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朕废去后》 1 第 1 章 黄花梨凤穿花镜台上摆着瑞兽葡萄镜,镜前是一位十八九岁的绝色女子。此刻她正坐在粉彩描金玲珑锦地绣墩上任由丫鬟小竹挽起发髻。细看镜中,但见少女眉目如画,睫毛微微颤动,桃腮微有红晕,肌光胜雪,娇艳不可方物。 待发髻挽起,又以红宝石镂空的金步摇为饰,霞光熠熠间,女子的美艳便又平添了数分。 “皇子妃起来更衣吧。”小竹轻轻替她脱下碧水锦的寝裙,先是微露香肩,然后再一点点将起伏完美的身材慢慢展露出来。那一身的雪白,如玉无暇,如月皎白。 然后,小竹的目光在触及她身上的半圈红痕时不由得怔住。因着肌肤雪白,所以这红痕很是明显,从胸脯开始,到皙白的胳膊,再到光滑的后背。 “五皇子他又箍着您睡……”小竹很是不满,更不理解这人为什么有这样的恶习。“姑娘的身子是从小用牛乳养出来的,最是娇嫩,稍稍揉搓就泛红。他……” “好啦,不要紧的。”在小竹触碰到那红痕时,她分明噤了噤鼻子,可等小竹抬起头时,那张娇美的脸庞上就只有甜软的笑意。“快点收拾吧,今天还有要紧事呢。昨日祁渊说,要我把皇子府后院的几位美人全都驱散,一个都不必留。” 说话间,她随意选了件霞色漩涡紧身裙,裙裾缀金纱,愈显高贵。 眉头才刚散开一些的小竹此刻又蹙出了小小的八字。“那怎么成,那几位美人都是从前各位皇子送给咱们五皇子的,虽说都是些远房庶女之流,可到底也是大族出来的。您若真把这些人都撵出去,一则会落得善妒之名,二则只怕也会得罪皇子或是那些大族呀。这些事,五皇子都没替您想过吗?” 李知意站起身,用柔软指腹轻轻地替小竹舒展开眉宇间的紧张,露出脸上清浅的小梨涡道:“我知道。可府上清净一点,难道不好吗?我真不想她们都缠着祁渊呀。” 小竹轻轻将她的手拂落,叹着气道:“可您知道怎么撵人吗?为这您的凤命,老爷这些年来恨不得拿着琉璃罩子将您好好护起来,哪里带您学过半点治家管人的事呢?奴婢看,这样的难题还是算了吧,您让五皇子自己去做那恶人吧。” “你也说了我是凤命呀。”李知意语气柔蔼,似熏香炉中泛起的一阵轻烟。旋即那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垂下来,湿漉漉的眼眸看似柔弱,暗里却隐有坚韧。“眼下是一个家,往后是一个国。我若什么都不能扛,往后岂不是贻害旁人?” 扛?小竹看着李知意柔弱而纤瘦的双肩,眼底的烦躁渐渐化作心疼。她从桌上拾起那装着凰玉的香囊,慢慢系在李知意的腰间,服软道:“那奴婢陪姑娘一道去吧。” 李知意点点头,小竹便吩咐下人往后院去传消息,让那早在皇子妃入府之前就已住在这里的三位女子逐个前来拜见皇子妃。 看着镇定,其实李知意心里全然没有主意。正如小竹所说,因着这神秘的凤命,父亲很少让自己接触外来的生人,因此连读书写字都是父亲抽空教的,哪里懂什么治人之术呢。故而等到那大皇子府送来的姜燕进门时,她竟是比来人更紧张的。 连手心都微微出汗了。 李知意全然不知晓,姜燕进了门,面上尚能做规矩,可心里早已呆住了。如同对五皇子存在很多希冀,她对未来的主母也有过很多幻想,只是从未想过,一个掌事宫女所出的庶皇子祁渊竟然能将传说之中的小皇后娶进府里。 这个举动无疑于是逆天改命之举。原本在竞争皇位一事上毫无希望的庶出皇子,一下子就有了与大皇子和三皇子较量的资本。而今日之前,自己还曾经为此欢喜过,甚至期待自己能入宫为妃。但在此刻,看见李知意的时候,她这念头早已被抛在了脑后。 因为眼前的女子实在太过美丽。从前对自己的容貌尚算有几分底气的姜燕此刻早已自惭形秽。她不觉得有这样美丽的女子在,五皇子心里还能装下别人。到时候,即便自己真能侥幸入宫,大约也是如现在这般,连个男人的影儿都瞧不见。 “给五皇子妃问安。”姜燕的鹅蛋脸上浮现出端庄恭敬的淡笑。 李知意捏了捏手帕,暗自小口舒了一口气。看上去这位女子很知礼,应该不会不好说话。她鼓足了勇气,柔柔开口道:“姜姑娘,我想,你能不能考虑离开五皇子府呢?” …… 小竹在旁边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的天佛爷,您可是皇子妃,您跟她商量个什么劲儿啊?您直接撵人就成了。 她在一旁干着急。 姜燕抬起头,显然没想到五皇子妃会这样和气地与自己说话。要知道,这一位可是李丞相的嫡女,皇帝口中的凤命之人。这样美丽,还这样温柔……自己完全争不过。既然争不过,那还不如早早寻个退路。 想到这,她试探地点了点头。“能。” 小竹在旁瞪大了眼睛。这二人一来一回,就把事情决定了?就这么简单? 李知意松了一口气,脸颊上浅浅卧着娇俏的梨涡。“那我们就说定啦。银子,去处,下人,我都能帮你打点好。你要是还想到什么呢,就只管过来跟我说就成。” 姜燕忙不迭颔首,一抬头间,恰好对上李知意那双妩媚微湿的眼眸。她的心神不免为之一撼,这样的美人真是人世间存在的吗?也太美了,明艳,又无辜,让人无法抵挡。 她默默吁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没什么要求的,都听您安排就是了。” “那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安排妥当的。”李知意笃定道。 姜燕抬眸看了她一眼,那澈诚的目光,让人很难不信任。 “你就这么出来了?”门外站着的正是三皇子送来的皎玉。人如其名,她生得肌肤奶白如玉,连眉毛亦是淡雅的,只是此刻看着有一些不满。 “你进去就知道了。”姜燕苦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 皎玉嫌弃地说了一句不争气,可等到自己进门时,不免也有些怔然。眼前的这位女子就是传说之中的凤命吗?怎么生得并不是那种端庄大气的长相,反而尽态极妖,妖得艳色.逼.人。 “给五皇子妃问安。”她略略作了样子道。 李知意并不在乎,撂下手里的青瓷骨盏,柔声问道:“你叫皎玉呀?” 这样温和的态度,这样烂漫的语气,没有皎玉意料之中的嚣张与高高在上,这让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快速而尴尬地嗯了一声。 但旋即她就定了定神,将主动权抓回来道:“要是丫鬟没传错的话,五皇子妃您是要撵我们走对吧?” 不等李知意答话,她自己又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不过,我没姜燕那么好说话。我既然被三皇子送来了,就不会轻易走。怎么说,我也曾是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过的人,到底也有几分颜面吧。” 三皇子祁钰是当今皇后所出,也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嫡皇子。有这样的背景在,自然皎玉是比姜燕更骄傲的。 李知意皱皱眉,让皎玉莫名想起了古书当中那含愁的美人西施,大约也是这样的容色吧。 “不会轻易走?”小竹却抓住她话里的空隙,笑笑道:“可见姑娘还是打算了要走的。你说,有什么条件?” “你倒是聪明。”皎玉抱住双肩,咬咬唇,脑海里的数字从一变成二,最后又跳成三。“我要三千两银子。给我三千两,我就走。” “可是……”李知意声音细美。 “不能讨价还价。”皎玉紧张道。 “不是。”李知意莞尔一笑,那微湿的双眸顿时从方才的让人心疼变成了让人心动。“我是想说,我刚才是给了姜燕五千两的。原本,打算给你的也是这个数。” ……皎玉满眼难以置信:“你……您会这样大方吗?” “这就叫大方了吗?”小竹不屑一笑。 这还不叫大方吗?皎玉心想。五千两银子,哪怕是皇后娘娘,也是要皱皱眉才能拿出来的。可眼前的这一位却轻飘飘地就给了。 五皇子大约也没有这样的家私吧。皎玉心思暗动,忽而想起之前有人曾说,这一位是得了皇帝添妆的,因此嫁妆不计其数。 果然是天之娇女。皎玉心里泛起几丝酸楚。 “那你答应了?”李知意轻声问。 皎玉看着李知意这好性子的模样,忍不住咬咬牙,心想早知道她能主动给出五千两,自己还不如要到八千两,甚至一万两。说到底,这一把还是自己血亏了。 她勉强点了点头。 “那就好。”李知意松了一口气,目送皎玉下去,才扭头看着气鼓鼓的小竹道:“怎么又不高兴啦?” 小竹肩膀一沉,木然道:“奴婢才想起来,您都入皇子府小半年了,五皇子还没把库房钥匙和府上账目都交给您呢。合着您一直花着自己的嫁妆呢。” “这不要紧。”李知意笑笑,又道:“听说那些东西都在陈宾那。” “宁愿相信一个外来的谋士,也不相信自己的枕边人。”小竹暗自腹诽,又笑笑道:“还好姑娘嫁妆多,再加上陛下赏的那些,怎么着也有七八十万两银子,大约是这辈子花不完的。” “怎么还不请我进去呢?”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娇嗔悦耳。 “是娇枝?”李知意侧眸问。 小竹点点头,认真道:“这一位与前两位可不一样,她从前是宫女常氏,哦不,是常答应跟前的侍女,比咱们五皇子大三四岁。后来被常答应指给了咱们五皇子,也算是五皇子的青梅竹马。常答应过世后,她便成了五皇子身边唯一的近人,前两年更是给了通房的身份。” “这样的身份,也能赶走吗?”小竹深表怀疑。 2 第 2 章 “他说过一个不留的。”李知意轻声答着,又叫下人把娇枝请了进来。虽然说是比五皇子年长三四岁,但是在容貌上并不能看出来。一身艳霞色的水袖裙,配上窈窕身材,巴掌大的小脸,足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美貌通房了。 “给五皇子妃问安。”娇枝扭胯,愈显身材玲珑。 “上茶水吧。”李知意让她坐下来,慢声细语道。 “五爷连中馈都没给您管着,难为您倒是能变出茶水来。”娇枝笑着开口,一语惊了小竹。 这事都能知道,可见比前两位难对付多了。 “所以,您生来握玉之事是真的吗?”娇枝再次开口问道。她的眉毛画得修长,眉峰略高,颇有几分张扬。 “是真的。”李知意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却还是温柔回答。 “那就有趣了。”娇枝努力不去看李知意那双沁水双眸,咯咯笑道:“听说您从小到大可是一个好友都没有呀?您说,是不是因为大伙都怀疑您生来握玉一事有假,所以不想,或者说不屑跟您做朋友呢?” 一句话,说得李知意的花颜一败。琉璃罩子再紧,也是有三两交友的机会的。可的确如娇枝所说,那些贵女们或者亲眷们对自己只是面上挂着十足的笑意,除了客套,真心话从不肯多说半句。 “凰玉是真的,我生来就一直握着它,只是因为彼时手掌展不开,所以只知是玉,不知刻凰。直到六岁那年,我父亲带我拜见帝后时,才在帝后面前得以展开手掌,将凰玉从手中取出。”李知意轻轻说着,可想起那些寂寥的日子,一双眼难免微微泛红。 娇枝尽了全力,却还是被那双眼眸吸引了。那眼底浮现的一丝哀怨,与她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形成了对比,竟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恨得别过脸,蹙眉道:“我只是随口问一句,皇子妃可别多心。我说这些话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让您明白,在这府里,我与旁的女子不一样,您想赶走别人可以,但是想赶走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倒不是我故意跟您做对,而是因为五皇子不会让我走。当年,常答应为给陛下尝试丹丸而中毒去世,临走时便将五皇子托付于我。哎,多少年的感情了。对了,常答应过世那时候,您不过才七八岁吧?” “自以为是。”小竹忍不住道。 “自以为是?”娇枝面露媚色,看着眼神略有黯然的李知意挑衅道:“皇子妃,不信咱们试试?” “试试就试试。皇子妃,奴婢去叫五皇子来。可是他说的,要一个不留。”小竹愤然看向李知意。但李知意却已然松开手中帕子,有些黯然地摇头道:“不用了吧。” “你看,你家主子想得很明白。”娇枝从桌案上端起茶水,那茶水是自己从未闻过的清香。闻着这香气,她心里忽然有些怯懦了。自己在五皇子心里,真是独一无二的么? “娇枝?”一道漠然的男声在枫南院书房内响起。虽是皇室中生母身份最不入流的一位庶皇子,可他却生得健硕而俊美。高大的身形,微睨的目光,无处不彰显着天家的高贵气度。 此刻,他的目光显然有些不虞。“她想做什么?怎么连娇枝都容不得?” 对首一位略显年迈的男子撂下手中狼毫,抬眸道;“五爷,昨儿您说的是将府上所有女子全都送出去,皇子妃也是按照您的吩咐做事吧。” “可那是娇枝,我没说把她也送出去。”祁渊蹙眉捏了捏鼻梁,烦躁道:“娇枝是陪我一道长大的。没了母妃,我身边也只有她了。” 陈宾不急反笑,温吞而正色道:“那么,五爷您究竟是要帝位还是要一个女人呢?” “自然是帝位。”祁渊毫不犹豫答道。 “这不就结了。”陈宾拈须道:“五爷,您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眼下既然娇枝已经与皇子妃对上,您就得做个取舍了。臣知道您不喜欢皇子妃,可皇帝何等看重她,您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无论如何,您不能让皇子妃有片刻寒心。五爷,既然您连婚事都舍出去了,难道还舍不得一个小小的通房吗?” 眼底的阴郁渐渐凝结成一片冰霜。祁渊沉默了半晌。 “五爷去吧。”陈宾再次催道。 “是。既然娶了凤命天女,还需要通房做什么。”祁渊一字一句说毕,含恨撂下手中的一本折子。 “总有来日的,五爷。”陈宾轻声劝道。 从枫南院到梧桐院并不远,但祁渊还是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直到脚步踏入梧桐院的那一刻,他的脸色才勉强平和下来。 “怎么回事。”他本想看娇枝一眼,可目光却忍不住被上首的女子吸引了。但见她眼眸潮湿,鸦羽般的睫毛似有沉重,唇畔紧紧抿着,娇艳的脸颊半生红晕。 “五爷。”娇枝柔柔喊了一声,但祁渊的目光太沉,这一句并未将他的视线从李知意脸上抽离。她心里忍不住一慌,双手倏地捏紧了帕子。 “祁渊。”李知意站起来,如往常一般柔柔问礼,只是比平日多了几丝难过。 “好了,我来了。”祁渊示意小竹扶着她坐下,自己亦坐在她身边,这才看向娇枝问道:“在闹什么?” “皇子妃要撵我出府。”看他目光如旧,娇枝放下心来,下唇轻轻努起,是方才不曾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的娇俏。 李知意似乎想站起来说什么,但嘴唇也只是翕动了一下,便拿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祁渊。 祁渊瞥了一眼她腰间的织金香囊。 那里面装的是凰玉。 他别过脸,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变得淡然。“娇枝……” 娇枝立刻饱含希冀地抬起脸。 “这府里,是皇子妃说了算。”祁渊笑了,又笑着冲李知意伸出手,李知意有些羞赧,却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小小的手在他的手中显得精致可爱。 娇枝撕拉一声扯碎手中的帕子,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晦暗无比。 “知意。”祁渊的声音低沉动听。“别不高兴了。” 他是在哄她,用自己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娇枝心一冷。 李知意侧眸看向祁渊,这个自己在大婚之前就已经喜欢上的男子。但见他的面庞俊逸如仙,瞳如墨玉,唇色绯然,无处不高贵优雅。她心头微微悸动,又听他如此护着自己,方才的几分难过不知不觉便散去了。 “我没有不高兴。”李知意摇摇头,水灵灵的眼眸像是刚在泉水中浸过。 这一幕,又如一个耳光狠狠落在娇枝的脸上。她双手各扯着一半的手帕,眼底充满了不甘。“五爷,我对常答应发过誓,当牛做马也会照顾好您的。您现在不要娇枝了,岂不是要娇枝对不住常答应吗?” 李知意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祁渊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唇畔的笑意也更浓了。“你放心便是,皇子妃会替你,替母妃,照顾好本皇子的。” 娇枝闻言,死死到底咬住了自己的唇瓣。 看着默不作声的娇枝,李知意心头一块大石头慢慢放下,手心里的汗渐渐散去不少。她忍不住看向身边的祁渊,这样大的难题,他一句话就解决了。 没有半点犹豫。 真让人安心呀,她眉眼柔如月色。 “奴婢送姑娘出去吧。”小竹淡淡笑着,冲着娇枝走过去。娇枝的唇瓣已然咬住了鲜血,可她却不敢开口争辩。五爷的性子,是说一不二的。 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可每次回头她都能瞧见五爷的目光款款落在皇子妃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破绽。娇枝终于死了心,跟在小竹身后,将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你不必嘲笑我,今日我斗不过你家皇子妃,未必来日还斗不过。以五皇子对我的情意,早晚我是要回来的。”感受到小竹奚落的目光,娇枝冷冰冰说着。“五皇子答应过我的。” 小竹漠然一笑,并不相信这样的话。不过,等到走到后院月亮门前,她忽然又拉住娇枝,正色问道:“我家皇子妃身上总是一片通红,不知姑娘也曾这样吗?” “什么一片通红?你在说什么?”娇枝一脸费解。“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去请太医。我的身子可好得很。” 得了这样嫌弃的回答,小竹反而笑了。这样的问题,她已经连续问了三遍,每个人的答案几乎都是如此。 “叨扰了。”小竹的态度和气了许多,甚至冲着娇枝福了一福,而后便回了梧桐院。 “五皇子呢?”小竹一边利落地端来一碟牛乳樱桃,一边笑着问道。 “枫南院还有朝政,他说只怕这两日都要睡在那,不能过来了。”李知意伸手挑了挑镜台上一根步摇的水晶坠,花朵般的姿容现了柔柔笑意。 “朝政再忙,也不至于不陪您安歇呀。”小竹又嫌弃起来。 “别这么说。”李知意轻轻推了她的胳膊道:“他是在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我也该如此才对。今日给他添麻烦已是我的过错,往后我要更努力,才能给他省些心,让他把心思放在朝政上。走吧,我们去小厨房做碗参汤,让人送到枫南院。” 参汤一如既往地送过来,起初陈宾还不觉得什么,直到偶然一次听说每日的汤羹都是皇子妃亲自熬的。他这才按捺不住,眼睁睁看着祁渊把那参汤一口不动地倒在渣斗里之后,肃然开口道:“今晚,您得去梧桐院安歇了。” “我一去,就会想起她撵走娇枝的事,怕忍不住发脾气。”祁渊烦躁地摆摆手。 “五爷想想当今的局面吧。二皇子祁臻追随皇长子祁衡,皇四子祁铮追随皇嫡子祁钰,只有您是一人单打独斗。幸而您智高一筹,设法将凤命之人娶回府中。您再想,若是这凤命之人生下孩子,您可就是这五位皇子中最早替皇帝生下孙儿之人。这样一来,您荣登大宝,岂不是更有把握?” “呵?我与她生孩子?难道生出来之后,也要再编一个手握凰玉的泼天谎言么?简直令人作呕。”祁渊的黑色眼眸浓得像是一摊化不开的墨,那墨里浸着鄙夷与厌憎。“何况这种事如何赶鸭子上架?你当本皇子是什么人?是侍寝的妃嫔么?” 陈宾没有再劝,因为祁渊如此恼火,必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的。 3 第 3 章 “皇子妃睡了吗?”祁渊随手将外袍扔给门前的小丫鬟,出声问道。瞧见小丫鬟摇摇头,他的眼眸暗了一层。 “祁渊?你今日不忙吗?”李知意显然刚沐浴过,湿漉漉的发丝披在香肩上,半透的纱衣下尽显白皙的肌肤。 见他进门,她眼底的雀跃十分明显。 “嗯。”他轻声应了,给她一个温和的笑意。而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这才瞧见屏风后头的另一个铜箍木桶里亦放满了温水,显然是给自己准备的。 “我伺候你沐浴吧。”李知意笑着取了锦帕,慢慢将云鬓挽起,露出修长白嫩的天鹅颈。祁渊看了一眼,本想说声好,可喉头略动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索性,便垂下眼眸,慢慢摊开双臂,任由她上前替自己更衣。 发间的桂花香轻轻跃入鼻中,小小的人儿略略垫脚,他只感觉到脖颈一凉,旋即身上的中衣已然被脱下。再之后,白皙灵巧的手在自己的腰间摩挲一瞬,里衣便亦敞开,露出一片肌肉健硕的胸膛。 那几块肌肉显眼又诱人,李知意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却听祁渊低低嘶了一声。 “我弄疼你了吗?没,没用力呀。”李知意顿时有些紧张,微微抬眸间,一张脸艳若三春之桃。 “没有。”祁渊勉力浅笑,用里衣将一身肌肉藏起来,又随手替她裹了件锦衣,这才默默走入水中。直到温水完全吞没自己,他才终于将那件湿透了的淡白里衣脱下来,挂在桶边。 “凉吗?”她的声音软糯得如同刚出锅的糕点。 “很烫。”他微闭的双眼似隐忍什么,却也增添了这张脸的俊逸。 “怎么会烫呢,我刚才摸着是正好的呀。那我给你加些冷水吧。”李知意盛了一瓢冷水,沿着木桶的侧檐慢慢导入。那瓢颇有些沉重,因此她的手腕轻轻抖动着。于是,外面刚裹上的锦衣渐渐无力地滑落在地上,原本被遮掩住大半的身体又只剩一件半透的纱衣和内里粉嫩的小肚兜儿。 “好了。”祁渊蹙蹙眉,声音低哑温柔。“知意,你若累了,就去歇歇吧。” 李知意点点头,又有几分不放心道:“可是,不凉吗?”说话间,她伸出几根纤细的手指在水中晃了晃,却没想到手指随着水流轻摆间,竟又撞到他健硕的肌肉上。 微凉的水,半露的香肌,柔媚的声音,温润的指尖…… 祁渊耐力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恼火地睁开眼,露出眼底的隐隐猩红,而后像捉一只小猫儿一般,将眼前的少女拉入浴桶中,狠狠覆上她的唇。 “冷,祁渊……我冷……”她被吻得意乱情迷,却又微微颤抖着,双手和身体忍不住去寻觅这冰冷的浴桶中唯一的温暖。 被十根纤细而柔软的手指在身上摩挲,任谁的理智都很难回归。祁渊蹙眉吻着,对一切置若罔闻。直到感受那柔美温暖的唇都渐渐冰冷下来,他才终于觉察到几分清明。 眉头蹙得更紧,他双手抱起唇下的少女,起身走出浴桶,将她慢慢放在床榻上。冷得发红的娇躯与雪白的绸被相互映衬,形成了一幅秀色美景。 尽力别开眼,又扯了一床厚厚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只留她巴掌大的脸庞在外头。 “你欺负人,我要冻坏了。”她娇软说着,泪花还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我错了。”祁渊毫不犹豫说着,目光静静落在屏风后头溢出来的那摊水上。这种难以自制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自己分明厌烦眼前这个欺世瞒天的少女,却又屡屡抵挡不住她的诱惑。 “我错了。”大约方才的语气太过冷漠,他温言又说了一遍,这一次,神智才彻底回归。 瞧见她不再发抖,他便替她拿掉身上湿漉漉的锦被和寝衣,又取了一床柔软的新被子,与她一道躺在了榻上。 被子开合间,他这才瞧见她的身子上有一圈红印。 “这是怎么弄的?”他随手一摩挲,却感受到她的身子微微一紧。 “前几日,你都紧紧箍着我睡,勒得有些疼。”李知意的身子蜷缩在暖和的锦被里,只留一双眼眸望向他。那一双眼,写尽诱惑,又写尽无辜。 “你怎么不与我说。”祁渊稍稍惭愧。 “我说过的。”她嗫嚅道。 祁渊没再开口,因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常答应温暖的笑意。“你看你,总是箍着这竹篾软枕才能安睡。这软枕啊,每三月就断一次,母妃每三月就得给你重做一个。” 母妃去世已有十几年了,自然也没人给自己做什么软枕,所以他一度以为这个毛病自己已经改掉了。 “祁渊?”她轻轻唤了一句,但没人回答。她以为他睡了,便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了被子,靠着他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一如往常,是小竹轻轻卷起帘帐,而后柔声唤道:“皇子妃该起了,五皇子已经走了很久了,说今天的早膳要在枫南院与陈先生一道用的。说来也有意思,这陈先生陪着五皇子的时辰,倒是比您都多。咦,今日您的身上倒是没再红呢。” 李知意闻言心里一软,不由得柔美一笑。 他待自己,算是温柔而用心的吧。 枫南院中,祁渊的确在与陈宾一道用早膳。桌角,摆着李知意派人送来的一道红枣枸杞芽汤。 陈宾随意夹了一筷腌黄瓜,放在口中脆脆嚼了,慢慢道:“昨日您将几位美人逐出府去,想必消息已然传入大皇子和三皇子耳中。我料定,今日入宫,几位皇子必然会在皇帝面前提及此事。为保万一,您还是带着皇子妃一道入宫面圣才好。” 望着眼前一道红润的山楂糕,祁渊莫名想起她雪肤上的红痕,蹙蹙眉道;“还是算了吧。” “怎么?” 祁渊没食欲地撂下筷子,又打了个大大哈欠,才漫不经心道:“在父皇面前演那些情意深深的戏,实在太累。” “戏演多了,没准就成了真的。”陈宾笑着打趣了一句,可触及祁渊眼底的漠然,便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收敛了神色道:“这事原本会闹得更厉害的。可皇子妃心善,给了几位姑娘重银,又都各自安排了好去处,这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祁渊认真问道。 “几位皇子安插美人入我们府上,无非是因为从前您没什么争皇位的资本,因此随意打发几个人来盯着您罢了。可如今的情形大为不同,您得了凤命天女,大皇子和三皇子便已视您为死敌。所以,他们定然会抓着您放几位美人出府一事做文章。幸而皇子妃仁义,这件事处置妥善,所以他们即便生事,也闹不大。” “放她们几个出府,是你我都商量好的事。这件事主要是为了投父皇的脾气,让父皇认定我对李知意情深义重。只要父皇高兴,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祁渊敛眉。 “这件事自然不值一提。我只怕,几位皇子一招不成,还有后招啊。所以您今日入宫问安,务必带着皇子妃为好。这样,即便真的再闹出什么事来,至少皇帝看在皇子妃的面子上不会生气。” “哦?我竟要靠她的面子咯?”祁渊的眉眼颇有讽刺意味。 然而,作为五皇子麾下最出众的谋士,陈宾几乎从来不会出错。 片刻后,果然当着皇帝的面,大皇子祁衡拱手蹙眉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五弟从府上驱散的那些女子大多出自良家,自入府便对五弟百般体贴,千般顺从。可五弟一朝得娶弟妹,却将这些女子全都逐出府门,此举一则有忘恩负义之嫌,二则是开抛妻弃子之先河,往后若我大祁人人效仿,岂非坏事?” “祁渊,有这样的事吗?”大殿正前,金銮椅上,器宇轩昂的皇帝霍地开口,空阔的殿堂立刻传来阵阵回声,威严无比。 “五弟,父皇问你话呢。”三皇子祁钰跟得紧,立刻在旁催道。 “不错。”祁渊毫不犹豫道。“儿臣既然已经得了知意,便不想府中再有旁人碍眼了。至于那些女子……” 李知意本不打算在这样的场合多说话,可感受到祁渊的语滞,她忍不住轻轻抬眸去看他。那张俊秀的脸上剑眉轻敛,显然是有些为难的。 偏偏旁边从大皇子到四皇子,人人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表情。 怎么只欺负祁渊一个呢? 李知意撅撅嘴,吐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着皇帝的方向轻声道:“那些女子是我送出去的。请父皇放心,儿臣没亏待任何一个人。即便往后有人议论,那也是儿臣善妒,与祁渊没有关系的。” 她的声音软糯清甜,一出口,便让这威武大殿多了几分温度。 祁渊面上丝毫不显,心里却是满意的。这件事,自然由她出面周全才好。 看来李知意还不算糊涂。 “弟妹这话未免有些过于袒护五弟了吧。”看着窈窕绝艳的少女一脸回护地站在祁渊身边,祁衡心里隐隐有些嫉妒。想五弟前十几年默默无闻,自己和几位弟弟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五弟将十几年的福气都存下来,用来娶这一位凤命了。 祁钰默不作声,心里却知道祁衡这话太过针对李知意了。果然,皇帝显然不高兴,目光幽幽落在祁衡的脸上,旋即又不耐烦地收回,扭头看着李知意温言笑道:“你既管家,这些小事自己做主便是了。什么善妒不善妒的,这些话说白了也都是闲话,你心里有数就好。” 这话虽没对着祁衡说,但显然驳了他的颜面,他的脸色不免一沉。身边,祁钰瞧着他淡然笑笑,那眼神显然是在说,看吧,我早告诉过你,这招没用的。 “儿臣倒是听闻,几位女子皆自愿离府,又得重金养老,可见弟妹不仅并非善妒之人。大哥,你是多心了吧。”祁钰见风使舵,索性把靶子对准祁衡。 祁衡吃了闷亏,只能讪讪而笑,旋即,暗中朝身边的二皇子祁臻使了个眼色。祁臻原是皇帝的陈妃所出,因生母身份也算贵重,所以从前也与祁渊争过婚事,奈何母子俱是本事平平,因此待祁渊大婚后,算是放弃了对帝位的追逐,选择追随在大皇子身边。 此刻,祁臻看了祁渊一眼,温吞开口道:“大哥也是为五弟好。不过话说回来,五弟与弟妹两相情好,倒是叫儿臣想起了数日前李道长所言的一件事。” “哦?”皇帝眼中起了兴致。这位李道长,如今算是他最为信赖的人。只可惜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偶尔出现在朝堂上。 祁臻略一低头,继续道:“京畿大旱,若再持续下去,只怕百姓今年将颗粒无收。到时候我祁京城也会受牵连。儿臣记得李道长曾言,凡遇大旱,可修祈雨台祈雨。儿臣想,弟妹乃是天生凤命,手握凰玉而生,五弟又与弟妹天生良配。若五弟和弟妹二人愿意亲临祈雨台祈雨,想必上天定会看在龙凤相和的面子上普降甘霖,以慰苍生。” 这才有些意思。祁钰暗自笑笑。大旱已两月有余,眼瞧着日日都是艳阳天,哪就那么容易祈得雨来。可若求不来雨,岂不是说明这凤命无用?凤命无用,自然老五也就算不得真龙了。 祁渊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方才还乐得看几位皇兄吃瘪的他,此刻不由得脸色微变。 4 第 4 章 “父皇,李道长的话自然是不会错的。而为民祈雨也是儿臣份内之事,儿臣自然义不容辞。只是知意身子向来柔弱,如今正逢暑热,京畿又路远难行,儿臣实在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祁渊拱手道。 “哎,五弟妹乃是凤命贵女,自有上天佑护,怎会身体吃不消呢。”祁衡沉沉一笑,眼神狡猾道:“何况我记得李丞相曾说起过,他养着五弟妹这十多年来,未曾见过五弟妹有一日抱恙,更别提请什么太医了。” 又是李元节留下的坑。祁渊暗自咬紧牙关。为了这凤命的名头,这李元节真是什么谎话都能编得出来。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就不能拿李知意的身体不好做由头了。 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旁的缘由来。祁渊颇为恼火。 祁衡身边的大皇子妃闻言亦笑。她早看李知意不顺眼了,因为她是险些阻碍了自己成为大皇子妃的存在。回想当年,自己刚出生,皇帝便与祖父定下了自己为大皇子妃之事,可后来忽然冒出个凤命天女李知意,害得大皇子的母妃一度后悔亲事定得太早。幸而祖父百般恳求皇帝,这才总算护住了自己的大皇子妃之位。 想到这,她雍容端庄走到李知意的身前,轻声问道:“那么,五弟妹怎么想呢?” 眼瞧着李知意那双春水剪瞳看向自己,大皇子妃心头一紧。有这样的一位弟妹在,再好看的妯娌也会被显得黯淡无光吧。这种长相,说是妖妃也不为过,怎么可能是凤命呢?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李知意的脸颊稍稍有些红。可这份娇俏的红更增添了她的艳丽,与那细挑的眉,粉嫩的唇一起,组成一张绝美的画卷。 几位皇子无不暗赞。 而李知意恍然未觉,她正在慢慢消化方才大皇子所说的话。什么京畿大旱,颗粒无收。这些事从前距离自己太过遥远,所以此刻听起来也要理解一下才能明白。 “只有下雨,粮食才能长起来,百姓才能有收成,才不会有人饿着,对吗?”