么洪荒生灵，他只知道现在大约是有什么麻烦了。 构成天堑的是某种和罡风类似，但激烈程度远甚的存在，方玄明曾试着伸出手去感知。 即便是他，也不敢轻言能够横渡天堑并且全身而退。 而且就算是全力催动剑意修为气血护身，驾驭青纹飞剑能够逃离天堑，他也没有信心能在眼前这所谓“洪荒生灵”的眼皮底下溜走。 就算拼尽了一切成功离开，那方玄礼和佟生呢？ 方玄明并非什么无情无义之人，至少现在的他还做不出这么直接的丢下同行者跑路的行为。 单靠青纹飞剑或许确实难以离开这天堑，但倘若有天舟相助呢？ “佟生！”方玄明大喝道。 佟生转身，望向了方玄明问道：“如何？” 方玄明闭上双眼，深呼吸一次之后，缓缓说道：“放开这天舟的驱动权限，或者尽你所能配合我，驱动这天舟。” “什么？” 方玄明说出的言语对于修士来说尚且过于前卫，佟生一时间有些理解不了。 “接下来我会对天舟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改造，你最好也做好天舟报废的准备。” “这……”听到天舟报废，佟生一时间有些迟疑。 “没时间解释了，你以神识配合我一同操作这天舟！” 或许是方玄明语气过于强硬，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佟生没有过多犹豫，随即闭上了双眼，神识全力配合起方玄明来。 在确定佟生已经做好准备之后，方玄明随即蹲下，双手掌心接触天舟底板。 “那我呢？”方玄礼试着发问道。 “乖乖坐好！” 下一刻，构成天舟龙骨的黑精木骤然发生变化。 原本黑精木乃是一种将柔和与坚硬两种性质平衡至完美的材料，最是适合用于建造这种用于横渡天堑的天舟。 但现在，黑精木仿若复活了一般，再度生长起来。 与天舟紧密相连的佟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而方玄明视若无睹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佟生的双眼即刻鲜亮了起来。 下一刻，一股凌厉之意出现在天舟之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叶天舟 凌厉之意，便是剑意。 通俗的讲，方玄明将，或者说正在将这天舟的龙骨改造成一把飞剑。 天舟能护住三人在天堑中穿行，但是速度终究有限。 青纹飞剑飞得倒是快，尽管方玄明不怎么御剑飞行，但《夺锋剑诀》修炼到第三层,剑道修为对比炼气修士已然算得一等。倘若御剑飞行，方玄明也绝对是炼气修士中的一流水准。 那么将两者的优点结合在一起不就可以了吗？ 然后他便意识到，这天舟的龙骨可能承受不住青纹飞剑的存在。就算硬塞进去了，后续全力催动起来，就算天舟的外部装甲能够承受的住，作为龙骨的黑精木也肯定会瞬间爆碎。 那么他就必须折中。 于是他就想到了从青纹飞剑中提炼而出的剑光虚影。 但即便是剑光虚影，他也不确定这黑精木能否承受的住。 黑精木需要改造。 而他正好懂一点生机衍化之理。 三株之法！ 三株之法过于玄妙，就目前方玄明的理解来说，三株之法的本质,依旧没有跳出生机造化的范畴。 但这就足矣。 如果说之前的长青之法可以用于锻炼修士自己的肉身，那么作为其本源完本的三株之法，能够激发潜藏于他者内部的生机，促其生长，倒也合情合理。 即便这黑精木已然算是死去，甚至被炼化作了法器一般，但方玄明终究觉得自己可以试上一试。 双手接触天舟底板，一手不断调试剑光虚影以达成速度与柔和的平衡，一手以三株之法促进黑精木的变态发育以适应即将到来的剑光虚影。 这是促成生机变化生长之大神通，但以炼器的角度上看，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解构炼器改造法器的过程。 浸淫藏经阁多年，方玄明对于炼器之法的理论亦有不少的了解，但是仍旧缺乏实践经验。 他倒是可以说一直在进行“炼器”这一过程，将青纹飞剑泡在仙门洞天里，但可以说毫无技术可言，全靠仙气浸泡。 除此之外，在初入长青宗外门之时,方玄明也曾进行过一次炼器操作，将青纹毒血炼化到青光剑上。 彼时的方玄明手法还极其稚嫩，青纹飞剑能炼化成功，靠的也可以说是仙门洞天这一“铸造台”。 而这个“铸造台”发挥作用的方式，便是将洞天开在手上，然后直接以双手承担媒介工具和平台的功能，直接进行炼器作业。 就像现在一样。 尽管操作有些复杂精妙，对神识有着极高的要求，但恰好修行了《潺潺心经》的方玄明，对于这等精密操作还算在行。 而且也正是因为修行过《潺潺心经》的神识柔和似水，可适应万物而不争，这才能与佟生配合完成这一系列工作。 佟生这边，尽管不明白方玄明此刻具体在做些什么，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有选择相信他，全力配合其进行天舟的改造工作。 尽管自身因为天舟的变化而遭到反噬，但佟生知道此刻他必须坚持下去，一旦中断便意味着他们将彻底失去在这“洪荒生灵”眼下逃出生天的机会。 天舟的改造虽然复杂，但终究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只是数息之间,改造已然完成。 天舟的造型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其本质已然生变。 可以说,此刻的天舟，已然化作了一把飞剑。 佟生驾驭着天舟，而方玄明则是借助佟生这个中转，将天舟如剑一般握在了手里。 方玄明思忖稍许，随即以天岩灵力将自身，佟生，以及方玄礼三人禁锢一体仿若磐石。 并非是三人紧紧贴在了一起，而是三人被方玄明以法力保持了相对静止。 至此，方玄明便可以放心催动剑诀。 下一刻，天舟便化作一道剑光而去。 这便是方玄明的逃跑方案。 方玄明不知道仅仅如此能否足以在眼前“洪荒生灵”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但至少现在的他有了尝试的资格。 剑光直指偏北的方向而去，那洪荒生灵的阴影亦随之而动，只是一个转身，便堵住了方玄明的去路。 不知道为何，方玄明总觉得这生灵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方玄明没有试着强行突破洪荒生灵的围堵，而是就此掉头离开了巨影的身边，尝试另谋出路。 只在片刻之间，天舟与灰影已然交锋了数十个来回，每每方玄明想要强行突破灰影的防线，总会被其以大神通法力拦下，根本寻不到生门。 他只觉得，这所谓洪荒生灵恐怕是有着极其恐怖的智识水平，一举一动之间仿若暗藏法理，无论方玄明如何试探，这生灵总有轻易破解之法。 方玄明甚至准备祭出青纹飞剑，亲自在这天幕一般的灰影中断开一道生门。 正当方玄明迟迟不得脱出灰影的围追堵截，苦苦思索对策之时，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方明……” 不知何时佟生已然脱出了方玄明留下的禁锢，此刻正立于天舟头上。 佟生望着那隐匿于天堑之中，仍未露出真容的灰色巨影。 然后他回过头来，双眼之中熠熠生辉。 “我已经完全理解了你对于天舟的改造。” “现在，交给我吧。” “你说什么……”方玄明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身为船夫怎么能让船客来开船？” 佟生此语的含义，便是要让方玄明放手，由他亲自驱动天舟。 这意味着极强的天赋和悟性，超群的学习能力，而此刻佟生的眼神不似作伪。 佟生终究是专业的摆渡人。 论飞剑，他不如方玄明，但是论开船，方玄明不如佟生。 在确定了佟生的语气中，有十足的把握之后，方玄明轻声叹气，随即后退一步。 至此，天舟的支配权，重新回到了佟生手中。 佟生看着方玄明和方玄礼二人，轻声叹道：“你们付过灵石了，所以我会，且一定会将你们送到东荒。” 方玄明盯着佟生的双眼，想要确定对方的想法。 佟生偏过头去，尴尬地笑笑。 “以后再有机会，我再继续给你们念叨方玄明的故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撕裂灰暗的炬火 这是一把剑与一片天空之间的战斗。 自记事起就在天舟上待着，佟生不曾有过一口属于自己的飞剑，亦没有学习过御剑之法。 他只会开船。 而现在，脚下这架天舟就是他的剑。 在观摩了方玄明的操作之后，佟生自认为已经对这种特殊的御剑之法有所领悟，所以他让方玄明退下。 毕竟方玄明与天舟之间终究隔着一个佟生。 佟生才是天舟的主人。 七爷曾说过，佟生是天生的船夫,小小年纪驾驭天舟的本事就已经超越了那些老家伙们。 现在佟生觉得，御剑似乎也算不上难。 至少自己脚下这个，被方玄明改造成飞剑的天舟，他运作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先前吐出去的血，就当是重新炼化这天舟了。 至此，佟生便能与天舟一心同体，御舟有如挥动手臂一般自然。 佟生没有学过御剑,亦对法理感悟之流不曾接触多少。 但是他了解天堑，尽管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所谓的“洪荒生灵”，但他下意识便知晓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跑。 只见天舟在覆盖天地的灰影中留下一道难以置信的弧线，随之避过了灰影的追击，一个绕弯便直下千里，随即有若游鱼一般在灰影尚未企及的狭缝中穿行。 方玄明立于原地，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御剑方式，毕竟其本质依旧是摆渡人的御舟之法，看着眼前的佟生，方玄明不禁感叹其天赋。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到手的玩具跑了，任谁都会心急，那“洪荒生灵”自然不会放纵其离开。 灰影随之而动，仿若深渊巨兽张开大口一般，一时间天堑之中便充斥着狂暴的吸力，已然分不清是灰影在向天舟蔓延，还是天舟被吸入了灰影之中。 倘若灰影之前还是以玩乐的姿态在逗弄这小舟，此刻无疑便是动了真格。 不知是天舟跌落至了灰暗巨影，还是阴影弥漫了整个天堑。 当下三人已然陷入了层层灰暗之中,犹如深渊巨兽纷繁复杂的胃袋。 不辨来处，不知归途。 迷茫之意弥漫于三人的识海深处无端升起。 层层灰影笼罩之下，等待着天舟众人的结局，似乎只有一个。 …… 即便是方玄明，都已然瘫坐于天舟之上，身为摆渡人的佟生却仍旧屹立于此。 方玄明不知道佟生是靠着什么立于此地的，但是此刻的佟生，在他的眼中，便如同晦暗暴风雨中的灯塔一般熠熠生辉，指引着心灵的方向。 不，并不是佟生在方玄明的眼里如同灯塔明亮，在方玄礼眼中亦然。 并不是佟生好似灯塔，而是佟生就是灯塔。 通俗的讲，佟生在发光。 只见他一身灵力化作光芒，间或有星点光辉溢出体外，便将天舟周围的灰影灼烧出些许泡影。 然后他一手指天，一身的光芒便向其指尖汇聚，不断收拢，不断叠加。 然后佟生的指尖,便化作了这灰影之间最大的光辉。 佟生燃烧了自己，然后化作灰暗之海中的灯塔。 没有灯塔的世界里,船夫，即是灯塔。 船夫，舍身作炬火，然后指明方向。 霎时间，无数的灰暗尽数被照破，于天堑之中，佟生看到了一缕天光。 彼处，便是灰影之外。 彼处，便是生门。 然后天舟便化作了一道流光，朝着生门奔流而去。 方玄明突然感受到一丝悸动，随即俯下身来，抓紧了底板。 杀意！ 生门，亦是死劫。 天光之所在，乃是灰影唯一的出口。 当然会严防死守。 明明生门乃是距离真实的天空最近之所，但又仿佛有着最浓重的天空。 流光朝着生门奔去，此刻的佟生以然失掉了回头的机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一搏撞破这层灰暗。 仿佛是察觉了佟生的决然，感动于他的勇气，在流光尚未企及生门之前，那灰暗便如同被灼烧过一番般，化作了无数的碎片。 所谓“洪荒生灵”自然没那么好心，特意为天舟三人打开生门。 数不清的碎片，霎时间熔作一股，坚韧的壁垒便化作了锋利了长矛，直指向其奔流而来的天舟。 …… 佟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被这片足以遮蔽天空的巨大灰影覆盖，无论自己是否燃烧自身化身灯塔，等待他的结局，想必不会有什么不同。 无非早晚有别，无非方式不同。 但是他点燃自己，化身为灯塔，至少可以为身后的二人照亮一丝生机。 他不确信能否成功逃离，但他至少想求个问心无愧。 毕竟收了灵石的。 如果真的顺利逃离生门，他会竭力将身后二人送到东荒摆渡人的码头，或者哪处人族城邦之中。 但是生门亦被堵死，所以他决定冒死为二人争取到一线离开这灰影的渺茫希望，至于在那之后二人该如何逃离，他总觉得这位方明应该会有些手段。 只是此刻，这“洪荒生灵”即便伤害自己，也要将三人留在此地。 至此，佟生的最后一丝念想也随之破灭。 没能将身后两位平安送达东荒，他很抱歉。 所以他闭上了双眼。 就好像溺水之人失掉了近在咫尺的稻草，自觉无望之后，将命运交给了天数。 …… 然后天数拉住了他的手。 佟生没有倒下，反倒感受到了源源不绝的生机，从脚下的天舟反哺自身。 不仅如此，天舟亦生出变化，剑意愈发凌厉，速度竟也越来越快。 无需回头，他便知晓，是身后的方明在行动。 此刻的他仿佛有了无穷自信，竟生出了要将眼前这灰暗撕裂的想法。 想要撕破这灰暗的并非佟生，而是方玄明。 灰暗的天空，亦是天空。 即便被熔铸成了长毛，还是天空。 方玄明丝毫不介意，斩上一下试试看。 断天一斩！ 此刻的天舟，便如同燃烧着熊熊焰火的飞剑，直刺那携着无穷杀意的灰暗长矛而去。 如果说灰暗长矛象征着杀意与绝望，那么燃烧着的飞剑……绝不象征着希望。 而是决然与疯狂。 第一百三十九章 破天而出 如果说佟生是照破灰暗的光，那么方玄明无疑就是撕裂天空的剑。 佟生在燃烧着生命驱散灰暗，方玄明在一边为佟生补充着生机，一边将天舟的威能改造催发到极致，即便是方玄礼亦在对二人进行心理支援。 三人合力之下，这附带着决然与疯狂的一剑已然超越了方玄明此前与王之云的护身法宝对轰的那次，即便是筑基修士,硬抗下这一击恐怕也凶多吉少。 然，他们的对手并非什么筑基修士，而是蛰伏于世界深处，被认为早已灭绝了数万年的洪荒生灵。 倘若这真是所谓洪荒生灵，想来其本体也无法轻易降临此间，但仅仅是投落下一片影子的一次注目,便足以将天舟上的三人逼到极致。 而且恐怕依旧不够。 由被灰影染色的天空所铸成的大矛，已然对上了三位少年倾尽全力轰击的一剑。 瞬息之间，无量威能在二者之间迸发而出,携带着毁灭与肃穆。 不知何时方玄明已然来到了天舟的最前沿，以肉身硬抗下这逸散而出的余波，以自身体表微微发红为代价，护佑了身后二人的性命。 即便是余波，亦非是寻常炼气修士的肉身所能接受的。 而且他来到队伍的前列，除了硬抗下余波的威能之外，他还有些事情要做。 …… 只在瞬息之间，二者的交锋便来到了最高潮。 但是，依然不够。 决然与疯狂之剑，终究敌不过“洪荒生灵”的影子的一次攻击。 尽管当下双方还在僵持之中，但方玄明知道，不出三息时间，自己就会败落。 简单地说，一把剑不足以击碎眼前的大矛。 一把剑不足以断天。 所以需要两把剑。 所以方玄明来到了船头，并且伸出了手。 他的手，也是剑。 确切的说，是内蕴着正牌青纹飞剑的方玄明的手。 他出剑了,便是出手。 一剑随手轰出,所施展的却不是断天一斩。 倘若他要用断天一斩，全然可以将飞剑祭出，然后向前劈去，而非蕴于手中。 确切的说，是拳中。 在中州的神话故事里，有一则神灵为民舍身触天柱的故事。后来天柱断裂，化名不周，而天空自然随之破裂。天空有缺，便形成了后来的北地。 而方玄明这一拳，便是出自于此。 这一拳名曰撼山，当然，在目标为天空之时，这一拳也可以叫作，触不周。 不周，乃是山名。 但是天柱断裂才形成了山，不周山自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是半截。 反过来讲，天生不周之山,便是浑然天成合乎自然。不周，对于山来说才是完满。 真正不周的，绝非是山。 而是天。 这一拳名曰撼山,实则意指苍穹。 此为《撼山决》之隐藏真意，但对于拥有仙门洞天演算，各类功法之间相互印证触类旁通的方玄明来说，显然算不得什么机密。 触不周。 便是要一拳洞穿天空。 对于目前的方玄明来说，触不周这一拳的威能，并不及断天一斩。 但是以天舟施展的断天一斩，勉强能与灰暗天空铸成的大矛相抗，那么方玄明此刻需要的，恐怕并非是单纯威力上的提升，而是某种关键性的概念决胜。 而且此刻的方玄明，也没有余力去分心施展另一发断天了。 一拳轰出，落于大矛的表面。 方玄明这才正眼瞧见了这大矛的本性，看似锋锐无匹的一击，实则暗含虚怀之意，仿若能够容忍万物。 有如天空，亦如先前那片灰暗之海。 某种意义上，凝聚成大矛的形状，亦可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柱子。 而随着方玄明一拳落于其表面，看似虚怀的大矛，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然后自然便是断裂。 灰影不周。 生门大开。 天舟从中飞出。 …… 竭尽全力的方玄明本该就此脱力跌落，好在飞速向前的天舟将其顶住，这才没有落入天堑之中。 失掉了生机补充的佟生，原本应该死去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被某种力量吊住了性命，但也仅此而已。 在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将方玄明拉回了天舟之中后，佟生亦昏死过去。 “这……这？” 望着眼前一个二个瘫倒的家伙，方玄礼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极重。 好在身后那灰影并未追上来，而是如同舔舐伤口的猛兽一般留在了身后。 “没志，没事的。” 方玄礼拍拍自己的脸颊，然后抖着双腿来到了天舟前端。 “就是开个船而已，这有何难？” 现在的天舟，便如同流星一般，朝着东荒的方向落去。 在尝试过不知第十几回后，方玄礼确定自己无法驱动这天舟。 他不会开船，更不会开天舟。 他倒是会点御剑，但这天舟终究是另有他主之物，即便方玄礼全力御剑，也难以干涉其分毫。 在确定的自己不是当船夫的料之后，方玄礼初步拟定的一个方案。 方玄明和佟生，这两个人他得起码叫醒一个。 于是他便来到方玄明身前，没有浪费时间过多犹豫，便将醒神雷清心咒之流的法术朝方玄明的识海丢去。 大约到第七八个法术的时候，方玄明的眼皮子微微颤动。 方玄礼见有效，便加快了丢法术的频率，各种他能想到的，用来叫醒人的法术，甭管用得熟不熟，都一股脑施展出来。 终于方玄明的嘴巴微微翕张。 方玄礼急忙集中神识，生怕错过方玄明的任何指示。 “我……没晕。” 原来方玄明一直保持着神智。 修行过《潺潺心经》的神识，外加上有来自开明兽的舔舐兜底，现在的方玄明除非自己愿意，想晕过去都难。 那么方玄明之所以瘫倒在地，自然不会是因为失去了意识。 问题出在肉身。 “设丘……偈良……” 方玄明接连道出了七个穴位，皆是用以强行激活促进人体运转的穴窍。 方玄礼不是阿月那种天生浑然却仍旧天才的生物，自然对此道也有研究，虽然不知道方玄明道出的这些穴窍能有何作用，但想来明哥不会想不开害自己。 即刻便明白方玄明的意思后，便动手依次戳向了这些穴位。 随着一身穴位逐步激发，方玄明的手指微微一动。 第一百四十章 再见东荒 方玄明所说出的，那一系列穴位，确实都是激发人体的穴窍。 问题出在组合方式上，没有正派修士会以如此激进，甚至说得上偏执的方式来激发自身的生机，更何况是在此道上最为精通的长春宗。 倘若长春宗内门弟子见了，只怕是第一时间要将方玄明现在的行径指为异端。 方玄明脸色惨白,一动一顿地坐起身来，然后念了个什么不知名的咒文，这次才成功站起身来。 “明哥……怎么感觉你？”方玄礼试着发问。 “有些奇怪是吧？” 方玄明看着自己的身体，缓缓说道：“这是一个尝试。” 然后望向方玄礼。 “今天的事，包括方才那巨影，以及我叫你干的事情，你不要跟别人说。” “嗯。”方玄礼答应下来。 方玄明俯身扶向天舟龙骨，这才恢复些许红润，总算看着像个活人了些。 “终究还得是我来吗？” 方玄明扔了两颗丹药入喉,修为有所恢复，然后望着天舟陷入了沉思。 即便是方玄明，也必须跟佟生合作才能驱动这天舟。 燃烧了自己的生命之后，佟生已然是立于死境之人，方玄明凭三株之法以大神通将其拉回了生死之际，却也将自身处在了相似的境地。 等价交换，生死之间尤甚。 至少对于修为尚浅的方玄明来说，他做到这一步已然可以算是惊天地了。 好在他们现在正处在中州与东荒之间的天堑里，天地尚且不会惊动。 佟生不会死了，但也仅此而已，他当下脆弱的生命，根本经不起开天舟这项重任。 至于方玄明，同样是立于生死之际，他却选择强行激发肉身，眼下他的活动，比之活人更类似于傀儡尸傀之类的左道产物。 故此方玄礼会觉得有些奇怪。 此刻充斥于方玄明体内的，已然不是生机。 而是死气。 他只是借助了天舟龙骨之中残存的自己留下的气息,将死气伪造成的生机，假装自己还是活人。 个中原理过于玄妙，除非是研习长春之法到了极深的境界，或者对死生颇有研究的金丹真人，基本上很难识破方玄明现在的状态。 方玄明后退了半步，以死境自居，以三株之法衍化生机为表象。 与之呼应地，便是佟生已然脱离了绝境，尽管看似濒死，但好歹性命无虞。 “有意思。” 方玄明此举为的便是救活佟生，但现在却有了额外的收获。 在注意到方玄明生机断绝之后，仙门正在孜孜不倦地向外落下生机。 不过佟生此时情况尚不稳定，方玄明自然不敢贸然回到生者的领域，所以他将这些个生机直接导向了空灵虚境当中的那株三株上。 片刻，方玄明将佟生扶起，将三株之中储存的生机尽数灌入其体内。 方玄礼不知道明哥在干什么，只是乖乖在一边看着没有说话。 随着生机的灌入，佟生总算是恢复了气色,尽管状态仍不稳定，但终究是苏醒了过来。 “这是……” 刚要开口询问,佟生突然注意到他们三人目前还在天堑之中,即刻站起了身子，来到船头。 尽管还在昏聩的边缘，精力有限，佟生才决定先将现有的精力用以驾驭天舟。 至于方玄明，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负担，再度瘫倒下来，好在没有昏迷。 佟生此刻正全神贯注于天舟的驾驭中，并未理会身后的动静。 …… 终于不知过去多久，天舟降落在了东荒一处人族疆域内的码头上。 说是降落并不准确，佟生在确定了天舟能够落在坞内之后，便松懈了紧绷已久的意识，就此昏死过去。 失去控制的天舟砸向了码头，不知撞坏了多少建筑。 从灰色巨影口中逃出生天，然后又经历了码头内的不断摩擦，天舟已然被磨损地几乎只剩下一根龙骨。 至于天舟上，方玄明瘫着，佟生昏迷，只有方玄礼还算能动。 方玄礼将二人从天舟上带了出来，又赔付了好大一笔灵石，这才平息了码头方的怒火。 几位佟生的熟人站了出来，从方玄礼这边接过昏迷不醒的佟生。 当询问发生何事时，方玄礼只是一脸疲惫地让他们自己去问佟生，然后便就此离开了。 他不知道佟生事后会如何描述这场危机，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说得跟佟生打算说的有所不同，应该会引来些许麻烦。 好在佟生此次的船客是方明和方礼，至少在他们回到方家之前，应该是查不到他们头上来的。 …… 此地名曰九河郡，乃是东荒人族疆域中较为和平的区域，距离方家的地界也并不遥远，考虑到方玄明此时的状态，方玄礼决定在此歇脚一日，视方玄明的恢复情况，再决定下一步动向。 没有公子挑事，没有仇家暗杀，方玄明和方玄礼就这样度过了平安的三日。 还是以类似傀儡之法的方式驱动身体，方玄明在九河郡的第一天便恢复了行动能力。 在后面的两日里方玄明通过周天运转，佐以丹药辅助，算是恢复了相当的修为水平。 一身死气与一身生性，在修行中，终究是有所不同。 好在这对于拥有仙门洞天的方玄明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期间方玄明曾指乎方玄礼，去打探过佟生的情况，得知其一直未能苏醒，但性命还算稳中向好之后，二人便离开了此地。 …… 东荒之地的格局与浑然一体的中州不同，乃是由一个个大小方位不尽相同的人族聚落形成的。 人族聚落之外，毫无疑问便是妖族的领地。 人妖领地之间绝不只是由谁统治这么简单的划分方式。 这与不同种族之间的气运运势有关，也与土地的炼化有关，与不同地域的法理有关。 数万年的发展，东荒人族已然建立了上百个人族圈落。 而其中最大的，人族修行者文明最发达的，东荒之地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便是如今的天元城，东荒之地四大家族的本部，皆坐落于此。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旧天元城 与字面意思不同，如今的天元城并不位于东荒之地，人族诸多聚落的中心，而是诸多聚落的最东边的那一批聚落中的一个。 事实上过去的天元城确实位于东荒人族诸多聚落的中央，只是时过境迁…… 当然不是因为天元城以东的聚落重新被妖族夺了回来，而是天元城本身发生过一次迁徙。 从这个角度讲，可以说有两个天元城，天元城有新旧之分。 一般来说现在提到天元城，指的都是新天元城。 之所以迁徙，是因为当时的东荒人族认为应该将人族最精锐的力量置于边疆，而不是放在中央安然享乐之地，逐渐腐朽。 至于迁移之后的旧天元城则成为了一些功勋卓越的老人安享晚年之地，当然也会有一些年轻人来到此地，寻觅旧时人族留下的机缘传承。 而方玄明与方玄礼，此次来到东荒之地的目的，至少明面上的目的——升妖塔，便在旧天元城。 九河郡距离新天元城还有相当的距离，但是若只是去旧天元城，并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不过数日，方玄明跟方玄礼二人便来到了旧天元城。 东方四大家族中有三个都在就天元城留有旧址，至于剩下的那个……自然便是方家。 天元城迁徙已有数千年光景，而方家虽然当下强势，但终究不过是一个数百年的年轻，甚至说得上年幼的家族。 方家在旧天元城没有旧址，但依然设立了分家，接待两位方家子弟还是可以做到的。 “九叔！” 方玄礼身为正统方家嫡系，不说方家上下全数修士，至少同为嫡系之间还是相互认识的。 眼下在旧天元城方家领地，在此主事的正是嫡系第四代修士方灵台。 也就是方玄礼的亲叔叔。 “哎？小礼！” 方玄明二人的突然造访，并未提前通知方家，所以方灵台自然惊讶于他们的突然造访。 “你是……方玄明？” 方玄明点头作礼。 “你们俩不是去长春宗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玄礼挠挠脑袋，说道：“回来看看嘛……” “不不不，是升妖塔！” 突然记起之前跟方玄明对好的口供，急忙改口道：“咱们这是回来，来这升妖塔的。对！” “哼！”方灵台像是听到了什么搞笑言论，瞟了方玄礼一眼，问道：“真去？” “那可不！”方玄礼拍拍胸脯，说道：“晚辈我可是在长春宗学有所成，大有进步。” “而今正是归来，为方家建功立业之时！” 方灵台连声发笑，随即说道：“你小子，我还不知道你，仗着自己添字还行，一天到晚好吃懒做。” “如此怠慢修行又怎么可能学有所成？” 方玄礼尴尬的笑笑，叹道：“哪有。” 方灵台又问道：“我问你，你现在什么修为境界了？” 方玄礼挠挠脑袋，说道：“初入五品……” 方灵台一拍方玄礼的后脑勺，没再揶揄，随即又转向方玄明，说道：“倒是你小子，可以呀你。” 方玄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口中喃喃道：“我又怎么了。” 方玄明自认为自己低调做人做事，不知道又如何引起了眼前这位方灵台的注意。 “还怎么了？” 方灵台一时间有些无语，叹道：“你小子打赢了方问莲还问怎么了？” 经过方灵台的提醒，方玄明这才想起，自己曾在外面大比中，打赢了一场足以震慑全场的战斗。 于是方玄明也开始尴尬地挠起脑袋来，低声问道：“这事……很出名吗？” “岂止是出名！” “整个方家，不，整个东荒都知道了！” 考虑到方问莲原本就是东荒人士，其赫赫威名也是在东荒之地靠拳头打出来的。 方玄明战胜方问莲这一战，或许在中州，在长春宗还会有人怀疑，但是在东荒之地却是有着极大的含金量。 “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用什么手段方法打赢了方问莲。” “能让她认输，你小子，有点东西。” 方玄明低下头说道：“侥幸而已……” 要比起硬实力，方问莲全力战斗手段尽出，方玄明还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击败她。 说到底，方问莲的认输，至少在方玄明看来，不过是最后那一剑上的较量，以及自己成功抓住了那片空幽真羽，这些个切磋较量之下，她自甘下风而已。 更何况方玄明现在还记得，方问莲当时那难以察觉的微笑，这认输之中，真假各有几分，姑且有待商榷。 倘若那场战斗当真都在方问莲的计算之中…… 那只能说明自己这位侄女，在有着极高实力的同时，还有着极强的掌控力，极深的心性，以及一些方玄明不愿细想的可能。 “我问你，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方玄明无意隐瞒，如实说道：“接连机缘之下，侥幸进入的六品圆满。” “顺利的话，或许可以在升妖塔开启之前步入七品。” 方灵台啧啧称奇，随即有对方玄礼说道：“你小子还不学学这方玄明，活生生的励志例子摆在你面前呢。” 方玄礼寻思着，在东荒的时候就算了，来到中州之后，修行也没特别怠慢啊，在同门同龄之中也算是靠前了，为啥方灵台觉得自己在玩呢？ 大约是自己身旁这位方玄明确实有点亮眼吧。 方灵台重新望向方玄明，问道：“那你是正经的要进升妖塔是吧？” “嗯？嗯。”方玄明应下来。 “也好，去一趟升妖塔对你大约是有大帮助的。” “记得你母亲当你也去过升妖塔来着。” 或许方家内部过去对于方玄明算是颇有微词，但没有人会去尝试质疑方玄明的母亲，方灵玉在方家的地位。 当年方灵玉力压东荒年轻一代群雄的场面，而今还在东荒所有人的眼中。 也正因为有方灵玉在前，而今尚且年轻的方问莲，展现出的过人天赋战绩后，才会再次触动如今东荒中青一代的某些记忆。 没有人知道方家究竟有什么逆天血脉，能让族内接连出现两位这般顶级天才。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近乡情怯 一名天才的问世，便意味着一方势力的未来，方灵玉只要不出什么岔子，按部就班地修行进境，结成金丹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将来在金丹真人当中，也会是第一流的存在。 而就在几年之前,方问莲横空出世，论天赋论机缘论战力论威名，丝毫不在方灵玉之下，而今去往中州以后，更是曝出来其身负东君传承，再度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而现在一个情况是，方家又出来了一名子弟,在不久前依次切磋中击败了其中一位天才,然后便有人查到，这名子弟还是方家之前那位天才的孩子。 这名子弟便是方玄明。 方玄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了方问莲。 终究有着修为上的硬差距，更何况对手还是那个方问莲，绝大多数理性思考过的东荒人都不认为方玄明是正面击败了方问莲。 至少不是全力出手。 至于具体是用的什么法子，则一度众说纷纭，具体讨论情况与当初外门大比时众弟子讨论的场景有些类似。 但一切的风波，一切的分歧，都随着一个消息的传出而定下。 方玄明是方灵玉的儿子。 至此便基本上没有人再会去对方玄明有什么怀疑，就算方玄明的硬实力不如方问莲，也必然是在某些方面有其出彩之处的。 尽管方玄明自认为低调做人，在中州不曾刻意惹过什么事，在东荒更是纯纯的二世祖。 但现在，他再度回到东荒之地时，自己的名号已经有了空前的流传度。 基于上述两点，大多数人似乎已经方玄明的定位有了个心理预估，或许在整体上不及那些顶级天才，但至少在某些方面,有资格与其一较高下。 整体上看，也绝对是不弱于顶级天才多少的存在，将来步入金丹的可能性很大。 这便意味着，在短短数十年之内，方家可能会接连蹦出来三尊金丹真人。 东荒之地不比中州，整体上势力实力更加分散，即便强如方家，当今硕果仅存的金丹真人也不过两尊，其中老祖更是垂垂老矣。 即便如此，方家依旧挤进四大家族之一。 但如果方家在短时间内连续出三尊金丹真人呢？ 那便意味着，方家在明面上的顶级实力便一跃而起，冠绝了东荒所有势力。 每每考虑到这种未来，某些家族里的老人便自觉背后发凉，暗叹自家晚辈实在不够争气。 方玄明并不知晓自己与方问莲那一战具体带来了多少影响，但在眼前方灵台的点拨下，他也勉强可以想象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未来。 一阵苦笑之后，方玄明问道：“我母亲，当年在这升妖塔中,表现如何？” 方灵台耸肩道：“毫无疑问的第一。” 没来由地,方玄明有些不快。 “当然这个证明不了什么,你小子用心修行，提升修为才是正道。” “升妖塔之流终究只是个辅助平台。” 方玄明点头称是。 又是一番交流之后，方灵台对于那次外门大比中，方玄明与方问莲一战有了些更细节的了解。 方玄明虽然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但他似乎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故事讲述者，一些被他回避的细节处理地并不算好，好在方灵台也没有追问，这才糊弄过去。 “距离升妖塔开启还有些时日。” “你们是就住这里，还是说回一趟天元城本部？” 毕竟身为方家在旧天元城这边的主事，方灵台需要确定二人的行动计划，之后也好做进一步安排。 方玄礼抢先答道：“算了吧，我们还是回一趟本部，歇歇。” 说到底对于方玄礼来讲，他本来就是想要回方家的，至于升妖塔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借口。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方灵台隐约表现出了一丝不悦，但转瞬即逝，方玄明甚至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罢了罢了……”方灵台喃喃叹道：“也行，那你们就回去吧。” “那就麻烦九叔了。”