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显真君》 第一章 戏班 仅剩半轮的残阳挂在西山脊梁,烧红的云朵游散,犹如一件斑斓的霞衣披在山脚的伏牛镇。 低低高高的屋檐挂着上午落过的雨滴,街道积着浑水被人、畜生踩的泥泞。长街喧嚣,成群的孩童晃着拨浪鼓嬉戏打闹结伴跑去镇后面的空地。 渐渐昏黑的天色里,吹吹打打的唢呐、铜锣隐约从那边传来,穿过巷口,空地上坐着、站着乡民高声喝彩。 前方搭建的简陋戏台,几个一尺左右的木雕小人儿穿着衣袍随着锣鼓在人的手中动作,台下面有人咿咿呀呀的唱词儿。 “.......关云长,你受曹公厚恩,赠袍赐马,尤不够,杀前关孔秀,别样心肠。今日,你休想从此路过!” “关某斩颜文二将报曹公,何来寡恩薄义!不开城门,试问我刀利否!” 绿袍金甲的人偶,面容重枣,须髯垂胸,手握一柄青龙,怒斩而下,有金铁般的配声响起,对面那人偶应声倒地。 “好!” 简陋的戏台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看戏的乡民,垫着脚尖看到小巧的青龙刀落下,忍不住鼓掌叫好,这木雕戏演的故事,他们没听过,甚是稀罕,听说是赵班主去年新收的徒弟编写,木雕都是他刻的。 “当真好故事啊!” “那陈郎你们可见过?老赵头可算是捡着宝了。” “见过,原是班里打杂的。” “就是不知下一场,又会演到哪儿,这关云长相貌端的威武神异。” 暂时的歇息,看台细细碎碎说话声,被称做赵班主的老头子几乎是一字不落的听完,脸都快笑烂了,赶紧让帮工端了瓜果去看台趁空当卖些钱当今晚的添头。 “三儿,去后台问问,下一场怎演?” 三徒弟点点头转去后台,跟几个布景的师兄弟打过招呼,便看到妆台前青灯孤影,一人正捧着书卷籍着昏黄的油灯,翻去一页细细品味书里内容。 “师弟,师父让我托话,问你下一场演什么?” “继续过关斩将,唔......不是给你们台词了吗?”捧书的身影偏过脸来,轮廓在昏黄的灯火里变得清晰,眉目清秀,发髻干净整齐,一身淡青的旧衣袍,有些地方洗的泛白,慢吞吞站起身来,袍子无声下垂显得宽大了些许。 “是不是落到什么地方了,等会儿我找到,给师兄们送过去。” 陈鸢朝他笑了笑,这处木雕戏班所演的,皆出自他手,他也想做个读书郎,考取功名弄个官身,可穿越后才发现,他是伶人籍,是这个赵家班一个打杂伙计。 不过陈鸢也庆幸没真去考什么功名,过来的几个月,才逐渐了解到中原八王战乱,胡人虎视眈眈,以为自己穿到了魏晋的八王之乱,然而详细打听,才知八王并非姓司马,而是公孙。 往前的朝代,也有秦汉、三国,可没有陈鸢认识的历史人物,就连有名的神仙鬼怪都不一样。 与想象中的偏差太多了。 “等会儿送去又要说你了。”三儿虽说是三徒弟,可对这老四还是颇为亲近的,挪嘴指了指外面,“你这么好的故事,尽让他们出了风头,到你这,除了名儿,就啥都没有。” “师父短不了咱好处。三师兄也去忙活,我再看会儿书。” 陈鸢扬了扬手里那本破烂的书卷,笑着坐了回去,这书在班里有些年头了,讲的都是些离奇古怪的小故事,班里人识得几个字,闲暇时互相传阅,几年下来书封都磨的模糊,只能隐约看到《黄川杂疑》的字样。 “.......黄川西南溧水三十里,有方士厉氏,出行不便,剪纸为马放于地,遇风见长,鬃毛飞洒,嘶鸣清脆,宛如活物,日行百里,遇水则离散化为黏糊......” 油灯下,陈鸢捧着书卷轻声念着上面内容,口中不时啧啧两声,要是真有这样的奇术,倒真想去学学。 大师兄的婆娘的弟弟的二表兄是个官兵,说这世间有得道高人,他还碰到过,赐了一副丹药给他,原本屁股疼的老毛病,不稍片刻就好了。 每每想到这里,陈鸢就想笑,他觉得对方赠予的应该是一副痔疮药。 外面夜色深邃,院中老树沙沙抚响,人声嘈杂传进来,就在他翻去书页,继续往下看时,刚出去不久的三儿忽然又跑回来,眉头紧锁,微张着嘴吞了吞口水,颇为着急的神色。 “外......外面出事了!” “怎么了?” 陈鸢皱了皱眉,连忙放下书本,跟他走出后台,就见看台上原本熙熙攘攘的看客三三两两扎堆几个小圈子说着什么,传来的话语变成嗡嗡的杂音。 “师父,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陈鸢走近那边不远的赵班头,后者也不知详情,只是脸色难看的在台子旁来回走动,让大徒弟过去问问咋回事,不然今晚就白演了。 被叫大徒弟的汉子点头过去,吵吵嚷嚷的人群外,忽然一道身影从巷口急匆匆跑来这边,脸上全是白毛汗,朝众人喊道:“真出事了,老王家真出事了!” 然而,他声音被一片吵杂的说话声掩盖下去,那人见众人没反应,狠狠一跺脚,重新喊了一声,几乎扯开嗓门的大吼。 “老王家真出事了,他爹灵位裂开,还流出好多血,家里几口人吓的不轻,里正都带人赶过去了!” 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吵杂的看台上,所有人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死寂一片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交头接耳的说起话。 “果然,就说老王家做了损阴德的事!” “哎哟,真是邪门儿的紧。” “可不是,之前我还听他说起过家里最近老是不对劲儿,养在后院的鸡经常丢,找到的时候,只剩骨头了,还有血呢。” “生吃的?” “那自然!” “哟,真够瘆人的。莫不是黄鼠狼成精作怪了。” “走,过去看看。” 嗡嗡嗡的吵杂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在场有人不嫌事大,吼了句:“看热闹了。”一个个兴奋的推搡,争先恐后的挤去巷口。 原本还热闹的戏台,顿时冷清下来,赵老头气的又蹦又跳原地骂娘,挥着手让陈鸢他们也一起跟上去。 “等会儿热闹看完了,再把他们哄过来!” 三儿可能有点怕,挪了半步,支支吾吾指着巷口:“可他们说的有些邪......” ‘门儿’还没出口,就被赵老头拍了一巴掌。 “邪门儿哪有钱重要,赶紧.....算了,我跟你们一块儿。” 留下几个帮工看顾戏台上的家当,老头当先走去了前面,陈鸢安慰的拍了拍三师兄肩膀,对于什么灵牌裂开流出鲜血这类事,他还是有些好奇的。 此时,外面街上不知什么时候泛起蒙蒙雾气,都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了。那王姓人的宅子并不远,过一个街口,都不用找就能看到。 毕竟巷子口已经沾满了人,陈鸢跟赵老头他们挤进去时,王家门口的人更多,扎堆的望里瞅。 看上去是王家的儿媳,正坐在门槛一个劲儿的低泣,旁边是老王还有他儿子脸色惨白,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有人想进去,随后就被里正拦下给赶了回去。 “寻死啊!等上面衙门来人自会查看,尔等不要瞎传,散开散开!” 差不多半个时辰,三个捕快服饰的身影穿过薄薄的水雾提着灯笼赶来,挥手喝散外面的人,一脸凶戾走到院门,招来里正询问。 第二章 闹鬼的王家 伏牛镇不大,人声喧闹起来,挨家挨户看门护院的狗都在狂吠。 陈鸢跟着赵老头还有几个师兄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三个捕快询问里正和老王,随后分出两人走进院里时,周围人也在细细碎碎的说起听到的。 “你们来晚的,是不知道,有多吓人。老王他爹的灵位突然就裂出几道缝,跟着一股股的鲜血就往外流,老王那没出息的儿子还有媳妇都吓瘫了。” “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更吓人的,当时屋里的蜡烛不知怎的,一明一暗就变成了蓝色,哎哟,还刮起了风,房顶的瓦片都给摔下来。” “啧啧.....怕不是老王头作祟?” “可不是,他才死多久,今天恰好头七就出这么个怪事。” “莫不是回来找他们报仇?怪不得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想不开上吊了。” 细细碎碎的言语拼凑成一段简单的来龙去脉,那老王头应该是老王他爹,一直卧病在床,精神头还好,可七天前就忽然去世了,一个起床都费劲的人,怎么做到上吊的? 陈鸢在旁听的也有些心里打鼓,怕不是真有鬼?目光之中,进入院子里的两个捕快此时也跨进了中堂,按着刀柄,小心翼翼的靠近正中的供桌,上面一滩血水正顺着桌沿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咕~ 一个衙役吞了吞口水,放缓了脚步。 “不会真有鬼吧?” 走在右边的捕快,籍着外面檐下的灯笼光,看着满桌的血,以及裂开的灵牌心里直发毛,手肘下意识的顶顶旁边的同伴,提醒道:“我看先把蜡烛点上......” 另一人附和的点头,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掰开吹了吹移去烛芯,豆大的焰光慢悠悠的亮堂起来。 昏黄的光芒照在了屋里,让二人心里感到踏实了些许。 呼~~ 这时一阵穿堂风拂过二人,刚点亮的烛火低伏,幽幽泛起淡蓝,隐约间耳畔有着枯涸的冷笑。 两人起了一身冷汗,本能的朝后堂的门窗看去,隐隐一个人影站在那里。一个衙役抬起灯笼,照出半张阴沉沉的脸来,露出舌头的嘴唇挤出冷笑。 灯笼‘啪’的落去地上。 压着刀柄的两个衙役汗毛都立了起来,二人相视一眼,默契的点点头,灯笼也不要了,转身就往外走,一出来脚步飞快穿过院落,看到这么多人站在那,心里才感到踏实。 院外一双双望来的目光,其中一个衙役挺胸干咳,正了正脸色。 “我二人已探明.....唔,此间最好还是请法师来。” “我去我去!前两日镇上刚好来一个道长,是有些本事的,我这就将他请来。” 里正听到两个衙役那么说,腿都软了,哪怕鬼没出来,可听说跟闹鬼的宅院离的太近,身子也会不好,巴不得躲远些。 陈鸢在人群里使劲往前挤了挤,正好能看到大门正对着的中堂,这处院落四四方方,与寻常院子没啥区别。 “难道还真有鬼不成......” 他低喃一句时,视野那头,院里的中堂原本亮着的烛火、地上的灯笼明明灭灭的摇曳,呼的一下齐齐熄灭,整个院落瞬间沉入黑暗。 看到这一幕,门外不少人惊呼出来,胆小的撒丫冲出人堆就往跑。王家那儿媳一屁股坐到地上,哭的更大声了,嚷嚷着要回娘家。老王和他儿子半句话也不敢说,靠着门扇蹲在地上。 一时间混乱起来,有人大喊:“别慌别慌,里正去请道长了。” 不多时,巷口那边传来一连串脚步声,以及人的说话声,引起众人注意,陈鸢也在人群里看过去,映入眼帘圆鼓鼓的肚皮挺着灰黑道袍先出现在拐角,紧接着才露全身。 一个矮胖的道士,头戴道冠,手握拂尘,唇上一字胡随诵经的嘴皮上下抖动,另只手叮叮当当的晃着摇铃。 里正陪在一旁,颇为威风的叉着腰喝斥混乱的人群。 “都散开,让道长进去。” 言罢,里正赶开一条道来,小跑到台阶上朝院里伸手:“孙道长,就是这家了。” 一旁的老王和他儿子像是看到希望,唰的起身,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恳请道长能把家里的鬼祟除去,还家中太平。 “两位暂且门口等本道。” 胖道士抬了抬手,随即一甩浮尘跨进门槛,来到院中停下,唱着名目般,扯开嗓子。 “我师乃仁德天师座下第三十二代弟子,路经此处,听闻鬼怪横行,妖魔作祟,特来此查看——” 浮尘一甩,随手从竹筒抽出三支檀香籍着点燃的蜡烛,敬过一圈,放去地上时,三支香竟立而不倒,令得院门外看热闹的众人啧啧称奇,就连陈鸢也有些惊奇。 下一刻。 胖道人取过腰间摇铃,叮叮当当摆动,踏着奇怪的步伐口中念念有词,数张黄符变戏法般出现手中,扬去半空‘轰’的燃烧起来,被他洒去半空。 道士微微侧脸,看了眼外面站着的人群,嘴角得意的勾了勾,口中再次念起祝词,反手从后背抽出桃木剑,面向某个方向,朝着空气胡乱劈砍。 令得身后里正、一帮看热闹的百姓拍手叫好。 “高人就是高人啊!” “这下安生了!” “小小鬼类,也敢此间放肆,这下还不魂飞魄散!” “取我镜来!” 胖道人将手一摊,里正连忙将事先放在他那的铜镜递过去,随后又迅速退回门外,扒着一个衙役朝里张望。 这时,院里舞动的桃木剑一收,胖道人抓过铜镜转身跨出步法来回腾挪,对着四下各处一通乱照,借着门外衙役手里的灯笼映射,好似真有法光射出。 好一阵,他收势回气,满脸大汗的垂下铜镜,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渍,朝那边众人点点头。 “诸位,妖孽已被本道拿下,收入法镜中。” 他拍拍铜镜,旋即一张黄符贴到正中,放去黄布包里,一甩拂尘,颇有风仙道骨的模样。众人此时也从刚刚道士一番斗法的震撼里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询问。 “道长,厉鬼已收了?” 见颔首的胖道人轻‘嗯’了一声,众人纷纷呼出一口气来,提着灯笼兴奋的相互叫好。 “道长真是了不得啊。好生厉害!” “就是不知那鬼祟长何模样。” 唯独人群的陈鸢皱着眉,越看越古怪。 嘶......怎么感觉,对方就是一个江湖骗子? 那边,里正拍响巴掌,抬脚进去恭贺,忽地一阵风吹来,檐下灯笼吱嘎吱嘎乱响,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他笑容瞬间僵住,慢慢化为惊恐,‘唰’的缩回脚,战战兢兢的指着道士身后。 “道长,堂屋还有一个,哎哟!”里正吓的撞在一个衙役怀里,众人目光望去,就见中堂门前,一道瘦瘦的人影立在那,颈脖忽然歪折。 胖道人惊的全身一抽,道帽都瞬间立了起来。 院里院外顿时死寂一片。 沙沙沙沙....... 院中老树摇曳枝叶,胖道人看着黑漆漆的中堂、厢房,浑身微微发抖,他吞了吞口水,胖乎乎的脸上泌出汗水滑了下来。 ‘遇上真鬼了......’ 他本就是游方的江湖术士,穿着一身道袍走到哪儿,只要张张嘴,随意摆弄几下都能混到吃喝,偶尔也有银钱可拿,以为今日也能开上一单,哪成想碰上真的了。 “走为上策,保命要紧,此间留不得!” 胖道人咽下唾沫,转身就往院门走。那边,里正、三个衙役已拉着门扇‘呯’的关上,隔着门板大喊:“道长,你安心除鬼!我等为你守门,绝不让厉鬼出来!” “你们——” 胖道人拖着一身肥肉冲过去使劲拍了几下院门,急的直跺脚,回头看去,就见院落中央,那干瘦的人影立在黑暗处,直勾勾的盯着他,正是上吊死去的老王头,保持上吊的姿势朝他飘来。 胖道人一屁股瘫坐到地上,视野之中,飘来的身影后面,似乎还有一道稍正常的身影,也是一个老头模样。 然而根本来不及让道人多想,王老头面容惨白,吐着长舌在他眸底迅速拉近,吓得抬手捂去那张圆脸,惊恐的叫喊出来。 “不要过来啊......哇啊啊......” 歇斯底里的尖叫隔着院墙都能听的清楚,三个衙役、里正守在门口,死死抵着院门,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敬重的神色。 “听听,道长当真豁出去了,正全力除鬼,你们不可辜......” 下一刻。 是轰的一声闷响,院门陡然倾倒,胖乎乎身影从里面飞出,撞着四人一起滚去街上。一道衣袍破烂的干瘦身形跃去了院墙,“好玩好玩!你去报仇吧。”兴奋的双袖一搅,薄雾随风升腾弥漫。 街道一片混乱,看热闹的人群在雾气乱作一团,惊恐的推搡,有人被挤倒踩上几人发出痛呼。 “跑啊,王家院子里的鬼冲出来了。”有人在混乱里大喊。 街上到处都是人影子在白茫茫的雾里乱跑,陈鸢被撞了几下,只得贴到墙边躲避,目光四处搜索赵班头还有几位师兄,大抵看到老人跑在几人当中,他喊了一声:“师父!” “师父?” 不远,白茫茫里,那雾气中立在院墙的影子一僵,陡然看去发出呼喊的年轻人。 陈鸢挤开几人想要过去与赵班主汇合,走出几步,肩膀忽然一凉,本能的回头,一道灰扑扑的身形从院墙俯冲而下,就见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抓在陈鸢肩头。 “徒儿,为师可算找到你了。” 那是一个老人的声音。旋即,猛地回头,朝洞开的院门,显出狰狞猛吼:“散!”雾气都在瞬间震出圆形的轮廓。 只见门前颈脖歪折的老王头,阴气直接四散开去,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鸢耳中嗡嗡作响,不等他看清是谁,就听老人说了:“走!” 他视野瞬间拔高。 片刻间,鳞次栉比的房屋楼舍在眸底变得天旋地转,他赶紧闭上眼睛,混乱的人声迅速模糊,只剩风声在耳边呼啸。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长街上,依旧一片混乱。赵班头带着接徒弟冲到外面大街,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不见了,急忙让大徒弟和二徒弟进去寻人。 伏牛镇不远的山峦间,一处草坡上,他们正寻的人,正昏昏沉沉的醒过来。 “徒儿!” 嘶哑沧桑的声音隐隐约约在耳边回荡,身子轻飘飘的,像是在水里起起伏伏的感觉。 听到传来的说话声,陈鸢只感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视野间是点缀星月的夜空,以及一张老人的脸,须髯花白,那表情‘含情脉脉’般的趴在他上方俯视。 “还有一点未做完,让为师好好给你看看。” 说着,那衣袍灰扑的老人已经俯去他小腹,陈鸢脑袋还隐隐作痛,思维有些混乱,但发现老人动作,还是吓得急忙曲腿,一个激灵挥手推去。 触及对方的瞬间,反被老人抓住,老头忽然又手足无措的松开,斑白的胡须间,嘴唇像是受了委屈的噘着。 “徒儿你没事了没事了......咦,你修为......修为怎么没啦?!” 老人委屈的表情忽然一收,双目瞪出了凶戾:“告诉为师,谁干的......为师屠他满门!” 言罢,破烂的袖口一卷,转身就走。 两步又停下转过身,潇洒的撩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一本正经的看着陈鸢。 “徒儿......告诉为师不知道怎么走......为师不认识路。” 原来是一个疯老头。 第三章 纸蛙 夜色朦胧,薄薄的阴云游散,露出弦月,青白的月光照下来,满是杂草、乱石的地面,犹如铺上一层银霜。 沙沙沙...... 山风吹着沐在月色下的林野轻轻摇摆,陈鸢愣愣的看着面前疯疯癫癫的老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老头忽然捂着脑袋埋了下去,又抬起脸时,一本正经的表情垮掉,身影模糊的瞬间,眨眼来到陈鸢面前,一把将他双臂捏住。 “临渊,无事无事,修为没了,重修便是。来来,为师重新教.....”老人搭去陈鸢手腕,斑白的眉头一紧,指尖按去他眉心、人中、丹田,“乖徒.....你法门也破了?” 陈鸢抿着嘴半句话也搭不上,或者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这疯疯癫癫的老头,应该是把他错认成某个人了。 要是接错话,对方察觉出来,会不会把他给杀了? 此刻他还在为从镇子直接飞到这边惊骇不已,双腿都还有些发软,哪里发得出声音。待到对面的老人语气加重,晃着那头斑白的乱发,一个劲儿的问他,陈鸢这才从刚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老.....老人家.....我......”陈鸢嚅了嚅嘴唇,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不是你徒弟......” “不,你是。你都叫我师父,岂能不是我徒弟!” 老人眯起眼,忽然指了指陈鸢,双手插去袖里绕着圈‘嘿嘿’笑了起来。 “徒儿,是不是想要戏耍师父?为师可不上你当。” “我真不是.......” 然而,不等陈鸢说完,绕着圈的老人停步,一把拉过他的手臂,指尖扣住他手腕往前一推一拉,将陈鸢整个人都带了起来,在半空转了一个大圆。 落下时,老人手指猛地戳去陈鸢后背,一道青光隔着布料拉出一道直线延伸到尾椎。 片刻老人手上一提。 陈鸢直挺挺的立了起来,还未站稳,老人的手指空气里连连挥舞,猛地点在他眉心,一股气浪自上而下,两人脚边四周的杂草低伏呈圆扩散开去。 半盏茶的工夫,陈鸢浑身大汗淋漓,四肢软弱无力难以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附耳过来,为师传你法诀,可要记好了。” 老人用着只有陈鸢能听到的声音,寥寥数十言,晦涩难懂,根本难以记住,只得跟着老人念了一遍,又自己逐字逐句的问,这才勉强记下来。 “记得先从吐纳之气,再辅以血肉之食才能炼出精魄,凝聚法力!” 言罢,老人纵身一跃,冲进山林。 不到片刻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两只鸟雀,他另只手隔空一抓,其中一只鸟在陈鸢视野里,羽毛褪尽,挣扎中血肉迅速分解,只剩一些骨头,和血迹残留。 像是享受了一顿美味,老人舔了舔嘴唇,将那鸟的骸骨丢去地上,咂咂嘴,有些遗憾的晃着脑袋。 “这鸟,不及那人家中鸡鸭。” “那人家中鸡鸭?”陈鸢心惊肉跳的看着那鸟尸骸,忽然想到,之前那宅子里闹鬼,可能就是这老头在背后捣鼓,忍不住问道:“刚才镇里那户人家闹鬼原来是师父?” 老人连忙摆手摇头,像个小孩辩解。 “不是我,不是我,为师就是在他家吃点东西,好继续找你。闹鬼是他们自个儿家里的事,为师只是觉得好玩帮那鬼一把......”说到这里,老人眉头一展,摸着下巴:“哦,原来那是鬼啊,难怪给他东西吃,还不吃......一碰就散了,飞的到处都是。不管他了不管他了,徒弟哎,来,你先把这鸟给弄没了,血什么祭后,为师此法才算成功。” “我.....我不会。” “无事,跟着为师来!” 老人伸出一掌,眼神示意陈鸢跟着照做,双唇抖动念念有词,手掌变化,曲成爪状。一旁,陈鸢同样伸掌呈爪,遵循老人的动作缓缓展开,体内像是有一股浅浅的冷意被牵引着,蔓延过四肢百骸,依托掌心、五指绽出淡青色的微光。 照去老人手中那挣扎的鸟雀,羽毛肉眼可见的悉数褪落,血肉慢慢枯萎,一道猩红之气蜿蜒游移钻进陈鸢掌心,延伸行至全身,落入温热的丹田沉淀下来。 刹那间,四周草间嘶鸣的虫鸣都在耳边消失无踪,却又能敏锐的感觉到周遭事物。 鲜血在血管里流淌的声音、夜虫慢悠悠爬过草间展开羽翅飞去黑暗、老人蹲在一旁歪着脑袋眨巴眼睛好奇的看他....... 片刻,黑暗、血气在脑海中潮水般褪去,陈鸢睁开眼睛,是明媚的阳光拥着这片天地。 露水悬在叶尖摇摇欲坠,山风徐徐吹着林野在视野间起伏,远处的田地间,农人的茅屋正升起袅袅炊烟。 疯癫古怪的老头撑着脑袋侧躺地上,嚅着嘴发出喃喃梦呓,时不时在梦里露出憨态的笑容,抓挠脖子。 短短一瞬间,竟然过了一夜。 想起昨晚的经历,陈鸢感觉像做了一场梦,可一切又实实在在。 以为是穿越到不认识的时空,没想到还是有神仙鬼怪的地方。陈鸢看着酣睡的老人,心里想了许多,老人虽然疯癫,可终究传他法诀。 是师父了。 轻声唤了声“师......父?”那边酣睡的身影猛地睁开眼睛坐正,神色凶戾的左右望了望,目光落在陈鸢身上时,紧绷的神色顿时化开,笑的露出一排大黄牙:“乖徒......昨晚怎么样?” 老人过来蹲下,手照着自己比比划划:“是不是很舒坦?” 陈鸢下意识的点下头,疯老头嘿嘿直笑。 “那就是入我法门了,甚好甚好,练好了,徒儿抓紧成家,好生一堆孩儿,为师也教他们,到时候一大帮孩子吵吵闹闹,肯定很热闹。” “啊?”陈鸢有些跟不上老头的想法,不过眼下天色大亮,他还想回去一趟看看戏班那边,“师父,不如随我下山吧,我也好照顾你。不过先跟戏班那边打声招呼。” “好啊......不过为师不喜这太阳,天黑了,你再来找我。” 老人指着爬上云端的日头,走去树荫坐下,打了一个哈欠侧躺下去,随意的挥了挥袍袖:“快些回去,晚上带吃的来!” 陈鸢笑了笑,这老头疯癫,可条理还是清晰的,便告辞朝山下走去,没几步又转过身来:“师父,我......我叫陈鸢。” “你还改名了?”老人睁开眼帘,眸底全是疑惑,不过还是点头让陈鸢走了。 白云如絮,鸟雀啼鸣飞过山头,树荫下侧卧的老人美美的咂着嘴,笑的憨厚。 “怎么就改名了呢,陈鸢,好名字,我徒儿相貌堂堂,像极了我,嘿嘿......嘶!” 老人忽然皱眉,吸了口气,翻身盘腿坐起来。 “徒弟都有名字,那我呢?我叫什么......嘶.....老夫怎么记不起来,我姓谁名谁啊......” 老人脑袋陡然一疼,胸口发闷,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名字来,“呀啊——”的低吼,挥袖胡乱的扫开,身后那可大树,轰趴爆开,树枝颤抖乱摇中,整棵树拦腰断裂倒下。 “我是谁......老夫姓谁名谁?!” 老人面容狰狞,抱着脑袋呢喃。 ........ 山脚下,陈鸢脚步轻快到了官道上,隐约好像听到雷声滚过山腰,还回头看了看,不过也没在意,想着昨晚的经历,恍如梦般让他感到不真实,而且还多了一个师父,学了法术。 这边离伏牛镇不远,一路赶回镇上,用不了多长时间。入长街后,依旧人来人往,摊贩沿街吆喝,不过陈鸢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原来一早王家的事在镇上传开了,神神鬼鬼的事向来吸引人,一时间茶肆、街巷三五成群的圈子,添油加醋的说起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就在场,那鬼就是老王头,死了都不安生,把儿子一家吓得不轻。” 街巷的水井旁,一个粗壮的妇人牵着挣扎的小儿子,另只手夹着木盆绘声绘色的与相熟的邻人窃窃私语。陈鸢走过她们时,也有外面回来的人,急急忙忙说了打听到的新消息。 “哎哎,大事,王家父子俩一起被衙门的人押走了,还上了枷锁。” “不是闹鬼吗?怎么回事?” 陈鸢停下脚步,站在一旁倾听,那回来的男人喘了口气,将抱来的小孩推开,继续跟这些妇人说道:“我从里正那听来的,昨晚那位道长说那鬼有蹊跷,所以他降不了。后来衙役就把老王一家带到里正家里审问,这才审出了真相。 原来老王头卧病多年,一直都是老王的婆娘照顾,后来婆娘死了,就落到他和他儿子身上,几年下来,两人就盼着老王头赶紧死,索性.......给老王头喂了药。” “刚死的亲人巴不得能保佑自家人平平安安,难怪老王头头七这天回来闹的这么厉害。活该啊这父子俩!” 得知实情的一群妇人纷纷朝老王家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 久病床前无孝子......陈鸢叹了口气,这事到的眼下应该算是结束了,回到戏班的时候,班里上上下下也在说这事,看到陈鸢回来,一个个跑过来问他昨晚去哪儿了,累的他们好一顿找。 “当时太过混乱,被人挤到别处躲了起来,闹鬼嘛,根本不敢一个人回来。”陈鸢敷衍了一句,那边听‘鬼’字,众人脸上也有些后怕,说起老王头鬼混回来报仇又是一阵唏嘘。 “还讨论什么,做事去。” 赵老头过来将他们驱散,随后看向陈鸢,“回来就好,想想今晚演哪出戏,可是要好看的,咱先把昨晚的损失补上。” 对于昨晚的事,他还心疼损失,让陈鸢赶紧再想出一出好看的戏来弥补上,对于陈鸢昨晚在哪儿躲着,有没有受伤只字没提。 陈鸢只是笑了一下,看着赵班主心情不好,只得先将师父的事放下来,等下午的时候买些肉食过去一趟。 回到后堂属于自己的那张桌椅,点燃了油灯,将纸张铺开,写了几个字,却怎也写不动,脑子里全是道法的事,心烦意乱下,干脆拿过旁边的《黄川杂疑》翻看。 “黄川东北二十里有黑谷,宽三十丈,深而有底,底中有潭,黑鱼游其中,荒年间,有村人饥饿误食,化虎,奔入山林,杀獐、鹿投以家中喂养妇孺,如此三年,某日昏,化为人扣家门,邻人闻声而出,见状,其人身,头犹是虎,惊惧而死,引来村众棍棒驱赶,虎头含泪奔入山林,是夜虎啸连连,至天明方休。” 嗯? 翻去一页时,纸张晃过灯光,陈鸢隐约看到上面的字迹在折叠的光线里有了变化,有十多个字的线条加重不少,就像特意注明。 ‘奇怪.....往日也没有这般变化.'' 他将书翻到第一页,果然,原本纤细繁杂的字体中,在灯光下,同样有十几个字迹被加重了。 难道是我有了法力才能看到? 陈鸢忽然拿过一旁的毛笔,将《纸马》这个故事里加重的字迹按着前后顺序一一抄写下来,仔细一读,竟是连贯的,像是一段口诀。 他将口诀记下,看了看周围无人注意,寻了一张废弃的纸张来回翻折,片刻小巧玲珑的纸蛙赫然出现在掌心,随后轻轻放去桌上。 陈鸢按着法术的口诀,依着师父教的法门指诀,轻轻在蛙头一点。 青光微绽。 光芒沿着纸张做的蛙头一点点蔓延显出青绿色的皮,一对圆圆眼睛翻着眼膜,然而,青光蔓延一半,陈鸢就感觉头昏脑涨,体内积攒的那一丝丝法力被抽空干净。 他看去桌上时,嘴角抽了一下,就见桌面碧绿油亮的青蛙,下半截还是纸,朝着陈鸢“呱——”的叫了一声,前肢扒拉桌面,爬到桌沿掉去地上,嘭的升起小团烟雾,重新化成纸蛙。 陈鸢颇为兴奋的看看双手,乐此不疲的又试了几次,只有一次成功,变出完整的小青蛙,在他手心和桌面来回蹦跶,随着他指示翻起跟斗来。 法术一收,又重新在手中化作纸蛙。 ‘要是换成木头、金属,那岂不是不惧怕水火了?用完还能收起来,还有干嘛只做成马,我用木头雕一个美女不行?刻一把加特林......’ 一想到这个想法,陈鸢目光落到后台堆放的一个个木雕身上,趁着将赵老头吩咐的事做完,去街上买了糕点和熟肉飞快出了伏牛镇,往山上过去。 沿着之前他踩出的脚印来到草坡,片片青草在风里荡出涟漪,一览无遗的山坡上哪里有老人的身影。 目光扫过周围,陈鸢鼓足声气大喊:“师父——” 四周,除了声音随风飘远,根本没有老人回应。等了半个时辰,陈鸢只得带着遗憾回到山下的镇子里。 之后几天,陈鸢除了依照法诀买来活禽修炼,一有空就往山上跑,可惜都没有等到老人出现。 到的第五日傍晚,演完一出《喝断当阳桥》木雕戏,陈鸢和三个师兄被召集到一起,以为是又要安排什么戏码,却见赵老头让班里的帮工将戏台拆了,将后堂的东西全部收拾妥当。 “下午的时候,接了一个大活,城里的刘员外要办大戏,听说了咱们在伏牛镇的名气,邀了戏班过去唱几出,都收拾收拾,咱们连夜就过去,反正也不远。” 戏班的东西繁杂,但也很快收拾妥当,放去三辆驴车,一行十多人出了伏牛镇朝青山县出发,数十里路,抵达时已是天黑。 都是一帮粗人没那么讲究,围着驴车打地铺凑合一夜,等到天冥冥发亮,城门一开便进城寻去刘府。 第四章 咒 山巅初初冒起半轮红日,晨阳照着乏黄的山中雾气渐渐消散。 三辆驴车受检入城之后,天色已大亮,城中街巷人声吵杂,青山县是十里八乡最繁荣的地界,稍靠沧澜江中段,渡江的车队时常经过附近官道,偶尔也会进城歇脚留宿。 街边茶肆、酒肆买卖兴盛,挂着旗幡的店前,伙计卖力的吆喝,招揽不断过往的商队、城中百姓进来得闲稍坐,吃上一口温热的饭食,再品上一盏清茶。 陈鸢跟着车队走在后面,他不是第一次来青山县,城中街景已没什么稀奇,跟着赵老头沿途打听才找到刘府的位置。 长街砖石铺砌透着古朴,黑瓦青砖的院墙几步一个方形的雕刻,院中老树探出墙外洒下树荫。那边高高的院门大红灯笼升上檐角,漆红的门扇敞开,提着礼品,拿着礼单的身影络绎不绝,身份多是城中商贾、豪绅。 陈鸢看了眼大门上挂着写有‘刘府’二字的门匾,跟着师兄们拐去旁边的巷子,从侧门进去。等在那边的是府中一名管事,跟赵老头交谈,便让众人拿上包袱跟着一个仆人先去别院等候,陈鸢也在其中。 跟着那仆人走进侧门,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青砖堆砌的院墙下,墙基爬着浅浅的苔藓,路过的长长巷道高高的屋檐,总给人几分阴森的感觉。 要摆大宴的缘故,不少宾客带了孩童过来,玩在一起嬉戏打闹这才将院中的阴冷驱散不少。 “小哥,你家员外做寿呢?还是嫁娶?”走了一路,大师兄眼羡的看着院中的气派,忍不住与领路的仆人八卦起来。 那仆人回头看了几人打扮,虽然得体,可也陈旧,连府中的仆人衣裳都比不上,不过语气还是较客气。 “冲喜。” 仆人言语不多,神色闪闪烁烁,到了另处的别院,指着一排连着的三间偏房,窗棂老旧,不少地方还破了洞挂上了蛛网,推开门扇,灰尘顿时簌簌落在人头顶。 拍去灰尘,那仆人退到一边。 “西厢这边少有人住,反正你们也只待两晚,就凑合一下,等会儿会有人过来准备被褥。”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陈鸢大抵明白这是要几人打地铺了,他将包袱丢到角落,笑道。 “还算不错,总能遮风挡雨。” 大师兄、二师兄没说话,抖着身上的灰尘,看得出心情不好。不多时,府中那名管事带着赵老头过来,互相拱了拱手,前者告罪一声离开了。 送走了刘府管事,老头转过身来,见几个徒弟还杵在那,不耐烦的催促。 “还愣着作甚,刚才刘府上的二管事说了,今晚就要热闹起来。赶紧去后面把车上的家当搬过来准备准备。” 陈鸢对老头的性子早已习惯了,笑呵呵的招呼三个师兄去后面,赵班主也跟在一起,大抵还是准备搭把手,一起搬东西能快一些。 “师父,这府上一不嫁娶,二不办寿,给谁冲喜啊?” 之前那仆人说的话,还绕在大师兄心头,一边搬着车里吃饭的东西,一边问着旁边守着他们的赵老头。 老人瞪眼喝斥了声:“少打听!” 不过话说完,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府里的人,他又靠近过来,陈鸢几人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计,朝老人靠近。 赵班主压下声音。 “告诉你们,这是给员外的公子冲喜,你们哪,没事千万别去东厢,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原本他想说沾染晦气,之前王家闹鬼的事,让他觉得这员外家的公子肯定也惹了阴鬼,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在床榻昏睡数月,每日就靠一些汤水灌进肚里吊着命。 “为师来的路上就听说了,刚才旁敲侧击也问过二管家,两个月前,这刘家公子还活蹦乱跳的,却不知怎的,每日起来,人都昏沉不说,一日比一日睡的久,到了后面,索性就叫不醒了。员外急的将城里所有大夫都找来瞧了一遍,开的药房都能堆满半间屋子,可人还是照样昏睡,你们说奇不奇?” “不会又是闹鬼?”三儿脸色唰的就变了,身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向来不怎么爱说话的二师兄也忍不住开口:“那刘家就没请法师来?” “请了。” 赵老头伸长脖子又看了一眼四周,方才继续说下去:“还请了不少,就连附近的庙里得道高僧都找来,在家里诵了几天经文,除了捐出数十贯钱,刘家公子还是老样子,瘦的皮包骨了。” 嘶~ 众人吸了口凉气,又没闹鬼,又不是大病,好端端的一个人躺在床上昏睡,当真邪门儿。陈鸢这几日修习法术,这方面的眼界要比常人宽上许多。 ‘莫非是中了咒?’ ‘那也不对,和尚道士都请了,难道没有一人看出蹊跷?不会请的又是假货吧。’ 如果不是那个疯老头让他接触到修道这条另外的世界,恐怕他会认为这刘家公子可能成了植物人。 提及修道,陈鸢就想到疯老头。 ‘师父他老人家,会跑到哪儿去了......’ 想着,他将装木雕人偶的箱子抬去厢房,做完准备后,外面有仆人来叫他们去用饭,临走时,陈鸢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绿袍金甲,面容重枣的人偶摆去箱上。 “二爷,这世道可没人知道你,就剩在下了,可得保佑我长命百岁。” 陈鸢说笑的将三支香点燃,插去香炉,朝对面的人偶拜了拜,方才出门。房里,徐徐青烟飘过须髯重枣的人偶。 那双丹凤眼似乎注视着礼毕出门的背影。 ...... 快至晌午,用饭后,陈鸢等人在侧院闲逛,前院那边热闹的声音传来,也不过在过道眺望,片刻,一个丫鬟从旁过去时,三儿急忙将对方拦下来,询问前院怎么那么热闹。 那丫鬟朝他们翻了翻白眼,留下一句:“那边多是员外的贵客,你们少打听。”端着盘子,迈着莲步摇晃腰肢走去通往前院的一条碎石小道。 “狗眼看人低。”大师兄小声骂了句,一脚将旁边的盆栽踢翻,又急忙蹲下去将折断的枝叶扶正,生怕让府里的人看见,叫他赔钱。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丫鬟仆人生在员外府上,比咱们这些苦哈哈活的轻松,自然瞧不上的。”陈鸢宽慰的拍拍汉子肩头,这时,那边掀起热闹,不多时,就见一拨人出了前院,走去长廊,还有不少人簇拥着。 嗯? 那人怎么有些眼熟......陈鸢修行以来,耳目聪慧,十多丈远,集中精神瞧去,鼓鼓的肚皮顶着道袍先映入眼帘,接着是肥胖短矮的身形,那灰黑的道袍惹眼,不时抬手扶了下头上的道帽,与身旁的一个老人神色严肃的说着什么。 “哎哎,你们瞧瞧,那人是不是有些眼熟!”大师兄也眼尖,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三儿一拍大腿,“像是王家闹鬼来的那个道士。” “什么道士,就是一个假货。”二师兄环抱双臂,看了看天色,朝陈鸢三人示意了一个眼神,“走,瞧瞧去。” “可是师父......” “管他呢,咱们要是把这假道士身份揭穿,保不准让员外另眼相看!”大师兄想通关节,兴奋的搓了搓手,张开双臂将三儿,还有二师弟搂过来,示意陈鸢也跟上。 此时人多眼杂,也没人注意到四人跟在后面来到东厢这边,跟着前院那群人站在外面。 攒动的间隙之中,应该是刘员外的老人站墙边,看着一个胖道士掐着指诀,飞快嚅着肥厚的嘴唇,在屋里走动。 靠里面的一张雕花木床上,一道消瘦的身形盖着褥子昏睡,想来就是刘家的公子了。 “本道知晓了。”胖道人哑着嗓子,含糊的说道。手上指诀哗哗的乱晃一通,最后停下来,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渍。 “道长,如何?”刘员外看着卧床的儿子,急忙过来询问,那可是他命根儿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基本要他半条命了。 “不妨事。” 胖道人摆摆手揣上手帕,微微仰起脸,笑道:“不过一个小鬼想找个替身,不好直接下手,就使了一个法子,让你儿子迷昏不醒,每到夜里就在床前蹲守就赶着咽气那会儿工夫。” 阴仄仄的话,吓得刘员外脚底一趔趄,差点栽倒,一旁的老妻哭天喊地起来,让道士做法将那鬼赶走。 外面一帮人更是惊骇,在门外窃窃私语。 “难怪,最近来刘府总觉得阴飕飕的。” “......好端端的,怎么就招了不干净的东西?” “回家后,我得好好净净身才成。莫要将鬼给带回去了。” 人群外,大师兄三人仗着身强力壮往前挤了挤,他们可不信那道士的鬼话,尤其是王家那件事后,更不信这个胖道士,干脆开口叫出声。 “员外,别信他!” 他们身后,陈鸢沉默的看着屋里,修行之后,对于气机颇为敏感,明显感觉到这间房中有股隐晦的法力在流转。 有阴气,还有法力...... 再看去床上昏睡的刘家公子,陈鸢陡然想起《黄川杂疑》里有过一篇讲诉符咒的故事。 “勾碟!” 勾魂符—— 第五章 斩! “蜀东南,张君相公踏春三十里,遇一方士,言其命数不过三十五,相公大怒,着人驱之。翌日,家中丫鬟服侍,相公昏睡不醒,家人束手无策,及七日,有高僧拜访,言能救之,入屋四查,床头取符箓一张,曰:勾碟。老僧言,此物与冥相通,阴使七日子时便来索魂.......” 陈鸢依稀记得书上所讲故事,所谓勾碟,既是勾魂符,下奏城隍,遣使阴差捉拿人的生魂。但他并不确定刘家公子是否真中了这种阴毒的符咒,毕竟书上写的是七日,这里已经两月有余。 没弄清楚前,自不会贸然跟着大师兄三人掺和进去。 果然,三人挤去门口揭发那胖道人身份,反而引来刘员外不满,唤来管事询问了这三人是谁后,冷哼了声。 “若不是邀尔等过来演木雕戏,老夫早就着人将你三人乱滚打出去!道长乃高人,岂是你们能胡言乱语——” 大师兄牛高马大,眼下被吼了一句,连忙低下脸,战战兢兢地退回去。 胖道人眼珠子在惊慌的三人身上打转,摸着唇上浓密的一字胡,随即朝员外摆了下手。 “刘福主,他们可是来自伏牛镇?” “道长慧眼。” 道人点点头,微微仰脸,叹了口气:“刘福主,这三位应该是知道当日我伏牛镇王家所行,可惜,凡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日王家闹鬼,乃是王家父子做下孽障,那老王头头七回来寻仇,可是奉了城隍之命,本道已是拦不得!故此,本道心软,便不收他,转而将逝者愤恨报之官府,果不其然,父子俩俱招供,承认了谋害家中老人所为。” 胖道人嘴角含笑,放到旁人眼里显得高深莫测,所做所行句句有理有据,那刘员外恭恭敬敬拱手拜下去。 “道长宅心仁厚,刘某佩服!” 门外一众宾客,跟着拱起手来,这年头,能碰见这样的出家人是少有的,何况还道法高深,跟着拜拜,说不得能结下善缘,往后有求对方,也好能开口。 屋里,刘员外垂下手来,握紧老妻,神色着急的看着床榻上的身影。 “道长,那我儿该如何救治?当然也不会让道长费心劳神,刘某特意准备了些许盘缠,供道长在外游历,斩妖除魔。” 说着,仆人端着盖有绸布的木盘进来,管事将·绸布揭开,满满当当全是二两制的银锭,落在眼中一片银光。 看的杵在门口的大师兄三人眼睛都直了。那边,胖道人偷偷瞥了一眼,心脏狂跳,干咳了一声遮掩下,便笑起来。 “刘福主莫要着急,此时刚过正午,阳气正浓之时,那冤鬼不会出来,待夜深后,本道再施法降它。” 刘员外及老妻欣喜的连忙点头、作揖,能这般肯定的说法,这次算是找到对人,便恭恭敬敬的与一帮客人将这位道长请到旁厅用茶歇息。 至于那演戏的三人,直接轰了出去。 陈鸢负着手自觉的从旁边离开,回到侧院那边,三位师兄身材高大,被人撵出来,半个屁都不敢放,靠着墙角,或蹲在门口生着闷气。 “不识好人心肠!”大师兄蹲在地上呸了一口,想到那木盘里沉甸甸的银两,心里就来气,回头看向整理木雕的陈鸢,“刚才你杂不一起?看着咱们被轰出来,可觉得好笑?” 陈鸢没看他,专注的给一个木雕理了理袍子,插去手上舞动两下。 “不好笑,但也不想他人钱财。” 心里所想没捅破,门口蹲着的汉子恼羞成怒,对这府里的人撒不出火来,对一样身份的师弟还不成? 跨进门来,一把将木箱上摆放的美髯木偶抓在手里,呯的摔去地上。 “成天就摆弄那些木偶,活该二十有三还讨不到婆娘。” “大师兄,少说两句!”三儿赶忙过来劝阻,二师兄懒得理会,靠着墙角不知在想什么。 陈鸢看着地上的关公木雕,目光冷了下来,站起身与挑衅看来的大师兄对视,这时赵老头从外面回来,陈鸢这才收回目光,从汉子肩头过去,将木偶捡起来,吹去上面灰尘。 像是在对木偶说话,又像是跟身后的汉子在说。 “演完戏,还是赶紧离开为妙,省得钱没挣着多少,把命搭进去。” “你!” 大师兄气得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以前当杂工的时候唯唯诺诺,随意使唤,自从被赵班主收为弟子后,脾气渐长不少,竟还阴阳怪气的与他说话。 吱嘎~ 门扇被打开,赵老头看着三个徒弟脸黑的快滴出水来,东院那边的事,府里的管事还把他叫去痛骂了一顿。 陈鸢整理着木偶、布景,一边听着三人挨骂,差点笑出声。不久之后,天色渐渐暗下,前院搭起了戏台,这才他也跟着三个师兄一起在台后支起木偶,演上一出《五马出关》 这是刘员外点的,后面还有好几出,多是阳刚之气较足的戏码。台下一排排坐着的宾客看的那叫一个高兴。 一时间刘府热闹非凡,就连附近邻里纷纷出来,攀上院墙,坐在上面看戏,演到精彩处忍不住鼓掌叫好。 夜色深邃下去,最后一出戏演完,一众宾客也纷纷向刘员外告辞离开。原本热闹的刘府渐渐安静,陈鸢一行人也回到侧院,一连几出大戏演完,可是累的不轻,在井里打了水,随意洗漱一番,趴去地铺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陈鸢将关公木雕重新摆放好,上了一炷香,方才跟着休息。 至于驱鬼的事,与他非亲非故的,哪里比得了一场好觉。 阖眼沉入睡梦时,东厢那边刘员外陪着老妻站在门口,看着院中设下的法坛,那位胖道长一手桃木剑,一手摇铃,踏着步法来回腾挪,一会儿口喷火焰,一会儿符纸无风自飘,看的两个老人目瞪口呆。 “那火怎么出来的?老爷可看清楚了?” “不知,所以才是高人。只要能赶走冤鬼,唤醒伯元,一百两就花得不冤。” “唉,自从那件事后,咱家就没顺过。” 老人拍拍妻子手背:“暂且别提,先救回孩子再说。” 庭院,持剑蹦跳的道人微睁开眼,瞥了一眼檐下的两个老人,见对他俩不起疑,摇铃叮叮当当摇的更欢了。 一百两啊。 足够他好几年的花销了,糊弄完......啊呸,待事了解,该去寻仙山问福道了。 烛光照在胖胖的脸上,他这样想着。 昏黄的光亮‘呼’的倒伏,一阵风吹来,院中草木‘沙沙’摇晃起来,挂在檐下一盏盏灯笼也都变得忽明忽暗。 院中的丫鬟、仆人惊恐的看着四周,感受到一股冷意,打起寒颤来。 “怎么回事?”张员外夫妻站在檐下挤在一起,看着四周忽然的变化,一阵心惊肉跳。似乎眼花般,灯火晃动照去的庭院上方,隐隐约约看到徐徐烟气,像黑色的绸缎蜿蜒游动,从外面飞来。 刹那。 府邸另一边的西厢,某间房舍内,烟气袅袅,拜访木箱上的人偶忽然动了一动,美髯无风自抚。 ....... ‘怎的......又来真的?!’ 胖道人也看到了那东西,浓郁的阴气就算是常人也能感受到的,他双股站站呆立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道长,你说的可是那东西?快快做法啊!” 老人站在檐下,心里惊恐,可想到能救儿子,忍不住提醒坛前站立不动的身影。他哪里知道,胖道人‘咕’的难以咽下口水,脸上肥肉抖的跟筛子似得,都快哭出来了。 “我救你儿子......谁来救我?!” 然而,夜空蜿蜒游动而来阴气慢悠悠的穿过庭院,径直透过厢房门窗钻去了里面。 下一刻。 一道青光冲天而起,冲过庭院,下方众人反应过来时,恍如听到黑夜里,一道声音犹如洪钟震响。 “斩!” 阴气撕裂,瞬间与厢房断开。 第六章 隐情 庭院的风停息,摇晃的灯笼渐渐静止,照着檐下的刘员外夫妻抱做一团四下张望。 之前那股阴冷已从院中褪去,跃上庭院上方的青光也在刹那间消失夜色里。 “道长.....道长......” 刘员外大着胆子小心翼翼下了台阶,从老妻的拉扯中挣脱手,朝法坛那边呆立不动的胖道人喊了两声,见没动静,让不远的一个护院过去看看。 护院硬着头皮一点点挪步靠近,手搭去胖道人肩头的瞬间,道士“啊——”的大叫,原地蹦了起来,那护院也吓得一屁股坐去地上。 “啊啊——” 胖道人桃木剑也不要了,撞翻法坛屁滚尿流的朝院门发足狂奔,迎面又撞翻赶来的仆人,掉进荷塘,惹的一路鸡飞狗跳的冲至长街,声音喊的撕心裂肺渐渐远去。 “道长——” 刘员外大喊了声,转身拉着老妻推开儿子的房门,床榻上的身影依旧没有醒转过来,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又被骗了,气得捶胸顿足。 “老爷。”府上的管事心惊胆战的站在门口,“你消消气,刚才那天上的青光,说不得是哪位世外高人出手相助。” 一旁的刘夫人闻言,她依稀好像看到那道青光的来处,急忙拉住丈夫的手臂。 “老爷,那光好像是从西厢升起来的。” 西厢? 刘员外记得那边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最近办大宴,才让伏牛镇来的戏班住在那,莫非高人就在那当中? 陡然想起今日白天,那三人出言阻止的神态。 “快快,随老夫过去——” 刘员外当即出了房门,让丫鬟提上灯笼,带着一帮护院赶去西厢。 一行人穿过的庭院,上方的夜空,冷月露出浮云一角,青山县内某栋宅院白幡飘荡,燃烧的火盆,纸钱带着火星飘飞,夹杂灰屑的池塘,微微起伏的水面倒映着八角凉亭。 亭中盘坐的身影缓缓睁开眼睛,身子一僵,嘴角溢出丝丝血迹,手指拂过桌上摆放的做法器具,捂着胸口起身走出亭子,来到中堂前燃烧的火盆前,疲惫的坐下来,将未烧完的纸钱投入火中。 门内正中的供桌上,是两个崭新的灵位,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妻子。 家中老仆捧着手帕过来。 “老爷......还是算了吧,你身子骨也撑不住的,再拖下去,老奴怕......” 烧去纸钱的身影,年约五十左右,须髯早已斑白,他看着盆中燃烧殆尽的纸钱,咬紧了牙关。 “要不了多久,原本想折磨他们一家,尝尝撕心裂肺之痛。今日我法术被破,刘府必定请了修道中人相助,待我压下伤势,明日晚上亲自登门与斗法!” 老仆看去堂中摆放的两尊灵位,叹了一口气。 老爷与城中刘家交情不深,但也有来往,两家公子常聚在一起喝酒逛青楼,可两月前,两位公子因为争女人发生打了一架,打斗中,碎了的花瓶被刘家那位在混乱里摸在手中,胡乱挥舞,划开了自家公子的颈脖。 他陪着老爷赶去时,已经失血而亡,不到两日,夫人因丧子之痛在家中上吊,跟着一起去了。遇到这样的厄难,别说老爷,就他在府里服侍多年的老仆,也忍不住落泪。 后来,他看见老爷拿出了珍藏的箱子,里面有一道黑符,用于刘家。 早些年,他听夫人无意说起过,老爷年轻时候有过奇遇,被高人收为外室弟子,得了些许妙法。 想来那黑符就是高人所赠。 果然,不出几日,听说那位刘家公子便昏睡不醒,只是老爷每次用符,脸色都会变得极为难看,一日比一日苍老。 老仆垂着眼泪,开口想要再劝。 对面的老人咬紧了牙关,腮帮绷紧,沙哑的声音挤出牙缝。 “我儿去了,老妻也去了,刘家小儿岂能让他独活!灭门之痛,老夫让刘家也尝尝。” 风跑过檐下,带起星星点点的火光飞去夜空。刘府西厢侧院,在前照亮的灯笼过了月牙门,刘员外快步走近房檐,还未到门前,声音已在喊。 “院中高人,还请一见!” 老人声音不算响亮,但在安静的院落内,格外清晰,令得屋里睡觉的赵老头等人醒了过来,待听到第二声,知道这是刘员外的话语,一个个急忙穿着衣裳开门出来,陈鸢也被吵醒,不过并未出门,就坐在地铺上打着哈欠,他这是还未睡醒。 外面,赵老头见是刘员外过来,急忙披了件单衣出门,边走边拱手见礼。 “员外,深夜过来,是有什么吩咐不成?” 这话一出口,刘员外愣了一下,仓促过来,没想好说辞,难道说之前这边有高人显圣,自己特地赶来相请? 斟酌了片刻,老人还是将赵老头叫到一旁。 “赵班主,今夜你这边可有什么异象?” 异象? 赵老头表情怔了怔,睡的正香甜,哪里察觉得到不同,旋即,摇摇头:“还请员外明言。” 员外目光扫去檐下站着的戏班,衣服陈旧不说,多数人外眉斜眼,一群歪瓜裂枣,难有什么高人形象。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说道:“就在刚才,东厢那边出了事,忽然刮起了大风,阴冷异常。那位道长见势不妙吓跑了。可后来,忽然出现一道青光划过,将那异象消除,我夫人说,那青光起于此处,便过来问问,若有高人在此间,刘某正好拜会!” 老人轻描淡写的将误请假道士的窘迫遮掩过去,可相请高人的事,让赵老头有些犯难,他印象里的高人,多是走江湖的绿林侠客,豪杰之士,那种青光冲天的景象,想也没想过,这让他如何接话? 这时,檐下有人开口:“员外,咱们之前早就说了,那道士是假的。现在可信了吗?” 刘员外望去那人,身材魁梧高大,虽说穿的简陋,可端的威武,之前白天喝斥对方时,怎么就没感觉出来。 既然找不出高人是谁,但肯定在其中,只要将这戏班照顾周到,不信那高人在危难之时,不出手相救。 陈鸢靠着门框,外面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楚。 那青光出于这里,可有修为的只有他,道行还很浅薄,只能算半只脚踏入修行,拿得出手的法术,也就变个纸蛙。 他回头看去屋里扫过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箱上金甲绿袍的木偶。 关公木雕,隐约有些暗淡。 陈鸢趁没人注意都在外面说话,走近木雕仔细端详,看着小炉里燃尽的香若有所思,随即重新点上一炷香,插去炉中。 青烟袅袅。 视野之中,那木雕隐隐有光芒凝实,神态变得栩栩如生。 “果然如此。” 陈鸢压着心里的兴奋,照着驱使纸蛙的法诀,对着木雕催使,可惜动也未动一下。 油灯摇曳,照着他身影坐到地上,听着外面嚷嚷的吵杂,心里想着。 或许。 是我修为太浅...... 第七章 起坛 提升修为...... 疯老头传授的这法门,做为不用后世的眼光,都能感觉的出是一门邪门法诀,跟后世影视、小说中的妖魔没什么区别,至少陈鸢是这么觉得的。 需大量血食。 哪有那么多钱......这几日在伏牛镇买了几只鸡鸭,就花费了半月的工钱,再往高处走,不知何年何月了。 不过路,终究是人走出来的,到时候总有法子可想。 陈鸢从木雕收回视线,恭敬的朝二爷拜了拜,“这世道也就我拜你了,可得保佑在下。” 这时候,外面说话停下来,赵老头带着大师兄等人回到房内,叮嘱他们早些歇息,没事别掺和刘家的事。 待老头一走,刚躺下的大师兄睁了睁眼睛,随后翻坐起来,将老二、老三叫了起来,至于陈鸢,他选择了无视。 “你们可发现那员外此时六神无主,弄不好,咱们机会来了。” 三儿有些担心,想到王家那件事,脚缩到了被窝里。 “万一真有鬼怎么办?咱又不是高人,还不把命搭进去?” “我觉得那员外就是疑神疑鬼,说不得他儿子就是得了什么怪病。再不济,咱们就学那假道士,将他糊弄一番,弄来一百两,不得过几天好日子?” “可咱们戏班真有高人咋办?顶着高人的名头做坏事,说不得怪罪到咱们头上来。” “戏班谁像高人?那些个泥腿子?喏,那边睡觉的呆子?还是班主?就是一个贪财的糟老头,有那本事,还搁这儿摆弄戏班?” 汉子说的倒也是实情,剩下的两人连忙咳嗽了一声钻进被窝。 就见门口,赵老头不知什么过来的,披着单衣站在窗口脸色难看,朝大师兄招了招手。 “出来。” “是,师父。” 大师兄苦着脸从被窝出来,耷拉着脑袋跟着赵老头去了外面,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喝斥怒骂。 夜风钻进屋内,立在地上的油灯火光微微摇晃。 陈鸢望着穹顶肚子顶着被褥微微起伏,微张的口唇间,呼吸一快一慢,练着吐纳之气。 对于外面喝斥怒骂,全然没有理会,他心里正想着勾魂符的事,都是从书里了解只言片语,若是按书上说的,到时候该是阴差上门索命。 ‘刘家的事与我没关系,那幕后施术的人也跟我没仇没怨,犯不着跟搁这儿跟着烦劳,睡了睡了。’ 大抵想通,陈鸢回气收势,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到的第二天一早,三位师兄被赵老头安排去前院练习锣鼓、台上唱词儿。陈鸢则被塞了纸笔,让他写几出好戏来,或做一些头雕用来替换。 因为昨晚异象,刘员外夫妻俩对戏班格外热情,好茶好菜招待,让陈鸢等人过足了瘾,但真要说什么话,倒是不多,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又不知谁是昨晚的高人,两边多是说一些今晚演哪出木雕戏。 “赵班主,最好啊,是阳气足的戏,说不得阳气盛行,驱走院中阴沉之气,我儿就能醒转过来。” “正是这个理。” 赵老头放下筷子,脸上有着酒红,醉醺醺的看过身边几个徒弟,“员外放心,我戏班什么都缺,就不缺阳气,看看全是青壮,若是来的鬼是女的,定让她有来无回。” 两侧的三个徒弟悄然互视一眼,起身纷纷附和,端着酒水与对面的老人碰杯。 “员外放心,咱们怎么说也比那假道士重信守义!” 陈鸢看着一个比一个吹的凶,心里直叹气,这不是找死吗?又吃了几口菜,听了会儿他们吹嘘,便起身告辞,刘员外谈性正隆,大师兄三人也正起劲的时候,敷衍的朝陈鸢挥挥手,让他自去。 “无知者无畏。” 听着蝉鸣,陈鸢负着手走过斑驳的树荫,回到侧院里,给关公木雕上了一炷香后,搬了桌椅到外面树荫下,拿出雕琢的工具,一点一点打磨出头雕的轮廓。 知~~ 知~~ 凉风吹来,带着木屑落去桌面,夏蝉趴在摇曳的树枝一阵接着一阵的嘶鸣,不远的老树,飞鸟落去枝上的巢穴,嗷嗷待哺的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天光倾斜。 陈鸢吹去粉末,看着惟妙惟肖的木雕,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端手边的茶水抿上一口,从袖中拿出书卷看起了一段段离奇的故事。 ...... 不久之后,划去山峦的日头绽出橘黄的光芒,青山县喧闹的街道渐渐安静,归家的人匆匆而过,呼儿唤女的妇人在檐下大声呐喊。 脏乱的街道上,一帮孩童围着一个东张西望,憨厚傻笑的身影追逐打闹,从他身旁过去,又回转过来,又蹦又跳。 “疯汉!疯汉!没衣穿,一双破鞋露指尖!” “疯汉!疯汉!邋遢汉,惹人嫌没人管,又丑又脏半边天!” 脆脆生生的孩童嬉闹叫喊,周围过往的人看了一眼,大抵见惯了,没什么稀奇,也有不忿的,上前呵斥挥手,将这帮顽童赶走。 那疯汉朝这些孩童傻笑时,交织的街道,有人走出挂有‘奠’字灯笼的院门,李远山一身灰黑袍服走上街道,斑白的发髻须髯间,尽是森然之气。 路边,脏兮兮的疯老头哭丧着脸,朝他过来。 “你见过我徒儿没有?” 疯疯癫癫的身影过来询问,被他一把推回去:“滚开——”便径直走过街道。被推搡的疯癫老头,撩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 “没见过便没见过,推老夫做甚......” 天色渐暗沉下来。 繁星显出阴云挂上夜空,城中响起了‘梆梆’打更的声音,敲锣呼喊的身影挑着灯笼走过街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好门窗,严防隔壁王生......” 咣~ 咣~ 打更人走过长街,附近街巷,一道身影从院墙降下,早已准备好的供桌从盖着的布料下摆在巷子正中,香烛‘轰’的自燃,李远山抬手按去桌面一拂,一张写好生辰八字的纸张落在了上面。 下一刻。 他手中凭空出现一张黑符按去纸张,“下奏城隍,听我言,速遣阴使勾拿此人!” 言语落下,掐着法诀,往黑符一点。 声音暴喝:“起坛!” 第八章 别开门(求收藏、推荐) 梆梆—— “小心火烛......” 打更的声音空灵的在远方街道传来,长街上不知何时泛起了薄薄雾气,挂有‘刘府’的门匾下,陆陆续续而来的城中富户被府中管事热情的邀请进去,有相熟的,相互打声招呼相携而入。 转过‘春水鸟鸣’的风水墙,过道砖石镶嵌严丝合缝,延伸的尽头,是两层的前院小楼,灯笼高挂,照出暖红的光芒笼罩下方一丈高的戏台,城中请来的乐师拨着琴弦、吹奏唢呐,配着中空的戏台上,几个一尺左右的木雕人偶搭着声乐。 台下正前,十来桌坐满了宾朋,喧哗嘈杂,觥筹交错间一道道清丽的丫鬟,拖着长裙端了菜肴呈长列从戏台两侧过来,一一摆去酒桌。 戏台空洞里,师兄弟几人舞动人偶念着台词,偶尔从缝隙看去热闹的酒席,小声道:“城里有钱人真多。” 上方一句台词过后,三儿手中的人偶退下台面,跟着也瞅了一眼。 “又不认识咱们,再多也没关系,师弟你说是吧?” 说着,看去戏台另一边的陈鸢,后者笑了笑:“确实跟咱们没啥关系。别人有钱,要么父辈努力挣来的,要么凭自己本事。” 大师兄撇撇嘴,再看去外面,眼里尽是羡慕。 喧闹的台前酒席间,赵老头第一次被邀请在列,与这么多城里豪绅坐在一起,不由挺直了脊背,太过高兴,到处敬酒喝的摇摇晃晃,兴奋的拉着从另一桌敬酒过来的刘员外感谢。 “员外厚爱,您让我入座,可是结交不少富户,刚才谈了好几家,这次多亏员外提携。” 有些喝高了,赵老头的话语无伦次,不过神智还算清醒,他拉着刘员外到一旁,轻声问道:“昨晚的事,员外没告诉他们?” 刘员外看着热热闹闹的酒席眯了下眼帘,忽然笑呵呵拍拍老头的肩膀。 “冲喜嘛,自然要人多。告诉他们了,岂不是没人敢过来?” 嗝~~ 赵老头连忙捂住嘴打了一个酒嗝儿,看着转身继续去招呼宾客的刘员外,忽然觉得继续留下来演木雕戏是个错误。 “要不要找陈鸢他们商量商量......演完今晚就搬出去。” ....... 院门外,两个护院倾听里面的热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长街上的雾气蔓延,渐渐浓密,在护院视线里弥漫升腾。 “雾好像又浓了几分。” “奇怪了,明明刚才还看得见,才一会儿连对面都看不到了。” 两人低声交谈,眼睛却没离开翻涌的水雾,白茫茫的一片,让人有些害怕。片刻间,两人正说话时,有金铁碰撞的声响在雾中响起。 叮叮叮......像是铁链的声音在雾里回荡。 院门挂着的灯笼也在此时摇晃,焰光明明灭灭,其中一个护院看了看同伴,小心走到石阶,努力想要看清声音的来源,下一刻,他脸上表情僵住,战战兢兢的使劲挪动脚步,同伴赶紧来过来搀扶,问他怎么回事。 前者发抖的指着身后的大雾,张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那护院偏头顺着他指去的方向,瞳孔瞬间缩紧。 白茫茫的雾气里,就见将近两丈的人影伴随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在雾气里一步一步慢慢走来。 ....... 刘府庭院,热烈的气氛还在持续,喝高了的宾客已经没有多少兴致看台上的木雕戏了,和相熟的人围成一个个小圈子聊起家常,或说起城里哪个青楼的妓子功夫了得,改明儿要去讨教一番,惹的大伙哄笑。 木雕戏没人看了,陈鸢演完手里的这出便也歇了下来,被刘员外安排的没动过筷子的一桌吃饭。 “吃过之后,今夜啊,还得麻烦戏班诸位在我儿房前凑合一晚,价钱嘛另外加了些许,老夫与赵班主已经谈过了。” “无妨,哪里睡不是睡,员外放心就是,我们戏班别的没有,阳气足的很。”大师兄夹了一块肥肉塞进嘴里,豪爽的拍着胸脯保证。 陈鸢一筷一筷夹菜吃的斯文,将关公木雕放到了腿上紧贴自己,对于两边都在各有所图,刘员外这般招待戏班,就是想捆住那高人,帮助他儿子醒来。赵老头、大师兄他们则想从中多弄一些钱。 ‘真要遇上鬼了,死的也不冤。’ 想着,刚放下筷子,有声音结结巴巴的从垂花门叫了起来:“老爷......老爷......” 声音在这边吵闹声里并不明显,但还是有人听到,就见一个护院脸如白纸,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下台阶时,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扑去地上,有宾客过去将他搀扶起来,才发现这护院浑身冰凉,抖的跟筛子似得。 “员外,你家护院怎的了?” 这边正跟戏班说话的刘员外皱着眉头过来,陈鸢和三个师兄也跟上去看看怎么回事。视野里,那护院脸无血色,嘴唇都在发抖,见到刘员外,他才勉强挤出一点声音。 “老爷.....外面......外面有人要找公子。” “找伯元?”刘员外愣了一下,可又觉得不对,哪有人这个时间来拜访的?何况,护院还吓成这样。 他正要询问“门外来的是何人。”的同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从前面陡然传了过来。 嘭! 嘭! 那敲击声,能在这边听到,可见力气有多大。原本喝高的一帮宾客顿时酒都惊醒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不敢说话。 嘭嘭嘭...... 又是接连几下敲门,刘员外有些坐不住了,想到戏班里是有高人的,干脆一咬牙,招呼在座的宾客,还有赵班主,一群人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三十多人聚在一起,多少能提些许胆气,簇拥着刘员外浩浩荡荡绕过风水墙,来到院门前,那边还有一个护院守着,只不过整个身子靠着门扇瘫坐地上,睁着眼睛,脸上挂满眼泪,显然被吓哭过。 他看到一群人过来,嚅着嘴终于磕磕碰碰的发出声音。 “老爷,外面来一个......它要找公子。” 话语一落,他身后的门扇又是‘嘭’的敲响,力道将院门推的向里凸了一下。陈鸢站在人群当中,心里泛起了一丝寒意,害怕的成分肯定是有的,更多还是一股阴冷正从外面蔓延进来,下意识的抬起头,陈鸢脸色顿时狂变。 这时,刘员外走到前面,吸了口气开口问道: “外面是何人,为何来找我儿?” 对面的院门后面,响起阴沉的声音。 “开门。” 刘员外心里咯噔猛跳,有些发慌,可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没经历过,稳下心神后,他朝身旁的老仆示意一下,后者心里也害怕,可主家发话,哪能不听,小心翼翼的走进屋檐,趴在门后从缝隙看了出去。 众人视线里,那老仆身子一僵,跟着就发抖起来,战战兢兢的转过身,脸上直冒冷汗,朝着刘员外一个劲儿的摇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开门......奉城隍令,捉拿刘府刘伯元!” “别开——” 陡然一声话语在人群响起,众人神经本就紧绷,顿时被吓了一跳,紧张的循着声音看去,就见戏班里那个年轻人脸色极不好,一直盯着院门的门头。 陈鸢使劲捏着拳头,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高高的门头,泌出满脸冷汗,他说出这番话,不仅是因为刘员外的儿子,他怕的是,这勾魂符会不会将院里看到阴差的人都勾了去。 “外面的是阴差.....开了这个门,你儿子就真没了。” 刘员外等人回头跟着看去,那隆起的院门门头粱脊与鸱吻之间,一张硕大的灰白长脸在雾里阴沉的俯瞰院中众人。 原来自己这边说话的时候,对方就在上面看着他们了。 檐下所有人几乎瘫软坐去地上。 ...... 与此同时。 矗在茫茫雾气的刘府附近,街巷摆设的法坛,有着咪咪轰轰的法咒念叨,李远山绞着两根手指,掐出法诀,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张黑色的符纸。 片刻,他隐约听到了脚步声,眸子微微划去眼角,余光里,一道破烂衣袍,散发臭味的身影走过他旁边,负着手站到法坛旁边,探头朝桌上瞄了一眼,向后撩了下头发,看向保持法诀不动的男人。 “兄台哎,你做法啊?这个老夫熟,让我来!” “你别过来!” 不等李远山说完,那疯老头往他这边一挤,彷如被一辆飞奔的马车撞了一下,整个都被推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落到地面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第九章 阴差(求收藏、推荐) 幽巷里,身影撞在墙壁弹落地上,血迹顺着嘴角滴在地面绽出斑斑点点的红梅。 李远山抬袖擦去嘴角血迹,靠着墙艰难起身,此时他脑中已经没有太多的思考了,维持的术法被中断,让他受到法力的反噬,本就不高的修为雪上加霜,让身体难以承受痛楚。 “这个疯汉......” 他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上面刻有铭文,乃是师父当年赠的,寻常刀剑、甲胄能轻易撕裂。他盯着胡乱摆弄法坛的疯老头,慢慢接近对方,刺出的刹那,背对的老头忽然一闪,侧身跳到桌旁,向后撩了一下头发。 “兄台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啰嗦——” 李远山手中匕首划拉开去,疯老头急忙又躲,撞在墙壁的瞬间,身形顿时没入其中,引得墙壁另一边房屋内一阵惊声尖叫。 霎时,墙上疯老头探出脑袋朝对面的李远山晃了晃。 “哎哎哎,没打照!” 男人握着法器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修道中人,道行明显高出他太多,更加不确定,对方是装傻还是真疯。 举着的匕首垂下来,李远山后退两步没有继续下去的打算,转身走去法坛。那边,疯老头见对方不打了,从墙里跳出来,还有些意犹未尽。 “怎么就不打了呢.......” “我见过你徒弟。” 疯老头说话的同时,对方也在开口,老人顿时停下话语,睁大眼眶露出惊喜。 “真的啊?你知道老夫徒弟在哪儿,来来,带老夫去......哎哟,什么东西扎我一下。” 疯老头垂下视线,一柄匕首正插在他腹部半截,鲜血渗过布料,一滴滴飞快坠下。 “你.....捅我......嘶......”老人捂着伤口,脸上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跌跌撞撞靠去墙壁。李远山沉默的拔出法器,看也没看地上的疯老头,拿了桌上黑符转身出了巷子,在雾里边走,边摸出几粒药丸倒进口中,仰头硬咽了下去。 “没有多少时间了......” “儿啊......爹把剩下的事都做了,爹才对得起你。” “那家人,谁也别想好过。” 长街白雾氤氲,走动的孤影前往的方向,隐约能见到雾中的刘府灯笼亮着,雾气弥漫,攀着墙壁、院门的缝隙缓缓蔓延进去。 风水墙前的刘员外等人吓做一团瘫软地上,感觉脚都不听使唤了,就那么看着门头上那张硕大的长脸,对方死灰的双目也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前院那边的仆人、丫鬟、护院听到动静赶过来,然后“啊!”的发出尖叫四下奔逃,或一屁股坐到地上,吓得不敢动弹。 “鬼.....鬼啊!” “娘也......” “老爷老爷......快跑啊。” 赶来的人一哄而散,剩下的腿软走不动路,纷纷捂着眼睛哭喊起来。那边三十多人被动静惊的反应过来,连滚带爬戏班那人靠了靠。 这个时候,赵老头,以及三个师兄才发现整个人群里,只有陈鸢还站在那。刘员外喘着粗气,吞了吞口水。 “小兄弟......高人......你可知那是什么东西?还有我儿.......” “阴差。” 陈鸢死死盯着门头上方那张脸,感受到阴寒袭体,他也不好受,身子在衣袍里微微发抖,只是灯火昏暗,旁人难以发觉。 “......之前,我无法判断是不是勾魂符,可看到它出来,方才确定。” 勾魂符,光听名字就知道怎么一回事,刘员外强撑起来,咬牙:“我这就去伯元房里,将那符找出来烧了。” “烧不得!” 陈鸢动了动手指,想到书里的那段故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就破除了,否则也不会写上老僧,他连忙将刘员外叫住:“烧不得,烧了那符,可能你儿子立马就死。而且,不一定找得到。” 紧了紧关公木雕,悄然藏去身后,陈鸢注视着门头上的阴差,压低了嗓音。 “员外,想办法找个盒子来,把这个装进去。” 说着,背后的木雕落去地上,陈鸢脚跟向后一点,轻轻踢到老人脚边,随即迈开脚步遮掩刚才的动作,走上前几步。 他一直注视对方,其实在想着办法,阴差啊,虽说应该是城隍庙里的,可也不是陈鸢能付,说不得对方根本就把他这种只有半只脚踏入修行的人放在眼里。 等等...... 既然奉城隍令,为何进不了门? 想到这茬,陈鸢思绪忽然好像被打开了,努力压制心里的恐惧,挤出一点笑容,朝门头的阴差拱起手。 “凡人陈鸢见过阴差。” “开门!”门头上阴沉的长脸并未张嘴,可低沉的声音犹如嘶吼般门后响起,丝毫没有想跟陈鸢说话的意思。 “门不能开,你也进不来,对吧?” 陈鸢心脏狂跳,既然对方不接他的话,那索性直接揭穿,说不得还有周旋的余地,他垂下手,继续说道:“若真奉了城隍令,不可能进不得凡间宅第,你一直在外敲门逼迫,可是急着缉人魂魄?” 门后,再无声音响起,上方的灰白的长脸死死盯着说话的年轻人。 见它无话,陈鸢心也快提到嗓子眼了,听到身后蹑手蹑脚过来的脚步声,深吸了口接着道: “刘府的公子尚未死,阳寿自然未尽,就算城隍到了这里,也该等时辰到了才锁人,在下看来,你可是收了他人差遣,拿了好处?” 不等门头上的阴差开口,陈鸢连忙补上:“对方有好处,我这边未必没有,还望收下,暂且放过刘府的公子。” 说着,接过从后面递来的礼盒,盒长一尺半,包装精美奢华,看来那刘员外还是很懂。陈鸢捧着礼盒一步一步来到院门前的石阶,离那门头的长脸越来越近,心头快跳到嗓子眼,他微微低下头,恭敬的礼盒举过头顶奉上。 “还请阴差笑纳。” 擅请阴差,多是要献上供奉的,常人拿得出的,通常是寿元,眼下那礼盒里,隐隐有香火之气,令得门头上的长脸有了些许表情。 沉闷的声音不像之前那般低吼。 “抛上来。” “是。” 礼盒加上木雕不算重,在陈鸢手里轻轻一抛,高高跃去了门头落在瓦片上。 那边,灰白的长脸微微张嘴,吹出一口气,顿时院内阴风阵阵,礼盒系着的红缎自行解开,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礼盒边沿,有些期待的将盒盖打开。 跃入眼帘的,是一个金甲绿袍的一尺木雕躺在里面,感受到阴气的刹那,木雕双目绽出青光直射而出,钉在阴差脑门,顿时阴气四溢,发出‘兹兹’的声响。 “啊啊——” 高瘦细长的身影捂着脸,跌跌撞撞后退开去,陈鸢手心都捏紧,不过他还是鼓足声音:“堂堂城隍麾下阴差,擅收凡间贿赂,枉拿凡人生魂,今日只是小惩,他日若再犯,我亲写状纸烧于城隍座前!” “呃啊啊啊......” 那阴差捂着脸左右在雾里晃动,向来那一下让他受了伤,听到陈鸢中正的话语,身形隐没去雾中,铁链声也渐渐远去,周围蔓延四溢的雾气此时慢慢收拢,缩回院墙、门缝后面。 陈鸢小心打开院门,将遗落地上的木雕拿过中,此刻街上雾气也正渐渐散去,心里踏实了不少,转身回去,对面一群人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第十章 接二连三 阴风、冷意从庭院退去,灯笼停下了摇曳的光芒,昏黄之中,众人看去院门前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隐隐有些害怕。 “都没事吧?” 陈鸢笑着下了石阶,瘫坐的众人屁股蹭着地面,下意识的蹬脚后退。陈鸢停下脚步,看着他们惊慌的神色,一时间不知接下来如何开口。 好在刘员外见机,过来打圆场,刚才的情景,让老人已经确信陈鸢就是那晚的高人了,那自己孩儿定能得救。 “小兄弟......” 老人想要在陈鸢肩头拍拍,想到之前画面,伸出半途又缩了回去,变成作揖,连忙改口。 “.....先生莫怪他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您看能否先看看小儿,能否将他唤醒过来。” 勾魂符,陈鸢没把握,既然都来了去看看也无妨,何况待在这里,面对这些人,颇有些尴尬。 “员外先去,我马上就来。” 他想跟赵班主说些话,哪知后者,还有那边商贾豪绅以为他要过来,当即起身纷纷后退朝前院过去。 拉开点距离后,众人心里踏实些,不时回头看了看,呼出一口气,低声交谈起来。 “......刚才太吓人了。”“我心现在都还扑通扑通狂跳。” “刚才戏班那人算是救过咱们,我们这样会不会有些过了?” “那你去跟他说话?他打伤那鬼,哎哟,怕不是要连累的。” 跟着一起走的赵老头,听着窃窃私语,回头看了眼院门方向,脸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三儿想要说话,都被他拽了一把。 院门前。 刘员外看着他们跑去前院,搓着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去身旁的年轻人,“先生,莫要跟你们一般见......” 他话语说完到一半陡然化作“哎哟,怎么又来了!”老人转身就跑,腿脚利索的窜去了出去,唰的一下钻进风水墙背后。 感受到冷意再次袭来,陈鸢心里咯噔猛跳,难道那阴差中途折返,想要杀人灭口不成? 他转过身,一股阴风扑在了脸上。 就见渐渐消散的水雾重新聚起,不过只停留院门外的石阶前,白茫茫的雾气里,高长纤瘦的身影晃荡着铁链缓缓飘来这边。 陈鸢本能的捏紧木雕,呼吸都变得急促。 下一刻。 雾气忽然翻涌,那长灰白的长脸猛地探出来,从上而下几乎抵着陈鸢的脸俯瞰对视。 “凡间修士......你不会真的向城隍告状的,对吗?” 呃...... 这是走到半路不放心调头回来询问。 “不会,只是还望此间勾碟能就此作废。” 没了恶意,陈鸢心里也就没那么紧张,学着学来的礼仪,拂开双臂向前拱手。俯瞰下来的长脸阴沉的看着他,片刻,将脸收回雾里,瓮声瓮气的话语传了出来,“好,去那刘伯元房中,从床头取下勾魂符,公鸡之血浇灌,晾干后在旭日初升时,面朝东方烧尽。” 雾中细长的黑影飘远,也有话语穿入陈鸢耳中。 “青山地界,幽冥之事,我可帮衬三次,三次过后,你我两清!” 茫茫浓雾肉眼可见散去,露出长街砖石铺砌的地面,陈鸢朝空旷的街道抱了抱拳,那家伙算是彻底走了。 转身走去风水墙,刘员外探出半张脸来四下瞅了瞅,这才小声问道:“那......那阴差真走了?” “走了。” 陈鸢笑了笑,并没有将刘员外,还是刚才那些人对他胆怯的表情放在心上,经过刚才与阴差对话,亲身经历神仙鬼怪,再回头看,心境已然不同。 “走吧,去令郎房间将符取出。” 陈鸢说话谦和,向老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对方走在前方带路,途中他将阴差叮嘱的话一一说了,刘员外立即让一个仆人去厨房后院捉一只公鸡放血。 东厢这边,陈鸢一进房里,用着浅薄的法力去感受那股阴气和法力,循着感觉来到床头,让外面两个护院进来,将刘家公子连带床一起挪离墙壁。 果然,一张黑色符咒贴在床头后面,当即将它取下,放去仆人手中托盘淋上鸡血。 “先生,这就好了?” “嗯,那阴差便这么说的。” 陈鸢不敢保证,见事情差不多了,便告辞回去西厢,那刘员外看着床上的儿子,回头立即让仆人将东厢这边一间客房腾出来。 亲自送着陈鸢出了门口,“先生慢走一步。”他拍响手掌,本送给胖道人的那盘银两,悉数举到陈鸢面前。 “先生乃高人,知道瞧不上这些俗物,可老汉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些财物了。无论如何还请收下。” 陈鸢也不是那种清高之人,所练法门需大量血肉,总不能去抢夺他人家畜吧?有这笔钱,倒是能解燃眉之急,便不推辞,接过沉甸甸的托盘,看得那边站远远的大师兄垫着脚尖眺望。 檐下,一老一少又说了些话,天色也不早了,剩下的事,不过是等日出。那些个宾客巴不得离开,见事了纷纷向老人告辞。 陈鸢也回到房里,丫鬟怯生生的进来,将油灯点着,道了声:“先生安寝。”便飞快出去将门带上。 银两放去桌上,陈鸢从袖里翻出《黄川杂疑》再将那段勾碟的故事看上一遍,没什么纰漏后,方才放心。 经此一事,有些想法,或者说归纳在心里有了些眉目。 后世之人,信息庞杂,擅长的就是归纳总结。有修道之人的世界,法术定然是有重复的,他会的别人也会,就如这勾魂符一般,若遇上心怀鬼胎的修道中人,恐怕就是一场争执。 ‘别人有的,我要有;别人没有的,我也要有。’ 豆大的焰光照着微微出神的脸庞,陈鸢将目光放到桌上的关公木雕,这世道的修道中人定会驱使之术,但绝没有像他这般拥有无数想法。 ‘他人驱使不过这方的山精野怪,阴鬼阴神。若我以我那时代的历史猛将为棋,如何?阴曹地府无常、钟馗,如何?还有那满天神佛......以木雕之术,灵显而生,在这方天地不失一种新的法术。’ ‘若再辅以这本《黄川杂疑》的诡异之术。该是能站稳脚跟。’ 灯火剪着他身影投在窗棂,星月倾洒的庭院外,三三两两的宾客结伴离开,向相送的员外告辞。 “员外回去歇息吧,时辰不早了。” “那望诸位将今夜之事,莫要传出去。” “晓得晓得,我等自会守口如瓶。” “那就此告......咦,那边是谁?” 众人立在院门外,顺着说话的同伴一一望去,就见一道身影,走姿诡异,摇摇晃晃的从对面拐角走来。 “刘员外.....今日宴请,怎么不请我呀。” 那声音嘶哑难听,摇晃的身形走近的刹那,那人脸上一团黑气盘旋,看不清面容,原本离去的一群人顿时吓得往回跑。 刘员外听声音就已经知道是谁,平日寻常的人,怎会这般模样,当即跟着众宾客一起冲回院门,嘭的将门扇关上,还将粗大的木梢牢牢插死。 众人挤在门后,看起来像掌柜模样的人哭丧着脸看去老人。 “员外,今天啥日子啊,邪乎事尽让咱们给碰上了,还有完没完了。” 话语落下。 院门轰的一声掀飞,门后抵着的三十多人齐齐倒飞出去,七零八落躺的到处都是。 “刘员外,今晚你家一个活着的......都别想出去。” 那身影满脸扭动的黑气,站在门槛外,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 嘶哑的低吟。 第十一章 野狗 烛火剪着翻书的身影投在窗棂,翻去的纸页声里,陈鸢打了一个哈欠,今夜的事让他疲惫,到见识了传说中的阴差,怎也没有睡意。 陈鸢拿过灯罩放去油灯,飞舞的蛾子来回撞在上面,昏黄的光芒里,《黄川杂疑》翻去的一页上,一段《去影》的故事,令他微微蹙眉,甚至感到后颈发凉。 “割影如割头,将对方影子手脚、头颅折断,其人也会受相同之状,这书里法术尽是恶毒之术.....” 往后翻,还有如:凭随身一物令人肠穿肚烂,或恐惧某物的之法。旁人当做志怪来看,倒是新奇,可陈鸢知道,这书里的法术都是实实在在有的,用在人身上,简直防不胜防。 他将书页对准火光,上面内容并没有像《纸马》《祝由》这些故事标注出法诀的字迹。 ‘难道说失传了?’ 风从外面吹过,宅邸前方陡然响起轰的巨响,陈鸢连忙书阖上放去怀里,开门出去时,东厢的丫鬟仆人也都跑了出来张望。今日发生的事,让他们对一点风吹草动都颇为敏感。 “你们在这里守着你家公子,我过去看看。” 陈鸢朝他们吩咐了句,回屋将木雕拿上,脚步飞快穿过廊檐,快到前院,碰上同样赶来的刘夫人,老妇人有些焦急想要去前院看看怎么回事,不过被陈鸢拦下来,让她先回去,并且叮嘱其他人暂时不要过来。 “老身省得,先生乃高人,望将老身丈夫带回。” 陈鸢没有保证,抿着嘴唇径直走去前面拐角,檐下风铃‘叮叮……’的声响中,前方视野展开,风水墙那边,几道身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绊在花盆上,扑去地面翻滚几圈飞快爬起,屁滚尿流的跑去其他方向。 “救……命——” 呼喊的声音凄惨无比,跟着有身影踉跄过来,没几步就坐去了地上。陈鸢捏紧了木雕,快步出了屋檐,一个靠着墙壁瘫坐地上的身影浑身是血,虚弱的伸手去拉陈鸢衣角。 “救我.....” 指尖还未抓到衣角,那人手臂无力垂了下去,脑袋靠着墙壁软软低下,没了任何声息。 绕过风水墙。 是一地的尸体,或还没死的人抱着残缺的肢体痛苦哀嚎,刘员外衣衫破烂,脸上全是血水,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还没死,瘫坐在地上,蹬着腿不断的向后蹭,正惊恐的望着那一地尸体间站着的身影。 那是满脸黑气盘旋的李远山,浑身上下透着颓丧而又诡异,仅伸出手,就将周围惊恐乱跑的人抓住,捏住对方脖子提去半空,五指瞬间掐入血肉里一捏,鲜血顺着碎裂的血肉挤压出来。 “在哪里……你儿子刘伯元……”黑气下,男人虚弱而嘶哑的声音挤出喉间,随手将尸体丢到脚边,然后迈开脚步朝对面不停后退的老人走去,“……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儿在下面等了许久。” 巨大的恐惧让瘫软的老人急促的呼吸,甚至裤裆隐隐有了湿痕,可他仍旧闭口不言,余光之中,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眸底绽出惊喜。 “陈先生——” 风水墙前,陈鸢看着满脸黑气的身影,心里有些发毛,先是可怖的阴差,现在又是这种诡异的怪人,这刘府到底惹了什么人。 此时,听到动静的戏班的人也都朝跑来,陈鸢朝他们大吼:“别过来——”的同时,李远山慢慢偏过头,看到陈鸢刹那,似乎感受到对方身上有着法力流转,他双唇微微抖动,挤出声:“都该死!” 顷刻,他便“呃啊——”的大吼,转身持着那柄刻有法纹的匕首,冲了过去。 一瞬间的爆发,速度是惊人的,双足踩去地砖、尸体都刹那破裂四溅,犹如推进的战车般碾压一切。 戏班的赵老头带着三个徒弟吓得哇哇乱叫,看着那怪异的身影直冲陈鸢,而陈鸢从未经历,或直面这么凶残的事,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本能的后退,抵到身后的风水墙,赶忙弯腰蹲下来,挥开的匕首哗啦啦在墙壁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陈鸢就地扑了出去,还未稳下身形,身后脚步声紧跟而至,就觉后背一痛,视野飘飞起来,整个人嘭的落去旁边的花坛,撞翻数个盆栽才停下。 骨骼断裂般的剧痛,让陈鸢艰难的在地上挣扎几下,才勉强爬起来,视野前方,那发疯的身影此时已冲向周围其他胡乱的挥舞匕首,不断有人惨叫倒下,刘员外想要逃走,背后也被划了一下,又是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这家伙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陈鸢不想当圣人,可这个时候不出手,等对方杀完,最后还不是要杀过来,正好眼下对方胡乱杀一气,倒是给他充足的时间。 他将手中的木雕捧在胸前,染着鲜血的嘴唇发抖的默念驱使的法诀,寥寥十多字出口,体内浅薄的法力涌动起来。 ‘二爷,显灵啊!’ 呈在胸前的木雕,须髯飘了一下,重枣的面容,凤眼恍如活了一般,盯着前方杀戮的身影闪过一丝青光,下一刻,呈出两道青色的光线直射而出。 那方,摇晃走在血泊的李远山忽然转身,手中那把匕首挡在了身前,呯的声响,法器翻飞掉落,射来的青光也在夜色里消弭。 陈鸢手中的木雕好似消耗殆尽般,褪去了颜色。 “死……死……啊啊……” 李远山被黑气笼罩,看不清表情,晃晃悠悠的举步走向陈鸢,双手血管、青筋犹如蚯蚓凸显皮表呈出紫色,落下的步履挨去地面的瞬间,猛地一蹬,黑气里,他面容狰狞,怒吼:“死啊——” 身形轰的冲出直线,犹如炮弹般轰了出去,沿途都卷起烟尘来。 陈鸢饶是有准备,也跟不上对方速度,堪堪跨步后退,那冲来的身影已经撞在了他身前,猛烈的摇晃,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是视野在不断跟对方拉远,然后重重砸在院墙上,瞪圆的目光变得模糊。 鲜血冲出口鼻,溅在了木雕上。 他想动,可四肢僵硬麻木,根本动弹不了,听觉也变得紊乱,全是嗡嗡作响。只能呆呆的看着那满脸黑煞之气的男人晃晃悠悠的垂着满是血水的双手一步步靠近, 嗡嗡...... ‘妈的……还是打不过……’ ……嗡嗡嗡 “徒儿哎……谁打我徒儿……” 嗡嗡乱响的耳边,有着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在响,陈鸢抬了抬沉沉的眼帘,模糊的视野之中,一道身影又蹦又跳的跑进院门,朝这边轰然冲来。 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听得出,那是疯老头。 “师父……” 陈鸢奋力动了一下,身子从坐靠墙壁变成侧在地上,视野之中,冲来的破烂身影已经和那怪人打在了一起。 疯老头“啊啊啊”乱叫,伸手隔空一抓,檐下的木柱顿时显出五指印,轰的被拉出房檐,直接砸在了怪人身上。 李远山没有疼痛般结结实实硬抗下来,柱子发出渗人的碎响硬生生在他身上砸的粉碎,身形炮弹般扑向疯老头将他抱住一路推行,撞在连接风水墙一侧的墙壁,轰然砸出一个大洞,砖块、粉尘洒落一地。 轰然的巨响又从前院响彻,那边传来护院、仆人的嘶喊惨叫时,相隔的风水墙轰的碎裂倒塌,两道纠缠的身影冲出弥漫的灰尘,疯老头不耐烦的一掌推出,空气仿佛震出波纹,那边的李远山衣袍撕裂,挥舞的一条手臂拖着血线掀上半空。 他身形落地,转眼间再次冲上,不要命的贴近疯老头,单拳没有章法的挥打,老头也被砸了几下,跌跌撞撞的后退捂去腹部,之前割裂的伤口,在刚才打斗里再次流出鲜血。 “哎哟哟……”疯老头到底是神智不清,感受到伤口疼痛,注意力偏转开去,被李远山一拳拳打在脸上,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死…… 死死死…… 哈哈哈……儿子,看到了吗,刘府所有人都要下来陪你了……哈哈…… “师父……” 不远,陈鸢看着老头坐在地上被一拳一拳轰在脸上,心里不知怎的泛起了一阵酸楚,扭动身子挣扎着,伸手抓去遗落地上的木雕,靠着墙壁一点一点的艰难站起身,满是鲜血的嘴唇不停嚅着,疯狂念着驱使的法诀。 可关公木雕依旧没有反应。 “显灵啊……显灵啊……” 双手捏着木雕开始摇晃,他声音渐渐变得暴躁。 “……再不显灵,我烧了你——” 夜风‘呼’地吹过了庭院。 …… 呯! 呯! 一拳拳挥打老人侧脸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不知疼痛的身子忽然感受到了风吹来的凉意,他站直回头,四处挂着的灯笼吱嘎吱嘎的摇晃。 呼—— 那是某中东西带起的风声,昏暗中,仿佛巨大的刀面晃过光芒显出上面蜿蜒的青龙。 躲在远处花圃、假山后的几道身影忽然身子沉了沉,胆怯的目光里,隐隐看到了青光乍现,好像有巨大的东西隐匿黑暗之中。 那边,李远山丢下了疯老头,看去杂乱的花坛间的陈鸢一手捏着木雕垂在身侧,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咧嘴朝他笑了起来。 黑气缭绕的脸下意识的慢慢仰起,望去对方上方。 顷刻。 黑暗里,高达数丈,金甲绿袍的虚影渐渐显出轮廓,手中一柄青龙拄在地上,抚去颔下美髯。 呵...... 陈鸢咧嘴笑了一下,摇摇晃晃迈开脚步,手中木雕渐渐抬了起来,笑声渐渐拔高,笑声里,手臂抬起。 哼哼.......哈哈哈…… 笑声陡然停下,陈鸢跨出一步,发出:“啊——”的怒吼,挥开的臂膀捏着木雕猛地挥斩而下! 他声音响起的同时。 那四丈巨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手中巨兵呼啸,搅起了风雷,狠狠劈在了地面。 轰! 一轮巨大的刀光立地而行划过空气,瞬间从李远山身上穿过,脸上盘踞的黑气轰然四散开来,站立的身形,他魂魄都差点飞出来。 青光一闪而过,巨大的虚影消散的一刻,陈鸢摇晃两下,瘫坐去了地上。 夜风呜咽。 整个庭院一片死寂。 第十二章 背后的背后 微微摇晃的灯笼映着斑驳血垢的庭院一片死寂,还未死的人抱着残肢在地上翻滚呻吟,撞破的墙壁还在垮塌残屑。 陈鸢撑着地面摇摇晃晃起来,发髻凌乱,擦去满嘴的血迹,目光死死盯着站在尸体间那道身影,手中的木雕毫无生气,迸裂数道纹络。 “这样都没死......” 强撑着走出一步,视野那头,站立的身影此时晃了一下,颤抖起来,似乎疼痛回来了,呯的坐去在血泊里,仅剩的一只手本能的去摸空荡荡的左臂。 “手呢.......” 李远山又忆起了什么,不再找那条手臂,看着地上满目的殷红,喃喃在说。 “哦,对了……我是来杀人的……杀人的……刘珲……你儿子呢,他杀了我儿……” 陈鸢撑着墙壁靠近几步,之前的事,他大概听过刘员外讲过。 “我听员外讲过,刘伯元,是一时失手,并不是存心杀你儿子。而且,就算追究,你该是报官,让衙门来定夺。” 那边瘫坐的汉子只是念叨,目光扫过周围,刘珲刘员外眼睛一眨不眨趴在血泊里,后背一道深深口子从后颈斜斜拉到后腰,已经没了声息。 汉子看着不动的刘员外,喃喃的话语有些模糊。 “我儿子和那女子都订下婚约……他儿子横插进来,是为了什么?他俩关系要好……好友啊……我才放心的……早上的时候,还在家里跟我吃了早饭才出得门,下午人就没了……怎么就没了……我心好痛……” 他低下头看着满手的鲜血,有些记忆恍如昨日划过眼前。 意气风发的少年寻仙问道。 资质不足被遣下山来,混迹红尘,遇到心上人,有了成家立业的心思,有了孩子,也立下了家业。 襁褓中的孩子,到呢喃学语、蹒跚学步,被先生打了手心,委屈的噘着小嘴.......一点点在眼中长大,成为翩翩公子。 如果没有意外,他将与妻子厮守一生,直到死去。 回涌的记忆停了下来,李远山试图伸出仅有的那条手去挽留,终究在眼中破碎消失,他身体摇晃,阖起眼帘“啊——”的嚎啕,弯下身子抵着地面,嘶哑的哭了出来。 陈鸢看着他,从未想过一个男人会哭的如此伤心,哭声持续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息,陈鸢唤他一声,见没反应,摇晃朝对方靠近。 男人跪在地上,额头触着地面一动不动,已经死了。 而那边,刘员外也死了。 ......一个为儿子报仇拼上性命,一个保护儿子竭尽所能,这是两个父亲啊。 陈鸢心里有着触动,但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在对方死了放松开,疲惫、疼痛排山倒海般压来,将那点触动压了下去。 整个人摇晃几下,脚下一软,轰的倒去满地尸体间,晃动的视野里,依稀看到衣袍破烂的老人捂着肚子朝他跑来,也有许多人正从院里朝这边小心翼翼的靠近。 陈鸢闭了闭眼帘,黑暗席卷而来。 …… 意识回拢是黑暗的颜色,不知过了多久,温热的气息照在脸上,眼皮下是暖红的,身体剧烈的疼痛让陈鸢苏醒过来,房里弥漫伤药的气味。 他缓缓睁开眼睛,明媚的阳光正洒进敞开的窗棂照在床前,外面有着些许吵杂,脚步声、说话声,待完全清醒,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忍着疼痛坐起身,视线之中,屋里另一张床上,衣衫褴褛的疯老头四肢大喇喇的岔开,正呼呼大睡。 “师父......” 昨晚若不是老头忽然赶来,将那人注意力转移开,恐怕他没机会躺在这里了。看着老人偶尔挠着乱糟糟的头发酣睡模样,陈鸢不由笑了一下,下的床来,恭恭敬敬的向床上的老人行了一礼。 见老人还在睡,便不将他叫醒,蹒跚着打开房门,想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守在外面的护院见到门口的身影,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其中一个急急忙忙跑开,像是去叫人。 剩下的那个护院,恭敬的拱起手。 “见过陈......先生。” 陈鸢心里明白这些人心里想什么,之前那群商贾、戏班的人知道他会法术,与阴差说话,都是这种敬而远之的神态,便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即目光望去院落。 东厢这边四处能见到衙役的身影,还有捕快走动,见到陈鸢醒来,一个捕头带着两人过来邀他说话,毕竟刘府出了命案,是马虎不得的。 陈鸢自是不可能真将阴差、法术之类的说给对方听,大抵就捡了“那人发疯似得冲进刘府见人就杀”“自己受刘员外恩惠,怎的也要上去相救,与那人搏斗”……这样的话语敷衍过去。 戏班的人似乎也没将这些话说给衙门的人,听完陈鸢的描述,那捕头点点头,便带人离开,反正真凶已经死了,还能怎么追究?毕竟动机也是有的,李府的儿子被刘府的公子杀了,对方过来杀人的动机是说得通。 “你家公子可醒了?” 待衙门的走后,陈鸢想起勾魂符的事,便看去一旁的护院,后者终于有了欣喜,连连点头,颇为恭敬的回道:“回先生话,那符烧后不久,我家公子今日一早就醒过来。” 见陈鸢好说话,护院话匣子也打开了。 “可惜我家老爷被那人杀了,若不是有先生在,府里的人不知有多少死在对方手里,可惜我家老爷……唉,今日县令也来了,估摸正跟夫人说话。” 陈鸢没有说话,朝护院笑了下,转身回屋。站久了,身子还是有些疼的,回到屋里在床边坐下,这才看到枕边有张黑色的符咒,连忙将外面的护院叫进来。 “不是烧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这不是我家公子床头那张。”那护院想了想:“好像是李远山身上的,夫人说这东西邪门儿,还是交由先生处理。” 听完陈鸢脸色平淡,还以为有人给他下了勾碟,不过已经知道破解之法,就算被人下了符咒,也没什么担心的。 “劳烦小哥,去问问你家夫人,替我备几只家畜,越大越好。” “先生开口,夫人定是应允的,不知牲畜放在哪儿?” “就后厨那边。” 遣走了护院,陈鸢知道眼下的困境,以后说不得还会遇到,再像这次就没那么运气好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升修为。正想着,之前离开的护院回来,身后跟着的是刘夫人。 她眼睛红肿,神态憔悴,一旁还有一个身材枯瘦的年轻人,是她儿子。在床上躺了两月,瘦的不成人样,双眼深陷,两颊向里凹着,沉默的跟着母亲一起进来。 陈鸢还未说话,母子俩已经跪了下来。 “先生,请受我母子一拜。” 母子俩磕下一记,妇人又让儿子另外行大礼,刘伯元已经从母亲口中知道事情经过,湿红着眼睛,望向陈鸢。 “恩公在上,请受礼!” 言罢,也不犹豫,‘呯呯’的在坚硬的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被人又是跪又是磕头,陈鸢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亲手将刘伯元搀起来,“你父亲为护你,想尽各种办法,往后这刘家,你要担起来了。” 刘伯元只是点了下头,忽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他站在原地,喉间有着哽咽。 “若不是我听那女人甜言蜜语,鬼迷心窍的跟她厮混,怎么会惹出这样的事来……” “这是命啊。” 妇人也流下眼泪,拉着儿子哭了一阵,方才相互搀扶离开。 为了一个女人,害了两家人。 唉。 陈鸢叹了口气,见师父还在睡觉,念着提升修为的事,让那护院带路来到后厨这边,后门巷子里,挤满了家畜。 几只母鸡关在笼里,旁边系着一头羊,往里甚至还有一头大青牛正扇着耳朵,慢慢悠悠的咀着草料。 ‘就你们了。’ 让护院关上门去厨房等候,陈鸢打开鸡笼,抓过一头母鸡运起了法力。 咯咯……咯咯…… 花白的母鸡挣扎嘶鸣,羽翅掉落间,肥硕的血肉迅速干瘪下来。 天光划过云隙。 城中另一个方向,李府上,有马车缓缓停靠,一支葱白嫩手卷起帘子,跟着一个女子下来车撵,她身着白紫相衬的衣裙,迈着莲步望着李府的门匾,回头看去车里,神色暧昧。 “堂伯,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了。” “嗯,都是我们的,我们的。” 微微掀开的车帘,露出中年男人的脸庞,半尺长须,颇为儒雅,笑吟吟的盯着侄女俏脸,后者抿娇嗔的白了一眼,尽是媚态。 若刘家夫人在这里,定然认得,这是才从她家出门的县令。 第十三章 我身有千神台 刘府后巷鸡鸣吵杂,大青牛停下咀嚼,铜铃大眼倒映着被悬提的母鸡羽毛四散飞溅,皮肉缩紧。 好奇的山羊凑过去低头闻了闻,随后就被大手盖在了头顶,顷刻,羊身坍塌般收缩,只剩皮包着骨架倒在地上。 背对阳光身影,双眼微微发红,偏头朝它看来。 哞~~ 老牛晃着弯弯牛角,吐出口中的草料,向后迈着蹄子瑟瑟发抖。陈鸢一步步朝它走去,周身缭绕一丝丝血线渗入衣袍、皮肤,身上的疼痛得到缓解,蔓延至五脏六腑时,是一种难言的感觉,酥酥麻麻像是有蚂蚁在骨头上爬过。 这种吸食修炼,仿佛有瘾一般,让他有些停不下来,靠近满背斑驳鞭痕的青牛。老牛已经是随时要倒模样,抵着墙壁没有了退路,双眼看着逼近的人类,泛起泪光,忽然向下一伏,屈下前肢竟跪了下来,伸出牛舌去含陈鸢的下摆。 突然的一幕,让陈鸢停了停,眼中散发的红光渐渐消去,他看着这头老牛片刻,手还是按了下去,不过却在它头上抚了抚。 “你倒是有灵性。他日回伏牛镇,可愿意随我离开?” 哞~ 老牛低吟了一声。 后厨的房门后,等候的护院贴着门扇倾听外面的动静,与之前相比,此时太过安静了,何况这么多家畜放去后巷,就有很多疑点。 ‘多半是高人另有用处吧。’ 他想着,正要离开门扇,忽然房门打开,陈鸢走了进来,让他将后巷打扫一遍,将那头老牛好生安置。 吩咐了护院,陈鸢一路回到厢房,越过呼呼大睡的师父坐去床头,在跟老牛说话的当口,其实他感到皮上麻痒,一坐下来立马脱去衣袍,就见胸腔、腹部泌出密密麻麻的血珠。 师父教的难道是邪道法术? “师父!” 想到这,他有些惊慌的朝熟睡的师父喊了几声,可老人只是翻了一个身,依旧没有醒来。 陈鸢一咬牙,只得按照师父教的口诀,一遍一遍的运着法力走过周身,渐渐发现全身的皮肤好像都在呼吸一般,将泌出的血珠重新吸回体内,视线里,难以计数的毛孔同时呼吸,隐约看到一道道丝线般的气随着呼吸入胸入腹,延伸至四肢百骸,又回流丹田形成星云般的气旋。 麻痒褪去,泛在全身的是春雨滋润大地般惬意,陈鸢享受的闭上眼睛,仿佛周围都在一刻静谧,灯火保持歪斜在灯芯上,没有色彩的视线穿过门窗、屋檐,划过天空的飞鸟、走在院中的仆人、端着水的丫鬟、坐在床前与母亲说话的书生都在一刻静止了。 刘府之中,仿佛所有人、事物都在他眼前。 噹~~ 空灵的钟声耳边回荡,眼前静止的画面犹如涟漪扩散开去,陈鸢好似梦里一般,眨眼站在一座破旧的道观前。 铺就的青石板碎出裂纹,缝隙间荒草出头,诉说这里的荒凉。 高悬山门攀爬了枯藤,早已看不出上面雕琢的字迹,两侧石灯多年不曾明亮,斑驳厚厚的青苔,陈鸢诧异的走进歪斜的门庭,映入眼帘是空荡的大殿,无神的宝台。 昏暗里,也有点点火光燃烧。 “这是……” 陈鸢望去的方向,无数空着的神台一侧,只有一尊神像矗立,一对红烛,一炷长香立在香炉,籍着微弱的火光,那是披甲戴袍,手拄一柄青龙偃月的雕塑。 刹那间,抚髯的神像忽然转过头来,声如古钟回荡大殿。 “陈—鸢—” 耳中嗡的作响,陈鸢猛地惊醒睁开了眼睛,仍旧坐在床前,浑身大汗淋漓。疯老头不知何时醒来,正蹲在地上双手做莲花状撑着下巴,眨着眼睛好奇的打量。 “师父。” 陈鸢平缓了下心情,温和的唤了声,那边,疯老头绕着他来回看了看,冷不丁冒出一句:“到练气了。” 恍然又惊醒似得,脸上划出惊喜的笑容:“徒弟哎,你醒啦?打你的人呢?为师现在可以收拾他了。” “他走了,师父你伤怎么样?” 陈鸢看去老人腹部,包扎的地方已被疯老头扯下丢了,露出的肚子上,只有些许残留的血垢,以及一道浅浅的红痕。 “不是为师自夸,这点伤没两日就能好。看看,为师是不是活蹦乱跳的?”老人晃着脑袋绕着圆桌蹦跳一圈,像个孩童似得,开心得不得了。 陈鸢跟着笑了笑,不过想着刚才似梦非梦的场景,是满肚子的疑惑,难道那处道观藏在自己身体内? 不然那尊关公神像就有些说不通了。 那些空着的神台……难道是让我将他们都一一重塑? 他隐隐感觉,之前想的那条路走对了。 陈鸢让师父在屋里玩耍,别去外面打扰他人,自己则重新坐好,有模有样的盘起腿,保持打坐的姿态,努力让自己进入刚才的那种状态。 略一入定,心念的道观顿时出现在黑暗的视线里,重新来到大殿,这次那关公神像没有动静,他绕着神台走了一圈,没有看出什么来,反而对旁边空着的神台略微悸动,伸手摸去,反馈的是某种与关羽神像的联系。 ‘好像能组成一对儿?” ‘难道是张飞?’ 毕竟关张二人情同兄弟,陈鸢这样猜测也说得通。 心里大抵有了目标,从道观出来,再到神识回拢睁开双眼,陈鸢顿时有了目标,下床准备给木雕上炷香蕴养法力。 就见疯老头撅着屁股趴在窗户往外偷瞄。 “师父?” 疯老头回头‘嘘’了一声,指了指外面,陈鸢好奇的凑过去,竟是大师兄三人在外面徘徊。 “咱们要走,总得叫一声老四。” “……还叫什么……他能跟咱们一样吗?” “其实师父估计也不想叫他……” 陈鸢微蹙眉头,见三人徘徊了片刻就转身离开,连忙开门追了过去,侧院那边,赵班主等在侧院门口,三辆驴车装好了吃饭的家当,看架势是准备返回伏牛镇。 等到三个徒弟回来,也没问陈鸢要不要一起回去,便叫帮工赶车离开。 “师父!” 这时,陈鸢也走到了侧院外,将他们叫住,“回伏牛镇怎么不叫我?” 来到这个世道几个月,吃穿住行都是赵老头负责,虽说有着利益的关系,终究没让自己死在外面,相处下来,除了脾气臭一点,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疯老头跟在徒弟旁边,见喊对方也叫师父,瞪圆了双眼,撸起袖口就走了过去,上下打量这瘦巴巴的老头儿。 赵班主看着陈鸢追出来,下意识的后退,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本黄线装订的书册,拍给一旁的三儿,示意让他交给陈鸢。 随后,哂笑的说道:“陈鸢啊,我觉得你已经可以出师了……就不用跟着咱们回伏牛镇那小地方,这书啊,是戏班上面传下来的,都是一些雕琢木雕的技巧,拿去看看,就当我送你的出师之礼。” 说完,连忙催促帮工赶车,叫上三个徒弟赶紧走,出了侧院的街巷,撒开丫子飞快消失在了长街上来往的行人间。 陈鸢看着手里的书册,心里陡然空落落的,回头看去这刘府好一阵。 ‘这里的事已了,也该是告辞了。’ 他叫上还在街巷东张西望的师父一起返回刘府收拾行囊,刘老夫人听闻陈鸢要离开,连忙带着儿子从后院赶来,但陈鸢去意已定,岂能留得住? 老妇人只得让人准备了一辆辕车套在那头老牛,看着坐上车撵挥鞭缓缓驶离的身影,一直送到街口。 望着繁杂的长街,朝来往行人间渐行渐远的牛车,妇人、刘伯元双手合着躬身揖了一礼。 “恩公,慢行!” …… “去哪儿啊……” 天光微微倾斜,老牛甩着尾巴,拉着车斗缓缓走过热闹的市集,陈鸢握着鞭子看着周围来来去去的身影,有些茫然。 想问坐在车斗里的师父,可疯老头拿着几锭银子,杂耍般在手里抛来抛去,正完的起劲。 ‘先买些做木雕的工具……先雕一些出来看看!’ 拿定主意,陈鸢沿着集市寻了几家杂货铺,凿、锤、削刀、刨刀……十来个物件一股脑丢进车斗,这才准备出城。 过了前方街口,一辆马车迎面过来,交错间,陈鸢正与师父说笑,忽然脸上笑容收敛。 自入练气,他五官敏锐,刚才过去的马车里,常人难听到的话语一一传入他耳中。 “李家宅子真大……呵呵,全家就这么死了,便宜到我这未过门儿的媳妇身上,堂伯真是厉害。” “是哪里厉害?呵呵,若没有你啊,我也拿这两家没法,谁叫本县上任以来,他们抠搜的紧……过些日子,等李家的事太平了,咱们再拿刘家,一个老妇人,一个病秧子……呵呵,来让我捏捏。” “讨厌……” 女人像是依偎在了男人怀里,扭捏几下,便不动了仍由对方上下其手,红着脸略微喘着粗气,轻声道:“那刘家……堂伯该如何拿他们?” “刘伯元失手杀人,才引起十多桩命案,本官总要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吧?” “堂伯啊,你真坏……” 马车远远在街道尽头拐弯,消失在陈鸢视线里,车斗上的疯老头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跟着伸长脖子张望,“徒儿哎,你看啥呢?” 不知道想到什么,向后撩了一下头发,表情严肃。 “是不是瞧上哪家小姑娘了?没关系,你跟为师一样,那叫一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还不手到擒拿?要是不好意思,为师替你说说,指指,是哪个?” 陈鸢笑了一下。 “不是,是弟子忽然发现有些事还没做完,做完了,咱们再走。” 不久,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第十四章 邪乎?正呼? 夜色犹如潮汐推着昏黄蔓延城中大街小巷,一盏盏灯光铺就出万家灯火的夜景。 大红灯笼挂在了县衙,彤红的光芒之中,差役搬着两辆驴车上的木箱进出府衙后院,县令周生淮微微蹙眉,里面都是一些李府原来夫人的金银饰物,死者之物随随便便拿回来,让他有些不喜,可自家侄女要喜欢,也就由着她性子来。 “……这些东西放在李府上便是,何必还搬来,你想住那边,过几日咱们就搬去。” 一旁窈窕的身形晃着珠钗,轻柔靠近过来,女子见四下暂时没差役走过,挽去县令手臂,声音娇滴滴在他耳边说道:“堂伯,我喜欢嘛,反正都已经咱们的了,到时候放在房中把玩,还想堂伯帮着侄女挑选几件戴上。” “你……唉,由得你。” 女子是他一个堂兄弟的女儿,死了丈夫,便回到娘家,后来周生淮回家省亲,两人一来二去稀里糊涂的好上了,回青山县时,侄女也悄悄跟了过来。 衙门里的人多少知道两人这种私密关系,收了周生淮好处,不会到处乱说,远远见到也会避嫌躲开。 等到县尊两人依偎着进了后院宅邸,他们方才出来回到衙门口继续搬卸剩下的两口箱子。其中一人抱着木箱走到檐下,忽然骂了句:“真他娘晦气!” “咋回事?” 另一个差役抱着木盒过来,循着同伴目光,就见县衙上方的门匾,不知什么时候染了几处鲜血,地上还有几只蝙蝠破了脑袋,该是飞去撞在了匾上。 “邪门儿了,这些飞鼠咋还会撞上。” “明日再打扫……” “行。” 两人看着地上几只死蝙蝠嘀嘀咕咕,对于夜间出没的东西,长的又渗人,多少觉得晦气,连忙抱着木箱赶紧进去将衙门阖上。 两辆驴车离开,长街渐渐升腾一层薄薄水雾。 …… 县衙后院。 铺就的道路穿过花圃,前方后院灯火通明,宅中的丫鬟手脚麻利清理着桌上残羹剩饭,周生淮抿上一口香茶,坐在中堂首位,美美的看着一个个身段不错的青涩丫鬟。 相比自家侄女差了许多,可终是完身,令他眼馋了许久。 噔噔噔…… 厅侧楼梯,周小娘拿着一枚坠雨花珠的金钗下来,比在发髻间,看向喝茶的周生淮。 “堂伯,这支钗如何,可配我?” “甚好。” 听得出试试敷衍的话,女子斜去一眼,娇嗔的跺了跺脚,重新回去楼上。 周生淮不过这般美艳的人,穿戴什么都好看,尤其孝……呸呸,他连忙止住想法。 噔噔噔…… 片刻,脚步声沿着楼梯又下来,美艳的女子这次换了一个玉镯戴在纤细的手腕,这次周生淮夸奖了一句,周小娘这才眉开眼笑上了楼,轻哼曲儿像是跳起舞来。 楼顶的木板吱吱的响动,但清脆动人的曲儿没有断过。 “胭脂如玉……美人如画……炉烟袅绕,哪里又来的薄纱半遮半掩……美了少年哪……” 清雅的词儿听多了,有时听听这般世俗艳词也是绝佳的享受,周生淮闭上眼睛,架起二郎腿,脚尖踢着袍摆随指尖一下一下的敲在扶手。 小娘什么学会这样的词儿了,由她唱出来,当真别有一番风情。 只是不能随随便便唱给旁人听。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脚步声,缀有绣花的鞋子踢着裙摆,一袭紫白相间衣裙的女子吩咐抱着木箱的差役从门口走了过去,还向屋里端坐的县令矮身福了一礼。 周生淮笑呵呵的点点头,挥手让她离去,只觉得这堂侄女一颦一笑生的妩媚动人。 可惜她那亡夫是享受不到了。 真是短命的。 “……屋外凄凄雨花溅窗棂,袅袅雾花可见哪妖异……” 这嗓音也好听,尤其床笫……周生淮捻着须尖,脸上笑容忽然定格,点去扶手的指尖都在瞬间僵住,直愣愣的看着门外。 从门外过去的是堂侄女,那刚才问自己钗子好不好看、又在楼上唱曲儿的……是谁? 楼上原本清脆动人的曲儿声戛然而止。 烛火静谧的待在灯罩里,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只剩周生淮一个人,一片死寂里,楼道陡然吱的轻响,像有人走了一步。 周生淮忍不住微微抖了抖,下意识的抬起脸看去楼梯,护栏与过道间,一双绣鞋,以及紫白相间的裙摆。 “小……娘……” 他轻轻唤了一声,只能看到裙摆轻轻抚动,根本没有人回应,急忙又唤丫鬟仆人,甚至差役,也没人过来。 顷刻间,周生淮如坐针毡,全身都泌出一层冷汗。 吱~ 楼梯发出微微轻响,周生淮抖了一下,连忙看去楼梯,那绣鞋还在那,只是视野间,多了一缕头发悬在楼梯拐角,像是探头出来,一点一点横着往外延伸。 越来越多,是一颗被长发包裹的头。 脚在楼梯上,脑袋从侧面伸出来……昏黄的烛光之中,头颅慢慢转动,垂洒的发丝间,一只泛白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过来。 周生淮吓得双腿不听使唤,心脏突突突狂跳,整个人都瘫靠在椅背上。 面朝的门外,檐下的灯笼、更外面的石灯里,红光瞬间熄灭,黑暗像是活了一般朝屋里蔓延而来,下一刻,烛火通明的大厅,几盏烛火唰的熄灭。 吱~ 吱~~ 像是某个东西走过楼梯在黑暗里响了起来。 “啊……” 周生淮终于叫了出来,手忙脚乱的摸去身旁的烛台,取下灯罩,哆哆嗦嗦的在桌上摸到火折子,掰开使劲吹了吹,赶忙将灯芯点燃。 豆大的焰光缓缓升起,周生淮遮着火焰小心转去楼梯时,后背感到一阵凉意,本能的微微侧脸,一张惨白的脸庞探出黑暗,在肩头位置,朝他手中烛台轻轻一吹。 “呼。” 烛火瞬间熄灭,昏黄的大厅再次陷入黑暗。 “啊——” 凄烈的惨叫,顿时响彻堂屋。 相连的邻楼,美艳的女子正一件件将金银首饰,从木箱拿出在身上比了比,放去被褥一一铺开。 “什么时候选过这个?” 第三口箱子里,周小娘取出穿着衣裙的木偶,杂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呆滞而冰冷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看了一阵,周小娘直接将它丢到旁边的椅子。此时,外面隐约响起堂伯的声音,她愣了愣,起身过去推开窗棂,俯身偏头看了中间的堂屋,黑漆漆一片。 “怎么灯都熄了。难道准备到我这里过夜?” 周…… 小…… 娘…… 身后陡然有空灵的声音传来,周小娘愣了一下,有些愕然的缓缓转过头。 立在桌上的烛火,昏黄之中,椅上的木偶偏过头看向她,忽然咧开嘴,露出诡异的微笑。 …… 夜风吹过安静的长街,响着空灵的梆子声。 陈鸢合上书卷,打了一个哈欠,看去一旁听着书中故事已经呼呼大睡的师父,笑着拿过一件衣物披在老人身上,挥起鞭子,老牛‘哞’的低吟,迈着蹄子拉着车斗缓缓步入街道。 辕声、蹄声渐渐消失薄雾里。 车斗上,放在老人身旁的书卷打开的那一页。 “黄川茂治,陆公常闻邻县有异人,善驱术,害人于无形,为祸乡里不知几年,后遭雷堑身死,留一书,名曰压胜……” 第十五章 给这世道的人讲故事(求推荐、月票、收藏) 哦哦哦……噢喔…… 客栈后院鸡鸣响亮。 金色的晨光照着古朴的城墙蔓延过鳞次栉比的一栋栋房舍升起徐徐炊烟,安静一夜的街道渐渐有了生气。 晃着拨浪鼓的小贩高声吆喝,扛着糖葫芦、泥人走街串巷;推着独轮车的老汉卖力的将重物推去远方;偶尔落下的竹竿,粗壮的妇人抖着刚洗好的衣裳骂骂咧咧;街边刚揭开的蒸笼,热气腾腾,过来的乞丐眼馋的看着,摊贩驱才不舍离开。 “想也不行!”小贩蹭了蹭乞丐站过的地方,连忙换上笑脸迎去过来的客人。 长街人声嘈杂,声音掀去附近一栋建筑,飘着旗幡的客栈二楼某间房里,店家伙计开门端了浑水出去。 陈鸢换上一身崭新衣袍,从屏风后出来,看去坐在床边耷拉眼帘的师父,拿了伙计端来的早点,放在老人鼻前荡了荡。 咻咻~~ 疯老头鼻子使劲吸了吸,半梦半醒里,脑袋跟着碗中香气偏来偏去,待听到“师父。”二字,这才回过神来。 “哎哎,好好,好香!” 老人没那么讲究,飞快抓过碗到手里,也不嫌烫嘴,大口大口往嘴里灌下肉粥。陈鸢将床边一件衣袍收拾叠好,昨日下午的时候,给老人买的,待做完事后,开了一间客房,打了热水让他换上新衣,老人是否不愿意,像要他命似得,抱着身上那件破烂衣袍躲到角落。 好不容易给他换上了,结果陈鸢一早起床,师父又不知道时候将那身破烂衣裳又给穿了回去。 看着喝粥的老人,他在一旁坐下来。 “师父,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喝粥的身影陡然僵了一下,老人呆呆的看着碗底,呢喃:“叫什么……老夫叫什么……” 他偏头看去身旁的徒弟。 “你说为师叫什么?你是徒弟……应该知道为师叫什么……” 我到哪儿知道你叫什么?! 可老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手中陶碗一丢,挠着头发在屋里乱走,嘴唇飞快抖动,一声一声的念着:“我是谁。”“叫什么名儿?”“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儿女。”“长的俊不俊。” 陈鸢害怕老头想的太多,刺激越大,到时候发起疯来,凭他一身修为,恐怕没人镇得住场面。 “师父,想不起来就算了,你看,就算知道名儿又怎样,都是人取的。今天我可以叫这个,明儿也可以叫那个,你说对不对?” 屋里转圈的老人忽然停下来,像是被唬住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徒弟,伸手按去陈鸢肩头,正色道: “还是徒儿明白事理,那你可要给为师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嗯,一定要响亮的,吓得住人的。说出来,吓死他们,哈哈——” “定给师父想个好名。” 总算是将疯老头稳了下来,陈鸢呼出口气,将自己那碗粥端给师父,让他安静坐在桌前继续用饭。 旋即从包袱里,摸出曾演过一出《喝断当阳桥》的张飞木雕,按着之前施法驱使,半晌都没动静,甚至还威胁了一遍,一通下来,惹得一旁拿着馒头的疯老头憨笑。 关二爷能驱使,为何三爷就不行? 自己那日买入练气,怎的也不差才对。 哪里出了问题? 陈鸢看着手里豹头环眼的一尺木雕,皱着眉头好一阵,忽然想通其中关节,猛地拍响桌子,惊的疯老头一抖,稀饭呛的从鼻口里喷出挂在外面,手上半块馒头都掉到了地上,泪眼巴巴的捡起来,颇为委屈的看着徒弟。 “徒儿,为师虽说喜欢你,可一把年纪,你可别吓我。” 老人将馒头递过去,弱弱的补上一句。 “得赔我。” 然而,陈鸢此时完全沉浸思绪当中,盯着手里的木雕眼睛都不眨一下。 ‘应该是木雕戏……之前在伏牛镇,一直都在用二爷在演戏曲,众人皆知,三爷只是演过一回……就是这样,必须要让更多的人知晓他们,方才能驱使……’ 阳光穿过窗棂,陈鸢起身走过照进的那束光尘,听着外面街上热闹嘈杂,从包袱拿出《黄川杂疑》,又去外面向店家借了纸笔,以及一张白纸。 回到房里,将纸铺开,将这些想法一一记下,做起规划。 ‘《黄川杂疑》正好有许多空缺的法诀,按着内容所记,过去寻找,正好沿途表演木雕戏。’ ‘不管寻不寻得到书中法术,木雕这边也没落下,还不用到处乱跑。’ ‘正好给这世道人讲故事……唔,这算不算文化入侵?这天地的神仙会不会找我麻烦?’ 纸上简简单单写了几行字,正中空白的位置,则画了一个黑点,注上青山县的名字,大抵去往书中地名后,再划出线路来。 一旁的疯老头端着碗蹲在凳上,凑过上前:“徒弟哎,你捣鼓半天,写的啥呀?” “做些笔记。” 陈鸢拿过他手里的碗放去桌上,“师父,可吃饱了?” 老人点点头,便随徒弟将东西收拾好,提上包袱下楼结账将房退了。此时外面闹哄哄的一团,陈鸢跟掌柜算过房钱,等着找零的空当,好几桌来这边用早饭的外地商贩,嘀嘀咕咕的说起城中发生的事。 “刚才俺来的时候,特地去了县衙,那边确实已经封街了。” “当真?啧啧,一县之尊不明不白的疯了,说出去谁信。” “可不是,听说疯的还有他侄女呢。” 陈鸢默不作声接了称过重量的碎银,去后院牵了牛车从侧门出去,路过附近街巷,打水的街邻站了一圈,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你们是不晓得,这事背后玄着呢。” 瞎跑的孩童趴去井边向里探,家中大人一把拉扯回来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继续跟相熟的邻人说道:“他舅的二表夫就在县衙里当差,里面人说,昨晚上,蝙蝠在衙门口死了一堆,当差的几个差役还说,隐隐约约看到后院里面生的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哎,这城里当真不太平,前些日子李家一个个的死,两天前李老爷发疯的在刘府杀了十几人,这下县尊又疯了……想想就怪吓人的。” “莫不是有妖人作祟?” “哎,别说别说。” 一县之尊一晚上就疯了,放到什么时候都是大事,城中街巷、茶肆、客栈到处都是谈论的声音,根本不知道里面实情如何,将事传的越来越玄乎,什么妖人作法,或者天上神仙下凡、妖怪进城等等,除了前者稍沾边外,其他听的陈鸢咋舌。 ‘我以这种恶毒之法惩治恶人,算正还是邪?’ 陈鸢牵着牛车,载着师父沿途听了一些后,便不再听下去,到城外市集,挑了一些木材,寻了空旷地方,拿出木匠工具乒乒乓乓做起棚子来。 城中絮絮叨叨的市井闲言之中,城池另一边,阳光照在写‘刘府’的门匾,白幡、白灯笼尚未取下,哭哭啼啼的灵堂前,急匆匆从外面回来的管事低声在老妇人耳边说了外面流传的事。 城中大户,通常听来的消息更为细节。 当听到县尊那侄女房里有李府上的东西,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妇人哪里还不清楚怎么回事。 “老夫人,衙里传出的消息,县尊口中不停还饶命,说不再作恶了……还提到咱们府上……” “下去吧,这件事烂到肚子里。”老妇人低声叮嘱了一句,将管事打发走,待儿子刘伯元过来时,她说道:“去找城里最好的木匠,用最好的材质打一尊长生位。” “娘,是给那位恩公?” 老妇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走到灵堂外,望着升上云间的太阳,躬下了身子。“老身谢过先生,救我刘府上下。” 风吹过檐下铃铛,清脆的声音远去院外,天光之下,城西郊外,陈鸢将工具抛去车斗,看着车上立起来的棚子,擦去额上汗水。 做上车撵,一挥鞭子,在空气中‘啪’的甩响。 “师父,我们该走了!” 远处草丛,搂着裤子跑来的老人爬上了车斗,老牛‘哞’的甩着尾巴,拉动车辕,慢慢悠悠走上官道。 吱嘎吱嘎木轮转动声响里,激起尘烟,一路向西而去。 第十六章 沧澜(求推荐、月票、打赏) 长街旗幡风里轻摇,橘猫喵呜着在房顶追逐飞舞的蜻蜓。 通往城门的长街附近,行人过往间,一行两男一女牵着马匹从城外进来,锦衣披风,手握古朴长剑,其中女子一身白衣,外罩青衫,眉梢眼角挂着淡淡清冷,对街上热闹繁杂并不太感兴趣,一旁同伴说话,也只是简单的应对两声。 “杏花巷还有多远?” “在城西,等会儿到了李府,记得叫声叔伯。虽说是宗门外室弟子,但比你我三人还入门早,还是该要尊敬的。”两个男子当中,年龄稍大一点的,相貌端正,言语温润,尤其看向一旁的女子,笑道:“师妹,当了那边,可以好生歇息几日,洗洗身上风尘。之后,再返回宗门。” 女子看他一眼,英气而冷然,口中‘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倒是另一个男子,凑上来,拿肘顶了下同伴:“师兄,师姐可不搭理你,吃瘪了吧。” “管好你自己。” 三人牵马而行,寻着手中地址一路打听,来到所谓的杏花巷,与之前集市没什么不同,唯独不同的,便是附近只有一栋大宅院,青砖古朴,苍松探出墙外垂悬枝叶,显出宁静温和。 “好地方。” 为首的男子感叹一声,便上前敲门,可好半晌都没人回应。 “别敲了,看上面。”白衣女子抬头望去的府门上方,门匾已被人摘去。 “难道搬家了?” 年龄稍小的男子疑惑的看去师兄,后者皱起眉头,他也不知情,只知晓青山县这边有位外室师叔伯,若历经此地,可在他府上暂住歇息。 眼下三人正犹豫去客栈暂时住下,这时不远的街边茶肆,一个青衣老人望着他们,见三人下了石阶,赶忙放下茶杯,快步过去拦下三人。 “三位可是来寻李府的?” “你是?” “老朽,原是李府的管事,如今啊……被扫地出门,每日过来在这边驻足片刻看上一眼宅子。” 说话的正是府中的老仆,他赶忙邀了三人去茶肆坐坐,两男一女对视一眼,便跟了上去。伙计添上茶水离开,老人询问了三人名讳。 “老人家只需知在下姓楚即可,我三人与李府李远山有些关系,今日路过此处,故来拜访。”修行中人,少有将名字报全,为的就是提防不测。 那边,老人也不见怪,在李府多年,自家老爷的事多少知晓一二,见对方隐晦提及,忍不住叹了口气。 “三位来迟了。” 接着,老人便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三人听,从两家公子相残到下勾碟,屠刘府一字不落的说完。 令得两个男人一阵唏嘘,旁边抿着茶水的女子吹去热气,微微抬了下眼帘。 “那府邸为何变成了他人的?” “正是后面老汉要说的。”老人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嗓音:“……那周小姐与我家公子是订了婚约的,主家上下都没了,这府邸就都落她一人身上,还把门匾给摘去,老汉去拦,还被她仆人打了一顿……结果没成想,今日一早就听说,周家小姐还有他那县令堂伯,都得了失心疯……” 说到这里,老头笑的咧开嘴,不着痕迹的摸了下眼角。 “我看啊……定是我家老爷显灵了……把他们给弄疯的,一定是这样……” 三人沉默下来,听了会儿唠叨,便起身告辞,出了茶肆,老头追出来,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三人身影。 县衙。 封锁的街道一侧,巡逻的衙役过去不久,三道人影飞纵房顶,悄无声息降到院落,贴着院墙迅速闪去公堂右侧一排厢房,那边是仵作验尸之所,林木高大遮挡阳光,一进到里面,明显感觉气温要比外面低上些许。 几日来的尸体多是停放这边厢房,盖着白布一具具的躺在木桌上。 一阵清风卷过厢院。 屋后的窗棂,轻微的吱了一声,不久,停放尸首的屋里多了三道身影,循着白布放着的木牌辨认名讳,终于在角落找到了要寻的尸体。 “李叔伯……” 揭开白布,李远山的尸身直挺挺暴露在三人面前,肿胀不了不少,好些地方已经被仵作动过刀子,又重新缝合好了。 而胸口、腰肋、肩颈多有瘀伤。 看着面容扭曲已近难看的李远山,秦守言指尖微微绽出法光点在尸首额头,闭了闭眼,低声道:“叔伯服用过黑玄丹……越过筑基,堪比金丹境,能伤到他,至少也是金丹修为……” “你少说了一个,叔伯是被伤了魂魄而亡。” 女子清冷的开口,抱着长剑纵身出了窗棂,三人来到后院,远远见到了被看管中庭的县令和他侄女,两人疯疯癫癫见谁都是一副惊恐模样。 待的在女人房中找到被弄乱掉在角落的木偶,秦守言脸上凝出沉重。 “压胜之法,看来是个邪修……” 手上一用劲,那木偶瞬间在破碎,洒落一地。他将残骸一丢,转身出了门,“去那刘府看看。” 女子默不作声,沧澜江一带,已经好多年没听过有邪修出没了。 恐怕还是一个金丹境的。 然而到了刘府,却是什么也没找到,三人只得出城来到郊外亭子,将事情理顺,重新计议。但不难看出那谋划两家财产的县尊叔侄二人被对方弄的神智不清,为李远山、刘珲报了仇。 “那他到底算邪还是正?”年龄稍小的男子叼着狗尾巴草靠着凉亭,“所用邪法,却行正义之事,咱们该怎么做?” “哼,邪修就邪修,不能因为做过一件好事,就判定他所行就是正义。”秦守言双掌压着剑首,脸上也有复杂神色,他身出名门,自小听的便是正邪之分,到的此时,对方所行,算是为他沧澜剑门报了仇。 “此人行事有序,先用蝙蝠污了县衙,破了龙虎气,方才施的邪术。如此行事老练,定然做过许多事情,有好有坏,谁说的清楚。不过,必须将人找出来,看看对方再说。师妹你有何看法?” 女子摊开手掌,将之前木偶的残屑洒了上去的同时,一只纸鹤活灵活现在她掌心扇着翅膀。 “先找到他。” 清冷的嗓音说着,女子吹出一口气,纸鹤飞离白皙的手掌,一跃而起,冲出了凉亭,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向着西面飞了过去。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起身跟了上去。 …… 与此同时。 远离青山县数十里之外,漫漫官道上,阳光正热烈的时候,牛车停靠路边,老牛俯下头,伸出舌头卷着路边青草咀嚼。 陈鸢躲在树荫下,靠着树干一边翻看着书卷念叨上面的法术,另只手掐着指诀,正隔空将地上一根树枝慢慢抬上半空。 “徒弟哎——” 树身背后,疯老头戴着一圈树枝忽地跳出来,双手呈爪放在脸颊两边做出凶恶状低吼了一声。 “嘿嘿,没有被为师吓到?” 见徒弟没反应,泄气的将头上那圈树枝丢到地上踏去几脚。 “不好玩,不好玩!” “师父别闹。” 看书的身影轻声说了句,指诀一挥,那漂浮半空的树枝‘唰’的飞了出去,落在老牛蹄前。 青牛抖了下耳朵停下咀嚼,看着树下的主人愣了一下,急忙转过牛角,装作没见到,继续低头吃草。 第十七章 你不要过来!(求收藏、推荐) 日头划过浮云,照着延绵山峦一片片青绿起伏。 青山县以西官道,人迹罕少,商旅多是由南向北,偶尔也有商旅、行脚旅人过往,看去路边树荫下的年轻人、老头,还有一辆牛车,以为是儿子带着家中老父驾车出门,便不再多看。 “唔……附近没有书中术法记载之地……倒是有奇木。” 篝火熄灭,简单吃过午饭,陈鸢看着书中内容,想寻书中失缺的法诀记载,从怪术一直到奇植篇,也仅仅在附近找到一个。 “南彰东五里,山中有木,其色黝深,其形如蛊兽,可为鞭。” 阖上书卷往怀里一揣,朝那边吃草的老牛吹了一声口哨,大青牛抬了抬头,拖着篷车撒开蹄子,带着沉沉的闷响,跑来路边停下,昂起犄角‘哞~’的长嘶一声。 “师父,走了!” 陈鸢又唤了声树下拿着树枝捅蚂蚁窝的疯老头,终于找到好玩的了,连忙丢了枝丫,捏着两只蚂蚁跳上车撵、翻去车斗,一气呵成。 鞭子抽响声里,陈鸢回头看去车里,让两只蚂蚁打架的老人,笑道:“师父,你可还记得有没有会赶路的法术?” 老人忙着斗蚂蚁,拨浪鼓似得摇着脑袋。 同时还在摇的,还有篷车内挂满了的一个个木雕,都是些将来演龙套的角色,那晚用压胜之术时,陈鸢发现只要不是他那个世道的人物,便能随意驱使,当然,不能像纸蛙纸马那样化出形来。 这边,见到老人注意力都在两只蚁虫上,陈鸢叹了口气,只得继续赶着牛车。这样慢吞吞的赶路实属难受,一路上也颇为煎熬,出来四十多里,一个乡镇都未见到,而村子七零八落,就演了两趟,那三爷木雕,就润色了几分。 知知…… 道路、远山蝉声恼人,沐着六月的天光,牛车摇摇晃晃又行了一段,陈鸢正想着事,拉扯的老牛忽然驻足,有些不安的在原地踏了踏蹄子。 “徒弟哎,怎么停下了?”疯老头扒着木栏探出头来。 陈鸢挑了挑下巴,示意前方道路,就见地上落着几块碎布,还有劈烂的残木。他闭上眼睛,彷如那天刘府上的状态又回来了,神识顿时飘去方圆两里左右。 片刻,重新睁开眼。 “碰上劫道的了。”呢喃着,陈鸢看去车里的师父,“师父,好玩的来了。” “哪里?!” 一听好玩的疯老头将指尖两只蚂蚁一弹,翻身跳到车撵,顺着徒弟目光,看去前方笔直的道路。 半里之外,靠山脚拐角处,两处大岩矗立路边,岩石后面有着几簇草尖在风里晃动,下方几人顶着杂草、树枝,手中俱提着刀兵,盯着道路拐角处,咬着草根低声交谈着。 “……寨主吩咐今日要做成两笔买卖,还差一桩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去北面的官道,可比这里好,老大怎么选这里。” “笨,这里离寨子近啊!” “别别说话,你们听!” 有人‘嘘’了一声,朝石上挪了挪,侧耳倾听,隐隐有铃铛、车辕滚动的声音朝这边蔓延过来。 “买卖来了!” 也有身影兴奋的搓了搓拳头。 “这下好了,做下这桩买卖,该是可以回寨里,休息了。” “没出息,多做几桩买卖,回去也能在兄弟们长长脸面,将来才会得到寨主赏识!” “是是,顺道还劫一个道士。” “别说那道士,晦气!比我们都穷。” 就在几人窃窃私语间,陡然感觉有风吹过后颈窝,还未等几人反应,身旁有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众人偏头,一个衣袍破旧老头跟着他们趴在岩上,颇为好奇的朝拐角渐渐过来的牛车张望,“是不是想要那车?没事,那驾车的是我徒弟,我带你们过去!” 这人是个疯子吧。 几个劫匪愣了愣,根本不知道这个老头怎么来的。其中有人握紧刀柄,将刀口架去老人颈脖,“甭管是不是装疯卖傻,先劫了,将牛车赶回寨里,假的也变成真的。” 顷刻,一众劫匪蜂拥而出,将道路占据,分出两人将慢慢驶来的牛车后路封住。 为首那人似乎小头目,敞开单衣露出浓密的胸毛,甩着一柄刀,让赶车的男子下来。 “那汉子,算你今日倒霉,哥几个没钱了,找你借点财物使使。” “这位兄台,你看我这破牛车,哪里像有钱的。棚子都还是我自己打的,我会些手艺,不如跟几位入寨搭个伙儿。” 那汉子眉宇端正,相貌俊朗,皮肤却是有些粗糙,不像假冒的,陡然的一番话,把几个劫匪弄的愣在原地。 没想到居然还碰到想要入伙的。站在前面的一胖一瘦两个劫匪面面相觑。 “莫不是有诈?” “单枪匹马的就一个人,带回寨里,咱们人多,还怕他翻个浪来?” “少说一个,还有那个疯子。” “那个只能算半个。” “那就一起带回去。” 打定注意,两人回正身来,示意后面的另外两个同伴上车搜查,除了满满当当的木雕、布景、木工的器具,就剩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一打开,全是白花花的光泽。 “头儿,好多银子。” 那胖子看着车里捧出的好几锭白银,狠狠瞪了对面汉子一眼:“不老实。带回去,关他几日再说!” 山中劫匪多是一些好吃懒做之徒,也有如这般被劫了财物,不敢回去,干脆跟着落草为寇的,面前这驾牛车的汉子关上几日,财物分瓜一通,再让人说说,定是要留在寨里的。 “徒弟,为师演的怎么样?”老人凑了过来。 陈鸢手负在身后比出一个拇指。 不久之后,四个劫匪赶着牛车、押着一老一少走过这片天光。 …… 夕阳犹如潮汐般卷过西云,火烧般将远方山头照出一片彤红。 哇—— 昏鸦飞离枝头,从下方蜿蜒山道的一行人头顶落去远处的大树,发出不详的嘶鸣。 山路崎岖,走过半边崖壁,前方隐隐看到矗立道路尽头的寨门,为首的劫匪先行过去,与守卫打过招呼,打开寨门让人先把牛车赶进去,他则提了那装有银两的包袱先进了寨楼。 陈鸢被人推了一把,与师父一起站在山寨空地,此处并不大,就是山腰一个大山平修建了三座简陋的木楼,粗略扫过一圈,寨中劫匪仅有二十多人。 之前官道上过去的商旅此时被脱去了衣袍,全身裸露的蹲在不远。 片刻,身后的寨门被关上,陈鸢随手一点,点在旁边的劫匪身上,转身就朝牛车走了过去,袖口下,并出五指,掐出了指诀。 抬手。 不远处,正将老牛从绳索上解开的两个山匪忽地感觉车斗摇晃,偏头看去,那是比见鬼还惊悚的画面。 里面满满当当悬挂的木偶,老生、小生、花旦、老旦在昏黄的余晖里,一双双眼睛泛起了红芒,摇晃着转过脑袋冰冷看向他们。 两人吞了吞口水,双腿都在瞬间发软,战战兢兢立原地,脑袋一片空白。解开绳索的老牛回头看了一眼,急忙俯下脑袋,将地上的绳子咬在嘴里,甩着尾巴,老老实实待在车架一动不动。 霞光沉下山头。 前方的寨楼,之前进去的劫匪笑吟吟的出来,身旁多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裸着上身,肌肉肌肉虬扎,随着走动一鼓一涨,颇具威势。 “就是此人?” “对,就是他,这人破破旧旧,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钱财。” 大汉点点头,独眼的视线里,看着那年轻人站在牛车前不知干什么,像是在对里面说着话,另一边自己两个手下像木头一样杵着,令他皱起了眉头。 “他在干什么?” 此时天光已暗,寨中亮起了火把,那片昏黄里,陈鸢好像知道有人看他,偏头朝寨楼前的站着的魁梧身形咧嘴笑了一下。 下一刻。 十多道一尺左右的黑影从棚车飞快钻出,扒在陈鸢腿上、肩头,或车顶、车辕后面,一双双眼睛泛着红芒, 犹如妖魔站在那里。 胖劫匪,以及周围大大小小的人,瞬间头皮发麻,那身材魁梧的汉子脸上肌肉都在抽搐。 “他娘的,你们什么都往山上劫啊……” 那边,晃动的一双双红眼伴随陈鸢迈开一步,便向前走动或爬行一步。汉子直接连连后退,大声叫了出来。 “别让他过来啊——” 第十八章 请尔等看戏 昏黄火光里,照出一个个黑影皆是面容诡异的木雕,闻讯赶来的山寨劫匪一一吸了口凉气,同样被绑来的商贩,赶紧将头埋去胯下。 寨楼前的汉子纵是一寨之主,生的魁梧雄壮,可对面已经不是常理推之了,看到那人周围一个个泛着猩红目光的木偶,一把将旁边的心腹推了过去,转身就往楼里狂奔,大吼:“快将楼里的那道士请出来——” 道士? 陈鸢愣了一下,这山寨之中有道士,是没想到的,就是不知对方修为如何,会不会破他法术。 原本围上来的山寨喽啰惊骇的想要溜走,有人打开了寨门,陈鸢侧脸看了一眼,抬手法诀隔空一拂。 ‘啪!’ 寨门挣脱人的手自行阖上,吓得几个想要离开的山匪以为陈鸢要杀他们,浑身打颤的将兵器一丢,抱头蹲去地上,大喊大叫。 “饶命啊。我们都是山下不远的百姓……” “小的有眼无珠,扰了高人,把我们当屁了吧。” “瞎说,高人不放屁!” 有人纠正的说了声,抬头就见一张须髯花白的老脸笑眯眯的看他,手里拿了一个四肢扭动,双目泛着红光的木偶贴过来,打磨光滑的木头脸,涂抹染料,渗人的紧。 那山匪‘哇’的一声尖叫,原地蹦跶起来,拔腿就跑,疯老头拿着木偶哈哈大笑的追在后面,引得其他山匪纷纷躲避,相互推搡、撞在同伴、水缸,弄的一片鸡飞狗跳。 此时,寨楼里,魁梧汉子握着钢刀,看到手下从楼上房间将之前误劫上山的道士请下来,顿时抖擞精神,“道长,之前听你言,捉鬼如吃饭那般简单。” “正是如此,本道可是仁德天师座下……咦,外面怎的这般热闹?” 背对火光的阴影里,看不清道士面容,身材却显得宽胖,他望去外面时,手腕就被过来的魁梧汉子一把捏住。 “道长,你既然会降鬼,正好,外面就来了一个……” “啊?” 那宽胖身影愕然,随即就被汉子拉走,他蹭着地面想回拽,可力气不及对方大,口中急急忙忙道:“寨主,阴鬼之事,不可胡言……哎等等,总得让本道准备点法……” 外面,听到动静的陈鸢偏头,目光落去寨楼,映入眼帘的,是圆鼓鼓的肚皮挺着灰黑道袍先出现在门口,延伸而上肥头大耳,一字胡的胖脸,正色的跟旁边的贼首说着什么。 “寨主稍安勿躁,些许小鬼而已,不过本道需先准……” 他目光偏过来,正好与陈鸢的视线对上,话语戛然而止,后背就那魁梧汉子推了一下,跌跌撞撞的下了石阶,再到陈鸢脚边一个个诡异的木偶,他脸上肌肉抽搐,旋即神色正了正,呈出威严。 “不过些许小鬼罢了,看本道收拾了尔等。” 胖道人沉下目光,抹了一下胡子,双袖往上一撩,双掌呈爪来回比划两下,慢吞吞的压着脚步。 陈鸢有些诧异,这不就是骗吃骗喝的那个假道士,怎的这回哪儿来的勇气? 他目光落去对方踏出的步伐,还未多想,那边,胖道士嘴巴成‘o’形大吼一声,朝陈鸢冲了过来,迈出的下一个刹那,脚下忽然不稳,胖乎乎的身子‘啪’的摔在地上,大喇喇的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昏厥过去。 陈鸢嘴角抽了抽,随后哑然失笑,果然还是那个德性。 他目光抬起,看去寨楼前的大汉,后者喊了几声:“道长!道长!”见没反应,只得将手中那柄大刀舞的虎虎生风。 “我请尔等看一出戏,叫上你的人,到那边就地坐好!少一个,今晚把你们皮都扒了!” 陈鸢沉声一喝,转身走去篷车,那汉子‘咣当’一声将兵器给扔到地上,连忙躬身点头,一脚踹去地上那心腹。 “听到高人所的?赶紧把人叫齐了。少一个,把你们皮扒了!” 那胖山贼急忙爬起来,抖着肚皮飞奔,招呼战战兢兢的众人过来聚在一起坐去地上。 “高人,他们都坐那边了。” 魁梧汉子吞着口水走去牛车,看着一张黑布、木架凭空飞出棚子,惊叹的合不拢嘴,老牛偏头瞥了他眼,不屑的喷了口气,见主人过来,又偏回头去,目不斜视。 “把架子打起来,然后你也坐在他们当中。” “是,高人吩咐,一定照办!” 汉子叫过两个山贼将地上东西拉着去空旷地方搭建,这边,陈鸢看了看地上昏厥的道士,在他屁股踢去一脚,对方双眼紧闭,依旧一动不动。 便蹲下身,压低了嗓音。 “老大不小的,还装晕。再不起来,我让木偶把你一寸一寸啃食干净。” 地上的身形猛地睁开眼,‘唰’的挣扎爬起,双目圆瞪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嘴都在哆嗦。 “你不会那么残忍吧?” “滚去那边,和那群山贼坐在一起。” 陈鸢指诀一拂,直接将道士沿着地面推行两丈,跌坐去人堆里。简陋的戏台已搭好,周围燃烧的火把唰的熄灭,仅剩几支飞落台前两侧。 黑暗里,众人忐忑看着只有火光照亮的台面,下一刻,就见疯老头挑着铜锣‘咣’的敲响,那台上布景,慢慢悠悠走出木偶来,面容黝黑,豹头环眼,那浓须间双目怒瞪,持着一杆蛇矛凶神恶煞说着台词。 看不见有人暗中操控,好似活了一般,不到一尺身形,却给台下一众山匪看的心惊胆战,然而,稍许,不安的心绪渐渐平稳,那台上演绎的画面,浮现在众人眼前一般。 仿佛看到了那豹头环眼的黑汉,如何与兄弟相识,一起杀奔疆场战黄巾悍勇无敌…… 夜色渐渐深邃。 陈鸢站在台后,指诀操控着木雕,目光之中,隐隐看到一缕缕常人无法看见的青光飞旋,落去台上三爷木雕,又化作几缕青气,钻入胸膛里,与体内法力想融自转,隐隐壮大了几分。 时间渐渐过去。 戏台上演完最后一出《归家》,台下一众山贼总算是出了一口气,好看是好看,一直这么坐着,也是腰酸背痛。 然而,落幕刹那,有‘咣’的铜锣敲响,第一出《战沙场》的台词再次响了起来。 他们微微张着嘴,就见已经知晓名讳的张飞木偶,提着蛇矛慢慢悠悠走上台来…… …… 天云泛起浅浅白隙。 青冥的天色里,一只纸鹤落在了附近地上。三道身影追寻过来,其中女子将地上纸鹤捡起,目光扫过沉在蒙蒙颜色里的山峦。 “纸鹤法力耗尽了……不过那人应该就在附近。” “小心一些。” 秦守言叮嘱一句,三人手中长剑褪去古朴,化作玉柄含珠的法剑。 第十九章 好牛 “遇见那人后,不可擅自出手。” 想到对方可能是金丹境,秦守言就觉棘手,他三人不过筑基,他与师妹稍好一些,已至筑基圆满,但毕竟尚未渡劫,与金丹相比还有很大差距。 费玄则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白衣青衫的师姐,女子淡淡应了一声,收起纸鹤提剑跃下悬崖,落去七八丈高度,轻飘飘的降到下方山道。 “这里有车辕痕迹,可周围山林密集,又无炊烟、农田,泥印该是才不久碾出。”跟着下来的两人看着地上,随后望去远山白雾,难见人烟,秦守言收回目光,看了看一旁的师妹,便继续前行。 三人沿着车辕碾出的泥道又走了一段,远远便看到了前方两侧崖壁间矗立一出寨门。 在此处立寨的,自然不会是百姓,不过三人也不怕对方能威胁到他们。 ‘嘭!’ 秦守言一掌将微开的寨门轰开,然而并没有预料当中的成群山匪朝他们冲来,相反三人看到前方景象,愣在了原地。 “他们在……做什么?”费玄则微张着嘴看了看旁边的师兄。 山风拂过崖上林野,交织的枝叶哗哗作响。 下方山寨空旷之地,二十多人齐齐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两眼乌黑呆滞,看去的方向却是什么都没有。 口中纷纷嚅着极小的声音,三人靠近过去,方听清。 “……记下了,别演了。”“张飞张飞张飞……” “锵锵锵齐咚咚齐……” 就三人念叨‘张飞’可能是那邪修的时候,坐在地上的人群里,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艰难的偏过头来,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干涸起皮的嘴唇激动的抖动。 “劳烦,三位可否帮我等报官,感激不尽。” “你们这是怎么了?” 费玄则过去将那汉子拉过来,对方一脸憔悴,就像被狐妖吸了一晚上的阳气,走路都在动摇西晃难以站稳。 被问及怎么回事。 那汉子猛地惊醒,下意识的就往地上坐去。一旁剑柄伸到汉子腋下,秦守言手臂一挑,将人重新挑站直了,剑柄哗的自开,露出一抹冷芒压在了对方颈脖。 “说。你们到底遭遇何事,那张飞又是何人?” 魁梧汉子感受到颈上冰凉,双腿都在发抖,看着面前的剑锋,这才结结巴巴的说起昨晚的事,说到最后,这个大老爷们委屈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哪有这样的人……逼着我们看了一晚的戏,不停来回重复……还让咱们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将故事背下来……背不了,他就要将我们从悬崖扔下去……好吓人……还将寨里的金银全带走了……不留活路啊……” 秦守言、费玄则一脸愕然,这种事他们头一次听说,旁边清冷的女子,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很快又忍了下去。 “那你们背了?” 汉子抿着嘴唇,埋下头默默的点了点,细如蚊声:“背了。” “那他又去了何处?” “不知,他将一个道士拉上牛车,天不亮就下山了。” 秦守言‘嗯’了一声,便招呼师弟师妹离开,至寨门时,脚尖挑起地上一支还未熄灭的火把,唰的飞去寨楼,触及木柱‘轰’的燃烧起来。 “尔等最好立即下山,若让我三人再遇上尔等从操就业,一律尽除!” 三人出了寨门,看去蜿蜒的山道,大抵还是要继续追踪。 山寨火势渐大,人声吵杂还在传来,金色的晨光照在秦守言脸上,面无表情走在两人前面,一路追出来,尽在别人屁股后面,让他心里极为不舒服,只是不好在师妹面前展露。 停了停脚,他回过脸,再次露出温和的微笑。 “那个张飞,性情古怪,看这些人,定是被他用了什么邪术,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师兄放心,我与师姐定听你的。” 费玄则持剑抱了抱拳。 天光倾泻云隙,此时被提及的那位‘张飞’正赶着牛车,缓缓行驶在数里之外的山脚泥路,疯老头抱着一个好看的木偶在车里呼呼大睡,一只脚都搭在外面一摇一晃。 陈鸢打了一个哈欠,车身摇晃里,目光瞥去一旁双臂环抱小心谨慎的胖道士。 “到处招摇撞骗不是事,我这里正好缺人,过来帮我拉拉看客。” 胖道人挪了挪身子,将脸偏去一边:“哼,我乃仁德天师座……” “一月五两。” “我乃堂堂天师门下弟子,岂做这种伶人把戏!” “十两。” “本道是出家人,修道的!” “二十两!” 道人看着陈鸢比出的两根手指,张开嘴的又闭上,正犹豫时,声音再次过来:“二十五两!” “二……”胖道士艰难的伸出两根手指看着,吸了口气又将脸偏去外面,“算了算了,三番五次都碰上你,肯定是莫大的缘分。” “三十两。” 胖道人转过脸来,笑的眼睛眯的快看不见了。 “东家,本道孙正德,你说咱们下一步去哪儿?” 陈鸢跟着笑起来,抽了下鞭子,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颇为好奇对方来历。 “一口一口本道,你真是什么天师门下弟子?怎的不见你会法术?” 名叫孙正德的胖道士,眼珠在缝里转了转,洒了下袍袖正经了神色。 “自然是。至于法术……” “你根本就没学。在我面前还装?” 陈鸢目光冷了下来,令得道人哂笑两声,颇为尴尬的将腿盘了盘,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本道……确实是天师门的,不过……不过是在天师门后厨里打杂……” 陈鸢想过几个可能,没想到是这样的身份,不由莞尔。 “你顶着天师门名头招摇撞骗,不怕被抓回去?” “天师门没了,我趁乱逃出来的。” 说到这里,道人也不用陈鸢问,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北面胡人南下肆虐,兵锋之下焉有完卵,对方军中也有祭司……比拼不过,借军队之便,断了天师门风水,又驱赶百姓上山,掌门不愿波及百姓只得让门中诸人携门规下山,继续斩妖除魔,为天下太平出一份力,之后世道安定再回山门。我便那个时候趁乱出来的,想到这边安定,就一路过来了。” 听完始末,陈鸢倒是有些佩服那位掌门。 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北面的事,至于修道上,这胖道人也是满口胡诌当不得真,过了一段,泥路趋于平稳,两侧已见不少农田,一片片稻子青黄相间在风里轻摇。 田间农人忙活,带着家中老小除虫、拔草,不时喝斥两声揉着泥巴的孩童,看到路上过来的牛车,也只是看了眼,便继续躬身忙碌。 按理如此勤快,地里的庄稼不该是这样才对。 陈鸢正疑惑间,后面另一个岔路口,一辆驴车晃晃悠悠的拐过来,陈鸢放满了牛车速度,就见那驴车上满满当当的水桶,旁边还有几个汉子不停用布巾去沾晃出来的水渍,随后又拧进水桶。 几个汉子全身都是汗,看得出是从大老远将水拉回来的。 “正好前面有一村子,过去演上一出。” 远远见那驴车拐去的道上,延伸的尽头,是炊烟徐徐的村落,村口大大小小的人儿正提着自家桶、盆等着驴车过来,挨家挨户的取水。 “好牛!” 陈鸢将车牛停在村口,看着那边村民分水时,一老汉看到拉车的大青牛,眼帘半阖,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过来,小心的摸去牛头。 “这牛好啊……有些年岁了吧。角温而不凉、毛少骨多、六齿齐全,它脊骨怕有十三节……这位郎君,老汉说的可对?” 老人双目无神,言语平缓。 天光温热,老牛还是颤了颤。 第二十章 土地 村口人声吵杂,村民围在驴车四周,挨个上前往自家木盆木桶里接水,后面等候的便与邻里、亲戚有说有笑,偶尔好奇的看去村口停放的牛车。 此时的陈鸢正诧异的看着瞎眼的老人摸索牛头,“老人家会相牛?” “呵呵,庄稼人多少知晓一些的。”那老头摸过牛脊,又在肋上拍了拍,“此牛下颔垂皮分叉,胸腔宽广,毫筋作地有声,当真良牛。不过年岁越长,你可要当心一些,老牛不一定都是温和性子,驾驭不慎,恐要妨主。” 这是在提醒我? 陈鸢下意识的看去老牛,青牛‘哞’的叫了声,眨眨眼睛,垂头伸出舌头卷去路边杂草。 “东家,看啥呢,咱们来干嘛的。”胖道人看了会儿村子分水,笑呵呵的缩着袖子过来,“一个人跟那老牛唠嗑呢,他们水快分完了,咱们是不是把架子搭起来?” 嗯? 陈鸢愣了一下,回头看去老人的方向,哪里有什么人,反倒是一座两尺高的小庙立在不远,地上几簇已经不知燃尽多久的香烛,里面是一尊披着红布的石雕土地,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跟刚才的老人有八九分相似。 难道刚刚跟我说话的,是土地公? “东家?”胖道人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陈鸢这才回过神,笑了一下,便与道人去车斗将木偶戏的东西一一搬出,就在村口搭起简陋的台子,顺道拍了下老牛的脑袋。 “难怪你在刘府时那么有灵性。” 哞~ 老牛抬起头歪了歪,继续磨着口中杂草。 “我又不吃人……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这里人多,陈鸢没有多说下去,之后路上再跟这头老牛好好掰扯,眼下,原本抬了水回去的村中百姓又聚集回来,看到搭建起的台子,兴奋的围着那边的胖道人。 “道长,你们这是开坛讲法?” “非也非也,实乃本道知本地百姓清苦,便与这位福主一起,为各村各镇的百姓演几出木雕戏……” 这样的场面,孙正德那是再熟悉不过,被围在中间,颇为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微微仰起下巴看去天空。 “木雕之戏,修身养性,由本道道法加持,也能祛病解厄。” “那能不能添丁进口啊?”旁边有人问了这么一声,引来其余村民哄笑起来。这个世道年月,家里多一个人,就多张嘴,若是遇到太平年,家里多个人,也能多个劳力,自是巴不得呢。 陈鸢看着胖道人在人群里游刃有余,自己将他弄过来是对的,别的不说,和别人打成一片的本事就比他强上不少。 不久,台子搭建好了,陈鸢便将木偶拿去台子下面,往日需要几个人的事,自法力成型,操作普通木偶没有任何困难,当然,躲在下面,也是为了不让看客瞧出门道来,将人惊扰。 当然,昨日那些匪类是另当别论。 不多时,孙正德敲响铜锣,在台下招呼村里人看戏,陈鸢则在后面牵引法力驱使一个个木偶与三爷的木雕演绎情节,都是成型的故事,跌宕起伏,让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村中百姓看的如痴如醉。 耳中仿佛响起了金戈铁马的声音,跟随台上那黑脸浓须的木偶,化作兵将在沙场中厮杀。 有过山匪那次,陈鸢操作木偶更加熟练,台词、动作上增添修改了不少地方,更能引人入胜。 快至晌午,三出戏才堪堪演完。 “多谢各位捧场,我俩就告辞了。” 陈鸢从台后出来,朝意犹未尽的村中百姓拱了拱手,继续演下去,只会像山寨那些匪类一样,被牵走太多的精神气,对这些苦哈哈来讲,可不是好事。 众人见两人不收分文,故事又好,多少有些好感,村里老人干脆做主,让大伙凑些吃的给两人当做午饭。 “村里年景不好,家家户户不宽裕,但一顿还是凑得出来,两位可千万莫要嫌弃。” 山里有人好有坏,但陈鸢遇到这处村子,至少人都是朴实的,有几家农户家中稍好些,凑了白面给两人下了面条。 陈鸢原本想要叫醒师父,可熬了一晚上,疯老头瞌睡的紧,模糊的‘嗯’了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只得他和孙正德在戏台前呼呼的吃起来,顺道好奇的询问村里人外面庄稼,正是让他二人留下吃饭的那位老人。 “我二人驾车过来,见田间庄稼青黄交杂,又见驴车拉水,可是这方无水灌溉?” 村里老人点点头,随即叹口气,“咱们这里就是这样,年年旱地,过个二十里,又水土湿润,就咱村啊,到了这个时节,不知怎的就没水了。” “那到源头探查过?” “看了,里正还请了衙门里的人过来,找不出原因,就没再来过了。” 这种事,当地人都不清楚,陈鸢也就不再多问,趁着对方尚有谈性,顺势问问自己一路过来的另一个目的。 “唉,老天爷就这样。哦,对了,老丈可知南彰在何处?” “南彰?”老人眯着眼转头望去村外,思索了好一阵,忽然笑起来,“南彰山哪,就在这村南面,不过咱们这里的人都叫坟头山,别的山草木茂盛,就它什么都不长,光秃秃的像座坟茔。” 山上什么都不长……或许是因为那黝木的缘故? 随后又聊了其他的,问及村口那土地庙供奉的哪个土地,那老人笑呵呵的摆了摆手,“那是老汉的太公的太公,有上百多年了,听说啊,曾经还做过官,后来告老还乡就留在了村里,咱们这种穷苦地方出了一个官,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干脆就在村口盖了小庙,供奉起来,后来叫着叫着,被叫成了土地爷,让二位见笑了。” “难怪没怎么保佑你们,庙盖的这么小,香火时断时续,神仙也没法力。” 边上的胖道人笑着调侃了一句,就被陈鸢瞪了一眼,连忙闭上嘴。 晌午过去,休息了一阵的村中百姓拿上锄头出门下地干活,老人也不多聊了,收拾了碗筷,便起身回去,关乎收成,他也是要下地的。 “刚才你问土地干什么?” 孙正德拆下一块木板掂量了下,轻手轻脚的放去车斗。那边抱着另一块板子过来的陈鸢笑了笑,目光望去那小庙。 “我说刚才见过那位土地,你可信?” “鬼才信。” 两人说说笑笑将简陋的台子拆卸装好,上了牛车不用陈鸢挥鞭,老牛自个儿调转了方向,慢吞吞的去了村外那条道上。 “嘿,这牛神了。”胖道人有些惊讶。 “老而有灵嘛,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陈鸢铺开纸张,用涂抹颜料的刷头,在纸上点了一个点,注上村落的标志,随后画出一条线,往南延伸。 与此同时。 相隔两座山之间,一行三人站在林野茂密的山腰歇脚,吃着手中干粮,不时望去山外。 他们追丢了。 “那张飞或许走的不是这条路!” 费玄则咬了一口馒头,想要继续说话,可看到师兄面无表情的模样,将话随馒头一起吞了回去。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就是质疑对方能力嘛。 那边,秦守言余光瞥了瞥一言不发的师妹,他看去山外,延绵起伏的山峦林野葱郁,然而,另有一座黄泥山颇为显眼。 若是没有目标,显得他有些失败,一咬牙,索性指去那座山。 “去那边看看。此山周围绿野延绵,就它光秃秃的颇为可疑,结合那张飞行径,多半会从那里经过。” 女子看了山外一眼,沉默的提剑就走,两人也急忙追上,跟在后面。 …… 山道蜿蜒,蝉鸣此起彼伏。 光芒化作树荫间,牛车缓缓驶过一段,陈鸢忽然‘吁’了一声,让老牛停车,一旁的胖道人问他怎么回事时,就见陈鸢跳下车撵,面向来时的方向,拱起了手。 “凡人陈鸢,见过此方土地。” 啊?孙正德惊骇的看着他,赶忙向后看去,那摇曳的林荫间,空荡荡的泥路有落叶打起了旋儿,渐渐有烟雾显化,弥漫半空。 道人使劲揉了揉双眼。 下一刻,一个佝偻身形的老人拄着拐杖笑呵呵的出现烟雾里,慢吞吞的朝拱起手的陈鸢还去一礼。 “多礼了多礼了,此间难得有修道中人路过,老朽不请自出,贸然惊扰,还望见谅介个。” “该是我们惊扰了土地修行才是。” 虽说小庙土地,那也是靠香火供奉而成,陈鸢保持礼数是该有的,掐出指诀朝路边大石一拂,吹去上面尘埃、落叶,便请了老人坐下来。 第二十一章 其形如蛊兽,多节(求推荐票、收藏!) 之前听过村里老人介绍过这位土地公生平,在世时是做过官的,死后被人供奉成土地,没有朝廷册封,估摸所管辖土地应该不会超过村子几里。 陈鸢请了老人坐下,除了阴差,这次可是真正与有神位的打交道,唤了那边看着土地公发呆的胖道人,后者反应过来,使劲掐了一下脸,慌手慌脚去车斗包袱翻出水袋,拿了木杯倒上清水给两人端去。 “东家,真是土地公?”胖道人将杯子递给陈鸢小声问了一句。 陈鸢没回答,只是朝对面的老人笑了笑,“不知土地显身是有要事相告?” “倒也无事,就是村里忽然来了位修道中人,故此出来见见,说上一些话。”老人捧着手中杯子,轻轻闻了一下,“好多年未喝上青山县的凉茶了,向阳街李家茶肆想不到还开着,得有一百三十年了。” 想不到刘府相隔那条街的茶肆开了这么多年。 不过还没在这事上多想,那边的土地笑呵呵的从怀里掏出一块面饼,轻轻掰成两半,递给陈鸢半块。 “这饼子好些年前,老朽那儿子还在世时,从青山县带回来,一直舍不得吃,结果就好多年没人说话,这饼也就一直留着。” 好多年? 陈鸢将饼子停在了嘴边,下意识的看了看,这怕不是过期了…… 似乎看出陈鸢担心,老人笑容更甚,摆了摆手。 “道友勿虑,这也非真饼,乃饼中面**华,又这么多年被香火所融,自是不坏的。” 陈鸢哑然失笑,想不到闹了这么个笑话,不过倒也坦然道:“实不相瞒,在下刚踏入这修行之门,我师父神智不清醒,许多事都未曾与我交代,让土地见笑了。” “呵呵,不妨事不妨事。” 老人咬上一口面饼,齿过无声,显然真是香火,陈鸢也试着咬了小口,唇间没有实质的感觉,咬下的位置,在他口中化作一缕青烟吸入肚里,身子陡然一颤,丹田气旋流转加快了许多。 旋转的气云之中,竟有光点不断在云中闪烁。 “如何?” 老人的话语猛地将陈鸢惊醒过来,赶忙起身拱手,刚才的变化,明显是老者故意赠予的。 “鸢多谢土地。” “呵呵。” 老人只是轻笑,将手中杯子放去石上,也跟着起来,“观你言行举止,非心怀鬼胎之人,又是这么多年来,能与我说话之人,同享一番又如何,哈哈……” 斑驳的林荫在地上轻摇,土地公畅快大笑,拱着手化作一团青烟渐渐沉入地下。 待青烟散去,陈鸢才收回手,心里颇为感慨,这神仙的格局就是不一样,也是,修道修仙,哪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否则就不是修道了。 阳光照在他脸上,过得一阵才收拾心情,在胖道人八卦的询问里重新上路,按着村人口中描述,那坟头山已经不远了。 途中,车斗里酣睡的疯老头也醒了过来,吵嚷着肚子饿,胖道人赶紧下车,去林中逛了一圈,摘了些野菜、果子。 “我在天师门后厨,别的不会,在吃方面,那叫一个行家。” 胖道人从腰间黄布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炉,小心点燃上面燃芯,豆大的焰苗灼着一口小锅,他将野菜、果子揉烂,混着清水煮沸,再洒上一点细盐调味,不得不说,升起的热气,有过淡淡的清香。 孙正德抹了下一字胡,颇为炫耀的一双筷子在锅里搅动。 “食材这方面,往往最简单的法子,才能做出原滋原味的汤菜来。” 说着让陈鸢也尝了口,汤汁鲜美,果子香甜,倒是适合清淡口味的人,不过落到疯老头吃了几口就没兴趣了,嚷着要吃肉。 “别丢别丢,留下还有用的。”胖道人赶忙将小锅抢过来,看到师徒俩疑惑的眼神,他宝贝的拍拍锅底,“留下顿,还可以煲汤的喔。” 呃…… 陈鸢无语的抽了抽老牛屁股,青牛‘哞’的一声,加快了速度,不久之后,从泥路改道驶过一段没有路的林子,便到了光秃秃的山脚下。 正如村里老人所言那样,山形并不陡峭高耸,就像一个大土堆高高隆起,泥土褐黄坚硬,使劲一碰,便戳出一个小窝来,与周围延绵迭起的山峦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莫非不是什么山,而是一座坟头?” “咱们到这里做什么?” 孙正德抱着小锅从牛车上下来,望着光秃秃的山坡乱石,不明显跑这种鸟不拉屎的山头做什么。 疯老头倒是没那么多问题,一下了牛车,撒开丫子就在山坡上乱跑,那速度快的吓人,胖道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回过头来,就见陈鸢已经走上前方缓坡,一脚一个印子延伸上山,风吹来,发丝额前抚动,他掐着指诀,回忆书里所描述内容,不由眯了眯眼。 “书中寥寥一句记载,想要找到黝木怕是要翻遍整座山……” 望着满目褐黄,只有稀稀拉拉的杂草顽强的在风里摇晃,根本看不到任何稍大的一点的植物,泥缝间,连蚁虫都看不到。 “会不会长在下面?” 轻声呢喃里,孙正德就在旁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什么长下面?” 陈鸢没理他,皱着眉头继续往前走,惹得道人提着袍摆跟在后面:“你倒是说清楚啊,什么长下面,还有咱们找什么?!” “黝木。” 抓过一捧泥土握在手心,陈鸢施出法力,感受泥沙中或许隐含的信息,果然,隐隐有股燥热,夹杂泥沙里。 旋即,与胖道人,甚至将师父也叫过来,一起在周围找找,小半个时辰,终于让陈鸢在凸起的一块风化的岩石下,寻到了被泥沙封住的土洞。 洞口狭窄,只能一人蹲身进去,好在里面也不深,四五丈距离,隐隐看到前方凹凸不平的洞壁尽头,一根长木伸长土洞上下两头,足有手腕粗细。 这就是书里记载的黝木,看上去甚至有些吓人,暗沉无光,密密麻麻都是环节,稍不注意,还以为是一条大蜈蚣,陈鸢向前再靠近一点,隐约好像看到它在上下蠕动。 陈鸢伸手往黝木轻轻触了一下。 木身猛地一震,像是受到惊吓,唰的往下方缩去,陈鸢几乎本能的一抓,竟断了一截下来,剩下的飞快没入土里,连泥洞都瞬间填埋平整。 这东西,还真是活的? 有些可惜的看着手里如同死物的黝木,陈鸢心里还是满足,至少拿到三尺有余,不过也确信,这山变成这模样,多半也跟这黝木有关。 拿在手里掂了掂,陈鸢暂时先退出这土洞,还未到洞口,外面此时已有人声传来。 “那个胖道人,那牛车可是你的?” “张飞?我三人好一番寻你!” 听到这两句,陈鸢微微蹙眉,洞外阳光照下来,望去外面,明媚的天光里两男一女站在山坡持剑而立。 第二十二章 门神 这三人与我没有交集…… 怎的寻到这里来。 ……还一口一个张飞的叫……应该是去过山寨。 陈鸢蹲在洞口一眨不眨的看着下方三人,对方语气可不那么和气,而且观他们手中兵器,隐隐有法力流转。 法器! 拿三柄法器走动的,还是这般年轻,定是某个修道山门中的弟子,地位还不低的那种。 来者不善啊。 陈鸢脑中飞快闪过一个个应对的想法,随后又抛去脑后,赶紧从怀里取过书本翻起内容。 外面,胖道人孙正德此时理了理衣袍,挺着大肚腩往对方走近,抬手做了一个道揖。 “三位道友,贫道乃天师门下……” 没等他说完,那三人之中,费玄则直接了当的打断他,“招摇撞骗之辈。” 孙正德愣了愣。 “你如何知道?咱们没见过吧……” 哼哼…… 费玄则一晃手中法剑负去身后,嘴角勾勒一抹冷笑:“天师门的道友,我们可是见过的,再不济,也有微薄法力傍身,何况天师门弟子下山之后,是不可这般轻易自报家门。” 一席话呛的孙正德咂巴几下嘴,悻悻站在原地。 “别和这个假道士废话。”秦守言径直越过师弟,大步走向牛车,至于那胖道人,他看上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这种人替天师门教训一顿便是。那叫张飞之人,还是要找出来。” “哎——” 见他过去,胖道人自然不干了,里面还有几百两金银铺在下面,那可是他将来的例钱。伸手去阻拦,还未接触对方,就被秦守言抬手一挥,给打翻在地。 老牛眨了眨眼睛,头埋的更低。 秦守言走到车斗,入眼的全是挂在棚上的木雕,他双眼泛起法力扫去,能见法力残留的痕迹,透着丝丝邪气。 “果然是他。” 说着,猛地抬手隔空一抓,孙正德直接从地上被吸了起来,双脚压着地面,硬生生划双两道浅浅的长痕停在对方面前。 “说,那个张飞在哪儿?!让他来见我!”秦守言淡然的盯着他,身后的牛车,躺在小神龛里一对木雕,豹头环眼的人偶颤了颤。 外面。 胖道人见他名儿都不知道,心里却是狂喜,混迹市井多年,什么都拎得清。要是说了,对方还不是要教训自己,而且陈鸢那边肯定也不放过,若是不说,顶多也是被揍一顿,而东家那里定是不会亏待。 当然,还有一种法子。 胖道人怯生生的有些发抖,战战兢兢的指着前方:“他上茅房,去了那边林子里。” “你当我三岁孩童?” ‘呼’地一阵风吹去,孙正德脸上肥肉都起了窝子,视野中对面那人并出剑指,顿时吓得闭眼蹲去地上:“本……我没骗高人,确实去了那边,这里光秃秃的,也不可能上茅房啊。” “师弟,你去看……” 秦守言朝跟来的费玄则偏偏头,后者正要去往下方树林,陡然有声:“徒弟哎,为师回来了——” 一个老头发髻披散,破破烂烂的沐着西斜的阳光,在山脊泥沙上挥舞双臂,一蹦一跳的下来。 胖道人一巴掌拍在脑门。 祖宗哎,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哟! 秦守言三人看到一眨眼就越过数丈的疯老头,脸色微变,对方气机紊乱,可修为实打实的深厚。 金丹境! “师姐,难道咱们找的张飞就是此人?”费玄则看到衣衫褴褛的老头,多少有点心虚,要知道他连筑基都不到,跟金丹相比,上去无疑是被杀的局面。 一旁,女子微蹙细眉,仔细的端详这过来的老头,轻声道:“这人看上去疯疯癫癫……可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应该是他的徒弟!” 视野之中,疯老头蹦跳着过来,好似没看到多了他们三人,只是张望徒弟的身影。 “你可叫张飞?”秦守言挪了下身形,步入这老头视线里,下一刻,就被老人挥手推赶到一边,看去那边的胖道人。 “那个……你看到老夫弟子了吗?” 孙正德抱着脑袋,不敢说话,指了指秦守言,老人这才将目光投到额头冒着青筋的年轻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撩头发,颇为可惜的摇了摇头。 “不及老夫,也不如老夫弟子英俊。” “够了!” 秦守言气的大喝,要不是老头神神叨叨,修为还深,说不得施术惩戒一番,“你可是叫张飞!” “张飞?老夫叫张飞吗?什么破名字,一点都不威风,不晓得不晓得!” 牛车内,神龛摇了一下,豹头环眼的木雕渐渐泛起一层黑气。 “你!” 秦守言咬牙看着呆傻的老人,拂袖转身望去山丘,“张飞!张飞!出来一见,青山县之事,我已尽知——” “张飞!” “张飞!” 喊道后面,怨气也有了,声音拔高直接骂道:“张飞!无胆鼠辈,留一个假道士、一个老头在外面,自己藏匿如鼠,亏你还能修道。” 神龛剧烈震动。 …… “师姐,师兄这样,似乎有些不好。” 费玄则瞅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师兄,平日也不是这样的,这次是怎么了?他眼珠忽然一转,瞧去身旁的师姐,顿时明白,该是在师姐面前失了脸面,这才有此举动。 想到这里,心里便释然了。 一侧的女子眉头却是更皱,心里不知怎的泛起一股不好的感觉,下意识的望去那边的牛车,好像车身隐隐在摇。 就在此时,余光里有身影出现在了山坡,女子顿时偏过目光,就见那边一人站在那,手中掐着指诀。 陈鸢压着法诀,看着下方三人,声音清朗。 “在下好像并不与三位相识,更别谈仇怨,脾气为何这么暴躁?” “青山县那县令之事可是阁下做的?” 终于见到正主了,秦守言这才收敛了语气,持剑拱了拱手:“还有……李府李远山,可是阁下……杀的?” 原本准备了些说辞的陈鸢,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李远山一看就是修道的,虽说当时神志不清,但人确确实实是他借关公显圣,一刀给劈了魂魄。 不过事由,他还是想解释清楚,省得这三人真把自己当仇人。 “这位道友,李远山确实死在我手里,可他当时神智不清,乱杀无辜,与他儿子不相干的人,都死在他手中,在下属实没有其他办法。” 秦守言手中握剑撑去地上。 “你精通旁门左道之术,又岂能没有办法……李远山始终是沧澜剑门外室弟子,他死于你手上,还请阁下随我们回一趟山门,让门中长老定夺。” 随他们回去,岂不是随意被人拿捏?陈鸢摇了摇头,争取最后的说辞。 “李家和刘家被人算计,我替他们报了仇,这不算进去?” “你身怀旁门之术,谁知道做过多少恶,做了一件,我就该敬重你为好人?” “不调查清楚?” “随我回山门,就是为了查验清楚!” 气氛凝固,陈鸢抿着嘴唇,不再继续说下去,掐着指诀在袖里陡然一翻。 ——遮眼! 顷刻。 一阵风吹过林野,下方三人视野陡然模糊,好似有人从背后将他们眼睛蒙上,秦守言施法解除的同时,陈鸢的声音在上面大喊:“师父,动手——” 然而,秦守言指诀点去眉心:“金光律.解!”的声音响起,那边的疯老头还在站在原地,摊开双手看着坡上的徒弟。 “动什么手?” “用法术啊!”一旁的胖道人急的提醒。 “那用什么啊,为师想不起来!” 一着急,疯老头茫然无措的掰着指头,那边的秦守言看他一眼,就不再理会,二指一并猛地抬,厉喝:“出鞘!” ——御剑术。 手中法剑‘锵’的一声冲天而起,刹那,剑尖向下回落,悬在他身侧,剑身抖动嗡嗡作响,彷如剑仙一般。 这一手把胖道人吓的哆嗦,急忙躲到老头身后。 “师兄!” 一直沉默的女子终于开口,可那边的秦守言根本没听,看着上方的身影,“张飞,什么旁门左道伎俩,尽管使出。” 虽只是筑基修为,御剑之术修行不深,可对付这样一个旁门散修还是足够了。 他想。 西斜的阳光落在山坡,照着陈鸢的影子斜斜拖在地上,他看着那森寒悬浮的法剑,心里有些发憷。 对方御剑的姿态,那可是无论前世还是现在,他极为向往的法术。 陈鸢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的书册,随后晃了晃头。 ‘我的也不差。’ 心念通达的一刻,目光凝实,双唇微微张开。 “……天地神鬼,英灵不灭,诸神闻呼既至……” 念咒? 秦守言听不清对方念的是何种咒法,只觉视野阴了阴,西云遮去了残阳,身后林野‘哗哗’乱响。 “张飞!可敢下来——” 牛车剧烈晃动起来,青牛回头看去,胖道人、疯老头、还有那边的女子的目光也落到了车篷。 “……呼神!” 山坡,念出的咒文落下,那车篷内陡然嘭的一声,青光冲破篷顶,秦守言回头,光芒坠地,砸出烟尘呈圆扩散开来。 场中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到了消散的烟尘里,一个一尺木雕,持着蛇矛半跪在那,缓缓抬起呆板的脸孔。 一时无声。 下一刻,木雕持着蛇矛,双腿僵硬的迈开,踩出‘哒哒’的脚步声直奔秦守言,手中长兵啪啪啪的在对方小腿一通乱砸。 胖道人嘴角抽了抽,半天就弄了这么个玩意儿? “哈哈哈……”费玄则第一个笑了出来,看着那小人儿木雕挥舞蛇矛都快的出残影,连师兄布料都撕不开,有种蚍蜉撼树的感受。 白衣女子也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刚刚声势颇大,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画面。 “不自量力,旁门左道就是旁门左道!真是笑死人。”秦守言不耐烦木雕小人儿给他挠痒痒,抬脚直接踹飞。 他指尖一拨剑身,‘嗡’的轻吟里,身形唰的直冲山坡,法剑伴随身形如离弦利箭飞去了前方。 陈鸢脸色难看,想不到从书上找出的咒法,竟是这般闹笑话。 视野间,对方几乎化作一道残影冲过这片彤红的残阳,速度快的几乎让人窒息,根本来不及反应,陈鸢运起全身法力凝聚双手,笨拙迎上的刹那—— 风声呼啸。 一轮硕大的刀锋轰的将飞来的法剑斩偏,巨大的手掌一推,将冲来的秦守言击的后退的瞬间,林野鸟雀惊飞。 白衣女子回头,树木倾摇,庞然大物排山倒海而出,她伸手去拉不远的师弟,还未触及,费玄则整个人被撞飞出去。 高达四丈的身躯犹如一辆战车横冲,几步间踏上山坡,巨大的长兵与蜿蜒青龙的刀锋‘呯’的一碰,交叉。 两个黑面环眼、面容重枣的数丈巨人屹立山坡。 彷如两尊神像。 …… 土洞口,陈鸢看着背对自己的二爷、三爷,脑海中隐隐浮出奇怪的信息。 羁绊——门神。 第二十三章 关张之猛 门神? ‘之前在庙中察觉到关二爷的某种联系,难道就是这个?’ 陈鸢望着左右屹立的巨大背影,玄衣黑甲,豹头环眼;金甲绿袍,凤眼美髯,完全与他记忆中的关张契合。 只是这短短一瞬间,他体内法力几乎抽空一半,剩下的还在不断维持两尊门神,很快就会法力全消。 而且……陈鸢感觉得出,关张只是显化出来,并没有意识和魂魄。 昏黄的夕阳化作动人心魄的橘红洒在山坡。 下方一连串脚印延伸,捂着胸口踉跄站定的秦守言,望着犹如两尊天神散发阵阵光晕,手持长兵矗立,眼中全是不敢相信的神色,一个练气境的人,怎的呼出这样的神怪。 周围一片安静,胖道人兴奋的圆脸通红,双掌啪啪拍响,大声喝彩:“好!”旁边的疯老头叉着腰,表情颇为正经的暗暗点头,“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有老夫风范。” 另一边,白衣女子将师弟搀起,后者发髻散乱,口鼻间隐隐还有血迹,刚才林中冲出的巨人,将他撞的不轻。 女子摸出一枚丹药给他服下,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神像,抿了抿嘴唇,指尖在剑柄一挑。 ‘锵!’ 白练冲出鞘身,绽微光斜垂一侧,女子摊开白皙如玉的手掌,握紧,然后一指。 ——御剑术! 剑身拖出长吟腾空而起,女子脚下一踏,衣裙飘然,‘唰’的一声穿破霞光,凌空一握,把住剑柄。 “师妹,我与你一道!” 秦守言伸手一点,落在远处的法剑嗖的飞回,身影在天光下化作残影一跃而起,人随剑走,绽出法光,与那边的师妹犹如一对金童玉女般划过山坡直奔对面两尊神像,气浪推开,飞过的路径泥沙细石翻腾飞溅。 两道剑光如匹练,残阳霞光彷如割裂开来。陈鸢脸色一沉,发髻都被迫来的气浪吹的乱摇,衣袍猎猎作响,看着持剑并排而来的一对男女,手上法力聚集。 前方关张两尊神像轰然挥开长兵,两者中间似乎有道看不见的法线相连。 嗡! 剑吟浅止,冲来的两柄法剑,剑尖快要触及神像的一瞬,两柄巨兵左右挥开,猛地拄地。 “嗡”的剑吟声响由大变小,好像抵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剑身都微微弯了弯,下一刻,光晕轰的爆开,直接将两人弹飞,两柄法剑光芒暗了暗,在空中打旋,落去二人身旁悬浮。 土洞口,陈鸢胸腔发闷,口鼻震出一丝血迹, ‘没时间了……’ ‘解决不了他们……就只能被擒住……’ 他指尖聚集的法力顿时随他手臂挥开,空气中划出一道淡青的痕迹。 心有灵犀。 面如重枣的脸孔睁开双眼,豹头环眼的黑脸呲牙欲裂,关、张神像迈开双脚,带着‘轰隆隆’的闷响,直扑弹飞出去的男女。 梁柱粗细的蛇矛仿佛带起罡风,庞大的身躯战车般碾向秦守言,地上一块岩石被张飞神像波及,踩的粉碎。急忙收剑而回的秦守言擦着挥开的巨矛,纵身跃起,身形回落的同时,指尖点去的方向,法剑犹如灵蛇,在神像手臂、肩头来回连刺,像是陷入一汪深潭,没有任何声响,只是让神像光影扭曲了片刻。 然后,更加暴怒的朝他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梁柱般粗的蛇矛抡得像风车,力大势沉,一记蛇矛砸地,或扫在附近树木,悉数崩裂,卷起无数烟尘。 秦守言躲避反击,第三下时,跃剑而上,刺去神像双目。没有丝毫表情的神像,也在此时猛地抬脚,轰然蹬出。 剑光穿过神像头颅,硕大的脚掌也结结实实踢中秦守言,他炮弹般飞了出去,撞断一颗树躯,才停下来,重重落在地上翻滚两圈。 “师兄!”费玄则持剑冲来,一把抓住了地上的秦守言,在地上翻出半丈,躲开重重劈砸而下的重兵。 回头看了一眼,衣裙飘飘的师姐与另一个红脸的神像打的难舍难分,一咬牙,带着虚弱呻吟的师兄冲去树林。 豹头环眼的神像排山倒海般迫开树木紧追不舍。 几乎在同时。 另一边面如重枣的神像,须髯飘拂,刀光搅动风雷般,一刀下去将那柄淡蓝的法剑斩飞,连带下方一颗大树一起劈成两半。 白衣女子目光一瞥山坡,腾挪躲避刀锋的刹那,劈飞的法剑重燃光芒,法诀牵引下,化作一道蓝光冲向陈鸢。 胖道人、疯老头的目光里,淡蓝的剑光直直穿透陈鸢,钉在土洞上方的岩石。 “徒弟哎!!” “哎哟,东家——” 两人齐齐大喊,疯老头更是哭喊使劲拍腿,就朝那边狂奔。然而就在下一个刹那,中剑的陈鸢,身形渐渐模糊,升起一道青烟,化作一根黝黑的木头落到地上。 胖道人、疯老头顿时刹住脚步,老青牛瞪着大眼,口中含着的绳子掉到了地上,那边的白衣女子也惊愕,分神的瞬间,被横扫而来的刀锋,蝇虫般轰的拍在地上。 众人目瞪口呆里,散去的青烟后面,陈鸢从洞里钻出来,将地上黝木捡起。 刚才那个法术,书中有过记载——杖节之术。 以木石为介,挡去致命一击。之前他见女子看过来,大概明白对方盘算:擒贼先擒王。便用了手里的黝木应急。 不过此术消耗甚大,原本就没多少法力的陈鸢,见那女子已被拍在地上,心神一松,赶紧收了供给关张的法力。 那边举刀正欲落下的关公神像顿时在天光里化作斑斑点点的星光消散,而远在林间横冲直撞的黑脸神像,感受到法力的断开,渐渐停足,眼中恨恨的盯着逃远的两人,也渐渐模糊消散开去。 …… “师父……去看看那女子……” 陈鸢头昏脑涨,体内更是翻江倒海恶心欲吐,握着黝木的手都在抖动。 娘的……才用三个法术,就弄成这样…… 温和的霞光里,他看着跑去女子那边的师父,眼睛阖了阖,终于承受不住,身子摇晃了几下,咚的一声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老头,你徒弟昏倒了!”胖道人牵着老牛,拉着车斗过来,看到山坡上的身影倒下,连忙大喊。 跑去半道的疯老头停下来,看了看不远的女子,又看去山坡倒下的徒弟,“哎哟!老夫到底去哪边嘛!” 重重顿了下脚,调头转身,还是直奔徒弟去了。 第二十四章 人杰殿 全身酸乏、丹田抽空的疼痛在梦里也隐隐感觉到。 意识模糊、回拢,变得清晰,视野中的漆黑恍如画布般褪去,斑驳青苔的石阶又出现在前方,道观的轮廓渐渐浮现。 ‘我昏死过去……怎么又来到这里?’ 陈鸢走上石阶,天空阴云游走,露出一缕阳光,蝴蝶纷飞杂草野花之间,比之前多了些许生气,难道多一尊神像的缘故? 门扇依旧坍塌歪斜,里间的铜鼎却已扶正,青烟徐徐,弥漫淡淡的檀香味。 “这……” 绕过铜鼎,陈鸢望去的大殿上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面门匾。 “……人杰殿。”他呢喃上面三字,随后朝殿门伸手按了上去。 吱—— 推开大殿,厚重的门扇发出陈旧的呻吟,阳光推着里面阴暗扩散开来,一盏盏铜鹤的灯柱无声的燃起火焰。 果然,空荡荡的殿内,关公神像右侧,那神台上,手持丈八蛇矛,玄衣黑甲的猛汉,怒目圆瞪,欲与敌人厮杀的神态。 “这个位置果然是三爷的。” 陈鸢朝神像拱了拱手,依着之前的猜想,他伸手触去神台,脑中顿时浮现之前那条信息。 只不过这次更加详细。 羁绊:门神(缺二) 陈鸢像是被电了一下,陡然缩回手,脑中浮现的信息,令他咋舌,难怪之前那二人御剑同时袭来,被反弹回去。 原来是关张组成的门神产生的术法,不仅是抵御,还能防范巫蛊、符咒邪术。 ‘缺二……难道是还有两个门神?’ 陈鸢看着数丈高的神像,目光落去关张左右,他所知的历史、神话故事,剩下的两尊,应该是秦琼和尉迟恭。 也就说要将四人凑一块,才能算完整的门神。 嘶~~ 陈鸢目光扫过大殿,就感头皮缩紧,那空着的神台密密麻麻排开,那表演木雕戏,不知要演到猴年马月去了。 陈…… 鸢…… 速速将我等位列神台…… 那声如古钟的声音再次回荡大殿,陈鸢回头看去二爷的神像,那看着天空的丹凤眼仿佛动了一下,正俯瞰仰视他的陈鸢。 “二爷,人杰那么多,我上哪儿想……” 回荡大殿的声音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人杰归位…… ……开启下一座殿。 下一座殿? 陈鸢脑中全是疑惑,还未等他问出下一座殿什么意思,大殿内,响彻另一道声音,像是张翼德嘶吼叫嚷。 哇呀呀呀…… 殿内灯柱呼的暗灭,黑暗犹如潮水般涌来,侵满陈鸢视野,瞬间被包裹了进去。 耳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时,陈鸢意识回拢,猛地睁开眼睛,翻坐起来,丹田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又重重倒了回去。 篝火摇曳。 昏黄的火光里,一张老人的脸慢慢探了过来,顷刻,另一张圆乎乎,一字胡的胖脸也跟着在旁边凑近。 “东家?” “老陈?” 胖手在陈鸢面前晃了两下,就被疯老头一巴掌拍开,“再拿你脏手在我徒弟面前,老夫打死你。” “打死我,没人做饭食给你吃。” 疯老头坐去地上将陈鸢抱住,偏头哼了声:“不稀罕。” 旋即,拿手去拍徒弟脸颊。 “徒弟哎,快快醒过来……” “师父别闹……我已经醒了,就是有些动不了。”陈鸢被老人这样抱着,多有不适,挣扎几下,还是疼痛的厉害,修为太浅的缘故,施三个法术,人就瘫了。 “没事没事,有为师在呢。” 疯老头摸着陈鸢垂散的头发,忽然开口让胖道人将那边的俘虏拖过来,“乖徒,你吸了血食就不疼了,那丫头正好可以给你用,快快别等她死了,效果就不好了。” 吸人? 陈鸢将头勉强撑起一点,就见之前那白衣女子躺在不远,看样子被关二爷一刀拍的太重,现在都还未醒过来。 但用那法门吸人,那是想都不用想的,陈鸢连连摇头:“师父……可以……还是抓些野兽给弟子……” “大晚上的,你为难为师,哪里给你抓野兽。”疯老头不想动,扭捏了片刻,指着那边嚼着杂草的青牛。 “……干脆你把那头老牛吸了。” 声音落下,老牛颤了一下,耳朵立了起来,听到陈鸢拒绝,这才耷拉下来,云淡风轻的继续咀嚼杂草。 “麻烦麻烦。” 疯老头被徒弟眼神看的不好意思,这才懒洋洋的起身,眨眼就冲去了林间黑暗,不多时,林间哗哗一阵摇动,老人再回来,手里拖着一只挣扎的雄鹿,直接甩到陈鸢面前。 鹿子挣扎站起,陈鸢伸手按在了它头上。 胖道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朝老牛那边靠了靠,篝火光芒里,一丝丝血线袅绕陈鸢指尖没入体内,那头强壮的雄鹿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片刻,只剩皮包骨丢弃在了地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胖道人忽然从车斗里翻出一柄小刀跑去雄鹿剥皮剔骨,看得陈鸢反倒有些愕然。 “你刨它做什么?” “鹿皮可以卖钱。”孙正德手脚麻利,已经剥出了半张,指着里面的筋骨,“这些也是好东西,用来煲汤,很补的喔。” 这时,牛车那边,忽然有声音清冷响起。 “你练这种邪法,将来会被反噬。” 白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转,靠着车斗,双手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她双眼清澈,一眨不眨的看着陈鸢。 半晌,她虚弱的动了动,手伸去袖里,陈鸢冷冷的看着她,一旁的疯老头急忙跳过去,大概也清楚,今日黄昏时,这女子还跟自家徒弟打过一架,不过没有直接下手杀人,只是蹲在旁边:“丫头你想干嘛!” “药。” 女子从袖里摸出瓷瓶,抛去地上,“能恢复一些法力,别再用邪法……” “你瞧不起老夫!” 疯老头伸手将拿小瓶拿到手里,放在鼻下闻了闻,抬手就要丢出去,被陈鸢连忙叫住,此时他法力恢复了一些,身上也没那么疼了,从师父那里接过瓷瓶打开,一股药材,还有淡淡的苦涩钻入口鼻。 ‘看来还真是药。’ “姑娘,今日之事得罪了。你那师兄咄咄逼人,在下不可能就那么乖乖跟他走。李远山是我杀的不错,可他胡乱杀人,我也是为了自保,再者,我算是为他,还有他儿子报了仇。” 陈鸢自然不想跟一个门派结怨,自己啥实力心里很清楚,若能缓和,是最好不过,毕竟那人杰殿,还有上百个神像等他立上去。 “……姑娘,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放你走,希望能回去替在下与贵派缓和。” 那女子就那么看着他一阵,“我的剑呢?”胖道人抱着一堆鹿骨丢进车斗,顺手也将放在里面的那柄法剑丢给她。 “多谢。” 女子清冷的回了一声,拄着长剑艰难起身,走出几步,身子摇摇晃晃难以支撑,咚的一下倒去地上。 陈鸢过去推了一下,女子紧闭双眼,痛苦的捂着肚子,迷糊的发出呻吟。 唉。 陈鸢将那小瓶打开倒出一粒丹药,塞去她嘴里,又喂了些清水灌下,将女子拖到火堆旁。 “算你运气好,遇到我这种正派的人。” 胖道人悄悄呸了一口。 ‘禽兽不如。’ 哞! 老牛朝他嘶叫了一声,像是附和。 …… 夜色还很长,虫鸣嘶叫,陈鸢靠着呼呼大睡的师父,掰了一截枯枝丢进火里。 眸底倒映着摇曳的火光,微微出神。 人杰殿里的思绪此时重新占满脑海,那么多空着神台需要他填补,以及下一座殿的事。 人…… 下一个,莫非是‘地’? 地府! 这个世道没有熟悉的历史人杰、神仙,那地府说不得也是不一样的。 好家伙,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光想想,陈鸢就有些激动。 毕竟谁不想身边跟着两个无常呢? ‘不过眼下,还是先将人杰殿填上再说……光靠我一个人,拉着牛车到处演戏,恐怕也不成。’ ‘对了,赵家戏班!’ ‘明日一早,就改道回去,回伏牛镇,跟赵师父好好说说……’ 靠着师父,陈鸢拿定了主意,也跟着闭上眼,听着那边胖道人拉风箱似得呼噜声,疲惫的睡了过去。 夜色安静,只剩篝火偶尔‘噼啪’弹起火星升腾半空。 第二十五章 路不是这么赶的 吱嘎……吱嘎…… 车辕碾过坑洼路面,摇晃间,插着玉钗的女子靠去衣衫褴褛的老头,随后被推了一下,额头‘呯’的磕在木板。 微微的疼痛传来,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女子缓缓睁开眼帘,看着上方悬坠的一个个形态各异的木偶,她连忙坐起,腹内疼痛拉扯,又侧倒回去,好在手撑了撑,这才坐靠到一旁。 摸到舆青剑,她心里才稍稍心安,正暗吁一口气,好似有人看自己。 偏头。 就见头发披散、须发斑白的老人凑到她面前,眯着眼睛,神色严肃的上下打量。 “丫头,你模样真俊俏,可有情郎?” “??” 女子神色微怔,向后缩了缩,纵是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有些疯癫,还是颇有礼貌的开口。 “前辈……为何这般问我?” 老人神色肃穆,张开手指头,一边数着,一边曲下:“丫头,你看你长的漂亮,啧啧,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鼻子、小嘴,红红的多好看……这眼睛就像能说话似得,就是有些冷,不过无妨,我徒弟就喜欢你这样的……看到外面赶车的英俊男子没有,那就是老夫弟子,是不是不错?他叫陈鸢……” “前辈……” 饶是性子清冷,脸皮终究是薄了点,女子被老人这么一通说,表情尴尬又有些难看,可听到‘陈鸢’二字,她愣了一下。 “前辈,你徒弟,不是叫张飞吗?” “张飞,什么破名字……让老夫想想。”疯老头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忽然一拍头顶,拿脚去蹬了下不远的神龛,“张飞在里面,那长的黑不拉几的就是。” 说着,还伸手将里面摆放的人偶取出,豹头环眼,猪毛粘贴的浓须,瞪着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疯老头,以及女子,像是要活过来一般,盘踞凶煞之气。 “前辈……还是先将它放回去。” 女子似乎感受到什么,急忙出声制止。哪知疯老头不以为意,“……出来才好玩,不过老夫徒弟说,要出来的话,还要很久才行。” 木偶……女子看着这个在老人手里把玩的木雕,想起昨日师弟就是被对方直接撞飞,师兄也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明明施术之人,不过练气,为何请出的神怪,会自通武艺? 她满眼疑惑的看去前面驾车的背影,此时陈鸢也知道车内的女子已经醒过来,之前师父与对方说的话,自然也听到了,打破尴尬的回头朝她笑了笑。 “在车里别乱动,前面有镇子,过去买点吃的。” 快至晌午,距离青山县不过二十多里,正巧遇上镇上赶集,陈鸢将牛车停在镇口路边,过去买了几张面饼,顺道又买了笔和朱砂回来。 让坐在并排的胖道人,拿出几张空白的符纸,陈鸢倒了清水,一边吃着面饼,一边将将朱砂搅匀,笔尖碗里沾了沾,落去空白的黄符。 依着《黄川杂疑》符咒篇中的两段故事,念叨上面显出的口诀,以及符箓形象画出两道符,不过可惜画的歪歪扭扭,难看的让胖道人忍不住吐槽。 “这笔迹跟蚯蚓爬过似得。” “别多话。” 陈鸢咬了一口面饼,屏气凝神重新握笔,一笔一划籍着法力慢慢勾勒,方才制出。 “上车,坐稳。” 疯老头、胖道人不知道陈鸢要做什么,连忙坐正抓紧,就见陈鸢一抖缰绳,催着老牛拉动车斗,手中夹着的符纸唰的飞出,贴在牛屁股上。 掐出指诀,照着符纸一点。 “疾!” 老牛回头眨了眨眼睛,旋即,牛眼有着情绪般的怔了一下,咧开厚唇:“哞——”的叫了一声,尾巴瞬间翘了翘,不自觉的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下一刻。 陈鸢指尖夹另一道符,念念有词间,轰的燃起火焰,灰屑飞去天空的同时,狂奔的牛车似乎从过往商旅行人眼中变得不存在了,亦如平常的交错而过。 只是卷起的烟尘,让周围的人感到困惑,甚至还有一长串撕心裂肺的大喊随着飘远的尘烟渐渐远去。 …… 踏踏踏~~ 哐哐哐—— “快了……太快了……啊啊……”胖道人抱着蓬柱,发髻飘在风里,他一条腿都伸到了车外,风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东家……要不要这么急啊……” “抓紧时间回伏牛镇,不然过青山县天都黑了。” 话语在风里飘远,陈鸢将缰绳死死捏着,脚趾头都在鞋内曲紧,颠簸的路面,让他在车撵上起起伏伏。 车里的疯老头抓着张飞木雕趴在车斗后面,捂着木偶兴奋的大吼大叫。里间的女子紧抿双唇,双手也紧紧抓着车里堆放的木板,偶尔从下面震出来的银锭砸在脸上,两颊顿时鼓了鼓,有些恼怒。 好在陈鸢修为浅薄,倾注符纸上的法力持续不了多久,堪堪过了青山县,向南拐去伏牛镇方向,疾行符、障眼符失去了作用。 离镇子七里左右,方才渐渐缓慢下来,片刻,牛车停去路边,胖道人跳下车撵冲去杂草呕出声响。 疯老头倒是没事,就是下车后,走路颠颠倒倒,跟喝了酒似得。 老牛顿着蹄子,低头看着牛蹄,困惑怎么快不起来了。 ‘看来这符咒,还是等熟练了再用为妙……’ 陈鸢第一次用这种法术,以为能驾驭,贴上去却不知道怎么撤回,一路疯跑下来,感觉五脏六腑都颠倒了位置。 “你会的法术……还挺多……就是乱用……” 女子从车里出来,神色清冷的看着陈鸢,然后,转身捂着嘴也冲去路边杂草间。 “你御剑速度比这都快……还会晕?” “御剑……至少不颠。”女子看着草间攀爬的虫子没好气回了一句,她在山门中资质出众,门中之时,还是远行游历,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 风拂摇青草,她擦了擦嘴角,缓缓起身,明媚的阳光里,那叫陈鸢的男子搀着疯癫的老头坐回车上,又去胖道士那边轻拍其后背,两人说说笑笑的打闹,看过来时,还挥手招呼她上车。 表现出的一切,确实不像邪修。 她挽去风里舞动的青丝到耳际,看着招呼她男子想着。 微风吹过田野,山麓蝉鸣轻响,女子迈开白色的裙摆走向马车,依旧清冷着表情,坐上车斗,随着缓缓抖动的牛车,沿着蜿蜒的山道远去。 抵达伏牛镇时,已是下午,西边的山头露出昏黄。 如之前离开时的模样,黄岩铺开的石街,低矮破旧的房舍,写着酒字的旗幡毫无生气的垂在夕阳里,店家伙计坐在门槛,脑袋一点一啄打着瞌睡;山中猎户背弓挎刀站在街边,兜售新剥的狼皮;也有过往的行人,看到驶来的牛车,熟悉的朝陈鸢打声招呼。 陈鸢也一一回应,顺便询问了赵家班眼下可在表演。 “还在呢,不过生意不行了,来来回回就演那几个节目,看久了,没甚意思,陈兄弟既然回来,不妨再写点故事……卖给赵老头也好。” “这次回来,就是为这事。” 陈鸢谢过对方,架着牛车赶往之前赵家班表演的地方,就在右边一排宅院后面的空地上。过去的时候,吹吹打打的铜锣唢呐在响,可空地看台上,稀稀拉拉几个人。 牛车在外面停下,坐在戏台不远的一个年轻人抬了抬眼帘,看到下来的身影,顿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急急忙忙跑去后堂。 “师父!班主!” “不得了啦——” 那年轻人急急躁躁冲进后堂,撞倒一人,来及搀扶,径直跑去了里面。 此时正雕琢木雕的赵老头听到徒弟的话,手上一抖,木雕都掉到了地上。 第二十六章 小院 “班主?” 声音过来,赵班主‘哎哟’一声回过神来,急的搓着手来回走动。 “他怎么回来了。” 若不是刘府那件,他对那个小徒弟其实挺喜欢,会编故事、能虚心求教雕琢木雕、待人更是温和礼貌,可一想到对方会法术,心里多少是害怕的。 外面戏台表演的动静此时安静下来,片刻间,三个徒弟手里还拿着木雕慌张跑进来,张着嘴指着外面,啊了一通,急的说不出话。 还是三儿一跺脚,扯开嗓子吼了声:“老四回来了。” 话音刚落,后堂口响起陈鸢的声音。 “三师兄这声老四听起来还挺亲切的。” 那边,赵老头四人齐齐转身回头,就见一身淡青衣袍的身影走了进来,身旁还有两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四处张望,好奇的搬弄摆放的木雕;另一个,他们都见过,正是当初去老王家降鬼的胖道长。 这两人怎么搅合一起去了? 赵老头想上前,脚又缩了回来,还是让三个徒弟搬了椅子,“陈兄弟,你不是在刘府吗?怎的又回伏牛镇了?” 那日他说了对方已出师,再叫徒弟,有些不合适了,毕竟又不是那种传道授业的拜师。 “刘府之事已结,我便四处走走,想到一些事,便回伏牛镇看看。”陈鸢拱手朝三位师兄见了见礼。随后请了对方一起坐下,身份上与老头的徒弟梁呙等人,没了师兄弟称呼,留着情谊唤声师兄也可以。 缀着瓷花的茶杯盛着清茶端来,热气徐徐,陈鸢将手里包袱放去桌面,是‘咚’的一声轻响。 赵班主诧异的看着他,得到示意,慢慢伸手解开,几块银锭顿时滑落桌上,待到包袱打开,里面二十多锭二两制的元宝。 嘶~ 大师兄梁呙吸了口气,眼睛直直看着包袱里的那堆银锭,这要是换成制钱,能在伏牛镇买上一栋小院了。 赵老头开戏班多年,钱自然没少赚,可一口气看到这么多堆在面前,一时间都忘记对面的身份,吞了吞口水,好一阵才看去陈鸢。 “你……这是要作甚?” “这些钱都是给赵师傅的。” 陈鸢端了茶水交给胖道人,让他带给师父,便直接说起正事,大致往后戏班故事、木雕照他意思来,多养一些人,带着他们到各处表演。 “便就是这些,往后戏班收入,我也分文不取。” ‘真这么好?’ 赵老头心里犯疑,可看到对面的陈鸢笑眯眯望着他,跟着挤出一丝笑,将那桌上的银两收下,待人走后,细细盘算,怎的也不吃亏。 钱往后也是对方出,故事又都是卖座的,赚的钱财也不用分出去,顶多就是多走几个地方。 “咱们就靠这端碗吃饭,没今日这事就不出去接活了?” 大抵这样的言语里,当着三个徒弟的面拍下板来,又让三儿追上去,带陈鸢去戏班空着的一处宅院下榻。 当然,跟着陈鸢的胖道人心里有些不爽,那么多银两分出去,就像在他身上挖去一块肉般心疼。 到了镇上一处宅院,三儿将门锁打开推门进去。 “老……陈兄弟,就是这里了,师父买了好些年,平日都舍不得住。” 宅院老旧,有些年头了,门上掉下的灰尘,确实看得出赵老头基本没怎么来过,将牛车赶进去后,车里一件件东西取出搬进屋里。 看到车下面铺着厚厚一层银锭,到后面还有衣裙飘飘的女子走出,三儿眼睛顿时都直了。 ‘我的娘咧……老四出去一趟,挣这么多钱财。旁边那女子,咱伏牛镇所有女子算上都没她好看。’ 搬着银锭、木偶的胖道人见他发呆,拿肘顶了顶,嘿笑一声:“别看了,看也不是你的,省得回去明日一早换褥子。” “哦……” 三儿回过神,连忙收回目光,向屋里出来的陈鸢告辞离开。 “他们怕你?” 女子提着舆青剑站在檐下,看着急匆匆离开的身影,“这就是修道之人与寻常人的不同。” “人之常情。”陈鸢笑了一下,抬手一推,那边的院门自行阖上,他走进中堂,将油灯点燃,昏黄光芒渐渐明亮起来,女子也走了进来,素净的手掌一拂,扫去一旁椅上灰尘,安静的坐下。 看着对面的男子望着豆大的灯火出神,她声音清冷缓缓开口。 “我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救治我?” “不是说了吗,我不想跟人结怨,只想做自己的事。”陈鸢望着灯火笑了笑,说起伏牛镇的一切,“你也看到了,我确实从戏班出来的,官府户籍上,也是伶人籍,不过往后会去改。毕竟要做许多事,要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大概就这么多,还有什么疑问吗?” 说着,将瓷瓶抛过去,“自己吃药吧,伤养好了,就赶紧离开。” 女子接过小瓶,静静的听着,看着陈鸢的眼神,多有些不信。 “真的只有这些?仍由我离开?” 陈鸢失笑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女子想什么,换做自己,恐怕也有心里生疑,毕竟之前两边还打的激烈,结果说要放对方走,谁也不会信的。 随即,叹了口气。 “那就当我有企图吧……我眼馋……” 女子微微蹙眉,下意识的提了提手里法剑,顷刻,陈鸢的话语继续传来:“……在下眼馋贵派的御剑术……想学。” “不尽不实。” 女子提着法剑站起身,走去安排给她的那间屋子,对方想要学御剑术,自然是拒绝的。旁人连想都不行! 窈窕的身影在门口停了停,女子侧过脸。 “学艺之事不要再提,不过……还是要谢你。” “那你姓啥?什么名儿?” “沧澜剑门,祝静姝。” 那边,望着阖上的门扇,陈鸢笑着摇了摇头,说学御剑术不过敷衍的话,省得那女子疑神疑鬼,好像打她注意一样。 至于当时杀了对方,陈鸢还做不到那种心狠手辣的程度,不过往后谁又说得准呢。 毕竟这可是神仙鬼怪都有的世界啊。 灯火摇曳,他看着搬着东西胖道人擦则满头大汗,起身走去门口,掐出指诀,车里剩下的木偶、银锭纷纷飘进敞开的窗棂。 看的胖道人瞪圆了眼睛,嘴角微微抽搐。 有这种本事早用啊…… 他呆滞的偏过头,陈鸢摊摊手。 “你又没提。” “哇啊啊啊——”胖道人扯着发髻蹲去地上咬牙切齿的大叫。 …… 外面昏暗的光芒照进窗棂,显出女子的轮廓抱着法剑,曲膝坐在床头,听着外面两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充满生气,觉得心安。 第二十七章 沧澜(求推荐票!) 纤细的云丝轻轻的在蔚蓝天际飘着,庭院的银杏风里轻摇,投下的阳光在茂盛的枝叶间点缀成繁密的光点映在女子眸底闪闪烁烁。 晨光的边沿推至窗棂,院中已呈出喧嚣。 推开的院门,疯老头哈哈大笑着,耍着手里的拨浪鼓大摇大摆的进来,咚咚的绕着小院疯跑。 吵吵嚷嚷里,老牛甩着尾巴,咀嚼着草料,好奇的看着一圈一圈跑过的老头。 吵杂而有生气的小院令女子莞尔,她走出房门,对面那间房里的主人已早早出去,便提了法剑走出屋檐,白裙飘然走去镇上的市集。 揭开蒸笼的摊位,香气四溢,小贩的吆喝声,插着风车的货郎挑着担走街串巷,拍打衣裳的妇人在房里骂骂咧咧,顽皮的孩童推门而出,与小伙伴追逐打闹。 街道、晨光,凉风阵阵吹来,拂着女子的裙摆,看着从身边嬉闹而去的孩童,清冷的脸上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长剑负去身后,她竟有些喜欢这种人间烟火气。 来到戏班的空地,走过外围的栅栏,胖乎乎的道人像个账房,挺着大肚腩,满脸通红的数着银两,偶尔翻出铜子补上。 围陇的人群外,彷如学生的老头,乖巧的坐在那,他对面,一身青衣的男子,提着笔墨在纸上勾勒,比划手势,点去内容,微笑说着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目光,陈鸢偏过头,看着走过栅栏的女子笑了起来,不久,结束这边的事,陈鸢带着胖道人,与女子一起走回小院。 路过街摊,给师父买上一张好看的面具、好玩的风车,令得老头高兴的在院里上蹿下跳。 有时也有不喜的一幕。 成群的鸡鸭关押后院,惊慌嘶鸣声里,化作一道道血线飞入陈鸢手中,透出丝丝邪气,令她担忧。 旁晚的时候,戏班的班主过来。 静姝抱着她的法剑屋里坐着,油灯照着寒霜般的侧脸,偶尔也会动一动,透过门扇的空隙,看着灯火下侃侃而谈的身影,男子神情专注写着什么,口中也在说着一些从未听过的故事。 “……话说隋末年间,九州遍地烽火,英雄辈出,有好汉秦琼,字叔宝,先仕隋,后辗转几主,一对双锏悍勇无双……” “也有名尉迟恭者,双鞭无敌……” 灯光照着陈鸢,将长长的故事化作简单易懂的一个个小段,注上了如《冲阵斩将》《忠心不二》曲目,讲个老头听,商讨出合适的台词。 余光瞥到微开的门隙,陈鸢说到精彩处,不免提了提声音,像是要里面的女子听的清楚,抱着法剑的女子嘴角勾了勾,很快又抿住,将寒着俏脸偏开。 直到夜色深了,倾听故事的老头抱着一叠纸张这才告辞离开,听到院门吱嘎的关上,单调的脚步声走到门前。 “早点休息,过几日,便要离开了。” 声音落下,人的影子从门下的缝隙走开,随后外间的灯火熄灭,接着便是开门、关门的声响。 庭院一切都安静下来。 女子静静的推开窗户,清冷的月色正倾泻小院,照着风里微摇的银杏、青石的桌凳洒出一片银白而柔美。 想着刚才那些有意思的故事,男子故意拔高声音的小心思,祝静姝嘴角不免抿出一丝轻笑。 这人不知道还有多少故事呢…… 哪里像修道的人啊。 听着另外两间房里道人断断续续的鼾声,疯老头酣睡的梦呓飘在院里,女子感慨的想着。 …… 明亮的星月铺砌夜空,照亮的沧澜江水延绵向西。 水浪扑击的‘哗哗’声响里,两道身影籍着月光踉跄而行,江边延伸的方向,大山的轮廓显在夜色之中,有着飘渺的云气笼罩,偶尔也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林间石道亮着。 蹒跚而行的两人踩着石阶落叶上去,费玄则搀着师兄,法力鼓着声音传开。 “师父——” 林子哗哗摇摆,两道身影持剑飘落而下,俱是山中岁小的弟子,连忙上前询问了情况,使出术法点去夜色的空气。 片刻间,空气扭曲,平平无奇的山道间,凭空出现一道高耸的山门,笔直而上,是楼阁数层立于山巅,风来数层檐角长悬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不久之后。 清亮的钟声回荡山间夜色,东西南北三殿人影憧憧飞纵而出,纷纷赶往正中那座楼台。 捧剑殿。 掌门王玄易居中而坐,赶来的四院剑首带着门下弟子分去左右,目光齐齐的看着大殿之中的费玄则。 “掌门,出了何事?”北院剑首看着那边的费玄则,乃是他座下内门弟子,听到钟声敲响急急忙忙赶来,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王玄易低眉垂目,双手按在扶手,沉默了片刻:“三人除妖返程,途经青山县时,发现外门弟子李远山被人杀害……守言、玄则、静姝三人便一路打探,才知有妖人在城中作祟,先害李远山,又害城中县令,实属狂妄。” 听到这里,那北院剑首只见费玄则一人在那,脸色沉了下来,秦守言也是座下资质出众的弟子之一,没在此间,难道已被…… 他猛地站起来:“玄则,你师兄呢?” 西院剑首是白衣长裙的妇人也跟着起身,座下皆是女子,祝静姝便是她弟子。不过,妇人看去的是首座的掌门,等着对方回话。 大殿安静了一阵。 那费玄则这才战战兢兢地将事情重新说了一遍,却是隐去那妖人为李、刘二府报仇一事,只说三人追寻对方,一路所见,对方鼓动邪法,残害普通人,一番斗法,不及对方,师兄受伤、师姐下落不明,估摸着,已被对方掳走。 “放肆!大胆!” 北院剑首猛地拍响桌面,“掌门师兄,还请允我下山。” 沧澜江一带,沧澜剑门可谓修道翘楚,山、水间的妖魔几乎被诛杀殆尽,更别说邪修之人。王玄易当下沉着脸点了点头,还未等他说话,南院剑首也站了起来,抚着长须开口劝阻。 “我等只听一面之词未免有些武断。” “清风师弟,又不是你弟子出事,自然不急!”北院剑首哼了一声,甩过头去。 徐清风笑呵呵的朝掌门拱了拱手,缓缓道:“下面弟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太过儿戏。皇帝坐拥天下,宫里还不是由几个宦官说什么听什么,事情始末,最好还是打探清楚为妙,省得误会好人。” 三院各说各有理,唯独东院看着他们争执,懒得掺和。那边,掌门王玄易斟酌了许久,终于点头同意徐清风的话。 “那就由清风师弟明日下山一趟。” 第二十八章 赌狗都该…… 清晨的阳光划破云隙,枝繁叶茂的院里,露珠映着晨阳顺着叶尖滴进水缸,荡起一圈涟漪。 灶房袅袅炊烟里,老牛在门口探头看了眼,听到不远的房门‘吱嘎’一声,轻快的踏着蹄子溜去后院。 那边门扇打开,陈鸢站在晨阳里打了一个哈欠,一连几天,关在屋里将表演的戏曲故事一一编出来,累的可不轻。 走到水缸舀了一瓢清水倒进木盆洗漱,或许听到动静,另一间屋子的房门此时也打开,女子着了一件碎花的衣裙走了出来,仍是冷冰冰的,被陈鸢浇来的几滴水落在脸上,才有了其他表情,恼怒的瞪了瞪美目。 待疯老头伸着懒腰从房里出来,女子这才恢复冷漠的神态。 “东家,吃早饭了,瞧瞧今早可是胡麻粥,特地做的。”胖道人挽着袖子从灶房出来,肩头打着抹布,木盘里四碗,粥水黏稠,混杂不少芝麻,“小米养人,芝麻壮色、润肌,都是今早本道出门买的,很鲜的喔。” 孙正德将四碗分了,自己也端了碗刚要坐下就被疯老头一把拉着退到檐下并排蹲着,看着那边矮桌对坐的徒弟和那好看的丫头,一本正经的叮嘱旁边的胖道人。 “……别打扰他们,要是让老夫抱不到徒孙,我打死你。” “打死我也成,先把粥还给我。” “呵忒!” “……你吐我碗里做甚?!” 疯老头喝进嘴里的粥水吐进道人碗里,孙正德气得哇哇乱叫丢了碗筷追着老头满院跑,钻去后院。片刻,道人惊慌的从另一边冲出来,双脚快的都跑出残影来,就见疯老头双手托举青牛凶戾的追在后面。 老牛被高高的举过头顶,颇为无辜的眨巴眼睛叫了一声:“哞!” 吵吵闹闹的院子里,陈鸢、祝静姝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笑着看去两人院中打打闹闹,相视一眼,女子迅速收敛微笑,冷着脸埋头喝粥。 感觉上,就像是在小院安家的一对小夫妻,晚上还闹了别扭的那种。 “等会儿我出门一趟,把写完的东西交给戏班。”陈鸢喝完粥,缓缓开口:“……你接下来做什么?” 这边的事已经做完了,戏曲的节目交给戏班,他们如何传唱表演,都对千神台有利的,之后,他便依照之前的计划,四处走走看看,一边表演一边寻找《黄川杂疑》上没有记载的法诀。 阴毒害人的也好,向善救人的也罢。 技多不压身,到时候总是能派上用场。 刚才的话,言外之意,便是想问女子,他要离开了,接下来她是山门,还是再跟着走走? 祝静姝垂眉低眼的吃着早饭,听到男子的话语,似乎并没有听出里面含义,简单的回了一句:“我出门逛逛集市。” 令得陈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有去纠正的意思。 吃过早饭,叮嘱了师父不要乱跑,小心找不到回来的路,旋即与胖道人拿了书稿一起出了门。 伏牛镇不大,两条街南北纵横拉通,站在这头就能望穿另一边,今日逢上赶集,周围村子百姓大多涌进镇上,来来往往到处都是人的身影。 陈鸢两人刚过去不久。 陡然有嘭的一声,从不远一栋写有‘赌’字的楼里传出,将过往的行人吓了一跳,就见一道身影冲破湛蓝的布帘被人打了出来,卷灰尘在地上滚出几圈,跟着便有数个打手冲出,照着地上的汉子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宽裕你两天,加上今日赊的,连本带息一共三十七贯……两日后换不上,咱们今日不是这般客气了。到时候,你婆娘孩子,就得拿来抵债。” 地上那汉子发髻散乱,捂着淤青从地上爬起,连连点头哈腰的朝数落他的彪汉应诺一定还钱,那几日这才转身进去。 “上哪儿找那么多钱。” 汉子狼狈的坐去街边,狠狠拍了一下手,若不是手痒,岂会有今天地步,靠着戏班的收入,不说进城,在伏牛镇也能随意养家糊口,还有富余的钱吃茶喝酒。 可拖家带口的逃走,跑不远不说,跑出去了,又怎么活?遇上剪径盗匪、林中猛兽,早样没命。 梁呙抱着头,眼睛里全是血丝,绞尽脑汁的想着可有办法凑钱,师父那里有,可老头将钱看的紧,戏班人多眼杂,根本行不通。 他看着过往行人,余光里忽然看到两道熟悉的背影正消失在街口,眼里有着情绪一闪而过。 ‘陈鸢……那么多银子……少个几锭,该是看不出的。’ ‘不行不行……他会法术……要是被他知道……岂有我好果子吃。’ ‘……好歹师兄弟一场,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弄死我,顶多打一顿,可赌当这边,是真会打死我……’ 不同的想法在脑子里纠结,过得一阵,他一咬牙,起身就往师父那处小院摸了过去。 他知道今日陈鸢和那道长要去戏班,那院里可能就剩一个疯老头,还有一个弱女子,之前听三儿回来说起过,那女子如何如何貌美,应该是陈鸢发财后在外面买来的。 真要被发现,谅一个老头和一个女流,哪里拦得住他。 只要陈鸢不在就行。 他想着,迈开的脚步越走越快,到了小院那边,还是在门口犹豫、盯梢了片刻,见院里没声响,赶忙沿着院墙,选了隐蔽的位置翻了上去。 又探头观察了一阵,这才缓缓降下墙头,蹑手蹑脚的摸去最近的一间房,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看了下床底,便退了出来,随后摸去其他房间,看到有笔墨摆着的房中陈设,明白这就是陈鸢的寝卧了。 翻箱倒柜寻了一通,除了一把匕首,还有一张黑乎乎的符纸,根本就没有银锭放在这。 很快,他出门去了相邻的房里。 侧对东面的缘故,阳光只照进些许,房里显得昏黑,看得出堆了不少杂物,还有二十多个人偶放在杂物上面呆坐。 小心摸进来的汉子并没有注意到的是,黑暗中,那些人偶无声的扭过头,毫无生气的眸子齐齐看向他。 ‘哈……果然在这里。’ 躬身翻找的汉子终于触到银锭质感,也不看那箱里有多少,飞快的拿了七八锭揣去衣襟,待实在装不下了,方才作罢。 ‘怎么感觉被人一直看着?’ 呢喃着起身准备离开,此时听到院里有脚步声,汉子连忙戳开窗纸看了眼,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蹲在院里掏着什么。 那边是出不去了。 大抵这样想着,梁呙搂着银两在一道道交织的视线里缓缓后退去后窗,正要打开窗户,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去摆在那里的木偶,透出一股邪气。 印象里,这些木雕刚才不是向着那边窗户吗,怎的又朝着这边? 想到刚才被人注视的感觉,梁呙手上一抖,搂在怀里的银锭落去几个掉到地上,身子忍不住颤抖。 连忙将身后的窗棂推开,战战兢兢的挪着腿骑上去时,那些看着他的人偶眼中顿时泛起红光,缓缓站了起来。 梁呙瞪大眼睛,吓得差点喊出声来,身子失重的一歪,直接摔了出去,重重落去窗外的土坑。 他慌张爬起来,就去捡遗落的银锭,伸出的手僵住,就见坑里厚厚一层鸡鸭干瘪的残骸,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这时,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汉子来不及多想,连忙从坑里爬出,顺手将插旁边泥土的一把铁锹拽在手中,跳去附近的树后杂草匍匐下来。 片刻。 一头壮硕的大青牛迈着蹄子缓缓走来这边,甩着尾巴,看了眼土坑以及里面散落的银锭,偏过牛角望去草丛,悠闲的摇着长尾,转身离开,磨动嘴唇里,却有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出。 ‘等会儿一起埋了。’ 草丛里,匍匐的身影死死捂着嘴,鼓着双眼看着慢慢悠悠离开的青牛,手脚发麻的打颤。 “娘矣……牛都开口说话了。” 然而,他还没起身,大腿陡然一痛,回头看去,就见一个木雕趴在他腿上咬破了布料,正吸食鲜血。 似乎知道男人看到了他,仰起呆板的木脸,沾着血水的口吻竟诡异的开合,像是露出微笑。 “啊——” 他挥手赶去的刹那,更多的木雕小人儿从打开的窗棂跳了下来,纷纷钻进草丛朝男人蜂拥过去…… …… 日头升上云隙,集市热闹而喧嚣。 一身碎花衣裙的女子走过市集,看着一个个街边摊位,正拿起一个小泥人时,心里忽然一阵悸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连忙放下泥人,挤过人群走去镇外,眨眼间,消失在众人里。 镇外一亩亩良田荡着金色的涟漪,祝静姝踩着田埂坚硬的泥巴,望去的方向,一袭青衫白袍的身影负手沐在天光下。 “静姝,见过师叔!” 女子上前,持剑拱起手。 第二十九章 林间静候 门中师叔忽然寻来,祝静姝心里自然高兴,余光下意识的瞥向伏牛镇上,又没来由的一阵忐忑,垂着脸,轻声唤道:“师叔。” 明媚的天光下,风吹过田野,荡起一片片金黄的涟漪。 站在前方田埂的身影,看着风里抚摇的庄稼,抚着须髯慢慢转过身来,笑着看去微微躬身的女子。 “……不是在门中,不用这般多礼。” 说着,步履踩着干硬的泥巴,从那边走来,一边打量女子,一边缓缓开口:“见到你无事,师叔就放心了,出来时,你师父可是担心的紧,那日守言、玄则归山,听到消息,跟北院的师叔吵嚷着要下山来。” 垂着脸的女子,声线没有丝毫的起伏,看着过来的身影走到面前,问道: “守言师兄和玄则师弟安好?” “守言不算重,可也不好受。”徐清风看着面前师侄,语气言辞温和,“你可受伤?” 静姝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想到门中南院剑首亲自下山,肯定不会简单的来寻自己的。 “师叔,这次过来是要做何事?” “寻你,将你安然带回沧澜。” 徐清风温和的笑着,令人如沐春风,让祝静姝没法开口,只得轻轻道了声:“是。” 田野间的小路上,还有不少农人挥着锄头在地里干着农活,好像察觉到这边说话的两人。这边,徐清风转过身,望去分水淌进田间的一条小溪。 安静了片刻,他缓缓开口:“静姝……你觉得那人心术可正?” “他救过静姝。”女子低声回道。 “就凭这一点吗?” 徐清风笑了起来,对于这个师侄他从小看到大的,竟能为人开脱,哪怕就这么一句话,当真是少见。 不等女子开口,徐清风偏过头来,笑容更盛:“师叔过来就是你带回去,没有其他目的。” 一时间,静姝愣了愣,猜不出这位师叔说的是真是假,还未等她多想,看着溪水的身影偏过脸看向她。 声音温和。 “师叔明日在这里等你。” 女子握紧剑鞘,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脚下的小路延伸去往镇上,此时的戏班看台,陈鸢坐在那里看完了预演的一出戏,与赵老头最后再合计了一些细节,交代一番便告辞离开。 走过渐渐散去的集市,买了一个涂抹颜色的小泥人、酸枣回到小院,一进门他脸色微微变了变,将酸枣递给师父,进到自己房间看了一眼,床铺有被翻过的痕迹,转身就去了相邻的那间房,堆放的箱子歪斜,地上还有几块银锭。 二十多个木偶却是如之前那般坐在箱上,只是呆板冰冷的木雕脸部,多了许多血迹,令得陈鸢脸色有些难看。 不用猜,这些血迹定是贼人的了。 他在意的是,这些木偶没有他的命令,竟会自己行动。他看到敞开的窗户,一个纵身翻了出去,之前挖好的土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填埋平整了,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蹄印。 哞! 老牛在不远昂着口鼻叫了一声,像是邀功似得踏着蹄子,晃着硕大的身躯欢快的跑来,在泥土上又蹦又跳。 “你填的?” 陈鸢看着欢快的青牛,从它眸底,隐约感觉出遮掩的情绪,然而,老牛却是似懂非懂的歪着脖子看他,甩着尾巴悠闲的走去啃草。 一个个不省心。 倒不是说死一个盗贼让陈鸢恼火,而是木偶擅自动作,以及这头老牛也越来越古怪了。 他伸手隔空抓去填满的泥坑,法力驱使下,一层层泥土翻涌,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混合血液、泥土的尸体,衣衫破烂、面目全非,身上更是大大小小被啃出的血洞,但还是能看出熟悉的轮廓。 ——戏班的大师兄梁呙。 “唉,怎么死的是他。” 陈鸢揉了揉眉心,握着法力一挥,分开的泥土回拢,重新缺口填平,转身去揣了老牛蹄子一脚,回到前面,坐在灶口帮着胖道人烧火做起午饭。 ‘普通的木偶或许是沾上师父教我的法门……才变成这样……不然岂会啃食血肉……’ 他偏头看去檐下咀嚼酸枣的老人:“师父,咱法门可有称呼?” 老人皱眉歪头,神色渐渐严肃下来,然后,崩出一声:“为师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还想它名儿?反正很厉害便是。” 说完,晃着乱糟糟的头发,继续拿过酸枣往嘴里塞丢去,正咀嚼时,陡然停下嘴,看去院门那边,老脸顿时泛起憨笑,捧着双手飞奔过去。 “丫头,给,我徒弟给你买的。”老人犹豫了一下,摸出一个递过去:“就给你买了一颗。” 陈鸢:“……” 女子抿着嘴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将酸枣放入唇间,顷刻,有东西抛了过来,静姝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是一个小巧的泥人。 她朝陈鸢笑了一下,便径直走去房里,直到吃午饭才出来,四人围着桌边,都是家常菜肴,味道却是上好,孙正德不亏是天师门后厨学艺出来的。 午饭过后,道人忙着收拾,陈鸢坐在檐下看着师父骑着老牛在院里溜达,这几日有些改变的女子又显得沉默,坐在不远,安静的看着院中的景色。 不久,她起身回去房里,陈鸢微蹙眉头,跟擦手出来的胖道人说起话。 道人挪挪嘴,指着女子的房间。 “祝姑娘好像有心事。” “……你做饭还观察的这么仔细?我也有心事,你可看出来了?” “瞧上哪家姑娘了?” “不,想怎么扣你例钱。” “东家,你这就不对了……” 沙沙沙……银杏摇晃的声音伴随着陈鸢两人说话响在院里,房中的祝静姝摸着剑鞘,安静的握着泥人坐在靠窗的墙角,听着他们闹哄哄的说话,遇到好笑的地方,遮了下红唇,轻笑出来。 偶尔还有疯老头撒泼般的吵闹,拉着老牛要出门溜达,被陈鸢劝阻,吵吵嚷嚷里,一直持续到天色降下。 再到夜色渐渐深邃,院中才渐渐安静下来。 清冷的月光照进窗棂,独坐昏黑里的女子起身走出房门,一个人来到外面,坐在凳上看着倾泻庭院的月光,手里的泥人,听着安静微微传出的呼吸声好一阵。 唉……是轻柔的叹气声。 女子起身才走去陈鸢的房间,看着床上熟睡的身影,清澈的眸子眨了眨,随后轻轻房门带上。 回到房里,祝静姝点亮了油灯,籍着月色、灯火,拿着毛笔在纸张写出娟秀的小字,笔尖飞快游走,写满了字迹,大抵赶在天亮前写完。 灯火照着窈窕的身影投在窗棂,外面的夜色随着时间渐渐过去。 当嘹亮的鸡鸣在别家院子响起时,天色已蒙蒙发亮,直到孙正德在灶房忙碌,做好了早饭在院里唤声:“吃饭了。” 陈鸢这才穿戴衣袍走出房里,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洗漱好,端上碗筷却没等到还有一个人出来,他放下碗走去敲了敲门,半晌没回应,轻轻一推,门扇打开,房里干净整洁,被褥叠的整齐,已经没有祝静姝的身影了。 只有桌上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 陈鸢拿在手中展开,忽地笑了一下,有着苦涩的味道。 “她还真把御剑术给我了。” 从房里出来,胖道人端着碗筷凑过来:“祝姑娘呢?” “走了,应该天不亮就悄悄离开了。”说完这句,陈鸢回到座位,端着碗筷一言不发的刨着饭食,吃完放下碗筷时,他说道:“……我们也走吧。” 不久,一个个巷子凭空飞去早已准备好的牛车里,疯老头兴奋的跳上车斗,胖道人挎好黄布袋操起鞭子抽响,老牛拉着车辕缓缓驶出,停靠门外等候。 …… 远方的山坡,提着古朴长剑的窈窕身影,挽过飞舞的青丝,回头看去沐在晨阳下的小镇,身形渐渐远去。 小镇的边缘,破旧房屋里,抱着孩子等候丈夫一夜的妇人被冷风吹醒,冰凉的床上,外出的丈夫仍旧没有回来。 打开门时,一个包袱落在她脚边,露出数锭白花花的银两,以及一串铜钱。 …… 天光升上云间,老旧的院门响着吱嘎的声响。 陈鸢将门扇轻轻关上,转身便上了车撵,随着车斗颠簸一摇一晃的穿过这片低低矮矮的屋檐、行人,远去镇外。 山野绿盈,一亩亩田地里,农人挽着裤腿准备下地,勾勒水沟的妇人喝斥着乱跑的孩子,远处的村子还有徐徐炊烟升起。 金色的涟漪在眸底荡开时,陈鸢目光之中,有道青袍的身影负手持剑立在前方林间。 特意在等他。 “陈鸢?”徐清风慢慢转过身,看着停下的牛车,抬手抱拳。 “在下沧澜剑门,徐清风。” 第三十章 剑仙(求推荐票!月票!收藏!) “在下沧澜剑门,徐清风。” 微风吹拂,浸在晨阳的林野、田野随风轻摆。 沧澜二字,令得陈鸢表情渐渐变得复杂,对方仅仅站在那,有着磅礴的气机,修为比他高了不知多少,他叮嘱了道人不要下车,随即上前朝对方拱手还礼。 “我便是陈鸢,不知途中等在下是有何事?” “陈郎君好定力。” 看着镇定上前的年轻人,礼数还能周全,那边的徐清风赞赏的点了点头,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些许。陈鸢不知道他所想,但也听得出语气变化,重复又问了一句:“不知前辈在这里等我,是有何事?” “就是见见你。” 徐清风长须在风里轻抚,迈着黑色步履靠近,面容带着微笑,端详面前的年轻人,身形挺拔,虽衣裳朴素无华,倒也衬出相貌俊逸,不由点了点头。 “练气之境,能打败两个筑基门中弟子,如何也要过来看看,是何种才俊。现在看来,确实不错。” 后方的牛车,胖道人、疯老头并趴在栅栏后面,齐齐看着前方说话的两人小声嘀咕。 “这人看起来不像寻仇的。” “他干?!敢打我徒弟,老夫打死他。” “万一真动手,你可上去帮衬?” “……不是还没动手吗?” 嘀嘀咕咕的话语之中,两人视野尽头,陈鸢心里也松了口气,对方神态举止,看样子不是来找麻烦的。 毕竟打伤对方门中弟子,要过来找他‘理抡’也是该的。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徐清风笑呵呵的越过陈鸢,站去路边望着忙碌的田间农人。 “……静姝师侄得到你救治,看得出你心本善,并非守言、玄则口中那般残忍邪恶,这次下山,一来接门中弟子回去,二来,也想与你说说。” “前辈想与在下说什么?” “你这法门,应该是参照妖魔吸食血肉修炼而创,急功近利,容易走火入魔不说,时日一久,对血肉上瘾,并非好事,到时,定会陷入魔障不能自拔。” 徐清风笑了笑,表情渐严肃起来。 “现在看上去无恙,但到了金丹后,想要渡劫千难万难,再改换法门,已无可能了。要知道漫漫修道之途,多少人止步金丹,常人难求、道中之人更难求。一身魔障如何修仙?修魔只会让你堕落沉沦。” “金丹?”陈鸢有些诧异,忽然想起刘府那日,师父莫名一句:“到练气了。”眼下再听此人说的,不难联想出等级的阶梯。 那边,徐清风点了点头,一拂跑袖负去身后,脸上有着感叹的神色,“练气、筑基、金丹,这三种便俗称修道。金丹渡劫之后,元婴才算是迈入修仙之列。以你目前法门修炼,到达金丹不难,可想要渡劫,却是难了。” “前辈,为何要跟在下说这番话,难道就因为放过祝静姝?” “……呵呵!”徐清风轻笑着侧过脸来,“静姝之事有之,但重要的,还是下山弄清楚始末,没来伏牛镇前,我已去了青山县,了解了一二,门中两个弟子确实说了慌,而你修道尚短,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若是仅仅因为修习了邪法,就被擒拿关押,着实太过武断。” 说着,他叹了口气。 “远山报子仇,我会赞一声好,但被仇恨蒙蔽心智,胡乱杀人伤及无辜,那就该死。那日就算你不杀他,往后我在门中得知实情,也会将其缉拿回山,镇在山下!” “好了,看也看了,说也说了,我便要回山向掌门复命。”那边,徐清风转过身,漫步走去田野,手中有一小物往半空一抛,眨眼化作三尺青锋漂浮半空之上。 乃是一柄青色长剑。 那边走动的身形唰的纵去半空,稳稳落在漂浮的青剑,掐着剑诀挥开,化作流光的刹那,他声音传来陈鸢耳中。 “沧澜之地,妖邪几尽诛灭,今日我携善意而来,门中他人却不尽然,陈郎君还是过江,不要在这边停留!” 飘渺的声音落下,青色流光飞纵而出,拂过田野推出前行的波澜,带起的凉风令得忙做的农人伸开颈脖让风灌进内里,舒爽的长叹一声。 下一刻,流光冲天而起,眨眼化作星点,在西面天空闪烁两下,便消失无影。 …… 带起余风还未散尽,待到星点在天际消失,牛车上的胖道人使劲揉了揉眼睛,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吾曰其母,神仙呐~” “老夫好的时候,肯定比他厉害!”疯老头摸着胡须,歪着脑袋说着,引来道人颇为鄙视的目光。 “别看了,赶路走了。” 陈鸢跳上牛车,离开时,还是望了望那人消失的天际,对于这种高来高去的法术还是颇为向往的,只是对方口中所说更换法门,当真自己不想? ‘我只有这么一个法门……不修它,还能修什么?’ 不过那人所说修行境界,陈鸢倒是有些无所谓,‘不就是练级嘛……我升级可厉害了。’这样想着,老牛拉着车斗缓缓驶过这片林野,不久过了青山县,刚才兴奋劲儿一过,胖道人不免问起接下来去哪儿,之前那人临走的那番话,言外之意,就是警告他们,离开沧澜江一带去往别处。 青牛晃着铃铛在路边啃着青草,呼扇呼扇的耳朵似乎也在倾听那边歇脚的两人说话。 陈鸢拿了面饼先递给了师父,再给了道人一个。 “北上渡江。” 孙正德咬了一口,迟疑了一下,说道:“北上可能遇到战乱……还有抽人丁服役的,只要四肢齐全,不瞎不聋的男子,基本会充入军中。” 一旁,陈鸢没说话,沉默的吃完面饼,便抓紧赶路,用出疾行符、障眼符,大抵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江边。 天光倾斜,过去青山县十里,官道依旧繁华,过往多是渡河北上的商旅,沿途农田、村子密集,还有不少人在路边摆起了摊位、茶肆供人歇脚喝茶。 人丁兴盛之地,果然没什么怪异的事。 到了江边渡口,一艘艘大船降着帆并排在渡口,随着江面荡起的水浪缓缓起伏,陈鸢过去时,已有两艘大船被几家商贩包圆,正忙着装卸货物,未免丢东西,自然不会让其他人上船的。 仅剩的一家,二十多人围着,与船家商量着价钱,好在人多,分摊下来也不贵。 不过陈鸢要多出一些,毕竟一头牛,一辆车,也是要算在内的。给船公交了钱,让道人拉着老牛进了底舱,自己则跟着众人纷纷上了木梯,各自寻了位置,便等着开船。 夕阳洒在江面绽出壮丽的颜色。 立在船首的艄公将混了酒水的米粒洒去江面,作揖拜了拜,拿过长撸一撑水波,高喝:“开船啰——” 几个船工拉起白帆,微微摇晃的大船推开一圈圈波浪,安静的缓缓驶离了渡口。 第三十一章 观江潮水中妖灵,夜宿小镇停灵堂 夕阳挂在江水岸。 水鸟嘶鸣划过高高悬挂的船帆飞去远处壮丽的红霞,水浪翻卷的声响里,粼粼波光被航行而来的大船推开。 探着水势的船工挽着裤腿光脚走在船舷,周围船客有着各自的圈子聚在一起,有书生握着书卷望着起伏的江面与同窗诉说壮志豪迈;拖家带口的男人挎着包袱,与妻女挤在船舱,小姑娘好奇想走上甲班,被母亲拉了回去;盼着早些归家的旅人按着木栏眺望对岸,随后引来船公的喝斥。 “小心掉下去,这段江面下方,水流湍急,有漩涡的,若是下雨天,可不敢打这里过。” 船公拖着长橹将那客人赶回去,他指了指腰间,对那汉子说,也像对周围船客说道:“不是小老儿迂腐,不让诸位观赏江水,而是太过危险,遇上湍急水流,一个颠簸,人可能就掉下去了,我等常年行船,也要系上绳索,万一掉进江里,不至于被暗流冲走。” 陈鸢视线落去对方腰间,绳索包裹了动物的皮,大抵是若掉水,绳子不至于将人勒的难受。孙正德这时跟师父一起从舱底上来了,一个穿着道袍,一个衣衫褴褛,走到陈鸢这里坐下,惹得原本靠近这边的几人纷纷起身走去别处。 “神奇什么……”胖道人朝对方几人背影呸了一口。 疯老头有模有样跟着学,忽然又停下来,侧着耳朵好像倾听什么。 船身前段,探水的艄公微晃着身子与起伏的船只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也跟着停脚,望去远方的江面,脸色微变,连忙让船工赶紧稳固船身。 忽如其来的变化,令船上众人有些不解,片刻,四个船工纷纷跑去两侧船舷,将堆放的七八个装有青石的箩筐抛下水里。 陈鸢好奇的站起身来,就见不远同样航行的两艘大船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遇到大水浪了? 还没细思,那边船首的艄公已经跑回众人这边,让大伙赶紧回舱,或抓紧护栏。 “运气不好,遇上赶江潮了。” 陈鸢抓着护栏,袖中掐着指诀点去旁边的孙正德,以及师父身上,三人脚下像是生根了一般,与甲班紧紧相连,随着船身渐渐晃动,牢牢站在原地。 而周围乘船客被晃的东倒西歪,屁滚尿流的跑进舱里,下一刻,江面吹过一阵冷风,夹杂水汽扑了过来。 还在舱外的人就听远处江面‘哗啦啦’一阵水浪声,东面尽头,一道横跨江面的白浪翻卷两丈席卷而来。 “那边还有!” 不知谁在船舱里喊了一声,江水西面,同样一道白浪顺流而下,迎着对面席卷而来的大浪冲了过去。 在众人视线之中,两股横跨江面的水浪在船身被拱起的刹那,撞在了一起。 ‘轰趴’ 巨大的水浪拍击声,荡开的江水将停靠江面的三艘大船波及的东摇西晃,舱里的众人顿时翻滚成一团,外面靠近船舷的两名船客“哎呀”叫声里,直接翻出护栏。 陈鸢此时也伸出手,隔空一抓,将两个来不及进舱的船客,从护栏外扯回来,旋即,指诀散去,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看着江中奇景。 下一刻,撞击的余波还未停歇,江面正中,一道水柱轰的冲出四五丈,看的不少人目瞪口呆。 嗯? 陈鸢皱起眉头,翻腾的浪花里,一抹白影一闪而过,疯老头似乎也看到了兴奋的抓着护栏,指着波涛翻涌的水面,高兴的又蹦又跳:“鱼!大鱼!还有大黑王八!” 陈鸢并出二指,抹去双眼,此时江面水浪已经趋于平稳,可法力加持下,起伏的水面之下,隐约看到一条硕大的鱼影在那游荡,庞大的身子几乎与这艘大船一般大小,摆动鱼尾,都能在江面掀起一波波水浪来。 另一边江水下之下,一团圆圆的黑影与那条大鱼对峙。 ‘刚才两道水浪该是它俩相斗掀起来的。’ 江面风浪平静下来,三艘大船朝江中间航行过去,下方两道黑影与船身相比,显得更加庞大了。陈鸢站在护栏后,掐着法诀以防不测,好在从它俩上方驶过,都没有袭击船只的意思。 ‘倒是请我看了场好戏。’ 陈鸢站在船舷朝江下两个精怪拱手道谢一番。 “往后有缘,我也请二位看一出好戏。” 此刻船上众人并不知道水下潜伏两头庞然大物,纷纷从舱里出来,兴奋的说起刚才的画面。 “壮哉,从未听过沧澜江这边竟还有这等奇景。” “……是啊,早晓得,我多坐几趟。” “刚才还有人大叫大鱼、王八……“ 叨叨絮絮的话语里,艄公笑呵呵的道:“这等奇景啊,一年都不一定能看到一次,偶尔几个月能出现两回,想要天天看,怕是不行的。不过啊,咱们行船的可是知道,定是江龙王打水下过去,不然哪有这般声势,诸位客官,往后再要坐船,不妨去临江县的龙王祠上柱香,呵呵……” “上香保佑我等过江?”有人问道。 “不是,保佑再看到此景!” 艄公一番话,惹得众人船上众人哈哈大笑,陈鸢跟着笑起来,他望着已经远去后方的江面,可惜那两只水下大物已看不见了。 要是船上的人知道刚才他们从两个大家伙上面过去,不知此时还笑不笑得出来。 ‘若非我踏入修道,恐怕也看不到如此景色,与常人一样,只道一副奇景罢了。’ 江风吹着衣袍猎猎翻飞,他站在船舷这样感慨。 不久,三艘渡船几乎同时抵达江对面的渡口,众人下船后,使劲踏了踏脚,感到踏实了许多。陈鸢与道人从舱里出来,天色将暗,渡口已没多少人了,仅剩的小贩也在收拾摊子准备离开。 船首悬着的灯笼光芒里,另一边停靠的大船此时也有车马赶出。 “晦气。” 刚才乘坐的那艘船上,艄公站在船首朝那边大船出来的车马骂了一句,转身就嚷着让船工取柳条来。 “这老头平白无故骂别人作甚?”胖道人点上了灯笼,提着往前照了照,然后,哎哟一声将身子背去牛车那边。 昏黑的视线里,就见过来两辆马车,后面那辆没有车厢,车斗上躺着一副漆黑棺材,像是护院的几个汉子在领头的催促下,朝官道过去。 “走了?”胖道人转回来,望着没入黑暗的车队,“难怪包船,原来是驮棺材过江。” “应该是客死他乡的富贵人家。没什么好说的,走吧。” 陈鸢对这些没什么忌讳,毕竟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随后,整理了一下车里的东西,便与道人、师父上了官道。 月光清冷,照着周围林野、山峦。 惨白的月色下,牛车驮着三人,响着吱嘎吱嘎的呻吟蔓延死寂的道路间。 过得三里左右,远远有灯火在黑夜亮着,片刻,前方岔口,一个小镇的轮廓在陈鸢视线里出现。 “镇上该是有客栈,今晚就在这边歇息。” 说着,陈鸢赶着牛车已经进了镇口,长街黑灯瞎火,街上已难见到行人了,偶尔还有几声犬吠从深巷、宅院传来。 汪汪汪—— 隐隐的犬吠声里,街道前方,终于看到挂着的灯笼,外面的旗幡写着‘云福客栈’二字。 “伙计!有客到!”孙正德早就饥渴得不行,一到地儿,不等牛车听闻就蹿去店门,刚一进去就愣了一下。 陈鸢带着师父跟在后面进去,大半夜的,这客栈竟还有三四桌客人,俱是一帮汉子,看了看门口的三人,沉默的埋头吃饭。 “这些人好眼熟啊……” 胖道人看着这些汉子呢喃时,店家伙计苦着脸走了过来。 “三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这么晚,难道还准备让咱三个住外面啊?赶紧把牛车赶去后院,再上店里最拿手的菜。” 孙正德不跟他废话,赶忙去了一张空桌,将翻在桌面的凳子放下摆好,请了陈鸢和疯老头坐下。 这时,客栈的掌柜也走了过来,记了菜式,犹豫了下,说道:“三位要住店的话,有些对不住,客已经满了,如果实在要住,只能是住后院,不过就是有点……” 后面的话,他有些不好再说下去。 顿了顿,还是道: “如果不嫌晦气……倒是可以住。” 第三十二章 夜半尸语时 “晦气?能有多晦气,好过在外面受冷,喂飞蚊?” 几盘小菜,三碗米饭上齐了,待店家伙计一走,孙正德一只脚踏在凳上,一手端碗,一手夹菜飞快塞进嘴里,嘴边残着的菜叶吸溜进嘴里,筷头搭在碗边,两颊鼓鼓囊囊的咀嚼。 “这事,本道看来,定是店家想故意抬价……想当初,本道走南闯北坑蒙……行善积德的时候……” 陈鸢抬了抬目光:“好好吃饭。” “好嘞。” 胖道人连忙将脚放下,端着碗哒哒的往嘴里赶。对面疯老头看得嘿嘿傻笑,跟道人抢着菜,给徒弟夹去。 “徒弟哎,快吃快吃,他要把菜吃完了,等会儿为师打死他!” 陈鸢看着碗里垒尖儿的菜肴哭笑不得,分去师父碗里一些,才闹哄哄的将晚饭吃完,此时厅里那拨汉子也早早吃完上楼歇息,也有部分去了后院。 这边,将饭钱结了,胖道人吵吵嚷嚷的让掌柜去前面带路,看看后院怎么一个晦气,穿去后院,就见两辆马车停放那边,跟牛车并排一起,老牛看到主人‘哞’的叫了声,不安的踏了两下蹄子。 正对的后院堂屋,灯火通明,厅里吃饭的两个汉子环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孙正德快步上前,那胖脸顿时苦了下来。 “本道就说有些眼熟……原来是他们。” 堂屋里面,白蜡摇曳着烛火,正中位置,四条长凳前后摆放,上面则是一口漆黑的棺材,映昏黄火光之中,有些毛孔悚然。 门口两个青衣汉子见掌柜领了三人过来上去询问。掌柜搓着手,笑呵呵的拉着二人到一旁小声道。 “来者皆是客,大半夜的哪能赶人去外面睡,堂屋两侧还有空余,今晚就让他们凑合凑合,你们看,他们当中还有一位道长,有高人在侧,岂不更好?” 见掌柜的这般说了,那两人相视一眼也不好拒绝,毕竟客栈是别人的,想要多赚些钱无可厚非。 那边,孙正德原本见到停放的棺材转身就想走的,可隐隐听到掌柜的说出‘道长’‘高人’便干咳了一声,挺了挺胸膛。 “生死本自然,与逝者同堂而卧,如与生者抵足相眠。” 偏头,靠近陈鸢小声道:“吹嘘罢了,东家别在意。” “那就住下吧,好过在外面挤在车里。” 那掌柜的见两方都同意了,自是乐嘴咧开,连忙叫了伙计抱来三套被褥。 堂屋横陈后院,与中堂两边相隔一扇缕空雕花的栅栏,上面摆了瓷瓶、书册点缀。后地铺弄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掌柜捧着烛台带上伙计向陈鸢告罪一声,便出了屋檐,脚步飞快的去往客栈后厨的房门,大抵也是怕沾染晦气。 “俗人。” 孙正德看了眼对面关上的房门,甩着宽袖摇头回来,招呼门口的两人,“两位小哥,要不要进来歇息?” 两人没理他。 中堂另一头,陈鸢坐在地铺,拿了椅子当床头靠着,翻着《黄川杂疑》中距临江县最近的位置,嫌道人吵闹,喝斥了一句,让他赶紧睡觉。 又哄了师父两句,将油灯挪到近前,轻柔的书页翻动里,一片怪志奇闻,令他眉头忽然皱了皱。 …… 阴云遮去夜空清月。 夜色深邃,附近的犬吠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 汪汪~~ 客栈后院灯笼晃着绳索在檐下微微摇曳,风跑进敞开的门扇,一对白蜡跟着忽明忽暗。 疯老头的鼾声在耳边徘徊,孙正德抱着大肚腩翻来覆去,怎的也睡不着,随后坐起伸长脖子望了眼中堂。 昏黄光芒之中,那口棺材安静的摆在那里。 而对面,灯火剪出陈鸢的影子投在墙上,似乎正翻着书。孙正德心里踏实了一些,重新躺下试着让自己赶快睡着。 不知过得多久,外面的犬吠声也停了,胖道人睁开眼睛,感觉尿意憋的荒,裹着褥子心里一万个不想起来,可还是熬不住尿意。 旋即,起身穿上鞋袜,捧着油灯走去中堂。 陈鸢那边的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孙正德看着那棺材,吞了吞口水,小声唤了声东家,可惜没声音回应,只得硬着头皮出了堂屋,原本门口的两个青衣汉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没担当……守夜守一半……嘶,好冷。” 胖道人捧着灯火嘟嘟囔囔的绕去屋侧的茅房,烛火照着地上,垫着脚尖小心翼翼避开满地污秽,咬着袍摆,忍着臭气,将体内黄水哗哗的放了出来。 舒坦的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按着原路返回,躺回铺上,闭上眼睛努力让人自己进入梦乡。 吱~~ 忽然有旧木板摩擦的声响,孙正德猛地睁开眼,神经都在这一刻绷紧,肥厚的双唇都发起抖来。 “东家,是你吗?” 他喊了一声,安静之中,并没有声音回答,孙正德咽了口唾沫慢慢坐起身,然后又是一声“吱!”的声响在安静的堂屋格外清晰。 胖道人艰难的转过圆脸,缕空雕花的栅栏后面的漆黑棺材,昏暗的光线里棺盖正一点点的往边上挪。 ‘衰人……’ 坐在铺上的孙正德肥肉都抖了起来,凉意嗖嗖的爬上后颈窝,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是不听使唤,怎也用不上力。 吱! 棺盖挪出一角,孙正德死死盯着那露出的缝隙,下一刻,惨白浮肿的手掌慢慢升了出来,黑黑的指甲猛地扣住棺材边沿的刹那。 胖道人:“啊!”的叫喊出声。 顷刻,他猛地睁开眼睛,满头大汗的翻坐起身,看到房中陈设,顿时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梦,吓死我了。” 感受到尿意在小腹涨痛,连忙起来穿上鞋子,拿着油灯走出栅栏,看到静悄悄的棺材,回想起刚才的梦,赶忙挪了挪距离,战战兢兢的转身举步迈去门槛。 吱! 脚还没落下去,背后顿时响起一声似曾相识的声响。整个人瞬间僵住,睁大着眼睛看着庭院,燃烧殆尽的白蜡烛火之中,他背后停放的棺材,棺盖往一侧缓缓挪动。 咕~ 孙正德咽了咽唾沫,脸上一片惨白,抬出去的脚收回,僵硬的转回身子,面向墙壁一点点的挪着脚回去地铺那边。 侧背的余光里,隐隐约约好像看到如同梦里的画面,一只手伸出棺盖,他哆哆嗦嗦将油灯放去桌上,掀开被褥钻了进去,拉过褥子一把将头罩住。 咚! 像是棺盖落去地上的声响,胖道人心都抽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咚! 咚! ……是一下一下砸在地上。 孙正德赶忙将被褥外的脚收回,害怕的牙齿都在‘咔咔’上下打架,一声声重物砸地的声音,此时朝他这边过来。 第三十三章 养尸 咚~~ 咚~~ 重物一下接着一下砸在地面,雕栏后方拱起的被子瑟瑟发抖,被褥下,孙正德蜷缩一团,牙齿‘咔咔’的上下打架。 他伸手撩开一条缝隙,狭窄的视野间,看到的,是一双脚套着黑色的寿鞋僵硬的跃起,然后随着僵直的身子重重落下砸出闷响。 “起……起尸了……” 孙正德双唇哆嗦,穿在道袍内里的亵衣都被泌出的冷汗浸湿,双手双脚缩的贴到了肚皮,一动不也敢动,不停念着天师门的驱鬼道经,心里盼着东家能醒过来,好搭救他。 “不在……不在……” 好像幽冥传出的声音在被子外徘徊,胖道人吓得闭着眼,紧紧捂住耳朵、憋住气,闷热的被子里,此刻一片冰凉。 咚~咚~ 重物砸地的声音像是绕着被子响了一圈,片刻,堂屋安静下来,胖道人慢慢睁开眼,放开手侧耳倾听外面动静。 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 ‘躺回棺材了?’ 他吞了吞口水,撩开一条缝,视野贴着地面望去外面,已经没有了蹦跳的身影,不过,可不敢大意,孙正德擦了擦胖脸上挂着的冷汗,在被子里翻了一个身,伸手撩开这边的被褥。 边角极其缓慢的拉开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戴着寿帽的头颅倒杵在地上,面色暗沉。 一对灰白的双目正直勾勾的看着他,若有若无的声音阴测测的唤了声。 “找到你了。” “啊啊啊啊——” 恐惧到了极点,是歇斯底里的疯狂。陡然的惊吓,孙正德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瞬间扩大,汗毛一根根的倒立。 直接掀了被褥,从里面跳了出来,撒腿就往东家住的那边跑。 “东家!东家!” 扑去黑暗里,摸到的是空空的地铺,根本就没人。 ‘不会是察觉到危险,自个儿先跑了?’胖道人又摸去疯老头那边,还是没人,此时身后咚咚的重物落地声已经从那边跳了过来。 越来越近。 孙正德随手抓起木枕扔了过去,从雕栏另一边跑去棺材,昏黄的烛光里,那僵硬的身影蹦跳着紧随而来,一跃便是一丈,顷刻拉近距离。 “客栈里多的是人,逮着我一个人追干嘛!” 胖道人几乎快要哭出来,眼看那尸体又追上来,他赶忙绕着棺材,它左,道人往右,它右,道人便往左。 来回折腾几趟双腿都在打颤,那尸似乎恼怒,猛地一跃直直从棺材上方跳过来,僵直的双臂戳来的刹那,胖道人拖着肥胖的身子灵敏的扑去门口,磕着门槛摔了出去。 连滚带爬的起来,用着最大的力气,扯开嗓子大喊:“起来,客栈的人,你家老爷诈尸了——” 随后回头看了眼,接着“啊!”的惨叫,迈着两条粗腿就往前面狂奔。 追来的尸体一跳,脚尖却是碰在高高的门槛,‘啪’的一下大喇喇摔趴地上。 这时,客栈靠后院的房间亮起烛火,店家伙计举着油灯望外照了照,就见一身寿衣的尸体直直从地上立了起来,吓得脸色唰的惨白,反应过来,果断的将灯火吹灭,呯的将窗棂碰上。 “你……” 胖道人听到关窗的动静,心脏都抽搐了一下,回头,那尸体一蹦一跳追了过来,哪里还敢多嘴,孙正德转身就跑,看到前面棚中的两马一牛时,目光落在背对他的大青牛身上。 “牛……好牛……帮我挡一阵!” 胖道人双脚跑的飞快,一个干净利索的滑铲,直接老牛后腿中间滑去肚皮下。 哞~ 老牛耷拉着眼帘回头低下视线看了眼缩在它肚皮下的胖道人,又看去蹦跳而来的身影,半阖的眼帘顿时瞪圆,躁动的踏了踏牛蹄,挤出一声。 ''害死老牛!'' 顷刻间,跃来的尸体直直落在了草棚外面,灰白的双目下,鼻孔冲开鼻塞,直挺挺俯下身,探去青牛身下跪趴的身影,嗅着撅起的肥大屁股,微微张嘴露出一对尖锐长牙。 老牛大骇,以为尸体啃它,猛地抬腿,牛蹄唰的踹了出去,硕大的蹄掌重重盖在尸体面门。 呯—— 蹄印盖在暗沉脸上,尸体炮弹般倒飞出去,轰的一声砸在堂屋一面墙上,震的窗棂、门框都在嗡嗡作响。 哞! 青牛转过身来,重重踏了两下蹄子,低下头,轰然冲了过去,尸体直立起来的下一刻,尖锐的牛角戳进尸身,一甩,直接将尸体高高抛飞半空,肚中肠器飞洒坠了一地,血腥恶臭顿时弥漫院落。 “好牛!”孙正德惊喜的比出拇指。 然而尸体翻滚一圈,又挺立而起,转向喝彩的方向,拖肠跳跃朝卷缩草棚胖道人扑去,道人连忙闭嘴,躲去棚柱,探来的双臂一戳,指尖深深陷入木柱,另一只手掌直直压在道人肩头。 “东家,救我啊!” 声音落下的刹那,堂屋房顶一连串轻响,一道身影踩着瓦片穿过黑暗唰的冲下屋檐,半空坠下之中,手中绳子掷出,缠住尸体颈脖。 檐下,陈鸢二指压着绳索,飞快书写符箓,顷刻手中猛地一拉,大喝:“过来!” 绳子绷紧,泛起淡淡青光。 插在木柱的尸体颈脖勒紧陷入皮肉,瞬间拉的向后飞出两丈,倒下又挺立而起,面向檐下朝陈鸢跃去,嘴唇大张,露出獠牙的一瞬。 陈鸢从腰后抽出三尺黝木,啪的一下扫在尸体脸颊,一颗獠牙拖着血线崩飞出去。 半空之上。 衣衫褴褛的老头纵身落下,一掌盖去尸体头顶,手中使劲一拧。 咔的轻响回荡庭院。 烛火照着的光影间,投在地上的影子,脑袋被直接摘了下来,片刻,无头的尸身嘭的倒去地上。 疯老头抛着脑袋在手里玩耍,跑去草棚让胖道人看,后者赶紧躲开绕去陈鸢那边。 “东家,你干嘛去了?本……我差点就没了……” “就在屋顶看着。” 陈鸢扫过周围,老牛匍匐棚里,半阖眼帘云淡风轻的嚼着干草,似乎并没有动过手,主人目光扫来时,只‘哞’的叫了声。 “回去睡觉吧。” 陈鸢目光投去那边客栈,对孙正德轻声说道。之前,他翻看《黄川杂疑》寻找下一个去的地方,却在奇闻篇里,看到一段故事。 ‘广县有异事,忽一日,某人遇车队驮棺,闻之,乃有先人亡,不疑,翌日,再闻县中客栈,数人暴毙,衙门查之,有棺木下榻,放之后院。衙人追索,至江边,搜大船数艘,才得黑棺一口,撬盖得一女子,其面如生者,唇中有獠。纵火焚之,皮肉烬毁,白骨溢血,众骇然。’ 看到这故事,陈鸢便想到这送棺木的车队,当即决定躲去房上查看是否与故事中一致,果然,三更天,便察觉阴气浓郁。 透过瓦片缝隙,看到那棺盖打开,尸首跃出。 ‘那守夜两人,应该知道,所以才会半夜离开。’他目光望着那边客栈,有种猜想在脑中渐渐成型,‘这些人,可能在以这种方式在养尸……’ 可惜的是,书中并没有这种法诀,大抵还需要寻去根源,才能补上。 转身。 陈鸢从师父那里接过那颗灰白的人头放去地上,又拿了仅剩一点的白蜡,将蜡水封住尸首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撞到我手上,没理由让你们活着离开。’ 想着,陈鸢提着头颅陡然抛去夜空,拍拍手掌招呼还望着夜色的师父进去睡觉,明日一早还有大段的路要赶。 …… 夜色渐渐过去。 镇上公鸡向阳引颈嘹亮啼鸣,客栈里,掌柜舒坦的打开房门,却是不见伙计早起开门,过去敲了几下门扇,好半晌才有脚步声过来。 房门打开,伙计脸色发白,眼眶发黑,看到掌柜哇的哭出来,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对方。 尸体爬起来了? 这还得了! 那边,听完的掌柜脸色也惨白的吓人,赶紧跟伙计去敲昨日驻店的几个汉子房门,却是半天没人开门,索性两人合力将门撞开,就见里面三人面容扭曲,七窍流血死在床榻上。 另外一间,同样如此,昨日守夜的那两个青衣汉子靠墙坐在地上,双目流血,脸上都是牙痕…… 嘶~~ 掌柜跌跌撞撞退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气,让伙计搀扶着,软踏踏的下了楼,一起走去后院,远远便无头的尸身躺在堂屋,一颗脑袋放在尸体旁,双目被蜡水浇筑,饶是晨阳明媚,这一幕仍是看得人诡异、阴森。 “这屋住的人呢?” 生怕再死人,掌柜鼓起勇气拉着伙计进去查看,除了棺盖横斜地上,两侧的地铺整整齐齐叠放,空无一人,以及棚内的那辆牛车也早已不见。 “通知里正……报……报官……” 掌柜一屁股坐去地上,哆哆嗦嗦的呢喃。 远去的镇外官道,牛车沐着金色晨阳,吱嘎吱嘎的扬着尘埃缓缓而去。 第三十四章 筑基 正午的阳光照着山间绿野,官道上老牛拉车缓缓而行,卷起的尘埃漫去半空。 “……东家,你是不知道,当时多凶险,差点就让那家伙得逞。好在本道有些见识,身手也过得去,恁是没让他追上。” 摇晃的车撵上,孙正德拍在鼓鼓的肚皮,意气风发的说着昨晚的事,“幸好及时冲去牛棚,让……” 哞~~ 前方,老牛昂着犄角长吟了声,抖了抖耳朵,打断了胖道人的话语。 此时,赶车的陈鸢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昨晚的事、书中的故事一直在脑海闪过,这种方式的养尸被写成故事,想来不是偶尔几次,可能还成规模了。 ‘现在,越发对著此书的人感兴趣了。’ 他以前就将书翻遍,也未曾寻到著书人的痕迹,但可以肯定对方绝非常人,夹杂故事里的那些法诀,就不是普通人能写上去的? “东家,你说昨晚的那尸体怎说诈尸就诈尸了,堂屋又没猫狗……”一旁,孙正德终于想到了点上。 “他们是在养尸!所料不差的话,谎称尸体是客死他乡的亲人,路经这里,夜晚行走不便,去客栈下榻,夜半阴气最浓时,尸体复苏从棺木出来,再吸食客栈中人,不久,又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行凶。” “不过这些人……不会去大县,那里城隍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估摸他们专挑偏僻乡镇,或贫穷小县……如今北方战乱,民不聊生,更有机可乘。” “养尸?养出来做甚?吃人玩?” “这就不知了。” 陈鸢摇摇头,后面的确实猜不出,但可能猜测,养出这种尸首,必然不会是拿来看的,定会用来某个方面。 但……这又关自己什么事。 被沧澜剑门逼出江南,谁又替我做主?这天下打来打去,那是上位者的事,我专心修道,站稳脚跟才是正理。 想着,他将鞭子丢给孙正德,转身钻去车篷,将睡午觉的师父往旁边挤了挤,拿出圆木,雕琢起还未做完的头雕。 木屑顺着凿尖一点一点落去脚边,他吹去一口气,头雕逐渐露出轮廓,正是记忆里前世房门上的那位秦叔宝。 他来这世道数月,演戏、雕刻都有涉及,加上最近赵老头给的雕琢心得,更加得心应手。 看着渐渐露出的五官,又换手仔细雕刻头胄,待到完成已快到下一个镇子,陈鸢拿过钻刀在双眸点了点。 ——刻睛。 下一刻,陈鸢呼出一口气,指尖点在头雕双眉中间,轻声唤了声:“秦琼。” 呼! 一阵清风吹进蓬里,陈鸢托着手掌,上面立着的头雕陡然睁开眼,木头的颜色也刹那间渐渐有了其他颜色,青的、红的、黑的,侵染鳞甲、兜鍪、两侧凤翅眉庇呈出金黄,胄里呆板的木脸也渐渐有了白皙。 还没拳头大的头雕,顷刻间像是活了过来。 在陈鸢掌上转动双眼,张合嘴唇,让人忍俊不禁,稍许,又用猪毛为须,给它贴成须髯,顿时有了将军的模样。 拿过了一个雕琢有铠甲的木身插去头雕下的空洞,合在一起发出‘啪’的轻响刹那。 一股青玄之气忽然涌入陈鸢胸口。 身子顿时僵住,脑海中,他仿佛看到了繁杂的街市、热闹的看台,一群群的人鼓掌喝彩,甚至有人送了钱财,请了一尊木偶回去。 他看到了放在神龛里的秦琼。 ……看到了有人焚香磕头。 ……看到了街边小孩挥舞双鞭模仿着戏台上大将军纵横敌阵,万夫莫当的气概。 原来戏班已经开始在江南各地演了。 刹那间,一道道画面破碎化为青色的光点,沉入丹田气海,盘旋的气旋比之前更大了一圈,周围漆黑里,闪烁的星光也更加明亮。 ‘这是……’ 陈鸢好像看到了气旋最中间的位置,多了一座神台。 忽然间,念头通达,他好像明白,何为筑基了。 基,便是道台之意。 修筑道台,引我脚下之道。 “东家?!” 耳边陡然传来胖道人的声音,陈鸢猛地回过神来,双眼顿时睁开,一股清气‘呼’的从他周身扩散,拂去孙正德脸上,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但随即又是一股恶心欲吐的难受憋在心房。 “老夫徒弟,果然天资难得,才多久到筑基了!” 不知什么时候,疯老头醒过来,正坐在对面盘腿看着眼前的陈鸢,眸子里却是显得有些清明,不似之前疯疯癫癫的浑浊。 但也仅仅清明了片刻,随即,又模糊发呆,问去道人什么时候开饭。 “前面就有小镇,咱们马上就过去。”孙正德虽说没有修为,可在天师门待了几年,多少知道何为筑基,喜滋滋的坐去车撵,赶着老牛将车拉往已是不远的镇子。 吃了午饭,三人寻了街上空旷处,搭起了简陋的戏台,顺道也开始雕琢最后一位门神。 …… 小江镇。 街上的客栈外面,站满了围观的身影人头攒动,也有过往的人驻足,看着县衙差役持着刀兵守在外面,不由好奇问去围观的人出了什么事。 “……昨晚这家客栈死了五六个人。” “我跟这家客栈的掌柜熟悉,刚才听他说,昨天深夜来了两拨人投宿,一家是外地死了亲人,带回老家安葬,一个好像赶牛车的旅人,还带了一个道士、疯老头。结果一晚上,驮棺的那些人全死了。” “这么吓人?!” “可不是嘛,那赶牛车的,一大早就不见了,官府的差爷已经回县衙禀报,说不得要追捕这三人呢。” “别说了,躲远些,出来了。” 不知谁喊了声,乌泱泱的一群人顿时向外退了退,客栈里,几个差役抬着担架,将一具具盖了白布的尸体从楼上抬出,放去驴车,喝斥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赶紧离开。 “看什么看,这世道哪天不死人,有甚的稀奇,该干嘛干嘛去,别凑热闹!此事,县尊自有定夺!” 喝散了百姓,几人与客栈掌柜说了些话,便赶了驴车,将那棺材一起拉走。 天光倾斜。 残阳在山峦划出壮丽的彤红,远在另一座镇子的街道上,喝彩、叫好声此起彼伏,看着戏台上挥舞兵器的两个木偶打的那叫一个爽利,故事更是引人入胜,待戏演完了,仍旧不走,叫嚷着再演一出。 “木偶神奇,它不吃饭,可我们要吃。诸位,今日就到这里,若有兴趣,可到临江县再看。” 陈鸢晃着手上两个名叫‘秦琼’‘尉迟恭’的木偶,笑着与镇上百姓打过招呼,旋即,拆卸了戏台放去牛车,离开时不忘说道:“诸位要是喜欢,可将此二偶画作年画,贴在自家门上,挡灾祛邪,不喜也没关系,这里还有一对!刚才也给诸位演过的关、张!” 告别这处小镇,道人回头看了眼还有不少人驻足挥手,倒是第一次感觉这么受欢迎。 “战乱、灾荒,他们被压的太紧,有这出戏看,多少能让人心里喜悦,解去一时烦恼,自然是欢喜我们的。若这个时候,你弄了教派,施些障眼法,信不信也会有许多人跟随。” 胖道人盘着腿,摇了摇头,倒是颇为正经的转过头来。 “那不就是邪门歪道嘛……本道人宁可要饭,也不做愚弄这些苦哈哈。” “那你之前还招摇撞骗。” “能不能别提这茬,本道那是混口饭吃,又不是愚弄人命数。他们听信那些歪门邪道,命保不准都给丢了。” 呵呵。 陈鸢笑了笑,挥着鞭子,在师父哦哦的挥舞木偶声里,拐去临江县,书上正好有一处缺失的法诀在这边,不知是否有机缘补齐,顺道还能演几出木雕戏。 迈入筑基的感觉,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途中询问了过往行人,知道了如何走后,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远远看到了城墙的轮廓。 夕阳染红西云。 夯土的城墙延绵的不算长,坑坑洼洼布满了土蜂钻出的孔洞,守卫的士兵拿着一张画像,正看着进出的队伍。 “快走快走!下一个!”“你……不像,看什么看,不进城赶紧滚!” “后面那个,把鼻孔放下来,不用掰扯也跟你不像!” 陈鸢赶着牛车停下来,排在入城的队伍后面,不多时轮到他受检,那边守卫的兵卒看了看手中纸张,又看了看牛车,陡然叫了一声:“就是他!” 声音一落,城门前后钻出百余人。 陈鸢皱起眉头,正欲起身,视野前方,百余城中士兵,齐齐拱起手,躬身拜下。 “先生,我家右都侯有请!” 第三十五章 临江诡事 成群的兵卒蜂拥而来,将城门堵的水泄不通,赶车的胖道人下意识的抬袖将脸遮住,疯老头从蓬里站起一只脚踏在木栏,手指翻飞比划,口中学着张飞‘哇啊呀呀呀~’叫出声来。 下一刻。 百余衣甲整齐的兵卒‘哗’的抬手一拱,齐声喝道:“拜见先生。” 为首都尉司马按着刀首上前站去牛车前,向着陈鸢屈膝单跪而下。 “我家右都尉有请先生过府一叙!” 听到这声,胖道人连忙放下袖子,干笑起来:“吓死本道,原来这事。”拍去踏着护栏,还在叫喳喳的疯老头,后者这才收声正经起脸色:“这是又不打架了?” 