她问向身边的祁渊,语气绵软,让人仿佛置若云端。 三皇子颔首,率先答道:“五弟妹说的不错,所以才要祈雨。” “三哥,知意是在问我呢。”祁渊如常笑着,眼底却是一片警告之色。 “你……”祁钰难得有几分失态,但很快却又掩去了。 “你瞧,这点子飞醋,五弟也要吃一吃呢。”大皇子妃看似调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话里却也有三分酸。“所以弟妹到底怎么想啊?愿不愿意做百姓们救苦救难的小菩萨呢?” “思澜!”大皇子咳了咳。 大皇子妃郝思澜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扭头过来向皇帝赔礼道:“父皇,儿臣也是担心弟妹的身子,才有此一问的。” 然皇帝连眼皮都没冲她抬一下,这叫郝思澜不禁喉头一哽,更让大皇子的脸色十分难堪。同样是儿媳妇,可在皇帝这,似乎只承认李知意一个。 在几位兄长之下萎靡多年的祁渊见此场景不由得暗自发笑。可扭过头来,他又觉得不对劲。身边小小的人,怎么眼底竟有几分坚决? 分明知道是火坑,不会还要跳吧。他心底忽然不耐。自己刚觉得她不算糊涂,她就要推翻自己这个想法了? “父皇……”李知意微微昂首,开口唤道。 祁渊心里一沉。 “你说。”皇帝收回看向京畿地图的目光,示意她开口。 与方才对自己漠然的语气比起来,这一次皇帝的口吻显然温和多了。郝思澜心里一阵酸涩。 “儿臣既然是凤命,就应该做到凤命该做的事。”李知意的嗓音依然娇软柔嫩,但那双往日妩媚万千的双眸却充满毅然之色。“所以,儿臣想和祁渊一起,去试一试。” 出人意料的回答,让郝思澜讶异侧眸,让祁衡等人亦是瞪大了眼睛。 “好!”皇帝十分满意,一脸激赏道:“不愧是凤命天女。” 郝思澜气得几乎要撕烂手中锦帕。 祁渊却被气笑了,以至于他完全忽视了当她柔声柔语地念着自己名字时,心头滑过的那种莫名的感受。 出宫的路上,李知意率先进了轿辇。祁渊慢了一步,正好听见身后传来三皇子的声音。“五弟真是娶得好贤妃啊。等你夫妻二人求得雨回之日,兄长定然要给你备一桌厚厚的酒席相贺才好。” “三哥的饭菜不必备的太早,免得到时候饭凉菜馊,那雨啊,却还在雷神那拘着,不肯掉下来。”老四祁铮大笑附和道。 “在雷神那拘着也罢了,就怕落在某些人心里。到时候,可是想哭都哭不出来的。”祁钰也笑着,又凑近了祁渊一些,假模假式地替他正了正领口,拍拍他的肩膀道:“娶了凤命是好事,可没准也是棵烫手的山芋呢。若是五弟有一日觉得受不住,不如送给三哥。你三哥我是大祁唯一的嫡出皇子,什么样的人都接得住。” “不劳三哥费心了。”祁渊脸色冷淡,一把挣脱了他的手,不屑地登上了马车。 那阴郁的脸色一直持续到被李知意发现。 “你不高兴?”她用手托腮,容色艳艳,目光盈盈。 “没有。”他压住心头的不耐,反握了她的手,目光看向窗外。 马车辘辘压过石子路,车夫不时吆喝一两句,但听不真切,是被外头的叫卖声与喧闹声遮去了。若是在往日,她定会掀开另一侧的轿帘,花苞似的脸庞带着梨涡,目不转睛地赏着外面的一切风光。但今日,她却老老实实地贴着他坐着,偶尔用指尖抚一抚他掌心的纹路。 从皇宫到五皇子府的路不算近,祁渊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道:“我自己去。” “我不怕辛苦的。”她小心翼翼说着,又惜字如金,似唯恐他的脸色变得更差。可他不回应,李知意的心便愈发惴惴。 贝齿轻轻咬向粉唇。 偏马车轱辘压在石棱子上,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她吃痛之下,忍不住嘶了一声,细长的眉毛轻轻蹙在一处,眼底有几分化不开的委屈。 但他动也没动,恍若未觉。 李知意心里愈发难过,顾不得唇上有没有血珠,而是扭头轻轻晃了他的手道:“祁渊,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登高,日晒,风吹我都不怕的。既然我是凤命,就应该为百姓做事,不对吗?” “就为了这个?”祁渊挑眉问。 “还有就是,我怕咱们要是不答应,父皇会生你的气……”她声音更小了。 “李知意,我困了。”他打断了她,声音如往常温和,只是这话意中有几分不耐烦。 她哦了一声,略显得有些失望,可望着他眉宇间的疲惫,又不忍再打扰他,只好将视线投向了那淡蓝色的轿帘。 那轿帘将马车的小窗挡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她什么都看不到。 前去京畿的日子被定在了次日一早。祁渊早早派人来传话,说是要与陈宾同乘,让李知意自便。小竹一边替李知意上妆一边埋怨。“五皇子怎么不娶了陈先生呢?” 李知意被她逗得莞尔一笑,轻轻推了她的手道:“这两日都不用上妆,若是下雨了,也要浇花的。” “那我给您拿那件下雨也沾不湿的海风锦。”小竹撂下手中的小米粒珍珠耳坠,又担忧道:“可是,您真能求来雨吗?” 李知意点点头,摩挲着手中的凰玉,毅然点点头道:“一定会的。一日不成,大不了就两日,两日再不成,就三日,或者一旬,两旬……总之,心诚则灵。” 何况,就算求不来雨,百姓们也会记得祁渊的好。 “那您要是累了,可别哭啊。”小竹虽是硬气的话,但眼里却是满满的心疼。她怎么觉得,自家姑娘嫁了人之后的日子,反倒不如从前了呢?从前虽是笼中雀,可也没受过半点辛苦呀。 “眼下怎么办?”另一架马车里,两人对首而坐,其中一位俊逸公子眼底略含烦躁道:“她倒是痛快,上嘴唇碰了下嘴唇,就把事情答应下来了,真当自己的凰玉有用?” 陈宾无奈一笑,摇头道:“五皇子妃心性单纯,想必是觉得凰玉有用的。” “得了吧。”祁渊摆手道:“如此弥天大谎,岂是李元节一人能做到的。她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仗着父皇信任,大伙谁都不敢揭穿罢了。” “提起李丞相,这件事,他怎么说?”陈宾问。 “他?尸位素餐的东西罢了,指望他做什么。整日不是帮父皇寻觅道士就是钻研丹丸……” 提及丹丸,祁渊眼底的肃杀之气更浓。陈宾赶紧切过话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道:“五爷,眼下要紧的是,咱们去了京畿,要尽快寻一位懂得天象之人。” “懂天象之人?” “不错。眼下,我们要找一个会看天象之人,提前看好哪一天有雨。而后,您和五皇子妃再在那一天登台祈雨。如此,才能将此事办得妥帖,才能保太子妃凤命之名,才能让大皇子诡计不成。切记,在此人找到之前,在天象未明之前,您二人务必不能登台求雨。您二人可以借口身子不适,或是借口路远晕车,总之要先拖一拖才好。”陈宾正色嘱咐道。 “先生所言极是。”祁渊点点头,随即又咬牙道:“李元节这个蠢货,偏偏给李知意编了什么不会生病的名头,实在可恨。” “那就只能您佯装身子不适了。”陈宾苦笑道,“看来,您这几日都不能出门了。找人之事,也只能由我代劳了。” 祁渊神色不耐,手腕青筋毕露。 5 第 5 章 “是头疾,此刻正发作得厉害。”陈宾想了想,又补道:“虽说您是凤命,不会染疾。可如今是在京畿,缺医少药,若是真的有个万一,五皇子到时候还不够照顾您的。” 对着李知意,陈宾的目光显得有些局促。实在是对面的女子实在太过艳丽,艳丽到这小院里所有开到奢靡的花朵都已黯然失色。 她努努唇。 原本艳丽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天然的无辜,配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眸,更让人觉得心疼。陈宾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女子即便不是凤命,也是该百家求的,也是值得被宠一辈子的。可偏偏,遇上了这么个眼里只有皇位的五皇子。 “医士呢?”她问。 “不用医士,已是老毛病了,现成的药。”陈宾垂手答。 “那我去熬药吧。”李知意又道。 “已经喝过了。”陈宾有点出汗。 “那还缺什么东西?被子?衣裳?”李知意问。 “下人早已送来了。”陈宾道。 “那我……” “五皇子说,您只管好好歇着,等他好起来自然会去找您。”陈宾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道:“五皇子还说,这里人生地不熟,若是您四处乱走,他反倒要担心的。” “好。”李知意眼含不甘心,却乖巧地点点头,回礼离了院子。 陈宾长舒了一口气,抹着额头的汗珠进了房间。 “我什么时候担心她了?”祁渊一见他进门,就按捺不住嘲讽道。旋即他又笑了,眉眼立刻显得舒朗大气。“不过陈先生哄人的话倒是编得很快。” “我倒是觉得,皇子妃是真担心五爷。” “许是担心我命短,不能让她登上皇后之位吧。”祁渊不耐烦地笑笑,摆手道:“好了,不说她了,若不是她,我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动弹不得。懂得天象之人可寻到了?” “费了大心思,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可惜他老母病重,他一时半会过不来。我们的人手已经派了医士过去,只要病情见好,他答应立刻赶来。想必,最迟也不过后日。” “晚些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即便他能来,一时半会却也未必能下得一场大雨啊。”祁渊望着窗外艳阳高照的天气,不由得愁闷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一语如谶。次日隔日,烈日如火。又两日,依然晴空万丈。 别说祁渊,就连一向沉稳持重的陈宾也急得如同热火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 “这一次算是如皇兄的愿了。”祁渊的墨瞳里一片黯然,手边是掀开盖子的薄荷油,不时散出清冽气息。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您呢,是成也凤命,败也凤命。”陈宾勉强笑了笑,可话却是十足的几分凄凉气息,与外头的艳阳天格格不入。 话音落下不久,外面传来小厮奔走之声。祁渊不耐烦地问怎么了,小厮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五爷,皇子妃在祈雨台上跪着呢。” “什么?”祁渊腾得一下子站起来,满目怒火。 陈宾忙拦在他的身前,急切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跪多久了?” “听说起早就跪在那了,奴,奴才也是才得知的。想来已经跪了一个上午了。” “坏了。”陈宾拍着大腿道。 “多事。”祁渊从唇中挤出这两个字,眼底的厌恶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方才来报之前,奴才已经派人劝过好几次了,可皇子妃却谁的话都不听,非说这是凤命应该做的事。”小厮再道。 祁渊与陈宾对视一眼,二人便步伐整齐地向着外头走去。一出门,果然那大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让人的眼睛都有几分睁不开,身子更是顿时变得暖烘烘的。 祁渊的脸色愈发不痛快,脚下的步子快到陈宾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所幸院落距离那高高的祈雨台并不远,不多时已到了。而这会,因着五皇子妃跪在上头,下头亦有不少百姓远远跪在下面,算是尽一份诚心。 “五皇子。”小竹的嘴噘得高高的,眼角还有几分泪花。“我们皇子妃已经跪了一上午了,连口水都不喝,这可怎么办呢?” 祁渊又气又笑,着恼道:“我让她跪的?” 小竹被这话中的凉意惊着,瞬时抬眸看了五皇子一眼,待确认他眼中除了怒火没有半点关切,一时忍不住气愤道:“您是不让跪,可您住在后院,知道前院的动静吗?百姓们日日眼巴巴守在门外,只盼着咱们院子里能有人出去祈雨,那可是一水的妻儿妇幼,哭得哭,喊得喊,您让皇子妃怎么瞧得下去?何况今日一大早,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信笺更是从门房递了进来,都是催促咱们赶紧祈雨的。偏偏您这功夫闹起了病,皇子妃还能怎么着?她嫁过来也有半年了,您不是不了解她的脾性,但凡是她觉得自己该做的事,哪怕做不到,也不会推脱。” “百姓?信笺?”祁渊扭头看了一眼,果然见那些皮肤黝黑口干唇燥的百姓们都一脸期待地望着祈雨台上的小小女子。 “把门房的人打死。”他脸色一片阴鸷道。自己分明吩咐过,所有消息一律不许传给皇子妃的。 ……小竹脸色惊变。 “叫她下来。”祁渊指了上首的人,冲着小竹道。小竹本就心疼李知意,此刻闻言倒是不犹豫,抹了眼泪便往上走。 陈宾站在祁渊跟前,不免叹气道:“虽说是凤命,可到底是养得太单纯了些。” “单纯?”祁渊握拳。“我看她是傻吧。这样的艳阳天在这跪着,傻子都知道是求不到雨的。” “是啊。”陈宾亦是苦笑道:“好歹选个阴天跪着也成啊。不过话说回来,皇子妃倒是不矫情,您瞧瞧,连顶帷帽都没戴呢。那样雪白的肌肤,她倒是也不心疼。” “与他父亲一样,只知道沽名钓誉,为了凤命的名声,什么事做不出来。”祁渊厌憎道。 二人在下面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辰,却只见小竹一人从那高高的石阶上一点点走下来。“皇子妃不肯下来。”她沮丧道。 “糊涂!”祁渊低吼了一声。“你没跟她说是我的命令么!” “说了的。”小竹懊恼道:“可,可皇子妃说……” “说什么?”祁渊不耐。 “说您要是身子好些了,就与她一道祈雨。” “她当自己是什么人?雷公还是电母?我与她一道就能求来雨了?”祁渊的声音冷冰冰的。 “要不您去试试吧,好歹扶着皇子妃一把。奴婢瞧着,皇子妃就要跪不住了。”小竹眼眶微红道。 “不可。”陈宾一把拦住了祁渊,用只有祁渊能听见的声音道:“五爷,若你们二人一道站上去,依然求不得雨,那事情可就无法转圜了。这样吧,我上去,我与皇子妃好好说。您就站在这,别让百姓们瞧见了您,您万万不可轻动。” “快去。”祁渊摆摆手,神色不霭道。 陈宾点点头,也顾不得一身水汗,随手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便往上走。而到了上头,他也只问了一句话。“皇子妃难道就没有想过,您贸然上了祈雨台,如果祈雨不成,不仅您凤命的名声会受损,就连咱们五皇子也会因为您的鲁莽行事而被皇帝斥责?” 祈雨台上,双手合十的李知意美若观音。除了乌黑的发丝微微有些湿意外,处处肌肤都雪润剔透。不过,细看她苍白的唇还是能瞧出来,她的体力早已不支。 看着这幅模样,陈宾的语气比方才轻和不少。“皇子妃,您说话呀。” 李知意这才慢慢睁眼,轻声道:“陈先生站过来,好吗?” 陈宾一怔,不知怎的,眼前的少女分明柔弱不已,但开了口的气势却让人很难回绝。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呼吸尽量变得均匀,这才慢慢向前走了几步。 “您想说什么?”陈宾不自在地问。 李知意目光平淡地看着下首跪着的百姓,语气温柔道:“陈先生,我知道您是好人。可您的眼睛,不能只装着五皇子府。” 陈宾眉头微蹙,有些不解。但等他顺着李知意的目光看去,却忽然明白了。站在祈雨台上,那些百姓的模样更加清楚。一位鬓发凌乱的妇女正努力让怀中小儿跪下来,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正连连冲着祈雨台的方向磕头。 一个又一个,弱小,无依,可眼中却又饱含着希冀。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在李知意面前,陈宾忽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罢了,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吧。”这句话他在祈雨台上说了一遍,到了下面又对祁渊说了一遍。祁渊不明白是什么让陈宾改变了主意,但炎热的天气让他烦躁之色更浓。 而眼瞧着上面的少女已然摇摇欲坠,他更是忍不下去。“若是她在上面晕过去,这凤命的名头就更不必要了。” 说着话,他大踏步地冲上祈雨台。而陈宾只在一边默默站着,半句话都没说。 祈雨台的石阶共有1001层。不等完全走完,祁渊早已按捺不住。“李知意,你是疯了不成?你觉得这样就能祈来雨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6 第 6 章 她已然在烈日下跪了大半天。祈雨台上的石板坚硬而滚烫,眉眼上方的阳光如若火烤,就连双手合十的动作亦是耗费极大体力的。 李知意早就有些撑不住了。可下头的百姓人人未动,她便苦苦咬牙坚持着。直到耳边忽然传来祁渊愤怒清冽的声音。 根本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是一侧眸就看见了那张俊逸如仙的脸,挺括温厚的身躯。她心头一软,双手无力垂下,昂首带着哭腔摊开手臂。“祁渊……” 一上来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她乌黑的睫毛,水盈盈的双眸,柔软摊开的双臂,都像个做错事需要安慰的孩子一般。 祁渊心里倏地被什么撞了一下,但很快还是眉眼烦躁道:“你别闹了,赶紧下去,这样是不可能求来雨的。这大热的天……你觉得这样有用吗?你看看有用吗?” “噼哩……噼哩……” 祁渊还在抓狂喊着。 在二人同时站在祈雨台上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从哪里漏下来的雨点,一点点砸在了润白的理石板上,将那石板一点点渗透,变成灰色。 祁渊的脸便也随之慢慢变成了灰色。他难以置信地把剩下的话咽回口中,然后默默摊开手掌。 的确是雨。 还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到让人的视线也朦胧起来。 抬眸,太阳依然远远挂在一边。但头顶正上方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浓烈如墨的乌云。 “哗哗哗……”雨滴越来越密,声音越来越响。但再响,也响不过下面那些百姓欢腾而热烈的叫喊声。 湿漉漉的李知意顶着湿漉漉的双眸艰难地走过来。祁渊看着她僵硬的双腿,脸色有些讪讪,但依然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听清他们喊的是什么了吗?”李知意的声音从雨中传出来,如她此刻被打湿的花颜,娇弱却不失美丽。 祁渊摇摇头,脱下外袍,不耐烦地替她裹在了身上。 她眼底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总之,那双原本就撩人的双眼此刻几乎美的愈发不可方物。 “祁渊……”她软软的身体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他们喊的是,龙……凤……相和,对吗?” “不过是凑巧罢了。”他心中暗想,可怎么就这么巧呢? 简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场雨下得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却是祁渊的脸色越来越差。而小竹从他手中接过几乎晕过去的李知意时,听见的也非什么感谢的话,而是十分冰冷的两个字。 “快滚。” 小竹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可五皇子眼底的冷漠不似作假。她赶紧瞧瞧怀中的皇子妃,幸而她是没听见的。 陈宾拦在即将发火的小竹身前,轻声道:“雨这么大,还不带皇子妃回去吗?五皇子也是心疼皇子妃啊。” 小竹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唤过另一名丫鬟一道扶了李知意,匆忙赶回了小院。 “既然已经求得雨了,怎么您还不高兴?”陈宾撑起一把偌大竹伞,看着不远处百姓在雨中欢腾的场景道。 “这雨到底是怎么来的?”祁渊依然想不通。 陈宾苦笑了一声,亦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巧合吧。不过瞧着这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多,想来会是一场大雨。您与皇子妃,算是功德圆满了。这一回回去,只怕大皇子的脸色会十分好看……” 他这边絮絮说着,可说了半天才发觉,原来祁渊并没有听进去半句。 “您在想什么?”陈宾问道。 祁渊的脸色晦暗如满天乌云,唇色淡白道:“母妃是为了给父皇尝食丹丸而死。因此,虽然母妃只是从掌事宫女晋封成的答应,却还是被父皇准许,破例可入妃陵安葬。” 雨大如瓢泼,压得人喘不上气来。但他继续说着:“偏偏,李元节带来的方士们说,母妃食用丹丸而死,算是升仙之体,万万不可入土,须要随雨化仙才好。于是……那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母亲的尸体一直泡在雨里……” 陈宾默然听完这一切,心中虽然难过,却还是硬着心肠道:“如今,李元节是您的岳丈。” “不错。”祁渊的唇畔挂着淡如山岚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此刻的雨滴,冰冷而强势。“没有什么忍不得的,只要,最终我能坐上那个位置就好。” 想起方才李知意的话,陈宾还想说些什么,但祁渊已然摆着手道:“好了,既然已经大功告成,咱们就回京吧。我可等不及,要看大皇兄憎恨的嘴脸了呢。” 陈宾点点头,望着伞外瓢泼而至的大雨,边走边碎碎念叨着:“这雨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或许上苍果真有几分顾念皇子妃吧。 “皇子妃先是受了暑热又淋了那样大的雨,怕是染了风寒了,如今正高热不退呢,大约一时半会走不得。”后院里,小竹求见祁渊,垂手回禀道。 祁渊的牙关一下子收紧,半晌才慢慢松开,幽幽道:“既然染了风寒,我们更要走了。京畿缺医少药,只有回了五皇子府,才能请到太医,不是吗?” 小竹很快怔住,旋即却点了点头。是啊,若是一直住在这,贻误了病情该如何是好?她对五皇子的观感稍稍好了一些,颔首道:“那奴婢立刻收拾东西,带皇子妃尽快上马车。” “好。”祁渊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戴上帷帽,披着外氅,面纱也要,万不能再见风。” “嗯。”小竹心里一暖,不免微笑了一下,这才迅速退了出去。 “五爷……”陈宾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又蹙紧了。 “我知道,方才的话不过是先哄她们回府罢了。”祁渊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吩咐道:“你记着,把所有人的嘴都堵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知道五皇子妃染了风寒。午后一到皇子府,你就让人看紧了门户。最要紧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请医士进门。否则若是让大皇兄知道,一定会拿此事做文章的。” “是啊,这凤命是不会生病的。李元节这个底子打得还真是不错。”陈宾苦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皇子妃的身体真的有什么事……” “风寒罢了,有什么挺不过去的。”祁渊混不在意地摆摆手,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眉眼舒朗一笑道:“好了,咱们快走吧。大哥一定等着给我接风呢。” 不出祁渊所料,这一日在御书房里,几位皇子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是灰扑的。李元节虽然做起事来庸庸无为,但说话却十分有门道。此刻他站在皇帝跟前,笑盈盈说着当时的经过,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五皇子妃是先去的祈雨台,这会还是一片艳阳天。这百姓们都想啊,这五皇子妃不是凤命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就在这会,咱们五皇子也来了。陛下您猜怎么着,就在咱们五皇子与五皇子妃一道站在祈雨台上的那一瞬,天上咔嚓一个大雷,接着那艳阳天就变成了乌云天,大雨呼啦啦而下。百姓们此刻才明白,只有龙凤一心,才可求得雨来。啧啧,当时百姓无不高呼您是圣主明君,派来了这龙凤使者,为他们祈得甘霖。” 祁渊在旁边听着,明知李元节夸大其词,却也眼睁睁看着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好,直到最后大笑出声。 “好,极好!知意不愧是凤命。”说罢,他稍稍停顿又笑道:“这么看来,渊儿与她还真是天生良缘。当初这门婚事,朕原本还十分犹豫呢。” 眼瞧着老皇帝看向祁渊的目光比从前热切了许多,祁衡不禁暗中握紧了拳头。真该死啊,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巧求来雨了呢?自己这一回,算是亏大了。 “赐渊儿玉如意,再赐知意百金,二十匹绸缎,首饰珠宝一箱。”老皇帝眯眼笑道。 这话一出,几位皇子的脸色都变了。旁的东西也罢了,按照大祁的规矩,那玉如意是亲王以上之人方可用的。难道说,皇帝有封祁渊为亲王之心? 祁衡不由得又惊又怕。早知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求雨之事拱手让给祁渊。祁钰在旁更是狠狠瞪了祁衡一眼,浑然忘了自己当初也是帮忙填过一把柴的人。 如此,祁渊头一回在皇帝面前大得颜面,而一向受宠爱的大皇子与三皇子却吃了个闷头亏。 出了御书房,祁渊没忘了调笑祁钰几句。“三哥,答应我的酒席呢?” 祁钰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此刻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无人,便冷笑道:“我倒是小瞧五弟了,竟然还有祈雨的手段。” “哎,这是天命助我,哪里是使手段可以做到的。”祁渊淡淡笑道。 看着这张面容绝俊的脸与他那越发矜贵的气度,祁钰咬了咬牙,怒气冲冲地走了。 “什么天命,不过是凑巧罢了。”祁衡满面恼火地赶过来,看着祁渊忿忿道:“这回你高兴了?也真是老天爷不开眼,怎么就成全你了呢?” “自然是因为我与你五弟妹龙凤一心的缘故。”祁渊从小受气,如今难得见祁衡吃瘪,实在大觉痛快。 “我也不知你用的什么手段。”祁衡眉头紧锁道:“可你放心,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赢了这一步,未必往后能赢下一步。” “更何况,弟妹的凤命不过寄托于一块凰玉罢了……”祁衡忽然一笑,幽幽念叨道。 一阵不安袭来,祁渊心底的痛快与得意被驱散了不少。 看来帝位之路,尚遥且远。 7 第 7 章 回到府中,祁渊照例与陈宾一道用晚膳。席间不免谈起祁衡最后的那句话,二人都觉得意有所指。少不得又要谋划防备,如此一聊便至深夜。 眼瞧着到了入寝的时分,祁渊这才想起来,这皇子府里还有一个人病着。 “您去瞧瞧吧。”陈宾劝道。“今日您入宫也瞧见了,皇帝何等笃信皇子妃的身份不同于寻常女子。爱屋及乌之下,您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早非从前了。因此,笼络住皇子妃还是很要紧的。” “我知道了。”祁渊撂下手中的一盏浓茶,又随口吩咐下人煎些姜汤来,这才慢慢往梧桐院而去。 因着李知意要嫁入府中,所以早在一年前皇帝便亲自命内务府重新将五皇子府翻修了一遍。这一遍修整之后,脚踏之处皆是七色鹅卵石,处处香花雅树,曲水清脆,月光如练下,景色愈显幽静精致。 然不等进入梧桐院,祁渊先瞧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奔着后门的方向去。他两根手指一抬,身后立刻有小厮过去拿人。只是没想到,小厮领过来的人,却是满眼通红的小竹。 瞧见祁渊,她扑通一声跪下来,带着哭腔道:“五皇子,奴婢想给皇子妃出门请个太医,可不知怎的,四门全都落锁了,根本出不去。五皇子,求求您了,您派人去传太医吧。” “不是风寒么。”祁渊轻道。 “是风寒。”小竹拿帕子抹着泪,“可咱们皇子妃从小到大养得金贵,一回病都没生过。人家都说,这样的身子反倒娇嫩,真得了什么病的话,反倒不爱好。奴婢实在害怕,姑娘都烧得说胡话了。” 弱不禁风四个字在祁渊的脑子里转悠了一遍,他瘪瘪唇,淡然道:“我进去瞧瞧。” 小竹慌忙让了路,这才瞧见五皇子身后的奴才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她的心里稍稍安定,心想无论如何,五皇子心里总是有姑娘的。 而祁渊进了内室,一眼便瞧见了榻上脸蛋红如宝石的少女。乌黑的睫毛弯弯如月牙,往日总是上挑的嘴角此刻轻抑着,显出几分委屈。 “李知意。”他轻唤了一句,语气是自己没有觉察的柔软。 他本以为她不会醒,不想她竟然很快有了反应。似仍在迷离中,却还是嗫嚅着唤出了祁渊两个字。她的声音那样委屈,又那样绵软,如同离群的羔羊一般。 这让祁渊想起了从前。生下自己后,母亲依然是个寻常的掌事宫女。而按照规矩,自己只能随皇子们单独居住,每月只有初一十五能与母亲相见两次。 柔软的触感传来。祁渊一怔,这才发觉她的五根手指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小拇指。奶白色的手指,染着淡粉的指甲,娇娇软软,可爱,却又莫名有些可怜。 外头响起三更锣声,祁渊蹙眉抽回手,默默离了内室。 “五皇子。”小竹一脸期待地看着祁渊,小心翼翼道:“可以请太医了吗?” 祁渊摇摇头。 小竹的脸色一下子颓唐下来,目光哀怨而又不解地看向祁渊。 “不过,你愿意为你家主子做些事么?”过了须臾,他又开口问。 目送小竹姑娘进了不远处的房间,小厮站在祁渊跟前轻声道:“五爷,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啊。” “那你替她?”祁渊淡漠道。 “那……那还是算了。”小厮低了头,又问道:“时辰不早了,您可要回枫南院安歇?” “就在这吧,你随我一道盯着些。无论如何,消息是不能走漏出去的。”说着话,祁渊迈步进了一间平素无人居住的客房。而那小厮眼睁睁看着十几桶冷水被拎进小竹所住的房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床榻边的小几子上撂着定窑白釉的莲纹小盏,盏中只剩几滴残留的药汤。小丫鬟手里捏着小帕子,轻轻替李知意擦净唇瓣。药显然是起了作用的,此刻李知意的脸颊早已褪去艳红,微微蹙紧的眉心也早已舒展开。 小丫鬟又取了银勺,轻轻舀了一点水喂给她。片刻后,少女嘤咛一声醒过来,一双水润的双眸慢慢睁开。 目光在坠着珠链的帐子上游离片刻,她才注意到跟前的小丫鬟,拿手轻轻托了她的胳膊道:“这样半蹲着,一会仔细腿麻呢。” 小丫鬟本是外间伺候的,不想皇子妃这般客气温柔,心里不由得一暖,摇头道:“您还惦记奴婢做什么,您自己的病还没好呢。只要您病好了就成了,奴婢就不觉得累。” 李知意虚弱地笑笑,又问道:“小竹呢?” “小竹姐姐……”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小竹姐姐也染了风寒了,不过比您轻一些。昨晚五皇子特意派人送小竹姐姐出去看了医士,又领了不少药回来。现下小竹姐姐也吃过药睡去了,想来也好多了。” “是啊,她也淋了雨的。”李知意有些心疼,挣扎着起了身,柔柔道:“我得去看看她。你让厨房熬些白粥来,我和她一起用。” 小丫鬟领命去了,李知意便慢慢往小竹的房间走。不想路过隔壁,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正要推门的功夫,那扇门已然打开,伟岸英俊的男子倏地闯进视线,让人心神一动。 “你好了?”他的声音微见嘶哑,眼圈下隐隐有些发暗。 “你没睡好吗?”李知意的食指轻轻勾起他的手指,微赧答道:“我好多了。” “好多了也不能出门。”祁渊淡然笑着,伸手搂向她平直的后背,又将她轻轻推向房间里。“只管好好养着,什么时候彻底养好了才能吹风。” “可我想去看看小竹。”