方玄礼对方灵台一拜。 尽管旧天元城到新天元城之间有着相当的一段距离，但方家作为东荒顶级势力之一，布置定点传送的法阵，这种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尽管有着诸多限制，但好在当下也不是旺季，匀出两人份的传送名额，对于方灵台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但对于方玄明跟方玄礼来说，却能省下不少时间精力。 …… 方玄明二人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走传送法阵了，而且这法阵还是方家私有，外人想用都没这个机会。 二人对传送流程机制熟悉了解，又不会有旁人来找茬子，整个传送过程可以说是异常顺利。 反过来讲，就是顺利到实在显得有些异常。 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异常的源头，不在于旧天元城，不在于方家，不在于传送法阵，而在于方玄明和方玄礼自身。 简单的说，他俩现在的样子，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终究是许久未曾归去的家乡。 几年的光景，无论对于修士还是凡人来说，都算不得很长的时间。 但他们终究只是二十多岁，离开东荒来到长春宗的日子，在他们的人生里，也算不得刹那之间了。 所谓近乡情怯。 无数的思绪在二人心中跃起，然后又被其强行压下。 …… 旧天元城到天元城之间，无论再如何遥远，有传送法阵相助，终究不过是数息之间便可抵达。 这一过程不会随着二人的主观心理变化而延长或者缩短。 无论方玄明和方玄礼心中怎么想的，他们终究还是回到了方家。 自方家老祖建立方家以来不过数百年光阴，方家可以说是整个青丘灵洲所有的顶级势力中，最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年幼的一个。 方家的许多陈列，各种设施都可以算得上是崭新的。 但落在方玄明的眼中，却显得有些陈旧，仿佛眼前的方家不过是陈年往事留下的泡影。 直到这一刻，方玄明才真正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已经离开多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方灵玉 “现在，我回来了。” 方家的一应陈设没有丝毫改变，仅凭着记忆，方玄明便摸到了自己的居所。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与方玄礼道别，到摸开自己居所的护法阵法，没有引发任何一丝的惊动,甚至没有人知道方玄明已经归来。 室内陈设毫无变化，就好像方玄明昨日才离开。 “这里灵气确实一般啊……” 一个声音出现在耳边，方玄明一个哆嗦站起身来，但在见到来者之后又即刻平复了心情。 来者是阿月。 一路上都是方玄明与方玄礼二人，至少在方玄明的感知之中，阿月并未一路尾随其来到东荒。 不过方玄明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就像是方玄明从外门洞府搬到内门洞府时一样，阿月会以某种难以琢磨的方式出现在方玄明的身边,而不是某个具体的地点。 那么阿月此刻出现在东荒之地，也算是稀疏平常了。 方玄明看着阿月，心中生出一丝疑问：“我这一路来到东荒，你有出现过吗？” “有啊。”阿月正在仔细端详方玄明的居所，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 至少方玄明这一路上没有见到过阿月。 大约是猜到了方玄明心中的疑惑，阿月说道：“有一次我来到你们船下面，然后……” 不知什么原因，阿月的话语戛然而止。 方玄明抬起头，发现门口的阵法正在转动。 这是方玄明的居所，会来打开这阵法的，自然不会是别人。 那阵法转动些许之后，便有流光逸散开来，消失不见。 那是开启失败的象征。 显然，门外那人也是好久没有打开过这阵，有些不记得开阵之法了。 方玄明微微苦笑，便走上前去，将阵法打开。 来者正是方玄明的母亲。 方灵玉。 方玄明一时间觉着有些尴尬，于是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方灵玉盯着方玄明，沉默良久,叹道：“回来了？” “嗯。” “什么时候走？” “嗯……嗯？” 没有激动拥抱，没有喜极而泣。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亲妈的第一个问候就是你啥时候走。 方玄明思考片刻之后，如实答道：“回来去一趟升妖塔，啥时候走……再说吧。” …… “怎么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 …… “听说你在中州闹的动静不小啊。” …… “在长春宗当内门弟子感觉怎么样？” …… 交换些许基本信息后，方灵玉也算是对方玄明的中州之行有了个基本了解。 通过方灵玉，方玄明也了解到方家的人数确实有所减少，按照母亲的说法，不少族内子弟都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或者去往一些宗门修习。 难怪方玄明这一路走过来都没见着人，除开方玄明自己有意为之外，确实有人数减少的因素在。 方玄明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子弟都被安排出去了，或许是方家培养策略有变，觉得方玄宇表现优良所以如此安排，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方玄明对于方家高层的想法没有兴趣。 不过方家还在此地的年轻一代人数少了，自己拿到升妖塔的名额应该也不会太难。 …… 升妖塔的名额有限,各方势力按照上次升妖塔开启时的表现,在一定限度之内调整派遣修士的数目。 而今方家大空,不少优秀弟子外出,虽不至于凑不齐，但凑出一支不弱于往常水准的队伍还是有些难度。 当然，以方玄明曾经战胜过方问莲的战绩来说，按理说只要他愿意，进入升妖塔也算不得什么麻烦事。 “如此看来……这升妖塔对你确实大有好处。” 方灵玉缓缓说道：“虽说升妖塔本是妖族造物，但让人族在其中历练修行，确实可以稳固修为，对你来说确实算大有裨益。” 方玄明以为老妈会问一些关于修行速度异常的事情，但没想到方灵玉直接跳过了这一段，直接开始说起稳固修为的事情。 仿佛这才是方玄明正常该有的修行速度，之前在炼气初期走得慢完全是方玄明在藏拙。 方玄明当然不是在藏拙，即便现在，下品灵根依旧是方玄明最大的短板。 因为过于优秀的大杂烩功法所带来的异常偏高修为，与灵根之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不匹配，具体来讲，方玄明此时的修为，一身灵力确实较之一般修士要不稳定许多。 倘若这般修行下去，不说将来筑基金丹之时的隐患，即便是现在，在战斗之中便会出现明显的灵力外泄现象。 之前逃离洪荒生灵阴影的那一次，尽管方玄明确实消耗巨大，但也不应该直接导致一个修行了相当于地阶功法的六品圆满修士该有的灵力直接几近枯涸。 学到了自己的天赋本远不应该学到的功法，这是只有方玄明这种极端特殊的情况，才会遇到的苦恼。 但是现在，方玄明眼下的问题，却是被方灵玉一语道破。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方灵玉方才言语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她知道方玄明的修为存在着明显的不稳固。 方玄明不知道方灵玉是怎么看破自己问题的。 确切的说，方玄明不确定方灵玉是通过什么方法知晓自己修为上的问题的。 因为修为高深天赋异禀，从而一眼看破了方玄明的一身灵力有些问题？ 抑或是……猜到了些什么？ 方玄明希望是前者，但即便是他自己，也是在最近才注意到自己存在这般修为不稳的问题……倘若方灵玉只是当下刚刚见面，便知晓了自己的问题，那只能说明其有着远超常人的洞察力。 如果是后者，当真问起来，方玄明总不能把仙门洞天的事供出去，那便只能将话题往坠魔窟上面引。 无非就是瀑布坠落，偶得奇遇，获得传承灌顶之类的思路。这种故事迟早是会用到的，方玄明决定何时将其完善自洽一下。 具体的故事方玄明现在还没想好，所以在母亲方灵玉的注视下他有点紧张，背后发凉。 “谢母亲关心，那么孩儿这便是可以去升妖塔了是吧？” 方玄明试着将话题重心拉回升妖塔。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余烬之石 “这你担心什么？想进升妖塔对于你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 方灵玉笑道：“你既然发话了，那自然便可以有你一个名字。” “即便没有，我再去发个话，方家上下便没有人会说个不字。” 方玄明身子微微后仰，看来自己不在方家的这些年，终究是发生了些许变化，至少母亲在方家的话语权似乎要大了不少。 想到某个关于自己被“流放”的原因的传闻,方玄明不禁在心中感叹。 当真是我在旁边影响你晋升了是吧？ 当然方玄明也就在心中想想，这种问题他自然不敢直接问母亲。 “而且就算你不发话，我也说不定会叫你去，现在你主动提出要去升妖塔，倒还算省了一些麻烦。” 方玄明注意到母亲言语之中有些蹊跷，便问道：“妈,您是说……需要我去一趟升妖塔？” “不错。” 方灵玉的目光飘向远方,缓缓叹道：“我要你在升妖塔中,寻回我们方家，确切的说是我们这一脉的一件圣物。” “余烬石。” 谈及此物，方灵玉的眼神明显有些黯淡。 “简单的说，那是我爷爷传给我父亲，而我父亲又传给了我的东西。” “现在我要将它传授给你。” 这看起来是颇具有时代感和使命感的台词，但是落在方玄明耳中，却感觉有些奇怪。 “妈，我没理解错的话，是您把那个什么石头遗落在了升妖塔里。” “然后叫孩儿去捡，是吧？” “不错。” 说着一缕精火便出现在了方灵玉的指尖，精火随即化作一道雷光，不等方玄明有所反应，便落在了他的手中。 最终化作一道符文，缓缓消失在了方玄明的手背上。 “这，这……这又是啥？” 整个过程快到连方玄明都措手不及。 方灵玉说道：“带你进入升妖塔以后，这东西会帮助你找到余烬石之所在。” “至于寻找的途中会不会遇到什么阻碍，这我就不好保证了，总之你尽力即可。” 方玄明其实对那所谓余烬石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既然是母亲的要求，他还是会尽力完成。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为自己的行动找一些动力。 “妈，所以这枚祖传的余烬石中有何神异之处吗？” 方灵玉想了想，说道：“这余烬石啊，乃是我的祖父，也就是你的外曾祖父？差不多这样一个辈分，他曾经在中州游历……” 方玄明笑着打断道：“妈，我想问的是石头本身，而不是它的传奇故事。” “这……我想想吧……” 方灵玉尴尬地笑笑，一时间有些失语。 片刻之后，说道：“它……可以发光发热？” 方玄明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 “或许其中有什么传承等着你去探索？” 这么说着，方灵玉自己的语气都有些飘忽，多少显得有些不自信。 “毕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这我也记不得了……” 言及此处，方灵玉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怅然。 “当时我还没来得及将其炼化，便遗失在了升妖塔中。” 方玄明有些疑惑，问道：“妈,你何不自己去一趟升妖塔，将其拾回？” 方灵玉反问道：“你是真的对升妖塔不怎么了解是吧……” “这升妖塔终究本是妖族的妖族的造物,即便如今已被人族炼化，但只能接受骨龄二十五岁，还是三十岁来着？以下的修士。” “对于修士来说，基本上一生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自然就没有了。” 方玄明闻言，便抱拳说道：“请母亲放心，那个什么石头……” “余烬石。” “对！就是此物，孩儿定将那……余烬，石从升妖塔中夺回，献给母亲。” 至少算是有了目标，反正总是要去一趟升妖塔，方玄明不介意多一个任务。 “给我就不必了，你自己收着吧。” 方灵玉微笑道：“本来也是该传给你的，就当是给你步入内门的奖励了。” “那便谢过母亲了。” …… 在后面的日子里，方玄明通过方家的渠道，收集了不少天材地宝，俨然一副要用于洗练肉身的模样。 方灵玉自然知晓，方玄明身为长春宗内门弟子，领受了传承之后，会对这些东西会有所需求，也就没太在意。 “他这个阶段，需要这些东西补补身子。” 当有人问起时，方灵玉就这么说着。 方玄明失掉了三株道树，自然也就不需要如同门一般海量的外物资源来辅助修炼，甚至他现在修行三株之法所用的特殊生生之意，亦可由三株之法本身产生，服用生生丹只是起到一个药引子的作用。 按理说现在的方玄明，可以算是长春宗最省钱的内门弟子了。 但是现在，他确实需要这些东西。 他确实需要补补身子。 需要这些奇珍异宝的，不是三株道树，而是方玄明自身。 即便已死气反衍生机，大多数人都察觉不出他的异常，但方玄明知道，在生机的表象之下，自己已然是个死人。 意识不灭，那是因为修炼了《潺潺心经》的神识，外加上间或降下的丝丝凉意。 肉身可动，那是方玄明在以某种类似于傀儡之法的方式操控着肉身。 尚未腐朽，那是因为死气灌注之下，即便是腐败之气都难以稳定存在。 某种意义上，方玄明此时的状态，可以说是永生。 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过是走在脆弱的平衡之上，与一般长春宗内门弟子相反，他此刻的肉身可以说是相当脆弱，较之一般修士还要差些，可能与之前见过淬灵巫一脉有点像。 但问题不光在于肉身，他的一身修为亦有不稳，万一哪日方玄明灵力运转失控，等待着方玄明的自然就是脆弱平衡的破碎。 这等隐患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 幸运的是，这些奇珍异宝即便放眼中州比较稀罕，但在东荒之地，尤其是方家这等顶级势力，也算不得什么麻烦。 看着眼前堆积起来的天材地宝，方玄明不禁感叹：“方家这点确实好啊……” 倘若在中州，长春宗内门弟子想要搞到这么多的资源，只怕是要消耗不少时日的精力。 但对于地位相当于嫡系子弟，又身为执事之一的方灵玉的儿子来说，只是一个申报之后等待数日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向死而生 最开始的时候，方玄明以为三株之法，乃是《长青功》的进阶，所以一直将其当做炼体之法来修炼。 事实证明，方玄明的想法，至少在大方向上是没有错的。 修行三株之法以后，方玄明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 但他知道，大名鼎鼎的三株之法，万天三株的本位传承，显然不止于此。 万天三株何等生灵，其完整的法门传授于方玄明,方玄明自然是小心受着。 尽管万天三株曾说，方玄明乃是不下于他的生灵。也曾说过,三株之法不过是其漫漫修行路上的一个参考佐证。 但方玄明，至少此时不过一介炼气的方玄明，仍旧对自己所学得的三株之法抱有着敬意与慎重。 至少目前为止，方玄明还无法，或者说不敢对三株之法进行一个分类上的定义，究竟算是炼体，禁术，还是别的什么。 尽管修行了许久，方玄明仍旧看不透这三株之法。每每修行至自认熟稔的地步，又间或会有新的感悟。 单凭这一点，三株之法就值得方玄明潜心修行。 虽然不知道我在练什么，但总之练就完事了。 大约这种感觉。 反正三株之法练着也不碍事，作为《长青功》的上位替代，同样被方玄明调教给了仙门洞天。 与《长青功》一样，修行三株之法，也会对周天运转的效率产生些许影响，在方玄明的努力之下,已经将这种影响降到了最低。 付出少量的修为进步速度，换取三株之法的修行成果，方玄明认为这无疑是值得的。 一年下来，依靠对修行三株之法的所获得的感悟，方玄明对于生机和气血都有了全新的理解。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以天舟龙骨为媒介，对佟生传递生级的原因。 此班生机造化，不说逆天，但至少倒转阴阳，强换生死，多少还是沾点的。 要知道这等手段，一般是金丹修士，也才初有涉猎。方玄明一介炼气小修，将其施展出来，自然颇为神迹。 此般操作倘若为修行界所知，只怕引起的震动，不会下于三株道体的问世。 方玄明并不担心佟生会将此事暴露出去。 一方面是相信他的为人。 另一方面，毕竟即便是佟生这个当事人自身，想必也很难理解发生了什么，更遑论将其准确的描述给别人。 至于方玄礼,方玄明从来没有担心过他。在他看来，自己这弟弟傻是傻了点，但确实是个聪明人。 当然还有一点，即便一些不该流露出去的信息流传开来，所指向的也是一个叫方明的人。 就算查到了方玄明头上，有方家庇护，又身为长春宗内门弟子，被诸多长老盯着在，想必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生之极尽便是死，方玄明对生机的理解到了一定深度，自然对死亡也不会太陌生。 这便是方玄明为佟生供给生机的手段。 事实上，在激活天舟龙谷的时候，方玄明就已然动用了些许生死之理。 现在方玄明能以活死人之姿，立于此地，自然也与三株之法有关。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玄明已经逐渐立于死境深处。 换言之，佟生应该已经彻底恢复的过来，至少在生死层面上。 方玄明不知道，倘若自己直接接受来自仙门的生机，佟生那边又会怎样。无论是缓慢回到生者的领域，还是大口生机吞下直接变成活人，佟生大约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方玄明的计划是，想办法屏蔽掉自己与佟生之间生死互化的这层因果。 然后向死而生，在自身死气达到巅峰极致的时候，一举转化为生机。 这自然需要对生死之间的妙境有着极深的把握，这一点修行了三株之法的方玄明，自认为勉强可以胜任，也不得不胜任。 同样，对周边的环境，以及身外气息的掌控，还有各种资源的调度调配，也有着相当的要求。对于身为方家子弟的方玄明来说，这倒算不上什么问题。 但是最重要的，并非技术，也并非资源，而是勇气。 那是向着死境之极巅阔步向前的勇气，但凡有犹豫半分，方玄明的性命便可能永远迷失于死气之中。 方玄明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平息自己的意识。 阿月不知何时摸到了天花板上，倒挂着看向正在摆布周身各种奇珍异宝的方玄明。 方玄明没有理会阿月的注视，而是专心于作法之中。 诸般奇珍循着阵法排布，其中气息或流向位于阵法中央的方玄明，或导向了方玄明的居所。 随着阵法的驱动，宝光流转，方玄明的居所逐渐遮蔽了自身的存在痕迹，从外界看来，就好像方玄明的居所本身，与东荒之地隔绝了一般。 这并非是视觉意义上的隔绝，而是偏向某种概念上的。 可以说，方玄明遮蔽了自己生死状态的变化，与佟生之间的联系。 下一刻，方玄明的气息骤然变化，数不尽的死气，自他天灵盖上涌出，瞬息之间便笼罩了整个房间。 阴森。 森然。 寂静。 战栗。 似乎是觉得有些过于寒冷了，即便是阿月都打了个哆嗦，然后钻到床上将自己裹了起来。紧紧盯着方玄明，好像生怕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方玄明当然不会胡搞，毕竟事关性命生死，他自然是想真正意义上“活”过来的。 于是下一刻，充斥于房间里的死气便攀升到了极致，方玄明的肉身也随之枯萎，仿佛一具真正的尸体。 寂灭。 亦为涅槃。 涅槃，就是死亡。 但是，当登临死境之尽头时，方玄明撇见了那一缕光辉。 然后方玄明，便将那光辉握在了手中。 被方玄明握住的，是他自己。 亦是生。 于是原本枯死的肉身开始逐渐涌现出生机活力，惨白而枯萎的皮肤逐渐变得饱满红润。 阿月长舒一口气，然后便翻身睡了过去。 方玄明大约的确是没事了。 于是他睁开了双眼，然后单手撑地站起了身子。 动作有些滞涩，方玄明险些摔倒。 “终究还是差一口气吗……” 但至少方玄明已然脱离了死境，不再是之前的活死人状态。 而且还有意外之喜。 “七品？”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仙手段 一番作法下来，方玄明本想登临死境之极点，然后向死而生，一举回归生者领域。 但不知是什么领域出现了纰漏，亦或是方玄明对三株之法生死之间的理解仍不够深刻，他总觉得现在的自己距离完全的生者还差一口气，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这差的是什么。 “缺一口阳气才能还阳是吧？呵呵。” 至少现在的方玄明不再是那个活死人了，要类比的话，或许更像是某些先天不足的修士。 方玄明低头，望向自身，随即自嘲地发笑。 回归生者的领域，一身精气不再滞塞，以三株之法观之,虽然仍有些许不畅,但澎湃激扬之声渐显。 现在的方玄明，单看肉身，已然远超寻常炼气修士。 但却仍被他自己定义成“先天不足”。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方玄明也算是脱离了险境。尽管还差一口气，但在方玄明看来，这似乎不是那么紧急的问题。 但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方玄明现在已然登临七品。 在来到东荒之前，方玄明的修为就已然抵达了六品圆满，随时会有突破的征兆。 只是方玄明想不到，这突破来的这么快。 炼气七品，便是练气后期。 修为抵达炼气后期以后，便可着手开始准备筑基的事情。 七品，八品，九品。 炼气后期小境界之间差距极大，突破难度亦是逐级提升。 一般来说，以下品灵根的资质，修行至炼气七品已然算是极其幸运，想要修炼至八品，除非奇迹发生。 中品灵根修行至八品,便基本上算是极限，上品灵根则对应九品。 炼气期的修为越高，筑基的成功率就越大，而筑基的效果也就越好。 相传，若是以九品修为筑成道基，甚至有可能出现传说中的完美筑基。完美的道基没有小境界之分，一旦铸成，理论上便可以直接踏上金丹大道。当然，前提是修士自身对法则有相当的感悟。 灵根确实只会影响到炼气期能走多快多远，但是炼气修为的多寡，却进一步影响着往后的道基，道基的强弱又影响着金丹的品质。 灵根对于整个修行之路的影响是间接而深远的。 当然并不是说天生下品灵根，修行之路就没救了，亦有不少修士，通过外界的机缘，周边的环境，自身的努力，来弥补这种天生的缺陷。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所谓逆天而行。 尽管不打算即刻筑基，方玄明还是给长春宗那边写了个符书,先将宗门那边的筑基丹批下来,到时候回宗门的直接拿就行。 至于方家这边，虽然东荒之地不如中州富庶，筑基丹这种东西，却因为地产丰富的缘故，并没有中州那般稀少，对于方家来说，为门下弟子搞到筑基丹并不算什么难事。 虽然没有长春宗那种直接发放筑基丹的机制，但方家对内部售卖的筑基丹，却是较之市场价格偏低的。 可以说，方家对内销售的筑基丹的价格是结合炼制成本和使用价值来定的，而一般市场流通的筑基丹，因其特殊地位和偏少的来源，几乎被当作奢侈品来炒，价格自然会有高低。 方玄明随身携带的灵石数目不多，考虑到后续可能还会有开销，只在方家的市场买了两枚通用筑基丹。 尽管方玄明此刻还不打算筑基，但常备着总不是坏事。 我可以不用，但我不能没有。 多年以来，下品灵根就一直是方玄明修行路上的痛点，倘若是个上品甚至极品灵根，再考虑到仙门的存在，此刻的他恐怕早已登临九品，开始觊觎起完美筑基了。 神识回归识海，方玄明望着仙门洞天，心思却逐渐大胆起来。 片刻之后，方玄明又垂下了头。 “罢了罢了……” 灵根乃是先天之物，方玄明只听说过上界或许会有某些神仙手段，可以篡改修士的灵根。而且即便改了灵根，其后续的修行之路，也未必顺利，常常可能会遭受篡改灵根带来的反噬。 虽然言语上接受了自己下品灵根的事实，也不再期待会有什么改变，但方玄明还是将注意转移到了经脉中央，灵根驳杂…… 并没有那么驳杂。 然后方玄明便一个激灵弹了起来。 “中中中中中中中中……品灵根？” 灵根几何，并不需要特别进行探测，只需一个内视之法，修士一眼看到自己的灵根，便能看出其品质高低。 方玄明一直是下品灵根。 现在看来，应该说以前是下品灵根。 毫无疑问，其中变化，与仙门的存在，脱不开关系。 “好家伙……篡改灵根，这可是神仙手段，这仙门……” 然后方玄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这仙门……理应做得到啊！” 仙门仙门。 既然沾了个“仙”字，自然便能做到神仙手段，能够篡改灵根，似乎也合情合理。 仙门的功效，会随着方玄明境界的提升而开放，这是方玄明早已就有的结论。 炼气初期之时，仙门会对方玄明的肉身进行改造，提升根骨气血。 炼气中期之时，便展开了仙门洞天，这是方玄明于长春宗崛起的根本。 而现在到了练气后期，仙门终于开始对灵根动手了。 改进天赋，提升灵根，这便是仙门在练气后期的功效。 至少是功效之一。 “七品，八品，九品……” 无需掰着指头，方玄明便能猜到，自己倘若是进境至八品乃至九品，仙门会对自己的灵根进一步带来什么影响。 连数目都是对的。 “中品灵根，便对应着能修行到八品。” 而修行至八品，仙门再提升一下灵根，以此类推…… “完美筑基有望啊！” 方玄明一拍大腿，把身边的阿月吓一跳。 “不对不对，切不可如此乐天。” 方玄明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 “万一后面的突破并没有提升灵根，此次提升只是初入后期时的一个优惠呢？” 方玄明决定至少先修炼到八品再说。 除开常规的修行以外，方玄明还打算摸索一下仙门的新功效。 毕竟此地是方家，是东荒之地，想要找个空地尝试自身修行成果，较之在长春宗时肯定要轻易许多。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升妖前夕 身为方家嫡系子弟，方玄礼有着数不清的资源，以及极高的地位。 方玄礼的修行资质，即便在嫡系中，也绝对算不上差。尽管在东荒的时候可能有些贪玩，但来到长春宗以后，他自认为自己的修行没有怠慢。 只是与他一同归来的方玄明对比,方玄礼的表现就有些一般了。 事实上，即便是尚未归来的方玄宇，在长春宗的修为进步，较之方玄礼，也要强上不少。 与方玄明的接触之后，方玄礼知道，自己这位明哥绝对是个妙人。 与之相比,方玄礼自己不过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大族子弟罢了。 方玄礼不知道自己的修行之路能够走多远，但想来筑基也就是极限了。 就像族里的大多数长辈一样。 筑基修为放在散修中,属于是绝对的大能，甚至可称老怪。东荒之地一些偏远圈落，筑基修为已然可以在其中纵横无匹，称王称霸。 但是放在像方家，亦或是长春宗这种体量的势力中，不过是最稀疏平常的中间力量罢了。 恍惚之间，方玄礼已经可以看到数百年之后的自己会是怎样模样。 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修行之路，又如何称得上逆天而行？ 思及此，方玄礼突然有些乏了。 倘若是没有见识过方玄明，方玄礼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嫡系子弟，资质尚可，心性一般，见识中流。努力修行，数十年以后，亦或者百年之后筑基，然后在族里或者在长春宗，庸碌至死。 但见识过方玄明之后，他产生了些许无力感。 方问莲不过是稀疏平常的,几百年或者几千年会出现一例的天才罢了，本就不是他们这种平凡修士能够企及的存在。 但方玄明不同。方玄明明明地位不过一个伪嫡系，资质不如方玄礼，但却能活出不一样的色彩。 这才是方玄礼无力感的来源。 每每想到自己这位明哥，方玄礼总有一种渺小之感，这并非来自于实力或者心性亦或者气势上的差距。 方玄礼自己也理不清楚，但他总觉得，方玄明站在自己面前，就好像慢慢修行路一般遥远。 “说到底，这升妖塔，去或不去又有什么分别呢？” 本来升妖塔对于方玄礼来说也就是一个借口，一个回家看看的借口。 “但是买都买了。” 为了生妖塔之行方玄礼的父亲特意为其购入了不少法器，丹药，还有符纸。 他终究不好辜负父亲的殷切。 但对于进入升妖塔以后能有什么长进，方玄礼其实并不抱多少希望。 “那就去吧。” …… 东荒之地，天元城，方家属地。 一支飞辇大队徐徐落下。 毫无疑问，所有人在看到这支飞辇大队时,都只会想到一个人。 方问莲。 只有她有,也只有她有资格有，这么一支飞辇大队。 她是方家的骄傲。 她当得起这阵仗。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从飞辇上下来的不再是一大队人。 只有三个。 方问莲，蓝烟，红意。 蓝烟还抱着一直灰鸡，所以是三人一鸟。 “好大的阵仗。” “哼，那可是方问莲。” “是是是，我知道……方家的骄傲，东荒的未来，人族的希望。” 相似的对话出现在天元城各地。 毕竟地处于天元城之内，尽管方问莲这一飞辇大队的目的地是方家本部，大小家族以及一些散修，只要还在天元城内，基本都能看这支队伍。 既然众人皆可见，方问莲也俨然没有要隐瞒自身的意思。 既然想看，那就看着吧。 这便是方问莲的态度。 与某人不同，她从来不介意立于众人视线之下。 事实上，飞辇是方家的安排，方家如此行事的意思，便是要昭告世间方问莲的存在。 方问莲欣然接受。 此次回到东荒，方问莲的目的自然也是升妖塔。 “不公平！凭什么她也能去升妖塔？” “这有什么好不公平的？” “她她她这一去，别人还怎么争？” “那只能说明别人本事不够。” “只要她年岁没超，方家愿意给她名额，她就能进去……” “到时候谁争得过这怪物？” …… 东荒之地，人族圈落之外。 一行十余人，缓缓地行走在妖族地界之上。 众人皆穿着斗篷，看不清身份。 除了为首的看着魁梧些之外，剩下的，从体型判断，无疑是人族修士。 十余人行走在大地上，穿过了苍茫瀚海，风尘仆仆好似苦修朝圣之人。 或许是感动于他们的诚意，瀚海大漠之上，卷起了风沙。 这风沙之中自有玄机，即便身为修行之人，这十余人依然被遮蔽了视线。 风沙散尽。 一座雄城，现于众人眼前。 此地既然并非人族疆土，那自然便是妖族领域。 眼前的所谓雄城，毫无疑问便是妖族城池。 一阵妖风起，城门自然开。 两行妖族老者缓缓从城中走出。 “我们这老地方……好久不曾有人造访过了。” 为首魁梧之人对着妖族老者中，俨然资历最老者一拜。 “般罗之都，向往已久。今日有幸得见，果然雄伟。” “哼！” 那妖族老者并未搭话，而是挥手放出了一枚碎片。 其身后的诸位老者亦放出碎片，虽然大小小些，但能看出来与为首老者所放出的碎片，来自同一个整体。 诸多碎片汇聚于空中，自行合为一体。 但终究不完整。 于是魁梧之人亦挥手，放出一枚碎片。 那是碎片飘起，然后与漂浮于空中的那个整体相合。 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上十块碎片合作一体，俨然化作了一块玉璧…… 的三分之一。 那玉璧之上的花纹与人族传统文化相去甚远，结合眼下的情况，显然是妖族的造物。 碎片即是信物。 玉璧的碎片相合，毫无排斥反应，这无疑宣告着双方的合作。 亦或是归顺？ “进来吧。” 妖族老者们朝两侧让开，便形成了一条通向雄城的道路。 众人点头，便朝着雄城，所谓般罗之都走去。 或许是出于礼貌，众人退下了斗篷，露出了真容。 十余人确实是人族修士。 除了为首的那位。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升妖须知 晨光微熙，吹散了东荒之地的黑夜，大地随之醒来。 但是在大地醒来之前，地上的人儿已经怀揣着各自的心思，摩拳擦掌起来。 这里是旧天元城。 早在三天之前，便已经有人陆续以各种方式来到此地。 今天是升妖塔开放的日子。 论起对修士个人的收益，升妖塔算不上是最丰盛的秘境。 无论是东君府,还是万妖陵，都有着极其深厚的传承，极其丰盛的遗产。 但是升妖塔仍旧是东荒之地最受人注目的秘境。 东君府只对有缘之人开放，绝大多数修士一生难以瞥见其开放的半点迹象，亦或者东君府为其开放了，修士本人却未能察觉。 万妖陵倒是位置固定，但毕竟刚刚被人族拿下，尚未炼化成人族修士可以适应的环境，其中妖气纵横凶厉,唯有实力极强者才敢前去一探。 东荒之里的大多数秘境都有无外乎上述两种情况，而导致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参与。 但升妖塔则不然。 位于旧天元城的升妖塔，乃是人族榆树万年之前拿下，并且早已量化妥当，只要是骨龄三十岁以下的人族修士皆可进入其中。 而且升妖塔位于旧天元城，真正在地理上处于人族疆域的中央，各大宗派家族或者散修皆可前往。 在三宗四族的相互制约之下，各大小势力皆可派出一定数量的修士前往其中探索。 各个势力皆可派人前往参加，升妖塔绝非是少数人的专利。 但这并非是升妖塔作为东荒之第一流盛事的主要原因。 升妖塔，顾名思义，乃是妖族提升生命层阶之地。 目前在东荒之地，可观测到的升妖塔，合计有十二座。 截止当下，被人族夺下来的共有四座。 而彻底炼化，可供修士安全进入的，惟有位于旧天元城的这一座。 升妖塔是妖族圣地，事关妖族气运,而人族修士进入升妖塔，便意味着动乱妖族之气运。 可以说，人族修士在升妖塔中的表现的越好，整个人族在东荒之地的处境就会越好。 所以升妖塔乃是事关东荒之地未来大势的气运之争。 其之于东荒人族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上次升妖塔开启时，方灵玉代表方家力压群雄，同样也代表人族修士搅乱了妖族气运。 可以说如今人族疆域边疆拓土，有七成功劳都能算到方灵玉的头上。 所以不单是方家，即便整个东荒之地，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道方灵玉的不是。 