两人说话间,陈鸢皱着眉头起身下了车撵,拱手还礼。 “在下不过杂耍卖艺,哪里当得先生称呼,更何况,我与你家都侯并不认识,怎的在此拦我,莫不是认错人了?” 这里人多眼杂,那司马也不明说,起身稍稍靠近些许,压低嗓音道:“先生莫非忘了小江镇客栈?” 小江镇? 客栈?! 昨日下榻的小镇客栈,陈鸢怎可能忘记,当下心里提防起来,官府的速度倒是快,连他画像都准备好了。 转念一想,对方过来相请过府,而不是县衙那边直接派人来抓,足可以说明其中另有他事。 搞这么大场面,可谓给足面子,应该是有事相求。 大抵想通了这点,到了这节骨眼上,陈鸢不好推辞,只得伸手一摊:“那劳烦前面带路。” 听到这话,那都尉脸上顿时绽出笑容,急急忙忙走去前头,挥散多余的兵卒,只带了十余人帮忙护卫牛车,旋即走在陈鸢一侧。 “先生这边请。” 陈鸢看他慢上一步,不难看得出这样的人,太适合阿谀奉承,应该是那都侯的心腹。稍慢一步的都尉司马此时也在悄悄打量面前这位看上去颇年轻的先生。 看他衣装朴素,牛车简陋,还有一个胖乎乎的道士和邋遢老头,甚至车里全是一些木偶,彻彻底底就是一个街边杂技之人,若非都侯特地叮嘱,哪里看得出是什么高人。 虽说读书不多,可卧虎藏龙这样的词汇,他还是知道,说不得眼前这位就是世外高人,不过短暂的接触,没有那种傲人之态,反倒有种亲近温和……唔,准确的说接地气! “还没请教司马名讳。” 路过前方街口,行人纷纷退避,陈鸢沉着气,随意找了个话头问道。那边,司马也毕恭毕敬回答:“先生,在下姓陈。” “呵呵,倒是跟我一个本家。” “不敢不敢。” “哦对了,你可知道你家都侯为何事寻我?” 见陈鸢看来,那司马摇了摇头:“此事上,我也不清楚,都侯只说了让在下凭这张画纸,在四门盘查,若遇到先生,就请他过府有事相商。” “原来如此。” 陈鸢点点头,至于为何有他画像,就不去问了,客栈掌柜每日接触的人很多,对于人相貌自然记得清楚。 何况那天,是深夜投宿,对方将他相貌记下,转述给衙门的人听,这个并不难办到。 一行人穿过喧哗集市,不久后,来到一处宅院前,一对白岩雕琢的石狮威武雄壮,檐下漆红的门板,上面纵横几排铜黄门钉,那司马拍响铜环,片刻,有门房老头打开门扇,看到是自家老爷心腹,当即开门将陈鸢三人迎了进去。 “先生里面请。牛车就放此间,麾下儿郎顶好生看护。” “嗯。” 陈鸢点点头,掀了掀袍摆,举步踏进门槛,入目的风水墙两侧,粗状的青桑枝叶繁茂蔽去了上方的日头,墙砖缝隙爬上些许青苔,两侧是大小不一的砖石铺砌的甬道通往东西两院。来往过几个宅院,陈鸢也能光凭结构便能看出这是一座大宅,就是有些阴森。 越过风水墙,往后就是前院,那司马请了陈鸢待客的侧厅等候,他径直去了后堂,待丫鬟过来给三人上了茶水,不多时,那司马陪着一位年纪约莫三十有余的男人过来。 对方尖腮宽额,山羊胡,身材却是生的粗大,显然也是常年带兵的人物。 见到陈鸢的刹那,急忙上前拱手:“临江县右都侯徐怀遇,见过先生。” “在下陈鸢。”这边,陈鸢拱手还去一礼,端详着面前这位武人,对方周身血气翻涌,却无法力,向来是常人。 一旁,胖道人用着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提醒:“装,要装起来。东家,这事我熟。” 陈鸢没理他,与那徐都侯说了几句,便相继落座,随后,陈鸢声音放缓,还是问道。 “不知都侯,遣兵卒守在城门,是有何事寻我?” 丫鬟给主家上了茶水离去,那司马也跟着出去将门扇关上,待人都走后,徐怀遇忽然起身,呯的一下跪去地上。 “先生还请您,救我家玉儿,他才三岁,在家中不见了数日,如今下落不明……” “都侯先起来说话。” 陈鸢到底经过刘府上的母子一跪,眼下倒也没吓到,过去将男人搀起,“我不过游历四处表演木雕杂耍的,当不得都侯高抬……何况寻人之事,府衙捕快不是更好吗?” “先生就不要自谦了。” 徐怀遇双目湿红,难以想象一个军中汉子会如此垂泪,他坐下来,轻声说起如何知晓陈鸢的事。 “若非先生在小江镇大展神通,我也不知有先生这样的高人……衙役回报案情时,在下就在县令那边商议我儿的事……那棺木中尸体早已死去数月,却还能不腐,可见已是非常物,手上还有木屑,正好与损坏的棚柱吻合……僵尸身首异处,必然是被先生斩下,至于客栈中那些运尸之人,想必也是作恶之辈。” “都侯推断的倒是精准。”陈鸢笑了笑,“可寻人这种事,在下不曾做过,说不得帮不上什么忙。” 汉子唰的站起,又是一个屈膝,跪了下来。 “先生!徐某恳求先生援手,往后若有差遣,徐某决不推辞!” 说出这番话,徐怀遇其实也是无法可施了,数日前,儿子忽然在家中走失,府里上上下下,甚至茅厕、水井都捞了一个遍,也不见人影。 最近城中也有过好几起,丢失孩子的事,有时甚至连即将临盆的妇人也一起不见。 心里一急,他将军中斥候、衙门里经验丰富的捕头都一一调来搜索排查,也难有线索,成亲十余年,女儿已有七八个,心心念念的儿子才呱呱落地,这可是传宗接代的‘香炉’,若是没了,他这脉可算就绝后了。 往日,他也并不信鬼神一说,可事到如今,加上城中发生丢失孩子、孕妇几起案子,那更不能耽搁,若时日拖的太久,后果他不敢想象。 推断出小江镇的事后,赶紧派了人手等候,若万一真让他遇上高人了呢。 说不得就有了救心肝宝贝儿的希望。 …… 接连丢失孩子、连即将临盆的妇人都不见了。 上一世,陈鸢算是躺平的人,可对小孩、孕妇下手这样的惨事,心里终究是有火气的。 听完他讲诉的始末,那边的陈鸢没有急着答复,更不会把话说满,只是让徐怀遇先起来。 “不妨这样,都侯先取你儿子的衣物,我试上一试。” “谢先生援手!谢先生援手!” 徐怀遇激动的连忙叫来管事,高兴的让他赶紧去后院。 “速去通知夫人,拿一件玉儿常穿的衣裳过来。高人要做法显神通,找玉儿了!” 第三十六章 踪衣术 天色渐沉,徐府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府里来了一位高人要施法寻小公子消息传开,这样玄妙之事常人难见,旁亲、仆人、丫鬟好奇的想要看上一看,可前院那边已被都侯亲兵戒严,只见到夫人带着贴身侍女捧了一件小衣裳飞快步入通往前院的廊檐。 妇人双眼红肿,显然已哭过不少回,来到前院这边,自家夫君负着双手在紧闭的门前来回走动,焦急上前,微微福了一礼。 “夫君,真有高人能寻到玉儿?” “高人就里面,夫人稍待,莫要打扰高人想事。”徐怀遇握紧妻子柔弱的手,其实他心里也没多少把握,可这已是唯一希望了。 他接过小儿子的衣裳,爱怜的抚过,随后面向紧闭的门扇,语气恭敬的朝门内道:“先生,小儿的衣裳已拿来。” 此时的门内,陈鸢坐在椅上翻着手里的黄册,《黄川杂疑》一篇关于搜寻的故事,记下口诀,以及故事里寻人所需之物,便将书交给胖道人,又叮嘱了师父在这里好生吃点心。 “去吧去吧……为师晓得。” 疯老头这次言语、神智晓得清晰许多,咀嚼着糕点挥了挥手。陈鸢这才点了点头,拉开门去到外面。 “都侯,还请取半盆清水。” “是,先生请。” 徐怀遇赶忙递去衣裳的同时,一个仆人端了清水,放到搬来的桌上。陈鸢掐着法诀,按照书中口诀在水中轻轻搅动,形成漩涡。 忽然猛地一抓,往小衣洒去稀稀拉拉的水珠,下一刻,陈鸢将小衣裳抛去半空,衣裳‘哗’的展开,竟悬在夜空不落。 徐怀遇纵是行伍出身,看到这般玄奇的一幕,也是一脸震撼,一旁的徐氏更是紧张的抓紧丈夫衣角,周围兵卒、侍女一个个震撼的眼睛不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 “地有主、屋有主、衣也有主,速去寻你主人!”陈鸢指诀一弹,一抹青光射入漂浮的小衣裳,顷刻间,那衣裳像有人穿着鼓涨起来,随后动了一下,左右晃了晃,慢慢朝着一个方向飘飞。 “跟上它!” 陈鸢轻说了句,带着胖道人走在它下方,徐怀遇也急忙跟在后面,看着飘走的小衣裳,心脏突突突狂跳,没法子找到儿子时,心里满是希望,可如今有了法子,他又害怕找到的是小小的一具冰冷尸体。 他牵着妻子跟着那位高人随儿子的衣裳走了好一阵,饶着宅院几乎转了一圈,就在以为孩子就在院中时,那衣裳忽然在府门停了停,一转方向冲去街上。 此时天色黑尽,城中最近丢孩子的缘故,天一暗,街上行人极少,否则看到飘飞的衣裳,怕是能把不知始末的行人吓出一身病来。 陈鸢连忙让胖道人回去将师父带上追过来。 而徐怀遇叮嘱妻子让她府内等候消息:“先生做法,定是找到玉儿了。你好生待在家中,等为夫消息。” 说完,叫上府中三十名亲兵,提了兵器直奔府外,一路跟着衣裳径直去往城西,早早派人先行通知将城门打开。 那边的兵将还不知怎么回事,当看到飞来的衣物,顿时哆哆嗦嗦的将城门打开人能通过的缝隙,就见那衣裳一刻不停的钻了出去。 “都……都侯……”守门的司马想问追来的徐怀遇,还没开口说完,就被对方打断,徐怀遇提着他衣领:“速去县衙,告知县令,让他带人过来,城中几日丢小孩的事,可能已经找到线索!速去!” 最后一声几乎吼出来,那司马自不敢抗命,连忙上马一挥鞭子直奔县衙方向。 此刻,陈鸢这边,他跟着飘飞的衣裳已经来到城外,徐怀遇着人点燃了火把,犹如一条火龙将周围照亮,沿着脚下官道走出两里左右,拐去另一条岔路。 人的脚步声、兵器的碰撞声,引得前方昏黑的树林,一阵鸟雀惊飞。 ‘啪啪啪……’ 栖息的鸟群拍着翅膀在林间乱窜,到的这边的陈鸢停下脚步,目光之中,飘飞的衣裳飞去一座破败的建筑轮廓前悬停下,失去支撑般,从半空坠去地上。 “先生,可是这里?”徐怀遇赶紧过来,挥手让亲兵将此处建筑包围。 三十人从陈鸢身旁蔓延而过时,他走到衣裳前,将其捡起,视野那头,四周荒草丛生,屋檐倾斜,铺满了落叶,不远一块石碑断了半截,爬满藤蔓,看不出上面刻的字迹。 “都候可知这庙观?” “临江县土地庙,不过后来废弃,移去了城南。”徐怀遇让人将火把集中,亲兵之中,有斥候出身的四处查看,忽然喊道:“都侯,地上有马车印。” 火光下移,拨开部分地上落叶,车辕碾过的痕迹颇为明显,而且不止一处,徐怀遇行伍多年,这点还是能辨别的出,当即,唤来十人。 “速去附近住户带来盘问。” 待人走后,他转过身,就见陈鸢蹲在地上,“先生可有发现?” 陈鸢看着车辕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脚印,衣裳带他来这边,果然没错的。他沉默的点点头,随机走去早已废弃多年的庙观。 殿门早已不知去向,神台空空如也,落满厚厚一层灰尘。 目光扫过周围,除了几缕阴影徘徊角落,应该是孤魂游鬼在这破庙里吸取残存的丝丝香火气,陈鸢目光落到它们身上,筑基境的修为,溢出的殷红之气,顿时将这几缕阴气笼罩,瞬间惊恐游散,带起一阵阴风跑向庙外。 陡然掀起的风,引来外面士卒惊慌,甚至还隐隐听到风里有凄厉的哭喊。 “先生,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徐怀遇拔出佩剑闯进庙里,今夜他可是见过玄妙之术,之前不信鬼神之说,此时深陷其中,眼下一点风吹草动,都有些神经过敏。 “几个栖息庙观汲取香火气的孤魂游鬼罢了。” 陈鸢只是简单陈述了一句,可徐怀遇听来,就有些惊骇了,握着剑偏头四看,紧紧跟在高人不远。 “这里应该是那些盗孩子的落脚之处。”陈鸢在庙里看了一圈,除了阴魂,没有其他异常,那就只剩外面一地的车马痕迹了。 不久,派出去的士卒带了几人回来,看穿着打扮俱是附近农人,大半夜被一群当兵的带出来,脸上难免露着惊恐,站在庙前瑟瑟发抖。 “近日此庙可有车马停住?尔等在附近可看到陌生面孔?” 被问及的几个农人,看到一脸凶煞的徐怀遇和周围兵卒吓得不敢说话,身子抖的更凶了。 锵! 锵! 一柄柄刀锋拉出鞘身一半,映着火把光绽出森寒,这一幕,终于有人吓得后退,哆哆嗦嗦的开了口。 “有……有……来过三辆马车……有七八人……他们在这里停驻过两日……” “可见其中有小孩?” 那人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听到有孩童的声音……像是在哭。” 徐怀遇双目泛起红丝,握紧了剑柄,低哑的挤出声音。 “后来,又去了何处?” “不……不知……就看到他们向西南那边走的。” 徐怀遇回头看去庙门,拱起手:“先生?!” 已走两日,不知还追不追得上,陈鸢闭着眼睛,正琢磨,可那边的徐怀遇等不及了,见高人不说话,以为带他过来已尽了寻人所托,不再帮忙,一咬牙,转身上了马背,纵马狂奔。 嘶吼! “玉儿乃我儿,生为人父焉能不救,城中孩童丢失,身为都侯岂能坐视不理!” 周围地面炸开,三十名兵卒一一上马,随他狂奔起来,眨眼没入黑暗,只剩蹄音渐渐在黑夜里远去。 “真够猴急的。” 胖道人摸着圆圆下巴说道。 第三十七章 盗孩 “为人父亲,孩子丢失数日岂能不急,换做你,怕是比他还跑得快!” 火光渐行渐远,陈鸢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衣裳,交给胖道人绕去破庙转了一圈,那些人既然在此处待了两日,必然会留下生活痕迹,除非这些人全都到了辟谷的境界,不吃不喝。 走上两圈,拂去庙侧一块空地府落叶,果然,发现了有烧过火的痕迹,那些人掩盖的很好,将灰屑和泥土混在一起填埋,又盖了一层叶子,若不是陈鸢迈入筑基,五官敏锐,很难嗅到残存的烟火味。 挥袖抬手,法力携过泥土翻涌出来,竟有不少骨头残留,看大小应该是鸡鸭的,从泥土分离出来,堆去一旁,孙正德好奇捡起一根在手里掂量。 “东家,你不是要用这些个东……” 话没说完,他手里的骨头忽然挣脱落去地上,那边,陈鸢‘哗’的挥开袍袖,掐着指诀从林间一引,一缕清气落在那堆鸡骨。 散落一地的骨头像是寻找自己的位置似得,争先恐后镶嵌上去,光秃秃的骨头架子,鸡爪往地上一挑,将头颅挑起,随后蹦跳一顶,颈骨咔的与头颅连上,顿时扇着一对翅骨,在胖道人眼皮子底下飞快的跑了。 “观其架势,生前应该是一只母鸡。哎,不对!”孙正德反应过来,急忙起身,“东家,它跑了。” “它这是急着去报仇。” 这是之前就有学过的法术,可惜没机会用上,与那纸蛙里的纸扎术有着异曲同工的之处,不过借骸骨附着的怨念,将骨头重塑,对于吃它的那些人,自然能感知到。 陈鸢拍拍道人肩头,叫上那边脑袋一点一啄打着瞌睡的师父,牛车出城时就被胖道人拉来这边,眼下倒是方便赶路。 蓬角挂着的灯笼光芒里,老牛看着从面前迈着脚骨的鸡骸展着一对骨翅哗啦啦的跑了过去,呆呆歪了歪脑袋,疑惑的眨下眼睛。 ‘鸡骨……也能精?’ 这时,脚步声蔓延过来,老牛偏过头,三道人影飞纵上车,将车斗都震了一震,就听主人的声音在车撵上传来。 “跟上它!” 哞! 大青牛喷了一口粗气,盯着前面撒腿狂奔的鸡骨,刨着蹄子陡然往前猛冲,套身上的横木拉扯车斗唰的跟着滚了出去,车架‘哐哐’乱抖。 对方已走两日,中途若是不停,其实很难再追上。 不过那些人不可能就在临江县盗孩子,沿途或许还真会停留一段时日。抖动的牛车上,陈鸢望着西南方向,之前来临江时,就打听过附近道路,那边只有一条路可走,通往沧澜江北岸通山县。 距离少说也有一百多里路,带着一帮盗来的孩童,就算装作商队,速度也不会太快…… 一个个想法闪过脑海,陈鸢掏出备好的疾行符贴去老牛屁股。 哞!! 老牛昂头咧口长嘶一声,追上前方奔跑的鸡骨,直接附首将其叼在嘴里,沿着这条路疯狂奔行而去。 晚风吹动着树叶,月光拉长着牛车的身影,晃着蓬角的灯笼眨眼消失在道路尽头。 往西南方向,通山地界上是没有星月的夜空,阴阴沉沉的黑云聚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破旧的茅屋,织起了珠帘。 弥漫的水汽里,三辆马车停在山脚废弃的茅屋前。 身着黑袍,披有蓑衣的人影拉开车厢,看了眼里面几口陶罐,这才回去檐下避雨。 周围亦如他一样沉默的身影还有七个,身形神色各异,或坐在篝火前驱走寒意,或站在檐下沉默的看着落下的雨帘,偶尔面容闪过火光,露出的是凶狠的神色,朝地上吐去一口唾沫。 “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冷的紧。” 那边,坐在火堆前的汉子,衣裳并未有湿迹,少许溅来的水滴,落在布料,也瞬间化作一缕白烟,他面无表情的看向说话的兄弟。 “急什么,只要‘货’不丢,再迟也无妨。” “老七担心的是,临江县那徐府上的孩子……军中人物难缠,要是四处追寻,碰上咱们,十来人到无所谓,若是叫来军队,咱们想走也不容易了。”另一边有人低沉的说道。 “呵……我迷魂术,可没那么简单被人识破。”望着火堆的身影咧着嘴角,“……岂是那帮养尸的蠢货能比,幸好他们死了,不然回去不知要受何种惩罚。” 四周其他人陷入沉默。 风在林间吹的哗哗作响,雨点随风落在脸上时,火焰微微鼓动,说话那人忽然抬了抬脸,朝前方道路望去。 忽然抬手,将落下的珠帘引来扑去火堆,将篝火熄灭的同时,他低声道:“小心,有人从那边路过来了。” 然而,他熄灭的篝火终究晚了一些。 “驾!” “那边林间有火光……有熄灭了!” “过去看看!” 一只只迈开的铁蹄踩着坑洼积水溅去路面,十多道骑马的身影冒雨飞驰,其中斥候眼尖,黑暗的道路、山间,稍有一点光亮,逃不出他视线。 跑在后面的一个骑士,顿时举起手中燃烧的火把,打起了军中旗语。片刻不到,后面轰隆隆的马蹄声疾驰而至。 他们分成两拨,一拨先行探路追寻,随后放慢速度让马匹休息,再让后面第二拨骑士上来交替。 眼下火把晃出的旗语,意义是不同的了。 后方上来的十二名骑兵,为首的便是徐怀遇,他脸上满是雨水,顺着之前那斥候的指着的方向,当即带上所有人手赶过去。 沿途他们遇到过三拨商旅,无论车厢还是货物,悉数检查了一遍,如今快到通山地界,再找不到,就只能派人知会那边的县衙协助了。 “去看看!” 抹去脸上雨水,徐怀遇双手都有些微抖,再找不到孩子,他心里绝望到了极点。不多时,一行三十人,纵马踏着地上积水来到山脚,火把光里,是一处废弃的茅屋,当看到停在那边的三辆马车,以及粗略一数的七八个人。 徐怀遇心里忍不住一阵激动,正好与那农人所描述的一致。 当即下马,按着剑首大步走了过去,他身后一众亲兵拔出刀刃纷纷跟在后面,随意走动中,暗暗将此处合围,也将自家都侯护在了中间。 “这位将军,你们这是要做甚?”那边,一个高瘦的汉子讨好的过来,先是拱手作揖,说话间,摸出钱袋,塞给徐怀遇,“军爷,我们是去往通山的贩子,在此歇息一晚,等天亮就进城。” 照耀的火光里,看到徐怀遇的相貌,那边八人里,有人瞳孔缩了一下,大抵是认得对方是谁,手悄然摸去了身后。 而此时,徐怀遇一把将递来的钱袋打去雨水里,看着面前这位露着讨好笑容的高瘦汉子,眯了眯眼睛。 “我又没说巡查商旅,这么快就自报家底了?” “这不是看军爷这身打扮嘛……” 徐怀遇哼了声,目光扫过对面另外七人,随后看去旁边的三辆马车,“既然贩货,车里装的是什么?” 话一出,檐下有身影动了一下,就被同伴拉住,低声道:“他有龙虎气。” 此时,上前讨好的高瘦汉子谄媚的笑着,过去将车帘拉开。 “军爷你看嘛,都是江南贩运的上好海鱼,给我家主人带回去。” “是吗?!” 徐怀遇狐疑地看他一眼,负手走出几步,与那人拉开的距离的刹那,他回过身来,挥手:“来人,进去搬一个坛子出来,看看是上好的海鱼,还是……盗取的孩童!” 霎时。 高瘦汉子连带檐下的另外七人,脸色狂变, 第三十八章 谁要死?(求推荐票、收藏、月票) “军爷,使不得,使不得,开了坛子,味儿散出来就不鲜了。” 那高瘦汉子脸色变幻,急急忙忙又将积水里的钱袋捡起,双手捧着递给对方。那边,徐怀遇根本不理会,檐下几人包括这谄媚之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激动。 ‘果然是他们。’ 顷刻,拔剑指去高瘦汉子,“退后,将手放去头顶,还有那边七位,全都站到雨中来!” 确定了对方就是盗取孩童的那拨人,自然要集中看管的,徐怀遇示意的偏了下脸,一个亲兵口中含刀爬去车厢里,将一口坛子吃力的搬到外面。 “打开!”徐怀遇压抑着情绪,低声吩咐了一句。 走出檐下的七人里,隐隐为首的那人,嘴唇飞快嚅着,垂在腿侧的手指,指诀变化,点去那士卒正打开的坛子。 下一刻,就听‘咦’了一声,那士卒看着坛口,旋即抬起脸:“都侯,里面真是鱼。” 听到这话,徐怀遇愣了一下,本拔高的心情瞬间低落,大步过去,一把将亲兵推开,看着有人小腿高的坛子,坛口里确实是装了半坛的海鱼。 “再搬一口出来!” 他声音里,刚才那士卒再次上车,将一口坛子搬出、打开,里面还是一条条鱼层层叠叠的泡在坛里。 徐怀遇愣愣的看着海水里游动的鱼儿,又看了看这八人,低低的道了声:“得罪了。” 便转身带着麾下士兵离开,这边八人也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们怕,而是一旦动手,很有可能波及到车里的‘海鱼’,何况那都侯身上龙虎气,就算有些微弱,厮杀起来,也容易破他们法术。 “将坛子搬回去。” 为首那人低声吩咐的同时,离开的一行三十人里,徐怀遇心情低落,旁边心腹宽慰,说再往前去通山县看看,说不得那边县衙会有眉目。 “都侯不可丧气,咱们都追这么远了,岂能放弃。” 有人附和,也有人擦了擦手上水渍,闻了闻:“这海鱼怎么没有腥味……” 话语说到一半,徐怀遇忽然停下脚步,愣愣的看去闻着手掌的亲兵,顷刻,他伸手从另外一个士兵背上取过两石弓,从他腰间盖有油布纸的箭筒抽出一支羽箭扣上弓弦。 “没腥味啊……差点被你们骗了。” 轻声的呢喃里,徐怀遇绷紧弓弦的一刻,就在亲兵视线里,猛地一个转身面向马车那边,目光凶戾。 “敢用障眼法糊弄我——” 拇指一松,箭矢瞬间化作一道黑影,唰的穿过雨幕。那边,回走去檐下的七人听到‘……障眼法。’‘糊弄’等字眼,转身回头的刹那,一支羽箭精准的钉在搬起坛子准备放去车里的那高瘦汉子面门,从后脑直接透出箭头来。 坛子落去地上,啪啦一声摔的粉碎,一个蜷曲的小小身影顿时暴露在雨幕里。 “还有何话说,将他们缉拿,反抗就地杀了!” 看到雨水中的一个孩子,加上刚才对方戏耍他,徐怀遇心里火气蹭蹭的往上窜,周围簇拥他的亲兵拔刀,踩起飞溅的积水,结成三人小阵朝对面剩下的七人冲了过去,其中有人扑去孩童,大抵厮杀前,先把地上那孩子抱去马车。 檐下,为首的那汉子腮帮鼓了鼓。 “用小术糊弄你们,是想省了拼杀……既然你们自己要找死,那就成全你们!” 他两侧的六个汉子,纷纷抬手,双手变化指诀。 捉刀狂奔而来的士兵,脚下积水忽然结冰,将他脚掌冻住,断裂成两节;也有林间脱落的树叶唰的飞出,割在人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为首那汉子同样一记指诀点出,张开口,几股黑气涌出口鼻混为一起,迅速冲去一个临江县士卒身上,湿漉的衣甲迅速干裂,士兵低下头看去身上,黑气渗入皮甲、布料,钻入皮肉当中,顿时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 “啊啊啊……都侯……” 那士卒疯狂地上翻滚,顷刻间,口鼻翻涌出大量黑色细小的虫子,在雨中迅速朝其余士兵攀爬。 “妖法!” 有人大喊,也有士卒拿着火把将扑来的虫子扫开,眨眼,就被飘飞过来的叶子划破了喉咙倒去雨幕里。 徐怀遇格剑挡了一下飞来的树叶,眨眼间七八个士卒丧命,眼睛都红了起来。 “啊——” 他大吼,踏着积水持剑狂奔,落下的雨滴都被迫开,脚下结出的冰晶蔓延他脚背时,被一股看不见的凶猛之气撞的四散;飞来的树叶也软趴趴的贴在他肩甲上。 “喝啊——” 冲入茅屋檐下,剑光森寒划破檐下挂着的珠帘,对面七道身影连忙躲闪,其中一人还是被劈来的长剑削断了手掌,拖着血线掉去地上。 抱着残腕的身影跌倒惨叫,躲过一剑的六人,施法抓去断腕的同伴,血水顿时乌黑,浇在徐怀遇身上。 嗤! 一阵黑气升腾,徐怀遇“啊!”的低哑叫了一声,就感浑身灼痛,余光瞥了一眼连天雨幕,转身扑出檐外,想要借地上积水、落下的雨滴降低身上的灼热。 “胡人南下,朝廷式微,他龙虎之气撑不住了。” 为首那人缓缓抬起手,渐绽法光罩去雨幕里的徐怀遇,一点点将他身上淡薄的凶猛气息散去,雨水成群攀爬的黑虫蔓延过来,顺着这高大的汉子脚背覆去全身。 …… 黑夜雨幕里,官道上牛车飞驰。 ‘徐都侯?’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陈鸢抬起脸,看去某个方向,稳着身形站起来,指诀一点老牛,那鸡骨陡然飞去夜空的同时,车蓬内,一个个细小的木偶蜂拥而出。 …… “玉儿……我儿!” 徐怀遇看着黑压压的一片的黑虫攀上了双腿,他目光看去那边的马车,说出话来,双唇都在微微发抖。 “爹……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像是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一般,身子软绵,哗的半跪去积水里。檐下六人为首那汉子知道他还在挣扎,摇了摇头。 “都侯,放弃吧,待事了,在下让你,和你孩儿在阴府相见。” “呵呵……” 黑虫攀爬到了胸口,徐怀遇挤出笑声,看着檐下那六人,“民不聊生,百姓过得困苦,尔等修行之人,还想着残骸百姓,你们当真没有爹娘亲人……徐某死就死了……会有人替我报仇……” “都侯!” 周围残存的士兵大吼着冲过来,随后就被檐下五人施法打飞,为首那人笑眯眯的看着渐渐倾斜扑去的地上的徐怀遇。 “报仇……也对,你们能精准的寻到这里,定是有修道中人相助,不过来又如何,一样会死。” 话语落下,陡然有东西划过夜空,扇着短小的骨翅朝他飞来。 那人抬袖一拂,啪的将飞来的黑影打的碎裂散落一地。 鸡骨? 看到地上一摊鸡骨头,檐下六人面面相觑,有人走出屋檐过去查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然后,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身后同伴大叫:“小心——” 查看鸡骨的那人猛地抬头,前方一道巨大的黑影穿过雨幕,踏着积水犹如战车般冲来,直直撞去那汉子身上,带着对方身形直冲茅屋,轰的撞塌了土墙,梁木倾斜,拉着屋顶、屋檐哗啦啦的垮塌下来。 几乎同时。 避散的另外五人,有人高高跃去了半空,下一刻,一尺小人从空中落下,嘭的化作四丈虚影,重枣美髯的面容一闪而过,青龙偃月怒斩而下。 ‘土鸡瓦狗!’ 声如洪钟回荡,虚影的刀锋斩过那人身体,魂魄被刀锋劈出体外,撕裂成了两半。 “刚刚谁说一样会死的?!” 声音回荡雨幕,摇曳的树林、雨点间,一道身影持着黝黑的木鞭,单手负在身后沐着雨水缓缓走来。 斩飞的尸体落去积水,剩下的四人起身望去,那冒雨而来的身影,雨滴落在他头顶,都偏转落去地上。 “一个筑基,三个练气。” 陈鸢目光扫过他们,指尖一弹,一缕青光冲去徐怀遇,已覆去颈脖的黑虫瞬间干瘪,化作淡淡的气息返回摊开的掌心。 周围,仅剩雨水沙沙声。 第三十九章 吃人 黑虫朽烂,化为缕缕气息飞入陈鸢掌心,一拂宽袖,将地上昏死过去的徐怀遇凭空拉起,丢给跟来的胖道人。 “带他到一边。” 说话的同时,连同还活着的都侯亲兵一并接触了法术,这些术法他在书上都有学过,知晓原理,解咒自然就容易。 “这里用不着你们,护着你家都侯到外面等候。” “谢先生援手!” 还活着的十七人连连道谢,他们也知道,这种事已经不是他们这种常人能掺和的了,急急忙忙跟着前面那胖道人离开。 “谁也别想走——” 这时,仅剩的四人里,为首那人终于有些觉得丢了颜面,嘶吼出声的刹那,倒塌的茅屋轰的炸开,之前被撞入废墟的一个手下纵身飞出,下一刻,一柄木梁般粗大的手臂探出,大掌直接将纵飞雨幕里的身影捏住,握住对方脑袋,一连串:“啊!”的惨叫里,拉回废墟。 跑远了的临江县士卒还回头看了一眼,被前面的胖道士喝斥一通,这才回过神来,迅速远离了这里。 踏踏的脚步踩着水声远去,周围陷入安静。 那方倒塌的茅屋外,雨中狼狈的四人里,为首的汉子脸色铁青,看着那帮士卒跑远,目光落去一身宽松袍子的身影,不是对方突然出现,而是对方施法手段有些忌惮。 ‘他法门有些诡异,吸食了黑虫。’ ‘可能也是一个邪修。’ 四人用着秘法传递各自的看法,议着接下来如何做,为首的汉子走出两步停下,脸色平静下来,抬手朝陈鸢拱了拱。 “这位同道,各修各的法,各走各的道。没必要掺和进这桩事里来。” 大家都是邪修,唤做同道还能显得亲近一些,毕竟修道之人斗法,分出胜负也会伤及自身修为,属实不划算。 陈鸢点点头,抬手还礼。 “礼数完了,该动手了,请。” 对面那汉子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完全没跟上对方的思路,“道友也是筑基境,真要淌这事,就你一人,恐怕……” 话音未落,林间树木抖动,一轮四丈虚影走出,那硕大的刀锋‘嗡’的一下斩去地面。茅屋废墟裂开,同样一道巨大的身影站在了四人侧后方,手中一柄蛇矛呯的顿去地上。 陈鸢一掀袍摆,双腿间,十多道一尺人影迅速攀爬而出,摆着诡异的姿态立在脚边。 “一人足够了。” “去!” 袖中法诀拂过雨幕,水珠溅开,十多个木偶眼中泛起红光,用诡异、僵硬的姿态速度飞快朝对面四人奔跑、爬动过去。 立在雨中的两尊虚影神像也在同时挥舞起了重兵,排山倒海般而来。 坍塌的茅屋再次‘轰’的一声,残墙、茅草飞溅起无数碎土,四人脸色狂变,运起法力合力将砸下的两柄重兵挡下。 其中两人刚入练气,根本挡不住这一击,口鼻、眼眶、耳孔震出丝丝鲜血,大喇喇爬去地上一动不动了。 “你去挡住那些木偶,我去先杀那人!” 趁着重兵招式已老的空当,为首那人朝最后一个手下嘶吼,脚下一点,远离了地面,猎猎抚动的袍袖间,指诀伴随口中咒法,最后一声落下,他也绕过下方的那群木偶。 落地一瞬,他陡然张开口,喷出一道细长的黑剑。 法光绽放,瞬间刺破雨帘在陈鸢眸底放大,卷起风雷般从他身子穿透而过。 那人视野里,前面的身形化为烟雾消散,落下一根黝黑的木鞭咣当掉地上。 “杖节术?” 这一瞬间,那人惊愕的抬起头,这种保命的术法,与保命的法宝一样,都是极为难得。视野里,陈鸢的身形在不远显现,他指诀一变,半空的那柄黑剑调转方向 “腹中法剑?” 陈鸢看出了一些端倪,与那黑虫咒在书里都有过一段故事,可惜书里没有法诀,没想到在这里看对方施了出来。 话语出口,黑剑再次飞来,剑光划过眼帘,陈鸢双袖一洒,两道青光左右落地,刹那间,黑夜雨幕里,两对兵器左右阖来,双锏双鞭往陈鸢身前一架。 ——门神。 剑光抵在淡淡的光影间,反弹回去,那汉子像是岔了气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后退两步,就见前方雨幕,两道四丈身形显露。 一人细腰奓臂,头戴凤翅盔,面如淡金,三绺胡须飘洒前胸,手中铜锏如宝塔横握。 ‘放马过来,小辈!’ 声如雷霆般炸开,秦琼神像举步踩去积水而行。 另一人黑面虎须,紫脸环眼暴目,身如铁塔,提一对铁鞭同样踏步上前,双鞭猛地横挥,落下的雨水迫开,化作一道扇形的水光。 那汉子连连后退,躬身躲过一鞭,身后一颗歪脖树‘轰趴’一声打的断裂,抖着无数水花倾倒下去。 他喷出黑烟化为黑虫爬去那神像,似乎石沉大海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有陈鸢知道这是为何。 脑海中的信息之中,门神空缺已齐,能极好的抵御邪煞、术法有着极强的效果,而这人境界稍低,施出的法术根本不足以对四个门神造成威胁。 就算面对境界高的修道中人,门神也会将受到的伤害互相分摊出去。 …… 那边的那汉子可没陈鸢那般轻松了,巨大的身高对他而言有着恐怖的压迫感,施出的法术,打在对方巨大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回头,仅剩的那个手下全身挂着木偶,血迹斑斑的身形炮弹般飞过他视野,飞到一半,就被面容重枣的神像一把抓住,狠狠砸去地上。 ‘走……’ 这是他脑海闪过的唯一念头,至于马车中的那些孩童,已经管不着了,抓起一把湿泥洒去半空,指诀一挥轰然爆开。 借着漫天飞溅的泥巴,纵身冲去断树,脚尖一点,投去前方的林野。 “逃的掉么……” 陈鸢望着雨幕呢喃,夜空之上,一道身影冲向逃遁而去的身影,破烂的衣裳雨中飞舞,飘洒的须髯发丝间,老脸哈哈大笑。 伸出手掌,直接按住那汉子脑袋。 “我徒弟还没让你走——” “滚回去!” 疯老头手臂一挥,抓着那人发髻犹如扔一个破布娃娃砸回茅屋废墟前。积水、淤泥飞溅,砸出一道人形的泥坑来。 呼~~ 那人大口大口的喘气,一时间不明白,怎会又多了一个金丹境的修道中人,混乱的思绪里,他听到脚步声,在地上偏过头,雨幕中,过来的那年轻人,脸上有着一丝妖异错觉。 身子有些颤抖,止也止不住,他艰难的挤出声音。 “放……放过我……” 陈鸢已经走到面前,低着目光俯瞰地上的汉子,嗓音夹杂着雨声轻轻问道: “……你们盗孩子,是为了做什么?” 那人停下话语,却是不敢回答,而是说起另外一句话。 “寻道……道都走不通,哪能资格修仙……你不懂……道不同……” “嗯,明白了。” 陈鸢赞同的点了点头,“吸食孩童精血嘛,我明白,也能理解。不过,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淡淡的话语落下,伸出手猛地呈爪,罩去那人头颅,淡淡的青光绽出,那人凄厉惨叫,浑身剧烈抖动,鲜血挤出毛孔化为血线,皮肉迅速干瘪下去。 一股精血之力、连带对方修为都渗入体内,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令陈鸢闭上眼睛,让雨水浇在脸上。 好一阵,他才睁开眼。 “太容易上瘾……” 眸底一圈殷红缓缓褪去,他神智才有些回拢过来,正要走去那边马车,忽然怀中传来一阵燥热,那本《黄川杂疑》在手里微微抖动,自行翻去脏旧的书页,停在记载《黑虫》的故事页面。 上面大段的内容里,有些字体泛起了光芒组成口诀。 陈鸢指尖拨去几页,另一个《吞剑》的故事里,那人腹中法剑的口诀也一一显现出来。 “这样也行……” “希望后面,没有太多这样的打打杀杀来得到机缘。” 他将书揣去怀里,过去将马车打开,运使法力将坛子搬出打开,一个个孩童蜷缩里面,像是被人施法陷入昏睡,不仅仅两三岁的孩子,有些坛里,甚至还有被刨出母亲肚子的婴孩,连脐带都还未剪去,浑身沾满血垢。 唉。 沙沙的雨落声里,陈鸢沉默的站在那里。不久,他将外面等候的士卒叫来,看到坛中的画面,一个个破口大骂,也有哭出来的,抱着同袍的尸身一起返回路边。 徐怀遇醒过来后,也在车中那些坛子里,找到了自己儿子的身影,听到只是陷入昏睡,他这才安稳下来,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坐在路边痛哭流涕。 …… 天色渐渐亮了,东方云隙泛起鱼肚白时,一行人已回到临江县。 不久张贴的告示在东西两个集市口传开,丢失孩子的人家纷纷赶往县衙认领,对于孩童而言,不过睡了一觉,懵懂的看着面前喜极而泣的父母。 外面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些回来的孩子,纷纷鼓掌喝喜,情绪丰富的,当场就跟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当得知是有高人帮忙,乌泱泱的人群涌去徐都侯府上,知道不易见到那位高人,一筐筐的鸡鸭蛋、菜蔬,也有装着稀少的猪羊肉,堆满了徐府石阶。 丢失孩子的人家有人拉着孩童跪了下来,接着一个个跟着跪成一片。 “多谢高人救了我全家!”“一点心意,还请高人收下。” “……我让我儿子以后跟高人姓!” “高人,我家往后给你立长生位!” 细细碎碎的声音想在府门外,可惜口中的那位高人,此时精疲力尽的躺在右厢的房里呼呼大睡。 陈鸢没察觉到的是,外面一声声的话语,心中的感激,化作一缕缕丝线划过明媚的阳光,飞出窗棂。 与他相连。 …… 此时徐府后院里,妇人抱着三岁的孩子又摸又亲,眼泪欢喜的落下。 一旁的徐怀遇看的心里高兴,比打了胜仗还要来的高兴,不久,他出了房门,问了先生可醒过来,得到管事摇头的答复,也不焦急,赶忙找来心腹士卒,又问起他昏迷后发生的事。 “你们说,先生唤出的那些神人当真威武?” “回都侯,确实厉害,身高数丈,其中一神,长髯红脸,一柄大刀好生吓人……” 徐怀遇听得心潮澎湃,要是没发生这事就罢了,如今亲身经历这般玄奇之事,哪能不向往。 他一拍檐柱。 “将你看到的找城中最好的画师画下来,我要将那红脸神人刺在背后!往后再遇上这种事,说不得也能挡上一灾!” 第四十章 道 “先生……先生……” “高人哪……救了我全家啊……” “……给你立一尊长生位……” 一声声若有若无的话语恍如在梦境徘徊脑海深处,此时的陈鸢正走在空荡的人杰殿里,仰望着神台上四位各立一边的神像,指尖抚着色彩斑斓雕刻,目光之中:关公持青龙抚髯;张飞挥蛇矛怒瞪;秦琼一手铜锏过盔顶,尉迟敬德佩弓挂袋,冲阵之状。 不同的朝代、不同的故事里的英雄人物,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这种感受,他无法形容出来。 “往后还有更多的世间人杰……不知道越来越多后,会不会发生其他的变化。” 仰望四尊神像的思绪里,忽然有着断断续续的话语飘在耳边,令陈鸢皱了皱眉头。 ‘哪里来的声音?’ 这座道观乃是他心中深处所显,不可能还有其他话语进来,陈鸢仔细听这些若有若无的话里内容时,一缕缕丝线穿透过道观外的天云,划过满山的绿野,径直飞入大殿。 陈鸢下意识的伸手,这些丝线没有任何质感,悄无声息的没入掌心,每一条丝线,好似一幅幅画轴在脑海铺展开,是人跪去地上虔诚祈求,也有低声哭泣合掌膜拜…… 这一幕,陈鸢有些熟悉。 小江镇…… 雕琢完秦琼……便有一股青玄气没入胸口,看到了戏班登台表演,见到请了秦琼木雕回去供奉的画面是一样的。 也就说,不管拜木雕,还是拜我,都能得到这些‘丝线’? 想到这里。 陈鸢笑了起来,要是往后这些表演、木雕里的人杰故事传播开来……可笑容没几下就收敛起来。 这是抢这方天地神灵的香火了。 ‘我只是将原本属于这世道的神灵重新归位,嗯,就是纠正一下而已’ 这样一想,陈鸢心里就舒服多了,笑着看去身后四位偏过头来的神像,一拂宽袖跨步走了出去。 “我想的可对吧,诸位?!” 嗯! 四道低沉的声音突兀回荡大殿,把举步出殿的陈鸢吓了一个踉跄,身形狼狈的在一阵烟雾里,消失不见。 片刻。 香炉袅绕淡淡青烟,静谧的房里,熟睡的身影缓缓睁开眼,打了一个哈欠,明媚的天光正照进窗棂。 陈鸢穿戴好衣袍走过飞舞的光尘,外面守候的仆人听到动静,急急忙忙相迎,那热情的神色,让陈鸢有些不适,好言拒绝了这些侍女、仆人的服侍,问了他师父还有胖道人的在何处后,便径直穿过月牙门去了前院那边。 来往府中的侍女丫鬟见到他过来,脸色含羞退去两旁恭恭敬敬的问好,也有胆怯生惧的低垂脸蛋不敢说话。 陈鸢有些疑惑,一觉起来,怎么府里的人都怪怪的。 走了几步,忽地想起,或许是徐怀遇将昨晚的事,告诉了县令,和丢了孩子的人家。 那些汇聚而来的香火之念,以及眼下这些丫鬟仆人的神态,就说得通了。 来到前院。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远远的庭院满是摆着画架的身影挥笔涂抹,疯老头捏着一朵小花在各个画师间穿梭,不时看看这个,不时又跑去另一边指指点点。 胖道人陪着徐怀遇老神在在的坐在檐下,脸色威严的与对方说话,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当然,除了那身肥肉。 那边的侍卫察觉到有人过来,偏头看了一眼,连忙过去俯身贴耳的跟徐怀遇悄悄说了句,那边椅上的男人,急忙转头,随后起身快步迎上来。 “先生醒了啊……快快这边落座。”徐怀遇招呼仆人赶紧斟茶,又搬来一张椅子放去正中的位置,待陈鸢落座后,才跟着坐下,就想陈鸢是主人,他是客人一般。 寒暄了几句。 陈鸢这才好奇的问起庭院里十几个画师是怎么回事。不等徐怀遇开口,一旁的胖道人抢先开了口。 “都侯这是把城里的画师都请了过来,你看看,画的如何?” 孙正德将一张画好的纸张递过来,落入陈鸢眸底的是手持偃月的关公,还上了颜料,与那日显圣而出的神像有八九分相似,看得出那些兵卒记得牢固。 “先生,这些画的怎么样?待画完了,徐某还要拿些送去军营、县衙贴上。”徐怀遇此时感觉痴迷了进去,今日他穿的简单,常服宽松一拉就开,将后背露出半截来,“看,刺的如何?” 厚实的背脊间,青纹游走,勾勒出一幅关羽半阖凤目持刀而上的神态。 背刺关公? 陈鸢嘴角抽了抽,这家伙当真胡来,不过这位都侯行伍之人,气血旺盛,隐隐还有股凶猛之气在周身盘旋,应该是能扛得起的。 又说了会儿话,陈鸢也不忘来临江县的目的,正好向徐怀遇打听。 “徐都侯在临江多年,可听过叫瓦梁山的山名?” “瓦梁山?” 徐怀遇皱起浓眉,摩挲起下颔长须,好一阵,他摇了摇头。 “先生恕罪,徐某虽说在这里多年,可这山名还未听说过,不知先生问这山要做何事?徐某别的没有,麾下儿郎两千,全凭先生调遣。” “这倒用不上。我自己再找找。” 陈鸢来瓦梁山,是为书中记载一段故事: 临江东南数里有瓦梁山,山中巫人善术,能掳他人之影,囚于瓦罐,杀影而人亡,被人所忌。邻县常翁踏青偶遇巫尸,不知如何而亡,手中奇卷,观之叹术凶恶,将其埋于瓦梁。 之前被逼离开,不过来这边看看,如今知晓《黄川杂疑》能吸纳这些法术填补,那就更要去一趟。 “先生不急,徐某还有办法!” 见陈鸢沉默,徐怀遇想到一个主意,当即派了心腹持他令牌去了县衙,让衙门里的文吏翻查县志。 待人走后,徐怀遇请了陈鸢跟他去一趟后院,到了那边,便唤了声,片刻,一个三岁奶娃娃牵着妇人的手小跑出来。 见有陌生人还有些怯生,躲去母亲身后,挪出一点小脸悄悄偷看。 “玉儿来,给先生跪下。”妇人摸着儿子的发髻,将他推到前面,温柔的让孩子跪下的同时,妇人也跟着屈膝跪到地上。 就连徐怀遇也抱拳跪下。 “徐怀遇一谢先生大义,为城中父老除去一患!” 说完,抱拳一松趴去地上重重磕了一记,旁边的妇人也跟着磕下,一手还将懵懂的儿子按去地上。 陈鸢想去搀扶,男人直起身来,声音中正。 “二谢先生大恩,救我家孩儿,齐家团圆。” 一家三口齐齐磕下。 “三谢先生仁厚,救我于生死!!” 三记响头在男人额头呯呯直响,印出红痕来。待一家三口起来,妇人招来侍女,将一尊长生位恭恭敬敬的奉去中堂,摆在贡桌神龛。 下一刻。 门外的陈鸢就感气海中那片气旋壮大了几分,正中的道台更加稳固,散发薄薄的飘渺云气,伴随气旋转动,隐隐有雷鸣声。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与徐怀遇后院攀谈几句,妇人在侧陪衬,到的差不多时,告辞离开,带着小人儿回去屋里。 这时,府中管事从前院过来,禀报了那亲兵已回。 两人这才返回前院那边,就见那亲兵捧了一卷竹简站在檐外。陈鸢上前取过,将它展开,上面类似秦时的小篆体,内容言简意赅。 临江东南三山,中山古名瓦梁。 “东南三山?一山曰牛鸣,二山曰击鼓,三山曰明见。想来所谓中山,就是击鼓山,也就是先生要找的瓦梁。” 徐怀遇对这边熟悉,“不过先生还是要小心,那山中多猛兽,地势险峻……不如这样,先生要入山,我带麾下熟悉山地的儿郎一起寻找,岂不事半功倍?” “既然地势凶险,你们还是不要去了。” “就当为先生做一些事。” 执拗不过这军汉,陈鸢也就答应下来,那术法藏书不比寻人或野兽,就是一死物,想要在大山中徒步寻找到,不知花费多少时间,若是人多,倒是能节省一二。 填补藏书中的法术、推广木雕戏让众人所知、让千身台中神灵,回归这方天地。 道一途,真有些难走啊。 阳光照在脸上,陈鸢望着满院的画师作画,发丝在微风里轻摇。 …… 日升日落,铅灰色的天云遮去夜空星月。 划过千里之遥,交织的路途上,有着马车、驴车拉着棺木、坛子在黑暗里一座建筑轮廓前聚集,为首的数人走到破庙前,各自的声音相互间低沉传递开去。 “少了两队……” “赵葵安、李之轻不见回来。” 一个女子的话语响起:“已死了,还未到通山,在边界一处山脚发现李之轻还有他手下人的尸体。” “他们途径的是何处?” “途径青山县过沧澜江,再经临江、通山……” “没过通山,那就是在临江出的事。” “告知掌教?” “你去传讯,我亲自带人过去!” 最后的话语,是那女子的声音落下,身影在黑暗里离开,带起一片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那方等候她的数名手下,紧跟其后,在一阵青烟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两辆马车。 阴云浮走,露出星月的光辉之中,风里帘子掀起一角,车厢里十多个坛子贴着黄符阴森的延伸开去…… 第四十一章 山云天光奏白露 “好!” 数声喝彩响在沧澜山飘渺云雾深处。 逶迤的山势,飞鸟穿过云海,舒展羽翅落去崖边苍松,眨着鸟眸在枝头蹦跳,好奇的看着远处宽阔的广场,白岩的砖石犹如汉玉整齐铺砌,五栋楼阁宝栅雕格,正中的高阁,门前悬一柄古朴雕纹的阔剑,隐隐散发威势。 那广场上,云气贴地弥漫,彷如仙境一般,来往的身影驻足眺望那边围拢的人群,俱是沧澜剑门下的弟子,有男有女穿着内外门服侍,看着中间平地之上,两人施展御剑术,半空之上,两柄法剑绽放法光来回对撞。 剑随人走,人随剑动。 两人也在法剑下方,拳脚拼斗,一拳一脚撞击,缭绕的云气都被震的四散,卷起的气浪裹着两人推去四周,刮在周围人脸上都有些作痛。 祝静姝脸色清冷,一掌抵在师兄打来的一拳,陡然纵身而上,握去半空拼都的法剑,唰的冲向天空,指尖抹去剑身,淡蓝法光大盛,将女子一并包融了进去。 “好,御气呵成冲云顶,灵气灌脉如剑使,如月师妹,你这个弟子御剑诀前三层已大圆满了。” 捧剑楼上,王玄易负着双手看着淡蓝的法光冲上云霄,赞叹道:“年轻一辈,她当是翘楚。” “呵呵,师兄过谦了,东、南、北三院,还有师兄的捧剑楼,年轻一辈里,资质上乘者也有许多。” 名叫如月的美貌妇人看着冲上天云,持剑陡然折转俯冲而下的弟子,嘴角免不了得意的勾起笑容。 “此次出门一趟回来,静姝的境界有些提升,但还当不得师兄如此夸赞。” 两人视野之中,空气颤出嗡鸣,广场正中直面天雷般轰击而下的剑光,秦守言压力颇大,立刻将手里的玉衡剑迎了上去—— 两道剑光呯的半空绽开,恍如眼花般,淡蓝法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密密麻麻在天空排列开来,然后,轰然坠下。 顷刻,下方围观的一众弟子连忙抬袖遮掩面门,霎时就被吹来的气浪击的后退两步。 待大风停歇,广场上云气紊乱四溢,秦守言保持御剑的动作一动不动,他脚下四周,全是一柄柄长剑坠地的残影,将地砖插的全是孔洞。 天钟神秀意由尽,气引法剑欲斩龙,长灵御脉万法决…… 万剑诀! 一众弟子脑子里嗡嗡作响,想不到这位西院的大师姐已经摸到了万剑诀的门槛,眼下落下的法剑残影不足万剑,可百剑也是有的。 剑楼之上,王玄易和那如月妇人也都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 “看来当得翘楚称谓。” 这时,有人从楼下上来,低声说了什么,妇人就见掌门王玄易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 广场上。 尘埃夹杂云气散去,半空之上,倩影持剑轻飘飘的落下,一转手腕,湛青法剑‘锵’的回鞘,看了眼地上惊愕的师兄秦守言,一言不发的转身越众而出,径直离开。 “师姐!” 人群里面挤出一个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俏丽乖巧,着了身浅白衣袍,显得有些宽大,背后负着一柄木剑,拖着两只宽袖在风里一扇一扇的小跑过来。 “哇,师姐,刚才你好厉害啊。” 小姑娘颇为活泼跟着一侧,叽叽喳喳的比划手势,说起刚才一幕,小脸激动的通红,眨着一双大眼睛,憧憬的双手合着放在下巴,“往后我也像师姐一样厉害。” 一脸冷意的祝静姝,看着活泼的师妹,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勉励她几句,笑道:“你是想听故事吧?” “嗯,那什么秦琼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祝静姝笑着摸了摸她脑袋,随后朝捧剑楼前悬挂的那柄古朴雕纹宝剑拱手一拜,这才与那小姑娘继续往前,一边走一边续说起之前没讲完的故事。 听得小姑娘眼里发光。 “外面的世界真有这么精彩吗?” “只是故事罢了。外面比故事残忍的多,听说北面的天师门都解散师门,遣散一众弟子抗胡,或在民间继续斩杀妖魔为世道做一些实事。”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 “不知……或许掌门有掌门的考虑。”祝静姝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高盘绕云气的楼阁,下意识的捏紧了剑鞘。 一旁的小姑娘没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颇为苦恼的仰起俏脸:“……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山呢,好想也跟师姐一样,降妖除魔……我连妖魔什么样都不知道……哎对了对了。” 忽然想到什么,小姑娘拉着身旁着回头看捧剑楼的师姐。 “……那叫陈鸢的人是不是也很厉害,他能打伤两位师兄,师姐你还跟待过一段时间……门里好多师兄师姐都说,师姐不帮自己人,还跟歪门邪道同处一檐下……” “幼娘不要听他们胡说。修道修心,要有自己的见解,不可人云亦云。” 这位小师妹自进门中就跟祝静姝走的近,她收回目光继续道:“要知:道无正邪,皆以人为。那人不像你我有山门为靠,他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师父,所学的东西也只有那些邪法。” “所以师姐也帮过他?可为什么帮他呢?” 祝静姝没有答复,只是看着脚下的路,想起那人隔着门故意拔高声音讲故事给她听。 忽地笑了一下,轻声道: “不知,或许他有点像我父亲……” 望去的目光变得迷离,记忆深处的画面彷如又浮现出来。 孤单的女童光脚站在山崖,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樵夫,哭喊:“爹——” 远方有人持剑凌空而立。 这时,身后有人追上来,打了她的思绪,画面破碎散去,就见一个捧剑楼的师弟,拱手道:“师姐,掌门让你过去一趟。” “何事?” “听说有天师门的道友,在沧澜江北面除妖遇险,向我们求救。” 祝静姝点点头,让叫幼娘的小姑娘自行回去,便跟着那师弟去往捧剑楼。 …… 山外的天色降下,沿着奔腾的沧澜江水向东而去。 坐落江边的临江县,敲着梆子的打更声已经在城中街道响起,偶尔的犬吠声里,一阵风吹过打更人后颈,隐约带起了铃铛声。 只见一团青烟拂过街道,冲向那写‘徐府’的府邸时,陡然一道常人无法看见的金光陡然在门上两张画纸绽放。 那团青烟瞬间弹了回去。 “哪里来的烟雾?咳咳……”守着府门的两个士卒挥手拍散呛人的烟尘时,陡然一只覆有薄纱的白皙手臂从烟里伸得极长,一把掐住其中一人脖子拉进青烟里。 另一个士卒吓得直接瘫软坐去地上。 片刻,烟雾迅速蔓延而去,留下那士卒的尸体躺在街上。 雾气里隐隐声音传开。 ‘徐府进不去……’ ‘他们五更天已出门,去往山里……’ 第四十二章 常翁非常人也 延绵山麓鸟声清脆起伏。 绽出云隙的晨阳,推着金色的光芒将远近起伏的山峦包裹了进去,茂密的林间,积攒的露珠悬在叶尖儿摇摇欲坠,片刻,被挥来的刀身惊去了地上。 崎岖荒凉的山林见,扎着裤脚的一行士卒挥刀拨弄灌木杂草,目光四下搜索往前行进,与之对应的,整座山里,还有不少这样的队伍沿途一寸一寸往上搜寻。 胖道人背着篓筐,满头大汗走在后面,要不是陈鸢时不时给他施去一个回复体力的小法术,估摸着上了山脚几丈距离就走不动了。 “歇一会儿,东家,本道走不动了,你索性自个儿上去吧……呼呼……” 陈鸢见他模样,确实累的不轻,他不是那些兵将常年操练的体质,又非修道中人,跟不上也是情理之中,便点了点头,让他留这边休息。 疯老头回头上下打量两眼胖道人,叹气的摇摇头。 “怎的这般没用。” “要你管。本道在这纳凉休息,不舒服吗?!” “当心豺狼虎豹叼走你……”疯老头跟上徒弟两步又回来,双手呈爪放在脸两侧,抓握两下,面容阴沉。 “说不得还有山中妖怪。” “嘿嘿,那不正好,来个女妖怪,让她尝尝道爷手段!” 陈鸢懒得理会两人在那斗嘴,抬头看了看陡峭的山麓,继续沿途往上,散开的神识也在一片一片的搜索不同于山间的异常之处。 既然是埋,定是有隆起的土堆,就是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长满了荒草。 ‘能上这片山踏青的……那常翁恐怕也不是寻常人,得异术而埋之,想来是瞧不上邪术……’ “先生!徐都侯那边发现了东西!” 正走过一处山崖荒草,陈鸢便听到远处搜寻的士卒大喊,神识一搜,急忙朝声音方向赶去,那士卒是军中斥候,对于崎岖山路习以为常,领了陈鸢飞快过去山的斜面,那里山崖断壁,像是被人用刀切过一样平整。 下方有处空地,四角的地里残留有木桩,不难看出曾经这里搭建过茅屋。 “先生!” 见到陈鸢赶来,徐怀遇擦了擦额上汗水,拱手一抱,随手指去那边茅屋残痕,“此处曾有人生活过,土里木柱已朽,一触既烂,怕是二三十年。” 二三十年? 感觉还没有《黄川杂疑》成书的时间长,那故事怎的到了书里?陈鸢心里惊讶,下意识的摸了摸胸襟内藏着的书册,他上前观察那地儿,目光移开,周围环境寻常人绝对不会在这里生活,哪怕那些有些武功的江湖人也不会在这种恶劣地界生活。 ‘那巫是在这里没错了。那他的坟应该离此不远。’ 前世的记忆里,尤其农村一带,坟大多都会修在离家不会太远的地方,这方天地应该也逃不了这样的习俗。 其实不用陈鸢猜测,临江县的士卒已经在周围搜寻开来。 果然,不到片刻,就在离这边十丈左右的崖壁下,发现了一个土堆,大大小小的石子围了一圈,泥土早已与寻常地面没了什么区别,却是没有长出丁点杂草。 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人发现。 “把坟刨开——” 徐怀遇没那么讲究,又有先生在旁,胆气足的很,路上他也听过先生讲了这段故事,对里面埋的那什么巫,没甚好感。 “既是祸害,就别给他留情面!” 几个三大五粗的汉子顿时拿了锄头、石铲,照着坟头就是一顿连挖带铲,半盏茶都不到,就见一副身形五尺左右的尸骨躺在里面,所穿衣袍依稀还能看到当年的花纹。 正中位置,尸骸双手压一本书册按在腹前,徐怀遇想上前将它取来,陈鸢伸手一摊,那书册忽地挣脱手骨,自行飞了过来,饶是知道其中玄妙,徐怀遇仍旧万分惊奇,百看不厌。 这边,书册落入陈鸢手里,一摸却是发现多了一本,重叠在下面。 除了《去影》,下面那本泛黄的书册斑驳黑色的霉菌,还是看得出,书封写着《点化之术》,让陈鸢看的惊奇,翻开一页,就见有张纸条夹在里面。 纸上内容只有短短一竖字。 “寻道无尽,止步金丹,常某已知天命将至,不再他求,辞别妻儿,杀此巫于山中,尽最后一力,留常所学之术,赠予有缘人,望善用。” 短短一竖字,道尽求道艰难,却又显修道之人的风骨,让陈鸢心里不由生出感慨。 “原本依书来求这《去影》之术,没想到还能得到额外馈赠,常翁,请受我一拜。” 陈鸢抬起手朝四周拱去一圈时,放在徐怀遇手里的两本册子顿时燃起火星,吓得他叫出声来,就在片刻,书册迅速燃尽,两缕光芒飞去陈鸢胸口,没入那《黄川杂疑》当中。 “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 “术法之精,不在书册,而在法诀。” 陈鸢解释了一句,将衣襟内那书卷取出,那奇术篇里,竟多了一段名为《石狮守门》的故事,上面字迹渐渐显露出法诀。 风吹来,袍袂猎猎飞舞。 ‘受常翁一赠,当还他子孙后代一礼。’他想。 山下。 孙正德解开道袍露出白花花的肚皮躺在阴凉的岩石上,眯眼看着一边玩耍的疯老头,惬意的哼着小调,悬着的脚尖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山风吹来,肚皮受凉一缩,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肥硕的身子一下坐了起来。 不远浇着小溪水的疯老头猛地抬头,“有邪煞之气!” 胖道人正他说话的功夫,明媚的日头在余光里迅速阴了下来,周围树木哗啦啦的东摇西晃,林间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怎么起雾了?” 孙正德赶忙整理好衣袍,还没等他说完,视野中翻涌的水雾朝这边飘来,隐隐约约伴随一阵铃铛声。 叮叮叮…… 那雾气里,似乎有人影飘过。 胖道人揉了一下眼睛再看去,雾气逼近,显出影影绰绰的人影在里面张牙舞爪,好似妖魔鬼怪朝他飘来。 “我曰其母的大寒瓜……” 陡然一吓,孙正德撒腿就往山上跑,不远的疯老头见他跑,也跟着转身追上去,以为道人在跟他赛跑似得,速度飞快跑去了前面。 “你跑什么?!” 眼见被超过,胖道人大声嘶喊。 “见你跑,老夫也跑啊!我先去寻徒弟了!” 眨眼的功夫,疯老头一溜烟儿的消失在胖道人视线里。只留下他一脸目瞪口呆,这就走了?不管我了? 反应过来,他迈开双腿继续疯跑,嘴里哇哇大叫。 “老疯子,你太不仗义了!!” 然后,胖乎乎的身形被弥漫的雾气吞没。 第四十三章 可曾听那青龙吟 “啊啊啊——” 陡然的惨叫,凄厉的回荡山里,远远近近的林野间惊起一片鸟雀。 啪啪啪…… 这边山崖下的兵将自然也听到了,本能的握去腰间刀兵,徐怀遇抬起头,天色不知何时阴了下来,黑压压的鸟群慌乱的在天空盘旋, “先生,刚才那声……可听到了?” 陈鸢点点头,轻嗯了一声,那惨叫的声音,他听得出是孙正德那胖子的,师父疯癫可也不会对相熟的人动手。 “徒弟哎!徒弟,为师来了!” 山间疯老头的身影颇为欢快的钻着草丛灌木过来,垂下的枝叶扫在他身上,都没甚在意的,过来后,不等陈鸢问他,老脸尽是嬉笑的表情,指了指身后,颇为潇洒的向后撩了一下干涸的乱发。 “乖徒哎,为师跟你说,那胖子被妖怪追……想跟为师比谁跑得快……这会儿肯定被妖怪给抓走了,哈哈哈——” 一众兵将、包括陈鸢看着叉腰得意大笑的老人,嘴角都抽了抽。 “师父,怎么不带他一起过来。” “……他又不是我徒弟。” “呃,算了。”陈鸢不好在跟老人多说,赶忙让徐怀遇带一众士卒在附近找路下山。他则拿起书卷,自己的木偶都放在胖道人的篓筐里,眼下只能翻一些实用,不那么繁琐的术法,看能不能将孙正德给救回来。 那边,徐怀遇召集了麾下,让他们朝前探路,寻下山的道,转过见陈鸢在那翻书,赶紧带了两个心腹快步靠近。 “先生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还要救人,你们先走!” 陈鸢头也没抬,一页一页飞快的扫过上面故事,指尖忽然停下,四周林木‘沙沙’摇晃起来,铃铛声隐约了起来。 “快走!” 陈鸢转头朝徐怀遇大吼,后者也是倔脾气,拔出腰间佩剑与两个心腹站到了一旁,“先生救过徐某,岂能就这么离开,了不起就是一死,反正家里有玉儿传宗接代。” 两心腹下意识的看去自家主将:“都侯,咱俩还没……” “闭嘴。” “是。” 两人连忙收声,不过还是胆战心惊的握着刀在徐怀遇左右两边排开,吞了口水,看着前方林间白茫茫的雾气已经升腾上来。 一道道人影在雾里扭动,发出诡异的‘咔咔’声响。 “不是妖怪。” 陈鸢观气之术,感受不到妖气,反而是一种阴邪,想着,手上也不慢,一摊手,十多枚铜子显在掌心。 ‘却邪阵!’ 念头闪过的刹那,随着法诀催动,十七枚铜子被他洒地上,竟规则的在几人身边有序的圆成一圈,这些铜子是陈鸢专门从市集用碎银兑换的,经过不知多少人手,沾了许多人间烟火。 凡物用久,渐起灵性,能克邪侵。 果然,翻涌而来的雾气快至两丈渐渐停下,疯老头好奇的想要跨过铜钱,伸手去触摸那水雾,被陈鸢拖回来,随后他将书卷放入怀里,端详止步的雾气的刹那,后方也有雾气蔓延而来,涌动的水雾忽然翻开,有一支男人的手掌唰的从里面伸出,直直抓去背对的徐怀遇三人。 “什么?!”“都侯小心!” “先生这边也有……” 仓促间的话语响起的同时,伸来的手掌被徐怀遇身上凶猛之气弹了一下,指尖只能勾到皮甲,仅仅一刹那,甲胄撕裂,裸出的后背,是一副持刀而立的神像刺青。 下一秒。 神像双目陡然微睁,金光射了出来,那扯着皮甲的手掌像是火烧一般缩了回去,雾气之中,顿时响起惨叫。 这让徐怀遇都愣了一下,勾着手去摸后背:“刺了这神人,我也能这么厉害?” “别说话。” 陈鸢压低了声音,视野前方,停滞的水雾渐渐变得稀薄,勾勒出一道丰腴的轮廓,雾气渐渐向后退去,露出紧身的紫黑衣裙,敞开的衣襟粉白裹胸勾勒一对满玉,金钗宝玉下俏脸美艳,那眸子仿佛有勾人魂魄般的妩媚。 几个服侍各异的男子像是那女人手下,把持四周,其中一人右手通红正恨恨看来。 “看这些人,能在春姑手里撑多久。” “我猜五息。” 嬉笑的话语里,那边的女人身旁,还有一个肥大的身影,正是孙正德,他两眼呆滞,背着箩筐侧坐地上,嘟着嘴在那女人腿上裙摆摸索。 “亲亲……宝贝儿亲亲……” “那位郎君,想不想过来呀,妾身可以陪你玩好玩的……” 那女人轻柔的在胖道人头上抚过,娇滴滴的声音犹如春雨细润般响起,令人心脏狂跳。陈鸢余光瞥了一眼徐怀遇三人,脸上都渐渐显出痴呆的表情。 不过,他只有些许感觉,毕竟后世魅惑人的东西太多了…… “姑娘,就这?” 陈鸢这话,让对面那女人愣了一下,旋即,嘴角勾起更加惑人的笑容,眸子妩媚的微瞥,轻轻一拂薄纱的长袖,口中‘哟’了一声。 “看不出,这位郎君定力不错,就是不知能不能压得住妾身。” 那‘身’字陡然拔高,女人双袖唰的卷起风声,瞬间拉长,朝陈鸢这边袭来。摆放地上的十七枚铜子此时也随陈鸢挥开法诀升起,将袭来的长袖裹住飞快旋转。 一连串嘶啦声,薄纱恍如蝴蝶偏偏纷飞出去。 ‘回阵!’陈鸢挥手一拂,铜钱回落地面的同时,挥开的手隔空一抓,背在胖道人后背的箩筐拖着肥胖的身躯一起朝这边挪移过来,他指诀一挑:十多个大大小小的人偶顿时飞扑两步之遥的女人,瞬间挂满她身上。 几乎同一时刻。 感受到布料被撕开,皮肉有被咬的感觉,女人运起法力一震,将那些攀爬身上的木雕震的一一倒飞。 她转身伸手去抓身旁的道士,结果抓了一空。 抬头。 那胖道士已被挪去男人那边,对方身前甚至飘起四个与刚才的木偶不同的木雕,各持刀、矛、锏、鞭,隐隐绽出神异金光。 香火? 女人微蹙娥眉,下一刻,她抬起白皙的手臂,系在腕上的一串铃铛,顿时轻摇慢晃。 叮叮叮…… 上系六个铜铃,每一个有着不同的音色,混在一起有种怪异的感觉,徐怀遇以及两个亲兵只感头昏脑涨,双脚瘫软无力,像是被人抽了全身力气一般在原地摇摇晃晃起来。 叮叮叮…… 铃铛声持续,陈鸢指诀一翻,他身后泛起一道巨影,豹头环眼,黝黑虎须,持矛俯身张嘴就是一吼。 “滚!” 犹如虎吼呼啸山林,林野倾斜抚摇,女人衣裙都被吹的紧贴诱人的娇躯,顿时涨的满脸通红,娇喝:“一起上!” 四下看热闹的一道道身影收敛嬉笑,纷纷祭出术法,或直接肉身冲了过去。 徐怀遇三人此时也清醒过来,见到有扑来的身影急忙挥刀迎上,他有龙虎气,直接合身将扑来的一人撞的倒飞回去。疯老头在厮杀里跑来跑去,像是玩耍般朝他施法的一个男人笑道:“打不着,打不着……” 十多个木偶张合着嘴,朝站在高处施法的身影攀爬而去。 这边,陈鸢念着法诀,口中猛地喷出一道黑烟,烟气落地顿时化作一堆黑虫去帮师父,转身,叮叮当当的声音犹如一阵风扑了过来。 ——门神! 四道数丈神像显出虚影,神光一阖,将那铃铛声瞬间隔绝。然而,声音回荡里,女人裙摆飞洒,纵身踏去附近一颗大树,震的身躯摇晃的刹那,越过下方的四尊神像,脱下了腕上那串铃铛,丰腴的身形飘起青烟扑向陈鸢。 后者抬起脸,法诀一握,秦琼神像轰的扫出一锏,被女人躲开。风声呼啸,第二锏紧跟而至,轰的砸在她腹部,直接抛飞半空,撞去一层层茂密的树枝。 然而,女人飞出去的同时,铃铛自她手中掷出,绽放的法光,一颗铃铛脱离扣环,擦着神像腋下撞在陈鸢身前,那是轰的巨响,蕴含的法力绽出的光芒将他整个人推飞出去,划过徐怀遇等人头顶,重重砸在后方的崖壁,碎石、木屑哗啦啦的滚落下来,掉在陈鸢背上、身边,一个半截的木雕紧跟着啪的落在他手边。 重枣美髯的头雕缓缓滚动。 ‘法宝……居然用法宝暗算……’ ‘经验真够丰富的……’ 陈鸢趴在地上,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了出来,头昏脑涨,耳中嗡嗡乱响,侧在地上的视野里,师父慌手慌脚的跑来;徐怀遇‘啊’的怒吼,不停变换方向,露出后背的刺青将人逼退;胖道人呆滞坐在原地嚷着到处找心肝宝贝。 四道神像此时也渐渐消失。 那女人捂着腹部,原本勾人的衣裙变得破烂,发髻凌乱垂散肩头,看上去狼狈许多,走动几步,她忽然抬了抬脸。 阴沉沉的天际,阳光破开云隙照了下来。 安静躺在陈鸢旁边的书册,在风里翻去一页,陈鸢眼中渴血的红线越来越密集,看着上面字迹,鲜血沾在齿上勾起了冷意。 一手按去了木雕的头颅,他面容渐渐呈出枣红。 刹那,隐约有龙吟在林间喘息。 第四十四章 青龙衔月,老牛负重 四道犹如天神数丈巨影渐渐淡薄。 阴沉沉的林间枝叶轻摇,春姑轻抹了一下唇角的血迹,放入口中吮吸,媚眼看着消失的神像、挣扎顽抗的几人,以及那边崖壁下趴着的身影,遮嘴轻笑一下。 “李之轻那蠢货死在你手里是他本事还不够……说实在的,妾身哪,可不喜欢打打杀杀,你修你的道,我走我的路,多好?!凡人死了就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修长的双腿偶尔裙摆间露出雪白,迈着莲步摇曳腰肢踩过沙沙的落叶。 “一身邪门术法,尽做那些正派之人的事,他们可不见得记你的好,说不得哪天就把你当妖邪给降了,呵呵……妾身当真可惜你天资了……你杀了李之轻,他再是蠢货,也是咱们的人,出了事,总是要给他报仇……不然,其他人怎么想?” 女人娇嫩的手掌一摊,遗落枯叶间的那颗铜铃飞了回来,扣去那串铃铛之中。 一看便知是法宝。 缓缓漂浮她胸前,随着话语法光越来越盛。 徐怀遇那边三人,亲兵被法术击中倒去地上,汉子裸着后背靠过去,将袭来的敌人逼退,焦急的看向崖壁下一动不动的身影。 “先生——” 风吹山间,林野响着一片‘沙沙’声。 视野之中,阴沉沉的林间渐渐明亮,那女人手中忽然停了停,下意识的望去天空,阴云游散,一缕阳光破开云隙洒下来,照在崖壁显出金黄。 踏踏…… 一片金色里,仿佛听到了战马驰骋的蹄音,春姑有着不好的预感,眼皮都跳了一下,顷刻,她耳中,那边几个手下、徐怀遇等人耳中,陡然响起了金戈铁马的声音。 ‘……今日始,我三人情同兄弟!’ ‘颜良——’ ‘……关某观之,一群土鸡瓦狗!’ ‘刀下不留无名之辈!’ …… 一声声话语彷如呈出画面,又迅速破碎,阳光推着阴暗倾洒林间,话语渐渐在众人耳中模糊,化作一声声低沉的龙吟。 哗哗哗—— 四周林木摇晃,春姑,以及手下几人听到动静偏头看去,林野之间一道十五丈长影蜿蜒滑动,瞬间消失不见。 几人再次偏头,空荡的山边,眸底顿时倒映出一道粗壮的长身,钢鬃沿着脊背蜿蜒而下,后半截长身还在匿山中云雾,拖着岩石、崖柏噼啪的碰撞声,那一片片青鳞飞快划过山涧、阳光,破开云雾在众人视线里仰起了头颅,显出鹿角狮鬃,高亢长吟。 吼昂! 那道修长的青鳞长影下一个刹那消失不见。 陡然有‘呯’的轻声传来,在崖壁拄响。 春姑、徐怀遇等人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趴伏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原本空空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兵,阳光照来,映着厚重的刀面青龙蜿蜒,裂吻咆哮。 “这……这是神人显……显灵。”徐怀遇激动的浑身颤抖,后背的刺青都在发烫。 而那边,女人细眉紧缩,捏紧了手中铃铛法宝,朝一个手下使了一个眼色。 那人还处在刚才见那神物显身的忐忑里,眼下也只得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伸手抓去地上泥土化为乌黑泥水冲去对面拄刀的身影。 乓~ 还未进前,厚重的刀锋就将那团乌黑拍去一旁,溅在草丛升起白烟。陈鸢慢慢抬起脸,手中重兵倾垂地面的下一刻,身形带出残影,陈鸢跨步扬刀的瞬间,他面如重枣,美髯抚动,身材忽然拔高,覆盖裲裆金鳞甲,半身青绿袍唰的空气展开,双臂抡着刀锋轰然挥开—— 刀面上,青龙在空气中隐隐咆哮。 那施法的男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轮刀光闪过,身形炮弹般飞出,在半空斜斜断成两半,带着两道血线落去地上,以及一地内脏。 映着天光的龙纹浮过刀面。 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的高大身影手握青龙重重一顿,激起一圈尘埃,拂去下颔须髯,微阖的凤目看也不看地上的尸首。 “插标卖首之辈。” 那身影落在人眼里,尤其修道中人眼里,周身隐隐金光神异,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数丈外的女人彷如面临险地的直觉,紧抿红唇,咬牙轻喝:“一起上杀了他!” 四个手下境界不一,练气、筑基均有,他们多数修道无路,或停留筑基难有寸进,只能依靠女人,以及女人身后某位,才能有再次精进的机会,倘若胆怯后退,那修为再无提升可言了。 然而,四人扑击陈鸢的同时。 春姑一收铃铛后退一步,一个转身,拖着衣裙投去林间,修道不易,十多年来不知吸了多少男人精血,才有筑基圆满的修为,岂能在这里耗着。 那边,四人各自施展术法,或肉身轰然推向持刀而立的身影。 卧蚕眉下,凤眼陡然挣开,杀意凛然。 不似陈鸢的声音出口,手中青龙一挥:“门神何在!” 洒落地上秦琼、尉迟恭、张飞木雕瞬间爆出法光,显出数丈虚影,挥舞兵器排山倒海般向那四人杀了过去。 陈鸢理也不理四人,轻描淡写的抬刀将其中一人打落山崖,跨出数步下意识的牵马,手悬停了一下,又收回。 青绿袍招展,拖着青龙压着地面,高大的身形唰的化作一道青光冲向林间。 林野树枝摇曳,一颗颗树躯间,腾挪的女子不时回头,隐约阵阵龙吟在四周树木间回荡,脸上顿时显出惊慌。 风声呼啸而来。 女子回头。 阳光斑驳的林间,一声袍服抚响的声音,一道拖刀的身形冲天而起,高高跃过了树梢,声如洪钟震响。 “妖孽,胆敢关某面前放肆!” 刀身映着斑驳的阳光,斩出一轮金光。 嘭! 一声撞击的巨响在林间炸开,两侧的大树都震的崩裂坠地,春姑手中法宝一掷,被劈来的刀锋斩偏,她本能的攀去另一颗树躯,狼狈的降去地面。 轰! 绿袍金甲神人犹如炮弹般坠地溅起无数落叶,手中青龙倒悬,绽着青光紧追而上,几步之距,女人咬破手指在掌心画出符箓,陡然止步转身,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打出。 厚重的刀锋极快的劈来。 明媚的阳光里,彷如一道青龙蜿蜒游在空中衔去冷月,梦幻般怒斩而下—— 嘭! 那转身出手的窈窕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被斩飞出去,撞断一颗树后,余力不息的在地上落叶间翻滚,弹起,再撞去一颗树上,大腿粗的树身发出咔嚓的声响,拖着哗啦啦的声音,向林野方向倾倒下去。 “……妾……妾身认输……” 饶是筑基圆满,身体比常人强不知多少,可痛觉终是有的,春姑蚯蚓般在地上扭动,表情呈出痛苦的扭曲。 “……饶了妾身……我给你当牛做马……日夜服侍……” 阳光从树隙照下来,映着一道阴影走近,拖动的刀锋划出长长沟壑,擦着空气‘嗡’抬起,凤目陡然微睁。 “你也配?!” “……饶命啊!” 刀锋轰然斩下。 顷刻,发髻凌乱的头颅,带着姣好的面容‘咚’的一声掉去了地上。 风吹过林间,带起一片血腥气,垂下刀身的身影吸着这片空气,自言自语般轻声道:“陈鸢,下次为关某将赤兔找来。” 声音落下,一道金光闪过,身形陡然紧缩,恢复原状,陈鸢虚弱的摇晃两下,周身弥漫一阵白气升腾。 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女人,阖了阖眼,坐去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似乎在回应刚才的话,他轻声笑起来。 “回去就给你雕一匹坐骑。” 山风呜咽的跑过山峦。 喧嚣的动静已经安静下来,断裂的山崖下方,之前被打飞落下的一人被挂在树枝上摇摇晃晃,感觉到女人的气息消散,急忙籍着法术,从山崖一点点下来,朝来时的方向,飞快逃离。 “春姑死了……这事必须要告知掌教……” 然而,他出了山脚不到半里,借着法术飞奔的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身形顿时停滞,然后被甩飞出去。 躺下的视野里,一只硕大的蹄子轰然踏下。 下一刻,尸体被张开的牛嘴拖去了荒野。 阳光倾斜。 一头青背老牛晃着犄角,沐着日头,咀嚼着青草,悠闲的甩着尾巴走在原野。 ‘主人也太没经验,处理不干净……到时候又有人来寻仇……打扰修行……真是不省心。’ 第四十五章 关某的坐骑何在?! 风吹着叶子从陈鸢肩头落去地上。 肃杀过后的林间,有着宜人的安宁,鸟雀又重新回来,在枝头欢快的啼鸣。当然,除了地上那具身首异处的姣好身段,有些煞风景。 ‘难怪二爷月下斩貂蝉被民间传闻的有鼻子有眼。’ 陈鸢休息的差不多了,起身就着附近泥土一抓,落叶、泥壤翻涌出坑,将紫黑衣裙包裹的尸身翻滚下坑洞,绽放法光的指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从尸体挪开。 虽说增进修为很快,可一二再而三,他怕成瘾收不住手。 将泥土覆盖后,他走去捡起遗落地上那串铃铛,轻轻手里摇了两下,却是没有任何异常,跟普通铃铛没什么区别。 法宝…… 难道是认主的? 是了,对方之前说的话,已经明显是与盗孩子那拨人是一伙的,既然有组织,背后肯定有大人物撑着。 有法宝那就说得过去。 至于为什么他用不了,大抵归结认主之物,不过它主人已死,算是无主了,等有空再仔细瞅瞅。 想着,陈鸢又将落叶吸来一些遮掩泥土,这才返回崖壁那边,还没过去便闹哄哄的一片,远远近近,就看到一拨人挤在那。 之前离开的士卒又都跑了回来。 “刚才起雾,咱们找不到下山的道,等雾散了,才发现路走不通,干脆又回来。” “……说不得还能搭把手。” “以为是什么妖怪,原来也是人啊。” 也有留在这边的两个亲兵坐在地上接受包扎,连比带画的跟其余同袍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你们是没看见,先生大发神威,请了神人降临,好家伙,手起刀落,唰唰几下就把这些邪乎的人给砍了,还一直追到林子里,估摸这会儿已经斩将凯旋。” “就是,你们走了后,这边发生的事,那是你们想都想不到的。”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那两亲兵把见到的玄奇一幕,神气的讲出来,听得一帮兵卒抱着兵器杵在那里一愣一愣的。 还是徐怀遇过去打断他们,安排将这里打扫,收刮尸体,然后挖坑掩埋。这时余光之中的疯老头‘哇哇’的叫喊几声,兴奋的跑了过去。 他回过头就见陈鸢正从林间过来,急忙上前问候。 “见过先生。” 身后,一帮兵将反应过来,想到两个同袍说的话,也齐齐拱手躬身:“拜见先生。” 望去的目光里,看陈鸢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都无事吧?没事收拾一下这里,咱们就下山省得天黑路不好走。” 这几日,陈鸢已经习惯了这些兵卒的礼遇,别看有油滑之辈,或老实、凶悍,一旦敬服一个人来,那是热情的紧。还没等陈鸢说完话,已有人麻利的将一地的木偶拾起装好,背起了箩筐。 这边,胖道人还傻乎乎的坐在地上,直到陈鸢过来他头顶拍了两下,将迷惑法力震散,孙正德这才晃了晃那张肥脸,眨巴着那对小眼睛回过神来。 然后,“啊!”的撕心裂肺大叫出声,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 “东家!东家!有妖……” 待看到蹲在面前瞅过来的疯老头,还有对面一大帮兵将笑嘻嘻的看他,又迷糊的望了望旁边的陈鸢,圆脸挤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原来你们都在哈……” 顷刻,崖壁前,顿时爆发一片响亮的哄笑,笑声回荡在这片漫山绿野间。 哈哈哈—— 哈哈…… …… 不久,清点了掩埋的尸首数量,之前两个亲兵之一,忽然说道:“少了一个!” “记得被神人一刀拍去山下了。”另一个士卒说了句。 陈鸢自然记得被二爷附身时挥出的那一刀,便与徐怀遇带着一帮兵卒从这边下山回去,顺道找找尸体。 然而千余人沿途搜寻,连一点血迹都没有,断崖枯枝也没尸体挂着。 “会不会逃走了?” 听到徐怀遇的话,陈鸢皱着眉头,将眼睛闭上,试图用神识搜寻,自从吸了那叫李之轻的血肉、修为,能感知方圆两里之外,五里之内。 ‘没有气机,看来是逃走了……嗯?’ 神识扫过的西南方向,不出半里,有股血腥在空气缓缓浮动,在神识里是呈出一抹淡淡的气体状,极好辨认。 寻到那边后,士卒在荒野草丛里,找到了尸体。 看到腹腔洞穿的血洞,以及地上掺杂的蹄印,陈鸢一眼便知道是谁做的了。 “这老牛果然成精了……看它装到什么时候。” 能替他善后,看得出向着自己,陈鸢自然不会胡乱生疑,成精就成精,就连神仙坐骑也有不少成精的,一头老牛算的什么。 漫漫长途,还能多一个说话的伴儿,也是好的。 这边事了,李怀遇带上兵马回营,陈鸢则与胖道人还有师父返回城里,今日收获颇大,收录了两个法诀不说,显圣之术竟还能这般用,这些都需要好生整理消化的。 一回到徐府,便关在房中。 先是将《去影》《点化之术》的法诀背下,前者不好轻试,毕竟是杀生之法,第二种倒是有些意思,他出了屋子,来到府门前,依着口诀,法力点去门口一尊石狮上。 就在守门的两个士卒眼里,长年累月爬有青苔的石狮陡然动了动,沉重的身躯前倾,仰头朝天咆哮。 “吼——” 吓得两人丢了兵器闪去了门内,檐下的门房,里面护院听到动静往这边跑来,就在石狮欲蹦跳去街上,陈鸢一挥袍袖,将法力收回。 石狮保持扑跃的姿态重新静止不动。 “把它挪回原位吧。” 等府内的人冲出来,陈鸢已经走回檐下朝他们挥了挥手,出来的众人看去外面,顿时一个个愣在原地,嘴角抽搐的看着两尊动作不一样的石狮。 怎么就跟记忆里的不同了。 恼人的蝉鸣声里。 一路脚步轻快回到院里的陈鸢,彤红的霞光里,抚动的宽袖一拂,敞开里的门扇,放着的工具一一飞出。 老牛匍匐树荫,好奇的甩着尾巴,目光之中的桌椅飘飞庭院,那边的主人招来一根圆木,漂浮的凿、锤、削刀被法力牵引着,伴随陈鸢脑海中的画面,自行雕琢起来。 片刻间,无头的木身披挂甲胄,紧接是双臂、双腿,雕出关节再一一拼接,涂抹上颜料,陈鸢呼出一口气。 风吹庭院,木躯上的颜色更加鲜艳。 他将关公头雕从袖里取出,按去颈脖的刹那,点化之术印在了木雕头顶,青玄之气聚集,从他胸口溢出,罩去木雕。 刹那间。 一尺左右的小小身板动了动,微睁丹凤眼,猛地站了起来,单板的木脸有了生气,飞快偏头四顾了一下,木质的脚掌哒哒的踩着桌面,来到陈鸢面前仰起那对凤目,似乎还想着林间的话语,将手中青龙偃月呯的拄响。 “答应关某的赤兔何在?!” 呃…… ‘好像搞错了……原来不能将点化之物变大……’ 看着桌上小小的木雕,陈鸢嘴角抽了一下,愣神的功夫,木雕关公原地蹦起来,那关刀在他额上轻敲了一下。 “小辈,还不发愣!” 脾气还不小……陈鸢失笑的朝他告罪一声,又去寻了一个圆木,当着他面雕出一尊马匹的轮廓,忽然想了到什么。 问去抱着青龙偃月刀的木雕关公:“二爷,赤兔给你了,要是将来吕布怎么办?” 那边抱刀的小木人,阖眼抚髯冷哼了一声。 “到时,关某借他便是。” 树荫在地上轻晃,老牛草料都挂在嘴边停下咀嚼,呆呆的看着这副画面。 第四十六章 满屋兵甲闹哄哄 霞光洒满庭院,摇曳的树梢,蝉鸣一阵接着一阵,随后戛然而止。 唏律律—— 马鸣长嘶,响彻院里。 漂浮的刀、凿等工具垂下的同时,欲扬蹄飞踏的一尊马雕,忽然动了动,前蹄猛地踏下来,漆红的马身有着火碳般颜色,在陈鸢面前撒蹄飞奔两圈,神色灵动。 拄刀坐在石锤上的木雕小人儿神色愣愣的站起身来,呆板的木脸竟蕴起了一丝情绪,朝那奔马的赤红马雕唤了声。 “兔儿!” 陈鸢听到这话都愣了愣,好家伙,终于知道二爷不为人知的一件事。 此时桌上奔跑的红色马雕停下蹄子,看着那边木雕关羽,也呆了一下,顷刻撒欢的跑了过去,亦如生前那般将马头俯下,关公木雕亦如从前伸手在它头上轻抚。 片刻,关公木雕一跃而上骑在马背。 “驾!” 纵马一跃,直直冲去地面,就在庭院这头跑到老牛面前,调头一转越过陈鸢跑去月牙门那头,有着畅快的笑声从关公木雕身上传出,回荡庭院久久不息。 “关某好畅快!” “哈哈哈——” “唏律律!” 然后,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冲进月牙门,似乎是循着声音而来,没等陈鸢开口朝他叫声:“师父。” 疯老头往前一扑,趴在木人木马前面,两眼好奇的瞪圆。 “徒儿哎,他们怎么动了哎……” 话语落下,陡然伸手把关公连同赤兔一起拿过来,转身举在头顶就往屋后面跑,赤兔挣扎,关公气急败坏的拿木刀飞快打这疯老头的手,都挥出残影来。 “好胆!放肆!把关某放下——” 顷刻,叫嚷的声音远去屋后。陈鸢不担心师父会毁了木雕,就是好奇的性子罢了,平日对那些木雕也都极为爱护的。 不过二爷怎的不显圣? 他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难道是点化之术只是将一缕神魂从人杰殿带出来,香火神力依旧还在殿内神像当中……’ 想着,双唇嚅动,念出呼神咒的刹那,庭院吹去一阵风,然后,嘭的一声在屋后响起,紧接着是疯老头‘呜哇哇’的惊叫,抱着脑袋从屋后飞快跑出,又蹦又跳的大喊:“徒儿,那东西变成红脸怪人了!” 下一刻,他身后,啼声如雷,炭红的战马长嘶,旋起泥屑轰然疾驰而出,马背上,半身青绿袍猎猎作响,刀口压着地面呈出怒容,庭院的气温都明显降下些许。 陈鸢赶紧收了法力。 一阵金光闪过,那威风凛凛的骑马关公,顿时又缩回木雕,丹凤眼瞪着疯老头冷哼一声,骑着木马,踩着‘踏踏’的声音在院里溜达,不时抚着鬃毛,不时低声说话,看得出对马雕有着怎样的情感。 毕竟骑了那么多年,感情肯定深厚…… 陈鸢想着时,收拾了工具回到屋里,放在屋里秦琼、尉迟恭、张飞三尊木雕不知何时转过脑袋直勾勾的看着他。 那空洞洞的眸子好像有话在说:还有我们! 陈鸢回头看了看院里遛马的一尺小人,也对,不能厚此薄彼,掂量下法力够不够后,念着点化法诀,一一在三个木雕头上点去。 一阵法光过去,然后……三位人杰便没理他了,活动活动手脚,直接从桌上跳下去。 彤红的霞光之中。 秦琼负着双手老神在在的观察起屋中地形,与一旁的尉迟恭低声交谈,指指点点,像是要占据要处。 后者脸色威严,爬上不远的桌上,喝斥一堆怪异的木偶,将它们当做了兵将。 豹头环眼的张飞脸上气咻咻的挽起袖口,提着蛇矛叫叫嚷嚷的要去寻上次骂他鼠辈的人报仇。 “从来都是俺骂他人,竟被叫鼠辈,气煞我也。” 叫骂几声,纵身一跃,然后扒拉着高高的门槛,双脚在外面奋力蹬了几下,才勉强翻到外面。 “谁家门槛这么高?!” 嘟嘟囔囔一句,下到地上就见二兄威风凛凛的骑着赤兔,扬着蹄子从他面前过去,顿时瞪圆虎目看向陈鸢。 “俺也要一样。” 陈鸢摊开双手,笑道:“三爷,没木头了。明日再给你们雕坐骑如何?” 话语落下,张飞木雕气咻咻的转身,拖着蛇矛跑去树荫下匍匐的老牛,仰头看了看高高的背脊,随后攀爬上去,挥着蛇矛拍打。 “起来,驾!” “快走快走啊!” 老牛抖了抖耳朵,瞥了眼骑在颈脖的小木人儿懒得理会,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磨了几下嘴耷着脑袋享受着霞光里一阵阵恼人的蝉鸣。 疯老头蹲在地上,看着一人一马溜达。 张飞歇斯底里的叫喊; 秦琼垫着脚尖,晃着背后插着的一对小旗,攀着比他还高的酒樽倒了两杯酒水,与好兄弟碰了一下,水渍都浇在了脸上,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旋即操练起一对木偶满屋乱跑。 陈鸢看着闹哄哄的院子,觉得这样……其实也挺不错。 就是孙正德去哪儿了? 他回屋推开门,就见胖道人坐在地上,摇着铃铛,露出一副傻笑,见陈鸢站在门口,连忙藏去身后,被注视的没办法了,才挤出一声。 “……本道在参悟此铜铃玄妙之处。” 不久之后,徐怀遇从城外回来,一回府邸,便到了这边向陈鸢请安,看到满屋的木偶乱窜,还是被吓了一跳。 旋即,恳求是否能将这些神人画幅张贴军中、县衙。这事,陈鸢自然愿意见到,倘若民间百姓也都贴上,那就更好不过。 两人在院里聊了会儿,陈鸢正好也有事相求。 “临江县附近县城,除了通山还有几处?劳烦替我打听姓常人家,最好是二三十年前有过的老人。” 地点、姓氏、年龄都缩短了,想要打听的话,自然不难,尤其是徐怀遇麾下斥候颇多,与他县县衙接触,查看户籍也是方便。 徐怀遇当即答应下来,之后,又着府上仆人搬来许多木料,供先生使用。 毕竟初得点化之术,陈鸢正是新奇此术的时候,在秦琼、张飞、尉迟恭等人围观下,雕出了三匹他们口中诉说的坐骑模样,又刻了些稀奇古怪的木雕,比如一足踏在莲台,手持多管兵器的佛陀,也有怪模怪样的东西。 可惜有些能点化,有些却如同死物,比如汽车、飞机、导弹……依旧是木质的,内里也是木头。 反倒是佛陀能动,没有香火加持,也只是会动的摆设而已。 夜色安静。 师父躺在床榻呼呼鼾声里,陈鸢坐在看着这些无用之物,之后,铺开纸张,试着将纸扎术、呼神咒、点化之术口诀写下来,看是否能进行排列组在一起。 灯火昏黄,照着神情专注的身影剪在窗棂,一直持续到深夜。 第四十七章 此身许国 哦哦哦……哦喔噢—— 公鸡嘹亮啼鸣。 温润的晨阳推着青冥的颜色照进窗棂,清风徐徐,吹在趴伏的身影脸上,陈鸢抖了抖睫毛醒转过来。 屋里安静,师父不知又跑哪儿去了,连带胖道人也不见了人影。飞舞的光尘中,四位门神木雕骑着各自的坐骑立在桌上一动不动,该是点化之术的法力耗尽的缘故。 这样也好,四位人杰都是各有脾气的,真要待一块儿窝在篷车里,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偶尔让他们出来透透气倒是不错。 陈鸢打了一个哈欠,将昨晚写了满满当当的组合法诀看了看,一抖手,轰的燃起火焰烧烬,吹去一口气,灰屑顺着这股清风打着旋儿跑去了窗外。 经过一晚上的验证,重新排列组合是可行的,只不过有些地方晦涩难言,法诀根本念不出口,或者念出口来,便将后面的打乱。 这中间还需要斟酌一番,进行更好的衔接,说不得还真能让他给弄出来。 “东家!” “徒弟哎!” 窗棂外,孙正德提着袍摆跟疯老头穿过月牙门跑回庭院,陈鸢闻声出了房门,胖道人按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指着外面。 “城里……聚集好些人……还有衙门的……他们今早在城里选址……要给你盖一庙。” 一旁的师父严肃的向后一撩乱发,点了点头。 “此言不差。” 其实他连盖庙啥意思,都不一定弄明白,大抵只想着在徒弟面前,像一个师父的模样。 “给我盖庙?” 他又非真正道家子弟,怎么给他盖庙? 陈鸢目光落到胖道人脸上,后者将脸偏了偏,“看我做甚?万一是他们看你旁边的我是个道士,就觉得你也是呢?”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陈鸢手指点了点他,径直出了房门,倒不是别人把他当做道家,而是哪有给活人盖庙的! 一路出了月牙门,府内丫鬟、仆人、亲兵、护院纷纷向他行礼,到的外面街道,三三两两的百姓聚在一起,看到陈鸢出来,投去疑惑的目光。 有着窃窃私语在说。 “是不是此人?” “太年轻了,高人不都是须髯皆白,再不济也是中年儒士模样……” “……或许返璞归真呢?” 絮絮叨叨的市井言语听在陈鸢耳中,大抵明白今日为何这般古怪了,原来昨夜徐怀遇又将画的事跟县令说起,连夜将画赶制出来,贴在衙门。有了邪人盗取孩童的事后,有孩子的人家听到这道消息,纷纷掏钱去画师那买了现成的年画。 今日一早,不知是不是因为瓦梁山之事,徐怀遇还特意与县令商议,在城东一块经年不用的空地,要盖一座庙。 刚一动工,本就不大的小县顿时传遍,不知是不是高人之事传的越来越玄奇,选址、动土一早就引来不少城中百姓。 陈鸢跟着孙正德、师父来到这边,已有许多百姓围观,一个衙门文吏拿着布告宣读,几个丈量的匠作正地上做着标记,木工、泥瓦工也在附近做起了木梁、砖瓦的准备。 “还真盖啊。” 陈鸢退到人少的地方施了一个障眼法罩去自身,又朝人群挥开袍袖,掀起一道风,灰尘弥漫,将人眯的睁不开眼,他挤进人堆,走到匠作身边看了眼图纸。 丈量的地并不大,四四方方,四边六丈左右,就比寻常的土地庙大上一点。 另一张内部结构图里,神台共五座,两侧各两座,看不出是谁的,但正中的位置,明显写了他的名字,甚至庙上的门匾,也一并画好了大小尺寸,竟写了灵显庙。 陈鸢有点哭笑不得。 “徐怀遇这人是能处,但没想到,他想到什么就真敢去做。还把名儿都想好了。” 看着热热闹闹的人群,陈鸢从里面退出来撤去法术,看着忙活的一帮工匠,有些为难。 立庙那可就真跟这方的神仙叫板了。不过好处就是往后香火不断,连带庙里的四位门神也会越发强盛。 ‘只希望暂时别将目光投到我身上。嗯,把我泥塑做好看一点。’ 这样想着,陈鸢回到府里,接着昨日的想法,继续雕琢木雕,反正人杰颇多,他能想到的、熟悉的尽可能雕一些出来,将来总能用得上的。 之后的时间,潜心闭关待在别院,雕琢脑海中有印象的英雄人物,涂上颜料,三叉束发紫金冠、西蜀百花袍,纵马挥画戟;亦有霸王枪拄地,血染紫铜甲,重瞳露悲伤的人物…… 皆一一整齐的摆在屋里与神龛中的四神一起享用香火。 胖道人望着烟火气袅绕穹顶,他是待不下去了,干脆就在檐下铺了凉席,冷的时候,去跟老牛作伴。 得闲时,陈鸢也会去那灵显庙看看进度,立起的泥塑,绘上了彩色,倒是有七八分相似,让他终于安心下来。 到了夜晚,继续排列那三术法诀的同时,也会写将新雕的人杰故事写下,编著成戏曲整理成一套。 白天,拿了原木雕琢飞禽,将伏牛镇戏班的地址写好烧在它面前,指尖点化,木雕的雄鹰陡然发出一声凄唳,抓着那整理好的书册冲天而起,振翅飞去脑中知晓的方向,引来不少府中丫鬟、仆人驻足望天观看。 “刚刚可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了,从先生的别院里飞出来的。” “尔等在这边看什么?” 最后一声,是徐怀遇的话语,他龙庭虎步正从外面回来,曾叮嘱过管事,这边非先生传唤,不得停足,以免打扰先生修行,眼下见到几个丫鬟仆人驻足观望,让他语气有些严厉。 待赶走了人,严肃的表情顿时一收,走进月牙门,正好看到陈鸢在树荫下,翻着那本破旧的书卷,颇为恭敬的拱起手。 “怀遇见过先生。” 树荫摇曳,陈鸢放下书笑呵呵的起身还礼,让他一起过来坐下说话,顺手一扬,摆放的茶具里,杯盏自行飞出,接了茶壶倒出的凉茶,轻柔的落在汉子面前。 “谢先生看茶。” 这几日相处这位汉子已经麻木了,捧了茶水饮了一口,说起今日过来的正事。 “先生要查的那位常翁已经有眉目了,就在通山县北面二十里的一个小镇上。” 见陈鸢露出疑惑,他急忙道:“先生不知,此常姓人家,原本也算颇有资产,那常翁离家而去后几年,家道中落,便卖了房产,举家搬去了镇上过活。如今家中还有七口人。” 再详细的消息便没有了,毕竟只是打探消息,不可能像军中那样做到事无巨细。 能有这些消息已经足够了,陈鸢点点头,向他道谢一番,接下来该去那位常翁家中看看,还赠法的缘分。 这时,府中管事急匆匆来到月牙门。 “主家,州府有令过来。” 徐怀遇皱了皱眉,起身向陈鸢告罪一声,“先生稍待。”便走向门口的管事,走到外面不远。 这边的陈鸢耳目聪慧,想不听都难,想要回避,两人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县衙让主家过去一趟。” “可透露了何事?” “……县尊说……要调主家去庆州。” 大抵这样的话语过后,徐怀遇重新回来,抱憾的拱了拱手:“先生,徐某看来先去一趟县衙了。” “无事,都侯先忙。” 陈鸢看他神色匆忙自不会挽留,刚才那管事的话语里,要调他去庆州,那已是到中原腹地了,莫不是要让他去打仗? 可惜,自己也要事要做,这样的事帮不了什么忙。 叫来孙正德,让他东西收拾收拾,明日去通山县。 到的夜色落下,徐怀遇从县衙回来,脸色有些难看,先去了后院一趟,随后才来了陈鸢这里,见到推到院中的车斗,心里大抵也明白怎么回事。 “恐怕怀遇不能送先生了。” 他坐到树下桌椅,着管事送来了酒水,给陈鸢倒去一杯:“今日先生或许也听到了,徐某也即将离开,调往庆州,天明就走。” “这么急?”陈鸢也有些诧异。 徐怀遇仰头一口干尽杯中酒水,点了点头:“……唉,要打仗,狘劼胡人快打到黄河,皇帝又被自己的兄弟杀了,庆王召集麾下能召集的兵马要去洛州京师……说是抵御胡人,可看得出是要争夺皇位……” “我并不想与同胞厮杀……若是与狘劼胡人打,徐某不惜这条命。” “跟你夫人、儿女都已说过了?” “已说过了。”徐怀遇深吸了口气,忽地又笑起来:“大丈夫此身已许国,难在许家,不驱胡虏,徐某没有颜面回来!” 陈鸢沉默的抬手抱拳,片刻,他让徐怀遇稍待,起身走去屋里,捧了一尊姿态怪异的佛陀出来。 “军阵之中或许不能护你周全,但阴暗之处能佑你平安。” 之前听道人讲过,胡人大军里,有会法术的祭祀,这尊佛陀或许能护他安全。 看着这尊拿着奇怪法器的佛陀,闻着上面香火气息,徐怀遇不敢轻慢,急忙上前将佛陀接过手中。 “怀遇谢先生赠礼。” “我也该谢都侯,让我看到一腔热血豪杰之士!”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都笑了起来,笑声漫过这片黑夜,时间渐渐流逝,天色青冥,泛起了白迹,徐府门前,徐怀遇披甲戴胄,拖着一袭披风与哭啼的妻儿道别,也看到了前方停靠的牛车,以及车旁站立的陈鸢。 他抬手重重抱拳,没有多余的话语。 “天长路远,先生保重!” 陈鸢拱起手:“都侯保重!” 那边,徐怀遇笑着点了下头,翻身上马,看了眼府门前的妻儿,一挥鞭子,“驾!”的暴喝声里,带着一众亲兵纵马飞奔而去。 轰隆隆的马蹄声渐渐消失街道。 陈鸢也朝府前眺望的徐夫人拱了拱手,转身上了牛车,老牛拉着车斗缓缓驶离。徐氏红着眼睛矮身福了一礼,再看去时,街上已空荡荡,没了牛车的身影。 ‘望高人,能保佑我夫君能平安而回。’ 她轻声喃喃道。 第四十八章 喜气的柳庄 陈鸢之前到过通山县地界,也就是杀李之轻的地方,两县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十多里,放在后世并不算远,可这世道就算是官道也一样路面崎岖,车马难行。 好在路上并没有发生任何事,过了那日盗孩的那帮人驻足的茅屋后,便一路进了通山县城,寻了一处空地,摆了戏台新演了一出《辕门射戟》看看效果,为了方便更多人,改了往日咿咿呀呀的戏腔,用几**白的话语讲出叙述故事,引来不少人围观喝彩。 过了晌午,这才收了戏台,架着牛车出城,蹄子扬起轻轻落下,穿过城门,踏去官道,炎炎夏日吹来的凉风里,金色的稻田旋起涟漪,两侧远方的山峦,近处的田野、村子渐渐在身后远去。 牛车行驶的缓慢,胖道人晃着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望着官道外的景色有些出神。 车上多了许多神态各异的木雕,放到普通人家,都是诡异玄奇的东西,可车里堆的那叫一个满满当当,仅剩疯老头一个人能坐下的位置。 崎岖路面上,车撵摇晃里,陈鸢收起写有‘御剑诀’的纸张,回头看去车里,快被一堆木偶、杂物掩埋的师父正缩着手脚眼巴巴的望着他。 “篷子确实不够用了。车斗也窄,往后木偶更多,怕是放不下。” 过往商旅望来的目光,陈鸢赶着老牛停去路边,打量车斗、篷子,脑中想着如何规划时,陡然有声音在后面喊道:“前面那位兄弟,慢些走。” 正比划车斗尺寸的陈鸢抬了抬脸,一个光膀的汉子拉着驴车过来,车斗上驮了贴有‘酒’字的圆肚水缸。 陈鸢朝他拱起手:“这位大哥,可是叫在下?” “可不是叫你嘛!我在城里看了兄弟木雕戏,演的那叫一个精彩,正好庄上有喜事要办,可否过去一趟,放心,赏钱不会少的。” 那汉子也是勤快人,转身去驴车拿了碗,舀了一碗酒水递给陈鸢:“兄弟一路上也辛苦了,先喝口酒水润润嗓子。” 他拉了脖上搭着的毛巾擦了下额头,看到陈鸢接过酒水抿了一口,脸上笑的憨厚,丝毫不在意说话有没有得罪的地方。 “咱庄子离这也不远,兄弟过去还能跟着吃顿喜酒呢,全村的人吃饭,热闹的紧,办席的主家赏钱肯定也少不了。” 那人所说的庄子正好也在北面不远,距离常家所在的镇子,还有十余里。陈鸢看了看天色,这般慢吞吞过去,天色恐怕也黑了。 ‘过了沧澜江,这边官道人多眼杂,还是不用疾行符……嗯,就当用木雕戏换咱三人一顿饭,算不上蹭。’ 想罢,陈鸢笑着点头:“那好,我跟着就过来。” 见陈鸢答应,那汉子笑容更盛,搓着手连连点头,“那我先过去在村口等你,兄弟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 说完,牵上驴车挥手告别。 阳光倾斜,道旁老树,昏鸦‘哇’的发出啼鸣。 陈鸢拉着牛车去了附近一片林子,片刻,一阵鸟雀惊飞,林野倾摇,以及老牛‘哞!’的叫声里,乒乒乓乓的动静好一阵,再到出来,青牛拉扯一辆大车重新驶上了官道。 粗大的横木架在老牛背脊,往后延伸的车撵变得宽大,多了一层坐的长凳,原来的车斗也变成了纯木的厢式,加宽了不少。 厢体外面涂抹了褐色的颜料,看上去古香古色,一侧厢壁是能推拉,往外放下瞬间就能变成小戏台。 厢车里面,不能推拉的那一面设了许多小隔间,一个个木偶可曲坐里面,节省了不少空间。 疯老头这下舒服了,能躺能卧,双脚拉伸了还能打一个滚儿。 ‘用法力赶制果然事半功倍……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就是怎么有些像后世的快餐车……’ 陈鸢舒服的坐上焕然一新的牛车抽响鞭子,老牛回头翻了翻白眼,迈开蹄子,吃力的拉起这新车。 ‘主人倒是舒服,俺老牛就苦了……唉……’ 往前行了一段路,并没有见到那拉驴车的汉子在路边,倒是见到一个老农正在小沟清洗锄头,听到牛车过来,抬了抬眼,有些好奇的看着从未见过的车厢。 片刻,陈鸢从车上下来,快步过去拱起手。 “这位老丈,可知柳庄怎么走?” 那老农看去陈鸢露出古怪的神色,“你去柳庄做甚?” “路上遇见柳庄一个汉子,说是庄上办喜事,让我过去演一出木雕戏。”陈鸢顺手取了一个木偶给老农看看,后者却埋着头,连连摆手,扛着锄头就往村里去。 “年轻人,天快黑了,夜路不好走……赶紧找个地儿吧。” “这老头怪里怪气的。”胖道人张头望了一眼,随后木雕就扔到他手里,陈鸢笑了笑:“了不起有鬼。对吧,师父?” 车里,疯老头掐着法诀模样在木雕上点来点去,一声声唤道:“动!动!快动!”旋即,撩一下乱发,没好气道:“别打扰为师做法!” 似乎并不在意刚才那老农的神态,牛车继续往前,半里地后,落下的霞光里,远远就见之前拉驴车的汉子站在路边欢喜的向他们挥手。 “兄弟,可算是过来了,里面请、里面请,我跟办席的主人家说过了,吃完席就在晒坝演上两出。” “走了一截路,没找到,便在途中问了一个田里的老农。那人怪里怪气的,什么都不说。”胖道人听到吃席,眼睛都亮起来。反倒是那汉子看了看陈鸢,脸上也显出古怪。 “……兄弟,路上你们可不要乱跟人说话……算了,反正都来了,赶紧进去,马上开席了。” 说着伸手就去抢着去牵老牛,缰绳刚他手里,牛头摆了下,缰绳从他手里挣脱,老牛踏着蹄子自顾自的走去木桥。 那汉子也略有些尴尬搓搓手,还是朝陈鸢、胖道人做了一个相请的手势。邀着两人进了前面村口,一进村里头,闹哄哄的吵杂,红绸悬在树梢,贴着‘囍’字的灯笼高高挂,村里大大小小的乡人围拢十多张圆桌等着开席。 主人家是四十多出头的男人,拱着手不时给宾客还礼,乐呵呵的招呼人坐下。陈鸢跟着汉子过来时,主人家似乎已经知道,连连说道:“多谢过来办帮,快快入座,小七快带这位兄弟入座,吃过席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周围也有乡亲听到话语,转头齐齐看过来,笑呵呵的冲陈鸢点头。 “东家,快快,主人家都说话了,快咱们入座,我去叫老疯……我去叫东家的师父!”胖道人许久没见这样的场面,张头看了眼有没有新娘子的身影,屁颠屁颠的跑去牛车。 老牛喷了一口粗气,也望着一道道坐在桌前的身影,硕大的眸底,张灯结账的喜庆红色,却是白惨惨的一片。 陈鸢在那汉子相邀下,坐去一桌,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之中,挂着红灯笼的屋舍正门,两侧悬挂对联。 一炷真香炉内焚, 氤氲瑞气达乾坤。 第四十九章 红还是白 一炷真香炉内焚, 氤氲瑞气达乾坤。 …… 这联子,哪里是办喜事啊。 而且,天都快黑了,没听说过哪里习俗是将正席放在晚上的。 陈鸢皱了皱眉头,桌下的手掐出指诀,双目陡然有法光一闪而逝,看去周围时,心里顿时沉了下来。 胖道人这时也带了疯老头来一旁桌下,颇为兴奋的说道:“以前本道最喜遇上这事,主人家见我一身道袍,过来随意呼喝两声,就能美美吃上一顿,遇到慷慨的,还有会送些盘缠。就是这地方怪,太阳都落山了才办正席。” 说话间,一盏盏大红灯笼升上四处屋檐,将晒坝照的彤红,随着霞光没去山头,过来的宾客越发多起来,纷纷朝主人家贺喜。 “新娘子到。” “哎哟,新娘子来了!” 随着村里一侧有人跑过来喜庆的高喝,胖道人早就忍不住站起来眺望,陈鸢也顺着周围宾客望去的方向看了看,一身简单红衣裙的女子被几个村里妇人簇拥着,慢慢过来。 可惜盖了红盖头看不到相貌,让孙正德有些遗憾的咂咂嘴。 村里没有那么繁杂的仪式,新郎从屋里出来迎了妻子便在房舍门口跨了火盆,在媒人唱目下,简简单单的拜了天地、父母就算是结束了。 “嘶……总觉得哪里不对。”孙正德就算没开法眼,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妥的地方,“新娘子穿的那身,怎么感觉皱巴巴的……像纸糊的一样。” 他再看去周围,村里乡亲笑呵呵的招呼他坐下,说是马上开席了,可落在胖道人眼里,总觉的这些人少了什么。 就在他想着的同时,开席了,村里的妇人们充作帮厨,帮忙传递菜肴,一一摆上桌。 早就饿了的道人,顿时收了思绪,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就往嘴里送。 “东家,本道跟你讲,像这样的菜式,只要过趟油水,那滋味绝对地道,不像这主人家请的厨子……做出来根本没味儿,跟嚼蜡似得。咦,你们怎么不吃?” 道人这才发现这桌十二个人,疯老头坐在桌边盯着菜眼睛一眨不眨,懒得抬手动筷子,而旁边的陈鸢同样没有拿筷子的意思,其他人都吃的津津有味。 菜肴还在不断上来,陈鸢忽地笑了一下,让道人先吃着。 “我去上个茅房。” 说完,朝周围其他宾客告罪一声,起身走去村口。孙正德撇撇嘴,看到一盘烧肉端上来,急忙递出筷子飞快抢了一片,农村吃席,那可是讲究快狠准,像这种正菜,慢了一点,就只能喝汤水了。 “道长,那位兄弟呢?” 这时主人家带了新郎过来,似乎要敬酒。道人哪里管肉好不好吃,三下两下吞进肚里,端起了空杯,新郎官儿也是英俊的少年人,笑呵呵的过来斟上酒水。 “我那东家上茅房去了,不过他很少酒的……旁边这个,你们不用招呼,别刺激他就行了,等会儿我与东家保管给大伙演上几出好戏。当做是赠新郎官大喜之礼!” 孙正德就喜欢说漂亮话,里里外外的也给足了主人家面子,又讨了几杯酒下肚,眉头忽然拧了起来,捂着肚皮‘哎哟’一声,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急忙放下酒杯退出席位。 “主人家,酒就不喝了,你家茅房在哪儿?本道得去方便方便。” “好的好的。”主人家笑着叫了声:“东柱,带道长去茅房。顺便问问石头跟顺子怎么还没回来,快赶不上酒席了。” 那边忙着招呼的汉子应了声,朝这边过来,正是之前赶驴那人,带了孙正德就往屋舍后面去。 “就是这里了,前面还忙着,我先过去,道长方便完了,就自行过来。” “省得,本道寻的着路。” 打发走了那汉子,孙正德小心翼翼的跨进茅房,搂着袍摆好一阵,都没拉出丁点。 “吃了什么,闹肚子闹成这样。” 蹲厕的空当,他从袖里翻出铃铛在晃了晃,视线陡然模糊了一下,脑子晕沉沉的,差点一屁股坐进茅坑。 惊醒过来,拉屎的感觉瞬间给惊没了,赶忙提上裤子推门出去。 映入眼帘的彤红光芒,此时却是一片惨白,挂在眼角的大红灯笼,变成了一盏盏白灯笼,挂在树梢的红绸也都成了白色。 周围顿时阴沉沉的感觉。 ‘咋上个茅房,一出来,连颜色都变了?’ 终究是经历过一些事的,孙正德多了一个心眼,不敢直接就出去,就在屋舍后面贴墙走了几步,就见窗棂有烛火照出的人影。 他看了看四周,悄悄按破窗户纸,小眼透过手尖大的窟窿看去里面,剪出的囍字苍白的贴在供桌上,一对白蜡静谧的燃烧着。 视线移动。 刹那间,孙正德一下捂住嘴,就见一对涂抹胭脂的纸人立在新床前,手里还捧着喜糖瓜果,那坐在床前的新娘,原本的一身红衣裙,变成了孝服。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窗外有人,白头盖摇了摇,新娘像是抬头朝这边看来,吓得孙正德蹲下身,捂着嘴慢慢挪脚。 ‘这他娘的哪里是喜事,根本就是丧事!’ ‘得告诉东家去……’ 胖道人尽量压低声音,挪过了窗棂范围,这才慢慢站起身,加快了脚步,一到外面,他收起刚才惊恐神色,一本正经的走去刚才的席位。 可忍不住还是问去身旁一个帮厨的妇人。 “这位婶子,劳烦问一下,灯笼是红的,还是白的?” 那妇人古怪的看他一眼,骂骂咧咧道:“办喜事哪里用白的,晦气!” “那不是白的吗?”道人随意的指去檐角悬挂的白灯笼,哪知妇人瞪了他一眼,有生气:“那是红的。” 说完,便不再孙正德,继续传菜去了。 嘶! 这语气,这眼神,那妇人怎么看也不像鬼啊,可为什么她眼里看着的是红的,我看去怎么是白的? 心里越想越觉得古怪,越想越害怕。 道人僵硬的挤着笑容,跟他打招呼的村人一一应合,回到席位上,刚一拿起筷子,就见堆叠的餐盘里,全是厚厚一层香烛灰。 “道长,你怎么不吃啊?”有村人一嘴的香灰笑呵呵的看他。 “我……我肚子不舒服,刚方便完……歇会儿再吃,你们先……你们先……” 孙正德僵硬的笑了笑,求救似得看去一旁盯着碗筷发呆的疯老头,忽然!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一个激灵,一屁股坐去地上。 回头。 就见陈鸢已经回来,坐到了旁边。 胖道人顿时死死的抓紧东家的衣角,眼泪都快出来了,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东家……你去哪儿……知不知道,上个茅房……我看到……” “等会儿,你去将车里将张飞木雕取出,抱紧就是了。” 孙正德抿着嘴唇,乖巧的点头‘嗯!’了一声。 天色已近深邃,这场喜宴也接近尾声,不过一众乡亲都未离开,一个个坐在原位像木头人一样。 那主人家依旧笑呵呵的过来,一旁的东柱请陈鸢三人演木雕戏。 “确实,时辰差不多了。” 陈鸢也笑起来,他让主人家帮忙腾个空地的同时,叫上东柱一起到不远一家房舍,准备些东西。 “兄弟,需要什么你尽管说。” 东柱踏入房里,门扇呯的关上。 他转过身,就见陈鸢阴沉的看过来,抬手一挥,东柱嘭的一下,被看不见的东西,压的跪去地上。 突然一下,把本就神经紧绷的孙正德吓了一跳。 “东家!” 陈鸢没理他,目光直直看着跪地上的汉子:“骗我等演戏,却是一庄子的鬼!” 被按跪地上的汉子一脸的惊惧,先不说自己怎么跪下来的,对方是怎么知道这庄子上都是鬼? 吞了吞唾沫,他神色颇为紧张。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一进庄子,我就知道了。这里除了你是活人,其他都是阴鬼……只是还保持死前记忆,和正在做的事……” …… 屋里灯火摇曳里,屋外变得一片死寂。 与此同时,庄子外的一条道上,通往通山的官道,一二十个汉子打着火把,在一个老农带领下飞快朝这边赶。 “快快……那两个后生定是去了柳庄!” “大伙都别怕,阳气足的很……救人一命哪!” “……里正,那边不是一堆坟头吗?!” “管那么多做甚,救人要紧!” …… 昏黄的房里。 东柱看着半边身子沐在烛火,半边阴影里的身形,他想动都动弹不得,眼下反应过来,知道是碰到高人了。 “先生……不是东柱有意欺骗,是我……是我……找了好几个戏班,都没人愿意来。”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有些哽咽。 “先生说的没错……柳庄里的都不是活人……都不是活人……他们……十年前就都死了。我父母也在里面……整个庄子就剩我一人还活在,可比死了还要难受。” 东柱低哑的哭了出来,他身上无形的力道忽然一松,汉子一头趴去了地上。 随着低低的话语,好似一副画面在陈鸢面前展开。 第五十章 人生落叶 “东柱、石头、顺子,你仨去城里早去早回,喜宴还等酒水呢,还有戏班要来表演,可是你小楠哥花大价钱请的。” 清晨的风吹在人身上是舒服的,赶着驴车的三个十几岁少年人沐着晨阳,兴奋的拉着缰绳与村里长辈道别。 今日是小楠哥的大喜日子,新娘子是自家村里的,那可是村里长最好看的,自家村里人办喜事,自然要热闹,家家户户都出了饭食、菜肴,桌椅凳子。 东柱也接了差事,早早的起床、打水洗漱,穿了一身过年才穿的新衣裳,跟玩得好的顺子、石头两人,赶了驴车去通山买酒水。 说不得路上还能偷喝一些的,毕竟已经是大人了,家里也在准备给他说一门亲事,要是能娶到像小楠嫂那样的婆娘,该是让石头和顺子羡慕死的。 快到晌午,才在城里一家酒肆打好了办喜事要的酒水,虽然是最便宜的,还被一些酒客嘲笑一顿,但酒香的味道让他忘记了生气,跟石头、顺子两人高高兴兴的拉着驴车往庄子回去,说不定戏班也该到了。 吃完喜宴,再跟大伙一起热热闹闹的看大戏,那可是比过年还要来的舒服。 下午的时候,路上多了许多穿着衙门服饰的差役,让东柱还一阵羡慕,快到庄上的时候,路边却站满了人,之前他们身旁过去的差役,正在那赶人,不让围观的百姓靠近。 不知怎的,东柱身子都在发抖,越往前走,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变成‘嗡嗡’乱响,身旁的石头和顺子应该一样的了。 东柱挤了过去,其实也没有挤,围观的人都是附近村子的,见到他三人,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瞌睡来了,就那么躺在地上睡着了。 只不过东柱明白那是什么,他浑身抖的跟筛糠似得,陡然瘫软坐去了地上,视野渐渐模糊起来,看着挎有刀的衙役、捕快在村里人走来走去。 他看到小楠哥被人抬走,跟他爹、新娘子放到一起。 看到了村里的长辈,被衙役从石磨上放下来。 也看到了父母从屋里被人抬出,就那么摆去地上……还穿着过年时才穿的新衣裳,说今天还要一起看大戏呢。 然而,终究没有了。 时光回转,昏黄的烛火里,低低的话语讲诉着陈鸢未曾听过的故事。 “官府怎么说的?” 东柱吸着鼻子,抬起脸时,眼泪已糊花了眼睛。 “……只说全村害了会传染的大病……石头、顺子……受不了打击,也在不久上吊了……先生,我说的句句属实,就想让……小楠哥、小楠嫂,还有许许多多的乡亲好好吃完这顿酒席,看完大戏。可这边没人敢来,城里唱戏的听说后,也都不愿过来……先生,小的实在没有办法。” 胖道人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那主人家说石头和顺子怎么还没回来,原来他们已经另外死的,十年了啊,估摸早就去阴府了。那你怎么不离开这里?” 东柱擦了一下眼泪,抿着嘴深吸了口气,泪水却又不争气的滑下来。 “……我爹娘还在这里啊。每年这个时候……我就能看到他们,就像活着的时候……问我怎么不穿新衣裳……又长瘦了……虽然每年都是一样的话,可我总感觉他们还有乡亲们都还活着。我就想让他们好好的看完戏……” 昏黄的阴影里,陈鸢走了出来,沉默的将汉子搀起来。忽地转身走去门外,胖道人连忙跟上问他去哪儿。 传回的是简单两个字。 “开工!” 胖道人战战兢兢的出了房门,就见晒坝中一张张圆桌前的身影死寂的立在那里,视野中的陈鸢,却是径直走了过去。 猛地抬袖一招。 车厢哗啦一声打开,垫在厢底的木板一一飞出,在空地上搭建起简单的戏台,原本沾染香火的木雕此刻也收敛了神威,变得普普通通,诡异的老生、小生、花旦、老旦木偶也都如寻常模样。 就着戏台,花旦的木偶挥着青袖,有着法力模拟的女声咿咿呀呀唱起了曲目。 “白鸟飘飘,绿水滔滔,蝶儿绕美人扇。风微台殿响笙簧,空翠冷霓裳……” 有着动人心魄的女声,清脆婉转回荡黑夜。 安静的庄子外,一道道火把光蜿蜒官道,急切的脚步声朝这边蔓延过来,听到曲儿声,一个个又刹住脚,面面相觑的看着眼前挂着红灯笼的庄子。 “怎么又有庄子了?” “还有人唱曲儿……干脆回去吧。” “先看看。” 老农拄了拄锄头,一想到今日不听劝的那后生,心头就有些冒火,可带着人过去村口,却是见到一张张空着的圆桌摆在那里,四下无人。 正前方,则是一个小戏台,曲儿声正从台上的花旦木偶口中唱出。 “里正,怎么没人呢?” “虽然听不明白唱的什么,但怪好听的。” “别进去!” 那老农赶忙拉住想要走进村口的汉子,看着一张张桌椅,低声道:“里面可没咱们位置,就站在这里,别进去。” “里面不是还有空……” 那汉子话语停了下来,好似眼花般,视野里原本空荡荡的席位上,或站或坐满了一道道模糊的人影静静的看着戏台。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梦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短短的曲声,唱出哀婉,又有令人动容的希望。 一曲罢了,紧接又是武生的打戏,一个个木偶提着刀兵上台,演绎着情节,唱着对白,遇上打斗,刀来枪往吆喝阵阵……好一阵喧嚣热闹,看得人入神。 …… 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远方的村子隐约有鸡鸣传来。 戏台上的演绎这才停下,而酒席上一道道阴沉的人影此时缓缓飘移过来,吓得孙正德躲去陈鸢背后。 “小楠哥……”东柱看到涌来的乡亲,以及父母忍不住喊了一声,“爹娘!” 一对发髻花白的夫妻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微笑。 此时,陈鸢走上前,他拱起手朝涌来的一道道人影说道:“我已请了此方阴差,诸位可以上路了。” 下一刻。 有铁链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在外响了起来。 村口的一行人就觉一股刺骨的阴府从身旁吹过,意识一松昏去了地上,他们看不到的视野之中,一个浑身袅绕雾气的瘦长身影拖着铁链站在一众乡民身后。 一道道沉默的人影,望着陈鸢感激的躬下身,一言不发的跟着阴差飘去了村外。 ‘爹娘要走了……东柱,以后你要好好活……’那对夫妻笑着看着已经二十多岁的儿子,抿着微笑随着一众魂魄在第一缕阳光照下来前,飘去了远方。 阳光推着青冥的边沿,将庄子裹了进去。 四周房屋、酒桌渐渐消失,只剩一片插着坟飘的坟茔、枯萎的老树,还有一地的未烧尽的香烛、黄纸。 陈鸢挥手,将戏台拆去装进牛车,走到泪流满面的汉子身旁,一起看着曾经有着的村口位置。 “往后你有何打算?” “留在这里……或许将来先生再从这里过,会看到新的柳庄。” 陈鸢笑起来:“那恐怕需要很长时间了。” “不怕。” 东柱望着那片彷如又看到了父母的笑容,又说了句:“不怕,我好好活的。” 半晌,旁边却没有回复,连忙转身,就见牛车已离开了这片坟地,他连忙追上几步:“先生,东柱还不曾请教先生名讳。” 回答他的,是牛车伸出的一只手朝他挥了几下,便在官道上向北而去。 …… 哐哐~~ 车轮压过坑洼,摇摇晃晃的牛车上,胖道人心里满是疑惑。 “东家,你什么时候请的阴差?” “呵呵……我去上茅厕的那会儿!” 陈鸢笑起来,大声回了一句,抽响鞭子,惹得老牛翻起白眼,还是迈开蹄子,‘哞’的叫了一声,拉着车厢飞快离去。 日上云端。 不久之后,牛车驶过路边立着的地碑,远远便看到了名叫永乡的镇子。 第五十一章 眼睛(求推荐票、月票!) 似乎要下起雨来,阴云遮去明媚的阳光,街上行人匆匆跑过低矮的屋檐。 一进小镇,古色的檐柱、缕空的雕栏透着陈旧的气息,檐上翘角聚集的鸟儿,好奇的看着驶入长街的牛车,滚动的轮子压着脏乱的路面缓缓而行,孙正德架车,不时吆喝着过往的行人注意。 身旁,陈鸢看着街道两侧,不多时,他跳下车撵,朝一处酒肆的伙计拱手询问。 “小哥,劳烦问一下,这镇上可有姓常的人家?” “有是有,但也有两三户,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家?” 那伙计并没有因为陈鸢只是问路便拒绝,反倒让陈鸢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两三家,想了一个关键的地方:“从通山搬过来的。” “城里搬过来的?” 伙计年岁不大,二三十年前的事确实有些为难他,不过还在有铜子放到他手里,脸上顿时有了笑容,“客官稍待,我进去问问掌柜的。” 说完,将七八枚铜子揣进袖里,转身就跑去店里的柜台,那边,一个胖乎乎的老头抬起头,听着伙计的话语,看了一眼门口朝这边拱手的陈鸢,随后跟伙计说了一些话,后者这才出来。 “掌柜知道,就在东头那家,客官只需到前面路口向右拐,一直走到尽头,看到门口有颗李子树的就是。不过……” 那伙计看了看周围,降下了声音,“掌柜的说……那家人时运不好,正走倒霉运,欠了不少外债,客官要去,当心别让债主看到,说不得问你要呢。” 陈鸢皱起眉头。 “怎么欠了外债?赌?” 那伙计撇嘴摇摇头:“这小的上哪儿知道。” “那谢过小哥,也替我向掌柜的道声谢!”说完,陈鸢回去车上,让孙正德驾车去店家伙计口中说的地址,路上他也在想,若只是欠债,数额不大的话,替对方还了便是,就算将这份恩情抵消了。 不久,拐过街口向东不过二三十丈的距离,果然看到了伙计说的那颗李子树,几个孩童吵吵嚷嚷的握着长杆正去青黄的李子,见到怪模怪样的牛车在门口停下,拖着长杆一哄而散。 黑瓦白墙的小院门房紧闭,陈鸢下车敲了一阵,才有脚步声过来,门扇‘吱’的打开一条缝,露出小半张脸,是一个裹有藏青缠头的老妇人,挽起的发髻几乎全白,神色警惕的打量门外这个陌生年轻人。 “你找谁?” “在下是游历四处演木雕戏的,路过这边,想寻一处宅子借宿几晚……” “我家不借宿。”老妇人看到陈鸢手伸去袖里,直接就把门给碰上:“……也不需要钱!” “老人家!” 陈鸢想了想,当即换了一个说法,赶忙拍门说道:“其实,我是替我父亲还礼来的,当年我父亲受过常翁恩惠,临终时,特地让我寻来,我去了通山县,打听了多日,才知道你家已搬来这镇上。” 吱~ 院门再次打开,老妇人目光直直的看着陈鸢:“你如何认识我丈夫的?” “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我父说他外出做买卖,落入贼匪之手,最后被一老人所救,老人只是简单的说,他是通山常翁……” 陈鸢当然不可能说是书上看的故事认识的常翁,随意编了一段故事,果然,那老妇人眼睛忽然红了一下,骂了句:“这老东西,就喜欢寻道求仙,家也不顾……” 听老妇人这话,陈鸢大致明白,这家人其实根本不知常翁早已踏入修行,只不过是以寻道求仙的借口出门游历,让人觉得不务正业。 当然,常翁已经死了,他们估摸也不知道。 或者,已经当做对方在外面死了,毕竟有二十多年没有回家。 “老人家,那可否让在下进……”陈鸢正开口说话,院里忽然响起一阵吵杂,像是有人摔砸东西,大喊大叫,老妇人连门也来不及关,拄着拐杖着急的赶过去。 陈鸢让胖道人和师父先牛车上等他,便推门跟着进去,手指一弹,一缕清风缠去老妇人慢吞吞的双脚,后者行走间,变得敏捷些许。 小院不大,墙外的李子树伸来到枝叶就遮去了半个院子,那吵杂的声音消停了一下,一道衣衫狼狈的汉子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旁还有两个孩童,一男一女跟在身后脆生生的叫着‘二叔听话’‘二叔快回屋里’的话语。 然而,冲出的男子根本不理会两个孩童,疯疯癫癫的在院里乱跑,甚至还脱去衣物满地打滚儿,急的老妇人冲上去就拿拐杖打他。 “树在动……它要吃我!”“娘,你手里拿的什么?!别过来。” “啊啊……那树跑进院里了。” 那男子不顾被打的疼痛,神色紧张的指着伸进院里的李子树,在地上连连后退。陈鸢偏头看去那李子树在风里轻摇慢舞,晃着满枝的李子。 没有成妖成精的灵韵,这就是一颗普通的树。 ‘他这疯症,怕是比师父还要严重。’ 陈鸢悄然并出二指,弹去一缕青气,疯癫发狂的男子安静下来,双眼闭合,像是累着了般跌跌撞撞坐到地上,向后一仰便昏睡过去。 两个孩童早就习以为常,看到二叔睡了,纤细的手臂奋力的想要将汉子拖进屋里。陈鸢看不过去,便上前帮忙,将对方抱去屋里床榻。 “唉,多谢你了。”老妇人也没有了刚才拒人千里的冷漠,屋里狭窄,她搬了两条凳子请陈鸢到外面檐下落座。 还让两个小童倒了两杯水过来,家中拮据,茶水自然是没有的,但待客的礼貌,说明家中曾也阔过。 “老人家,刚才那个是……你小儿子?” 老妇人垂着眼泪,点了点头。 “原本也是好端端的一个人,自从他大哥失踪后,就变成这样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 大抵将陈鸢当做可倾述的对象,老妇人憋在心里的痛苦,随着陈鸢轻声询问,沉默了一阵:“老身与丈夫有两个儿子,老大十年前不知怎的,只言片语都未留下就跑了。 一走就是好几年,儿媳待不下去,撇下两个孩子跑回了娘家,老身这小儿子气不过,就要寻他兄长……过两月,不知怎的被人镇外路上发现,那时候就已经疯了……老身砸锅卖铁四处请名医救治,也不见效,反而疯病越来越重……家里医的没钱了,还欠了不少债,二儿媳不久也跑了。” 常氏擦了擦眼角,吸了下鼻子,忽地笑道:“让你见效了。” “谁家没有遇到困难的时候,老人家叫我陈鸢便可。正好我也略懂一些医术,不妨我给令郎瞧下病症?” 老妇人眼睛顿时有了光芒闪烁,刚要起身,又连忙坐回去,“陈郎君,老身家中可没有给你的诊钱。” “不用。当年常翁可是救过我父亲的。” 陈鸢笑了笑,在老妇人手背轻拍了下,示意她放心,便起身走去屋里,假意的伸手搭去榻上昏睡的男子手腕。 他哪里会看病,不过渡些法力过去,试试能否知晓病因,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现,收回法力时,一旁破旧的桌上,凌乱的纸张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内容让陈鸢好奇起来。 他伸手取过展开。 像是胡乱书写的字迹,有着古怪的话语。 “……山要吃我……” “兄长走进山里了……山睁开一只眼睛……他在盯着我……” 第五十二章 诡录 “它在喘气……” “不要跟它对视……” “闭着眼睛!闭上眼睛!” “山活了,月亮也活了,它们要吃人……会吃好多人……” 字迹潦草混乱,满篇疯言疯语。 陈鸢粗略将这些零散的纸张一张一张翻看,到的后面的话,隐隐有股令人毛孔悚然的感觉。 ‘山有山神、月亮上也该有神仙吧……怎么会吃人……’ 翻去最后一页,原本将这些纸张重新放回的桌上的手停了一下,陈鸢瞳孔缩了缩。 上面字迹显得还算端正,看得出应该是没疯多久前写的。 “好多人死了……被它们吃了……一个村的人都被吃了。” 一个村? 不知为何,陈鸢第一想到的就是来时的那个柳庄,全村上下除了出去的三个人,几乎同一时间莫名死了,虽说官府给了传染的病症,陈鸢心里多少都抱有怀疑,什么病能一下将人全部弄死,而且仅仅只有一个庄子,附近村落却没有出现? 十年……十年…… 忽然想起老妇人刚才说,她大儿子十年前离开……柳庄那件事也是十年前发生的,难道…… 陈鸢移开目光,看去床上胡须邋遢的汉子。 ‘他可能是目睹了柳庄发生的事……吓疯了,从口中说出,没人相信,只当是疯子的言论……’ 无论怎样感觉,两者好像都能凑到一起说得通。 “陈郎君……” 老妇人见他拿着小儿子胡乱写的东西杵在那里不动,忍不住唤了一声,“这是我儿回来后疯时胡乱写的……疯言疯语,说出来都没人信。” “疯言疯语,没过心,说不得是真话呢?老夫人,你信吗?”陈鸢将那几张纸叠好,放回原处,坐到床沿,重新搭起脉。 那边的常氏愣了一下,摇摇头:“老身想信,可拿什么信他。” “那他出去两月,中途可有回来过?” 似乎年纪大了,又过了许多年,老妇人不怎么想得起来,“好像有……又好像没有……陈郎君你先给我儿瞧病,老身给你准备房间。” 见常氏慢吞吞的走去房门,陈鸢连忙说道:“老夫人,我还有同伴,以及我师父。” “省得,院子虽小,两间房还是腾的出来。” 老妇人走后,陈鸢继续搭着汉子的手腕,驱使着法力在其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游走,若是中了邪术而疯癫还好办,可若是被吓疯的,神魂受损,那就只能靠他自己慢慢一点点恢复,或惧怕的东西在他眼前消散…… 咻!咻! 这时房门口,两个十一二岁大的两个孩童有些怯生生的站在门口,其中男童朝陈鸢示意的招手。 “大叔,你过来。” 大叔~~ 陈鸢嘴角抽了抽,想纠正这孩子,可想到这个世道十三四岁成亲的大有人在,叫自己大叔好像也说得过去。 想着,他便起身来到两个小人儿面前。 “有何事?” “刚才听到你跟大母说的话了。”男童指了指里屋的床下,“二叔有时候很奇怪,经常在床边来回走,还常趴下去找什么。我跟妹妹趁他不在屋里的时候,钻进去过,有一本册子压在床架。” 陈鸢回头看了一眼:“那为什么不跟你大母说?” 一旁的小女孩脆生生的抢先说道: “跟她说过了,大母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什么,又不敢拿走,二叔又会发疯的。” “嗯,大叔等会儿翻来看看。” “但不许拿走!” 看着两小孩正经的表情,陈鸢笑着点点头,能让一个疯子都在意的东西,必然是心里一直挂着的,比如师父。 不久,他将孙正德还有师父叫了进来,牛车也停去后院里,知道这家里还有个疯汉,胖道人就感到头大。 见老妇人要生火煮饭,急忙钻去了灶房帮忙,可发现没什么柴米油盐,连菜都没多少,干脆去了镇上买一些回来,挽着袖子,意气风发的让常氏在一边好生歇息。 到了吃饭的时候,一大桌的菜肴看的两个孩童目瞪口呆,可还是等到陈鸢三人拿起筷子,他俩才动手夹菜吃饭。 夜色降下,陈鸢借着诊治的借口,来到妇人的儿子房里,疯汉早已醒过来,蹲在墙角呆呆的出神,陈鸢朝他施了一个障眼法,便过去将床上被褥揭开,从最底下取出了两孩童口中所说的册子。 书封没有名字,应该是买来的时候就是空册子,上面残留不少泥土的痕迹,翻开第一页,满满的字迹,猜得不错的话,是这汉子还未疯之前所写。 “正月,孟春。兄长离家时,其实留有书信,我不敢拿给母亲还有嫂嫂看,上面之事,皆是子虚乌有。” “正月,首阳,嫂嫂回了娘家,留下二子。母亲双脚有疾,难以照顾。心中愤慨,决定寻回兄长,若是死了,就带回安葬。” “陬月,我打探到了兄长的一些消息,原来他并没有走远,几年来都在这附近,不知是不是不愿见我,守候了多日,也不见他出现。” “二月,丽月。我见到了兄长,还没上前,忽然又不见了。” 房里灯火摇曳,陈鸢翻着一篇篇类似日记形式的记录,看得出是这疯汉出去寻兄的过程,不过中间似乎断了一些,书页有撕过的痕迹,他翻去下一页。 “……我找到了兄长住的地方,就在一处山脚下,我趴在很远地方,悄悄看着他出门走进了山里……我进了他屋子,里面让我感到害怕。有许多桌子,桌上有很多坛,贴有符箓……还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像是祭祀用的。” 坛? 陈鸢皱起眉头,这让他想到盗孩的那帮人。 日记继续。 “我偷来了兄长一本书跑了出来,书里中记载令人匪夷所思,其中有段,说地下有人,掘土三百尺,能闻嘶吼、人语。” “花月,今日我被兄长找到了,他将书拿走,警告我不要再找他,他说他在追寻父亲的下落时,发现了一些事……需要他去做。我不明白,什么事能让他抛弃妻子。” “十二这天,不知怎的起了大雾,我再去寻兄长想要劝他回家,就见他抱着坛子走进了山里,我尾随后面想看他到底做的是什么事。” 记录到了这里,字迹变得有些歪斜,像是手在颤抖中写下的。 “……我不该跟去的,雾里的山很古怪,它好像是活的,视线的余光里,我看见它轻轻晃动……它又动了……好像人,睁开了一只眼睛,像天上的圆月。” “那只眼睛在雾里看着我,隐约好像还听到了它的声音,想要叫我过去,我跑了,不敢停下。” “酣月,我生了一场病,躺了几天……这次我一定要找到兄长……” 记录到了这里就没有了,往后翻都是空白的纸页,陈鸢猜测后面,他或许就是尾随他兄长去了柳庄。 但是那山,还有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是压胜术? 他想着看去墙角,疯汉缩在角落,呆呆的望着地上出神,双唇却在微微嚅着,发出常人难以听到的声音。 “月亮进来了,山要吃人了。” 上方的窗棂,月色正倾泻进来。 第五十三章 余光之中的不可名状 吱~ 不知怎的起了一道风,敞开的窗棂发出陈旧的呻吟,轻轻摇晃两下。 月光霜白,静谧的照进窗棂投在地上。 疯汉似乎很怕地上的月光,眼中露出惊恐,抱着双膝赶忙往里卷缩。 “月亮进来了!月亮进来了!” “它在看我!” 一声声呢喃渐渐变大,陈鸢放下那册子起身走去窗棂,屋外清冷的月光将后院照的明亮,老牛匍匐在月下正昂头对准夜空悬挂的那轮清月。 似乎注意到主人,又低回头,在地上翻了一个滚儿蹭来蹭去。 陈鸢注意力并没有老牛身上,目光直直看着繁星点缀的夜空,夜云浮过,清月静静的挂在天上,并没有任何诡异的地方。 只是看久了,让他觉得有种莫名的陌生。 ‘这疯汉诡异的记录,很难让人怀疑那常翁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依修道中人的寿元,就算到不了所谓元婴,踏入修仙的境界,怎的也该寿终正寝才对,除非遇上不可逆之事。才已知天命……’ ‘疯汉的兄长应该是追寻他父亲的下落,找到了常翁留下的一些东西,便继承了衣钵,也继续了其父为做完的事。’ ‘还有那坛子里装的又是何物?大山睁开一只眼,难道是山神需要被供奉?’ 想到那日盗孩那帮人,若是坛子里装的小孩,拿去给山神供奉,陈鸢觉得这样的神,也只能是邪神了。 还有柳庄,尸身,魂魄都保留着,可如何死的,却充满了蹊跷。 一个个问题盘旋心头,陈鸢收回视线,转身看去墙角的疯汉,偏开的余光之中,恍如幻觉般,夜空的月亮忽地动了一下,好像人的眼睛眨了眨。 嗯? 陈鸢急忙再看,清月依旧挂在天上。而一旁墙角的疯汉这个时候‘哇’的惊恐大叫,撕扯着头发,起身就往外跑,听到动静的孙正德,还有师父从房里出来。 “东家怎么回事?” 见到陈鸢在堂屋门口,以及庭院里发疯乱跑乱叫的疯汉,胖道人下意识的躲到疯老头身后,后者瞥了他一眼。 “躲老夫后面做甚,他是疯子,我就不是疯子了?” 胖道人扒着他肩膀回了句:“咱俩熟,他不熟啊。” 此时老妇人的房里亮起了灯火,她出屋里出来,看着满院发疯的小儿子,拿着拐杖就要去打,年老的妇人大抵也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儿子安静片刻。 “老夫人,还是我来吧。” 怕老妇人被发疯的儿子撞倒,陈鸢上前一手将乱跑的疯汉抓住,另只手悄然在其后颈点了一下,这才让他安静下来,叮嘱了老妇人先回去歇息,明日再说话,便带了疯汉回屋。 “东家,是不是又要出了什么事?” 胖道人最近可敏感的紧,一看这架势就有问题,跟进屋后,陈鸢将疯汉放回床上后,将一旁的册子丢给他。 “自己看吧。” 孙正德狐疑的看了看陈鸢,吞着口水,一点点将册子翻开,随着上面内容看完,圆圆胖脸上已经泌出一层冷汗。 “今晚怕是睡不着了……写的东西实在太邪门儿了。咦,东家,这东西会不会是煞?” 陈鸢露出疑惑,这东西后世也有所听闻,但知晓的并不详细。 那边,胖道人咳嗽两声,威正面色,说道:“我在天师门……后厨帮杂的时候,偶尔一次,听过门中一个长老用膳时跟两个弟子说起过。说这世间有六气,人烟气、尸气、蜃气、阴气、妖气,以及煞气。听那长老说,煞气乃山中地脉孕育灵气时,剔除的污秽之气,若与怨相合便成煞,煞常年不出,一出便厉害的可怕。轻着左右一地吉凶、运势;重者剥一地生灵。” “你在天师门后厨还能学到这些,还有什么?” “哎,听到的可就多了,说不得有些修道中人,还不知晓的我都知晓,比如三尸神,其实都是女的……居头为青姑,好车马服饰;居身为白姑好美酒美食;委下身者乃红姑,令人爱慕好**……先要修仙,必斩三尸。” 陈鸢皱了皱眉:“斩了这些,性情寡淡,没有人欲,那跟石头有什么区别?” “所以本道就不喜欢听他们瞎吹。” 一旁,疯老头偏头看看徒弟,又看看胖道人,一屁股坐去地上。 “赶紧说正事吧,老夫都听的烦躁。” “呵呵,师父倒是喜欢此间发生的怪事。”陈鸢其实也想进一步,可想要细查下去,恐怕没几日功夫是不行的,一来,侧上所记内容,不知详情、地点;二来,疯汉的兄长也不知所踪。 说话间,他侧对的窗棂,余光之外的夜空,清月忽地又动了一下。陈鸢笑容渐渐收敛,忽然明白,为何那疯汉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却是害怕成那样,原来只有余光才能看到。 他身形保持不动,余光之中,皓月照着庭院树影憧憧在风里沙沙轻摇,地上的霜白越发惨白,夜空之上的清月好像在余光里渐渐拉近,越来越巨大,停在了院墙上方。 “东家,你斜眉歪眼的做甚?” 孙正德轻唤了声,他回头看去窗外,又看了看四周,一切如常啊。然而,就在他偏头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也似乎与什么东西对上,圆鼓鼓的身形顿时一僵,浑身都颤抖起来。 “东家……这……这他娘什么东西?!好……好大……” 刹那。 陈鸢忽然抬手,掐出指诀,放在后院的车厢,轰的一道青光冲天而起,霜白的月光之中,手持双锏的木雕背负一对小旗,划出长长的轨迹,还未落地化作数丈巨影,铜锏卷着风雷,轰的砸在陈鸢余光里的那轮巨大的圆月上面。 嗤~~ 像是气旋的动静,又或某种从未听过的嘶叫,那圆月瞬间拉升拔高飞去了夜空,迅速远去。 陈鸢锁定了这古怪的气机,转身一纵,冲出窗棂,脚在车厢一踏。 “追——” 他口中一喝,车厢哗的拉开,一道道红色的眸子亮了起来,成群的木偶唰唰的飞出的同时,环节的黝木落入陈鸢手中,再次纵身踏去墙头,身影飞去附近房舍,踩着瓦片急速而行。 屋里,疯老头从地上起来,叫了声:“徒弟哎,等等为师。”一把将胖道人也拉住,唰的从窗棂冲出,瞬间消失在夜幕下。 空气之中,只剩孙正德“啊啊——”恐惧的惨叫声还在回荡 第五十四章 阴山 夜深人静,阴云游走,飘过清冷的月色,镇外原野、山峦犹如铺上一层银霜。 一条小河岸,芦苇忽地被风吹动,携裹法力的身形唰的从它上方跃过,直接跳过了河道落去对面荒草间。 紧接着一道道一尺左右的木雕小人儿跟着落下来。 法眼! 陈鸢并指横过双目,眸底顿时泛起一道青光闪了闪,之前那奇怪的东西已经不知所踪,可法力加持下的双目,能看到空气里游离的些许气息,正流向远方潜伏黑暗的山峦之中。 “哎哟哟,老疯子,你慢点!” 胖道人的声音在夜空响起的同时,伴随一阵风声,疯老头拖拽着孙正德从后面赶来,一落地,胖道人踉踉跄跄差点摔倒,捂着嘴就冲去杂草间,‘呕’的吐了出来。 “徒弟哎,你刚才追什么?可是找到好玩的了?” “是好玩的,一颗大圆球。” 陈鸢望着四周,嘴里不忘安抚师父,虽说疯症有时不靠谱,可在他身旁,也是安心的。 “嗯嗯,有那么大!”胖道人吐完回来,双手伸开举起,夸张的朝疯老头比划了一下。旋即,正起脸色:“东家,可有什么发现?” “那边!” 循着陈鸢的视线望去的方向,月色的清辉下,隐约能看到一个茅屋立在山岗。疯老头被胖道人的比划,勾起了好奇,就要过去,刚迈出一步就被陈鸢拉住,摇了摇头。 “师父别慌。” 说着,他挥袖一洒,袖中指诀点出,划出几缕青光落去脚边的四个门神木偶。四者双眼活灵活现,豹头环眼的木雕提着蛇矛伸了一个懒腰。 “憋死俺了,那殿里能淡出个鸟来!” 秦琼、尉迟恭二人默不作声,持锏持鞭立在陈鸢脚边左右。只有红脸美髯的木雕促着木马上了一块石头,眺望远方的茅屋。 “可是让关某四人前往?” 陈鸢抬手一拱:“有劳!” 话语落下,石上的关公木雕斜斜垂下青龙偃月,看着山脊上的茅屋,纵马而出。张飞、秦琼、尉迟恭领着将近四十形象各异的木偶跟着后面狂奔。 三叉束发紫金冠、血染紫铜铠的木雕也在其中。 不久,传回的讯息里,那茅屋没有生人气。陈鸢这才靠近过去,茅屋早已年久失修,房顶都垮塌出一个大洞,月光正从洞里倾泻下来,照亮里面陈设。 一张张破旧的桌子并排靠着墙面,陈鸢指尖轻触,是厚厚的一层灰尘,可惜并没有看到疯汉那日记当中所记载的坛子以及各种祭祀用的东西。 ‘多年没人住,看来是因为那人不想再被人发现搬去了别处……不过依疯汉记下的内容,常威离家多年却都在附近,想必搬走,也只能搬去一个地方。’ 他目光透过挂满蛛网的窗框,望去矗立月色下的山势轮廓,像是一头蛰伏阴影的凶兽,正等着他过去。 “师父,你们在这里等我。” 说完转身出屋,疯老头赶忙跟上,心心念念的想着徒弟口中说的月亮,“为师才不跟他留在这……为师要那个那么大的大圆球,等会儿一起将它捉住。” “你们都走……本道一个人怕!” “那你走前面。”陈鸢回过头朝他说道。 胖道人顿时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什么都不会走前面做甚?” “你运气较差,容易招惹阴邪。” “东家,你这说话……本道一时间反驳不了。” 三人被成群的木雕护着下了这处山岗,往更前方的山峦过去时,路上陈鸢心里有一股疑惑,如果真是凶煞,此间土地、城隍,为何不管? 若土地没有册封可以不算,那城隍呢?难道是离这太远? 月光渐渐遮去云后。 洒着月光斑驳的林间渐渐漆黑一片,沙沙的脚步声穿行一颗颗树木间,循着空气若隐若有的气息,陈鸢掐着法诀,指尖亮着光芒照去四周,已然到了这座山腰上。 入山之后,脚下不知何时起,泛起了水雾,笼罩周围显得迷迷蒙蒙,好似走在梦境之中。 沙沙沙…… 雾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过去,带起一片落叶声,吓得胖道人紧紧跟在疯老头身后,胖脸不停的四处张望。 “走后面才是最危险的。”疯老头忽地冒出一句,让孙正德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来时的路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气翻涌,好像下一刻就有东西从雾里钻出来。 “东家,你师父说话太吓唬人了……” “那你到中间来。” 陈鸢移着指尖绽放的光亮,穿过层层白雾又走了一段,地势渐渐变得开阔,隐约看到了一个石洞悬在山壁上。 好在只有七八丈高。 陈鸢纵身一跃,双足踏在凸起的山壁,直冲而上,踩落几块松散的碎石时,身形已到了洞口,洞道仅有一人高,黑漆漆的有风从里面吹出。 呜呜! 风声灌过洞口,带起类似女人的哭声,以及法光照去的犬牙交错的钟乳石,让人不寒而栗。 陈鸢望着洞道深处,那东西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 伴随三人身形没入洞内,外面的圆月好像人的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他们,又像是看着这座山麓的另一边。 夜色里,远远的几道身影提着法剑跟一个身着灰色常服的人走近大山。 “飞鹤师兄,你说的那妖物就是此山里?” 也有人附和道:“那妖物是何模样?道行如何?” “哼,师弟何故去问妖物,到时斩杀便是。” 呜~~ 狼嚎回荡附近山麓,月光照去的地面,过来的几人俱是一身相同的服饰,束腰系带的衣袍,轻便贴身,手中长剑却各有不同,而走在前方的那人,将近三十,挽着道髻,却穿一件极为普通的袍子,脸颊消瘦,嘴上一对八字胡,看上去像是商贾。 他笑了笑说道: “呵呵,那位费师弟问的也是极好,出师之前,问及妖物也是为了稳妥,秦师弟莫要怪他。说起来,看着诸位接到救急讯息结伴赶来,贫道心里真羡煞不已,我那些门中师兄弟,可是有好几年没曾见到了。” “飞鹤师兄过谦了,天师门散去九州四处,同样也是修行。只是为何师兄在镇上做起商贾之事?” “呵呵,正如你所说,师门散去九州各行其事,均是修行。贫道十四岁得师父看中入山学艺,十六岁艺满,二十岁跨入筑基,二十有九,筑基圆满……如今便在镇上做起买卖糊口,也是一种修行。” 轻声的话语里,前行的几人里,一道窈窕的身影脸色淡然,对于他们谈的内容并没有多少兴趣。 杏目望去的周围,此时雾气越发浓郁。 “秦师兄,飞鹤师兄,周围雾气比之前更浓了,可感受不到有任何妖气,此山真有妖物?” “有!” 名叫飞鹤的道士收敛了笑容,“贫道在天河镇做买卖也有四年,听闻过一些这边的传闻,说山中妖魔,原本不甚在意,可半月前,无意间发现眼角余光,能看到不同寻常之物,便跟随来到此山,亦如祝师妹这般发现没有妖气,所以不敢贸然行事,只得远远观察,发讯给贵派一起行事。” 祝静姝偏过脸来:“可看到了什么?” “山睁开了一只眼,那眼飞了出来,飘去天上,与日月重合。就如现在这般!” 最后一句低沉的声音里,飞鹤道士望去某一个方向,几人也随之看去,翻涌的雾气之外,一切如常,可眼角的余光,就见一轮浩亮的圆月飘过了山头,与大山重叠。 下一刻。 犹如眼帘闭合,圆月瞬间消失不见。 …… 与此同时。 狭窄的洞道之中,陈鸢三人借着法光,在山体中已走了长长一段,片刻,前方隐隐有燃烧的火光。 第五十五章 地民 嗒…… 水滴顺着钟乳溅在过来的鞋履上,陈鸢看着前方洞口有着微微的火光,绽放的法光从指尖撤去,“洞口有火光,可能有人在外面,小心一点。” 黑暗里,是细碎的石子在脚下挤压发出难以察觉的声响。 这个时候,陈鸢不敢贸然将神识扩散,对方到底是什么,他都未曾搞明白,轻微的呼吸着,前方的洞口越来越近。 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片刻来到洞口,前方的景象在视野中展开,是密密麻麻的岩洞、腐蚀缕空的石柱,一条前后不知长度的深渊横所在洞口的下方,浓郁的雾气在下方涌动,泛着淡淡昏黄光芒,随着雾气升腾,彷如火焰燃烧。 原来看到的火光就是深渊里的光芒照出。 “这么深,哎哟哟……”胖道人朝外探头看了一眼,两腿发软靠着洞口,大口大口的喘气:“东家,这下面怎么还会发光……” “这里东西都有古怪,先出洞口去对面看看。” 之前接触的、听到的,不是鬼怪就是妖魔。眼前的事物有着另外一种新奇,陈鸢不搞清楚,怕是往后睡觉都睡不着。 他看了眼对面,下面那深渊不算宽,想要去对面还是容易办到,想着捡起地上一块碎石,往外一弹,听到石子飞去对面落地的声音。 他才一伸手臂,地上的木偶飞快攀去他腿、后背、肩头,身形随后踩着洞口唰的一跃而起,从深渊上方划出一道轨迹,轻巧的落到了对面。 此时,洞口那边的道人战战兢兢的叫住就要冲出去的疯老头,“把我也带上。” “你不怕了?” “一个人留在这才害怕!” 孙正德刚一说完,前面的疯老头伸手就是一拉,胖乎乎的身形还没来得及反应,视野已经冲出了洞口,下意识是看去下方,那深渊好像择人而噬,吓得道人尖叫还没出口,都已经稳稳落到了对面。 “哎呀娘啊,吓死本道了。” 胖道人脚踩了踩结实的岩体,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就见陈鸢已走到别处,而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溶洞,有宽阔的向平台,也有小的只有一条狭窄的洞道,里面漆黑无声一片,不知通往哪里。 刹那。 正观察四周情况的三人,脚下陡然微微颤了一下,陈鸢‘嗯?’了一声,一把将道人拉到身边,那亮着昏黄光芒的深渊,像是人的嘴微微阖了一下,顿时刮起一阵大风,乱窜的空气扑在大大小小的溶洞,发出如同鬼哭的呜咽。 这一幕吓得道人脸色发白,根本不明白,那深渊怎像嘴一样动了动,几乎本能的后退,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陈鸢转身过来,瞳仁缩了缩,胖道人身下,是一堆隆起的土堆,左右同样还有,视线延伸,映入眼帘的全是一座座坟茔蔓延开去。 “难道这里曾有人生活?” 想着,一抬手,将坟茔泥土分开,下一刻,原本神经就绷紧的道人,直接瘫坐下去。那分开的泥壤,露出的是一张灰白的头颅,皮肉竟还完好,没有腐烂的迹象,只是那张脸平整,没有五官,看久了,就连陈鸢都泛起寒意。 “老孙,你天师门,可听过那些门中长老讲过这些东西?” “你当他们都是神仙啊……”孙正德站远一点,“估摸他们也不知道是啥。” “是地民。” 这是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陈鸢汗毛都立了起来,偏过头,疯老头此时脸上面无表情,站在一个个坟茔前,好像变了一个人。 “穴居山、地下之民,其身死,而心、肺、肝不死,埋于土中,八年、一百年,或一百二年可活转过来,莫要与他们接触,否则可变幻你的模样,知你过往、晓你能力。” 胖道人看着面无表情的疯老头下意识的往陈鸢那边靠了靠,此刻,陈鸢哪里将这些内容听得进去,他注意力也放在师父身上。 “师父,你……” 那边,疯老头陡然‘呃啊’了一声,痛苦的抱头蹲到地上。 “我如何知晓的……”“我到底是谁?!” “为何知晓这些东西。” 陈鸢上前急忙将疯老头抱在怀里,这个时候若是疯症发作起来,可就不好收拾了,他轻轻抚着老人背脊,目光里,露出泥土的地民,面容上竟慢慢泌出绿色液体,皮肉逐渐分离垮下。 陈鸢偏开目光,柔声道:“师父先不要想,既然知道这些,说不得师父是一个博学之人。往后要寻起身世,那不就容易了?” 嗯? 疯老头猛地抬起脸,看着微笑的徒弟眨了眨眼睛,脑中的撕裂感似乎不那么疼,恍然大悟的拍下脑门,从地上起来,犹如一个老学究负着双手走出几步,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徒弟哎,你这么说……为师还真觉得我从前是个博学多才之人。” “那肯定的,你是师父嘛。” 陈鸢笑了笑,正站起身时,他脸上一变,伸手就抓住胖道人衣领,另只手拖着师父,闪身冲去不远的洞口,贴去洞壁躲进视野的盲点。 下一刻,外面昏黄的视界,渐渐被一片惨白的光芒推开,那光像是在移动,白光扫过洞口,几乎挨着陈鸢的步履飘过去。 不久,昏黄的深渊光芒重新占据了这里。 过的一阵,听外面没有动静后,胖道人才敢说话:“东家,刚刚那东西,就是在外面时你追逐那个?” 陈鸢确定的点了点头,准备走出这狭窄的洞道,余光之中,陡然看到一道身影躺在角落,当看清对方脚上穿有步履。 明白对方是一个人后,当即上前将查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柔弱男人,挽着道髻,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衣袍,上唇八字胡。 难道是疯汉的兄长常威? 这里他不相信一个普通人能随意进来的,陈鸢沉下气,探了探对方脉搏,发现尚有生机,便渡了一些法力,舒缓对方经络、五脏六腑。 咳~ 那人忽地抖了一下,轻轻咳出两声,虚弱的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陌生男子,激动的一把将他手握住。 “可是沧澜剑门弟子?” 沧澜? 陈鸢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是。在下不过一介散修。” 然而,那人却直直的盯着陈鸢,直接开口道: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你当要小心……最好……拖到沧澜剑门的人过来……我已给他们发过讯息……想必已经快来了。” “能问道友名讳?” “天师府……飞鹤。” 陈鸢回头看去胖道人,后者摊摊手。 “东家,你看我做甚,我只是后厨帮杂的……又不是每个都认识!” …… 此刻。 山体之外,数道身影穿过浓浓白雾来到了山脚前,秦守言望着雾气之中透着神秘的大山,莫名的有些心惧。 “飞鹤师兄,那圆月似乎就是落到此山,可知从哪里进去?” “自然知晓。” 挽着道髻的身影上前口中念叨着什么,袖中一张黄符飘了出来,随他手掌一打,符纸亮着法光漂浮半空,领着几人沿着山脚缓缓而上,又是一段难行的路后,浓雾之中,一条深涧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诸位师弟师妹,跟贫道来!” “飞鹤师兄请。” 秦守言拱了拱手,提了法剑,带着四个师弟师妹走去了前面,黄符绽放的光亮照过飞鹤面容,明明灭灭间,有着僵硬的微笑。 第五十六章 尸 “小心脚下。” “这雾越来越浓……” “没有妖气。” 山涧两侧怪岩凸起,大雾弥漫视野,看去的视线不过两步之遥,秦守言、祝静姝等人踏入这处山涧也不知走了多久。 除了雾气越来越浓,四周一片死寂。 “飞鹤师兄,这山涧还要走多久?”一个沧澜剑门弟子望着前面行走的同门背影,心里不免滋生出陌生的错觉。 他忍不住朝身后落差半步的那位天师府飞鹤道士问道,后者也只说“快到了。”“我来时也是走了许久。” 前方,提剑而行的祝静姝微微侧脸,瞥了眼身后,压低了嗓音,对一旁的师兄轻声道:“有没有发现,一路过来,飞鹤师兄神色有些不自然。” 沧澜剑门与北方天师府交情深厚,试探也好,质问也罢,多少都让人顾忌,若猜错了,那就太伤两边的情面。 可女人天生的直觉又告诉她,身后那位飞鹤师兄,言行举止有些不协调。 但又说不出哪里有异样。 一旁,秦守言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关头说这般话,让他有些不舒服,不过出门在外,谨慎的心态还是有的。 捏紧剑鞘,顿时停下脚步,回头:“飞鹤师兄,你师父广灵法师可知晓此事?” 突然问起这事,飞鹤道士也没什么不自然,轻笑道: “呵呵,秦师弟记岔了,广灵法师非我师父,两年前已羽化归去,我师乃是归鸣法师。” 回答的这声话语并没有错,可让周围走动的沧澜剑门弟子,以及前面的祝静姝、费玄则都停下脚步,纷纷偏头看去这位天师府的飞鹤道士,后者站在原地,丝丝雾气袅绕他脸上微笑。 “你们怎么停下来了?哪里说错了吗?此间还是不要多话,除却那些怪异妖魔要紧。” 回答他的,三道‘锵!’的拔剑声。 剑吟浅止,祝静姝、秦守言、费玄则握剑横在半空指去对方的同时,另外三名沧澜剑门弟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顿时感觉不对劲儿,一一与飞鹤拉开距离。 有人说道: “飞鹤师兄,天师府解去山门那日,奉天师曾叮嘱、告诫门中诸弟子,无论何时何地,何人询问不可自报家门,飞鹤师兄不可能不知的。” “贫道自然知晓,可凭咱们两派情谊,不用太过守这些规矩。”飞鹤笑呵呵摊摊手,就要过去。 “别过来!” 秦守言抬剑猛喝,剑身亮起了法光:“天师府弟子从来以恪守门规为首要,更不会说出你这番话。所以根本不是飞鹤!” 那边,飞鹤走动的脚步停下,也没有话语传来,飞鹤道士笑容渐渐收敛,目光阴测测的看着众人,随后一步步向后退去,还没等众人反应,身形已消失在浓雾里。 三个沧澜剑门弟子握剑就要追,被祝静姝叫住:“别追,这里处处透着古怪,不要分散,小心被让他有机可乘。” 那三人看了看前面白茫茫一片,下意识的缩回脚,朝师兄师姐靠了靠。 “师兄师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飞鹤师兄说不得已经遭了毒手,往后退肯定是退不出去,只能往前走。” 秦守言正说完话,祝静姝陡然‘嘘’了一声,只见她杏目四移,看去左右,以及前方,迈着脚步慢慢挪动,其余几人仔细倾听。 弥漫的白雾里,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 一个弟子忽然低声叫道,弥漫的雾气陡然显出一道人的轮廓,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这边也有。” “它们是人还是妖?” 越往前走,四周浓雾里,人的影子闪闪烁烁,或聚成堆,看着雾中的这行人,发出一阵阵窸窸窣窣声音,听在几人耳中,像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嗡! 嗡嗡嗡…… 声音一片嘈杂,秦守言一抹剑身,往前抛去:“开路!” 法剑唰的没入前方雾气,弥漫的浓雾瞬间撕裂,旋即,又迅速阖上,而射出的法剑,像是断去了感应,下一刻,风声呼啸,众人本能躲开,身后的浓雾翻涌,刹那间,一口法剑破开云雾,从后面飞来。 秦守言一把将它抓住,正是他的佩剑。 明明冲去前方,怎么从后面飞来? 一时间,他呼吸有些急迫,面色难看,祝静姝等人也面面相觑,这样的诡异,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 半晌,秦守言声音低沉:“一起御剑,一口气从这里冲过去!” 剩下的祝静姝、费玄则,以及那三名弟子对视一眼,手中法剑齐齐祭出,剑指往前推去,六柄法剑合为一起,破开雾气的刹那,六人紧跟在后。 ‘踏踏’的脚步声一直延绵雾气里。 …… 大山之中。 某条幽深的洞道内,陈鸢收回了法力,将名叫飞鹤的天师府道士拖到视野遮蔽的角落,后者歇息了片刻,神智、体力也渐渐恢复了一些。 “……多谢道友相助,若非你来,我怕撑不下去了。” “此间到底是什么地方?那飘在天上的圆月又是何物?” 这道士是第一个进来的,看他模样,应该是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或遇上什么诡异的事,才像沧澜剑门求救,陈鸢自然要先问清楚,若是太过危险,那救带着对方从来时的那条洞道离开。 飞鹤靠着洞壁闭着眼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知详情。 “……看来道友也发现了那物,可惜我也是无意发现的,便追来此处,从山顶进来,却不想掉入一大坑……里面全是……全是孩童的尸骸,数以百具,有些年代久远,有些还皮肉连骨……此间绝非良善福地……我存了降妖除魔的念头往深处走去。” “洞里很奇怪,没有任何声音……我便用发现那圆月的法子,用余光看去周围……好多……好多奇怪的人影站在洞壁上,隐约还有窃窃私语的话语声……无论如何施法,都奈何不了对方,不知怎的,心底还会莫名滋生出恐惧、焦躁。” “……惊恐之下,我失了方寸,影响了道心,慌乱间四处乱走,却无意来一处宽阔的洞室,昏暗之中,我看到了巨大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雕琢看不懂的符箓……下面,还有一个人坐在祭台上……我正要上前……耳中忽然嗡嗡乱响,肩头好像被人拍了一下,法力都在流失,慌忙之下,跑了出来……” 陈鸢听完他讲述,心里也泛起一股不安,这跟刘府上初次遇见阴差不同,前者好歹知道面对的是何物,能想应对之法。 眼下完全就是一种未知、难以言喻的诡异。 “我先带你离开。” 说完,他将道士架起来,与战战兢兢的孙正德、还有师父出了这处洞穴,一旁的道士虚弱的叮嘱:“千万不可用余光注视周围……否则他们也会看见你。” 陈鸢沉默的点点头,不时回头看胖道人和师父是否跟上,按着记忆里来时的路径过去,毕竟也没走多远的,可过了那些坟茔,到了深渊前,抬头望去上方的山壁,之前进来的那条狭窄洞道已经不见了。 胖道人脸色唰的一下全无血色,一屁股坐到地上瑟瑟发抖。疯老头一跃而起,越过下方深渊,攀去山壁,摸索了几下,又返回来。 “徒弟哎,真是奇了怪,那洞去哪儿了。” 疯老头一脸怒容,不等陈鸢开口,像是疯症发作般双手胡乱挥舞,那一身金丹境界的法力顿时涌现,发泄般将那延绵开去的一堆坟茔刨的稀巴烂,大量的灰色尸骸洒的到处都是。 那飞鹤道士看着疯老头惊的说不出话,没成想不起眼的老头竟是金丹境,隐隐感觉的出,对方甚至还是金丹大圆满,只是挥使出的法力,有着浓郁的暴虐、邪气…… 可当一具尸体落在他面前时,飞鹤道士忽然抖了一下。 “道友……就是它们……我看到的人影,就是它们,那石碑下坐着的,好像也与它们一样……” “那你还记得那洞室所在?” 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陈鸢还没有开山而出的本事,恐怕这道士来时的那个山顶洞口,估摸也已经消失不见。 眼下唯一的路径,只有道士口中的那个立有巨大石碑的洞室了。 “记得一些……道友既然想,那贫道陪道友一路!” 飞鹤道士一咬牙,抬起手捏出法诀在身上画出符箓,他脸色这才好了些许,不用陈鸢架着也能在地上走动,便走到前方带路。 四人回到原来的洞口,依着飞鹤道士记忆的路线,穿过一个平整的山岩,在几个洞里看到了不少堆积角落的坛子,疯老头好奇的将其打开,里面塞着小孩的衣物,有的甚至是散落一堆骸骨。 “妖邪!” 飞鹤道士红着眼睛看着这些数十个坛子,每一个都代表里面有一个孩童,他低低骂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开。 穿梭几个山洞后,便到了一条极宽敞的甬道。道士看了看四周,手指去了一个熟悉的方向。 “就是那里了。” 昏暗的洞道延伸,尽头仿佛是无尽的黑暗,张开巨口等着陈鸢几人过来。 “小心,别用余光留意四周。” 踏入洞口,陈鸢叮嘱了一句,全身上下挂着的木雕此刻一一落地,攀爬或行走在他脚边周围,尽量忽视余光,用正眼看去前方。 然而,余光里始终有惨白的微光在移动,他知道是那圆月,而且就在不远徘徊,似乎想要引起四人余光看它。 微弱的惨白光芒里,陈鸢、胖道人、疯老头也看到了立在最前方山壁下的石碑,彷如一柄通天巨剑插在山体内。 上面极小的符箓放在人眼中也是极大的,龙章凤篆的密密麻麻排列开去,看得人头皮发麻。 稍稍走近几步,惨白微光在余光里跟随过来,却也让陈鸢看清那石碑下方的祭台。 确实如飞鹤道士所言,一道干瘦的身影坐在石椅上,像是一具风干了的尸体,皱巴巴的衣袍紧贴身体,双目闭合。 “这人或许就是常威了。” 能正眼看到,必然不是洞中那些人影了,何况对方身上还穿着衣袍,待陈鸢又走近两步,这才发现,尸体并非双目紧阖,而是用针线将眼皮缝了起来。 “那是……” 陈鸢忽然看到尸体前的祭台,有颗晶莹剔透的圆珠放在一个木雕的基座上,袅绕氤氲之气。 他与飞鹤道士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我也不那是何物。不过看起来有些眼熟。” “有没有觉得,像是那轮的圆月?” 陈鸢开口的同时,余光里的惨白光芒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语,光芒越发盛了起来,下一刻,陈鸢抬手一挥,脚下一个人偶猛地窜了出去,直接扑向祭台,撞去那圆球上面。 接触的刹那。 祭台后的尸体动了,干瘦的手臂直接将撞在圆球的木偶扫飞,支离破碎的散落一地。 呼—— 那缝合的双眼下,干涸的嘴唇、胡须抖动,有着呼吸的声音在洞室轻轻响了起来。 顷刻,山体都在微微抖动。 …… 山涧浓雾翻涌,精疲力竭的一行六人彷如错觉般,看到了前方浓雾后面,显出了一道石门。 “通过了!” “就知道一直往前就能穿行!” “先进去看看!” 言语间,秦守言对于自己的方法,颇有些得意,六人运使法力,齐齐推去那巨大的石门,只听沉重的摩擦声里,石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足够他们走了进去。 第五十七章 不分青红皂白,只有恶念罢了 噼啪的脆响回荡洞室。 七零八落的木偶残骸散落一地,一个小生的头雕翻滚着停在了陈鸢脚边,红光从双眸渐渐消散。 手握双鞭的一个黑脸木雕气得‘哇呀呀’的叫起来。一旁豹头环眼的张飞木雕偏头不屑的看他一眼。 “嗓门儿要放开了叫,你看俺如……” 木雕窸窸窣窣的话语还没说完,陈鸢蹲下身来将那头雕拿在手里,目光看去祭台后的那具‘尸体’,旋即,拱起手尝试的说一句:“在下陈鸢,擅入这里,在寻找一人,姓常,名威。” 果然,祭台后的那具‘尸体’明显抖了一下。 缝合眼皮的脸孔循着声音这边转过来,陡然张开嘴,有着‘呼’的出气声,洞室掀起一道风的同时,陈鸢掐起法诀,脚下如同生根,屹立不动,仍由扑来的风吹的衣袍猎猎作响。 只是风里夹杂的味道太过难闻。 “……我受常翁赠术之恩,路过你家,你母亲尚在,但双脚已行动不便,两个孩子机灵懂事,可惜你弟弟得了疯症。” 风停下来,那干尸像是在挣扎,微微颤抖起来,忽地又是一吼。周围顿时响起一旁窸窸窣窣的吵杂,像是有无数人在耳边说话。 胖道人捂着耳朵涨的圆脸通红蹲去地上。 好在一旁的飞鹤及时施法将他听觉封住,朝前面的陈鸢喊道:“此人已陷入魔障,道友不要再与他说话。” 然而,陈鸢像是没听到一样,朝着那具干尸继续说道: “你母亲发髻全白,还努力的养着两个孩童,和一个疯子,但她年事已高,又能养多少年?今日下午,我还与她说过话,家里还欠了许多外债……这些年,你可看过他们一眼。” “呃啊啊……” 那边,干瘦的身形张了张嘴,黑黄的牙齿间挤出嘶哑的低吼,陡然动了动,双臂左右响起一阵金铁碰撞之声。 陈鸢这才看清,他两臂被一对铁链捆缚,而铁链另一头则连在山壁左右的小洞里,干尸拖拽间,铁链在洞里拉扯,整个洞室都是‘哗啦啦’的声响,仿佛铁链贯穿、链接整个山体一般。 此时余光中惨白的光芒更近了,陈鸢急忙阖上双目大吼:“把眼睛闭上,不要看它!” “我看到了!” 终究是晚了一步,孙正德瘫软坐到地上,满脸都是汗水,余光的夹缝里,那巨大的圆球悬在他们头顶,像是一只眼睛,无论从什么角度,仿佛都在直勾勾的看着他。 霎时,胖道人两眼泛白,直挺挺的倒去地上,浑身抽搐。 名叫飞鹤的道士,从袖里飞出一张符箓,贴去孙正德额头,掐起法诀念起护身法咒的同时,那边的陈鸢手中一握,关公木雕爆出金光,虚影从他身后瞬间显现。 “斩——” 如同古钟震响的声音响彻,伴随陈鸢双臂挥使,虚影握刀照着那洞室上方的圆球狠狠劈下,凄厉的惨叫顿时震的人耳膜生疼。 “呜哇!” 干尸陡然嘶吼,晃着铁链想要脱困而出般挣扎,陈鸢收势转身,也在大吼:“十年离家,不顾妻儿老母,还害得亲兄弟得了疯症,你却躲在这里暗无天日,你父常翁临死都在瓦梁山除去一患,而你呢!!对得起谁?!心里可有愧疚?!” 他说这番话其实不想将争端放大,毕竟洞室再宽阔,也是在山体之中,若是斗法厮杀,造成垮塌,先不说自己会不会被掩埋,孙正德那胖子肯定会先死的。 更重要一点,他还想知道这里的一切。 ‘呃呃呃……’ 尸体发出沉重的喘息,没有了刚才那般激烈的动作,‘哗啦啦’金铁声也渐渐沉下来。片刻,有着低沉、模糊的嗓音从尸体上响起。 “走……” “……会吃了你们!” “此间到底是何地,柳庄之人可是你杀的?”陈鸢见有话语传来,哪里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你在此处又在做什么?!” “走……” 虚弱的声音再次穿来的一瞬,干尸声音拔高,干涸的双掌猛地按去祭台,“此间地……尔无需知……走!” 恐怖声浪席卷。 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迅速蔓延,快至几人身前,金光接连闪烁,四道虚影站在前方一阖,有看不到的东西撞在了金光上,荡起一圈涟漪。 涟漪未曾停下,说明那看不见的东西一直抵在上面,想要冲破门神的阻拦,朝陈鸢扑来。 关羽、张飞、秦琼、尉迟恭架着兵器祭出的神光,也在一点点消耗。 护着孙正德的道士飞鹤,咬破手指在掌心写写画画,猛地往前一推,却是被四位门神给拦了下来,在金光里‘轰’的爆出一团火焰。 看的他愣了愣,诧异的看去前方的陈鸢。 “道友,你这呼神术,连自己人的法术都能拦?” 此时的陈鸢在心里叫苦,刚才飞鹤的一记法术,让门神的法力又消耗了些许,当然,对方是起的好心,也不能责怪。 不能拖下去。 那东西一旦冲破门神,又看它不见…… 陈鸢想着眼下能用的术法,瞥到脚边四周的木偶,一咬牙,不管香火供奉的时日短,先将他们呼神点化应付眼前的危机。 宽袖下,法诀飞快变化。 呼神! 点化之术! 接连施出,周围一地木偶之中,其中一个木雕,呆板的木脸隐约多了些许表情,提着一杆木头小画戟,晃着头顶一对长长翎尾,踩着哒哒的声音走了出来。 下一刻。 对面结阵的四个门神,都在瞬间消散,令得陈鸢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 想着的刹那,脑海里有字迹一闪而过。 羁绊:无双! 陈鸢方才明白,这位一出来,其他呼神而出的人杰都会被迫退回人杰殿,同时,也会有着比之前唤出的人杰,拥有更强道行。 还没来得及多想,从未出现过的第二道字迹也在他脑海浮现。 羁绊:弑父! 念头通达,接触其中传来的内容,陈鸢感觉要喷出一口老血,忍不住骂了出口。 ‘你娘的。’ 就在这时,洞室外一连串脚步声蔓延而来,也有人的声音在喊。 “动静是从这边传来!” “那是什么?!” 后方的洞口,呼啦啦跑进六道身影,为首那人目光扫过洞室,看到了护着胖道人的飞鹤,还没喊出,他视线也落到了陈鸢,以及最前方的石碑下的干尸。 “是你!” 秦守言见到熟悉的背影,下意识的握紧了剑柄:“原来都是你这邪修在搞鬼!” 法剑唰的从他手中急射而出。 那边,熟悉的声音让背对他们的陈鸢本能的警惕回头,然后……风声呼啸,空气中那看不到的东西瞬间打来。 连带地上蹦跶起来挥舞画戟的木雕与陈鸢一起轰的打横飞出去。 第五十八章 无双 人影横飞划过女子眼帘,她愣了一下,随即偏头看去祭出法剑的秦守言,语气蕴着怒意。 “师兄,你做什么?!” 就连另外三个沧澜剑门弟子都被吓了一跳,从未见过师兄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而一旁的费玄则,看着那边的道士飞鹤,结巴的指了过去。 “那伪装的妖魔在这!” “打老夫徒弟!” 这时的疯老头看到打飞撞去一角的徒弟,“啊!”调头就朝秦守言发足狂奔,后者一收法剑仓惶退出两步,叫道:“老疯子,你徒弟不是我打的!剑都还没挨着!” 衣衫褴褛的身形顿时刹住,老脸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撩了一下发丝,点了点头。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然后,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扇在秦守言脸上,后者直接半空翻转两圈落地。 “前辈!我师兄不是没打着嘛,你还打他!”一个弟子冲来护住地上的师兄。 疯老头呸了一口:“老夫是疯子,看他不顺眼打几下怎么了。” 忽地想到徒弟,一搂破烂的衣裳,哭叫了声:“徒弟哎。”转身就朝陈鸢飞去的方向跑了过去。 一时间,洞室内叫嚷、呻吟、打闹,乱成一团。 “别吵了!” 道士飞鹤红着眼睛朝那边突兀进来的沧澜剑门的人嘶吼,他将孙正德抽正坐好,指着石碑那边:“陈道友一己之力与妖魔周旋,你们跑来却是喊打喊杀,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哪里像什么修道之人,跟尘世那些江湖人有何区别?!” “能说出这番话,应该不是之前那伪装的妖魔。”三个弟子嘀嘀咕咕两句时,祝静姝看了眼那边被疯老头哭喊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她目光还是投去了石碑:“飞鹤师兄,你说的妖魔是那石碑下的怪人?” 秦守言捂着半边脸颊从地上起来,被老疯子打了一巴掌,又不敢找麻烦,还被师妹静姝看到,属实觉得丢脸。 他将搀扶的一个师弟推开,“既然找到正主,飞鹤师兄也找到了,将此间事了结,赶紧返回山门。” 话语刚落下,那祭台上的干尸低哑嘶吼,金铁交鸣的铁链声在洞室内再次回荡起来。 “除掉他!” 秦守言吐去一口唾沫,掐起法诀抹去剑锋,法光沿着剑尖迅速蔓延,其余人也跟着祭出法剑。道士飞鹤提醒道:“不止那怪人,小心还有一个藏在……” “啊啊……” “怎么回事?!” “青药!” 那三个剑门弟子里,一人忽然凭空升了起来,双臂紧贴身子,手中法剑也被束的弯曲,半空踢腾双脚挣扎的瞬间,就在众人回头看来的视线之中,硬生生断成两截,鲜血、内脏、半截法剑‘哗’的齐齐坠了下来。 上半截身体啪的一声甩在山壁,溅开的鲜血、碎肉,以及尸身都在瞬间消散,无法正面视线看到的画面里,甩去墙面的尸体被无数游移而来的黑影飞快分裂撕扯,连血迹都未曾留下。 祝静姝、秦守言这边,方才明白飞鹤刚才那句话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了。 “那妖魔藏在空气里,肉眼无法看到!” 女子挥剑划过掌心,手掌使劲一拧,猛地朝感知的方向洒去,倾洒的血珠顿时沾到了什么,停留在了半空。 五人齐齐祭剑,五柄法剑一一亮起法光。 ——御剑术! 剑指挥开的刹那,五剑齐飞照亮了洞室内一切,秦守言四人比划法诀,亮着法光的长剑绕着沾有血珠的某种未知的东西刺、斩、劈、切……交织出一道道锋线,溅起的火星疯狂闪烁。 半空之上,祝静姝身形已投去半空,握住了剑柄,湛清的法剑上,雕琢的符箓一一闪出淡蓝的光芒。 天钟神秀意由尽,气引法剑欲斩龙,长灵御脉万法决! 下一刻。 淡蓝法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瞬间划出百余长剑密密麻麻排开,剑尖调转,齐齐指向前方空气,以及石碑下方的那具干尸。 ——万剑诀! “去!” 女子法令轻喝,百余剑影一道接着一道,如雨打蕉叶般倾泻而出。无数剑光悉数抵在空气上,全是呯呯呯的乱响,火星疯狂弹跳。 竟被完全挡了下来。 “吼昂——” 一种从未听过的低沉叫声,像是从空气,又或地底传出,保持御剑的女子身形忽然一斜,炮弹被打飞了出去。 操控飞剑的秦守言四人见状,他纵身去接师妹,另外三人收回法剑齐齐后退半步,短喝了声‘哈’,旋即,持剑纵飞半空,朝空气刺去。 那边,秦守言刚将师妹接住放到地上,前方便是一片惨叫,飞去的三人一起倒飞回来,重重砸在地上。 他看着满口鲜血的三人,又看了看师妹,而那怪物又不知在何处,心里滋出了一阵寒意。 旋即,他看向那边道士飞鹤。 “飞鹤师兄,你我连手。” 道士法力恢复不多,可眼下也别无他法,若不是这人突然闯进来,莽撞的朝陈道友偷袭,就算除不了妖魔,可也能全身而退。 如此境地,他也不想多费口舌去争辩,咬牙朝秦守言点了点头。 “好!” 飞鹤挤着之前咬破的手指,鲜血滴去地上,迅速画出五行符箓。 那边的秦守言见他做法,手中也不迟疑,再次祭起法剑,纵身一跃,身形都刹那间被法光包裹,彷如一道流星划过昏暗。 然后,有‘嗡’的破空声疾响,那划过一道直线的流星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偏转了飞去的方向,轰的砸去山壁。 “师兄!” 祝静姝捂着手臂大喊,费玄则三人也捂着胸口挣扎坐起,而道士飞鹤更是呆住了。 交织的视野里,法剑的光芒褪去,秦守言握着兵器被挂在洞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肩头插着的是一柄铜黄双月的长兵,贯穿了他胛骨深深扎进岩石当中。 “……好久没感受到疼痛了。” 风跑过洞室,陡然一道威严的声音在洞室回荡,祝静姝看了过去、费玄则、飞鹤也都望了过去,那祭台上的干尸也下意识的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昏暗里,声音再次响起。 “某家记得上一次疼痛,还是那白门楼上……好疼啊……” 疯老头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跌坐地上,看着从地上起来的身形,渐渐拔高、壮硕,踏出昏暗的边沿,原本的步履覆起了细鳞甲叶组成了云状,盘旋两侧。 “真的好疼啊……” 高大的身影露出昏暗的刹那,原本陈旧破烂的衣袍隐去,显出的一身兽面吞头裲裆铠,外罩白底花色的锦袍。 ‘神气什么,三姓家奴。’张飞木雕抱着蛇矛小声嘀咕,旋即就被走来的甲履一脚踢开。 祝静姝几人视线里,走出昏暗的身影,三叉束发紫金冠半悬轻摇,露出好似陈鸢,又非陈鸢的面容,伸手一抓,对面山壁的画戟连带穿刺的秦守言一起倒飞过来,被他抓在手中,轻描淡写的一甩,挂在戟尖的秦守言‘嘭’的被仍了出去,滚去中间。 “那什么妖魔,拿去把这人吃了,恢复些体力。” 冠下,那面容剑眉斜插两鬓,勾出冷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声音也逐渐拔高,雄壮迫人。 “……吃好了,某家才好与你厮杀!” 手中的方天画戟呯的拄在地面,洞室都微微摇了一下。 第五十九章 神鬼吕布 “他是谁。” “呼神术……那邪修请来的!” “救师兄!” 沧澜剑门弟子人人带伤,望着那边高大的身影想要冲去将师兄抢回,迎来的,是那三叉束发紫金冠下威武的面容微微侧过脸。 吕布眸子微斜眼角,淡淡的扫过他们。 “滚。”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冲出两步的费玄则以及两个剑门弟子脸色狂变,顿时刹住脚,刚才对方扫来的眼神,眸底仿佛蕴着无数的尸骨、阴魂,在朝他们嘶叫。 “那邪修到底请的哪方神鬼……”费玄则跌跌撞撞的后退,看着那威武的身形,一滴汗珠划过了额角顺着脸颊滴落下去。 洞室中间地面上,秦守言捂着肩头的伤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呲牙欲裂的看向一身兽面吞头铠,两根翎尾半空微晃的神鬼。 “不管你是哪里请来的,要知我可是沧澜剑门弟子!” 紧咬的牙关一张,“啊——”的发出嘶吼,秦守言另只手伸出,将落在地上的法剑引来手中,起身猛地一蹬,身形唰的窜了出去,剑带着他,他推着法剑,剑尖推开空气,形成伞状的光晕。恍如击碎一切的威势。 迎面,画戟前倾,与飞来的法剑一触。 噹! 金铁交击的声音回荡,画戟小枝挂住了剑身,吕布口鼻一声轻哼,“不过尔尔。” 他手腕一转,月牙小枝绞着法剑一扬,剑柄被巨力携裹顿时从秦守言手里挣脱飞了出去,咣当落去地面。 后者被掀的跌跌撞撞后退,看着落去地上的法剑,他双手都在那一记微微颤抖。 在山门时,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走到哪儿不是被下面师弟师妹尊称一声师兄? “不管哪路神鬼……惹我沧澜剑门……” 秦守言浑身狼狈不堪,半身衣袍都被肩头的血洞侵染大片,他气喘吁吁的看着面色淡然的神鬼,还想说什么,身子忽然升了起来。 吕布微微仰脸,嘴角勾勒出微笑。 那方空气扭曲,隐隐一只巨大的东xz匿其中,正将秦守言提在了半空,他扭动身子,双脚慌乱的踢腾,能感觉到法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惊恐的一边拍打胸前、颈脖上看不见的物体,一边朝那边的师弟师妹叫喊。 “快来帮我——” “飞鹤师兄!” 秦守言终究是师兄,祝静姝哪能不管不救,几人一道祭出法剑时,有‘嗡’的声音大作,一柄长兵撕开一片气浪,斜斜钉在几人面前,是轰的巨响,碎裂的岩石打在他们身上,是难以忍受的疼痛,纷纷后退,而一些飞去山壁砸出坑洞来。 吕布瞥去一眼,目光还是落到悬浮半空的秦守言身上,下一刻,惊慌失喊的男人皮肉渐渐干涸,一滴滴血珠挤出毛孔,密密麻麻的飘了起来,像是被吃了一般,眨眼消失不见。 “救我……” 那被卷在半空的秦守言声音越来越微弱,他看着下方的那个神鬼勾着微笑,眸底的神色已是绝望,直到四肢不再动弹,身子迅速干瘪,像破布娃娃一般连带不合身的衣袍一起被扔到了地上。 “看来你吃饱了。那某家可就不算胜之不武!” 吕布挪开脚步向前走去,甲叶摩擦声里,英武的脸庞泛起一丝兴奋,手臂抬起的刹那,插在远处地面的方天画戟唰的拔出,飞回他手中。 ‘武’字落下的一瞬。 步履踩去的地面轰然爆开,升起无数碎石、以及张飞木雕在半空慌乱的手舞足蹈,顷刻,画戟横挥一扫,无数的石块噼噼啪啪砸在空气里。 灰屑染出一道巨大的轮廓时,吕布一跃而起,微笑、不屑的表情此刻化作从未有过的认真,双目泛起杀意,排山倒海般席卷而去。 噹—— 画戟抡出一道半圆怒砸而下,空气震出一圈气浪,那空气中看不见的东西,似乎感受到了疼痛,有着低哑的嘶吼,从洞室四面八方传开。 “哈哈哈……” 听到这声怪异低吼,吕布反而猖獗大笑,压着画戟长柄,笑声顿时化作一声怒吼:“藏头露尾的家伙,给某家下来!” 威武的身躯连着戟杆往下一坠,拖着空气中的那物一起轰然落地面,有着武人的直觉,吕布抬起一脚,与空气里袭来的东西一撞,借着对方巨力后飞,拉开距离的同时,月牙小枝随着飞退也在空气中刮出一道道火星。 一落地,吕布反手一戟斩去空气,脚下再次一蹬,纵身飞去半空杀了过去。 “死!” 方天画戟怒斩而下。 画戟由上而下,划出一轮金光,夹杂的空气里是无数阴魂的嘶吼化作巨大的咆哮,对面的空气顿时一滞。 然后,是轰的一声巨响。 恐怕的气浪呈圆朝四面八方吹了去,洞室都瞬间晃动起来,‘咵咵’的蔓延出裂纹。地上的疯老头被吹的保持坐姿抵在山壁;祝静姝和两个同门师弟、道士飞鹤仓促架出法术抵挡,也都被冲击而来的气浪卷翻在地滑出两丈,胖道人此时也清醒过来,带着‘哎哎哎……’的叫喊声在地上滚的像个皮球。 片刻,气浪消弭。 回过神来的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之中,前方腾腾热气,弥漫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的身影上下,那神鬼双臂压着画戟,死死按在空气里看不见那物身上。 一片安静之中,有‘嗒’的轻微液体滴落的声响。 一滴绿色的水珠顺着戟尖滑动,然后落去裂出蛛网的地面,下一刻,众人目光里,那空气渐渐有了东西一点点的显出。 嘶~~ 众人吸了口凉气,那是从未见过的怪异,以及令人愤怒的情绪。 褪去的空气里,显出的巨物是一个不规则球形,十多根檐柱般粗的漆黑长须还在地上扭,密密麻麻的孩童脑袋、脸孔聚在一起仿佛仍旧活着一般,眨着眼睛、张合小嘴发出‘哇哇——’婴孩般的啼哭,重重叠叠在一起,是令人毛孔悚然的低吼。 霎时,周围洞室内,一道道黑影伴随无数婴儿的啼哭变得暴躁,像是能冲破余光的夹角出来一样。 “呱噪——” 披风哗的一下扬起飘在一侧,金冠长束轻摇,威猛的身形发出豪迈的笑声,画戟轰的插进那怪物体内一搅,手臂披膊鼓涨,单手将巨物举了起来。 哼哼……哈哈哈! 洞室唯一的微光里,有着沉闷的风吹过,卷起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压迫感。 轰! 金光聚集的刹那,伴随一道道黑影在山壁上的嘶吼,插在画戟上的巨物轰然爆裂,无数的残骸、绿色的血液疯狂飞溅。 那方,祝静姝、飞鹤、费玄则坐在地上,惊骇的看着漫天飞落的残骸里那道恐怖的身影发出猖獗大笑。 “哈哈哈……哈哈——” “世间啊,吕布回来了!” 一时间,他们有些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妖魔了。 第六十章 世间常有两难全 飞溅的碎块带着黏稠的液体落在脚边,仰望那束淡淡光芒的吕布缓缓垂下脸来,偏头看去那边剩下的几人。 祝静姝、飞鹤、费玄则等五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那边,吕布扫过几人,看了眼两个剑门弟子以及费玄则和飞鹤,哼了声:“连一个女子都不如,弱小之辈,滚吧!至于你……” 他目光落去祝静姝,直接转过身去,声音淡淡传开。 “某家不屑与女人厮杀。” “你!” 桀骜的声调令祝静姝脸上呈出怒容,可真要动手她是犹豫的,一旦激怒对方,那跟自己而来的三个师弟可能都会丧命,如今大师兄已死,不能再有人因此受到牵连而身亡。 吕布见身后不再有声音,嘴角勾着冷笑,目光看过四周,最后投去地上的疯老头。 “很强,可愿与某家打一场?” 疯子、狂妄。 这话让众人有些呆住,那神鬼不是陈鸢请上身的吗?怎么连自己人都要打? 然而,这个时候洞室之中,那些躁动的阴影歇斯底里的发狂起来,山体微微摇晃,众人余光里一道道人影浮出山壁,却不理会他们,犹如水中游鱼贴着地面飞快蔓延,纷纷朝那持画戟的神鬼嘶吼着扑了上去。 人影憧憧浮出地面朝他抓扯,或疯狂想要挤进高大的身躯,看的所有人一阵头皮发麻,可那方的神鬼持戟就那么站在原地让这些东西在身上撕扯钻进来。 “他感觉不到吗?” 看着这副画面,飞鹤嗓音有些干涩,他知晓这些东西的厉害,悄无声息,又没有任何气机,一旦钻进体内,那是难以忍受的痛楚,像是自己的意识硬生生被掰成了两半。 “某家一生勇武,千军万马来去自如……” 那边,吕布垂下目光,伸手抓去一只黑影,提在面前看它一眼:“……尔等也配与某家较量?!” 手中泛起淡淡金光一捏,挣扎的黑影瞬间气化。 下一刻。 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攀爬纠缠身上的无数黑影瞬间飞去四周,有的直接雪融般消散,有的带着凄厉嘶吼爬回洞壁隐没下去。 诸人呆呆的看着那个身影,心里泛起丝丝寒意,若是对方刚才偏执的想要杀他们,估计现在已没人能站着了。 这时,吕布的声音回荡洞室,举步走向那边的疯老头,画戟呯的垂去地面,戟尖划着坚硬的地面,拉出长长的火星。 “老疯子,你比这里所有人都强……来与某家打一场!” 疯老头眨了眨眼睛,随后摇头。 “你是我徒弟!” “某家没有师父……有,也早死了。”吕布目光看着地上的老头,画戟渐渐抬起时,身形忽然一僵,像是在跟人争夺什么,渐渐颤抖起来,表情顿时狰狞起来,咣当一声,画戟掉去地上,伸手按去脸上。 刹那间,浑身上下升起一阵白气,高大的身形逐渐回缩,相貌也恢复成陈鸢的模样,一身甲胄、晋三叉金冠也化为虚影,再到消失,陈鸢睁开眼睛,脚下一个踉跄,被冲来的疯老头一把搀住,他靠着老人,剧烈的干咳,鲜血都顺着嘴角溢出。 这就是羁绊弑父的反噬,也是对无双的限制。 实力越强,反噬的效果也越大。 ‘幸好阻止的及时。吕布强是强,就是不太受约束……或许也就是这原因,他才是那个飞将吕布吧……’ 陈鸢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原本地上的吕布木雕也在此时恢复过来,看着小小的体格,没有法力的身躯,气急败坏的跺脚。 然后,他便看到张飞、关羽、秦琼、尉迟恭四个木雕围了过来,单板的木脸好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哼,一起上吧,某家怕过谁来!’ 昏暗里,五个木偶打做一团,激起烟尘包裹他们,只能见到蛇矛、关刀、双锏、双鞭、画戟啪啪的不停挥舞打砸。 尉迟恭想要冲出来,又被吕布拉了回去;吕布奔出战团,也被张飞拖回,不时也有红脸的木雕打出,一抹须髯,拖着木刀又冲了回去;秦琼丢了一支胳膊,连忙捡起装上,一砸双锏“啊!”的再次冲杀进去。 只剩四个颜色各异的木马眨巴眼睛围在四周你看我我看你,呆呆的望着这场昏天黑地的厮杀。 …… 或许太过喧闹,陈鸢恢复了一阵,收回了点化之术。 那边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呼出一口气,压着法力枯竭的难受,沉默的看着地上只剩下半截的秦守言,虽然不是他亲手所杀,可也脱不了干系,跟沧澜剑门算是有芥蒂了。 “……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们肯定不会信了。往后沧澜剑门,若要讨要说法,我一并接下。” 祝静姝沉默的看着恢复过来的陈鸢,起身走去站在男子面前,对视片刻,女子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将地上属于秦守言的法剑捡起,回到三个师弟身边,径直走去洞室外的甬道。 空旷的洞室安静下来。 那祭台上的干尸,好像看戏般将前前后后的事都落在眸底,他看着陈鸢,像是在笑,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 “好笑吗!” 陈鸢回头看去对方,余光里,那‘圆月’依旧在上方存在,只不过停在干尸的头顶一动不动。 他走上前。 那祭台上,除了放着的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球,干尸下方,遗落着一本册子,还有早已不能用的笔墨。 “这个册子,就是你兄弟偷过那本吧?” 陈鸢将书册拿起,吹去上面厚厚的灰尘,当着干尸的面将它翻开,看到上面一条条记载的内容,陈鸢心中泛起了怒火。 几乎每一段都是关于偷盗而来的婴孩,数量有多少,从哪里运来。越到后面,每一笔都变成了残酷的字数。 而那些孩童被撞入坛子用法力封存,竟然献祭给‘圆月’,而肉身,则留给地民,也就是那些黑影食用。 可到了后面,陈鸢脸上的怒容渐渐消退,咬紧了牙关。 他抬起脸看去干尸:“你们供奉这些东西,其实是为了镇压深渊?” 手上书册停留的那一页内容,写着短短一行话:地有妖魔,百年一出,我等奉身事魔,只为更多百姓免遭涂炭。 呵呵…… 那边,干尸只是咧嘴嘶哑的笑着,晃着双臂上的铁链像是在回答。陈鸢继续翻过书页,才知那‘圆月’乃是打造的法器,名曰:日月瞳。石碑则是镇压的法纹,就连常威也不知存了多少年月。 真相太过残酷了。 陈鸢看着双手被刻有法阵的铁链捆缚的常威,杀了他?可所做之事,又是为了外面更多的人;不杀他,那些死去的人又何其无辜的枉死。 呵呵…… 干尸的笑声里,陈鸢拿着书册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祭台的,他将孙正德搀扶起来,一步一步走去洞室外。并没有离开的道士飞鹤跟在他后面,当接过书册看完里面内容,也是一脸纠结。 “这件事,贫道会告知师门,天师府定会处理这件事,陈道友不必担忧。” 陈鸢点点头,转身再回望,仰起头,望着那彷如通天彻地般的石碑,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符文,一时间仿佛印在了他脑海里,一种难言的感觉泛起心头。 像是领悟到了什么。 走出山峦,外面已是艳阳天,永乡的镇集依旧充满生气,兜售山货的村民沿街叫卖,吆喝的小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 明媚的光线划过破旧的小院,陈鸢从册上最后面撕下一张纸页,那是常威写的家书,拉着老妇人坐到檐下读给她听。 只是改了一些字句,只说常威寻仙问道,游历山水去了。 知晓儿子还活着,老妇人笑着笑着便垂下眼泪,哭了一阵,又笑起来,擦着手上泪渍,起身去做起饭食。 阳光之中,陈鸢手中的家书字迹里,是昏暗的洞室,籍着微弱的光亮,照着人影匍匐祭台。 常威身形消瘦颓废,他握着毛笔,看着书册最后的空白,挥墨落下一笔一划,写出字迹: ……从前年少,未知苦处,不信神鬼。长大了才知,世道艰难,神鬼不佑我等常人,孩儿为追父亲下落,无意得知秘事,心中万般纠结,做下恶事,孩儿痛苦,却也无悔,愿以身为阵,奉事妖魔。 唯一憾事,不能照顾妻儿全丈夫之责,不能侍奉母亲左右尽一片孝心。 笔墨重重落下最后几个字:常威绝笔。 第六十一章 苍穹 鸟儿停在屋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阳光的斑驳停留在树下,嘻嘻哈哈跑过去的兄妹朝着蒙着眼睛的疯老头拍手叫喊,老人双手挥舞循着声音追逐在两孩童后方。 檐下的老妇人納着鞋底,看着玩耍的兄妹露出浅浅的笑,知道大儿子没死,只是去了很远地方寻仙问道,心里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这两日里,那陈姓郎君都在集子上演木偶戏,有时她还会带两个孙儿去街上看看,而郎君带回的那位天师府道长,最近也常来这边,给小儿子施针,医治疯症。 天师府的道长都是高人,应该是难不倒他的。 老妇人看着孙儿孙女从面前跑过,笑着咬断了线头。 ‘这日子会好起来的。’她想。 屋檐另一头,陈鸢坐在矮凳,仰望着明媚的蓝天,看着风里摇晃的李子树,这时院门打开,道士飞鹤拿了医箱从外面进来,一旁还有孙正德跟着。 前者将医箱从肩头放下,看着陈鸢仰头望天,不由笑起来:“这两日不是见你翻书就是抬头看天,可是有什么感悟?” 两日来相处,加上洞窟内算是共患难过,两人已经比较熟络,偶尔也会打趣几句。 “感悟自然是有的。”陈鸢收回视线,跟着笑起来,“今日是第三天了,医治疯症可有效果?” “哪有那么快,这症得慢慢条理。” 说着,道士飞鹤跟孙正德进了房里,将常仁搀扶出来坐到檐下,从医箱取出十多根银针,在老妇人紧张的注视下,一根根插去疯汉头上,好在坐下时已经给他施术过了,没有丝毫吵闹。 “不光贫道会医术,天师府上下基本都会的,只不过我擅长炼器、医术、丹符……这疯症数年前,也医过一回。” 陈鸢瞥了一眼旁边,揶揄道:“飞鹤兄厉害,不像某些人,在天师府几年,只会做菜。” “东家,你直接报我名字便是了。何必弯弯道道的埋汰人。” 檐下,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的让老妇人心情放松下来,过得许久,老妇人看了看时辰,起身去做饭。 陈鸢也让胖道人去帮忙,随后看向一边施针,一边用着法力梳理经络的飞鹤。 “飞鹤兄,你跟我讲讲天师府,我踏入修行时日尚短,所行之路也不过数百里,什么都匮乏的紧。” “天师府?”飞鹤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慢慢搓着银针好一阵,他才轻声开口:“我山门弟子众多,往日也难以见全,估摸也有一千多人,可谓北方修道之首,可惜如今诸师兄弟已分散中原各地……奉天师之命,协助各州军队抵抗樾劼人。” “修道中人不是不能掺和这些事吗?”陈鸢皱着眉头反问道。 “呵……胡人军中有祭祀帮衬,我天师府可是由朝廷亲敕,岂能袖手旁观,家国危亡,哪里顾得上这些规矩,不仅天师府,北方苍郁山的承云门,也有些门中弟子出山斩妖除魔,顺手与胡人祭祀斗法,帮助军队度过难关。” “樾劼人这么强?” 搓针的手停了停,飞鹤咬了咬牙关。 “哼,光是他们哪里是对手,西北面的大漠也有沮乞人跑来我晋国闹事,在边界杀人屠城,听说还将我汉民当做肉食来……若非贫道被遣到这边,说不得已提剑杀去荒漠三百里。” 施完针,将常仁带去屋里睡下,留在院里吃了午饭,两人收拾一番走去街上,返回临时租住的院落,有认识陈鸢和飞鹤的街坊,笑着冲二人打声招呼。 两人一路上多是谈及北方修行的事,当做闲聊。 “……北方除了苍郁山,还有灵云寺,往东齐州还有万佛寺,前者多参禅讲佛,如今闭门谢客,倒是万佛寺也有僧侣行走世间,救治伤兵百姓,听说那寺里年轻僧众里镇海镇空最强,一手大降魔印已到毁山摧林的地步。” “这万佛寺倒是有些担当。” “呵呵,我天师府与他们关系不错,往后有机会,倒是可带道友去与他们见见,不过那镇海和尚,脾气可不好……对了,你那呼神之术,贫道觉得还能有不少提升之处。” 听到飞鹤说到这里,陈鸢可就来精神了。 “比如?” “你那木偶都是寻常之木所雕,若遇上像之前那种妖魔,恐怕一碰就碎,道友不如寻一些灵木来雕,若还能炼成法宝,呼来之神,些许还要强不少。” 被他这么一提醒,陈鸢脑海顿时打开了思路,不过一想到关键处,不由苦笑了一下。 “可在下不会炼器。” “我会啊,炼器之术,凡有师承的修行中人基本都会,又非什么秘密,贫道教给道友又何妨。” 来这世道日久,这是第三个赠术给他的,第一个是师父,教他法门,第二个便是那祝静姝,也不知道这女子为何就将他玩笑当真,把御剑术给他了。 至于这位道士飞鹤,多半也是为洞窟救他一事还恩。 “飞鹤兄,可要站好!” “站好做甚?”飞鹤有些疑惑的被推到旁边站定,就见陈鸢拱起手恭敬的朝他行了一礼,大声说了一句:“陈鸢谢飞鹤兄赠术。” 反应过来的飞鹤顿时大笑起来。 陈鸢也跟着笑了笑,两人并肩走去院落,随后推门而入,便说起炼宝之术的要诀、细节,整理好记录在空白纸张上,可供陈鸢随时翻看。 “可要收好,遗失了,要贫道补上,不知要什么时候去了。” 坐到檐下,两人温了茶水倒上,飞鹤见他疑惑,叹了口气:“此间事还未了,我要尽快去寻天师,将这本册子交到他手中,让天师定夺,尽快将地底妖魔的事,让九州修行中人都知晓,合力破之。” 常威所记的册子,陈鸢已经看完,震惊的是那深渊地窟可不仅一处,西北、北方、中原还有四处,而盗孩之人,皆是由一个教派掌控。 那么跟他之前杀的那女子以及她手下的修道中人,便一切都对的上了。 只是他们还要养尸就有些想不透彻。 “道友,你那呼神之术当要谨慎使用,那日见请来的神鬼,威力极大,弥漫香火之气,当要小心惹怒……”飞鹤偏过脸来,他神色严肃,示意的指了指天空,小声道:“妣壬、祖乙二神!” 他口中二神,陈鸢也听过一些,皆是此方神灵,但从未听过显圣一说,一直当做民间以讹传讹出来的。 陈鸢点了点头,仰起脸望去明媚的天光,‘我虽渺小,可背后站的神可比这边多得多……公平竞争嘛,你们若拉的住信徒,我也掺和不进来。’ 自那日洞窟,他看着那座镇魔石碑,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是印在了脑海里,不知是不是感悟到什么境界,还是怎么回事,修为没提升多少,可法力的恢复、术法的施展,却是快上许多,精力也比从前充沛,精神能达到前所未有的集中,往日哪怕看过法诀也要翻书寻找,可这两日只要自己一想,就能轻易在脑中浮现。 不知另外四个地窟可有这样的石碑,不知还能不能继续提升。 ‘还没到时候,等有机会再看看吧。’ 这样想着,陈鸢与飞鹤又聊了一会儿,后者打了打坐时间去了里屋,陈鸢闲来也无聊,掐去法诀将摆放堂屋受着香火的一个个木雕放了出来。 一片吵杂声里,他端了茶水走去树荫下的石桌石椅坐下,听着恼人的蝉鸣,拿出《黄川杂疑》看得津津有味。 知了声里。 微热的风吹过庭院,五个木雕手脚包扎吊着,大眼瞪眼互相看着对方,旋即各自冷哼一声,将头偏开。 秦琼、尉迟恭招来各自坐骑,关羽也骑上赤兔一起悠哉的在院里溜达,在瘸了腿的吕布面前晃来晃去,后者晃着翎尾,气的跺脚。 ‘三姓家奴!’张飞吊着怀了关节的一条手臂,拄着蛇矛又来叫骂。 吕布转身直接就扑了上去,两个木偶就在门槛前,伸长手臂,一人持着木头小画戟,一人持小蛇矛,隔的老远‘呯呯’的挥打,接上那日洞室内的未完之战。 屋里神龛前,青烟袅袅,飘过血染紫铜铠,目有重瞳的木雕,双目没有丝毫生气的看着他们。 第六十二章 相约洛州再会 土墙黑瓦的小院外,老牛甩着尾巴,嚼着口中的青草,慢慢悠悠的独自走过偏僻的街道,低头轻轻顶开院门,留下后面几个惊呼的乡民跨进了院里。 “哟,这牛还自个儿出来溜达。” “好聪慧的老牛,就不知卖不卖。” “哎哎,它朝咱们翻白眼,好像能听懂,怕不是成精了……” 院里,房门被牛角挑去阖上,铜铃大眼外面几个乡民翻去一个白眼,调转身子悠闲的走去院坝。 ‘哞~’ 大青牛朝树荫看书的主人叫了一声,像是打过招呼,自觉的走去阳光照到的地方侧躺下来,眸底倒映着一瘸一拐的三叉束发金冠的木雕挥着小画戟,跟豹头环眼的木雕从屋里打到它面前。 老牛好奇的探去脸,不小心触到两个木雕,顿时两人都被撞翻在地,原本就松散的胳膊、腿,顿时掉在地上。 就在牛头眼皮子底下,吕布扑去抢夺,张飞挤过去反手抓来。 “环眼贼,把某家腿拿来。” “你先把俺胳膊还来再说!” 遛马的关公木雕看不下去,提了青龙刀促马过来,同时也招呼了秦琼、尉迟恭两个木雕,吕布也不怕夺了腿按上,一横画戟,大有一人斗他们四个的架势。 吵吵闹闹的声音,让陈鸢看不进书,揉着眉心过去说和,劝着五位人杰好好坐下来谈谈。 “秦二哥,他们三个有隙算了,你们怎么也掺和进去?” 秦琼木雕横坐马背上晃着一条腿,看了看一旁同样骑马的尉迟恭,“我与敬德情同兄弟,私下里也是结拜过的。” “跟这事有关吗?” 黑脸的尉迟恭点了点头,然后指去对面的阖眼抚髯的关公。 “自然有关,咱俩拜的就是二爷。” 陈鸢:“……” 关羽:“……” “二兄,怎么都拜你?就没人拜俺?”张飞木雕眨眨眼睛,看去秦琼二人:“俺就不一样啊?” 尉迟恭倒也实诚,直接开口说道: “红脸的就一个,黑脸的到处都是。那肯定要找面相有异,又威武的嘛,我说的可对,二爷?” 那边,关公已经阖上木眼,老神在在的杵在那不说话。陈鸢想不到这些人杰,还有这样的一面,说起话来,能把人逗乐。 他看去一直没说话的吕布。 “温侯,如今大伙共处,不如和睦一些,你看如何?” “你让那环眼贼闭嘴,某家就既往不咎。”吕布拄着方天戟,大马金刀坐去牛蹄,“顺道再将某家的坐骑让红脸贼还来,一切都好说话。” 就知道要提这茬。 陈鸢看了看眯起眼帘的关公,又看了看怒目威严的吕布,叹了口气,倒不如重新雕一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重复。 想着,让他们稍待,便去了后院柴房,寻了一根大圆木,当着几个木偶面用法力携裹凿子、削刀依着脑中印象,飞快琢出马匹的轮廓。 精修一番后,施去点化之术,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温侯,要不你跟二爷换着骑?” 那边,两人齐声喝道:“不行!” 关羽摸着马鬃,口鼻间挤出一声冷哼:“一骑岂能二主。” 这边,陈鸢也有些犯难,看着扬蹄飞纵的战马,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就是不知能不能成,他握着削刀,在马肚子下面刻出一行字: ——嘶风胭脂马,温侯专器。 放下刀,再次施法点去马头,青光绽开,风吹的院中小树沙沙作响,摆放桌面扬蹄欲纵的战马顿时发出一声嘶鸣,直接从桌面一跃,跳去地上,来到吕布面前用头轻拱,颇为乖巧。 “此马非我赤兔……” 吕布爱马之人,虽说不是赤兔,倒也没拒绝,微微皱着眉头,片刻又舒展开,有些出神的看着面前雕琢出的木马,爱怜的抚过鬃毛,想起了还活着的时候一些事和人。 “倒是与某家当年送给小女的那匹胭脂马相似。也罢,某家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就它吧。” 一旁,张飞木雕抱着双臂转了一个方向。 “假惺惺……” “三弟莫要再说。吕布这厮纵有许多不是,可对妻女,还算有情有义。”关羽看着睹物思人的吕布,拍拍三弟的肩头,摸了下颈脖上固定的木棍,之前洞室打斗,差点把脑袋给打下来。 他走去陈鸢面前,仰起脸:“抽空,把这身躯修缮一番。关某去也。” 声音落下,木雕的身躯啪的一声倒去地上。那边的秦琼等人也都一一随马匹化作呆板的木雕一动不动了。 “唉,这还得做工匠的活,看来得试试飞鹤兄主意,寻些灵木来雕琢,说不得保持的时间更长,若能炼成法宝……” 思绪一顿胡乱飘飞,陈鸢将木雕捡起,带回屋里翻找出可替代的,添上一些细节,涂上色彩便晾到一边,现在用不上,便不用法力加快速度了。 “明明用了点化之术,为何这具木雕却没反应?” 神龛前,双目重瞳,手持重枪的木雕保持拄枪的姿态,上下早已弥漫一股香火气息。陈鸢皱着眉, “难道需要什么条件?” 他记得关公显圣的那晚,情况危急,心念着师父会被打死,激动之下胡乱说了咒骂的话,将二爷显圣出来,到了后面的张飞、秦琼、尉迟恭,也没那么多麻烦,附身时,第一次被那女人打的颇惨,估摸是二爷看不过去。 第二次附身是吕布,按那日的表现,应该是喜欢挑战强敌。 那这位身陨乌江的霸王,该是什么条件?要不,我把刘邦和韩信雕出来,在他面前晃晃? 一想到这些,陈鸢脑子就有些乱了,这么多人杰,本身之间还有仇怨,谁也不服谁,到时候满屋子都是打架的木偶。 说不得还会拉帮结派在我面前开辟局部战争! 陈鸢一边修缮木雕,一边想着,手忽然停下,不由转头看去那威武的木雕,莫非……破釜沉舟? 那样的话,他得去一趟北面了。 毕竟胡人比较多…… 思绪里,院门被打开,孙正德带着师父从常氏那边回来,不知怎的,胖道人来来回回的在陈鸢身边走动,望着修缮木雕的背影,犹豫了好一阵,他才开口。 “东家,我有话想说。” “都转了几圈了,早等着呢。”陈鸢放下手里的木雕,转过身来,瞧他欲言又止的神态,心里多少明白什么,“你想跟飞鹤道长回去?” 胖道人抿了抿嘴,迟疑了片刻,“东家,经历前日之事,我不想这般厮混下去了,天师府上下都在为九州奔走,我也想出一份力,若是可能学上道法,将来再遇东家,就不是累赘了。” 看得出那日洞室之内,胖道人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反而需要飞鹤的看护,多少觉得占用了对方,本来能尽快解决妖魔,结果拖了太长时间,心中存了愧疚。 “你心里有想法,那就去做,你又没跟我签卖身契,有什么不好说的。” 陈鸢又不是迂腐之人,胖道人能回天师府,跟飞鹤一起学道,将来对他来讲也是有助力的。 “过两日,飞鹤道长离开,你就跟他走吧。” “东家,你不怨我?” “怨你做什么,这是好事。” 陈鸢笑的灿烂,可相处许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之后的两日里,道士飞鹤依旧给常仁用法力施针,再辅以调神养气的汤药,疯症虽还未痊愈,可意识多少清醒了许多,能认出老妇人了。 至于两个孩童,陈鸢也花了银钱,送他们去了私塾读书,这样一来,减少了老妇人的负担。又在集市上物色了一个常年卖菜的老实妇人,让她每日留一分菜蔬,给常氏送去。 空闲的时候,将自己关在院里,疯狂雕琢木雕,将自己能想到的,悉数雕出来,甚至地府的几个人物试着做了一两个。 到的第三天下午,将常家的外债结算后,终于是准备离开了。 收拾行囊,退了院落,一路向北出了镇口,道士飞鹤换去了往日常服,穿着一件灰色道袍,显得庄重。 他已在路边等候多时,见到行来的牛车,上前揖礼。 “贫道就带孙正德先行一步,沧澜剑门之事,不好调和,但又非道友故意施为,或许寻到门中长老帮忙说项,或许可以周旋一二。” “嗯,有劳飞鹤兄。” 陈鸢颇为感激的拱手还礼,“陈鸢欠天师府人情,那到了北面,杀一批胡人让门中天师高兴高兴。” “不怕伤天和?” “怕?我一介邪修,怕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哈哈大笑起来。 “好,那贫道在洛州等道友消息,告辞!” “哈哈,请!” 笑声漫过路边原野被风吹去远方,不久之后,飞鹤带上胖道人告辞离去,后者挺着圆鼓鼓的肚皮一步一回头,不停的挥手,拍着包袱里陈鸢给他的银锭,大喊:“东家,还有老疯子,每日记得吃饭,还要煲汤,滋补身子,很有好处喔。” 阳光明媚,照着挥手离开的一瘦一胖,身形渐渐模糊了下去。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陈鸢心里有些惆怅,转身摸了摸牛头,一旁还在张望的师父说道:“师父,咱们也走吧。慢慢去往洛州,还是能见到孙正德。” 疯老头咂咂嘴,长长了一口气。 “为师没想他,就是想往后没人做好吃的了。” 听到这番话,陈鸢笑出声来,搀着老人上了牛车,“师父坐稳,咱们又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老牛不等鞭子抽响,迈开蹄子沿着官道缓缓而行,随着时间渐渐过去,阳光西斜,照在远方起伏的山势,有着壮丽的颜色。 天色渐渐暗沉。 星月挂上夜空,林间响起野鸟的啼鸣,缓行的牛车停在附近一座破败的庙宇,越往北面,周围越是荒凉起来,此时还未到中原腹地,已经看出人心惶惶,一路过来,这样破败的建筑随处都见到。 “凡间修士陈鸢,在此借宿一晚,望行一个方便。” 望着空无一人,挂满蛛网的庙殿,陈鸢拱手说了一句,随后挥袖吹开一地灰尘,这才带了师父进去,准备在这里凑合一晚。 寻了柴禾,升起篝火,煮上饭食后,陈鸢籍着火光阖眼回想起之前未做完的口诀组合,有着极高的注意力,他发现不用在纸张上排列试错,也能在脑中飞速进行各种排除。 月色朦胧遮去夜云后面。 外面路途间,漆黑的颜色里,渐渐泛起一团白雾从远方飘来,里间是一道高高瘦瘦的三丈身形一摇一晃的走着。 “陈——鸢——” 透过雾气,高长的身形望去远方矗立黑夜的破旧建筑,发出阴沉的呢喃。 …… 庙里,小锅噗噗升腾热气。 拿着小棍挑着火堆玩儿的疯老头,猛地抬起脸:“有阴气!” 说完又不理会,撅着屁股,继续掏着火。 第六十三章 鬼仆 篝火噼噼啪啪跳起火星。 燃烧的火光,一摇一晃的照着阖眼的脸庞,此时陈鸢眼睛在飞快的在闭着的眼皮下转动,脑海之中纸扎、点化、呼神三术法诀翻涌,打散、整合、排列,不断的试出新的句子,双唇飞快抖动念叨。 敕纸为章,段折牛马…… 一念生死,天地忽轮…… 敕令天地神鬼,焚香灼灼,上禀九霄,著书符箓驱使百灵…… 一灵点化众生福,二指落灵顿悟醒,三祈天君接我号令,四显…… …… 破庙安静,俯卧庙门口的老牛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眼撅着屁股兜兜转转玩火的疯老头,以及旁边盘坐阖目的主人,隐隐听到了主人口中念叨咒法,有种越听越想停下去的感觉。 呼~ 一阵冷风吹来,对面路边的林野沙沙抚摇,老牛抖了抖耳朵,偏过头来,硕大的牛眼便看到一团白雾突兀的在月色里从道路尽头飘来。 白茫茫的雾里,一道奇高的人影一摇一晃停在牛车前,雾中灰白的眼睛扫过正好奇望来的老牛,口中有呜咽的低沉,溢出丝丝灰气。 “陈…… ……鸢。” 高瘦的身形摇曳的飘去庙门,细长的手掌压着房檐,躬身弯腰,那椭圆长脸低去门口朝里张望,大嘴缓缓张开,几乎裂到后腮,露出满嘴尖牙。 已经没有神灵的破庙,已经不能阻碍他了。 身形像一团雾,径直穿过房檐、土墙,弓着身子慢慢朝盘坐阖眼的身影飘去。 那边玩弄篝火的疯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奇的歪了歪脑袋,手在自己脑袋比划几下,大抵有些疑惑怎么有脑袋是长这样的。 “徒弟,来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好像是来找你的。” 说话间,那奇长的身影已飘到陈鸢身后,裂开的口吻把疯老头都吓了一跳,好像从没见过这样的怪人,更多还是好奇,双手伸出食指试着把自己的嘴也裂成那么大。 然而,那边的陈鸢,脑海中的法诀还在疯狂的排列,随着越来越的口诀一个字一个字的凝实,亮起了法光,他身上也渐渐镀上了一层微光。 ……四显百般变化。 ……五净凡心请神降。 ……六赦灵篆神威至! …… 张开的大嘴一口而下的刹那,陈鸢双目唰的睁开,眸底有金光乍现,夜空之上顿时黑云翻涌,响起一声惊雷。 轰哗! 翻涌的云朵炸开莹黄的电光照亮庙门外,那张开大口的长影瞬间被天雷之声惊的跌倒,抱做一团爬去角落缩了起来。 火焰倒伏,盘坐的身形陡然起身,走出两步间,单袖‘哗’的扫开。 “灵篆神威,显法——” 轰! 雷声大作,庙中原本断了颈脖的泥胎神像忽然动了起来,举步走下神台,落下的脚掌渐渐有了颜色,天衣裹体、披巾缠绕,赤着双足迈着沉闷的脚步声,捡起地上头颅按去颈脖。 似乎察觉到角落阴气,偏过头来,张开手掌按了过去。落在那长影视线里,按来的手掌彷如天地般大小,弥漫神光。 “啊啊……” 长影浑身阴气四溢尖叫起来,眼看就要落在他身上,那种魂魄消散的感觉并没有传来,就见那神像的手悬停在了他头顶。 “你是青山县那位阴差吧?” 淡淡的话语从篝火那边传来,长影偏头看去,陈鸢站在火旁,正笑吟吟的看来,那长影急忙挪了挪身子,离开神像手掌的范围,他身材极高的缘故,只能弓着身,顿时收了狰狞可怖的青面獠牙的鬼相。 忽地朝面前这位年轻人跪下,伏去地面。 “原青山县阴差王兆远,拜见先生。” 陈鸢沉下目光,离开他拜着的方向,走去神台随意的坐下来。 “你为何拜我?” “小的已不是阴差了。”名叫王兆远的阴鬼,保持跪伏的姿态转向神台,“之前李远山之事,县令被先生施法惩戒,城隍已知晓前后原由,深究到了我这里,革除了小的阴差之职,流放外面,当孤魂野鬼,罚期未满,不得轮回。” 说到这里,王兆远一连磕了三个头。 “……还请先生收留。” “你私受贿赂,拿人生魂,被革除阴差之职也是应该。可为什么想要让我收留?刚才你还想着报仇呢。” “报仇的想法是有的。”阴鬼倒也坦然,他说道:“阴差一职革除,心里有怨,可也只是想要吓唬先生,毕竟小的已不是阴差,哪有多少法力祸害先生,只能吓唬捉弄一下,已解心里怨气。” 陈鸢笑了笑。 “那你是怎么追到这边来的?” “循着先生身上那枚勾魂符,经过临江县时,小的还看到城中百姓给先生立的祠堂,还有四神位列两侧,端的威风,本想进去看看,然后就被临江县的城隍派阴差追的到处乱跑,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寻到先生。” “嗯!” 陈鸢点点头,他与这阴鬼也算结识一场,若让他在外面当孤魂野鬼少了管束,弄不好还是要害人性命。 “让我收留,你会做什么?” 王兆远露出欣喜,硕长的身形在地上爬了两下:“小的可端茶递水,鞍前马后,愿做先生鬼仆。” “随我出来。” 陈鸢走去庙门外,探头看着里面的老牛飞快匍匐回去,就见主人走到路边,抬袖一挥。 法光一闪而过。 路边一颗有人手臂粗的树木忽然摇晃,泥土迸裂翻涌,深藏的根茎探了出来,像是人的脚在走动,来到庙前,繁密的枝叶簌簌落下一地,光秃秃的树躯截断,凝出一个拳头大的坛子轮廓,随后树身自行剥落,滚到陈鸢脚前。 他指尖一点,连着的坛盖顿时分离、揭开,露出坛底。 陈鸢摊着巴掌大的坛子:“往后便栖息里面,你可愿意?” “愿意,就是……会不会有些太小了。” 然而,就陈鸢将坛盖阖上,阴鬼急忙化作一股阴气飞了进去。片刻,他声音从坛中传出。 “先生,有何吩咐,直呼小的名讳便是。” 言罢,便再无动静。 陈鸢将它放去车厢角落,敲了一下探头探脑的牛头,拂袖走回庙里,将那石像放回神台上,算是为刚才施法唤他帮忙的回礼。 吃了晚饭后,陈鸢拿着书卷坐在火堆旁翻看,念书上故事哄着师父慢慢睡下。 火光照着神像,石琢的双目静静的看着火旁看书的身影,庙外,夜鸟林间啼鸣,阴沉的夜空下,远方的江河淌着哗哗水声。 矗立山巅的捧剑楼,灯火通明。 然后,是呯的摔碎声。 “什么山间妖魔,我只知北院的弟子被杀,那人干系甚大,不能就这么简单揭过!” 碎裂的杯盏翻滚,北院剑首拍响桌面,“就算天师府的天师来了,这几件事也不会善了!” “既卿师弟,不要那么火大。”东院剑首向来不掺和这些事,但眼下死了北院年轻辈里的大弟子,想要不说话都不可能了,毕竟事关整个山门颜面,尤其对门中年轻弟子是不小的打击,处理不好,威望大失。 “静姝师侄将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守言哪,也是我从小看到大,是有天资的,就是太过莽撞,哪有一见面喊打喊杀,看看你,再看看西院如月师妹,她是如何教出弟子的?守言出了这样的事,你这师父也逃不了责任!” 西座上,美貌妇人微微蹙眉:“好好的议事,扯到我西院做甚?段师兄的弟子死了,该说说如何将此事处理好。” “徐师弟,你说该如何办?”段既卿坐去椅上,双目蕴着怒火看向南院轻抚长须的徐清风:“之前你主张和善,才有今日之事。” “师兄啊,我还是觉得东院说的对,秦守言的死,跟你这身脾气有很大关系。” 徐清风闭着眼睛,轻笑出声:“把责任推到他人身上,以为自己就能撇开?你当掌门师兄什么看不透?当其他师兄师妹看不透?之前秦守言与费玄则就在说谎,为了照顾师兄颜面,做师弟的就没直接点破,还亲自下山一趟,将那叫陈鸢的赶出沧澜江,事到如今,把自己瞥的干干净净,全是别人的错,说句难听的,就你徒弟那性子,今日不死在陈鸢手里,也会死在他人手里!” “徐—清—风!” 段既卿一拍桌面起身,一字一句挤出声来的同时,首位上,也有声音传来,将他话语打断:“坐下!” 王玄易睁眼喝斥了一声,北院段既卿这才愤愤重新落座,只是将脸撇去一边。 “掌门师兄要说什么,就说吧。” “既然你们议不出什么来,那就由我这掌门来说。”王玄易起身负手下了首位,“这件事还有天师府的弟子在里面,这个需要向对方佐证是否属实,至于那叫陈鸢的,也必然要让他来沧澜剑门一趟,死了门中弟子,不能就这么轻易了解,传出去还以为我门中诸位修道修傻了!” 一听这番话,段既卿起身抱拳:“师兄,那我去!” “你不能去,在气头上,做事没了分寸,又是要打要杀。一个金丹境,这身脾气什么时候能好好改改!” 王玄易丝毫没有留面子的数落一番,最后他将目光落到徐清风身上。 “徐师弟,你与那陈鸢有过接触,此事还是劳烦你跑一趟,跟天师府的张天师说说,再带陈鸢回沧澜江!” 那边,徐清风起身抱拳。 “谨遵掌门师兄之令。” 又说了一些事,不久后,众人出了捧剑楼,段既卿看着走出的徐清风,腮帮鼓了鼓,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夜色里,石灯光芒照着徐清风的身影停在了角落,片刻,祝静姝走了过来,站到他身后。 “师叔。” “嗯,你跟我过来。” 两人随后走入黑暗。 第六十四章 大雨、茶摊、怪闻 轰! 雷声滚过黑压压的天际,哗哗的雨声笼罩这片天地,从通山地界那座破庙出来,七月的暴雨已连续下了两日。 茫茫水汽之中,陈鸢悠闲的靠着坐靠,老牛一种颇为无语的眼神看着悬在面前的一捆青草,迈着蹄子在雨中慢行。 好在施了避雨的法术,雨水落到车身两尺左右便会自行滑去两侧。此时距离最近的城,尚有三十多里,往前的路越发泥泞难行。 避雨的法术失效过后,陈鸢重新补上,将《黄川杂疑》揣入怀里,看了看周围,陡然天空传来一声鹰唳。 顷刻,一只大雕冒着大雨俯冲而下,扇着翅膀降在陈鸢脚边。 “前面路被大水冲没了?” 他从鹰的眼中读懂了讯息,收回法力后,猛禽收拢羽翅随即化作一座木雕,被里面闷闷不乐的师父拿回车厢放好,又撑着下巴呆呆的看着外面连天雨幕,仔细听,竟在数着落下的水滴。 湘南之地多河流,下雨河水暴涨是常有的事,这次更将路给淹了不说,还将方圆十多里唯一的木桥冲垮。 哞! 老牛嘶叫一声,像是唤陈鸢,翘起的口鼻指去的方向,远远就见一间路边野店,写着‘茶’字的旗幡都在瓢泼大雨里耷拉成一团。 茶肆外老树在风雨里摇曳,下方还栓了驴马车辆,车斗盖了油纸布,想来是过往的商贩、旅人实在没有法子了,到这家店里歇脚避雨。 “……唉,这鬼天气到底怎么回事,下了两天还不见老天爷收住的意思。” “急什么,你们是没见连下七天的,哎哟,那才叫一个吓人,一个村一个村都给冲没了。” 下雨天一群人坐在茶肆,煮沸了的茶壶‘呜呜’喷着白气,端茶的老汉声音里,说起话来格外有着氛围。 “客官,你们的热茶。” “你这老汉也是,大雨天的还在摆茶摊,不怕雨大把你吃饭的家当都给冲没了。” “呵呵,怕有什么用,老汉最怕没钱使唤……不过也好,你们在这里歇脚,好过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茶肆的老头故意留下的话,勾起三桌客人好奇,此时,听到车轮滚动的呻吟,纷纷偏头看去茶肆外,见是一辆牛车拉着古怪的车厢停在外面,一个淡青衣袍的年轻人,牵了破旧衣衫的老人进来,要了两碗热茶,五张大饼去了角落一桌。 三山五岳的旅人多的是,没什么好奇的,那三桌客人想着刚才的话,有人继续问道:“你那老汉说半截话,勾起咱们好奇又不说了,快讲讲前面怎么了?” “客官你们的茶水,饼子先热会儿再端过来。” 店家老汉将茶倒好端给陈鸢和疯老头,这才夹了托盘向那人说道:“唉,能有什么,就是怪事嘛,这年头不好,啥事都出来了,当官抢男人去打仗,让好多女人守了活寡,后来嫁娶,想着改到晚上,总能躲过那些军爷吧?结果前阵子,陈家祠那边,就出了一桩怪事。” “什么怪事?!”听进故事里的一帮老少爷们纷纷伸长了脖子。 陈鸢起初觉得有趣,毕竟从来都是抢女人,头一次抢男人的。可后面却觉得有些不舒服,合着老百姓白天要被抢,晚上也要被光顾? 他目光看去茶肆,多是一些走南闯北的粗汉,也有像教书先生的书生,依着寒酸默默的吃着饼子,似乎察觉到陈鸢看他,偏过脸来,微笑的点点头示意一番,斯文的掰着饼子小口小口的吃着。 此时,那边的老汉满意客人们那些求知的表情,回到土灶后面,方才继续开口。 “陈家祠在方圆二十里那也算的富裕的村子,村上男女不愁嫁娶,官府抽丁也抽过了,后来又改抓人,有人家不敢白天办喜事,只好挪到夜里去迎亲,请来懂阴阳的先生千算万算,才调了一个好时辰,哪知道迎亲的队伍刚出村口,一阵大风吹过,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再后来,新郎官就没了,就剩一匹马还站在那。” “除了大风还有什么?”那中年书生开口问道。 “什么也没有。”老汉摇摇头,一边摆弄着锅碗,一边说道:“听当时在场的人说,他们跟着新郎官才出村,灯笼忽然就灭了,周围漆黑一片,回头的村口消失不见了,就像只剩他们孤零零的在黑暗里,怪吓人的。” 说到这里,那老汉压低了声音道:“可你们不知道,村里的人却说,迎亲的队伍出了村口不多两丈,就忽然在路上不动了,眨眼间,新郎官就在马背上没了。” 嘶~ 也不知是不是被老汉阴仄仄的话给吓到了,还是所讲之事过于诡异,让一帮爷们儿低低深吸了口气,便都不说话了。 片刻,还是有人开口活跃了气氛:“不谈这个,大雨天的说这些晦气。” 有人开口,自然有人接话,干笑着接过话头说道: “这雨天喝茶其实也不错,要是再有戏可看,那就舒坦了。” “说起戏,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新了许多木雕戏,那叫一个好看,我最喜里面的黑张飞,真性情也,杀人那叫一个利索。” 有人打趣道:“要是被杀的那人是你,你怕巴不得张飞能手下留情!不过说起来,这戏确实很不错,听说戏班也颇有声势,分成几拨到处演戏,有些都快跑到洛州。” “那边快打仗了,跑那边去,这不是给胡人送菜!” “真遇上了,那是他们倒霉,算了算了,喝茶喝茶,诸位在这里相识也算缘分,来满饮一杯!” 茶肆里一帮汉子纷纷举杯哄闹叫嚷起来,陈鸢笑呵呵的跟着举杯,与那边书生示意一番,后者也举了举杯盏。 陈鸢放下杯子,然后,便看到盘中五张饼子,就只剩一些残屑在了。 “看为师做甚?为师肚子饿,就不能多吃一些啊。” “当然能多吃,师父要是不够,让店家再做一些。” 说笑之中,叫来店家重新再烙了几张,听着棚外风声呜咽,吹着雨点倾斜打在茶棚。 哗哗的雨声、风声里。 陈鸢吹着腾腾热气,端着茶杯放在唇间,安静听着棚里一帮汉子吹着天南地北的稀奇事,渐渐有些入神了。 令他感到舒服。 “人间烟火气啊……”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雨夜赶路自然是不成的,一帮走南闯北的汉子借宿也成了习惯,纷纷求店家老汉帮忙去他村里说说。 房钱自然是要给的,老汉也清楚,便应下来,收拾了肆里的家当,挑起担子冒着大雨招呼一帮人跟上他。 陈鸢也在其中,与那中年书生正好同路,两人拱了拱手,便一起进了老汉口中的村里。 听闻动静出来的村人,打着火把来了七八青壮,挨个将众人脸照了一遍,在听完老汉的话后,干脆腾了一个大屋出来让他们集中住在一起,省得分散各家,要是出了什么事也不好找人。 “最近咱们这儿也不太平,半夜可别没事跑出门。” 那些青壮离开时,有人叮嘱了众人一番,这让一帮商旅心里有些忐忑,不会真有什么东西吧? 其中一人看书生的模样,连忙拱起手:“这位先生,看你也有学识,这事你怎么看?” “屋都住下了,还能怎么着,真要碰上那老汉口中说的事,我也无法。” 那中年书生笑呵呵的朝他们拱拱手:“不过你们当中真要遇上怪事,不妨就朝那人住的房门跑。” 他挑挑下巴,示意的方向,正是牛车停靠的位置,一道背影正打开房门进去。 第六十五章 胡书生 雨水啪啪的打在窗棂。 陈鸢掰开火折子,在吹起的火星前打了一个响指,豆大的焰苗在食指与拇指中间凭空燃起,随即轻轻一弹,豆焰飘在半空落在灯芯,片刻,房里渐渐泛起了暖黄。 自破庙里将三术法诀合在一起后,他发现对于术法、法力的控制越发娴熟,看待普普通通的一草一木、天空浮云,有了些许微妙的感观,就好像原本熟悉的世界,有着另外的不同。 比如一面镜子倒映出他面容,如今却是多了一面,能看到后脑勺一般。 想着,他去外面打了井水过来,服侍师父洗漱睡下,听着外头花哗哗雨水,他也有些疲了,便将木坛放去窗棂,转身与师父躺到一块。 “有古怪!” 疯老头忽然翻坐起来,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床尾,然后,呯的躺下去,一只脚搭在徒弟双腿上,磨着牙,发出模糊的梦呓:“徒弟哎……为师想吃烧鹅……叫胖道士去抓一只来……” “弟子知道这里有古怪,好了,师父乖,等雨住了,我就叫胖道人去抓一只给师父解解馋。” 老人其实一直都有洗澡,就是那身破烂衣裳死活都不换,本来以为会有恶臭,可一路走到眼下,陈鸢都没觉得衣衫有过臭味。 大抵觉得应该是师父以前炼制的宝衣之类的,只是破成了这样,还能这么神奇,可见这衣裳完好之时,绝对比之前那女子的铃铛法宝还要来的厉害。 至于此间事,不过一只小妖罢了。 安抚师父睡下,陈鸢打了哈欠,翻了一个身,听着哒哒的雨声拍打窗棂,也迷迷糊糊的瞌睡起来。 …… 雨帘挂在屋檐渐在房门,相隔不远的三间房里,七八个汉子光着膀子挤在一起,呼噜声此起彼伏。 相邻的另一间相对安静,那中年书生靠着油灯,斯文的翻着书卷。 灯火陡然摇了摇,书生抬起脸看了看外面,雨声里有着‘啪啪’的羽翅扇动的动静,书生顿时吹熄了灯火,翻去床上。 此时,相邻的那间房里,七八挤在一起的汉子并未察觉,其中有人不知是不是感到冷意,搓了搓膀子,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要补肾气了……大半夜被尿憋醒。” 模糊呢喃一句,醒来的汉子打着哈欠,忘记了村里人的叮嘱,拉开门扇径直走了出去,冰凉的水汽扑在脸上、身上,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冒着雨水走到停靠的车辆后面,拉开裤子就往田里哗哗的放起水。 黑夜里,还有莹黄的光芒亮着,汉子偏头瞥了一眼,嘟囔道:“大半夜还点灯,真不知节省……还是两盏。” 啊儿啊啊~ 被油布纸罩着的几头驴忽然叫了几声,不安的攒动。 “叫什么叫,吵人睡觉,不得打几鞭!” 放水声收住,汉子握着什么上下抖了几下,打着激灵,骂骂咧咧的提上裤子转身回屋,刚走两步,下意识的看去谁家还亮着灯火。 莹黄的灯光早已不在,传来的是几声咳嗽。 咳咳…… “谁在哪儿?” 雨声较大,听得不是很清楚,那汉子捂着发髻跑到檐下,朝那边挪了挪,探头小声喊道:“可是今日茶肆的店家?” 咳咳…… 又是两声咳嗽,随即有沙哑的声音从那竹林间传来:“是我。” 汉子又挪了挪,一只脚站到了屋檐外,朝那边张望,昏暗中好像确有一团黑影缩在那。 “你不在自个儿家,怎么跑这儿来了?” “跟家里老婆子吵了一架,被赶出来了,村里人又都睡下,不好意思打搅,就躲到竹林避雨。哪知道风大,雨吹进来,把衣裳全打湿了,可能染了风寒,咳嗽几声把你吓到了,实在抱歉。” 那黑影说着话,像是脚麻了,蹲在地上换了换方向。 “哎哟,得风寒可就麻烦了,要不到咱们这屋挤一挤?都是糙老爷们儿,挤一挤说不得就将你风寒挤走了。” “也是这个理……你过来掺一下,我脚麻了。” “来了来了!” 那汉子出了屋檐就朝那边跑去,那团黑影动了一下像是要起来的瞬间,原本跑来的汉子,迈出几步忽然调头回去。 “天黑看不见路,我去屋里点了灯过来。” 他跑回屋檐转头跟竹林那边说起时,看到的却是那团黑影陡然变宽了一丈多,露出一双莹黄大眼,那横张开去的是一对漆黑的羽翼。 “妖……妖怪!” 汉子脑子里顿时嗡了一下,想到之前茶肆老汉所说,吞了吞口水,转身就跑,冲去自己那间屋子,然而,房门还没等他过来,无风自阖,嘭的一声关上。 嘭嘭嘭! 他疯狂拍打门板,可里面人好像听不到,门也如何使劲都打不开,汉子不停拍门,不停偏头看去竹林,那莹黄眼睛在雨夜里极为明亮。 哗! 黑影蹦跳一下,踩着地上水声朝这边过来,露出粗长的灰黑鸟喙。 那汉子吓得裤裆都有水渍滴出来了,忽然想起天黑时,那书生所说的话,下意识的看向尽头那间紧闭的房门,他靠着门扇、墙壁挪了两步,拔腿就往那边狂奔,大喊:“先生,救命!” 他这一反应,让雨中的黑影也跟着动了起来,张开一对羽翅唰的飞过来,张开鸟喙时,下身探出双足,足间四指,形如铁爪。 “啊啊啊——”汉子吓得大叫,直接瘫软坐去地上。 叫声凄厉回响雨夜的刹那,不远停靠的牛车,老牛抬起头来,眸中好似电光闪过,正欲起身,车厢陡然弹开,一道青光耀如匹练,唰的冲了出来,隐约间能见一小人儿潜于光中,手握大刀,面若重枣,照着展翅的妖物就是一刀劈下。 噗! 血光四溅。 凄厉的鸟鸣响彻,展翅的黑影嘭的撞进对面屋檐下,那边青光缩回,那车厢顿时恢复原状。 啪啪…… 黑影疯狂拍着一边羽翅在地上扑腾颠摆发出阵阵尖锐嘶鸣。 稍远一点,瘫坐地上的汉子还没来得及看黑影是何物,上方的窗棂忽然打开,就见雾气袅袅间,探出一张硕大的椭圆长脸,灰白长脸裂开大口,露出满嘴尖牙,一口含去还在挣扎的黑影…… 那人看到这一幕,终于承受不住了,两眼一翻,咚的一下磕在墙上,脑袋顿时一偏,昏厥了过去。 哗哗的雨声蔓延黑夜,到的天光渐渐青冥,雨势渐小,房门吱嘎一声打开,陈鸢打着哈欠出来,看到昏厥的汉子,以及地上那团黑物摇了摇头。 回屋拿了木坛,叫上睡眼朦胧的师父赶着牛车,冒雨离开。不久之后,村里鸡鸣响亮,渐渐有了人声。 有人出屋里出来,看到檐下的情景,发出惊恐的大叫。 闻讯而来的村人,还有六个汉子从房里冲出,一个个顿时脸色发白,就见昏厥的同伴不远,一只如同圆桌般大的黑鸟趴在那,一只羽翅落在院里,残留积水里的血迹散发出一股恶臭。 过去几人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同伴鼻息,见还活着,连忙将其抬回屋里,有村人烧了温水过来灌下,昏厥的汉子这才渐渐苏醒。 他躺在铺上,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说起昨夜遇到的事。 “……我已无去路,这才想起隔壁那位书生说,遇到不好的事,就朝那赶牛车的人房前靠,然后,就见牛车射出一道青光,触折了那妖怪翅膀……” 听完同伴的讲诉,同来的几个汉子面面相觑,想到要是起夜的是自己,会不会想到朝赶牛车的人那屋跑都不知,想到此处,不免又是一阵后怕。 “快扶我起来。”那汉子恢复了些许,就要起床去拜见那屋的高人,一旁的同伴将他按回去:“那屋的高人早就不见了,可能天一亮就走了。” 一想到昨日还能跟那高人在一个茶肆里喝茶吹嘘,当真是一场奇遇,足够拿出去向人炫耀了。 “哦对了,那书生能提醒咱们,说不得也是高人!” 这时有同伴响起隔壁的书生,一帮汉子顿时前前后后跑了过去,可惜敲开房门,里面被褥叠的整齐,早就空无一人。 屋外的村民聚集的越来越多,看到檐下那只大黑鸟不免感到害怕。 “怪不得老是有人莫名不见了,定是这大鸟作怪。” “这鸟多半是隔壁村找不到了,才跑到咱们这来的!” “唉,幸好有高人路过咱们村。” “那这鸟怎么……处理,可是拿去埋了?” “它吃人,咱们为何不能吃它?!” “快快去烧一锅热水,拔毛清炖!叫隔壁村的一起来喝上一口汤!” 这年头不好,收成自然也不佳,官府又有重税,不少人家都吃不饱饭,饿极了的人,哪里还管是不是妖。 片刻不到,大屋前架起了一口大锅…… …… 此时的陈鸢正坐着牛车碾过漫有积水的路面,雨势稍小,但暴涨的河道水势还未消减,至少还需要一两日。 “兄台不多等等?”这时身后有人叫他,陈鸢停了停牛车回头看去,就见之前那中年书生挎着包袱撑着油纸伞,笑呵呵的从雨中走来,拱手揖了一礼:“不知可否搭在下一程?” 陈鸢打量眼前的书生,跟着笑了笑。 “自然可以,上来吧。” “在下姓胡,名庸,字敬尧。”上车前,那书生恭敬的报了名讳,搂着包袱轻巧的上了车撵坐到陈鸢一旁。 看到里面的疯老头,礼貌的拱手笑了笑。老头没搭理他,瞥了眼继续躺在里面睡回笼觉。 “这是我师父。”陈鸢笑着说道,旋即,也报了自己姓名。旋即,抖了抖缰绳,说了句:“坐稳。” 便带着那书生穿过这片雨幕往北的道路过去,一路上,两人一言一语的随意聊着家常。 第六十六章 狐言 “陈兄,怎的不等天亮就走?” “胡兄不也没等到天明。”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去车厢滑去一侧,踩着积水的牛车离开之前的村子,绕行十三里才找到一条渡河的石桥,车厢上两人像是打哑谜般说笑。 惹的拉车的大青牛回头看了一眼,喷了口粗气。 ‘有事就说嘛,俺还等着听呢,累不累啊。’ 车撵上,陈鸢见中年书生手中握有书卷,无话时便那在手中翻看,微微侧倾瞥了一眼。 “胡兄看的是何书?” 轻微颠簸里,书生摸了一下纸页,笑道:“山野志怪,皆是闲杂之言,其中故事颇有乐趣,例如在下正看的这篇故事里狐家小娘,为报恩,而嫁一贫穷男子,促其家业兴盛。倒是陈兄赶车游历四处,可有遇上什么稀奇之事?不妨说予在下听听,也好沿途解闷。” “呵呵,我从青山县出来,所行不过几百里,哪有碰上那么多稀奇事。” 这书生一看就不简单,孤身一人挎个包袱四处走动,没什么本事,陈鸢是不信的,只是对方身上感觉不出法力的痕迹,妖气、阴气更是没有丝毫。 而且,对方似乎也没有恶意。 “……不过说起来,倒是碰上一件事令人唏嘘,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没成想竟是为了更多人的能活着而作恶。换做胡兄,你会如何做?” 书生皱眉细思,摇了摇头。 “不好言哪,但其人行事乃恶,但其性却是本善的,世间之道,哪有绝对的善恶。” “嗯,这么说妖中也有良善之辈?胡兄可见过?” 胡庸笑着没有回应,目光投去外面铅青的雨帘,“自然没有。但定不会仅有恶,山中精魅亦有向往人者,苦苦修行化为人相行走世间,观百般烟火之气,施术救人,积累善行,望能得道成仙,又岂会自毁道果。” “当然,也有如昨晚之恶鸟,凶残成性,掀妖风而食人,以为人乃万物之灵,食之能增补修行,可又岂晓久食障孽缠身,引来恶果。” 听他说完,陈鸢点点头:“虽说是恶鸟,倒不如说是灵性未全,仍以捕食为性。” “哦?” 胡庸眼中亮了亮,“在下所过之途,少有陈兄这般说法。皆言山水妖魅精怪多有害人之举,实在可笑,殊不知,妖想化人需数百年,可谓修行艰难,岂会无端扰人。” “那胡兄所走多少里?” “亦是数百里。”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都轻笑出声。 快至前方县城时,大片的雨云远去了,这场细雨方才渐渐停息,那书生忽然开口让陈鸢在路旁停车,大抵是准备要在这里下车。 “之后旅途便与陈兄不同路了,在下就在此间下车独行,不知陈兄之后要去何处?” “应一好友相邀去洛州。” 陈鸢拍拍车厢,笑道:“顺便到了那边让中原之地的百姓看看我南方木雕戏曲。” “看来这是陈兄的一场修行。”那书生看着怪模怪样的车厢,跟着笑起来:“那边可不太平,路途险恶,陈兄当要保重,若是有缘,在下能到洛州,希望到时候能看上陈兄一出表演。” “定有机会!胡兄告辞!”陈鸢朝路旁的书生拱了拱手。 胡庸满脸微笑,重重拱起手:“告辞。” 书生望着微微颠簸的牛车远去,天空之上阴云散去,阳光照了下来,映着他身形投去地上,是一条蓬松的尾巴影子,摇晃间化作五道,隐隐响起狐鸣。 “一路聊来倒是有趣,不像沧澜江的修道中人迂腐。若非有要事要办,定跟着去洛州看看。” 阳光让书生眯了眯眼,呢喃这句,挎着包袱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刹那间,身影渐渐淡了下去。 …… 温热的日头照着陈旧的城墙,陈鸢驾着牛车入城演了两出戏后,便离开一路向北,倒也没再有什么事发生。 两日后,快至鹤州地界,这里已经快接近中原腹地了,所过之途,田野渐渐荒芜,许多村镇人数极少,待过了地界,到了鹤州那边,道路上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的人多了许多。 陈鸢向逃难的人打听,才知三万樾劼胡人兵马穿行齐州,渡瑞河,绕过瑞河北岸重重防线,由东向西迂回闪击京师洛州,沿途更是烧杀抢掠,许多村子都被踏平,妇孺被掳去了军中,男人则被捆缚推去攻城抵挡箭矢。 风吹过原野,扬起茫茫灰尘,陈鸢站在牛车上,视野之间还有许多这样的身影正从北面各条道路拥挤过来,面色仓惶的走去南方。 他从车上下来,牵着老牛从人群逆行而过,有人看到陈鸢向北,不由朝他喊道:“去不得,胡人杀过来了。” 也有人附和:“是啊,快些回去。往南边走。” 这样的场面,陈鸢是没有感受过的,穿梭过人群,一张张仓惶、慌乱、惊恐的脸从他身边一一过去。 沿着这条官道不知走了多久,远远能看到一个镇子了,不过此时已经不是想象中的繁盛。镇子的房舍升起了黑烟;有人全身着火慌乱从里面逃出来,在地上疯狂的翻滚,痛苦的叫喊几声便没了生息;坐在路边的老人一动不动,下身双腿已被割去了所有血肉。 “啊——” 有尖叫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花花的身影冲出房舍,被剥光了的女人似乎看到了陈鸢,张着嘴叫喊,光着脚跌跌撞撞朝这边奔跑,她身后数个浓须的胡人追上来。 “救……” 女人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就在陈鸢视线里,还带着惊恐的表情扑去了地上,背后插着一支羽箭,殷红的鲜血正缓缓漫过白皙的后背流去地上。 陈鸢愣愣的看着地上已经没有声息的女人,心不知怎的像是被挑了一下,有些痛的感觉。 视野对面。 那七个胡人也看到了陈鸢,以及拉扯的老牛,发出哈哈大笑,纷纷返回镇里,片刻,骑了战马扬刀冲来这边。 ‘樾劼胡人……’ 陈鸢的目光还停留在女人身上,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此时马蹄声狂奔而至,还有胡人刺耳的大笑,然后,他们劈出手中刀刃的刹那,刀锋像是撞到什么呯的从手中弹飞,飞驰的战马也在瞬间发出凄厉的嘶鸣,翻滚落去地上滑出一丈还远。 “正好还要给天师府送些礼……三万是吧……就你们了。” 陈鸢眼中泛起一圈红丝,看着剩下的六个忽然咧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 咻! 飞去天空的哨箭震响。 一支樾劼人的马队踏着轰隆隆的蹄音正在道路飞驰,听到哨箭,调转了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奔向远处的小镇。 那里刚刚劫过了,带走了许多女人和孩子,以及一些自以为勇猛的男人。 难道清扫那边的族人遇到了棘手的晋国军队? 为首的胡人这样想着,然而越过了镇子边沿的拐角,他视野展开,瞳孔明显的缩了一下,停下了战马。 视野前方,是数匹倒下的马匹,几个族人像虔诚的信徒跪在地上,一道道红色的丝线正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 几息之间,原本强壮的族人迅速干瘪下去,衣袍松垮的脱落地上,只剩一副皮包骨的身躯保持跪姿死了。 “你们喜欢吃人是吗?” 陈鸢缓缓睁开眼睛,笑的狰狞。 他身后,车厢哗的打开,数十道小小的身影唰的飞射而出,亮着红色的木眼,漂浮在陈鸢身后,密密麻麻的排开。 “吃了他们!” 陈鸢微微张开嘴,挤出一声。 下一刻。 数十个木偶张牙舞爪的飞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 吾,邪修也,不惧天和 “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汉人中的修道者!” “走!” 樾劼语在队伍里传开,望着数十道飞来的黑影,为首的樾劼胡人脸色变化,他知道那是什么,这是汉人的法术,只有军中祭师施法才能抵挡,当即呼喝百余麾下调转方向的同时,纷纷挽弓指向天空飞来的黑影,以及那边站在牛车前的古怪汉人。 嗖嗖嗖…… 百余支箭矢抛去天空,划过长长的轨迹,钉在飞来的木偶上,或穿过间隙落去那边的陈鸢,随后呯的钉在空气弹飞开去,陈鸢抬起手臂,袍袖哗的拂开。 轰的声响,调头的马队前方,地面忽然凹陷数丈,深达半丈,前行的几个胡人骑兵来不及驻马停足,战马连带上方的樾劼人一起载去坑里。 “好厉害!” 为首的樾劼胡人睁大眼睛,看着凹陷的地面,说出一声时,身后顿时掀起一声惨叫,顷刻,更多的惨叫传来,他回过头,一阵冷风扑在了脸上。 视野之中,后面的几骑被飞来的数十个黑影扑在身上发出惨烈的叫喊,为首的胡人这才看清,竟是一个个木雕的人偶,与军中的祭师用来施法的畜俑极为相似。 短短的思绪间,又有十多人从马背上坠落地面,沾着灰尘在地上来回打滚,疯狂的想要扯去身上的人偶,有人恐惧的尖叫,双手硬生生木雕扯下来,连带的还有胸口一大块血淋淋的血肉。 看着那木雕咬着血肉,挥舞着四肢,张合着嘴唇,嗜血般在那胡人手中扭动,还想要扑下来撕咬时,被旁边伸来的刀锋劈的稀烂,那为首胡人收刀大喝:“只是木偶,草原的勇士用你们手中的刀像撕碎汉人身躯一样,将它们……” 下一刻。 犹如眼花般,有数个木偶落地,在胡人骑兵视线里,陡然拔地而起,化作持青龙偃月、丈八蛇矛、黄铜双锏、漆黑铁鞭的四道数丈身形轮廓,身罩袍甲散发淡淡神光,迈开脚步,站去四角,沉闷的走动声里,掀起的半丈烟尘,犹如雾中神灵俯瞰下方胡人。 “蛮夷!” “屠!” 单调的话语,蕴着浓浓的杀意,无论关张,还是秦琼尉迟恭对于胡人而言,只有简单的想法,片刻,想法化作滔天怒意,手中重兵轰然砸下。 沉重的兵器彷如有着实质一般,触物既崩,战马、人的身体瞬间被砸的稀烂,血肉飞溅在为首那胡人脸上,此时他已没了血色,目光所及方向,恍如梁柱的双锏左右横扫,麾下族人一个个连同战马都在掀飞,或被厚重的刀锋劈成一滩烂肉。 这是一路南下以来,从未见过或听过的汉人请神之术有这样的神灵。 脑中只剩‘跑’这样简单的词汇了。 趁着不远一位‘神灵’落下兵器的空荡,从对方胯下纵马飞奔而出,至于远处那牛车前的汉人,他已没了杀过去的勇气,死死趴伏马背上,疯狂的朝前方狂奔。 然而,他背后,泛着红丝的双目已看过来,陈鸢微微抬手,掐出法诀。 不过七八丈之距,狂奔的战马仿佛负上了千斤重物,四肢大喇喇岔开,轰的坠地上。上方的那胡人也是挣扎不得,就连手指都好像被东西压着,唯有眼珠还能转动,贴着地面斜斜视线里,七八个染有颜色的木雕红着双目,像是汉人戏曲中的模样,亦步亦趋,机械的晃着各种姿态朝他慢慢靠近,张开的嘴里,还残有人的皮肉。 “苍狼神保佑……” 他使劲挤出一声声祷告,然而眸底倒小小人偶在越发放大…… 已经荒芜的镇子再次陷入了死寂,四道神光四溢的虚影也渐渐消散开去,一地残破的尸体间,只有几匹无主的战马惊慌乱跑。 陈鸢收回法力,一个个木偶挂着鲜血一一返回车厢时,他伸手将想要去啃尸体的师父拉回来。 “不是吃他们吗?快让为师咬一口。” “师父,我是让它们去,不是你。”陈鸢僵硬的挤出微笑,看也没看地上一堆胡人尸体,唤了声那边的老牛,便举步走进镇子,他想找找还能不能见到活人,就算受伤的,救治一番也是好的。 可走过破烂的长街,商铺紧闭,或被打砸一空,人的尸体被吊在檐下;废墟下面,还有白花花的双腿露出来。 已经没有活人了。 陈鸢闭了闭眼睛,呼吸着弥漫的血腥气,走去一间被打砸的店铺前坐了下来,修道修仙,跟这样的画面简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想着时,一旁的老牛偏过脑袋,牛眼轻眨,就见不远一处废墟有个小人儿露出脏兮兮的脸蛋正走出来。 陈鸢抬起目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身影,光着脚丫小心的过来,脏兮兮的小脸是麻木的表情,她看着陈鸢,慢慢抬起小手,摊开数枚铜钱抵了过去。 “……大哥哥……我爹娘死了……你能不能帮我杀胡人。刚才我看见了,我这有钱……帮我爹娘报仇……钱就给你。” 陈鸢沉默的看着小手心里那三枚带血的铜子,忽地笑了一下,伸手在小姑娘头上摸了摸,用着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 “杀你爹娘的胡人都死了,仇已经报了,把钱收回去。” 对面,脏兮兮的小姑娘看着陈鸢,期期艾艾的张开小嘴。 “可外面……还有很多。” 可见到陈鸢沉默的摇头,抿着小嘴捏着铜子低头离开,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爹娘的尸体还躺在地上,身子已经冰凉了。 她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快掉下来的泪花,吃力的拖着爹的身子去了外面,随后又回来拖娘。 她吃力的挥着家里的石锄,好半天才挖出磨盘大的小坑,看着快要暗下来的天色,小姑娘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坐在娘亲身边哭了出来。 “钱还在吗?” 陡然有声音传来,小姑娘抬起红红的眼睛,之前那牵牛的男人站在不远,反应过来,她慌忙从兜里摸出那三枚铜钱,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抵过去。 “一枚铜钱,一万个胡人,三枚三万,童叟无欺。” 陈鸢将铜子在手里掂了掂揣去袖里,在小姑娘头上摸了摸,掐着法诀挥去,泥土翻涌出三丈坑洞,又将小姑娘的爹娘放了进去,泥土回涌重新聚集,隆出一个大大的坟堆。 其实他来这边的时候,已经将镇上死去的百姓掩埋,小姑娘的父母是最后两个。 “走吧,我替你报仇。” 陈鸢轻声说着,牵起小姑娘的手走去镇外,小人儿不时回头,看着爹娘躺着的坟堆越来越远,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久夜色降下。 有狼嚎凄厉在山间回响,镇外一处山坡上,陈鸢望着远方有着篝火星星点点燃烧的营地,一招手,车厢打开,几张木板飞出,就在小姑娘呆呆的目光里,搭起简陋的一张木台。 一炷香点燃插去香炉。 陈鸢望去夜空露出清月,朦胧的光芒里,他掐起指诀,口中念出咒法。 “起坛!” ‘呼’ 风声吹过山坡,摇曳着林野,拂向远方燃有篝火的营地轮廓。 此时,简陋的军营不时传出女人的凄惨的叫声,这支为数五千的樾劼人正在营地享受着沿途掠来的战利品。 掳来的男人被捆缚双手双脚押在一起,相隔的栅栏另一边,不少裸露的女人惊恐的在一个个胡人士兵间奔跑、跌倒,随后被人抗进了帐篷里。 绝望的尖叫里,也有白花花的身子被扔出帐外,一名胡人头目挥手让麾下士卒将这女人带去‘处理’了,等做好了再带过来。 他今日心情有些不好,扫荡的一支百余人的樾劼轻骑被杀死在一个汉人小镇外面,报给了军中一个祭师,占卜过后,得知是被汉人的法术杀死。 今夜他让士兵们寻欢,实则就是要引出来修道之人,借祭师之力将对方斩除,省得拖延行军速度,延误去洛州会师。 汉人的京师啊,想想就觉得美妙。 他一口饮尽酒水,这样想着。 放下杯盏的瞬间,摆放案桌的油灯陡然摇了两下,此时外面,寻欢的樾劼胡人感觉视线阴了阴,有人抬起头,夜空上清冷的月光正遮去云后。 远方的狼嚎也停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 黑影、虫祭 清月躲去铅灰的云彩后面。 下方喧闹的营寨之中,人的影子正随篝火摇曳而晃动,一顶顶缝制的皮毡帐篷延伸开去,最里面一顶缠裹彩绸,插有一面羊旗的神帐内,七盏羊油灯亮着豆大焰火,绕着干瘦的身影呈一个大圆。 名叫桑伏的祭师,闭着眼帘双手按在膝上念念有词,他后背披着灰羊皮,连着的还有完整的羊头戴在头顶。 樾劼的祭师没有中原修道那般讲究,只用简单的词汇和形象来描述祭师之间的差距,从最小佩戴兔骨的祭侍,到身披灰羊皮的祭师、鹿头祭师,以及最后的金雕、苍狼。 他已到中年,能走到灰羊是到头了,如今南下随军出征,做为这支迂回军队之一的主祭,桑伏希望在漫长的征途里,在南方这片水土上得到苍狼神新的指引。 今日得到军中酋帅阿连骨的消息,一支百余人的轻骑覆灭,他通过羊灵的启示,模糊的看到了一个血腥残忍的影子。 ‘樾劼的脚步不会停下。’ 桑伏摊开手掌,默默的念起了祷文,身外的帐篷在风里呼呼的晃动,巡逻的樾劼士卒从帐口走了过去,一道道人影划过帐口时,陡然一道影子停了下来,沿着地面慢慢拉长。 念叨祷文的桑伏心里泛起了一丝不安,微微睁开双眼,围绕他身边的一盏盏油灯忽地摇晃,明明灭灭下去。 ‘不好!’ 明显感觉到一股阴冷蔓延进帐,他猛地起身看向帐口,视野之中,帐帘在跑过的风里轻轻摇晃,外面仍旧传来士卒作乐的笑声,以及晋国女人悲惨的哭喊,没有任何的异样。 ‘错误的指引?’ 听着外面的喧闹,桑伏皱起了眉头,然而他无法看到的背后,起伏的帐篷上,紧贴的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伸向羊头祭师映在地上的影子。 陡然寒毛竖了起来,桑伏回头看去,瞳孔在瞬间放大,脸上呈出的惊愕凝固。 倒映地上的人的影子,头部忽然脱离,伴随‘咚’的一声,站在帐中的桑伏重重倒了下去,砸倒了油灯。 脑袋从他肩颈掉下,毫无阻碍的滚子在了地上。 几乎同时。 载歌载舞的营地,一个个樾劼士卒灌着酒水,哈哈大笑的指着那边排队走进帐篷的同族,出来的人满面红光,系着腰带坐去一旁说着帐中女人如何凄惨模样,逗的同伴笑更大声。 “中原女人皮肤光滑……我还咬了一口,跟羊羔肉一样嫩。” “等会儿,烤几个怎么……” 一个头戴毡帽的樾劼士卒哈哈大笑,还未说完话,他目光里隐约看到了有什么东西游移而来,搓了搓眼睛,再看时,原本与他说笑的那同族保持着笑容,脑袋往胸前一坠,就在他目光里掉去了地上,血箭唰的从断颈喷射而出。 “啊——” 那胡人吓得跌坐去地上的同时,犹如幻觉般,他好像听到了自己颈脖传来了撕裂声。 附近围拢火堆正说笑的几个樾劼轻骑脑袋齐齐掉了下来;排长龙进入那边响有女人惨叫帐篷的一队樾劼胡人,像是被刀锋整齐砍了过去,就在站立之中,一颗颗头颅落在了地上。 就连帐中正在凶猛冲刺的身影也在刹那间掉下了脑袋,鲜血溅了裸露的妇人一身。 反应过来的,没反应过来的樾劼人此时混乱成一团,不少人仓惶奔走间,脑袋莫名其妙的掉去地上。 听到动静的阿连骨提了兵器掀开帐帘,映入眸底的是奔走的士卒混乱挤做一团,有人走着走着脑袋便掉了下来,将阿连骨吓得兵器都落在落地上也不知。 ‘汉人的道法,不是这样的啊……’ 他急忙叫上亲卫冲去祭师帐篷,口中喊着:“桑伏祭师!”然而,他拉开帐帘,话语顿时戛然而止,他口中的祭师此时早已身首异处倒在血泊当中,倒下的油灯点燃了毛毯,正燃起火焰。 “吹响号角,让还活着的人立刻冲出营寨!” 呜—— 苍凉的牛角号响彻营地上空的黑夜,混乱之中,远方的山坡上,陈鸢压着心里的烦躁,听到牛角声吹响,咧开嘴角笑了一下,收回《去影》之术,在目瞪口呆的小女孩头上抚了抚,轻声道: “他们要跑了。可跑得了吗?你们见识了天师府、承云门的正统道法,该是让你们看看什么是恶……你们算个什么?!” 话语落下。 陈鸢运起法术猛地一张嘴,大量的黑烟喷涌而出,接触空气的刹那化作黑压压一片的飞虫,仿佛一片黑云朝着下方飘了过去。 呜—— 苍凉的号角回荡夜色,片刻,轰隆隆的马蹄声蔓延大地,一匹匹战马奔涌而出,上方的骑士捏着缰绳,惊慌喊出一声声:“驾!” 逃出来的足有三千多骑,几乎没有阵型可言,跟着前方的酋帅不要命的在原野上飞驰。 嗡嗡嗡~~ 好似蝇虫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原本飞驰如雷的蹄音渐渐被掩盖了下去,奔驰的马背上,有胡人回头,朦胧的月色下,天空一朵黑云正朝这边飘下来。 “那是什么?!” 阿连骨听到叫喊跟着回头仰去夜空,一大片黑雾状的云朵从头顶笼罩下来,一只飞虫落到他笔尖,传来的皮肉被叮咬的疼痛。 虫子!? 他急忙伸手间鼻尖的那只黑色小虫弹飞的一瞬间,虫群过境,遮天蔽日般笼罩而下,黑雾弥漫四野。 顿时响起无数密密麻麻细微的啃嚼声。 阿连骨浑身沾满了细小的黑虫,惨叫着冲出黑雾,几步之间,再没了声音,跌跌撞撞栽倒在地,片刻间,黑虫褪去,只留下森森白骨以及穿戴外面的甲胄。 黑雾腾空而起,朝着月色下的山坡飞去。 陈鸢抬起手,虫群顿时化为无数条红色的丝线,没入他掌心,整个人都在瞬间微微颤抖起来,咬着牙关感受着这种畅快的肆无忌惮。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法力,去做剩下的事。 “小姑娘,还有两万五千就够数了!” 他拍拍紧抿嘴唇的小女孩,将她抱起放去车撵,老牛身子微微发抖的拉着牛车跟在主人后面,慢慢下去山脚。 ‘太恐怖了……幸好俺当时机灵……’它想。 …… 天色渐渐青冥,泛起了鱼肚白。 ‘踏踏踏踏……’ “快点!快点!” 数十道蹄音蔓延过原野,一匹匹骑着战马的骑士飞驰而来,他们俱身着皮甲,腰间挎刀,后背多是弓弩,正是晋军里的斥候。 三万樾劼骑兵从齐州东部渡瑞河迂回洛州,消息早已传开,如今朝廷重兵在瑞河北岸布防,后背空虚,若是让这支樾劼骑兵打到京师,那前线必然战败无疑。 此时,他们正是军中派遣出来刺探军情的,听闻鹤州北面出现一拨五千数量的胡人骑兵,沿途烧杀抢夺,自然是要过来查看,确凿了信息,是要带回军中,让将军们参详,如何迎敌。 然而到了这边,原野上是浓浓的血腥味。 四周更是安静的可怕,沿途斑驳着血迹却见不到被杀的百姓尸体,待又过了一段路程,隐约看到了立在阳光下的一座营寨。 按常理,樾劼人迂回洛州,必然不会久留,那营寨自然会在天亮前拆除,可眼下怎的还在? 难道是空营? 抱着困惑,当先一队三人的斥候先潜行过去,到快要挨近营寨都没见到樾劼胡人的身影,有胆大的,干脆现身朝那边摸了过去,透过栅栏,看到的是无数身首异处的胡人尸体,以及被捆缚的汉人百姓。 一个斥候吞了吞口水,急忙吹响了哨声,随后与同伴过去将被俘的百姓松绑或去帐里将一个个蹂躏的女子带了出来,询问怎么回事。 这些百姓明显遭遇了非人的虐待,神色惊恐异常,根本无法正常的言语。 “……胡人的头自个儿掉下来……好多头……” “有影子……从在地上……在帐篷上……到处都是……” 支援过来的另一支斥候队伍检查了整个营地,脸色说不出的惊诧,胡人里的祭师竟然也死了,要知道这些人非常狡诈,若是不敌,会牺牲身体某部位,从而逃遁离开。 “这边有发现!” 一个斥候检查了辕门,以及推倒的栅栏,发现地上大量凌乱的蹄印,众人留下一拨照看百姓,其余纷纷上马沿着这些印迹追寻。 不到半里,前方的景象,让飞驰的战马都不安的停了下来,胆怯的原地踏着马蹄不敢上前。 一众斥候坐在马背上,被眼前的画面惊的张开着嘴,难以发出半点声音,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而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好半晌才有人结结巴巴的开口:“绝对是会法术的高人干的……这高人恐怕还有点邪……” 青青的原野上,布满了马的、人的骸骨,森森白骨上连一点肉渣都没残留。 “这消息得尽快带回去,五千胡人说没就没了……” 虽说死的是入境的胡人,让他们高兴,可一旦代入某种画面里,是令人战栗的,若是他们忽然面对这样一个人,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来不及打扫战场,十多个斥候将营中百姓带回附近的镇子,便马不停蹄的朝洛州东部交界,驻扎的军营赶去。 第六十九章 帐中论 晋国洛都位于瑞河南岸,历经一百二十年之久,不断加固的城墙,在长久的岁月里变得巍峨挺立,犹如矗立世间的宫殿,然而,前不久身居九五的皇帝公孙奕莫名死在了宫里,皇室庆王公孙隶连夜点齐庆州兵马两万七千人赶往洛州。 还未及京师,就接到另一位兄弟公孙伦登基的消息,原本想趁对方根基未稳,勤王之名杀入洛都,可还未等他布置,北方樾劼五万铁骑,七万步卒攻下了定州转头逼近齐州。 家国沦丧的危机之下,庆王只得接受新皇调令,与赶来的其余皇兄弟渡瑞河,在北岸摆开防线,和樾劼人展开半月的对峙。 然而,新传来的消息,樾劼三万骑兵横穿齐州,直接在瑞河下游段渡河,采取迂回的方式直奔洛都。 消息传至京师,顿时朝野震动,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洛都眼下仅有两万多兵马,大半还是步卒,若据城以守,倒不会失陷,可一旦如此,瑞河北面的晋军便失去后勤供给。 九万兵马啊,一天的消耗的粮食都是难以计数的,地方城镇更支撑不了。 朝中文武商议之后,新皇用印,一面派出快马赶赴凉陇之地,希望能从那边抽调一部分兵马过来,毕竟京师重要,凉陇之地被沮乞人占便占了,等势局稳固,再夺回就是。 另一面,加封右将军司马赢为京畿大都督,带本部五千加上一万奉圣军迎敌,不在乎击溃敌人,只需拖延这支渡河的樾劼人进军速度,拱卫瑞河南岸的同时,等待凉陇兵马来援。 一万五千拖延三万铁骑,还是在关中平原,这位临时提上来的大都督司马赢骂娘的心都有了。 这几日以来,不断的派出探马,和小股的队伍进行扰袭的策略,可对方打了闪击洛都的主意,根本就不理会小股晋军的骚扰,一路以战养战,以最快的速度推进。 眼下第七天,樾劼骑兵已经到了鹤州西北面,距离洛都不过四百里,对方甚至还分成了数支杀入鹤州腹地。 不断传来的战报犹如雪花纷飞般递到司马赢面前,这些胡人骑兵并不攻城,只是尽可能的屠村拔寨。 “这些樾劼人如此杀人,无非是断了我等从民间招兵的念头。” 大帐里,司马赢金甲宝刀,面容端正,抚着下颔一撮短须,目光直直的看着地图上数支敌军骑兵的行进路线,“唯今之计,加固通往洛都要道,在这里置下一座瓮城。” 帐内一个将领摇头道: “时日太短,就算召集青壮劳力,不可能在几日间造一座城出来。” 司马赢抿着嘴唇,目光不由看去一侧穿着道袍的身影。 “这位青虚道长,若要筑城,不知贵派可有术法帮衬?” 帐中诸将目光循着这位大都督视线齐齐望去角落端坐的一人,那人一身青蓝得罗道袍,衣襟直敞,宽袖內收,长及腿腕,面容稍显瘦弱,可长须浓髯显一股豪迈之气。 众将自然是认识对方的,那道士道名青虚,是天师府来洛都的几位道长中的一位,听说还是天师府的监院之一,眼下被跟随军队出城,也是为防樾劼军中祭师。 青虚仔细思虑一番,叹了口气。 “凭空筑城非易事。但也不是不可能,若将洛都另外几位师兄弟请来,各自施法,就地取材倒也可以筑出一座简陋城寨,就怕耗费法力过多,樾劼胡人的祭师出现,我等法力不够,恐难以应付。” “报!” 正说话间,帐外陡然有传令兵的话语传来,后者快步入帐:“启禀大都督,派出的斥候已回营,只是探查的消息……” 司马赢听他口气,不由皱了下眉头。 “如何?” “消息有些蹊跷,黄泥镇那边发现数千樾劼骑兵,可咱们的人到了那后……那些胡人都死了。” “死了?” 不光司马赢愣的站起来,帐中众将都显出不可思议,有人急忙道:“去唤一个斥候过来。” 那传令兵走后,帐内顿时一片吵杂,将数千骑兵悉数杀死,几乎是不可能办到,除非狭窄的山谷之中,可这里几乎一马平川,最多几座丘陵,对方就算遭遇大股敌人,也能凭借战马迅速逃离战场。 一旁的道士青虚着闭目不说话,战场之事,他不懂,也就不掺和。 过的片刻,有脚步声过来,来的斥候正是去过黄泥镇的,一进大帐便抱拳半跪下去。 “卑职拜见大都督,诸位将军!” 司马赢负着双手来回走动,看去他一眼:“将事情完完整整讲出,不可遗漏任何细节。” 做为斥候回报消息本就是职责所在,便按着抵达那镇子后所看的一五一十讲出,当众将听到樾劼营中,许多断头尸体时,一个个面面相觑,战场之上,谁有时间只砍脑袋的? 但到了那斥候讲到他们出营循着马蹄印来到西北面的原野,逃离营寨的樾劼胡人全都成了森森白骨,顿时帐中一片吸气声,目光都不由看去道士青虚。 后者慢慢睁开双眼,声音平淡。 “那些白骨身上甲胄可完整?断头尸体,伤口也都平整?” “原野上的樾劼人,衣甲完好,连一片布都不曾碎裂。而营中的胡人,卑职仔细看过,伤口极为平整,比刑场上的侩子手还要来的利落。” “嗯,你且下去吧。” 青虚点点头,让那斥候退出大帐,一旁正位的司马赢不由看向他:“道长,可是有眉目了?” 道士再次点头,轻声道:“那些樾劼人死在邪法上,那原野上的白骨,应该是黑虫咒,旁门左道里极残忍的一种,对付修道中人或许效果不佳,可对付普通人,就是一场杀戮。至于,断头之术,贫道不敢妄言,旁门之术种类繁多,或有几个罢了。” “管他什么旁门不旁门,能杀樾劼人就是。”司马赢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少了五千樾劼骑兵,对他而言,压力就减少了几分,颇为兴奋的拍响大腿:“要是那人还要杀胡人,我从旁协助都成……呃,道长,你为何有些不悦?” “贫道非不悦,而是担忧,都督莫要高兴的太早。那人行事毒辣,太伤天和,对修行而言极为不利,就算一般邪修里有名的人物,也不会像他这样肆意纵法,其行径实在蹊跷。” 司马赢微微眯了眯眼。 “道长多虑了,万一他就是为了杀胡来的呢?” “都督无恼,你非修行中人,不知详情。”青虚见他有些不悦,笑了笑,拂袖起身:“人间气数自有天地公秤来平衡,一旦失衡对人间而言都是不利的,这就是为何天师府诸人下山帮衬朝廷对付樾劼人军中祭师。 而此人这般杀戮,其身背负的孽障就越多,因果纠缠,便会滋生心魔,一旦入魔可就是孽果,对人间百姓而言更是不利。” “那道长要如何行事?” “不知,眼下其人所行乃为国善事,贫道只能劝说一二。” 青虚拱了拱手,又朝帐中将领抱拳一圈,负着双袖举步出了大帐。司马赢看着离去的背影,忽地嘿笑了一声,坐去长案后,想着斥候汇报的讯息。 “五千人说杀干净就杀干净……啧啧,真是个狠人。” …… 阳光升上云间,青虚、司马赢口中所说的那人,此时看着涛涛瑞河,哗哗的水浪卷起水汽扑在脸上是冰凉的感觉。 陈鸢带着小姑娘走了一天,终于到了南岸。 “大哥哥,到这边来做什么?”