她歪着头看他,下唇轻轻努起,带着几分乞求。 “她会来看你的。我这就找人去问,她应该已经好了。”祁渊揉揉她的头。“你这样顶着风出来见她,她反而更担心你了。” 李知意乖巧地点点头,又软软道:“那你怎么睡在这了?回枫南院多好,客房到底不舒服的。”明知他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才睡在这,却偏偏想问一问。 她微昂着头,说话间吐气如兰,眼眸清澈。祁渊的五指轻轻合拢又松开,眉眼如常道:“今晚我就回枫南院,你再好好养养吧。记着,万万不可出门见风。若是有客人来了,也不要见,只管推给我便是。” 他没说出什么关切的话,李知意便觉得有点失望。可看着他眼底浓浓的不放心,她语气又软下来,忍不住点点头道:“那你快去用早膳,好不好?我答应你不再出门了,会乖乖养着的。” 她的笑意清甜,以至于祁渊晃了晃神才答出一个好字。 回枫南院的路上,小厮跟在祁渊后头,忍不住念叨道:“五皇子妃还真是善良,待下人都这般好,病了还要亲自去瞧……” 感受到前面主子的步伐一顿,小厮立时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赶紧找补道:“奴才觉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 可她的小丫鬟,却是能为了她接连往身上浇十几盆冷水的。祁渊蹙蹙眉,她有那么好吗?以至于小竹连自己赏的二百两银子都不肯要。 不过,这也是好事。小竹既然真心在乎她,就更不会把昨晚的事说出去。 纵然五皇子府处处瞒得紧,但大约还是有些风声走漏出去。因为大皇子府在次日便送来了请柬,说后日便是大皇子妃生辰,请五皇子与五皇子妃一道入府聚一聚。 “这大婚后正妻的头一回生辰,往往会隆而重之,可大皇子府的请柬却派得如此仓促,显然是另有图谋。”陈宾拿手指点了点那大红请柬道。“只怕是要对五皇子妃不利啊。五爷,依我之见,还是不要让皇子妃去了,免得到时候中了他们的计。” “既然如此,咱们倒不如将计就计。”祁渊一双凤眸悠然道:“陈先生,或许,到了咱们该用人的时候了。” “将计就计自然无不可,只是皇子妃的安全……”陈宾摇头道。 祁渊摆手道:“这一回,没准是咱们扳倒大皇兄的绝佳机会,万万不能错过。至于皇子妃那,只要死不了人,就不要紧。” 陈宾的眼底显然有几分讶异,终究还是忍不住道:“您是越来越狠心了。皇子妃她……” “蒙先生提点,您说过,帝王都是心狠之人才能做得的。”祁渊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何况皇子妃也好,丞相大人也罢,不都只是自己走向帝位的工具么。 “不错。”望着祁渊眼中的坚毅,陈宾也撂下心中的几分不忍,点点头继续琢磨道:“但话说回来,既然上回大皇子话里话外都有借凰玉生事的意思,那咱们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命人制一块假凰玉,请皇子妃戴着吧。这样,即便真的出了事,也好有个借口。” “假的也未必是假的,真的也未必是真的。”祁渊嘲讽笑笑。 “那倒是。”陈宾点了点头。 “您就当心疼我,这回的衣裳让我来挑吧。”小竹风寒痊愈后嗓子还有些不舒服,说起话稍稍有些沙哑,好在气色倒是不错。 “你挑吧。”李知意从善如流,又轻轻捏了捏小竹的胳膊道:“总觉得你瘦了一圈,我让人给你送的参汤,你每天都在喝吗?” “那么贵的好东西,自然要喝了。”小竹毫不犹豫道。 “说来也奇怪,回来的时候我记得你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发了风寒呢?”李知意瘪瘪嘴,有些懊然道。 小竹呵呵一笑,故作寻常道:“看着好好的,不代表内里就好好的呀。” 小竹将那晚的事深深埋在了心底,不打算跟自家姑娘提起。她知道,若是提了,姑娘定是要伤心的。偏偏伤心又是最无用的事。 想到这,她拿钥匙开了大锁,笑盈盈道:“上回您入宫给陛下请安,那咱们穿得寻常些也罢了。这一回可是大场合,您啊,必须穿得像样才行。” 说话间,她捧出了一堆没穿过的新衣裳。那一水的贵气,惊得五皇子府里的小丫鬟们个个捂住了嘴巴。 8 第 8 章 李知意执意不肯让小竹随行,将她留在了府中继续养病,自己则随意选了个小丫鬟陪着一道赴宴。待走到门前,恰好遇上祁渊。二人目光相撞,眼底都有些惊艳。 祁渊一身淡蓝色云纹锦衣,领口银线细密,衬得肌肤如玉,郎艳独绝。李知意则一袭艳丽的蜀锦,分明是有些落俗的颜色,可她穿起来却显得妖美绝伦,再加上九支镂空红宝石金凤钗,愈发显得贵如仙子,艳冠群芳。 自然,最耀目的还属她腰间那枚精致润泽的凰玉。 瞧见祁渊发呆,她柔柔一笑,轻轻扯动他的袖子道:“你的头还疼吗?” “头?”祁渊很快反应过来,摇头道:“早已好了。” “可你眼圈还是有些发青,似乎没睡好的样子。” 说着话,她柔软的小手轻轻摸上来,如轻盈的锦帕拂过眼睑,让人心神一荡。 “我没事。”祁渊捏了她的手,一道坐进马车里,忽然开口道:“所以,你会看天象?” “天象?”李知意懵懂地摇摇头。“我不会,为什么这么问呢?” “没什么。”祁渊淡然一笑,想着既然事情已了,也没必要再针对她发什么脾气,便语气更加温和,轻声道:“路很远呢,我们都再眯一会吧。” 李知意本不困,甚至还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可看见他眼底的一团青色,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出门的时候尚早,外面的街市没有那么吵嚷。车夫又谨慎小心,因此一路倒也十分平静。李知意觉得口渴,本想从旁边的小屉子拿些茶来煮,但一侧眸却发觉,祁渊已然睡着了。 他半侧着身,将头靠在马车后壁,胸膛微微起伏着。许是感受到身边有些动静,他伸出一只手,像抱着被子一般,紧紧箍住了李知意。 李知意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才知道他并非故意,只是睡熟了才有这样的下意识的动作。 她轻轻蹙蹙眉,想挣扎,又怕惊醒他。于是索性按捺下口渴,静静将身子贴在了马车的后壁上,让自己尽量舒服一些。 两处皇子府的确相距很远,以至于等到马车慢慢停下来的时候,李知意的半边身子都已经麻了。 罪魁祸首在车夫的呼唤中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粗壮的胳膊下紧紧箍着一道娇软的身体。 抬眸,瞧她正艰难地松动身体,祁渊蹙蹙眉道:“你怎么不叫我?” “想让你睡一会。”她的声音像是羽毛一般撩拨人心。 “下回不用这样。”祁渊的语气多了一丝温和,手指动了动,到底还是轻轻抚上她的胳膊,帮她缓解不舒服。 但他的手才刚碰上她柔软的胳膊,便听见她嘶了一声。 “怎么了?” “麻了。”她委屈巴巴说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格外勾人。 祁渊看着这双鹿眸,下意识喉头耸动。 “你要是着急,就先下马车吧。总不能咱们都坐在这不动弹,一会马车又要挡路的。”李知意软糯道。 若不是因为知晓凰玉一事是个谎言,祁渊真要信了李知意是个天真善良的女子。可此刻,他只觉得她是个戏子。此刻,也不过是故意编些花样,惹自己心疼罢了。 不过,既然她想演,自己陪她便是。 “我等你。”他靠在马车后壁上,悠悠笑道。 李知意看着他眼底的温和与耐心,心头却是一暖。 大皇子府上,众人已然坐定。几位贵女命妇围着大皇子妃而坐,当中有年幼不懂事的,此刻正拿团扇轻轻掩住口鼻问:“大皇子妃,今日五皇子妃真的会来吗?当初她与五皇子的大婚是在宫中所办,咱们都不曾得见。今日倒是能一见风采了?” 大皇子妃郝思澜今日特意穿了件正红色的织金锦衣,衬得细瘦的身材也有几分雍容。此刻她笑笑道:“是,一会你们就能瞧见这一位凤命之人了。” 对于这凤命的真真假假,众人自然心中各有决断。只是无论如何,在这宴席上也好,私下交谈时也罢,对于李知意,众人始终是敬畏的,永远不敢多加议论。 这,就是最让大皇子妃艳羡之处。无论李知意做什么,她的风评永远是祁京城中最好的。而自己却处处都要谨言慎行,不能落人半句口舌。 片刻过后,外头传来五皇子与五皇子妃驾到的声音。郝思澜本想摆摆架子,却见祁衡一个眼神递过来,显然是要自己亲自去接。 她只好按捺住心里的不情愿,随着祁衡一道出了门。祁衡笑着与祁渊问候,似乎早已忘了之前祈雨一事的纠葛。 而郝思澜只能迎上李知意,袖中粉拳紧握。因为今日李知意的打扮,实在太漂亮了一些。 又何止郝思澜呢?李知意随着长嫂一道进门,众人的眼睛立刻都亮了起来。谁也不曾想到,这传说中的凤命贵女竟然生得如妖妃一般艳丽,霞色锦衣衬得她肌肤如雪,更别提她那如画般的眉眼和樱桃般的红唇。 而郝思澜一袭正红色锦衣站在她身边,容色不如人也罢了,偏偏神情又有些烦闷,浑然不像一位皇子妃该有的模样。 好在有长袖善舞的命妇过来周旋,二人很快被人拉着入了正席。席间,郝思澜坐在主位,少不得一直应酬开口。而李知意却始终面带微笑,除了在被问到什么时会轻言一两句,旁的时候并不会多话。 这样的脾气秉性反倒投了命妇贵女们的性子,谁能不喜欢乖巧娇软的小姑娘呢?因此一来二去,众人对她的观感倒是越发好了。 郝思澜耐着心头的不乐意,勉强举了几回酒,只觉得这生辰过得十分没趣。如此,好不容易挨到客人都走了,偏偏大皇子又留了几位皇弟喝茶。李知意是五弟妹,少不得也要留下。 “瞧着五弟妹腰间坠着的,应该就是那块凰玉吧。” “是。”李知意慢声细语答了,随手托起茶水抿着。巴掌大的小脸足足被茶盏遮去一半,恰好露出白皙俏丽的鼻尖。 郝思澜将身子往祁衡的方向贴了贴,笑盈盈道:“从前在闺中便听父亲说起,李丞相曾言此凰玉可避毒,还言说当初有一下人误将腐杏仁茶呈给丞相府中众人,众人饮过皆呕吐不止,唯有五弟妹喝过后安然无恙,可见有凰玉庇佑。” 说罢,她美目流转,看着李知意笑道:“说来,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这凰玉的本事。我跟前的小丫鬟之前为了偷懒,特意请医士开了些可使人腹痛的药,自然是无毒的,只是腹痛罢了。弟妹,嫂子真想让你试试这药,让我们开开眼界呢。” “这是什么话?!”祁衡立马站起来恼火道:“你这做大嫂的还真是不懂事,岂有害自家弟妹腹痛的道理?今日若不是看在你过生辰的份上,冲着你这番话,我真应该把你撵回娘家去。” “大哥这话倒也有些意思。”祁渊在旁悠悠一笑,慢慢撂下手中茶盏道:“我家知意并没喝那药,大哥怎知她会腹痛呢?” “就是啊大哥。”祁臻生得白净,唇色又不染而红,瞧着十分俊俏。“五弟妹有凰玉避毒,喝了也不会损伤身子,更别提腹痛了。别说皇嫂了,我也有些好奇啊。” “这样不太妥当吧。”李知意忽然开了口,眉心轻轻蹙着,灿若星辰的双眸此刻略有些不乐意。她是好脾气,却不是没有脾气。 而祁衡瞧着她娇艳的脸庞,心里竟滑过一丝不忍。要不算了?这个念头在他心底转悠了一圈,但等目光落在祁渊身上时,他的心思又冷下来。 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妇人之仁呢!祁衡不敢再看李知意,定了定心神故意道:“二弟,你也跟着胡闹。五弟妹说的不错,你们若真这样做,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怎么能叫过分呢?”祁渊的手落在李知意的手上,眼神温柔看向她道:“知意,不能这样与大哥大嫂说话。” 李知意的唇瓣向下轻垂,一张脸除了妖艳之外,更多了几分无辜与委屈。 “既然是对身子无碍的药,我们试试又何妨。有凰玉在,不怕。”祁渊轻轻捏住李知意的手,冲她柔和笑道。 “啊?”李知意能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度,却觉得他的话未免有些冰冷了。 药也是能乱吃的吗?他就这般不在意自己吗?李知意心头微凉。何况今日自己按照他的要求,戴的是一块假凰玉,并不是真凰玉。 眼底莫名涌出委屈,但因为是在人前,所以她生生将眼泪压了下来,只留酸涩在心头。 而祁渊,恍若未觉。眼前的几位兄长,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你瞧,五弟都答应试试了。”郝思澜央着祁衡道。祁臻亦在旁笑着敲起边鼓。“是啊大哥,大不了让五弟妹少吃一点,咱们点到为止嘛。反正也只是试试那凰玉灵不灵。” 祁衡没有开口,因为他正在打量祁渊的神色。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五弟了。譬如此刻吧,按理说,他分明应该阻拦才是。毕竟,除了笃信方士道法的皇帝,谁都知道凰玉十有八九是假的。 “三弟,你说呢?”祁衡没了主意,慢慢坐下来,看向始终未开口的祁钰。 “皇嫂的话说得不错。”祁钰笑笑,眉目清秀。“我也记得李丞相曾在父皇面前说过,凰玉一可护主百疾不生,二可护主百毒不侵,三若有人损坏凰玉,便会引起山崩海哭。这三样,便是凰玉之能,连李道长亦是赞同的。大哥,李道长的话,可从未错过呢。” 9 第 9 章 “我命人把那药丸拿来。”郝思澜温和笑着,冲着身后摆摆手。祁衡还做出犹豫的样子,祁渊在旁却一脸浑然不在意。 “真的要吃吗?”李知意不甘心,望着褐红色的药丸摆在眼前,轻轻蹙了蹙秀眉。她蹙眉的样子也极美,祁钰坐在一旁望着,心里十分懊悔当初没能对李元节再尊崇一些。否则,这门亲事或许就是自己的了。哪怕当不上皇帝,娶到天下第一的美人也是好的。 “相信我,没事的。”祁渊望着她一笑,又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们有凰玉护身,不怕的。” “可是那凰玉……”李知意话说了一半,又看向祁渊。 “那凰玉怎么了?”郝思澜却立刻在旁抓住话茬问道。“五弟妹,是不是凰玉无用啊?” “大嫂说哪里话,凰玉怎会无用呢?”说着话,祁渊握着李知意的手暗暗发了力,又递过去一道喜怒未明的目光。 李知意肌肤最娇嫩,一受力自然吃痛,只是此刻她更在意他目光中的暗示,故而生生忍了没吭声。半晌,才眼底带了些倔强轻声道:“你既坚持如此,我吃便是了。” 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大约是不解与委屈多一些,唯余一小部分,才是这半年来与他相处所积累下的信任。 李知意的犹豫让祁衡觉得自己的胜算多了一些,他撂下扇子笑了笑,看似是要饮茶,实际却将李知意吃那药丸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为防万一,那药丸他已经给十数人都试过,人人吃过都会腹痛,而且是根本忍不了也掩饰不得的那一种。李知意自然也不会是例外。只是他有些不解,为何祁渊对此事毫无抗拒,甚至十分支持呢?或许他真是如在父皇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笃信这些道术迷奇吧。 那正好,今日正好也叫这蠢弟弟开开眼。祁衡愈发得意。 两颗药丸入腹,李知意淡然地坐在玫瑰椅上,如一幅柔婉美好的画卷。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她索性不抬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瞧着膝上的花纹。 可这样一低头的模样却更娇艳,像是殿内开出的一朵春海棠,独占所有华丽与明媚。郝思澜坐在那看得明明白白,殿内一共五位皇子,除了祁渊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带着些灼热的。 无论凤命真真假假,可那张脸的倾国倾城却是真的。郝思澜捏紧手中锦帕,默默看着那张脸,殷切期待着她一会儿会腹痛难止。 可惜,茶水都喝光了五盏,李知意的脸色却浑然未变。郝思澜与祁衡都见过腹痛之人撒泼打滚的模样,自然知道若是真腹痛,谁都掩饰不了。 所以眼下这局面,能说明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人家不痛。 确实不痛。李知意也有些意外,今日自己所戴的凰玉分明是假的,怎么会不痛呢?她想到刚才祁渊的暗示,方才心里的埋怨不由得散去不少。看来,他是早有准备的,到底是自己不够信任他。 李知意的心里稍有歉疚。 另一边,随着时间的流逝,祁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反倒是祁钰一脸淡定的模样,这个不成器的大哥做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报太大希望。 “怎么可能呢?”祁衡的脸色阴沉无比,扭头看着郝思澜低低问道:“药丸没拿错?” 郝思澜亦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知意,呆呆摇摇头。难道,这世上真有凤命的说法吗?那自己嫁给大皇子,岂不是永远也登不上皇后之位了? “大哥,知意有凰玉护体,看来是安然无恙。现在,你怎么说?”祁渊面容淡笑,那双墨瞳不知从何时开始隐隐有了些威势。 祁衡的拳头轻轻颤动,脸上勉强挤出个笑意道:“看来凰玉果真有避毒之能,实在是稀罕。” “唔,大哥承认就好。”祁渊轻轻挑眉,忽而目光阴鸷道:“那么大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这般为难知意,难道就不给我们夫妻二人一个说法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也是你同意让五弟妹服用药丸的。”郝思澜一挥正红水袖,目光含嗔道。 可她这点子架势完全不够看,祁渊从未把一个寻常女子放在眼里。他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站在李知意身前,凶煞般看着祁衡道:“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呢。” 祁衡长吸了一口气,目光看似精明,大脑却一片空白。他压根没想过眼前这场景,那凰玉怎么可能有避毒之能呢,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 他呆在原地,望着对面颇为得意的祁渊,茅塞顿开。原来自己是中了祁渊的圈套了。 “那你想怎么办?”他问。 “至少,你和皇嫂得给知意道歉吧。好端端的,非让知意以身试毒,啧啧,若是父皇知道了,只怕也要恼火。”祁渊慢悠悠说着。“再有,皇兄你明日最好在朝会上当众承认这凰玉避毒之能,如此,才能让弟弟勉强纾解心里的委屈啊。” 这两句话说出来,祁钰的脸色微变。果然,五弟从前是隐藏了锋芒的,如今看来,他确有一番头脑。 祁衡读书最好,也最早入仕,身边自有不少支持立长的官员簇拥。这些官员大多是文官,皆不语怪力乱神,因此对李元节这种玩弄道术的人十分看不上眼。故而,若是祁衡真的答应祁渊在朝会上承认凰玉避毒之能,那必然会失去部分文官的支持。 这一招,倒是狠。 祁衡虽然愚钝,却也渐渐也寻思过味来,冷哼一声道:“本皇子从不相信什么凰玉之事。祁渊,你也不过是装相罢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大哥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那凰玉之事分明是编的,怎么可能有人生来就握玉,又怎么可能那么巧,握玉的手七年不得展开,一见了父皇和母后就展开了。这样的无稽之谈,你敢说你信?”祁衡已然有了几分恼火。 “我自然相信。”祁渊滴水不漏笑道。 二人正争论着,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柔软而坚定的声音。“凰玉的事不是假的,大哥。” 不知怎的,祁衡一下子语滞了。他分明是不信的,可眼前的少女单纯而柔美的目光太过无辜,那一声大哥又太过妩媚,竟让他一时不忍心反驳了。 “就是啊。凰玉从来都不是假的。”祁渊拉长声音,不知是有意无意挡住了祁衡看向李知意的视线,淡淡笑道。说着,他又扭过头来,随手从李知意的腰间轻轻扯下那枚凰玉,双手托举道:“大哥,您冒犯凰玉,是要遭上天惩罚的。” “我不信上苍会为了一块破玉佩而惩罚我。”祁衡一把抓过那凰玉,蹙眉打量道:“若真是仙品,又怎么会如此平平无奇。不过是一块玉质温厚的精致玩意罢了。” “哎,大哥,你手上可要小心些。这凰玉若是碎了,可是要山崩海哭的。”祁渊一脸紧张提醒道。 祁钰忽然心念一动。 “山崩海哭?若是山不崩,海也不哭呢?”祁衡一脸不屑,高高举起那凰玉道:“今日兄长就让你清醒清醒,什么凰玉,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说着话,他重重将那凰玉掷在了大理石铺就的地上。 咯噔。 凰玉碎成两半。 祁衡得意洋洋,指着外面风和日丽的天气道:“五弟,你还有什么话说?我皇子府对面便能瞧见山,祁京城西侧便有海。若真有山崩海哭,即刻便能传来动静。可你看,此刻有动静吗?这说明什么,说明凰玉分明就是假的。明日,明日我就要去跟父皇揭露你们的谎言。” 不光外面没有动静,连殿内此刻也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大皇子祁衡竟一时冲动,摔碎了凰玉。 皇子妃郝思澜的脸惨白如纸。 嫡皇子祁钰掩笑,暗自摇头。果然书读得多了,并非什么好事。连最寻常的激将法也能上当。 瞧着众人呆住,祁衡犹自骄傲着,满脸不屑看向祁渊道:“五弟,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祁渊摇摇头,不急,不怒,反笑道:“大哥,这块凰玉本来就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祁衡爽朗道。“也就你年纪小,会信李元节的浑话。” “不许说我父亲。”李知意娇嫩却笃定的嗓音响在殿内,目光炯亮如星。 祁衡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坏了她的前程,心里不由得稍稍愧疚,对她的语气也温柔下来道:“五弟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你放心,这件事不会连累你的。”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郝思澜面色如土,轻轻扯着祁衡的袖子道。 祁衡略显不耐,正要反驳,忽然也觉察过来事情哪里不对。若自己真的摔碎了凰玉,那李知意怎么可能还这么稳当的坐着,而祁渊也如此不紧不慢…… 不等想明白,眼前已经有人给了自己解释。 “大哥,凰玉珍贵,知意一向贴身而戴,从不轻易示人。至于坠在腰间的这一块嘛,原本就是假的,用以防备阴险小人的恶毒心思。所以,自然不会有山崩海哭。”祁渊如同满载而归的猎手,一脸笑意。 “你……你竟然算计我?!”祁衡忽然心底有些发慌。 “这怎么能说是算计呢?我哪里想到大哥会直接摔了这凰玉呢?幸好是假的,若是真的,只怕还要闹出国祸来呢。”祁渊转动手中玉扳指,笑吟吟道:“不过皇兄心存歹念,蓄意破坏凰玉。自然,做弟弟的不敢怪罪兄长,只好请父皇做主,看父皇是如何态度吧。” “还能有如何态度……”郝思澜跌坐在椅子上,瞬间衰败的面容让一身正红的衣裳都黯然不少。“若摔的是真的也罢了,偏偏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自然无法戳破李元节的谎言,反而还会引火烧身,被指责不敬道术命理。 看着妻子失魂落魄地坐下,祁衡渐渐意识到事情严重到了什么程度。“你,你把真的拿出来!祁渊,你敢不敢拿真的出来试一试!” “做弟弟的胆子小,自然不敢。”祁渊不屑道。 可此刻的祁衡却已经抓狂,他眼底一片猩红火气,愤怒地朝着祁渊冲过来。李知意见状不好,竟然一下子站起身来,伸出娇弱的胳膊,护在了祁渊的前头。 “不可以欺负祁渊。”窈窕娇媚的少女轻启朱唇,语气清甜,却又坚定。 祁衡愣在原地,而祁渊也蹙蹙眉,望着少女纤细柔软的腰肢,眼里流淌出一丝意外。 “好了。”祁钰望了李知意一眼,暗暗握了握拳,又站起来打圆场道:“大皇兄吃醉了酒,皇嫂还不赶紧将人送回屋里去?” “我没有……”祁衡反应过来,疯了一般喊着。“那凰玉是假的,给我真凰玉,我非要摔了真凰玉,让父皇看个明白不可!” 真凰玉?祁渊又怎么可能拿出来呢?郝思澜心中一片寒凉,好歹央着拉着,总算将祁衡扯到了后室。 这一局,算是输的一败涂地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与丈夫轻敌,未曾与族长谋士商定,便贸然定下此计。 这会,祁钰正眼看向祁渊,看向这个从来都没被自己放在眼里的这个弟弟。不似从前语出讥讽,他温文尔雅地低声笑道:“若大皇兄摔了真凰玉,那凤命一事就彻底被揭穿,五弟你自然也就离那个位置更远了。还好五弟聪慧,刻意准备了假凰玉,又使出激将法。如此一来,大皇兄便成了心存嫉妒,蓄意破坏凤命之人。啧啧,今日三哥算是见识了五弟的好筹谋。” “三哥过奖了。”祁渊行了拜礼。 祁钰点点头,本转身要走,忽见清风吹起珠帘,露出李知意那娇丽美好的面容。他心中一跳,忍不住道:“五弟很有福气。” 听见这话,祁渊莫名有些烦躁,唇畔却淡淡笑着:“三哥也该走了吧。” “是该走了。”祁钰收回心神,亦是一笑,白皙清秀的面容上,一双慧眼藏起几分心思。 “你不想跟我解释什么吗?”掀开轿帘,祁渊便听见李知意轻声问。看上去,她的嘴唇软软的,色如樱桃,甜如牛乳。 他的心比方才平和了几分,笑意也柔和下来:“你先回府,好不好?回到府上,陈先生会给你解释。” “你呢?”她看向祁渊。 因坐在马车上,她是有些居高临下的,可这张脸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很艳美。只是祁渊似乎不觉得,目光毅然道:“眼下,我要去一趟皇宫。如果大哥恶人先告状,今日你我就白折腾了。” 李知意的嘴唇轻轻翕动,想问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半晌才黯黯道:“那你快走吧。” “你好好歇着。”祁渊不疑有他,柔声回道。 好好歇着吗?李知意苦笑,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因为从坐上马车的那一刻起,难忍的腹痛就忽然袭来了。 目送着祁渊的背影,她白皙的肌肤上已然凝起晶莹的汗珠。 10 第 10 章 不等进入梧桐院,小竹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接到的却是面色苍白,连鼻翼亦渗出汗珠的李知意。少女虚弱地几乎站不起来,双手捂住小腹,牙关紧锁。 “皇子妃这是怎么了?”小竹跺着脚,一边冲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大呼小叫,一边心疼地将人接回屋里。 小丫鬟捡了要紧的说了,小竹听得满眼火气,又命丫鬟赶紧去请太医来。可不等丫鬟跑出去,那陈先生已然堵在门前,摆手道:“去准备热水来,不必出府请太医,去了也请不到。今日是仲景诞辰,太医们都去拜祭了。” “上次就不准请太医,这次又不准请太医。你们皇子府娶了我们姑娘,是为了让姑娘受委屈的吗?若真是如此,那我明日就去皇宫门口叫撞天屈,让陛下送我们姑娘回丞相府去。”小竹眼泪汪汪冲陈宾喊着,一手紧紧握着李知意的手。 陈宾苦笑了一下,自然不好跟一个丫鬟争辩,只能远远在这玉兰帘帐后头,冲着李知意缓声道:“皇子妃,您再坚持片刻,只是疼痛而已。我以性命起誓,那药丸绝不会有损您的身子。” 小小的身子在榻上蜷成一团,几缕碎发贴在白皙的肌肤上,细眉似墨笔勾勒,眼眸如星般闪烁晶莹。她一边轻轻捏了小竹的手示意她别吵,一边小口吐着气,半晌才说出话来。“陈先生,我要听完整的解释。” 陈宾从前也不甚在意一个小小女子,但此刻却惊觉她亦是有脾气的,不由得从心生了几分敬重,慢慢道:“正如大皇子和三皇子送了美人给咱们五皇子,五皇子亦早已在各皇子府暗中布置下人手。因此,这一回早在大皇子生事前,我们就知道此计,并拿到了几颗那使人腹痛的药丸。我暗中去找医士看过,那药丸着实无毒,只是会让人腹痛罢了。” “可我方才并不痛,回府才开始……”她声音断续道。 “是。”陈宾擦擦额头的汗珠,继续道:“今日晨起,我吩咐厨房在您的早膳里加了些麻醉草。此草能够麻醉胃肠,使人感觉不出疼痛。只是效用时间很短,不过两个时辰。因此,因此您当时未觉疼痛,现在才开始痛。不过想来,那药丸的药效也要过了,您再坚持一会也就好了。” “看来先生是早知此事了。”小竹拿湿过的锦帕轻轻替李知意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扭过头来却是恶狠狠的目光道:“既然我们早有人手在大皇子府,为何不偷偷换了那药丸,非要我们皇子妃遭这样的罪呢?” 接连被一个小丫鬟指责,陈宾略略有些不耐。可榻上的李知意却艰难道:“因为……因为那样会打草惊蛇,对吧,陈先生。” 陈宾神色一顿,点点头道:“原本觉得皇子妃是蜜罐里泡大的,今日才知您是明事理顾大局的人。不错,若是换了药丸,虽然一定能让您不遭此罪,但却难保不被大皇子发觉。自然是于大计无益的。皇子妃,今日之事,全都是我的主意,还望您不要与五皇子计较。何况您天生凤命,注定要与五皇子一起并肩破敌,同苦共艰,来日才能立于高处。因此,这点辛苦与委屈,还望您克服。” “先生好谋算。”李知意咬紧银牙,轻声道。 陈宾觉得是自己说通了道理,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几分。而小竹心里却明白,姑娘是生了气,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果然,她一抬眸,便瞧见一滴泪珠顺着李知意的眼角滑落至耳畔。 这一张脸,伤心也伤心得这般美丽。 “我虽读书不多,见识也浅薄,却也明白,想得大位,要凭民心,凭上意,凭天命,而非凭阴谋阳谋,更不是凭小计阴略。您说对吗?”李知意渐渐适应了那疼痛,语气也变得如平日一般淡然。 “您说得容易。”陈宾摇头道:“天子膝下五位皇子,哪个暗中不使些计谋,又有哪个是心胸坦诚之人?若都像您说得这般,只怕死了都不知为何而死。” 说这话的时候,陈宾的心底其实是很不屑的。他不明白,一个从七岁就开始撒谎的女子,有什么资格与自己说阴谋阳谋,还说得一脸坦荡的样子。想到这,他虽然觉得不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令尊呢?不知皇子妃如何看待令尊整日与道士往来,研制丹丸之事,您觉得这是不是阴谋阳谋呢?” “抱歉,父亲从没与我说起过这些事。”李知意轻轻摇头道。“我不太懂得。” 虽然觉得是强词狡辩,但陈宾听着那玉润般的嗓音,不知为何却信了几分。“既然如此,皇子妃也就别管这些朝政上的事了,左右五爷自有成断,绝不会害了您。” “那请陈先生转告祁渊。”李知意借着小竹的手慢慢坐起来,一双眼眸如星辰闪动,呵气如兰道:“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吃两颗效用未知的药丸,对我而言,是很忐忑而害怕的一件事。我不是你们,有勇气,也会算计。我所依仗的,只有祁渊一个人罢了。所以,我希望下一次,他做事之前能考虑我的感受。我会事事为他着想。也请他,在大业之余,顾念我是他的妻子,对我多一些尊重。” 小竹的喉头哽了哽。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陈宾终于显出几分愧疚。他嘴唇翕动,似乎想安慰几句,却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沉沉点头道:“我知道了。方才,方才是我冒犯皇子妃了,还望您不要怪罪。您的话,我一定转告五爷。” “那就好。”李知意艰难笑了笑,说不清小腹是被拉扯着,还是被撕咬着,只觉得又一阵痛意席卷而来,让她再不得开口。 陈宾见状喟然一叹,默默退了出去,索性乘了轿辇去皇宫门前候着祁渊。果然,到那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已然见到满脸喜色的祁渊。 “事成了?”二人乘了同一辆马车,陈宾低声问。 祁渊点点头,啧舌道:“原来凤命这一局,李元节从李知意出生那一年就开始布置了。不知先生可听说过凌一道长?” 陈宾点点头。“如今大祁多欺世盗名之辈,可凌一道长却是有真本事之人。想当年鹤州大涝,正是他出面指点,救了万千灾民性命。还有许继盛反叛那一年,亦是他预料在先,为先帝提前筹谋,才免了一场大战。如此种种,共出世四次,每一次都是救民于水火。只可惜我听人说,他早已西去了。” “不错。”祁渊替陈宾倒了一盏茶,慢慢道:“正是这一位。父皇今日与我说起,原来凌一道长曾在过世前入宫一次,那一次也是父皇与他唯一一次相见。彼时凌一道长曾言,七年后父皇会遇上一位手握凰玉的小姑娘,此女正是下一任皇帝的真命天女。