进入升妖塔内的，都是三十岁以下的修士，可以说他们就是人族的未来。 但考虑到升妖塔本身的特殊性质地位，他们此次进入升妖塔，就已经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人族的未来。 这才是升妖塔如此重要的缘故。 根据年轻修士们在升妖塔中的表现，将会决定整个东方置地诸多资源的分配问题，同样也将影响下一次升妖塔开启时，各方势力所能派遣的修士数量。 三十年前，方灵玉率领方家年轻修士，于升妖塔中力压群雄，便决定了此次升妖塔的开启,方家有着东荒之地单个势力中最多数目的名额。 但是不知为何,方家却以各种理由提前将族内的不少年轻修士遣散至青丘灵洲各地。 如此看来,方家的名额只怕是要浪费不少了，至少大多数修士的质量不会太强。 但这只是表象。 一些位于天元城的修士早已知晓，本该派遣于长春宗修行的方问莲，近日突然声势浩大地赶回了方家，为的无疑就是升妖塔。 而且据一些流言传说，最近名声鹊起的方玄明也回到了方家。 如此看来，两个希望最大的种子选手都在，方家的成绩也不可能表现得太差。 眼下的旧天元城人头攒动，升妖塔前更是人山人海，数不清的修士已然跃跃欲试，想要进入其中。 与中州的坠魔窟类似，东荒之地的升妖塔开启事物，由四大家族共同主持。 而本届升妖塔的开启，便是要王家一位执事亲自主持。 “升妖塔中结构错综复杂。” “尔等切莫流连于山水之间，失掉了方向，而迷失其中。” 这升妖塔中自成世界，有山水，亦有妖灵。 “倘若真的迷失其中，落于妖族之手，或者便已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说进入升妖塔中，便意味着与妖族同台争气运，那么在其中遇见真正的妖族似乎也未尝不可。 从这个角度看，升妖塔或许更像是一个入口。 “于升妖塔内，有十七处穴窍，你们只消沿着穴窍走，便不会迷失方向。” “穴窍的方位并不固定，越深的穴窍便越难以测算，需要尔等自行去寻觅。” “但至少对于浅层的穴窍，我们四大家族还是有所测算的。” 接下来这位王家之事便开始讲述前十三个穴窍的位置。 方玄明注意到越往后的学校确实位置的描述越笼统，但基本上模糊的范围都在神识探测范围之内。对于修士来说，只要在那片区域内便应该能找到穴窍所在。 “尔等只需沿着这条路径走，便能平安归来。” “但倘若你们所图甚大，并且有这个能力，那我们所能做的，便只有祝福你们此行顺利。” 方玄明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多深，但他自然也想尝试一下。 “每一处穴窍所能容纳的人数是有限，且不定的。” “能占据多大的机缘，这与抵达穴窍的时间早晚有关，更与你们之间的强弱有关。” 所以这与速度有关，亦与强度有关。 “于升妖塔内，有数不尽的妖兽魂魄，但也正因为在升妖塔里，他们有着不下于生前的实力。” “尔等切记，小心行事。” “莫要丢了性命。” 人族修士进入升妖塔中，是去与妖族夺机缘争气运的，倘若反倒一个不慎，失掉了戚戚性命…… 倒也合情合理。 “言语至此，尔等便可进入升妖塔中了。” “升妖塔之于你们个人，亦或是整个东荒人族有多重要，想必无需多言。” “愿你们行有所获。” “愿人族未来昌盛。”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山水之间 “如此看来，应该就是这边了。” 在经过了四处穴窍以后，方玄明手中的那到符文突然生出了强烈感应。 方玄明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似乎并不在意抢先走到最深处的穴窍。 要知道升妖塔可不像万天虚境那般，所有人都在时间之外，升妖塔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台竞技,争的就是时间和实力。 “反正也没人争得过她。” 如果一进入升妖塔，方玄明就祭出青纹飞剑，一路御剑而行，或许他能走在队伍的前列。 但他没有，于是他已然处于进入升妖塔的数百人队伍里，相对中流偏后的位置。 说到底，争取升妖穴窍需要的,不只是速度，还有实力。 这进入中腰打中的修士们，有谁能比得过方问莲呢？ 即便是曾经击败过方问莲的方玄明，也没有这个自信。 相传方问莲已然修行至了炼气八品。考虑到紫气天心诀的存在，更重要的是方问莲本人，想来即便是炼气九品修士，也难以与她一战。 而且限制了三十岁这个年龄限制，炼气九品的修士又有几人呢？ 反正方玄明没有信心与方问莲一战，但想来除了方问莲以外，其他人应该也不会太恐怖。 冥冥之中，方玄明想到方问莲，竟产生了与方玄礼想的方玄明时相似的想法。 但不同之处在于，方玄明从不认定自己的平凡。在他看来，既然是三十岁以下，炼气九品都没有几人，那么除了方问莲以外，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又能有多少呢？ 他对修为抵达炼气七品的自己，似乎很有信心。 “起码保三争二，应该没什么问题。” “再不济……可以耍些小手段。” 所以方玄明并没有第一时间急着向前冲。 该是他的,终究会是他的。 而现在，他要脱离大部队一会。 于是方玄明一个撇身，脱离了众人经过的路径，朝那片绿水青山跃去。 东荒之地，顾名思义，乃是荒凉萧瑟之地，人族造访之前尤其如此。人出来的东荒之地以后，炼化圈落，发展修仙文明，好歹还有了些许烟火繁荣之气。 但像这种绿水青山之场面，在东荒之地，可谓是极其罕见。这般美景主要在中州腹地某些大山名川之间会有，但在东荒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望着眼前的秀丽风光，方玄明不禁沉思起来。 “啊，我悟了！” 霎时间灵光乍现，方玄明一拍脑袋。 “看似是叫我耽误些时间，去寻找所谓的余烬石。” “实则是让我慢一些修行，不要一心专注于境界,而是放眼眼前美好,多多静悟沉思。” “母亲这般安排果然颇有深意。” “孩儿心领了。” 正散着步,一个人型生物突然撞进了方玄明感知范围内。 在这升妖塔中,方玄明也见识过不少妖兽，其中确有形似人形的存在，于是方玄明即刻警惕起来，摆好架势随时准备出手。 “别！” 那人型生物扒开缠在身上的藤蔓枝条，露出了其真容。 确实是人类，但伪造外观化形为人对于高阶妖族来说并非难事。 好在方玄明神识感知敏锐，能察觉出对方的气息确实不是妖族，这才放下了警戒。 但仍旧没有放下架势。 “你是何人？在此地干何事？” 褪去了野人外装之后，那人看着也算极为清秀，只可惜是个瞎子，而且赤着双脚。 “搞这么严肃干嘛？我又不是妖族。” 因为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严肃了，方玄明放下双手和声问道：“兄台在此地所为何事呢？” 那赤脚瞎子腼腆笑道：“不过是流连于山水之间，而忘了返回的路罢了。” 原来是迷路了，看向这男子的双眼，方玄明心生怜悯，但想到这男子迷路的理由，他又不禁觉得此人当真是个妙人。 方玄明朝着这赤脚瞎子一拜，说道：“我叫方玄明，兄台怎么称呼？” 那赤脚瞎子亦是微微一笑，便说道：“唤我少壻便可。” 少壻。 虽然不知道起这名字有何深意，但方玄明下意识觉得，能叫这种名字，此人应该不简单。 至少不像是方玄宇方玄明方玄礼这种大族之中的量产名字，亦不像什么散修之流。 少壻与其说是个名字，不如说是个称号。 难怪这小子说“唤我少壻即可”。 方玄明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对方来头不小。 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对方玄明这个名字有任何反应。 虽然这么想有些自恋，但方玄明知道，自己的名字在东荒之地，尤其是一些大势力中，算是有不小的知名度了。 自曝真名，便意味着方玄明打算与对方坦诚相交，但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的名字，方玄明心中竟闪过一丝小小的失落。 寒暄了几句之后，方玄明便为这少壻指了回到大部队的路。 “那就谢过方兄了。” “那么，就此别过。” “方兄保重。” “保重。” 方玄明自认为，自己与这少壻之间的交流还算融洽，算是交了个善缘，想来不会是坏事。 相互道别之后，方玄明便继续朝着余烬石的方向行进。 尽管没有走在升妖穴窍所在的道路之上，但在寻觅着余烬石的路上，方玄明能感觉到，自己在这升妖塔中的深度仍在增加。 确切的说，是自己走过的路，投影在升妖穴窍之路上，大约相当于向前推进了两个穴窍的深度。 然后方玄明来到了一面塘边。 手中符文的感应也越发明显，强烈到几乎显得宁静。 “看来，便是此处了。” 这池塘绿到发黑，深不见底，几乎是把“内有妖物”四个大字写在了水面上。 “莫非是沉到了塘底？” 想到这里方玄明便觉得有些麻烦，母亲方灵玉特意为自己准备了一身漂亮衣服，他不想就此弄脏。 “喂！”方玄明试着呼喊道。 “余烬石！” 毫无意外。 没有回应。 大约是意识到余烬石应该不会讲话，方玄明又丢了块石头进去，可能是想着以物易物，以石换石。 方玄明的手劲自然不小，那石头落入水面，却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反倒是漂起来半张脸。 第一百五十章 鱼进食，人悟道 首先是半张人脸浮出了水面，然后随之出现的是半张鱼脸。 一个半人半鱼，而又形似长蛇的妖兽出现在的塘中。 鱼彐。 身为东荒修士，方玄明自然是听说过这种妖兽的。 这鱼彐出现以后，原本死气沉沉的池塘，突然传出一股咸猩之气。 海的味道。 相传鱼彐乃是一种生存在东荒以东的海域，潮洋当中的妖兽。 而今却从一眼池塘中跃出,并携出海的味道。 如此看来，并不是鱼彐生存在海中，而是鱼彐出没的位置会变成海洋。 并不是这升妖塔中的山水变成了海洋，而是某种势上的转变。 一时间海风呼啸，惊涛连连。 方玄明不知道，这是鱼彐特有的神通,还是妖族共有的能力。 至少对于人做修行者来说，以自身法理覆盖周边世界,起码是金丹期的修士才能做到。 鱼彐此刻的唤海潮,当然没有金丹修士那般境界，但也确实神奇。 方玄明觉得……或许可以参考一下。 “喂？” 方玄明试着呼唤道：“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相传鱼彐这种妖兽，乃是由死去之人的神识，与某些妖兽结合而形成的。 虽然方玄明也不清楚，但他情愿相信眼前这只鱼彐保有着生前的意识。 鱼彐是否保有生前的意识，这与转化成鱼彐的时间长短有关，也与生前人的修为有关。 “是这样的，我呢……有一个余烬石在你这里，要么是在塘底，要么就是在你手上。” 不管这鱼彐能不能听懂，方玄明先试着交涉一下。 “这是我母亲遗留在此地的物件，不知前辈可否通融一下，将其交还于我。” 那鱼彐似乎是没有理解方玄明的意思，歪着半鱼半人的脸，看着方玄明。 “就是，一个会发光发热的一个球，或者说石头。” 这一下方灵玉给方玄明的描述有用了。 那鱼彐闻言,眼神微转，随即潜入塘中。 “这家伙不会真听懂了吧……” 其实方玄明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他只是这么说着，试图稳住眼前的妖兽的情况，一边调动起一身修为，随时准备暴起攻击。 搞不好这鱼彐真的是下去捡那石头的呢？ 想到此处，方玄明心情颇为愉悦，便坐便在岸边坐了下来。 鱼彐下水以后，方玄明手中的那符文的感应，明显减弱了不少。 “如果说符文的感应强弱，意味着与余烬石的远近的话……” 细想之下，方玄明博然变色。 “不好！” 没等方玄明多想，那鱼彐便破水而出，化作一道长龙朝方玄明袭来。 “我好心跟你交涉，你这畜生竟想害我！” 方玄明随之捏决，便有层层土墙拔地起，将方玄明与鱼彐相隔为两地。 一边是惊涛拍岸，一边是山清水秀。 中间隔着万里连山。 然，连山的抵御终究是只是权宜之策。 下一刻，那鱼彐的长鳍,便如海啸般席卷而来，漫过了连山，冲破了土墙，朝方玄明这边滚滚而来。 所谓水来土掩。 既然先前的堤坝被海啸所淹没，那么再筑一个便是。 于是方玄明变化作一方黑山，自千里高空急转直下，朝着鱼彐之所在镇压而去。 数年之前，坠魔窟中，千潭之侧，方玄明曾被奂天连以黑石法印击中，然后沉入潭中。 现在方玄明所施展的，乃是与当初黑石法印极为相似的神通。 不如说，这就是方玄明根据印象中的黑石法印，所模拟出来的招式。 尽管个中玄妙威能皆是远不如黑石法印，甚至连效果都相去甚远，但用来镇压眼下的海浪，足矣。 但是真正镇压之后，方玄明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手感不对。 按理说，升妖塔中的妖兽，皆是妖兽魂魄，只不过因为升妖塔的特殊性质而具备了与生前相当的实力。 但究其根本，他们依旧是魂魄。 而眼下这鱼彐却似乎有些不同，尽管以神识观之，方玄明竟还不能确定这鱼彐究竟是魂魄还是实体。 说到底，鱼彐这妖兽，本就是人族修士死后，借妖兽之力返生的产物。 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方玄明的神色有些怅然。 “不会吧……” 道心动摇之际，黑山便出现了一丝纰漏。 黑山不再完美，突破便成为可能。 只见那鱼彐一个摆尾，便将整座黑山轰然崩碎，随即张开的血盆大口，将黑山的碎片，连带着方玄明其人，一同吞入腹中。 …… 黑暗。 虚无。 苍茫，仿若无物。 鱼彐的肚子里自然是一片黑暗，但出乎方玄明意料的是，这里宽广道仿若虚空。 但这里终究不是真正的虚空，反倒充斥着某些方玄明极为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 “确实……” 方玄明低头，望向了手中不再生出感应的符文。 然后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切。 “说到底……” “所谓鱼彐，本就是以死之人，凭妖之力返生的产物！” 此为死生之机理！ 而且是与方玄明那三株之法截然不同的死生之理！ 尽管相对于三株之法中的死生之理，显得过于粗糙浅显，但终究是全新的思路。 而方玄明最喜欢的就是全新的东西。 确切的说，是仙门洞天喜欢。 立于一块黑山碎片之上，方玄明，或者说仙门洞天，即刻开始推演起来。 三株之法并非功法，亦不能直接作用于周天运转，所以方玄明所推演的并不是三株之法。 而是他自三株之法中所悟得的死生之机理，此刻正与鱼彐之中所蕴含的死生之理，相互印证，相互推演，相互完善。 仙门洞天所能推演的并不仅仅是功法，而是法理本身。 随着方玄明的推演，周身数不尽的黑山碎片，亦随之而动。冥冥之中，亦有玄妙流转，相交辉映。 片刻之后，于无数黑山碎片之外，一枚金红玉石逐渐成型。 方玄明睁开双眼，伸出手，手中符文欣喜地闪烁着，那玉石便在手心浮动起来。 他山之石。 方玄明隐隐觉得，自己所欠缺的那一口气，或许就在眼前。 眼前这玉石正逐渐变得凝实。 但却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 停滞的，不只是正在显化而出的玉石，还有鱼彐体内的死生之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余烬之石? 确切的说，是那金红玉石的显化过程，随着死生之理的停滞而停止了。 眼看着即将凝实，落于手心的金红玉石，突然再度涣散，即便心性如方玄明，也多少有些急了。 接连数次伸手向前捞去确定的金红玉石,已然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玩意儿啊……” …… “好嘞，这样就解决了。” 望着眼前的鱼彐尸身，少壻拍拍手。 “也不知道那个叫什么明的，还活着不……” 然后少顼就看到，这鱼彐尸身陡然颤动起来。 霎时间，便有一道冲天青纹闪过，从鱼彐的腹部剖开一道口子。 从鱼彐腹部那道口子中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方玄明。 方玄明一出来,便看到了打断他领悟死生之理的元凶，少壻。 “你说你，打这么个妖兽都不小心，还给它吞进肚子里了。” 没等方玄明发作，少壻反倒先发制人起来。 “若不是我留了心眼，特地来看你一眼，你这被妖兽吃了可得多窝囊。” 方玄明一时间被气到无语，良久之后，终于运出来一句话：“我，不需要你救。” “不是，我亲眼看着你那黑山被这妖兽击碎，然后连人带山被他吞下去。” 少顼听闻此语，不禁反问道：“难不成你被这妖兽吞下去，还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是，还真是。” 方玄明反问道：“倒是你，你不回去跟大部队走，来跟着我干嘛？” 少壻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道：“我，我就来看看。” 其实少壻是担心方玄明给自己指的路是错的，或者方玄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不管哪种情况，总之跟着方玄明走应该是最稳妥的方法。 然后他就见到了方玄明来到这潭边，惊起了一头妖兽，在与妖兽的打斗之中，方玄明居然被这妖兽吞了进去。 少壻心中虽然也觉得奇怪，这小子最后那一下怎么虚了。但他总不能坐视方玄明被吞掉而不顾，于是他就出手了。 只是……为什么呢？ “方兄你不跟上大部队，又在这里干嘛呢？”少顼反问方玄明。 “有人命我来到此地，回收一件东西。”方玄明想着既然少顼不认识方玄明这个名字，那么自己道出片面的真相，也未尝不可。 “哦……” 少顼若有所思，而后问道：“所以你才要进入那妖兽体内，去回收那玩意。” 虽然动机上有所偏差，但大体基本无误。 “不错。” 少顼微微挑眉，而后抬手说道：“那行，你继续。” 方玄明本想继续发作,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而后便来到了塘中，将鱼彐的尸身回收上岸。 方玄明的心中已有想法,自己在这个鱼彐的腹中所见的那枚金红玉石，恐怕正是母亲所说的余烬石。 显然余烬石并不是在空间意义上，位于那鱼彐的体内，而是某种更神异的存在形式，而方玄明需要进入某种状态，才能逐渐将那余烬石提炼出来。 本来方玄明都已经即将要把那余烬石提炼出来了，结果就在关键时刻被某个缺心眼的好人给打断了。 方学明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是否还能成功将其提炼出来，但是他必须一试。 方玄明将鱼彐的尸身汇作一堆，随即便将双手置于这堆尸块之上。 在这升妖塔中方学明没有别的工具，唯一好用的就是他自己的双手。 不如说，因为仙门洞天的存在，方玄明的双手不是一般的好用。 只在顷刻之间，堆积如山的鱼彐尸块，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 所谓浓缩就是精华，方玄明这一步的本质，便是不断提炼鱼彐的残骸。 尽管余烬石并非是以物理意义上的方式存在于鱼彐残骸的某处，但在方玄明不断消解鱼彐残骸海的过程中，便可通过手中的咒文确定，那些被自己完全消解的部分，应该是没有余烬石成分，全然就是单纯的残骸。 方玄明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能将这些残骸消解地这么干净，甚至可以说颇具美感。 事实上，在方玄明的神识无法感知的尺度上，一些极其细密的漆黑焰火，正在灼烧着这鱼彐的尸骸。 当然这也不赖方玄明，毕竟这可是连方问莲都无法感知到的焰火。 或许正是这些漆黑焰火的存在，才将遍布于鱼彐尸骸之中的某些成分逼至内里，使得方玄明到目前为止仍未发现任何余烬石存在的迹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如山一般堆积的尸块，最终化成了只有拇指大小的……大约是皮毛，鳞片，碎肉，脂肪，骨块和血斑的混合物，的化石一类的东西。 尽管跟方玄明在鱼彐腹中差点提炼出来的金红玉石相去甚远，但是方玄明知道，或者说他手上的符文知道，这坨恶心玩意，就是所谓的余烬石。 至少目前，以方玄明的双手，已经无法再挖出更纯粹的余烬石了。 剩下的步骤，应该便是所谓炼化了。 “如此看来，我之前在鱼彐体内有所感悟的那个过程，同时也是在炼化余烬之石……” 方玄明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喂，搞定了没？” 少顼走上前来，一拍方玄明的肩膀，然后便看到了他手中的这枚尚未炼化的余烬石。 “哇哇哇……就，就这玩意？” 显然，即便是少顼也多少有些被方玄明手中这疙瘩吓到了。 方学明白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之前你没插手的话，这东西会漂亮许多。” “大约是一枚金红色的玉石。” 少壻低下头，片刻之后说道：“那看来还真得怪我鲁莽了。” 符文不会说谎，尽管方玄明和少顼都多少有些不愿承认，但方玄明手中这玩意，恐怕确实就是方灵玉所谓的余烬石。 方玄明没能将其炼化，所以也不知晓这石头究竟能有何奥妙。 当然也就没法将其收入仙门洞天之中。 只不过…… 方玄明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枚符文，心念微动。 于是那枚余烬石便落入了符文之中。 如利剑归鞘，如日落西山。 毫无疑问，方灵玉传授给方玄明的这枚符文，便是与余烬石配套的玩意。 就目前来看这符文有装载余烬石的功能。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欠人情 “唉，到头来还得重新炼化。” 方玄明来到一处幽静之所，对少顼说道：“我现在呢，要重新炼化这石头，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它能变得好看些。” “好棒。”少壻在一旁拍手，以表赞同。 “啧。”方玄明微愠。 少壻即刻放下双手,没再继续鼓掌。 “是这样的，接下来我将炼化成石头，我需要你来为我护法。”方玄明看着少顼缓缓说道，试图在确定，这家伙听懂了自己的话语。 “那……行。” 少顼看起来是听懂了，他说道：“那就是两个了。” 方小明不解，问道：“什么两个。” 少壻笑道：“两个人情,从妖兽那里救你一次，现在为你护法一次。” “不是,你还觉得，你是从那鱼彐手上救了我一命是吧？” 方玄明气急反笑道：“要不是你好心救我一命，现在压根就不用重新炼化。” “啊……这样算的吗？” 少顼似乎仍然有些茫然，随机甩了甩头，说道：“那这样，给你打个折，算一个人情。” 显然这家伙是完全没有理解方玄明的意思，方玄明只得再度解释道：“如果你不好心帮我把那妖兽宰了，不让我欠一下第一个人情，那这第二个人情，就根本不会发生。” “这样啊……” 少顼若有所思，而后说道：“如此看来我确实有几分天赋。” “这样，你我二人各退一步，就按一个算，方兄你看如何？” 方玄明觉得自己是彻底说不过这家伙了，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弃这无聊的争辩。 “总之我把这石头炼化了，你替我护个法,人情的事就按你说的算吧。” “耶。” 少壻闻言,便乐呵呵地为方玄明护法起来。 方玄明没再理会这家伙，开始专心炼化起余烬石。 对于余烬石本身的探索，方玄明早在先前面对那残骸堆起的高山时，便确定了自己无法直接将其炼化。 所以他决定另辟蹊径。 余烬石看似通过符文融入了身体，但方玄明对自己的肉身何其了解，他清楚地知晓余烬石绝对不在体内。 他认为应该理解为余烬石位于符文所创造的一个小空间当中，或者余烬石干脆就融入了符文之中，这符文便是余烬石的容器。 或许也会是方玄明真正炼化余烬石的关键。 与方玄明便决定先从符文入手，以自身神识尝试解析符文构造。 失败。 或许是余烬石的存在，影响了对符文本身性质的探索。方玄明将余烬石从符文之中取出后，再度对符文进行解析。 更加失败。 显然，即便是方玄明，对符文本身的研究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所谓失败乃成功之母，尽管对于符文本身的研究没有任何进展，方玄明也终究得出了些许结论。 承载余烬石的符文，并不能孤立地去看待它，可以说这符文与余烬石二者合一才是一个真正完整的个体。 或者可以说，这才是真正的余烬石。 于是方玄明又开始尝试对这个整体进行炼化。 …… 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尝试以后,方玄明得出结论，倘若自己不能再度进入，像之前推演死生之理那样的高妙境界的话，自己恐怕难以真正炼化这余烬石。 尽管无法炼化，方玄明的却能在一定程度上使用这块石头。 正如母亲方灵玉所言，这石头可以发光发热。 而至于发光发热的原理……方玄明的结论是，至余烬石之中，蕴藏着极为纯质的精火。 对于方玄明来讲，他至少可以借助这符文，将余烬石当作火焰符之类的道具来使用。 无法将余烬石炼化确实有些可惜，但平白多出这么一团真火发射器，对于方玄明来讲，也算是极大弥补了他火相神通法术上的缺失。 而且确定了以余烬石发射而出的火焰乃是真火，催发于生机…… 对于方玄明来讲，生机，或许是他最不会缺的东西。 …… 方玄明睁开眼睛，望向身边的少顼。 “少顼，过来。” 少顼闻言，便来到方玄明身边。 紧接着方玄明便一拳轰出，有如朝日微熹，又携无量光火，直冲少顼面门而去。 此乃携着余烬石中真火之威的一拳，又在方玄明以三株之法的浇灌下，将威力催发到了极致。 不算以青纹飞剑劈出的断天一斩，这一拳便已然是方玄明常规手段中，纯威力可算最顶级的一招。 然后少顼举起了手，握住了方玄明的拳头，缭绕于拳上的光火亦逐渐熄灭。 “咳。” 接下这么一拳，看似轻描淡写，但少顼还是稍稍咳的一声，咳出丝缕青烟。 轻烟落到空中，而后嗤嗤作响，最终化为虚无。 “算是给你扯平了吧。”方玄明如是说道。 这下轮到少顼疑惑了。 “什么扯平？” 方玄明便开始胡，便开始说道：“我这算是救了你一回。” “这妖兽名曰鱼彐，最善在死后借他之力返生。” “你杀死这妖兽以后，它便在你体内潜藏了些许阴祟之气。” “以你的本事，大概不会沦为其返生的容器，但终究对你将来的修行有所损害。” “我刚刚那一拳便是将你体内留下的阴祟之气逼出。” 少顼一脸不解地说道：“我也没感觉有啥阴祟之气啊。” “那是因为你当局者迷啊，要是你能轻易发现，那这妖兽还怎么潜藏？” 方玄明拍拍胸脯说道：“放心好了，我对这妖兽略有了解，自然不会害你。” “哦。”少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那谢谢你啊。” “对了，你那疙瘩炼化完成了吗？” 方玄明翻手，那疙瘩，那尚未炼化的余烬石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并没有，因为某人的打搅，导致我脱离了妙境，现在无法炼化这石头。” 方玄明覆手，于是余烬石便消失于符文之中。 而后心念微动，一团光火便出现在他的指尖。 “虽然没能炼化，但强行驱动还是能做到的。” 显然方玄明刚刚那一拳，便是靠驱动这石头轰出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微不足道的冲突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少顼如是问道。 “继续炼化这石头吗？” 方学明摆摆手，说道：“不必了。” 虽然未能炼化这余烬石，但好歹已经成功回收，这便算是完成了母亲方灵玉的任务。 “炼化的事，我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方玄明说道：“眼下这情况，我觉得我们应该归队了。” 回收余烬石，终究只是方灵玉为方玄明安排的一个插曲,升妖塔本身才应该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 方玄明本就境界有些不稳，不过修为抵达炼气七品之后，灵根也升级到了中品灵根，倒是在很大程度上使得灵根与灵力修为之间相合了。 但终究还是有不少纰漏。 而且本身方玄明在炼气六品巅峰之时境界就不大稳，眼下初入七品，更是需要调教。 而升妖塔正是这样一个地方，至少对于人族来说如此。 “你对升妖塔了解多少？” 方玄明突然决定跟少顼交流一下关于升妖塔的情报。 一番交谈之下，方玄明对这升妖塔本身，对于升妖塔的历史，稳固修为的原理，以及穴窍的一些特性，都有了更多的了解。 交流的同时，二人脚下也没有停下。没过一会儿，方玄明便找到了大部队行进的道路。 “此处……应该是第八个穴窍的位置。” 望着就在眼前的穴窍，方玄明便以少顼所说的技巧，催动神识，朝穴窍内部感知而去。 “果然是有特殊的感知技巧啊。” 穴窍之内的场景，不说尽收眼底，方玄明也能看个大概，但倘若专盯于一处的话，则可以看个清楚。 不知道少顼的神识能感知到什么程度，但想来不会比方玄明差。 一路同行下来，方玄明已经确信这个少顼肯定是哪方势力，隐世不出的天才弟子。 少顼的年纪较之方玄明相差仿佛，但修为已然是炼气九品，方玄明再三确认之后,这才知晓自己没有听错。 而且少顼给方玄明的感觉，是真的那种天才气质，即便是方问莲都较之稍显逊色。 或者应该说他们是两种意义上的顶级天才。 方问莲给方玄明的感觉还是过于强势，过于算计了。 如果说方问莲给方玄明的感觉是强势，那么少顼给方玄明的感觉是高妙。 方问莲之强，她确实有着最顶级的天赋，但与天赋相比，更让人记住的是她的性格，或者说行事风格。 方问莲的强，是靠她一拳拳打出来的。 而少顼则是典型的不谙世事，从小被宗门悉心照料，两耳不闻东荒事，连方玄明这名字都不曾听过的闭门修士。 …… 说是穴窍，其实有些类似于传统意义上的洞天。 从外面看那是一处穴窍，但是内部自成一方天地。 在这第八穴窍处，其内有着极为特殊的妖力，人族修士无法利用这妖力，灵力反倒会呈现出与妖力相斥的状态。 所谓稳固修为,便是借着此间的妖力修行,以此来使人族修士的灵力变得更加凝实精纯。 而穴窍之中，所能提供的妖力是有限的，那么自然能容纳的修士就是有限的。 即便身处穴窍之中，修士们仍需要相互竞争此地的妖力。 而此刻，正有两位修士，已然剑拔弩张。 方玄明神色微惊，然后很快平复下来。 尽管只是瞬息之间，还是被少顼察觉到。 “怎么？那是你熟人？” 方玄明见瞒不过去，便答道：“嗯。” “哪个？” “那个像我的。” 少顼仔细观之，然后说道：“我看着都不像啊。” 方玄明有些无语，然后说道：“那个像人的。” “哦。” …… 此刻势要交战的二人，并非他人，正是方玄礼与一位王家小辈。 方家与王家的关系向来算不上融洽，之前王之林主动请缨击杀方问莲，便有这一层要素在。 王家作为老牌东荒世家，终究还是不怎么看得上方家这种年轻，甚至说得上年幼的家族。 “这升妖塔，乃是天生适合我王家子弟修行之处。” 妖灵大噬禁法！ 考虑到妖灵大噬的存在，对于王家子弟来说，升妖塔便绝非是巩固修为这么简单的地方，恐怕也只有王家，才能发挥出升妖塔的真正用途。 升妖塔乃是妖族圣地，对于妖族来说，升妖塔便是在根本上提升生命层级，灵魂位阶的地方。 也就是升妖二字的字面意思。 “即便是对于东荒人族整体来说，将升妖塔的名额给我王家，才是对人族最大的提升。” 方玄礼不置可否。 “让你们这些家伙来升妖塔，全然是糟蹋了这处圣地！” 方玄礼耸耸肩，然后说道：“你跟我讲有什么用，你去天元城跟四大家族讲啊。” 各大势力派出的人数在一定范围内定额，这本就是三宗四族共同作出的决定。 其中目的，毫无疑问，便有着打压王家这一点在。 倘若真的让升妖塔内的名额全输给王家夺了去，那王家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公平分配。 在王家看来，这便是最大的阳谋。 身为人族的一员，而且是需要肩负起责任的顶级势力，王家没法对“公平”二字作出任何指摘。 但是眼下这个王家小辈，发两句牢骚还是可以的。 “还有你们方家，一个几百年的新兴势力，又凭什么跟我们王家平起平坐？” 事实上，李唐王三家在心底里，对方家都是有着瞧不上眼的。 而现在，这个王家小辈将心底里的态度摆上了明面。 方玄礼伸出手，开始掰起了手指。 “老祖，还有当代家主。” “不好意思，咱们方家现在有着两尊金丹真人。” 至少在明面上，方家与王家的金丹真人数目是对等的，那么他们当然就有平起平坐的资格。 当然，这也只是明面上。 譬如方玄明的母亲方灵玉，作为方家最有希望踏上金丹大道的人选，倘若此时突破的金丹，方家未必会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于众，而是留作底牌，待到关键时刻再掀开。 这种事情在修行界倒也算是常见。 既然方王二家愿意展示出来的金丹真人都只有两尊，那么方家自然就可以跟王家平起平坐。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足轻重的争斗 考虑到近几十年，方家接连出现诸如方灵玉方问莲这种顶级天才，还有近年名声鹊起的方玄明。 这些无一不是有着极大希望踏上金丹大道之人。 那么方家就会接连冒出来三尊金丹真人，方家老祖虽说垂垂老矣，但终究还有个上百年好活。 彼时方家就会有着五尊金丹真人，那么东荒之力的任何势力，甚至包括中州,都不会是方家的对手。 届时方家的地位又会如何？ 东荒各大家族宗派又会如何对待方家？ 考虑到这种未来，诸如王家之类的老牌势力，对待方家的态度，究竟是鄙夷，还是潜藏着的恐惧？ 这个王家小辈显然不会懂这么多，但终究受到过族里一些想法流言的熏陶，无形之中造就了他现在面对方玄礼时的态度。 说到底,他只是发几句牢骚而已。 方玄礼自然也不懂这么多，他只觉得眼前这个王家小辈有些无趣。 要打就打,不打就滚，在这唧唧歪歪干什么？ 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口，但表情里终究还是藏不住那道漠然之意。 或许正是因为方玄礼的冷淡，进一步激起了这位王家小辈的愤怒。 “不说方家，单看你。” 这王家小辈指着方玄礼的鼻子道：“你也不过就炼气五品。” “我看你应该是方家嫡系子弟吧，嫡系子弟不过炼气五品，我是真不知道你们方家到底有什么厉害的。” “不过仔细想来，你倒是也还不错，竟能以炼气五品之姿走到了这里。” “可惜，这里不是你应该完美的地方，回到前面第七或者第六穴窍去吧。” 话说到这里，方玄礼终于抬起了头，正眼瞧向了这个王家小辈。 气息深厚，但较之自己并没有高出多少，想来应该也是初入炼气六品修为。 “所以，你想让我把这个位置让给你？”