小姑娘被河风吹的有些冷,看着高高的河提下,翻滚的浪潮,吓得小脸发白。 陈鸢目光扫过四周,听着女孩的话,笑着说道:“当然是找机会把你这笔买卖一口气做完。” 袖口下,他手紧紧的拽着,渴血的感觉又来了。 第七十章 出错 水浪翻腾怒吼,掀起腾腾水汽间,披头散发的老头在岸边一块块大岩上蹿下跳,朝着河面丢去一块大石子。 然后,轰的一声炸起水柱,浇在老人头上。 “徒弟哎!” 一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趴在老人头顶,他朝远处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兴奋的挥手,看到徒弟的身影忽然蹲了下去,连忙跳下岩石朝那边跑了过去。 陈鸢蹲在岩上,眉头紧锁,双手握拳死死压在地面有些微微发抖。一旁的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大哥哥,你怎么了?” “徒弟!”疯老头顶着螃蟹一蹿一跳,眨眼就到了这边。 陈鸢朝小姑娘露出一丝笑,从地上起来摸了摸她脑袋,才对赶来的师父说道:“师父,我没事,就忽然肚子疼,现在不疼了。” 唳—— 远方的天空,飞禽展着双翼盘旋一片蔚蓝里,发出嘹亮的鹰唳。 陈鸢看了一眼,抱起小姑娘,叫上师父一个纵跃落去岸边的牛车前,他答应小女孩的事,自然要办的,顺道印证触发那位霸王的想法。 一卷袍袖,将车中准备的几把凿子带上返回河边,法力携裹着几把铁凿削泥土般雕琢起几块大岩,‘嘭嘭’的一阵动静,石屑飞溅,琢出人的轮廓,手持兵器,彷如镇守瑞河的神灵。 之后,他将东西收拢回到牛车,调头去往西面,天空监视的鹰传来了消息,樾劼人的骑兵正在收拢,陈鸢要做的,就是把他们都吸引到这边。 杀了他们五千人,该是发怒了吧。 …… 天云之下,发出长唳的雄鹰展翅划过下方原野,远远的丘陵、荒芜的田野间,大片的尘烟弥漫,大量的骑兵推进犹如海潮般汹涌。 各色的战马搭着皮鞍,上方的骑士俱头戴毡帽,身披皮甲,一杆杆长矛倒映出一片金属的森寒。前前后后呈长龙,一波波向着前方呼啸奔行。 轰隆隆—— 铁蹄蔓延,五千樾劼轻骑覆没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从几位祭师口中传出是有中原妖人做法,甚至有擅长占卜的祭师耗费法力,通过灵视模糊的看到了施法者的容貌、身形,眼下两万五千接到消息后,一天里迅速收拢队伍,朝洛都的方向飞奔。 以免再遭到躲在暗处的汉人修道者伏击。 “加快速度!” “令骑,传令后方族人,不可掉队!” 不断发下的命令之中,奔行起伏的骑兵浩浩荡荡从一座丘陵下方穿行而过,下达的命令骑士,看装束该是樾劼右大都尉,看着令骑吹着号角跑远,这才重新纵马带着一众部帐亲兵去往前面。 “封吉、呼毒衍几位祭师,让他们帮忙查看四……什么事?” 须卜骨眉头微皱,一个轻骑从前方过来,翻身跳下马背:“大都尉,斥候发现一个汉人赶着牛车。” “这种事还需报我?直接杀了。” 那轻骑没走,而是面有难色,犹豫道:“杀不了……族人追不上,放箭也射不到对方。可能是汉人的道法。” 须卜骨眯了眯眼,一打鞭子促马越过了那轻骑,直奔队伍前面,时至盛夏,满目绿野,他视野前方的泥道上,一头大青牛拉着一辆车厢慢悠悠的在走,从后面看,能见驾车的身影正挥着鞭子。 回想刚才那轻骑的话,须卜骨偏头遣亲兵去叫随行的祭师时,也翻出角弓促马奔行,扣上一支羽箭,瞄准前方缓行的牛车。 弦音轻颤,箭矢化作一道黑影唰的射了过去,没有任何声响,还未触及车厢就软绵绵的掉去了地上。 他这才完全相信了那轻骑的话。 浩浩荡荡的队伍还未曾停过,按理说也比牛车的速度快,可始终超不过对方,令得前面的樾劼人心里有些不安,纷纷等着大都尉的命令。 汉人这般作态,明显是有诈的。 不多时,四位祭师骑马赶来,其中三人身披灰羊皮,头戴羊角,另外一人脸上涂抹了一层白色粉状物,又用了未知的黑色颜料画了符文,充满了神秘。头上戴着一颗鹿头,鹿角高高指着天空,胸前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周围镶着数颗玛瑙,腰间叮叮当当的悬挂许多银制的装饰。 看得出那三个祭师皆以他为首。 “须卜骨拜见鹿头祭师。” 须卜骨上前朝这位祭师行了一礼,随后指去前方,向他们说起了那牛车的怪异,以及可能前面有埋伏,引他们进入设伏圈。 “是他!”另外三个祭师里,名叫封吉的祭师之前通过灵视模糊的看过,此时还是一眼认出了车厢,以及挥舞鞭子的身影,“杀害五千樾劼人的,就是这个晋国人!” “大都尉,你派人追过去!剩下的,由我们来施法,破除汉人的法术,直接将这人杀了,再绕行看看是否伏兵!” 知道谁是正主了,那鹿头祭师也就没有多余的话,领着三个祭师促马奔去附近的缓坡,后者三人翻出腰间一面小鼓,轻轻拍打起来。 咚!咚咚咚…… 鼓点富有节奏的敲响,那鹿头祭师在马背上拿出一个挂满野兽牙齿的短杖,就连樾劼人都无法听懂的咒词里,吹过道路的风仿佛都变得稠密。 犹如眼花般,牛车周围的空气隐约扭动了一下,微不可察的发出一声‘咔’的脆响。就听那鹿头祭师话语传开。 “汉人法术已破!” 须卜骨朝对方行了一礼,朝身后挥手一招:“有四位祭师在旁看护,你们杀过去,将那汉人擒来!” 他身后顿时冲出百余骑兵,挽弓搭箭,或提着短矛盾牌逼近前面的牛车。 吱嘎吱嘎的木轮转动声里,陈鸢微微侧脸瞥去后方飞驰而来的胡人骑兵,拂开宽袖,指诀往后方地面一点。 冲在最前面的几骑忽然一顿,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陡然停下来,马腿都在瞬间折断扑去地上,紧跟而来的同伴直接绊在地上的人和战马,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鹿灵!” 奔行的缓坡的祭师,举起短杖,呼喊声里,驾车的陈鸢隐约看到了一头鹿的影子从前面道路一闪而过,顷刻间,相隔六丈的距离,地面轰然垮塌露出一个深洞。 这边,陈鸢一直备有的疾行符‘啪’的拍在老牛屁股上,老牛浑身抖了抖,睁大眼眶,尾巴的直了直,高亢嘶叫一声,奋力迈开蹄子狂奔起来,快至坑洞边缘的刹那,四肢使劲一蹬,硕大的身躯唰的跃了起来。 “哞——”老牛兴奋的嘶鸣。 一落地,撒开四蹄旋起泥屑,歪斜的耷拉舌头往前继续飞奔。 疯狂滚动的木轮几乎也在同时跟着离地,撑着车厢堪堪飞过地洞,随后压着坑洞边沿,哐当的重重落下,震的车里人偶掉出格子栽倒一片,抓着扶手的小姑娘和疯老头稍好一点,但也被这颠簸震的在原位腾起来。 后方,奔涌的骑兵犹如水流般浩浩荡荡绕开坑洞继续追击,那缓坡上的祭师也骑马冲下来,手中的短杖伴随口中咒法摇晃,原本碎裂坑洞的岩石、土块纷纷飞了起来,越过下方的樾劼人直直朝前方牛车砸去。 金光一闪,四道数丈巨影站出了道路两侧,无数飞来的碎块噼里啪啦打在他们中间,不停的掀起一道道涟漪,下一刻,四道巨影同时挥开兵器凶狠砸下。 “鹿灵!” 一道雄鹿的轮廓笼罩追击的骑兵,长长的鹿角硬生生将散发金光的四件兵器挡下,然后被打的四分五裂消散开去。 然而,牛车已跑远,失去法力的支撑,四神像也渐渐消失在了樾劼人视线里。 “风灵!” 像是激起了怒火,鹿头祭师纵马飞奔,那手中的短杖再次摇晃起来,追击的骑兵速度变得越快了,而前方的牛车周围风声呼啸,吹着高高的车厢开始倾斜。 “果然还是偷袭好。” 陈鸢看了一眼预设的地方,干脆仍由对方掀起的风吹过来,借着这股风力,一拉缰绳,让老牛调头顺着风的方向,冲的去了道路下方的河滩。 车厢再次震响,陈鸢丢了缰绳,抓起一个木雕,纵身投去那几块雕琢过的岩石不远,衣袍猎猎作响间,他看着蔓延而下的樾劼骑兵,以及后方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的胡人,掐着指诀猛地一挥,袍袖都被拂响。 “灵篆神威,显法!” 雕琢过的岩石抖动,数个石雕睁开双眼,手脚蹬开相连的岩石带着飞溅的石屑伸展开来,沉重的脚掌踏去地面,高高站了起来,一丈多高的身形,依旧如同巨人般看着蔓延而下胡人骑兵,迈开脚步,犹如一辆战车推了过去。 “杀!” 有祭师在,须卜骨不惧这些东西,他指着岩石上站立的身影朝麾下骑兵嘶吼。血肉与冰凉的岩石瞬间相触。 数个石人硬生生撞去狂奔的战马,‘唏律律’的嘶鸣,战马翻飞倒地,马头爆裂、骑士掀去半空。 鹿头祭师沉默的看着矗立浪潮里岿然不动的石人,不屑的哼出一声。 “地灵!” 一道法光闪烁,原本横扫樾劼人的石人忽然都停了下来,在劈来的刀锋刮擦之中,转身看向了那边的陈鸢。 ‘还有这样的操作,这樾劼祭师有些强啊。’ 看着石人反被对方操控,陈鸢回头看去地上摆放的木雕,以及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眼下的情景根本没有理会。 ‘看来印证出错……’他露出一丝苦笑。 第七十一章 至今思项羽 “这下真要破釜沉舟了。” 望着浩浩荡荡蔓延下来的骑兵,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陈鸢试着反夺回那几个石人,然而对方修为在他之上,只得放弃打算,结出法诀。 门神! 停在几丈外的牛车,四道青光冲天而起,落去地上的刹那,四个形态各异的木雕,就在浩浩荡荡的骑兵冲势前方,陡然拔地而起,化作持青龙偃月、丈八蛇矛、黄铜双锏、漆黑铁鞭的数丈身形,左右一字站开,手中兵器‘呯’的拄去地面,或交击碰响。 阳光下。 快速冲锋的骑兵被突然出现的四个神像吓了一跳,就连战马此刻也想刹住蹄子,然而冲势已成,根本来不及缓下速度,看着闪过金光的神人,带着恐惧的“啊——”叫喊撞了上去。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变慢了。 撞去闪有金光的空气的刹那,马头偏斜,然后整颗脑袋、颈脖都贴了上去,皮肉抖动,无法看到的骨骼、血肉逐渐弯曲折断,随后整个马身带着恐怖的冲击力连同背上的骑士一起轰然撞响。 下一刻。 越来越多的樾劼骑兵涌了过来,有人中途奋力拉扯缰绳,也有控制不住速度,或被后方紧跟而至的族人撞翻在地,然而更多的骑兵还是前仆后继,撞在看不见的墙壁上,人的、马的身躯延绵不断的拍在上面。 几息之间,人的、马的身躯层层叠叠堆积在四个神人身前,足有两百具之多。 好在中间、后面的骑兵看到高耸的神人反应过来,降下了速度,才没有继续跟进上去,望着对面的惨状,不少人惊出一层冷汗。 大都尉传来的命令之中,他们促马游走起来,挽弓朝巍峨的神人射箭,箭矢飞去,随即掉下来。 跟在须卜骨身旁的鹿头祭师,忽然让跟随的祭侍拿来一只野兔,直接放在嘴边,连皮带肉撕下一块吃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念着咒文。 随手将死去的野兔丢去地上,顿时化作一团血雾飞去汉人唤出的神人身前,沾染金光的刹那,关张、秦琼、尉迟恭四像顿时停滞不动。 陈鸢张嘴喷出黑烟,化作漫天黑虫扑去射箭的樾劼骑兵,而河岸上,鹿头祭师同样张嘴,咀嚼的兔血喷涌而出,与黑虫群撞在一起,纠缠片刻,化作一场腥雨倾洒地面。 “那汉人法术已破,去一拨人将那牛车围住。”须卜骨骑马冲下河岸,抬刀指着那边停靠的牛车,之前他已看到里面还有人影,自是不能放过的。 至于那岩石上的修道中人,就留给祭师他们对付。 射箭的骑兵发出兴奋的呼喝,朝着牛车那边冲了过去,陈鸢抬手一术落下,将几个骑兵坠去地面的同时,身形唰的冲去牛车。 “师父!” 车厢打开,疯老头探出花白的脑袋:“徒弟啥事?” 老人的‘事’字出口,鹿头祭师那边,也有三人纵身冲来,踩着奔涌的骑兵头顶挥出了短杖,疯老头“啊!”的大叫一声:“打老夫徒弟?!”拖着一身破旧的衣裳,在小姑娘视线里‘唰’的冲出。 这边,冲来的陈鸢余光看到三人纵身飞来,脚下顿时一扭转过方向,迎着三人纵身冲去。 凡心请神降.显法! 心头念及一瞬,半空之上,猎猎飞舞的衣袍化去,显出凤翅盔,金鳞甲,手中多了一对混铜双锏,披风‘哗’的翻卷展开,双锏绽着金光横扫开去,与三柄亮起法光的短杖硬拼了一记,疯老头“哇哇”乱叫,胡乱挥手一掌盖在其中一个祭师头顶,将对方护身之气震的四散。 短暂的混乱,法光、金光爆开的瞬间,两边随即分开。 陈鸢落去地上,跌跌撞撞后退,身上甲胄顿时一变,又化作青袍金甲,手中龙刀往地上一拄,才堪堪停下身形。 刀锋一偏,响起龙吟,他看去对面时,微阖的眼帘顿时愣了愣。 “师父,这边。” 陡然一句话,也让那三个祭师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偏头,就见衣衫褴褛的身影叉着腰颇为神气的跟他们站在一起。 声音过来。 疯老头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徒弟,尴尬的放下手。 “老夫有些疯嘛,站错位置很正……” 正字后面的话语还没落下,疯老头忽然一闪,一把在最近的一个祭师胯下使劲捏了一把,转身遁去地里,又从陈鸢身旁探出脑袋,兴奋的摇摆。 “老夫是疯,可不傻,打我徒弟,老夫捏死你们!” 被捏了胯下的祭师,脸色由青到白,夹着双腿一点一点的叉腿坐去地上,表情扭曲的难以发出一点声音。 “不要耽误进军时间!” 鹿头祭师呼毒衍看着下方一幕,不想在与这两人纠缠,正要念起法咒,陡然‘嗡’的一声,直朝他飞来,顿时抬起手仗敲去半空,与一柄缠绕黑迹的木剑碰在一起,煌煌之气从木剑荡开,将他击下马背,踉跄降去地面。 天空上。 有声音响彻:“道友莫慌,天师府青虚来助你——” 陈鸢抬起目光,一个穿着青蓝道袍的身影拖着两只大宽袖,踏着河岸的芦苇纵身飞来,一把接过反弹而会的木剑,另一只手上拂尘挥开,双持木剑、拂尘冲向那戴鹿头的樾劼祭师。 河岸下方。 须卜骨的声音变得焦急,军中最厉害的祭师被拖住,必须尽快解决那汉人,他看到打开的车厢里,有张小脸偷偷朝外面观望,嘴角咧出一丝冷笑。 “让三位灰羊祭师缠住他,我们直接抢牛车!” 等待的亲卫骑兵动了起来,数百骑跟上大都尉绕开那边的斗法,直接冲向牛车。陈鸢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掐出指诀想要祭出木偶,可对面的两个祭师也同样朝他施法。 “斩!” 陈鸢后退半步,手中的偃月传出龙吟,斩出的金光直接将两人祭出的术法劈的飞散开来。 龙吟浅止的一刻,牛车那边发出小姑娘的尖叫。 冲出的木偶扑去骑兵,啃咬着将人拉下马背,但数量终究太少,三五个落马的同时,已有胡人从马背上跃起攀去车顶,一刀插去里面,也有跳到车撵上,试图打开厢门。 哞! 老牛回头看去破门的胡人,四蹄一崩,将车身抖的摇晃,将那人震下的同时,老牛往前一冲,将身上的绳索崩断,撒开蹄子在河滩上狂奔起来。 粗壮有力的牛蹄旋起了碎石、泥沙,直直撞去一个骑兵,连人带马挑去半空,有骑兵冲来砍它,老牛直接仰头将刀口叼住,把人给扯下重重摔去地上。 四个大蹄子来回在惨叫的樾劼骑兵身上踩踏,直到没了声息,这才转身冲向其他胡人,一时间在马群里横冲直撞,刀剑劈在它脊背只留下浅浅的红痕。 冲来的樾劼骑兵足有五百之多,混乱之中,须卜骨纵马来到车厢一侧,伸手探去打开的厢侧口子,一把将里面的小姑娘抓住,捏着小手将她拖了出来。 “大哥哥!”哭喊的声响了起来。 这边的陈鸢被两个灰羊祭师死死盯着,对方将手杖插在地上,随着不断的念咒,手杖上悬着的野兽牙齿疯狂摇摆。 泥沙凸起一道道条纹,像蛇一般蜿蜒扭动,不断从泥沙里冲出扑去陈鸢,都被他用刀斩开。 听到哭声的刹那,陈鸢偏头看去,那小姑娘被人从牛车拖了出来,在马背上挣扎,他朝露出一颗脑袋的师父。 “师父救她!” “为师出不来了……忘记法术了。”地上疯老头哭丧着脸说道。 箭矢飞舞,覆盖下来,陈鸢掐出法诀将雨落般射来的羽箭挡下,他看着数量仿佛从未变过的樾劼人、那两个祭师虎视眈眈、老牛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数十个木偶疯狂的与骑兵撕扯、打碎。 靠筑基修为撑到现在,他也是到了极限。 “大哥哥……你不要管我!” 哭喊的声音还在那边传来,那柔弱的身影在马背上挣扎,糊花的小脸望着那边挥舞青龙刀的身影,忽然大声喊道:“大哥哥,你快走!谢谢你为我爹娘报仇!” 女孩张开小口,一下咬去抓住她的那只大手。 “啊!!” 须卜骨吃痛大叫一声,想要将这汉人女孩脑袋推开,可小人儿就是死咬不放,奋力一挥手臂,顿时将她掀飞出去。 嘭! 那是落水的声音,陈鸢瞪大了眼睛,溅去半空水花,映着阳光粼粼落在他眼里,女孩的声音好似还在脑海中回荡。 “大哥哥……快走。” “不要管我!” 稚嫩的女声随着水花回落,在河面当出的涟漪里,变成了另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 仿佛不是他的记忆,又像是他的,涌进脑海。 “大王……你走啊,不要管臣妾!” “……大王,往后臣妾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溅起的水花回落,陈鸢紧咬的牙关顿时张开“啊——”的嘶喊,转身看向河滩樾劼骑兵、祭师,龙刀猛地砸去地上。 仿佛有着另一道声音与他同时出口,雄壮的声音响彻这片天地 “我要你们的命——” 涛涛瑞河轰然翻涌,水面高高隆起,化作十丈人形,带着嘶吼,抬起水流卷动的手臂狠狠拍去河岸! 轰趴! 那是水浪席卷的巨大轰鸣,河滩、河岸半里水浪滔天,瞬间淹去下方惊慌嘶吼的人群。 巨大的人形,在陈鸢脑中显出了熟悉的名讳。 ——乌江水神.项羽 第七十二章 我自有道 水浪翻涌聚集的那一刻,河岸之上,青虚手中拂尘一扫,唰的拉长,将个樾劼骑兵扫落下马,顺势一卷,将呼毒衍死死缠住,另只手上,染有黑迹的木剑一抛,剑尖对准了对方,唰的飞了过去。 噹! 撞击的是同样抛出的手杖,与木剑撞了一记,呼毒衍念着法咒猛地挣开缠裹的拂尘,口中一口血雾喷出。 ‘五符神火’ 青虚身形回落,脚尖点去一根芦苇悬空而立,宽袖拂开,飞出五张符箓连横悬在他前方。 轰! 就在这时,一声水流碰撞的巨响炸开,两人都下意识的偏过视线望去瑞河的方向,河面涌起两道巨浪对冲。 “我要你们的命——” 两种不同的声音混杂响起的刹那,巨浪汇聚、拔高,化作一道十丈人形,巨大的身形带起一股磅礴的压抑,迅速蔓延开来。 河岸战马惊慌嘶鸣,疯狂的踏着蹄子想要逃离,马背上的胡人也在试图操作受惊的坐骑逃离这方。 一时间,河岸、河滩全都是混乱的身影拼命的想要离开。 青虚立在芦苇上,吃惊的看着水流卷出的庞然大物,闪过脑中的第一个反应,是香火成道。 然而,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那河床之上高耸直立的人形已经高高抬起了手臂,张开手掌如同山岳覆顶般遮去了天空骄阳,瞬间让河岸这方变得阴暗,三个灰羊祭师举起手杖,念起咒语。 聚集起的法力只是让巨掌停了停,然后继续盖了下来,在所有人眸底迅速放大,甚至能看到那手掌里,还有许多鱼儿在惊慌胡乱游动。 轰趴! 巨大的手掌拍去河岸,直接将下方的百名骑兵覆没,接触地面的瞬间,掀起三丈高的水浪朝四面八方席卷开去,一支支狂奔的骑兵、拥挤的骑兵望着席卷而来的浪潮发出了乌泱泱的一片哭喊,然后连人带马一起被冲倒,卷去翻滚的河水里。 蔓延的河水如同瑞河倾泻出来,一个个奔逃的骑兵瞬间被吞没了身影,在水中上下起伏大口大口的呛着水。 水中的巨人抬起另一只手掌拍下。 这边,巨浪拍来的顷刻,青虚纵身跃出数丈,踏去一匹无主的战马,借力高高一跃而起,飞去远处。 呼毒衍眼中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神色,他不会汉人那种腾挪的功夫,只得一口咬去小指,扯断筋骨的刹那,整个人化作一道黑烟消散在了原地。 “啊啊啊——” 须卜骨领着几个亲卫沿着河滩亡命奔逃,不时回头看去,亲卫一个接着一个被巨浪吞没,然后,惊恐的嘶喊随即被翻滚而来的水浪声掩盖。 青虚飞出两里,站在一根树枝眺望,看着那方一片波光粼粼的汪洋正在回流,人的、马的尸体被卷着一起退回了瑞河,上万的尸体将整段河挤的满满当当。 ‘孽果啊……’他叹了口气。 …… 吵杂的河岸安静下来,河滩上全是水流冲击过的痕迹,留下无数兵器、号角旌旗,漂浮尸体的河面上,钻出老牛的脑袋,打出一道道白浪敞开的在水里游来游去,看到一个还活着的祭师,咬住对方衣袍直接拖进了水底。 疯老头浑身湿漉漉的爬跪在河滩上,他肚子隆的老高,一口一口的吐出河水,如同一道道水箭喷射出来。 一个个木偶抱着侧翻的车厢,从车辕、车轴上跳下,呆呆的待在原地。 陈鸢法力耗尽,摇晃的转过身,看去仍旧矗立河面上的那道巨大人形,没有任何言语,水流哗啦啦的垮塌下来。 隐约间,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披着大氅,内置铠甲的男人从水中出来,怀里横抱小姑娘踏着水面缓缓走来,将女孩放去岩石上,身形渐渐化作星点散去。 河滩上没有丁点的声音。 曾以为那位霸王会是怎样的桀骜不驯,或霸气凛然,可对方放下小姑娘,偏头看来的瞬间,有着重瞳的双眼里,夹杂着些许悲伤、忧郁,又望去湍急的瑞河,身形消散一刻,有着低沉的声音回荡。 “虞姬……” 星光散去,陈鸢脚下的那个木偶咚的栽倒在地,毫无生气的望着蔚蓝的天空。 “他神魂不全,执念又深,才会这样的。” 关羽的小木雕不知何时过来的,一手拄刀,一手抚着须髯望去河面:“豪迈一生,有过功,有过罪,死了身子还被分成数块,才导致他今日这般模样,不过他也正是那股执念,仅剩的残魂才能存到现在。” “执念?” “就是虞姬。” “那二爷呢?” “我?”关公木雕微微仰了仰脸,抚须笑了一下:“关某早已念头通达,已无牵挂……唔,你何时将关某兄长也请来?” 陈鸢坐去地上,靠着岩石跟着笑了起来:“二爷不是念头通达了吗?” “儿女情长岂能与兄弟之情相比。” “双标。” 关公木雕砸响手中那柄小木刀,微微睁开眼:“莫言关某听不懂的话。” 这时,天空有腾空的声响传来,正欲说话的关羽木雕顿时失去了神情,咚的一声倒去岩石,像是要避开此间修道中人。 陈鸢撑起身子望去的方向,之前那个援手的道士纵身降下来,脸颊消瘦,挽起的道髻夹杂些许白发,却不容易猜出年龄的感觉。 之前与道士飞鹤有过交集,刚才这位道长也有过援手,对这天师府心里是颇有好感的。 想罢,他拱起手朝过来的身影道了谢。 “陈鸢见过道长,谢道长刚才援手之恩。” 过来的青虚笑着拱手还礼,几步之间,目光也在打量面前这位礼貌的年轻人,除却一身寻常衣袍,端的一表人才。 他过去看了看放在岩石上的小姑娘,探了下脉搏后,欣慰的点下头。 “道友勿要感谢,该是贫道谢你才对,若无道友相助,这三万樾劼人不知还要祸害多少百姓。” 青虚说着话,目光望去四周,看了眼撒欢在河里打着水花游来游去的老牛,视线又落在侧头蹦跳将水拍出耳朵的疯老头,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像是认识。 这时,陈鸢的声音也传过来。 “天师府都能解除山门而下山济世,我一闲散之人,还有何顾虑。” 他声音诚恳,到不像作假,那青虚收回目光,重新端详起面前的年轻人,随即,点了点头。 “刚才你说你叫陈鸢?” “可是飞鹤兄告诉道长的呢?” 见青虚脸上露出微笑,陈鸢不用猜也知道,大抵是之前道士飞鹤带着孙正德来了洛都,禀报了地底妖魔的事,也知晓了他的名字。 “飞鹤与我等提起过你,还有和沧澜剑门的过节,贫道起初并不是很信,可今日一见,贫道信你为人。” 道士说着话,示意陈鸢抬起手,他指尖搭去陈鸢手背,眉头皱了起来,松开后,叹了一声。 “与私你杀胡人,贫道赞一声好。可做为修行中人,贫道还是想奉劝道友,暂且收了杀心,太多杀孽,只会业障、怨气缠身,让你修道艰难,就算侥幸修为提升,天劫那关也是过不去的。” “老天爷就看着胡人南下大肆杀戮?天师府不也在抵挡?” 青虚摇了摇头。 “不同,天师府只应对胡人的祭师,一点点将倾斜的天秤推回去,至于战事,天师府并不参与,也不能干预。” “那是你们。” 陈鸢捡起木偶有些蹒跚走去牛车,抬手隔空一掀,将车正回来,一个个木偶拱卫他脚边时,陈鸢转身看去老道。 “我不过邪修,纵使道途艰难,也要念头通达,不然如何对得起自己良心?!若问何为念头通达!” 车前的身影一字一顿:“……曰:杀胡!” 陈鸢吹了一声口哨,老牛哗的跃出水面,晃了晃身上水渍,自觉的将车横架在脊背,叼上了缰绳。 “还有,劳烦道长一件事。” 陈鸢将师父搀扶过来,坐进车厢,他拱起手望向那边的老道。 “那女孩父母双亲被杀害,已无家可归,还请劳烦照看收留,告辞!” 望着远去的牛车,青虚叹了口气,忽然他反应过来,赶忙叫出声来。 “道友,天师府不收坤道——” 他抱着女童冲上河岸,哪里还有牛车的身影,气的跺了几下脚。 这时,一连串的马蹄声蔓延而来,一千晋骑正赶过来,被青虚请去清理河道里的尸体了,一帮士卒看着河面上漂浮的一具具胡人尸体,心里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三章 月色如水,淌在这片天地间 夕阳挂在山头,映红了半边天云。 缓缓而行的马车拉着斜斜的影子,停在附近已没了人的破败茅屋前,车轮停下时,陈鸢手中缰绳一松,身子隐隐有些发抖。 “师……父,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下了车撵,陈鸢脚一落地,整个人都摇晃了下,跌跌撞撞走去房舍,撑着门框喘起粗气来。 车里玩着木偶的疯老头见状,立马将人偶往身后一丢,唰的蹿到外面跑去徒弟那边,看他不停发抖,手足无措的绕来绕去。 “乖徒哎,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忙手忙脚的将陈鸢搀进屋里,不知房舍原来的主人是死了,还是逃走太过匆忙,不少家当都还在。 陈鸢躺去简陋的木床,浑身冰凉的发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有时甚至还出现青的、蓝的、红的法光变幻。 天师府青虚只道是陈鸢杀戮太盛,可他不知道的是,陈鸢还吸了三千多的樾劼人,算上战马足有七千之数。 之前河岸一战,法力尚在还能压制,可眼下法力枯竭,大量吸食的血肉开始反噬,当然此时的陈鸢并不清楚的,意识都变得有些模糊。 一道道血红的丝线犹如活物般探出体内,在陈鸢周身袅绕游动,模糊的呻吟,也渐渐变成些许痛苦的低吟。 “徒弟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你别吓为师啊……” 疯老头急的抓耳挠腮,手足无措的来回走动,这时他连忙跑去车厢,慌里慌张的拿了关张四神木偶出来,一一摆在陈鸢床头床尾。 自个儿也爬了上去,看着手掌好一阵,使劲的想着‘不是吃,不是吃’‘法力快点出来,快点出来。’ 然后,按去陈鸢脑门渡去法力。 两人法门相同,所修法力并未有任何的排斥,陈鸢脸上变幻的法光这才渐渐平稳下来,而矗立四角的四尊门神木雕似乎也在发力,将那游走缠绕的红丝死死逼回去。 那边,床上的陈鸢痛苦的表情消去,发出模糊的呻吟,意识也渐渐恢复,却是拨云见日般来到了群山之中的道观。 薄薄的云雾从他眼前散去,露出了笔直的石阶,原本攀爬石阶裂缝的青苔早已不见,变得干净整洁,一路上去,道观外荒野盛开了一片片颜色各异的鲜花,蝴蝶扇着翅膀在花圃间飞舞。 阳光照在牌匾上——灵显观。 陈鸢走过匾下,大殿前的香炉已变成了青铜大鼎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三支粗香袅绕着檀香的气息。 写有‘人杰殿’的大殿之中,原本一个个空荡的神台,已有六位神像矗立,指尖拂过这些细腻的石雕,陈鸢挨个朝着这几位人杰拜了拜,抬起头时,陡然发现六位神像面目有些阴沉,隐隐有股暴虐的气息。 ‘难道跟我吸食三千多人有关?’ 想着时,陈鸢忽然发现大殿左右不知何时多了两扇小门,他暂时按下心思,过去打开房门,一条笔直的小径直直而上,两侧竹林深幽,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延伸的尽头,却是雾蒙蒙的,只能隐约看到一座大殿的轮廓,不过与人杰殿不同的是,建筑的轮廓阴气弥漫,偶尔还有阴森的鬼哭传来。 一个名字忽然闪过他脑海。 ‘森罗殿。’ “可惜上不去。”陈鸢试着走上石阶,可无论如何走,都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但要如何开启这座森罗殿,目前陈鸢还没有任何眉目,不过有了这道小门出现,大抵觉得应该是跟人杰殿的数量有关。 ‘或许人杰乃是基石,基石牢固,才有下一座大殿开启。’ “陈—鸢!” 这时关公的声音在背后的大殿中传来,“回去!” 陈鸢循着声音回头的刹那,陡然拉回到了现实,他猛地睁开眼睛,橘红的霞光正照进破烂的窗棂,落在他脸上。 师父趴在床边响着鼾声,老牛趴在窗户露着一对大角小心翼翼的偷窥,发现陈鸢望来,急忙放下两只前蹄,晃着尾巴飞快跑开。 感受到体内法力充实,隐隐到了瓶颈的感觉,陈鸢看着咂嘴呼呼大睡的师父,心里一阵暖意,微笑着将老人抱上床盖上被褥。 随后,他发现四位门神木雕竟摆放在床的四角,心里顿时明白人杰殿里,神像为何面色阴沉,传出凶戾、暴虐的气息。 陈鸢掐着法诀点去四个木雕的同时,也将车厢里的数十木偶,甚至吕布、项羽也都一一灵显。 霎时,破败的茅屋前,数十个木偶叫叫喳喳的车厢附近跑来跑去,随后被秦琼、尉迟恭叫住,聚集过来进行操练。 吕布骑着胭脂马,哼哼哈哈的大笑,纵马跃去了附近草丛,眨眼便没了动静。 关羽放了赤兔,让它在周围悠转,自个儿放下青龙刀,找陈鸢借了《黄川杂疑》蹲在硕大的书页前,慢慢品味上面离奇的故事。 偶尔被吵杂打扰,朝不远的二弟喝斥,张飞木雕拿着提着一根稻草正抽打一只跑过的老鼠。 西云露出壮丽的红霞。 成群的鸟儿飞过霞光,下方茅屋前,陈鸢找来了几根圆木,热热闹闹的声音里,一刀一凿刻出记忆中看到的美人模样,吹去上面木屑,将她放去呆滞的项羽木雕一旁。 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成全他们了。 夜色推远了橘红的晚霞,将这方天地笼罩进了黑暗,不久,升起了篝火,吕布骑着胭脂马从那边林子出来,手中拽着一只兔耳,拖到了陈鸢面前,看到檐下的一对身影,兴奋的下马走去那边并坐的一对人偶,画戟指了过去。 “可敢与某家战上一场?” 项羽木雕一眼未看他,沉默的抱着面前的木偶起身离开,走去了没人打扰的角落,靠在一起,看着渐渐露出夜云的清月。 有着低低的声音在说:“虞姬……咱们又可以一起看星月了。” 陈鸢看着紧挨的两个木雕笑了起来,一旁的吕布撑着下巴,心里不知怎的,他看去陈鸢:“能否将某家妻儿也雕出来,就算是假的,我也满足了。” 然后,一道木雕身影飞奔过来,抬脚就是一蹬,将吕布嘭的蹬飞出去。后者起身提了画戟转过来,吼道:“黑脸贼,欺人太甚!” 下一刻。 两个木雕小人儿滚到一起,打的烟尘弥漫,笼罩着两人只能看到拳来脚往,以及一阵阵喝骂。 “环眼贼,欺人太甚!” “你抢我兄长的徐州,这账还没跟你算。” “……你抢我马如何说?!” 秦琼、尉迟恭将一帮木偶带过来,指着厮打的两人,似乎在讲解着什么,听得一帮木偶似懂非懂的点头。 陈鸢靠着木棍上的野兔,倒是不担心两个木雕会受伤,反正真身又不在这。 “二爷,三爷怎么回事?没事就找吕布的茬。” “三弟闲的无趣罢了。这里只有吕布有过节,不找他找谁。”关羽木雕并不在意的摆摆手,也让陈鸢别跟说话,他正看书上的故事起劲呢。 之后,陈鸢拿着烤兔在师父鼻下晃了晃,老人闭着眼睛跟着香味慢慢起身,一直走到屋外,才醒转过来。 撕下一半递给徒弟后,疯老头坐到篝火前,吃的满嘴都是油,看着打斗的两个木雕哈哈大笑。 月色如水,映着下方篝火间,是一片闹哄哄的情景。 …… 同样的月色下。 巍峨的皇城之中,两道身影骑马沐着清冷的月色飞奔至皇宫,知晓三万樾劼骑兵覆没的消息,皇帝公孙伦此时一夜未眠,在侧殿书房兴奋的走动。 听到外面侍卫来报,说大都督司马赢与天师府青虚回宫,当即让人将人请过来,问清了始末,压抑着心头的兴奋,拍响了桌面。 “后顾之忧已解,当全力打退瑞河北岸的胡人,收复失地!青虚道长,就是不知,那位修道之人,身在何处,可留下姓名?” 青虚微微垂下眼帘,揖礼。 “陛下,贫道不知他在何处,对方也未曾留下姓名。” 他声调不高,可在一旁的司马赢听来颇为刺耳,明明这位青虚道长是知道的,为何却不说,难道想争功? 其实,司马赢并不知道,青虚这般做,是为了保护陈鸢,也在保护皇帝。 片刻,他将话头转开。 “陛下,修行中人,闲云野鹤,不适合做官。眼下还是抓紧时机,趁凉陇的兵马来援,一鼓作气将将剩下的樾劼胡人赶走,还百姓安宁。” “道长放心,朕已有打算。” 书案后的皇帝看着透有暖黄的灯罩,心里还念着一人杀三万的那修道之人,不由感叹:“修行中人闲云野鹤,当真可惜,待结束这场战事,朕决不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臣,无论如何也要给他敕封立庙,彰显功绩!” 话语斩钉截铁的落下。 与此同时,跨过涛涛瑞河,北岸数十里之外,延绵的军营之中,名叫徐怀遇的都侯,做了一个噩梦,从睡梦里惊醒过来。 这几日听到樾劼人迂回鹤州奔袭洛都,他已经有两日未曾睡好过了,只有坐在床边听着营里巡逻的脚步声,才稍稍有些安心。 ‘……这次恐怕回不去了。’ 想起家中的妻儿,徐怀遇披着一件单衣走出帐篷,望着漫天星斗叹了一口气。 第七十四章 我佛三千六百转 已是四更天了,东方的天际是青冥的颜色,徐怀遇披着单衣出了帐篷,两个亲兵紧跟在后,巡视了一圈他所在的营地。 篝火已经变得暗淡,不少士卒合衣抱着兵器就着火堆睡在地上,这段时日的对峙,让人神经紧绷,从庆王到下面士卒皆是如此,最近听说鲁王公孙典吵着要回援京师,被庆王等几个兄弟劝阻才作罢。 听说还闹的不愉快。 樾劼三万铁骑迂回鹤州,如今对面也是九万胡人军队,要说胜负不是没有,可他们做不到像胡人那样,拿汉地百姓当做挡箭牌推在前面。 以至于战打到现在,所有人都畏手畏脚,憋了一肚子火。 有士卒被脚步声惊醒过来,看到走动的人影抓着兵器就要起身,随后被徐怀遇喝斥一句,让他继续睡下,士卒方才放下心来。 穿过一顶顶帐篷来到内辕门附近,那边有数个身材高大的士卒把守,拱卫着一道身影正与一个士卒说话。 徐怀遇走近看了一眼,便加快脚步,上前拱手:“卑职拜见庆王。” 像他这样的一县都侯,平日是没有机会见到王爵的,此战时远远也能看到几回,像现在这般机会实属难得。 那边,拍着士卒肩头的身影偏过头来,随即笑着走到徐怀遇身前让他不用多礼。 “此间兵卒,比孤想象的要好。平日都是如何操练?” “回庆王,卑职麾下儿郎皆是小县之人,平日吃苦惯了,遇上这样的战事心里也是不惧的。” 听到这话,那位庆王笑出声来,哪能听不出这个都侯言外之意,错开身位,走去一旁,示意徐怀遇跟上来。 “呵呵,能战便好,往后定有大用,你也不错的,一营之兵如何,还要看他上面的将官,眼下你都还在巡营,说明也是有担当之人。” 徐怀遇跟在后面,笑着陪这位庆王营里看看,话语过来时,回答道:“庆王不知,其实……其实卑职是睡不着。” 哈哈哈哈—— 庆王公孙隶大笑起来,看着井井有条的营地,“……还以为只有孤睡不着,原来都侯也睡不着啊。” “战事还需多日,庆王该注意歇息。” “孤倒是想。”公孙隶笑容收敛,叹了口气:“……孤最近几日,心神不宁,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再有每每入睡,就感觉浑身阴冷。” 徐怀遇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只得道:“军中不是有天师府的道长吗?他们或有办法。” “就两位,一个去了鲁王那里,一个在阳王帐中,孤这两位兄弟最近也是心烦意乱,入睡阴冷。” 就在庆王说完话,身后的徐怀遇忽然抱拳半跪去地上。 “庆王,卑职有一物或能帮上忙。” “何物?” “一尊佛像。”说着,徐怀遇起身让亲兵返回帐篷,随即也说道:“卑职还在青山县时,得遇高人,赠一佛像,卑职每日焚香供奉,就算军中也未间断,今日特献给庆王。” 公孙隶露出狐疑,看去营帐那边,过去的士卒已经返回,手中捧着一尊脚踏莲台的佛像,双手提拎一物颇为怪异。 佛像不大,双手就能捧着,公孙隶仔细端详,也认不出这是何种佛像,询问徐都侯,后者也摇头,只说是那位高人雕琢,可护他平安。 “都侯,信此人?” “卑职信。” 见徐怀遇重重点了下头,坦露的眼神坚定,庆王也笑着点了下头:“那孤就收下都侯赠礼。” 之后,两人又在营中走了一圈,说着与胡人作战的见解,黑暗的天边窜起青冥的颜色推过来,公孙隶这才返回主营,至于亲卫手中捧着的那佛像,拿在手里把玩片刻,笑着摇了摇头,将其随意丢到长案。 大抵觉得对方不过溜须拍马、逢迎之辈,随意拿了一个物件讨好他罢了。 “连佛名都没有,又有什么用。” 天色已至青冥,营中有了嘈杂人声、马嘶,公孙隶这才脱去衣物睡下,到的第二天一早,亦如往常在营中走动,或与统军将领说着战事,偶尔也会和几个兄弟因粮秣的事吵架扯皮。 到的入夜后,才气咻咻的回来,亲卫端来的酒食也被他发气的扫去地上,在帐里骂了几句,虽说是亲兄弟,可都不是一母同胞,各有各的心思,如今皇位已被夺走,难道他只能又回到庆州继续当一个闲散王? 又骂了一阵,待气消了些许,才让亲卫重新准备了酒食进来享用,到的半夜,这才醉醺醺的合衣睡下,或许只有这种状态,他才能安稳的睡着。 夜色深邃下来。 营中篝火照着巡逻而过的队伍人影憧憧,一阵风吹过时,帐篷微微抚响,值夜的两个亲卫闻到一股淡淡腥甜,原本想要偏头的一瞬,按着刀首目光直直看着前方,立在原地不动了。 有着重物落地的闷响,缓缓靠近了帐帘。 帘子无风自行掀开,像是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在地上踩出蹄印,看着榻上侧卧的身影弥漫着酒气,隐约看到他身上弥漫的龙虎气变得极为薄弱。 空气里看不见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过去,像是闻着什么,从公孙隶头顶一路到脚底,令它舒坦。 而公孙隶感受到的,是一阵清风在他头顶一直吹到双脚,觉得有些阴冷,缩了缩膀子,翻一个身,不知怎的忽然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了空气里隐约显出一颗羊头的轮廓。 一人一样静谧的对视。 然后,公孙隶“啊——”的大叫,惊恐的从床上翻坐而起,而那边,是一个魁梧的身形顶着一颗羊头出显在他视线之中。 羊头人身的怪物猛地朝他扑过来,吹出一口气。 风有着腥甜的气味,公孙隶栽倒去地上,慌忙中被风吹过,整个身子麻木起来,手脚渐渐失去知觉,想要喊出的话语都停在嗓子眼。 只有双眼还能转动,看着帐中那物迈着一对蹄子朝他走来,伸出漆黑绒毛的大掌抓去公孙隶颈脖的刹那—— 有淡淡的金色在帐中长案上亮起,那羊头人身的怪物下意识的偏头看去,原本放在案角的佛像在金光之中好似睁开了佛眼,有着大无畏的佛法在帐中荡开。 有着灼烧的感觉传来,羊头人身的怪物本能的转身逃离,掀起一阵妖风冲出帐篷,回头看时,那金色佛光已从帐里溢出飘去黑夜,旁人无法看见的光芒里,显现一道脚踏莲台的佛像,越来越庞大,手中提拎的法器也都在转动。 ‘南~无~阿~弥~陀~佛’ 佛声如铜钟回荡。 不等羊头人身的怪物反应过来,一道道金色光球拖着焰尾疯狂倾泻而出,一团团砸在那怪物身上。 呯呯呯—— ‘咩~~’ 怪物凄厉惨叫顿时响彻夜空,身子都在金光里疯狂抖动,被金球一路推行飞去夜空尽头,恍如一场金色的流星雨划过天际一般,直至消散。 每一发金球,佛像上的金光便暗去一分,到的最后,佛光收敛,缩回佛像体内,随后啪的一声在案角碎裂,洒落一地。 躺在地上的公孙隶此时已经可以动了,他慌乱的起身叫喊,外面两个亲卫听到动静也都闯进来。 “立刻将昨日夜晚那都侯叫来!” 他看着长案上碎裂一地的佛像,大声吩咐下去。 第七十五章 唱那关云长千里伏魔 “出何事了?” 徐怀遇穿戴甲胄,挎上佩刀从帐篷里出来,跟着一个庆王亲卫飞快前往帅帐,途中他询问那亲卫,后者知之不多。 “今夜出了一件怪事,庆王忽然在帐中大喊大叫,只唤我等请都侯过去。” 怪事? 难道说的那阴冷是真的?自从青山县遇见高人后,对于此类事,徐怀遇崇信的紧,每日早晚一炷香供奉,送给庆王,一是因为对方说言,以为身染阴邪。二是对方庆王,若能交好,将来说不得能平步青云,再不济也比都侯之位要高。 想着时,他随那亲卫来到帅帐外。 “卑职徐怀遇拜见庆王!” 片刻,垂下的帐帘之中,有疲惫的声音传出:“都侯快些进来。” 帐外亲卫撩开帘子,徐怀遇朝他们点了点头,便举步走进大帐,朝面向长案的背影抱拳:“庆王!” 他目光随即也看到了洒落长案、地面的残屑,以及案角只剩莲台和断脚的佛像。 “都侯,你说的那高人,可知其在何处?”有些出神望着长案的庆王忽地开口,他转过身看去拱手躬身的徐怀遇:“能否请来军中,孤奉他为上宾。” “这……” 徐怀遇有些纠结,那日青山县分别后,他便赶去庆州跟随军队北上洛都,哪里知道陈鸢去哪儿了,看到公孙隶望来的眼神,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的将原委说清为好。 “回庆王,那日接到调令便匆忙赶来,高人也在那时与我告辞,大抵要去云游山川大河,所以卑职并不知高人去了何处。” 唉! 公孙隶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挥手让这都侯坐下,指着案上、地上碎裂的一滩佛像残片,脸上还残留心有余悸之色。 “都侯有所不知,若非昨夜你送给孤这尊佛像,恐怕孤已被妖怪杀害,所以才让你过来,看看是否将那高人寻到,孤猜测那妖魔必然是蛮夷祭师差遣,不然为何只袭我?之前孤几个皇兄弟也是感受阴冷之气,想必也是目标。” “蛮夷可恶!”徐怀遇捏着拳头骂了一句,旋即他起身抱拳:“庆王,诛杀妖怪,卑职或许不行,但看护帅帐,卑职还能做到。” “哦,难道都侯得高人传授了妙法?” “这倒没有,倒是高人绘出的神人,卑职让人刺在后背,能赶走阴秽之物!” “如此神奇?快让孤看看!” 一副画像就能赶走阴邪,公孙隶大为惊讶,看着徐怀遇脱去甲胄、衣裳,露出刺满青线的后背,一尊手握青龙刀的神人,袍甲具备,抚髯微阖眼帘,乍一看,杀气凛冽。 “如此威风,难怪能驱走妖邪。” 公孙隶甚至伸手触摸了一下,刹那间,指尖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赶忙收回手,那疼痛感依旧还在,不由赞叹了一声,连忙拱手恭恭敬敬的朝那皮肉上的神人一拜。 礼毕,这位庆王正了正神色,呈出威严,声音道:“徐怀遇听令!” 那边,徐怀遇拉下衣裳,急忙拱手。 “末将在!” “徐怀遇杀敌奋勇,忠心体国,领本部士卒任中军校尉,宿卫帅帐!” “是!” 徐怀遇深吸了口气,脸上兴奋之色难以言表,出了帅帐,急忙招集跟他来的两千士兵,收拾了行囊,当即前往中军拱卫。 按着刀柄走在营帐外,偶尔望去天色璀璨的星河,心里颇为感激念叨的那人,若非得遇陈鸢,恐怕难有机会出头。 ‘怀遇怀遇……命里终究怀有奇遇!’ 这一刻,他更加感谢逝去的父亲起的这个名儿了。 …… 铅灰色的云朵轻轻的飘着,浮过漫天璀璨的星斗。 夜晚的山麓是一片安静的,偶尔有马蹄声响起,是巡逻马队,背弓挎刀疾驰而过。 常人肉眼无法看到的夜空上,一道黑光从星月下方划过,直直落去前方黑暗之中,有着星星点点的篝火还在夜风里摇曳。 延绵的数里的营寨里,黑光没入一顶两丈高的皮毡帐篷,里面正中的位置,一个头戴鹰羽的瘦小男人,肩头披有色彩斑斓的羽衣,他缓缓睁开眼睛,一股灼烧的焦臭味道钻入他口鼻。 他身前点亮的羊油灯下,一只羊头人身的怪物卷曲成一团,大半个身子彻底焦黑,散发的气息里,有着一股香火之味。 “咩~~” 那怪物低沉哀鸣,挣扎着想要靠近对面的祭师,它飞回来已经耗尽了最后的法力,若能主人相助,还是能活下来的。 兽灵炼制不易,但对于鹰羽祭师来说,并不是那样,看着在手心蹭着的羊灵,瘦小的男人陡然抓住它脑袋,羊头人身像是被燃烧殆尽一般,瞬间化为灰屑落去地上化作一头羚羊的轮廓。 感受到絮乱的兽灵气息,外面有数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人右手少了一个小指,正是那日河滩边上咬指逃遁的呼毒衍。 见到化为灰烬的羊灵愣了一下,几人随即朝正中盘坐的瘦小男人躬身行礼。 “拜见大祭司。” 鹰羽祭师无论地位,还是实力都在鹿头祭师之上,在整个樾劼只有二十多位,可谓珍贵,而更上面,听说还有苍狼祭主,能与白狼神沟通,可惜的是,他们从未见过。 “奔袭汉人京师的三万骑兵已经覆没,机会已失,军队只能与对方对抗。我不想死伤太多族人,原本以为那些汉人的王护身之气已薄弱,趁机将他们都杀了,到时群龙无首,铁骑就长驱直入,杀到汉人京师。 没想到那庆王身边,还有一尊佛像庇佑,伤了我的羊灵,不过那佛像也耗尽香火毁坏,我们至此空荡,只要避开天师府留在军中的两个道士,先杀他们一王,降其士气,你们以为怎么样?” 一盏盏油灯摇晃,进来的数人面容均涂有怪异的图纹,沉默的走到油灯盘坐一圈,低低念起了咒文,混杂一起化作‘嗡嗡’的声响徘徊帐里。 下一刻。 七人身上渐起暗沉的光芒,冲去帐顶射去夜空之上,化作几道流星朝南飞了过去,越过山川河流、飞过一座座城池、乡集,以及被推倒的城隍、土地,降去的方向,是篝火延绵的军营。 相隔三里的军营之中,闻妖铃叮叮当当在帐篷内摇晃,榻上已睡下的天师府道士猛地睁开坐了起来,掐出法诀抹去双目,急忙走出帐帘,看着远处七道黑光划过天际。 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 “不好!” 急忙向帐内一抓,几件法器飞来挂去他道袍之上,转身腾空一跃,冲向黑光降去的方向。 几乎同时。 靠山脚的营寨之中,另一个道士却是跑去鲁王帅帐前,他担心对方打调虎离山的主意。 …… 呜哇! 守夜是疲倦的,从未做过中军宿卫的临江县兵卒,走动中难以避免的打了一个哈欠。 不远的徐怀遇依旧精神抖擞,立在帅帐前,听着帐里庆王传出安稳的鼾声,不由挺了挺胸膛,按着刀首,目光警惕的扫过四周。 ‘今晚庆王该是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呼—— 呼呼—— 陡然有风吹来,架在帐前的两支火盆明明灭灭的摇晃,徐怀遇陡然感觉背后隐隐发热,他急忙看去四周,眼花般见到空气微微扭曲,仿佛有几道如烟的身影朝这边走动。 周围的士卒并没有感到异样,只是觉得这风来的古怪,甚至好像被什么碰了一下,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突然冷起来了?” “七月天的,就算是半夜也不该这么冷。” “校尉怎么了?” 几个巡逻的士卒停下脚步,齐齐看去帅帐前按刀屹立的身影,后者也不知怎的双脚双手变得麻木,难以动弹分毫。 而他背后的神人画像,也越发灼热起来。 模糊的几道身影随着背后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待看到面容,徐怀遇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激灵,像是有股力量帮自己挣脱一般,把去腰间佩刀大喊:“有妖物——” 锵锵锵—— 一连串拔刀声里,附近、巡逻而过的士兵纷纷持刀惊慌的环顾周围,可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 就在下一刻。 他们视线之中,徐怀遇奋力扯开衣甲衣裳,急忙转过身,朝着过来的几道黑影露出后背,无法看见的空气里,有着金光从关公神像绽放,原本微阖的眼帘,此时怒睁开来。 一道金影化作人形扬刀拍马跃画而出,金光刀身罩去当先冲来模糊的黑影,直接撕成两半。 不远,一个士兵陡然被空气拉扯,手臂拽了下来,喷出的鲜血顿时被一道鹿头黑影聚起,变得浓稠发黑,‘唰’的挥了出去,擦着金光人影溅在徐怀遇裸露的后背,将那关公刺青遮蔽。 那扬刀跃马的金光人影顷刻间在半空消散开去。 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同样的满天星斗下,千里之外的鹤州某个茅屋前,几个老生、小生正给疯老头‘咿咿呀呀’的唱着陈鸢新编的戏曲儿。 坐靠车栏看着书页的青袍木雕小人儿陡然停下手臂,望去了北面。不远的屋檐下,盘坐檐下的陈鸢收气回神,慢慢睁开眼睛。 “毁关某画像端的不敬!”厢内的关公木雕蕴着怒意跳下,似乎明白陈鸢的担忧,木刀顿地唤来赤兔,旋即翻身而上,阖眼抚须:“千里之遥,关某来去自如,还请敕令!” 门槛坐着的疯老头抬脸看过来,又继续埋下去听着几个会动的小人儿唱的慷慨激昂。 “……旌鼓擂鸣,壮士上马将军袍……” …… 陈鸢点了点头,翻出一张空白符纸,咬破指尖点去上面,挥洒袍袖书写开来。 …… “……持刀纵马半生累,风雨裂汉瓦,百年豪杰暮,誓死英雄志……” …… 挥舞的指尖,书下一个殷红‘敕’字的瞬间,陈鸢将它飘去半空,挥开宽袖,掐出指诀。 “敕令天地神鬼,著书符箓,千里伏魔!” 悬浮半空的符纸‘轰’的燃烧起来,散去半空。 陈鸢拂袖一挥。 “——显法!” 唏律律! 炭红的木马瞬间拔高变大,陡然人立而起,发出亢奋嘶鸣,马背上的身影锦袍抚响,青冒之下,凤眼怒睁,须髯在风里微微抚动,手中一柄青龙偃月‘嗡’的擦着空气垂去地面。 …… 檐下小人儿兜兜转转挥舞长袖,老生声调持续。 “……刀染鲜血丧疆场……难闻金鼓角楼鸣……英魂安顿亦要把那妖邪扫!” 疯老头兴奋的拍手。 “好!” 声音落下,赤兔亢鸣铁蹄翻腾,落去地上的刹那,奔行而出,踏着原野、河流转瞬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眨眼消失在天地尽头。 陈鸢看着光芒散去,心早已静不下来,索性叫上师父上车,将今日白天雕琢的一批木偶悉数丢进车里,给老牛套上缰绳后,出了茅屋驶入官道。 车厢摇晃,吕布木雕瞥了一眼正爬上格子的张飞,呯的踹去一脚,豹头环眼的木雕立在栅栏边沿手舞足蹈栽去了外面,一手扒着栅栏,挂在车尾摆来摆去。 “三姓家奴!” “某家只是还你一脚!” 吵吵嚷嚷里,马车停下,陈鸢将车尾的张飞放去里面,在一阵打斗声里,驾车去往最近的渡口,一路上热闹的紧。 第七十六章 奉敕令,斩! 瑞河北岸。 军营一片嘈杂,被惊动的士卒、将领纷纷朝这边赶来,乌泱泱的一片人影里,只看到那中军校尉脱去衣物露出后背,染上了黑血,地上一个断了手臂的士卒捂着断臂,在地上翻滚惨叫。 “出什么事了?!” 有人冲来喊道,也有那边的中军士兵在喊:“附近有妖怪!” “什么?!” 不少人吓得止步,但军营男人血气方刚,又在中军帅帐前,众人迟疑了片刻,有人带头冲了上去,紧接着便是黑压压的一道道人影涌上前,围的水泄不通,无数的交织的视线之中,却是无法找到所谓妖怪在何处。 “呜哇!” 陡然有人大叫一声,站在人群前面被凭空拉扯去了半空,脑袋唰的掉了下来,喷出的鲜血拐了一个弯儿,淋在帐前的徐怀遇身上,后者感受到温热的液体,心里知道神人法相被破,急忙转身拔刀,胸口好似受了重击,顿时喷出一口鲜血,炮弹般飞进帐篷,撞在沉重的长案,身子翻滚到了后面。 卧榻而眠的庆王公孙隶顿时被惊醒过来,看到落在长案后的中军校尉,又看去帐口,一道模糊的身影被喷出的鲜血浇出了轮廓,隐约能见一颗鹿头在空气里晃动,吓得往榻角缩了缩,大叫出声。 “来人!” 看着忽然显出的一道怪异身形,周围士卒睁大了眼眶,听到帐中庆王嘶喊,顿时回过神来,有将领拔刀:“救殿下!” “庆王在里面!” “杀啊!” 成百上千的身影齐刷刷拔出刀锋,或挺起长矛,见只有一个顶着鹿头的妖怪,一人动,便有更多的士兵跟着冲了上去。 然而还没朝帅帐奔出十步,当先几人忽地高高抛了起来,掀飞的身子顿时断成了两截,拖着血线、内脏啪的重重摔在一众士兵面前。 空气里,还有数道扭曲,渐渐化出怪异的轮廓,朝着周围喷出一口气,气息多色,均气味腥甜,被拂过的士兵脸色发青,或显出紫黑,顷刻间,口鼻濡出白沫,倒去地上不停的抽搐抖动。 ‘已惊动军营,趁他们龙虎之气还未聚集,抓紧先杀里面一人!’ 常人无法听到的声音里,顺着法力牵引的远方,坐在皮毡大帐内的八人围坐一圈,为首的鹰羽大祭司用着法力传达话语。 也有其他祭师附和:‘晋国一王死于军中,士气降下,再难与我樾劼铁骑对抗,这次做法行事,大祭司该早点与我们说。’ ‘就是那帐前晋国将领,背后竟还有护身之法,幸好用污秽遮掩。不然,那晋国王爵早死了。’ ‘呵呵,一个刺青能有多大法力,观其形,就算真的来了,有大祭司在,也是不惧!’ ‘闭嘴,汉人军营里,有道士赶来了!抓紧行事!’ 头戴鹰羽的瘦小男人偏了偏脸,轻声喝斥时,远在更南的方向,逃亡的百姓在路旁林间歇息,惊慌的情绪,让他们无法入睡,然后,有光芒照来脸上,有着清风拂面的感受,妇人怀中的孩子也都醒了过来,张开眼睛,指去一道划过林野上方的流光。 “娘,那是什么?!” “哎哟!”路边黑压压的人群站了起来,发出惊呼,有信神的人跪去了地上,朝这那道飞远的光芒虔诚膜拜。 “神仙呐!救救我们!” 隐约间,他们好像看到了那光里,是一道骑马拖刀的身影。 流光划过鹤州,青色的光团之中,迈开的马蹄踏过湍急的水浪,翻过起伏的丘陵、田野、穿过木桥小溪、荒芜的村寨,推行的罡风都在极快的速度里,都被烧出火红的光来,拖行的青龙弥漫凛厉杀意,青龙吞口,响彻淡淡的龙吟。 …… 军营吵杂,不少士兵驻足胆怯的后退,现形的妖怪似乎并不理会他们,齐齐转过身奔向帅帐。 “来人啊!” 庆王吓得翻滚落去地上,慌手慌脚的去抓地上的兵器,那边长案后面的徐怀遇唇角含血艰难起身,手中还紧紧握着刀柄,盯着已经踏进帐口的鹿头妖怪,跌跌撞撞的奔去庆王前面,抬刀横在胸前,发出嘶吼: “大晋将军徐怀遇护庆王殿下!” 他身上顿时一股无形的气息翻涌而出,那鹿头愣了愣,但还是举足进去,相隔两丈,一对鹿眼忽然泛起绿光,直接看去徐怀遇身后的庆王。 后者只觉呼吸不畅,像是有人死死掐着他脖子。 “蛮夷祭师,安敢在此处放肆!” 一声大喝陡然响起夜空,帐外一众兵将上方,一身青衣道袍的身影唰的横空跃来,手中一面铜镜扔去半空。 “降魔神光,困形!” 镜被映去星月,飞空的道士掐着指诀一引,月光照在境后,铜镜前方八卦顿时射出一道法光,笼罩下方两个羊头妖怪身上。 “收!” 道士一落地,踏出罡步,洒开的袍袖间,指诀猛地束去胸前,不等那两个羊头怪物做出反应法光化作几圈光环,将它们勒紧,不知为何,这些羊怪比平日更强一些,那道士保持法诀,脸上露出汗珠,不时望去靠山那边的军营。 “师弟怎的还不来!” 想着的同时,另只手甩出一只摇铃打在扑来的第三个羊头身上,将其击飞的同时,一股腥甜的气息弥漫他口鼻间,就见还有一头羊头人身的妖物站在不远,抬着蹄子朝他走来。 “没人救得了你了,天师府的道长,坏樾劼之事太久,今日我先拿你祭白狼神。” 低低的言语之中,满是灰色绒毛的粗掌一把掐住这道士颈脖,将他原地提了起来。然后,这头羊怪忽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漆黑的双目里,余光隐约看到了一抹青光闪了闪。 踏踏踏踏—— 那是铁蹄震动大地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狂奔而至,古钟般的声音,雄浑响彻。 “插标卖首之辈,毁关某画像,讨死!” 声音响起的同时,青光、马蹄骤然而至,是满目的光芒中一道青袍金甲的神人拖刀冲来,穿过层层兵将,刀锋拖地轻吟,刀口一偏,赤兔错开举着道士的羊灵刹那,赤兔飞跃,刀锋划过对方腰身,断成两截的同时,前跃的战马落去最近的两个羊灵,龙刀‘嗡’的擦过空气,带起一声龙吟。 噗!噗! 两颗头颅瞬间冲天而起,刹那间,冲至挥刀、跃马,连杀三妖,那炭烧般火红的战马上方身影,也在暴喝:“关某奉敕令——” 声音起的那一刻,撞翻扑来的第四个羊灵,直冲帅帐,里面的鹿头人身的怪影回头,奔至的战马高高人立而起,上方一杆青龙扬开,刀吟也在瞬间化出一声高亢龙吟。 唏律律—— 赤兔咆哮嘶鸣声里,刀锋轰然怒斩而下。 “——奉敕令,斩妖!” 轰! 金光在营帐炸开,气浪四面八方掀飞出去,硕大的帅帐支撑不住‘噼啪’数声断裂,倾倒下来。 飞舞的布料、倒塌的帐篷倒下。 无数兵将目瞪口呆的视线里,火红的战马屹立夜风之中,上方身影绿袍金甲,一手垂刀,一手轻抚须髯,青帽缀着的缨团轻轻摇曳。 战马不远,那鹿头身影摇晃两步,裸露黑毛的身躯斜斜显出一道血线,下一刻,血线裂开,连头带肩轰然断成两半,化作一滩黏稠黑水。 风吹过中军。 周围是一片鸦雀无声。 …… 北方。 皮毡大帐里,八道身影齐齐喷出一口鲜血,有三人浑身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发出惨叫在地上翻滚起来。 第七十七章 千里一击 “啊——” “大祭司!!” 皮毡大帐,人影翻滚,裹身的皮袄洞出斑斑点点的火星,嘶喊的身影疯狂拿手去拍打,弥漫一股香火之味。 樾劼祭师,与兽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以瓮为器,吸野兽百灵炼制,兽灵与自身相合,便是兽头人身,若兽灵受伤,驱使的祭师也会被反噬。 而眼下,几个灰羊祭师兽灵被斩,修为较深者还好,刚迈入灰羊境界的祭师,则被一团香火气缠绕,浑身上下燃起了火苗,疯狂的在地上打滚儿叫喊。 呼毒衍也不好受,他本就受了伤势,眼下更是伤上加伤,比之另外三个,倒好上不少,擦去嘴角血迹,从腰间小瓮里,掏出草药捏成的团,塞进其中一人口中时,其余两人身上燃烧的火苗轰的窜起,直接将人吞没。 “大祭司!”他后退两步踢倒了羊油灯,回头叫了一声。 那边,额头竖有鹰羽的祭师缓缓睁开眼,抬手一挥,将那两人身上火焰熄灭,今日一夜,他羊灵、鹿灵接连被毁,好在修为高深,倒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了不得回去后,再重炼二灵。 熄灭的火焰还有余烟袅袅升起,可惜两人已经没了声息。 闻着焦臭、香火之气,他脸色极为难看,南下时对中原晋国修道之士,也有过一番了解,听过一些关于香火成道的事,可晋国修道之人也少见到,别说他了。 想起那帐里,他通过鹿灵视角看到的那一抹刀斩下的锋芒,此刻都还心有余悸。 “南面晋国的神人、哪怕志怪中的山精水怪,我也看过一些,为何从未听说还有今日这个神人?” “不知,但多半是那日伤我的汉人所引来。” 呼毒衍也是心有所感,那人那日在河滩掀起的巨浪,同样带有一股香火之气,要说与今日那提刀纵马的神人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不用惊慌。”不知是不是看出呼毒衍心里所想,那鹰羽祭师咧嘴笑了一下,“这里是我樾劼大营,军队所在,何况我元气未伤,真以本身斗法,不必惧他。” 大帐外,暗淡的篝火间,樾劼人亵玩着已经昏厥的女子,也有白花花的身体被他们抬走丢去板车堆积起来。 大量的俘虏双手双脚捆缚,困在栅栏里拿头撞着木柱,有人哽咽的朝认识的女人,或是妻子哭喊出来。 夜色远远未完。 樾劼大营外,巡逻的轻骑举着火把奔驰原野,轰隆隆的马蹄声,陡然有人在马背上指去南面,他目光中隐隐青光乍现。 “那是什么!” “向大寨过来!” 飞驰的马队原野上迂回,朝着那一抹青光拦截过去,有轻骑丢了火把挽弓搭箭,瞄准了冲来的光芒,然而看清的同时,双臂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下一刻,流光拖着光尾难以想象的速度从他们身边穿行而去,以及火把映出的一道刀光在风里拖出‘嗡’的轻吟,贯入视线之中。 啪! 高举的火把掉去地上,八个轻骑目光愣愣看着前方,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身下,腰间渐渐渗出了鲜血,随后血如泉涌,八人上身慢慢倾斜,齐齐坠去了地上。 远去的青光之中,绿袍在风里招展,关羽闭着眼帘一手拖刀,感知着前方的气机,横着的偃月刀垂去地上。 他背后悬浮的‘敕’字符箓已燃去大半了。 …… “这次失败,并不代表战场上的失败,晋国的天师府迂腐,我们不出手,他们就不会动手,当真可笑。” 鹰羽祭师听着外面掳来的汉人百姓痛哭叫喊,走到帐帘说出见解:“他们还不知道,为何要屠杀这些百姓,我们为何要随军南下,若是到最后改朝换代,告诉了他们,不知会不会后悔?” “天师府的道士确实愚昧,不过大祭司还是要小心,之前我说的那个汉人,看其行为,与中原修道中人大不相同,根本不忌讳杀伤普通人。” 呵呵! 大祭司掀开帐帘,口中轻笑起来。 “惧怕二字,在我成为祭师后,早已抹去!” 他话语下落的瞬间,看去外面的目光愣了一下,脸色随即一变,大步走了出去,牙缝里挤出一声。 “还真敢来?!” 辕门哨楼此时已有响箭射向天空,一顶顶皮毡小帐、篝火旁的士兵纷纷集结,大祭司挥手喊道:“滚回帐里!” 他目光之中,那抹青光已至辕门,然后,轰的撞了进来,木栏崩飞砸去两边,冲来的光芒里,卧蚕眉下,凤目睁开犹如两道利箭般刺人,刀锋微抬的一瞬,声如铜钟咆哮。 “某乃汉寿亭侯——” 赤兔猛踏地面,高高跃了起来,越过下方跑动、惊呼的一道道人影,朝着对面大帐前,头缠鹰羽的瘦小突进过去。 一人一骑,跃在半空。 长髯抚动、双臂扬起,青龙刀横挥,划出一轮巨大的刀芒,咆哮也紧跟落下。 “——关云长!” “大祭司,小心!” 呼毒衍挥出手杖,半空显出一轮虚影的同时,是‘呯’的一声巨响,刀锋劈在显化的一头兽灵上方,兽灵粉碎,呼毒衍彷如受到重击,整个人都在刀芒里倒飞,炮弹般砸去附近营帐。 唳—— 顷刻间,一声鹰唳响彻营地,大帐前的瘦小身影背后,数丈巨影展开了翅膀,卷起了风雷,与落下挥刀的战马交错的一瞬,关羽向后一倒贴在了马背,躲开扇来的羽翼,拖行地上的刀锋猛地挥起,犹如梦幻般斩出青龙。 吼昂—— 龙吟大作。 周围营帐、奔走的樾劼士兵、地上的女人尸体都被吹飞出去,大祭司愣在原地,一侧青袍身影驻马停下,青龙刀垂在马侧,残着隐隐嗡鸣。 望着周围一片狼藉,关羽仿佛回到了生前来去千军万马之中。 呵呵! 哈哈哈—— 他压刀勒马抚须大笑起来,扫过周围一片心惊胆战的樾劼人,有着有着睥睨四方的威风。 身后悬浮的‘敕’符终于燃烧殆尽,他身影也渐渐化为星点消散开去,声如铜钟的话语还在这片营地回荡。 “一群蛮夷尔,也想染指汉地!” 倾倒的大帐前。 大祭司也有着不输于对方的气势,然而下一刻,他伸手摸去头顶,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双目充血般发出嘶吼。 …… 东方的天际泛起丝丝鱼肚白。 由南向北缓行的牛车上,陈鸢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回过头去,就见面若重枣的木雕小人儿不何时回来了,从格子里跳下来,老神在在的来到车撵,在陈鸢旁边盘腿坐下。 “二爷,那边如何?”陈鸢偏过头来。 “哼。” 小人儿阖眼抚须像是不屑,随手丢了一个东西过去,又哼了声:“一帮土鸡瓦狗。” 落在陈鸢手里的,是半截鹰羽。 车斗里,秦琼、尉迟恭、吕布、张飞齐齐垫着脚尖,站在酣睡的疯老头肚皮上,扒拉着栅栏朝外看去抚须仰脸的关公。 顿时四人偏过脸,小声嘀咕。 “又让他(二兄)出尽风头。” 只有项羽木雕搂着美女爱怜的亲亲我我,说着情话。不久之后,天色大亮,远方已能看到延绵的军营轮廓。 第七十八章 我心眼小 “哪里来的牛车,速速停下,前方禁行!” 官道哨卡,值守营寨后方道路的一队士卒远远看到一辆牛车沐着晨阳由远而近,战事的缘故,附近乡寨早就搬走,商道也断绝,根本不会有百姓过来。 片刻,过来的牛车停在不远,驾车的是一个青衣袍服的年轻男子,外带一个探头探脑的老头,一看就是疯子。 “在下陈鸢,想见一见都侯徐怀遇,就说临江故人来访。”陈鸢下来车撵,笑着朝这队士卒拱了拱手。 那边也过来几个士卒见来人礼数周全,便打量了一下车厢,里面皆是一些木雕,对方口中所说都侯,他们也知晓一些,中军校尉嘛,昨日发生的事,可是军中传遍。 当即有士兵点了点头。 “兄弟稍待,我去营中通报。” “有劳!” 陈鸢朝那人拱起手,后者笑了笑,转身回到哨卡骑马返回军营,穿过辕门,笔直延伸的方向是重新支起的帅帐。 中军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里面随军郎中已替庆王诊治,包扎了颈脖便告辞离开,榻上的公孙隶脑袋无法动弹,低低的呻吟。 “……徐校尉如何了?” “回殿下,徐校尉伤势较重,现在还昏迷不醒,天师府的两位道长都轮流看过了。” 听着一旁的亲兵回答,公孙隶叹了一口气,昨夜徐怀遇被妖怪打的重伤,还能挡在他身前,心里颇为感激,只是后来自己呼吸不畅,渐渐昏厥后面发生的事已然不知。 醒来后才得知突然来了一个红脸长髯的神人,绽放青光纵马而来,几刀就将那些妖怪劈死,还将自己和徐怀遇救下。 “那神人长何模样?” 神人相貌雄异,那亲卫岂能记不住,当即说道:“殿下,跟校尉背后的画像一模一样。” 一样? 公孙隶顿时睁大了眼睛,激动的就要坐起身,用力过大,颈脖顿时传来疼痛,‘嘶’的吸了口气,重新躺回去。 就在这时,帐外有亲兵声音响起。 “启禀殿下,营外有一牵牛车的汉子说要徐校尉,说什么是临江故人。” 公孙隶正要让亲兵将人赶走,毕竟军营重地,岂能随便放人进来。 忽然他又连忙叫住外面亲兵,脑中忽然想起两日前徐怀遇说他与高人相识于临江,难道是那高人知道徐校尉有难,亲自过来了? 顾不了疼痛,他让旁边的亲兵将他搀扶坐起,朝帐外喊道:“速速去将高人请进营中,不得怠慢!” 外面脚步声远去。 他忍着疼痛,套上鞋袜被搀扶着走出大帐向辕门眺望,不多时,就见几个前面带路的骑兵后面,跟着一辆牛车缓缓而来。 公孙隶望着渐近的车撵,赞了声:“高人矣。”扶着脖子快步上前,拱起手。 那边,牛车停下。 陈鸢下来正要抬手,迎面而来的庆王直接错过他,站到牛车前朝里面衣衫褴褛、胡须凌乱的疯老头拜了下去。 “孤见过老先生。” 陈鸢:“……” 车上的疯老头也是一愣,看着面前拜下的年轻人,又下意识的看去徒弟,赶忙蹿了下去,在公孙隶肩头拍了一下。 “你……你拜我做甚,又不是你师父……老夫不接不接。” 看到有些胡言乱语的老头,公孙隶这才意识到摆错人了,颇为尴尬的看向那边笑吟吟的年轻人,年岁看上去不过双十有余,比他小了不知多少。 “孤眼拙,先生当面,竟不认得。” “在下不过山野之人,当不得庆王大礼。” 陈鸢知道徐怀遇乃庆王麾下将士,眼前这位一口一个孤,自然就是庆王了,他拱手还礼,随后问起徐怀遇在何处。 “妖怪污他后背神人,我便知他有难,还请劳烦带我过去。” “那……先生这边请。” 闹了一出笑话,公孙隶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说辞,伸手请了这位看起来年岁不大的高人一路同行,来到距离帅帐不远的一顶帐内,里面陈设简单,还有两名青衫宽袖道袍的身影,见到庆王过来,拱手施礼,随后也看到旁边的陈鸢。 其中一人皱起了眉头,与师弟对视了一眼。 ‘邪修?’‘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 两人朝陈鸢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默契的退到一旁,道名明光的道士说道:“徐校尉体内淤血已排,但失血过多,需数月调理,方能恢复。” 陈鸢坐去榻边,徐怀遇裸着上身,腹部缠裹一圈布巾,透着殷红血迹,看得出刚才被两个道士开了口子放出淤血。 顷刻,伸手搭去昏睡的徐怀遇手腕,渡去法力探视,确实如刚才那道士所言,体内供血不足。陈鸢倒是想到后世的一个办法,等会籍着法力甄别血液,倒是可以进行输血。 “血不足,那就给他换血!营中可有俘虏?” “有十几个樾劼人,先生需要,孤立马将人带来!” 公孙隶听到‘换血’二字,好奇之心猫爪似得勾了起来,那边两个道士也没见过这种法术,至于樾劼人生死,反正不是他们杀的,无关紧要了。 “先生……” 不知是不是渡过法力的原因,徐怀遇慢慢睁开眼睛,抓住陈鸢的手。 “……徐某不要胡人之血。” “糊涂,高人给你换血,这才能好的快些!”庆王有些急了。 陈鸢看去徐怀遇,后者摇了摇头,虚弱的嚅了嚅干涸的嘴唇。 “……徐某宁可死,也不想体内有蛮夷之血。” “嗯。”陈鸢也不勉强,拍拍他手背:“那你可就要等数月了,这场战事到时就已打完。” “那更好了,徐某正好歇息数月。” 简单的说了会儿话,陈鸢指尖轻轻按在他颈脖,让这汉子重新睡了过去,如此看也看过了,见他没什么大碍,便准备起身离开。 “启禀殿下,营外来了一拨樾劼人,丢下两辆驴车,就跑了。” 帐外响起士兵的传讯,公孙隶看了看陈鸢,后者正好也要出门,正好可以看看,这帮胡人又要做什么。 此时,营外集结了两千人的步卒形成方阵,陈鸢拉着牛车出来时,已有几个骑兵过去,将驴车拉了回来,看起来有些沉,木轮在地上碾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车斗上面,盖有一层黑布高高隆起,隐隐有股血腥味。 庆王朝一个亲兵点头示意,后者伸手将黑布拉开,里面堆满了牛、羊、猪、狗的尸体,大部分肉已被割去,只剩头颅和一具空腔、皮囊。 “这些胡人什么意思?” 有人惊诧说道,一旁的天师府道士却是满脸通红,他走上前掐着法诀念起了咒法,忽然拂尘一挥。 众人恍如眼花,就见车斗里的畜生尸骨,顿时变化,成了一具具人的尸体,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童。 “这帮蛮夷!!!” 战场厮杀惨烈众人都能适应,可这样残忍对待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在场所有人眼里几乎都快喷出火来,咬牙切齿的怒吼大喊。 “庆王,再劳烦你一件事,帮我准备一些木头、笔墨颜料。” 陈鸢看着车斗上血迹斑斑的尸骨,低沉说着,转身走回了辕门,明光两人想要说话,陈鸢陡然侧身看去他俩。 一句一顿。 “你们不想伤天和,那就好好跟他们祭师,剩下的……我来。” “道友,不可!” 陈鸢指了指两辆驴车,又指了指自己。 “我邪修,心眼小。” 这话将两个道士愣在原地,看着走入辕门的背影,当即抬袖拱手,躬身拜了下去。 与此同时。 洛都。 徐清风带着南院两个弟子,走入一家茶肆二楼,向伙计要了四杯茶水。 “这位客官,你们只有三人,确定要四杯?” “呵呵,等会儿就是四人了。” 徐清风没有怪伙计多嘴,将一柄青剑放去护栏靠着,望着外面繁华的市集,跟来的两个男弟子也都好奇看着很少见到的这种人世间的热闹。 “师兄,快看,那边有杂耍的。” “这些有何难,我也会。” “人家那是寻常人,听说要学许久的,跟咱们不一样。” 听着两个弟子兴奋的说着外面的热闹,徐清风抿了一口茶水,热气袅袅里,不多时,有人寻着气机走上二楼。 正是道士青虚。 他朝那边喝茶的身影,笑着拱了拱手:“徐师兄,好久不见了。” 便过去在对面坐了下来。 第七十九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看一看,瞧一瞧,江南那边来的木雕戏啰~~” “黑脸的张飞、红脸的关云长,还有痴情的西楚霸王项羽!” 咣~ 铜锣在街边敲响,一辆搭载小戏台的驴车停在街沿,高声的吆喝吸引过往行人、城中百姓围上去,看着台上木雕人儿在人手中摆弄的像模像样,配着下方人的台词,倒也感到新奇,演到精彩处,不时爆发一片喝彩。 热闹的声音街边茶肆二楼,人声喧哗,文人雅客侃侃而谈北面战事,也有得闲稍坐的富人、商贾在此喝茶闲聊,喝彩声传来,不少人涌到护栏,眺望下方小戏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人声嘈杂里,角落靠护栏的这桌,青虚看了一眼下方,笑着举杯与对面的徐清风示意了一下。 “听到徐师兄过来,贫道十分惊讶,以你性子,该是不会出沧澜江的。” “那你可要惊讶两次了。” 徐清风抿了一口茶水,放去桌面,跟着笑道:“才不过月余,我可是下山两趟了。第一次是赶人,这一次嘛,却是拿人,还是同一个。” 对方说的是谁,道士青虚心里是清楚的,之前师侄飞鹤回来说起地底妖魔之事,也有陈鸢与沧澜剑门的过节,这个时候找来,岂会是闲聊叙旧? “……徐师弟说的那人,贫道有幸见过一次。” “哦?那青虚师弟觉得他如何?” 青虚闭了闭眼,简单的回了一句:“法无正邪之分,人有善恶之别。” “这个我又岂能不知。”对于门中这事,徐清风也颇为苦恼,来时途中见到的是尸骨遍野,心中愤慨,也听闻三万樾劼骑兵覆灭的消息,要知天师府的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事,邪道修士深居浅出,更不会惹人注意,从打探来的消息。 他越发欣赏这叫陈鸢的年轻人,不惜自毁道途,也要为民出这口恶气。 可北院的弟子死在他手上,掌门师兄叮嘱,务必要将对方带回去,夹在中间的感受是极为纠结的。 外面,铜锣敲响,喝彩传来这边,就连二楼上远远看戏的一拨人也跟着叫好。 “既然知晓,徐师兄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先回去,樾劼人的事一了,我代天师亲自来一趟贵派说和,再说说地底妖魔的事,此事也干系重大,事情禀报上去后,天师之前就觉得樾劼祭师随军南下有些蹊跷,会不会与此事有关系。” 徐清风点点头。 “天师府作保,掌门师兄那里,我也好交差,但有一件事,还是要见见陈鸢。可知晓,他在哪里?” 吵杂的喧哗还在传来,青虚有些不信的看着对面的沧澜南院剑首,不过最后,还是开了口。 “不知,可能还在鹤州,也有可能去了他处,但他要杀胡必去北面。” 阳光升上云间,又倾斜下来挂在西边烧红了云霞,远去北方的道路上,快马飞驰,延伸的方向,晋国军营里,二人口中所说的陈鸢,正在偏僻的角落,将士卒送来的木头,雕琢、劈开,在他手中刻出与人相同大小的简单木人,随后点燃香烛插去地面。 而远处,还有将士的喝骂,有懂樾劼语的士卒逼问,会写字的同伴则在一旁拿笔墨将听到的名讳一一记下,写在纸张上。 樾劼人以部落为主,军中士兵也多有相熟的族人,一个人认识、知晓二十三十个名讳并不算夸张。 也有嘴硬不肯开口的樾劼人,陈鸢则放出十来只黑虫飞去,慢慢啃食脚趾头,或手指,看着皮肉一点点消失,再是嘴硬的人,恨不得把祖上三代都说出来。 十几个樾劼胡人,大抵说了两三百人的名字,写了满满三张纸交到公孙隶手中,他有些疑惑的拿着这些来到陈鸢身后,想要询问,可见对方忙碌,又不好打扰,便小声问去一直看着陈鸢的两个天师府的道长。 “起初我还不知晓他要做什么……”道士明光看了眼纸上密密麻麻的樾劼胡名,又看着被陈鸢雕出来的简陋人像,心里大抵已经清楚了。 “……这应该是压胜术的一种。” 庆王听得稀里糊涂,什么压胜术更是没听过,只是看着那些粗糙的人木,道士严肃的口吻,没来由的泛起一丝寒意。 “这位道长,借你几张黄符。” 做完第六个,暂时够用后,陈鸢收拾了工具,向那边的明光道士要了六张符纸,用朱砂按着名册上的樾劼胡名勾勒出两个名字后,在符纸角落书下‘敕’字。 随后在木人面前烧毁。 顷刻间,庆王使劲揉了揉眼睛,就见那木人相貌、身形轮廓渐渐变得清晰,两个木人的脸也变得各不相同,栩栩如生。 “这这……” 饶是觉得会有玄奇的事发生,可看到木人的变化,公孙隶还是忍不住惊叹。“先生,你这是要用这两木人去对付樾劼大军?” “今日他们杀人造畜,辱我等汉人……”陈鸢眯了眯眼帘,“报仇岂能隔夜,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他们一个大礼。” 看着陈鸢走去牛车,躺去车撵休息。庆王公孙隶有些不信的看去那两个木人,这时,有快马从辕门飞奔进来,询问了庆王何处后,直奔这边,见到庆王身影时,跳下马背,半跪抱拳。 “启禀殿下,这是陛下着人送来的书信。” 自樾劼三万骑兵迂回鹤州,这边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有书信过来,公孙隶急忙将信纸接过,在手中展开。 目光飞快扫过上面一竖竖内容,脸上露出欣喜,让那快马将信函交给其余两个皇兄弟。旋即,一拳砸在掌心,兴奋的看去两个道士。 “极好的消息,两位道长可知,信中所言三万樾劼骑兵一天之内覆没瑞河,将河道都堵了,难怪这几日樾劼人也按兵不动。” 明光有些皱眉。 “殿下有没有觉得,一天之内覆没三万铁骑有些过于夸大了?就算三万只羊也有逃脱的,何况战马。” 另一个道名玉晨的道士附和了一句:“除非有人施法。” 三人不知怎的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偏过头,看去车撵上休息的身影。 公孙隶一时间觉得,那两个木人说不得真能成事。 …… 西面的残阳落下最后一抹橘红,黑夜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远方的荒山野岭间响起阵阵狼嚎。 有着火光的樾劼军营之中,静谧的辕门哨楼上,樾劼士卒打起了哈欠,与身旁的同伴闲聊。 呼~ 一阵风吹过来,插在哨楼的火把光明明灭灭,絮絮叨叨的细碎话语声里,忽然在两人中停了下来,下意识的看去哨楼外,远方原野上灰蒙蒙的一片,泛起了缕缕水雾在风里飘荡。 ‘吱’ 有微不可察的轻响在黑暗里传来,一个樾劼人弯弓搭箭,另一人点上火,‘咻’的射去原野上。 火光划过黑暗,落去的范围之中,映出一道黑影矗立。 “人?” 两人对视一眼,准备射去一箭时,彷如眼花,原本相隔十几丈外的黑影,陡然来到七八丈的距离,也让二人看到,竟是一个木人,还刻有相貌,看上去有些眼熟。 点火的那樾劼人仔细看了片刻,再看去身旁的同伴。 “突吉,它和你很像。” 旁边的同伴一把将他推开,这次一箭就射了过去,呯的钉在那木人额头将其击倒。 “你箭法又长进了!”说话的樾劼胡人看到木人脑袋被一箭射中,赞赏了一句,可身旁半晌没有声音回答。 他偏过头,就见还说话的同伴,脑门多了一个血洞,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突吉!” 那樾劼人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同伴,探了一下鼻息才发现对方已死了。他急忙起身,再看去哨楼外,灰蒙蒙的夜色里,那中箭的木人还在那,不过后面却又多了一个黑影,朝这边望来。 他眼睛轻眨了一下,再看去,那黑影已到了倒地的木人旁边,也是一个木人,相貌隐约与他相似。 那樾劼胡人慌乱的想要挽弓,可想到同伴的下场,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下了哨塔,刚一落地,那木人悄无声息的已到辕门两丈左右,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上,雕刻的双目直勾勾的盯着他。 值守辕门的十余个士兵烤着篝火,看到楼上的弓手慌里慌张的下来,挖苦的笑话几句时,也有人注意到了两丈左右的木人,可一眨眼唰的一下,矗在了他面前,仅仅相隔一扇辕门。 “它是什么?!” “什么时候来的!” 围拢火堆取暖的士兵纷纷拔刀,而下来的樾劼弓手却在嘶喊:“不要砍它……” 话语还未说完,已经有士兵握刀劈过辕门缝隙,刀口落在了木人肩颈,还在大喊的樾劼弓手瞬间没了声息,颈脖顿时出现环状的红痕,随后渐渐放大,渗出鲜血来。 一时间,辕门这边混乱起来。 第八十章 替身受 “辕门出何事了?!” “有人死了!” 辕门附近人喊马嘶呈出混乱,一个酋帅带人过来,看到已死的弓手,以及门外那个被劈了一刀的木人,听完当时在场的士兵回禀的话语,顿时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当即就让人去通报大祭司。 待亲兵一走,随即着麾下族人上去哨塔,以防晋军趁隙攻击,如今他大抵也明白,对面晋军里有一个不同于天师府那样的修道中人,敢直接施法与他们厮杀。 那是攻守易形的感受。 “让族人们都回去,没什么好看,一个士兵被自己人误伤而已,让他们都回自己帐篷待着,大祭司会处理!” 那酋帅带人清理尸首、木人,等待大祭司过来时,远远看着的一拨樾劼士兵得到命令,狐疑的回去各自的帐篷。 “好端端的怎么会误伤?” “可能天太黑,看错了人。” “不会说话解开误会?” 有两人返回皮毡帐篷,絮絮叨叨说话间,一人忽然停下话语,好像有着熟悉感觉,他下意识的抬脸,就见帐篷背对的栅栏后面,一个木人呆呆的站在那。 “你看什么?”身旁的同伴见他发愣,循着目光也望了过去:“什么时候有一个木头人,跟你长的好像,哈哈!” “别开玩笑,我看着它,总觉得有些古怪!”那胡人偏了下头朝同伴喝斥一声,然而,再看去时,竟觉得那木头人好像朝他们移动了半丈,“它好像在动。” 旁边的同伴也跟着看了看,倒没觉得什么不同。 “肯定眼花了,睡觉,明日给你从俘虏挑一个汉人女子泄**力,一切都会好的。” “或许是吧。” 两人说笑着蹲身走进帐篷时,那栅栏木柱后面,矗立昏黑的木人缓缓动了一下,转过方向绕过栅栏无声的靠近那顶帐篷。 樾劼帐篷通常四到六人,那两人进来,其余族人都已睡下,就在脱去皮袄也躺下的刹那,两人忽地都睁开眼对视起来。 然后,一起撑起身子,本能的看去靠头的那一方,一道直挺挺的人影映着远处的篝火投在帐子上面。 ‘刚才那个木人?’ 一种诡异的感觉在二人心头慢慢滋生。下一刻,帐篷嘶啦一声破开,一根圆滚滚的木手直接穿了进来,砸在相貌相似的胡人脸上,顿时皮开肉绽,扑去熟睡的族人身上。 陡然的声响、惨叫帐内的人都被惊醒过来,有人本能的拿过身边的兵器,可看到破开的皮毡后面是一个木人,人都傻了。 不过还是有人一刀劈了过去,直接将木人脑袋斩了下来。 顷刻,只听一声惨叫,被打的那个胡人在地上翻滚两下,脑袋从颈脖断了开,喷出的鲜血将地铺染红一大片。 “这……这……怎么回事?” 有人惊讶的大喊的同时,远方也有“啊——”的惨叫响彻,帐中几人连忙冲出帐篷,就见数丈外的一个帐篷燃起了大火,火光之中,一个木人浑身染着火立在原地,而一同着火的,还有一个樾劼人满地打滚,试图向最近的族人求救,哭喊着爬过去。 各部的酋帅都被惊动,纷纷骑马带人朝出事的帐篷赶去,然而,延绵十多里的军营,这样的事几乎接连不断的发生,他们看到木人紧追与相貌相似的人不放。 “不要攻击木人!” 有人经历过辕门的事,放声大喊,可还是有木人被劈断,被追逐的人也瞬间死去。也有放任不管,或只用长矛将木人隔开,可木人力气极大,速度也极快,根本拦不住,直直追上去,就将相貌相同的人杀死,随后变成一个普通的木头。 一时间,整个大营人心惶惶,所过之处,到处都是提着兵器戒备的樾劼人。 大祭司带着仅剩的两个灰羊祭师赶来,途中也听士兵说了原委,正好看到一个木人被几个士兵用皮盾挡下来。 当即,念着法诀,几步间过去,手杖点在木人额头,然而,木灵控制的术法过去,顷刻就被转移到相貌相似的士兵身上,术法不同,对人身体极大,那士卒还没来得及叫喊,浑身一颤,便倒去了地上,皮肉间还冒出了树枝的嫩芽,开出花朵来。 大祭司脸色极难看,连他都治不了,那灰羊祭祀就更别提了。 军营之中,凄惨的叫声、人愤怒的嘶喊,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安静下来,大小酋帅统计了伤亡足有三百多人在这次袭击里死去。 看着伤亡数字,大祭司脸色发青,挤出僵硬的笑容,让各部落酋帅放心。 “这是那个晋国汉人用法术回敬的‘礼物’。大抵是被白天我们送去的大礼而感到愤怒,越愤怒才好,说明他们很在意自己的百姓。” 话是这般说,可他心里的惊骇却是不敢表露丝毫出来。毕竟这样的道法,他纵观之前收集的南面晋国修道之法,基本没见过这样的法术。 ‘中原法术竟如此之多,他们到底是如何创出这些术法的?’ 这样想着,他目光扫过周围,士兵、酋帅脸上多有惶恐之色,这样的法术实在太过诡异,刀劈不得、水火也不行,都会触及到自身,若放之不管,木人也会自己找上门杀来。 简直无解…… 那边,大祭司似乎看出了他们心里担忧,告诫道: “汉人此术看似恐怖,但施法条件绝对苛刻,而否则为何只有三百多人死伤?尔等勿要担忧,也告诫下面族人,不可随意将名讳透露出去,若是被俘打死也不能说!” “大祭司,这是为何?” “那些与族人相貌相同的木人,两者之间必然是有联系的,可汉人不知我们当中士卒底细,却能施法,恐怕是被俘的族人透露了名讳,他们才能根据名字来施法遣木人来袭击,打压我们的士气。” 头缠青布的大祭司下意识的想要去摸鹰羽,抬到一半的手又收回来,“眼下,长期对峙对我们不利,今夜一闹,士气定然低迷,若继续下去,那就不用打仗了……我意,趁此空当,夜袭对方大营,杀一个措手不及!” 有人皱起眉头:“这个时候?” “你自己都怀疑,那对方定然也不会预料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夜袭,下去准备!” “是!” 一帮大小酋帅、都尉纷纷握拳按去胸口躬身退出神帐,大祭司走到帐口,望着南方的夜空,眯起了眼帘。 “术法赢不了,那我就在战场上找回来!” 他捻着指尖夹着的半只鹰羽,有着咬牙切齿的呢喃。 …… 黑夜静悄悄的过去。 天色还未泛起青冥的颜色,已安静下来的樾劼大营里,有着阵阵沉闷的动静,士兵牵着战马集结,无声的翻上马背。 远方响起的狼嚎之中,黑压压的骑兵群落如同浪潮般起伏,挎刀持矛慢慢聚集原野,分成数支悄然行进黑夜里。 与此同时。 晋国大营,燃尽的降真香落下最后的香灰,陈鸢一脸疲惫的收回了术法,隐约间,他眼皮轻跳,感觉有事要发生。 “换做秦某,挽救军心,会趁这个时候夜袭一次。” 车厢里,秦琼木雕睁开眼睛,一旁的尉迟恭笑着点了点头。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正该如此!” 关公木雕抚须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第八十一章 霸王 “夜袭?” 听到车内三个木雕言论,陈鸢忽然想起这可都是百战之将,战场转瞬即逝的机会,在他们眼中不知经历多少回。 “压胜之术,闹了对方一场,那甚的樾劼人必然心惊胆战,身为领军之人,若不挽救军心,这仗就不用打了,要么连夜退走,要么就一鼓作气,夜袭一场,若能胜军心可稳,若胜不了,也可顺势退走回草原。” 格子里,端坐的关羽阖眼抚须将战场可能出现的变化解释了一句,随后微睁开眼:“此时该通知这边军队做好防范,最好是请君入瓮,让胡人攻进营寨,解了骑兵冲势,将其团团围杀。” 秦琼、尉迟恭、张飞附和的齐齐点头,另一个格子里,吕布大马金刀的拍响膝盖:“某家当年就是这么火烧曹孟德。” 张飞瞥了他一眼,哼哼道:“俺可不记得是你出的主意。” “你……” 眼看又要打起来,陈鸢收了法术让他们先回去,随后盘坐车撵闭上眼睛,法力自他体内飞速蔓延空气,牵引着没入营中帅帐。 此时公孙隶正睡的香甜,耳边渐渐响起人声。 “庆王,速速醒来,当心胡人今夜袭营!” 榻上酣睡的身影猛地睁开眼睛,一下翻坐起身,外面听到动静的亲卫掀帘而入,以为又发生什么事了,刀都拔出半截。 视野那头,就见庆王慌手慌脚披上一件单衣,步履都懒得穿,光着脚就往外跑,两个亲卫连忙跟上,周围巡逻的士兵也都一一跟上来。 不久,公孙隶来到停靠中营右角的牛车前,在一众士兵眼中,颇为恭敬的拱起手:“先生传讯,不知唤我前来,是有何吩咐。” 上半夜时,看到陈鸢凭空御走了上百木人,亲眼见到奇术,眼下直接将自称‘孤’都给改了。 “殿下,不用多礼。” 对方给面子,陈鸢自然也要将礼数周全,下来车撵将对方双手托起,轻声道:“连夜将殿下叫醒,乃是感应到有神人夜语,提防胡人今夜偷袭。” “千真万确?” 见陈鸢语气诚恳,眼神坦荡,公孙隶当即拱手拜下:“若先生所说不假,当是救我全军将士性命!” 说完,告罪一声,急忙招来几匹快骑,将消息传给东西二营的鲁王、阳王,以及军中将领聚集帐中商议,将领当中自然也有能力出众之人,提出将计就计,依托营寨将对方夜袭骑兵困住围杀。 三王自然应允,军中少骑兵,与对方野战,那就是纯粹以短击彼之长。 不久,晋营再次陷入安静,一顶顶帐篷之中,士卒或蹲或坐在里面,按着刀柄,屏住呼吸倾听外面的动静。 夜色深邃,远方狼嚎悠远绵长。 葱葱原野,包裹布巾的马蹄踏着尘埃缓缓前行,有人望去了前方营寨的轮廓,以及燃烧的点点篝火光芒。 “准备!” 为首的大酋帅轻声说了一句,身后的令骑打出手势,顷刻间,乌泱泱的身影翻身上马,几乎同时,另外两个方向,等待的樾劼骑兵也一一上马,挺起了长矛。 三个方阵,五万骑兵慢慢移动起来,溅起的尘埃升腾越来越快时,冲在最前方的十多骑浑身着甲,手中拉着铁链,托着圆滚滚的一根包裹了铁皮的巨木,马蹄开始加速。 随军的两个灰羊祭师在队伍里念起了法咒,给他们施去清风、巨力……等咒法,其中一人挥开手杖。 “冲锋!” “驾!” 最前方的十六个铁甲骑兵大声暴喝,托着撞门锤纵马飞奔,后方成千上万的轻骑紧跟在后,犹如奔行的浪潮起起伏伏朝着前方敌军大营席卷而去。 轰隆隆—— 铁蹄蔓延夜色中的大地,前方奔行的骑兵,弯弓搭箭,巨大的力道射出的箭矢嗖的飞出二十丈的距离,远方辕门一侧的哨塔值岗的身影直接中箭坠了下来。 “撞——” 五丈! 有人嘶吼一声,数个铁甲骑兵马速不减,勒紧了手中铁链,绷紧的刹那,辕门已至! 轰—— 战马连人带锤木一起撞在了辕门,挤压的血肉伴随崩开的木屑,压着辕门轰然向内倒下,而后冲锋的其余十个铁骑挺着长矛冲去了聚集成堆的一道道身影当中。 传来的,是没有血肉的质感,而是漫天飞舞的草杆,冲在前面的骑兵心里咯噔猛跳,嘶声大喊:“不要进来,中计了!” 可他速度根本无法停下,冲锋的战马带着沉重的惯性长驱直入,喊出的话语传去后方几乎是难以听到的。 轰隆隆! 更多的骑兵从三个方向蔓延而来,翻滚的潮水般冲进延绵数里的大营,战马连撞带踏,冲翻一道道呆滞原地的敌军‘士兵’,手中点燃的火把也纷纷丢去帐篷上,挥刀跃马杀入营中腹地,片刻,有人发现马蹄下践踏的衣甲,以及里面填充的稻草,这才反应过来。 最先杀进来的一批骑兵此时大叫。 “草人……走啊!” “中计了!” 中间的胡骑勒马停下,想要转身调头,可后方还有更多的族人骑马冲进来,堵塞的那一刻,有汉话响彻。 “杀胡!” 内营一顶顶帐篷,响起一片片布料嘶啦裂开的声响,长矛如林般探出,刺在停滞的战马、战马上的骑士身上,瞬间血肉爆裂飞溅,身影坠马。 “杀——” 没有多余的话语,歇斯底里的嘶喊顿时响彻军营,藏匿的晋军士卒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组成的枪林一寸寸缩紧胡人骑兵腾挪的空间疯狂捅刺。 徐怀遇已能下地了,不过是让士兵搀扶着,站在在远处嘶喊鼓劲,振的满脸通红。 一片混乱厮杀的军营里,也有杀入进来的胡人将领勇猛异常,硬生生带着麾下族人杀穿一个阵列,浑身是血的看向中军帅帐的位置,朝这边冲来。 然而,他看到的,是数百人的阵列前方,是三道身影站在那里,中间那汉人似乎并不惊慌,只是负着手看过来。 “哈哈,好胆的汉人!”那胡人将领反而高兴的大叫,左右劈砍两刀就朝对方冲了过去。 两个天师府的道士颇为纠结的站在那里,不过陈鸢似乎明白他们想法,笑了笑从后背垂下手来,将能用上的木雕一一招出,唯有项羽木雕懒得理会这片厮杀,一直看着身旁的美人木雕,牵着她的手,踩着‘踏踏’的声音直接走了开去。 “这……” 陈鸢失笑了一下,从两位道长手里接过画好的敕令符箓,一手提着满是环节的黝木朝冲来的骑士举步迎了上去。 “你们有你们规矩,那就好好看着就行。” 话语落下同时,冲来的胡人骑兵“啊——”的怒吼抬手挥出刀刃,他视线之中,那走来的汉人抬手一洒,飞出四道黄符,轰的燃烧起来。 下一刻。 陈鸢法力耗尽,但左右两侧,陡然嘭的升起四道烟尘,尘埃鼓舞间,响起四道战马亢奋的嘶鸣。 唏律律—— 赤兔、呼雷驳、玉追、踏雪乌骓齐齐跃烟而出,嘶声咆哮,犹如雷霆过境震的附近人、马吓了一跳。 四骑上方的身影,面若重枣,或蜡黄、黝黑,身着甲胄各异,握着各自兵器凶猛杀出烟尘。 冲来的那胡人将领劈出的刀锋直接被一锏轻描淡写的挡下,秦琼看他一眼错马的刹那,反手又是一锏出其不意打在对方后脑,双眼都凸了出来。 “啊啊啊——” 玉追疾驰,张飞挺着长矛直接杀入人群,一矛透穿一个小酋帅身子,将对方从马背挑离,撞去下一个樾劼骑兵,犹如一辆战车,横冲直撞。 与他交错而过的另一张黝黑脸庞,尉迟恭双鞭挥动,绽起法光,彷如两条龙蛇狂舞,硬生生推着一条血路。 “此间将士,随关某来!” 龙刀嗡鸣斩飞一人,关羽目光扫去周围,他话语像是能让战场晋兵听到一般,纷纷朝他靠拢过去。 “是那晚的神人,我见过!” “快跟上!” 一声声话语里,越来越多被骑兵冲散的士兵朝关羽靠拢,压着已没了冲势的樾劼铁骑疯狂砍杀。 “给俺滚!” 咆哮如雷的声音震开,张飞一矛将身着铁甲的身影掀飞,划过几人头顶,重重落去附近角落,那胡人捂着洞穿的肚子挣扎,朝刺来的几柄长矛挥刀,一边向后退。 然后,有清脆的声音传来。 他飞快低头看了一眼,是个穿着花色衣裙的小木偶踩的碎裂躺在地上,而一旁还有个神情呆滞的木雕,随意一脚将它给踢飞出去。 飞出的木雕从地上起来,径直穿过从头上迈过的一只只脚掌,呆呆的看着地上碎裂的木偶,捡起一只刚才还牵过的手臂,想要给木偶嵌上去,然后又掉下来。 “虞姬……” 蹲在那的小小身影升起一道黑色的烟气,呆呆的神情,渐渐泛起了狰狞。 第八十二章 意想不到的结局 虞姬…… 虞姬…… 黑烟袅袅,照来的火光里,蹲在地上的小人儿影子斜在地上,渐渐拔高、粗壮,披散的发髻猛地倾洒开来,蕴有怒意的吼声:“啊!!”的传开,震的不远几人捂着耳朵,飞快跑远。 …… 另一边,那胡人捂着铁甲破开的口子与几个晋兵周旋,后退间,一阵风吹来,后背好像撞到了什么,本能的回头,迎上的是沾染鲜血的黄铜胸甲,外罩紫黑大氅的身形。 一股寒意顿时在心头升了起来,他吞了吞口水,视线一点点往上,映入眼帘的是虬髯垂颔,面容俊秀,一双重瞳冰冷的俯瞰着他。 然后,那胡人整张脸都被大掌抓握,提去半空,轻轻一捏。 啪! 骨骼碎裂的声音伴随带着发丝的头皮、红的、白的黏稠东西四下飞溅开去。那边追杀胡人的几个晋兵吓得跌坐去了地上,呆呆的望着犹如铁塔般身材高大魁梧的男身影,一时间忘记了还在战时。 尸体嘭的落下。 魁梧的身影抬起脚踩了上去,血肉、骨骼、铁甲都在瞬间扁了下去。 ‘虞姬……’ 狰狞的神色晃过前方身着不同的衣甲的几个晋国士卒,垂散的发丝间,重瞳看去地上碎裂的木偶,身上弥漫的黑气越来越重。 “啊啊啊——” 凄厉的嘶叫,令得陈鸢眼皮都跳了跳,起身眺望的同时,一旁的明光、玉晨两个道士也都被惊了一下。 “好重的怨煞之气!” “师父,别乱走!” 陈鸢拉住想要跑过去的疯老头,他明显感觉到项羽的木雕处在失控的边缘,视线穿过奔走厮杀的人群,那嘶吼的身影,试图将他身上灵显法术收回,却被直接弹了回来。 嗯? 他伸手捻了捻指尖,捻出些许水渍出来,顷刻间,水汽越发浓了,顺着指头滑落下来。 乌江水神…… 想到这茬,陈鸢脸色呈出凝重,偏头让明光、玉晨二人赶紧带公孙隶等三王离开,而远处在樾劼骑兵当中厮杀的关羽听到了陈鸢传来的话语,看了一眼那边黑气袅绕的身躯。 心念一动,赤兔停了下来。 一摆刀锋,恍如回到当年驰骋疆场的感觉,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漂浮的符纸还剩一半,声如洪钟。 “儿郎们,去往西营靠往山脚!” 纵马驰骋的厮杀,表现出的悍勇,周围士兵早就将他,还有三个神人当做自家将领了,一听命令,竟自觉的跟在后面跑了起来,脱离了战团。远处的士卒看到自家有人后撤,也紧跟着在后,而之前发现中计想要撤出的樾劼骑兵正好趁这机会脱离接触。 只是有些疑惑,明明对方好端端的时机,为何要撤? 他们没发现的是,马蹄攒动间,踩去的地面,泥土变得湿软渗出浑浊的水来。 那边,袅绕的黑气盘踞、凝实,在大掌间化为一杆重枪,望着面前匆匆跑过的晋国兵卒并未理会,目光落在了还在茫然的樾劼骑兵身上,认得皮袄、绒帽,都与刚才铁甲胡人穿戴相似,重瞳顿时泛起一圈猩红。 “虞姬……” 唇齿间低低的挤出一声,然后……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眨眼间来到一个胡骑面前,抓住马头一按。 唏律律—— 硕大的马躯轰然侧翻倾倒,一同坠下的骑兵炮弹般飞了出去,砸在最近的一个骑兵战马头颅,又弹飞出去,凄厉的马鸣声里,那战马扬蹄侧翻,上方的骑士也跟着重重摔去地面。 项羽举步前行,泥土水渍越发明显,渗到了步履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来。 …… 东面的天际泛起丝丝鱼肚白。 青冥的颜色之中,有鹰唳划过天空,一道瘦小的身影,负着双手踩着一块石头,被隆起的地面拱着滑行而来。 五千樾劼骑兵拱卫的大纛下,两个灰羊祭师感受到熟悉的法力,骑马越过众人,去往一侧,下马朝北面踩地滑行过来的身影躬身行礼。 “见过大祭师!” 那边的骑兵也一一在马背上躬身:“拜见大祭师!” “如何了?” 大祭师收了法力,脚下隆起的地面平复,他也从岩石上下来,负手走去骑阵前方,望着远处营寨燃烧出的火光:“进展如何?” “族人都已杀进晋军营寨。” “好!” 瘦小的大祭师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骑兵攻寨,非攻城,只要破了辕门,就能长驱直入,何况还是趁夜偷袭,对方基本来不及布置拒马等物在要道,一旦驰骋起来,那就马踏连营了。 想到扳回一城,这位大祭师脸上笑容越盛。 他望去的方向,隐约看到了樾劼骑兵凯旋的身影,慢吞吞的在辕门,难道还斩了对方某个王?敌人群龙无首不敢追击? 一连两个问题闪过脑海,显然不可能那么一回事,他脸上笑容渐渐僵硬下来。 正想着,视野那头,已有骑兵仓惶奔出,朝着这边逃了出来,下一刻,更多的樾劼轻骑从晋军三个辕门蜂拥而出。 迈开的马蹄上全是水渍飞溅开来,他们身后浑浊的水已漫到了马腹,使得不少骑兵涉水走的极慢,成千上万的人没了秩序,混乱的堵在辕门,不时回望渐渐高高隆起的水泡,有人干脆直接弃了战马,翻身爬去寨墙,扒拉着木柱攀到上面,再翻身跳进已漫到外面的水里。 嘭! 水泡炸开,推起的水浪带着香火之力翻起一丈还高,直接将扎堆的骑兵推挤到了辕门,紧紧挤成一团。 破开的水浪里,一道身影拖着敞开的大氅,持枪踏着水面轰的撞了过去,枪头穿着战马、人的尸体一直推到了辕门外。 “虞姬……” 低声的呢喃透着悲伤,缭绕黑气的项羽目光渐渐偏去远方列阵的五千樾劼骑兵,陡然“啊!”的怒吼纵身跳去附近一匹无主的战马,本能的驱使下,横枪纵马狂奔起来。 那边,两个灰羊祭师上前,被大祭师抬手拦下,他看着纵马持枪的身影,微微侧脸吩咐。 “你们不是他对手,去将散乱的族人召集,这里我留下!” 轰隆隆的马蹄声蔓延,浩浩荡荡的骑兵群落开始调转方向,纵马冲来的身影看了一眼骑兵,也同样调头追了过去。 唳—— 陡然一声鹰鸣在天空炸开,风声呼啸,扑在项羽身上,大氅嘶啦一声被罡风撕开一道口子,凶戾的脸庞,重瞳顿时看去那边负手的瘦小身形,一拨马头,朝着对方径直杀去。 战马喘起了粗气,迈开的双蹄已是最大的速度,探出的重枪刺去那胡人老头的刹那,对方一把将枪头捏住,奔驰的战马直接翻飞起来,而上方的项羽腾空而起,弃了枪杆,一拳轰的砸下,被那大祭师闪身躲开,拳头落在地面,是轰的一声,砸出一个坑洞来,旁边的细石、尘土翻滚成击飞开来。 没有丝毫停顿,脚下一蹬,轰的冲了上去。 那边,大祭师看得出眼前这神人是没有理智的,将手中的重枪随手一抛,扬起的那支手臂陡然一变,挥了回去,仿佛浮出一只巨大的鹰翅,带起了风雷声。 “虞姬……虞姬……” 项羽看着拉近距离的胡人,空气中一竖扭曲的罡风飞来,他不避不挡,左臂瞬间被切了下来,化作星点消失在空气里,身体还是在往前突进,距离瞬间拉近,项羽猛地抓住了对方肩头,一记头槌狠狠砸在大祭师脸上。 后者掐着法诀推他,高大的身躯只是仰了仰,单手一紧,一拔,直接将这瘦小的大祭师举过了头顶。 “啊——”的一声怒吼里,轰的掼去地面。 大祭师顿时脑袋昏沉,正欲张嘴吐出什么,肩头再次一紧,瘦小的身形瞬间拔高,被举过了头顶。 “啊!” 项羽单臂擒他向着反方向重重砸了下去,再提起,又往另一边狠狠掼下……提起……再砸…… 轰!轰! 砸地声几乎连绵数十下,两侧地面都砸出深深的凹洞来。 “啊!”这次是大祭师发出的嘶吼,就在第三十六次落下的空当,终于聚起被打散的法力将这人震飞出去。 一落地,翻滚一圈抓过遗落的手杖,猛地插去地面。 那边,项羽还想冲来,身形陡然向下一沉,双腿陷入地面,无论他怎样迈动,都动弹不得,只剩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时,他单臂抓着地面,咬牙嘶吼着奋力往前。 “杀……杀……” 重瞳瞪着前方的胡人祭师,单臂发力,腰间渐渐撕裂开来,拖着空无一物的半个身躯,单掌一拍地面,犹如炮弹般飞出,与大祭师狠狠撞在一起,翻滚中,后者张嘴,项羽单手掐着他脖子,不让其发出声音来。 疯狂的程度,让远处赶回的两个灰羊祭师看的目瞪口呆,从未见过这么令人头皮发麻的情景。 不过二人反应过来,急忙祭出法术,两头羊灵显出轮廓,嘶叫着埋下头颅,两对羊角轰的顶在那边半截残躯上,将其撞飞出去。 翻滚地上的项羽也倒了极限,却还是挣扎着想要爬起。 同时,那边瘦小的身形从地上起来,捂着脖子使劲的咳嗽,看着那边挣扎的半截身子,许久未曾出现的寒意爬上了心头。 仿佛只要对方有一口气,就会无休止的追杀他一样。 他下意识的抹去腰间一个小瓮,从里面掏出一枚丹药塞进嘴里,斑白的短须抖动,双唇飞快的念着法咒,整个瘦小的身子,渐渐呈出一种柔软的错觉。 踏踏踏踏…… 有着疾驰的马蹄声飞速而来,那边朝大祭师跑去的两个灰羊祭师偏过头,视线之中,一匹火红的战马飞扬鬃毛,转瞬即至,一口刀锋瞬间在他俩眸底放大。 噗! 两颗人头飞去天空的同时,直冲而来的战马拐过一个弧度,旋着泥泞,奔向那边念咒的身影。 刀锋嗡的劈斩而下,樾劼大祭师的法咒也停了下来。 刀口触及对方颈脖的刹那,皮肉柔软顺着刀锋凹陷,甚至连颈骨都在瞬间顺着刀锋对折,随后偃月刀擦着对方颈脖划了过去。 唏律律! 赤兔驻足停下,关羽垂刀回头,就见那胡人祭师的脑袋竟恢复原状,他看了眼符纸,还剩一小截了。 燃尽后,他便又要回缩木雕的模样。 “驾!” 关羽调转马头拖刀再次冲上,一刀极快的劈斩砸在对方面门,后脑勺都凸出刀口的痕迹来,那人身形摇摇晃晃,但也只是摇晃了几下,依旧站在那里。 其余三人也纵马飞奔过来,陈鸢带着明光、玉晨赶来,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两人不需在保留不伤普通人的规矩,纷纷施出道法,符火、土咒均没有效果,只是将对方那身花衣打的稀烂。 哈哈哈! “这是我樾劼秘术,与你们中原修道之法,大有不同!” 大祭师发髻散乱,看着他们束手无策的模样,手杖挥舞起来,正要施法,忽然身边多了一道身影,躬着身子前前后后的打量他,不时还拿手在他皮肉上戳来戳去。 “弄不破,好玩好玩!” “你做什么?!” 大祭师恼怒的开口,然而,视线里的疯老头忽然抬手,一把将他嘴捏住,自己也撅起嘴来,一口怼了上去。 “师父?!”陈鸢惊愕的张大了嘴。 周围人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呜呜呜—— 大祭师瞪大了眼眶,想要摆脱,可对方疯老头手劲之大,脑袋根本偏不开。 下一刻。 疯老头肚子陡然一鼓,两腮都鼓涨起来,然后,猛地一吹,那大祭师瞬间肿胀,身体、四肢、脑袋圆跟气球一样。 陈鸢:“……” 众人:“……” “哈哈!好玩好玩!” 老头拉着大祭师的嘴绞在手上,大笑着拖在半空,沐着露出的晨阳,在原野奔跑起来。 第八十三章 我食言了 如闷雷的马蹄声蔓延地面,折转回来的五千樾劼骑兵在‘吁’的声音里停下,无数交织的视界里,不可思议的看着远方被拖在空中的圆鼓鼓身影,有人认得装束。 “是大祭师!” “快救大祭师!” 也有酋帅的声音大喊:“……别去!” 明媚的晨阳之中,众骑一阵骚乱,被大吼稍稍压了下来,远处还在燃烧的晋军营寨,兵马犹如潮水般涌出,何况对面还有会法术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祭师漂浮在半空被一个汉人老头牵在手里欢快的奔跑。 哈哈哈—— 疯老头像是找到了许久的玩具一般,将对方嘴唇拉的老长,捏在手中如同放纸鸢一样,在陈鸢前方来来回回的跑动,一蹦一跳的还叫众人看他。 半空之上的大祭师,整个身形圆的像球一样,脸就像长在气球上面,拉长的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短短的手掌、脚掌在那扭动挣扎。 敕令符箓已经烧尽。 那边的关羽四将在马背上,朝涌来的一帮兵将拱了拱手,风吹过原野,就在上万人的视线里,渐渐化为光点在空气里飘散而去。 不少人跪下磕头,喊出:“神人啊……” 也有干脆直接叫出“将军”二字。营寨里与樾劼人一通厮杀,跟着四位神人,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才感觉这才叫打仗,见他们飘散离去,纷纷抽泣起来。 不远,风吹着大氅上的绒毛微微抚动,望着蔚蓝苍穹的项羽依旧低低的叫着:“虞姬!” 有脚步过来,他眸子这才动了一下,看去过来的身影在旁边蹲了下来。 “项王,谢谢你。”陈鸢拱起手轻声说道。 “虞姬……” 项羽抬了抬独臂,手掌搭在拱起的手上,又重复了一声,身形也在晨风中化为星点在地上飘散。 呜呜! 远处漂浮的大祭师呜咽震抖,耳孔、鼻孔喷出气来,拉着他的疯老头见状,手一松,拉长的嘴唇‘啪’的一下弹回去,一股气浪‘噗’的从大祭师口中喷出。 咻! 圆鼓鼓的身形像泄了气的气球,飞快的在空中来回翻腾飞舞,终于落到地上时,还没等大祭师松口气,看到疯老头披头散发的朝他哈哈大笑的跑来,吓得头发都唰的竖起,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将秘术撤去,转身就要施法逃走。 “神光律,禁!” 道士玉晨一翻降魔铜镜,映着阳光,一束金团罩去对方身上,将刚刚聚集的法力驱散些许。疯老头也紧跟而上,一把将想逃走的大祭师抓住,捏住对方肩头拉回。 “再玩玩,别走啊!” 说着,疯老头四下摸索对方,见刚才那种软绵绵的感觉没有,双目露出凶恶,气急败坏的一巴掌一巴掌的扇去对方脸颊,不停喊道:“快变回来,变回来!信不信老夫杀了你!” “师父,把他给我!” 疯老头偏过脸,视线里,陈鸢走了过来,看了看手里的瘦小老头,又看了看徒弟,还是将对方推了过去。 “记得用完还给为师!” “好!” 陈鸢笑着点头回应的同时,伸手就将被推来的大祭师后颈掐住,一起看向远处徘徊的五千樾劼骑兵。 附耳轻声说道:“你说他们敢不敢过来?” 大祭师微微斜着眸子也在看着陈鸢,没有说话,悄悄的运起法力,后颈顿时一痛,只得将法力压了下去。 只得僵硬的挤出嘶哑的声音。 “他们都是草原骄傲的雄鹰,部落中彪悍的勇士,你看我们一路杀过来,你们晋国军队就一路败退,要不是有一条瑞河拦在你们京城上面,这个时候,你恐怕也是樾劼的百姓了。” 刚一说完,颈脖顿时传来剧痛,令大祭师咬牙忍受。 周围晋军兵将纷纷靠近过来,公孙隶三王也在护卫下骑马朝这边飞奔,天师府的两个道士下意识的动了动,喊道:“陈道友,暂且不要杀他!” 陈鸢瞥了他们一眼,勾出一抹笑,示意他懂的。旋即,又附去大祭师耳旁,想了想,笑着说道:“看,身居高位,就是那么不容易死。” “你想说什么,汉人!” “我想说啊,两国打仗实属太平常了。”陈鸢压着他肩头,笑眯眯的语气,渐渐冰冷下来,“大家都想开疆扩土,都想名垂千古,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你们跟百姓有仇吗?动不动就屠城,动不动就杀人做成肉食……我也是百姓啊,万一哪天你们也把我当做肉食怎么办?” 话语到后面,让大祭师越来越心惊肉跳。 “……你们这些修行中人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南下?我一路过来,着实有些想不通,你们好吃好喝的不在自己的地方待着,跑到别人家里杀人放火,剁碎了丢在锅里煮……你们崇尚强者,没什么可说,可以理解,但是不能糟蹋人啊……” “陈道友,你想做什么!?” 明光、玉晨二道也感到心惊肉跳,急忙出声问道。 远处,飞奔而来的公孙隶三王也在喊:“高人(先生)手下留情,将樾劼大祭师交给我们带回京师!” 声音过来时,陈鸢捏着大祭师的颈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微笑。 “做什么?当然是杀胡了!” 回头,他低声问去大祭师:“你说是不是?” 话语落下,手上毛孔探出密密麻麻的红线来,跃跃欲试的在那大祭师脸上触摸,后者脸上终于有了其他表情,眼神恐惧的看着这些红线。 “妖魔吸食之法?!” 呢喃了一句,连忙开口看向陈鸢:“我拿一个秘密,换条命如何?我们祭师随军南下,其实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哦?说来听听。” 见那些红丝停下,大祭师这才松了口气,“……你们晋国有五处祭坛……只要破解石碑符文,打开地底深渊,就能放出妖魔,就算攻不下晋国,也能你们消耗一国之气数,将天运转到我樾劼这边……西北荒漠的沮乞人也在跟我们做同样的事……” “原来如此,谢谢告知。” 泛有红圈的双目真诚,陈鸢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停滞的红线舞动起来时,那大祭师顿时惊慌起来。 “汉人,你不是答应放我一条生路吗?!” “抱歉。” 陈鸢掐着他后颈拉到胸膛贴到一起,微张的口吻在他旁边轻声道:“我这人心眼小,食言了。” 下一刻。 弥漫舞动的无数红线,瞬间钻进大祭师身体、面门。 远方、近处众人无数交织而来的视线里,大祭师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宽大的花衣从身躯脱落掉去了地上。 阳光下,远处的樾劼骑兵看着那汉人捏着的大祭师,眨眼间只剩一具皮包骨的干尸,吓得纷纷挥鞭促马,不要命的朝北面狂奔而去。 “杀去樾劼大营,救回俘虏!” 陈鸢将干尸丢去地面,由法力携裹的声音回荡这片天地,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原野上的兵马纷纷向北推进过去…… 第八十四章 诡梦 大祭师死了,晋国兵马横推而来,听到消息的樾劼胡人,第一反应是趁乱逃走,也有纠集另一个部落的酋帅想要夺权,仅存的鹿头祭师呼毒衍在杀了两个酋帅,凭借祭师的威信,整合了营中两万骑兵,方才朝北面退去。 而后方的五千骑兵与冲出晋军营地的散骑则还在满山遍野的奔逃,大祭师变成了一具干尸,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可怕的? 失去主心骨,整支军队士气涣散,已经拿不出决战的气势来,好在南人少马,想要逃出生天,并不是难事。 至于返回樾劼,如何向大单于交差,那就是祭师们的事了。 …… 清扫、收复失地的事,陈鸢并没有参与,做为修道中人,他已经做够多了,只是听回来的将领,说起攻破樾劼大营后,那些俘虏的惨状,才让他有些动容。 “从未见过樾劼人跑的这么快,到处都是人,不熟悉地势的被我们堵住,还想顽抗,最后被兄弟们胡乱劈死了。” “……我们从对方营帐救出一千多名妇人,几乎都光着身子,下身被糟蹋不成样,后营还有专门挖出的大坑……里面全是被俘男女的尸骨,甚至还有孩童,粗略数来有数百具之多。” 这些铁骨铮铮的硬汉,兴奋的说笑一阵,不知道为何,又哽咽的擦起眼泪,带上士兵将抓来的俘虏进行毒打,若不是公孙隶三位殿下要拿人回洛都,恐怕早已没俘虏能活下来。 天师府的两位道长未免有死伤,秉着救死扶伤,给打的半死的胡人进行医治,治好伤势后,当然又免不了被晋兵将一阵折磨,如此反复好些时日。 偶尔,两人也会来营中偏僻的角落,拜会陈鸢,倒也没有讲一些大道理,而是诵长长一段道经,说些奇怪的话,如让陈鸢保持常心一类的。 不久后,救回的俘虏安置在了军营里,明光、玉晨两位道长便没有多少时间过来了,每日都在为救回的百姓中间奔走,熬制汤药、诵经,或说一些安抚人心的话语。 期间,公孙隶带着好上些许徐怀遇过来坐坐,闲聊里大抵希望驱逐樾劼胡人后,陈鸢能到王府,奉他为上宾。 徐怀遇也是满脸期待,不过他接触陈鸢较多,知道其性子不会久留一处的,果然,庆王的话一说完,就被陈鸢委婉的拒绝了。 倒不是说看不上庆王,而是自己不想被俗事捆绑,拉着牛车,游历千山万水,走名山大川,看看还未见过的世道,那才是让人心生向往的。 而且,地底妖魔之事,还挂在心头。 当然,其中也有好笑的事,营中一众兵将,有时会偷偷过来,希望能再见见那日的几位神人,陈鸢不可能用敕令将四神显出,那太消耗法力了。 干脆将拆了的樾劼营寨一些栅栏搭出一个神龛,将关公四神请去里面,大马金刀的坐在专门雕琢的神态上行,供那些心心念念的兵将参拜。 不知是不是二爷他们觉得有些士兵太过诚恳,竟托梦给对方,在梦里传授一些兵法。 这事一传开,顿时在军中引起轰动,一有空闲的兵将们蜂拥而至,甚至还跑到外面村镇,买了香烛回来日夜供奉,从外面看,不知情的,还以为军营着火了,升起这么多浓烟。 “为何不让某家也去杀胡?” 吕布木雕拄着小木戟,远远看着远处受人供奉的关羽等人咬牙切齿,“某家若是上得战场,那厮不过数合之数。” “温侯说大话了,项王都不曾将他擒住。” “那是项羽神魂不全!”吕布比出小指,掐着一小段:“若神魂全,他也就比某家强这么一点!” 哞~ 趴在不远的老牛像是不屑的叫了一声,吕布抬手将画戟扔了过去,呯的砸在牛肚上,令的老牛惬意的用蹄子将画戟推过去,让他再砸过来。 气得吕布过去跳上牛背使劲捶它。 一偶一牛争执打闹,陈鸢笑了笑,目光望去营帐另一边,疯老头双手像花儿一样撑着下巴呆呆的看着远方,余光瞥见徒弟过来,口中哼了声。 “为师生气了。”疯老头撑着下巴转了一个方向。 陈鸢笑了笑,也跟着挪步过去,按着师父的膝盖,他蹲了下来说道: “师父,那人不能让他活着……他杀了很多人,就像那日跟我们一起的小姑娘,多小多可爱,可她父母就是那人杀的,这一路过来,咱们看到那么人死了,都跟他有关。师父,你说这人该不该死?” “该!” 听完徒弟的解释,疯老头点了点头,不过又露出欲哭的表情来,“可他太好玩了,把他弄死了,为师又没的玩了,还想再吹大一点,咱们坐车上的时候,就把他挂外面,一路走啊,一路飘,肯定很好玩,要是再大一点,说不得还能带为师飘到天上去!” 陈鸢嘴角抽了抽。若是那樾劼大祭师还活着听到这番话,估摸着庆幸还好自己死了。 “放心,往后啊,肯定还有更好玩的,到时候弟子给师父弄来!” “好,这可是你说的!”疯老头得到保证,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随即摇摇头,“一个不够!” 他伸出手掌使劲握紧拳头。 “为师要二十个!一起捏在手里,肯定很好玩!” “好!那就二十个!” “拉钩!” 疯老头像个小孩般伸出小拇指,陈鸢失笑一下,与老人勾了勾,这才被师父放走,看着老人又高兴起来,蹦蹦跳跳的扭着屁股不知要跑去哪儿疯了。 “还有一事呢。” 他看了看手里刚雕出的木雕,走去停靠帐篷旁边的车厢,手中一个花边深衣襦裙的美貌女子木雕放去死气沉沉的项羽木雕旁边。 下一刻。 原本毫无生气的木雕,双目顿时转了转,活了过来,陈鸢随意的抬手,拂去女子木雕额头,两人活灵活现牵起手,一起从格子里跳下,理也不理陈鸢,项羽抱着虞姬木雕翻过栅栏,跳到了外面,等陈鸢出来,已经不知道钻哪儿去述说衷肠。 自从吸食了那大祭师,陈鸢明显感觉到体内法力旺盛,有种用之不竭的感觉,但也不用法力,却是感觉在向外流逝。 只有依照明光两人诵唱的道经,才堪堪压制回去。 想着与其浪费掉法力,不如多雕一些木雕,甚至有时也会用灵显之术,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将手中黝木灵显,直接化作一柄铁鞭,看得陈鸢有些发愣。 随后他像玉晨借了桃木剑,脑中想着后世电视上见过的一些名剑,顷刻间,捧在手中的桃木剑化做一柄四面汉剑,长约三尺二,剑柄铜纹兽面,柄首含一颗玉石。 上面竟还有字:汉武.八服。 嗡! 陈鸢握住剑柄随手一挥,带起风声,搅的帐篷都鼓了鼓,颇有八荒威服的气势。 收回法力后,那柄八服剑顿时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这要是化作轩辕……赤霄……那了得? 陈鸢想试试,可惜他没见过真的什么轩辕,灵显出来的,不过是一个看似威风的宝剑罢了。 “不是有御剑术嘛……往后得空在路上练练……” 他坐在帐口看着远处袅袅的烟气,吕布与老牛比拼力气,随后被掀翻在地上滚出数圈;项羽拉着虞姬从帐口悄悄的溜走;师父不知又做了什么,套了一身铠甲,托着一顶铁盔‘哇哈哈’的营里跑来跑去,引得众人大笑。 风吹过营地。 陈鸢打了一个哈欠,隐隐约约耳边传来重重叠叠的声音,刚闭上的眼帘猛地睁开,他走出帐篷,外面天色不知何时阴了下来,犹如黑夜般,热闹的营地变得死寂一片。 呼呼~~ 阴风阵阵吹来,他望去周围,栅栏间多了许多模糊的身影,脚跟不着地的立在那里,像是死去的那些樾劼胡人,足有数万之多,阴测测的看过来。 “活着的时候,都未怕过你们,何况死了!” 然而,下一刻。 一种令人莫名的阴冷在后背泛起,陈鸢还没回头,背后一阵阴风呼啸,一道巨大的身影,着猩红状元袍,轰的一声钻地而出,阴气瞬间缭绕四周。 陈鸢侧身回头,就见一张豹头环眼,青面虬鬓的狰狞大脸,在一片阴气之中,张开血口,周围无数阴魂撕心裂肺惨叫,刹那间,化作一道道烟气,纷纷飞入血口里。 陈鸢陡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还躺在帐里,外面依旧阳光灿烂。 第八十五章 森罗殿 “哞!” “吃某家一戟!” 帐外阳光倾洒,焚香袅袅,不时传来老牛与温侯的角力的声音,帐口还有师父不知哪儿弄来的衣甲哈哈的跑了过去。 刚刚那是……钟馗? 帐篷里,陈鸢坐在凳上,脑中回想刚才诡异的一梦,阴气森然里,那猩红的袍子、浓密的虬鬓的相貌,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记忆中的那位。 难道森罗殿可以开启了? 想着时,陈鸢双袖左右一洒,沉息闭气,双掌缓缓降下按去膝盖,就那么坐在凳上,阖上双目的一瞬,周遭喧闹从耳边断去,一切感知都消失无踪。 安静之中,陈鸢再次睁开眼,阳光、苍松充斥视野,在风里轻摇带着淡淡的清新气味。亦如之前,走上长长的石阶、山门、花圃,前方入眼的道观背后,天色变得阴沉,旋转的阴云间,时不时响起雷声,青白的电蛇轰隆隆的在云里蹿动。 轰趴! 电光在远方打窜下阴云,照亮巨大的山体的轮廓,阴风飒飒,黑雾漫漫,可也看不到太过清楚。 步入人杰殿,诸像安静异常,往日进来或多或少都有声音冷不丁冒出跟他打招呼的三爷,这回也出奇的沉默。 待到陈鸢打开右侧的门扉时,关公神像陡然有话语传来。 “森罗殿中阴神,森然有度,却不好融洽,当小心!” 陈鸢朝神像拱了拱手,被这么一提醒,反而有些后怕了,将门扇一推,小心的迈开走了进去,顿时一股阴风扑面而来,仿佛穿过皮肉直达骨头的寒意窜起。 笔直的通幽小径,铺满枯叶衰草,两侧松林阴气森森,像是藏了无数鬼魅,隐隐传出哭声尖啸。 陈鸢踏上石阶,风‘呼’的吹去脚边的枯叶,循着路径而上,阴风越发大了,吹的袍袂飞舞,借着不时闪过天空的电光,终于看清了前面的雄伟大殿,碧瓦楼台在阴黑里格外显眼,殿门之外,白岩铺砌,立起四对石柱,柱上攀着许多幽幽绿火。 ‘森罗殿。’ 陈鸢念着古朴的门匾,整理了一下心绪,脑子里还是压抑不住后世那些对于阴曹里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的画面。 毕竟画出的,和真实那就是两码事。 他戏了口气,手掌按去那满是铜钉的漆红殿门,然而,如何推也没能将它打开,微微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一步,仔细端量了片刻,忽地笑起来,想起刚才关公神像所说“森然有度。”就是要讲规矩的意思。 明白这点,陈鸢双袖拂开,恭恭敬敬的拱起手。 “凡间修士陈鸢,拜见森罗阴天子!” 咔~ 轻微的动静传来,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一缕缕幽光随着渐开的门扇投在地上渐在陈鸢目光照亮。 呼。 陈鸢吐了口气,垂下双手大步走进大殿,映入眸底的,是与人杰殿的豪迈、安静不同,此间大殿幽火飘舞,踩着碧玉般的地面往前,左右乃是五对神台,最前方有十个神台由右往左一字排开,稍靠前一点,则还有两个神台,依陈鸢的记忆,应该是两位判官的位置。 与人杰殿里相比,这里显得等级森然。 可惜对阴神了解不多,陈鸢看着空荡荡的神台,是难以叫出名字的,唯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较为熟悉外,就只剩之前那诡异的梦里出现的钟馗。 ‘还好之前有所准备了几个木雕,嗯,到时候该给他们几位编排一些故事了……嗯,这是什么?’ 望去大殿一侧,墙壁上好似一副风水墙,延绵十丈,上面皆是浮雕,刻的都是一些建筑、道路、桥梁。陈鸢点去一个像是城池的图案,脑中顿时浮现出阴风嘶吼的城池,里面熙熙攘攘,挤满了漂浮不定的人影哀嚎嘶叫。 听得人头昏脑涨,心里发慌。 陈鸢赶紧从浮雕上收回手,脑中的杂乱这才安静下来,‘这森罗殿处处透着诡秘,还是人杰殿舒服一些。’ 又转了片刻,收起好奇,恭敬的拱了拱手,这才从里面退出来,可惜梦里出现的钟馗,并没有在殿中,难道只是一个启示的梦? 但不管如何,森罗殿向他敞开,说明后面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 ‘慢慢来,不急不急。’ 走下石阶后,陈鸢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神识回拢身体,已经是在帐里了。外面,师父的嘻哈声、老牛与温侯的打斗声,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陈鸢从凳上起来,想着森罗殿之事,将车厢里一直放着的头戴黑白尖帽的木雕拿在手中,重新用工具添加了一些细节,让其看上去栩栩如生。 之后,拿了笔墨纸砚想着七爷八爷的生平,在纸上书写开来,当然也写了自己编的无常索命的故事。 到的第三日下午,除了还在追缴的军队外,这边的兵马准备拔营返回洛都,公孙隶邀请陈鸢同行,原本之前不想去的,想到还要到京城演上几出戏,顺便看看那位路上相约的中年书生是否会来。 “殿下先行便是,不用等我。” 婉言拒绝了庆王的相邀,陈鸢在大军开拔后,架着牛车慢慢悠悠的走在后面,渡河向南去往洛都。 几天前击溃樾劼人的消息,已经由快马带回了洛都,整座城池上下沸腾,城中百姓上街欢庆,文人雅客呼朋唤友相聚茶肆高谈阔论,说起胡人之败,那叫酣畅淋漓;浓烈的氛围里,也有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商贾聚集说起最近听到的奇闻。 “你们肯定不知晓,黄泥镇那边,举镇上下,几百口人全被胡人杀了,当时我也在,还好听到胡人要来,跟着跑了。” “兄台,那你可知,距离黄泥镇五十多里,来鹤州的胡人全都死了,这才解了洛都的危机。” “你如何知晓的?” “嗨,我那侄儿的表亲的女婿就在军中,那日还亲手抬过胡人的尸体掩埋,他说当时河道都堵了,两万多人不明不白全死在河里。” “这胡人是咋了?摸黑赶夜路,全栽进河里了?” “谁知道,反正稀奇古怪的。” 絮絮叨叨的市井言语,八卦着表面的始末,而皇宫里,公孙伦已有两晚没有睡好觉了,登基半月不到,胡人南下的铁蹄在他面前停驻,被打的逃回草原。 下面功绩要论,可放到他皇帝身上,难道不是苍天钦定的天子?不然他一登基,胡人就败了? 无论真假,放到外面,还是朝堂,他这个皇位已经坐稳了。 庆王、鲁王、阳王送来的战报里,均已提到一人,想起瑞河淹没的两万五千胡人骑兵,皇帝自不会食言,让人起草了敕封令书,翌日一早,他招来工部官员,让其在城中选址,他要建一座大庙。 …… 阳光升上云端。 一拨官员寻访城中空地选址时,他们要塑的神像那人,此时赶着牛车,在士兵盘查过后,进了城门,走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行人穿梭、店家各色旗幡飘荡,叫卖的摊贩、吆喝的伙计,那是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第八十六章 洛都(求推荐,收藏) “西域来的绸缎,仅剩最后两匹,沮乞人断了商道,往后想买都难了!” “……前面的客官,过来看看刚烧的陶罐。” “烧饼!烧饼咯~~” 入城之后,街巷繁杂热闹,挑着箩筐的矮小汉子顶着烈日走街串巷;路过的茶肆宾客三五成群说着闲话,街道上,偶尔还有驼铃在响,被断去归途的西域胡商弹奏起漫漫胡音。 行人熙熙攘攘而过,随后挤去两侧,看着一辆古怪车厢的牛车过来,指指点点,不知说着什么。 “徒弟哎,这里是哪儿啊?”疯老头扒拉着栅栏探出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瞪着沿街的繁华,“……能不能让为师下来……哎哎,给为师买一个买一个!” 疯老头指着街边一个摊位插满风车,在风里齐齐旋转。 “师父别下车,过去就给你买。”陈鸢拉着老牛靠近那边摊位,问了价格后,摸出几文付给小贩,“小哥,问你一个事,附近可有客栈?” “好说,过了前面二里街,往左大约六七丈,便有一家。” 收了钱,小贩喜滋滋的指了指方向,陈鸢道谢一声,便循着对方说的位置过去,飘荡的‘福运’二字旗幡下,守在门口揽客的店家伙计,瞅着停靠下来的牛车,赶忙上前拱手。 “这位客官,是下榻还是吃饭?不管哪个,你都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儿可是床铺松软,菜肴也是美味可口的紧。晚上,想要找乐子,小的也能给你叫两三个来。” “好玩的?”疯老头从车里探出脑袋,捏着风车唰的跳了出来,一把扯过伙计,眼睛都快亮出光来,“赶紧去找来,老夫要这么多!” 老人张开双掌,往大了比划。 “二……二十个?” 伙计结结巴巴的比出两根手指,一旁的陈鸢笑呵呵的将他手指压回去,“别多想,我师父跟你闹着玩的。速去将牛车拉到后院,多味些草料,对了莫要和它说话。” 陈鸢将缰绳塞到伙计手里,轻拍下青牛老头,示意他听话,旋即,拉着师父赶紧进去,疯老头仍旧不舍的回头朝还捏着缰绳迷糊的伙计大喊:“记得找好玩的来!” 大堂人声喧哗,七八张桌子几乎坐满了宾客,陈鸢过去向掌柜的开好了房,准备了一桶热水,先给师父擦了擦脸、手,这才到屏风后面泡个热水澡,换上之前途中新买的衣袍后,去后院将车厢里的几尊木雕带回房里。 伙计端了饭菜进来,“客官,就两个人,要那么碗做甚?” “我这人啊,有怪毛病,喜欢多放几双碗筷。”陈鸢点了一炷香插去香炉,摸了小费给那伙计后,便关上门。 靠墙的长桌上,关羽、张飞、吕布、秦琼、尉迟恭……一一揉了揉胳膊,伸伸腿脚,颇为神气的起身,然后齐齐跳去桌下。 啪! 五个木雕落地,一起偏头看去中间,吕布大喇喇的摔在地上,四个小人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走去圆桌,比着手势,交头接耳轻说道: “还三国第一呢。” “就是……跳个桌子都费劲。” 吕布木雕捂着头上两根长翎回头望去长桌,那是摆花瓶的高脚桌,比寻常桌子要高上些许,骂骂咧咧的跟着来到圆桌,抱着瓷碗跟那四个拉开距离,直到有菜肴夹到他碗里,这才收住了声。 “温侯吃饭,是我不对,没注意到桌脚太高。”陈鸢笑呵呵的打着圆场。 那边,吕布看了一眼,那边关张等人,哼了哼:“如此,某家便原谅你了。” 四人没有说话,齐齐将碗往前推去一截示意。 陈鸢笑着一一给他们都夹了菜,方才作罢。他端了茶水敬去一圈:“胡人之事,全赖诸位豪杰相助,鸢敬你们!” “杀胡,份内之事,不用道谢!” 关羽、秦琼、吕布、张飞齐齐点头,后者偏头看去吕布:“你又没动手,点甚的头。” “黑脸贼!” 黑脸的木雕捏起拳头靠近一步。 “来啊!俺后退半步,便不是张翼德!” 关羽老神在在的坐在碗边,阖着眼帘轻轻吸了一口,已经见怪不怪了。陈鸢笑着朝说道:“吃饭!” 长桌上,项羽拉着虞姬坐在边沿,耷着腿,轻轻踢着。 阳光倾泻窗棂,光尘飞舞,映着饭桌、人的、木雕的影子热闹的围在桌边。 …… 同样的天空下,城池之中,两个身穿道袍的身影走过热闹的街巷,在一处宅院停了下来。 不久后,两人敲响门扇,被请了进去,寻问了青虚在何处后,便径直来到前院中堂。 “明光、玉晨见过师兄!” 中堂之内,一身道袍的青虚正与一侧席位上的着青灰衣袍的男子说笑,见到两位师弟回来,让他们赶紧落座。 “那边的事,我已经听陛下说过了。” 对面并立的二人,笑着也点点头:“如今北方胡人已去,天师是不是要重领山门?” “先坐下说话。”青虚按按手,让院里的仆人斟上茶水后,“重领山门自然是要的,不过前日天师言,地底妖魔之事,不可拖延,如今正好空出手来,将此事了结。沧澜剑门的南院剑首也在,之后,他回门中也会言明此事。” 言语间,那边的徐清风笑着朝对面落座的两位道长拱了拱手,寒暄了几句,随后问起一些事。 “不知陈鸢可来到洛都?”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明光点头道:“他在军队后面行进,估摸这个时候已经来城里了。” 旁边,玉晨看着徐清风,不由好奇。 “徐师兄,寻陈鸢有何事?” 早前他还在洛都时,听过飞鹤师侄所说之事,眼下又问起来,乃是另外一层含义,不等徐清风开口,他说道:“……陈鸢虽修邪术,可也能做我想做却不能做之事,贫道佩服,总得既是好人,就不该被人拿剑指着。” 话说的如此明白,就差说:你敢拿陈鸢,先问过我再说。 “两位师弟!”青虚开口打断:“此事我与徐师兄已经提及过了,我会请天师帮忙周旋一二,徐师兄也已答应,此时问起,乃是另外一件事。” 站在徐清风身后的两位沧澜弟子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颇为疑惑,不久,三人跟出了宅院,来到外面街上,一个弟子忍不住问道:“师叔,还有何事要做?” “等会儿就知。” 在外面等了会儿,青虚也跟着出来汇合,身旁却还多了一个小姑娘,晃着两条小辫怯生生的看着周围。 一行人穿过闹市,循着气机来到客栈,敲了几下房门后,吱嘎一声,陈鸢打开门扇,看到门外几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请了他们入内。 一旁的小女孩看到陈鸢,怯生生的脸上顿时甜甜的笑了起来,一下冲过去抱住陈鸢双腿。 “大哥哥!巧儿又看到大哥哥了!” 陈鸢摸了摸她脑袋,随后拱手朝青虚、徐清风,以及明光、玉晨四人拱起手,寒暄两句后,便一起在桌前坐下,小姑娘‘哇’的看着长桌上摆着的一排木雕,当看到那个好看的美貌女子,想要伸手,旁边身披大氅的木雕却是有些凶神恶煞的看来,吓得将小手缩了回去。 此时,屋里,众人说话声渐起。 “前辈可是找我的?”落座后,陈鸢先开了口,直接了问起对方的来意。 毕竟之前化身吕布,杀了对方一人,沧澜剑门不可能就这么安静,既然来了,那就打开窗户说亮话。 徐清风知道陈鸢心里所想,他摇摇头:“那件事,天师府愿给你作保,徐某就暂且不拿你回山门,但有一件事必须要做,故此我才在洛都等你多日。” “何事?” 陈鸢问去时,青虚等人也好奇的看了过去,就见那边的徐清风目光直直盯着陈鸢,声调简单而平淡。 “御剑术!静姝小女儿心态,我岂能不知。但此法乃山门秘典,不可流落在外,今日等你回来,就是讨要这份,你不曾学吧?” “还不曾。” 陈鸢确实还没会,但口诀读过几次,几乎能全背下来。既然对方来讨要,确实该还给对方,这没什么好犹豫的。想着,他手放去袖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张,轻柔放去桌上。 “这便是那日祝静姝所写,不曾仿写过,还请查验。另外,还请不要难为她,当时不过一句戏言,哪成想祝姑娘当真了。” 上面字迹素净、秀雅,徐清风是见过那师侄的字迹,这是做不了假的,他仔细看了一遍,方才放入袖里,也没有多余的言语,朝青虚等人拱拱手起身告辞,带着两个弟子匆匆出门而去。 “呵呵,沧澜剑门的人就是这样,行事匆匆的,往后多接触,就习惯了。” 青虚笑着,抬手一拂,隔空将门扇阖上,“对了,你在北面的事,庆王、鲁王、阳王已经书信说予陛下听了龙颜大悦,今日一早,就让工部的官员在城中选址,测量土地,要给你盖一座生祠。” 又盖? 陈鸢愣了愣,之前临江县就有一座了,不过令他惊讶的,还是皇帝竟也知道他,之前还叮嘱三王莫要说出来,看来对方根本就没听。 那边,明光道长以为陈鸢被惊讶到了,便笑着说道:“你之木偶乃香火成道,正好有座生祠可供养,总比像之前那般吸食……” 说道这,他闭了闭嘴,忽然仔细打量陈鸢,像是发现了一些古怪。 “……你身上业障、凶煞怎的淡薄了许多?” “或许是老天爷知晓我所做之事,开恩免去了。”陈鸢笑了笑。 森罗殿之事自然不能说的,随意捡了些话遮掩过去,那边三道人也没纠缠,对于陈鸢,他们还是颇为喜欢的,一来救过飞鹤,跟天师府是有善缘的;二来,为民奔波,做他们不能做之事,就不能将其看做其他邪道之人;最后,地底妖魔之事,将来说不得还需要对方呢。 “飞鹤带回的那本笔记,我等都已看过,除了那次出现的妖魔,其余记载令人匪夷所思,就像我们所站地下,亦有另一个人间似得。” 青虚想起那册子里的地底之声,描述能听鸡鸣、犬吠,甚至还有车马行驶,让人难以置信。 陈鸢跟着笑了笑:“当时在下听来,也是如道长这般。” 几人在房里又聊了一阵,这才起身告辞,陈鸢送他们出了房门,小姑娘被道人牵着,回头摆着小手:“大哥哥再见!” 这时楼梯上,疯老头高高兴兴的从外面回来,擦身而过时,青虚忍不住又端详了几眼,更加确定,自己应该是见过的。 可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师兄,你看什么?” “陈鸢身边那个老头。” 玉晨回头瞅了一眼,被徒弟带去房里的老头,笑道:“他呀,虽说疯疯癫癫,但还挺好玩,对付胡人的那个大祭师,紧要关头,还是他出手,把对方吹成一个肉球。” 那边,青虚想着那副画面,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一甩拂尘,带着两个师弟走去街上。 也有话语还在说道。 “生祠一立,这位道友怕是要有麻烦了,不知多少人会来掂量他轻重。” …… 好生歇息了一个晚上,陈鸢整理了表演的故事,拉着牛车到了街边搭起了戏台,演起了《无常索命》《关公千里伏魔》的木雕戏。 尖冒、铁链、黑绸袍的木雕小人儿一上台,街上行人渐渐驻足,围得越来越多,看那活灵活现的木雕尽耍玄妙,为民惩恶扬善。 到得精彩处,众人忍不住拍手,叫上一声。 “好!” 第八十七章 消失的戏班 喧嚣的街头,站满了一道道身影,外面过往的行人好奇停下,垫着脚尖向里瞭望,也只能听到隐约的台词,想要往前挤,令得拥堵的人群骚乱了些许。 攒动的人群缝隙里,隐约见那小戏台上,一个头戴白尖帽,上写‘一见发财’四字的木雕小人儿,耷拉长舌,手握一根丧魂棒,与几个木偶演着一出戏。 怪异的人偶不是没有,可像这般形象,还做为主角的就少见了,在围观的百姓眼里,那可少有的稀奇。 就见那戏台上,名曰谢必安的木偶搭救母子三人,有纵法引火烧了恶霸家业,看得周围百姓鼓掌叫好。 “烧得好!” “这种夺人家产,还往死里逼的恶霸就是该死,可惜这白无常还是心善了,居然没将那人魂魄给带去阴曹。” “瞎说,那得讲规矩,要是动不动就将人魂魄缉走,那他岂不是可以肆意妄为了?” “管他做甚,好看就行了!” 各种声音混杂一片,后面又看了黑无常上台,众人才知,竟然还是一对的,到的最后新编的关云长千里伏魔的故事,有人觉得这红脸长髯的木雕有些眼熟。 “哎,之前也有小戏班也有这个木雕,除了故事不同,人物倒是很像,就是最近没见他们怎么过来。” 旁边也有人看了出来。 “你这么一说,到真是的。我在街上等了好些天,最近都没见他们过来,难道换成这位小兄弟了?” “我看不像,连车都不同。” “那过去问问,我跟那班里的一个小哥相熟。” 那边,高高的车厢前,陈鸢手中看似操作的木偶,其实是被法力牵引着,在台上骑马长奔,跨过拉动的山水背景,闯入藏匿妖魔的胡人军中,斩首而还,引得围观的百姓鼓掌叫好的同时,剧目也落下尾声。 他从车里出来,朝众人拱手时,也看到对面茶肆里,一个小人儿晃着两条小辫子,朝他挥手,旁边还有道士明光,正笑吟吟的看来。 “大哥哥!” 不久,一大一小从茶肆出来,名叫巧儿的小姑娘借着人小的优势,挤进人群缝隙,俏生生的跑到陈鸢面前,背着双手,小脸仰起笑嘻嘻的道:“原来老牛拉的木偶是这样表演的啊,还以为是用来啃……” 小姑娘双手抬起呈爪,张开嘴发出‘哇呜’的声音,做出欲咬的模样。 令得陈鸢爱怜的在她头上摸了两下,便看到明光过来,“道长怎么有空带着巧儿出来?” “师兄跟玉晨出京城去寻天师了,将她留给贫道照看……就到街上逛逛……哎呀!”明光忽然一拍脑门,“法器忘在院里了,你先帮贫道照看巧儿,我去去就来。” 陈鸢微微张着嘴,目光里的道士一个闪身挤出人群,眨眼就不见了。 “你很顽皮?”陈鸢回过头,看去正跟老牛大眼瞪小眼的小姑娘,小人儿偏过脸来,抿着嘴角的笑意,使劲晃了晃脑袋,“没有啊,巧儿很乖的!很听几位道长的话!” 说着,巧儿爬上车撵,看到里面大清早还在打瞌睡的老头,张开上臂就抱了过去:“大师傅!!” 疯老头被这一抱,惊醒过来,顿时眉开眼笑。 随手拿过几个小木雕塞去巧儿怀里,拉着她坐到一起,竟玩起了过家家的孩童游戏来。 看到一老一小玩的挺好,陈鸢笑着再次与周围人拱了拱手,说上几句,便收拾东西准备吃晌午饭。 “小兄弟,你等等。” 散去的人群里,一个戴青帽的老头过来,“跟你打听个事,之前有个戏班是跟你一起的吧?好些天没来,上次演到一半的戏,到现在都没演完,弄的我啊夜不能寐,劳烦你去问问,什么时候过来,把故事演完。” 还有一个戏班? 陈鸢愣了一下,顿时想起之前走陈家祠,在茶肆避雨时,听那些走南闯北的汉子说起过,是有一个戏班来到这边,想不到还能碰上。 不过随即,他皱了皱眉,按规矩戏没演完,怎的也要在第二天补全的,不然坏这行的名声。 想了想,陈鸢将侧厢的台子收拢,往上合拢,插好栓头后,心里也寻了一个由头,看向那老人。 “老丈,我跟他们也是一起的,他们先来的这边,我也寻了好些天,不知他们在何处下榻,我正好可去寻他们。” “具体的老朽也不知,不过里面有个叫三儿的,我俩说过几次话,听他们说在城西郊外三里地的梅花集子落脚,那里租钱便宜。” 陈鸢道谢一声,叫里面的巧儿和疯老头坐稳,拉上牛车穿过街市,后面那老头还追上几步:“记得叫那三儿赶紧将后面的故事讲完,老朽等的睡不着觉!” 牛车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等出了洛都西门,小姑娘拉着师父下了牛车,在道上你追我我追你,嘻哈哈的笑闹,不时还爬去老牛北上,给它挠挠后颈,弄的老牛惬意的眯起眼,哞哞的叫不停。 但陈鸢看得出来,小姑娘这是故意表现给他看的,希望陈鸢不用为她担心。 “大哥哥,给!” 巧儿从老牛身上滑下来,从挎着的兜里摸出一把炒豆,俏生生的递过来:“青虚道长给巧儿的,巧儿一个人吃不完。” 摊开的的小手上,一把炒豆下一刻就被另只手抓去,气得小姑娘看着跑去前面的疯老头,跺了几下脚,就追了上去。 “大师傅!还给我!那是给大哥哥的。” “就不给,就不给!” 疯老头挥着手里的炒豆,不时拿上几颗塞去嘴里,提了提裤子,又继续让女孩追他。 笑闹声里,牛车已过三里地,道路两侧的田野在收割过后,农人忙碌已翻起了新泥,飞过的燕雀叽叽喳喳落在田埂。 到了前方梅花集子,陈鸢向一个路旁卖着山货的老妇人问起这里可有一个戏班在这里落脚,老妇人不知是不是哑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前面。 好在集子不大,一眼就能望穿的一条长街,再另寻了一个集子里的小贩问了问,对方表情有些古怪,“你找他们?” “嗯,在下与他们都是一个戏班的,你看。”陈鸢指了指打开的门扉,露出里面大大小小的木雕。 “唉,你赶紧走,房主要是知晓你是跟他们一伙儿的,估摸要找你租钱!” “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知,听说前不久来的那个戏班,住了几天,人一个个的不见了,还把房舍弄的乱七八糟,到处贴着黄符!” “黄符?那他们做哪儿,小哥能否指条路?” 那小贩也是好心,劝了几句,见陈鸢还是要去寻人,只得起身领着走到街口,指着集子下方那条道,“这里过去,靠近李家林子有个小院,那里就是!” “有劳。” 陈鸢朝他拱手,随即上了牛车,朝那边赶去,那边并不难找,一过去便是大片桃柳林子,一栋寻常的小院矗在边缘,倒显得雅静许多。 牛车停在门口,还没过去,就见到院门上方的门边,用公鸡毛沾血贴在一张黄符上,看血迹的颜色,应该是最近才贴上的。 他敲了两下门,里面根本没有回应,用力推了推,门扇从里面锁住了。 “师父,你在外面照看下巧儿,我进去看看。” 陈鸢叮嘱一句,就在小姑娘的目光里,唰的纵身踏去墙头,随后降下院墙后面,院里是四合的,三个方向都有房舍,幽幽静静令人心里发毛。 法力裹去双目,陈鸢走去最近的房舍,没有任何的异样,东西全都整整齐齐的摆着,像是从未有人住过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每间房门口都有黄符。 到的正屋那边,陈鸢走过一圈正要退出,隔壁摆在靠近屏风的位置,一个矮脚柜子陡然发出‘吱’的轻响。 陈鸢耳目何其敏锐,循着生气,一拂宽袖,喝了声:“出来!” 柜子小门嘭的向外拉开,顿时一道身影栽到了外面,连滚带爬的跪去地上,朝着陈鸢使劲的磕头,凄声叫个不停。 “饶命!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三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磕头的身影顿时停下来,慢慢抬起脸,看到陈鸢的刹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过去一把将陈鸢双腿抱住。 第八十八章 怪妇 陈鸢打开了窗户,让阳光驱走了屋里的阴冷,看去那边桌前,三儿坐在凳上,呆呆的看着桌面,浑身还在瑟瑟发抖。 对面,巧儿、疯老头一老一小,双手做莲花状,撑着下巴好奇的看着他。 “戏班出了什么事?其他人呢?” 那边,陈鸢从袖里取了早上没吃完的半块饼子给他,三儿偏了偏视线,一把抓过饼子就往嘴里塞,使劲的咀嚼。 这些天躲在柜子不敢出去,可见饿的有多狠。 “别噎着,喝口水。” 三儿接过递来的陶碗,大口大口灌了凉水进肚后,方才缓过气来,犹豫了片刻,他才开了口。 “……都不见了。” 他喃喃的话语过后,陡然激动起来,一把抓去陈鸢双臂:“都不见了,都被那个女人吃了!” “什么女人?” “……一个很美丽的女子。”三儿激动过后,循着陈鸢问来的话语,渐渐将事情始末讲了出来,“……我得师父手艺,另开了一家戏班,雇了四个帮工,便一路往这边过来,洛都是京城,人也多,就想着到了这边,靠木雕戏能多挣些钱……” …… 自从大师兄躲避赌债,抛妻弃子后,三儿也已经能独挡一面了,娶大师兄的妻子,有了家室后,不再像往日那般浑噩度日。 赵老头也看在眼里,让他和二徒弟一起另立戏班,走南闯北一番。 风带着温热吹在人身上是燥热的感受,赶着两辆驴车的五人望着雄伟的城墙,心里有着无限的憧憬,兴奋的踏入这座天下中心的城池。 说不得能在这里混出名堂,买下一栋小院,也算立下一份基业,再将婆娘孩子接过来,当真睡觉都能笑醒。 雇来的几人也都是勤快人,入城之后便打探了哪里能摆摊,哪里买卖的人多,热热闹闹的搭起戏台,南方的木雕戏,在这边少见,一连几日,也赚了不少钱财。 一日演完后,在城外集子里叫上四人高高兴兴吃喝一顿,为来洛都立足庆贺。 不久,吃完酒宴,三儿与大伙一起回去,快至桃柳林,路边多了一个抽泣的女子,一询问,才知原来是女子夫家病故,又被娘家人撵了出来,正要去投奔邻县的亲戚,只不过半路想起丈夫,才路上伤心起来。 那女子着青碧襦裙,头裹白幅巾,一双桃花眼、眉目如画,身材婀娜,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不知怎的,三儿总觉得那女子不是好人,可架不住几个同伴起了怜悯之心,便将对方带回了住处。 …… 屋里,三儿的声音持续,颤抖的将故事一一梳理清楚。 “那女子来了咱们这,倒也安稳了两日。可过了些时日,四个帮工里一个叫老九的,忽然带了女子过来,向我辞行,说是要与对方结为夫妇去邻县一起投靠她亲戚。 说来也怪,晚上的时候,我梦见了老九,他在门外不肯进来,问他怎么了,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好一阵,他才开口,声音怪怪的,有些模糊,说:他快被吃完了。当时我只当是梦,并没有在意。” 陈鸢皱起眉头:“第二天,那女的又回来了?” “陈兄弟,你如何知道的?”三儿有些惊讶,想到老四可不是普通人,又释怀了,便继续讲下去。 “那女子确实又回来了,朝我们哭喊,说是那老九把她钱财全卷走,跑得没影儿,过来找我们讨要说法!” “大白天的,让一个女人在门外苦恼也不是办法,只好将她请进了宅院,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就真当老九玩过那女子后,起了盗窃的主意。可到了第二天,那女子又挽起了另一个帮工的胳膊,两人要在这院里成婚……” “……婚事简单的紧,两人草草就在堂里拜了拜,就入了洞房,剩下的两个帮工想要闹闹新娘,发现门被锁住了……翌日一早,没见着成婚的帮工,那妇人说一大早出门給她买胭脂去了,可没一会儿功夫,我从后院过来,就见这妇人竟拉着一个叫王七的帮工进了房里。” 三儿说到这里,吞了吞口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当时我有些气不过,便叫了刘福,就是最后一个帮工,我俩去将门撞开,好让两人奸情不能得逞……可到了里面……我和刘福看到那女子……不,应该说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坐在蹲坐床上,啃着王七的脑袋……见到我俩怪笑几声,跳窗走了。” “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老九他们其实早就被吃了。原本想要去报官,可官府哪里信这些,正忙着北面胡人的事,我和刘福只得在街上买了一些黄符贴在门口……可一入夜,那女子就过来,在门外叫人名……刘福没注意便被她叫了去……” 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口气说完,三儿这才放松了不少,加上有陈鸢在这里,心里那叫一个踏实。 桌子对面,疯老头抬肘推了推小姑娘:“你怎么看?” “我……我不敢看!”巧儿想到刚才三儿讲的诡异恐怖,脑海里像是浮出了当时的画面,“啊!”的尖叫一声,害怕的捂住脸。 那边,陈鸢负着双手端详三儿的表情,见不像是在说谎,那就真碰上妖鬼了。 ‘这可是砸我修炼途径啊……’ 旋即,他让三儿收拾收拾,跟着一起回城里安顿,将巧儿送回明光那里,顺道询问有没有遮蔽气息的符箓,毕竟让对方知道院里有法力,岂不是不来了? “道友拿这符做甚?” “除妖尔!” 陈鸢接过符纸转身大步走去院门外,巧儿追在后面,送到门口朝着背影挥手:“大哥哥小心,把那妖怪捉住!” 回应的,是远去的背影举手挥了挥,很快消失在前方拐角。 天色渐渐沉下。 天黑前,陈鸢回到院里,将遮蔽修为的符箓贴在外间的椅背后面,点燃烛火,捧着《黄川杂疑》籍着昏黄的火光看着上面故事。 夜色静谧,只有风吹着院里的杏树沙沙作响。 后院的老牛匍匐地上,无聊的哈气吹去贴在两眼中间的一张黄符,忽地抖了抖耳朵,仰起头望去夜空,清月正渐渐被夜云遮掩了下去。 院里的杏树在风里来回摇晃,檐下的灯笼映着摇摆的树枝投在窗棂,彷如有鬼祟在外面张牙舞爪。 沙沙沙…… 郎君~~郎君~~ 树枝抚响的声音里,有着银铃般脆生生的话语顺着夜风从外面飘进来。陈鸢抬了抬脸,阖着的门扇吱嘎一声被打开,风卷着叶子吹到了他脚前。 昏黑的庭院,隐约有一盏红灯笼摇晃,慢慢悠悠的沿着屋檐朝这边飘来,一声一声的喊着“郎君。” 走过檐下的灯笼光芒,那提着红灯笼后面,显出一身青翠襦裙的女子,皮脂如凝,桃目含媚,看到敞开的中堂里,坐着的并非三儿,那张妩媚的俏脸疑惑了一下,旋即,微微垂脸,抿嘴羞笑。 “原来此间是如此俊俏的郎君,让妾身好生唐突。” “既然唐突,那就离开吧。”陈鸢拍拍手上书籍,“莫要打扰我看书。” 陡然这番话,让那美艳女子愣了愣,随即低低笑了一声,迈着莲步走了进来,玉指轻推着门扇,将门关上,抵着门风情万种的看着烛火下神色专注的脸庞。 “郎君,那书可有我好看?!” 灯火间,剪在房门的婀娜人影坠去了衣裙,白皙的玉足迈过地上襦裙,朝灯下的陈鸢摇曳着腰肢缓缓靠近,拖着高耸的胸房,俯身吹去一口气,声音轻柔。 “良宵短暂,郎君岂能只看书,不看我呢。” 望着埋头看书的男子,她口中舌头忍不住想要舔去对方颈脖了,这时陈鸢从书上移开目光,抬起脸来,那女子急忙闭上嘴露出妩媚的微笑,然而,落到美艳面容上的,是卷起的书籍在她脑门轻敲一下。 “你有什么好看的,空有皮囊罢了。” 陈鸢落下的话语,却是冷冰冰的令女子脸色一变,她目光之中,隐隐看到俊俏男子背后上方空气里,好似显出四道龙刀、蛇矛、双锏、铁鞭身形轮廓,身飘仙带金甲,正怒目望来。 “哇啊!”的叫了一声,女子反被吓得跌倒在地。 第八十九章 地民 “哇啊——” 美艳女子尖叫一声跌倒在地,抬手遮去脸上,隐约间她好像看到那男子背后空气里浮出四道金光四溢的身形轮廓。 仿佛金光照在身上,有着针扎般的刺痛。 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不对劲,女子蹭着地面急忙转身冲去中堂,这时,门扇陡然无声自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黝黑的金甲身影,暴喝:“滚回去!” 手中铁鞭‘嘭’的扫来,重重砸在她胸口,一对白皙的饱满都在顷刻间变形。女子身形倒飞回去,重重落回中堂。 女子紧挨地面的视线里,那边坐着的男子正从椅上起身,一张黄符无声滑落,掉去地上时,泛着法力的气机从陈鸢身上扩散开去,也有声音淡淡响起。 “陈某游历千里,吃人的妖怪只遇过一次,这回你是第二次。” 美艳的女子挣扎着爬起,眼里有着恐惧的看着灯火间身影明明灭灭的陈鸢,随后,俏脸僵硬的挤出一丝笑容。 “原来郎君是修道中人,妾身有眼无珠……向您告罪……” 说着,女子娇滴滴的矮身福礼,双眸有着勾魂的媚色看过去,“高人在此歇息,不妨就让妾身服侍,也好……” 娇滴滴的声音里,白皙平整的后背渐渐显出一道红痕,往下笔直延伸裂开,随着女子接上后面那句:“也好尽享红尘美景。”裂开的缝隙探出十根灰蓝指头扒拉皮肤,露出一对明亮眼珠往外窥视。 顷刻间,女子唰的朝陈鸢扑了过去。 灯火摇曳,另有一道灰蓝身形冲出女子后背撞去右侧的一扇窗棂,嘭的声响里,撞破窗户遁入黑暗。 这边,女子被挥开的宽袖扫去地上,软绵绵的缩在地上,陈鸢瞥了一眼,是一副姣好的人皮囊,该是从活生生的人身上扒下来的。 陈鸢一翻手掌,掐出指诀猛地往外一挥:“去!” 放在桌上一根黝木调转方向,‘嗖’的飞出堂屋,化为铁鞭刺去黑暗,直直刺在腾身攀去院墙的灰蓝身影背后,低低的惨叫,身形翻落院墙外面的同时,陈鸢拂袖冲出堂屋,纵身踏去墙头俯瞰而下,丝丝薄雾散去,露出一个土洞。 “还会遁地?” 降下院墙,陈鸢看着黑漆漆的洞口,眉头紧皱,试着法力携着感知探进深洞,只感下方洞径蜿蜒纵深。 ‘若是青虚、明光他们在这里便好了,用五行之术,逼断它退路。’ 思绪间,陈鸢伸手一抓,黝木倒飞他手中,寻着气机走动时,不远一颗树下,泥土松了松,隆起一个小包,就在陈鸢走动间,小土包无声游移而来,刹那间,灰蓝的身形破土而出,飞扑前方的身影。 风声呼啸,陈鸢停下脚步微微侧脸,猛地抬起一脚蹬在扑来的身影胸口,灰蓝身形撞去后面的大树,震的树身剧烈抖动,飘下十多片叶子。 眸底泛着法力,能见黑暗中物,陈鸢这才看清树下挣扎的怪物,圆滚滚的脑袋,四肢粗长犹如猿猴,浑身长毛细密的淡蓝容貌,面容似人却无鼻梁,只有空洞洞的两孔,嘴唇大开,数颗獠牙外翻,双眼在夜色里隐隐散发光亮。 “呃呜呜~~” 那怪挣扎起身,四肢着地,像野狗般迅速攀爬,后肢蹬地,发出一声低吼直接飞扑过来。 陈鸢侧身躲避,袍摆掀开,一脚踹在它腰肋蹬飞,然后手中黝木化为铁鞭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铁鞭毫无章法的挥舞开来,划出一道道残影,那怪扑来,被打的惨叫。 袍袂飞舞间。 陈鸢左手并出剑指亮起法光,与铁鞭连打带戳在它脑袋、后颈、背脊、后肢……一路推着对方后退。 宽袖洒开,陈鸢剑指一抬化作法诀。 “灵篆神威.显法!” 那怪抱头搓手惨叫后退刹那,右侧空气显出凤翅盔,身着金甲的身影,双锏一绞一开,呯的将那灰蓝怪物掀了起来;半空之上,泛出豹头环眼的身形,蛇矛由上而下,砸在掀起的那怪身上,直接压回地上,抬脚嘭的将其踢飞。 下一刻,须髯抚动,绿袍金甲的身形显出轮廓,手中青龙偃月嗡的劈斩而出,那怪炮弹般横飞出去,砸断了那颗大树,余力不惜的还在地上翻滚,又撞飞一块石头,才堪堪停下。 扭动的身形上,张嘴发出凄厉的低吼,引得周围阴风阵阵,隐约能看到魂魄都快被打出体内了。 下一刻,扭动的身形陡然一僵,身体肉眼可见的腐烂,化为一滩黏稠的液体,而那需要贴着地面,迅速游去院墙。 地民? 陈鸢侧脸,余光的夹角之间,果然看到了一道人影贴在院墙,像是挑衅般朝他低吼,转身便沿着墙面迅速飞移而去。 ‘想跑?’ 陈鸢紧追在后,哪能肯让它逃脱,忽然冒出一个地民,偏偏还袭击了戏班,无论怎么猜想,都绝非偶然的事。 黑影攀附墙面飞速移动,只有视野夹角间才能听到的声音,像是在朝陈鸢怪笑,然而,下一刻,有不同的声音掩盖了它的笑声。 丁令咣当的铁链声,陡然从墙的另一面响起,正仰望半轮清月的老牛吓得头上黄符都掉了下来,铜铃大眼里,就见身后的车厢忽然打开,里面漆黑无比,却响着铁链晃荡的声音。 老牛眨了眨眼,顿感一股刺骨阴冷弥漫出来,眸底倒映的车厢,顷刻间一对漆黑无比的铁链飞速而出,前段一对琵琶钩犹如鬼爪轰的撞破院墙,土砖四溅里,钩爪扣住了那道黑影。 怪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响起的是凄厉的惨叫。 人影试图反抗,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硬生生被剥离了墙面,拉到地上随着铁链回收,眨眼间就被拖回车厢,厢门也在刹那收回合拢。 一切又归于寂静。 老牛呆呆的眨了眨眼,看着静静立在那里的车厢,‘俺一直都拉的啥啊……’想着,偏回头,吹去地上黄符,重新飘回脑门贴上。 那边,院墙破开的豁口前,陈鸢也有些惊诧,刚刚那是无常的勾魂锁? 就是有些奇怪,对方为何不肯显出法身,只是挥出铁链将那地民带走,难道是囚禁去了森罗殿里?只是为何不跟他打一声招呼。 之前梦境里,钟馗也是这般,眼下无常也是这样。 难道是人杰殿里的人杰还不够? 之前他有过猜想,人杰为基石,才能开启下一个大殿,这么说来,人杰越多,才能镇得住场面? 看来得问问二爷他们。 …… 院墙毁坏的声响惊动了附近散落居住的百姓,天还没大亮,就有人赶忙去唤了房主,后者又叫了集子里相熟的人,急匆匆赶来。 灯笼照亮下,院门是打开的,那主家急忙四下查看,帮忙的村人也去了后院,见到破开的院墙时,那边还放了二两制的银锭,见没人注意,伸手去拿,却如何也拿不起来,惊疑之下,这才去叫了主家过来。 后者看着破损的院墙还没来得及大骂,就见到那银锭,像是毁坏墙壁的人做为补偿留给他的,就在刚才那村人眼里,轻轻一拿就捏在了手中。 那村人惊骇莫名,待那主家一走,胆战心惊的在院墙豁口前拜了拜,说些仙长原谅他贪心之类的话。 此时,天色渐蒙蒙发亮,远方的洛都城门已开。 陈鸢架着牛车驶入城门,穿过渐渐有了生气的长街,一路回到客栈房间,躺在还熟睡的师父身旁,意识沉入黑暗。 那远方的道观、以及巍峨袅绕阴云的大山呈在了眼前。 第九十章 有眼不识泰山 青铜大鼎焚烟袅袅。 远方有惊雷划过天空,陈鸢绕过大鼎推开殿门入内,亦如往常向六尊神像作揖礼拜一番,便开口问起了心中疑虑。 “二爷,还有诸位,昨日夜晚发生了一些事,令我不解。” 空荡荡的大殿里,陈鸢拂袖靠在关羽的神台,随意的坐去地上,声音回荡里将后面的事,原原本本讲出来,也说了心里的疑惑。 “森罗殿开启至眼下,除了梦中见过钟馗法相,以及昨晚的无常勾魂锁,并未见到其人,殿中更是无人回应,到底还需什么?森罗殿是否还需更多人杰支撑?” 除了项羽无动作,其余五尊色彩涂绘的神像转了转眼珠,整齐的看向地上的陈鸢。 关羽的法音自神像之中响起。 “勿要心忧,天、地、人相互牵扯,无人哪有地府,无地哪能丈量九霄。森罗殿里的阴神虽桀骜,但不会乱来,当可放心。” 陈鸢起身打了一个响指:“明白!有二爷这番话,鸢心里便有底了,他们何时显现,那就由他们。” 说着,举步走去前方门扉,冒着阵阵阴风径直上了森罗殿,还没等他走近,一个青釉的瓷瓶已放在森罗大殿前。 有阴沉的声音飘来。 “地民魂魄受人差遣,你当谨慎,那人就在镇魔石碑下。” 受人差遣? 陈鸢第一个想到的是永乡的常威,不过随后就被否决,对方根本不知他戏班的事,更不可能出来打探。 按常威的书册记载,其余五处都有这样的地底深渊,每十年一次大祭用来饲魔,让它们不能作乱,那背后该是有幕后之人一手操持。 之前春姑那帮人应该就是对方手下。 ‘这些时日,对方应该是在摸清我的来历,毕竟临江县给我立生祠,想要追根溯源,不是一件难事。知晓我以木偶成就香火之途,自然就将目光放在戏班身上……不来直接找我,多半还是因为中原和北方有天师府,不敢涉险,暴露自身!’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陈鸢看了看手中瓷瓶,将里面地民魂魄交给天师府,正好给他们提供地底妖魔的线索,这样一来,那些人就没空理会戏班了。 趁这个空隙,寻山访水,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灵木,给二爷他们换副身躯。 若是练成法宝,再雕琢成木偶,威力会不会更盛? 短短的思绪间拿定主意,陈鸢握着瓷瓶向森罗殿方向拱手拜下:“谢告知地民之事,就是不知你是七爷还是八爷?” “生前姓范。” 那阴沉的声音传来,片刻又紧跟一句:“……下次别烧檀香,味不喜。” 言罢的一刻,陈鸢闭眼睁眼,已经在客栈的床榻之上,旁边,老人蹲在床上,一张老脸挂着眼泪,抽泣的来回瞅着自己。 “师父,你做什么?” “为师以为你没了……”疯老头擦着眼泪哭了两声,又板正脸色,一本正经的比划手势:“正说给你打什么样的棺材,你就活转过来了。” “弟子只是睡的比较沉,可没死,师父下次就不用惊慌了。”陈鸢笑着说了句,发现手中还捏着小瓷瓶,随即从床上起来,带着师父出了客栈,一路赶去天师府众道士下榻的小院。 院门打开,一个梳着道髻的小道士在门后看了看,他知道门外的人与青虚、明光、玉晨三位交好,但一身邪气、凶戾的修为还是他警惕。 “陈福主请进。”那小道士打开门扇让陈鸢进来,走去前面带路,引领到中堂方才离去。 里间,传来巧儿嘻嘻哈哈的笑声,穿着一件裁剪好的大襟,长及腿腕,舞着两支宽袖‘乌拉拉’的叫着小跑出来,不时回头看追自己的明光,到的中堂,陡然见到笑吟吟立在门口的陈鸢,眼睛弯成了月牙,脆生生的叫了一声。 “大哥哥!” “众妖物都惧怕的天师府,也只有巧儿敢这般放肆了。”陈鸢打趣的笑着说道,摸了摸小姑娘脑袋,随后拱去从侧门进来的明光,后者也揖手还礼,跟着笑起来:“青虚师兄说巧儿命苦,多照看一二,这大襟还是从另个弟子柜中拿来改的,没成想还是不合身,倒是让道友笑话了。” “有何笑话的,我也喜欢呢,是不是?巧儿。” 陈鸢掐了一下小姑娘脸蛋,与明光落座后,巧儿乖巧的去端来了两杯清茶,便安静的坐在不远,撑小下巴,晃着两只小脚,就那么看着正说话的陈鸢。 “这就是害戏班数人性命之物,道长请看。” 话语里,陈鸢将那瓷瓶取出,那道士明光顿时眼睛眯了眯,感受到了怪异的气息,他接过端详片刻:“好古怪,与寻常妖、鬼之气大有不同,可是那地底妖魔?” 若是寻常妖鬼之物,面前这位陈道友,怕是直接就诛降,何必拿过来给他看。 “就算不是地底妖魔,也必然有着关系。”陈鸢吹了一口杯里漂浮的茶梗,“之前听闻天师要追查妖魔,正好从此怪入手,不过……” 陈鸢顿了顿,“不过,我这般将它送来,道长可会以为,我存了让两边斗法之意?” “不会,就算会,天师也会照样寻地底妖魔!天师府亲受朝堂恩赐,就算道友不送此物过来,也不会坐视不理。” 明光将那瓷瓶贴上一张符纸,包裹好后放去一旁,他看向陈鸢:“何况,贫道信道友为人。此间事,道友莫要担心,地底妖魔天师府自会联合其余修行中人一起将其剿灭。” “那妖魔之事,就拜托天师府诸位道长了。” 陈鸢起身朝明光拱了拱手:“趁此机会,在下正好四处走走。” “正该如此,道友离开,能少些麻烦。” “道长这是何意?” “朝廷要给你立生祠,免不了些许心胸狭隘之辈过来叨扰道友。不过这些人,本事不大,只会用一些见不得人手段。” “呵呵,正好,在下见不得人的手段也多。” 明光愣了愣,想起面前这位,知晓的旁门邪术更是繁杂,确实不用怕的。两人又说笑几句,陈鸢便告辞,跟依依不舍的小姑娘挥了挥手,回到客栈里,将安顿在另一间房的三儿叫了过来,将他送到城外五里。 “这件事不能怪你,回去后,将包袱里的银两分给一些死去的帮工家眷,咱们不能亏了人家。剩下的,够你重组一个戏班,往后在外行走,多小心一些,深夜遇上美貌女子、小孩、书生,都要多留一个心眼,最好调头就走,莫要理会。” 城外凉亭,陈鸢拍了拍瘦弱的汉子肩头,陪着走到路旁,又叮嘱了一句。 “还有,戏班中的那些有名有姓的木雕,你要早晚一炷香供奉,再遇上这样的事,或许他们能保你平安。” 三儿神色惨淡,意气风发的出来,却是自个儿一人回去了,就算赔偿银两给家眷,可想到老九他们家人哭喊的情景,心里就一阵难过。 他上了一辆驴车,拖着车斗,朝陈鸢拱手拜别,沐着升上云端的日头,渐渐去往官道远方。 看着远去的驴车,陈鸢摇头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个能替传播故事的人,希望回去后,他莫要就此丧了心起劲。 直到驴车远去,看不到后,沐着明媚的阳光,慢慢悠悠的走回城,才至两里,身后便有‘踏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陈鸢回头看了一眼,走去路旁,几匹快马驮着衣袍飘飘的年轻人,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不知是不是有人感觉到了陈鸢是修行中人,‘吁’了一声勒马停下,侧身回头说道:“这位道友,可是也要洛都?” “正是。” 陈鸢朝他点点头,目光扫过这行四人,男俊女俏,看装束该是结伴出行的大派弟子,只是忽然叫住他,不知有什么事。 那边,马背上的年轻人,礼数周全,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笑道:“那不如同路,听说朝廷要给一人生祠,我等要看看何人。” 陈鸢眼皮跳了跳,得,这是来找自己的。 从他们气机感觉的出,与自己相差不多,其中两个女子只有练气的境界。大抵是不想和这帮年轻气盛的修道中人搅合,陈鸢边走边笑着说道: “朝廷要给谁立就立,这有什么好看的。” “胡人南下,我等离火、聚灵也有不少人帮衬百姓逃难,凭什么只有那人得此殊荣!”两男两女义愤填膺。 到底年轻啊,跟自己之前沧澜时何其相似。 随即,陈鸢摇摇头,继续劝阻。 “诸位还是莫要去了,游历山川大河,求仙寻道,或为百姓造福,这才是修道中人做的,何必纠结名利得失,反而落了下成。” 那边几人也点头。 “这位道友说的是,我们差点迷了心神,不过出上一口气,也是顺心而为,道友放心,咱们不会胡乱伤人的,就是作弄作弄,看他几分斤两。” “那你几位,可知道他叫什么,眼下又在哪儿?” “自是知晓。” 几人见陈鸢不愿同行,也没强拉一起意思,纷纷拱下手,扬起马鞭,奔往前方城池。 “像这般活泼的修道众人,少见了……” 陈鸢负着双手,沿着官道落在后面,沐着田野吹拂的凉风,慢悠悠的走回城中。 不久,天色正倾斜下来。 第九十一章 在下陈鸢 月上檐角,二里街上早已无人,挑着灯火的更夫敲着梆子吆喝着常年不变的词儿渐渐远去尽头。 “……门中伯伯说,莫要在意尘世俗事。哼,自己还不是贪恋美色,娶了好几房妾室。” “门内的事别往外说……等会儿该如何行事?” “当然是施法,试探试探。” “那我先来,吓他一吓!” 清幽街巷,一行四道身影嘀嘀咕咕沿街走过,眸底泛着丝丝法光,望去远处飘荡旗幡的客栈,最前面那人回头说了句:“那人就在这里。” 言罢,各自施了法术,身形渐渐隐没,快步奔过街头,一头扎进前方客栈院墙,酣睡的老牛抖了抖尾巴,察觉到异样,连忙封住妖气,半眯着眼帘悄悄打量那边院墙,几道模糊的身影停在草棚不远处,正望向客栈。 “……那人就在上面。” “有没有觉得,这气机有些熟悉。” 只有几人能听到的话语里,其中一个叫虞飞鸿的年轻男子,双腕紧束的装扮,身材修长挺拔,看着亮有烛火的窗棂,拿出一物摊在手心。 “若要吓人,正好近日所得一物,试试此人是否招摇撞骗之辈。” 男子掐起法诀,念念有词,点去手中那形如圆盘物件,顿时泛起一阵白烟。 …… 梆梆~~ 打更的梆子声远去长街,亮着灯火的窗棂内,疯老头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有些许口水悬落。 哗~ 有着书页翻动的轻响,陈鸢坐在桌前,摆有笔墨纸砚,正翻去一页,寻着《黄川杂疑》里是否有灵木的地方,好记下来,还未看完,已经被上面草木给惊到了。 甚至有什么仙女草……栽种家中,子午两时,能见美丽女子圃间舞蹈。 勾足花,能散异香,闻之,心神浮躁,可入交媾媚药之用。 这后面的奇花异草的篇幅,他没怎么翻过,细看下来,让人不免浮想联翩,还好他只找灵木,这些东西,此时也难入他眼里。 “三枝槐……产阳州,身五围,枝仅有三,繁密如伞,镇宅招福……” 这个暂且也用不上,再翻翻看。 陈鸢接着往下,粗读了几个灵草异花,在奇花异草篇幅第七页,终于找到了一个。 “无古柱,陵州之地,有山异响,石崩泥走,显怪树,无枝柱身,宽十围,杵地而行,有异人善术,捕之,得一小截,烧之极香,能驱百鬼,能降山精石怪,水火难侵,雷劈不裂。” 无古,无古。 既是没人知晓其来历,生成的过程,身粗十围,便是双手拇指食指圈出的圆为一围,十围亦是很大了,若是能得一,足够给二爷他们换副好身躯。 “就它!” 不知何时,关张、秦琼、尉迟恭、吕布俱都站在桌位,围拢半圈仔细的书上内容,齐齐点头应可。 呼! 夜风挤进窗隙,立在桌上的油灯摇了摇,昏黄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背后注视自己,陈鸢抬起脸来时,五个木雕也都一一望去,就见后方空气不知何时显出圆圆人脸,面如白盘,紧闭双目,然后猛地睁开双眼,露出猩红,呲牙咧嘴。 五个木偶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嘀咕起来。 “这什么东西?” “脸圆的跟饼子似得。” “……来干嘛的?” “它能飘,俺要是骑它,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那圆如白盘的人脸看着桌上的木雕议论纷纷,并不惧它,甚至感觉……说来的话语还有些伤人。 桌前,陈鸢按着书卷也在看它,陡然想起今日入城之时,碰到的那几人,怕是循着气机来找他麻烦,不过就用这圆盘大脸? 想着,随手拿过桌上毛笔,沾了早已备好的墨汁,直接在那怪脸落笔,大大写了一个字:滚! 那怪脸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瞬间隐没在灯火下。 “就这样跑了?” “好没胆的东西,这样也敢来。” “接着议刚才的事,某家说到哪儿了?” 言语间,五个木雕压根没将那东西放在心上,盘坐到书前,议着议着,说起了到时候谁先第一个雕出新木雕,然后就在桌上争论起来。 陈鸢没理会他们,起身微微靠近窗棂,朝外瞥了一眼,隐约感觉到后院有人。 “果然是他们哪,呵呵。” …… 下方,围拢的男女瞅着施法的虞飞鸿,颇有些期待的等着上面发出惨叫的情景。 他们是见过那怪脸的,听说是虞兄的父亲在山林中所得盘玉(药)成精,如磨盘那般大小,也会一些小法术,若是招摇撞骗之人,足够让对方吃上一壶。 “虞兄,如何了?”三人里,一个男子轻声问道。 还没等虞飞鸿开口,他身旁空气陡然浮出那张怪脸,颇为委屈的扭曲起来,众人过来,将脸板正,看到上面写着大大一个滚字。 “那厮太辱人了!”虞飞鸿气得咬牙切齿。 “让我来!”一个女子摸出几枚银针,“等会儿,我让他坐睡都难。” 这时,旁边另一个少女忽地打了一个冷颤,轻轻拉了拉姐妹的衣袖,“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被人看着?” 这话陡然让其余三人反应过来,被同伴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被围观的感觉。 “别自己吓自己,咱们施了隐……” 虞飞鸿下意识的偏头,看向草棚那边,就见一头老牛立在那,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他们,见是一头拉车的畜生,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然后……顿时一股寒意爬上后颈。 那牛怎么能看到他们? 四人再次偏头看去,不仅老牛,还有一团高长的黑影,阴气缭绕的立在那,那张长脸慢慢裂开,露出满嘴尖牙。 周围,还有密密麻麻的红眼一眨一眨,待四人仔细一看,全是姿态诡异的木偶攀伏草棚柱子、墙壁、石槽周围。 咕~ 四人齐齐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抬脚向后挪去,转身就朝院墙那边一头扎了过去,然后,接连‘呯呯呯呯’四声,四人捂着额头蹲下来,疼的歪嘴斜眼。 旋即,重施了穿墙术,这才冲了出去,发出“啊!!”的凄厉惨叫,在街上跑远了。 后院。 老牛含了一口草料,慢慢咀嚼,偏头看了眼身旁的阴鬼。 “你吓他们做甚?都没戏看了。” “我只是朝他们和善的笑笑……谁知道吓成这样!”阴鬼摸了摸那张大长脸,叹了一口气,化作一股青烟缩回车厢里的木坛,顺手还将盖子盖好。 周围木雕也一一钻回车厢。 …… 长街上,四道惊慌失措的身影慌乱的跑了一阵,见没东西追上来,才渐渐平复情绪,磕磕巴巴的说起话。 “刚刚那牛一定是妖怪。” “还有很长的阴鬼……寻常鬼魅,哪里是那般模样的!” “听我爹说,天师府的道长们就在城里!” “我知道地址。” “走!找他们来除妖!还有那邪修!” 四人一阵言语,收拾了下心情,按着其中一个少女所知的地址,飞快赶了过去,寻到天师府下榻的宅院所知,保持礼貌将院门敲开,不理会开门的小道士,径直就往中堂走去。 “四位,道长正在会客,你们不要乱闯!” 四人只说城中有妖物,过来请天师府去除妖,嚷嚷间到了中堂,灯火通明正从里面照出来。 远远就见,明光坐在首座,正与一人说笑。 “这位道长!” 虞飞鸿还未进门就拱手抱拳,急躁的说道:“城中有妖人,身边还有妖物阴鬼。” 其余三人跟着一起进来,点头附和。 “我们也看到了,好邪的!” “就是,城中怎会如此邪的东西。” “对了对了,就是那个叫陈鸢,朝廷还要给他立生祠的那个!”四人里的少女大声说道,陡然看到那边与明光说话的身影,有些眼熟,待看到侧脸,不由笑起来:“是你啊!” 虞飞鸿三人也才发现,正是白天在路边遇到的修道中人。 “正好,大伙人多,咱们一起去将那人降住!”四人颇为兴奋,连忙问了对方名字,“对了,还未请教道友名讳。” 那边,灯火摇曳,与明光说笑的身影慢慢转过来,半张脸渗在昏黄里,咧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一字一顿。 “在—下—陈—鸢。” 四人笑容顿时在灯火里僵住,大气也不敢出了。 第九十二章 山高路远,就此别过 前院灯火通明,映着两男两女战战兢兢的并作一排,低着头脸色仓惶,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简直胡闹!” 明光一身得罗道袍,神色严肃走过他们面前,语气颇为严厉,他最怕的就是这些在家族被父辈呵护过头的年轻人。 “会点术法,听过几个行侠仗义的故事,就以为自己就对的,你们离修行之路尚远,这世道有时候亲眼所见,未必都是真的,稍有不慎,道消人亡,还谈什么修行!” “……有一点,你们本心是好的,降妖除魔、医治难症是我等修行中人为人间百姓唯二能做的事,但未免鲁莽了,要看清始末,你们口中的邪修,不惜伤天和,自毁道途,也要驱逐胡人,凭这点,你们就得敬重他!” “为善者,当秉持正义而立于天地,不惜此身,怎能以术法来辨别一人之正邪!需知百姓家中柴刀亦能杀人,用它之人,岂不是都心怀恶念?” 明光语气严厉,但也就只能严厉,不能代离火、聚灵两家惩罚这四个年轻人,好在也没做出太过出格的事,口头喝斥几句,再缓和语气,说一些他们该是能听懂的话,若能听进去自然是好的,世间又多一个知轻重、心怀正义之人;听不进去,将来再碰上这样的事,那就把命送了,也是咎由自取。 “今日可知错了?” 四人低着头,他们也都知道天师府的道长在修道一途上德高望重,但凡有妖魔作祟,或家国危亡,这些平日难见的道士都会下山赴难,仅这点上,就连家中长辈都要礼让三分,四人就更不敢反驳,多一句嘴,回去都要被家中长辈好生‘教导’一番。 两男两女低低应了一声:“是,我等知错。” “修道中人岂能低声下气,有错就认,无错反驳!” “我等知错了!”虞飞鸿红着脸,第一个大声喊了出来,随后其余三人也都跟着大喊。这才让明光满意的点点头,“家中长辈让你们出来走动,也是希望修行之门后继有人,莫要让他们失望。” “是。” 四人眼下都不敢正眼看那边右侧席位上的陈鸢,其中一个少女偷偷瞥了眼,陈鸢也正看着她,咧嘴角勾微微弧度,和善的笑了笑。 少女脸色发白,双眼直瞪,顿时仰头直接倒去同伴怀里,令得虞飞鸿等人好一阵手忙脚乱,得到明光许可后,方才将她搀扶着一起去了侧厢安顿。 堂屋安静下来。 烛光照着门口的道士缓缓回身,“这帮年轻一辈真是胡闹,让道友费心了。” “说起来,我也大不了他们多少岁。” “道友过谦了,你可比他们明白的太多。”明光叹了口气,重新落座抿上一口清茶,缓和下青情绪继续说道:“他们能过来这边,也是因为天师联合修道中人,趁这个机会,这些年轻一辈才被派出做做联络的事,顺道沿途增长一些阅历。” 陈鸢笑着点头:“确实该历练,道途漫漫,若非一步步走过去,哪会有成就,又岂能一辈子躲在羽翼下的,雏鸟也需经历练习飞翔之苦,才能翱翔天际!” 明光说那番话,陈鸢也明白,其实希望他不要跟这些初生牛犊不怕的年轻人计较,而陈鸢也用雏鸟吃苦飞翔的话,表明这四人将来肯定要吃过苦头,才会明白今日道长所言。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后,天色也已不早,担心还在客栈的师父,陈鸢便起身辞离开。 “明日一早,我便准备离开洛都去往陵州。” 两人走出堂屋,穿过庭院边走边说,去往侧厢的虞飞鸿三人远远看着说笑的陈鸢,跟他们年龄相差无几,竟和天师府的道长这般谈笑风生。 那边,明光有些诧异:“这么快?不多等等?朝廷那边一直想要见你,派人来天师府询问过几次你下落。” “杀胡只顺我心中之意,与朝廷无关,而且沾上太多俗事……影响修行,何况他们不是给我立了生祠了吗?” 朝廷有龙虎气,帝王自然有天子龙气护身,对于修行来说,确实有助力的,但太过约束,反而没有这种肆意游历四方的舒畅,而且自己还想去西北看看,见识一下所谓的沮乞人,道士飞鹤还曾言,持剑三百里,了却胡人仇。 这一路上,也能寻访灵木提升自己,最近他能感觉到修为快到瓶颈,隐约觉得还有雷劫…… 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渡过去。 “道长留步。” 这一番话语间,已到了院门外,陈鸢朝明光拱了拱手,转身走去黑暗,一纵上去房顶,无声的踩着瓦片,几个腾挪间消失在远方。 明光站在院门口片刻,望着夜幕里消失的身影笑了笑,转身回到院里,抬袖挥手,院门无风自阖。 …… 青冥的天色渐渐被破开云隙的晨阳推去远方,安静一夜的大街小巷渐渐有了生气。 人声吵杂传去飘有‘福运客栈’旗幡的客栈里,店家伙计亦如寻常抱着草料去往棚下,看到老牛和车厢不见,急急忙忙去寻了掌柜,得到授意,敲开了那间租住的房间。 被褥、桌凳、灯盏,整整齐齐摆放,一尘不染。 房里的人早已离去。 那圆桌上,有着数颗碎银摆在那里,伙计拿去给掌柜称重,恰好能抵上这几日的房钱、草料钱,令掌柜和那伙计一阵唏嘘,当真分文不差。 此时,门外有骑马的身影过来,正是养伤许久的徐怀遇,从天师府道士口中得知先生在城中,便匆匆赶来相见。 那边,还没等伙计迎上去询问住店还是吃饭,他便问了陈鸢在哪间房,得知今早已退房离开,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可他不知走的东、南、还是西面,只得循着感觉往西而去。 阳光渐渐升高。 白云在蔚蓝的天空飘着,老牛扫着尾巴,低伏脑袋啃着路边青草,偶尔回首,眸底倒映着主人正与相送的人道别。 扎着小团道髻的巧儿眼睛红红的躲在明光身后,后者摸了摸脑袋,“去给你大哥哥道别。” “嗯。” 小姑娘是不舍的,也有些不明白大哥哥为什么要走,想要问的话,终究没有开口,只是过去将陈鸢双腿抱住,小脸贴在腿上一句话也不说,就连疯老头从车厢探出脑袋逗她,都没理会,只是轻轻的哽咽轻泣。 那边,明光也将昨日准备的包袱交给陈鸢。 “路途虽不遥远,但今日送了道友,贫道也要带巧儿回山门一趟,往后再见也不知何时了,这里是贫道准备了一些天师府的符箓,最好啊,还是希望派不上用场。” 听到最后那句话,陈鸢接过包袱大笑起来,挎去肩头后,拍拍小姑娘的脑袋,推去明光那边,随后重重拱起手。 “北上一趟,尽去心中恶气外,还能认识天师府诸位道长,是鸢这段时日以来最痛快的一件事,山高路远,往后若能再聚,当与道长痛饮一番,告辞!” 明光抚须跟着笑了起来:“哈哈,贫道可忌酒的,真要破戒一回,也不是不可,就怕道友喝不过。” 金色的晨阳照过来,陈鸢后拱着手后退几步:“告辞!” 道人收起了笑容,洒开双袖重重一拱。 “不送!” 目送着身影上车、挥鞭,架着牛车渐渐远去,小姑娘跑出几步,脆生生的挥手大喊:“大哥哥,有空来看巧儿!!” 眼泪这才流了下来,以为大哥哥没有听到,失落的走回明光身边,这时,远远的有声音传回。 “得空就来看巧儿!” 小姑娘脸上顿时露出欣喜,她牵着道长的衣袖,望着已经不怎么看得见的牛车,轻声道:“大师傅,这就是修道吗?” “对啊,这就是修道,耐得住寂寞。” 一老一小回走时,‘踏踏’的马蹄声自城门那边由远而近,马背上的身影看到明光急忙勒马停下。 “中军校尉见过道长,不知可看到陈先生?” “陈道友已经驾车远去了。” 听到回答,徐怀遇望着蜿蜒无尽的官道,闭上眼睛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将养了些时日,能骑马出营后,就直奔城中寻找,可惜还是错过了。 “命中缘分,早已注定,校尉莫要强求,说不得缘分还会再来。” 徐怀遇点点头,拉着缰绳,与一老一小走在道路行,一同返回城中。 第九十三章 白蛇说 “哞——” 转动的车轴吱嘎吱嘎的响在崎岖的道路上,老牛望着葱郁的山水,兴奋的仰头高叫了一声。 知知知…… 车厢随着轮子摇晃,恼人的蝉鸣声里,陈鸢微微斜坐靠着厢门,握着书卷看着上面故事,偶尔拂袖掐出指诀,将身旁的黝木驭起绕着拉车前行的老牛转上一圈,牛股轻敲一下,让其加快脚程。 此时已进陵州地界,过去的地方,没有官道,只有这样的崎岖泥路,不过沿途倒是好山好水的景色,起伏延绵的葱葱山野间,是飞鸟成群盘旋山脊,飘渺的云气浮于山巅,路过山脚崖壁时,还有高悬的瀑布震耳欲聋的独特风景。 这一路上,陈鸢闲来无聊,翻看了炼宝之术,有时想起御剑术口诀,顺道也试了试,但没有深学下去,发现御剑术前提,必要学会御物之术,这个之前,陈鸢就已会的,练会第一层剑气横空,便作罢,当做消遣,一路上鞭策老牛来用。 走过水声涛涛的瀑布后,陡然风声呼的刮过路旁林野,一道身影瞬间钻入林子,掀起一只只鸟儿胡乱惊飞。 陈鸢放下书卷探脸朝那边林子喊了声:“师父?!” 顷刻,垂散开的树笼‘哗’的摇晃,衣衫褴褛的老头问问落到路边,乱糟糟的花白头发沾了不少鸟毛、树叶,双手还捏着两只大黄鹂,正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疯老头一脸凶恶的举了举双手,将两只鸟给徒弟看。 “它俩勾引为师!” 陈鸢愣了一下,“勾……勾引?” “可不是嘛!”疯老头眼露凶光看着两鸟,待到牛车过来,在一旁边走边说。 “为师好端端的在山上跑着,正畅快呢,这两鸟不识好歹,居然飞过来啄为师,徒弟哎,你看它俩多肥,哪有鸟这么肥的,这不就是勾引吗?!为师虽说有些疯,可也经不住诱惑,哪有这样考验人的。” “是是是,师父说的都对。” 只要师父喜欢,仍由他性子来就是,只要别老是逼问陈鸢什么时候给他取一個响亮威风的名字就成。 往前又行了一阵,泥路渐渐开阔起来,有了一条岔路从另一座山并来这条道上,多了许多车轨印迹。 果然,前方十几丈左右,路旁出现写有‘茶’字旗幡的草棚,不过店里今日没什么买卖,就只有一个老汉坐在棚子口凳子上,撑着下巴听着山里此起彼伏的蝉鸣,脑袋一点一啄。 或许对车轮颇为敏感,一听到轮轴的转动摩擦声,老头顿时醒了过来,见到驶来的牛车急忙起身,招呼道:“客官,距离庸州还远着么,不妨进来喝口凉茶消消暑,填饱了肚子再走不迟!” “行啊,来两碗凉茶,六张饼子。”陈鸢将牛车停下,搀着师父下来,将两只鸟一并交给茶肆老汉,让他帮忙拔毛掏去内脏,就着炉子将鸟烤了。 顺道问起陵州境内是否有座丹霞山,距离此处还有多远,那老汉取了凉茶过来,哈哈笑道:“那客官可就走错方向了,这条道是去商庸的,看到后面那条并来的泥路嘛,客官等会儿就沿那条路过去便是。” 原来是走错了,陈鸢有些失笑,从沧澜江一路过来,倒是第一次走错。 一旁的疯老头敲着筷子时,那边的老汉淋着热水躺着两只鸟雀,一边拔毛,一边回头问道:“客官这是去丹霞山走亲戚?” “不是,就是路过!” “只是路过便好,老朽听过路的汉子说那边有大蛇出没,有人山里采药看到老大一条白蛇,鳞片都快上一个人的拳头了。” “那可伤过人?” “这倒没听说。”老汉清理好了鸟肉,用树枝串好,插在土灶火口旁边,擦了下手继续道:“可说的有鼻子有眼,有人亲眼看到那蛇盘在一块大岩上晒鳞,白花花的一片,能吓死个人,客官你想啊,那么大一条蛇,不吃人,哪里长得了那般大。” 山野之闻,陈鸢就当怪志里的故事来听,毕竟手臂粗的蛇都有可能被人以讹传讹,说成人那般粗的蛇精。 又跟那老汉聊了一些话,填饱肚子后,付了茶水餐钱,便依着对方所说那条路折返,渐行七八里后,这条道上倒是能见不少人烟气,背着箩筐的山民三两成群从山上下来,大抵是附近村寨的人,陈鸢停车向他们询问了山名后,有知晓的樵夫,指着远处村寨背后的大山。 “翻过去那座就到了。” 看去不远实则能让寻常人走到天黑都不一定能到,陈鸢抬头看了看时辰,待走到人少的地方,一个疾行符落去老牛屁股,顿时加快了速度,风驰电掣的绕过村寨后面那座大山,赶在黄昏前来到所谓丹霞山。 站在山脚,远远高耸的山峰云气袅绕,正好与落下的夕阳重叠,仿佛分出几束万丈霞光沿着山头倾洒漫山林野,直直落在山脚。 看惯了丘陵延绵和险峻山势,这样的情景倒是别有感觉。 陈鸢驻足看了会儿,待到日头开始下沉,视野阴了下来,这才牵着老牛走去附近开垦出的山路。 夜色沉下,山中潮湿,渐起了一层薄雾。 脚下这条山路不知被人走了多少年月,干涸的地面早已不生草了,留下大大小小的黄泥脚印,陈鸢双目籍着法力,能在昏黑的林间视物走在前面,拖着拉牛跟在后面,这样不用失足打滑,连牛带车摔下去。 当然,他也只是做做样子,即便松开绳子,老牛也能平稳的跟上。 沙沙沙…… 踩着落叶的脚步声里,循着山路而行,渐渐地势变得平稳,该是来到了山腰,这里地势开阔了许多。 月色的清辉正倾泻林间缝隙,幽静阴森里,陈鸢隐约看到有火光在前面燃烧,待走近,一座废弃的山神庙矗立黑暗里,早已不知去向的门扇里,门口本该存在的青铜炉鼎也被不知哪个缺钱花的浪荡子给搬走卖掉。 庙殿之内,一群衣着简陋的粗糙男子正围在一团篝火前,周围摆满了箩筐,看着沸腾的铁锅,有人盛了一碗汤水坐下喝的‘呼呼’作响。 “今日寻了半座山,收获颇丰,明日一早咱们走上一圈,手脚麻利点,早些采完,好去下一座,待到秋收还得赶紧回去帮忙。” “这山里草药咋就比其他地方多?” “呵呵,来时我便知了,当地村子的不敢过来,说有大蛇,笑话,今日咱们也走了半座山,你们可瞧见了?” 说话的络腮大胡的汉子也舀了一碗汤水,就着手里干粮准备吃下肚里,便听到外面有动静,与同伴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高瘦的汉子抓着裤腰带上撇着的柴刀走去门口。 夜宿山中,不得不让他们谨慎。 片刻,一辆高顶的牛车缓缓在庙殿停下,看到下来一老一少,门口高瘦汉子按着刀柄,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两人。 “你们是谁?” “赶夜路,看到这里有火光,就过来看看,顺道在这里落脚借宿。”陈鸢掸了掸衣上灰尘,朝那汉子说道的同时,也向里面的几人客气的拱了拱手,看到里面数个箩筐,满满的草药,便知道对方身份了。 但听口音,与之前问路的本地人有些不同,该是从外面过来的。 里面那络腮胡男人也在打量陈鸢,一身衣袍简朴,年纪也不大,身旁还有一个看似不怎么聪明的老头,怎么看都不像劫道的耳目。 笑着放下碗,起身请了两人进来:“我们也是来这边借宿,相逢就是缘分,小兄弟快快带你父亲一起进来。” “多谢多谢!” 陈鸢客气一番,也不见外,搀着师父一起走到庙殿里头的角落,籍着火光,看着照亮的这伙人一张张面容,黝黑、朴素,纵是那看上去是头儿的汉子,身上也没有血光凶气。 与他们寒暄几句,熟络一些后,陈鸢笑道:“倒是佩服你们这些走山过梁的采药人,逢林就钻,也不怕遇上吃人的山精鬼魅,吸人阳气的狐妖。” “小兄弟高抬咱们了,咱们也不是逢林便入的,多有怪事的山,咱们不去,常年青不过半的山也不走……不过要是遇上吸人阳气的狐妖,呵呵,咱们男人多,阳气足,就怕把那狐妖喂不饱!” 都是常年在外的汉子,知晓都是寻常人后,免不了话里带点荤。 疯老头见徒弟跟那满脸胡子的汉子聊的正欢,双手插在双袖里颇有些生气的将脸偏开,可看到燃烧的火堆,顿时跑了过去,挤开一个采药人,撅起屁股,又在那掏火玩耍。 升起的火星噼啪声里,陈鸢继续跟这伙采药人聊着,问起对方走过多少大山,可听过些神奇的草木、金石。 “……小兄弟要问这些,那我可就不困了,你问问他们,去年过鸡冠梁子的时候,就发现一颗焦黑的老木,坚硬如铁,还新生了嫩芽,后来下山之后,与人说起……哎哟,那叫一个悔啊,才知道那是雷击木,逢雷打过后,未死重发新芽,那可就是宝贝了。” “然后呢?你没去?” “又去了一趟,那树连根带土都被人挖走,不知去向。” 温温的火光照着众人,本就忙活一天的采药人,此时也听的困乏,就着火光能照到的范围,手肘当做枕头,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陈鸢也打了一个哈欠,靠着神台边沿,阖上了眼睛。 此时,庙外风声还在沙沙作响,比之前的风更大了一些。 还一个劲儿挑着火星子的疯老头此时停下手,抬起脸望去房顶,“有妖气!” 陈鸢也睁开了眼睛,对于师父的预警,他可是从来都信的。 …… 庙殿外,靠后的山崖,一道长影籍着夜空朦胧的清辉,带着些许翻落的碎石渐渐滑了下来,压着下方茂密的一道道树梢发出‘簌簌’的轻响,高高仰起的前半段身子,飞快的闪着蛇信,攀去了房檐。 密集的鳞片随着粗长的身躯慢慢蠕动压着积满落叶的瓦片带出一连串‘哗哗’的动静。 难堪重负的梁木,发出扭曲的低吟,灰尘簌簌的坠去庙内。 本就警觉的一帮采药汉子,纷纷惊醒过来,听到一声声不同寻常的动静,不知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长虫!” 有汉子对蛇类爬过的动静尤为敏感,当即说出了外面来的是什么。那为首的络腮胡男人咬着牙,颇有些惊惧的看着响着瓦片挤压声的屋顶,顿时想起本地人劝说,心里不由一阵懊悔。 难道是今日采药把它引出来了? 这可是把所有人的命都搭在这儿了。 第九十四章 蛇盘柱,柱曰:无古 “真是长虫?!” “在房上!” 惊醒的采药人,拿着镰刀、药锄背靠背挤作一团,仓惶的看着庙殿的破落梁木吱吱呀呀的作响,这般动静,那长虫可是要多大才行? 他们看不到屋顶画面里,满是苔藓的瓦片上面,密实的鳞片随着长躯滑了过去,月色清辉里,硕大的蛇头吐着信子,探出屋檐,带着‘嘶嘶’声,渐渐低伏,划过庙墙与房檐的空隙。 里面紧张四望的草药人,其中一个看到缝隙中划过的一只莹黄竖瞳,吓得呜哇大叫起来,镰刀指着那边,又蹦又跳,急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大伙靠紧,不要落单!” 为首的络腮胡汉子压着嗓音,话语出口时,口鼻间的气息,化作薄薄的水雾,周围空气都变得阴冷许多。 “那边的小兄弟,快些过来!” 汉子回头朝刚才说话的年轻人低喝一声,庙中相逢就是缘分,自己这般人多,晾那长虫也不敢轻易下口,叫对方过来一起,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在那边要安全的多。 他偏头看去的方向,目光中的那位叫陈鸢的男子应该是吓傻了,还呆立原地看着房顶,他正想再叫一声,庙外树林哗啦啦拂响,好似外面那大蛇要进来一般渗人。 “能掀妖风,能凝白霜,已然成了精怪,按常理来讲,此山非灵气升腾之梁,该去往他处栖身修炼,或身居洞穴,不轻易出没。 可屡屡在山中显身,惊扰上山之人,可见山中有它在意之物,驱他人离开之意,你们直接跑出庙门,往山下去即可,定不会追来!” 陈鸢望着不堪重负呻吟的梁木,捻着指尖上凝出的霜水,从来时的茶肆老汉讲诉到附近村寨打听地名,脑中迅速串联出这山中大蛇的目的。 寻常妖物,就好比之前的鸟妖,干净利落的袭击人畜,而眼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慢吞吞的过来,只有一個解释,那就是想将庙中的一行人吓破胆逃离这座山。 可那边的采药人可不这般想了,这种情况跑出去就等于送死,哪里敢出去,想到这位叫陈鸢的男子能说出这番话,下意识的朝对方挪了挪脚。 此时,庙顶上的动静还在持续,粗长的黑影几乎半个身子都枕在了破落的房顶,那垂下的蛇头见庙里无人出来,冰冷的眸子投去了外面呆呆仰头望来的一只青牛。 慢慢张开蛇吻,隔空对着老牛一吸,风声呼啸,瞬间裹去粗壮的牛身,老牛呆呆的眨了眨眼睛,就觉身子轻飘飘的的,四蹄渐拔了地面,顿时慌张的‘哞’一声嘶叫,四肢胡乱的在半空踢腾。 这一动静,吸引了庙里的采药人注意,纷纷看去庙门外,就见驾车的老牛四肢在半空舞动,缓缓朝房顶飘去。 而下方,月辉之中,一条粗长的蛇影倒映在地上,犹如参天大树。 没见着还好,可眼下看到这么大一条蛇影,手里捏着的镰刀、药锄‘丁令咣当’失手掉去地上,几人吓得魂儿都快脱体飞走,克制的恐惧终于爆发出来。 “娘矣~~” “妖啊,蛇妖啊!!”“快跑!” 这么大一条蛇,一头牛哪里够它吃的,自己这伙人还在庙里待着,那就真的迷糊了,趁蛇吃牛的空隙,连装药的箩筐也不要了,捂着嘴飞快的跑了出去,直直朝下山的那条路冲去,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月光下,是白花花的一条长影,那大蛇泛着莹黄双目匍匐庙顶,下身一截都还在附近一条大树上挂着,不知多长,正张开大口隔空将挣扎的老牛吸去大口中。 “啊!” 那看到这一幕的采药人吓得寒毛都一根根竖起,回过头来,撕心裂肺的大声惨叫,双腿快迈的跑出残影来,一口气追上前面的同伴,将他们甩在后面,迅速下山去了。 声音还在破庙前回荡,陈鸢走出庙殿大门,看去半空挣扎的老牛,可见这老牛道行还是太浅,根本比不得眼前这条山中修炼许久的大蛇。 想罢,掐出指诀,陈鸢拂袖往下一按,漂飞半空的老牛如有千斤重般,顿时争夺了大蛇的法力,重重坠去地上。 眼前这只大蛇比老牛强,可身上弥漫的妖气,算不得浓郁,对方不愿杀伤,陈鸢也不想动辄就打杀。 “修行不易,起了争端对你我都不好,觉得如何?!” 然而,那大蛇似乎存了心想要赶下方的人离开,张开巨大的蛇吻,‘嘶’的低吼一声,得到答复。顷刻间,陈鸢也不在多话,伸手一抓,车中黝木唰的飞入手中。 百般变化.显法! 法光一闪,黝木化作一柄铁鞭,陈鸢背后空气,也显出身披金甲,仙带飘飘的尉迟恭轮廓,伴随陈鸢铁鞭挥开,虚影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巨大的铁鞭虚影狠狠砸在蛇头,硕大的脑袋摇晃了一下,粗长的身躯震的瓦片哗啦啦飞落下来,连带周围林木也在狂摇。 ‘嘶~~吼~~’ 大蛇凄厉嘶吼,饶是鳞片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可还是感觉到了剧痛,有些癫狂的收回后方的蛇躯,这下陈鸢才看清它全貌,足有十丈左右,粗壮的蛇尾带着呼啸的风声扫去陈鸢,无数瓦片雨落般打下来。 噼里啪啦的瓦片飞落,陈鸢挥袖一扫,将瓦片一一打偏,视野上方的大蛇,此时疯狂摆动身躯,驭着妖风疯狂的蹿去来时的山崖,贴着凹凸不平的崖壁,铲起大大小小的石块坠下,向上蜿蜒游走而去。 “师父,帮忙照看下老牛!” 陈鸢朝庙里还拿着燃火的枯枝玩耍的老人,脚下一蹬,踏去庙顶,借力的瞬间,身形唰的窜上夜空,脚下法力翻涌,整个人几乎踩着崖壁飞速腾挪起来。 到的断崖处,陈鸢唰的冲上半空,翻出一个跟斗,拖着飞舞的袍袂稳稳落在崖边,前方紧贴山壁,有着垮塌的断痕,上面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口子,洞口便的岩石都被磨的光滑,不难看出,那大蛇已经从这里进去。 浩亮的清月悬在远方山头,照来的清辉之中,映着陈鸢的身形一步步走了进去,他从袖里摸出一张黄符抛去头顶,法力附着的刹那,符纸‘轰’的燃烧起来,将四面光滑的甬道照亮。 洞深不长,却向下蜿蜒颇为险峻,陈鸢循着那大蛇的妖气,顺着向下的坡度滑出一截,视野渐渐开阔。 漂浮的符光里,视线之中,一根宽十围、高七丈的木柱矗在前面坑洞,柱身被大蛇盘的光滑无痕,除了大,已看不出别的神异来。 而周围地上洒落不少大型野兽的骸骨,遁入洞中的那条大蛇,此刻正盘卷在上面,犹如一条迎雷化劫的蛟龙,缓缓滑动长身,收紧密实的鳞片,向追至的陈鸢发出警告的嘶吼。 果然,印证了陈鸢刚才庙里的猜想,往日也常听山中奇物,必有奇兽守着,那蛇能长这么大,想必也与这无古木有关。 他丝毫不理会大蛇的警告,举步走了下去,大蛇警告无用,扑来的瞬间,陈鸢抬手一挥,一柄黄铜锏连带握着锏柄的秦琼虚影刹那挥手,呯的砸在大蛇脑门。 ‘嗤!’ 香火之气顺黄铜锏渗进了鳞片缝隙,带起腾腾白烟,痛的大蛇长身松垮,从那无古柱上摔落下来,在地上癫狂扭曲。 这边,陈鸢理也没理它,径直走去木柱,伸手按在了上面,法力翻涌而起的瞬间,一把将连贯石洞的无古木扯落下来,指尖敲着上面的光泽,有着梆梆的声响。 不由想到一件事。 ‘这么结实,寻常的凿子、削刀怕是没有任何作用。 嘶~ 大蛇游移而起,高高仰起蛇头,看着按着无古柱的人类,着急的来回调转脑地,想扑过去,又怕疼,不去,自己常年盘着的木柱就没了。 那边,初得灵木的激动渐渐平复,陈鸢一边警惕着晃头晃脑的大蛇,一边想着如何处置这根大木柱,指尖触摸间,有着丝丝法力沾染上去,顿时变得凹凸不平起来,显出脑中所构出的人杰身形模样。 嘶! 那大蛇见陈鸢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更加狂躁不安,陡然长嘶一声,拖着长身直冲过来。 刹那。 陈鸢按着无古木,猛地侧身避开,另一只手上掐出了法诀。 灵篆神威.显法! 那木柱上,凸显出的人物忽然眼睛亮了一亮,飘出半截虚影,牵引在无古木上方,手中鹤羽扇往外一扇。 洞内罡风呼啸,直接将扑来,却撞在山壁的大蛇吹的横飞,重重砸在甬道口,摔的七荤八素,分叉的蛇信都挂嘴边,露出软软的腹鳞。 ‘不对……不对……’ 陈鸢看去一闪而逝的虚影,与香火供奉请来的关羽等人杰不同,这个完全没有意识,也只能停留短短一息,就好像只是通过这根灵木仿造出的。 越看,陈鸢眉头越紧锁起来,不过他心里还是欣喜的,用它雕琢木雕之身,能力上恐怕会更强。 只是眼下有一个大难题,这灵木这么大,该如何取出?! 嘶!! 那边挣扎翻回身来的大蛇,看着陈鸢流落出不甘,就好像一个强盗闯入了它家里,抢走了属于它的东西一样,发出低低的哀鸣。 陈鸢看着它,也看懂了蛇眼里的情绪,有些不忍。 “此灵木虽长于自然,可毕竟你先来,我若强取之,确实有强盗之嫌,可此木对我又极重要,实难放手……” 思虑了片刻,陈鸢从灵木收回手,走去大蛇面前,与它平视,慢慢伸出手,大蛇犹豫了一下,仍由这人类的手按在头顶轻轻抚动。 就听陈鸢的声音道。 “我点化你,你向我讨封,可愿意?” 似乎听懂了此言,大蛇竟轻轻点了点头,就像人一样悬头,乖巧的伏去陈鸢身前。 第九十五章 大道同行 指尖触去的感觉,是冰凉、腻滑的感觉。 陈鸢两辈子都没摸过蛇,尤其是眼下还是这么大一条成精了的,看到这条大蛇能听懂他的话,心里就已经没将对方当做野兽,而是当做人来对待了。 “你生于自然,长于自然,藏匿山中草木,忽有一日有了灵识,这便是天地赐予你的。” 陈鸢摸着银白晶莹的鳞片,收回手负去身后,“入道之修行,不在于修,而在于行,行千里路,才能有所悟,心有感悟,方能看出脚下之道,通往何方。” 白蛇此时蛇信也不吐了,歪歪脑袋,冰冷冷的眸子随着简单易懂的话,隐约流露些许思考的情绪。 ‘嘶~嘶~’ “山中生灵,亦可比作凡间常人,耕作田间的农人挥了不知多少锄头,或有一日,锄头落下的刹那,心有所悟,得成倍收成;行侠仗义的游侠,秉持心中正义行几万里,说不得哪天剑法超然,踏入修道之门;寒窗苦读的书生,长年累月,书写心中那股浩然。这就是所谓大道无形,大道也无所不在!” 后世之人,讯息通达,想要说出这番话不难,陈鸢脑中飞速组织言辞,陡然也想到那日同路的胡姓书生,所言之妖。 不由笑了笑,继续道:“山中精魅多有向往人者,人乃天生灵智之生灵,若化出人身,劈开修行桎梏,修行之途便能更进一步,今我施点化之术,可要接好。” 言罢,陈鸢后退两步,面向白蛇,掐出的法诀间,一缕青光飞入对方头顶,此法能让石头开花、能让枯树逢春,自然也能助野兽生智。 加上陈鸢刚才一袭话,大蛇脑中一时间无数思绪翻飞,像还未曾有灵识前,做为寻常蛇类的看到的记忆,也都一一浮现出来,有好有坏,有善有恶,异常混乱。 大蛇只觉心中狂躁不宁,迅速盘起来,疯狂的吐着信子,冰冷的双眸呆呆的看着前方。 “你岂在洞中修行,待到瓶颈,可到凡间洛都去灵显庙向我讨封!” 大蛇已陷入困顿迷茫,只要劈开这团迷茫,修道之途,便畅通无阻,若再遇上瓶颈,那就需要向人讨封破开桎梏。 陈鸢不再理会身后白蛇,将目光放在这无古柱上,书中言山崩木出,可见是生长于山体之中,其根茎不知有多深。 ‘连根拔起不可能做到,切去柱身,那就是强盗行径。’ 望着这根无古柱,陈鸢思绪良久,洒开双袖拱手躬身:“凡间修士陈鸢,特来求缘,可愿意随我一起看那世间繁华,大道同行。” 话音一落。 柱身微微抖动起来,下方连接山体的位置,拔地而起,大大小小的根茎迅速收缩,竟收回了柱身。 “万物皆有灵性,看来你也在山中待的烦闷了。” 灵木有意,陈鸢自然乐得其成,言语间无古柱脱离了山体恍如一根擎天之木立在了面前,可惜木柱本身不会像孙大圣那根如意金箍棒那样自行大小,而陈鸢也没有这类的术法,只得丈量了甬道口径,靠着柱身表面的柔软,才勉强从洞里通过。 好不容易到的外面,天色已渐渐青冥,一丝晨阳正从东面云隙照来,无古柱沐着阳光,好似激动的微微颤抖,表面泛起一层金色的纹络。 这古木通灵,其身更具水火不侵、天雷不裂的特质,若能取其部分,不伤它身躯的情况下,做出的木雕自身,该是强了不知多少。 陈鸢压抑心中激动,双手合抱柱身,法力携裹着重量,直接冲去了断崖下方,然后……嘭的巨响,陈鸢抱着无古柱,砸倒了七八颗大树,激动之下,他忘了柱身重量了。 好在无古柱表面柔软,重重摔去下方,陈鸢也没受什么伤势,只觉得五脏六腑颠簸的厉害。片刻间,破庙那边的师父听到动静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 看到徒弟抱着一根柱子爬在地上,脸上露出严肃:“徒弟哎,咱们可不兴这样啊,要是实在想,为师给你说上一房媳妇……” “没有的事……师父莫要乱想。” 陈鸢从地上起来,整理下衣袍,将地上的柱身籍着法力搬起,边走边给师父说起上面的事,至于老人如何去想,他就管不了了。 回到破庙,老牛还在张望主人身后,那条大蛇有没有跟来,或被主人手中可有妖珠一类的东西,除了一根大木棒子,什么也没有,令它有些失望。 ‘如此大蛇,斩之得珠,可谓大补之物,可惜可惜……’ 随后就被走来的陈鸢,一手敲在脑门上,似乎看出了老牛心里所想,扛着巨木走去一边,口中也说道:“修行一途,可杀生,但不是乱杀、妄杀、贪杀,否则那就不是修行了,那是为祸一方。” 刚才洞里说教的习惯还没改回来,一开口就是这般语调,老牛反而喜出望外,以为能听什么大道之言,兴奋的甩着尾巴,竖起耳朵准备倾听,得来的却是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离开,等会儿又有人来打扰。” 老牛顿时颓靡下来,‘哞’的叫了一声缓缓跟着离开。 天光渐渐发亮,雄鸡三唱,响彻山下村落。 浩浩荡荡一拨汉子,肩扛扁担、手握柴刀,叫叫嚷嚷的去往山上。 其中几人,便是昨晚逃下山的采药人,当中一个手臂包扎吊在胸前,脸上不少淤青、破开的口子。 “山中真有一条大蛇,看看这伤,就是与大蛇奋力相搏时留下。” “当时天太黑,看不太清,可那蛇应该有七八丈,对了,还有一个借宿的汉子也在庙里,咱们赶紧过去,若还能赶上,总得给他挖個坑埋了。” 大蛇吓人,可眼下已是白昼,又有这么多青壮一路,倒是不那么怕的。 “快到了,快到了,大伙小心些!” 沿着山林往上,众人摸到了昨日的破庙前,破旧的建筑荒草丛生,可庙前哪里还有昨晚那人以及牛车的痕迹,庙里庙外,更没有丝毫的打斗迹象。 令得一帮村人既遗憾,又鄙视的看着几个采药郎,总觉对方胆小,怕是夜里看错了,唠叨几句,众人在周围巡视一圈,便扫兴的下去山脚。 至于之前停靠庙前的牛车,此时出现在两里外的一座小山后面,山背向阳,难有野兽成妖成怪,倒是安心雕琢、炼法宝之地。 陈鸢扫去地上一片片落叶,树枝、岩石飞来,搭出简陋草庐,以车厢为龛,立无古柱在中,循着飞鹤传授的炼宝之术,置下法阵,布出五行阴阳。 恼人的蝉鸣声里,师父恹恹的哈欠,老牛咀嚼青草,陈鸢盘坐阵前,好生端详起灵木,一帮木偶也都站在周围呈出紧张。 第九十六章 千神柱 清风徐徐,脱离树枝的叶子飘然落下。 张飞木偶抬手将头上顶着的叶子拂去,看着那边盘坐的身影,以及矗立阵中的无古木,语气有些焦急。 “怎么一动不动,还等什么?” “一动不动那是王八。”秦琼蹲在一旁,“再等等,应该快了。” 关羽、吕布、尉迟恭都未说话,直勾勾的盯着那道身影。 此时念着的法诀停下,陈鸢睁开双目,第一次练法器,心里是忐忑的,待到山间一阵风吹来,带起丝丝山中灵气抚动,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不安,掐着指诀引导山中灵气缠绕阵里的无古柱。 ‘火’ 心念一瞬,刻画的五行之中,摆放的火折子呯的断开,升起火星,渐渐形成火焰掀起热浪。 ‘水’ 水袋裂开,一道清水直射而出,几乎同时,念头转瞬念出‘金’摆放的几颗铁钉泛起了法光,四行牵引下方土地,瞬间亮起五种不同的颜色。 ‘该是下一步了’ 强任着心慌,陈鸢一手法诀维持法阵不断,另一只手抬起,并出剑指一挑,准备的五张黄符齐齐升起,一个个篆文亮起法光的瞬间,被他打去阵里,袅绕无古柱四周缓缓旋转。 他体内法力,此刻疯狂倾泻而出,一起渗入法阵里。 顷刻间,心中好似与什么相通,漂浮的无古柱轰的坠下来,立在了地上,上下隐隐散发光芒。 ‘断!’ 陈鸢掐指指去,七丈之高的柱身,顿时断成两截,剩下有着根须的那头,像是长出脚了一般,压着地面滑至陈鸢面前。 这次,与之前的雕刻不同,陈鸢站起身来,一手按去柱身,精气神、连带法力一起渗入进去,彷如置身在了一個空白的天地之中。 随着他心念而起。 柱身之上,渐渐泛起长河山川,白云浮日月,宝雕楼阁、城池轮廓无序延伸开来。 ‘人杰’ 陈鸢手背青筋鼓涨,随心头念及,长河山川、宝雕楼阁间,显出一道道身影,俱是他记忆中认知的人杰,或立于战车之上挥舞长戈乘指挥千军万马,或摇晃羽扇与人谈经论道,也有立下不世之功的少年将军破敌凯旋,也有头裹黄巾苍苍老人向天祈祷,还有身负药筐踏足山间,写下风寒之论…… 一个个人物栩栩如生,彷如是雕琢的文字密密麻麻排列无古柱一面,书写出属于他们的故事。 而另外两面,陈鸢暂且空下来,森罗殿、天庭还没到时候,就算刻上去,也没有多大作用。 显法! 他挥开宽袖,拂过上面的一瞬,原本静止的一个个浮雕人物,顿时活了过来,在柱身上活灵活现,探头眺望外面打量陈鸢,也有看去身边的木雕,拱手见礼,一时间,柱上小人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有虬髯木人,揪住扑去鹰视狼顾之相的老人,挥拳便打。 “是司马老贼,讨打!还我魏国!” 也有如茫然的雄壮汉子,手握两刃矛环顾左右,“……胡儿在哪!吾还未尽兴!” 骑马飞驰的将军高舞汉旗:“匈奴未破,何以为家!” 吵吵嚷嚷令得陈鸢耳膜生疼,赶紧撤去法术,上面的一片片人杰这才安静下来,又回到之前静止的神态。 这般雕琢,陈鸢也是为了大量人杰出来鼎力基石,让森罗殿中阴神早日显身。 休息了一阵,陈鸢恢复了些许法力,走去断去的那截灵木,与他心意相通,念头闪过的刹那,顷刻间化作数块,仍由他拿在手里。 “二爷,该给你们换副新的身躯了。” “当该如此。” 关羽颔首抚髯,点了点头,身旁的张飞、吕布、秦琼一一兴奋的砸了下拳头,旋即围过来,斑驳的光阴里,齐齐蹲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陈鸢从车里招来凿、刀等工具,落去灵木。 法光隐隐在凿尖乍现,沿着手中这块灵木游走,导引修为灌注,一点点刻出轮廓来。 青帽之下,卧蚕眉、丹凤眼勾勒,须髯拂去胸前金甲胄,刀身雕琢,花出片片甲叶,延伸而下,绿锦的腰带扣兽头。 凿尖游走,琢出一柄青龙厚重冷艳。 陈鸢吹去一口气,木屑弥漫,化为星点重新回落,锦袍泛起绿色,甲胄呈出金黄,面上显出枣红,凤目含光,静止的须髯微微摆动起来。 比之前的木雕更为精细。 “二爷!” 陈鸢看去那边的关公木雕,后者抚须阖眼的一瞬,木身咚的一声栽去了地上,下一刻,陈鸢将手中这尊新雕琢的托在掌心,剑指飞快书写篆文,重重点去关公额头,忽地想到后世的一些尊称,口中话语陡然一改! “恭请伏魔帝君归位!” 呼—— 一阵风拂响周围林野,片片叶子飞舞间,那尊红脸关公像双目顿时亮起法光,木雕的袍甲在陈鸢掌上‘哗’的抚动开来,小小的身形一跃降去地上,原本整块雕刻的木雕,四肢、五指一一都能动作自如,旋即,关公习惯的捋去下颔美髯。 “关某终于又有人身之感。” 说着,手中偃月刀插去泥土,重重拱起手,“谢重塑关某之身!” 一旁,张飞木雕探着那张虬须黑脸,指头在兄长身上戳了两下,竟有皮软的质感,不由看向陈鸢。 “俺也要跟二兄一样!” “还有某家,环眼贼,你先到后面等着!” 眼看又要争执起来,陈鸢赶忙安抚他们,让其一一坐回,说了句:“所剩灵木尚多,鸢都会给诸位换上新的躯体。”的话,隔空抓来一块灵木,继续雕琢起来。 张飞…… 吕布…… 秦琼…… 尉迟恭…… 也有新的阴神、人杰排在了雕刻行列里,一凿凿推出木屑,伴随动作发髻也渐渐散乱垂在肩头。 时间流逝,深绿的树叶飘落在了发间,再到慢慢枯黄,青色衣袍也落上了灰尘,偶尔吃着师父送来的野味,陈鸢抬起头,才知已过去许久,满山泛起了金黄。 风吹着枯叶翻飞远方,两里之外的山林间,那山巅断崖的洞穴,白蛇仰起巨大的头颅,显出半截美貌女子的虚影,感受到先生所言桎梏,扭动着粗长的身形在某个夜晚里,悄悄滑出了大山向东而去。 东面,乏黄的叶子脱离树枝飘去街巷,人行过往间,远方有着钟声回荡,新建的生词落下最后的木梁,青瓦整齐罗列,自工匠手中盖上最后一片。 高呼的叫喊声里,写有‘灵显祠’的门匾在众人托扶下,挂去了祠堂正中,皇帝敕封的圣旨摆在了写有‘灵显真人’的牌位前。 钟声阵阵,空灵回荡,焚香袅袅升去穹顶。 初升的秋日阳光里,仓惶的樾劼人在无数追击下,退出了关隘,一座座城池的百姓,互相奔走,相告这份喜悦。 走在北方秋色的里一老一少,小姑娘捧着地上枫叶欢快的洒去天空,偶尔回头也会望去父母、大哥哥所在的南面,双手呈喇叭放在嘴边,大喊:“爹娘!大哥哥!巧儿会听大师傅们的话,一定会好好活着!” 清脆的声音在这片山间、田间回荡。 不久后,天色渐暗,徐怀遇坐在庆王赏赐的府邸里,望着渐露的星辰,他已舞不动兵器了,那日鹿头妖怪给他留下的伤,常人是无法愈合的。 望去夜空上,一道流星从眸底划过。 ‘明日向庆王辞官,去灵显观做一庙祝吧。’ 他想着。 夜色的远方,某座大山里有着铁链拖动的声响,高耸的石碑下,衣袍鲜红的老人掷下一块莲花状的令牌,叮叮当当的滚去地上。 “找到陈鸢,杀了他!” 流星飞过天际,站在沧澜剑门的山门前,看得最为清晰,徐清风望了许久,有脚步声过来,也没有回头,只是道:“你将御剑术给他,你想干什么?!想让沧澜诸人去杀陈鸢,再让陈鸢杀回来,为你爹报仇?!” “是!” 祝静姝静静的看着师叔的背影,平淡的应了一声。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在了黑暗里。 “沧澜养你,教你,还不够还债吗?!” 捂着脸颊的女子,看着地面,声音低低的说:“你们杀了我爹……” “那是误杀!” “一样。” 风带着女子淡淡的话语飘远,某个角落,一道身影靠着院墙似乎倾听到了,嘴角勾起微笑,转身悄然去往北院。 天色泛起了鱼肚白,有着嘶吼的怒骂在捧剑楼响彻。 无数的故事交织里,千里之外的陈鸢,疲倦的从一堆枯叶中站起身,手中最后一个木雕丢去地上的刹那,灵识海泛起了清脆之声。 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森罗殿的阴神,终于可以显身了。 第九十七章 正在捉你 今早,茶肆老汉才支起棚子,烧起土灶,就迎了一拨客人,虽说一个个看上去脸色阴沉,但他也小心检查了茶水钱,却是铜子没错了。 “客官,你们的茶,开灶的头一锅热水煮的,茶叶也是今早俺老伴摸黑摘的,混了猪油过了一趟,就着饼子那味道可香了。” 一早开门就有买卖,老汉哪能不高兴,叨叨絮絮说了一通,还想张嘴,就被有一把匕首压在他颈脖上。 “问你,可曾见过赶一辆牛车的年轻人经过这里?” 说话的是一個面色黝黑的男子,周围还有同伴七人,他们只是数拨人当中一拨,根据打探的消息,那人赶着牛车出来西门,接到消息后,他们分成数拨,分开沿途打探,连夜走了上百里之遥,肚中也是饥渴,顺道问问这些常年路边摆摊的。 老汉瞅着脖上的匕首,双腿都在打颤。 “客官,这……这成天都有赶牛车的经过……老朽也不可能一一记住啊。” “车厢古怪的呢?” 茶肆老汉皱着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陡然响起半月前,好像是有一辆古怪的牛车经过。就在匕首紧贴的刹那,他连忙摆手叫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他来店里吃过茶,还向老朽问过路。” “他问的是哪里?” “丹霞山,就从客官来时的方向,旁边一条岔路进去,一直往前过个几十里差不多就到了。” 冰冷的匕首从老汉颈脖离开,顿时让他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的看着几人吃完离开,整个人像是得了一场大病,浑身瘫软无力、恶心头晕,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到地上,靠着灶头大口大口的喘气,双眼直泛白。 幸好有路过的商旅发现,急忙将老汉搀上车送去最近的镇子。 至于那行人,此时正走在老汉指去的方向,却没有走道路的意思,而是在密林间飞快穿梭,偶尔停下,有人拿着类似人的指骨的法器在地上划出什么,将一团粉洒去上面,轰的点燃。 “此间山神已察觉不到我们。掌教叮嘱,小心此人手中的那些木偶。” 都是天南地北聚集的散修,手中都有过人命的,或被正道追杀,能这样聚在一起行事,在修道一途上,可谓少见。 此时听到这话,有人皱起眉头。 “为何?” 握着指骨的男子低低说道:“他与咱们路数不同,修的香火之道,之前春姑不听劝,着了道,后来掌教还遣了地民去袭击木雕戏班,恰巧被他遇上,那人似乎知道地民之事,又与天师府关系深厚,估摸透露给了对方。” “哼,难怪东南面,多了许多天师府和聚灵府的人,看来他们已经知道那里有魔窟……” 男子点了点头。 “所以掌教要杀了他,此人绝对进过魔窟!也不知有没有从里面拿到什么东西。” “别说话!” 这边说话间,走在不远的一个修道中人忽然抬手打断那边几人说话,目光偏去林子深处。 “好像有什么东西……” 啪啪啪! 叽叽叽…… 羽翅扇动的声音密集,鸟雀成群从林子里惊飞而出,慌乱的盘旋不敢落下。 山中鸟兽警觉,忽然惊起这么多飞鸟,一行七人还是在意的,若来了妖物,也好应对。 …… 密林深处,一道长影贴着地面蜿蜒滑过,厚实的落叶带起一片窸窸窣窣声响。 它在此处栖息,收敛了妖气,躲避阳光,对于谁人过来,并不稀罕,待天黑后,继续往东赶去,模糊的睡意里,听到了‘香火’‘木偶’的话语,不由抬了抬蛇头,钻出岩下的空洞,朝那边游移过去。 就在此时,那边忽然有声音说道:“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道道气机锁定过来,它低伏身子,上方空气顿时显出半截女身虚影,恰好漂在草丛上面。 片刻,一道明火打在林间空隙,照亮了周围。 “哎……你们做什么?!” 一声娇滴滴的话语陡然传来,一行七人看到一个穿在白色衣裙的女子像是站在草间,素白的双手畏惧的遮去面容,挡住照下来的火光。 又像是反应过来,女子放下手,惊讶的看着一行人,声音娇嗔:“原来你们都是法师啊……哎,你们不要一直盯着妾身看,妾身不过肚子不舒服,寻无人地方……哎呀,羞死了。” 呵呵。 一行七人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其中一个两髯浓密的男子挑了挑下巴,朝同伴道:“一个快到化智的妖物,你们谁去?” “别耽搁时间!” 捏着指骨的汉子哪的理会此间的妖物,起身就欲离开,其余人知晓事情轻重,看那边卖力表演的蛇妖,笑了两声。 “算你运气好,碰上咱们有要事在身,还不赶紧滚!” 声音携裹法力滚滚而来,震的那边还在引诱的女子身形都在空气里消散开去,白蛇吐着信子,冰冷的眸子泛起恐惧,想要调头离开,可想到他们要去找的人,凭野兽的本能,又不愿就此离去,索性压着地面,朝那边离开的一行人瞬间游移而去。 沙沙沙…… 密集的鳞片擦过落叶树枝,速度快的惊人,张开血口,就咬住后面那人小腿,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粗长的身躯向后一缩,直接将人拉扯倒地,迅速拉进林子里。 “小妖讨死!” 被咬着小腿的汉子在地上被拉拽间,看着硕大的白蛇,心里还是惊了一下,回过神来,咬破手指在掌心飞快画出符箓,一掌拍去硕大的蛇头。 顿时泛起一道法光,那大蛇吃痛松口,拖着白花花的长身调头,粗壮的蛇尾轰啪扫断两颗树躯,也将施法的人类扫倒在地,然而,那边准备离开的六人也都一一折返,一时间法光在林间闪烁,照出巨大的蛇身癫狂乱摆,砸的附近岩石、树木飞溅倾摇。 嘶嘶嘶…… 白蛇痛苦嘶鸣,胡乱的在林间、岩缝里乱窜,害怕的躲避那些修士的术法。 …… 十多里之外的小山上,白蛇的嘶鸣,仿佛有着因果的牵引,陈鸢正拿着削刀,给千神柱做细节上的雕琢,手上动作停了停,起身望去东南面。 眯起眼睛片刻,回头叮嘱兴奋的跑在林子里与老牛洒在落叶的师父不要乱走后,过去车厢将取出一黑一白两个木雕放去地上。 陈鸢点燃一支降真香,插去地上,指诀竖在身前的刹那,天上游云遮去日头,阳光在瞬间阴了下来。 “有劳七爷八爷跑一趟!” 黑白人偶身上法光一闪而过,带起一片风拂去林野,吹着枝叶犹如波浪般翻涌开去,陈鸢捂着胸口,胸闷的让他坐去地上。 ‘森罗殿也太费法力了……唤一次,法力就不够用。’ …… 南面十五里,一行七人已将那大蛇围住,手中法器纷纷往对方身上招呼,打的蛇身血迹斑斑,有不少鳞片都脱落下来。 嘶~~ 白蛇痛苦的在林间翻滚,想要冲破包围,可奈何对方人数太多,修为也高,如何钻不出去。 “山间野蛇修道有成,不在洞里好生待着,敢袭击我等!” “正好我也好久没吃蛇肉!” “弄死它赶紧办正事!” 就在七人收敛玩耍的心态,视野中斑驳的阳光忽然阴了下去,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察觉到微妙的变化,一行人赶忙收了法术,警惕的看去四周,只见林间阴沉,好似阳光照不进来,泛起薄雾。 转眼,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不时响起‘嘻嘻’‘呵呵哈哈’尖锐啼笑和阴沉低笑两种不同声音,从远处飘来。 “谁在笑!” “好重的阴气!” “难道附近还有鬼修?” 言语间,众人只感脚下传来动静,一下一下的震动,就在这是,面朝北面警戒的修士忽然开口:“那是何物?!” 众人偏头看去,白蛇虚弱的抬了抬头,也跟着望去。 那片茫茫白雾间,两道黑白身影,顶着尖尖长帽,上书‘一见生财’‘天下太平’,在雾里一蹦一跳。 眨眼既至。 第九十八章 临死才能听到的铁链声 茫茫白雾,一黑一白身影晃入雾气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 “刚刚可看到了两道人影?” 一行七人愣愣的看着前方,雾里起伏的两道黑白身影眨眼便隐没,都是修行中人,倒也不至于被吓到,只是对方这般模样让他们觉得心头有些发寒。 已没人理会的白蛇有着野兽对危机的敏锐,看到那两道身影时,浑身都不自在,魂魄都像要朝对方飞去的错觉,冰冷的眸子瞥了瞥那几人,趁他们没注意,滑动粗长的身躯悄无声息的朝远处游去。 白蛇溜走的刹那,静谧的白雾间,尖锐啼笑、阴沉低笑陡然在林间回荡。 嘻嘻……呵呵呵…… 呵呵哈啊哈! 笑声在风里有种诡异的感觉,原本还有虫鸣、鸟鸣的林野瞬间变得死寂,那七人几乎都是筑基修为,自身多少也会几种法术,纷纷开了法眼望去周围。 弥漫的白雾,在视线里,化作幽绿的烟雾阵阵升腾,气氛顿时压抑到让人呼吸变得困难,其中有人抓起地上泥土捏在掌心,另只手掐出法诀。 “易土换形!” 掷出的泥土安静的落在地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脸色微微发白:“把我们换不到外面……” 言语间,其余人纷纷用出保命的术法,均是无效。 但其他的法术却是能用的,一个修道者指尖升起一团火焰,点去幽绿雾气,瞬间点燃了一颗大树,噼啪的燃烧声里,捏着指骨法器的汉子将法器打去雾里,顷刻,指骨唰的倒飞回来,差点将一旁的同伴插中。 哗哗~~哗哗哗~~ 远远近近,一阵铁链声响彻林间,众人背靠背警戒,目光紧紧盯着林子里,丝丝雾气翻腾的惊鸿一瞬,唰的破开,两支漆黑铁链轰然冲出,有人胸口被琵琶钩重击倒飞,也有修士被勾住肩头,反手死死将铁链抱住,运起法力,嘶吼:“我拿住了,过来帮把手!” 有两人冲上前,三人法力合力一拽,铁链连接的雾气里面,显出漆黑身影轮廓,待的清晰,众人这才看到对方面容青黑似有水渍,身着黑色官袍,双腿绷直,脚尖悬地,正顺着铁链拖拽的力道,狞笑飞来。 “呵呵哈哈……抓到你们了。” 帮忙的那两个修士看了看手中铁链,回头望去被抓了肩头的同伴,只见他脸色扭曲诡异,僵在那一动不动。 下一刻。 铁链‘哗’的绷紧,那黑面人狞笑的一拽,魂魄的虚影从那人体内拖了出来! 其余两人,甚至另外四人看到这一幕,吓得不知所措,眼下拿指骨的那汉子顿时有些后悔施法遮掩山神的气息,否则这個时候,该是可以请对方。 “一起上,跟他拼了!” 随着这汉子大吼,五个同伴纷纷施法,拿出各自法器朝对面打去,法光呯呯轰轰在林间闪烁不停,数颗大树都被波及,断枝、木屑胡乱飞溅开来。 浓郁阴气渐渐散去,五人方才停手,视野那头植被、树木几近毁去,黄泥都翻在了外面。 “死了?!” “阴气不见了!” 正疑惑间,消散的阴气再次凝聚,雾气间那道黑色身影时隐时现,正凶恶的看来,发出低沉笑声。 六人心里渐渐发慌,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各自对视一眼,以期谁能第一个再次动手,可半会儿都没人敢动弹,心里有种感觉,自己这一行人的命都被对方锁住了。 “这两人到底是谁……好端端的就杀过来。” “还有一个不知在哪儿。” “会不会是那陈鸢,已经知晓我们来了?”一人眼睛胡乱瞟着,希望看到那人身影藏在附近。 “不如分头逃走?” 眼看那黑色身影再次冲出雾气过来,六人再没多少时间思考,法器打过去都弄不死对方,再打多少次,估摸也是没用的,不知谁喊了声:“走!” 六人转身跑出两步的刹那,身后的树枝,枝叶哗的抚动,一道高瘦身影从树枝下吊了下来,歪着惨白面孔,猩红长舌挂在胸前,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容。 吓得六人齐齐刹住脚步。 “分头走!” 前面的汉子将指骨法器钉去惨白人影,大吼一声就朝南面狂奔,其余人反应过来,也各自寻了个方向迅速冲去雾里。 “呵呵呵!”黑无常走出雾来,黑袍陡然左右敞开,数道铁链‘哗啦啦’的冲出,鬼头琵琶钩死死扣住奔出的四人脑袋,一道道魂魄从体内向后拽出,挣扎着齐齐没入无常肚里。 而另一边,跑出的两人里,其中一个奔向东北方向,慌乱的不停回头,耳中一直有些尖锐的啼笑,伴随的还有窸窸窣窣的草木摇摆的动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迈出的脚脖忽然一紧,低头看去一眼,竟是猩红的长舌卷在上面,然后,猛地一拉,汉子顿时栽倒,惊恐嘶喊声之中,瞬间消失在草木间,地上只剩双手抓爬过的十指痕迹。 …… 陈鸢望着阴沉的天际,估摸着时间,阴风忽地吹来,立在地上的黑白木偶,有法光闪现,尖锐的啼笑两声,是白无常的话语传出。 “抓了六人,审了给你。” 而旁边的黑无常,却是没有法光,令陈鸢皱了皱眉,“范八爷呢?” “逃了一个。” 然后便没了声音,这让陈鸢琢磨起这两个无常的性格,谢七爷和善话短啊,八爷凶狠,却比较多话,两人当真互补。 只是逃的那个,会跑去哪儿,八爷能否追上? 他目光望去南面,阴云正散去,露出明媚的阳光,商旅来往的官道间,一人仓惶奔走,不时注意附近,到了附近一座集市,走在过往的寻常百姓当中,那是从未有过的安全。 到的此时,他已经发出讯号,让去往其他方向性,搜寻陈鸢的同伴赶过来汇合,碰上这么诡异的东西,必须要跟所有人说,最好还是掌教亲自来一趟最好。 不知是不是侵染阴气太久,他在客栈里坐了好一阵,都感到阴冷,端着热茶的手,止不住的微微发抖,桌面都打湿了一片。 眼下他不敢离开小镇,他知道这种阴鬼,最怕的是阳光,以及阳气重的地方,就算了晚上,客栈也会有不少人的,至少能撑到其余几路同伴赶来。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也快落山了,店家伙计看着只要了一杯茶不停续杯的客人,有些埋怨,就连掌柜的也有些不耐烦了。 而且这人像是害了什么大病,从一进来就在发抖,现在抖更厉害,脸更是白的吓人,生怕他在店里出事,那可就是真的晦气,往后谁敢来他店里吃饭住宿? 就在掌柜朝伙计使了一个眼神,让他赶人时,有声音笑呵呵在门口响起,唤了声:“李兄!” 一个穿灰袍黑领的男子握着扇子走了进来,面容俊俏,像一个公子哥,他身后还有几人,目光警惕的扫过客栈大堂,随后一一坐去,不停发抖的汉子身旁。 见他面无血色,不停发抖。握着扇子的男子朝几个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便开了一间房,带他去了房里。 “李兄,这是怎么了?阴气这么重?!” 那儒雅公子一指点去那汉子后背正中,将阴气驱走了些许,后者茫然的双眼这才有了一点色彩,他偏过头看向几人,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往北那条道,去丹霞山的路上……遇上两个……古怪的阴鬼……道行极高,其他人都被抓……” 断断续续的话语里,立在桌上的油灯陡然泛起幽绿,说话的汉子顿时停下声音,面容惊恐的看着油灯,浑身颤抖起来。 然而屋里其他人也看去灯盏,没有任何异样,除了微微有些寒意正从窗缝吹进来。 “他来了……” 那汉子脸色显出惊恐忽地从凳上起来,目光恐惧的四下移动,像是在找什么,随后望去窗棂,惊惧的叫了一声:“他在外面,就在外面。” 屋里有人急忙走到窗棂掐着法诀将窗户推开,此时天色已暗,除了客栈檐下挂着的灯笼,在夜风里吱嘎吱嘎摇晃,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他是谁?”那儒雅公子眉头微蹙,手中合着的扇子敲去对方额头时,被惊恐的汉子躲开,发疯似得想要往外跑,被门口的两个修道者拦下来时,他挣扎大喊:“你们听到没有,他就在外面,还有铁链……还有铁链声!” “什么铁链,你糊涂了!” 那儒雅公子也被弄的有些窝火,喝斥了一声,准备将其打晕,抬手施法的刹那,他忽然停了停,周围修道者都不说话了,疯闹的那汉子也安静下来,屋里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哗…… 隐隐约约,他们好像也听到了铁链拖在地上缓慢而行的动静,有人想要过去开门,被那儒雅公子喝止。 “别开门。” 然而,就在他话语落下,呆立门口的汉子颤抖的回过头,忽然开口:“他在叫我,让我跟他走……跟他走!” 言罢,声音戛然而止,就在众人视线里,脸上血色褪去,直挺挺向后躺了下来,重重摔在地板上,已经断了气。 “难道是追魂索命的邪法?” 那儒雅公子检查了一下尸体,探去气脉时,窗口的一个修道者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外面街道。 “你们最好过来看一看。” 众人急忙靠近窗户,下方街道昏暗,客栈灯笼光里,隐约看到两道人影正从客栈出来,其中一道身形在昏黄灯火下慢慢回过头,露出惨白的面容朝他们笑了一下。 正是刚刚死在房里的汉子。 那儒雅公子瞪大眼睛,回头看去门口的尸体,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寒意。 第九十九章 阴狱 长街幽静,灯火昏黄之中,离去的两道人影早已不见。 此刻房里的一众修道者,全都惊骇的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以及房中那被剥了魂魄的同伴,一片鸦雀无声,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那拖铁链之人,是此间阴差?” “不像!城隍阴差,不可能这般拿人魂魄,而且也没有这般大的本事,直接将人勾魂。” 那儒雅公子捏紧了纸扇,根本无法理解,他们在丹霞山到底遭遇了什么,不是说那人只会招木偶神人显附吗?怎的还来类似阴差的鬼怪,道行还极高。 侥幸的是,那鬼怪似乎只抓对方,并不理会他们,否则今晚这一行人恐怕都要被铁链锁了去。 “丹公子,接下来如何是好?那陈鸢怕是不好对付了,身边还有这样的阴神相助,咱们这些上去只是白白送命。” 谁也不是傻子,见到今夜发生的事,还要去那丹霞人,那就纯粹活得不痛快,房里这行人纷纷看向被叫丹公子的儒雅身影。 有人也附和道:“丹公子,你与掌教关系甚厚,索性这次就算了吧,咱们聚在一起,也是正道兴盛,求个苟活机会,这送死之事,倒不如去惹天师府、聚灵府、万佛寺。” 丹公子又叫刘成年,年约四十有余,极善丹道以及采补之术,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翩翩公子,但资质有限,筑基圆满之后再无寸进。 于乾兴十五年知道魔窟的秘闻,拜在掌教麾下,以期能得魔窟之气,让修为提升,可惜这些年来,依旧还停在筑基,可法力深厚,却是同境界中,最为强悍。 “我与掌教虽好,可事情办砸,一样要受到惩罚。”丹公子‘哗’的将纸扇抖开,扇出一阵清风,将门口那汉子尸体包裹,渐渐化去,片刻间,只剩一滩污水。 “那人有阴神相助,我等行踪必然无所遁形,强来定损失惨重……”纸扇轻摇,那丹公子在房中来回渡步,想了许久,“他杀樾劼胡人甚多,已伤了天和,雷劫必然会来,但何时来,还不知,不如咱们帮他一把。” “怎么帮?” “帮他多杀一些凡人!” 有修道者皱起眉头:“寻常人,他不一定会动手。” “谁说一定是寻常人,西北面不是很多吗?!” “沮乞胡人?丹公子,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些过了?帮助胡人,有些不齿。” 那边,摇着纸扇的身影微微侧过脸,俊秀如玉勾起微笑。 “不齿,你就别做……” 手中纸扇轻轻一扇,清风顿时扑面而来,说话那修道者顿觉一股清香钻进口鼻,他脸色一变,急忙施术点去自身命门,可还是晚了,身子瞬间通红,像煮熟了的虾,痛的弓起了身子,吓得其余修道者纷纷后退。 顷刻,那汉子仅仅艰难发出一声,衣袍顿时燃起幽蓝火苗,迅速蔓延将他吞噬,转眼化为黑泥,与那边水渍形成鲜明对比。 不久,天色渐渐发亮,店家伙计过来敲门,询问客官可要点些早饭,顺道也看看昨晚那汉子有没有问题,可不要死在客栈里。 可敲了好一阵门,都没反应,下意识的强行推门而入,就踩在一滩水渍里,黏稠的沾在他鞋底,与那边一堆黑泥散发怪味,令人一阵恶心。 “掌柜的!那拨人留了一堆东西不见了……呕!” 客栈传出叫骂、呕吐的同时,天光渐渐发亮,去往远方的重叠山峦间,向阳的山坡上,立在地面的降真香断去了香灰,陈鸢惊醒过来,就见黑无常的木雕有法光闪了一闪。 “八爷?” 询问了一声过去,那木雕里没有声音回复,大抵是忙着审讯,森罗殿里怎样审讯鬼魂,陈鸢还没见过,当然不是什么特殊癖好,纯属想见识一番。 心念一动。 神识遁入内府,再次睁眼已来到灵显观前,跟人杰殿里的几位道了声好,便径直去往后面的森罗殿前。 不知是不是知晓他要来,一道惨白的身影立在袅袅阴气里,脚尖悬地在,挂着一条长舌垂在胸前,诡异的微笑看着过来的陈鸢。 尖尖的长帽上,原本的‘一见生财’赫然变成了‘你也来了’,把陈鸢看得愣了一下,他想起谢必安诙谐短言,失笑的拱起手。 “七爷莫要开这种玩笑。” 那边惨白笑脸没有收敛,只是抬了抬手,点在长帽上,那竖字这才变回‘一见生财’,高瘦的身形转过身,阴森森的笑了两声,眸子划过眼角瞥了瞥陈鸢,示意他跟上。 “那几人魂魄,不在森罗殿?”见是沿着殿外而行,陈鸢走在后面不免问上一句。 白无常也是简单回答:“他们不配。” “七爷,你说话都这么一直简单?” 前面悬浮的脚尖停了停,惨白的人脸挂着长舌又侧了过来些许,眸子仿佛永远带着笑意,白无常直勾勾的瞥来一眼。 “咬着舌头,你说长一点试试?” 陈鸢:“得罪得罪。” 哼。 白无常哼了哼转过脸去,身形继续漂浮前行,到的拐过殿角,靠近远方那座阴云、雷光密布的阴山,一座死气沉沉的建筑矗立那边,洞开的门扇上方,有着数颗鬼头吞口的门匾,曰:镇狱。 一踏足里面,就赶视野间,黑暗犹如潮水般席卷过来,将陈鸢拥了进去,好半晌视野才渐渐恢复,一股阴冷到极致,化作灼烧的气浪扑来,不过落在他身上,除了感觉,没有其他的不适。 视野间,漆黑的铁链穿梁垂下,幽绿的火焰四处燃烧,每走过一处,陈鸢脚下都有哀嚎之声,他低下头,就见脚下俱是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发出哀声,像是被什么隔着,张开双手使劲拍打,想要从下面出来。 走在这些脸上,只能说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直窜头顶。 阴森森的无常陡然冒出一句:“胡人。” 这才让陈鸢了然,原来之前死了的胡人阴魂,多数来了这里受难,或奠定森罗殿,毕竟阴司怎能没鬼充当门面。 前行片刻,哀嚎痛苦的叫声变得清晰,就见一个壮硕的黑影立在那,神光耀眼,而他前面一排被吊着的人魂,身上有着一团幽绿火焰正灼蚀胸口。 “鸢见过八爷!” 那边,铁链晃动,矗立黑暗的黑袍身影转过脸来,青黑面容狰狞凶恶,双眼暴凸,好似陈鸢也是受刑之人一般。 果然,相比之下,谢七爷就算耷着一条长舌,都要显得和善多了。 “这些凡间修士,都受人差遣,与那日地民相似,不过可惜,找不到那背后之人相貌、名讳,将来若得知背后之人生辰八字、名讳何如,可让锁爷枷爷去,他们对付罪大之人,最为拿手。” 范无咎一摊手,数团幽绿之火飞了回来。 那七人魂魄痛苦渐没,却一脸呆滞,看来魂中神智都已被剥夺了,折磨的可不轻。那边,范无咎面容凶恶,语气阴沉,有着指点的意味。 “往后无必要,还是不要遣我二人,你修为太低,遣不得太久,不能尽兴,更不能像人间豪杰那样附身,不过法器倒是可以借你一用,多烧香烛便可,若还能多弄些人魂过来,更好不过。” “有机会,定弄来。” 得两位无常嘱托,陈鸢心里还是满意的,不能附身更好,直接能借用法器,啧啧,没有比这收获更大了。 就是不知,锁魂链、丧魂棒到他手里,还能剩下几成道行,不过对付一般妖魔、修道之人,已是足够了。 那七人只问出了来历,没有问出幕后之人,以及教派称谓倒是有些可惜。 陈鸢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 坐在树荫下,琢磨起了袭击他的这行人。 第一百章 好一个冷峻和尚 斑驳的阳光随树叶轻摇,在静坐的人身上来回晃动。 陈鸢合着双手撑在下巴,支在岔开的双膝,目光之中,一群木偶被秦琼、尉迟恭指挥着,飞奔、跳跃林间,快而无声的扑去老牛背脊,随后像猴子一般被老牛甩抖身子、蹄子给打飞出去。 ‘按理说,阴司拷问,必然会得出来龙去脉,八爷也没必要向隐瞒,除非这些人当真不知晓遣使他们的人是谁,就像后世一些影视里,遥控指挥的幕后大佬。’ ‘……这些人就像五湖四海收罗来的,专干这些勾当。那人害怕别人知晓魔窟的秘密……那没有教派称谓,或许也说得通。’ ‘不过一直被他们这般骚扰也不是办法,还拷问的信息,应该还有几拨人在打探,昨日那汉子回去,定也事情告知同伴,说不得会来这边?’ 视野之中闹哄哄的画面,陈鸢撑着下巴,想的脑袋都有疼了,想叫二爷他们,可他们正忙着操练八十个木偶,何况这种敌暗我明的事上,他们未必给出更好的意见。 “看来的准备谋士的故事才行……姜太公?不行……估计他有神位的,应该不在人杰殿里,多的又不认识……那就先给诸葛亮、周瑜写两本戏曲……” 拿定主意,陈鸢从车厢里翻出常备的笔墨纸砚,又去山上的小溪打了一袋水回来,就在茅庐里,着手两人的故事《三顾茅庐》、《舌战群儒》、《阵前骂王朗》,以及后者的《火烧赤壁》、《周瑜打黄盖》。 故事只能记得大概,不能指望陈鸢原封不动的写下来,除非后面亲自询问两人再修改一番。不过那时候,估摸陈鸢可以重新编一个曲目,比如周瑜来個《火烧妖山》之类。 “差不多了。” 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陈鸢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将其一一在茅庐檐下挂着等着晾干,此时夕阳西下,等到那边几位将军们过足了‘领兵’对抗老牛的瘾后,便与他们商量起如何应对。 张飞木偶坐在一块小石头上,抹着一圈浓须,在腿上拍响。 “敌暗我明,寻着费事,不如让他们来!” 一旁大马金刀端坐的关羽,阖眼颔首,抚了下须髯,“没什么好议,关某觉得翼德之言可行。” 其余木偶,如秦琼、尉迟恭、吕布俱没说话,摸画戟的摸画戟,交头接耳说话的说话。陈鸢看了看他们,转念一想,也确实没什么可议的,主动权在对方手上,那就只能布下陷阱反制。 想罢,便与他们说了如何布置的事,又商议了如何应对,一直说道铁锅里的白粥都烧糊了才作罢。 随意吃了几口,陈鸢将车厢拉到草庐一侧,车里、草庐当中都布下木偶暗藏,就连师父也被他指定了几颗大树,挑上一颗,到时可从上面杀下来。 老牛嚼着青草悠闲的看着主人跟一帮木偶忙前忙后,甚至觉得好笑,随后……就被陈鸢掐着耳朵,带到刚刚升起的火堆不远匍匐下去。 “必要时,也可用来挡上一挡。” 这话听得老牛浑身都抖了一下。 天色渐渐沉下,一切布置妥当,陈鸢拿着黝木保持仗节之术随时可以施展,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忽然来一个偷袭。 夜色静谧,虫儿在草间一阵一阵嘶鸣,陈鸢拨弄着火星,警惕的观察四周风吹草动,四周杂草灌木、树枝上一个个木偶也都潜伏。 疯老头坐在树枝,靠着树躯,不停的挥手驱赶嗡嗡飞来的蚊虫,偶尔还打了一个长长哈欠,要不是徒弟叮嘱,他早就下去睡觉了。 时间渐渐流逝,燃烧的篝火渐小,到的最后熄灭升起青烟,陈鸢坐在火堆前被清晨的冷风吹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东方天际已显出暖红日头。 一夜竟无事发生。 “那些人难道知晓我布置?”按照之前的一次接触,陈鸢对这拨人性情大致有些了解,手段多是歹毒阴狠,这样性子的几乎不可能放弃。 呃……怎么感觉在说我自己…… 那边,草丛里的关张等木偶也都一一回来,秦琼招呼那些木偶回去车里等候时,关羽骑着赤兔小马哒哒的来到他身前。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吕布也骑了胭脂马靠近,冷哼了一声:“不如诱敌深入。” “谁去?”张飞扯开嗓门叫了一声时,随后就看到关羽、吕布、尉迟恭齐齐望过来,张飞顿时一挥蛇矛将头偏开:“凭啥俺去?” “你骂人很厉害!”吕布随口回了一句。 “三姓家奴!” 吕布抬戟指着大眼怒瞪的张飞,朝众人冷笑道:“看,是不是?!” 一大早又开始吵吵闹闹,令得陈鸢失笑的朝他们摆了摆手,“诱敌还是不可取,诸位难道忘记,自个儿已不是当年豪杰之躯了?咱们这模样跑去,明眼人都看出破绽,而且,咱们上哪儿去诱敌。” 这倒把几个人杰难住了,这跟生前领兵打仗完全不同的,敌人都是高来高去的修道中人,说不得还有辨别真伪的诡异术法。 就像之前的胡人祭师,通过占卜便能知晓是谁杀了他们的骑兵一样。 陈鸢此时沉默了片刻,二爷说的也没错,若是千日防贼,那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就在这里等他们得了。 倒不如去做该做之事,魔窟那边,天师府与聚灵府、离火门也在联手,到时他们也难有精力与我耗下去。 ‘那什么是该做之事?’ 陈鸢望去天际漂浮的朵朵白云,想起离开洛都对明光道士说的话,啪的拍响膝盖,招呼众人上车。 “西北大漠还没去过,眼下都已入秋,再不杀几个他们该是要回去过冬了。” 茅庐下晾晒的戏曲被他收拢过来,折叠包好,心念一动,车厢里一只雄鹰飞出,直接从陈鸢手中抓过戏曲故事,双翼一震,发出一声悠长的鹰唳冲去蔚蓝的天空。 “师父!咱们走了!” 老牛拉着车厢过来,陈鸢朝树林那边喊了一声,树笼晃动,咚的一声,一团身形摔了下来,吓得陈鸢赶紧上前,还没等他搀扶,疯老头脑袋上顶着一圈树枝四下张望。 “打完了?嘿,这么不叫为师?!” “都没来。那些人可能学聪明了。”陈鸢笑着将师父搀去车里,后者急忙探出半个身来,指着篝火那边,“锅,锅别忘拿走,没它咱们吃什么!” 老人咋咋呼呼的声音里,青牛‘哞’的叫了一声,待铁锅被主人招来时,迈着蹄子慢腾腾的往山下道路走去,车厢里,张飞、吕布隔着中间的无古木,与对方继续骂骂咧咧。 陈鸢一边赶着老牛,一边捧着《黄川杂疑》看的起劲,沿着官道一路向西缓慢而行,不知不觉一个大半天就过去了,沿途饿了,便依着胖道人教的,在林野间寻了一些野草,混着小米煮成一锅菜粥。 洒了一些细盐,依旧没孙正德弄的好吃。 “果然是看天赋的……” “我佛慈悲!” 这时一声佛号喧来,打断了陈鸢煮粥的乐趣,与师父一起望去来时的道路,一个浅灰僧衣的和尚,迎着霞光徒步而来。 待对方走近,只见面容冷峻、双目如有神光,令得陈鸢都忍不住赞了句:“好一个禁欲系的和尚。” 那僧人似乎听到了,冷冷侧过脸来,却是保持礼数,竖印微微躬身。 “施主,小僧镇海,可否化得一缘。” 第一百零一章 杀生佛 镇海? 这法号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陈鸢微微蹙眉,起身朝过来的年轻和尚拱了拱手做为还礼,目光也在仔细端详对方。 气息沉稳内敛,双目如有神光,身形更是挺拔宽厚,约有双十之数。浅灰僧袍下,一双僧鞋磨的破烂不堪,可见行走不知多少里路程。 烈日炎炎下,这和尚竟没有一丝汗渍。 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那法号镇海的僧人竖印走进树荫,在陈鸢对面盘腿席地而坐,闻着锅里飘出的菜粥,目光落到同样就着落叶坐下的陈鸢,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施主这是去何处?” “去西北面,演上几出木雕戏。”这和尚神色庄严,陈鸢也不好多看,带着笑意回了一句,便拿了碗筷舀了一碗粥递给玩火的师父,随后才重舀一碗给这和尚,“小师傅也是走了不少路吧,先喝碗粥,解解肚中饥渴。” 待和尚接过,陈鸢笑着又道:“不知小师傅在哪座宝刹修行,这又去往何地?” 不明不白突然冒出一个和尚,以防万一,还是要试探几句的,毕竟那些人还躲在暗处。 “小僧万佛寺修行。”镇海抿了一口粥水,丝毫不嫌煮的苦涩难咽,随后面向西北面:“徒步千里,去往西北岐山,听闻有一蝠妖昼伏夜出,常化做人,吸食人、畜鲜血,过去将它降了。” “小师傅不会认为我就那蝠妖吧?” 陈鸢笑呵呵的自舀一碗菜粥,不客气的动起筷子,这和尚过来,难道是嗅到老牛那丝丝妖气?故意在这里警告于我? 想着,忽然对这‘镇海’二字一阵恍然,陡然忆起不正是道士飞鹤之前说言的万佛寺里年轻一辈的那个和尚? “小师傅可知天师府飞鹤?” 对面,那僧人愣了一下,竖印微微垂头:“飞鹤道长与小僧相识已久。看来施主与道长也是认识。” “哈哈,那大家都是熟人。” 听到对方这样回答,陈鸢心下稍松,镇海也没有刚才紧绷的神色,露出笑容施礼:“不知施主贵姓,如何与飞鹤相识?” 你一言我一语,陈鸢报了名讳,也顺势说起永乡地底妖魔之事,在那里如何遇上飞鹤,在镇上住过一段时日。 “可惜我来了洛都后,才听闻他去了两崖山府,未能在京师相会有些遗憾。听闻万佛寺在东齐州,你便是一路走来,就为了跑去岐山杀一只妖?” “千里之路,两双僧鞋,行我佛慈悲,道途千难也是修行。”镇海坦然的竖印点头,“顺道施手救于百姓免于兵灾之祸。” “搭救避祸的百姓?” “嗯,小僧救三百六十五名百姓,掌毙七十六畜,三十二匹马匹!” 前言‘畜’后提及马匹,并未归为一类,可见其将胡人比作牲畜,令得陈鸢笑了起来,这和尚当真对他脾气! 想起天师府之前言论,不免问道:“小师傅身在佛门,动杀念,不怕佛主怪罪,不怕伤了天和?被你家佛主扫地出门?” 镇海笑了起来,目光似有神光射出般,声音朗朗:“小僧为救生而杀畜,佛主岂会怪罪,若怪罪,那这佛主也不过莲台上的闻香痴佛罢了,那拜他何用! 小僧信佛,信的不是那尊泥胎,是因果。学佛,学得不是痴迷,是智慧,修佛修得不是极乐,而是慈悲,拜佛更不是朝那泥塑弯下腰身,而是放下傲慢,念佛也不是积累功德,而是刨除杂念清静心灵。合掌也不是劝人遁入空门,而是敬畏生命!” “说得好!” 听到这里,陈鸢也忍不住给喝彩一声。比之飞鹤之前所说的灵云寺关闭山门不问世事要好了不知多少,但也知道,像这個年轻僧人,万佛寺里恐怕也难找出第二个来,所以才忍不住给他喝彩。 陈鸢端了碗敬了过去:“今日无茶,便以粥水代之,请!” “呵呵,陈施主请。” 僧人端碗与陈鸢轻碰了一下,脸上多是笑容,自己这般言谈曾也跟自己师兄说过,被喝斥了许久,到的眼下,竟还在路旁得遇如此欣赏之人,心里那叫一个畅快。 擦去嘴角水渍,镇海看了看牛车。 “陈施主,你这老牛已然成精,常跟你身边,闻、见之下,已有道行,可要小心被反噬。小僧这一路过来,遇妖便杀,遇魔便除,施主不忍心,可交由小僧出手。” 噗! 陈鸢一口粥水喷了出来,摆手:“这倒不用,老牛随我从伏牛镇到的眼下千里之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随意宰杀。” 那边的老牛吓得停下咀嚼呆了呆,赶忙卸了缰绳迈开蹄子,叼着嘴边半截青草飞快跑去主人背后,露出半边脑袋,吐着舌头朝对面的和尚甩了甩。 “原来如此。” 家养之牛,一路过来如此距离,确实是有深厚之情,镇海竖印垂首,道了声唐突,又看了看那边撅着屁股玩火的老人,偶尔散发的法力,邪气森然,可惜是一个疯子。 吃了饭食,两人都是同去西北,干脆结伴而行,不过和尚不坐车只走路,速度倒也不比老牛慢多少。 一连十日,三人一牛,往西过了溱关,距离西京长镐城不过两百多里,偶尔等到和尚边走边诵完佛经,两人也会闲聊。 “施主此去西北,怕不是表演木雕戏吧?” “小师傅不信?我确实是去表演的。”陈鸢垂着鞭子,一手捧书,笑道:“……不过是给那边沮乞人表演,让他们领略我汉人文化,毕竟都入秋了,再不去他们走了怎办?!” 这话里另外一层意思,镇海自然听得出,顿时笑了起来,指了指西面。 “贫僧若除了那妖,时日尚早,便来寻施主如何?!” “寻我做甚?一起表演木雕戏?” “贫僧手拙,但也能操之一二。” 两人相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 牛车缓缓而行,老牛回头看了眼两人,摇了摇头继续往前,不同地域,便有不同风景,第二日下午,便到了长镐城,两条交织的长河,千帆如云盖划过河面,四通官道商贩来去,也有滞留许久的胡商领着胡姬在胡音漫漫里跳上一曲,赢得一些今日饭钱。 陈鸢望着远方巍峨、古老的城墙、繁杂而热闹的集市从眸底渐渐过去,那是一道道人间独有的烟火气。 到的第三日上午,在长镐城停留些许时间,出城三十里,镇海向他告辞,近乎半月同路,让和尚心生感慨。 “飞鹤道长有你这般好友,当真畅快之事。” 陈鸢压着倚靠,向他笑了笑:“有什么好感慨的,你不也是?” 镇海愣了愣,旋即竖印垂首,再抬起时,红光满面,大笑起来,僧袖一拂,哗的纵身飞去路边的林野。 “哈哈哈……贫僧镇海,来日再去寻陈兄!” 笑声、话语久久回荡,那飞去的身形也消失在了林间。 …… “这镇海和尚应该没什么好友。对吧,师父?” 陈鸢回头看去车里的师父,老人挠了挠腋下,翻了一个身继续呼呼大睡,眼皮都懒得睁一下。 他笑了笑,朝老牛吩咐了一声,牛车再次缓缓而行,消失在城外官道尽头。 不久之后,便驶入真正的西北之地,路途上多了在鹤州看到的景象,拖家带口的人惶惶往南、东而行。 官道、乡间还有晋国西北边军的骑兵飞马奔驰。 第一百零二章 西域之国,婆刹那 接壤兰洮州地界,地势渐渐拔高,视野间多是横川大脉,枯黄遍野,显得苍凉而雄壮。 一道道山,一道道梁上,泥路蜿蜒,黑压压的人群拖家带口,或赶着驴车、牵着牛羊仓惶南下拥挤过道路,不时有骑马的身影挥舞鞭子奔驰而来,沿途大呼众人让路。 “我乃灵渠令使,有百里加急公文,还望大伙让开一条道!” 马匹如逆水行走,拥挤攘攘熙熙的人群里,有被人撞倒,顿时引起混乱,背着箩筐的妇人哭喊跑去搀扶跌倒的丈夫,筐中的孩童脏兮兮的脸蛋放声大哭;也有路人上前去揪令骑理论,被护公文的骑士一鞭抽在脸上。 混乱更大了,陈鸢拉着牛车走在另外一条道上,远远望去对面发生的混乱,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沮乞人挥兵东进,破玉涧关,月余前洛都抽调凉陇兵马,才至半路,沮乞人趁势连破甘沙、瓜二州,向东南直逼广威,随后被挡在城下久攻不克。 如今事态怎么样了,陈鸢也不知,只是听闻从兰洮逃来的百姓说起一些,大多都是碎裂的讯息。 再往前,天色渐渐收敛了光芒,下起淅淅沥沥的秋雨来,由西北往东南方向,道路间多是逃难的人,驮着家当的驮马、抱着孩子的妇人、路边歇息的老人,也有穿着衙门服饰的差役冒着雨水精神萎靡的维持仅有的一点秩序。 待过了两座小县,几个乡镇,人烟变得稀少了,往日牧羊放马之地,遍地都是渐黄的青草,远方的村落也没了生气,偶尔有一两道身影都是,发髻花白的老人,坐在村口,唱起黄泥地里的民谣,凄凄凉凉的哀怨,在这片死气沉沉里,显得诡异。 到的虎支州时,陈鸢再次遇上那个令骑,鼻青脸肿的坐在路旁石头上歇息,顺便擦拭伤口,隐隐还有哽咽的抽泣。 一旁的马匹已经瘸了,卧在地上发出悲鸣。 低泣的骑士听到车轴转动的呻吟,连忙擦了下眼角,方才抬起脸来,见是一個青灰衣袍的年轻人正将牛车停下,朝他过来,急忙按去刀柄,警惕的起身:“做什么的?!” “在下沧澜江青山县人士,听闻西北闹胡,便一路赶来,想要尽一份力!” 多数百姓都在逃亡,若说自己跑来表演木雕戏,估摸只会加剧别人的猜忌,倒不如说是来参军,尽一份力来的可靠。 “你是伶人?” 见车中多是木偶摆放,那令骑诧异的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慢慢松开了刀柄,插回鞘里,神色严肃的挥手让他离开。 “若你都要上战场,那我等兵将岂不是浪费朝廷米粮,手中钢刀?小兄弟还是赶紧跟他们一起逃命,西北之地只要当兵的没死完,就绝不会让出一寸土地。” “可你马匹已经跑不动了,正好我有牛车,总比徒步强上许多,我送你过去。” 那人回头看了一下跑了百多里路的坐骑,若不是难民里,被人无意划伤,还不至于又奔驰十多里,折了马蹄子。 犹豫了片刻,骑士点了点头:“军情紧急,那我便坐你车先行,只是能否让老牛跑快些,明日一早抵达广威。” “这么急?” 那人一上车,陈鸢便挥开鞭子假意的抽了一记,老牛会意的迈开蹄子,以它现在的道行,一个车厢外加三人,想要加快速度并不是难事。 车撵上,令骑有些焦急,可携带的加急公文又怎能告诉旁人,便哑口不语。一旁,陈鸢大抵明白他职责所在,也不再追问,挥鞭加快速度的同时,问去那边的情况。 “眼下广威可守得住?沮乞人怎的势如破竹?” 局势上,那汉子倒也能说,他咬牙切齿看着外面颓败的山势,低声骂了一句:“狗曰的胡人,养不熟的狼,跟樾劼人联手,那边南下攻打洛都,这边,他们冒充商队,诈开了玉涧关,若非这些年朝廷混乱,咱们边军也不至于这般憋屈。还有那些婆刹那国祭师,每每攻城,都有这些胡人祭师身影,好在天师府的道长们赶到,才在广威城止住他们攻势。” 一路讲出的始末之中,陈鸢这才知道,婆刹那是沮乞人的国名,与樾劼人的部落不同,婆刹那是西域大国,约一百九十多万户,国人棕发白肤,眼眶深陷,眸子偏绿,又被边军常叫做绿眼胡,遍布西域,好勇斗狠不说,国中盛行祭师,常戴诡异面具,身披野兽毛皮、腰缠小鼓,以蟾舞为介,唤神明相助,或做法咒杀他人。 他们也能唤神明? 等等……若有西域,那西域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国家、人种……那会不会神灵也不一样? 想到这里,陈鸢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那可就有意思了。 “你带好路,明日一早,该是能到广威。” 叮嘱了一句,老牛翻了翻白眼,只得将牛蹄越翻越快,就在牛车驶往西北的方向之中,淅淅沥沥秋雨在云端的日头倾斜西面时,渐渐收住。 名叫广威的城池外,戈壁、绿洲扎着一顶顶帐篷,像是白色的坟包在呼啸的沙风里起伏。 头裹白巾的沮乞人巡逻而过,远处的圆顶帐篷里,名叫萨图克的统领正与麾下将士商议接下来的攻城,附近一张软垫大椅上,面遮黄纱的棕发女子,稳稳端坐,手足腕佩戴银色饰品外,双耳、鼻翼也有饰品穿在上面。 一双碧绿的眸子此时正深邃的看着商议明日攻城的军中将领。 心有所感,西域女子看去帐口,一个腰挎弯刀的婆刹那士卒匆匆进来,手中有一物,碧玉轻巧。 “汉人的玉佩?” 萨图克皱起眉头,在手中来回把玩,“谁给你的?” “不知道,就见它被人扔了过来。” 士兵说话的同时,那边端坐的女子,看着那玉佩,让萨图克给她,后者双手将玉佩捧在掌心,躬身交给这位祭师。 “古兰朵,这是何物?” “汉人国度里的法器。”那女子抬手轻轻从那玉佩上一拂,上面顿时传出一段中正的声音,声音很小,但也足够萨图克和这位叫古兰朵的祭师听的清楚。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不可思议,古兰朵忽地笑起来。 “汉人之中,也有叛徒。那就试试吧,你说呢,萨图克统领。” 那位浓须高鼻的统领,点了点头,跟着笑起来。 “那就试一试,说不定还真有汉人愿意帮助婆刹那完成伟大的功绩。” 第一百零三章 不认爹娘的事 残阳染红西云。 壮丽的晚霞照着夯土的城墙,斑驳着厮杀留下的血垢、刀痕,些许残破的‘晋’字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一队十人的晋兵沿着墙垛巡逻而过,偶尔也会望去城外远方沮乞人军营。 坚守月余,一万五千兵卒,打到现在,还能战者,只剩六千多人,最后倚靠天师府诸位道长遏制住了对方军中祭师才稳住了局势。 传闻五位道长里,有一位与沮乞祭师斗法重伤而亡,天师府的高人都如此,城中百姓心中更是惶惶不安,沮乞人的军队来的太快,城中许多人来不及逃离,被迫留在了城里,好在道路并未被完全封锁,兰洮州那边已经开始组织援兵过来。 难得两日安静,城中百姓压抑许久,还是忍不住出门上到街道,或倾倒积攒的秽物、或买上一些日常所需,路边也有小贩冒着兵锋的危险,做起买卖。 巡逻的士卒沿街过去时,不少百姓、商贩还会拿出一些吃的、用的,免费给这些士兵,以期能尽快打跑城外敌人。 附近某栋楼舍里,两道视线从看着街上巡逻的兵卒接了百姓送的东西走去尽头,关注的目光这才偏转开。 “准备妥当了?” “妥当了。就是差点让天师府的道士发现。” 屋里,十几道身影占据角落,沉在阴影当中,看着窗棂前的背影,心里终究有些不舒服,可没人敢说。 毕竟之前有过反对的人,都已经没了。 “那帮道士,迂腐之辈罢了。咱们有心算无心,怎也想不到会有修道者打开城门,放胡人进来。” 那边,丹公子摇着纸扇,看着渐渐落下的残阳,勾起出一抹微笑,“放了沮乞人入城,就不信那人不动手,还不够,就再引一些胡人给他杀,就算不渡天劫,也能滋生心魔。一旦入魔,那些正道可不会放过他的。” 对于这位儒雅公子眼里,城中百姓、外面的胡人都不算的什么,死了就死了,只要能在掌教面前有个好印象,十年期限,该是能多赐一些地脉灵气给他。 到时就能一举突破筑基圆满,到的金丹境界,那时又可逍遥人世间。 越是这般想着,嘴角的笑容越盛。 最后一抹彤红落去天地尽头,黑夜潮汐般翻涌而来,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了,偶尔也会几声犬吠、孩童的啼哭。 随着时间流逝,万家灯火逐一熄灭,城头的兵卒已换了几班,靠着墙垛打起了哈欠,街巷里,更夫敲着梆子高声吆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严防生人,小心细作!” 梆……梆…… “天干物燥,小……” 吆喝的更夫渐渐远去,檐下有悬着的灯笼,有人影一闪而过,十多道身影飞奔巷子,踩着墙壁纵身而起,落到附近屋顶,一一望去咫尺的城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们中间传开。 “那里有两个天师府的道士,直接去五人将他们拖住,剩下的直接抢城门。” “不将他们引开?” “那些臭道士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城头。” 丹公子啪的阖上纸扇,他看了眼周围修道者,都是精挑细选的,俱是筑基境界,拖住两個道士问题并不大。 估摸了下时辰,他低低说道:“动手!” 言语间,十多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踩着瓦片,用着轻身的功法纵去黑夜当中,怕打草惊蛇,没敢用法力,五人无声的从屋顶飘飞,攀去城墙,借着夯土粗糙、凹凸的表面犹如壁虎般迅速游去墙头,余下的身影靠近城门附近藏匿。 城楼上。 两位天师府道士一手桃木剑,一手拂尘或铜镜,端坐椅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城外,其中有人耳朵忽地抖了抖,巡逻而过的脚步声,也有士兵打着哈欠的声音,一一在他耳中过去,然后,是攀爬的动静…… 那道士得罗道袍,头顶三台冠,须髯花白,猛地持剑起身,“警戒城墙!” 另一个年约四十的道士跟着起身,一手拂尘轻挽时,身后那段城墙,有士兵陡然“哎哟!”叫了一声,急忙回头,一道身影唰的从城内冲出,一脚踏过那士兵头顶,朝回身看来的道士点出一指。 然而,指尖黑色尚未凝集,拂尘唰的卷来,直接将这人拉到地上,拂尘丝线如刀锋,那人一落地呯的摔成了两截。 那道士一收拂尘,感觉到对方法力散去,脸色陡然一变。 “师兄,城门!” 说完,一拂宽袖连踏几步,如飞鸟投林,跃去下方城门。 