只要有她在,便可护大祁江山百年无忧。而那凰玉,亦是仙子手印,万不可损。” “五爷的意思是,凌一道长说出这番话,也是李元节的布置?” “还能是谁?”祁渊不屑道:“只怕凌一道长晚年也是老糊涂了,再不然就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李元节的手上。不过,这倒是为了今日入宫省了一番力气。” “大皇子受了斥责吧?”陈宾笑道。 祁渊摇头,氤氲的茶香笼罩轮廓,让他的相貌显得愈发俊逸出尘。“何止是斥责呢,父皇将大皇兄召入宫中,指责他不孝,又骂他危害江山社稷。大皇兄本就在气头上,非扯着我要把那真凰玉拿出来,当面摔碎给父皇看。父皇闻言更加着恼,便命人将他囚禁大皇子府,只等来日新帝登基,才准他出门。”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新帝是谁,都不会是大皇子了。 “虽然料定陛下会恼火,却没想到能凭这件事扳倒大皇子。”陈宾感慨道。 “是啊。只可惜这件事后,三哥对我也有了防备之心,不会再似从前那般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祁渊有些可惜道。 “这也是早晚的事。”陈宾抿了一口热茶,顺着马车的帘帐望了一眼外头热闹的风景,又随手撂下帘帐,长吁道:“知道您不爱听,却还是要跟您说。五爷,从今日之事看来,您往后只怕要对皇子妃更好一些才行。” 看着祁渊的脸色一黯,陈宾继续道:“纵然您的母妃是因李元节所带来的道士而死,纵然您最恨那些方术骗局,可您也要明白,投皇帝所好是何等重要。您想想当初的六皇子,不就是因为怒杀两位道士而被皇帝贬斥为庶人的吗?” 祁渊默然转动着手里的美玉扳指,沉沉点了点头。“今日之事,大约她不高兴了。回去我自然会好好陪她。” “不止是不高兴。”陈宾苦笑道:“咱们低估那药丸的效力了。皇子妃此刻还躺在榻上腹痛不止呢。也难为她,疼得满头大汗,却也不肯哭不肯闹的。” “那药丸咱们是找人试过的,最多只疼两个时辰。早膳里的麻醉草又是按照两个半时辰放的,怎么可能还会腹痛。”祁渊嗤笑道:“我看不过是矫情罢了。” “您去看一眼就知道了。”陈宾只能道。 11 第 11 章 今日的梧桐院比平时安静不少,日常往来的小丫鬟也足足少了一半。直到进了屋内,祁渊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李知意又痛晕了过去,所以大伙才都挤在这照顾着。 “都出去吧。”祁渊摆手,原本有些喧杂的房内立刻安静下来,一水下人头也不敢抬,一个个紧随着前头的脚跟,鱼贯而出。唯有小竹恋恋不舍地跪在李知意跟前,满眼担忧,毫无离开的意思。 祁渊也不在意,抬眸去看榻上的少女,但见她似乎已经清醒不少,一双鹿眸此刻正在缓缓睁开。那眼眸实在是美丽的,半睁半合间,别有一种可爱。 “是我。”祁渊轻声说着,凑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不想,这句话却像是催痛的药剂一般,立刻让李知意的眉头迅速皱起,贝齿亦用力咬在唇瓣上。之后,他依稀听出她口中的□□:“痛,好痛……” “一会就好了。”祁渊轻轻抬手用指腹帮她抚平眉心。可她却粉唇轻轻努起,又忍着痛意拂落了他的手。 “姑娘生气呢。”小竹厌厌道。 “是么。”祁渊的语气淡漠了一些,神色莫名间,似担忧又似十分客气似的,轻声道:“那我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再用一些镇痛的药草吧。” 小竹本就没指望他能起什么作用,此刻更是没搭话,只是如常依礼相送。 出了门,陈宾已然候在外头。“皇子妃没事吧?” 祁渊摆手一笑,寒凉直达眼底:“见我去了才开始疼,可见不过是装痛罢了。你也知道,咱们早已派人尝试过那药丸,最多只痛两个时辰罢了,眼下她回府都将近三个时辰了,怎么可能还痛。啧啧,凤命?矫情罢了。” 说话间,他转动着脖颈,朗逸的面容显出几分寡情。 “不是这样的。”陈宾苦笑了一声,随即解释道:“五爷,因着皇子妃疼痛不止,所以方才我又找咱们手下的李药商问了那麻醉草的效用。这才知道,原来人的体质各异。对于多数人而言,麻醉草会抑制疼痛。但对于小部分人来说,那麻醉草却只有拖延痛苦之效,而等时辰过了之后,那被拖延的疼痛便会变本加厉地袭来。所以……所以五皇子妃所受的苦楚,大约比咱们想象的可要多多了。” “有这样的事?”祁渊的脸色微变,眼眸中似有一丝不虞,旋即道:“李洪做事如此废物,往后不必再用,叫他自生自灭去。” “是。不过眼下我以为最要紧的两件事,一是咱们得在府里养些自己的医士,往后咱们行事也方便一些。二是……”陈宾觑了一眼祁渊的脸色。“二是您,您还是要尽快哄皇子妃高兴才是。” “陈先生有办法?”祁渊抬眸问。 陈宾点了点头。 日光从墙角渐渐移到屋檐,为屋顶的脊兽披上一层金衣。房内的李知意疼了小半天,身上的汗出了又落,直到每一根发丝都见湿润,才总算觉得那痛意一点点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抬眸,瞧见的是眼圈通红的小竹。她手里捧着一碗鸡丝菜粥,先拿手背抹了眼泪,才柔声道:“您饿不饿?我做了皇子妃最爱吃的粥,您快用一些吧。” “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呢。”李知意就着小丫鬟的手坐起身,懒懒将鬓角的碎发拢起。那微微的湿润,更为她柔顺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旖旎。 小竹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却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什么叫遇人不淑,她今日才算是明白了。 肤色渐渐如常,唇瓣的颜色也粉嫩不少。李知意一口一口抿着鸡丝菜粥,咀嚼之间,清新的白菜与香甜的鸡丝伴着暖烘烘的米粥,让空荡荡的肠腹渐渐变得舒服起来。 她的眉头也舒展开,但眼底却还藏着一丝欲言又止。这样的情态,连小竹也于心不忍,轻轻替她擦拭了唇瓣,不情愿道:“五皇子来过了,又说是给您寻药草去,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听见这话,原本温吞喝着菜粥的李知意,动作便又慢了一拍。似乎那喝粥的动作只是为了掩饰她的迷惘和难过。 “不怪您生气,奴婢也觉得五皇子这一次是有些过分了。明知道您戴的是假凰玉,却还要您试什么腹痛药。好不容易回了府,那陈先生又不许请太医,说什么仲景诞辰。仲景诞辰又怎样,凭您皇子妃的身份,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地过来诊脉开药。” 小竹忍不住说着,旁边的小丫鬟却一直觑着李知意的脸色。但见那张海棠花般的艳丽双眸一点点变得黯淡,小丫鬟也心疼极了,连忙推着小竹的胳膊轻声道:“小竹姐姐少说两句吧。” “没事儿,想说什么就说吧,在我这,是不必拘着的。”李知意笑了笑,但笑得很勉强,目光也在悄然游移,最后落在了桌旁那碗早已晾凉的姜汤上。 那碗上的花纹是翠竹,显然归属枫南院所有。 这边李知意正发呆间,外头又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说是陈宾先生请皇子妃去枫南院瞧瞧。 “我不想去。”李知意嘴唇略略努起,随手将床榻边的帘帐撂下来,如与世隔绝的仙子。 “陈先生说知道您不想去,但五皇子眼下实在不太好,还请您看在往日情分上,移步过去瞧瞧。”小丫鬟传话道。 “什么叫不太好?”一双柔胰掀开帘帐,明艳的脸庞从后头露出来,水润的双眸写尽疑惑。 小丫鬟自然答不出来。 走在李知意的身后,陈宾才觉察到这位丞相府出来的少女有多完美。不是什么先秦淑女的步伐,亦不是如今所流行的碎步,她的步态天然大方,自有一派娇丽。更别提那举手投足间的逶迤曼妙,足以让一路上所有的夏花黯然失色。 李知意如常往书房的方向走去,但门前没有丫鬟小厮伺候,可见里面也是无人的。“祁渊呢?”她开口问,语气显然不似平常温柔。 陈宾赶紧跟上来,低头道:“五爷不在书房,在卧房呢。” “他到底怎么了?”李知意轻蹙眉,手中的帕子下意识捏紧了一些。 “您去瞧瞧就知道了。”陈宾苦笑说着。 绕过黑漆嵌玻璃的槅扇,跃入眼帘的便是檀香木雕花滴水的大床。床榻上躺着一位身形挺括的男子,因穿着单衣,所以胸膛上的肌肉都若隐若现。而那张脸更是棱角分明,乌黑的睫毛低垂,修饰出完美的轮廓。 只是此刻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痛苦,正紧紧咬着牙关。 “五皇子方才也吃了那药丸。”陈宾在旁轻声解释着。李知意闻言稍稍立眉,很快走到了床榻边。 “祁渊,祁渊?”她的声音像三春黄鹂,又似江南夏雨绵绵。 自上而下地看着榻上的男子,说不心动是假的。他的这张脸实在太过清逸,哪怕闭着眼,也有摄人心神的力量。只是,想起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这份悸动便散去许多。 “你出去。”祁渊显然是拼尽气力才说出这三个字,因为这句话之后,他额间鬓角的汗珠愈见明显。 一颗泪花晶莹如玉,瞬间点缀在李知意白皙的脸颊上。 “祁渊,你什么意思?”她委屈得像墙角的一只小猫儿。 “你……”祁渊咬着牙根,深深吸了一口气,连身子亦蜷了一蜷,才勉强说出后半句话来:“要好好休息才行……快回去……” “……”李知意一时怔然。她以为他是嫌弃,不想他只是想让自己去歇着。 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李知意便茫茫然被陈宾请到了门外。那枫南院的景色清新淡雅,除了兰花便是翠竹,美人靠上面铺着薄薄一层石榴枝软毯。 “五爷是心疼您的身子还没好全,才让您赶紧回去。”陈宾站在一旁,只觉得眼前美人倚栏的场景如画作一般美好。 李知意细密乌黑的睫毛轻抖,慢慢地嗯了一声。旋即,她又抬眸轻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吃那药丸?他这是何苦呢?” 陈宾一身青色长衣站在廊柱后头,眼含无奈道:“您冰雪聪明,难道猜不透五爷的心意吗?他这是自责啊。当着大皇子的面,他不好出言直接回护您,加之本就有人对您凤命之事心存疑窦,他更不能推辞。不能推辞,不代表他心里舒坦。如今用了这两枚药丸,正是他想通过亲身体会这腹痛之苦的法子来惩罚自己,以让您解气,让您心中舒服一些啊。” 眼瞧着李知意陷入思索,陈宾再度喟叹道:“我与五爷都知道皇子妃您过得不易。可五爷的不容易只会比您多,不会比您少。甚至可以说,那荣登大宝的路上,是一步一个坎,一步比一步艰辛。作为五爷的枕边人,若是您再不心疼五爷一些,那又有谁能心疼他呢?” 前院的合欢花被风吹来,打着旋儿落在李知意的发梢,恰好被那乌黑的云鬓托起,为佳人增添了几抹粉丽温柔。 半晌,陈宾才听见那花下少女轻声说了一句。“夫妻自然是要共甘共苦的。” 他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是啊。” 二人说着话,齐齐透过窗子看向榻上的英俊男子。祁渊依然痛得满头大汗,只是他神色坚定如常,绝不肯露出半点屈弱的意思来。 “五爷……是很好的人呐。”陈宾低声叹着,顺便竖起了耳朵。 “是吧。”少女果然轻声应了。语气虽有不坚定,但显然已不复进门时的恼火了。 送走了李知意,又嘱咐小厮几句,陈宾这才转身进了祁渊的卧房。 “如何?”祁渊本打算起身,不想那腹痛又一阵袭来,害得他又重重落回床上。 12 第 12 章 “很有成效。”陈宾笑笑,旋即看着祁渊痛苦的神色,又皱起了眉头。 “果然陈先生计策不错。”祁渊勉力撑起身子,来回逶迤间,健硕的胸膛露出大半。 “只是,难为您要吃这药丸,多受了这么多苦楚。”陈宾的脸色稍显愧疚。 “她高兴就成了。”祁渊摆摆手,嘲讽笑道:“她高兴了,才能少给我惹事,我在父皇那才能多得脸面。” 陈宾呐呐,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又过须臾,门外小丫鬟端着一碗黄芪松茸汤进了门。大约也是李知意带过来的丫鬟,说起话来同她有类似的温柔。“皇子妃炖了汤,吩咐奴婢给您送过来。” 撂下了那鱼戏莲叶纹的细瓷碗,小丫鬟默然退出门去。陈宾的目光落在那汤羹上,只见那每一片黄芪都被切成了好看的花瓣型,松茸则切成了发丝粗细,上头又点缀几颗枸杞。如此,瞧上去精致又有食欲,很难相信出自一位娇养的丞相千金之手。 她的身子也才好。陈宾忍不住想。 身为一名谋士,陈宾自小学的是人情算计,是国政朝堂。对于女子,他一向是不太在意的。但像李知意这样既美貌又身负凤命的女子,即便再不在意,她也是会跃入你的视线,并且让你为之留神的。 “其实五皇子妃……”陈宾又想起她那日在祈雨台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 然而,祁渊却神色冷淡地接过了话茬。“还真是好哄,是吧。” 说话间,他又一把推开了那盅热气腾腾的羹汤。羹汤里面的松茸晃来晃去,如几许漂泊无依的浮萍。 陈宾闻言怔了怔,最终也只能苦笑了一下。 落日藏了行踪,蓝黑的大幕罩住四野,府门便嘎达一声落了锁。枫南院的卧房内,祁渊未曾呼一句痛,只是牙关紧锁,眉眼冷峻。仆从来往看着,也暗暗为这份刚毅心惊。 因不想在几位兄长面前丢丑,祁渊早已派人入宫告了假,皇帝自然便免了他次日的朝会。如此,祁渊放下心来任由那腹痛折腾,也做好了一夜不眠的准备。 只是不想,次日清晨醒来,竟然精神大好,似乎那腹痛早已褪去。 稍显惺忪的眉眼依然是清俊贵气的。祁渊稍稍抬眸,这才察觉李知意不知何时睡在了自己的身边。 半露白皙的香肩,鹤颈如玉,发丝如练。 未经觉察,他的眉心已然轻动。紧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莫名的悸然之感。 祁渊忙收回目光,本想掀开被子清醒一番,却在锦被抬起的一刹那,瞧见李知意白皙如玉的小手轻轻捂在自己的腹肌上。 温暖而熨帖。 昨晚的记忆渐渐苏醒。他这才想起来,昨夜最难受的时候,似乎就是这样的一双小手一直在自己的小腹上画着圈摩挲,让阵阵暖流透过肌肤,成为了压制那腹痛的一味良方。 此刻,似乎觉察到身边有了动静,李知意的小手下意识地轻弹一下,随后便又缓缓替祁渊揉起小腹来。 似被热腾腾的绸缎裹住,祁渊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慢慢松下来。 他心头难得的微软。 而这样缱绻的互动间,她身上盖着的一层纱被也慢慢落下来。香肩之下,粉玉生香的肚兜两侧,她的胳膊如常出现了一道微红的印迹。那印迹绕着她的身体围成半圈,显然是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箍抱而出的。 祁渊蹙蹙眉,俊逸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恼火。 “别叫她。”眼瞧着小丫鬟上前来伺候,他轻轻摇头道。 “可这是枫南院……您之前说过不许皇子妃在这里多作停留……”小丫鬟一脸讶异。 五皇子府的下人都由管事管着,偶有僭越,他也从不会在意。故而此刻,他本想随口打发过去,不想抬眸却见那小丫鬟手中捧着的锦帕不太对劲。 “这帕子,你要给谁用?”他的语气里有潜藏的不耐。 小丫鬟脸色一白,低头瞧了瞧那锦帕,自己也瞧出不对劲来,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是想着皇子妃左不过在这偶尔待一日罢了,所以,所以便没刻意去梧桐院取上好的锦帕,而是拿了一块我们素日没用过的新帕子……” 就在她说话之前,小竹恰好捧着李知意今日要换的衣裳进了门。她正好将那小丫鬟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便翻了个白眼。 这样的混账东西,若是在梧桐院,早就被自己撵出去了。 只可惜,自己做不了这枫南院的主。 然而,就在小竹闷闷不满的功夫,不远处的颀俊男人对着小竹,指着那小丫鬟开了口。“你看着处置吧。”接着,他顿了顿又道:“往后府里的下人,也都由你管着。” “果真?”小竹眼底有十分的欢喜,管不管这些下人都是不要紧的,要紧的是,五皇子能把这些事交给自己,可见多多少少是承认了几分皇子妃治家的地位。 那送错锦帕的小丫鬟这会才真正惶恐起来,跪在地上连连哀求着。她是在枫南院待久了的,自视很了解五皇子的心思,也因此从不把那五皇子妃放在眼里。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五皇子会为了皇子妃而出头责罚自己。 甚至还把这责罚的资格交给了外人。早知如此,自己从前遇上小竹的时候就应该放尊敬一些的,而不是趾高气扬地走过去。 她心里又是懊悔,又是害怕。 “你,去外院洒扫吧。”小竹摆摆手道。被罚去外院的人,是再也回不到内院的。 小丫鬟跌坐在地上,想到外院那些粗重的活计,不由得低低哭出声来。 榻上的李知意仍在酣睡,祁渊透过纱帐看她一眼,朦胧间,她美艳不可方物,又娇嫩如重瓣花苞,触手便是岌岌将落的脆弱。 “皇子妃有些劳累,不能伺候您更衣了。”小竹看不懂祁渊的眼神,便按照自己的揣摩轻声解释了一句。 “她近来在忙什么?”祁渊随意地看着殿内的几处陈设,淡淡问道。 “过些日子就是陛下的寿辰了,皇子妃说要亲手缝制给陛下的贺寿礼服,以表您夫妻二人的孝心。其实原也不着急的,只是怕您不满意,所以皇子妃特意绣了三件,说是到时候让您挑一件您瞧得上眼的。” 祁渊的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似的,俊美绝伦的脸庞微露不虞。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榻上的少女一眼,想起她昨儿因腹痛的辗转反侧,沉吟半晌后才道:“我先去书房,等她醒来,一道用早膳吧。” 今日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小竹诧异地瘪瘪嘴,不过心底还是有几分高兴的,脚步不自觉便起来:“那我这就去叫皇子妃起床。” 听说祁渊在外面等着自己用早膳,李知意的眉眼亦是柔软的。大婚许久,这样一道用早膳的时候不过寥寥几次,甚至有两次还是在宫中。 “厨房都准备了什么?”她双手撩起水花,一片玫瑰花瓣顺势落在手背上,如香花栖白玉,由旁边的金黄佛手相衬,自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奴婢瞧了,是几道风腌小菜,还有绿粳米粥,酥油花卷,清蜜奶糕。” 李知意点点头,擦干了白皙的小脸,掰着手指头数道:“去岁我收了一盅雪水,你让厨房做一道鲜亮的鱼脍汤,估摸着也不会耽误功夫。还有一直放在地窖里的什锦脆瓜,极难得的一小瓮,咱们今天也尝个鲜吧。对了,再把我父亲上回送来的新茶启开,用来膳后润口。” “都是稀罕东西,您平时都不舍得用。”小竹低声嘀咕着,可瞧着李知意眼底的欢喜,心里忍不住柔软下来,慢慢道:“罢了,只要您高兴就成了,奴婢这就吩咐人好好去办。” “我一边上妆一边等你回来。”李知意拉着小竹的胳膊,甜甜撒娇道:“回来帮我梳单螺髻好不好。” “单螺髻最费手了。”小竹佯装抱怨着,可眼底却一片笑意。 枫南院的膳厅分内外二重,此刻是夏日,自然外头的风景更好些,故而那束腰马蹄足的大八仙桌便被摆在外间廊下。廊下无窗,只有几根圆润的红木支撑着,将外头的鸟语花香亭台楼阁定格成为一幅幅画卷。 桌上正中是圆耳细口瓶,内插一串串粉色香花。周遭的碗碟皆是白骨瓷,瞧着清透又干净。最诱人的是一道雪水素面,上面点缀着两粒枸杞。座位两旁的新茶亦飘着清香,为这顿餐食平添几分淡雅。 李知意盛装而入,虽是梳着最简约的单螺髻,却也掩不住整个人的美艳。她站在廊下,披着晨光,便宛如修炼了千年的狐妖,玲珑婉转,璀璨耀目。 “祁渊呢?”她轻启朱唇笑着问。 才进门的小竹面色如土,双手一摊苦笑道:“宫里出事了,五皇子急着赶过去了。” 李知意心头一沉,只觉得满目风景顿时变得寡淡无味,勉强定了定神才继续问道:“什么事这样着急?” “听陈先生说,因李道长再度云游,陛下身边无可倚重之人,故而三皇子花重金请了如今宫外一位很有名的游方之士入朝堂。那方士今日在朝会上口出狂言,说夜观星象,发觉您的凤命隐隐有冲破云霄之势,与当今皇帝的福寿相克,因此需要您与咱们五皇子收敛行迹,潜藏凤力,方可保陛下身体无虞。” “我不明白,什么冲破云霄?我又如,如何收敛行迹呢?”李知意慌了神。 “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五皇子已经入了宫。等五皇子回来,怕就有结论了。”小竹轻声道。 13 第 13 章 “如何?”一见祁渊走出宫门,陈宾便立刻迎上前去问道。 身着墨色锦衣的祁渊摇摇头,咬牙恨道:“父皇不肯见我。” “不肯见您?”陈宾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又呐呐道:“连见您一面都不肯,看来陛下是彻底信了那永明道士的话了……三皇子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还真是妙呢。” “先生有法子可解?”祁渊侧眸问。 陈宾摇摇头,不急不躁道:“此刻尚未想到。只不过,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眼下还请您稍安勿躁,万不可轻举妄动……” “呵……只怕是想动也不能了。”祁渊冽然一笑,嘴角发苦道:“方才三哥替父皇传了旨意,要我与李知意在府中潜心安养,近来都不得出门。” “那户部之事……” “户部的差事已经交给二哥了。”祁渊一边说着话,一边揉捏着高耸鼻梁上近眉心的位置。 “坏了。”陈宾立刻急道:“二皇子祁臻从前曾追随大皇子,大皇子彻底失去继位的机会后,二皇子就成了中正之派。而这一回,三皇子祁钰将户部的差事交给他,显然是送了一份大礼给他。来日,您想想,若是来日您再将户部的差事夺回来,那么,是不是就得罪了二皇子呢?到那时,您觉得二皇子会选择追随谁呢?所以这一招,是比让您禁足更狠的招数啊。” …… 随着陈宾的话一句句落在耳中,祁渊的脸色渐渐变得晦暗无比,一双如海的墨眸也渐渐泛起波澜。“是李元节向父皇进言,把户部的差事交给二哥……” 陈宾闻言怔了怔,无奈道:“有时我也纳闷,这一位究竟是怎么坐稳丞相之位的。” “他本就是吃白食的混账罢了。也是我疏忽,少想了一层。”祁渊神色烦闷而不屑,又沉沉道:“唉,真不知这凤命是成我还是败我。可就眼下的形势看,真是害我的时候多一些。” 陈宾并未把这话听在耳中,而是另起了话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要紧的是查出那永明道士到底是什么来由。如此,才能想出针对之策来。” 对于道家之事,祁渊近年来颇有钻研,此刻闻言便道:“大祁有三处名山,一曰凌渡山,乃是当初凌一道长出山之所,不过而今已然没落。二曰江明山,正是李道长的清净观所在之处,但你也知道,李道长虽出众,可他的徒弟中却没有什么拔萃之人。三曰月盈山,因山中有一月盈观而得名,人都说其中住着三四位有本事的道士,但若问起名姓,却是谁也说不出来。至于行踪,便更是难以捕捉了。除了这三山之外,旁的道士大约都是籍籍无名之辈,所以大约是三哥给他杜撰了什么名头,又刻意编排了几多身世吧。” “还是要查查才行。”陈宾的手缕着桌案上一本道典的书脊,一遍又一遍。 夏日的五皇子府风景极好,几口大缸摆在院里,清水中生着粉嫩的荷花,荷花下几尾红鱼懒洋洋地在里头游着。然而这样的风景却无人欣赏,所有人都因祁渊的脸色而战战兢兢,连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脚尖来。 小丫鬟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敢进去传话。“皇子妃惦记着,派人来问您的安好。还说,若是您有空的话,她想过来瞧瞧您。” 祁渊正揉着额头发愁,此刻自然对小丫鬟的话充耳不闻。还是陈宾出来打圆场,勉强笑笑道:“没瞧见五爷正忙着么?去回话,就说等五爷得空,自然会去瞧皇子妃。” “是。”小丫鬟这才舒了一口气退下。 转过头,陈宾看向祁渊道:“五爷,左右眼下也无计可施,派去打探消息的几人又都没回来,您不如去皇子妃那略坐坐,想必她也确实担心。” “担心?”祁渊的神情一片阴冷,语气漠然道:“若不因她,我也不会丢去户部差事。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合该泣涕认错才好。” 这话就有几分无理取闹了。陈宾心想,可一瞧祁渊困顿的神情,心里也不愿埋怨,便劝道:“娇枝那件事…也不全然都是皇子妃的不是,到底也是您没交待清楚,您也别因为这事总与皇子妃计较了。何况等到您出头的那一日,娇枝姑娘自然会回来陪您的。您放心,派去安顿娇枝姑娘的人是我的姨妹,她一定会照顾好娇枝姑娘的。” “娇枝?”祁渊轻挑眉,像是对这两个字很是陌生一般。 “是啊……”陈宾正要再说什么,外头已跑来传话的小厮。祁渊抬手打断陈宾的话,看向小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小厮一脸难以启齿的模样,直到陈宾冷声催促,才战战兢兢道:“咱们的人手来报,说是二皇子已经接手了户部那边。而且,而且就连今年的秋闱也不再让您管了,三皇子说,他已禀明陛下,将秋闱之事全权交给四皇子……” “什么?”祁渊不怒反笑,可那神色中的冰霜之气任谁看了都要退避三分。“连秋闱之事也要接过去。怎么,是要禁足我一辈子么?”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陈宾站起身安抚两句,随即也忍不住喟叹道:“不过,秋闱是笼络天下士子的好机会,这一回若真是错过了,对咱们的大业……” “啪!” 陈宾一抬眸,只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祁渊一把将那紫金琉璃瓶掷到了地上。七彩琉璃碎了一地,每一片都折射出祁渊那肃杀的怒气。 陈宾站在祁渊身侧,见他的胸膛气得起起伏伏,心知是气得狠了,一时便也住了口。偏巧,外头的小丫鬟不明就里,一头闯进来,恰好对上祁渊那猩红的一双眼。 “又怎么了!?”祁渊的语速虽平然,却是咬紧牙关崩出来的话语,让人听着就胆寒。 小丫鬟手里的托盘颤颤巍巍,里头整整齐齐地搁着三件华服。此刻,她结结巴巴道:“是,是皇子妃……给陛下做了几件衣裳。” “衣裳?”祁渊觉得可笑,举着一件衣裳厉声道:“这衣裳是能解了她的禁足,还是能解了我的麻烦?堂堂的凤命,就只能想出这么无用的法子,实在无能。” …… 小丫鬟哪里听过这样的话,早已吓得战战兢兢,冷汗顺着白皙的脖颈流入衣领,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宾急中生智,赶紧道:“此事皇子妃或许帮不上忙,不过,眼下或许朝堂上还有一个能帮咱们解围的人。” “李丞相?”祁渊眼底浮现一丝希冀,点点头道:“不错。旁人地位卑微说不上话,我们也信不着,李元节倒是可堪一用。只要咱们精心谋划……” “爷……”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厮忽然哭丧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祁渊不耐烦扭头。 “爷……方才奴才的话没说完……丞相大人他,他……” “他怎么了?”祁渊手握滑溜溜的料子,心头一紧。 “刚传来的消息,丞相大人方才替五皇子妃和您求情,因回护五皇子妃之意太浓,因而结果被陛下斥责不敬天子,因此已被贬斥了……” “什么?”陈宾惊得双眼瞪大。 “愚不可及。”祁渊咬牙怒骂,握着衣裳的手青筋毕露,随即竟左右手合力,撕拉一声将那衣裳撕成了两半。随着裂帛之声响起,一朵偌大的紫瑞祥云恰好从中间断开,触目而惊心。 这样的举动自是失分寸的,若是往日,大约陈宾早就吁叹起来,但此刻他的恼火却也不亚于祁渊。要知道,户部也好,秋闱也罢,这些差事都是五皇子与自己拼尽浑身解数才从几位皇子手中夺来的,如今却一朝被剥,可是极大的打击。 别说祁渊了,就连陈宾也看着那明晃晃的料子有些头晕。 “风头上,谁都要避一避的,李丞相实在庸笨。”他唉声长叹道。 “蠢得无可救药。”祁渊一字一字冰冷说着,眼底隐见两团血丝。“李元节这辈子唯一的本事,就是编造出凤命这个噱头,余下,便是一事无成。” 手中残存着料子滑腻的手感,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忍不住道:“生得个女儿,也是空有一张皮囊,内里蠢笨不堪。” 陈宾望着地上的衣裳不住摇头。不想,这样一低头间,他却瞧见外面有人影闪动。那人影艳艳有辉光,显然不是凡客。 坏了。 陈宾急中生智,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局面不能被人瞧见,便慌忙将地上的衣裳团起来,与托盘上的衣裳一道搅了搅,火速藏到了屏风后头。 “陈先生忙三火四地在做什么?”明艳娇丽的少女进了门,一身衣裳惊艳如雀尾,腰肢窈窕如柳枝。 果然是李知意。 “没什么,没什么。”陈宾暗自庆幸自己眼疾手快,一边擦擦额头的汗珠,正面着李知意,一边将胳膊从后腰掏出去,冲着身后的小丫鬟用力做了手势,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您与五爷有要事商议吧,那我先走一步。”陈宾团了团手,走到祁渊跟前低声提醒了一句别冲动,这才低头退了出去。 顺带领走了那目光频频落在屏风后头的小丫鬟。 此刻,祁渊抬眼,对上的是一双鹿眸,水盈盈的,像两株春芽。可春芽再嫩,也压不住他此刻满怀的恼火。 14 第 14 章 “三哥请来的道长说的话是真的吗?”李知意试探问道。 怒火中烧的时候,演一出深情脉脉的戏格外难。故而,祁渊掐得自己指节苍白,半晌脸上才勉强酝酿出一丝温和。“真假都无妨,你去休息便是。” 乌黑如鸦羽般的睫毛下,一双水眸格外撩人。“皇兄请来的人,大约不会有假吧。或许,我真是冲撞了父皇呢。若真是这样,那我禁足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件事不应该连累你呀。” “你我之间,没有连累不连累的话。”祁渊看了她一眼,那雪白的肌肤像牛乳滋润过一般嫩滑,自己的喉结忍不住耸动了一下。 李知意眼底有动容的感动,但更多的,却是自责和愧疚。“不过,既然那道长说是近来才有所冲撞,想必也只有一时而已。想来,想来你我只要为父皇闭门祈福一段日子,这灾厄天象应该就会很快过去的。” 祈福?祁渊心底觉得可笑。如今朝堂上皇子们都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若自己真闭门祈福,只怕没几日就被排挤得无出头之日了。 “祈福就算了。”祁渊看着李知意那单纯无辜的神情,心头愈加火起,索性淡淡道:“那道士说了,是你近来太过张扬跋扈,这才冲撞了真龙。” 听见这话,李知意果然眼圈一红。“我,我没有呀。” “是啊,我也觉得没有。”祁渊语气温和,指节却冰冷地叩击着案面。“不过,人说你驱散后院几位美人,又大肆登台祈雨,还间接害得大皇兄被禁足,这些就是张扬跋扈的证据了。” “祁渊……”她从小到大从未听过这样的重话,一时心头委屈,泪珠很快便在眼眶中打晃了。 “自然了,我是不觉得的。没关系,知意,我不怪你。”祁渊面上笑着,心里也笑着。只是这两种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 “祁渊,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知道的,我没有……”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又好听。 “是啊,你没有。”看着她痛苦的神情,祁渊心底稍稍餍足。左右事情已经出了,凭什么只有自己焦急上火,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 要让她更难过才好。 想到这,他松了她的手,轻轻推开她道:“好了,你回去吧。” 李知意努唇,粉嫩欲滴的脸颊因着泪珠的点缀更显精致。“我不能去找父皇辩解吗?” “不需要辩解,你也说了,只是一时的事。”祁渊的语气严肃了一些。他可不想看见李知意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来。 “不过……”祁渊挑唇,双手看似安抚,却牢牢锁住了她皓白的腕。“你闲来可以抄千遍长生文,父皇一定会高兴的,或许也对天象有助。” 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清净些。 “可我……” “你不想抄便算了。”