方玄礼如是问道。 “非也。” 那王家小辈摇头道：“我并不……” “没这么想就行。” 没等对方说完话，方玄礼就打断道：“麻烦让让,我要修炼了。” “方家小儿你莫要目中无人！” 方玄礼的态度正一步步激怒着这王家小辈，终于到了爆发的边缘。 “我说不需要你将此位让给我的意思是……” “我要亲手将这个位置夺过来！” “我要亲手将你揍到服气为止！” 这王家小辈指着方玄礼的鼻子，怒气攻心，甚至涌上他看着有些年幼的脸庞。 “现在！起来！与我一战！” “哦，早说嘛。”于是方玄礼站起身来。 “要打就快点，我赶时间。” 在见识过方玄明以后，方玄礼只觉得不管自己在这升妖塔中能做到什么地步都没所谓。 就算自己真的不敌对方，那大不了退开便是。 反正这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 方玄礼的眼中没有战意，只有漠然。 方玄礼越是漠然，那王家小辈便越觉得受到折辱，便越愤怒。 那王家小辈越是表现得愤怒，方玄礼便在心底里越瞧不起他，表情上就越是漠然。 可谓是双向奔赴了。 既然这王家小辈要打，那方玄礼便陪他打上一局。 反正在这穴窍之中，量对方也不敢杀他。 更何况方玄礼自己也想知道，他现在大概是什么水平。 …… “这看着都要打起来了，你不上去帮忙？”少顼看向方玄明，打趣道。 “急什么？反正又打不死。” 方玄明摆摆手,似乎一副要作壁上观的样子。 “可是我看他们好像挺大仇啊。” 在穴窍之外听不到里头的人在说什么，但少顼终究能从表情中看出二人的情绪变化,从而推测出形势的变化。 方玄明觉得少顼说的有道理,便说道：“一会儿如果出事的话，你出个手。” 少顼说道：“那是你弟，又不是我弟。” 方玄明说道：“正因为是我弟，我才不方便出手啊。” “到时候你就扮演一个路过的好心大哥哥就行了。” “那……行。” 少顼觉得有理，又说道：“那这么……” “你帮的是他，算他头上。”方玄明猜到少顼想说什么，便抢先打断道。 “好吧。” …… 方玄礼站起身，拍拍腿上的浮尘。 “那么，开始吧。” 那王家小辈一跃而起，角蟾之相附着于身。 对手是方家嫡系子弟，尽管那王家小辈言语上如何嚣张，终究是要报以全力出击的态度战斗。 毫无疑问，那角蟾之相便是这王家小辈的本命妖灵。 所谓妖灵大噬禁法，这王家小辈竟一起手，便要将本命妖灵合于肉身！ 一旦妖灵合身，王家小辈的实力只会更进一步，本就存在的境界差距会被拉到更大，更何况此地还有大量的妖力环身。 方玄礼觉得自己打不过妖灵附身的对方。 方玄明和少顼也这样觉得。 毕竟方玄礼终究不是方玄明。 于是方玄礼便抬起了手。 一道符光自其是指间闪起，然后迅速闪烁于周身几处。 只在瞬息之间，便有一股窒息感笼罩了那王家小辈。 妖力！ 逆流！ 倘若妖灵合身的过程继续，那么何于身上的妖灵便会因为妖力枯竭而受到大损，或许甚至会伤及本源。 但倘若他骤然停止妖灵合身的过程，便会因为妖灵降临到中止而受到反噬，最终伤及自身。 方玄礼只是一抬手，便将本想全力出手的王家小辈逼到了极限。 …… 方学明微微挑眉，少顼拍手称妙。 …… 那王家小辈最终选择了后者，然后一口真血喷出，身躯骤然倒地。 “咚。” 一些同在第八穴窍中修炼的修士听到声音，抬眼望向这里。 更多的修士并为理睬，而是专心于自己的修行。 穴窍之中，争斗不可避免，一旦有争斗就势必会分出胜负，一场胜负的分出，不足为奇。 一些全程关注着这二人的修士，则是略微有些惊诧于这方家小辈动手之快。 那王家小辈，只是因反噬而受到重伤，并未死去，亦没有昏迷，反倒因身上的剧痛而异常清醒。 正因为他清醒，所以才迷惑。 用尽了一身力气，那王家小辈想要转动脑袋。 方玄礼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意愿，便帮他把身子翻过来，正面朝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升妖漫漫 “你看！我说吧，不用担心。”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赢了，方玄明自然有足够的资格炫耀一下。 “哼。” 少顼打趣道：“你要是真不担心，还安排我去出手？” 方学明笑笑，没有说话。 “不过你这弟弟倒确实聪明哈。” 少顼继续说道：“真要正面打的话，他绝对打不过那个蛤蟆。” “聪明？” 方晓明耸耸肩，说道：“要我看是运气好吧。” …… 那王家小辈怎么也想不到,会败给这个境界更低的方家子弟。 打之前他想不到，即便是打过之后他也不能理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 那道从指尖跃出的符光，绝对不是他倒下的直接原因。 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信号或者诱因。 恢复的人身，躺倒在地，他却能感受到身边的妖力在不断流失。 “阵法吗？”他的口中喃喃自语。 王家小辈望向方玄礼。 “何时布下的阵法？” 他不理解。自己从找到方玄礼挑衅开始，这家伙唯二的动静，便是搬指头数金丹真人，然后站起身来跟他战斗。 他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布下这么一段阵法。 事实上方玄礼早就布下了这么一座阵，早在他选定第八穴窍此处修炼开始，他便布下了阵，远在这王家小辈注意到他之前。 他既非天才，那自然便应该从别的地方下功夫。 在方家的时候，方玄礼就提前查阅了相关资料，并且物色的这么一个法阵。 人族修士炼化土地，划定圈落，在东荒大地上步步为营，在妖族的高压之下逐渐壮大。 炼化土地之举何其功参造化，而方玄礼所布下的这法阵，便是以此之理所设计。 的简化版。 的方玄礼个人专属的魔改版。 虽然极其简陋，但用于小范围，在一定程度上排斥妖力，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受到这么一位王家小辈的挑衅。 之所以布下这么一座阵法，完全是为了自己，为了辅助修行。 他终究修为有限,又不是方玄明，来到第八穴窍处修炼，他也没有多大的信心。 保险起见，他需要为自己准备一道保险。 便是这座阵法。 当自觉在高压妖力之下无法自处时，他便会通过阵法来调节周身的妖力，以此来辅助自己逐渐适应在妖力下修炼。 此时此刻，方玄礼以这阵法困住王家小辈，全然是一时兴起偶然决定。 这阵法想要奏效，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其一，这王家小辈要动用妖灵大噬禁法。其二，在妖灵合身的过程中，他需要贪婪的吸收周身妖力。 毕竟境界差距摆在此处，即便这王家小辈不动用妖灵大噬禁法，方玄礼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战胜对方。 更何况这两步都能大幅提升对方实力，可谓是险上加险。 方玄礼已经做好了拼尽全力拖延对方的准备，拖到对方决定妖灵合身，并且进一步吸收妖力，方玄礼再启动这阵法。 而且这阵法对对方能有多少效果也是未知数,应该取决于这王家小辈对妖灵大噬禁法的修炼程度。 幸运的是这王家小辈一开战便决定妖灵合身,大化这穴窍之中的妖力，俨然一副要在半招之内虐杀方玄礼的模样。 那么方玄礼自然是抬起手，启动这阵法。 更幸运的是对方对于妖灵合身的领悟也不算太深，自己只是稍稍禁锢了周身妖力，便呛得对方不得不强制解除禁法。 然后反噬自身，就此倒下。 顺利到方玄礼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 几乎可以说，方玄礼能够不战而胜，全都是拜这王家小辈所赐，当真是运气太好。 方玄礼自然不会与对方解释这么多，他只是将这瘫倒在地的王家小辈推到一边，大约是不会影响自己修炼的距离，然后回到自己的法阵上开始自己的修炼。 方玄礼的无视，或者说漠然，只会进一步点燃这王家小辈的怒火，但是此刻的他显然已经无力再发怒。 他只能气得晕了过去。 方玄礼只觉得这家伙无趣，也就境界高一些，脑子实在说不上灵光。 又想到方玄明，方玄礼只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以潜心修行为是。 自己不过是平凡修士中的一员，自然更应该潜心修炼。 …… 方玄礼继续修行，升妖塔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结束，方玄明和少顼二人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你这弟弟真拽啊。”少顼推一把方玄明。 “我之前也看不出来。” 方玄明则是摊开双手，叹道：“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不会是你吧？” “不像。”方玄明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道：“我觉得我没他那么拽。” “谁知道呢？” …… 走走停停之下，不知不觉方玄明跟少顼已经走过了前十三处穴窍。 期间也遇到过不少妖兽，基本上都是少顼去解决的，方玄明主要是看情况打些掩护。 一路下来，方玄明算是看出来了，这少顼虽然看着不谙世事，打起架来是真不含糊。 各种神通法术齐出，肉身硬撼也不少见。 方玄明可以预见到，东荒之地又一尊靠打出来的天才，恐怕即将出世。 方学明自认为，就算拉平了修为上的差距，自己在与少顼的正面战斗中恐怕仍捞不到什么好处。 即便抹平修为差距与少顼在正面对抗，自己唯一的优势恐怕还得是肉身。 少顼所施展的某些法术，实在是那是闻所未闻，看的方玄明那叫一个胆战心惊，自忖自己恐怕真没什么好手段应对之。 这下方玄明更是确定了这家伙肯定是某些大势力里的隐世天才，绝对不下于方问莲的存在。 所以他决定不去考虑跟这家伙打架的可能性，而是在其身边打打辅助。 这升妖塔中，越往深走，妖兽的实力就越强，走到这里，一些妖兽已然达到了即便是筑基修士都会感到棘手的程度。 但依旧不是少顼的对手。 当然，接连战斗下来，即便是少顼也会有些损耗，每当这时，方玄明就会以三株之法为其恢复。 尽管少顼口头上总是说不要，但身体还是接受了方玄明的好意。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十六穴窍 一路走走停停之下，方玄明跟少顼二人已然来到了第十六处穴窍附近。 尽管那长老只说了前十三处穴窍的位置，但对于方玄明和少顼二人来说，以他们的神识找到后续穴窍的位置并不算难。 与方玄明不同，显然少顼是真的对升妖塔了解颇深，知晓一些相关的秘辛。 随着方玄明确定了前十三处学校的位置以后，少顼便掏出了一个方玄明见所未见的奇异阵盘,其上仿若有星辰点点，俨然是在推算后续穴窍的位置所在。 然后还真给他推算出来了。 少顼每推算出下一处穴窍的位置所在，方学明和少顼便朝着那里赶去。 无一例外，全数正确。 要知道前十三处穴窍的位置所在，可是四大家族联手推算。 按理说知晓的前十三处穴窍的所在，便能够推算后续穴窍的位置,那么四大家族告诉众修士的，便应该是全数穴窍的分布。 但四大家族终究只推算出了前十三处穴窍之所在。 换言之，少顼所用的推算之法乃是超出四大家族之外的方法。 那么对于少顼其人的来头,方玄明在心中依然有了些猜测。 可惜的是，即便对于少顼来说，他的推算也只不过到第十六处穴窍为止。 在知晓前十六处穴窍的位置所在的基础上，他竟不能推算出第十七处穴窍之所在，间或得出的几个答案，最终都被证实错误。 就好像第十七处穴窍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奇了怪了……” 少顼面对着阵盘，正抓耳挠腮中。 “哎，我说。” 方玄明试着打断道：“要不咱先去这十六穴窍里头看看。” 老实说方玄明对于第十七穴窍没有任何想法，在他看来自己能来到这第十六穴窍面前，已经算是极为幸运了。 至少一路上那一堆的妖兽，方玄明是没有什么信心挨个正面交战的，他所能做的不过边走边躲，摸索着前行。 另一方面，想要得知这些个穴窍的位置所在，对于方玄明来说也有些不易。 尽管方玄明自己也有一套想法，但也仅仅是想法而已。 既然少顼有如此稳定的计算后续穴窍的方法，方玄明自然就不必掏出自己的想法来献丑了。 少顼最后尝试了一次,无果。 “行吧,咱们进去看看。” …… 十六穴窍之内，有两个人。 一人身披银色长袍，结上隐隐有灵力流转，显然价值不菲，不知是哪家公子。 另一个人则不知是何原因，无论面貌还是身形，都显得有些模糊，无法辨别。 这二人此刻正潜心于修炼之中，借十六穴窍之中的磅礴妖力，锤炼自身修为。 十六穴窍之中极为空旷，但不知为何，这二人只是于此处修行，便叫这穴窍显得有点拥挤。 十六穴窍已然有许久没有来者。 但现在，有了。 一番波动之后，方玄明和少顼二人的身形出现在此地。 似乎是因为终有来客，原本修炼中的二人纷纷睁开双眼，望向了来者。 “两个……有些麻烦啊。”那身着银色长袍的年轻人率先开口叹道。 少顼即刻摆好架势,方玄明亦将神识紧绷到了极致。 穴窍之中的资源，也就是妖力，是有限的，只能供一定数目的修士修行。 原本这年轻人与另一人在此修行，已然略显拥挤，此刻穴窍之中又出现了两位来者。 四个人，当然人数多了。 确实有些麻烦。 玄明心想着，在场四个人，那年轻人看着应该是炼气八品修为，另一人则是九品，两位来者之中，少顼乃是炼气九品修为，唯独自己不过练习七品。 如果论修为，方玄明绝对是第一个被踢出去的。 毫无疑问。 即便是要打一架，方学明也没有想法跟炼气八品九品的对手打。 能在这个年纪修行到炼气八品九品的，都绝对都是天才，方玄明不认为自己可以轻松取胜。 而且抛开实力不谈，还有一些别的要素，终究使得方学明有些投鼠忌器，不敢肆意动手。 “先来自我介绍吧。”那年轻人突然提出一个意见。 方玄明在心中深表赞同。 相互之间如果身份知根知底的话，确实可以减少很多麻烦，不会担心不小心惹到了惹不起的人而引来更大的祸事。 能走到这一步的，想来身份上都不会普通。 而且四人之间相互知道身份的话，任意两人之间留下的恩怨，便会受制于另外两人的存在，而不便爆发。 身着银色长袍的年轻人正是唐家小世子，东荒年轻一代天才之一。当然，被某人压了一头。 另一人则自称受到过诅咒，身份不便透露，不然会遭到反噬。自己身形模糊无法辨别，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方玄明自然就是方家那个最近名声鹊起的方玄明，传说中击败过方问莲的男人。当方玄明自曝身份的时候，他还期待过会迎来一些惊呼，结果惊呼的只有唐家小世子一人，另外俩还是一副没听过的样子。 至于少顼……乃是大荒门的圣子。 东荒之地，三宗四祖。 与四族不同，三宗的本部在天元城之外，各有不同领地。 大荒门正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最古老最神秘的那一个。 难怪少顼会有着这么多方玄明闻所未闻的法术神通。 难怪少顼会有着超脱于四大家族之外的穴窍推演之法。 难怪少顼会有着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好，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唐家小世子开口道：“此地，十六穴窍之中，我与另一人在此修炼还算融洽。” “若是三个人在此，虽然略显拥挤，但还算可以修炼。” “但是四个人绝对不行。” 简单的说现在就是四个人中要踢出去一个。 唐家小世子望向方玄明。 另一人虽然看不清面貌，但看起来也是在望着方玄明。 方晓明挠挠脑袋，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四人之中，唯有他修为最低。 而且按理说炼气七品修为，仅凭自身，极难抵达此处。 毫无疑问，方玄明能走到这里，少顼的功劳才是最大的。 “不必。” 就在此时少顼突然伸手制止。 “我想问一下，你们知不知道第十七穴窍怎么走？” 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肃然起敬。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真的猛士 “怎么了？一个个的。” 少顼一脸不理解地说道：“都看着我干嘛？” 沉默。 片刻之后，少顼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声问道：“你们俩不会真知道些关于十七穴窍的线索吧？” 唐家小世子的神色有些怪异。 另一人虽然看不出神情，但想来也不会太平静。 “好家伙，我算是明白了。” 少顼的思路进一步发散，不禁叹道：“我懂了，你们知道第十七穴窍的线索，但就是不告诉，就是怕我捷足先登了是吧？” “你们俩一个个心眼坏的很啊……” 唐家小世子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我们自然知晓第十七穴窍的位置所在。” “我们更没有丝毫想要进去的意思。” “如果你想要知道十七穴窍之所在的话，就请跟我们来吧。” 说罢，唐家小世子便转身，另一人也对着方玄明和少顼二人点点头，显然是示意二人跟上。 于是四人便一并来到了十六穴窍的中央处。 于十六穴窍的中央处，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奇点，对于一般修士来说，如果不是提前知晓此处，恐怕很难发现。 方玄明不是一般修士，少顼也不是。 如果说之前的穴窍看起来有些像洞天的话，那么眼下这个奇点看起来更像是空间节点。 方玄明对这两种存在都还算有点了解，自然敏感，只是初次见到眼前这奇点，心中便已基本有了答案。 至于少顼，则是基于神识的强大，以及对升妖塔的了解，在看到眼前这几天的时候，便一拍脑袋直呼有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少顼不禁连声叹道：“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眼前这奇点，便是第十七穴窍之所在。 “难怪算不出来，原来根本就不再升妖塔！” “该说不愧为第十七穴窍吗？” 少顼似乎仍旧没有从震惊震撼之情中走出来，反倒像是得了失心疯般，掏出了之前方玄明见过的那神异阵盘，不断拨动摆弄着，其上流光变幻，最终汇作一处。 “最终的穴窍……” “彼端……”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方玄明，唐家小世子，还有另一人，三人相视一笑。 “这家伙估摸着是疯了。”方玄明试着打破尴尬，如此说道。 没有人认为少顼疯了。 方玄明自己也不这么认为。 少顼之所以表现的疯魔之状，那是因为他才是真正知晓升妖塔秘辛之人。 东荒大陆的升妖塔并不少，被人族拿下的也有好几座，而彻底炼化的，则只有旧天元城的这么一座，剩下的几座，尚在研究当中。 而其中一座，便在大荒门手上。 那是大荒门的前代诸多大能们，用血拿下的升妖塔，东荒之地修行界再如何眼红，终究不好说些什么。 那座升妖塔尚在研究和炼化当中，尽管对于人族修士来说，想要进入其中实在有些凶险，但与其相应的，诸多研究成果也要有效许多。 旧天元城的这座升妖塔由四大家族共同负责。 四大家族的单拎一个出来，研究能力本就不如大荒门这种宗派。 更何况四大家族之间又各有旧怨，相互制约相互忌惮之下，自然无法通力合作，对升妖塔的了解程度不如大荒门远矣。 总的来说，少顼身为大荒门圣子，自然就有着，在场所有人当中，对升妖塔最深的了解。 知道的信息越多，表现得越疯癫。 这种事情在修行界倒也算是常见了。 所以对于方玄明，以及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来说，他们只是接受了十七穴窍在十六穴窍当中的事实。 但对于少顼来说，这却是一个实在出乎意料的事项。 …… 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早就知晓十七穴窍的位置所在，但他们却迟迟没有进入其中。 自然是因为里面有人了。 十七穴窍中，已有人踏足，他们当然不方便进入其中。 一个能让唐家小世子这等人物都会回避的存在。 那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方家，方问莲。 尽管方问莲不过炼气八品修为，而唐家小世子也是八品，另一人更是有着九品修为，他们依旧不敢进入十七穴窍之中。 因为那可是方问莲啊。 这便是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在听说少顼想要进入十七穴窍之后，表现出肃然起敬的理由。 无畏。 小世子心中如此评价。 无知。 另一人心中如此评价。 …… “谢过二位指点。” 少顼朝着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一拜，随即转身，便准备进入十七穴窍之中。 “等一下！” 就在少顼将要踏入最终穴窍之时，方玄明将其叫住。 “先确定一下，你有听说过方问莲这个名字吗？” 要知道少顼这家伙在听到方玄明的名字之后，可是连半点反应都没有，方玄明有理由怀疑，少顼过于专注于修行，对东荒之事的流言全然不怎么了解。 方玄明此语，也算是点破了唐家小世子心中的疑惑。 少顼耸耸肩，说道：“略有耳闻。” “怎么？他很厉害？” “是她！” 唐家小世子愈发怀疑少顼是否真的知晓方问莲的含金量，便开始一五一十的将方问莲的可怕之处讲解了一番。 连方玄明听着都逐渐理解了，自己能在外门大比中战胜方问莲，或者应该说让其口头认输，在东荒之地是多么劲爆的一件事。 在唐家小世子说完方问莲的可怕之处以后，少顼挠挠脑袋，微笑道：“知道了，谢谢啦。” 方玄明实在无法分辨，究竟是少顼没有认真听唐家小世子的描述，还是他真的有信心，能够在方问莲所在的十七穴窍中占据一席之地。 “我大约理解了你们的担忧。” 少顼正色道：“但今次开启的升妖塔……” 思忖稍许之后，少顼决定了措辞。 “特殊，应该这么说吧。” “总之，我身为大荒门圣子，有必须进入其中的理由。” “放心好了，最起码我还有进入其中后，照顾好自己的手段。” 说罢，少顼便进到了十七穴窍之中。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第一百五十七章 妖力之海 方玄明看着唐家小世子。 唐家小世子看着另一人。 另一个人看着方玄明。 面面相觑。 尽管唐家小世子自认为自己已经将十七穴窍中某人的凶险之处陈述完备，少顼的反应也不像是听漏听错了什么。 但他们总觉得少顼是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正常人在听到唐家小世子方才的那一番描述之后，便完全不应该生出进入十七穴窍的想法才对。 要么少顼是有什么语言理解障碍，没能领会唐家小世子刚刚的言语。 要么就是少顼自己的神识运转出了些故障。 总之一定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存在，才使得少顼像刚刚那样，义无反顾的进入了十七穴窍之中。 方玄明不理解。 唐家小世子不理解。 另一人也不理解。 “这个方问莲……” 唐家小世子突然打破沉默，对方玄明问道：“相传你当初打赢了方问莲,可以透露些细节吗？” “放心，我们不往外讲。” 方玄明点点头，随即开始回忆起那日的战斗，稍稍整理了一下，哪些事情能讲，哪些事情不能讲。 然后又结合佟生讲过的关于“方玄明”的一些流言,将被自己挑选出来能讲的故事，结合这些个流言进行润色，在确定整体逻辑基本自洽以后，方玄明便将“长春宗外门大比上，方玄明与方问莲一战”的故事说与二人听。 “原来如此……” 唐家小世子点点头，说道：“方问莲……果然厉害。” 方玄明也接话道：“确实，要我说，那一战本身搞不好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唐家小世子连忙说道：“非也非也，方兄能与其对剑，只能说明方兄你在剑道之上亦有着极高的造诣。” 方玄明尴尬的笑笑这话他确实不好反驳。 现在东荒之地对于方玄明的整体印象是，肉身极强，剑道造诣颇深，各种神通法术层出不穷变幻精妙。 基本上与方玄明的实际情况吻合，而且既然这些帽子戴上了，方玄明实在也不好摘下。 “罢了罢了，先赶紧去修炼吧。” 另一人突然打断了方玄明跟唐家小世子之间的对话。 然后他又望向方玄明，说道：“尤其是你，趁这会的机会，赶紧修炼吧。” 升妖塔的开启没有固定的期限限制，基本上升妖塔整体妖力几近枯竭之后，才会关闭,届时大多数修行者已经修炼的差不多了。 之所以说方玄明要赶紧修炼，指的自然是别的时间限制。 方玄明似乎还有些没理解另一人的意思。 另一人便说道：“总之你赶紧修炼便是，万一一会儿你那同伴，那少顼出来之后……” 虽然看不出另一人的表情，但方玄明似乎能感觉到另一人在微微挑眉示意。 他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便抱拳谢道：“谢兄台提醒。” 随后方玄明便在十六穴窍之中，找到一处地方，坐下开始修炼。 若是没有少顼的话，方玄明确实很难找到十六穴窍，至少不会这么快找到此处。 而现在少顼又去往了十七穴窍跟方问莲对线，那么在少顼归来之前，以及下一个找到十六穴窍的修士来到之前，便是方玄明宝贵的修炼时间。 机会时间宝贵，方玄明即刻投入修炼之中。 在升妖塔中的修炼，在方法上，与在外界的正常修炼并无二致，都是催动功法运转周天。 区别之处在于，一般修炼之时,周天运转便会如同磨盘一般炼化天地灵气，化为修士自身灵力,修为渐有长进。 而在这升妖塔穴窍之中，并无天地灵气，取而代之的则是极为厚重的妖力。 方学明能感觉到，这十六穴窍中的妖力，即便是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妖力不能被人族修士炼化为己用，相反一身灵力还会与妖力相排斥。 一些凡间练体武夫会踏入海底，借海水高压用以锻炼身体。 修士们进入升妖塔中修炼，也是相似的道理，升妖塔穴窍之中妖力厚重，正好可以用于稳固修士的修为，使其凝练于肉身。 而且由于妖力灵力相斥的缘故，修士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修为，或者说一身灵力会有所流失，毕竟就算逸散出了体外，也会被如海一般的妖力压回己身。 当然，即便身边没有天地灵气供修士炼化，修士单纯只是运转周天，灵力依然会有一定程度的增强，修为亦会有所精进，只不过效率要低上不少。 正如方玄明此刻一般，笼罩于十六穴窍的海量妖力之下，方玄明运转周天，修为逐渐凝实的同时，亦有所精进。 “原来如此……这就是在妖力之中修炼的感觉吗？” 方玄明喃喃自语着。 “似乎，没有传说中的那般艰苦。” 运转周天的同时，三株之法也随着仙门洞天的转动而修炼着。 仙门，仙门洞天，一身气血，三株树，空灵虚境，三株之法…… 方玄明身上的特殊之处实在太多，以至于现在的他实在已经算不得什么一般修士。 严格来讲，正如万天三株所说，方玄明跟人族修士之间都有着某种决定性的不同，尽管单从血脉上看，他是最纯质最标准的凡体。 方玄明不是一般修士。 那么方玄明在升妖塔穴窍之中的修炼，也就不会如一般修士那样。 无形之中，方玄明的修炼已然发生了某种决定性的变化。 而方玄明自身，却浑然不觉。 并不是方玄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而是方玄明已经在下意识里将这种变化视作了理所应当。 与如海一般的妖力之下，方玄明的周天运转却是越来越顺利，一身灵力修为也有了明显的增进。 穴窍之中，如海一般的妖力无法为修士所吸收炼化，只能借腰力锻炼自身的灵力，至少对于除了王家以外的大部分修士来说如此。 而方玄明就是那个例外。 所谓妖力其本质上就是一种更为凝实厚重，同时也更为凶戾的灵力，至少可以转化为灵力。 将所谓妖力回溯至天地灵气的状态，然后再藉由修士，炼化为自身灵力。 这个过程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只不过将妖力回溯为灵气这一操作，即便是金丹真人也极难做到，通常是交由天地衍化，自然循环。 而现在，仙门洞天承担了这个任务。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海上的漩涡 少顼进入十七穴窍以后，三人经过简单的交流，方玄明和另一人便开始了修炼。 而唐家小世子则不然，他此刻正在那十七穴窍附近，等待着少顼的归来。 尽管少顼身为大荒门圣子，尽管少顼修为九品而方问莲前段时间才刚入得八品，但那可是方问莲啊。 唐家小世子不认为少顼会是方问莲的对手。 方玄明和另一人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方玄明在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的提醒下,决定赶紧修炼。 对于另一个人来说，既然结果已经确定，那么也就没什么好看的。 但唐家小世子则不然，至少他想看看这少顼能在方问莲手上撑多长时间再离开。 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始修炼，而是在十七穴窍奇点附近游荡着。 …… 半晌之后。 “啧啧啧啧……” 惊讶于这少顼竟能坚持少顼如此之久的时间，唐家小世子不禁感叹着。 “可以啊,这家伙。” 小世子实在有些惊讶于少顼居然能跟方问莲撑这么久还不被赶出来。 “算了算了，算是我看人低了……” 唐家小世子决定不再等下去,毕竟耽误的是自己的修炼时间。 于是他终于也坐下，开始运转起周天，借穴窍之中的妖力锤炼自身。 “咦？” 小世子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妖力，变弱了。 确切的说，是来自妖力的威压变弱了，自身修炼时受到的压迫变低了。 修炼变轻松了。 “果然三个人还是有些勉强吗……” 毫无疑问，这妖力的变弱与方玄明的到来，脱不开干系。 “或者反过来想，这方家小子承受的压力……又该有多大呢？” 小世子不禁对方玄明刮目相看。 “如此看来，这个方玄明也不简单啊。” “方家子弟……大荒门圣子……这两家伙是怎么勾搭在一起的？” 至少据他所知，方家跟大荒门之间是没有什么特殊关系的，而且这个方玄明也是这段时间才回到东荒之地的。 那么二人的相遇，应该只是这升妖塔之内的事情。 唐家自有一些法门，可以保证修士一边修炼的同时，保有大部分的意识神识，用于思考分析或者感悟顿悟。 修炼了一会儿之后，唐家小世子再度注意到了妖力的减弱。 “不是，怎么又变弱了啊？” “亦或是我变强了？” 小世子冷笑一声，随即睁开双眼,扫视着穴窍之内。 “这也没新来人啊。” 小世子寻思着这样下去穴窍怕是要提前枯竭了，便站起身，想着先把这问题解决了。 唐家小世子的掏出一块司妖。 司妖，乃是由唐家牵头研发的，一种用于探查妖力妖气乃至妖族气运的流势走向的法器。 小世子此刻掏出的这块随身携带的司妖，乃是功能最基础的款式，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其品阶不低，用于探测妖力可谓是相当准确精准了。 司妖准确地指出了妖力的流向，唐家小世子便顺着妖力的流向开始观察起来。 走过了十六穴窍内部的小半圈，小世子已经基本上确定了这妖力流向的整体趋势。 无论立于何处，妖力的流向总是会朝着一个方位收束，顺着妖力流动的方向，唐家小世子来到了方玄明的面前。 “还真是你啊。” 唐家小世子苦笑一声，立即叹道：“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如果司妖的测算结果准确的话，唐家小世子现在就必须要接受一个现状，即方玄明正在吸收,甚至炼化这穴窍之中的所谓妖力。 这已然超越了人族修行界对于升妖塔的常识。 方玄明不是人。 这个荒谬的想法骤然出现在了小世子的心头。 方玄明当然是人，他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证明他是纯正的人族修士,身上没有半点妖族特有的凶戾之气。 但他,在吸收妖力。 不知何时，另一人也结束了修炼，来到了方玄明这边。 二人对视一眼。 “所以，他是妖族？”另一人率先问道。 “不像，至少他的气息是标准的人族。” 唐家小世子摇头道：“他的身上甚至没有半点兄弟之气，根本不像是在吸收妖力的样子。” “要么，他在吸收的瞬间便将其炼化，化作了自身灵力。” “要么，他以某种手段将这磅礴妖力储存在了某处异境之中。” 小世子道出了自己的初步想法。 但这显然还不够。 另一人说道：“那现在这情况，怎么办呢？”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这穴窍里的妖力吸完吧？” 如果说将十六穴窍当中妖力比作海洋的话，那么方玄明便是骤然出现在海面上的巨大空洞，而妖力的流向便是由着空洞而形成的巨大漩涡。 事实上方玄明所吸收的妖力，在整个十六穴窍的妖力中占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若以海面作为类比的话，大约相当于下降了一两尺的程度。 但那终究是海面。 方玄明所吸收的妖力之量，尽管相较于穴窍之中的总量占比极小，但依旧异常恐怖。 即便换算为灵力，这也完全不是一个炼气修士该有的吸收量。 妖族也没有听说过，有谁这么吸妖力的。 片刻之后，方玄明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这是？都看着我。” 小世子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在修炼啊。” 方玄明的神色明显是在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在吸收妖力。” 方玄明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叹道：“这怎么可能？我只是在运转周天而已。” 另一人又问道：“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方玄明闭上双眼，片刻之后，再度睁开的眼睛里，全然是不可思议。 “七品……圆满。” “只能是你，吸收了妖力。” 小世子说道：“我们不会去探查你吸收妖力的原理，但是至少得让你知道自己的情况。” 