被叫的老者那边,早已有两人攀墙直冲而起,打出法器,或掌劈雷火,均被老道士踏着奇怪的罡步躲开,随即轻描淡写的扔出手中铜镜,将腾空的一人砸到的同时,跨步前推,宽大的袍袖‘呼’的洒开,搅出风雷声,手掌猛地的探出。 一字浩然气! 夜空雷火瞬熄,那偷袭的修道者保持出掌的姿态直直从半空坠下。老道正欲下楼,阴影中又有两人祭出了法器. “我晋国修道之人,干出这般爹娘不认的事,该杀!” 那老道袍袖抚响,指诀背抵眉心。 ——法眼! 一缕法光照去那两人,一手持木剑俯身贴着地面直冲而去…… 城门。 十一个筑基修道者,根本不是驻防的一百多名士兵可抵挡,城楼上爆发的动静传开的刹那,藏匿的身影纷纷奔涌而出,各施法术直接下方驻守的兵卒打的发懵,反应过来时,十一人已经杀到城门口。 “贼子尔敢!” 顷刻间,身着道袍的身影从城头降下,一手桃木剑打出,瞬间钉穿一个筑基修士,可下一刻,一股异香忽然飘至。 龟息! 道士急忙闭住呼吸,还想去阻止那边开门的修道中人,一个手摇纸扇的公子笑呵呵的拦在了他前面。 “云贺道长,城门我拿定了。” 声音落下,长驱直入杀入城门的修道者,手中法器直接敲去了城门。 陡然的厮杀,将整个城西城段惊扰起来,兵卒、将领纷纷聚拢,一张张长弓挽了起来,瞄去了城下。 此时,城外荒芜郊野,一片漆黑里,潜伏的身影望着城头,名叫萨图克的胡人翻身上马,他身后的士兵也都一一上马拿起了兵器。 遮掩面纱的女祭师看着闹哄哄的汉人城头,心情愉悦。 然后,就听城门方向,是‘轰’的一声,厚重的城门带着法光倾倒下来,萨图克在身前做了一个护佑的手势,便拔出弯刀举了起来。 他周围,数千婆刹那的骑兵纷纷拔出刀刃,也有片片火把光点燃照亮了郊外的黑夜。 “准备!” 弯刀朝着汉人城池斩下,萨图克高声嘶喊:“婆刹那的士兵们,杀入汉人城池!” 一片片火把,犹如起伏的火海,照着一拨拨骑兵发出凶戾的‘呼嗬’朝着洞开的城门,纵马狂奔起来。 …… 与此同时,漆黑的道路上,一辆牛车正赶来的路上。 哐哐哐—— 拉车的老牛耷拉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喘气,双腿却是疯狂迈开,快的跑出一道道残影,惊的那车上的令骑抱着扶手惊恐嘶喊,他以为这牛发疯了。 只是他没留意到,老牛屁股后面还有半截符纸。 远方,城池的轮廓已在陈鸢眸底了,隐约传来的动静,让他皱起眉头。 第一百零四章 斗法 眼看快近城池,奔行的牛车缓缓停了下来。 车上嘶喊的汉子抱着扶手腿还有些发软的问去走下车撵的陈鸢:“小兄弟,怎么停下了?前面就快到广威,不用担心进不了城门……” 他话语声里,陈鸢来到路旁陈年堆积的沙土堆,望着昏暗里的城池轮廓,眯了眯眼睛。 “有人趁夜攻城。” 那汉子听到这话急忙下车,跟着来到陈鸢身边,果然,城墙延伸的西面,黑暗里隐隐火光,城头上隐约也能听到混乱的声响。 “沮乞人攻城,那更不能留在这,赶紧进城。”令骑转很跑去牛车,前脚踏着车撵,却发现那小兄弟并没有跟上,回头,只见陈鸢还站在土堆眺望,正叫对方,刹那间,一旁的车厢陡然打开了侧厢,就在令骑目瞪口呆里,一块木板、四个桌脚竟飞了出来。 落在陈鸢面前迅速搭成一个简易的长桌。 阴风吹了起来,令骑顿时感觉到一股阴冷,彷如眼花般,就见车厢缓缓飘出一道高瘦的虚影,捧着小炉、香烛、黄纸飘去土堆。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这回看清了,那高瘦的虚影,是近两丈的身形,椭圆长脸,四肢奇长,恭恭敬敬的侍候在侧,陡然一幕,惊得那令骑“哎哟”的连连后退,看着对面的背影,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小兄弟你……你……你这是……” “做法,胡人趁夜攻城,我那便袭胡人后路。” 陈鸢手中香烛一翻,‘轰’的自燃,插去香炉,升起鸟鸟青烟,指尖挤出鲜血,黄符上绽出几朵‘梅花’。 “起坛!” 话语落下,瞬间阴风大作,细石泥沙松动,渐渐掀了起来,顿时一片飞沙走石,那汉子遮着面门躲去老牛旁边,连眼睛都睁不开。 到的此时,他才明白,一路同行的伶人,竟是世外高人。 袍袂飞舞,陈鸢单指压去符纸,微微张开口,一股股黑烟冲了出来,转瞬化作密密麻麻的飞虫,弥漫四周。 这些都是体内沉淀的污浊、毒素之气所化,用于对付普通人组成的军队,最为有效。 也可用来试探沮乞人的祭师,毕竟对方与越劼祭师又是两种不同的体系了。 “去吧。” 陈鸢挥袖一挥,周围黑压压的虫群带着漫天‘嗡嗡’的声音卷去广威西郊。 …… 没有星月的夜空之下,城墙上火光、人影攒动。 道名云贺的道士一扫拂尘将那丹公子逼退,两人已是老相识了,此时再见,道士哪能不明白偷开城门还会是谁。 “刘成年,你当叛徒成瘾了!” 看着对方摇扇微笑的表情,云贺心中火气越盛,对方当年也是天师府入戒道士,与他还是同辈,可惜心中俗念太深,修道二十年,忽然背弃山门踏入红尘,以采阴补阳之术接连糟蹋数十良家女子,引得天师府追杀。 后来又消失匿迹,如今再遇上,云贺心里哪里没有火气。 “呵呵,云贺师兄,话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道,天师府那条道,我走不通,还不能换一条?再者,你非我,焉知我所做之事,不过区区一些百姓罢了,就算今日全都死光了,过得几年,他们又会像杂草一样,将这座城填满。” “不忠不仁不义!” 云贺喝骂一句,手中拂尘携裹法力唰的席卷过去,可那边,丹公子并不接招,一摇纸扇,脚尖悬地向后倒飞拉开距离。 “看你气极的模样,我真是开心,不过现在你要对付的,可是城外的胡人,而不是在下。” 轰隆隆—— 那是战马奔腾的动静从洞开的城门外传来,云贺偏过头,林立火把光下,乌泱泱的沮乞骑兵,或骑战马或骑骆驼冲至城门。 “天师府有言,不可伤天和,这种迂腐之言,看你们如何办!” 丹公子法音传去麾下人手,迅速退回城里,云贺一把将就近两个负伤未死的士兵抢回提在手中,看着面容越发清晰的沮乞人,一咬牙转身就走,几步间,城楼上传来法力流转的痕迹。 “师兄!” 云贺提着两人纵身来到城头,将伤兵丢给赶来的守城士卒时,那边须髯花白的老道,手中木剑横呈,目露凶光看着下方潮水般涌来的骑兵。 云贺上前劝阻,被老道一把推开。 “胡人入城,遭难的便是城中百姓,如此危难之际,还恪守门规,修得什么道,你走开!” 老道咬破手指,一抹剑锋,桃木剑瞬间化作一柄金黄青铜古剑,嗡的在手中一横,掀开袍摆,一蹬墙垛,纵身跳去了城下。 老人的声音高亢爆发出来。 “天师府,云龙在此!” 下方,骑兵翻涌推入城门,一声暴喝传来的刹那,老人推着古剑从城楼降下,剑尖刺入一个胡骑头顶,连人带马被剑气分裂成两半,剑身直直插入地面,老道念着法诀,双手左右勐地横推开去,将周围越过、噼来弯刀的胡骑震的侧倒在地。 唏律律—— 战马嘶鸣声里,老道一拔剑身直扑后继冲来的胡骑,厚重的剑身大开大合,彭的砸在马匹身上,人、马轰然倾倒。 “去!” 老道一掌推去剑首,长剑嗡鸣,直接冲进马群,剑锋携着无匹剑意瞬间撕裂一匹匹战马,血肉飞溅开来,划出长长一道猩红的直线。 “收!” 老道一抓,青铜剑倒飞入掌,踏着罡步,挥出一指隔空点去想要偷袭的骑兵, “定!” 挥刀的胡人、奔驰的战马瞬间僵在了原地,老道一个折身反步,双手握剑凶狠斩下! “斩!” 唏律律! 剑锋入肉的刹那,硕大的马头,连带上方的骑士拖着血线抛飞了出去。 陡然杀下城头的身影将奔涌的胡人骑兵惊的勒住了缰绳,而先杀入城中的数百胡人骑兵也被守城兵将拦在枪阵前方。 “师兄!” “回去!” 城楼上,云贺想要跳下相助,被老道喝斥一句:“由我一人坏门规便可,你看紧那些邪道之人,叮嘱另外三门同门,不得救援,严守!” 老道的声音传去城楼时,胡骑当中的萨图克也有心惊这些汉人道士,之前也不过城楼斗法,远远看过,眼下对方竟亲自杀下来,一步一剑,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可挡。 “快去请古兰朵过来!” 令骑跑出一段距离又折返回来,那边的棕发女子已经带着数个身着薄纱的祭侍走上了祭台,两个女祭侍拖着一个汉人俘虏,将其按跪下去。 古兰朵戴上一张诡异的面具,披上彩衣,双手向着夜空念起了法咒,她身边四个女祭侍披头散发,裸足踩着祭台缓缓走动起来,身姿伴随念咒越来越诡异的扭动。 被按着的俘虏脸上惊恐渐渐变成了呆滞,一旁的女祭侍拿着刻有纹络的匕首从后背直接刺进心脏。 随着法咒最后一个音节停顿。 黑夜之中,响起一声悠远空灵的号角声,然而,此时夜空里,还有嗡嗡的声音紧跟而来,祭台四周结阵的胡人步卒阵列,不少人下意识的回头,顿时瞪大了眼睛,用着沮乞语嘶喊。 引得周围同族也都望了过去。 就见漫天都是黑压压飞虫,彷如阴云倾覆而下,化作一张人脸,张开血口朝他们咬了过来。 第一百零五章 斗法(二) 四个军阵围绕的祭台,鼓声、舞姿矫揉并起,悠远空灵的号角在夜空隐隐吹响。 紧靠祭台右侧的阵列,一个个沮乞胡人抬起脸,看向右方的夜空,天上的夜云好像倾覆下来,化作一张巨大的人脸,渐渐张开血口时,阵中的士兵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 “朝这边过来了!” 有人感到脸上刺痛,一摸,夹起一只透明羽翅的小黑虫,顿时叫道:“是虫!” 然而,没人回答他,俱呆滞的看去夜空上的人脸,那士兵也下意识的回头,下一刻,漂浮夜空的巨大‘人脸’倒映眸底,越来越大,顷刻间犹如天河倾灌,张口咬了下来。 嗡嗡嗡—— 漫天黑虫拍着羽翅潮水般倾泻阵列边沿,密密麻麻的虫子将一道道转身欲跑的士卒吞没下去,疯狂叮咬裸露的皮肤,转瞬间将其啃成一具衣甲完好的白骨。 “走啊——” 有挤倒在地的沮乞人嘶喊,很快虫群从他脚脖迅速蔓延脑袋,仅剩喊出话语的脸孔也眨眼淹没下去。 凄厉的惨叫响起的一刻,附近乃至稍远的士兵看着漫天虫群扑进阵列的边缘,不管反应过来的,还是没反应过来的,都在这一刻变得混乱。有人挤着同伴向祭台那边狂奔,有人吓得呆立原地,还是被同袍拉出几步才从惊骇里回过神。 “跑啊!” “……往祭师那里过去,妖魔就不敢过来!” “大祭师!!” 惊恐奔走的人群冲击去护卫祭台的方阵时,那边念叨法咒的古兰朵也注意到了侧翼发生的变化,微微睁开双目,瞥去视线之中,混乱的人潮被护卫的五千人阵列挡下,以及人潮后面那漫天席卷的黑云,脸色狂变,她认得这个法术,是晋国当中非常阴毒的。 陡然联想到偷开城门的事,会不会也是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立即传令给萨图克统领,这个可能是汉人的圈套,立即让他带兵撤走!” 言罢,古兰朵双足踩踏台面,裸露的纤足震摇铃铛,素手间挥出一道清风,伴随祭侍的蟾舞,清风燃出红色的云霞,与对面翻涌的虫群,形成晚霞与夜晚交织的对比。 彷如游动的云霞,拂过慌乱的人群上方,丝丝云气接触飞来的黑虫,虫子像是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起来,密密麻麻的虫群被云霞渗入,如同雨落唰唰坠去地上。 远方。 陈鸢身子僵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黑虫咒被对方破了,果然有试探的必要。 ‘对方祭师修为也不知多高,就按之前越劼的鹰羽祭师充作衡量!’ 看着远方,重新拿过一张黄符,指尖聚出法力,点在上面,迅速写出‘敕’字,落下最后一笔,空气里,敕字显出法光,随即隐了下去。 陈鸢指诀一挑,符纸悬空的刹那,轻喝: “请伏魔帝君!” 唏律律! 一声战马咆孝,躲在老牛一侧的令骑就见一道青光飞出车厢,落去地上的瞬间,化作一匹神骏红马,驮着上方青袍金甲的身影,拖刀飞奔起来,转瞬化作一抹青光消失在视野尽头。 呜~ 撤军的号角声吹响,暂且稳下阵脚的沮乞士卒重新整队,开始在后撤,而城门那边的骑兵只得放弃冲进去的族人,听到号角延绵,纷纷调转马头,朝黑暗奔行。 云龙老道指诀翻飞,七八胡人骑士被定住身形从马背摔落下来,随即被他一剑一剑斩下首级,眼见胡人骑兵忽然撤兵,心里也有些诧异,他看向胡人祭师祭台的方向,刚才有股邪气蔓延,短短片刻便消失不见。 彷佛心有所感,一股威凛的气魄在他心头油然而生,老道目光几乎本能的投去东南的方向,那是一道青色的流光夹杂一团火红的颜色飞速而来。 “那是何人?!”老道呢喃。 祭台上的古兰朵也注意到那道直奔这边的青光,蟾舞再起,她口中念动的祈神法咒声里,洒落旷野中的一颗颗石头、巨岩纷纷漂浮聚来,化作四丈身形的神人,上身裸露,肌肉虬结,下身长裤裸脚,腰系一条巨蟒。 沮乞话语带着妩媚的声调在古兰朵微张的红唇间响起:“山神啊……请阻止来犯的敌人。” 巨人偏头看去远处,抬起硕大的手掌张开五指,双目彷佛有金光迸射而出,朝着飞速蔓延而来的青光按了下去。 下一刻。 流光飞驰而来,高亢的马鸣声里,赤兔重重踏地,一跃而起,上方身影青袍拂响,带起一轮森寒刀芒。 “哼……你也配神?除华夏之神,其皆为外魔!” 龙吟响彻夜空。 按掌的四丈身形脑袋轰然掉下,巨大的身体也直直倒了下去,化作一堆碎岩、石块。 跃在半空的战马回落,铁蹄踏着地面走动两步,关羽抚髯冷冷瞥去一眼,手中厚重的青龙偃月斜斜垂去马侧,还在隐隐低吟。 凤目回转,看去前方祭台,正中的古兰朵脸色凝重,明显感觉的到,对面那红马绿袍的身影,也是神人,可从未见过有这般主见的。 好在她身后的军队已经撤走,未免被城池那边的天师府道士两面夹击,古兰朵忽然抬手,将身旁的祭侍齐齐掀了出去,纤细的裸足一踏,唰的飞去军队撤走的方向。 半空上,鲜血、断肢落地的轻响,抛来的四个祭侍被龙刀斩落,关羽看着奔逃的身影,手中龙刀勐地掷去。 风声呼啸。 逃遁的女子隐约听到破空声,回头看去一眼,视野里,龙刀紧追而来,彷佛化作一条狮鬃、鹿角的青龙朝她张开了大口。 噗! 血光四溅之中,逃遁的女子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只剩青龙偃月插在地上微微摇晃,片刻,有着马蹄过来,上方的关羽看了眼地上,一串碎裂的手链,还残留些许法力,旁边猩红的泥土上,一条白皙的手臂安静的躺在那。 ‘舍臂逃生……倒是果断。’ 关羽抚髯称赞了一句,拨马转身,倒悬青龙,缓缓消失在城门上下望来的视线之中,士卒将领这才从震撼里反应过来。 “刚刚那是谁的部将?” “……面生,不是城里的。” “难道援兵来了?!” 窃窃私语里,城门口的云龙老道拄着古剑看着骑马的身影消失的方向,他能感觉得到对方身上香火之气。 不过眼下,既然沮乞人撤走,正是追杀的机会,他正要拔剑追上去,被城上下来的一个士兵叫住。 “云龙道长,另一位道长不见了,他好像去追偷开城门那伙人!” 老道怕师弟有什么闪失,望着沮乞人败走的方向叹了一口气,扛着古剑迅速冲进城中,循着法力的流转,终于在一条宽巷里找到了厮杀的两人。 那丹公子修为比云贺要高上一些,但还是受了些伤,披头散发颇为狼狈,一扇将对方逼退后,见云龙老道寻来,不敢再打下去,踩着巷内的院墙借力投去城墙,临走不忘朝赶来的云龙拱了拱手,讥笑两声。 “云龙师兄,往后再聚!” 旋即,转身扑入黑暗,依着之前的叮嘱,该是和麾下在城外二十里汇合,他籍着夜空没有星月,身形飞速前行。 远远的,一辆牛车停靠路边,丹公子捂着胸口看见对方的同时,那边的陈鸢也有诧异的看着这道穿行夜色的身影。 牛车、年轻男子。 丹公子顿时想起什么,可眼下他也有伤势在身,不敢过去捉拿对方,只得保持距离,先去汇合了麾下人手。 那边,陈鸢也在仔细打量忽然冒出的身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法力,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天师府的装扮。 难道是…… 都想起什么,陈鸢试探的朝对方大喊:“道友留步!” 果然,那人在喊来的声音里,脚步反而越走越快。 ‘看来真是他们了,怎么跑到我前头来?!’ 来不及细思,陈鸢招出车厢里的无古柱,手掌按去的瞬间,头裹黄巾的半截虚影悬浮柱上方。 “雷公助我!” 轰啪! 一道雷光照亮天地,电蛇哗的噼下来,速度快的惊人,那丹公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噼中,全身骨骼瞬间显在青白电光之中。 毕竟只是虚影,招来的天雷并没有想象中的威力,那丹公子浑身冒烟从地上起来,才走出几步,雷电再次打下。 浑身噼啪的弹起了火星,差点将他点燃。 再起,跑出两步,雷电又落了下来,刚起身的身影再次趴伏地上。此时,丹公子从未有过的想要解脱,他抓起地上泥土,念起法咒,随后朝远处的牛车洒了过去,烟尘弥漫间,跃过一个土丘,趁机冲向远方。 “我佛慈悲!” 一声佛号远远喧来,漆黑夜色里,一道光头身影竖印徒步前行,似慢实快,眨眼便至。跌跌撞撞飞奔的丹公子挥扇低吼:“滚开——” 映入他眼帘的,是澹灰僧袍翻卷,徒步而来的和尚,掀袍跃上半空,俯冲过去,一掌抓出风雷卷动的声响。 “深夜狼狈,出言不逊,不是妖孽便是歹人!” 奔行间的丹公子刹住脚步,手中纸扇唰的掷出。飞身而来的和尚,反手抓过颈间佛珠,也同样投掷出。 “班门弄斧!” 纸扇和佛珠彭的撞在一起,法光迸起,各自弹回。 “十方诸佛,大轮净土,般若波罗蜜!” 和尚伸手抓回佛珠盘在掌上,法印迅速变化,降魔印、无畏印,至九品印而结,陡然佛光扑面,法印向后一收。 丹公子双手自觉合掌,浑身升腾白气,咬牙就地翻滚两圈挣开束缚,转身就跑。 “回去!” 风沙掀起,一声大喝陡然响起,土丘上方,陈鸢踏着泥沙纵身飞来,手中铁鞭呯的砸在他头上。 血光、泥沙掀起的瞬间,丹公子倒飞回去,重重滚在了和尚脚边。 上架前的二三事 这是春风第五本重回三江,并上架的书,又有一点找回感觉了,有时候就是这样,前面模模湖湖,后面就越写越顺,但也有因为写书一些事,导致状态欠佳。 春风16年开始写厂公,说起来可能不信,那时候春风连自己的电脑都没有,都是靠工地上的办公电脑,一点一点的码出来的,只有到夜班的时候,我才能尽情的码字。 后来第一个月得到了八千多块钱,心里非常的激动,请了两边父母吃饭,红包,这是我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 也在网上买了一台两千块的一体机,才算有了第一台写字的电脑,想想那时的激动,真的是宝贵的,就如现在,连续失败了两本书后,得知又能上三江了,当年那种激动感觉又回来了。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原本可以封神的兵器大师遭遇寒潮,不得不改大纲改故事,从起初还在上升的六千均钉,掉到三千,到最后固定到五千,是真的可惜;大隋国师原本也写的顺手,可现实中的一些意外,让春风心里欠佳,加上一两个老人的离去,写书的心情更难保持了,国师到了后面,变得模湖起来。 如虎是题材选错了,也高估了自己,写狐臣这本的时候,刚写了十几章,老丈人走了,春风当时几乎陷入了低谷,刚刚开的书,直接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什么机会都错过了,到上架不过三百的均订,但还是咬牙把该写的,都写完,算是给一直支持春风、鼓励春风的书友一个交代,几乎那一整年,我都没有收入。 这本能重上三江,还是主编水墨的鼓励,还有已经离职了的编辑田七的打气,以及新编辑透明的叮嘱,春风这才渐渐重拾信心。 前面或许不那么尽人意,但后面故事脉络清晰,春风也能慢慢写好,也在许多书友提醒、纠正下,做出修改的同时,也在修改自己的状态。 希望各位书友,能多多包含,能多多提出自己的见解,也希望能多多支持春风! 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每五百月票积累,就加更。盟主也加更,均订两千加更,均订每上五百加更! 毕竟年龄比不了年轻的作者,精力不够旺盛了,尤其写书的时候,写上几章,就有些发困,所以春风提的加更门槛有点高……其实就是不想加更,哈哈哈…… 其实是苦笑哪,要是真有这数据,春风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了,就说到这里。 还是那句老话:我写,你们看。 第一百零六章 齐聚(求票!) 翻滚的身影沾着泥沙停在了破烂的僧鞋前,鲜血顺着额头大股大股流了出来。 丹公子抓握泥沙,挣扎着想要起来,紧咬的牙关,挤出声音:“你们……”随后,僧鞋踏在了他后背,将他压了回去。 僧袍延伸而上,是和尚镇海威凛肃穆的神色,他看向对面土丘下来的陈鸢,唇角勾出微笑,合印礼佛一揖。 “陈道友,看来小僧没有来迟。” 见来的身影正是去岐山的镇海和尚,陈鸢也跟着笑起来,持着铁鞭拱手还礼:“小师傅怎么来了,岐山那蝠妖已降了?” “区区一妖,不过几息之事。” 镇海脚下一挑,将那丹公子直接挑了起来,伸手抓住其后领硬生生提到半空,竖印那只手在对方身上连点几下,每每都有佛光绽出。 丹公子顿时浑身发软,挣扎也变得无力,像条死狗被那么拎着。 “此人犯了何事?” “小师傅现在才问,为什么不认为是我在做恶事呢?!” “贫僧信你为人。” 言罢,和尚将手中之人,丢到陈鸢身前,摔了一个狗啃泥,佛珠重新挂回颈脖,“之前你我途中所言,眼下可还当真?” 所谓途中所言,正是陈鸢要给胡人表演木雕戏,听到和尚这么说,陈鸢不由笑起来,将烂泥般的丹公子提在手上。 “小师傅来之前,我可已经演过一段了……” 正说话时,陈鸢忽然停下话语,回头看去。对面的镇海和尚也抬起目光,夜色里,两道身影破空飞来,俱身着得罗宽袖道袍,一人须髯花白,手中木剑、铜镜;另一人木剑、拂尘。 正是追击而来的云龙、云贺两位天师府道士。 两人降下地面,目光也在打量陈鸢、镇海,一个青衣常服,一個破旧僧衣,待看到陈鸢手中提拎的身影时,云贺一卷拂尘咬牙就要上前,欲要将对方撕碎一般,随即就被一旁的师兄云龙伸手拦下,他朝师弟摇摇头,上前朝二人揖礼。 “贫道天师府戒律道士,道名云龙,不知两位同道名讳。” 陈鸢拱手还礼:“无名无派,陈鸢!” 那边,镇海竖印微微垂首。 “万佛寺,镇海。” 两位道长年龄摆在那里,给予尊重是应有的礼仪,何况对方礼数也周全,如镇海这般微微自傲,也要给足礼数的。 “二位擒拿此人,当真为广威出了大力!可否先将此人交给我们处置。” “两位道长,不知此人在城里做了什么?!” 听到问起这个,云贺呲牙怒视如烂泥的丹公子,恨不得将其撕碎般,“此人原名刘成年,二十年前背弃天师府,闯入红尘,糟蹋祸害数十女子不说,还将人杀了,为躲天师府追杀,不知藏身何处,想不到今日,他竟混入广威,偷开城门,放胡人骑兵进城!两位道友还请将他交给我天师府处置!” 说着,云贺朝陈鸢、镇海重重抱拳。 这边,陈鸢与镇海对视一眼,前者看去地上这人,如果对方就是想要杀他的那批人,那偷开城门放胡人进广威,又是何用意? 胡人……沮乞人……樾劼人…… 短短一瞬,脑子里好像有灵光闪过,顿时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不再半道设伏他了,原来是打胡人的主意,利用胡人让他乱杀一气,增添劫数。 不过眼下,陈鸢不可能当着两道一僧的面,将这人拉入森罗殿,何况与天师府交情颇厚,索性将对方交由对方手里看管。 想着,陈鸢一脚将地上的丹公子蹬去两个老道面前。 “两位道长,我与天师府青虚、明光、玉晨、飞鹤都是熟识,知晓天师府不插手寻常人争斗,便为胡人而来。” 听到熟悉的道名,云龙云贺二道士泛起笑意,看陈鸢的表情都有些不一样了。 “那道友可有法解除胡人威胁?” 回答二人的,是陈鸢简单吐出一个字:“杀!” 云贺道长笑容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的看去那边的和尚,后者阖目竖印,只道了一声:“我佛慈悲!” “好!”反倒是一旁的云龙老道赞赏了句,看着两人忽然大笑起来,又重复的说了一句:“杀的好!” 便拱手向城池那边一摊:“两位道友请,随我们入城!” “请!”陈鸢也伸手一摊,旋即与镇海和尚大步走去牛车方向,那边躲藏的令骑见人回来,终于放下心来,当了一辈子令骑,什么没见过,可今晚看到的,足够让他回去吹嘘一辈子了。 “师兄,你刚刚为何那般说?” 拖着丹公子的云贺与师兄走在后面,想着刚才云龙那般说话,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天师府一向给人感觉,都是沉稳、内敛,不好争斗,云龙那番神态话语,怕引起误会。 “师弟……” 云龙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一俗一僧,他忽然叹了口气:“天师府不该只有沉稳内敛,也该有嫉恶如仇,如今我已破戒,你不要再劝,就让师兄一破到底!” 看着发髻斑白的师兄,云贺几次想要张嘴,可想到胡人所做之恶,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想想,索性与师兄一起杀胡算了。 似乎看出了他心思,云龙拍拍他肩膀,笑着轻声道:“有师兄一人破戒就够了。” 云贺脸上有着难言的复杂,松开手中丹公子,沉默的朝着前行的师兄揖礼一拜,待到老道侧过脸来,笑容更盛。 “何故小女儿作态,赶紧跟上!” “是,师兄!” 云贺收起感慨,跟着笑起来,一把将地上的丹公子提着,快步跟了上去。两人前行的方向,陈鸢、镇海已在那等候,看到隐隐透出妖气的老牛,以及车厢里呼呼大睡的老疯子,云贺云龙两道有些皱眉,可青虚、明光等同门师兄弟都没对年轻人做出什么,看来就是未做过恶事,便也不开口提及。 回到广威城内,之前先杀入进来的几百胡人骑兵已被城中兵将借街巷地形、步卒枪阵剿灭,马的、人的尸体被装车运去了城外掩埋,官府差役忙忙碌碌,拉着水车,提桶冲刷地上大片的血迹。 到了官邸,云龙先去城中主将那里说明了情况,云贺着带着俘虏,领了陈鸢、镇海在官邸一侧的小院落脚,暂且住下。 那丹公子便关在三人中间的房里,此时夜已深,云贺随意聊了几句,便告辞,叮嘱陈鸢和僧人先歇息,明日一早再说处置俘虏一事。 片刻,镇海也告辞去了隔壁厢房。 风跑过檐下,喧嚣一夜的城池变得死寂,昏黄的灯火摇曳的照着俊朗的侧脸,陈鸢听着师父梦呓的呢喃,看着对面白白的墙面,沉默起身,将之前明光赠给他的包袱取过,从里面拿出一张符纸捏燃。 身形渐渐消失在墙壁前。 …… 呃……唔…… 名叫刘成年的儒雅公子双手双脚捆缚,体内法力被遏制,夜里地上的冰凉让他再一次感觉到做为寻常人的虚弱。 ‘若有机会……出去……我……我……’ 模糊的意识努力的想要组出一段完整的话时,他视线之中,对面的墙壁陡然一道身形走了出来,看到来人模样,刘成年嘴角咧开,挤出冷笑。 “你不用……问我……想要做什么……我绝不告……知你的!” 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只有衣袍布料轻微的摩擦抚响,片刻后,昏黑里的身影在他旁边蹲下来。 窗外的灯笼光芒照着窗棂,投在陈鸢半张脸上半明半暗,慢慢勾起一丝笑容。 “你所行之事,不难猜的。其实你不该多此一举!”陈鸢抓去他发髻,将他脸提到面前,轻声道:“我来西北,就是为了杀胡人,用不着你偷开城门……” 手松开,将刘成年放了回去,陈鸢便起身走去墙壁,那边的刘成年听到这番话,人都有些傻了,毕竟辛辛苦苦做的这些,原来本就是别人要做的,简直画蛇添足。 “你跑来就为这话,以为能让我难过?” 走到墙壁前的陈鸢微微侧了侧脸。 “当然不是!” 说完,没入墙壁不见。下一刻,还在发愣的刘成年,陡然感觉后脑一股针刺的感觉,还未等他伸手去摸,浑身皮肉里,像是有虫子在攀爬叮咬,既痒又痛,可双手双脚被捆缚,根本挠不到,也看不见布料里。 唯一能感到的是,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皮肉里钻来钻去,甚至脸上也渐渐感觉到了刺痛,皮下是密密麻麻隆起的小包飞快移动…… “啊啊啊……救我……云贺……云龙……救我!!” 他歇斯底里的在地上翻滚嘶喊,可在庭院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风吹过檐下,发出惨叫的房间外面一角,有张符纸贴在门扇角落。 不久之后,一切剧痛仿佛都消失了一般,屋里嘶喊的声音停了下来,刘成年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四肢也能活动了,慢慢从地上起来,疑惑的看着周围,昏黑变得能视物。 “怎么回事?!” 他低头看去之前躺过的位置,眸子顿时放大,惊惧的向后退了一步,只见他的衣袍落在了那,袍内,是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无数黑色的虫子在上面攀爬。 ‘我……我死了?’ 顷刻。 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叮叮叮…… 那是铁链拖动的动静在耳边徘徊回荡,本能的偏头,一道漆黑铁链穿过关着的窗棂,唰的飞了进来,硕大的鬼头琵琶钩勾住他脑袋瞬间拽了出去。 铁链的声音也跟着消失在夜色里。 第一百零七章 持戈为武安矣(求票!求订阅) 鸡鸣响亮。 城外胡人退去之后,城中百姓、兵将终于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整顿兵马、检修兵甲、等待援军。 街巷,许久未出门的百姓,熙熙攘攘的走在街头,就算不买东西,也要在人群里蹭口热闹劲儿。 坐落城东的驿馆也有喧嚣,得了命令的一队士卒进入院中,把守关押俘虏的房门,为辨别相貌身材,还是打开门看去一眼。 推开门扇的刹那,见到地上一堆衣物,以及衣袍内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眼眶都被吃的血肉模糊,顿时吓得士卒踉跄后退,撞到同袍身上,随后转身跑开,向院里的两位道长禀报。 不久,云龙、云贺带了两个天师府的道士赶来,听到动静的镇海也开门出来,看到昨夜的那人只剩一具尸体,喧声佛号便去寻陈鸢。 “此时已天明,竟还有阴气残留!”云贺查看了四周,掐着的指诀里,丝丝阴气正顺着窗棂缝隙游移出去,在天光里消散。 云龙解开尸体衣物看了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孔洞,血肉模糊间能看清有极细微啃食痕迹。 老道听着师弟的话语并没有回应,而是让门外的两个天师府道士,将尸体带出去做场法事,然后烧毁埋掉。 “师兄,此人祸害多年,好不容易抓住,如此死了,总该……” 没等云贺说完,就被一旁的云龙打断,老道笑了笑:“死了就死了,这样更好,不用看着烦心,也懒得审问。眼下当务之急,该是解决甘沙、瓜州两地的胡人,将他们赶出去!” 此时,陈鸢那边也带着师父出了房门,跟镇海和尚寒暄几句,悄声叮嘱身旁的老人不要乱跑,等会儿就带他去吃早饭,这才让疯老头安稳下来。 说话间,那边里屋的两位道长似乎听到陈鸢他们说话,跟着出来见礼,一起去了驿馆公厨用饭,路上说起刘成年的死,虽有疑惑,但也并不是最重要的。 “可能被幕后指使之人,杀人灭口了,毕竟受人驱使,命自然也握在别人手里。” 陈鸢随意的说了一個可能,那边除了云贺皱眉思索外,只有云龙道长笑了笑,至于镇海和尚一直没有声响。 一路进了驿馆左侧院,七八张长桌整齐摆列,过去落座后,陈鸢看看周围,笑道:“我还是头一次吃公厨饭,当真是沾两位道长的光了。” “道友说哪里话。” 云贺云龙、镇海都是素食,几碟小葱青菜、葵菜,令得疯老头有些不干了,有些生气的将两只脚在桌下蹭来蹭去。 “老夫要吃肉!没肉怎么下口啊……不吃不吃……” 不得已下,云龙笑着又让后厨再加了两道菜,用的猪脂练的油膏炒出,端上来还能见肥肉上油脂冒泡,香的疯老头端了一个餐盘,就跑去门口那桌一个人边吃边哈哈大笑。 正好这边也清净许多,四人便说起正事。 “沮乞人退走,可甘沙、瓜州,还有玉涧关还在他们手上,那边百姓也不知如何了,昨日贫道拜见城中主将,李将军有意等来援兵寸寸收复失地,我们便从旁协助。” “贫僧过来此地,见的是百姓流离失所,见的是田地荒芜,看的是寺庙倒塌!”镇海放下碗筷,双目有神,望着前方,“来此地,不过杀胡而已,何来如此繁琐!” 云贺知晓这位万佛寺年轻一辈里最强的和尚,只是没想到会如此杀性,不由将目光投向陈鸢,示意对方也说上两句。 对面,陈鸢也笑起来:“我与小师傅一起到的长镐,相约西北汇合,就是为杀胡而来,岂能耽搁,昨日那沮乞祭师伤了一条胳膊,不如正好趁此机会杀过去?!” 过来杀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范八爷的话,陈鸢还记在心里,奉差办事呢,胡人这么好的东西,不杀上一批,这趟岂不是白跑? “师兄!” 云贺有些着急的看去一旁的老道,看到的却是云龙满脸红光的放下筷子,“贫道正愁找不到同路之人,哈哈,不如就今夜如何?!” 说着,看去已目瞪口呆的师弟。 “等会儿回房,将我放在床下木盒里的丹药取出,与小师傅还有这位陈道友一人一粒回灵丹。” “师兄,这般着急,区区三人如何成事?那婆刹那军中怎会只有一个祭师!” 云贺心里那叫一个急,面前这位师兄城下已破杀戒,或许天师那边不会惩罚,可若是跟着这两人杀去甘沙、瓜州,生死难料不说,就算活下来,造成的杀孽,又如何办? “师弟啊,昨日在城头我已想了许久,外族杀入我汉地,平白杀了这么多百姓,若不仇之,这念头不通,我如何又静的下心来修道?” 云龙看着面前的一僧一俗,笑起来:“何况如此豪迈之举,贫道一生还能有几次?!” 说着,端过手边茶杯,敬去镇海、陈鸢。 “请!” 陈鸢、镇海和尚也端杯敬去:“道长请!” 三人一口饮尽,相视片刻,俱笑了起来。 “……三人杀过去,正如云贺道长所言,确实过于冒险。”陈鸢放下杯盏,轻声道:“不过在下会呼神请灵,可招会用兵之神人附身,两位道长不妨转告此城主将,寻五千兵卒,以及一员将领随我们一起行事!” 言语中,陈鸢将需要的东西,比如将领生辰八字,需寅时出生。另外还需将城中将士集中,让他表演几段木雕戏的故事! 大抵就是这些后,四人便分头行事。 晌午尚未到,六千五百人被集中城里的校场,看着高高的点将台上,一个硕大的戏台演着木雕戏,是一个铁血冷酷的将军与另一国厮杀的几段故事,有法力携裹的声音几乎能让士兵清晰听到,那将军的名字更是容易记住。 到的下午,云贺终于找来了一个符合条件的军中都侯,是个二十出头年轻人,颇有勇力,听到只带两千人收回甘沙、瓜州两地,站在那里都兴奋的捏着拳头发抖。 起初城中主将是不愿的,毕竟城中只有六千兵卒,分出两千,可是极大的风险,可若非天师府名头,又帮助守城,他这才同意。 精心挑选的兵卒,逐一出了军营,在城外聚集等候。 西云渐起昏黄。 陈鸢坐在院里,有些发懵的年轻都侯看着他,不知该不该开口对这位高人说时辰差不多了,片刻,檐下的陈鸢睁开眼睛,进屋点燃了一炷香,插在香炉,又用了几张符纸压在香炉下。 看着下午他雕琢一尊人偶,相比吕布、关羽这些,个头略小,相貌中正,上唇一对胡,下颔短须,手持一杆长戈,威风凛凛。 青烟袅袅间,有威严的声音从木雕传出:“敌,可有四十万?” “没有。” “二十万?” “也没有!” “十万?太少了……” “只有五万,一群西域胡人!” 人偶眼睛陡然有法光亮了亮。 “我们呢?” “两千。” “够了。” 最后这句,是从门外那校尉口中响起,面容未改,只是那双眼,锐利的吓人,整个精气神焕然一新,看得出已经附上身了。 那校尉一掀披风,按着剑首大步走去院门,朝着门口两个亲兵,声音朗朗。 “军队何在!” 平日常一起厮混的都侯,一出门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得,那一眼一语,气势吓得那两个亲兵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在……在城外!” “上马!”那校尉翻身上马,气势迫人的看了眼两个亲兵,“带路!” 只有陈鸢能看到的视线里,马背上的校尉身后,是一个铁胄、铁甲,一杆长戈,腰配青铜长剑的虚影。 名讳在他脑中浮现。 ——武安君.白起 第一百零八章 风!风!风! 夕阳挂在山头照出彤红一片。 城外原野,蝉鸣安静,只有一面面旌旗在风里猎猎飞舞,两千士兵拄枪挎刀,有些紧张的看着城楼,他们都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兵卒,奋勇杀敌自是不怕,可听说是就他们两千就要向甘沙、瓜州,甚至玉涧关发动袭击。 两千对五万……简直不要命了。 城楼上。 李安福坐在椅上,做为主将坚守广威,已经是最大极限,等到援军赶来,往后不管能不能收复失地,功劳薄上,他都有浓浓一笔。 此时,回想今日下午答应两位道长的请求,心里都有些懊悔。 若是收复失地败了,沮乞人定会再次席卷过来,那这座广威定是守不住,到嘴的功劳,可能变成好大喜功,损兵折将,能安度晚年,都是祖上积德。 ‘我就不该轻易答应的。’ 李安福手指扣着扶手,瞥去旁边安坐的天师府道长云贺,正要说话,下方已有马蹄声传来,他麾下军中的一个校尉端坐马背,目光威凛,有着难言的威势。 不由让这位主将皱眉嘶了一声,‘我麾下这小校,什么时候有这股威势了。’ 一旁,云贺看出他心思,抚须笑道:“李将军莫要担忧,此校尉已今非昔比,他身上哪,可是有陈道友请来神人相助。” “那……那我便看看吧。” 说实话,李安福终究是不放心的,他望去的城下旷野,那领着亲兵的骑士直接骑马来到了做为点将台的土堆上。 “将所有旗帜丢下,所有兵将只带两日口粮,长枪等兵器也不带,轻装简行!” 那校尉眼中好像有神光闪过,看着一面面‘晋’字旗帜被士卒迟疑的丢下,他才满意的开了口。 “有些话,我必然要说,或许不好听,但尔等还要听下去……胡人入关,败退失地,乃我军上下所有将士的耻辱,每寸土地都是前人身上热血浇灌出来的,如今被胡人夺去,尔等脸上可有光彩!” 风吹过一张张面孔,看着土堆上骑马的身影,有人小声像旁边人说道:‘这人我认识,就是一个……’ 可旁边的士兵却是不理他,紧紧的捏着刀鞘,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那马背上的人影,此时声音变得高亢。 “……胡人来了,他们从我们手里拿走了土地、城池,还有我们的百姓,你们爹娘可能也在其中,兄弟姊妹也在其中,脑袋被这些蛮人砍下杵在木桩上,可会心痛?妻女被胡人糟蹋,可会心痛?但心痛又如何,只有将失去的夺回来,再将这帮蛮人脑袋插回他们的土地上,这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 昏黄的阳光里,一片片的人影,城楼上的士卒沉默的看着那土堆上的身影,就连远处巡逻的兵卒也都赶了过来,朝下方望去。 风云卷动,雄浑的声音还在持续。 “……听说胡人凶狠,堪比猛兽,但今日我要告诉你们,再凶猛的野兽,也有沦为猎物的一日!” 马背上,那校尉背后的虚影拔出青铜长剑指去西面的日头的同时,校尉也拔出了佩刀映着残阳的余晖露出森寒。 “现在就让那些凶猛的猎物们看看,我们的刀剑可利否,我们的爪牙能不能撕碎他们,点燃他们的帐篷,让他们无家可归!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这天底下最凶悍的一群人!” 璀璨的天光照在刀锋上,映出刺眼的光芒,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斩下,校尉张开嘴,背后的虚影也望着夕阳张开口吻,高亢的声音响彻。 “诸位,光宗耀祖的时刻到了!” “风——” 前方延绵开去的两千兵卒犹豫了一下,然后,有声音单调的跟着大叫一声:“风!” 下一刻。 更多的士卒叫了起来,拍响刀鞘,捏着拳头举过头顶,歇斯底里的发出咆哮,广阔的原野上,其他营中兵卒、城楼上的兵卒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感染,巨大的怒吼声席卷这片天地。 “风!” “风!” 土堆上,那校尉一拨马头冲下,高举刀锋跑过士兵前方,嘶吼:“随我来,今夜过后,你我同去,你我同归!” 两千兵卒齐齐上马,发出‘哗’的整齐声响,一道道、一列列纵马飞驰起来。 城楼上,李安福也激动的起身,按着墙垛,都有种想要一起去的冲动,好在被身旁亲卫劝住,才熄了这个念头。 他转身问去云贺:“道长,那附身神人是谁,可否经常请到军中?!” “这……贫道也不知,只听陈道友说过,好像叫武安君白起。” 这是实话,云贺想破脑袋,翻看典籍,也没找到这个名字。 ……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 天色渐渐沉下,黑夜席卷而去的广威北面,踏入甘沙地界,天光尚未降下,彤红的霞光里,是延绵的营寨,一顶顶白色圆顶帐篷在风沙里起伏。 “啊!!” 一声凄厉的女子叫声,在营中某顶大帐传出,身材婀娜的女子此时浑身赤裸盘坐毛毯上,眉头紧锁,咬牙痛哼。 腾腾白气正从她头顶升起,那断臂的伤口正肉眼可见的愈合,只是可惜手臂是无法再长出来了。 女子身后,一个披头散发,额头缠裹白带的男人,正张开五指,一颗莹黄珠子漂浮,照出缕缕似烟似光的气息,给她治疗,那珠里像是某种野兽的瞳孔,来回转动,显出丝丝邪气。 过得一阵,白气断去,古兰朵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白皙的肩头往下,那断去的地方空荡荡的,发疯似得拿另一只手捶打毛毯,痛苦的哭喊出来。 那边的男人收了法珠,拿了一件婆刹那传统的长筒袍服给她披上,“古兰朵,你的手臂不会轻易失去的,我会让那些汉人遭受比你更惨痛的伤害。” 两人都是婆刹那大祭师麾下的弟子,也是夫妻,无论如何这个仇他是一定要替妻子找回来的。 “我们还有很多军队!只要推平了这里,打下汉人的西京,找到那座洞窟,汉人的一切都会是我们的,古兰朵也能穿上漂亮的丝绸,住上高贵的宫殿!” 他是大祭师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修炼的法术造就了他身躯蕴着恐怖的力量,刀剑难伤,甚至汉人的法术都不一定能伤到他。 这就是他敢如此说的底气! 安慰了妻子几句,让她沉稳的睡下后,男人裸着强壮的上身走出帐篷,“让萨图克统领过来见我!” 他这样说着,望去的夜空繁星密布,犹如一条银带横跨天际,他并不知道的是,向南的远方,一只只马蹄踏着泥屑、衰草飞速穿行。 而较近的丘陵之上,陈鸢、镇海、云龙一一排开,望去远处篝火延绵的婆刹那军营。 山风吹来,抚动花白的须发,老道轻声问道:“那位神人会何时发起夜袭?” “武安君啊……我可不知!”陈鸢掐着黄符,按去桌上,“我们先引起混乱,将主力引过来就行,其余便靠他去了。” 陈鸢右侧,形如金刚的身影,僧袍在风里抚卷,镇海看着远方的胡人营寨,阖眼合掌揖去一礼。 “我佛慈悲!” 佛号犹如潮水般传开。 下一刻,一道一僧身形往地上一顿,炮弹般唰的投去前方黑暗。 …… 陈鸢按着符纸,看着身形消失的方向。 “该轮到我表演了!” 手掌一抹,数张写满敕文的符箓并排展开,掐起指诀的一瞬,香烛轰的自燃。 “起坛!” 阴风大作! 月色照着他的身形投去地上的影子,一分为二、四、八……越来越多,贴着地面、山林、岩石飞快蔓延向军营。 ------题外话------ 三更。还有,等会儿再送上 第一百零九章 疯狂的夜色(四更求票,求订阅) 漫天星斗,并非是宁静的夜色。 篝火延绵的军寨,有着女子凄惨的叫声响彻,白花花的身子惊恐的冲出帐篷,引得周围烤火的沮乞人哄笑,有人直接地上起来,一边追去汉人女子,一边脱下衣甲,众目睽睽之下,做起糟蹋人的事来。 凄厉的叫声里,军营中央最大的圆顶帐篷内,是压抑的气氛,统领萨图克站在燃火的火苗前,捂着左胸,半跪地上半声也不敢吭。 “是我的妻子古兰朵让你们撤退的?” 做为这支婆刹那军队的统帅,也是大祭师的弟子,赛特是典型的西域人,有着对于家庭的骄傲,妻子负伤回来,他就已第一时间知晓了始末。 但古兰朵不能给他和大祭师沾上污点。 大帐安静了些许,塞特切着掠来的羊羔肉,慢条斯理的咀嚼,犹如翡翠的双目看着面前跪下的将军,用着沮乞话语重复了一遍:“是我的妻子古兰朵让你们撤退的?” 萨图克愣了一下,头埋的更低了。 “不……不是,是我让军队撤走,失去攻城的机会。” “我希望你的回答,能一直保持下去。”赛特放下银质的小刀,捻了一个葡萄放进嘴里,坐在桌布擦了擦手上羊油,起身走到这位将军面前,将他搀扶起来,拍去肩头灰尘:“古兰朵已经跟我说过了,你们轻信了汉人的叛徒,让这次进攻蒙受了损失,不过,汉人突然有了援兵,会驾驭黑云的法师,才让战事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只能下令撤退,明白了吗?” “是!” 看到萨图克如此听话,赛特满意的点点头,披着开敞的短袖皮袄负手走到帐口:“樾劼人此刻应该还在南下,进攻汉人的京师,没有太多的援兵会支援他们。而我们只要攻下这座广威城,就可以长驱直入杀入汉人西京,到达名叫长镐的地方。” “赛特,我们有机会攻下长镐那样的巨城,曾经我跟随西域商队去过那里!如果十万,我们可以试一试,但现在我们完全不能做到。” “谁说一定要汉人的西京,这次远征,我们跟樾劼一样,只有一个目的,大祭师告诉我,在那里会有一個神奇的地方,能让我们变得强大!” 赛特看着外面被士兵侵犯的汉人女子,就像如今的婆刹那长驱直入杀入汉人的土地一样。 “现在汉人西北正是空虚的时候,樾劼人替我们吸引许多的注意力……只要杀入他们的西京,就不会激起太多反抗,而我们只需要拿走,该得到的东西!” 他轻声的说完,陡然有些心悸的感觉油然而生,隐约听到一声佛号喧来,还没来得及去探寻这种感觉的源头,帐外的夜空陡然有苍老的汉话响彻。 “孽畜!” 帐中的这位婆刹那统帅急忙掀帘走出的瞬间,火堆旁侵犯汉人女子的士卒忽然被一道黑影穿胸而过,一柄挂着红缨的木剑带着黏稠的鲜血,正斜斜插在泥沙里。 半空之上,一道身影划过辕门上方,箭楼弓手探出身来,直接被一掌打在面门,身形落下探手一抓,插在地上的木剑唰的飞回手里,指尖抹去剑身,顿时一道法光闪过,化作一柄青铜古剑‘嗡’的作响,垂在老人身侧。 “汉人?!”赛特偏了偏头,用着并不流利的汉话说了一句。 回答他的,是老道一声:“畜生?” 显然这句赛特是能听懂的,脸上顿时泛起怒意,不等他做法,视野那头的汉人道士并未理会他,云龙道士唰的冲去了前方聚集而来沮乞士兵当中,古剑飞舞,道袍飞舞,古剑带着残影切出一道道寒芒,刺来的长矛断裂、人的头颅、残肢在一声声惨叫里拖着血线漫天飞洒开去。 定身术如臂挥使,靠近过来的兵卒,悉数被老道定住身形,然后斩杀在地。 萨图克看得有些呆滞,被一旁的赛特打来一巴掌这才反应过来,用着沮乞语呼喊,让更多的士兵杀过去。 而赛特也脱下了身上皮袄,虬结的肌肉在一刻舒展开来,大步走向人群乱杀之气的汉人道士。 嘭! 走出的几步,有轰然碎裂响起,赛特回头,就见辕门另一边的哨楼爆出无数残骸、木屑,上面的弓手惨叫着重重坠下,弥漫的烟尘里,一道人影轰的砸下来,踩着坑陷合印直起身来。 ‘我佛慈悲!’ 烟尘自脚边散去,落在众人眼中的,身姿挺拔,合印闭目的僧人,只是微微睁开双眼,那眸子威凛的有些冷意。 镇海看了一眼地上被糟蹋而死的女子,还有舞剑杀戮的老道,也不再犹豫,迈开了脚步,直直走向那身材魁梧的赛特。 每一步都在加快,也在伸手揭开僧袍,露出精壮的上身,常人无法看见的淡淡金黄佛气自他身上升腾起来。 脚下走过的泥沙寸寸裂开,然后……轰的一下化作残影撞在赛特身上,撞击的气浪将旁边的萨图克冲击出去。 那边,圆顶的帅帐轰然压倒,噼啪几声皮肉撞击的脆响,布帛撕裂,两道身影一黑一金唰的冲上天空。 “十方诸佛,大轮净土,般若波罗密!” 九品印至无畏印而结,夹杂佛气的掌力打出,赛特双手一架,身上密密麻麻的咒文闪出法光,用力一推,将这和尚推开,镇海一脚勾住对方膝盖,又拉近回来,降魔印瞬间盖在对方胸口,同时也被对方双目射出两道黑光打在脸颊,两人几乎疯狂的倾泻佛力、婆刹那神力,金黄、黑色的光芒不停在两人中间闪烁,打的天旋地转,缓缓降下。 “出去!” 一声暴喝,镇海一脚将赛特蹬飞,自己也被反推,双脚飞快踩踏,稳下身形时已在沮乞兵群里。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轰,佛珠!” 双掌缠裹佛珠,猛地向外一崩,一百零八颗佛珠绽着佛气朝四面八方飞射出去,打在人身上直接穿透,溅起一片片血花来。 “收!” 镇海轻喝一声,侧身单手半空一接,散射而出的佛珠悉数倒飞回来,凝聚掌心的刹那,重新化作一串佛珠挂在降魔印上。 附近冲来的士卒,一一停下脚步,看着僧人侧背上,一条蜿蜒龙形时隐时现,令他们生出心惧来。 然而下一刻,停顿的沮乞士兵身后的地上,一道黑影游移而来,伸出手抓去那士兵的影子一扯。 噗! 血光伴随一条残臂掀去夜空,那沮乞士卒捂着喷血的右肩撕心裂肺的惨叫,更多的惨叫接踵而至,一道道黑影散落去营中,奔跑中的士兵跑着跑着就在同伴视线里,脑袋掉了下来,或在偷袭老道时,脚、腿忽然折断痛苦的倒在地上呻吟。 这些都是赛特从未见过的法术,而杀来的晋国修道中人根本不与他死斗,一有机会就杀入士兵当中。 他正要冲去人群,迎上那一掌一脚打飞士兵的和尚,迈开的脚忽然一痛,回头就见地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正撕扯他左腿。 “死!” 聚集法力的拳头,轰然砸去地上,那黑影顿时散开,飞快向其他方向逃离,却根本打不死。 …… 主营混乱,号角声吹响。 整个沮乞军营乱了起来,左右两翼的营地,大量的士兵开始朝中军赶去,此时黑夜之中,一匹匹战马踏着铁蹄已经迂回了延绵的军营,朝着沮乞后方的各个哨营、关卡发起突袭。 坐拥后营、哨卡的兵卒,大多没有前线那般警惕,加上汉人节节败退,多是放松了戒心,听到动静掀开帐帘出去的一瞬,就被一刀抹过了颈脖。 战马风驰电掣般越过倒地的尸体,接着朝第二个冲出帐篷的士兵劈下一刀,更多的骑兵潮水般涌了进来,并不大的小营地瞬间惨叫四起。 不久,有骑兵丢下火把,点燃了整个哨营。 燃起火光顿时吸引了附近驻防的沮乞人,以小队的方式迅速赶来,随后被半路伏击,与骑兵展开野战,留下一地尸体。 不远的山岗上,举着的火把光芒里,一个校尉坐在马背上,倾听着不断传来的战报,有着不似他这个年龄的老练,轻描淡写的发出一个个命令,做出各种调整部署。 命令以不同的速度、方式传达出去。 整个夜色里,燃烧的火光、嘶喊的惨叫,引来一拨拨外围驻防的沮乞人,增援、伏击、屠杀、溃败……不停的收缩防线。 而仅有两千骑的军队,却一刻不停的变化队伍数量,预定伏击地点,清剿着外围的沮乞人,疯狂的蚕食。 山风呼啸,扑在校尉身后的虚影上,有着怀念的感叹,他闭了闭眼睛,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金戈铁马的战场。 可惜,就是敌人太少了。 …… 心有灵犀。 陈鸢望着白起存在的方向,拿出四道敕符洒去半空,升起的青烟里,高亢的马鸣里,四将跃马而出,没有丝毫犹豫,去往白起那边,接受调遣。 ‘这场战事,看来持续不到天亮了。’ 袍袂、发丝在风里飞舞,陈鸢站在山岗静静的想着。 哈欠!师父坐在后面的石头上,无聊的跟老牛抛着石头玩儿。 第一百一十章 邪气 ‘咻。’ 风声刮过山岗,落下的石子捏在手里,疯老头瞥了瞥祭坛前的徒弟,偏头朝匍匐的老牛‘咻’了声,压低嗓音道: “牛儿牛儿,你是不是也很闲,咱们去玩,你看那边好热闹!” 老牛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疯老头,抬头又看去远方,呯呯轰轰的动静正传过来,还没等他弄明白,身子陡然一轻,眼睛顿时瞪圆,向下一看,疯老头正将它举着,垫着脚尖一点一点的挪去土丘下面。 “师父,我再做一法就过去看看,你将祭坛看护……” 陈鸢说着还没回头,余光里,就见口中的师父举着老牛撒开脚丫子朝那边闹哄哄的军营疯跑过去,老牛不情愿的晃着蹄子,‘哞哞’的叫唤。 呃…… 陈鸢僵硬的笑了笑,随后赶忙拿了几张符揣进袖里,拿上黝木唰的投去夜空,挥袖一招,车厢左右打开,千神柱以及八十多个木偶跟在他身后齐齐飞了出来,项羽木偶抱着虞姬呆呆的发愣也跟在其中。 下方军营一片混乱。 冲来的沮乞人扑去,倒飞出战团,满脸是血的翻滚地上,人影攒动间,一顶半塌的帐篷后面,须发凌乱的脑袋探了出来,上面还有一颗牛头也跟着悄悄探出,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牛眼。 “好热闹哎,比山上好玩吧,牛儿牛儿,你看老夫对你多好……”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被撞飞的士兵摔了过来,压着帐篷滚到一人一牛面前,那士卒伤势不重,看到面前的汉人老头,呲牙咧嘴就要起身,‘嘭!’被举着的老牛直接砸在对方身上,砸的满嘴都是血,咕噜噜的往外冒。 “牛儿牛儿,你又得谢老夫,帮你挡了一灾……以后饭菜不好,你随便切两斤肉就行,老夫不嫌弃。” ‘俺……真……谢谢你……’ 要不是不敢在主人师父面前随意说话,老牛恨不得骂上几句,旋即,又被老人举在头顶跑去别处。 看到那边剑、法并用的老道,疯老头晃着一头乱发啧啧两声:“一把年纪还那么拼命,幸亏我有徒弟!” 走了几步,看到佛光显现的和尚,又摇了摇头。 “和尚背后有条龙,不务正业!长的蛮不错,可惜不如我徒弟!至于那蛮人,啧啧,好多肉,吸起来应该很过瘾。” 疯老头托举老牛转了一圈,评头论足一番,看到倒塌的一顶大帐里,矮桌上还有羊羔肉、葡萄,连忙闪了过去,空出一只手,连桌子一起抬了起来,将老牛随手一抛,一头钻进不远一顶帐里。 “有吃的有热闹看……哎?” 入帐刚将矮桌放下,疯老头就看到羊绒毛毯上一个**的女子正苏醒过来,见她容貌,口中又啧啧两声。 “美是美,可就是看不顺眼,咋回事呢?” 那边,外面吵杂在耳中渐渐清晰,古兰朵醒转过来,还没完全清醒,视线里,一個胡须凌乱邋遢的老脸唰的贴到她面前。 “小姑娘,你有男人没有,没有老夫给说一个,不过你这容貌奇特,只能配给我徒弟当一房小妾。” 古兰朵心都提了起来,根本不知道这凶神恶煞的汉人老头在说什么,恶狠狠的瞪着杏目向后退开一点。 披在盖在身上的薄毯滑落,露出婀娜的身段,疯老头哎哟将脸偏开,旋即愣了一下,又转回来,看的不是女子身段,而那条缺失的手臂,嘴里又啧啧两声,嫌弃的摆了摆头。 “……你胳膊都少一条,还想给我徒弟当妾,老夫第一个不同意,一边去一边去。” 一把将按着女子脑袋将她推开,转身撩了撩乱发,像是已经做了几件大事一样,挽起袖口坐下,拿起抱起半只羊羔狠狠咬上一口,吃的欢快。 身后那女子碧绿双目凝出凶狠,套上衣袍后,瞥了眼放在毯子边缘的一串手链,晶莹剔透散发出法力的光晕。 她轻轻摊手,将手链吸入掌中,裸足猛地一蹬,唰的冲过去,恶狠狠的拍去吃着羊羔的老人后脑,是啪的一声,法光绽射的一刻,手链尽碎。 那边的疯老头直接趴在了矮桌上一动不动,鲜血缓缓渗过发丝流到后颈。 “可恶的汉人。” 古兰朵颇为恶心的将那只手在袍上擦了擦,听着外面动静,她此时也感觉到丈夫赛特正与人拼斗,忍着臂膀的疼痛就要出帐,掀开帘子的刹那,她手腕被抓住。 一只苍老的手掌抓在女子的手腕,延伸过去的,是趴在桌面的老人,侧着脸冷冰冰的看着她,帐里的温度瞬间骤降。 …… 火光映红了夜空 “啊啊啊……” 血肉飞溅的人群里,两条胳膊齐齐断去的沮乞士兵被掀飞外面,地上痛苦尖叫的扭动,那被围着,无数刀枪抽刺的正中,古剑离掌狂舞,老道发髻、道袍间全是胡人的鲜血。 “去!” 古剑斩断数柄刺来的长矛,被法力一推穿着数人推出战团外,云龙老道拉出腰间铜镜,掐出指诀飞快书写,猛地点在镜背面,法光照出的刹那,扫过周围。 “神火!” 金色光芒触及,十多个沮乞人衣袍轰的燃起火焰,铜镜一收,云龙伸手抓来飞回的古剑,单指点去士兵。 “定!” “斩!” 剑锋飞舞落下,人头冲天而起。 “哈哈哈……贫道斩的便是妖孽!”杀性已起的老道有些癫狂,拂开的袍袖间,一步一剑一指,就有数个沮乞人丧命,比那边的镇海和尚只多不少。 从帐里爬起的萨图克擦着嘴角血迹,还在朝周围士兵大喊:“沮乞的勇士,不要怕牺牲,死后我们的灵魂会被大祭师指引去往天上的婆刹那,在那里会得到永远的安宁!” 涌动的兵潮里,赛特也看到了那边杀如疯魔的老道,推开前面走动的沮乞士卒,全身上下咒文亮起淡蓝法光,犹如一辆战车推了过去。 挡在前面的士兵直接被撞的粉身碎骨,云龙老道收剑往身前一架,硕大的拳头呯的砸在剑身,古剑发出呻吟,老道保持横剑格挡的姿态硬生生被顶出两丈之远,在地上划出两道长长足印。 赛特做为婆刹那大祭师麾下弟子,修为都在身上,力大无穷、法术难伤,丝毫不惧道士剑上法力,一拳砸出后,双脚狂奔,第二拳紧跟而至,随后被一旁轰然冲来的身影撞的偏斜,摇晃的视野里,是刚才的和尚。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佛珠!” 镇海一跃而起,手中佛珠拖着金黄佛气雨点般噼里啪啦打在赛特身上,像是吸附皮肉上面密密麻麻铺开。 和尚落地,一脚蹬飞扑来的沮乞士卒,飞快化出降魔印至九品印而结,向胸前一收,暴喝! “降魔!” 嘭嘭嘭嘭…… 密集铺开的佛珠,在赛特身上一个接着一个爆开,佛气四窜,赛特魁梧的身躯不停的抖动,一阵烟气过后,魁梧的身躯依旧挺立,随手抓去跑过的一个士兵,咬去脖子,抬起脸来,一口血箭唰的喷出。 镇海同样抓过一个士兵挡在身前,将血箭接下。 嗤! 一阵白烟升腾,那士兵惨叫里化的血肉模糊。 呵呵! 哈哈哈…… “汉人,你们的法术不错,可惜对我无用!!” 高大的身躯恍如铁塔般屹立,赛特挂着嘴边血水,摸着被佛气侵染过的地方,仅留下些许痕迹,看着对面的和尚笑了起来。 “现在,该轮到你们看看婆刹那的法咒了!” 他就着手中的鲜血摊开,然后还没念出一段法咒,便听熟悉的声音惨叫,他偏过头,就见妻子的帐篷里,一个发髻散乱,衣衫褴褛的老头,拖着古兰朵,他的妻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人还舔着指上的鲜血,似乎感觉到有人看来,抬起脸与赛特视线对上,老人目光阴邪森然。 “胡人……呸。” 口中的鲜血吐去地上,老人咧嘴勾起一抹笑容,“血都是臭的。” 周围,顿时泛起一股邪气。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老夫恐怖如斯 “古兰朵!!” 赛特捏紧了拳头,望着老人手中的妻子瞪眼欲裂,那边的云龙老道斩飞一人,回头看去疯老头,眼皮都跳了跳,与之前憨态的疯子不同,整个人充满暴虐邪气。 “呵呵……打老夫……” 那边的疯老头拖着女子,很享受对面胡人的表情,咧开浓须,露出渗人的笑容时,捏着胡人女子后颈提到面前,朝向对方的丈夫。 “老夫最喜欢折磨人……但从不喜欢折磨弱小……” 老人看了一眼篝火那边,被踩的满是脚印,失去生命的汉人女子,笑容越盛,露出发黄的牙齿,“看你愤怒的模样,呵呵……只有你们的女人才算女人?” 话语间,老牛好奇的探来脑袋,疯老头抬手就是一巴掌,将它脸扇去一边僵在原地,片刻牛眼湿了起来,带着五指印,调头钻去帐篷。 老人顺手一把抓去女人愈合的断臂,一拧。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顿时响彻营地,那边厮杀、围过来的沮乞人一一停下手来,就见女人伤口迸裂,鲜血大股大股淌出,还未落去地上,化为一缕缕殷红的丝线没入老人体内。 “古兰朵——” 赛特直接冲去,身上一枚枚法咒印文变得明亮,化作一道光影挥开了拳头,而陈鸢此时也赶了过来,降去地面时,已经来不及阻止,魁梧的胡人统帅,一拳带起罡风砸在疯老头胸口,没有任何声响。 “呃啊——” 反倒被老人提在手里的古兰朵,发出惨叫,原本饱满的胸房,瞬间塌陷进去,鲜血、肉沫都从嘴里喷了出来。 替身受罚! 陈鸢知道这个法术,之前袭扰樾劼人大营时,他用木人做过法,可眼前的师父,竟能直接这般用。 诧异之中,陡然反应过来。 “师父,你恢复了?!” 那边的老人淡淡的看了一眼,好像并不认识他一样,收回目光落到面前不知所措的胡人统帅身上,然后,抬脚—— 嘭! 一脚蹬在对方腹部,赛特整個人炮弹般倒飞出去,翻滚地上数圈才停下。 老人偏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声息的胡人女子,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这可是你的杀的,跟老夫没关系。” 捏在尸体后颈的手猛地一紧,姣好的身段、容貌瞬间干瘪,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丢到了地上,面无表情的朝挣扎起来的胡人勾了勾手指。 “老夫再让你打一回!” 望着地上干瘪的尸体,赛特沉默的没有说话,身上法咒印文像是活了过来,四下游动,而此时军营躁动起来,外面响起如雷的战马奔涌声音。 赛特仿佛听不到,眼里只有对面衣衫褴褛的汉人老头,身形在剧烈的呼吸中扭曲抽搐,迅速膨涨,下身长裤‘嘶’的崩裂开来。 原本虬结的肌肉,高高隆起,青筋凸出皮表,呈出紫黑色,就像一条条细蛇缠绕,微微收缩。 没有任何的话语,营中混乱的吵杂里,赛特直奔对面汉人老头,陈鸢挥手,十多个木偶张牙舞爪扑过去,镇海和尚聚拢佛珠,降魔印驱使一颗颗佛珠打出。人群里,云龙老道一推手中古剑,穿透一个士兵后背,冲向狂奔的身影。 几乎的眨眼的瞬间,扑去的木偶被恐怖的冲势撞飞出去,轰击而来的佛珠也都弹开,被镇海收回。而带着血腥冲来的古剑,终于在那狂奔的身影肩头划开了一道伤痕。 然而,赛特的对面的老人忽然拔腿朝他发起冲势,两边瞬间拉近距离,几步之间,苍老的手掐出指诀,指尖推开的空气燃起了火光。 下一刻,指诀与对方胸口接触—— 一丝丝火气瞬间蔓延赛特胸口,化作一只火鸟的纹络的瞬间,火光轰然冲他后背透劲而出,冲天消散开去。 几乎同时。 赛特庞大的身躯忍着灼烧的剧痛,被火法推飞的刹那,手中握出的拳头还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眼前老人的脑袋,疯老头在巨力下脑袋仅仅斜了斜。 这回轮到厮杀里的云龙老道惊到了,感受到熟悉的术法流转,他回头看去,正好看到那轮火光像是一只鸟穿过人后背,冲天而起,带着那胡人统帅撞翻几个士兵,冲塌了一顶帐篷,一路不停的翻滚又压灭了一堆篝火,停在散落地上的火星里。 ‘这是天师府临微派的五符神火术,这老头怎么会?’ “师父!” 陈鸢哪里有心情去管那胡人,急忙冲向站在那里,捂着脑袋的老人,指缝间一丝丝鲜血正从额角流下来。 看到面前的徒弟,老人原本阴冷森然的眸子,却是眨了眨,变得有些迷茫起来,环顾四周,陡然“哎哟’的叫了一声,摊着手掌,又蹦又跳的指着上面鲜血。 “徒弟哎,你怎么在这儿?为师脑袋好疼,还流血了……是不是老牛给为师撞的,不就是问它要几斤肉嘛,你看看给我弄的……” 这样熟悉的神态、语气,不知为何,让陈鸢亲近、心安,刚才那淡淡的眼神,完全就是陌生,甚至无情。 “师父,我扶你去休息!” 就近的帐篷里,趴在毛毯上惬意打滚的老牛见到主人搀着疯老头进来坐下,看到老人的模样,尾巴都立了起来,下意识的将脑袋支远一些。 “看好我师父!” 陈鸢朝老牛叮嘱一声,转头钻出帐篷,大步走去远去散落火星里躺着的身影,举步间宽袖拂开,张合嘴的一个个木偶扑去沿途挡道的士兵,啃的血肉模糊。 他手一抓,千神柱贴着地面横移而来,跟随在身后。 “打我师父!” 陈鸢一抬手,柱身上方浮出半截头裹黄巾的虚影,一道天雷轰的打下,将地上的胡人打的身子、四肢抖了抖,在青白电光里露出完整的骨骼来。 赛特浑身焦黑,捂着胸口艰难挣扎,看着举步而来挥袖施法的身影,想要起身冲上去,可夜空劈下的电蛇,令他畏惧。 再次轰趴的电蛇落下,转身猛地一蹬地面,冲夜空跃了去。 镇海看到半空身影正要追上去,那边的陈鸢先一步拍去千神柱,柱上浮雕转动,一个挽弓的老将虚影浮半空,一道流光唰的从弓上射出,直直追在夜空身影背后,刹那法光炸开,就见那胡人拖着一身烟气直直坠了下来,呯的摔在了远方。 大寨边缘,人影混乱奔走,一团团火焰将附近帐篷连成了一片火海,奔走的人影间,赛特身上不知被踩了多少脚,渐渐恢复过意识,发抖的撑起身子。 “古兰朵……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白死的……” 他站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这边的军营已经彻底混乱起来,目光触及的地方,熊熊火光里,到处都是沮乞人惊恐奔走的身影,以及在汉人的骑兵挥刀砍杀。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汉人的骑兵从背后杀过来,外面的哨营、沿途关卡为什么没有发出警告?!” 赛特呢喃的前行几步,陡然一支箭矢射在了他脚前,溅起些许泥沙。 他目光看去前面,一百骑摆开,一个拖着披风的身影立在前面,左右还有四个相貌威风的将领,各持刀、矛、锏、鞭。 在赛特眼中,那四人,以及正中那个年轻男子,散发阵阵神光。 “啊!” 赛特发出怒吼,仗着这副身躯从未失败过,狂奔袭去那骑马的身影,下一刻,嘭的撞在看不见的一堵墙壁,整个人都反弹回去,半途上,有战马跃出,上方豹头环眼的身形,蛇矛轰然刺出,扎在他腹部挑飞出去。 “二兄接着!” 唏律律! 赤兔奔出阵列,拖刀的关羽,扬刀就一斩,赛特整个身子仿佛断裂一般,叫出声来的同时,也有汉人的暴喝:“让我来!” 秦琼跃马而出,手中双锏又是重重一记砸下,顷刻间,重重落地的身形渗出的鲜血犹如人形一样印在地上。 “呃啊……” 赛特鼓着两只大眼,咬紧牙关起身,看着面前一个个不是常人的将领,心里的堤坝终于坍塌了,咚的一声跪去地上。 “放了我……我信奉你们……供奉你们……我会让婆刹那国所有的百姓都奉养……” 有脚步声过来,赛特回头,就见之前那个年轻人朝这边走来,一个雕琢浮雕的木柱紧紧跟在身后移动,也有着对方淡淡的话语响起。 “我华夏诸英灵,什么时候用的着胡人来供养!” “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赛特咬牙低下头。 “去跟你家婆刹那说吧……如果你能到达。” 陈鸢淡淡的看着满身鲜血、焦黑的胡人统帅,冷冷的抬起手,赛特本能的偏回头,就见那炭红的战马踏着蹄子走近,视线移去上方,瞳孔瞬间放大,战马上方青袍红脸的将领扬起了手中青龙偃月,而后,猛地斩下—— 噗! 硕大的人头滚落地上,无头的身躯轰然倒了下去,一切寂寥了。 陈鸢提起头颅朝前方诸人点了点头,道谢一番,转身离开。 周围的战斗还在持续,但也持续不了多久,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时,一片废墟的军营里,乌泱泱一片的沮乞人跪伏在了地上。 “收复失地,没空管他们。” 那马背上的校尉,或者说名叫白起的虚影瞥了一眼战报,将纸条丢去了地上,挥手:“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不久秋雨又落下来了。 有着尖叫的嘶喊里,一个沮乞人露出脑袋,伸出手想要向外爬,脸上满是污泥,极度恐惧到扭曲的神色里,朝着周围走动、或填埋的身影大喊沮乞语里的饶命。 没人理他,迎来的只有一只铁铲敲在他头顶,血流如注,然后又是一捧泥泞的土壤扑过去,直到最后凄惨的呼救声喊出,便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只手臂冒出地面,无力的垂着。 一连两日秋雨绵绵。 延绵的营地已尽毁去,两千骑兵短暂的停留,重新上马向着西北面继续前行,铅灰的雨幕里,只留下数个填埋的痕迹。 沮乞人大军尽失,哪里守得住城关要道,更不知来了多少汉人兵马,当得到消息的一刻,不要命的朝玉涧关逃亡,被俘虏的汉人士卒尚还活着的已是不多,被救出来后,拿上援兵递来的兵器,一个个不要命的跟在后面追杀。 有时几十人,有时数百,一股股汇聚起来,成千上万的浪潮衔尾追击,一直推到玉涧关,又推过关隘,一直杀出三百里,将斩下的头颅,按着领军之将的命令,插在婆刹那斥候经过的道路上。 …… 出征已过数日,此时的广威城里,主将李安福每日都会来城楼,焦急的等待最新的消息。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吹过泥沙之地 飞鸟停留城楼檐角梳理羽毛。 渐起的晨阳里,走上城楼的李安福早早来到这里,这些时日来,都睡不踏实,每日一早来到这里眺望,随后才回城里继续等候消息。 唯有两天前,斥候回传沮乞大营被烧令他兴奋的整晚都在府里走动、看地图揣摩骑兵动向外,便再无消息回来。 等待的心情是焦急的,这可事关两千骑兵的生死,还涉及他往后仕途。 想着时,听到脚步声,李安福回头看去,是天师府的道长云贺也上了城墙,负着桃木剑,手握拂尘走到墙垛向往瞭望。 “道长心里也担忧?” 云贺笑了笑,随即也点点头:“已有数日了,贫道掐指推算,皆是上卦,可无法亲眼看到,心里终究是不踏实的。” “我还以为只是我这样,原来道长也是。” 逮到一样心情的人了,李安福心里兜的疑惑、不安终于可以向对方倾诉,多是关于“那神人用兵如何?”“道长可否算出折损多少人?”“现如今他们打到哪儿”之类的。 就在两人嘀嘀咕咕时,外面有巡视的骑兵,飞奔而回,看到城楼上站立的两道身影,城墙下方勒马停下,拱手:“启禀将军,我们看到云龙道长与一个和尚正回来!” “哦?!” 李安福脸上顿时泛起笑容,很快又收敛下去,按着墙垛远远眺望过去,“你可见到军中骑兵一并跟回来?” “回将军,这倒没有。” “李将军莫急,军中儿郎悍勇,不会有事。” 云贺笑呵呵的说着,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只是为何是师兄和和尚回来,那陈道友还有两千骑兵呢? 他看着远处,果然不久,两道身影带着一路风尘回来了,身上道袍、僧袍斑驳暗红的血垢,远远看去有些吓人,待近了,云贺和李安福赶忙下到城门去迎接,稍近一点,便能闻到腥臭味。 “师兄,怎的这般模样。”云贺见状,急忙要施法清楚袍上血垢,在他看来,这有些污了这身道袍。 “不用,就让这些胡人之血留在。” 云龙年事已高,就算是修道中人,在数万人军中边施法边挥剑杀戮,也是会疲惫的。旁边的镇海和尚年轻许多,脸上依旧平淡,只是朝李安福、云贺合掌揖礼,便径直走去驿馆。 两人在房中脱下衣物,沐浴洗漱一番,便在榻上沉睡,一直到下午未时二刻,才睡醒过来。 换了一身新衣袍后,云龙、镇海坐在房中,等李安福过来,便将说起了这几日的事。 当听到骑兵绕袭,围点打援,一点点蚕食胡人营外驻地,到最后破后营而入,四处放火杀人,制造混乱,才将胡人一并围了。 李安福兴奋的拍响大腿,这可大功绩啊!连忙追问下去:“然后呢?两千骑眼下可是押着俘虏回来?难怪这般慢。” “俘虏……已经埋了。” “埋的好,埋的……啊?!”李安福笑容僵住,反应过来时,‘唰’的从椅上起身瞪大眼睛,竖着数根指头,“都埋了?!” “确切的说是坑杀!那领军的神人言,兵贵神速,两千骑不足以看押三万胡人,更没有粮秣给他们吃,索性连夜挖坑分批深埋。”云龙道长端起茶水吹了吹漂浮的茶梗,“贫道随军一行,见胡人残忍一幕,悉数坑杀都是便宜他们了!” 李安福倒不是因为坑杀胡人感到不安,而是觉得这么多人,那可是一笔笔功劳啊,就这么埋了,说不得往后还会被人拿来做文章攻讦他。 “那……那后来呢?兵马可回?” “兵马神速,解救军中俘虏,一路穿州过县,杀进玉涧关。”云龙也有跟去,收回关隘,一路打进西域地界,看到一帮西域之人战战兢兢的望来,就算身为修行中人,也不免一阵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夷狄臣服,大丈夫所为!” 哈哈哈! 说完,云龙老道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嘹亮震的窗棂、门框微微抖动,房顶瓦片都有灰尘簌簌坠下。 镇海和尚竖印阖目,跟着轻笑了一声,便起身去往里屋念经做功课去了。 到的此时,李安福知晓玉涧关都被收复,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他只是西北驻军之一,不及甘沙、瓜州的地位高,这样的功绩送到他手上,那坑杀俘虏的事,那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又说了一阵,李安福见两位道长还有其他事要说,他便告辞离开。待人走后,房中安静下来,隐约传来的诵经声音里,云贺这才开口问起陈鸢的事。 “陈道友为何没和师兄一起回来?” “他有他的事要做,香火神道,请神过来,总要安心的将神送走不是?”云龙老道与过往明显有些不同,他看着面前的师弟,沉默了片刻,说起了另外的话。 “这边事朝廷接手,你我回天师府,我也该向天师请罪,然后辞行。” “辞行?” “离开天师府,去外修行,好好看看大千世界。”云龙老道见师弟疑惑,笑容更盛:“这几日与陈道友相处,有时听他浅显之言,却暗藏一些道理,倒是觉得茅塞顿开,仙乃一人一山,可连人都没做好,如何能入山中?就算入得,也不过空坐山府,妄想仙道罢了。” “离山之后,师兄又如何修行?降妖除魔?” “降妖除魔是修行,纵情山水是修行,临危救难是修行,与人酒卧草垛,放声歌唱还是修行,这人世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本就是一场修行,就看如何去做了。” 云龙眼中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因为之前杀戮而陷入困顿,反而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自在的洒脱,双袖轻抚,负着桃木剑径直出了门扇。 看的云贺呆了呆,连忙追出门,拱起手来。 “恭贺师兄,拨云见日,心中顿悟!” “哈哈哈!” 老道的笑声回荡屋檐,“待陈道友回来,便回天师府!” 阳光明媚,照着房檐倾斜着光阴,远方的天际,白云游走,尽毁的营寨里,两千兵卒安静坐在马背上,看着带领他们一往无前的校尉,拱起手来,朝他们道别。 “行军日短,但诸位都是极好的汉家儿郎,某能与诸位共事一场,幸甚!” 两千骑兵一片沉默,有人眼角已被水渍打湿,相处这几日,多多少少知道,眼前这位年轻校尉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 而是一位神人。 有士兵叫出了偶尔听到的名讳,拔出手中兵刃举了起来,大喊:“武安君,白起!” 周围一片片沉默的身影,纷纷拔刀高举过头顶。 “武安君!!” “武安君!!” 一声声嘶吼,令得马背上的身影笑了起来,眼中也有了湿痕,他缓缓抬起手,朝一个个望来的骑兵重重抱拳:“有你们知晓,足矣!” 两千骑兵齐齐拱手抱拳:“足矣!” 白起笑着点了点头,朝他们挥手,示意调头返回广威,有人不愿,还是被白起瞪了一眼,乖乖的跟着大队一起向东南缓缓而行。 一阵风吹来。 那马背上的校尉陡然颤了一下,恢复了意识,迷糊的看着周围一切,还没来得及问,坐下的马匹带着他径直离开。 树林沙沙作响。 陈鸢站在树荫下,看着这群骑兵远去,回头看向林间,一身甲胄,手持长戈的身影正静静的立在那,朝他拱手感谢。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远行客不做他留 风吹过林间,层层叠叠的枝叶沙沙作响。 “武安君为何说汉家儿郎……要知汉取……” 林子里,陈鸢拱手还礼,很难想象面前这位相貌中正,嘴角隐隐挂着精明感觉的男人,竟是后世里人人口中的杀神白起。 那边,走动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踩着落叶,手中长戈靠旁边树躯,笑着摆了摆手。 “我在下面可是看完了所有,一开始还愤慨不已,可日子久了,也算看开许多,尤其到了刘彻那里,扬我华夏之威,我便认同了,打来打去,不过换一个称呼,换一面旗,到最后还不是一家人,秦也好,汉也罢,有何分别。” 白起言语间笑容温和,丝毫看不出几日里就有数万人丧命他手,白起走在林间,看去外面渐斜的阳光,“但外族不在此列,下次若还有机会,你叫几个擅长打外族的将领,比如卫霍二人就够了。” 话语顿了顿。 “……敌人太少打起来没劲儿,若下次想要灭那婆刹那国,到时再叫我。” “呃……”陈鸢嘴角抽了抽,“武安君也认识卫青、霍去病?” “呵呵。” 听到这话,白起看着外面笑了起来,回头走去车牛,声音也在说道:“怎能不识,我们几個常聚在一起探讨用兵之法!” 到了车前,老牛抬了抬脸看去时,白起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轻声道:“后世之人,对我是何评价?!” “歼灭来敌,千载之下,无人出其右!” 白起抿着嘴唇,静静的立了好一阵,像是仰脸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后世之人知我者,多矣!” 身形渐渐化为虚无,消失在了牛车前。 林间安静下来,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陈鸢望着白起消失的地方,拱手拜了拜,收拾了一下心情,去叫上师父趁天还没黑准备离开。 至于那数万沮乞人阴魂,在昨日夜晚梦境里,就被钟馗化身出来,一口吞没带去了森罗殿里,估摸着一段时间七爷八爷有的忙了。 还有一件事让陈鸢困扰,修为的增长越来越慢,隐隐感觉到那天空之上,好像有眼睛在注视自己了。 他问过云龙老道,后者只说是天雷淬炼快到了,让陈鸢莫要担心云云。 给老牛套上缰绳,去车里问了一句无常木雕,关于森罗殿的事,好半晌,谢七爷那咬着舌头说话的尖锐声,简短的响起。 说上一句:“……暂且没空,问完晚上找你。”便没了动静。 陈鸢无奈的笑了笑,偏头看去师父,盘坐在千神柱后面,双手环抱愣愣的看着车尾,脑袋上还裹了一圈绷带。 “师父……” “莫吵。”疯老头抬手打断,神色严肃:“为师之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是黑漆漆的山洞,洞里刻了好多字,还有声音在为师耳边唠叨,怎样听都听不清,正要听清的时候……” 老人看向徒弟:“你就过来了,赶紧赶车走,为师肚子饿,先回去吃饭!” “那师父慢慢想!” 陈鸢叮嘱了一句,也不打扰,自从那日沮乞人营寨过后,老人经常在梦里挣扎,做一些奇怪的梦,甚至还半夜稀里糊涂的起来,到处乱走。 “师父,坐稳了。” 又说了一句,陈鸢走到车撵坐下,老牛熟悉的从地上起来,拉着车厢缓缓驶出了林子,阳光正斜,一路上车里的木雕不用陈鸢施法,一个个自行跑出格子,拉上白起的木雕,探讨起兵法,倒也是热闹。 贴上疾行符,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广威城,镇海和尚、云龙云贺两位道长早已在院里等候,多是说一些接下来的事。 收回失地,沮乞人歼灭殆尽,该是朝廷重新接手了,这里便没他们什么事了,至于论功行赏,那李安福在陈鸢回来前,来过驿馆一次,想要将四人的名字一起写上功劳簿,云贺云龙、镇海都拒绝,只是不好给陈鸢做主,便仍由李安福将名册报上去。 甚至还立了一个丰功碑,陈鸢悄悄去看过一次,一丈高的大石碑,立在城隍庙右侧,赫然刻了他们四个的名字。 下面安放了长形的香槽,供人祭拜,已有许多百姓、军中士兵排着长龙有序的一一上前插香磕头。 而另一边,还有一面石碑,上面只有武安君白起四个大字,下方也插了不少香烛。 还有正事要办,差不多该走了。 他想。 这边剩下的事,只剩尽快安民,让百姓重新过上安宁日子,城中太守、将军也都是有能力的,种子农具、修缮房屋等等事,正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 陈鸢也在城中演上几出新木偶的戏曲,一来给百姓一种太平将来的感觉,二来也好让周瑜、诸葛亮尽快在人杰庙里立起神像。 不久,木雕戏演完,陈鸢朝意犹未尽的街上百姓拱了拱手,收拾收拾便拉着老牛回到驿馆侧面的院落,见云龙云贺、镇海三人都收拾了行囊,赶紧让他们等会儿,进到屋里将师父叫了起来,顺道写下一封书信。 到的晌午,李安福带着人一脸喜气的过来拜访,听到驿馆的差役说四人已走,只留一封书信交给他。 展开,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拜别离行的话。 揣上书信,李安福转身出了驿馆上马直奔南面城门,上了城楼,视线触及的尽头,茫茫风沙里,隐约看到牛车渐行渐远。 “李安福,送四位恩人!” 他站在城楼拱起手高声朝远方喊道。 …… 天光远去,牛车哐哐的行驶,比往日沉重了许多,五人都挤在了车撵上。 疯老头靠着千神柱,老神在在的摆弄木偶,惹得张飞挤眉弄眼,手脚乱晃;云龙云贺两位道长紧挨;和尚独坐一侧面向山水的方向;陈鸢则缩手缩脚的坐在最中间赶着牛车。 此时战事刚过,消息还未传开太远,少有往这边过来的远行客,整条大道上,也就只有这辆牛车在吹拂的风沙里缓缓行进。 “长镐城那里当真有道友所说的地窟?” 车上,云龙云贺二人先开了口,离行前,他们才得知陈鸢急着赶回去,竟是从沮乞统帅那里得知地底妖魔。 “……那沮乞统帅便是这般说的,那日我追上去,对方想要活命,便说了婆刹那国攻打的目的,正好与樾劼人那边对应上,想来不会有错。” 云龙云贺两人之前一直在西北,并不知地底妖魔之事,眼下听完陈鸢讲诉,两人当即决定,先去鹤州看看青虚那边联合聚灵、离火两门围剿魔窟如何,再过来与陈鸢一起行事。 “贫僧无事,正好会会那妖魔!”一直没说话的镇海和尚开了口。 “好,那到时二位道长来了长镐,可到西南面横焰山寻我们。” “横焰?” 陈鸢见两人有些奇怪,“有何不妥?” “这倒没有,只是两崖山府离那边不算远。” 一路上商议了行程日期后,便也出了广威地界,一直往东南过兰洮州,空气渐渐变得湿润,道路上也有了农田、庄户,延绵的山势已满是秋色了。 云贺云龙二人在距离长镐一百里后告辞离开,而陈鸢赶着老牛,与镇海和尚前往南面的横焰山。 这南面群山逶迤,却有四处断崖,所行山道也是狭窄难走,车轮几乎是贴着崖边,不时碾出松垮的碎石滑去深涧。 伴随山中猿啼、鸟鸣回荡,有着说不出的深幽诡静。 这一路走来就连镇海和尚都感觉不太好,荒山野岭处处透着死寂。 “有路必然有村才对……”陈鸢皱着眉头走在前面,手中牵着的老牛不时偏头看去侧方深涧,又赶忙偏回头来,四肢都在微微发抖,大抵是有些恐高。 “也无妖气。” 镇海竖着法印,也在看着四周,忽地他目光锁定一个方向,“前面山脚有一个村落!” 陈鸢顺着他目光望去断崖外,对面的山脚下,田野呈梯环绕山村的轮廓,有着袅袅炊烟正升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偷香炉 人无论走到哪儿都能扎下根来,这样的荒山野岭,只要有适合耕种、捕猎的地方,就能见到的勤劳的身影。 这处横焰山有山路,有村落出现,并不算奇怪。 黄昏挂在山头,村外田地还有农人忙碌,听到木轮转动的声响,直起身来擦了擦额头汗水,一头青背的老牛晃着一对大牛角拉着高高的车厢停在路边。 拄着锄头的农人,年过半百,好奇的打量从车上下来的一僧一俗,不由笑道:“俺可是头回见到这么高的车,头回看到一僧一俗走在一块儿呢。” 这话引得旁边几亩地里的村人哄笑。 山里人话语大多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道道,陈鸢也不见怪,跟着笑起来拱了拱手。 “老丈,敢问附近可有城镇?” “没有。” 那老农摆摆手,指着周围一圈:“方圆几十里都见不着人,就咱们一个村子。” 听到是在打听城镇,田里忙活的人几乎靠近过来,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十里八乡若是村子多还好,方圆几十里就这么一個山村,不得不让人多一个心眼。 “你们寻城镇做甚?”有人隔老远喊道,又指了指南面:“到巴州地界,那边就有城镇,不过要过去怕是半个月去了。” 陈鸢在广威时看过府衙绘制的几州地图,这里的巴州相当于后世的蜀地,蜀道难行对于常人而言确实难走,对陈鸢而言就要简单的多,不过他又不去那边,再说天色也快黑了,找个地方歇息,明日进山先将地窟的位置明确。 想着,正要开口,一旁的镇海竖印朝一众村人揖礼。 “我佛慈悲……诸位施主,贫僧与这位陈施主途中偶遇,结伴前往巴州,眼下天色已晚,好不容易看到这边有村落,故此想在这里落脚歇息,还望众施主行个方便。” “方便方便,小师傅开口,哪能不行个方便,正好我家有空房间,两位随老朽来。” 拄着锄头的老汉抗上农具就走上田埂,热情的招呼镇海、陈鸢跟着他。 “出家人的身份可真够方便的。” 陈鸢笑着小声说了句,那边和尚只是点点头,跟在老农后面一阵,才开口:“有没有发现,这些田地有什么不妥?” 原本没什么心思的陈鸢,被他这么一说,倒是仔细看了看周围田地,似乎还真有点门道,一亩亩田围绕村子不说,错落有致,像是一座法阵。 “一个村子出个能人,不该这么贫瘠才对,外来修道之人,何必费尽心思给一个村子布阵?是不是多心了。” 镇海只是模糊的‘嗯’了一声。 老农的小院就在村子前面靠右的位置,不算偏僻,院子是一圈篱笆围着,没院门,直接就能走进去,三间的茅屋,黄土夯的墙壁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土蜂眼,上面铺了几层稻草、芦苇。 “村里就是这样,两位可别嫌弃……哎哟,原来是三位呢。”老农放下锄头,回头说笑间才看到打着哈欠从车里出来的疯老头,正在那伸着懒腰。 陈鸢向对方介绍了这是他师父,还将一个木雕在老农面前晃了晃,意思是木雕戏的师父,又说了“可惜途中出了点意外,伤了脑袋,好了以后,就有点神志不清。”的话,好打消对方疑虑。 “人在路上走,哪有日日安稳的,来来,这间房就是了。” 老农推开左边一间房,邀了陈鸢他们进去,里面方方正正,除了一个矮柜,就一张床,两条不知多久的长板凳,便再没他物。 “三位你们稍待,老朽去拿被褥过来。” 老农打开门又走了出去,神色看不出异常。镇海回过头轻声道:“陈道友,你与你师父在床上凑合一晚,贫僧就在凳上打坐便可。” 那床确实挤不了三人,陈鸢有心推却让镇海去睡,不过看对方似乎也不会和师父挤在一起。 疯老头蹲在长板凳,来回瞅着镇海时,那边的门扇吱嘎的打开,外面天色已暗下来,那老农胳膊夹着被褥,一手端着灯盏进来,先将油灯放去床头的破旧矮柜上,再将被褥放去床上一层一层的理顺铺开。陈鸢过去帮忙,将床单压去床角,也顺口问道:“老人家,你老伴呢?家里怎么没见其他人?” “老伴前两年死了,女儿也嫁人了,夫家就住在村西头,近的很,这老屋就剩我一个人,三位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来打搅的。” 压好了床单,陈鸢帮忙抖了抖褥子,毕竟许久没人睡过,上面一股霉味。 “不过哪,三位半夜别出去。” 那边的镇海微微偏头:“有妖?贫僧正好帮你们收了它。” 陡然一句话,让那老农愣了一下,面面相觑的看去陈鸢,随后赶紧说道:“哪里什么妖,就是有些邪气,跟你们说啊,其实老朽小时候记得这还有好几个村子呢,可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人,人死多了,村里的人就跑了,之后就轮到另一个村子。 到如今就剩咱村一个了,前些日子,咱村莫名其妙死了一个二赖子,有人疑神疑鬼,说看到那二赖的鬼魂在村里到处溜达,闹得人心里不踏实,成天跑到十里坡上的庙里烧香拜佛,昨日的时候,有人运气好,碰上一位道长,今晚就替我们看看。老朽这才敢让三位留宿。” 老农用唠家常的语气在说,可在陈鸢眼里却不怎么认为,毕竟这里那地窟就在横焰山里,如果也有日月瞳那样的东西在,定会摄去附近村人的生气,只是这个村子没事,难道正如镇海所说,那些田地就是被人布下的法阵起到了遮蔽日月瞳的作用? 屋内油灯的灯火摇曳,老农已铺好了床,看陈鸢的表情,以为是被他说的话吓到了,笑呵呵的摆了下手。 “莫怕,村里已经请了一个道长过来做法。可老朽看来,都是疑神疑鬼罢了,那二赖成天游手好闲,不是偷这家就是偷那家,上次听说还把十里坡庙里的香炉偷了,被庙里的佛主怪罪。我看哪,他死得好呢,有请法师的钱,不如去巴州那边请郎中过来,给村里瞧病。” “村里人怎么了?” “也不是病,就是每到夜半的时候,睡的昏沉,动也动不了,好像变成一根木头似得……” 话到一半,外面陡然有人在喊:“法师做法了。” 老农摇摇头,没去看的意思,叮嘱三人早些歇息,便出去将门给关上。此时,村里人出了一部分,围在村东头茅屋前,指指点点,小声说话。 “法师在哪儿?怎么没看到?” “好像陪着村老在周围看看,哎哎,不是来了吗?!” 众人视线望去,房屋的拐角,先映入村人眼中的是鼓鼓的肚皮出来,来人肥头大耳,唇上一字胡,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手里拎着一个铃铛,龙庭虎步走在前面。 “本道六岁上天师府,十四岁艺成,二十岁便下山斩妖除魔,三十岁归隐两崖山府,昨日心有感便下山来,果然,遇上你们村的人。” “道长如此说,那我们就放心放心了……前面就是那二赖家,死后有人还看到他从屋里出来,缓慢的在村里到处走动,还是倒退着走呢,哎哟,把人吓得不轻。” 拄着拐杖的村中老人,挥散村民,恭恭敬敬的请了这位胖道人进去里面,或许没有家室的缘故,就只有一间长形的屋子,一张床摆在东角朝西,一张缺角的桌子此时被村人放到北面靠墙,上面立了一面那二赖的灵位。 一对半截白蜡,幽幽的照着灵牌上的名字,透着一股阴森的感觉。 “大伙都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这里有道长在,都回去睡觉,明日还要下田呢。”村老大抵也明白法师高人,通常不喜旁人看的,便挥着拐杖将外面好事看热闹的村民都赶回去。 回头朝里面道士说道:“道长,你一个人妥吧,那我们先走了。” “这……这是自然,不过小小阴魂罢了。” 难道还能说不妥?怕是会被村人打死,那道人笑着朝众人施了一个道揖,大步走去旁边的矮凳坐了下来。 外面的村民三三两两的散去,黑漆漆的一片。 道人双手放去双膝,闭目默默念起道经,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人静里响起几声犬吠。 汪汪汪~~ 在昏黄的屋里听来,别有一番诡异的气息。 “本道什么没见过?!真会怕?哼!” 吱~~ 闭目养神的道士抖了一下,微微睁开一支眼,悄悄瞥去房门,只见门扇拖着陈旧的呻吟,缓缓打开了一点。 咕~ 胖乎乎的道士咽了一下口水,真有什么东西,本道也不怕。 想着,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拍在手心,指尖抹了抹口水,飞快的在书上翻起捉鬼的法术。 ‘在哪儿呢,之前有翻过啊……’ 桌上立着的灵牌此时在烛火里忽明忽暗。 吱吱吱~~吱吱~~ 像是指甲划在门上的声音清晰传来,道人胖胖的圆脸顿时发白,身子微微发抖,抬头看了眼桌上灵位,手里的书都快翻出残影来。 呼~ 烛火忽地熄灭,瞬间黑了下来,胖道人急忙抬起头,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有了森白的月光。 一道身影就站在屋子的后院,背对着窗户,片刻动了一下,缓慢的朝这边退着走来,让人看不到他的前面。 第一百一十五章 背身鬼、木人村 阴云浮走,半轮月牙映着院内,犹如铺上了清冷的银霜。 沙沙……的是院中青树摇晃。 立在窗外的背影一身洗的破线的黑色袍服,矮小干瘦,此时正背对着,缓缓靠近窗棂,放在桌上的一对白蜡烛,烛火都在摇摇曳曳,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一样。 胖道人脸上肥肉微微抖动,反应过来,书也不翻了,赶忙掐出法诀呈胸前,一足有节奏的在地上踏着,目光一凛。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话语到的最后,指诀猛地的向上举过头顶,胖道人看着几乎贴着窗棂,仰躺着飘进来的身影,语速变得飞快,陡然一吼:“敕令,你个大寒瓜,我后面念什么来着!” 那边,背对的身影仰躺倾斜,横着从窗棂飘了进来,胖道士眼看烛火要灭了,赶紧去护住,然而动作太大,伸手的刹那,宽袖直接将烛火拂灭了。 屋子里瞬间漆黑一片。 哒~~ 那是僵硬的脚步声,一道人的轮廓在黑暗朝这边后退着过来,胖道士忙掏着火折子,满脸冷汗的朝靠近的黑影,结结巴巴道:“打个商量,你在原地等会儿,让本道先把蜡烛点燃。” 胖手哆哆嗦嗦掰开火折子吹出火星,点去一只蜡烛,微微火光亮起时,那黑色袍服的背影已经杵在面前,一股阴沉、腐败的气息弥漫。 胖道人吓得头发都唰的立了起来,硬挤出一個笑容。 “兄弟,本道给你变得戏法怎么样,你在附近再溜达溜达,回来的时候绝对看不到我。” “看……到过吗?” 背影立在胖道士面前,阴沉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你……看到过吗?!” “看到过,看到过,我就看到你了,你先转过去……”看着面前的背影,胖道士连忙摆手:“别别,别转,就这样很好……别动啊,别动啊!” 胖道士挪着脚步慢慢后退,快至门扇,猛地就冲出去,顷刻,又跑回来,一把将凳上的书抓过手里。 留下一声:“忘拿了!” 下一刻,扭头就跑,在村里大喊大叫,不时回头看去还亮有微微烛火的屋子,昏黄映着的门口,一点点的黑影挪出,果然,那背着的人影走了出来,向着他这边忽然加快速度,以后退的姿态狂追胖道士。 “你不要追我!我可是天师府的道士,你追我,会被……”跑到一户人家,胖道士哪里顾得上说话,直接拿手去拍门。 嘭嘭嘭……一连几下,里面好像没人一样,无论多大声敲打,都没有动静传出。 “你们瞌睡要不要这么沉!真的有鬼啊——” 胖道士眼看那背影后退着追来,拔腿就去了下一家敲门,剧烈的敲门声引得村里一阵犬吠。 汪汪汪!! 胖道人冲过拐角,看到两个房屋间堆积的草垛,索性钻了进去,大口喘了两下气,便憋住,透过草间缝隙小心翼翼的看出去,就见那背着的身影从面前狂奔过去,这才隐约看到那鬼侧脸青灰,歪嘴吐舌,一双眼睛空洞洞的。 见那背身鬼过去了,胖道士‘呼’的吐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出来,陡然有脚步声响起,吓得他不敢动弹,小心翼翼的往外看了一眼。 就见僵硬的身影又回来,停在不远,青灰脸上,那双空洞浑浊的眼睛动了一下,滑到眼角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你……看到过吗?!” “啊!!” 道人尖叫起来,推开草垛,手足乱舞的冲了出去,下一刻,前方陡然‘哗’的轻响,像是袍袖拂动的声音。 身影踏着房檐腾空而来,一声暴喝:“胆大阴鬼,佛珠!” 一串佛珠绽放金光,擦着胖道士头顶,唰的飞了过去,穿过那背身鬼的同时,半空降下的和尚,结出法印:“收!” 阴气坍缩,瞬间被吸进佛珠,随着和尚一摊手,佛珠倒飞回来。 “我佛慈悲!” 和尚卷着佛珠,竖印喧了声佛号,那边的胖道士见状,没来由的心安,也连忙上去见礼:“感谢大师出手相援,本道途中遗失了法器,不然也不会这般狼狈。” “孙正德,又在吹嘘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胖道士猛地回头,就见陈鸢带着疯老头笑吟吟的站在那,顿时胖脸眉毛都高兴的翘了几下。 “东……家!!!” 胖道人急忙上前见礼,又看到探头探脑的疯老头,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住,两人搂着在原地又蹦又跳。 “本道离开,可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煲汤喔?” “没有没有,老夫吃的都是残羹剩饭,想吃两斤牛肉,老牛也不让……”疯老头颇为委屈的搓了搓手指头。 呃…… 孙正德无语的看着老头,嘀咕道:“换我,我也不让。” “你不是在两崖山府跟着飞鹤学道吗?怎么跑下山来了?”寒暄了几句后,陈鸢问起对方怎的下山在这里,“第几次了,每次见你不是遇鬼,就是倒霉!” “飞鹤接到传讯,去鹤州帮忙了,我一个人山上无聊,便下山看看,顺道弄些食材……半路就碰到去这村里的人去巴州请法师,想着也学了些东西,干脆就接过来试试。” “然后就试成这样?” 陈鸢听完前因后果,笑了起来问道:“那你山上学了什么?” “哎,你这就问到点上了,本道山上学的可就多了,什么道经道藏,什么符箓法阵,那叫一个海量。” 胖道人掰着手指兴奋讲起来:“六甲密典、六乙法咒、五符神火、隐身术、穿墙术……白灼鸡、当归配乌鸡、虾仁熬米粥。” 咳咳! 陈鸢赶忙咳嗽两声,胖道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收了手指,正了正神色,“这叫道,我这是从食材上,看是否悟出一条道来!” “是我肤浅了。” 陈鸢忍着嘴角勾起的弧度,随后想起村里的怪事,看去和尚时,后者知道他要问什么,看了看四周,说道:“背身鬼,一种没什么道行的阴鬼,往往都是被惩罚而亡,死后不得露出正面,那鬼生前肯定得罪了什么东西,才被这样惩罚。” “会不会是那老丈口中所说盗窃庙里香炉引起?” “那这个如何解释。”话语里,镇海一掌将旁边一个房舍门扇推开,里面床上,还有睡觉,可如此大的动静,却是没被惊醒过来。 胖道人在陈鸢身后朝里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一个木人盖着褥子正躺床上,面容栩栩如生,正是之前给他引路的村老。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石佛自琢腑藏 “东家、大师,这些村民怎么变成木人了?” 孙正德撩开床位的被褥,敲了敲村老的脚掌,发出木头独有的嘭嘭声,那边,镇海皱着眉头,挽着佛珠绽着法力从头到尾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 “就是普通的木头,看不出掺杂有其他东西。” “或许真和那香炉有关,记不记得那阴鬼追着孙正德时,口中念的好像是‘你看到过吗?’此话应该是寻什么东西,这就为什么他死后会在村里四处活动。” 听到陈鸢将听到的讯息接上,镇海也微微点了点头:“那他就是寻香炉,还回庙里。” 胖道人看看他们,又看看疯老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疯老头摊摊手,“老夫疯的,哪里知道说什么?!” 说话间,陈鸢与和尚默契的走出这间屋子,各自施展寻物的法术,沿着村子走了一圈,果然在村尾一条小路的田角处,挖开土,露出一个青铜香炉,三支青铜脚,上面刻满法印。 陈鸢总觉得有些眼熟,指尖摸索这些雕文,顿时想起永乡地窟里,那巨大的石碑上的符文与这上面相似。 “看来得去一趟那座庙里,或许横烟山的地窟就在那边。” 与镇海汇合后,将香炉给对方看,随即商量去庙里的事,不过眼下村民变成木人让他俩有些感觉离奇,还是等到天亮后才过去看看。 安排好师父睡下后,陈鸢便和孙正德、镇海两人在村老家门口守着。 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院中雄鸡跳上篱笆向阳啼鸣,阳光推着黑暗照来的一刻,屋里陡然响起咳嗽声,门扇吱的拉开,村老拄着拐杖还穿着亵衣出来,准备去打水洗漱,看到三人,三人也打量他。 “你们这是……哎,道长你做甚?!” 孙正德惊奇的在老人身上摸索,吓得村老连忙搂着亵衣退到门里,瞪着胖道士喝斥:“老朽是正经人,道长当真有辱出家人颜面!” 说着,呯的一声房门关上。 “老丈,不是,你误会了!” 孙正德拍了几下门,就被陈鸢拉住,低声道:“不要告诉他们。” 旋即,带着胖道人离开,到了外面,村里已升起了炊烟,青壮端着碗蹲在门边大口大口的刨着饭食;也有早早吃了饭的农人扛着锄头走去村口下地里干活,朝他们一行人打着招呼;小一点的孩童晃着辫子,正喂着家里几只母鸡。 一切如常,很难想象,昨夜是他们毫无生气的木人。 “当真吓人……”饶是寻常生活的画面,经历了昨晚,孙正德看着笑呵呵打招呼的村里人,心里都是一阵发寒,回头正要说话,发现陈鸢和镇海和尚已经不见,朝村外走了过去,赶紧揣了法术书跟了上去。 “东家,咱们这是去哪儿?” 走了数里地,基本已过了村子范围,牛车还一直往前,然而陈鸢没回答,只是挑了挑下巴,示意他看前方。 远处,一片山林背后,显出一座老庙,立在荒芜的山坡上。 走过杂草丛生的缓坡将停下牛车,四人视野中的老庙,斑驳风雨留下的痕迹,却也看得出时常有人打理,庙门石阶干净,少有落叶,就连缝隙间的杂草、苔藓也都没有。 循路而行,跨入庙门,大气的庭院映入眼帘,石灯崭新未旧,高耸的大殿青瓦飞檐,檐柱雕满斑斓的珍奇走兽。 大殿之下,门匾刻着‘云箴寺’三个金黄大字。 透过明媚的晨阳,隐约能见敞开的大殿里,有徐徐焚香飘出,像是还有香客在礼佛膜拜。 “飞鹤跟本道讲过,老树伴鬼,荒庙生邪。表面越光鲜,说不得里面的东西越厉害。” 想起村里的邪乎事,胖道人这回有些怂了。 “咱们真的过去?” 一旁的陈鸢理也没理他,与镇海和尚举步踏上大殿前的石阶,迈过小腿般高的门槛,神台莲花佛灯环绕,一尊大佛披挂彩衣、金珠戴玉,手呈无畏印目光慈祥,正对着进来的四人。 “这尊大佛,你怎么不拜?”陈鸢看去旁边的和尚。 镇海紧紧盯着对面莲台上盘坐的大佛:“荒野之寺,无论供奉何佛,俱不拜。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佛像有些古怪?” 或许修为较和尚低上一些,除了佛像妆点有些奢华,陈鸢倒是看不出什么来,眼里就是一尊普普通通的泥胎罢了。 一旁的师父摸着胡须,跃跃欲试想要爬上去时,一声佛号喧来。 “我佛慈悲!” 这声佛号不是镇海喧出,而是从大殿一侧传来,一個白须老僧,身形枯瘦,披着袈裟不知何时出现,向陈鸢、镇海、孙正德行了一礼。 要知道,稍一点风吹草动,陈鸢和镇海不可能不知,就算再隐蔽,那边的疯老头也能第一时间察觉的。 那边镇海合印还礼,目光看着慢慢过来的老和尚,轻声道:“老方丈,为何孤庙孤佛。” “孤山一庙,庙中自然一佛。”老僧回道。 孙正德凑到陈鸢一旁,小声问道:“东家,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陈鸢摇摇头,他是为地窟一事过来,这般打哑谜颇费心力去猜,见两人就那么对视,索性过去打断,从胖道人手里拿了青铜香炉放去供桌前。 “老方丈,这香炉可是庙里的?” 那老僧从镇海身上移开视线,看着地上的香炉,笑呵呵的朝陈鸢礼佛一拜。 “正是!” “可……我觉得不是呢。”陈鸢手掌呈抓一吸,将那香炉又拿回手里,“上面符文,据我所知可不是佛文,而是某处地窟之内的,老方丈,不知可否告知,香炉如何而来,外面那村子二赖如何死的,死后是否在寻这香炉,村人又为何半夜变为木人?!” 老僧似乎知晓众人的来意,并不着急,露着些许微笑,慢慢走动。 “村中恶人好吃懒做,偷盗此炉想要变卖钱财,但庙中之佛,不愿杀生只是入梦规劝,那赖子不过是落水死于意外,佛便罚他寻回香炉,再去阴司。” 镇海面无表情的回头:“看来这庙里的佛,把这香炉看的比人都重。”陡然转身化出降魔印,声音拔高:“大胆妖孽,还敢装神弄鬼!现形!” 佛光扑面亮起的刹那,老僧周身顿时泛起一阵白烟,把孙正德吓得躲去陈鸢后背。 烟气散去,那老僧还立在那里,只不过僧衣、袈裟内,是龟裂的岩石,有着人的五官、身形、四肢。 “真是妖怪,还是一个石头妖?”孙正德叫出声。 那边的老僧并未惊慌,只是淡淡的朝对面的镇海揖礼,“这位师傅佛法高深,贫僧敬佩,但我并非杀害赖子之人,那村里百姓,也非我施法将他们变为木人。” “你说!” 陈鸢走到中间挡在镇海前面,生怕这位万佛寺脾气不好的和尚,直接上去一掌大降魔印,片刻他朝对面的老僧问道:“不是你,那可知是谁?” “他!” 老僧抬起头,看去那宝相庄严的石佛,“诸位可知这里为何叫云箴寺?” 不等众人回答,老僧将香炉放去虔诚的放去供桌,合掌礼佛拜下,也有声音轻轻的在大殿回荡。 “百余年前,这里不过一座乱石坡,到处都是山上滚下的巨石,危及坡下的村子,后来有一次,石头落进了村里,砸死了人,不久后,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对着大山又哭又骂,便离开了,过了两年,他从外面带着雕琢的工具回来,就这处坡上,将一块块石头雕成砖块,铺就了石阶,院墙,又盖了一座简陋的佛庙,他将最大的一块雕成了石佛供奉在庙里,希望能保佑山下的村子不再遭受落石的困扰。” “庙成已后,山上果然少了落石下来,偶尔有几个也被这佛庙挡下,周围的村子见它神奇,都来供奉膜拜,又过好些年,有人发现庙里的佛像没人打理,依旧一尘不染……” 陈鸢皱着眉,抬头望去石佛:“为何?” “……那些礼佛膜拜的百姓心里也困惑,甚至有些害怕了,他们询问了那位年轻人,才知雕琢石佛时,他先为石佛雕琢骨骼,又雕了五脏六腑,用外面学来的技艺,将外一块岩石一点点的与石佛合二为一,常年膜拜,焚香祈愿,早让石佛有了灵性。可惜百姓不知,只道惊慌,有一日便推翻了他,赶来的年轻人阻拦,也在混乱里被人失手打死……” 老僧直起身来,石眼有着凌厉的神色:“……从此庙荒了下来,不知石佛是否已有法力,每到夜深人静,便自琢五脏六腑,修复身躯,过了几年,又重新坐回了莲台,只是少了那个年轻人过来了,他念着那人的恩情和愿望,依旧护着这里,可惜,法力依旧是不够的,有一年,周围几个村子开始死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到的最后一个村子,石佛觉得道行够了,便将悄然挪动了那村子的田地,组成法阵,以免村人受到侵扰。” “那些村落的人被地底妖魔所杀?” “一个看不见的月亮,或是太阳,一个村接着一个村在几年里死光了,石佛念着那位叫云箴的年轻人当初的愿望,便以法相显现,去往那山中与妖魔相斗,可惜元气大伤,只带回了这么一个香炉,后来他沉入石像里,沉寂之前,他还是施了法术,让村人到了夜里化为木人,省得被那妖魔勾去了生气。” 大殿安静下来,陈鸢也曾想到一个荒山野庙会有这么长且曲折的故事在里面,看着老僧好一阵,他低声道:“你就是云箴吧。” “施主慧眼。”老僧笑了笑,那张石脸此时已不那么诡异了,渐渐又恢复人的皮肤模样,“其实我被失手打死,魂魄并没有离开,就在庙里栖息着,看得见,却听不着、摸不着,眼睁睁的看着亲手搭建的庙宇由兴盛到破败,再到一点点的恢复过来,或许受这尊石佛影响,我发现能借石灵复生,这才有了眼下,不过也是这几十年的事了。” 陈鸢看了看镇海,后者脸色的肃杀已然消失,想来没有了降妖除魔的心思。 “老方丈,那地窟在横焰山何处?” 老僧打量着他们,劝住了几句,可也知晓两人决心,叹了口气,片刻之后才道:“入山往西南,到了一处水潭,潭东南有半截石碑,那里便是了,不过没有入口,石佛能入还是以法相可穿山入土才到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僧脸色严肃,忽地脱下袈裟折好,递给了镇海:“大师拿去,此袈裟乃是一云游老僧怜我与石佛故事所赠,贫僧能感觉上面有莫大佛法,可惜放在我处并没有大用。” 镇海看着老僧手里捧来的袈裟,沉默的接过,喧了声佛号。 “我佛慈悲!” 两人合印对揖,镇海将袈裟一抛,哗的披在身上,大步转身走去了庙门外,陈鸢跟上去,笑着道:“你这下更像得道高僧了。” “……”镇海看着远方渺小的村落,忽地开口:“那老僧不是云箴,其实……” “其实就是那石佛。” 陈鸢笑了笑,听完故事后,故意询问对方身份,得到答复时,其实他已经猜到了。陈鸢也平静的看着远方,有叶子飘落划过眼帘。 对旁边的和尚轻声说道:“有时候不揭穿,让这故事就这样流传下去,其实也挺好的一件事,对吧?!” 镇海抿嘴笑了笑,大步走去了前面。 阳光明媚,远方的横焰山饶是妖魔暗藏,此时在眼里也显得变得生机勃勃。 …… ‘我佛慈悲!’ 山间云箴寺,钟声回荡,灿烂的阳光,几年、几十年、上百年,照在身上都不曾变过,老僧站在钟楼,望着阳光下远去的几人身影,感激的念出佛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另有世界(为五百月票加更) 七月二十二,将近末尾的天气炎热的紧,横焰山里穿行的陈鸢、镇海、疯老头倒感觉不出什么,只有半只脚踏进修道之途的孙正德此时热的将道袍敞开,露出几簇黑毛的胸口,甩着两团松垮垮的软肉,踩着石头跳过小溪。 “东家,真是热死个人,能不能先找个地儿歇歇脚,看把师父累的!” 那边,扒着藤子沿途荡来荡去的疯老头落到石头上,连忙晃着一头乱发:“谁说老夫累了,正得劲儿呢。” 胖道人气得跺了几下脚,不想跟他说话了。 “回头,本道抓来野味不给你吃。” “不给,老夫打死你!” “打死我,你就没得吃!” 吵吵嚷嚷间,老牛拖着车厢压着荒草撵着乱石摇摇晃晃的过去,好在入山前,陈鸢给车子施了《黄川杂疑》里一篇牢固的小法术,不然就凭这普通木头打造的车架,估摸半里路就得抖散架。 这入山后,没了旁人,车里的关张、秦琼他们直接出来,骑着小马纵情的满山跑,只不过没有灵显请神,只不过比普通木偶强上一些罢了,被藤子绊倒摔的七荤八素。 这不,尉迟恭抽起他那匹踏雪乌骓,大呼小叫的挥舞铁鞭,跟着关张几人追杀一只仓惶逃窜的兔子。 饶是见过世面的镇海和尚目瞪口呆,指着一帮木偶:“之前你请的神就是他们?” 追逐一路的张飞好似听到,一勒缰绳,浓须怒张,扯开嗓门叫道:“和尚,你是看不起俺?” “不是。” 仍谁被一個一尺高的木雕怒瞪,都会感到惊奇,镇海也从未见过这般灵性的,竟显出一丝失态,合印朝对方施礼道歉。 “哼,算你有礼。”张飞木雕这才收了怒容,一夹马腹,朝前面暴喝:“三姓家奴放开那野兔,它是俺的,二兄助我!” 一纵黑马,挥舞长矛就杀了过去。 陈鸢嘴角抽了抽,这围一个兔子,都能弄出一股冲杀千军万马的气势。 旋即,他朝还未回过神来的和尚笑道:“这些可都是人杰,莫要见怪。” “哦?” 望着那边乒乒乓乓与一只野兔大战的几个木雕,镇海才从震撼里反应过来:“人杰,为何贫僧从未听过?” “他们可出名了,只是眼下只能活在我的故事里!” 陈鸢望着那边的打斗,边走边将前面挡路的野草灌木施法低伏下去,“……小师傅有没有想过,咱们眼下的世道,才是梦幻泡影,被神灵改过呢?” 和尚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向陈鸢时,就听那边孙正德‘哎哟’的叫了一声,紧接着,声音更大,叫了起来。 “东家,小和尚,快过来看看,这是啥!” 胖道人在后面一块大青岩下面歇脚,此时一手抓着鞋,垫着脚尖蹲在一角,指着前面晃动的草丛间大喊大叫。 “出什么事了?” 陈鸢过来时,疯老头也从远处的树上荡过来,就连拉车的老牛也将头颅凑了过来,就见胖道人指去的杂草间,一条红红的长虫蜿蜒,可陈鸢仔细再看,脸上都露出惊讶对方神色,哪里是什么长虫。 分明就是就比蚁虫大一点的小人儿,足有数十个之多,均是红色的衣袍、鞋履、头戴冠帽,有八个小人扛着一顶红色轿子,前面还有一个骑着小马的新郎官儿,胆战心惊的看着天空上几张巨大的脸正看过来,吓得挥舞细小的双臂,似乎在让队伍调头。 那一群小人儿惊慌,手忙脚乱的模样倒是可爱。 一旁的疯老头见物心喜,急忙去摸腰间皮袋,陈鸢急忙按住他手:“师父你做什么?!” “当然抓起来啊,这么多小东西,肯定好玩!” “他们都有智慧灵性,而且看样子还是血肉之躯,经不住玩耍的,师父还是作罢,万一死了,你岂不是心痛?” 见陈鸢不允,疯老头看了看徒弟,又看了看慌乱中渐渐跑去草间的一群红色小人儿,不舍的撅起嘴,待小人儿跑散,继续赶路,疯老头都不去林间玩了,就坐在牛车里,像个小孩儿似得生着闷气,看到徒弟望来,哼的将脸偏去一边。 惹得孙正德在一旁哈哈大笑,随即就被老头伸来的鞋子塞住嘴,干呕的跑去一旁吐了起来。 一路上吵吵闹闹。 山里的天气古怪,走了一阵便下起雨来,待过了一处山谷,雨势便住,按着石佛指示的方向,披荆斩棘又过两里,终于在一处山坳底部,看到了折射阳光的粼粼波光。 寻到目的地后,几人一牛加快了速度,镇海当先一人纵身跃去林间上方,踩着摇晃的树梢,身形唰的飞了过去。 待到陈鸢带着老牛、孙正德赶到,和尚已在水潭周围寻找那个半截石碑。 水潭四丈见方,深幽漆黑,好似无底一般,水面升腾淡淡水汽蔓延周围,使得草木茂盛,树木犹如苍天伞盖,杂草粗长如麦秆,有人腰际那般高。 更有鸟儿清脆啼鸣,猿猴从远方低吼,令得陈鸢不由赞了一声:“是个惬意的好地方。” 余光之中,那边拨开草丛搜索的镇海已有发现,他叫来陈鸢,“陈道友,找到了。” 他面前的土地,是半截爬满青苔枯藤的石碑,陈鸢抹去上面枯藤,上面刻字早已在风雨冲刷下模糊不清。 但依稀能辨认出第一个字:仙。 后面的如何看,也是模糊一片,不过这不重要,陈鸢想要找的是如何进去,他与镇海和尚,四下搜寻,靠近山体的崖壁也没放过,果然和云箴寺里的石佛所言一样,根本没有入口,除非能到元神出窍的修为,用元神钻入山或土里一探究竟。 回到水潭边,镇海盘腿坐去树下,而陈鸢也在一旁坐下来,思考对策,望着水潭有些出神,要不我将七爷八爷叫出来,反正他们是阴神,进去应该不是难事? 可我不能进去,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晓,那又什么意义? 还是等云龙云贺他们过来。 飘着的思绪里,眼中望着的水潭,似乎荡起了涟漪,令他感到一阵眩晕,再看时,涟漪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远,孙正德寻了枯枝枯叶堆积着,准备生火做饭,身子陡然一僵,柴堆旁边的疯老头似乎已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拿着火折子跃跃欲试,想要点火,忽地摇晃了两下。 天光穿过树隙照下来,蝉鸣、鸟鸣声里,老牛看着那边忙碌、想事的人,摇了摇头:‘当人真麻烦。’ 旋即,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待合上嘴,看去前面时,陡然愣了一下,急忙起身将缰绳从身上剥去,撒着蹄子跑到柴堆旁。 目光之中,原本还在这的胖道人、疯老头,以及那边树下的主人和凶恶的和尚都消失不见了。 ‘深山老林的,别留俺老牛一个在这里啊!!’ 迈开的蹄子踩去的草丛里,孙正德抱着一堆柴禾原地震了震,呆呆的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硕大的牛蹄,然后,嘴张到了极致,“啊!!”的凄厉的惨叫响彻草丛,传去草丛上方,话语却化作‘嗡嗡’的声音。 嗯? 蚊子? 先不管了,主人有法术能自保,俺还是先歇会儿,吃口草才说。 老牛抬头望了望四周,还是低下头张开嘴,舌头卷起杂草送到嘴里,惬意的磨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芝人国奇幻冒险(求票求订阅) 粗粝的草茎卷如牛嘴碾磨,嗡嗡的声音令得老牛扇了扇耳朵,然而它难以看到的位置,彷如蚁虫的身影从抖动的叶尖儿拖着‘啊——’的长音坠下。 孙正德半空手舞足蹈,急忙抓住牛嘴滑落的草屑,捏着两头,降落伞一般缓下了坠下的速度,落在一株灯笼草上,顺着叶子尖、枝茎,从一只满背星点的瓢虫身边,一路滑到了地上。 “老牛!!” 胖道人望着犹如通天巨柱的牛腿,大声朝天空露出一隅的下颔嘶吼。好似听到了一般,那牛蹄带着漫天泥屑抬起,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孙正德,仰望的眸底里,牛蹄瞬间放大,然后轰的踩下来。 ‘刚刚好像有人叫俺老牛?’ 青牛咀嚼青草,扇着耳朵四下看了看时,远处的车牛里,关羽、张飞、秦琼、尉迟恭等木雕一一出来,看到四下无人也颇为惊异,他们是能感觉到陈鸢还在附近的,可周围根本不见其身影。 “或许已找到那所谓地窟入口了。” 关羽抚须点头:“……既然没找咱们,那就有把握对付。” “所以,那咱们还等什么?!”秦琼看了看尉迟恭,还有那边的关张、吕布。 “自己给自己弄贡品……哈哈,也是咱们独一份!” 一行人微微点头,笑了起来,然后,跑去车里将之前追捕的野兔拽了出来,就着堆好的柴禾,一帮木雕开始生火…… 炊烟在潭边升起。 老牛好奇的看着他们,挪开蹄子走了过去,此时倒伏的杂草之中,孙正德抱着脑袋蹲在蹄印的缝隙间,慢慢抬起头,使劲的摸了摸自己上下,庆幸没死,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起身走出两步,顿时摔去蹄印的坑里。 待到爬起,他这才想起陈鸢和那小和尚,穿行一根根参天大树般的青草,提心吊胆的朝周围大喊:“东家!” “大和尚!” 草茎杂乱无章,交织头顶上方,不时有巨大的飞虫扇着羽翅从草间飞过,带起的风刮的胖道人衣袍猎猎飞舞。 偶尔,泥壤松动,钻出一颗带嘴钳的巨大脑袋,他感觉魂儿都要飞了出来,捂着腰间的黄布兜,撒丫子使劲往前冲。 然后,一条青虫掉在了他面前,如同的长长身子,暗铜色的脑袋两侧,一对虫眼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人类。 胖道人顿时只感三魂飞了两魂,一屁股坐去了地上。 “孙正德!” 彷如天外之音,陈鸢的声音传了过来,胖道人急忙抬头,就见那虫背上,陈鸢、镇海和尚,以及老疯子都在上面。 疯老头正用着一根软软的须茎正套着青虫脑袋,当做牛马驱使,得意洋洋的向道人炫耀。 陈鸢拂袖一招,直接将地上的道人拉到虫背。 “东家,你怎么也变小了?” 有了陈鸢和镇海在,胖道人心里安稳了许多,就是坐在这蠕来蠕去的虫背上,心里膈应的慌,他可是最怕虫的。 “不知,应该是和那水潭有关。” 陡然的变小,陈鸢是从头看到尾的,从那水潭显出奇怪的波纹,自己肉眼可见的天地都在放大、拔高,直到缩到犹如蚂蚁这般大小,之前那种恍惚的感觉才停下来。 接着法力,与赶来的镇海汇合后,便四处查看,随后寻到了在草叶上跳来跳去,扒着瓢虫飞的师父,三人便寻了一个青虫,用灵显暂时将其控制用做代步的工具,随后就遇上了胖道人。 不用试着与老牛他们沟通,我们说的话,在他们听来只是嗡嗡的虫鸣。 “为何?”不仅胖道人,就连镇海也有些好奇,这样的事从未经历甚至听闻,说话声又如何旁人耳朵变成虫鸣。 “咫尺的距离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极远的事,声音传播会被模糊!” 陈鸢不想过多的解释,捡了简单,他们能懂的话语说了说,便让师父草丛大青虫往水潭那边过去,毕竟这里与地窟挨的如此之近,不可能没有关系,或许能在那边找到什么线索。 青虫速度不算慢,可一路过去,几人发现眼中天色一黑一晴,像是过去了一个昼夜,让人疲惫,途中甚至还下起大雨,彷如滔天洪水般席卷而来—— 哗啦啦! 水潭里,老牛惬意的在岸边游来游去,荡起水花老高的水花溅去附近青草间。 ‘这处水潭好爽快!哈哈……主人不在这里,老牛谁也不怕!’ 此时它口中念及的主人,正与镇海、孙正德、疯老头坐在大青虫上面被大水冲出了老远,挂在几颗‘参天大树’中间。 那滔天般的大水,犹如天河倾泻,陈鸢试过用法力将其偏离,然而他发现身体缩小后,法力也跟着缩减。 参照对比,假如正常情况,陈鸢也阻止不了真正的滔天大水。 这时,众人下方一条不起眼的草笼间,有個小不点探头过来,看到四人一冲挂在大树之间,惊慌的跑开。 不多时,陈鸢听到一阵马蹄声,垂下视线看去,就见一个穿着草甲,披着红披风的小人儿骑着小马,带着数百个同样大小的身影站在下面,嗡嗡的说着什么。 陈鸢与镇海对视一眼,各自一掌抵在身后草茎,坠去了下面,惊得一帮小人儿慌乱的散开,就听嘭的几声,陈鸢带着疯老头、镇海提着胖道人稳稳落地,只有大青虫硬生生摔了下来,不过也没事,蠕着长身慢慢吞吞的爬去了附近杂草啃食起来。 此时散去的那些小人儿从碎石、草根后面探出脑袋,看了看四人没有威胁,才慢慢显身过来,其中骑马着草甲的身影,用着听不懂的话语,叽叽喳喳的像在喝问陈鸢等人。 这些小人儿此刻与常人无异,唯独两只耳朵像是灵芝的形状。 “此间言语不通,等会儿再看看。” 陈鸢朝镇海、孙正德低声说了句时,那骑马的小人儿像是生气了,脸涨的通红,叽叽喳喳的又说了什么,挥手让一帮小人兵俘虏他们,随即一堆石矛石刀抵了过来,那帮小人兵示意陈鸢、镇海跟着他们走。 那骑马的小人儿不时还会过来摸摸他们身上衣袍,像是非常喜欢,可似乎爱着面子没有当众强要,只是说些听不懂的话,示意陈鸢将衣袍送给他。 这一路上,陈鸢其实也在观察他们,发现一个古怪的地方,几乎每过两个时辰,对方就会睡觉,哪怕还在行军路上,这些小人都会跑去附近草叶下呼呼大睡,半个时辰后又醒过来,精神抖擞的继续呼喝陈鸢他们前进。 ‘当真有趣!’ 不久之后,穿过一撮乱草,跨过拦路的草杆,巨大的树根之间,是无数树叶、草根搭建的房舍鳞次栉比的延绵展开,不时有飞空的瓢虫抓着几个小人儿飞了过去,也有类似臭虫的虫子被小人儿挥舞鞭子,耕着农地;数十对足的草地螟正驮着七八个背着行囊的小人儿,去往下一个地方。 远方的巨树下,一颗巨大无比的橡子立在泥壤上,有着无数凿出的孔洞连接着须茎编制的吊桥,一个个小人儿在上面来去,像是一座雄伟的宫殿。 彷如一幕奇幻世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灭国 “这些叫芝人,乃地脉灵气与附近草木或灵药孕育而出,是许多修道中人梦寐以求的丹药之引,想不到此处竟如此之多,还自立一国。” 镇海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冷冷扫过周围。芝麻大的小人儿站在市集两边,看着被一队芝人士兵押送的陈鸢几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颇为好奇这几人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与他们不一样。 “既然是地脉灵气,那他们如何来到地面的?”陈鸢反问,让和尚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那芝人的国度,必然有通往地下的通道了。 那边,有东家和和尚在,胖道人颇有胆气的朝街上那些芝人瞪去,甚至叫骂两句,一旁的疯老头插着腰跟着做起鬼脸来。 道人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那咱们算不算出使他国?要来一张文牒,交给朝廷,会不会有赏赐?” “那文牒准备让皇帝怎么看,趴地上睁大眼睛看也不一定能瞅清上面的字?” 陈鸢说笑一句,背后那些芝人士兵用石矛抵了抵他,用着听不懂的话语喝斥陈鸢走快点。 穿过芝人的街巷,走过跨过头顶的巨大树根,来到那立着的橡子前,胖道人吞了吞口水:“这要是拿来吃,怕是要吃上一辈子了。” 来时或许就已知道陈鸢等人消息,此时橡子宫殿外,已站满了芝人,草叶缝制的衣裙精美,多了其他的颜色,应该是宫中人物,比如朝官、皇帝、嫔妃一类,周围还想祭祀的器物,难道这皇帝刚刚登基? 难怪自己这行人被看押,直接送到这里,想来是送给新皇的大礼。 远远的一群宫廷妃子看着陈鸢等人过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嬉笑说话,为首的皇帝坐在一张须茎编织的龙椅上,大手一挥,让人捧了什么东西过来。 那侍从牵了一条猎犬,示意陈鸢等人将他手里的东西像身旁这条狗一样系到脖子上,惹得那边一帮莺莺燕燕的女芝人围着皇帝嬉笑。 “东家,这可忍不得啊。”胖道人看到那须茎圈起来的项圈,胖脸都憋红起来。 “嘤嘤婴~~” 那边捧着项圈的侍从操着芝人的语言像是在催促,旁边的猎犬呲牙咧嘴低吼起来。 回答他的,是陈鸢抬袖一扇,巴掌呯的扇在了对方脸上,血线带着崩落的牙齿都飞了出来,整个人侧翻倒地,一旁咆哮的猎犬也被打了一嘴巴,呜咽的夹着尾巴蹿了出去。 那边的皇帝、妃子、群臣愣了一下,顿时发出嘈杂的呼喊,一拨拨的芝人士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芝人无德。” 镇海压抑了许久,一掀袈裟,单竖法印,大步迎了上乌泱泱的人海。 风吹着叶子飘过,夹杂呯呯的声音延绵不绝。 一道道身影掀飞出人群外,镇海迎着涌来的芝人兵马劈头盖脸的打了进去,双掌犹如两条龙蛇穿行,宽袖飞舞、袈裟飞舞,打在额头、颈脖、手臂、胸口、面门…….硬生生将人群犁出一条道来。 他走过后,地上全是满地的人影抱着受伤的部位痛呼。 ‘不用佛法,这和尚光凭拳脚,估摸寻常中人的顶尖高手怕也打不过他。’ 陈鸢跨过一地哀嚎的芝人,带着师父和胖道人跟在后面逼近最上方的那芝人皇帝,后者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帝王样子,推开身边嫔妃,惊恐的朝橡子皇宫跑了过去。 镇海没并有跟着一起走进橡子皇宫,而是站在果实下方,看着粗大无比的橡子,陡然褪下僧袍,将袈裟也系在腰间。 “他不会是想要推……”胖道人呢喃的同时,那边的和尚双手嘭的顶在橡子上,双臂肌肉虬结,鼓涨起来,他背后隐约显出一条龙纹。 “喝啊!!” 手掌佛光乍现,那巨大的橡子顿时松动起来,周围地面一寸寸龟裂,呈出蛛网的裂缝哗啦啦朝四面八方扩散,拳头般大小的泥屑崩飞起来,大地也跟着震动,芝人兵马,朝臣一片片的摔倒在地,目瞪口呆的视线里,那巨大无比的雄伟宫殿竟摇摇晃晃。 “啊啊啊啊——” 长长的怒吼,镇海双足几乎陷进泥里,手掌推去的橡子带着轰的嗡鸣,轰然前倾重重摔去地上,捡起无数烟尘。 林间斑驳的阳光里,洗完澡的老牛打了一個哈欠,听到些许动静,瞥了一眼不远,只见看到一个橡子在大树下翻滚。 ‘主人他们去哪儿了,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老牛趴去草间,阖上眼睛,听着那边篝火前吵吵嚷嚷的木雕说话,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呼出的暖风,拂过高高低低的杂草,到的远处的树根下,已是轻柔的微风了,巨大的橡子皇宫还在地上轻轻摇晃。 蜂拥而来的芝人士兵一个个不敢动弹,胖道人哼哼两声,挺着肚皮走上前,双手叉在圆腰,声音猖獗:“今日我等反抗暴政,尔等灭国了,哈哈哈哈!!” “走了!” 陈鸢在他后面唤了一声,胖道人这才神清气爽的转过身来,然后一个踉跄差点踩进巨大的坑穴,双手疯狂扇动,调整平衡,才重新站稳。 面前的坑穴以他目前的身形,足有四十丈,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大圆,里面黑呼呼的,不时有冷风从下面吹上来。 “东家,从这里下去?” “这里应该就是进地窟的位置,想不到藏在芝人国里,而且以常人大小,根本发现不了。” 言罢,陈鸢与和尚对视一眼,各自抓过胖道人和疯老头,就在一帮芝人视线里,纵身跳了下去。 坑穴四面根茎、须茎横生,陈鸢、镇海借着它们卸着下坠的重量,来回腾挪,待落实处,陈鸢掏出一张符纸法力灌输的刹那发起亮光来,悬在四人前方头顶的位置。 光芒亮起的一瞬,疯老头睁了睁眼睛,惊奇的看着面前的胖道人,发髻散乱,却是高高直立头顶。 “快告诉老夫,你这头发怎么立这么高?” “你是疯子的嘛,说了你也不知道!这是本道新想出来的,说了你也不会弄……别弄我头,快快跟上,东家他们走前面去了。” 言语间。 前方的陈鸢和镇海一前一后沿着这条土洞前行,按着下来的方位,此时的方向应该是向着山里的,沿着脚下路径,目光之中渐渐前方出现熟悉的火焰颜色。 “这里有火?” 镇海从不知晓魔窟之事,看到远处洞口照来的火光皱起眉头。 “不是,那是地底照出来的,我只在东乡那边山里见过一次,并不知那是何物发出,等会儿不管如何,切记不要用余光去看四处,若余光里有白光照来,立即将头偏开,不要与它对视。” 陈鸢将自己经历过的一一告诉这位和尚,叮嘱几句后,两人也来到洞口边缘,果然与东乡那边的山里魔窟一样,下方是一条巨大的裂缝,只是朝向不同,这条由西北延伸东南,照出不断起伏的焰光。 眼下两人身形极其微小,想要飞过去怕是有些难度。 “你身子轻,贫僧送你过去!” 言罢,镇海聚集法力,一掌推在陈鸢后背,微弱的身子就像一粒灰尘拂过下方巨大的焰光,远远落去对面断崖,陈鸢估摸着飞纵的距离,猛地挥手,袖口之中,响起铁链声,一道漆黑鬼爪锁链唰的飞出,琵琶钩呯的扣在洞穴下方。 镇海也不犹豫,直接踩上去,用着轻身功法直直跑到了对面,轮到孙正德,他吓得瘫软,趴在地上打死也不起来,还是疯老头拎着他,一口气踩着铁链冲到了对面。 “不要用余光看墙壁!” “不要去破坏像坟茔的土堆。” 收回铁链,陈鸢一句句的重复叮嘱,他倒不是担心和尚,而是孙正德,这胖子上回就差点栽了。 一路上,那些瓦罐还是亦如既往的多,有新有旧,看上去,那批人已经来过这里一回,镇海和尚闻到了血腥,一拂僧袖,将那些比他们还高的罐子全部打碎,露出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孩童尸骨,平静的脸庞顿时一点点泛起怒意。 “不杀此间妖魔,贫僧誓不回山!” 陈鸢安慰了两句,继续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洞室内穿行,到的宽敞的甬道后,陈鸢知晓前方会是什么,再将之前叮嘱的话说上一次,便踏入尽头的大洞。 他手指一弹,那照明的符纸冲上半空,轰的爆开,光芒瞬间将里面照得通明,露出紧贴山壁的石碑,通天彻地般插在山体之中,上面符箓落在陈鸢眼里,是与之前的石碑是完全不同的。 字体龙章风篆,密密麻麻的仿佛在他眸底游动,隐约能与之前的符箓组成一段,可惜读不懂什么意思。 等等?! 陈鸢面容僵了一下,脑海像是炸开了一般,陡然显出这些符箓的称谓——天目神威真诀。 就在这时,观察附近的镇海陡然一声:“陈道友,小心!” 惨白的光芒照来,空气扭曲了一下,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浮现,直奔那边陷入混乱的陈鸢。 镇海拔腿冲了过去,疯老头一把将胖道人举起当做兵器,循着感知的方向迎了上去,只有孙正德“啊啊!”乱叫。 下一刻。 呯的脆响,那是金铁碰撞的声音,那看不见的东西轰的砸在山壁的同时,陈鸢身后空气,陡然显出一道身影,漆黑官袍,身材壮硕,拖着一对铁链,面容狰狞凶煞。 “华夏之地,外来妖魔也敢横行。” 黑无常卷着锁魂链走到了前面,挡在了陈鸢身前:“讨死!” 第一百二十章 黄粱一梦,福祸难依 吼~~ 低吟的嘶吼,回荡巨大的洞室,铁链甩出的声音恍如雷鸣,在空气里打出法光,一身漆黑官袍拂响,黑无常攀去山壁,头顶尖帽上的‘天下太平’已化作‘正在捉你’,手上缠绕铁链唰的抛出,勾住一团空气。 “现形!” 粗壮的手臂一拽,铁链绷紧,空气的扭曲的刹那,由上而下,一点点露出一团扭动的血肉,犹如人之母胎,散发阵阵诡异的腥味。 “好丑的东西,阿傍肯定喜欢!” 法光、气浪翻卷,顿时朝四面八方吹去,身形渺小的几人东倒西歪,镇海蹲着马步,合印诵起佛经,僧袍飞舞;孙正德被气浪吹去半空,被疯老头一把抓住,想起了之前夕阳下的奔跑,拉着胖道人在风里又蹦又跳。 另一边,犹如蝼蚁般大小的身形,衣袍猎猎飞舞,身形却如同铁石,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鸢直直的望着远方那通天彻地的石碑,细微之处,无数符箓在眸底游动,魂魄仿佛被拉离了这个世界,周围都静止了下来,他站在一片虚无当中,那些游动的符箓化作碎裂一幅幅的画面在视野中浮现。 “地煞翻涌,祸及人间!” 不知多久的年月,那是无数的山岳,一道道持剑飞行的身影化作无数流星划过山间云海,为首老者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掐着剑诀,仙剑悬立。 画面一转。 又是不知哪里,黑云蔽日,还是那位老者乘剑而起,飞去云端,似有天外雷音呢喃。 “九宵神威,以天代目!” 老者眉心绽出法光,照射天地群山,狂风大作,云气四溢,片片林木尽毁、山峰削平,恍如火焰的东西有着嘶吼回荡天地,渐渐缩去群山之下。 画面断去了。 再往后,就算陈鸢想要看,也没有了,短短的一瞬间,仿佛过去了许久,又是一阵气浪吹来时,眼睛眨了眨,顿时清醒过来,一颗极小的石头在他眼里放大,呯的一声,被一袖扫开。 他看去那边,黑无常已占据上风,视野之中那像是一团血肉的东西,与永乡那个又是不同的了,但刚才看到的画面里,陈鸢知道这些不过是凝聚的地煞之气与那些婴孩的怨气相结合的魔怪,还根本不是地底妖魔,真正的还在那深渊之下。 “那阴神,贫僧助你一臂之力!” 想着时,远处合印抵御气浪的镇海和尚,陡然拔地而起,踩着山壁冲向那团血肉,手中法印迅速变化。 “十方诸佛,大论净土,降魔!” 一记大降魔印照着巨影按了上去。 一时间,和尚忘记了自身不过蚁虫般大小,犹如一只飞虫撞在了墙壁,那血肉魔怪只是动了动,镇海如同炮弹般撞了出去,贴着山壁,一点点的滑去地上瘫坐。 嘶—— 那魔怪从血肉里伸出犹如肠器的触手卷去那山壁游动的阴神,径直从对方身体里穿了过去,打在山壁激起无数飞石。 “出来,随我走一趟森罗殿!” 两只琵琶钩扣住那团血肉的同时,黑无常降去地上,几步之间,衣袍掀开,数道铁链从漆黑的漩涡飞射而出,将魔怪上下扣的紧实。 “滚出来!” 黑无常凶戾暴喝,数道铁链拽着那魔怪,一点点拖出怪异的虚影,然而那怪物不知是不是已经享受过供奉,力气极大,发出刺耳的低吼,又硬生生将魂魄拉了回去。 “我佛慈悲!” 一道佛号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淡淡的佛气充斥宽阔的洞室,陈鸢下意识的看去镇海,后者却是看去另一个方向。 下一刻。 一道佛影穿过山体,张开五指,一掌推在那魔怪身后,佛光绽放,将那血肉里的魂魄逼出了体外,这才被黑无常拖拽着吞进衣袍内的黑洞。 “是那尊云箴寺里的石佛!”镇海提醒了一句。 此时,黑无常也拖着铁链过来,朝陈鸢淡淡的点了下头,“该醒了。” “什么?” 陈鸢愣了愣,就连镇海和尚也愣住,还未反应过来,陈鸢陡然感觉一股凉意,睫毛抖了抖,他猛地睁开眼睛,竟还在树下,老牛匍匐在不远的草丛里,正抬起头看来,好奇的眨巴眼睛。 篝火已燃尽,一只兔子烤在上面呈出金黄。孙正德趴在地上正迷糊的坐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拿烤兔,撕下一片肉放进嘴里,然后呸的吐出,太柴了,而且没一丝丝肉味。 师父踩着落叶正跑在林间,没心没肺的拉开裤子,摇头晃脑的在一颗大树后面‘哗哗’的冲刷起一阵水声,片刻,听到胖道人叫他,一系腰带,就跑了去。 那树下,一片片极小的灵芝正被焦黄的液体侵染,其中最高处的那片灵芝早已枯萎,旁边还有一颗橡子,以及像老鼠打的洞。 “难道真在做梦?” 陈鸢疑惑的看着被胖道人哄骗吃了烤兔,正追打对方的师父,又看去另一个树下入定的和尚,后者睁开眼睛,似乎知道陈鸢所想,笑了一下。 明白过来,也跟着笑了笑。 ‘显然刚才并不是一场梦。’ …… 几日之后,群山之外的东北面,一行十多人正结伴过了长镐城,朝横焰山过来,一行人分成两拨,其中一拨正是之前离开的云龙云贺,以及玉晨等八人的天师府道士,而另一边,乃是聚灵府,共有四人,其中有陈鸢作弄过的虞飞鸿。 最后还有两人,从头到尾很少说话,多是玉晨为化解尴尬,特意照顾陪着他们聊些修道中人的事,以及关于一个人。 “那位陈道友,与你们沧澜剑派虽有瓜葛,但他为人绝非你们所想那般,段师兄还请以地底妖魔之事为重。” “我知晓,那日青虚已和徐师弟说起过,这事还是由天师与我掌门师兄来商量。” 段既卿持剑点了点头,笑容温和,玉晨等人无法看到的,却是他眸底蕴着的冷意,如今山门内已天翻地覆。 那日事发后。 南院剑首徐清风被掌门禁足,那位西院资质极佳的弟子祝静姝被关了起来。 如今没人再能阻扰他出来……出来为他的弟子秦守言讨一个公道。 离行前,掌门师兄趁对他叮嘱过:御剑术从他手中讨回,可难保他没学去,可天师府要保他,不能伤了和气。 最好的办法,便是废去他一身修为,不能再踏入修道之途。 ‘既顾全了天师府颜面,也保证了御剑术不再外传……呵呵,掌门师兄想的真够周到的。’ 段既卿朝着看来的玉晨道长,报之微笑。 ‘但老夫爱徒就这么死了,谁还记得?!’ 他笑的温和,也蕴有杀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脉脉山云气 “老疯子,你有没有觉得这小灵芝熬出来的汤,味道怪怪的,有点骚~~” 山野葱郁,鸟儿飞落林间,叽叽喳喳的望着下方升起的一堆小火。 噗噗的汤水沸腾声里,胖道人咂着嘴,皱着眉头看着勺里的汤汁,孙正德对自己的手艺还是颇为自信的,就是味道有些怪。 难道那小灵芝就是这个味儿? 狐疑的喊了声:“开饭!”便舀了数碗依次端去附近树荫下一字排开的关张等木雕前,刚一放下,碗筷就被凭空推回给道人。 “几位,你们也太挑了吧。” “有溲(尿)。” 胖道人愣了一下,端起来闻了闻,越闻越像,陡然想起刚才自己喝了好几口,顿时感觉一阵反胃,磕磕巴巴的问道:“谁……谁的?!” 关张、秦琼、吕布、白起、尉迟恭齐齐转脑袋,直勾勾的看向水潭边,抬手指去,齐声道:“他!” 水潭边,疯老头扭着老腰,手上拿了树枝做的鱼竿,将捆着的蚯蚓丢去水里,老牛看着面前的丝线,牛眼翻了翻,晃着四蹄慢悠悠的游开。 “不去揪问一番?”吕布拄了拄画戟。 “本道心善,不与一个疯子计较。” 胖道人连忙撤了碗筷,连带那锅里的汤水一起倒了,朝着那边的陈鸢喊道:“东家,你管管你师父……” 前方树下,陈鸢正阖眼运着法力滋养五脏六腑,听到胖道人喊他,睁眼看去,“嗯?刚才你说什么?!” 以为东家不悦,孙正德连忙改口。 “我……我说一個老人家站在水潭边太危险了……” 他小心提醒一句时,疯老头叫了声:“鱼都没有,不钓了!”气急败坏的将鱼竿砸去潭里,双手向上一搂,便是轰的一声,爆起数丈水柱,飞溅的水花之中,几条白花花的大鱼落到岸上,摆着鱼尾‘啪啦啦’乱响。 “好吧,看样子对老疯子而言并不太危险。” 看着几条潭底大鱼,疯老头一扫刚才的恼怒,叫胖道人赶紧跟他一起捡,陡然看到有一条黑色的,快一步拿到手里,献宝似得给陈鸢看。 “徒弟哎,这条鱼真够黑的。” 搂着几条鱼的胖道人凑过来,神色严肃的端详几眼:“说不得还是大补之物,鱼肉吃完,鱼骨还可用来煲汤喔。” 鱼身细长,鱼鳞漆黑如墨,两颗眼珠泛着淡淡绿光,一看就不是凡物。 ‘先生……救我……’ 陈鸢正想按胖道人做法将它煲了,脑中忽然有一道不分男女的声音响起,不知怎的,陈鸢看着那鱼,仿佛能看懂一张一合的鱼嘴念叨话语,顿时明白是这黑鱼在向他求救。 这样的表现之前从未有过,就像第一次看到石碑时,自己竟从铜镜里看到自己后脑勺,第二次看过石碑后,仿佛能感到一条鱼的情绪,当然前提是这条鱼也不是凡物。 “师父,这条鱼这么古怪,怕是不能吃。” 这话说出来,孙正德都不信,他指着黑鱼比划:“看看这鳞黑的多亮,这鱼鳍简直就是上等的煲汤佐料,再看这细长的身段,落到本道手里,才对得起它!” “听我说。” 陈鸢看他俩将这鱼当宝一样搂着,也不好直接说将它放生,便从袖里拿出《黄川杂疑》将怪鱼那篇给胖道人看。 “上面这人就因吃了一条黑鱼,结果变成虎头人身的妖怪。你想想这条鱼万一是山神放在潭中喂养的灵物,咱们莫名其妙的把它吃了,岂不是得罪别人?” 胖道人跟陈鸢日久,知道这本书的不凡,当即缩回手,带着另外几条鱼去了篝火那边,拿了锅在潭里疯狂清洗。 疯老头虽有些不舍,可徒弟都说了,他还是将这黑鱼交给陈鸢。 “一个灵鱼就这么炖成鱼汤,当真可惜,去吧,还你自由。”陈鸢抬袖轻轻一抛,那黑鱼晃着鱼尾,落去水潭溅起数道水花。 看着水花平复,陈鸢搓搓指尖,手上水渍瞬间褪去,便转身回去坐下,才两步,水面响起‘啵’的一声,荡开的涟漪正中,那鱼露出黑乎乎的脑袋,嘴里横着一根碧玉晶莹的水草,游到岸边,将那水草放去岸上,调转身头,鱼尾轻摆,欢快的钻入深水当中。 看似水草,陈鸢却能从上面感觉到灵气,不过从水里拔出,灵气也在消散,这场小小机缘,就当是大伙的,一起分享了才是,他叫来那边忙活的孙正德。 “拿去,跟那几条鱼一起煮了,另外单独弄成一份素食。” 那边入定诵经的镇海,睁了睁眼,竖印朝陈鸢微微揖首。 小小的插曲过去,趁着空隙,陈鸢也没在淬炼五脏六腑,去车里拿出工具,继续雕琢木雕,这几日森罗殿的阴神几乎都齐备了,但要招呼出来,恐怕还要理一理故事。 而且最近黑白无常正忙着‘招待’那些胡人的阴魂、那丹公子的魂魄,以及前几日带回去的魔怪妖魂。 估摸还要几天才有消息。 眼下,人杰殿里的神像还是要继续雕刻的,虽说只是第一殿,可人杰之数繁多,每一个都有自己独到的东西,不仅仅体现在请神斗法上,偶尔与他们聊天,一言一行都能给人收获。 吹去手中木雕残屑,化为星点重新覆去木雕,依着脑中的想象,化出银甲白袍,凿尖轻轻点缀,虎目灵动起来,头顶盔缨晃动,这次陈鸢将坐骑都一并连着雕刻出来,刹那间,隐隐响起白马嘶鸣。 在西北之时,他就写了几份不同的故事流传军中,该是能用得上的,就算用不上,那些抗胡的故事或许也能给士兵、百姓带去信念。 看着白袍白马,一身银甲,手握长枪的木雕,陈鸢这才心满意足的,将其放去车中下面的格子,与其他新雕琢的木雕放在一起。 从车厢里出来,胖道人拿着木勺‘梆梆’的敲着锅边,“开饭了!” 沸起的汤锅,有着淡淡的清香,一帮木雕、疯老头一窝蜂的涌了过去,正是热闹的时候了。 …… 下午的时候,关张吕布、秦琼等木雕带着车里那些木偶跑去了林间,开始排兵布阵,较量生前谁的本事大,项羽牵着虞姬木雕悠闲的走在潭边,偶尔也会过去坐在树荫下,看着‘两军’对垒,眼中不时浮出其他的神采来。 林间蝉鸣声里,陈鸢惬意的靠着老牛,陪着打盹儿的师父,看着不远的和尚打起拳脚功夫。 这时,对方停了停,看去水潭的另一边,“有许多修道中人过来了。” 陈鸢自然也感觉到,起身时,那边操练的人偶、木雕或跑或飞,一一钻进车厢收敛了香火之气。 片刻。 沙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林间渐渐露出云龙、云贺、玉晨三位道长的身影,他们也看到站在潭边的陈鸢,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边走边拱起手来。 “让道友久等了!” “不过几日罢了,就当在此休整。”陈鸢拱还礼,目光随之也落去两位道长身后,除了几个不认识的天师府道士外,还有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年轻修道者,见到陈鸢,脸色顿时发青,不自然的朝同门靠了靠。 正是被陈鸢教训过一顿的虞飞鸿,身旁还有他师妹,看到陈鸢笑吟吟的望来,两眼顿时一翻,倒去了师兄怀里。 “咳……可能长途跋涉,赶路赶的急,这些小辈经不起折腾。”玉晨替聚灵府的同道打起圆场,不过他并不知道,其实陈鸢与他们有过一段交集。 “那边两位是……” 陈鸢看到一行人最后面,有两人过来,为首那人两鬓垂过脸颊,须髯修的雅致,双目尖有着锐利的神光,手中一柄黑鞘紫柄的法剑,隐隐散发出凌厉的剑意。 “这两位是沧澜剑门,提玄青剑的,乃是剑门北院剑首段既卿。” 玉晨怕陈鸢听到沧澜剑门的人,会有其他想法,赶忙解释道:“段院首是为此处地底妖魔来的,你与沧澜的事,天师会帮忙,莫要担心。” 陈鸢点点头,看去过来的那北院剑首,拱起手:“见过沧澜剑门院首。” “不必多礼,当真年轻才俊啊。” 段既卿笑呵呵的盯着面前这位闹的山门不安宁的年轻人筑基散修,又点了点头,重复一句:“年轻才俊,好!” 随后拱手还礼,便将视线偏开,看去附近,问道:“那地底妖魔可就此山之中?” 过来的众修道中人,齐齐看去陈鸢。 “是,不过外面没有山洞可进。” 众人听着陈鸢讲诉,并不是很相信,这样的事,还是要自己去找找,才会真正相信。寒暄几句后,玉晨席地坐了下来,也向陈鸢说起鹤州发生的事。 “天师与那守卫地窟之人交过手,将其打伤后,天师亲自下了一趟深渊,与里面妖魔交手……”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背刺 “……天师亲下深渊,与地底妖魔交手,略站一点上风,可也被煞气侵染,不得不从深渊退出,返回天师府疗养伤势,如今那边离火、聚灵府两派已遣门中几位长老驻守。” 陈鸢皱了皱眉:“那深渊妖魔是煞气所化?” “那深渊之处何模样,天师并未提及,只说下方深入地心,酷热难耐,有另一方世界,弥漫煞气。” 阳光倾泻林间,片片树荫下,众人安静的倾听玉晨道长讲诉鹤州之事,来得路上其实他们已听过,眼下再听,也只是陪同罢了,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周围,毕竟这里也是入山之地。 虞飞鸿胆战心惊的坐在一位门中长老旁边,看着锁眉垂目陷入思索的陈鸢,他旁边的师妹早已醒转,拉着他袍角,小心翼翼的看着那边从水潭里出来的老牛,以及停在远处的牛车,那敞开的门扇里,隐隐约约好像有一张椭圆的长脸在里面,正朝她看来,咧开嘴角,‘和善’的笑起来,露出满是尖锐牙齿。 顷刻,女子瞳孔一缩,使劲拽了下师兄袍角,两眼一翻,再次昏厥了过去,靠去虞飞鸿肩头。 云贺走在林子里,观察岩壁;云龙瞅着那边拨弄树上爬虫的疯老头,几次想要上去询问,都被老人躲开,全然没将云龙放在眼里。 疯老头捧了一只带钳的黑壳虫子夹了指头,‘哎哟哟’的悬着手指,一蹦一跳的跑去陈鸢:“徒弟哎,它夹为师,快帮为师看看!” “师父,弟子正与几位道长说事,等会儿再给你看看。” 陈鸢笑着看去老人指头上悬着的天牛,笑呵呵的帮师父将其取下,挽着天牛两支长长触角,教老人这般捏着。 “就知老夫弟子最好!” 疯老头眉开眼笑的拿着黑虫向其他炫耀,更显得憨厚。他浑浑噩噩,走在这世道,被人驱赶过,被人唾骂过,甚至还那屎尿扑他,直到遇到了徒弟陈鸢,生活才渐渐安定下来。 往日的浑噩终于远离他而去,整天活得无忧无虑,偶尔思绪平稳时,他有问过徒弟,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陈鸢每次都会说:“遇上你是弟子最大的幸事,最好的东西当然要给师父了。” 疯老头没心没肺,可也最喜欢这句话了。 …… “玉晨道长,还有聚灵诸位,你们来之前,其实我与这位万佛寺的镇海师傅已进过这处洞窟……” 陈鸢指了指远处一棵树下入定的和尚,众人这才发现还有人在那,待听到莫名化作小人儿,误入小人国,随后才误打误撞进入地窟,饶是修道许多年,这有趣的奇遇多少也让人惊奇的。 持续的话语声里,段既卿负手走过一处,边走边随口问道:“那道友可在那洞窟内有所发现?” “与永乡那地窟无区别,俱是陶罐,里面装有孩童尸骨,有些还是新鲜的。”陈鸢侧过脸说着里面的事,余光也在留意那位沧澜剑门北院剑首,他只接触过名叫徐清风,对那山门里的人半信半疑,眼下这位又是谁,性子如何并不清楚,心里有些防范。 随后陈鸢开口问道:“段院首,不知徐前辈如何,那次洛都一别,他走的匆忙,没跟他多说上一些话,觉得甚是可惜。” “徐师弟留在门中,听说出来几次,略有收获,便闭门修炼去了。” “原来如此,早晓得,就该跟徐前辈多讨教一些修行心得。” 陈鸢笑呵呵的说着,他对面的玉晨道长颇为满意的看着两人这般对话,他接到沧澜剑门的人时候,过来这边心里还是有担忧,一路上不断叮嘱,以大局为重,现在看来就算两边话语平淡,但至少还是能够交流的,心里也放松了些许。 “好啊,待此事过去,道友随时可来沧澜剑门,段某也是欢迎的。” 段既卿也笑起来,抚须走过一颗颗树木,偶尔手指在树躯轻轻划过,不着痕迹的抹出一道道深痕。 走动间,他目光紧紧盯着正与玉晨、云龙、云贺说话的背影,手慢慢抬了起来,握去了剑柄。 “兄台!” 这时旁边一道身影窜了过来,把段既卿吓了一跳,就见衣衫褴褛的疯老头捏着天牛,好奇的看他在树上划了什么,顿时咧嘴‘耶~’的笑出声。 “你在做什么,教教老夫好不好,我把这个虫子给你,快教我怎么在树上划痕。” “好啊,你先看看树上的痕迹。” 段既卿颇为温和的笑着说道,对于这个疯老头,他并不在心上,只是随意说了一句,目光还是停留那边说话的背影。 疯老头负着双手看着树上划痕时,忽然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去段既卿将手握在剑柄上,又顺着对方视线看到的是徒弟,回过脸来,有些迷茫的望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你要做什么?!” 陡然间,寒意从对方眸底涌起,疯老头顿时伸手将段既卿那只手按住,晃着一头乱发,摇头:“你不能……伤我徒弟!” “滚……开!”段既卿挤出一声。 阳光斑驳的林间,鸟儿舒展鱼翅飞离枝头,飘下的枝叶落去陈鸢肩头的刹那间,滔天杀意席卷而来。 远对峙的两道身影,衣衫褴褛的老人被推倒在地,惊人的剑意翻涌而来,那是‘锵’的一声,剑身出鞘响彻的回音。 一剑凌空,天剑冲凌霄! 段既卿抬袖拂开,指尖猛地一挥,剑光大盛,周围空气翻涌倒卷,手中青剑撕裂罡风般,唰的化作一道残影。 惊鸿的刹那。 “徒弟哎!”疯老头从地上爬起大喊,狂奔而出。 云龙、云贺、玉晨偏过脸来,虞飞鸿及聚灵府长老也从看了过来,老牛看了过来、树下的镇海微微睁开眼睛,陈鸢取下肩头落叶,偏头抬起了目光。 剑吟撕裂罡风化作了一声咆哮。 远处的牛车,四道青光冲天而起,落下的瞬间,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已挡在了前方,双手呯的将那柄法剑,强行合在了掌中。 “不许伤我徒弟……” 青剑不停抖动,寸寸推进,双掌皮肉迸裂,那法剑毫无阻碍的穿去了老人胸口,噗!鲜血透体而出,斑斑点点的鲜血坠去地上,染红了一地落叶。 “师父!!”陈鸢双目瞪裂,起身冲了过去。 “……不许伤我徒弟!!!” 疯老头嘴唇微微发抖,看着对面惊愕的段既卿,张开嘴唇,染着鲜血的牙齿张合,咆哮起来:“不许伤我徒弟啊啊啊!” 老人双目发红,合着半截剑身,抵着法剑的冲击力道,一步步朝前推了过去,“打我徒弟,老夫杀了你——” 双手一错,青剑发出扭曲的声响,嘭的断成两截,一截插在老人胸口,一截崩飞了出去。 “啊啊啊!!” 疯老头几乎发狂,周身涌出青黑的烟气轰的朝四面爆发出来,段既卿直接被烟气撞出数丈远,狠狠砸在山壁,反弹回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凶煞的烟气渐渐散去,老人带着半截残剑直直向后仰了下去。 陈鸢冲来,双目布满血丝,冲了过去。 “师父!” 云龙云贺齐齐起身朝山壁狂奔:“段既卿,你敢!!!” “沧澜剑门言而无信!”玉晨也在大喝。 树下的镇海缓缓起身,看着倒下的老人,竖印垂首:“我佛慈悲!” 再抬起脸时,彷如怒目金刚。 这天下午,一记背刺,扎在了众人心窝。 ------题外话------ 还有三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师与徒 “没什么敢不敢的!” 段既卿看着地上半截青玄剑,靠着山壁缓缓起来,“你们只为这人主持公道,可有谁为我徒儿主持过公道!” “你徒弟鲁莽在先,激怒陈鸢所请神人,能怪到他人身上?!” 玉晨饶是清心寡欲,此刻也面色涨红,人是他带来的,对方应允不会因为之前的事与陈鸢闹的不愉快,却是一只暗藏祸心,令他失了颜面不说,天师那边估摸也不好交差了。 “呵呵,玉晨,你太纯真了。” 段既卿丝毫不惧的看着冲来的云龙云贺,以及朝这边走来的镇海和尚,他擦去嘴角血迹,笑了起来。 “不仅仅是我徒儿的仇,还有沧澜剑门的御剑术……乃我沧澜命门,岂可留他人手中!” “那日洛都,陈道友不是已经还给你们了吗?!” “谁知道他有没有学去!”段既卿咧嘴大吼:“知不知道,祝静姝将御剑术给他,就是让沧澜剑门寻他麻烦,不管有没有学,这个阳谋已成,沧澜剑门必须要将秘诀拿回来,或者,让他废去修为,不再踏入修道!” “沧澜剑门何时变得如此人心不齐!!” 嗡嗡嗡—— 嗡嗡…… 人的嘶吼、说话,都在一刻化作嗡嗡的声音响在耳边,陈鸢抱着胸腔全是鲜血的老人,不停的用法力渡去周身将血止住,嗓音都在颤抖起来。 “师父……” 话语到了嘴边,一股酸痛涌上口鼻,陈鸢声音哽咽:“徒儿有门神的,他杀不了弟子,你跑上来做什么!” 压抑着情绪,可眼泪还是止不住从眼里‘吧嗒、吧嗒’滑落下来。 听到徒弟的声音,疯老头虚弱的睁开眼,眼中有着迷惑,也有一丝清明,微微发抖的在徒弟脸上摸了摸。 “徒弟哎,哭什么啊……为师就是有些痛,嘶……好痛……刚刚有没有看到为师很厉害……把那把剑夹住,还给他崩断了……是不是很厉害!” 感受着脸上摩挲的掌心,陈鸢湿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老人的生气正一点点的流逝,无论怎么渡去法力,都没有用。 “老疯子!”从林间抱了柴禾回来的胖道人,一下将柴禾丢去地上,朝这边飞跑过来,大吼:“你们先救人啊!!” 老人拍拍陈鸢的脸。 “……又哭了,比为师都还要爱哭呢……为师没事的……为师很厉害,你别哭……别哭……乖。” 陈鸢将师父搂的更紧了,压抑的情绪终于在那句‘乖’爆发出来,哽咽的哭出声。 “他杀不了我的,你为什么冲过来……” “你叫我一声师父……为师就不能让你受委屈。” 虚弱的声音停了停,陡然咳嗽几声,一股鲜血溢出了嘴角,陈鸢急忙给止血,那边的云龙云贺赶来,慌忙摸去袖里。 “这是我天师府保命的丹药,快快给他服下!” 老人双眼闭了闭,看着去接丹药的徒弟,“徒弟哎,为师好困,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可能就不疼了。” 那边,陈鸢接过丹药,喂去老人嘴边,可惜老人已经没有动静了。 “师父……” 丹药滑落指尖,掉去了地上,陈鸢一把将老人抱了起来,就往牛车那边冲去。 “七爷、八爷,救救我师父,你们需要多少人的魂魄,我都给你们找来!” 神龛内的两尊黑白木雕没有动静,只是有些为难的声音传出:“我兄弟俩只负责带人走,哪有带人回的,何况……森罗殿还不能主持这个世道轮回……就算十殿阎君在这里,也束手无策。” 陈鸢摸着怀里的师父,感受脸庞渐渐凉了下来,痛苦的闭上眼睛。 孙正德一屁股坐去地上,‘哇’的嚎啕大哭。 风吹过林间,那段既卿趁着空当,示意了一下护卫身前的门人,顿时施法,唰的冲去山壁,借着山林地势瞬间消失不见。 镇海纵身而起,踩着岩壁直直追去了后面。 “东家,那人跑了。”胖道人一边哭一边大喊,然而,那边的陈鸢仿佛一個字都没有听到,用着绢帕轻轻给师父擦去嘴角的血渍,将老人平稳的放去车里躺好,看了一眼外面,低声道。 “让他走吧……反正在沧澜剑门能找到他,还有那个女人!” 老牛情绪低落的过来,套上缰绳,胖道人擦着眼泪呜咽的爬上去,架着牛车缓缓朝林外过去。 云龙云贺想要去追,被玉晨拦了下来。 “此时正伤心,先让他去吧,我们得回一趟天师那里。”他看向那边不知所措的聚灵府几人,拱起手:“恐怕这次不能与诸位除魔了。” “理解,想不到沧澜剑门会如此意气用事!”聚灵府那长老也颇为愤慨。 “世事难料,告辞!” 林间没有多余的话,相继走出了这里,走回来时的路上,玉晨回头看去林野延绵的山势,来时的万丈豪迈,以为能妖魔厮杀,岂料变成了这般局面。 “这沧澜剑门当真一代不如一代!” 他叹了一口气。 …… 夕阳烧红了西云。 远去千里之外,晚霞犹如潮汐铺在山林间,曾经被烧毁、推倒的楼阁正重新修缮,陆陆续续回山的天师府一众道士,都在忙碌着重建山门。 巧儿拖着宽大的袖口‘呜啦啦’的在一众道士身边跑来跑去,不时捉弄下对方,惹来的都是道长们哈哈大笑。 远处的山壁,依山而建的阁楼里,明光道长已面见了天师,正从密室出来,想着天师没有责怪,他心里颇为高兴的。 “小女孩身世苦难,既已带回天师府,就让她留下来。” “那陈姓道友心善,不可负了他。” 回想着天师所说的话语,明光走过甬道,来到密室外静修的祖师堂,脚步忽地停下,供奉历代祖师的墙壁上,其中一幅人物画像让他愣了愣。 顿时想起那日在洛都客栈,为何觉得那疯老头眼熟了。 “明光,还有何事?!” 仿佛感应到明光停留,密室之中,天师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明光回过神,急忙拱手:“启禀天师,这墙上的第六幅让明光有些眼熟。” 密室之中,有轻笑传出,天师随即说道:“你怎可能眼熟,那是天师府第六代天师,距现在已有三百多年,除非他已到化神,不然怎可能活到现在,何况就算活着,也该在天师府内。” “是明光多想了,只是在世俗时,确实看见一位,与六代祖师很像的老人家。” “哦?在何处见到?” “洛都时,是那位陈道友的师父,曾向天师提起过,他神智混乱,不知自己是谁。” 那边安静了一阵,明光以为无话了,便准备转身离开祖师堂,顷刻,天师的话语从密室再次传来。 “你下山一趟,或传讯玉晨,横焰山地窟布下结界后,让他请陈鸢和他师父来一趟天师府,我想见上一见。” “是,弟子这就去安排。” 明光恭敬的退出祖师堂,脸上顿时泛起笑容,看着外面火热朝天的修缮进度,要是陈鸢师徒过来,定要好生招待一番。 “明光大师傅!!” 巧儿踩着石阶跑过来:“你在笑什么,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当然有,天师想邀请你那位大哥哥来这里做客。”明光摸了摸小姑娘脑袋,看着她欢呼雀跃的在周围又蹦又跳,显然听到这消息高兴的紧。 不久,他找来一名弟子,让其将消息发给外面的外室弟子,一路转达去长镐。 不过那已经半月后的事了。 此时讯息中所邀请的那人,正站在长镐郊外风景独特的山岗上,一颗老松下,起了坟茔,陈鸢披麻戴孝跪在坟前,将手中黄纸洒去天空,仍由其飞去远方。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英雄从来不会离开 方孔的纸钱随着嚎啕的哭声飞去远方。 陈鸢双手沾着血和泥,跪在墓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没有名讳的墓碑,他连师父叫什么都不知道,有时想想做为弟子,还挺失败的,从未去想过为师父做些事,为他寻找记忆。 ‘徒弟哎,你法门怎么破了?没事为师重新教你……’ ‘记得要给为师取一个响亮的名字,最好说出去能吓到一片人的!’ 老人像在眼前出现,衣衫褴褛揪着李远山撞去檐柱,发出苍劲的嘶吼:‘敢打我徒弟,老夫打死你——’ 陈鸢眼里又泛起了泪水,他与老人相处数月,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哪怕对方将他错认为弟子,可那是实实在在的感情,遇上危险都会第一个冲出来挡在他前面。平日里,好玩又懒散,偶尔生气也会快消气,像個老小孩在他面前蹦蹦跳跳,要这要那。 “陈道友!” 镇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和尚从下方林野踩着山坡岩石纵身上来,站在陈鸢身后,朝孤零零的坟茔合印礼佛一拜。 “那人修为高深,轻身飞纵的功夫,贫僧不如,让他们跑了。” 陈鸢看着空荡荡的墓碑,沉默了片刻:“……没关系,沧澜剑门就在那里,我不信他们连山门一起搬走!” “你打算如何报仇?!” 镇海非一般僧人,向来嫉恶如仇,这月余的相处,对于陈鸢有所了解,对那疯老头,也比较熟络,忽然人没了,他心里也憋了一口气。 “小师傅不要掺和进来,你是万佛寺的僧人……” “呵呵,佛劝人放下屠刀,那也要杀了人之后才行。” 风吹着老松沙沙摇响,陈鸢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好一阵他才收回目光起身走到墓碑前,低声道:“以前都是师父保护我,现在该轮到我去保护他了……我要去一趟西域……我要杀万千的胡人……” 每一句几乎都咬紧了牙关。 “……我要……屠了沧澜剑门!” 杀万千胡人? 屠沧澜剑门? 两个不同方向的事如何也串联不起来,镇海看着他慢慢起身走去山下,胖道人也将最后的纸钱洒去天空,跪去磕了三个响头,呜呜咽咽的跟着陈鸢离开。 “陈道友,贫僧在沧澜剑门等你!” 说完,和尚看了一眼身上的袈裟,将它脱了下来,叠好放去包袱里,就着一身破旧僧衣从另一个方向走去山脚。 …… 牛车缓缓驶过崎岖的路面,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一个个木雕好似感受到陈鸢的心情显出阴沉表情。 回来时历经半月,可眼下老牛屁股上贴满了疾行符,耷拉着舌头斜斜飘在嘴角,口水都在风里飘去后方。 牛车不再顾忌旁人,发疯似得一路冲向西北之地,穿过兰洮,再次看到广威城墙的轮廓,仅仅用了五日。 壮硕的牛身都轻瘦了许多,老牛浑身白气腾腾的喘着粗气,车厢就算贴上了牢固的符纸,也显出了几处残破的痕迹。 胖道人去前面城外集市买一些食物回来,陈鸢就坐在车撵上,目光空洞的看着周围人来人往,不少人投来奇怪的目光,甚至有人上前询问发生何事都没有理会。 自胡人退去,朝廷重新收复了失地,离开的百姓又都一一回来了,残破的房舍得以修缮,荒芜的农田、瓜地也重新洒进了种子,引着清水灌溉。 失去家园的百姓在路边搭建了茅屋,人渐渐聚集多了,形成了大大小小许多这样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孩童追逐打闹,也有妇人的喝斥,小贩的吆喝。 周遭的热闹都与陈鸢显得格格不入,空洞的视野之中,前方有孩童哭了起来,一个粗糙的木雕被妇人拿在手里。 “摆弄这玩意儿做什么,假的,就跟你死鬼爹一样,就知道相信这种东西。” “娘,这是爹雕给我的,说会保佑我们!” 草棚里,瞎了眼的男人冲出来,去抱住孩子,回头朝妻子吼道:“冲孩子发什么火,还有,将武安君木雕给孩子!” “不值钱的破烂,稀罕什么!” 妇人一把将手里的木雕丢了出去,战乱来时,丈夫留下了抵抗胡人,她与孩子撤离了广威,如今再回来,丈夫瞎了一只眼,让她难受,可丈夫成天跟他说什么神人,起初还能听听,后面烦了,将火气撒在这木雕上。 “那有什么神人,要有神人,何不杀到胡人那边去!” 妇人大声喝斥,丢出的木雕并没有想象中传来落地的声音,一家三口下意识的回头,就见一个青衣长袍的年轻人站在那,将木雕接在手里。 那独眼汉子隐约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可一时间想不起来。 正要询问对方,陈鸢拿着木雕已走到孩童面前,将木雕放到小手上,摸了摸他小脑袋。 “英雄从来不会离开的。” 这话像是在跟男人说,也像是给那边的妇人说的,起身走去牛车的刹那,一道青光落地,狂风大作,吹起烟尘弥漫。 就听唏律律几声马鸣,引得集市周围过往行人停下脚步,惊的向后退去。 被风吹散的烟尘之中,三匹战马拉着一辆战车嘶风咆哮,上方,一道身着甲胄持长戈的身影朝着城池方向大喝: “吾欲征伐西域,可有儿郎同往!” 声音响彻这方天地,城中、城外军营,操练的兵马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清晰的听到了,有人熟悉这道声音,呆呆的看去同伴。 “武安君……” 有人喊了起来,紧接着更多的士卒聚集,其中不乏军中将校,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的刹那,陡然爆发出“杀胡!”的喊声。 李安福披甲持矛,慌里慌张的冲出府门,翻身上了一匹战马,脸上全是兴奋的神色。 不久后,一道道洪流跃马而出。 集市前,无数百姓已跪了下去,那独眼的汉子泪流满面,单膝跪地:“广威军中骑兵王林,拜见武安君,愿同往!” “去营中告知旧部,愿随我去者,城外集结!” 声音慢慢,战车前行。 陈鸢站在牛车上,手中还有几个木雕一一引法落去地上。 一身红衣外照裲裆甲的少年将军挥舞汉旗;也有手握两刃矛雄壮猛将;更有手握宝剑,曾闻鸡起舞立志收复山河的赞世之才。 袍袂在风里抚动,陈鸢血书敕令。 “随武安君,杀往西域!” …… 此时,远在长镐城外西南的山麓里,纸钱挂在树梢被风吹的摇晃。 高高隆起的坟茔动了一下,随后,一只手破开泥土,嘭的伸了出来。 “徒弟哎,为师肚子饿了,叫那胖子赶紧煮……咦,老夫为何在土里?” 下一刻。 泥土爆开,披头散发的老人坐在里面,迷糊的眨了眨眼睛,看去四下,空荡荡的山岗,除了风声呜咽跑过,牛车、徒弟、胖道人一个都没见着。 老夫就是睡了一觉。 徒弟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帮屠胡将(四更求票求订阅) 泥土迅速推开,疯老头揉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胸口,推开被一拳打破的棺盖,推着泥土出来,撩了一下乱发,皱眉头,‘嘶’了一声。 “老夫就说要睡一觉,睡醒就不疼了,怎么醒来人都不见了?”老人一把将吹到脸上的黄纸拿开,叼在嘴里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缓解肚里的饥饿。 “至少也该把牛留下,饿了也能咬上一口。” 望着茫茫山势,视野里尽是起伏的林野,老人茫然的坐在老松下。 ‘这个时候,那胖道士该是喊吃饭了……’ ‘徒弟也该过来叫老夫醒过来。’ ‘可他们去哪儿了呢?’ ‘难道是老夫吃得太多,跑了?’ 稀里糊涂的混乱思绪里,一只灰兔撒着脚丫跑过来,咀嚼嫩绿的青草,看到低头望来的人类,一蹬后肢,唰的一下,蹿去前面。 “兔子?” 疯老头瞪大眼睛,看去跑远的野兔,反应过来,一抹嘴角的口水,起身就追了过去。 “乖兔兔,别跑,等老夫一会儿,与你商量一件事!” 想念徒弟的思绪顿时抛去脑后,衣衫褴褛的身影张牙舞爪的追着那只野兔消失在了林间。 山势逶迤,纵横而去的方向,接连千里。 涛涛江水隔岸,高耸的山峦间,云海浮走,飞来的鸟雀落在苍松指头,叽叽喳喳的俯瞰下方蜿蜒石阶,有着搀扶的两道身影飞快上来。 苍林老树间,陡然显出一条长阶,常人无法看见的山门此时出现,有两个沧澜童子飞快出来相迎,看到脸色发青,嘴唇乌紫的北院剑首,脸色顿时一变,一個帮忙过去搀扶,另一个飞快跑回门里传达消息。 不久,有钟声一慢三快的在山门敲响。 咚~咚咚咚~~ 东、西两院剑首听到钟声匆忙赶至捧剑楼,被捧剑楼弟子引去阁楼二层,西院如月,以及东院杨晤心见到的便是掌门正给段既卿拔毒,十指尖不断有青黑色的烟气溢出。 王玄易一指点在他后背心房位置,猛地灌去法力,段既卿咬牙叫出一声,七窍漂出阵阵青黑烟雾。 那边的美貌妇人迅速将腰间香囊抛出,囊口自开,将弥漫四散的青黑吸了进去。 “好重的凶煞之气,段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到的这个时候,王玄易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看着虚弱的师弟,收势回气,这才下了木榻,“我派他下山……其实想将那陈鸢修为废去,不得踏入修行之门,这样一来,御剑术便能保证不外泄,若还有他人知道,那更能坐实是他传出的,杀了也不为过。” 这话让那边两位剑首感到震惊。 名叫如月的美貌妇人蹙眉看着榻上的段既卿,“我徒弟静姝有错在先,师兄何故还要这般做?只需过去叮嘱一番便可。” 东院剑首也点了点头。 “如月师妹说的没错。” “我是为山门考虑!”王玄易眉头皱着,看着面前的师弟师妹,目光威凛:“御剑术乃我山门典籍,若非你西院教出这么一个好徒弟,岂能外泄!我没有将她打入镇魔窟,已经是念在如月面上!” 他话语停了停。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师弟没能将那陈鸢修为废去,只将其师父打死了……若他要来报仇,便让他来,区区一个筑基中境,沧澜山门随意几人就能将他打回去。” 东院杨晤心、西院如月相继沉默下来。 将人师父打死,这可是结了死仇,情理上,他们同情那陈鸢,可身为沧澜剑门之人,只能站在掌门师兄这边。 两人走后,王玄易神情疲惫的坐去凳上,这些时日以来,沧澜剑门有许多年没这样混乱过了,先是结下微不足道的小隙,再到北院弟子秦守言被杀,随后御剑术外传,眼下更是将人师父打死。 ‘当年就不该将那祝静姝收入山门……’ 若不是看在如月的面子,王玄易恨不得将那祝静姝关入镇魔窟,仍由其自身自灭。 ‘如今就看那陈鸢想要如何了,他若审时度势不来倒还好,老夫念在误杀其师,不再追究外泄之事,若来,那就顺势一并除了。’ 王玄易看着摇曳的灯火,眸底变得有些偏执。 偌大的山门变得安静,有着压抑的氛围悄悄流转着。 四方阁楼的夹角小院,这里多是禁足的门中弟子,有着十多个筑基期的门人看守,摇晃的灯笼光芒间,晃着两条小辫的幼娘挎着篮子走过长廊,还未过来就朝把守院门的两位师兄矮身福去一礼。 她是专门过来送饭的,也来过几次,大伙都熟悉,便让她自己进去。 “师姐。” 整个小院只有一人在这里,幼娘来到置有禁制的房间外,揭开竹篮,将里面饭菜递去了门扇下面专门留的缝隙。 听到里面有脚步声靠近,幼娘连忙道:“这是后厨专门给你做的……幼娘不能跟你说很多话,不过今天幼娘偷听到捧剑楼的几位师兄说,段院首回来了,被人打成重伤,若不是掌门施法相救,恐怕撑不过天亮呢。” “还听说了什么?”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当然有啊。”幼娘蹲在房门口小小的一团,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听师兄们说,段院首把那陈鸢的师父给打死了……眼下捧剑楼的师兄们都开始变得谨慎,提防对方报复呢。不说了不说了,时间太长了,幼娘就先走了,明日再来看师姐。” 回应的,是门内淡淡‘嗯’了一声。 小巧的身形挎着篮子蹦跳远去,那紧闭的门扇里,清瘦的女子靠着门扇,姣好的面容清瘦了许多,抿着红唇愣愣的看着地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想起小院里的那几日,那爱笑的陈鸢、嬉笑爱玩的老头、能做各种美食的胖道人,她忽然将头埋在双膝间,压抑的哭了出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一声一声的说着,但她并不后悔。 …… 紧闭的窗棂外,是繁星弥补的夜空,远去西北之地,此间的天色尚处于黄昏,渐渐重起繁盛的官道上,忙着重建家园的百姓,看着道路间,到处都是奔马、或徒步的士兵,拿着兵器结伴而行。 甘沙、瓜州之地上,曾经被救回,参与过收回失地的士兵、将领,此刻正一拨拨赶往玉涧关,也有一些后来的兵卒听闻同伴讲诉,半信半疑的跟着过来。 关隘之前,各处兵马汇集,多达七万之众,如此大的数量,粮秣是最大的难题。 “甘沙、瓜州才经战乱根本凑不齐粮秣。” 李安福以及玉涧关的守将是第一次见到以神人显身出来的武安君,既激动,又有些害怕,毕竟与神人一起打过仗,往后说出去,估摸也没人会信,太过玄奇了。 “沮乞人被刀砍了脑袋会掉否?” 旁边陡然有话语传来,李安福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位少年将军,猩红盔缨,穿着裲裆甲,腰挎一柄四面汉剑,面容俊朗,眉宇间有说不出的英武之气。 就见他促马过来。 “能被砍掉头,那有何可惧?我只需两千轻骑,带三天干粮,你们打你们的,我打我的!” 言罢,少年将军向那边武安君请示,得了点头应允,在马背上大笑起来,挥鞭纵马跑去挑人。 一直沉寂的壮汉,虬髯浓眉,提着两刃矛也过来,声如闷雷。 “给冉某五千,两日干粮。” 另一人,身材稍胖,面容半尺长须显出威风,颇为斯文说道:“逖与武安君同行。” “武安君……虽说你是神人……可是……” “不用担忧,他们打胡人,很熟。”白起笑容温和,丝毫看不出之前坑埋了数万人的凶戾,“婆刹那如今有多少兵马,盘踞何处?军营、据点,劳烦替某在图上一一标明。” “是是是……” 李安福看着对方温和的目光,竟有些后背发凉,赶紧让麾下过来,帮忙标注地形。 不久之后,城关响起号角,一拨拨兵马飞纵而出,来到关隘外的沙丘,那里正停着一辆牛车,以及摆在外面香案,几柱降真香正升着袅袅青烟。 陈鸢将几张用鲜血书写的敕符压在几个木雕下面,洒开双袖,朝他们一一拱手。 “法力能撑五日,五日后务必多留一些俘虏,我们沮乞人的奴沧城外见!” 少年将军摸了摸马鬃,向后看了一眼跟随他的晋国边骑,深吸了一口气,陡然发出大笑,也没接陈鸢的话,只留一声:“去矣!”纵马飞奔,身后两千骑兵紧跟在后狂奔起来。 “冉某也去了!” 一匹黄骠马上,高大的巨汉,言语极少,提着长兵朝陈鸢抱了抱拳,领着五千马步朝着某个方向展开行军。 车厢内,关张等人木雕站在车帘口,眼羡的看着他们一一带兵离开,随后纷纷偏过头,看向陈鸢。 “不可厚此薄彼!” “俺也要一样!” “杀胡,某家一样熟悉!” 陈鸢见他们吵,只是抿嘴笑了笑,师父的死,怎的也让他说不出玩笑话来,简单的说了声:“会有机会的。” 远处的关隘城楼,李安福看着浩浩荡荡开拔的军队,心里有些不放心。 小声嘀咕。 “杀胡……能有多熟啊?” 视野里,远方沙丘上的牛车,不知何时已经去往大漠,眨眼消失在他眼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摧枯拉朽 西出玉涧沙万里,遥望奴沧斩酋还。 玉涧往西七百里之遥,戈壁球草滚滚,沙丘荡起金色的涟漪推去远方恍如孤岛的绿洲,一支百来人口的西域百姓盘踞于此,泥沙垒起的土屋,一个沮乞妇人穿着薄薄的白袍,晃着沉甸甸的胸口坐在门前,缝刺绣,这是从汉人那边回来的沮乞士卒手里买来的,用了一张羊皮呢。 只要绣好了,铺在家中多好看啊。 她笑着望去一眼那边剪着羊毛的丈夫,已经是第七只羊了,到时候凑到一起能拿到奴沧城里还不少东西。 美美的想着,陡然有凄厉的惨叫从村里响彻,听到这声时,妇人和丈夫停下手里的活计,赶忙走了出去,家家户户也有不少人出来,望去的方向,一个村里的熟人倒在血泊里,旁边是一個手握汉人长兵的骑士,身材雄壮,浓须大胡,望来的目光,有着像要将他们都吃了一样。 对方身后,黑压压一片晋人兵马摆开在村外。 “晋国汉人?!” 有人后退一步,认出甲胄,以及他们的相貌,用着沮乞话大声喊出来的下一个瞬间,两刃矛唰的插进那人口中,从后脑噗的探出,倒去了地上。 黄骠马背上的虎须男人,促马过去将长兵从尸体口中拔出,抬起手,只有简单而冰冷的一个字眼。 “屠!” 陡然的变故,反应过来,还是未反应过来的沮乞人恐惧、大叫,向村里仓惶奔逃,也有反抗的冲去家里,取了斧头、猎刀冲出来,下一刻,蜂拥而来的晋国兵马高速推入村里,这些泥沙糊起的土屋,哪里能够抵挡,无数挥开的刀刃、长矛,带起一片片血线,惊慌的沮乞人倒去了地上。 一个老人持着猎刀发出“哇啊!”凶狠叫声扑去就近的晋国士卒,噹的金铁碰撞,那晋兵反手一刀将沮乞老人脑袋削了下来。 混乱中,一道道骑马的身影徘徊村外,点燃了火把,丢去那些土屋窗内,里面织物、毛毯片刻间燃烧起来,有躲在家中的人浑身燃着火焰冲了出来,四处乱跑,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要犹豫,你们心软就是他们最好的利刃,他们杀进玉涧关时,可有可怜过我们的妇孺?沮乞人没有心软,没有放过他们,现在该是还债的时候,杀——” 马背上的巨汉望着那边几个犹豫的晋兵,对于胡人他从未心软过。他曾在石勒麾下卑躬屈膝,也曾有野心,逞勇残杀,但那些已是过眼云烟了。 ‘冉某从不是一个好人,更谈不上大丈夫顶天立地……尽五天之能,就再屠一次胡!’ 他抿着双唇,看着刚才那几个犹豫的士兵扑去沮乞的村子,往奔逃的胡人挥起屠刀。 不久之后,散去的兵马回来,一个个脸上、身上全是鲜血,黄骠马背上的巨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抬起手,一挥:“去下一个沮乞人村庄!” 五千晋国兵马带上能吃的一切口粮,跟着神人主将奔去茫茫戈壁,只留下还在燃烧的村子,还未缝完的刺绣斑驳着鲜血,安静的在燃烧的土屋前。 戈壁大漠是少有雨降下的。 然而这几日,天色阴沉,黑云压的极低,好像有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下方的茫茫戈壁,人的、马的脚步声、啼声此起彼伏的蔓延大地,从他们过来的方向,又是一个沮乞的部落燃烧起来。 八月,距离出征汉地的沮乞人军队回来,虽说败退而回,在这过程中带回了不少战利品,该是能安稳一段时日,然而,沮乞人之间流传的消息,八个沮乞部落被屠杀,老幼不留,脑袋全被插在了木桩上。 有人远远看到了,是东面晋国汉人的兵马。 闻讯赶来的沮乞骑兵,足有两千三百之数,沿着对方走过的路径疯狂追击,随后被半路设伏,只有几十骑逃了出来,奔向奴沧城。 婆刹那国新任国王只有九岁,被大祭司撒哈扶持上位,对于这样的事,并不关心,只需安静的坐在宫殿的皇座上,等着大祭司发出命令,他点点头便行了。 “据说袭击的晋国兵马只有五千人?可是我得知还有六万汉人正朝这边赶来。” 粉白的宫室墙面,边角黄金修琢一个个西域特色的图案,宽敞的宫殿内,年约七十有余的大祭司,听着传达的情报,微微阖着眼,安静的倾听,随后说了自己的消息,语气冰冷。 两月前,他的两个徒弟带着族中的勇士,杀入汉地一往无前,一座座城池攻了下来,也和现在的汉人一般,大开杀戒。 想来是为了报之前的仇,才这般肆无忌惮的杀伐,最让老人可惜的,还是自己两个弟子的陨落,不然该是婆刹那的佼佼者,说不得往后的岁月,他会亲自扶着赛特坐上这个皇位。 “汉人的兵马里,可有会法术的?” 商议的大臣里,有人摇了摇头:“回禀大祭司,没有发现晋国士卒队伍里有人用过法术。” “既然没有,那你们好好打!” 龙庭下方一侧,单独一个位置的大祭司,目光威严的看了看大臣们,挥手让他们自行去处理,连家中自卫都需要靠他,那养这些人还有什么用处。 之后,商议了出兵、军队数量,用何人为将、辎重能否短时间内凑齐等一应事项后,撒哈面色严肃的向那小人儿国王请奏了一番,便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接旨的传令官刚一离开,朝会也正准备散去,陡然有士兵骑马慌慌张张过来,踩着石阶飞快跑至宫殿外。 “大祭司,那股晋国兵马又拔了几个村子,城中贵族情绪不满。” “回去告诉那些贵族,国王立刻就会派出婆刹那的勇士将他们剿灭!” 在本土作战,撒哈还是能自信,婆刹那的军队能轻易击溃来敌,毕竟戈壁、大漠的炎热和少水这边早已习惯,汉人则不同,一旦缺水,就待不了两日。 挥走了那传令兵时,又有士兵匆匆赶来。 “若是贵族生事,就不用再说!”撒哈挥手让那士兵离开,可那兵卒半跪地上,犹豫了一下:“启禀大祭司,孝亿城那边传来警讯,他们发现一支两千人的晋国骑兵,绕奴沧城而走,连破十五个部落!” “什么?!怎么现在才传回?!” 孝亿城位于奴沧城西南一百七十多里,属于后方了,那边多河流、草原,大大小小的沮乞人部落足有数百个,听传令兵言,那支骑兵绕奴沧城而行,那方向自然是向北,那可是婆刹那的龙须之地! “大祭司,孝亿城早在两日前派出过信使,可都被对方截获,直到现在才有信使抵达!” 突然又冒出这么一支晋国骑兵确实让人头疼,但好在对方人数并不多,孤军深入,自然没有粮秣,不是长久之计,只需一点点的围困驱赶,缩小他们的范围,自然就会退走。 然而,那传令兵还未离开,又有士兵慌张而来。 “大祭司,东面那支五千晋国兵马突然转向,朝奴沧城杀来,有两个部落,约三百人被杀。” 随后,殿外报讯的令骑越来越多,带着巨量的消息接踵而来了。 桑丘部落被破,五百人被俘!安哒律部落战败,两百七十人被掳走!孝亿城告急,敌骑杀入龙川南面,逼近龙须之地。 一道道消息犹如风中砂砾拂在撒哈面前,整个宫殿里,一片鸦雀无声,只有不断汇报的讯息单调的在回荡。 “启禀大祭司,奴沧城东南,一支晋国大军正在逼近。” 名叫撒哈的老人回到大殿,看着拼接的硕大羊皮地图,有着瞠目结舌的表情。 …… 此时奴沧城往东,玉涧关西面,一片风沙里,杀出西北汉地的六万兵马扫荡大大小小的沮乞部落,拖着乌泱泱的大批沮乞人正横扫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兵贵神速 “不管是何时的胡人,他们作战、作息,没有太大的改变。只要通晓,想要战胜太过简单……呵呵,许多年了,忽然又带起兵来,真像当初的北伐啊。” 名叫祖逖的神人,骑着战马立在一处山坡,望着行进的军队一侧,是乌泱泱的一片沮乞人,微微蹙了蹙眉。 “武安君,可知这些俘虏有何用处?” 错落一个马头,旁边的战马上方,一身铁甲的白起望着军队前进的方向,眯了眯眼,与之前温和的神色又是不同的了。 黑色的披风在风里微微抚动,他轻声回了一声:“祭!”随后,看着远方的天与地的尽头。 “胡人来了。” 祖逖偏回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与地的尽头,沙尘飞扬卷去天空,一道黑色的线犹如潮水般朝这边翻涌而来。 “开战!” 没有多余的话语,两人曾经都是主导过许多战争的统帅,只是互相默契的看了一眼,齐齐冲下山坡,飞奔去各自阵列。 做为请来的神人,他们的能力并不在于个人,而是在于军阵。 “开战!” 片刻,战鼓节点,有序的在战车上擂响,呈行军状态的六万军队,以事先分配的命令去往各自的位置。 都是东拼西凑的军队,不可能像完整的一支军队那般有序,出关前,祖逖、白起二人便已沟通过,只需各阵记好左右的数字为准的位置,便能迅速展开阵线,这也是最简单的方式了。 唳!! 一只雄鹰划过天空,鹰眸倒映着下方犹如洪流的沮乞人骑兵奔涌前行,随后展着羽翅俯身飞去更远的方向,浩浩荡荡的晋军也在同一时刻做出了改变。 “传令轻骑远离阵线,分散战阵之外,保持缓移速度,等待军令;第二、第九阵上前十丈代替轻骑护卫两翼;第三、第八阵上前五丈,弓手准备!” 随着白起、祖逖二人的命令下达,传令的骑兵挥舞小旗迅速将命令传出,各阵之间也在下一刻,踏着轰隆隆的脚步声、马蹄声做出变阵的动作,紧张且谨慎的运作起来。 远方的一处山丘,老牛四处观察有无青草后,歇气的趴在滚热的砂砾上,吹着一圈圈涟漪荡开。 车撵上,陈鸢抬起手,飞来的雄鹰落到他手臂,收拢的翅膀扇起一阵热风,从眸底看到了远方画面,陈鸢没有施展法术的想法。 毕竟这些沮乞人都是他需要的。 ‘沧澜剑门,你们等着……等着我找上门来,希望你们受得了伤天和之后的雷劫。’ 师父的死,这股仇怨憋在陈鸢心里,传来的难以承受的酸痛,有时候他真把老人当做父亲一样来看待了。 什么修道、修心,如果连仇都报不了,还谈什么修道。 ‘我为身后的土地杀过胡人,算是尽忠了;给我师父报仇,算是尽孝。’陈鸢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希望到时候你能降何等程度的劫数。’ 思绪里,远方胡人的骑兵奔行而至,根本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起起伏伏的马背上,沮乞骑兵纷纷挽起弓箭分成两股,如同巨人的双臂,一左一右朝前方展开的阵列环抱而去。 后方的沮乞步卒稍慢两里左右,足有四万人,以最快的行军抵达战场时,先行的五千沮乞轻骑已经在戈壁上四散逃窜,根本没想明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前军骑兵如何就失败了。 然而对面的晋军也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那战马上的白起拔出青铜古剑举了起来,黑压压的阵线,分出一批轻装的步卒高速推来这边,待到两方刀兵相接,他们这才明白那五千骑兵遭受的何种恐怖的对冲。 晋国兵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不要命的前扑,长矛如林与他们对刺,砍瓜切菜般直接杀入他们阵列当中。 几乎带着凿穿这支四万沮乞人的姿态,硬生生杀入里面,将数個军阵撕裂开来。 “传令骑兵不用管胡人骑兵,从两翼包抄,切断这支沮乞军阵。”祖逖瞭望了片刻,见时机成熟,轻声吩咐了一句,顺道也派人询问了白起的意见。 如此战机,白起岂能看不到,甚至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便让传令兵赶紧去发出命令。 传令的小旗、号角吹响的一刻。 散布战场两侧的四千晋骑在奔行中纷纷靠拢头骑,观望着打出旗语,就在奔行里迅速变阵,用着与沮乞人同样的战术,犹如巨人的双臂,朝本阵陷入混乱的沮乞军队环抱上去。 箭矢如蝗,黑压压一片覆去沮乞两翼的同时,冒着对方还击的箭雨,加速奔去沮乞人后阵,形成合围。 白起看着战场局势,看到显出战机的一瞬,简单的挤出一声:“推!” “杀!”祖逖拔出长剑跃马而出,发出怒吼。 身后数阵黑压压的跑动起来,举着盾牌、长矛迈开脚步开始推进,随着速度越来越快,终究还是难以保持阵型,以散乱的狂奔姿态狠狠撞了过去。 “杀!” “杀胡!” 无数迈开的脚步震动大地,之前被沮乞人杀入西北的那股怨气,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不管能否战胜,此刻无数人歇斯底里的呐喊,那‘杀’字的吼声,几乎掀去了天云。 “拒敌!”沮乞人的声音也在歇斯底里的响起,皮盾、长矛架起的一刻,密密麻麻的晋兵凶狠扑了上来。 轰轰轰…… 如同海潮拍击岸边的声浪延绵开去,无数身影在阵线上层层叠叠,两边枪林疯狂抽刺,无数刀光带起一片片血肉、残肢。 半柱香! 本就被第一支数千人的晋兵杀入阵列,到的此时仿佛被冲垮的山岩,沮乞本阵轰然崩溃,士兵疯狂逃散,大小酋帅、将领策马狂奔,或许是不敢回奴沧城,径直朝无人的荒漠、戈壁逃遁而去。 沧奴城。 雄伟的宫殿之中,撒哈领着一帮大臣坐镇,相比文武,他坐在御阶下方左侧,一脸的平静。 这半天送达的消息,从起初的惊愕,已经平复下来,此时想想也不能怪自家的军队,汉人忽然杀出玉涧关实在太过突然,有很多年没听说过了,被他们忽然袭击,是说的过去的。 不过让他感到可笑的是,对方竟还真打算一鼓作气消灭婆刹那国? 思绪里,殿外有脚步声凌乱的走动,也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撒哈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个浑身染血的士兵跪在殿外,几个大臣正匆匆过去,口中说了些什么,随后那几个大臣脸色变得不好看。 撒哈花白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派出去的军队……”进来的一个大臣似乎有些不好开口,看了看周围同僚,“……被打败了,有三万人被俘虏,晋人的军队还在朝这边推进!” 撒哈脸上只有些许动容,并没有说什么,就连责备都没有,只是站起身来,拖着那身洁白的长袍走去了殿外。 然而片刻不到,又有人风尘仆仆回来,是一个神殿祭师,他看向殿门前的老人,半跪行礼:“大祭司,龙须之地被破,汉人的将军带着骑兵,将婆刹那皇室掳走了一半……” “龙须被破,皇室被掳?”神色平静的撒哈目光露出了惊愕,仿佛面前这位祭师说的神话故事一样骇人。 滚热的风扑在脸上,撒哈闭了闭眼睛,将那股惊愕压回了心底,只是旁人无法察觉之中,这位大祭司胡须、拳头都在微微颤抖。 好一阵,他睁开眼,低哑的说了一句:“重新组织军队,宫中的护神军也调去城外,随我出征。” 老人走过宫檐大步离开,一个个等候的神殿侍从一一跟在后面渐行渐远。 …… 远方的天空下,红色的盔缨飞扬,跃马冲锋的少年将领,挥出汉剑,凶狠斩断旗杆,立在营中的婆刹那大纛轰然倾倒。 唏律律——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咆哮,霍去病勒马回首,望去一片片跪下的俘虏,放声大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双鬼神 天光正在倾斜,夕阳将西云烧出壮丽的彤红。 周围雷鸣的马蹄声还震响着地面,那红色盔缨的少年将军持剑回首,看着延绵的帐篷、倒塌的土屋,一个个被绳索捆缚的俘虏,咧嘴笑的豪爽,连带周围的晋骑也都被感染,从未想过竟有今日这般的壮举。 一时间,笑声掀上这片天空。 这位少年将军戎马短暂,可其一生荣耀,是许多人难以到达的高度,哪怕故去了许多年,如今再次骑上战马,挥舞手中那柄不知多久岁月的佩剑,他对军队的掌控,对奔袭的要领,对敌人的铁腕,从未消退过半分。 这两天,他又重新完成了当年的壮举,只不过换了一拨胡人罢了。 “只有五日时间,眼下差不多了。” 他神色肃然而安静,能够再次回到人世间领兵作战一次,心里已是满足。霍去病一勒缰绳,调转了马头,高喝:“走,回去!” 成百上千的俘虏,黑压压的一片被骑兵携裹、看押前进,这里面不乏穿着奢华绸服的身影,此时与其他沮乞士兵一样,在这一天里,降到了同等的位置。 返程的三日,他们经历常人长途跋涉的艰苦、饥渴,奴沧城终于隐隐在目了,不过他们看到的,是交织的战场、以及远方同样被俘的沮乞人乌泱泱的在砂砾之中跪倒一片。 沧奴城外。 犬牙交错的战场,已厮杀了两日。 战阵兵锋已稳稳压制了出城迎战的婆刹那军队,滚热的砂砾一条条一道道交织的血线早已干涸,大片大片金黄的地面被染成了红色。 天空箭矢来去划过下方厮杀的战场,晋国士兵“啊!”的怒吼,将家乡百姓被杀的愤怒随着手中刀刃凶狠的劈在对方皮盾,木屑飞溅之间,刀锋在沮乞人脸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士兵摇摇晃晃,捏紧了刀柄,看着捂脸惨叫倒下的胡人,咧嘴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虚脱的向后倒了下去。 战场上从未因一個人倒下而停滞,身体周围,许许多多的脚步越了过去,踩着混有鲜血的泥沙奋力朝胡人军阵推进,无数枪林、刀光抽刺劈砍里,人的、马的、盾牌、甲胄都在歇斯底里的撕碎,沮乞人的尸体延绵开去。 十多丈外的空荡原野上,晋国骑兵游散挽弓,与奔驰袭扰的婆刹那轻骑展开对射,阻扰对方切入战场。 咚! 咚! 不知何时起,有不一样的鼓声在奴沧城城楼上敲响,硕大的木台上面,十多个薄纱白裙的西域女子扭着奇怪的舞姿,围绕正中的祭台缓缓移动。 犀角、象牙、铜铃、腰鼓凑出诡异的旋律,令人皱起了眉头。 战场外面,那一片片跪伏的俘虏前方沙丘上,牛车停靠,陈鸢冷冷的看去城墙,一股庞然、诡异的法力正在流转。 ‘胡人的大祭司?’ 之前从胡人统帅,以及那胡人女祭师魂魄里已经知晓了这位坐镇婆刹那都城的人物,法力不敢说通玄,但绝对比陈鸢强,甚至接触过的青虚、明光、玉晨等道长也都未必有对方厉害。 ‘可惜,我过来并非与你斗法的。’ 陈鸢咧开嘴角,双目望去沙丘下成千上万的俘虏,笑意更加冷了。看到远方那少年将军飞马而回,在沙丘前拱手交令,一拨两千人的俘虏被押到了这边一起跪了下去。 ‘是时候了!’ 他看去明媚的天空,有阴云从远方天际飘来,渐渐将烈日遮掩。 目光阴了阴。 那边的城墙上,诡异的旋律越来越盛,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正中祭台上的撒哈张开双臂,双掌轻轻向城外一扇,风声瞬间吹了起来,地面一层层的砂砾渐渐翻滚,然后被吹了起来,拳头大小的石子也都被卷去了半空,顿时一片飞沙走石。 灰蒙蒙的沙尘瞬间形成砂砾的风暴,夹杂呼声唳啸,铺天盖地的卷去战场。 “去!” 陈鸢袍袖一拂,身后车厢,四道青光冲天而起,划过长长的轨迹,落去战场的刹那,陡然化作四丈巨人,各自兵器一架。 ——门神! 瞬间将那铺天盖地的沙暴挡了一挡,推挤在看不见的墙壁上一般,越积越多。那祭台上的撒哈念着法咒,手指随意一挥,堆积的无数砂砾陡然偏转,犹如一条大蛇沿着门神边沿迅速朝侧面的陈鸢冲了过去,沙暴张开,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将整个沙丘都能握住。 这一幕战场的厮杀都停了下来,无数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横跨天空的手臂按去远方的沙丘。 刹那! 陈鸢掐着指诀,一尊木雕落到他脚前,一阵法光闪烁,响起一阵马鸣,一匹白马亢奋扬蹄,银甲白袍的将领跃马横枪,手中龙胆化作无数枪影迎去按下的巨掌。 ——护卫(缺三) 轰的巨响,巨大的手掌连带后面的臂膀直直抵在沙丘掀起滔天沙浪弥漫开来。 ‘一个汉人小修士也敢过来讨死!’ 撒哈用着沮乞语呢喃着,来到城墙时,就已感知到对方修为,微薄的法力,竟敢过来挑衅,令他觉得可笑。 忽然,撒哈抬起手掌,有着些许疼痛传来,就见掌心竟有数十个针扎般的小孔,正渗出丝丝鲜血。 花白的眉毛不由皱了皱,那深陷的眼眶里,碧绿的眸子不由看向那边弥漫的沙尘。 下一刻。 弥漫的尘埃忽地的吹飞,手握羽扇的身影消失的瞬间,头裹黄巾的虚影浮现,抓向天空,那阴云里,一道电蛇伴随‘轰啪’雷声,瞬间朝撒哈落了下来。 后者直接抬手一抓,干涸的手掌直接将雷电捏住,反手掷去城外,顿时传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片刻的空当。 陈鸢托举掌心,手中一尊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挂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的木雕,正冷冷的望着城墙。 无双! 霎时,立在陈鸢面前的银枪白马的将领化作星点、远处的关张、秦琼、尉迟恭,以及霍去病、白起、祖逖、冉闵也都一一化作星点消散。 陈鸢放出这么多木雕就是为了这一刻,至于弑父的羁绊,如今师父不在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温侯,拖住那胡人大祭司!” 哼哼……哈哈哈…… 地上法光一闪而过,唏律律的战马嘶风咆哮,赤红的马身人立而起的一刻,上方高大的身形‘哗’的洒开披风,笑声猖獗响亮。 “让尔等蛮夷见识,什么叫天下无双!” 心有灵犀。 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炭红的战马扬蹄冲下了沙丘,化作一道红芒瞬间杀入战场,直奔奴沧城门。 战场上,晋国士兵拉着同伴向后退走,守着身后城墙的沮乞人却来不及离开,看到一道红芒冲来,竟有人狰狞呐喊,持刀迎了上去,还未触及马身,就被推来的罡风吹的撕开了双臂,然后整个人都在倒飞,在半空中变成两截断开,粘稠的鲜血、散发热气的内脏淋了周围族人一脸。 一人一马杀入人群,犁出一道长长的猩红血毯,有人扑上去,血肉模糊的倒飞回来,有人逃走被撵上直接踩在了马蹄下,筋骨断裂。 仅仅两个呼吸,吕布杀至城门,手中画戟高高扬了起来,轰的一下,沉重的门扇爆裂飞溅,砸去里面士兵。 “胡人祭司,某家来杀你了!” 战马一转,直奔城墙长阶! …… 与此同时,陈鸢压着心头血气的翻涌,看着沙丘下方被浇了半身砂砾的俘虏,他闭上眼睛,双手渐渐摊开,念着师父所教的法诀,猩红的丝线从他手掌、手臂、甚至脸上缓缓探了出来,犹如触须飘去了下方。 然后,猛地扎进数个俘虏身体当中,肉眼可见干瘪的同时,更多的血线犹如潮水汹涌而出,遮天蔽日。 覆去下方数万俘虏。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化魔 “什么?!” 那城墙上,婆刹那大祭司惊愕的偏过头,一股邪气直接扑到面前,碧绿的眸底倒映的是遮天蔽日般的红色丝线,一支支密密麻麻交织缠绕,仿佛感受到主人心里那股压抑的愤怒,刹那间组成血色的海洋朝着下方覆了过去。 一根根纤细的红丝扎入沮乞人脑门,或脸庞、胸口,一股剧痛传来,令得对方发出凄厉惨叫。周围其他俘虏呆呆的望着遮去天空的红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迅速扎进浑身上下,顿时抽搐倒地,惨叫着化为只剩一张皮的干尸。 “逃……逃啊……” 被俘虏也有机会活下来的,然而眼下不会再有生机了,原本抱有侥幸的沮乞人惊恐的起身,口中叫嚷着‘魔鬼’的话语,下一秒就被扑来的红潮吞没下去。 战场的士兵听到各自将领的喊话,迅速收拢队伍,朝退了出去,胆战心惊的看着那边席卷的红潮。 城头上。 撒哈咬着牙关,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曾这样愤怒过了,哪怕两位得意的弟子在汉地阵亡,也未曾这样恼怒。 婆刹那是他立足之地,士兵、百姓都是他的根基。 “汉人修士!!” “胡人祭司!!” 撒哈嘶吼做法的同时,身后也有一声汉话咆哮而来,震响的铁蹄蔓延,一道兽面吞头铠的身形撞翻长阶上阻拦的士兵,带着一片片血气、碎肉跃马上来城头。 咆哮的声音刹那,手中画戟唰的掷出,铁蹄落地,吕布反手翻出雕弓,一道灵气盘踞,形成箭矢,唰的射了出去。 戟尖噗的刺穿一个长袍女子,带着对方尸体飞去老人,噹的一声被老人抬手化出诡秘的图案打飞的同时,他侧身偏头轻描淡写的躲开射来的一箭。 “汉人请的神,不过……” 淡淡的声音出口,他回过头,硕大的马头逼近,探下来的巴掌在撒哈眸底放大,那是‘啪’的一声脆响。 五指红印硬生生盖在他脸上,高瘦的身子拖在圣洁的白袍直接飞出了祭台,重重摔在城墙。 唏律律! 像是嘲讽一般的马嘶,吕布抬手一抓,地上的画戟落入他手里,直接奔向那边翻滚的老人,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沙场之上便是如此,谁有时间说那么多话,更别提分心想其他的事。 胭脂马撞翻祭台,踏着铁蹄冲了过去,那边翻滚的撒哈趁机抬手一道法术,掌心迸射一团白光轰在奔来的神人脸上,打缺了一处。 吕布只是晃了晃脑袋,面容更加狰狞,口中一声暴喝,画戟重重落地,几乎插在撒哈裤裆,后者脚下一蹬,身子轻飘飘的的向后飞速飘移,那画戟也被战马、吕布推着,泛起无数砖石残骸,一路铲过去。 “死来!” 甲叶鼓涨,吕布手臂猛地一挑,砖石飞溅,画戟挑出一道寒芒,就听‘嘶啦’的声音,撒哈狼狈的回落地面,跌跌撞撞退出两步,低头看去下面,裆部的布料赫然裂开一道大口子。 撒哈骇然后退,单手拍去墙垛,原本堆砌的砖石纷纷飞了过去,另只手掐起法印。 呯呯呯—— 飞来的砖石被一一打飞,吕布过去的刹那,撒哈也结出法印,风声呼啸,吹出一股热浪,随后大片大片空气轰然窜起火焰。 ‘木偶请神,一味火便够了!’ 然而席卷而去的火焰忽然破开,高大的身形带着团团火苗,骑马‘唰’的冲出,画戟刺去,撒哈双手结印将它挡下,肩头猛地一撞,将胭脂马撞翻,双手弥漫燃烧的火焰狠狠抓去坠下的吕布,后者反手将老人抓住,一记头槌呯的砸在对方面门,撒哈捂着鼻子后退,指尖也在点在吕布胸口,随后被吕布拉着撞在墙垛,震得女墙龟裂,轰然落下城墙。 …… 呃呃呃! 低哑的喘息、低吟从喉间挤出,陈鸢难受的弓着身子,面容扭曲,大量的红丝还在从他后背延伸,他能感受到它们正喜悦的狂欢,大量的血肉精气顺着一道道红丝冲击体内,原本清明的灵道此时已变得模糊,全身上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红雾。 那边的老牛战战兢兢的匍匐地上,一动不敢动,望着那边的主人犹如妖魔立世。 ‘太吓牛了……比俺老牛都像妖怪。’ 呵呵呵…… 陡然嘶哑的笑声挤出紧咬的牙关缝隙,陈鸢僵硬的缓缓直起身子,发髻已变得散乱,双目之中,一片血色,像是鲜血一样还在流转。 数万人的精血仿佛并不满足一样,袅绕无数红丝的手臂挥开,指去远方的奴沧城。 “不够!” 那是仿佛无数男女老幼的声音,重重叠叠的传开,弥漫的红潮迅速蔓延奴沧城,那边两万沮乞士卒、一万神卫军瞬间就被铺天盖地席卷过来的红潮倾覆,人的身体在红丝组成的血浪里翻滚、起伏,眨眼化作一具具干尸。 反哺的血肉精气那一瞬再一次令陈鸢弓起了身子,每一根血管,每一寸皮肉就像被撕裂一般疼痛。 他身后的车厢,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木雕,泛起了阴森,就连关张、秦琼、尉迟恭等木雕,也显出狰狞、邪气。 轰隆—— 阴沉沉的天际,忽然响起一声惊雷,翻滚的云层里,闪烁的电光疯狂乱窜。 ‘哈哈哈!’ 陈鸢再次抬起脸来,整张脸血管、青筋暴凸,双目一片血红,袅绕阵阵红色气息飘出眼眶,望着雷声、电光的天际,猖獗的狂笑。 “发怒了!我师父死的时候,你为何不发怒?!胡人杀到汉地,屠我汉人,你怎么不发怒?!才死一撮胡人,你就怒了,哈哈哈——” 无数夹杂重叠的声音从他口中喊出,几乎疯狂的朝天咆哮,陈鸢看向远方的晋兵,咧开唇角,袍袖一挥,层层叠叠的声音化为一道。 “屠城!” 仿佛被这一幕吓到了,那边的晋国兵将一个也不敢动,呆呆的看着那沙丘上的身影,犹如立在一片片血海的妖魔。 好在还有一丝清明,克制了陈鸢,感受体内直接冲到筑基大圆满的境界,他看去城墙还在厮杀的两道身影,顿时收了法力,后背那无数飘动的红丝瞬间收回,卷起牛车,彷如一团红云托着车辆,和陈鸢冲向来时的天空。 城墙上,吕布化作星点消散的一刻,他手中画戟指着对面狼狈的婆刹那大祭司。 “再见时,某家踏平你蛮国!” 撒哈看着点点星光消散,他望着天空飞远的那团红云,捂着胸口坐了下去,茫然的看着一片狼藉的城墙,以及一地的尸骸。 轰隆! 天际的雷光仿佛追着那团红云远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沧澜,我把天雷带来了 轰隆—— 天空一声震雷,门扇、窗棂都在微微抖动,驻守玉涧关的将军李安福被这一声雷惊醒过来。 “要下雨了?” 西北少雨,像打这么大的雷更是少有,这时亲兵在外面喊了起来:“将军快出来,天上有什么东西飞过去!” 李安福回过神时,外面越来越多的人在喊:“天上飘的是什么!” “……像血!” “放屁,明明就是一团红云!” 吱嘎!城楼的门扇拉开,李安福来不及套甲,光着膀子就那么奔了出来,接触到神人、法术,对于这些颇为敏感。 此时城墙段上,巡逻、值岗的士兵纷纷仰头望去天空,就见一团红云呼啸着朝这边飞来,紧紧片刻就从关隘上方朝着汉地飞去。 轰隆隆—— 那红云后面,还有大片大片的阴云翻涌,闪烁的电光,照花人的眼球,陡然一声巨大的雷声,吓得一个个兵卒贴去墙垛蹲下,不敢冒出头来。 李安福同样缩成一团,不是他胆小,而是那雷声着实太大,电光好似都要劈到他面前一样。 “关外一定出事了,立即让令骑去奴沧城,看看情况,若是我军兵马,让他们即可返回!” 他视野里,那团红云带着一片巨大的阴云已经消失在了天际尽头。 天空之上,蠕动的红丝像是一丝丝云气,衬着牛车飘飞天际,老牛缩起四肢,死死闭着眼睛不敢随意动弹,红丝擦过牛蹄隐隐都有疼痛传来,好在并未吸食它精血。 孙正德脸色发白,抱着无古柱瑟瑟发抖,看着外面浑身上下冒着红丝的背影,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生怕这個时候唤醒东家,到时候红丝一收,两人一牛都得完蛋。 他并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陈鸢仅仅保持最后的清明,控制着红云朝着沧澜江的方向飘飞,多余的神智都是模糊的,偏执、暴虐,脑中被负面的情绪占据。 想着的都是那日师父挡在他身前,被法剑贯穿身子;想着的是老头每日疯玩憨笑;想着的是每次遇到危险都会站在他前面;想着的是疯老头…… “沧澜剑门……我现在过来了,给你们带了一份大礼,就看你们接不接得住!” 满目的血红看着下方一寸寸大地、山峦都在他脚下过去,一碧如洗的天空都跟着阴沉下来。 西北大地上,百姓忙着重建家园,或得闲的人坐在茶肆与熟人闲聊,这一天里,明媚的天光忽然阴了下去,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连串轰隆隆的雷声大作。 不少人走到外面,仰头望去天际,惊奇的看着一团红云带着大片阴云伴随闪电雷声划过天边,将阳光遮掩下去。 晋国长镐。 玉晨、云龙、云贺三人接到了天师府的传讯,来的是外室的一个俗家居士,他将写有消息的纸信函交给玉晨,问道:“天师来信,邀请那位陈道友和他师父上天师府作客,不知那位道友可在城中?” “怕是去不成了。”云贺苦笑的说了一句。 旁边的玉晨将信纸展开,看到上面内容,饶是养气功夫极佳,手也忍不住抖了抖。 那纸条上,除了天师的言语,也有明光特意叮嘱,在信尾写了关于祖师堂里看到的六代祖师像,与陈鸢的师父,那位疯疯癫癫的老头非常相似,天师这才相请他们上云云。 “六代祖师……若真是六代祖师……沧澜剑门这祸就闯大了。” 嘭的一声,手重重拍在桌面,玉晨道长咬着牙将信函交给云贺、云龙。二人看完内容,先是沉默,随后脸上变得严肃,若是真的,就算天师府乃仙宗名门,自家祖师被害,哪怕是误杀,都是极为严重的事,仅仅一个交代恐怕都过不去。 “玉晨道长不好了!” 这时门外一个小道士冲到门口,指着庭院的天空,“诸位道长,你们快看天上!” 三人包括那位居士一起冲到庭院,西垂的天际尽头,一片黑云飞来,与这边的残阳红白分明,随后阳光渐渐被遮掩。 “凶煞邪气!” 玉晨借过云龙老道的铜镜,指尖书写符箓,照去天空,就见镜里倒映出那片黑云前方,是一团快速飞行的红云。 那凶煞邪气正从那红云传来。 待看到镜里的红云,隐隐冒出一截车厢,三人顿时明白那是谁了? “三位道长,那位陈道友不知在何处,我可过去相请……” “在上面。”云龙望着天空轻声说道。 旋即,三人回屋各自拿了法器,叫上院中留守长镐的天师府道士,纷纷冲出城往南赶去。 红云飞过纵横的山峦,越过高高的山巅,跨过一条条交织的大河、村镇,令得无数人抬头仰望,惊奇、恐惧。 无数人驻足仰望的城镇里,衣衫褴褛的老人摇着望天的商贩,问着对方可看到他徒弟没有,见不回答随手拿了一个烧饼,一边吃一边继续问下去。 然后,也抬起头望向天空。 “好大一坨棉絮啊。” 感叹一声,继续沿街询问去了。 …… 夕阳渐渐落去山头。 沧澜江水带着彤红的粼粼波光奔流向东,隔江沿岸的山峦,云气袅绕,樵夫嘹亮的山歌里,他看不见的山门之中,阁楼林立,风铃轻摇。 北院阁楼之中,段既卿接连咳嗽,吐了几口浓痰,这才舒服的坐起来靠去床头,看着尽心服侍的徒弟,心里不免感叹,让他想起秦守言来。 “玄则,你师兄不在了,往后你就是北院年轻一辈里最大的。定要担当好师兄的责任。” “是的师父。” 费玄则放下痰盂,又端了清茶给师父。这些时日的将养,又有掌门亲自过来帮忙疗伤,体内凶邪之气去的七七八八。 “再过些日子,弟子想继续服侍师父都不成了。”他笑着说了一句,阁楼的楼梯响起脚步声,按时辰,该是掌门过来给师父疗伤了。 果然,费玄则离开床沿,楼梯那边转来王玄易的身影,一身黑底金边的宽袍显得威严,朝费玄则点点头,后者懂事的退到门外等候。 “师弟今日感觉怎么样?”王玄易挥退了弟子,走到床沿坐下,伸手在师弟脉搏上搭了搭,抚须笑道:“看来已经好了。” “托师兄照顾,我好的差不多了,再过两日便能下地。” “嗯,多躺几日也无妨的。这些时日你有伤不好问你,眼下你说说,那陈鸢师父,是如何将你打伤,这股凶邪之气如何渗到你体内?” “那日我趁他没有防备,在四周布下隐藏杀气的阵法,不知为何,还是被那老疯子发现,他明明境界与我相差不多,甚至还低一些,为何能徒手接住我灵霄一剑,还能将青玄法剑徒手掰成两半,一时被他所惊,老头体内一股凶邪便冲了出来,将我打伤……” 说起那日的事,段既卿心里仍旧有些阴影,那老疯子的修为时弱时强,可强起来,也未免太过恐怖,这还是对方疯癫,神智不清的状态下,若是全盛时期,恐怕自己别想逃回来了。 眼下再回想起来,都有股心惊肉跳的感觉,许多年都未曾感受到性命被威胁了,此时他心里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坐立不安,隐约生出有不好的事要发生的错觉。 轰隆隆…… 雷声隐隐从远方天际传来,渐落的夕阳之中,巡视门中的弟子仿佛感到皮肤被针扎的疼痛,下意识的回头,远处一片阴云飘来。 以及一道无数人混在一起的声音,夹杂在雷音里在天际响彻。 “沧澜剑门,在下陈鸢今日上门讨债,可敢出来相迎!” 声音回荡,顿时一股沉闷的压抑罩在了山巅,听到声音的剑门弟子急忙冲去北院阁楼禀报,段既卿抖了一下的同时,旁边的掌门王玄易冷哼一声,径直穿过窗棂,飘去阁楼外,抬头望去。 轰啪! 此时中间的捧剑楼四周,已聚集了许多门中弟子。伴随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一切,沧澜剑门众人这才看清那天空之上,一道身影立在一团游动的红云之上。 他背后延伸出无数细小的红丝,密密麻麻的盘踞在脚下,组成红色的云团。 …… 再如何诡异,王玄易都看不进眼里,可看到他身后一片片翻涌而来的阴云,以及夹杂云中的电光时,脸色都变了,他想过对方会以何种方法来寻仇报复,可这样的方式,他第一次见。 下一刻。 电光由青白,渐渐化为莹黄,那是雷劫的征兆。 “竖子!!” 王玄易咬紧牙关,低吼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狂雷灭顶,一损俱损 轰隆—— 剧烈的雷声炸响夜空,一道电蛇划破阴云。 “竖子!!” 王玄易望着电光照亮的那团红云,咬着牙关恨恨挤出一声,做为过来人,他哪里不知对方身后那片雷云乃是天劫之兆,而且比寻常劫云还要大了不知多少,足够将整个沧澜山都笼罩进去。 “捧剑楼弟子,启护山灵剑阵!”他声音被法力携裹传开,周围山门弟子顿时被一声震得散去心中仓惶、惊恐。 数十名捧剑楼弟子闻言迅速走出,以最快的速度站去捧剑楼四周,将手中法剑悬于胸前,掐起指诀念起了法诀咒言。 灵剑阵乃是护山大阵,需借助周遭山、水的灵气,附近百姓的人烟气,来驱使法阵。然而,上方的红云根本不会给他们机会,直接越过山巅,俯冲而下,冲进渐渐泛起光膜的沧澜剑门。 陈鸢咧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身后的红丝牵引着一个花旦木偶,张合嘴唇,有着女子的声音在说。 “你们不是看不起我嘛,现在我来了。” 另一道红丝同样举着一個老旦的木偶,沙哑轻笑:“我一忍再忍,不想与你们交恶,现在……我不需要再忍了。” “哈哈哈!”无数人的声音重重叠叠的笑了起来。 声音之中,巨大的雷声漫过了山脊,青白的电光照亮天地间,下坠的红云之上,照亮陈鸢,以及张牙舞爪的红丝牵引木偶诡异的嬉笑,似妖魔狰狞。 锵! 一声剑吟,王玄易暴喝:“狂妄!”指尖一挑,金纹长剑荡起一声低吟,化作一道残影‘唰’的瞬间穿过发出无数嬉笑怒骂的身影。 没有血肉撕裂的声响。 那猖獗狂笑的身形顿时化作星点消散,连带红云也一起散去,只剩一辆车,和一个匍匐的老牛,老牛愣了愣,四肢在空中疯狂踩了几下,轰啪坠去了地上。 里面的胖道人被摔的七荤八素,趴在车撵上,发出哎哟的呻吟。 王玄易目光望去别处,就见陈鸢立在了附近东院的一栋阁楼上,他望着天空雷云越来越近,脸上笑容越来越盛。 此时,东院剑首杨晤心带着一众弟子也赶来了过来,见到就在前方阁楼上的背影,大喝:“陈鸢,此事可还有商量余地?!” 陈鸢微微侧过脸,猩红的眸子化过眼角瞥去那中年男人,一道红丝托着一个老生木偶朝向他,木嘴开合。 “把你掌门师兄杀了,就有商量的余地!” 嗡! 法剑撕破空气,陡然从前方杀来,陈鸢当即转身撞破窗棂冲进阁楼,里面也有几个剑门弟子,修为较低便没有出去,眼下被陈鸢碰上,便是轰轰几声法力碰撞的动静。 外面的杨晤心朝突然出手的掌门大吼:“师兄,何故偷袭!” “没什么好商量,你看看头上!” 杨晤心抬头望去天空,雷云已罩在了沧澜剑门上方,云里一道道游窜的电蛇渐渐变成了莹黄,他脸色顿时一变,随后便听掌门嘶吼:“速将他逼出来!” 杨晤心听着阁楼里山门弟子的惨叫,一咬牙,持剑纵身撞进窗棂。 这时,夜空的雷声一个接着一个响亮, 阴云凝聚,盘旋出漩涡状,云层间电光闪烁,一道道闪电织罗在云气内流窜,片刻,雷声接连轰鸣,荧黄的闪电冲破漩涡云层打了下来。 整个天地间的黑色都被推开,呈出一片荧黄。 第一劫:无序! 粗大的莹黄电蛇轰啪落下,落在护山灵剑阵上方,激起无数电花四溅的同时,也荡起一圈涟漪,下方捧剑楼的数十个弟子,身子都抖了抖,他们这是第一次开启灵剑阵,也是第一次用来抵御天劫。 可下一道电蛇落下来,有十多人嘴角、耳孔都震出了血丝。 待到第三道雷劫落下,彷如幻听一般,有着‘啪’的脆响,护山灵剑阵直接被撕裂开来,数十人齐齐喷出鲜血倒地。 下一刻。 无序的电蛇疯狂织罗,倾泻而下,胡乱落在沧澜剑门各处,打在地上激起电花四溅,或击在阁楼檐角,瓦片、木柱轰的裂开飞溅,惊的周围剑门弟子乱跑起来,也有被人雷电击中,直接化为一具焦黑,带着青烟扑倒在地。 轰啪! 一道电蛇直直落去前方有着打斗的阁楼,房顶哗啦破开,莹黄的电光将窗棂、门扇瞬间照亮,有“啊!”的叫声传出,杨晤心被雷劫余波打飞出来,炮弹般摔去广场。 同时,陈鸢也冲出阁楼,落去地上翻滚几圈,一身红丝携裹着,犹如一团低空飞行的红云冲去下一个阁楼。 王玄易看着四周疯狂落下的莹黄电蛇,楼舍在雷劫下垮塌破损,燃起熊熊大火,照亮周围山门弟子仓惶奔走,一片狼藉、混乱的情景,哪里还有名门大宗的气派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偏头看去跟在身旁的一个弟子:“去镇魔窟,寻你师叔祖出来,就言妖魔作祟,山门有难!” 那弟子应声跑开,途经的不远处,牛车周围落下不少闪电,惊的孙正德缩回车里,老牛解了缰绳,缩起四肢将厢口堵的严严实实。 陡然它听到有沉闷声音:“小牛,借你身子一用。” 老牛努力的偏了偏脑袋,勉强看到的是一尊头顶有犄角的木雕。然后,硕大的牛身一僵,就在胖道人视线里下了车撵,甩着尾巴,缓缓走在落下的一道道雷电里,莹黄的电光、燃烧的火光照着四肢着地的身形抽搐起来,渐渐人立而起继续往前走动,晃起叮当的铁链声。 轰! 雷声越发频发,雷劫已过去第一劫,那漩涡般的阴云好似有眼窥视下方,顷刻便轰的巨响,雷声鸣动,荧黄电光照亮天地,十多道闪电嚓嚓冲出云层一起倾泄而下。 第二劫:尊良。 与之前无序落下的不同了,仿佛是照着活人气息落下,西院剑首如月赶来,搀起地上的杨晤心,朝周围弟子大叫:“注意雷劫!去山壁那里的敬剑室躲避!” 旋即,她回头:“掌门师兄!” 话语出口,一道粗大的电柱轰然打去那边的王玄易,后者手中法剑也抛去天空,迎上雷电,接触的刹那是没有任何声音的,过去两息,便轰的巨响炸开,空气都被震的扭曲起来。 带着丝丝余烟的法剑回落,王玄易招回手里,看去前方那栋半边燃烧的阁楼,不顾师妹如月的呼喊,直接杀了进去。 “陈—鸢—” 他手中法剑金色纹络亮起,速度极快划过夜空,花白的长须、黑衫、袍袖拂的猎猎作响,双目绽出法光,死死盯着破窗逃遁的那团红云。 轰! 阁楼一侧墙壁轰然碎裂,一道长兵飞来直接打王玄易手中法剑,巨大的力道叉着剑钉去地面墙壁,老人回头,墙壁倒塌,那弥漫的灰尘间,有魁梧的两丈身形走出,轮廓变得清晰的刹那,王玄易眸子陡然缩紧,那身形顶着一颗硕大的牛头,披膊挂甲,抬手一抓,对面墙壁的钢叉落到手中,踏着一对铁蹄犹如铁塔般立在老人面前,铜铃般大眼,泛着狰狞。 瓮声瓮气的开口:“俺喜欢你,跟俺走吧。” …… 与此同时。 红云循着气机来到了北院阁楼,十多道雷电也伴随而来。费玄则听到动静,持剑冲了出去,快至门口,一阵风吹了进来,门扇、窗棂齐齐向内打开,他胸口像是被打了一下,整个身子重重撞去墙壁,缓缓滑坐到了地上。 他这才看到,大厅之中,是浑身舞动红丝的陈鸢,他捂着胸口低声呻吟,那边的陈鸢淡淡的瞥来一眼。 响起重叠嘶哑的声音。 “你连死在我手上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举步走去阁楼上方。费玄则嘴角挂着血渍,呆呆的看着走去楼梯的背影,曾经那个被他和师兄师姐拿捏的小角色。 此时完全变得不认识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狂意 轰隆隆—— 雷声震的阁楼都在摇摇欲坠,落下的一道电蛇从阁楼窗棂外划过,将二楼都照的莹黄,段既卿听着下方轰的一声,随即是楼梯吱吱的动静,有脚步声延伸上来。 感知到一股凶邪之气,段既卿自然不会傻到以为是徒弟费玄则,纵然有伤在身,他还不至于被吓到。 压抑着呼吸,他伸手一抓,放在兵器架上的一柄普通法剑无声飞到手里,目光紧紧盯着门扇外的拐角。 轰! 一道电光打在窗棂外,像是要进来似得,陡然的莹黄电光闪过,眸底倒映的门扇拐角,一个木偶小人儿扒在门边,诡异的微笑着朝他挥手。 “段前辈,别来无恙……呵呵呵……” 那低哑的笑声响起的片刻,更多不同人的笑声仿佛在这栋楼每一个角落响了起来。 呵呵! 哈哈哈……呵呵呵…… “陈鸢!” 段既卿修道多年,对于这诡异的一幕,先是惊了一下,很快平复情绪,虚弱的下床:“别在那装神弄鬼,就算修为有所长进,我也不怕……” 话还没说完,门扇一团蠕动的红云唰的出现,数十個木偶被红线操作着,微笑的看着他。 “不怕什么?你杀了我师父啊……你当然什么都不怕的,正好,我现在也什么都不怕了……呵呵。” 分神的刹那,段既卿手中法剑脱手而出,直接飞去那边红云,云雾里一只手伸出,稳稳将剑柄抓住,红丝退散,露出陈鸢的身形。 “你们不是说我会御剑术吗?!真巧我还真的会,给你看看吧。” 他微笑着,指尖在剑锋上抹过,顷刻,一抹红芒蔓延剑身,一个大大的敕字印在了上面。 “你看,我还加了道法里的敕令。” 陈鸢笑容更盛,将那把法剑晃了晃,然后,轻轻吐出一字法言:“诛!” 剑身敕字大盛,随即隐没,刹那间调转剑尖泛起凌厉剑意,嗖的冲向对面靠墙的段既卿,空气都仿佛撕裂,下方越过的圆桌凳子瞬间被剑意划成了两半。 段既卿贴着墙壁迅速翻转躲开,手中掐出指诀争夺法剑,以他修为想要夺回来不是难事,可刚一张口念咒,陈鸢也张开嘴来,一团黑气凝聚,瞬间凝出一把漆黑剑身,唰的钉在他肩头,将指诀终止。 被争夺的法剑挣开控制,调转方向再次带着法光冲向段既卿,后者捂着肩头的伤势接连躲避,已累的气喘吁吁。 刚一停下,陈鸢隔空抓起地上木桌,轰的扇在他身上,木屑爆开,巨大的力道直接将段既卿打的横飞出去。 瞬间。 一道雷劫从天空坠下,直接打在阁楼屋顶,电光蔓延冲出整栋楼的门窗,照亮外面。 巨大的声响掀来的一刻,远处的王玄易持剑格挡的姿态被硬生生推行两丈,他手中金纹法剑,剑身已斑驳数道划痕,他看着对面牛首人身的妖怪,心里惊骇莫名,一般的法术对它根本没有丝毫效果,而且与它挨的太近,就会滋生一种神魂不宁,随时都会魂魄出窍的感觉。 就在这时,北院阁楼被天雷击中,那妖怪仿佛在这片刻里,僵硬了一下,王玄易回过头,视野之中,师弟段既卿在一片莹黄的电光里,炮弹般击飞出来,重重摔在地上,血葫芦一样在地上滚着。 咔! 轰! 阁楼断裂,旋即拖着尘埃倾塌下来,王玄易寻着片刻的空当,手中一剑推出。 ——万法牵灵识,神游逍遥意。 逍遥神剑! 金纹法剑光芒大盛,破开空气卷起风雷,冲天而起,整个剑身法光明亮,挤压空气形成罡风,带出一片轰鸣,怒啸而下。 噹! 钢叉与带着一圈金色气旋的法剑相抵,那牛头人身的妖怪,双蹄踏碎地板向下陷了陷。硕大的牛眼眨了眨竟泛起兴奋。 哞! 钢叉一绞,卷着法剑挥去一个方向,那金纹剑嗖的飞了出去,轰的一下钉在敬剑室旁边的山壁,山壁仿佛都在摇了两下,将如月妇人还有几个奔入室内的弟子吓得差点瘫软。 牛头晃了晃浑身长长的粗毛,回过头来看向王玄易。 “俺越来越欣赏你了,随俺去大铁城,马面阿婆肯定也喜欢!” “讨死!” 王玄易双掌挥舞旋拧,掌心凝出剑气,移去指尖时,与那牛头持钢叉呯呯呯的碰撞起来,不时有剑气贴着钢叉划去外面,擦着广场石灯都轰然爆碎。 踏踏两声,老人踏在刺来的钢叉,在牛头肩头借力一蹬,纵身而起,一袖洒开,最后一抹剑气射向牛头的同时,另只手抓去远处山壁,法剑倒飞回来,顿时冲上夜空。 御剑术.天剑诀! 轰! 一道电光闪过,王玄易持剑下坠的刹那,人都愣了一下,就见天空一道电蛇直直落在了他身上,电光乍起,骨骼都在莹黄光芒里忽隐忽现,还是拖着长长的电光冲了下去,与牛头的钢叉触碰—— 嘭! 一人一牛瞬间电光四溅,前后崩飞开去,老人蓬头垢面落地翻滚,浑身都徐徐升起的焦烟,那边的牛头也不好过,本就是阴神,对于这样雷劫伤害也不轻,坐在地上陷入短暂的迷茫,蹄子时不时抽动两下。 ‘师弟……’ 王玄易艰难的唤出一声,看着倒塌的阁楼前的段既卿也在艰难起来,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那陈鸢这下也该死了……被雷……’ 然而老人的目光里,那边倾塌的废墟动了动,狼藉的瓦砾、残墙被推开,陈鸢半身焦黑站在那,浑身袅绕的红丝也消减了许多。 “师弟,快躲!”王玄易大吼。 那边地上扭动,挣扎起来的段既卿摇摇晃晃走出两步,就被后面的身影扑倒,陈鸢一拳砸在他脸上。 “杀我师父!” “杀我师父……” 陈鸢双目血红,半张脸都焦黑一片,他伸手抓过废墟里的法剑,噗的插进肩头,狠狠拧了一下。 “啊啊!” 段既卿满嘴鲜血,凄厉惨叫,艰难的运起法力,一掌拍在陈鸢胸口,将其打飞,后者摔在地上,重新爬起,又扑了上去,将起身想跑的段既卿再次按在地上,剑锋狠狠劈下。 长长的血痕在胸口划开,鲜血溅了陈鸢一脸。 “杀我师父!我杀了你——” 法剑再次落下,疯狂劈砍,段既卿伸手去拦,手掌都被剁了下来,落去一旁,惨叫声里,被砍出数十道伤口,胸腔都砍的凹陷进去,露出几根断了的森森骨头来。 他瞪着眼睛,口中不停的冒着血泡,就那么直直看着夜空不断落下的天雷,不再动弹了。 “竖子!!!” 王玄易几乎瞪裂了眼看,堂堂金丹修道之人,竟被人像江湖草匪一样被砍杀而死,老人嘶声咆哮,可那边的陈鸢好似没听他的声音,又砍了几剑,才渐渐停下手,缓缓起身环顾四周,各处燃烧的火光,被雷劫劈死的身影,惊恐叫喊的身影一一都在他眸底划过,最后目光落到远处的角落。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陈鸢忍着全身疼痛,提着手中法剑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 “师姐!师姐!” 拖着两根小辫子的幼娘惊恐的跑入小院,这里守卫的弟子此时都聚集在院门口,面色仓惶的看着那边一道道落雷,任由小姑娘跑了进去。 “师姐,你快出来,山门里出事了!” 幼娘摸着偷来的钥匙,慌慌张张的将刻有法阵的铜锁打开,她是山门里长大的,将这里看做是家,如今山门遭受大难,在她眼里师姐修为高强,应该是能帮上忙的。 铜锁打开,幼娘将门扇推开,祝静姝一脸平静的坐在椅子上,听到小姑娘的话,没有动作,待到拉她的手,才勉强的站起身,到了门口将小姑娘手甩开。 祝静姝一脸冷漠,甚至有些高兴的看着远方捧剑楼燃起了大火。 “爹,女儿终于办到了,你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师姐,你说什么?”幼娘惊愕的偏过头看向身旁,一直崇拜的师姐。 祝静姝脸上有了笑容,看着远方有一道身影一瘸一拐的朝这边来,她对惊愕的小姑娘,轻声说道:“幼娘,你想听故事吗!” 她慢慢偏过脸,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勾勒出从未有过的,满足的笑容。 “我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樵夫,农闲时就在这座山里打柴,就这么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死在沧澜剑门手里,我还被他们收养,以此做为恕罪,可他们不知道,我已经能记事了……我每次看到他们,就会想起我爹,我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杀了!” “所以……我做了一个局,我看到那个人,他有一个师父很厉害……他师父疯疯癫癫,可对他很好,就像我爹对我一样,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会他的徒弟挡上一灾,或者替他徒弟报仇,杀到这里来。” “呵呵……可惜我猜错了,竟是徒弟为报师仇杀过来,还用这么聪明的方法,我怎么想不到呢,怎么就想不到呢……呵呵!” 幼娘呆呆的望着面前捂嘴笑出声的大师姐,忽然间变得陌生,她眼中泛起泪水,向后退出几步,朝癫笑的女子大喊:“祝静姝!你不是我的大师姐!!” 小姑娘擦着眼泪,呜咽的跑远,跑去另一个方向,放声大喊:“清风师伯,快救救沧澜山啊!” 远远过去的另一个院子,徐清风早已站在了院门口,望着捧剑楼的方向,叹了一口气,随后纵身一跃冲向走去那边的陈鸢。 “小兄弟,适可而止!” “滚!” 回答他的,是一根漆黑的铁链呼啸扫在风里,噹的一声砸在徐清风手中法剑,陈鸢将其逼退,猩红的眸子里,直直盯着那方院门前站着的俏丽姑娘,脚步未曾停下。 第三劫也跟着朝这边落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道而来,岂能让你独往 “陈鸢,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毁了沧澜剑门还不够吗?!” 徐清风也没了之前儒雅风度,拔出法剑一跃冲去前面,剑锋‘嗡’的一声,横在陈鸢前方。 “够?” 陈鸢看着面前的剑锋,猩红的眸子斜去一眼,咧开嘴角笑起来:“那你知不知道,我师父被杀?” “什么?!” 徐清风愣在了原地,那日与祝静姝的谈话被告到掌门师兄那里,他便被禁足院中,不准任何人见他,突然听到这样的事,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始末他多少也能猜到的,举起的法剑没有移开。 “我会给你一个公道,你不能再这样下去,天劫马上就来了,你会死的,你看看周围,你杀得人够多了。” “杀的人够多了?” 陈鸢举步继续往前过去,指尖压着剑锋,将其推到一边,声音低哑:“十万胡人我都杀了,区区沧澜山几个人呐,就够多了?在我眼里,他们连我师父一根脚趾头都填不上!” 越过徐清风,陈鸢看着那院门前的女子越来越近,微微侧脸,看去身后的徐清风,是最后的话语。 “公道,我自己讨!” “放肆!” 中正的女声暴喝,一道剑光恍如霹雳携着电光冲来,徐清风看去一眼,手中法剑祭出,唰的飞去陈鸢身后时,一粒金光先一步飞来,噹的一声将那法剑逼开。 西院剑首如月,她飞空降下,一横法剑怒目瞪去阻拦她的身影:“徐清风,你做什么?!” 然而,那边的徐清风没理他,而是看向山外的方向,下一刻,一声佛号犹如潮汐般涌来。 “我佛慈悲!” 一身杏黄僧袍的僧人踏着山外林野飞纵而下,竖着法印,朝着两人微微揖礼,言语却是充满冷意。 “藏污纳垢,是非不分,与作恶妖魔何异!” 听到这话徐清风身子僵了僵,那边的如月咬牙:“放肆!”掐起指诀,抹去剑身,握着剑柄唰的冲向对面的僧人。 “我佛慈悲!” 镇海揖礼,昂首,僧袖‘哗’的拂开,手中结印,直接一记降魔印贴着剑锋,拍在剑面上,降魔转印,化为九品印。 “大威天龙,地藏诸佛,佛珠——” 手中那串佛珠挂在对方法剑,九品印向后一收:“降魔!” 佛力映照妇人,逼得对方撤剑后退,虽说没受什么伤,可也被弄的狼狈。就这时,已经过去的陈鸢已经站在了院前,几個守在那里的山门弟子呵斥他离开,顷刻,齐齐被忽然冒出来的铁链打进院门内。 陈鸢双目血红,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的女子。 “陈……” 祝静姝看着面前半身焦黑,满身血污的男人,她想要说话的,双唇微微张启,迎来的便是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发髻都散乱下来,那侧脸颊顿时红肿。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可我爹……” 啪! 又是一记耳光狠狠扇来,直接将女子话语打断,窈窕的身影也斜斜撑去门框才没有倒下。 陈鸢安静的看着她。 “你爹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语到的后面,陈鸢一把掐住她脖子顶在门框,单手举了起来,声音拔高:“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你爹是人,我是师父就不是人了?!” 此时的陈鸢仅有的清明根本无法控制手上力道,以及澎湃狂涌的法力,掐着祝静姝,手指都快陷进白皙的皮肉里。 换做寻常人,举起来的刹那,怕颈骨就已断裂死了。 “对……不起……” 女子脸颊涨红,难以呼吸,双脚挣扎踢腾,双手去掰陈鸢的手掌,却连一根手指都难以掰动。 “放几个月前,我看见你们都得绕道走……现在,你连我一根手指都掰不动?” “住手!” 后方,与和尚再次拼了一记,没讨到好处的妇人看到爱徒受难,大喝冲了过来。此时徐清风拦下镇海,也朝那边的陈鸢大喊:“陈鸢,不要入魔,快些醒来,最后一劫将至,挡不住你要死的!” 轰隆隆—— 雷声漫过沧澜上方夜空,旋转的阴云,莹黄的电光渐渐变了颜色,化作湛蓝的天雷闪烁。 听到雷音的陈鸢,渐渐垂下手,将祝静姝放回地面,拉到身前让冲来的如月止步,他望去盘旋的雷云,看去四周燃烧的沧澜剑门,四周奔跑、呼喊、救治的一道道山门弟子。陈鸢咧开嘴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在抖动。 “把静姝放了!”如月不敢妄动,握紧剑柄,咬牙看着对面已入魔的男人,感受到磅礴的天威就快坠下,大声喊出话语:“我们帮你抵抗雷劫,这最后一劫,你现在根本挡不下来!” “我……能体会……你……心情……”祝静姝艰难的挤出一声。 “呵呵呵……” 陈鸢笑的肩头都在抖动,轻轻在女子耳边道:“你体会不了,你们做事有恃无恐,看你师父多疼你,我师父也很疼我的,可惜他不在了,哈哈哈……哈哈……” 他目光看去对面妇人,笑的更加猖獗,一字一顿:“……我能做的,就是替他报仇——” 最后的话语仿佛受伤的野兽发出咆哮,掐在女子颈脖的手猛地陷入皮肉捏住颈骨,用着全身所有力气向外一扯,血线唰的飚射出来,姣好的头颅还带着惊愕的表情,落在地上翻滚。 看到这一幕的如月、徐清风直接呆在了原地。 “静姝!!”如月发疯似得奔过去,被徐清风一把拉住拖了回来。 “哪里来的妖魔,敢在沧澜剑门放肆!” 一道威严的声音彷如天威般在夜空炸开,一道发髻披散,须发全白的老者拖着阴阳长袍从山下凌空飞来。 轰! 这时天空雷云酝酿已久,漩涡正中最后一劫:业障。 湛蓝的电光落下的一瞬,飞来的老人瞳孔缩紧,调转方向,转身冲去了山下,那是业雷,沾染不得。 “东家快躲啊!!”胖道人趴在车厢口朝着远方大喊。 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陈鸢手掌滴着鲜血,浑身颤抖不止,他望向夜空,些许癫狂笑声里,雷声模糊,幻听般仿佛有师父的声音传来。 “徒弟哎,为师可急着抱徒孙呢。” “谁敢打我徒弟!” 坐在车篷里的老头摸着乱糟糟的胡须,望着的天空:“记得给为师取一个响亮的名字,最好能吓到对方的!” 清雅而热闹的院里,老子举着老牛追在胖道人身后怒吼连连,不过是在吓唬对方。 絮絮叨叨许多的话语到的最后,是一句:“我是师父嘛,肯定要保护徒弟的。” 猩红的双目里,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陈鸢紧咬的牙关松开,“啊——”的怒吼,纵身一跃而起,青白的电光里,一个人迎向那落下的天威。 燃烧的阁楼旁,车厢轰的打开,人杰、阴神一个个木雕绽起法光,关羽、张飞、秦琼、尉迟恭、项羽、白起,也有状元袍的虬髯阴神、无常、牛头显出虚影,各持法器站在孤零零的陈鸢周围,朝他露出一丝笑容,随后齐齐撑去天空。 下一刻。 ——与那恐怖的天雷相抵。 那是轰的一声巨响,震彻山巅。 整片天地,瞬间被电光充斥,化作白茫茫的一片。 第一百三十四章 自有伤心人 十多道虚影伸出手,手中法器,与陈鸢一起撑去那道划破天地般的业雷,不同的身影,不同的声音,响彻在刹那。 “一道而来,岂能让你独往!” 轰! 巨大的雷声震彻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扩散绽放的瞬间,顷刻又飞速收回,黑暗重新席卷而回,占据了人的视野。 一道身影从天空坠了下来。 仿佛过了许久。 雷声渐渐消弭,盘旋的黑云夹杂电光也在散开远去,黑夜又变得安静下来。 噼啪! 燃烧的阁楼,支撑不住,轰然倾倒,闭着眼睛的山门弟子感受到电光褪去,这才敢睁开双眼,许久都未从震撼里回过神来。 “刚刚怎么回事?!” “我好像看见那妖魔冲去雷劫!” “我也看到了……一个人在雷电里,身边好像还有许多人影,不知他们是谁。” “……那个陈鸢掉下来了!” “就在前面!!” …… 塌去一半的捧剑楼前,老牛横躺在那浑身抽搐,隐隐有电光弹跳,呆滞的看着远处。 不远,衣袍焦黑的王玄易,披头散发的站起身来,两眼无神的看着周围,狼狈的走出几步,有过来搀扶的弟子,都被他推开,像是不认识似得,朝对方呲牙咧嘴,忽地又露出笑容。 “哈哈……着火了……哈哈哈,打雷了,要死人了……” “妖魔来了,要杀光你们!” 他目光扫过四周还在燃烧的阁楼,遍地的死去的和未死的一個个人影,竟癫狂的脱下衣袍,拖在地上跑来跑去。 “掌门怎么回事……” “可能……疯了。” 不少弟子回过神来,看着那边疯跑的掌门,脸上露出了担忧。牛车里的孙正德悄悄探出脑袋,听到外面那帮沧澜弟子谈话,摸着手中桃木剑就要冲出去阻拦,可陡然看到一道身影从外面腾空而来,吓得又缩回车里。 “妖魔毁我沧澜!!” 苍老的声音陡然响彻,着阴阳长袍的老者从天而降,周围弟子许多人并不认识这个老人是谁,待那寻老者的一个同门弟子气喘吁吁的回来,这才向众人解释道:“诸位师兄师弟,这是镇魔窟的师叔祖!”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才齐齐拱手躬身:“拜见师叔祖!” “嗯,还算有礼貌。”老者面容尖黄枯皱,须发雪白,双目却是异常威凛,如有刀锋暗藏。给众山门弟子感觉,比之掌门王玄易,还要来得威严,老人看去四周倒塌、燃烧的阁楼,火光里,全是一地呻吟,或已死去的弟子,顿时皱起眉头。 “掌门王玄易呢?” “回师叔祖……掌门在那边!”一个颇年轻的弟子小心翼翼的指去捧剑楼附近,一个只剩亵衣,将长袍舞来舞去的身影。 “王玄易!!” 那老人大吼一声,将那疯跑呼喊的身影震了一下,随即迷茫的看了看四周,又咧开嘴露出痴态,坐去地上将那柄金纹剑捡起来,在手里抛来抛去的玩耍。 “师叔祖,掌门他……好像疯了。” 须发皆白的老者听着旁人的话语,并没有开口,目光看着疯癫的王玄易抿了抿嘴唇,随后偏去前方,一具焦黑的身影躺在空荡荡的广场角落,便带着一众弟子大步走了过去。 “我佛慈悲!” 一声佛号喧来,距离焦黑的身影不远,镇海和尚同样狼狈,僧袍残破不堪,单掌竖着法印走到那老者前面,微微揖首。 “师叔祖,这和尚跟化为妖魔的陈鸢是一伙的!”有弟子认出他来,指着镇海大吼。 “师叔!” 如月、徐清风也跟着赶来,站在镇海背后一侧,朝那边阴阳袍的老人拱手施礼,没想到当年被罚留在镇魔窟的师叔竟然上山来了。 老者看着他俩,眯了眯眼,只是点了点头,看去面前的和尚。 “一个出家人掺和这样的事,佛前苦修算是白废了,老夫给你两息,赶紧让开,滚出沧澜剑门!” “牙尖嘴利,搬弄是非,咄咄逼人,不是泼妇,便是歹人。” 镇海未曾挪动一下脚,从胸口猛地扯出袈裟,当着众人面前披上,竖印一礼:“我佛慈悲,劝诸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呵,看来你是不走了。” 老人笑着点了下头,袍袖下手掌如剑唰的挥出一道寒芒,镇海急忙御印嘭的挡下,身子被硬生生向后推出十多步,每一步都踩裂地砖,留下龟裂的脚印,站定后,嘴角赫然溢出丝丝鲜血。 “元婴……” 镇海眸底终于泛起一丝情绪,他看了眼地上生死都不知的陈鸢,掌中迅速变印。“十方诸佛,大轮净土,大罗法咒,般若波罗蜜,袈裟!” 扯下袈裟手中飞旋,顿时抛去天空笼罩那老人,直接将人裹住,只剩脑袋在外面,随着法咒飞快在镇海口中念出,那袭袈裟肉眼可见的收紧。 老者挣了挣,见无法挣脱,显出一丝惊讶,口中也喝道:“天胧!” 言出法随一般,捧剑楼轰然倾倒,就见平日悬挂剑楼前的那柄铭文古剑绽放暗沉的法光,冲破楼檐升去夜空,化作一道流星直接刺向老人。 剑意排山倒海般席卷开来,老人身上缠裹的袈裟,仿佛受到刺激,陡然一松,迅速飞回镇海手中。 嗡! 古剑轻鸣,在老者手中轻轻舞动,拄去地上,一道道裂纹瞬间自他脚下蔓延开去。 “天胧剑……原来还一直有灵性。” 徐清风、如月惊讶的看着那柄挂在捧剑楼许多年的古剑,想不到竟有这般威力。 镇海警惕的看着老者,以及那把灵剑,擦了擦血迹,举步走回到原来的位置,大抵意思就是不让开。 “好,老夫重出镇魔窟,那就先拿你试剑!” “沧澜剑门这位前辈,若杀了这和尚,万佛寺可是要寻你麻烦的!” 天色蒙蒙发亮,那道声音过来的方向,沧澜山门下面,三个道士身负桃木剑,手挽拂尘正看过来。 正是施展法术连夜赶来的玉晨、云龙、云贺三位道长,玉晨微微揖礼:“听闻贵派有位前辈烦了大错,被其师兄罚在镇魔窟面壁思过数十载,没想到还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前辈。” “呵呵,没错正是老夫李骢云!”老者也不忌讳,轻笑起来,抚着颔下一尺白须,“三位是天师府的吧?你们记性倒是好,什么都还记得,不过有一点别弄错了,是老夫自愿下镇魔窟,掌门之位,也是老夫让给我师兄,而非犯大错,在老夫心里,就没错!” “对与错,贫道三人不与前辈纠缠。” 玉晨一掀拂尘拱了拱手,旋即大步走来,看去地上焦黑的身体:“这位陈鸢,贫道三人要带他离开,还望前辈许可?” 李骢云笑出声来:“老夫为何要许可?!” “这是天师吩咐的。” 老者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你家天师还活着?那改日老夫去拜会拜会,至于这人,毁我沧澜剑门,害死……” “是你们先害了他师父,贫道三人当时就在场!”云龙自广威城下后,性子大改,手中桃木剑化作一柄古剑呯的柱去地上:“还有,他师父可能是我天师府六代祖师,若证明是真的,天师府还要向贵派讨一个说法!” 这话一出,不仅李骢云笑容僵了下来,就连那边的如月、徐清风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天师府乃朝廷认可,又是北方第一大宗,门中弟子可谓遍天下,民间百姓,到修道各门都有极深的关系,真要讨一个说法,沧澜剑门怕是灭顶之灾。 “沧澜剑门出了这么多不争气之辈,天师府是该鞭策一二,既然要说法,老夫给你们!” 李骢云抬手就是一记手刀,那边疯跑叫喊的王玄易,手臂瞬间拖着血线冲天而起,惨叫着跌坐到地上,痛的疯狂打滚。 “这个说法,可还满意?” 玉晨三人也被这老人说动手就动手的性子给吓了一跳,那王玄易,三人是认识的,就算眼下疯了,可也是一派掌门……不过眼下,他们是来救人的,之后再由天师定夺。 罢了,三人拱了拱手,径直过去将地上的焦黑身体抱了起来,又告辞一番,转身走去山下。那边牛车里的孙正德见状,急忙冲出来,去拉起还在迷糊的老牛,套上缰绳,挥着鞭子迅速跟上。 老牛迈着蹄子机械的跟着,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俺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了人身、双臂,还拿着一柄钢叉,好生厉害!’ 他用着并不多的妖力与车内那木翁里的原鬼差说着,后者此时还处于天雷余威里,神魂都在动荡,听不进老牛的话。 …… “怎么样了?” 一路前行的三位道长与山脚等候的几个道士汇合,连忙查看了陈鸢的气息,云龙云贺焦急的看去,玉晨叹了口气,摇着头将手收了回来。 “气息全无,魂魄离体……救不回来了。” 镇海跟在后面,道了一声佛号,闭着眼将脸偏去了一边。 “陈道友又无亲人好友,就带回洛都。”云龙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师徒两人前后都死了,心里也有些难过的,“洛都,至少还有朝廷赐给他的生祠,葬在那里也是应该的。” 赶着牛车的孙正德在一旁听完,听到陈鸢身死的内容,浑身颤抖的走了出来,噗通跪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回过神来的老牛,也跟着流下眼泪。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半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你们知不知晓?” “可是沧澜江那边?” “看来老兄也听说了,唉,这什么世道啊,胡人刚走没多久,这南边忽然天降异象,雷鸣大作,黑夜都瞬间变成了白昼。” 南来北往,前去洛都的官道上,三山五岳的汉子,也有长途跋涉的商贩、旅人进出路边的茶肆,在此歇脚,喝上一碗解暑的凉茶,啃上一口充饥的粗粮饼子,与旁人说起途中稀奇古怪的见闻。 “莫不是有妖邪作祟?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出现这样的怪事。”邻桌有人接上话语问了起来。 黑夜变成白昼,放到哪里都是让人惊奇万分的,茶肆内,一桌桌客人都停下喝茶吃饼的动作,安静的等着刚才开了一个头的汉子说起下文。 那汉子也不藏着掖着,喝了口凉茶,扫过四周,继续道:“或许诸位不信,觉得在下吹嘘,到时你们将来要走沧澜江那边,可像当地百姓问问就知。当时在下拉着货物过沧澜江,天色已黑,就在江边一個小镇住宿,天气闷热睡得迟,刚一阖眼,哎哟,雷声滚滚而来,那声音震的门窗都在抖动,镇上百姓好多人家都跑了出来。” 见汉子停下,正听得起劲儿的一帮商贩旅人赶忙催促:“然后呢?倒是快说啊。” “……然后,我立马起床,将同伴也都叫醒,以为是要下暴雨,赶忙去院里将货物遮掩好,省得被雨淋湿了,结果一出门,就见天上阴云密布,少说有十七八里,云里全是雷光闪烁,吓人的很……可是怪就怪在只打雷不下雨,就罩在沧澜山头,不停的打下去!” 听到这番话,众人脑中像是浮现出那画面一般,那万千天雷密布山头是何种场面,想想就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会不会是有妖怪渡劫?”走南闯北的汉子听的传闻多,故事也多,陡然便想到一些志怪小说里的言论,“以前听闻妖怪需经历天劫方可化人,或者得道成仙都要历雷劫,兄弟莫不是瞅到这咱们常人难见的事,这运气当真没谁了,之后买卖定做的风生水起,不如咱们沾沾兄弟的光,请咱们一顿如何?” 稀奇古怪的事,许多人都当做故事听听就好,眼下见有人起哄,免不了跟着起哄大笑,让刚才说故事的那汉子请诸人付茶水饼子钱。 “让你们听了故事,还要请你们喝茶吃饼?!想得倒是挺美!”那汉子也不是没主见的,朝众人笑骂几句,将这事给遮掩过去,“我就是请那边那位师傅,也不请你们!” 他说的是茶肆右边角落一个背坐的僧人,凉茶、素饼,听到热闹引到身上来,冷峻的面容只是淡淡笑了笑,朝众人礼佛一拜,给店家付了钱,便拿了叠好的袈裟,迈着破了线的僧鞋大步走出茶肆,往东而去。 偶尔停下,镇海和尚转身回望洛都的方向,像是给那边的好友道别,竖印躬身,喧了一声:“我佛慈悲!” 沐着初秋的残阳,拖着一身破烂的僧袍上路,大抵是万佛寺去了。 在他身后渐渐远去的洛都,风吹黄了叶子,脱离树枝打着旋儿飘去街道,随后被疾行的马蹄踩在了蹄下。 夕阳落下。 快马奔入皇城,玉涧关的战报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京城,正在特殊朝议的皇帝愤慨的挥着袍袖,拂过金黄的龙首。 “朕要振兴国家,与奖赏一个修道中人并不冲突,诸卿再三阻扰是为何故?樾劼人北退,诸将士有功,皆已封赏。而那修道中人亦有大功,朕邀他入朝,有何不对?!” “陛下,方外之人当闲云野鹤,怎能入朝?何况陛下已册封他为真人,还立了生祠,说不得已是足够了。” 公孙伦那手指点着他们:“你们哪,就是看不惯,也看不透!胡人祭师随军南下,都敢用法术杀我军民,天师府却只能与祭师斗,朕需要什么,朝廷需要什么?你们这帮人恐怕心里也清楚,这怕有这样的修道中人入朝,一旦破例,就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分走了你们手里的权利!!朕说得可对?!” 朝廷安静了片刻,上方的皇帝正欲说话,此时有宫中侍卫捧了一个圆筒进来。 “启奏陛下,西北加急!” “呈上来!” 公孙伦被人打断话语有些不爽,但听到是西北军情,还是忍下怒气,一旁侍候的宦官迈着小步飞快走去殿门,将那圆筒取过来,在御阶前当着皇帝面将封口除去,从里面掏出一张加急文书,双手捧着,恭敬的呈到皇帝面前。 书信展开,公孙伦看着上面话语,原本蕴有怒意的脸,顿时笑了起来:“这下,诸卿可要没话说了,你们看吧!” 说着,将手里的加急文书丢给宦官,示意给众文武传阅,到的后面,宦官干脆站在中间朗读出来。 当听到西北军将只凭东拼西凑的军队在一个修道中人法术下,一路杀到沮乞人都城奴沧城,斩首十万级,一个个惊在了原地。 这样的功绩,放到何时都天大的功劳,不仅那位修道中人要入朝为官,他们阻不得,就连那边的西北兵将想要再次往上提上一级,他们也顾问不得了。 公孙伦摩挲着龙椅上的龙首,很满意朝中文武这副表情,心里也畅快至极,那位修道中人当真是他福将啊,一登基,对方就将樾劼人杀的仓惶退走,如今更是不声不响杀到关外胡人都城,虽说先斩后奏有些逾越,可到的此时,他岂去在意这些。 到时史书上一记,那还不是他这个皇帝英明神武? “诸卿,朕要封赏,大大的封赏,可不要阻拦了!若要阻拦,也可,你们谁带兵去把樾劼人打了,朕就听你们的话?!” 龙言斩钉截铁的落下,令得朝堂一片安静,可惜皇帝并没有高兴多久,他遣人去往天师府驻留京城的小院,想要托他们去寻寻陈鸢的下落,可传回的消息,令他,以及朝中文武惊诧。 “死了?” 带回消息的宦官点了点头,跪在地上轻声道:“回禀陛下,玉晨道长是这样说的,杀伤十万人,惹怒老天,降下罚雷,身陨魂灭。天师府诸位道长,将他葬在了陛下建的那座生祠下方。” “天不允……” 公孙伦沉默的坐去龙椅,刚刚才生起的强国之梦,短短一瞬就碎去了。 好半晌,他才开口:“拟旨!” 皇帝抿了抿嘴,看着朝中望来的一张张文武脸孔,轻声道:“陈鸢者,纵有伤天和,可也为国出力,为百姓伤及自身,大功也。天威不容,可朕之一朝当感恩戴德,今日,撤去真人之号,封其真君之名,立庙永世受得香火,以正其为我大晋付出之功劳不可磨灭。” 言罢,公孙伦起身走去符宝郎,取过印玺,望着已拟好的圣旨上写下的内容,最后重重盖了下去。 一道常人难以看到的光芒在圣旨荡开,一缕泛着光的气息从皇宫升起,划过黑尽的天色,落去城中某处生祠,穿过屋顶,穿过一张张画满符箓的黄绸,落在正中一座青衣神像上。 梆梆—— 城中响起了打更的声响,打更人敲着梆子,后颈插着灯笼喝着语调走过街巷,薄薄的水雾里,有着两道长长的身影缉着一个百姓的魂魄飘了过去。 “我……就死了?我不服……” “不服?去见了城隍再伸冤!”阴差声音沉闷,用铁链锁着那魂魄双手拖着在雾里穿行,那阴魂不干,一边飘着一边挣扎,路过某处时,阴魂指着那边的生祠,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像是一缕青烟坐在檐下,不由喊道:“那里也有一个鬼,你们怎么不抓?!” 两个阴差看了一眼,奇长的手臂抬起,一巴掌扇在那阴魂的后脑勺:“乱指什么,洛都城隍从这边路过,都要向他作三个揖,谁敢拿?!” 说着,两个阴差绕着那生祠迅速飘远。 远远的,那建筑外的院落,一道薄薄的身影坐在石阶上,看着逃远的两个阴差,失笑的摇摇头, “怎么就变魂魄了?!” 陈鸢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神像,只记得冲向雷劫,后来神识清醒过来,就是变成眼下的状态。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真君庙奇事 “一直说降妖除魔,修道修仙,这下好了,先修成阴鬼了,哈哈!” 陈鸢坐在坐檐下,看着双手、双脚,从未感受过这种魂魄离体的状态,若换做普通人早就慌的四处寻找活过来的方法。 可陈鸢没那么着急,甚至好奇的摸来摸去,除了一团显出身体轮廓的阴气,便什么也摸不到。 随后试着查探体内的法力,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法力存在的迹象。 “这倒是忘了,一身修为皆在肉身……眼下自己只是魂魄,还不是正常死亡,法力是带不走的。那我身子在哪儿?可千万别给我烧了。” 陈鸢起身回望,依稀感觉到一种熟悉的联系,循着感觉来到他神像前,没有彩绘,只是寻常的石头雕琢,落到眼里,却隐隐绽放一层金光,触及指尖,有种亲近温和的感觉,就像属于他的。 敕封? 灵显真君? 也对,真君活人是没有的,大抵知道自己死了,结合之前杀胡的事,皇帝给自己一个新的敕封,这样也……嗯? 陈鸢注意力落到神像后面,神台与后方的神龛相差两丈,平整无物,但铺砌的地砖明显是新砌回去的,他将手放在地砖上,顿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身体就在下面,还装在一口棺椁里。 试着想要钻下去,却有数道光芒蜿蜒生成,一股刺感从地砖下面直透上来,那是天师府的金身驱魔符箓。 “也就说,后面天师府的人来了,将我身体带回洛都?” 陈鸢微微皱起眉头:“只是为何要用符箓封住?怕我身体尸变?” 望着神像细想时,一股生人的气息从外面过来,黑夜里,昏黄的灯笼光摇曳,一个身形微微佝偻的男人提着一盏灯笼进了祠堂,放去门边地上,去存放香烛的箱子里,数了一炷香点着。 “恩人,点香了。” 男人走到神像前,仰头望去保持挥袖施法姿态的神像,双手捧着长香敬了敬,插去香炉,回头又朝门口招了招,“玉儿,快些进来,给真君上香。” 祠堂门口,果然有個小人儿怯生生的朝里瞅着父亲。 听到话语,这才迈过门槛来到男人身旁,看着对面高高的神像,拉着父亲的衣角小声问道:“爹,他是谁啊?” “他啊,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快,快跪下给真君磕三个响头,保佑你啊,长命百岁,一辈子平平安安。” 陈鸢自然认得那男人,正是徐怀遇,怎会在这儿? “徐校尉?”刚喊出口,陡然才想起,对方是听不到的,不过那边的男人还是愣了一下,像是感受到什么,朝周围望了望。 “爹,三个响头磕完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嗯,走吧。” 儿子的话语打断了徐怀遇疑惑,点了点头,微微佝着腰身,捡起地上的灯笼,唤了句:“小心门槛。”便牵着儿子出了祠堂。 陈鸢跟在后面,就见父子俩过去的方向是几间瓦房,曾在临江见过的徐夫人正在门口等父子俩回来,一旁,还有几个女童,笑嘻嘻的说着话,或追逐打闹,等到一家人都回到屋里。 昏黄的油灯剪着人影投在窗棂,有着平淡的话语从里面传出。 “夫人,你跟着我到了这儿,往后没有那么多锦衣玉食,心里可有埋怨?” “夫君说哪里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螃蟹横着走,妾身觉得啊,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夫君出征的那些时日,妾身每天都提心吊胆,现在就不担心了,天天能看着你,看着孩子们,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至于日子嘛,临江的宅邸也卖了,够咱们在这儿生活的。就是这两日妾身来了这边,为何感觉夫君心里有事?” “……夫人还记得临江时救咱们玉儿的那位高人吗?” “记得。” 房里沉默了片刻,徐怀遇轻声道:“半月前,先生故去了,是天师府的诸位道长带他回来,安葬在这生祠里。为夫这半月心里难过,见到你们,又不敢跟你说,生怕忌讳祠中有……” “妾身不会的,高人生前心善,妾身觉得就算故去,也该是善魂。明日一早,就由妾身给先生敬一炷香吧。” “嗯。” …… 陈鸢在窗外听了许久,心中思绪复杂,想不到徐怀遇竟来了这里做起了庙祝,还将远在临江的妻儿一并接了过来,就为了报恩。 他沉默的转身,沿着生祠去往后面看看,待看到停放在那里的牛车,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就连老牛也在,正趴在徐怀遇为他搭的草棚里瞌睡,似乎感受到什么,猛地睁开牛眼,不可置信的眨了几下,顿时‘哞’的叫了一声,从草堆上弹跳起来,将棚顶都给掀的动了动,撒着蹄子,就朝陈鸢冲了过来。 陈鸢见它能看到自己,心里同样高兴的紧,连忙抬手去摸,那边硕大的脑袋也想要上去蹭一蹭,却是直接从伸来的手掌,以及身体穿了过去。 ‘主……主人变阴鬼了?’ 老牛诧异的张着牛嘴难以阖上,回头用着妖力朝车厢里唤了一声:“老王出来!” 片刻,一张椭圆长脸虚弱的探出,想来之前的天雷对他伤害极大,到的半月,才勉强恢复一些。 一人一鬼私下里熟络的,听到老牛喊他,才从木坛里显出半截身子探出车厢,还没问便看到了那边阴气袅袅的身影,那双鬼眼顿时睁大。 急忙飘出,那细长的身子跪去地上:“王兆远拜见真君!” “起来。” 还能见到有说话的人,陈鸢脸上笑容就没断过,可惜现在他法力尽失,还不知道能不能压得住这一牛一鬼,不过片刻他就放心了,一牛一鬼依旧如从前那般恭敬,陪在左右说着这半月以来发生的事。 “那位胖道长几日前跟着天师府的玉晨道长走了,临走时,还来祠堂拜祭过真君,哭着说他这次回天师府,一定用心学道法,将来替你报仇!” “报仇?我记得我是被天雷劈死的……他还能找老天爷麻烦?” 其实这句是陈鸢的玩笑话,听到孙正德要替报仇,就算是鬼体,也能感受到那股暖意,两人嘴上是主雇的关系,可实质上早已是兄弟般情义了。 知道胖道人没事,陈鸢也是放心,在王兆远絮絮叨叨的话语里,他飘去车里,看着那些依旧一尘不染的木雕,朝他们作揖轻唤,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真君,那日你迎向天雷,他们都跟着飞出来了,围在你身边一起将那道劫雷抗下,小的认为,真君魂魄不灭,或许都是这些神人们保佑。” 做过阴差,王兆远自然是有些见识的,此时他的话语也点醒了陈鸢。 “如此说来,他们也被天雷波及,暂时陷入沉寂的状态?”大抵想通这一点,陈鸢也朝车里所有的木雕一一叩拜,“兆远,等会儿,你将这些神人都搬去我神像下面,这处香火,我岂能一人独享。” “是!” “我既然为此庙真君,往后你便在这里做一个鬼差,听我调遣!” 终于不用待在木坛里了,王兆远那张椭圆鬼脸高兴的裂开大嘴露出满口尖牙,跪去地上又叩又拜,这可是又当差了。 随额头触去地上,一道淡淡的金色落在了王兆远额头,就连陈鸢都愣了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他乃此庙之主,敕封一个鬼差也在合情合理的范围。 “对了,我那根无古柱呢?” 看了车里一圈,除了那根黝木还在,却是没见着那根大柱子。地上的王兆远急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飘到前面。 “回真君,是老牛怕有人将它带走,将无古柱顶到堂后面了。” 陈鸢跟在他后面,果然看到了歪斜倒在地上的木柱,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陈鸢的气息,陡然生根抓住地面,直挺挺的翻了起来,无数须茎像是脚一样在地上爬动靠近陈鸢,将半截柱身晃来晃去,显然在表达情绪。 陈鸢虚无的摸着柱身,笑着道: “我现在暂时也要栖身庙里休养一段时日,之前答应带你去看看大千世界,怕是不成了,你若还愿留下,就在庙侧生根发芽,若不愿,我便还你自由,去往他处。” 无古柱反应也简单,麻利的爬动须茎来到庙侧的空地扎根下去,顿时拔地长了一节,伸出许多小枝桠,甚至还有许多叶子,变得枝繁叶茂,在风里轻摇。 只是叶子形状千奇百怪,让人看上去颇为怪异。 大伙都还在,这是陈鸢心里最为高兴的地方,只是可惜唯独少了师父,不过为他报仇,毁了大半个沧澜剑门,亲手杀了仇人,已是最大的极限了。 “待重新摸清修行之道,去拜会此间城隍,不知能否托他打探到师父的魂魄。” 大抵这样想着,陈鸢回到祠堂,望着神像轻飘飘的飞了过去,与神像融为一起的刹那,那毫无生气的石雕,顿时变得栩栩如生。 …… 金色的晨阳随着殿门缓缓推开,倾泻进来,照在神台的石像上,准备上香打扫的妇人看到神像微微有些出神,像是见到活人一般,再看那神台站满了木雕,急忙转身跑去叫来丈夫。 此时的徐怀遇呆呆的看着庙侧升起的大树,他印象里,昨晚明明都还是没有的,待走近摸去树身上刻着的人物雕纹,眼眶竟不自觉的湿红起来。 “恩人……” “夫君!” 妇人快步跑了过来,看到枝繁叶茂的大树,也被惊住了,不过她还是将祠堂里的事告知了丈夫,徐怀遇当即跑进了堂里,看着栩栩如生的神像,以及下方站满了的木雕。 他将妻子唤到面前。 “恩人还在……他应该是在告诉我们,也要在庙里给这些木雕立像!” 不久后,真君庙忽然长出大树,神像一夜栩栩如生的事已在城中传开,一时间并不算大的祠堂人满为患。 有不少曾来祭拜过的百姓,兴奋的告诉周围人这里如何如何灵验,令得几日里,庙前人来人往的过来叩拜,那颗大树也披红挂彩当做神树祭拜。 甚至还有人打听到真君生前一些事,摆了木雕戏在那兜售,或表演,吸引过往的香客,渐渐形成了一道庙会的盛景。 陈鸢站在庙前看着热闹而繁杂的一幕,正笑着,陡然旁边有个孩童呆呆立在原地,正望过来。 孩童看了看里面的神像,又看了看面前的身影,忽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还是叫了一声:“神像活了啊!” 