祁渊混不在意道。 “不是。是我已经抄过一千遍了……”李知意轻声道:“你忘了?之前我问过你,给父皇的贺礼想准备什么,你提过抄写长生文的。” …… 祁渊略犹豫了一会才缓过神来。他在脑海中搜寻片刻,终于渐渐想起来,自己似乎随口说过这么一句,要是有功夫抄些长生文就好了。 她竟真的做了? 那千遍的长生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抄完的。至少要两个月的功夫才行。 怪不得,怪不得夜来时常能瞧见梧桐院烛火通明。 “你去歇着吧。”祁渊觉得再怪罪折磨她也没甚意思。 李知意还想说什么,可见他眼底已有倦色,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临走,她利落地挽起袖口,替他清了渣斗,扶正笔洗,又亲手清理出一摞用废的宣纸,抱了走出门去。 这些原本该是小丫鬟做的事,她倒信手拈来。祁渊稍稍意外,却也终究没说什么。 唔,对了。屏风后头的衣裳也没被瞧见。 他懒懒吁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声轻吁,却让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你很累,是不是。”李知意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背影定格在了门前。 本以为已经打发了她,所以祁渊此刻不免有些不耐。“什么?” “朝政本就复杂,我又给你添了麻烦……” 她的语气里有深深的心疼。 祁渊的手掌莫名松弛了,露出几条交杂的掌纹,目光也落在她逶迤拖地的裙裾上。那嫩黄的花蕊用金线勾勒而成,显得十分真切如生。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她柔柔地转过身,裙裾轻转,开出华丽的花。 祁渊的眉心跳了一跳。 “话说回来,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看见他眼底的意外,李知意的目光锁住他的脸庞道:“没人这么说过吗?” 从来没有。 “十三岁,你得知巴川洪涝,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整理出一本《治水道》。十五岁,你入朝堂,首管盐运,虽赋税未得增,可百姓却得享了更低的盐价。十八岁,你随军,杀敌海海。二十岁,你接管户部,得万民伞。” 祁渊认真听着,口中却默然。这些事,父皇未曾赞誉,兄长处处贬低,就连陈先生,也未曾夸过自己几句。 却是她,一个自己为了帝位而娶回来的,自己并不喜欢的女子,一字字地细数着自己的成绩。 虽不知她从何处听说,却也句句属实。 “几位兄长也是如此。”他轻声答。 “怎么会一样呢。”李知意很快反驳道:“他们身后有母家帮忙,又有一大堆的文臣武官,人脉不少。可你不同呀,祁渊,你只有你自己。别人做的事,你要花十倍力气才能做到……” 母家? “好了。”祁渊蹙眉打断了她的话。但很快,他又调整了语气,尽量柔和道:“知意,别想太多,有什么事,我自会扛着的。” 李知意略显失落地点点头,说了句好,又用手指着屏风的方向道:“对了,别忘了换衣裳。天冷了,早上我找了件外袍出来,给你挂在了屏风后头的架子上。” “我知道了。”祁渊迅速答话,试图吸引她的目光。 然而,李知意的视线已经落在屏风处。 屏风横放,因此后头摆着什么,走入房间内的人并不得见,可此刻她是站在门前,因此能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苦心而绣的锦衣,竟然一裂两半。从那断帛之处不难看出,这锦衣是被撕裂的。而且,从撕裂的完整度上来说,更像是故意撕成两半的,而不是无意之举。 “祁渊?”她不解地看向他,却忽然想起刚才他的手抚摸自己发丝时,漾起的淡淡香气。那香气是草苏香,正是自己绣架旁常燃着的那种。 也就是说…… 怪不得自己进门时,陈先生鬼鬼祟祟的。 “衣裳是你撕坏的吗?”李知意轻声问。“你不喜欢?” 想到外头还有一股脑的难题等着自己解决,祁渊对眼前的少女越发没有耐心了。有什么可问的呢?不过一件衣裳罢了,还要自己赔礼道歉不成? 看来自己往日的戏真是演得太好了。 祁渊烦得连话都不想说。 “你不喜欢,也不至于撕了它呀……那绣线是我亲手纺的。”李知意不喜欢诉苦,也不喜欢卖弄功劳。今日是例外。 她站在那不动,想等一个解释。 祁渊站在原地,想等她如以往一般,说一句没关系。 二人之间像隔了一道冰块砌成的墙。 裂帛处,数百数千的线头正张牙舞爪。完整的锦缎有多美,破碎的锦缎就有多狼狈。李知意的目光一次次被裂帛吸引过去,一次次觉得心头难过。 祁渊则忍不住以手扶额,心想到底怎样才能打发了眼前人。 甚至,一个滚字在唇边游走半天,眼瞧着就要跳出去了。 “五皇子,陈先生请您拿着道典,立刻去一趟外院,晚了就来不及了。”小厮站在门前朗声一喊,打破了屋里的僵局。 “我这就来。”祁渊想到陈宾一定是有了应对三哥的主意,心头一喜,立刻应声道。 道典,那是记录大祁所有道观及道士的书。陈先生想要这本书,想必是已经查到了那永明道士的身份。只要查到了他的身份,那就不愁找出比他身份更高的压制之人。如此,这件事就有了眉目! 祁渊越想越觉得欢喜,抓着道典几步便冲到门边。而李知意眼睁睁看着他如风而来,心头的确是有几分期待的。 他急切地想要给自己一个解释? 谁料,他竟略过自己,大步生风地,径直出了门。 她启唇,想喊他一声,却被身边的小竹拦住。 “您别喊了,五皇子心都飞了。”小竹恰好走进门来,恨恨看了一眼屏风后头的裂帛,随即满眼恼火道:“您都瞧见了吧?奴婢也听落雨说了,那衣裳是被五皇子撕成两半的。” 如今仆从都被小竹管着,自然陈先生的叮嘱不太被重视。因此小竹瞧着小丫鬟的脸色不对劲,随便逼问了几句,就问出了实话。只是那小丫鬟也不算太傻,咬死了说五皇子不是有意的。虽然小竹不信,却也再问不出什么了。 小竹的话似一块巨石,让李知意胸口一堵。 “我也觉得,他不是有意的。”她呐呐道。 “您信吗?”小竹恨恨问。“那是给陛下的衣裳,只有五皇子敢碰一碰罢了。而那衣裳又绣得精致,若非故意,怎么会那样完整地被分成两半?” “好了。”李知意满眼失望,身子有些无力地歪在了美人靠上。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他怎么连个解释都不肯给自己呢?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这不像往日的祁渊呀。 等到祁渊忙完的时候,已是入夜。他与陈宾一道用了两碗鱼面,陈宾吃得快些,撂了筷子便提醒道:“时辰不早了,您快去梧桐院安歇吧。” 提起梧桐院,祁渊才忽然想起白日的场景。自己是生生将人撂在那离开的。 大约还有什么撕衣裳的事在等自己解释。 “我大约是对她太好了,才惯得她这般得寸进尺。”祁渊将筷子在桌上轻点,让两根筷子对齐,搅了一筷头鱼面,冷声道:“今日不去。” 反正往后禁了足,是她要处处依附自己,自己却再无什么用得到她的地方了。 凤命嘛,不过是自己走上帝位的一块垫脚石,只要不死就成了。谁要管她开不开心呢? 15 第 15 章 五位皇子都已出宫建府,唯有嫡三皇子祁钰的府邸最为富丽。据说,为了让儿子住得舒服一些,皇后娘娘足足给内造府贴补了五十万两银子。 陈宾得知此事时,望着彼时祁渊寒酸的府邸颇感慨了一番。幸而后来娶得李知意,皇帝亲自下旨重修,才有了如今这非但不难堪,反而还十分华贵的五皇子府。 此刻朝会刚散,祁铮与祁钰一道回了三皇子府。祁铮的生母是一介小小贵人,自入宫便依附于皇后羽翼之下。顺理成章,他也从小就成了祁钰的拥趸。 虽然依附于人的日子不免受些委屈,可自己和母亲也的确受到了皇后的厚待。所以他倒也知足。 “四弟。”祁钰一袭淡青色锦衣,眉宇清秀温润,目光炯炯。 祁铮生得皮肤更黑一些,鼻梁高挑,一张天生笑脸格外讨喜。“三哥,没了五弟做对,今日的朝会可真是痛快。” “不错。”祁钰眼底有几分得意,但很快又叮嘱道:“有几件事咱们要抓紧。一是户部的事,户部尚书李益农年迈,虽然与祁渊亲厚,却也不值一提。要紧的是侍郎刘长忠,他原本是大哥的门臣,如今又与老二关系不错,我稍加拉拢,或许能为我们所用。这第二么,你要趁机找找祁渊从前主管秋闱一事时留下的纰漏,力争将他溺入水中,再不得喘息才好,否则我心里总是不放心。毕竟,在父皇眼里,他可是娶了凤命的儿子。” “想来是能如三哥所愿的。”祁铮兴致勃勃道:“父皇垂慕月盈观已久,永明道长又精于道术,就说那一日他随手显露的解秽咒,咒毕三息之内,竟让父皇的腹痛自消,可见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这样的人物,只怕李道长见了,也逊色三分,父皇自然对他百事顺从。所以,只消永明道长始终与咱们一条心,五弟就没有复起之机。” 这话很对祁钰胃口,他脸色愈见明朗,笑得眼尾上挑一瞬,旋即又凝成精明之色道:“也不能掉以轻心。祁渊随军之时与神威将军交好,如今二人在朝堂上互为犄角。若这两日能想法子让神威将军出些纰漏,才算是真正砍掉了祁渊的臂膀。” “只要永明道长在,这也不难。”祁铮眉飞色舞说道。“三哥你放心,神威将军一事,我与道长已经在思考对策了。”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又笑笑道:“若真有来日,四弟,为兄绝不亏待你。” “三哥自是说话算话的。”祁铮满脸信任道。 “哦?往日四弟总说并无所求,今日莫不是有了什么想头?来来来,何必等到将来那一日呢,若是此刻为兄能办到的,立刻替你办了就是。再不济,我去求求母后也便是了。”祁钰一把揽过祁铮的肩膀,豪爽说道。 祁铮的目光里有几分不好意思,可唇畔的笑意却难以抑制。“三哥,我只有一个请求。” “别吞吞吐吐的,你直说。”祁钰笑着催道。 “三哥,你觉不觉得,五弟妹生得很美?”祁铮喜滋滋道。 祁钰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收回搂着他肩膀的手,将人推得远了一些道:“你别胡说,堂堂天之骄子,怎可有娶二嫁女的念头?” “怎么不能有这样的念头了?”祁铮提高了嗓门,但很快在祁钰冰冷的目光下又收回气焰,低低解释道:“三哥,我不过是个没人在意的皇子罢了,我母妃又极好说话,谁会在意我娶什么样的女人过门呢?再说了,她是二嫁女,做不了我的正妃,做我的侧妃也好啊。” “我说不可就是不可。”祁钰烦躁地推开他的手,厉声道。 “三哥!”祁铮握拳急切道:“您别多心,我并不是因为她的凤命才喜欢她,我是喜欢她这个人。” “喜欢她这个人?” “她生得多美啊,能守着这样的美人过一辈子,真是死也值了。”祁铮一副心痒的模样,慨叹道:“三哥,从前您与大哥都想娶她,那时候我想也不敢想。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们都瞧不上她了,我才生了这念头。好三哥,来日您荣登大宝,就成全了我吧。实不相瞒,有时候我是真羡慕五弟,有这样的美人陪着,还争什么江山呢?” …… 祁钰变得不吭声了,一双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半晌才问道:“那你可想过,她会答允么?” “怎么不会呢。”祁铮松了一口气笑道:“等到将来,五弟自身难保,她又怎会愿意当一位不受待见的落魄皇子妃呢。何况五弟性格阴鸷,与我相比不知失了多少乐趣。我自会好好疼她的。” 祁钰敛眉想了想,唇畔浮现一丝冷笑,旋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眼下,五弟还是我肉中的一根深刺,尚待拔去。如今的他,虽身世仍比不上你我,却凭本事赚了不少银钱,也笼络了不少臣子,实在不可小觑。哎,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早早让母后除了那姓常的宫女。” “父皇已有意授永明道长为辅国师了。三哥,您还怕什么。” “月盈观的道长又不止他一个。若是祁渊找到永明道长的师兄,该如何是好?” “即便找到了,也请不来。”祁铮耸肩坏笑道:“三哥,您忘了那位永德道长提出的要求了?啧,谁能做得到呢?” “也是。”祁钰想想,也笑了。 “那三哥,今日的旨意,我去传吧?”祁铮请示道。 “你去吧。”祁钰轻抬下巴,示意下人领来了马车。祁铮显然十分欢喜,笑盈盈地便去了。却不知此刻祁钰脸上的笑意早已收了,正冲着小厮幽幽道:“瞧瞧,四弟这样无欲无求的人都对凤命之人动心了。” “四爷不是说看重的是五皇子妃的美貌么?” “左右都是李知意。”祁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有区别么?” “那……自是没有的。”小厮神色一凛。 从三皇子府到五皇子府,其实就门庭辉煌的程度而言,相差并不大。所以此刻,祁铮立于祁渊的皇子府前,心中难免有所不甘。 从小到大,祁渊是几位皇子中唯一一个生母身份更低于祁铮的,也正因如此,祁铮并不讨厌这个性格冷清的弟弟。相反,正因在他身上能找到一些优越感,所以祁铮对他还有几分好感。然而这一切,随着他娶了凤命之人而告终。 祁铮想想自己府中那一亩三分地,脸上的笑意敛去了一些,但因天生笑面,故而还是带着几分温和,以至于五皇子府的丫鬟们也都有些举止不稳重。甚至还有一两个主动丢下帕子或是留下一阵香风的。 毕竟,五皇子是指望不上的,要是能得四皇子青眼被要了去,也是好事。 然而祁铮对这样的庸脂俗粉并不感兴趣。自打祁渊大婚之时见过一回李知意后,似乎这世间所有女子都变得平平无奇。祁铮先前还为自己的念头而惭愧,可渐渐的,随着祁钰与祁渊二人之间的战火越来越浓,他心里的惭愧便渐渐转为了希冀。 “四哥来了。”一道清雅的男声打断了祁铮的思绪。他抬眸看去,只见眼前的俊逸男子正轻轻晃动着手腕。 锦衣如墨,袖口暗绣银河,尽显天家贵气。 祁铮看着他,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小五弟变得这般气势傲人,甚至从他的眼眸当中,自己还看出了可以与嫡皇子匹敌的野心。 “记得四哥最喜欢燕窝酥,你我还从御膳房里一道偷过一回。所以今天知道四哥来,我特意吩咐人提早备下了。”祁渊一边请他坐下来,一边笑吟吟道。 祁铮闻言,又是窝心又是惊讶。窝心的是他还记得幼年之事,惊讶的是他竟提早就知道自己要来,可见其眼线之众。 “你如今还真是不一样了。”祁铮苦笑了一下,拈起一块燕窝酥慢慢嚼了。那燕窝酥颜色金黄,入口即化,香甜软糯,果真是极好的滋味。 听说这厨子还是父皇特意赏下来的,祁铮心里一酸。 “四哥说哪里话,如今四哥主管秋闱,笼尽天下才子,才真是不一样。” “你知道那是三哥的主意。”祁铮见他吃味,心情才好一些,和颜道。“小五,你不必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野心太盛。你也知道,人家三哥是什么出身,有皇后娘娘撑腰不说,背后更有陆氏全族撑腰。那陆家三代从戎,不知多少兵头子都是人家的干儿弟兄。这样的人物,才是人中龙凤。你我的母妃不过区区贵人,答应,怎配登堂入室,以太后的身份载入史书呢?” 祁渊懒懒搅动圆润通透的扳指,使其在桌上一圈圈地转悠着,好似命运的巨轮,难以把控。 “四哥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他笑笑道。 “我本是好心。”祁铮见他如此,气恼地将那半块燕窝酥随手掷在碟中,双手往帕子上抹了抹道:“小五,咱们两个是一样的人,所以我愿意提点你一句。你若是识趣的,如今便投了三哥麾下。将来三哥荣登大宝,也总有你一席之地,总比做个败军之将来得好些。” “是么?”祁渊的一双墨瞳中饱含戏谑。 “真有意思。”祁铮见他混不在意,不由得抱肩冷笑。“要不是看在这燕窝酥的面上,我真懒得跟你废话。小五,你既已破釜沉舟,做兄长的少不得问你一句,若有朝一日你输得一无所有,你可会后悔?” 祁渊站起身,扯扯衣袖,冲着祁铮闲散一笑:“我本就是一无所有之人,又有什么后悔的呢。” “即便有朝一日失了你那艳美倾城的皇子妃,你也不后悔?”祁铮不怀好意问道。 祁渊懒懒抬眸,瞧见他眼底一片色意,心中已是了然,旋即笑了笑道:“旁人问,我自是不说。可你是我四哥,咱们从小最投缘了。四哥,我不妨跟你说句实话……” 祁铮竖耳。 祁渊凑过去,语气低沉,双手微拢,轻笑道:“我巴不得甩掉这累赘呢。四哥,你瞧着吧,我成也好,败也好,这李知意啊,我都不会再要了。” “所以说,四哥您,可要捡我吃剩下的?”他衅然问。 “你混账!”祁铮被戳中心事,气得脸红脖子粗,几乎就要出手伤人。可就在巴掌伸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神智清明起来。自己若真动了手,就是节外生枝,只怕皇帝驱逐祁渊出祁京城的旨意还会有所变动…… “你……你设计害我。”他慌得收回手掌。 见他没动手,祁渊哑然一笑。“看来四哥也长进了。” “你……好你个祁渊,如今真是翻脸不认人了。”祁铮连道个三个好字,便从怀中摸出圣旨,恼火道:“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再对你说什么好话。祁渊,你看好了,这是父皇的旨意,想必你的眼线也传过话来了吧,不错,是要你与李知意离开祁京,前往颍阳为父皇祈福。” 说罢,圣旨被他一把塞进祁渊怀中。“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招数。祁渊,三哥下了血本,收服了那永明道长。你这一回,绝对翻不了身!” 16 第 16 章 金黄的圣旨在祁渊修长的指尖中变成了小小的玩物。他用食指轻轻剥开,唇畔轻动,不出声地读罢上面的文字,眼底却并无担忧。 “就别在那强装镇定了。”祁铮坐下来,端起手边的和田白玉茶盏,慢慢嘬了一口。“这回知道怕了吧?” “颍阳远在千里之外,若是去那,自然是怕的。”祁渊双手恭敬地将圣旨撂回匣中。 “这一回去了,只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一个男人家也罢了,只怕弟妹她娇生惯养的,不习惯。”祁铮叹着气,瞥了祁渊一眼道:“依我之见,既然你对弟妹也不怎么在意,不如让她留下闭门静养,你替她受过不就成了?……你若是愿意的话,这事我去跟父皇说?” “四哥这样贴心啊。”祁渊将茶盖吧嗒一声扣在茶盅上,意有所指道:“我倒是从没见过,如此关心弟妹的兄长呢?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哥另有所图呢。” 祁铮脸一黑,不由得恼羞成怒道:“你如今怎的这般混账。算了,我与你废什么话。来人啊,替小五收拾行李,这就走。” “遵命。”一行兵士在外头高声应答,随即各自雄赳赳散去。 厅内,祁渊与祁铮二人对坐,做弟弟的身材高硕,气势伟岸,做兄长的满面怒火,偏生了一张笑面,怎么瞧也有几分孩子气。 厅外,众兵士毫不留情,名为收拾行李,却是几乎将五皇子府掀得天翻地覆。几口种了莲花的大缸被推得七倒八歪,缸里的鲤鱼啪啪在花岗石上拍着尾巴,丫鬟们喊得喊,哭得哭,有的还用香灰抹花了脸。 可祁渊就是稳稳坐着,一点不慌,纹丝不惊。祁铮虽焦躁,却也渐渐琢磨出眼前人的可怕来。想他从前总为了吃不着蟹黄包子,穿不上时兴衣裳而着急,因此自己与三哥从未把他放在眼里。谁能想到,原来那都是祁渊为他自己扯出来的一张羊皮。 内里其实是一只狐狸崽子。 “你也算输得有风度了。”祁铮忍不住夸了一句。“要是对手都像大哥那样无能,你也未必就会输。” “四哥后半句说对了。” “什么?” “我也未必就会输。”祁渊摊开双手,朗然大笑。 祁铮正要骂他不识时务,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嫩的声音。“你们在闹什么?” 不等祁铮站起身,祁渊已然笑道。“四哥,劳烦您去跟您弟妹解释吧。我累了,想安生歇一会。” “我看你不是累了,是没脸见人吧。”祁铮昂首,几乎是用鼻孔看人,扭头便走了出去。而一见李知意,这张天生笑脸却多了十分真心。 “弟妹别慌,父皇也只是一时对你和五弟不满罢了。不过你放心,有四哥在呢。你且先去颍阳住几日,四哥过些日子就去父皇那替你求情,一定会让你返回祁京。”祁铮望着眼前倾国倾城的少女,一时动容道。 她生得是真美,美得连地上的睡莲都恨不得收拢花瓣,以免显得太过逊色。 “弟妹,往后五弟的日子也就这样了,你若继续追随五弟,只怕比这还狼狈的局面还多的是。又岂能喝上香山银针这样好的茶叶。”祁铮啧着口齿中的滋味,轻声劝道。 “四哥说笑了。”李知意望着自己在府中的布置被折腾得天翻地覆,已有几分恼火,便语气冷淡道:“香山银针也算不得什么好茶叶。” …… 祁铮脸色一阵尴尬,随即咳了咳道:“我自然知道。这种茶叶一年出得五六十斤,自然算不得好。”事实是,祥贵人所分得的最好茶叶,就是香山银针了。 “好了好了,你们收拾完了小五的东西,就去收拾五皇子妃的东西。记得,要轻手轻脚些,不可冒犯莽撞。对了,颍阳湿冷,你们要多收拾些厚实衣裳出来,不可委屈了五皇子妃。”祁铮板着脸吩咐众兵士,扭头看李知意却又恢复笑颜。“弟妹,我特意给你准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我亲自送你上马车,可好?” 祁铮觉得,自己虽然长相气度不如祁渊,可到底是未获罪的皇子。李知意若能看清形势,自然知道,自己愿意成为她的后路。 “就不劳四哥费心了。”李知意气得粉面涨红,皓齿咬住樱色红唇,湿漉漉的双眼美得如诗如画。“我……我近来还不打算出门。” 她少有发脾气的时候,更从未面对过这种局面。所以此刻,她又恼火又害怕,完全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两句话的。小竹感觉到,她的手甚至都是冰冷潮湿的。 祁铮见她要走,心中一急,几步上前拦住她,想斥责却又心疼,因此一开口便是温柔的语气。“弟妹,你放心,四哥已然给你布置妥当。即便是走,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四爷,您还要脸不要?”小竹口无遮拦道:“我们五爷一没咽气二没获罪,不过是被陛下请出祁京养养罢了,你安的什么心?” 咽气? 屋里的祁渊:“……” 外头的众兵士虽然手上动作没停,却都竖耳听着。一刹那,祁铮的脸色好看极了。“别胡说,我不过是尽兄长的本分。”他解释,可嗓子有几分哑,显得这话很没有说服力。 “知意告退。”李知意随意福了一福,脸色漠然。 她扭动的腰肢如柳枝遇香风,让祁铮神色一荡。索性这些兵士都是自己人。祁铮一咬牙,上前伸手就要去拉李知意的胳膊。 不想,面前一道腰身肥硕的男子挤过来,须发轻动,嘲笑道:“四爷,颍阳地冷,咱们五爷和皇子妃就不去遭这个罪了。” “什么意思?”祁铮烦躁地看向他,一眼认出此人正是祁渊身边唯一的一位谋士,陈宾。 “你们是要抗旨么?”祁铮收回手臂,懒懒将衣袖抻平,笑意渐渐变得稀薄道:“陈先生,你与小五要是抗旨的话,就更有趣了。嗯,大约是要砍头的。” “砍头?不至于不至于。”陈宾吟吟笑着,冲着祁铮身后一指道:“爷,要不您先听听身后的天使说什么?” “天使?什么天使,我就是天使。”祁铮不耐烦地回头,却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果儿正站在那,一脸妩媚笑意。 “五爷……”李果儿垂手。 “李大人?”祁铮一惊,随即客气起来。 李果儿点点头,嗓子细细道:“五爷,您先回去吧。” “什么意思?”祁铮脸色微变。 “三爷会跟您说的。朝政上的事,奴才可不敢多说。”李果儿嘴巴极严,又笑笑道:“奴才只奉命来传旨,五爷和皇子妃不必走了。” “不必走了?”祁铮瞳孔微张,从李果儿脸上看出肯定的回答后,迅速看向了陈宾。“你,你们暗中做了手脚?怎么回事,父皇怎么可能不听永明道长的话呢?” “一山更比一山高,四爷。”陈宾长揖到底,语气却不无嘲讽。 “好好好,好你个祁渊,怪不得今日如此趾高气扬,接了圣旨也不见慌张。原来你早有布置。好啊,真是好啊,我竟看不穿你这个小狐狸了。你倒是忘了当年跟在我身后屁颠屁颠叫四哥的时候了,呸,真是好戏子,真是好厚一张大脸皮。”祁铮一边恼火骂着,一边就要进屋去找祁铮理论。 可不等他多走几步,便被陈宾伸手拦住。“四爷,眼下这局面……” 祁铮环顾四周,只见那院内的翠竹都要被兵士砍倒了。他不由得脸色一黑。闹得实在有些不成样子,可谁又能想到,李果儿会来呢? “还请四爷收拾了吧。”李果儿眼睛眯成一条缝,瓮声道。他姓李,与李元节是一个李。但李是大姓,所以也没人往这上想过。 祁铮恨得咬咬牙,拳头握紧,青筋都要爆出来了。“行,我收拾。来人,给我恢复原样!” 陈宾心满意足一笑,冲着李果儿做了请的手势。李果儿点头,慢慢踱步进门。陈宾却趁机碎步过来,冲着即将出门的祁铮道:“四爷,五爷让我给您带句话。” “说。”祁铮的脸黑如锅底,牙齿咬得咯咯响。 “五爷说,他极厌恶别人把他唤作小五,请四爷往后别再这么叫了。” “我就叫了怎么着?” 陈宾黠然笑笑道:“若您坚持,那么……五爷说,等到来日,来日……他会给您赐名,叫小四。” 祁小四。 ……祁铮气疯了,几乎想一脚把门前的石狮子踹飞。可惜,力气没有那么大,而李果儿带来的小太监还都在那站着,他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 片刻,送走了李果儿后,陈宾转身进了书房,笑盈盈道;“四爷可气坏了呢。听讲三爷也在府里摔盘子呢,新上贡的大海参,一口没吃,全孝敬土地爷了。对了,五爷放心,我提前跟皇子妃打过招呼,她没被吓着。” “三哥气坏了?”祁渊笑得肩膀轻轻抖动,满眼都是舒畅,不过很快,他又凤眸利利问道:“永德道长可到了?” “走了暗道进来的,绝无人瞧见,正在稍间里候着您呢。”陈宾回道。自从上回李知意病而不得请太医一事后,府里不仅养起了医士,还特意修了条暗道,以供暗中行走。 “好,让下人们都去外院,你我亲自去见永德。我倒要听听,他是怎么扭转乾坤的。” “是,陛下是单独召见永德道长的,所以咱们的人手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不过,更要紧的是,您得想想,他提的要求,您怎样才能做到。”陈宾忽然想起这一岔,便带了些许愁绪。 眼前,风姿隽爽的男人,此刻却是阴狠一笑。 17 第 17 章 “陈先生所言不假,永明所言的凤星冲撞帝王一事的确是他杜撰的。可他毕竟是我师弟,即便明知此事是假,我也不可能拆穿。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另想了一个简单的法子来周全此事。”永德拈着下巴上的白须,手中拂尘一甩,颇为得意道。 他的目光本是看向祁渊的,谁料祁渊竟一声不吭。永德不免有些不满意,还好陈宾及时开口,十分恳切问道:“道长您想了怎样的法子?” “自是很容易的法子。”永德开怀大笑道:“今日朝见陛下,我与陛下说,只要皇子妃以血入墨,刻下一份长命经供于祁京最高处,再佐以天然道法之力,就能引凰星偏转,进而佐陛下长命,基业永固。彼时,只要人人厚待皇子妃,凰力自然更盛,陛下的帝业也就会更稳固。怎么样,五皇子,陈先生,此法容易吧?” 长命经又不长,拢共用七勺鲜血也就够了。即便是一位女子,流上七勺鲜血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果然,陈宾长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道长高明。此法的确容易,十分容易。” 说着,他扭头看向祁渊。“是吧,五爷?” “……”祁渊一阵无语,啪得一声,徒手捏碎了一颗干桂圆。 “这……”永德皱起了白花花的眉毛。 “无妨,无妨。”陈宾揣起迷糊打着圆场,又笑笑道:“此事有劳道长了。” 永德哼了一声,不满意地看了一眼祁渊,面露精光道:“看来五皇子您是有所不满了?呵呵,小老儿就这点本事,您不满,我也没法子。不过,您该给我的东西还是要给的。” 他要龙血七十勺,用以锤炼仙丹,少一滴都不可。而且必须要当面取用,以免找人替代。 彼时陈宾听见这个条件,几乎是拉着祁渊就往外走。那可是鲜血七十勺,足足两三碗的量,常人放出这么多血,不说要半条命,起码也会留下一些遗症。 到时候即便是赢了三皇子又如何,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若不是暗中查明了永德身后无人指使,陈宾几乎怀疑他是三皇子派来的奸细。 可就是这么个要人命的法子,祁渊竟然答应了。陈宾知晓后,一度觉得自己应该换个主子投靠了,毕竟,这个主子很有可能不长命啊。 “同样的条件,我跟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提过,可这两位皇子实在爱惜自己的身体呀,谁都没答应,转而去找我那不成器的师弟了。要说还是五皇子您不要命,啧啧,这才有些来日赢家的意思。呵呵,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他们答应了,只怕今日您去颍阳一事就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永德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光滑的白瓷瓶。 “五爷。”陈宾颤抖着声音,满脸担忧。 “看来陈先生是心疼我。”祁渊转头又冲着永德一笑。“道长,陈先生是读书人,见不得刀光血影,咱们请他出去如何?” 永德期盼龙血做仙丹的引子已久,此刻毫不犹豫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那就请陈先生门外稍候吧。”祁渊并无畏惧。 “五爷……”面如土色的陈宾无力地唤了一句。可永德虎视眈眈,祁渊一脸心甘情愿,他又如何阻挡,只好点点头,默然走出了门。 外头的阳光真是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可陈宾却总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涌到天灵盖,害得自己连连打着哆嗦。 稍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五爷是真能忍啊。陈宾心想。会不会晕过去了?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宾心里一慌,正要扭头请永德从地道出去,没想到看见的却是祁渊。 颀俊潇洒的男子此刻手握一把匕首。那匕首一半沾着几滴赤色鲜血,另一半精光四射,正映着祁渊那乌黑如墨的双眸。 “五爷……”陈宾看着那锋利的匕首,面上一阵心疼。 “先生误会了。”祁渊迎着阳光,眉心微敛,胸膛挺括。“这是永德妖道的血。” “什么?”陈宾脸色惊变,慌慌张张正要迈步进门,便听祁渊在身后道:“人死了,找人将地道封上,来日另辟一条吧。” “……”陈宾好半晌没说出话来,连连咽了数口唾沫,才道:“五爷您……您原本就没打算给他龙血是么?” “他也配?”祁渊呵呵冷笑。“欺世盗名的东西罢了。” “是……”陈宾的目光避开那血色耀眼的匕首,脸色苍白地坐在美人靠上,半晌方道:“他也的确死有余辜,竟然拿婴儿的头顶血炼丹,还害死了几条性命。可,可五爷,此人不该死在您手上啊。您知道,陛下是最看重这些人的。若是此事被陛下知晓……” 祁渊随意地用帕子轻拭匕首上的鲜血,语气清冽说道:“先生想,永德刚帮了我的忙,就消失不见了。此事,父皇会怀疑谁?” 陈宾怔了怔,旋即回过神,一个激灵道:“三皇子!” “不错。”祁渊点点头。“虽然没有证据,可三哥一定是会被怀疑的。到时候,甚至不必我们出手对付永明,父皇都不会再信任他了。长生好,仙丹妙,可什么都比不过帝位。这一点,父皇也是能想明白的。” “话……话是这样说……可陛下建朝以来,就一直尊道术,敬方士,从没有斩杀道长的先例。”陈宾身形有些佝偻,从怀中摸出帕子擦着额头的冷汗道:“何况,何况到底他才刚帮过您……来日,没准也能帮上您的忙……您也太……” “太过狠戾了,是吧。”祁渊将匕首丢在一旁,双手亲自扶起陈宾道:“先生您也知道,我最厌恶的就是这些方士,这些故弄玄虚,颠倒黑白之人。我对他们会心狠,但对您决计不会。” 陈宾慢慢点点头。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并不太担忧自己的性命。他更担忧的,却是府中的五皇子妃。若真的有五皇子登基的那一日,那么在他眼中撒谎成性的五皇子妃该何去何从呢? 似乎祁渊也想到了李知意,他的目光投向梧桐院的方向,慢慢道:“长命经的事,随意找个奴才放血刻经吧。” 陈宾心念微动,摇头道:“万万不可。五爷,杀人可以毁尸灭迹,可刻经供奉却要经过数道人手,若是咱们不让五皇子妃亲自去做,只怕会授人以把柄……何况,五爷,此事也不难吧。” “要是我没有手欠去撕那衣裳,大约不难。” 刚杀了人的祁渊,脸色竟有些无奈。 “皇子妃知晓了?您也没跟她解释?”陈宾讶异道。 