随即唐家小世子便掏出了先前那块司妖，指着其上一处说道：“你看这里。” “这是此刻穴窍之中妖力浓度的示数。” 然后又指向旁边一处说道：“在你到来之前，妖力浓度在这里。” 方玄明下意识否定道：“这，这怎么可能？” 小世子叹道：“测量法器是不会骗等等等等等一下！” “怎么还在下降？” 第一百五十九章 漩涡之中 方玄明醒了过来，没有继续修炼。 但妖力指数仍在逐渐下降。 这似乎在说明，妖力的流失，与方玄明的修炼没有关系。 方学明摊开手说道：“看，我是无辜的。” “我看就是你们这十六穴窍的妖力有问题吧？” 唐家小世子思存片刻，又说道：“那你怎么解释你修为的进步？” “从七品初期一跃来到七品巅峰，这速度已经超越了修行界的常识。” “无论对于人族还是妖族来说,这速度都是不可理喻的。” 方玄明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唯一可信的解释就是，他真的在大口地吸收这穴窍之中的妖力，并且将之炼化为自身灵力增进修为。 但眼下的情况，方玄明没有在修炼了，但妖力却依然在流失。 所以方玄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唐家小世子端着司妖，在穴窍之中走来走去。 片刻之后，回到方玄明与另一人这里。 “就是你，跑不了的。” 小世子看着方玄明,十分确信地说道：“妖力漩涡的中心，就是你。” 方学明随即退出七里之外。 然后穴窍之中，妖力之海掀起了轩然大波，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一时间有些难以自处。 顷刻之后，风平浪静，妖力之海上，漩涡依旧。 小世子绕着方玄明，一步步朝他走来。 “显然不是位置坐标的问题。” 小狮子看着司妖，说道：“问题确实出在你身上，尽管你移动了位置，离开了原本的漩涡中心，但很快妖力之海掀起波澜，你便再度处于漩涡之中。” “又或者应该可以确定了，正因为你的存在，才使得妖力之海产生了漩涡。” 方玄明，便是这妖力之海上的空洞。 唐家小世子看着方玄明，方玄明低头沉思。 “你们有没有觉得……” 另一人突然打断道：“这穴窍本身，在移动。” 方玄明和唐家小世子望向四周,将神识覆盖整个穴窍，随即也确定了穴窍本身正在发生的变化。 “这，这怎么可能？”这穴窍之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超出常识，唐家小世子有些难以置信。 方玄明闭上双眼，沉思片刻，随即又退出了七里之外。 穴窍之内，妖力大变。 风波散尽，漩涡依旧。 在这之后三人便陷入了沉默。 他们在等。 等待进一步的变化。 他们在确定一个猜想。 片刻之后，这猜想得到了证实。 不单单是妖力漩涡，连穴窍本身，都在随着方玄明的移动而变动！ “稍等片刻。” 对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说完这话之后，方玄明随即坐下，闭上双眼。 他也想确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仙门洞天，空灵虚境，这些个他身上的玩意，他要一个一个检查清楚。 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没有反对，而是坐于方玄明身边为其护法。 身处于妖力漩涡中心附近，此地的妖力威压自然不小。 权当是修行了。 …… 方玄明自然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年来,他的修行全靠的是仙门洞天来运转周天，眼下这情况,显然仙门洞天脱不开干系。 方玄明的神识回归于识海,识海之上，便是仙门。 “还真是。” 直观的讲，仙门洞天，破了。 并不是破了一个洞。 而是破了无数个细微到不可察觉的洞。 整体上看，更像是仙门洞天变淡了。 毫无疑问，妖力的流失与此有关。 方玄明试着让周天再度转动起来，他要亲自查看这妖力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看着流入仙门洞天之中的妖力，又再度流出，化作灵力归于己身，方玄明便基本理解了实情。 的一部分。 这妖力进入仙门洞天之中，走了一遭之后，便化作了灵力重新出来。 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置换，但方玄明自己也无法确定。 方玄明没有继续观测，而是停下了周天。之所以停下来，则是因为他的修为已然抵达了七品巅峰，再这么修炼下去自己经脉要先撑破了。 即便方晓明没有在运转周天，这妖力仍旧在源源不断地子穴窍之中朝仙门洞天涌来。 仙门洞天之中的仙气并没有增多，至少在方玄明的感知中看不出来其变化。 那么这海量的妖力在方玄明没有运转周天时的去向，方玄明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从量上看，倒不如说这去向，才是海量妖力朝方玄明涌来的意义，至于方玄明自己炼化出来的灵力，修为的增进，不过是附带效果。 空灵虚境。 方玄明怀疑这玩意好久了。 在空灵虚境中无论多久，在外界都只在一瞬之内。 反过来讲，外界的某一时刻的状态变化，在空灵虚境之中是察觉不到的。 这是方玄明早就琢磨出来的结论。 方玄明进到空灵虚境之内，便注意到了三株木的变化。 果然…… 这如海一般的妖力灌入了空灵虚境之中，然后又被三株木从无垠的虚境中汲取出来，化作养分流淌其内。 “好家伙，怕是迟早有一天要成妖了。” 方玄明看着三株木不禁感慨。 之前为了救佟生那次，方玄明将自己化作了活死人，仙门便源源不断地降下生机，而方玄明正巧并不需要那些生机，于是那些生机便被方玄明送入了空灵虚境之中，全喂给这三株木了。 那生机的量可不小，据方玄明估计，起码可以把自己救活个几十次。 而今更是海量的妖力灌入，方玄明觉得这不化个妖，属实是浪费了这一树妖力。 可惜的是并没有。 三株木没有开口跟方玄明讲话，方玄明也感受不到任何妖识在这三株木上。 三株之上，只是纯粹的妖力。 或者说，在三株木的作用下，妖力也在朝着某种存在形式转化，方玄明不解其中奥妙，但下意识认为这是某种无害的变化。 妖力被从学校吸入空灵虚境，最后落入三株木手上，整个流程都不受方玄明主观控制，而且他也影响不了。 确定了过程以后，剩下的谜题便是原因和结果。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这一过程的发生呢？” 第一百六十章 无限缩小的穴窍 当方玄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一股暖流突然从左手传来。 方玄明低下头，望向了左手的手心。 符文。 符文的内部自然就是余烬石。 余烬石可以发光发热。 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不对不对不对！” 方玄明突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这东西是怎么进来的？” 一翻手，那余烬石便出现在方玄明的手中。 毫无疑问，方玄明没能炼化这余烬石，不然他也就不会拿这玩意单纯用来喷火了。 经过方玄明这一年来的尝试，在空灵虚境中与仙门洞天一样,只有被自己炼化过的东西才能带进来，比如青纹飞剑这种。 但是余烬石就这样被方玄明带进了空灵虚境之中。 方玄明亦不知晓其中原理，只能根据已知的信息进行猜测。 “莫非……” 方玄明想到一种可能，将视线转移到那符文上。 可以说符文与余烬石乃是表里一体，但至少目前，对于尚未成功炼化余烬石的方玄明来说，这副本与一件事是可以分离的两个个体。 方玄明也不知晓自己算不算是成功炼化的这符文,毕竟这符文的功能便只有装载余烬石，在他还没进行尝试炼化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装余烬石了。 “或许应该认为，这符文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那么这符文的功能便是，将余烬石以毫无排斥的方式，装进方玄明的体内？ “罢了罢了，这东西怎么进来的姑且不论。” 另一个问题是，方玄明为什么会突然感受到暖意？ 要知道这余烬石本来常态便会发光发热，基于灵力的催发则会增大功效，但至少当余烬石位于符文内部的时候，方玄明是不会感受到余烬石的热度的。 除非方玄明主动调用其中真火。 刚刚方玄明并没有调用余烬石中的火气。 但方玄明依旧感受到了热度。 而且不是一般的热。 若不是方玄明的身躯异于常人，倘若换成普通炼气修士握住这余烬石，只怕是手上的经脉都要灼烧殆尽，剧痛之下连神识都要扭曲。 这只能说明，除了方玄明之外的谁，或者某种力量，催发了余烬石中的威能。 毫无疑问，答案是妖力。 妖力朝方玄明，涌来的同时也顺带激活了位于符文之中的余烬石。而现在，余烬石中的热度被催发到极高,便意味着妖力流通的速度到了极高的水准。 “不不不，这甚至好像是个正反馈过程。” 余烬石越是发光发热，妖力的流通就越快。 妖力流动越快，余烬石就越是被催发。 妖力的流入速度与仙门洞天有关。 通俗的讲，就是仙门洞天之上，那些无数个数不清看不见的洞洞。 “如此看来……” 两相结合之下，方玄明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大概正是因为自己不自觉地炼化的妖力，才导致这余烬石在自己尚未察觉到的尺度下发光发热，而妖力所催发的余烬石，又反过来会致使仙门洞天产生那些看不见的洞洞，使得妖力涌入。 妖力漩涡的过程和起因，方玄明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而结果似乎完全可以预见。 最最尽头的结果，无非便是整个十六穴窍当中的妖力，被这三株木通通吸完。 十六穴窍就此枯竭。 方玄明丝毫没有担心过，三株木吞下这么多妖力，会有什么撑爆之类的后果。 毕竟就目前看来三株木似乎完全没有饱和枯萎的迹象，甚至似乎有了些许生长。 如此看来，这妖力旋涡的存在,对于方玄明来说,似乎并非什么坏事。 方玄明来到三株木前，抬手,将余烬石挂在树上。 犹如一枚红彤彤的果子。 “真漂亮。” 方玄明感叹一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空灵虚境。 …… 方玄明睁开的双眼。 “怎么样？” “什么情况？” 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赶紧凑上来询问方玄明的情况。 方玄明脸色微沉，叹道：“情况不容乐观。” 片刻之后，又说道：“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无碍。长话短说，简要描述即可。”另一人说道。 “其中自然是有一些……我不能说的秘密。” 方玄明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这个吸收妖力的过程我无法控制。” “照眼下这个情况，我走到哪里，这穴窍便会跟到哪里。” “看似是穴窍的跟着我，实则是我被锁进了穴窍之中。” “照这个势头下去，恐怕整个穴窍都会落入那里。” 小世子低头，注意到司妖显示，妖力的流失速度正在越来越快。 “我不知道彼时我会怎样。” “但我希望，至少你们可以逃出生天。” “非常抱歉。” 方玄明对着小世子和另一人一拜。 “恐怕……得劳烦二位离开这里，屈尊去往十五穴窍修炼了。” 沉默是当下的十六穴窍。 “他没有说谎。” 另一个人说道：“走吧。” 唐家小世子沉默片刻，随即对着方玄明一拜，说道：“方兄保重。” “保重。” …… “呼呼，终于离开了。” 方玄明拍拍手，一枚余烬石，便落到他的手中。 余烬石明明被他挂在了空灵虚境之内的三株木上，但此刻又出现在了方玄明的手中。 他不知晓其中原理，但他能隐隐能感受到。 “让这穴窍之中的妖力来的更猛烈些吧。” 方学明不知道，当十六穴窍被自己彻底吸干之时会发生什么，但他似乎并没有任何慌张。 妖力的流失越来越快，方学明甚至隐约能感受到朝自己奔流而来的妖力，为自己带来了近乎实质肉身上的影响。 整个十六穴窍越来越小。 如果以方玄明，十六穴窍边界，以及十七穴窍奇点，三者之间相互作为参考的话，或许可以认为，十六穴窍正在以某种扭曲的比例萎缩。 终于到了临界之刻。 十六穴窍的边界与十七穴窍奇点之间，可以认为已经无限接近。 而方玄明便在这狭缝之中……觅得了一线彼岸。 不知道是十六与十七穴窍之间的无限逼近压破了某些东西，还是说在这种临界情况下，方玄明的空灵虚境生出了什么反应。 总之，现于方玄明眼前的，可以说那是一扇门。 也可以说是一个邀请。 于是方玄明进去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太阳神鸟 离开十六穴窍以后，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在升妖塔中游荡着，但并未走远。 与从内部观测的结论一致，十六穴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即便从外界看亦是如此。 小世子和另一人就这样看着十六穴窍逐渐缩小，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毕竟方玄明也不愿说出自己吞噬妖力的真相，就算小世子和另一人有心帮忙,他们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片刻之后，十六穴窍彻底化为了一枚奇点，悬于空中。 所谓奇点，也就是十七穴窍。 至此，十六穴窍彻底崩溃，消失。 连带着其内的方玄明一并化作了虚无。 二人沉默良久。 小世子在升妖塔中找了一块石头，插在十六穴窍曾经之所在，如今是十七穴窍的位置。 权当是块碑了。 说到底，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与方玄明之间,不过一面之缘，都是来到了十六穴窍处修炼的修士，并不是多么深刻的交情。 小世子与另一人对着石碑一拜。 “方兄啊方兄……” 小世子本想说一句可惜，但终究觉得有些不合适，便没再言语。 片刻之后，二人转身离开此地，去往十五穴窍修炼。 这倒是可怜了原本在十五穴窍处修炼的修士，原本他们的水准就不足以找到十六穴窍之所在，现在又来了两个有资格抵达十六穴窍出的修士，来跟他们争十五穴窍。 至于小世子和另一人，他们的心性倒不至于去计较方玄明这个。 毕竟他们也找不到方玄明去计较了。 …… “阿嚏！” 面对着眼前炫目的强光，方玄明不禁打了个喷嚏。 “小时候的毛病，怎么现在还在犯？” 方玄明以前确实有过突然暴露在强光之下，会打喷嚏的毛病。但是踏上修行之路以后，以灵力滋养肉身，外加上仙门强化根骨气血，方玄明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毛病了。 如果说这种光喷嚏的原因是强光,那么在方玄明没有这种毛病以后多年的现在,突然又打了个喷嚏，或许是因为眼下的光芒足够强。 这真的是很强的光。 方玄明见过很多光。 剑光，仙门之光，阿月接受先人赐法之后眼中的雷光，佟生燃烧自身所发出的灯塔之光，余烬石发出的火光…… 而眼下出现在方玄明面前的光，并没有如先前那些光辉一般的妙处，反倒令方玄明有种稀疏平常的熟悉之感。 但是，这光真的很强。 这是由光构成的海洋。 或者说世界。 强光覆盖之下，遮蔽的不只是方玄明的视线，还有包括神识在内的一切感知。 方玄明甚至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无法看到自己的双手，无法感知到自己灵力的流动，也无法入定神归识海。 但至少刚才的喷嚏让方玄明确定，自己应该大约可能或许是存在的。 “那么这里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就方玄明自己来说，他其实没有多少怀疑，基本上默认了自己能来到此地，除了十六穴窍与十七穴窍之间的无限压迫以外，空灵虚境也脱不开关系。 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在危机时刻突然穿越，或者确切的说应该是,开启一扇通往需要来到的地方的门的感觉。 应该不是自我意识过剩之类的因素，方玄明确切地感受到了……所谓感召。 或者说邀请。 他需要来到这个地方。 或者说有人需要他来到这个地方。 又或者是有人需要谁来到这个地方，而方玄明正好有这种能力。 所以他来了。 但问题是，人呢？ …… 在这里，方玄明所能见到的，只有一片由光构成的海洋，或者说世界。 “喂？” “有人吗？” “前辈？” 方玄明试着呼喊着。 “嗯……” 然后方玄明听到，或者说感知到了一个声音。 他无法确定这声音是由自己的耳朵听到，还是神识感知到，亦或是直接在识海深处响起的。 “嗯？” 这声音中显然带着一丝疑惑。 “怎么是个人族？” 方玄明寻思着人族身份还埋汰的不成？ “罢了罢了，既然你来到此地，那便应该是你。” “理应是你。” 方玄明试着说道：“前辈，这地儿的灯……是不是太亮了？” “能调暗些吗？晚辈现在啥都看不到。” 沉默片刻。 “啊……” “此言有理。” 然后盛大的光芒逐渐退去，方玄明终于可以见到这由光构成世界的本色。 光芒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淡到了方玄明可以感知的程度。 红。 赤红。 朱红。 方玄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世界的颜色。 然后他便看到了更出乎他意料的存在。 褪去的光海并未消失不见，而是凝聚成型，其状如鸟。 明明是由光芒凝聚而成的鸟身，却逐渐显露出乌黑之色。 鸟身逐渐成型固定，方玄明也终于见得这位“前辈”的真容。 朱红的双眼，漆黑的喙上烁有金斑，黑羽之下隐隐有金芒流淌。 然后方玄明将视线向下移。 便看到了……在其正常双足的中间位置，另有一足。 三足。 金乌。 方玄明博然变色。 三足金乌亦是东荒之地自神话时代起就存在的神兽，论格位与开明兽相当。 相传三足金乌乃是太阳神鸟，亦是妖族所崇拜的至高图腾之一。 但不知为何，在数万年以前，三足金乌突然背叛了妖族，投奔人族东君，并在后来的战役中作为其坐骑而驰骋于东荒大地之上。 “你……认识我？” 方玄明如实说道：“何止是认识，在这东……” 没等方玄明说完，三足金乌突然打断道：“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金乌仔细感悟之下，又说道：“而且不止一股。” 方玄明低头笑笑，他知道开明兽曾在自己额头上留下了一个烙印，对于三足金乌这种神兽来说，所谓熟悉的气息，起码也应该是这种级别的存在。 但既然不止一股气息，那么其他的气息又来自哪里？ “哼哼，你这娃娃虽然是个人族，但也无碍。” “确实有缘。” 方玄明一时间有些摸不着脑袋。 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在囚笼 “咳咳。” 三足金乌顿了顿嗓子，缓缓说道：“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 “老夫，便是三足金乌。” 方玄明心想，您这等神兽认不出来才奇怪吧。 当然，更奇怪的是，这等神兽按理说在当今东荒之地早该灭绝，或者隐匿不出了,怎么这三足金乌还将自己召了过来？ “哼哼，你这娃娃在想什么，老夫清楚的很。” “老夫啊……要死了。” 纵为神兽，亦有竟时。 “但我不想死，金乌一脉也不该断绝。” 但即便是神兽，当然也有不想死的权利。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方玄明自忖对于死生之理略有研究,莫非这三足金乌召自己来到此地，是找自己给他续命的？ 方玄明实在没有信心为三足金乌这等神兽级别的生灵续命。 “冒昧的问一下,前辈您……还有多久的时间？”方玄明试着问道。 三足金乌思考片刻，说道：“倘若一直沉睡下去的话，大约还能燃烧一万年左右。” 一万年的时间，正常来讲，绝大多数金丹修士都活不了那么久，而这三足金乌却已经开始考虑自己身后之事了。 方玄明突然有点无语。 方玄明又问道：“那前辈您目前已经度过了多久的岁月？” “七万年？或者六万年？老夫也不大清楚了。” 如果换算成凡人的寿命，大约也就是剩下个十来年的样子。 如此看来，身为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者，三足金乌想着延年益寿，自然倒也正常。 但是方玄明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助金乌。 三足金乌乃是天生地长的神兽，其存在本身等价于神灵，从格位上来看，更是类似于人族修行者中的元婴修士。 当然作为天生地长的神灵，自然不像人族修士那般，突破元婴会受到天地法理的限制。 这等级别的生灵，方玄明一介炼气小修，不说能力，他又有什么资格为其延长寿命？ 甚至不如说,作为天生地长的神兽，其死亡本身亦是天地法理的一环，方玄明助其延长寿命，只怕是……有违青丘灵洲之规则。 不是方玄明不愿意帮忙，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 看着还在迟疑当中的方玄明，三足金乌以为其在权衡利弊，心思人族向来如此，虽有不喜，但也没有表现出来。 “上一个曾经帮助过我的娃娃，在你们人族的称呼里，叫作东君。” 东君亦是东荒人族神话般的存在。再现一遍东君曾经做过的事迹，不说机缘，这对于所有东荒人族修士来说，都绝对是莫大的荣耀。 方玄明闻言略感惊讶，随即恍然大悟。 相传，三足金乌曾一度作为东君的坐骑，驮着东君驰骋于东荒大地之上。 身为被妖族崇拜的图腾，却跳到了人族东君这边，原来金乌与东君之间还有这一层往事。 想着东君的传说,方玄明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问道：“不对啊……六七万年之前，正好就是东君活跃的时代啊。” “不错。”三足金乌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 方学明直接点破道：“前辈您说您活了六七万年，而这个时间段正好是东君活跃的年代，这便意味着您出生以来一万年之内便需要东君为您延长寿命了？” 三足金乌微微挑眉，随即说道：“你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需要你帮我的，并不是延年益寿。” “老夫想想……或许应该称之为更新换代？” 这下方玄明更不理解了。 三足金乌解释道：“我曾有过诸多的族人，但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了。” “金乌一脉，命不该绝。” “但金乌一脉也已然失掉了繁衍生息的能力。” 方玄明突然背后发凉，面色惨白。 他想向这位三足金乌确定一下性别，尽管这位前辈数次以老夫自称，但方玄明还是有点害怕。 三足金乌看着方玄明的脸色，说道：“你不必为我感到悲伤。” “尽管不能繁衍生息，但金乌一脉，或者说我依然能够存续。” “通俗的讲，便是活出下一世。” 原来，这便是金乌所谓的更新换代。 “仅凭我自身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是每隔数万年便会有人找到这里，然后通过各种方法使我活出下一世。” “上一次是东君，再往前则是一位妖族的小姑娘。” “而这一次便是你了。” 三足金乌这语气听着理所应当，颇有一副老手模样。 方玄明有些好奇，便问道：“前辈，我想知道您是如何确保那些个闯入此地的人，一定会帮助你活出下一世的？” “当然没有说不帮的意思啊，晚辈会尽我所能帮助前辈。只是单纯好奇问问。” 三足金乌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问题，说道：“且不说助我更新换代，对于你们来说是多大的功德。” “我且问你，老夫三足金乌，又被称为什么？” 方玄明想了想，试着说道：“太阳神鸟？” “不错。” 三足金乌环顾四周，说道：“这片由火与光所构成的世界，便是基于我的存在本身而构建出来的异界。” “这里是我的世界，也可以说是我的巢穴。” “当然，考虑到我必须沉眠于此，才有资格虚度剩下的万年光阴，这里也可以说是我的囚笼。” “但这些都只是对我来说。” “对于你们，对于东荒大地来说，你们，管这里，叫做太阳。” 原来太阳神鸟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称呼，原来金乌并不是象征着太阳，也不是太阳的使者。 金乌就是太阳。 “一旦我真的死去，连羽毛都消散于世间。” “那么这里就会自然崩溃。” “被你们称作太阳的东西将会熄灭。” “东荒之地将陷入黑暗，无论妖族还是人族都不会坐视不理。” 三足金乌就是太阳。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不可接受的事情。 于是方玄明对这三足金乌一拜。 “这一拜，是替东荒大地之上的一切生灵，谢谢您的普照之恩。” 三足金屋笑笑，说道：“你们认为这是普照之恩，但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沉眠于此罢了。” 说道此处，三足金乌的眼中分明有一丝怅然。 “但即便是我，当然也向往着能够展翅飞翔。” 第一百六十三章 火与光的鸟儿啊 “前辈放心，晚辈自当尽我所能，助前辈……更新换代。” 只是即便是方学明，也不知道具体该如何操作。 毕竟他也没有助神兽活出下一世的经验。 这种几万年才会发生一次的事情，就这样让他撞上了。 “金乌……” 方玄明只听说过金乌负日，但现在看来，真实的情况恐怕是,这东荒之地的太阳本就是金乌的延伸。 方玄明又该如何帮助太阳活出下一世呢？ “敢问金乌前辈，之前东君，还有再往前那些前辈，他们都是怎么助您更新换代的？” 方玄明决定从先人那里找找方法。 三足金乌闭上双眼，开始回忆起数万年之前的记忆。 “老夫的历次更新换代，所用的方法皆不尽相同。”三足金乌提醒道。 “嗯。” 方玄明自然知晓。 “晚辈只是做个参考。” 回忆少许之后,金乌终于记起了可以算作上一世的往事。 “寅……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东君那孩子。” “记得他当初是将某个池子里的水,引到此地。老夫沐浴之后……便重获了新生？” “好像是这么个事。” 三足金乌低头说道：“再往前好像有一次是吃了个什么草药，口感实在很烂。” “再多的就记不得了。” 尽管这三足金乌仍旧保有着自我认同,但终究算已经算作是“下一代”金乌了，随着一世又一世的经过，早已切碎了因果，连金乌自己也有些看不清往昔。 参照东荒之地的神话传说，三足金乌所谓的池子，方玄明能想到三个。 用于焕发新生的草药，更是有不少，不过特别以口感不好为重点的，方玄明就不确定是何药了。 当然，考虑到三足金乌跟人族对口感的需求不太一样，这一条信息有多大参考价值尚未可知。 而且再考虑到这些东西要对神兽产生效果，方玄明更是无法确定那些先人们是如何帮助这金乌的。 方玄明觉得自己至少需要准备一下。 “金乌前辈，我可以先去搜罗一下资源吗？” 方玄明试着问道：“像诸如药草灵物之类的，我身上恐怕并没有多少，仅有的这些恐怕也对您起不了效果。” “不可。” 三足金乌叹道：“你既已来到此地，那么这巢穴再度开启,便应该是数万年之后了。” “放心，你会成功助我活出下一世的。”三足金乌这么说着。 这看似是一句安慰的话，但方玄明分明知道，这话中满是确定的意味。 “莫非金乌前辈您确定，我必将有能力助您重新换代？”方学明有些疑惑于三足金乌的语气。 “金乌一脉，不该断绝于此，东荒之地，亦不该陷于黑暗之中。” “此乃我的宿命，此乃东荒的未来。” “此乃天数。” “而你，便是我此次转生的参与协助者。” 三足金乌说着说着便玄起来了，方玄明不打算去理会这种近乎于宿命的论调，开始专心思索起自己该如何助金乌活出下一世。 按照三足金乌的描述，似乎历届协助者都会使用某种手段，或者说某个物件来助三足金乌转生。 但是方玄明现在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吗？ 方玄明突然想到三足金乌早先对自己的描述。 “前辈您之前说，我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那是什么？” “或者说，在哪里？” 单靠方玄明自己，确实不知道该如何为金乌转生，但倘若是金乌前辈熟悉的东西，或许尚有一线希望。 “这里。” 金乌指向了方玄明的眉心处,那是开明兽给他留下的咒文。在需要的时候,会为方玄明降下丝丝清凉之意,护其意识不断绝。必要之时,开明兽甚至可以通过咒文，来到方玄明的身边。 “还是这里。” 三足金乌依旧指向方玄明的眉心，但没来由的，方玄明却理解了三足金乌的意思。三足金乌所指的，乃是方玄明的识海。 方玄明的识海之上有仙门，仙门之外乃是洞天，在洞天的内侧便是空灵虚境，而空灵虚境之中有三株木。 尽管方玄明的三株木已然算不上三株道树，更是断绝了因果，但终究长得与万天三株一样。 方学明虽说觉得万天三株本体应该是远超出金乌的生灵，但金乌会觉得熟悉，似乎也不意外。 论起格位来，或许三足金乌与长春宗长青大殿内殿中的那三株神木差不多？ 三株神木终究是破开万界而生于此间，与三足金乌有过眼缘倒也正常。 “然后还有这里。” 三足金乌又指向方玄明左手的手心处。 毫无疑问，那里是方灵玉赐给方玄明的符文。 而三足金乌所指的，恐怕正是位于符文之中的余烬石。 方玄明翻手，余烬石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方玄明明明将余烬石挂到了空灵虚境中的三株木上，但同时余烬石依旧可以存在于他的手中。个中原理方玄明没有深究，但想来与余烬石的特殊存在的形式密切相关。 这余烬石乃是方灵玉的祖父，也就是方玄明……所在的方家的一位二代修士，早年于青丘灵洲游历时获得的。 如今看来，这余烬石只怕是来头不小。 “原来如此……” 方玄明恍然大悟。 同样都是火与光。 这余烬石恐怕是与这三足金乌有着颇深的渊源。 甚至有可能…… “熟悉感，是这样吗？” 三足金乌看着余烬石，眼神却飘向了远方。 那是前方。 太阳东升而西落，那么对于太阳来说，所谓前方，便是西方。 “这并不是我的族人。” “如果从神格演化的角度来说，应该算是远亲吧。至少我们两支之间可以算是有些关联。” 三足金乌的朱眼紧紧盯着余烬石，全神贯注于其上，仿若要将这石头看穿，甚至要用注视将其灼烧作虚无。 方玄明只觉得手中这石头越来越热，甚至到了连他都觉得有点烫手的地步。 最终，三足金乌有些疲惫，或者说失意地闭上了双眼。 “那么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呢？” 三足金乌幽声喃喃着。 “不死鸟。” 第一百六十四章 借卵还生 不死鸟，乃是西海之外，一种传说中的神兽。 其神格常常与火焰有关，亦与太阳有关。 难怪三足金乌会说。他们之间乃是远亲的关系。 除了火与光，太阳之外，不死鸟的形象常常也与死而复生有关，正如其名字一般。 “原来如此……”方玄明叹道。 难怪只有当方玄明在参悟推演死生之理时,才可以对这余烬石进行炼化。 甚至或许，那鱼彐的诞生也与余烬石中的死生之理息息相关。 毕竟所谓鱼彐本就是转生而来的妖兽。 但这种转生在不死鸟面前自然是相形见绌。 相传不死鸟临近死亡，或者说预见到自己死亡将死之时，便会摆下阵法，然后化作火焰焚烧自身。 在那之后，于燃烧余下的灰烬之中,不死鸟将获得新生。 方玄明手上的这块石头，名曰余烬石。 如此看来，竟也取的是字面意思。 无论是不死鸟的灰烬,还是鱼彐的残骸都可以算作是灰烬。存在形式有所改变，但且本质依旧。 毕竟方玄明也知晓，自己手中这样貌恶心的团块，绝对说不上是余烬之石真正的模样。 现在一个问题是，身为不死鸟，在化作余烬之后，为何没能重生，而是变成了这副丑陋的模样…… “失掉的神魄。” 三足金乌看着余烬石有些发愣，口中说道：“我不知道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灾变，亦或是他发生了什么变故。” “总之变成了这副模样，最终流落到了你的手上。” 方玄明微微低头，说道：“晚辈其实也是不久前，才在升妖塔中寻觅到此物。” 三足金乌闻言，更是心中生出一丝伤怀，说道：“已然来到了升妖塔中吗……” “原来，你是千里迢迢几经辗转来找我的吗？” “原来，你已然拼尽全力,来到了此地吗？” “原来，你已经来到此地多时了吗？” “抱歉，才刚刚苏醒。” 三足金乌看着余烬石，良久，又望向方玄明，说道：“谢谢你，将其带到我身边。” 方玄明有些疑惑地问道：“金乌前辈，您之前不是说这不死鸟在化作于境之后失掉了神魄吗？” “怎么照您刚刚的说法，就好像是这余烬石还有主观意识，在找您一般？” 三足金乌笑笑，说道：“你身为人族或许不会理解，我们神兽，或者说神灵，即便是在表层意义上死去，我们的意志仍然可以贯彻下去，不断影响着现世的发展。” “这余烬石流落至升妖塔中，便是其想来见我的最好证明。” 方玄明总觉得这其中因果是不是有点乱，这余烬石来见金乌如此，金乌确信自己能够助其活出下一世亦如此。 或许在神兽，或者说神灵眼中，世界的运行机理,与自己这种人族确实不同吧。 人和人之间尚且难以相互理解，更何况人和神兽之间。 方玄明决定不去想这个问题。 “前辈，晚辈斗胆一问。” 方玄明决定问一个自己其实一直想问的问题：“前辈您说，此地便是太阳。” “但是来到此地之前，晚辈在升妖塔中。” “而且前辈您似乎也默认了，来到升妖塔中，与来到此地的关系。” “晚辈有些好奇，升妖塔和太阳，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何等联系，还请前辈详述。” 三足金乌用中足挠了挠脑袋，说道：“你可以这么理解，所谓升妖塔便是提升自身阶位之所。” “而走到升妖塔之极点，自然意味着阶位之顶端。” “在妖族，这个阶位被称作天境。” “天境不是一个具体的境界，而是一个抽象的高度。” “所谓天境，自然便有天那么高。” “而太阳，当然也有天那么高。” “虽说升妖塔存在的目的并不是来到这里的。但在原理上，通过升妖塔来到此地是可行的，只要老夫愿意接见。” 方玄明差不多有些懂了。 