转身就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庙前子哭父 灵显庙前,人潮涌动,简陋的戏台粗糙的木雕在伶人手中舞动,演着道听途说而来的故事,或加油添醋一番,打杀胡人,引得过往行人驻足观看。 也有听奇闻而来的城中远处的百姓,垫着脚尖伸长脖子眺望,看到远处庙侧枝繁叶茂的大树,顿感神奇。 “当真长出一颗大树,记得四日前,我还打这里过,那时根本没树!” “会不会是那驼背的庙祝趁夜半时分,偷偷栽上的?” “瞎说,那么大一棵树,就算十几个人也不可能没一点动静,这附近百姓难道全都听不到?” “过去看看土是否翻新便知!” 絮絮叨叨的市井闲谈自然也令得旁人想要一探究竟,人潮一时又开始汹涌起来,朝着披红挂彩的‘神树’涌去。 也有虔诚的香客,提了装有香烛的篮子,步入祠堂跟在其他香客身后跪下,祈求平安,或求取钱财、家宅安宁一类。 人群里,一个孩童磕完头起身出来,偷偷望了望周围,明显没见着那神像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挤着涌来的人群出了真君庙,飞快往南跑回家去。 承宁坊位于城南大街,小孩一口气从庙里跑回家里,累的气喘吁吁,推开院门,父亲正坐在檐下喝水,见儿子回来,摸了摸他小脑袋。 “跑这么急,干什么去了?咳咳咳……” 说上几句,汉子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旁的孩子乖巧的将地上那碗温水端起,捧给父亲喝,轻声道:“我去真君庙给爹爹祈福了,听外面人说真君庙很灵验,前日更是凭空长出一棵大树呢。” 孩子话语天真无邪,也懂事,让汉子高兴的将儿子搂了搂,他自然是不信这些的,自己这病也有时日了,要是神仙有灵,拜了那么多座庙,看了那么大夫,也早该治好,岂会拖到如今,不能出去找活,家里也没了钱使唤。 一旁,孩童见父亲沉默,以为是他不信,便说起昨日他偷偷去庙里的事。 “爹爹,孩儿前日还看到一個人,旁人好像看不见他,就站在庙门,跟里面的神像长得一模一样,还穿着一样的衣裳,会不会就是真君啊?” 听到这话,男人回过神来,连忙捂住孩子的嘴,虽说他不信这些,可终究怕真有什么东西让孩子给看到了,说出话引来麻烦。 就在这时,敞开的院门,一个妇人端着簸箕满面春风的回来,看到爷俩在檐下嘀嘀咕咕,脸色沉了下来,不知嘟囔了什么,施施然走去灶台。 父子俩也就不敢多说话了。 …… “香火成道果然比修行来的快……” 此时的真君庙里,烟气袅袅飘过神台上的神像,陈鸢宿身神像,比之前魂魄更加凝实不说,隐隐感觉到有法力开始积攒,与神台下方的身躯的联系,也越来越清晰。 从神像双目望去,能看到每个从庙里进出的百姓头顶,有着祸福的颜色,漂浮黑云既是有灾祸而来,若有红色烟气,则是危险临近,倘若是人身后出现淡淡金色光晕,则说明不日有贵人相助,或是好运连连…… 不过陈鸢还看得不是很透彻,但这方面他第一次接触,颇为新鲜,尝试着伸出手,将一个虔诚的老妇人头顶一朵黑云拨去,刚刚积攒的法力便去了些许,那老妇人头上的黑云也淡薄了下去。 反哺而来的,便是老妇人这两日过来还愿,脸色喜气洋洋,精神头比之前来时好了不少,供奉的香火,叩拜的虔诚,都化作一缕缕丝线飘来神像。 这就是立庙坐食香火的好处,难怪乡野之间多有吸食香火气的山精野怪。 感受到那丝丝反哺的东西,陈鸢能感觉到之前会的法术,能在香火之力下挥使,就是不知效果还会与原来是否一样了。 “今日那小孩怎么没来?” 这又是第三日了,除了前两日他还看过那孩子过来,到今日却是没有他身影出现,能有生人看到他,那可是少有的。 ‘小孩子心性,热头劲儿一过,不过来也是正常的事。’ 眼下重新积攒了法力,陈鸢试着重新唤醒关张他们,但还是没有反应,想着沉入神识去往另一方天地的真君观,可试了几次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难道还是需要回到人身才成?’ ‘那如果我重新雕琢木雕呢?’ 有了这念想,陈鸢等到夕阳落山,庙里香客渐渐离去,天色渐沉,庙侧的客房亮着昏黄灯火有着孩童嬉笑说话飘来。 夜深人静。 陈鸢飘出神像来到庙侧的空地,听着那边渐渐睡下的徐怀遇一家,来到无古柱前,抬头仰望了片刻,伸出手触及上面浮雕。 随意从浮雕挑出一人来,想要雕琢,可惜没有动静,反而令得无古柱颤抖起来。 还没等陈鸢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一根树枝鼓起了一个小包,随后慢慢鼓涨变大,扭动着显出了些许人形的轮廓。 难道是用这种方法雕琢? 不过看到这一幕,陈鸢忍不住失笑起来,这跟结出人参果相似啊,他再次抬手按去上面,渡去法力,顷刻间,那人形的轮廓更加清晰,显出了衣袍、面容,呈一手握着葫芦,一手握着宝剑,横卧喝酒的姿态。 只是传给陈鸢的气息,很微弱,不像自己亲手雕出来的那般可以直接显化。 ‘或许还要等些时日吧。’ 大抵这样想着,陈鸢在周围渡步走了一圈,老牛、鬼仆王兆远像是跟着巡视领地一般在后面转悠。 “不用跟着,待过几日法力再恢复一些,我去城隍那里看看,顺道见见还在城里的天师府道长。” 让一牛一鬼散去,陈鸢重新回到神像内沉睡下去,养一养今日的香火供奉。 清月被夜云遮去。 冷清的街道上,陡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双小脚跨过青石铺砌的地砖,孩童的身影从黑暗里跑出来。 待看到前方只有一处灯火亮着,孩童停了停,见是真君庙,捏了捏小手,还是冲了进去,红着眼睛,推开殿门。 “真君,你赔我爹爹!” 正是来了两日的孩童,他指着前方神台上的神像,哭喊起来。 “我这两日都来拜你,为什么不保佑我爹爹啊……他从来不做坏事的……为什么要让他死,你不是很灵验的吗?为什么拜了你,我爹爹还是死了啊!” 孩童的哭声回荡祠堂,泪眼之中,那神像目光威凛,像是活人一般注视着他。 第一百三十八章 狠毒之妇 “他们都说你灵验……可一点都不灵,爹爹明明好好的,忽然就倒床不起,娘说爹爹死了。” 男童衣衫陈旧,布鞋前面透了一个洞,拇指露在外面,他擦着眼泪哇的哭出声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吸气,哭的伤心。 那神台上,神像里的陈鸢皱起眉头,那孩童头顶隐隐一朵黑云飘荡,说明并非假话。可若人真死了,他也没办法将其救活,而且又是怎么死的,陈鸢也需要查探,不可能直接显身出来大包大揽。 “小孩,你家大人故去与我是否有关,我自会查看,若有关系,还你一个公道。” 神像里,陈鸢的话语陡然响起,将那孩童吓了一跳,哭声直接止住了,愣愣的看着神像说不出话来。 “你是谁家孩子,为何在这里哭诉!” 这时,有声音从外面传来,徐怀遇提着灯笼站在外面,想来是被孩童的哭声惊醒赶来查看,见是一個小孩,顿时放下心。 那孩童见是庙祝过来,抽着气看了眼真君像,跪去地上磕了一个响头,不等徐怀遇再问,起身飞快跑了出去,消失在夜幕里。 “恩公,受扰了。” 徐怀遇心里清楚神像里,陈鸢的魂魄多半是在的,可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提着灯笼转身去关上殿门离开,回到屋内,吹灭了灯笼,揭去单衣在妻子身旁重新睡下。 幽幽的月光划过窗棂,无古柱沙沙的拂响枝叶,沉入睡梦的脸庞微微蹙起眉头,模糊中仿佛有声音唤他。 “徐怀遇……” 陈鸢的声音像是从祠堂里传来这边的屋里。 “刚才那孩童家住城南承宁坊,言其父死的蹊跷,你明日去查探一番。” “恩公?” 梦里呢喃一声时,那声音又过来了。 “你屋里的桌上,有我法器,拿在身边,若遇上危险可呼我名讳。” “恩公!” 梦里的男人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一旁熟睡的妻子也被他吵醒,忙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却发现丈夫双眼湿红,徐怀遇摇摇头,忽地想起梦里的话语,急忙掀开被子下床,在妻子疑惑的目光里,吹燃了火折子,将油灯点着。 就见破旧的圆桌上,果然放着一根木棍,仔细一瞧,正是供奉在神台前的那根黝木,上面多环节可如铁鞭挥舞。 想到梦里来自陈鸢的嘱托,徐怀遇双手捧起黝木,将门扇打开,朝祠堂的方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怀遇敬尊真君吩咐。” 妇人见门口的丈夫,尤其手里拿了一个像是铁鞭的东西,也是吃惊不小,急忙问发生了何事。 “夫人,刚刚恩公在我梦里说话,吩咐为夫去做一件事,你看,这就是恩公赐我用的法器……”徐怀遇像是献宝似得,将手里黝木给妻子看,只是如何使用,还需要唤真君名讳,眼下他自然是不敢随意乱唤的。 一旁的妇人,打扫过祠堂,自然见过供奉在神台上的这根黝木,刚还疑惑怎么到了屋里来了,眼下听到丈夫这般言论,惊的合不拢嘴。 虽说当初见过高人法术,可这般玄奇之事真落到自己头上,终究是敬畏的,急忙学着丈夫的模样,朝着祠堂礼拜,那表情比徐怀遇来得还要虔诚。 “恩公这是显灵了,交托夫君的事,可一定要办好。” 临到睡觉,徐氏都不忘叮嘱一番,到了翌日,早早起床,还赶了一堆干粮,准备让丈夫路上吃。 “娘子……呃,恩公让我做的事,离这不远,用不着干粮,为夫去去就回。” “啊?”徐氏擦了擦手上水渍,看到自己,烙了十几张饼子,不由捂嘴笑起来:“都怪妾身,倒是忘了问夫君去办何事,还以为跟军伍时一样,要出一趟远门。” “一张足矣。” 徐怀遇拿了一张饼子朝妻子扬了扬,随后便将那黝木插在腰带,大步出了门,此时真君庙前亦如往常热闹,见到庙祝出来,纷纷跟他打招呼,也有惊呼的声音喊道:“快过来看啊!” “哎哟,果然是神树,上面结出一个人来。” 徐怀遇啃着饼子看了一眼,是拿着酒壶、怀抱一剑的儒士,只是五官尚未长开,看不出相貌来。不过知道乃是恩公之灵在护佑这方,顿时挺了挺胸膛,尽量让微佝的背脊打直挺了,拿出当初军中的威严,挤着人潮去往城南。 真君庙奇事传开,不少人在庙里见过徐怀遇,知晓他是庙祝,一路走到城南,都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寒暄几句。 这倒也让徐怀遇好开口问路,沿着对方指去的地址,一路来到承宁坊这边,寻了路上问起这坊间可是有新亡。 “哎哟,是徐庙祝啊,你咋知道承宁坊的老程家死人了?” “哦,昨夜他家孩子深夜跑到庙里向真君祈福,哭哭啼啼的,问也不说,这一大清早不放心,就寻过来看看。” “庙祝当真热心肠。” 被问起的是个茶摊的老汉,摆上几口陶碗,倒了一碗凉茶递给徐怀遇后,搂着袖子便在桌旁坐下来,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巷子说道:“那家顶梁柱算是塌了,之前老程家还过得去,男人吃得苦,能挣些钱,唉,当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一个月前老程得了咳嗽病,看了大夫说没什么问题,捡了药回去吃,可不见得好,人也一天天没了精神,活也做不了,一用上劲儿,就不停咳嗽,有次还把血给咳了出来。” 茶摊老汉常年在这附近摆摊,这边的事多是知晓的,“他家孩子也乖巧懂事,怎么老天爷偏偏挑上这家人,当真见不得人好啊。昨日白天的时候,老程都还出来过,跟老朽打过招呼,可谁想到,一个晚上人就没了,老程的婆娘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周围街坊邻居全都听见了,闻者落泪啊。” 徐怀遇端起凉茶抿了一口,这些事都听来平平无奇,得了肺病,确实不能劳作,肺病到的深处,难以呼吸,可能睡梦里,就屏气死了过去。 那孩童悲愤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可真君为何要让自己来查? 此时,街上行人渐多起来,有听闻坊间老程死了,结伴过去吊念,宽慰死者家属,人越聚越多,便有过来喝茶的,其中一个老头正好听到徐怀遇与茶摊老汉说的话,叹了口气,摇头道: “昨夜程家媳妇啼哭,我也听到,可总觉得奇怪……常言:知病而忧,临死而惧,已死而哀。” 徐怀遇面色威严,重重拱了一下手:“还请老先生再说的通俗易懂一些。” 一旁的茶摊老汉也附和的点点头。 “呵呵,其实道理也简单。”那老人抚着须髯笑道:“诸位若得知家中亲人重病时,会如何?当忧愁啜泣吧?若听闻亲人将死,那种直面死亡的感觉,会让人恐惧抽噎,只有死后才哀痛嚎哭,可昨夜老夫正夜读典籍,最先听到那程家媳妇的哭声,可有些不对。” “老先生觉得不对,为何不报官?”有人问道。 “老夫不过猜测罢了,万一要是真肺病而死,老夫岂不是谎报官府,那可是要吃罪的。” 原来也是猜测,还以为遇上高人了,徐怀遇拱了拱手,在茶摊待了片刻,付了茶水钱,便径直走去那巷子,程家门前挂上了白灯笼,搭建好了灵堂,尸体停在堂屋,应该是老程的媳妇,披麻戴孝跪在堂屋口,哭哭啼啼的与男孩一起烧着纸钱。 徐怀遇挤过周围看热闹的街邻,朝那母子二人拱手,称自己乃是真君庙庙祝,可给老程做一些法事,当然他也只是说说,为的就是靠近观察一番。 他从军入伍多年,对血腥之气尤为敏感,稍一靠近,就闻到淡淡的血腥。 不出意外,那边的妇人拒绝了徐怀遇,后者也不打扰,看了一眼一直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男童,便退出程家,回到真君庙,在屋里拿出笔墨,写今日查看到的始末,在祠堂后面烧去。 神像之中,陈鸢睁开眼睛,眸底有着淡淡金光绽放。 那纸上内容,大抵是已经知晓,他等到天色降下,香客离开后,法音回荡祠堂。 “王兆远!” “在。” 阴风吹过祠堂外面,阴气袅绕的细长身影跪伏门槛前。 “去承宁坊,将新亡之魂带到我这里来。” “是。” 外面,细长的身影低了低头,顷刻间化作一道青烟,飘去了黑夜里。 …… 梆梆的打更声空灵的响在街上,薄薄的雾气里,阴风卷着水雾飘去南街时,承宁坊内的程家小院,哭声已止。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翻过院墙降了下去,一脚将想要犬吠的黄狗踢开,顺着墙根摸去亮有灯火的窗棂。 路过中堂,看了一眼白惨惨的灵堂,然后呸了一口。 便悄悄来到窗棂后面,有节奏的敲了几下。 吱~~ 门扇打开,房中露出窈窕的身影,看着门外的身影骂了句:“死鬼,还晓得来。”当即,伸出白白嫩嫩的手臂,将外面的男人拉进房里。 不久,里面剧烈的动静稍停了停。 男人的声音道:“今日白天没人发现什么吧?” “还说,妾身一个人撑着,好多人看笑话呢……不过要说意外,到是真君庙的庙祝忽然来了一趟,把妾身吓了一跳,最近听说真君庙有灵,平白无故长出一颗大树呢。万一,那庙祝看出什么来……你怕不怕?要是那死鬼跑到城隍那里告状,会不会有鬼差来抓咱们?” 床帏间,妇人靠在男人怀里,看着桌上油灯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她身后的男人却不在意,拨弄着女人胸前,挑逗的哼了哼。 “怕什么,我可是受高人点拨过的,也有一两手,那什么庙祝就是一个普通人,今日我见过的。至于你家那死鬼,别想告去城隍那里,他魂都出不来的。” 妇人娇嗔的拿手打他一下。 “原来你这死鬼就在外面,看妾身今日这般劳累,心里可过得去?” “这不是来补偿你了嘛。”男人将她手握住放在胸口揉啊揉啊的,半晌,想到什么,轻声道:“咱俩想要长相厮守,恐怕还有一件事要做,你那孩子要不得,万一哪天知晓了咱俩的事,且不说报官,要是暗地里给咱俩下药毒死,那可就冤了。” 妇人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随后看去门口慢慢点下头。 “妾身听你的。” 呼呼~~ 此时外面庭院,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风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狗男女 夜色朦胧,写有‘奠’字的灯笼在风里轻摇。 吱~ 门扇悄然打开,屋中的男人朝里面的妇人嘘了一声,走去相隔一个中堂的房间,透过微开的窗缝,借着白惨惨的纸灯笼,看到里面熟睡的孩童,过去轻轻将门扇一点点推开。 孩童本就难以入眠,听到轻微的动静,迷糊的睁开眼睛,就见外面灯笼光芒照着一道身影投在地上拉长,慢慢靠近过来。 咯噔。 男童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急忙从床上坐起来,跳去床尾,害的的全身发抖,朝着那身影背后的门扇,吓得哭喊出来:“娘亲!!” 可娘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只有那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步步靠近,隐约还听到对方还轻笑出声。 “娘!” “娘!” 孩童哭着背靠墙壁慢慢挪脚,可还是被抓来的大手掐住脖子,拽到了男人面前。 “你娘正躺床上呢,至于你啊,不是想你爹爹吗?等会儿我就送你去见你爹好不好?放心不是很疼,一眨眼就能见到的。” 那男人一手掐着孩童颈脖,让他不能乱动,一手摸去兜里,很快翻出几枚短钉,就要按去孩童发髻里。 “别动!!” 男人暴躁的嘶吼一声,感受到有钉刺的疼痛,孩童挣扎的更凶了,陡然想起真君庙里,那神像说的话,心里一急,哭喊道:“真君答应过会查我爹爹的死,你跑不了,真君会杀了你们!!” 真君? 按下短钉的拇指迟疑了一下,那男人愣了愣,短短的功夫,他已经听到两回了,难不成今日过来的庙祝发现了什么? 见孩童还吵闹,使劲勒了一下,吼道:“闭嘴!什么真君,明日看我将神像给推了!” 呼~ 外面的风更大了些许,这时那边的门扇吱的响了一下,程氏披了一单衣出来,她听到没了动静,小心靠近这边,路过灵堂,看着直挺挺躺在木板上盖着白布的丈夫,心里没来由的害怕,朝前面打开的门扇唤了声。 “可做完了?” 片刻,妇人才看到男人拖着孩童倒退出来,脸色有些不好看的望着妇人:“今日白天那真君庙的庙祝进来后,可有做过什么?” 程氏见孩童在男人手里还活着没死,连忙从孩子视线里挪了挪,低声道:“什么也没有做,就是问我可要做法事,见我拒绝后就离开了。” 嘎嘎嘎…… 陡然一声奇怪的音调在庭院响起,院中的青树沙沙狂舞,连带灯笼都在檐下疯狂摇摆,那灵堂燃着的长明灯瞬间熄灭,矗立的灵牌盖了下来摔去地上,惊的那汉子和妇人战战兢兢的看着周围。 “你……你不是说,你会法术吗?快看看是不是这死鬼回来了!” “放屁,老子封了他脚底、头顶,告官不知,告城隍不灵,连出窍都不行,怎么可能化鬼!” 那汉子大声喝斥,可眼下他说的话,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了,急忙掏出一张柳叶划过眼皮,用着外面偶然学来的小法术观察四周,只见不远一处院墙,手中磨盘大小的手掌慢慢攀着墙头,探出一张青灰椭圆的长脸来,一双阴沉的双目正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你见鬼了啊这副表情……快说你看到什么了?!”妇人见男人一副张嘴瞪眼的神色,急忙拉扯他问话,男人回过神来,索性将柳叶也划过妇人眼帘,将她脸搬去院墙那边。 程氏顿时没有话语了,目光之中,看到的是那双硕大的灰白阴沉的双目,她八字不硬,直接两眼一翻倒去了地上。 此时,男人也没心思再管手里的孩童,将他丢到一旁,极力壮起胆子,传授自己法术的那位高人曾说,遇见邪祟不可惧怕,一惧阳火便少一分,再惧只剩一朵。 他镇定下来,鼓足语气大声问道: “你是哪里的阴鬼,敢擅闯阳间他人宅邸!” 呵呵…… 回答男人的是墙院后面那椭圆长脸发出的低哑阴沉笑声,像是直起身来,缓缓拔高,在那男人目光里,高过了院墙,露出满嘴尖牙。 “某乃灵显真君麾下鬼差,跟我走一趟。” 面对这样连修道中人都不算的凡人,王兆远不明白对方哪里来的勇气,敢说要将真君神像给推了,“放心,城隍庙你都不用考虑去了。” 这不明不白的话,那男人没听进去,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渐渐从院墙外走进来的阴鬼,竟是真君庙里的鬼差。 那庙里的神像当真是有灵? 那男人反应过来,早就没了留下来的心思,待在庙里的阴鬼,可不是孤魂野鬼那般好对付,急忙掏出一根桃木梳子,直接朝对面扔了过去,转身就冲去院门,手脚麻利的拉开门扇一口气冲去大街上。 他双脚疯狂的迈开,不时回望,就见那薄薄雾气里,高长的身形紧追不放,甚至速度还快上许多,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抓住。 可眼下夜深人静,又无人群聚集之处,距离最近的青楼,还要过五条街两座石桥。 “能差遣这种程度的阴鬼……这洛都是不能待了,明日天一亮就出城!” 寻常鬼类是不沾水的,那汉子脚步飞快,看到前方石桥,索性深吸了一口气,翻过石桥直接跳去了水里。 这条河乃是外面瑞河一条分支从洛都横穿而过,是整座城的水源之一。 噗通! 身影从桥上跃下,水花高高溅起,抹了一下脸上水渍,见那阴鬼还未追来,赶忙朝水门方向游去,他记得前面就有一家画舫,上面有不少买春客,只要能上船,借着这么多人聚集的阳气,也是能安稳过上一晚的。 大抵这样决定,汉子双手飞快刨着水面,穿过桥洞时,踢腾的双脚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过他没去细究,只管往前移,然而,下一秒,水面隆起长长的水帘,将他围在中间。 “什……什么东西?” 男人挣扎的刹那,忽然周身被缠住一般,随后被托了起来,目光正好与冰冷的竖瞳对上,原本想要喊出的话语戛然而止。 使劲的咽了一口唾沫,对面,是一颗硕大的蛇头,正吞吐着信子。 水帘褪尽,露出的是一片白花花的细鳞,臃肿的长身顿时收紧,将男人缠住,卷在半空对望。 此时,阴气蔓延过来,王兆远感受到桥下有熟悉的妖气,缓缓朝下面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了长长的白影,正卷着自己要追捕的男人。 “白蛇,我是真君麾下鬼差!真君要缉拿此人。” 可那边的白蛇并不认识面前阴鬼,也不知真君是谁,她只道自己好不容易躲过夜巡游从水门那边潜伏进来,就被这人一脚蹬在了脸上,哪里能忍受。 眼下又被一个阴鬼喝斥,当即缩紧了长身,将那男人勒的满脸通红,不停的求饶。 …… 仿佛感受到妖气,洛都城外城隍庙里,城隍法相走出彩绘泥塑,望向城池,浓眉一竖:“好胆的妖类,敢潜入城中作乱,左右前去缉拿!” 两侧城隍惩恶阴司主薄走出泥塑显出法身,带上夜巡游以及一拨阴差,驭起阴风冲天而起。 …… 嘶~~ 浪水一圈圈扑去河岸打起大片水浪,那挣扎的男人使劲全身力气去敲打蛇身。白蛇侧了侧头,长身猛地收紧,只听咔吧一声,男人顿时僵直,七窍都被挤出一道道鲜血来。 “哈哈,正好!” 王兆远见人死,反而高兴起来,伸长手臂,直接抓向被拧断身子骨的尸体,将刚刚飘飞出来到虚影捏在了手中。 ------题外话------ 三更结束,后天再给大家四更 第一百四十章 托梦 “水怎么荡起来了,哎呦,好晃好晃……” 划过水面的画舫,有着靡靡丝竹弹奏,歌妓指尖拨弄的琴弦里,摇着纸伞的公子,挺着肚子的商贾搂着各自的女伴走在船舷说着悄悄话。 偶尔娇嗔的话语自女子红唇说出时,缓缓滑动的画舫忽地倾摇,脚下不稳的人轰啪一声落去水里。 船上的龟公急忙跳去水里救人,也有护栏前指挥的人忽然看向远处的桥下,大喊:“那是什么东西!” “蛇……” “好大一条蛇!!” 眼尖的人,看到泛起的水浪里,白花花的长身,瞪大了眼睛,急忙喊叫:“调头!” 看到这一幕的女眷,拖着长袖、捂着眼睛,莺莺燕燕的惊声尖叫,一时间在船上乱跑起来,画舫迅速调头,下水救人的龟公都差点没来得及带着救起的宾客上船。 所幸的是,逃出一段距离,那大蛇并没有追来,才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河面上忽地刮起一阵大风,吹的人东倒西歪。 常人无法看见的河面上,有穿着官袍的身影,带着左右巡游,及数个阴差驭着阴风沿河逆流而上。 赏罚司主薄远远循着妖气的方向,法音传出,在河岸、石桥炸开。 “哪里来的妖孽,胆敢擅入洛都!” 盘卷水中的白蛇,竖瞳猛地一缩,就要钻去水里,以她现在的道行,实在难以与京城城隍相斗,何况她来这里也并非为了找不痛快。 嘶嘶~ 白蛇朝阴风席卷而来的方向吐了吐信子,扭动身躯钻去水里时,远来的十多道身影已立在石桥,赏罚司主薄仅仅抬手,河面轰的掀起一股大浪,将刚钻去水里的白蛇推到了岸边,看到一同被推上岸的尸骸,目光严厉:“好胆的蛇妖,竟入城杀人!” 视线也落去手中提着一道虚影的王兆远身上,冷哼:“还有一个阴鬼。正好一并拿了,夜巡游!” 一左一右两個夜巡游闻声飘去那边一鬼一蛇两边,手中铁链绷紧,其中一条卷住想要逃离的蛇尾,三个阴差驭着阴风飘过河面,又是数道铁链将其捆缚严实。 就要去拿那边的阴鬼时,王兆远急忙摆了摆手,朝对方拱去。 “诸位同僚且慢,在下王兆远,乃原青山县城隍阴差,如今在真君庙当值!” 那边两个巡游迟疑了一下,不由看去主薄,后者前面的话并不感兴趣,倒是后面的真君庙当值,让他有些忌惮。 那捆缚的蛇妖看出他脸上迟疑,头顶上方此时显出半截美貌女子的轮廓来,怯生生的开口:“我……我是来找灵显庙的,并不是想要来这里捣乱。” 那主薄嘴角抽了抽,看去雾里的高长身影,又看了看河岸上的白蛇。 “你俩都认识同一个人?” 见王兆远点头,那主薄顿时泛起笑容。 “我就说你如何与阴差如此相似,原来曾在青山城隍那里当值,如今算是另有翘枝可栖了,那不知你手中魂魄是何人?为何缉拿,你原是青山县阴差,当知地方阴魂,该有城隍麾下办差。” “回这位主薄,可否听在下道出原委?” 赏罚司主薄也知那位真君厉害的,便点了点头:“你说。” “此人生前作恶多端,背地里与有夫之妇私通,二人将其杀害,今夜我奉真君之命前去查看,正好撞见,不料此人会些小法,让其逃到这方,恰好遇上这条白蛇,被缠死河里,便被我拿了魂魄。” 主薄看了一眼王兆远手中迷茫的魂魄,哼了声:“该!” 拱起手朝王兆远道了一声:“既然真君要他过去一趟,那就去吧,不过若还没魂飞魄散,还是要送到城隍这边来。” 回过神来的那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对面,自己就这么被送给对方了?可他想要嘶喊,魂魄是没有声音的。 王兆远手中用了用劲儿,咧开满嘴尖牙朝对面主薄笑了笑。 “理当如此。” “那此间事就算完了,这蛇妖可真是寻真君的?” 主薄再三确认,王兆远也跟着点头,索性将当初遇见这白蛇一事说给了这位主薄听。 “此妖常年山中修炼,不曾伤人,入城也是当初真君许诺给她封正,才来的洛都,正好在下与她一起回去。” “那好那好,请!” 那主薄摊了摊手,目送着这一鬼一妖走远,旁边夜巡游心里不甘,将脸撇开:“今夜算是白跑一趟,回去如何向城隍交差?!” “那是一个狠人,不好招惹,总要给几分薄面。”赏罚司主薄摆了摆手,让他莫说下去,随后还踹了这巡游一脚。 “你乃夜巡游,有妖物进城都不知,回去看如何交差!” 言罢,掀起阴风带着一帮阴差而去,留下那夜巡游哑口无言的指了指自己,最后还是架起阴风跟了上去。 …… 夜风吹拂古树。 陈鸢负手立在庙顶,不久便感知到了王兆远的阴气正回来,他皱了皱眉,似乎旁边还多了一股妖气,像是特意带回来的。 “让他去查探一番,怎的还带一个妖回来?” 片刻,阴风刮过庙前,高长的身影拎着一个阴魂跪伏下来:“王兆远向真君复命。” 一同而来的,还有一条大蛇,白花花的鳞片起伏扭动,长长的蛇身蔓延过街道,甚是吓人,若这个时候有附近百姓开窗看上一眼,恐怕接连几日都吓得睡不着觉。 “你是丹霞山里那条蛇?!” 相隔两月,经历之事繁多,陈鸢差点将这条白蛇给抛在脑后,白蛇吐着信子点了点头,旋即,头顶化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向屋顶陈鸢福礼,看得出下山游荡的时日,途中也学过人间的礼数。 吱! 似乎听到门外动静,起夜的徐氏打开房门,看到庙前盘着一坨犹如小山般大的白蛇,脑袋嗡的一下空白,脸上血色都在瞬间褪去,战战兢兢唤着丈夫的名字,徐怀遇本就机警,听到妻子的声音,急忙起床,见妻子站在门口神色难看,顺着目光望去,就见一条硕大的白蛇朝着真君庙俯身,像是在叩拜。 “别说话,兴许是山中精怪,慕名而来拜会恩公的。” 徐怀遇将门扇轻轻关上的一刻,心都在突突狂跳,这辈子上过疆场,杀过人,可这般庞然大物,尤其还是渗人的蛇类,也免不了心生恐惧。 夫妻俩赶紧上了床,互相拥着默默将被褥盖上,顺道把头也罩了进去。 屋外,夜风呜呜咽咽的盘旋真君庙周围。 白蛇的事,陈鸢之后再过问,眼下他听完王兆远讲诉院中发生的事,手中那瘦瘦巴巴的阴魂,单手一抬,直接将对方隔空提了起来。 心念一起。 煌煌金光,犹如火焰般弥漫那阴魂周身上下。 “啊啊啊……”阴魂撕心裂肺的惨叫,不过落在空气里,只是一阵阵风声拂过罢了。 就像烈火灼烧,雷电过身一般,阴气四溢,发出嗤嗤作响声。 “私通有夫之妇!” “谋害他人性命!” “还想斩草除根……当真恶事做尽!” 每一句都蕴有怒意,陈鸢隔空一抓,像是捏住阴魂脑袋,猛地砸去地上,负手转身面向洛都府衙方向。 双唇不动,却有声音传开。 “洛都府衙大小官吏可听吾声,承宁坊间程家事有蹊跷,那程姓男子尚未死透,速去解救!” …… 此时的洛都府衙上下的官吏正睡的香甜,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时,有梦进来了,梦里万丈金光的神人显现,言城中有冤屈之事。 顿时一个个从梦里惊醒过来,越想越不对劲,便以为神人托梦,当即不敢怠慢,不等同床的妻妾询问,唤来丫鬟,简单洗漱一番,穿上衣袍就往外赶,就在府衙外碰到一辆辆赶来的马车,一问才知诸同僚竟做了相同的梦。 洛都府尹眼下更是确认事情没那么简单,便亲自带上赶来的官吏、衙役,几乎能带上的都带上,急匆匆赶往承宁坊。 到了那边,果然寻到了办丧事的小院,在里面见到了昏厥的妇人,以及一旁抽泣的孩童。 “一个妇人一个孩童,凶手呢?” 府尹在屋里走动,看着灵堂里直挺挺躺着的尸体,想起梦中神人所言尚未死透,莫非眼前的尸体当真没死? 他让一个衙役回去找来仵作检验尸体,在脱下的鞋袜里,看到尸体双脚底,被各钉了七颗短钉,又在发髻里,寻到了三颗,幸好钉子较短,只是钉破了头骨,未伤及脑髓。 “启禀府尹,看门道有些邪门儿,不如让天师府的道长来看看?”那仵作小心翼翼的看着黑漆漆的十多短钉,心里有些发毛。 那边,府尹见尸体并未苏醒过来,心里也有些焦急,经仵作提醒,寻天师府的道长说不得有奇效,不多时,两个衙役出院骑马飞奔皇城脚下的一栋大宅。 听闻此事后,便有一个道士跟着过来,检查了那十几枚短钉,又端详了尸体,掏出一张符将其揉烂丢进盛有凉水的碗中。 指尖水面写写画画片刻,让衙役帮忙给尸体喂下去,顷刻间,就见面色死灰的尸体,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让周围府衙的差役、官吏看得那叫一个惊奇。 “此人用心歹毒,用封魂钉将天灵、地窍封住,不让其魂魄出来,去城隍那里伸冤,当真想的滴水不漏。” 那道士将这些短钉一一收入口袋,准备带回去做场法事将其悉数销毁,顺口也问府尹是如何发现的。 那府尹一五一十将梦中神人的事告诉对方,后者抚了抚短须。 “府尹,不妨将此事挪到真君庙前审理。” 府尹皱了皱眉头:“这是为何?” “梦中神人,就在真君庙里。”道士抚须轻笑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地人三公 晨日推着青冥的颜色,沿着城墙蔓延大街小巷。 渐渐有了人声喧闹的街道上,有人挥舞着手臂朝周围高呼:“府尹要在真君庙前亲审重案,大伙快去看啊!” 洛都是一国都城,人口繁多,府尹亲审案子,已是大事,还要在真君庙前审理,一时间在城中街巷疯传。 没到半个时辰,皇宫里,正翻看昨夜还未批完奏折的公孙伦也听到了。 “李卿这是要干嘛?” 愣愣的看着对面的宦官,再三确认了一番后,索性将奏折丢去龙案,朝近侍打了一个响指:“换衣,随朕出宫一趟!” 不仅仅皇帝,庆王公孙隶也听到消息,他对案子没什么兴趣,可落到真君庙前,那就来兴致了,自庙成后,一次也没去过,眼下正好,跟着过去看看。 顺道也看看曾经自己的中护军过得可还好。 备好车马出了王府,此时的大街上,除了讨生活的百姓还在忙碌,稍有空闲的人多数已朝那边赶去,一时间,城中人潮拥挤,里三层外三层的站在真君庙外,距离最近的一座茶楼,都被人包圆了,豪绅、文人雅客摆上瓜果,准备好好看这是一场什么好戏。 不过最难受当数徐怀遇,忙里忙外的招呼,还不忘告诫香客今日不能敬香了,主要他还担心昨晚那条蛇还未离去,他小心翼翼查看了祠堂,没有见到那硕大的白影,这才放心了许多。 只是那神树上,不知怎的,经过一夜,怎又多了三個人状的木雕。 这时,时辰也差不多了,人群一阵涌动,渐渐分开,就见府尹李望朝身着官袍,神色威严大步而来,坐去摆在庙前的审案席上,拍响了惊堂木。 “带犯妇程氏上来!还有她丈夫程铁柱!” 有人听到府尹这句话,哎哟的叫出声来,引得周围人望过来时,那人赶紧说道:“那程氏我认识,她丈夫不是死了吗?尸体都在灵堂摆着呢,怎的上堂来了。” 这话让周围许多人一片哗然,心里更加好奇了,片刻,便看到戴着枷锁的妇人,披头散发的被两个衙役押着挤过人群来到案桌前跪下。 稍许,人群骚动,原本旁人口中死去的男人坐在一张编制的藤椅上,被衙役抬着过来,一旁还有孩童跟着,紧紧的牵着父亲的手。 站在人群中的公孙伦也颇为好奇,这人怎么死而复生了。 “诸位安静!” 府尹李望朝拍了拍惊堂木,待周围声音稍减些许,他声音威严中正:“犯妇,可认得眼前这人?!” 那边跪下的妇人,显然在昨晚就被用过刑了,脸色苍白,还有几道皮鞭印,她瑟瑟发抖的偏了偏脸,看了一眼藤椅上,正怒目望来的男人,吓得浑身一抖,压低了声音道:“是妾身丈夫!” “那这人又是谁?!” 府尹拍拍手掌,就见一侧的衙役捂着口鼻抬了什么东西上来,将上面白布掀开,顿时一股血腥恶臭扑面而来,竟是一具湿漉漉的尸体,腰身都被卷的粉碎。 程氏吓得呆住了,不是说会法术吗?怎么就死了? “说!”案桌那边府尹的声音暴喝。 妇人顿时一激灵,失了口,说道:“是妾身姘头……” 哗! 周围一片吵杂掀了起来,其中有住在承宁坊的人,捡起地上的土块就朝程氏扔了过去,骂道:“昨日,老子可怜你一个寡妇将来孤零零一个人带孩子呢,想不到这般不知廉耻!” 大伙都不是蠢人,一听这话,大致明白了程铁柱为何忽然身亡,令得周围人异常愤慨,纷纷破口大骂。 有人拿起石头丢去对方脸上。 “贱人!” “好了!”府尹拍响惊堂木,目光落到妇人脸上:“你将事情原委,当着众人的面一一说出来。” 妇人垂着头,已经不敢抬起,尤其不敢去看丈夫的目光。 “……是他先引诱的我……原本是拒绝的……可妾身丈夫为人木讷,常日在外,妾身心里寂寞,便忍不住跟他好了……后来……” 后来两人时日一久如胶似漆,想要常在一起,可又不能让程铁柱忽然死了,惹人生疑。便想了一个法子,给对方下药,让其咳嗽不止,让外面人知晓他得了病,后来去瞧了城里大夫,开的药也确实有效,可架不住,妇人每日每顿都在饭菜里放药,让其咳嗽越来越严重。 “他说不会有人知道的……还说要防我丈夫死后,魂魄去城隍那里告状,便又用了短钉将他脚底,头顶封住,其实妾身并不知道,那时候他还没死……” “哼,那你儿子呢?好好一个人,非要杀他,分明就是蛇蝎心肠,还想狡辩!”昨日,李望朝就已从孩童口中得知其母伙同奸夫要杀他的事,心里早就憋的火起,见事情已水落石出,顺道警醒了周围百姓,便重重落下惊堂木,喝道:“将此妇押回大牢,先行一遍通奸刑罚,再择日问斩,带下去——” “好!”一众百姓兴奋的拍手叫好。 程氏惊恐挣扎,朝着那边的丈夫还有儿子哀声求道:“夫君、小童救救妾身,救救娘亲,娘亲不想受罚,不想死啊!” 程铁柱脸色惨白,显然虚弱开不了口,只是怒目瞪着挣扎哀嚎的妻子。旁边的儿子也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女人,湿红了眼睛,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孩童哽咽的朝程氏喊道:“你不是我娘亲,我娘亲才不会杀我和爹爹的。” 妇人的声音断去了,她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的父子俩,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被衙役拖行在地上出了人群丢进囚车拉走了。 “府尹当真青天啊!!” “是啊,明察秋毫!竟将老程死而复生,将这对狗男女绳之以法!!” 看完整场审讯的百姓无一不叫好,就连人群里的皇帝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就是那奸夫这般死了实在太便宜对方了。 此时,那边案桌后的李望朝笑呵呵的朝周围百姓摆了摆手:“诸位乡亲莫要夸赞,其实这非我府衙之功……” 他斟酌了一下言辞,继续说道:“……乃是昨夜,神人托梦,我府衙上下官吏,俱是梦见,才得知堂堂一国之都,竟藏有这般肮脏之事,否则,本官与诸位同僚属实难以发现。” 听到这话,公孙伦眼中亮了亮,‘难怪要选在真君庙,定是陈鸢托梦,这么说来,他魂魄当真在庙中!’ 四周百姓自然想到了这茬,就算没想到的也被其他人告知府尹话里的意思,一个个眼中像是能放出光来。 不远的徐怀遇此时也才知始末,不过心里没什么好吃惊的,他早就知晓恩公魂魄就在庙里,还让自己去办事里。 想到这里,不由又挺了挺胸口。 “爹,你做什么?!” 这时名叫小童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藤椅上的父亲颤颤巍巍的撑着扶手站起来,用着全身最大的力气,说道:“来,跟爹进去给真君磕头!” 有衙役过来搀扶,被汉子摆手拒绝,一步一摇晃的牵着儿子的手,蹬上石阶,艰难的跨入门槛,走去蒲团跪下。 一群百姓也都在后面堵在门口,看着父子俩一个接着一个磕下去,令人动容。 就在这时,众人好似眼花般,就见其他的位置蒲团忽地在地上挪动,就在父子俩又磕下去时,飞快的垫在一大一小两人头颅下方。 “真……真君?” 程铁柱惊愕的抬起头望去神像,陡然一道淡淡的金辉洒下,照在他头顶,只见惨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一点血色,力气也回了些许。 外面的百姓更是一片吸气声,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的久久没回过神来。 “真君显灵了!” “灵显灵显……不就是显灵吗?大伙快拜啊!” 霎时,庙外一道道身影乌泱泱的跪了下去,就连李望朝也在人群里膜拜,无数的丝线从黑压压的人群里飘飞出来,没入庙里。 陈鸢只感觉像是要把自己冲爆了一般,赶紧传出法音。 那边的徐怀遇正高兴呢,耳中好似幻听般,有声音过来。 “怀遇,让他们离开吧。” 徐怀遇看了看里面神像,当即大声劝说了几句,又去寻了李望朝,后者这才吩咐衙役,将百姓唤起来离去,而有些狂热的,则直接驱赶离开,随后让人将那庙里的父子俩护送回承宁坊,闹哄哄的真君庙,这才重新恢复安静。 “谁对百姓好,百姓自然就会对他好。” 陈鸢在后世,对这句话是最有体会的,不管是历史上看到的,还是…… 他摇了摇头,将想法抛开,如今这件事已了,往后这父子俩应该能好好生活下去,刚刚那道金光,不过是将其体内病痛驱走些许,想要完全好起来,还要靠自身恢复的。 “往后你就在此间好好感悟人间烟火,说不得不用等到我给你封正,你也能化为人形。” 陈鸢看去穹顶,变化了大小的白蛇,眼下只有成人的手臂粗细,盘在梁木上吐着信子,那冰冷的眸子,好似泛起崇拜的神色,看着背影飘出了庙门。 能在快至正午时分,就这么出来的,也就陈鸢了,他走到无古柱前,再次伸手,将汹涌的法力传过去一些,只见那结出的数个木雕迅速变化,身形轮廓、相貌变得清晰,甚至木雕的衣袍都渐渐有了颜色。 啪嗒几声。 芥蒂断开,数个木雕还没落去地上就被陈鸢一拂袍袖,带去了庙里,王兆远显身出来,看着陈鸢望着其中三个头缠黄巾的木雕微微出神。 小声问道:“真君,这三个有何不妥吗?” “没有不妥,往后传道授业,正是需要他们!”陈鸢笑了笑,“他们可是专业的。” 陡然冒出的词汇,令这高长的鬼差有些迷茫了。 专业? 什么意思,难道跟庙祝一样? …… ‘积攒法力,开辟一方阴魂之所,将森罗殿拉到现实中来,不知能否行得通?’ 陈鸢负着双手,走到庙门,望着灼热的天光这样想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探真君庙 “这奸夫当真便宜他了!” “这也没法,谁叫咱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会不会真君所杀?” “我看像,不过腰身绞的粉碎,更像是蛇弄的……” 黄昏天色下,老鸦立在枝头哇哇乱叫,吱嘎吱嘎的木轮撵着崎岖不平的路面行进,两个差役拉着驴车停在城外乱坟堆,这里都是一些无人家属认领,或犯官乱臣的尸首埋葬之地。 一堆堆杂乱无章的坟堆,长满荒草,沐在残阳的昏色里,有种渗人的惊恐感,那两个差役讲草席卷着的尸体拖下来,跨过地上半截墓碑,来到事先挖好的泥坑里,将那奸夫尸体往里一丢。 “这样的人,还埋他做甚,走了走了。” 年长一些的差役擦了下额头汗渍,随意铲了几铲,勉强盖了些土便朝同伴招招手,两人收拾了一番,便拉着驴车离开。 哇—— 哇! 一群群乌鸦从树上扑腾而下,密密麻麻的落去泥坑,撕扯、啄食凉席下的尸体,似乎听到什么动静,纷纷拍起翅膀飞离了地面,重新回落到附近树梢。 片刻,林野晃动,窸窸窣窣一阵,一道杏黄道袍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拄着一面白幡,尖嘴猴腮,短须短髯,每走一步腰间铃铛都在铛铛作响。 “我就说,这两日怎么没来了,原来是死了啊。” 年约四十左右的道士松开手,那白幡竟直直立在地上而不倒,他蹲下身,轻轻挥手将那草席隔空翻开,露出里面已经灰黑浮肿的尸体,目光落去被挤压变形的腰身,隐约闻到了丝丝妖气,口中啧啧两声。 “教你几手小法术,让你弄几个女子出来,给老夫当炉鼎……看样子是碰上变化女子的妖物,不过妖也好,妖可是大补之物,咱俩也算有师徒情谊,待我去炼了那妖,就算帮你报仇。” 他并不清楚这个便宜徒弟发生了何事,也不想太多的去追究,毕竟也没什么情分,传他法术,不过是想让对方糊弄几个女子带到城外给他恢复伤势,增进修为。 鹤州时,天师府、聚灵府、离火门围剿,令他身负重伤,好在已炼了三个女子,伤势也差不多了,等过几日到了约定时日也该走了,掌教那里该是要等急了。 不过临走时,将一个通灵期的小妖收入囊中,也是一件美事。 道士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将一张黄符贴在胸口,拄着白幡缓缓走去前方那巨大的城池,混在进出的商队、行人当中,入了城门,挤身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循着那股淡淡的妖气穿街过市。 来到城北信阳河附近,霞光里一片热闹、繁华。 简陋的戏台上,有着锣鼓的嘈杂,几个木雕小人儿在人手中演绎着话本上的故事,“话说汉末之年,朝廷暴政,百姓苦之久矣,有张氏兄弟三人……” 观看的百姓最喜这一类的故事,忍不住驻足听了片刻,鼓掌叫好起来;漫漫故事声音里,来往的香客神色虔诚,跪拜庙前络绎不绝;兜售的小贩高声吆喝刚出炉的饼子,惹得眼馋的胖小子拉着父亲的手不肯走。 道士远远看着那高耸的庙观,入眼的是庙身有着一层淡淡金光,还有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 ‘那妖物竟栖息这座庙里?真君庙……难道是天师府哪位道长羽化,被朝廷册封在此立观?’ 但想想也不对,天师府的道士哪怕羽化,也只会葬在天师府,不会葬在世俗。 ‘不过立庙观不久,就算里面有灵,吓唬常人方可,但与我……呵呵呵。’ 那道士轻笑着,就在附近街沿坐下,看着霞光一点点西沉,熙熙攘攘的庙前逐渐冷清,再到夜深人静,周围人家户灯火熄灭,他才缓缓睁开眼,掐着时辰,大步走去 ‘那小妖应该就盘在庙里……顺道将庙里神像的香火一并拿走……’ 走进庙的范围,只感一股香火之气扑面,令的道士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脸上皱纹都笑的高高堆了起来,这可比炼了三个女人要强了不知多少。 沙沙沙…… 繁密的枝叶在风里摇摆,道士走到披红挂彩的大树前,盯着上面各不相同的树叶,一时间想不到这是何种灵木,但不妨碍他舔了舔嘴唇。 “走的时候,截去一段,当做炼法宝的辅料也是不错。” 忍不住拍了拍粗壮的树身想着,看了眼有着人气儿的几间屋子,便不理会,沿着庙走上一圈,看看有无禁制一类的法阵。 他身后,粗壮的身躯悄无声息的缓缓转动,上面密密麻麻的浮雕人物像是活了过来,扒着树身齐齐看去那杏黄道袍的背影。 那边,似乎感觉到有无数视线在注视他,道士回头,除了在风里轻摇曼舞的树梢,并无他物。 ‘难道伤势还未好,出了错觉?’ 想了想,继续沿着庙墙前行,前方出现一个草棚,一头硕大的青背老牛直挺着四肢侧卧草垛上酣睡,打着一声一声的呼噜。 ‘呵……刚刚成精,没什么道行的老牛。看来也是凑到庙里吸食香火的小精小怪。’ 周围没什么可看的了,道士并没有发现什么禁制一类的法阵,便径直走去庙门。草棚之中,酣睡的呼噜声没有停,只是枕窝草垛的牛头微微睁开眼,露出一丝精芒。 ‘你娘的,竟将俺跟小精小怪相提并论……’ 庙门。 道士‘吱’的推开厚重的门扇,一股精纯的香火之力顿时涌了过来,到的此时,他脸色才有些变化,之前的笑容渐渐收敛,化为凝重。 这么浓郁的香火之力,恐怕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了。 若是那杀他便宜徒弟的妖物寄居此处,恐怕只需半月,道行就能一日千里的增长。 庙里几盏油灯还在静谧燃烧,昏黄的视野之中,庙内异常安静,两侧数个神台空空如也,想来还有神像要放上去,正前方,则是一尊将近两丈的青衣石像,发髻整齐,衣袍飘飘,正做施法的动作,眉宇间双目有神,好似正活着的时候。 下方还有许多排列的木雕,神色各异,有面若重枣、焦黑如炭,也有面容蜡黄怒目而视,一个个威武非凡,不过道士没从他们身上感觉出香火之力。 反而是有四个木雕,静静的立在一侧,有着香火熏陶,一个手握某卷书探身抓向天空,一个站立大地双手平举,最后一个骑在马背,手握宝剑怒目而视。 “木雕也有灵蕴了,正好可用来炼制傀儡。这里面宝贝还真不少啊……” 道士环顾四周,目光渐渐抬起正好落在梁木上,看到一条白影盘在上面,凝重的脸色终于有了笑容。 “原来在这儿!” 轻声的呢喃时,庙里陡然响起一声咳嗽,道士猛地看去周围,神像、木雕、神台,一览无遗,根本藏不了他人。 下一刻,他目光渐渐上移,落到正中的神像上,冰冷的石雕神像,眸子陡然动了一下,与他目光对视起来。 咳咳…… 咳嗽声再次响起,那道士向后退了一步,这才注意到神像下方那三个木雕的动作竟然变得不一样了。 空洞的双目泛着狰狞,正看过来。 吱~ 敞开的庙门忽地无风自动,向内‘呯’的一声关上。 第一百四十三章 苍天已死 庙门无风自行阖上,呯的一声,将那道士寒毛都惊得立了起来,那神像目光绽出神光,头顶盘着梁木的白蛇也倒悬而下,吐着信子看过来。 叮叮当当! 那道士急忙将腰间摇铃取下晃动,口中念念有词,杏黄道袍上泛起玄妙的道符,此乃金衣咒,就是靠这法术他才能从鹤州全身而退。 庙中油灯昏黄,光芒无法照到的角落,是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像是有无数视线正窥视而来。 ‘这灵显真君到底何人……煌煌之中,竟透着一股邪气。’ 做为邪道中人,他都感觉这里诡秘邪异,回头时,前方空气里,陡然浮起一张巨大的人脸虚影朝他张口朝他猛地一喝,袍上金光一闪,才将其抵挡,仍旧被推着抵在门扇上,当下心里惶恐,指尖急忙落去门板飞快书写一个‘解’字。 门扇方才松动,被他拉扯开去,转身就往外跑,这庙他是不敢停留了,起初以为只是刚立的新庙,有机可乘,偷盗了香火也算没有白来这边一趟,哪里想到会碰上这么诡异的庙。 倒不说对付胆怯,而是行走江湖这般久远,越是这般诡异的,越是不要去沾惹,谁知道那神像背后到底是不是人的魂魄,还是见不得光的大妖。 道士脚步飞快,膝间黄符抚动,身形一眨眼便去了街尽头,脑中还想着那庙里的古怪时,忽然停下脚,下意识的看去周围,高高低低的房舍阁楼,灯火尽灭。 偶尔远方有犬吠声传来,空灵的回响在街巷间,有着薄薄的水雾贴着地面翻涌。 ‘锵……’ 薄薄雾气里,隐约有金镲震响,那道人心跳都在这时加快,他竖指立在唇间念起法咒,前方那片薄雾里,隐约看到一道身影捧书持符杖望去夜空。 四周空气,隐约咿咿呀呀的戏腔,又像是道士诵经,拖着长音在空荡的街道回响。 “……皆道吾兄弟,把汉家祸乱,谁又言朝廷昏庸,让百姓无处生还……” 果然有诡,那道士听着稀里糊涂的词汇,转身快步走去另一条街口,才走两步,又是一道人影立在雾气里,那古怪腔调的戏曲儿声又来了。 “吾等施符救人,养出信徒万千,让那天子坐立不安,逼反了我等抖起狼烟……” ‘又来。’ 那道士知道这回真碰上邪乎事了,一步步后退,调头按原路回去,可刚到街口,白雾里一道骑马的身影,坐在马背上直勾勾的盯着他。 那古怪腔调的戏音,到的此时也落下最后一段。 仿佛有无数人跟着咏唱、呐喊!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有着苍老的轻轻叹息从雾里传来,那道人回头看去那捧手持杖的身影,薄薄的雾气渐渐散去,是身披皮甲,外罩阴阳黄袍的老人,须发斑白披散肩头,额上一圈黄巾缠绕,翻着手中一本泛黄的旧册,微微瞥去道士一眼。 “跳梁小丑,也配穿这身杏黄之袍。” 手中符杖呯的柱去地上,一股气旋顿时将那道士击的跌跌撞撞后退开去,身上道袍嘶啦数声,撕裂成条挂在他身上。 ‘这这……我的道袍……’ 那道士摊着碎裂的布条,心中惊恐之极,而那边薄雾也在散去,露出同样头裹黄巾,身着黄袍内穿甲胄,手持一柄利剑的身影,吹出一口气,风声贴地而行,瞬间将那道士身上仅剩的布条也都化为粉末在空气飘散开去。 唏律律! 战马嘶鸣,那骑马的身影持一杆长枪,头缠黄巾,面容粗犷,口鼻间有浑浊之气飘出,弥漫那道士全身。 咳咳! 那道士只感烟雾呛鼻,不停咳嗽,他将手中白幡一扬,瞬间将这浑浊烟气吸入幡内,双足一踏地面,瞬间钻进地里,消失不见。 “哼,跑得倒是快!” 持利剑的身影冷哼,就要去追,被过来的骑士叫住:“二兄,莫要忘了,他中了为弟的瘟术,就算逃出城去,也会死在半道。” “回去了。” 持杖的老人没有多余的话,杖尾轻轻敲了一下地面,三人身形在街道散去,只留下些许薄雾还在飘荡。 …… “真君,那人为何寻到庙里来?” 清幽庙观里,常人看不见的空气中,王兆远显出高长的身形,望着前方的神台。片刻,有声音在他后面响起,陈鸢负着双手站在庙门口,轻声道:“应该是那汉子的师父,多半在外面等久了进来看看,或者发现尸体寻了过来。” 王兆远在神像和庙门口来回看了两眼,赶忙转过身子朝这边低下,还未等他说话,陈鸢继续道:“那人身上有地底妖魔的气味,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从鹤州跳出来的,之前听玉晨道长说起,这帮人的掌教被天师打伤逃遁,估摸会是去汇合,就是不知张氏兄弟能否将他带回。” 话语落下的刹那,一阵风吹来庙前,三道身影以老人为首由远而近飘了过来。 “陈鸢见过天公、地公、人公三位良师!” “真君莫要客气。” 老人也笑着拱手还礼,与碰上那道人之前的神态又是不一样的了,“真君要的那人遁地而走,不过身染瘟术,想来也活不到天亮。” 呃…… 陈鸢本想让三人将人带回,眼下看来是不成了,也罢,这些木雕秉承各自的性格,真要吩咐他们做事,却有一种驾驭麾下的感觉,反倒不美。 正好三人也在,他便问起关张等人木雕的事,不然一直困扰心头。 “大贤良师,不知可否告知,二爷……”陈鸢说出这个称呼时,那边的兄弟三人面色变了变,不过倒也没说什么,毕竟那时候敌我两方,你死我活的那种。 张角像是知道陈鸢要问什么,拄着符杖走进庙内。 “真君想要将他们拉回来,恐怕有些困难,他们已被这方天地的神灵发现,那日雷劫,将他们悉数阻挠蒙蔽了灵识,活在当初的世道。” “蒙蔽?” “嗯,阻隔了魂魄,这才让真君与他们无法相通,想要挽回,只有将森罗殿拉到这边,利用轮回台,去往当初那方世道,将他们一一带回。” “可否说的再简单一点。” 张角笑了笑,“比如想将关云长带回,便去一趟汉末的涿县,让他清醒过来。比如秦琼、尉迟恭,让便要回一趟唐时。但要做到这一点,真君可就要先带出森罗殿,用轮回台去,否则避不开这方神灵,只会被永远困住。” 听到被这方神灵发现,陈鸢也没什么感觉,之前杀了那么多人,要是没被发现,那才叫一個奇怪。 可要将森罗殿带到现实,那可就难了。 他自己现在连洛都都出不了,只能在真君庙方圆数里内移动。 “真君莫要着急,不妨先安心在城中布施,积蓄力量之后,再行事也不迟。” “眼下也只有这样了。” 陈鸢向这三位拱起手:“到时要劳烦三位,帮衬一二。” “呵呵,小事。” 豆大的灯火摇晃,照亮庙里庙外,远去的城池轮廓外的山野间,地面松动,一个持着白幡的道士从土里冒出。 夜鸟的啼鸣声里,身形跌跌撞撞前行,偶尔感觉口鼻有温热在流动,抹了一下,手掌间全是暗红的鲜血。 不久,他蹒跚几步,倒了下去。 夜风里,此时有破空声传来,一道身影似乎看到了地上的道士,半空降下,将其搀了起来。 “掌教……”那道士睁开眼帘,看到了眼前的面容,低低唤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望京城一眼五年 深夜的风从山崖断壁过去,绣花的红袍在风里轻轻抚响,发髻花白的老人看着地上虚弱的道士,伸手轻轻点在他身体上,导出些许浑浊之气。 “掌教……” 道士看清须髯花白,面容枯瘦的老人,想要挣扎起来,双手终究不听使唤的颤抖几下,重重摔倒在地。 原本清理过的血迹,再次从口鼻喷涌,暗红黏稠,散发着瘟病。 老人挥袍将浑浊之气掀开,面容严肃而沉默,“何人把你伤成这样?” “庙……洛都……真君庙,有古怪……” 道士此时面容生出暗红豆疮,缓缓抬起的手背、手臂也全是,模样可怖吓人,眼神哀求的看向老人:“掌教,救我……” “会的。” 老人点点头,起身一拂袍袖,那道人身上瞬间燃起大火,后者临死的力道爆发出来,在地上翻滚扭动,嘶喊:“岳临……你不得好死!!” 风吹过山崖,从红袍拂了过去,如山岳挺拔的老人,有着渊渟岳峙般的气势,火光映着肃穆的脸庞,看了地上挣扎的麾下道士一眼。 “你身染瘟病,让百姓得了岂不是要死太多人,他们可都是好宝贝啊,还有……” 老人背负双手走去一旁:“拿女子当炉鼎……知不知道这些女人将来可以生很多孩子,孩子又可以继续生很多,那可是投喂深渊的祭品啊,杀鸡取卵……老夫早就想杀你了。” 他声音里,翻滚的道士已经没有了声息,血肉、亵衣在火焰里被烧的嗤嗤作响。老人看着远方,对于那城中什么庙观,有何诡异,并不感兴趣,如今要做的,是要远离这边,去往他处隐匿起来。 不知何时起,天师府已经注意到了地窟,也渐渐将他剥到了表面,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不想跟天师府有任何的交集,至少现在不会。 原本这一切都不会出现的,可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年轻人,将维持了上百年的祭祀过程打破,暴露在天师府等名宗大派视线里,若能再给他十年,或许能追上当初的师父了,可惜世间没有能重来的机会。 若是有,他或许会提前将那叫陈鸢的年轻人扼杀在修道之途上,如今对方如何了,他已不知,也没有太多的空闲去管。 十年…… 只需等待十年,新一轮的祭魔开始,他就能迈过元婴,达到化神的境界。 “陈鸢,虽不知你在何处,但老夫永远会记住这笔账,定会向你讨回!” 声音回响山崖,山风吹过这边,只剩燃烧的一具尸体,再无旁物。 …… 夜色渐去,天际泛起鱼肚白。 第一缕晨阳照在巍峨古旧的城墙,街巷已掀起了热闹,信阳河一侧的庙观青烟徐徐,第一炉的香火飘上庙顶。 来往的行人恭贺点燃头香的豪绅。 也有虔诚的香客敬香礼拜后,拿起了扫帚帮忙扫去庙中的尘埃,有着被那神台上真君注视的感觉。 白蛇翻腾在木梁、房架吐着信子,看着下方拥挤、说话,或哭喊、吵架的人间百态,冰冷的竖瞳是兴奋、好奇的感觉,某一刻,被眼尖的百姓发现,响起一片惊呼,并不粗大的蛇身径直滑去神像肩头缠绕,恍如真君宠物,引来香客膜拜。 不久后,一尊尊神异的神像拉来,在过往百姓、香客视线里一一摆放去了两侧神台,徐怀遇一身浅蓝的道袍,学着扎起了道髻,手握一根黝木,向着旁人介绍起这些神人名讳、故事。 名叫小童的孩子不时也会过来,一同来的,还有身子渐渐康复的父亲,就为给庙中的真君叩拜一礼,今日他去了城东的菜市口,亲眼看到了妻子被砍下了脑袋。 如今心里再无怨恨,唯有望着真君神像心里充满感激。 日子一天天过去,崭新的庙观攒上了渐黄的落叶,留下了风雨吹打的痕迹,炎炎秋日过去,大街小巷一片白雪皑皑。 大雪停下,偶尔还有零星的雪花飘过攒动的肩头,真君庙前,依旧门庭若市,有人发现多了三位头缠黄巾的庙祝,言语和蔼,就算当中面相颇凶的张梁,热情的招呼过往百姓,免费替人瞧病。 年关将近的关头,名声渐渐远播,城外的百姓也听闻了真君庙灵验,庙祝会符咒之术救人于病痛。 信徒越来越多了。 时间流逝,冬雪化去,不再寒冷,老牛踏着蹄子,挂着布兜走在街上,彷如一头神牛趾高气昂,不时接过小贩递来的面饼,咀嚼着将颈脖移过去,让小贩从里面拿去应得的铜子。 夜色降下,老牛在外面吃饱喝足,慢悠悠回到庙前,看着鬼差王兆远带着一个被贬了的巡游来到了庙前,参拜了真君神像。 不久,金光降下,罩在他头顶,成为了庙中的夜巡游。 老牛神气的朝对方点了点头,昂着脑袋走过了其乐融融的房前,徐怀遇摸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满脸笑容。妇人靠着丈夫的肩头,抿着嘴唇轻笑。 皇宫里,处理完政务的皇帝,想着再过不久,便要祭祀的日子。 天师府,巧儿穿的厚实,像個小球在山坡上滚了下去,嘻嘻哈哈的笑声才让看顾她的几位道士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回到住所,无意听到了道长间说出的噩耗,小姑娘没了白日的欢乐,望着洛都的方向躲在房里放声大哭。 西北广威城,李安福穿着甲胄威风凛凛的坐在刻有‘武安君’三字的石碑旁,接见了来自西域几国的使者,准许了他们前往洛都朝见天子。 天光远去南面,横断的山脉之中,两崖山府,胖乎乎的身影盘坐蒲团,威严肃穆皱着眉头,偶尔拿起笔墨炼起符箓,有时想起了某个人,拿出铃铛在眼前摇晃,显出那人在脑海中活生生的模样。 又是一摇,男人变成一个美丽的女子,扭腰媚眼,随后就被飞来的书册打断,被怒目而视的飞鹤道士扯着耳朵拉走了。 风车转动,人世间迷茫行走的老头,蓬头垢面望着从面前过去的货郎,眼馋的看着五颜六色的风车,迷迷糊糊走过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香火鼎盛的神像里,陈鸢抬了抬头,飞去了庙顶,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亲切的气息。 那茫茫走动的人潮,老头拥挤着东看西瞅,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看去了前方,几道行人过去的后面,露出青衫长袍负手的身影。 老头迷茫的脸上渐渐绽出了往日憨厚的笑容,高兴的像个小孩一样甩手晃头原地蹦跳。 引来旁人诧异的眼光,就像看一个疯子。 陈鸢看着蹦跳、跑来的老人,也笑了起来,从未想到师父竟还活着,笑着笑着,有着金黄的泪渍渗在了眼角。 “徒弟哎,你的身子呢!!” 扑来的老人抱了一空,脸上的笑容变得悲伤,瞪着眼睛问着他身子去了哪里,要去杀对方全家。 夜深人静,灯火轻摇,陈鸢看着老人举起老牛追问是谁杀了他徒弟,在满院疯跑,越来越有回到从前的感觉了。 庙侧的大树抽出嫩叶,又变得枯黄、覆上了白皑皑的冬雪,冬去春又来。 时光荏苒。 眨眼,便是五年。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五年荏苒 二月的春风剪出了新嫩的枝叶,洛都升平坊隐隐传出亲人过世的嚎哭。 院外巷子、街沿坐满了吃席的亲戚好友,挂着‘奠’字灯笼的下方,敞开的院门里,有着两道撑纸伞的黑影,神色错愕的看着灵堂内两个来自真君庙的鬼差,将院中过世的老人带出了中堂,收去相同的黑伞内。 “此乃真君香客魂魄,五年来每日虔诚上香,真君曾托梦于她,许诺将来故世,可到真君庙栖息。” 说完,出来的两个鬼差撑着油纸伞化作一道阴风散去。周围吃席的宾客进进出出,或宽慰家眷,或跪坐地上烧起纸钱,好似并未看到转过身的两道黑影,甚至还从他们身上直直穿了过去。 “又被他们抢先了……” 两道黑影是城隍庙阴差,奉命带走生人死后的亡魂是应尽职责,但这几年,真君庙也多了许多鬼差,其信徒亡故后,必被其庙中鬼差带回庙里,以至于本该带回城隍庙的亡魂少了几乎一半。 两個鬼差撑着油纸伞走出院门,看着对方阴气消失的方向,其中一张青灰长脸有些不甘。 “他们信徒越来越多,往后岂不是整个洛都的百姓魂魄都归他们?城隍也不管管……” “莫要让城隍爷听到,他小心眼的!” “……怕什么,大不了跟前面几个一样,去真君庙当差。就不明白,那灵显真君是朝廷封的,城隍也是朝廷封的,怎么还让着对方?” “一个当今圣上,一个是前朝,能一样?好了,咱们回城隍庙交……咦,多了好些个古怪法力的人。” 撑伞的阴差站在街口,望去的方向,一支混杂的队伍自西市穿过条条街巷而来,队伍风尘仆仆,多是骆驼、马匹为主,只有一辆镶有西域独特纹络的四轮车架,被几个皮肤黝黑的西域人拉着走在队伍当中。 为首的几匹骆驼上,乘坐的身影服饰各不相同,有男有女,也有好似充满智慧的西域老者,似乎也察觉到了街口的两道阴冷气息,偏过头来看了一眼,便继续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前方街道尽头。 “他们当中有五个是修行中人。”那撑伞的阴差轻声说道:“应该是城隍最近提到过的西域使节团,来中原拜见晋国天子的。” “让修行中人带队,看来不怀好意。” 两位阴差低声交谈几句,随即撑着油纸伞遮挡正明媚的阳光,缓缓飘去城东,准备向缉魂司主薄禀报这趟无功而返的的事。 路过城门时,几个衣着道袍的身影负桃木剑、携拂尘,或腰悬黄布袋子打这边经过,不时有年长的唤去前面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少女慢点,后者俏皮拉着下眼皮,吐出舌头朝他们做了一个鬼脸。 “几位师兄快点,一路上慢吞吞的。” 少女笑嘻嘻的看到几个年长她三四十的师兄们严肃的看来,将手负在背后,连忙转过身去,望着进出城门的长队。她记得这里,五年前就是从这里出来,一路北上,如今再回来,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若有机会,她想回一趟鹤州,去黄泥镇祭拜双亲,她不担心父母的坟荒芜,时常会用师父给的零食,贿赂要出门做法事,或去某个地方降妖的师兄师弟,经过黄泥镇帮忙打理一遍。 日子久了,少女终究是想亲自回去看看的,这次回来,她也想去那真君庙看看那位大哥哥,听说回山的师兄弟说真君庙灵验,应该是那个人的魂魄栖息在庙中。 她如今修道小成,是能看到阴魂的,那就能重新看到大哥哥了。 少女这样想着,抬头直接从两道黑影当中穿了过去,一时间,她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就去摸腰间的小黄兜,里面是下山前师父给她的法宝。 “小师妹,不可!”过来的一位师兄,年约四十有余,喊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叫师妹,让周围对待入城的百姓、商贩诧异的望过来。 跟着过来的几位道长大抵已经习惯了旁人这种目光,谁叫少女辈分高呢。 “刚刚飘过去不是阴魂吗?光天化日之下,举着伞就敢四处乱走?!”少女鼓圆了杏目,看着飘远了的两道黑影,其中一个鬼竟还回头挑衅的看来一眼,气得少女伸手摸去黄布兜,最后还是被两个师兄捏着两臂架进了城门。 “那是洛都城隍麾下阴差,是得了城隍令,可打伞在白日走动,引领亡魂回城隍庙去赏罚、轮回。” “原来是这样啊。”少女恍然大悟,摸着下巴,撇嘴思索了一下:“那……为什么没见他们引领阴魂回去?难道是半路将阴魂吃了?” 几位道长抬手拍去额头,是‘啪’的齐齐一声。 对眼前这位小师妹,他们一路上已头疼不已,什么都要问,‘这个为什么?’‘那个为什么?’见到怀有身孕的妇人,也忍不住问他们,让这群出家人如何回答这个? “算了算了,不难为几位师兄了!” 少女颇为大气的摆了摆手,迈着小步一蹦一跳的去牵着一个道长的衣袖,吓得后者本能的躲开,倒不是怕她搞怪,而是怕又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听闻,上次有位师兄,被师妹接连几个问题,问的差点道心失稳,影响修行。 “师妹,你又要做什么?”那道长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做什么,就是不认识路,跟着你们一起走。”少女晃着发髻,将两袖摆了摆去,颇为俏皮可爱。 他们这次来洛都,是天师之令,听闻西域几国使臣过来参拜天子,驻守西域的同门也告知,其中有数人身怀修为,怕对皇帝不利,便派了他们几人下来,顺道也将这个在天师府无法无天的少女一并给带下山走走,增长一些阅历。 几人到了洛都下榻的天师府别苑,还没等几人屁股坐热,少女便要拉着他们去街上逛逛,其实几人心里清楚,她这是要去真君庙。 “走吧,一起去。” 名叫明徽的道长点点头,叫上另外一个,三人一起出了别苑大门,路上也不用问路,瞧见头缠黄巾的信徒,便能一路找到真君庙。 远远的,三人相隔一条街便看到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犹如伞盖将下方小半条街都遮挡下来,这已是京城第一景了,有远道而来的商旅,要观景色,必来大树下近距离欣赏一番,若信神灵之人,则会上一炷香才离开。 “非灵气充盈之地,能长这般大,此树当真吸香火之力甚多,就是不知何种树木。” “天地之物繁多,你我不过观其皮毛罢了。” 明徽与另一个道长轻声说着,前面的少女抬头望着延伸到这边的树梢惊奇连连,口中‘哇’个不停。 到的庙前,已是人山人海,曾经的街道早已左右扩宽了两丈,容纳更多的人通行,也方便小摊小贩能有摆设摊点,卖些钱财养家糊口,这也是真君庙的庙祝特地向府衙递出的请求,让不少百姓、摊贩大有好感。 “那三人……” 明徽望着前方聚拢的人堆里面,头缠黄巾,内置皮甲,外罩阴阳黄袍的三人微微蹙眉,其中拄着符杖的老者,让他感觉到对方身上的修为,倾向道家正统,就是看不出出处哪家哪派。 这时的少女挤在人堆里,旁人见她一身道士打扮,颇为恭敬的让了让道,方才轻巧的穿行过去,少女借着道法,朝周围查看,并未发现大哥哥的身影,甚至连感觉都感觉不到,颇有些丧气。 “这位道姑,让一让。” 一个香客礼貌的拱拱手,让驻足垂头的少女让一下,便上前上香,那少女这才发现庙门口多了一个木架,上面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站在上面,单脚而立,双臂挥展捧着两盏长明灯,指间缝隙、耳孔、鼻孔都插着香烛,待那香客敬来的香烛,都被老人招手让对方拿来,捏在手中继续保持不动。 “大师傅?!”少女脆生生的叫了一声。 那上方的老人撩了撩乱发,仔细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女,狐疑的眯起眼睛,嫌弃的将脸拉开些许,少女有些急了,指着自己:“大师傅,我是巧儿啊!” 说着,还比划了当年从兜里掏出炒豆,被他抢去的动作:“大师傅,记起来了吗?” “啊!!!” 疯老头恍然大悟的拿手点了点,随即摇头,声音干脆:“没有。” “那你在这做什么?!”巧儿颇有些挫败的感觉,不过还是好奇老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那边,老人往后撩了一下头发,被人问到这个问题,颇为自豪的指了指里面,“当然是替老夫徒弟受些香火啊,就是味道太呛人,有些受不了。” “那……大哥哥在哪里?” “不知道。” 疯老头连连摆头,将少女一把推开:“自个儿玩去,老夫还要忙一会儿。” 言罢,纵身又跳上木架,换了一个姿态,彷如神台上的神像,露出一副庄严神色。 惹得下面的巧儿,掩嘴轻笑。 赶过来的明徽两人则看着木架上变化造型的老人,仔细端详容貌,不由惊讶起来,这不是陈鸢的师父吗? 怎的好端端在这儿?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朝廷风波 “听闻玉晨师叔说,他不是已死了吗?否则,这位真君也不会一怒吃了十万人,伤了天和,引着天雷跑去沧澜山……” “会不会,这位老人真是六代祖师,已到长生不死,道体不灭的境界?” 庙前人声嘈杂,明徽两人再大的说话声也只能两人听的到,一时间,两人没心思去管小师妹了,凑近过去,仔仔细细的瞅着那脏乱头发下的相貌,那是越看越像。 “过祖师堂里的祖师像当真相似。” “可也没法证明,除非天师亲来一趟,或请老人家跟咱们回山让天师看看。” 明徽瞅着同样划过眼眸瞪来的疯老头,摇了摇头:“怕是不成,陈鸢在这儿,老人家不会跟咱们走的。” 同行的道长沉默的点点头。 不过眼下几人的目的,并非在老人身上,而是明日一早入皇城,护卫皇帝,以免被西域修行中人暗中使坏。 另一边,巧儿被大师傅赶走,也没生气,趁着两位师兄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想要溜去祠堂内,被一个面容粗犷,浓须浓眉的庙祝拦下,后者浑身一股香火之力,端的有些高深,不过对方也没凶狠,只是闻言细语道:“里面香客已满,这位坤道可要等里面出来,再进去。” “哦哦。”少女垫着脚尖朝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离开,而是凑过去一点小声道:“你是大哥哥的木雕神人吧?” 张梁愣了一下,这倒是第一次被人揭破身份,不过见少女笑呵呵的表情,没有恶意,也坦然的点点头。 “那你们吃饭吗?喝不喝水?” 以为对方会继续说什么,结果听到少女陡然问出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张梁嘴角都抽了抽,随后恶狠狠瞪去一眼,眸底泛起浑浊之气,顿时将巧儿吓得后退一步,鼓了鼓胆气,目光又迎过去。 “才不怕你,我还见过更凶的,就是大哥哥那个披着大氅的,只要你捧旁边的女子木雕,那眼神像是能把人吃掉!” “那是霸王项羽,自然凶狠。” 简单的应付两句,张梁便不想与这话多的少女继续说下去,准备叫不远的二兄张宝过来,哪知后者早就注意到这边,见张梁望来要张嘴喊他,急忙转身拉着一个香客走去兄长张角那边,装作没看到。 “好了,不烦你了!” 巧儿也是能看懂脸色的,轻哼了声,脚尖一旋,转身从明徽两人背后,跑去了无古柱那边,听着一个叫徐怀遇的庙祝在讲树身上每一个浮雕人物的故事,如《周处除三害》,又如《剑圣剑仙传》,不过少女听了会儿就觉得没意思。 转去后面,只见到草棚,没见着熟悉的老牛,过去询问庙祝,被告知那牛一大早就自个儿背了钱,出去晃荡了,谁知有没有找了什么相好的,要等到天黑才会回来。 闻言,巧儿只得坐到檐下,等着香客们散去,可惜还没等到一个时辰,明徽等两位师兄便将她寻到,大抵是要回别苑做今日的功课,明日一早还要入朝护卫天子。 “哦。”少女颇有些失落应了一声,起身跟在两位师兄身后挤过人群,一步两回头的望去那青烟袅袅的真君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惜只见到了大师傅,心心念念许久的大哥哥却是连神像什么模样都没见着。 此时,硕大的牛眼正在不远看着离去的背影,老牛嚼着饼子用着法力低声道:“真君,为何不见这小姑娘?” “之后再见吧,城隍还等急了。” 老牛背上,是常人无法看到的一袭青衣长袍的身影,正横坐牛背,随后调转方向,被老牛驮着慢慢悠悠走过集市,转去附近的信阳河旁,河水清澈平缓,一侧是百姓宅邸围起来的院墙,另一边则是立有栅栏的清雅河岸,一排排柳树抽出嫩枝轻抚在水面。 老牛匍匐一颗树下悠闲的晃着尾巴逗着几个毛孩子,沿着河岸过道的前方,春日柔和的阳光照过俊朗脸侧,陈鸢望着泛起粼粼波光的水面,附近柳枝呼的摇摆起来。 一阵风过后,身着官袍,肩颈披有红绸的老者,悄无声息的走到旁边。 “真君好雅致啊。” “春日之景,城中难见,唯有这条才能观上一二。”陈鸢笑着说了一句,偏头看向老人,拱手施礼,后者也拱手还礼,便相继沉默了一阵。 城隍先开了口:“真君这几年来,收容鬼差,广施恩德,可谓有求必应,这是为何?” “城隍莫要多想,我可不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陈鸢不喜拐弯抹角,尤其今日城隍将他约出来,肯定不会是来踏青观景的,倒不如直接开口了当的说起对方心中担心之事。 “不过城隍有没有想过,天下都城之所,城隍亦是天下九州第一城隍,将来皇帝要新立一个,你该何去何从?” 历朝历代,不管是陈鸢那个世道还是眼下的世道,城隍皆有皇帝敕封,多是当代有功有名望,性子刚正不阿,或嫉恶如仇之人死后担当,像眼下这位屈城隍是前朝所封,历时一百多年,若有新城隍取而代之,那他将去往何处? 一百多年的香火之道,谁又愿意甘心放弃? “真君不妨明说。” “借城隍之名,另开阴府!” 两人停下脚步,目光对视片刻,陈鸢笑道:“你我都是香火成道,就如世间修行中人,没有必要打打杀杀,相互合作方才长久之计,另开阴府,屈城隍也另有神位。” “无稽之谈。” 屈城隍愤愤拂袖,化作一道阴风飞去了城外。老牛挥着尾巴将几个孩子赶走,迈着蹄子走到陈鸢旁边,望着阴风消散的方向。 “真君,这城隍无礼,给俺老牛施术,俺去把他城隍庙给拆了。” “用不着,要不了多久,他会过来的。” 陈鸢拍拍脑袋,飘去牛背坐下,沐着这片渐渐落下的残阳回去庙里。五年之久,他积攒的香火神力已经足够了,眼下只需疏通城隍那一关,借城隍之名、地,将森罗殿拉到城隍庙下面。 一步步过来,他绝不会因为对方拒绝而放弃。 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取而代之。 毕竟,陈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陈鸢了,杀了那么多人,又岂会软弱。 …… 天光西沉,再到升起,旭日照出第一缕阳光投在了洛都皇城。 “开天门!” 宦官尖细的嗓音响彻会同殿外,文武百官呈列鱼贯而入,已年至四旬的皇帝公孙伦拖着皇袍走上御阶,威武端正的坐去龙椅。 “喧西域使臣觐见!”当值的宦官高喧,话语一声声从殿门传去外面,直到有五道西域服饰的身影缓缓而来。 映射晨阳的琉璃瓦片下,巧儿站在附近阁楼深吸了一口晨间的空气,与几位师兄一同看向那边的西域使者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进皇宫,第一次见到相貌甚怪的胡人。 “要是他们敢作怪,看巧儿不把他们打的抱头鼠窜!” 少女环抱双臂,哼哼了两声。 第一百四十七章 胡人心思,白龙化解 “喧诸西域国使拜见我大晋皇帝陛下——” 殿门的宦官鼓足了声音高喧,外面一众侍卫视线之中,宫殿一侧等候的西域诸使在宦官告诫下,微微垂首躬身,步入会同殿,直躬不跪,朝着上方御阶的皇帝公孙伦单手按胸行自国的礼仪。 “阿耶那国,拜见大晋国皇帝!” “休拔力国,拜见大晋国皇帝!” “休昆国,拜见大晋国皇帝!” “孝亿国,拜见大晋国皇帝!” 使者共四位,服饰些许诧异,相貌人种上,却没有太大的区别,能出使晋国,多是能说这边语言。御阶之上,公孙伦对于婆刹那国的事,反复看过许多遍,他目光带着笑意,看去那孝亿国使臣。 “朕记得,孝亿原是婆刹那的一座城,怎的到朕这儿来,变成一国了?” “启禀上朝天子,婆刹那国触怒上朝天威,已失威严,孝亿城上下百姓决心不再臣服婆刹那,自立为国!” 听着对方话语,皇帝、文武理解的点点头,番邦之人,最不讲忠义,见婆刹那式微,转头就自立一国的事,在西域各地并不少见,只要能活人的地方,说不得就有几个如村镇般大小的国家,当真可笑至极。 “婆刹那无德,无端掀起战火,杀我百姓、士卒,所幸我晋国有神人相助,与军民同心力挽狂澜,将其驱逐出国境,说吧,你们来朝觐见朕,可是有所求?” 公孙伦拂开宽袖,手掌按在龙首上:“但凡能接受,朕一律准了。” 朝堂安静下来,文武百官静静的看着这些番邦使臣能提出要求来,又以何做交换。 那边四人,对视一眼,其中拄着拐杖的老者,走上前:“晋国陛下,我们四国一样憎恨婆刹那国,曾暴政于我们,收刮财富,强制传播教义,我等忍了许久,望晋国陛下莫要干涉。” 休拔力国使臣说的直白简单,意思就是我们四国要联手对付婆刹那,希望晋国不要趁机出兵,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这样的事,对于公孙伦以及在场的文武百官来说,都是乐见其成的,最好能将脑浆子打出来,或许老人的汉话言辞组织并不好,此时说出来,有股威胁的意味,令得不少文武百官皱起了眉头。 老者似乎察觉到殿中众人脸色些许变化,赶忙道:“上朝天子莫恼,做为这次的诚意,我四国倾尽全国能工巧匠、修行中人,为陛下送上一份表达诚意的大礼。” “我泱泱华夏,地大物博,何种玄奇之物没有?”一个武官不屑的哼了声,不过也没阻拦,到底还是好奇倾四国之力打造了什么东西。 那边的公孙伦,毕竟是皇帝,喜怒不形于色,点了点头:“好,那就让朕看看,四邦所送大礼!” “还请陛下移驾殿外!” “大胆!” 近侍宦官皱眉冷喝,被公孙伦打断,他从龙椅起身大步而下:“无妨,朕也好奇是什么礼物?!可若是不入朕眼,朕可是要发怒的。” 四人并没有说话,只是退出殿外,想来对自己所献之礼,颇为自信。不多时,几個肤色黝黑的西域人拉着一辆无马的四轮车厢停在广场,附近阁楼上的天师府诸道长也都一一好奇的张望,奇怪这车厢为何靠人,而没有马匹拉动。 被拱卫的皇帝眯着眼睛打量一番,不过是装饰奢华,并不显得有多神奇之处。 “四位就要献这辆马车?朕观之,并无玄奇的地方。” “陛下,这是无需马匹拉动的马车!” 这话顿时引得周围文武和皇帝惊讶起来,这可是头一次听到和见到不借助外力的车辆,当即有些好奇的下了石阶,一步步靠近马车,那几个黝黑的西域人当即退散开去将道让出来。 “精美!” 公孙伦摸着上面一道道精心雕琢的纹络、富有西域色彩的图案,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声,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如何驱使这车动起来。 “陛下,请上坐!”休拔力国使者学着汉地的礼仪,相请皇帝上车,坐去那张有着羊毛编制的座椅上,“陛下只需按着两侧扶手,往左往右,便能转弯,若前行只需踏踏陛下脚前凸起的一块水晶石便可。” 从做工到神奇的能力不仅让四周一众文武惊奇,就连天师府诸人也感到惊讶。巧儿皱着眉头,细细思索这车是何原理,看去诸位师兄时,后者都齐齐摇头,表示不知,除非能将其拆开,或许能琢磨出来。 那边,公孙伦兴奋的按了按两侧扶手,果然如那休拔力国使者所言,前面车轮随着他手左右用劲,摆动起来。 他试着用脚尖点了点那圆圆的水晶石,马车顿时耸动一下,然后平稳的往前行驶。 “好!好!” 公孙伦在座椅上叫了几声好,兴奋的脸色潮红,驾着车辆在广场上来回几圈下来,举得不过瘾。 那边四个西域使者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微微昂了昂下巴,看去远处的阁楼,像是早已知道天师府等人在那里一样。 其中阿耶那国女使者,生的貌美,一双碧眼看出皇帝意犹未尽,便娇滴滴的道:“陛下,不妨将这车驶到宫外,也让晋国百姓瞧一瞧,一展陛下神武威严。” “有理!” 公孙伦新得此物,可谓爱不释手,按着扶手就拐了一个大弯,招呼身后宫中侍卫、文武:“随朕出宫,也让百姓看看此物!” “陛下,此乃奇技淫巧,不可贪念!” “是啊陛下,让百姓瞻仰天子威严不无不可,但陛下驾这东西出去,有伤天威!” 一帮文臣当即跳出来反对,看那四个番邦使者眼神都变得不那么友善了,可眼下的公孙伦哪里听得进去,这种玄奇之物落到他手里,还能随意操控,心里全是开出去遛遛的想法。 宫中文武见劝说无效,值得叹着气,跟去侍卫、甲士后面一路跟随出宫,那四个使臣走在队伍中间,对于晋国皇帝如此表现,甚是满意。 献这辆车,一来就是打算,让晋国睁只眼闭只眼;二来,则是希望借此向晋国军民展示他们西域的能工巧匠,顺便显示四国在西域的实力。 四轮的车辆缓缓驶过长长的宫道,巡视的宫中士卒无不惊骇的退到左右,就那么看着皇帝坐在敞开的帘子里,将车驶出了皇城门,径直往西,沿着信阳河附近的街道走上一圈。 “退避!退避!” 宫中兵马先一步冲在前方,把持要道、高处,将街上行人百姓驱赶到街檐下方站定,看到缓缓而来的无马车辆,无不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待到车辆过去,才一一回过神。 “刚刚是陛下?” “那车竟然没有马匹拉动,是如何动起来的?” “刚刚可看到了当中西域人?莫不是西域人献给陛下的?” “那当真了不得……能造出这样的车辆,绝对世间珍奇了。” 絮絮叨叨市井言语里,皇帝很满意两边的百姓惊讶、好奇的目光,那可比乘坐御撵出宫还要来的神气。 快至真君庙那边,公孙伦也有意过去一趟,就算陈鸢已没有肉身,他看不到,可这玄奇之物还是想和对方分享一二。 “这位晋国皇帝,还要走多久?” “炫耀之心,是人都逃不过的,等会儿该是让皇帝出出丑。” 休拔力国使者笑了笑,晋国皇帝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们造的这个东西的初衷成功了。但随后,到的真君庙那边,几人笑容渐渐收敛,这边香火旺盛,让他们皱眉。 “这里何处?晋国人竟然有这么多人崇信神灵?” 阿耶那国女使者笑起来:“我的国家里,这样繁盛的祀寺有许多,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话语之中,不远处的真君庙里,神像像是睁开眼睛,有着神光微微绽出,片刻,陈鸢升上庙顶,负手看着斜对面的街道上,那无马拉动的车辆缓缓行驶,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在他眼里并没有觉得什么稀罕的。 毕竟满大街的汽车早就看腻了。 但眼下皇帝高兴就好,他也就远远看着,然而,那紧随后面的几个番人陡然用法力暗涌,正驾驶的车辆陡然刹停,公孙伦只感屁股下面的椅子像是推他一样,竟往前扑去。 “这帮胡人!”庙顶之上,陈鸢微微呢喃,旋即,抬手一拂。 就在这时,远处的车厢里,公孙伦的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又被按坐回去,顿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四个番邦使臣怔了怔,他们托辞都相好了,可预料中的事却没有发生。就在这时,忽地一阵大风吹来,就听天际轰隆一声雷音滚过。 庙前的信徒、香客、百姓忽然哎哟大叫,纷纷退避开去,叫嚷:“哎哟白蛇出来!” “蛇娘娘!!” 这边车上的皇帝还没回过神来,一道白影游移半空,蜿蜒飞来,遇风见涨,化作一条五丈大蛇盘在车顶,惊的一帮侍卫纷纷拔刀搭箭指去时,那蛇却没有伤害公孙伦的意思,反而缠着车厢,硕大的脑袋向皇帝微微低伏。 蛇有小龙之称,如此作态,就像臣服皇帝,表明他是真正的天子之位,一时间,庙前的信徒、百纷纷跪去地上磕头大呼。 原本持刀上前的士卒也都拄着兵器半跪下去,这样的场面,不跟着做那就是讨罪受了。 战战兢兢的公孙伦,此时被众人这么一拜,心里那股劲儿也跟着上来了,先有无马拉动的神奇车辆,再有白蛇拜见,当真是威风了得,当即起身呈出一副威严肃穆,向周围百姓说了一些话,勉励几句,尽显明君之风。 而那边四国使者此时也跟着躬身行礼,偷偷望去那边的庙观,他们记恨上了。 …… 这半日里,公孙伦那叫一个威风八面,心里高兴,那白蛇突然出来,助他凸显威风,岂能不明白那是庙中的陈鸢锦上添花。 “真君庙里的庙祝,常救治、帮扶百姓,令得洛都人人安居乐业,区区一庙,不能以彰其功绩,诸卿,不如朕再下一道圣旨,将真君迁为洛都城隍,你们以为如何?” 下方一众文武今日也是见过种种神奇,家里人也常去庙里拜祭那位真君,也没什么好反对的,若是人活着,大肆封赏,他们或许会说上一句,可如今再如何封赏,都不为过,哪怕封个帝君,他们也会点头赞同。 毕竟活人与死人不同。 而此时的,四夷馆舍里,来自西域诸国的使臣正聚在休拔力国使者的小院,坐在树下,围着石桌一圈,商讨起接下来的事。 礼已经送了,晋国皇帝也答应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围攻婆刹那国。 剩下的就是该返回各自国中。 临时走时,他们还要做一件事,将今日那座庙摧毁,属实让他们计划中的一环落空,不报回来,怕是回去的路上都不会开心的。 “那庙里供奉的晋国神灵,真当自己是屠婆刹那国的那人?” 下一刻。 一道阴风吹进了庭院,原本还亮着灯火的一间间房舍,灯火齐齐熄灭,四周瞬间死寂一片,连虫鸣的都消失无踪。 四人起身的刹那,紧闭的院门有白白的雾气沿着门缝弥漫进来。 外面雾气里,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一个西域守卫小心的朝外看了一眼,好似有暗沉低哑的话语传来,他脸色唰的褪去血色,跌跌撞撞后退,摔瘫去地上,看着树下的四位使者,用着西域话结结巴巴的开口。 “……门外来……来了一头……牛首……要找四位大人……跟他走……一趟。” 话语落下,院里瞬间阴气弥漫,四人脸上顿时狂变,就听嘭的一声,院门向内被踹开。 …… 距离馆舍不远的天师府别苑,正说起今日之事的明徽等道士,还有巧儿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暴戾的阴气从远方传来。 “是四夷馆舍方向!” 虽说蛮人无礼,可毕竟出使晋国,若在城里出了什么事,对于国家颜面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就知道这伙胡人要把陈鸢给惹到,肯定在背后说他坏话!”明徽收拾了法器,急急忙忙的出门,让巧儿留在院里别到处走动,可架不住少女死缠烂打的跟上来。 越靠近四夷馆舍,几人体内的法门竟被激的自行运转起来,那阴气仿佛冰冷到极点,越往前走,就越发的冷,感觉到了寒冬一般。 第一百四十八章 洛都一霸 “门外的是什么?!” 有着西域的语种在院内嘶吼,休昆国使者是一个高瘦长须的中年男人,头裹厚厚一层白巾,脾气暴躁的抓着转身想要逃开的守卫,可下一秒,院门嘭的被踹开,一股股阴气夹杂在白雾里弥漫进来,雾中数道两丈的高瘦身影,穿着木甲、灰布,头戴一顶斗笠,露出椭圆长脸咧开满口尖牙,手中铁链咣当垂地。。 正中为首的,是一头咀嚼面饼的老牛,朝着门口摆了一下牛角。 有着低哑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跟俺走一趟,真君要见你们四个!” 视野那头,四人都来自四国中的修行中人,有着国家的颜面,怎么可能随意跟人离开,尤其对方不怀好意。 四人当即各持法器,阻挡弥漫而来的阴气。 叮叮当当~~ 然而一阵铁链拖响,茫茫雾气里,数道铁链迅速贴着地面游了过来,卷在他们脚脖,还想挣扎反抗,四人身后的墙壁,又有两道高长的身影穿墙而入,手中挥起的铁链,直接扫在四人后背,随着前面鬼差一拉。 四国使者的魂魄唰的被拉离了身体,到的此时,失去法力的依靠,亦如鸡仔一样在这些鬼差手里乖乖听话,被羁拿着踩着白雾飘出了院门,只见外面还有十多個鬼差站在雾里,凶恶狰狞。 若是四人还有身体,怕是能吓得瘫软。 ‘俺老牛可是真君左膀右臂,排场自然要足!’老牛咀嚼面饼甩着尾巴昂着脑袋走去了前面,带着一帮鬼差渐渐随着白雾飘远。 …… “到了!” “阴气消失了!” “咱们来晚了。”明徽看着洞开的院门,带着巧儿以及一干师兄弟走了进去,除了地上抱头吓得哇哇大叫的西域人外,院中树下的四人持着法器的动作,像是定格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巧儿想要上去戳两下,被明徽抬手制止:“你别动。” 说着,他探手按去对方颈脖,不由松了口气,只是魂魄被拉离了身体,只要在两个时辰内救回来,还是有救的。 当然能不能救回来,还是要看那位真君点不点头。 “去真君庙。” “好啊好啊!”巧儿是巴不得去的,见师兄们出门,赶忙跟上,不时还理了理一路跑来,有些凌乱的青丝。 众人都是修道中人,有法术赶路,脚程是不慢的,偶尔传来的犬吠的黑夜里,有着来自魂魄的惨叫正从信阳河那边的庙观传来。 待到了那里,明徽等人就见那四人里,有两男一女被穿在无古柱探下的枝头,另一个人被几个鬼差使劲拉扯,硬生生掰成了两半,又贴合回去,其余三人看的瑟瑟发抖。 而下方,做为左膀右臂的老牛翻着白眼,正被疯老头踩在牛背上,拿着长杆不时朝那四个倒霉鬼戳来戳去。 见到天师府的道士过来,知道他们与真君有旧,附近观摩的两个鬼差朝明徽他们咧开满嘴尖牙,露出渗人的微笑,沉闷低哑的话语说道:“诸位道长放心,我们有经验,不会魂飞魄散!” 有了这句话,明徽便知道那位真君大抵已经猜到他们会过来说情。 “天师府明徽,拜见真君!” 他站在庙外拱手躬身,身后的师兄弟也都一一拜下,巧儿捂着眼睛不敢看那边残酷的刑罚,干脆闭上眼,口中有着不同于师兄们的话语。 “大哥哥,巧儿来看你了。” 吱~~ 紧闭的庙门,此时被里面两个鬼差向内拉开,两排长明灯勾着静谧的昏黄,几人走进庙里,看着两排数个神台上,一个个或威严或凶狠的神像,咋咋呼呼的巧儿都适时的闭上嘴,这些神像,当年她在大哥哥的车里看到过,还亲眼看到他们是如何化作巨大的神人。 当即朝这些神像边走边拜,随后便看到地上有三个头缠黄巾的木雕小人儿正围坐一起修习道法,也有正指着一本书册激励的说着什么,然后意见不合,两个打了起来,年长的去劝架,结果变成了三人争执互殴,骂骂咧咧的转去了后堂。 “五年了,巧儿长高了不少。” 祠堂里,陡然一句熟悉的声音响起,令得还在伸长脖子张望的少女打了一个激灵,就见后堂另一侧的门口,一个青衣长袍的声音亦如当年离开时的模样,笑呵呵的站在那。 见到陈鸢的一刻,巧儿先是笑了起来,忽地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下越过拱手的明徽等师兄,扑去陈鸢,却是从对方身体扑去了另一边。 “大哥哥……你真的……” 饶是知晓,可真正体会到无法触摸,那又是另一种感受了,巧儿眼眶湿红,哽咽的伸手触去陈鸢的衣袍,果然指尖挨着,就像碰到了一团冰凉的雾气,少女压抑的情绪顿时爆发开来。 “巧儿还想和大哥哥一起回黄泥镇,一起看看爹爹和娘亲,现在大哥哥也不在了……” 少女越哭越伤心,然后就被陈鸢施法招来的蒲团在她脑袋敲了一下,“不在了,那我是谁?” “啊……” 巧儿顿时刹住哭声,挂着两行泪珠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大哥哥,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脸撇到一边,“呜……我是忽然想起刚刚听到大哥哥消息才哭的,就当晚送到了嘛。” 那边,明徽等人脸上也露出笑容,有这师妹在,有些话他们也要好说的。 毕竟他们可是第一见到这位引天雷跑去别的门派渡劫的主,现在他们还听说,沧澜剑门重新布置了剑阵,全部放在山巅上去了。 “按年龄,在座都比我大,就不用那么多礼。”不知陈鸢这几年是不是只是神魂的原由,性子较为淡薄,说话都是淡淡的语气,“这里没有待客的座椅,去往说话吧。” 言语间,他走去前面,带着众人来到庙外一侧,那参天大树下,陈鸢抬了抬手,那树上一面有建筑的浮雕涌起,犹如伞盖的树梢泛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顷刻间,周围景色陡然一变,在众人视野里,化出了白墙屋顶,门扇窗棂,空荡荡的堂屋,春日划舟的屏风前,浮出待客的桌椅,桌上茶盏俱显,升起袅袅热气,能闻到茶香。 陈鸢坐去首位,拍拍手掌,就见那圆窗外的夜色,升起一轮圆圆的清月,月中好似有人影飘来。 这一幕看的明徽等人都有发懵,就见十多个穿着宫装的侍女从月中飘然而下,将手中的佳肴酒水一一摆去桌上,便在堂屋正中翩翩起舞。 “这些年,香火之道积攒太多,便用来这些倒也不错,烦闷时也可解闷,诸位喝茶。”陈鸢笑着朝他们举了举茶杯,示意那边的少女赶紧尝尝月宫的糕点。 “是假的,我才没那么好骗!”巧儿这五年不说修道有成,那也是知道许多法术的,眼下这个虽然比障眼法、幻术高明一些,但仍旧是假的。 不过她还是尝了一口糕点,满嘴都是淡淡的桂花香甜。 忍不住眯起眼睛,改成两只手左右各拿一个,大口大口的吞进肚里,而且还不涨肚,甚至隐隐感觉修为增涨。 明徽等人也诧异的看了看陈鸢,这股增涨明显来自香火之力。 “都说了,香火我现在是用不完了,多的有些头疼……分你们一些不妨事。”已经很久没有与外人说话了,拉着几人聊了些家常后,便问起玉晨、明光、青虚等道长的情况。 “玉晨师叔现在是巧儿的师父,与明光师叔一直跟随天师修行,青虚师叔最近不曾见到,可能下山去了别处。至于云贺回了西北驻守,云龙已经离开天师府,自行在世俗修行,最近传来的消息,在岐山碰到几个小门小派的修行者,说是岐山西北那边有只成精的蛤蟆便过去看看。” 听到众人都有去处,陈鸢欣慰的点点头:“那天师的伤如何了?地底妖魔可还有出来?” “这倒不清楚。”明徽喝了一口茶水,感受着香火之力在丹田发热,也跟着继续道:“不过听玉晨师叔言,天师的伤有些重的,这五年才好了大半,那地底妖魔的实力可想而知,不过这几年倒没传出什么坏消息。哦对了。” 他话语顿了顿,想起当年明光的嘱托,“五年前,明光师叔说,天师相请,想让真君与你师父去一趟天师府做客。” “做客?可知为何?” “这个我们也不知。”明徽不敢直言说你师父像我们六代祖师一类的话,毕竟还未证实的事,先说了出来,若万一不是,这不是两边都尴尬。 “嗯,等我重回身体,便带师父拜会天师。” 陈鸢笑着回了一句,喝了会儿茶后,想起归山学艺的孙正德,一问起他来,那边的几个道长便哈哈大笑,此时气氛轻松,众人也没那么拘束了。 “孙正德还是有天资的,就是用在厨艺上去了,飞鹤一直在两崖山教导他,差点被他气得道心不稳!” 言语里,巧儿鼓着两腮看过来,明徽赶忙摆手:“说得不是你。” 接着又是一阵哄笑,众人顺道也跟陈鸢说起小师妹在天师府仗着辈分高,人小讨喜无法无天的事来,令得陈鸢也跟着笑起来。 过得一阵,陈鸢停了停笑容,忽地开口:“沧澜剑门现在如何了?” “他们?” 明徽摇了摇头,叹口气道:“王玄易疯了,掌门之位被那李骢云接掌,经过五年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可……” 说到这里,他微微移开目光盯着烛火:“此人性格暴戾,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其师兄放逐镇魔窟数十年不出,如今他当了掌门,对门中弟子极为严厉,稍有不慎就是一阵鞭打……按他性格,绝对不会将五年前真君做的事按下去,若是让他知晓你还活着,必然会杀过来。” 李骢云? 那日陈鸢几乎已经死去,魂魄都飘在一片混沌里,根本不知这号人物,也是后来五年里有洛都的天师府道长过来拜会,才得知这号人的。 也知晓其修为高深,听说能与天师对阵…… 不过陈鸢也不怕他,香火之道,与寻常修行又是不同了,何况若重回人身,两股修行之途不知能否重合。 而且,随着修为渐长,他能感觉到神台下,身体在雷劫过后已蕴出了金丹,就算对方是元婴如何,打不过,逃还不成? 夜色深邃。 看着时辰也不早了陈鸢收了法术,挥去眼前的歌舞、宅邸,众人又回到了庙侧的空地,他让鬼差将这四个折磨不轻的胡人魂魄放下来,让明徽等人带回去,尤其当中阿耶那国女使者,目光呆滞,显然被鬼差用了别的刑罚…… “谢真君理解我等苦衷。” “这些使臣杀不得,我也知晓,不用道谢,赶紧回去吧,免得真死透了。” 陈鸢挥挥手,目送对方将那四人魂魄收入袖里,走去街口,在巧儿一声大哥哥再见的话语里,转身飘回了庙里。 翌日一早,皇帝公孙伦再次接见了四国使者,不过这次四人恭恭敬敬的跪伏地上,屁股撅的比头都还高,一脸服帖的接了皇帝诏书后,逃似的离开皇宫,不做停留的带上队伍就往城西过去,路过真君庙时,不忘下来,又是磕头又是上香,看得周围百姓、香客大赞这几个胡人入乡随俗,知道拜中原神灵了。 待回到马背前行时,隐约听到一个鬼差的声音在他们耳旁说道:“有空再来。” 四人在马背上瞪圆了眼睛,发疯似得用着西域语言朝麾下人大喊大叫,一鼓作气冲出了城门,绝尘而去。 …… 不日,敕令的圣旨下来。 一队府衙的官差来到了城外城隍庙,将一张黑布盖去了城隍头顶。 准备移走这尊存了百年的屈城隍。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阴府起于初 黑布罩城隍是有说辞的,以免卸任后的城隍知晓是谁动的手,沾上麻烦。 “来来,给城隍爷上一柱香,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时辰一到,都使把劲儿,便将城隍请出庙!” 领头的衙役撩起袖口,点燃了香烛,吆喝麾下差役聚过来,给罩上了黑布的城隍上一炷香火,这是头一次请城隍,众人照着老一辈的叮嘱便这样做了。 此时,那城隍大殿之中,常人无法看到的表象之下,城隍神像显出金身法相,走下神台,两侧各司主薄早已聚集,脸上有着愤愤不平的情绪。 “简直欺人太甚!” “城隍,不如和那什么真君拼了。” “对,就算他迁为城隍,我等也不会认……” 后面的话说出来,其实没多大的意义,谁为城隍并非他们说了算,到时对方做了城隍,要贬谁出城隍庙,全凭心意。 那边,屈城隍脸上虽对陈鸢有些不满,可也怪不了对方头上,他叹了口气。 “我为前朝封的城隍,今朝要废我之职,也是情理之中,就算今日不是那位真君,也会有他人立庙取而代之。” “城隍,一百多年哪,就这么一瞬被卸去职位,我等心里也实为不甘!!”为首的阴阳司主薄咬牙切齿说道。 各司主薄俱是当地有名望、对百姓有功绩的忠烈之人死后被这位城隍册封,都是由人而来,百多年的相处,心里怎会没有情义,到的眼下忽然要分离,自是不舍得。 “就这样吧。”城隍摆手让他们不要再说下去,说不得等会儿那位真君就要过来接收生民、亡魂两册、天下城隍册,他摸着自身蟒袍,腰间玉带,手中笏板,“屈某去外面看看,再看看。” 城隍法相走出大殿,从坐在檐下歇脚的官差身边负手过去,回头望去正殿门楣悬挂的‘洛都保障’‘社祭正神’他心里感慨万千,前一日还是此间正神,想着保佑一地安宁,今日却要被除去正神之位了。 庙里一切都看了百余年,早已有些腻了,可忽然走,却又是舍不得。蹬上钟鼓楼,左钟右鼓,听了许多年,每逢初一、十五鸣钟击鼓,一次三遍,声达数里,震慑方圆鬼魅精怪,人闻之也能肃然起敬。 走过亭阁、书房、寮舍,不知不觉来到后殿,一尊木雕坐像,位于神台,乃是他的发妻,也被封正,成为城隍夫人。 或许已经知晓,一个看上去普通的妇人从神像走出,握住了丈夫的手,两人坐到门槛,默契的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城隍庙里,看了许多年的风景。 …… 城隍撤换的事,其实陈鸢也不知,得到消息时,正在吸纳香火,沿着神像脚下,分去地里,蕴养棺椁中的身躯,以及供给金身降魔符阵,这些年也全靠天师府的这個法阵,才让尸体没有腐败,或被体内的红丝彻底吞没。 宫里宦官捧着圣旨过来,在庙里宣读皇帝改换城隍的诏令,还专门让宫中匠人雕琢了城隍印与圣旨一道放在了供桌上。 城隍? 听到这道敕封,令他感到疑惑,有想过做城隍,不过那是与对方撕破脸的前提下,而此刻被忽然来的圣旨打断,陈鸢觉得有些突兀,那屈城隍历任百余载,少有过错,就把对方换下去,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愧疚。 就像是自己将人赶走似得。 下方,宦官将城隍印、圣旨恭敬的放去供桌,像是被人抵着,怎的也放不下去,惊诧的抬起那涂抹粉黛的脸,战战兢兢的道:“真君,奴婢只是传圣旨的,还望能让奴婢将圣旨安稳放下离去。” 话音刚落,那展开的圣旨,就在他目光里变化,‘陈鸢’二字模糊成了一团,随后与城隍印一起消失在空气里。 这是算收下了? 那宦官不敢胡乱猜想,两股战战的恭敬行了一礼,带着出宫的随从、侍卫飞快出了真君庙,上了马车驶往皇城。 旁人无法看到的空气里,金光从神像一闪而过,冲出庙顶向着城东郊野飞了过去。 片刻,金光坠地,化作青衣长袍的身影穿去过往香客的身子,径直走进写有‘城隍庙’三字的山门,有城隍印携身,庙中各司主薄、勾魂、索命二神,持勾魂牌、枷锁、铁索、打板等法器飘至钟鼓二楼正中过道,也不知是相迎,还是抗拒。 陈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上石阶,轻声道:“屈城隍可在?劳烦传达,真君庙陈鸢过来拜会。” “你走吧,屈城隍不会见你。”勾魂、索命二神目光不善,另一边的各司主薄虽说脸色不好,语气倒显得温和许多。 “真君,任城隍尚未到好吉时,不妨再等两日。” “你们都让开。” 此时,屈城隍的声音在他们后方响起,昔日城隍脱去了官袍,那身蟒袍、玉带被他折叠整齐在双手上捧着,上面还有几本册子、笏板,有着香火法力流转,他走过庙中各司,向陈鸢奉上官袍,以及法器。 “还望真君莫恼他们,相处许多年,心里不舍才用的这般语气。” “城隍莫要多礼,他们所言,正合乎人该有的情义,若毫无情绪、表情,说不得还要看轻他们。” 陈鸢笑容温和,令得周围各司主薄放下心来,这样的人将来就算当了城隍,对他们也不会苛刻。 “真君所言甚是。”屈城隍跟着笑了笑,“他们哪,在庙里许多年,对洛都非常熟悉,真君用他们,当可放心。” 能将跟随自己百余年的麾下交给这位新任城隍,他觉得倒也不错,自己往后离开,不会那么牵挂了。 想着,屈城隍看了看手中城隍蟒袍,上前躬身托到了陈鸢面前。 然而,手里的官袍、法器并没有预料中的收走,而是被陈鸢伸手推了回去,让这位城隍表情愣了愣,他看着对面的陈鸢:“真君,你这是为何?” 陈鸢按着他双手,将蟒袍推回到对方胸口,一同给的,还有四四方方的城隍印,他脸色有着温和的笑容。 “当然是还给你,我又非强盗,岂能从他人手中索拿。” “真君……” 屈城隍怔怔的看着手里蟒袍,以及对面的陈鸢,沉默了一阵,他捧着官袍法器,忽地躬身拜谢:“屈某谢真君!” 陈鸢手中圣旨,顷刻间燃烧起来,化为乌有。 “陛下那边,我会托梦于他,让你继续留在城隍庙里。” 向他轻声了一句后,陈鸢转身走去石阶下方,片刻不到,屈城隍上前追出几步,“真君!” “何事?”陈鸢侧身回头问道。 “那日真君所提之事……”屈城隍咬牙点了点头:“屈某愿帮这个忙!” 言语声里,陈鸢笑着抬手拱了拱,再次转身化作金光冲天而起,不久,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忙过了最忙的时候,皇帝公孙伦在宦官服侍下沉沉睡去。 过得一阵,像是有声音在他耳边唤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仿佛看到窗棂外,有一道黑影横移着飘了过去。 “陛下,城隍庙一事,还请作罢,仍由屈城隍继续担任吧,百余年来,兢兢业业并无大错,不可轻易废之。” 话语一过,龙床上熟睡的皇帝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外面远处传来巡逻的脚步声,让他感到心安。 公孙伦在看去那边的窗棂,根本没有人影存在。 ‘难道是真君托梦?’ 往日的梦,一觉起来便忘得差不多了,可眼下依旧清晰的记得。他敕封陈鸢为城隍,也是因为昨日之事,让他在百姓当中长脸,庙中白蛇臣服,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有这样神奇之事发生? 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虚荣那是得到极大的满足,自然要回报一番,可眼下对方不愿当城隍,想来那城隍跟真君私底下有旧。 念及此处,公孙伦披着单衣站在窗棂前,望着外面树梢悬着的皓月,叹了一口气。 ‘真君倒是会做人……若还活着,该多好。’ 翌日一早,他便让宦官另起了一份圣旨纠正之前那份,让人就在皇宫里烧掉。 与此同时。 城隍庙,陈鸢再次过来,依旧一身简单的青衣长袍,配上俊朗的面容,就像游山玩水的公子哥,此时庙中仍是屈城隍的神像,知晓到陈鸢过来,神光闪烁,法相从像中飘出,远远的拱手相迎过去。 不久,陈鸢随他一路来到后殿,随着城隍手中笏板亮起法光,两人脚下打开一丈宽的裂缝,显出一条长长的阶梯,两侧亮着幽绿火光。 “真君请!” “请!” 屈城隍走在前头,陈鸢一撩袍摆,紧跟在后步入下方,阶梯甬道阴风阵阵,除了幽绿火光,四周漆黑一片,旋转的阶梯更是像通往无底深渊。 “真君,就是这里了。” 不知多久,两人都停了下来,陈鸢往下无底的黑暗瞅了一眼,他闭上眼睛,念头升起,脑海中那森罗殿、背阴山的轮廓、形状渐渐成型,随着他手中指诀牵引,指去下方黑暗。 下一刻。 轰隆隆的震动,摇动了阶梯,那城隍只感下方阴气、死气穿透黑暗般翻涌上来,透过阴、死之气,隐约看到下方露出了建筑的轮廓…… 第一百五十章 三兄弟 沧澜江畔芦苇泛着青绿,飞鸟划过水面溅起些许波纹,叼着一尾小鱼降去草丛。 艄公划着小船唱着山歌,慢慢悠悠从支流汇入大江,穿过两侧高耸的山崖,在附近河滩停靠,从船上下来的男子,结了船钱,挎着包袱,握着宝剑沿着熟悉的山道蜿蜒而上,走去的山门之中,崭新的捧剑楼四角高翘,房檐下红漆抱柱,檐角往上层层相叠,挂满了装饰的小剑,足有五层之数。 门匾上的那柄古剑已被取下,横放捧剑厅正中的剑架之上,黑底金纹衣袍的老人闭目端坐,听着美貌妇人低声的汇报。 自天雷过去已有五年,纵然恢复些许,可依旧不如当初那般了,那日雷劫,死伤两百七十二名弟子,受伤的大多已不能继续修行下去,只能充当外室弟子放去世俗。 前掌门王玄易断去一臂彻底疯掉了,北院剑首段既卿被劈砍而死;东院剑首被雷劫正中,到的五年依旧卧病在榻,偶尔好一些也会出来教授弟子。 这些年里,撑起整个剑门的,只有南院剑首徐清风,以及西院的如月了,一人负责门中建设,挑选有资质的弟子,另一人则联系各州修道之宗门,可名声终究坠了不少,不受人待见。 尤其是得罪天师府,名门大派几乎不愿与沧澜剑门来往,唯有小山小门的修道中人保有目的保持友善。 “去年山下产业收回的钱财不多,还要修缮门中许多地方……师叔,你看还是……” 啪! 回答妇人的,是响亮一记耳光,女人捂着脸,低头不敢应声,如今做为掌门李骢云是她师父,境界高深不说,手段强硬,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打骂都是小事,性子来了,甚至能动手杀人,几年里,就有四个已不能继续修行的弟子被他亲手打死在捧剑楼里,竟因为对方顶了他几句。 得亏老人不近女色,否则如月早就被对方纳入房了。 妇人捂脸低头时,前方坐在首位的老人微微睁开眼,刚刚打过人的那只手端去茶杯抿上一口,“山门要重修,省不得!山门乃我沧澜门面,岂能草率,若钱不够,就去山下掳几个工匠上山,何时做完,何时放他们离去。” 如月轻轻擦去嘴角血丝,低低应了声:“是,师叔。”便退出了捧剑楼,她望着外面天光,深吸了口气,将刚才的屈辱忍回心底。 看着周遭重起的阁楼,走过的门中弟子,若非将这里当做家,恐怕两年前就离开,去了他处。 “没事吧。” 走出捧剑楼范围,一侧阁楼下方,徐清风将她叫住,看着嘴角还有丝丝血迹,掏出绢帕递了过去,如月没有接,只道了声:“谢谢。”便径直走远。 “沧澜剑门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又走到哪儿啊!” 徐清风回头看去那高耸的捧剑楼,叹出一口气,将眼睛闭上。这时,从外面回来的一个弟子挎着包袱,急匆匆的走近剑楼,绕过瘸腿打扫的费玄则,甚至懒得打声招呼,便进了厅门,不久,他将外面探听的情报一一告知了老人。 “他还活着?”仿佛有着惊喜的语气自李骢云口中问出。 “就在洛都一个庙里。”那弟子不敢作假,躬身拱手道:“弟子在外游历,四处斩妖除魔凑集建山门之资,恰好在洛都听闻有一庙香火旺盛,也听其庙中香客所提,神像乃叫陈鸢。” “呵呵呵!!” 首位上的老人咧嘴笑了出来,一把抓去剑架上横呈的古剑,嗡的拔出提在手中:“没死更好,老夫向来有仇就报,就算做了庙中鬼,老夫也要你魂飞魄散!” 剑气纵横,一侧会客的座椅‘轰’的四分五裂飞溅开去。 老人自有他的傲气,以他的境界,除非天师府的天师亲自出来,这世间谁能阻他! …… 老人念及的那个人,此时正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都城隍庙后殿,打开的地缝之中,陈鸢神魂仿佛都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向黑暗的深渊。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周身上下,丝丝黑气溢出胸膛飞坠渊底,到的最后一刻,无敌的黑暗犹如一张大口忽地上涌,一口将陈鸢吞没。 霎时,陈鸢再到视物,那熟悉的森罗殿已在阴森的天际下矗立,而他所在地方,泥土松软,荒木丛生,就像身处荒郊野外,目光触及之处,是一道道飘荡、扭曲的身影,漫无目的的走着,不时有哀嚎、低哑的嘶吼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些阴魂是那些胡人……怎的跑外面来了?” 陈鸢全身泛起金光,让那些阴魂不敢靠近,径直穿行过去,不久,便看到一道城墙轮廓拦在前方,正中的位置是一颗巨大鬼头,张开的血口正是城门。 “神荼郁垒二神不该在这里吗?” 然而陈鸢径直过了鬼门关,也没见着一个鬼差,到的森罗殿,殿门紧闭,周围徘徊无数阴鬼无人看管。 “看来必须要拿回身体,七爷八爷他们才能出现……可拿回的前提,是要将二爷他们恢复……” 陈鸢不敢继续耽搁,至于外面的屈城隍,暂时不跟他打招呼了,径直按着当初七爷告诉他的阴府位置,一座殿一座殿的寻下去。 终于在转轮王的大殿后方,寻到轮转台,彷如一口巨大的石磨化作六瓣,能通往过去、现在、将来,也就说人投身六道,并不是都去将来做畜生或人,也有可能回到过去。 难怪张角说只能走这边。 好在轮转台上有六幅图案,否则陈鸢还真不敢随意去找一个尝试,就是不知阴府如今无人看管,这东西还能不能用。 陈鸢咬了咬牙,辨认出似人的那个方向,全身泛起金光站了上去,下一刻,就见所站的位置,陡然铺出一条道来,直直延伸去了远方。 眼下无鬼差看管,又无判官下笔,陈鸢走在那光道上,两侧渐渐泛起了各个时间段的画面不断随着他往前走,飞速落去了后方。 “汉末,涿县……” 念叨着,不知走了多久,陈鸢终于停了下来,站在一个时间段上,看着一侧闪烁的画面,顷刻间,他忽然伸手触去。 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北方,涿县。 一片雨云正渐渐散去,泥泞的道路上百姓商旅踩着坑洼积水艰难前行,夯土的城墙布满风雨吹打的痕迹,低矮的土墙交织的街巷,挑担的老农来去,粗布长裙的妇人挑选着菜蔬;跑过的孩童嬉闹,丝毫不在意脚下的积水。 陈鸢看着犹如真实的一幕,若非张角曾提醒,这可能是只是二爷他们心里所想的世道,否则他还以为真回到了当年汉末那个时代了。 涿县也是大县,要去哪儿找二爷他们? 陈鸢不怕时间不对,毕竟他抓住的时间段,正是二爷他们准备讨伐黄巾的时间。 “驾!” 有马蹄声过来,溅起的积水直接溅在陈鸢步履上,过去的那两个骑士似乎并不在意溅了旁人一声泥水,吆喝着前方行人让开,隐约两人还有对话传来。 “我给你引荐三位英雄,咱们这些马匹送给他们何方,只要赶走黄巾贼,保持商路通畅,钱财何时都能回来。” 那两人陈鸢认不得,但说起三个英雄人物,还在涿县,除了二爷他们还能有谁? 他抖了抖袍摆上的泥水,笑着朝周围望来的诧异目光,毕竟这个世道,陈鸢这身衣袍不仅奢华,还显得超前许多。 跟在那两人身后,过街穿城来到东面郊外,在一处小镇停下,远远望去,那镇外除了良田外,还有一大片桃林,正是开花的季节,蔓延都是桃红的颜色,令人心旷神怡。 走进小镇,陈鸢跟着那两人来到一处宅院前,走过拴马的桩子,进了院子里,便看到院中老树下,一身浅青袍服的魁梧身形,正陪在一个两耳宽厚,面相亲和的男子身边。 似乎心有所感。 头戴青帽,面若重枣的关羽微微睁开眼,望向院门这边,另一边面如黑炭,浓眉浓须的黑汉也跟着望来,声音暴戾如雷。 “哪来的浑人,敢擅入俺宅!!” “三弟莫要动手!”关羽忽然开口阻拦,坐在石凳宽厚男人停下与对面两人商讨,目光不由好奇跟着望去院门,声音温和:“云长,认识那位小兄弟?” 关羽点了点头。 “有些眼熟,好像哪儿见过!” 旁边,张飞摸着虎须,若有所思的附和:“俺也一样!” “二爷、三爷别来无恙!” 陈鸢站了一阵,知道也该开口了,便拱手朝三人拱起施礼,看到三人中面相颇为亲和的男子,同样拱起手来:“见过刘皇叔。” “这……这……” 刘备虽说自诩皇室贵胄,可还没传播开去,眼下被陈鸢这么一称呼,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起身去将陈鸢搀扶起来,“小兄弟当真认识云长?” “还有三爷,在下也认识。”陈鸢礼毕,看向一脸疑惑的关羽,既然见到正主了,他也不想再拖延下去,放下的手悄然掐出指诀,朝红脸的关羽弹出一道金光,另只手同样一抹光芒飞去张飞。 两人身子一僵,定在了原地。 察觉出些许异状的刘备转身回头,去看两个兄弟,见他俩一动不动,心下有些发慌。 “云长、翼德?你二人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关张两人眸子动了动,关羽看去面前的刘备,忽然一把将起双臂抓住,一对丹凤眼顿时湿红起来,重重叫了声:“大兄!!!” “云长……你这做什么,好端端的哭什么!” 刘备有些惊到了,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一下就变了,还没等他说第二句,一边的张飞同样虎目含泪,看着面前的刘备,直接将其双脚离地的抱了起来。 “大兄,俺好想你!” “弟……一样!” 关羽也抱了过去,将张飞、刘备抱住,兴许是受到感染,刘备也跟着哭了出来,三人在树下顿时哭成一团。 那边,陈鸢安静的看着这幕兄弟相认的画面。 ------题外话------ 这个情节不会拖久的哈。 第一百五十一章 白门楼前,某家也算硬气一回 “这么说,关某与翼德身处之地,不过是那方神灵施展的幻象?” “张角便是这么说的,也是与二爷心底的世道别无二致。” “哼,黄巾贼……不过关某这回信他。” 夜风挤进窗缝,立在案上的油灯摇曳,高大的身形阖眼抚着须髯,轻声道:“不过,关某倒也谢那方神灵,能重见吾兄长,哪怕是假的,心中念想得以满足。” “既然醒来,那二爷何时与三爷回去?” “还差一人,光我与翼德还难以支撑……”此时恢复往昔记忆,关羽终究明白需要做什么,他偏头看向陈鸢:“最近者,当是那吕布,你可让他也醒来。” 庭院并不安静,不远的另一间书房还有张飞搂着刘备嚎哭的声音传来。陈鸢皱了皱眉头:“让温侯也醒过来?” “嗯,但不是这个时候,他性子要强,一直想要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若是这个时候让他醒来,恐怕不会跟你回去,说不得还要留在此间,靠着后知的记忆,做出一番大事来。” “那什么时候合适?” 关羽沉默了片刻:“白门楼!” 呃…… 陈鸢愣了一下,这跨度有点长啊,关羽见陈鸢不说话,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与三弟会做什么事出来,也不恼,抚过长髯笑出声来。 “关某与翼德驰骋天下数十年,还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 陈鸢小声提醒:“上次二爷还念着让刘皇叔也过来……” “哼,关某有说过?你记差了。” 两人旋即相视一笑,陈鸢也不再多说什么,都是人杰,自然知晓要做之事,便打开房门朝关羽告辞。 “就不跟三爷和皇叔道别了,先走一步。” “请!” 关羽走到檐下,目送走到庭院的身影渐渐化作星点消散夜色之中,他叹了口气,偏头看去还有哭声的书房,眼中又泛起泪渍。 敲开房门,铁塔般的黑汉坐在凳上,不停的擦泪,刘备也双眼通红,见到二弟进来,急忙起身,“云长,那陈郎君呢?” “他还有事先走了。” 刘备不由跺了一下脚,重重叹了口气:“为兄观他相貌堂堂,谈吐不凡,处事不惊,该是有大才之人,你我三人一展豪志,正该将他留下。” …… 油灯勾勒着兄弟三人身影投在窗棂,远方的夜色里,陈鸢走在往南的道路间,周身泛起层层金光,踩着泥泞的道路前行间,天色在眸底迅速变化,白昼、黑夜飞快交替,春去秋来,草青草枯。 荒芜的土地渐渐化作了一亩亩田地,袍摆轻摇,步履行走间,田野又被无数铁蹄、兵锋化作了荒芜,走去更远的方向,崭新的城墙拔地而起,也经历风雨留下古旧的斑驳。 终于时间停了下来,陈鸢也停住脚步,站在山坡上瞭望远处的城池,一拨拨黑甲的兵锋犹如交织的洪流穿梭原野。 下邳。 白门楼上,那高大如山岳的身躯终究被绳索捆缚,一脸不甘望去那城楼下首位端坐的矮胖身形,对方着黑底淡纹常服,圆脸短须,同样正威严的看来。 “温侯,如今被擒可还有话好说?” 周围还有刘备、关张等将。 那捆缚之人正是温侯吕布,他扭着被绳捆的发疼的身子,声音低哑。 “明公所患不过于布,今已……”后面的话语还未说完,城墙段上,陡然有士卒喊出话语:“你是何人,敢上城墙!” 随后有刀兵碰撞的声响,那首位之人皱眉偏头,旁边一個膀大腰圆的卫士转身就往那边过去,下一刻,就嘭的倒飞回来,跌跌撞撞几步,一屁股坐到了曹操身旁。 自己身边这中军校尉是何等样,曹操岂会不清楚底细,眼下大惊的站起身,本能按去剑柄,一侧端坐的刘备也跟着起来,就见前方城墙段上,层层叠叠的黑甲曹兵像是猴子一般被抛飞摔去人群外面,一道青衣长袍的身影迈过脚下低吟的士卒,大步而来。 “此人怎的好生眼熟?!”刘备惊的呼出一声,他身后左右立着的关张却是对视一眼,轻笑起来。 “玄德认得此人?!”曹操眼里顿有光闪了闪,见起如如入无人之境,心中颇为激动,“玄德,敢问此人乃何人部将,可否招揽过来?” 此时刘备渐渐看清对方面容,这才想起十四年前,他见过对方,可对方容貌竟丝毫没有变化,不由大惊。 看向身后云长和翼德,惊问道:“此陈鸢否?” 关张点头的同时,陈鸢已来到城楼檐下,那膀大腰圆的许褚嘶吼着就要起身,直接被陈鸢按着脑门又推了回去。 “许将军不急,你死后,还会与我相见。” 言语里,陈鸢朝一脸惊讶的曹操拱了拱手,又向神色惊诧的刘备笑道:“皇叔别来无恙?” “无……无恙……” 眼下刘备找不到任何言辞来形容心里的惊骇了,就那么看着陈鸢走到那边被捆缚的吕布身前蹲了下去。 “温侯,该醒了。” “什……”吕布惊愕的看着对面微笑的年轻人,陡然一道金光在对方指尖亮起,他思绪顿时断去,整个人忽然垂头一动不动,僵在了原地。 片刻。 忽地一声大笑响亮的在城楼下传开,把刘备和曹操吓了一跳,那方跪伏的身影笑着从地上起来,朝他俩挑了挑下巴。 “不管如何重来,某家都会输,也早已想通。”他看向对面刘备:“玄德,布弟也。那句话今日某家可不会让你说出来。” 言罢,向曹操笑道:“赶快套一绳,将我绞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人都还在发懵状态,根本不明白吕布这是怎么了?还未等他俩反应过来,吕布似乎等不急了,朝陈鸢道:“今日白门楼,可无贪生怕死之吕布,某家算是硬气一回!” 就着被捆缚的身躯,忽地转身,直接冲去墙垛,摔去了外面,直直坠下城墙,传来‘嘭’的沉闷坠地声。 曹操、刘备:“……” 两人互相看了看,一时间难以说出半句话来。而此刻,那边的陈鸢也向关张两人点了点头,一拂宽袖,纵身飞去墙垛,投向外面还飘有细雨的天际,刹那间,爆出一团金光,消失在雨幕之中。 “此……仙人?” 曹操快步追至墙垛眺望已消失无踪的身影,目瞪口呆的望去身后同样一片鸦雀无声的兵将。唯有关张两人将脸撇开,,关羽抚着须髯呈出一副高深莫测;张飞摸着一圈钢针般的虎须,走去许褚身旁拍拍他肩头。 “放心,你死后,到了那边,俺老张罩你。一起收拾那三姓家奴!” 瘫坐地上的彪壮身形惊骇的看着面前的张飞,又看看外面消失的金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过随后,今日的景象被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连一朵浪花都未翻起。 陈鸢的出现再到消失不过刹那间的事。 从轮转台出来,再回到城隍庙天色已经黑尽,城隍携庙中各司主薄、甘柳二神守在阶梯口,见陈鸢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真君,你可算回来了。” “外面出了何事?” “到没什么事,就是动静差点让妣壬神察觉。”城隍小心的说着,陪着陈鸢走到城隍庙外,“妣壬监察三界,除了祖乙,就数她最大,当谨慎。” 妣壬、祖乙二神,当年陈鸢从飞鹤口中知晓过大概,前者在民间祭祀颇多,反而那位祖乙却很少见。 说不得那次雷劫,也是妣壬所放…… 不过眼下,陈鸢关心的还是关张他们是否已回来,告辞了屈城隍,驾着金光唰的飞回城中,落地的刹那,就听吵吵嚷嚷的声音,老牛和师父一上一下重叠,撅着屁股,脑袋抵在庙门,正从缝隙里偷看什么。 陈鸢直接从旁边穿进门内,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白蛇吊在梁木,朝着下方好奇的吐着信子。 关羽木雕骑着赤兔拖着刀,一手卷着不知哪儿来的书册,在厅里溜达;张飞拉着秦琼、尉迟恭勾肩搭背,虎视眈眈的看着对面的张角三兄弟,不时说上一句:“当年俺跟俺兄长,就是先拿他们开的刀,第一仗就刺了一个黄巾贼将下马!” 嘀嘀咕咕的言语,气得那边三人咬牙切齿,张角挥舞手里的小木杖猛地跳过去,一杖头敲在张飞脑门,是‘咚’的一声脆响。 张飞转身跳去马背挺矛一吼:“叔宝、敬德随俺操家伙,带你俩打黄巾贼!” 远处,吕布双手环抱,画戟依在神台下,仰着脸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神像;闹哄哄的一团里,还有琴声漫漫,诸葛亮、周瑜正抚琴对奏;更远的真君神像脚边,项羽拉着虞姬木雕坐在边沿谈情说爱,轻轻提着小木脚; 一袭红袍外甲的少年将军,拉着白起、冉闵、祖狄等木雕蹲在地上,画着一道道地图,说着快袭的要领。 也有背着药篓的老人,烧起小火,熬着药汁,指头被烧黑了都没察觉…… “都回来了。” 陈鸢轻笑,缓缓抬起手来,朝庙里一个个忙着自己事的木雕,拱起手。 “恭迎诸位世间人杰回来!” 那边,关张、秦琼、吕布等等木雕回过头,也都朝笑了起来,随后……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太白太白,噫吁嚱 庙内声音吵杂,各样的木雕小人儿做着各自的事,看到陈鸢报以微笑施礼,骑马溜达的关羽木雕抬起木刀青龙偃月指去神台之后。 “速去,我等为你护法,重回人身!” 言语落下,那边掀起烟尘打做一团的张角、张飞等人停了下来,抚琴对奏的诸葛、周瑜也按下了琴弦,就连心无旁骛的项羽也偏过头来。 “鸢谢诸位!” 陈鸢深吸了一口气,向着他们拱手一圈,便一掀袍摆轻身飘去神像,与神像合了合,神魂向后一倒,缓缓飘去后方地面。 周围木雕互相看了看,纵身一跃、或攀爬附近的神台,或手握长兵,或抚须垂扇,保持不同的姿态神光渐渐从他们身上褪去,相互牵连起来,与那边缓缓躺去地面的陈鸢相连。 轰隆! 庙外黑夜,雷声又响了,电蛇蹿过阴云的刹那,照亮了远方天际,一道暗沉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光尾划过夜云下方。 雷云翻卷。 黑底金纹的衣袍在风里猎猎作响,雪白的须髯抚动间,负手端立古剑的老人微微睁开眼睛,视野那头,京城洛都已露出了轮廓。 老人抬手剑指一挥:逍遥神意! 轰!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漆黑的城池,也有亮着灯火的青楼,听到这声炸开,不少女子在楼中吓得捂着耳朵,赶紧吹熄了灯柱,关上门窗躲去被窝,挂在楼角的红灯笼‘啪’的一声破碎。 一盏盏灯火在城中熄灭的同时,信阳河畔的庙观里灯火通明,一排排摇曳的长明灯影间,躺去地上的神魂没入小半,棺椁之中符箓此时亮起一道道法光,想要将陈鸢隔绝在外。 周围一道道神光蔓延过来,将法光压制下去,黯淡的一瞬,陈鸢对身体的牵引更加清晰。 穿过棺盖,躺去肉身的刹那,神识仿佛在这一刻炸开,化作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陈鸢仿佛置身这浩渺无垠的虚无,望着无数星点聚集组成斑斓如腰带的星云。 四元六象! 星云变为实质,犹如星河般璀璨,陈鸢又看到了那星云中的灵台,上面多一颗金色的丹核。 ‘人间香火’ 心念所及,浩渺无垠的虚无回荡诵经之声、钟声、鼓声,袅袅青烟飞出无数星火落去旋转的星云之上,勾起难以忍受的热力。 那灵台上的金丹渐渐泛起了火红的颜色,令他心潮澎湃。 ‘香火之力,烧铸金丹!’ 陈鸢轻声念道。 …… 庙外春雷大作,天师府别苑里,已睡下的明徽猛地翻坐起声,听着雷声只感一股心神不宁,眼皮狂跳。 当即穿上道袍,伸手一抓,挂在墙上的桃木剑、降妖境、黄布兜一一飞来挂到他道袍上。 吱嘎! 推门而出,一股凌厉的夜风便扑在了脸上,院里其他厢房,其余师兄弟跟他一样也带了法器出来,就连巧儿也在其中。 “明徽,今夜这风吹的有些古怪!” “没有妖气、邪气,但有凶戾气息!” 明徽道长口中速念,手指点在黄符书写,顿时一道殷红法令显了显,他将符纸掷去半空,喝道:“显!” 黄符飞去半空,陡然撕裂成数片,直接被风吹去了房顶。 “罡风携有剑气!”明徽惊骇的看着夜空,仅仅风里都带有如此恐怖的剑气,他脸上陡然一变,“不好,是冲着真君庙去的!” “沧澜剑门!” 院中一批小道士冲出房门,都被明徽几人喝斥回去,巧儿也被一把推回房中叮嘱她不得踏出门槛半步,旋即,几人携了法器冲出别苑,施了定风之术,疯狂朝真君庙赶去。 这一路上,百姓房舍瓦片哗啦啦飞卷去天空,高过楼舍的大树像是被刀削过一般,顶端‘啪啦’断裂,倾倒下来。 皇城、外城墙的士卒、将领都被陡然吹来的风,吹的只能躲在墙垛之后,高高矗立的‘晋’字旌旗也在风里断成两半,飘去了城里。 罡风如刀瞬间席卷了全城。 城外城隍庙,城隍、各司主薄都被惊动,显出法相升上夜空,想要看是何人在京城做法,扰乱民间秩序。 阴风驾驭众阴神升上夜空,看到的是一道暗沉的光芒急速飞来,一个老者站着古剑立在雷云之下,宽袖一拂,指尖剑气纵横,瞬间劈向一众阴神。 看也不看对方,直接越过城墙冲入城内,循着香火最盛之处过去。 “小小修士,就算给你几年时间,也不过庙中之鬼!” 哈哈—— 响亮的笑声顿时响彻天空,街道、房舍上飞奔腾挪的一众天师府道士停下脚步,明徽望向天空,就见一柄古剑悬立,剑首之上,是一老者点足其上,负手而立。 明徽声音携着法力朝上方大吼:“李骢云!!你乃沧澜剑门掌门,岂能这般做事!” “呵呵,小辈。” ‘嗡嗡’颤鸣的古剑之上,老人连瞥去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声音如雷蔓延开来:“老夫向来如此,有仇必报,有恩未必会还。你们这些小辈,连与我说话资格都不够,叫你们天师来还差不多,滚回去——” 大抵不想与天师府撕破脸皮,轻描淡写的抬袖向外一挥,地面卷起猛烈罡风,吹的明徽等一众道士抬袖遮掩,施在身上的定风术,都被解除,顿时跌跌撞撞的向后飞退,撞做一团。 老人将目光放到那边的真君庙前,十多道阴气升起,白雾之中显出灰白长躯,椭圆长脸,鬼差王兆远刚一张嘴,就被老人抬手一扇,齐齐掀飞去了城池另一边。 “小庙养鬼差,老夫倒要看看,还谁上来送死!”李骢云冷哼望着前方的建筑,心念一动,降了降古剑高度,踩着剑首悬浮半空缓缓靠近。 这时,庙前,衣衫褴褛的身影拦在前方,双手叉着腰,恶狠狠的盯着漂浮半空的李骢云,后者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修为,口中短‘呵’了一声。 “修为紊乱,气息不平,就你也想拦老夫?” “就你也自称老夫?”疯老头冷冷看着他,歪了歪脑袋,“想打我徒弟的注意,过来再说。” “哦?你这邪修也想与老夫过手?” 李骢云咧开嘴角笑了起来,正要抬手,对面的衣衫褴褛的老人也在冷笑:“老夫是疯又不傻,谁跟你过手。” 说着叉着腰转身走开,露出身后气势汹汹的老牛,前一刻老牛还凶狠的表情,顿时连同气势一起收了回去,愣愣的看着直面的剑仙。 ‘这老东西……俺打不过!’ 老牛赶忙‘哞’的叫了一声,扭头转身,迈开蹄子跑了。 剩下的却是一颗参天大树在风里摇晃,撕裂的树枝、叶子飘飞落下,数人合抱的大树忽然抖动起来。 那树下的粗大根茎上,一个悬着葫芦的木雕横躺,醉醺醺的睁了睁眼,小身板伸了一個懒腰,叹了声:“噫吁嚱……” 起身啪嗒的从树根跳到地上,一手葫芦一手剑,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口里模模糊糊的带着醉意的念叨:“一篇诗,一斗酒,一曲长歌,一剑天涯。” “装神弄鬼!”李骢云见是一个能活动木雕,手指轻弹,一缕剑气唰的劈去。 也不知是那木雕有意还是无意,虚浮的脚步间竟避了开去。只见那木雕长须抚动,醉意朦胧的双目,渐渐有了冷意。 口中话语也渐渐变了。 “大河之剑天上来……嗝……十步杀一人,千里……” 木雕目光绽出神光的刹那,身前的空气瞬间化出一道白衣白袍的虚影,最后几个字吐出:“……不留行。” 长剑嗡鸣,凌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剑仙、剑圣 黑夜、白衣、凌空而起。 锵~ “匣中盘剑装鱼昔鱼……” 剑身出鞘与那白衣身影拖着一道道不同动作的残影,划破空气,刺向半空之上的李骢云。 顷刻,剑锋嗡的长吟浅止。 剑锋被老人二指夹在手中,面前儒雅的身影消散,后面一道道残影眨眼间紧跟而至,剑锋、剑指呯呯呯疯狂交击,待到最后一道残影落下最后一剑,气劲狂发,将老人须髯发丝吹抚摇晃些许。 “……用剑便用剑,还吟诗。哼,诗不诗,剑非剑!” 屹立古剑之上,李骢云拂袖剑指一横,一道剑气直飞前方庙观,对那木雕化作的白衣白袍男子根本不感兴趣。 庙观周围,吟诗又起了。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剑气横向推沿,迅速又消没下去,那庙顶之上,提着葫芦的居士仰头喝去落下的酒水,手中挽出剑花,脸色有些酒红,打了一个酒嗝儿,声音慵懒散漫,迷蒙的看着半空的李骢云,笑了一下,举着酒葫芦敬了敬。 “喝酒?” “哼!”这人看似洒脱、出尘,可在李骢云看来却是一股股藐视,算是将他激起了怒火,“好。” 重重点了下头,老人坠下古剑,落去的刹那,背后悬空的古剑‘嗡’的一声出鞘,冲天而起,剑身撕裂罡风携裹一股股滔天剑意朝四面八方推开。 相隔两条街的明徽等天师府道士耳中仿佛都只能听到那一声‘嗡’的剑鸣,惊得耳中生疼,几人跃上房顶,迎着呼啸的烈风,远远便见那庙观之上,白衣白袍的身影凌空而起,持着手中长剑拉出一抹寒芒俯冲而下。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由上落下的李白,酒意褪去,衣袂、发丝舞动,手中长剑映出双目露出清冷的一瞬,携着剑气推开夜风,平地飘移,一击飞来的古剑剑尖,唰的腾空而起,凭空化出六道白衣白袍的人形,持各自长剑以不同的剑招挥舞。 古剑盘旋老人周身上下,剑气一引——斩龙气! 泛起一阵罡气,顿时将六道身影、六柄长剑悉数挡下,四面八方一片呯呯呯金铁交鸣之声,四周无数火星都在夜空里疯狂闪烁。 下一刻,舞动剑招的六道人影一个個消散,与最后一人的动作里合为一起,手中长剑剑鸣大作,横空飞来,李白衣袂飞扬,剑势如游龙在走,挥舞的剑锋仿佛割裂空气,拉出一道道剑芒,抵去老人周身罡气,径直穿透而过,激射出数丈之远。 嘶啦! 李骢云看到袍袖裂开一道口子,眼角抽搐两下,双目彻底寒了下来,蕴起了怒意,猛地挥袖,隔空一掌抵在对方刺来的第二剑,直接捏住对方剑身。 一拧! 呯—— 长剑破碎,恍如蝴蝶纷飞般四散开去,李白划过夜空,横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参天大树下,身形化作星点消散,那呆立的木雕回过神来,“容我喝了一口酒压压惊,再与你较剑!” “呵呵……” 李骢云藐视的瞥了这个木雕小人一眼,“你乃木雕神人,剑意倒是洒脱出尘,不妨来我沧澜剑门,做一剑胎如何?” “噫吁嚱……我有酒有诗……自在洒脱,何必去苦了自己……”李白木雕摇了摇酒葫芦,随意的横卧去地上,“我那师父可不肯的!” 话语落下的下一刻,参天大树摇晃,一个枝头断开芥蒂,一个木雕啪的落在地上,转身化出一道青烟升起,烟雾里,一人持剑而出,沉默的看了眼地上不争气的徒弟,直接抬起手,手中剑鞘,唰的飞出一道寒芒直接冲天际。 人也在刹那间消失在原地。 李骢云目光一眯,抬手一抓,直接将挥来的拳头握在手心,“你又是何人?!” “裴旻!” 那是简短的话音,下一刻,两人互击一掌拉开距离,裴旻身形向后飞移,蹬在附近屋檐,纵身投去夜空,整栋房舍都在轻轻摇晃两下,吓得屋里百姓惊声尖叫。 下一刻。 飞去夜空数十丈的长剑,雷电相引,拖起阵阵电光,落入裴旻手中,袍袂猎猎作响,电光雷声之间,望去下方庙观。 噼里啪啦电光弹跳,裴旻手中长剑拖着无数电弧,挤压空气、罡风,带出划过夜空的轰鸣,怒啸而下。 刹那间,剑光、雷电透入周围百姓家中,照亮庙观四周街道。 …… 相比庙外激烈的交锋、罡风呼啸。 真君庙里安静的能听到针落的声响,一个个木雕失去神韵,保持不同的姿态立在神台上,而下真君像后方地面,平整的地砖像是呼吸一般缓缓起伏,隆起、平复,再到微微隆起…… 湿冷的地表之下,那棺椁中的符箓金纹已失去了作用。 躺在棺中的身形,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腹部也逐渐有了起伏,只是还未苏醒过来。 陈鸢的神识还停在那浩渺无垠的虚无,望着那飞旋的星云,以及那灵台上的金丹被香火之力一点点烧铸出火红的颜色。 又是不知多久的时间过去,那颗金丹通红,一点点剥落残屑,露出透明光膜。 陈鸢感受着这一切的变化,本我的意识也越发清晰,轻轻抓握手掌,外面的身躯也开始做起同样的动作。 顷刻之间。 香火之力包裹的星云燃烧的金丹,剧烈摇晃,无数残屑都在刹那震飞,视野之中全是金色的光芒,令得陈鸢自己都闭上眼睛将头偏开。 好一阵,他才渐渐适应,再望去那灵台,拳头大的金丹,已变得硕大,凝结成圆,淡淡金色光芒里,是半透明的光膜,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个婴孩模样的东西。 金丹……丹破婴出…… 陈鸢踏着脚下星云,忍受灼疼一步步靠近过去,伸手触去那硕大的金丹。 瞬间。 棺椁之中的身躯,睫毛抖动,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 此时的庙外,电光袭遍黑夜,持剑而落的裴旻炮弹般被打飞出去,撞穿一户人家院墙,从床上瑟瑟发抖的百姓目光里,又撞穿另一堵墙,直直落去外面的街道。 电光退去。 李骢云发髻有些散乱,身躯时不时抽搐两下,弹起电弧。 自出镇魔窟以来,哪怕数十年前,他被师父、师兄关去镇魔窟也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狼狈,小小两个木雕竟有这样的威力,他更不可能放任那人继续活下去。 凌乱的雪白发髻下,老人看去真君庙,朝半空一抓,古剑飞回他手中。 踏着地上一道道被剑气划出的沟壑,走向庙门。 “陈鸢,出来!” 他话语挤过牙缝低吼的刹那,一旁陡然闪过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抬手就一拳打来,被他用剑格开,回头看去,疯老头骑着老牛撒开蹄子又跑去了远处 第一百五十四章 降魔帝君归位 夜风撕裂树梢、掀飞瓦片漫天飞舞,皇城之上敲响了戒备的鼓声。 一阵接着一阵的罡风席卷,掀翻了房顶,一家几口挤在角落,惊恐的望着夜空大叫:“我们招谁惹谁了啊!” 飞出的梁木被冲来的天师府道士一脚踢了回去,死死按回原来的位置,伸手一抓,漫天飞舞的瓦片悉数飞回,凌乱的压着木梁,明徽透过缝隙朝里面的百姓喊道:“去二楼藏起来!” 他抬头望去真君庙的方向。 “这李骢云……简直就是一个疯子,仗着一身修为高深,胡乱施法!”他偏头朝周围几个师兄弟吼道:“你们救人!” 一蹬房顶,冲去真君庙。 同时在骂的,还有庙观前持剑的老人。 “这老疯子和牛……” 李骢云握着天胧古剑偏过视线,望着撒开蹄子跑去大树后面还探出脑袋看来的一人一牛,就气得牙痒痒。 抬手便是一推,古剑唰的带起一抹暗光,一人一牛赶忙缩回脑袋,剑身嘭的刺进无古柱,在一人一牛面前探出剑尖来。 无古柱疼的浑身剧烈颤抖,一股股香火之气从破口溢出,树枝乱颤横扫过去,在老牛、疯老头屁股上抽了一记,疼的一人一牛捂着屁股蹿了出来。 那古剑退出树身,一拔,无古柱再次剧烈的颤抖。 ‘哎哟,指过来了。’老牛看到漂浮半空的古剑调转方向,脑袋一低,将疯老头挑去后背坐下,撒开蹄子就跑,古剑像是有灵,见着一人一牛逃走,直接追去后面,绕着真君庙转起圈来。 一侧的寮舍里,徐怀遇站在窗后,听着外面动静,死死握住手中黝木,回头看了看害怕的儿女、妻子,还是咬牙拉门出去,顷刻,就被冲来的徐氏拉回屋里,哭喊着让不要出门。 “夫君,你会死的!” 此时庙门前的李骢云一掌将庙门嘭的推开,大步走了进去,下一刻,他抬了抬脸,脑袋就被什么东西咬住,视线微微上移,就见一条白花花的长影盘在庙顶上方,磨盘大小的蛇头正从庙门上面咬了下来,将他头顶含住。 老人额头青筋鼓涨,看着视野那头的真君神像,牙齿摩擦出‘吱吱’响动。 “孽畜,敢辱老夫!” 李骢云从未有过今日这般难受,先是被两个木雕神人弄的狼狈,又被一人一牛偷袭,差点被敲在后脑勺,眼下更是被一蛇精给咬住脑袋。 明明元婴之境啊,怎的弄的如此狼狈。 他“啊!”的一声怒吼,抬手一把将大蛇的嘴捏住,全身法力催动了衣袍鼓涨,硬生生将这白蛇从脑袋拽下,就是一拳轰的打在它头骨,拉着脑袋直接冲出庙门,粗长的蛇身滑下梁木,被拖至外面,被老人甩起,狠狠砸下。 老人挥手砸的位置,鳞片迸裂,血肉飞溅,这样的小妖在他眼里,跟大一点的蚯蚓没什么区别。 “还瞪老夫!” 又是重重一拳砸在蛇眼,凉凉的汁液飞溅的同时,粗长的身躯轰的横飞过街道,撞在数栋楼舍当中,那楼中听着外面动静的百姓就见一颗蛇头拖着鲜血撞进门窗,将他们吓得聚在角落,吓得哇哇大叫。 “是蛇娘娘!”大人怀里的半大孩童,认出了是庙中那条白蛇,忍不住指着朝自家大人喊道。 妇人一把捂住孩子的嘴,不让他乱说话,胆怯的看着破开的豁口外,那面容狰狞,发髻披散的老人一步步走来。 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耷拉信子的白蛇,一脚踩在血肉模糊的眼眶。 “就凭你一个妖孽,也敢在老夫面前猖狂!” 就在这时,一颗小石子飞来,打在老人袍角上,李骢云偏过全白的头颅,就见一个挣脱妇人的孩童叉着腰站在那。 “不许你打蛇娘娘,你是坏人!” “小娃娃,好大的胆子,你敢打老夫?”李骢云怒极反笑,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摆了摆头:“赶紧滚开!” 话语刚落下,又是一颗石子从孩子手里飞来,这次直接打在他胸襟。李骢云青筋暴凸,双目泛起狰狞。 屋里吓软了的男人,还是鼓足了勇气冲过去,一把将孩子抢回来就朝后院跑。这时街道一侧破空疾响,一柄木剑半空化作精钢剑锋,俯冲而下的身影,道袍抚动,有着法咒的声音传出。 “……煌煌神威,斩妖除魔!” 飞剑刚泛起煌煌之气,便被老人一袖打偏,呯的钉去街对面的庙侧大树上,无古柱再次颤抖的摇晃枝叶…… 法剑半息不到就被打飞,明徽咬紧牙关还是冲了过去,又如同炮弹般打回来,翻滚在街道上。那边低伏的白蛇趁机用蛇身将那楼舍门口堵住,朝着背对的老人喷出一口毒烟。 “讨死!” 李骢云反手一袖,罡风、剑气呼啸,毒烟瞬间散去的同时,粗长的蛇身鳞片翻飞,划出一道道血痕。 ‘真君……’ ‘真君……’ 白蛇在老人剑指疯狂连戳带点下不停震动,溅起血花。完好的另一只眼睛,泛着苦痛的神色,望去庙里一声声呼喊。 …… 庙观之内,神像之后,呼吸般起伏的地面下方,抖动的睫毛慢慢张开,漆黑之中,陈鸢像是听到了呼喊,猛地睁开双眼。 嘭! 最后隆起的地砖便是一声巨响,一只手破开棺盖、穿破地砖伸了出来,大量木屑、碎砖纷飞开的刹那,庙中静谧的木雕神光闪烁,双目重新亮了起来。 陈鸢缓缓从棺木站起身,泥屑从他衣袍自行褪下,走上地面,抬手伸去神像,一股股香火之力飞速没入他体内。 “感觉又回来了……” 他扭了扭脖子,两袖一拂,袖中手掌掐出了指诀,走过两侧排列开去的神像中间,去往庙门。 而那边街道上,明徽施法,被破,冲上去,又被打回,满脸都是鲜血,地上的白蛇奄奄一息,死死将楼舍堵住,长长的身躯已是血迹斑斑。 陡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艰难的抬了抬脸,看到了庙前走出的身影,‘真君……’ 明徽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不过还是朝庙门的身影,用着眼下最大的力气,大吼:“陈道友,他元婴之境,你打不过,快些出城去天师府!” 那边,李骢云侧身回头,那踏出庙门的身影也结法完毕,有着中正而威严的声音传来。 “降魔帝君归位!” 陈鸢身后,数丈金身拔地而起,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的身形持刀凝实,青袍‘哗’的抚响,那种沙场凝聚的杀气四面八方铺展开去,周围空气都变得压抑,风都仿佛停了下来。 “鼠辈也敢在庙前放肆!” 刀身青龙环绕,金色纹络的刀柄一拄地面,裂纹哗啦啦蔓延开来。 ------题外话------ 休息会儿再写,还有两更。 第一百五十五章 撞死你 刀柄顿地,金光蔓延。 一股浓烈的香火神力犹如针刺般扎痛李骢云眉心,如修为低浅,根本无法直视前方那数丈金身,他收起刚才的冷意,甚至笑意,脸色呈出凝重。 周围一片死寂,呼啸的风声都顷刻间停了下来,躺在地上的明徽吐了一口气,眼中却也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他以前从未见过陈鸢,只是从师叔们口中偶尔得知,其呼神之术,可谓登峰造极,唤出的神人各有不同,眼下唤出的数丈神人,令他大气都不敢出。 四周房舍,听到外面动静停下,一个个推开窗棂缝隙偷瞄,视线几乎全部集中在隐隐绽放金光,仙带飘飘,持一把龙刀的身影,哎哟的叫了声,只觉眼睛发热,赶紧关上窗户,不敢再看。 寮舍之中,徐怀遇激动的脸色发红,这位神人可是当年杀过胡的,他拉着妻子兴奋的隔着窗户诉说起来。 而此时的外面街道,李骢云一脚将边上的白蛇踢开,回正了身子,朝庙里伸手一抓,像是追着一人一牛玩耍的古剑。 顷刻间,化作残影落到了他手里,看着雕琢法纹的剑身,老人冷哼:“去这么久,居然连一人一牛杀不了,简直废物!” 古剑没有回应。 李骢云自有他的傲气,握着天胧剑斜斜垂去身侧,大步走到街道正中,看向真君庙:“呵呵……这是唤了最厉害的神人出来?!” 陈鸢摇了摇头:“还不算。不过,杀你足够了。”言罢,微微侧身拱去一方,朗声道:“有劳降魔帝君!” “那老夫倒是要领教!” ‘教’一落,老人斜垂古剑绽出法光,渐渐从手中脱离,随着老人走向真君庙,剑光越来越盛,随后唰的飞出,化作一抹暗光朝庙门那数丈身影冲了过去。 噹! 巨大的刀锋抬起,落下便是一斩,恐怖的刀锋压得古剑偏斜翻飞出去,老人一跃而起握住剑柄,往前一递。 ‘嘭’的巨响在关公法身爆开,烟尘飞舞间,巨大的龙刀由上而下怒斩,带起的罡风里,贴着李骢云肩头轰然落去前方街道,刀身直接没入民房,里间百姓惊恐大喊,却发现没有丝毫损坏任何东西,连一个瓦片都不曾落下来。 然而呼啸开来的罡风是实打实扑在老人身上,将其掀的在半空摇晃。 “哈哈,好!” 李骢云凌空大笑,手中古剑带着他唰的冲向夜空,法光在真君庙上空闪了一闪,老人握着剑柄从上至下,急速划破夜色,整个剑身法光明亮,挤压空气形成罡风,带出一片轰鸣,古剑握在他手中,从天空降下。 ——天剑落凡尘! 轰! 空气下沉,传来巨大的轰鸣,庙观前数丈金身瞬间被剑光、法光吞没下去,激起的气浪扩散的刹那,触及附近房舍,窗棂疯狂抖动,瓦片一片片掀飞起来,落去街道全是噼里啪啦碎裂的声响。 “什么神人不过如此!” 发髻散乱的老人持剑从地上起身,看着前方消失的数丈金身,咧嘴笑了起来,举步往前还未落下,烟尘被风吹散开去。 露出陈鸢身形的同时,他前方是拄刀抚髯,金边青袍,内置裲裆兽纹甲的关羽,脚下登云靴,手中龙刀微微垂到地上。 “居然还没消散……不过这样也有趣!” 老人重重落下一声,身形再度暴起,化作残影冲去的同时,悬浮的天胧剑也伴随老人横冲过去。 “土鸡瓦狗!”那是犹如古钟般浑厚的声音响起。 陈鸢睁开眼睛的刹那,前方关羽微阖的眼帘,猛地睁开,绽出杀意凛然,下一刻,举步跨出,龙刀拖行地上划出沟壑。 然后,刀锋嗡鸣化作一声龙吟。 几乎在老人、古剑冲来的一瞬间,青龙偃月呼啸而起,闪烁的雷光里,沉重的刀锋狠狠劈在剑身,彷如幻觉般,刀面冲出一条手臂粗的青龙,与古剑交击在空气蜿蜒游窜。 下方,关羽手中龙刀挥舞,是金铁交鸣的声响,在昏暗的街道炸开,刀影、法光、掌影、拳影疯狂在青龙、古剑下方对拼,老人一掌拍在刀面,将龙刀推回,剑指激起剑气刺向对方额头,关羽反手顶肩,将其撞开,手中刀锋劈在消瘦的肩颈,关羽向后跨步,双臂向后一拉,青龙带着金属的摩擦声,贴着老人胸口划出一连串火花弹跳而起。 刀锋抹过老人,嗡的垂在地上,升腾阵阵白气。 关羽斜拉一刀,硬生生将对方劈飞出去,砸在街上,弹跳几下轰的撞穿后方对面的店铺,又压翻了一张桌椅,李骢云这才停下来。 那边,关羽踩着一地杂碎之物,走到破损的店铺,望着里面一片狼藉,以及埋在残骸里的老人身躯,卧蚕眉微微皱起。 “……这么不经打?” 他呢喃一声的同时,凤目瞪圆,回头的刹那,半空之上是漂浮的老人神魂,与那青龙纠缠的古剑霎时飞到他面前,剑鸣大作。 元神出窍! 李骢云元神握去剑柄瞬间消失在原地,一闪而至陈鸢面前。 “徒弟哎!” “哞!” 老牛驮着疯老头从旁边冲来,牛角呯的抵去剑锋,角尖都瞬间被切了下来,一只苍老的手紧跟而至,一把将卸了些许法力的古剑捏住,顷刻间,老牛驮着疯老头夺了古剑不曾停留的冲去了一侧。 李骢云的元神看着空荡荡的手,无声的发出一声呐喊,用神魂的身躯直接撞去陈鸢,陈鸢脸上还有着惊诧,反应过来时,指尖亮着法光,抵着对方胸口,后者单手直接插进陈鸢上身捏住心脏,疯狂的朝庙里推了进去。 “你唤出神人强悍,可你忘了,你本身还差老夫远着的呢!” 老人的元神有些癫狂,一路推行,将跳来拦截的一个个木雕借着陈鸢的身子悉数撞飞出去,直直将他顶在神台上。 “……元婴啊,你连这点防备都没有,死了也不冤!” 陈鸢心痛难忍,看着面前有着人影的轮廓,却无实质的老人,想要聚起法力,可在剧痛下法力难以聚出,被对方另只手按着额头,后脑呯的砸在神像上。 哈哈哈! “老夫撞死你!!”李骢云咧嘴狂笑,按着陈鸢的脑袋不停砸在神像上,“老夫将你撞死在这殿里——” “鼠辈!”关羽倒悬青龙化作青光冲来。 街道上,白蛇扭动,艰难爬行;明徽满脸是血,跌跌撞撞从地上站起,从树上拔出法剑,走去真君庙,留下疼的颤抖的无古柱。 那边,呯呯呯的砸击声里,老人口中那句:“……撞死在这殿里!”的话语落下,被他捏在手中的陈鸢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阴风呜咽吹动起来,庙殿之中,长明灯忽地齐齐熄灭。 察觉到变化的李骢云停下动作,目光四移时,仰躺神台,流着鲜血的陈鸢勾了勾嘴角,有着虚弱的话语挤出口。 “呵呵……撞死我啊……” 那话语出口,听在人耳中却是渐渐化作犹如嚼铁的粗哑之声,变得响亮。 “……谁要撞死我?!” 李骢云目光之中,陈鸢慢慢站直身,那粗哑的声音正从他背后响起的同时,一道状元红袍,头戴乌纱,铁面虬鬓的虚影钻地而出,腰间杀鬼金锏、降妖铁鞭轻摇,手中一柄荡魔剑呯的拍在神台,双目犹如铜铃,射出电光,看向对面老人的元神,咧开猩红大口。 “是你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敬那身状元红 阴风鬼气是与寻常不同的了。 蹒跚赶来的明徽道士只感这股阴风扑在脸上,是火烧般让人感到灼痛,那真君庙里一股庞然阴气,令他都为之胆颤,根本不明白是什么东西出来了。 就连那边赶来的关羽拄刀抚须在了原地。此时救助百姓的另外几个道士也从远处赶来,看到明徽这般模样,正要持剑冲进庙里,被明徽喝住:“去不得!” 然后……明徽,以及众人视线之中,那李骢云的元神逃出庙门,就像身后有一只万年恶鬼在追他一般,疯狂冲向店铺里的身躯,速度快的就连关羽挥出的青龙偃月刀都没来得及将他斩倒在地。 周围道士、躲在寮舍的夫妻、远处阁楼房舍的大胆百姓偷偷望出的视线里,那庙门口一道状元红袍,身形彪壮,面相凶煞的身影拖剑一步一步走出。 “逃啊……赶紧逃……失意猫儿难学虎,败翎鹦鹉不如鸡……害人的鬼,吃之;害人的人,该如何?呵呵……当杀之!” “再吃之!”疯老头骑在牛背抱着那柄古剑跑回来附和的大喊。 径直走出庙门的身影沐着阵阵阴风,望向闪着雷光的天际,好似深吸了一口气般,随后与看来的关羽略微点了点头,踩着阴风,飘去对面那店铺。 刹那,一片狼藉被推开,李骢云回到肉身,高深的修为又回来了,看着走来的状元红袍,那股心惧的感觉渐渐消失。 “那丑鬼,老夫岂会惧怕于你!” 下意识的伸手一抓,却没见天胧剑飞回,而那边的疯老头死死的抱着那柄古剑,想要挣脱飞离都被老人按了回去。 “没有法剑,老夫一样收拾尔等!” 半截木板在老人脚下踩碎,地砖一寸寸裂开,周身法力一荡,衣袍附着的灰尘被激落地面,他走出店铺,袖中双手化作剑指,然而就在他踏出的一瞬,目光一凝,前方那身状元红的魁梧壮硕身形彷如错觉般在他视线化作红面獠牙,发髻如钢针倒竖的巨大恶鬼。 呜咽的阴风搅着老人衣袍,都在瞬间变得滚热,仿佛身处阴府那火热之狱。 下一刻。 剑气延伸他指尖,亮起法光的一瞬,大步而来的恶鬼只是抬了一下手中那柄荡魔剑,剑气呯的飞去他处。 “杀你,污了我剑。”钟馗手中宝剑连带剑鞘插进地砖,手掌摊开,腰间悬挂的降妖铁鞭眨眼来到手中,几步之间抬手轰的敲在檐柱,屋檐哗的倾倒下来,李骢云一拂袍袖挡开落下的灰尘、残屑,冲去外面。 这一瞬间,他停步回头,那身状元红袍的身影如影随形般出现,手中那根铁鞭随之挥砸落下,卷起阴风阵阵,李骢云知道那不是凡物,就算元婴境界,也不敢乱接,只能惶然后退。第二下横挥开来,他狼狈窜去距离真君庙不远的房檐,脚步踏踏踩着屋檐狂奔,一跃而起,袖中剑指接连几道剑光射去对方,错落开去的射在街道,爆出无数砖石碎末。 趁乱的空当,投身俯冲而下,双袖抚开,探手就是抓住钟馗手中铁鞭,然而入手是彻骨的冰冷,饶是修为高深也架不住这般煎熬,顿时撒手后退,看到还有一个红脸的神人持刀在侧,李骢云就算这么狼狈回去,他都要离开。 双手聚起法力抓去街道,向上一掀,无数铺砌的地砖哗啦啦翻卷而起,铺天盖地的朝对面神人打去。 钟馗轻描淡写的挥袖一拂,密密麻麻飞来的砖石悉数落去路边一侧,看着纵身飞去夜空的身影,猛地张开大口用力一吸。 原本飞去夜空的李骢云只觉得神魂不稳,像是被剥离了体外,眨眼,他便看到身子从半空坠下,而他竟还在不断往后倒飞。 一时间,终于有了惊恐的神色爬上那张老脸,手足挥舞的扒拉地面,借着元神修为硬生生朝落前方的身体攀爬过去。 他身后,皂靴踩着一地碎粒走来,钟馗手中多了一把纸伞撑开,抛去夜空,缓缓悬浮在李骢云身体上方,洒下一道青黑的光芒将其身躯笼罩。 老人爬至身体边缘,无论如何也钻不回去,他回过头,元神的视线里,那走来的状元红袍的身影是狰狞阴沉的模样,心神都在对方目光里动荡不宁。 走来的皂靴停在了老人面前,延伸而上的是那铁面虬鬓,如同嚼铁的声音:“刚刚是谁说,没有法剑一样收拾我等?” “老夫……老夫……” 李骢云的话语能与面前这位神人说话,此时早已没了之前那股盛气凌人的姿态,恍如又回到了数十年前,面对师父、师兄要将他送入镇魔窟时的怯弱。 “老夫……技不如人,这次回去,有生之年绝不再来。” 回答老人的,却是另一番话,如同嚼铁的声音飘在阴风里,呜呜咽咽的在老人耳边回荡。 “……从前我是一個读书人,寒窗苦读只为报国,经纶满腹又如何,获贡士首状元不及,被嫌弃丑陋凶恶……呵呵,便触柱而亡……也正因这张脸,看透这世间许多东西,包括你!” 钟馗看着地上的老人,咧嘴笑起来,落在对方眼里,却是狰狞可怖,吓得李骢云元神都在晃动。 “这位神人,老夫……同情你遭遇,不知可否放我离去?” “呵呵……” 那壮硕的身影笑声渐渐响亮,“哈哈哈……到的此时,还在撒谎,我吃鬼无数,岂会看不透你伎俩。” 声音顿了顿。 “来世别修道,先学做人!” 坐在地上的老人愣了一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神人忽然张开口,阴风倒灌,拉着他元神直接飘了起来。 李骢云还想挣扎,钟馗瞬间化作大鬼一把将其捏在手中,挤得脑袋膨涨一圈,下一秒,老人几乎绝望的嘶吼里,被张开的血口咬住了脑袋,将其元神撕扯开来,李骢云的叫喊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剩下的身躯随后也被钟馗塞进血口咀嚼,囫囵咽下。 咚! 咚! 远方皇城还有警街的钟鼓敲响,钟馗闻鼓转身望去那黑夜里巍峨的皇城,竟有些微微出神。 “圣君在看什么?” 听到声音,钟馗阖了阖眼,收回视线落去走来的陈鸢身上,那可怖的笑容,却有着平和的语气,坦荡的笑道:“在看心中遗憾。” 旋即,收回远处的荡魔剑,握在手中,转身走去街道弥漫而起的白雾,“时辰要到了,我该下去了。” “圣君!” 陈鸢从跌跌撞撞跑来的白衣白袍木雕手里接过酒葫芦,在手中灵显放大:“圣君吃鬼,岂能无酒?” 走去白雾的身形回过头来,看着陈鸢手中捧的酒水,抿了抿嘴唇,带着笑意又折身返回,一把将葫芦拿在手中仰头灌下。 哈哈哈—— 随即将葫芦还给陈鸢,重重拱手:“告辞!” 便豪迈大笑走去大雾,消失不见。 “告辞!”陈鸢放下葫芦,朝着白雾拱了拱手。 …… 地上,李白拿回葫芦,往地上倒了倒,一滴都没有,愁眉苦脸的一屁股坐去了地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续 剧烈的罡风已在城中停歇,躲在家中百姓仍旧选择待在家中不敢外出,不然看到屋外街道狼藉,怕是要混乱成一片。 街上白雾渐渐散去,陈鸢这才转身离开,勾手将坐在地上的李白木雕小人儿抓到手中,放到肩头回去真君庙那边。 远远的,孩童哽咽的在哭,推着躺着都有他高的蛇身,叫着:“蛇娘娘快起来!”“不要死。”之类的话。 孩童的父母胆怯不敢上前,最终还是从家里端了清水出来,战战兢兢的给蛇身轻轻擦着血迹,若不是这条白蛇挡着,之前那人恐怕杀进屋了。 “真君……你是庙里的真君?!”哽咽哭喊的孩童,看到回走的身影,一下跑了上去,拉着陈鸢的衣袍就往白蛇那边走,带着哭腔哀求:“真君,你救救蛇娘娘,她快死了……她堵住我家房门,才被那坏人打成这样的,你快救救她啊。” 那边孩童的父母看到自家儿子牵着的年轻人,再过来近一点,两口子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再到儿子喊他:“真君。”时,两人脸色都变了变,那过来的身影,跟庙里的真君像简直一模一样。 夫妻俩当即放下手中被蛇血染红的布巾,急忙起身手足无措的看向过来的陈鸢,低低唤了声:“拜见真君。” 像是做梦一样,拜过十多次的神像,这回拜到了真人。 “不用多礼。”陈鸢朝两夫妻笑笑,让身旁的小人儿不用担心,便蹲下声,手搭去只剩虚弱呼吸的白蛇。 远方的皇城,鼓声已经停下,城门缓缓打开 大量皇城士兵有序出来查看城中情况,早就醒来在书房等待消息的皇帝公孙伦正一个个命令的吩咐下去,派出宫中、皇城驻军去往城中清理街道瓦片、挡道的树枝,施救可能被掩埋的百姓,传令的骑兵也挨家挨户统计家中有无亲人受伤,或敲开城中医馆让大夫连夜熬制安神、平气的汤药。 一片忙碌、吵杂之中。 远方的真君庙前,街面坑坑洼洼,布满大大小小的沟壑,天师府的道士掏出灵药正救治明徽;庙门一侧的老牛可怜兮兮的上移着视线,去看被削了一小截的牛角尖,气不过,就要咬去疯老头怀里抱着的天胧剑,被老头一巴掌拍在脸上带去一边,嘴角抽抽,泪珠都挂在了眼角。 一身青衣长袍的陈鸢半蹲查看白蛇的伤势,原本雪白的长身血迹斑斑,一道道剑气划出的伤口,导致不少鳞片剥落,最严重的地方,是右眼已血肉模糊,整颗眼睛都被李骢云打破。 陈鸢指尖搭在它身上,能感觉其体内还有剑气残留,他掐着指诀顺着伤口一点点的引导,才将残存的剑气牵引带出的同时,回想着《黄川杂疑》记载的一些医治伤口的法术。 术有专攻。 陈鸢有心也只能坐到让白蛇身上伤口止住鲜血,缓缓愈合,可惜无法坐到让失去的眼睛重新长一颗出来。 就算《黄川杂疑》术法有许多神异之处,可属实难以办到。 ‘真君……妾身能撑过去……不要浪费法力……’ 白蛇用着微弱的妖力传来简单的话语,倔强的摆动脑袋,想要将搭在鳞片上的手摆开。 “若非你唤我,说不得还要迟些醒来。你又护这家人而身受重伤,我岂能不管你,别再用妖力说话,留一份法力护住魂魄。” 陈鸢安抚它,手掌按去白蛇头顶,贴着黏稠的血浆、冰凉的鳞片泛起阵阵法光,顺着头顶慢慢往下滑去七寸之处,白蛇在庙里五年,自然受用过不少香火之力,眼下与陈鸢渡来的香火愿力融合,倒也能暂且稳住它伤势。 “真君,蛇娘娘怎么样了?”孩童颇为紧张的看着白蛇一动不动,以为要死了,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暂时没事,别哭,男子汉怎么能随随便便哭的。” 陈鸢收回手朝他笑了笑,摸去孩童头顶,那孩子只感一股温润的气息从头顶往下,令他感觉舒服,悲伤的情绪都缓解了许多。 踏踏…… 街道上传来马蹄声、脚步声,有五骑带着十个步卒往这边过来,待看到真君庙前的画面吓得赶忙勒马停下,又见到路边店铺横卧的一条白花花大蛇,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待抚着孩童的陈鸢侧脸看来,十五人愣了一下,旋即纷纷跪去地上抱拳:“拜见真君!” 那边,天师府的道士怕节外生枝,赶忙上前将这些兵卒拉到一旁叮嘱一番,十几人顿时点点头,为首那小校大声道:“此间无异,我们去下一个街口看看。” 说完,这对兵马匆匆拐去了街口。此时,吞服丹药,恢复些许的明徽从地上起身,走向陈鸢和白蛇那边。 “此妖可谓受香火日久,知护卫百姓安危,天师府不会弃之不顾,陈道友,让我来吧。” 天师府除了降妖除魔、武艺、符箓阵法外,还有丹术、医术。陈鸢便让开位置,让明徽过来瞧瞧,后者搭着白蛇长身,闭眼屏息一阵,随后睁眼,从袖里翻出小瓷瓶,倒出一粒深红的丹药,使劲搬开蛇口,将丹药放去舌床,用着法力将丹药催化。 “那李骢云修为高深,举手投足间剑气纵横,这条白蛇就算剑气拔除,可内里终究被剑气所伤,修为大减,那右眼想要恢复,恐怕陈道友要去一趟北方灵云寺,此寺也在苍郁山里,与承云门相邻,顺道,道友经过天师府,也可去拜会下天师,天师若有法子医治,那就不用去灵云寺拜山,求那些只会关闭山门自保的秃驴。” 能让有修养的天师府道士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樾劼胡人南下时,这灵云寺闭山锁门的做法,让他们不齿。 这事,在永乡时与飞鹤道长分别,听他也提起过。 “嗯,那我便去一趟天师府,若天师也无法让它复原,那我就只能走一趟灵云寺了。”陈鸢看着陷入昏睡的白蛇,听着匀称的呼吸声,他心里踏实了一些,若非白蛇最后没有将那李骢云拖住,恐怕他是醒不过来了,而这家人恐怕也会遭受厄难。 何况,自己还欠它一个封正,于情于理,他都要带白蛇走上一趟灵云寺,正好拜会一下那位老天师,看看对方邀自己与师父上山是为何事。 拿定注意,陈鸢心头算是定下来,他困在洛都五年,也想出去走走看看,如今自身已迈入金丹,修道一途算是有些小成,不说横着走,至少遇上妖魔鬼怪也比之前筑基要容易对付的多。 唔,好像之前也没怕过什么妖魔。 自嘲的笑了笑,陈鸢望去那方躺在街道上的尸首。 “明徽道长,那李骢云的尸首如何处置?” 元婴境界的修士啊,所蕴法力、血肉之精华不知多少,可惜成了一具尸体,自然没了多大作用,顺道推给对方便是。 果然,那边的明徽说道:“李骢云总算是沧澜剑门掌门,侮辱其尸,终究有失体面,今日他已死,仇怨便了结。道友不妨将他尸首交给我们,天师府送他回沧澜剑门,顺道兴师问罪……” 说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沧澜剑门恐怕往后的日子更加难熬了,一代不如一代,现在更是连元婴境的掌门都死了,就此没落了。” 陈鸢附和的点点头。 “一门之掌有才无德,是祸;有德无才,又任人欺凌。若能才德双全,才是一派掌门。” 言语间,陈鸢掐出指诀点去昏睡的白蛇,将其庞大的身形化作巴掌大的小白蛇盘在掌心放去了袖里,便与明徽走回真君庙,后者叫来师兄弟,在陈鸢疑惑的目光之中,几人结成法阵,口中念起法咒,片刻间,周围街道碎裂的石块、瓦片纷纷倒飞回原来的位置,虽说修复不了破损的房屋和楼舍,但也让街道看上去干净了不少。 “徒弟哎,给!给!为师给你抢来的!” 疯老头抱着李骢云的那柄天胧古剑颇为兴奋的在陈鸢面前扬了扬,那剑想要挣脱,被疯老头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剑身,古剑颤抖几下,旋即便不动弹,仍由老人将它递了出去。 “天胧?!” 那边见到古剑的明徽,收了法力,一脸惊讶的走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胧、月胧? “难怪之前李骢云打的束手束脚,原来剑在这里。” 明徽过来看着陈鸢手中这柄有些来历的古剑,再看去一旁的疯老头,心里的惊讶也就平复下去,更加确信,这位疯疯癫癫的老人就是六代祖师,否则哪能徒手将这把剑给扼制住,那简直就不是一般修道中人能做到的。 “此剑有何来历?”陈鸢对这暗沉的法剑有些兴趣,毕竟他除了一个初炼的法宝无古柱,便没有了其他的,当然从森罗殿借来的不算。 明徽没有开口,捻着下巴上的须尖,负着桃木剑慢慢走了几步:“贫道很早前知晓,如今记不起太多,大抵是在天师府观经阁内翻过一篇奇闻杂记,记载有沧澜剑门祖师夜宿山巅,观云潮翻涌,感悟剑道,初阳东升时,有天外飞石落入山中,沧澜剑门祖师将其寻到,便炼成了这把剑,记得书中言,其剑能变化,可化一轮弯月。只是如今到了李骢云手里,看来那变化法诀已失传,只成一件威力较大的法器罢了。” 原来是这样。 陈鸢听完故事,也不免一阵唏嘘,想不到相隔数百年的一门至宝竟落到他手里,“天师府也善用法剑,不如将这柄天胧赠予贵府。” 见到法剑递来,明徽拱手表示谢意,后退两步笑道。 “天师府用剑,只用桃木,与心合,与法契。若用他物,会动摇道心。” 一旁的疯老头将天胧剑夺回来,朝着徒弟使劲摇头,瞪了明徽一眼:“老夫的,不给!”转身就跑去老牛背上,让它赶紧回到牛车,要将这剑藏起来。 陈鸢失笑看向道人,拱了拱手:“若将来沧澜剑门想要讨回这把剑,就让他们寻我。” 这事只能自己揽下了,不过估计沧澜剑门也没颜面过来讨要…… 两人站在那说了会儿话,天色也渐渐泛起青冥的颜色,快要天亮了。 城中危险基本已解除,剩下便交给城中衙门来善后,明徽与一众师兄弟向陈鸢告辞离开后,街上阴风吹来,王兆远等一众庙中鬼差堪堪赶回。 他们修为与那李骢云可谓是天与地的距离,被一袖扫去了洛都城外数里之远,打的阴魂不定,过了好一阵才恢复赶回来,颇有些惭愧的向陈鸢请罪。 “请什么罪,都把手放下来。虽说护庙乃是你们职责,可临到危险还能站出护庙,我还得谢你们。” 说着陈鸢朝十几个鬼差拱起手,他们顿时朝两边一哄而散,躲去庙里,声音传出。 “真君莫要折煞我等!” “呵呵,那你们专心护庙,不日我要出去一段时日。” 既然要给白蛇治眼和拜会天师的事定下,那就不能拖下去,何况自己也恢复人身,再在庙中待着,也有些别扭。 不远处的寮舍,隔门倾听的徐怀遇忽然听到这句话,不顾妻子劝阻,将门扇打开。 “真君……你要离开?” 陈鸢听到话语,见是朝这边走来的徐怀遇,便笑了笑:“今日就走。” 耽搁一天是走,现在走也是走,心里装着要做的事,哪里还待得住,尤其五年不曾出门,换做寻常人,怕是连夜就跑了。 那边,徐怀遇叹口气,朝陈鸢拱手拜下。 “徐某继续守着真君庙,等真君回来。” “嗯,那黝木继续放在你那,若遇上危难,可唤我真君名号,它能化作法器供给你挥使!” 陈鸢将他搀扶起来,感受到陈鸢传来实质的感觉,令得徐怀遇惊愕的抬起脸,看着转身走去大树的背影,“真君……你……重回人身了?” “呵呵。” 重回人身,陈鸢也是高兴的,被徐怀遇这么一提起,压在心头的兴奋不再克制,顿时大笑出声,抬袖往大树一拂。 就见参天大树迅速收拢枝叶,数人合抱的树躯渐渐缩小,隆在土外的根茎也一根根拔出收了回去。 眨眼间,枝繁叶茂的大树重新化作一根半人高的柱。 踏踏! 老牛不知何时套上了缰绳,拉着许久未曾用过的牛车从庙后撒着蹄子跑了过来,疯老头抱着古剑探出脑袋,朝庙里挥手。 “出来,快些出来!” 话语声里,庙中一道道矮小的身影骑马的,提着袍摆拿着羽扇的,还有扛着美女木雕的一個个人杰争先恐后的跃起钻进车厢,寻着自个儿的位置。 张飞木雕将乌骓丢进去,攀着车尾抬起一只脚刚跨进去,就被吕布从背后拽下来,待到爬起,冲进里面,两人隔着中间过道又是一阵对骂。 随后就被疯老头一手一个捏住,搂在怀里哈哈大笑:“我的,都是我的!” 不忘朝两侧的其他格子里的木雕说了声。 “等会儿老夫也陪你们玩耍。” 一个个木雕顿时转过身,背对过去。 …… 车厢外,陈鸢捡起地上无古柱分出的一根粗大树枝,在手中截断,渐渐化作一尊持剑挂锏,身穿状元袍的钟馗像,交到徐怀遇手里。 “若有机会,你将此物转送到陛下面前,就说放在宫中享受香火,可保陛下不受妖邪侵害。” “怀遇知晓。” 陈鸢点点头,看去寮舍门口张望的徐氏还有鬼头鬼脑偷偷看的玉儿,朝他们笑着挥了挥手,便拍了一下旁边的无古柱,后者蹦跳两下,横着钻进车厢,躺在疯老头屁股后面。 庙门口的王兆远也朝走上车撵的真君拱了拱手。 “真君保重!” “好生看护庙观!”陈鸢笑着说了一句,一拂宽袖,老牛感受到法力推在屁股,‘哞’的叫了一声,迈开蹄子拉着牛车缓缓驶出了庙观范围。 晨阳破晓。 天高云淡,交代完一切,陈鸢再次朝出来相送的徐怀遇一家拱手作别,便在天光里渐渐隐去了身形,驶出刚打开的城门,出西门,过瑞河,在车厢一片吵吵闹闹里,往北绝尘而去。 …… 不久之后,皇帝公孙伦从天师府道士口中得知昨日灾情由来,怒不可遏,接连砸坏了书房两尊花瓷。 “岂有此理,朕就从未听过这般修道中人……罔顾百姓性命,罔顾朕之性命!去传天师府留在城中的道长入宫,朕要惩戒那沧什么剑门,问他们有什么法子!” 公孙伦咬牙切齿的将书案拍的呯呯作响,堂堂皇帝,坐在京城,差点被人给波及了性命,换做任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半个时辰之后,明徽带着两个道士入宫,同时,也将一尊面容狰狞,身披状元红袍的木雕送到了皇帝面前,说了陈鸢留下的话。 “瞧瞧,什么叫知朕心!” 皇帝看着手中木雕,虽说面相有些吓人,可听能吃鬼祛邪,宝贝的让宦官将这尊木雕放去寝殿最好,还是显眼的位置。 之后,他方才说起沧澜剑门的事。明徽半阖眼帘,想了想,说道: “陛下要惩戒,不如……下旨其封山思过,上交山门录籍。” 山门录籍那可是一派命门。 皇帝停下脚步,坐去书案后,笑着拍了拍桌面。 “妙。” 当即命宦官笔墨伺候,拟出圣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山野之趣, “……沧澜剑门立于世俗,超然于外。然,自持修道仙家,国家危亡未曾携剑抗外敌,却心怀私怨都城肆意纵法,祸及百姓,已无超脱世俗之心,亦无家国之念,朕决意收回沧澜剑门山门录籍,责其封山闭门思过,无令不得出山。广布朕意,世间门派警而告之!” 洋洋洒洒挥下墨迹,公孙伦取过印玺在右下角重重盖上,“发往尚书省拟旨。” “尊陛下旨。” 宦官捧着圣旨在侍卫护送下退出书房,皇帝长出了一口气,这可是他第一次给超脱世俗的修道门派发这样的圣旨,若不非身旁有天师府,他还不知圣旨对这些仙家中人是否有约束力。 或许看出皇帝的担忧,明徽稽首笑了笑:“陛下勿忧,山川大河乃人间朝廷之地,是奋兵卒、百姓之力一寸一寸得来,无论哪门哪派,岂能无德居之?” “那就有劳天师府道长跑一趟沧澜剑门,替朕好好约束他们!” “是!” 明徽施礼退出书房,皇帝忽然开口又将他叫住:“道长,那真君所赐木雕,当真可吃鬼?” “回陛下,确实如此。贫道凌晨时亲眼所见。” 书房门口,道士转回身来,便将今日凌晨发生的事一一讲给面前这位好奇的皇帝听,言其面容凶恶,可刚正不阿,对阴魂、元神一类有大效,甚至还给皇帝讲起了他听到的故事。 “那神人原本能朝中为官,却因相貌而被嫌弃,怒而撞死御阶,化身大鬼,一切鬼祟之物,难逃其口。他本俱官身,陛下将其供奉宫中,不算突兀。” “竟有这般来历?” 公孙伦感叹一声,若自己有这文武双全之才,是否会因为对方相貌拒绝其为官,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 送走天师府道长,回到安宁宫寝殿,看着已被近侍摆放殿中正对龙床的供桌,虽说那木雕狰狞瞪眼模样让人看的有些不舒服,可知晓其身世故事,不免生了同情之心。 “他朝不待你,朕就给你一个官身!” 对着钟馗木雕,皇帝轻声说道,便让宫女服侍,脱去龙袍躺去龙床,一夜未曾入睡,很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殿门关上的一刻,供桌上持剑、挂锏的木雕有神光闪了闪。 与此同时,城中已在衙门、皇城兵马维持下恢复往日秩序,匠人、百姓自发的修缮破损的房屋楼舍。 繁忙吵杂的街道上,天师府一行道士,与一百人的士卒押送着皇帝圣旨,以及运送棺椁的马车,缓缓穿城而过,出了城门,一路向南,前往沧澜江。 徐清风、如月等人接到圣旨,以及师叔遗体那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 离开洛都已有两日,陈鸢赶着牛车过瑞河北上,途径河晋之地速度便慢了下来,距离天师府所在太屋山尚有七八日的路程。 越是往北,距离天师府越近,难有妖魔鬼祟之事发生,这两日路途所见多是田间农人耕作,商道车马过往,可谓繁盛。 项羽搂着虞姬木雕坐在车尾看着沿途风景指指点点,车轮碾上崎岖路段,两個木雕齐齐抛飞出去,随后被前面横卧看书的陈鸢挥手隔空拉了回来,不长记性的又爬上车尾继续看着风景。 疯老头拎着张飞、吕布两个木雕趴在无古柱上,孩童一般心性,操着两个木雕拿兵器呯呯的对碰,惹的两个木雕横眉怒目。 两侧格子当中,秦琼、尉迟恭、霍去病、白起起哄叫嚷,让他俩再打的激烈一些。 躲在角落的李白惬意躺卧,敲着一条腿,脚尖晃来晃去,拿着酒葫芦美美的抿上一口,诗性来了,正叹出一声:“噫吁嚱……”就被旁边伸来的剑鞘敲在脑门上,便被师父裴旻提起,拉去他格子里练剑去了。 下层格子,张角三兄弟划着地图,标注洛都周围城池,计算着手中信徒数量,商讨着若是造反,需多少时辰、需多少人能短时间拿下这些地方,说到高兴处,兄弟三人桀桀怪笑起来,随后一旁玩耍的疯老头,一脚无意伸进格子,将三人蹬成一团,脸贴着脸,挤得变形。 偶尔有商队从这边过,车厢里的热闹才消停片刻,路过的商队一走,又重新打打闹闹起来。 一路上老牛无语的看着被固定在下颔的一张地图,沿官道前行,连给它吃草的机会都没有,偶尔遇上路过的商旅,看到这一幕,不由哈哈大笑,问车上捧书翻阅的陈鸢。 “你家牛会看图?知晓路径?” 陈鸢回答的便是一句:“老马识途,老牛未必不识‘图’?”打发了。 看这年轻人捧书驾车笑呵呵的模样,又非神智颠倒之人,蓦然间,竟给人一种游戏人间的错觉。 过去的商旅便不再出言取笑,反而想到已过去的那牛车上的年轻人,可能是世外高人也不说准。也有人恍然的拍响大腿:“刚刚那人有点像洛都真君庙里……” 经一提醒,旁边同伴微微一震。 “上月我去过,你这么一说,倒是越想越像庙里那尊神像!” 两人当即调转驴车回去追赶,可惜官道上已看不到刚刚才交错过去的牛车,更加确信那就是庙里的真君无疑,两人下来驴车,就在官道上,朝着牛车消失的方向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其实倒不是陈鸢施了法术隐去了牛车,而是老牛盯着地图,看错了路口,拐去不远一条小路直往山那边去了。 等到陈鸢发现时,已在山间泥径走出十多里了。 “还成精呢,盯着图都能走错路!”陈鸢下车在老牛头顶敲了一下,取过地图坐回车上重新规划路线。 老牛忍着疼痛,看了眼主人,趁眼下有空闲,赶紧脱了缰绳跑去路边低头啃上几口带着雨露的鲜嫩青草。 “好在这里也不算太偏僻,一样能走。” 陈鸢拿笔勾了勾,放下图时,老牛已套上缰绳回到横架,嘴里还不停的咀嚼。而疯老头趁着这空当,跑到外面放了放水,盯着树梢一排站着的黄鹂,口水都挂在嘴角,一边朝它们招手,一边嚷嚷着话语。 “师父,走了。” “来了!” 疯老头听到徒弟唤他,不舍的又看了眼树梢,方才回到车上。陈鸢问他刚才盯着树干什么。 听到这里,老头愤愤不平的捋了捋头发。 “为师让树上的鸟,下来勾引老夫,为师很好勾引的,可就是不下来……” “原来师父这是饿了,等会儿前面看看有没有店家,吃了东西再上路。” 老人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挪着屁股坐到徒弟身旁,两手伸开的比划:“为师要肥嫩的羊肉,要这——么大的!” “好,就这么大的。” 陈鸢也学着师父的动作比划了一下,挥鞭在老牛屁股上轻点了一下,后者咀嚼着青草,翻着白眼沿着一边田野,一边树林的泥路往前过去,听着身后师徒两商量吃什么,老牛心里也在嘀咕。 ‘只要不吃牛肉就行。’ 这条泥路也是通往青阳州的,相对官道显得稍偏僻一点,又行了三十多里,才在黄昏日暮时分远远看到一座小镇的轮廓,矗在山脚下。 “两位客官,你这是打尖还是住店?” 入了镇子,只有一家客栈,见到停靠过来的牛车上下来的一老一少,店家伙计热情的上前帮忙先将牛车拉去后院停去草棚。 叮嘱了伙计多喂好一点的草料,陈鸢搀着师父,便与那伙计走进客栈。 “这个时候你家还有什么吃的?羊肉可有?” “我家招牌菜多的很,羊肉自然没得说,白灼、酱烧,还是烘烤、切片生卷着吃都能做。再配上香喷喷的米饭,一碟下饭的辣腌菜,不仅饱腹欲,也满足二位客官口欲。” 伙计擦了擦桌凳,口舌伶俐的介绍起饭菜,一旁的疯老头坐下后,忽地开口:“可有好玩的?晚上玩的那种!” 得,老头触景生情,想起几年前到洛都,被那店家伙计说的好玩的事,记忆又勾了起来。 这把那伙计给问的发懵,下意识的看去陈鸢,陈鸢笑着摆手:“莫要听我师父的,你去准备刚才说的饭菜便可,顺道给我二人打扫一间房出来。” “哎哎好的,客官。” 那伙计擦了擦额头冷汗,不过走了两步又悄声道:“小镇之上哪有青楼妓子,不过客官真需要,小的倒是知晓镇上有良家妇人……偶尔也会想赚些零碎来补贴家用。” “不必不必!” 陈鸢连连摆手,这些事还是不占为妙,打发了那伙计离开不久,此时外面渐起了夜色,一辆驴车停在了客栈门口,车斗四方短小,四周挂有黑帘,驾车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朴素,伙计迎出门时,那男人从车上背出一妇人,忙让伙计摆好桌椅。 妇人面无表情,仍由男人将其放去凳上端坐。 “……便就这些清淡饭菜。” 点完饭食后,那男人看到客栈还有陈鸢这桌客人,笑着朝这边拱手示好一番,便与一旁的妇人说话。 看模样两人该是一对夫妻,男人善谈,可妇人全程半声未作,直勾勾的盯着陈鸢这桌。 第一百六十章 世间平凡男儿多有真情在 “吃菜吃菜,再不吃,为师可要将它们吃完了。”疯老头拿手在徒弟面前晃了几下,“有什么好看的。” 老头循着陈鸢的目光,偏头望去一眼,就见相隔一桌的男女,男的边说话边吃菜,还搅匀了的流食,用木勺喂去妇人口中,贴心的拿了手帕替她擦去嘴角。 似乎注意到陈鸢这边的目光,男人和气的笑了笑,便继续用饭。 “难道又碰上养尸那帮人?” 陈鸢看到这怪异的一幕,想起当初到临江县附近的镇子也遇到运送棺椁停尸的事,自迈入金丹,香火之力有成,一眼便看出,这妇人并非僵尸。 “或许是有什么怪病吧。” 大抵想着,偏回头来,与师父继续吃饭,随后收拾收拾,便去了开好的房间,一同上楼的,还有同样在这里下榻的夫妻,看着男人背着妻子吃力的模样,妇人仍旧没有感觉,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像一具木头人,背着进了房间。 经历这么多,陈鸢没了当初那般鲁莽,暂且将隔壁夫妻的事抛去脑后,唤来店家伙计烧一桶热水,哄着师父将那身破烂衣裳脱下,服侍老人家洗了整整两大桶水,累的伙计叫苦不迭,好在陈鸢摸了十几文小费,一张苦脸这才化作笑嘻嘻的搬了木桶离去。 “师父,可舒服了?”陈鸢抖了抖手,水渍自行褪去。 疯老头闻了闻胳肢窝,“没味了……不好不好……” “噫吁嚱……” 这时,熟悉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李白木雕横卧桌上,撑着脑侧,晃着指尖悬着的酒葫芦让陈鸢给他打酒。 “太白兄,什么时候进来的?” 李白抬了抬眼帘,指去微开的门缝:“没关。此间有好酒,给葫芦满上……噫吁嚱。” “这都能闻到?”陈鸢失笑的从他手中接过酒葫芦,在手中化做正常大小,“这就给你打几两。师父,你先休息,我去楼下一趟。” 床榻上,疯老头翻了一个身,夹着被褥,瞌睡的挥了挥手。 吱嘎! 门扇拉开,陈鸢出来就见店家伙计骂骂咧咧的从隔壁走出,脸色看来有些不好,碰到陈鸢时,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问他有何需要。 “打四两你家最好的酒水。” “是灌葫芦里?那行,客官在楼下稍坐,小的这就去。” 酒缸就在柜台后面摆成一排,那伙计提了布巾包裹的土盖,用着竹筒勾了勾舀出一筒慢慢倒去葫芦里。 陈鸢看着他背影,有些好奇刚才为何那副神色,毕竟伙计这行当,客人再刁蛮,也得陪着笑脸。 一问出来,那伙计也没回头,一边打酒,一边叹了声。 “不是小的抱怨,实在是那夫妻俩太折磨人,一会儿就叫小的进去,刚才来来回回就七八趟了。” “哦?进去作甚?” “客官别怪小的在后面嚼舌根。”那伙计打好酒水称了称重,将葫芦塞好,接过酒钱后继续说下去:“那男的身子瘦弱,搬不动自个儿妻子,上床需要帮忙搬;洗完澡穿好衣物,也要让小的帮忙搬,那妇人也怪,身子怪重的,小的怎么也说做惯重活的,算上那男的,搬一個妇人却吃力的紧。” “原来如此,或许是那妇人身子骨实沉呢。” 有些人看起来瘦弱,却实打实的沉,这也是常见的事,陈鸢没将什么事都往鬼怪妖魔上靠,何况那夫妻里的男子,言语得体,待人随和,不像暗藏祸胎。 拿回葫芦陈鸢也没多聊下去,回到房里将酒给了李白,木雕小人儿闻了闻酒味,又是一声:“噫吁嚱!” 嘭的跳下圆桌,跌跌撞撞的打开门扇便走了出去。 “太白兄注意脚下,观完夜色,吟完诗记得回车。” 李白头也不回,背着陈鸢挥了挥手,颇为潇洒的走去楼梯,然后……脚下踩空,整个人栽了下去,传回的是接连嘭嘭几声。 “叫你小心的。” 陈鸢摇摇头,将门扇关上,师父在床上四仰八叉的躺着呼呼大睡,一根发丝落在嘴上,随一声声鼾声上下起伏。 “还是现在的师父好……”忆起上次师父清醒的模样,这样的师父才是陈鸢喜欢的,将来要是找回记忆,说实话,陈鸢也没做好如何相处的准备。 眼下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将灯火移到桌上,伸手在左袖一摊,指头般粗的白蛇盘着一团出现在掌心,右眼血肉已干涸,朝外凸起,看上去颇为吓人。 “真君……” 白蛇微微动了动,有着微弱的声音传入陈鸢识海,“妾身无恙……多休息几日就好了……不需真君跑这么远一趟,不要去求人……” “不管如何,我都要还你一只眼睛,这是原则。你先安心疗养伤势……” 话语间,床榻靠墙的位置,‘咚!’的一声撞响,起初以为是师父翻身把脑袋磕在墙上了,下一刻,又是沉闷的撞击声从隔壁清晰的传来,片刻不到又是几声。 床上的疯老头有被吵醒的迹象。 陈鸢皱了皱眉头,他将白蛇放回袖里,打开房门走去隔壁门前敲了敲,片刻,里面有慌忙的脚步声,瘦弱的男人开了门,从门缝里看到是陈鸢,便问到何事。 “你房里一直撞墙是何意?” “在……在下不小心,撞上去的。” 那男人眼神闪闪烁烁,随意敷衍一句,就要关门,却发现门扇如何也推不动,眸底不由露出惊慌。 “你不小心接连撞七下?”陈鸢眯了眯眼睛,视线从男人身上挪开,看去里面,那男人下意识的将陈鸢视线挡了挡。 见男人神色有异,像是做贼心虚,陈鸢忽地想到会不会是牙人,给妇人用了某种药,让其四肢不能动弹、口不能言语,拐卖去他乡。 “所以撞击是你妻子发出的?”陈鸢抬手一推,门扇将那男人顶的后退几步,进了房里,目光四移,就见那妇坐在桌前,脑门是一片红痕。他偏过头看去男人:“你如何说?” “这位郎君,真不是你想的那般。”那男人不知如何辩解,叹了一口气,蹲去了地上。听到动静的店家伙计、掌柜也赶了过来,进到房里,见女人额头血红,墙上还有红红的印记,都见识过三教九流的人,多少猜到一些不好的事。 “好啊,敢拐骗女人……走,跟我去见官!” 说着,那掌柜和伙计伸手去捉男人,怎料那呆坐的妇人忽然抬手,将伙计的手捏住,像是不让两人将男人带走。 蹲在地上的男人看到妻子伸出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上去一把将女人抱住,男人的哭相并不好看,除非到了伤心时。 “惠莲……我妻啊……”瘦小的男人抱着妇人的双腿嚎哭,陈鸢、掌柜、店家伙计不知他到底怎么了。 不多时,男人渐渐停下哭声,摩挲着妻子的手,声音哽咽。 “其实……我妻子已死数年了……刚才动静,是我妻不愿拖累,在那撞墙……” 他说出这句话,那掌柜和伙计吓得脸色大变,伙计赶忙将女人抓过的手腕在身上使劲蹭了蹭。两人悄悄退了出去,不敢在屋里待了。 陈鸢沉默的看着哭诉的男人,低声道:“已死数年……怎会没有腐败?” “郎君绝非常人,在下不敢隐瞒。”男人擦了擦眼角,握着妻子的手,鼻子吸了吸:“是在下碰到一位教书先生……在下家住新州,数年前从外面做买卖回来,路遇大雨,在岩下躲雨,远远看到一个先生过来,便将躲雨的位置让给他,雨停后,那先生忽然叫住在下,给了三颗丹药,说将来家中有丧事,可服上一颗,或能改变一二。” “然后就成这样?”陈鸢皱了皱眉。 男人摇头。 “这些事其实在下当初也不信的……就把丹药放在包袱并没有理会,两月后我妻得病而亡,在下伤心欲绝,停尸三日才想起丹药的事,便给惠莲服下,果然如那先生所言,僵硬之躯,渐渐回软,又有了温热,脸上也有了血色……或许时日拖的太久,不能完全活过来……这都怪我!” 男人又哭了出来,使劲扇了自己一巴掌, 陈鸢紧绷的神色渐渐松了下来,坐去妇人另一侧,搭去对方手腕,果然没有脉搏跳动,也感觉不到任何微弱的呼吸,就是一具看上去像活着的尸体。 没有尸气,恐怕是那枚丹药的缘故。 “新州东面临海,距离河晋何止千里……你为何带她走到此处?” “我妻随我从破屋两间,一路吃苦到的富贵。”男人吸了吸鼻子,“……操持家中,每日等着我从外面回来,从未去外面看过,还说将来老了,就到附近走走,可……如今她已不在了……我也要兑现承诺,变卖了家中产业,带她一路走来,看遍从未看过的风景……听闻天师府有许多高人,在下便想要过去碰碰运气。” 男人哽咽的说着,一旁的陈鸢沉默的放下女人的手,对方三魂七魄,已少了两魂六魄,他根本无法帮忙。 旋即,起身离开这间房到了楼下,在掌柜和伙计的目光里走去后院,从柴房寻了几根木头,依着脑中的记忆,原木被法力捏拿,木屑簌簌坠地,片刻间化作可用的木条、木板,操控下飞快拼装出轮椅的轮廓。 …… 客栈房里,男人擦去眼泪,正欲关门,就见刚才离开的郎君又回来,手里提了像椅子的东西。 “能帮你不多,但这轮椅让你省去不少事,不用背着你妻上上下下。” 看着放在面前有着一对大木轮,和一对小木轮的椅子,男人眼眶湿红,连连向陈鸢拱手道谢。 “不用,你这般爱你妻子,相信会有奇迹的。天师府那边,你大可过去便是,或者去苍郁山灵云寺。” “恩公,你等等!” 见陈鸢转身离开,那男人急忙将陈鸢唤住,起身回到屋里,翻了一阵,捧了两颗小指大小的杏黄丹药。 “此灵药你拿去。” “不用,一个轮椅罢了。” “岂是一物之恩,我一路过来,从未有人帮衬,唯有恩公过问,指点迷津,我心中感激。”男人嘭的跪去地上。 “恩公还请收下。” 见他神色诚恳,大有陈鸢不拿,就不起来的架势,只得从男人手里拿了一颗。 “那……我只拿一颗,还剩一个,你自己留下应急。” 说着,将男人搀起来,将他推回房中,陈鸢这才回去睡觉,看着指尖捻的灵药,一股股淡淡的清香夹杂一股……狐味? 教书先生? 狐味……莫非是数年前那个中年书生? “想不到这里还能听到他……”陈鸢呢喃一句,旁边的师父翻身,一巴掌盖下来,唤他:“别说话,睡觉!” 陈鸢笑了笑,收好这枚灵药,抬手一弹,桌上油灯唰的熄灭。 清冷的月光随着夜色渐渐西斜落下。 初阳穿过窗棂缝隙洒进屋里,男人早早起来,将妻子抱去轮椅坐上,推着在屋里转了两圈,心里更加感激。 急忙去敲隔壁房门,想要再次感谢一番,见到的却是清扫房间的伙计。 “请问小哥,昨日那位郎君呢?” 伙计有些嫌恶看他一眼,不耐烦的回道:“已就走了。” 男人急忙下了楼梯,冲到镇上街道,可惜没看到离开的身影,只得在街上,向着一个方向,拱手感激。 …… 阳光破开云隙,照在葱葱郁郁的山林间。 被感激的陈鸢,此时驾着牛车,起起伏伏的蔓延山路,这一路上,倒也没再遇上什么事,抄着近路,到达太屋山下。 远远望去山峦,能见庄严巍峨的建筑矗立山云时隐时现。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师、失心咒 咚~ 钟声回荡山间云雾,四足青铜铭文大鼎焚香袅袅,陡峭断崖满是道经符箓,最中石窟之内,叩拜诵经的明光耳旁有天师的声音回荡。 “明光进来见我。” “是,天师。” 明光道长起身,走去甬静修室,石门自视线里,拖着沉重的声响自行打开,洞室内,长明油灯阴阳之形摆放,双鱼斜对的正中,是高高隆起的石台,油灯围绕,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盘坐台上,外罩白袍,内着紫衣,闭目运气,已知明光从外面进来,他双唇微闭不见发声,话语却在洞内响起。 “山下,有贵客来访,速去相迎。” “贵客?” 能让天师称呼贵客的,这世道怕已是没有几个了,能受邀过来的,或许只有那位,可他不是在庙里蕴养香火吗? 思绪飘了飘,明光道长稽首一拜,退出石室后,径直出了祖师堂,一摆拂尘亲自带人前往山下山门。 春分时节,山林苍翠,鸟群盘旋山间,陈鸢此时并没有赶走,而是牵着老牛走在石道,一阶一阶的石梯,震的车厢抖动摇晃,一个个木雕怀抱双臂,撇着嘴角极为不爽这条道。 疯老头飞腾几颗大树,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便将树叶摘下,捧着上面颜色斑斓的毛虫宝贝的拿去吓唬老牛,纵身跳下大树,看了看前面的徒弟,随后将背在身后的手,摊着树叶递到了老牛面前。 “哈哈,吓死它!牛儿牛儿!快来这是……” 话还未说完,老牛偏头过来,以为犒劳它,张嘴就将正片叶子吃进嘴里咀嚼。 ‘嗯……这叶子这般多汁?’ 思绪里就迎来疯老头一顿拳打脚踢。待老人纷纷离开跑去林子,老牛呲牙咧嘴,一只眼眶都肿了起来。 ‘怎么感觉不到疼呢……唔,俺嘴呢……咋感觉不到了……’ 陈鸢习惯了师父和老牛这一路过来的吵闹,也没回头,目光扫过周围林野、山涧,按着明徽所说方向,找到了另外一条上山的道路,来到半山腰处,他松开缰绳,拱手朝着空荡荡的长阶一拜。 “真君庙陈鸢,特来拜会天师。” 声音回荡,激起一片鸟雀飞走,山林安静之中,陡然有轻笑声从那边传来。 下一刻。 长长阶梯前,有着法光闪烁,砌筑的四根岩柱高耸,白岩为栏,黑瓦为盖,简约而古朴大气。 那山门之下,有四五个道士随山门显出身形,为首那人,正是明光道长,见到陈鸢上前拱手施礼。 “恭喜陈道友重回人身,修为又精进不少。” “道长过誉了。”陈鸢拱手还礼,也朝另外四个道士拱了拱手,寒暄几句时,明光仔细打量了面前的陈鸢,又看了看熟悉的牛车以及老…… 明光愣了一下:“道友,你这牛……” 陈鸢回过头,就见老牛嘴唇肿的就跟两根腊肠挂在上面似得,随着咀嚼青草甩来甩去。 “呃……这牛可能路上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那边明光几人也跟着笑笑,便迎了陈鸢一起过山门,沿着斑驳青苔的石阶往上前行。 一路上,陈鸢不免朝四处看,宽阔的道场,以不同的颜色地砖组成阵法,远处还有数栋阁楼,卷棚出厦,飞檐四出,檐下施三昂七彩斗拱,祥云翻涌点缀,当真辉煌气派。 天师府各派道士繁多,多在道场迎着日头诵经打坐,或挥舞桃木剑,慢吞吞的踏着罡步,没有因为多了生人而望过来。 “牛车便停在这里,道友,还有这位老人家,随我入祖师堂!” 一般来说祖师堂,天师府受戒道士只有特定的时候才能入,而陈鸢、疯老头进去,还是因为天师特意交代过。 这边,陈鸢拱了拱手,便轻扯了下东张西望的师父,跟着明光走去最前方的断崖下挂有红绸的石洞。 祖师堂宽阔,并不是只有蒲团和供桌,另一边还有洞室,以做等候,或待客之用。不多时,去往静修室的明光回来,他身后一侧多了一位微胖的老者,挽着道髻,须眉皆白,握手拂尘,缓步过来,长须在胸前轻抚。 陈鸢当即放下茶盏,起身施礼通报了姓名,那边的老者微笑点头,也在打量面前这位年轻人,语气随和招呼他坐下,目光跟着也落在一旁端着茶盏看来看去的疯老头。 “天师,这位是我师父,不知何时有过创伤,神智多数昏沉颠倒,还望莫要介意。” “呵呵,有如此孝心之人,岂会介意。”老者便是天师了,他看着那疯老头越看越像,“之前有让明光、玉晨二人请你师徒来天师府一见,哪知因他事耽搁数年,如此算是将你们盼来了。” 眼前这位天师并没有那么大的排场,给陈鸢的感觉反而更像是普普通通的寻常老人家,他拱起手:“在下也是近日才从明徽道长口中得知,便带了师父赶来天师府,就是不知天师让我们过来是有何事吩咐?”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 “见见?” 见陈鸢诧异,天师拖着白袍起身,抖了抖宽袖,就见手中凭空浮出一副画卷,上面人物身着紫袍,发髻梳理整齐,两髯、长须飘飘,双目有神,威风凛凛的背持一柄法剑,一手掐法诀呈在胸前,周身还有雷电环绕。 看到画上人物相貌,陈鸢第一反应是偏头看去身旁的师父。 疯老头撩了撩头发:“徒弟,为师很英俊不假,但也不能这么看……咦!”疯老头看到飘在半空的画卷瞪大了眼睛,凑近细细端详,陡然伸手一把从那天师手中夺过来。 ‘嘶~~’ 老头吸了一口气,揉起乱糟糟的头发,“老夫何时穿的这般威风过?”鼓大的双眼,随即看去对面的白须白发的天师,“你可是对老夫有何想法?告诉你,别以为给老夫画这般好的画,老夫就收你为徒,那是不可能的,想都不行,我有徒弟的,还很俊朗。” 疯老头跳到陈鸢边上,拍着徒弟肩头:“看到没,老夫弟子在这,其他人不收不收!” 那天师笑呵呵的点点头,只是摊手,疯老头手里的画顿时消失,重回到他手里卷成轴。 他看向疯老头,语气和蔼,顺着话语继续下去:“不收便不收,那可否让我摸下脉。” “不给。”疯老头自然不肯,不过一旁的陈鸢知道这位天师多半想要确认师父是不是画里的人,其实他看到这幅画时,心里也惊了一下,看模样和穿着,师父怕也是天师府里的,而且地位还不低。 若能找回师父的记忆,让这位天师号一下脉也不算什么,当即跟着劝说了几句,疯老头这才不情不愿的撩起袖口,将手腕伸过去。 “只能摸这里,可不能摸其他地方,不然老夫要翻脸的,老夫翻脸可是很恐怖的,我自己都害怕!不信,你问问外面那头牛。” 天师和明光道长只当是老头疯言疯语没有放在心上,天师指尖搭去老人脉搏,旋即微微眯起眼来,短短两息就将手收了回来。 “天师,可找出我师父为何疯癫?” “被人下了失心咒。”那天师皱着一对白眉低吟了一句,抚须走到一旁:“此咒不常见,咒术缠绕心脉、识海,能让中者神智癫狂,一旦解咒,心智全失危及性命……” “无解?” 天师点点头:“此咒,只能靠自己挣脱出来,旁人插手不得。看你师父,恐怕被下咒已经有许多年了,咒术已根深蒂固,更难以拔除。” 室内安静下来。 陈鸢沉默的看去那边蹲在椅上的师父,不知哪儿翻找来的一件法器在手里玩耍,丝毫不觉得自己疯癫。 “刚刚,我也确认,你师父就是我天师府六代祖师……” 那天师忽然开口,让陈鸢顿时呆了一下,片刻就见那天师,看着那边玩耍的疯癫老人,又轻声问道:“可否,让你师父留在天师府?让我等也尽一番对祖师爷的孝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师府 “……天师府传承至今十九代天师,我七十六岁继承天师衣钵,今年已是一百四十有三。” 天师看着那边玩耍的疯老头叹了口气,微微阖了阖眼。 “你肯定想问,为何我那般确信你师父就是我天师府六代祖师,其实云龙之前有提起,刚才我也号脉确认,你师父体内有《神庭玉清经》修出的法力,这是历代天师才能修炼的法门。 ……天师府每一代天师都有记载,六代祖师也是如此,不过他记载极少,当年我观天师册,六代祖师不过短短几言,还是七代祖师爷亲手写的。 六代祖师聪慧,天资极佳,二十六岁便接近天师的修为,后来追寻长生之道逐渐陷入偏执,四十五岁接任天师后,与一个弟子下山就此失踪,再无音讯传回。” 天师府势力、名望都很庞大,陈鸢不信他们没有找过,能用简短的‘失踪’、‘无音讯传回’来形容,可见当时确实无法找到。 “那你们六代祖师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不知,天师册上并没有写那么详细。”那天师顿了顿话语,“不过,六代祖师名讳还是有的。” 他看向疯老头。 “六代祖师叫殷玄陵,以雷霄派成为天师,也兼修临微派五符神火,丹术、符阵更是派中首屈一指的天纵之才。” 陈鸢微张嘴,看着一旁孩童一般心性的师父,很难想象与天师口中天纵之才挂上勾,只是师父又为何会那种残忍之极的法门? 或许是看出陈鸢的心思,那天师笑道:“你与你师父那身邪修之法,该是那地底妖魔所赐,五年前,我入鹤州与那妖魔战于渊底,窥其半貌,身无常形,伏于地脉不知几千里,其修为还在我之上,可惜被镇压石碑之下,难以使出全力,我方才与它战了一個平手,尽管如此,也身受数创,这些年才稍好些许。” 吸食血肉修炼之法,陈鸢在永乡魔窟的时候,就有过怀疑,毕竟实在太像了,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将师父朝那边靠。 可眼下被这位天师直言说出来,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说下去。 沉默了一阵,陈鸢重新开口,接上之前的话,他说道:“天师想让我师父留下,作为徒弟自然高兴,可他老人家神志不清、思维混乱,根本无法做主。若将来师父神志恢复,留在天师府还是逍遥人世间,该有师父自己来定夺。” 不等天师开口,陈鸢忽地笑了一下:“我与明光、玉晨诸位道长,素来交好,若是让师父回天师府,那我辈分岂不是比他们还高,到时见面该如何称呼?” 岂止比他们高,恐怕比面前这位天师,还要高出十二三代,无论怎么算,都得喊陈鸢一声祖师。 坐在对面的明光道长愣了一下,随即跟着笑起来。 “不妨事,该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 天师笑着点头,却没有说话。陈鸢摆了摆手:“还是算了,我是世俗之人,就算修道还是看重这个的,好不容易多了这么多天师府道长作为好友,忽然间变成祖师,大家还怎么处?” 陈鸢说的风趣,其实是很委婉的拒绝了天师的提议,毕竟师父一直伴在身边,忽然离开,自己是不习惯的。 不想在这事上继续纠缠,陈鸢赶忙转过话头。 “在下一路过来,却为何没见到玉晨、青虚几位道长?” “玉晨、青虚二位师兄奉天师之令,去其他三个魔窟。”他看了看天师,见天师没有阻止,便继续往下道:“天师恢复的差不多,再过一个五年,那逃走之人说不得还要祭魔,严加把守这些地方,做好准备,等待那人现身,一举将其擒拿。” 那边,一直沉默的天师,跟着开了口。 “自樾劼胡人南下,大肆杀戮,丝毫不顾及天和,我便一直揣摩这件事,后来青虚将军中拷问的讯息传回,才知胡人只不过以这个为借口罢了,目的应该是为了长生……利用祭魔得到的回馈,从而增强修为……我让青虚、明光他们过去,就是为了五年后,亲手了解此事,不能再拖下一个十年了。” 陈鸢皱起眉头,说了一圈,又绕了回来,毕竟师父若真与地底妖魔有关,从第六代祖师到如今恐怕有一千年了……可师父的模样,看上去最多不过六十左右。 越往后面想,陈鸢感觉都不敢继续想下去,眼前的师父虽然朝他憨笑,可背后的故事,越发神秘,看不透了。 豆大的烛火摇曳。 “陈鸢,既然你不愿让祖师留下,我也不强求,毕竟祖师他更喜欢跟你待在一起,这样其实也好。” 话语顿了顿,“往后若遇上难事,可直接传讯天师府,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天师府尽量帮衬!” “谢天师照顾。” 自遇上飞鹤道长,陈鸢就感觉与天师府纠缠到了一起,眼下天师这么说了,可谓是照顾到了极致,哪能不谢对方? 之后又聊了其他一些事,说到李骢云杀到洛都真君庙,随后被他祭出神人杀死,安静听着的天师叹了口气。 “年轻时,我与他也算有些交情,那时候的沧澜剑门如日中天,他天资不错,比他师兄还要高上一些,若是性子沉稳,说不得就是接任掌门之位了,可惜偏执,行事乖戾,犯了大错,被关进镇魔窟,一晃就是数十年,想不到出来后,仍旧如此。也该有今日报应。” “他犯了何事?” “杀了他师娘……” 嘶~~ 一旁的明光吸了口气,他知道那沧澜剑门的老头凶狠癫狂,没想到竟还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 “他师父师兄没杀他,当真是格外开恩了……这些年里,沧澜剑门被他折腾的不轻,说不得这回死了,对门中弟子来讲还要好过一些。” 天师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明光!” 明光道长反应过来,赶忙低下头诵其道经来。 那边,陈鸢见在外面颇为威风的道长,被天师看一眼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不由笑起来,将话头转开。 “李骢云死后,遗体交给了明徽道长由他们带去沧澜剑门,还有一把剑,不过明徽道长不愿接受,只好在下保管。” “哦?可是那把天胧?” “天师也知道?” “沧澜剑门开派之剑,我岂能不知其威名,可有带来?”说起这把法器,估计也就只有当年的那一批修道中人知晓威力,才有如此兴趣。陈鸢也不犹豫,吹了一声口哨,片刻,就有蹄音在外面响起。 陈鸢走到洞室门口,老牛畏惧的不敢进来,毕竟它是妖,站在一帮降妖除魔的道士中间,简直如履薄冰,别人是闹鬼,这里简直就是闹道士。 这祖师堂更不敢进去,上面一尊尊祖师灵位,怕是能将它给熔了。 “回去车厢那里,别乱跑。” 陈鸢吩咐一句,便取过这把古剑回到洞室,双手捧着递到天师面前,后者微微抬手,法剑自行褪出剑鞘一截,看着古朴暗沉的剑身,天师将其拔出赞了一声:“果然是它啊,可惜了,沧澜开派祖师过后,就没人能将其威力全部使出。” 说着,天师一拂宽袖,随着发光蔓延,袖口拂到尽头,那剑身法纹竟响起‘咔咔’的齿轮声,就见剑面刻纹变化,成了阴云露出一轮皎月的图纹。 “此剑还有一面,名曰月胧。无需口诀,亦能施展,拿去吧,我知晓你已会御剑术,用它最为契合。” 法剑飘起,悬在陈鸢面前,他也不推辞,将其捧在双手,隐隐感到一股剑意汹涌澎湃在剑身内翻腾。 果然与之前不同了。 “多谢天师赐法!” “哈哈,不用客气,真要说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祖师呢。”天师性子豁达,丝毫没有架子的笑着,反而令得陈鸢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外面天色,想起还有一件事,索性直接开口。 “天师,不知天师府,可医治眼睛,让其血肉再生?” “你说的是,是你袖中的蛇妖?” 不过没等陈鸢回答,天师摇了摇头,“无法,就算是人,天师府也不可能做到让血肉再生,我等不过修道之人,非通天玄妙的神仙,就算是神仙,逆天理之事,也不可能轻易施法救人?若对方答应,恐怕会有陷阱,你可要谨记。” “那灵云寺可医治?” “你何处得知?” “临走时,明徽道长告知的。” 听完陈鸢话语,天师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灵云寺确实有一宝可让伤者复原,可该寺向来……” 说到这里,天师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其他表情,语气稍稍重了点:“……哼,我不喜他们,你要去便去吧,他们可不好说话,多半要为难你。为何执着医治一个蛇妖?” “天师,蛇妖护我庙观,护附近百姓一家,而身受重伤,在下不能不救。” “嗯。”天师点点头,大概也认可陈鸢这样的做法,便与陈鸢说起苍郁山另外的事:“若灵云寺不救,你可去苍郁山东面会阳峰,去拜见承云门掌教,他或许有办法,让那帮秃驴借你法宝用于救人。” “谢天师指点!” 陈鸢心里高兴,起身拱手施礼,这一趟来的果然有所收获,不过最大的还是师父的身世了。之后与天师请教了修行一道上的困惑,毕竟师父可靠不住,自己摸索终究太慢,有一个天师在旁指导一番,不说一日精进多少,得些领悟肯定有的。 不知不觉时间已至下午,时日也不早了,陈鸢便起身告辞,这边距离苍郁山也不算远,连夜赶路,要不了一日就能到,至于明光提出让他留宿一晚,也都婉拒,毕竟老牛和白蛇都是妖类,留在这里越久,对他们伤害也就越大。 “天师,那鸢便下山了。” “就不留你了。”天师跟了出来,周围天师府一众道士可是很少见自家天师出来的,眼下一个个稽首行礼。 送到山门,见陈鸢搀着疯老头上了牛车,忍不住叮嘱一句:“可要照顾好祖师!” 老牛可没给陈鸢说话的机会,一出了天师府山门,像是脱缰的野狗,绷着缰绳疯狂往前奔,舌头都耷拉在嘴边,一溜烟儿的往山下冲了过去,带起的风将周围林子都吹的来回摇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灵云寺 升上云端的初阳,照着山巅蒙蒙云雾。 苍郁山下,大大小小的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小摊小贩用着最大的声音招揽赶集的百姓、香客、商旅望这边看上一看。 不远,人群围拢,中间是简陋的戏台,几个一尺左右的木雕小人儿穿着衣袍在台上拿着刀、矛、戟,骑着各自战马呯呯呯打的热闹。 木质的关刀被画戟压下,吕布木雕偏过头,呼过一声台词后,用着低低的话语向纵马赶来的黑汉说道:“演戏罢了,较什么真,再打两场收拾下去了!” “要你说。” 张飞低声回了句,脸上顿时泛起怒容,暴喝:“三姓家奴,看矛!” “翼德,认真些。” 一旁关公木雕轻喝一声,旋即与那吕布木雕战到一起,三个小人儿骑马兜转,打的虎虎生风,令得周围观看的百姓以为是台后的那位年轻人一手操控,纷纷鼓掌叫好。 “大闹天宫过后,想不到还有《三英战吕布》的戏也挺好看的。” “我还是想看那猴子,被压在山下如何了。” “不是说要压五百年吗?” “不会让咱们也跟着等五百年吧?!那小哥,何时才演猴子那出戏啊!” 台上的戏码演完,陈鸢朝问来的百姓拱了拱手,回了几句,便拍拍戏台旁边盘坐啃一只烧鸡的师父准备离开。 上午三台戏演完,周围也算熟络了些,陈鸢拆卸戏台放去牛车的同时,也跟旁边的一個卖鸡蛋的老妪聊起灵云寺。 像这样上了年龄的人,往往消息最为灵通,知道的也多,那老妪一开始也只说些庙里灵验,庙中哪位师傅是高僧,求缘解惑找他准备没错之类的。 到的后面,也有其他话说着说着就八卦起来。 “小郎君,跟你讲,可不要传出去。你上山去庙里,可多准备些钱,若钱不够,最好别去买香,烧不起的。” “我自己带有……” “不行的,必须要在灵云寺买,自己带的香,他们不让,你看周围,可有卖香火纸钱的?” “明白了,谢谢老人家。” 陈鸢拱手道谢,他过来这个集子时,倒是生出过这里竟没有卖香烛的,原来只能在庙中购买,才能上香。 难道天师不喜灵云寺,就是因为这个? 将手里还在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的张飞、吕布两个木雕塞进车厢,又将师父扶上坐到车撵旁边,赶着老牛缓缓通往苍郁山的山道上去。 “师父,你想想,你还会不会其他法门?” 车身微微摇晃,过去山道的路上,陈鸢想起那天师说的《神庭玉清经》,不由问去一旁的老人,想看看能否记起来一些,毕竟一直靠妖魔的法门,总觉得不妥,万一哪天真入了魔,可就没法回转过来了。 疯老头掏了下鼻孔,往过道一侧弹了弹。 “不是教过你了吗?!” “弟子说的是天师府的法门。” 疯老头捻着一块鼻屎在指尖搓圆弹飞,摸着乱糟糟的长须,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 “想不起来,可能为师忘了……对了,为师是不是叫什么殷……” 陈鸢看过来笑道,将他后补的字补上:“殷玄陵!” “对对,什么破名字。”疯老头盘了盘腿,双插在袖里,气鼓鼓的看着山道外的林野景色:“还不如你上次说的欧阳锋好听好记……” “师父,那是说笑的,那名字不吉利。” 陈鸢赶忙解释,生怕老头就把这名字当真了,从天师府出来后,途中他将天师说的六代祖师名讳告诉了师父,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结果只是嫌名字不好听,其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自己顺口也开起玩笑,说他与一个叫欧阳锋的颇为相似,老人反而念叨几句,竟觉得好听…… 师徒俩说说笑笑的过了山道,随着山势越来越高,来这里的人渐渐少了,多是一些虔诚的香客举着燃了半截的长香,徒步来到寺庙外,在沿途插上香火。 也有富贵人家乘坐山轿上来,几个赤膊大汉满身汗渍,抬着服饰奢华的主家迅速从牛车旁边过去,上面那人还看了一眼老牛,询问驾车的陈鸢,愿不愿意卖给他。 这些年,老牛越发强壮,又受了香火,体格要比一般的青牛要大上一两圈,乍一看跟外面的大野牛那般凶狠,尤其断了一根角尖,平添凶悍劲。 北上的路上,陈鸢其实有些想过,买一些生铁炼制一对铁角给它装上……不过一直没抽出时间来。 打发了轿上那人后,又行了几里,山背后面渐渐露出了寺庙一隅的院墙,还未走近,便听到了暮钟三响,应该是有人花了大价钱上香了。 灵云寺与其他寺庙没什么出奇的,过了山门,便是寺院的正院大门,两侧院墙刷出杏黄的颜色,漆黑的瓦片积攒落叶,远远望去,庙中香火鼎盛,一道青烟直直冲向天际。 咚! 悠远而绵长的钟声回荡山巅,陈鸢牵着牛车来到寺庙外的栓马桩前,将缰绳套上,拍了拍牛头,便带着师父走进寺庙大门,就有一个知客僧迎了上来,竖印稽首。 “这位施主,你是上香拜佛,还是求知解惑?” 陈鸢拱手还礼,轻声道:“都不是,在下陈鸢,想拜见灵云寺方丈。” 听到都不是,那知客僧脸上笑容迅速收敛,摇头:“方丈在禅房接见贵客,此时并不方便,施主不妨在庙外等等,莫要惊扰了来此上香的香客。” 果然如山下那老妪所说,这灵云寺当真见钱眼开。 “小师傅,佛门乃是方外之地,不该大开方便之门吗?怎的,我说不来上香解惑,连门都不让进?” 大抵是碰到过像陈鸢这般说话的游客,那知客僧竖印后退开去。 “方外之人,也需填饱肚子,庙中佛像也需点缀涂色,否则那有今日金碧辉煌?” 陈鸢失笑的拱拱手,人家把话说的如此直白了,自己也不好硬闯进去,毕竟是来求宝医治白蛇,他可不想将事情弄的没有回转的余地。 索性便称自己来上香,便由那知客僧带路,指引下在前殿一个僧人摊位前买了一炷香,去正殿外的青铜大鼎上了一炷,这才问起可否见见此间方丈。 然而,回答的依旧是方丈见客,不方便接待,便将陈鸢打发了。 “那我在庙外等候,若方丈什么时候得空,可否替在下传达?” “嗯!”那知客僧敷衍的应了一声,便送陈鸢到了庙外,一老一少只得坐在车撵上看着进进出出庙里的香客。 不久天色渐渐昏黄,下方山道一道身影脚步飞快过来,一刻不停的朝寺庙方向过去,越过正在车上看书的陈鸢,踏上白岩石阶就往里冲,将拦上来的知客僧推倒在地,自己也踉踉跄跄栽出屋檐,随即又爬起来,拖着一身旧巴巴的衣裳往正殿过去。 这是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还没过青铜大鼎就朝庙里大喊大叫,不时也会唾骂几句,让周围香客直皱眉头。 陈鸢听到这声的时候,垂下《黄川杂疑》就见那人已被闻讯赶来的寺中僧人架着丢了出来,挥着僧袍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将那年轻人打的吐血才罢手。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僧人踢过一脚,朝地上呸了一口:“赶紧滚,你婆娘从来没来过寺里,莫要平白诬蔑!否则灵云寺就要报官将你丢进大牢!” 说完几个僧人合力将那男子丢去角落,拍拍手便回了庙里,和颜悦色的安抚里面受到惊吓的香客。 第一百六十四章 供奉胡人? “快滚!” “自己婆娘看不住,怪到我寺里来了。” …… 陈鸢好奇的看完这一幕,偏头望去院墙的角落里,那年轻男子撑着墙面艰难起身,捂着肚子摇晃的走去山道,脚步虚浮一脚踩空,扑去下方石阶,这时衣领一紧,就感被人扯了回来。 那男子回头,就见同样年轻,衣着朴素的陈鸢正笑着将他拖回来。 “谢谢兄台。” 那男子只是简单的道谢一句,便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你为何在灵云寺寻你妻子?” 陈鸢望着已走出十多阶的背影问出心里疑惑,那男子身子颤了颤,握着扶栏的手,都死死紧了一下。 他看着扶栏外面的山涧,吸了几口气,回过头望向陈鸢:“兄台,你还是别拜这庙!” 说完,径直下山去了。陈鸢看着他身影消失,心里也泛起了古怪,难道灵云寺不仅贪财,还强掳他人妻女? 回到寺院前,坐回牛车里,将备着的干粮分给师父,师徒俩就待在牛车上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偶尔也会渡去一点法力给袖里的白蛇,减少疼痛,让她好受一些。 庙中的香客差不多离去,也有一部分留宿庙中诵经闻道,眼看寺院大门就要关闭,陈鸢忍不住从车里下来,过去询问寺中方丈可有空。 这回,陈鸢摸了一粒碎银给那知客僧,后者脸上才多了笑容。 “回施主,你暂且此间等候,小僧这就去通报。” 看着远去的僧人,陈鸢不由感慨,堂堂金丹期修士竟还要用钱贿赂对方,才能见到此间方丈,不多时,那知客僧回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陈鸢跟着他,去了名叫飞云的侧殿,在厢房等候。 有僧人倒了茶水离开不久,一个披着袈裟,长须花白的老僧捻着佛珠走了进来,身形臃肿肥胖,但双目有神,隐隐有精光绽出,倒是修行中人。 “原来是同道,老衲灵慧。”见到陈鸢,那老僧笑容满面,捻着佛珠,走去对面蒲团盘坐下来,“让施主久等了,不知过来灵云寺是有何事?” “方丈,在下陈鸢,从洛都赶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陈鸢不想兜圈子,寒暄两句后,便开门见山,“我有一灵宠,身负伤势,一眼缺失,听闻灵云宝刹祥瑞,有一法宝可让腐肉生机,不知能否借我一用?” 那老僧阖眼闭气,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喧了一声佛号,才开口。 “上天感我灵云之德,赐我宝刹珍宝,以救众生危难,九生珠可医白骨生机,可让腐肉重生,但太过贵重,不可轻易示人。” “方丈,在下远来,钱财带的不多,仅有一百两可添些香油钱。” “钱多钱少,全凭施主心意。” “那可否……” 老僧摇头:“不可,九生珠乃是我寺至宝。”说完,也便起身走到门口竖印躬身,示意陈鸢可以离开了。 果然,跟天师说的一样,根本不愿帮忙。 “方丈!” 走出厢房,陈鸢还是回头看去檐下的老僧:“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为何拥有宝物而不肯医治需要之人?刚才还言上天赐贵寺珍宝以救众生危难,怎的眼下就不救了?我曾见过万佛寺一僧人,嫉恶如仇,敢作敢为,为何到了这里,却不以慈悲为怀,反而处处都是贪念?” “他寺是他寺,施主不可混为一谈,请吧。” “告辞!” 陈鸢见对方不愿多谈,只得转身一路出了寺庙,若说是其他门派,据法宝而不拿出来,有私心作祟,可理解,但堂堂佛门,将慈悲挂在嘴边,却不行慈悲之事,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看来还是得去一趟承云门,天师不是说他们会有办法吗?’ 踏出寺庙门时,黑暗里,一道身影从石阶那边一步步走上来,待近了,才看清正是黄昏时的那年轻人,此时他手中多了一把尖刀,眼神凶狠的看着陈鸢身旁的僧人。 对方快至石阶,知客僧也正抬起脸的刹那,陈鸢忽地先一步出了房檐,不着痕迹的将那年轻人手里的尖刀夺下,拉着对方走去牛车,牵着缰绳就往山下过去。 让这個年轻人杀进庙里,或许杀得两个一般僧人,可到后面人一多,对方只有死路一条。 “兄台,把刀还我!” 男子浑身带着酒气,想要挣脱手,可怎也挣脱不了,快到半山腰,远去灵云寺后,他手腕这才一松,跌跌撞撞的撞去护栏,红着眼睛看着面前将自己带下山来的陈鸢,刚才的凶狠劲儿一过,再难凶狠起来了,蹲去地上埋着脸哭了出来。 “为什么要阻我!?我就是想找回我妻子,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啊!” “凭你这样?” 陈鸢摘过一片树叶,在手中陡然化作一张绢帕递了过去,车里的疯老头也学着模样摘了几片叶子,可怎么也变不出来,反而还将几片叶子轰的烧了起来。 那边,埋下脸的男子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吸着鼻子,接受了递来的绢帕,擦了擦眼泪鼻涕。 过得好一阵,在陈鸢询问下,才得知这个男子叫王顺,外乡人,拉了一车货物来这边做买卖,家里有两个孩子,留给两个老人照顾,自己与妻子常年在外贩货,虽说不算大富大贵,可日子也过得去,不用劳作的缘故,妻子白白净净,偶尔也会买些胭脂水粉,与寻常人家比起来,显得美丽许多。 前些日子,夫妻俩来了这边,准备将家乡带来的货物卖掉,妻子喜欢拜庙的,以前也常去各地庙里拜拜,祈求途中平安,多挣几个钱。 听闻灵云寺灵验,便要过来,丈夫也放心的,可一大早送妻子上山后,自己也去了附近村寨兜售,到的下午回去客栈,也没发现女人回来。 王顺慌了神,便上山去庙里询问,可寺中和尚咬定就没女人在这里留宿,更没有出现过。 起初王顺也信了,可回去的路上,他在草丛间发现了妻子的一只鞋子,草丛也有被拖拽的痕迹,沿着痕迹,他寻到了寺庙后山,可那里有扇小门,是进不去的。 “我去闹过、找过,都被他们打了出来……去报官,官府只是备了案子,便不再理会!”那男子越说越气,抓着头发使劲扯着,“都怪我没用……早知道,我该陪她来的……这就不是好庙,还灵云寺!” 王顺朝石阶上方尽头呸了一口:“就是污云寺,藏污纳垢,以为我不知道,殿里,还供奉樾劼人的灵位!!” 夜风拂过山道,陈鸢皱起了眉头,声音沉了下来。 “灵云寺庙里?” 那男子见陈鸢面色,隐隐有被吓到,吞了吞口水,点了下头:“……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没有防备我,冲到正殿后面的一个侧殿,里面有尊佛像背后……我看到好几个灵牌,上面写着胡人的名字……此言千真万确!” “看来,我不用去找承云门了。” 风吹过来,王顺只感一股冷意从身旁的男人翻涌而来,令他打了一个激灵 第一百六十五章 阴云摧胡寺 弦月挂在树梢,悄悄躲去了几朵夜云后面。 恢宏宝刹静悄悄的一片,禅室里,有着衣裳窸窸窣窣的声响,身形微胖的灵慧老僧在木床上翻来覆去,转了几下,还是决定起来,穿好僧衣,招手将挂在角落架子上的袈裟披在了肩头,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僧院月色一阴一明,树影婆娑晃在杏黄院墙。 ‘那人难怪那么耳熟……’ 走在长廊的方丈嘟囔着,脚步更加快些了,到的后院上了铁锁的拱形木门,他吹去一口气,将门锁卸下,推门而入。 后院是荒草凄凄废弃院落,不知荒废有多少年月,前方是一栋窗棂、门扇沾满灰尘蛛网的房舍,里面凌乱不堪,地上却是有不少踩出的脚印。 老僧进来,转去另一屋,僧袖一拂,将半塌的书架横挪开去,露出一口黑洞洞的密道。 “坏了坏了。” 一进到里面,老僧便开口喊出声来,语气颇有些焦急,密道并不长,七八丈便是斜斜向下的石阶,墙壁插着燃烧的火把照亮里面。 两个拐角下方,是数个大铁笼,照着黑布,露出的缝隙里,能看到女子绣鞋的轮廓,隐隐有哭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听到脚步声从石阶下来,里面有不少女人的声音冲到铁栏前,哀嚎哭求将她们放回去。 过来的老僧并没有理会,径直穿过铁笼中间过道,那边有一开凿的石室,一個平梳短发的身影,正穿着皮袄从里面出来,腰间还系有一面小鼓,一个小坛。 “出什么事了?” 对方开口用的是樾劼语,而那边过来的老僧,也同样用的是樾劼胡语。“今日寺里来了一个人,金丹境的修道中人。” “之前来过不少,有什么稀奇。” “不是,那人叫陈鸢,你可听的耳熟?” ‘陈鸢’二字出口,那边的胡人愣了一下,旋即脸色变了变,坐去一旁桌椅,倒了一杯清水灌进肚里。 “那他来这里做什么?” “来求九生珠,救他袖中一条蛇妖。”灵慧老僧樾劼话流畅,一句不差的说给那胡人听,“不过被我打发走了,就怕他随时还会再来,未免事情败露,你立即带这些女人出寺,回草原上去。将这里的事告诉大祭师。” 面前这位老僧,其实本身就是樾劼人,数十年前,他走失汉地,被汉人夫妇收养,视如己出,后来老两口在山中不幸坠崖身死,无依无靠下,他拜入灵云寺为僧,因为聪慧熟读佛经,颇有悟性,入了禅宗,历经数十年,成为寺中方丈。 其实很早前,他便知晓自己的身世,樾劼人南下烧杀抢夺时,他紧闭山门,不愿与承云门一起对抗樾劼铁蹄,而后更是帮溃败北遁的族人从捷径退回草原。 一来二去,他也被樾劼大祭师看中,期望他能以灵云寺身份为掩护,帮助樾劼部落掠一些汉人女子,为樾劼人恢复人口。 同时,也将几个南征而亡的祭师,放在灵云寺接受香火供奉,领悟中原香火之道的秘密,找到对付中原修道中人更有效的法术。 …… “若是那陈鸢还要过来,我便将他拖住,而这里,你立即带上这些女人,赶紧回草原,等我消息,再回来。” 灵慧老僧与那胡人祭师商议了片刻,敲定主意后,祭师也担心那陈鸢发现灵云寺的秘密,当即叫来散步寺中十多个假僧侣,将三十多个女子捆缚、封嘴塞进准备好的马车,从寺院后面转移出山。 ‘吱~’ 寺院后门悄然打开,一个僧人持刀看了看外面,用着樾劼人独有的法术,放出一只飞虫,待虫子转过一圈落掌心后,他才朝里面挥手示意。 片刻,车轴摩擦的呻吟响起,一辆辆照着黑布的马车,缓缓驶出后院,沿着山坡一路向下蜿蜒而行。 喔~噢~ 夜鸟在山林间啼鸣,不时有翅膀噗噗扇动的声音。驾车的僧人不知为何感到一股心悸,望着浸在月色的林野,有着沙沙的风吹枝叶响动,有些毛孔悚然。 今夜特别的安静,月色照着七辆马车透着影子蔓延山道间,这时有风吹来,一同飘来的还有咿咿呀呀唱戏的声调。 响在幽静的山间泥路上,颇为诡异。 “汉人的戏曲?” “不要听,沿着山路一直走,看见什么也别管!” 车队中间的胡人祭师低声喝道,他知道那个叫陈鸢的,从唯一活着回来的鹿头祭师呼毒衍口中得知,这人是中原邪修,最擅长一些阴森恐怖的法术。 “看来已经被对方盯上了。” 他拿出腰间的小坛,里面是野兽焚烧后的白骨磨成的粉末,此时被他抓出小捧,掺和割破的掌心鲜血,涂抹在脸、颈脖、胸口,画出古怪的纹络。 抹出的血粉落下最后一道,周围陡然掀起一阵风,有着叮叮当当的铁链声传来。 前方的山路泛起了一层薄雾,就见一道身影站在雾里,两手拖着两条漆黑铁链,硕大的鬼爪,像是活的一般,自个儿在地上扭动。 “停下!” 有假僧大喊的同时,那雾里的身影像是被惊动,地上的铁链唰的抬起鬼爪,朝最前面的马车扑了过去,直接勾住驾车的假僧肩颈,绷紧的铁链一扯,那人魂魄虚影在众人视线里,直接被扯了出来,在半空挣扎无声叫喊,随后就被拖入雾里瞬间消失。 后面几个马车顿时慌乱起来,一个个假僧持刀下车,壮着胆气想要与对面雾中身影对峙,可下一秒,更多的铁链拖着‘哗啦啦’的金铁之声从雾那身影之中飞出,尖锐的鬼爪扣入他们血肉,一道道魂魄都在刹那间脱离肉身。 中间那胡人祭师回头朝后面的三辆马车叫喊:“回去庙里!” 他将手中剩余的粉末吹去空气,化作一头羊头人身的怪物,踩着崎岖路面撞去对方。那雾中身影拖拽着数条铁链,手中也在书写什么,旋即一个木雕落去了地上,烟雾之中,一声亢奋马鸣。 白马白袍的身影刹那冲破白雾,手中一杆银枪挥舞开来,一枪穿透那羊头的同时,披风飞扬,另只手摸出腰间宝剑,锵的出鞘,剑身映着月色拉出一道寒芒。 ‘噗!’ 剑身回鞘的刹那,刺穿的羊头脱离身躯,挂在了枪头上,还带着冲势的无头人身跌跌撞撞几步错过白马,嘭的扑倒在地,很快化作一滩难闻的黏稠液体。 那方逃窜的马车调转方向正疯狂朝寺庙赶去,胡人祭师捂着胸口,忍着想要吐出的鲜血,让看门的僧人将门打的再开一些。 身后响起马蹄声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惊的浑身打了一个颤。 果然跟呼毒衍说的一样,那个邪修,根本与那些修道中不同,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不带半句废话的。 白色的战马穿过清冷的月色,持枪飞纵而来。 此时,庙中陡然响起‘咚’的钟声,像是有一道佛光笼罩灵云寺,奔来的白马唏律律的人立而起,上方银甲白袍的骑士冷冷的盯着讨回寺庙的四辆马车,兜转着在山道上徘徊,不肯离去。 山道间,声音都安静下来。 车中的女子使劲挪着身子,用头顶开一点车帘,看向外面,就见一团薄薄白雾翻涌,罩着一道身影朝这边过来。 以为是遇到山中恐怖的精怪,吓得呜呜低吟,像是在祈求对方放过她们这些苦命人。 “你们当中谁是王丁氏?” 淡淡的声音在车外的雾里响起,停在山道上的三辆马车,车厢呯的散落一地,露出里面被捆缚的十几个女子,捆在身上的绳索也在同时松落掉去脚边。 十几个女子惊骇的看着雾里身影,害怕的蜷缩一起,待到第二声:“谁是王丁氏?”的话语响起,后面一辆马车里,才有一个相貌上佳的女子抬了抬手,低声道:“妾身便是。” “你丈夫王顺在山下等你,回去与他团聚。” 听到雾里传出的这话,那女子顿时哭了起来,下了马车,跪去地上朝雾里的身影磕头,其余车上女子这才反应过来,那雾里诡异的身影是来救她们的,收起害怕的心思,纷纷下车跪地磕头。 “赶紧下山,见到有牛车停在岔路,不要惊慌,朝牛角斜对的那条路,可到外面。” 陈鸢淡淡叮嘱,携裹全身笼罩的白雾,眨眼间飘过了众女视野去往寺庙那方,感受到寺外的佛力,他抬袖一拂,将那边徘徊的木雕收回。 幽幽的月色下,一人望着一座寺。 “藏污纳垢之所,不留也罢。” 陈鸢望着紧闭的寺门,月光照在他脸上轻声说道,双袖渐渐抬起,周围顿时掀起了一股股阴风,呼啸着扑在了有着佛力笼罩的寺庙。 庙中,众僧抬起头,头顶的月色渐渐被一朵阴云遮掩,天地间变得漆黑无比,那方丈灵慧也修了数十年佛法,自是不惧的,召集各院僧众,聚集寺中各处,敲起木鱼诵起经文。 他来到正殿,竖印礼佛。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伐山破庙 夜空灰色的云朵,无声遮去半轮月牙,山麓间的禅院只剩下阴风呼啸的低吟。 呜呜—— 好似有无数冤魂徘徊灵云寺周围山涧、林野、断崖峭壁,向着里面的僧众以及樾劼胡人唳啸、哭喊。 院中僧人一百有余,随各堂首座分布庙中四角,围坐到一起,拨着佛珠,敲着木鱼,双唇飞快的念着驱魔经文,钟楼之上,数个僧人围拢青铜佛钟,一人摆动撞木,重重撞向刻满佛经的钟身。 咚! 钟声回荡,灵云寺周围笼罩的佛力越发盛了,泛起淡淡金光,将呼啸扑来的阴风挡在寺外。 蜿蜒山道上,牛车哐当哐当驶来,那弥漫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陈鸢的身形,他望着前方佛力笼罩的灵云寺,抬袖一拂,车厢内,木板飞出搭建起法坛。 疯老头数出一炷香,将其吹燃,兴奋的交给徒弟,又将里面钟馗、无常、牛头、马面、金银二将木雕摆去供桌。 “起坛!” 陈鸢指诀一起,立在香炉上的一对白烛轰的燃起火苗。 灵云寺有佛力笼罩,用人杰破除,显然有些麻烦,森罗殿虽是阴气之地,可俱是阴神,相互是能克制的。 一念生死,天地忽轮…… 敕令天地神鬼,焚香灼灼,上禀九霄,著书符箓驱使百灵…… 一灵点化众生福,二指落灵顿悟醒,三祈天君接我号令…… 陈鸢念着法诀,指诀顺着长香抹去顶点,丝毫不觉烫的带起斑斑星火,插去白烛前的刹那,阴风‘呼’的更加猛烈。 由左往右,钟馗等木雕眼中,泛起幽绿光芒。 席卷灵云寺的阴风仿佛化为实质,肉眼可见的风里带起丝丝黑气,袅绕、盘旋寺外夜空。 此时,寺庙里,那胡人祭师不停张望,耳边呼啸的阴风外,还有马车里的女子惊哭叫喊,令他烦躁,抬手拍在车厢,用着樾劼语朝她们吼了一声,方才消停片刻。 安静了些许,便隐约听到阵阵阴风,有着法咒诵唱。 四显百般变化…… ……五净凡心请神降…… 法咒的话语随着阴风渐渐变得模糊,语速也变得极快,化作‘嗡嗡’的嘈杂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寺中祥云正殿,灵慧老僧敲响金钵,‘噹’的一声,震散众人心中的恐惧、幻听,然而,短短两息,那法咒之声再次在响彻。 随着一声:“灵篆神威,显法——”在夜空嘹亮高喧。 灵云寺上空黑夜,阴风凝聚,显出数道巨大的半身虚影,官帽红袍,手握荡魔剑;金银二将手握枷锁狰狞可怖;黑白无常桀桀怪笑,漆黑铁链扭动,丧魂棒挥舞;西南面,牛头高高扬起犄角,手持钢叉咆哮,一旁,钢鬃飞扬,身着甲胄手握狼牙棒的马面嘶鸣怪叫。 刹那间,齐齐俯瞰下方被佛力笼罩的灵云寺。 占据庙中四角的众僧法坛,一个个僧人面色难看,口中诵出的经文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流畅,手中拨弄的佛珠串一个接着一个断裂,无数佛珠哗啦啦洒落地上。 敲着的木鱼,木槌也在刹那间断成两截,或直接敲破了木鱼,一个个僧人惊骇的看着面前破损的法器。 “怎么会这样?!” “那些是阴神?” 惊恐的话语话语低声流转间,上方夜空,钟馗法相,张嘴一喷,一股黑气瞬间扑在淡淡的佛光上。 下一刻,众僧直接喷出一口鲜血,一时间庙中四角法坛,聚集诵经的僧人间血雾弥漫,保持坐姿就地圆寂,也有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没几步扑倒在地,面容扭曲而亡。 淡淡的佛力顿时减弱几分,那祥云殿内的灵慧老僧停下蠕动的双唇,诵经的声音断了开去,他望着面前莲台上慈祥庄严的佛像,道了声:“我佛慈悲!” 一掀袈裟,抓过地上的九环禅杖大步而出,望去头顶夜空俯瞰而下的数位阴神虚影,禅杖呯的插破岩砖,结出法印,口中飞快蠕动,咪咪轰轰念起佛经。 铛铛铛…… 禅杖九环立在地上,疯狂抖动震响,祥云殿内,莲台佛像陡然间睁开佛眼,泛起一片金光。弥漫灵云寺上空的黑色阴气被顿时被迫开些许,好似一个宝相庄严的佛陀,赤足飞空,托举一片佛光。 “藏污纳垢!” 陈鸢掐紧指诀,往下一按,夜空悬浮的数位阴神,齐齐动作起来,手中各自法器轰然朝下打出,那是常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庙中那个樾劼祭师不安的看着上方,就见数个巨大的法器打下来,吓得直接抱住脑袋蹲去地上。 咔~ 微不可察的声响,好似鸡蛋壳破碎一般,笼罩灵云寺的佛力,淡淡金光里碎成了数块消散开去,盘旋的阴风刹那间扑进寺庙,朝庙中僧人席卷而去。 住在庙中的香客,注定是难忘的一夜。 纷纷被阴风呼啸惊醒过来,一扇扇门窗呼的被吹开,阴风席卷院落,院中老树疯狂摇摆,住宿的香客想要出屋,顿时被刮过庭院的阴风里显出一张张扭曲狰狞的鬼脸,吓得缩回床上裹紧了被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也有胆大的穿戴好衣物,扒拉着门扇、护栏,冒着阵阵阴风,艰难的前行,去往寺庙外面,想要逃离这方。 穿过侧院,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方寺庙方丈灵慧老僧竖印持佛,禅杖嗡嗡颤抖,三个香客像是看到救命的菩萨,当即朝那边冲过去。 “方丈!快些救我们!” “今日我可是给寺里捐了十贯香油钱!” “别靠近,不要打扰方丈祛邪,咱们躲去祥云殿里。” 三人叨叨絮絮嚷了一通,提着袍摆就往殿里冲去。那边的灵慧老僧微微睁开一眼,看着三人背影,骂了一句:“蠢货。” 法印一收,抓去不远的禅杖,白须抚动,轻喝:“收!” 周围扑来阴气肉眼可见吸入禅杖,老僧双脚岔开,双掌合十夹着禅杖,九环抖动的下一个刹那。 “金刚火咒!” 老僧双掌顶去夜空,乱团火状的烟雾翻涌而出,迎向倾泻下来的阵阵阴气,将其震散,一手抓去禅杖呯的拄响。 “结界!” 佛力自他脚下扩散呈圆,将祥云殿包裹了进去,那三个香客在殿门后面探出脑袋,只见那夜空上狰狞阴神已然消失,看到一幕兴奋的拍手叫好。 然而,下一刻,阴风从寺庙后院忽地吹来,比之前更加猛烈。 那边守卫马车的樾劼祭师连同几个假僧都被吹翻在地,院墙轰啪巨响,向内倾倒下来,有着话语远远传来。 “方丈佛法高深,若是潜心理佛,说不得将来可证道果,成就阿罗汉之身。” 祭师从地上起来,偏头望去,黑夜之中,一道身影缓缓走来,待得看清,他瞳孔顿时缩了缩,飞快后退,就见对面那人,袍袂在风里飞舞,身后有着数道虚影显现,狰狞鬼面、状元红袍、长舌怪眼……等等阴神重叠悬浮,像是背负在后背似得。 陈鸢看似缓慢,却眨眼便是两丈,直接跨进了寺里,淡淡地看来一眼。 “不要想着逃,等会儿就轮到你。” 陈鸢轻声说道,直接越过这羊头祭师,来到祥云殿前的广场,那殿门后的三人看到过来的身影,其中一人脸色张开嘴难以合上,正是他今日白天在山道问过的年轻人,眼下再回想起来,自己能活到现在当真命大…… 此时殿外。 灵慧老僧脸色凝重,以他数十年禅悟佛法,修为上比这年轻后辈高出一截,当年他也是秉持佛心救人,可知晓身世之后,一切都变了。 但并不代表,会惧怕一个后辈。 灵慧老僧纵身一跃,立去禅杖,双掌合十飞快念起经文,身上袈裟自动,唰的将其全身裹的严实,只见上面泛起一个个经文字体流转。 “我有佛法护身,你奈……哎哎哎……” 陈鸢指诀一翻,身后钟馗虚影双目亮起,半空化出硕大的荡魔剑,举步走近老僧,挥舞开来。 “做尽肮脏事,佛法也保不住你!” 嘭! 经文震荡,禅杖摇曳,灵慧老僧裹着袈裟横飞出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佛也护不住你 阴气冲天,风声呼啸。 苍郁山会阳峰,苍翠林野摇曳,那山峰之上,云气四溢,蔓延过去是一个开阔的平台,地砖呈白黑二色,砌出巨大的阴阳。 附近各设楼舍数栋,山壁间有着硕大的字迹雕刻,红色漆料涂刷出‘道’之字。 而两侧,均是密密麻麻的空洞,互不连通,有时能见烟气缭绕飘出,也能见有身影盘腿打坐,静心明悟。 清冷的月光里,显得庄严肃穆。 阴风呼啸远方林野,山门之中,盘坐静室的老者睁开眼,焚香萦绕间,一拂袍袖冲出窗棂,落去广场阴阳阵眼,抬头望去西面夜空阴气滚滚,皱起眉头。 “那个方向……是灵云寺,好重的阴气!” 此时,山门中外室弟子也已被惊醒过来,纷纷提剑持符冲出,围拢在掌教四周,望着西面夜空阴云盘踞,不时有雷光闪烁。 “那边是灵云寺,为何有如此重的阴气!” “……那帮只看钱财的秃驴,这下要难受了。” “不得胡言!” 老人伸手一抓,留在静室的法剑破窗飞来,落入掌中的刹那,他看去周围弟子:“世道不平,妖孽横行,纵然灵云寺僧众贪恋钱财为我等不齿,可终究是同道……不能见死不救!” 话语落下,老人纵身落去前方一张石台,持剑负去身后,望去前方写有‘道’字的山壁。 “我辈斩妖除魔,向来不享太平,承云何在!” ‘道’字两侧山壁,是许许多多道内门弟子的声音从洞里传出,混在一起。 “我辈在!” 老人一挥宽袖,声音暴喝:“随我斩妖除魔——”下一刻,身形与手中法剑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法音雄浑,响彻山门。 那密集的空洞,瞬间亮起一道道法光,从里间飞射而出,宛如流星。 …… 几乎同一时刻。 灵云寺,祥云殿前的地砖轰的震了一下,那老僧重重摔在地上翻滚开去,花白长须染出了斑斑血红。 灵慧老僧挣扎爬起,伸手招来那边的禅杖,杖身飞过半途,就被一旁的陈鸢抓在手中,不停的抖动。 “堂堂我汉地佛寺,供奉杀我百姓的胡人,对得起你这身袈裟?” 陈鸢手一松,禅杖‘唰’的飞去,失控的撞在老僧胸口,将其撞飞两步之远,再次跌倒。 “……对得起你跪拜的佛像?” 灵慧再次起身,染着鲜血的嘴唇张开:“老衲有佛法护身,你打多少次都没……” 他视野前方,过来的陈鸢身前泛起身形魁梧的牛头,抬起手中钢叉,叉着他脖子直接钉去地上。 陈鸢挥手散去荡魔剑,举步走来,目光俯视,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叉在钢叉间扭动脑袋的老僧,落下最后一问。 “……对得起那些虔诚祈福的香客?” “呵呵!” 灵慧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咧嘴露出沾染鲜血的牙齿:“老衲本就是樾劼人,供奉自己同族有何不可?佛法无不可渡之人,一切众生都会归于佛海,芸芸众生都会成佛!” “你寺中掳来的女子,你又有何话说?” 灵慧老僧将脸撇开,这次没有言语,而是看着一侧的地面,手指在僧袖里用着血水写下一個法纹,鼓足法力拍去。 佛力嘭的在地上炸开,一片烟尘里,老僧颈间的钢叉松开崩飞,他起身直接冲去祥云殿,一卷袈裟盘坐供桌上,与身后佛像重叠。 “方丈!方丈!”那三个香客连忙上前,却被老僧一卷,摔去蒲团被无形的佛力困住,双掌合十保持跪姿动也动不了。 灵慧不理会桌前三人,原本一对慈目,泛起凶戾。 “陈鸢,别以为你制得住老衲,老衲在这灵云寺里潜修佛法数十年,岂是你能横行无忌,你在北地杀我族人无数,今日我也让你尝尝何为怒目金刚法,何为因果报应!” “说的好像,是在下无端屠杀你族人!” 陈鸢负手踏上石阶,身后数位阴神重叠,各有表情看来,黑白无常怪笑:“颠倒黑白,该拔下他舌头!” 牛头马面:“这老秃驴,怕是没进过阴府。”“嘿嘿,进了怕是出不来。” 金枷银锁扭动虚影,狰狞可怖露出笑容,朝着供桌上的老僧唤道:“秃驴过来,动手吧。”“我们带你回阴府,那里可比人间更适合你。” 钟馗睁开眼:“把他魂魄打出来,和尚的阴魂,本君还未尝过。” 絮絮叨叨的话语声里,那供桌上的灵慧老僧听得脸色一红一青,定下心神竖起法印,飞快蠕动双唇。 陈鸢同样掐起法诀,陡然一道佛光在老僧面前显了显,随后消没下去,灵慧猛地睁开眼,惊慌的看去周围,“怎么回事?” 他呢喃着,急忙再次诵经,那佛光再次出现,但随后还是消弭而去。 “看来,你的佛已经不再接受你了。”陈鸢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反而没有直接动手,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老秃驴在供桌翻身坐起来,跪去佛像面前,又拜又是磕头。 “佛主,我的佛法呢?快把佛力还给我……” 回答他的,是无形的力量将老僧弹下供桌的瞬间,那高耸的佛像坐着莲台忽然间带着沉重的声响,缓缓背过身去。 “不……不……佛主……”灵慧老僧见状,连滚带爬的冲去佛像,他将身上袈裟掷去陈鸢,可失去佛力,不过一件普通的袈裟罢了,被陈鸢接在手里抖了抖,随后边走边将其叠好,放到供桌上,抓起那惊慌的灵慧老僧拖去了大殿。 “还是不要将佛殿弄脏了,我们出去吧!” 抬手一甩,老僧飞高高飞了出去…… 祥云殿一侧,疯老头压着一个挣扎的胡人祭师,指着那边,笑嘻嘻的回头说道:“看到了吧,那是老夫徒弟,是不是很俊?又厉害又俊,都快赶上老夫了。” 一旁的老牛翻了翻白眼,抬蹄在挣扎的祭祀屁股上使劲踩了一踩,疼的对方眼泪的飚了出来,连连点头,用着并不了流畅的汉话道:“是很俊。” 疯老头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天空有流光飞来,那扔出的老僧陡然被人接住,下一刻,宛如流星雨般的一道道法光坠下寺中。 陈鸢皱起眉头,视野间,密密麻麻的法光褪去,显出的是服饰统一,皆负剑持符的身影,为首的老人看着被救下的灵慧老僧,将其松开,礼貌的问候一句:“方丈为何弄的如此狼狈?” 灵慧老僧看了看殿门处的陈鸢,低声道:“此人乃邪修,被他破了佛法……” “诸位可是承云门同道?在下陈鸢!” 老僧话语未说话,就听殿门前的那身影自保了家门,那边的承云门掌教皱了眉头,此人姓名他从天师府那里听过的,与天师府素有来往,也知其在驱逐樾劼人做了不少事。 “原来是道友,就是不知今夜为何大闹灵云寺?此寺立庙两百多年,香火旺盛,虽说这些年有过不妥之处,但还没到毁庙的地步吧?” “他是樾劼人。” 仅陈鸢这一句话,承云门众人一个个皱起了眉头,显然对樾劼人,比什么邪修更来的愤慨,毕竟之前胡人南下,一路烧杀抢夺,造成的人间惨剧,历历在目,恨不得碰上一剑劈了。 “道友,此言有何佐证?” 那老者也是谨慎人,待听到侧殿有供奉的胡人灵牌,当即派两个弟子过去查看,此时他手中的灵慧老僧也慌了,急忙道:“莫要听他的,此人杀我僧众……不可……” 殿中三个香客此时屁滚尿流的冲出来,想来刚才被老僧困住,跪伏佛像前的惊吓还未回过神,冲到外面见到这么多修道中人,顿时吓得瘫坐地上,指着老僧喊叫:“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来上香油钱的,他是樾劼人,他让我们寻来更多香客给寺里添香油钱,就可在享受数不尽的女子……” “方丈!?他三人说得可是真的?” 老者神色严肃,偏头看去被他拿住的老僧,这时,那边侧殿里的两个弟子也都出来,手里各拿了两个灵位,上面用着樾劼语写着文字,大抵看得出是人的姓名。 “呵呵……老夫素来不喜灵云寺的做派,可就算如此,也不会见死不救,可没想到,老夫救之人,竟是如此丑陋污秽!” 老人咬牙切齿的看着埋头看去别处的灵慧老僧,气得满脸涨红,陡然抬脚踹去他膝盖窝,将其踢的跪倒在地。 “你当年被我汉人夫妇收养,又得此间寺庙方丈看重,才有今日!就算是一条狗也该知晓报恩,当真为你养父养母,为前任方丈不值!” 锵! 法剑出鞘,老者伸手一握剑柄,须髯飘拂,怒目而瞪。 “老夫今日就为他们当初瞎眼,除去你这一害!” “刘掌教,你我相识一场,还请……啊!!” 老僧哀求着回头,眸底映来的是森寒剑光,周围无数交织的而来的视线里,他话语才到一半,脑袋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鲜血喷溅一地。 “好!” 这话不是陈鸢叫出的,而是偷偷看来的疯老头忍不住大喊,他将手里的胡人祭师一路拖行飞奔过来,将其扔到老人面前。 “快快快,再杀一个!再杀一个!” 令得陈鸢抽了抽嘴角,散去身后的诸位阴神的同时,那边的老道看去面前这位疯老头,却是皱起眉头。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忽有一物,拔山倒树而来 “快快,再把这人也杀了!” 老头疯疯癫癫的模样,却是将地上的胡人踢的那叫一个痛快,反而让周围承云门弟子觉得这疯疯癫癫的老人竟有些可爱。 丝毫没注意到自家掌教竟看着疯老头微微出神,对面的陈鸢见他神色,抬手拱了拱:“刘掌教,不知你看我师父有何不妥?” 听到陈鸢的话,那承云门掌教这才回过神来,道了一声:“没有。”便回头看向四周门中弟子:“速去寺中查看,解救被困女子,若发现未死的胡人,送他们一程。” “是!”周围一众身影拱手领命,转身散去庙各处的同时,陈鸢听到老人的话语,观其发髻、袍服也该是出自道家,心里多少有些惊讶。 “掌教不怕伤天和?” “杀多了自然也怕,但几百几千,我承云还受得住!”承云掌教脚下一挑,将地上那胡人祭祀提拎在手里丢给身后一个弟子,“此胡人还请道友放心交给承云门问清后面事由,若发现胡人那边还有被困我汉人姊妹,定一一救回!” 离开天师府时,天师有言灵云寺不肯借宝物一用,可向承云门求助,显然是信得过的,眼下陈鸢点点头。 “那就劳烦贵派。若有什么需要,在下也可帮忙。” “之前你可是杀了许多胡人引来天雷,体会了雷劫威力,还想再试?” 陈鸢笑了笑,看了眼身后的大殿:“了不起让天雷再来一次又何妨,就怕劈不死我。” 那承云老道渐渐泛起笑容,这才仔细端详面前的年轻人,虽说一身香火气掩盖了体内邪法修为,但言语、气质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正气。 承云老道点了点头,随后便问起怎的来了灵云寺,又如何发现寺中的秘密,毕竟承云门与灵云寺为伴许多年,看着这处寺庙兴起,再到眼下恐怕要破落了,竟不知里面暗藏这般肮脏污秽。 “其实在下是从天师府过来,先拜会了天师,再来的这边……” 陈鸢拜会天师府,然后来到灵云寺被拒在门外,遇到上山寻妻的王顺一事悉数讲出,再到设伏后山印证是否有胡人出来,果然看到马车后,以及里面女子,才真正的相信王顺所言,方才全力施法破除灵云寺的佛力。 “老夫当真惭愧,在苍郁山许多年,竟没有发现这些事。”老道重重拄了一下剑尖。 “刘掌教莫要自责,估摸灵云寺做这些事,应该也是这几年才开始的。” 陈鸢说这番话自然是给这位掌教一个台阶下的,随后也转开话头,说起来灵云寺的目的,也说起天师的指引。 听完疯老头竟是天师府六代祖师,承云老道愣在了原地,难怪看着面熟,或许在天师府祖师堂见过其画像吧。 当即持剑向蹲地上拿手戳着人头在玩的疯老头恭恭敬敬一拜。 “晚辈刘长恭拜见祖师。” 地上的疯老头仰起脸瞥了一眼,收回指头,背过身哼了哼:“让你再杀一个都不肯,老夫才不让你拜。” “这……” 老道颇为尴尬的笑了一下,见陈鸢疑惑,刘长恭笑着解释道:“其实承云门与天师府渊源极深,甚至有些法术都有些相似,我开山祖师是天师府五代祖师的一位弟子,不过承云门善驭剑、神符之术。” 难怪天师府在北方、中原极有威望,想来聚灵府、离火门也跟天师府有着极厚的渊源。 不过眼下,陈鸢也不再多客套,他来这边可是要给白蛇治伤的,便与承云门掌教询问了那九生珠的事。 “该是在佛宝殿。” 老道轻说一句,便邀了陈鸢与他同行,估计来这边也有过几回,老道对这里颇为了解,廊檐折转几回,便来到祥云殿最后一座,推殿门而入,殿中两侧皆是莲台,上面全是不知名的罗汉、金刚,而正中的莲台上,这是一个手呈莲花指的菩萨像,指尖捻着一颗彤红的玉珠。 似乎感受到外面有光芒照进,那珠子闪了闪光芒。 “九生珠,当真是上天赐给灵云寺祥瑞,老夫也只曾听闻,只需上面袅绕之气,就可让人腐肉生机。” 陈鸢听着老人的介绍,看着那菩萨像指尖的玉珠,上前合掌拜了拜,声音中正:“洛都真君庙陈鸢,特来求法宝一用,救治一条为救人而伤的白蛇,用完定当归还。” 后面的承云老道听他言语诚恳,没有丝毫贪念,忍不住再次点了点头,若换做他人,说不得已强行将宝物占为己有了。 那边,陈鸢托袖伸手一摊,掌心多了一条盘着的小白蛇,轻轻放去地上,吹去一口气,眨眼化作半间房那般的巨蛇,磨盘般的头颅,右眼血肉向外干涸凝固,看上去甚至渗人。 下一刻。 那莲台上的石像手中,九生珠光芒越发明亮,袅绕一层淡淡红光,像是云雾般盘旋,缓缓降下莲台,蜿蜒游移,洒在白蛇身上。 似乎感受到什么,白蛇动了动,浑身都颤抖起来,顷刻间,陈鸢便见她长身之前脱落的鳞片重新长出,那右眼干涸的血肉无声的掉到地上,露出空洞洞的眼眶,片刻,无数血管、神经焕发生机,飞速牵引着纠结到一起,孕出小小的颗粒,几个呼吸间,颗粒越来越大化为白色,飞快填满空洞的眼眶。 不久,白色翻转,正中陡然一道竖瞳显出,不过并非当初的莹黄,而是充满猩红之色。 待那淡淡的红光褪去,白蛇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兴奋的扭动长身,头颅上方幻出一个美丽的女子轮廓,朝陈鸢躬身拜下,人形隐约更加凝实了几分。 “妾身拜见真君!” “哈哈,妙妙!”承云掌教看到这玄奇一幕,也是开了眼,毕竟修为再高,也不可能做到白骨生机之事,毕竟还在人的范畴。 他望着躬身拜下的白蛇人形,忍不住笑起来,打趣一番。 “不过,陈道友可莫要贪恋美色,忘了修行啊。” “我可做不来许仙!” “什么仙?” “一个了不得的人。”陈鸢也笑起来,邀了老道一起走出佛宝殿,此时一夜已经过去,晨阳正从东面天际绽放金色的光芒,照两人一蛇身上,影子斜斜投在地上。 这片恢宏的殿宇之间,竟显出一丝丝的破落感。 …… 阳光蔓延天地时,名叫云龙的道士袍服打着补丁,有些狼狈的从洛都出来,随着阳光推来的一刻,他来到城外一处山林间,望着晨风徐徐摇摆的林野。 “那位真君已重回人身,眼下不在洛都。” 片刻,林子里有着低哑、昏沉的声音传出:“他去了何处?” 话语里,隐隐还有一股蛙鸣。 “你不信他人,想要寻真君评理,那就跟我走吧,贫道已经打听清楚,真君去了苍郁山!”云龙拧开水袋灌了一口,休息了片刻,起身落去附近树梢:“若真君言你有罪,贫道便一剑斩了你!” 言罢,道人纵身踩着晃动的枝叶飞去北面,而身后的林野,树木陡然开始东倒西歪,好似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行,踩出沉闷声响。 天光照下,林间隐隐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疙瘩蠕动,泛出丝丝紫色烟气来。 第一百六十九 大蛤蟆 四月的阳光照着延绵起伏的山峦,苍翠的林野在风里轻摇慢舞,山间有着沁人的清香弥漫。 对于生活苍郁山脚下的百姓、香客而言,这十多日来有着诡秘的气氛,十五天前灵云寺忽然闭门谢客,到的再打开,里面已换了方丈、主持,也有原来的僧人,不过不再大肆收取香油钱,反而大开方便之门让百姓随意进出。 当然,百姓之间也有市井流言传说之前的方丈是胡人,还掳了不少女子,卖到草原上去,被高人破除后,原来的方丈和一些胡人假扮的僧众,也都消失不见。 一时间灵云寺香客渐渐稀少,没了往日热闹,在山中密林里成了一座幽静寺院,留下长长一段令人好奇的传说。 苍郁东麓。 会阳峰上承云门里,门中弟子错落盘坐广场阴阳之阵,映着正午的阳光吸纳吐气,远处的阁楼,陈鸢点燃一炷清香插去香炉,对面的书柜的一个个木雕神态威严,目光如有神光的望来,陈鸢拜了三拜。 然后,张飞木雕闻了闻,随后扯开嗓门儿,挥了一下蛇矛:“好了,仪式过了。”说着骑着黑马就跳了下来,唤着二兄关羽木雕去外面溜达溜达。 顷刻,满书柜形态各异的人杰木雕一收刚才威严神色,一哄而散,大呼小叫的唤上各自相熟的,去房间或外面楼道,做各自有兴趣的事,看的从旁路过的门中弟子目瞪口呆,却也不敢阻拦,贴着墙面小心挪着脚躲开。 “现在感觉如何了?” 陈鸢拿着凿子坐在桌前,神色专注的一点点削着一个长身上的鳞片,说话的对象,则盘在床架上的一条小白蛇,两眼一黄一红,吐着信子竟有一丝可爱。 “妾身已无事了,真君,你能不能再给妾身讲讲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 “今日没空,改日吧。” 陈鸢其实不喜欢这个故事,倒不是说白娘子不好,而是觉得许仙太过懦弱,没有一个男人的担当,有时想想就觉得丢男人的脸。 不过小白蛇倒是喜欢听,大抵是同属于蛇类的缘故,又向往人身、成仙一类,那日在佛宝殿听了一些,在承云门暂住的这段时间,不时打听,陈鸢一开始不过将故事随口说说,哪知小白蛇听入迷了,一有空就黏在身边哀求继续往下讲。 “其实啊,我最大疑惑,为什么白娘子是产子,而不是产卵呢?你也是蛇类,应该知晓原因吧?” “这……妾身哪里知道?” 挂在床头架上的小白蛇口中信子都吐的飞快,不知是不是害羞,也不再缠着讲故事了,飞快缩回架上,将头伸去靠墙那边。 陈鸢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这问题本就是故意说的,就是打断小白蛇的纠缠。旋即,他吹去手中长长的木雕,木屑飞洒开来,看着手中有人手腕粗的龙形雕刻,掐出指诀点去龙首。 灵篆神威.显法! 龙眼有法光亮了亮,房里顿时响起若有若无的一声龙吟,陈鸢手中握着的那条木龙霎时动了一下,狮鬃飞舞,龙须抚动,长身扭了扭,身上一片片细鳞齐齐舒张,四肢在掌心撑了一下,唰的投去天空,像是生出云气般,绕着陈鸢蜿蜒游动。 可惜只是寻常之物,不能像人杰、森罗殿里的木雕有着自己的灵性和能力,只能按照陈鸢的想法,做一些事。 他雕琢这条龙出来,其实也想验证自己重回人身后,法力是否有精进,香火之力和自身修为能否融会贯通,自身已进入金丹境,而香火还在源源不断,从真君庙那边传达自身,若能以香火补足自身境界,那就不需要再吸血食修炼了。 这条路要是走通了,那可就比寻常修道中人,不知快上多少倍。 “你在房中待着,我出去透透气。”陈鸢也有好几日没出门,师父也不知跑到哪里去,索性起身一拂袍袖,那条木龙径直飞去桌面,重新化为呆呆的木雕。 其余什么也不带,跟屋里的一众人杰打了声招呼,便下楼出去,途中遇到的承云门弟子,颇为恭敬的向陈鸢问候一声,就算门中长老,对陈鸢的态度,也是和善的。 毕竟之前引天雷差点灭了沧澜剑门的狠劲儿,以及一人挑了灵云寺,放在他人身上可是做不出来的。 再加上,听闻其师父乃是天师府失踪的六代祖师,与自家门派也算亲近的。 陈鸢自然也一一跟招呼过来的弟子,以及门中长老礼貌回应,这段时日都住在苍郁山,哪能做出一副高人模样? 才出敬仙阁,一个年龄颇小的弟子过来行礼:“真君,掌教请您过去。” 陈鸢是皇帝亲自敕封的,这些小辈弟子只能这般称呼,那边,陈鸢笑着点点头,拱手还去一礼,便跟在这小弟子身侧随他过去。 后者也在悄悄打量这位看起来岁数不大的真君,相貌俊朗、随和,不像是那些来拜山的修道中人,对修为低浅的人颇为瞧不上。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走过山壁下硕大的道字时,陈鸢忽地开口问起,那门中小弟子陡然惊醒过来,连忙道:“回真君,我叫云机,刚满十二。” “嗯,修为到练气了?小小年纪,资质上佳。”陈鸢称赞了一句,令得小弟子有些羞涩的挠了挠发髻,陈鸢看了看周围:“可看到一个行为古怪的老人,和一头青牛吗?” “看见了,老人家骑着牛跑山里去了,我还喊过他,可惜不理我。” 正说话间,广场尽头的山门石阶那边,陡然掀起喧哗,随后就见一拨外室弟子持剑赶了过去,争吵声变得更大,有人脱离出来,跑来山壁这边石洞,去给掌教汇报,正好路过这边,陈鸢将那人叫住。 “那边出了何事?” 见是陈鸢,那外室弟子也不隐瞒,指着山门的方向:“回真君,不知哪里的一个野道士要进山,还带了一个妖物,说是要见陈……哎。” 那弟子这才想起眼前这人,赶忙改口:“说是要拜见真君。” “我?” 陈鸢也有些诧异,一个野道士带了一个妖物,莫非孙正德出山,碰到难缠的妖怪,引到这边来?也不对,那家伙德性,逃跑的速度,只怕妖怪都追不上。 胡乱想了一遍,也没想到是谁,索性等会儿再去见承云掌教,袖中指诀挥去脚下,顿时轻盈起来,负手纵身一跃,飘过前方洗剑池,落去广场,犹如一阵风眨眼便来到吵闹的地方。 那边,一拨外室弟子正跟发髻散乱,道袍破旧的身影争吵。 “……承云门岂能说进就进,还带了一个妖物!” “你拿什么说你是天师府的?天师府岂这般穿着?怕是几月未洗了吧。” “诸位师兄弟,莫要跟这人说下去,赶他离开就是。” “那妖物怎办?北方有承云、天师府坐镇,方圆千里的妖物早就搬家了,突然来了这么一只,若犯下事来,还以为承云坐视不理!不如合力擒了,交由掌教处置!” 吵吵嚷嚷的声音里,陈鸢走近人群背后,从攒动的众人肩头,看到前方石阶下,那道身影颇为熟悉,再看对方偏头与人争执露出的面容,顿时知道是谁了。 “诸位,那位是我旧识!” 陈鸢忽然开口,中气十足,惊的周围外室弟子纷纷回头,见是陈鸢负手站在那,旋即退让出一条道,让陈鸢过来。 那边听到声音的身影脸上也露出笑容,见陈鸢越众而出,上前几步拱手见礼,“陈道友当真让人好找啊,跑去洛都,被你家看门的弄得灰头土脸,好不容易到了这边,还被一帮小辈刁难。” “那鸢就给道长赔个不是!” 陈鸢跟着笑起来,拱手拜下,令得云龙老道赶忙伸手去搀,“戏言罢了,道友可莫要当真。” “哈哈,我也是戏言。” 两人相视一眼,顿时大笑起来,随即,陈鸢向周围承云弟子抬了抬手:“诸位,此乃我好友,可否留下我二人在此说话?” 众人自然知晓面前这位是谁,便持剑拱手还礼:“真君请便。” 言罢,纷纷散去,留下两人站在山门前。 “不如进去说话?” 陈鸢想要邀云龙去自己暂住的阁楼,后者摇头:“就在此间吧,贫道带了一个妖物过来,连带它一起进去有些不妥。” 妖物? 陈鸢望去四周,片刻目光便落在石阶右边一簇密林,声音中正清朗:“既然是跟云龙道长一起过来的,不妨现身出来。” 林间一阵窸窸窣窣,树木随之倾斜摇晃,渐渐有一间房那般大小的身形迈着四肢匍匐而出,浑身黝黑,布满大大小小的疙瘩,呈出丝丝紫烟,两颗硕大的眼睛透着点点猩红。 是一头……好大的蛤蟆。 至少陈鸢是没见过这么大的,片刻,树林间露出的蟾头直直的盯着石阶上方的身影,声音低沉,从闭着的蟾嘴问出:“你就是真君?” 陈鸢点头:“是我。” 随即,他看向云龙老道。 “道长带它来,这是要做什么?” “来断理!” 云龙解下背后的桃木剑,狠狠瞥了一眼那林间露出硕大的脑袋的蛤蟆精怪,洒脱的坐去石阶,便说起一些事。 “此妖是贫道在岐山西北碰上,原本只是路过,恰好碰上四个小门小派的修士,说是发现山中有精怪,要去诛杀,当时也不在意,哪知后面,这群修士三人跑回,其中一人被这蛤蟆杀了。我便前去除了它,它也与贫道斗法,不敌,便说是那些修士先惹得它,要寻人评理,它便指名道姓要你断理。” “对,我就是要真君评理!” 林间摇晃,沉闷的声音再次从那巨大的蛤蟆口中传出:“我在山中修炼,闲暇时就在林中看看外面外面道路过往的百姓,又不吃人,又不作恶,他们凭什么就要来杀我?难道活该我是妖,就被无端杀了?哪知其中一个什么本事没有,被我毒烟沾染就死了,跑去找来这个老道士……” “那你为何要让我评理,你认识我?” 蛤蟆眨了眨眼膜,声音再次起来。 “我见过真君……那日你在天上,驾着红云,我便在池里仰望……后来在山间无意听到几个修士说起你的事,才知那日便是你,为亲人报仇,不惜自身……我信你处事自然公道。” 风吹过林间,承云掌教听闻消息,此时也走了过来。 这边,陈鸢也有些犯难,思虑起如何去评判对方了。 ------题外话------ 这只大蛤蟆在第一百四十八章,明徽给陈鸢说起过云龙去岐山西北遇到一个蛤蟆精的事。 还有,二十八到二十九号,这两天加更! 第一百七十章 倒霉 “……这世道妖也好,人也罢,都共处一世,他们无端杀你,那是他们不对,但光凭你寥寥几句,如何信你?” 给人评判对错,陈鸢这还是第一次碰上,而且还是给妖评理。承云掌教刘长恭过来时,正好也听到一人一妖说话,饶有兴趣的站在一旁不做声,看看事情如何继续下去。 林间一阵沉默,那蛤蟆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愣愣的瞪着油油带有红点的硕大蟾眼,圆鼓鼓的花白肚皮都在飞快收缩。 一呼一吸间,周围林木都在微微摇晃。 