祁渊满脸不在意,漠然道:“忘了。” …… “那您今夜过去吧……”陈宾顿了顿,终究还是道:“床上,床上好办事。” …… 祁渊脸色一沉。 18 第 18 章 然而,别说上床了,祁渊连正房的门都没进去。 入夜,站在门口,轻轻扣着门板,祁渊心里装着满满的厌恶。不就是撕件衣裳么,算什么大事。不就是亲手做的么,谁不会做? 闹这么大,真是矫情做作。 敲了大约第十五遍,祁渊晃了晃有些发酸的手腕,不耐烦地在美人靠上坐下来,暗骂这永德妖道害人不浅。若不是他乱出主意,如今自己早已摆脱这个女人了。 呼。一阵冷风吹过,祁渊身上一凉,牙根暗自咬紧。 “知意,开门吧。”他站起身,加重了叩门的力度。 自觉这话已经重复了十来次,他认真想了想,终于又补了一句:“无论事情如何,你总要听我解释吧。” 本以为依然是石沉大海,祁渊已然做好了扭头就走的准备,不想房内竟然传来一道清嫩的声音。“可我想听解释的时候,你不肯理我。” 她真是一把好嗓子。祁渊想,若是去学什么昆曲,一定是好清倌儿。想到清倌儿,三哥倒是最喜欢了。不过,眼下他定然没工夫去听,指不定愁成什么样呢。 “祁渊,你还在么?”门内忽然发出疑问。 祁渊这才惊觉自己走了神,唇畔冷挑,尽力柔和回应道:“自然在……当时……也是事出紧急。” “那你为何撕我做的衣裳呢?”她问。 透过门上明纸,祁渊能瞧见少女姣好的身形。她大约是侧身靠在门内,乌黑的秀发随意挽成低髻,脖颈纤细修长,似乎一把就能用手扼住。 “气急失手。”祁渊慢慢说道。 房内的少女又不吭声了。 祁渊忍过一阵冷风,牙齿便开始打架。该死,石阶也给了,还想怎么着?“算是我错了罢,知意,开门可好?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怎么能就这么过去呢?您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抹杀咱们姑娘的辛苦和委屈么?”小竹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满脸不平道。 一道冰冷的目光淡淡扫向小竹。 小竹却全然不怕,竟两步冲上前,拽住祁渊的衣袖,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剪子,几下将袖口剪掉一大块。 祁渊人还没反应过来,小竹已经举着那块被剪掉的袖口义正辞严道:“若是五皇子您能把身上的衣裳复原,咱们姑娘就能原谅您犯下的过错。若是不能,就别跟咱们姑娘说什么破镜重圆的话了!” ?祁渊懵在原地。纵然自己是小小宫女生下的皇子,可下人们却也没有敢如此冒犯自己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祁渊真想让小竹看看,永德是怎么死的。 “你很好。”祁渊冷冷道。“以下犯上,罪该一死。” “奴婢为了姑娘,不怕死。就算奴婢死了,也要去地府拿着这块布等着您,教您破镜不能重圆的道理!”小竹梗着脖子道。 …… 祁渊都要被气笑了。“来人!”他厉声喊。 “别伤小竹!”门内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随即,房门应声而开,容色绝艳的少女努唇而出,满脸急切。 因是入夜,她已换上寝衣。这寝衣是内外两件,内里一件霞粉的小衣,外头是层大袖纱衣,纱衣朦胧罩着雪白的肌肤,衬得脖颈更加嫩滑诱人。 祁渊一侧眸,不知为何心底竟生了一阵悸动。索性,他一把揽住李知意的腰,将人扯回房内,而后的一声狠狠关上了房门。 墙上挂着一幅少女出山图,图中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手拎竹筐,正顺着石阶慢慢从山中走来。她头饰碎花蓝布,容色娇嫩,笑容可爱。与她形成对比的,是此刻画外艳气十足的李知意。 她的双手被祁渊的左手紧紧抓住,细嫩光滑的胳膊交在胸前,显得愈发弱小无力。祁渊的右手将她的头轻按在画上,发髻被压乱,眼底一片水光盈盈。 “李知意……”祁渊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大约是眼前的这双眼太过妩媚撩人了,他觉得心里像有什么在乱撞似的,搅得神智都不清晰了。 “祁渊,你撕了我做的衣裳,又不肯给我一个解释。我等了你两日了。”她眼泪汪汪说着,像是流落在外的孩子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 “现在呢,我解释完了。”祁渊的凤眸生得很威严,看人的时候却又有几分桃花般的秀美。 “就这样解释吗?就用气急失手四个字就可以打发我吗?”李知意愈发不满,柔弱的身子在他手下轻轻挣扎。其实做多少衣裳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当时不该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 他从前对自己从不是这样的态度。 这样的态度,让人很害怕。让她很害怕。 “事实如此。”祁渊语气虽柔和,却也有几分不肯松口的意思。毕竟,他不知道她还想怎么样,趁机提要求?为李元节求情? “祁渊……”她说不过他,只能软软又哀哀地喊他的名字。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好不好。”祁渊随手揉揉她的头发,自觉这是很体贴的举动了。 “不好。”李知意摇摇头,蓬松的头发为她的神情增添了几分迷离的美。“祁渊,这件事没过去,不能就这样过去。” 祁渊彻底没耐心了。 转身就想走。 临了,却想起陈先生的那句话。床上…… 得。 祁渊的手从她背上揽过,另一只手绕到膝下,将人一把抱了起来。李知意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在他的怀中。他的步子又大,起起伏伏的,李知意虽然不愿,却还是慌得双手交织在了他的脖颈后。 整个人软软地贴在了他的身上,香香的气息似蛊药钻进他的鼻息。 该死。祁渊觉得身上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加快步子,将人撂在床上,心里是很想走的,可一双手却很不受控制地抚上她。他咬咬牙,暗骂妖女。 随后,他冰冷的唇覆上她的温热。 如细雨,落全身。 她的目色中隐见迷离,帐中的氛围也渐渐旖旎起来。可她还想要那个解释。其实大约也不是要一个解释,或许要一句我喜欢你,或是我在意你什么的,都可以。 甚至,哪怕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也好。 而不是眼前这种方式。 “祁渊……” 他将她未尽的话吞进腹中。 她终于忍不住,水蛇般的细腰轻轻扭动,双手落在他滚热的胸膛上,试图将人推开。 “我不要……祁渊……我不要。”她的声音从他的唇中传来。 祁渊蹙眉。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不要。 好像还不是欲迎还拒。 “怎么。”他有几分漠然地抬起头。不想,她却似小兔儿一般趁机从他的胳膊下逃了出去。临了,还没忘了抱着一床厚厚的鹅羽被子。 “我不想跟你住在一起。”她气鼓鼓道。 …… 冷风吹动窗棂,神智渐渐回归。祁渊漠然站起身,随手将刚才脱掉的外袍慢慢捡回来。 也好。 左右自己也不耐烦去哄了。 “那我走了。”他淡淡道。 李知意早已抱膝坐在美人榻上,此刻听见这话,一颗心慢慢沉入谷底。 …… 小竹进门的时候,瞧见的是将头深深埋入自己怀中的李知意,细薄的后背上落着几处红痕。 小竹懊恼又心疼,上前慢慢抱住了她的姑娘,又听她低语道,他怎么就不肯哄哄我呢。 枫南院中,陈宾拎着茶壶,亲手替祁渊倒了一盏舒心茶。祁渊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才觉得身子通泰不少。 “不过一个女子罢了,您怎么就不能好好哄哄呢?”陈宾摇头不解道。 “不必。”祁渊抬手止住陈宾的话,成竹在胸道:“我已想到别的法子了。” “不管是什么法子,想必都是舍近求远吧。”陈宾一双慧眼洞若观火,又呐呐道:“真不知您与皇子妃到底是正缘还是孽缘。罢了,这些事我也闹不明白。” “与大业无干的事,先生何必费心。”祁渊摆摆手,风姿隽逸。“对了,李丞相的咳疾可好了?” “到底上了些年纪,哪里好得这样快。”陈宾说到这,不免想到自己的膝痛时常发作,语气便也多了几分和气。“他也不算太糊涂,总算还知道自救。听说这两日一位常住宫中的道长替他开口,要丞相为陛下入观祈福十九日,以助君臣气数相合,保江山无虞。想必,等到祈福结束,陛下也就不会再生他的气了。” “他不知晓永德入宫之事?” 陈宾摇摇头。“永德入宫一事倒是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永德与陛下说了什么,却是连李果儿都不知道的。您也知道,那永德惜命得很,怕得罪三爷和四爷,故而特意单独觐见陛下,又嘱咐陛下此事不要声张才好。故而如今,您与皇子妃不必去颍阳一事,只有你我二人与陛下明白内情。对了,五爷您还要装作不知晓此事的样子,等到明日陛下跟您亲自谈起,您才好告知五皇子妃,请她以血入经。” “这件事,还是有劳先生去办吧。”祁渊的手掌扶住额头,一脸厌厌。 “五爷……”陈宾苦笑不已。 19 第 19 章 接连两日休沐,无朝会,皇帝只单独见了祁渊。祁钰争取了半天,却也没被允准入御书房,只好领着祁铮气鼓鼓地出了宫。 好歹忍到马车上才发泄出来,狠狠地砸了两对清水莲纹白瓷盏。 “疯子,祁渊就是个疯子。”祁钰摇着头,又一拳凿在马车壁上。“我又没下死手,不过就是要他禁足罢了。他犯得着这么拼命么?人说三岁看老,他当年三岁的时候,倒是个傻乎乎的,怎么如今就这般阴狠了?” “难道他真的答应永德,给他七十勺龙血?”祁铮讶异道。 “还能怎么着?那永德一心寻求长生之道,根本不把银钱地位放在眼里,也只有答应他这个条件,才能请动他出山。”祁钰恨得牙痒。 “小五……”祁铮说了这一句,忽然想起昨日陈宾那阴森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一寒,不由得换了称呼道:“祁渊他也真够狠的。那七十勺血生生放出去,只怕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更不知还会留下什么遗症……” “所以说他就是个疯子,连自己的命都能赌进去。”祁钰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肩膀起起伏伏。 “三哥您也别太生气,今日他棋胜一招也没什么要紧,他有命抢江山,未必有命享江山。” “不错。”祁钰点点头。“希望那永德真如他所说的那般,除了龙血,别的条件什么都不会答应。若真是那样,那么老五的身子也废了。”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很是发虚。身子废了,一时半会也未必会死。而祁渊这般豁得出去,自己真是他的对手么? 彼伏落,此起处。 三皇子接连受挫,连朝臣都看得出来,五皇子祁渊早已今非昔比。也正因此,投靠祁渊的人越来越多。至于户部的事,虽然仍由祁臻代管,但至少祁臻一定会保持中立,轻易不会凑近祁钰这一派。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枫南院都变得日和景明。祁渊闲来无事,更是肯到四处走一走。而这一走,恰好遇上了陈宾与李知意站在一处说话。 “这法子真的有用吗?”说话的是李知意。她的背影实在好看极了。人立花中,一袭淡绿,墨色云鬓缀金钗。 “自然有用。”陈宾微微低着头,语气却很肯定。“这法子是一位道长说起的,只要亲生女儿为父亲用血刻下长命经,再放到城中最高处,佐以天然道法之力,就能使父亲疾病全消。” “道长们的话自然不会有假。”李知意小口地舒了一口气,耳边的水晶轻轻晃动。“真希望父亲的病能早日好起来。” 陈宾显然犹豫了一瞬,才继续道:“会的。李丞相知道您挂念着他,即便远在道观,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李知意点点头,轻声道谢:“劳烦您派人去跑一趟了。皇家道观,毕竟不是丞相府,父亲在那的人手有限,又都要忙着照顾父亲,实在不便随意走动。” “举手之劳罢了。”陈宾似嘴角有些发苦似的,脸上的笑意并不自然。 但李知意并未看出,又道了一遍谢道:“多谢您还想着父亲,帮我找到这样的法子。” “哦……不不不,这法子是五爷找到的。”陈宾毫不犹豫地把祁渊卖了。 祁渊:“……” “那,多谢他吧。”李知意的语气低柔了一些。 陈宾笑了笑,双手接了经书便告退了。只留李知意一个人慢慢在秋千上坐下来,双手半握住秋千两侧的绿藤。 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亦是美的,黑珍珠似的眼眸灵动如脱兔,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愈显柔媚,原本很是精致华丽的金钗,在她的容貌面前也是逊色的。 “五爷。”被下人们领过来的陈宾打断了祁渊的思绪。 “长命经拿到了?” “是。”陈宾点头,身侧的小厮双手将经书奉上。翻开,便见到一页页鲜血为墨写下的字迹。 陈宾也瞧见了,忍不住啧舌道:“从前见人刻血经,无不将字写得又小又密,以期少流血。皇子妃倒是不一样,这字竟然比寻常经书上的字还要大一圈。不过,看上去倒是真的清晰舒服。” “也未必就是她的血。”想起她身边那忠心耿耿的丫鬟,祁渊不屑道。 “皇子妃的手腕上还缠着纱布呢。”陈宾深觉自己做了件不是人的事,满脸惭愧道:“五爷,皇子妃并不知道这经书是给陛下的,还以为是给她父亲的。咱们如此偷梁换柱,真的妥当吗?” “有什么不妥的。她跟我置着气,若知道是给父皇的经书,在里面暗自做些手脚就不好了。只有她以为是给李丞相的,才会倾尽全力。” “皇子妃不是那样的人。”陈宾替她辩解着,可祁渊显然没听进去。 “不是说要她写两本么?”祁渊掀起经书看了看,颇为不满道:“一本书虽然能让父皇满意,可写出两本三本更显得咱们心诚。” 听着祁渊毫不心疼的语气,陈宾心中喟然一叹,开口解释道:“一本也够了。若是王妃失血太多,咱们少不得还要请医士。到时候再闹出什么是非,可就不美了。” 祁渊唇畔一撇,倒是十分赞同这话。“那送些补血的汤药过去吧。”他又道。“这个节骨眼上,她可得好好活着才好。” 陈宾本想嗯一声就行了,可到底还是没忍住劝谏的心。“五爷,我还是那句话,皇子妃到底是凤命。您再不喜欢,也不可得罪,也要好好捧在手心里,多少双眼睛瞧着呢。爷啊,您得当回事去办,您瞧瞧,如今她还生着您的气呢,得想法子哄好才成啊。” …… “找机会的吧。”祁渊沉默了一会,总算是答应下来。 另一边的祁钰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能变得更坏。先是祁渊在朝会后求见皇帝,听说是送了什么东西?之后便传出消息,说是户部重归祁渊管辖,连秋闱也让他继续接手。 这也罢了,大不了一切从头再来,不想此刻,皇帝竟然在朝会上质问自己永德永明二位道长的踪迹。 一句话就把祁钰问傻了。 “这,儿,儿臣不知啊。” “你不知?那永明道长是你荐来的,那永德道长更是他的师兄,如今他们双双隐世,怎会与你无关?”嘉耀皇帝厉声斥问道。 永德是师兄,自然本事更大。所以嘉耀皇帝见了永德,便对其深信不疑。可谁料刚说上话,人就消失不见了。他思量再三,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此事跟老三有关系。毕竟,细细想来,那永德提出的法子,多少对老五有些好处,对老三却是不利的。 想到这,嘉耀皇帝红光满面的脸顿时黑了一层。 “父皇,道长们一向神出鬼没,许是听说了哪里的地气好,为您去炼仙丹了也说不准。”祁铮立刻出面帮忙解释道。 “不错。下个月就是您的寿辰,没准道长们会一道出现,为您呈上延年益寿的仙丹做贺礼呢。”祁钰受了启发,顺杆继续爬上去。 “哦?”嘉耀皇帝一双粗黑的眉毛挑了挑,挥着手臂问旁边的祁渊道:“渊儿,你怎么看?” 祁钰大是紧张地看着祁渊,眼神里写满了警告。你可别落井下石啊。 身形最为健硕出挑的祁渊此刻淡然一笑,躬身道:“许是仙家有召,自然道长们都蜂拥而去了。父皇不必忧心,一则宫中尚有能主事的道长,二则父皇基业昌盛,鸿德广扬,自然不日就有道长再来为我大祁指点迷津。” 祁钰松了一口气,却又提起一颗心。他还记得从前自己教五弟给母妃请安时,五弟何等紧张忐忑,连说话都是结巴的。可如今呢,连这样冠冕堂皇的话都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果然,他已非吴下阿蒙。 或许,永德永明二位道长的忽然消失,也与他有关?祁钰越想越觉得如此,越觉得如此,心里就越觉得祁渊这个对手很可怕。 此刻上首,皇帝对祁渊的答复显然很满意,便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李丞相祈福未半,不想病情忽然加重,听说昨日道观已将他送回丞相府静养了。” 众人正要答话,说些关切之语,不想皇帝的下句话却是:“这可怎么好?道长说过,这祈福是不可中断的。” “不如请太医去给丞相大人瞧瞧。”二皇子祁臻开口道。 “或者不如请五弟妹回府瞧瞧,许是对丞相大人养病亦是有益的。”祁铮眼睛一亮说道。 旁边,祁钰默默瞪了祁铮一眼,又把皇帝的话在心里过了三遍,这才开口道:“既然祈福不可中断,父皇不如暂派他人前去。李丞相虽为国之砥柱,然其实论才能本事,在其上者倒也不少。想来……” “既然道长言称请丞相大人为父皇祈福,想来自然不可由他人替代。”祁渊飞速拦住了他的话茬。 “你……”祁钰一咬牙,眼珠一转,冷笑道:“怎么,五弟的意思是,宁可祈福中断,也不能换人了?那这么说,你是不是太不把父皇的身体放在眼中了?” 20 第 20 章 “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呢。”祁渊一脸严肃辩驳道:“三哥,你怎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我……”祁钰接连发现,自己现在连说话都不是眼前这个小五的对手了。“那你说,你到底有什么好主意?若是没有,还是赶紧找人替代李丞相的好。” “回禀父皇,儿臣并没有什么好主意。”祁渊抬头朗声道。 嘉耀皇帝脸色一沉。 祁钰正要落井下石,却听祁渊继续道:“儿臣的法子再笨拙不过了。对儿臣而言,为父皇祈福是第一要紧事,因此李丞相的病必须好。故而,儿臣愿率太医前去丞相府,亲自照顾李丞相身体。儿臣是父皇的儿子,自有龙气护佑。这龙气入了丞相府,想必定能使李丞相早日转危为安,及时回道观完成祈福。何况,李丞相也是儿臣的岳父,儿臣孝敬岳父也属应当。至于四哥所说的由李知意回丞相府照料,儿臣认为不妥,毕竟……毕竟……” “毕竟你舍不得。”嘉耀皇帝哈哈大笑着,替他补足了未竟的话。一脸满意的他满脸红光,一挥衣袖道:“不错,的确不错。身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夫,渊儿当属表率!” 一句话,气得祁钰脸色如土。“父皇?!” “好了,你也学学你五弟的孝心!”嘉耀皇帝十分不高兴道。“我今日对你不满,你不要多话了。” …… 祁钰死死地握紧了双拳,想自己从小到大受尽宠爱,还从未从父皇那听过这样的重话。可今日却……祁渊,真是该死! “就照渊儿说的办吧。”嘉耀皇帝忽略了其他几个儿子的神情,关切看向祁渊道:“渊儿也不要太过辛苦了。若需要什么,尽管去宫事府提便是了。” 这是,要赐下随意去宫事府取用的荣耀了?祁钰的脸色更加衰败了。要知道,去宫事府随意取用物件,一向是皇帝和太子才可有的特权。 祁渊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形都晃动了,赶紧上前托了一把,满脸笑意。“三哥,您可站稳了。” “我不用你扶。”祁钰眼珠通红,阴沉着脸道。 朝会散去,祁铮扶着祁钰出了门,余光稍见身侧的祁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五弟,要不要一道去给母后请安?” 祁钰站在一旁,笑意与冠上的翠玉一样冰冷。“你再出息,也是我母后的庶子罢了。你不是孝顺么,那就一道走吧。” “三哥见谅。”祁渊一拱手。“弟弟先为臣,再为子。臣在子先,所以要先替君王做事,才能尽孝道。所以今日这安,还是三哥替弟弟请过吧。” “你……”祁钰气得要吐血。“好好好,你的意思是我没事做是吧?” “三哥多心了。”祁渊笑得人畜无害,之后扭头便走。 留下祁钰在冷风口站着,头发都要气得竖起来了。 今日陈宾特意候在宫门外,祁渊一上马车便瞧见了他。虽连朝臣都算不上,可如今陈宾坐在马车里,竟然也有大臣愿意驻足过来跟自己聊聊。这让陈宾自觉这谋士做得十分值,因此这些日子连衣裳换得都勤了些。 此刻,瞧着陈宾一袭蓝色竹纹长衣,腰上坠着几枚佩玉,祁渊脸色更好,笑笑道:“早就叫先生打理穿戴,如今总算瞧着体面些了。” “我只盼着更体面的日子。”陈宾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渊一眼,继续道:“今日如何?” “按照先生的吩咐做了。”祁渊伸了一个懒腰,气度颇如日照东君。 “极好。”陈宾笑笑道:“此乃一箭双雕之计。五爷您正好可以趁此良机哄好五皇子妃。” “那倒很是不必。”提起李知意,祁渊顿时兴致全无。 这样的话说对了,陈宾也觉得很没意思,点点头道:“那我也不多话了。只是有一样……” “我知道,不能让李知意回丞相府。因为那咳疾是会传染人的。”祁渊忽而一笑,脸色明媚如仙,“正好,若是我因此染上了咳疾,还能少见她大半年。” …… “对了,往后宫里宫外的事,都不许人传到李知意的耳中,以免再耽误我的大事。”祁渊悠长的目光落在马车窗外的风景处,笑意如水面荡漾开去:“正好李丞相病了,顾不上李知意这呢。” 要去丞相府住些日子,祁渊自然要回府准备一二。随手将朝服搭在屏风上,祁渊择了件玄色宽袖锦衣。锦衣光滑,正要上身的功夫,房内闯入一道艳丽的身影。 “祁渊,我……”她话没说完,便怔住了。眼前的男子散着乌黑如海的头发,脸庞棱角如斧刻般分明,一双眼眸深邃魅惑,胸膛挺括,肌肉光滑。 实在是太美了些。 “知意。”祁渊一边慢慢穿上衣裳,一边笑了笑。似挂上一层温柔的面具似的,他脸上的笑容挑不出一丝毛病。“你不生气了吧。” 提起这件事,她那草莓般红嫩的小嘴轻轻向上一拱,冰沁似的眼眸闪了闪。“我不是来说这个的。祁渊,我要回丞相府一趟,可管事不允。” “他凭什么不允?”她费解问道。站在门前,她像是被框住了的一幅美人含嗔图,极其艳丽,又极其娇嫩。 “前两年淑妃生病之事,父皇曾提过一句。”祁渊轻声道。“往后祁京内凡犯咳疾者,不可随意出府,外人不可擅入,直至病愈为止。” 说罢,他将人轻轻揽在怀里,温柔问道:“知意,你总不好抗旨吧。” 着了水韵锦料子做的衣裳,她一身香软光滑,稍稍用力便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贝齿轻轻咬住红唇,满眼难过道:“我……我当然不能抗旨。可,那,那是我父亲呀。” “我怎会不管呢。”祁渊见她抗拒,索性收手转身,面色如山岚盖薄雾般,柔声道:“我亲自选了几位能干的太医过去了。且也吩咐过,若治不好岳父大人,提头来见我。” “父亲的咳疾是老毛病了,前几年就犯过一次,如今再犯,怕是更遭罪了。”李知意的声音充满了心疼。 “我们偷偷去,绝不告诉任何人,好吗?祁渊?” 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独有的香气。他扭过头,只见她小猫似的蹭在自己身边,面容如清晨的露水洗刷过的荷花般娇艳欲滴。 让人的视线很难移开。 “让我看父亲一眼就好,就一眼。”李知意轻轻央求着。她断定,自己从祁渊的眼中看出了动摇,似乎下一刻就能答应自己了。 可他一开口,却是摇着头。“不成。咱们谁都不能抗旨,否则,事情就更麻烦了。” 原本还晃晃荡荡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像秋雨落在湖中心,漾起人满心的忧愁。 “李知意。”他想说什么。 可随着一场秋雨落下,李知意明艳白皙的脸庞渐渐灰冷。“不成就不成吧。”她黯然一笑,睫毛轻抖道。 像一个懂事的孩子。 “李知意。”祁渊轻声唤。 “给你添麻烦了,祁渊。”她轻轻福了一福,动作一如往日流畅优美。 背影远去,门口一阵凉风吹入,祁渊忽然觉得天气凉了不少。 “姑娘?”瞧着李知意走出来,小竹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迎上去。“如何?咱们什么时候走?” “他不许我去。”李知意站在院里,露出淡粉色的一双蜀锦福纹绣鞋,轻轻踢开脚尖前的落叶。旋即,一抹黯然在眼眸中流动,她微微沮丧道:“我总觉得,他有很多秘密瞒着我。可惜,我并不聪明,什么都看不出来。” “五皇子有什么秘密,也碍不着姑娘您好好过日子呀。”小竹拉了她的手走出院子,入了那光风霁月的碎玉亭,任由耳畔吹过阵阵徐来的清风。 “姑娘别担心,老爷是丞相,满朝太医皆可调动,怎么会治不好小小的咳疾呢。”小竹又劝道。 “不去看一眼,我终究是不放心的。”李知意坐在亭中的美人靠上,手背轻轻托住下巴,满面哀思。远远望去,便是一幅美人临湖赏鱼图,无尽娇美。 “他不带你去,我带你去!”小竹咬牙下了狠心,满脸仗义道。“姑娘您放心,府里几个小门什么时候有人轮值我都清楚,管保能把你安安全全带出去,再好好带回来。多大点事呀,不就是抗旨么,且不说皇帝记不记得住自己说的那些废话,就是真记住了,真找咱们了,我就说是自己非绑着您去的,不就成了嘛。” “别胡说呀。”李知意慌慌地拿手轻轻拦在小竹的嘴巴前,美目圆睁,轻嗔道:“前两日你刚剪了祁渊的袖子,今日又说这样的话。若真被人怪罪下来,你叫我怎么办。” 小竹不以为意地咯咯笑着,蹲下来半伏在李知意膝前道:“姑娘护着我呢,我什么都不怕。您只说,想不想去?” 李知意看着小竹机灵俏皮的面庞,心念一动。“祁渊似乎也要出门……” “那正好,趁着五皇子不在,咱们偷偷走。”小竹毅然站起身,双手掐腰,赌气又道:“五皇子真是没良心的,岳父都病了,他竟然还忙着出门逛去……若被我知道他去了什么对不住姑娘的地方,我豁出命也要跟他拼了。” “呀。”李知意急得一把掩住了她的口。 21 第 21 章 小竹总共准备了两套衣裳,分别是五皇子府的丫鬟所穿和丞相府的丫鬟所穿。照理回了丞相府其实穿什么都可以,但李知意被祁渊那句不能抗旨吓住,决意回了丞相府也要小心行事才好。 故而此刻,走在丞相府的连廊里,小竹和李知意双双低着头,身上皆是粉嫩锦衣配百褶碧色裙。 “在老爷院里伺候的人都是知根底的,即便瞧见了您也不怕,看守院门的大约还是卢管事,您实话实说,他自然会让您进去。奴婢就在这帮您盯着,若是有什么动静,也好进去知会您。”走到落福院门前,小竹冲着李知意道。 梳着半垂髻的李知意点点头,从腕上褪下一双澄澈玉镯,柔声道:“拿着,若有人来,也能打点一下。” 小竹看着那玉镯,不免一阵无奈,心道谁家用这样贵重的首饰打点,只怕都能在祁京城里换一处小院子了。果然,自家姑娘是金玉堆里出来的,单纯得很。 “您进去吧,我有银子呢。”她将玉镯重新给李知意戴好,将人送进了院子里头。 落福院并不算奢靡,但也符合一位丞相该有的仪制。瞧见李知意,卢管事竟然毫不意外,而是一脸恭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您守在这吧,我自己进去就成了。”李知意客气笑笑,轻拎裙角,迈过了高高的石阶。一如既往,院内的丫鬟们各司其职,走起路来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的脚,绝不将头抬起半点。 大约还是在暖阁住着吧。李知意暗自想着,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唯恐瞧见父亲病入膏肓的样子。“吁。”站在暖阁窗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正要推门而入时,却听见一道严厉而低沉的女声。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李知意侧眸望去,见是一位横眉立目的少女,脸生得很,似乎是新来丞相府的。再细看,便能瞧出她穿的是府中大丫鬟的服制,还别出心裁地在袖口绣了玉兰花,就连发髻上也簪着两三朵时令小海棠,端得有几分不俗。 “你别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吧。”那少女同样打量着李知意,见她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模样又极其艳美,心中不免有些嫉妒,索性在走上前时故意冲着李知意的脚踩上去,一边说道:“去,外院洒扫去,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 眼瞧着她裙裾翻飞,李知意下意识地就往旁边侧了侧,果然躲过了她那用力的一脚。少女满眼厌恶,但似乎眼风刮到房内想起了什么,便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半扭腰肢进了门。 父亲也真是治下不严……李知意暗自摇头间,还在想那少女所谓的歪心思是什么意思。没想到,转眼她便听见屋里传来那少女的动静,一改方才的凶狠,竟是温柔婉转。“五皇子,您伺候老爷辛苦了,奴婢特意给您端了一盅蜜枣茶来,您润润口吧。” 李知意一怔,顺着半开的窗子往屋内望去。黑漆万字不断头的罗汉床上,躺着昏昏沉睡的父亲,往日的修眉秀目此刻显得颇有几分衰败。而坐在他身边伺候汤药的,竟真的是……祁渊…… 支摘窗前,翠竹为幕,衬出他的明秀神情,详雅风姿。他的大手上此刻正托着一碗即将见底的汤药,漆色墨瞳蔼蔼落在玉勺上。 他这是…… 想起那少女方才的话,李知意心头无比震撼。祁渊,竟是来亲自照顾父亲的。一股暖流慢慢涌上心头,李知意的眼圈红了红。 “还有事么。”祁渊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是他在与方才的大丫鬟说话。 方才还出手伤人的少女,此刻竟含羞带臊地站在祁渊跟前,十指交叉,温柔道:“不知五皇子要在这里住几日,奴婢好去安排床榻。” “住到丞相病好。”祁渊头也没抬。 “那……”秋露抬眸羞羞看了一眼祁渊,声音极尽谄媚继续道:“时节寒冷,丞相府的床榻大约也凉了。五皇子若是怕冷,奴婢就用汤婆子把您的床褥全都温一遍。届时……届时若是您还冷,就叫……就叫奴婢过去,奴婢再给您想别的法子就是。” 话说到这,她已是羞得满面通红。而李知意也总算明白过来,什么叫歪心思。她心头不知怎的,竟变得有些刺痛。 眼睁睁看着别人勾引自己的丈夫,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很想知道祁渊的反应,却又害怕他做出自己不愿意看见的反应。粉嫩白皙的手在此刻紧紧握拳,连呼吸甚至都慢了一拍。 “五皇子……”秋露见眼前神姿流彩的男子没有反应,忍不住低低嗔了一声。 “你想怎样。”祁渊淡淡开了口,目光在病榻上的李元节脸上滑过,只见他鼻息颇重,显然是睡熟了的。 “五皇子。”秋露以为得了希望,赶紧跪在祁渊跟前,眼神凄凄地抬眸哀求道:“五皇子,奴婢敬仰您已久,不求您给个什么名分,只希望能去您的府上伺候茶水。还望您垂帘奴婢,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奴婢必定舍身相报,绝不辜负您一番提拔。” 这样的一番话,秋露其实酝酿很久了。她自视姿色不俗,不想在丞相府白白老死。自从上一次四皇子对她多看了一眼后,她就认定了这一条出路。而之所以想去伺候祁渊,是因为祁渊出身差,从小没娘疼,心肠大约会软。最重要的是,她听说李知意性子绵软,绝对是个好欺负的当家主母。 “哦?”祁渊的语气波澜不惊,终于扭头看向了秋露。 秋露微微抬头。她有把握,五皇子会被自己的这张脸迷住。据说,自己的眼眸甚至有几分像丞相大人的女儿,这也是丞相大人亲自从人牙子手里将自己买回来又提拔成大丫鬟的理由。 “五……爷。”她柔情婉转地唤了一句。 然而,几乎是在看见她面容的一瞬间,祁渊的脸色即刻变得冷淡下来。 “滚出去。”他轻启口齿,容色漠然。 “?五爷?”秋露讶异地抬眸看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一次四皇子莅临丞相府,自己亲自伺候茶水,四皇子对自己的态度不知有多温和,比对几个小丫鬟强了百倍…… “丞相府有多大,你就滚多远。”祁渊唇畔竟浮现一抹嘲讽的笑,随后稳稳将手中的斗彩莲花瓷碗放在了床头小案上。 入了丞相府大半年,秋露一直都是得脸的大丫鬟,一时听见这样的重话,不由得心里一颤,涨得脸红脖子粗。她不甘心地抬眸向祁渊看去,可人家连个眼神都不肯给自己,高高在上的气势,真真如同天人一般。 