事实上方玄明并未抵达升妖塔之极点，也就是十七穴窍，而是在十六和十七两个穴窍之间的位置，在各种巧合叠加之下开了个门来到此地的。 方玄明并未言明，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话题绕开以后，方玄明决定重新回到更新换代的事情上来。 看着手中的余烬石，方玄明逐渐陷入沉思。 现在看来，不论如何，三足金乌前辈想要再活出一世，都得用上这余烬石了。 方玄明抬起头，与三足金乌对视。 “可以。” 三足金乌似乎知道方玄明想说什么，便提前允诺了他可能的要求。 “他想来投奔于我，而我也需要他的力量。” “更换一种存在方式，多少比单纯作为一块石头要好些。” “善。” 方玄明说道：“借前辈真羽一片。” 三足金乌自然是大气给予，这便取下了自己的本命真羽交给方玄明。 这与信任无关，在绝对实力的差距下，三足金乌只是一个念头，便可以将方玄明焚烧作虚无。 不如说方玄明能够稳定立于此间，本就是在金乌的庇护之下。 所以金乌根本不用担心方玄明会有什么歪心思，便放心将自己的真羽交给了这个人族少年。 方玄明也是第一次为一尊神兽，而且还是最顶级的那批，进行协助更新换代的仪式。 他有点小紧张。 但仪式终究得开始。 方玄明以仙门洞天继续推演死生之理，以便时刻能理解不死鸟之真意。以三株之法勾连三足金乌与余烬石，或者说不死鸟之间的关系。 瞬息间，三足金乌的本命真羽便化作了无数精纯的气息，与余烬石激烈的交织着，直至合为一体。 余烬石亦是早已退去了先前丑陋的模样，此刻的余烬石正是一块金红色的玉石样貌。 恍惚之间，金红色的玉石犹如一团火球，又好似一枚生卵。 下一刻，三足金乌的双眼便丧失了神气，整个金乌犹如一具死尸。 反观余烬石，或者应该说，这枚金红色的金乌卵中，已然生出了灵性。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方化世 恍惚之间，方玄明离开了金乌巢，离开了那火与光的世界，来到了另一处……火与光的世界。 金乌巢乃是火与光的世界，那么另一处火与光的世界，自然与余烬石，或者说与不死鸟有关。 方玄明只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神识,或者类似于神识的状态，却不知道这里具体应该算是哪里，但他觉得自己因该很快便能知晓。 因为在方玄明的面前，站着一个人，至少看起来那是一个人。 不知为何，在看到此人的同时,方玄明便下意识认定对方在等着自己。 “前辈？” 方玄明试着叫唤道。 他不知晓对方是金乌前辈，还是不死鸟前辈,索性一律以前辈二字呼之。 倘若这是金乌前辈的神魄,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那便意味着金乌前辈的更新换代，借余烬石之力的转生已经基本上大头朝下了。 倘若这是不死鸟前辈，则意味着方玄明先金乌一步来到余烬石中，而这不死鸟即便生机已绝返生中断，但意识并未完全涣散，或许有什么手段能够助其接续返生。 那么自己助金乌之神魄借余烬石之威返生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而且自己这个第三者反倒先金乌一步来到了此间，又意味着什么？ 方玄明觉得多少有点解释不清楚，而且搞不好会有一场浩大风波掀起。 所以他下意识里便希望眼前这前辈，是先自己一步到达此地的金乌。 “啊。” 那人转过身来，望向方玄明。 “来了？” 那人是一位老者，老态已然遍布脸庞，甚至能看出些许死意，但眉眼之间分明精神饱满，可以说方玄明从未想象过会有如此年近衰亡却依旧旺盛的老者。 就好像一团几近熄灭但仍旧拼劲全力燃烧的火焰。 这便是方玄明的第一反应。 “前辈您是……”方玄明小心翼翼地问道。 事实上，在看到这位老者的第二眼,方玄明心中便以有了答案。 眼前这位老者没有金乌前辈那般标志性的朱瞳，方玄明的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现在的他只是提起剩下小半截的勇气，去博那一线的侥幸。 “老夫……方化世。” 方玄明抬起头来，面露震撼。 只是瞬息之间，他便再度释然。 之所以震撼，是因为这老者并非自己所猜测的任何一位。 之所以释然，是因为这老者的身份既非意料之外，亦说不上情理之中。 理所应当。 “方化世”这个名字出现在此处，只能说理应如此。 不过是方玄明自己想多了。 方化世，乃是东荒方家二代修士，同时也是……方玄明的外曾祖父。 也就是方灵玉的爷爷。 数百年前，方家老祖在东荒之地站稳脚跟以后，便留下过不少子嗣，而方化世在其中排行老三。 早年不过是方家老祖诸多子嗣中相对平庸的一个，也曾如方玄明一般离开东荒，在整个青丘灵洲中游历。 而后归来之时已然是筑基修为，并在短短十几年里突破金丹，成为方家历史上的第二位金丹修士,方家老祖当时最大的助力,也为方家留下过不少遗泽。 被方家列为绝学之一的燎星九式，便是由方化世亲手谱些传下。 只是后来,相传是受到了陷害，留下了隐疾，方化世并未享受到一尊金丹真人所该有的寿元，而是英年早逝。 再后来，方家家主之位便传给了当代家主，与方化世分属不同支流，方玄明作为方化世后人，自然也就算不得名正言顺的嫡系子弟。 当然，方化世这一支毕竟出了个方灵玉，不只是方玄明，其实整支在方家的待遇都有所提升。 这些都是琐事，余烬石乃是由方化世亲自传给其后人，逐步落到方灵玉手中，最后被方玄明在升妖塔中觅得。 而今方玄明在余烬石中，见到了自己的亲……外曾祖父，方家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天才，自己的直系祖宗，心中自然激动欣喜。 方玄明即刻走上前去，来到方化世身前行礼。 “晚辈方玄明，拜见老祖。” “哦？” 方化世将方玄明扶起。 “你是老夫的后人？” 方学明将方化世身后之事，方家的发展，东荒之格局，自己的血脉，诸般信息托盘而出。 方化世全程只是微笑地看着方玄明，并未言语。 方玄明都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有听进去，还是说只是单纯看着晚辈欣慰地微笑。 “啊，原来如此……” 方化世除了感慨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方玄明问道：“敢问老祖您，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方化世叹道：“我啊……死，自然是死了的。” “而今留在这石头里的，是我留下的一缕残魂，一片意识。” “只为见证来者。” “也就是下一个炼化这余烬石的修士。” 如此看来，非但是方灵玉，方灵玉的父亲也不曾成功炼化这石头。 反过来想，方玄明便是继方化世之后的来者。 “这石头不好炼化，是吧？” 方玄明嘻嘻一笑，默认了方化世的看法。 “据我观察呢，这石头乃是一尊神兽留下的遗泽。” “不死鸟。”方玄明说道。 “这余烬石乃是不死鸟重生被终止的产物。” “哦？” 方化世倒是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 “看来你对着石头了解颇深啊。” 方玄明将升妖塔，三足金乌，还有不死鸟的事情说与方化世听。 “有趣有趣……” 方化世俨然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些事情。 “那你小子现在岂不是肩上担子很重？” “东荒之地的太阳现在都在你肩上了。” 方玄明笑着挠挠脑袋。 “其实……应该……差不多……已经搞定了……” “吧。” 方玄明笑道：“剩下的就是三足金乌跟不死鸟他俩之间的事儿了。” “行啊，你小子。” 方化世走上前来，搂着方玄明的肩膀。 “出息啊你。” 方玄明腼腆地笑笑。 “别谦虚，这事真的出息。” “步东君的后尘，这可比方家什么四大家族要牛逼多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 方化世叹道：“我方家后人竟能出如此一位……”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燃! “闲话道尽。” 方化世说道：“老夫在此间留下一片意识，为的便是等待来者。” “也就是你小子。” 方玄明倾身，做洗耳恭听状。 “老夫的燎星九式，便是在这余烬石中，效法其中真火所创。” 方家的绝学，之一，燎星九世,乃是出自方化世之手，这一点并非什么秘密。 而今方化世却告诉方玄明，自己的燎星九式，正是来自于余烬石中。 这好像……至少对于方玄明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很难想到，或者说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老夫所留下的燎星九式,乃是经过老夫本人改良,或者说修正过的。” 见识过三株之法和长青之法的关系以后，方玄明对于这种事情好像也见怪不怪了。 他甚至能够猜到，方化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而今你成功炼化了余烬石，来到了此地。这便意味着你有资格学到真正的燎星九式。” “这便是老夫在这石头中留下意识的用意所在。” 方化世看着方玄明，显然他想知道，自己的后人会打算如何反应。 “老祖您为何要为方家留下，经过您改良之后的，虚假的燎星九式呢？” 方玄明注意到了方化世陈述中的一处要点。 方化世显然是欣慰于方玄明能注意到这点，当然即便方玄明没能注意到，方化世也会告诉他的。 “简单的讲，真正的燎星九式，可以说算得上邪法。” “那是拿自己的生命换取战力，拿自己的寿元换取天赋的法门。” “那是我所修行的法。”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方化世骤然崛起，然后英年早逝的真相。 方玄明抬眼，望向了自己的这位祖先。 然后深深一拜。 无需开口问个明白。 方玄明已然知晓，方化世为何要毅然修炼这左道旁门。 又为何留给后世的燎星九式乃是经过他改良之后的虚伪之法。 因为当时的方家万事待兴，需要第二位金丹真人来坐镇，从而一举跃为东荒之地的一流势力，彻底站稳脚跟。 而到了方化世本就为数不多的寿命的晚年,方家基本已经站稳脚跟，自己那侄儿，也就是当今的家主，也表现出了相当的天赋和光明的未来。 看着前途已然光明的方家，方化世确定自己个人的奉献没有白费，自然就可以安心地退居二线，开始着手留下自己此生的传承。 方化世觉得，或者说希望，在未来方家子弟们不再需要牺牲个人的生机与寿命，换取一时的强悍。 所以在轮到留下燎星九式之时，他选择将其改写为伤害较小的，单纯的，一套战法。 对于东荒方家来说，方化世无疑是伟人，也在身后获得了其应有的尊敬。 但是个中秘辛，方化世的自我牺牲，如直到如今也只有方玄明才知晓。 于是方玄明再拜。 这一拜，替的是全体方家上下,对方化世的自我牺牲的敬佩。 方化世也没有阻拦推脱，他知道自己当得起这一拜。 如果说生前的方化世，对于自己牺牲的态度是自豪的话。那么现在,看着眼前的方玄明，方化世的态度便成了欣慰。 现在，是否要将方化世的牺牲公之于方家，以及是否要学习真正的燎星九式，选择权都落到了方玄明身上。 这般压力已然不下于助金乌再活一世。 不，还是肩负太阳的担子更重些。 面对眼前方化世的一缕残魂，方玄明的心中已然有了选择。 “老祖，晚辈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燎星九式。” 方玄明徐徐说道：“但是弟子想亲自从这余烬石中习得。” “届时还望老祖指点一二。” 方玄明并没有直接说明叫方化世将真正的燎星九式传给他，而是表示要与方化世一样，要从这余烬石中自行悟得相似的法门。 但是话没有说死，他仍就留给了方化世一些指点空间，届时方玄明也可以见识到，方化世的所谓真正的燎星九式。 “聪明的回答。” 方化世说道：“或者可以称得上是出色。” 方玄明并不认为自己在耍什么小聪明，显然这般选择才是最有利于自身修行的。 “可惜的是啊……” 方化世话锋一转，说道：“老夫留在此处的，终究只是一缕残魂。” “自然也就只能显化一次。” “带到你的意识离开余烬石之后，老夫留下的残魂自会散去，无法再对你进行指点了。” 方玄明本以为自己会多个老爷爷，但现在看来这老爷爷竟然是一次性的。 难怪方化世会希望方玄明赶快作出决定，是否要接受真正的燎星九式的传承。 “只有一次是吧……” 方学明思忖片刻之后，说道：“一次，就够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便会有三足金乌的神魄降临此间。” “届时将会由金乌神魄亲自转动不死鸟之真火，行转生之事。” “那时候我或许还会出手帮帮金乌，同时在见证了不死鸟之法以后，晚辈自当尽力学习效法。” “在那之后再来找老祖指点，您看这是否可行？” 方化世闻言则是哈哈大笑。 “你小子啊……当真不愧是老夫的后人。” “好！那老夫也沾你的福，以残魂之身，来看看这三足金乌将如何转生吧。” …… 片刻之后，于这余烬石中，三足金乌的意识出现，或者是说苏醒过来。 尽管同在余烬石中，方玄明和方化世看着三足金乌的神魄，却像是在观望着什么极远的光景。 犹如地上的生灵仰望太阳一般。 …… 已然经历过一次燃烧的余烬，犹如被风息吹起一般，再度燃烧了起来。 此次燃烧着的，不仅是不死鸟的余烬，亦有来自金乌的太阳真火。 不死之余烬，金乌之神魄。 重燃！ 然后共同归于一团纯质的火种。 尽管是不断跳跃着的火焰，仍旧充满了静滞之感。 “唉。” 一声轻叹，方玄明抬起了手。 随后一股磅礴生机，现于火种之中。 尽管较之神兽来说，这生机不过杯水。 但用作这火种重燃的契机，足矣。 那火焰燃烧起来。 与之一同被点燃的，还有方玄明。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别 “这便是……有别于我的，全新的法门？” 看着燃烧起来的方玄明，方化世不禁有些感慨。 “此子……当真是有些机缘啊。” 方化世的所谓真正的燎星九式，究其根本还是来自于转生被终止的不死鸟余烬之中。 那么方玄明此刻所悟之法，便是效法于三足金乌所推动的，源自于不死鸟的，完全且完成的欲火重生。 方玄明轻叹一声,于是便随着三足金乌一并化作了火焰。 “老祖，您看我这法，如是死生之焰火，如何？” “不错。” “嘻嘻。” “但是过于中正和平……” “浴火重生，这还中正和平？” “论起威力，要说疯狂，仍旧不如我。” “愿老祖赐教。” “你小子真是机灵,以这正统的浴火重生之法为根基，然后再学我这旁门左道是吧。” “老祖为方家立下汗马功劳,单凭这一点，晚辈也不敢称老祖之法为左道。” “你这孩子。罢也，我且授你真正的燎星九式，你且听好了。” “嗯，晚辈这就记好，回去以后上交方家。” “你小子！” …… “如此，便是真正的燎星九式了。方玄明，你可记好了？” “晚辈牢记于心。” “甚善。” “老祖您……” “你这新法，打算叫什么名字？” “叫……晚辈便称其为燎星九式罢。” “你这！” “反正本质皆是想通的，而且还参考了真正的燎星九式……” “也对。” “老祖……” “孩子啊，你，差不多要走了吧？” “嗯。” “去吧，你是个好孩子，你可以走得比我更远，比父亲更远。” “可是老祖您……” “去吧！” “……” “去罢。” “是。” …… 在余烬石中观摩三足金乌浴火重生以后，方玄明有所感悟,然后其神识便也化作了一团焰火。 对于方玄明来说，这便意味着炼化过程的完成。 完成，便意味着终结。 方玄明的意识即将离开这余烬石中。 那么方化世留下的一缕残魂，自然也将随之消散。 方玄明的神识化作了一团颤颤巍巍跳跃着的火焰。 方化世的残魂化作了一缕即将消散的青烟。 在整个过程即将迎来终结的最后一个瞬间，火焰与青烟之间，发生了上述对话。 至此，方家方化世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痕迹，便消散了。 余烬石也彻底落入了方玄明的手中。 …… 不知何时起，在这金乌巢穴之中，已然没有了方玄明的身影。 唯有一团火焰悬于其中，燃烧着。 那不是方玄明，那是余烬石。 下一刻，那余烬之火再度爆燃起来，整个金乌巢穴之中的真火亦随之而动。 诸火汇于一处，然后不断旋转收束着，最终逐渐凝成人形。 方玄明的身姿，亦从中显现出来。 可谓浴火重生。 之前为救佟生的时候，方玄明将自己弄成了一介活死人。 后来回到了方家，在三株之法以及诸多资源辅助之下，方玄明算是回到了生者之境。 但他总觉得冥冥之中差一口气。 而现在,这气通了。 现在的方玄明终于可以算是真正“活了过来”。 除此之外,在方玄明身上还发生了诸多变化,只不过此刻的他尚且没有心思去检验察觉。 前辈方化世已死，确切的说是早已死去，只不过留下的一缕残魂也已消散。 方玄明没有打算花费时间去感伤怀念，他觉得自己需要先了解一下现状。 方玄明伸手，便有一团真火出现于他的手心之上。 心念微动，那真火便逐渐凝聚成型，化作一枚金红之色的玉石。 这便是余烬石。 或者方玄明应该称其为三足金乌。 在余烬石中，方玄明能清楚的感知到这三足金乌的存在。 显然，三足金乌的转生非常顺利，如今也算是乌占鸟身，借不死鸟之余烬活出了新的一世。 方玄明手中这余烬石，可以说便是新一代的三足金乌。 于是方玄明便面临着一个问题。 眼下这余烬石的体量较之成体的三足金乌，显然相距甚远，可以说是幼体，甚至说是胚胎都不为过。 那么方玄明便疑似承担了这新一代三足金乌的抚养义务？ 方玄明这才知道，助三足金乌活出下一世还不算完，自己身上似乎还有更重的担子。 搞不好自己要住在这金乌巢，也就是太阳里头，将这新一代的小金乌抚养长大才能离开。 望着手中的余烬石，方玄明又抬起头，看向眼前已然真正死去的前代三足金乌的尸骸。 “金乌前辈啊……您倒还真是留下了一个大难题。” “看来仪式进行的非常顺利啊。”那三足金乌的尸骸突然发出声响。 “嗯？嗯嗯？” “别紧张小子，不是诈尸。” 这三足金乌只是单纯的在发出声响，方玄明确定，眼前这神兽的尸身并没有活过来。 “怎么说呢，跟你在那石头里见到的那位先辈的情况有点像。” “眼下这个我，不过是原本的我，为了确定转生顺利，所留下来的一个一次性意识罢了。” “我能苏醒过来，便意味着转生的彻底成功。” “可喜可贺。” 方学明觉得这个金乌备用意识在人格上跟原本的金乌确实有点不同，不过没太在意，一个翻手便将余烬石到手上。 “嗯，这便是下一世的我了。” 方玄明本想问些什么，但前代金乌的残存意识直接打断道：“闲话少讲，我也维持不了多久。” “跟你类似，在余烬石中，我与不死鸟也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 “至于交涉的结果，如你所见。” 原来不死鸟的意识真的还有所残留，方玄明总觉得，这俩神兽之间的交涉不会像金乌描述的这般轻描淡写。 “总之他，或者说下一世的我，就交给你抚养了。” 方玄明确认道：“这，这小金乌当真是交给我来养大？” 看着方玄明有些慌张的模样，老金乌的残存意识笑道：“就像数万年前寅抚养我一般。” 方玄明的神色里仍旧有些慌乱无措。 老金乌本想安慰两句，方玄明却问道：“金屋前辈，晚辈确认一下，您的神魄现在已然融入这余烬石中，转身为下一代。” “那天上的太阳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归来兮 老三足金乌的残存意识听到方玄明的话，不禁有些发笑。 “哈哈，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 方玄明一脸疑惑的看着老金乌的残存意识，心想着这可是事关整个东荒之地的大事，这难道不值得担心吗？ 老金屋的残魂笑道：“刚真是炼气忧天啊。” “咳咳。” “你这样理解吧，即便失掉了神魄，这三足金乌的尸身挂在天上,也能烧他个六七千年。” “至少在这段时间之内，被你们人族妖族称作太阳的东西，不会熄灭。” 方玄明这才安心下来。 “所以我的个人建议是，你呢最好在六千年之内将这金乌送回太阳之中。” “倘若直到太阳完全熄灭，三足金乌仍未归位的话……” “彼时东荒之地将陷入永劫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失掉了时序的统一标尺，连时间本身都会陷入极大的混乱之中。” “至少对于你们人族或者妖族来说,东荒之地的诸般变化,将远超出你们所能理解的时间这个范畴。” “彼时，再想送金乌归位,便有些麻烦了。” 说到这里时，老金乌的残魂明显有些惆怅。 尝试着追忆了片刻之后，老金乌说道：“即便是寅，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东君，当年也颇费了些功夫。” 方玄明心想着，如此说来，那岂不是越早将金乌送上天越稳妥，便开口发问。 “敢问金乌前辈，我手上的您，的下一世，需要养育到什么阶段才算成年，才能送回太阳？” 老金乌的残魂叹道：“对于三足金乌来说，你送其回归神位，这便意味着成年。” 方玄明又问道：“那岂不意味着只需将小金乌孵化出来，然后即刻送回太阳便好？” 老金乌的藏魂闻言，轻声叹道：“像啊……真像啊……” “你说的确实不假，但就我个人来说,我不希望你这么做。” “金乌必须落在大地上孵化。这是其作为一个物种的固有生命周期,是任何一个金乌都必经的巡礼。” “在那之后，金乌将在大地上飞翔。这是金乌算得上快乐的童年，也是其作为一个生灵渴望享受的自由。” “最后，金乌将回到天上，蜕变为成体，复其神格，承其本位。这是其作为神兽的宿命，也是作为神灵的责任。” 老金乌看着方玄明，说道：“如你所闻，这便是一只三足金乌的一生。” 而所谓“童年”，便是金乌一生中唯一的自由。 方玄明想要确定一下，便问道：“三足金乌在蜕变为成体之后，便完全失掉了自由吗？” 老金乌反问道：“你听说过太阳逆行，兜圈，乃至落到地上吗？” “或者你想象一下，这番场景发生以后，东荒之地又将如何。” 方玄明无言静默。 “我希望下一个我，我希望他，能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并且至少能久一些。” “所以我希望,我恳请你，能带着他，在地上的时间久些。” “这并非是要求，也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只是我，已然死去的金乌，对下一代的我的一点祝愿。” 方玄明深深一拜。 “前辈对下一代的愿景，晚辈自当尽力而为。” 老金乌笑道：“一切的选择权在你身上。” “他日你觉得时机成熟以后，便彻底松手，予以小金乌真正但虚幻的自由。” “届时只要神格尚在，迷茫的小金乌自会循着宿命的方向飞翔，回归神位，继承我的位置，继承金乌的归途。” 方玄明肯首，表示心领神会。 “那么……该交代的已经讲完了，老夫也该散去了。” “照顾好他。” 说吧，老金乌的残魂就此消散。 “前辈……” 方玄明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显然已经没有谁能听见他的话语。 金乌巢穴，重归寂静。 就连老三足金乌的身体也逐渐涣散，逐渐化作无量光海，填满整个金乌巢穴。 就在不久之前，方玄明还不过是一介初入炼气七品的小小修士，来到升妖塔中稳固修为。 而现在，他已然以相似的方式，接连送走了两位值得尊敬的前辈。 方家先人，以及前代三足金乌。 一者是为方家鞠躬尽瘁的伟人，一者是为东荒之地牺牲自由的神兽。 方玄明觉得自己有伤怀的理由，甚至鼻眼之间已然生出了反应。 但是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感伤，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就像第一次杀人时毫无反应一般。 方玄明下意识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有细想。 毕竟眼下似乎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方玄明张开手，一团太阳真火出现在手心。 然后方玄明握拳，闭上双眼，神入空灵虚境之中。 原本应该悬挂于三株木上的那枚空灵虚境里的余烬石，而今已然缓缓飘起，高悬于三株木的上方。 好似一轮烈阳，又如金乌之卵。 但与太阳不同的是，太阳将光和热普照给众生，而在这里，乃是由三株木供给生机和妖力给这轮烈阳。 “不是扶桑，还望你能住得合适。” 方玄明轻叹一声，然后转身离开空灵虚境。 不知是何原因，余烬石可以同时存在于方玄明的手中欲与空灵虚境之中。 方学明，至少现在的他，不打算深究其中原理。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炼化了余烬石的缘故，眼前的火与光不再能遮蔽方玄明的视线。 又或者是因为手握金乌之卵，金乌巢穴生出感应，要将方玄明送回大地上。 总之方玄明只是向前踏出三步，便来到了本不应该从内部寻得的金乌巢穴的边缘。 也就是所谓太阳的表面。 方玄明向着巢穴之外望去，犹如太阳俯视众生一般。 方玄明终究不是太阳，他也不忍俯瞰东荒大地，于是他闭上了双眼。 然后向前踏出一步。 …… 当日不少妖族领地皆能看到，一团流火自太阳中滴落，纷纷朝拜。 一些族老则是即刻开始占卜个中凶吉。 …… 方玄明察觉到自己即将落入妖族领地之中，于是他便呼出青纹飞剑。 然后这道流火便在下坠的途中突然调转方向，朝西方而去。 方玄明不知道有多少妖族看到了自己，但他能感觉到在身后有一道极冷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并且丝毫不介意被自己发现。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方玄明正在赶来路上… 东荒人族不似妖族，没有多少图腾崇拜，对于天空和日相也没有太深的研究。 基本上能亮就行。 所以几乎没有人族修士注意到，在天上，在太阳里，曾有过一段时间的金乌影像隐约可见。 更没有人注意到，从太阳上落下了一个火团。 人族不关心天空，除了没这个习惯之外，人族本身，一件极大的盛事已然定下了基调。 升妖塔。 此次升妖塔之行已然落下了帷幕，就如同上次一般，妖族运势再次被截断，接下来的便是属于人族大开拓大进取的时代。 而定下了接下来数十年东荒大势走向基调的，便是成功去往第十七穴窍的方问莲。 与方灵玉一般，方问莲在十七穴窍处，想来也是力压妖族，强开人族运势。 如果说在升妖塔之前，方问莲还只是一介顶级天才的话，那么在此次升妖塔之行之后，方问莲便已然成为了下一个方灵玉。 不只是实力，更是尊敬。 方问莲的功绩，值得东荒人族去尊敬。 哪怕很多人在心底里并不愿意。 原因很简单，又是方家。 方家这些年，确切的说，是自问世以来的这几百年，进步地太快了。 实在太快了。 但哪怕很多人看不惯方家，他们依旧没法表示些什么，毕竟之前的方灵玉，现在的方问莲，都是实打实为东荒人族立下大功的修士。 原本来看，升妖塔之行便应该就此尘埃落定。 但是就在风波即将安定的时候，东荒之地又流传起一个信息，去往十七穴窍处的，不只有方问莲，还有大荒门的圣子少顼。 一则信息就此引爆了整个东荒之地的舆论。 一般来讲，越往深处的穴窍，所能容纳的修士，在绝对数量上会越少。 旧天元城升妖塔，自启用以来，所开启的穴窍，虽然位置不定，十七穴窍之所在更是难以捉摸。 但是有一点是固定的，那便是十七穴窍的容纳人数，仅有一人。 不是仅限一人，而是容量有限，只能容纳一人。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但显然此次升妖塔是个例外。 多一个人去往了十七穴窍，便意味着多一个人分走了此次人族大捷之功劳。 这并不是坏事，甚至是东荒绝大多数势力乐意看到场景。 能够分走方问莲，或者说方家，的这份功劳，一些老家伙们便已然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人们便注意到，向来低调的大荒门，居然培养了这么一个能与方问莲，不说平分秋色，但至少是同一体量，足以并排的天才。 站在东荒人族大义的角度上看，这也绝对是好事。 想来少顼这个名字，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会为东荒修士所记忆。 十七穴窍向来只能容纳一人，而今却有两人进入其中。 这便是蹊跷。 其中必然暗藏玄机。 于是便有无数的势力和个人，在开始尝试搜罗此次升妖塔的相关情报，尝试复盘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却没有人质疑这个情报本身的真实性，没有人质疑大荒门此番言论另有深意。 并不是因为向来低调的大荒门在东荒之地的信誉极高。 也不是因为人们下意识愿意相信一个他们想相信的情报。 而是因为这个情报的来源不是大荒门。 而是方家。 方家方问莲亲口所说。 一个理应对方家不利的情报，被方家亲自爆出，个中缘由姑且不论，至少可信度还是相当的。 毕竟这种事，直接找到大荒门圣子少顼本人即可证实。 一些修士来到大荒门中想要拜访少顼，但得到的回应都是，少顼身体不适，本源有亏，目前正在闭关。 料想是十七穴窍终究容量有限，少顼在里头终究还是被方问莲挤着了。 此次升妖塔之行，除了突然出现的少顼这黑马以外，不久之后，另一条消息在东荒之地不胫而走。 方玄明，失踪了。 确切的说，是方玄明也回到了东荒之地，参加了升妖塔之行，然后失踪了。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方玄明其人，终究只是有所耳闻，对于方玄明的印象，并不如方问莲那般深刻。 绝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方玄明回到了东荒之地，来参加了升妖塔之行。 等于大多数人来说，方玄明在升妖塔中失踪，这个消息甚至还要先于方玄明进入了升妖塔被知晓。 足以见得方玄明之低调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方玄明的消失，是继少顼分十七穴窍之功以后的第二件美事。 要知道方玄明可是在中州长春宗外门大比众目睽睽之下击败过方问莲的狠人，就算双方并非拼尽全力，这一战的结果仍具有相当的含金量。 可以说方玄明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已然成了仅下于方问莲的东荒之地一流天才，将来即便是金丹大道都可以一踏。 东荒之地多一些天才是好事，但都聚集在方家就成了麻烦。 方家的天才太多了，潜在金丹真人太多了。 潜在的力量，便是麻烦。 当潜在的力量变成真正的力量，那麻烦就变成了威胁。 当然，倘若真正的力量兑现了威胁，那么引发恐慌者便会化作和平与正义的捍卫者。 无论在修行界，还是凡间王庭，这种破事都时有发生，也算是稀疏平常。 方家在短时间内有着接连三个潜在的金丹真人，这便是麻烦。 因为少顼这匹黑马的出现，方问莲正义的光环染上了些许瑕疵，变得不再完美。 而现在又曝出了方玄明疑似失踪的消息。 可谓是喜上加喜。 …… 对于方玄民失踪的流言，方家表示强烈谴责，并宣称方玄明只是在升妖塔中另有机缘造化，而今已然去往别处探索，短时间内不会归来。 方家越是解释，东荒修行界便越是觉得可疑，但怀疑终究不能搬到明面上来，毕竟方家身为四大家族之一，发出的正式布告，一般修士就算觉得离谱，也不敢进行直接质疑。 除非同为四大家族的另一家族发声。 于是没过多久，唐家便以相似的形式发出了一篇布告。 信息的来源是唐家小世子，基本上算是详细描述了方玄明与少顼之间的关系，以及方玄明最后在十六穴窍中消失的场景。 第一百七十章 快要到了… 旧天元城，庐轩馆。 随着天元城的迁徙，旧天元城已然失掉了往日的辉煌。 而今，新天元城，才是东荒之地人族疆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东荒之地的各种大小事务，最终都可追溯至天元城中。 至于天元城旧地，虽然失掉了往日的辉煌，但好歹这圈落本身没有被连根拔起，还在原地，所以至少旧天元城，依旧是东荒之地人族疆土的地理意义上的中央区域。 整个东荒之地来往的旅客皆会逗留于此，于是这旧天元城便承担了东荒旅人的歇脚之所的功能。 东荒诸地的旅人皆汇于此，修士也是人，也会有交涉交流，互换情报，这便意味着旧天元城顺其自然成为了一处情报中心。 …… 庐轩馆内，几名修士正在交换着各自的情报以及看法。 “哎，听说了没听说了没？那个方玄明啊，他失踪了。” “哪个方玄明？” “就方家那个啊。” “方家……这不废话吗，方玄明还能来自李家不成？” “就那个打赢了方问……” “哦！哦……哦哦哦哦……” “对对对，就他！” “他怎么了？” “你是鱼吗？他失踪了！” “哦。失踪就失踪，你吼我干嘛？” “嘶……哎……算了算了。” “我来讲吧。这方玄明啊，乃是东荒之地四大家族中的方家，近几十年来，继方灵玉和方问莲之后第三位最有希望踏上金丹大道的天才。” “天才……吗？” “那可不，这家伙可是让方问莲认输过的男人！” “哦，那确实厉害。” “哼哼，他们叔侄之间分个胜负，其中真伪，恐怕难说吧……” “就算不看这一战，你翻翻方玄明这家伙的记录，也能窥见其中一二。相传这方玄明本是一介下品灵根，却在短短数年之间从炼气四品直接飙升到炼气七品。” “炼气七品？不是六品？” “相传他回到东荒以后，在方家本部又有突破。” “消息来源可靠吗？” “那是当然。” “可以啊这个人，真的有点东西的啊。” “那可不。” “有人怀疑呀，这个方玄明当年在坠魔窟中偶有机缘，恐怕是取得了当年败落于彼处的金丹真人传承，而且据说还不止一位。” “坠魔窟……就是那个中州域外天魔古战场吗？” “嗯。” “唉，羡慕啊。” “倘若是我等拿到了那些个传承，如今又会走到什么地步呢……” “想什么呢？人家能找到那些传承，那是人家的命。” “吾等修行之人，自当有逆天改命之宏图！” “差不多得了，你丫一个炼气中期。” “就是，命格都看不清，还想着改命呢。” “哼，我告诉你们，三十年，年……总之你们莫欺少年穷！” 那年青修士涨红了脸，一时间口中有些打结，但还算是将想说的话道出了口。 众修士闻言，接连哄笑了起来，庐轩馆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打扰一下，你们刚刚说……这个方玄明，怎么了？” 又一位年轻修士走到了场间，显然没有听全先前庐轩馆内的对话，但依旧想加入方才众修士讨论的话题中来。 “老板，来一杯玉粟九清髓。” “不好意思，这里没有玉粟了，给您换成精荟籽行吗？” “好……行。” “要冰的还是常温的？” “常温……你这儿冰的话，有没有用冷焰降温的？不要用幽冥息或者千结冰。” “好，我跟他们说一下。” “好嘞。” 点好了饮料，那新来的年轻修士便来到了众修士之间，俨然是要加入他们的话题。 “就是说，这个方玄明，他去参加那个升妖塔，然后呢，失踪了。” “失踪？” “对。” “可有什么说法没？” “按照后来唐家发的布告，这方玄明似乎是在那大荒门圣子少顼的帮助下，来到了十六穴窍当中。” “但说到底，那方玄明最多也不过炼气七品修为，来到十六穴窍，对他来说确实有些勉强。” “而且他若是在那十六穴窍中支撑不住倒还好些，问题就在于他支撑住了，甚至在十六穴窍中修炼起来了。” “哦？既然修炼起来了，那又有何差池呢？” “据传是他方玄明身负的某种传承，与穴窍之中浓度过大的妖力发生了反应，最终导致了十六穴窍的湮灭，这方玄明便也不知所踪。” “哇……那这方家岂不是血亏一尊潜在金丹？” “确实血亏。” “切，要我说那唐家小世子和另一人才是遭受了真正的无妄之灾。原本在十六穴窍中修行的好好的，结果方玄明一来，就直接给这穴窍整没了。” “就是，而且这么一想的话，前面穴窍岂不是都要顺位退两个名额？” “哈，那确实是实惨。” “这方玄明，把自己搞丢了不说，还殃及了后面的人。” “这么一看，确实哈。” “哎，你们有没有想到一种可能，这所谓方玄明失踪的消息，就是方家在暗中推波助澜。或许方玄明早就被方家收回去了，只是没有公之于众而已。” “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雪藏啊，对于方玄明和方家来说，这是天大的一个隐身的机会。” “确实哈……” “有道理啊……” “可是，莫非那唐家的布告便是假的？” “没人说唐家的布告是假的，唐家小世子大可如实公告自己的所见所闻。” “但无论是留言还是唐家的布告，都只说了方玄明不知所踪，甚至没有人一口咬定了方玄明的死亡。” “而方家所需要做的，便是在方玄明‘不知所踪’以后，找到他，然后悄悄藏起来。” “以方家这种体量的势力来说，那方玄明只要没有突然跑到妖族界地里去，在东荒人族疆域之内找一个人，然后将其藏起来，不是轻轻松松？” “嘶……此言有理啊。” “别忘了，说到底咱们东荒人族的一切流言蜚语，一切舆论走向，都掌握在四大家族手上。” “我们能知道什么，我们会想什么，其实都在他们的拨动之下。” 不知何时，那新来的年轻修士已然喝完了自己的饮料，然后离开了场间，走出了庐轩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线流火归方氏 天元城，方家本部。 即便是方家之中，其中绝大部分人也是才知道方玄明曾回来过。 在听到方玄明于生妖塔中失踪的消息以后，大多数方家修士们先是错愕，随即便感到惋惜。 虽说方玄明早年在方家时受到过不少嫡系的非议，但其后续在长春宗的表现，已然证明了方玄明确实有着极高的天赋，在方家那段日子，如今看来纯粹是埋汰人才了。 一些人也听说过，方玄明能有如此表现，究其根本在于其在坠魔窟中的机缘。如此看来，将方玄明送去中州确实是正确的选择，而今时辰已到，也差不多该将其迎回方家了。 方玄明在长春宗那边，内门弟子的名分和好处不能丢，同时方家这边也要给其至少是嫡系应有的待遇，还要佐以各种机缘好处来拢落其心之所属。 不说叫方玄明的心理归属全然属于方家，能为方家慨然赴死的地步，但至少得让他记住，自己生是方家之人，死是方家之灵。 方家嫡系那边某些老人自认为，自己对方玄明以前的态度确实不算好。 而今，正是改观的时刻。 可以说，对于方家来看，方玄明没有对方家直接做出任何事情，也无需做出任何事情，方家嫡系对他的态度已然发生了根本上的变化。 毕竟在长春宗的时候，方玄明已经干了件足以在东荒惊天动地的事情了。 只是方家许多人，已然做好了这般心理准备，随时准备着在方玄明归来以后表示出自己的态度立场。 但是他们还没有听说方玄明已然回了东荒，就听到了方玄明失踪的消息。 当然会震惊，会错愕。 身为方家的一员，他们当然也会为方玄明的失踪而感到惋惜。 毕竟他们早已将方玄明当作一个潜在金丹真人来看待了。 …… 对于前段时间，方家对方玄明失踪的布告，方家上下大多数修士在心底里也是不怎么相信的，但碍于身份也终究不好说些什么。 而且相传，那布告的源头，乃是方家极高层的某些人，一些方家子弟不理解为何方家会对这舆论有如此坚定的态度，另一些人则是想到了某种流传的说法，方家已然暗中雪藏了方玄明，或者至少掌握了方玄明的动向。 当然，对于方学明的诸般说法态度，不过是潜藏于方家上下的暗流之一，当今方家上下的重点话题，仍旧在方问莲身上。 直到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道火线自东方而来，直奔人族疆域之东。 天元城，方家本部。 毫无征兆，无人意料。 方玄明就这样回来了。 近乎三万万里的奔袭，即便是方玄明也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 落到天元城的火线已然极其微弱，完全不足以划破长空。 来到方家属地，方玄明在确保稳妥之后，便松开了紧绷的神识，朝着一处无人的山岭坠去。 山岭之间，光火大作。 稍许之后，于附近巡逻的方家修士便来到了那处山岭之间，找到了失去意识昏迷不醒的方玄明。 …… 尽管那道火线再如何微弱，终究还是被不少天元城修士所目睹。 这种事情的修行界并不算少见，但终究可以算是一个事件，于是便有不少人开始关注这道火线。 时至次日天明，一道神秘火线落于方家领地的消息便已然在整个天元城中传开。 方家无意隐瞒，于是方玄明归来的消息就这样传遍了整个天元城。 方玄明回来了。 天元城中四大家族里，至少有三个，是不大喜欢这个消息的。 …… 方家找到方玄明的时候，他的一身灵力已然亏空，生命气息虽然稳定，但也异常微弱，单看肉身上倒是似乎没什么毛病。 方玄明被第一时间送去接受方家最好的治疗。 就在外界众说纷纭之时，方家再度发出一篇报告，宣称方玄明已然从某处秘境历练归来，虽然尚未苏醒，但至少情况稳定，性命无虞。 …… 三日之后，方玄明苏醒。 方家没敢询问方玄明究竟去了哪里，就像东荒修士没敢询问方家，方玄明去了哪里。 方家不想过度逼问，引起方玄明的反感，于是便给了他些许用于恢复的药物，然后便任方玄明自由。 在回到自己居所的路上，不少方家修士，乃至有不少嫡系，见到方玄明之后都主动与向其问好。 方玄明初回东荒的时候算是没多少人知晓，但此次回归方家，却是整个东荒之地尽知。 方玄明尚且不知晓个中变化，但是方家上下对他态度的变化，却是看在眼里。 在他的印象中，方家对他的态度，还是数年之前自己炼气初期时的样子，这般转变，一下让方玄明有些不适应。 回到居所之后，方玄明又休养了数日，这才调理气息，恢复至接近完满。 在恢复的过程中，方玄明偶然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修为已然达到了炼气八品。 方玄明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是不记得自己何时进行过修为境界上的突破。 最终排除诸般可能性之后，将时间和事件锁定在了炼化余烬石，也就是助三足金乌转生这档子事上。 然后方玄明便去观测灵根，果真如他所料想的一般，自己的灵根真的已然蜕变到了上品。 “如此观之，莫非我八年，十年就能抵达炼气八品巅峰，乃至摸到九品去？” 方玄明自忖，从七品初期到巅峰那段过程，乃是靠吸收炼化了妖力才得以偷偷进境的，若是正常修炼，起码得要个五六七年，才能有如此进步。 而从七品巅峰突破到八品，又是在方玄明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如此看来，整个七品的八品的修炼，方玄明是稀里糊涂便走了过来。 “本想放下步伐减缓速度，进升妖塔中好生稳固一下修为……” “不想这境界怎么越跑越快。” 方玄明有些无奈苦笑。 好消息是，眼下方玄明的灵根已然被提升到了相当于上品的地步，至少灵根跟修为之间的不匹配已经被大大降低了，修为没有初来东荒之地时那般虚浮。 第一百七十二章 自东方来之人 东荒之地，三宗四族，方家站其中一族。 除了三宗，以及李唐王氏之外，东荒之地没有哪个势力敢，或者说有资格向方家询问，方玄明究竟去了哪里。 不敢询问，但终究会好奇。 所有人都想知道方玄明究竟去了哪里。 想要知道去了何方，可以从归来的方向进行判断。 一道流火，自东方而来，落到天元城中。 方玄明，从东方而来。 新天元城本就是东荒之地人族疆域之东疆，再往东走便是妖族的地界。 那么方玄明便是从妖族的领地而来。 毫无疑问，显而易见，顺其自然。 然，这便是大忌。 东荒之地，人族妖族之间，并没有所谓世仇，而是单纯的生存竞争生态位上的竞争，修炼之路之间的竞争。 也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东荒人族，任何与妖族有关之人，都势必要经过仔细盘查。 两万多年前，人族曾经经历过一次通妖门事件，那次变故之后，人族实力大损，全然是靠着李唐两家深厚底蕴的接济，人族才逐渐缓过来。 自此之后，人族对于任何疑似与妖族相关的人或物都会进行仔细盘查，严禁任何类似通妖门的事件再现。 当年王家横空出世的时候，也遭到了东方人族极大的怀疑，经由各方势力仔细验查之后，才确定王家修士的妖灵没有任何自身的意志残存，全然不过是修士本体的辅助，这才初步打消了怀疑。 后来，或许也是因为妖灵大噬禁法的特殊修炼方式，王家一直活跃在人妖两族之间的最前线，也遭到了妖族的极大恐惧，王家这才真正在人族势力中站稳脚跟。 而今方玄明毫不顾忌会被他人看见，大大方方得自东方而来，很难不被人怀疑。 于是关于方玄明不知所踪的这段时间的经历，便有声音开始猜测方玄明与妖族有所勾结。 一个关于方玄明暗中勾结妖族的言论，便在东荒之地流传开来。 疑似通妖，便要严肃处理。 这，便是东荒之地的人族大义。 短短数日之内，要方玄明站出来自证清白的声音甚嚣尘上。 其中有多少人是真心怀疑方学明，有多少人是真心心系人族安危，有多少人是早就看方家不爽在暗中推波助澜，有多少人是跟着被带了节奏。 没有人知道，这种事情也向来说不清楚。 …… 又过了数日，一个说法被提了出来。 据传，方玄明在中州长春宗的表现，主要以纷繁复杂变化万千的土系神通法术为础，以极其高深的剑道造诣为锋。 又有专业斗法评析人士站出来分析指出，方玄明想要在战斗中有如此多样精妙，且细致入微的操作，需要绵长如水一般的神识。 还有消息表示，步入长春宗内门以后，方玄明所修行的《长青功》亦有些许特别之处，相传方玄明所领受的内门传承也相当深厚，一身生机演化，也玩到了相当的境界。 土，金，水，木。 但唯独没有火。 没有任何资料信息显示，或者可以推断出方玄明会玩火，且擅长玩火。 但是那日，一道火线自东方而来，落于天元城的场景，却是被整个天元城的不少修士亲眼所见。 根据方家后续亲自发出的布告，显示方玄明的肉体并没有显著的外伤，主要是灵力和生机有所亏空。 那么基本上可以认定，方玄明那日的焰火，并不是受到外力所致，并非是受到什么攻击或者诅咒而燃烧起来。 根据后续的复盘分析也可以得出结论方，玄明在灵力枯涸失去意识，最终落于方家境内一处山岭以后，其身上的火焰也随之消散，并未逗留侵身。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方玄明自己在喷火。 那道燃烧着的火线，来自于方玄明自身。 方玄明学会了某种与火焰有关的神通。 方玄明自妖族地界而来。 简要结合一下，便是方玄明在妖族地界中，学会了某种火相的神通法术。 这是显而易见的推论，任何人在知晓这两件事之后，都会将他们相关起来。 看起来方玄明通妖一事已然几乎坐稳。 …… 数日之后，又一个消息从人族在妖族中的线人处传来。 就在方玄明，或者是那道火线，落于天元城的前不久，在妖族曾有不少部落亲眼所见，一道流火从天而降，无数的部落，数不尽的妖族，纷纷对其分析祭拜。 然后，那道流火便朝西方而去。 很难不让人多想，那倒流火与来自东方的火线有关。 甚至可以说几近确定，方玄明就是受了那妖族祭拜之焰火，或者说干脆那流火，本就是方玄明所生成的。 …… 当所有的信息汇聚于一处，答案呼之欲出。 方玄明勾结妖族。 不言而喻，一目了然。 当然也有一些相对温和的声音，认为方玄明并非是主动勾结妖族，而是妖族反侵入了旧天元城升妖塔，将方玄明连带着十六穴窍一并挖去了妖族。 方玄明被妖族强行掳走，然后被改造寄生或者夺舍。 从方玄明或者说整个方家的声誉影响的角度看，这似乎就是方玄明最好，或者说最值得争取的说法了。 至于真相本身，则相对并不那么重要。 …… 诸般因素的影响之下，东荒修行界对方玄明的声讨之声愈演愈烈。 一些年轻的修士们上街游行，公开表现出强烈的反妖族思潮。 一些中小型的宗门也开始联名发出布告，表示应该清查人族之中的妖族迹象。 李唐王氏并没有明面上的表态，但当今情况，沉默本身就意味着某种态度。 确实没有哪个势力有资格公开质疑方家，但如果是大半个东荒修行界呢？ 而且所有的表态，至少明面上的呼声，都极其巧妙地避开了直呼方家其名。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风波究竟剑指何方。 所有的信息都是准确，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客观事实的。 所有的怀疑都是合理，且符合东荒修行界基本形势的。 眼下的情况，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叫那自东方而来之人站出来。 交待清楚自己不知所踪的那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那火焰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的视线都已然望向了天元城，等待着某个人的出面。 可惜的是，某人并不在天元城。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朝西而去之人 整个东荒修行界的视线都落在天元城上，都等待着方玄明的出面。 太多的视线，太多的想法，太多的算计。 没有人敢自称知晓，倘若方玄明真的站出来，将事实真相解释一番，究竟会有多少人跳出来,此番闹剧最终又会被导向什么结果。 至少当下的方玄明不知道。 人心太厚，他看不透，也无意看透。 在他看来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无需关心，无需在意。 自己只需要销声匿迹一段时间，以方家的能量，此事最终只会归于虚无,没人记得,也没人敢记得。 而方玄明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避避风头。 …… 数日之前,在察觉到东荒修行界某些舆论节奏导向不太对时，方玄礼便已然私下找到了方玄明，与其互通有无。 那日，二人之间便进行过一番分析。 方玄明肯定不会将自己那段经历公之于众，而且就算公之于众，修行界也不会相信。 或者说，无需相信。 当然，方玄明，以及方家，若是努把力的话，倒也可以让东荒修行界相信方玄明的说辞，但那终究有些麻烦。 方玄明不是一个很喜欢惹麻烦的人，所幸他躲得起。 于是方玄明便跟母亲方灵玉说了自己的打算，母亲的态度似乎也是鼓励自己赶紧离开方家。 然后方玄明又找到方家老祖，这也是他此次回到东荒，第一次与老祖见面。 或许是方灵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缘故,方家老祖向来有些宠爱方玄明，此次见面祖孙二人也算是好好交流了一番。 也唯有在方家老祖面前，方玄明才会真正表现出些许晚辈甚至孩子气。 即便在方灵玉面前都没到这地步，毕竟方灵玉作为方玄明的母亲，在方玄明印象中，对自己向来是相对严厉些的。 多年不见老祖，方玄明自然是一阵想念，寒暄许久之后，方玄明便道出了自己关于当下修行界某些舆论的看法，以及自己的计划。 出乎方玄明意料的是，老祖也没有对方，玄明进行任何哪怕口头上的挽留，而是赞成其回到长春宗的想法。 又聊了些许时间之后，方学明又将自己在升妖塔中拾得余烬石，并且将其炼化的故事讲给了老祖听。 当然，他不会提到三足金乌，在那个故事里，自己捡到余烬石之后,当下努把力便将其成功炼化了，方玄明归来之时的那道火线，也与此有关。 当然方玄明没有忘掉最重要的部分。 方化世。 方玄明的外曾祖父，方灵玉的爷爷。 东荒方家二代修士中排行老三。 也就是，方家老祖的三子。 “世儿啊……” 在听到方化世的消息之后，方家老祖的神色显然有些怅然若失。 “方家负他颇深。” “老夫负他颇深。” 方玄明将自己的神识在余烬石中与方化世的交谈，以及所谓真正的燎星九式，都尽数交给了老祖。 方玄明不知道，是否应当将这真正的燎星九式公之于方家，那么便交由老祖定夺即可。 方家老祖何其人物，自然一眼便能看出这真正的燎星九式与方家当下流通的那门绝学之间的关系。 “难怪难怪……” “还真像是世儿能悟出的法……” 方家老祖会如何抉择，方玄明无意多问，但想来应该会做出与方化世相似的决定。 这不是，也不应该是当今方家修士会去承担，或者可以选择的法门。 此般壮志，也该尽了。 而后方玄明又将自己在余烬石中所悟得之法交给了老祖。 老祖观之，然后勃然变色。 没等老祖发问，方玄明便解释道，这是自己从余烬石中所得之法，所以会与方化世老祖的燎星九式有些相似，但又有所差别。 沉默片刻之后，方家老祖拍着方玄明的肩膀说道：“不愧是你小子。” “此法……切不可外传。” “千万谨记。” 老祖瞬间严肃起来的样子把方玄明有些吓着了。 “晚辈牢记于心。” 在确定方玄明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后，老祖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 “去吧，回到长春宗去。” “去跟那里的兄弟姐妹们讲讲你在升妖塔中的见闻吧。” “他们没能回来，肯定也急坏了。” 方家老祖说着这些话语，一脸慈祥地看着方玄明。 在老祖目光注视之下，方玄明却莫名感到了一丝不妙。 “不必多想，你的事方家自然有能力给你平了。” “去吧，孩子。” 离开东荒去往长春宗，本就是他的原计划，眼下老祖也不反对，那么现在方玄明自然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老祖的话语。 “嗯，晚辈去罢。” …… 数日之后，方玄明和方玄礼通过方家的传送系统来到了旧天元城，方家分部。 于此地主事的，仍旧是方灵台。 “这便走了？” “嗯。” “一路平安。” “哎，可别说了。” 想到来时在天堑之上偶遇的那洪荒生灵，方玄明多少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而今这方灵台如此祝福，方玄明实在担心这话会不会起什么反效果。 不过当下东荒之地，似乎并没有什么关于洪荒生灵的传言，方玄明觉得应该可以认定，那次在天堑之上偶遇的巨大阴影，应该只是极端偶然的一次事件。 也不知晓那佟生最近是什么情况，想来应该早已恢复如初了。 “想什么呢？莫非回趟家舍不得走了不成？” 看方玄明神色有些发怔，方灵台上前来拍拍他的后背。 “好了明哥，走了走了。” 方玄礼也走上前来，拉着方玄明。 “那九叔，我跟方玄明这去找找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回东荒的路子。” 旧天元城虽然地处东荒人族疆域的中央，但终究也是一处交通枢纽。 旧天元城中，也有不少专门的机构，安排的有从此地直通中州，或者换乘一次即可抵达中州的服务。 如果能一口气抵达中州，自然算是省了不少事。 “不必了。” 方灵台挥手拦下了二人。 “怎么？九叔你莫非早就为我们安排好了？” 方灵台尴尬地笑笑。 “哈哈，是这样。” 然后指向一侧。 “你看这是谁？” 那是一位中年修士。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再别东荒 这中年修士，正是当初送方玄宇，方玄明以及方问莲，去往长春宗的那位辇夫。 事实上应该说，这位中年修士，乃是东荒方家的专用辇夫，为方家拉飞辇已然有百余个年头了。 这位辇夫其本身的修为境界,乃是筑基后期，但若是上了飞辇，即便是一些金丹真人，单靠自身不借外物，也很难追得上他。 由此人亲自护送方玄明和方玄礼去往长春宗，确实是最稳妥的选择,远比那些个摆渡人之类的机构要安全迅速许多。 “叔！” 数年未见，方玄明有些激动地呼喊着。 “嗯,小明啊。”那中年修士，微笑示意。 “这是方玄礼。” “见过的，见过的。” 那中年辇夫微笑着走上前来。 “小礼当年也是我送去的。” 方玄明心想着这倒也是，自己急着介绍确实有些多余了，于是便尴尬地笑着。 “行了，走走走。”那中年辇夫拉着方玄明，方玄礼二人，便要离开。 方玄礼回头望向方灵台，说道：“那九叔，我们先走了哈。” 方灵台摇头挥手，俨然一副赶紧滚的意思。 “去去去。” 方玄明亦挥手示意。 方灵台笑着叹道：“我听闻，不久以后便是中州的四九大会，届时好好表现，继续给方家争点光。” “好嘞。” 方玄明并不知晓这所谓四九大会又是个什么玩意，但既然是方灵台的嘱托，至少言语上方玄明先满口答应下来。 至于届时会不会参加，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中年辇夫将方玄明，方玄礼二人拉到了飞辇停靠坪上,拉开飞辇两侧的帘子，便让二人坐上去。 二人坐好以后，那中年辇夫自己也跳上了飞辇。 灵力流转，气潮涌动。 飞辇腾空，然后留下一道漂亮的拖尾。 望着朝西边而去，逐渐消失不见的两个晚辈，方灵台脸上的笑容亦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七分释然，三分凝重。 “走了啊……走了好……” …… 望着朝西边而去的飞辇发愣的，不止方灵台一人。 旧天元城，方家分部附近。 一个年轻修士望着朝西而去的飞辇，伸手做挽留状，但显然他拉不住那疾驰而去的飞辇。 “唉。” 那年轻修士捶胸顿足。 “怎么就直接跑了呢？” 眼神比划了一下那飞辇的速度，心思着自己只怕是拼尽全力也追不上。 “罢了罢了，走便走了。” 安慰好自己以后的年轻修士便转身继续在旧天元城中游荡着。 旧天元城作为东方人族疆域的中央地带，乃是东荒人族的交通枢纽，每天都有成百上千架飞辇来回穿梭，去往中州方向的飞辇自然也不会少。 一切照旧，一切如常。 撇开来来往往各有方向的旅人不说,熙熙攘攘之下,旧天元城实际上是一座老气极重的古城。 各方势力的有些功勋的年迈修士，都会以诸如怀念旧土圣地巡游之类的理由，来到此地修养晚年。 老气极重，反过来讲便是年轻的血液不多。 除了某些专门来到此地探寻旧地，极少会有年轻修士，刻意来到旧天元城中。 这便意味着在整个东荒修行界诸地都有年轻修士上街游行的当下，旧天元城反倒成了一处幽静之所。 那年轻修士喜欢喧闹，喜欢人多的场景，所以他不喜欢这座死气沉沉的旧天元城。 但是考虑到那些个喧闹的圈落里，都在喧闹些什么内容，这年轻修士又觉得，或许还是待在旧天元城里好受些。 “姑且，在此地住一段时间吧。” …… 不知道是这终年修士驾驭飞辇的本领高超，还是说方玄明上次经过天堑时遭遇的那洪荒生灵确实只是万年难遇的个例。 方玄明三人一路来到中州长春宗，居然没有任何突发事件发生，搞得方玄明都有点不适应。 “如此看来，还真是一路平安。”方玄明不禁叹道。 “平安？那靠的说不定是这个。” 听到方学明的喃喃自语，那中年修士回头指向了飞辇里悬挂着的某物。 那是一块由苦锈木制成的灰色方形平安符。 方玄明注意到这平安符好久了，印象中上一次坐这飞辇是没有这符的。 这平安符做工考究纹案精美，方玄明确实有些好奇，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冒然询问。 但既然现在中年修士主动提到了这平安符，方玄明便开口道：“叔，这符……” 虽然没有问出口，但方玄明的神色已然暴露了他想问的问题。 “这个乃是前段时间，一个朋友送我的。” 思忖片刻之后，中年修士继续说：“罢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这朋友跟我同行，不过是给王家拉飞辇的。” “这平安符本是挂在他飞辇上，应该也有几十个年头了。” 中年修士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就在几十天前，老杜，就那个朋友，突然拉我出去喝了一杯。” “那家伙说着些怪话，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当时权当是酒后的疯言疯语，现在回想起来却多少有些遗憾。” “总之他对我说着些类似于保重之类的话，然后便将这平安符给送给了我。” “在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老杜了。” 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别离故事。 “说到底我们之间也算不得多深的交情，不过是时常喝一杯的同行罢了。” 中年修士的神色确实不至于到哀伤的程度，但终究是有些许唇亡齿寒之悲。 “也不是多么曲折复杂的故事。” “不过说出口来确实好多了。” 中年修士抬眼看向方玄明和方玄礼。 “行了，已经到站了。你俩，回宗门去吧。” 二人又安慰了几句，确定这中年修士没什么问题之后，这才下了飞辇。 “那再见了叔。” “嗯。” …… 方学明就这样轻轻地离开了东荒之地。 就像是不久前，他悄悄的去东荒一样。 在东荒修行界上下宣扬着要声讨检查方玄明的现在，方玄明已然溜到了中州长春宗，继续当他的内门弟子。 离开东荒，回到长春宗内门洞府里，方玄明反倒有了归来之感。 或许可以说，方玄明已然将此地当做了他新的故乡。 第一百七十五章 遗忘的记忆 再度回到长春宗，方玄明没有太多感慨，回到洞府之中便进入了修炼状态。 连跑带飞进入了炼气八品，尽管灵根资质跟了上来，但方玄明仍旧有些吃不消。 “灵根……灵根……” 每每想到此处，方玄门便是一阵乐呵。 进入炼气中期，开始开发仙门洞天在修为上的作用以后,灵根本身就成了方学明当下修行最大的限制。 依照方学明之前的估算，就算自己修行仙门洞天集百家之长所得出的复合功法，已经算是抄了近道，从七品到八品也需要个起码八九年的时光。 但是步入七品以后，仙门十分贴心地为灵根洗濯了其上的斑驳，原本作为方玄明最大短板的灵根,直接从下品跃为中品。 在升妖塔中，方玄明本想借升妖塔之妖力稳固修为,却在因缘会际之下大口炼化起妖力，一身修为暴涨。 可怜的方玄明，还没怎么体会过中品灵根之妙，究竟提升几何，就稀里糊涂进了八品修为。 六品到七品，七品到八品，这两次突破皆并非方玄明的本意，都是另有目的，突破不过是无心之举。 “没能体会到炼气后期境界突破之艰辛啊……” 倘若此事被他人所知晓，只怕是都要破口大骂，自己好不容易突破的境界，怎么这家伙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当然，倘若他们知晓方玄明这两次突破时都在干些什么，知晓个中原委的话，或许想法会有不同。 “没能感受到中品灵根之神妙啊……” 或许终究是层次有所不同，事实上放眼修行界整体，下品灵根才是最常见的资质。这个资质放在方家或者长春宗里显得不怎么够看，但确实是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天生的条件。 中品灵根,放眼修行界已然算是上佳之姿，搁一些中小宗门里便是足以被重点培养的对象。 方玄明一口气跳过了中品灵根的修炼，坐拥着上品灵根之资质。 确实有些可惜。 “炼气八品就对应上品灵根，炼气九品会怎样？我都不敢想。” 答案呼之欲出。 白了一眼没认真修炼，反倒时不时喃喃自语甚至间或发笑的方玄明，阿月搞不懂，也不打算搞懂这家伙在想什么，摸了两件珍藏的小玩意，便钻到床上把玩起来。 “还是这边舒服啊……” …… 数日之后，在方玄礼的提醒下，方玄明跟方玄礼二人决定前往方玄宇的洞府，拜访这位族兄。 与方玄明方玄礼二人不同，方玄宇更早地便离开东荒方家，离开故乡，来到了长春宗。 方玄明跟方玄礼二人此次升妖塔开启，还算是回了一趟东荒。而方玄宇，在他拜入长春宗以后，便没有再回过东荒之地了。 绝大多数修仙之人并不灭绝性情,思乡之情乃是再正常不过的情感之一。 方玄礼料想着方玄明应该会有这种情感，于是便邀请他回去参加升妖塔。 方家老祖和方玄礼料想着方玄宇应该也没有丢失这种情感，于是便叫上方玄明一并前去拜访。 但是在见到本人以后，方玄明突然有些异样的感觉。 …… 初入长春宗的时候，便是方玄宇拉着方玄明走这走那，后来方问莲和方玄礼的到来，方玄宇也一度试着拉近他们与方玄明的距离。 在他看来，既然都是族人，相互之间便应该有所照应。 托宇哥的福，方玄明跟方玄礼现在关系不错，小礼子现在隔三差五的就会来找方玄明，不是请教些宗里的事情，就是请教些修行之事。 越是交流，方玄礼便在心底里越是佩服方玄明，殊不知方玄明自己有不少问题，其实也是跟阿月探讨出来的。 方问莲跟方玄礼之间，基本上除了在开明峰后山以及外文大比之外，并没有太多交涉，不过也不至于闹很僵。 可以说方玄明来到中州以后，一直到外门大比那会，所有的事务决定，背后都有方玄宇在操心。 可以说风雪雨便是除了母亲和老祖之外，第三个可以说真心在为方玄明着想的人。 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不知道怎么的，方玄宇跟方玄明以及方玄礼这些族人之间就逐渐有些生疏了。 “宇哥？”方玄明试着呼喊道。 “宇哥！”方玄礼大声呼喊道。 方玄宇这才缓过回过神来，想起来自己放了两个自称是自己弟弟的家伙进来。 “啊！是你们啊！” 方玄宇笑着看向眼前二人。 “方玄……明！” “方玄……底！” “是吧？” 仿佛是费了极大的劲，一般方玄宇这才回忆起二人的名字。 “方玄礼。”方玄礼有些不耐烦地纠正道。 “宇哥？”方玄明继续呼喊。 “怎么了，方玄明？”方玄宇望向方玄明，眼神中全是亲切与笑意。 但方玄明知道，这看似的亲切，不过是堆上脸颊的虚假面具。 在方玄宇的眼瞳深处，没有丝毫以前他对待方玄明时的关切照顾之感。 就好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所谓亲切，不过是基于个人修养礼貌而表露出来的态度。 “方玄宇。” 方玄明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到底是谁？” 眼前之人无疑便是方玄宇，无论在样貌上还是气息上，都与以往的方玄宇相一致。 眼前之人无疑是方玄宇，但绝对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 “我是……长春宗内门弟子，方玄宇。” 方玄宇似乎是觉得有些奇怪，对方明明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为何还要问自己是谁。 方玄明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来，双眼直盯着方玄宇。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名字格式有些相像？” 方玄宇眉毛微调，然后说道：“啊，确实啊。” “挺巧的哈。” 方玄礼瞟了方玄明一眼。 方玄明眼神示意不急。 “敢问宇……方兄，在拜入长春宗以前，又是何方人氏呢？” 方学明不打算试探多少，便直接问出了最敏感的问题。 方玄宇四下张望着，眼神微微有些慌乱。 “我……我是……” 方玄宇的神色，在迷茫和惊恐之间接连切换着。 “抱歉，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方玄礼看着方玄宇，眼里尽是悲情。 “这，居然是需要想的问题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别的地方 方玄宇失忆了。 就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就目前的对话分析来看，方玄宇失掉了与方家或者说东荒的相关记忆，自然也就失掉了与东荒方家中州长春宗分部相关的记忆。 方玄明觉得有些悲凉。 自己这宇哥，曾是多么心系方家的血缘关系的一位族人啊。 当然，更主要的，他觉得很气愤。 愤怒。 究竟是谁人，以什么手段,致使了方玄宇的失忆？ 如此行事，又是为了何事？ 方玄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曾经有一个二字组织曾试图暗杀过自己，然后王之林曾经试图暗杀过方问莲。 或许这背后的源头来自一处。 方玄明很愤怒。 他有足够深刻足够丰富的理由来愤怒。 于是方玄明站起身来，直视着方玄宇的双眼，一脸微笑，温和地问道：“敢问方兄，平日里除了在洞府内修行,还做些什么事情呢？” “除了在洞府里修行……我想想。” 方玄宇抬头,思考片刻。 “我还会去别的地方修行。” “别的地方？”怎么看这都是重点，方玄明便继续问道。 “嗯。” 方玄明问道：“方便说说是在什么地方吗？” 方玄宇思忖片刻之后，说道：“我觉得，我似乎不能告诉你。” “说说嘛，没事的。” 方玄明安慰道：“我保证，不跟别人讲。” “那你保证。” “嗯。”方玄明答应了下来。 看起来方玄宇失掉的不只是记忆，整个人看起来……天真了许多？ 或者说这才是方玄宇原本的性情。 方玄明知道，自己这位族兄在本性上从来都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有些心如赤子的人。 只是后来，大抵是发生了什么故事，方玄宇才将这种真心或者说天真，局限于自己的族人身上。 在现在的方玄宇眼中，自己和方玄礼应该算不上亲人，但方玄礼还是表现出了，现在看来近乎于有些傻气的天真。 方玄明不确定，这是方玄宇下意识对他们这般，还是说自失忆以后就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方玄宇双眼紧闭,显然是在思考“别的地方”究竟在哪。 一阵抓耳挠腮之后，方玄宇一脸抱歉地低着头，来到方玄明身前。 “不好意思啊，那地方在哪我忘记了。” “……” “……” 方玄礼有些无语，问道：“那地方，你，你去过，是吧？” “嗯，不然我怎么去修炼呢？” “那你不知道在哪？”方玄礼实在无法理解方玄宇什么意思。 “就是……我越是试着去想那里，就越是会遗忘那里。” 方玄宇挠挠脑袋，说道：“我也不好说，反正大概这么个感觉。” 方玄明大约理解了方玄宇的意思。 一旦尝试思考回忆，便会遗忘与其相关的信息。 想来这就是“别的地方”的性质，起码是性质之一。 如果能使修士遗忘掉与特定信息相关的记忆，那么使其忘掉别的一些信息，似乎在原理上也并非不可为之。 方玄明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真相。 致使方玄宇失忆的元凶，恐怕并非是什么杀手这么简单的存在。 方学明想着继续收集一些信息，于是问道：“那方兄你还记得，在那个所谓‘别的地方’修炼,有什么感受吗？” 方玄宇想了想,说道：“我在那里……修炼的很快。” “我能感觉到，一身修为都调用起来，所有的潜力都被激发……” “在那里修行……很舒服。” 方玄宇说着说着，眼神已然飘忽向远方，不再聚焦于眼前二人，显然飘忽的不只是眼神，更是心绪，他在回味在那里修行时的感受。 方玄明能看出来，回忆着在那里修炼的方玄宇，他的心中，乃是由衷的欢愉。 看着昔日的宇哥，如今这般姿态，方玄明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宽慰，而是感受到了极深的恐慌。 依照方玄宇的描述，那所谓“别的地方”恐怕极其的不简单。 仔细想想便能知道，方玄宇的资质，较之初踏上修行之路的方玄明并没有好上多少，即便放眼整个修行界，也是最次一等的天赋。 基本上就是“可以修行”，这么个程度的天赋。 而方玄宇方才所言，分明是“所有的潜力都被激发”。 一度坐拥着下品灵根的方玄明深知，就自己或者说方玄宇这天赋，又哪有“所有的潜力”这一说？ 所谓激发潜力，恐怕，或者说几乎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干净的过程。 现在回想起来，自打方玄明初来长春宗时，方玄宇便表现出了反常，或者说远超其天赋应有的修为境界。 虽然这么想似乎有些狂妄，但考虑到方玄宇没有如方玄明一般的仙门洞天，他也并非是如方问莲一般喜欢涉险境夺机缘之人，那么可以说，方玄宇这个修为境界的进步，几乎绝对是有问题的。 如此看来方玄宇或许涉及到这“别的地方”的时间点，恐怕比方才看起来的还要早上许多。 早该想到的！ 方玄明一时间有些捶胸顿足于自己的迟钝。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真的应该去深思这种问题吗？ 个人都有个人的秘密，就像方玄宇也曾经奇怪过方玄明境界进步之神速。 但终究只是埋在了心底里，顶多问了几句，被方玄明糊弄过去之后也没有刨根问底。 将别人的秘密刨根问底，这在修行界本就可以说是极大的羞辱，或者说正面挑衅。 就像方玄明不愿别人知晓仙门洞天的存在一样，方玄宇当初显然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不会或者说不愿将自己修为进境的秘密告诉方玄明。 当真如此？ 方玄宇当真不愿将自己的秘密分享给方玄明？ 方玄明骤然想起，自己初入长春宗那段时间里，方玄宇曾某次对自己说过的话，或者说对自己的安排。 从出入长春宗起，方玄宇便在帮着方玄明策划参谋些进入内门的方法，从坠魔窟到外门大比。 然后方玄宇似乎说过一些类似于待方玄明领受了内门传承之后，方玄宇便带着方玄明修行之类的话。 方玄明不愿细想下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生生造化 “宇……方兄啊，我且问你。” 方玄明决定停止去思考那些不愉快的可能，而是着眼于现状。 “既然你不记得那个所谓‘别的地方’究竟在何处，那么你又该如何找到那里呢？” “循着……” 沉默片刻之后，方玄宇说道：“你们保证不给别人说出去。” “那是自然。” 方玄明挥手之间，便有数十道黑灰，沿着某些蜿蜒曲径,即刻遍布到三人当下所在的房间的各个角落。 黑灰逐渐凝实清晰，好似无数神秘的符文。 “现在，这消息就传不出去了。” 确认封禁无误之后，方玄明微笑着对方玄宇说道。 方玄宇探出神识，确定此间的谈话没有半分泄露出去的可能，这才安下心来。 “如此便好。”方玄宇叹道。 “噗。”方玄礼突然笑出了声。 “何事发笑？”话语被打断,方玄宇微微有些愠色。 方玄明急忙说道：“无碍无碍，我这弟弟幼时受了些诅咒侵袭,烙下了隐疾,有时会表现的有些痴傻，无需在意。” 方玄礼一阵无语，但眼下的情况又没法发作。 方玄宇这才继续说道：“我们无需知晓那处地点之所在，只需循着三株老祖的指引，便能抵达。” “三株老祖？” “三株老祖！” 前一声乃是方玄礼的困惑，而后一声则是方玄明的震惊。 方玄礼尚未步入内门，自然对于一些秘辛并不知晓。 而方玄明则不然，他可是正牌的长春宗内门弟子，进入过万天虚境，自然也就拜谒过三株老祖之真身。 甚至三株老祖还亲自显化为人形，与他进行了一段交流。 要说整个长春宗，甚至整个青丘灵洲，有谁能比方玄明对三株老祖了解更深，那恐怕只有长春宗的开派祖师了。 毕竟开派祖师便是三株老祖亲自显化于青丘灵洲的化身。 方玄明了解，甚至见过三株老祖，所以他才知道，三株老祖，或者说万天三株,是绝不会轻易显露于一般弟子的。 这和谨慎无关，单纯只是生命层级相差过大，万天三株没有必要，甚至可能没有能力，亲自显化于每一个长春宗弟子眼前，如方玄明这般。 就像一个人类不会亲自去找到所有的蜉蝣，甚至与其交谈一般。 虽然这么想可能有些妄自尊大，但是方玄明不认为除了自己之外，当下的青丘灵洲还有谁能有资格真正拜见到三株老祖。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便得出了很显然的结论。 方玄宇口中的所谓“三株老祖”是假的。 身为长春宗内门的一员，方玄明自然知道，三株老祖已然成为了长春宗相当于隐秘图腾一般的存在，饱受长春宗内门修士的崇拜。 那么眼下的情况看来，便是有人假借三株老祖之名，行旁门左道之事。 “嘻嘻。” 看着二人的反应，方玄宇似乎还有些自豪，说道：“三株老祖可不会在寻常人面前显现，唯有有缘之人,方能觅得一丝机会。” 听到此处，方玄明还真是来了兴趣,打趣问道：“哦？那么请问如何成为这么个‘有缘之人’呢？” 方玄宇则是煞有介事地说道：“三株老祖立于万天之上，自然不会有心思专门注意到你我这般蝼蚁。” “但倘若，一只蝼蚁长着张人脸呢？” 方玄明突然想到初见开明兽时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哆嗦。 “对！就是这个反应！” 方玄宇指着方玄明的脸色，继续说道：“对于三株老祖来说，其实也是一个道理。” “此时便需要用到这个。”方玄宇突然掏出几枚深青色丹药。 “稍等片刻。” 方玄明挥手，那黑灰所构成的封禁即刻流转，方玄礼眼看着自己被隔绝于方玄明和方玄宇之外。 “接下来的内容，恐怕这孩子不适合听。” 毕竟方玄礼甚至还未进入内门之中。 “也好，那我便只跟你说。” “这东西名曰造化丸，金贵的很，即便是我，手上也没有太多。” 方玄宇说着，便将三枚所谓“造化丸”送入了方玄明手中。 “用法上的话，你先将其研磨成粉末，然后再服用，后续的操作则和生生丹基本一致。” “就像炼化生生之意一般，从这造化丹中提炼出造化神韵，然后将其炼于自身的三株道树上。” “初次炼化可能会有些不习惯，有点呛人，但是真正入了门道以后，你自然便会感受到其中妙境所在。” “你自会感受到一身灵力修为，随着三株道树的变化而变化，及其后续所带来的各种妙处。” 方玄宇说的神神叨叨，方玄明却下意识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所谓造化丸怎么听都不像是好东西。 “不信任是吧？正常，我第一次听说这玩意的时候也不大相信。” 方玄宇俨然是看出了方玄明微微重起的眉头，于是说道：“放下戒心，尝试一下。” “你自然便能感受到，来自三株老祖的指引。” 方玄明有些好奇。 “三株老祖的指引？” “不错。” 方玄宇说道：“当然这也是看缘分的，唯有有这方面天赋的修士，才有可能接触到三株老祖的指引。” 依照方玄宇之前所言，他自己显然便是所谓“有缘之人”，所以现在说这话的时候，方玄明也能明显的看到起飞舞的眉头，以及其中暗藏着的骄傲。 “即便受到了三株老祖的指引，这也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没等方玄明表示出什么态度，方玄宇便继续说道：“唯有在老祖的指引之下三株道树得到升华以后，才能有资格进入，那个地方。” 方玄明突然觉得这个流程有些熟悉。 长春宗内门弟子在初入内门以后，要先修炼《长青功》，长青之法入门以后，方能进入万天虚境。 方玄宇口中所谓的这旁门左道的流程，竟与方长春宗内门传承的流程高度一致！ 很难不叫方学明多想。 甚至可以说，这是无需多想便能够确定的结论。 这个对所谓“三株老祖”的病态崇拜，方玄宇所涉及到的这旁门左道，恐怕与长春宗内门传承高度相关。 甚至可以说，已然深深扎根于内门修士之中。 不只是方玄宇，恐怕已然有不少内门弟子涉及此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旁门左道 “所以是这样。” 方玄明相当自然的搂过方玄宇的肩膀，说道：“我要先用这个什么……造化丹，造化丸来进行修炼。” “待造化丸中的神韵融入三株道树中后，三株道树就会发生蜕变。” “不不不。” 方玄宇补充道：“造化神韵融入三株道树以后，倘若有缘，你就能受到三株老祖的指引。” “至于在三株老祖的职业瘾之下又能有什么蜕变那便要看你个人了。” “原来如此。” 方玄明叹道：“那么该如何判断自己三株道树的蜕变情况呢？” “何时才能知晓，自己有资格去往那个地方修炼？” 毕竟能够有资格前往万天虚境的标志,便是长青之法修行至入门。 想来这个模仿内门传承的旁门左道，应该也有相似的机制才对。 方玄宇慢悠悠地说道：“能蜕变到什么程度全看个人。” “蜕变完成以后，那个地方隔段时间便会自动开启，届时你自然会受到感召。” 方玄明略微有些惊讶。 “原来这地方还是定时开启的吗？” 方玄宇闻言，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震颤，随后低声说道：“这等福地，怎么可能是常驻开启的呢？” “你当这是万天虚境啊？” 方玄明心想着，你这旁门左道抄一抄万天虚境的机制就算了，怎么还拿万天虚境来垫脚起来了？ 要知道万千虚境才是正牌的万天三株传承之地。 你这假神鬼还看不上真神龟了。 方玄宇猜到方玄明在想些什么，便叹道：“这么跟你说吧，进入万天虚境领受内门传承，或许在一般修士看来高不可攀，但是在我们这里只能算是入门，去往那个地方才算获得了真正的进步。” 看着方玄宇一脸神秘的微笑，以及潜藏在微笑之下的自豪，眼前此人与方玄明印象中那个殚精竭虑的形象全然不同。 方玄明以为自己或许应该感到欣慰，但是眼下的他看着方玄宇，只觉得发自内心的可笑可悲。 他不知道自己的宇哥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不打算坐视不理。 “所以，所谓那个地方下一次开启，大概会是什么时候？”方玄明问道。 “我想想……或许应该是百日之后来着？”方玄宇扳着指头说道。 “那行，我回头仔细研习一番。”方玄明笑着说道。 “这东西看缘分看悟性的，莫要勉强。” 方玄宇突然想到些什么又说道：“不过说实话，你现在就三枚造化丸，除非你晓得天赋极佳，我个人觉得数量是不太够的。” 方玄明一想确实，自己修炼长青之法时，对生生丹的需求就大的吓人,这会儿手上就三枚造化丸，搞不好三枚下去自己半点反应都没有。 “要不这样，我替你找那人再讨要几枚？” 方玄宇低声说道：“当然，不便宜的。” “不了不了。” 方玄明急忙拒绝道：“可不必跟旁人讲，我对这三株老祖的真正传承有兴趣之事。” “此事是我们二人之间的秘密，切莫外传，我还想着百日之后给你们留个惊喜呢。” “那行，只是你手上就三枚造化丸，可得省着点用啊。” 方玄宇又提醒道：“能在三枚造化丸就成功完成蜕变者，算是相当少数了。” “倘若你实在觉得不顶用，那就掺点生生丹，造化神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生生之意同化。” “具体的比例的话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不能太淡，否则造化神韵自己就被稀释到消散了。” 方玄明点头应道：“我懂了，谢谢方兄了。” 方玄宇想了想又塞给方玄明一枚造化丸，然后拍着其肩膀说道：“加油，希望百日之后能看到你。” 方玄明又说道：“此事切记莫要外传，你我相互之间保守秘密，切莫让六耳知晓了去。” “这是自然。”方玄宇拍着胸脯说道。 “那师弟我就先告退了。”方玄明对着方玄宇一拜。 与方玄明一番交流之后，方玄宇显然也是心情颇为愉悦。 “那就祝你早日领受三株老祖真正的传承。” “谢过方兄。” 我会早日助你脱离这旁门左道之苦海的。 方玄明转过身去,神色已然变得极冷。 …… 有着统一的信仰,那个虚假的三株老祖。 服用着来路不明的丹药，这所谓造化丸怎么看都是基于生生丹改造而来的。 对成员进行戕害，方玄宇的记忆被动了手脚，而这显然算是邪魔歪道之手笔。 定期的集合集训，那被刻意遗忘的地方。 适当的好处，虽然没有开口问过，但是据方玄明感知，方玄宇已然也有练气八品修为。 以方玄宇的资质显然不可能达到现在的境界，那么毫无疑问，这修为进境之速度只能与那个歪门邪道有关。 根据方玄明的感知，方玄宇的气息，有些怪异而且极度虚浮。 虽然这么想或许有些不敬，但若是真打起来，方玄明觉得自己只需三四成认真，便能轻松击破方玄宇。 种种迹象结合至一处，方玄明对于那旁门左道的正体，也算是有了些许猜测。 这个组织显然是如方玄宇一般，潜藏于长春宗内门之中。 这个从蜕变到接受“三株老祖”真正传承的过程，显然也是基于万天虚境传承的改造版。 甚至在这旁门看来，万天虚境不过是自己这左道的入门。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潜藏，甚至可以说是深藏于内门之中的组织，乃是蚕食长春宗内门弟子的蛀虫。 方玄明不敢细想，这么一支组织，究竟是如何在内门中立足的。其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大人物也不敢保证。 但方玄明知道这支旁门左道的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组织已然侵蚀到了自己宇哥的头上。 那么方玄明就不能坐视不理。 他不知道以自己一介炼气八品之姿，是否有能力对抗这么一支旁门左道。 他觉得自己需要帮手。 …… 挥手间撤去了黑灰封禁，方玄明和方玄宇二人便出现在了方玄礼眼前。 “走吧。” 方玄明这么对方玄礼说道。 声音有些疲惫。 第一百七十九章 所谓造化神韵 回到洞府以后，方玄明没有直接服用造化丸。 这东西他手上只有四枚，还都是方玄宇勒紧裤带塞给他的，精贵的很。 这造化丸中饱含着方玄宇的善意，用一枚就少一枚，方玄明珍惜这造化丸，没有贸然服用。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 这造化丸，连带着其背后那个崇拜着三株老祖的组织，怎么看都有问题，方玄明又不是傻子。 “这玩意怎么看怎么像……” 方玄明摸出了几枚生生丹。 有了衍法堂堂主谢闻道的友情支援，方玄明现在手头基本上一直都有点灵石。 而生生丹作为长春宗内门修士的普遍丹药，方玄明这里自然不会少。 在同年龄辈分里，方玄明绝对可以说是服用过最多生生丹的内门修士了。 外加上修炼着最为纯正的三株之法，方玄明对生生之意，对生生的理解，已然到了极深的层次。 再见到这造化丸的第一眼，方玄明便下意识想到了自己熟悉的生生丹。 二者之间无疑有着极深的联系。 就好像这个组织的修炼进度流程，与长春宗内门传承时的流程一样，有着极为高度的相似性。 方玄明小心翼翼地从造化丸上摘下一粒微尘。 思忖片刻之后，他并未对其进行任何操作，而是就此离开了洞府。 阿月凑近到这一堆待研究的丹药面前，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一脸没劲地离开了。 ……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方玄明绝大多数时间基本上都浸淫在藏经阁中。 他将绝大多数的精力都置于各种药理知识著作，以及长春宗历代修士留下的各种关于长青之法的研究中去。 身为内门弟子，又攀着谢闻道这层关系，方玄明在藏经阁中所能浏览到的资料，较之以往要多出不少。 闲暇时刻，他会试着修行一些相对高阶的功法。 灵根有所长进，他能修习的功法自然也就越多越好。 修行完以后，方玄明就将其丢给仙门洞天去自行推演，自己没再过多操心。 长春宗藏经阁所收录的天阶地阶功法算不上多，方玄明很快便摸到了自己所能修行的极限。 除了那些需要口耳相传，单靠自身无法习得的不传之秘以外，绝大多数功法的修行难度，都在自己这上品灵根的射程范围之内。 单以效率和品质论，方玄明此刻是所修行的复合法门，已然算得上是天阶最顶级的那一批了。 方玄明再度意识到，这仙门洞天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是多么离谱的存在。 “如此看来，这突破到炼气九品的时间，或者还可以往前提一提。” 当然，现阶段对于方玄明来说，无论是周天的运转还是修为，都不过是琐事。 真正的大事，是他需要弄懂这造化丸，究竟为何物。 毕竟这是他手头上现有唯一的线索。 尽管对丹法药理并没有多深刻的了解，但经过长春宗藏经阁内书籍的熏陶，方玄明也算是有了点常识，心中亦有了些许打算。 数十日之后，方玄明出没于长春宗内各处，主要是丹药房之类的地方，采购各种设备，间或也在长春宗的交易循环系统里购入了些许灵药。 三天之内，方玄明便开辟出一块洞府，作为其研究造化丸的地点。 一番捣鼓研究之后，百日的时间已然过去大半，四枚造化丸一枚不少。 如果不算方玄明小心翼翼从其上磕下来的些许粉末的话。 “生生造化。” “基于生生丹炼化而成的造化丸。” “从剂量上看，一枚造化丸大约相当于四枚生生丹的剂量。” “但是这造化丸显然是经过了叠合精加工制成。” “再考虑到失败成本，从炼制的角度上说，或者要个二三十枚生生丹才能产出个一枚造化丸。” “确实珍贵。” “确实真贵。” “迭仙草，落棠羽，百封雪芽……还有查不出具体从哪儿炼出来的颤纹。” “典型的神识致幻套路。” “还加了有天碧皮和九断化罗经！” “灵力置换，吗……” “还有经脉励起……跟灵力置换的效果之间，恐怕是相得益彰吧。” “只是这清谭尾又有何深意？” “千流花，凤端玉，少兴七叶碟……” “恐怕这便是成瘾性的来源。” …… 看着方玄明一天到晚废寝忘食将自己关在洞府里捣鼓这堆药丸，阿月心中只觉得实在没趣，倒不如先前沉迷修炼的日子。 至少方玄明修炼之时，阿月还有兴趣凑上前去观看一下。 捣鼓这堆药丸，阿月只觉得实在是闲得慌。 个中差异不是一看便知吗？ 至少对于阿月来说，自己只是盯着这堆药丸，闻闻其中味道便能辨别，怎么方玄明还一副这么忙碌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在搞些什么。 不过既然方玄明没问，阿月也就不好意思打搅他，任他忙去了。 …… 方玄礼对于方玄明特意将自己隔离开来的行为，一直算是耿耿于怀。 但既然这是方玄明的行为，想来也是有其中道理的。 事后向其询问的时候，明哥总是着“为你好”或者“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之类的话。 而且方玄明还特意叮嘱了自己，那日的谈话不可四处乱讲，甚至就当没发生过。 想来明哥一定是要独自面对这问题。 但对方多半是盘踞于内门弟子之中，甚至至上的存在，单靠明哥一人当真能行吗？ 方玄礼无法在自己心里下这个定论。 尽管心有不爽，但现在他唯一所能做的，便只有相信方玄明。 …… 看似是炼化于三株道树之上，实则要借道树反过来干涉肉身。 这所谓造化神韵，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写了三株道树的性质，使其从单纯针对肉身，变为可以延伸至修为中。 从这个角度考虑，开发出造化丸的人，恐怕还真多三株有些理解。 可惜，没有用在正道上。 尽管方玄明仍不明了具体为何，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造化神韵对于修为的增进绝对是有些问题的。 而且又是致幻又是成瘾的，怎么看都不像安了好心。 一枚造化丸，一枚生生丹。 在方玄明灵巧的手指波动之下，不断在其手心转动着。 片刻之后，方玄明扔起造化丸，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题外话－－－－－－ 没有切书 最近有些忙了，而且有些乏了 更新频率会下降，但还是会继续写下去的 就酱 话说还会有人看到这里吗？本就所剩无几的读者…… 第一百八十章 以身试毒 依照方玄明的分析，这造化丸乃是天大的邪物。 篡改了长春宗内门传承的根本，三株道树。 肆意扭曲修士的经脉，为其营造出远超应有水准的虚妄修为。 假借三株老祖之名，让修士产生不切实际的幻觉。 以及流毒无穷的成瘾性。 上述种种恶果，还仅仅只是方玄明这个门外汉，在自学之后进行研究所得出的结论,距离造化丸的真相又不知有多遥远。 这等精心炼成的邪物，竟然在长春宗内门之中流传，荼毒这长春宗的未来！ 方玄明绝对不是一个有太多集体归属感的人。 饶是如此，在面对这造化丸时，方玄明依然有充足的理由去愤怒。 方玄明跟万天三株的关系不错，而这股势力却在在假借三株老祖之名荼毒万天三株的传承后人。 方玄明和方玄宇的关系不错，方玄宇曾尽心尽力对方玄明颇为照拂，而他们却把手伸向了自己这位族兄。 想来方玄宇当初也是被谁人稀里糊涂推销了这造化丸,然后便一步步踏上了如此歧路。 这小小药丸便是潜藏于长春宗的硕鼠。 方玄明深知这造化丸的危害，而现在却将其一口吞入。 他当然不会将这其中的造化神韵炼化，然后任其肆意影响自身。 他只是单纯吞下，然后将其送入仙门洞天之中进行精炼。 毕竟总共这造化丸也就四枚，方玄明估摸着怎么看都有些不够用，便试着问问仙门洞天。 片刻之后方玄明睁开双眼，那造化神韵已然在仙门洞天的作用下，精粹了许多。 “唉，当真是永远可以相信仙门洞天啊……” 如果说先前方玄明还对仙门洞天有些挑剔，这段时间下来他已然对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以后，方玄明便算是彻底确定了仙门之于自身的重要性。 “不错不错……” 看着自己体内这精炼之后的造化神韵，即便是方玄明，亦有种轻飘飘的快感。 “原来这便是造化……” 然后造化神韵逆行而上，随着仙门洞天的运转而流入其一身修为之中，最终汇聚于一处。 三株道树。 恍惚之间方玄明只觉得自己神识是不是出了些问题，竟觉得那三株道树正在窈窕起舞。 树不会跳舞，只有人才会跳舞。 所以树变成了人。 三株道树变成了万天三株。 “好久不见，方玄明。” 出现在眼前之人，或者说基于三株道树而幻化出来之人,正是长春宗祖师！ 所谓“三株老祖”竟是长春宗祖师！ 这并不是什么平底惊雷的消息，至少对于方玄明来说如此。 但也只对于方玄明来说如此。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 只有方玄明在万天虚境之中走得最远，甚至得到了万天三株的亲自接见。 按理说应该仅有方玄明知晓万天三株的人形面貌。 但现在看来，这基于造化神韵幻化而出的所谓“三株老祖”，其样貌竟然与方玄明印象中一致！ 过于正确而反倒引发了方玄明的警觉。 “有问题……有大问题……” 这造化丸背后的存在，竟然能知晓三株老祖的真实面貌，实在是有些不简单。 但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这造化神韵当真有些门道……” 最大的问题是方玄明居然真的险些着了道。 虽说有做保险，但是这造化丸能让这保险或有许用武之地，这本身就是件极其恐怖之事。 “居然连我都会受其蛊惑。” 若不是这三株老祖的形象教之方玄明印象中的实在太像，反倒激起了方玄明的注意，或许就真的得轮到那一步了。 “有趣有趣……” 方玄明看着幻化而出的“三株老祖”。 “老祖您……” 那“三株老祖”微微一笑，没有回复。 “三株老祖”以采手方学明的一身气血，修为便随之而动。 但也仅此而已。 经由天门洞天提炼而出的造化神韵已然远超一枚造化丹所应有的功效，方玄明一举见得了所谓“三株老祖”，甚至受到其亲自指引。 可惜仍旧不够。 瞬息之间，造化神韵便被方玄明消耗一空。 “哼哼，吊着是吧……” 方玄明没有多想，随即又掏出一枚造化丸丢入口中。 分解而不炼化，经由仙门洞天进行精炼加工，再随之没入体内。 造化神韵得到补充,那“三株老祖”的形象也随之不再暗淡。 终于在那所谓“三株老祖”的牵引之下，方玄明完成了三株道树的改造。 正如方玄明所预料的一般，这三株道树经由改造之后，已然不再是原先那用于引领肉身的奇妙法门，而是基于肉身侵蚀一身修为，在经脉之中散播着某种诡异的灵力。 “这便是修为虚高的感受吗？” 方玄明不得不承认，即便以自己之道心，在不考虑仙门之存在的前提下，也难以抵御其诱惑。 “宇哥啊……” 方玄明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下一刻，一股无形的牵引自“三株老祖”散发开来。 而后方玄明突然抬起手，那所谓“三株老祖”的身形突然朝着方玄明的意识直奔而来，其脖颈便落于方玄明的手中。 “什么！” 瞬息之间，那“三株老祖”勃然变色。 “什么嘛，这不是会说话吗？” 然后方玄明的五指便深深掐入“三株老祖”的脖颈之中。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方玄明应该稍有迟疑，然后听眼前这所谓“三株老祖”辩解几句，后续会怎么做则是根据其言论而定。 但方玄明觉得已然没什么必要了。 于是这所谓“三株老祖”便被火焰所缭绕，然后化作了虚无。 与三株老祖一同化作火焰的是三株道树。 所谓三株老祖的形象显化自被扭曲的三株道树之中。 而三株道树原本就是长春宗内门修士统御自身肉身之用。 然后方玄明的肉身便化作了火焰。 从外界看来，便是服用了两枚造化丸的方玄明突然烧了起来。 方玄明化作火焰，然后在火焰中重塑肉身。 “有点儿意思。” 在金乌真火的重塑之下，方玄明体内所残留的造化神韵带来的影响已然消失殆尽。 方玄明低下头，望向手中所剩的两枚造化丸，默然不语。 第一百八十一章 遗忘之地 百日之期倏忽而逝。 一天到晚流连于藏经阁和洞府间的方玄明，其修为显然不会有什么长足进步。 敲了敲脑袋，方玄明叹道：“机会只有一次，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 随即别了阿月，离开洞府，来到一处无人之野。 “三，二，一。” 月光注视之下，方玄明摸出自己最后一枚造化丸，随即丢尽口中。 在确定了造化丸的大致功效和作用原理以后，方玄明自然为自己准备了最佳的吸收方式。 随着造化真意在体内流转开来，积淀于仙门洞天之内的生生之意亦随之而动。 只在瞬息之间，一枚造化丹的效果便在方玄明积攒了百日的研究下爆发出了极其夸张的效果。即便是开发出这药丸的修士见到此景，也不免啧啧称奇。 在造化丹的作用之下，方玄明体内那虚构出来的三株道树，已然化作了万天三株模样，只是在方玄明的牵制之下，其形态迟迟不能真切。 只是一枚造化丸入口，方玄明便已然完成了觉醒。 至少在现在的方玄宇眼中，会是如此。 方玄明睁开双眼。 眼前世界已然不再。 恍惚之间，仿佛有一股激流自九幽直冲天庭，直叫方玄明四万八千个毛孔好不舒爽。 如是者千万。 横亘于浩瀚之间。 浩浩乎。 飘飘乎。 “某种灵力？” 残存的智识告诉方玄明，自己目之所及的，应该是某种灵力。 与方玄明所知晓的三株之理极为相似，但又在根本上有着微妙的不同，以至于表现得有些……拙劣？ 精妙，但是拙劣。 方玄明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口的某处。 那是灵根在修士躯壳上的投射，以及生理上心脏所在，二者之间的某处。 一团即将跃出察觉的火苗雀跃起来。 “尚且不可。” 强撑着意志，方玄明将自己的手放了下去。 抬望眼，数之不尽的“三株灵力”犹如白色鳗鱼一般游走于天地之间。 看似无序，却也暗含至理。 “靠你了，朋友。” 方玄明拍了拍身边一条白色鳗鱼，然后便顺其自然有如天生一般地跃上其后背。 伴着这尾通天彻地的白色鳗鱼，方玄明口吐焰火破开此间，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登临妙境。 难以言说，不可琢磨。 “欢迎来到遗忘之地！” “你我皆是遗忘之人！” 包括方玄宇在内，莫约有近百名弟子在此地醉生梦死，放眼望去，尽是内门弟子。 方玄明显然是落入了方玄宇的视野范围之内，但这位族兄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贪婪地与周身所谓三株灵力交互着。 无论方玄宇是已然忘却了自己这位同姓氏的门人，还是沉醉于这遗忘之地的奇异氛围不能自拔，毫无疑问，方玄宇都已然失掉了自我。 方玄明没有打算与其来一场感人的兄弟相认，或者是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目光所见者是方玄宇，或者是因为此刻的他已然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敲敲脑袋，腾出些许清醒，然后尽量压下理应生出的愤慨，方玄明缓缓抬起了头。 无数白色鳗鱼交汇于遗忘之地上空的某个点内，光芒大盛到了极致。 宛若一轮皓月，却又如烈日般燃烧。 于是方玄明腾空而起，便来到了那轮皓月之前。 “出来吧。” 于是那轮皓月之华便汇成人型。 虽然不辨面貌，但方玄明下意识里，已经将其冠以了万天三株的人型模样。 “你是谁？” “你是谁？” 神识层面上，双方同时发问。 “我是你心中的，三株老祖的模样。” 终是这白色人型率先回应。 “不错。” 如此说来，这以三株老祖自处之人还算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并非正体，不过是长青弟子认知中幻化而成的存在。 “确切的说，我是由在场所有长青宗内门弟子的心思，汇聚而成的存在。” “什么心思？” “不甘、委屈、失措、迷惘。” “展开说说。” “好不容易进入了中州五派的长春宗，甚至削尖脑袋成为了内门的一员。能走到这一步的，无一不是杰出之人。 “本以为就此来到了一个更高的平台，但是来到这个平台以后，才知晓这世上真正的天才。 “确切的说，是才有资格直接敬仰到天才的。 “在见识到真正的天才以后，这些个内门弟子当然就会生出上述种种心思。 “于是我便诞生了。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且无聊的原因。” 这原因或许简单，但绝不无聊。 如果不是仙门洞天……方玄明不愿细想。 “所以，不甘委屈失措迷惘，这就是你的正体？” “不是，那是我诞生的原因。” “那是你又是什么东西？”方玄明可算逮着机会问别人这么个问题了。 “我是希望。” “哦？” “这些拼尽全力挤进内门却就此沦为背景的诸多弟子，诸多被就此遗忘之人， “心中残存的信仰。 “我是被舍弃至遗忘之所的……希望。” 长青宗内门弟子心中的信仰，如果要有一个形体，那么他们认知中的三株老祖，自然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他强任他强，我们这些被“三株老祖”垂怜之人，才是真正特殊的修士，尽管一时落后，但我们有着无限远大而光明的未来。自身修为实实在在的涨进便是货真价实的证明。 “原来如此。”只是顷刻之间，方玄明便理解了脚下诸多内门弟子在踏上那条道路时的想法。 从庸才偶得神秘机缘获得进步这一点上看，方玄明与他们并无太大区别。 只不过从各种意义上，方玄明都不会拿自己与他们进行类比。 这是信念的问题，也是真伪的问题。 “他们的记忆……我有一个熟人，在加入了你们这里以后，性情逐渐转变，最后竟练记忆都被抹去。” 或许是因为他不会承认的原因，方玄明的语气略有缓和，对这些个误入歧途聊以自慰的内门弟子心生怜悯，甚至闪过了一丝饶过这些可怜家伙们的想法。 但终究有一个他不能绕过的问题。 “这，也是你所谓希望的一部分？” 方玄明一步向前，便与眼前这白色人型对上了神识，于是方圆百里之内火花乱窜，散落的火星又化作幼小的白色鳗鱼四下游弋。 “自以为是的代价。” 白色人型缓缓叹道：“有人总以为，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又有人以为，自己总要付出些什么，以此明志。” “久而久之，此般虚伪三株之法的修炼，终究是形成了稳定的献祭门道。” “简而言之，不是我，或者说这里，强制抹去了他们的记忆。” “而是他们为了更大的进步，主动舍弃了自己的某物。” 这不是方玄明满意，或者说可以接受的答案。 方玄宇竟是主动舍弃了自己的那段记忆。 向来在乎自己族人血亲的方玄宇，舍弃了自己关于方家的记忆。 他不喜欢这个答案。 他的肩突然有些沉重。 他以为自己这位族兄是被强制剥离了关于族人的记忆。 直至现在了解了情况，他也希望这位族兄是受到了力量或者说境界的蛊惑，因而选择了放弃这些记忆。 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可惜记忆已经割舍，终是无从对证。” 方玄明看着眼前这白色人型，心思着或许将其击破，便可以将方玄宇的记忆，乃至这些个或是精神或者躯体，明显有所残缺的诸多内门弟子，他们误入歧途所献祭之物，归还回来。 “那么你呢？” “能够一路找到这里，明明深受着造化真意的侵蚀，立于遗忘之地，却能保有自我，甚至站在我面前与我交流。” 那白色人型亦向前一步，于是四下迸射的火花便又激烈了数分。 一些陷于迷醉疯狂之中的弟子也抬起头来，看着空中数不尽的细小白色鳗鱼，心生疑惑起来。 “你绝不是一介普通的内门弟子。” “你究竟是谁？” 方玄明微微一笑，随即一拳有如高山落石一般，以无可阻拦之势朝着那白色人型的头部轰去。 “我不告诉你。” －－－－－－题外话－－－－－－ 说没跑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