它声音闷闷的响起:“我……无法证明,我只是一个水潭里的蟾,但也知道修为低浅,不去招惹旁人,更不会去吃人……我喜欢人……喜欢听他们说话……” 那蟾眼冷冰冰的,可落在陈鸢眼里,却是清澈的像来到世间的婴孩,透过香火之力,能看到这只大蟾身上,并没有孽业缠身。 见陈鸢没有说话,云龙老道以为已认定其言不可信了,便放下水袋,伸手去拔背后的桃木剑,之前他就有言在先,让这蛤蟆死得明白,若是陈鸢断他有罪,那亲手除掉。 “我信你。”这时,陈鸢开了口,“当初我也是被人这般逼迫,落的离开原来的地方,有时候人并不一定有妖那般善良,所以我信你。” 云龙老道也点点头,看去林间那只大蟾:“既然道友发话了,你走吧。” “真君真信我?”那大蟾动了一下,四肢缓慢的攀爬到过道,露出全貌,密密麻麻的疙瘩带着丝丝紫烟,让人不寒而栗,话语却老实的紧:“那我真走了?” “还想留下来吃饭再走?”云龙插回桃木剑笑起来。 陈鸢也笑着点了下头,负手一步步走下石阶。 “你肯跟云龙道长千里迢迢过来寻我评理,可见心中无愧且坦荡,知晓道理,这般的妖物,岂会随意杀生?所以我信你。” 那蛤蟆听闻言语,硕大的蟾眼竟有水渍闪了闪,传来的声音竟有些哽咽:“谢真君信任。” 自修行以来,它从未感受过信任,如此这般平平淡淡的言语,心里是极为感动的,说着匍匐垂了垂前身,像是学着人的模样叩拜,片刻,它这才调转方向,一爬一蹦的下了石阶渐渐远去。 “换做他人,说不得这只大蟾已被炼了。” 一直在旁看着的刘长恭抚须过来,陈鸢向他拱了拱手,邀请云龙老道一起回敬仙阁,两人其实也认识,寒暄几句后,那位承云掌教正好也说起正事来。 “……事情已经清楚了,灵慧确实与樾劼人在这几年里,收罗女子运去樾劼胡人那里,这些女子大多都是无依无靠,或跟着亲人、丈夫从外地过来,被蒙骗、或悄悄掠走,官府那边也无从追查,光是积累的案宗,就多达一千三百七十六人。” “通过官府想要赎回这些女子怕是已经不成了,几年的时间……”后面的话,陈鸢不太愿意讲下去,毕竟几年的时间,足够让那些被拐卖的女子在樾劼胡人的帐篷里,生养了许多子女,真要将她们带回来,她们又是否割舍得了自己的孩子? “那也要过问她们,若愿意回,咱们就将她们带回来。”刘长恭性子强硬,对于掳掠女子去胡地,一直压着怒气。 “官府那边要不了人,那就由我们这些修道中人去,老夫也早就想试试道友杀入大漠那种豪迈之感。” “算我一份。”云龙老道拱起手。 陈鸢也想去,但被刘长恭拒绝,他道:“你才回人身,不可再冒险,何况此事需悄然而行,不可大张旗鼓,承云门弟子足矣!” 三人走在广场,边说边去往敬仙阁时,山下林野晃动,那房屋般大小的黑影看了看外面炎热的阳光,便趴去阴凉处歇息。 “真君当真信我……该怎么回敬他……听说沧什么门的跟他有仇……我去那山里放一把毒烟……” 阳光穿过树隙的斑驳里,硕大的蛤蟆搭了搭嘴,模糊的嘟囔一句,继续享受风吹过林间的清爽惬意。 口中吹出的一道气,掀的前面林野草丛窸窸窣窣一阵轻摇,忽然,一对犄角探了出来,蛤蟆感受到妖气睁了睁眼睑,就见一颗牛头几乎抵到了它面前,将它吓了一跳,四肢撑着圆鼓鼓的身子在地上绷紧起来。 “你……” 还没等它开口,那青牛撇过脑袋,朝远处咧嘴:“哞!”的叫了一声,随即有妖力携出话语传开。 “大师傅,这头妖要害主家,还要放毒烟!” 蛤蟆双眼顿时睁圆,它哪里说过这些话,分明是要到那沧什么的门派啊,急忙起身开口的同时,也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乍然而起:“谁要杀老夫徒弟!!” 一道身影唰的跃上一块大岩,踩着岩石纵身横跃,甩出一脚,那破烂的步履结结实实扫在蛤蟆头上。 蟾嘴都在瞬间歪斜,拖着长长的舌头飘在半空,硕大的身子炮弹般横飞出去,轰的砸断几颗大树,弹落地上像气球一样翻滚几圈。 下一刻,浑身像是泄了气一样,紫烟从前后泄了出来,身躯肉眼可见的缩小。 “彼其娘之……” 捡着从旁人口中学来的骂人话语,蛤蟆亮着白花花肚皮瘫在地上抽搐几下,然后,便看到一颗牛头,一颗发髻花白的人头遮去了阳光,阴沉沉的咧嘴笑了起来。 “小牛,你说这东西能吃吗?” “没吃过,或许那位孙道长会做。” “不用那么麻烦,按老夫的理解,剥皮丢进锅里就成。” 蛤蟆听到这话,心脏收紧,两眼一翻,吓得昏死过去。 …… 承云山门之中,三人踏上阁楼石阶,正说着话进去,陈鸢好像听到什么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这时,便听到再熟悉不过的话语。 “徒弟哎!” 就见师父骑着老牛火急火燎的回来,手里还舞着什么东西甩来甩去的。 “我师父拿了什么东西这么高兴?” “好像是一只……”刘长恭眯眼看了看,一旁的云龙老道接过话头:“好像是一只癞蛤蟆。” 说完,陈鸢、云龙、刘长恭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顿时失笑的摇摇头,果然,老牛奔来阁楼前,急忙四肢蹬地,牛蹄划着地砖长长一截才停下,上面的疯老头,将手里倒悬的一物炫耀的在陈鸢面前晃了晃。 “看,为师刚刚在山下撞上的妖怪。” 说着,又朝刘长恭唤道:“快借个炉子给老夫,等会儿请你吃炖蛤蟆!” 后者看向一旁的陈鸢,陈鸢笑着从师父手里将那只变小了的蟾精接过来摊在掌心,说这是刚刚他放下山的。 “认识啊?”疯老头颇有些可惜的看着歪斜舌头昏死的蛤蟆,“若是认识……那怪可惜的,为师不好下嘴。” 后面的老牛朝地上喷了一口,心里嘀咕:你天天想着尝我的肉,就好下嘴了? 那边的刘长恭过来打圆场,哄着疯老头带去门内后厨,那边可是有比蟾蜍肉更好的,疯老头自然是信的,毕竟这段时日,吃的还是很满意,顿时来了精神,拉着这位掌教像一個小孩子一样走去前头。 云龙老道倒也随意,跟着陈鸢进了阁楼,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将桃木剑一丢,躺去桌上翘起脚睡了过去,连日赶路也劳累,一闭眼,很快沉入梦乡。 这边,陈鸢上了阁楼,将这只蛤蟆带回房里,盘在床头架上的小白蛇,像是炸毛了一样,目光冷冰冰的盯着桌面上刚刚被法力唤醒的蟾蜍,疯狂的吐着信子,大有陈鸢转身就要扑过去将其绞杀的错觉。 “我师父将你打伤,我代他老人家向你赔罪。”陈鸢从袖里摸出小瓷瓶,那是离开天师府时,明光给他的,都是一些疗伤的丹药,抖出一颗捏碎,放去那蛤蟆嘴里。 “待养好伤你再走吧。” 桌上的蛤蟆趴伏,感受丹药化为淡淡的苦味蔓延口中,它目光呆呆的看着前面翻书的背影,眸底有着情绪翻涌,刚想开口,余光之外,陡然一道白影唰的飞来。 陈鸢听到动静,偏头看去。 就见小白蛇绞着蛤蟆,蟾眼凸起,长舌也卷着白蛇七寸,留在外面的双蹼啪啪的拍打蛇鳞,一蟾一蛇在桌上翻来滚去,打的圆桌动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平凡而温馨的一日 哐哐哐~~ 圆桌四脚来来回回蹭着地板,桌面不停摇晃,一黑一白,一短一长两道身影纠缠一起来回翻滚,白蛇卷着蛤蟆,蛇口大开含在蟾精头顶,后者肚皮鼓圆,拿蹼头扇在白蛇脸上。 房中散落各处的木雕听到动静一一回来,站去书架,或立在附近兵器台上,围拢一圈看得起劲儿。 “一蛇一蟾共舞,难得一见!”李白坐在格子边沿,抿了一口葫芦,晃着双脚,诗兴又来了,张口唤出:“噫吁嚱……” 随后就被单手负剑在身后的裴旻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少吟诗,蟾蛇相斗,明明是有剑招在里面,难怪你剑术没一点长进。” 房门口,遛马而回的关张远远观望,关公轻抚须髯,看了会儿,轻声道:“翼德,可有看出什么有?” “看出了!”张飞木雕神色严肃的点点头,一勒缰绳,骑着黑马跑去寻秦琼、尉迟恭,‘啪’的一下,蛇矛拍在兵器桌上:“来,看他们谁赢。” “某家也来!” 吕布大步走来,与三人蹲成一团,拿出近日吸纳的香火之力揉成光团摆在身前,对面的书架上,李白兴奋发抖挥起手叫嚷一声:“噫吁嚱……白也来……” 身形跳去下面的瞬间,裴旻伸手一把抓住其后领,李白苦恼的盘着腿,单手环胸,一手撑着下巴,就那么一点点的拉了回去。 其余木雕评头论足的看着那摇晃的圆桌,指指点点。 此时的圆桌上,可谓地动山摇、日月无光…… 一蛇一蟾似乎没听到陈鸢劝说的声音,依旧打的火热,翻滚中,蟾身腻滑挤出缠绕的蛇身,背后密集的疙瘩喷出紫色烟气的刹那,蛇口哗的破开烟雾,狠狠咬了过来。 蛤蟆张嘴长舌一甩,卷去一旁架子,圆滚滚的身子利索的荡去架上半跪,一蹼按地,一蹼平展,双眸呈出争斗的凶狠。 长舌甩开,‘啪!’的一下抽在扑来的白蛇头上,它也被翻卷而来的蛇尾扫落横飞。 “够了!” 陈鸢一拍桌面,荡开的袖口,直接将弥漫的紫烟瞬间震散,原本还想变大身形的小白蛇唰的一溜烟儿钻去床上的被褥里,只剩小段尾巴尖留在外面。 而那只蛤蟆也被这声给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自己在真君面前胡来,调头就钻去床底,可这床侧有木板挡着只剩一条缝,蛤蟆短腿绷紧一蹬,顿时卡在缝隙,两腿在外面胡乱蹬了数下也进不去,惹得原本有些生气的陈鸢,忍不住笑了起来。 哒哒哒…… 牵着虞姬木雕的项羽踩着木足从它面前过去,顺手将木床抬了抬,那留在外面的半截蛤蟆才缩了进去。 张飞、吕布、秦琼等人大失所望,互相看了看,颇为自觉的将各自香火捡起按回胸口,各玩各的去了。 那边。 听到动静,那只蛤蟆偷偷探出头来张望一眼,见真君也在笑,便重重呼出一口气。 “你们两个都出来!” 陈鸢想起蛇、蟾本就容易相斗,便收了笑容,唤它俩出来。听到陈鸢话语,小白蛇一改之前凶悍,柔柔弱弱的吐着信子蜿蜒下了床,顺着桌脚上了圆桌,乖巧的盘成一圈,低头顺目。 那蟾精也攀爬出来,想要跳上桌,蹦跶两下,连矮凳都跳不上,只得蹲伏在桌脚,等着真君发落。 陈鸢面无表情的看着它俩:“都不斗了?” 一蟾一蛇齐齐摇头。 陈鸢目光落向小白蛇:“这只蟾精,乃是寻我评理,下山之后被我师父误伤,所以莫要欺负它,过几日伤好后,自会离去。” “还有,蛇蟾相斗是常事,也是天性,你也不要怀恨在心。”这话是陈鸢对桌下的蟾精说的,后者自是不敢反驳,连连点头。 “我说完了,各自玩耍去吧。” 陈鸢挥挥袍袖,这才将蛇、蟾驱走,自个儿也开始琢磨起下一步该做什么,毕竟来这边就是为了给小白蛇治眼,如今灵云寺的事也不需要他插手,难道回洛都庙里继续待着? 显然不会,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的也要到处走走才行。 ‘那地底妖魔的事,还需四年半……它才会再次出来,现在跑去也没什么用。’ ‘还是继续四处走走,表演木雕戏……如今人杰、森罗都出来了,那天宫是不是也快了?’ 想着时,他看去正驻马擦刀的关公木雕,后者放下兵器,哒哒的走来,一个纵身跳到书案,负手走去窗棂前站定,看着外面阳光。 “你想问凌霄殿吧……关某其实也不知。” 关羽轻轻抚过长髯,“天上那帮神仙,与我们不同,性情各异,有些不近人情……还是看契机吧,若是先来的是讲理好说话的,后面就好办,大抵能顺理成章开启凌霄殿,其余就不好说。” “能力呢?” “肯定与我们不同。”关羽笑了笑:“他们很难附体,你可承受不住的,要么分身下来,要么像森罗殿的阴神附着你背后,赐予仙法。但具体如何,关某也不知详情。” 关羽拍拍陈鸢手背,错开身子,跳去桌下,拿过青龙偃月拖刀上马。 “时日尚早,该到的时候,自会到的,莫要心急。” “谢二爷提点。” 关羽笑着挥了下手,骑着赤兔就要再次出马,哪知吕布在远处吹了一声口哨,赤兔抖了抖耳朵,蹄子一蹦一踏跑了过去,关公老神在在,手中青龙刀却是握紧了,然后……响起的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 划过窗棂的阳光,渐渐西落。 夜色降下,房中香烛袅袅,陈鸢带着师父、云龙老道去了掌教那边做客,房里只剩蛤蟆艰难爬到窗棂,看着外面的景色微微出神。 “你在想什么?!”好听的声音传来,一条白影蜿蜒而上,吐着信子在蟾精旁边盘卷起来,“白天的事,妾身给你道歉。” “嗯!” 蛤蟆呆呆的回应一声,依旧看着外面亮着灯火的阁楼,“……山里我也跟蛇打过,还吃过几条,不好吃,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跟人说话……” 白蛇眼睛亮了亮,伸长了身子凑近蟾精:“你也喜欢人?” “喜欢。” 蛤蟆出神的眨了眨眼睛,“记得还是小蛤蟆的时候,在水洼里,有个上山采药的小姑娘,就喜欢在水洼边唱歌,很好听……我就趴在石头上……有时候她还会跟我说话。” “后来呢?”白蛇最喜欢这类故事,急忙催促它继续讲下去。 “后来……她来的时间少了,个子也长高了……变成了大姑娘……不来山里采药了。”蛤蟆撑起身子,绷紧了双腿,人立而起,“再后来,我天天看着月亮,身子也越发庞大,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坐在花轿里,一身红红的裙子,真好看……” 小白蛇点点头,与蛤蟆一起看去天上月亮。 “嗯,我也想像她一样,有一天穿上红红的裙子,坐在花轿里……不过,我的先有名字……” 似乎想到陈鸢讲的故事,小白蛇竟有些不好意思的蹭着窗框,“往后我叫白素素!” 蛤蟆转过头来:“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我是白蛇啊!” “那我该叫什么?”蛤蟆眨了眨眼,一旁的小白蛇来回瞅了瞅:“黑不溜秋……倒是你放出的毒烟是紫色的,还算好看,不如就叫紫星。” 蛤蟆摸索平平的下嘴,竟觉得有些好听……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远有神灵加身,近则御剑斩妖 风跑过房檐,窗灵透着昏黄的房内,烛火轻摇。 给云龙老道的接风宴接近尾声,陈鸢与刘长恭、云龙老道年龄相差太多,全程只是陪衬说笑两句,多数还是照顾身旁的师父,给他夹菜,随后才附和的说一些自己的想法。 话语间谈到最多的还是越劼人,如何救出被掳到那边的女子直到夜深之后才算落实下来。 “道友在胡人之事已做太多,再被老天放雷追着撵,我们这些老家伙,脸面往哪搁?总得让老夫等人做些事出来,好让天师府,还有其他修道中看看,不止道友敢为百姓而伤天和,亦有他人敢!唯有这样,或许能让一部分修道中人敢于放开心中顾虑!” 承云掌教言语豪迈,并不伪饰,对陈鸢也有一种关爱后辈的感觉,三人出了阁楼,刘长恭送到檐外停下,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符。 “我承云善神符一道,这玉符你可拿去,往后若遇上需要帮衬之事,可将法力灌注玉符,传讯附近承云门弟子相助。” 老人拿出这东西,看似传讯一类的法器,可另一层意思更明显了。 “多谢掌教。” 陈鸢接过玉符拱手道谢,郑重的将其收入袖袋放好,便搀着偷偷喝了半斤酒的师父回去敬仙阁。屋里已是安静,诸人杰保持不动站在格子里,显然回到真君观了。 而白蛇、蛤蟆两妖,一个在床底垫了不知哪儿来的毛巾,亮着肚皮呼呼大睡;一个盘卷在床头架上早已入眠,偶尔还会吐两下信子。 “徒弟哎……为师感觉还能再喝点……” 疯老头迷迷湖湖地呢喃,躺去床上,翻身夹过被褥,不到两息便打起了鼾声。 被清月渲染成灰色云朵飘过漫天闪烁的星辰,矗立山中的承云门安静下来,陈鸢走到窗边望着银灰相间的星空,想着接下来的事。 “等到承云门北上草原,我也该离开这边了,到时去哪儿呢?” “……不如去看看孙正德,还有飞鹤道长,那得先到长镐,再走岐山,倒是可以走胜州往南过夏州……那边还未去过。” “途中继续重操旧业……呵呵!” 想到这里,陈鸢看着外面夜色忍不住笑了笑,思绪很快整理,趁着眼下的安静,也归纳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想到洛都被李骢云虚晃一招,元神近身,差点要他的命,多少也觉得有些不妥。 就像偏科生一样。 “这段时日倒是差点把御剑术给忘了!” 心念一处,陈鸢兴致也来了,陡然踏去书桉,拖着青衣白袍卷起一阵风,唰的从窗灵冲出,身后的房内,放在兵器架上的一柄宝剑嗡的颤抖,剑身陡然拉出一道轻吟,在屋里划出寒芒径飞射而出。 沉寂的小白蛇抬了抬头,伸长了身子,搭去书桉,蜿蜒游动上了窗灵,望去外面的夜空,是半轮皓月正洒下一片银辉。 衣袍飘飘的身影正冲去那片清冷月色下。 在阁楼一旁守车睡觉的老牛也抬了抬脸,只见那半空之上,袍袂飞舞,陈鸢念着御剑术的口诀,伸手向后一抓,剑柄入掌,剑光自他周身化作一道道剑影荡开。 “御气呵成冲云顶,灵气灌脉如剑使。” 哗! 剑光如匹练,挥出月影残光,明暗闪烁之间,陈鸢由下而上,衣袍都被吹的猎猎作响,掌中月胧法光绽放,犹如仙人迎向月色冲天而起。 月胧脱手,随陈鸢双手挥使,剑身舞空,一道道剑光绽出森白寒光,彷如与月色都连成了一片。 看的老牛都呆住了。 “天钟神秀意由尽,气引法剑欲斩龙,长灵御脉万法决。” 陈鸢身形下坠,脚尖一点地面再次腾空,并出剑指:“起剑!” 嗡! 舞空长剑陡然半空一定,月胧剑躯一震,犹如长龙返天,冲去月色,绽出一抹暗光,“嗡”的剑吟声响由小陡然变大,化作如苍龙般的长吟。 宽袖翻卷,随陈鸢剑指点在眉心,随后指去的下方地面。 御剑术.万剑诀! 凌空绽放法光的月胧,瞬间幻为二、二为四、四生八……密密麻麻剑影排空而立。拖着无数光的尾巴,漫天坠了下来,钉在阁楼前的地面,全是呯呯呯的撞击声,激起一圈圈气浪。 “一剑凌空,天剑冲凌霄,万法牵灵识,神游逍遥意,纵使神剑落凡间。” 陈鸢落地伸手一抓,地上无数剑身消散,只有一把月胧飞去他手中,随着口中法诀,剑身带着陈鸢,陈鸢跟着法剑,如游龙在走,檐下的灯火被剑锋划出的剑气彷佛割裂一般,横拉出一条条直线。 月色、楼前、青衣身影犹如一幅画卷慢慢展开。 趴在窗灵的小白蛇,一黄一红的眸子里泛起了不一样的情绪,要是故事里的许仙有这样的本事,那就没法海什么事了。 柔和的月色下,剑光、剑气犹如水面荡起的涟漪,连续不断的翻飞扩散,整齐的发髻渐渐散乱,发丝狂舞间,陈鸢手中剑吟越发清脆,隐隐从这连贯的口诀体会类似剑意的东西。 然而片刻,他渐渐缓下速度,剑锋停下,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法剑,后面的口诀,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尤其是‘神游逍遥意,纵使神剑落凡间’这两段。 “不过初次练了一下,感觉还不错,往后再练练应该能体悟出来。” 陈鸢捧着月胧,摸了一下那刻画阴云、清月的剑身,随手一抛,驾驭法剑让它从窗灵飞回去。 “去寻孙正德的时候,路上再多练习几次。” 想着,纵身飞去窗灵,看了一眼盘在床头架上的小白蛇,走去吹灭了烛火,脱去外衣、袍子钻进被窝睡了过去。 …… 之后的几日,就变得简单许多。 除了平日练习御剑术外,也请教承云门掌教使剑的要领,只要不涉及对方门派的剑术要诀,老人还是愿意指点一二的。 师父亦如之前,不喜欢约束,每天一大早骑着老牛跑进山里不知干什么去了,偶尔还会带上吕布、张飞等木凋进山。 那只蛤蟆伤势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不过还没想走的意思,只要陈鸢在,就会趴在附近,不是晒太阳,就是专心的看着陈鸢,听他会不会开口说些教导之类的话语。 不过几日的时间眨眼便过,准备北上草原的承云门弟子足有三十多人,由四个金丹境带领,外加一个云龙老道。 陈鸢送他们出门,朝云龙拱手道别后,他也准备离开起程离开,去别处逛逛,然后去寻孙正德。 “道长远去胡人地方,鸢没有什么相送的,只盼道长凯旋!” 山门外,陈鸢捧起一杯清茶敬去老道,也敬去周围门中弟子,云龙端着茶杯与他碰了碰,一口饮尽,将杯盏放回托盘,重重拱起手。 “道友就等贫道好消息,告辞!哈哈!” 云龙老道负剑转身,领着那边承云弟子远去山道尽头。陈鸢看着他们,冲着背影再次拱手躬身一拜,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向一旁还在看的刘长恭告辞。 “掌教不用相送。” 修道中人,性子多是洒脱的,老人点点头,抬袖拱手目送陈鸢架着牛车沿着山道向南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山麓间。 远去的山道上,陈鸢行了一段,他停下牛来,将车中的蟾精放到地上。 “你我相聚一场缘分,也该到分别的时候,你自去吧。” 呱? 蛤蟆趴伏地上歪了歪脑袋,看着远去的牛车,身形重新变得庞大,爬去附近山林,挤着林木东摇西晃,竟沿着牛车方向一路跟随。 “徒弟哎,那只大蛤蟆好像跟在后面……要不要把它杀掉?这么多肉……能吃几顿。”疯拉头趴在车尾,看着后面的林野摇晃一直朝这边蔓延。 陈鸢侧头看了一眼,“师父不用在意,兴许只是送咱们。” 牛车一路不停,沿着山道调转方向,改道西面的道路,几日后,入胜州,沿途演了几场木凋戏,便向南去往夏州。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影蛊 “主公先行,韦断后守门,定不让反复小人夺门追出,哇呀呀呀……” 有着平白的话语夹杂古怪的戏腔,简陋戏台上,一个面色微黄,身形威猛的木偶被丝线牵引活灵活现,抓过两个士兵打扮的木偶守着城门背景,演出猛将威武气概,亦有豪迈悲壮的故事。 “小哥,故事极好,就是听的不太明白!” “哈哈!” “明日可还来?” “不了,在下游山玩水,说说这木偶中的故事,让人听听罢了。” 简陋的戏台拆去装车,陈鸢笑呵呵的与这处镇子百姓拱手道别,不认识的,大抵觉得陈鸢就是普普通通杂耍伶人罢了。 此时正午已过,收拾了戏台一应器物,与师父用过午饭便继续往南赶路,夏州之地,按陈鸢眼光来看该是后世的陕北之所在,不过并没有那么苍凉,一道道山梁一道道岗,林野茂盛,只有偶尔有些山坡露出褐黄的泥壤。 山势太过密集的缘故,方圆数十里少有人烟,一出了这处镇子,就有股踏入荒山野岭的错觉。 “那蛤蟆还跟着呢。” 疯老头放下手里一個木雕,探头朝车外面的林子看了一眼,那窸窸窣窣的动静顿时停下,待牛车走远,草丛里,一尺来高的蛤蟆人立而起,顶着一圈树枝张望片刻,旋即撒开脚蹼继续跟在后面。 “真君,那紫星,会不会还有事想求真君。”车里,小白蛇探了探脑袋,用着妖力传出话语。同样是为妖,能遇上可说话的同类,还是想要为其说上两句好话的。 “它不开口,就不要去管,就算开口,我也未必有求必应。” 因果关系,有因便会结果,陈鸢还没跟那蛤蟆熟到那种程度,将近六月的天气,北方气候干热,沿着向南的道路又行了一阵,便让老牛停去路边一个废弃的房舍前停下。 观房舍外形,曾是路边茶肆一类,只是废弃许久,不曾修缮,房顶都垮塌一半,想来之前的主人或许死了,或路途荒芜少有人来往,没甚买卖便搬去别处谋生。 里面还有篝火燃烧的残余,多半也有过往商旅,夜半在此借宿过,陈鸢也不嫌弃破败,就在屋檐摆上矮凳,请了师父坐下,倒上一碗镇上客栈装满的凉茶,给师父解解渴。 疯老头精神头旺盛,一口干了茶水,钻进那屋里四下翻看去了。陈鸢揭开老牛缰绳,“你也去耍耍,记得半个时辰回来。” 拍拍老牛犄角,便拿了月胧剑舞了一翻,籍着林野间恼人的蝉鸣,翻看起《黄川杂疑》。 他记得书中有记载一种法术,名曰踏影蛊,好像就在夏州附近。 书页飞快翻动,随后停下来,看去上面内容。 “夏之一地,多异像,长年久月生鬼魅,瓷瓦有缝可生影鬼,常吸食人影为害,炼之为器,可化九影,为执器者所驱使。” 可化九影……啧啧,那岂不是与承云门的分身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之前半月,他在承云门里也算见识过所谓神符一道,如神行符、分身符等等颇有妙用的符箓,与天师府隐身、穿墙、蔽神、疾行等符箓不遑多让。 ‘这踏影蛊用处不可不为大,既然来了这边,不妨收罗到书里,想学时便学,也不怕忘记。’ 陈鸢翻着书页正想着,耳中隐隐听到马蹄、车轮声,以为只是路过的商旅,便没抬起头。由远而近的车马路过的声响,却是在道中停下来。 “这位小哥,可是遇到难事了?” 陈鸢听到话语抬了抬脸,是一辆富贵人家的马车,两马拉动,上面有车夫,周围还有六个护院,那车帘是拉开的,一个颇为儒雅的中年男人正看过来,见其呆坐屋檐,一辆古怪的车厢停靠,却没见拉车的家畜,大抵以为是遇上劫匪,将家畜洗劫而去,才有刚才那般问话。 这人倒是热情,陈鸢笑着拱手回道:“这位兄台,在下没遇上难事,就在此间歇歇脚。” “原来如此,倒是我打扰了。”那男人笑着放下帘子,却是从袖里摸出几粒碎银,交给外面车夫,“拿去,给那年轻人。” “是,老爷。” 车夫离开,男人身旁还有一妇人,拿手指戳了一下丈夫大腿:“人家都说了没遇上难事,你给人家银子,岂不是羞辱人。”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男人抚须轻笑:“我观之,必是遇上难事了,否则他拉车家畜为何不见?在檐下不过强颜欢笑,保留颜面罢了,我等恰好路过,又有能力,当帮之一二。” “就你能耐。”妇人白了丈夫一眼,不过嘴角还是勾出一丝笑来,她最喜欢丈夫这般慷慨仗义,若非这性子,不然也难有今日家业。 片刻,车夫回来,那男人撩开帘子朝檐下捧着碎银发愣的陈鸢拱手:“小兄弟,切勿气馁!” 呵呵! 这人…… 陈鸢看着手中银两,起身走出房檐,向车中男人还去一礼,不过这时发现对方头顶有黑云盘旋,这可不是好兆头,可惜与人不熟,也不知对方又去何处,只得提点一句。 “这位兄台,最近若遇上什么怪事,不可迟疑,当抽身离开,沿着这条路向南跑。” “好,告辞!” 那男人笑着放下帘子,摇头道:“这年轻人当真嘴犟,还将话还给我了。去吃一个喜宴,能有什么怪事。” “不听妾身的。”妇人笑着拍了下丈夫,便唤车夫驾车离开。 这边,陈鸢看着马车远去,也没有太在意,这天下不好的事时有发生,自己也不可能全部管得过来,又翻了会儿书,确定了踏影蛊的路线后,便叫回老牛,重新起程,沿着脚下这条路继续往南,依着书中记载方位,慢吞吞的辨别。 日头西落,天色渐渐暗沉,便在前方一处老庙里暂时停靠,庙是废弃的庙观,所谓荒野废庙莫入,可陈鸢一进来,原本庙中阴气顿时散开,里面几只孤魂野鬼吓得惊慌逃散,飞去了别处。 不久,升起篝火,小白蛇化出庞大身形,顺着墙壁攀爬去了梁柱,老牛匍匐神台下,脑袋搁去倒塌的神像,将其当做枕头,阖眼打起瞌睡。 陈鸢籍着火光,靠着脑袋一点一啄的师父,津津有味的翻起书来。 小锅架在火上,渐渐升起了温热之气。 …… 夜色之中,稍稍靠北的数里之外,陈鸢见过的那辆马车,此时驶入一片林间,夫妻俩下了马车,望去前方宅邸,大红灯笼高挂,不时有宾客递上名帖院中接待迎入院门。 “就是此处了,想不到住的这般偏远。” “别念叨了,走,进去!” 丈夫拉着妻子,只带了两个护院走去院门,递上名帖,随后也跟着后来的宾客走进了这次宅院,片刻,院门拖着陈旧的低吟,缓缓关上。 妇人似乎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总感觉哪里让她不妥。 第一百七十四章 独处孤庙非凡人 檐下灯笼在风里摇曳,透着诡异的红色。 入了前院的夫妻俩很快被院中的管事迎了进去,管事是一个瘦巴巴的老头,神情和蔼,可在妇人眼中,总觉得这管事面容僵硬,四肢有些不协调。 穿过花圃碎石铺砌的小道,延伸尽头便到了前院,树木、檐下、石灯披红挂彩,好不喜庆,妇人心里虽说不适,但看丈夫不时与人拱手说笑,也就忍了下来。 其实两人对此间主人并不太了解,甚至只知姓李。也是相熟的一个好友介绍相邀,说起那好友,便有些玄奇了。 前阵子忽然得病暴亡,夫妻俩闻讯悲痛不已,还上门吊唁,可到了二日,便听闻好友又活了过来,言在地府得神人相助还阳。 有了钱财,自然担心寿命,若能结识这样的神人,谁不乐意?果然不久,那好友说起神人宴客,就将地址、请柬告知了二人,此时两人步入前厅,目光四下寻找好友身影。 正厅内,摆了七桌,每桌基本能坐六到七人,十余名穿着长裙的清丽丫鬟,端着菜肴穿行宾客之间过,有些诡异的灯笼光芒里,每個丫鬟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却显得阴沉。 “夫君,你可瞧见徐才有了吗?”妇人有些担忧拉紧丈夫的袍子,厅中宾客服饰各异,可总有些人让她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夫君有没有觉得这厅里的宾客有些古怪……” 那边的丈夫杨成义还在回答妻子的前一句:“刚刚好像看见,一眨眼就被遮挡,便没再见到。”随后听到妻子说的‘宾客有些古怪’的话语,便笑道:“神人的宾客,或许有些怪异也属正常。” “杨兄~~” 杨成义正安慰妻子莫要多心时,旁边陡然有幽幽、沉沉的声音开口,他回头看去,椭圆一张胖脸,正是他暴病而亡又神奇复活的好友,站在那边灯柱,灯罩映出的火光照着他脸,咧嘴勾出一丝弧度,正笑着看来。 “徐兄弟,可让人一番好找。”杨成义上前拱手见礼,“你何时过来的,去家中找你,却是没人回应,还以为你不来了,结果入厅的时候看到你,还想叫你一声,眨眼又找不到,你啊,等会儿可要自罚两杯。” “呵呵,我一直在这里,只是你没瞧见。” 徐才有站在那不动,笑呵呵的看着过来的杨成义,其身后的妻子也朝对方福了一礼,虽说平日常有来往,但礼节还是要有的,她矮身的刹那,垂下的视线,看着旁边灯火照出徐才有的人影拖在地上,好似眼花一般扭动。 她赶忙闭了闭眼睛再看,却又一切如常。 一旁,杨成义此时也开口问起来:“对了,你说的那位李神人在何处?” “那不是吗?!”徐才有神色有些不自然,依旧笑眯眯的仰了仰脸,示意好友看后面,杨成义回过头,就见大厅侧室的房门,有几个侍女并两排走出,正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老态龙钟,皮肉松垮,眼袋肿的快将双眼挤成一条缝,可眸子却显得格外有神,脚步稳健走去堂中首座。 看向厅中应邀来的宾客,声音嘶哑好似指甲刮着树皮。 “今日老身嫁女,诸位能来,好高兴……” 周围宾客安静的上前,却是没人祝贺,杨成义原本想拱手道贺的,可看到四周没人说话,便将快到喉咙的话语咽回去,身旁的杨氏则下意识的看去周围,一个个宾客站在灯火间,衬出的阴影遮蔽了众人半个身子。 而那边的徐才有还站在原地,灯火照着他半张脸,依旧咧嘴笑着。 不对。 妇人仔细打量了徐才有,目光落去刚才几个觉得面熟的人身上,其中一个穿着方孔铜线袍服的老人,越看心里越是发慌,忽然想起什么,妇人手脚一片冰凉,一股寒意直窜头皮,她赶紧捏住丈夫的手向后拉了下。 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夫君……你看那边第三人,穿铜线袍的,你还记得他吗?” 感受到妻子话语都在颤抖,杨成义便顺着她目光望去,看到那老人微微蹙眉,他也觉得眼熟的紧。 “夫君……那是城西康氏布庄的老东家,他不是六年前就已故世了吗?” 杨成义经这么一提醒,顿时想了起来,心里一紧,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还有那边,那个小姑娘……她好像是付掌柜的小女儿,三年前落井淹死了。” “……老王家被人捉奸打死的六子。” 随着妻子将那几个眼熟的人的名字一一说出来,夫妻俩双脚都有些打颤,看着屋里一个个不动的身影,心里害怕到了极点,杨成义看去那边的好友,此时对方笑着转过脸来,神色越看越诡异。 这时侧门那边,新娘披着红盖头出来了,手里牵着红绸,绸缎另一边连着便是新郎,可夫妻俩看到新郎时,顿时吸气都停了下来。 就见哪里是什么新郎,分明就是一个纸扎的人,穿着新郎官的衣袍悬地而行,仔细一看,杨氏吓得一下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那纸人的模样,分明就是她丈夫。 “走……” 杨成义低声跟妻子说了句,颤抖握去妻子的手,慢慢后退,朝厅门那边移动,刚跨过门槛,妇人发髻上的头饰,忽地摇了一下。 原本还有声音的大厅顿时一片死寂。 夫妻俩咬着牙,僵硬的停在原地,下意识的回头,就见厅中一众宾客,以及那边的好友徐才有,脖子缓缓扭动,脑袋一点点的撇到了后背,脸上泛起一层幽绿。 “跑啊!” 杨成义低吼一声,一把拖着妻子转身就跑,原本待在外面的两个护院此时不知所踪,杨成义也管不了了,拉着妻子一口气冲到院门,将门扇拉开的一刻,身后传来娇滴滴的笑声。 “夫君这是要拉妾身哪里去?” 杨成义身子颤了一下,他回过头,只感觉汗毛都立了起来,手中牵着的是一身喜袍的新娘子,红头盖下,下半张脸惨白的吓人,红红的大唇正勾着笑。 男人顿时一撒手,拔腿就跑,冲到外面停靠马车的位置,车夫还在车上打盹,其余两个护院也不知在那,他叫不醒车夫,索性一把将对方推进车厢,挥着鞭子抽去马匹。 “快走啊!” 又是两下,那两匹驽马这才迈开蹄子,似乎也感受到危险,朝着远处飞奔。 呵呵呵…… 夜风拂过树林,树叶摇晃间,那娇滴滴的轻笑传来,隐约看到那新娘子盖着红盖头站在后面,不管马车跑多快,那身影一直保持十丈左右紧随在后。 怎么办……怎么办…… 赶着马车的杨成义呼吸紊乱,他是彻底慌了神,妻子不见,护院也不见,脑袋彷如浆糊一般,难以冷静下来,疯狂的抽着鞭子想要马匹再跑快点。 淡淡的雾气随风扑脸上,杨成义脑中彷如回想起了下午时候,那破旧房子前年轻人的话语。 ‘兄台,最近若遇上什么怪事,不可迟疑,当抽身离开,沿着这条路向南跑。’ 他一咬牙,看到前方渐渐在薄雾里显出的道路,一扯缰绳,赶着马车拐去通往南面的道路一路飞驰。 身后,那红色衣裙的新娘飞在半空,银铃般的笑声越来越近了。 远远的,前方道路边有破旧的建筑矗立黑暗,隐隐有火光从庙门照出,杨成义又挥了几下鞭子,朝着那边赶去。 下意识的喊了一声:“高人!” 拉车的一匹驽马踩去路边。 唏律律—— 马声哀鸣,奔涌的马匹前蹄踩空,轰然前扑,巨大的惯性下,车厢飞驰过去与马匹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 车轴断裂,车厢压在地面滑行瞬间,杨成义直接摔飞出去,重重滚在地上,感到阴风扑来时,他连滚带爬朝破庙蹒跚跑去,脚下不慎,又扑倒在地,回头的视线之中,那红裙身影脚尖悬在地面,直挺挺的朝他飞来。 庙中,翻书的陈鸢抬了抬眼帘,猛地挥袖,燃烧的篝火‘呼’的倒伏。 “放肆!” 中正威严自庙中传出,在杨成义耳中炸开,视野中扑来的‘新娘’陡然凄厉惨叫一声,浑身袅绕起一阵黑烟倒飞回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吾乃典韦,古之恶来 “啊——” 黑烟缭绕‘新娘’全身上下,落去地上不停翻滚惨叫,红盖头落去一旁,脸无血色而肥圆,双目涂抹红色胭粉,双唇宽长,隐隐能见一对细密獠牙。 刚才那一声暴喝,感觉魂魄都在动摇,她看着庙前的男人,已经没了再想要的心思,恐惧的望着破旧不堪的老庙透出的火光。 里面有高人…… ‘新娘’转身跃上半空,拖着红裙飘了出去,视野前方,隐约有四丈身影着凤翅盔、明光铠,她瞳孔缩紧的刹那,一根檐柱般粗的铜锏呯的砸在她额头。 飘飞的身影炮弹般朝杨成义飞了过去,吓得后者朝着庙门爬了一截,撞在歪斜的庙门上,飞来的女子便落在石阶前,已经没了声息,眨眼间缩小,化作一只狸猫,七窍流血而亡。 杨成义看的这画面,吓得又朝庙里蹭了好几下,后脑似乎触到了什么,连忙回头,便看到今日下午见过的青衣小哥,嘴张了几下,却是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小兄……” 想到下午对方竟未卜先知的提醒,刚才庙外那化出神人打死妖怪的一幕,比在那宅子里碰到已死之人的魂魄还要来得震撼。 根本不用想,自己这是真碰上世外高人了,杨成义吞了几下口水,手足无措的看着对方,这边,陈鸢笑了笑,抬袖一拂,一股清风拂在男人脸上。 杨成义顿时觉得心中惊惧、不安,平复了许多,急忙从地上起来,跟着进去的陈鸢身后不停作揖道谢。 “多谢小兄……高人伸手搭救,在下差点就……” 说道这里,杨成义想起失踪的妻子还有四个护院,眼眶都湿红起来,就在陈鸢舀了一碗米粥吹了吹,男人呯的跪去地上,“高人在上,请帮在下救回妻子还有护院,他们俱陷在那鬼院里。” 热气弯舀升腾,陈鸢吹过粥上滚热,走去呼呼大睡的师父旁边,将碗筷放去一旁,这才回来。 “今日给我数粒碎银,可见你平日也是慷慨救急之人,既然有这场缘分,自然不能不管。可否说说发生了何事?” 听到高人答应,杨成义心里踏实了许多,便将自己好友离奇暴亡,又复活还阳,说遇见神人,邀他来一起赴宴,哪知宴厅里全是早已故去之人,有几个他还认识。 “……那新娘牵出的新郎官儿,却是一个纸人,相貌与我相同,我便牵着妻子奔出那院子,可半途我妻竟变成了那新娘,一路追着我不放。” 听完,陈鸢点点头,笑着舀了一碗粥水给对方,“某些精怪常混迹市井,成了气候,学着人的习性,收罗一批阴鬼摆弄排场。你赴宴的那处宅院,应该是一窝狸猫精,那老妪便是最大的那只,想要将女儿嫁你,估摸也是你名声极好。也多亏你跑的即时,否则就该跟对方拜堂了。” “拜堂之后又如何?” 陈鸢看他好奇的模样,笑起来:“拜堂之后,岂会让你活着,当然是变成阴鬼跟他们一起生活,受其奴役。” 言罢,陈鸢忽地拍拍手,好似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篝火一旁的杨成义正疑惑时,就听庙外有沉重的脚步声,下意识的回头,视野之中,一道身形虎背熊腰的矗立庙门外,肌肉虬结,脑袋被上门框给遮挡看不到面容,胸前黑毛密集,双手提两短戟。 “真君,有何事吩咐。” “附近有一窝狸猫精,你寻妖气过去,救回这位兄台妻子和护院。” “是。” 低沉话语的简短,那虎背熊腰的身形转身捡起地上狸猫尸体便离开。火光摇晃,杨成义看着那门口那身影离去,回过头来,有些不放心:“高人……他一个人……” 他想说一个人恐怕对付不了,可刚一开口,又觉得自己唐突了,高人岂能自己预料的那般,既然唤一人去,自有道理。 陈鸢知道他担忧,笑着摆了摆手,舀了一碗粥水吹了吹。 “不妨事,你在此间等候,等会儿就将起女子和护院救回。对了,正好有事想要询问。” “高人请问。”杨成义连忙放下碗,跪坐的端直。 “夏州这边,可有一个青离山的地方?” “有的,沿着这条道下去,尚有七十里路程。” 杨成义神色恭敬,却是心不在焉的回答,仍旧不放心的回头望去庙门。 外面黑夜深邃,山林在黑暗中随风摇曳,沙沙作响,那薄薄雾气中的庭院阴风阵阵,摇曳昏黄灯火的前厅有着阵阵嘶吼。 老态龙钟的妇人拄着拐杖双目绽出绿光,追出去找新郎的女儿已经死了,她愤怒的将手中拐杖拄响。 “哪里来的多管闲事修道中人,老身要吃了他,剥下他的皮!” 她有很多女儿,死一个并不能让她如此生气,而是这般隆重的排场,让她在邀来的一众宾客面前失了颜面。 …… 院外,檐下的灯笼吱吱摇晃,晃动的光芒范围之外,一道高大的身形,单手拎着两戟跨出一步,身形却前行数丈,另只手中,一只毛茸茸的狸猫正滴着鲜血。 走进光芒范围,抬脚便是嘭的一声,院门向内爆开、倒塌,院中家丁、仆人纷纷转过头来,嘴边显出猫须,咧嘴露出尖牙,发出‘嘶’的威胁低吟。 回答他们的,是巨汉手中飞出的短戟,插在那瘦巴巴的管事胸口,带着对方飞出去的瞬间,周围咧嘴嘶叫的家仆抬手呈爪涌了上去。 巨汉信步而行,径直往前,一时间鲜血、悲鸣,瞬间在庭院里掀了起来。 …… “把那男的妻子带过来,还有那四个护院……” 老妪拄响拐杖,松垮的皮囊有着骇人的表情,“既然那杨成义成不了老身女婿,这宴会还是要继续下去,把几人给大伙分食了,壮壮道行,若那多管闲事的修道中人敢过来,众位与老身一起将他……什么声音?” 老妪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慌,最后一句疑惑的话语落下的刹那,外面响起混乱朝这边飞速蔓延,她起身的瞬间,宴厅门扇轰的被踹开。 一个魁梧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外。 他身上裸露,肌肉虬结,斑驳鲜血,昏黄的光芒里,那人面容微黄,浓须恶目,下颔一圈须髯犹如钢针倾轧,手中一只狸猫唰的丢进了宴厅,落到那老妪脚前。 老妪看着地上的尸体,知晓这就是她女儿,望去门外那阴沉,让人感到压抑的巨汉:“你是谁?!” 摇曳的灯火间,面容凶恶阴沉的人影,咧开嘴角。 “吾乃典韦,奉真君敕令,特来……杀尔等!”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昏暗之声 灯火、身影剪在窗棂混乱晃动,乒乒乓乓的动静里,瓷瓶摔碎、桌椅碎裂,也有鲜血‘哗’的溅在窗户纸划出一道弧形缓缓往下流淌。 敞开的宴厅门扇,惨叫的身影轰的飞出,摔在地上砸出一滩血色的形状,尸体瞬间升起白烟,化作卷做一团的狸猫。 厅里风声乱吼,横七竖八的阴魂挂在各处,身形明明灭灭摇摆不定。 一个名叫徐才有的阴鬼被巨汉拿捏着脑袋拖行地上,有扑来的狸猫精怪,抬手就是一掌扇的脑袋转去后背,身体炮弹般飞回,砸穿像墙壁。 首位那老妪脸色惨白,忍不住往后退,揪下后颈数毛吹去地上,顿时化作数十只狸猫,扑去那巨汉疯狂撕咬。 “吾乃神魂金身,此举可笑至极!” 典韦脚下一跺,全身猛地一震,淡淡金色荡开,挂在身上撕咬的狸猫纷纷朝四面八方飞射四周,触物重化一缕缕短浅的毛发。 老妪见状,知道碰上了不得的修道中人了,卷起妖风吹拂过去,持杖冲向身后窗棂,窗户打开的刹那,一道花瓷嘭的砸在她背后,大喇喇趴在窗框,虽说有些道行,可架不住身子已老,根本打不动了。 她从窗棂滑下来,赶忙跪去地上,将手中那木杖举过头顶,“能否告知那位高人,放过老身,这风狸杖愿意奉上。” 走了脚步在面前停下,老妪紧紧盯着面前的黑色步履,忐忑不好的等着对方后文,半晌没动静,赶紧补充。 “此杖指禽兽立毙,心中所欲,指去皆可得……除了不能伤人,可是好宝贝……此间宅院,一切用物皆此杖得来。” “好宝贝。” 闷雷般的声音终于传过来,令得老妪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悄悄抬起头,迎上的是须髯虬结的巨汉凶戾目光,努力的挤出讨好对方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巨汉的话语令她笑容僵在了脸上。 “杀了你,不也一样得到?” 老妪愣了一下,随后大手伸来,根本不给你反应的机会,一把揪住了头皮从地上提离了地面举到半空。 “老身不过一个小精小怪,不入神人眼,放得老身一条性命,做牛做马报……” “聒噪!” 大手在着还在说话的老妪头颅,猛地按去墙壁,老妪发出尖锐的嘶叫,想要干扰对面神人,可按去的力道并未减弱分毫。 脑袋与墙壁相触的刹那,尖锐的嘶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啪叽’的闷响。 白发苍苍的脑袋瞬间爆开,红的、白的,连着头皮毛发齐齐沾在了墙上,佝偻的身躯溢出一道道烟气,待到烟雾散去,地上只剩一只脑袋干扁的白色狸猫尸体。 “不堪一击。” 典韦偏过头,将另只手中的阴鬼举了过来,正要抓去脑袋,那阴鬼早就吓得魂魄动荡,眼见袅绕香火之气的大手按来,急忙开口。 “这位神人,我有一事,想做交换。” 徐才有这才被降下了些许,看着面容凶恶的神人,声音低低的开口说了一件隐秘的事。说完,正期望对方放自己离开,哪知又被举了起来。 “神人,小的已经将事告知你……” “你,小人矣。” 典韦双手掰着他脑袋、身体,泛起淡淡金光,左右一扯,魂魄直接被撕成两半在空气里飘散化去。 至于地上那所谓风狸杖,不过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杖,被老狸猫施了障眼法罢了。 那厅中数人此时已经清醒过来,战战兢兢的看着犹如铁塔般的身影,不知该说什么,那边的典韦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转身走去宴厅外。 “你夫在真君处,随我来!” 几人互相看了看,那杨氏吞了吞口水,微提裙摆,小心翼翼跨过一地的狸猫尸体,跟了上去,到的外面庭院,她连带跟在后面的四个护院惊的不敢挪脚,只见院里都是残缺不全的野兽尸骸,形状如猫,或断去脑袋躺在地上,或斩成半截挂在树梢摇晃…… …… 皓月隐去阴云。 破庙里,篝火摇曳,疯老头在一旁呼噜噜的喝着稀粥,另只手拿着风干了的熟羊肉啃着,不时还朝那边的老牛晃晃,青牛趁着老头不注意,慢慢伸出舌头,想要舔去碗里稀粥。 杨成义坐在火堆旁,坐立不安的张望庙门,似乎担心妻子的安危。 不久,面前的篝火‘呼’的晃了一下,一阵风吹进庙门的同时,有声音在外面响起。 “典韦前来交差!” 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外低低说了一声,化作星点消散的同时,有讯息传到了陈鸢脑海里,他愣了一下时,眸子泛起些许冷意。 “夫君!”门外杨氏的声音响起,顷刻,妇人与四个护院小心翼翼小跑了进来。 看到火堆旁的丈夫,妇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杨成义也急忙上前将妻子抱住,夫妻俩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随后,收拾了心情,连同那边四个护院齐齐跪在陈鸢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谢高人救我夫妻性命。” “不用了,赶紧离开。”陈鸢看了一眼杨成义,拿着手中书册挥了挥,六人还未回过神,眼中一花,视野中的事物都在飞旋,身子也轻飘飘的,待的稳定下来,竟已来到了庙外,耳中还有陈鸢的声音回荡。 “早些回去,往后莫要再轻信他人之言。” 六人看着远处矗立黑暗里,露出一缕火光的老庙,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摸黑回去。 “这人啊,贪婪藏在表善之下,差点都信他了。” 庙里,正吃着晚饭的疯老头听到徒弟在那边莫名其妙的说话,原本放在牛嘴旁边的碗端着就小跑过去,让徒弟讲故事。 伸出舌头,想要舔舐粥水的老牛落了一空,哼了声,继续枕着泥胎神像阖眼睡觉。 “……师父想听啊,正好刚得一故事。” 陈鸢将《黄川杂疑》一收,盘着腿就着摇晃的火光,讲起了一对夫妻的故事,顺手掐了一个法诀挥去庙外。 …… 天色渐渐放出了亮光,庙里青烟徐徐,已没了人影、牛车,那路边碎裂的车厢里,清醒过来的车夫,迷糊的站在路旁,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回走的方向,捱到城门大开的夫妻终于回到家中,担惊受怕一夜,夫妻俩相拥而眠,然而,杨成义翻来覆去怎的也睡不着觉,又翻坐起来,不知何时,外面天色黑尽,房里点上了蜡烛,烛光静谧的摇晃。 房门敞开着,不时还有夜风吹进来。 才经历过昨日的事,他心里尚有些心悸,赶忙下了床去关房门,外面漆黑一片,好似有什么魔力,让他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 黑暗之中,庭院里好像有一个人的轮廓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谁?!” 杨成义低喝了一声,那人并没有回答,他赶忙去取了桌上烛火想要照去外面,再回来的瞬间,那人影居然站在屋檐外不过四五步距离,身形佝偻,像极了那日宴厅中的老妪。 他浑身抖了一下,低声唤道:“夫人,快过来!” 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什么事啊,夫君。” “快过来,为夫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你过来帮……”杨成义话语说到一半,顿时停下,这声音太熟悉了,他下意识的侧脸看去屋里床上,一个盖着红盖头,身着红袍的新娘正坐在床边。 “你你你……” 一连几个你字里,杨成义想要奔出庭院,可回头的刹那,就见那黑暗里的佝偻身影杵在了他面前,露出皮肉松垮的老脸,咧嘴笑了起来。 他手中灯火在这瞬间熄灭了。 …… 阳光划过云端,正睡的香甜的杨氏感觉被人打了一下,痛醒过来,就见床上的丈夫披头散发,神色惊恐的看着周围,手舞足蹈的大喊大叫,就着了一身亵衣亵裤冲去外面,发疯似得的叫嚷。 “不要过来!” “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来找我!” “……才有说把婆娘给你们,可以换那杖吗?哈哈哈……好东西啊……啊啊!你别不过来,为什么是我!” “我不要了……不要那杖了……不要新娘,我不要当新郎官!” “高人……在哪里?快快救我!” 杨氏呆呆的站在檐下,看着满院疯跑撞倒丫鬟仆人的丈夫,她一下捂住嘴,坐到了地上,终于明白为何这样的宴席丈夫会把自己带上了。 原来自家夫君这是要将自己交给那些妖怪…… 只是没想到那些妖怪的目标其实就是杨成义。 女人捂着嘴哭了出来。 不久之后,城中大户,杨成义疯了的消息很快在城里传遍。谈着新鲜八卦的街头巷尾之中,也有一身书生袍的中年文士,正在茶肆短坐,听着传的邪气的市井言语,眉头微蹙。 第一百七十七章 狐先生 “刚听来的新消息,那杨成义原来见到了徐才有,听了对方的话,带着妻子去了城外,回来后就疯了。” “徐才有?半月前不是死了吗?莫名其妙得了眼疾,一只眼都爆了……杨成义怕不是见到的是鬼。” 最先说话的那汉子端着茶水吹了吹茶梗,打断旁人的话:“何止见到了鬼,听他疯言疯语,怕是见到一窝鬼了,还叫出几个已死几年的街坊名字。” 放下茶杯,汉子朝茶肆看来的几人小声道:“据说啊,能回来还是得高人相助,只不过为什么疯了,杨成义的婆娘也不知道,怕是不敢说吧。” 提着茶壶的伙计,摇摇头。 “唉,这都是命。旁人看不到那徐才有,就他看到,这不是该他有这么一难嘛。” “是啊,平日里杨成义也算慷慨之人,怎么落的这般下场。” 茶肆里,一众茶客不由唏嘘。 靠门那桌,一身书生跑的文士摸出茶钱放去桌上,唤了声伙计过来收钱,便挎着包袱,起身出店,穿街过巷,絮絮叨叨市井传闻里,径直出城南来到郊外。 不久,他停在一片林子前,是一栋破破旧旧的宅院,瓦片掉落地上,墙垦攀爬了枯藤,门扇却是有开过的痕迹,文士看了一眼,上前推开院门,里面荒草凄凄,门窗挂满了蛛网,不知荒凉了多少年。 然而荒草、破烂门窗间,有不少野兽残尸,经过一夜隐隐散发出臭味。 一直延伸过去的前院中堂里,到处都是散落的骸骨,以及一只凳子般大小的白色狸猫,脑袋扁瘪,一只眼都耷拉在外面。 周围全是绿头蝇虫‘嗡嗡’的飞舞。 “还说过来寻你借风狸杖,呵呵,晚来一步,你家整整齐齐的摆在此间了。”文士蹲在扁头老猫旁边,丝毫感觉到臭味般,轻轻一扇袖口,将飞舞的蝇虫悉数挥去了窗外。 “谁叫你们不知收敛……死了也好,省得我费力气。” 文士偏头看去地上一截普普通通的木杖,拿过手里,走去一侧厢房,走过一地狼藉,蒙上灰尘的破烂家具,他将木杖丢去前面墙下,口中念着什么,随后木杖化作软软藤条,钻破地砖,原本灰扑扑的藤身渐渐泛起了绿色,苍翠欲滴,随后直立起来,蜿蜒卷出几根细丝,丝上绽出几片绿叶。 “成了。” 文士伸手握去那绿藤,从地里拔出,已从之前半丈木身,化作一尺左右的手杖,将其放去包袱里,头也不回的走出这处破落的宅院。 下一刻,其身后的宅院瞬间燃起大火,迅速蔓延所有厢房,卷起的火浪隐约显出一头狐形,翻腾嘶鸣。 “是谁杀了这狸猫一家?”文士望着天边,目光看去远处一栋破落的庙观,鼻翼微微动了动,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还未走远。” 这人看了眼庙中陈设,便沿着脚下的路向南过去,身形一晃,渐渐消失在前方有过来的商旅前面。 天光延伸南面山麓,牛车停在山坳边缘,老牛直挺挺的立在地上,拖在地上的阴影里,疯老头双臂枕着头,架着腿优哉游哉的摇晃,老牛想走开,老头干咳一声,只得又乖乖站回去。 陈鸢站在高处,向下俯瞰,到处都是破烂的马车、陶罐等器物,青离山附近有村镇,也有另外一条通往西域的道路,损坏无法贩卖或再用的物什便丢弃在这处山坳里。 按《黄川杂疑》所记载,鬼魅最喜滋生这些器物裂缝之中,长年累月下来,相互侵蚀演化为踏影蛊,常害路过之人,食其影子,被食者不久就会病倒而亡。 “那边那位小哥,你在这儿做甚呢?!” 陈鸢回头,就见一个背柴禾的樵夫离这边十多丈远,挥手喊道:“这儿不好,别待在边上,快些离去。” 说完,那樵夫似乎也怕这里,背着柴禾匆匆忙忙的离开,钻进林子里去了。 “师父,我下去看看。” 陈鸢朝那边遮阳酣睡的疯老头说了声,身形踩着边沿一踏,双袖翻卷,颇为优雅的落去下方一块凸起的岩石。 杂草间俱是碎裂的瓷片,无用的水缸,一些裂开口子、或白蚁筑巢了的家具,大多数已经腐朽不堪,有些年月了。 踏影蛊与寻常鬼魅不同,只要有影子,就会出现。 陈鸢用上了天师府的蔽神符贴在衣内,遮蔽了修为,看上去就是寻常人一般在坳里走动,双耳微微动着,倾听周围风吹草动。 他也不知这种鬼魅到底有多厉害,必须得谨慎一些。 知知—— 呼呼…… 踩着杂草、碎片走出十多丈,除了脚步声外,只有吹过山坳的徐徐风声,以及山坳外的林子恼人的蝉鸣。 陈鸢皱着眉头,小心的踏着每一步,却是如何感觉不到有任何古怪的气息。 ‘难道只能得到晚上有月光才行?还是说已经被路过的其他修道中人给降服了?’ 这时有声音传了过来,不是山坳里,而是上面的师父跳上岩石,问他什么时候赶路。 窸窸窣窣~~ 陈鸢抬头望去上方的师父回答时,脚下杂草间几个碎裂的陶碗,缝隙渐渐溢出黑气,晃晃悠悠的延伸去地上的人影。 “等会儿就走!” 这边,陈鸢朝师父笑着回了一声,脸上神色陡然一动,微微蹙眉,明显感觉到阴寒之气从脚下侵袭上来。 眸子划过眼角,余光之中,就见一团黑气之中,拇指大小的鬼魅,獠牙朝天,青皮骨瘦,下身一条独脚。 那鬼魅正贪婪张开嘴,从裂缝里探出来,猛地朝陈鸢的人影一吸,两眼瞬间鼓起,仿佛燃烧起来般,青皮呈出通红的颜色,抱着鼓鼓的肚皮从缝隙里掉了出来,在草间疯狂打滚儿。 不到半息,四肢一瘫,当场翘了辫子。 ‘呃,就这么死了?’ 陈鸢无语的看着地上死透了的鬼魅,指尖还伸去戳了两下,确实凉了…… 这也太弱了。 不过他记得,这鬼魅要吸食旁人影子后,可变化对方模样,也能有对方一半的能力,可惜错就错在不知饿了多久,饥不择食的偷偷去吸陈鸢的影子 ……那香火之力,寻常孤魂野鬼近到四五步都会魂飞魄散,何况还吃进去。 “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炼化。” 趁其还没消散,抱着废物利用的想法,陈鸢终究不想白来一趟,看了看周围,索性借着地势、方位、周围物件摆出五行炼化阵。 灌注法力,串联五行,那躺在阵中的踏影鬼小小身形,渐渐起了变化,下身缩短,那条独脚化作铃铛,头颅弯曲俯下,铃铛合为一体。 “收!” 陈鸢手中指诀向下一沉,阵上法力回拢的刹那,白光一闪,就见阵中鬼魅,已通体青碧,鬼首铃铛身的模样。 他摊开手,铃铛自行飞来。 ‘噹!!’ 铃铛摇响,陈鸢就感周身像是有什么抽离,下一刻,就见四周有着跟他一模一样的九道身影,青衣白袍,只是面容有些骇人。 每张相同的脸上或只有一只眼睛、或多目、或三眼,或竖目…… “东西是好的……就是不知能不能给他们修修面容!” 陈鸢正想试下九影能力,手中陡然一空,铃铛就被师父夺了去,疯老头拎着铃铛,哇哈哈的大笑,兴奋的在坳里乱跑,将铃铛摇来摇去,化出九个疯老头来。 “去给老夫找好吃的!” 疯老头大手一挥,九影唰的给自奔去四周,消失不见。 陈鸢失笑的看着,拿着铃铛摆弄的师父,“还是师父玩的花。”上了山坳,却是察觉到特殊的气息。 他转身回头,视野前方的林野间,一个挎着包袱的文士正在站在林间,笑呵呵的望来,边走,边拱起手。 “陈兄弟,许久不见!” 陈鸢看着他,也抬手还礼,微笑着看去走来的身影。 “我该称呼胡兄呢,还是狐先生?”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陈兄,当心背后 风吹过林间,沙沙的声响里,伴随陈鸢的话语开口,咀嚼的老牛看着走近的中年书生,‘哞’的叫了一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直爬后背。 仿佛看到对方体内压抑着浓郁的妖气,老牛叼着青草调头就跑去陈鸢背后,小心的挪出半张脸来偷看。 “有妖气!” 山坳里玩耍的疯老头仰起脸,跳去两个影子肩头,双手环抱胸前,颇为神气的上来,“乖徒,可有妖哇!让为师来了结它!” “师父,不用。” 陈鸢伸手将疯老头拦下来,笑着迎去同样走来的书生,陈鸢觉得自己与他并未仇怨,何况相识一场,还算融洽,没必要处处谨慎小心,反而显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中年书生正是当年赶车去往洛都途中载的那位胡庸,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碰上,还是刻意找来的? 距离四五步,陈鸢抬起手:“见过胡兄。” “五年前你怕是已经知晓我身份了,还装作不知,害得我还想隐藏一番,再给你一个惊喜的。”名叫胡庸的中年书生,拱手还礼,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年轻人,身上有过淡淡的香火味,“这些年,看来陈兄弟发生了不少事,不如就近坐坐,去那边叙话吧。” “胡兄相请,我可巴不得。”陈鸢伸手一摊,“请。” “请。” 两人一左一右并肩走去独立在林野外一颗孤树,站在影子上的疯老头朝徒弟喊了声:“不打啊?好不容易有好玩的东西,怎么就不打了呢。” 老头揉着乱糟糟的胡须,偏过脑袋,目光落去一旁的老牛。 ‘看俺做甚?’ 老牛望着疯老头渐渐勾起可怕的笑容,甩来甩去的牛尾都直立了起来,一步步后退:‘大师傅,俺是你这边的……别过来!’ 一個转身调头就跑,它身后,九个黑影外加一个疯老头晃着铃铛兴奋的追在后面,满山坳的飞奔。 与那边热血沸腾不同,树下这边显得安静许多。 陈鸢看着那边追逐的画面,以及从牛车偷偷张望出来的,一众木雕又聚在一起开始下注,不由笑了一下,便看去旁边的中年书生。 “胡兄怎的经此过,我还记得……当初分别时,胡兄可是说好要来洛都听戏的,可让在下好等些时日。” 此间林野环绕,远处有是山脚,这边少有人过往,不用在意被旁人听了去。 那边,胡庸笑起来,竟起身拱手躬身朝陈鸢拜了一下。 “是我失约在先,对不住陈兄弟?” 不过一句玩笑话,这人还当真了,陈鸢急忙起身将他搀扶,“说笑之言,胡兄快起来。” 听到这番话,胡庸愣了愣,顿时才明白人类爱以这些话说笑,倒是自己太过当真,不由笑出声来,抚着短须,重新坐下。 “做人不难,可要学会做人可真够难的,学了五百年,还学的不够好。” 跟着坐去草地的陈鸢嘴角都抽了一下,好家伙,五百年的老狐狸,不过,狐类不该是妖中最为聪慧的么? 怎的连一句玩笑话也辨别不出? 那边,书生笑道:“陈兄又在暗地想胡某了,实话说了吧,我虽常走人世不过替人办事罢了,多是跟山中、水中精怪打交道,陈兄可是在下第一个结识的人。” “那鸢荣幸之至!” “又是玩笑话?” “真心话。” 两人相视一眼,随即一起笑了出来,令得那边跑累的青牛,还有疯老头趴在山坳边的草丛里偷偷观望。 “他们笑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俺不知……大师傅过去听听不就知道了。” 小白蛇也游进草丛,吐着信子:“还是不要,那狐狸修为很高,还是不要做激怒他的事。” 一人一牛回过头,看向她,齐齐吐出一声。 “怂。” 小白蛇眸子像是蕴着怒气,“那你们去啊。” 疯老头撩了一下头发,哼了声:“老夫是疯,可又不傻。才不去惹徒弟生气。” …… 窸窸窣窣的话语响在远处,这边树下的两人就算听到,其实也并未在意,那胡庸停下笑声,看着远处将脑袋缩回去的一人一牛一蛇,片刻,他将目光转回来。 “陈兄弟,那一窝狸猫是你杀的吧?” 陈鸢看着面容温和的男子,就算知道对方是妖,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我杀的。” “不用这般看我。”书生被陈鸢盯的不好意思,摆了摆手,将脸撇开:“我还想说杀得好,这窝狸猫精,早就想杀它们了。” 书生眯了眯眼。 “那窝狸猫里,为首的老怪,是只白毛狸,此妖原本在南方句无山中修行,与我还算认识,可惜贪得无厌,盗了一妖王宝贝逃之夭夭。这些年里,我出门办差之际,也在搜寻它们下落。却是好似被人故意隐藏,误导于我,前几日查到消息便赶来,想不到已经被陈兄弟一窝端了。不过,陈兄杀的便是我杀的,与它们有关系的寻来报仇,我替陈兄担着!” 随着书生娓娓道来,陈鸢也想不到自己随手除妖,竟误打误撞帮了对方一个大忙,至于有没有妖来寻仇,陈鸢可不在意,反倒对那东西有些感兴趣,毕竟之前典韦传回的讯息,也大抵知晓有这法宝。 “那你东西可取回?” “这不是?”胡庸也没顾忌,从包袱里翻出一根青藤枝,“此物叫风狸杖,指去心念之物,夜半时分,会自行送到你面前……” 然而,就在他拿出想给陈鸢演示一番,那青藤枝沾上阳光,就在两人目光里,瞬间枯萎,化作灰黑洒落一地。 “假的!”胡庸脸上露出惊色,原本他是检查过的,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地方,想在好友面前炫耀一番,眼下却是实实在在打了他一耳光,丢了颜面。 “胡兄,此物……” “有人早就拿了风狸杖……”胡庸双手压着膝盖盘坐,紧紧盯着地上那团灰烬,目光呈出凝重:“应该是帮助狸猫躲避此间的人。” 说着,他看向陈鸢:“陈兄弟要小心,狸猫一家死了,那人肯定知晓,多半会寻来。” “寻来也无妨,能与这窝害人的狸猫交集,也不见得是好人,来了一块送他们下去团聚。” 陈鸢看似说的轻松,但心里可是警惕的紧,毕竟能让这只五百年的老狐狸找了许久,估摸修为也是高深之辈。 又说了几句,书生丢了宝贝,也没继续留下来的心思,便起身告辞,不等陈鸢回礼,拱了下手,急匆匆的就往林间钻了过去,然而,不到片刻,对方又转了回来。 “对了,陈兄弟,还有一个东西交给你,我在路上碰到的,像是尾随你身后,你自行处置吧。” 书生从包袱里掏出一团黑黑的东西抛来,便施法飘然而去。 而那团东西张牙舞爪,啪叽一声落到陈鸢脚前,正是一路在牛车后头的大蛤蟆,此时七荤八素的耷拉长舌,两眼都在眶里打转,看到陈鸢,‘呱!’了一声,便昏厥过去。 “当真不死心。” 陈鸢手指一挑,将它托起来,带去牛车那边,将其丢进里面,便唤了那边的师父和老牛他们回来。 “离两崖山还有些远,得抓紧赶路了。” “知道知道。”疯老头跨进车里,摇了摇铃铛:“不过先把饭吃了再走。” 呵呵! 陈鸢笑着点头,一扬鞭子,老牛拖着车厢,很快消失在这片林野间,穿过附近小镇,买了吃食,一路不停上了官道,沿着地图的指引,赶往长镐。 再去两崖山,到时不过两三日的路程了。 …… 牛车穿夏州去长镐,途径的一百七十里聚王山,山岭险峻,苍翠林野飞鸟惊慌四散。 夕阳下,一片片鸟雀盘旋不敢落下。 吼嗷~~ 响亮的虎啸声震山间,随后声音隐没,一头吊睛猛虎撞在山壁,口鼻全是鲜血流淌出来,丝丝血液化作红线飞舞,威武壮硕的斑斓虎身,顷刻间化为干瘪的尸体。 那无数丝线延伸的方向,远处断崖凸岩上,一个身着红袍的老人正享受着红丝入体的舒坦。 他身边,安静的放着一截青藤枝。 不久,老人睁开眼睛,望去山外起伏的绿野。 “陈鸢……你竟走这方过,真是来的妙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师兄弟 时至五月,夏州地界下起了绵绵细雨。 延绵山峦脚下,清澈的河水潺潺流淌,小鱼轻摇鱼尾,吐出气泡,然后,轰啪一声,水声炸开,昏厥的青鱼飞去半空,被伸来的手一把抓住,疯老头转身就跑去前方林野边沿,那边树下正升着袅袅炊烟。 “徒弟哎,给!鱼!为师要吃鱼,烤的那种!” “想吃,那就必须得吃。”陈鸢笑着接过手里,指尖亮起法光,轻轻在鱼身一推,鳞片自行脱落。 一路过来,铲了一窝害人的狸猫,遇上胡庸,就算知晓后面可能有寻仇之人,也影响不了他游山玩水,去两崖山的好心情。 简单的处理过那尾青鱼,抹上细盐,往鱼肚塞了姜葱,串到树枝,便插在火堆旁边烘烤。看了眼跑去一边化出九影,指挥影子将自己抛来抛去的师父,陈鸢挑了挑火堆,看去一旁盘成坨的大蛤蟆,后者肚皮贴着地面,挪着四蹼转了一个方向。 “你一路跟着我,到底有何事?” 蛤蟆看着牛车那边,小白蛇滑下车撵,在草间欢快的蜿蜒游动,张了张嘴,想说似乎又害怕被拒绝不敢开口。 好一阵,陈鸢重复问了一句时,蟾精学着人的模样站了起来,绷着两条腿,走到陈鸢面前,陡然跪了下去。 双蹼交叠胸前,匍匐磕头:“我想跟真君学艺,还请真君收我徒!” 陈鸢想过许多种对方可能求他的地方,但没想到竟是要拜他为师,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当然,并非对方是妖的缘故,受后世影响,对于这种事比这世道的修道中人要看得开。 但自己也不过金丹境界的修道者,修道一途都需他人指点,哪里够的上资格。 甚至连一点准备都没有,看着蛤蟆拧了拧眉毛,随即,笑道:“我不收徒。” “为何?真君嫌弃我是妖?” “这倒不是,而是觉得,我也不过机缘巧合才踏上修行的人,哪里有资格去教别人。” “我眼中,真君比我强,那就有资格。” “可我也教不了你什么。”陈鸢看着这蛤蟆两只豆大的眼睛露出倔强,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可我学之法……太过伤天和,你性子未收,教授给你,怕是收敛不住。” 说起自身法门,陈鸢也知道乃是师父从地底妖魔身上所学,若是教授给妖物,妖之本性若还未除,发起狂来,怕是难以收住手,平民百姓多半也要遭殃。 蛤蟆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被游来的小白蛇伸来尾巴在脑袋上敲了一下,示意它别再开口了。 “真君说不行,就别胡搅蛮缠……” 小白蛇正说一半,忽地转了下头,有些疑惑的望着不远的林野。 沙沙的雨水落在枝叶,还在疯玩的老头也停了下来,笑嘻嘻的脸庞渐渐泛起冷意,看去林子深处,老牛也停下咀嚼,断在嘴边的青草,滑落地上的瞬间,一阵大风平地吹起。 “谁!” 陈鸢起身抬手,牛车内‘锵’的一声,射出一道寒芒冲入那片幽暗的林间,顿时没了声响。 一滴雨水打在枝叶,溅起水花的下一个刹那。 月胧剑唰的倒飞回来的同时,还有两颗大树拖着茂盛的树笼哗的飞出,粗大的树身一颤,陈鸢一手印在上面,将其打的枝叶纷飞,偏去河岸一侧;另一個大树被划出巨大身形的白蛇一尾扫飞开去。 “徒弟,我去!” 终于逮着有架打了,疯老头握着铃铛,兴奋的招呼一声,带着九个人影一阵风似得冲了进去,身影腾挪跃起间,没入那片林子,片刻,传来‘哎哟’一声喊叫,接着就是呯呯呯一阵交手,法力震动的颤音。 “师父!” 陈鸢担心师父受伤,掐出指诀,点去车厢时,九道人影、外加疯老头同时飞了出来,齐齐摔去地上,滑到陈鸢这边,嘴里嚷着:“疼疼疼……” “师父!”他将老人搀扶起来,能把师父这般打出来的,恐怕就连青虚、玉晨这些道长都未必办到,可见对方修为之深。 小白蛇拖长身游来,将陈鸢还有疯老头围在中间,吐着信子望去那林野里,“真君,是人,他出来了。” 风吹过林间。 歪斜的林木之中,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走出,宽大的红袍,消瘦的脸颊,长须花白抚动,那对白眉下,双眼如同黑暗的深渊。 “想不到还在这里碰见你……陈鸢。” 陈鸢皱起眉头,将师父搀扶好,他走到前面,对于眼前这个陌生的老人,是从未见过的,对方竟叫出他的名字,而且似乎带着敌意,想遍脑中记忆,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你就是饲魔的那个人?” “看来你知道的还挺多。”那红袍老人一步步过来,距离七八丈时,停下脚:“是通过常威的那本册子知道的吧?他比他父亲差太多了。竟真将事魔而救万人的事当真……” “什么?” 一直以来,陈鸢对常威那本册子里所记载的事都极为相信,毕竟那信上之言,看得出是心中所说,只是想不到,常威也是被蒙骗了。 那红袍老者面上带着微笑,看起来似乎很享受陈鸢这般惊讶。 “那不过是编出的谎言罢了,常威父子就是这么单纯。那地底妖魔可是能让修为增涨极快的好东西,喂它一些凡夫俗子,还没智慧的婴孩,有何不可?凡人嘛,世间多的是,大多碌碌无为,在世间顶多就是充数的,昙花一现,不如当做养料,还能有些用处。” 这话就算放到后世也是令人愤怒的,陈鸢也不例外,毕竟修道之前,他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 “不觉得说出这番话恶心?好好的人不当,当畜生!” 面对陈鸢的讥讽,那老者并不放心上,只是笑了笑,目光落去陈鸢身旁的疯老头,“那番话其实可不是老夫说的。” 老者面上笑容更盛。 “而是你身旁这位……我说的对吧,师父。” 气氛陡然在这片地方凝固下来,老牛也好、小白蛇也罢,眸底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陈鸢同样一脸惊讶,他自从知道师父传自己的法门乃是得自地底妖魔,便有过这方面猜想,可根本想不到这修为高深的红袍老者,居然也叫疯老头师父,算起来,两人竟是师兄弟关系。 “你叫我什么?”疯老头愣愣的看着对面的老者,赶忙指着身旁的陈鸢:“我徒弟在这儿,你这般又老又丑,可不是我徒弟!” “师父啊……” 红袍老人背负双手,望着这边微微笑了笑,“谁是你徒弟不重要了,想不到许多年没见,你还是这般疯疯癫癫,又不死,当真可恶……这次,做弟子的,就亲手让你解脱吧。” “想死的是你。” 陈鸢前移一步,不着痕迹的将师父挡在身后,从刚才的惊骇里平复过来,目光冷峻的盯着对面,袖中指诀掐出的同时,那边的红袍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没用的,老夫可是知晓你的能力……来之前,将周围布下了阵法!” 老人缓缓抬起双手,一字一顿:“你请不到你的神人了!” 第一百八十章 我曾在八卦炉里待过 淅淅沥沥的细雨打在车牛顶上,陈鸢掐出的法诀,没有任何回应传来。 “真君,你带大师傅走!” 小白蛇轻轻传来话语,臃肿的身子却是极快的游了出去,粗大的蛇尾扫开,贴近那方红袍身影的同时,竟被对方轻描淡写的抬起一只手挡了下来,老者反手一抓,指尖如同扣入纸一般,插入蛇鳞,直接将小白蛇横挥出去,将下方燃烧篝火的大树拦腰砸断。 “微末妖力,也敢在老夫面前逞能,不知死活。” 长身翻滚,带起片片黄泥,细细雨幕下,陈鸢无论如何掐指,念及藏在心中的真君观,仿佛都被切断了一般,根本无法与森罗殿沟通,就连人杰殿也没有回应。 “呵呵!” 红袍老者轻轻拂了一下袍子,笑容变得有些阴森:“说起来,你我还是师兄弟,咱们也算有同门情谊,不如跟我做事吧……只要你杀了这老东西,咱们就是自己人,老夫化神之后,这天下大大小小的山门,就你我做主。” ‘得帮忙了……’ 老牛挣脱缰绳,蹄子刨去地面,身形唰的冲去正说话的红袍背影,对于偷袭,它可是最擅长的,也很有信心。 然而,那边的红袍老人只是侧了侧脸,袖中一根青藤枝抬起,指向狂奔而来的老牛,牛身瞬间僵硬,携着奔跑的力道坠去地上滑出两丈。 “一头成精的牛……点一下竟死不了。”红袍老者再次抬起青藤枝,小白蛇张嘴扑来,指去的青藤枝顺势一抬,点在张开的蛇吻,便是轰的一声闷响,臃肿粗长的身躯彷如松开的绳索,软软落地。 “看来你的两个小宠物,还挺重情重义的。” 红袍老人笑着看去地上还有一只蟾精,蛤蟆急忙转去方向,‘呱’的叫了一声,蹬起后腿一蹦一跳的远去。 “现在就剩你俩了。做好取舍了吗?”红袍老人看着还在想要施法唤出神人的陈鸢,笑着摇摇头:“我对你有所了解,所修之法皆在请神一道,早早就在这方天地借周遭山水布下阵来……” 话语还未说完,一道寒芒唰的刺来,剑吟浅止,月胧剑被老人二指夹住,寸进不得。红袍老者瞥了一眼,“你还学了沧澜剑门的御剑术?小看你了,不过就算他们祖师今日过来,也要礼让老夫三分。” 手指一松,指尖‘叮’的弹去剑身,月胧剑弹去半空,翻转几下,被陈鸢收回到手里。 “弑师?我可做不来。” 陈鸢知道以修为而言,自己不过金丹境界,放在外面确实能占一席之地,加上灵显之术,能占尽优势,但面前这位‘师兄’,仅仅随意露出的几手,修为委实惊人。 如今人杰、森罗殿被对方用阵法断去联系,仅凭一手初来乍到的御剑术,以及所学旁门左道,恐怕难以伤及对方分毫,更别说将其击杀或赶走。 至于杀了师父,投到他那边去? 陈鸢看了眼呲牙欲裂,故做凶狠的师父,他将这想法直接抛去脑后,打不过,我还跑不了? 只要脱离对方阵法范围,还是能博一博。 “师父……” 他低声唤了声,那边,疯老头说了句:“什么?”的瞬间,手臂顿时一紧,整个人唰的一下被陈鸢横拉着,像個破布娃娃飘在半空,被徒弟带着转身投去身后的小河远离开去。 “呵呵……”红袍老人微微张嘴发出轻笑,宽袖扫了一下,手掌按去空气,那小河上方的空气扭动,纵身飞离河岸的陈鸢像是撞到了什么,嘭的反撞回来,轰的一下掉进河里。 “不识抬举,那就跟这个老东西一起去死。” 老人张嘴吹出一口气,风陡然冰冷,拂去河面的刹那,翻涌的水浪顷刻间化作晶莹的冰块,冰霜咔咔蔓延的一瞬,水花、冰块轰的冲天而起。 陈鸢浑身湿漉,吐出一口黑剑直飞老人,顺手朝河里一抓,将师父带出,再次转身冲去对面河岸。 一袖拍散黑剑,老人挥开的宽袖里,手掌噼啪弹跳电弧,红袍猎猎飞舞,须髯间也有雷光闪烁,一道道电蛇在其周围蜿蜒四扫。 “回来!” 手掌抓去的天空,无数电蛇狂舞。 “师父……” 陈鸢将疯老头从身旁推飞出去,青衣白袍瞬间被狂舞的雷电撕裂洞开,河面都沸腾起来,身子也被电的僵直颤抖,被天雷加身的痛楚仿佛又回来了。 若是青虚、玉晨、明光等道长在,定然认得这是天师府雷宵派神雷罡法。 “老夫开恩,让你站过来,竟敢拒绝。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红袍老人挥袖一卷,夹杂的法力将陈鸢唰的拖回,“老夫今日先吃了你一身修为,再让你看看这老头是如何死的!” “敢打我徒弟,老夫杀了你!!” 陡然一声大吼响起,疯老头直接撞破交织的电光,炮弹般轰的扑向红袍老者,老者单手向前一伸,稳稳接住疯老头挥来的拳头。 “老家伙,当年你可没对我这般好过!” 红袍之中,随着他话语,延伸出无数红丝,纷纷扎去挣扎的老人身上,一股股法力、血肉都在瞬间顺着丝线传回体内,令得红袍老人惬意的眯起眼,另只手中的神雷罡法,变得更加庞大无比,电光隐隐化出红色来。 “我也会!” 疯老头脸颊消瘦下去的同时,陡然一口咬住红袍老者的手腕,“我吸!” 猛地用力一嘬,刚刚流逝的血肉精气、法力悉数又吸了回来,令得前者惊愕回过头,重新再次卯足了法力进行反吸。 “我吸!”疯老头忍着疼痛、雷电加身,疯狂加对方血肉和法力一起拉回来。 你来我往僵持之中,小白蛇挣扎扭动,看去那边被无数电蛇环绕不停抖动的陈鸢,艰难的游动起来,加快了速度,一头撞了过去,想将被困在里面的真君撞到另一边。 “啊啊……” 白蛇冲进雷电,还未触及到陈鸢,自身就被电的长身翻抖,在地上扭动,甚至隐隐看出一节一节的骨骼来,鳞片间大量的妖气都在电蛇里溢了出来。 “真君……” 白蛇用着妖力将话语传去不远的身影,弥漫的妖气在电光似乎急着寻找寄宿的身体,避免溃散时,陡然被什么东西吸了一下,钻进了衣袍残破的身躯。 旁边,抖动的白蛇,冰冷的眸子里倒映着地上的身形渐渐动了一下,在袅绕的无数电蛇里,缓缓站起身,像是背负一座山般迟缓。 皮开肉绽的脸上隐约有细密的毛尖钻出毛孔,没有任何表情的低垂着,无神的双目也渐渐有了不一样的神色,阴沉而暴戾。 “俺……记得很久很久前……被煅烧过一次……那是很久了……只不过那次用的是火……” 摇曳的雨点迫开,周围交织的雷电里,陈鸢拖着佝偻的身子迈开一步,地面都往下沉了沉,激起尘埃朝四周激射开去。 那边僵持的两人,红袍老者偏过头来,眼中显出惊愕时,陈鸢的声音,继续响起。 “呵呵……比现在还要来的痛苦……这点电光又算得什么……” 身上衣袍在雷电里褪尽,化为粉末,陈鸢缓缓抬起脸来,“那次之后……我歇斯底里的报复,搅乱了天……也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人煅烧……而现在!” 陈鸢跨出一步的瞬间,身子向前一倾,脑袋冲出雷电范围,脸上密布金黄绒毛,张开獠牙朝对面红袍老者发出咆哮。 “.…..现在,快逃吧,去求救,尽可能的向这方天地的神求救!” 妖气暴戾,狂暴弥漫。 第一百八十一章 黑悟空 “吼——” 巨大的吼叫震荡四野八荒,林野疯狂摇曳,那片袅绕的雷电之中,探出的头颅,长出无数金黄短毛,呲牙咧嘴露出獠牙,原本漆黑双目瞬间化作凶戾的杏黄。 衣袍褪尽的上身,覆上了一层毛皮,双掌变得毛茸茸,指甲暗沉,肉眼可见的变得尖锐却厚实,交织的电蛇间,一条尾巴渐渐竖起,在弥漫的妖气里,轻轻摇晃。 嘶~~ 陈鸢微呲獠牙,阖上那双凶煞的黄眼,好像贪婪的闻着这方空气,低沉渗人的笑声,从那满脸短毛的嘴唇挤出,露着白森森的獠牙。 “呵呵……真好闻啊……这人间的味道……”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红袍老者,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原本被他轻易制服的师弟,竟彻彻底底变成一只猴妖,有着说不出的暴戾。 “老家伙……你说是吧……” 微微仰脸的陈鸢,目光回落,投到对面红袍老人身上,背后的妖气轰的翻涌开来,如同大雾般弥漫四散,夹杂老人的神雷罡法,电蛇在妖雾里疯狂围绕陈鸢闪烁。 “哈哈,陈鸢!你请不来神,请来妖,哈哈……老夫岂会怕区区一猿猴!” 红袍老者大笑说出这句话的下一刻。他视野前方,地面嘭的震响,泥土直接迸裂溅开无数碎块,陈鸢的身形轰然划做一长串残影,携着浓郁的妖雾,炮弹般狠狠撞了过来。 轰! 那是一声巨响在两个老人所在位置爆发开来,疯老头倒飞落地,连连翻滚出去,撞在老牛身上才停下,抱着脑袋‘哎哎’的叫个不停。 而那红袍的身影半空翻腾,飞退林间,目光之中,黑色妖气弥漫,刚才所站的地方,泥土、砂砾、草皮纷纷席卷到半空,一些细小的碎石飙射飞去远处打在刚清醒一些的老牛头上,后者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呵呵……” 弥漫扬开的尘埃、妖物猛烈翻涌,里面杏黄双眼尤为醒目,令人感到恐惧的身影,垂着两手,缓缓走了出来。 “别顾着逃……让我看看,这世道的修行中人,本事如何……” “打不死我……那就打死你。” 咧开的嘴角,一股股黑气随着话语翻涌而出,那双目黄光猛地大盛,狂躁、凶戾的笑声响彻这片河岸。 “哈哈哈……哈哈哈!!!” 红袍老者看了一眼,脸色凝重,一拂袍袖转身钻入林野,他从未想过不战而怯,只是并不清楚这附身陈鸢的妖猴实力,不可能与对方硬碰硬,只得借着林中地势,先试探一番。 然而,身后狂风袭来。 陈鸢双足连踏,朝着红袍身影追了上去,穿行风中的身形带起一片片风雷声,一前一后唰的冲入林间,撞塌几颗树木的刹那,距离拉近。 而这一刻,红袍老人陡然拔升,一脚踩在前方树躯,空中折转,袖中一条白练拉出,拂尘犹如绽放金光的神剑,怒斩而下,传来的是金铁交鸣之声,陈鸢歪了歪那张狰狞恐怖的猴脸,反手将拂尘抓住一拽,老人半空腾挪,脚下生根般站去一根粗大的树枝,双手呈出二指并在双眼一抹,再次睁开,两道金光射出,打在陈鸢胸膛,将其击的后退两步。 “不过如此!” 老人双手呈掌左右一沉,无数红丝蜂拥而出,参悟地底妖魔之法而得来的法门,无论对妖还是修道中人,都有着恐怖的威势,也让老人在这数百年里,一直站在顶峰,从未败北过。 眼下,区区一只妖猴,纵然修得铜皮铁骨,只要钻入它体内,还不是手到擒来! 无数红丝交织翻涌而去的同时,陈鸢轻描淡写的拂了拂刚刚被金光打过的胸口,看着密密麻麻延伸过来的红丝,他猛地张开嘴。 “吼!” 巨大的咆哮震得四周树木动摇,吼出剧烈的黑风,直接将漫天席卷的红丝吹的东倒西歪,朝老人那边贴回去。 “打完了吗?现在……该轮到俺老孙……” 陈鸢微微躬下身子,像是佝偻的老头,然而那边树梢上的红袍老人如临大敌,明显感觉到那怪异动作里杀意铺天盖地般席卷过来。 摇晃的枝叶间,雨滴顺着叶尖儿滴落的一瞬间。 下方的身影就在视野里模糊消散,红袍老者感受到那是极快的风声扑来,他手中拂尘一甩,与空气中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另只手有着法诀挥使。 小象周天! 老者身形连带脚下的大树竟与周围大树换形,出现在另一個方向,他之前待过的位置,换形的那颗树木,有人腰粗般的树干直接爆开,树木哗啦啦倾倒的同时,陈鸢显出身形一把将其抛飞,身形唰的跳上飞去那边的树干,站去上方的瞬间,朝对面的老人暴戾嘶吼:“你逃得了吗?!” 身上毫毛纷飞飘去空气,接连‘嘭’的几声,爆出烟雾,化出一模一样的陈鸢,足有十几个,朝着四周树木扑了过去。 掷树、分身、封锁周围地势,几乎一气呵成,根本不给对方施法的机会,红袍老者脸色狂变,对面的妖猴厮杀的经验之丰富,是他无法预料的,竟这般来破解小象周天的法术,封住他想要周旋的空间。 逼迫他近身厮杀! 吱呀呀一连串树木倾倒的刹那,红袍老者终于还是跟一爪撕来的陈鸢近身厮杀到一起,整片林子都是两人交手的声音。 老人术法繁多,定身术、神雷罡法、驱炎纳寒、神光金剑、五符咒……配合法力加身的拳脚也是极为厉害,攻势延绵不绝。陈鸢如金刚之身般,根本不惧水火雷电,双爪异常凶猛,刮蹭到的树干,直接爆碎,分身之术下,陡然化作猴群齐齐扑向对方,从老人四面八方疯狂撕扯、抓咬。 刹那间,一片片树木都在两人腾挪厮杀里倾倒,积攒枝叶的雨滴、正落下的雨水都在这一刻四处飞溅。 红袍老者撞断一颗大树,掌中抹出一道金轮射出。陈鸢反手抓过旁边横飞半空的半截树干,犹如棍棒般横挥,撞在金轮上,轰的一声脆响,树干再次削去一截的同时,拖着半截树躯的陈鸢爆发出一声猿鸣。 他擦着金轮边沿冲去对面,落下的刹那,身形猛地膨胀,化作数丈大猿,手中树干犹如人手中哨棒,轰的打出。 半截树躯迫开雨幕,随着粗壮的手臂横挥,轰的碎裂,无数木屑、残骸齐齐冲向天空,那无数残屑里,还有周身弥漫道经法咒的红袍老者,不过有护身神咒保护,并没有受伤。 然而下一刻。 陈鸢的身影冲天而起,老人回头看去后方,那是毛脸雷公嘴的妖猴,呲出獠牙,一拳砸在他头顶金光。 漫天飞舞的残屑伴随雨水坠下,老人的身体也从空中呯的重重掉落,砸在泥泞的地面翻滚,整洁威严的红袍此刻沾满泥水,颇为狼狈的从地上起来,披头散发的看着从天空扑下来的猴妖,当真是不给他丝毫喘息时机,对方更是越打越有精神。 老人挥袖带起一片泥水,瞬间化作晶莹的弧形冰扇,迅速蔓延扑来的陈鸢,将其结成冰雕,然后转身拉开距离。 他知道,根本困不住对方的。 果然,刚施出‘丈地尺’的术法远去数丈,半空结冰的身形‘嘭’的震飞冰块,坠下地面,陈鸢脚下一蹬,再次扑上,刹那间,咧开的双唇獠牙变得粗大,身形拉长,化作四肢狂奔,皮毛顷刻斑斓条纹,发出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 “吼嗷——” 远方山峦、林野,无数鸟雀惊飞、走兽慌乱奔逃,一个挎着包袱的身影速度极快越过一头乱跑的野猪,他听到这声虎啸,以及两股截然不同的法力对撞,心里微微惊愕。 “你不是说,你家真君不是跟一个老头斗法吗?怎么还有一只大妖?”他偏过头,说话的对象,是一只趴在他肩头的大蛤蟆。 蛤蟆也不知怎么回事,眨着豆大的蟾眼,满是疑惑。 就在一狐一蟾赶去的此刻,那片林野又有几颗树木摇晃倾倒,红袍身影将斑斓猛虎击退的同时,身形也踉踉跄跄撞去身后树干,低头看去身上,红袍都被撕出数道抓痕。 那边的陈鸢,或者说根本就不是陈鸢的妖猴杀性已起,斑斓猛虎的身形狂奔而至的瞬间,跃了起来,发出一声鹰唳,化作苍鹰,展翅三丈的巨大体魄,犹如铁钩般的利爪极快的抓去老者头颅,后者翻滚躲避的同时,上方的雄鹰收翅落地,化作一头巨猿,抬手就是一巴掌轰的扇在对方刚刚站起的身体。 老人炮弹般被打飞出去,翻滚泥泞当中,原本整齐的发髻,垂散肩头,衣袍碎烂,脸上全是泥垢,早已没了之前威风,嘴角甚至溢出丝丝鲜血来。 之前还未痊愈的伤,此时又加重了。 ‘原本以为能轻松应付……没想到……没想到……’ 老人看着那边巨猿渐渐缩小,恢复原来的模样,带着简单的杀意逼近过来,此刻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懊悔。 ‘早知道……之前就不该多说。’ 那边,陈鸢踩着坑坑洼洼的地面、积水走来时,忽然停了停脚步,偏头看去一侧,杏黄的目光里,一个挎着包袱的中年文士带着一只蛤蟆朝这边过来。 “不相干的,滚!” 陈鸢冷冰冰的看着他们。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癫狂的猴子 “不相干的人,滚!” 风卷着林野沙沙轻摇,响亮的一声短喝,令得肩头趴着蛤蟆的胡庸愣了一下。 视野之中,那微微佝偻的身形,妖气弥漫,却也有香火的气息夹杂其中,对面那只妖猴明显就是陈鸢所化。 那边,妖猴杏黄的眸子看了眼立足不前的狐妖,目光重新回正,落到对面那狼狈的红袍老者身上,再次迈开脚步,一块巴掌大的石块,都在他脚下碎裂成块,响起‘啪’的脆响。 “妖猴……”红袍老人擦过嘴角血渍,看着指尖那抹殷红,瞳孔都缩了一下。 百余年来,他除了在鹤州与天师府的老天师拼过一记落了下风,受伤远遁外,这是第二次流血了。 对于陈鸢的修为、法门、术法,他来时的路上考虑周详,也布下了克制对方的法阵,哪里能想到,神人给他隔绝,竟来了一头猴妖。 论实力,他要比那猴妖还要高上一些,可架不住对方厮杀经验丰富,甚至胡搅蛮缠的厮打,哪里是修道中人的斗法,根本就是野兽间的厮杀。 纵然十成能力,也只能发挥六成出来。 他想着,然而前行过来的妖猴咧开双唇,呲着獠牙,一道道黑气正从嘴角溢出,行走间,一根断木被落下的步履踩断,一截飚射文士那边,另一截轰然飞向对面的红袍老者,后者手中拂尘甩出一道金光,将其打碎。 身形顿时向后飘飞,双袖抚响,一道道雷电迅速打出。 轰! 轰! 一道道电蛇落去前行的身影上,或落在抬起、落下的步履边上,都未曾让妖猴停顿片刻,红袍老者落去背后一块岩石,手中法诀翻飞,长须在风里抚动起来。 “老夫岂让你这妖猴呈威!” 五符咒.移山! 拂过林野的风声变得更大了,到处都是哗啦啦的呜咽声,老人背后林子紧靠的山壁,迅速裂开一道道缝隙,无数碎块在刹那间崩落坠下,恍如山头的巨石脱离升了起来。 陈鸢不给他机会,脚下蹬地,身形轰的前冲,那边的老者袍袖一拂,法诀指去,就见悬空的巨石瞬间消失不见,再到显现,已在陈鸢头顶上方,然后,轰的一声坠下。 “陈兄弟!”那边的胡庸咧嘴喊出,夹杂了一声狐鸣响彻,妖力携裹双脚,悬地直飞过去。 他视野之中,化作残影狂奔的陈鸢,却消失在了那巨大的岩石下面,大地都在震了震,激起无数烟尘。 “降住他了?” 红袍老者有些迟疑不定,但也不敢上前查看,实在是有些怕了那妖猴的凶戾。 可就在他呢喃的话语出口一瞬,弥漫尘埃里的巨石,陡然动了动,然后渐渐往上移了一点,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它举了起来。 片刻,有低沉的话语从下方传出。 “呵呵……当年,我也被这般压过……还是一座山,上面还施加了宏愿佛法,老头……你还差得太远,这巨石落下来,太轻……就算把整座山都挪来……” 话语的刹那,巨石轰的爆开一道豁口,陈鸢的身形夹杂无数碎块当中,炮弹般掠过地面,也落下最后一声:“……也无用!” 周身分出一个个相同的猴妖,呲牙厉啸,红袍老者一拂袍袖施法打去,分身散去的同时,其中一個猴妖,伸出了手掌。 暗沉指甲的手掌顿时按在老人的胸口,轰的一路推飞,撞断一根根树木,留下一路断桩直飞前方山壁。 胡庸、蛤蟆闭上眼,肩头都抖了抖。 就听一声巨响,半截山壁龟裂,烟尘纷飞,砸出的坑洞都呈人的形状来。 张开的手掌还压在老人胸口,陈鸢目光凶戾死死盯着对面,红袍老者喘着粗气,咬紧牙关同样瞪着陈鸢,他乃元婴大圆满,纵然狼狈还不至于就这么简单的被一个猴妖用这种方式打死。 呼…… “妖猴,今日算你赢了。” 红袍老者发髻垂散的看着面前的妖猴咧嘴笑着说道,身形渐渐化为模糊,只剩一根树枝掉落地上。 他话语还在坑洞里回荡。 “……老夫还会再来,到时再与你较量。还有师父啊,过几年,弟子亲手来了结你!” 嘶!! 妖猴看着地上一截树枝,发怒般的嘶叫,那边赶来的胡庸上前叫道:“陈兄弟快些醒来!”就被一出坑洞的陈鸢一把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若非你这狐狸出现,我早已杀了他……” 满是绒毛的手掌收紧,丝毫不惧对方五百年的道行,那猴妖像是要将对方活吃了一般,“……你就当做他,给俺老孙消消气!” “徒弟哎!” 东倒西歪的林野外面,疯老头捂着脑袋东瞅西望的过来,看到被举起来的狐狸,和面前毛脸雷公嘴,呲牙瞪眼的妖猴,径直小跑过来。 “你们有没有看到老夫徒弟?就是很英俊的那个?”疯老头眼里除了徒弟,其他人或妖并不放在心上,哪怕面前突然多了一个妖猴也不在意,拍着对方手臂,“小猴子,先等会儿再杀,老夫问你,可看到一个相貌堂堂、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哎,你这裤子倒是与老夫弟子一样。” “你刚刚叫俺什么?” 妖猴手一松,孤拐脸泛起狰狞,偏过头来。 那边的胡庸顿时落地,他不是不如那妖猴,而是怕争斗起来,会像刚才那样没玩没了,说不得还会伤到陈鸢本身,毕竟这可是他第一个人类好友。 他揉着脖子刚一起身,对面的猴妖却是一把揪住疯老头衣领拉到身前,一字一顿重复问了一遍:“你刚刚叫俺什么?” “小猴子。” “俺吃了你——” 凶煞的猴脸猛地张嘴,陡然化作血口,一旁的胡庸大吼:“猴兄,那是你附身之人的师父!!” 他偏过脸也望向疯老头。 “老先生,他就是你徒弟……” 疯老头丝毫不惧的看着能将他脑袋吞下的大嘴,反而好奇的还想伸手去摸摸那对獠牙,可听到胡庸的话,顿时眨了眨眼睛,收回手,上下打量同样有些微愣的妖猴。 “你是老夫徒弟?” 老头‘嘶’了一声,怎么眨眼间,徒弟变成一只野猴子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那是心魔 看着嘴唇凸出,呲牙咧嘴的孤拐脸。 疯老头不着痕迹的挣脱妖猴的手,绕行两圈上下打量,抿着嘴晃了几下脑袋:“不像,老夫弟子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就跟老夫一样俊美。怎么可能变成一只毛茸茸的猴子。” 不过看到步履和裤子,还是有些迟疑的凑到胡庸身旁低声道:“你老实告诉我,真是老夫徒弟啊?” 胡庸看着这个不知危险是何物的老人,肯定的点了点头。 疯老头向后退了一步,一脸嫌弃的看着对面的妖猴,片刻,叹了口气,“你等等。” 说着,转身就朝外面跑去,不多时又回来,手里多了一件衣裳,在妖猴疑惑的目光里,给他披上,还从怀里摸出有些糊了的烤鱼,塞到毛茸茸的双掌里。 “拿去吃……你是徒弟,就算变成小猴子,那就为师来照顾你,虽说为师疯了一点点,但还是聪明的,往后咱爷俩街头卖艺,你表演猴戏,为师去收钱,日子总是过得去的。” 老头疯言疯语,语气却是诚恳认真。 妖猴原本还想发作的,可看到身上衣袍,手里的烤鱼,望着面前走来走去,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老头,忽然间心弦好像被拨了一下。 “师父……” 嘶哑粗沉的声音从他那獠牙间低低挤了出来。 “这位猴兄,你是否先离开陈兄弟的身体,你妖气过盛,时间一长,他神魂会受损,修为也会毁去。” 看到那妖猴愣愣出神,胡庸心里那叫一個急的,再拖延一时半会儿,好不容易交的第一个人类好友,怕是就要变成鬼友了。 “师父。”那边妖猴并没有听进去,那双凶戾的杏黄双目直直的盯着疯老头唤了声。正说话的疯老头被打断话语有些不爽,不过还是‘哎’的答应了一声,看去面前妖猴:“唤为师何事?不喜吃鱼?没事,等会儿为师去山里找找,杀几个鹿子、豺狼虎豹给你带回来!” 话语刚一说完,那低低唤他的妖猴,忽地就在视线里跪去了地上,重重磕下一头。 “哎哎,徒弟,你这是做甚?” “猴兄?” 胡庸也满脸迷糊,然而下一刻,那磕头的妖猴渐渐起了变化,浑身绒毛肉眼可见的褪去,露出光洁的皮肉,凸出的猴脸也慢慢平复,重新变成陈鸢的相貌,尖锐黑沉的指甲也退了回去,变回人的手掌。 “哎,怎么又变回人了。” 疯老头赶忙上去,挥袖扫开升腾出来的热气,将徒弟搀扶起来,看到虚弱的徒弟面容,赞了一声:“还是这般看着俊朗,顺眼许多。” 陈鸢看着须髯花白的老脸,挤出一丝笑容,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在师父怀里。胡庸上来,指尖轻轻贴在好友额头,顿时松了口气。 朝疯老头道:“没事,只是昏厥过去,不过情况也不好,被大妖附身,修为上怕是要受损。”胡庸忽然停下话语,闻了闻,看去老人,“你身上可是有生灵回转丹?” “那就好,那就好。” 疯老头正庆幸的点头,听到对方后面的话,忙问道:“什么丹?” 胡庸没办法给一个疯老头解释,上前就去摸老人袖子,果然从里面翻出一颗红彤彤的的丹药来,虽然有些好奇,自己所炼的颗丹药怎么跑到老头身上,不过眼下没时间去询问,赶紧摊在掌心,朝着丹药吹去一口气。 顷刻,那颗丹药随风化作一缕红雾,渗入陈鸢口鼻,随后将其横抱起来,带着疯老头先出了林子。 老头走在一旁,心疼的撑开袖子去给徒弟遮挡雨水,可雨水依旧下着,令得老人朝天大吼:“下你阿母个腿!” 这方雨势陡然减小,随后停了下来。 看得胡庸微微张着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 远方山势,狼狈的红袍身影躺在雨帘里,睁大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连天的雨线落进眸底。 修行以来,接连两次失利让他心里羞愤不已。 可真正让他在意的,还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脑中全是对方护着徒弟的神态,心里颇为复杂。 当初,他便是这般跟着师父修行,也是毫不犹豫跟着师父离开天师府,去往那深渊之处,暗无天日的生活,也没让他丝毫埋怨。 可这样的关切,师父却从来没给予过他…… 渐渐的,随着岁月流逝,时间变得漫长,心里一点点的有了积怨,再到那件事后,他终于爆发出来。 但老天终于还是公平的,老头的修为在到达化神顶峰的时候,遭遇前所未有的天劫,一直隐忍的他,终于等来了机会。 想必老天也是想要他做一些事情吧,师父在天劫中难以支撑的时候,他趁机给予一击。 不过他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杀不了对方,趁机种下失心咒,令其心智颠倒,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这个咒法,还是师父亲自教他的,没有任何法术可解。 “师父……” 红袍老者撑起身子,捂着受伤的胸口,一瘸一拐的走去林间,看着他布下的法阵其中之一,抬起一脚,将摆放的法器踢飞。 “还有那妖猴,下一次老夫绝对不会这般轻易败在你手上!” 话语间,尽是森然之气。 …… 远方的细雨还在下着。 小河旁的雨云却在缓缓散去,远方的法阵失效的一刻,马车里呆呆的木雕一个个眨动眼睛,又都活了过来,拖着兵器,纷纷跳出车厢。 “哇啊啊,气煞俺了。”张飞拖着长矛来回走了几步,扯开嗓门叫嚷,“竟被人暗算,困着出不来,打架都捞不到!” 周围一片狼藉,关羽翻身下马,来到疯老头守着的身形面前,大马金刀的坐去一块石头上,阖目抚须,像是在等陈鸢醒过来。 胡庸好奇的看着一地木雕,蹲下来,去摸一个美女木雕时,旁边身披大氅、披头散发的项羽目光顿时露出杀意,这才令他赶紧收回手,有些咋舌,又有些新奇。 “陈兄弟这是把请神术用到了极致……倒是修道中人少见的。” 河边吵吵嚷嚷动静里,躺在地上的陈鸢,神识终于回拢过来,睫毛微抖,缓缓睁开眼睛。 “师父。” 看到紧张的疯老头,陈鸢唤出一声时,老头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徒弟哎,跟你说,刚才你变成一只野猴……哎哟,为师的鱼!” 顿时将徒弟从腿上挪开,丢到地上,拍拍屁股上的泥尘站起来,就往林子里跑。 老头想一出便是一出,陈鸢早就习惯了,笑呵呵的坐起身来,看到面前阖目抚须的关公木雕,拱起手:“见过二爷。” 那边,红脸的木雕睁开凤目点了点头,旋即,看着陈鸢片刻:“关某已经知道解围的是谁了。” “不是大圣?” 陈鸢其实一直被困在身体里,能清晰的感觉到附身的是何物,可看关羽的神色,似乎又不是。 “可以算是他,也可以不算。”关羽脸色较为凝重,望着不远湍急的小河,“有些麻烦了……那是大圣的心魔……不知道他为何要差遣心魔过来给你解围。” 雨云散去,阳光正倾泻而下。 陈鸢看着流淌的河水,波光粼粼间,似乎又看到了张开獠牙,黄目凶戾的身影。 心里也有些发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河畔言 “所谓心魔,不过是一个称呼,可以是业障,可以是心中留下的遗憾,也可以是他猴性中阴暗一面。” 哗哗…… 小河流淌,雨云过后,远方的河道尽头,半空显出七色彩虹,关公木雕坐在河边鹅卵石上,保持着生前的神色,抚过须髯向陈鸢解释。 “……或许众神仙没有媒介下不来,只能通过心魔……你可记得,当时你如何让它上身的?” 陈鸢坐了起来,脑袋还有些昏沉,四肢也有些无力,之前的战斗太过激烈,眼下身体反应出来的疲惫也是正常不过。 他想了想片刻。 “……妖气,好像是小白蛇被雷电打出的妖气,当时我浑身不能动弹,可能感觉到有东西自心而发,将白蛇的妖气吸了过来。” “那它又是如何走的?”关公点了点头,又说道:“要知,大圣之心魔,可谓野性难驯,一旦杀出凶性,便不管不顾。” 陈鸢皱起眉头,努力想着最后的画面:“记得,好像是师父……师父给他披上我的衣服,还给它烤鱼……是感化了它?” 关公阖上凤眼,思虑了一阵,摇头:“感化?恐怕没那么简单,应该是让它想起了它师父,才收敛了妖性,让你回来。不然已它性子绝对不会这般轻易罢休,不把心中怨气、怒火宣泄一通,绝不离开的。” 说到这里,关羽忽地又笑起来。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上面那些神仙已经有意下来了,大圣的心魔一来,权当是开了前路,后面说不得就能顺理成章。” 对于自身的千神殿,陈鸢早已摸的熟络,这位伏魔帝君能这般说,那就准没跑的。只是这次碰上这样境界的敌人,陈鸢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御剑术、灵显术根本没有太多的施展机会。 ‘得先找一些差不多的,作恶的妖怪来练练手……’ 修道中人性子淡薄,可像陈鸢这种从后世来的,真要做到淡漠这样的程度,苟下去专心修习是做不到的,这大千世界有太多新奇的东西,不亲眼见证,不亲手触摸,恐怕会夜不能寐。 山中修道是修,走在人世红尘也是修。 我自有我的道,太过相仿别人,反而落了下成。 这样想着,陈鸢又与关公木雕问了森罗殿的事,后者也将这段时日的事顺口讲了讲。 “那洛都一地生死,已经被森罗殿掌控,正朝京畿其余地方蔓延,眼下还趋于正常,得空闲了,他们也自会上来找你。” “找我做甚?让七爷八爷站在我左右两侧?” 想起那幅画面,不仅陈鸢笑了起来,就连关公也跟着笑了笑:“关某可还记得,你可是喜欢的,被黑白无常左右相伴,可威风的紧。” “二爷会取笑在下了。” 又说了几句,关公木雕看了看那边走过来的胡书生,柱着青龙刀起来,翻身上马:“关某先过去了。” 路过那中年书生时,凤目斜去眼角,冷哼了声。 “想将陈鸢当做好友,最好真心诚意,否则有一日,你会死在关某刀下。” 胡庸愣了愣,想想自己五百年道行,今日却被一个木雕给威胁,可看对方相貌、服饰,绝非信口开河的寻常神人。 只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威武的神人,为何几百年里,他都未曾听过,而那边牛车附近更多了。 虽说有强有弱,可每一個都有不容小觑的感觉。 “你便是关二爷?在下胡庸,听过你的戏文!”胡庸看着面前过去的红脸木雕,几年间在南方也听过木雕戏,这位红脸绿袍的神人,在戏台上可是听过一些……想到此处,顿时明白过来,陈鸢这些神人都是靠口口相传,从百姓里汲取香火! “嗯。” 关羽神色缓和,朝对面的狐狸点了点头,便骑着赤兔从对方小腿旁去往牛车那边。 目送红脸木雕离开,胡庸笑呵呵的走来陈鸢身旁坐下,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言语威胁露出恼怒,“陈兄弟,你这些神人,从戏文里汲取香火,在下说的可对?” 对方能想到这里,陈鸢没必要隐瞒,便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说法。 “那今日的妖猴呢?刚刚怎的没见它木雕?” 像是发现了新奇之物,胡庸越发好奇的追问,视野对面的陈鸢却是陷入沉默,过得一阵,才开口:“没有木雕,它只是某位神人的心魔,等过些日子,能将那位请过来,再介绍给胡兄认识。” “别了。” 中年书生急忙摆手:“我五百年道行在他心魔面前都感到力不从心,对方真身过来,若是人成的神仙还好,若是妖成的仙,心里多少有些惧怕。” “为何?” “妖之间……”胡庸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陈鸢看他神色,大抵也明白妖之间恐怕不会像人之间那么和谐,就算人与人,都免不了有恩怨情仇,何况率性而为的妖? 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妖类同道,估摸会心生恐惧的,这种是从它们踏入修行之后便一直伴随着。 “哦对了。” 河岸陷入安静的片刻,胡庸想起一件事,他说道:“你师父身上,怎的有我生灵回转丹?记得,那丹药仅剩三颗,我一起给了旁人。” 生灵回转丹? 陈鸢皱起眉头,他不记得有什么丹药……刚想开口不知道,忽地想起是有这么一粒,便问了书生,他是否将三枚丹药给了一个中年男人,他让躲雨的地方给你。 “哈哈!” 听到陈鸢讲出原委,书生竟笑了起来,“哪里是给他的,其实那日我办完差事,多贪了几杯,正好又逢雷雨,你该知道妖类最忌天雷,正好遇上那男子,他将避雨的地方让给我,我也有些醉酒,稀里糊涂的就将丹药给了对方,还告诉他若遇上不可逆转的难事,当尽快服下,说不得会有转机。 不过这样也好,对方带着妻子想要游遍九州之地,看得出是一个重情义之人,倒是没有所托非人,何况没有此人,陈兄弟此行,恐怕要折损修为了,当真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听完讲诉,陈鸢跟着笑了笑,也拱起手向他道谢特意中途转来搭救。胡庸急忙摆手,“我能过来,陈兄弟其实该谢的是那蟾精,若非它拼尽妖力追赶我,让我过来帮手,否则我又哪里知晓得了?不过我也没做什么事,用不着感谢。” “胡兄能来,已经是恩情了。此礼,还是请受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沧澜之哀 “还请受我一礼。” 不管对方伸手过来劝阻,陈鸢还是起身朝对方拱手拜下,胡庸见状也没办法,无奈的只得受了下来,“好了,意思意思就行了。” 旋即,两人边走边说了些话,去看看那边的老牛、还有小白蛇。 老牛还好一些,只是被青藤枝点了下,休息了一阵,又开始在四处寻着青草咀嚼,小白蛇伤势稍重,变成小蛇盘在地上,正被一个背着药篓的木雕瞧伤,用着寻来的草药外敷,见到陈鸢过来,老人自觉的让开,又去牛车前研究起药性来。 当真是一句话也不多说。 “真君。” 小白蛇虚弱的睁开眼,还没看到陈鸢就被捧了起来,就在掌心里被传来法力,滋养伤口的同时,被放进牛车。 小白蛇还想抬头,陈鸢指尖在她头顶点了点,揉了两下,柔声叮嘱。 “好生休息,睡上一觉。” 娇小的长身顿时只感一股酥麻从头顶传遍全身,不自觉的卷紧起来,乖乖的盘成一圈,细如蚊声的‘嗯’了一声。 一旁的书生看了看蛇妖,又看了看面前的好友,显然对他的好感又上升一些,修道中人难有这般对待妖类的。 ‘我果然没看错。’ 陈鸢倒是没注意书生的神色,看着经此一战的林野、河滩,不免叹口气。 “可惜了,来这里时,还挺好的地方,不到半日功夫,就变成这般狼藉。” “陈兄弟若是觉得可惜,那让为兄来。” 胡庸心情不错,拍拍陈鸢的肩头,朝自己指了指,放下包袱便上前,目光扫过被毁坏的林野,破坏的河岸,目光顿时一沉,双手摊开呈爪向上缓缓抬起。 吹过这边的风里,隐约带起了一阵狐鸣。 陈鸢看了过去;甩着尾巴疯狂咀嚼吞咽的老牛停下嘴,愣愣的望来;周围活动的一个個木雕也停下手里动作,偏头望了过去;趴伏牛车下面的蛤蟆攀爬出来,眸底倒映的是那书生身上,渐渐泛起了妖气。 下一刻。 狐鸣渐渐变得清晰,书生身后的空气,众人视线里,隐约看到有五条毛茸茸的尾巴虚影在摇晃。 其中一条,尾尖有着绿光绽放出来,摇摆几下,绿光陡然扩散,降去脚下的土地,原本迸裂几道裂缝和脚印的河滩,泥土迅速合拢、平复,原本洒落四周的杂草像是长了脚,在地上爬动,寻着属于自己的地方,扎下根茎。 那莹莹绿色,令得牛车里的无古柱都在兴奋,一拱一曲的探到外面一截,仿佛欢呼雀跃般的扭动,享受那温和的绿光落到树身。 “陈兄弟,看好。” 陈鸢本就知道他是狐狸成道,自然也不再遮遮掩掩,随着妖力大盛,他脸上冒出浅红的绒毛,嘴唇前凸呲出獠牙。 摊开向上的掌心渐渐合拢,弥漫的绿光飞去破坏的林野,化作星星点点雨落般洒在林子上方,地面微微动摇,歪斜倒下的林木,有根茎的重新立去地上,断成两截的迅速腐朽,重新从地里冒出新芽。 小半个时辰。 狼藉的林子,渐渐又有了之前的几分原貌了。 “此乃春化之术,乃妖修自身秘法。”胡庸收回法术,绿光消失的刹那,他也重新化为人相,浅红的绒毛尽去,又成了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 “人中的修道者,其实也有这样的法术,陈兄弟想要学,天师府应该是有的。” 施展这般法术,并没有消耗太多妖力,胡庸见事情也差不多了,便准备告辞离开,这次折转回来,已经耽搁他不少时辰。 “不知陈兄弟接下来,要去何处?若无事,不妨随我四下走走,介绍几个山中大妖与你认识。” “恐怕要谢过胡兄好意了。” 陈鸢绕行到这边,就是要去两崖山看望孙正德和飞鹤道长,“我也有事成行,就不能随胡兄走动,不过还有一事想问问,不知哪里有害人的大妖?当然胡兄顾忌,也不用回答。” “这……” 书生苦笑的摇摇头,“我知你意思,可为兄不能说予你听,否则有违规矩了。” 言罢,他不过多停留,拱手一圈,便捡起包袱跨上,径直消失在前方道路。 “问的有些唐突了。” 陈鸢轻轻拍了下嘴,算是给自己惩戒一番,不久,疯老头从林子里钻出来,令得周围木雕哈哈大笑起来。 就见疯老头,破破烂烂的衣袍上全是攀爬的藤蔓、杂草,手里的烤鱼也变成了‘草鱼’,噘着嘴一屁股坐到地上,蹭了两下脚。 这时,老人听到轰一声水浪炸开的声响,抬起头,就见陈鸢提了两条大青鱼过来,刮去鳞片、除去内脏,填上姜葱腌味。 “师父,弟子再给烤上两条。” 疯老头看了看手里的‘草鱼’顿时丢去一边,搓着手蹲到徒弟旁边,兴奋的捡起散落的树枝,点起火来。 “嘿嘿,徒弟真好。” 看着插在木棍上,烘烤的两条鱼,疯老头笑的跟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 犹如一幅充满童趣的画卷。 …… 同一片天空下,昏黄的光芒划过沧澜山峦,山中钟声大作,徐清风、如月领着一众弟子持剑蜂拥至山门外。 目光之中,沿着蜿蜒石阶远来的队伍,有着道袍、衙役的身影,一辆马车在中间缓缓而行。 “天师府的人?” 看到为首之人身着的道袍,徐清风一眼认出对方身份,旁边的如月下意识的开口:“他们来做什么?后面的马车好像驮了一口……” 下一刻,两人脸色齐齐一变,持剑便冲了过去。 “贫道明徽,见过南院剑首、西院剑首!” 拂尘一甩搭在臂弯,明徽道长上前揖礼,经过两月跋涉,一路南下,他们终于到了沧澜剑门,而那马车里躺着的老人,也送了回来。 “明徽道长!” 徐清风拱了拱手,他视线却一直没离开那马车上的棺材,话语蕴起了怒意:“道长带一行人,还送来棺材,是为何故?” “送贵掌门,李骢云回山。”明徽语气单调,没有丝毫的起伏。 然而,对于沧澜剑门众人,犹如雷霆在耳边炸开,一个个脸色发白,虽说掌门性子乖戾暴躁,可终究是一派掌门,而且还是元婴境界……那日忽然御剑而去,没想到一回来,已到在棺椁里了。 一时间,沧澜众人捏紧了剑柄,却无人动作,鸦雀无声的呆呆看着马车上的棺椁。 我沧澜剑门到底怎么了!! 徐清风闭上眼睛,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好一阵,他声音有些低哑,“还请明徽道长上山一叙。”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天师府众人,以及一帮凡间公差,徐清风与如月对视一眼,便退到旁边,伸手一摊。 “请!” “好!”明徽点点头,双袖一卷,负在身后大步走了过去,一旁还有一个小坤道蹦蹦跳跳,路上她就已知道这些沧澜剑门一直与大哥哥作对,在她眼里,就是一群坏人,路过徐清风面前,皱起鼻翼,朝他做起鬼脸,吐出舌头。 ‘略略略!’ “巧儿!”明徽声音传来,少女这才收了鬼脸,哼了一声,蹦跳的追了上去。 不久,一行人在捧剑楼坐下。 棺椁也停在了堂中,摆在沧澜剑门众人面前打开。 第一百八十六章 山门录籍 沧澜剑门之中,不少弟子已被惊动,听到消息纷纷赶来。 里三层外三层围拢在捧剑楼外面,看着一口缠绕红线的漆黑棺椁被一众公差抬了进去,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有知晓内情的,小声与相熟的同门师兄弟说起。 幼娘垫着脚尖,在外面焦急的张望,可也看不到的,只得贴着墙角,钻过诸位师兄师姐之间的缝隙,挤上前,便看到厅里,天师府的人已落座。 除了道士打扮的一行人外,还有公门中人坐去另一侧,有着宫中宦官打扮的身影面容肃穆,双手放膝上,目不直视。 这宦官心里其实有些忐忑,毕竟满屋都是修道中人,若非有天师府的一路,他估摸来到山中也找不到进入沧澜剑门的位置。 他余光扫过周围,见棺椁被麾下人抬到厅中放下,宦官深吸了口气,毕竟代表朝廷、天子,自然不能露怯,他站起身,朝首位一侧的徐清风拱起手。 “沧澜诸位,咱家奉天子令,与天师府诸道长护送你家掌门归山,还请验明尸身!” 那边,如月捏紧袖角,一旁的徐清风紧抿嘴唇点了点头,纵然在山下知晓棺中躺的是自家掌门,可眼下再被提起,心里也不好受的。 何况能有宫中宦官护送,定然做了什么事来,惹怒了当今朝廷。他压抑着心情,起身过来,随手一挥,上面缠绕紧绷的红线‘啪啪’几声断裂开来。 明徽道长闭上眼,将脸偏去一边。 徐清风看着棺盖,还是一点一点将棺盖推开,露出的斑驳尘埃的一双步履,随着棺盖侧翻落去地上,里面躺着的身形露出了全貌,发髻凌乱、衣衫破旧的老人,面如烫金,身子却并没有腐朽的迹象。 只是徐清风能感觉得出,他这位师叔已经死了,三魂七魄都不在体内。 “我家掌门,犯了何错?徐某向诸位赔个不是。” 说着,徐清风后退两步,洒开双袖,拱手一圈,最后落在天师府明徽道长面前,后者睁开眼,叹了口气,起身过去将其托起。 “徐剑首,此事与天师府并没有太多关系,只是你家掌门为寻仇,跑到京城肆意纵法,祸及到了百姓,让朝廷震怒。至于你家掌门如何死的,恕贫道不能告知!” 明徽所言不需左证,那边坐着的宦官还有一群公差,便已证明了。只是他不说是谁杀了李骢云,明徽也是想事情就此了结。 “贫道不愿将恩怨长此下去,不如就此打住。” 见天师府的道长丝毫不惧对方的神色,那边的宦官心里也有了底气,微微仰了仰脸:“诸位仙长,今日咱家奉天子令护送贵掌门回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如月勐地喝了声。 那宦官吓得差点蹦起,讪讪的看了眼天师府道长,干咳一声,抬袖拱去北面方向,扯着尖锐的嗓音。 “奉天子令,陛下曰:沧澜剑门自持修道之门,国家危亡未曾携剑抗外敌,却心怀私怨都城肆意纵法,祸及百姓,已无超脱世俗之心,亦无家国之念,朕决意收回沧澜剑门山门录籍,责其封山闭门思过,不得向外招收弟子,无令不得出山,门中土地暂由沧澜诸人栖身,若有再犯,土地由当地府衙收回,诸人遣散返回原籍!” 言语落下,无论厅中的徐清风等人,还是捧剑楼外面一群弟子,先是鸦雀无声,随后门外弟子哗的喧闹起来。 “杀我们掌门,还要将我们赶出去!” “这可如何是好?” “看看徐师叔怎么说?” 山门录籍由州府开录,报备朝廷,一般来说,不会无缘无故收回,做何事,朝廷也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要被收回,等于捏死了沧澜剑门命脉,没有了新入弟子,时日一长,过个几十年,门派只会越来越凋零。 更重要的是,无令不得出山,也就说要么靠外面的商贩过来贩卖平日生活所用之物,其余只能自行耕种…… 若不接诏令,只会被天师府以及其他门派断了修道之途,毕竟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一旦他们不尊朝廷令,那可就出师有名了。 “徐师弟……” 如月是女子,门中事物多数是面前的徐清风处理,眼下听到天子令,她不由看去前面,徐清风垂着视线,呆呆的看着棺椁中死去两月的老人。 好一阵,他两腮鼓了鼓,缓缓抬起手一拱,低哑的声音从紧咬的牙缝挤出。 “沧澜剑门接天子令,愿接受惩罚!” 宦官满意的点点头,从麾下人手里拿过圣旨,交到对方手中,旋即,笑道:“修道中人那可是人间里神仙一般的人物,咱家一下能见到这么多,心里那叫一个向往,不过啊,剑首也该知,这天下九州都是陛下的,你们这位掌门仗着威风跑到京城闹事,陛下要不做出点事来,就是对百姓的残忍,你们哪就担待一点,往后说不得陛下又将录籍还给你们呢?” 宦官笑眯眯说的温柔随和,可软绵绵的话就像刀一样,扎在沧澜剑门众人心上,可又拿对方无法,只能将这黄连吃下去。 “既然剑首愿接受惩罚的,那就取录籍来吧。” 宦官伸手一摊,徐清风抿着嘴偏头看去西院的如月,妇人叹了口气,转身带人离开,上了捧剑楼,不多时回来,素手里多了一份类似奏折的文册,犹豫不舍的交到那宦官手中。 “呵呵。”那宦官轻笑,摸了摸文册封面上,一竖沧澜剑门小字,以及正中那‘山门录籍’四个大字,笑着揣入袖里,拱手:“录籍咱家已收下,咱家便去外面等候了。” 沉默许久的明徽道人点头送他们几步,这才转过身:“沧澜诸位,天师府护送朝廷使者任务已完,剩下的该是想问问,接下来,沧澜剑门将何去何从?” 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明徽也不想将对方真的逼迫太过,毕竟曾也是名噪一时的仙踪之门,就算没落了,也该给对方改过自新的机会。 “封闭山门,思量反省!” 听到徐清风如此说,明徽道长看着外面一个个不服气的山门弟子,笑着点了点头:“剑首能如此说,贫道欣慰,也希望贵门所有恩怨,就在今日了断,安心在山中思过,望能再兴剑门!” “借道长吉言。”徐清风拱手。 “告辞!” “不送!” 明徽道长看他一眼,一甩拂尘带着一行师兄弟大步走出捧剑楼,与外面等候的宦官、公人汇合径直下去山门。 “都散了吧。” 徐清风站在捧剑楼檐下,看着周围门中弟子挥了挥宽袖,回到厅里的刹那,将门扇呯的关上。 “师弟,咱们真的要照朝廷这般说的做?” 如月站在棺椁旁边,看着棺中的李骢云,心里纵然不喜他,可朝廷的惩罚,与心中喜恶无关,多是不服气的。 “不这样做,周围名门大派,恐怕会跟随天师府一起责问剑门,我们……”徐清风悬起地上棺盖,轻轻落去棺椁,“……我们更难应付了。” 他吸了口气,将棺盖合拢,断去视线,走到一旁椅子坐下来,安静好了一阵,才道:“其实,这样也好,师叔乖戾,门中又无人能约束他,闯下这样的祸事来,连累山门,惩罚已经算是轻的了。师叔如今离世,另选出掌门,安心整顿、教导门中弟子,说不得也是好事。” “祸福相依……就听师弟的。”如月妇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东院师兄被天雷所击,已成废人,她所涉猎的见识比之师弟少上许多,“师弟,掌门之位,不如你来当吧,师姐相信你。” 徐清风犹豫了许久,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伸来的素手。 “定不负师姐所望。” 他轻声说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山中无人,灵县起尸 阳光倾泻窗棂,落在他脸上,眸底是坚定的神色。 沧澜山门外,蜿蜒的石阶,长长的队伍缓缓而行。 “师兄,为什么这样惩戒一番就完了?” 巧儿想到那晚那个老头弄的满城罡风,她还见到大哥哥的庙观,被毁的狼藉,心里就气不过,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欺负? 现在终于可以欺负别人了,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结束? 想到这里,两腮都气的鼓出两个小包,愤愤不平的跟在师兄们后面,喋喋不休的说着。 “一门之中,有好有坏,不能一棍子全打死了。” 明徽道长颇为爱怜的摸了摸这個小师妹的脑袋,“徐清风在修道中人里,性情温和,从未做过恶事,咱们不能将别人做的坏事算到没有做过的人头上,那样是不公平的,总得要给人留一条生路吧?若把对方逼到绝路上,反而显得我们修道中人心胸狭隘,跟那些江湖绿林有何区别?” “哦!” 少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说不是很明白,但还是觉得师兄说的道理,还是很厉害的样子,不久,重新变得开开心心,追着师兄们又问起许多古怪的问题来。 “师兄师兄,你看那太阳,明明是太阳晒我们,为什么我们经常说是去晒太阳?” “……师兄,寺庙里的和尚,他们吃鸡蛋吗?那蛋算荤还是素啊?” “毒药放久了会不会失效?还是会变得更毒?” “为什么人出恭的便器,叫虎子……” 啪! 一众道长抬手拍去额头,是‘啪’的齐齐一声。 然后,各自找了话头,勾肩搭背的走去一旁,不搭理这位小师妹,加快脚步,与前面的公人一起下山去了。 气得少女噘着小嘴,跺脚跟上,嘀咕道:“不就问几个问题吗?诸位师兄都是学识博闻的人,哼,小气,大哥哥在这里,一定能答的上来!” …… 夕阳划过山脊,彤红的霞光照的半山呈出血红的颜色。 西北方向,群山逶迤,却有四处断崖,所行山道也是狭窄难走,车轮几乎是贴着崖边,不时碾出松垮的碎石滑去深涧。 少女口中提及的那位大哥哥,此时站在车撵往外山外眺望,远远的,又看到了曾经路过的山村。 咚! 远方的霞光之中,还有宝相庄严的云箴寺,传来悠远的钟声,像是知晓陈鸢打这里经过,紧挨寺庙的断崖上,隐约看到了寺中那位方丈,朝这边礼佛一拜。 相隔一条山涧,陈鸢远远朝对方拱了拱手。不久,牛车离开这边,一路向西南而行,山势断横越发频繁,陡峭险峻,山路更是难行,当年孙正德能跑出来,到村里买食材,真不知道他如何走过来的。 依着当初对方说的方向,在落日前,终于赶到两崖山,两山断崖高耸,云雾袅绕,满山遍野飞禽走兽林中嘶鸣、奔走,两侧断崖各有一颗迎客老松。 而正下方,一座道观正矗立那里。 陈鸢寻着山道摸索那边,道观寂静,好半晌才有一位道童出来,想来之前在睡觉,被吵醒过来,揉着朦胧睡眼,打量面前这位蓝衣的男子。 “请问这位福主,你找谁?此处道观是不敬香拜神的。” “我是来寻,飞鹤道长,还有一个跟随道长学艺的孙正德。” 陈鸢说完,旁边的疯老头赶忙补充一句:“就是那个会做许多好吃的胖子!” 如此一说,小道童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孙正德在道观里没少闹出笑话,那小童子张开缺牙的小嘴,指着山外。 “飞鹤道长带胖师兄下山了,去巴州灵县一个秦姓大户人家做法事,听说他家祖宗要迁坟,专门派人过来请的,飞鹤道长推辞不过,只得过去。” “原来如此。” 这里只有一个小道童,陈鸢也不好开口在这里留宿一晚,第二天再去,只得道谢一番,便带着师父摸黑下了山道,继续向南,好在那灵县就在山脉外,距离这里不过一百多里路,只是山道难走,纵然用上赶路的法术,也只能小心摸索,不然老牛迈开蹄子,前一秒还在山道,后一秒就冲去悬崖了。 随后,点了一个灯笼绑在老牛头顶,照着脚下的道路,又将神识扫过的地方,画在纸张上一并撑在老牛下颔,方便它认路。 “完美。” 陈鸢打了一个响指,就在车上与师父随便对付了一顿,各自小睡一阵,等到睡醒差不多就该出山了。 瞥了眼撑着下巴阖眼的主人,还有传出鼾声的车厢,老牛低头再看看自己,头顶是灯笼,下巴是地图,心里那叫一个憋屈,欲哭无泪的迈着蹄子实诚的山道上前行…… …… 是夜。 延绵起伏的山势之外,巴州北面灵县,有人正望着漫天星辰,掐着手指算着明日吉时。 “明日卯时起棺,巳时三刻运抵,午时下葬,最为合十。” “道长,为何?” 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中,秦姓老人被侍女搀扶,旁边还有他儿子儿媳,看着前面仰头望去夜空的道长,小心问出心中疑惑。 那边,摆有糕点的凉亭里,一个肥头大耳,身子圆滚滚的胖道士哼哼两声,擦了擦嘴角说道:“秦老爷,这你就不懂了。卯时乃鸡鸣之时,阴邪退散。巳时正当日头上升之际,最适合运棺;午时阳光正烈,一切阴煞无处遁形,自然更适合不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秦老爷连连点头的同时,一旁的儿媳却是哼了声,对着丈夫嘀咕道:“说不得故意拖这么长,弄的这般复杂,说不得多要点钱财。” “别在这里说,小心爹听到。” 两口子嘀嘀咕咕时,秦姓老人笑呵呵的朝两位道长拱了拱手,“明日就劳烦飞鹤道长了。” “哪里哪里,秦老爷在灵县常年布施恩惠,接济穷苦百姓,贫道帮衬一二,也是该的。”飞鹤其实也听到那边夫妻俩说话声,只是碍于老人的面子,不给对方脸色看罢了,只是他有些好奇,秦家祖坟好好的,为何要挪动。 “贫道今日已看到地势,虽说新选坟地,风水也好,但与现在安眠之地相比,终究差了一些,秦老爷为何要将先祖移出?” “道长有所不知,新选之穴,可是能出读书人的。” 老人拄着拐杖笑道:“秦家一直都是商贾门庭,总是想要抬上一抬,往后钱财少一些,家中多两三个读书人也是好的。” 家中几个儿女就不指望了,可孙子里却有读书的料,老人便有了这样的想法,将来孙辈里有那么一两个出人头地,当了官,那可是祖上都有光的。 “道长问的这么细,难道是怕了?”那边名叫秦同善的年轻人跟着妻子说了句后,听到飞鹤这般说,笑了起来。 那边,负手看去夜空的飞鹤呵呵轻笑,语气也没有蕴着恼怒。 “贫道自成道以来,两崖山方圆数十里,妖怪、阴鬼灭的灭,搬家的搬家,你可听过两崖山中有妖物横行一说?” 老人也点点头,瞪去儿子一眼。 “胡言乱语什么,莫要搅了两位道长心情!” 说着,还拿拐杖敲了一下儿子膝盖,喝斥几句,便向飞鹤、孙正德告辞离开。 “明日一早,就先去起棺,莫要有差错。” 见院中的主家离开,飞鹤叮嘱胖子早些歇息,也跟着回了房里。亭子里的胖道士拿着糕点塞去嘴里,这才拍了拍手上残屑起身。 “做事之前,那也要吃好了才行!没福气,难怪那么瘦!” 翌日。 雄鸡三唱,秦家大院热闹起来,天色还未大亮,飞鹤、孙正德一身正黄道袍,披镜持桃木剑,挎着做法的一应东西,带着院中仆人、护院,浩浩荡荡出城去往东南山中。 第一百八十八章 故人相逢 “阳光破云亮三分,金龙攀山阳气升。” 飞鹤看着手中罗盘,对照方位、阳光升上云端高度,回头朝看了眼孙正德正指挥一帮秦家仆人挥舞锄头、铲子翻土挖坑。 墓碑上石刻的字迹早已腐朽模糊,看不清上面内容,但这里是秦家祖坟,肯定是没错的了。依山而靠,面朝北玄水南临朱火分阴阳。 飞鹤道长掐着指头盘算,对于迁坟这种事,可谓轻而易举的,天师府符箓、阵法、降妖除魔一道都有涉猎。 “道兄,你过来看看。” 这时,孙正德在那边喊了一句,“这秦家祖宗的坟有点古怪。” 飞鹤道长皱了皱眉头,停下掐算的指头,转身几步间便来到孙正德身旁,周围秦家仆人护院俱停下手里活计,一个个看着挖开的坟茔有些愣神。 “嗯?” 飞鹤目光落在露出的漆黑棺椁,眉头更皱,西南多湿气不假,可坟里泥土挖出这么多水来,倒是令人意外。 就见半截棺身覆土,泥土呈黑,与水混肴变得泥泞不堪。 “你们回去一人,请秦老爷过来。”飞鹤捻着泥土闻了闻,待有一仆人飞奔回去时,孙正德不知哪儿掏出一個饼子边吃边问:“是不是真有大问题?” “大问题倒不至于。就想问问清楚,省得到时出事,让秦家人面上不好看。” 所谓出事,胖道士哪里不知道什么意思,这秦家老祖宗都不知埋了多少年,坟里一挖全是黑水,坏风水不说,万一尸变,秦家祖宗蹦蹦跳跳的在街上乱窜,确实丢人。 要是害了人命,纵然背靠天师府,也要吃些官司。 随意说了几句,飞鹤看到周围仆人面色惶惶不安,给他们露出没事的笑容,从四处寻来几块石头缠上红线压在坟茔四角,镇上符纸,便在墓碑前打坐等待。 不多时,秦老爷没来,来的是他儿子之一的秦同善,也是昨晚出言不逊的人,不知是不是秦老爷叮嘱过,眼下显得恭敬许多。 “两位道长,出了何事?我爹身子不便,没办法赶来,有什么需要问的,问我便可。” “其实倒也没什么要问的。” 见是他过来,飞鹤道长反而没什么兴趣了,只跟这位公子哥说了墓中情况,“面朝北方,玄水入墓眼,或许有尸变的前兆。” 尸变? 秦同善听到这话,吓得了一跳,脸都有些发白,赶紧到了墓边朝里看了一眼,果然淤积不少黑泥,他看向这位看上去瘦瘦的道长,连忙拱手:“道长,迁坟是我秦家大事,眼下墓已挖开,还请将老祖宗安然迁往新坟,之前有得罪之处,同善给道长赔罪。” 得,他还以为是两个道士故意刁难的,这令得孙正德翻了翻白眼,那边的飞鹤叹口气摇摇头,想来也听出对方话里意思,也没有去纠正。 “我二人既然受了秦老爷所托,自然会办好。” 言罢,让那边秦家仆人继续挖,清理了淤泥后,套上绳子,将沉重的棺椁拉拽上来,孙正德当即在地上摆了两根圆木,指挥抬棺的几个汉子:“放木头上,放木头上!那边的,把马车拉过来!” 这边几人放下棺椁,另有几人赶紧上前,拿着布巾飞快清理棺上的淤泥、水渍,隐隐有股腐烂的臭味,令这几个汉子作呕。 飞鹤道长屏住呼吸,从腰间的黄布兜里,掏出墨汁侵染的黑线,叫上孙正德从棺尾上下缠绕,一直到棺头部位,总计九圈。 “道长,你们这是做什么?” 两人都没理会秦同善,飞鹤收了黑线,又换了朱砂侵染的红线从头一直缠到棺尾,也是九圈。这时,孙正德这才开口。 “九为极,极为阳数,封阴气的。” “胡说什么。” 飞鹤拿手悄悄打了他一下,便笑道:“没什么,只是必要手段罢了,秦公子莫要放在心上。”说完,掏出几张符,贴去棺尾、底部、棺盖三处。 不说还好,一说那边的秦同善心里更慌了,恨不得赶紧离开,可他爹让他全程陪同,也只得硬着头皮杵在这里,见事情差不多,赶紧家中仆人护院,将棺椁抬去马车。 “慢着。”飞鹤提了一只大红公鸡,绑在棺上,看了眼天色、时辰,“生于秋冬时节,丙、丁年属火的不得抬棺。” 那几个汉子盘算了几下,有人退了开去,有人便上前,片刻,重新过来四个汉子挑起棺椁,一步步将沉重的棺身放去车斗里。 此时,日头上升云端,阳光正烈,飞鹤在前面洒了一叠黄纸,高喧:“先人起行,后辈跟随!黄纸开道,孤魂野鬼拿钱财,莫要生事——” 手里铃铛,噹的一声摇响。 叮叮叮…… 不久,马车、仆人缓缓行进,随着黄纸飞洒落去地上,竟神奇的自行飘去路边荒草间,远远的,也有过往的商旅、行人看到这一幕,懂规矩的停靠路边等候这支队伍先过去。 “早就听说秦家迁坟,想不到是今日。” “听说请来的是天师府高人……想来今日是好吉时。” “吉时是吉时,就是新迁的坟,听他们说是在南面山中,那里可不好,阴森森的,怪吓人。” “就是,上次我打那里过,大白天的,白毛汗都给我吓出来了。” “过来了过来了,快看,哎哟,上面居然还用红线、墨线缠绕,这是怕尸变啊?” 有稍微懂一些的行人惊骇的低呼,引得不少人也看到了棺上缠绕黑红二线,大抵是觉得邪性,纷纷退的更远一些,生怕沾染上邪煞。 “道长,真不会有没问题?” 秦同善看周围行人反应,不放心的追去前面又问了一声,那边的飞鹤也是好脾气,笑呵呵的点头,指了指头上的阳光。 “只要不出月亮、不遭雷击,就无事。” 眼下正是艳阳天,哪里来什么雷雨天气,更别说出月亮了,秦同善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过了灵县外面,绕去南面,道路间渐渐荒芜,多是悬崖峭壁,四下荒野无人,老鸦扇着翅膀落去附近枯树,发出‘哇’的不详啼鸣。 飞鹤看到如此荒凉的一幕,眉头更皱了。 “为何你家新坟要选在此山?” “不知,是我爹托人选的。”秦同善知道的也不多,他不过家里闲耍人,打打下手罢了,这些事,基本都是他爹和兄长商议的。 “那此处山叫何名?” “好像雷鼓山,每逢打雷下雨,山里就跟击鼓一样!” “停!” 飞鹤听闻,脸色微微有变了,急忙开口叫停了马车,“如此山名,为何不事先告知?山中多雷雨,你们想死是不是?” “道长怎么回事?”秦同善战战兢兢的从马背上下来,听到飞鹤这么一说,脸色白的吓人,“怎么会死人呢,道长别吓唬我啊,我胆小。” “老孙,你马上回去一趟,问问秦老爷,是何人给他们选的山坟!” 孙正德知道飞鹤一向沉稳,像这般神色还是头一次见,当即也不犹豫,赶忙收拾了一通,就往城里赶去。 大热天的,他贴了两道神行符在腿上,肥硕的身子灵敏的不像话,速度极快,一眨眼便是四五里路,回到灵县,懒得理会街巷旁人目光,满头大汗的赶到秦宅,敲了几下院门时,街道尽头,一辆牛车正缓缓过来,蓝衣白袍的身影询问了路人,顺着指引到的这边。 看到胖乎乎的身影火急火燎的敲门入院,不由叫了声:“老孙,急躁躁的做什么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正跟着管事入院的胖道士猛地的一个激灵,回头就见,牵着老牛的身影笑呵呵的站在那,身后是雕花的车厢。 孙正德眼睛一亮,胖乎乎的圆脸顿时泛起惊喜的笑容,“东家……”他呢喃一声,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东家!!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啊!” 扭着肥硕的屁股,肚腩一颠一抖,猛地扑上去,一把将陈鸢抱住,嚎啕大哭起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东家,我想死你了!” 嚎啕大哭的胖道士,一身黄色道袍抱着一个赶牛车的男子在街上颇为扎眼,令得不少人驻足观望,指指点点的说着话。 “好了,我还没死呢。” 陈鸢拍拍宽厚的肩背,他倒没在意附近百姓指指点点,反而是旁边的疯老头,双手插在袖里绕着两人几圈,嫌弃的延伸看着他俩,啧啧两声,不停摇头。 “光天化日之下,太伤风化了,太不像话!都没这么抱过我这个师父。” “疯老头!!” 胖道人从陈鸢怀里出来,看到旁边摇头晃脑的老人,也一把将其抱住,后者却是灵敏的闪去一旁,扇扇鼻子,退开两步。 “不给你抱,身上一股死人味道。” 孙正德抹了下眼眶,低头闻了闻:“没有啊。” 旋即,想起老头鼻子灵的很,顿时将今日抬棺的事,说了一通,然后,一拍大腿:“坏了,还有事要办!”说着转身就跑去打开的院门,叫上等候的管事,火急火燎的就往院里去。 “看他着急,又不着急的样子,到底是出事还没出事?” 陈鸢笑着牵着老牛走到秦宅外等候,毕竟与这家不熟,又无孙正德引荐,贸然进去有些不礼貌。 这时,院里的孙正德在前院中堂见到了秦家老人,正逗着一個小孙子。 “续家啊,往后你可不要像你爹爹那样,这辈子都没甚出息,以后当个读书人,读书传家知道吗?!” “嗯!” 一个小子乖巧的点头,双目清明,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我好好读书,大父就会高兴吗?” “那当然。” 老人笑呵呵的摸了摸孙儿的脑袋,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抬起目光,就见穿着道袍的孙正德气喘吁吁地跑来。 “哎哟,孙道长这是怎么回来了?” “这我得还要问你。” 胖道士可没飞鹤那般好语气,伸手就去拉老人衣襟,令得周围护院、丫鬟急忙冲过来,都被道人挥袖弹开,这几年里,他法术一道还是有些小成,《道玄经》也入了门,不过力气比法力增涨的快,挥袖一扫,将人扇的原地打转。 “本道问你,何人给你选的坟址?” “城……城中给人看风水的刘阴阳啊。”老人战战兢兢地看着胖道士,连忙说了人名儿,但还是疑惑:“道长为何如此问?飞鹤道长还有我儿在哪里?” “雷鼓山脚下!” 胖道人将他松开,抓过老人喝过的茶,一股脑儿的灌进嘴里,大口大口喝下,喘口气后才道:“你家先人坟地有黑水,本就不吉利,好家伙,还选了一座阴山,要是打雷,你家先人不得诈尸跑出来祸害灵县?” “啊?这这……这老朽不知啊,我那大儿请的阴阳去看的风水,回来便跟老朽说那边风水好,可旺后代读书仕途!” 胖道人见老人知晓也不多,只得点点头,问了那刘阴阳所在,转身就出了前厅,去寻对方。 “爹。” 宽胖的背影刚走,前厅侧门有身影瞧着离开的背影走了进来,是秦宅的长子,身姿挺拔,两鬓倒梳入髻,两髯较长,与下颔长须想衬,显得相貌威严中正。 堂中的老人此时脸上哪还有刚才的战战兢兢,与儿子对视一眼,相携去了后堂。 与此同时。 孙正德骂骂咧咧的出了秦宅大门,就见陈鸢坐在车撵翻书,连忙上前手肘撑在他脚边。 “东家,跟我寻个人!” “怎么了?”陈鸢合上书放去车里,叫上不远蹲在墙角,指尖冒着小火烧着一堆蚂蚁的师父上车,与孙正德一起边去市集,边说起话来。 胖道人将秦家迁坟的事说了,还将迁往新坟的事也一一讲出。 “好家伙,那叫雷鼓山,打雷跟击鼓似得,谁家先人会藏在那?不怕惊了尸首,从棺材里跑出来?” 这些年里,孙正德也算看许多降妖除魔的书,不说精通,粗略的说上一说,还是能讲出里面弯弯道道的。 “僵尸厉不厉害,要讲身前地位名望,更讲埋在何处。东家,你是不知道,原来那里还算不错,可里面却积了黑水,黑水浸棺,这可不吉利,若被月光一照,那就阴尸了。若被雷打,我的娘咧,按这秦家祖宗被埋的时间,不得一朝变成飞僵?” “你懂的还挺多的。”陈鸢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倒也放下心来,这五年可算没全放在做菜上面去。 “东家,你这什么表情?真以为本道不学无术?”胖道人也恢复了往日那脾性,伸着手掌比划:“知不知道,本道这五年怎么过的?” 陈鸢、疯老头齐齐摇头:“不想知道。” “……” 胖道人刚想开口,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话语,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无语的看着一唱一和的师徒俩,“哪哪,你们这就不对了,话是你们挑起来的,好歹也让本道说……嘿,刘阴阳!” 话锋一转,孙正德目光瞬间落在东市口摆摊算命的一个半瞎,提起袍摆就冲了过去。 这声叫嚷,把周围行人都吓了一跳,那边半阖眼睛的老头看到穿着黄色道袍的胖道士冲来,眼睛都瞬间瞪大,摊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一转身就扑在旁边卖饼子的小贩身上,连滚带爬的想起来,后颈就被孙正德擒住给拉了过去。 “眼睛不好,还跑什么?!” “你……这位道长,你找老朽何事?”刘阴阳连忙又半阖眼睛,弱弱的问了一句,随后就被孙正德提拎着,丢回他摊位前,按着肩膀按坐回去。 “秦家宅院新迁的坟址,是你选的?你跟他家多大的仇?” “啥?” 刘阴阳愣了一下,听清楚后,赶忙摆手:“老朽也就测个八字,哪有本事给人看坟地风水的道行。” “那你跑什么!” “你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是个人都害怕。何况还穿一身道袍,老朽还以为得罪你们出家人了,不得避风头?” 孙正德见他一脸苦相,唯唯诺诺的神色,不像在说谎,又问了句:“真不是你看的?” “真不是。” 嘶~ 胖道士有些犯难了,那为何秦家老爷说是他看的?迁坟就迁坟,没必要弄的那么神神秘秘骗他们啊。 陈鸢在一旁安静的听着,结合之前孙正德说的那些,大致明白了一些。 “老孙,放了他,应该跟他没关系。秦家说不得还有事瞒着你们。” 想起来的途中,遇上一窝狸猫精的事,杨成义不也看似豪迈慷慨,实则心黑,甚至还将妻子献给那窝精怪换取那青藤枝的法宝。 轰! 正与孙正德说话的空当,天空陡然打了声旱雷,阳光在人视野里渐渐阴了下来。 “看起来要下雨了。”孙正德望了望天色,似乎想起什么,脸色顿时一变,看向旁边的陈鸢,失口喊了声:“打雷?!” 顷刻,肥胖的身子唰的蹿了出去。 “看来,老孙这些年,肩头已能抗起担子了。”说着,陈鸢买了一个糖葫芦,放到眼馋的师父手里,便拉上牛车,跟在后面缓缓而行,。 对于什么尸变,陈鸢是不急的,天师府的手段他是见过的,正派出身的飞鹤,怎么可能连一个僵尸都对付了。 牛车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天空又是轰的一声雷音滚过天际,阴云低沉,像是有一常大雨要落下来。 灵县南面荒山,大风呜呜咽咽在山间回荡。 树叶、落叶纷飞扑在人身上,令得护送的仆人、护院睁不开眼,飞鹤道长掐着法诀将自身周围风定下来,眉头都皱紧,明媚的阳光已被遮掩下去。 “无缘无故起这么大的风,阳光也不见了,不是好兆头。” 他下意识的看去那边停放的棺椁,拉扯的马匹不安的刨着蹄子,摆动鬃毛想要挣脱缰绳般,不停嘶鸣。 “不能再停在此间。”飞鹤手伸去腰间黄布兜,朝马车那边的家仆护院喊道:“调头,将车赶回去。” “好的道长!”那边赶车的仆人应了一声,刚爬上车撵,还没抖开缰绳,陡然听到‘吱’的一声,就见棺盖一角向上动了动。 那仆人吓得大叫起来,丢了缰绳跳下车撵。 “道长,棺盖动了!” 话语落下的瞬间,一声雷鸣‘轰啪’从众人上方天际响彻,惊的不少人捂耳蹲去地上的刹那,那棺盖猛地抖了一下,向上翘了起来,有着丝丝阴气溢出,很快就被绷紧的黑红丝线压住。 “退后!” 飞鹤急忙上前将棺尾蹲伏的一人拉的飞出去,兜里的手拿出,是一把糯米直接拍进棺盖缝隙,咬破手指迅速在棺盖上画下一道符箓,法光绽放,棺盖便嘭的一声阖上。 “没事了。” 飞鹤松下一口气,径直走去前面,跳上车撵,一抖缰绳,赶着驽马原地调头,想要朝来时的方向离开,然而,那驽马原地焦躁不安的踏着蹄子,不肯挪出一步。 轰! 轰! 又是接连几道惊雷炸响,数道电蛇划破阴云落去附近,驽马唏律律的嘶鸣,人立而起,连带车撵都在动摇西晃,上面的飞鹤脚下不稳,纵身飞跃开去,刚一落地,他才周围惊慌的几个仆人嘶喊:“走啊!” 话音落下,那边的驽马受惊,拉着车架轰隆隆的冲了出去,直接撞在前面一颗大树上,车轴断裂,上面沉重的棺椁轰的落去地上震了震。 下一刻。 上面黑红二线亮起通红的光芒,像是死死的将棺盖缠住一般,不让里面什么东西出来。 哗哗! 大雨倾盆落下,山野间顿时被水汽弥漫。 第一百九十章 飞僵 哗哗—— 大雨倾泻而下,打的林间枝叶乱颤。 腾腾水汽里,散落周围的仆人、护院连滚带爬的冒雨跑来道长身边,齐齐看着那边棺材,以及上面缠绕的黑红二线亮起法光。 “道长,怎么办?” “是不是秦家老祖宗真的要尸变了?” “都别说了,道长自有办法的。” 焦急的话语响在四周,飞鹤充耳不闻,只吩咐让他们不要乱动,说着并出二指照着几人脚下地面隔空画了一个符咒。 旋即,拿出降妖镜,一手持桃木剑朝棺椁压着罡步,小心挪步。 吱! 棺盖忽地翘起一截,飞鹤本能举境挡在身前的刹那,远处倒在地上的驽马陡然掀飞半空,嘭的抵在棺头位置。 唏律律—— 驽马发出凄厉悲鸣! 下一刻,鲜血冲天而起,那秦同善“哇啊”的尖叫,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到地上,下身一股热流窜出,与落下的冰凉雨水混肴一起淌去裤裆间。 “不许乱走!”飞鹤回头朝惊慌大喊的一众仆人、护院大喊的同时,那边黑红二线此刻接连呯的两声崩断,棺盖唰的冲去雨帘,又随雨水坠下来,轰的摔在不远的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只剩‘哗哗’的雨声。 “岂能让你起来!” 飞鹤眼下顾不了那么多,真要棺中尸体起身,站到地上,那就真的阴煞相通,想制也制不了了。 他一咬桃木剑,冒着雨水唰的腾空飞去棺椁,两脚站去棺材两边,只见棺中尸体高长干瘪,犹如枯骨,只剩一层暗沉的皮还包裹着,身上衣物此时开棺沾染空气,早已化为灰烬,浑身沾满鲜血,正缓缓渗入干涸的皮肉,隐约起伏鼓涨。 “定煞!” 飞鹤手中铜镜书写符箓,猛地将铜镜盖去尸面,咬着桃木剑,顺手从黄布兜再次卷出墨线,顺着棺盖留下的铆钉,迅速缠绕,交织出‘敕’字。 瞬间。 尸体弥漫的尸气、阴气被封住,无法冲破的同时,飞鹤拿过桃木剑,指尖在剑身一抹,亮起朱红法光。 “除邪!” 剑尖朝下,自他手中凶猛戳去棺中秦家先祖胸口,传来的是桃木剑‘啪’的弯曲折断。 “铜皮铁骨……”飞鹤愣了一下,霎时,被铜镜压住的尸头下面,那干涸的骷颅皮肉充盈起来,猛地睁开灰白双眼,铜镜顿时被掀出棺木,紧绷棺材上的墨线也瞬间一根根崩断。 嘭嘭嘭……一长串崩断之声飞速蔓延自飞鹤身下,他纵身向后一翻,前脚一落地,刚才还在原地的棺木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棺材都爆裂开来。 一道灰扑扑的身形高高跃起,随后又落下来,双目深陷灰白,头发枯燥散乱,面容枯瘦灰青起皱,一对粗壮尖牙露在唇外,隐隐有尸气溢出,颈下双臂直挺,手指弯曲如钩状,指甲尖锐发黑,散发一股血腥、尸臭混合的怪味。 ‘呃呃……’ 那尸体就那么直挺挺在雨中,还有类似喉间低吟传出。 “啊啊……” 被画了符咒的几人吓得抱做一团,秦同善也在其中,拉着仆人护院抵在他前面,害怕到了极点,不停尖叫哭喊。 “困魔法咒,铜钱法剑!” 飞鹤洒出一串铜钱,叮叮当当的响在雨中,指诀牵引,顺手一握,零零散散的铜钱回落,悉数飞到手中,组成一柄数十枚方孔铜钱的剑身。 “祖师借法,斩妖!” 人推着法剑,法剑带着人,拖出一道残影唰的刺破雨帘,呯的钉在前方尸骸胸前,仍旧响起金铁交鸣之声。 ‘呃……’ 低沉的嘶吼再次从尸体响起,法剑顿时四散,飞鹤道长也被陡然挥开的僵直手臂打的后退,他手中法诀掐出,法剑散去,铜钱吸附尸身的刹那,亮起一枚枚法光,瞬间爆开。 震得那尸体不停抖动向后倒下,片刻,秦家先祖又直挺挺立了起来,无神的灰白双目像是盯着对面的道士,双脚陡然一立,脚尖压着地面,整个身躯推着雨幕、地上泥水、落叶,恍如飘飞般逼近过去。 漆黑指甲抓去的瞬间,飞鹤抬腿一脚蹬在对方胸口,借力向后拉开距离,脚下一点,纵身反身扑去尸体上方,借对方双臂僵直不灵活,将对方头颅死死夹在双脚中间,飞鹤立在对方肩头,双手各掐出法诀,口中飞快念着咒法。 “起!” 双手向上一竖,两边地上泥水沾着落叶结成‘敕’字符箓从地上唰的立起,亮起法光将这僵尸定在中间。 六甲秘祝! 飞鹤双手结印,指诀飞快翻飞,口中来自秘祝中的九字,也在飞快出口: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似乎感受每一个字结合出来的威力,那僵尸低吼,双臂挥舞开来,纵身冲天而起,将夹在它肩颈的道士硬生生给掀飞出去,阴气翻涌,两侧‘敕’字法阵瞬间被冲散。 飞鹤坠下地面,还未念出的法咒反噬,令他喷出一口鲜血,急忙血迹擦去,就见那尸体脚尖悬地缓缓飘向那边哇哇乱叫的几人。 “不要发声,不要吐气!” 那几人闻言屏住呼吸,可飞鹤却说出话来,令得原本微微俯身嗅着什么的僵尸偏过了方向,朝着飞鹤飘来。 “道——” 秦家先祖划着地面飘来的同时,也有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后方响了起来,再到最后一个‘兄’字大吼传来,一道肥硕的身影踏着积水,在雨中爆发开来,手中桃木剑,化作一柄硕大的青铜重剑拖行地上。 犹如一辆战车般将雨水都撞的迫开,就在那滑行的尸体接近飞鹤的一瞬,重剑挥舞而起,扫过漫天雨帘,水花四散飞溅,重剑结结实实扇在尸体头颅。 嘭! 那是重重的一声,僵尸炮弹般被打飞出去,掉落雨中,随后又立了起来,赶来的胖道人原本肃穆威严的一对小眼顿时一愣。 “这都没事?” 然而,下一刻,僵尸再次悬地滑行而来。 “怎么办……怎么办?”胖道人下意识的又要去翻书,忽地想到身后就是飞鹤,连忙问他:“可跑得动?” 飞鹤摇摇头,盘腿打坐调理伤势:“拖住他!” “好!” 孙正德也是少有的鼓起勇气,看着伸长手臂滑行而来的身影,将重剑格在身前,做出拼死一搏的姿态。 枯瘦狰狞的面容在他眸底放大的一瞬,还是坚持不住,“啊——”的歇斯底里的叫喊出来,本能的闭上眼睛。 然而,耳中听到的,一声剑吟,嗡的盖过了雨声。 大雨之中,一道剑影横空飞来,被穿行的雨水都在剑身四周迫停,形成一道流光般的直线,彷如给人一种剑光割裂空气的扭曲错觉。 滑行而来的秦家老祖身形瞬间飞退的同时,整个身形都在剑吟声里被斩裂成两段,重重摔去泥水。 那飞来的法剑转过一圈,嗖的一声又朝来时的方向飞了回去。 “御剑术?” 飞鹤愣了一下,难道是沧澜剑门的人?可他看到孙正德朝后面挥手,他也偏过头望去,就见一辆牛车慢腾腾的朝这边过来,看似缓慢,却是眨眼就是数丈。 “难怪今日你这般勇敢,原来是陈道友来了!” 飞鹤暂时停了修复伤势,就在他起身的刹那,躺在那边雨中的半截尸体,那上身陡然一动,忽地从地上飘升起来,瞬间就朝山野之中飞了过去,借着雨幕,眨眼消失无踪。 这把在场的人看呆了,没想到一个僵尸都会玩金蝉脱壳的把戏。 陈鸢跳下车撵飘来这边降下,他正要祭剑,让月胧飞去将其斩杀,可他发现无法锁定对方气息。 “陈道友,没用的,这场大雨将其尸气掩盖……”飞鹤见危机暂时解了,心神一松,顿时坐去地上,“它……它快成飞僵了……就是不明白……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 陈鸢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那边护院仆人身上。 “里面可是有秦家的人?” “秦老爷的小儿子。” “又是该死的人祭!”陈鸢望着一张张惊恐的脸,落下肯定的话语。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秦家隐秘 从孙正德这位胖子口中知晓前因后果,眼下再看事情这般巧合,陈鸢自然联想到五年前的客栈遇上的尸变,以及盗孩那帮人,但真要说跟对方有关系,眼下是不确定的,只能确定的是秦家肯定有问题。 “这位秦公子,快些起来吧,那僵尸已走了。”陈鸢渡去一些法力给飞鹤稳定内伤,径直来到那边吓得抱在一起的仆人护院,当中那秦同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了危险后,才从家仆身后慢慢起来,赶忙拱手朝面前这位面容俊朗的郎君道谢。 “客气,不过我有疑惑想要询问,不知可否回答?” 陈鸢掐着指诀挥袖扫去半空,降下的雨水偏斜,沿着几人头顶几寸落去附近,令得众人惊奇不已,也对面前这位神色平淡的男子更敬畏许多。 “这……这位先生,有何要问的,我……我只要能答上,定悉数告知。”秦同善起身恭顺的微微垂首,刚刚天师府的道长已展现出法术,眼前这位更是飞剑将僵尸给劈成两段,怕是仙家中人了。 这边,陈鸢从不喜欢兜圈子,也不顾忌旁边的秦家仆人,点了点头,便问道:“你家迁坟有几次,可有印象?” “就这一次吧……”秦同善以为会问他什么,原来是这么个事,他随口便答了,可看到直勾勾盯着他的高人,又犹豫了扭了扭脖子,有些迟疑的皱起眉头。 “好像……也不是一次。” 他搓着手指,努力回想,忽地眼睛亮了一下,赶忙抬起脸:“想起来了,我记得还小的时候,大概六七岁,好像也迁过一次坟,那时候二伯还在,记得他跟爹爹说什么话,不久就将老祖宗的坟迁到之前那个位置,不过……那时候起,我就好像没见过二伯了。” 秦同善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左右,也就是十七年前迁过一次坟,陈鸢来灵县时,其实也听过一些关于秦家的事,秦家发迹也是在这十几年间。 “那你知晓你秦家老祖是何身份?埋了多少年?” 问到这里,秦同善迷茫的摇摇头,“这個不知,可能我爹说起过,在下没记住。” “嗯,眼下这僵尸借雷雨逃遁,之后吸食人血,恐怕会养成祸患,说不得会寻到你家去,你赶紧回去告知你父兄。” “真……真的?”秦同善惊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刚才那尸体可怖的紧,寻常人哪里挡得住,当即跪下来,朝着陈鸢又磕又拜,“先生,你救救我家人,求求你。” “你且先回去,我与飞鹤道长稍后赶来。” “好好好,谢高人,谢两位道长!” 秦同善不停作揖,赶紧叫上仆人护院,骑上自己那匹马就朝县城飞奔。这边的飞鹤调理了伤势缓缓起身,皱着眉头:“陈道友,为何让他独自一人回去?” “是啊,路上要是遇到那僵尸,怕是命就没了。”胖道人也点头附和。 “我故意的。” 陈鸢转身走去地上那半截尸身,指尖在皱巴巴的皮肉上戳了两下,坚硬如铁,若非月胧剑乃是沧澜剑门镇派法宝,恐怕还拿它没辙。 “飞鹤兄,你没发现事情太过凑巧了吗?雷雨、迁坟,还有一个秦家子嗣。” 陈鸢看着半截尸体,慢慢抬起脸,偏头看向二人,继续道:“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那飞尸根本不是什么秦家老祖,而是秦同善失踪的那位二伯。” “什么?!” 飞鹤修道多年,见过的事也颇多,但像这样的却是少有,惊愕之中,他想到刚才陈鸢说的‘人祭’二字,脑中也推敲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道友的意思,秦老爷将他兄弟害死,修筑入坟,用来旺家中气运?” “这是一种猜测。” 陈鸢捻着指尖,污垢自行褪去时,他站起身来:“去秦家看看,若秦家老人和他长子不见了,那就说明,咱们的猜测就是真的。” “好。” 大抵理顺了前因后果,飞鹤心里也有底气了,他拿出符箓,祭出五符神火,将地上这具半截尸身烧毁妥善处理,这才跟着陈鸢一起返回灵县。 …… “爹!兄长!” 雨水落在房顶,在屋檐交织起珠帘。 腾腾水汽里,秦同善来不及等马停稳便翻身下来,一把推开迎上来的老仆,急急忙忙走进院中,几声呼喊,却是没见父兄身影,拉过一个路过的丫鬟,后者看他狼狈又狰狞的神色,惊怕的摇头:“二公子,婢子不知老爷和大公子在何处,之前只见他们去了后院。” 秦同善放开了女婢,赶忙去了院子里,心里多少是担忧父兄安危的,可到了后院,不仅没见父兄的身影,就连往日常在院里玩耍的儿子秦续家,还有一旁照看的妻子都不见踪影。 唯一还在的,就是嫂子还有三个侄儿听到他呼喊,从厢房出来。妇人相貌不算美丽,却静雅贤淑,举手投足间有着大家闺秀的气质。 “同善你这是怎么了?唤你父兄有什么急事?” “同善见过嫂嫂。”秦同善对家人的礼数,还是周到的,不忘施礼一番,随后才问道:“父亲和兄长,嫂嫂可看见了?还有我妻和续家呢?” “没在屋里吗?” 妇人也有些疑惑,“刚才还在院里玩耍呢,至于你父兄,来过后院,后来又不知去了何处。” 听到这番话,秦同善心里不知怎的,泛起一股莫名的慌张,有着不好的预感,终究是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常年在父兄羽翼下长大,沉不住气,眼下心里一急就说道:“嫂嫂,快想法子将父兄找到,咱家有大祸了。” “什么大祸,你可别吓我一个妇道人家。” “这日我不是去帮忙迁坟吗?可忽然打雷,咱家老祖宗从棺材里跳出来了!”他一时急了,又没人商量,一股脑儿的将迁坟的事告诉了妇人,后者以为他在说笑,还没当真,毕竟自家这叔叔平日就不着调的。 “真的,嫂嫂信我!跟我去的那些家仆都可作证,快将父兄寻到,真要出大事了!” 看到叔叔急的挥手跺脚的模样,妇人心里顿时知晓可能真如他所说,一下也急了,捏紧手帕:“我哪里去寻你父兄二人,刚才还在院里,不声不响的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去了前院。” “不会出事了吧?” 秦同善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赶紧让家里管事去准备一桌丰盛饭菜,摆在前院,他站在院门口左等右等,不停朝外张望。 等着两位道长还有那位赶牛车的高人过来。 不久,天光西斜,雨势渐大。 蒙蒙水汽里,便听到牛蹄、车轴响在街道尽头,由远而近朝这边过来。 “二公子等的就是他们?”管事的,在城里豪横惯了,见自家公子亲自在门外接待,以为是什么达官贵人,来的却是一辆古怪的牛车,还有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不由说上一句嘴,就被旁边的秦同善瞪了一眼。 “滚远些。” 说着,他冒着大雨出了屋檐,边走边拱起手:“先生,你可算是来了,快快,雨大天寒,屋里备了酒水饭食,还请先生享用。” 车上,陈鸢笑着拱手还礼,将车里的师父搀扶下来,看了看左右。 “你父兄可在?” “不在。”秦同善邀了高人一起进了宅院,边走边道:“回来时就不见了,还有我妻儿也一并不见,先生,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我这心里慌啊,还请先生施法搭救。” 进了前院大厅,秦同善这才发现还少了两人。 “还有两位道长呢?” “他们有事要办,我先过来。”陈鸢也不客气,一掀袍摆坐去桌前,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放去师父的碗里,接着道:“对了,让院里上上下下都集中到这间屋里,等会儿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出去。” “是是。” 知道那半截会飞的尸体可能要来,秦同善哪能听不进去?当即让管事的通知下去,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那我妻儿,还有父兄他们……” “要过会儿才知。” 灯罩透着昏黄,飞蛾‘噗噗’的不停撞去上面。 陈鸢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看着哗哗落下的大雨,轻声道:“……希望知晓事后,你能挺住。” 一旁,秦同善愣了愣,不知高人话里是什么意思。 不久,院中的仆人丫鬟,还有后院的兄嫂、三个侄子一一都被请到了大厅,妇人一路过来心里本就疑惑,看到一老一少旁若无人的吃喝,不免皱起细眉。 “叔叔,这二人是谁?” 她话语刚落,外面的雨声陡然变大,哗哗的声响盖过了一切,挤进门窗的夜风,吹的堂中灯烛明明灭灭,泛起丝丝幽蓝。 这时,正对的院门,像是被风吹着,微微向内推了几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典韦、赵云二护卫 哗哗—— 雨线在风里倾斜坠下,院门陡然响起‘嘭’的一声推响,把正赶来的门房老头吓了一跳,还想去看看是何人,被走到堂门口的秦同善喝斥回来。 “先生说了所有人进来,不要命了?!” 那门房老头连连道了声‘是’,走到雨幕里,还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只见推搡凸出的门扇露出一条缝隙,隐约看到外面灯笼光里有道人影,可老头觉得有些奇怪,总感觉哪里不对。 走入檐下时,他猛地想起哪儿不对劲了,那门缝下方,看不到对方脚不说,好像下半截身子都没有。 老头顿时脸色发白,不等厅里的二公子催促,脚迈的快出残影般一口气冲了进去,一头扎进人堆,止不住的发抖,旁人问他怎么了,也不答话,面无血色的挤着旁人将头埋低,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这下,厅里原本还有疑惑的仆人丫鬟,竟有些相信老管事说的话了。 陈鸢拿过靠在桌脚的月胧,说了句:“师父,你在此间吃喝。弟子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 疯老头筷子夹的飞快,大户人家的酒水饭菜确实比自家徒弟弄的好吃,一边点头一边挥手,对于外面那东西,丝毫不在意。 陈鸢掐了指诀引去杯中酒水,洒去地上的同时,举步出了厅门,随手一抛,月胧剑唰的贴在了厅门上方正中。 宽袖随即也是一拂,敞开的门扇嘭的自行阖上,将里面院中诸人隔绝在屋里,目光望去院门方向,阴风吹着雨水斜斜落下,却是不见刚才那股尸气了。 ‘还知道避开我。’ 陈鸢指诀抹去双眼,顿时一道法光闪烁,循着飘荡雨中的一缕气息,负手跟了上去。 此时前院厅里的众人听着外面风吹雨打的呜咽声,鞋里的脚趾都绷紧起来,心脏突突狂跳,不少人知晓可能是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不然怎么会有高人来宅院里,可终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由问去刚才吓得面无血色的门房老头。 眼下人多,老头也平静了些许。 “刚刚我在门缝里,看到一道身影在推门……可往下看,门缝下面,不仅脚看不到,下半身都没有,就好像凭空飘着呢!” 那边的妇人伸手将身旁的三个儿子揽在怀里,喝斥门房老头别说了,“哪里什么鬼怪,说不得是个装神弄鬼的人。” “嫂嫂!” 秦同善不敢顶撞妇人,可迁坟到遇上僵尸,那都是他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嫂嫂莫要说话,就听我一次!” 就在这时,外面风声陡然大了许多,呜咽的好似鬼哭般从外面檐下跑过,挂着的灯笼剧烈摇晃,晃动的光芒间,一個丫鬟陡然叫出声来。 “有鬼!” 厅里众人躁动,视线纷纷顺着丫鬟目光望去,一道人影平举双臂在一扇扇窗户外缓缓移动。 “鬼哪里来的影子!”抱着孩子的妇人再次开口。 她其实并不是很信这些神神鬼鬼之说,丈夫、公公迁坟的事,也颇为排斥的,眼下自然对于出现的人影还能保持冷静。 经妇人一提醒,众人也觉得有些道理,可还没等他们平复刚才的惊恐去外面看看到底是谁装神弄鬼时,不知谁结巴的说了一句:“外面那影子没下半身……” 窗外移动的人影,快到这边,众人这才看到那身影根本没有下半身,就那么飘着朝着门扇靠近。 下一刻。 外面檐下摇摆的灯笼,忽地熄灭。 一个丫鬟“啊!”的尖叫出来,周围压抑的仆人护院终于也爆发出来,紧紧的靠在一起,拥挤间,还将旁边的灯柱击倒,厅里顿时漆黑一片,更加混乱起来,互相推搡着想要逃走,那边吃的正欢的疯老头被这黑灯瞎火弄的烦躁,按着筷子‘啪’的拍在桌面。 “吵什么吵,没见过僵尸啊?!打扰老夫吃饭,信不信将它抓进来,和你们一起玩耍!” 老人脾气反复,此时目露凶光,在黑暗里隐隐发亮,让秦同善感觉比外面那半截尸体还要来得恐怖。 然而,就在厅里呈出混乱的刹那,众人耳中恍然听到‘锵’的一声,仿佛来自九天拨响的弦音,众人视线里,外面的漆黑瞬间闪过一道森白的寒光。 ‘呃啊!’ 紧接是一声渗人的低吼,窗外飘飞的半截黑影落去檐外雨幕,重重摔在地上,那模糊枯瘦的脸颊有些畏惧的望着厅门上方出鞘,悬立的一口法剑,剑身微颤,有着凌厉的杀意绽放,彷如有着斩除一切邪物的威势。 厅里众人这时也听到熟悉的一声:“早知道你会将我引开。” 厅外檐下远处的拐角,陈鸢蓝衣白袍负手而立,他身旁四周,是一个个普通木偶摆着诡异的姿态,有着不输对方的邪性。 ‘呃……’ 那半截尸体缓缓飘起,它胸口一道剑痕,正慢慢愈合,之前逃离后,它在山中吸食了不少野兽鲜血,又在附近村子吸了人血,早已不是之前刚出棺材那般弱了。 看到陈鸢走来,仿佛看到仇人一般,平举双臂,呲出獠牙悬空飞去。 “恭请南宫辅佐真君!”洒开的袍袖间,陈鸢指诀挥开,一道银甲白袍的身影立在了陈鸢前方,荡开披风的一瞬,蹬地而起,手中一杆龙胆呯的抵在半截尸身胸口,溅起火星的刹那,拂开的披风下面,青釭剑带出一片剑光唰的扫开,僵尸倒飞的同时,降下的雨水也呈扇形化作流光飞溅开去。 半空之上,一个虬须木雕落地,腾起一阵烟雾,轰的冲出浓须巨汉,炮弹般飞奔。 羁绊:护卫(缺二) 有讯息闪过脑海的瞬间,狂奔的巨汉一把将倒飞的尸体捏住,侧身反手,朝着另一边地面凶狠砸了下去。 轰! 庭院铺砌的地砖瞬间迸裂,典韦一把将其脸孔抓住,往上一抛,举在双手再次狠狠掼下,顶在膝上,骨骼断裂的声响顿时响彻庭院。 “子龙,接着!” 巨汉捏着手中半截尸体抛飞,半空之上,枪声绽出龙吟,银甲白袍的身形,一枪插进那尸体口中,与外翻的一对獠牙磕碰,赵云踩着地面积水,一路将其推行,轰的撞塌风水墙。 ‘呃吼!’ 被顶开的口中,僵尸喷出黑烟,腐去枪头的刹那,赵云抽枪一摆,直接扇在它头上,打飞的同时一卷披风将这股浓郁的尸气悉数挡下。 僵尸再次升起,对面英武的白袍将领,与凶恶巨汉此时已站在那年轻人身前护卫起来,绽出神光让它感受到一种无法逼近的感觉。 ‘呃呃呃……’ 低吟声里,飞僵陡然转身飘去前方院墙,陈鸢也站在那里不动,没有去追的意思,就在飞僵飘去墙头的同一时刻。 墙后,一左一右,一瘦一胖两道身影端了黑狗血唰的当头扑了上去,飞鹤道长一脚蹬在它额头,将其踹下院墙,手中一捧黄符漫天洒开。 “神符困魔!”他口中大喝。 漫天黄符瞬间结成一张大网,亮出法光罩了下去,死死将那飞僵盖住。 ‘呃!’ 飞僵本就被两个不知哪儿来的神人打了一顿,阴气、尸气溃散不少,此时被神符压着,双臂挥舞不动,只得呲着獠牙发出一阵阵渗人的低吼。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养福尸 黑狗血有破阴煞之气的效果。 飞僵被淋了一脸,皮肉‘嗤嗤’作响,嘶吼着扭动想要挣脱,压着它身上的神符犹如天罗地网般从头到半截身子封得严严实实。 飞鹤降下院墙,孙正德也跟着降下,身子肥硕在墙头重心不稳,失衡的双臂挥舞几下,然后‘嘭’的一声摔趴地上。 “叫你平时多练轻身的功夫。”飞鹤看了看他,摇头的说了句,手中一枚黄符轰的燃起火焰,念念有词打去飞僵额头,法光闪烁,却并没有将其降伏。 “吸食人血,它道行比之前强了不少,寻常符箓对它没用。”飞鹤比之青虚、玉晨等人修为较低一些,擅长的还是炼丹、医道一途,看着符阵里的僵尸有些束手无策,不由看向过来的陈鸢,“陈道友,还是劳烦你用那柄法剑,将它除去吧。” 陈鸢点头,伸手半空一抓,厅门前悬浮的月胧,化作一道黑影飞入他手中,斜斜垂去腿侧。 看着挣扎扭动的半截尸体,陈鸢叹了口气,其实说到底,面前这个飞僵生前也算可怜人,如今已成祸害人的僵尸,不能不除去。 嗡! 剑锋一划,陈鸢反手拿剑,猛地刺进狰狞的头颅当中,挣扎的尸身抽动几下,大量阴气顺着七窍溢了出来,散去空气里。 “先生!” “高人?” 厅门微微打开缝隙,秦同善探出半张脸小声问道,众人在厅里待了片刻,外面渐渐安静下来,这才有了些许胆气,秦同善心里念着妻儿,便大着胆子打开门看了看外面,正见到高人一剑将僵尸钉死地上,才敢开口喊了两声。 “出来吧。” 陈鸢侧了侧脸,朝他唤了声,前者赶忙闪身出来,小心挪着步子靠近一段距离,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地上那面容可怖的僵尸,小声问道:“高人,两位道长,它死了吧?” “本就是死的,只不过让它重新安眠。”孙正德纠正他。 秦同善不敢反驳,连连点头,也问起心里的疑惑:“那它为何要来找我家里?” 那边,飞鹤看了眼陈鸢,陈鸢沉默了片刻,看着地上的半截尸体,目光落去不远的年轻人身上:“因为……它就是你二伯。” “什……什么?!” 秦同善睁大了眼眶,微微张合嘴,指着地上的恐怖尸体,一时间难以说出话来,好半晌,他才清醒了许多。 “高人……你莫要说笑……这怎么能是我二伯……” “是不是,你过来,再看看。” 飞鹤上前将他拉到尸体近前,秦同善吞着口水,依旧不信的表情,蹲下身子,仔细端详僵尸面容,纵然尸变狰狞,可生前的模样轮廓,多少能看出一些的。 秦同善脸上不信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指着地上的尸体,结结巴巴开了口。 “真……真的像……我二伯……怎么……怎么会这样……” “你爹养福尸。”陈鸢将他拉过来,也说出心里的猜测:“……你二伯应该是被你爹活葬的,用来当做福尸旺家中财运,不然,你家为何十几年间,从一贫如洗就变成一县豪绅?你兄长也知晓,帮助你爹做事。” “那……那为何要迁坟?”秦同善眼下已不是害怕了,而是惊的不知该做什么。 “因为福尸需要养……你是秦家子嗣,血脉相通……你爹让你来……” “别说了……” 秦同善一脸不信,红着眼睛朝陈鸢嘶吼:“别说了!!我父兄都不见了,如何会是他们做的!” “有没有想过,他们察觉事败,已经逃遁了?” “那我妻儿呢?” 秦同善这话让陈鸢和飞鹤都皱了下眉,他们只能猜到对方可能察觉事败逃走,可没想过秦同善的妻儿也一并失踪。 难道不是逃走? 带着一个妇人和孩童,显然只会拖延逃遁的速度,正常情况下,就算杀了妇孺也不会带走,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那父子二人并没有离开。 “你父兄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儿?” “……丫鬟和我嫂嫂说,我爹和兄长最后在后院待过,高人,你不会想说,我妻儿是被父兄带走的?” 秦同善此时情绪有些紊乱,但仍旧有些不信的摇头:“我父兄待我极好,什么都让着我,从不让我做事……更不可能对自己孙子和儿媳怎么样,先生莫要乱猜。” “去看看就知。” 陈鸢与飞鹤、孙正德对视一眼,带上地上已没了动静的僵尸迅速赶往后院,秦同善紧跟后面,叮嘱厅里所有人不要出来,其实他不想让嫂嫂还有侄儿看到高人所说的那一幕。 不多时,过了后院的廊桥,一入后院月牙门,飞鹤摸出罗盘辨别方位,“养福尸,必然接触过邪法,身上定会有邪气。” 他说着,循着指针缓缓摇摆的方向,压着步子靠近,待到右侧一栋厢房时,飞鹤停下脚步,抬起脸来,手指一抹双眼,面前的厢房上方,有着一股淡淡的黑气盘旋。 “就是这里!” “此屋是何人居住?”陈鸢没有偏头,望着屋子向秦同善问道。后者摇头:“这里没人居住,里面是秦家历代先人灵位。” “哼,恐怕你家历代先人牌位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陈鸢推开紧闭的门扇,里面焚香袅袅,两张蒲团,正对面是一张供桌,上面有黄绸铺砌的阶梯,每一阶上都立着两三面灵位,刻着秦家历代先人的名讳。 可在陈鸢香火之力下,视线中的这些灵位,附着的都是一缕缕阴邪之气,化作一张张怪异的人脸朝他发出渗人的低吼。 “一帮阴魂被养在此地,充当犬牙!” 陈鸢掐着法诀抬袖一拂,香火之力犹如火焰般扫过上方一面面灵位,常人无法看到的视野里,狰狞嘶叫的阴魂被香火包围,一点点火星里化为灰烬。 祖堂内顿时阴风阵阵,让秦同善惊惧躲在飞鹤身后,他只看到陈鸢挥袖那么一挥,先人灵位都在摇晃,紧接着便是一阵阵阴风在屋里徘徊,隐约间,他还听到风里有许多道凄厉惨叫声,让人心里发慌。 “先生,你做了什么?” “秦福主,别怕。都是一些窃据你家香火的阴鬼。”飞鹤并没有点破,直接说是他爹养的一群鬼怪。 “这里已破,想必你父兄已经知晓我们来了,走吧。” 陈鸢绕过供桌、神龛,径直走去后面,果然,神龛背后,是一尊怪异的独眼佛像,张开四臂,口中有着四颗獠牙交错,透着一股邪性。 而侧面,则有一道内门,不用寻找都能看到。 “拜邪佛……你父兄,恐怕还有很多事瞒着你呢。”飞鹤端详这佛像,浑身有着难说的业障,应该是用来替他父子俩挡灾的。 那边,陈鸢抬手一点,对面那道门扇,上面有着一道光芒破开,随即‘吱嘎’一声向内缓缓打开。 是一条斜斜向下的石阶,墙壁一盏盏幽蓝灯火摇曳,有种通往幽冥之地的错觉,让秦同善打了一个寒颤。 飞鹤面色也变得沉重起来,想不到接了一个迁坟的事,竟引出这么多秘密出来。 “你们先帮我,这尸体太他娘沉了!”孙正德搬着半截尸体,累得一屁股坐在佛像前,然而,看到三人直直走进门内,急的大叫,也不管尸体了,操起桃木剑紧跟在后,一起步入里面一片幽蓝。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人心比鬼毒 豆大的幽焰摇曳,人影沿着石阶划过墙壁。 踏踏踏…… 是人的脚步声延伸石阶而下,陈鸢、飞鹤双目泛着法光,幽蓝的视野里,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东家、道兄,你俩等等我。” 孙正德拿着桃木剑,甩着双袖跟在后面小心张望前后,狭窄封闭的通道令他心里发慌,有些喘不过气来。 两人放缓脚步,等他跟上的同时,也到了下方石室,长长的甬道,鬼头獠牙浮刻墙壁,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飞鹤拿出一张符纸,指尖迅速书写,贴在秦同善胸前,叮嘱他:“不要去看这些鬼面浮雕,会让你魂魄不定,神志不清,看到幻象。” 一旁的秦同善闻言,急忙闭眼低头,到的如今,无论高人还是道长说什么,他都信了,只是越往前行,对妻儿的安危越发担忧,这样的环境早已对父兄平日为人、德性超出认知。 “道长,我妻儿,会不会有危险?” “贫道与陈道友,只能尽人事。”飞鹤也不敢将话说满,一路过来,养尸、养鬼、拜邪佛,还有这刻着鬼面的诡异甬道,那对父子带走妇孺,想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孙正德嘘了一声,竖起耳朵,隐约有许许多多低吟在前方回荡。陈鸢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迅速走到甬道尽头。 视野在前方展开,眸子都缩了缩。飞鹤从后面跟上,身体微微发凉,头皮是麻的,修道以来,降妖除魔日久,可他从未想过,会看到这样令人不安的画面,彷如滔天的恶意迎面扑来。 孙正德跌跌撞撞撞在他身上,看到前方,整个人也呆住了。旁边的秦同善浑身发抖,双腿瘫软,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地上。 宽敞的洞室幽蓝颜色里延伸庭院般大小,许许多多的岩柱雕刻鬼怪吞吐獠牙或灯火,做出支撑穹顶的姿态。 周围,是无数立起的木架,一个个身形,赤身裸足,双手束头顶吊在上面,半阖双眼,或眼眶暴凸吐出舌头,全身青黑浮肿满是尸斑呈出巨人观,脚尖下方地面全是干涸血垢和尸油,早已死去许久。 “这些全是我父兄害死的?”秦同善坐在地上脸色发白,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他是家中纨绔不假,可看到这样的场面,是无法承受得了的。 “不是。” 陈鸢摇头否决,走近吊着的一具尸体是一个妇人,仔细看了片刻,不顾尸臭的气味,将尸体的嘴唇微微先上掀起一点,露出的是一对粗壮的獠牙。 “这些应该是早已死了的人,被你父兄养成僵尸……” 说到这里,陈鸢话语停了停,似乎发现了什么,目光落在那尸体腹部,指尖隔空一划,浮肿的皮肉裂开一道口子,腥臭黑水‘哗’的淌出,一团青黑的血肉一并落在地上轻轻扭动。悬着的僵尸被惊动,偏过浮肿的脑袋,还未张口叫出声,就被陈鸢掌刀切开了颈脖,脑袋‘咚’的一声掉了下来。 “用僵尸养出鬼胎……”飞鹤盯着地上蠕动的胎盘,以及里面的似人非人的东西,只感觉自己多年斩妖降魔的经验都有些不够用了。 完全违背了常理。 呵呵呵…… 陡然有笑声前方响起,四周墙壁幽蓝的火焰猛地窜了起来,化作寻常火光的颜色,将周围照的通亮,一个个木架吊着的僵尸在视野中延绵展开。 远处有着夯土堆积的高台,两侧有着架起的火盆轰的燃烧,热浪滚滚,扭曲空气。 正中的站着一个老人,正是秦家老人,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该是秦家长子,秦同善的兄长,面色狰狞的正望来。 “你们该死在雷鼓山,为什么不死在那,非要回来!” “兄长!”秦同善见到父兄,顾不了周围尸骸,急急忙忙穿行上去,望着高台:“爹,我妻儿在哪儿?” “想见她娘俩啊。” 老人笑呵呵看着焦急的儿子,笑着偏头朝旁边的长子轻声道:“同阕,把你弟媳带出来吧,让他夫妻团聚。” 一旁,名叫秦同阕的男人,一脸阴沉的转身下了台子,走去台侧,一把将木架上盖着的白布扯开,露出的是几乎**的女子,摇摇晃晃的挂在上面,大量的鲜血染红了她半个身子,肩头、眉心、下腹,俱被铁钉用符箓穿透,鲜血顺着嘴角直流而下。 “楹儿!!” 秦同善愣了一下,然后,发疯似得冲了过去,手不停的摇着妻子的脚踝,“楹儿,你说话啊,为夫在这里!” 他又看去对面的兄长,眼睛唰的一下红了。 “秦同阕,你对我妻子做了什么?!” 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脸色阴沉的可怕,秦同善只得看去高台上的父亲:“爹,楹儿可做错了什么?孩儿做错了什么?” “你们都没错。” 阴沉沉的兄长这时开了口,他伸手拂过弟媳的小腿,话语蕴有怒气:“迁坟若没有出事,你若不回来,你妻儿都不会有事,甚至会像你一样,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可回来做什么?伙同这两个道士破坏了迁坟大事,我和爹只能自保了。” “爹……到底怎么回事?”秦同善几乎崩溃了,他嘭的跪去地上:“不就是迁坟啊,棺材里的老祖宗活了……道长已经说了,会将它降伏,而且刚才已经降伏了,可……为什么那具僵尸,会是二伯,爹啊,你告诉孩儿,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因为降伏,秦家才要从头再来!!”这个时候,高台上的老人歇斯底里地大吼,“原本那具尸体可让我秦家由商贾到官宦门庭转变,就因为你,还有那两个道士,一切都白费了!” 老人目光通红,他原本的计划里,用两个道士的血加上秦同善的血,加上雷鼓山‘雷鸣惊鼓闻’的特殊地势,改善秦家气运更上一层楼,没想到两个道士还真有一把刷子…… 当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知道一旦事情不成,必定会反噬,只得虏了二儿媳,用来布阵,以求自保。 “还有……” 老人看着下面痛哭流涕的秦同善,说出了就连陈鸢、飞鹤、孙正德都惊呆了的话。 “我不是你父亲,是你二伯。” 秦同善脸上还挂着眼泪,听到这话,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题外话------ 这个转折还算可以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人尸虫 秦家的隐秘是让人猝不及防的。 陈鸢只能用一句:“这转折太他娘的惊心动魄。”来形容,修道以来,碰到过不少事,温馨的、诡异的,像这么比妖魔鬼怪还要来的可怕的人心,他算是见识到了。 随着高台上老人说出这句话,相貌竟微微有了些变化,令得他的话语更加真实了。 “你父亲虽为长兄,可惜为人木讷老实,若是他这般下去,秦家如何能富贵?某一日,我无意得了一本秘术,当看到其中一篇,需让至亲之人下葬,改变家族气运……我给你爹一起商量,将半死的老娘这个累赘用来填坟。亲兄弟啊……他居然想揭发我,跑去告官……那我只能让他代替娘了。” 徐徐的话语在高台传来,台下跌坐发呆的秦同善,目光呆滞,一连串的打击,让他神智有些不清醒了。 呆呆的看着还在滴血的妻子,口中不停的呢喃:“……僵尸是我爹……它是我爹……” 某一刻,他陡然站起来,呢喃的嘴唇里,是“啊——”的歇斯底里嘶吼,发疯似得冲向高台,被秦同阕一脚蹬飞,猛地从袖里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将自己兄弟捅死。 匕首递出的刹那,一道法光打来,他手掌吃痛,匕首挣脱飞了出去,竟丝毫不怕,目光凶戾的看向抬手拂袖的年轻人。 “等会儿你一样会死!” 陈鸢手中指诀一勾,将瘫坐地上的秦同善蹭着地面被法力拖拽回来,目光看着对面犹如疯魔的父子俩,确信两人身上修为连练气都不到,跟寻常人无疑,难怪飞鹤一时没察觉出异样。 只是没想到眼下竟如此狂妄,难道他俩看不出自己还有飞鹤的修为?谁给勇气?! 此时,台上的老人的话语还在继续。 “同善,你享受了寻常人享受不到的好日子,家中的事从不让你操心半分,二伯还给你娶妻,让你有子嗣,到你回报的时候,为什么不肯呢?你爹和你,难道就不想看到秦家从一个商贾之家,一跃变成官宦门庭吗?” “你疯了。”飞鹤暴喝,这样病态的人,他也是第一遇上,杀了别人父亲、妻子,竟还觉得理所应当。 “秦树隐,贫道虽无权利杀你,可将你送官还是能做到的!” “你们这些臭道士,以为会点法术就了不得?”说话的是,老人的儿子秦同阕,将地上匕首捡起来,“……我和我爹也会的!” 他偏了偏头,看向陈鸢那边的弟弟,“同善啊,你不是念叨你妻子吗?看好了!” 言罢,他手中匕首猛地插入架上女子后背,口中念念有词,木架上吊着的女子忽地睁开眼睛,极力张大了嘴,发出不似人的尖叫,浑身都在疯狂痉挛抽动。 “混账!” 飞鹤怒目暴喝的同时,周围一排排展开的木架,悬吊的僵尸动了起来,身子抖动,四肢挥舞,高高隆起的腹部,迸裂开一道裂缝,一颗颗拳头大小的漆黑脑袋探出,张开小嘴,满嘴尖牙的发出嘶哑低吼。 下一刻。 大量尸气喷涌弥漫,这已不是法术范畴了,辟邪祛邪的法术在这上面是无用的,飞鹤指尖夹起一张御风符,燃起火焰的刹那,他与孙正德身边形成风旋,将迫近的尸气卷散开去。 陈鸢看着高台、癫狂的男子,伸手一摊,口中轻喝:“灵显!” 鹤羽扇落在手中,朝前轻轻一扇。 ——借东风! 呼! 室内顿时掀起一阵大风,灯火向着高台方向倒伏的一瞬,弥漫的尸气齐齐飘飞过去,那台上的老人,还有其儿子秦同阕衣袍猎猎,被吹的睁不开眼,抬起手臂遮去面门时,身子跌跌撞撞向后退出几步,然后齐齐掀翻倒地。 老人被吹下台子,重重摔在地上。 秦同阕被倒下的木架砸在腿上,加上的女尸贴着黄符张大嘴直勾勾的看着他,吓得急忙尸体推开,连滚带爬的起来,想要逃开躲避风势,脚脖忽地一紧,就见早已死去的女尸瞪着双目,一只手死死将他脚脖抓着。 “滚开啊!” 秦同阕抬起另一只脚蹬去女尸头颅,口中“啊啊——”的乱叫,好不容易挣开了女尸的手,在地上爬着跑去父亲那边。 一时间,父子俩不明白,这三人为何不怕僵尸,这风又如何来的? “同阕别怕,爹还有法子,你别怕!” 老人哆哆嗦嗦摸出一枚铜符,这是与那本异术同时发现的,上面刻着狰狞鬼面,老人摸索着,爬去地上女尸那边,将铜符塞去张开的嘴里。 “爹会解决他们的,爹也会法术!” 安慰儿子一句,老人忆着书中学来的指诀、咒词,嘴唇飞快张合念着,地上张大嘴的女尸陡然将铜符含在口中。 几乎**的身子猛地在地上扭曲、翻折,这处地下室内无数木架上的僵尸也在同一时刻翻动抽搐,纷纷落去地上,密密麻麻的蛆虫一般,朝着女尸蠕动爬行,看得人头皮发麻。 “成了成了!” 老人满脸通红,兴奋的指着周围变化叫着。那边的陈鸢挥着鹤羽扇,将逼近的尸气扇开的同时,也注意到突如其来的变故。 “这对连练气都没入门的父子俩,怎么可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个疑惑在脑海里闪过,四周蠕动爬行的一具具僵尸已在他视线里,与女尸接触,交织缠绕起来。 肢体相互穿插纠缠,无数尸体翻滚到了一起,刹那间形成一条臃肿巨大的长身,犹如一条巨蟒蜿蜒扭动,无数双手掌、脑袋暴露在外,睁着灰白眼眶,张开空洞的嘴发出重重叠叠的低吟。 ‘呃呃呃……’ 十多丈长的身子渐渐抬起前端,头部由无数尸体汇聚而成,无数扭曲青黑的脸组成一张更大的人脸出来,密集的手、足挥舞,犹如鬃毛般在风里抚动,也支撑着长长的身躯攀爬而行。 “哈哈……书里所言,诚不欺我!” 老人哈哈大笑,看着这般怪异、恐怖的庞大东西,反而兴奋的朝陈鸢他们指了过去:“去,去把他们都杀了!” ‘呃’ 低吟仿佛无数人嘶叫,庞大的身躯顿时蜿蜒游动,原本宽敞的地下室内对它而言已变得窄小,一动起来,顶在了室顶,震的无数灰尘簌簌往下落。 密密麻麻人脸组成的巨大人脸看到陈鸢,长开嘴,拖着轰隆隆的响动,迅速攀爬扑去,支撑的岩柱都在瞬间被它撞的倒塌。 陈鸢护着秦同善,手中一条漆黑铁链甩开,勾去远处的岩柱,拖着后者飞荡开去,孙正德看着朝这边逼近的怪物,桃木剑化作青铜重剑,胆怯的“啊!”大叫,迈开脚步,迎着对方冲了上去。 第四个岩柱倾倒的刹那,上方地面便一声轰的巨响,塌陷下来。 秦宅震动,阁楼、凉亭都在这声里巨响里摇晃,前院大厅里的诸人,看着摇晃的房舍,本能的朝外跑去,有人循着声音源头跑去了后院。 疯老头也早已不爽待在屋里,见大伙都跑了,他也跟着出来,与一个拖着孩子的妇人来到后院,周围,混乱的丫鬟、仆人护院一个个停住脚步,籍着廊檐下一排排的灯笼光芒,目瞪口呆的看着后院,原本摆放秦家先人牌位的灵堂化作一片废墟,陷出一个巨大的坑洞来。 此时,还有奇怪的烟雾从下方徐徐升起,闻在口鼻间,是令人作呕的臭味。 轰! 众人惊呆的下一刻,无数地砖碎块、泥土、花坛齐齐掀上半空,坑洞周围地面迸裂隆起,一道巨大的黑影拖着长长的身躯破土而出,迎着雨幕冲天而起,发出无数重叠的声音,在雨夜中嘶吼。 紧跟着是四道身影跃出坑洞,陈鸢提着秦同善落去远处的长廊顶上,将手中秦同善放去地上,目光看着雨中那由无数僵尸组成的怪物,联想到的,只有那地底魔窟里,出现的那个怪物。 ‘果然,这对父子应该是从魔窟里得到了什么东西。’ 第一百九十六章 靛雷亟电 咵咵…… 坑洞还在不断垮塌向周围扩散,铺砌的砖石飞速向下陷落,朝着院中的仆人、丫鬟蔓延而去。 “陈道友,贫道救人,你斩杀此怪!” 僵尸孕鬼,化作僵虫。 已是寻常修道中人没办法对付的了,飞鹤知道自身修为,才说出这番话来,他转身飞奔,地砖跟在他脚跟后面一寸寸掉去坑洞。 “走啊!” 飞鹤朝那边还处于呆滞的众人嘶喊,手上也不慢,数张黄符飞出,降下法光稳去地面之下几根支撑的岩柱,垮塌带来的冲击,嘭的撞在法光,他掐着指诀架在胸前,整个人都被硬生生推行半丈,才稳下余波的冲击,将长廊檐下的院中诸人保下。 反应过来的院中仆人、护院,顿时惊慌混乱,朝前院奔逃起来。此时,坑洞那边尸身组成的长躯已探出半截身子,朝着那边惊叫奔逃的一道道身影,发出痛苦的低吟,朝着那边冲了过去,无数脸孔组成的巨脸张口时,有声音响彻。 “恭请伏魔帝君!” 陈鸢身前,木雕冲天而起化出一道神光闪现,落地的刹那,绿袍金甲神人手中巨兵挥舞开来,青龙蜿蜒响起龙吟。 一刀怒斩而下。 刀锋坠地,刀芒沿地而走,触及那边扑去阁楼的僵虫,瞬间将其断成两截,上百具尸体蝴蝶般纷飞四散。 “嗯?” 关公拄刀抚髯,目光凝实,就见四散的尸首,迅速攀爬将断开的身子重新修复连上,僵虫偏过头,看向那边的神人和陈鸢,低吟嘶叫一声,身上无数探出的人手人足贴着地面带着臃肿的长身迅速朝这边蜿蜒爬来。 关公木雕阖目再斩,直接劈在那僵虫头颅,无数尸体劈飞出去,或断成两半,露出里面那具女尸的刹那,落地的尸体爬回僵虫身躯,破开的人脸脑袋被其他位置的尸体交织过来重新填补。 似乎知道眼前的陈鸢并不好对付,僵虫有智慧般迅速钻去扩大的坑洞,游窜去了其他方向。 “法眼!” 陈鸢双目有法光亮起,站在长廊上方,俯瞰长廊外陷落的地面,隐约看到坑洞烟尘里,长长的身躯籍着尸气、尘埃蜿蜒游动,迅速消失不见。 “陈道友,你可会雷法?!”飞鹤在远处阁楼那边叫道:“僵尸跳出五行,亦无魂魄,这些尸身纠缠一起,可能已不惧水火刀枪,或许能用天雷击之。” “不会!” 陈鸢也无法,五行法术他不会,雷宵派的罡雷就更别说了,除非天上那边将五部雷神派一个下来。 怎么,把张角给忘了。 还有师父。 他可是堂堂天师府六代祖师,以雷法成为天师的。陈鸢想到这里,念了声:“得罪了二爷!”将灵显法术一收,踩着长廊上方瓦片狂奔,目光四下搜索师父的身影。 “师父——” 陈鸢纵身一跃而起,落到附近另一栋建筑上,循着师父的气机过去时,前院那边已呈混乱,四下奔跑的丫鬟惊声尖叫,夹杂人群里的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学着丫鬟们惊恐的模样,双手无措的举着,跟着‘啊啊’尖叫,玩的不亦乐乎。 周围,两个丫鬟钻去侧院,疯老头跟在后面瞎跑时,陡然脚下震动,摇晃了几下,前方的两个丫鬟顿时响起更加响亮的尖叫。 茫茫烟气里,一张巨大的脸孔从地下升了上来,脸上是无数张人脸,张着嘴发出‘呃’的低吟,迅速靠近那两个女子,探出数只手,将二女抓住,瞬间拉进了巨脸当中。 “老夫还没玩尽兴啊!” 疯老头气得原地挥袖蹦跳,快步走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巨脸上其中一张脸孔,“还敢瞪老夫……” 下一刻。 数只青黑的手掌伸出,一把将老头抓住拖了进去,僵虫似乎这才感到满意,正要下沉,巨脸陡然歪斜了一下,随后纠缠的几具尸体轰的破开,露出一道口子,披头散发的老头拖着两个昏迷的丫鬟,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一边将丫鬟丢去一旁,一边大口喘气,拿手扇着鼻子。 “呕……真臭,太臭了……比那头老牛拉的屎还臭!” 老头挥舞手掌大口呼吸空气,正说着回过头来,便见那巨脸已恢复如初,无数张脸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僵虫向前一冲,巨脸直接撞在老头身上,身子轰的一下飞了出去,砸碎月牙门,一路翻滚,又将廊檐下的木柱一并撞断,廊檐失去支撑,歪斜倾倒,瓦片哗啦啦的落下将老人埋了进去。 “师父!” 半空之上,陈鸢踩着前院房舍瓦片飞纵而来,手中一抬,月胧剑唰的冲去僵虫身子,随着他法诀挥使,剑气纵横,透出长躯体外。 “雷公助我!” 陈鸢半空降下,身后一道虚影浮现,举杖望向夜空,阴云翻滚,便是轰的一声雷电降下。 下方僵虫正被剑气不断从内部破开口子,掉落的尸骸拖着半截身子继续爬回去。庞大的僵虫此时也被忽然落下的闪电,打的浑身颤抖,闪烁电光。 忍着体内折腾的法剑,它将目光落去降到地面去扒开瓦片,搀扶老人出来的陈鸢。 顷刻,僵虫拖着‘轰隆隆’的声响钻出坑洞,忍着身上流窜的电弧带来的伤痛,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撞碎阻碍他的院墙、凉亭、假山。 轰隆隆…… 推动、爬行的声音轰然而来,陈鸢回头,巨大的人脸瞬间逼近,他一把将师父推飞出去,双手掐着法诀往前一架,两道神光在身前闪现,虬须巨汉、白袍将领,纷纷架起各自兵器御敌。 羁绊:护卫! 巨脸撞来,与神光接触的一瞬,僵虫犹如飞驰的列车,推着两个神人以及陈鸢轰的撞破长廊、撞塌风水墙,无数砖石、草皮乱飞间,地面露出一道长长的沟壑横贯庭院。 压着地面硬生生挤开砖石的双脚停下时,僵虫人脸抵着的身影,化作浑身金黄绒毛,孤拐脸,呲着獠牙的妖猴,尖锐的爪子死死按着还想推进的巨脸。 “十万天兵天将都奈何不得俺,你们算什么东西!?” 爪子一扣,妖猴杏黄凶目泛起狰狞,妖气轰的冲天而起,在半空弥漫开来,仿佛化作一只上古巨猿嘶声咆哮。 妖猴双臂一举,直接将那巨脸抬起,冲去雨夜,一声高亢的猴啼响彻,犹如挥舞棍棒般,将巨大且臃肿的长身甩起来,然后,又狠狠砸去庭院。 轰—— 巨大的身躯上顿时密密麻麻的尸体飞溅出来,雨落般坠下,妖猴顺手掐住从坠下身旁的一具尸体,信步而行,随手将其撕成数块。 “痛快……好痛快……嘿嘿……” 凶戾而暴躁的性子又来了,妖猴踏去一脚,一颗脑袋在它脚下爆碎开来,看着地上散落的僵尸再次爬去溃散半边的长躯,双手环抱胸前,饶有兴趣的看着。 这时,旁边疯老头跑了过来:“徒弟哎,你怎么又变成野猴子了。” 老头凑近唠叨,还用手去抚绒毛。妖猴瞥了一眼,抬手想要打过去,可终究还是放在老人肩头,将他推开。 “滚远些。” 然而就在说出‘滚远……’的话语,塌陷半张脸的僵虫猛地打开脑袋,里面的女尸张嘴,喷出一道铜黄光芒,瞬间打了过来。 此时妖猴正偏头说话,而旁边的疯老头正对尸脸,猛地将妖猴推开,“猴子徒弟小心!” 铜黄光芒嘭的打在老人头上,瘦瘦弱弱的身躯炮弹般从妖猴身边倒飞出去,砸进前院中堂,传来一连串物件倾倒的动静。 妖猴看着空荡荡的地面,杏黄的凶目顿时眯了起来,它缓缓转过头来,有‘呵!’的嘶吼在喉间发出。 那边,女尸覆于巨大的尸脸内,僵虫再次恢复如初,高高直起了上半身,显然对面前的猴子表现出了怒火。 哗哗—— 大雨还在倾泻而下。 夜空之上,忽地有雷光在云层闪烁,轰啪的一声响彻。 站在雨中对峙的一猴一虫,心里陡然滋生出一股炸毛的感觉,下意识的回头,眸底里,一道青白闪电迅速窜下云间,落在前院中堂屋顶。 敞开的厅门前,有着电蛇贴地游走,中堂内,趴伏的老人手指动了一下,下一刻,缓缓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低头看了看手掌,抓握了一下,举步走去厅门,须发飞舞间,曾经疯癫的神色,已不存在,此时的表情阴狠、凶戾,旁人难近。 他单托手掌,掌心是一团电光游窜,举步走出。 …… “陈道友!” 赶来增援的飞鹤、孙正德拐过檐角,看到正托电光走出厅门的身影,飞鹤差点跪去地上。 “雷宵神法……靛雷亟电……祖师爷……” 他失声叫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几时能得牡丹意 厅门前,电蛇闪烁,破破烂烂的衣袍此时在青白电光里,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那僵虫看到弹跳的电弧,仿佛炸毛了般,竟向后退了退,比之刚才那人打出的雷电还要来得恐惧。 “师父?” 妖猴呢喃一句,举步而来的疯老头看也未看它一眼,抓握电光的手掌猛地向前一抓,电蛇贴地而行,迅速窜向正后退的僵虫,老人走下阶梯的一瞬,指诀指去夜空,一道青白电光轰的紧跟而下,地上、天上直接将僵虫笼罩进去。 电光四溅,隐约能见无数纠缠的骨骼的虚影都在青白电光里疯狂闪烁。 “老夫最不喜这玩意儿,还是让他们给弄出来了。” 老人望着电光里散落的僵虫,举步过去,那边的妖猴绒毛渐褪,重新变回陈鸢,接管身子后,他急忙喊道:“师父!” 走去僵虫面前的老人,身子僵了一下,手中电弧散去,陡然捂住脑袋,露出痛苦的神色。陈鸢赶忙上去,却被老头一把推开,微微侧脸,眸子冰冷的划到眼角看着陈鸢。 “老夫只有一个弟子,可惜在我心里死了。” “老疯子,你这下不会真疯了吧!”胖道人提着袍摆,快步下了石阶,却被身后的飞鹤一把抓住,摇头:“别过去。” 那边,老人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不过神识还算清醒,“老夫叫殷玄陵,不是什么老疯子?!不对,我也是老疯子……呵呵……一直疯癫到现在……哈哈哈……” 陈鸢看着大笑的师父,忍不住上前半步,又被老人瞪了回去。 “不要靠近,你做不得我徒弟!” “师父……” 陈鸢看着老人心绪复杂,他从未想过会这样的情况下,师父会恢复神智,有时候他想恢复过来的师父,还认不认他这个弟子,可当天师说能恢复的时候,心里其实是犹豫的。 然而,眼下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恢复过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只想能让老人记得他这个徒弟。 似乎看穿了陈鸢的心中所想,老人面无表情,声音冷漠:“老夫记得你,很好,很孝顺,也知道你所做的事,今日姑且放你们一马。” 言罢,老人纵身一跃,踩去僵虫那颗巨大的头颅,唰的投去雨夜里,话语回荡夜色之中。 “从今往后,莫要掺和地底魔窟之事,否则老夫不留情面!” ‘呃!’ 僵虫抖动身躯,拖着残缺的长身,在雨夜里的声音消弭的一刻,飞速回退坑洞,遁去土里蔓延远方,地面都被拱的迸裂,房舍歪斜倾倒。 “东家。” 孙正德知道此刻的陈鸢心里是不好受的,其实他自己也挺不舒服,早已习惯了疯老头时而疯癫时而憨厚机灵,突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如此薄情寡恩,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陈道友……你师父真是玉晨传讯里说的六代祖师?” 飞鹤恍如做梦一般,感到有些不真实,看到陈鸢望着老人消失的雨夜沉默不言,他也没了继续问下去心思。 “坏了,那僵虫跑了!”这时他开口提醒,陈鸢也只是‘嗯’了一声,随后转身走去后院:“等会儿我就去追它。不能让它祸害旁人……眼下,先去后院看看,还有两人没解决。” 两人面前的陈鸢,语气平淡,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来,但察觉得出对方心里蕴着无法发泄的怒火。 三人走去后院的同时。 巨大的坑洞已经停下塌陷,秦同善站在堆积的废墟上,徒手不停的搬着碎石岩块,口中絮絮叨叨的呢喃。 “爹……爹……还有续家……我来救你们了。” 他只见到了妻子的死,可没看到儿子,说明可能还活着,哪怕只有一分的希望,他都要挖下去,不时他抬起头,朝周围大喊:“来人啊,帮忙挖啊!” 周围除了搂着三个孩子的妇人,丫鬟仆人一道身影都看不到了。就在此时,他脚下掩埋的碎石,陡然松动,忽地一只手伸出,抓住他脚脖,整个人摔下废墟,脑袋都磕破,流出鲜血来。 秦同善挣扎爬起,手掌顿时摸到一张小脸,他回头看去,正是儿子秦续家,探了探孩子的鼻息,顿时松了口气,虽然气息微弱,至少人还是活着的。 秦同善清理开压着儿子的碎石,吃力将他横抱起来,踩着废墟一点点艰难的爬到顶端,咬紧牙关,托举着儿子推上外面还未塌陷的庭院地面,随后自己才攀着边沿爬了上去。 顷刻,他还在下方的脚陡然一紧,低头看去,正是兄长秦同阕,满脸血污的朝他哀求:“同善,你我兄弟多年,快拉我上去,爹也在下面。” “同善啊,爹也是一时糊涂,做了许多错事,看在我将你当亲儿子一样抚养长大,你伸把手,带我和兄长上去。”下方也有秦树隐的话语在说。 上面的秦同善犹豫不决,看着兄长那哀求的模样,他就想到之前地下时,对方是如何将匕首插进他妻子后背的。 “同善,你不救我们,自然会有其他人来救的!” 这时,阁楼那边的妇人也听到了丈夫的声音,丢下孩子沿着坑洞边缘飞快跑了过去。 “嫂嫂,不要……”秦同善朝着妇人哀求摇头。 可女人哪里管那么多,她要救自己的夫君也是人之常情,根本不听秦同善的,趴下身子,贴着地上积水,伸出手来,将丈夫手抓住,用着最大的力气,将人拖到边沿,秦同阕这才伸手扒拉坑洞爬了上去。 “娘子,你再将爹拉上去,为夫与兄弟有话要说。” 秦同阕看着那边瘫软地上的兄弟秦同善,绕过边沿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顺手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来。 “不救……呵呵,现在如何?” “兄长,你要杀,就杀我,续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他还是孩子,你别杀他,求求你了。” 秦同善下意识的挪着身子朝儿子那边靠了靠,想将孩童遮在背后。过来的秦同阕脸上泛着微笑,他持着匕首在兄弟面前蹲下来。 “害怕了?刚才在地下冲上来的那股劲儿呢?知不知道,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如果没有这些事发生,咱们还是一辈子的兄弟,可现在不行啊,事情暴露了,我和爹只能自保,不然会被杀的,那些臭道士就算放过我们,官府也不会放过的……放心,下去后,你们一家依旧能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那些仆人丫鬟稍后一并给你们送来。” “同阕,还啰嗦什么,赶紧将他杀了!” 秦家老人已被大儿媳拉了上来,正坐在坑洞边缘休息,他算半个练气,身体要比寻常人好上不少,就算被掩埋,眼下还是能勉强动弹。 “你听,是爹发话的,可不能怪为兄!” 秦同阕把玩匕首贴去兄弟颈脖的刹那,后面坐在坑洞边沿的老人陡然听到什么声音,下方废墟碎石岩块忽地滑落,他垂下视线看去,一道黑影唰的冲了出来,老人惊得后仰摔倒,叫出一声。 “它没死——” 听到动静的秦同阕手里匕首停了停,只觉身后一股阴冷顺着背脊爬上头皮,瘫软地上的秦同善目光惊愕的看着兄长背后,呢喃:“爹……” “爹?” 秦同阕艰难的一点点扭过头,斜去的视野里,是一阵青黑狰狞的脸庞,额头还有一道剑口,正是被陈鸢一剑破头的飞僵。 此时它呲出獠牙,瞬间咬在秦同阕颈脖,后者挣扎打它,旋即被拖着升去半空,秦同阕嘶哑哀嚎,血色顿时从脸上迅速褪去,扭动抽搐几下,便被丢了下来。 飞僵缓缓降下一段距离,像是在看秦同善一般,发出呼呼的怪异声响。 “他竟还未死!” 从前院赶来的陈鸢等人看到这一幕也是惊了一下,飞鹤道长忙拿出法器,一旁的孙正德朝手里吐了吐唾沫,握着桃木剑化作青铜重剑就要跟着冲上去。 “道长!” 秦同善早已泪流满面,他微微偏过头,抬手阻止他们过来,“它……它不会伤我的……我感觉得出来……” “爹!”他朝漂浮的飞僵轻声喊了一句。 那飞僵竟低下头,缓缓转过身去,灰白的双目死死看着那边惊慌爬起想要逃走的秦树隐,呲出獠牙就扑了上去,瞬间将老人插翻在地压在其身上。 飞鹤想要出手,被陈鸢一拽住,看着那边翻滚纠缠的两道身影,轻声道:“这对父子死有余辜,该让秦同善的父亲报仇。” “道长救我,两位道长,快救我,我愿把全部身家送给二位!” 远远的,秦家老人趴在地上,伸出手朝这边抓握大喊。飞鹤心里虽厌恶这对父子,可在他眼里飞僵更为可怕。 “陈道友,这飞僵吸食人血,往后说不得凶性难改,要是变作不化骨,怕你我都难以收拾。” 陈鸢看着那边,听着老人的哀嚎一点点减弱,丝毫没有动容。 “到时,我会出手,眼下就让它报仇雪恨,有何不可。” “东家,要不让他拿了家当再死?”一旁的孙正德小声提醒。 不过都被陈鸢和飞鹤无视了。三人视野之中,秦同阕的妻子抱着脑袋缩在远处,捂嘴不敢叫喊,眼睁睁的看着地上的公爹被半截怪物咬破颈脖,脸上血色一点点的褪去,挣扎的双腿,在地上蹭了两下,便绷直不再动弹,脑袋歪斜一边,大张着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飞僵满嘴鲜血仰起脸来,大张獠牙朝雨夜猛地发出一声嘶吼。 “吼——” 灰白的眸子都变成了殷红的颜色,脱离被它吸食的尸体,偏头看向对面的秦同善,缓缓飘飞过去。 哦哦……哦噢喔! 侧厢鸡鸣嘹亮,此时的夜色里,雨势渐渐收住,东边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青冥的天色里,飞鹤惊慌的就要冲上去。 “天都快亮了,它还不走,道友,这次不能让它跑了!” 孙正德抱着青铜重剑‘嗯嗯’的连连点头附和。 陈鸢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看着飘过坑洞的飞僵,一点点的靠近秦同善,伸出僵硬的手掌,尖锐发黑的指甲,竟轻轻触在男人脸上,又落去旁边昏厥的小人儿,口中有着‘呜呜’的低吟。 下一刻。 飞僵从半空坠下,重重摔在地上。秦同善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哭喊了出来。 “爹!!” 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在地上爬过去,不顾凶险的将地上那半截身躯抱在了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它自解了。”飞鹤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那头飞僵坠下,从未想过僵尸也有这样的一面,一时间他也不再上前,就这么看着这对父子俩。 “爹……对不起,同善现在才知道你才是我爹……” 秦同善搂着飞僵的头颅哭着,满脸都是滑落的泪水,可是怀里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回应,他哭的更伤心。 搂着尸体轻轻摇晃着,忆起了小时候,常听父亲给母亲唱的那首歌谣。 ……杨柳青青河中影……望影望到日落西。 折花送枝窗棂前……几时能得牡丹意。 …… 阳光破开云隙照射,金色的晨光推着青冥的颜色将天地包裹了进去。 晨光照在脸上,是温热的。 “同善……” 陡然一声轻微的话语在秦同善怀里响了起来,怀里的尸体僵硬的抽动嘴角,轻轻唤了一声儿子,手轻柔的抚摸着划过泪水的脸庞。 “……你长大了……爹……要走了……要去找你母亲了。” “爹……”秦同善先是惊喜的唤了声,可怀里的父亲的半截身形渐渐在这片金色的晨阳里化作灰烬,晨风吹来,犹如蝴蝶般纷飞飘散而去。 “爹!” 秦同善站起声,哭喊着挥舞双手想要将漫天飞舞的灰屑挽留住,可这些都是徒劳的。 灰烬翻卷弥漫之中,恍如刹那的梦幻,秦同善仿佛看到了父亲,犹如回到儿时的模样,穿着整齐,儒雅和善,站在那片阳光里,朝他微笑挥手,转身走去那片光里。 “爹爹……” 怯生生的童声,这时在秦同善旁边响起,小人儿苏醒过来,望着泪流满面的父亲,轻轻唤了一声。 “续家。” 男人将孩子抱在怀里,再看去那边时,父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爹爹,你怎么哭了?”孩童颇为懂事的扯着袖子给父亲擦去脸上泪水,跟着看去的方向:“爹爹为什么哭啊?” 秦同善搂紧儿子,轻轻靠着发髻,深吸了口气,声音哽咽。 “爹……没有爹爹了。” 残破的院落、惊恐的妇人、拥在晨阳里的父子,在这一刻,仿佛一幅展开的古旧画卷,正缓缓收拢。 ------题外话------ 就不分章了,四千一百八十七个字,这个剧情算是结束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柳暗花明 占据半个后院的坑洞,彷如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晨风徐徐吹来。 陈鸢看着父子相认,又生死离别的画面,心里是难以的复杂,就像师父丝毫没有犹豫的离开一样。 “先生、两位道长。” 绕着坑洞过来的秦同善,眼睛还红红的,不过神色已经没有刚才悲伤了,“三位恩公在上,请受我父子一拜。” 他抱着孩子跪了下来,躬下身子。前面的飞鹤看了陈鸢一眼,连忙上前将这对劫后余生的父子搀扶起身。 “秦公子快些起来,降妖除魔本就是我等修道中人为百姓做的事,只是你那父……二伯,还有堂兄,本该让官府处置,可眼下,他俩已死,贫道等会儿留下来,愿为秦公子作证,向官府解释。” 天师府是朝廷钦点的,那是官府里挂了号的,言词上还是颇让人信服,何况这秦家宅院上上下下几乎都知道地底钻出僵尸,那地下还有许多炼制僵尸的器具,都足以当做证据的。 “秦树隐父子杀害你父亲,又以迁坟为借口,想让你也祭出性命,让你家两代人为他们更改气运,从商贾之家变成官宦门庭,甚至家中供奉邪佛,来躲避业障,地下豢养鬼胎居心不良,这些贫道都会一一上报官府和天师府那边。” “同善谢过道长。” 秦同善又要拜下,被飞鹤拦住,让他赶紧带孩子去外面看看郎中,顺便将家中仆人丫鬟集中起来,等候官府派遣捕快衙役过来。 待秦同善抱着儿子离开,飞鹤看着满院狼藉,叹了口气,原本简单的迁坟,搞出这样的事,当真让人意外,不过庆幸发现的早,没有酿出更大的祸端来。 “陈道友,那接下来的事,便拜托你了。贫道留在此间善后,随后赶去长镐传讯师门,你师父他恢复记忆,也牵扯到了天师府,恐怕这事只能天师出面。” “那就兵分两路,我去追那僵虫。”陈鸢点点头,随即看向孙正德:“老孙,你去赶牛车跟在后面,我御剑而行!” 孙正德难得表情肃穆的点头应下。 “没问题,本道可今非昔比!你也是看到的,你只管去追,我保证能跟上!” 商议已定,陈鸢提着月胧快步走出屋檐,剑诀一指,‘锵!’的一声,月胧飞出剑鞘,陈鸢纵身一跃,握住剑柄的刹那,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流星划过明媚的晨阳。 孙正德嘴里‘啧啧’两声,颇为眼羡的看到法光消失在天际,便朝飞鹤拱了拱手,转身大步去往前院,随即出门寻到牛车,朝老牛说了声:“老伙计,咱们可是认识的,劳烦你跑快点,别跟丢你家主人。” 老牛明白的点点头,院中发生的事,他早就知道,甚至心心念念的等着车厢里,那牛头人身的木雕再次现身,可惜等到天亮都没动静。 哞! 老牛昂头叫了一声,迈开蹄子在城中街道小跑起来,拉着高高的车厢,东拐西拐,循着自家主人的气息,出了城池东门,一路向横焰山里跑去。 与此同时。 灵县上空,丝丝云气飞速飘过陈鸢两侧,他握着剑柄,法光推开迎面而来的罡风,俯瞰下方渺小而延绵的山峦、林野,那是别样的风景,这个世道的寻常人,怕是一辈子都看不到的。 路旁的商贩、田间的农人偶尔歇息抬起脸来,看到的是一团光芒横空飞逝,有人丢了锄头,跑在田埂,惊得叫出声来:“有神仙啊!” “大伙快看天上!” 周围被话语惊动的农人跟着纷纷望去,隐约看到是一道人影飞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光尾,落去前方的山势当中。 …… 剑声轻吟。 划过天空的身影,落去附近一座山脚,坠地的刹那,陈鸢平稳落在林间,一挽月胧插去鞘里,大步走出树林,去往前方的山村。 周围田野,少有农人做活,远远的,陈鸢还未进村口,就听到里面惊慌尖叫的嘈杂,还有妇人悲伤的哭喊。 村人围聚起来,窃窃私语,或用着当地方言大声说着什么,也有许多汉子正试着下去一处坑洞,所有人似乎并未注意到,陈鸢这个陌生面孔走进了村里。 村子并不大,进村口的西南一角,是数丈宽的坑洞,两栋房舍都掉进了里面,一个妇人坐在洞边,手掌不停拍着地面嚎啕大哭。 应该是僵虫打这里经过,拱塌了地下…… 想着,陈鸢忽地往人群吹去一口气,平地掀起一阵大风,细小的泥沙石子都在顷刻间吹的翻滚,升上半空,顿时一片飞沙走石。 周围村人捂着面孔哎哟叫出声来,赶忙将脸遮住,或蹲在地上埋头躲避这股忽然而来的大风。 这边,陈鸢走到坑洞,目光望着掉落洞底的房舍,感受到里面还有活人的气息,陡然倾身坠了下去。 身子轻飘飘的的落地时,陈鸢挥袖将堆积的废墟碎石、夯土扫飞,探手一抓,隔空将里面一个汉子吸到手中提着,纵身踏去洞壁凸起的位置,借力一跃,回到洞口,将人丢到嚎哭的妇人面前,转身走出村子。 沿着僵虫蔓延而去的方向,继续御剑追击过去。 翻过重重叠叠的大山,陈鸢在天上,双目泛着法光,看着地势脉象,群山里残留的尸气径朝东面,去往湘州北面。 ‘那边好像没有地底魔窟,它往哪里跑是做什么?’ 至于师父又去了何处,陈鸢多少觉得可能回到五处魔窟其中一个里,莫非这僵虫也在寻找魔窟?回到深渊当中? …… 七月,黄昏也有着炎热让人汗流浃背,做为修道中人,明徽等天师府道士并没有不妥,就连堪堪入门的巧儿,也没觉得多热。 可一路伴行的宫里宦官,还有一众官差却是叫苦连天,看了看天色,明徽还是选了这处山岭间一座荒废的客栈做为歇脚之处。 土灶都是有的,众人卸了包袱、兵器,搭锅做饭,徐徐炊烟升起时,明徽看过四周,布下蛇虫难近的药物,至于那山中精怪鬼魅,看到这么多道士,怕是不敢来的。 洒下药粉回来,走过客栈檐下,他听到里面传来巧儿的笑声。 “……想不到南方这边木雕戏这么受喜欢,嘻嘻,诸位师兄肯定不知道,那可是我大哥哥写的故事呢。” “知道知道,你在路上已经说了十八遍了,我们几个都能背下来……” “不过故事确实不错,经过一座县城时,吃饭的时候,我在街上听了小段,有台上木雕活灵活现,故事颇引人入胜。” “是吧,我就说大哥哥很厉害的。” 巧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夹杂炫耀的语气,不过在座都是她师兄,溺爱的紧,没人露出不悦的表情,相反还会拿巧儿打趣几句,令得厅里守卫或歇息的官差、宦官都跟着笑起来。 “小道长当真聪明伶俐,又长的乖巧,不知道往后谁有那个福气!” 涂抹胭脂的宦官翘着兰花指打趣一句,让巧儿小脸唰的通红起来,赶紧闭上嘴,羞恼的坐去一旁。 “咱家就不说笑了,省得啊,让小道长羞恼我呢。” 那宦官谄笑起身,挥了下手帕,叫上两个侍卫跟他一起如厕,毕竟荒郊野外,这样的荒废建筑,蛇虫肯定是不少的。 “你俩就在外面等咱家。” 出了客栈,走去外面的茅厕,是一个高高长长的狭窄小间,门早已损坏,里面粪池也干涸,没什么臭味。 那宦官叮嘱了一句便撩开袍摆走了进去,将厕门拉上,用手拽紧门栓。 咵咵…… 守在外面的两个侍卫听到动静,其中一人低声道:“什么声音?”另一人回头,就见远处的山壁有着石头滑落,不由笑道:“这么谨慎做甚?咱们差事都做完了,难道还能有人来害我们不成?不过倒是想有妖魔鬼怪出来,活这么大,还一次都没见过呢。” 那侍卫说笑着,西落的残阳烧红了天云,夜色渐渐降临。 ------题外话------ 没有相爱相杀的剧情哈。 疯老头临走前说的那句:“你做不得我徒弟。”仔细品味下。 不过那段剧情也是为了引出另外两个神仙,接入更大的剧情里。 第一百九十九章 彷如剑中仙人 “兄弟,你说那沧澜剑门这样的修道门派,咋那么听朝廷的话?” “……为何不听?你以为天师府摆在那做什么的?” “难怪他们那么老实……不过杀了他们掌门的那位陈鸢,到底是谁啊?” “京城里那座灵显庙,你没去过?” “去过一次,听说挺灵的……里面那个就是真君?他怎么杀得了人呢?不是已经死了……” …… 茅房外守着的两个侍卫窃窃私语,听到茅厕里传来一声干咳,两人急忙闭嘴收声,一人小心上前谄笑道:“王内官,可是如厕舒服了?” “还没呢,再等会儿!” 像是掐着嗓子的话语在里面响起的同时,哗啦啦的石块又滑落下来,正讨好宫中内官的两个侍卫,赶忙绕过茅厕,望去远处的山壁。 “你们看什么呢?要开放了,唤你们王内官快些进屋。” 客栈那头一个道士唤了声,这边两人应合了一句,便不再留意还那方山壁,待道士进去,他俩这才重新回到茅厕旁等候。 “又是这些出家人做的饭食,清汤寡水,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知足吧,有这些道长在,咱们守夜都不用那么提心吊胆。” 哗哗! 这时,山壁那边石块滑落越发多了起来,引得两人再次探头看去,然而这次,两人只感脚下都在微微晃动,对面的山壁也在视野里跟着摇晃起来。 “哎哟哟,怎么回事?地龙翻身了?” 茅厕里,王内官惊慌喊了一句,下一刻,整座山都响起轰隆隆的声响,上方茂密的林野就在两个侍卫眼里东倒西歪,无数鸟雀惊慌飞出,黑压压的盘旋林子上方,朝这边迅速游窜而来。 “什么东西?!”其中一个侍卫惊慌大喊。 “朝我们这边过来!” 不到两息,两人拔出腰间佩刀,手上全是冷汗,紧盯的方向,草木狂摇,山石滚落崖壁的刹那,几根苍松轰的断裂掀去山崖外,一道巨大的身影直直冲了出来,密密麻麻人的手、足攀爬,上面无数张人的脸孔扭曲张合嘴唇组成一张巨大的面容,顺着山壁蜿蜒爬下。 这样的画面落在人眼里,难以诉说的震撼。 两个侍卫吓得浑身发抖,两股战战,一时间差点忘记逃走,好在都是宫中侍卫,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拉开茅厕歪斜的门扇,拉着里面还没擦屁股的宦官,就朝客栈狂奔。 “有妖怪啊——” “诸位道长!!” 惊慌的喊叫响起,客栈之中,正说笑的几位道士,还有明徽、巧儿拿着各自法器冲了出来,以为如厕的三人是遇上不长眼的山精鬼魅,冲到外面,看到三人背后那庞然大物,明徽等人也吓了一跳,巧儿更是直接尖叫起来,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诡异、恐怖的怪物。 “俺的娘矣!” 跟着出来的官差吓得原地骂出脏话,一个个惊恐的向后退,明徽几乎本能的夹起符纸一抖,燃起火焰,飞掷出去,跃过狂奔的三人,打在十多丈外那张人脸上,火焰如同星星之火,亮了亮,连一丝涟漪都为泛起。 “明徽师兄走啊!” 周围官差汇合了宦官三人,惊恐的退去废弃的客栈里,巧儿拉着还想再试的明徽,喊着其余师兄一起冲进客栈,至少期望过来的怪物只是路过,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似乎远处那怪物确实没将这行人看在眼里,全身下了山壁后,看也不看在它面前犹如小土堆的建筑,身下无数手足刨动泥土,上半截长身很快钻了下去,地面隆起,飞速朝着要去的方向蔓延,不过客栈正好在途径的位置上。 建筑内,梁木摇晃,灰尘簌簌从上方坠下。 “不好,那怪物要过来了。” 抵着门扇的一个官差透过缝隙看到外面高高隆起的泥土朝着延伸,脸色发白的大叫。明徽掏出一张符纸口中飞速念叨,其余道士也做出同样的事来,数张一样的符箓贴去客栈几根木柱上。 然后,蔓延而来的土堆蔓延过来,与客栈撞在了一起。 轰! 楼舍剧烈动摇,然而有符箓绽放的金光,维持着建筑在剧烈撞击下,只是摇晃几下,并未倒塌下来。 “你们守好王内官还有诸位官差。” 明徽翻出几张符纸含着口中,一手桃木剑,一手拂尘,一脚踢开遮挡的门扇飞奔出去,双脚踏踏狂奔,身子弓了起来,踏去地上翻滚的泥块,纵身一跃而起,符纸唰的飞去的刹那,口中暴喝: “妖孽!” 手中拂尘唰的变长,抽在隆起的地面,与落去的符箓轰的将土堆炸开,顿时几具人的尸体被掀飞出来,落到地上。 破开的土洞,猛地一股青黑烟气喷涌而出,夹杂的还有一声无数人的声音重叠的嘶吼。 “好重的尸气……不是妖,僵尸?!” 明徽‘蹬蹬’后退两步,侧脸朝身后客栈里的众人叫道:“……不可出来,沾染尸毒,谁也救不了你们。” 这句话显然是对宦官等一行人说的,另外几个天师府道士拿了法器出来,与明徽站到一起,分置方位,组成法阵。 “起!” 诸道士掐起法诀,一道阴阳图案在空气显了显,飘来的青黑烟气顿时被推了回去,还没等他们松口气,破开的土堆再次响起一声低吼。 下一刻。 土洞扩大,裂出无数裂纹朝四面八方蔓延,地面高高隆起时,泥土碎石沿着巨大的轮廓滑落,露出无数人脸组合的面孔。 僵虫显然被激怒了,张开巨口,将地上那几具尸体吸回口中,填补缺口后,长身拖着泥土‘哗’的从地里拔高,巨大的长身直接压去了下方。 “祖师借法,乾坤一道!” 七个道士手中指诀变化,巨大身躯压下来的一刻,齐齐抬起指尖顶去上方,阴阳图案显现,与那无数身子头颅、手足纠缠的怪物接触的一瞬。 七人身子沉了沉,蹲开的马步都在颤抖,明徽咬紧的牙关张开,嘶吼:“起阵!” 阴阳旋转,法光亮起,压在上面的僵虫猛地一震,向后仰了仰,脱离下方几个道士,它身上一具具尸体都在瞬间震飞出去。 “诸位师兄,巧儿也来助你们!” 少女跑到门口,手中摇铃丢出,呯的打在后仰的怪物身上,仿佛蚂蚁撼树般,便被尸气侵染,落去了地上。 那边,僵虫低吼喷出青黑烟气,卷去阴阳图案的同时,浑身抖动,密密麻麻的尸体落下来,僵硬的手足绷紧,蹦跳着朝法阵逼近。 客栈里的一众官差心里怕到了极点,可他们也知道,若是让这群僵尸冲进诸位道长的法阵,后果就是他们也逃不了的。 那宦官拔出腰间长剑,举了起来,“都听好了,就算再怕,也要给咱家冲上去,帮衬诸位道长,哪怕吓得哭出来,也要边哭边砍!” 一个没卵的人都能说出这番话,一众官差颤抖的捏紧了兵器,两股战战的挪着脚步拥着宦官冲到门口。 “杀!” “助道长们一臂之力!” “老子没杀过妖怪,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一个个看到蹦跳而来的尸群,呼吸了几口气,歇斯底里地嘶吼出来,举着刀剑冲出客栈挡在明徽等人前面。 “都回去啊!” 明徽知晓僵尸的厉害,一般刀剑难伤,就算把脑袋砍下来,都不一定彻底躺下,而且一旦被咬伤、抓伤,都会被尸毒侵染,轻者这辈子卧榻不起,重者几个时辰就会变成跟这群僵尸一样。 嗡! 就在这时,一道剑吟响彻天空。 客栈前的众人只感耳中一鸣,目光下意识的望去远方,林野推出沟壑的山峦之上,一道身影御剑而至。 落去山壁上面,那柄散发剑意的暗沉法剑化作一道流星般,唰的飞来,朝着僵虫后脑穿透过去,带起几具尸体。 “终于赶上了!”陈鸢立在山崖上,衣袍在风里猎猎飞舞,目光冰冷的看着嘶吼回头的僵虫,御剑术的法诀自他口中念出的同时,也有灵显术自另一只手上祭出。 那边七位道士背后桃木剑竟隐隐颤抖响应,随着陈鸢抬袖一招,七把木剑唰唰的腾空而起。 “灵篆神威,显法!” 掐出的灵显法诀挥开,那七柄木剑法光一闪,化作他脑海中有名的宝剑。 高祖.赤霄! 汉文.神龟! 汉武.八服! 汉昭.茂陵! 光武.秀霸! …… 嗖嗖嗖—— 就在众人视野里,数剑狂乱飞舞,交织尸群疯狂切割,带起一片片残肢、头颅洒落一地,卷起的罡风吹得那边一众官差衣袍、发丝乱抚,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得重新退回客栈,生怕被这些到处飞舞的宝剑给伤到。 一旁,巧儿呆呆的站在原地,小嘴张的难以合上,她目光里,一道蓝衣白袍的身影正从远处的山崖飞纵而来。 “大……大哥哥?!” 待看清来人的身影,少女惊喜的叫出声来。 众人循着她声音望去,半空降下的身影,抬手一招,凌空飞舞的八柄宝剑,带着嗡嗡……的颤音,悬浮陈鸢身后,一字排开。 犹如剑中仙人,信步走来。 第两百章 万剑寒光落天地 ‘呃!’ 攀爬的尸骸直挺立了起来,嗅到朝这边逼近的一股阳气,咧嘴呲出獠牙蹦跳着飞扑上去,顷刻就被拂开的宽袖打的倒飞回来。 “诸位天师府道长,助我一臂之力!” 陈鸢知道仅凭一人想要杀了这体型庞大的僵虫,颇为麻烦,对方极有可能再次遁地逃走,正好有明徽等人在,都是降妖除魔的一把好手。 法阵当中,明徽抵着僵虫巨大身躯,朝着走来的陈鸢道了声:“好!” 客栈门口的巧儿双手呈喇叭放在嘴边也在大喊:“大哥哥,小心啊!”随后就被退回客栈的宦官等人拉去里面。 就在少女口中的‘心’字落下,信步而来的陈鸢,身形陡然加快,双手并起剑指挥出,背后一字排开的七柄宝剑,随法诀驱使,唰的飞射而出。 刹那间。 漫天剑影、剑光、法光,犹如水中游鱼夺食般,刹那间,四面八方绕着僵虫斩、挑、刺…… “你怎么还在?”陈鸢偏头,就见月胧还在旁边,像是跟着他一起看戏一样,听到陈鸢的话语,月胧剑似乎不好意思再留下,猛地抬起,剑尖朝向那边僵虫化作一道流光,比之另外七剑,更为凌厉,硬生生在僵虫后背推出一道长长的沟壑出来。 “御气呵成冲云顶,灵气灌脉如剑使。” 陈鸢纵身飞去半空,双袖狂舞,剑诀夹杂法光驱使那边八柄长剑,亮起法光,彷如交织穿梭的流星绕着僵虫疯狂切割。 剑光如匹练,挥出夕阳霞光。 陈鸢保持剑诀下沉,竖在胸前,落去地面的同时,他另只手拿过腰间一支鬼首铃铛,渡去法力,他身形左右两侧,陡然化出九道人影来。 俱是蓝衣白袍,身形、相貌一模一样,唯独每道身影或一眼,或多眼,看上去颇为诡异。 就在这瞬间,只见那半空之上的八柄法剑,此时多出七十二柄,交织僵虫四周,剑吟‘嗡嗡’的响个不停。 “天钟神秀意由尽,气引法剑欲斩龙,长灵御脉万法决…….” 总计八十柄法剑齐齐冲上天空。下方蓝衣飞洒,白袍抚响,陈鸢自金丹小成后,法力扩展,加上路途上,对御剑术的修习领悟,驾驭法剑显得得心应手了许多。 他二指抬上额间,凌空法剑,顷刻间幻为二、二为四、四生八……密密麻麻剑影排空而立,将下方地面、建筑都笼罩了进去。 “哇!” 客栈门口探头出来的少女张着嘴难以合上,她身后的宦官、一众官差都是江湖人的好手,看过寻常的打斗,哪里有这般惊人玄奇的画面。 “明徽道长!”这时,陈鸢传出法音。 “起阵!”那方,明徽听到法音传讯,手中法诀、拂尘挥开,眼下的法阵随着身后六位师兄弟阵型变化,阵势陡然发生改变。 仿佛颠倒阴阳,外泄的尸气,顿时被堵住,困在僵虫体内不得出来。 彤红的霞光,云气席卷,陈鸢剑指举过头顶。 御剑术.万剑诀! 一瞬。 无数排列半空的漫天剑影齐齐发出长吟,一道道剑身亮着法光,带起片片轰鸣声,怒啸而下。 嗖嗖嗖…… 噗! 噗噗噗噗…… 满地攀爬蹦跳的僵尸顿时被落下的剑影钉穿,头顶一直贯穿身子,从胸口探出,或直接拦腰钉在地面,挣扎扭动。 巨大的僵虫发出凄厉低吟,全身上下插满了法剑,尸气又被几个道士做法困在体内不得出,外面那些放出的僵尸顿时没了支撑,渐渐化为真正的尸体,被夕阳照射,肉眼可见的变成一具尸骨。 ‘呃’ 僵虫与法阵拉开距离,然而每动一下,都有法剑从天而降,插在身上纠缠的僵尸上面,一时间,全身上下仿佛长毛了的巨蛇,大量的尸气顺着法剑刺出的缝隙溢了出来。 陈鸢纵身一跃,冲天而起,伸手一招握住飞来的月胧,速度极快飞去僵虫上方,白衣、袍袖拂的猎猎作响,下一刻,双目睁开,望去下方低吟扭动的巨大身躯。 “御气呵成冲云顶,天剑冲凌霄。” 整个剑身法光明亮,挤压空气形成罡风,带出一片呼啸、撕裂的声音。 御剑术.天剑诀! 嗡—— 空气沉闷凝固,响起轰鸣,那客栈前方的僵虫浑身抖动,中间部位不受控制般贴去了地上,巨脸仰去天空,无数张人脸齐齐大吼,眸底,一人持剑从天而降。 轰! 剑尖抵在巨脸,法力、剑意猛地透入僵虫头颅,荡起肉眼可见的波纹朝四面扩散,客栈一角的屋檐,都被震的碎裂飞落下来。 僵虫低吟的嘶吼戛然而止,陈鸢持剑倒灌而下,随着凌厉的剑势直接没入那巨脸中,里面一片扭动的尸骸,瞬间被剑光搅成碎肉。 “吐出来!” 陈鸢看到被尸骸包围最中间的女子,那是秦同善的妻子,不过已经早已死去,她空中含着的,正是之前吐出来,打在师父头上的铜符。 一片碎肉里,陈鸢一剑刺穿女尸咽喉,她睁大双目发出渗人的尖啸,露出口中的铜符。陈鸢抬手一抓,将那铜符吸到手中,携着月胧,周围绽出法光,轰的冲了出去。 呼! 风声里,陈鸢一脚踏在房檐,纵身落去客栈上方,转身回头,喝道:“收!” 手中月胧剑唰的插回鞘里,那边九影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僵虫身上密布的剑影,也在这一刻化作星点消散,只剩那七柄宝剑呯的插去地上。 ‘呃!’ 僵虫低吟,庞大的身躯失去支撑,无数尸骸从它身上分解出来,下饺子般掉落,轰的一声,整个庞大的身躯砸在地面,化作一堆数人高,十来丈长的尸山,掀起灰尘铺天盖地席卷出去,夹杂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将客栈包裹。 呕! 一片片干呕的声音从官差、巧儿、宦官口中发出,纷纷捂着嘴冲去角落,扶着墙面吐了出来。 不久。 堆积的尸骸化作了一滩滩脓水,那边明徽等道士急忙做法,将弥漫的尸气困住,牵引去坑洞,又用法术搬运,将成堆的白骨推了进去填埋,用一颗大石贴上符箓,一起埋在里面。 “陈道友!” 做完一切,明徽朝过来的陈鸢拱手施礼,那边陈鸢也一一朝诸位道士还礼,不多时,一声脆响的“大哥哥”喊来,巧儿一下扑到他身上,在衣袍上蹭了两下。 然后捏着鼻子退开,俏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大哥哥身上好臭,全是尸臭味道。” 不过那是她玩笑的话,让沉闷的气氛一下活跃不少,大难不死的一众官差急忙笑起来,随后恭恭敬敬的上前向陈鸢还有诸道长道谢。 “眼下已毕,不妨里面说话。”陈鸢见天色已暗,向众人伸手一摊,旁边的明徽也想知道怎么一回事,便点了点头,做出同样的动作,相邀着,一行人进了客栈。 不久,篝火升起,忙着做饭的道士起身走开,一行官差也都在坐在周围,看着中间的陈鸢与明徽说起话来。 第两百零一章 六代天师 荒山野岭,远方的黑暗偶尔响起几声夜狐啼鸣。 亮着火光的客栈里,还有着尸臭的气味从外面徘徊,随后被施法带了出去,隔绝在外。 摇曳的火光‘噼啪’弹跳火星,照着陈鸢面容,他掰断一根枯枝投进火里,将去两崖山探望飞鹤和孙正德的事说出来。 “……他们并不在两崖山,而是接了一个差事,替灵县一个大户人家迁祖坟,哪里知道遇上令人糟心的事……呵呵……” 陈鸢叹了口气,将飞僵、秦家父子的事一一讲出,令得众人一阵唏嘘,那宦官听的翘起兰花指,拍在腿上,狠狠呸了一口。 “哼,杀人父亲,还弄死人家妻子,这对父子俩简直丧尽天良,若他家有日为官,咱家好好整治整治他们。” 对比常人愤慨,天师府的道士更关心的还是僵虫如何出现的,明徽见陈鸢停了停话语,赶忙接上问道: “那这些僵尸又如何来的?” “那秦家父子在地下收罗了许多尸首,你们也看到了少说有一两万具,秦家那老人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炼尸异术,将这些尸体炼成僵尸,还孕起了鬼胎,当日下去看到这一幕,不仅我,就连飞鹤道长也惊出一身冷汗。” 陈鸢说得也没错,倒不是怕,而是这么多尸体被养成僵尸,那场面诡异不说,一眼望去全是尸体,像腊肉一样赤条条的挂着。 寻常人看了估摸当夜就得病倒,胆子小的说不得当场就被吓死。 “……那秦家老人不知学会炼尸之术,手里还有这个东西,一枚铜符,竟能让炼制的僵尸聚集一起。” 陈鸢说到这里,他将那枚从女尸口中得到的铜符摊在手里给在座的道长看,明徽皱了皱眉头,将这铜符拿过手里仔细端详,“有点像……阴兵符,你们觉得可是?” 他将铜符传去其他道士手里,旋即,接着问道:“这么说,那秦家已死,道友一个人追踪至此?” “嗯,飞鹤道长留下处理后续的事,毕竟要跟官府解释。孙正德架着牛车跟在后面,也不知跟丢没有。不过,那父子被飞僵啃咬而死……你们不知的是,那飞僵就是当年秦家老人的亲兄长。” 陈鸢说到这里,远处的宦官拍响大腿,比起拇指,赞了声:“死得好!” 一旁,明徽点点头:“因果报应,合该这父子俩有此劫数。” 风从外面的林子吹过,带起哗哗的响动,荒废的客栈里,围着篝火的一行人安静了一阵,那边端详铜符的几个道长,忽地有人抬起脸来。 “此物虽像阴兵符,可仔细看了看,有几处做了改动,重新雕琢了上面法阵。”那道士将铜符放在鼻下闻了闻:“符身已沉多年尸气,应该是用尸油蕴养了许多年,与阴兵符有着相似的能力,所以它才能纠集群尸。” 听着对方徐徐解释,陈鸢不由点点头,果然还是专业的强,几下就剖析了原由。 “还是诸位道长厉害,鸢佩服。” “大哥哥,你追在前面,那胖道长什么时候到?我好想大师傅啊,你跟着我们走几日好不好?巧儿还想和大师傅多玩玩。” 巧儿挪着屁股坐到陈鸢身旁,小手悄悄拉着他衣袖哀求。陈鸢看着她,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另一边的明徽见他神色,朝少女轻呵了声:“巧儿,莫要打扰道友。” “他是我大哥哥,大哥哥最好了,才不会生我气的。”少女本就不怕这些大她几十岁的师兄,反而将陈鸢胳膊搂住,毕竟失去双亲的那段时间,她几乎将陈鸢看做最亲最亲的人了。 “这次恐怕看不到你大师傅了……” 还想说话的少女笑脸愣住,陈鸢看着火光想起那日雨夜里,师父拒人千里的冷漠,心里就是一阵不好受,不过他还是笑了笑。 “你大师傅不疯了……知道自己是谁,他便走了。” “走了?” 不仅巧儿惊讶的看着陈鸢,周围道士,包括明徽惊的从地上站起来,相隔七八步远围坐的官差,还有那姓王的宦官不明所以的都跟着站起身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疯老头的身份在天师府高一辈的师兄弟间不是什么秘密,听到陈鸢这么一说,脸上顿时露出惊色。 不仅是六代祖师那么简单,还有可能与地底妖魔有关。 明徽赶紧追问,语气有些着急。 “陈道友,你师父他……你可知道他去了何处?” “不知,他老人家虽境界低落金丹,可论手段、见识,恐怕比金丹境界的修道中人,高了不知多少……毕竟当初可是化神大圆满啊……” 明徽沉默下来,接下来不知该如何说辞了,唯有将事情赶紧通报到天师府,派出大量人手追查疯老头的下落。 往坏处想,他最怕的就是这位曾经化神大圆满的六代祖师,重启魔窟里的妖魔,那就真的没有五年周旋的时间,让众人做准备了。 眼下,天师的伤势也只是半好,真到那时候,恐怕也不是妖魔的对手,何况还多了一个疯老头,以及那个逃走的红袍老者。 林子哗哗轻响,众道士各怀心事,围着篝火想的入神,那边的宦官不知所以然,只得茫然的看着一幕。 一片安静里,巧儿轻拉了下陈鸢衣袖:“大哥哥,不用担心大师傅,他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他跟你师徒关系那么好,应该也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 “那就谢巧儿吉言了。” 陈鸢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后者似乎并不喜欢这样,连忙躲开伸来的手,不过并没有拉开距离,盘着腿,让陈鸢给她讲故事。 “讲故事啊……最近大哥哥也没准备什么故事……唔……”陈鸢想起最近出来两回的妖猴,便说道:“那就给你将一个猴子的故事。” “才不听猴子的,它们太调皮了。” “这个猴子可不一样,厉害的很,重情重义,还把天上神仙都打了一顿……”随着陈鸢说起猴子如何厉害,当即引起少女的好奇,就连周围的道士,还有官差一行人也渐渐听了进去。 “就给你讲一段《真假猴王》,不过那要先从三打白骨精开始……” 暖黄的篝火映着众人的影子,隔壁灶台上,粥水噗噗沸腾,一片安静里,陈鸢的话语徐徐传开。 “……那美猴王气得离他师父而去,却不知为何又忽然折返回来,抢了通关文牒,还有一应行囊,将那唐僧打了一棍……” 夜色静谧,徐徐讲出的故事,偶尔与外面夜色里响起的狼嚎相应,将气氛衬得紧张。 远远的夜色里。 鹤州。 高低起伏的山峦间,清月银灰下,一道身影划过夜空,踩着茂盛的树叶飞跃而去,不久,落下的地方,荒山怪岩,显出诡秘而恐怖的氛围。 降下的身形踩着地上乱石、枯叶走去前方,那边有着燃烧的火光,正从结出的茅庐里照出,有两个身着道袍的身影,陡然听到动静,纷纷起身走出房门。 “谁?!” 两人走去中间拦路,然而过来的身影并未理会,只是抬袖一拂,将两个道士打回茅庐。 “念在你们是天师府道士,免你们一死,赶紧滚!” 茅庐塌陷被火炉点燃,升腾而起的火光里,那两个道士看到的是紫金暗花衣袍的老人,花白的须发打理的整齐,目光凶戾的正望来。 仅仅一眼,两人彷如坠入冰窟,寒意从脚底直接爬上头皮,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径直走去有着符箓封印的石窟。 “连符箓都不会用了,现在的天师,不知怎么当的!” 抬手一触,上面密布的符箓、法咒符纸瞬间燃起火焰,那封闭的石门,仿佛感应到老人的到来,缓缓朝里打开。 老人就那么走了进去。 石门重新关上的一刻,那两个道士惊愕的站在原地,他们境界并不算低,有着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可在对方面前只是片刻的抬抬手,就被打的狼狈不堪。 “走,下山传讯,出大事了!” 两人不再犹豫,施法贴去疾行符,转身冲去山脚。 第两百零二章 唤醒 石洞甬道漆黑幽静,单调的脚步响起的是‘沙沙’声。 轰! 漆黑的甬道,火光顺着一道身影走过的方向,在洞壁上一盏盏亮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怎么变过,看来岳临渊还是没什么长进。” 紫金纹络的衣袍随着走动轻轻抚响,片刻间,两侧洞壁浮现一道道类似人的黑影来,像是浮雕一般,影影绰绰的贴着墙面,窥视着呢喃的老人。 窸窸窣窣…… 有着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山洞内呈出诡异的气氛。然而,老人举步而行,只是微微侧了侧脸,余光冰冷的瞥了它们一眼,重重叠叠人影像是受到惊吓,纷纷从洞壁退散开去。 “还是胆小如鼠。” 片刻,老人收回目光,双手负去身后,朝着前方尽头的石室慢慢走去,摇曳的灯火照着他影子,在地上越拉越长。 进入宽敞的洞室,一颗巨大的圆球没有了当初浩亮的白光,仿佛石头一般破开巨大窟窿黯淡无光,死气沉沉躺在地上。 老人走到近前,叹了口气,抬脚在它上面踩了踩。 “日月瞳,就这么白白浪费,当年可是耗费我多少时日,上好天才地宝打造出来的。” 放下脚的一刻,破损的石状圆球陡然风化,变成一滩泥沙,贴着地面洒开。 沙沙沙…… 老人踩着泥沙,转身走去前面,望着尽头那高耸的石碑,缓缓抬起一只手,上面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符箓一一亮起法光,飘出石碑外。 “老夫渡劫之时,就有预感,将部分修为放入里面,就是提防将来有变,果不其然,突遭弟子背叛,还染上失心咒,当真未雨绸缪。” 沙哑的话语伴随一道道法光汇聚他手中,没入体内,老人负手转身,举步之间,已到洞室外面。 “……失心之后,老夫疯疯癫癫过了多少年啊……妖怪也好,人也好,戏耍老夫,可谓尝尽人间苦楚。” 老人走过甬道,穿过纵横交错的大小石洞,最终停在了最深处的断崖前,看着漆黑的一条裂缝,他抬袖拂去一块岩石,扫去上面灰尘,就那么坐了下来。 “……也尝到了为人师的乐趣,被人关心,被人爱护,这么多年的苦,或许真当不得这几年来的甘甜。” “你说是吧?” 老人看着裂缝轻声落下最后一句,那巨大的深涧也似乎听到了老人的声音,裂缝如同人的嘴唇陡然合了合做出回应。 再次裂开时,有着火焰的光芒从地底亮了起来,瞬间照亮了山崖边端坐的老人。 “殷…… 玄…… ……陵!” 有着难以形容的声音在那深渊红焰里断断续续传来,呼唤着老人。老人没有理会深渊的话语,一手按在膝上,一手摸着一个东西,微微的出神。 他拇指摸索的一个小木牌,上面有着歪歪扭扭的字迹。 某一刻,老人陡然蹙眉,捂着太阳穴,感到了剧烈的疼痛,身子都弓了起来,脸上瞬间泌出汗珠,顺着额头、脸颊滑落。 剧烈的疼痛,让老人目光变得凶戾、暴躁,另只手,拇指不停地蹭着小木牌上的字迹,那是歪歪扭扭的‘陈鸢’两个字。 恍如幻觉,脑海里的画面彷如回到五年前,他与那个年轻人一起走出青山县。 记忆如潮汐般涌上来。 那温和笑着的年轻人,造好了车篷,还刻了一个小木牌,戴在老人颈上。 “师父将来要是再走丢,看看木牌,就不怕忘记徒弟叫什么名儿。” 思绪回拢。 “这个臭小子,把老夫当小狗了呢。” 看着木牌,老人忽地笑了一下,头里的剧痛,不知不觉舒缓了许多,他眼神依旧凶戾,可也清明了不少。 歪扭的‘陈鸢’二字摸索片刻,木牌捏在掌心,随后揣去袖里,老人撑着膝盖,从岩上起来,走到深渊边沿,看着下方有着灼灼热浪扑在脸上,摊开手掌。 “你不是唤老夫吗?现在……醒来吧。” 最后一声猛地拔高,洞内刮起一阵大风,无数交织连同的洞室呜呜咽咽的鬼哭声,深渊之下,如同火焰的烟雾摇曳跳跃,像是感受到老人的呼唤,渐渐升腾起来,有着轻微沸腾声响。 “呵呵……来吧……醒过来。” 老人看着慢慢升起的烟海,原本凶戾的双目露出复杂的情绪,缓缓抬袖,伸出手掌,与升起的一团红烟接触的刹那,须发‘哗’飞洒开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张牙舞爪。 …… 鹤州南面八百多里之外的湘州。 夜色静谧,虫儿在杂草里嘶鸣,燃烧的篝火间,是巡视的官差,还有就地盘坐而歇的一众道士,穿着道袍的少女卷曲篝火旁,睡在一张毯子上,偶尔咂嘴梦呓两声。 陈鸢就近盘腿打坐,调息、运转法门,风从远方吹来,他似乎感受到什么,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对面的明徽道长此时也睁开眼来。 “陈道友,可是感觉到什么异样?” 陈鸢点点头,“沉闷、暴虐……像是在……”他抬起目光,望去黑夜的北方,“道长也感觉到了?” “嗯。” 明徽若有所思的站起身,也看去北方,但转身的刹那,脚下忽地踉跄迈出几步,身形摇晃起来,视野都像是在旋转,大口大口的呼吸。 “好重的凶邪之气……” 不仅他,周围的天师府道士,面色难看,修为稍低的,直接瘫软在地,巧儿更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呼吸艰难,一旁的陈鸢急忙给她渡去法力,掐着法诀将扑面而来的凶邪之气阻挡在外。 “诸位道长怎么了?” 那宦官,还有周围的官差听到动静,慌张跑了过来,疑惑的看着天师府的道长们好像被人揍了一顿似得,一个个虚弱的瘫坐地上。 寻常人感受不到这股气息说得过去,可陈鸢明明感受得到,却没有事。 “哎,你们看天上!” 一个官差忽然抬起手,指去夜空,冷冷的清月下面,天云倒垂,缓缓呈漩涡状,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 鹤州,风鸣山。 山体之中,火焰状的烟雾升出裂缝照亮洞室,探出一缕红烟与老人伸出的手掌接触。 一瞬,那是无法形容的低鸣响彻。 山外的夜空上,漩涡状的天云开始旋转,夹杂一道道电光,带起阵阵雷声。 …… 某一刻。 北方太屋山,静室内须发皆白的天师睁开眼,“天生异象,不好!” 他双手掐着法诀忽然拍在静台。 “元神出窍” 身形上方一道老人的虚影轮廓,穿过厚厚的岩层,直达山巅。 “法眼!” 他立足山巅,双目泛起淡蓝法光,望去南方,漆黑的夜色下,天地的尽头有着淡淡的红光袅绕大地,正升腾而起。 “阻我天师府?” 天师升上更高的天空,挥袖负去身后,法音自他身体传去四面八方:“天师府众道士听令,速赶往鹤州魔窟!” 下方,无数道士蜂拥而出,朝着山巅之上,漂浮夜空犹如皓月般荧亮的身影,拱手拜下。 法音传开。 更远的北面,苍郁山里,法音雄浑,响彻山门。承云老道刘长恭早已感受到凶邪之气,此时听到南面有天师法音传来,知晓出了大事,当即持了法剑跃出窗棂,站在‘道’字山壁前方。 “承云众弟子听令,鹤州有妖魔现身,随我出山!” “是!” 无数流光冲天而起。 草原在凛冽的阴风里低伏,老道云龙衣袍破旧,骑着一匹从胡人那里夺来的战马望去南面,他回头朝着身后的承云弟子大吼:“你们带这些女子回汉地,贫道有事先走一步!” 不久,打上神行符,纵马狂奔起来。 齐河之东,万佛寺内,禅室的烛火被挤进窗缝的风,吹的摇摇欲坠,镇海和尚放下经书,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南面,皱起了眉头。 随后,他披上袈裟,拿上禅杖,戴好了佛珠,大步出寺。 夜色深邃。 巴州与湘州交界,蜿蜒的山道上,牛车疾驰,浑身贴满疾行符的老牛,嘴里叼着肥胖的道士,撒开蹄子狂奔,后者手里提着灯笼,摇摇晃晃的给老牛照路,口中不停念叨:“小心小心,前面是沟!” 老牛一个急转,避开了深沟,令他吁出一口气,望着东面,心里默默地在想。 “东家,等我们啊!” 抖动的车厢,关羽、秦琼、张飞、尉迟恭、吕布等等木雕被无古柱伸出触须固定身形,唯有李白的木雕打着酒嗝儿,在摇晃里颠颠倒倒。 白蛇缠着木栏疯狂的吐着信子,大蛤蟆两眼旋转,四仰八叉的露着白花花肚皮,嘴里溢出泡沫,早已昏厥了过去。 …… 夏州。 某座大山里,岳临渊走出洞府来到山巅,双目有着说不出的情绪在变幻,他捏紧了双拳,望着向鹤州那边,脸上泛起扭曲的狰狞,也有痛苦的神色,最终还是说出了一句话。 “师父啊……你终究还是醒过来了,可魔窟岂能让给你……” 下一刻,他纵身一跃,红袍在夜空里展开,彷如一团红云包裹着他,飞去了远方。 …… 湘州。 荒废的客栈里,篝火熄灭,陈鸢拿过月胧剑朝宦官等一行人拱起手:“天明之后,你们自行赶路回洛都,我不能相送了。” “我也去!”巧儿举起手。 然后就被明徽拍了下小手,拉到其他师兄弟那边,“我与陈道友一起,你们护送王内官他们回洛都!” 陈鸢点点头,两人转身没入黑暗。 远方,孤身行走山麓的书生,正在苦恼的选择哪条路,不久,他也转身去往鹤州。 …… 这一切的一切…..慢慢归总于一瞬间,所有的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像是要发觉出什么看向那边的天空。 在这个夜晚里,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线,交织在了一起。 ------题外话------ 今晚就一更了,理下头绪。 第二百零三章 集结除魔 沧澜山势矗立黑夜当中,山风吹着树影,晃在窗棂摇出诡秘的影子。 立在桌上的烛火,在挤进来的风里轻轻摇晃,徐清风站在窗前,望着北面的夜色,皱眉不语,不久,有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敲了两下门。 “师弟,可睡下了?” 徐清风偏过头,整理了下衣袍,笑道:“师姐,进来吧。” 吱嘎~ 房门推开,门外的是如月,女人端了一盘点心放去桌上,挽了下额前的发丝:“今日晚饭的时候,看你没吃多少,寻思着,做了一些糕点给你端来。” “师姐其实你是有话想对我说吧?” 接管掌门的这几日,徐清风也算是渐渐得心应手,但思虑的东西颇多,实在难以下咽。他坐下并未去碰看起来就可口的糕点,而是看着对面一同坐下的妇人。 “师姐,可是今夜过来,可是想说刚刚发生的异象?”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知师弟怎么看?” “天生异象,妖魔现身,就在湘州以北……”说到这里,徐清风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妇人的眼睛,“往日掌门师兄,只关心沧澜江一带,扫自家门前雪,自持仙踪大派甚高,不愿与他人为伍,才令得沧澜落到眼下地步。” “师弟有何想法但说无妨,师姐支持你。” 对面,徐清风没有犹豫,眼神更加坚定起来。 “我意,携山门弟子北上降妖除魔。”他起身负手,手在背后都捏紧:“这些年,沧澜山剑门立世修行,可少有为百姓做出过什么来,胡人南下,对方祭祀施法肆虐,我等依旧无动于衷,让人北面修道中人不齿。 既然我已接任掌门,就不能眼看沧澜剑门再如此下去,哪怕折损山门中不少弟子,也该为百姓做些事,沧澜山剑门创派之言也不能倒下。” 他望去挂在卧房一侧墙壁的一幅字:芸芸子民心,煌煌天下剑。 “可朝廷那边……”如月起身说道。 “若为家国之事,朝廷和天师府不会怪罪。” 妇人点头:“那我随你一起去。” 徐清风转过身来,笑了起来。 不久,捧剑楼的钟声敲响,冥冥天色里,一道道门中弟子穿着衣袍提着法剑,匆忙集结捧剑楼前小声议论。 “掌门师叔这是怎么了?忽然将所有人叫起来?” “难道又有人带天劫来了?” “……之前好像感觉到有妖气在北方……这里都能感受到,怕是大妖现世。” 随着议论纷纷的话语渐小,众人看向楼前,厅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徐清风一身白袍,手握法剑大步走出,旁边是西院剑首如月,两人走到檐下,说起了北方有妖魔现世。 “沧澜剑门多年来,未曾出山,胡人南下侵我疆土,也未曾出手,今夜有妖魔出世,我等修道中人,岂能眼睁睁看着,沧澜不该这样下去了!” 锵—— 一声剑吟,法剑出鞘。 徐清风望着诸人,抛剑纵身一跃,踩去剑身,声音高亢:“随我来!” 金色的晨阳自东面天云绽放一缕,落在楼前,一众山门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待到如月御剑而起时,众人这才纷纷跟着御剑而起。 数十道身影犹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冲向北方。 …… 鹤州风鸣山,晨阳已上云间,却被一团倒垂的漩涡天云挡下了阳光,山势阴沉,风声阵阵。 附近村里的百姓遥遥望着这怪异天象,有些惧怕,随后就有一些穿着统一服饰的人过来,强行将他们带出了这里。 这些人是鹤州聚灵府、离火门的弟子,昨夜听到天师的法音传讯,便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从外面开始一寸寸的迁移百姓,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们谁也不清楚,那地底妖魔为何忽然就这么现世了,说不得比之前与天师相斗时,造成的危害还要来得大。 “诸位,快些随我聚灵府门下弟子离开,东西暂且不要带,过几日还会回来,几日吃喝住宿,都由聚灵府来开支,莫要担忧!” 聚灵府的虞飞鸿持剑呐喊,这几年里,他已成长不少,不再像当初那个想要去吓唬陈鸢,来显示自己本事的孩子心性了。 尤其是见证沧澜剑门背刺陈鸢的行径,就那么一瞬间,人就长大了不少。 “师兄,你看天上!” 一个聚灵府的女弟子站在村外山岗,指着天空大喊,虞飞鸿等人纷纷回头,就见数道法光由北向南划过天际落去前方那巍峨大山之中,那几道法光过后,更有无数犹如流星般的一道道身影驾驭法器横空飞来。 “是天师府和承云门!” 虞飞鸿感知到雨落般倾泻而下的身影是熟悉的气息,当即让十几个师弟师妹继续维持迁移的秩序,他带着其余二十人,与离火门的弟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汇合,然而,才跑出半里不到,脚下崎岖山道忽然摇晃起来。 目光之中,前方的风鸣山更是在视野中抖动,山岩垮塌轰隆隆的翻滚落下。 “怎么回事?!” “必定是妖魔!” “快些赶去——” 众人施法定下身形,便加快了脚程,驭着法术眨眼消失在密林间。 几乎同一时刻,率先飞来的几道法光落在封印的山门前,便是天师府的玉晨、明光、青虚,还有一个则是承云老道。 看到破坏的封印,青虚捡起地上的符箓,眉头都皱紧起来。 “传讯的弟子说是一个紫金袍的老者,这般手法轻易解了封印,该是那位了。” “你们祖师爷?”承云老道上前看了一眼,这时,天空一道法光降下,数人顿时朝向过去,拱手拜了下去。 就见法光里,须髯花白的老者穿着一身紫袍走出,乃是天师府的天师,他目光凝重,望着黑漆漆的洞门,简单的说了声:“随我进去,其余弟子在山外布阵。” 青虚、玉晨、刘长恭等人知道,这样的妖魔现世,外面那些弟子根本插不上手,若借助法阵的威力,倒还可行的。 几人以天师为首步入洞室的同时,西面天际,一团红云飞来,外面围山布阵的承云、天师府道士察觉,想将对方拦下,俱被一记雷电打飞,岳临渊落地的刹那,再次一跃而起,红袍卷着身子唰的穿过周围赶来的承云弟子手中法剑。 “再敢阻我,就杀了你们——” 他心里焦急,一旦地底妖魔与师父重修,那他这百年来所做之事,就功亏一篑了。 …… 此时,陈鸢御着月胧正在赶来的路上。 “师父……不可有事啊。” 风扑在脸上,他望着渐渐轮廓变得清晰的山峦想着。 第二百零四章 妖魔之力 倒垂阴云旋转,夹杂雷声滚滚响彻山间。 聚灵、离火两派弟子与外面把守的天师府、承云门弟子汇合,虞飞鸿望着天空那倒垂的漩涡天云,心里终究有些惶惶不安。 “天师还有诸位道长,如今在何处?” “天师他们已经入了魔窟。” 虞飞鸿朝那正布阵的道士拱手道谢一番,遇上这样道行的妖魔,以他修为是不可能掺和进去,别说帮忙,说不得到时候还会成为累赘。 就在这时,他陡然听到一声:“再敢阻我,就杀了你们——” 回头,半空之上,一道身影好似驾驭红云似得袍子划过下方林野,虞飞鸿听他狂妄语气,知晓定是来捣乱的,顾不得对方高深修为,驭起手中法剑,纵身而起,手中长剑御着法力击出,只是这次,那好似一团红云的老人修为比他着实高了太多,仅仅偏过头来,虞飞鸿看到的便是对方凌厉的眼神,犹如山中猛兽择人而噬。 “好胆的小辈,滚开!” 法剑刺来,岳临渊连身体都未曾偏离,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宽袖,然后简单的向外一拂。 手掌、宽袖拂开。 落在虞飞鸿眼里,罡风吹来,挥开的手掌仿佛瞬间化作通天彻地般巨大无比。 半空之上,轰的一声巨响,紧接而至的,是一声呯的折断声。 法剑断裂开来,虞飞鸿在顷刻间呼啸压来的手掌下,喷出一口鲜血,重重坠去地面,惹得一个女弟子尖叫朝他跑去。 法剑刺去天空,拂袖、挥掌,不过短短一息之间发生的,岳临渊根本没有停留,直直飞去前方风鸣山里。 葱葱郁郁的林野覆盖的山体之内,天师张双白看着那巨大的镇魔石碑,忽然拱手拜下,令得一旁承云老道,还有青虚等人面面相觑。 “此非石碑,乃是镇魔石剑,四百多年前,由天师府几位修为高深的道长以身所化,也是五年前进来之时,方才破解上面碑文之意,五位道长将毕生所学,皆用法力绘于上面,就连我也不曾窥得一二。” “天师,眼下我们是来除魔的,这石剑,往后再说。”承云老道此时哪有心情听这些,那妖魔之气就洞内深处,若无天师在侧,他早就持剑杀进去了。 青虚、玉晨、明光三人都不说话,等着那边的张双白开口,片刻,这位须发皆白的天师,笑呵呵的摇摇头,这才慢慢转过身,走去洞口。 “我们来的太晚,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 这回不仅老道惊讶,天师背后跟着在走的青虚、玉晨等人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过来此间,不就是为了斩杀这头潜伏地底不知多少年月的妖魔,如今来不及,那可如何是好? 四人顿时看去天师,后者脸上神色平静,举步而行,遇上拐角、死路,这位天师紧紧抬手一挥,面前一切阻拦之物,发出隆隆推动声,自行挪移开去,留出一条笔直通往最深处的甬道。 这是道术里的五行之法,到了化神这一步,已经不需要念咒或法诀,全凭心念一处。 随着石洞、石壁在众人眼前退让,前方尽头有着火焰般的颜色涌了过来,将甬道前方的口子照的通明。 一股暴虐、凶邪的气息犹如潮汐般蜂拥而来,若是境界稍低的弟子入得这里,怕是瞬间就被这股邪气制住,任人宰割。 玉晨、明光各自施一出明心、净神堂的法术,将这股邪气在周遭略减少了些许。天师张双白却是不用,负着双手走在最前面,到的洞口时,宽敞无比的山体空间在众人视线里展开。 一条巨大的裂缝蜿蜒延伸,一个紫金袍服的老者正立在那边,与一团漂浮的红色烟气,似乎在沟通,一点点的钻入老人体内。 “张双百,拜见六代祖师!”天师上前没有开口责难,也没有兴师问罪,而是保持礼貌,拱手拜了下去。 左右,青虚、承云老道等人互相看了看,也跟着拜下,“见过祖师爷!” “来了?太慢了。” 那边,飘渺的云团悉数没入老人掌心,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几人拱手躬身,还是赞赏的点点头。 “修为不怎么样,倒还知道礼节。” 呃…… 青虚等人一时间不该如何接话,尤其承云老道,他第一印象里,是疯老头的憨态、疯癫,可与眼下的老人相比,是极为突兀,令人没办法适应。 “祖师,夸赞的是。”站在前面的天师,依旧脸色自然,看着对面的六代祖师,依旧保持礼数:“……双白等人,从北方天师府千里迢迢赶来,是感觉到此间妖魔出世,不知祖师这是要放妖魔出来?还是另有打算……” “完成当年对它的承诺。”殷玄陵此时发髻梳理整齐,两髯、长须飘飘,威风凛凛,与之前疯老头的模样是极大的反差,双目隐隐有着红色云气漂浮。 “老夫当年与它厮杀,说,若镇不了它,那就放它出来做为赌注,可惜这些年来,老夫已经输了。当要信守承诺。” “祖师,你糊涂啊!” 承云老道持剑顿足叫道:“此妖魔与它承诺做甚,今日我等正好也来了,干脆祖师与我们联手,一起下这深渊之底,将其诛杀。” 然而,老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是承云第几代?你家三代祖师都与老夫交集,但你还不够格。” “你!”承云老道性子本就稍急,陡然被说得如此不堪,虽说还不至于羞恼脸红,但表情也是不好看的。 殷玄陵将目光落去青虚等人。 “至于你们,连胡人都不敢杀,没了血性,畏首畏尾,呵呵……还修什么道。” 最后,视线落在了天师张双百身上,“虚伪,奔着降妖除魔的念头,见到老夫,却还是遮遮掩掩,想要杀那妖魔,恐怕今日你做不到的,那妖魔比你强了不知多少,如今它已在老夫体内,杀它既是杀我,你敢吗?!” 最后这句,一时间将青虚等人吓得不轻,纷纷看去天师。张双白沉默不语,缓缓抬起手。 “祖师……弟子敢!” 话语落下的下一个刹那,天师双手顺势一翻,掌心绽放两道白光,犹如云游四散,露出的第一缕晨阳,瞬间照去视野那头的老人。 殷玄陵抚须阖目,身后火焰般的云气袅绕,也在刹那化出一张云气翻滚的巨大人脸,瞠目张嘴。 吼! 洞室瞬间摇晃,照来的两道白光落在老人身上扭曲断开,天师张双白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结结实实打中,身上白袍‘哗’的向后抚动,身子噌噌的后退,脚下踩出漫天飞溅的岩石碎块,青虚、明光两位道长急忙运起法力抵去天师背后,两人齐齐倒飞出去,轰的砸在后方山壁,砸出两处碎裂的凹陷。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老人一拂袍袖,须髯在风里微微抚动,双目凶戾,一手掐法诀呈在胸前,周身渐渐起了雷电环绕。 重重叠叠的话语,像是有两道不同的声音自口中说出。 ------题外话------ 明天大概……能写到真大圣了。 第两百零五章 一花接两果 “天师府沦落至此,尔等后辈太让人失望……” 殷玄陵眼里露出失望,周身电光噼啪弹跳,单手握出一团雷电,闪耀须髯轻抚的脸庞。 “靛雷亟电,天师府如今还有人学会?今日老夫便不用它术,只用天师府道法,若能胜我,便胜,不能胜,尔等死。” 话语落下的一瞬,天师盘坐地上,双手掐着法诀摊去两侧,周身顿时亮起一道白光,化作重重叠叠身影延伸拖行,流光般飞向深渊边上的老人,后者抬手五指张开,凭空显出一道血红符箓。 然后……两边触到了一起。 那是轰的巨响,法光充斥周围人的视野,整个洞室都在疯狂摇晃,岩石哗啦啦从深渊后面的崖壁坠下。 “比刚才好多了。” 殷玄陵赞许的点头,脸上露出的微笑在下一刻,陡然收敛,目光泛起凶戾,手中虚化的红符,随他手掌一变,爆出震耳欲聋的雷音。 “御法!”承云老道一挥拂尘,扫去地面,一道金光乍现,将他和身后的玉晨、明光、青虚三人护住。 那边的天师张双白也在同时,手中法诀变化,喝道:“祖师!” 此言并非是唤对面的殷玄陵,而是他背后忽然泛起数道人影的轮廓,俱是曾经的天师府天师,人影各自呈出法相,随着张双白抬手,数道法光轰然打出。 “亟电!” 红符陡然化作数道电蛇,犹如鞭子随老人驭起的法诀,飞速抽去,将那数道法光一一打散,激开的气浪将空气都震出波纹,四周山壁‘呯呯’裂出裂缝,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 张双白拂袖而起,跃上半空,拂开的袖口下,陡然划出一道半透明的阴阳八卦,自他手中猛地照出一轮白光。 “——降魔镜!” 几乎同一时刻,承云老道褪去剑鞘,手中法剑长吟,咬破食指,鲜血在剑刃一抹,飞快书下敕文,隔空推着剑柄,整个人狂奔起来,迈开的脚步踩碎地上岩面,长须飘抚,他:“喝啊!”一声大吼,推剑而去。 白光照来,殷玄陵抬袖一拂,有着同样的法术施展,一面阴阳八卦图纹悉数将白光吞下,另只手化作剑指,地上碎裂的石块迅速在他指尖聚集,化作无数石块组成的石剑,亮起法光的同时,与承云老道的符剑呯的击一起,跳出火星来。 “乾坤借法,降魔神光!” 张双白手中阴阳八卦猛地大亮,将洞室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殷玄陵掐指如兰花,再次一抵,同样的阴阳八卦法光大盛,与冲击而来的白光僵持对冲,他另只手的石剑也在承云老道手中符剑呯呯呯的击打,剑气纵横,岩壁、地面划出一道道沟壑来,是飞沙走石的画面。 然而两人没法察觉里,殷玄陵眸底蕴着欣赏的神色。 ‘这样便是最好。’ 他想着,心中念及的还有,畅快的心声在回荡:“妖煞,可满意了?那就随老夫一起死吧。” “吼!” 仿佛来自老人体内一声低吼,一股红气好似不甘的游窜,想要脱离老人出来,也有着低沉的声音在响。 “殷玄陵……你阴我?!” “呵呵,老夫阴你又如何,活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人,也该知足了。” 两人的声音放在外面,张双白、承云老道听来,是渗人的低吼,像是面前的老人与妖魔融为一体,将要狂性大发一般。 “刘长恭,你我一起全力施法!” 其实做为天师,张双白活了一百多年,哪有看不透的道理,之前祖师说诛杀妖魔既是杀他,问他敢不敢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一切。 祖师一直发出奚落的话语,一来刺激承云门,还有其他弟子,二来也是在提醒他,诛杀妖魔要尽全力。 其实不用张双白呼喊,承云老道心里也是清楚的,到的这一刻,是消灭这地底妖魔最好的时机。 两人手中法器大盛,对面的殷玄陵在这个时候,却收敛了法力,毕竟时机成熟,只要他一死,体内的妖魔也会跟着消失。 ‘老夫当年只为自己而活,没想过杀你,如今……也想为他着想,那种感觉,是你这妖煞体会不了的。’ 哈哈哈—— 殷玄陵根本不理会体内挣扎的妖魔,后者也是不甘,它只道殷玄陵恢复记忆回来,该是像以前一样,表现的也跟以前一样,可惜这次它看错了眼。 就在两道法光抵去老人的刹那,一道红团径直飞来,好似潜伏许久一般,等到眼下的时机。 袍袖飞舞,摊开的手掌抓了出去,几道电蛇轰啪打在张双白、承云老道背后,将两人击的飞扑出去,滚落深渊的同时,另只手一把抓去殷玄陵。 “师父,别来无恙!” 老人此时也睁开眼,抓来的手掌已在眸底放大,来不及躲开,或施法将来人击退,更多的还是那声‘师父’让他愣了一下,那声音明显是陈鸢的声音,可是睁开眼,看到的是红袍老者,曾经的弟子岳临渊。 “你想拖着地底妖魔一起死,问过我没有!?” 岳临渊一把抓住老人额头,另只手呈出法诀迅速点去对方丹田,阻止对方施法的同时,指尖向内猛地一戳,破开布料,插入老人皮肉里。 “它要死了,弟子怎么办?这么多年,我白做了这么多事,想让我功亏一篑?殷玄陵!!你为什么还是那么自私!!” 指尖拔出,带出鲜血。 