她的心被这场景堵得死死的,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所依仗的容色,在人家皇子面前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脚下一个踉跄,秋露一脸衰败地走出门去。恰好,又撞见了在门外笑得一脸温润的李知意。 “该死,不是叫你去外院洒扫么,你竟然敢站在这里看我的笑话?”秋露一边眼泪翻飞,一边恼恨地盯着李知意。 然而李知意一边担心病弱的父亲,一边又为祁渊的举止感动,哪里顾得上她说了什么,故而此刻连理都没理,便要往门内走去。 “你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可是丞相大人亲定的大丫鬟,像你们这样的小丫鬟都要我听的才行。”秋露一咬牙,双手奔着李知意的发髻薅去,企图将她从房内拉出来。 然而,手掌刚插入发髻,秋露便见祁渊大踏步地走出来。那恣意英俊的眉眼,几乎让人心神一乱。 “五皇子,她,她图谋不轨,我替您将人带出去。”秋露指着李知意,笃定五皇子对她也不会感兴趣。说着话,她的手更加用力地抓向李知意的发髻。 “嘶。”李知意的头随着她的手微微向后一仰。 祁渊脸色微变,迅速而利落地上前,一把捏住秋露的手腕,狠狠向外一掰。 手离,发落,秋露尖叫着,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李知意却散着乌黑的云鬓,被祁渊紧紧揽在了怀中。他的语气是带着威胁的宠溺。“怎么不听话?” 秋露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是散架了似的,说不清哪里更痛。更要紧的是,这小丫鬟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跟五皇子眉来眼去。她恨得咬紧了后槽牙,抱着我得不到的人你也休想得到的念头,高声道:“五皇子,这里毕竟是丞相府,您可要注意名声。” “名声有什么要紧的。”祁渊心念一动,索性情深意切地看向李知意,眼如桃花道:“今日,我要定了你们府上这小丫鬟!” “……”秋露傻了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祁渊拉着李知意走出房门,径直入了隔壁的厢房。 “该死的小丫鬟!”秋露不敢惊动内间的丞相大人,一边揉着腰退出去,一边低声咬牙骂着。“有本事就让五皇子给你带走。否则,我早晚扒了你的皮。” 另一边,李知意的身子被祁渊紧紧箍在怀里,直到进了厢房。 “我说过,你不该来的。”祁渊心里烦躁,面上却不好多做责怪。 身上还染着他怀中的香气,李知意娇嫩的小脸微微泛红,唇畔含香,轻声道:“我不放心呀。” “丞相大人不要紧,太医方才诊脉说,已有见好的趋势。不出两三日,就能如常行走饮食了。” “真的?”李知意一阵雀跃,旋即奔过来,一把抱住了祁渊。他的腰上皆是肌肉,李知意勉强才能用胳膊缠住他。 “祁渊,我要多谢你。”她的眼底像闪着星光似的,又含着歉意。“我之前不该疑心你不喜欢我的。祁渊,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我,才会为了我来照顾父亲。” 她的眼眸是从银河上撷取下的两颗璀璨星星,闪着迷人的光彩。 她的语调是在江南烟雨里洗过的一口甜糯软语,让人从骨子里发酥。 “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我。”她重复着,双手紧紧抱着他温热的身体,满脸都是被爱意填满的餍足。 祁渊忽然就变成了哑巴。 22 第 22 章 “他母亲不过一个小小的答应罢了,还是死后你父皇才追封的。钰儿,我看你是多虑了,你父皇再糊涂,也不会立这样出身的人当太子。”皇后陆燕宁手持一把金剪,雍容闲适地修剪着瓶中的一束百合。 她与皇帝一样已过四十,但因保养得当,望之不过三十出头。细眉瓜子脸,相貌温婉,眼神却傲慢,右唇角还有一枚极小的美人痣。 祁钰坐在她身边,却满脸担忧道:“您还记得上回大哥的事吗?大哥虽冲动,却也是有算计的人,可即便如此,却也处处输祁渊一着,以至于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还有永明道长一事,分明是儿子占了上风的,可转天父皇竟对我发起了脾气,可见他心机之毒。” 陆燕宁手中金剪咯噔一声剪下去,一支盛放着的百合应声落在紫檀桌案上。“别怕,他有那样的一个娘,这辈子都越不过你去。好钰儿,先让他猖狂些吧。等过些日子,母后就随便找个由头,治他一个不孝之罪,再让陆氏朝臣都添上几嘴,自然能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说着话,她挑挑唇,转动着手中的青玉花瓶道:“就好像,当初本宫对常氏所做的那样。” “常氏?”祁钰很少听见母后提起她。 “不错。”陆燕宁慢慢将金剪撂下,用沾满云露霜的锦帕裹紧方才持过金剪的手,轻声道:“ 岁月催人老呀。本宫至今都记得陛下第一次宠幸常氏的时候。次日一早,陛下身边的大太监竟亲自过来与我说,陛下要破例封她为答应。呵呵,越级晋封,多难得啊。” “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本宫自然要答应下来。于是,常氏感激涕零的来谢本宫,说她家中有一位得了虚症的老母需要赡养。如今她能成为答应,老母治病有望,又求本宫允许她不时捎银子出宫。还有一些废话,本宫记不太清了。本宫只记得,她谢恩出门之时,撞倒了宫中一位有孕的贵人,害得她小产了。” “祥贵人?”祁钰立刻想到。 “不错。祥贵人想走本宫的门路已久,本宫也是成全了她。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换本宫的护佑,她也不亏。” “后来呢?” 陆燕宁有些不耐,随口道:“再后来,陛下就收回了册封常氏为答应的旨意,叫她继续做寻常宫女了。常氏一朝被贬,她娘亲也没了银子治病,只好冒着大雨去求见陛下,可陛下那时早忘了她了。她倒也聪明,竟主动提出要替陛下试吃丹药,如此,总算重新回到陛下跟前成为了掌事宫女,又因此得了几回宠。那会,本宫也不好再拦着了,索性由她去。” “母后的确高瞻远瞩。”祁钰说道:“若母后当年没拦着,只怕如今加上追封的名分,常氏已在嫔位了。真若如此,那祁渊的出身也不算低了。” “嫔位是别想了,要不是看在她尸骨无存的份上,我连答应的位分都不想给她呢。祁渊更是个白眼狼,幼年时你不要的那些吃穿,本宫可没少赏他。” 提起这事,祁钰倒有些记忆。那些不要的衣物其实都有丫鬟们洗过,可彼时他很淘气,常把一些沾了泥巴的长袜或衣裳塞在里面,之后亲自给祁渊送去。 偶尔,常氏也在。那个安静的女人,非但不敢责怪自己,反而会一言不发地把那些衣裳洗干净,然后认认真真地给祁渊穿上。 即便身处幼年,自己也很享受她卑微的目光和祁渊羡慕的眼神。 可惜,祁渊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能穿自己旧衣裳的祁渊了。如今的他,甚至拥有着比自己更华丽的府邸,还有一个堪称倾城的皇子妃。 “常氏再猖狂,毕竟也只是得过几日宠罢了。祁渊的猖狂,可胜他那便宜娘亲百倍。” “再猖狂又如何,难道还能被封为亲王不成?”陆燕宁眼尾微微上挑,一脸不屑。 “母亲说笑了,父皇如日中天,怎会轻易册封亲王呢。”祁钰亦笑道:“如今,您儿子还是皇子当中最尊贵的一位。” 然而,这话仅仅维持了半个时辰。 母子二人叙话尚未结束,皇帝已经派人前来传话,说是五皇子夫妻二人入宫,陛下有要紧事要知会皇后。若是三皇子想去,一道也无妨。 “如今真是不一样了,一个小小的庶皇子,也称得上是要紧事了。”陆燕宁一边亲自选了九尾凤钗插在发间,一边感叹道:“可惜你舅父与李元节是死对头,若不然,真该听了你的话,让你娶了那李知意。” 祁钰何尝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坚持,不由得将指甲深深嵌进了手心里,整整一路。 直到进了大殿。 嗯,眼望着那娇艳欲滴的少女,他心底的悔恨又多了一层。不错,不止祁铮喜欢,自己又何曾放下过李知意呢。 “来来来,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喜事要说。”嘉耀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握金盏,里面盛满鹿茸酒。 陆燕宁仪态高贵,笑着问礼后又受了李知意二人的礼,才坐在下首,手托下巴,媚眼流转道:“那本宫可得好好听听。” 嘉耀皇帝满饮杯中酒,指着祁渊,高声豪气道:“朕已决意,封渊儿为我大祁的第一位亲王,赐号庄。” 陆燕宁方才还笑意盎然的脸庞一下子扭曲了。“什么?亲王?” 祁钰的神色倒是还好,实际上却已经要把牙根咬裂了。 “陛下,亲王可协理政事,又手握大权。”陆燕宁顿了顿,继续笑道:“即便真的要封赏哪位皇子,也该慎重才是。” “这是自然。”嘉耀皇帝有些不耐烦道:“朕乃天子,怎会贸然决断。” “是。臣妾也觉得陛下英明神武。”陆燕宁捏紧手中锦帕,干巴巴笑道:“只是渊儿的生母身份实在……渊儿这亲王难免也就有几分说不过去。” “这也无妨。”祁嘉耀混不在意道:“朕已决意,追封答应常氏为嫔,赐号顺。” “如此……如此就没什么不妥了。”陆燕宁笑得极其不自在,又看看旁边恭恭谨谨的祁渊夫妇,继续摆出慈母模样道:“渊儿年纪最小,成婚却最早,如今又是头一位成了亲王的,果真是什么事都走在几位兄长前头了。” “母后说笑了。”祁渊淡淡一句,既不辩解,也不见张扬。 见他不接招,陆燕宁的心气得砰砰乱跳,语气不免也有些生硬。“陛下宠爱渊儿,臣妾也觉得这孩子的确孝顺又能干。可陛下也不能太厚此薄彼,其他几位皇儿,至少也要有些说法吧。钰儿是咱们嫡出的皇子,自然更要厚待些,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嘉耀皇帝神色莫名,髻上金冠闪动,眸色一沉道:“既然皇后如此说……” 祁钰眼眸一亮。不想,皇帝却笑着把目光投向祁渊。“渊儿,你怎么想呢?” 祁渊眉心一跳,惊觉这是个陷阱,怎么答或许都不对,不免以拳捂唇,犹豫起来。陆燕宁见是大好时机,赶紧笑道:“渊儿最是懂事,自然不愿凌驾于兄长之上。” 祁钰不敢太直接,只是委婉道:“想当年,五弟还跟我学过箭术呢。” 这话,其实是在加码。祁渊自然压力倍增。若他提出愿意屈居兄长之下,那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若是不提,又显得对兄长不恭不敬,难免被父皇疑心。 真是两难。 他不自然地加重了呼吸。 “儿臣和祁渊的心思很简单。”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妙龄少女的声音。她的声音极其纯粹,与方才几人的急躁大相径庭。 众人都看向李知意。 面庞倾城,眼眸如水,真诚而纯善。 被众人瞧着,李知意赧然垂头一瞬,但想起身边的祁渊,很快又鼓足勇气,昂首看向嘉耀皇帝,诚恳道:“儿臣与祁渊,唯愿皇室和睦,父皇康乐,不在意亲王之位到底所归何人。” 一句话,让陆燕宁脸色一变。 嘉耀皇帝的脸也很快由阴转晴。 祁渊暗自松了一口气。不错,父皇老迈,自然最喜子女有孺慕之情。生得一张人畜无害脸庞的李知意最适合演这种戏码。 她倒是聪明。 “皇后。”嘉耀皇帝欣慰地看了李知意一眼,转过头来,目光却浸了几分冰冷。“你听见了。” 多年夫妻,皇后自然能听出皇帝口气中的不满。陆燕宁很快一笑,艰难道:“知意的话何尝不是臣妾的心思呢。” “那就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好了,我还要见蒋道长,你们都出去吧。”嘉耀皇帝一抬袖,众人立刻称是。 李知意在前,伺候着皇后出门,祁钰则与祁渊落后一步。 陆燕宁一想到常氏的儿子成了亲王,只觉得胸膛里一口恶气难出,语气不免有些冷淡。“一转眼你都嫁人了,本宫总觉得还是当年初见你的时候,你在本宫与陛下面前展露手中凰玉,惊艳世人。” 说着,她并不给李知意说话的间隙,继续道:“你是未来的凰命,本宫是现在的凰命。可凰命与凰命也未必一样。前路啊,又有谁知道呢,是吧?” “是。”李知意认真地点点头。 陆燕宁略带讶异地看向身旁的少女,惊觉她竟然没听出自己话里的讽刺,反而一脸甘之如饴,仿佛很是受教的样子。 这,让她更加窝火。 身后的祁钰索性更开门见山了。“说吧,你怎么做到的。” 23 第 23 章 祁渊淡淡而笑,有身后的道法自然匾额做衬,愈发显得他身姿英武,气势超群。“回三哥的话,弟弟在丞相府照顾李丞相,饮食茶水,事必躬亲,共守七日,直至李丞相病愈。之后,弟弟又陪李爱卿完成了祈福,在道观跪求五日。如此,道长认定我二人祈福极为圆满。” “就这样?” “自然不止。” 祁渊笑笑,继续道:“我二人返回之时,恰逢宫中捷报频传,一是今年年景极好,赋税竟然多收上来三层,国库一下子就有钱了,二是边境安定,周遭四国都加倍呈上贡品,里头更有一味延年仙丹。三则是今年的秋闱考生大多崇道敬术,实多良才。如此,父皇龙心大悦,将这些事皆归功于我和李丞相祈福所得。” “秋闱、赋税和边境皆是户部所管……”祁钰沉吟片刻,很快明白过来。“你早得这些捷报,只等此刻再告知父皇。” “不错。”祁渊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好心机啊。”祁钰咬牙唾骂,很快又反应过来,一把拽住祁渊的手腕道:“这么说,二皇兄也从未信任过我?当初他代管户部,我分明叮嘱过他,若有要紧事,先知会于我。而这些消息,显然都是他早早替你瞒下的。” “先下手为强。”祁渊反握住祁钰的手,拍了拍道:“三哥,你的空头承诺有什么用呢?二哥喜欢什么,你可知道?唔,你自然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吧,二哥喜欢字画。所以,我把整个五皇子府的库银全都折了字画,送给了二哥。” “只为赌这一招?” “彼时我还未想到这一招。”祁渊坦诚道。 “那龙血之事?”祁钰又问。 “那就是秘密了。”祁渊狡黠地挤了挤眼睛,又凑到祁钰耳边,低沉道:“三哥,往后你和四哥可别再叫我小五了。你也知道,毕竟我是堂堂亲王,身份远在你们之上。” …… 于是,走在前面的陆燕宁亲耳听见自己的儿子在后面气得啊啊大叫的声音,脸色好不尴尬。 而李知意却迎来了志得意满的祁渊,眉眼如月,宛若谪仙。 “恭喜呀,庄亲王。”走出宫门,李知意轻启朱唇,与祁渊咬着耳朵,呵气如兰。 祁渊的笑意淡如山岚,如同方才拍祁钰的动作一般,轻轻拍了拍李知意的手,温和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回府了,好吗?” 李知意眼底的喜悦暗去三分,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一个人回府可以的。” “嗯。”祁渊捏了捏她的手,软嫩滑腻的手感让他心头一痒。 “等你回来,好吗?” 马车颠簸一下,让李知意误以为,他是点了点头。 五皇子成了庄亲王,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自然人人相贺。而作为庄亲王妃,李知意也收到了不少贺礼。 于是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小竹都被埋在贺礼堆里核对礼单。而李知意则换上一身简单的衣裳,在厨房不急不慢地准备晚膳。 于饮食一道上,她最擅长的就是烹制羹汤。又因今日是立秋,所以她特意准备了锅子。以整整炖了四个时辰的鸡肉汤为主,佐以金灿灿的南瓜泥,再加入熬到软糯的鱼肚,便成一道金汤锅子。围着锅子四周,是一整套的华美瓷器,里面分别盛着切好的鱼片、豆腐和虾仁等。 这一桌晚膳被摆在了梧桐院膳厅中。李知意换上一件淡雅兰花收腰长裙,发髻高挽,亲自倒下两杯青梅酒。 酒香染在她的袖口,她忍不住抬手轻轻闻了闻。艳色半遮的场景,落在空窗外的丫鬟们眼中,引来一片扼腕惊叹。有这样美貌的王妃在,她们除了安心做事,实在没有旁的出路。 “王妃还不用晚膳吗?”丫鬟来回走了三四遭,瞧着那金汤锅子呼呼冒着热气,可李知意却连筷子都没拿起来,不由得纳闷道。 “要等祁渊呀。”李知意轻声答她。 “可眼瞧着就是亥时,连晚市都已收得差不多了。各府的门也早就落了锁,王爷不管去哪位大臣那,都该回来了呀。” “什么意思?”李知意捏紧手边的一粒枸杞,“祁渊不是跟陈先生出门的吗?” “陈先生之前也在等王爷来着。不过想必是等得太久,两刻钟之前就熄了灯,如今早已睡下了。现在阖府,除了花房,就只有您这还亮着灯……” 小丫鬟的话音还没落下,外面已然传来小竹的动静。“哎呦我的姑娘呀,您怎么还没歇着呢?什么?连晚膳都没用?那您在干什么?等,等什么呢?有什么比您的肚子更重要呢。” “我还不饿。”李知意望了望桌上的金汤锅子。下人们都很用心,下面的炭火始终未断过,锅里的汤底也不时会加进去,因此直到此刻还是金黄浓郁的。只是,那翻腾的香气与外面沉寂的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会去哪呢。”正如小丫鬟所说,皇宫和各府都已上锁,酒楼晚市也都收了。李知意的两根食指轻轻搅动手帕,两对白玉镯在手腕上碰撞中清脆的声音。 小竹摆摆手屏退下人,坐在李知意身边,将她的手帕扯开,轻轻道:“姑娘,奴婢怎么就看不穿五皇子呢。他的心里似乎总藏着什么事,您不觉得吗?” 嫩白如玉的脸颊上,她的一双眼眸清澈如山泉。“何必要那么明白呢?他是个好人,心里又有我,这难道不够吗?” “不够,自然不够。”小竹起身,大声反驳道:“奴婢虽然不通男女之情,可话本读得多了去了。但凡是真正在意您的人,决计不会对您有所隐瞒。即便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豁出去大吵一场,也一定会跟您说个痛快的。可您二人呢?姑娘,您入王府日久,可见过五皇子跟您红过一次脸吗?” “他脾气是很好的。”李知意细声慢语,轻轻晃着小竹的手。 “奴婢……”小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李知意一眼,无奈地坐下来道:“奴婢真是害怕,怕有朝一日您发现您所认识的五皇子与真正的五皇子不是同一个人。到那时,您……您该有多伤心呀。” “不会有那一天的。”香娇玉嫩的少女双眼弯如月牙。 “若真有那一日怎么办?”小竹追问。 “若真有那一日……” 不等李知意回答,便有小丫鬟走进门来,问了礼道:“王妃,庄亲王不知在何处吃醉了酒,听说已经去了花房,还不许人跟着。陈先生也被吵醒了,此刻正候着您一块过去瞧瞧。” 李知意慌忙站起身,可手却被小竹拉住。她怔怔回过头来,只见小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过去。 “罢了,奴婢陪您一道过去吧。”半晌,小竹松开李知意的手,默默跟在了她的身后。 但愿没有那一日吧。她心中祈祷。 王府的花房很少有人进入,据说是因为祁渊在里面亲手养了一棵极为名贵的茶花。“其实睡在里面应该也无妨。”陈宾打着大大的呵欠,对于祁渊今日醉酒反常之事看得很淡。 但李知意很不赞同。“花房里没有床榻,若是凉着了怎么办?” 她这么一说,陈宾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住花房是小事,受风寒也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若是被人知道祁渊被封为亲王后得意忘形,这就不美了。 所以,还是把他从花房揪出来回屋安置更妥当一些。 只不过……陈宾犹豫了一下。如今的祁渊显然今时不同往日,走上亲王之位,就意味着距离太子之位就更进一步了。所以自己对他必须比从前更加小心,才能保住自己的脑袋和前途。 何况,这些日子祁渊一直在被迫照顾李丞相。那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人之一。 所以,他的心绪一直不怎么好。 想到这,他缩了缩头道:“傍晚时,王妃您给老朽送了花胶鸡汤,想必还有的剩吧。不如您送一些进去,给王爷解酒吧。”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陈宾心里也有几分愧疚。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他还是硬着头皮怂恿起了李知意。 “鸡汤太过油腻了。”李知意轻声说着,耳边的碎发轻轻飞舞,如两只乌黑蝴蝶。“换乌梅汤吧。对了,太晚了,先生也早点安歇吧。” 她凤眼如琥珀,美得摄人心神。可陈宾此刻所感念的,却是她的一片无瑕心思。与这样的少女玩心眼,陈宾心里颇不是滋味。 李知意也是第一次入花房。此间地上铺着温热的毡布,虽无床榻,支摘窗下却有一套品茶的桌椅。只是茶盅被当中了酒盅,此刻正围在一壶冷酒旁。而祁渊,就坐在此处,正对着花房之中的唯一一棵花树。 一棵最寻常不过的地栽月季,而不是众人口中名贵的茶花。 “祁渊。”她轻轻放下手中的乌梅汤,两滴深红色的汤汁在荡漾间洒落在桌案上,勾勒出两滴圆润的痕迹。 他几乎是弓着腰坐着的,两只胳膊架在腿上,双手掩住大半张脸,隐约露出削薄轻抿的唇。 李知意以为他醉得很沉了,正要轻轻替他披上锦袍,却听他十分平静地开口道:“你知道宫中一共有多少个女人吗?” 24 第 24 章 虽是问话,但不等她回答,他自问自答道:“父皇宫中,一共有三百九十七位女子,其中嫔位上的一共有十位。” “所以,母妃是第十一个。”李知意的声音絮絮,如晚风拂动草叶。 祁渊怔了怔,然后慢慢起身,自己手持一盏,也递给她一盏冷酒。 饮尽。 他的嗓音显得有些嘶哑,可他还是絮絮说着。“母妃入宫,一心为了给外祖母治病。外祖母得的是虚症。” 虚症,人称富贵病。李知意也曾听说过,这样的病要一月一根人参吊着才行。 “最细的人参,二十两一棵。可管事宫女的月例每月只有十二两。”酒气很辣,祁渊轻轻嘶了一声,才慢慢道:“就是这八两银子,要了母妃的命。” 为着这八两银子,她爬了龙床,好不容易换来皇帝的一时喜爱,可以成为答应。却被皇后陷害,被贬为了寻常宫女。 后来,她豁出性命为皇帝试丹丸,才重回管事宫女的位置。可惜,不过两月,外祖母就撒手人寰了。而母妃,却陷进宫争这条路里,再也走不出来了。 “我没穿过新衣裳。”祁渊自嘲一笑。他生得有多俊逸,笑得就有多凄美。“母妃大约是穷怕了,把新衣裳全都换成了银子,给我一点点攒起来。所以,我穿的,一直都是三哥赏我的旧衣裳。” “也只是衣裳,对不对。母妃不会叫你吃旧点心,也不会叫你用旧的笔墨纸砚。”李知意轻轻猜度。 “不错。”伤感似海浪冲击着祁渊的心,以至于他都未曾思考,李知意是如何猜到的。“母妃要我长得比任何人都强壮,要我学识比任何人都渊博,要我……成为最好的皇子。” 李知意慢慢抿了一小口酒。 很辣,很呛,呛得她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如露珠点缀花瓣。 “三哥的旧衣裳,总是难洗。”他的黑发有着丝绸般的光泽,一双眼却如暗夜寒星。 祁渊至今都记得,母亲一遍又一遍浆洗那些衣物的场景。丫鬟?自然是有的。可一位掌事宫女所生的皇子,又有哪个丫鬟会放在眼里,会认真为他做活计呢? 他也记得,母亲一次次为父皇尝试丹药的场景。那时正是大战过后,民生聊赖,大祁并无多少有本事的道长。于是,父皇便按照古书上的方子自己炼丹。李元节,亦是发迹于那时。 多可笑啊,一位皇帝,不让百姓休养生息,不厉兵秣马,反而去操手炼丹。 “吃到后来,母亲的身子已是破破烂烂。”他不愿意回想,他也数不清母亲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处疼痛。 他只知道,每一晚,她都不得安睡,痛得辗转反侧。 “晚了,太晚了。”祁渊一遍遍重复着。“现在我成为了亲王,我让母亲成为了嫔,我有了银子,我想要多少人参就能买到多少人参。可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桃山城之外,玉楼之前,嫔位以上皆可入此妃陵。” 他的语气渐渐亢奋起来,可就在声音即将冲破喉咙的一刻,他又沉寂下来。 是漫长的沉寂。 沉寂过后,他的声音无力而痛苦。“可母妃的尸首在哪里呢?谁都找不到,找不到……” 秋来雨水盛,山上饿狼多…… 冷酒入喉,一股热辣辣的感觉充斥在身体内,让他血脉贲张,又让他痛苦万分。“你出去吧,我不想见到你。” 他的语气很是疏离。 可李知意并未觉得难过。她的眼底,只有浓浓的心疼。 “我愿意陪着你。”她轻轻说着,随手推开了一扇镂空如意纹窗。 花房就在梧桐院的后面,所以此刻闻到的是暖心的锅气。 李知意站在窗前,纤细的背影美若仙子。“祁渊,你相信吗?过世的人,是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你的所有努力,你今天的所有成果,母妃都看得到。”说话间,她的眼底闪着银河般的光彩。 祁渊怔了怔。 月光之下,细雨般的声音轻轻洒落。“人会死去,但爱却不会停下来。去世的人还爱着我们,我们也爱着去世的人。所以,在爱的世界里,其实没有所谓的分离。我们现在做的一切,天上的人都能看见。所以,要好好活着,要让天上的人看见,他们留下来的爱在帮助我们,好好活着。” …… 好好活着。 在爱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分离。 祁渊一直以为,对于这个夜晚,自己因为喝得太多,所以从未留下半点回忆。直到不久之后,这两句话忽然涌现在心头。他才知道,原来李知意早就把她的爱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次日一早,陈先生咬了一块酱香花卷,脱口问道。“听说王妃后来命人把床榻搬到了花房,由着您在那睡的。” 祁渊点点头,取出浸在铜盆里的锦帕,慢慢擦拭了脸庞,露出皙白俊美的皮肤。“只记得进了花房。不过……如意楼的太白醉,下次先生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好,改日咱们一道去。”陈宾知趣地没再多问。 “先生快些用早膳吧。”祁渊轻声催促道。他成为亲王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法子给陈先生弄到了一个官职。这个官职其实不必太大,只要能出席朝会就足够了。 “您先上马车,我换了衣裳就走。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分头走吧。”陈宾咕噜噜喝尽了李知意派人送给祁渊的那盏人参乌鸡汤,拿帕子一抹嘴唇。 “先生,花房里真的有名贵的茶花吗?”伺候陈宾的小厮目睹祁渊远去,才敢开口问道。 “没有。”陈宾苦笑着摇头。那间花房里的花是常答应最喜欢的月季,那是最寻常的一种花,就好像常答应本人,是最寻常的女子一般。 所以不可能有名贵的茶花。 想到这,陈宾轻轻唏嘘了一声。可怜那常答应,因是宫女的身份,所以死后的物件全都留在了长巷。又因彼时年幼无知,祁渊并没有想到要去长巷取回亲母的半个物件。 所以这么多年,也只有那一朵月季,能让祁渊寄托心绪了。 这样思索间,小厮已经替他换好了衣裳。站到太阳根地下,眼望着那白云一片片飘在触不可及的远处,陈宾身心通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问先生早。”对面走来的是小竹。自从接管府中所有下人后,她每日一早都会在府中各处查点一番,以防有人偷懒不肯轮值。 “好。”陈宾点点头,可就在与小竹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赶紧喊住小竹道:“对了,小竹姑娘,有件事我一直不清楚。” 小竹好奇挑眉。 陈宾的眼睛左右瞟了一圈,这才压低嗓子道:“我入祁京城多年,丞相大名如雷贯耳,却怎么一回都没听说过丞相夫人呢?” 听见这话,小竹眼底的光渐渐淡去,又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夫人是因为生我们姑娘才过世的。” “嘶。”陈宾吸了口凉气。 “夫人身子本就不好,却还是执意想要一个孩子。为防万一,怀胎十月,她给我们姑娘总共留了二百多封信。”小竹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道:“这二百多封信,姑娘每一天都要读一遍,来来回回,大约也有三十来遍了。” 陈宾的眉头拧成了粗粗的八字。 “其实我也不知姑娘对于这事怎么想。但偶尔早上收拾床褥的时候,我摸到那湿湿的枕头,就知道姑娘心里很难过去这个坎儿。”小竹语气艰涩,满眼心疼道:“所以,所以,还请先生别在我们姑娘面前提起此事,也请您叮嘱五皇子慎言吧。” 说着话,小竹长揖到地。 但愿祁渊昨夜没有与王妃聊起这个话题吧。陈宾暗想。嗯,这件事,他应该是知道的,又怎么会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呢。 怀着沉重的心情,陈宾第一次参加了朝会。没想到,这一日的朝会并不简单。先是皇帝身体抱恙,当众宣布将朝会改为了十日一次。再是众皇子各表忠心,纷纷提出了求访名医或是求仙问道之类的法子。就连皇后都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以后会亲自侍疾,直至陛下痊愈。 唯有祁渊另辟蹊径。 他先是很淡定地提出要帮忙分担朝务,同时还兼顾孝道,要与四位兄长一道照顾父皇。这些都什么毛病,唯有一条陈宾不太理解。那就是祁渊竟然主动提出,请大皇嫂和李知意一道入宫帮皇后娘娘打理宫事,以让皇后娘娘安心伴驾。 以自己对祁渊的了解,陈宾觉得,他怕是又想到了什么狠主意。 “所以,为何要这么做呢?”陈宾总觉得自己如今越来越摸不透这一位的心思了。 “尽孝嘛。”祁渊笑着,眼底显然另有深意。 25 第 25 章 陈宾也不急着追问,只是靠在车壁上,慢慢说道:“人都求长生,帝王更是,所以这么多年陛下十分尊崇道长们。其实话说回来,曾有一段日子,宫中不乏几位真正得道的高人。可那些人都知道炼丹一门极难求成,故而都未曾答允皇帝以丸药求长生的要求。不过近些年,显然是沽名钓誉的人更多些,便也就什么药都敢往陛下跟前送了。” “不错。父皇这些年外强中干,早已不是秘密。” “从几位太医的话里也能听得出来,陛下这一回的病看似并不要紧,可实际上十分凶险。” “到底是陈先生,最善察言观色。”祁渊替陈宾倒了一盏热茶,陈宾慌忙拿手半扶着茶盏,不敢如以前一般堂而受之。 “这么多年,父皇越求越甚,越迷越深,只怕也是因为意识到自己身体不足的缘故。也是因此,他一察觉到自己的身子不对劲,便有了立亲王的念头。所以,咱们的时机赶得也是很巧。” “成事在天!”陈宾坚定一语,又看向祁渊正色道:“陛下一朝病倒,只怕朝廷就要乱起来了,更不知有多少人会趁机浑水摸鱼。在这个节骨眼上,您应该护好自己和王妃才是,怎么却偏偏把王妃送进宫中这样危险的地界呢。” “因为我要给皇后创造机会。”祁渊默默握拳,眼底精光乍现。“她们不是想浑水摸鱼么?我偏偏要给她们这个机会。只要她对李知意出手,我就能抓住她的把柄。到时,我们再将此事上告父皇……所以,陈先生觉得,父皇会怎么想?” “陛下自然会认为皇后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皇帝,故意去戕害王妃,想以损害凤命的法子来断你的前路。这样,您离上位就又近了一步。” 陈宾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底是微微颤抖的。昨夜王妃关切的脸庞似乎还在眼前…… “先生,心软了。”祁渊的这句话中间带着明显的停顿,而这一刻的停顿里,他的目光是不满的。 陈宾不想说话。 哪怕他不乐意,也让他默认吧。 祁渊一声冷笑,那双乌黑的眼眸几乎能融进夜色里。“很奇怪。当初娶她入府,先生可一直在帮忙。那时候,先生口口声声言说如何利用凤命,也未见半点心软。” “是啊,是啊。”陈宾重复着,眼角的细纹如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走上帝位的人,哪个不是踩着白骨上位的。” 二人半晌没再开口。 直到下马车的一瞬,陈宾呐呐道:“后宫那么多女人,却只留下五位皇子……皇后一向都是心狠的……” “先生别想没用的事了。”祁渊的语气很是不满。“您要想法子,确保跟随李知意入宫的是咱们身边的人,而不是那个总会坏我事的丫鬟小竹。只有咱们的人,才能帮我抓住皇后的把柄。” “那陈妃那边?” “陈妃是最疼儿子的,现在还未想通,不代表以后还没想通。”祁渊从金嵌蓝宝石葫芦盒中取出一撮茶叶,慢慢在手心里捻动着,继续幽幽道:“万一这一击不成,咱们还是要留后招的。所以,陈妃这张牌,咱们轻易不要动。” 看着那数根茶叶在祁渊的指尖下被捻得翻来覆去,陈宾的心底忽然升起一个疑问。如今的祁渊这般机关算尽,到底是自己教出来的,还是他本性就是如此呢? 这个问题,似乎只有挖开祁渊的心,才能找到答案。