老人睁开大双眼,低头看了看,那股红色云气迅速游窜了出来,他咬着牙关,再次看向面前曾经的徒弟,猛地暴喝出来,双手挥开,浑身电闪雷鸣,发髻都在瞬间飞洒开来。 噼啪! 岳临渊浑身被亟电打的倒飞,全身上下电光闪烁,将红袍灼出大大小小的洞孔,撞去对面山壁,翻身跌跌撞撞站起来,心口一闷,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呵呵……哈哈哈……师父啊……你着急了?你要杀妖魔,这可不是你的初衷,记得……你曾说过……修道之人该追求长生久视,而不是凡间情爱,怎么……怎么现在又变了?” 他蹒跚几步,原本的伤势更重了,看着那边疯魔般浑身闪烁电光的老人,低声说道:“你做这些……其实是为了陈鸢吧……” 岳临渊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容却是泛起了一丝委屈,抬手指了指自己,点在胸口,声音陡然拔高,朝老人大喊了出来。 “……我也是你徒弟啊!” “我知。” 殷玄陵看着发髻花白的徒弟,双手泛起的雷电渐渐减弱,“就是知道,为师才不想你走为师的老路……这些年,为师疯癫,看过了许多东西,体会到的冷暖,才不想你变得与我从前那般……如果为师还是当年那样,你根本没机会走到这里来……” 然而,岳临渊擦去嘴角血迹,泛起冷笑。 “弟子不信你。” 话语落下的一刻,翻滚深渊边缘的承云老道,还有天师张双白从地上起来,忽地叫道:“祖师小心——” 后者手中一道法光打去深渊上方,那边的青虚、明光、玉晨也在此刻同时施法,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殷玄陵侧身回头,那弥漫的火焰状红雾化作翻滚起了血浪,轰的一下撞在他身上! 然后……一口将其吞没。 第两百零六章 同心 “祖师!” 天师张双白、承云刘长恭、青虚、玉晨、明光纷纷叫喊出声,指诀中术法纷纷打去浮出深渊那翻涌的庞大血浪,仿佛陷入一汪深潭,只泛起丝丝涟漪。 “哈哈哈……” 岳临渊捂着胸口靠着山壁坐着,望着被血浪吞没的师父,猖獗大笑起来,“老东西,你也有今日,哈哈!” 右侧那边张双白几人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个大笑的红袍老头,纷纷驭起各自最擅长的法术,从周围疯狂轰击这团血浪。 而那深渊之上,火焰般翻涌的红雾里,老人正与一道人形的轮廓疯狂交手,一掌一袖拂开、挥打,有着地动山摇的巨力,包裹老人的红雾被波及,来回凹凸起伏。而那红雾化出的人形也丝毫不落下风,就算被老人一袖挥出的亟电击散身形,很快又重新化出轮廓,变成一股烟气飞速在殷玄陵手臂、肩颈、腰身缠绕,每缠绕一寸,都有着腐蚀的嗤嗤声响,紫金衣袍自云一股法力,却还是露出大大小小的孔洞。 “殷玄陵,你应该明白……深渊之内……红雾之中,我立于不败……有着千千万万的魂魄供我驱使!” “你在红雾里一刻,修为就少一分……” 雾气化作丝丝红线牵引,宽大的袍子就如蝴蝶般一点点化为碎屑四处飞舞,殷玄陵与他接连几掌,电光四蹿间,老人忽地闭上眼。 “九宵神威,以天代目!” 眉心顿时绽放一缕金光,轰的一下打在妖魔身形,直接穿破红雾,击在远处山壁,岩石粉碎翻滚落下。 “这是何种术法?” 外面的承云老道惊得后退,一侧的天师张双白惊愕的停下手,传去法音:“青虚、玉晨你们散开,此乃上代天师失传神术!” 几人脱离红雾的刹那,一道金光再次射出的同时,更多的法光一道跟着一道,从红雾射了出来,下一刻,殷玄陵的身影唰的撞破雾气,降去地上,跌跌撞撞几步差点跌倒。 刚才那术法,耗费他大量法力,加上红雾里被吸走的,老人难以回到之前巅峰时,那边猖獗大笑的岳临渊撑着山壁缓缓起来。 “师父,你老了,呵呵。” 他呲牙冷笑,跌跌撞撞奔向深渊上悬浮的血浪,流露着些许痴态,朝对方伸开双手:“祸幽,你该认同我,这些百余年来,都是我给你寻来祭品,你才该与我合二为……” 嘭的一下,那血浪延伸一条枝节横扫,直接将蹒跚奔来的红袍老者打的倒去地上,硬生生划出两丈,岳临渊吐出一口鲜血,艰难的翻坐起来,愣愣的看着那团漂浮的血浪,呢喃道:“为何?!” 红雾化出一张人脸,翻涌的雾气里,目光看着瘫坐地上的身影,有着沉闷的话语响起。 “……我不信你们了……都留在这里吧……” 血浪‘嘭’的四散弥漫开来,犹如席卷的潮汐,带着沉闷、凶戾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冲向众人。青虚已在大喊:“结阵!”左右明光、玉晨也已动作起来,脚踏罡步,结成以青虚为首的三角阵型,轰的一下顶在了前面。 天师张双白一手显出降魔镜,冲去那边耗损严重的殷玄陵身前,驾驭法器将翻涌而来的红雾挡下些许,然而红雾犹如浪潮般顺着他们手中法器分流开来。 “祖师,可还有余力?!”天师回头看向身后闭目难言的老人,后者缓缓睁开眼,一手抓握,聚集法力拍在分流又聚拢而来的红雾,大量电光疯狂闪烁。 然而那悬浮的红雾人脸,惬意的享受,有着重重叠叠的声音在洞中回荡。 “呵呵……多用法力,用更多的法力……” “他在吞噬法力……”青虚口中大喊。 天师年岁已大,可依旧众人间的主心骨,他维持阴阳降魔镜,仰头看去石洞穹顶,有着法音从他口中发出,传去了外面。 山间阴风阵阵,不少围着风鸣山的天师府道士、聚灵离火二府弟子望着隐隐抖动,透着阵阵红气的山体感到不安。 这时,他们听到天师的声音自山中而来。 是简单的一声:“起阵!” 听闻声音的天师府诸道士,纷纷在各自位置,祭起法阵咒语,聚灵、离火二府弟子则分别在四周警戒护法。 每个道士身前都是小法阵,可上百道围绕山体逐一亮起法光时,顷刻间化作巨大的阵法,成型的一刻,彷如响起九天玄音般的呢喃,整个山间阴风戛然而止,摇摆的林野都在一瞬间静止下来。 那山巅之上倒垂的漩涡天云在这一刻停滞。 天云斜对的南面,一道流光嗖的飞过天际,陈鸢抓着剑柄,感受到天师府布下的法阵,顿时降下月胧,落去地上的一瞬,步履踩去地上,旋起大量泥屑,持着月胧剑唰的化作一道残影,直冲山脚下,挡路的林野都在他奔跑间,带起的罡风、或擦挂肩头一一倾倒下去。 “师父!” 奔入山间洞口,陈鸢大喊出声,一路不停的冲向那被打开的甬道,视野之中,红雾彷如海潮般席卷,承云老道持剑格在胸前抵挡,青虚、玉晨、明光三人结阵抵挡在最中间,身形都在微微发抖,口鼻间有着丝丝鲜血流出,而另一边,便看到了天师手持硕大的降魔镜稳稳抵住冲击的红雾。 天师身后,陈鸢看到同样施法支撑的老人,没有多余的话,剑诀指去那红雾化出的人脸,月胧唰的飞去,他直奔天师一侧,几乎运起金丹境最大的法力,狠狠一掌拍在红雾边缘。 雾气荡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 “陈鸢,你来做什么?!” 这时,殷玄陵也看到了那边拼尽全力抵挡的徒弟,他言语冷漠喝斥:“给老夫滚出去,之前我说什么,掺和进来,我就杀了你!” 陈鸢只是看了师父一眼,便将脸偏开,涌出的法力再次拔高,咬紧牙关死死往前抵去,他有香火之力,与这妖魔之法,仿佛有着灼烧的效果,法力翻涌掌间,推挤的刹那,都有阵阵烟气升腾起来。 那边,祸幽明显感觉到了灼痛,目光落在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身上,有着不可思议的声音。 “凡间香火……竟能伤我?!” 那‘我’字在重叠的声音里猛地拔高,几乎大吼出来,翻卷的红雾再次加剧,悉数朝这突然冒出来的人类涌去。 嗤~ 轻声的灼烧‘嗤’响,用来的红雾犹如劲风扑面,陈鸢头上发髻被吹的散乱开来,脚下的岩石寸寸裂开,将他双脚都陷了下去。 “我佛慈悲!陈道友,贫僧来助你——” 和尚的身影狂奔而来。 第两百零七章 大圣,可与我同去? 顷刻间,一个身着僧袍,披戴袈裟的和尚从甬道飞一般冲来,脚下一踏,身形大鸟扑林般,落在陈鸢身后,袈裟‘哗’的洒开,手中禅杖破开坚硬的岩石插在地上,竖印一掌抵在陈鸢背后,高喧:“我佛慈悲!” 手中一串佛珠倾洒红雾,响起噼里啪啦一阵炸响。 “还有我们也来了!” 此时,进来的还有两道身影,乃是云龙道长,他骑马冲入石洞,从马背一点拖着手中重剑滑翔进来,他身后战马也在神行符失效的一刻,口吐白沫坠地死去。 而云龙老道旁边的,还有一个中年书生,将手中书卷揣入包袱,与云龙一起,齐齐发力,呯的抵在红雾边缘。 道法、佛力、妖力、香火之力,四种世间不同的力量御着红雾,陈鸢被镇海和尚灌入宏愿佛法,双目都变得通红,脸上一点点覆上了绒毛,身形也趋于佝偻,化作那只妖猴。 “呃呃……”低哑的怪叫从它口中发出,毛茸茸的利爪捏着法力,一点点的蹬开双脚,朝红雾推进,到得几步间,它口中低哑怪叫,变成歇斯底里的嘶吼:“啊啊啊——” “好厉害的妖猴!” 那红雾里,人脸飘荡,颇为惊讶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忽然化作一头猴妖,不过只是短暂的好奇,妖魔与妖不同,更加倾向吞噬。 “地脉不灭,吾便不灭。尔等白费力气!” 红雾人脸猛地一吸,吞噬而来的法力自他体内壮大,携裹红雾再次轰击开来,原本推进的妖猴被顶了回去,几乎刹那间,它被直接打出陈鸢身体,陈鸢脸上、身上的绒毛瞬间褪去,重新变成人的模样。 红雾人脸看着全身都在颤抖的陈鸢,以及周围极力抵抗的修道中人。 “还不肯死心?” “呸!”云龙老道双臂发抖,却还是朝红雾里吐去一口口水。 甬道口,妖猴狰狞的面容渐渐收敛,神色愣愣的看着前方各自防御红雾的此间修道中人。 镇海和尚阖目念着经文,禅杖九环‘噹噹’的响个不停;青虚、玉晨、明光七窍已溢出血来,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却还是咬牙坚持抵住将他们包裹住的红雾。 天师张双白一人抗住另一边的红雾,也难以伸出援手帮衬陈鸢他们,一来他伤势未复,二来妖魔的力量比五年前又增涨了许多,眼下也只能维持不败之地。 “陈鸢,为师叫你走啊!” 殷玄陵声音不再冷漠,从天师身后猛地冲过身前的红雾,来到徒弟身旁,想要将陈鸢丢出去,可他现在实力大损,根本走不出几步,便跌倒在地。 “不走……” 往日他只听过天师说那地底妖魔有多强,如今接触,才知道根本就不是人能对付的。陈鸢紧咬牙关,压抑的声音低沉的挤出牙缝,又是一声:“不走!” “走啊,寻常办法,杀不了他……为师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殷玄陵看着挡在他前方的徒弟,声音虚弱:“……为师当年做了许多有愧的事,这些年里,尝尽冷暖,才知人世间的美好,便不舍……你怎么那么傻,听不出那日为师说的话啊。” 陈鸢双目充血,他笑了笑,微微侧脸。 “这般凶险,岂能让师父一个人对付,我可是你弟子,怎能让师父涉险而不顾……我们可是师徒啊,还要一起去演木雕戏呢,师父可是要替弟子收钱呢。” …… “西行之路,异常凶险,俺陪师父一路如何?!” 恍如幻听般的声音,令得妖猴愣愣的看着前面这一对师徒,听着他们的话,心中那根弦再次拨了一下。 阖了阖那双充斥暴戾的杏黄眼睛,举步走了过去。 …… 红袍老者靠着山壁,怔怔地看着师父与陈鸢,某一刻,他想到了很多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还小的时候,扎着道髻跟在师父后面转悠。 看到了师父给他诵着道经…… 看到了灯火下,师父为他缝补鞋上破损的口子…… 看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背着篓筐、挎着包袱走在人世间的乡集、田野,嘻嘻哈哈说笑。 “师父!” 岳临渊轻声呢喃,忽地有滚热的东西,从眼角落了下来。 下一刻,他翻坐起身,步履蹒跚,走了过去,忍着几处旧伤,运起法力,一掌抵去红雾。令得周围人惊讶的侧了侧脸。 “临渊……”殷玄陵看着他,后者只是笑了一下,用着全身法力倾泻而出,推的红雾摇晃。 “果然,你们人类都不可信。” 红雾人脸丝毫没有因为岳临渊的加入,多了一个人,而感到棘手,相反,道行变得比之前更加庞大了些许。 “再多几个又何妨?你们只会让变成吾的养分。” “那算上俺老孙呢……” 祸幽重叠的声音回荡洞室刹那,也有一道话语响彻,陈鸢双臂颤抖间,一只毛茸茸的手臂伸来,覆在陈鸢手背。 凶戾的杏黄双眼瞥来,狰狞的孤拐嘴脸却是勾起难得的笑容,看向陈鸢,陈鸢也看着面前有些不一样了的妖猴,艰难的挤出一丝笑。 “大圣……可与我同去?” 妖猴点头,随即望向那团红雾。 “同去!” 众人目光之中。 那毛绒的妖猴握着陈鸢手的刹那,身形融合进去,金色的甲叶一寸寸浮现,化出披膊,连环锁子甲,头顶凤翅紫金冠,脚下藕丝步云履猛地蹬地,纵身而起,披风‘哗’地展开,横伸的手臂,虚空一抓,一根中红两头黄的长棒显现。 一挥,搅起风雷声,‘如意金箍棒’五个字体映出。 那身影漂浮半空也落下最后一声。 “……就怕这妖魔接不住俺老孙一棒!” 气浪自他为中心翻滚开来,金光闪闪的身形猖獗大笑,高举过手中金箍棒,划过洞室之中众人目光,以及带出的无数棍影。 两侧,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寒毛都倒竖起来,所有的声音都压在喉咙里难以发出,一眨不眨的看着划过半空落下的身影,和手中那杆棍棒,砸下的瞬间带起恐怖的威势。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妖魔,接俺一棒——” 金箍棒轰的砸在地面。 轰—— 棒身一半压弯,结结实实砸在了洞室地面,磅礴的巨力之下,劈出漫天飞溅的碎岩,朝巨力延伸的方向撞了过去。 弥漫的红雾瞬间被推开一条沟壑,巨大的人脸都在刹那被打的溃散。 整个山体轰隆隆的摇晃起来。 第两百零八章 曾经我打过天宫,今日我亦狂暴如初 隆隆— 巍峨的山体突兀地在布阵的天师府和聚灵府人们的视线中晃动着,闷声如雷鸣般滚上天空。 石壁上,岩石剥落掉了下来,吓得山脚下的人们都让步了。 “怎么了?!” “山动得那么厉害……天师他们和那个妖魔斗得一定很厉害吧!” “快看,那天上的云!” 聚灵府一女弟子搀着负伤的师兄,慌忙指去山顶上方,就见倒垂漩涡云已冲天而起,震散了一大片,夹在中间的电光均微微停顿,一股压抑的气氛在众人心头油然而生,随后,附近有人大喊:“闭上眼!” 声音传开,周围人下意识的阖眼,一声巨雷炸响,漩涡云中白光破云而出,天地间顿时白茫茫的一片。 隐约有个声音传来:“妖魔,接俺一棒!”的嘶吼着。 在风鸣山的洞窟里,棒头打在地上,石头碾碎成直线伸向深渊,氤氲的红雾分去了左、右。那祸幽的巨大人脸几乎砸碎了半张,游散明灭,其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不敢相信的神色,死死地盯着那个垂着棍棒慢慢下降着地的身影。 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那浑身披挂的妖猴杀意冲天。 红雾下意识地被它缩回身边。 压力略减片刻,青虚明光玉晨三人身子一松,相继倒下瘫坐地面;云龙、镇海、胡庸和承云老道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中间那横棒,微垂脸庞的背影,这已经不能用妖猴二字来描述了,连环锁子甲,头顶凤翅紫金冠,拖曳着披风,威风凛凛。 天师张双白如释重负,众人竭尽全力也只能与那妖红雾对峙,如今陈鸢请来神人,也不敢言能否铲除那妖,只是从刚那棒喝威势中,把它打回地下,该是不成问题。 “这位神人,妖魔真身于地脉中,绵延千里,窃据地脉之气而存...唯有毁掉它的真身,才有可能彻底消除。” 那边,拖拽棍棒的猴子微微偏了下毛茸茸的脑袋,目光移到前面那烟雾状的半张大脸上,缓缓抬起手,勾了下手指。 “你……”祸幽渐渐收拢脸上红雾,目光中的神色趋于平静下来,“成道的妖猴?帮那些人做什么,不如与我一起杀了他们……我能给你更强大的本事。” 它似乎忘了,自己被一棒将脸打碎的事。 然而,无论如何说话,那边的猴子只是垂着那中红两头黄的棒子,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的看着过来。 “我在和你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对方一动不动,好似瞧不上它一般,祸幽自己都觉得颜面都有些挂不住了,可又不敢轻易出手,谁知道这猴子会不会有其他本事,光是对方挥舞棍棒的那一刻,就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周围,殷玄陵也轻声唤去:“陈鸢?!” 承云老道、云龙、镇海等人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陈道友这是怎么了,就在这时,深渊之上的红雾躁动起来,祸幽猛地张开嘴,原本回拢的火焰状红雾翻涌着,朝视野对面的陈鸢扑了过去。 下一刻。 是‘嘭’的一声,白色的烟雾升了起来,只见一根毫毛从半空轻飘飘的落去地上。 “什么?!” 祸幽看着地上那根毫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只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它红雾当中,直直冲去深渊。 这是,偷我老巢?! 深渊裂缝,如火般的红雾弥漫翻涌,陡然雾气抖动,唰的分开,一道黑影单手负着长棒,头朝下直直飞坠下去,周围一切都在视野里向上倒飞。 一缕缕红雾化作大大小小的人脸拖着一道气体般的小尾巴叫嚷、扑来。 “我已经不知多久的时间,没见过像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得道妖类!” 重重叠叠的话语之中,扑来的一张张各不相同的面孔,朝飞速下坠的身影扑卷了过去,深渊里,它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道行比之全盛的天师还要高出一大截,扑去的每一张脸都有着恐怖的威势。下坠的猴头瞥了一眼,在人脸中极快躲避,身形爆发出音障的轰鸣。 红雾化出一只大手,抓去附近岩壁,带着无数碎裂的石块,巨大的岩块照着下坠的身形砸了过去。 呯! 急速的下坠之中,陈鸢,或者说是孙悟空简单的抬起手,毛茸茸的手掌直接将掷来的岩块捏住,使劲一捏,一点破面般,无数裂缝蔓延整个巨岩,瞬间粉碎飞溅。 “哼,小小妖魔也敢造次!” 负在身后的金箍棒猛地挥舞开来,尘粒、石片、岩块都在瞬间扫飞,冲向四周红雾化作的一张张脸孔,一一击散。 “呃啊啊……猴子,吾不会让你这般轻易的死去!吾要玩弄你的魂魄……在这深渊里,永远受到折磨!!” “哼哼,还不如当年俺老孙下地府呢。” 深渊夹缝,身形还在不停下坠,温度也越来越高,换做寻常修道中人,是难以坚持下去的,然而对于孙悟空而言,却是没什么感觉。 “呃啊!!” 祸幽在红雾里嘶吼,雾气再次涌动,被击散的一张张人脸再次聚集的同时,也化出身形四肢,纷纷扑向陈鸢,无数身影冲来的一瞬,下坠中的陈鸢脚尖踹去山壁,身子向上一抬,炮弹般从交织的红雾人影中脱离出来。 唧—— 类似猿啼的长嘶,陈鸢手臂挥开,就是一棒横扫,棒身刹那间变大,擦着山壁直接扫出一道长长的沟壑,扑去的一道道红雾人影被打的四散。 陈鸢一收棍势,身形猛地下沉,加速坠下的速度,穿过蒙蒙红雾,不知多久,是轰的一声,直直撞入地面。 整座山都摇晃两下,深渊边上的几人,只感一阵地动山摇,无数岩石都在坠下来。 他们望去的深渊之下,尘埃与红雾交织从中间的半跪蹲地的身影向四周扩散同时,砸出的坑陷里,陈鸢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周围。 好似一片新的天地,只不过四周红雾茫茫,一条好似龙身的东西,大的难以想象横跨这片地底。 “猴子,吾是不死的,这地脉也不是你能轻易打碎!”弥漫的红雾里,雾气翻涌,渐渐凝结出一个人影,没有五官,也没有须发眉毛,“何况,还只是你一个。” 说着,祸幽举步朝陈鸢走了过去,它身形一分二,化作两人,两人又变……四周红雾人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将陈鸢包围。 深渊之下,是没有风的,陈鸢往身上一揪,一撮猴毛摊在掌心,“谁说俺老孙只有一人。” 言罢,吹去一口气,那撮毫毛飞舞四洒,落地的刹那,是一道道吱吱叽叽的叫声,俱是身着连环锁子甲,头戴凤翅紫金冠的猴子,抓耳挠腮,扛着金箍棒蹦跳翻滚,看着靠近过来的一个个祸幽分身。 祸幽看到这一幕,陡然愣了一下,想不到对方竟也会分身…… 它视野那头的陈鸢嘿嘿直笑,“杀不杀得了你,要杀过才知晓,天宫地府我都闹过,何况区区一个小小妖魔!” 原本凶恶的孤拐脸更加狰狞,荧黄的双目露出凶煞,双臂猛地一震,红雾当中,轰的一棒砸去旁边的地脉。 嘭! 金石巨响,深渊跟着抖动,祸幽发出刺耳的尖叫,周围无数与它一样的红雾人影瞬间扑了过去,那边上百个猴子,持着棍棒也同一时刻迎上去,与它们战成一团。 陈鸢手中长棒一舞呯的砸地张开獠牙咆哮:“来啊!” 视线交织的一瞬,陈鸢脚下猛地一蹬,猿啼的长嘶在周围响彻,身形炮弹般划出一道直线,抬手就是一棍挥砸过去。 祸幽不敢硬接这一棒,虽说它不惧刀枪剑戟伤到自身,可这猴子的兵器绝对不一般,刚才在上面的那一棒的威势,到的此时它都有些心有余悸。 金箍棒砸来,它身形消失,棍棒落地的刹那,它化成两道身影出现陈鸢左右两侧,喷出烟气的同时,也有拳脚打出,中间,陈鸢仍由烟雾扑面,一手棍棒顶开右侧那人影,另只手与左侧的祸幽呯呯交手。 顷刻,陈鸢纵身而起,脱离跃上半空,横握的棒身顺势抡开一个半圆,轰然扫去祸幽。 狂暴的杀意排山倒海般涌出。 棍影横扫过天空,周围厮杀嘈杂响起的一刻,火花夹杂在闪烁的电光之中跳出,祸幽直接断成半截,身形化为雾气融入四周。 再到片刻,祸幽的身影再次凝实,出现在七八丈的角落,“没用的猴子。”纵然挨了一棒,祸幽朝空气里一捏,想要催使某种法术,然而,前方的猴子拖起披风,炮弹横冲过来,轰的一下将其身形撞散。 祸幽的身形雾里显出,抬手抓向下方的陈鸢,侧身回头的陈鸢忽然化为虚无,只剩一根猴毛被祸幽捏在手中。 下一刻,法力的波动传来,露出的身形带起一声猿鸣,金箍棒再次挥砸,被祸幽用法力死死顶住,它红雾般缥缈的身子都在刹那间,摇摆不稳,然后,陈鸢那张毛茸茸的猴脸咧嘴一笑,手中长棒陡然变大,轰的一下将其压的四分五裂,化作烟雾四散开去。 再到聚拢凝实,一魔一猴再次撞在一起,交织重叠呯呯轰轰打的深渊地底疯狂震动,挥开的棍影重重叠叠,四周的碎岩、红雾都被搅的天翻地覆一般,从外面看去,山体都在不停摇晃。 “哈哈哈……哈哈……” 凶性越打越浓的猴子,双目泛起莹黄法光,射出道道光芒,追着四下游动的祸幽横扫,后者虽然狼狈,可深渊之下,打散的身形,也能再次聚集起来。 “别白白浪费你的法力……你杀不死我的!” 不过它将‘吾’不知不觉里改成了‘我’,觉得这只猴子的力量能与它并驾齐驱。霎时,躲开打来的一棒,祸幽身形嘭的化作一团红雾,无数丝丝红线飞速延伸而出。 “嘿嘿,杀不杀得死,可不是你说的算,小妖魔。” 孙悟空拄着金箍棒,看着漫天飞卷而来的红丝,孤拐脸庞笑容越发狰狞,全身猛地一震,双肩陡然伸出四道长影握着金箍棒,张牙舞爪,脑袋两侧也渐渐显出了面孔。 ——三头六臂! 漫漫红雾之中,六臂挥舞,双目莹黄,犹如狂暴妖王。 “现在……够不够杀你?!” 三道低哑的话语齐齐出口的刹那,六臂挥舞金箍棒瞬间扫向四面八方卷来的红丝,沉重的棒身飞舞旋转,带着风雷搅起罡风,伸来的红丝还未触及,便寸寸断裂落下。四周红雾胡乱飞舞,能听到来自祸幽的凄厉惨叫。 片刻间,红丝消散,祸幽化作一张巨大的人脸凝实,吸去一口气时,对面,孙悟空纵身飞跃,落去那犹如长龙的地脉之上,轰然砸在上面,气浪夹杂碎裂的岩石瞬间翻滚。 露出里面一截猩红的东西,犹如剥了皮的血肉,还有着根根血管在里面一阵接着一阵的蠕动。 三张猴脸齐齐冷笑,其中一张猴脸看向祸幽:“这便是你真身?” 说着,抬起了手中金箍棒! “不要……”祸幽化出的巨大人脸,竟露出了惊慌,随后又是癫狂的嘶吼:“不要!!!” 那边,举起的铁棒轰然怒砸了下去。 触及岩下蠕动的血肉,是一片碎肉随着浓郁的鲜血喷涌而出,刹那间,那边厮杀一团的道道红雾人影消失不见,一群妖猴分身径直朝冲来的祸幽迎上,棍棒、猴抓、獠牙疯狂撕扯、挥打。 …… 六臂张牙舞爪的挥动。 六根金箍棒狂风骤雨般的落下那隆起如长龙的岩石,仿佛永远停不下来般,碎裂的岩块、模糊的血肉疯狂飞溅开来。 “住手……” 摇摇晃晃的祸幽,聚了又散,发出嘶哑的低吼,想要冲去就被一众猴子的分身打的四散开去,这也是它这么多年来,想要与人间修道者融为一体的原因,但要融为一体,必须与它气息相近才能做到,可惜这些年,只有殷玄陵适合,就算是岳临渊都还要差一些,如果再有几年的献祭,或许就成了,能走到外面的世界看上一看。 然而,如今没有机会了。 它摇晃的视野之中,那比妖魔还像妖魔的身影,疯狂大笑,呲着獠牙,高高跃了起来。 “俺老孙——” 挥舞开来的金箍棒绽放光芒充斥这片红雾深涧,变得金光闪闪,彷如当年那位狂暴的妖王又回来了,手中棍棒砸去那灵霄之上。 “——齐天大圣!” 高亢的声音响彻,棍势轰然而下,落在那长长的血肉之上。 轰—— 那是一声巨响,震散弥漫的尘埃、红雾,恐怖的气浪翻卷深渊,随后冲上深渊之上,从裂缝口喷涌出来。 洞室之内,还在调理伤势的众人,硬生生被挤出的气浪吹的在地上翻滚,抵到身后的山壁才停下。 青虚三人、承云老道、云龙他们齐齐望着还有漫卷的红雾和烟尘,张开的嘴里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根本无法理解,抛开修为法力,这是何等的力道才能造成这样的威势。 ------题外话------ 直接一章结束 第两百零九章 天之眼 “嘿嘿,就这点能耐?” 弥漫的红雾夹杂尘埃下沉地底,立于红雾里的三头六臂身影缓缓收了法相,手中金箍棒往地上一拄,是‘呯’的震响。 一道红雾组成的人形,半空挣扎扭动,挥舞双臂想要将四散的雾气抓回来。 “居高临下的威风呢?在俺老孙面前再耍耍。” 红雾里,孙悟空呲牙勾勒出微笑,一脚踏在那几乎被砸平的岩石,手中长棒一头抵在那片血肉模糊,戏谑的转了两下。 “啊啊啊……” 祸幽仿佛感到了疼痛,轰的震散,随后又聚集成人形‘嘭’的落到地上,攀爬着来到这只威风凛凛的猴子面前,还未开口,就被一脚蹬飞。 孙悟空笑容狰狞,手中金箍棒一头,沿着高高隆起的‘长龙’划动,一块块碎岩破开哗哗落下,露出里面猩红的血肉。 “依附地脉……你这妖魔倒是想的周到,修炼都省去不少时日。” 莹黄双目来回打量,口中‘哦?’的发出疑惑,纵身跳了上去,扣了下脸侧绒毛,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吹去一口气,覆着的岩表哗啦啦飞退开去,露出长长一截圆鼓鼓的身躯,无手无足,更看不到脑袋。 “你是何物成妖?俺老孙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的妖怪。” 那边翻滚低吟的祸幽没有回答,惹得猴子失去耐性,偏头猛地大张嘴,翻出獠牙猛地怒吼,瞬间将它震的四散,孙悟空跳下岩石,抬手一抓,将四散的红雾吸拢过来,化作人形,揪着它脑袋重新回到那岩石上面,站在红通通的血肉前。 “告诉俺老孙……” 祸幽还是不答,下一刻,脑袋嘭的被按去血肉,撞的粉碎,再次聚出脑袋,又是狠狠撞上。 “莫要……再打……我说便是……我乃蛐蟮成道……” “蛐蟮?”猴子呢喃两句,恍然大悟反应过来,这就不是地龙嘛,想不到在这片天地,居然还见到一只地龙成妖,当真稀罕的紧。 不过他手中却未停下,知晓身份后,仍旧按着对方脑袋,不停的砸在那片模糊的血肉上面。 “一个小小地龙窃据地脉而活,享受人间献祭……俺打死你都应该的!” “不……” 撞散的头颅,红雾再次重聚凝出脑袋,惊慌叫道:“不是……我……我没有那能耐,大圣……我是被派遣这里……是祖……” 被一个叫齐天大圣的猴子捏住了命门,就算想要撒谎,也是不敢的,正要说出后面的话语时,祸幽的声音忽然刹住,没有五官的脸上猛地仰起,看去上方。 一旁的猴子,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跟着抬起脸来,莹黄双目射出两道金光,像是要将此间看穿一般。 下一刻,空气都变得沉闷起来。 深渊之上,处于震撼之中的青虚、镇海、承云老道等人好像也感受到了什么,调理山势的天师张双白睁开眼,脸色变了变,话语脱口而出。 “出去,快!” 刹那。 外面守山护阵的三派弟子呈出混乱,感觉到身子向下沉了沉,想要忍不住下跪一般的冲动,有人坚持不住,呯的跪去地上,目光望去天空,那倒垂的漩涡云,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大片云层拨开一个空洞来。 “天还没黑……月亮怎么出来了?” 不少人也看到了,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面无血色,发起抖来。 那片天云拨开的空洞层层叠叠向里延伸,是一颗浩亮的圆月,犹如一只巨大的眼睛,正看着这方天地。 压在众人身上的东西忽地一松,还没等反应过来,面前的大山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裂出数道裂缝,疯狂蔓延整座山体,林野倾斜随着地势下沉,山壁垮塌向内轰的覆盖下去—— “山塌了!” “不好,天师他们还在里面!” 外面的三派弟子当即施展各自的法术,想要力挽狂澜阻止山体坍塌,可根本无济于事,眼睁睁的看着大量灰尘伴随轰隆隆的巨响冲天而起。 “走!” 山体之中,张双白一拂宽袖,将落下的巨石打的碎裂,还有许多岩块坠下,他运起法力,想要先将祖师殷玄陵送出去,可老人摇头,指着那边伤势最重的青虚三人,“带他们先走,老夫为你们断后!” 见张双白还不动,老人大声怒吼出来:“走啊——” 头顶一块巨石轰然坠下! …… 与此同时。 轰隆隆的巨响摇晃着深渊,大量的滚石翻落下来,猴子望去上方,仿佛看穿山壁,与那云中皓月对视的刹那,身旁的祸幽猛地化作红雾,瞬间钻去一旁的血肉里,一直安静雌伏的长身,在摇晃里猛地滑动起来。 虽说被砸断半截,剩下的半截对于地龙来说并不是大碍,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还是能迅速恢复的,只是刚才它差点说出那个名字,估摸惊动了神灵,已是不敢再待下去。 趁着那猴子仰望深渊裂缝的同时,循着岩表下方,飞快打穿岩体向着西面蠕动。 “哪里走!” 察觉到动静的孙悟空微微侧脸,抬手就是一棒,嘭的砸在蠕动的半截长身,有着千万斤重般死死压在断口上。 吼! 祸幽疼痛怒吼,身子忽然抖动,一道虚影从体内飞出,钻入岩体迅速消失无踪。 “居然舍弃肉身,利用元神跑了。”孙悟空愣了一下,想不到这地龙居然这般果断。 轰! 一块大岩落入裂缝,卡在深渊之中,猴子看了看周围,探手按在那地龙身躯,只见血肉蠕动,噗的一声,一颗圆滚滚的珠子落到手里。 顷刻,不再停留,一掀披风,纵身向上飞去。 …… “师父!!” 巨石落下,殷玄陵顿时被人推开,撞的飞去甬道,翻飞的视野里,一抹红袍的身影站在那,露出笑容。 然后,用着最后的法力,双手顶去坠下的巨岩,岳临渊双脚直接擦碎地面,下沉没入到膝盖,他低声道。 “师父,保重身子!” 巨石下沉,红袍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第两百一十章 说来也巧 叽—— 一声猿鸣大作,无数坠下的落石之中,金光闪闪的身影冲出深渊裂缝,手中长棒横挥,打碎落下的巨石,掀开的披风,卷着洞内还未离开的人冲去甬道。 顷刻。 更多的坠岩落下,无数大大小小的洞室,摆放的瓦罐呯呯的打翻,破碎,露出里面卷曲的尸骸。 洞中山壁上,正常视野无法看到的一道道地民影子,惊慌大乱,争先恐后的跑去掩埋的坟茔,有些钻入土里,有无脸的尸体破开泥土吼叫坐起身来,随后就被落下的岩石砸碎脑袋,更多的还是贴着地民仿佛鱼一般游动,地面裂开缝隙,轰的垮塌,一起坠去了深渊之中。 堆放如山的一具具孩童、妇人的尸骨也在这一刻被无数碎岩掩埋,高耸的镇魔石碑,咵咵迸裂开来,拖着隆隆声响倾倒下来,砸翻下方祭台。 外面躲避三派弟子,后退之中,胆战心惊的看着巨大的山体扬着漫天尘埃,带着满山遍野的葱葱郁郁,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夷为平地。 “快去看看天师他们可有出来!” 靠在师妹肩头的虞飞鸿,此时不管是不是自己门中弟子了,急忙朝身边的人喊了声。其实不用他提醒,靠近洞窟那边的天师府一众道士,已经赶了过去。 漫天灰尘、飞落滚动的碎岩里,众人挥舞宽袖扫开尘埃,有眼尖的远远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身影蹲在附近一颗大岩上,手里拿着一颗野果,正津津有味的啃着。 地上,则是青虚等人正打坐调理伤势;天师张双白一脸平静,正端详猴子;云龙老道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哈哈大笑,与一旁持禅杖的和尚说着什么;中年书生看着一帮正道人类,微笑着拱手,看了看警惕望来的承云掌教刘长恭,慢慢转身离去。 那边天师府弟子自然察觉到对方是妖,想要上前阻拦,被玉晨喝斥:“不得无礼。”说着,拱手一番,看着这个默默而来,又默默而去的狐妖,甚是不解。 他目光看去那边吃着野果的猴子时,不远,殷玄陵看着几乎夷为平地的大山,微微闭上眼睛,呢喃曾经弟子的名字。 “临渊……” 张双白走了过来拜见,听到祖师的呢喃,也叹了口气:“临到关头,想不到他竟能迷途知返,祖师还是莫要伤心,或许这也是他最后的宿命,若活下来,迷途知返后,又该何去何从?往日所做之事,那些业障怕是缠在心里一辈子……祖师,我们回天师府吧。” 殷玄陵沉默的看着灰尘弥漫的方向,他缓缓起身,看着面前的天师:“你做的很好,天师府老夫就不回去了,那里就算容得下我,我心也静不下来。当年我也做了许多恶事……如今醒来,新的、旧的记忆让老夫难以通透。” 老人话语顿了顿,转身忽然朝不远一颗大岩上吃着野果的猴子拱起手:“这位齐天大圣,虽不知你哪方神人显圣,但还请帮一个小忙。” “嘿嘿,你这老倌儿真是事多,你说你说,俺听着呢。”毛茸茸的爪子挠了挠脑袋,孙悟空将吃完的野果向后一抛,从岩上跳下来,显出金箍棒抗在肩头,挑了挑下巴:“可是还有妖怪让俺老孙帮忙?不过……先说好,俺老孙待的太长,此方神灵已经注意到了。” 刚才那股恐怖的威势,以及伴随身边的压抑沉重,众人自然是感觉到了,甚至如天师、承云的刘长恭明显察觉出天空有难以直视的目光望来。 安静了片刻,老人摇头:“这位齐天大圣,老朽并非让你除妖,而是一个小忙,劳烦先不让老夫弟子出来。” 张双白、孙悟空微微皱眉,那边的镇海唰的站起身,将地上禅杖拔出,云龙赶忙按去他手,“别冲动,那是陈道友的师父。” “贫僧知晓,只是有些过激罢了。”或许也知晓有些失态,镇海和尚竖印礼佛一拜,方才坐了回去。 天师张双白轻声问道:“祖师,你这是何故?” 一旁,殷玄陵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尖在掌心写写画画,虽无画出什么来,可在张双白眼里,赫然是一道咒法。 失心咒! “恢复神智以来,对我其实是一种煎熬,对你们而言,也是小心翼翼,老夫体会得到……” 老人看着手中渐渐发出法光的符箓,望去渐渐散去的阴云,花白的胡须在风里轻摇着,他说:“对我弟子陈鸢而言,更是负担……老夫今日画下此咒,也当为自己往日所做之事赎罪。” 他看向面前的猴子,仿佛在那莹黄的眸底,看到了里面有着陈鸢的身影朝他嘶喊。 殷玄陵笑了笑,笑的坦然,洒开双袖,朝周围拱手一圈。 “能与诸位一起降妖除魔,幸甚!” 青虚三人、云龙、刘长恭纷纷起身拱起手,镇海和尚竖印垂首,天师张双白叹了口气,拱手将脸微微偏了偏。 “哈哈,老夫又非死了,何故这般表情!” 大笑着,殷玄陵抬起亮着法光的手掌,另只手掐着指诀牵引,掌中符箓瞬间印去了胸口,老人浑身一抖,两眼翻白,再次抬起脸看了一眼对面的猴子,笑了一下,仰头重重倒了下去,被冲来的云龙老道接住,轻轻放去地上。 “啧啧……人世间的这些,当真让俺烦躁。此间事了,有何要问的,等会儿去问陈鸢便可。” 孙悟空看得有些头疼,估摸着时间,朝几人随意的拱下手,说完纵身跳到岩上,笑嘻嘻的呼了声:“俺老孙,去也。” 一道神光升起的刹那,浑身绒毛飞速褪去,凸出的口鼻也缩回正常,一声蓝衣白袍的陈鸢又回来了。 浑身冒着腾腾白气,坐在岩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瞬间满脸都是汗水淌下。 这是附身后的代价,全身使不出丝毫力气,更别说站起身,尤其眼下他还是金丹境界,要是换做筑基,恐怕那些神仙一走,自己就得挂掉。 果然,如二爷所说,根本承受不住。 陈鸢瘫软的坐在岩上,看着地上的师父,急忙翻下来,最后还是被镇海和尚搀扶着,走了过去,检查一番,顿时松了一口气。 师父肚皮起伏,呼吸均匀,正呼呼大睡的香甜。 刚才老人说得话,他其实都听得清楚,想要阻止也没有办法,这就是为何师父要求猴子不让他出来的缘故。 休息了一阵,陈鸢便说起关于深渊下方的事,只是有些可惜,那祸幽元神逃遁,不知去向。 …… 阳光倾斜,照拂着延绵山势,鹤州以西,正被提及的祸幽,穿梭地底之下,它身躯极长,就算断成数段也能重新成长,只不过会降些道行。 中原、南面的魔窟都有些许断肢留存,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眼下它是不敢去了,只得前往西面,那里修道门派极少,都是些小门小派,就算发现了它,也能在天师府赶来前,及时撤走。 大抵这样想着。 祸幽拖着长长的元神穿过厚实的泥土,念着将来重回身躯,养好伤势,如何将这仇报回来时,它穿过前方的岩层的刹那,视野陡然变得宽阔,目光之中的颜色也变成了幽绿,有着无数凄厉的惨叫、嘶喊蜂拥而来。 陡然看到前方,持着钢叉、狼牙棒的两道身影正蹲在地上比比划划,正商议什么的画面,将它吓了一跳。 “嘶,这是什么东西?”地上一颗牛头、一颗马头的身影也被突然冒出来的大家伙弄的愣住,看着对方圆滚滚的长躯,连脸都分辨不出来。 两边顿时诡异的对视起来。 下一刻。 “好怪的东西,阿傍喜欢。” 牛头露出微笑,拉着一旁的马面,犹如两道巨大的阴影瞬间飘过去,盖在了祸幽身上。 “你……你们……不要过来啊!”它元神嘶声大喊。 第两百一十一章 金银二将,专治不服 真的倒霉,没招谁没惹谁,怎么就碰到这么一群阴鬼。 祸幽元神,看到对面飘来的两个顶着牛头、马头的两道阴影盖了过来,露出了可怕的笑容,元神都在这一刻感到莫名的战栗。 “你们不要过来啊!” 它嘶声低吼,硕大的长身调头就往其他方向的泥层钻去,圆滚滚的身躯顿时传来一股撕裂般的疼痛,那飘来的两道身影,牛头泛着兴奋的笑容,舌头都搭在嘴边,手里钢叉竟能插在它虚无的身躯上,另一个马头的阴鬼,直接跃起,手中狼牙棒挥开狠狠砸下。 疼的祸幽奋力扭动,想要这两个不知哪里来的阴鬼甩出去。 到底是成气候的妖魔,就算只剩元神,也是不容小觑的。面前这两个阴鬼相比那猴子要弱上许多。 “我打不过那只猴子,还收拾不了你们这两个畜生变的阴鬼?” 祸幽的元神心里憋着一股气,当真是捅了畜生窝,不是猴子就是牛马。它疯狂扭动,拖着能伤到魂魄的两把法器,将身上的牛头还有马面晃得双脚离地在半空飞来飞去。 牛头阿傍将身子猛地下沉,两蹄死死踩着地面,叫道:“阿婆,摇人儿。” 不喜说话的马面,落下那祸幽后背的刹那,转身朝幽绿的远方发出‘唏律律’的一声马嘶。 “五弟六弟,来活儿了!” 那祸幽能听到他们话,闻言惊了一下,此间还有其他阴鬼? 顷刻,神识感知四周,就听阴风呼啸,从四面八方吹拂而来,风里隐隐还有无数的嘶喊声,重重叠叠的阴鬼盘踞阴风嘶吼,为首两道身影,赤面獠牙,面相凶恶,头戴金箍,著红绣袍,名曰金枷,双手长长猩红指甲,按着方枷立地。 旁边一鬼,青面獠牙,面相可怖,头亦有银箍,著蓝袍,肤色青黑,手拿银色铁锁,响着金铁交鸣。 两道怪异可怖身影,带着一帮阴鬼携阴风转瞬即至。 “人间有道,你不走,缉拿!” “阴府无门,你自来,受刑!” 与黑白无常不同,金枷银锁擅缉拿妖魔、业障极重之人,一旦被他们盯上,无论魂魄还是元神,基本都会被带回阴府受审。 轰! 二鬼飘出阴风,金银两道法光唰的越过牛头马面,瞬间从天空降下,方方正正的枷号顿时打开,化作与祸幽身形一般大小,直接扣了下去。 “我是误打误撞来到此间,所犯了何事?为何拘我!!” 祸幽奋力反抗,用着仅剩不多的法力死死将金枷顶着,不让它扣在身上,能预感,一旦扣上,再难以逃脱了。 “业障缠身,废话也多,擅入阴府,审问过后,自有定夺!” 银箍下青面獠牙,银锁见它反抗,手中那条银色锁链抛了出去,呯的一声,与金枷链上,在他手中猛地绷紧,那枷号顿时扣上,连一条缝隙都不曾留下。 “过来!” 犹如拉一头不听话的牛,硬生生将它拽出泥层,周围一众阴鬼,与牛头马面上去,簇拥着将这突然出现的妖魔元神,拉去了远方。 祸幽想要摆脱,可终究难以动作,只得仍由被锁链拉着,跟着飘在阴风里,不甘的低吼。 “不服……我与尔等往日无冤无仇,为何拘我——” 回答它的,是马面抬手打来的狼牙棒,敲在脑袋一侧,魂魄都打的晃荡。 不久,它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在地底许多年,从未想过竟有这样的地方,高耸的宫殿,长长的河流,河中飘着无数嘶喊叫嚷的魂魄,岸边怪石林立,攀爬河岸的阴鬼,魂魄都被锋利的石尖撕开,发出痛苦的低吟。 周围偶尔还有几朵鲜艳而美丽的花朵,跟这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 轰—— 远方还有高耸入云的山体,阴云盘旋山腰,打下一道道青白的电光,那山上挂满了穿着胡人衣袍的鬼怪,不时有飞来的乌鸦成群啄食,惨不忍睹。 ‘这……这他娘是哪里……’ 活了这么多年,也被人祭拜许多年,从未见过地下还有这样的天地,越看祸幽心里就越慌乱,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和这些魂魄一样受刑。 不知又走了多久,看押的一牛一马不知什么时候已带了一拨阴兵离开,它也被枷到一座看似牢狱的大门前停下。 那赤面獠牙的身影回头抬手:“缩!” 祸幽的身子顿时缩小,到的停下时,已变成蟒蛇般大小了,像条狗被另一边的银锁拖拽步入阴森黑暗的狱门。 无数惨叫声从里面传出,凄厉的叫喊令它忍不住颤抖起来。 走进最里面,它看到了被一道道身影,有胡人,有晋人,有男有女,也有曾威风凛凛的老人,被关押,或缚在青铜柱上,被鬼卒不停的鞭打。 “老八,给你带来的,先拷一遍,再送去审问。” 银锁一拽铁链,将还胆战心惊看着周围的祸幽,猛地甩去前方,翻滚了几圈停下时,视野之中,就见前方阴森处,两个大铁笼中间,是一张大椅子,上面是一身黑袍,头顶黑色尖帽的身影大马金刀的坐在那。 抬手点去长帽,上面‘天下太平’陡然变成‘正在捉你’随即,起身过来,看了眼地上蜷缩的祸幽,凶恶的脸上,眉头皱了一下。 “这妖魔怎么是一只蛐蟮……腻滑的让人不喜……” 呵呵。 金银二将对视一眼,轻笑起来,将各自法器一收,直接将祸幽留下,带着阴卒携阴风飘了出去。 “还没拷问过这种妖魔,应该会很有趣。” 黑无常看着地上的祸幽,嘴角勾起渗人的笑容:“真圆润啊。” “我愿意招,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祸幽也慌了,对于此间天地,根本一无所知,光是这几个看上去渗人的阴鬼,修为道行就不低,难以想象更深处还有什么。 然而,那边的范无咎笑容更盛,像是没听到它这句话,走去挑选刑具了。 “一看就是嘴硬的,要多受一些刑罚……” 看着挑选刑具的背影,祸幽惊慌喊了出来:“我知无不言,你倒是问啊!” “果然嘴硬,到现在还辱骂,难怪五哥六哥收拾不了。” 祸幽:“……” 听到这番话,祸幽看着那背影拿起一把硕大的锯子,上面锋利的锯口,直接让它抽搐起来,不久,祸幽嘶喊着,被黑无常提拎着丢去火架上,一边灼烧,一边拉起了锯子。 凄厉的惨叫,与阴狱里的其他叫声融在了一起。 第两百一十二章 接近的真相 残阳犹如霞衣披去延绵山峦,坍塌的余息渐渐平复,山中飞鸟走兽终于安静下来。 成群飞过霞光的鸟儿,落去附近林野,叽叽喳喳的望着下方持法器巡逻而过的人类,整座大山塌陷之后,天师府、聚灵府、离火门帮忙清理附近二次塌陷的地方,或阻止好奇寻来的山民或樵夫猎户。 曾经的大山脚下,无数破碎的岩石填平了下方深渊,仍由不少堆积在了外面,竟形成一片片林立的石林,掺杂着半截树木,颇有另一番风景。 “……那深渊之下的地底妖魔,其实是一条地龙?”云龙老道盘腿拄剑,从泥里挑起一条蜿蜒扭动的蚯蚓,“想不到一条小小地龙,竟然也有如此际遇,形成气候。” 大战过后的众人一边打坐调理伤势,一边听着陈鸢诉说深渊之下发生的巨细,知晓那地底妖魔乃是一条巨蚯,附着地脉吸取大地灵气成了气候,不由一阵唏嘘。 野兽成妖需不知多少岁月,和际遇,一条连野兽都不及的蛐蟮,想要成妖成道,堪比常人平白无故登上天宫。 在座都是修道中人自然明白其中艰难,越是这般,心中疑惑就越大。 “蛐蟮吸取地脉灵气,给它千载时间都不一定能做到……”天师张双白已压住了伤势,听完陈鸢讲诉,他一语切中要害:“怕另有他人相助。” “有。” 陈鸢点头说了一声,云龙垂下桃木剑皱起眉头,看了过来;镇海和尚停下诵经睁开了双目;青虚、玉晨、明光三人也都一一从不远处望过来;就连看着‘石林’的承云老道也回过头。 “那妖魔前面嘴硬不肯说,后面架不住了,便说了一个祖字……” 之前天显异象时,众人心里或多或少感觉出了什么,到的眼下陈鸢说出这个‘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却是相对沉默下来。 就连天师张双白也闭口不再言,阖上眼睛。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 “此事还是暂且放下,莫要去探究。眼下,地底妖魔之事,还未做完,妖魔已去,但不知去向,务必将那五座魔窟一起毁掉,方才算尽全功。” 陈鸢明白这位天师的意思,集三派,外加镇海和尚这个万佛寺的僧人,只能和那妖魔僵持,还处于下风,若是与那祖乙、妣壬二神相抗,恐怕十死无生。 纵然自己能唤来大圣,可仅靠大圣一人,根本难做到力挽狂澜,何况来得大圣还并不是真身。 想着时,陡然外面巡视的天师府道士,忽地喊道:“何人?!” 话语间,一道御剑的身影从天而降,看装束和御剑,众人便知是沧澜剑门的人,那人相貌有些相熟,陈鸢应该是见过的,可一时间想不起来。 对方与巡视的道士说过话后,负上法剑朝这边快步走来,当即就朝张双白拜下。 “沧澜剑门费玄则,拜见张天师。” “你为何出山?记得朝廷可是给你们警示了。”张双白对于突然出现的沧澜剑门弟子,说不上喜怒,但朝廷之言已带到他们门中,转头就派人出来,实在有些让人恼火,明徽给朝廷上书做出的惩罚,其实有一半是他授意的,很大程度上,希望沧澜剑门封山闭门思过,得以保全门派延续。 “回天师,我奉掌门师叔之命,是特意过来告知天师,沧澜剑门已去永乡,毁掉魔窟,帮衬百姓。” 费玄则面对如此多的修为高深前辈,心里其实也战战兢兢的,礼毕抬起脸时,余光瞄到那边岩下靠着的陈鸢,脸色微变,想起当年对方一身红线袅绕,走进阁楼,抬手将他打飞,说出“你连死在我手上的资格都没有!”的话语,顿时有些手足显得无措,待耳中传来天师的话语,他才回过神,连忙低头。 “徐清风接任了掌门?也好,他性子温和,望将沧澜剑门重新引回正途,你回去吧,告知徐掌门,永乡那边魔窟,就交给沧澜剑门处置,但……朝廷之言不可更改,毁掉魔窟后,好好回山思过。” “是!”费玄则拱手道了一声,听到可以走了,急忙转身,匆匆离去,将如月剑首的法剑抛去天空,一跃而起,御剑去往了南面远方。 张双白抚须笑了笑,回头看向众人:“俱是正道,该给对方一条生路,莫要将人逼到绝处才是,眼下事了,该去其余两处魔窟。” 云龙、镇海两人点点头,如此大事既然已参与进来,自然做完才走。一时间,三派修道中人,忙碌起来,青虚三人伤势颇重,便不能成行,留在这边由几个道士照顾。 倒是陈鸢也想跟着去,却被张双白阻止,他将陈鸢领到一旁,低声道:“你唤神之术,恐怕已惊动那两位,你若一起去,必然还会将他们惊扰,反而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那两位让成道的蛐蟮吸附地脉,恐怕有别样心思……若此时冲突,对世间而言不好。” 原来张双白早已想得通透,毕竟地脉乃山川大河灵气之所,一个蛐蟮吸附地灵之气,弄得不好那就是断了世间修道者成仙念想。 或许还不到时候,他不敢直言二神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能跟陈鸢透露这份猜想。 “天师有顾虑,鸢明白。” 陈鸢望去四周结伴而行的修道中人,足有数百人之多,若是将猜测公布众人,恐怕会掀起一场混乱。 想了想,暂时将此事按下,也能给他喘息、提升修为的空隙。回去后,看到师父还在昏睡,明白老人心中纠结和顾虑,不由叹了口气,将师父背到背上,与镇海、云龙等人告别。 这时,有‘哐哐’的声响由远而近,偏头看去,一辆牛车歪歪斜斜奔行,老牛口中叼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拖着一柄重剑,大呼小叫。 “东家,本道来助你——” 老牛刹住蹄子,口中一松,圆滚滚的身形捏着重剑在半空划过长长弧度,嘭的一声,摔趴地上,一路滑到陈鸢脚前。 “虽然按辈分,我也算天师府祖师,但凭咱俩关系,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陈鸢说笑的伸出一只手将他搀起。 摔了个狗啃泥的孙正德呸呸几声从地上起来,看了看周围,脸上一愣:“东家,这是都打完了?” “难道还等你不成?”远处走过的云龙老道哈哈大笑。 周围过去的一众修道中人跟着笑起来,就连天师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还不是这头老牛,要是再跑快点,本道说什么也能赶上,助大伙一臂之力。” 孙正德气咻咻的指去那边四肢都快抽筋的老牛,后者瞪着大眼,气得两鼻都喷出白气来,随即抖了两下,几乎贴满全身的疾行符蝴蝶纷飞般落了一地。 索性脱离缰绳、横桥,扭头跑去一边狠狠啃起青草来。 “冷静冷静,多吃几口草要紧,别跟这胖人一般见识。等到没这么多修道中人了,再拿他出出气,哼……” “陈道友,你这牛,脾气越大,妖性就越大,不如交给贫僧……” 老牛含着青草猛地抬头,见又是那个冷峻和尚,吓得一呆,撒着蹄子跑到主人身边,低眉顺目的拿牛角轻轻蹭着陈鸢小腿,顺道挑衅的瞥了眼和尚,伸出舌头做了一个怪表情出来。 哈哈! 陈鸢知道这是镇海和尚故意打趣说笑的,随即拱手与他道别,“小师傅此去,当小心。” “若无险境,贫僧却不想去了。” 说完,竖印一礼,举步追上前方的云龙等人,张双白也朝陈鸢点了点头,双袖向后一摆,整个人唰的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热热闹闹的山间,重新安静下来。 不久,小白蛇从车里溜出,看到并完好的陈鸢,冰冷的双眸生出欣喜的情绪来,一旁的大蛤蟆负着双蹼,人立而行,朝着陈鸢叩拜,见不理它,也不气馁,跑去胖道人那里帮忙,然后被生起的篝火舔了一下,捂着屁股来回蹦跳。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 摇摇晃晃的火光里,一大帮木雕从车里出来,一个个伸了伸懒腰,对于没赶上降妖除魔,愤愤不平。 “都没咱们出场的份,唉!”张飞木雕拿着蛇矛挥开,矛头被火焰点着,急的举着蛇矛慌乱的来回跑动,被白起一把拉住,将蛇矛丢到地上,关羽、秦琼、冉闵、霍去病纷纷跑过来,抬脚就是几下,将火给踩灭。 “某家还没踩过呢。”吕布凑上来,随后被张飞伸手将其脸推到一边。 李白抿着酒水正想开口,就被师父裴旻拉着耳朵拖去一旁,“别张嘴,练剑!” 张氏兄弟躲在一旁偷笑,看到不远独坐的女子木雕,而项羽则走去摘花,回来时,看到虞姬被三人扛着跑了,瞬间双眼发红,化作一道流光撞了过去。 一阵鸡飞狗跳里。 孙正德将抓来的一只野鸡圈在布下的法阵里,拿了袋中五谷、香料混杂喂食,名叫紫星的大蛤蟆沉默的蹲在在旁边,鼓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 “道长这是做什么?” 胖道人颇为得意,拍了拍袋子。 “当然润它,把这些让它吃了,等会儿就烤出来,色香味俱全。这做人讲究吃,这修道也要讲究,世间万物都有他的道。” 蛤蟆若有所思,不自觉的点了点蟾头。 不远,小白蛇挂在树枝上荡着秋千,树下的陈鸢坐在石头上,拿着一把羽扇给熟睡的师父扇走热气。 看着篝火前热闹的一幕,心里是说不出的舒服。回头,看向几步间一个等候的木雕,笑起来。 “卧龙先生,羽扇等会儿还你。” 不多时,熟睡的老人睫毛抖动,睡醒过来。 第两百一十三章 重新起程 “师父醒了?” 温润的话语传来,睫毛抖动,老人的双眼慢慢睁开,然后……翻坐起来,披头散发的四处张望。 “咦……怎么没有” “师父看什么?” 陈鸢停下羽扇,还给那边等候的木雕时,老人看到陈鸢,‘哇’的一声哭叫出来。 “徒弟哎,为师想死你了,为师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差点出不来,还看到一只猴子……哦对了,那野猴子呢!?” 老人瞬间收敛脸上嚎哭的神色,换上的是往日的憨态,挠着乱糟糟的头发,表情严肃:“为师……好像看见了一只猴子,穿着金甲,威风凛凛,跟你上次变得太像了,想看看可还在,问问是不是上次那只野猴子。” 陈鸢心里其实有些复杂,可脸上还是有着笑容,“除了猴子,师父还梦见了什么?” “梦见……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越往深处思索记忆,疯老头顿感一股头疼、心慌憋闷,连连摇头,晃动的视野间,看到那边正做饭的胖道士,注意力顿时落到胖乎乎身影上,“这胖道士怎么来了……哎哟,为师可想他做的饭了。” 拍拍那身紫金袍,边跑边脱丢去一边,颇为兴奋的跑去篝火前,与那边围坐一堆的木雕打招呼,然后是‘啪叽’一声从他脚下响起。 ‘踩到什么了?’ 老头垂下视线,一只大蛤蟆大喇喇趴在地上,舌头都耷拉在嘴边,四肢抽搐抖动。 ‘呃。’ 孙正德嘴角抽了抽,赶忙让疯老头挪脚,地上,几乎被踩扁的蛤蟆‘啵’的一下,又恢复原状,捏着蛙蹼气得两腮都鼓起两个大泡来。 “嘿嘿,老疯子睡了一觉可感觉好了?”孙正德试了试水温,又抓了点杂粮喂去第二只野鸡。那边的疯老头好奇的蹲在地上,看着他喂食,没有接过话头,而是指着胖道士喂给野鸡的杂粮:“胖子,你这是做什么?” “当然吃它啊,先让它吃饱,五谷啊、调味啊,吃进肚里,等会儿再将它烤了,就直接入味了。” “这么厉害?” 疯老头眼睛一亮,目光落到孙正德腰间的黄布袋,闪电般伸出手,唰的一把抓过来,不顾胖道士问他做甚,直接跑去那边正匍匐侧躺的老牛旁边,抓了一把五谷伸去牛嘴。 老牛睁开眼,笑嘻嘻的老脸映入眸底,把它吓了一跳,看到伸到嘴边的五谷,狐疑的瞥了瞥对方。 “这么好心?” 想着,老牛还是下意识的张开口,舌头一舔,将老人手中杂粮吃进嘴里,顺道还将调味的一起吃了,满嘴都是香气,颇为舒坦。 “老疯子,调味的香料省着点,很贵,不好找的!以后菜弄不好吃,可别怪本道!”那边,孙正德急的大喊。 调味? 菜? 老牛神色一愣,磨动的嘴唇渐渐停下来,目光落在面前微笑的老人脸上,四蹄都在顷刻间悬空踢腾起来,带出残影,唰的跑去远处呸呸的狂吐。 篝火四周,顿时一片哄笑,疯老头的回来,令得这些人杰多多少少觉得缺的那一人,终于全部整齐了。 夜色降下。 两只拔毛了的野鸡,掏空了内脏,架在火堆上烤出诱人的香味,孙正德没了飞鹤在旁边约束,那叫一个放开,令得陈鸢都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 就见他掷出火符咒一边烤鸡,另一只手用汲水符引来空气里的水珠,掺去锅里,再往火中渡去丝丝法力,催使篝火变成猛火,锅里的炖菜熟得快上一些。 “开饭!” 一身道袍的孙正德解了腰间围裙,端着木勺砸了砸锅边大声呼喊,旋即,取了一只烤鸡,舀了大半锅炖菜撒上调味,放去一帮木雕前供奉。 另一只鸡,则与陈鸢还有疯老头分食,两边说说笑笑,关羽木雕自然也问起地底妖魔之事,陈鸢没有隐瞒的意思,照实跟诸人杰,还有孙正德说了。 当听到天师张双白的猜测,一众木雕还是陷入沉默里,对于神仙,还是只有神仙来对付,才是最为妥当,而陈鸢目前,显然还不适合。 “能苟就苟,不能苟了,到时再说。”孙正德扯了一只鸡腿恭恭敬敬的递给疯老头,另一只则给了陈鸢,吮了吮指上的油水。 “东家就听天师的,咱们先不急……趁这段时日,不妨到处走走,本道可想念当初到处表演木雕戏的日子。” 从土匪寨里一路出来,便跟着陈鸢到处表演,对那段日子,胖道人在两崖山府,时常想念的,若不是陈鸢被天雷打的身陨,魂魄栖在真君庙,恐怕他就叫着东家四处游山玩水,看人间繁华了。 “我正有此意。” 陈鸢跟着笑起来,看着那边大口吞咽的师父吃完鸡腿,便将手中鸡腿给了师父,随意去烤鸡上撕了一片肉放在口咀嚼,心情大好的拍响膝盖。 “如今天师府也不需要我插手进去,洛都那边真君庙,也有人打理,香火不断,不用去操心。正好与你一起,还有师父,咱们继续沿途给百姓讲一出出好听的故事。” 孙正德啪的在膝盖上拍响,竖起大拇指:“好!” “你拉客,我表演,师父就帮忙收收钱!” 那边嘴里包着整只鸡腿的疯老头抬起脸来,话语模糊的说道:“还要为师做事啊?” “难不成你想白吃。” 一语双意的话刚一出口,屁股下的石头,就被陈鸢不着痕迹的踢开,胖道人顿时一屁股坐到地上。 哈哈哈! 疯老头扯出鸡腿,指着孙正德呲牙咧嘴的表情哈哈大笑。 大蛤蟆趴在一旁,两只鼓鼓的大眼来回看着说笑的人,这就是它一直想要的,想修道,想做人的念头越发的浓了。 篝火映着这片热闹,夜色渐渐深邃下去,吃完晚饭,众木雕各自寻了一处躺下看着星月,也有坐去树下谈经论道,或说起情爱之言。 挂在树梢上的小白蛇,蜿蜒指头,仰头望着清冷月色吞吐信子,不时还教导远处草间的蛤蟆,如何吐纳。 摇曳的枝头下面,陈鸢哄睡了师父,用着恢复些许的法力,渡去老人体内,替他修复伤势。 偶尔回头,看去篝火那边,胖道人亮着肚皮,捏着桃木剑,呼呼大睡,木雕也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一切都让陈鸢感到心中安宁。 将神祇之事暂时按下去,陈鸢笑了笑,靠着树干也缓缓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 陈鸢就被闹哄哄的嘈杂惊醒过来,孙正德已做好的早饭,让一帮木雕先吃,随后闹哄哄的攀爬跃上了车斗。 老牛挎上了横桥、套上了缰绳,‘哞’的叫了一声。 身边却不见师父,过去正要问,小白蛇从树上游下来:“大师傅去草里如厕了。” 果然,快要离开时,听到陈鸢呼喊,疯老头从草里冒出乱蓬蓬的脑袋,提着裤子跑了出来,接过递来的稀粥,坐去角落一边喝,一边还将捉来的两只蛐蛐放到护栏上,用法力控制,两回厮杀,惹得格子里的一帮人杰都探出脑袋来,打赌谁会赢。 牛车缓缓走在道路间,缰绳由孙正德拿着,陈鸢则在一旁,看着图纸,往前向西便是出鹤州往洛都过去,西北那边,已经没必要去了,不如走东齐州,万佛寺正好也在那边,沿途州郡不少,演上几出戏效果应该不错的。 拿定主意后,将图纸放去老牛下巴,点了点位置,在老牛白眼里,那边挥着鞭子的胖道人愣愣的看着回落坐下的陈鸢,指着低头瞅了眼地图,自个儿寻道拐弯缓缓而行的老牛。 “本道走之后……这老牛都会看地图了?” “它已成精了,还不能自个儿寻路?不能只拉车,那就太惯着了。”陈鸢笑着,拿出《黄川杂疑》翻看,已经好久都没这般静下心来翻书了,一旁的胖道人听着这番话,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干脆也放下鞭子,翻起平日记载道法的书册来。 官道漫漫,烟尘长卷。 第两百一十四章 抢买卖 接下来的两日,就这么沿途北上,渡过瑞河继续往北过了一座石桥,到了一个叫恩家的小镇,寻了镇上下榻的客栈,两人洗漱一番,换了身普通的衣裳后,拉着牛车出门。 孙正德布巾包裹发髻,一身湛蓝袍子,外穿一件褐色短衣,挺着大肚腩沿街招呼,卖弄起他那张嘴,很快就给陈鸢拉来一拨镇上百姓,有不少本在茶肆听书的,也都结了茶钱,过来瞅瞅是什么戏。 “哎哎,众客官,你们别走啊!” 说书的男子急忙追出去来,“我这《鸳鸯断》快讲到众位喜欢的地方了,听完再走不迟啊!” “把那地方留着,等我们回来再听!” 镇子千把人,常年听书也听的无味,有新鲜的东西进来,自然想要去凑个热闹,从茶肆出来的一拨宾客,还没靠近那边牛车,已有不少镇上的乡邻围在那了,更有不少孩童被大人抱着,或骑在肩头,兴奋的拍着巴掌,叫着父亲。 “爹爹……我想要那猴子……可不可以买一个啊!” “闭嘴,好生看,别打扰为父!” “哎哟,好一个厉害的猴子!我要是像他那样被人戏谑封一个养马的官儿,一样拼命……” 里面有人大呼起来,兴奋的脸都通红,就见那车厢变作的台子上,一个活灵活现的猴子,被丝线牵引,脚踏筋斗云,拖着披风,与一帮天兵天将(关羽张飞客串)打的凶狠,直往写有南天门的柱子那边飞去。 “啊……呔!” 棍棒相加,猴子木雕被丝线牵引腾飞,折身挥棒,凶目瞪去:“我本天地生成,花果水帘一老猿,拜师会有悟太玄,尔等天人疑我,诱到天宫养马官,好将心中不安放,今日老孙挑了南天门,回那凡尘做齐天!” 这种反抗官威、拾尊严的故事桥段,对于百姓来讲,是最接地气的,简直演到心坎儿里去了。 待一段故事落下,人群里有钱的纷纷摸出几个铜子来,一直没事做的疯老头连忙拿上大碗一一接过,笑得嘴都合不拢。 大蛤蟆躲在车里,看着给钱的众人,“这些人要是知道,这个收钱的老头,挥挥手能将这镇子给平了,不知道是感觉,恐怕会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他们真奇怪,那么高强的修为,为何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不该占一个山头,或将人间朝廷打下来,做人上人?”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个老者忽然开口:“那演戏的小哥,演完这出赶紧走吧,等会儿里正说不得要带人来撵你了。” 正喝水休息的陈鸢,放下竹筒,笑道:“我一不偷二不抢的,怎么还撵人?” “你讲神仙故事啊,咱们里正最近不知犯了什么邪,不喜镇上有这些东西,没见说书那人,都改讲书生与大户小姐的情爱故事了。” 周围人也反应过来,心善的也跟着劝说。 “是啊,这位小哥,被撵了也不好的,伤脸面,说不得还要将你车里的东西都烧了。” 陈鸢自然是不怕,可用法术去对付地方小官吏,有些不妥,见众人纷纷劝说,也只得暂时收了台子回去客栈。 “这里正好大的官威,怕是天师府都不放在眼里。”一回到房间,孙正德气呼呼的拍响桌子,“这事,我去寻城里县令讲理。” 相比胖道人,陈鸢倒没那么气,他叫来客栈伙计,问及是怎么回事,毕竟客栈人来人往,消息灵通,那伙计收了陈鸢几个铜子,顿时换了表情,给他倒了茶水,坐去一旁说道:“客官,你这就问对人了。那里正啊,确实出了点事。” 孙正德眉角一挑,赶紧也坐了过来:“小哥,细说!” “其实我也不知是不是真假。”那伙计见两人盯着自己,一旁还有个披头散发的老头,用手指将两眼皮支得大睁,看上去颇为渗人,他吞了吞口水:“这几日里正不知怎的,疑神疑鬼,老是觉得有东西在暗处看他,日夜提防又找不出来,寻了会法术的,结果被骗了十几两银子,大抵就是这样。” 伙计轻声说着镇上古怪的事,房里,小白蛇在角落听的无聊,陡然侧头贴去墙壁,隐约听到隔壁有说书的声音,瞅了眼那边专注怪事的陈鸢还有胖道人,悄悄滑过缝隙,溜到外面。 …… “……话说刘书生,刘成汉读书日久,与那小姐渐生情愫……” 那房中,正是茶肆里那说书的男子,今日买卖被搅合,索性将这事报给里正听后,便回了租住的客栈,过几日怕是要离开这里去县城碰碰运气,若是运气好,与茶楼合作上,大抵也是能立足,不用再到处走动了。 正好,有空闲,他在房中练起吃饭的本事,就在挽袖酝酿语气讲出后面的故事,就听房门嘭嘭轻响两声。 “谁?” 男子问了一句,片刻,就听外面娇滴滴的声音道:“敢问房里郎君可是在讲情爱?” “啊?” 男子有些发懵,没想到竟会有女子来敲门,下意识的还是过去将门扇打开,然后,呼的一阵清风扑在脸上,待回过神来,就见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女子正看着他,盈盈一拜。 “妾身在隔壁听到先生讲故事,特地……过来,想听的清楚。” “啊……啊……那那……还请姑娘进来。” 那男子看着面前的美貌女子,心脏都在突突狂跳,他还没娶妻呢,突然来了一个大美人,顿时手足无措的将人让进来,然后探出身子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赶紧房门关上,还插上门栓。 ‘难道是我说书,说来了这段良缘?’ 他转过身来,就见那美人手指划过摆在桌上的一本本皱巴巴的书籍,都是些荒野怪志,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更是让男子小腹温热,舔了舔嘴唇,连忙上前道:“姑娘,你喜欢听那本?” “就先生刚才讲的,可有书?” “有有,姑娘稍待。” 男子急忙从那堆书里,抽出一本双手奉上,顺道还摸了一下女子的手,柔柔软软的,就是有些凉……不过女子天生体寒,凉一些正常。 他看着美貌女子捧起书,专心翻开看去,心里更是激动不已,‘果然是爱故事的,这样的女子正好与我相配。’ 男子想着,又去寻了几本类似的故事,埋头间,余光陡然瞥到铜镜,不看还好,这一看,魂都吓出了体外。 那铜镜里,倒映出的,是一条白鳞大蛇,那女子不过是一团虚影飘在蛇头上方。 “你……你……”男子战战兢兢的回过头,看向女子,女子也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抬起眼,目露凶光的刹那,男子两眼一翻,嘭的倒去了地上。 女子吐吐舌头,拿上那本书,飞快过去将门打开,见外面无人,重新化作小蛇,尾巴勾着书,飞快溜回陈鸢那边。 这时,外面街道,来了一拨汉子凶神恶煞推搡过往百姓,片刻后进了客栈,揪住伙计问了什么,后者害怕的指去楼上的房间。 这伙人撸起袖口,径直上了楼梯,抬手重重的敲着门扇。 “里面那小哥出来,我们有话问你!” 第两百一十五章 魂魄之细,常人难知 “里面那小哥出来,我们有话问你!” 外面粗犷的嗓门儿响起时,陈鸢正在房中翻看《黄川杂疑》,那伙计所言里正遇到的事,感觉在书里有看过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是哪一页。 屋里,胖道人摆弄符纸折成纸鹤,听到门外动静,心里刚念及的法咒被打断,不耐烦的将纸鹤拍扁,起身过去把门拉开,就见门外是五个敞襟露脯,晾着两条胳膊的汉子,浓须凶目,一看就是镇上厮混的流氓。 “找谁?!” 孙正德也今非昔比,自然是不惧这几个闲散汉,此刻他并未穿道袍,给人一种寻常胖子的感觉,那几人也不跟胖道人客气,为首那人直接挤了过来,却是发现胖乎乎的身形犹如一座大山矗立,纹丝不动,反将他肩头挤的生疼。 那人捂着肩头,下意识的后退,与带来的手下面面相觑,不过街边浪荡子的脾性,打不过,也会放几句狠话。 “屋里那位兄弟,俺可是瞅着你了,里正说了,这镇上别弄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演戏也不成,最好赶紧滚蛋,不然兄弟们几个,可就砸了吃饭的家伙。” “对,咱们这镇上,里正说了算。” “县尊来了也没用,那可是我家里正的姐夫。” 陈鸢在屋里听得真切,不由皱了皱眉头,原本还想着那里正若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帮他祛邪,也好让镇上讨这口饭的手艺人,有条挣钱的门路。 可听到这几人说话,想来这里正也不是光明磊落的人,烦不着劳心劳神。 “那好,明日我等就离开,你们走吧。” 陈鸢的话语传出,外面几人互相看了看,啼笑两声,“知道厉害了?兄弟几个正好手里没钱使唤,不如……” 回答他们的,是陈鸢偏头看来,声音中正响亮。 “滚!” 几人不由自主的齐齐后退,像是被一双看不到的大手给推到了门槛外,下一刻,那门扇吱嘎一声,自行碰上。 咕~ 见识到这一幕,这几个闲散汉冷汗都吓了出来,回过神飞快转身屁滚尿流的冲下楼梯,有人不小心踩滑,推着前面的同伴连翻带滚落到客栈大厅里,滚做一团。 “几位,你们这是做甚?”掌柜的是本镇人,自然认得这几个街上混子,不过因为跟着里正做些事,他可得罪不起。 那几人没理会过来搀扶的掌柜,不顾疼痛起身就往跑,然而刚到门口,就撞上发髻花白,衣衫破旧的一个老疯子,正咧嘴朝他们傻笑。 “敢吼老夫徒弟!” 抬手抓过一人拖到腋下夹着,又拉了另外一人,右手同样如此,街上行人目瞪口呆的视线里,那疯老头两条胳膊,腋下夹两人,双手拽着两人,正看向最后一人。 “跟老夫过来,要不然老夫把你含在嘴里!” “是……” 最后那闲散汉吓得不敢挪出一步,只得跟着老头去往客栈后院,四个同伴就被丢到了地上。 “老牛过来!” 老头朝棚里咀嚼草料的青年招招手,从车厢里拿出一卷麻绳,在老牛疑惑的目光里,几人一一捆在了它身上。 “带他们出去溜溜。” 说完,疯老头拍拍手上灰尘,撩了一下头发,摇头晃脑的负手走回客栈,边走还边嘀咕:“敢吼老夫徒弟,不打死你们,都是老夫今日心情好。” 走去客栈的背影后方,老牛回过头,看了看被捆在身上的五人,无语的迈开蹄子走出了后院侧门,穿过巷子朝镇外郊野过去,一到没人的地方,陡然加速,横冲直撞的在原野撒蹄狂奔,吓得被捆缚的几个闲散汉哇哇大叫,胆子稍小的直接哭了出来,双腿间,还有焦黄的液体顺着狂奔洒在半空在地上浇出长长的直线。 夕阳西下,染红了山头。 接连嘭嘭几声,老牛挣开绳索,叼着绳子慢慢悠悠的散着步回去客栈,而那边地上几人相互搀扶起身,脸上全是泪水、口水,甚至还有呕吐的东西,双腿抖得跟筛子似得,叉开双脚,一步步回去。 “这他娘哪里是卖艺的。” “说不得是个世外高人。” “……等高人走了,咱们把那说书的打上一顿!” “先回去,跟里正说说。”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走去的方向是镇子东头,霞光收敛,夜色正降下,此间里正是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瘦瘦弱弱,个儿还不高,一对八字胡,给人一种奸猾的感觉。 与寻常乡里推举不同,他这里正是利用自家姐夫的关系,还有纠集一帮地痞硬夺来的,几年下来,家底还算丰实,住的是两进的小院。 不过最近一段时日,他活得太累,总觉得身边潜伏着一个人,明的暗的盯着他,甚至有一两次,还差点看到对方,只不过一偏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直以来,觉得是自己撞邪了,还请了附近村寨有名的灵媒过来帮忙看看,结果都是一些骗财之人。 “老田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里正这段时日不敢一个人,婆娘又嫌他神神叨叨,带着孩子回娘家暂住,眼下偌大的院落,就剩他一人,也没个仆人护院,天刚一黑,院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风跑过屋檐,挤进窗隙,立在圆桌上的油灯摇摇晃晃,里正坐在凳上喝着茶水,不时抬头倾听院门方向,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等他们回来,好好叱责一番!” 他嘀咕一句时,身子忽地抖了一下,便僵硬的保持坐姿一动也不敢动,那偷窥他的感觉又来了。 “谁?!” 里正急忙转身回头,床帏在吹进来的风里微微抚动,寝房里除了他,连给鬼影子都看不到。 ……呵呵。 刚转回来,里正好似听到一声细细的笑声,在侧后响起,再次看去,又什么都没有。 “估摸是跟王寡妇玩得久,劳累所致……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在的,自己吓自己。” 看不到那东西,里正也只好这样宽慰自己,可呢喃的话语刚一说完,陡然有风吹在耳边,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 “要不了多久,我就吃了你。” 然后……里正唰的从凳上跳起来,‘哇’的尖叫一声,冲出寝放跑到院里,看着亮着黄昏的窗棂门扇,他是不敢进去了。 就在这时,院门那边响起敲门声,还有几个熟悉的话语。 “里正,咱们兄弟几个回来了。” 只不过声音显得有些有气无力,里正急急忙忙跑去拉开门栓,开门后,看到手下几人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像是被几十个粗糙大汉蹂躏过一般。 “你们这是逃难回来?” 听到里正问道,为首那汉子露出苦脸,说起那演木雕戏的手艺人。 “那说书的骗人,哪里是什么寻常人,根本就是世外高人。里正也知道我兄弟几个本事的,十来人都近不得身,可那人身边的仆人,咱都挤不过对方。还有一个老头,还有一个能听懂人话的大青牛……咱们败在高人手下,也是不冤的。” 其余四人连连点头。 “刚刚你说什么?高人?!”里正全然没在意这句话,而是注意到‘世外高人’这四个字眼,一把将那汉子揪住,“你确信?” “确信。” 见手下人肯定的点头,里正顿时兴奋的搓起手来,若是真如这几人所说,那他这事说不得就有转机,赶忙道:“速速去将那高人请过来……算了算了,我亲自去,这样显得有诚意不是?” 里正是不敢一个人在院里待了,叫上两个人一起回到院里,拿了一些银两,匆匆忙忙的又出来,与一帮手下赶去镇上的客栈。 …… 嗷呜—— 狼嚎凄凉悲壮,在镇外远方的山麓响彻,传来这边时声音已变得飘渺,甚至难以听到。 客栈二楼的房间里,师父睡着床上,响着鼾声。孙正德在一张床上躺着看书,架起来的一条腿,悠闲的晃荡。 偶尔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床底下响起,小白蛇翻着那本《鸳鸯断》看得仔细,一旁的大蛤蟆不识字,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法术,屏气凝神的跟着在旁边仔细端详,虽说看不懂…… 陈鸢拨了一下灯芯,继续翻着《黄川杂疑》,微微摇曳灯火照着上面一竖竖字迹,读出声来。 “魂以精为根,魄以目为户。三魂可拘,七魄可制。三魂为君曰:爽灵、胎光、幽精;七魄亦有名,一曰:尸狗,二曰:伏矢,三曰:雀阴,四曰:吞贼,五曰:非毒,六曰:除秽,七曰:臭肺。” “……尸狗警觉,人有疑心、恶念,可游离身外。勤县有学士徐姓,春来踏青,遇一男子,身着黑衣,起初不觉有异,交错而过,余光之外,男子手中竟有一物,圆脸红目,锯齿獠牙,蹲地而行,正眼视之,空无一物。” 看到这里陈鸢不由笑了起来:“这还有人把自己七魄之一,当狗来溜?” 这上面内容,当真稀奇,不过眼下夜已深了,陈鸢阖上书放去桌上,脱去衣物后,指间一弹,桌上立着的油灯‘呼’地熄灭。 微微摇晃的床架下面,小白蛇盘着一团,想着今日看得书里内容,不觉有些羞涩,瞅了眼那边亮着肚皮呼呼大睡的蛤蟆,悄悄滑出了床底,顺着床脚蜿蜒而上,瞧去枕在木枕上的脸庞,小白蛇吐着信子,滑进了褥子里。 一片温热里,是柔柔、凉凉的感觉。 ------题外话------ 天气太热了,春风现在都只感稍晚一点码字。 开空调,电费遭不住。 第两百一十六章 每个人脚下的路 凉凉、柔柔的感觉蔓延胸膛、小腹,刚刚入梦没多久的陈鸢抖了抖睫毛,醒转过来。 被褥下,感受着真君身上传来的温热,小白蛇像是喝醉酒一般,脑袋都在摆动,看过那《鸳鸯断》颇为好奇书中描写,是怎样的感受,想到可能出现的画面,冰冷的眸子里都化出些许羞涩来。 ‘亲……亲上一口……真君应该是不会察觉的。’ 脑袋一片胡思乱想,小白蛇顺着亵衣向上滑去,探出褥子边沿,吞吐信子的蛇吻,还未触及真君嘴唇,陡然僵了下来,倒映眸底的,是正看过来的真君。 “真君……你醒了啊?妾身刚才觉得有些冷……过来暖和,现在好多了……呵呵” 小白蛇用着法力尴尬的说出这番话,埋着脑袋唰的一下溜出被褥,沿着床帏一角的木杆,卷去上方栏杆,头都埋进长长的身子里,不敢放在外面与真君对视。 ‘真是羞死人了。回头把那书烧了……’ 木床上,陈鸢眨了眨眼睛,没明白这白蛇钻进被褥做什么,不过她爬在身上倒是凉快的紧,都不用法术消暑了。 小白蛇天生寒性,要是将她盘在腰间,简直天然避暑之物,不对,是蛇。 被白蛇这么一打扰,陈鸢睡意稍褪去,索性坐起一点,重新拿过书本翻看,师父睡的香甜,他竖起一根指头,亮起微微白光,照着内容继续街上之前看的内容。 下方街道安静,此时一行数人朝这边走来,领路的汉子指了指飘荡的客栈旗幡,大步走进这家客栈,敲响门扇,本已打烊的伙计出来,还未开口,就被推到一侧,见到为首的是里正,骂出的脏话顿时咽回肚子里,脸上飞快泛起笑容:“这不里正嘛,是喝酒还是吃饭,小的立马去后厨准备!” 里正看了看周围,凳子都翻在桌上倒放,看得出店家已歇业打烊,也没多余的话,将伙计招到面前:“那演木雕戏的郎君,可还在房中?” 随后,在伙计的指引下,径直上了楼梯。 来到门前,打发走了伙计,里正示意手下过去敲了几下门,他便在外面开口,语气颇为恭敬。 “郎君,在下恩家镇里正,还望能见上郎君一面。” 屋里,陈鸢按了按书卷,抬眼看去门扇,隐约看到几个人的影子晃动,大抵猜出对方来意。 “里正乃这百里之内的父母,身正影不斜,自然就百邪难侵。” 外面,里正听到传出的话语,神色愣了一下,连忙拱手道:“郎君,在下兢兢业业,不曾做过什么恶事来。” “不曾?那为何深夜过来拜见?” 陈鸢也不再看门扇,拿起书本继续翻看,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里正心正,刚正不阿,那就请回吧。” “这……” 里正一时间犹豫了,左右的手下也都犯难的看着里正,这时,屋里,陈鸢又说了一句:“里正不妨用眼角余光看看左右。” 那里正闻言心里大惊,心中那件事,他从未对人说过,对方如何知的?不过,被人点破,里正下意识的微微垂头,将注意力放去眼角余光,瞄去左侧,除了跟来的手下站在那,没有什么异常。 眸子又滑去右眼角。 然后,整个人差点原地蹦起来,就见一个灰白无毛的身子蹲在楼道护栏上,顶着一颗圆圆大脑袋,双目猩红,塌鼻子,满嘴尖细的锯齿,正朝他露出渗人的微笑。 ‘被你发现了……’ 里正身子一抽,两眼翻白,嘭的倒去地上。几个闲散汉惊的手足无措,慌手慌脚的掐去人中,好一阵才醒转过来。 “里正,你刚才忽然昏倒?” 几人纷纷问道,里正却是不理会,脸色惨白的坐起,就在他们视线里,陡然跪去房门,“高人,救救我,刚才我看到那妖怪了。” “信了?” 房里,‘哗’的轻响,陈鸢翻过一页故事,“里正平日自诩县尊的妹夫,骄横跋扈,又担心将来姐夫卸任,自己被清查……此消彼长之下,魂魄不宁,心中孱弱,才让尸狗有机可趁。” 闻言,里正在门外木板上呯呯就是三个响头:“高人,那如何破解?” “尸狗乃你七魄之一,不能诛除。唯有抛去邪念,多读圣贤书籍,好生为乡野百姓做些实事,身正心正,顶天立地,那尸狗自会回到你身内。” “当真?” 里正无法确信,可里面已没声音回答,又不敢去推门,万一惹恼了高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既然高人已经指点了迷津,里正起来拱手拜谢一番,匆忙出了客栈,飞快回到家中,从桌脚下将那本姐夫送给他的一本‘大学’拿出,吹去灰尘,籍着灯火,专心看了起来。 …… 夜色随着时间渐渐过去。 街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老牛踩着湿漉的硬土街道,雨水溅在车厢弹开一朵朵水花。 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小戏台再次摆起来,顶着宽袖、打着纸伞的行人纷纷驻足停留,稀奇的看上几眼。 孙正德吆喝着看客,昨日发生的事,今日一早他就从陈鸢口中听说了。 “东家,帮这样的人干嘛,要死就死,世道还能清净不少。” “只是指明一条路,若改邪归正,那这镇上,附近乡野就有不少村人得益,比杀一个坏人更有意义。” 陈鸢招呼来往看客,手中丝线假意的扯拽,车厢里,大圣木雕、一帮天兵天将飞了出来,落在戏台上。 他看着周围笑呵呵交头接耳,或鼓掌喝彩的百姓。 “经历这般多,我也是有悟,不能全是打打杀杀,世间每个人都有他们的路,好比那里正,中途改邪归正,那就福泽当地百姓,一味将他杀了,我等离开,往后来的里正又如何?谁也不知,会不会继续作恶?” “也比如巴州灵县秦家,秦二公子纨绔骄横,可经历家中巨变,会不会洗心革面,领着儿子重新振兴家业?” 接连天地的雨线,漂浮天穹的云端,飘去的西南巴州地界,灵县秦家丧事已过,破损的家宅正在修缮,请来的工匠火热朝天的填砖砌地,凉爽的酸梅汤,在一个个丫鬟手里递给了工匠,几岁的秦续家,在父亲的鼓励下,捧着一个大碗慢吞吞的递给正与官差说话的道长。 “飞鹤……道长,给!”小人儿脆生生的话语讨喜。 飞鹤道士笑着将酸梅汤接过,畅饮一口,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看向那边秦同善,后者满脸汗水,微微晒黑的脸庞,有着感激的笑容。 …… 淅淅沥沥的雨水里,长街喧闹,陈鸢将一个个木雕放去戏台,假意操控着,向一众围观的百姓自我介绍。 他口中也有声音继续道:“或许我感悟的还不够深,不过既然路已经在脚下了,无论如何都要走完,此间百姓或许碌碌无为一生,在神灵眼里不过芸芸众生中凑数的一员,可在他们的自我,便是这世道的中心,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印证这世道,成为这世道。谁人敢说,他们无用?” 声音里,戏台上,木雕自行演起了戏曲。 熙熙攘攘的街道不过是这世道一隅,在广阔的土地上,还有着无数的生命在这片蒙蒙水汽里繁衍生息。 一座座城池里,雨过天晴的百姓走出房屋来到街上,看着一对嫁娶的新人送上祝福;妇人打开窗户,挂起受潮的被褥;农人们揭扛着锄头,站在田埂,看着田中一片片金色的麦田,露出笑容;徘徊古音的铜钟声里,雕琢的石匠手中,一尊佛像露出了轮廓,笑着接过万佛寺僧人递来的凉水,僧人高喧礼佛。 草原深处。 樾劼部落的祭台燃起大火,呼毒衍双膝跪在下方,额头抵在泥土,恭敬的聆听来自火焰里的声音。 披着狼皮狼头的大祭司,将手中金樽丢火中。 转过身来,他目光有着野狼般的凶狠:“南边修道者入我草原,带走已经属于樾劼的女人,让无数孩童夜里哭泣,让男人彻夜难眠……狼神已经发怒了。” 巨大的城池,洛都亦如往日繁华,王府当中,挥舞宝剑的庆王忽然看到剑身里,露出一对眼睛,好似神仙的声音在他耳旁诉说,惊慌的丢了宝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下一刻,他脸上表情变得古怪,渐渐泛起了怨毒,偏头看向了皇城。 皇宫里,趴在书桌熟睡的皇帝,忽然惊醒,大叫了一声,外面侍卫冲进来,只见皇帝满脸冷汗,大口喘气。 “朕没事,你们都出去!” 一旁的近侍宦官拿了绢帕给天子擦去汗水,“陛下,这是做噩梦了?” “把朕寝殿里的钟馗法相移来书房。” 皇帝吐出一口气,“朕……梦见了尸山血海,还看到了神人要……杀朕!” 南方。 曾经的青山县,名声赫赫的刘宅挂起了白幡,老妇人拄着拐杖坐在檐下,看着儿子的遗体装入棺椁。 虚弱的身子骨,历经数年,终于还是挺不住了,不过好在有了孙儿,令老妇人心里丝丝安慰。 永乡。 洞窟深渊,一柄柄法剑飞入,将里面留存的一截蛐蟮血肉斩成了粉末。徐清风看着镇魔石碑下的常威,拱起手来,然后,拔出法剑,剑光化作一条直线横过对方颈脖。 透下的些许阳光里,有脑袋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 雨水停歇,天光倾斜西下,看完《大闹天宫》的木雕戏,百姓满足的四散离开。 “我们也该走了。” 陈鸢收拾了戏台,朝端着满满一碗铜钱的师父唤了声,不久驾上牛车,沿着街道出了这座镇子去往下一个地方。 远去的镇子里,里正满意的左右四顾,果然如那高人所说,修身养性,那什么狗便再也没出现。 “呵呵……老子往日活法才惬意,谁他娘的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为民做事?呸!只要有了这法子,往后再出现,老子又继续读书,这不就解决了?磕几个头算什么,什么高人,这般好糊弄!” 他笑着将那书册丢去桌上,伸了一个懒腰走出书桌,他脸上笑容忽地僵下来,就见床尾那边,圆头红眼、满嘴锯齿的怪物又出现了。 不久之后,外面回来的几个手下,兴奋的推门进来:“里正,那高人走……” 门扇打开,话语戛然而止。 几人脸色唰的惨白,跌跌撞撞的瘫坐到了地上,目光之中,里正衣袍血迹斑斑洒落一地,还有半只胳膊落在不远处,露出断开的森森白骨。 第两百一十七章 余孽 “……唉,都说恶有恶报,要么做那大恶人,要么普普通通过活,像个寻常人一般,那里正就是个例子,看吧,尸骨无存,婆娘孩子哭的跟泪人一样。那几个跟班的说,是被妖魔给吃了,恐怕也就妖魔喜欢吃这种恶人。” 秋日温热阳光下,蝉鸣嘶声起伏,路旁茶摊有着叨叨絮絮的话语,三山五岳的商旅行人,驻足歇脚,说起从来时的恩家镇上听来的传闻。 有人对这话不解,问道:“为何喜欢吃恶人。” “妖魔本就坏,吃恶人不就正好滋补?” “有道理有道理。” 茶摊里的人多是过往商旅行人,不管有没有道理,俱是说些应合的话,关系也处的融洽,将来再碰上,说不得还能跟对方做成买卖。 角落一桌,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十有余的老头结了茶钱,提着旧巴巴的纸伞出来,行为颇为古怪的令茶肆几桌商贩感到好奇,又非下雨天,怎的拿了一把纸伞。 再细看时,那浅青色袍子的老头不知何时消失在道路前方。附近林野,老头的身影踩着落叶‘沙沙’声,很快从斑驳的阳光里穿行而过,在几里之外的荒野废庙里停下。 “伞先生回来了?” 像是感知到老头的气机,废庙里有人影出现,朝进来的老人拱了拱手,入到庙里,灰尘仆仆的神台周围,还有十多道身影占据各处角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服饰各异,相貌俊朗或丑恶,平日难见的修道人物,此时聚集在了这里,当中也有部分人,曾跟随那位丹公子刘成年去过西北,他们目光一一投去门口的老头身上。 “伞老头,可探听对了?” “是不是那人打这里过?” “不管是不是从这里过,咱们也要找到他。” “这仇一定要报!” “就是,断我等修行之路,不死不休!” 废庙里一道道身影,话语愤慨,或凶戾叫嚷,泛起的修为、法力,废庙周围都刮起阵阵风来,惊得林中鸟雀走兽慌乱奔逃。 听闻鹤州魔窟被毁,他们从四处赶来,见整座山都夷为平地,原本下一个五年,饲魔后就能分得那红气来增进修为,可如今魔窟深渊都毁的干净,他们抓了一个离火门弟子,知道始末后,对天师府、聚灵府、离火门不敢有动作,可对付那个叫陈鸢的散修,还是有信心的。 持伞的老头,目光阴沉,坐去门槛:“探明了,从恩家镇过去的就是那陈鸢,牛车、木雕戏,不是他还会有谁,此人顺道还将镇上的里正给杀了。” “一个人?” “还有一个胖子,和老头,胖子应该是随从一类,那老头听闻是陈鸢的师父,不过疯疯癫癫的,不是威胁。” 回想起关于陈鸢的信息,除了请神人之术,还有当初引天雷毁去沧澜剑门,知道他已是金丹境界,不容小觑,可这庙中的诸人,大部分也都是筑基或金丹,只要合力一处,强杀了对方,也不是不能做到。 “那还等什么?!岳掌教死了,咱们群龙无首,索性咱们一起杀过去,一来替他报仇,二来,说不得那陈鸢有从掌教身上得了什么宝贝。” 周围俱是邪道人物,也有不小心犯事后不得不加入进来的散修,或内敛或张狂,对于一个刚刚踏入修道几年的后辈,就踏入金丹境界,要说没几件好宝贝,断然是不信的。 “好,既然大伙都愿意,那就好生商议一番。” “不就一个散修嘛,论实力他给岳掌教提鞋都不配,估摸跟在天师府后面转悠,混上一些功德,不然他这几年如何回到肉身,可见天师府对他厚爱啊,到时可别让他活下来,否则告到天师府那里,惹出不小麻烦!” 一人开口,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还有他随从和师父,那胖子什么修为还不知,那疯老头引他入门,想来修为不低的,干脆,先来一出调虎离山,既然疯老头是他师父,那就是他软肋!” 这种方法虽然不齿,可也是他们对付正派修道者最喜欢,也是最有效的,基本都能奏效。 有人问门口的老头。 “伞先生,你觉得大伙说的如何?” 老头摆弄手里纸伞,沉吟了片刻,点头:“只要大伙齐心,什么法子都没问题,岳掌教曾对我还算不薄,他身死魂灭,总得要为他报仇的。” 他指尖轻轻抚过纸伞。 “老朽手中这帮青罡伞也终于可以打开了。” 风吹拂枝叶,阳光流转。 不久后,荒野废庙中的一道道身影结伴走出,驭着各自法器,迅速朝北面而去。 此时,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人,已过了一座县城,快至齐河岸边不过四五里的路程,牛车上,胖道人换上了道袍,看着起伏的丘陵,金黄的稻田,心情大好的高声唱着荤调,偶尔瞥去甩着尾巴的老牛,想起前些日子的被老牛叼在嘴里,还被翻白眼。 又瞅了眼旁边拿着一根无古木的树枝雕琢的东家,‘等会儿休息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头老牛。’ 学的法术里,胖道人多少会些整蛊的小把戏,戏耍下那老牛也是轻而易举。那边,老牛微微侧脸,‘哼,等会儿看俺怎么耍你。’ “又再想什么坏心思了?” 陈鸢吹去木头上的木屑,伸手一招,木屑回到雕出的佛陀身上,化作一颗颗佛髻,顶在头顶。 那边,胖道人双手背去身后,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东家,我怎么可能有坏心思。” 身后的车厢里,疯老头双手呈喇叭撑在下巴,直勾勾的看过来,“你有,老夫看出来了。你想吃牛肉,还跟老夫说,牛身上哪里是最好吃的。” 这话吓得孙正德伸手一把将疯老头嘴捂上,“本道可没说,是你想吃的吧……” 吵吵嚷嚷里,下来一截小坡,陈鸢放下木雕,看去前方已到了齐河某段的河岸边,白花花的水浪翻滚向南流淌,一片片芦苇晃荡,带起几声水鸟啼鸣。 “山清水秀,倒是休息的好地方。” 说着,不理会那边打打闹闹的师父和孙正德,让老牛将车拉到河边,正抓着胖道人头发掰扯的疯老头当即冲出牛车,将鞋袜一脱,插去河边浅水,搬起石头,逮着一只螃蟹,手舞足蹈的朝徒弟那边扬了扬。 “徒弟哎,为师也给你捉一只,咱们玩螃蟹打架!” 陈鸢蹲在河边,打湿手帕,拧了拧,在脸上擦了擦,感受河水带来的片刻冰凉,随后侧过脸:“师父,小心踩滑,摔进河里。” 说完,他起身回到车前,从老牛下巴拿过地图,看起万佛寺距离这边还有多远。老牛得到解脱,兴奋的看着前面的大河,蹄子都在地上刨了两下,卸了横桥和缰绳,高兴的迈开蹄子一蹦一跳的就朝那边过去。 孙正德瞅着老牛跑到河边,悄悄摸出一张黄符,走近过去,那老牛前蹄刚踩下水,就见胖道人过来,警惕的瞪起眼睛。 “老牛牛,看看我手里是什么?!” 胖道人将黄符一抖,贴去右手,口中念念有词,下一刻,那只手升起白烟,嘭的一下涨大了好几圈,捏拳的拳头犹如砂锅那般大,举起来做出就要打过去的架势。 “本道被你叼在嘴里,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太丢脸了,今日我得好好惩戒你一番。” 其实他做这些不过想吓吓对方,话语出口时,陈鸢也收了地图看来,“老孙,你把手变这么大做甚?你打老牛?” “啊……我……不是啊……” 孙正德连忙撤了法术,张嘴结结巴巴辩解,可下一刻,对面的老牛眸子眶里滴溜溜转了转,将一只蹄子猛地向上一缩,在岸上一瘸一拐,可怜兮兮的发出一声声‘哞’的哀嚎。 “你你,这头老牛……竟还学会装……” 还没说完,听到动静的疯老头从远处偏头看来,顿时眉毛倒竖,呲牙咧嘴,声音响亮,溅起一道道水花,狂奔而来。 “好啊,老夫不在,你竟想独自一人吃肉!” “老疯子,我没有啊,你别过来,啊咕噜噜……” 车厢那边,陈鸢看着手里持加特林的佛陀,随手一抛丢去车里,身旁不知何时,猴子的木雕扛着棍子站在他腿边,看着河岸那里,疯老头抓着胖道人一下一下的按进水里,猴子那张孤拐脸,泛起一丝笑容。 “你师父对你很好。” “嗯。” “至少,他真把你当徒弟了。” “嗯。” 陈鸢望着那边像尸体一样浮起来的胖道人,以及拍手离开的师父,笑了笑:“以前我知道,不过是替代师父原来的那位徒弟,经过此事后,才明白不管是眼下的师父,还是恢复记忆的师父,他都将我看做了弟子……对了,大圣。” 想起往后的神仙,忍不住问道:“下一个出来的是谁?” 猴子压着头顶两根长翎,随后放开,让其反弹上下晃动,摇了摇头:”这个俺不清楚,可能是天蓬,也可能是五部雷神……也有可显圣真君那家伙,反正都是俺不喜的。” “二爷呢?二爷可知道?” 陈鸢回头看去车里,无古柱上,关公木雕大马金刀的岔开两条腿坐在上面,单手捧书正看着,一旁还有小白蛇,颇为焦急紧张的盯着关公手里那本书,不时让关羽将书还给她。 听到陈鸢话语,关羽干咳一声,将书阖上,不着痕迹的放去后背。 “关某觉得,小兄弟还是莫要太看重天庭,那帮神仙就算全下来,你也承受不住,顺其自然为好,若对付寻常修道中人,或他国军队,我等人杰便够了。若对付罪孽深重之辈,或妖怪,森罗殿那帮阴神也够了。除非,与这方天地的神仙对阵,否则你唤来天庭的神仙,实实在在的浪费,对你往后修为也是不好,话便到此,莫要打扰关某看书。” 言罢,抬手将小白蛇悄悄探来的蛇头推开,重新将那本名叫《鸳鸯断》的书拿过手里,惹得小白蛇委屈巴巴的盯着他。 “二爷,你不是看春秋的吗?怎么也看这种书。” “春秋?关某看了一辈子,早看腻了。” 这样的言语里,陈鸢笑着车厢里的木雕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就好像世间一隅的热闹。就在这时,他忽然寒毛一根根竖起,猛地抬起目光偏头望去一侧,林间一道身影打着纸伞飘了过去。 “嗯?” 陈鸢跳下牛车,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气机,想要叫车撵上的猴子木雕一起过去看看,只见猴头已侧躺下来,撑着脑袋打起瞌睡,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师父,你们在这等等。” 陈鸢朝那边玩水、搬螃蟹的师父喊了声,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鬼首铃铛,便朝刚刚人影飘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法诀挥使下,陈鸢速度并不慢,一眨眼就是数丈距离,很快到了一片林子,周围寂静,难以听到一声鸟鸣,反倒全是陈鸢脚下踩过落叶的沙沙声。 他目光望去四周,林木之间,薄雾腾腾,好似有妖魔隐匿其中。 “阁下不妨现身一见,你引我过来,可有什么事?” 前方雾气里,渐渐显出一道人的轮廓,一个身着浅青袍服的老人,撑着纸伞缓缓走出,阴沉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轻声说道: “自然有事……那便是杀你!” 嘶哑的话语带着凛厉的杀意响起,林间哗啦啦一片惊鸟扑动翅膀冲向天际,飞去远方。 河岸边,疯老头停下摸螃蟹的双手,直起腰看去漫天飞舞的鸟雀,老牛从水里探出脑袋,漂浮的胖道人爬到石头上,拧着湿漉的袍子,也回头望过去。 下一刻。 数十道身影踩着树顶枝叶纵飞而来,持各自法器齐齐落地,将岸边围拢。 “你们要做甚?” 孙正德水也不拧了,从背后抽出桃木剑,在手心吐了一口唾沫,一划剑身,化作重剑呯的拄在地上。 气氛凝固起来。 水里的老牛赶紧憋去一口气,身子膨胀,飘在水面上下沉浮,装作淹死的水牛,顺水飘荡开去。 ------题外话------ 两章并为一章,就不分了。 过几天,开始爆更。 第两百一十八章 我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奔腾 “杀我?” 风吹过林间,陈鸢一手月胧,一手负在身后,脸上泛起笑容,看着对面薄薄翻腾的雾气里,撑伞的瘦小老头。 “阁下想要杀我,总得有个由头吧。” “呵呵,老朽想杀人就杀人,哪里来那么多由头,若是要给你一个,也可以,鹤州魔窟就是你将天师府引去的吧?断我等修行之路,此事岂会轻易过去。” 老人撑着纸伞缓缓走出雾气,微微昂起下巴。 “我等追随掌教许多年,为的就是那股红气,增进修为,欲窥天道,以肉身渡那苦厄之海,前往那修仙之途。” “……眼下,却被你断了希望!” 话语停下。 老人手中纸伞响起‘嗡嗡’声,风吹过一片叶子脱离树梢,落下的一刻,纸伞陡然绽出一轮青色法光。 “去!” 纸伞从老头手中飞出,罩去陈鸢头顶,青光笼罩下来的同时,陈鸢持剑负手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对面的老人,微笑中,身子嘭的升起白烟,只剩一根木头掉在地上。 “杖节之术?” 糟了! 看到这一幕,老头脸色微变,以为将对方引来,没成想竟只是杖节分身,他伸手隔空一抓,持着纸伞驭起法诀,悬地飘向河岸那边。 几乎同一时刻。 数十道身影围拢河岸,各持法器合围过去,有人走过车厢,冷笑的拍了一下,看向河边拖着重剑的胖道人。 “以为是随从,想不到还是一个道士。” “啰嗦什么,既然来了,那就把他们全杀了,记得留下那老疯子,还可以让陈鸢投鼠忌器。” 说话的是一个相貌看上去颇年轻的修道者,手中拿着一杆长杖,杖头悬着一颗婴孩般大小的骷髅头。 迈出一步时,他看了眼地上几个木雕,黄脸的黑脸的正齐齐抬头望过来,不由笑起来:“就是这些木雕可唤神人?还有一个女子木雕!” 说着,弯腰伸手,从一个身披大氅的木雕旁边,将一个貌美的木雕拿在手里举了起来。 “雕的倒是惟妙惟肖,要是真人多好啊,做成皮囊俑,啧啧……” 而他脚下,没注意到的是,黄脸的、黑脸的几个木雕,迅速后退,与那穿大氅,披头散发的木雕远远拉开距离。 就在说出‘皮囊俑’,其他修道者哄笑围拢的瞬间,项羽木雕愣愣的双目渐渐泛起变得殷红,周身上下泛起了一层黑气。 “都不用本道出手,你们已经完了。” 孙正德看了眼脚下,水浪竟不知何时蔓延过来,他朝对面那拨人喊了声,拖着重剑迅速朝远离河边,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想跑!” “杀了那胖子!” “去几个,把老疯子抓了。” 有七人冲了过来,其中分出三人冲向还在河中提着螃蟹的老头,另外四人持法器追去胖道人,他们冲出几步,陡然一声河水轰的巨响,那提着貌美的女子木雕的修道者身前,一道黑光冲天而起,等到附近修道者反应过来,只见一个敞开胸膛,身披大氅的魁梧男子犹如铁塔般站在那。 “虞姬……还我!” 大手闪电般抓了过去,那修道者急忙用手中悬骷髅头的木杖去挡,杖头‘啪’的一声断裂,整颗脑袋都被项羽捏住,双脚离地拔升到半空。 “你也敢碰虞姬,莫要脏了她!” 低沉的声音里,项羽单手一紧,脑袋犹如西瓜般被捏的破碎爆开,这一下,周围修道者瞬间炸毛,纷纷持法器就要打过去。 有人喊:“那陈鸢不在,先把这些木雕毁去!” “谁说,我不在?” 一道更加响亮的声音回荡河岸边,摇摆的芦苇上方,一道身影踩着芦苇,飞纵而来。那边的疯老头兴奋的拍起手掌:“好!好好,好啊!” 下一刻,飞纵的身影唰的带出残影,持剑负手颇为优雅的飘下地面,风吹过发丝,目光扫过周围数十个修道者,“不管什么原因过来,既然想杀我,那就一个也别想走了。敕令天地神鬼,著书符箓,人杰豪雄!” 袖中法诀一挥。 “——显法!” 一道道金光从车厢冲天而起,地上也有许多道木雕身影泛起光芒,周围修道者被迫的纷纷后退。 “怎么回事?!” “他在唤神人!” “阻止他!” 一个老人模样的修道者手中一支长幡舞动,立去地面时,身形猛地一僵,血痕斜斜蔓延肩颈,他话语出口的刹那,整个变成两段,拖着碎肉、内脏摔落一地。 嗡! 青龙偃月横挥,拖着沉重的风声,呯的拄在地上,身披绿袍,内置金甲的关羽眯着凤眼,抚过须髯。 旁边,一个膀大腰圆,豹头环眼的浓须黑汉垂丈八蛇矛而立,延伸开去的还有秦琼、尉迟恭,一一绽出神光。 陈鸢身后、两侧,一道道金光落地化出人形来,白袍银甲的赵云、肌肉虬结的魁梧典韦、持两刃矛的冉闵、猩红盔缨,穿着裲裆甲的少年将军挥舞四面汉剑、闻鸡起舞的祖狄、头裹黄巾的张氏三兄弟、手握羽扇的卧龙、面如冠玉的周瑜、剑仙李白、剑圣裴旻…… 车厢里,还有许多普普通通的木偶凭空飞出悬在陈鸢身边,张牙舞爪,双目猩红。其中一个木偶拿来一炷香递到了陈鸢手里。 头戴金冠,披西蜀锦花袍,兽面吞头连环铠的吕布看了看周围犹如山岳般耸立的诸人,只剩他还是木雕,拖着小木戟过来站到陈鸢身旁,悄然抬手戳了下陈鸢小腿。 “还有某家……你是不是忘了某家?” “温侯,你一出来,其他木雕就要消失。” “某家一个人就够了。” 陈鸢摇摇头,否决了吕布的提议,目光再次看去神色微变的修道中人。 “论人多,我可从未怕过谁来!” 声音中正嘹亮,远方追赶而至的伞先生,落下地面,远远的看到陈鸢身边各种各样的木雕,微微张开的嘴,难以合上了。 下一刻。 远处的陈鸢手中一炷香点燃,一拂宽袖,唰的插去地上,他竖起一根手指:“一炷香,杀光他们!” “不要怕他!” 牛车前后左右,一个个寻仇的修道者在这声大吼里惊醒过来,神色各异的看着那边轰然冲来的木雕神人。 原本的围杀,如今却是反过来了。 “雷公助我!” 不久,一道闪电轰的一声划过晴空,劈在一个修道者身上,打的一片焦黑。 杀戮开始了。 第两百一十九章 就凭你们 秋风萧瑟,宽敞的齐河边,水浪拍击的河边染出了猩红颜色。 “本道法可祛邪,实可打人!” 胖乎乎的道士,站在河边疯狂挥舞重剑,夹杂法力的剑身击在飞来的一团火焰,熏黑的圆脸上神色坚毅,一阵烟火过后,冲来的一个修道者,陡然被身披大氅的项羽肩膀举了起来,硬生生砸在膝上,断成两截。 甫一开打,修道者迎了上冲来的身影,修道者又如同炮弹般打飞出去,摔在地上,浑身抽搐。 天空不停有雷电降下,张角被两个兄弟护在中间,朝天引雷,或挥袖洒出许多豆子,化出数个虎背熊腰头裹黄巾的壮汉扑向对方。 张宝一符拍在地上,轰隆隆的地面形成尖锐的岩刺,钉在冲来的人脚下,刺的对方几人惨叫,张嘴的刹那,张梁挥舞宝剑,一团淡绿的烟气钻入他们口鼻,脸色顿时泛起异色,捂着喉咙、胸口在地上翻滚惨叫。 也有施出护身法术的修道者,境界接近金丹,或已到达金丹更不惧对方神人的术法,然而,碰上的神人,也未必是施法的。 关羽骑在赤兔马背,青龙盘绕,与张飞一左一右纵横人群,刀锋直接斩碎对方手中法器,连头带肩的劈开。 名叫赵守宁的修道者,箭法高超,一生修为倾注弓术上,在那一瞬间,他挽出弓箭瞄去了那骑着红马飞纵的绿袍身影,后者也看到了他,或许如同往昔一样,他只需松开弓弦,携裹法力的箭头,瞬间就能将对方身体射穿的同时,击伤对方魂魄。 但下一秒,他视野之中,那绿袍身影骑马转瞬即至,快的难以想象,那柄有着青龙盘绕的刀锋在眸底挥舞出一道半圆,瞬间放大,视线顿时疯狂旋转起来,高高抛去了半空。 ‘那是我的身体?’ 看着下方一具挽弓的无头身子,他这样想着。 翻转的视野中,牛车为中心,还有各种各样的斗法、厮杀。张飞瞪大虎目,吼声连连,蛇矛挥舞过头顶,呼啸如虎吼般从马背砸去地面,周遭几个修道者瞬间被震倒在地,有同伴见到这边,原地掐指诀施法,可还未聚集法力,身形瞬间被冲来的一道黑影带走。 典韦提着那想要施法的修道者,充作武器在人堆里疯狂乱砸,有法光打来,顺势举在身前挡下来。 一个青衫中年修道者持剑与挥砸而来的同伴尸体碰了一下,法剑刺穿尸体,整个人都被巨力推的踉跄后退。 “呃啊啊!!” 典韦撕碎手中尸体,血肉轰的爆开无数碎肉,犹如魔神般冲过血雾,犹如一辆战车般撞向还未站稳的中年男子,瞬间拉近距离,一把将对方抱入怀里,胸、双臂的肌肉虬结膨胀,顿时响起一片骨骼碎响。 先是双臂,紧跟着胸骨、脊骨一一断裂,换做寻常修道中人也无法这般暴戾,顷刻,一堆烂泥般的修道者被他高高擎在了半空,然后,狠狠掼下,脑袋直接砸在地上,颈骨断了,脑袋直接歪到肩膀一侧。 周围原本还想上来的修道中人,看到这般暴力的画面,几乎下意识地后退,有人此时生出了想走的心思,目光所及的地方,全是一边倒的屠杀,这哪里是神人,简直比妖魔还要来的残忍凶恶。 纵然也有修道中人此时与一些木雕神人斗法占据上风,可终究是少数,方才众人一拥而上,短短片刻,就被打的七零八落,些许上风,根本左右不了战局。 隐隐约约,看似凌乱的厮杀,竟觉得对方之间,其实是有着微妙的配合。 “这是用稍弱的神人拖住这边修为高深的,他们这是用高强的神人,一一减除修为低的修道者……” 还未加入战场的伞先生在外面看得真切。 “难道那陈鸢请的神人,还是来自同一处地方?” 老人的目光里,此时一对道侣使拂尘、短杖,织出一片法光笼罩,他们目标明确,朝着陈鸢冲过去。 然而迫近的刹那,对面的陈鸢,陡然在两人眼中一花,分离出九道身影出来,持着一模一样的法剑,齐齐朝他俩迎了上来,两人配合默契,驾驭术法严谨,面对一柄柄月胧剑交织的剑网,倒也撑得下去。 但陈鸢一开始就没想过跟他们平等斗法,为的就是将这些人杀了。 无他,有恶意而来,就别想着能全身而退。 “杀了他!” 那对道侣贴地而过,其中的男人翻身而起,手中短杖掷出,不远的女子擦过刺来的剑影,冲天而起,绣鞋踩去短杖,借力再起,俯冲而下,手中拂尘唰的伸长,卷去陈鸢。 这是她炼制的独门法宝,只要触碰,拂尘能将触及的东西,切成一根根细丝,就在拂尘无数白丝飞去的瞬间,一道佛光从陈鸢身后升了起来。 有着从未听过的声音,以及一声佛号高声喧出。 “我佛慈悲——” 一尊怪异的佛像拔地而升,脚踏莲台,手持一个从未见过的法器,数个长管并成圆柱,带着从未听过的声音缓缓转动起来,然后,喷出淡蓝色的光芒。 哒哒哒哒…… 那边腾挪剑网中的男子回过头,就听到来自伴侣的惨叫瞬间传遍四周,目光之中,女子的背影疯狂抖动,用法力炼制的特殊裙袍,布料一一震的破开大大小小的口子,露出白皙的后背,无数金色的光球仿佛湍急的河流,穿透而出冲向天际。 “我杀了你——” 男子发疯似得收回短杖,敲去额头,口中喷出一枚黑球。陈鸢瞥了他一眼,张开嘴,一柄黑剑飞射而出,瞬间穿过他胸膛。 “杀我还早一百年!” 言罢,抬袖一拂,四周九道面向怪异的九影,纷纷退开几步,手中月胧嗡声大作,从四面八方齐齐冲向男人,交织穿透而过。 九影收剑。 只听噗噗噗噗的声音不断地响,身上袍子嘶啦裂开一道道口子,渗出鲜血,摇摇晃晃站在原地。 “就凭你们也敢过来杀我,你们掌教来了也不一定能做到!” 陈鸢拂袖震响,声音传遍周围,那边的男人,在最后‘噗’地一声里,身子撕裂出九道来,七零八落的洒落一地。 “可知……我与你们掌教岳临渊早就交过手了。”陈鸢偏头望去某个方向。 被称呼为伞先生的老人,双目彷如被人刺了一下,浑身颤抖,手中那柄纸伞,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第两百二十章 天地棋盘、变化 “你们掌教就是那个穿着红色袍子的骚气老头,对吧?” 陈鸢拨了一下腰间鬼首铃铛,九影渐渐消失原地,归拢他腰间那铃铛法器里,瞥了眼周围几乎一边倒的厮杀,“说起来,我还要叫他一声师兄,知道他怎么死得吗?他啊,最后醒悟过来,拖着重伤之躯,抗下落下的巨岩,压的粉身碎骨。” “……他都能幡然醒悟,你们却为何不可能?” 这个年头,信息差是极为致命的,哪怕有纸鹤、千里传音这样的术法,可并没有事先知晓,那定然落入必败之地。 这些想要围杀的修道中人,讯息还停留在西北那拨人的言语、天雷击溃沧澜剑门,以及陈鸢身死魂魄栖息庙中的传闻里。 至于其他,根本没有另外的渠道知晓。 到的眼下,那位伞先生双腿发软,呯的一下跪在了纸伞旁边,愣愣的看着那边持剑的年轻人。 脑中还处于‘你们掌教,乃是我师兄!’的讯息里,没有反应过来。 人的嘶喊、术法呼啸,那边的陈鸢垂下目光看去衣衫褴褛的女子,满嘴是血的挣扎爬起,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去抓掉落地上的拂尘。 陈鸢的话语还在继续,轻轻抬脚,女子就快抓到拂尘握柄的刹那,他脚尖将拂尘轻轻踢去了几步之遥。 “我师兄是你们掌教,可我从未想要将你们当做自己人,也从未想过将你们收到麾下……自诩修道中人,高寻常人一等,拿无辜者性命去换修为,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低沉的话语里,陈鸢抬手一划,剑光唰的划破那女子颈脖,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地面,刹那间,言语、周遭的嘈杂,仿佛心有所感,令他停下脚步。 嗯? 望着前方跪在地上的老头,视野变得有些奇怪,陈鸢转过声,再看去四周的厮杀、斗法,好像都在顷刻间变得极为缓慢,甚至停滞下来,仿佛入定一般,周围世界都在眼中缩小,飘渺起来。 就像俯瞰一张棋盘,河流、周遭林野、原野显出格子,一个个木雕神人,就像棋子,而与之厮杀的那些修道者,也成了棋盘中的另一方。 陈鸢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有些愣神,一直有悄悄修炼的石碑上法门内容,此刻变得极为活跃…… 他记得,那是师父的天威神目,莫非是它引起的? 愣神的功夫,陈鸢赶紧引导微微躁动的法门,双目变得微热,脚下天地变成了定中世界,越来越渺小,成为面前一张棋盘。 脑海中,一连串的羁绊疯狂铺砌出来。 门神! 护卫! 霸王! 龙胆! 杀神! 封狼居胥! …… 一道道讯息疯狂窜入脑海,令得陈鸢脑袋隐隐作痛,他忍着疼痛,没有一一去观看这些东西,而是掐着法诀,引导神威天目的法门,稳固棋盘,想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变化。 降魔帝君! 心念一起,原本的门神缺一,关羽的木雕陡然化作金光神异,独立了出来,陈鸢书写敕文,点去棋盘某一处。 那边一个下咒法的修道者身旁,陡然一声马嘶,对方回头,映入眸底的,是勒马扬刀的关公,刀锋照着他脑袋怒斩而下,龙吟冲天而起。 陈鸢压着心头的激动,下一个念头再起,口中念出一个人杰的名字——张机。 脑海里,陡然显出医圣的称谓。 陈鸢手指点去下方棋盘,后方的格子,一个背着药篓的老人,拄着拐杖出现,数道淡青色的法光自他体内四射而出,与数个木雕神人相连接。 果然是这般用的。 可下一刻,陈鸢视线一花,目光中的那张棋盘已褪了出去,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不过周围木雕神人,以及那些修道者并没有任何觉得异样。 天威神目,与之前在石碑中看到的画面并不一样,难道修炼这法门,会因人而异? 不过,或许太过高深,陈鸢只能坚持一会儿。 短短几息之间,给陈鸢的感受,就是仿佛那一刻,这片天地的事物,都化为他手中的棋子,这种感受是与修道完全不同的了。 仿佛就像站立云端的仙人,以天地为棋盘,以万物为棋子。 既然已成,陈鸢并没有太过着急去研究,之后得空观想,应该还会出现,毕竟怎么看自己的资质都不会太差。 他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短短的片刻思绪里,陈鸢将目光落到了对面跪倒在地的老人身上,或许是给对方压力太大,伞先生看着仅剩不多的修道者,他狠狠一咬牙关,抓起身旁的纸伞,朝着陈鸢推开。 老人是金丹境界,与对面缓步走来的陈鸢相同,他不信以自己许多年来的经验,还比不得一个后起之辈。 纸伞绽出法光,自他手中转动起来,光芒好似漩涡般旋转起来,这般纸伞法器,除了有攻击的力量外,旋转的光芒其实还有惑人心智的能力,利用它,不知多少良家女子、妇人爬到他床榻,成了鼎炉。 与同道之间,往往也占到不少先机。 “没用的。” 陈鸢微微侧开脸,手中掐出的法诀一挥,“借法!” 探手一抓,一面阴阳镜陡然从空气里取出,上面阴气袅绕,乃是钟馗之物,旋转的法光顿时在上面反射,对面的老人握着纸伞陡然一僵,目光都在瞬间呆滞下来。 缓缓抬起一只手,在呆滞的目光里,忽地一掌拍去了自己脑门,这是他原本祭出法术时就已设定好的,一旦陈鸢中术,便自我了结…… 此时却用在了自己身上。 啪! 老人单掌直接拍碎额头,一声未吭的栽倒在地。 周围,厮杀已落下尾声,想要逃跑的几个修道者,被关羽、张飞、赵云、秦琼等人追上,连法术都来不及施展就被劈砍而亡。 老牛藏在河底,惬意的享受这片安静,就在这时,河面上有水花溅起,一个趁乱奔逃的修道者有跳进河里,借助水遁之术,越过一块礁石的刹那,忽然与一个盘踞水里的身形撞在一起,清澈的河水里,那东西偏过头来,长着一对牛角,眨巴着铜铃大眼。 掐着法诀憋气的那修道者与它诡异的对视起来。 ‘牛妖?’ ‘难道主人输了?这都找到俺了?’ 短短对视的两息,那修道者急忙施法,然而,水中的老牛速度比他还快,后腿一蹬,顿时踹在对方腹部,打的那人喷出无数气泡和夹杂的猩红,身子无力的漂了起来,面朝下背朝上,浮在水面顺流飘远了。 ‘唉,主人解决不了,还得是俺老牛来!’ 青牛出了水面,抖开身上水花,原本严肃的神色,忽地愣了一下,就见这片河岸全是那些修道者的尸体,一个个神人拄着兵器,站在各处,对着地上的尸体一一补刀,胖道人此时背着桃木剑挽着袖口,兴奋的在一具具尸体间搜刮。 银两、丹药、法宝,偶尔还能摸出几本记载术法的书册来,高兴的那张圆脸上,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就在抓去一具还未补刀的尸体时,对方陡然睁开眼,抬手一掌打飞胖道人,蹬地而起,朝着河边正撅着屁股挽着螃蟹的老人冲了过去。 陈鸢回过头看来,宽袖拂开,车厢里一道金光冲出,落到对方前面,落地的瞬间,白烟里走出一个膀大腰圆,手握长刀的彪壮大汉。 羁绊:护卫(缺一) 瓮声瓮气喊出一声。 “讨死!” 刀光轰然斩下,直接那修道者劈飞出去! 车厢那边,没能参与的吕布木雕,将画戟丢在一旁,撑着下巴呆呆的坐在那,听到身旁有动静,瞥了一眼,正是那侧卧瞌睡的猴子睡醒过来,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瞅到生闷气的吕布,猴子跳过去,上下打量,还拿毛茸茸的手拨了一下吕布头上金冠的翎毛。 “嘿,你这身披挂,与俺老孙的好像。” 吕布扶了扶长翎,哼了声:“大圣,你穿上没有我穿着好看!” “滚一边去!” 对吕布如此喝道,也就眼前的猴子敢做,前者也只能瞪了瞪眼,饶是不服气,也不敢发作出来,明显打不过还去,那就脑袋有问题了。 “没有我好看是实话,哼。” 吕布也难得计较,拿过画戟就往车厢里去。至于外面补刀的人杰,他懒得理会。 天光收拢,林间安静下来,陈鸢施法挪开地面一个大大的坑洞,与胖道人一起做法,将地上一具具尸体隔空搬运,丢进里面掩埋。 不久天色垂暗,胖道人升起篝火,做好饭食后,也不吃了,拿着收刮的一应东西,在一颗树下兴奋的清点,做起帐来。 “这种勾当果然收获大,难怪不少人去强盗山贼。” 令得一旁俯卧的老牛朝他喷了一口。 “师父,你的螃蟹。” 陈鸢从粥水里,捞出全身通红的两只大螃蟹,盛在碗中端给那边的师父,可老头看到碗里的螃蟹,嘴唇、胡须都在微微抖动,泪眼汪汪的看着徒弟。 “这是为师抓来玩的……” 呃! 陈鸢回头看了眼孙正德,清点这些财货,误把螃蟹给煮了,不过陈鸢也不能将事怪在别人头上,只能说是自己没讲明白。 “师父,弟子陪你一个,更好玩的螃蟹。” 说着,陈鸢放下碗,走去那边树下,隔空折断一截树枝,自他手中迅速变化模样,渐渐形成螃蟹的轮廓,再到露出细节完工时,他鼓动灵显之术点在背壳上。 原本曲着八爪的螃蟹顿时动了动,八爪伸展开来,从陈鸢掌上跳到了地面,乖巧的爬去师父面前。 “师父,你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 “真的?” 疯老头朝地上来回横行的螃蟹唤了声:“转两圈。”木雕的螃蟹果然应着话语原地转了起来,惹得老人拍手叫好,随后指去那边横卧的老牛。 “去,给老夫抓几片肉过来。” 片刻,那边的老牛只感有什么东西捅了捅后腿,抬起脑袋看去,一个木螃蟹张牙舞爪的挥舞两支钳子,‘啪啪’的敲击老牛的大腿,一脸黑线的看去老头,抬蹄就把那螃蟹蹬飞出去,在地上翻腾几下,又爬起来,哒哒的张合钳子,再次冲了上去。 “好好,老夫能不能吃上牛肉,就靠你了。” 疯老头高兴的拍手,顺势将脚边的碗里的螃蟹拿过来,一口咬去半只,卡蹦卡蹦的咬得起劲儿。 见安抚了师父,陈鸢这才寻了一处安静的空地,盘腿打坐,炼起了神威天目,齐河边上,这片热闹却显得宁静的夜晚匆匆过去,东面泛起鱼肚白,丝丝青冥的颜色推来,陈鸢感受到的,是蔓延而来的晨阳落在身上,是缕缕柔和的温热。 随着彻夜修炼,对于这个石碑上发现的法门,有了新的认识,从这法门上炼出的法力,越过香火、红气,源源不断的被那内天地里的棋盘给吸收了,经过一夜,可还是没有特殊的变化。 ‘也对,这样的法门,岂会那般容易精进。’ 此刻天色已蒙蒙发亮,熄灭的篝火,余烟袅袅。 陈鸢退出修炼的状态,一抖全身,粘附的晨露悉数飞溅出去,落在露出植被的泥土上,几颗小草竟顺着晨露打湿的地方,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这才是正宗道家法门。 沾染丝丝法力的晨露,都能让埋在土中的根茎、种子焕发生机。想到这里,陈鸢觉得往后可以停止修炼师父教的那个地底妖魔的法门,改修这个神威天目。 ‘不过可惜的是,也不知自己这个法门是不是完整的。’ 大抵这样想着,陈鸢看了看天色,挥开周遭弥漫的茫茫水雾,拍去身后的泥屑,朝那边抱着一堆书卷瞌睡的胖道士喊道:“走了。” 惊醒过来的胖道人,连忙搂了搂东西,一股脑的塞进腰间黄布兜,收拾了锅碗飞快跟了上去。 疯老头还在车里呼呼大睡,鼻孔都吹起一个泡泡,忽大忽小的起伏。老牛拉着车厢,朝万佛寺热热闹闹的过去。 …… 西南面,跨过瑞河,洛都郊外,庆王所在的军营里,一个个士兵集结,战马奔涌起来。 ‘神灵授我天子之气数,岂能轻易弃之’ 他骑在马背上,从高台俯瞰而下,“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豪勇一世!” 某一刻,他拔出宝剑高举。 下方校场,成千上万的士兵拄响兵器,发出呐喊。 第两百二十一章 行程 吱嘎吱嘎,车轴转动的低吟响在道路间。 由南向北去,经过四十里外的四口关,再向东北面齐郡过去,到了地方再打听。过往的商旅、行人间,缓行的牛车上,陈鸢一身干净的淡蓝色袍子,捧着古朴的书卷斜靠厢门翻看书籍,简约而朴素,唯一令人看得上眼的,也就是腰间那青面獠牙的鬼首铃铛。 旁边,还有圆圆胖胖的道士,背着桃木剑,挥舞鞭子驱赶着牛车,包袱鼓鼓囊囊,令他心情愉悦,一路上都在摇头晃脑的哼哼唧唧。 后面高耸的车厢两侧,雕龙画凤,悬挂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沿途起伏延绵的山势,微黄林野间露出炊烟袅绕的村落乡集,都有着不同与西北、或江南的风土趣味。 转入官道后,路面趋于平坦,官道四通八达延绵各方,偶尔出现道路旁的歇脚店,周围车辕声、家畜声、人声连成嘈杂的一片。 “徒弟哎,为师肚子饿。” 疯老头从车厢里探出花白的脑袋,手里还拿着徒弟送给他的木雕螃蟹,只可惜眼下法力耗尽,已不能动作了,途中几次让陈鸢再弄弄,让螃蟹动起来,可陈鸢以师父贪玩沉迷为由,一天只准许玩两个时辰。 气得疯老头连早饭都么吃,抱着木雕螃蟹,一路上话都不跟陈鸢说,直到眼下肚子‘咕咕’直叫,好像不记得之前生气般,向后捋了一下头发,指着前方。 “那边就有吃的。” “不生气了?” 陈鸢笑呵呵的放下书本,这话一出口,疯老头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一拍脑门:“对对对,为师还生你气呢,说好不跟你说好来着。” 言罢,赶忙露出怒容,抱着螃蟹转过身去。 “师父,弟子给你赔罪,就不生气了吧。” “嗯。”疯老头听到话语,满意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赶紧让胖道士过去,为师快饿死了。” 此时前方的茶肆,热闹喧哗,店家伙计给一桌客人端上茶水、饼子后,赶忙去擦起另一张结完账的桌子。 收拾碗筷端去土灶时,听到不同于一般的风铃声、车轴低吟声从南面的官道上传来,铃声叮铃咣当仿佛将四周其余声响盖了下去,回头朝外张望,隐隐约约好像还有干嚎的歌声,引得棚内在座的食客下意识的偏头。 “……天地如席被……不如破屋两间……老树庭院,看星辰美景……把那游云揉碎……青衣邈邈,望云烟.......不及一路红尘,一世仙。” 秋风带着官道漫漫灰尘,摇头晃脑的一个胖道士,扯着一口难听的声调唱着胡乱编出的曲儿,赶着牛车穿过来往道上的商旅行人,在茶肆前停下。 “这位公子,和道爷,哎哟,里面的老爷子,你们三位里面请,茶是今早沏的凉茶,清凉解渴,还能养肠胃,饼子是羊肉碎末做的馅儿,保管入口香嫩。” 路边茶肆的伙计,常年与南来北往的商贩打交道,眼力劲儿肯定是够的,淡蓝袍子的年轻人,模样气质一看就是三人里的主心骨,自然先开口称呼对方。 一边说着,还殷勤的帮陈鸢将车里的老人家搀扶下来,走进茶棚里,手脚麻利的拿了肩头抹布将刚刚那桌又擦了一遍。 “三碗凉茶,八张饼子。”陈鸢笑着朝这伙计拱了拱手,拿了两枚铜子放去对方手中,“劳烦打听个事。” 那伙计瞥了眼掌柜,见没看过来,赶紧将铜子塞去袖里,“客官只管问,小的若知晓,定告诉您。” “那万佛寺,可是沿这条官道,一路到达齐郡?” 伙计提了茶壶过来,给三人摆上碗筷,连忙回道:“公子是去万佛寺,这倒问对人了,不是齐郡的百姓,外面来的,大多都找不到。” “哦?万佛寺不太有名?” “有名,但难找,寺在山中,又隔齐郡还有百余里路,寻常人家很少去那里,就算了地方,上山也是难事,山道颇为难行。” 吃这碗饭的伙计,话匣子一打开,喋喋不休的说起过去的方向,万佛寺所在的山有多高,能看多远,哪里风景独特,都能一门清儿拎出来说给陈鸢还有胖道人听。 “本道以为我嘴皮够利索的了,想不到此处能侃的,当伙计屈才了。”孙正德看着一边忙去的店家伙计。 “各人有各自的路,吃饭!” 陈鸢掰开饼子放去师父手里,他只吃一半,剩下的都归两人解决,自从到了金丹,他饭食已经小了许多,有时仅一餐,便足够一天所需。 手中的饼子取下小块放去嘴里,目光也看去茶肆,附近几张桌子都有客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互相攀谈,说着天南地北的见闻。 “兄弟,你们这是去小清河?” “嗯,刚乘船入的四口关,这不就在茶肆歇脚,等会儿就过去那里。” “那你过去,可有好戏看了。” “咋的了?” “小清河那边来了一个人,自称修道中人,给镇上的人又是画符,又是做法的。有人担心是骗子,跑去万佛寺请来一位高僧,可惜我还要拉货去洛都那边,是没机会看热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陈鸢偏头过去看了一眼,那边说话的两桌,都是走南闯北的汉子,身材魁梧,手脚宽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外的人。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陈鸢抬手肘撞了撞旁边的胖道人:“听到了?你同行。” 孙正德:“……东家,你这样说话,多少带点恩怨了。” 陈鸢笑了起来,师父从碗口抬起脸来,也跟着哈哈大笑,虽然不知道徒弟笑什么,但跟着笑准没错。 过得一阵,那边两桌吃完离开,陈鸢这边也差不多了,结账放下茶饭钱,照着伙计所说的道路过去。 一路上都未急着赶路,慢慢悠悠的走在路边,就当是游山玩水。 陈鸢顺势揣摩着天威神目这门法诀,偶尔入定,观想棋盘,随着两日的路程,棋盘已能坚挺的撑上十几息了。 下午阳光微斜,风吹黄了满山遍野,一片片摇晃的金黄映在眸底,是赏心悦目的美感。 第两百二十二章 两个极端的和尚 秋色里,陈鸢到了茶肆里那两桌客人口中的小清河,原本他是不用走这边,但听说万佛寺有高僧过去,若能与对方结识一番,倒也不错。 有镇海和尚打底,万佛寺的高僧总不会太差吧? 不久,入了小清河这座镇子,硬土夯实的长街两侧,摊贩吆喝过往行人,挑着货担的小贩走街串巷;打开的窗棂里,有着顽童向下方街道丢下杂物引来路人谩骂。 陈鸢下了车撵,牵着东张西望的师父走在热热闹闹的市井,心里极为舒坦,还未过去街口,远远便看到围了许多百姓。 就见一栋宅院前,一个穿着灰黑道袍的身影,摆了供台,操弄着几张符,用桃木剑串着,踏着罡步,在主家门宅前比比划划,念念有词。 而斜对面,有一僧人盘腿而坐,竖印礼佛,对于闷热的气温,照来的秋日,不为所动。 陈鸢靠近过去,旁边正好有几个镇上百姓絮絮叨叨的在说:“这就是万佛寺请来的高僧?” “对啊,一来就在这里坐着,快一个时辰了。” “还以为高僧过来,不说三拳将人打跑,哪怕动动嘴也好啊,结果到了这里,只说了句:施主,不可妄为,便在这里打坐不动弹了。” “哈哈,怕不是要将那道士坐跑?” 叨叨絮絮的市井言语,在陈鸢脑中大概组织出了来龙去脉,看来那打坐的和尚,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劝说那道士。 只不过对方似乎并不领情,依旧操弄自己的法事。 不知是不是和尚坐在那,让道士难以集中精神,好几次做出的法事,都功亏一篑,桃木剑挥舞了几下,连带上面的符纸一起‘呯’的摔在地上。 “和尚,贫道在这里帮此间主家镇宅,你为何在这阻拦,信不信贫道真动起手,打破你这榆木脑袋!” 地上,那和尚估摸将近三十,面容端正,紧闭双眼合掌诵经,丝毫没将道士的话听进去。急的那道士看着他来回走动,实在忍不了了,抬起手来。 “慢着!” 陈鸢眼见那僧人就要挨打,运起法力携裹声音出口,惊得那道士顿时停下手来,周围镇上百姓循着声音的方向,纷纷看过去,那边的人堆分开,陈鸢牵着师父,越众而出,朝还举着手的道士拱手施礼。 “出家人何况为难出家人,这位大师只是在这里打坐,又没挨到你什么,何故打人?或者说,这位道长修为低浅,容不得他人。” 周围反应过来的镇上百姓跟着点头:“对啊,人家高僧在这里打坐,碍着你这道士了?” “可不是,咱们镇上几乎家家信奉万佛寺,你这哪儿来的野道士,还敢打人!” “哎哎,虽说家家信奉了,我觉得这道长就不错,没看李家都请了对方镇宅吗?!这和尚一来就坐在这儿,不就是来搅局?” 四周百姓因为两人渐渐吵了起来,一片嘈杂里,那道士也在打量陈鸢,见对方普普通通衣着,南方口音,还以为是过来贩卖货物的商贩,眼下被这么一搅合,心里颇为不舒服,朝那边的主家拱了拱手。 “李福主,今日贫道已施了第一道法,明日再来。” “有劳道长!” 那李家人纷纷道谢相送,道士也颇为礼貌的还礼,看了眼地上的和尚,还有陈鸢后,哼了声背上桃木剑甩袖而去。 这边,挑起火气的两拨人见道士走远,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三三两两的散了。李家宅院大门也呯的关上,半条街只剩陈鸢和那和尚。 “大师,都已走了。” 打坐入禅的僧人缓缓睁开眼睛,道了声:“我佛慈悲!”方才起身,竖印朝陈鸢礼佛一拜。 “贫僧感激这位施主替我说话。” “在下对万佛寺颇为敬仰,也认识贵寺一位僧人,故此出言相助。”陈鸢这些话自然没有错,也用不着遮掩,那边的僧人听到这番话,脸上泛起笑容:“不知施主认识哪一位高僧?” 陈鸢跟着笑了笑:“高僧……或许是吧,他法号镇海。” 话语一落下,尤其听到后面‘镇海’二字,僧人愣了一下,旋即笑容更盛。 “看来施主与万佛寺当真有缘分,那镇海乃是贫僧师弟。” “大师法号是……” “贫僧法号:镇空!” 镇海、镇空?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镇陆的。陈鸢拱手施礼,随后一摊,“天色将暗,大师这个时候怕是回不了寺里,那道士明日又回来,不如一起去前面客栈用饭。” 知道面前这位镇空和尚,是好友的师兄,陈鸢顿时来了热情,叫上那边的孙正德将牛车赶过来,一起走去名叫‘云来’的客栈。 “小哥,来一桌清淡的素菜。” “好嘞,几位客官先坐下,小的这就去准备。”店家伙计擦了擦桌凳,请了进来的几人坐下后,便去了后堂。 这边,四人落座,陈鸢有些好奇的问起镇空和尚为何要与那道士打坐,而且从他身上,陈鸢感受到的不过些许法力,连练气都算不上,跟灵县的秦家父子相差不多,属于半只脚踏入修道之门,另只脚还在红尘当中。 “我佛慈悲。” 镇空竖印道了声佛号,随后他笑着道:“那人不过坑蒙拐骗之徒,贫僧观他,不过是借镇宅之法,悄悄布下搬运之术,想来是要洗劫那宅院中的财物。” 陈鸢皱了皱眉:“大师为何不直接揭穿他?” “揭穿他又如何,无非暴起伤人,牵连到无辜,然后远遁他处,或拼死一搏,在贫僧手里丧命。”和尚摇了摇头,“与其如此,不如让他感悟佛法定力,知难而退,往后说不得再做这样的恶行,心中忌惮,也能挽救” 这…… 陈鸢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这和尚,与镇海相比,他师兄弟俩简直相差巨大,一个敢于杀生成佛,一个靠佛学来感化作恶之辈。 “大师与你师弟,可谓一左一右。” 听到陈鸢点破,和尚微笑不语,待素菜上齐后,和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不多礼的拿起筷子,细嚼慢咽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镇外原野上,有着两盏灯火燃烧,只见一张贡桌安放,两支蜡烛摇曳焰光,一身灰黑道袍的道士,一手法诀,一手桃木剑,口中咪咪轰轰的念着咒法,下一秒,指诀、剑尖齐齐落去桌上摆放的符纸,以及上面的两个纸人。 “去!” 一阵阴风吹过,桌上那个纸人陡然立了起来,跳下贡桌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哼,坏我好事,今夜就叫尔等屁滚尿流的逃出这小镇!” 阴风吹拂树梢,远去的方向,灯火通明的客栈里,疯老头牵着绳子将一个木雕螃蟹磕磕碰碰的拖上楼,孙正德打着哈欠的坐在门口,无聊的看着那边一俗一僧还在聊天。 “真有那么多话吗?”他嘀咕一句。 这时,门外檐下的灯笼忽地明灭,挂在街上的旗幡呼呼吹响,客栈里正盘算账薄的掌柜连忙抬手去遮挡旁边的蜡烛的瞬间,一股阴风吹了进来,隐约还有两道青面獠牙的身影。 那边的陈鸢停下话语,与对面的和尚笑着对视一眼,袖中掐出指诀,随意一挥,将吹来的阴风拂了出去。 夹杂阴风的青面獠牙破碎,化作一滩碎纸。 …… 镇外原野,贡桌前的道士,双目瞪圆,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洒在了桌面。惊慌失措的看着贡桌,摇摇晃晃起来,他周身上下,好不容易炼出的修为,已荡然无存。 “我法术呢?符鬼呢?” 话语刚一说完,夜风扑在他脸上,连人带桌齐齐掀翻,耳中一道飘渺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滚!” 正是道士听过的声音,是白天那年轻人。 脸色顿时发白,手中桃木剑也不要了,转身屁滚尿流的跑向远方。 第两百二十三章 洛都兵变 “施主与我那师弟很像,却比他稍克制许多。” 夜色人静,摇曳灯火的柜台,戴着毡帽的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啄,迷迷糊糊地听着那方两人还在一言一句的说话。 和尚端过茶水轻饮一口,“换做他行事,那心术不正的道士,恐怕已丧命于此。” “换做我以往行事,那道士说不得也已经死了。” 陈鸢笑了笑,放下茶杯,与这和尚谈话许久,大抵也想从对方一言一行上如同镇海那般,听到、感受到非凡的言论。 可惜到眼下,除了所谓的慈悲,没有其他独到之处。 不过能让一门两师兄弟,养出截然不同的性格,倒是让陈鸢好奇,毕竟万佛寺乃佛门之地,耳闻目染之下,不该这样才对。 “施主是在想贫僧师弟为何那般性情?” 镇空和尚笑呵呵的竖印垂首,随后给倒了茶水,站起身来:“师弟与贫僧都是半道出家,他入空门不过七八岁,家中遭受厄难,父母皆死于盗匪之手……心里一直都有杀心。贫僧先他入门,原是岐山西北人士,离家之时,已婚娶一房妻子,生有一女,后来吾妻病亡,心中悲伤意冷,贫僧便将女儿交托兄嫂,去寻了短见,哪知被路过的万佛寺僧人救下,便随了对方来到寺内剃度出家。” 和尚停了停脚步,看着那边瞌睡的掌柜,脸上全然没有悲愤、遗憾之色。 “这就是为何贫僧与师弟截然不同之处,他心有愤慨,故此杀心越重。贫僧走过红尘,体会苦难,心中只有悲悯。” “那我今日若没来,大师该如何阻止那道士祸害那户人家?” “参禅,说佛学,一直叨扰,参到他心惊胆战,自然退去。” 陈鸢微微张嘴愣住了。这话换句粗俗点的话来讲就是:不听,我说到你听为止,阴魂不散的缠着你。 一门师兄弟,陈鸢不信这和尚的佛法会弱镇海和尚,用这种方式,果然与他一言一行贴合。 “鸢受教了。” 陈鸢虽然不喜欢这种方式,可这是他人性子,说声受教也不为过,他起身正要拱手,忽地心里一阵发慌,不由望去了客栈外…… 视线穿过黄昏的灯笼,看去漆黑的街道,夜色下,远在西南,跨过瑞河的洛都,火光照亮了夜晚,人的嘶喊惨叫响彻。 燃着火焰的箭矢如蝗飞入城中,照亮了下方攀爬城墙的身影。 无数的士兵汹涌。 巨大的撞城锤,敲开了城门,等候的将领、士兵蜂拥而入,挥舞刀锋劈入人群。 城墙上人影翻滚坠下。 推进的军队犹如浪潮席卷各条街巷,曾经的庆王骑马拔刀指去远方的皇城,嘶声咆哮。 无数脚步、铁蹄蔓延而去。 …… 皇宫内,有人奔逃,他披散头发,半个身体都染上鲜血,跌跌撞撞冲入还亮有灯火的书房。 “陛下!陛下!” 此时,书房内皇帝公孙伦负着手来回走动,着急的等候消息,不时问去身旁近侍:“朕的旨意可发出去了?” “回陛下已经发出去,可如今四门外都是庆……反贼的兵马,难以突围送到城外宣烈军中。” “皇城兵马呢?怎的不见动静?” 公孙伦大声嘶吼,就在这时,门外奔来的侍卫,推开房门,披头散发的跪去地上,“陛下,反贼兵马攻……攻入皇城,陛下赶紧离开啊!” “什么?!” 那侍卫半身染血,重重抱拳:“反贼势大,还请陛下离开皇宫转移安全之处!” 皇帝愣在原地,还未听完侍卫的话,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抵在了书案,他一直以来将庆王公孙隶困在洛都,不放对方回封地是有原因的。 他知道庆王几年前带兵勤王,是为了这皇位,可惜被自己捷足先登,只得听候诏令前往瑞河以北抵抗樾劼胡人。 反而让庆王结交了不少军中将领,军队凯旋后,皇帝担心对方回到封地坐大,索性将其留在洛都,在眼皮子底下好监视,这几年里,也一直在暗中削弱其兵权,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再将其放回封地…… 只是没想到,忽然就反了,在这之前,他都未曾察觉到对方有反心的啊! 他又如何得到这么多兵将拥护? 一连串的疑问,让皇帝心烦意乱,他本就不是马背上杀出来的皇帝,甚至连兵都未带过,真要论兵马,显然不是对手的。 “难道……朕只能走了?” 皇帝眼中已有了慌乱,他一把抓过旁边同样瑟瑟发抖的宦官:“天师府诸位道长呢?让他们施法帮助朕抵抗叛军啊!” “回陛下,天师府……诸位道长,眼下还未回来。” “啊啊啊!!” 公孙伦一把推倒了书桌,笔墨纸砚、灯盏哗啦啦倾洒一地,他踩着地上狼藉,嘶声怒吼,眼神一厉,抓过殿柱上悬挂的宝剑,冲出了房门。 周围侍卫、把守的士兵纷纷聚集跟上,在紫凝殿外布下一道防御,皇帝站在他们身后,目光所及的远方,重重宫宇之间有着火焰燃烧,一道道点燃的火把,以及人的嘶喊、刀兵的碰撞正疯狂朝这边蔓延而来。 “抓住公孙伦,封侯!” “杀!” 乌泱泱的叛军士兵臂缠白布,犹如潮水般席卷过来,惊慌的宫人、侍女都在奔逃里,被乱军劈砍倒下,阻挡的侍卫兵马见无法阻挡,纷纷丢了兵器投降。 “哈哈哈……这就是朕养的士兵……他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一拨拨的叛军厮杀过来,也有一拨拨的皇城兵马缴械投降,紫凝殿外,此时到处都是持兵器的叛军身影,将这边团团围住,仅剩殿中侍卫还有宦官近侍保护着公孙伦。 “兄弟啊……” 这时,有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从叛军那边传了过来,皇帝抬起目光,就见乌泱泱的叛军里,庆王公孙隶骑马越众而出,他身边俱是身材高大的军中将领。 “……你不能怪这些人,皇城兵马养尊处优久了,没经历过阵仗,打了片刻,就都投降了。” “公孙隶!!” 皇帝看到来人,咬牙切齿,伸手从旁边侍卫手中抢过一张弓,还未等他挽弓搭箭,咻的一声,一支箭矢穿透了他肩膀,手中短弓‘啪’的掉在了地上。 “孤感念你这些年不杀,昭告天下,禅位让贤吧。”公孙隶缓缓垂下手中角弓抛给身旁将领,“你退到深宫继续养尊处优,做为兄弟,保你不死。” “呵呵。” 血淋淋的肩膀插着羽箭,公孙伦感受着剧烈疼痛,咬牙切齿的笑了出来,他看去身边仅剩的数百人,“让位给你……呵呵,做梦……” 他拔出手中宝剑,跌跌撞撞几步,看着对面的马背上的兄弟,“朕死给你看……死给天下人看,你是踩着朕尸体坐上皇位的,看天下人如何看待你!!!” 歇斯底里的嘶吼里,公孙伦手中长剑抵在颈脖狠狠一拉,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今日你逼宫,往后,你必遭此报!” 咣当! 长剑坠地,皇帝半身染血,双目瞪着脸上惊愕的公孙隶,仰头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 远在北方的天师府,静室内的天师心有所感,猛地睁开眼,心里惊诧的一瞬,夜空之上,有光芒照下来。 一阵大风‘呼’地吹进祖师堂,一面面灵位掀翻,蔓延甬道,直冲静室。 “什么?!” 张双白垂下头,风直接扑在了他脸上,须发都在瞬间被吹的倒伏。 第两百二十四章 天发杀机 “这风怎么回事?!” 天师府内,广场上修道参悟的一众门中道士纷纷起身,突然掀来的风,有着令人惊惧的感受,养伤的青虚、玉晨、明光等人也都被惊了出来。 “刚刚可感觉到什么?” “南面、洛都好像出事了,天子气……好像断了。” “我去寻天师!” 说话的是明光,三人里,他伤势最轻,自从回来后,恢复的也差不多。朝两位师兄弟拱了拱手,转身就朝山壁那边跑去,入了洞室祖师堂,看到一面面被风吹翻的历代祖师牌位,心里不知怎的,‘咯噔’猛跳了一下。 他来不及去将灵位一一扶正,就往甬道跑去。 “天师!” 过了甬道,明光站在封闭的洞门外喊了一声,良久,厚重的石门才缓缓打开,只见张双白呈打坐的姿态背坐台上。 “天师?” 明光又唤了声时,那边有天师的声音响起:“通知天师府上下在外面集结。” “天师,刚才那阵风怎么回事,诸位师兄弟感觉到南面洛都可能出事,天子气好像……”明光并没有急着出去,大抵想问清楚天师可知道什么,然而,那边,张双白忽然垂下头,捂着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天师!” 明光赶忙上前,眼前的须发皆白的天师顿时翻滚在台上,就在明光伸手过来,他一把将他手抓住,偏过头来,将明光吓了一跳。 老人的脸庞青筋鼓涨,双目通红,满是煞气,哪里是从前那般祥和、威严,“快走……告诉陈鸢,让他赶紧离开……是祖……乙……断天子气,乱我道心,趁虚而入,他要集天地人……要杀……啊!” 天师神色陡然一厉,眼中红光大盛,明光还未过来,像是被什么打中,轰的一下,炮弹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洞壁,砸出一个凹坑来。 老人唰的站起声,雪白的长袍鼓涨,须发无风飞舞,周遭空气里,一道道火光闪烁,明光艰难抬起脸来,眼中的天师面无表情,浑身透着一股生人难近的气势,彷如天威矗在身前。 他看得出,天师是被控制了。 顷刻,一串串火光涌动,朝那边席卷而去。明光一咬牙,趁神火符咒没打过来,手中多了一张黄符拍去地上,‘历代祖师佑我!’ 他心里嘶喊。 以往祖师堂,除了天师外,旁人是无法施法的,这次明光赌上一次,只见符箓嘭的亮起法光,化出一团白烟将他包裹,火光乍现的一瞬间,白烟消散,地上趴伏的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跑得了?” 张双白一摊手掌,陡然显出三尺白缎,犹如蛇一般游动空气跟着消失不见。顷刻,他一拂双袖负去身后,举步一踏,已出了静室,过了甬道,看去一面面东倒西歪,或掉落地上的天师府历代祖师牌位,口中哼了声,拂袖将这些牌位一一打的粉碎,举步走出的刹那,他眼中凶戾尽收。 “天师!” 外面此时已聚集了不少门中道士,他们或早已睡下,或打坐吸纳吐气,蕴养修为,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机,纷纷过来,青虚、玉晨也在其中,朝走出的老人拱手施礼。 “拜见天师!” “天师,明光师弟呢?” 出来的身影,闭着眼帘,好一阵才缓缓开口,张双白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看来的面孔。 “刚刚那股风,你们或许都感觉到了,南面朝廷已经出事,皇帝可能要换了。” “什么?!” 不少门中弟子一片哗然,或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心神不宁,原来是朝廷出事,毕竟天师府乃朝廷亲敕,与气运有关,不过就算换皇帝,只要还是公孙家的人,对天师府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 而且,这是他们皇室内部的事,天师府也无权干涉。 那边的青虚和玉晨倒没什么感触,他们修为较其余弟子要高深许多,早已感知到了不妥,天师没公布之前,他们是不会乱说的,以免影响众人。 可就下一刻,天师说出的话,让两人惊得说不出话来,脸色狂变。 “这股风不仅仅给天师府带来了洛都的消息,而且就在刚才,明光偷袭了我!” “天师,这……这怎么可能?!” 第一个质疑的便是玉晨,他与明光时常结伴,知其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可天师的话,他们又不能不信,毕竟能成为天师,除了修为高深,德性也是极为重要的。 “青虚也不信明光会做这样的事,天师,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袭我是事实,真要有什么误会,我也想知道。”张双白看着他俩,语气平淡而威严:“你二人速去寻他,将他找到。另外,各派弟子听令,传我号令给承云、聚灵、离火,以及各路散修,速去东齐州万佛寺,围剿陈鸢!” “陈鸢?!” 一时间,天师府上下都惊住了,根本想不明白,天师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要知道陈鸢的师父乃是六代祖师,而且本人也对天师府向来交好。 或许看出众人疑惑,张双白闭了闭眼,叹口气:“我已查明,六代祖师并非陈鸢的师父,而是学了六代祖师法门的招摇撞骗之辈。你们还犹豫什么,将我号令传出,速去!” 众人犹豫了片刻,还是一一拱手退下,玉晨还想上前询问个清楚,袖子陡然一紧,就见青虚拉着他,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两人齐齐拱手离开。 离开山壁,转去玉玲阁时,玉晨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师兄。 “青虚,你为何阻我。” 青虚看了看左右,用着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天师恐怕有问题,眼下不是揭露的时候,先找到明光,他第一个进去祖师堂的,定是知晓了什么,才潜逃离开。” “好。”玉晨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又被青虚叫住:“你我出天师府,我一个人去寻明光,你去找陈鸢,途中若碰上修道中人,尽量帮其拖延。” 两人离开的背后,站在山壁前的老人,闭着眼睛,嘴角却勾出一丝笑来。 不久,天师府的号令传去北方承云,听到消息的刘长恭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师为何下这样的号令?难道鹤州之事后,陈鸢做了什么令天师恼怒的事?’ ‘可也不该啊。’ 天师府、承云门根系复杂,渊源极深,考虑再三后,刘长恭还是觉得事有蹊跷,当即招来门中几位长老。 “你们带去部分弟子,若天师府问起来,就说北方胡人蠢蠢欲动,承云门背靠草原,要严防胡人祭师动静!” 他话语并非胡言,从鹤州回来后,确实察觉到胡人有了动作,还派出弟子过去查看,将消息告知边境兵将严防。 眼下天师府忽然来了这道号令,他借机推脱,也是说得过去的。 ‘中原龙气断裂,天师忽然发出这道号令,除非苍天有变……’ 刘长恭坐在堂中首位,摸着手边的法剑,不由想到鹤州魔窟时,天显一眼,而毁去一座山的画面,该是那位陈鸢请的那什么大圣,引来两位神祇注意。 老人叹了口气。 “天发杀机啊!” 叹息声里,天师府的号令还在传遍中原,鹤州的聚灵府、离火两派听到法令时,也是一脸发懵,不过,他们与那陈鸢交集甚少,没有多少感叹。 没过多久,洛都那边传来天子被杀,庆王公孙隶登基的消息,以及撤灵显真君之号,毁城中灵显庙。 九月二十,头裹黄巾的百姓,与拆庙的官府冲突起来,随后被赶来的军队镇压,四散而逃。 九月二十一,城中信河一夜干枯,城外传闻城隍庙夜夜有鬼声啼哭。 九月二十二,皇宫闹鬼,新皇公孙隶日夜不能眠。 …… 一连串令人惊骇的消息里,此时的小清河的镇上,陈鸢坐在客栈房间床榻,屏气凝神,入定内天地。 孙正德抱着桃木剑,来来回回走动,不时焦急的推开窗户朝外窥探。 “东家,火烧屁股了啊!你怎么还一动不动。” 疯老头趴在桌上,手指一边戳着木螃蟹,一边附和:“是啊,为师肚子饿了。” 床头木栏盘着的小白蛇吐着信子,眼里全是关切的神色。地上亮着白花花肚皮的蛤蟆也在注视着床上的真君。 片刻,陈鸢睁开眼,温和的朝他们笑了一下。 “不是什么问题,别担心。” 这话让孙正德心头一松,赶忙问道:“东家,你想到怎么回事了吗?” 陈鸢下床,清洗了一把脸,淡淡的回道。 “没有。” 第两百二十五章 找死 “东家?” 孙正德背着桃木剑走动几步,搓着手心,看到陈鸢漫不经心的神色,心里那叫一个着急,皇帝死了就死了,在他眼里换谁都一样,不过天师府忽然召集修道中人围剿陈鸢,这就不一样了。 “东家,你和天师府关系这么好,本道实在想不通,你哪里得罪他们,不对,我们了。” 他差点忘了,自己也是天师府的道士。 “你先出去,我想静静。” 床榻上,陈鸢放下脚坐去床边,朝胖道人挥了挥手,待孙正德闭上嘴开门出去后,他看似脸上云淡风轻,终于有了其他表情。 微微蹙眉,起身走到窗边,看去外面热闹的街道,消息穿过来时,心里也是惊诧的,与天师张双白,青虚等人交情不算浅,往日在他们面前,礼数周道,不曾有过冒犯。 ‘为何忽然翻脸……我师父还是他们六代祖师……’ ‘洛都那边,庆王为何反了,杀了公孙伦。’ 陈鸢修道有成,可没有学过占卜、观过去未来的法术,根本无法知道当中发生了何事,但陈鸢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忽然间出现这样的变故,按着时间推算,也是在鹤州魔窟之事过后发生的,加上那日天显异象。 十有八九是跟这方神祇有关。 ‘祖乙、妣壬……’ 从这世道的消息、祭祀里,陈鸢知道二神前者主大地生灵,后者为天,但从未听说过这二神下凡显圣的传闻。 ‘如果说是二神下旨意给天师,让他倾尽天师府都要缉拿、处死我,该是不可信的,张双白不是那种盲从之人……就算听信了二神旨意,青虚玉晨等人也不会如此,定会劝他。’ 吱嘎! 胖道人忽然推开门,圆圆脑袋探进来:“东家,可想到对策了?!” “正在想!” 陈鸢思绪被打断了一下,没好气的回头看他一眼,孙正德尴尬的笑了笑,赶紧缩回去关上门。 这边思绪接上。 ‘……可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天师府定然是出了事,会不会是天师已被操控?’ ‘对啊……朝廷!’ 陡然想到忽然弑君的庆王公孙隶,他是凡人,就算有龙虎气护着,但只能抵挡邪祟之气,二神想要驾驭他,是轻而易举的。 ‘庆王造反,杀了皇帝,天子气便断了,与朝廷关系密切的天师,定然会有感应,如此一来,张双白在这片刻间失神里被趁虚而入,被二神控制了身躯、魂魄。’ 应该就是这样的。 陈鸢从外面汇聚而来的讯息,迅速组织出了一个能说得通的清晰脉络来,毕竟天师府要围剿他,实在太过让人生疑。 吱~ 门扇再次打开,孙正德又探头进来,还没开口,就被疯老头抵着脑门给推了回去:“看没穿衣裳的女人啊?一会儿进一会儿出!” 呯的一下,疯老头将门碰上,回头朝徒弟挥了下手,坐回桌前,继续摆弄木雕螃蟹,“没事儿,为师给你打发了,他要再进来,牙齿给他打掉。” 陈鸢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眼下他除了将事情始末理顺外,还有需要想明白如何解决这件事,二神可不是说笑的,真要面对,心里是没多少把握。 主要是修为撑不起大圣,还有其他神仙长时间出现。 ‘阴神对抗神仙,也有些吃亏啊。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摆脱那些听到号令的修道中人,比如聚灵府、离火门,大家算得上熟悉,真要撕破脸,还是有些为难。’ ‘可如果对方真铁了心要听天师的号令,与自己为难,到时候还是得大开杀戒。’ 这样想着,陈鸢转过身倒了一杯凉水喝了一口,门扇这时又打开,还没等疯老头起身冲过去,孙正德急忙摆手,“老疯子别动手,本道有话说!” 他看去陈鸢,连忙指了指身后。 “东家,客栈一楼来了不少陌生面孔,都有修为在身。” “聚灵、离火两派的人?” 胖道人摇头:“不像,应该是东齐州的散修,人数不多,大抵十几人的样子。这些人大多隐在山林,或市集当高人,好端端的聚集,定是冲东家来的。” 修道中人很少聚在一起,除非祸害人间大妖大魔,至于什么争夺天才地宝,更不会这样,有缘者得,无缘者也不会去强求,否则就落了下成,毁了道心。 那边这般聚集过来,除了冲天师府号令,自然不会有其他的了。 想着,陈鸢过去直接将门扇完全打开,对这些散修,他还不至于怕到不敢出面,对方既然知道他在这里,没必要小心翼翼像做贼一样。 “东家,还是别去。”胖道人想阻止,被陈鸢抬手打断,迈过门槛径直走到过道的护栏,目光俯瞰去下。 客栈一楼大厅安静的诡异,几个店家伙计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几桌之间,而十多桌客人低头喝茶,没有任何的声音交流,似乎已经注意到了二楼过道上的陈鸢,十几人或明显或偷偷地抬起目光望去。 胖道人吸了口气,将后背的粗大桃木剑取下来撑在双手下,做出凶狠的表情站在陈鸢旁边。 这一桌桌的客人服饰各异,目光淡然,明显来者不善,身上俱有法力的痕迹,就算藏匿的很好,可在香火之力下,根本无处遁形。 “老孙,你带我师父离开,牛车给我留下。” “东家,这事本道怎能走……” 没等他说完,陈鸢微微偏过头:“你修为太低,帮不上什么忙,留下只会是累赘。” 说完,双袖翻卷,负去身后,就那么直接走向楼梯,既然是冲他而来,陈鸢也就不会那么客气,又不是什么熟人,甚至连话都变得简短。 “诸位是准备在这里,还是去镇外?” 他话语落下,原本安静的客栈一楼,更加死寂,那些桌上的客人端茶杯的动作都在这一刻悬停下来。 那边的三个店家伙计,还有掌柜见到这么诡异的一幕,小心翼翼的溜到柜台后面,胆怯的看了看陈鸢,又望了望周围的古怪客人。 就在死寂的片刻,相隔楼梯不远的一桌,端着茶杯的汉子,手中杯盏忽地脱手飞出,朝下到最后一个台阶的陈鸢撞了过来,陈鸢瞥了眼,抬袖一拂,布料还未贴到杯盏,空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推了一下。 那茶杯打着旋儿,倒飞回去,那汉子摊手想让茶杯在掌心停下,旋转的杯子却越过他手掌,落到的桌面,飞速旋转了几圈才停滞,杯中的茶水一滴未洒。 这一手把那汉子惊到了,他缓缓起身,顺手拿过靠在桌脚的一柄刀,周围,十几道身影纷纷跟着起身,他们都是无门无派,因缘巧合才跨入修道的门槛,也有曾是武功极为高强的江湖人,无意间得了机缘,由武入道,但江湖习气并未改去。 见陈鸢露了一手,一个魁梧汉子索性一把将桌子掀翻,猛地开口暴喝,空气都在瞬间荡起波纹,桌子瞬间解体,化作无数木屑、残骸纷纷冲向陈鸢。 “就这点小伎俩?” 袍袖一挥,飞来的木屑、残骸纷纷坠地,陈鸢负手转身,绕过楼梯信步而行,那十几个散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紧跟而上。 其中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儒士,手中一杆毛笔落去墙壁写出一个山字来,笔尖落下最后一划,猛地朝前面的背影挥去,那山字有法光显现,竟离墙而出。 到的后院的陈鸢微微回头,那山字在他眸底放大的刹那,草棚里的车厢,一道金光飞来,然后,是噹的一声,刀光劈斩,将那山字斩成两半。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硕汉子,手握长刀拦在了中间,‘山’字法光消散的一刻,白袍银甲的将领、面容狰狞的巨汉瞬间出现,没有丝毫的停歇,朝着从后堂出来的一众散修冲了过去。 双戟飞舞、龙胆横扫、长刀劈砍,带着一连串打砸的声响延绵进了后堂过道。 变生顷刻。 门槛、门框都被打的稀碎,脱离墙面落了下来,当先几个散修或被长枪捅穿,或被巨汉拿捏手中往地上挥砸,随后甩飞出去,震的墙壁摇晃,檐下的灯笼都在互相碰撞起来。 躲在柜台后面的掌柜、伙计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吓得大喊大叫,不时有耀眼的光芒还从他们视线里飞出后堂过道。 “救命啊!” “诸位高人,还求你们收了神通吧!” 不知是不是听到掌柜他们的哭喊,陈鸢看了眼被忽然打懵的散修,抬手一招,老牛拉着车厢过来,他跳上车撵,径直驾车出了侧门,穿行过热闹的集市,径直去往镇外原野。 “跟上!” “竟借狭窄地势偷袭,当真可恶!” “……擒下他,交给天师府,定能换到些许丹药、术法,诸位,各凭本事!” “走!” 这些散修一言一语出口,不再像大厅那般收敛了,或许是死了两三人刺激下,一个个施法纵身飞跃而去,有穿墙狂奔,有踩着墙头飞纵腾挪,或有缩地之术,几步间便追出了院门。 “这边!” 十来人循着陈鸢的气息,一路跟随到了镇外原野,此时正是收割庄稼的时节,远处的麦田荡起一圈圈的金黄涟漪,田里还有不少农人正在忙碌,家中的孩子坐在田埂上玩着泥巴,呜咽的风声里,孩童好像听到什么,好奇的站起身。 “爹爹,你看,那边好多人!” 忙碌的农人停了停,或许也是累了,拿过搭在脖上的汗巾擦了擦脸上汗渍,目光顺着儿子指去的方向。 就见一辆缓缓而行的牛车在十多丈外停了下来,后方还有十来道身影紧跟过去。 “别看。” 大抵以为是江湖仇杀,农人赶紧将孩子眼睛捂上,抱着转了一个方向,不过他眼睛倒是一眨不眨的好奇观望。 …… 风吹过原野。 青嫩的草叶在风里摇摆,然后就被落下的牛蹄踏碎,沉重的车厢压着深深的两道沟壑也停了下来,陈鸢将袖里的书丢去车里,拿了一炷香,一边下车,一边慢吞吞的点燃,还在亮出火光的香头扇了扇。 “我与诸位无冤无仇,听了号令就来捉我,不觉得有些冒失吗?” “天师府秉持正义许多年,未曾出过差错,天师既然发下号令,那你定是做了什么恶事,人神共愤!” 那边跟上来的散修,经过刚才短暂的交手,知道面前这位陈鸢手段了得,能请神人帮衬,不敢再托大,纷纷拿出各自法器散开,挪着脚步想要将牛车包围。 “他想做法!” “别给他机会!” 低声交谈里,他们警惕的散开,迈开的脚步也是极为谨慎,暗合周遭地数。视野之中,牛车旁的陈鸢吹了吹手里的三支香,根本没理会周围。 就在他弯腰插去车轮旁边的地面,散开围拢中的身影,有散修猛地踏出一步,手中一个铁杵闪了闪法光,拄去地上。 地面瞬间裂开,一道裂缝笔直延伸过去的同时,陈鸢袖中掐出指诀,往上一挑,近前的地面轰的升起两尺,将蔓延而来的裂缝挡下。 焚香袅袅。 顷刻间,陈鸢挥袖一扫,车厢两侧展开,一个个木雕、人偶冲天而起,密密麻麻落在他周围。 “显法!” 他声音大喝,传开的瞬间,神光显现,一团团白烟平地而起,里面划出相貌、服饰各异的身影来。 门神! 关羽、张飞、秦琼、尉迟恭,显出神像,立在陈鸢身前,巨大的兵器交叉,彷如天神俯视地上众生。 护卫! 典韦、赵云、许褚,依次紧靠陈鸢身边,各持兵器,目露凶光。 还有更多的神人,或骑马扬起披风,或乘坐战车,压下了长戈,杀气凛厉。跟随而出的木偶,泛着邪气,目光猩红漂浮半空张牙舞爪。 这顷刻间的变化,一时间让周围这些散修瞠目结舌,望着被众神人护卫在中间的陈鸢,他们半点声音都卡在喉间发不出来。 秋风里。 远方田间的农人,眯着眼睛,在不久之后,看到了令他们终身难忘的画面。 第两百二十六章 杀戮 明媚的秋日渐渐被云朵遮去,金色的麦田间数十农人的视野阴了阴,然后,是乍然而起的法光刺人眼眸,本能的抬起袖口遮去面容,垂头的刹那—— 围拢牛车的一道道身影扑上,又一个个的仓促后退,也有金丹境的散修不惧,一轮金圈脱手飞出,呯的砸在四个神像身前,震出涟漪的同时,秦琼一声冷哼,四丈身形顿时跨出一步,铜锏犹如擎天巨柱般倾倒下来,压着那金圈连同那散修一起轰然趴在地上。 此时,四周散修陡然逼近,朝陈鸢推进过去,彼此之间没有多少配合,但目标明确,与其和这些唤出的神人厮杀,不如直取一人,只要杀了陈鸢或将他擒住,一切都迎刃而解。 “不要与这些神人斗法,只杀那陈鸢——” 有人在人群里狂喝,话音刚落,一记冷箭拖着法光‘嗖’的飞来,此人有法器护身,钉在胸膛的刹那,身形瞬间消失原地,再到出现,已在人群外面,他目光看去,开始的混乱里,是一个须髯皆白,身着甲胄的老将虚影正升在车厢顶上,朝着冲来的散修不停的射出箭矢。 车厢四周,冉闵单手抓起田边一块大石,呼啸扔了出去,携着法术、法器冲击而来的三个散修陡然收缩,纷纷掐出指诀,大石‘嘭’的砸在他们身前空气,抵的粉碎,溅开的石屑打在车厢,车身都微微摇晃两下。 几乎同时,曾经被胡人封为的武悼天王,手中两刃矛横挥手中轰然冲出,一矛抵在刚刚大石砸过的空气,刺出一圈涟漪,矛身几乎弯曲,口中暴出“啊!”的怒吼,推着三个境界不一的散修齐齐往后退。 虽然已无人身,可那身力道,只强不弱,魁梧的身形踏着地面,一步一步接连爆发,七八之间,冉闵陡然一收长兵,脚步一拧,折身挥臂,两刃矛抡出巨大的圆,带着寒光‘轰’的扫在那三人身前。 空气里有着微不可察的碎裂,三个散修喷出鲜血,身子半空翻腾跪去了地上,仍旧余力不惜的向后平移出几丈,后仰翻滚起来。 冉闵还想冲去,一侧有散修肉搏般冲击而来,陡然间一道身影穿插而过,将那全身呈紫黑的散修截下,冉闵回头,正是闻鸡起舞的祖狄,越过人群,一剑推着那散修,在对方身上呯呯呯的刺出无数火光来。 “愣什么,杀啊!” 一旁,骑马的少年将军抚动红色的盔缨,持剑越了过去,他声音在说:“用不着感谢,机会难得,一起杀!” 冉闵垂着两刃矛,愣愣的看着冲去前方与一个散修对撞一起的少年将领,他记得,对方叫霍去病。 看着周遭相互帮衬,相互配合的神人,不知怎的,冉闵心里竟有了一丝温热。 当年义父失信于我,以为看透人间虚伪,利用了无数慷慨豪迈之人…… ……结果落到了孑然一身。 想不到死后这么多年……冉闵看着骑马的少年将军,还有那叫祖狄的,粗犷的脸庞竟有了些许笑容,脚尖一踢长兵,端在手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二位,冉某来助你们!” 一人一矛,冲入人群,曾经那位天王又回来了。 …… 陈鸢看着周围厮杀,心中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不管他们是否被蒙在鼓里,只要敢来,他就杀。 没什么觉得愧疚的。 视野里,十来个散修七八息里,已经减员几人,一些被其他神人推着打去了外面。诸葛孔明与周瑜相携而行,后者吹出一团火焰,前者抬手一扇,卷起火浪,瞬间将对面一个散修笼罩,对方拍灭袖上火苗,一个遁地下沉地面,拱起一团土包飞快延伸二人,周瑜拔剑,抹出一轮寒光,猛地插进逼近的土包,泥壤间顿时涌出鲜血。 “不要与那四个神像纠缠!” 有四五人冲击门神,法术悉数被挡下,其中一个年老的修道者喊了声,见有两人不停,只得带了另外两个同伴驾风加快速度绕开面前的四个神像。 看到车厢旁的陈鸢,老者挥杖打开车厢上射来的一箭,嘶吼“把命留下!” 老人身后,两个同伴蹬地,速度拖出残影,击偏侧旁有拦截过来的十多个人偶,由着衣裳袍袖被人偶撕碎、咬烂,手中各自的法器打向目光锁定的那个年轻人。 然而,迎上他们两人的,是双戟、长刀,两个魁梧巨大的身躯顶着打来的法器,战车般撞向两人。 ——护卫! 典韦、许褚身躯迸裂的同时,也直接将那两个修道者震的口鼻飚血,齐齐震飞,余力不惜推向老者时,后者纵身一跃,踏去两个神人肩头、头颅,飞身猛扑而下,两手聚集的法力,打出一团法光的同时,一杆银枪绽出龙吟,枪尖连点,快的带出一连串重重叠叠的枪影,全数将两团法光在半空引爆。 激开的风浪里,赵云面容冷峻,与身下白马心有灵犀般,跃出白光,与那老者撞在一起,老人半空双手如铁,与刺来的枪头闪电霹雳般疯狂交手,几乎将大部分攻击都接下来,少部分是那白袍银甲的神人速度实在太快,一枪挑破他肩头布料的瞬间,他反手抓住枪杆拖拽,赵云单手向后一拧,转动枪身,强行从老人手中收回龙胆。 唏律律—— 战马长嘶,人立而起,赵云披风‘哗’的展开,另只手拔出腰间,拉出一抹森寒剑光,凶狠斩出。 被老人躲开,身形落地顺着战马一侧贴地飞行,探出一手抓去那边的陈鸢。 捏住脚脖的刹那,老者心里狂喜,然而手里用劲一拖,眼中的双脚,却是纹丝不动,他微微抬了抬脸,看到的是陈鸢面无表情的垂头,目光冰冷。 “真以为,我除了唤神人,就什么都不会?” 老人这才看到陈鸢袖里掐着法诀,眸子顿时一缩,翻身飞旋而起,从袖里拉出一根铁针,这是他的法器,追魂封魄之用,一旦刺入对方眉心,定住神魂,就仍由他拿捏,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近身的原因。 太远,会被对方那四个神像挡下,唯有这般距离,才能百发百中。 指尖一弹,老人手中铁针带着寒光射出,直接没入陈鸢额头,他脸上笑意还未褪去,面前的身影嘭的消失,只留一截树枝落到地上。 “这……这家伙,到底会多少法术?!” 杖节之术,可是难得的术法,想不到对方竟然也会,心中念及的一瞬,车厢上,陈鸢显出身形,衣袍猎猎、发丝飞舞,身边多了一柄悬浮的法剑,剑身上雕刻的月影朦胧,响着‘咔咔’的轻响自转。 下一刻。 拖着剑光轰的飞来,阳光映着剑身的影子,径直穿过了老人的身躯。 御剑术!! 这是老者最后的念头在脑中升起,胸口血肉模糊一片,艰难的嚅了嚅嘴,睁大眼睛轰然倒了下去。 …… “陈道友!” 这时,有熟悉的声音在远方在喊,车厢顶上,陈鸢回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一拨数十人正朝这边飞快赶来。 第两百二十七章 对策 天空阴沉,飞过车厢的一个散修重重摔在地上,被魁梧凶戾的巨汉抓住脸硬生生举起来,脸上传来剧痛,以为要死的瞬间,他闭上眼睛,有话语从远方传来。 “陈道友,还望手下留情!” 一身淡蓝衣袍的陈鸢,站在车厢之上,袍袂被风吹的猎猎的飞起,循着声音的方向偏过头看去,见是熟人,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抬起,下方将那散修举起来的典韦,这才将那人松开,丢到了地上。 “青虚道长,你是来捉我的?” 陈鸢跳下车厢,笑着如此说道,便朝对方迎了过去,那边,除了青虚,还有聚灵府、离火门一众弟子,其中虞飞鸿也在其中,听到陈鸢这般说话,嘴角都抽了抽。 这种时候还说笑,当真合适吗? 不过,他没开腔,跟在青虚道长身后上去拱手,那边,陈鸢善意的点了下头,随后目光还是落到青虚身上。 “道长,天师怎么突然号令诸修道之人捉拿我?” “此间不是谈话之地,你随我来。”青虚看了眼周围,让聚灵府的弟子帮忙医治下还未死的散修,将他们带下去,旋即,走去前方田野间,陈鸢领会,跟在后面,掐出法诀,将车厢外的一众神人收去,还未燃完的香也啪的断成两截。 一片片金黄的麦田荡着涟漪在眼底化开,一老一少沐着秋风走在田埂,看着周围良田、望来的农人。 青虚一身道袍颇为显眼,加上刚才那令人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画面,不少农人吓得战战兢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赶紧埋头躬身在田里,一口气割了小半亩的麦子。 好半晌,走在前面的青虚道长,似乎找到由头,才缓缓开口。 “天师原本在静室养伤,不怎的,忽然刮来一阵风,我们俱感受到朝廷变故,明光去静室寻天师,可他……却失踪不见,天师出来时,性子也与往日有些不同,就算装得再像,我与玉晨也能感觉得出,天师应该是被控制了。” 走在后面的陈鸢沉默的点了点头,这与他之前的猜想大致相同,毕竟以天师的修为,就算神仙想要控制他心智,几乎很难做到,唯有让他分神,而分神的条件,只有与天师府息息相关的事物,那只有一个——朝廷动荡。 他望着前面停下来的背影,微微蹙眉。 “猜得不错,那位庆王弑君,影响到了天师府,才令天师分心,结果被人所趁?!” “道友与贫道想到了一处!” 青虚点头,负着双袖走了两步,目光望去田间做活的农人:“当事情如何,是何人操弄一切,或许明光知道一些,玉晨原本与贫道一起过来的,不过中途,他悄悄离开,去寻明光下落,我则先来阻止这场误会。” “担心我被杀?” 听到青虚的语气言辞温和,陈鸢心里还是感激的,能第一时间想到过来阻止,这份情谊,岂能作假,片刻,他笑了笑:“我什么人?岂能那么容易被杀,你是知道的,同境界,那叫天下无敌,比高一个境界,也能一换一,让其不少受。” 青虚:“……”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笑,没看到贫道都如此严肃了?要是天师被控制杀过来,看你怎么笑得出来。 呃,难道活跃下气氛,还不行了?陈鸢看着青虚那脸上肌肉有些微微抖动的模样,赶紧拱了下手。 “气氛有些紧张,活跃下,别那么严肃,事情还没到绝境呢。” 青虚抬手隔空虚点了几下,有些无奈的露出一丝苦笑:“你啊,不知道你这乐观的劲儿从哪儿来的,几年前,鹤州听闻你杀樾劼人,心里想着,该是肆无忌惮的邪道中人,可后来,又是尊师重道,待人恭善,报仇的时候,又是歇斯底里的竭尽所能,到现在贫道都看不透你。” 远方的牛车四周,聚灵府、离火门的修道中人驻足望来。 安静的片刻,两人并肩站在了一处田地面前,陈鸢拨着一颗饱满的麦子,“青虚道长,还是说说接下来,如何应对吧?总不能大伙真兵戎相见。” “这个道理,贫道懂的,所以才在途中遇上聚灵府等一众弟子,跟他们说了原由,俱是修道中人,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当是沧澜剑门啊。” 陡然的这话,让陈鸢愣了一下,见到青虚笑起来,也跟着笑了笑:“还说在下不够严肃,道长不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声音渐渐抵了下来,只用二人能听到的话语嘀嘀咕咕说着。 远处,虞飞鸿站在路旁拄着剑鞘往那边眺望,一旁的师妹垫着脚尖,手拉着他衣袖,跟着在看,小声道:“师兄,道长跟那个人在笑什么,好开心的样子。” “那是男人的事。”虞飞鸿面容威严,想到途中青虚道长所言的那些话,不由挺了挺胸膛,若是真的如此,那可是千年难遇的大变,竟让他给赶上了,哪怕到时候死了,往后说不得也能写进门籍之中,烧香怕都是头香呢。 田地那边,外人不可知的事,已商议落定,剩下的便是徐徐叮嘱。 “你我还是要按约定行事,不能让人看出蹊跷,能做出这样动静,必然是祖乙二神,你若有能力,看可否找出二神肉身所埋之处,贫道带着聚灵府、离火门四处搜查你,顺道等候玉晨和明光过来。” 听完响在耳边的窃窃私语,陈鸢点了点头,只是二神肉身之处,他如何知晓,手中仅有的古籍,《黄川杂疑》只记载术法、异闻,还未翻到过有关神仙之说。 青虚似乎看出陈鸢心里所想,神仙之说,门中倒是有,可并不详细,只道了神仙的来龙去脉,而且还在几十年前,送给喜欢鬼神之说的先帝了。 “陈道友或许可以去皇宫找找,四十年前,先帝公孙忌收录过天下奇书,说不得能在里面寻到。” 说着,他从袖里摸出一枚令符,交到陈鸢手中:“到了洛都那边,若遇上明徽等人,让他们帮你潜入进去。” 陈鸢微微蹙眉:“为何?” “新皇登基,龙气恢复,必然断绝一切法力,到了宫里,道友一身本事或许用不上,但有明徽等人掩护,说不得能拿进入皇宫寻到有关古籍。” 沉默了一阵。 陈鸢点了点头,应了声:“好!”转身便往大路那边过去,此时老牛叼着一个牛头的木雕,戒备的看着周围修道中人,心里一遍一遍的念叨:“会不会打起来?打起来,你可要附老牛身啊。” 还没念叨完,嘴里的木雕陡然被夺了去,抬起目光,陈鸢将牛头阿傍的木雕丢进车厢里,跳上车撵,抬袖一招。 “收!” 一地静止的木偶、木雕齐齐飞回车厢,两侧打开的戏台唰的齐齐合拢,老牛吐出一口气,轻松的迈起蹄子,朝镇子方向赶了回去。 “好厉害!” 虞飞鸿旁边的女子双手合拢撑在下巴,两眼都光在闪烁,前者冷哼了声,一挑法剑握在手中,颇为潇洒的转身。 “别看了,我也很有型的好不好,了不起,往后让你多看几眼就是了。” 这时,青虚也从那边过来,看了眼远去的牛车,目光随即扫过周围众人:“陈鸢已从此地逃遁,诸位道友随贫道一路追寻其踪迹!” 聚灵府、离火门一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角勾着笑,连连发声应合,这样的局面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毕竟大伙都认识,真要厮杀,许多人心里不是那么情愿的,好在路上碰上追来的青虚道长,才让他们知晓内情。 “如此,我等听道长吩咐!” 虞飞鸿持剑抱拳喝道,便与众弟子,还有离火门的长老将这边收拾一通,将死了,还有未死的那些散修统统带上,跟在青虚身后,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第两百二十八章 京城乱贼——徐怀遇 阴云游走,露出遮掩的秋日。 牛车穿过热闹的镇上集市,老牛驻足客栈门口时,店家伙计见到回来的陈鸢,赶忙上前相迎。 “客官回来的正是时候,你那间屋里,都快打起来了。” 打起来? 陈鸢一脸发懵,不是让孙正德带师父离开吗?怎么就打起来,他让伙计帮忙看下牛车,踏着楼梯‘蹬蹬’的上了楼,推开房门,就见胖道人趴在桌上,师父踩着一张凳子,将他手反撇在身后,另一只手按着孙正德脑袋压在桌上,一句一句的叫道:“去不去?!去不去找老夫徒弟?!” 胖道人涨红了脸,也在叫:“老疯子,你徒弟让本道带你离开!” 桌上,还有盘卷的小白蛇,焦急的劝阻,大蛤蟆趴在地上,舌头搭在嘴边,四肢抽搐,想来去劝说,被一脚踩成这般模样了。 门扇推开的声响传来,小白蛇偏过头,看到陈鸢进来,顿时冰冷的眸底顿时泛起欣喜,用着妖力赶紧传音给那边二人。 “大师傅,真君回来了。” “放……”疯老头执拗的性子上来,根本不听劝的,刚骂出一个字,余光就瞥到了进来的徒弟,愤怒的老脸,瞬间泛起笑容,双手一收,脚放下地面,高兴的叫了起来:“徒弟哎,你没走啊。” 旁边,胖道人揉着脸和胳膊,咧嘴着发出‘嘶’的低吟,“东家,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才要问你,不是叫你离开了吗?怎么还在客栈。” 陈鸢宽慰师父两句,倒了凉水喝上一口,那边的孙正德活动活动胳膊,苦着胖脸:“我倒是想,可本道发现,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啊,跟我和老疯子没什么关系,东家老孙说话向来这么直接,你可别生气。” 要不是他脸上被师父挠出的红印子,还有快被掰折的胳膊,陈鸢恐怕立马就信了。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时间较紧,青虚还有聚灵府、离火门的人不知道能拖延多久,不尽快找到祖乙二神肉身埋葬之所,到时候天师张双白找过来,陈鸢是跟他斗法,还是跑路? 跑肯定是跑不了,打就算能打过,可两人多少是有交情的,而且对方也是被控制,如何下得了死手? 言罢,他让孙正德赶紧收拾下,捡起地上的蛤蟆,抱着那堆收刮来的法术,还有些许用得上的法器,匆匆忙忙出门结了账,一股脑儿的塞进牛车,出了镇子后,一帮木雕也知晓了前后因由,从各自的格子里掏出,站在无古木上商议,纷纷叫嚣着要给那什么神好看。 “咱们过来这边目的是啥?!就是要将这方天地掰正回去。” 吕布拄着方天画戟,将脸转去一边。 “哼,你们说,反正某家就一旁看着。” 张飞瞪了瞪大眼:“三姓家奴!怎的怂了!” “废话,全是你们在打,某家什么时候上去厮杀过?” “这倒也是,那这次就让给你了。” “哼,难打的就让某家上,是吧?!” 出了镇子不远,车厢一片吵吵嚷嚷里,陈鸢摸出包袱里最后一张疾行符贴在老牛屁股,鼓动法力灌去符纸,老牛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铜铃大眼瞪圆。 ‘哞’的亢奋叫出一声,迈开牛蹄瞬间飞奔起来,拉着车厢哐哐的道路上起起伏伏摇晃,绝尘而去。 秋日的阳光照着路间扬起的烟尘斜斜飘在半空,渐渐西垂落下山头,天色沉了下来,露出漫天星辰犹如一条银带铺砌,那是令人心醉的景色。 同样的夜空下,跨过瑞河南岸,矗立夜色中的繁华城池,兵锋已去,但尚未从戒严中恢复过来。 宁静的街巷里,偶尔还有刀兵碰撞,以及一道道脚步声蔓延,身着兵甲的将校,带着几队士兵、捕快奔走,将一处宅院围上。 “就是这里,真君庙里逃出的庙祝就躲在此间!” “上!”领队的将领低喝一声。 官袍正中写有‘捕’字的公人迅速靠近院墙,双手结在腹前,前方的同伴跑来,踏着他手掌一蹬,纷纷跃上墙头,提着刀降去里面,沿着墙脚飞快靠近院门。 看守的门房老头听到动静,打开门扇,还没来得及喊出:“谁?!”就被一刀劈回了房里,过来的几个捕快,将门栓打开,外面等候的兵马顿时冲了进去。 甲胄碰撞摩擦,蔓延庭院。 带头的那小校轰的将厢房门踢开,手中刀锋迅速斩去床榻,却是空空如也。 “没在这里?” 他将被褥挑起来,伸手往床上一摸,脸色一变:“还是热的,那庙祝肯定还没跑……” 最后那‘远’字刚到嘴边,头顶上陡然一阵劲风呼啸,一道黑影从上方木梁降下。 那小校也是军中杀出来的,本能的拔刀一架,那是‘叮’的一声金铁交击的声响在他手中刀锋间响彻,巨大的力道将他逼的连连后退门槛那边。 外面士兵举着火把,照亮了房里,目光之中,那黑影正是他们要搜寻的庙祝李怀遇! 那小校握着刀柄,手都在刚才格挡的瞬间,微微发起抖来,他看着对面的徐怀遇,其实是认识的。 “徐校尉,放下手里的兵器,谁我们走吧,陛下想要见你。” “呵呵,我早已辞去军中官职,哪里还是什么校尉,汤林,你与我共事一场,带着你的人离开,莫要掺和进来。” 徐怀遇脚上不便,走出两步,一瘸一拐,令得原本外面那些兵将握紧了刀柄,他们知道眼前这个人,虽说身有残疾,可功夫从未落下,甚至比当初还要来得厉害。 破城之后,庆王登基,下旨将真君庙推倒,就是这位徐怀遇一瘸一拐带着家眷杀了出来,还有成百上千的信徒帮衬。 “徐怀遇,你以为你躲得了多久?你妻儿也早晚会被你害死,陛下让你交出手里的法器,还许你官职,还想怎样?” 徐怀遇没有接他们的话,缓缓抬起手里的那根黝黑的木棍,“你们可知晓,这可是真君所赐,真正的神仙之物,呵呵,岂能让他人拿去,徐某如何向真君交代?不过今日,你们以为徐某只是一人,那就错了。” 他咧开嘴,渐渐勾起一丝冷笑。 门口的那叫汤林小校心里顿时滋生出一股寒意,叫了声:“后退!”言罢,转身就往外冲,带着一帮兵卒退到庭院的刹那,就听房里一声:“灵显神威,真君借法!” 下一刻,房里爆出法光,轰的冲破门窗,还未及时离开的捕快瞬间被烟尘吞没,随后又如炮弹般飞了出来。 一时间,火光、月光、法光、尘烟混杂一起,逼得那边兵卒再次后退,惊惧的视线里,翻滚的烟尘里,出现几道身形壮硕的身影,头裹黄巾,手握钢刀。 ——黄巾力士! 张角之法。 数道魁梧身影,持刀怒吼,轰然冲出烟尘,踏着地上木屑撞入前方人群,鲜血、碎肉、残肢,在一瞬间齐齐掀上夜空。 第两百二十九章 当你娘的皇帝 “退开——” 歇斯底里地嘶吼响彻后院,轰然的爆开的白光充斥人的视野,庭院中的数十兵卒闭眼后退,耳中已有刀锋呼啸的声音,以及身旁同伴传出的凄厉惨叫。 滚热的鲜血浇在脸上,名叫汤林的小校,一抹脸上液体,手中钢刀已劈砍而出,与烟尘中头裹黄巾的浓须大汉碰了一下,手臂一麻,整个人跌跌撞撞向后退出几步。 周围士兵也发现了冲出的几人,甫一交手,数个同僚砍瓜切菜般被对方劈砍倒下,惊恐散开的同时,嘶喊:“妖术!” “小心!” “叫门外的兄弟将东西拿过来!”汤林指挥手下士兵结阵,不与对方硬拼,只是游走纠缠,呯呯呯的金铁交击里,仍旧有兵卒被这些仿佛不知疼痛的怪人砍杀在地。 “徐校尉,你逃不出洛都的,休要在顽抗!” 纠缠一阵,汤林望着对面檐下一瘸一拐的男人放声嘶喊,听到身后更多的脚步声、呼喊声蔓延过来,他吸了口气,再次叫道:“陛下只是要你手中法器,并不想伤你,校尉只要交出来,我保证放你与你妻儿离开洛都!” “呵呵,杀入皇宫弑君,这等言而无信之人,徐某岂会相信。” 徐怀遇跛着脚,目光望去从后方端了什么东西进来的一队兵马,“真君临走时,让徐某好生看守庙观,却被你们推倒,让我失信于真君,还有何面目在此说这些话,我妻儿已被信徒带走,眼下只有徐某一人,放马过来,别让我看不起你们!”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你自找的!” 汤林握刀后退,抬手指去前方,暴喝:“扑黑狗血,破他术法!” 他身后数个兵卒端着木盆冲来,其中两人身子前倾,手臂向前用力,‘哗’的两声,暗红的鲜血洒去半空,淋在那数个黄巾力士身上,顿时‘嗤’的冒起一阵白烟,肉眼可见的缩小,在众人视线里化作几粒豆子。 “妖法已破,杀!”汤林大吼。 四周兵卒喘了口气,见这几个力道极大的怪人变作黄豆,纷纷举刀冲向那边檐下站立的身影。 徐怀遇立在檐下,看着数十个士兵冲来,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岂会那么容易乱了阵脚。 手中那根满是环节的黝木平举胸前,口中念起真君庙前的祭文,随后吹出一口气。 檐下灯笼、士兵手中的火把齐齐熄灭,黑暗犹如潮水般涌了过来,率先冲来的兵卒踏上石阶,眼中顿时一片漆黑,难以视物,随后腹部一痛,被一脚蹬飞了出去。 那边的汤林眯起眼睛,瞳孔收缩,映出前方景象,冲去的士兵像是一团黑气包裹,紧跟发出惨叫,有人捂着脑袋鲜血淋漓,跌跌撞撞栽倒。黝黑的木棍在黑气里挥舞,劈在一个士兵肩颈,随后一道身影冲出,一跃而起,踏着后面另外几个士兵肩头,飞速延伸庭院。 护卫在汤林身边的一个亲兵举刀迎了上去,全力劈出一刀,就听呯的一声,半空飞纵而来的身影,手中黝木砸在他刀口上,硬生生砸出一点火星的同时,压着刀背贴到那亲兵胸口,巨力推着对方连人带刀一起飞了出去,炮弹般砸翻端有黑狗血的士兵,盛着半盆的木盆碎裂飞舞,与鲜血一起坠下。 降下来的徐怀遇手中黝木一架,单手将汤林双臂挥砍的一刀稳稳接住,“徐某早已不是军中校尉,真君赐我法宝,也赐我些许法力。” 单臂向下一压,汤林就感双臂吃力,虚弱的向下坠,身子也跟着渐渐往下,几乎蹲在了地上。 “真君仁义,不喜乱杀无辜,否则他早已回来,将尔等杀个干净!” 几乎半跪地上,双手握刀横在头顶的汤林咬牙努力支撑,此时双手都在疯狂的颤抖,以往他听过一些关于修道中人的传闻,眼下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寻常人与修道者之间存在的差距有多大,面前这位徐怀遇,他是清楚的,想不到短短五年,竟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呃呃呃…… 汤林低声怒吼,快要坚持不住时,紧咬的牙关松开,他大吼:“黑狗血!” 那边,最后一个端着木盆的亲兵犹犹豫豫的看着地上的校尉,又看了看徐怀遇,“啊!”的大吼一声,冲上前将黑狗血扑了过去,初次面对这样的场面,或许手有些软,竟淋在了汤林身上。 那边汤林,和徐怀遇都愣了一下,前者心里直骂娘,索性错开头顶的黝木,在地上滚了滚,一把将徐怀遇抱住,他身上有黑狗血,可破其法术,那对方自然就用不出来了。 “快抢他手中法器!” 周围兵卒闻言,齐齐冲来。徐怀遇被他抱着腰身,使劲那黝木砸在其后背,那黝木供奉香火多年,早蕴有法力,否则陈鸢也不可能拿给他防身。 “啊!” 被敲了几下,汤林吃不住这种力道,疼的松手,反手勾着背脊满地打滚儿惨叫,这一幕吓得冲来的士兵刹住脚,迟疑的不敢上前。 徐怀遇借机向后退了退,催动黝木上蕴着的法力,庭院里掀起一阵大风,老树摇晃,落叶带着泥土、细石漫天纷飞,一众士兵埋头遁地护着脑袋,好一阵飞沙走石停歇,这才敢抬起脸来。 庭院里,哪里还有徐怀遇的身影。 “他跑不了。” “黑狗血果然有效。” “先救校尉!” 反应过来的众人,手忙脚乱的将地上还在惨叫的汤林搀扶,然而一动他,惨叫声更加凄惨,一摸他后背,这才发现,脊骨已被打的断裂,往后怕是成一个废人了。 就在兵卒将人抬离院落时,阴影处,一道身影一瘸一拐的走出,正是消失不见的徐怀遇,他哪里有那么强的法术,可以凭空消失,不过借着掀起的大风,趁乱躲了起来。 看着追捕的兵将,还有捕快消失院门,他小心的靠近过去,确认走远后,才松了一口气,忍着使用法术过后的眩晕和呕吐感,走去门房那边。 门房老头被劈了一刀,从脸上一直拉到颈脖,死在了地上。 “这帮杂碎……”徐怀遇靠着墙壁颇为痛苦的缓缓坐下来,这处院子是庙里一个信徒的宅院,颇有些家资的,只是老伴旧疾缠身,是被张氏三兄弟医好了病根,从此老两口连带家中子女都颇为信奉真君。 后来城破,庆王打进来杀了皇帝,更是将庙观推倒,城中信徒哪里肯干,守着庙观与官府、士兵发生了冲突,老两口在冲突里被士兵砍伤,伤重不治死了,其余信徒也有死伤,被驱赶散去。 徐怀遇在混乱里,将妻儿托付给一个信徒帮忙安置在城中其他地方住下,这几日里,自己则到处东躲xz,想不到还是被官府的捕快发现踪迹,追到了这里来。 “公孙隶!!” 他看着老人的尸体,死死咬紧牙关,拳头一下一下的砸在地上,事情到了眼下,他未曾想过要组织信徒与朝廷对抗,那样无疑是让他们送死的,毕竟那日死伤的人实在太多了,足有百余人。 可看到无辜的老人惨死屠刀下,心里那股愤怒,终于有些压抑不住了。 “打退胡人,天下好不容才太平几年,你弑君……你让其他诸王看到机会,你想让更多的死……” 徐怀遇靠着墙壁低声叫骂,想到太平日子往后可能就没有了,这座城里,京畿周围的信徒、百姓不知会有多少死在战乱里。 “当你娘的皇帝!” 他狠狠骂上一句。 第两百三十章 大乱将至 “当你娘的皇帝!”他狠狠骂了一句。 徐怀遇紧抿双唇,随后慢慢起来,将满脸是血的老人抱在怀里,一瘸一拐的走到院里,替他擦干净血迹,换了一身体面干净的衣裳,埋在了院中。 “我对不起你……连累老人家了……” 徐怀遇对着隆起的土包,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做完这一切,他沉默的走去宅院的凉亭,走上二层,一脚踏在护栏链接的长椅,风吹来,抚着额间的发丝飞舞。 ‘不能就这么耗着……总要做一些事来,省得以为我们好欺负!’ 思绪飘过的一瞬,他捏紧手中黝木,试着借助上面法力,将话语传了出去。 “众信徒听令,反贼坏我等信仰,毁我等庙观,岂能让他好过……” 常人无法听到的声音顺着风在夜色里飘去了城中各处。 …… 夜色随着时间渐渐过去。 东方天际,白云暖红,片刻之后,秋日的金阳破开云隙推着光芒驱走了黑暗,笼罩下方繁华的城池。 街巷有了生气,吵吵嚷嚷的热闹,茶肆、酒肆、客栈等消息汇聚之所,依旧说着前些日子真君庙被毁的谈资,不少人坐在一起,听着说书人的故事,一边喝茶,一边感慨。 “真君庙颇灵的,想不到说毁就毁。” “……都别说了,新皇这番举动,说不得另有深意。” “屁的深意,我隔壁的邻居在真君庙上了一炷香,回家他媳妇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老子正好也想去拜拜真君,求我婆娘来年也生一个,现在倒好,庙都没了,你们气不气人?” “生孩子算什么,我有一好友,去了趟真君庙求姻缘,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嘿,果然灵验,第二日就有媒人上门说亲,得了一房媳妇儿不说,成家六个月,又得了一儿子。” 众人相继沉默。 随后有人道:“你那好友,其实是你吧?” 茶肆里,顿时一片哈哈大笑。 然而,有人站起身来,隐约看到了什么,迅速走到栅栏后面,眨着眼睛瞅了瞅远处街道,目光之中,远方有黑烟升起,“你们看远处,好像着火了。” 随后,有人从另一条街跑来,惊呼的声音在街道响彻。 “出事了!” 这一声,将整条街都惊动起来,就见一个平日里做苦力的汉子光着脚沿街边跑边喊:“衙门被人放火了!” “哎呦,这么大的事?!”街上百姓、商贩听到这消息,手上东西都不做了,纷纷朝着火的方向赶去,京城衙门那可是非同寻常,谁敢在那里放火,简直是不要命了。 茶肆二楼上的一众茶客,也是茶也不喝了,纷纷跑去楼梯,与上面的客人在栅栏后挤成一堆,这里视野宽阔,看得更加清楚。 那升起黑烟的地方,正是府衙的方向,顿时交头接耳猜测起来。 “会不会是先帝那些亲近官吏做的?” “有可能,不过,我猜是真君庙的那些信徒。” “哎哎,你们看那边,哎哟,也燃起火了。” 有人喊叫着指去某个方向,那边是四夷馆社,若有外邦藩人多是住在那里,然后等候皇帝召见,平日没有夷人,那里看守并不严密,连衙门都被放火,四夷馆社被烧也就显得合情理了。 不久,城中顿时响起警铃、禁街的鼓声,大量的衙役推着水车奔走救火,也有骑马的衙役呼喊,告诫街上百姓迅速回家,不得在街上逗留。 “城中贼人作乱,所有良民不得上街,商户闭门不得经营,违令者格杀勿论……京兆尹告众人听之,城中贼人作乱,所有良民不得上街,商户闭门不得经营,违令者格杀勿论……京兆尹告众人听之……” 街上顿时混乱起来,不少人还是不敢胡乱去凑热闹,往家的方向赶去,然而这呈出的片刻混乱里,远远还能听到嘶声呐喊,单调的兵器碰撞声,更远的方向,还有其他火光冲天而起、烟尘直上云天。 这个宁静的秋日清晨,在经历过叛军入城后,又一次混乱起来。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冲至关闭的城门,交接了书函后,守将不敢随意拆开,派出快马将这封信函,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混乱的街道直达皇城,此刻的皇城门口,携带公文的快马进进出出,远来的快骑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皇宫。 公孙隶此时已是这个国家的新皇,穿着崭新金丝缝合的龙袍,坐在书案后面,脸色却极为难看的盯着桌面摆放的城中消息。 “查清是何人组织所为?朕要你们在下午将这些悉数抓住,可曾听明白?!” 城中放火,令他心里不爽,但想要查清并不容易,毕竟公孙伦的旧臣还在,说不得也是他们,也有可能是那些信真君的信徒,那庙祝到现在还为抓住。 “徐怀遇啊徐怀遇,朕若是你,何必去拜那冷冰冰的神像,朕当初如此礼遇陈鸢,他都不曾入我帐内,如今庙观被毁,信徒死伤,怎的也不见他来看你们一眼?” 皇帝并不担心那人会回来,他多少知晓一些事的,关于修道一途,原来身为皇室,是有龙气护体,一般法术是难以伤到,何况还是在皇宫里,只要他不出去,那陈鸢能奈他何? 至于城中作乱之人,公孙隶其实并不太放心上,只要不出洛都,这些人迟早都会被一一捉拿、斩首示众。 他正想着,门外有侍卫捧着书信过来,皇帝摆了摆手,“拿下去,城中作乱这种事,不用时时汇报给朕。” “陛下,不是京兆府送来的。” 公孙隶皱了皱眉头,示意一旁的宦官过去将书信拿来,“外面有何事?难不成朕那几个兄弟要来京城质问?” 他接过书函打开,看去一个个字迹的眸子陡然收缩,脸上表情变得凝重。 ‘啪’的一声,将书信拍在了桌面。 那上面的一竖竖字迹,与他刚才所说相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那几个兄弟不仅来质问,还带了兵马。 鲁王、阳王、珲王、巴王……起兵平叛! 平的是谁,自然是他。 “他们……他们……” 公孙隶死死拽着那张信函,城中放火的事,此时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第两百三十一章 渡河 秋雨延绵,带起了冷意。 枯黄的杏叶飘下枝头,摇摇晃晃落在官道,迈来的牛蹄越了过去,随后被车轮撵过,印出湿漉漉的轮印。 老牛抖着耳朵,磨着嘴唇,慢吞吞的甩这尾巴,不时低头看去下方地图,认着上面标注的道路,去往东齐州边界的渡口。 车撵上,孙正德不停练着指决,比比划划,偶尔对着路旁老树飘下的叶子施展术法,将叶子吹回树梢,叉腰洋洋得意。 陈鸢看了一眼,抬袖一弹指尖,将那片叶子重新带下来,“赶紧练疾行符,渡河后还要抓紧时间赶路,估摸这个时候,明徽等人已快到洛都。” 之前他与对方在湘州遇上,原本是一起去往鹤州魔窟,可明徽道士没办法赶上,陈鸢只得御剑一个人赶了过去,对方则原路返回,护着王内官还有一干捕快、兵卒回京城,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已经在做了,别催别催。” 胖道人被说了一通,赶忙从黄布兜里翻出记载法术的书册,又拿了黄符、朱砂、毛笔就在一旁,随着车身摇摇晃晃的画了起来。 陈鸢摇摇头,侧脸看去车厢,师父他老人家躺在无古柱上睡的香甜,一路南下返回,炎热的天气转凉,当真是睡觉的好时候。 不管什么时候,师父都能睡得着。 ‘什么时候我才有这样的福气。’ 挂在厢脚风铃旁的小白蛇吞吐信子,看着老牛慢悠悠的在走,有些担忧的望去陈鸢。 “真君,你不着急吗?听说他们把你的庙都给拆了。” “急有什么用?拆就拆了吧,旧的去新的不来。” 相对于小白蛇的担忧,陈鸢反而不怎么在意,一座建筑而已,真正重要的,还是愿意信他的百姓。 “越是在意一种东西,自会乱了阵脚,你要知道,越是太过在意,越会容易失去,而且些许打击,对于修行中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个好事,把它当做一场磨砺,就像人生一样,每一个坎,都是你往前行的垫脚石,一旦看破明悟过来,呵呵,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惧的?” 上辈子的鸡汤文学,陈鸢可是看过不少,甚至有一段世间,还深陷其中,直到鸡汤喝多中毒了。 某一刻,他有点想念那个科技信息发达的世界了,不知道将这片天地拉回到正轨,自己能否修道有成,熬上一两千年,活回那个曾经熟悉的世界。 会不会遇上曾经天真单纯的自己,还有曾经日思夜想的人……不过到那时候,不知还有没有七情六欲了。 想了片刻,陈鸢手中书册在老牛屁股上拍了一下,后者正咀嚼沾有秋雨的草叶,陡然受袭,浑身都颤了一下,‘哞’的叫出一声,叼着青草,四蹄这才蹦跶起来,加快了速度。 拖着高高的车厢,穿过茫茫水汽的林间,并没有去往渡口,毕竟坐船太慢,胖道人记载的那本天师府法术的笔记里,倒是有一个实用的术法,泅水横渡之法。 哗哗! 大河湍急流淌,水浪拍在岸边鹅卵石上,从这里望去能看到远方,有船只来往渡口,下了车撵,陈鸢让孙正德准备术法,他则去了车厢,朝里面诸位人杰拱了拱手。 “诸位英雄豪杰,船只太慢,车厢宽大,太过引人瞩目,等会儿,我们自己过河。” 过河诸人杰自然没意见,不过坐牛车渡河却是少见的,下面一个格子里,周瑜木雕探出脑袋,手里也有一把羽扇轻摇:“这个瑜熟悉,可要帮忙?” “公瑾,你虽是熟悉水性,可用的是火,别把车烧没了。”说话的是旁边格子的诸葛亮,两人是一块被陈鸢雕出来的,擅风、火,也知晓排兵布阵,将来若还能遇上樾劼胡人那样的战事,那可算排上用场了。 而且两人一出来,相互之间恭谨有礼,并没有演义上那种勾心斗角,气得你死我活。 卧龙木雕说完,熟悉水性的关羽木雕也微微睁了睁眼,“关某统领过水军,也可帮衬一二,不过你得把周仓弄来。” “某家,不擅长水军,就不掺和了。”吕布也插话进来。 对面的张飞扯开嗓门:“呸,说得你好像掺和过一样。” “黑脸贼,你讨打不是?” “来啊,三姓家奴!” 好家伙,就是一牛车渡河,弄得跟过江干仗一样,陈鸢连忙摆手:“用不着,就是过来告诉诸位,我们坐牛车过河,用不着那么大阵仗。” 在里面吵吵声音里,孙正德也画好了符箓,贴在车厢两侧,过来跟陈鸢说声好了,陈鸢点点头,鼓动法力灌入,偏过头叫那边正卸下横桥、缰绳的老牛。 “你做甚?拉车过河?” 老牛眨了眨眼睛,‘不是牛车渡河吗?关俺老牛啥事!’不过还是颇为自觉的又将横桥缰绳套上,拉着车厢缓缓走入水中,陈鸢、胖道人坐去车撵,看着水面渐渐升上来,到得没过半个沉沦,抵到车底时,终于停了下来。 一旁的胖道人也松了口气,果然画的符箓有效,往后都用不着坐船了,一人的时候,找根木棍说不得也能轻松过江。 水面推开波纹,老牛本就是青背大水牛,擅游泳,拉着一个车厢算不上难事,颇为惬意的享受着迅速游去河中央。 此时的远方河面,过往的船只多是货船,也有载人过河的小客船,诸人大多在船板上与相熟的同伴聊天,欣赏瑞河上独特的风景。 不经意瞥到远处一个小黑点,不免揉了揉眼睛,已经看花了眼,扶着护栏再仔细看了一阵,顿时叫出声来。 “你们快看,那边水面上是什么?!” 有眼力劲儿好的,指着黑点大叫:“好像是一头老牛,拉着一辆车,这年头当真什么稀罕事都有啊。” “真都能过河,那赶车人怕是神仙吧。” 相隔上百丈远,话语到的这边,陈鸢听在耳中,已经是乱糟糟的吵闹声了,不过很快,这嘈杂的声音甩去了身后,渐渐消弭。 老牛在水中的速度,还有泅水横渡之法的加持,要比船快上许多,片刻的功夫,便过了河中央,数十息后,老牛上了河岸,晃着满身水渍拉上车厢消失在那边客船、货船人的视线之中。 “这么大一条河,竟碰不到一个水里的妖怪。”上了河岸走出半里地,孙正德拧着一只不小心打湿的布鞋,一边试着用学来的术法将其烘干,一边叨叨絮絮的抱怨:“东家你说,咱们就一个牛,一辆车,目标多小啊,势单力薄的,怎么就不来?还说新学的法术练练手来着。” “你都说了一个牛,一辆车,谁家牛和车这般渡河的?” 陈鸢笑着,拿书本在他脑袋敲了一下:“人家妖怪又不是傻子,看到这么一牛一车渡河,还凑上来,这不找死吗?” 第两百三十二章 小小插曲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本道肤浅了。” 胖道人拧干鞋子,甩了甩臭烘烘的水珠,想着东家的话,也觉得是,光是他俩就是修道中人不好对付了,外加一个通水性的牛妖,后面还有满车的神人木雕,怕是妖怪在水底洞府都不用出来,就能看到好大一团金光从水面过去,谁敢来寻麻烦。 “徒弟哎,车漏雨了?” 车厢里,熟睡的疯老头摸着脸上沾上的水渍醒了过来,将手指摸到水渍的指头放在鼻下闻了闻,猛地瞪圆了眼睛。 “这雨水咋这么臭,比老夫的脚还臭!” 闻言,车外的胖道人看了看手里的鞋子,慌忙套去脚上,疯老头就从车厢探出头来,“徒弟,咱们到哪儿了?你说好吃的地方了没有?” “离洛都还有些时候,师父要是饿了,咱们就到前面避避雨,顺便做些饭食。” 陈鸢从袖里掏出包着的手帕,从里面拿出半个饼来,先给师父填填肚子,指挥着老牛到前方看看有没有歇脚的地方,没有的话,就随意寻颗大树生火。 上岸的地方并不是连通官道的,走的荒野小路,途中倒是遇上附近的农人打听了最近可有镇子,听到还有十多里路程,便继续往前赶路。 天色阴沉,蒙蒙秋雨散发着冷意。 四周延绵的山野显出些许阴森,树林间随着秋雨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时间已到了正午,蜿蜒的山道间偶尔传来几声不详的昏鸦嘶鸣。 哇! 哇! 漆黑的乌鸦弹跳枝头,歪着脑袋看着下方行驶而过的牛车,片刻展开羽翅扑飞林间,这时,山道前方有些许烟雾升起,是一个半塌的破屋子。 山里多有抄近路赶脚程的旅人,劳累疲惫时,碰上附近有落脚歇息的地方多会在屋檐下休息,不会随意进去。 陈鸢赶着牛车过来时,檐下燃起的篝火周围是坐有四人,看到硕大的车厢,和拉车的老牛,以及胖道人和陈鸢,只是点点头,或露出善意的微笑,便不再理会,继续说起一些天南地北的趣闻,看来四人并不是一拨的。 “听说了吗?” “出什么事了......” 篝火对面两人青衫宽袖,不像走南闯北的商贩,其中一人兴奋的说起话来。 而另一边两人脸色有些不自然,“两位兄弟,荒郊野外的,莫要说鬼怪故事,咱们都是外面跑的人,万一招惹到了鬼神,可不好。” 说着下意识的瞥去走另一边屋檐的陈鸢三人。 “谁说鬼怪故事了。”“就是,咱们说得是最近传闻,听说好几位王爷要带兵入京。” 半塌的屋子荒草凄凄,瓦片缝隙间都长出了几簇杂草,顶部一边更是破开硕大的窟窿,阴沉沉的天色里,不管讲什么,都有股怪异的氛围,陈鸢皱着眉头架起铁锅,掺水煮上饭食,打仗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边两个商贩模样的汉子见对方煮饭的模样,方才松了口气。 便继续问对面穿青衫的两人:“也就说,洛都那边要打仗了?” “可不是嘛,刚才听两位说,要去洛都?还是劝二位兄弟别去了,兄弟两人正好有一个好去处,拉上你们的货,一起过去,说不得能卖一个好价钱。” “两位兄弟有门路?若真是这样,不妨两位指点指点,到时候分二位一些酬劳。” 听到能卖个好价钱,两个商贩眼睛都快放出光来,出门在外,不就图个‘利’字嘛,洛都那边要是打仗,别说卖好价钱了,到时候能不能出来都是一个大问题,说不得还被拉去帮助守城,有命活下来,都是祖坟冒青烟。 噗噗噗…… 锅中水沸腾,陈鸢看了眼那边穿青衫的两人,拿出一个小袋子,将米粒倒了进去,便靠着墙壁,拿出书本翻起来。 “徒弟.....还要等多久?”一旁的疯老头蹲在旁边,眼馋的看着沸腾的米粒在锅里翻腾,口水都快流了出来,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将嘴边口水吸回去,口中嘟嘟囔囔:“还说带为师吃好吃的,结果就吃这个啊,不过也行,比饼子好吃……” “老疯子,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这可是上好的米,那可是本道精挑细选,从两崖山带出来的。” 胖道人听到疯老头这般说法,立马就不干了,目光严肃认真,捞起袖子凑近过去,指着锅里的米说道起来,一旁还有不那么让人容易发现的蛤蟆,趴在地上,仔细的倾听。 毕竟之前胖道士做吃的讲究,令它颇为钦佩,甚至觉得大有道理。 ‘吃之一途上,若能走出一条道来,成就未必比别人低。’ 蛤蟆眨巴眼膜,听到嗡嗡声时,本能的张嘴,探出长长的舌头,将盘旋的蚊虫拉进嘴里。 ‘正好,我也颇喜好此道。’ 枯枝在火里响起微微几声‘噼啪’,屋檐外,风夹杂着雨线吹拂着山道间的林子哗哗作响。 那边烤火说话的四人当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男子听对面青衫衣袍的两人说起做买卖的门道,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伸手去拉拉同伴的衣角,想说不要轻信的话语,可同伴正与对面两人说的兴起,哪里肯听。 此时年轻的男子的听着外面风呜呜咽咽的吹过,阴沉的天色里,火光照着对面青衫二人脸孔,勾勒出半张脸,仿佛眼花,竟觉得两人皮肤有些白的吓人。 他吞了吞口水,抬肘去顶旁边年纪稍大的同伴,话语微微发抖。 “兄长......对面两个人,有些古怪......” 同伴疑惑,对面两人并没有什么异常啊,拽了一下男子抓着他的衣角, “想什么呢,这两人可是咱们福星呢,你别乱说话,上次买卖就被你一句话给掉了不少价钱。” 胆小那人听到旧话重提,便闭了嘴,但还是忍不住看去对面两人。 火光照耀的范围外,衣着青衫的两人脸庞在篝火光里忽明忽暗,苍白肤色下努力咧开嘴的笑容。 沙沙沙...... 外面山林枝叶在风里轻摇。 男子后劲的毛都在瞬间一根根立了起来,连忙蹭着屁股向后挪了一下,就在这时,陡然一声咳嗽,说来也怪,胆小的男子忽然间心里的恐惧荡然无存,他下意识的看去另一边的檐下,那淡蓝衣袍的赶车汉子,正拿着一本书翻看,没来由的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而也是这一声,那正与另一个商贩说话的两个青衫人齐齐回头看了眼观书之人,脸色忽然大变。 对面的粗犷商贩见他俩表情有异,连忙问道:“二位这是怎么了?” “呃,我……我二人恐怕有事先走一步。” 说着,两人不顾那汉子劝说,起身就往外走,脚步快的出奇,丝毫不顾落下的雨帘,好似飘一般,眨眼的功夫就往前方山林走了进去。 那汉子还在疑惑,可当他看到两人后背,隐约看到是两个模糊的黑影,脸色唰的惨白,急忙缩回脚,跑到同伴那边蹲下,双手抱着胳膊,微微发抖。 哒哒哒...... 男子牙关疯狂打架,只感头皮发麻,一股寒气直窜后颈窝。 刚才那两人背后的黑影,浑身漆黑绒毛。 “差点小命都没了,还跟人跑去做买卖。”另一边檐下的胖道人搅了搅锅底,他过来也发现了那两个青衫男子的异状,换做平时孤身一人,脚也不停的离开,可有陈鸢在,那底气就足了。 “老大一个爷们儿,还不如你身边的兄弟机警。” 知道那声咳嗽是那观书的赶车汉子发出,两个商贩当即起身道谢,只是惊恐还未缓过神来,声音都还有些颤抖。 “那两人乃山魈所化,极擅蛊惑人,一旦跟着他们入山,恐怕你俩就剩一堆白骨了。” 陈鸢有香火之力,一眼就看出对方不是人,只是不直接揭破,还是想看看二妖要做什么,若是像胡庸那样的妖怪,他就不插手了,不过眼下看来,并非每一个妖怪都是好的。 “谢谢高人搭救!” 知晓了始末,两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又道谢了一番,还将身上的钱财取出递给陈鸢,见不收,只得拿回来,当即灭了火堆,拉着货物迅速离开,哪怕知道有高人在这里,也不敢停留了,恐怕打死往后都不走这边过了。 “老孙,去练手吧,刚刚那两个山魈,道行不深,还未化形,不过施了障眼法罢了。” 孙正德点点头,吐了一口涂抹在手心搓了搓,反手取了背后的桃木剑,哇呀呀的冲去了山道对面的树林。 不到十息,是一连串“啊啊啊啊……”的怒吼,随后又是呯呯呯的声音,林子都跟着晃动起来,不久,孙正德颇为舒爽的拍了拍那身道袍,拖着桃木剑回来,面色淡如佛的继续料理起饭食。 途中小小一段插曲过后,接下来的路上倒也没再发生什么事。 进入鹤州地界,一路向东,抵达洛都后,已经是第三日下午。 距离城门不过半里之地,官道两侧吵吵嚷嚷,行人穿梭犹如菜市一般,偌大的城门,盘查极严,陈鸢这行牛车,恐怕是进不去了。 “道友,想进京谋刺?!” 忽然,有话语在道路响了起来,陈鸢熟悉这声音倒没什么,笑呵呵的偏过脸来,一旁的胖道人吓得手都哆嗦一下。 车厢口玩着李白木雕的疯老头,将手里挣扎的木雕一丢,毛都炸开,怒目瞪了过去。 “谁敢说我徒儿!!” 道路一侧,一茶摊前,宽敞道袍的身影,挽着浮尘,背负桃木剑,站在下午的阳光里,正抚须微笑看来。 ------题外话------ 明天爆更 第两百三十三章 入宫 “明徽师兄?!”胖道人第一个反应过来,缰绳一丢,下来车撵,恭恭敬敬的学着天师府礼仪,拱手作揖。 周围人多眼杂,陈鸢抬手将胖道人的手按下去,明徽也示意他们跟上,便拉着牛车改道去了另一条路。 “明徽道长,你早已到洛都,在这里等在下?” “早回了三日,听到各地藩王起兵,原本准备进城,昨日接到青虚师叔传讯,便在这里等道友过来。” 两人边走边聊,进了官道一侧的小路,里面已聚集了一拨人,当中不乏衙役、皇城兵卒,以及那位王内官,见到陈鸢出现,那宦官泪眼婆娑的奔来,掐着兰花指,又是行礼又是哭诉。 “真君呐,你可要替先帝做主啊,这庆王杀了先帝,还推了你庙观,这口恶气,怎的咽得下去,奴婢求真君声张正义!” “先起来再说。” 陈鸢始终不习惯别人跪他,将人搀扶起来,目光扫过周围,朝剩下的几个天师府道长拱手打过招呼,旁边还有俏生生的少女,此时也神色凝重的看来,少了之前嬉笑玩闹的脾性,有些担忧的看着面前的大哥哥。 毕竟,天师突然号令修道中人,围剿陈鸢的事,她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洛都又发生这样的大事,新皇帝还把灵显庙推倒,明显也不待见的。 “你这什么表情,大哥哥不会那么容易受打击!” 陈鸢笑着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待少女点头,才转身面向明徽等道士,邀着对方去旁边,询问起城中情况。 明徽早来几日,听到的消息自然比较多。 “道友还未过来,城中确实有异变,你在城中那些信徒,放火将衙门、大狱、四夷馆舍给烧了,引起城中混乱,不少人被捕下狱,也有部分趁乱逃出了洛都,去往各地,最近传闻许多地方有头裹黄巾的百姓聚集,自发给你建真君庙,官府阻挠,他们就跟官府冲突,如今各地藩王又起兵,竟有人打算响应藩王!” 陈鸢皱起眉头,“这么严重?” 原以为庙观被推倒,信众四散,徐怀遇带着家眷离开洛都躲避风头等他回来,想不到竟直接开干了。 这不会是听了黄巾起义的故事,直接上手,让我不坐庙观,坐庙堂? 当皇帝这种事,他想都没想过,那种哪里是人活的日子,还是修道修仙,看数不尽的风景来得自在。 “信徒的事,我会解决,再闹下去,只会平添伤亡。”陈鸢知道再继续闹腾,伤的最重的还是那些平民信徒,以及城中百姓,谁人不是拖家带口的,死了一人,说不得家中顶梁柱就塌了。 说着,也问起青虚提及过的书籍,“可有办法让我随你们入宫?” “这事青虚师叔说过,到时我们入宫面圣,道友乔装打扮混入其中便是。” 换了新皇帝,天师府还是有由头入宫面圣的,不会引起怀疑。言罢,这边也不耽搁,其中一个道长身形与陈鸢相似,便与他换了衣袍,挽上道髻,一身青色外罩宽袖道袍,背后阴阳图,一手浮尘,一手桃木剑,倒是颇有道士的气势。 一旁王内官也要一起去,他是宫中的人物,回宫里也是顺理成章的,也能给陈鸢一些照应。 大抵商议已定,陈鸢让巧儿帮忙照看下师父,又叮嘱孙正德去附近各镇搜寻徐怀遇,让他暂时不要乱来。 随后便混入天师府队伍里,由宦官领路,去往城门那边,接受盘查,那边城门的士兵看到宫中宦官,知晓出门办差,与这场宫变并没干系,略检查了一番,让他们进去了。 “真君,到了宫里,切忌莫要去后苑,那里是皇帝妃子之所,就算朝中重臣都不能随意出入的,到时可千万别走错了。” 宦官在前面小声叮嘱,不多时,穿过变得有些清冷的长街,来到皇城脚下,守卫看了看令牌,着人打开城门放行,也派出快骑去宫里通传。 陈鸢是第一次进皇宫,高高的宫墙,宽敞而森幽的宫道,庄严而肃穆,偶尔还能高耸的宫殿檐角,琉璃折射阳光。 一切都静悄悄的可怕。 “真君,宫里就是这样的,少有人敢大声喧哗,那些个宫女奴仆侍卫,要是大了一点声,被管事的头头发现,那可是要吃板子的。” 到了宫里,那位王内官如鱼得水,脸上笑容就没断过,翘着兰花指小声说起宫里那些旁人听都没听过的传闻。 过了承天门,便是第一道检查,新君登基的时段,搜查颇为严格,不过都是宫里一些小宦官,见到王内官使了使眼色,俱领会的垂下脸,草草检查一番了事。 ‘宦官当真是皇帝的耳目、双手,难怪遇上昏君的时候,朝廷大多数都会被宦官把持,只要相互通气,身在深宫的天子就别想能听到、看到外面真实的情况。’ 陈鸢看到这一幕,心里多有感慨,过了这边检查,他悄悄试了试法力,像是被某种东西压制着,耳中甚至隐约传来一阵低沉的喘息和低音,像是某中庞然大物潜伏皇宫下面。 一旁的明徽脸色微变,伸手一把拉住陈鸢的手腕,压低嗓音:“皇宫之中,若无皇帝允许,不可用法力,会惊动龙气,容易反噬自身。” 陈鸢这才连忙止住动作,只有有点疑惑,难不成这皇宫下面还有潜伏一条龙不成? 想着时,已到了紫凝殿,带路的王内官上前与殿前宦官低声说了什么,后者点点头,便进入殿通报,前者则返回来:“诸位道长,你们便在这里等候陛下召见。” 说着,他朝陈鸢使了一个眼色。 “这位道长,你不是要如厕吗?咱家给你带路。” ,一旁的明徽默不作声,带着其余道士从他旁边越了过去,径直走向大殿外等候,陈鸢会意的脱离出来,跟着王内官转去了别处,走过檐下一个个士兵的视线里,他迈着小步,眼神有意无意的暗示远处的一栋建筑。 不久,宦官便带着陈鸢来到这栋阁楼前,有值守的侍卫过来询问,宦官笑呵呵的指了指身后的陈鸢。 “这位道长,要入楼观书,你们也知道,天师府有些书册寄存在这儿呢。” 几个侍卫看了看陈鸢,也没有怀疑,放开交叉的长兵,让两人进去。 皇宫重地,自然每日都会有人定时打扫的,尘埃难见,一进到存书楼,一排排一列列书架,令陈鸢都有些震惊到了,满满都是书卷,从竹简到纸张印的古籍,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记载神祇的内容,该是古老的,应该是竹简了。’ 陈鸢目标明确,让王内官在一楼等候,他询问了楼里管事的小吏,径直上了三楼,果然,这里的一排排的书架上,全是厚重的竹简,粗略一数估摸上万卷。 “敢问我天师府寄存的书卷也在其中?” “道长跟我过来。” 那小吏常年管理这边,好些书籍都是他在整理,自然一门清的,领着陈鸢来到两张书架前,指了指上面三层的竹简。 “道长,这些便是。” 说完,识趣的退开下楼。 听着脚步声下楼远去,陈鸢捧起一卷竹简,看了看上面字迹:“悟心警言”应该不是,放回去又重新拿起一卷,继续寻找起来。 待到最后一层,第二卷竹简,上面刻着的字迹才让陈鸢眼中一亮。 ——神本纪要。 第两百三十四章 事发 “神本纪要……” 竹简颇沉,色泽较暗,陈鸢定神细看,四字不过是小篆书写,旁边才是刀刻的正名儿,可惜文体看不懂,应该更古远一些。 慢慢展开,从右到左,第一竖开篇小字,都有注解,写到:祖乙,又称且乙,子姓,名滕;帝之后,成神。 果然找对了。 陈鸢脸上顿时泛起笑容,目光顺着刀刻小字一旁的注解看下去,内容大多提到的是祖乙生平来历,与一些祖乙庙里所言的相差不多,不过这卷竹简里,更加丰富,将起生平、子女、在位期间所做之事、如何成神,俱有注解讲出。 只是关于肉身埋葬之所却并无提及,而且另外一个妣壬,书里竟也有提及,虽然只有聊聊几个字,也让陈鸢有了些许猜测。 “难道这二神当时是同一年代的?” 陈鸢嘀咕着继续往下看,竹简并不长,两手展开,不过百余言,到得后面十来字,注解在这里停了下来并没有翻译。 ‘难道是忘记了?还是有其他事要做就没继续注解?这不跟那些断章狗一样吗?!’ 正看得入神,忽然就没了,令得陈鸢有股想骂人的冲动,尝试自己将后面的内容看懂,可几次下来还是放弃了,短短十来字晦涩难懂,字形古怪,只看出里面一个象形的‘山’字,还有两个‘火’‘人’二字,便再难认出其他。 ‘好在有所准备。’ 陈鸢来之前就做了两手准备,毕竟知晓可能古本,或许有看不懂的地方,便早早准备了一张黄符,和一点朱砂,天师府里总有人认识这些古字。 想着,将朱砂涂抹到刀刻的字迹上,随后拓印黄符纸上,见字迹清晰印了上去,再将上面朱砂一一擦拭干净,这可是古物啊,作为来自后世之人,对于这些,心里终究是有着爱惜的。 重新卷起《神本纪要》放回书架时,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飞旋而起,冲出阁楼。 洛都上空天云飘着,渐渐遮去了秋日,响起了一声闷雷。 轰! 雷声蔓延,划过巍峨的皇宫,震得一扇扇门窗嗡嗡作响,紫凝殿内,皇帝公孙隶的声音持续在大殿上回荡。 “天师府诸位道长远赴南方修行之门,宣朝廷威严,朕心中高兴。” 随着皇帝的话语,明徽等一众六人在两侧文武目光里,微微躬身谦虚回礼,王座之上,公孙隶依旧笑着,打量眼前几个天师府道士。 他们入皇城时,早早就有人过来通传,人数、服饰、相貌都被一一记下,作为打过仗的皇帝,怎么也比公孙伦要多了几分战场搏杀的气势,只是这些日子以来,眉宇间多了许多戾气,登基坐上皇位,朝中一些不愿站队的旧臣,几乎抄家斩首,对待城中闹事的真君庙信徒,也毫不手软。 “朕啊,还没出庆州的时候,就喜欢神神鬼鬼的东西,可能与先帝有关,看多了许多怪志野记,对修道中人颇为羡慕,可惜始终无缘得见,知晓天师府有诸多道长会法术,曾也派人向天师府讨要,言语可谓卑微,可你家天师,还是将朕婉拒了。” 皇帝陡然的话语,让明徽心里微微一惊,这般语气恐怕对天师府有些不妙,天师府能有今日,有很大程度上是赖朝廷敕封。 他赶紧解释道:“陛下,术法需法门驱使,而法门则需人引领,陛下当时乃王爵,如何能到天师府修行。” “欺负朕!” 公孙隶笑着抬手点了点:“欺负朕不懂,明徽道长啊,朕不是公孙伦那般好说话的,而且还很多疑!” 皇帝抬手点了点脑袋:“比如你们入宫多少人,眼下多少人,朕心里都很清楚。” 这下不仅明徽心里惊愕,身后几个师兄弟也都微微蹙眉垂下脸来,耳中隐约听到了许多脚步声,在大殿外响起。 一道道身影甲胄鲜明与刀兵碰撞发出金属声响,踏着齐齐步伐,将整个大殿围困,更多的士兵聚集殿外,或鱼贯而入,将王座护卫起来。 “知道朕,为何要推倒真君庙吗?” 公孙隶靠着椅背,半阖眼帘俯视下方几个道士:“朕觉得信仰这东西,只能朝廷有,他人不行,你们看看那些信徒,多狂热啊,黄巾起义的故事,朕有幸听过,那就更不能留了。你们天师府目前做得还好,朕还会考虑敕封你们,但别忘了,朕可以给,也可以收回,就好比那什么剑门,不听话,那就好好在山中修道修仙,世俗之事就莫要插手。” 公孙隶挥挥手,让周围士兵垂下兵器,他从王座上站起来,负手走到阶前:“朕也不怕你们当朝用法术袭击朕,这皇宫里啊,可是有你们开派祖师布下的阵法,锁住龙气,也克制法术,若无朕允许,就会反噬,这还是朕前些日子无意间翻书翻到的。” 年纪已到三十多,这位皇帝微笑里,却也露出令人胆寒的气势,随后说出令明徽等人胆寒的话语。 “你们当中离开的那位,其实就是陈鸢吧。放心,朕已经派人去请他了。” …… 轰轰轰! 脚步声踏过皇宫地面,一道道结队的身影持着枪矛刀剑飞快奔行,俱是打过仗的军队,训练有素,各将校带领下围去前方的阁楼。 原本等在一楼的王内官听到动静,走出去看上一眼怎么回事,然后嗖的一声,一道黑影飞了过来。 “哎哟!” 箭矢飞来的瞬间,陡然被一侧伸来的手一把抓住,忽然的变化,让宦官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惊出一身冷汗。 他片头看去,正是下楼的陈鸢。 “真君,外面好多宫中侍卫,恐怕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嗯。” 脚步声出现的一刻,他就已经清楚,眼下不能用法术,只有一路杀出去,或跳上院墙远远遁去,可这宦官恐怕就要没命,对方冒险带他过来,自然不能将其丢弃这里。 “你紧跟我后面。” 陈鸢摸了摸揣有黄符的位置,一掀袍摆走了出去,外面此时足有数千兵卒,长矛林立,见陈鸢出来,齐齐压下指了过去,发出‘轰’的整齐声,还有占据高处、要处的士卒手中一张张角弓四面八方平举,挽上了箭矢。 其中有校尉认得陈鸢,毕竟当年抵抗樾劼人,他们当中也有不少人战场的。 “真君!还是不要反抗了,随我们去见陛下吧。” 一旁,浓须的将校瞥了眼,走上前一步,抬起手来,直接将刚才说话的那校尉话语推翻,他高声大喝:“陛下有令,见陈鸢者,格杀勿论!” 手猛地一落下。 “放箭!” 第两百三十五章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放箭,杀了他!” 四周,等候命令的士兵纷纷松开拇指,弓弦‘嗡’的回弹,搭着的羽箭射了出去,一时间,犹如蝗群密密麻麻飞在天空,朝着阁楼覆盖下来,是无数嘭嘭嘭的声响,钉穿了阁楼木板的同时,陈鸢拉着身后的宦官,脚步奇快,力气也极大,拖着一个人沿着屋檐跑动。 就算不用法术,陈鸢的身体也不是寻常人能比,拖着一个累赘亦能飞奔出残影来,不过被拽着的宦官却是惊声连连,目光之中,身后的箭矢一寸寸的追着他落下钉在地上或阁楼的木墙上。 某一刻,陈鸢冲出檐下,纵身一跃,踏上前方院墙,抬脚就将近前挽弓的士卒踢飞出去,踩着墙头向皇城门方向展开狂奔。 下方士卒如潮水般蜂拥,沿着陈鸢飞奔的轨迹,紧紧跟着,不时还有骑马的身影挽弓朝着背影抛射羽箭。 …… “知道朕为什么到现在才发作?!” 紫凝殿里,公孙隶慢慢转过身来,轻声道:“朕就是逼他在皇宫施展法术!” …… 箭矢飞上院墙,有“啊!”的惨叫响起。 王内官半空飞腾,双手捂着大腿,一支羽箭赫然钉在了上面。 前方的陈鸢不敢停下,一箭而已,这宦官应该是能挺住的,然而脚下的院墙直达下一座宫殿,便没有了路,第二箭飞来的同时,陈鸢拖着宦官冲下墙头,有当先围来的士兵刺出长矛,矛头断裂飞上天空,整个人也被陈鸢一掌按在胸口,炮弹般飞出去砸翻数人。 “围起来!”“陈鸢跑不了了!” “抓住他,封侯!”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闻讯赶来的士兵越来越多,犹如一片汪洋冲刷宫宇间的道路,那些殿中宦官、宫女看到拖着一个人在跑的身影,以及周围席卷而去的士兵,吓得脸色发白,纷纷钻进大殿不敢出来,有胆大的才敢冒出小半个脑袋,偷偷张望。 随后就被误射而来的箭矢钉在旁边窗框,吓得那小半个脑袋飞速缩了回去。 一时间,宫道、巷道、长廊、花圃全是一道道呼喊的士兵,将周围堵的水泄不通,天光下,士兵结阵围杀,长矛如林的刺去,压缩陈鸢活动的范围。 这些士兵都饱经杀场的,冲上去被对方打的血肉模糊,非但不躲,反倒更加凶悍猛扑,之前开口的浓须将校骑马探矛刺出,而在下一刻,一声马嘶悲鸣,在这声响里,战马被陈鸢一脚踹断前肢,轰然坠倒,探出的长矛夺来手里,带着另一头的汉子挥舞半空,狠狠砸在地上。 一侧,枪林轰然袭来,陈鸢一手拖着宦官,一手将长矛在手中调转,单手舞开,将整个刺来的枪林打得东倒西歪,几个士兵吃不住这股力道,手臂都在瞬间被打的折断。 “真君要么你还是自个儿走吧,奴婢就当到地下陪先帝爷去了。”宦官身子骨在这片刻里都快散架了,另外也知道自个儿是累赘,若非自己,面前这位真君怕是早早就摆脱这帮反贼了。 陈鸢没有理他。 没有使用法术,当真有些不习惯啊,弄的跟江湖人一样打打杀杀。 ‘呵,不过这样打斗,还是有些爽快的!’ 念头升起的刹那,四周兵卒已完成合围,全部换上了长矛,直扑过来。那边,陈鸢身上沾染些许血迹,环顾四周冲来的枪林,陡然大笑起来,将手里的宦官忽然往天上一抛,也纵身跃了起来,下方四面枪林顿时扎了一空。 冲去半空的陈鸢将长矛挥砸,轰然间,矛头扫在宫檐,大量的木头、砖块、瓦片倾泻而下,如雨点般落在下方将结阵的士兵砸的抱头躲避,露出的空隙里,陈鸢坠地,一手举过头顶,将带着惨叫坠下的宦官稳稳接住,放到身后的同时,悍然蹬地,冲入人群。 这些一手长兵之术,其实都是照搬人杰当中的赵云、冉闵、张飞他们,看了那么久,总归会一些的。 他手中长矛左挥右打,配上那身金丹境的身躯力道,刚猛到不似人的程度,冲入人群如同打一群狺狺狂吠的野狗,不时将人打飞、兵器折断,一边拖着宦官,一边硬生生在人堆里推出一道血路出来,踩着哀嚎的士兵、死去的士兵一步步前行。 也有远处弓术好的兵卒抬起手中角弓,搭上箭矢瞄准人群里挥舞长矛的身影,不知谁在旁边说了一句:“杀那宦官!” 箭头顿时移动,瞄去了那身影拖行的宦官,然后猛地松开拇指,箭矢嗖的飞出,几乎同时,那边的陈鸢仿佛感受到杀意,一把拽过身后的宦官,另只手上,长矛轰然掷出,钉穿一人,带着破风声响呼啸飞去那挽弓的士兵,直接将人钉死在墙壁上。 然而,下一刻,枪林撞了过来,几个士兵丢了兵器也合身冲撞,也有骑马的小校挥刀率先劈斩而出。 被拖行地上的宦官“啊!”的尖叫,看着挥舞的刀锋在眼中放大,陈鸢回头,手中夺来的长矛扫开,将逼近的几个士兵一一扫飞,手中已是来不及了,下意识的掐出指决一推。 法力鼓动而出,荡出一圈波纹。 耀眼的法光轰的打在冲来的战马身上,顷刻间,战马侧身毛孔都飞出鲜血。 唏律律—— 战马连同上方的骑士,连同附近的士兵都在瞬间被撞得飞滚而出,兵器、甲胄、血肉混杂一起,轰隆隆的翻滚撞在不远宫殿石阶前方。 风吹过宫宇,仿佛这一刻静止下来。 然后,空气变得沉闷,一声龙吟从地底传出,陈鸢脸色一变,知道这是下意识的用出了法术,当即抓过地上的宦官,索性用出法术,飞出皇宫,可冲天而起的瞬间,整个皇宫像是被什么罩住了,紫凝宫前的广场、承天门、掖庭宫、后苑横街,数道法光蜿蜒游动,犹如一条条龙瞬间射来,直接将陈鸢定在天空。 紫凝殿内,公孙隶望着殿外的光芒,露出微笑。 “诸位道长,看到了吗?朕的计谋凑效了。” 明徽等人冲到殿门,一拨拨士兵顿时如临大敌将他们围住,明徽望着被数道法光包裹的身影,咬牙回头看向那御阶上的皇帝。 “陛下,陈鸢不过是来宫里,寻书翻看一些东西,陛下何必如此做!” 公孙隶看着外面,脸上笑容渐渐隐去,在侍卫保护下一步步走下御阶。 “朕知道,但朕需要解除忧患啊,你看看那些城中作乱的信徒,十个陈鸢,朕都有理由治他,何况治了他,朕才安心与其他几位兄弟争斗一番,而你们天师府……” 皇帝在殿门停下脚步。 “……天师府,最好还是知晓站在哪一边!” …… 城外,闷雷滚过天际。 坐在树下拿着一个木偶陪疯老头玩耍的巧儿忽然心神不宁,连忙从地上站起来,看向城池的方向。 疯老头手中的木偶此时掉在了地上,好像感受到什么,身子都在颤抖,笑嘻嘻的脸庞,变得扭曲,捂着脑袋痛苦的蹲了下去。 老牛停下咀嚼的青草,走出两步,陡然迈开蹄子就朝官道狂奔。车厢里,张角三兄弟的木雕从格子里掉落,化成虚影在众人视线里冲上车顶。 城中、城外附近各镇上,循着黝木气息的胖道人正找到几个头裹黄巾,被吊在木桩上的信徒,还没问出几句,几人猛地抬头,喊出声音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孙正德愣在了原地,片刻,镇上突然有许多头裹黄巾的百姓,冲出家门,举着锄头、镰刀形成浩浩荡荡的洪流,更远的方向,一道道头裹黄巾的身影里,徐怀遇举着黝木,骑在马背上,带着身后信徒蔓延那天下间最繁华的城池。 洛都城外,疯老头抬起脸来。 阴森恐怖,身形绽出电光,唰的冲天而起。 “大师傅!” 巧儿急忙跟上,跳去狂奔的老牛,抱着牛角冲向惊呼大喊,显出混乱的城门。 第两百三十六章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奇怪,好端端的天怎么打雷了。” “快些进城吧,不然等会儿真有大雨落下来。” 洛都城郊,接受盘查入城的商队,有两人正说着话,挥开的鞭子,赶着驴车往前几步,忽然停住,旁边催促的同伴,放行的士卒也都在同时,抬起了目光,望向官道尽头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就见后方等待盘查的队伍纷纷拉着车队躲避。 持着长矛的士卒迟疑了一下,他上方城楼,有同袍指着远方在喊:“驱散入城百姓,关上城门!” 传讯的鼓声敲响起来。 城楼下,商旅奔逃、官道上一片混乱,原野、道路间,如潮的百姓头裹黄巾,拿着家中农具汇聚而来,直插城门,领头的身影披头散发,手中一截黝黑的木棍挥开。 “灵显神威,真君借法!” 城门处来不及离开的商旅、守卫的士卒只感一阵心慌发闷,拉车的驴子惊恐不安原地踏着蹄子,发出嘶鸣的一瞬,远方那骑马的身影手中有法光闪了一闪。 呼—— 烈风平地而起,地面的细石都翻滚起来,扬起的泥尘弥漫半空将城上城下的身影包裹了进去,吹得人抱着脑袋,睁不开眼睛。 “冲进去!” 曾经的军中悍将,哪怕只是领着一群不怕死的信徒,亦如猛虎般冲在最前面,徐怀遇勒马驻足,扬着手中黝木,朝着城上城下嘶声大喊:“弑君逆臣,庆王倒行逆施,乱杀无辜,眼中容不下一物,今日我真君庙信徒,不为荣华富贵,苟且安生,只为向弑君之贼讨要昭昭天理!” 城楼下,徐怀遇手中黝木指去城门:“尔等也曾保家卫国,岂能从贼,今日有大义者,随我杀入皇宫,亡乱臣朝廷!” 漫天飞沙走石,士兵被推倒在地,夺去了兵器,浩浩荡荡的洪流蔓延城门。 …… 洛都东门,百姓驱散,混乱奔走。 驱赶的士兵返回关上城门的一刻,外面一片惊呼里,有‘踏踏’的蹄声延伸而来,顷刻,恍如幻听般,一声‘哞’的牛叫,关上一半的城门便轰的震动,门后的十来名士卒被震的齐齐跌坐,旋即,又被弹开的门扇撞的贴去甬道墙壁。 目光里一头青背大水牛驮着一个少女,哞哞直叫从视线里直奔城中,有阻拦的士兵结阵上去,都被撞的七零八落,剧烈起伏的牛背上,巧儿双手死死抓住牛角,身子轻飘飘的横飞半空,吓得俏脸煞白‘哇哇’乱叫一通。 老牛携着狂奔的气势冲入长街,迎面而来的百姓、摊贩纷纷避让,小贩端着锅躲开,简陋的摊位稀碎,汤水倾洒,淋了,旁边胖乎乎的男人一脸,一片惊呼声里,鸡飞狗跳的一路延伸去皇城。 踏踏踏! 蹄子翻腾,老牛冲过这条街道,冲开遇上的兵卒阻拦,瞪着牛眼,不顾有射来的箭矢,执拗的在大街上狂奔,牛嘴都咧开,舌头甩在外面一摇一晃的。 快至皇城,那边早已接到警讯的鼓声,将城门关上,一道道士兵组成阵列,长枪如林压下,散出片片寒光,城门楼上,一排排弓手严阵以待,不仅看着气势汹汹冲来的古怪青牛,也看去远处街道,有着一片狂奔的身影。 “皇城禁地,尔等立即止步,否则射杀之!” 皇城军队早已换了原来的兵马,乃是庆王当初的军队,对于徐怀遇并不陌生的,看到策马奔来的骑士,喊话的那名城楼上的将校,表情愣了一下。 “徐校尉?!” 顷刻间,停下的战马身后,头裹黄巾的信徒越发多了起来,乌泱泱的一片,足有数千人。 突然看到曾经的老上官,城楼上的校尉有些迟疑,周围的士兵也都面面相觑,有些想不通徐怀遇为何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一帮百姓造反。 当年他们也有听闻徐校尉去职,各种传言都有,尤其是底层士兵,对于徐怀遇还是有着好印象的,中护军那批人,不少是当年临江县子弟,对于徐怀遇当年忽然离开,有过传闻说是身子残废,不能再在军中,也听说是庆王卸磨杀驴,让他离开,虽然当时不少人恼怒、不忿,可终究未敢做出什么事来。 就在僵持的片刻,城楼下的徐怀遇缓缓开口了,他声音响亮,犹如回到了当初驰骋沙场那般。 “诸位,徐某今日要从此门过,不知众兄弟可愿意放行?!” 不管是城楼下,还是城楼上,警戒的队列之中,一个个士兵到将校都在犹豫,嗡嗡的小声说起话,往昔是有情分不假,可对方明显是造反的姿态,是要杀皇帝的。 放行就意味着同流合污,将来若被清算,是要掉脑袋。 守城的将领过来,走近女墙,看着下方的骑士,抱拳:“徐兄弟,你我旧识了,该知道此门你是通不过的,凭你这点人,兵器衣甲都没有,是攻不下城门,我不与你为难,还是带着这些人走吧!” “这位徐……” 那边,青牛刨着蹄子,在地砖上蹭出火星,它背上的少女偏过头看向那马背上的徐怀遇,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与老牛去撞开城门!” 徐怀遇看去少女的同时,天空一道流光飞过皇城,冲入皇宫的刹那,又有数道常人无法看见的光柱彷如游龙拔地而起。 那半空之上,飞过承天门楼顶的身影,一踏瓦片,避开冲来的光柱,看到远方一团惨白的光,脸上陡然泛起喜色,唰的一下冲了过去,不等那些光柱冲来,竟一头扎了进去。 “徒弟哎,为师可找到你了,有没有受伤?!” 疯老头对面,陈鸢提着王内官,微微张着嘴看着面带喜色的师父,“师父……你为何也进来了?” “进来找你啊?!” “那怎么出去?” “出?!”疯老头伸手一触隔绝外界的光团,手顿时一痛,体内法力迅速流失,吓得赶紧收回手,讪讪的朝徒弟笑了一下。 “为师担心你……没想太多……不过!” 疯老头贱兮兮的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为师虽然疯癫,可又不傻,进来的时候,留了一手,把法力渡去那边了。” “哪儿?!” “你放在这里的东西啊,为师感觉得到。” “东西?”陈鸢有些疑惑,望着白茫茫的法光,忽地明白过来,自己离开洛都时,确实放了一个东西在这里,脸上旋即也露出笑容来。 一旁的宦官捂着大腿,迷惑的看了看真君,又看了看老头,压根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 常人无法看到的数道光柱缩回地面。 紫凝殿前,公孙隶负手轻笑,看着那光芒里被困住的师徒,微微侧脸。 “天师府开派祖师的法阵当真厉害,就是不知如今的天师府还有几个有这样的修为。” “陛下!” 明徽心里焦急,他是听过这个法阵的,为了人间帝王安危,也为天师府在朝廷中铺路,得以更好的长远发展,开派祖师方才皇宫下面布置了这样的法阵,巩固龙气的同时,也借助龙气克制天下修道之人,不能在皇宫里肆意妄为。 只是年代久远,破解之策,早已在后面几代遗失了。 他看着皇帝的背影,咬牙低声道:“陛下新登大宝,朝中人心未稳,就因为喜好,而毁庙观,逼迫天师府?这可不是仁君之相!” “少拿你们天师府那一套说辞给朕听!” 公孙隶陡然转身,声音暴喝出来,那一刻将明徽等道士惊的后退两步,目光之中,皇帝身上有着难以靠近的龙威,以及其背后隐隐显出一道人影来,那人影双目威凛,有种摄人心魄的错觉。 “陛下……” 明徽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那双眸子,“陛下恐怕也非陛下了。” “朕还是朕。” 皇帝朝他们笑了笑,跨出大殿,望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张开他的大手。 “……只不过,有人告诉朕,这人间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看待的!” 话语落下,天空轰的响起一声闷雷。 云,席卷而来。 阳光陡然在他视线里变得阴沉,耳中就听‘呃’的低音,一股阴寒之气瞬间从侧殿蔓延,公孙隶偏过头,周围侍卫偏过头,那边侧殿书房,一道法光冲天而起。 “怎……怎么回事?!” 公孙隶举着大手愣在原地,笑容正从他脸上垮了下去,就见那天空之上,升起的法光化作人的轮廓。 阴沉的天色里,是状元红袍,红面獠牙,发髻如钢针倒竖的巨大恶鬼,手中一柄荡魔剑高高扬了起来。 如同嚼铁的粗哑之声响彻皇宫天际。 “钟馗在此!” 通天彻地般的剑身轰然斩下,劈在那光团上,光芒迸裂四射的同时,那矗立书房的木雕‘呯’的一声碎裂散落。 钟馗法相消散的一刻,半空之上,陈鸢提着宦官飘然降下,落地的瞬间,将宦官丢去一旁,双袖飞舞,手中指决变化。 “敕令天地神鬼,焚香灼灼,上禀九霄,著书符箓驱使百灵…… 凡心请神降 ……灵篆神威至!” 一旁,疯老头赶紧从徒弟袖里,摸出一炷香吹去,顿时燃了起来,可没地方插,干脆拉过宦官,让他将香举在头顶,半蹲地上,充当供桌。 下一刻。 有风吹起。 洛都城外,停靠的牛车,一道道法光在那边公人、士卒目光里冲去天空,划过长长的轨迹,降去皇城。 令得城门口僵持的黄巾、城楼下的士兵纷纷后退。 刹那间,数道身影显出轮廓,在黄巾百姓前方驻马扬刀,一字排开! 守城的兵将下意识的垂下兵器,其中一个小校看到赤兔马绿袍青龙刀的身影,陡然跪了下去,磕头就拜。 “神人在上,你在梦中还传给我学识啊!”那人声音都颤抖起来。 某一刻,许多人丢下了兵器。 也有人在喊: “打开城门!” ------题外话------ 今天全成都查核算,嗯嗯……人山人海…… 对了推荐一本,小友的书《这个玩家有点良心,但是不多》 无限流,无女主,杀伐果断。 是一个整活大师。 第两百三十七章 斩龙气 风吹过皇城,‘晋’字的旌旗猎猎抚响。 一排排一列列守城兵卒,看着下方陡然显出的一排骑马的身影,神色呆滞,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甚至有着惊喜…… 面若重枣,绿袍金甲,龙刀低吟垂地;或豹头环眼,黑面浓须;也有黄面金翅盔,身着明光铠,手持双锏,威风凛凛的一字排开。 城门前集结的守城兵卒,手中林立长矛纷纷垂下,有人喊出一声:“神人在上,你在梦中还传给我学识啊!” 又有将领双手微抖,声音颤抖着,在城楼拔剑嘶喊:“开城门!” 下方的兵卒顿时将下压的枪林‘哗’的抬起,分列左右,让出一条道来,其中有骑马的将校下马过去拜见。 “识时务者为俊杰。” 尉迟恭垂下铁鞭朝那将校点了点头,望去巍峨的皇城,某一刻,让他想到了当年的玄武门,心潮澎湃。 “弑君乱贼,人人得而诛之。尔等弃恶从善,当为前锋,入皇宫——” 已不是曾经的凡人,尉迟恭勒马人立而起,仿佛回到当年叱咤玄武门的神态,面容威严而凶恶,挥开的铁鞭遥指大开的城门。 “儿郎们,杀!” 不知是不是被这情绪感染,还是想起当初北上抵抗樾劼人,跟随这些神人东征西讨的那股豪迈再次涌了出来,高举兵器,拄在地上,是‘轰’的齐响。 “杀!” “杀!” 城楼上,城门前,大大小小的兵将奔下城墙,或结队先行穿入城门,在将校带领下重新汇聚成一股洪流蔓延长长的宫道汹涌而去。 关羽睁开凤目,抚髯点头:“敬德带兵,不逊文远。”言语之中,厚重的青龙刀斜斜垂去地上,刀尖划着坚硬的地砖,翻出细屑,声如洪钟般响亮。 “翼德、子龙、还有典韦那厮、许胖子,唐初之将已展本事,该轮到我等汉末之人!” 话语落下,赤兔心有灵犀般高亢嘶鸣,猛的踏出马蹄,冲刺而起,绿袍的身影单手持刀拖地,在所有的视野之中划出一道流星。 后方,张飞、赵云齐齐挺矛,纵马飞奔,同样化作两道一黑一白光芒紧跟在后,身如铁塔的典韦,和彪壮的许褚对视一眼,想必还在那句:“典韦那厮、许胖子”的话语里不忿,终究还是迈开双脚,战车般狂奔起来。 周瑜和诸葛亮互相看了看,颇有礼貌的伸手一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缓缓步入皇城门。 徐怀遇骑在马背上,心中激动,这些神人,当初他只在庙中见过神像,或木雕,如今栩栩如生,犹如活着一般出现在面前,令他脚都有些发软,而那些信徒自然是见过庙中神像的,一个个面色激动的发红,剧烈的喘着粗气。 根本不用徐怀遇指挥,一个个发疯似得跟在兵卒后面狂奔起来。 喧闹的城门渐渐安静,只剩身披大氅的项羽,牵着一个美人儿,散步般走入城门,对着四周指指点点说笑,好比当初入咸阳。 …… “为什么会这样?!” 紫凝殿前,皇帝公孙隶来回走动,挥舞着大手,有宦官过来劝,都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转过身来,看着大殿外,那广场上,衣袍猎猎的身影,咬牙切齿的嘶吼出来。 “为何这里还有陈鸢的木雕?!” 殿内,之前被惊了一下的众道士,此时看到陈鸢无事,不由松了一口气,听到皇帝气急败坏的嘶喊,明徽心里却是笑出声来,那显出法相的神人,可不就是他当初拿到宫里,赠给先帝祛邪的那尊。 想不到误打误撞,破了禁制。 ‘或许也是先帝怨愤所致,才让公孙隶,或操控他的祖乙难以成事。’ 不过,明徽还是担心,毕竟只是破了禁制,并没有破开龙气,还是会被困住的。 想着时,外面果然再次响起一声沉闷的龙吟,原本气急败坏的皇帝,脸上再次泛起笑容,“哈哈,破去一次,难道还能有第二次不成?!来人,速去书房,凡是木雕,悉数砸碎。” 宽袖挥舞间,双手叉去腰身,公孙隶望着前方,哈哈大笑。 “看你这次如何办,弓手准备!待他被困住,射杀——” 一道道士兵依照皇命奔走之中,远方的广场上,陈鸢抬起脸,数道光柱再次拔地而起,留下举着香的王内官,转身叫上师父就跑,这些光柱乃是法阵,本就克制术法,若是强行用法术应对,根本无济于事,甚至还会招来更多这样的光柱。 “师父,走!” 拽上师父手腕,拉着老人狂奔起来,那落下的光柱绕开地上的宦官,直追在后,也有其他方向的光柱蜿蜒而来,逼近的一刻,陈鸢脚下一拧,侧身贴着光柱擦了过去,带起的风吹的发丝飞舞。 “好玩好玩!”疯老头留恋的频频回头,朝错开过去的光柱招手:“再来,冲我徒弟来!” 陈鸢:“……” 师父又当是在玩耍了,陈鸢无语的拖着半空摇摆凌乱的师父,双足飞奔,踩着的广场地砖都是碎裂的脚印,不停在纵横交至而来的光柱之间躲避。 “跑啊!朕看你跑能到何时!” 这时,天空有嗡的声音,皇帝抬起头:“那……那又是什么?!” 那边躲避的陈鸢停了停脚步,不用抬头也感觉到那是什么,第三条光柱从侧面追来的一刻,陈鸢纵身一跃,握住天空降下的光芒,月陇仿佛欢呼雀跃般,绽放法光,自陈鸢手中‘唰’的斩出一道剑光。 剑气与光柱触及,撕开些许光芒,随后又愈合,仿佛有着灵韵般,更加凶猛的朝陈鸢扑来,途中数条光柱渐渐变化,化出龙的透露,鹿角、狮鬃,蜿蜒游动,数条龙气齐齐朝着陈鸢张牙舞爪。 “龙!天子龙气!” 公孙隶兴奋的脸色通红,他看向天师府众人,“可看到了,龙啊,朕才是真龙天子!!” “杀啊!” 远方有不同寻常的喧哗传了过来,正说着话的皇帝再次停下话语,一个侍卫从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跪去地上,指着承天门方向,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然而,不等他开口,牛角号、鼓声已经敲响,视野远方,犹如洪流的人潮,在数个不似人间将领的身影带领下,朝这边飞速蔓延。 当先一人,绿袍金甲,胯下赤兔马,手中青龙偃月刀垂在地上化出一道道火星。 “哪里来的叛军!!” 公孙隶寒毛倒竖,捂着头顶冕冠,狼狈的折返殿门,朝着明徽等天师府道士叫道:“速去阻止这些神人,朕既往不咎,否则收回天师府录籍!” 他又看去殿外,远远的广场对面,骑马狂奔的身影渐渐拔高,绽出金光,化作一尊骑马狂奔的巨大法相,凤目威凛,令人胆寒。 公孙隶后颈寒毛立了起来,睁大眼睛,张开的嘴难以合上,发出一声:“护驾!!” 踏踏! 踏踏踏踏…… 阴云游走,焚香袅袅,举着香的宦官跪在地上,听到沉重的马蹄声,他偏头看去,是巨大的马蹄轰的踏在他面前,一跃而起,带起剧烈的罡风将他吹的在地上翻滚。 高亢的马鸣嘶吼,震彻这片天地。 无数混乱的人群,四周赶来的禁卫、兵卒都在震动里东倒西歪,目光之中,关羽跃马扬刀,口中暴喝。 “斩!” 刀锋怒啸而下。 …… 某一刻。 陈鸢跃在天空,手中月胧剑高举,与那半空上的青龙刀重合,狠狠斩在齐聚撕咬而来的数颗龙头上。 轰! 那是一声巨响,龙的光影粉碎化为丝丝白气,整座紫凝殿也都在这一瞬间震动摇晃。 “吼昂——” 地底龙吟大作,冲上九霄,震碎这片阴云,明媚的阳光照了下来,那声龙吟也化作余音回荡,随后渐渐消散。 惊恐的皇帝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抽搐着,一下栽倒在地,双眼惊惧的瘫坐地上,裤裆间有着温热的液体溢了出来,打湿一大片。 半空。 陈鸢提着师父,持剑降下的同时,也有持青龙刀的关羽拄刀落地。 风从远处吹过来,带着游弋的丝丝白气袅绕陈鸢身旁,月胧轻垂,望着殿门瘫坐的皇帝,信步而行。 那丝丝白气渗入剑身,也渗入体内。 令陈鸢行走间,渐渐有了特殊的感受,本能的剑气一引,周身泛起一层罡气。 ——斩龙气! 这是沧澜剑门李骢云,用过一招。 想不到竟是这般练成的。 …… “啊!!” 公孙隶看着周身有着淡淡云气环绕的陈鸢持剑而来,他蹭着双脚,不停向后退,惊的身子一僵,两眼翻白。 ‘咚’的一下,仰头磕在地面,昏死了过去。 周围,兵卒哪里见过这般场面,来人恍如陆地神仙带着云气走来,持着兵器下意识的后退,有些直接丢了兵器,吓得跪在了地上。 那边,明徽等一众天师府道士走出大殿,排成一排,恭谨的拱手作揖。 “贫道拜见真君!” 反应过来的一干兵将,知道这是天师府的道长们在给他们指路,不敢迟疑,纷纷放下兵器,跪去地上。 声音齐呼。 “我等拜见真君!” ------题外话------ 明天好好更新了。 最近码字的速度太慢了。自己都看不过去 第两百三十八章 京中仙 阳光划过厚重的阴云缝隙照在承天门城楼,厮杀的嘶喊渐渐隐没,顽抗的兵卒顺着曾经的同袍指去的方向,看到灿烂的阳光下,宫宇间一片片的身影下跪。 有着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传来。 “我等拜见真君。” 那一刻,彷如见到了众生跪拜神仙的画面,不久,城楼上的一个个兵卒呯的丢下了兵器。 “不用看押他们,我们一同过去!” 徐怀遇明白,自身并非军人,更非是为造反,自是不能像军中那般看押俘虏,反而宽厚的对待这些放下兵器的士卒,他邀着刚才还在奋战的守城将领。 “与徐某一起去拜见真君。” 承天门早就破了,那将领也明白大局难以挽回,紫凝殿那边陛下的侍卫都他娘的下跪了,自己还打个什么劲儿,当即将手里佩刀一扔,拱手应下,随徐怀遇一起下了城墙,往紫凝殿走去。 …… 紫凝殿。 高呼呐喊之后,是凝重的氛围,一个个垂头跪拜的兵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位恍如神仙的真君,会拿他们如何,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扇动鼻翼发出沉重的喘息。 远处,疯老头还在蹦跳着挥手去勾游荡的白气。 陈鸢目光扫过跪伏的身影,低声说了句:“都起来吧。”并不算响亮的话语,却清晰的在每一个人耳中传遍,顿时乌泱泱的人群战战兢兢地起来,头却不敢随意抬起。 这边,陈鸢手中月胧一抛,法剑悬在他身后一侧,随着一起走近大殿,“诸位道长,有劳你们了。” 明徽拱手还礼,便问起此行的事。 “道友哪里话,不知可找到要寻之物?” 陈鸢朝明徽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张拓印有字迹的黄符,交到对方手里,“神本纪要最后一段并无注解,字体我也看不懂,天师府能人颇多,道长可知晓上面内容?” 那黄符上朱砂拓印的字迹,明徽来回看了几次,实在看不懂,摇了摇头。 “应该非正统文字载体,书写此书人或许是怕寻常人看懂引来灾祸,便用了并不多见的一种文字,不过玉晨师叔对文字多有涉猎,道友不妨请教他。” “玉晨道长寻明光去了。” 陈鸢压低了嗓音,将天师府发生的内幕告诉眼前这位明徽道士,后者眸子都缩了一下,要知道明光常随天师左右,作为通传话语之人,怎么可能暗算天师,而天师肯不会动手杀明光。 “这边,恐怕贫道不能久留了,天师府发生这样的事,我要回天师府一问究竟。” “问不得,青虚眼下打都只能带着聚灵、离火两派在外游荡,你回去恐怕徒生出其他事来。” 明徽道士与其他师兄弟互相看了看,沉吟片刻:“那贫道等人去寻找玉晨师叔。” 声音不大,可在周围稍近一些的宫中将士,多少是能听到一些的,所有人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这哪里凡间之事,简直就像在听天书一般。 这时,那殿门口昏死的皇帝,悠悠醒转,似乎刺激过度,忘却了先前发生的事,开口唤了声:“来人,给朕端碗蜜汁来。” 然而,睁眼看到的,是身悬仙剑,上下袅绕云气的陈鸢,顿时想起发生的事来,两眼又要一翻,陡然一股看不见的气旋将他制住,清灵之气直灌脑门,想昏都昏不过去。 “真……真君……” 看到陈鸢目光朝他往来,公孙隶下意识的蹭着地面向后挪,他看去周围,兵将垂头躬身,早已鸦雀无声,哪里还有过来护驾的意思。 离得最近的一个宦官,想要过来搀扶,仅抬了下脚,悬在半空的月胧,有法光闪了一闪,吓得那宦官双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公孙隶呼吸急促,好不容易按下狂跳的心脏,语气带着敬畏而小心,试探的问道:“真君……朕其实是不想的……那……那庙,朕明日就着人重建……” 遥想几年前军帐之中,自己被胡人祭司遣妖魔袭击,亦是真君令那红脸神人千里斩妖,如今想不到,再次见到,自己却是成了被斩的一方。 面对那惊艳绝世的一刀,怕是谁也硬不起来。 “陛下……” 陈鸢声音平静,抬袖轻轻勾了下手指,瘫坐地上的公孙隶凭空飘了起来,随后稳稳站到地上,见到陈鸢过来,忍不住后退两步,以为是要杀他。 “……陛下不用害怕,凡间功名利禄对我而言并没多大意义,今日过来,只是为一书罢了,可惜陛下却想置我于死地。” “真君误会,朕朕不过一时糊涂,不知哪里来的想法。” “我知道。” 不等皇帝开口说完,陈鸢同时说起话来打断他:“不过那也是陛下心里暗藏的想法,只是被人放大了出来。” 说这些话,陈鸢确实没有杀他的必要,杀皇帝,对修行一道并不好,但断了他龙气,公孙隶的帝运大抵也是走到头了,眼下诸王来京,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这些事,对于陈鸢而言,不过凡间来来去去的改朝换代罢了,跨过金丹之后,生命悠长,凡间之事,过眼云烟罢了。 陈鸢随手一招,悬浮的月胧回鞘,他看去周围战战兢兢的将士,也看去那狼狈的皇帝,“陛下建与不建真君庙,已无太大关系,先帝与我有恩,如今身死,此缘分已断,往后还想见我,不知哪年哪月了。” 修道中事尚未解决,不知稍停之后,又是什么时候了,或许再来洛都,此间人早已年迈古稀,白发苍苍。 这声有着些许的感叹,到的众人耳中,难免有一种沧海桑田的隔世之感,不免想到在座俱是凡胎肉体,好不容易遇见神仙中人物,或许当中有人因缘际会有那么一点仙缘,却在此时断了,往后想要再遇,已是仙踪缥缈无缘再见。 “公孙隶弑君登基,无德大宝,如今龙气已断,诸位好生看顾,等待诸王入京吧,莫要再白白牺牲性命。” 明徽点头称善,若是陈鸢在此一剑杀了皇帝,他定是阻止的,就像皇帝要杀陈鸢一样,也会阻止。 乱臣登基,终归还是皇帝,杀一皇帝,对于修道并不是好事。 不过见陈鸢将后面的事处理的干净利落,心里畅快,尤其陈鸢刚才那番绝尘之言,自己都不忍不住挺了挺胸膛,笑道:“凡间事,就让凡间的人来决断最好。” 此时,徐怀遇骑马赶来,看到已走下石阶的身影,赶紧下马,一瘸一拐的迎上去,跪去地上,拱手拜下,身后士兵、黄巾百姓也都一一跪伏下去。 “都起来吧。” 陈鸢抬手,心念一起,《黄川杂疑》中修复伤势的法术自他指尖飞出,在半空降下,落在人群,攻城受伤的黄巾百姓或士兵惊呼的看着身上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 徐怀遇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陈鸢都摆手阻止,将他搀扶起身,扫去身上尘埃。 “往后若有言,就用手中法器询问即可。好生看顾信徒,还有公孙隶,将他交到来京的诸位手里。” 言罢,陈鸢朝周围拱了拱手,越过徐怀遇,几步之间已去数丈之外,这样的神仙人物想要离开,就算有心想要挽留,谁也不好使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身形渐渐远去。 “恭送真君!” 徐怀遇赶忙下跪,可神奇的是,膝盖如何也弯不下去,只得拱手拜下,而走出较远的陈鸢,背对着他们,只是抬起手随意的挥了两下,在一众惊愕的目光里,身形淡淡化为无影,消失在了前方宫道之间。 第两百三十九章 荒郊野外,循声而来 洛都陡然的变故还有着稍许的混乱,百姓纷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街道人迹罕至,就连街边摊贩也早早收拾了家当离开。秋日的阳光里,唯有老猫趴伏檐上,垫着厚厚的落叶,打着哈欠,眯着眼睛望去下方街道,好似眼花般看到一道身形走过阳光与树荫的界限,吓得‘喵呜’一声,炸毛跳了起来,转身一溜烟儿消失在了房顶上。 泛黄的秋叶脱离树梢飘落地上。 过来的身影踩着地上叶子,走过一道道树荫,来到曾经热闹的真君庙前,这里早已是一片废墟,就连供徐怀遇一家居住的寮舍也都一一推倒。 那边香火旺盛的庙观,院墙倒塌,漆红的柱子断成两截覆在废墟里,一片残垣断壁的景象。 “道友在想什么?” 有声音从后面过来,明徽走到陈鸢身旁,一起看着面前的庙观废墟,“人世间便是这样了,反正你已重新为人,不要再纠结一庙之事。” “我一人无妨,可我并非一人。” 陈鸢确实有些可惜这座真君庙,虽然临江县还有一座,却是难以跟京城这座相比。上前捡起一块碎砖块,在手里抛了抛,随后扔去废墟上。 “不过道长所言甚是,一庙而已,去了其一,我还有一座。” “在哪里?” 陈鸢笑着指了指胸口,“这里,看时候再放出来吧。” 胸口,还是指心中? 明徽有心疑惑,但也不少追问,正想还说点什么,庙观废墟里,飘出丝丝阴气来,道士皱了皱眉头,抬手就要施法,以为是庙毁之后,有阴邪之物寄居此处,吸食残留的香火。 他刚一抬手,就被陈鸢按住,“是我座下阴鬼。” 言罢,陈鸢摊开手掌,那丝丝阴气顿时飞了出来,落在掌心,眨眼间化作一个细长小人儿,椭圆长脸,满嘴尖牙,恭恭敬敬的跪在手掌上,朝陈鸢磕头。 “王兆远拜见真君。” 陈鸢轻‘嗯’了一声,算是受下这礼,开口问道:“其他阴鬼呢?” “还在庙观地底之下。” “尚有多少?” “八百阴鬼!” “庙毁,还能不散,你将此处看顾的很好,你且暂时将他们带去城隍那边,持我真君手谕去阴府安顿,待有新庙,再唤你们回来,去吧。” 手掌往前一送,跪拜姿态的阴鬼化作一缕阴气重新落回废墟,渗入缝隙去往了地下。 此间事了,陈鸢要拿的东西也都拿到,便与明徽汇合天师府的道士,一起去往城外,至于皇宫里的那位,断去了龙气,皇位自然是坐不稳了。 是日下午。 秋日天爽,出了城门,陈鸢与众道士,还有停留林间的一众士卒、公人辞别,朝送行的众人再次挥手作别,走去路旁。 路边牛车早已等候,回来的孙正德翻着书上内容,讲着做菜的道理,大蛤蟆盘着腿如人的模样努力的听着,不时连连点头,小白蛇看到回来的陈鸢,尾巴兴奋的摇晃。 老牛自觉的套上横桥、缰绳朝挥手作别的少女叫了一声,迈开蹄子拉着车厢缓缓行驶起来。 哞! 牛鸣在路边、田间回响。 车厢里,疯老头撑着下巴,歪着脑袋在想什么,‘嘶,好像有什么忘记了?!’ 陡然一拍无古柱,震动格子,里面张飞秦琼尉迟恭等木雕围着吕布吹嘘今日打入皇宫,场面如何如何时,陡然一震,悉数落了下来,听得憋气的吕布可算逮着机会,使劲儿的嘲笑他几个。 “徒弟哎!” 疯老头这才想起什么忘记了,他叫道:“不是带为师到这里吃好吃的吗?!可为师连一口水都没喝,就这么走了?” 小白蛇挂在梁上,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车厢里,老牛也回过头来,笑出声来。阳光灿烂,人声、车辕声、牛声,以及那只大蛤蟆‘咕呱’的歪头疑惑声里,热热闹闹的沿着道路穿行而去。 几日过去,诸王入京,擒伪帝公孙隶昭告天下其所犯罪行,赦免其麾下兵将,妥善安置黄巾信徒,令重建庙观。 昭告的文书宣在宫宇之间,直冲九霄。 秋日下行,没入山头。 距离洛都数百里之外,崇山峻岭之间荒无人烟,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林野植被茂密,清冷的月色下,夜狐低鸣,偶尔还有几声悲凉的狼嚎响在远方。 繁茂的林间透着阴森的月光,也有燃烧的通红火焰隐隐照出巨岩裂缝。 缝隙宽敞,能容数人,里面铺有干草,草杆上斑驳着干涸的血垢。摇曳的火光里,两道身影对坐,俱着道袍。 一人想来负伤靠着岩壁阖目歇息,另一人,掏出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入煮沸的热水里化开,与食物混到一起。 “那日,你当真看到天师有另一副面孔?” 放入药丸的身影,正是一路追寻的玉晨,他对面阖目歇息的人,则是被寻到的明光,后者伤势未愈,听到话语微微睁开眼睛,虚弱的点下头。 “风吹入静室,我便看见了,虽然只有不到半息,但确实有一张面容,在天师身后闪了一下。” “可看清是什么模样?” “看不清,只是一下,我……”明光吸了口气,心口的疼痛又来了,脑中浮起当日的画面,声音不自觉的有些颤抖,“……我,只看上一眼……就觉得双目灼热,难以久视……” “嗯,眼下青虚正在周旋,你先将吃点东西,随后与我一起过去汇合……”玉晨舀了一点一点稀粥混杂的丹药喂给明光。 夜林静谧,偶尔有林间不知名的动物沙沙走过。 正说话的两人心里莫名滋生出不安,玉晨停下动作,明光睁开眼与他对视,前者一掐指决,锅中热水升腾,将火堆扑灭。 “闭气藏神。” 玉晨轻声出口的刹那,风雷之声自洞外呼啸而至,也有火光黑夜里闪烁,两人眸子一缩,玉晨捏住明光手腕,猛地拽了起来,话语冲出双唇:“随我……” 后面的一个‘走’出口的瞬间,空气都在刹那绷紧到极致。 电闪雷鸣、火焰呼啸的声音汹涌而来,鼓舞而入。 两人冲出岩洞,身后电光、火焰照亮林间,拉着明光的玉晨已在前方与黑暗里一道人影呯呯呯打出数下,浑厚的掌力夹杂法力,一颗成人般粗的大树轰然断裂炸开。 茂密的树笼拖着哗啦啦的声音倾倒。 月色、火光、电光里,一道须发皆白的身影负手而立。 第两百四十章 过往将来的秘辛 轰! 闪电撕裂夜空,照亮林间,负手的身影,雪白须发飞舞,正凌空而立,露出面容的刹那,玉晨咬紧了牙关。 “天师,你一直追踪弟子?” “不盯着你们,焉能找到他。”张双白双手负在身后缓缓降到地面,举手投足间夹杂电光、火焰闪烁,“你与青虚所言,皆逃不过我耳。” “你是谁?” 玉晨心里清楚对方,寻找明光的路上,其实多少猜测到极有可能是那日天显异象,露出的那诡异眼睛,背后某个神祇,也只有高于修道之人的存在,才有可能控制天师。 此时问及这些,不过让对方多说些话,看是否能套出更多的信息,也给他二人争取一点逃离这里的准备。 “你所做这些到底又是为何?以前辈修为恐怕高天师不知多少,来凡间一趟,未免小题大做了。” “呵呵,前辈?你这个称呼都不配!” 那边天师信步而来,脚下触及,枯叶尽燃,暴绽的电蛇带着‘噼啪’声打在周围树木,他这句话,令得玉晨、明光两人牙关紧咬,修道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未听过这般张狂至极的话,但对方的话语,还在继续。 “天师府位于凡间,已是尊位至极,修道一途也是翘首,当年你们开派祖师,有幸与我见上一面,天资也好,性情也罢,算得上世间少有。可惜,道途渺渺,凡人之心,妄比天高,渡劫天雷最后一劫,我给予最大的雷击时,心里多少是有些可惜的。” “开派祖师渡劫登天,是你……让他失败?最后身毁魂灭?!”玉晨几乎瞪裂眼眶,一旁虚弱的明光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哪里是为神,简直比妖魔还要来的可恶。 那边,张双白举过手来,朝两人摊开,望着他们笑了笑,有着天师祥和平静的相貌,眸子里却是冰冷的神色。 “好多年呐……看着天师府一代不如一代,吾心中满意,作为补偿,让尔等好生在人间修道持牛耳。后来,天师府又出现了一个当世人杰,你们也知道,他叫殷玄陵,大有你家开派祖师的风采,吾不得不承认,天师府人杰地灵,我给予一些恩惠,便试着让他追寻你家开派祖师的路,去追寻长生久视之道。” 玉晨沉默的听他徐徐道来,可心里早已惊得难以言语,堂堂天师府竟不过神仙手中的玩物……六代祖师,也就是陈道友的师父,居然是被对方一步步引诱离山,去往魔窟的。 忽然想到那日陈鸢所言那蛐蟮巨妖乃奉祖乙之命潜伏地脉,想通这一关节,为了再次佐证,装作惊骇的神色,失口道:“为了引诱六代祖师,你特意将那蛐蟮潜伏地脉,设下陷阱?” 呵呵! 张双白,或者他背后那道虚影,笑起来:“地脉藏灵,乃天下修道者的福祉,他若能从中得造化,该是他的福缘已至,何来陷阱一说……不过吾得承认殷玄陵有比肩天师府开派祖师的天资和心性,可惜识人上太差了。” 不用猜,玉晨也能想通,六代祖师的弟子岳临渊多半是受到暗示或蛊惑,在殷玄陵渡劫时给予暗算,与当初开派祖师如出一辙。 “什么太差,你虽为神,在贫道眼里,不过一个藏在阴沟里的鼠辈,害怕凡间有人得道,躲在暗处出手破坏的败类罢了。” 他这话对于寻常人来说,不过讥讽之言,可对于高高在上的神祇听来,那就是恶毒的话语。 “现在又出现,可是又发现当世人杰?”说出这话的是明光,他捂着胸口站在玉晨侧后方,“想必是那陈鸢,让你感到忌惮?对了……贫道记得,他可是六代祖师的弟子,算起来也是天师府的人,处心积虑的防范,可惜还是让天师府能人辈出,说不得就是老天爷看不过去,看你不起!” 玉晨侧脸看了看性子一向随和的师弟,不由比了比大拇指,想不到竟能说出这番更加讥讽的话来。 然后,他拉着明光,转身一纵,唰的冲去前方林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走,那就是等死了。 遁去的身后,张双白面无表情的看着跃去的两道身影,他还以为两人出言激怒,是为出其不意杀过来,想不到就这么逃走了。 下一刻,身形悬地,四周泛起电光、火光朝着两人直追了上去。 哗哗! 