不过,陈宾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看见祁渊的真心了。 对于帮忙打理宫事这件事,李知意半点抗拒都没有。甚至,她很是愿意,以至于一大早就从床榻上爬起来梳妆。 因为昨晚,小竹说妆不能太浓,以免让人瞧着对陛下不敬重。但也不能太淡,以免管事的时候那些奴才们瞧着好欺负。 是件难事。 六层帷帐一层一层被丫鬟拿金钩子拢起,躺在黑漆云母石架子床上的祁渊便能瞧见坐着绣墩梳妆的李知意。 螺钿铜镜旁,摆着鎏金百花掐丝珐琅的手炉,散出几丝氤氲。她手持一小把象牙梳子,一点点梳动瀑布般的乌黑秀发。不时,几根碎发垂落在洁白的脖颈上。她轻轻拿指尖勾一勾,脖子上便是一道明显的红印。 那牛乳般的肌肤,实在娇嫩。 “过来,让我抱抱。”祁渊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这句话竟难以抑制地从嘴边冒了出来。 不过,大约是最后一次拥抱抱了。以皇后之前的手段来看,她应当很难活下来。 发自内心的说,自己也不希望她活下来。因为她的结局越惨,皇帝对皇后的厌恶就越多,对自己的愧疚也就越多。 “我也想抱抱你。”李知意像小猫儿一般钻进祁渊的怀里,半半撒娇的语气。 让人心痒。 如云的发丝倾泻在他的脸旁。他轻嗅,便能闻到独属于她的气息。 那是一种极自然的茶花香。 大约是由什么名贵香料调出来的吧。他想。 “我香吗?”她轻声问。 “嗯。”他低语。 “那你喜欢吗?”她再问。 自然是不喜欢的。只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却有几分不舍。不过对于这一点,他很能理解自己。毕竟,阿猫阿狗养久了,一朝死去,也会有几分惋惜。 “你喜欢吗?”她昂起脸再问。艳美绝伦的一张脸,红唇如樱,鹿眸如萤。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手轻轻握住她纤细的脖颈,吻上她温热的唇。 另一边,因为祁钰的三皇子府距离皇宫更近,所以别没有急着出门。却不想小奴才少拿了两盒药材,少不得又要回去折腾一趟。 “我替您回去取吧。”祁铮瞧着祁钰担心迟到,主动请缨道:“如今正是您和庄亲王较劲的节骨眼上,可不能出纰漏。” 一袭白底翠竹纹锦衣的祁钰满脸感动。“也好,就在我书房的桌子上,一进门就能瞧见。好弟弟,你放心,我一定与父皇好好解释,就说你是因为给父皇翻阅医书才迟了。” “三哥,父皇的身子……”他隐晦一笑,“我只等着三哥的好日子呢。到时候弟弟的心愿,还望三哥能成全。” “那是自然的。”祁钰的声音淡了一些,目光却依然含着笑意。 “得嘞。”祁铮乐呵呵地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李知意已经乘着轿辇慢慢往皇后的宫室而去。纵然已刻意往端庄了打扮,却依然是位云堆翠鬓,唇绽樱颗的美人,一路惊讶了所有宫人。 “给皇后娘娘问安,给皇嫂问安。”李知意问礼的姿态行云流水,自在如风扶柳。 皇后娘娘倒还好,郝思澜的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在她看来,就是李知意和祁渊联手,害得自己的丈夫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机会。 她甚至不想开口理她。可上首皇后娘娘探询的目光很快递上来,她不得不尽量和缓了语气唤了句五弟妹。 到底是亲王妃!郝思澜暗暗掐住手指,自己虽是长嫂,却半点比不过眼前的这一位。只见她发髻里半窝着的几枚东珠隐隐泛着紫光,配着外头云锦累珠的小披风,不知有多娇贵。 郝思澜垂头看看自己手腕上白花花的东珠小手串,不由得拿袖子往里掩了掩。 “其实原本也用不着你们两个的,陈妃也能搭把手。只是这些日子,她的身子也不太利落,就要劳动你们两个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陛下估计该用丹药了。本宫要去麒麟宫伺候,就不与你们多叙话了。”皇后娘娘搭上一件五彩云霞帔肩,又就着小丫鬟的手饮了几口蜜浆牛乳。 一瞥刚刚坐稳的李知意,郝思澜赶紧争着开口道:“母后您放心,儿媳定然带着弟妹打理好宫事,您只管安心照顾父皇便是。若,若弟妹有什么不明白的,儿媳也会尽心教导。” “哦?是嘛?”皇后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她语气里的不善,就连一向在人情上有些迟钝的李知意都听出来了。 “你倒是伶俐呀。”皇后转过身来,露出帔肩里穿着的一袭紫绿团花朱色长裙,腰身虽见圆润,却也凹凸优雅。“……眼瞧着就能接本宫的班了。”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郝思澜惊觉自己的话让皇后生了些忌讳,不免暗暗咬牙后悔,想着不该在李知意面前抢这个风头,以至于反倒丢了颜面。 “好了。”皇后显得有些不耐烦,眼尾的斜红妆隐隐泛着光泽。“中秋在即,陛下开恩,特意给宫人们额外准备了赏银。嗯,庄亲王妃,你就去宫事府发放赏银吧。另外,宫中又要添置几位妃嫔了,所以要把靠着长巷的那一溜闲置宫室清扫出来。思澜,本宫知道你平时为人最是整洁,所以检阅宫室洒扫一事,就交给你了。若有哪里办得不好,你就一一记下来,回头本宫自会找人重新清理。” 不等皇后的话音落下,郝思澜的脸已经阴沉下来。她觉得,皇后的偏心简直太过明晃晃了。发放赏银是何等邀买人心的好事,直接就分给了李知意。而自己却只能去查点宫室清扫,这事明摆着是吃力不讨好的嘛,没准还得吃一嘴灰。 26 第 26 章 可惜,皇后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思澜,你路远,就先行一步吧。庄亲王妃留下,有几处奴才办事办得好,你要帮本宫格外厚赏的,劳烦你记一记吧。” “好。”李知意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郝思澜还想说些什么,可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只能悻悻走开了。 随后,李知意其实也没坐多久。因为皇后的嘱咐只有一句,香药坊和柴火司两处,需要重赏。故而,郝思澜很快便在转角处等到了李知意。 宫墙深红,碧瓦生光。郝思澜迎着日头,先瞧见的是李知意纤细妩媚的腰线。最后,才慢慢看清那张玉润娇柔的面孔。 李知意艳光四射的美,让周围所有奴才几乎瞠目。在她旁边只能当陪衬的感觉,让郝思澜很难笑得出来。 只要有她在,自己永远出不了头。 再想想上次自己生辰时,她们夫妇二人联手设的局,郝思澜更觉得恨意翻涌。“母后跟你说什么了?今年的赏银格外多吧。真是个好活计呀,人人都宠着弟妹呢。” “听说郝府上下和大皇兄也很宠着皇嫂。”李知意很自然地扶着郝思澜的手,谦和道:“可见我和皇嫂都是有福气的。” “别,你是堂堂亲王妃了,怎好做这种丫鬟做的事?”郝思澜毫不领情地推开她,冷冰冰道:“你若是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来,我反而会敬你一步。可你偏偏自己作践自己,上赶着来讨好我,我最烦这样的人了。” “讨好?”李知意桃花般的双眸中闪过有几分不解。郝思澜是自己的长嫂,自己多扶一步没有错呀,这是她自小学到的规矩。 “行了行了,你这套对我也没用。”郝思澜越看她越不顺眼,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不是人人都会喜欢你的,李知意。除非今日咱们两个的活计换一换,没准我还能高兴些。” “大嫂想去发放赏银吗?”李知意轻声问道。 “对,我想去。我留在这,就是要给你提这件事的。”郝思澜毫不犹豫道。“你也知道如今你大哥什么境遇,我二人的吃喝穿戴全都仰仗着宫事府那帮奴才。所以,你的差事对我来说是件大好事,我今日把赏银给宫事府厚厚一封,来日宫事府自然待我也更客气些。” 抬眸瞧见李知意面色有些犹豫,郝思澜哼了一声道:“李知意,我和祁衡有今天,全都是你和祁渊害的。所以今天这件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因为这是你们两个欠我的!” 因身上穿着石榴红缂金丝的通袖上衣,所以郝思澜的脸此刻显得格外的红。 “好。”李知意起初还有几分犹豫,后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便点了点头。 “知道怕就好。”郝思澜虽然有点意外于她的痛快,但是也没有多想,而是得意地看了她一眼,笑笑道:“那你去检阅长巷那边的宫室吧。” “没问题。”李知意从她手中接过一大串钥匙,又柔声道:“母后说香药坊和柴火司两处要重赏。” “我心里有数,总之不会差就是了。”郝思澜打定主意要把大头分给宫事府,至于香药坊和柴火司嘛,比旁的坊司多一些也就是了。 二人各走各路,麒麟宫中所有人却已聚在一处。皇帝身子虽然不适,但也没耽误见几位道长,偶尔也能批阅奏折。只是躺在龙榻上的时辰多了些,也就给了众人表现的机会。 果然祁铮来得最晚,幸而皇帝跟前今日几位幼年子女都来拜见,倒也没人顾得上他。 “前头是几位得宠的妃嫔领着弟弟妹妹们拜见,大约这就要走了,你来的正好。”祁钰轻轻把祁铮拉到身边,一边翘首瞧着龙榻前的动静,一边低声道。 “咦,四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是身子不舒服?”开口的是祁臻。自从祁衡倒了以后,他的性子倒是越发随意,与几位兄弟也日渐热络。 祁钰侧眸一瞧,这才看见祁铮脸色有些发灰,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怎么回事?”他切声问。 “不要紧。”祁铮勉强笑了笑,眼风似乎扫了一下祁渊的方向,随后才答道:“在三哥府中,出恭的路上遇上了一条花蛇,有些吓着了。” “四弟最怕蛇了。”祁钰担忧道:“四弟你放心,等我回府就让下人们把角落里撒满雄黄粉。大约也是路上的花草太多的缘故,那花匠我也会重罚。” “让三哥费心了。”祁铮道了谢。 祁钰觉得祁铮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心里不由得存了个疑影。他原本合计回府的路上问一问的,谁料后来出了件大事,便把这事搁了下来。 皇后三言两语驱散了妃嫔和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总算给了祁钰等人露脸的空。她正要将自家儿子费尽心思寻到的药草呈上来,便听外面有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后宫出事了。 “什么事啊?”嘉耀皇帝慢慢拈了一粒朱红色的丹丸放在嘴里嚼着,随口问道。 麒麟宫的人并不会在意皇后的眼色,径直答道:“柴火司起火了。” “柴火司起火是寻常事,那里囤了不少大缸,又有湖水围着,不要紧。”嘉耀皇帝一挥衣袖,金黄色的绣龙凌空一舞。 “父皇,今日五弟妹……还有大皇嫂都在宫中帮忙打理宫事,会不会她们有什么事啊?”祁铮率先反应过来,脱口而问。 “哦?有这样的事吗?”嘉耀皇帝粗黑的眉头一蹙。 “回陛下,的确如此。柴火司起火之时,似乎有一位皇子妃正在其中发放银钱,因为便被困在了院内,如今还不知伤势如何。而且,因柴火司这一次火势极大,出不得出,入不得入,所以目前只有报火官来传话,还不知里头到底是哪位皇子妃。” 事成了,皇后与祁钰暗自交换了一下目光。 这一幕,正好落在祁渊眼底。因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倒也没有多高兴。 “混账,什么叫不知伤势如何?什么叫不知里头是哪位皇子妃?连进去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吗?”祁嘉耀一脸不满道。 “陛下。”皇后捂住心口,哀戚道:“柴火司里头的大约是庄亲王妃。本宫合计着发放银钱是轻松的活计,所以让她去了。” “什么?是知意?”祁渊一瞬间瞳孔张开,五内郁结。 “是李知意?”嘉耀皇帝双唇微抿,转怒为笑道:“那你们就不用心忧了。之前数位道长都说过,她是凤命天成,有凰玉护身,决计不会有事的。” 皇后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沉吟道:“若是,若是万一呢。陛下,那毕竟是柴火司呀,堆着不知多少木材炭火呢。” “母后放心,凤命自然不会有事。若有事,那弟妹也枉称凤命了。”祁钰觑着皇帝的脸色,放低语气道。 果然,嘉耀皇帝的眉心重新蹙紧。“也好,那我们一道去看看吧。” 说话间,他一低头,这才瞧见祁渊正跪在自己脚下,动作轻柔地递过一双龙靴。望着小儿子一脸急切却又孝顺隐忍的神情,祁嘉耀又重新笃定起来:“渊儿你放心,知意是凤命,自有上天护佑,绝不会有事的。” “是,多谢父皇。”祁渊一垂头,几乎就要落下眼泪来。 望着祁渊这模样,皇后却暗暗发笑。“有没有事,一会你们就都知道了。” 柴火司位于皇宫西北角,众人各乘轿辇前去,颇花了一会功夫。等到那的时候,大火已经被扑灭一大半,剩下的除了乌黑烧焦的木头,便是零星几处火苗,几个宫人各自拎了两桶水,随手便能浇灭一处。只是,众人也实在累坏了,此刻正七零八歪地靠着宫墙根歇气。 “皇子妃呢?”李果儿随手扯过一位奴才的衣领,细着嗓子问道。 那奴才的脸上灰一道黑一道,衣裳也烧焦了大半,一边捂着胸口后怕,一边指着不远处的宫室道:“起火的时候皇子妃已经在外院要出门了,所以没烧到,只是人挤人的,她摔了一跤,听说右胳膊已然断了,需要重新接骨,如今已被送到旁边的明玉宫。” 要出门的时候才起火?怎会如此?皇后暗忖。自己分明命柴火司的人一见到来人就点火的。说两句话再加上发放银钱,怎么着也要一刻钟。除非,除非她没听自己的话,刚进了院就往外走。可李知意一直很听话呀。 不过,还好,至少摔断了胳膊,总算自己的功夫没有白费。皇后冲着祁钰使了使眼色。 祁钰一怔,很快装作狐疑的样子,轻声道:“父皇,五弟妹不是有凰玉护体么?怎会摔断了胳膊?按理说这样的天灾,她一定是能躲过去的吧。” 祁渊闻言也不开口,只一脸痛苦地看着这场大戏唱下去。左右知意身边的人手已经布置完了,那人身手极好又擅追捕,想必此刻纵火之人等已经抓到了。等一会父皇见了,自然就会知道这是人祸而非天灾。 哪怕凤命也逃不脱奸人算计呀。到时候,三哥和皇后就是刻意损害凤命的罪名,定然落不得好。 “陛下,我们不如找道长来问问吧。或许,或许是庄亲王妃的凰命如今不再受上苍庇佑了呢?”皇后试探道。 果然,这句话一出,嘉耀皇帝脸色惊变。 27 第 27 章 “找道长么?城郊无虞观今日落成,宫中几位道长大约都已经前去了,只怕明日才能赶回来。”祁臻开口道。 “臣妾倒是听说,昨日有位才入宫的道长,因初来乍到,并未前去无虞观。若是……”皇后继续引导着。 “父皇!”一直沉默不语的祁铮忽然开口打断。“儿臣以为,我们应先去看看五弟妹的伤势如何!” 似乎觉察到自己有些急切,他赶紧扯过祁渊道:“五弟定然已经担心坏了。” 嘉耀皇帝看了看祁渊晦暗的脸庞,想起他恭敬伺候自己脱靴子的场景,心一软,点点头道:“好罢,先去旁边的明玉宫看看庄亲王妃到底伤势如何。没准,是小太监们传错话了也不一定。” 说罢这番话,他一握手中十八子,走在了前面。 后头,祁钰刻意落后一步,与祁渊并排走在一处。“五弟,你说一会道长会说什么呢?五弟妹的凰命,怕是到此为止了吧。” “若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那凰命也是躲不过去的吧。”祁渊微微笑道。 眼瞧着祁渊的脸色转瞬便从担忧变成了轻松,祁钰心中立刻一慌。不对,祁渊怎么好像早有准备的样子?难道说他早已知晓事情的始末?不,不可能,母妃只布置了一个死士做事,谁都没告知,决计不可能传出去。 他咽了咽口水,稍稍放下心来。“哼,走着瞧吧。”凤命遇天灾,她的凤命必将栽在此处。 祁渊点点头。“一会瞧吧。”凤命遭人暗害,葬送的必是祸首的前途。 明玉宫是一处无人居住的院落,平日里会被香药坊借用晾晒一些香料,故而此刻众人一进门,便闻到了里头扑鼻的香气。 “陛下,接骨已经完毕,皇子妃的胳膊已然固定住,这就出来拜见。”太医先行出了门,恭恭敬敬向皇帝禀告。 “可怜知意这孩子了,接骨是最疼的。”皇后拿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帕子上很快被洇上一处粉红。 “有人出来了。”祁铮看着正殿大门打开,急切道。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过去,只见房内走出来的是一位身着淡粉宫装的女子,发髻高悬,容色端正,手上挂着一串耀眼的小东珠。 “这是?” “皇嫂?” “郝氏?”皇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虽然胳膊上很疼,但能得父皇关切一次,郝思澜心底十分高兴。“给父皇母后问安。儿臣的伤情并不要紧,怎好劳动父皇和母后一道过来探望呢?” 原来是大儿媳,祁嘉耀朗然一笑。不是李知意就好。 皇后更直白些,秀眉轻嗔,问道:“怎么是你在这发放赏银?不该是庄亲王妃么?” 郝思澜怔了怔,随后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父皇,顿时一阵难过。原来不是来看自己的,而是来看李知意的。她在瞧瞧帝后带来的一大群人,心里更不是滋味了,竟全都是奔着李知意来的? “庄亲王妃与儿臣互换了,她去负责检阅宫室洒扫一事了。”郝思澜想也不想,脱口便道。“儿臣也纳闷呢,难道庄亲王妃未卜先知,知道这柴火司会起火?” 这句话正中了皇后的心事,她立刻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话?是本宫安排你们两个的差事,什么未卜先知,什么柴火司一定会起火?难道你的意思是本宫要害你们吗?” 郝思澜这才惊觉又得罪了人,赶紧摇头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儿臣只是被大火吓着了,这才说错了话。” “哼,若不念在你是小辈的份上,本宫定要治你诬告之罪!”皇后冷冷道。 郝思澜慌忙跪在地上连连认错。而这一跪,不免牵动伤口,疼得她眼泪都要迸出来了。 “行了。”祁嘉耀摆摆手,冲着身后的李果儿道:“去瞧瞧庄亲王妃到底在哪?有没有吓着。” “是。”李果儿应声而去,路过祁渊的一瞬,惊觉五皇子的脸色并不太好。 “五爷,奴才会尽快将五皇子妃找回来,宫中别的地方又没起火,您别太担心。”李果儿关切道。 经此提醒,祁渊才惊觉自己的脸庞有些扭曲了。不过,也只能将错就错了。索性,他十分担忧道:“知意最是胆小,这边起火,想必她也吓着了。” “是是。”李果儿赶紧走了。 “你的伤没事吧。”祁嘉耀随手示意郝思澜起来,心里却终究有几分不高兴。发放中秋赏银分明是高兴事,结果闹成这个样子,宫人们不仅受了伤还遭了灾,又怎会在心里感激自己。 “没事的,父皇。”郝思澜想了一下,咬牙道:“父皇,儿臣还能继续坚持把赏银发放完毕,定会让宫人们过个好中秋。” “不用了,还是让皇后亲自处理吧。又受伤又要重新修剪房舍,只怕还有的忙呢,你回府好好养伤就行了。”嘉耀皇帝摆摆手道。 郝思澜心底好一阵委屈。要知道,最大头的银子留给宫事府,还没来得及发呢。 又过了不久,外面传来通报之声,说是李知意到了。 众人目光齐齐看去,但见门前出现的是一位身穿樱紫霓裳锦裙的少女,云鬓中窝着几枚东珠,另有两支缠丝点翠金簪。 她的肌肤如雪白皙,唇色又红如宝石,实在美艳无匹。 但此刻,除了个别几位,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却都是含笑的。因为她微微上翘的鼻尖上正好沾了一点灰。仿佛是鼻尖顶了一块灰的小白猫儿,俏皮又可爱。 这也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祁渊派着跟随的奴才,实实是个防备人谋害主子的杀手,并非能把主子伺候周到的小丫鬟。 祁嘉耀笑得胡须微动,身上的金龙熠熠闪光,冲着皇后道:“瞧瞧,这一看才是正经做事的。” 皇后笑得酸涩极了,却还要撑着仪态,点点头道:“是啊,庄亲王妃最是认真了。不过,你怎么想到去检阅那些闲置宫室了呢?本宫不是安排你来发放赏银吗?” 李知意抬眸去看郝思澜,郝思澜十分坦然地别过了脸。 果然是不能指望这位皇嫂的。李知意不慌不忙,大大方方解释道:“儿臣没去过长巷这边,一时心里好奇。” “你再好奇也不能罔顾本宫的命令呀。”皇后不满地责怪着,可不等她的话说完,已听身旁的祁嘉耀开了口。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朕从小看着知意长大,从未见过她忤逆尊长。今日一事,定是她有所直觉。果然呐,果然凤命会护佑她,也会护佑我大祁基业。” ……皇后无语凝噎。 “咳咳,好了好了。”祁嘉耀吹风多了,不免咳嗽了两声,一时耐心便不足。“人都没事就好。” 人都没事就好?我不是人?郝思澜气得无话。 “今日你们也都累了。渊儿,你领着知意回府好好歇着吧。臻儿,你留下伺候就行了。”祁嘉耀吩咐道。 “父皇,儿臣下午也无事。”祁钰主动道。 “那就帮你母后去做事吧。”祁嘉耀淡淡一句。 皇后和祁钰对视一眼,双双觉得心头一慌。皇帝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意有所指似的,不会被发现什么了吧。 而这边祁渊并不满意,但回去之后,陈宾却对这个结果连连道好。 “王妃人没事,又坐实了凤命,陛下对皇后多少生了些疑窦,这就是皆大欢喜。”此刻,坐在下首的陈宾掰着手指头念叨道。 祁渊摇摇头,大半个身子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道:“一击不中,再击极难啊。此事过后,三哥和皇后定然有所觉察,往后也会更加小心地防备着咱们的,只怕,咱们寻不到什么空子了。” “王爷……”陈宾忽然语气严肃了一些。 祁渊睁开双眼,墨瞳如电,“如何?” “既然咱们寻不到空子,为何不把空子留给她们呢?” “这话何解?”祁渊坐直了身子,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陈宾晃了晃脑袋,笑笑道:“王爷,要想求得全胜,您真得豁得出去才行。” “看来先生是要豪赌一场了?不知赌注是什么?” “赌注就是您如今最大的本钱——陛下对您的喜欢。您要是能豁得出去这一样,敢于兵行险着,臣就给您出一个绝佳的法子。这法子一旦成功,便可让三皇子再无翻身之日。” 祁渊慢慢站起身,如山般的气势渐渐让书房变得有些压抑。他随手关紧窗户,微微垂眸道:“那,就请先生,说说看吧。” …… 书房内的西洋钟里钻出一只鎏金鸟儿。清脆明亮的叫声让祁渊从陈宾织就的大网中慢慢清醒过来。“这,是一个大局啊。”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从嗓子到小腹,他感受到一股流畅的冰冷。 “不错,所以眼下,您不能节外生枝。尤其是王妃和丞相大人那。” “我一会就去看她。” 没有了往日的推辞,祁渊毫不犹豫答应道。 28 第 28 章 祁渊走进李知意房间的时候,小竹正坐在书案上写着什么。瞧见祁渊,她迅速将手中狼毫搁在水晶笔格上,垂头道:“姑娘去沐浴了,王爷稍候。” 祁渊蹙蹙眉,眼瞧着她将手中才写毕的册子合起来插在红木小书架里,冷冷嘱咐道:“该叫王妃才对。” 然而,小竹装作没听见,早已走出门去。 这样的冒犯,早已不止一次了。从前祁渊念在她对李知意的忠心,从来不与计较。何况不过是个奴婢的事,也不值得计较。但往后,祁渊心里很明白,如她的主子一样,为人纵容的日子很快就要到尽头了。 桌案上摆着一只西洋的五轮沙漏,整个大祁当年只进贡了这么一个,祁渊只看了一眼便被皇帝赏给了李知意。他平静地看着那沙漏,像是看着那些年自己从未获得的父爱。 沙漏边,摆着两方砚台,一方盛着丹砂墨,一方乌黑如泥。他微微蹙眉,想起小竹方才所用的狼毫似乎蘸的便是丹砂墨。 她在写什么?还是李知意在让她写什么? 祁渊心中好奇,手指很快滑到书架里的那本书册上。虽然略略犹豫了一瞬,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用指腹勾动书册,将它摊开在自己的面前。 乙亥年戊寅月丁丑日。 于祁京城设粥棚十五处,施粥三百七十二碗,费银二十五两。 祁京城西孤独院外墙竣工,砖石费银四十九两,人力三十一两。 祁京城南广济堂今日义诊五十七次,药材费银九十六两。 是她在祁京城里广做善事? 他忍不住唇畔冷笑,还没等当上皇后,就开始给自己谋贤名了? “区区女子……难不成还想挣个万民书么?”祁渊轻轻嘀咕着,不屑地将书册塞了回去。 “祁渊?你什么时候来的?”屏风后头转出一位女子,香肌半露,媚眼如丝,微微散着潮气的乌黑发丝披在耳后,素淡却又艳丽。 “今日可吓着了?”祁渊进门前就已想好,该演的戏还是要演下去,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有一件节外生枝的事。 李知意摇摇头,唇角挑出柔美的弧度。“长巷距离柴火司远着呢。” 祁渊揽着人慢慢坐在美人榻上,一边望着她用锦帕轻轻包裹着发丝,一边蹙眉道:“所以,到底为什么要与皇嫂交换差事?” 若未交换,自己今日定能扳倒皇后了。 “是皇嫂提出来的,我就答应了。”李知意诚实道。 “你可知道,你今日这般自作主张,母后很是不满?若不是因为今日起了火,这件事传到父皇耳中,他亦不会高兴!”祁渊的语气沉了沉,俊美绝伦的面庞散着不虞。 “的确是我不对。”李知意慢慢垂头,双眼显得细长如狐,配上乌黑的睫毛,更显蛊惑。 “知意。”祁渊微闭双眼,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今日的事虽是小事,可小事累积多了,就是足以影响我前程的大事!” “抱歉,祁渊。”李知意的语气赧羞又愧疚。“我答应你,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真的?”祁渊轻抬凤眸,眼底似有深情。 “真的。”李知意打着包票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妥当来着。可是……”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祁渊望着她纤细嫩白的肌肤,莫名咽了咽口水,别过脸道:“既然这样,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父皇寿辰,你的几件衣裳不要送了。我会另外筹备贺礼。”余光瞧见她的失落,祁渊的眼眸掠过遮住她修长双腿的粉红蛟绡,落在她水润的眼眸上。 “你还是不喜欢那几件衣裳吗?”李知意委屈巴巴问。 “不是。”他脱口作答。 “你骗人。” …… 祁渊的目光一寸寸如实质般落在她的脸上。“知意,你相不相信我?” 似没想到这样一问,李知意的脸刷的一下羞得通红。可她还是顶着红宝石般的脸颊,低声呢喃答了他。“祁渊……在这世上,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了。” “是么。”祁渊莫名心里有一瞬发紧,但很快还是道:“那好,我告诉你,我的贺礼定然会是那一日父皇最喜欢的,所以你只要相信我便是。” “不能告诉我是什么吗?”她微微昂首,露出分明的锁骨。 “不能。”祁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唇畔染着寒凉的秋气,一字一句道:“从今日开始,你什么都不要管。好好过你的快活日子吧。” 她抬眸望着他,目光费解,似索取,似蛊惑。 他咬咬牙,望着她诱人的脸,难以抑制地吻了上去。“听话,什么……都不要管……直到……我带你入宫的那一天……” 这吻,像是戏子的宣泄,极尽放肆。 “祁……渊……”她的声音软弱无力,如听众的入神,极尽痴迷。“我爱……” “你”字,被湮没在潮水般的吻里。 她不明白,他的爱,为什么总化作这种狠戾的索取。 祁渊不理解,为什么分明厌恶极了她,却总想占有她。 整整一夜。 浑浊如梦境。 等到李知意昏昏沉沉醒来时,身边的床榻早已如平日一般空了。“他总是不肯陪我用晚膳。”她恹恹说着,这才惊觉胳膊和胸口都有一圈红印。 正赶上小竹进了门,果然瞧见这香艳却又惹人心疼的场景,脸色便一沉。“王爷再这样下去,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了。” “我不疼的。”李知意心虚地替他辩解。 小竹的嘴巴噘得能挂住油瓶,好大不乐意道:“一会我就去找陈先生开库房,把最好的花油都拿出来,给姑娘润身子。” “陈先生想必早怕了你啦。”李知意软绵绵哄着小竹。 “是不是昨儿王爷心情不好?”小竹拿象牙梳子一点点替李知意把被蹂躏得打结的头发梳开。“奴婢近来备水的时候听见了两句,王爷是因为您跟大皇子妃互换差事的事生气了?” “嗯,是有点不高兴。”李知意一边点点头,一边从桌上拈了一块点心,一分为二,一份塞进小竹的嘴里,一份自己一点点咬起来。 小竹被堵住了嘴巴,却也没耽误说话。“您怎么不跟王爷解释清楚呢?您为什么要跟大皇子妃互换差事?还不是因为您想往长巷跑一趟,找一找常答应留下的东西?” “说那些做什么呢?”李知意咬了一口酥饼,又慢慢咽了一口蜜枣水。“之前曾听皇后娘娘说过,过世宫人留下的东西因为不吉利,所以全都会扔出宫去。母妃当年死的时候,并非答应的身份,而是管事宫女,因此她的东西想必也没有留下。不过,我猜她的物件里若有值钱的,那些小太监小宫女自然舍不得扔,没准会留下来。今日我正好得了机会,便想替他找一找。好在总算功夫没有白费,果然叫我寻到了一本她留下的书。小太监觉得那本书瞧着面生,觉得或许是孤本,所以在搁在那没动,今日我便花了些银子买了过来。” “所以呢?您不打算告诉王爷?” “现在贸然提起来,反倒惹他触景生情,害他伤心难过。他这些日子眼瞧着很振作,我不想让他难过。”李知意柔柔垂眸道:“那本书被我放在花房了。等到哪天他想母亲了,去花房坐一坐,自然能瞧见那本书。若那本书能给他一丝安慰,那我也就没白费劲。” “罢了罢了,您总是心疼别人。谁心疼您呢?”小竹无奈地替李知意梳开最后一个结,头发便重新变得光滑亮泽。 “今日梳得利落些吧,我要去瞧瞧孤独院修得如何了。若是可以的话,赶在冬天前开门,那些流落街头的老人和孩子就能住进去了。”李知意眼底雀跃道。 “说起孤独院,奴婢倒是听五皇子念叨了一句万民书。”小竹好奇道:“姑娘,万民书是什么东西呀?” “他竟然想到了?”李知意笑笑,随即摇头道:“不会的,他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毕竟,万民书那么难得……” “您打什么哑谜呢?”小竹一边拿云脚珍珠卷须簪固定住李知意的发髻,一边轻嗔道。 李知意回过神来,曼声解释道:“万民书是百姓们的请愿书,通常是对地方官的挽留或是褒奖某位贤良清正的大人。自然,历史上也有一份特别的万民书。肃朝时,皇帝偏爱无能的幼子,不惜将长子关进大狱,为幼子铺路。百姓们感念皇长子处处爱民,奉公守法,披心沥血,特上万民书一份,恳求皇帝传位于皇长子。那一份万民书上共有五万余百姓的手印,又有各村里正为证人,做不得半点假。” “那最后呢?”小竹听得入了神。 “皇帝起初不愿,但万民书打动了朝臣们。最后,在百姓和朝臣的坚持下,肃远帝最终立皇长子继位。” “所以说,您是为了……”小竹总算明白了自家姑娘的心思。 “也只是我的愿景罢了。”李知意坦诚道:“何况多做些好事,总是没错的。好啦,再说下去就晚了。今日我让小厨房的人都歇了,咱们去屿澜楼吃早膳吧。” “嗯。”小竹点点头,陪着李知意一道往府门外走去。 秋来天高云淡,大雁南飞,惠风和畅。李知意着一件云霞七彩流金如意云纹衫,耳边的赤金银杏叶耳坠轻轻摇曳,宛若画中美人。 然而,就在她登上马车的一刹那,目光流转间,脚下却忽然踩空了一步。随后,她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如纸,似乎一阵风就能吹破。 顺着李知意的目光看去,小竹只看见一双人影一闪而过,却并未瞧见是谁。她顾不得再看,赶紧托住李知意的声,切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李知意木木然坐在软垫上,双手一片潮湿滑腻。“小竹,我好像看见祁渊和娇枝了。” 她分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已,小竹却扑通一声在马车里跪下来,泪水涟涟,却又满眼坚决道:“姑娘,即便您看见的是真的,您也要振作起来。” “哪怕,往后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她顿了顿,又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