林间枝叶抚动,玉晨拖着一人,驾驭法术明显要慢上一点,如今知道真相,他更不可能与对方斗法,一来肯定打不过,二来,将听到的这些信息,尽快告知青虚师兄。 然而,身后林间狂风大作,电蛇弹跳的声响紧随而至,片刻之后,雷鸣、火焰呼啸化作浪潮般席卷而来。 “请法!” 玉晨法决点在眉心,一脚踏在附近一颗大树,速度暴涨的同时,那大树法光一闪,自行扭动,彷如活了一般,树枝、蔓藤齐齐朝后方冲来的身影卷了过去,还未触及,半途化作火星一寸寸飞散。 两方一前一后,化作两个光团腾挪山林之中,穿过林子,越过山岗,快至前方一条河流,距离已拉至数丈。 张双白追至身后,须发飞舞间,哗的抬起宽袖一拂,激起前方河道五丈水浪,犹如一堵墙壁挡住玉晨两人去路。 他挥开的袍袖里,单手伸出,朝着两人抓了过去,指尖全是弹跳的电蛇,在黑夜里拖出炫目的五道电光。 明光修得是符箓,回头见天师伸手抓来,忍着胸口疼痛,袖中一张符箓打出,化出八卦降魔图案,硬生生顶了上去,显出的法阵还未撑上片刻,就被直接打的爆碎,激起的气浪、法力余波,波及玉晨,将两人从半空冲击到地上。 “打不过……” “师弟,你逃出去。” 两人俱是金丹大成,可在天师面前,基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落地的刹那,玉晨轻声说了句,用力一甩,想将明光丢去河里,手臂挥开的同时,明光紧扣着他手腕,半空一折,猛地坠下,反手将玉晨扔了出去,砸去河道。 “师兄……来世见。” 玉晨在空中翻滚,旋转的视野里,惊愕的看着明光蹲在地上朝他露出一丝笑来,然后,呯的一声砸入水浪之中。 “啊啊——” 漆黑的夜色,明光从地上起身,数张黄符打在身上,歇斯底里地嘶吼,化作一道流光冲向那满身雷电、火焰的身影。 响起的是轰轰的一连串巨响,声势骇人,震动四周,好几颗大树被波及倾倒下来,岸边巨石也在轰击里崩裂飞溅,四散飞射的碎石里,也有明光的身影同样被打飞出去,还未落地,就被提拽在老人手中。 张双白看着满嘴是血,已无动静的道士,他来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水流,还有一人,已遁水而去。 气息也被水流冲刷的干净。 “早晚找到你。” 他猛地将手中的身体砸在水面,荡起片片水花。 第两百四十一章 躲避 雄鸡三唱,晨光破晓。 金色的阳光自大地蔓延,推开了青冥的颜色,将湍急的汾河包裹进去。 岸边的渔村升起徐徐炊烟,渐渐有了生气。 做活的农人扛着锄头步入田间,村中妇人端着木盆,盛着换洗的衣裳三三两两蹲在河边,一边说笑一边看着船头立有鸬鹚的小船划去河面低声说着什么,掩嘴偷笑。 起伏的水浪向南淌去,河面这时隆起一个水包朝这边蔓延过来,有女子注意到了,提醒身旁姐妹。 “肯定是猪婆龙,它敢过来,一棒子敲的它魂飞魄散,李家媳妇,你看好了!” 粗壮的妇人并不惧怕,举着手里垂衣裳的木棒作势要打,然而,过来的水包快至岸边,便是轰的一下炸开,水花四溅,扑在一帮嘻嘻哈哈的妇人身上、脸上,还未等她们回过神来,一道身影蹿出水面,一头扑去岸边。 举着木棒的妇人抹去脸上水渍,看到那边草丛趴着的身影,‘哎哟’叫了声。 “是个人咧。” 周围几个村里妇人放下手里活计,擦了擦手上水渍,赶紧围了过去,见对方一身道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还是一个老道士。” “怕有五十了吧。” “附近不记得有庙观,难道外来不小心掉进水里?” 嘀嘀咕咕的交头接耳话语里,地上的道士忽然动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起身,看到围观的妇人,没有过激的举动,捂着受伤的腹部,跌跌撞撞走去前面道路。 “这位道长,你受伤咧,不如到俺们村里待会儿。” “就是,伤口不管,会变成大病。” 玉晨回过头看着这帮妇人,拱手道谢,却是不敢停留,昨日他借水遁顺流而下,也不知被附身的天师会不会沿途寻过来,若是待在村里,必然会连累这些百姓。 ‘可惜了明光……’ 他记得最后一眼,师弟明光用出最后的法力,朝对方扑了上去,恐怕凶多吉少了。多年同门之谊,心里哪能没有悲伤,只是眼下他还要寻青虚师兄,将消息传达出去。 蹒跚走过一段道路,向附近农人询问了方向后,玉晨沿着脚下这条道一直往南,这边并不是荒山野岭,所过的地方人烟渐多,不少路过的人看到他这番模样,热心的总会上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不用,谢过好意。” 玉晨道谢一番,前方路边有茶摊,没什么客人,店家老汉坐在一旁无聊的打着瞌睡,听到脚步声,见到有客人上门,当即来了精神。 “这位道长,咱店里寒酸,只有凉茶和饼子,没带肉的。” “无事,先上一些。” 两天一夜,玉晨实在有些饿了,待老汉将准备的茶水端来,忍不住端起灌了一口,抓过刚出锅边的饼子就往嘴里塞。 “道长慢点,瞧你这身狼狈,莫不是遇上歹人了?”老汉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过来坐到旁边跟这个年龄看起来差不多的道士聊起来。 玉晨只是摇摇头,待吃到第二张饼子,咀嚼的嘴忽然停下,他抬起头望去道路间,一身白色衣袍的身影正缓缓而来。 “又有客观上门了,道长慢吃,老汉去招……” 店家老汉刚起身就被玉晨一把按住,他从袖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去桌上,“贫道吃好了。” 言罢,起身就往店外走去,那老汉拿过铜钱疑惑的看着火急火燎离开的道士,摇了摇头,还是走到外面朝过来的白袍老者招呼,对方却是看也不看他,目光直直盯着前方的背影,迈开的脚步落下,眨眼就出了茶摊范围。 惊得那老汉使劲揉了揉眼睛,待反应过来,一声不吭转身就钻进里面,躲在土灶后面。 …… 阳光照着远处汾河波光粼粼,枯黄的芦苇丛在风里摇曳,道路上玉晨加快脚步,可身后的那人影速度不慢,甚至越来越近。 若非路上有不少过往的商旅行人,恐怕早已杀了过来。 ‘得离开这边,若他失了耐心,恐怕伤及路上无辜。’ 想着时,玉晨见到又有几辆驴车过来,索性朝另一侧的岔路过去。转身的刹那,过来的几辆驴车,赶车的七八个汉子正与车斗上的一人有说有笑。 “道长,你从雍商州过来,这般远的路,是要去哪儿?” “苍郁山。” “这么远?路上孤零零一个人,不怕碰上豺狼虎豹,妖魔鬼怪啊?要是遇上女妖精,道长怕是晚节不保咧。” “碰上那不正好?贫道可不……” 摇晃的车斗上,一个道袍破旧的道士,背着一柄桃木剑,一手悬着酒葫芦,正说的高兴,他话语忽然一停,余光里瞄到了熟悉的身影,不等车停下,陡然跳下车,朝那人影追上去。 “玉晨?” 前方行走的背影停下,惊喜的看着这有些邋遢的老道,不过随即脸色一变,“云龙道兄,赶紧离开!” “嗯?” 云龙愣了一下,顺着玉晨的目光往后看去,神色更是愣住:“天师?” 十多丈远,天师张双白沐着秋日晨阳正缓缓而来,每迈开一步,距离都在片刻间拉近。云龙看到对方面无表情,眼中冷色,顿时明白过来,转身抓住玉晨手腕。 “跟我来!” 他取下背后桃木剑,咬破指尖抹去一道血迹,猛地插在地上,“祖师借法,遁!” 砰的一阵白烟升起。 看得那边赶车的几个汉子目瞪口呆,一旁,一阵风呼的吹过来,就见身穿白袍的老者双袖挥舞,将烟尘扇去,地上只剩一柄桃木剑立在那里。 天师瞥了一眼那边几个凡人,理也不理,顺着飘远的气机,唰的飞了出去,眨眼间已是数丈之外,目光紧紧盯着下方地面,快至一座山时,他身形如炮弹般重重撞去地上,翻起无数泥屑来。 然而,片刻又从地下冲出,手中拿着的竟是一只纸鼠。 ‘戏耍于我!’ 再次返回刚才的地方,驴车已不在原地,那桃木剑也都消失不见,顿时明白,刚才那玉晨两人并没有走远,就躲在附近。 “啊啊!” 想到此处,天师一踏脚掌,将周遭十多丈之地震的泥土都冲上天空。 与此同时。 另一个方向,云龙背着玉晨,脚下生风,在原野上狂奔,一只纸鹤越过他们头顶,朝更远的方向展翅而去。 第两百四十二章 第二个神仙的猜测 秋雨淅淅沥沥挂在房檐,湿漉的街道印着人的、家畜的脚印,福元县长街行人稀少,顶着落下的雨水匆匆而过。 挂着‘云来’旗幡的客栈后院,老牛卧在棚里,无聊的望着檐下的珠帘,又看了看不愿坐在屋檐下雕琢木雕的主人,起身走去车厢,许多木偶、木雕转过来的视线里,嘟囔一句:“看什么,俺老牛就不能使钱?” 牛嘴拱起属于它的那只深蓝色布袋,挂在牛角上,摇着尾巴朝檐下的主人‘哞’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冒着秋雨出了客栈,悠闲的走在湿漉的街上。 客栈后院的檐下,木屑纷飞,几截木柱自陈鸢手中露出人物的轮廓,车里的无古柱感同身受的瑟瑟发抖。 “师父,你让老孙弄些糖水,给无古柱打进去。” 陈鸢埋头说了句,见身旁没回应,抬了抬脸,才发现师父早就没在旁边了,侧耳听了听,仅隔一面墙的客栈后厨,能清晰听到胖道人、师父,还有那只蛤蟆在里面大呼小叫,不知搞什么,而客栈的庖人正撑着下巴坐在后堂的门口发呆。 孙正德话语隐约从里面传出。 “……本道在天师府后厨的时候,那叫一个勤快,那叫一个无所不精,老疯子是可以作证的,他可是尝过本道手艺。”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拿到本道手里,包能做出不同的菜式出来,喂喂,掌柜的,就是借用下厨房,用不着外面偷听,本道收费很贵的!” “那边那个大蛤蟆,靠近些,放心本道不做蟾羹,你不是要拜师吗?跟着本道学点底子,再去拜东家,准没错的。 翻什么白眼,你自己琢磨琢磨,这做菜跟修道其实一样,首先想要做什么菜,选什么食材,刀工、火候,都可以跟修道对应上……” 淅淅沥沥的秋雨里,听着胖道人这般胡吹,陈鸢竟觉得还有些道理,不由失笑的摇摇头,继续拿着凿子、刻刀,娴熟的在人物轮廓上雕出细节末枝。 这一路过来,他是按照青虚之前所言,拿到东西后,便来这处县城汇合,之后青虚以及其他接到消息的修道中人也会一一过来。 不过他来这边也有一日了,不仅人一个都没等到,连消息都不曾有,趁空隙去了一趟内天地里的真君观看了看,如今人杰殿也算满满当当,多了许多雕像。 可后面的森罗殿里,殿门紧闭,像是搬出去了,仍他如何呼唤,就是没阴神过来接应,不过有一点让陈鸢注意到的是,森罗殿一侧的天空,有条纤细的光线正从云隙降下,只是云层厚实,看不到上面有天宫之类的东西,反而在光里,隐约能见有一个个天神的身影。 目光所及。 他第一个便看到了猴子孙悟空,然而第二个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轮廓,不过眉心却有法光闪烁,像是第三只眼。 从内天地出来,陈鸢便在檐下,依着脑海中的模样,刻出对方的轮廓,三只眼嘛,他猜测多半是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毕竟他与孙悟空很些许地方相似,与之对应的,还有一个,三太子哪吒。 嗯。 天宫三个桀骜不驯的‘反骨仔’陈鸢以前在后世的网络书海中,还是听闻过一些的。 孙悟空为了能出猴头地。 杨戬为了他的母亲。 哪吒为了不受束缚。 最终结果。 齐天大圣被压五指山。 灌口二郎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莲花童子被李靖的玲珑塔牵制一生。 这样推测的话,陈鸢还真觉得第二个神仙,可能就是杨戬。他看了看手里的雕刻,沉吟了一阵,好像差了一点什么。 ‘差点忘了,二郎神没哮天犬,那可是没灵魂的。’ 想着,他走去车厢,脸上露出微笑,无古柱抖的更加厉害,坚持不住,还是生出一截树枝,然后断开。 陈鸢这才满意的拿了树枝回去重新坐下,想着二郎神的狗该是什么模样,好像是细犬吧,土生土长的华夏犬,总不能雕个哈士奇这些外国狗。 脑中大抵有了印象,手里便飞快动了起来,推着刻刀一点点的削出轮廓的同时,外面长街上,老牛淋着蒙蒙细雨,惬意的走在街上,可惜多数摊贩并没有摆摊,令它有些失望。 ‘就没老牛喜欢的。’ 它一边碎碎念念,一边走去街口,忽然蹄子停了下来,铜铃大眼猛地一瞪,街道尽头,一道穿着僧衣,披着袈裟的身影竖印走来。 ‘不好,念着老牛的和尚来了。得赶快回去,别落单着了道。’ 一个转身,撒开蹄子就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牛角上挂着的蓝布兜都在丁玲咣当晃的乱响,一口气不带停歇的回到客栈后院,冲进院门,在陈鸢诧异的目光里,直接奔到牛棚卧下来,前肢交叠,脑袋枕了上去,闭上眼睛飞快打出了鼾声。 ‘这老牛是碰上什么吓牛的东西了?’ 陈鸢眨了眨眼睛,随后好像感受到什么,目光偏去院门,就见门外和尚淋着细雨缓缓进来,看到檐下的陈鸢,竖印礼佛一拜。 “我佛慈悲。” “小师傅别来无恙。” 陈鸢拿着手里雕出的细犬,拱了拱手,转身去旁边房门里,寻了一张凳子放到旁边,请了和尚过来坐下。 “不是去消除魔窟残余吗?难道小师傅也接到青虚道长的信息?” 陈鸢坐下后,镇海带着微笑跟着落座。 “已除去了,没有那大妖在侧,不过些许小妖小怪,哪里挡得住许多修行同道。”他说着,目光落到陈鸢手中的木雕,笑容更盛。 “道友不雕神人了,开始雕神狗?” “天狗,没见过吧?等见了它主人,你才感到惊讶。”说着,陈鸢扬着露出雏形的细犬,手上加快速度,给它刻上眼睛,往地上一抛,顿时化作一条白色细犬来,不过还没有灵韵,或者说还不是真的哮天犬,只是一头野兽般在冲和尚叫了几声,跑去墙角,抬起后肢注上标记,圈出领地。 当然,它是没尿的。 然后,一个转身就朝牛棚里的老牛冲了过去,隔着几步‘汪汪’的乱叫,惹得老牛鼓起大眼,‘好家伙,是个谁都要欺负俺是吧,等着,等俺大哥来,看怎么收拾你!’ 檐下,陈鸢大抵觉得这狗叫的有些烦躁,便收了灵显术,重新变回木雕。 之后,两人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就那么坐在檐下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谈起和尚的那位师兄镇空和尚。 “别提他,迂腐之人罢了,留下一个女儿孤零零的活着,自己却是寻死,自从知道他的事,贫僧这些年来就未瞧得上他一眼!” “这么算起来,镇空的女儿也该出嫁了……他就没回去看过?” “哼,成天躲在禅房参禅,修佛乃是修心,到他这是修魔怔了。” 陈鸢点点头,倒是认同镇海的说法,换做他自己,若是有一个女儿,岂会去寻死,不把女儿养大成人,绝不会有其他想法。 这样一连几日,天气渐渐转寒。 两人闲暇时就在客栈后院切磋下拳脚,让陈鸢有些近身搏斗的经验,有时陈鸢也会拉着师父,还有胖道人听听镇海讲经,不过疯老头和孙正德坚持不到后面,早早就躲去了厨房,到的后来,一听到经文,就头皮发麻找借口避着不出来。 到的第四日下午,日头接近黄昏,一拨修道中人匆匆赶来客栈,云龙背着玉晨也在其中。 第两百四十三章 神之肉身 意识是浑浑噩噩的,待到苏醒,阳光正倾泻窗棂,玉晨躺在床榻,闻到的是一股汤药味。 腹部的疼痛隐隐传来,他撑着稍稍坐靠起来,便听到门扇‘吱’的推开,一袭淡蓝衣袍的身影,正与云龙道兄说着话,从外面进来。 “陈道友?!” 看清进门的身影,玉晨动了动想要下床,陈鸢赶忙上前,让老道重新坐靠床头,云龙在旁靠着柜子,将木剑一抛,笑了起来。 “放心,命捡回来了,休养一段时日,伤也会痊愈。” 一路过来,云龙老道在途中给他服过丹药,又遇上先赶来的修道中人,索性先到这边汇合,见到陈鸢便将事情跟他说了。 至于天师为何追杀玉晨,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玉晨道人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眼下他醒过来,正好也可问起。 “此事还需从那日天师性格大变,我与青虚师兄商议分头行事说起……” 靠着床头喝了陈鸢端来的汤药,玉晨阖了阖眼,大抵又想起了明光将他丢去河中的一幕,片刻,他叹了口气。 “贫道寻着明光后,才确信天师性情大变,确实与那日异象有关,他说静室之内,天师身后出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人脸,双目不可久视,视之灼痛。 后来,我与他在一处岩洞内歇脚,天师竟寻了过来,一开始他便知晓我与青虚师兄之间的谈话……” 到的后面,如何与对方僵持,又意外套出令人震惊的那段过往秘辛,令得陈鸢还有云龙老道惊愕不已。 “天师府开派祖师和我师父渡劫失败都是他背后使坏?” 若说对方现身,是因为木雕神人悉数来到这方世界,扭转天地,那他下来,也说得过去,毕竟威胁到了对方存在。 可眼下,陈鸢从未想过一个神的逼格居然低劣到这种程度,居然害怕凡人飞升,与他并驾齐驱。 ‘这样的话,蛐蟮之前在深渊所说,吸食地脉,断绝凡人得道成仙,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那明光道长呢?” 听到陈鸢问及这个,床上的玉晨微微撇开视线,眸底的神色都有些暗淡。 “明光他……他不在世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陈鸢双手都捏紧,明光道长是跟他在抗击樾劼人战事里认识的,几年来,也算熟悉,到天师府做客,对方也全程陪同。 此时听到人没了,心里多少是不舒服的。 一旁,云龙老道在陈鸢手上拍了拍,“修道中人,岂能这般儿女情长流露,人嘛,总归是要死的,修道中人魂魄强大,就算身死,魂依旧还在,说不得过些时日,明光他啊,阴测测的扒在窗外叫魂呢。” 云龙的话不假,修道中人身死,魂不灭,就可以从来,但只能放弃以往,去修鬼道了。 “莫要伤感。”那边,玉晨吸了口气,笑起来:“人死了,可咱们还活着,就当把他那份儿一起活了,多在人世间帮衬一二,斩几个妖魔,那就是明光最大的心愿。” 陈鸢点了点头,努力不让自己往悲伤那方面去想,他将话头转开,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说起去洛都,与明徽在皇宫发生的事。 “这是青虚道长让我到宫中读的书册,后面这一段,我看不懂字体,也无注解。明徽说你学识渊博,通晓许多字体。” 玉晨接过那黄符在手中展开,看着上面用朱砂拓印的一个个字迹,微微蹙起眉头。 “这字……我认得是认得,为何却是妖书写而成?” 妖? 见陈鸢和云龙错愕的望来,玉晨看着上面内容,脸上神色渐渐严肃,“确实是妖体。莫要以为妖从野兽而来,只习凡人学识,有些大妖活了许久,也自会从人间字迹里,演化出一套属于自己的。” “这些字,并非用来教导妖类,而是记载一些身边发生的事,以免长久岁月给忘记了,但又不想让旁人知晓,便用了这些载体。想不到啊,道友观的那本神本纪要竟是一个大妖所写,可他为何要记载这个?” 玉晨皱着眉继续往下看,一个字一个字的辨别,然后让云龙老道帮忙找来一些笔墨纸砚,就着白纸铺开,就这些类似象形文的载体,用着自己所知道的,重新写成一个,或几个小篆体来。 随着笔尖勾勒墨汁游走,渐渐组成了一段长话。 “乙感神出于顶,巡游九天,与众人言七日将行诸天,过七日,天有祥光降天地,数天马拉车踏云来。 众人惊异,回首望乙,乙盘坐于地,无声息。再看天车,乙坐于上,数马拉动,腾空而去。 乙身不腐,众不敢亵,至玉隆山,辟山府而葬。” 十几个字,硬是写出了百余字来,陈鸢这才明白为何后面这段没有注解,神仙躯体葬于某地写的明白,若是让他人得去,寻玉隆山找到祖乙肉身不提,说不得引无数人丧命在那里。 “玉隆山……” 念及这个山名,陈鸢并不记得在何处,甚至都没听过,拿出《黄川杂疑》地理篇里,也没有任何记载和引用。 “两位道长,可知晓此处?” 玉晨、云龙二人摇了摇头,后者皱眉说道:“别说知晓,就是听都未曾听过,或许是古地名,难以知晓。” 握笔书写的玉晨,放下毛笔,看着上面字迹,思索了片刻。 “据贫道所观典籍,言祖乙生于铭州,也就是如今的东齐州,长在鹤州南面,与湘州交界之处,那玉隆山,多半就在这两地,一个生他之地,一个活他之地。” 想要逼迫祖乙,如今之计,唯有拿他肉身做威胁,方才让对方退回九天,放天师神识出来。 玉隆山就是必去之地。 三人对视一眼,随后叫来外面镇海和尚,以及十七个修道中人,有些散修,有些是聚灵府的,见到房里的陈鸢,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叫诸位进来,是有要事相告,还请不用多礼。” 陈鸢向来不喜以身份,或声势故作威风,拱手还礼后,邀众人到房里说话,凳子有限,大伙也不拘谨,站在角落或门窗附近,安静的听完陈鸢三人刚才得出的结论,还将玉晨写出的内容,一一给他们传阅。 “鹤州之时,那蛐蟮巨妖曾言,祖乙派它自地脉,地脉又是我等修道之人命门,若山川江河灵气被阻,你我皆难以置身事外,那祖乙肉身之所,据我三人推测,该是在这两州之地,而两州地大,非几人就可走遍。” 房里众人向来信任天师府诸道士,看完纸上内容,大抵也知晓事情严重。 有人点了点头,上前拱手:“陈道友还请吩咐,寻这玉隆山,我等绝不推迟,若人不够,在下可叫道中好友,虽说他们乃是邪修,可事关修道,想必他们也不会推脱!” “我也有一两好友,若是需要,在下可将他们叫来!” 房里众人纷纷表态,也有不言者,但没说话拒绝,大抵还是权衡利弊。陈鸢目光扫过他们,抬起双袖拱手道:“鸢感激诸位援手,至于邪修一说,大可不用放在嘴边,鸢不也是邪修吗?若诸位好友愿意,还请劳烦他们一道搜寻这玉隆山。” 这般自嘲的说法,令得那些散修大有好感,人处于世,大多是已喜好、性情相结交,而非对方所用术法,多多少少都有这方面的好友。 听到陈鸢也说自己是邪修,脸上笑容就未断过。 云龙老道见众人应和,也不拖沓,当即与大伙商议何人北上,何人南下,议定后,云龙老道留下照顾玉晨,其余修道中人纷纷依言行动起来,有人甚至推开窗户,直接就放出信息,呼朋唤友到这边聚集。 而陈鸢也选了南下的路,去湘州与鹤州交界的地方看看。 不久,收拾了行囊,与师父、孙正德、镇空和尚赶着牛车径直出了县城,笔直向南,绝尘而去。 第两百四十四章 狐友 伪帝被擒受刑的公文,由京城发往各州各县,再依次传达乡镇,此入秋降寒时节,由北往南的官道,骑着快马的公差衙役背负公函挥舞鞭子,阵阵吆喝暴响道路间。 沿途庄稼早已收割,养地、整地的农人听着一声声暴喝并不好奇,这都不知多少趟了。路上来往的商旅则纷纷拉着牲口避让。 驾! 鞭子抽响,快马背上的公差狂奔一段后,微微勒缰绳,缓下速度,让马匹放松片刻,望着前方隐隐在目的小县,笑着与旁边同僚说笑。 “如何,等会儿到了那边,咱们可有半日清闲,哥哥等会儿请你喝花酒,带荤的那种!” “哈哈,道谢道谢,还是兄长挑的马儿快,否则到了曲县都不知何时。” 先前的公差抚着下巴一簇短须笑道:“马要是不快,不如骑牛呢!” 就在这时,两人隐隐听到了什么,耳中轰轰的声音朝这边蔓延,两人停下马回头的刹那,两边田里的农人都一一直起了腰身。 下一刻。 一卷烟尘由远而近,斜斜划在天空飞速朝这边过来,直追两人后面。 “那……那是什么?!” 两人瞪大了眼眶,身下的马匹不等他俩反应,撒开蹄子就蹦到了路边。 有风吹了过来。 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变慢了,两人两马的视野里,一头青背老牛浑身贴满了黄符,昂头甩舌,唾沫乱飞,四条腿快的迈出残影来,。 身后车厢一人看书,一个胖人吃着饼子,还有个老头探出脑袋东张西望,须发都在风里倒抚。 车厢上,甚至还有一个和尚稳稳站在上面,双脚岔开双手合印,僧袍猎猎飞舞,车厢一侧还开着,许许多多人的木雕,像是活物般在那大吵大闹,手舞足蹈。 时间放回正常。 那牛车仿佛一阵风似得,从两人面前唰的冲了过去,卷起的烟尘呛的两人不停咳嗽。待一个公差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指着烟尘消失的方向。 “兄长……刚刚……那是一头牛?” 另外一个汉子脸色发白的喘着粗气,吞了吞口水后,才点下头:“好像是一头……牛,还把咱俩给超过去了!” “那要不,下回咱们换头牛试试?” 两人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去座下的两匹马,见两人看来,两马喷了一口唾沫星子,唏律律的叫了两声。 烟尘漫卷,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越过前方的小县,狂奔的老牛身上黄符法力消散,才缓缓降下速度,它舌头耷在嘴边,白沫都濡了出来。 ‘他娘的,累死俺了。’ 再往前二十里就出鹤州南界,就是南方多山地带,其中还有大名鼎鼎的通天山。相传更古远时节,当地许多人看到有仙人踏云落到山头,因此而得名,口口相传下,山中多庙观,县令招城中德高望重的名人,拉拢乡绅从民间百姓集不少钱财山中修路,方便香客上下山,也有不少过往的商旅祈求一路平安,或买卖兴隆上山拜上一拜。 通天山看似出名、有显圣,陈鸢是不信的,更大可能是县令与乡绅共同打造的致富之路…… 香客、商旅这般多,若是那玉隆山,别说山中野兽,恐怕祖乙的肉身都给刨出来了。 …… 牛车在路边停下,车厢顶上,镇海跃了下来,提着禅杖,一手托着金钵,向陈鸢和胖道人作别,倒不是要抽身离开,而是要从这方圆二十里开始向南寻找,沿途向当地山民打听。 陈鸢不可能一口气直接跑到交界处,再四面开花的去搜寻,只能从头开始,一寸寸一座座山的往南找下去。 若有机会,他也会询问土地和山神。 “那小师傅沿途当心。你往左,我与老孙去右。” 镇海自是领会得,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竖着法印就往左侧那座大山徒步而去。见和尚走了,陈鸢看了眼师父拉着大蛤蟆人那般立起来在那比划,笑了笑吩咐老牛拐弯去往右边的延绵山峦。 路过道旁的茶摊,还买了米饼、馒头,打上一壶店家自己酿的浊酒,揭开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扑鼻。陈鸢咬上一口饼子,再抿上一点这桂花酒,驾着牛车在山间赶路,倒也有种优哉游哉的洒脱。 “老孙,来一段!” “好嘞,东家,听好了吧你。”孙正德倒了一杯酒,摇摇晃晃的立在车撵,晃着圆鼓鼓的肚皮,即兴来了一曲儿,那跑调儿的嗓门儿,愣是唱的山间鸟雀哗哗乱飞。 陈鸢也端了一杯递给车厢里的师父,叮嘱只有一杯尝尝即可,不要贪杯多喝。就在这时,眼中秋日阳光陡然阴了阴,有翅膀拍动的声响,哗的一下从天空过去。 陈鸢探出脑袋往上一看,一道硕大的黑影自远处飞来,径直牛车上面过去,根本不用开法眼,也能看出这是一只得了道行的飞禽,只是不知怎的大白天就跑了出来。 “谁唱的曲儿,难听死了!” 正想着,前方陡然有话语将胖道人的曲儿声打断,林间有两辆马车停靠,枯黄落叶间,是三对男女,衣着华丽,头戴玉钗,多半是城中公子哥儿或哪家小姐,亦或青楼名妓之类,相邀在这赏山中秋日。 “得罪得罪。” 陈鸢笑呵呵的朝这六个男女拱了拱手,“在下同伴见山中秋日,不免高歌一曲,实在不知还有旁人在,打搅了打搅了。” “你们这等粗人也欣赏得来秋意?”一个公子摇着扇子嗤笑出声,旁边女眷看到车厢,忍不住好奇道:“喂,你这是演戏的吗?” “正是。” “正好,山中风景也看腻了,你在此间给咱们演上一出如何?”见身旁女子好奇,那公子一收扇子,啪的手心拍响,“演好了,银钱少不了你的。” 牛车停下来,老牛白了白那边几个男女一眼时,陈鸢笑着摆手:“今日怕是给几位演不了,在下还有事要办。” 这时,陈鸢话语落下,目光从那三对男女身上偏开,落去前方山道,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妪,头裹麻巾打这边过去,陈鸢不由皱了下眉头,怎么又是一个山中精怪。 此间妖怪这是要开会呢,还是有唐僧从这里过,平日难见一个,今日怎么几步就碰见了俩。 那老妪似乎也看到了这边男女,干枯如树皮的老脸先是一喜,可见到陈鸢,脸色顿时煞白,拄着拐杖走的飞快。 “嗨,跟你说话呢,看那边做什么?!” 那公子身旁,另一个锦衣男子走了过来,身材相比其他人高大许多,腰间还有一口镶有宝石的长剑。 陈鸢回过头,依旧笑着,不过话语却是警告他们:“赶紧离开吧,等会儿太阳落下了,这山里恐怕不太平。” “切,这地头咱们还没怕过谁,就算老龙山那边的匪类,听到我们父辈名讳,都得乖乖过来请安。” 那几人听到警告的话语,反而像是受了刺激,不依不饶起来,还有一个男子与身旁窃笑的女伴上前将老牛的缰绳抓住,大有陈鸢不演几出戏,不放他走的意思。 一旁的胖道人见他们这般无赖,撩起袖子就下车。 “好好,胖道爷给你们演,你们可别后悔!”他吐了吐唾沫在手上搓了下,反手就去拿背后的桃木剑,不过被陈鸢伸手拦下。 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话语说道:“他们不过常人,耍些性子而已。你将化兵之法用出来,拍在他们身上,不得把人打死。” “这……这倒也是,被几个脓包给气糊涂了。” 胖道人看着渐化出昏黄的天色,又看了看,那几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男女,哼了声将圆脸撇开。 …… 黄昏日暮挂在山头。 距离这边七十多里的山峦之中,鸟雀嘶鸣,百兽奔走,一片片渐黄的林野之下,一道书生袍的身影正坐在岩石上翻看书册。 似乎感受到什么,微微蹙了下眉头,抬起脸来看向稍北的方向,忽地笑了一下。 “媚娘、尤兰,你二人去迎接一位贵客,请到此间来,但不可先说出我是谁。” 林间挂起一阵阴风,卷着片片落叶打成旋儿,顷刻间,走出两个身段妖娆,样貌姣好的女子来,俱着衣裙,肩披薄纱,高高挽着发髻,插着玉钗,涂抹胭脂间,眉心还有一点红。 二女齐齐福身下拜,娇滴滴的称了声:“是。” “他乃我好友,你俩可要好生招待。” 言罢,书生往外挥了下宽袖,示意她俩可以离去。那二女方才起身,驭起一阵阴风,双双飘去了林子外面。 片刻,那岩上的书生心里有事,再难看下书了,起身负着手望去两个女子消失的方向,紧抿双唇。 口中轻‘嘶’了一声。 “他怎么来了,不过也正好,这个时候赶上万寿娘娘的宴会,也算有福气了。就当兑现之前的承诺,介绍诸妖给他认识。” 想着,书生颇为得意笑起来。 往日都是你招待我,这次可算让我做回东了。 笑着索性回到林间洞府,让麾下小妖备上酒水,一边等待一边观书慢饮。 想到好友见到自己是何表情,想想就觉得有趣。 第两百四十五章 真君,随妾身来 夜色快要降下,山间林野渺无人烟,显出丝丝阴森之气来。 那山道边几个男女还在不依不饶,挡着牛车不让过,叫嚷陈鸢给他们表演木雕戏,看得出这些都是家中娇生惯养,城里蛮横惯的二世主,就连一旁的两个女伴都有些看不过去上前劝说,被另一个女子给拉到一边。 “三位公子自会让这贱骨头演戏的,你俩呐就别过去劝了。” 贱骨头? 胖道人听了只想打人,可稍一用力,怕是这几人都给打死。陈鸢也被三个公子哥给弄的心头火起,看着他们仨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索性让孙正德拿了一炷香点燃,给他们一些教训未必不可。 《黄川杂疑》中,也有专门惩戒的咒法,比如《夜咒》一旦中咒者,每到夜里就会恐惧,中咒深者,看到黑色的东西,都受不了,能吓到屎尿失禁。 袖中指决掐出,然而就这么一会儿,周围陡然刮起一阵风来,枝叶唰唰摇摆,几道黑影飘了过去,虽有阴邪之气,可更多还是妖气,比之刚才遇到的老妪和大鸟相差不多。 陈鸢望着周围,阴风阵阵,忽然将手中法撤去,视线落到车前三个男子以及那边三个女子身上,嘴角咧开,勾勒出一丝笑来。 “你们不是想看戏吗?好,给你们演上一出,这戏啊,可要睁大眼睛别闭上错过好戏。” 手中指决变化,陡然一弹,常人无法看到的法光,瞬间在六人眼睛上一闪过去,三对男女没什么感觉,只觉一阵风扑在面门。 随后,听到那车撵上的伶人说话,看了片刻,见无动静,忍不住道:“那你倒是演啊。” 窸窸窣窣~~ 林间陡然一阵怪怪的声响,那三对男女停下话语,尤其挡车的三人,陡然感觉一股毛孔悚然,寒气直窜后脑勺。 三人左右看了看,西落的日头照在林间是昏暗的阴森,道路上静悄悄的,林子在风里‘沙沙’抚响。 顿时有股诡异的气氛在心头滋生。 不安的心绪盘旋心头时,一个戴纶巾的公子哥正要说话,偏头的余光里,彷如幻觉般看到一张脸从脚边一晃而过,吓得挑起来,发出尖叫。 旁边两个同伴神经都绷紧了,被他这一尖叫,惊得全身都颤了一下,急忙往路边退,跟三个女伴挤在到一起。 “东家,你给他们下咒了?”孙正德见他们模样小声问道,虽说修了天师府的法术,可终究还是平常人心态,见到这三对男女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那叫一个爽。 陈鸢笑了一下:“原本想下咒的,不过临时改了主意,给他们开了阴阳眼。” 胖道人愣了愣,随即捂着圆鼓鼓的肚皮跟着笑起来。 “东家,你可真够坏的。” 老牛咧开嘴,也‘哞’的叫了声,像是应和。 那边,吓坏了的几人挤做一团,可等了半天又没发现什么异常,见到陈鸢两人在牛车上笑,以为是他俩使坏,故意作弄吓唬人的。 “肯定是这两人搞鬼。” “弄他!” 身材稍许高大的公子哥,‘锵’的一下拔出剑,陈鸢偏头看来的刹那,他手中宝剑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唰的一下又插回鞘里。 这一下几人都懵了,那公子哥下意识的看去还握着的剑柄,吞了吞口水,与同伴对视一眼,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片刻的功夫,六人视线里,对面的车厢当中陡然有一条白线延伸出来,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一条白蛇。 “真君,有两股妖气朝这边过来。” 同为妖类,小白蛇对妖气自然格外敏锐,陈鸢‘嗯’了一声,两股妖气他已察觉,比之路过的几个妖类,要强上不少。 这边几人却是一动不敢动,没了刚才盛气凌人的劲儿,尤其当中三个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嘴唇都在发抖,指着不远,一个身材矮小,却定着一颗大脑的怪人,四肢着地爬动,露着两颗发黄的大门牙朝这边嘶吼了声。 不过几人发现那怪人却是远远的避开牛车,顿时下意识的朝陈鸢那边靠了靠,眼睁睁的看着那怪人不甘的望来,然后消失在草丛里。 ‘哇!’ 陡然一声昏鸦啼鸣,三男三女惊得快要哭出声来,目光下意识的朝声音望去,只见一只磨盘般大小的乌鸦立在枝头,下身两爪,恍如人的手掌牢牢抓握树枝,瞪着红红的鸟哞望来。 几人顿时想要哭喊的声音,吞回肚里,连忙用手捂住嘴。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啊……” “怎么到处都是这些东西!” “娘……我想我娘了,我要回家。” 三男三女都是娇生惯养之辈,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些让人心生恐惧的东西,将这片刻见到的说出去,怕都没人相信。 “真君~~” 呼呼! 有风从远方山野吹来这边,风里隐隐约约有柔媚的声音飘来,那六人战战兢兢的扭过脖子,看到远方昏暗的林间,泛起薄薄水雾,一对红红的光芒漂浮,心脏顿时一紧,这又是什么怪东西啊!? 然而待近了,他们才看清,林间昏暗之中,是两盏大红灯笼飘飘忽忽在两道身影手中提着,隐隐约约有着女子的声音轻笑。 到的近处,竟是两个衣裙艳丽,容貌俊俏的女子,踩着轻柔的脚步,摇曳着腰肢,施施然来到牛车前,盈盈下拜。 “媚娘、尤兰,拜见真君。” 胖道人愣了一下,靠近一点道:“东家,你啥时候认识这般美貌的妖怪?也不说个我介绍介绍。” 说着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按在头上发髻理了理,坐在那笑的跟弥勒佛似得。 小白蛇看到这两女,冰冷的眸子都快喷出火来,‘有什么好的,妾身要是化形,比她俩好看不知多少,哼。’ 陈鸢也有些疑惑,不过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表情来,在妖类面前,尤其这种半道突然出来的,必须的讲究威势,被看轻不说,还容易被暗算。 当然,这也是他猜想的。 “何人让二人过来相请的?” 车厢紧靠的六人看了看陈鸢,听到话语,又转头看去对面两个女子,那三个公子看到对方相貌,刚才的恐惧都稍减了几分,大有上去想要认识的冲动。 那边,两女听到‘人’字脸上笑容更加柔媚。 难怪总管能与他成为好友,这是将咱们都当做人呢。 心里欢喜,语气也轻快恭谨:“真君,恕妾身二人不能相告,不过相请之人并无恶意,还是真君故交,知晓真君来了这边,故此交待我俩前来迎接。” 故人? 陈鸢法眼一开,望去下拜的两女,随后笑了起来,原来是两只狐狸精,那相请之人,就不难猜出是谁了。 随即,朝她俩点了点头。 “前方带路。” “是!”两女缓缓起身,分去两侧,各提了灯笼走到前头,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牛车跟上来。 两女之间,也有悄悄的话语轻说道: “真君当真年轻,修为比你我二人高深。” “嘻嘻,就是不知道今晚可有幸陪侍,尝一下这位真君元阳。” “……骚蹄子。” “就你清高,就你不骚……要不一起?” “嗯。” “骚蹄子。” 二女微微侧脸,相互对视一眼,领会的掩嘴轻笑出来。 …… 夜色降下,牛车缓缓离开,随着那两盏灯笼消失在前方林间,这边三男三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哎哟’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去马车,他们算是知道,那驾牛车的不是世外高人,就是妖怪一路的。 三个公子将各自女伴送上车厢,牵马赶车匆匆离开了。 第两百四十六章 万寿宴,群妖会 夜风吹过林间,尽是一片沙沙声,老牛拉着车厢跟在那摇曳的两个背影后面,不时抬头望去四周,又有数道黑影划过上面,弥漫各种或强或弱的妖气。 胖道人看得胆战心惊,手都不自觉拉到陈鸢袖角,令得小白蛇吐着信子朝他哼了一声,才讪讪放下手来,依旧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东家,这是谁请你啊,怕是方圆上百里的妖怪都来。”想到什么,他偏头看向陈鸢:“那个……不会把东家当宴会的菜吧?!” “要吃也先吃你。” 陈鸢看着前面两女,笑了笑:“一个老友,知晓我来了这边,便让这两小狐狸过来请我过去,尽地主之谊。他是这边山中妖类,或许该是知道玉隆山。” 前方两只狐狸自然听到真君的话,抿嘴笑笑,名叫尤兰的狐狸侧过脸来,露出迷人的笑容。 “真君,妾身两人来时,总管有过吩咐说您是他多年好友,途中若有烦闷,缺了耍子,可让妾身俩好生服侍。” 这话里意思太明显了,胖道人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陈鸢也被整的愣住,干咳一声,摆手让二女继续带路。 虽说后世也不是雏,再大的浪都扑腾过,可这般直白说出来,多少有些尴尬的,何况他也没学双修之术。 “东家,听说狐狸精多有魅惑、吸元阳的法术,你可别着道了,你看我身宽体胖元阳多,我把握得住,不如让我来。” 身后车厢里,小白蛇幽幽的呸了一口。 疯老头也被吵醒,伸着懒腰探出脑袋:“什么把握得住?哎?!好骚的妖气!” 不等陈鸢叫他,唰的一下,纵身飞了出去,落到前面带路的两妖之间,上下打量几眼。 “啧啧,这两妖好看,不知可有婚配?若是没有……你们瞧身后那位,老夫弟子,那叫一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师父!” 陈鸢连忙将师父叫会来,让他这般说下去,还去不去赴宴了,他急忙拉住跳上车来的老人,低声耳语:“是来请我们赴宴的。” “这样啊?那就是洞府里的小妖怪。”疯老头晃着花白头发连连摇头:“那就配不上你,不行不行,你同意,老夫也不同意。” “弟子也没同意啊!” 陈鸢被师父这忽然的一个转弯,弄得哭笑不得,那两个狐狸眼里却是快放出光来,心里念着刚刚那老人家的话,那叫一个美啊。 面前这俊俏郎君,就算不是总管的好友,独自路上碰上,也要想办法勾去销魂一夜的,最重要的,还是对方修为还有那香火气息,随便睡上一晚,道行都有提升。 眼下看着陈鸢,二妖眸子勾魂的紧,咬着嘴唇恨不得现在就只剩这郎君一人。 陈鸢被看得有些恼火,之前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多是不耐烦了,他挥了挥宽袖,声音中正。 “劳烦两位赶紧带路,既是赴宴,还是莫要让你家总管久等。” “是。” 二妖被他一瞪,心绪都为之一荡,娇声道了声:“是!”驾起阴风飘去前方开道了。 不久,穿过这片林子,薄薄的林间水雾散去,来到一座山前,那二妖旋即停下,毕恭毕敬的退到两侧。 “真君,这里就是。” “真君,请随妾身来。” 陈鸢走下车,伸手搀了师父一起下来,走在其中一个狐女身后,孙正德自然不会落后,一股脑儿的将大蛤蟆,小白蛇揣进黄布包,脚步飞快跟上。 山前林子,有着热闹的喧哗传来,就见那林间透着红红的灯笼光照着一条碎石铺砌的小路延伸,是茅草、树木结出的院坊,左右各挂了一盏灯笼,让陈鸢惊异的是,灯笼上有着面孔,一个白面讨喜,一个黑面浓须,瞪着大眼看到尤兰带着的三人,喝道:“宾客到!” 白面讨喜的灯笼紧跟叫嚷:“是人是人。” “这灯笼也能成精?”胖道人搂着黄布袋,赶紧靠近东家,目光随后落到里面,忽然间他想回去了,“这这……这是群妖乱舞啊。” 来时也有心里预期的,既是宴,肯定就不是就他们几个,可陈鸢跟着那狐女进去里面,看到周围影影绰绰的人影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一颗颗树下,十多张桌椅摆开,在场的身影模样各异,但多是人形,只不过有些道行较低,化形并不完整,人的身子雕的脑袋,或整双手都是漆黑的兽爪,或赤着上身,露出暗红的鳞片。 发出喧哗嘈杂,怪异的嘶喊、笑骂,不时还有学着人的模样拱手作揖,叫上一声“幸会幸会!”“久仰久仰!”之类的招呼。 陈鸢忍不住问去旁边的狐女。 “这是何人设宴?为何不见我那好友?” 狐女尤兰轻声回道:“总管会跟万寿娘娘一起过来。” “万寿娘娘?” 这是陈鸢第一次听到,眼下也反应过来,合着这不是胡庸设宴,而是顺道请得他? ‘这弄的,若是他人设宴,我跑来,怕是有些不妥,甚至连礼品都不曾带。’ 想了想,陈鸢还是觉得继续留下来有些不妥,干脆向这狐女告辞。尤兰哪里敢放他走,万一总管怪罪下来,她跟媚娘可是要受罚的。 “真君来都来了,就进去落座嘛,难道真君嫌弃我等是妖类不成?” “尤兰说的正是道理,道友来都来了,何必又走呢?!” 陡然一句话从里面传出,那狐女回头看了一眼,连忙矮身福礼:“见过胡总管。” 那边,一身书生袍的中年男子正笑呵呵的望来,正是鹤州悄然而来,又悄然离去的胡庸,胡书生。他与一旁过来敬酒的狼头妖怪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陈鸢这边。 “陈兄弟到了这边,怎的还客气了,快快进来入座。” “这恐怕不妥,你又非主家,我突然进去属实唐突了,何况你看我浑身上下,可没有带什么贺礼。” 仍陈鸢如何说,胡庸说什么也不肯放他离开,只得叫上师父还有胖道人,跟着这位胡总管到里面,安排在靠近首位的那桌坐下。 周围俱是山中精怪妖魔,忽然见到三个人类坐过来,一时间也被惊的纷纷看向胡庸。 书生笑着按了下手:“诸位有所不知,这位郎君就是在下常提及的陈鸢,被人间皇帝册封的灵显真君,待我等妖物公平。” ‘真君’二字落到众妖耳中,也是惊了一下,那郎君明明还是活人,居然能得这样的封号,不过想来能与胡总管成为好友,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这时,前方一个身形矮小,拖着蓬松大尾巴的小妖蹿了出来,陈鸢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只松鼠。那小妖出来,诧异的看了眼对面圆桌前坐着的三个人类,虽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多了三个人,但还是扯开嗓门,尖锐的声音喊道: “万寿娘娘已至。” 话音落下,一阵虎啸震响山林,周围群妖纷纷起身,陈鸢也拉着偷偷抿酒水的师父也站了起来,这是对主人家的尊敬。 刚才那声虎啸就是万寿娘娘? 万寿、万兽? 这才想通为何这是个称谓了,原来是一头虎妖,不过能让胡兄这样修为的五尾狐甘愿在麾下做事,道行恐怕在千年左右。 果然,虎啸过后,一道身影从山崖上缓缓飘下,坐席周围众妖毕恭毕敬的拱手躬身,齐齐拜了下去。 陈鸢也是抬手相拱,目光里,就见落下的身影,黑白花色的衣裙,领间围了花斑大尾,那女子身影高大,至少是陈鸢见过的人里,都要大上两圈,少说一米九左右。 “这里如何有生人在,还是修道中人?” 降下的女人坐在岩石、枯枝交织打造的巨大座椅上,目光威严的落在陈鸢,还有胖道人、疯老头身上。 胡庸上前低声了几句,那女人点了点头:“既然是我妖中好友,那入座吧。” 旋即,抬了抬手。 “开宴!” 然后,是新奇的一幕出现了,那种松鼠成精的小妖窜出十多个,发出‘嘿咻嘿咻’的声音,双手托举木盘,端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菜肴由树叶铺着,端上桌来。 席位是分开的,中间留出的空当,是一群野鸡施展障眼法化作人形,有男有女翩翩起舞。几个大蛤蟆固着两腮发出不同的音色,也有拍着鼓鼓的肚皮,弄出类似敲鼓的声音,合在一起倒是出奇的和谐。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之中,一个豹头妖精,端着酒水过来,大抵是喝过了几桌,有些醉醺醺的,过来拉着陈鸢就不放开爪子。 “俺以前可被人类追的满山跑,差点命都没了,你是胡总管好友,俺不为难你,今日娘娘大宴,你可带了礼物?” 陈鸢进来时,不少妖还是看到他两手空空的,眼下这豹妖问起,纷纷看向那边的万寿娘娘,女人面色清冷,也没说话。 “礼物倒没有。” 陈鸢想了想,目光扫过周围,“但有一术,可作为贺礼。” 言罢,他让过来圆场的胡庸帮忙取上几根木头过来,在群妖视线里,指尖绽放法光,双袖挥舞,木屑四溅之中,飞快雕刻起来。 第两百四十七章 不欢而散 一群妖里多了三个人类,已是稀奇的紧,眼下听说还有一术可献给万寿娘娘,在场妖物无不勾起了好奇心。 要知,妖类术法,多是与自身天赋本领有关,比不得修道中人,可凭想象、感悟去创出无数可能的法术来。 陈鸢的话语一出,顿时纷纷起身,围了过去,不过万寿娘娘在,倒也不敢靠得太近,隔着两丈仔细的端详。 就见那几根木头,在陈鸢手中悬浮翻滚,指尖绽着法光不停的在上面游走,渐渐露出一头兽形轮廓,指尖勾勒,推去木屑,划出一条条尾巴,好似九尾。 令得就近细看的胡庸心都激动了一下,以为好友这是要雕族中九尾天狐。然而,陈鸢指尖挪开,落去头部,却是雕出虎头人面,虬髯飞舞,四肢红带飘飘,虎爪紧扣地面,犹如下山之状,威严可怖。 某一刻,陈鸢挥袖一抓,落下的木屑飞回手中,吹去一口气,木屑纷飞洒落木雕身上,化做斑斓条纹。 ‘开晴。’ 指尖轻点,双眸戳出瞳仁的瞬间,一声虎啸而出,围观的群妖只感一股压抑盘旋心头,魂魄都在往外冒出来。首位端坐的那位万寿娘娘,眼中露出异彩,唰的一下从椅上站起身。 “这是何物?” “一书中神兽,名曰陆吾。”陈鸢笑着回答,将手中这尊雕好的木雕拿给胡庸,让他带去给那万寿娘娘,“我以木雕为术,不知娘娘可对这礼物满意?” 陆吾…… 万寿娘娘恭谨的接过木雕,看着九尾虎头人面的神兽,眼中异彩连连,这般英武非凡的木雕栩栩如生,好似真的活过来。 “满意!满意!先生可曾见过这等神兽?” 这可是《山海经》里的,自己也记得几个,哪里见过,不过话都说出去了,岂能自毁,陈鸢沉吟了片刻,“在下倒是没见过,那书里记载,此乃昆仑之神。” “真君,那是何书?” 看样子这万寿娘娘颇为急切,不知不觉把称呼都变了。那边,陈鸢也不好兜圈子,便道:“名曰《山海经》。”说着,试探的问一句:“娘娘可观过此书?” 那高达一米九的妇人摇了摇头,颇为珍贵的将这尊陆吾木雕捧在手心:“不曾。” 不曾就好,不曾就好。 陈鸢还以为这方天地也有《山海经》呢,不然班门弄斧就有些贻笑大方,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 “在下观之,娘娘似乎非常喜爱,可否问一句为何?” 万寿娘娘移开目光,朝群妖洒袖,让它们入座继续吃喝,随后,才看去陈鸢,有些中性的相貌,终于有了些笑容。 “真君既然问,我也不必隐瞒。” 她看着木雕,红唇勾勒,笑容更盛:“我修行千年,前途已渺茫,浑不知接下来何去何从,今日得这尊木雕,略有感悟。吾道有期,如何不喜?” 感悟? 陈鸢可没有想那么多,不过见对方是虎兽成道,便已陆吾木雕为礼,反正都是老虎嘛,这样也贴切许多,眼下听她说来,修道修行千年,一步步走来,往前的路确实变得迷茫,忽然看到这尊木雕,有了修行的方向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这样千年的老妖,一丝感悟都是弥足珍贵的。 趁着高兴,气氛到了这里,陈鸢手上也不慢,另外两个木头,迅速雕琢起来,一个个在座的妖怪也都端坐,好奇的看着这个人类还要拿出什么来。 “好了。” 陈鸢手中木头成圆柱,拿在手中望了望枝叶遮蔽的夜空,“如此夜色,岂能无月。”随即,手指落到那木柱上,往上一抛,就见柱身法光一亮,一轮下弦月呼之而出,落到手中,交给一旁满嘴都是油水的孙正德。 “贴去夜空。” “啊?!”胖道人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弦月,生怕给弄坏了,四顾之下,得陈鸢示意,便踩着凳子,伸手将盈盈发亮的弦月放去树枝间。 陈鸢双袖左右一拂,拱手拜去天空:“今日娘娘设宴,还请光明!” 顷刻,这片大树之下,月色清冷朦胧,在座都是妖物,最喜月色,虽说都清楚不是什么真的皓月,可陈鸢能想到这般,看对方的眼神都变得友善许多。 “好!”那帮妖怪对这手以木雕为介的幻术纷纷叫出声来。 那万寿娘娘将陆吾木雕放去身旁,朝陈鸢点了点头,“你是我见过对妖颇用心的人类,此善缘当不能仅限今夜,不知真君想要何物?只要我拿得出,你尽管提。” “在下什么也不缺,唯有一事,若娘娘知晓,可否告知。” 陈鸢看了看一旁的胡兄,原本想私下再问他,不过眼下正主提起来,顺水推舟问下去,应该不显得突兀了。 “真君想要问何事?” “不知……娘娘,可知此地有玉隆山?” 陈鸢小心问了出来,目光也紧紧盯着对方神色,果不其然,万寿娘娘目光凝实,神色微微变了一下,虽然依旧看起来冷淡,但还是逃不过陈鸢的观察。 “你寻此山要做何事?” “看来娘娘是知道的。”陈鸢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替对方肯定了话语。那边,万寿娘娘沉默下来,摸着陆吾木雕,缓缓起身。 “我确实知道,不过那山已经是很久的事了,虽然你不说寻此山做何事,但念在让我高兴的份上,还是打消这念头。” 言罢,一拂宽袖,纵身飞去崖壁,升到尽头消失在上方林野间,紧接就是一声虎啸,震的林野东倒西歪。 胖道人抹了嘴上油渍,嘀咕一声:“这虎娘们说话不算话。” 眼珠子一转,靠近还在端杯吃菜的疯老头,“刚刚那女人欺负你徒弟。” “放屁!” 回答他的,是疯老头一筷子敲在孙正德头上,“你当老夫是傻子?听不懂话啊!” 好好的宴席,不欢而散,周围群妖念着陈鸢刚才的一手法术,倒也没发怒,只是有些埋怨,纷纷围过来。 “你好端端的提这个干嘛,惹娘娘生气,到时遭殃吃苦的是我们。” 说话的是一只披着彩色羽毛的孔雀妖。旁边还有一个老妪,正是陈鸢之前在途中见过的,她摇摇头:“真君啊,你说那玉隆山,老婆子听过一些,你想知道吗?” 陈鸢点点头,拱起手。 “还请讲!” 第两百四十八章 万寿娘娘 “老婆子成道晚,未化形前,偶然听闻过玉隆山,不过真君想听,得给老婆子一点好处。” 老妪看似七老八十,但作为妖类,绝对不会平白得罪万寿娘娘的事,自然会讨要好处,“老婆子可是冒着得罪娘娘的风险啊,真君不会舍不得吧?” “你若不提好处,我还不敢听。” 陈鸢身上除了月胧剑,鬼首铃铛这样的法宝外,还真没有能拿得出手给人交换的。想了想,索性从袖里摸出小瓷瓶,到处一粒摊在手心,“这丹药乃天师府之物,我与天师有些交情,亲手给我的。” “天师府?!” 众妖顿时一片哗然,有些不可置信。他们处于中部偏南,天师府的道士并不经常过来,但偶尔也会碰上一两个,知道都是一些真正有本领的,传闻天师更是到了元婴,比之万寿娘娘不遑多让,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与那天师交情甚厚。 也是,被人间朝廷封为灵显真君,是能享受庙观香火,那是真正有神位的,与天师府的天师有交情也说得过去。 这时,那悬崖绝壁上,陡然响起一声虎吼将众人说话打断。 正安静倾听的胡庸愣了一下,旋即看向陈鸢,朝他拱了下手:“陈兄弟与诸位边吃边谈,娘娘唤我过去。” 说完,招来尤兰和媚娘二妖让她俩好生侍候,又叫那些障眼法化作人形的野鸡,还有一群蛤蟆:“接着奏乐,接着舞!” “莫要怠慢了众宾客。” 吩咐几句,这才再次抱了抱拳,转身纵去山崖,踩着凸起的岩石,几个腾挪去往山壁上方的林野,林子中间,有一条宽敞的碎石道,延伸过去的山壁前,是开辟的洞府,洞口两侧还有精心栽培的花圃,到的这个时节还未枯萎,看得出并非凡物。 胡庸不敢让娘娘久等,快步进了前面洞府,甬道火光轻摇,照着他身影笔直进入开阔的山府洞室,脚下冰冷的地面,渐渐成了雪白的毛毯铺就,石桌石椅靠着洞壁,有着酒水瓜果盛在盘中。 而正中位置,是一个巨岩雕琢的椅子,一张硕大的熊皮铺开,万寿娘娘正坐在上面,单手撑着脸腮,双腿交叠架着,顶着裙摆,裸足都露了出来,脚尖一下一下的在外面晃着,目光看着那陆吾木雕微微出神。 不过话语还是响了起来。 “你与外面那人是如何认识的?众妖之宴,你也要请他过来,看得出你对他颇为看重,当真只是为了情谊?” 书生沉默了片刻,知道娘娘问这些,其实在旁敲侧击陈鸢的身份,片刻,他笑了一下。 “娘娘多虑,我与他并无利益,请他过来,确实只为情谊罢了。当初认识,也不过雨天在一处茶摊相逢,又顺路坐他牛车,一路上多是言人、妖之分,每每有奇怪之言,却又令人茅塞顿开,一来二去,便就这么认识了。” 万寿娘娘放下长腿,并回裙里,身子微微前倾眯了眯眼睛:“你真信得过他?” 胡庸点了点头,躬下身。 “信得过。” 上方,万寿娘娘沉默的盯着他,好一阵,开口道:“刚才外面人多眼杂,有些话,并不方便说,既然他要去玉隆山,我也不想失信于人,你去将他叫来。” 胡庸听到这番话,脸上露出欣喜,果然与他所料差不多,娘娘并非生气离开,所以他才没有急着给好兄弟辩解一二。 “娘娘稍带,我这便去将陈兄弟带来。” 与此同时。 山崖下方的树林间,万寿娘娘离席,并代表众妖就这么散了,好不容易来一趟,礼物都送了,还不叫妖吃饱喝足才打道回府?不然这趟来的也太亏了。 而此时,陈鸢与那老妪单独去了一侧,老妪捧着那丹药使劲闻了闻,飞快用手帕包裹起来放入袖里。 “真君有信,老婆子也不做欺瞒。” 说着,老妪拄着拐杖坐到旁边石头上,像是陷入回忆里,“虽然老婆子不知道真君要寻玉隆山要做什么,但听闻那山里头有了不得的东西,也有山中精怪去寻找,但都没成功。不过,还是有两个找到的,可惜一个死在了里面,一个逃了出来,没过多久,就稀里糊涂的死在自己洞府里。” “……老婆子还是一只未化形的蝠妖时,正好栖在他洞室角落,听到了那头野猪精死前曾跟其他交好的妖物提及过,那山奇花异木,峰岩甚伟,与寻常山脉别有洞天,里面四季如春,只是看似美丽,却处处充满危险,一花一草都有可能让人丧命。” “可惜他没说那地方如何去,第二天命就没了,死在洞里……稀里糊涂的……” 这些话陈鸢不敢全信,但至少有一点,危险肯定是有的,有了这老妪提点,真要寻到那方,多少可以谨慎一些,知晓哪里不可以碰。 “陈兄弟!” 就在陈鸢还想继续追问几句时,胡庸已经从山崖降下朝这边过来,那老妪行了一礼,便退开去了酒席那和其他妖怪同道吃喝。 过来的胡庸拱手一摊,邀着陈鸢就往山崖那边过去,“娘娘让你到她洞府去一趟。” 嗯? 不是愤慨拂袖而去了吗? 陈鸢下意识的看向胡庸,后者笑了笑:“只管去,你想要知道的,娘娘说不得会告诉你,随我来。” 说着,纵身再次跃去山崖,陈鸢回头看了看吃喝的胖道人,还有举着酒碗与一头野猪对拼酒量的师父,转身跟着对方上了山崖,踩着一块块石头,身形飞纵,不久,足尖点在崖壁枯枝,高高跃起的身形,顿时稳稳落到这片生长悬崖边上的小树林。 “陈兄弟,这边请。” 陈鸢点头跟上胡庸脚步,边走边看那位万寿娘娘居处,忍不住好奇打量一番,这可是寻常人几辈子都不一定能有机缘进来的。 里面灯火通明,比外面暖和了许多,女人身形高大,坐在石座上见到陈鸢进来,微微点了点头,“外面人多眼杂,有些话并不方便说。你真想去玉隆山?” “确实要去一趟。” “你一个人?” “不止,少则一二十人,多则数十上百!”看情况对方有意给他指路,陈鸢也就不再隐瞒,到时候诸人一来,还不是要遇上的,倒不如现在把话说明了。 “去那里做什么?!” “祖乙。” 话音落下,洞室‘呼’刮起一阵风来,灯火摇曳,女人双眼半阖,竟有虚影显出,是一头白额吊睛猛虎,正嘶声咆哮。 胡庸明显感觉到了娘娘泛起杀意,急忙上前拦在中间,想要为兄弟辩解两句时,那威凛可怖的气势陡然一收,女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陈鸢。 “你不怕?” “娘娘有杀气,但没有杀心,何怕之有?”陈鸢笑着,拱了拱手,一掀袍摆,坐去身后石凳,“只是在下不明,为何一提到祖乙,娘娘就对我杀气四溢。” 安静了片刻,那熊皮上安坐的万寿娘娘微微阖眼,旋即又睁开打破了僵持,起身缓缓走下石阶。 “玉隆山非寻常之山,更非世间所有,乃万山之灵气所化。玉者,石之精粹,隆则为坟茔,祖乙脱离尘世,以玉身而葬山中……” 洞室风微微鼓动灯火,那高大的女人笑了一下,慢慢转过脸来。 “……我,便是那山中守护之兽。” 话语停下。 陈鸢按着双膝愣住,一旁的胡庸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瞪大了眼睛。 整个洞室,只剩微风‘呼呼’拂响。 第两百四十九章 留宿望风崖 洞室内,身材高大的女人原本可以不用说出这件事,可眼下说出,定然还有另外的隐情在里面。 不过确实令陈鸢感到震惊。 玉隆山的守山之兽,换做另一个说法,那就是守护祖乙肉身的,陈鸢看着这位万寿娘娘,问出心里疑惑。 “那娘娘又为何在此处?” 一旁,胡庸也不奇怪陈鸢为何要问出这番话,他心里也是惊愕不已,第一次知晓娘娘竟是那虚无缥缈的玉隆山守护之兽。 陈鸢正好问出他心中的疑惑。 那边,被问及为何在此处,虎兽成道的女子笑容明媚,指了指周围,“那处地方太过烦闷,就出来了。” 她缓缓过来,杵在陈鸢前面数步之遥,那一米九左右的身高,壮硕的肌肉,若隐若现的庞大妖气,给陈鸢不小的压力。 千年道行可是实打实的。 “其实我只能算是玉隆山第二任守山兽,第一任是我的父亲。” 女人微微侧过脸,看去那放在石椅一侧的木雕,“我的父亲与先生所雕之物极像,过去了许多年,我都快记不起他长什么模样了,若非先生今日雕刻出来,恐难以想起,所以今日我才那般激动。” 原来还有这个隐情,陈鸢还以为是无意雕出的陆吾给予对方一丝感悟呢,果然女人都会遮掩,无论她是人还是妖。 等等,跟陆吾很像,那她父亲岂不是神兽? 那怎么会让她成为第二任?难道死了? 或许是看出陈鸢心中所想,那万寿娘娘走回石椅坐下,向后靠了靠:“确实如先生所想,他已去一千两百年。天人五衰,何况神兽乎。看似许久的生命,其实都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那娘娘此时叫在下过来,可是愿意带我进那玉隆山?” 万寿娘娘看着陈鸢,沉默了片刻,旋即,点了点头:“带你,还有你们的人进去可以,但有一个条件,带我父亲的骸骨出来。” “娘娘不进去?” “那个地方,不想再回去了,我父亲尽了他的职责,该看看外面真实的山水。”似乎勾起往日之事,万寿娘娘不便再多谈下去,便下了逐客令。 “今夜便到此。明日我带先生过去。” “有劳娘娘。” 陈鸢原本还有些疑惑想问,或者说刚刚勾起的八卦之火,既然对方下了逐客令,自己也不好讨没趣。 随即,也起身拱手告辞,与胡庸一起出了这处洞室,按原路返回山崖脚下的林子里。众妖俱喝得伶仃大醉,不少妖怪倒地如同烂泥显出原形。 胖道人圆脸通红,明显也喝醉了,拉着一个浑身斑斓羽毛的野鸡,在那蹦跶,跳得那叫欢快。 师父却是像个没事一样,手边全是堆起来的酒坛,十多个妖怪躺在周围,要么呕吐,要么摊着四肢不停的抽搐,口中都冒出白沫来。 “师父,你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疯老头连连摇头,伸手就拿过一坛酒满上,拉起地上一个狼头妖怪,搂着对方将碗塞过去,“拿好,来来,咱俩再喝一碗!” “喝……喝不了……” 没等那狼妖拒绝,疯老头自己干了一碗,另一碗直接灌给那狼妖。 吨! 吨! 吨! 酒水顺着长吻两侧留出,狼妖瞪着大眼,‘嗝儿’了一声,一口气没接上来,倒地昏厥了过去。疯老头捋了捋乱糟糟的发丝,咂咂嘴像是还没过瘾,看到一旁的徒弟,连忙伸手拉过来。 “为什么老夫没感觉呢?徒弟哎,要不你陪为师喝点,那边的小狐狸也一起来,看老夫还能喝多少!” “酒恐怕不够的,师父,改日再喝。” 品酒可以,但像这般豪饮,陈鸢不是很喜欢,他眼神示意胡庸,后者上来打圆场:“酒水确实不够了,我没想到老先生这般海量,下回定准备多一点。” “一点怎么够?!老夫要很多!”疯老头被劝着离席,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下。 劝好了疯老头,胡庸笑着回过头:“兄弟,今夜也不早了,就在此间歇息,明日就随娘娘一路去那玉隆山!” 荒山野岭,陈鸢想走也没地方去啊,当然这话也就心里想想,脸上跟着笑了笑:“那就有劳胡兄安排。” “此处望风崖,有大洞三十六,小洞七十二。下面俱是山中精怪所居,兄弟自然要住大洞的,随为兄来。” 说完,胡庸招来之前那两个狐女,媚娘、尤兰,让她二妖前面带路。陈鸢也将胖道人寻了过来,法术传音给老牛,让它拉车跟上。 此处望风崖正是万寿娘娘所在的大山,绕着山脚到了一处通幽小径笔直而上,阴森林木间,能见山壁大大小小许多洞口,不时有怪模怪样的脑袋从里探出来。 “万寿娘娘面冷心热,收拢了许多刚成精的小妖小怪,避免它们被山中猎人所杀,也防其他妖怪吃掉。” “为兄刚投到娘娘门下的时候,跟着娘娘将方圆数百里的妖怪打了一遍,从此之后,每日这个时节,周围妖魔都得过来叩拜庆贺一番,以示对娘娘的尊敬。” 妖之间很少有以德服人的说法,毕竟大多是野兽修炼而来,骨子里就崇尚弱肉强食的道理,但也排除有胡庸这般喜欢人书籍的大妖,到的这个层次,便不喜杀来杀去,更多还是待在山府修炼,或行走人世间显圣助人,混上一个野庙受人叩拜,享受香火,早日得道。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想不到妖之间也有自己的社会体系。” 对于陈鸢又说了一句古怪的话,胡庸也是习惯了,不过仔细琢磨,这‘社会体系’四个字,倒也能精确的说明妖族之间的结构。 快至山巅,前面带路的两个狐女停了下来,挑着灯笼引去一侧路径,灯火范围里,照出一个大大的洞口。 胡庸笑道:“兄弟别看洞口简陋,里面啊,该有的都有,想要暖被窝,为兄都可以给你安排。” 被陈鸢搀扶着的胖道人,一对迷迷糊糊的眼珠子陡然睁大,看去胡庸的眼神都透出精光来。 “安排!安排!” 他指去面前的两个狐女,“好兄弟,不如就这俩吧,我跟东家一人一个!” “少来!” 陈鸢一把按住他肩头,“就你这到练气没多久的修为,估计明日一早,你连床都下不了,滚去睡觉。” 说着,一把将孙正德拉去洞里,惹得两个狐女瞧胖道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又是窃笑,又觉得失望。 第两百五十章 玩了一晚上 那边一进去,胡庸也准备进去说话。这时,疯老头忽然抓住他肩膀,拉过几步,凑过去小声道:“你跟老夫徒弟说得那么起劲,可是好玩的?” 书生看了看二妖,也觉得这种事应该是好玩的吧。 倒是那媚娘、尤兰先开了口。 “老先生,当然是好玩的。”说完,二妖齐齐笑了一下,做这种事的滋味,她们可是最享受的,不过逗逗真君这位傻乎乎的师父也挺好的。 哪知二妖进洞,想要引诱一番,两妖手腕就被齐齐捉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疯老头拉着就冲去另一个洞口,留下一句话给了胡庸。 “上次在城里,徒弟就让老夫玩,可别让他知道了。” “呃……好,好。” 书生愣在原地,看着二妖就那么被老头拉走了,回过神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跟陈兄弟解释,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大碍,男欢女爱嘛,兄弟的师父也是男人,有时候放松放松也是应该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人间那些青楼,不也经常有老头进去。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没什么负担了,两袖一拂,便进了洞里,陈鸢正将胖道人丢去一个洞室的石床上睡觉,刚出来便碰上胡庸。 “胡兄,我师父呢?” “他……”书生抿了抿嘴,随即笑着指去外面:“老人家喝了酒,兴奋的睡不着,说要到处溜达溜达。” 师父有时也确实这样,在承云门时也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人或带着老牛偷偷到外面乱跑,陈鸢便没有多疑,邀了胡庸一起到另一间洞室落座,书生刚坐下,陈鸢忽然拱起手,朝他拜了下去。 令得书生赶忙起来,伸手将陈鸢托住。 “兄弟这是做什么?!” “乃是谢胡兄那日在鹤州魔窟援手之恩。”不顾胡庸劝阻,陈鸢后退一步,堂堂正正的拜了下去,作为妖类,对方一声不吭,挽起袖子就来帮忙,根本就没考虑失败的后果。了解之后,更是一声不响的默默离开,连道谢都不用。 这份恩情,陈鸢就算不代表其他人,自个儿也是要道谢的。 “你啊!” 胡庸见陈鸢固执的拜完,那手点了点,“既然兄弟相称,那就是亲人,为兄不帮你,谁帮你?!下回可不许这样了,若是为兄遇到难事,你来帮我,我可不会谢你。” “哈哈!” 难得听到书生说得这般有趣,陈鸢笑了起来,一人一妖,隔着灯火聊起其他事来。 “兄弟,寻祖乙,可是为那日天显异象?” 过了一阵,胡庸问起陈鸢此行的目的,他知道这位真君从来不是漫无目的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而且也相信他的人品,否则也做不出为百姓屠杀胡人士兵的事。 至少这个人是有底线的,有底线就算再坏,也坏不到根上。 这边,陈鸢拿了石桌上的水壶,给书生倒了一杯凉水,将鹤州过后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 “不知是不是那日我唤的那神人惊动了祖乙二神,让他们有了除去我的念头,先是蛊惑、附身晋国庆王公孙隶,让他杀了当朝皇帝,断了一阵龙气,令得天师府张双白神魂动摇片刻,被乘虚而入,号令天师府、承云门、聚灵府、离火门,以及北方、中原各路散修追杀于我。 好在我平日交友甚广,这些修道中人并未为难,反而对天师起了疑心,之后我在皇宫所得天师府一本《神本纪要》得知祖乙肉身在玉隆山,旋即兵分两路寻找,我便来了此间。” 前因后果,甚至还将祖乙忌惮修道中人飞升,暗中害了天师府开派祖师,以及他的师父殷玄陵。 “岂有此理!” 听完这些,胡庸‘呯’的在石桌上拍响手掌,“哪有这般的神,竟忌惮他人与其比肩,当真小肚鸡肠!” 话语顿了顿。 书生伸手让陈鸢安心:“兄弟不用担心那天师追来此地,万寿娘娘道行高深莫测,如何也能应付一二,再不济,为兄拼了这五条尾巴,也保兄弟安危。” “这可使不得!” “来了为兄底盘,岂能让你受伤!”胡庸虽然平日书生模样,可到底还是性子直率,“就这么说好了,时辰不早,兄弟歇息,为兄去替你看看你师父。” 陈鸢起身道谢,将对方送到洞口,看着胡庸背影离开,这才转身回去,听到胖道人那震天响的呼噜声,令得自己也有些乏了。 躺倒铺有被褥的床上,想了会儿明日可能会发生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如何应对后,迷迷糊糊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至于师父……玩累了,应该知道回来睡觉的。 这点他是不担心。 夜色渐渐深邃下去,山风呜咽的同时,还有两个脆生生的女妖惨叫声也在这夜里徘徊,只是隔音太好,陷入睡眠的陈鸢是听不到了。 …… 翌日,天色还未大亮,一个半人高的大蛤蟆披着红巾,提着铜锣站在山巅上‘咣咣’的敲响。 山中石洞仍旧安静,大多数妖类听到铜锣声,才返回洞中歇息。 而陈鸢这边,他缓缓睁开眼,打了一个哈欠,伸展一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昨日睡得还算不错,就是床有些硬了,不够踏实。 嗯?! 他看去石床一侧,并没有师父的身影。 “师父昨夜没回来?” 陈鸢赶忙下床,叫上半个身子都吊在床外的胖道人,后者擦着口水,揉着还睁不开的眼睛,跟在后面嘟嘟囔囔。 “肯定是玩去了,东家还怕老疯子被妖怪吃了?吃也不会吃他啊,太老了,塞牙。” 刚一说完,回答他的是陈鸢一巴掌盖在头顶,顿时人都精神起来,意识到说错话,尴尬的揉着头顶,边走边道:“定是去哪玩,忘记回……” 出了洞口,胖道人话还未说完,就见熟悉的身影正在外面捡地上的石子抛来抛去的玩耍。 “师父?” 疯老头‘嗯’了一声,见到徒弟,上前抓住陈鸢的手,就往山下走。陈鸢连忙问他怎么回事,老头哼了一声,晃着脑袋,似乎有些不爽。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儿,那两个小狐狸,只顾着叫,一会儿又是哭,烦得很。” 陈鸢、胖道人齐齐偏头看向老人。 “看为师做什么?!” 疯老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俩,“为师叫两个小狐狸玩耍有什么不对?” “你们……”胖道人一把冲上去,双手掐在疯老头胳膊上,眼珠子红的都快瞪出来了,鼻子里喷着粗气,“你们怎么玩得?” 说着,连忙从布袋里掏出笔墨,“快说,本道好记下来。” “不告诉你!” 见胖道人一副认真的表情,疯老头话语一转,笑嘻嘻的一蹦一跳,得意的跑开。孙正德急忙追在后面,一路往山下去了。 陈鸢满脑子的疑惑,也跟了上去。 不久,胡庸也过来这边,见到陈鸢两人已经下山,便去另一个洞穴,看到的是,媚娘、尤兰衣衫褴褛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脸上全是水渍。 “玩得有点……大?”胡庸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的画面了。 两个狐女听到话语,缓缓回过神来,看到书生的一刻,‘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他他……”尤兰结结巴巴说不出口。另一边的媚娘擦着眼泪起身,哭哭啼啼的指着外面,“真君那个师父……他提着我姐妹俩……扔来扔去……扔了一晚上……” 胡庸微微张嘴,愕然的合不拢。 第两百五十一章 裂缝 “师父等等!” 林野葱葱郁郁,延伸山脚的道路,陈鸢三步两步追上前面疯跑的师父,昨晚发生的事,他并不在意,后世过来的,观念上没什么接受不了,师父偶尔来点‘夕阳红’也是不错。 到了山脚,胖道人还拿着小册子跟着疯老头,绕着牛车追来追去,看得出这刺激对他还挺大的。 “真君,胖道长这是干什么?怎么一直追着大师傅不放?” 小白蛇从车门梁上探出脑袋,看着一圈圈跑来跑去的两人,忍不住好奇的问去陈鸢,那边,陈鸢揉了下眉心,摇头笑着将话撇开,毕竟这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没什么事,可能师父无意施了什么法术,让老孙看上了,追着讨教吧。对了,昨日你们在此间过得还好?” 说着,翻了一炷香点燃,扇了扇烟气,插去车里的香炉,垫在无古柱上面,朝两边格子里的木雕神人们拱了拱手。 插着两支小旗的秦琼哼了声:“昨日你们好就好肉,馋死我们了,这点香怎么够,你们说是不是?!” 张飞一拍膝盖,“多上几柱,咱们这么多人,怎么分啊,你这小兄弟也太小气了。是吧,二兄!” “嗯。”关羽抚着须髯,闭眼点了点头,“众人如何便如何,关某没那么讲究。” 一片闹哄哄里,陡然又安静下来,门梁上的小白蛇低声道:“那狐狸来了。” 陈鸢回头,脸上露出笑容,转身迎了上去,“见过胡兄。”目光随后落到书生身后整理衣裙的两个狐女。 对面,胡庸也笑着拱手,看着那边绕着牛车在跑的两人,凑近陈鸢轻声道:“你师父昨晚……把她俩玩了一个晚上……嗯,不是兄弟想的那种,是把她俩拎在手里抛来抛去,还当做马来骑……” “这……” 陈鸢嘴角抽了抽,想不到是这样的玩法,还以为师父就算什么不懂,那两狐女好歹也能自个儿动…… 既然不是那样,那师父将别人扔了一晚上,确实有些过分,实在太过分了。 “两位,在下替师父昨晚鲁莽,向二位道歉。” 陈鸢拱手躬身,书生身后两妖却是不敢受这礼的,一下跳到两边,连连摆手:“真君使不得,你是有神位,我等贱婢受了此礼,怕是要折损道行。” “嘿,你俩也来了。”听到声音的疯老头一下刹住脚,后面紧追的胖道人来不及止步,呯的撞在老人后背,疯老头动都没动一下,反将胖道人撞的捂住鼻子蹲在地上,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是不是又想找老夫玩?正好,咱们来玩我抓,你们藏!” 一见到疯老头跳过来,笑嘻嘻的朝她俩做出双手一抓一握的动作,媚娘、尤兰二妖吓得浑身哆嗦,齐齐躲到胡庸背后,两张俏脸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师父,等会儿咱们还有事呢。” 陈鸢好笑的将师父双肩揽住劝说一番,真让那两妖陪老人家玩,估摸会被玩残的,当年那樾劼胡人的鹰羽祭司被吹着气球的画面,他还历历在目。 若是让二妖知晓那桩事,恐怕宁愿废去修为当山中野狐都愿意。 一想起来,陈鸢忍不住联想到听青虚道长提及,承云门这次没过来,是因为北方的樾劼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好像是之前云龙道长带队救了被俘在草原的那些女子而引起。 ‘之前的帐还没算完呢,这次你们还想再来……等这边事了,我亲自上一趟草原,会会你们大祭司!’ 这样想着,陈鸢和胡庸连同牛车一起,在师父和胖道人,还有二妖热闹声里,回到之前设宴的地方。 一帮妖怪早已离开,只剩两三个还醉酒的,显出原形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对于有人过来,也只是挠了挠毛茸茸的脸,翻个身继续打起呼噜。 “陈兄弟,你们在这里稍等,为兄去请娘娘。” 对这些懒散的山中妖怪,胡庸早就习以为常,倒不觉得什么,拱了拱手后,便纵身去之前的山崖,陈鸢则留在下面,拉着师父不让他再去骚扰两个狐女。 “师父,你没见两妖见到你,都在发抖吗?” “徒儿不说,为师还没发现。”疯老头摸着胡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下一秒,陡然一个闪身,冲到媚娘、尤兰面前,怒目而瞪,两妖哇的一声抱着脑袋四散逃了。 疯老头颇为得意的叉腰,侧身回头:“徒弟哎,看来为师还是挺有威严的嘛,你看看她们跑的多欢。” 陈鸢:“……” “哎哎,老疯子你做什么?!”胖道人气的拍响大腿,左右看了看,选了一个中意的追了上去,“站住,这位狐姑娘,本道意志薄弱,性子温柔,你不妨来诱惑我啊!” 不多时。 胡庸从山崖降下来,走出两步,那位万寿娘娘一身黑色修身的衣裙,也紧跟降下,比之夜晚,白天看上去,整个人更具压迫感,不过那张冷艳的脸孔,让陈鸢想到了后世网络某个词汇……八尺…… 胡思乱想的片刻,陈鸢抬袖迎去施礼,过来的万寿娘娘也有着笑容点头回应,询问昨日在这边住可安好。 “昨夜既然已答应先生今日过去,我也不愿失信,便随我来吧。” 女人说完这番话,目光偏开,黑纱般的长袖一拂,顿时掀起一阵妖风,周围落叶、泥尘吹拂而起,地上的果盘、空的酒壶、筷子都在刹那间随风飘飞起来。 云从龙,风从虎。 此处又是望风崖,不难看出这位万寿娘娘一身本领都在风上面,陈鸢也不去猜测对方施的是何种呼风的法术,拉着师父,叫来胖道人不要乱动。 果然,众人眼睛一花,仿佛周围的林野、山峦都在瞬间向后飞去。 “此乃移山填步与呼风神行相合的术法。” 风里,万寿娘娘的声音传来陈鸢耳中,继续说道:“乃是我父当年传授于我,这些都是与我等兽类成道秉承的天赋所致,你们人类学不了的。” “娘娘说的是,尘世间的生灵,哪怕一草一木,都有他的天赋。” 陈鸢不介意适当的时候拍一记马屁。 那万寿娘娘侧过脸来笑了笑,忽地挥手一拂,周围肉眼可见的风缓缓停歇,飞扬的泥尘碎石也纷纷落去地上。 视野在前方展开,是一处高耸的悬崖断臂,中间一条裂缝蜿蜒向下延伸,露出十多人可通行的巨大缝道。 第两百五十二章 玉隆山前 “等会儿,我施法打开禁制,你们便可沿着这条裂缝一直往前走。” 女人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不等陈鸢回话,走去那悬崖断壁下方,抬起白皙的手掌,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陈鸢看了眼四周,抬手一抓,后方林子一片摇晃,响起无数树枝断裂的声响,不久,一大片粗大的枝叶凭空飞了过来。 随着陈鸢指决变化,树叶脱落,细枝断裂坠地,剩下的木头一截一截的断下。 “灵显!” 陈鸢双袖无风抚动,指决变化的同时,那些木头半空翻滚,像是被看不见的凿子雕琢,木屑飞溅开来。 “东家,你这是做什么?” “通知在这边的修道中人赶过来汇合,北面就不等了,我们先进去。” 话语声里,那些木块露出麻雀的轮廓,羽翅、鸟抓活灵活现,陈鸢一手指决,两掌摊开,法力犹如丝线般飞了出去,牵在那些漂浮的麻雀木雕。 “去!” 数百只麻雀木雕刹那间亮起法光,呆滞的木雕鸟眸忽地眨了眨,木质的身躯随着法光褪去,露出柔顺的羽毛在风里微微抚动。 某一刻。 叽叽喳喳的喧闹取代了周围安静,黑压压的麻雀纷纷冲上天空,迅速分离出来,朝各自去的方向,发出闹人的啼鸣远去。 看得两只妖狐合不拢嘴,她们知道修道中人有传讯之术,比如纸鹤、焚香传音,妖族里也可通过走兽飞鸟,或花草传达,可像陈鸢这种,一来就是成群的木雕飞去各处,她们修道百余年,可从未听闻过。 想到这份上,难怪总管要邀请不是妖族的人类过来,年纪轻轻就已是金丹修为,往后那还得了? 二妖目光闪烁,微微挺了挺胸脯,想着自己姐妹俩相貌、身段也不差,总能得到一点好处。 尤其知道真君那牛车里,还有一条蛇妖、蛤蟆妖,拉车的也是一头牛妖,那两人当个侍女不为过吧? 也比那还没化形的雌蛇能干。 这一刻,二妖仿佛又觉得自己行了,不怎么害怕那老头子。 一旁的胡庸正欣赏兄弟这手灵显之术,偏头见到媚娘、尤兰眼中神色跃跃欲试,便知道她们心里想什么了。 “你二人经万寿娘娘点拨,已是造化,莫要太过贪婪,毁了求道之心,往后他若成就道妙真仙,我舍了脸面,替你二人求得一缘法,受一番听经讲道也不迟。” 化形之妖,得了人身模样,不过才是买入真正的修道之途,但往往也是最为艰难,一要遭受妖类天劫,二要遭受修道的天劫,但若有得道高人从旁指点、帮衬,从而渡过去,那道行脱去桎梏,也是寻常修道中人难以企及的。 “谢总管。” 二妖被胡庸这声劝说夹杂警告的话语里,矮身福礼,便也不敢多想了,只是那媚眼还是滴溜溜的偷瞄那边的陈鸢,碰上这般年轻,修为高的修道中人,那可是再过一百年都不一定遇得上的。 …… 天空之上。 白云缓缓飘着,纷飞的木雕鸟雀三三两两结伴飞去各自的方向,借着体内的法力扫过下方大地,遇上山中搜寻的人影,扇着羽翅飞落到对方脚前,羽翅一收,化作木雕,待到修道中人将其捡起,法力顺着对方掌心传了过去。 脑海里顿时浮出陈鸢的话语,以及所在的方位。 西面延绵起伏的山峦林野当中,站在岩石上,持印阖眼,感知四周的镇海和尚耳朵动了动,睁开眼,伸手一摊,穿过树枝落下的麻雀,降在他手心,化作木雕的一刻,他露出笑容。 “看来还是他快一步。” 和尚将木雕放去腰间布袋,伸手向下一抓,插在岩石下方泥土的九环锡杖带着泥屑唰的飞到他手里,纵身一跃,踏去枝头冲天而起,留下还在摇晃的枝叶,踩着一颗颗树顶,循着陈鸢所说的方位赶去。 往北,已在鹤州腹地的俞飞鸿带着师妹以及十几个聚灵府弟子也收到了飞鸟木雕,不久,施展轻身的术法,加快了脚程。 福元县。 云来客栈之中,云龙老道渡去法力,蕴养玉晨体内伤势,叽叽喳喳的鸟雀飞来,落到了窗棂,歪着头看了看里面两个老道士,蹦跳着进来,到了床边变成了小木雕。 两人对视一眼,收拾了行囊,拿起木雕退房离开,向南而去。 跨过瑞河,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搜寻东齐州的青虚望了望天空落下的鸟雀,不久,他带着听到消息汇集而来的各路修道中人,有些还未来的,也不等了,调头往南,各凭法术避开百姓视野,迅速离去。 叽叽~ 也有飞来的鸟雀冒雨落到岸边,一个散修将其捡起,还未来得及查看,忽地倒了下去,褪去色彩的眸底,倒映出的是全身着白袍,须发皆白披在双肩的天师张双白。 他拿着木雕,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眸底泛起的是一片凶煞。 “居然还真让他找到了。” 双袖翻转负去身后,一踏地面,身形带着无数电光、火光冲向雨空,沿着黑压压的云层,带着闪烁的雷光,在云中显出飞行的一道道身影朝南迅速过去。 永乡。 徐清风与如月走在小镇的街头,他们刚从常氏的家中出来,在魔窟时也得知了常威的事,如今魔窟已毁,常威也伏诛,但留下的家小是无辜的,过来照看过几回,老妇人的小儿子恢复的不错,已能出门挣些钱了。 正如老妇人说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这次那陈鸢发出讯息,这里距离那边不算太远,御剑一日便到。”徐清风手里,正拿着一只麻雀的木雕。 “做为掌门,当先以大局为重!” 一旁的妇人抿了抿嘴,给予一个温柔的微笑,握去男人的手,“我在门中等你回来。” 嗯。 徐清风点了点头,跟着笑了一下,两人相携着走到镇外无人的地方,让女人停下脚步,他独自往前几步时,回头道了声:“走了。” “早去早回。” 如月轻声落下话语,前方的男人手中法剑已冲天而起,徐清风跃去高空,踏着剑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 几乎同时。 空气中有微不可察的‘呯’的声响,陈鸢停下与众人表演《劈山救母》的故事,看去山崖裂缝那边。 只见万寿娘娘不知何时过来,站在众人身后听他讲着二郎神杨戬的故事。 “你的故事很精彩,但真有人有这样的胆量,去救自己的母亲吗?” “有啊,你不也是吗?” 陈鸢晃了晃手里的二郎神木雕,万寿娘娘愣了一下,跟着笑了起来,不过她摇了摇头, “我与你故事里的神人差的太远,我不过打开禁制,让你们过去带回我父亲的尸骨罢了……我还是胆怯……比不上的。” 第两百五十三章 方外之地,内有乾坤 “娘娘有为父亲的事而着想,就好过许许多多的人了。野兽想要成人,历经千险万苦,而人要成畜生,那是眨眼间的事。” 阳光升上云端,微微乏着金色的光影照着林间,投下的斑驳在风里轻轻摇晃。陈鸢适时恭维一句,望去眼前逶迤的山峦,左右延绵不知数十里,彷如托起天地的‘巨龙’袅绕氤氲仙气。 万寿娘娘笑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还被对方夸奖。 “先生高抬了。眼下禁制已打开,可从山壁那裂缝直接进去。” “不急,我还在等人。” 言罢,周围风声渐大,循着感知的方向,一道身影一手持杖,一手托金钵,身上袈裟猎猎飞舞,脚尖踏着树顶飞快过来。 “我佛慈悲!” 佛号回荡,镇海和尚炮弹般从上方轰的坠下,走过激起的烟尘大步过来,竖起法印,朝陈鸢礼佛一拜,“陈道友还是快贫僧一步。” 他目光随后落去那身形高大的女子身上,以及旁边的胡庸,一对浓眉微蹙。 ‘好高的道行!’ “小师傅来的也不慢。”陈鸢拱手还礼,见他目光看着那边,笑着给他做了介绍,胡庸是他妖中好友,那万寿娘娘更是神兽之后,镇海和尚愣了一下,胸前竖印,朝对方重新施了一礼。 也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 “道友当真交友甚广……”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笑了起来,不多时,风声猛烈,又有身影踏树飞来,“聚灵府鹤延年,应陈道友号令而来!” 来人是一个老者,披发垂肩,额上一条黑带连带头发一起缠绕。他落下时,地上一团小包也飞速游移过来,快至这边,砰的从土里冲出一人,身形较矮,却四肢粗壮,浓须细眼,提着一根短杖跟上那老者并肩而行,边走边拱起手。 “聚灵府,龟伏寿!” 在鹤州和福元县,陈鸢见过二人几次,知晓他们身份,乃是聚灵府八个长老之二,俱是金丹境。陈鸢也再次拱手回礼。 鹤、龟二老自是认识陈鸢,也没太多讲究,看了眼那边万寿娘娘,来时他们就感觉到这边庞大妖气,不过没有恶意。 “陈道友稍待,这边的修道中人顷刻就来。” “已经过来了。” 龟伏寿说了一句,话语刚落,一道道身影从林间或飞纵而出,或遁地而来,俱是南下这边搜寻玉隆山的修道中人,一些是聚灵府的,剩下的便是散修,修为参差不齐,到了这边,看到那身材高出常人许多的女子,还有那五尾狐妖,俱惊了一下。 前者道行高了不知多少就不说了,光那五尾狐狸放到外面,那可是一方大妖。 顿时收敛了平日气势,谨慎的聚到一起,有人甚至猜测,这两个大妖与陈鸢的关系。陈鸢也坦然,向众人介绍了一番,令得一帮修道者连连拱手。 见人都来的差不多,陈鸢便开了口。 “消息我已送出,青虚、玉晨、云龙道长估摸会迟一些过来,我们先进去探路,一边摸清状况,一边等候他们过来,诸位觉得如何?” “正有此意。”鹤延年点点头。 其中一个修道者附和道:“事关我等修道中人,当从急!” 见众人没有异议,陈鸢朝那边高大的女子拱起手:“娘娘就在外面等候吧,我等便先进去。” “我随你一路。” 见胡庸要去,陈鸢也没劝阻,毕竟都熟悉,多一个人出力也是好的,而且众人都是修行中人,有一个妖在,万一遇上需要妖族的地方,倒能应急。 那山壁裂缝就是一线天,像是被人劈开一般,足够数人并肩而行,陈鸢与胡庸走在前面,依次是鹤、龟二老,其余便跟在后面,朝外面等候的万寿娘娘以及两个狐女拱了拱手,就朝深处走去。 两侧光滑长满青苔,光线昏暗,抬头望去上面还有蒙蒙水汽笼罩,隐约还能听到水流湍急的声响从脚下过去。 “不用去理会。”旁边是胡庸在提醒。 “凡必经之处,有怪异,当照直而行,莫要好奇驱使。” 这话深得后面修道中人认同,行走人世间,碰上诡异之事多不胜举,若不能克制好奇,一心斩妖除魔,必然被一些诡异的东西干扰,而功亏一篑,甚至丢掉性命。 众人收敛心神,屏蔽这些忽如其来的怪异声响,不多时,前方昏暗渐渐显出一竖光线,正是到了裂缝尽头。 陈鸢手中从外面带进来的木枝,化作一条小蛇,迅速游了过去,没有传来危险的讯息,诸人纷纷将护身术法准备,跟随陈鸢走去那白光之中。 下一刻。 视野充斥光明,在前方展开,青山起伏,远方更有翠林如海,成群鸟雀飞起,划过山外云烟。 身前花草漫山遍野的铺开,清香令人陶醉,一朵朵花开出五颜六色,随着吹来的微风荡出花的涟漪,向远方扩散开去。 这是山中另一番天地了。 “难怪那什么乙的要葬在这。”胖道人抠着鼻孔,朝外弹了弹,“换做本道,怕是棺材都提前准备好。” “这才是真的玉隆山。” 陈鸢来这方世界,还从未见过这般神仙之地,身后的一众修道之人也颇为惊叹,有人忍不住弯腰去折地上的一朵花,被胡庸急忙制止。 “娘娘叮嘱过在下,此间一应之物,不可当做寻常来对待。” 果然,他话语刚落,那些风里摇晃的花朵陡然响起一片片银铃般的笑声,延伸开去的花海,笑声汇聚,顿时让众人头昏脑涨,耳中全是‘嗡嗡’的刺耳嘈杂声浪,纷纷将准备的护身法术施展出来。 陈鸢也受不了这种刺耳之声,用法力堵塞双耳才好受一些,但层层叠叠而来的笑声依旧能听到。 “这边走!” 他望去远处那高耸的山体,山势陡峭,四面都是悬崖绝壁,近了看崖壁雕琢石门,悬离地面足有十多丈高,石门雕琢怪异的图纹,久视顿时有股恶心、头晕目眩的感觉,不得不让人闭上眼来缓和这股不舒服。 闭耳阖眼…… 闭上眼睛的刹那,陈鸢有种感觉,从那花海再到这石门图案,像是在暗示五官,先是耳,现在又是眼睛,那接下来,口鼻,和感官? 他将这猜测说给胡庸听,后者乃至鹤、龟二老也不敢确定,“只有上去看看才知。” 那悬在十多丈的山崖石门,对于寻常人来说,无疑是天埑了,可对于陈鸢他们那就简单许多,进来一直沉默的镇海和尚一掀袈裟,道了声:“贫僧先去。”整个人唰的纵身飞扑悬崖六七丈,双足踩着崎岖山壁,像是在上面行走般,连连飞踏。 接近石门的瞬间,和尚伸手一触,忽然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气息断绝。 下方陈鸢、修道中人脸色未变,还不至于让他们手足无措,只是皱起了眉头打量几眼,鹤延年迟疑了片刻,“我观之,并非是石门蹊跷,而是一种障眼之法,镇海小师傅应该是直接进入里面了。” 陈鸢点点头,和尚修为不低,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就没了。 “我去。” 望了石门一会儿,陈鸢吸了口气,纵身一跃,依照和尚踩过的地方,接近那石门位置,堪堪勾到石门下面的石阶,指尖彷如触到的是一团空气。 接触的刹那。 一股吸力顿时从指头传遍全身,视线扭曲翻转,再到稳定,陈鸢发现周围已变,身处的竟是宽广雄伟的大殿之中,视野前方殿柱密密麻麻的矗立,雕琢各种异兽飞禽。 “那是……” 密集的殿柱中间,镇海和尚正背对着他,而前方则是体大如山的身躯匍匐在地,斑斓身躯,粗壮四肢,九条尾巴分散垂地,那狰狞虎头双目紧阖,早已没了声息。 陆吾…… 这个世道还真有这等神兽! 第两百五十四章 玉身 斑斓虎躯静伏,硕大的头颅,犹如人的双目半阖,已失去神采。 “这应该就是那万寿娘娘的父亲吧?” 陈鸢缓慢过去,那冰凉的尸身依旧蕴着法力。镇海和尚点了点头,竖印躬身一拜,“纵是神兽,也难免不了生死轮回之苦。” “既然答应对方要求,不妨先将他带出去。” 陈鸢甩开双袖,掐起指决,《黄川杂疑》有一术,可将物体缩小,之前小白蛇他也这般做过,后面还将此术法教给了她。 “缩!” 掐出的法决指去那庞大如山的尸身,飞去的法力接触的瞬间,又被弹开,尸身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受术法? 还是我修为太低,连这尸身手驱使不得? 这时,身后响起一连串脚步声,以及人声,两人回过头,一帮修道中人陆续冲了进来,胖道人抱着鼓涨的黄布袋,紧张的东张西望,见到这边的巨大尸身,惊的瞪大眼睛,飞快跑过来,上下端详,“这么大只老虎,要是将骨头磨成粉和面,做成饼子,啧啧,味道定是特别。再把虎筋抽出,暴晒一段时日,切成小段与八角、云母、栅叶一起腌在坛子里,又有嚼劲,还能下饭喔。” 周围众人眼神怪怪的看过来,要知道遇上这样的神兽身体,大多数会选择将其分解,分别用来炼制法器或丹药,遇上擅长炼尸的邪道修士,也能炼出恐怖的尸兽。 哪里像胖道人这般用来吃上面。 “诸位,此乃外面那万寿娘娘的父亲,她替我们打开禁制,希望能将她父亲尸骨带回,既然还未进去,那不如先把他移开,送到外面,再来解决祖乙的肉身。” 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本来就是他人父亲尸骨,众人还做不出刨尸拆骨的混账事来,眼下便有修士上前施法,与陈鸢遇到的一样,法术根本无法在其身上起到作用。 “那就用蛮力将他带出去给那娘娘。谁与我来搭把手!” “我来!” “我也试试!” 修行中也有以武入道的,顿时来了六七人,俱身材高大之辈,仅自身力道能单手轻易举起数吨重的巨岩,诸人各自抬了一头,捏着冰凉的虎皮,奋力一抬,几人脸色涨的通红,咬着牙关才走出三四丈,便累的放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陈鸢原本想要叫众人干脆上去搭把手,不过那几人摆手拒绝,刚才话都说出来了,岂能半途而废,让人笑话无用。 看着几人如蚂蚁撼树般,一点一点将那陆吾尸身挪动,消失在殿门口。陈鸢也道了声:“我们往里走。” 陆吾尸身搬离,大殿显得更加宽阔,越往里走,越发昏黑,龟伏寿吹去一口气,头顶上方轰的升起一团火焰,将黑暗迅速推开些许,照着一行人在黑暗里静谧前行。 不久,前方尽头渐渐火光里露出殿门的模样,两侧则是一对长蛇石雕盘着,后背一对羽翅张开,像是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腾蛇……’ 如果说刚才的尸身乃是陆吾,那这一对长翅膀的蛇便是山海经中的腾蛇,陈鸢更加确信,那祖乙应该就是从原来的世界轨迹,另外延伸过来的。 不过陈鸢学识没那么强大,对于祖乙还是另外一个神祇,并不知道在后世时空里是哪个时代,出处在哪儿。 一旁,孙正德张开嘴,举起手指就要评头论足时,就被陈鸢,以及周围修道中人齐声低喝:“闭嘴。” 胖道人吓得缩了缩脑袋,抱着那布袋退到旁边,自言自语的嘀咕。 “不让说就不让说,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有人上前,端详紧闭的石门,伸手就要去推,被镇海和尚拦下,“施主当心暗藏有机关。” 镇海所说的机关,自然不是那种常人那种墓室里的机关,而是可能存在布下的法阵,毕竟是祖乙肉身所葬之所,小心一点没有错。 陈鸢在这方面没经验,周围诸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去看看?” “看我做甚,大伙都是修道中人,谁没事去做盗墓贼的行径。” 也有上前将石门,以及四周打量一番,看不出任何异常,或布有法阵的痕迹。陈鸢带着孙正德沿着石门所在墙壁左右走了两趟,别说法阵痕迹,就连雕刻都没有,整个大殿除了数十根两人般粗的岩柱,根本没有他物。 陈鸢回到石门,盯着紧闭的门扇沉默了片刻,在胖道人:“东家,你做什么?!”的话语里,陡然伸手按去石门,猛地向内一推,厚重的石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擦着地面缓缓打开。 “陈道友,你是发现开启方法?”鹤延年跟上来问道。 镇海和尚,胡庸也跟着望来。前面,背对他们的陈鸢摇了摇头,目光看去后面这间石室,远方的黑暗里,有着青绿微光。 “没有,只是简单的推门罢了。” 陈鸢轻声说着,其实走过两趟,观察之中,心里泛起疑惑,顺便去试了一番,果然石门并没有任何法阵。 不过眼下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还要再往里看看。 众人见陈鸢说法,原本还想追问,可看到前方那一抹莹莹之光,话语到了嘴边都咽了回去。 “那是什么?!” “感觉不到任何法力……莫不是棺椁?” 石室宽敞,足够容下千余人,四根与外面相同的岩柱支撑四个方向,不同的是,上面雕刻蜿蜒龙形,龙头伸出岩柱齐齐朝向那微光。 “墓中带龙,这祖乙有些奇怪啊,难道以前还是皇帝不曾?咦,怎么都长的不一样。” 胖道人跟在后面仰起脸仔细打量,发现四条龙也俱不相同,不由追上陈鸢,说了自己的发现。 “可能是四海之龙,自然有些许不同。” 随着陈鸢的解释,一行人走过四根殿柱,漂浮上方的火团在龟伏寿驱使下,朝前方那绽放微光的方向飘了过去。 火光蔓延,照出了石阶的轮廓,光的边沿缓缓延伸而上,触及那微光的瞬间,照出的是玉一般的颜色,还是人的脚掌形状。 青玉! 众人脑中冒出的念头的同时,火光已照出那微光,露出了整个全貌,乍看之下,是一尊人形的玉雕,可当走近几步,便能看到那玉里,隐约显出一个人的身影来,就那么坐在石头雕刻的王座上,保持双手枕在扶手,目光平视前方的姿态。 就像人间帝王一样俯瞰朝臣。 不对。 陈鸢眉头更皱,刚才推开那道石门时的疑惑更加浓郁了,按理说,祖乙飞升成神,自己的肉身不该放在这么简陋的宫殿里。 “既然来了这里,莫要做他想。”镇海和尚‘呯’的拄响禅杖,一手托着金钵,道了声:“我佛慈悲。” 随后向前过去。 “我们已到这里,岂能光看着他,贫僧先出手,看是否能毁了他!” 祖乙下界操控天师,众人心里早就憋屈着,见有人带头,胆气自然就起来了,各持法器纷纷站到和尚身后,呈扇形围起来。 “小师傅只管上去,我等在后面给你护法,若有异变,我等法器直接就打过去!” “好!” 镇海和尚没有看他们,紧紧盯着石阶上的祖乙玉身,手中禅杖破开地砖插下去的瞬间,猛地跨步,空出的那只手,法印化作为一掌,轰然拍在玉身额头。 法力激荡,直接穿过玉身,在后面的椅背留下一只手印来。 镇海收掌后退两步,回头看去陈鸢,以及一众修士,刚才那一掌,加持了佛法,若是妖物,怕是一掌毙命了。 然而,面前的玉身竟一点裂纹都不曾出现。 “让我来!” 聚灵府的龟伏寿走上前,举起右拳朝上面吹了两口气,拳头瞬间膨胀,哼哼哈哈大叫了两声,狂奔上去。 跨步! 一拳轰出! 那是轰的巨响,拳头结结实实打在玉身的刹那,龟伏寿仿佛受到重击一般,跌跌撞撞后退开来,只见那石椅的椅背都被余波震的稀烂,可玉身依旧大马金刀的坐在那。 “好结实的青玉。” “非凡物,自然结实,恐怕还有秘法加持!” “难怪这里没有任何看守,仅这玉身谁也打不破,还进来做什么?!” 周围议论纷纷,胖道人摸着圆润的下巴,却说道:“打不破,那就直接抬走啊,一定要在这里打不是?。” “有道理。”众人纷纷比起拇指。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咔’的声响,自前方传来,众人视野之中,那端坐石椅上的祖乙玉身,陡然有玉屑脱落掉在了地上,一道裂缝自额头,犹如闪电般蜿蜒游弋,蔓延至胸口…… …… 与此同时。 巨大的神兽尸身被那几人终于挤出了一线天,出来时,颇为惊讶的看着漫天星月的夜空。 “才进去一会儿,怎么到晚上了?” 此时外面等候的媚娘、尤兰也发现了他们,起身唤道:“娘娘快看!” 下一秒,她俩身边空地,忽地显出女子那一米九的身形来,看到被推出山崖裂缝的巨大尸身,先是惊喜,随后眼中漫起了水雾,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长裙抚动,迈出一步,身形瞬间来到了巨兽面前,望着保持横卧的神兽,万寿娘娘伸手轻轻按在了上去,温柔的抚摸冰凉的皮毛。 “爹……” 她轻唤出一句,忽然抚摸的手掌停了下来,原本悲戚的神色凝固,女子妖力渗入皮毛,脸色变了变,口中呢喃了一句不知什么话语,不过旁边的几个歇息的修道中人却是听得清楚。 “不是天人五衰……不是……爹,你是被人杀的……” 万寿娘娘最后一声几乎是低吼出来,空气中若隐若现传出阵阵虎啸声。 “是谁?!” 轰啪! 天空一道电光划过,雷声滚滚而来。 天地间的黑夜都被这道闪电照的青白,一道身影从天空降下,有着淡淡的话语传来。 “是老夫杀的!” 女子连同几个修道中人,还有两个狐女纷纷偏头望去。 轰! 雷声大作,闪电照出的身影,须髯雪白,着一身洁白的宽松袍子,负手走来。 “老头,是你杀了我父亲?!” 过来的身影并没有理会,只是看了眼横卧地上的神兽,口中回应万寿娘娘的只是一声冷哼。 抬手简单的一挥,地上的尸首,轰的一下翻了起来,朝着远处丢了过去,脚步不停,唰的冲向一线天。 那边几个修道中人驭起法术,上前阻拦,一个照面,看到对方样貌,失声喊出:“天师?!” 随后就被冲来的身影一袖扫飞,砸在山壁不知生死。 那边,万寿娘娘将丢出的尸体接住,轻轻放到地上,看着那边已冲入裂缝的背影,脸上泛起黑黄的条纹来,口中是猛虎的低吼。 裙下绣鞋一蹬,女人炮弹般飞出,指尖透明的指甲顷刻间化作厚实的利爪,朝着那老人的身影直追而去。 第两百五十五章 祖乙 咔咔—— 青玉裂纹延伸而下,迅速朝四周扩散开,胖道人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朝东家身后靠了靠,几乎同时,镇海和尚的声音猛地响起。 “袈裟!” 和尚一扯袈裟兜去前方‘哗’的一下展开,半空飞快旋转,青玉人身爆开的刹那,飞去将其罩住,和尚重重踏去一脚,法印一收。 包裹青玉的袈裟顿时勒紧,下一刻,有‘砰’的声音砸里面响起,袈裟凸出大大小小无数青玉碎块轮廓。 “收——” 镇海掐出智慧印向后一拉,包裹青玉的袈裟顿时飞回,带起大片碎裂的青玉碎块洒落一地,就见那石椅上是一具青黑的人影,黄红相间的右衽交领窄袖衣,腰系嵌有一大四小的翡翠绅带,脚踏七星连环履。 祖乙双目睁着,像是在看陈鸢等人。 “活……活过来了?” 孙正德将怀里布袋一丢,背后桃木剑拿到手里一抹,化作青铜重兵呯的砸在地上,周围修士同样举起了各自法器。 “诸位道友,别管是不是神,断我等修道之途,就当是妖魔降了他!” 有人喊道的同时,鹤延年点头附和:“事已至此,你我无退路。何况如此神祇,不让我等修道修仙,留来何用。” “上!” “慢着!” 陈鸢的话语落下,就有三人越过他,从两边冲了过去,一人胸前掐出指决,向前一指,火焰轰的喷涌而出。 另一人手中铜锤法器唰的扔出,穿过浓烈的焰浪,砰的打在祖乙身上弹飞。紧跟在后的第三个修士甩出铁链将其颈脖缠住,指决按去铁链,一道淡黄法光沿着金属迅速蔓延过去。 回答的是祖乙陡然发出的低吼,顶着烈焰灼烧,一手抓住铁链猛地一拽,将施法那人瞬间拉到面前,掐住对方脖子拔地而起,骨骼发出碎裂声响的瞬间,祖乙张开嘴将喷来的火焰吸入口中,倒喷回去。 “啊啊啊……” 那修士发出惨叫,浑身着火满地打滚,有同伴冲来,施法灭火,可待到烟气消散,人早已烧成人形的黑炭。 一息不到,两人瞬间毙命,那掷锤的修士相隔较远,躲过一劫,仓惶后退的叫道:“杀他杀他杀他!” 剩下六七个修士齐齐冲出,陈鸢、镇海、胡庸也一起跟了上去,胖道人双手高举重剑,口中“啊啊!”的歇斯底里呐喊紧跟而上。 石室飘着烧焦的气味。 石椅前的台阶,一道道法光不停闪烁起来,七个修道中人手中法术频频打出,轰在祖乙身上,随后被后者冲来打去一拳,喷着鲜血砸在墙壁,或在地上翻滚成血葫芦。 鹤延年呼出一口气,法决一抹,空气燃烧出一道火轮,自他指决操控撞去祖乙,抵着对方胸膛飞速旋转,切出一片片火星四溅。 龟伏寿欺身逼近,短杖化为一柄短刀,他以武入道身形敏捷,将术法与武道融洽,一招一式都有莫大的威力。 刀锋斩出,劈在祖乙小腿,是金铁碰撞的声响,一团火星都弹跳出来。龟伏寿做为曾经的武人,反应极快,祖乙微微偏头斜眼看来,一记手刀劈斩的刹那,龟伏寿手中刀锋舞动迎上硬磕一记,另只手聚出一团火焰,轰的推在对方胸口。 剩下几个修士也齐齐打出法术,头顶漂浮的火光间,刀光、血光、轰鸣、皮肉撕裂的声响在火光范围之中,延绵不绝。 有人被打飞出来,镇海和尚飞身补上空缺,九锡禅杖恍如长兵挥舞,猛地砸在祖乙头顶,和尚双臂用力,向下一压,被祖乙反手打偏,那青黑的身子,力道大的惊人,镇海另只手中金钵与那对方一拳相抵,气浪吹的僧袍猎猎,踩碎地面整个人硬生生向后滑出数丈。 “好厉害。”镇海捂着胸口,丝丝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目光之中,那边的陈鸢一拨腰间铃铛,身形忽然变得模糊,左右一分,化作九道人影,或无面,或独目,或多目,持着相同的法剑凌空而起,九道身影手中法剑籍御剑术飞射,从四面八方划出一道道剑光。 落在祖乙身上,青黑的身子留下些许白痕。 陈鸢皱起眉头:“无言语、尸身僵硬,法术、兵器难侵,宛若僵尸。” 难道祖乙神识还没有感受到我们已杀到肉身所在之地? 前方,法术的光影、身影、喊叫混杂一起。 …… 山崖石门之外,疯老头蹲在老牛旁,拿着一根树枝,拨弄一个摇晃的花瓣,银铃笑声里,花蕊化出一个衣裙翩翩的小人儿,挥舞长袖,朝着老头挑了挑眉角,舞出诱人的动作。 老牛咀嚼着地上草叶,有着甘甜的味道,疑惑的瞥去疯老头时,不同寻常的风声从后面直扑过来,吓得老牛挣脱缰绳,将老头挡住的同时,目光里,一袭白袍、须发皆白的身影踩过车厢顶唰的笔直而上,贴着山壁冲入石门。 另一道身影紧跟而至,车顶又是‘砰’的一声,高大的女子拖着长裙直追在后。 车厢摇晃,一帮木雕纷纷探出头来。 “娘的,刚刚怎么回事?!”这是张飞的声音。 “某家看到颇为高大的一个女子!” “还有这方神灵也来了,关某觉得,咱们也该上去看看!” “那还等着什么!” 疯老头、小白蛇、老牛、蛤蟆的视线里,一个个木雕不用号令的钻出车厢,不过没有号令的缘故,没有法力可用,以木身的姿态,纷纷攀爬去崖壁。 那还在舞蹈的花朵正吹出魅人的气息,然而,看到的是一只脚掌踩了下来,那小人儿迅速钻入花蕊,花朵连带绿叶顿时被踩的贴在地上。 疯老头猛地站起身,仰头望去崖壁上的石门。 “徒弟有危险!” 话语落下,身形一蹦,跃去山壁,迅速超过了那帮木雕,接触石门的刹那,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哞’ 老牛哼了哼声,扫着尾巴,调头继续啃食起地上的青草,‘反正也打不过,俺老牛就不去凑热闹了。’ 第两百五十六章 一棍 青黑、没有神识。 ……祖乙的肉身不该如此才对。 陈鸢看着前方杀做一团的战斗,那祖乙肉身几乎难被术法伤到,自身却也无法术,只是靠蕴有恐怖力道的身躯做为武器,与修道者厮杀。 “躲开!” 鹤延年拉着一个修道中人,从横冲而来的祖乙肉身前后跃两丈,半空两记火焰轮左右推出,溅起的火浪阻了阻对方脚步,龟伏寿带着三人冲上去,弥漫半空的火焰‘呼’地分开,一只青黑手臂横挥扫出,砸在四人护身法咒,荡起涟漪的同时,将四人齐齐扫的后退。 对方身躯不受术法,很多本事都无法施展,只能靠强于常人的体魄与祖乙肉身厮斗,就算这样,一行人也几乎人人带伤。 陈鸢指决一挥,施出法力将倒飞的四人接住,宽袖又是一拂,《黄川杂疑》中的回春术,拍去他们身体,恢复体力的同时,陈鸢双手结出指决。 “灵篆神威.显法!” 进来时的石门外,一阵沉重的动静传来。孙正德正举着重剑挪着不算敏捷的肥硕身子不时给那横冲直撞的祖乙肉身抽一记冷子,退回来时,他听到动静,偏过头,就见东家身后的黑暗里,门外那两只岩石雕琢的大蛇扇着一对羽翼游弋过来。 “好!”胖道人比出大拇指豪迈的叫了一声,下一刻,就被扫来的手臂打在重剑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重重摔趴地上,吃的满嘴都是灰尘,艰难抬了下脸,“好……好个屁啊。” …… 山体大殿之中。 身形高大的女子带着虎啸追上前方的老人,妖气爆发,整个大殿弥漫一股黑气,犹如乌云盖顶,蔓延过去。 天师停下脚,侧身回头看了她一眼,手掌轻轻推出—— …… 火光惶然杂乱。 随着陈鸢口中法咒驱使,拖着轰隆隆动静而来的两条腾蛇扇着翅膀飞速过来加入战斗,给龟、鹤二老减轻了不少压力。 罡风呼啸,九影已去六,剩下三个也被打的半残,剑光劈在对方身躯除了白痕,连一个伤口不曾留下。 祖乙肉身也无痛觉、神识,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合身与冲来的腾蛇撞了一下,是轰的闷响,将蛇身推的向后仰了仰,撞击的位置,碎裂的石块四下溅开。 剑影从背后刺来,祖乙反手一抓,将一个多目的九影捏着手中,猛地用劲,顿时脑袋扁瘪,身子就如蝴蝶般化为碎屑飞舞,化为尘粒消失不见。 “大威天龙,释尊地藏,大罗法咒,金钵!” 镇海和尚高高跃起,手中金钵佛光大盛,脱手飞去的同时,胡庸一改书生模样,双目碧蓝竖瞳,背后升起五条尾巴在半空摇晃,在和尚丢出金钵,他其中一尾摇晃,室内生出风来,吹到祖乙那边化作肉眼可见的风刀。 触及青黑的身躯,风声消散,书生忽然爆出一声狐鸣,躬下身来一纵,落去腾蛇岩石身躯,借力反扑,双手带起石屑瞬间,撞去祖乙后背,五百年的道行,纵然法术对对方无用,可也有恐怖的力道,直接将祖乙掀飞。 “大降魔尊印!” 镇空一踏地上杵立的禅杖,收回被打回的金钵,手掌大无畏印瞬间变作降魔印,轰的一下盖在掀在半空的祖乙额头,发出的是皮鼓一般的沉闷轰响。 这一掌威力有着大无畏佛法加持,虽说无法渗透祖乙肉身,可掌力既重且沉,一掌下去,直接将祖乙从半空拍到地上。 胡庸脚步紧跟而至,扑去地上身躯,照着祖乙肉身疯狂乱抓,脸部陡然前凸化出狐脸的形状,张口就是一团幽蓝狐火,轰的在祖乙身上炸开。 幽蓝的火光仅持续片刻,书生从地上飞了起来,祖乙肉身一脸死气,身上衣袍已燃烧殆尽,带着火焰坠到了地上。 到的这样的程度,肉身根本难以毁去,陈鸢看着还在不停攻击的众人,摊开手掌,低声道:“大圣,接你兵器一用。” 原本想等待祖乙神识出现,可眼下,恐怕等不了了。 顷刻。 耳中有猴子低压的嘿笑:“拿去。” 下一秒,陈鸢摊开的手掌一道法光左右延伸开去,法光褪去的瞬间,显出一柄两头金黄的长棒,彷如感受到猴子挥使兵器的能力,挽了一圈棍影,然后,猛地一喝:“退开!” 前方,扑击的岩蛇粉碎,走出尘埃的祖乙听到一连串脚步声,偏过头来,灰白的眸底,倒映出的是一身淡蓝衣袍,手拖长棒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来。 哈哈哈…… 有着妖猴的狂妄猖獗,陈鸢咧开嘴来,桀骜的狂笑在石室回荡,法力鼓动,传去手中金箍棒,瞬间膨胀变粗。 “啊啊——” 笑声过后,是歇斯底里的怒吼,一跃而起。 众人眼花般,仿佛看到陈道友身后泛起一个尖嘴猴腮、孤拐脸,杏黄凶目的猴妖虚影,朝着对面的祖乙肉身,呲牙咆哮。 “神,俺打过不少,你算个甚!” 双臂挥开,棒身呼啸。 金箍棒仿佛在这瞬间变成通天彻地的巨棍,金光闪闪,照亮了周围所有人的面孔,然后朝着前方抬臂,张开手掌抵来的祖乙轰然而下。 ——打破灵霄! 轰—— 那是一声巨响,震散弥漫的尘埃,恐怖的气浪成圆形,朝四面八方冲开来,整个石室都在剧烈摇晃。 四周,鹤龟二老驭着护身法术将身旁同伴护下,镇海和尚拖过胖道人,以及胡庸丢在禅杖附近,竖着法印,一声一声念着佛法,恐怖的气浪冲击而来时被禅杖悉数挡下,上面九环叮叮当当摇个不停。 就在这时,难以想象的破空声轰然冲来,冲进石室,与那边的陈鸢在漫天灰尘中撞到一起,电光、火光,以及重兵挥砸的呼啸声轰然炸响,陈鸢的身影随后踉跄飞出,在半空翻滚,猛地坠下,一棒插去地上,抬起脸看去。 烟尘散开,那是一身白袍、白须的天师张双白,他手中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看了眼旁边依旧屹立,却少了一只胳膊的祖乙肉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轻描淡写的将万寿娘娘丢到了地上。 “娘娘!”胡庸朝着地上昏厥的女子大喊,可惜是没有回应的。 张双白双手负在身后,绕着祖乙的肉身,轻笑出声:“耗费许多精力、人力,你们才做这点事?” “祖乙……” 陈鸢看着擦去嘴角鲜血,撑着金箍棒从地上缓缓起身,“自诩神祇,不过满身肮脏丑陋。” 第两百五十七章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满身肮脏丑陋? 张双白笑容渐渐冷了下来,袖中手掌曲成爪状,指间噼里啪啦弹跳起电弧,另一只手抬去按在了祖乙肉身。 下一刻,众人视线里,两个身形瞬间合在了一起。须发间,张双白抬起脸来,眸子已全白,脸上青黑的经络自额头弥补眼角四周,有着嘶哑、重音的话语响起,如同滴入水潭的雨水,荡起了一圈波纹,不断的扩散。 “看来你们都知道一切了。那么做好直面我的准备了吗?” 抬手,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陈鸢感受到了什么,周围修道中人如同炸毛一般聚集起来,鹤延年嘶喊:“退出去!” “来不及了!” 法力的聚集是迅速的,根本不给众人时间,镇海和尚一拔禅杖纵身飞去前方,杖身插入地面,诵起经文。 “诛灭!” 不似张双白的声音这样轻说了一句,下一刻手中聚集的法力、神力都在刹那间释放出来,恐怖的威压、冲击开来的气浪,朝着前方化为一道光柱。 轰的抵在和尚身前,照亮他脸庞,汗水密密麻麻的泌出顺着脸颊坠落,嘴唇飞快诵着经文,努力维持法咒。 噗! 片刻,镇海喷出一口血,他偏头大喊:“走啊!” 九环锡杖疯狂摇摆的九只铁环呯呯的炸裂,抵挡的佛法也在顷刻间破裂,光芒袭来的一瞬,那是重兵架起的金铁之声。 众人回头,就见四道巨影,持青龙偃月、丈八蛇矛、黄铜双锏、漆黑铁鞭,身罩袍甲散发淡淡神光,挡在了前面。 陈鸢掐着法决,衣袍、发丝都在气浪里翻卷、抚动,望着前方背对的四位门神,压低嗓音。 “二爷、三爷,你们可要顶住!” 轰! 没等到关张的回答,四位门神被硬生生的向后推移起来,陈鸢其实心里清楚,门神抵挡灾邪可以,但对付这方神祇多少低了一点…… 思绪飘飞的刹那,眼中的白光越盛,然后吞没了一切。 “这边!” “前面应该就到了!” “老夫听到秃驴的声音。” 一人三妖已至大殿之中,狂奔的脚步忽然刹住,疯老头双目一瞪:“神威?!”话语说完的下一个刹那,一团白光轰然破开黑暗,从远方石门眨眼冲击而来。 …… 外面山崖绝壁。 三叉束发紫金冠摇晃,吕布木雕攀过最后一段,望着近在咫尺的四门,露出笑容,就在伸手触及的瞬间。 他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垂下脸看去面前的山壁,笑容顿时收敛。下方还有李白轻佻的声音在说:“吕温侯,你倒是爬啊!” 下一刻。 石门连带山壁都在瞬间破裂开来,碎石岩块轰的一下向外喷发出去,一道白色光柱直直从里面射了出来的还有一个个身影。 疯老头搂着老牛脖子,一人一牛在天空大呼小叫,小白蛇咬着牛角尖、大蛤蟆双蹼死死抱着牛尾鼓大了蟾眼。 ‘呱……这就是神仙飞在天空的感受……’ 它想着,眸底还有许多东西飞了过去,牵着美女木雕的项羽带着微笑旋转落体、张飞木雕双腿半空奋力踩踏,迈出残影来。 吕布持着画戟骑在一块典韦头上,撑着下巴飞去远方;李白高高抛起,与师父躲着落下的碎石,不忘伸手去抓另一边的酒葫芦。 漫天飞舞的碎石带着尘埃雨落般摔去下方,也有炮弹般打出去的身影半空滞了滞,陈鸢一手御剑,一手追去老牛,提着另一边牛角将其稳稳放去地上,其余人就没那么好运了,下饺子般摔在花海中四仰八叉,疼痛的难以起身。 “徒弟哎,你是不是被人打了?等着,为师给你报仇!” 疯老头拂了下肩头乱发,努力忆起脑中的法术,不知是不是掐着指决,手指胡乱比划两下,顿时一道雷电自他手心打出,直飞破开的山体。 轰啪! 碎岩纷飞,刚刚降下的灰尘再次弥漫起来。 不多时,一道白袍的老人缓缓走到破口,根本没有受到雷击法术的影响,张双白迎着山间吹来的风,微微闭眼。 “你们知道这是何处?在这里与我斗法,简直自寻死路!” 闭合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目光落下刚刚施法的疯老头:“殷玄陵,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雷法,暗合天道之雷,你一辈子都想要修成的。” 话语落下,张双白掐着法决缓缓引去天空,山中明媚的阳光顿时阴了下来,一阵阵雷声从远方随乌云翻滚而来。 那是天威般的压力,落在这片天地间的生灵头上,漫山遍野的花海,一朵朵花都在此时收拢了花瓣,风停了,树也跟着停了。 呈出一片死寂。 “用法器抵挡!”鹤延年趴在地上撑起上半身,他手中法器抛去天空时,散落各处的修道者也纷纷将法器抛出。 镇海和尚手中金钵掷出,盘坐地上诵起经文;胡庸看着远处被打的化出原形的娘娘,他将手腕上的一对银环取下,跟着丢去天上。 陈鸢一咬牙,手中月胧剑,挤出一丝笑来:“害怕吗?别怕,这可是与神打一架,说出去可是吹嘘一辈子的事。” 说完,月胧颤出一声轻鸣,唰的脱手而出,化作流光与一个个绽放法光的法器一起迎去那朵巨大的雷云。 云层盘踞形成漩涡漏斗的形状,卷动的云气里电光闪烁,顷刻间,一道犹如巨树般粗的电蛇轰然蜿蜒而下。 ——十多件法器迎了上去! 轰——砰——的巨大响声,青白的电光照亮天地,一个个法宝四散坠落,倾泻如注的电蛇直轰下来。 “师父让开!” 陈鸢法力一推,将疯老头隔空推飞出去,他身前门神矗立,三个护卫也一一布置身边,关张秦琼尉迟恭奋力抵挡了片刻,破碎化为虚无,电蛇依旧落下,赵云、典韦、许褚也在电光里被击的四散。 落地的雷电速度快的肉眼难以跟上,朝着陈鸢直冲过来。 扑进的一刻,陈鸢袖中双掌陡然捏紧——斩龙气。 然而,一道人影陡然冲至他面前,一把拉住陈鸢肩膀将他扯到后面,惊鸿的一瞥,是显出五条尾巴的书生。 轰! 法光、电光轰然炸开,陈鸢也被波及,抬袖挡着眼睛的刹那炮弹般被击的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翻滚几圈,半身衣袍都被电的焦黑。 陈鸢艰难撑起来,目光所及,刚才站的地方数丈之内一片焦土,还有余电游窜,黑色之中,一只红狐躺在那里,身后已经只剩一条尾巴了。 “胡兄……” 五百年的道行,顷刻间就被打没了,固然有天雷克制妖物的关系,可这般大的威力,比之当年沧澜山的雷劫还要来的恐怖数倍不止。 “尔等可知,此处乃是神祇飞升之地,我在此间用的术法,比之外面要来的凶猛。” 张双白双手负去身后,俯瞰着下方惶惶不安的众生,仰头再次望去那雷云,漩涡云层酝酿起了雷光。 “就到这里吧,我已没有闲心陪尔等玩下去了,这场闹剧,该划上圆满的结局,比如陈鸢的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 老人跨出一步,凌空漂浮,一手扇出。 是轰的雷声再次从云间降下,比之刚才还要大上几分,这次不仅仅是陈鸢一人了,而是笼罩在场的妖和修道中人。 “完蛋了。” 孙正德躺平的闭上眼睛,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躺了下来。陈鸢从不是那种放弃的人,看了牛车那边,那具新雕的二郎神并没有出来的意思,眼下只得将大圣重新祭出。 锵—— 陡然一声剑吟,摇响一侧的林野,一道男人的声音忽然传来。 “神不神,妖不妖,我等修道中人岂能跪伏于你!” 声音清朗中正,陈鸢对这声音颇为熟悉,目光看去,眉头微蹙,‘他怎么来了!?’ 散落各处带伤的修道中人纷纷看去,有人喊道:“沧澜剑门徐清风!” 木叶震响,摇曳的林野间,一道人影踩去枝头跃过昏黑的天色,落到天雷降下的位置,花海之中,来人一身白袍青衫挺拔而立,腰悬剑佩系着红穗随风抚动,梳拢整齐的发髻间是凝重的眼神。 “徐某也是修道中人,此事岂能袖手旁观!” 手中法剑悬在头顶,随着御剑推出猛地抵去半空,徐清风手中法决一起,一剑化两剑、四剑、十剑……百剑……千剑,密密麻麻的排列开来。 这是用万剑诀布下剑阵,想以此来稀释这道天雷的威力。 “徐掌门,可是忘了青虚!” 天雷落出云端的刹那,又有十多人从一线天那边飞纵过来,没有多余的话,风尘仆仆赶来的青虚简单的朝陈鸢点了点头,带着云龙、玉晨冲去徐清风身旁,手中降魔镜托举,二指牵引,凭空化出一道阴阳八卦来。 跟随而来聚灵府众人,虞飞鸿也在其中,他看了眼咬着嘴唇,害怕发抖的师妹,眼神鼓励的笑了一下。 “修道便是如此,岂能畏惧不前!”他这句话说完,另有声音从口中暴喝出来:“聚灵府,抗击天雷!” 声音响彻,那道酝酿已久的天雷落了下来。 巨大的电蛇直接化作通天彻地的青白光芒的柱子,轰的击在万剑决,雷电流窜稀释,仍旧不停的贯穿而过,落在阴阳八卦,以及周围绽放法光抵御的各类法器上。 恐怖的天威,让人喘不过气来。 下方抵御的众人双臂、双腿、甚至身子都在短短的几息里不停的发抖,修为较低的,满脸通红,七窍流出丝丝血迹。 就在抵御天雷的法阵矮了一矮,青虚等人就快驾驭不住时,陡然一声虎吼,一头巨大的斑斓猛虎扑来,众修士惊骇目光里,却没有伤人,而是站在他们身后,张开血口,一颗硕大的珠子,袅绕氤氲黑气,帮助抵抗雷劫。 可仅仅也只是勉强维持天雷不落下来。 而此时的陈鸢掐着法决,口中不停的念着法决,呼唤大圣,不知怎的,那齐天大圣没有任何反应,就连金箍棒也都收了回去。 陈鸢不时瞥去那边众人,心里也越发着急起来。不远的疯老头看着徒弟着急,他也急的蹦跳,披头散发的跑去牛车,将里面木雕木偶悉数抱了出来,跟着徒弟一一喊对方名字,没回应的都被丢去地上。 “都是些吃饭不干活的。” 疯老头埋怨的呸了一口,转身跑去将胖道人从地上拉起来,将一个木雕塞到对方手里,随后埋下头,用手指着脑袋。 “来,给老夫来一下,放心老夫不记仇的!” “真的?” 胖道人拿着手里这尊三眼木雕,犹豫着不敢,被疯老头猛地一吼:“不打,老夫就打死你!”吓得全身一激灵,猛地将木雕砸在了老人头上,顿时溅出鲜血。 “你……叫你打……没叫你打这么重啊……” 疯老头满头是血,看着手指上的血迹,指着孙正德说了两句,摇晃着两眼一翻,嘭的仰倒下去。一旁的胖道人,吓得一哆嗦,那染血的木雕落去地上翻滚两下。 远方,陈鸢的声音在喊:“出来,人都死绝了,你们还来这边做什么?!” 翻滚的木雕停下,一阵风拂过了地面,吹起草屑。 …… “青虚,撑不住了!” 玉晨本就有伤,到的眼下,他口鼻间全是鲜血,最早来的徐清风浑身颤抖不止,发髻都散落下来。 周围修为低的修士此时已经倒地不起,足有好几人了。 虞飞鸿同样口鼻都是血,看着倒地的师妹,举着双手:“啊啊啊——”的怒吼,眼中的天雷已经压过了阴阳八卦正缓缓向下。 山崖上,张双白泛起冷笑,天师府的天师修的便是雷法,加上在此处,他神力催使,引导的天雷,就算是他都不一定能驾驭,何况这些凡间修道者。 “论这世间,何人还能驾驭天雷!” 然后,他笑容微微僵了下来,眸底里,是陈鸢的身影走去了那边众人当中。 有着煌煌之声响彻。 “天雷十二条者,不忠君主,不孝父母,不敬三宝……” 身影在走,越过地上昏厥的修道者,跨去的瞬间,衣着变化,布鞋化作皂靴,淡蓝衣袍化为翠云裘,手持玉简,来到众人中间。 “……抛掷五谷,诃风骂雨,裸露三光,扬恶掩善,不遵正道,心昧天地……” 天雷在众人视线发亮刺眼,青虚玉晨等人绝望的闭上眼睛的一瞬,那声音清晰的在他们耳旁,以及这片天地重重的落下。 “……信巫厌祝,灭人福果,毁坏经教,犯此天条,则天雷检之!!” 众人睁开眼睛。 陈鸢飘在他们上方,单手托举,稳稳将这道天雷接在掌心。 他身后,一道虚影,面如淡金,五柳长髯,飘扬脑后,额上一只神目微阖,绽放神光。 微微侧脸,看着悬崖那边的张双白,彷如洞察一切的话语传开,直刺天师,或者说操控天师的那位神祇。 “吾知你过去,也知晓你是谁。” 第两百五十八章 闻仲、妣壬 “吾知你过去,也知晓你是谁。” 声音在天雷的轰鸣里,回荡这片天地,落到人耳朵里犹如雷声滚滚,反应过来的一众修道之人,惊骇的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老者,哪怕是虚影,其身上所携威严,比之神祇都还要高上许多。 望着一手托举雷劫的陈鸢,依旧身后那漂浮的虚影,青虚如释重负瘫坐地上,‘陈道友这又请了哪方神人过来……’ 然而,此时那边山崖凌空而立的张双白才是在场所有人最为惊骇的,他知晓这个陈鸢能请许多神人助阵,之前那只猴子,将他惊动,才明白,再不采取一些措施,恐怕这个年轻在许多年后,就是第二个殷玄陵,在某方面,或许比殷玄陵还有天师府开派祖师还要难以对付。 可眼下,对付唤出的神人,不仅这道雷劫轻易接住,还说出令他惊讶的话。 “吾知你过去,也知晓你是谁……” 这话语徘徊心头,竟生出了害怕的念头,可那神人,他是从未见过的,对方又如何知晓自己来历? 然而,下一句话传来,令天师身后的神祇,感受到了许多年未曾有过的恐惧。 “本尊尚在朝中时,多次祭祖大典从未落后,认得每一个祖宗灵位,其中有一先王,名曰子辩,又作太康,乃一代贤王……你可认同?王后妣壬!” 那虚影传出的话语,令得那凌空而立的张双白脸色大变,不过终究是神祇,短暂的失色,很快恢复过来,眯起眼睛,声音重重叠叠回响四周。 “你是谁?” “我?呵呵……” 天雷之下的虚影,仙带飘飘,长髯抚动,那双眼威严,额头神眼金光流转,他轻笑出声,竟微微拱手。 “我乃商之后臣,名曰闻仲。” ‘仲’字落下,老人宽袖拂开,声音恍如九天玄音,轰鸣雷声骤然而起,穿过四面八方天云,汇聚这片山势当中。 “不忠君主、心昧天地、不尊正道、信巫厌祝,灭人福果,毁坏经教、扬恶掩善,悉数罪状,每一条皆是雷劫,吾代天以天雷惩之,妣壬,可受罚!” “吾乃这方天地神祇,你还是商之后臣,乃我下辈,何敢罚吾?!” 张双白须发飞舞,周围罡风尽起,嘶哑低沉的声音回荡的同时,被那方的闻仲打断:“我眼中无神、人之分。” “不过……你乃先王太康之妻,后臣惩之,不顾先王颜面,确实有失体统。” 老人抬手一抓那停滞半空的雷劫,原本压的众人喘不过气的天雷就那么轻描淡写的消失不见,那天空旋转的漩涡云也游散开去。 众人瘫坐地上,惊骇的看着这一幕,还未回过神来,老人的话语唤去陈鸢。 “陈小友,此战恐怕还是你亲自去了,此方天地撑不了本尊太久,她还是先王之妻,我更不便出手。可惜打王金鞭没带来,否则也不会这般被动。” 陈鸢愣了愣,他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情况,合着还要亲自去和那妣壬斗法,要是打得过,早就上了。 或许是看出陈鸢心里顾虑,闻仲抬手,指尖凭空书写,随后轻轻一挥,空气里显出一道五雷敕令,迅速缩小,印在了陈鸢双掌。 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话语轻声道: “我不便出手,可其他神人可以,本尊将五方雷将借你使唤,另授你五雷天心正法!去吧,待事后,我再与你说话。” 言罢,虚影顿时消散。 陈鸢一身半袍半甲也退回原本的淡蓝袍子,他看去手心两道敕令闪过神光,再次望向张双白,笑了起来。 “若非闻太师揭穿,在下还以为一直是祖乙,也难怪,堂堂神祇格局为何这么低,就是有些不明白,你与祖乙虽说相差几代,可也算是同国之人,算起来还是亲戚……” “闭嘴!” 张双白,或者说是他背后那位妣壬,陡然暴喝一声,法力卷起罡风,吹的花海起伏,花瓣、叶子漫天飞舞。 “你那神人已走,虽然不知他与你说了什么,但今日尔等终究逃不过此劫!” 这次他并没有再酝酿雷劫,抬手直接一道雷电轰的飞射而出打向陈鸢,青虚、玉晨想要帮衬,可雷电速度极快,还没等两人起身,已经将陈鸢罩了进去。 “陈道友!” “东家!” 看到这一幕的修道中人都在嘶喊,小白蛇直接化为庞大的身躯,焦急的游弋过去,被吵醒过来的疯老头捂着脑袋,疼的呲牙咧嘴,看到青白电光里的身影,几乎瞪裂了眼眶,使劲的拿手拍打脑袋,想将另一个自己唤醒。 “哼哼,哈哈哈哈……” 张双白凌空而立,看着那方被雷电击中的身影,笑出声来,刚才被那忽然一现的闻仲吓出的恐惧,此时已完全退去。 “……失了神人帮衬,尔不过区区蝼蚁!” 他拂袖一收雷法,脸上笑容僵了下来,就见被电的焦黑地面上,陈鸢依旧站在那,浑身上下没有雷电接触的痕迹,甚至还笑着看过来。 其余修士惊讶的说不出话,根本不知怎么回事。青虚等天师府的道士心里更是惊骇不已,他们清楚天师的修为,加上那妣壬神操控,发出的雷法威力有多强,看看刚才的雷劫便知一二。 眼下,竟连陈道友一根毫毛都没伤到。 “难道是刚才那神人临走时,送了什么辟雷的法宝给陈道友?”云龙老道低声说着时,那边的陈鸢动了动,迈开脚步迎着张双白第二道电蛇走了过去。 电花弹跳。 陈鸢拍了拍刚刚被打过的胸口,轻声说了句:“刚电到我了。” 话音落下,陡然挥袖一招。 “灵篆神威.显法!” “我不信天雷也奈何不了你!” 几乎同时开口的张双白双手一招,天云再次聚集,一道天雷轰的劈下的瞬间,陈鸢身后升起五张硕大的人脸来。 “东方甲乙风雷大将蒋刚轮,应法而来!” “西方庚辛山雷大将华文通,应法而来!” “北方壬癸水雷大将雷压,应法而来!” “南方丙丁火雷大神壁玑,应法而来!” “中央戊巳王雷大神陈石,应法而来!” 东方雷将青面红发,西方雷将面赤黑发,南方雷将面赤浓须威猛,北方雷将面黑如鬼状,中央雷将面如鳝头黑发。 五张脸孔齐齐仰去天空,落下的雷劫陡然半空折转,转向冲去山崖外凌空而立的张双白。 后者不得不飞去更高,躲开劈来的天雷。 轰! 青白电光抵去山壁轰然炸开的同时,张双白身后也在此时显出一道人影轮廓,是一身着祭祀宽袍,头戴白兀鹫鸟形王冠的女子。 浑身上下泛着祥和的神光,抬手朝下方一印。 “凡人讨死!” 神印还未下来,狂风先起,陈鸢衣袍被吹的猎猎作响,下一刻,他猛地冲天而起,朝着盖下来的神印,双掌挥舞开来。 “五雷天心正法!” 双手敕令同样显出神光,化作一颗颗金色光球,自掌心疯狂倾泻而出,迎上神印,触及的一瞬,是一连串轰轰轰……的爆鸣。 金光四散,五方雷将张开大口,金光又变做一道道雷光闪电,漫天飞舞。 看着金色光球一颗颗不停左右挥舞的双掌飞射而出,下方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青虚、玉晨等人下意识的看去自己的手掌,不由砸了砸嘴,同样的法术,相比陈鸢现在所用,简直像小孩过家家。 这边,疯老头还在拍着脑袋,老牛看不过去了,冲过去,调转身形抬起后肢,就是一蹄蹬在老人头上。 下一刻。 踉跄几步出去的疯老头抬起脸来,目光变得冰冷,一抹头上血迹,偏头看去老牛。 “踢这么多血?此事了,老夫拿你补补身子。” 老牛吓得两耳一抖,尾巴瞬间夹去屁股上,“大师傅……俺就踢了一脚,那血不是俺……” 不等它说完,老人转身一踏地面,冲向那半空之上疯狂的战斗,他声音响彻:“陈鸢,为师来助你一臂之力!” 穿过两股对撞的法力、神力间隙,殷玄陵扑去张双白,一手揽着对方腰身,轰的撞在后方的山壁,激起无数尘埃。 第两百五十九章 激斗 “殷玄陵!!” 弥漫溅开的尘埃、碎石里,是名叫妣壬的神的嘶吼,以及呯呯轰轰的捶打、雷电轰鸣声响彻撞出窟窿的山壁里。 所有人的视野之中,神光乍现,一道身影冲了出来,是张双白,身上白袍沾满灰尘,颇为狼狈,随后就被紧跟而来的殷玄陵从后面抱着,架着对方双臂,贴去后颈低声道:“你忘了,老夫的雷法才是天师府里最强的!” 张双白露出惊慌的神色,扭动身形,法力神力鼓动的一刻,殷玄陵双臂一紧,全身上下就连须髯间都泛起了电弧。 老人望去天际,口中法决念叨的刹那,一道靛雷轰然打下,将两人包裹了进去。 “靛雷亟电!” 殷玄陵体内电光四射,与外面雷法呼应,周遭一切顿时陷入一片靛蓝充斥视野,几乎所有人本能的抬起宽袖挡去双目,唯有正对面凌空踏着月胧剑的陈鸢是不一样的,五雷神将加持,雷电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 甚至还看到电光里,张双白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疯狂闪烁。 某一刻。 电光陡然消散,气浪轰的一下从那边疯狂冲击开来,殷玄陵从电光里倒飞,炮弹般砸去山壁,青白的光芒、烟尘散去,露出张双白狼狈的身影,发髻散乱不堪,衣袍、脸上已有焦黑的污秽,一掌呈刀挥袖劈开,那是扭曲的空气的一扇法力形成的刀形,对面的陈鸢踩一跃,月胧落到他手中一御。 ——斩龙气! 法力形成的刀扇劈在上面激出气浪,陈鸢也被反推来的力道,击的落下地面,双脚不停向后退,咵咵咵……地面留下一连串深深的脚印。 “陈鸢、殷玄陵,这帮凡间修道者,还不明白!” 饶是显出狼狈,张双白或者说是妣壬仍保持着神祇的高高在上,一拂宽袖负去身后,俯瞰下方众人:“吾乃神祇,这方天地之神,今日就算战胜我又如何?根本杀不死我,而我……却可以让你们痛不欲生,更改你们的命运,玩弄你们生生世世!” “神?” 青虚拄着桃木剑颤颤巍巍起来,“不过一个躲在背后操弄他人的卑鄙小人。庆王公孙隶是、天师也是,恐怕这位祖乙也被你偷袭得手,才得以操控!” 在场的人能入修道之门,都不是蠢货,从刚才那叫闻仲的太师口中听闻对方来历,加上石室内只有祖乙的肉身,却不见起神魂,以及这段时日来这位妣壬的所做之事,行事风格,不难猜测,祖乙也被偷袭,或许神魂都对方给灭了,独占了这方天地,成为唯一的神灵。 “祖乙?他就是一个优柔寡断之辈,他也配做神?!” 妣壬的虚影在张双白身后咆哮,“若非我,他已经入土了,哪里还有机会在这方天地成为神祇。光复殷商……简直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笑话!” 虚影垂下头,看着他们。 “我成为这片天地的神……看着地上一个个生灵长大,看着一颗颗树苗变作参天大树,为每一条河流注入滋润田地的水滴,每一寸的土地,都有我的影子,这天地下,你们每一个人能活着,都是我带来的,就像是你们的母亲,可众多子女里,总有几个叛逆的,他们试图与母亲比肩,试图忤逆他们的母亲……你们说,这样的孩子,做为母亲打他如何?” 妣壬的声音有些癫狂,甚至偏执。 “……就算……就算杀上几个不听话的孩子,也是可以的。只要恢复安定祥和……又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壤,孩子们该如何活,仍旧是他们的事。” “呵呵……” 陈鸢咬着牙挤出笑声,他身体的法力在不断流失,供给身后的五方雷将,埋着脑袋,低声道:“……不过是给心胸狭隘,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杀几个孩子……呵呵……哪个母亲会亲手杀自己的孩子,除非……她不配为人母!” 陈鸢站在那儿,想起了那还算好皇帝的公孙伦,想到被蛊惑弑君的公孙隶的下场,想到只身断后,可能已经死了的明光道长,想到……这场风波里,许许多多被卷进来,被搅的粉身碎骨的修道中人。 他声音此刻变得有些低沉。 “不配为人母,凡人有衙役会缉拿惩戒,可神怎么办?她可是神啊,那就只能由我们这些不听话的孩子来……告诉她……小孩会长大,拿上刀,也能杀生。” 平淡的声音落下,陈鸢跨出一步,身后漂浮的五张人脸,紧跟说起话来。 青面红发的东方雷将蒋刚轮,冷笑:“杀了她!” “好狂妄的神……呸!”面赤黑发的西方雷将华文通,脸孔在半空晃了晃吐去一口水。 “我们都不曾这般狂妄,她还敢,打她!” 这是第三张如鬼面的雷将雷压的声音。 下一刻,陈鸢双眼中丝丝红线攀爬,摒弃许久不曾用的那邪法再次溢出,一根根红丝探出毛孔,伸出布料,恍如一团红云织在陈鸢脚下,托着往天空升去。 嗡~ 月胧轻吟,自他手中横开,背后五雷将双目闪烁雷光,口中一道道电蛇蜿蜒而出,游窜四周。 下面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徐清风半跪地上,一手撑着法剑,望着弥漫的红云以及闪烁的雷电的画面,恍如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一晚。 想想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陈鸢时,对方不过堪堪练气的水准,还将对方驱走离开沧澜江,短短几年过去,当初驱赶牛车对自己战战兢兢的年轻人,修为已是金丹,与自己持平,甚至在一些方面,远远超过了自己。 “或许……这就是师父曾讲过有灵根之人。” 呢喃这句话,徐清风心里是有着难以言喻的感慨,若是当初自己有魄力,将他收入沧澜剑门,又是怎样的一副局面? 目光之中,那半空之上,雷声在红云里阵阵作响,密集的电蛇狂舞之中,陈鸢一手月胧剑,一手托着法决,无数电光闪烁,驭着脚下红云,照着对面的张双白,以及身后妣壬的虚影冲了过去,刹那间撞在一起。 第两百六十章 师徒合力,齐法断神 元婴对金丹,还有神力加持,一交手,张双白就占去了上风。对面的陈鸢也弱不到哪里去,纵然金丹境界,可身后有五雷将加持,弥漫的红云也在不断侵蚀张双白,给陈鸢恢复法力,手中月胧剑蕴有灵气,曾也是沧澜剑门至高之剑。 轰啪~ 甫一斗在一起,红云里电闪雷鸣,光芒照出云中两人身影疯狂对攻,陈鸢手中月胧化出一道道剑气,另只手金色光球频出,五雷将不停驭着周围雷电交织。 张双白身形腾挪,挥袖将打来的金色光球收入袖里,回转的刹那,五指张开,指尖电光射出,又被那边五雷将之一的陈石吸入口中,还抽空打了一个饱嗝儿。 “现在……你在我面前用雷法,简直自寻死路!” 这本是妣壬之前说过的话,现在陈鸢原封不动的还给她,张双白身后的虚影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陈鸢,若不是你出现,这世道本该还是太平的,那些人也不会死……他们可都因你死的啊!” “屁话!” 还未等陈鸢开口,后方已响起殷玄陵的声音,“徒儿,莫要被她话语蒙蔽,到的此时说这番话,看来她已经没什么能耐了!” 那边,张双白凭空后退,躲开月胧划来的一剑,微微侧过脸,视线里,殷玄陵从山壁窟窿里一步步走出,须髯在风里抚动,哈哈大笑起来。 “看你神色,想来被老夫说中了,哈哈哈——” 笑声犹如雷霆震彻山壁,松垮的碎石都在滑落下来,修为鼓动,磅礴的法力动荡开去,弥漫的红云都刹那间荡了一下,又好像察觉到老人体内的邪法,变得更加兴奋,延伸去往山壁竟凭空搭出一道红色的云桥来。 “殷玄陵,你讨死!” 妣壬或许真被说中,甩开陈鸢,转身就朝山壁那边大步走来的老人俯冲而去。陈鸢一收月胧,驭着脚下红云,一言不发的紧跟在后。 漫天狂电的天空之下,仰望的一众修道中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从未见过这般激烈的斗法,小白蛇吐着信子,强忍着雷电轰鸣带来的恐惧,心里盼着真君之后无事;大蛤蟆双腿大喇喇伸开,坐在地上,拿着小本子飞快的记下来。 老牛拖着牛车在下方游荡,看什么时候有机会能补上一蹄,将功补过。 虞飞鸿心潮澎湃,望着有一日自己也能这般,他身旁的师妹渐渐醒转过来,看到天空的画面,再次两眼一翻,又昏厥了过去。 “陈道友,当心!”这是云龙老道在喊。 然后……是轰的巨大一声法力碰撞的炸响。 山壁前的半空之上,殷玄陵磅礴的法力托在掌中隔空与妣壬撞在一起,几乎同时,陈鸢也从后面过来,法力、雷将的电蛇、月胧剑也都在顷刻朝妣壬袭去,后者另只手牢牢抵住,夹在中间颇为吃力的看着这对师徒。 殷玄陵也不好受,不过他脸上露出冷笑:“是不是有些后悔选张双白了?若是其他修道中人,老夫或许还忌惮几分,可选张双白,他一身雷法对老夫还有老夫徒弟,根本没用!” “那无所谓,不过暂寄之躯。” 妣壬回头看了眼陈鸢,双掌神力展开,将两人往后抵的退了退,也有着冷笑回敬:“那你们可敢杀了这身躯?下手重了,这张双白会死的。” “呵呵,那也无所谓,老夫乃六代祖师,到时老夫另选一人做天师府的天师。” 殷玄陵的话令妣壬的虚影一愣,她差点忘记,眼前这个老头,年轻时可是心狠手辣的主,只要妨碍他的,什么人都敢杀,要杀一个天师,旁人的话,妣壬不会信,甚至觉得大言不惭,可是他的话,还真有可能做到。 ‘如此僵局,不是办法……他们已知晓我,又都有防备,雷法也对两人无效,拖下去只会浪费神力……’ 念头在心头过了一趟,妣壬知晓今日是杀不了这师徒俩,就在僵持的刹那,她猛地一收双臂,附身冲向地面,手中雷光乍起的一瞬,陈鸢、殷玄陵也紧跟而上。 “妣壬,打不过,就专挑弱小不成?!” 殷玄陵一二再而二三的讥讽,可手中的术法也不慢,一串电蛇迅速蔓延,将对方射出的雷光劫下,哪知妣壬忽然折身,脚下一点地面,轰然冲去远方。 “想走?!” 陈鸢望着飞远的背影,与师父停下来,一师一徒有着默契的对视一眼,他声音传开:“想走,我便成全你!” 手中月胧剑猛地插去地上,双手结出指决飞速变幻,掌中那敕文渐渐亮起金色神光,身后五方雷将双目吐电,望去明媚的天空,阳光顿时被阴云遮掩,渐渐阴了下来。 乌云翻涌不止响起雷声,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游窜,呈出一片肃杀。 下一刻,陈鸢冲天而起,法光将他笼罩,风吹来,袍袂飞舞,望着遁去远方,已化作黑点的身影,缓缓抬袖宽袖,掌心对去天空。 “五雷天心正法!” 顷刻间,狂风大作,风声呜咽呼啸,一道道雷电轰鸣在众人头顶炸开。 …… 殷玄陵在徒弟冲去天空,他也一跃而起,花白须发飞舞间,双手法决结出,双目有着靛蓝的光芒一闪而过。 “靛雷亟电!” 几乎同时,所有人目光里,师徒两人凌空而立,各自施展术法,动作出奇的一致,然后,他们视野被青白的电光占据,白茫茫的一片,耳中是震碎一切的狂雷。 乌云中一声巨响,无数闪电正汇集成一道,两人法力融合,齐齐指出。 老人独脚而立,探身一臂指去远方;陈鸢收掌一转,猛地打出。 一道巨大的雷电轰然冲出云层,照着法决锁定的目标直直落了下去,击在远方逃遁的身影上,恐怖的光芒再次蔓延过来,占据所有人视线。 这一瞬间,青虚、玉晨、虞飞鸿等等,一帮修道中人眸子里,所有东西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师徒两人立在这片电光里,迎着风袍袂猎猎飞舞。 彷如一幅画卷。 …… 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第两百六十一章 大赏 雷光充斥人的眸底的一瞬,远方是歇斯底里的嘶喊,隐约能听出那是女子独有的音色。 一道虚影冲突而起,化为一道流光升上天空云隙消失不见了,以及妣壬凄烈的嘶吼回荡云间。 “陈鸢、殷玄陵,你们给我等着!” 轰隆隆—— 密集的雷声渐渐停歇,在场所有人呆呆的望着凌空而立的师徒俩,刚才齐齐施法放出的法术,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合力做法……还不是同一种法术,竟也能奏效……” “刚刚那雷电,好像把妣壬神魂劈了出来!” “看到了……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 不远,半空之上的师徒二人望着那拖着光尾的流光消失,殷玄陵须髯在风里飘着,降下地面时,他看向身旁的徒弟。 “这些日子以来,你比为师想像的要精进许多。” 陈鸢也再理会那飞上天际的妣壬,反正凭现在的境界,是杀不了对方的。他看着师父跟着笑了笑,“师父也看得到?” 这话的意思,是眼前的师父意识在疯老头里面也看到他的成长。 殷玄陵大笑起来,“为师只要想知晓,什么事能瞒得住。不过今日能为师能与你并肩战斗,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好了,此间麻烦之事,你去处理,为师也该走了。” 言罢,不顾陈鸢挽留多说几句话,一拂宽袖,那目中的冰冷和威严瞬间褪去,脸上神色由严肃陡然化作呆滞,随后晃了晃,那个疯疯癫癫却不傻的疯老头又回来了,看到陈鸢的一瞬,连忙冲上去,上下其手,“徒弟哎,可有什么受伤?为师刚才是不是很厉害?太好玩了,想不到只要打脑袋,为师就会变得非常厉害……” 陈鸢愣了一下,他以为疯老头疯癫,并不会太注意这些…… “师父连这个也知道?” “嘿,为师为何不知道,好几次在为师身体里进进出出,为师又不是蠢货……” 疯老头叉着腰颇为神气的向徒弟炫耀,小白蛇、大蛤蟆、老牛也都一一跑了过来,尤其老牛邀功似得跑来蹦跳两下,还未传出话语,它目光便与正吸引过来,垂下脸的疯老头对上视线。 “老夫想一件事……”疯老头看着面前的老牛,须髯间的嘴角慢慢向上勾出夸张的弧度,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一蹄踢的老夫满头是血,总得割几斤肉补补身子!” ‘娘的,记性要不要这么好!’ 老牛耳朵一竖,夹着尾巴转身撒蹄狂奔起来,在周围起身走来的修道中人视线里,被疯老头追着在花海里疯狂逃窜,惹得小白蛇化出虚影人形来,捂嘴轻笑。 “陈道友!” 青虚、玉晨、云龙等人一一过来,到的眼下尚能起身的,不过七八人了,余下俱负伤不轻,而有些已经没了任何声息。 “妣壬脱离天师,或许人还没有事。” 眼下还不是唠嗑的时候,青虚等人自然也明白,打声招呼,便与云龙玉晨带着几个道士去那边寻找天师。 虞飞鸿安顿好师妹后,与门中鹤龟二老见礼,又来拜见了陈鸢,比当初在洛都时,他如今神态恭谨,彷如见到门中掌门一般。 “虞少侠,又见面了,这次不会行侠仗义,试我斤两了吧?” 听到陈鸢的说笑,虞飞鸿也笑着拱起手,“真君说哪里话,五年前在下不过毛头小子,不谙世事,往日得罪之处,还望真君莫要记在心里。” “记在这儿。” 陈鸢又逗了一下这个还有些许稚嫩的年轻人,随后便让他离开,带剩下的人去救治聚灵府、离火门的。 周围人散去,陈鸢看着远处也正望来的身影,那是徐清风,孤零零的拄着法剑站在原地,他朝陈鸢笑了一下。 陈鸢也点点头,算做回应。 然后,转身走去山崖之前雷劫打过的地方,一片焦黑里,是安静躺在那的红狐,旁边还有一头斑斓猛虎,见到陈鸢过来,万寿娘娘重新化作人的模样,弯身将地上不知生死的狐狸抱了起来。 “我认识小狐狸的时候,好奇聪明,还很善良,后来,我教他修炼,五百年弹指就过去了,让他行走人世间,是想让他学会人类身上的狡诈、凶狠……可第一次出去回来后,学到的竟然是读书识字,还喜欢把人打扮成读书人的模样……他说他看到一个书生,为了救人,死在了盗匪手里,不过也救下了一个孩子……” “小狐狸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说……妖有这样的太少了,所以他就将那书生的衣袍穿起,也拿起了书本,还将那救下的孩子送给一个和尚抚养……陈鸢,你说他是不是傻?好好的妖不当,竟学起人来。” 陈鸢看着她手中的狐兄,想要过去,被女子躲开,“往后你们还是不见了,他道行已废,往后只能是一只普通的狐狸,短短十来年的寿命……” “我知道。” 陈鸢吸了口气,他终于明白为何胡庸会突然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挡在前面,也终于明白胡庸为何那么喜欢与人结交,喜欢这身书生袍,一直都不曾变过。 “让胡兄跟着我过吧,我会想办法为他重塑道基,重新修炼,五百年、一千年,我都陪他一起走过去。” 风吹来,身材高大的女人也陷入沉默。 这时,正忙着追老牛的疯老头忽然抬起头,手放在额上眺望天际,脸色一变,搂着破破烂烂的衣袍就朝这边跑,边跑还边扯开嗓门喊道:“徒弟哎,大事不好了,快看天上!又有东西要下来了,那那老牛呢,过来,再给老夫一蹄!” 轰—— 话音刚落,蔚蓝的天际,白云翻涌,响起一道巨大的雷声。 众人被这声巨雷吓了一跳,以为是那妣壬又杀了回来,纷纷拿起刚寻回的法器,陈鸢与那万寿娘娘也抬起脸,望去天空。 一朵白云游散,露出后方的金阳。 温热的阳光绽放,落在花海的刹那,一朵朵收缩的花骨朵此时一一绽放,花蕊间升起好似仙女的身影,在那挥舞长袖跳起优美的舞蹈。 那天空之上,仿佛有钟声回响。 咚—— 钟声延绵悠长,犹如天籁之音。 第两百六十二章 讨封 咚! 咚!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钟声……哎哟哟,小腹好热!” “我的也是,这钟声有古怪。” “莫不是那妣壬杀回来了?” 犹如天籁之音的钟声入得人的耳中,在场所有人全身上下都有温热的气息升了起来,重伤的修道中人发出舒畅的呻吟,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原本伤势减轻了许多;处于修为桎梏的修士则隐隐感觉到了境界松动,有了突破的趋势。 纷纷扰扰的众人远方。 青虚刚背起昏厥的天师,云龙老道被落下的阳光一照,在这声回荡的天际钟声里,发出大笑。 “诸位师兄弟,我修行桎梏松动,前途尚能行了,哈哈哈!” 桎梏松动并不是让人直接拔升到后面的境界,只是绕过了明悟明心一个大坎,剩下的便继续修行,提高修为,度过天劫,化为元婴。 不少人也察觉到这一异象,陈鸢同样如此,照来的阳光落在脸上,顿感内天地那旋转的漩涡星云速度变快不少,中间的神台上,那包裹一个婴孩的金蛋,又壮大了一圈,隐约出现了裂纹。 像是要破开那层蛋壳而出一样。 “是这道钟声!”说话的是万寿娘娘,她也明显感觉到了伤势正慢慢修复,就连她手中的红狐也这钟声里苏醒过来,女子连忙伸手按在他头顶,冰冷的脸上,露出些许微笑,她看向陈鸢,颇为惊讶。 “小狐狸的道基恢复了。” 根基恢复意味着可以继续修炼,只不过那失去的五百年道行,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陈鸢也欣喜不已,望着天空,虽然不太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肯定不是那妣壬做的,那女人不会那么好心。 难道……是天道也看不过去那女人的行径? 想到此处,不管猜测是否正确,陈鸢还是颇为礼貌的拱起手来,朝着露出金阳的天际躬身拜了下去。 “感谢上苍赏赐,为我等鸣不平!” 周围修道中人脸上带着欣喜,学着陈鸢的模样,纷纷拱手,有些虔诚的干脆直接就跪去地上叩拜,无他,反正拜一下又不少块肉,何况拜的还是天,说出去也不丢面子的。 更为神奇的是,好像知道了众人感谢,天空之上,竟还打了声响雷给予回应,随后那几朵白云散去,金色的阳光又重新化为灿烂的日头,罩在众人头顶。 一帮修道中人扬眉吐气般,收了礼节,相互之间纷纷拱手道贺,没有什么能比老天爷亲自褒奖还要来的殊荣。 “陈鸢,我带小狐狸先走了!” 终究是人多,万寿娘娘对这样的氛围不喜,抱着虚弱的红狐朝陈鸢说了一声,语气也没有刚才那般生硬以及蕴着的怒气了。 “娘娘慢行,在下就不送了。”陈鸢拱了拱手,随后一摊。 女人没有回应,一手搂着狐狸,一手拂开宽袖,驭起妖风托衬,飘向来时的方向,她臂弯处靠着脑袋的红狐恹恹的呼出一口气,看着陈鸢轻轻的眨了一下右眼皮,居然还有些这般逗笑的心情。 不过也令陈鸢放心不少。 至少说明胡书生心态不错。 “真君~~” 正想着时,旁边有幽幽的声音飘来,陈鸢转过身,就见小白蛇已恢复原来那庞大的身躯,盘在那里犹如一座小山般俯瞰。 “真君还记得当初承诺妾身的话?” 陈鸢笑了笑:“自然记得。” “原本妾身之前道行还不够,可刚刚被那阳光一照,妾身感觉如今时候到了。” 白蛇吐着信子缓缓滑动身躯,低伏下脑袋贴到地上,“白素素,今日特来向灵显真君陈鸢讨要封正,还望真君赐予。” 一幕,周围修道中人都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看着。对于讨封,其实他们也遇到过的,甚至百姓偶尔也会遇上林中修炼日久的精怪出来讨封,不过那种是讨要人的一口阳气,以助他们往后修行,顺利化形为人。 可不管讨要成与不成,对于人来说都是倒霉的,那一口阳气,很有可能就会被那讨封的精怪利用,从而让人卧病在榻,精气流失,严重的更是撒手人寰。 然而此时的却是不同,被讨要的可是有神位在身,被他封正的妖怪,修炼一日千里不说,将来说不得也能在侧混个小神台坐坐。 那边空地上,一人一蛇对望了片刻。 “是该给你封正了。” 陈鸢点了点头,从当初悬崖峭壁将对方忽悠到了洛都,又从洛都一路跟随到的如今快有六年了。 言罢,陈鸢吹了一口哨,远处翘头张望的老牛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听到嘱咐,连忙跑去车厢,含了一个口袋过来,陈鸢从里面拿出一炷香,指尖夹着香头轻轻一抹,长香自燃,升起淡淡青烟来。 “……清香一炷,请天地见证,口中律言,四方神鬼恭听,今有丹霞山白蛇,山中修行日久,遵天地为长、山川河流为兄,不曾为祸人间,特来寻吾真君令,讨以封正!” 山前平地徐徐的风吹着青烟远去,下一刻,风声呼啸,有着窃窃私语般的神鬼话语从四面八方传来。 白蛇贴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激动的浑身微微发抖,待见到真君将手中捧着的长香插去地上,她急忙抬起那硕大的脑袋。 有模有样的轻声问道:“真君,需封妾身为何物,可是如人那般?” 陈鸢知道她日思夜想成为人,还是那种美丽的女子,听到她急切的话语,笑了笑,一拂宽袖,袖口从白蛇口鼻间抚了过去。 心里组织起一段言辞,稍加改动的说道:“我望你化形之后,是聪慧之人,也是身材窈窕,美丽端庄的女子。” 白蛇一听,正合她的心意,高兴的连连点头。 “谢真君赐言,妾身感激不尽。” 不仅蛇头垂下,上方障眼法幻出来的美丽虚影也盈盈下拜,可见她此时心情有多激动。 一旁,疯老头好奇的看看徒弟,又看看白蛇,觉得甚是好玩,跑过来指着自己,“徒弟哎,你看看为师像不像人,像不像威风凛凛,又好看又帅气,天下无敌的美男子?” “师父别闹!” 这方法只对妖有效果的,可疯老头不依不饶,陈鸢还是点点头,说了句:“师父肯定会是又好看,又威风的天下无敌美老头!” “啊对对!” 疯老头哈哈大笑的搓着手,忽然笑容停下,追上去一把拉住徒弟衣袖,哭丧着脸,颇为委屈道:“徒弟哎,后面怎么不一样,你再改改,再改改,重新说嘛!” 看到疯老头撒娇,周围一帮修道中人,被逗的哈哈大笑起来,颇为热闹和谐。 …… ‘将来,俺也要讨封,该说些什么呢?俺成为天下无敌的牛妖?牛魔?唔……一定要又帅又威风!’ 老牛看着那心满意足化为小蛇的白素素,陷入牛生里最为艰难的选择里。 第两百六十三章 夜中篝火,徐徐之言 铅灰的丝丝云朵飘在漫天星斗下方,划过大半个夜空的‘银河’在山间眺望是难言的美丽。 夜晚的山麓安静下来,偶尔响起孤狼的长嚎。 山间裸露的岩床,是斑斑点点的几堆篝火,活下来的修道中人帮着同伴调理伤势,或孤身一人的,躲到角落盘坐运息,欣喜的检查着上苍赐予的这份‘奖励’。 也有如云龙这般豪迈的道士,不忌荤酒,拉着鹤龟二老大声说笑,此时看得出一场大战之后,众人心态已然不同。 毕竟,老天爷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噗噗噗—— 煮沸的稀粥热气腾腾,不久,木勺伸进锅里,舀了一勺盛在碗中,胖道人吹了吹热气,袖子遮掩着碗口,迈着小步飞快快去那边岩石下方,坐着的几人。 “天师,赶紧趁热,这可是本……我特地给您熬的。” 燃烧的火堆对面,陈鸢、青虚、玉晨等人作陪,天师张双白朝着胖道人笑了笑,双手将碗接过,“你便是飞鹤提到过的孙正德吧?” “是的,天师。”胖道人捏着袍角有些拘谨的笑了笑,“天师我可是仰慕您哪,快快趁热喝了,味道可熟悉?那可是当初在天师府里,我从另一个庖人手里学来的,他可是常给您熬粥。” 说完,孙正德保持憨笑,却是挪了下脚,朝一旁的陈鸢凑近,小声补充一句:“东家,我也仰慕您的。” 哼。 陈鸢旁边是桶火玩的疯老头,捋了下乱发,瞥一眼胖道人:“平日也没见你这般仰慕。” “有心了。” 那边,张双白喝了一口气粥水,味道上确实是天师内厨里的手艺,不免有些感叹,“一时失察,让她趁虚而入,惹出这么多混乱,还连累明光身陨道消,我有过。” 被控制的这段时间里,张双白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神识就像被流放到了一个荒芜之地,四面都是茫茫大海,飞不出,遁不走,日日夜夜只能在那荒芜的小岛上徘徊,每日还有天空伸下来的金色铁链抽打,以至于神魂受损。 当清醒之时,他仿佛听到巨大的雷声响彻,随后魂魄飞升一般不由自主的朝天空飞去,破开云层的刹那,视线便的漆黑,再到神识回拢,已能听到青虚等人的呼唤。 眼下听完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张双白颇为自责,想到明光死在他手上,眼中已有了湿痕。 “我能回来,此方天地灵根未损,全赖诸位定力相助,张双白感激不尽!” 天师放下碗,按着青虚的手起身,朝周围诸人拱手施礼,四周修道中人也停下动作,纷纷起身回礼。 “天师莫要客气,哪里是为你啊,地脉有损,不也涉及我等?” “就是,天师还是好生歇息,那什么神,已经滚回天上去了。” “要我说,此次斗法能胜,全靠陈道友还有他师父,诸位,不如敬一番?!” “对对,陈道友可有酒水?!” 一帮修道中人纷纷拿过腰间酒袋,一人一袋给碗中添了些许,片刻就是满满一碗,云龙老道端来闻了一下,惹得众人纷纷叫嚷起来“别偷喝!”“里面可是老子上好的仙酒,用的九仙山百年晨露所酿!” 老道捧着酒碗挪开一步,这才笑嘻嘻的道:“看把你们紧张的。”说着,转身过去递给陈鸢,陈鸢也不客气,毕竟修道中人都是洒脱性子,犹犹豫豫反而落的不喜,他举起酒水:“那鸢就不客气了,先饮一口,等会儿再与诸位慢饮。” “道友请!” “诸位请!” 陈鸢举酒朝众人敬了敬,抿上一口,顿时一股辛辣、回甜、苦涩全都一股脑的冲上味蕾,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平日温和文雅,彬彬有礼,做出这样的表情,这可把大伙乐得笑出声来。 就连徐清风也跟着笑了笑,朝陈鸢举了举酒袋,与其余众人仰头大口灌去。 气氛一打开,又都是洒脱性子,当即有修士侧卧青岩举着酒袋高歌起来,也有不甘落后的,抽出法剑跳到篝火旁舞起了慢吞吞的剑舞,一时间,笑声、歌声、喝彩声混杂一起,鼓动而出的法力,方圆数十里的小妖小怪吓得从栖身之所爬出,仿佛遇上雷劫般连家当都不带了,屁滚尿流的逃遁远去。 “陈鸢,我也要单独谢你。” 热闹的嘈杂声里,篝火间的老人重新坐下来,如此说道,便托袖拱手。陈鸢连忙双手去托他,“天师不必如此,其实对方之所以这么做,大多还是因为在下引起。” 张双白摇摇头。 “那我天师府开派祖师、还有你师父呢?也是因为他们引起?不过一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小人罢了。没有你,她也会这般做,只不过是十年、百年之后,到那时可还有如你这般的人将她打退?” 说话间,疯老头丢下枯枝,看到徒弟与天师说话,悄悄拿了地上的酒水,偷笑的挪到徒弟看不到的位置,破破烂烂的袖口遮着半张脸,将那酒一口气给干了。 “天师说的也对,此事不过提前罢了。可惜终究还是让她逃遁,不知去处。”陈鸢不免有些遗憾,今日与师父双双施法,配合颇为默契,两种不同的雷法合二为一,威力极大,可惜还不足以将那妣壬的神魂击溃。 “不知她可否有肉身存世,又或者她神魂居之地在何处。不然,往后她还会再来,而我们也只能等着她,到时候妣壬准备好了一切,或又有新的谋划,对我们而言实在太过被动。” “你的意思,我们主动寻她?” 张双白微微蹙眉,目光看着对面的陈鸢,也有身影在其背后摇摇晃晃。这话其实他也是认可的,坐以待毙,终究是下策。 “遍观古籍,我没看过有关妣壬的任何信息……或许也有遗漏,待天师府,翻遍藏书,若能找到,第一时间告知你,到时你我还有诸位修道中人再议。” “那我便等天师消息。” 陈鸢拱起手,身后陡然嘭的一声,回过头就见师父满脸通红,打着酒嗝大喇喇瘫在地上,露着憨态傻笑,没一会儿功夫就睡了过去。 陈鸢向天师还有青虚他们告罪一声,将师父抱起,走去牛车那边,放去里面给老人盖上被褥,却是没见着小白蛇的影子,问旁边侧卧酣睡的老牛,后者晃着牛角不知。 “今日你表现的也不错,来日修炼有成,我也给予你封正。” 陈鸢拍拍它脑袋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两眼一眨一眨的老牛,已全然没了睡意,看着远去篝火那边的背影,激动的踏着蹄子,脚下传来一声‘啪叽’也没听到。 ‘主人要给俺封正……太好了……就是为什么说这么点话,多说一些啊?什么时候,需要什么道行,这把俺弄的不上不下,还让不让俺踏实的睡个觉啊。’ 踏来踏去的牛蹄旁边,大蛤蟆吐着舌头长长的挂在嘴边,四肢抽搐的挤出一声:“你踩我做甚……彼其娘之!” 最后‘呱’的一声,四肢一瘫,昏厥过去。 …… 牛车这边发生的事,陈鸢没有注意到,回去篝火那边时,倒是看到镇海和尚一个人坐在树下,禅杖插地上,金钵放在旁边,正盘腿入定,嚅着经文。 听到脚步声,他才停下抖动的嘴唇,手中佛珠也停了下来,抬起脸时,陈鸢带着一袭微风,在他旁边坐下。 “大伙都在热闹,你怎么不去?” 和尚看着那边载歌载舞的热闹画面,摇了摇头,继续拨着掌中佛珠,“与其庆祝,不如想想如何尽全功,那妣壬不死,贫僧心中不宁!” 第两百六十四章 聚散 “……妣壬不死,贫僧心中不宁。” 夜风带着淡淡的话语飘去林间,却是有淡淡的杀意里面。陈鸢坐在旁边曲起膝盖,一手放在上面,一手随意的落去地上,靠着树干,与和尚一起望着那边的热闹。 “这事刚刚我与天师也提及过。他也答应回天师府查阅古籍,找出妣壬的蛛丝马迹。” 镇海和尚点了下头,那张禁欲系的脸,偏过来,直直的看着陈鸢,令得陈鸢下意识的抬手在脸上摸摸。 “看我做什么,脸上有东西?” 和尚笑了一下。 “贫僧记得你唤出的神人,该是知晓一些的,为何不再招出来问上一二?” “那位叫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掌控天雷的神人,手下可有不少雷将,厉害的紧。”说到这些,陈鸢可就有话说了,滔滔不绝的说起雷府多少多少雷将,什么元帅一类的。 “没听过。” 和尚则是干脆的摇头,这一打断,把陈鸢还想说的话都给憋了回去,‘话是你挑起来,说不听就不听?’ “再听会儿,我正讲到兴头上呢!” 和尚古怪的看着陈鸢,跟着笑了出来,“那贫僧等会儿再听。”他话语顿了顿,“其实贫僧刚才打坐,并未入定,只是在想……那位万寿娘娘的说的话,你那狐友当年救的小孩。” 陈鸢愣了一下:“不会是你吧?!” 镇海和尚的身世,陈鸢听镇空和尚提起过,幼年时跟随父母远行,被一伙强盗所杀,而他侥幸活了下来,然后遇到了在世间行走的师父,便在万佛寺出家,后来也养出了杀性来。 “还真贫僧。”镇海和尚肯定了陈鸢的猜测,他笑道:“那时贫僧不过三四岁,记得住事,只是以为是那书生救得我,没想到是你那狐友化作的书生,将我送到师父身前……世事无常,却也是你我的缘分。” “可是对妖有所改观?” “不,恶念也会藏匿善意之下,待看透方才知晓好坏。” 得,说了半天,这和尚还是自己那套,不过也是,父母双亲在面前被杀,换做何人,心中的戾气只增不减,尤其还无法报仇,只能将怒意撒在那些为祸的妖怪邪祟身上。 和尚也知晓自己的固执,倒也没继续在这个话头上说下去。 “道友,可说那你唤出的神仙否?贫僧知那些神仙或许真的存在,而不是故事里跑出来的。” 陈鸢仰头望去树枝间隙后方的夜空,漫天星辰在眸底闪烁。 “自然存在,不然凭我一个人,能编出这么多脍炙人口的故事?” “那为何这方天地,除了山川河流之神,天上只有那祖乙和妣壬……现在只有妣壬了。难道,这方世界是假的?这一草一木、远处那些修道中人,不过贫僧梦中之物?” 陈鸢被他这话惊了一下,光凭闻太师与那妣壬的对话,这和尚竟滋生出这方天地是假的说法,只是不知他知晓这方天地只不过历史长河里被分出的一条小溪,又是何种反应? 可眼下,陈鸢不便跟他说这些,也是怕节外生枝,伸出手来,在和尚手背掐了一下,令得后者皱起眉头。 “可感到疼了?” “嗯。” “那不就是真的?你我俱有血有肉,何来梦一场。”陈鸢双手枕去后脑勺,继续笑道:“你是不知晓,我唤出的那方天地的神仙,那可就多了,天上地下,一本书都写不完。” “这么多?” “那是自然,就说你见过的那位绿袍金甲,手握青龙刀的神人,他既是人中豪杰,也是降魔帝君受世人供奉,到了天上,还是武财神呢……还有那猴头,别人都是娘胎里出来,他可是石头崩出……嘶,谁打我?!” 陈鸢捂着脑袋起身看去四周,和尚竖印微笑,刚才陈鸢说话时,其实他看到一道猴影一闪而过。 片刻之后,絮絮叨叨的话语在林间持续。 黑夜延伸。 …… 洛都地界。 常人无法看见的空气里,有着铁链晃荡的声音从郊外飘来城隍庙,泛起的白雾里,两道身形高长的阴差中间,是一身道袍,蓬头垢面的身影跟着在走。 没入城隍,降去那仿佛无底的黑洞之中,视野里展开的是,一片绿莹莹的颜色,无数幽冥之火半空飘荡,有着许多呆滞的魂魄游荡,被阴差押送的身影看着这些幽魂穿着胡人装束,受着刑罚,从刀山划下,被切成数块,又被合上继续丢上去。 远方还有一头庞然大物,拖着长身被几个阴差驾驭着,不停的吞噬周遭的岩层扩大空间。 ‘这里竟有如此天地?’那蓬头垢面的身影惊骇不已。 不久,远处一队阴兵飘来,路过的刹那,领头的阴兵忽然停下。 “明光道长?!” 蓬头垢面的身影抖了一下,就见一个身形两丈,椭圆脑袋,满嘴尖牙的阴鬼飘到面前,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 “我是王兆远,真君麾下那鬼差!” “是你?” 那蓬头垢面的身影正是明光,他在汾河死去,原本魂魄顺河飘荡,不想入了京畿范围,被巡视的夜巡游撞见,叫来鬼差押到了这边来。 见到这地下另有天地,以及各种鬼怪,甚至还有修为高的可怕的存在,令他有些担忧,万一这些阴鬼冲到人间,说不得比那祖乙还要来得可怕。 不过眼下见到王兆远,明光还是高兴,但随即也泛起疑惑。 “你为何在这里?” 王兆远似乎在这里身份不低,索性解下腰间令牌交给那两个阴差,让他们先去报备交差,那两阴差大抵知晓是碰上人间熟人了,便接了令牌将这道士交给对方先行离开。 “道长有所不知,真君庙被毁,真君让我持手谕来这边安置,哪知就被一个阴帅阿傍看上,当了一个领兵。只是道长,你又是如何下来的?” “被人杀了。”明光苦笑了一下,将外面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听完这些,王兆远顿时拉着他,驾起阴风急急忙忙去寻了牛头阿傍。 不久之后,有喻令从远方森罗殿升起,飘在了黑暗里。 牛头马面浑身着甲,骑上那当做苦力的蛐蟮巨妖元神,以及数百鬼卒赶往地面,搜寻陈鸢去了。 …… 外面夜色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东方天云泛起鱼肚白,山麓间篝火熄灭,余烟袅袅。 一行修道中人此时聚在一起,拱手告别。 “他日陈道友有呼喊,我等再聚会!” “对,到时天师找出那妣壬之所,我们一起杀过去!” “……那就在此告辞,往后再见,大伙修为恐怕又高上许多了!” “哈哈——” 一片说话声里,众人三三两两结伴而去,也有独行的驭起法术,瞬间消失在了林间。 “陈鸢,我们先回天师府,昨日所说,不做假!” 天师张双白被青虚、云龙搀扶着过来,与陈鸢说了几句后,便由天师府诸道士簇拥着离去。 “真君,飞鸿也离行。” 虞飞鸿这一趟收获颇丰,着急回去也是要闭关一段时日了。 热闹渐渐冷清下来,只剩徐清风和镇海和尚,前者神色复杂的看着陈鸢,可终究没有话要说出口,只是笑着拱了下手,使出御剑术,飞去山野上空,消失不见。 “贫僧也走了,你要保重。” 镇海和尚收拾妥当,披着袈裟、持着禅杖没有多余的话,竖印一礼,洒脱的转身飘然而去。 胖道人颇有些不舍,这么多修道中人难得聚在一起,还没几日就散了。 “这就是修道,要耐得住寂寞。” 陈鸢笑着唤来老牛时,忽地一阵风吹来,就见车厢里的小白蛇游出,落到地上,“真君,妾身也要告辞了。” 这话令得陈鸢愣了一下。 “你也要走?” 白素素点了点蛇头,眼里是颇为不舍的情绪,她微微偏过脑袋。 “妾身已得封正,需要入山,借山间灵气继续修炼,将真君这股香火之气炼化,到的那时才算封正成功。” “原来如此,那你便去吧,此山中多有灵气,还有万寿娘娘在,若遇上麻烦,念在我与她关系,多少会帮衬你的。” “是……” 修行便是这样,陈鸢早已看得开了,笑着在白蛇头上抚了抚,洒脱一笑,跳上牛车,叫上还发愣的胖道人,驾车下得山去。 小白蛇听着车辕转动的声响渐渐远去,心中空落,急忙化出庞大的身躯压在地上落叶游去前方凸出的山岩。 东日的晨阳明媚,秋色的一片金黄里,她化出女子的轮廓漂浮在蛇头上方。 “真君!” 女子清脆的嗓音回荡山间,传去的远方,行驶林野间的牛车缓了缓速度,老牛回过头望去,车撵上的陈鸢也放下书。 远远的声音飘来。 “……妾身化形,便来寻你!” 陈鸢笑了笑,展开手中书卷继续翻看,不过胖道人察觉不到的是,陈鸢鼓起法力,携着话语飞去了后方。 山崖上,没有得到回应的白蛇眼里些许失落,调头离开时,风带着熟悉的声音飘来。 那是一句:“我等你!” 冰冷的蛇眼瞬间泛起了喜色,原本萎顿的神态精神起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长长的身躯晃着那满身白鳞,兴奋扭捏的在林间翻滚,将一片片落叶顶在头上,又吹去半空纷纷扬扬的落下。 大抵再是妖身,也有多情种。 第两百六十五章 商之隐秘 “东家,咱们这就走了?” “不走留在山里过夜?” 秋风吹黄了漫山遍野,片片脱离树枝飞落的秋叶里,穿行过山间林子的老牛,终于寻到了一处偏僻的山道,驶上道好,速度明显快了些许。 胖道人抖了抖袍摆,将肩头的叶子拨去车外:“那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不知。” 陈鸢翻了会儿《黄川杂疑》心里却想着事,看不进去,只得合上书:“等会儿,会有神人出来,与我谈话,你不便在场,先和老牛去前面等我。” 昨日闻太师离去时曾说过要与他单独说话,眼下也该差不多了,这片山里人迹罕至,该是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 “神人?那个头上有三只眼的?” 孙正德摸了摸圆润的下巴:“怎么神人都怪模怪……哎哟!”他后面那‘样’都没说完,后脑勺像是被抽了一下,圆滚滚的身子直接摔去车下,惹得前面拉车的老牛侧了侧头,发出笑声。 “笑什么笑,下顿就吃你后腿肉!” 吵嚷里,陈鸢知道刚刚怎么回事,毕竟昨晚他也被大圣敲了一下。 ‘看来那边的神仙对这里的印象越来越深了,不需请神,也可凭空捉弄人了。’ 想着,陈鸢下了牛车,取了一炷香后,将缰绳交给胖道人,让他去前面等候,看着车厢远去,还有里面探头张望的一众木雕,转身走到路边,招来远处地上一截木棍,摊在手心化出小巧的木雕。 旋即,将长香点燃,吹了吹烟气,便合在双手中间举过头顶,朝天地拜了拜。 “鸢恭请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言罢,长香插去路边泥土,陈鸢手中那拇指大的小木雕,陡然有金光闪烁,飞出掌心落到地上,光芒顿时变大,显出一双步履的同时飞速向上延伸,露出一道身影,面如淡金,五柳长髯无风自抚,额头一抹竖红,有着神威显赫。 “天尊!” 陈鸢感受到那神仙独有的神威,恭敬的拱手行礼,后者点点头,闻着山间湿冷的空气。 “好久未曾闻到人间的气味了……陈鸢,你且起来,不用那么多礼。” “是!” 陈鸢双手垂下,毕恭毕敬的站在原地,对于这方天地的神仙,他没什么好怕的,可后世的那帮神仙,那可是耳闻目染的,比如关二爷,他在其面前颇为恭敬,眼下这位知晓的不多,但主宰雷霆,那就不得不恭敬些,往后渡劫,说不得看在情分上,随便意思意思,走个过场不就让自己顺利过去? “瞧你这表情,可是想到坏心思上了?”闻仲生前性子就谨守规矩,又是朝中重臣,陈鸢那心思,哪里逃得过他眼睛。 “闻天尊……您误会了,在下怎么可能有坏心思。是见到雷祖,紧张的不行。” 闻仲脸上没有表情,但眼里的温和还是有的,他抬手招了招,让陈鸢跟上来,一老一少便在林间的山道小径慢行。 陈鸢心里藏着疑惑,先开了口:“闻天尊,那妣壬逃走,恐怕还会再来,你可知她在何处?” “不知。”老人摇摇头,随后负去身后:“我与她虽是同朝,可差了许多辈,而且有了祖乙的前车之鉴,她绝对不会将肉身放在容易找到的地方。” “这边天师府的天师已经答应回去后将所有古籍翻找一遍。” 闻言,老人呵呵轻笑,“没用的,说不得她已将肉身炼化了。绝对将有关她信息的东西全部从世间剔除。” 陈鸢蹙眉:“那岂不是永远找不到她?” “总会有办法。” 两人相继沉默下来,前方隐隐能看到牛车停靠路边,闻仲停下脚步时,陈鸢看着前面,目光之中胖道人火急火燎的跳下牛车跑去树林。 陈鸢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 “闻天尊,在下心里有个疑惑,那妣壬是太康之妻,那她……为何与祖乙一起成神?” “这……唉,那是商之旧习。你有所不知。”闻仲闭了闭眼,“我商之历代君王的妻子,俱会受到祭祀,君王远征他国,都会接受王后祈福。” “历代王后其实是女祭司?” “差不多吧。” 这是商的一段隐蔽,少有人知晓,若是今日不问,陈鸢恐怕也闹不明白妣壬一个王后成神,她的丈夫却已作古。 闻仲随后举步走去路边,看去斜斜乡下的坡林,有着飞鸟从视线里过去:“至于为何与祖乙成神,我不清楚其中关节,但我大商一直都是人皇治世,祖乙也是明君,或许恰好在那个时间段遇上了已故的妣壬,两相之下,便做了这样的事。” “太师真不清楚?” “呵呵……我有何理由骗你这小辈。”闻仲被陈鸢这一问,竟笑出声来,“商之隐秘原本不屑与你说的,还敢质疑!好了,我便不过去了,车里那猴头似乎又不爽,反正时辰也差不多到了,我该回去。” “太师不妨留下与我们一起下山,吃顿便饭,享享这方天地的美食。” 那边,老人甩给陈鸢一个背影,摆了下宽袖,负到身后,身形渐渐消失的刹那,也有笑骂的话语传来。 “我仙界好吃好喝,跟着你吃饼子啃野味?” “这都知道?” 陈鸢笑呵呵摇摇头,嘀咕一句后,方才转身回到等候的牛车那边,胖道人正系着腰带回来,见东家回来,偏头看了看来时的山道,也没见着人影。 “东家,你这是谈完了?” “谈完了,走吧。”陈鸢上了车撵,车厢里师父夹着被褥还在呼呼大睡,一帮豪杰正围拢一圈说话,倒是一身金甲的大圣木雕坐在不远,那孤拐脸上,是一副不爽的表情。 “大圣这是怎么了?” “……看见那闻仲心里不爽。” 猴子挠了挠耳朵,将手中金箍棒压到屁股下,曲起一条腿,猴爪撑在膝上,“那老家伙指示手下在天宫劈过俺,见到他,难道还笑脸相迎?俺老孙岂不是没面子。” 难怪闻天尊说不过来,原来还有这事在里头。 陈鸢又宽慰大圣几句,大抵说些“陈年旧事,不要想不开。”“闻天尊也不过履行职责。”之类的话。 几句下来,猴子白了陈鸢一眼,跳去那帮豪杰当中,又换了一副神色,看着他们打起纸牌来,在旁边指指点点叫嚷起来。 这纸牌,是陈鸢怕众人途中无聊,得闲做的,还教他们怎么玩,没想到一发就不可收拾,听说吕布把二十年的香火都输了…… “赌毒当真害人啊!” 陈鸢回过头坐正身子,刚拿起书才发现车子竟没走,一旁的孙正德摊摊手:“你没告诉本道去哪儿啊?” 呃…… 陈鸢翻出图侧看了看,往南延沧澜江向东,四五天的路程,就能到临江,渡江之后便是青山县,已经好久没回去看过了。 也不知赵班主他们过得如何。 ‘反正现在也得闲有空,途中演演木雕戏,讲讲故事,一路回去倒也不错。’ 大抵这样想着,便将图纸滑上路线,下车挂在老牛下巴,在老牛嘟嘟囔囔的嘀咕里,牛车在闹哄哄之中,驶往沧澜江,转道去往临江县。 第两百六十六章 路遇故人 发黄的秋叶打着旋儿落去河面,荡起一圈涟漪随水波远去。 青山县,秋日的街头湿漉漉的,留下一连串人的、车轮的印子,忙碌的摊贩揭开蒸笼卖力的吆喝过往行人;胖小子骑在管家肩颈舔着糖葫芦东张西望,与推着独轮的老汉交错过去。 熙熙攘攘的长街,也有围得水泄不通的摊位,那是古怪高耸的车厢,打开一侧是张小戏台,一个雕琢精致的木雕,是个宝钗戴顶,着武服的小孩模样,挥舞一杆三尖两刃刀演绎故事。 有着戏腔的对白在车里传出。 “……儿幼远离父母别,恨那桃山万仞压住娘亲,纵有千般愁、百般忧……问那师父玉鼎真人,把桃山寻……” 像是真有稚嫩的童声传唱,令得围观百姓屏住了呼吸,看着那戏台上,身世可怜的杨戬,从小与父母失散,经历艰辛,才将亲人团聚,唯独少了娘亲,囚在桃山受苦,一路披荆斩棘赶过去,途中还救下一头犬妖结伴同行。 随着演绎的故事渐渐深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看着那戏台上名叫杨戬的小木雕,破桃山而不得救母,心都揪了起来,看着小小年纪,一路历经万苦,从一个小孩慢慢变成英俊非凡的少年人,拿到开山大斧,将母亲从桃山救出。 众人原以为故事结束,哪知又杀出一个玉帝来,将母子二人拿去了天庭。 这一转折,让不少人破口大骂那玉帝心狠,使得母子不能团聚,吵吵嚷嚷着让车里演故事的手艺人改故事,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陈鸢笑呵呵的回应了一句,依旧照着原来的故事讲下去,外面反正有胖道人圆场到不至于生出什么事来。 背靠的杂货铺,掌柜连带两个伙计都蹲在街边观看,不时还拿了一些零嘴出来,待陈鸢演完一出戏,从车里出来,赶紧将干杂零嘴塞过去。 “陈兄弟,你这故事好啊,能不能先告诉我,后面如何了?” “圆满。” 陈鸢只说了两个字,那掌柜心领神会,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这样也少了一些期待。 从湘州一路过来,已有七日了,途中走走停停,但速度不慢,昨日便到了临江县,还去看了自己那座灵显庙,大抵当年救小孩的缘故,此间百姓还记着恩呢,香火还算不错。 眼下得空坐下来,顺便内天地修炼一番,争取过江后能突破金丹境界,当然这是陈鸢一厢情愿的想法。 虽有老天爷赏赐,可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 想着时,那边等候的百姓已经开始催了,陈鸢揉了下脸,收敛心神,重新挂上笑容,走去车厢里,接上之前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热闹的街头延伸远方尽头,混杂的过往行人里,有两道身影牵着一头驴正慢吞吞的朝这边过来。 其中一人褐色常服,头裹皂巾,嘴上一圈短须,正旁边愁眉的同伴说话。 “林兄弟,莫要唉声叹气,行走在外,哪有顺风顺水的。好在咱们之前途经这里拜过真君庙,才及时发现偷盗,还能有一头驴驮着咱们回来,已算运气不错。运道差的,咱俩小命都的交待。” “赵兄说得轻巧,你我合伙拉起戏班演出,才走了几处,东西都丢了,这回去还不得被婆娘骂死。” 愁眉苦脸的那人叹了口气,正欲再说,一旁的赵兄忽地停下脚,“林兄弟,你看前面,围了好多人,好像……是在演木雕戏?” 那姓林的青年跑上街边石阶眺望,果然如同伴所说。 “难不成是你的其他师兄弟?” “不知道,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心里高兴,这要是遇上认识的熟人,借点盘缠倒是能顺利渡江回青山县,想着,二人脚步不由加快。 还未走近,那边围拢的百姓已爆发喝彩、掌声,看得二人眼馋不已,这怕是能得不少打赏吧。 嘶~ 这时,那赵姓男子看着那高耸的车厢微微蹙眉,“那车好眼熟。” 两人又走近几步,刚刚来到人群外围,还没看上一眼戏台上演的是什么故事,就见戏已演完,周围百姓纷纷丢出铜子给一个疯老头,将其手中瓷碗装的满满当当。 老头的模样也让赵姓男子眼熟的很,就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目光里,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车厢走出,赵姓男子看清轮廓、侧脸的瞬间,顿时喜色爬上眉梢,激动的在紧旁边的同伴衣袖,不等同伴问他怎么了,就被拉着跟着他挤去散开的百姓,朝着牛车那边大喊。 “老四,是俺!” 赵姓男子激动的挥手,满脸通红,让一旁的林姓男子微微惊愕,遇上偷盗,丢了家当都不见他情绪这么大起伏。 那边,听到声音的陈鸢回过头,见到跑来的身影,脸上也泛起微笑。 过来的男子,正是曾经的三师兄,赵三。 几年前在洛都被地民化作的美貌妇人,吃的戏班只剩他一人回去,想不到又碰到了,不过为何只有两人,还有一头驴,难道不做这行了? 思绪一闪而过,陈鸢回过身,抬起手:“三师兄,一别多年,胡子都这么多了。” “老四,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反而还越来越年轻了。”赵三看着面前曾经的戏班师弟,激动之余,心里百感交集。 一别将近六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寻常人的样貌、精气神多少都会有变化,可陈鸢好似没变过一样,当初在戏班时是什么模样还是什么模样,只不过多了一种……一种,让赵三说不出的感觉。 不过想到老四本就世外高人,寿命铁定也比常人长,想想也就释然了。 “三师兄稍待,我与这胖子先收拾了家当,咱们等会儿边吃边聊。”陈鸢笑着朝两人说了一句,便去了牛车收拾木雕,将戏台上的背景拔下入袋,收拢戏台插好木栓。 赵三以及他带来的那个男子连忙也上来帮忙,毕竟等会儿要借盘缠,不殷勤一些怎么说得过去? 忙碌间,那男子也小声问道:“赵兄弟,他真是原来那戏班的师弟?” “岂能有假,老四可是高人,跟你说,这木雕戏许多故事,都是出自我这师弟之手,还有之前咱们那些木雕的模样,也都是我师弟想出的,还可辟邪呢,就问你厉不厉害?” 高人? 能有多高?跟这车厢一般高? 那男子多少觉得赵兄弟为了抬高自家师弟吹嘘的,这般年轻,那么多故事怎可能全部出自他手?就当做笑话听听,也不好揭破。 待收拾的差不多,他也向陈鸢自我介绍了一番。 “陈兄弟,在下林大石,跟你师兄合伙戏班的,也是青山县人氏。” “幸会幸会。” 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说的,这边收拾的差不多,陈鸢让胖道人赶了牛车,与师父一起,带着三儿还有那林大石去了附近酒肆,点了一桌饭菜,聊起这五年来的过往,三儿问起这些年陈鸢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有外人在,陈鸢说的倒是含蓄,只是一边吃饭一边聊些途中见闻。 不过三儿是知道师弟是高人的,又免不了想在同伴面前炫耀一番,忍不住问道:“那师弟这些年可遇上什么妖魔鬼怪被你降了?或是游遍山水,有着常人无缘见到的仙境?” “不好说不好说。” 陈鸢打着哈哈,摆了摆手将话头打住,真要说出来,怕将二人给吓到。 随即又聊了一些家常,也知道三儿两人落难,被人偷了吃饭的家当,想要借盘缠回青山县,正好他也要过江,便邀两人一同上路。 “老四,你就讲出来听听,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是连鬼都不一定见过。” “你见过的。” 不知是不是喝过酒的缘故,陈鸢见三儿不依不饶,有着玩笑的口吻,索性说道:“这些年啊,去过不少地方,杀过胡人,闯过沧澜剑门,还跟天雷顶了几下,来的时候,还去了一趟仙境,跟其他修道中人,与妣壬神打了一架。” 嗤~ 车撵本就宽阔,挤上四个人也没问题,那叫林大石的男子坐在三儿旁边,听到这些话,忍的嘴角都差点绷不住大笑出来。 呵呵…… 一个演戏的,把自己说得真跟世外高人一般。 真要那样,还演戏干嘛?不得飞上天去,喝琼浆玉液? 就是这人似乎看起来有些脸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林大石忍着笑意,心里嘀咕几句。 不过,他总觉得背后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回头看去车里,俱是一个个木偶木雕,以及一个玩着蚂蚁的老头子。 没有其他人啊。 第两百六十七章 八恶人 “自青山县出来,将近六年未回去,不知戏班现今如何了。” “老四……说句难听的,俺也有好久未回了,师傅如今怎么样,不是很清楚,他老人家卖了伏牛镇的宅子搬到城里住了。” 牛车缓缓驶往渡口方向,四人挤在车撵,赵三借着酒意唠唠叨叨说了许多,丝毫没注意旁边的林大石左顾右盼,只是说道:“那次洛都回来,家里又添了一张嘴吃饭,给死了的几个帮工家眷一些财物,我便没什么钱了,借了一头驴,自己打了车厢,雕了一些木偶,到处走街串巷演戏,浑浑噩噩过了两三年,才又有了些积蓄,或许时运不济,跟这位林兄弟合伙做这行买卖,结果又遇上盗匪,洗劫了财物不说,还把吃饭的家当全都卷走了。” 陈鸢笑着摇摇头头。 “否极泰来,总有三师兄走好运的时候,只是眼下还未到罢了。对了,二师兄呢?” “他啊,他接过师傅班底,混的还算不错。” 两人说话中,那林大石还在打量车厢,对于两人的谈话并未放在心上,一会儿看看那些栩栩如生的木雕,好似活得一般,盯久了,有种毛孔悚然的感觉。 ‘车厢做的够大的,往后还有机会,我也和赵兄做一辆。就是好端端里面怎么放这么粗一根木头?’ ‘嘶,还有一把剑,定然是用来防身的,还说高人呢,高人能用剑?’ 林大石看那剑鞘黑乎乎,没什么精美装饰之物,但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抓,里面手肘撑着栅栏的疯老头忽然打了他一下手背,眼睛鼓鼓的瞪过去。 “干甚?” 林大石尴尬的缩回手,见胖道人、赵三还有陈鸢看过来,他讪讪笑了一下,指着里面那把剑,“就是好奇,想看看。” 不等陈鸢开口,里面的疯老头挪了一下脚,用身子将月胧剑遮住。 “不行,我徒弟的东西岂能随便让人看。” “老人家,我只是……” “只是也不行,想就更不行了。” 见林大石还想辩解,赵三急忙伸手拉了他一下,“这是我师弟的法器,可不能随便碰的,说不得会伤到你。” 当年在刘家时就知道师弟不是寻常人,后来洛都一行,更加确定,若是一把普通的兵器,岂会放在车上,与这么多神人凑到一起? 赵三说的是实话,可那林大石只是点头应和,心里却不以为意,一路上那陈鸢除了洒脱温和,哪里看出一点高人的模样? 权当笑话听听就好。 或许是看出林大石心里所想,陈鸢笑了笑:“高人之相,哪有那般多。” 这话就说到孙正德心坎里去了,不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哼了哼。 “不过都是凡夫俗子一厢情愿罢了,说不得高人里也有如我这般胖的。” 说笑的言语声里,不知不觉已到了前方一个小镇,乃是当年陈鸢渡江来的第一个镇子,叫小江镇,也正是在这里遇上运僵尸的那帮人。 入了镇子,当年的客栈买卖依旧火热,毕竟是渡口的必经之路,来往的商贩遇上大雨,或没赶上渡船时间,多会在这边吃住。 镇子还是几年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两条交错的长街上,聚集扎堆的身影颇为显眼,陈鸢等人过去时,便听到那聚成堆的镇上百姓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神色有些古怪,复杂。 “那算命就是瞎说一气,里正莫要放在心上。” “就是,这镇上南来北往的,哪里来什么八个穷凶极恶之辈。” “……还说不提防,咱们镇子要死不少人么。” “危言耸听,我看那算命的穷酸样,估摸就是有枣无枣瞎打一通,吓唬咱们的。” 市井言语里,站外面的人发现一辆牛车停下来,看了看车上人数,便又转回去。令得陈鸢四人有些疑惑,孙正德跳下车撵,凑近听了会儿,大抵明白怎么回事后,回来说道:“今日早上,镇上来了一个算命的老头,也不摆摊,就当街拉人,好巧不巧拉的正是此间里正,言:下午时分,会有八个穷凶极恶之辈要来镇上,会死很多人,让大伙提防。” “八个恶人?” 陈鸢皱起眉头,若说不知就罢了,眼下知道多少会留下来看看,是否真有什么八个恶人来镇上屠戮。 赵三和林大石经过盗匪一事,听到有八个恶人会来,心里有些惊慌,前者还好些,毕竟知道师弟是高人,会法术的,可林大石不怎么想,赶紧催促陈鸢离开,省的将自己一行人卷进去,无端遭了祸事,把命给丢了。 “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然而,陈鸢没有开口,胖道人、赵三也就不说话,那林大石自个儿想走,可渡河又没钱,也只能泄气的留下来。 八个恶人…… 算命的老头! 八人…… 隐约想到什么关节,陈鸢忽然笑了起来,让胖道人将牛车赶到镇外,又从孙正德布袋里翻出一张空白的黄符,让他画上祈雨的符箓。 “东家,你这是要做什么?跟下雨有什么关系?” 胖道人心里有疑问,但手脚还是诚实的画起符箓来,看得林大石伸长了脖子,不过他看不懂,就觉得像鬼画符一样。 比那些风仙道骨的老先生画得差太远。 “所谓八恶人……把字相合,八人便是火字。火,又分文武之火,百姓家中炊烟之火,可若加一个恶字,那便是恶火,要吞人性命的。” 陈鸢见胖道人动手画开,起身望着忙碌的小江镇,这般繁忙,自然带动了吃食这个行当,街上到处都是炊烟升起,就免不了离开火。 “那算命的老先生,估计预测到了,隐晦提点那里正,可惜身微言轻,不敢过多透露,生怕言了天机,祸及自身。” ‘嗤。’ 听得边上的林大石轻声嗤笑,引来赵三目光瞪过来,才将上扬的嘴角给憋回去。 可就在他满不在乎的刹那,赵三忽然站起来,指着前方的镇子,“快看,有烟有烟!” 陈鸢目光望去,一道黑烟犹如黑龙冲天而起,不到片刻,镇上一片混乱呼喊,不少人赶着牛驴,拉着车斗匆匆忙忙来到镇外,也有哭号的声音在喊。 “快救火啊,我孩子还在里面!” 可短短的功夫,又有数道黑烟升起,焰光顿时照亮半个小镇,从外面都能看到火浪翻滚顺着这股秋风朝还未着火的其他房舍蔓延过去。 林大石呆呆的看着席卷半空的火光,随即看去车撵上站着的身影,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孙,你拿符箓去河那边。” 相对林大石的惊慌,陈鸢根本没空理会,胖道人点点头,捧着那黄符就去了道路右侧,紧靠沧澜江,做起法来。 “赵兄,这这……真会下雨?”林大石脑子里一团浆糊,小心的问去旁边的赵三,后者虽然也惊奇无比,可在其他人面前,装出一副颇为了解的神色,“自然会下雨,你只管看好便是。” 话音刚落,吹来了一阵风。 紧接着两人视野里,秋日的阳光阴了下去,不到数息,便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了下来,顷刻间雨声大作,哗啦啦的响了一通。 原本火势凶猛的小江镇瞬间渗在了一片水汽当中。 第两百六十八章 鼋鼉 哗哗—— 漫天水汽浇灌地面、林野,冲天而起的‘黑龙’也在这一刻渐渐化为淡淡的余烟在雨中摇曳。 镇中混乱的人群,救火、逃命的奔走间停下了脚步,伸手去接天空坠下的雨帘,惊愕的脸上随即泛起欣喜,接着兴奋的呐喊起来。 “下雨了!” “老天爷救命来了!!” 街上、镇外无数人伸手捧着天空落下的雨水,着火的房舍也在雨帘下慢慢熄灭,浑身乌黑的男子抱着救出的孩子送去嚎啕大哭的母亲手中,一屁股瘫坐到这片水汽里,庆幸的呵呵傻笑。 镇外。 赵三也是高兴的鼓掌叫好,大火如猛兽,一旦烧起来,镇上不知多少人要遭殃,被这一场大雨熄灭,可算是又见证了师弟的神奇术法。 不过他有些后知后觉,惊奇的发现连天的雨幕竟没落到身上来,甚至车厢都未曾沾湿。 “老四,这……这怎么回事?” 陈鸢也不藏着掖着,笑着简单的说了一句:“避雨的小术。” 字面上的意思,赵三,还有那林大石自然是听得懂的,若是有这种法术,雨天都不怕赶路了。 “东家,走吧。” 跑去江河边上的胖道人此时也回来,身上也是滴水未沾,一上来就问道:“我祈雨的法力不够,借的是江河之水,没什么不妥吧?” “我就说祈雨之术怎么来的如此之快。”陈鸢刚才也有诧异,刚一祈雨,这大雨就来了,原来是胖道人用了折中的法子,看得出这些日子以来,对术法一道,孙正德能灵活运用了,旋即笑了笑:“反正能灭火就行了,这江水离此这么近,不用白不用。” 说着,陈鸢重新坐下来,打了一个响指:“继续走吧。” 林大石还未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谁说的,就见拉车的老牛,‘哞’地叫了一声,在他惊愕的目光,摔着尾巴,慢悠悠的拉着车厢缓缓前行。 “赵兄……这牛能听懂人话……” 赵三未免显得自己大惊小怪,脸色平淡的点点头,师弟是高人,他可不能给师弟丢脸,不过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一番。 “老四啊,这牛有些眼熟……还是原来的那头?” “师兄忘记了?这头老青牛正是刘家那头,从青山县出来,跟随我好几年了。” 因为忽然大雨的缘故,去往渡口的道路,已经没什么商贩过往,陈鸢笑呵呵的说了一句,笑容收敛,一对细眉忽然微蹙,目光从道路偏开,望去右边那湍急宽敞的大江。 一旁的孙正德也似乎察觉到什么,站起身来。 “怎么了?”赵三和林大石有些紧张的问道。 车里的疯老头忽然探出脑袋:“有妖气,还有香火气,两道!” 就在老人比出两根手指的刹那,那边腾腾水汽的江面忽然掀起水浪声,大风呜咽吹来,河边枯萎的芦苇丛一片片朝着一个方向倾倒,江河上方,乌云滚滚。 陈鸢眉头更皱,若是妖物兴风作浪就罢了,可明显感觉到妖气中蕴着香火。 难道是骗祀的江中妖物? 就在这时,江水翻腾,浪花里泛起硕大的两个黑点,原本向前吹拂的大风陡然改变方向,朝着河边吹去,牛车连带惊愕的老牛都横着硬生生挪出半丈,陈鸢一挥宽袖,手中法决猛地向下一沉。 “定!” 法光一闪而过,横挪的牛车顿时牢牢固定在地面,仍有大风吹拂。 陈鸢背着风,发丝、袍袂向前飘飞的同时,他声音暴喝:“江中何物胆敢放肆。” 声音携着法力,震得赵三、林大石耳膜生疼,两人视线里,就听陈鸢的话语传去的瞬间,江水轰轰几声爆响,炸起数道水柱冲天。 那两个硕大的黑点渐渐露出脊背,一个椭圆光滑,一个长条却相似甲叶,潜伏水中,有着瓮声瓮气的声音响在道路间,骇的赵、林二人浑身发抖。 “人间修士,我俩乃沧澜江河伯,尔等擅用江水,可问过我俩?” 这是河中精怪?赵三、林大石吓得不知所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害怕的更是打起摆子来,那水中之物,只露背脊也看得出大鼋、大鼉,大的好似一条乌篷船飘在江面上。 “真是河伯,青山县靠江边有他们庙的,曾去祭拜过两三回。” 听到赵三喃喃自语,陈鸢收了气势,拱起手朝江中施礼。 “江水涛涛,用一些来救人于大火,也不曾少了江水流淌。” “哼,江水有斗量,一升一斛皆有定数,岂是你们随意使用。”说话的另一道身影,该是大鼉的声音。 “江水已用,那不知二位想如何解决?” “用之水悉数还回,或海珠十斗。” 别说没有,就算有,话说到这份上,陈鸢也不可能给的。 “若是都没有呢?” “那就别想过江,沧澜江不欢迎你这修士。” 话语落下,便不再传来,那两道黑影迅速沉入水中,翻腾的江水瞬间恢复平静,天空的大雨也渐渐收住。 片刻,前方隐约传来轰的声响,就听有人呼喊,也有巨大的木头碎裂的声音。 陈鸢法眼一开,望去数里之外,就见渡口一片狼藉,渡桥被破坏,只剩几根木板飘在水面上,停靠的两艘船只也被拱翻推到了岸边。 “那边发生何事了?” 胖道人没有法眼这术法,自然看不到,就听陈鸢说渡口被毁,气的孙正德撸起袖口就朝江中大骂,可二妖潜伏水底,又不知在河段哪处,纵然有手段也寻不到对方。 “先去小江镇。” 渡口被毁,倒也不是能过去,可陈鸢怕的是渡到一半,这二妖忽然杀出来,那就麻烦了,尤其是在水中,水中妖怪的实力,恐怕会大上许多的,自己倒是无碍,可老牛,还有孙正德怕是会被一口吞了。 何况,赵三、林大石两个凡人。 当下暂时返回镇上,寻了之前下榻过的客栈,开了三间客房,吃完晚饭大伙都没说话,同赵三一间房的林大石难以入眠,在床上辗转反则,想着白天发生的事。 预测大火、降雨、与江中妖怪说话……随便哪一个都是玄奇之事。 “赵兄,你师弟当真是……世外高人?” 回答他的,是赵三的鼾声。 “这都睡得着……” 林大石从床上坐起来,随后坐到床边发了会儿呆,就在养出瞌睡时,他耳中隐约听到了铁链声,一股刺骨的风挤进窗棂缝隙,令他打了一个寒颤。 透过门缝,他眸子顿时锁紧。 看到两道硕大的黑影,顶着牛头、马头飘上客栈二楼。 第两百六十九章 鼋鼉为船 咔咔~~ 寒风挤进房里,蹲在门后的林大石瞪大眼睛,捂着张开的嘴巴,发出喉咙咯痰的怪声,生怕惊动外面飘飞过去的两道怪异身影。 本能的挪着脚转身爬去床上,拉起褥子将头罩住,抖的跟筛子似得。 ‘难道是下午河里两个妖怪?’ 想到此处,他赶紧去摇熟睡的赵三,后者挠着脸颊醒转过来,“大半夜不睡觉做甚?” “有妖怪!” 那林大石吞着口水,朝外比划,又指了指脑袋:“两个妖怪从门外过去,一个牛头,一个马头,身子有这么——高!会不会去找你那师弟麻烦?咱们要不要通知他,以免遭了暗算?” “废话,还不赶紧的!” 赵三掀开被褥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两人忙碌,商议对策的同时,门外的客栈安静诡秘,地上有着薄薄的水雾弥漫,值夜的店家伙计撑着下巴,靠近油灯,在桌上睡的迷糊。 那二楼上,另一间房子里,陈鸢听着师父鼾声起伏,一边籍着油灯翻看手中这本《黄川杂疑》,其实心头挂念的还是下午江边发生的事。 “大鼋……就是鳖了吧。那大鼉是什么,扬子鳄?” “记得六年前过江时,遇上的是一条大青鱼和大青蟹,没有这两家伙……什么时候钻出来的?” “还如此堂而皇之,将沧澜江视为私有……江水之中,蛟龙为长,河伯什么时候由这两家伙当了?” 陈鸢没心情看下去,阖上书册,目光看过床上熟睡的师父,还有床下一个肚皮起伏的大蛤蟆,微蹙的眉头里,不由想去沧澜剑门。 “莫非是沧澜剑门不能下山,这一代妖物方才露出头角?” “果然……有因有果。” 铛铛铛~~ 一股寒风挤进房里,桌上灯焰摇曳,那边床上的疯老头迷糊的翻了一个身,呢喃:“有阴气……” 片刻,门外是熟悉的声音。 “真君,俺阿傍来了。” 旁边也有一道话语跟着响起来:“阿婆也来了。” 门口,一身甲胄,手持狼牙棒、钢叉的牛头马面,晃着腕上铁链好似无实质一般,拱手躬身完毕,径直穿过门扇走去了里面。 走廊过道上,第一间微开的缝隙里,两张脸上下重叠的凑在缝隙,慢慢往外探,瞅着那高大的两道身影走去陈鸢房中,两人跪在地上的脚都绷紧翘了起来。 “进去了进去了。” “别说话,你刚刚听到什么没有,他俩唤我师弟是何称呼?” “我哪听清啊,光顾着害怕了。” 赵三心里也怕得紧,那两道人影哪里是什么人的模样,光看着就瘆的慌。 “我看那两个妖怪,对我师弟还算恭敬,咱们……咱们还是继续回去睡觉吧,就别掺和了,给我师弟惹麻烦。” “赵兄说得对,说得对,我早有此意。” 两人飞快说了几句,将门扇轻柔的重新阖上,连滚带爬的摸到床上,缩去被褥里将脑袋罩住,不敢露出丁点来。 与此同时。 隔壁房间,油灯的光芒受到阴气影响变得绿莹莹,站在门口二将浑身散发凶煞阴气,饶是对陈鸢恭敬,可那气息还是让人受不了。 “三爷四爷,阴府之事处理好了?” 陈鸢知道牛头马面在森罗殿的地位,虽说两位对他恭敬,可自身也不能因此轻慢对方,倒了两碗凉水摆去桌上,请了二位坐下说话。 “我兄弟俩听到真君遇上难事,循着气息过来帮忙的。”马面相比牛头,言语直接明了,他看了看四周,“事情已经解决?” “只能解决一半。” 陈鸢也瞒两人,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对方听,旋即,也有些好奇:“两位是如何得知,这方神灵与我斗法?” “一个道士死了,被阴差带到阴府。” 听到牛头这般说,不用详问,陈鸢也知道是明光道长了,有些激动的问去牛头马面:“那位道长在何处?” “在客栈外面。与我二人所带鬼差一起。”马面指了指门扇说道,“还有那蛐蟮,我们也一并带来,当个行脚的坐骑。” 牛头闻了闻碗里的凉水,呵呵笑了起来,附和一声:“赶路还不错!”怕陈鸢不疑惑,便补充继续说道:“蛐蟮巨妖已被拷问,消息已在驱魔真君手中,临走时吩咐我俩告知您,有空回洛都一趟,拷问的消息好一并给你。” “回洛都?” 陈鸢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在下正打算过江一趟,旧地重游一番。” “好雅兴。”马面比了比拇指。 “……哪有那么轻巧,今日就遇上一些事了。”正好来了一帮阴兵,还是牛头马面为首,如此机会不用白不用,陈鸢索性请二人麾下阴兵将江中二妖降服。 马面:“不是难事。” 牛头:“阿傍喜欢。” 言罢,牛头马面相继起身,抬手一拱,提着各自法器转身飘出了门扇,正好两人出来没捞上一杖打,碰上惹到真君的,出手教训一番也不为过,何况还是两个仗着江中修行为非作歹的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妖。 扫了真君颜面,就是扫他们的。 牛头马面一出客栈,长街上数百道着甲持长矛、或钢刀的人影立在黑暗里,面容如枯骨,眼眶深陷,可浑身上下透出的阴气让人不敢小瞧。 一旁还有一道士打扮的魂魄,见牛头二人出来,上前行礼,还未等他开口,牛头马面便让他跟着一起离开,带着数百阴鬼驭起一阵茫茫白雾、阴气,穿街过巷直接杀去江边。 …… 涛涛江水翻腾,水面之下是湍急的暗流,江底暗礁遍布,也有宽大的缝隙深处,有着小船般大的黑影潜伏,不时有一连串的气泡从它口鼻间升去水面。 “老鼋,今日咱们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沧澜剑门虽然不出山了,可其他修道之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今日撞塌渡桥、弄翻船只,会不会惹他不高兴,在江边布阵对付我俩?” 另一道椭圆黑影从鳖甲探出半颗脑袋。 “怕个甚,他敢渡江,我撞翻他。不是每一个人间修士都如沧澜剑门那般厉害。” “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妙。” “哼,莫要担忧,真有能耐,他就来江中与我俩一会,把我拖出水面试试?!” 哗—— 河底水流陡然加快,明显感觉到的二妖心里咯噔一跳,有着叮当的铁链声,恍如穿过了水浪传到江底,四目抬起望去上方水面, 有两道硕大的身影在前,站在江河之上,飞速而行,而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阴鬼气息将这段江水围的严严实实。 “别怕,一帮道行高的阴鬼罢了。” “难道是下午那人间修士请来降我兄弟俩的?” “……咱们不出去,他们未必敢下来!” 然而,二妖话语刚落,那水浪起伏的江面之上,牛头手中钢叉猛地举起,对准了河面。 “好胆的江水之妖,敢在真君面前放肆!” “动手!” 两道不同的话语从牛头马面口中暴喝,钢叉轰的破开水浪,直接掼入河底,呯的叮在大鼋面前水床岩石上,吓得它脑袋都缩回了鳖甲里。 “这……这么凶残?” 下一刻。 江面上的马面阿婆,狼牙棒挥开,“两个小妖,速速上来随我到真君面前请罪,否则扒了尔等魂魄带回阴府受罪!” 见面动静,手猛地一挥:“动手!” 话语落下,这段江河两岸数百名阴鬼,手中非实质的兵器,如同狂风暴雨般纷纷打去江面,溅起无数水花,磅礴的阴气搅的河床动荡,常年淤积的河泥翻涌弥漫。 污浊混杂当中,忽然一对猩红大眼在水中亮了亮,陡然浮起短吻的鳄头,呲牙咧嘴,竖瞳绽出凶煞狰狞,望着上方一个马头的阴鬼,脑中无数计算,只待张开刹那,眸底倒映的是满是铁钉的狼牙棒迅速放大。 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马面一棒敲在脑门。 “看什么看,赶紧滚出来受死!” 他这一棒,敲的大鼉在江中挣扎翻滚,疼的眼泪都快掉了出来,牛头取下手腕上的铁链,晃了几个大圆。 “阿傍喜欢这两家伙!” 言语里,手中铁链拖着‘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甩去江水当中,手臂猛地一拽,铁链顿时绷紧。 那大鼉被锁住一条腿,拼命挣扎嘶吼,往日轻易掀翻一条船的力道,眼下如何也使不出来。 眼见大鼉快被拉出水面,这时江中那头大鼋忽然浮了出来。 “我们认输……降了降了,还求诸位放过我们,我兄弟俩这就给那位修士道歉,驮他过江。” “哼,早知如此,何必受这些罪过。” 马面提棒看着他俩,“若心里还诈,可就没有下一次了。”言罢,抬手握拳,河边轰的一声,一条巨大黑影,拖着长长的身躯破土而出跃上了半空。 乃是一头蛐蟮,仅仅元神状态,那妖气能让江中二妖感到窒息。 那两妖吓得浑身哆嗦,当即爬到岸边,将脑袋贴到地上表示不敢造次。 …… 黑夜渐渐过去,天色逐渐从昏黑到蒙蒙发亮,安静一夜的小镇再次喧嚣起来。 赵三和林大石一夜都未睡着,浑浑噩噩的洗漱一番出了客房,本想去叫陈鸢,可被店家伙计告知,房里的客人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若要寻他,可到昨日的江边。 两人也生怕陈鸢就这么走了,赶紧收拾收拾,飞快跑出镇子来到昨日待过的地方,路上是没有牛车的,两人站到路边眺望,远远看到熟悉的车辆已等候在江岸。 经过昨夜,林大石没了之前那般听玩笑的心态,比赵三还要来的激动,听到赵三疑惑的说在这干嘛,他当即就反说回去:“高人嘛,定然有高人的打算,你懂个甚。” 言罢,朝江边的负手望着水面的陈鸢背影兴奋的挥舞手臂。 “高人,我……我们来了。” 两人脚程不慢,也都不是身娇肉贵之人,下了道路,飞快跑向河边,赵三开口问道:“老四,大清早的你在这做什么?” “渡河。” 渡河? 两人面面相觑,望去茫茫江面,一没有渡桥,二更没有船只,怎么渡河,飞过去? 就在两人迷茫着,陈鸢笑了笑,望着江面忽然开口说了句:“这不来了吗?” 两人连带胖道人也跟着看过去,就见刚才平静的水面掀起水浪来,随后高高顶起两个大水包,这把林大石和赵三吓的后退,以为那水中两个妖怪来寻仇了。 片刻,两个隆起的水包褪去,交织的水帘里露出的是一个大鼋、一个大鼉,恭恭敬敬的攀爬到岸边。 二妖将脑袋垂了下来。 “恭请真君上我等背上,俺老鼋驮你过江。” 第两百七十章 二妖求缘 天色还处于灰蒙蒙的青冥颜色,江边水浪扑在滩边是‘哗’的声响,林大石、赵三脸上是惊恐,又略微兴奋的看着两头庞然大物,一个圆背鳖甲的硕大王八,一个体长四长满身坚硬狰狞甲叶的鼉龙,晃动的粗大尾巴,搅出一圈圈波浪。 两人呼吸急促,犹犹豫豫不敢挪脚,私底下有着两人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交谈。 “可见到了,这两妖怪竟对师弟磕头呢。” “太吓人了……怕是没有几个人见过这么大的老鳖和猪婆龙。” “这么说来,昨晚上我师弟来过江边将它俩降服,当真可惜,竟趁我睡着悄悄过来,没看到那般玄奇一幕。” 那边,胖道人回过头来:“你俩嘀咕啥呢,上来走了!” 交头接耳的两人当即抬起脸应了一声。 “来了!” 直接站去两妖背上自然是不敢的,还是爬到车撵上,与胖道人一起,赶着老牛驶上那大鼉背上,而另一边,陈鸢朝大鼋点了点头,纵身一跃,落去鳖甲。 “劳烦带我们过河。” 虽然不知道这两家伙昨晚经历了什么,牛头马面用了什么手段,看得出这两妖是彻底服气了。 “真君,你就站稳了,俺兄弟俩这就带你们到对岸。” 老鳖语气比之昨日恭敬许多,扒拉着短短的四肢,在水中飞快调转方向,与旁边的大鼉齐齐朝江中心游去。 水波推开,老鳖半个脑袋露在水面外,眼珠子不时往后瞄,用着余光打量负手而立的身影。 那边大鼉背上,硬甲凹凸不平,牛车在前行里微微摇晃,那两个寻常人往后抱着门框,看着茫茫江面,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赵兄,你说这两家会不会半道上将咱们给丢到水里去?” “呸呸,乌鸦嘴,别说这倒霉的话。不过,我师弟可是高人,岂会仍由这两妖乱来,就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它俩这般规矩,不似昨日下午那般凶恶。” 两人嘀嘀咕咕的话语,自然被身下犹如小船的鼉龙听到,若是短吻能抽搐,估摸着表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俺们能不规矩吗……’ 硕大的竖瞳本能的向下移,荡起波纹起伏的水面之下,是数百道阴鬼呈队列走在水底,他俩但凡露出一点不轨举动,数百柄阴气汇聚的兵器,大有齐刷刷刺来的架势。 ‘谁他娘的不惜命啊……俺俩好不容易修得这么多年,还没在这江上呈威风……就他娘遇到这样的事。’ 大鼉心里委屈的想哭。 …… 另一边。 陈鸢迎着风,心里盘算着时间,将三师兄和他同伴送回青山县,再去看看老班主,大抵就要全速返回洛都,看看从蛐蟮巨妖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估摸多数是关于祖乙和妣壬的。 察觉大鼋不时观察他,陈鸢笑了笑:“你有何想说的,便说就是。” “俺……俺想给真君道歉。” 过了江心,那大鼋将脑袋从水底探了出来,伸长了脖子,回转鳖甲这边朝陈鸢垂了几下,“俺与兄弟并不知真君身份,昨日有得罪,还请真君不要动怒。” “动怒犯不着。” 陈鸢望着这片茫茫水汽,泛起的水雾扑在身上,他神色稍严肃了些许:“不过,尔等在此间修炼,有些任意妄为,靠这片水吃饭的普通人家何其多,若都是如昨日下午那般,随意掀他人吃饭的家当,就有些过了。” “是,真君教训的是,我兄弟俩往日都在江底修行,很少出来……人间气沾得太少,不懂变通。”老鳖语气也诚恳,说起掀翻寻常人的船只、渡桥,答应等会儿返回之时,就将其修复,保证往后不再犯。 “……昨日晚上,那群阴鬼可是真君唤来的?” 想起昨天夜里遇上的牛头马面,它心头都还打颤,简直比他们知晓修炼五百年的妖怪都要来的厉害,也是从那牛头马面阴鬼口中得知,自己得罪的竟是有神位的凡间修士,这可把老鼋给急坏了。 这不就是它俩苦苦等候的仙缘? 话语问出时,陈鸢只是笑了一下,“有些交情。” 此时沧澜江之上,已有渔民乘船打渔,远远看到一鼋一鼉两个庞然大物,吓得跪去了船板上。 “哎哟哟,这是两位河伯啊。” 说着还拉过身旁的儿子跪在他旁边,不停的朝对面两个黑影磕头,起伏的视野间,也看到两位河伯身上驮着的牛车,以及一个淡蓝衣袍的身影穿行过这片水雾,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鸢看了一眼周围,打渔的渔家开始多了起来,抬袖一挥,施了一个障眼法,将两边的身影遮住,以免引起更多渔民注意。 不久,二妖爬上了对岸,低着头让陈鸢走了下来。 “谢过两位,不过往后还是希望两位在此江中多多行善,而非兴风作浪。” “是。” 二妖齐呼了一声,正待陈鸢转身去往牛车,老鼋忽然开口:“真君,稍慢一步。” “还有何事?”陈鸢微微侧脸。 就连一旁的大鼉鼓着大眼发怔的看着大鼋,不明白它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 那边,陈鸢似乎看出一点大鼋眸底的情绪,偏回头先让胖道人赶着牛车去前面等他,孙正德嚅着嘴,嘀咕道:“又是前面去等……真把本道当车夫了……” 见到赵三两人看他,吼了声:“看个甚!?” 旋即,胖道人一抖缰绳,催促着老牛拉着车厢去往了前面道路。车辕转动的呻吟声远去,陈鸢这才转过身来,“旁人已走,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俺……俺……” 老鳖性子变得有些激动,大半个身子都爬出了水面,“真君……可否……可否,指引俺如何修行。” 这话令得陈鸢有些发懵,不过回味过来,其实就是老鳖想要问道求缘,希望能得到陈鸢指点,不管成与不成都对往后修行大有益处。 不等陈鸢开口,另一边的大鼉唰唰的爬上岸,四肢左右大喇喇撑开扑去地上,狰狞的脑袋‘啪’的一声伏地。 “俺也想受真君指引。” 第两百七十一章 故地重游 二妖这急切的样子,让陈鸢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他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走到如今地步,大多是循心而动,并没有太高深的修道念想。 大鼋大鼉见他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神色显出,以为不愿收下它二妖。 “真……真君,俺兄弟俩成妖之时,便遇到沧澜剑门,一直潜伏河底,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曾也想过去那沧澜剑门落一个守山之职,可凡间修道中人对我等妖物难有好脸色,最后还被劈了一剑,只得灰溜溜逃回江里,这两年剑伤好了才敢出来。” 这世道做妖很难,曾经与胡书生谈论时,从对方话里多少听出这方面的含义,而且沧澜剑门当时乃王玄易当家做掌门,这二妖过去纯粹就是去给人送妖丹。 “两位遭遇,我心中大抵已是清楚。” 陈鸢施术展开法眼,看去二妖,妖气内敛,多有香火之气溢出,果然与大鼋说的不差,没做过什么祸害人的事,当然若是将昨天掀翻船,撞塌渡桥算在内的话。 “在下也有一好友,他曾与我说,脱去妖身而修成人形艰险无比,许多妖类在此事上,既向往,又胆怯,成则化为人形,更进一步;败则身陨天雷之下,魂魄溃散,可二位看看这江面。” 此时阳光破开云隙已洒满人间,江水涛涛泛起一片阳光折射的粼粼波光,大小的船只来往江面,渔夫抛去渔网洒在水中,满怀期望的坐在船头放声高歌;过去的渡江大船上,船工打着赤膊奋力的撑着撸杆,满头汗水。 “修道修仙也好,红尘凡世也罢,万千生灵既艰难而存活,也满怀期待向往未来,若连这般勇气,坚毅都没有,还谈什么修行。” 陈鸢收回目光,看去二妖笑了笑,继续道: “天地玄妙,皆有可能,雕琢的石匠长年累月,雕出人间百态,或许有所悟;盘坐佛前咏经的和尚,敲碎了不知多少木鱼,坐坏了多少蒲团,修成罗汉、读书之人,看了无数典籍,可堆如山高,说不得哪天也养出一身浩然正气,寄情山水的酒客潇洒脱世,说不得又是谁家寻自在之仙人。” 二妖目光呆呆的看着徐徐而言的身影,或许这是旁人听来的寻常道理,可随着它俩修行日深,这般话语听来却是不一样的感触。 就算有些听不懂,可还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真君之言,俺兄弟俩受教了。” “听懂就好,去吧。” 说罢,陈鸢转身离开,弹指挥袖,迈出的脚步间,身形在二妖眼中渐渐消失不见。大鼋大鼉心中有悟,随后退回江中,掀起两道漩涡,江面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深幽的水底,二妖驭水潜行,模糊的水中视野对面,是数百个阴兵矗立,为首的牛头马面正坐在水府露台上,喝着常人上供给二妖的酒水。 见二妖回来,马面吸了一口酒,微微瞥过眼:“谈妥了?” “嗯!”老鼋划着前肢小心翼翼沉到露台,“俺兄弟俩请教了真君,颇有感悟。有些道理,虽然也懂,可从真君口中说出,感觉多有不同。” “自然,他有神位香火,说出之言,对你们大有益处。”马面欣慰的点点头,随后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老鼋愣了一下,难不成还要做其他的? 马面注意到它俩表情,大抵猜到了什么,惊愕的微微张开嘴,浑身阴气鼓动,周围水都泛起一道道漩涡来,他抓起狼牙棒呯的柱在露台,震得这段河床都在微微摇晃。 “你俩听了几句道理这就回来了?我……我……简直朽木不可雕,我让你二妖是去跟随他,哪怕端茶递水,往后都能受用无穷!” 大鼋大鼉二妖也是愣在原地,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牛头马面这是给它兄弟俩指一条路,什么问道不过都是借口,让它俩更有机会接近仙缘。 眼下回味过来,错失了如此大好机会,心里也是懊悔的紧。 “你们也没说让俺兄弟俩去做端茶递水的差事啊。”大鼉挠着短吻粗糙的皮说道。 老鳖也不想错失机会,目光不由投向面前的牛头马面。 “错过一次,不可挽回,那俺们可不可以跟着两位修行?” 牛头偏过头来看了一眼,继续举着酒杯慢慢闻着。 “等你俩哪天死了,到洛都阴府报我二人名字即可。” 大鼋大鼉:“……” …… 阳光照过波光粼粼的江面,向南远去的道路间,缓行的牛车此时已驶入青山县境内,还是五年前的光景,没有多少改变。 到了这边,赵三、林大石也没了继续留车上的理由,待到了县城,这才有些不舍的下来,与陈鸢告别。 “老四,师傅他老人家就在林荫坊。” “嗯,那三师兄还有这位林兄,咱们就在此间告辞。”陈鸢拱了拱手,跳上牛车,慢慢悠悠的驶去另一个街口,城里的街巷还是熟悉,不至于找不到路。 看着远去的牛车,赵三有些不舍,这短短的一路,看到的东西,抵得上他一辈子的见识了,随后叹了一口气,又笑起来。 “赵兄还是别看了,这样游戏红尘的逍遥高人,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该想的,他们哪,可是神仙人物,而我们。” 林大石拍拍好友肩膀,一起走去另一个方向,有着感叹的声音在穿梭的人潮里,轻轻响起:“而我们啊,就是红尘里的一块石头,到处都是。” “什么意思?” “既常见,又不可或缺。” 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勾肩搭背哈哈大笑而去。 长街漫漫人潮,天光照着街上行人,萧瑟的秋意里,陈鸢一路打听过来,让胖道人赶着牛车在街边等候,他循着地址来到一栋宅院前,还未敲门,门扇吱的打开半扇,几个孩童呼啦啦的从里面跑出来,嘻嘻哈哈的互相追逐跑远了。 陈鸢走近院门,小院雅致,檐下勾出花圃盆栽,古樟老树下,阳光穿过枝叶间隙,落在一个发髻花白的老头身上,正拿着长条,目光严肃的呵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依着老人的话,将手中木偶操弄的颇为像模像样。 “师傅,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嗯,早如此,师傅如何会将你留下,好了,把木偶放下,回去吃饭吧。” 少年放下木偶,朝老人鞠了一躬,转身撒腿就跑,越过陈鸢时,还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是……” 那边,收拾了桌上木偶的老人转过身,看到进来的身影,愣了一下,似乎眼神有些不好,走近了几步才看清陈鸢的模样,脸上顿时泛起欣喜,正想过去,不知是不是想到陈鸢会法术的事,有些顾忌的又退回去。 “那个……陈鸢啊,你来这里……” 刚才还严肃的赵老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赶忙将桌子腾出来,邀陈鸢过来坐下,“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待老人坐下,陈鸢才跟着落座,笑着说起途中的事。 “路上遇到三师兄,听他说你卖了青牛镇的宅子搬到了这里。我也正好想回来看看,便来了这里。” “故地重游?” 赵老头言语举止,不像当班主时的模样,如今更像是教书的老先生,令得陈鸢有些好奇:“过来时,看到许多孩童,师傅这是不演戏了,改教这些孩子?” “戏班交给老二了,我啊。”赵老头笑呵呵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我就在此间小院过活,也算清闲下来,招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入门,让他们将来有口饭吃。” 老人语气顿了顿,也有些感叹,“人老了,就想的多,顺道嘛,将咱们这一行手艺传下去,以免老祖宗的东西后继无人。” “师傅,你可变了许多。” “哈哈,那可不是。”赵老头被这么称赞一句笑得小孩似得,胡须都一根根舒张开来,也忘了之前的顾忌,饶有兴趣的问起陈鸢这些年过的如何。 老人是知道陈鸢是世外之人,陈鸢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隐瞒,当然太过超脱世俗的事,就不跟老人说了,便捡了一些妖魔鬼怪的事当做谈资。 以为赵老头会吓到,可老人却是一阵唏嘘,神色间显出的是神往。 “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就算不会法术,也会如你口中说的那个丈夫带着妻子走四方,看尽大晋的山水,可惜啊……一辈子蹉跎在这小地方,得闲了,人也老了。” 看着老人脸上的憾色,陈鸢没有说话,若没有碰上疯老头,或许就算穿越来的,他可能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临江县了。 又聊了一阵,陈鸢向老人告辞,赵老头将他送到门口,牛车驶入街道,陈鸢回头看去眼宅院,佝偻的身躯站在门口还在挥手作别。 往后恐怕没有机会再见了。 日头微微倾斜,到的下午,陈鸢又在伏牛镇逛了一圈,看望了三师兄,以及他的妻子儿女,之后又去了曾经住过的小院,这里已有一家人住下了,他施了隐身术,穿过院墙,将埋在后院墙角的白骨取出,葬到了镇外荒野。 ‘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陈鸢站在地势较高的位置,看着亦如从前的镇子轻声呢喃。 不久之后,乘上等候的牛车,重新启程,返回来时的方向,车中一阵大呼小叫:“一对二!” “炸!” “关云长,你跟某家是一起的!” “关某知道,但关某岂能让三弟输!” “欺人太甚,那就谁都别玩了!” 车厢里传出掀桌子的声响,紧接着是‘乒乒乓乓’一阵打斗声,陈鸢回头看了一眼,关羽、张飞、吕布打做一团,旁边看戏的秦琼、尉迟恭、赵云等人都被烟雾里挥舞的手臂波及,拉进了战团。 站远些的虞姬木雕轰的被打飞出来的许褚撞倒,项羽瞬间红了眼睛,提着许褚直直撞进战团,然后,整辆牛车都震了一下。 胖道人想进去劝,被疯老头按着脸推了回去,抱着一堆零嘴蹲在旁边,警告他:“这可比看蚂蚁打架过瘾多了,老夫劝你少管闲事。” 听着一片吵杂打闹,陈鸢反而不恼。 ‘他人修道要耐得住寂寞,我可不用……我这儿热闹的很,哈哈哈!’随后一张符纸甩出,啪的贴去牛屁股。 老牛‘哞’的嘶叫一声,兴奋的拉着车厢一路绝尘而去。 第两百七十二章 天师府北上草原 咚~~ 悠远的晨钟回荡群山云海。 太屋山逶迤由北向南纵横数百里,犹如巨龙翻腾,穿过山林的樵夫擦着汗水,循着来时的路,放声高歌,淳朴的歌声在山间徘徊,传去更远的方向,是矗立云海中蜿蜒的长阶,一直延伸直山中独峰。 庄严巍峨的建筑矗立山云时隐时现。 咚~ 钟声再次敲响,越过高耸的山门,天师府广场,四足青铜铭文大鼎焚香袅袅,满是道经符箓的陡峭断崖有着炼丹的烟气、火光。 数百上千的天师府门中、外室道士聚集广场,或盘腿而坐,入定调息;或听着师长讲解道藏之秘,倘若有所悟,便记在心里;也有强身之辈,挥舞桃木剑,或赤手空拳亦快亦慢踏起罡步,引着气息旋转周身。 巧儿也在其中,打了一阵,就觉得手酸腿软,坐到地上撑着下巴发呆,余光里见到熟悉的身影从广场一侧过去,机警的起身朝教导的师兄说了声身子不舒服,悄悄跟了上去。 远远的,见到玉晨师叔走入前方阁楼,手里拿着的一捆书册。少女八卦的蹲去窗棂下,捂着嘴听起墙根儿来。 片刻,就听里面玉晨师叔的声音在说:“这已经是四十五卷了,还是没找到。” “天师还在道藏阁?” “伤势好了一些,便一直关在阁楼里。” “看来天师心里也动怒了。” “天师那般心境也会怒,可想那妣壬做的有多过分。简直不配神祇这身份。” 阁楼里,玉晨坐在侧位,手边的小桌上是他刚拿来的几卷书,是从另一个丹室拿来的收藏,让天师过目后,便让放回原来的地方,他顺道过来看看青虚。 首位端坐的青虚神色严肃,按着扶手的手掌忽然朝玉晨抬了抬,笑着看向虚掩的房门,“巧儿,想听就进来吧,我天师府可不兴听墙角。” 外面,被发现的少女微微低着头,颇为不好意思的捏着袍角缓缓进来,“两位师叔,对不起。巧儿就是想听听有没有大哥哥的消息。” 青虚、玉晨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笑了笑。 “你大哥哥应该是去沧澜江那边了,如果不耽搁,这个时候应该回中原,至于去干什么,我们哪里知晓,你啊,小小年纪,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莫要耽搁了好时辰。” 看似温和的言语,实则在告诫少女,一般来说,让青虚对下面门人说出这番话,已算是很严厉的了。 “哦。”巧儿低着脑袋,小鸡啄米的点了点,礼貌的作揖退了出去。 这边,玉晨也起身告辞,他还要将藏书带回丹室,“师兄抽空也去道藏阁劝劝天师,伤势还未痊愈,不要太过耗费精神。” “天师正气头上,哪里那么容易劝说。” 青虚将师弟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开后,叹了口气,拂袖将门扇隔空带上,径直走去前面的藏书阁,嘴上说哪里劝得动,可还是没有犹豫的走近阁楼里。 守阁的小道士过来见礼,青虚询问了天师在几楼后,径直上了楼梯,到的第四层,便看到一抹白影坐在堆积如山的书堆前,双手各捧一书,无风翻动,目光飞快扫过上面一竖竖内容,十多息便看完两本,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青虚来了?” 张双白不用抬头,便知是谁来了,放下手中书卷直了直腰身,那边的青虚也在旁边坐下,“天师。” “山下最近如何?诸位修道中人可都安好?” “都好,各自回了修行之所。”青虚笑着点点头,“这一趟多有所获,大伙都急着回去闭关参悟呢。只是可惜,也有不少同道,没能回去,留在那玉隆山里。” 天师嗯了一声,修道一途,修行中人早已将生死看淡,可对于亲近之人离世,还是难以释怀的。 “明光虽说不是我本意所杀,可终究亡在我手中……唉,青虚啊,我……可能过不了这个关了,往后的修行也难有寸进。” “天师如何能灰心,明光知晓内情,绝对不会怪……” 青虚刚说半句,一旁的张双白摆手打断,“就算明光知晓内情,可我心中多少是内疚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恐怕达不到了。” 天师缩在白袍里,精神气相比曾经,显得萎靡不振。“眼下能做之事,就是尽快找出妣壬所在,否则她再次回来,有了前车之鉴,定不好对付。” 青虚看着他这番模样,心里也担忧:“可天师这些时日翻阅如此多的书籍,也没有收获,天师府里的道藏恐怕也没有记载。” “如果连天师府都没有这方面记载,那天下之书,那就更没有了。”张双白撑着膝盖站起身,活动两下,颓然之气一扫而空,笑道:“天师府还有许多藏书,我才观不过一半不到,岂能半途而废。” 说完,走去远处还没有动过的书架,有关民俗、风土人情的地域记载也一并取来,摞了厚厚一堆。 老人旋即笑道:“就这点书,我一刻钟便能看完。” “我与天师一起找。” 青虚分了大半过来放到脚边,用着张双白刚才观书的法子,两手各自捧书,目光来回扫过书中内容。 张双白笑呵呵的跟着坐下来,拿起书册一同看了起来,边看,也边问道:“朝廷那边有什么消息?谁登基称帝?” “这个还不知,洛都的明徽师侄传来消息里,诸王都在明里暗里的争夺,在城外都打了几场,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胜负。天下之人皆在逐利,只有我们这些人在为他们做一些看不到的事。” 天师放下一本书,笑起来:“你都说天下之人皆在逐利,我们怎能例外?若非那妣壬要断天下修道之人的灵脉,哪里会有如此多的修行中人一起讨她?说起来,我们也是逐利之辈罢了。还有其他事吗?” “苍郁山的承云门一直在啄雁关,提防樾劼人,与几拨樾劼祭师斗了两场。” 自从明光离世,原本一切由他汇总禀报的消息,都落到了青虚头上,听到樾劼人的事,就想几年前对方南侵,恨不得派出门中弟子过去帮承云门一起杀入草原,狠狠屠戮一番,让胡人明白什么叫肉痛。 “天师,云龙已过去了,但……我怕他势单力薄,想带一拨门中弟子过去给承云门坐镇。” 对面,天师目光直直的盯着他,好一阵,继续翻起书来,那边的青虚以为天师不同意,也就不说话了,跟着翻找书中内容。 这时,张双白的声音响起。 “去吧……之前与樾劼祭师斗法还未分胜负,这次要赢得漂亮些。” 第两百七十三章 拜见真君 闻言,偌大岁数的青虚猛地抬起脸,笑得灿烂,赶紧起身拱手作揖,拜谢天师准许,旋即继续替天师找书。 “赶紧走吧,在这里观书唧唧歪歪,打扰到我了。” “是!” 青虚起身告辞,过得不久,他出了道藏阁,将这个消息带给了玉晨,后者也兴奋的来回搓手,谁不希望能与胡人祭师交手,假若死了,也是能天师府名册的,这样的殊荣谁不喜? 一时间,两人开始召集门中弟子,挑选、吩咐,整个山门都在处于热闹里。张双白站在阁楼窗棂前,看着那么大岁数的两个人,不由笑了笑,要是他岁数能倒退五十年,恐怕比这两个弟子还要来的兴奋。 ‘就是可惜明光了……’ 他叹了一口气,回去书堆前重新坐下,籍着小道士端来的油灯,一页一页的翻看,待到天色深邃,暗了下来,外面广场渐渐安静。 风跑过屋檐,挤进门窗时,老人身前的油灯忽地晃了晃,明明暗暗间,隐约听到一声:“天师”的呼喊。 某一刻,张双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抬了抬脸,视野前方的角落阴影里,是一个穿着道袍的身影站在那。 “明光?” 呢喃出对方的名讳,张双白放下书起身,朝对面走了过去。 “天师。” 油灯昏黄光芒里,那穿着道袍的身影缓缓走出阴影,正是明光的面容,脸色已不是为人时那般,显得苍白,身形也犹如风中残烛,明明灭灭。 “明光回来……看你了。” 闻言,张双白眼里竟泛起丝丝水光,下意识的偏开脸,正了正声音,方才说道:“明光有心了,有心了……你在那边过得可还好?” “弟子没到城隍庙……” “什么?”天师愣了一下,回正脸来,有些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弟子,“天地轮回,明光该是知道的。难道你想以魂魄继续修炼?” 明光走到油灯光芒的边缘,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明光如今在洛都,那里有一座森罗殿,得陈道友推荐,可在阴天子脚下,谋一个差事。” 惊愕的神色在张双白脸上放大,这还是他头一次听闻,一直以来,除了天师府六代祖师的徒弟身份外,只知道陈鸢不过是拉着牛车,四处表演戏法来修道。 哪里听说过森罗殿这样的词汇。 “那是何处?难道是当年陈鸢为魂魄时,另辟之地?他想主导天地生灵轮回?”想到这里,张双白都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好在见明光摇头,他才松了一口气,不然这个猜测太过骇人了。 “天师有所不知,那森罗殿里……许多阴神,在陈道友的牛车里出现过……而且,还未完全出来,弟子听说,上面还有十殿阎罗,共同掌管森罗殿,在上面还有阴天子、厚土……如今洛都一带生死轮回,已在他们手中掌握了,附近土地、城隍庙也悉数归入其中。” 这些内容庞大而陌生,张双白越往后面听下去,身子越是微微发抖,这哪里是修道成仙,这是将听都没听过的一堆神仙带了过来。 “难怪妣壬千方百计的要杀他……” 想起那日听青虚所说,陈鸢还唤出一个与妣壬同时期的神人,他就觉得事情已经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如今再听明光所言,哪里是仅仅一个森罗殿,恐怕后面还有更多他从未听过的神人出现。 “天师府……这样帮他,到底是好还是坏?” “天师。” 明光身形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他见张双白神色变化,赶紧道:“天师勿要忧虑,弟子在森罗殿所见,这些阴神并非恶神,所做之事,也都秉公而断,洛都一带,如今阴鬼几乎看不到,人间百姓多安居乐业不受邪祟困扰。” “如你所说,倒也不差……你魂魄怎么了?”张双白话语一转,发现光芒之外的弟子魂魄身形摇摇欲坠,仿佛就要散去一般。 “天师勿忧,弟子不过借森罗殿法器越千里来看望天师,眼下时辰要到了,该是要回去了。” 听到这里,张双白抿了抿嘴唇,他哪里不知道,这是明光专门回来,让他勿要因为那件事而内疚。 “明光好生去吧,若有空,我去那森罗殿看你。” 明光笑了起来,用着曾经无数次的礼仪,重重朝有着泪光的天师拜了拜,跪伏地上磕去三个响头,有着最后的声音说道:“天师,弟子走了。” “明光好走。”张双白望着弟子的身形渐渐消散,还是忍不住靠近,想要伸手去搀扶,接触的刹那,有风扑在脸上,然后……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清晨的阳光正从窗棂倾泻进来,失口喊了声:“明光!” 视线之中,青虚、玉晨,以及几个内室道士正关切的看过来。 “天师,你这是怎么了?” 张双白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书堆前睡着了,饶是受伤过重,也不可能被阴鬼催眠入梦,想来是那森罗殿的法器,确实厉害无比。 过得片刻,老人叹了口气,才轻轻说道:“我……梦见明光了。” 几人围着天师,相继沉默下来。 阳光划过天际,照着山势逶迤的太屋山脉延绵向南,曾经繁华的京畿之地,原野四处能见残破的旗帜,毁坏的车辆残骸。 有车轮压过来,继续前行,徒步而走的身影弯下腰,从泥土里拿起一枚斑驳血垢的甲叶,叹了一口气。 “才多久啊,打成这样。” 驾车的胖道人呵呵冷笑,手里拎着半只鸡腿晃了晃:“关心他们做甚,脑瓜子打出白浆来也不妨碍本道吃鸡腿。” “就知道吃,那头牛,你什么时候给老夫弄出来?”疯老头啃着另一只鸡腿,趴在护栏后面,指着老牛,后者耳朵抖动,乖巧的靠去陈鸢,硕大的牛头在主人腿上蹭来蹭去。 说笑声里,陈鸢朝车里打牌的一众豪杰嘘了一声,牛车已靠近城门,此时动乱,鲜有人百姓商旅进出,守门的士卒径直过来检查车辆,探头朝车里张望,除了一个疯老头,就是一堆木雕坐在一根大原木上,手里拿着画有好看花纹的纸片保持诡异的坐姿,有人抽纸片甩打;有怒目拍桌,也有将纸片捂在胸口,咧嘴大笑。 看着一个个保持怪异的木雕,检查的士卒只感一股冷意,也不敢过多的盘问,赶紧让陈鸢驾车进去。 见牛车走远了,那士兵才站回原处,旁边的同袍见他脸色有异,连忙问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冷。” “那车没问题?” “太诡异了,里面全是一个个木雕,好似活的一般,我朝里面看一眼,就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望过来。” 站城门另一边的士兵有人忽然开口:“对了,你们说刚才进去的那辆牛车,赶车的汉子,有没有觉得有些眼熟?” 嘶~~ 四人中最后一个士兵陡然倒吸一口气,身子都有些发抖起来,“好像庙里那位……” 其余三人经他一提醒,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不会这么邪门儿吧。” 拜神可以,可要看到拜的神从面前走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冰糖葫芦~~” “上好的宣纸!” “看一看,瞧一瞧咯,这边有好看的纸画,过往的客观,不来一幅吗?挂在厅房雅致大气,挂在寝卧,可久视生精,来年保管抱上大胖小子。” 一入城中街巷,市井各色言语扑面而来,熙熙攘攘过往行人间,陈鸢牵着老牛走在前面,胖道人带着疯老头走走停停,看着许久未接触的新鲜事物。 信阳河畔的长街上,头裹的黄巾的百姓日益增多,陈鸢到的这边,施了障眼法,相貌化作普普通通的粗糙汉子,只是那牛车还是颇为惹这些信徒注目。 不久,陈鸢驻足推倒又重建的真君庙,眼下还未正式封顶,里面神像也都未矗上神台,但庙观外面信徒早就在此忙碌,帮着工匠做活,亦或焚香跪在石阶前礼拜。 人群里,一瘸一拐的身影拿着书册正念着道经,身旁还有一个少年,乃是他儿子。 某一刻。 徐怀遇停下道经,下意识的看去长街上,赶紧起身走了过去,在少年人,还有一帮信众不解的目光里,在一个陌生的粗糙汉子面前跪了下去。 然后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话语响起。 “徐怀遇拜见真君。” 周围,颇信任庙祝的信徒,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一一曲膝跪下,瞬间乌泱泱一片。 齐齐大喊。 “恭迎真君回来——” 第两百七十四章 诸王争君 灯火剪影,月上树梢。 幽静的真君庙外,老牛卧在房檐恹恹打了一个哈欠,吹出一口气,将面前趴伏瞌睡的蛤蟆掀去了黑暗。 不远透着灯火的窗棂,有着喧嚣传出。 疯老头拿着两个木偶逗着少年少女,在床边吵吵闹闹,胖道人捧着大碗,筷头触及碗底‘哒哒’的飞快将饭菜往嘴里刨,边吃边瞅着两侧细嚼慢咽说话的东家和此间庙祝。 “诸王进京后,事态平息,原属于的庆王的兵马在之后被其他王爷平分了去……好在他们并没有为难真君庙一众信徒。” “难为你了。” “好过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到头来反被嫌弃得要好。”徐怀遇看着帮忙斟酒的妻子,举起酒杯又敬了陈鸢,笑道:“若无真君,我怕是在五年前就战死沙场,家中妻儿也会被吃绝户,最后落的孤苦无依。如今怀遇满足,大女儿、二女儿已在去年出嫁了,眼下只剩一儿一女在身旁,日子过得踏实舒坦。” “嗯,这边有你,我是放心的。” 陈鸢举杯与他碰了碰,自从沧澜江回来,心里也是看开了,寻常人过一天少一天,能聚在一起的日子,越往后就越少,平日难得喝酒,也陪着徐怀遇喝了一些,在心里其实并没有将对方当做庙祝,甚至属下来看待。 “……不过我今日进城,发现京畿也不是那么太平,你随我日久,自然不愿你以及你家眷出任何事。 等过段时日,我将另起一座庙,往后你带上嫂夫人还有侄儿侄女可以去那边,不用担惊受怕。” “另起一座?” 徐怀遇悬着酒杯愣愣的看着对面的陈鸢,自己已经老了许多,可真君的相貌亦如六年前刚来临江县时一模一样,不曾变过。 神仙中人,另起一座真君庙想必不过半日的事……想着,徐怀遇失笑一下,再次让婆娘将酒水满上,起身举杯相敬。 “真君忧我等信徒,怀遇感激不尽!” 陈鸢跟着笑起来,与他手中酒杯轻碰一下时,外面刮起一阵风来,好不容易爬回来的蛤蟆刚刚人立而起准备回去找那老牛算账,顿时被风吹着,再次双蹼离地,在风里双蹼交叉在胸前,一副‘又是这样’的表情,在风里翻滚着,啪叽一声撞在墙壁上。 檐下老牛抬起脑袋,睁了睁牛眼,随后赶紧将脑袋埋了下去,用着妖力响起声音。 “主人,来了一群阴鬼。” 屋里,徐夫人乃是女子,女属阴,风吹进来,冷得有些发抖,好在陈鸢轻抬手掌,刨袖向外一拂,阴风瞬间被堵在门外。 “真君刚刚回来,这是哪里来的阴鬼上门找事。” 徐怀遇已经很久没碰见鬼类了,他并不知道阴府的事,以为是真君庙重盖,让京畿之地的鬼魅逃遁,如今遇到,自然也不怕,先不说陈鸢在身旁,他手中的那根黝木,可是实打实的法器,一般阴鬼不敢近身。 他起身正要去正首位供着的黝木,陈鸢笑着抬手让他坐下来,“是来找我的,你也认识。” 说着,陈鸢起身拉开房门,远远的,就见一团薄雾,铺砌远方街道缓缓朝这边翻卷而来,雾中白余道人影,身材奇长,面容阴沉,像踩着高跷般摇摇晃晃,双臂长袖外缠了几圈铁链在拖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王兆远,恭迎真君回来。” 飘渺阴沉的声音随着阴风传来,徐怀遇脸上露出笑容,果然是认识的,当年真君离开,他与庙中栖息的鬼类常打交道,偶尔还与对方在庙中拉些家常,可惜后来庙身被毁,便没再见到他们。 旋即,徐怀遇让妻子到里间屋子暂壁一下,便跟在真君后面走了出去。 “真君!” 王兆远率庙中众鬼驭阴风而来,看到檐下的身影时,纷纷屈膝拜了下去。陈鸢朝他们点点头,轻轻一抬袖,一袭清风吹过去,将百余阴鬼凭空搀起身。 “你们过来,可是邀我去一趟森罗殿?” “真君明鉴,小的持圣君之命,特来相邀。” “嗯,我正好也要去。你们在外面稍待片刻。” 说完,陈鸢走近屋里,招来胖道人、徐怀遇还有师父,叮嘱他们好生看护一下他的肉身,随即,借徐怀遇的床榻一躺,床帏帘子陡然有风荡了一下,好似眼花一般,一道虚影轮廓从陈鸢身上坐了起来,径直走去了门外。 “元神出窍?”徐怀遇半只脚踏入修道,这些年多少涉猎过一些,可惜并不知道真君境界到底多高,只是惊骇的看着这一幕。 唯有一旁的胖道人知晓这并不是元神出窍,而是寻常的魂魄离体罢了,但也没揭破,说出来那不是拆东家的台?以后会有好果子吃? 对于两人的猜想,已经走出寮舍的陈鸢是不知晓的,他来到一众阴鬼面前,道了声:“带路。” 便走在王兆远前面,被诸鬼簇拥,走在一片白茫茫雾气当中,迅速消失在了城中街道,穿过人迹罕至的街巷,走过已关闭的城门,来到郊外的城隍庙,屈城隍早已等候多时,领着一众城隍官吏在石阶下恭候。 “屈城隍不用这般隆重。” “真君前来,我焉能怠慢,真君这边请。” 屈城隍知道陈鸢此次过来是为何,没有过多的叙旧,走到前面引路到的城隍庙后面的那口幽深黑洞前方才停下来。 “屈城隍,你且去忙吧,不用理会我。” 陈鸢拱了拱手,与这位城隍爷道别,以魂魄之身投去了下方黑井。 同样的夜色下,城中诸王府邸灯火通明,原本睡下的鲁王、阳王、珲王、巴王在各自寝卧召见了送消息的人。 几乎用着相同的语气,和惊愕的神色问道:“当真?” “回殿下,消息千真万确,今日旁晚时分,咱们的人亲眼看到一众黄巾信徒朝一个汉子下跪,一样的牛车,身旁还有个疯疯癫癫的老头。” “估摸这会儿,其他诸位王兄王弟也都知道了。立即备车,孤要去真君庙!” 几栋王府大院之中,一阵鸡飞狗跳,身着不同袍服的诸王,在府中仆人疑惑的目光里,深夜盛装出府,乘上马车匆匆而去。 第两百七十五章 陈鸢游阴府 “驾!” “快点!快点!” 夜深人静的街道上,位于圣心坊的诸位府邸里,一辆辆马车、兵卒打着火把灯笼匆匆奔行。 车辕声、鞭子声,人的呼喊、马匹嘶鸣……一时间将清宁的街道渲染出热闹。 “哟,王兄,这深夜带这么多兵马出来,是要操练士卒?” 一辆卷着帘子,挂着风铃的奢华马车内,珲王公孙曲在窗棂朝侧面的巴王公孙俊拱手说笑,后者身形肥硕只是冷哼一声,“为兄做什么,与你何干,王弟不也深夜练兵?” “呵呵,那就看王兄的兵快,还是在下的兵快了。” 两人口中言语相讥,放下帘子,便同时开口,让驾车的军士加快速度,与其他街巷驶出的王兄王弟马车谁也不让谁,在街道并驾齐驱的,偶尔擦碰上,车轮硬生生相抵,震的里面王爷都跌的东倒西歪,几方的士卒将校也好不相让,抽出钢刀、压下长矛边跑边隔空厮杀,兵器搅在一起,是乒乒乓乓延绵不绝响彻长街,一路蔓延至信阳河那边。 真君庙外的寮舍,胖道人盘坐床尾,桃木剑被他横放双腿间,目光威严的一眨不眨,隐约听到动静时,微微侧了下脸。 “有很多人朝这边过来。” 徐怀遇持着黝木站在屋外檐下,他也听到了外面街上的动静,视线紧紧盯着街口方向,就连身旁的老牛也站了起来,一晃慵懒的姿态,昂着牛角,晃着颈上一竖鬃毛,颇为矫健的摆出迎敌的姿态。 ‘打不过其他妖怪,还打不过一群凡人兵马?’ 老牛心里其实也苦,按它的道行,一些小妖小怪,或寻常修道中人,都能应付一二,可跟着主家,遇到的妖魔或修道中人,根本就不是那些寻常妖怪能比的,不是元婴之境,就是接近妖王级别,再次也是地方一霸。 ‘一群凡间兵将,总该能让老牛逞下威风了吧?’ 它想。 下一刻,闹哄哄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朝这边蔓延过来,昏黑的长街上,数百道身影拥着四辆马车前前后后过来,四个身着王袍的人影被亲兵搀扶,随后互相推搡着快步走进真君庙范围。 “真君!” “真君,孤乃鲁王公孙简,特来求见!” “孤也是。”这是巴王公孙肇。 “真君,你可在庙中,孤要进来了!” 真君庙还处于修建之中,四周还有架梯未拆卸,自然看得出是无人居住的,诸王站在庙门外看了看,目光齐齐转向右侧的寮舍,见到檐下着道袍的徐怀遇,纷纷抬手相招。 “徐庙祝,真君可是回来了,如今还在何处?” “徐校尉,孤与你可是一起杀过樾劼人的,真君面前,可要引荐一番啊。”说话的是阳王,他曾也带兵去过前线。 一直没说话的珲王公孙曲自然不甘落后,“徐校尉,还有孤呢,真君是否在里面,让孤先进去见上一见。” 说着就要往前过去,徐怀遇连忙一横手中法器的同时,旁边的老牛已经冲了出去,那边拉扯的几位王爷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地面一震,目光里一头硕大的青背老牛矗在面前,晃着缺了一个尖角的犄角,朝着他们瞪来,口鼻喷出的粗气,肉眼可见的化作白烟在空气里飘散。 几人拉扯的手顿时一收,面色一肃,齐齐向后退出两步,不敢发出丁点声音来。 身为王爵,完全大可不必在麾下兵将面前如此作态,然而之所以这么做,诸王心里都有盘算的,一则真君庙信徒在京畿之地人数众多,势力不可忽视;二则,听闻天师府都还要卖几分面子,想来在修道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三则,不像其他修道中人,虽会法术但大多不会对普通人动手,最多也就是小惩一番,可这位真君是真会下手的,谁不想身边有这么一位不贪图名利,又法力高深,还敢插手凡间事物的高人? 谁要有这么一人在,那皇位基本就十拿九稳了。 不过眼下,被一头老牛拦住,他们就有犯难了,传闻真君有一老牛,专门用来拉车,以往听过便是,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此时此刻几个王爷心里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哪里是一般的牛,他们就没见过站起来,背都比人都还高出一大截的牛,四肢肌腱虬高高隆起,虬结如钢筋。 这老牛的模样,别说上去硬碰硬,光看都觉得心惊胆战,鲁王吞了吞口水,手在背后朝麾下心腹打了打手势,大抵是想让兵卒上去,将那老牛围住,给他们争取冲去寮舍的空隙。 那边的士卒你看我,我推你,犹犹豫豫的不敢过去。 “这怕是刀都劈不进去吧?” “真君拉车的牛,能是普通的牛?” “咱们上还是不上?” “废话,上最多被牛踹一脚,不上等着回去砍脑袋!” 一合计,鲁王麾下兵卒一咬牙,闭着眼睛冲了过去,手中兵器自然是没带的,万一让那老牛误会,别说一蹄子,那尾巴甩过来,都够他们喝上一壶。 下一刻。 二十多人一窝蜂涌了上去。 …… 此时,洛都下方,厚实的地层之下,是幽绿的地界,对上面发生的事,还不知情的陈鸢正被鬼卒簇拥着走过一片荒野,旁边的王兆远对这边已是熟悉,拖着铁链,边走边给陈鸢介绍,就连矗立远方尽头只能隐约看到的山峦也能说上一通。 不久,来到延绵的城墙外,城门是一颗巨大的鬼头张着血盆大口,一排排鬼魂野鬼正从下方飘去里面。 “真君,这就是鬼门关了,听三爷说,这里该是由神荼、郁垒二神值守,不过眼下还空缺着。” 这两位陈鸢知道,小到门神,大到一方神祇也不为过,而且还是黄帝时期的,有威慑万鬼之能,至于为什么没刻……是因为陈鸢忘记了。 ‘虽说只有京畿之地,恐怕已是不小了。’ 陈鸢踏入鬼门关,望着远远没有尽头的地府世界,心里不由感慨,难怪这些时日森罗殿的阴神没一个愿意出来,都在埋头扩展阴府业务,速度之快,令陈鸢佩服。 与之前独自一人来不同,这次有王兆远陪同,周围阴魂也都有鬼卒押送,显得喧闹,四周建筑也都一一介绍,知晓起用处。 偶尔也看到这片幽绿的天地尽头,有巨大的黑影拖着长身在远方游弋。王兆远指着它说道:“真君忘记了?那家伙就是被真君逼的逃窜的蛐蟮巨妖,好家伙,当时一头就扎到阴府里来了,把三爷和四爷都吓了一跳,好久没见过这么有胆量的妖怪,元神出窍跑来这边捣乱。” 这件事,之前陈鸢听牛头马面在路上讲过,忍不住笑道:“有句老话怎么说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哈哈! 这话不仅王兆远,簇拥的一帮阴鬼也都笑了起来。 一路来到森罗殿,白无常双手交叉袖里,孤零零的站在那耷拉着长舌,笑眯眯的看过来。 “鸢见过八爷。”陈鸢上前拱起手。 “客气。”白无常笑眯眯的勾了勾手指,示意陈鸢跟他过来,径直走去面前恢宏的建筑,殿门缓缓打开,里面是呜呜咽咽的鬼哭,立在大殿几座灯台亮着幽幽绿火,不过里面仍旧空空的,最上面一排十殿阎罗的位置也没有任何身影。 “大伙都在忙着呢,不过圣君早就等候多时了。” 白无常指了指前方,十殿阎罗座下一侧,一道猩红状元袍的身影,头戴官帽,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捧着书卷正看着。 “鸢拜见圣君。” 回答陈鸢的是,嚼铁般粗犷之声:“少来这套,可带有酒乎?”这话把陈鸢弄的愣了一下,顿时想起钟馗帮忙除沧澜掌门李骢云时请他喝酒的承诺。 “哈哈,圣君不说,鸢差点就忘了。” 陈鸢从腰间拿过一葫芦,那是孙正德暂让他保管的,眼下正好使用的上。 第两百七十六章 神在西方 “鸢这里有一葫,就是不知合不合圣君意。” 陈鸢解下葫芦,人已魂魄而来,随身之物的精髓自然是跟着的,那边大红状元袍的身影转过来,摊手一接,将那酒葫芦拧开在鼻下闻了闻,“还不错,比上次那叫什么白的木雕小人儿的酒水舒坦。” 豪迈一饮,钟馗拂去髯间沾着的酒渍,随意的往石阶一坐,拍拍旁边的位置,陈鸢领会的拱了拱手,在白无常目光里,一掀袍摆,便在钟馗身旁坐下。 “在下听三爷所讲,圣君有消息告知我?” 钟馗点点头,将手中葫芦递还回去,笑容也渐渐收敛:“那擅入的蛐蟮巨妖被我炼化,从它元神得一消息,也不知对你是否有用,听到那明光道士说你正被那妣壬追杀,才让阿傍阿婆带阴兵前去助你一臂之力,顺便让你回来。” 陈鸢微微蹙眉,从蛐蟮元神得知的,应该是跟祖乙或妣壬有关:“圣君不妨直言。” “看你表情,想来也猜到一二了。”钟馗身形魁梧,就算坐在那也比陈鸢高出许多来,他目光威严,“那蛐蟮记忆多是有关祖乙,可也有少许与那妣壬有关。我吸纳记忆,那画面中该是蛐蟮的视角,看到祖乙不知在与何人说话,话语隐约是:当初我驻东方,恢复我商国之境,你往西,享你那万世奉承,怎的忽然变卦……” 我驻东方,你往西享受万世奉承…… 陈鸢听着这段话陷入思绪,言语简单明了,很明显是祖乙与妣壬当初合谋,分出这方世界后,平分各自所得,祖乙要恢复商,重立人皇,便要了东方。而那妣壬则去了西面,至于做什么,那短短的记忆里,并没有其他内容。 “这句内容,那妣壬极有可能在西面,只是西方世界有多大,还尚不知晓。”钟馗也有些感慨:“想不到他二人分出的世界,也竟这般大小,若心里没有那么多贪念,天地人怎的也有他俩一席之地,何苦做这般事来。” “圣君,话里可还有其他?在下有些好奇,祖乙和妣壬是如何将分离这方世界的?” 蛐蟮的记忆,钟馗自然在陈鸢来时,反复确认了的,眼下被问及,他抿了抿嘴。 “好像是一面叫昆仑镜的神物。据那蛐蟮巨妖的记忆,似乎能扭转时空,也能分离空间,只不过只能用一次……就会陷入沉睡。” 用陈鸢的理解,那就是上面法力用完了,关机自行补充。 昆仑镜…… 西方…… 陈鸢从石阶起身,轻声呢喃。 …… 与此同时的北方太屋山,盘坐两座书山前的天师张双白神色疲惫的放下书册,靠着摞起来的书堆,揉着眉心。 那晚明光的告别让他有些伤神,仅靠去的片刻,身子都感觉有些飘忽,耳中恍然间又听到了那座孤岛上,有着海浪的声音,阳光升起划过头顶,向西落去海平面…… 闭着眼睛的老人忽然意识到什么,仔细回想当初孤岛上,日头的升起变化,脸色陡然一变,猛地起身匆匆走去楼梯。 听到动静的小道士赶忙过来,“天师怎么了?” “给我一张符纸。” 张双白脚步飞快,接过小道士递来的黄符,摊在掌心,不用去折,黄符自行变化,化作一只纸鹤。 指决变幻,点去纸鹤身上,有法言传出。 “速去告知陈鸢……” 他轻轻一吹,拖着一缕清风冲天而起。 “……告知他,神在西方,速来商议!” …… ‘神在西……’ 陈鸢告辞钟馗,从森罗殿出来,望着恍如另一世界的阴府轻声呢喃,西方之界,他未去过,也不曾有听过,六年前最多到过西域,连一半都没走到。 那西方世界,自然指得不是西域了。 ‘不知那边原本的神还在不在,应该是不在了,兴许妣壬又另造了一批?’ 牛头马面这时过来,二将是奉了命令陪同陈鸢,将他送到地面,见他陷入沉思,阿傍晃着满身甲叶,拍拍陈鸢肩膀。 “阿傍说不来,杀过去就是。” 马面一把将他推开,过来却是把陈鸢肩膀搂着:“有何好想的,过去看看不就知晓?到时候把咱们也带上,顺便将那纸牌教给咱兄弟俩,省的一路上无聊。” 牛头点点脑袋。 “我兄弟俩,往你左右一站,随敢正视?!” 好家伙,之前只想过黑白无常站在左右,现在直接跳到牛头马面了? 陈鸢被他俩打乱思绪,弄的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到时候多雕一些阴神带走,也不是不可,那边就算妣壬再造了一批神又如何,有我这边的多? 天上那么多星宿还没下凡呢。 不久,陈鸢由牛头马面陪着将他送到了城隍庙后,便返回了下方。这边,陈鸢与屈城隍说了些闲话,急着回肉身。 一旦到了鸡鸣时分,对于还不是元婴境,学会元神出窍的陈鸢来说,也是很危险的。 “神魂籍黎明,回!” 陈鸢站在城隍庙前,这里引魂碑,不用再飘回城中,直接掐出指决,念出城隍所教的口诀,眼睛一闭一睁,房舍内的陈设顿时映在了视野之中。 听觉恢复的刹那,也有吵杂的话语从外面传进来,令他皱眉。 “救命~~” 一窝蜂冲去的兵卒,随后如同破布娃娃般一一倒飞摔落各处,扑去的牛身犹如铜墙铁壁,撞在上面令得这些兵卒疼的呲牙咧嘴。 那边几个王爷原本想要趁这空当溜过去,还没两息的功夫二十多人就一一弄翻在地。 “好牛牛,你是真君坐骑,就让孤进去吧。” “孤给你找一头母牛来,全洛都最美丽的年轻小母牛。” “……徐校尉,真君庙重盖,孤也出了一份力……” 鲁王、阳王、珲王、巴王唾沫星子飞舞,朝着檐下的徐怀遇叫嚷,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陡然响起。 “滚——” 瞬间,门窗齐齐向外‘哗’的推开,徐怀遇惊了一下急忙转身回头,见到屋中的身影,叫了声:“真君。” 旋即退到旁边让出一条道来。 “何人出言不逊!” “来人啊——” 诸王叫嚷,可周围士卒不敢动,直直的看着门口出来的身影,露出全貌的刹那,阳王等人也都适时闭上嘴,珲王见机,急忙上前两步,拱起手。 “真君,可还记得孤?” “不记得。”陈鸢根本没心思,与这帮王爷耗着,扫了眼周围,随后拱了拱手,“真君庙能重修,全赖诸位王爷出力,鸢在此谢过,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回去吧。” 阳王、鲁王、珲王、巴王互相看了看,没有人要走的意思。 “真君,孤等人身子骨好得很,一时间半会儿不睡也无妨。” “……就是,真君也该知道,孤当年可是打过樾劼人的。” “孤想与真君抵足而眠,彻夜相谈一番,不知真君可……” 恍如市集一般,四王讨价还价的声音嗡嗡的在陈鸢耳边徘徊,令得他忽地抬起手掌,掌心符箓亮起。 夜空便是‘轰’的一声雷响。 “滚出去!” 陈鸢目光冰冷,对于这四王,他心里一个看不上,“我一路入京,看到的是田地荒芜,郊野染血甲叶,尔等想要争夺皇位,莫要拉我进去,往后兵戈争执,半分都不得入真君庙范围!” 手掌一捏。 雷声大作,一道电蛇照亮黑夜,轰的一声劈在了四王面前地面,激得电花四溅,四人都在原地蹦跳老高。 咕~ 四人浑身颤抖,齐齐吞了吞口水,阳王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面色,“孤身子骨疲惫,果然熬不得夜,先走一步!” “是啊,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当年杀樾劼人都没有这般累过,孤也告辞了,真君,孤告辞了!” 四王飞快拱手,信庭漫步走回各自马车前,一进到车厢,帘子一放下,汗水不要钱的淌出,大口大口的喘气,语速飞快的吩咐车夫。 “走,赶紧回去!” 四辆马车调过方向,只听一阵马匹嘶鸣,眨眼就跑过了长街,一个急拐弯消失在尽头。 第两百七十七章 灭国之言 雷声渐渐消散夜空,捂着耳朵缩在母亲怀里的两个孩童,怯生生的望去敞开的门扇,父亲也是一脸惊骇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真君这是可以招雷了? 而那边的陈鸢没有他想的那么多,掌中符箓敕文渐渐隐没金色法光,随后轻轻一甩,整个敕文都消失不见。 朝廷已经乱了。 可我也没时间跟他们瞎耗…… 妣壬在西面,必须尽快去看看…… 陈鸢心里清楚这条路很难走,妣壬毕竟在这方世界根基深厚,若知晓他西行,路上不知会安排多少荆棘等着自己。 “怀遇,你一家先休息吧。” 他轻说了一句,将徐怀遇赶回屋里,负手走去真君庙前,胖道人推开唠唠叨叨的疯老头跟过来,“东家,你这是在想什么?那几个王爷?” 陈鸢摇摇头,将钟馗那里知晓的事一一告诉这个胖道人,随后说道:“若我们西行一趟,恐怕会被知晓。” 后者摸着下巴,嘶的吸着气。 “东家,想不让那妣壬知晓,那还不容易,只要让她知道,咱们还在中原不就得了?” 嗯? 陈鸢愣了一下,双目顿时亮了亮,转过身来,在那张胖脸上左右使劲扯了扯。 “好主意。” 至于如何让妣壬认为自己在这边没有离开,那就简单了,正好之前承诺再建一座真君庙,让徐怀遇一家有个安全之所。 他回头看了眼还亮着灯火的寮舍,嘴角勾起来,是阳光温和的微笑。 跟随自己这么久的人,岂能让他们处于危险。 “那就这样决定了。” 想着,转过声一拂刨袖,身形唰的冲去夜空,车厢里,月胧剑唰的升起,撑在陈鸢脚下,一起飞往洛都北面的山麓。 星月照着林隙,透着阴森的幽光,偶尔还有不知名的野鸟嘶鸣两声。 剑光落到空旷之地,陈鸢轻柔的落叶、青苔,抬起一只手,缓缓闭上眼睛,下一个刹那,神魂来到内天地,站在山水之间的真君观前。 “在下陈鸢,真君观之主,将以庙观显于凡间。” 言语之中,伸手放去庙观前的石碑,按下的同时,外在的世界,林间的陈鸢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就见空空的掌心下面,泥土翻涌,一整块岩石破土而出,在法力下碎石飞落,眨眼化作石碑的轮廓。 碑上龙飞凤舞一笔一划,书写:灵显真君观。 内天地。 陈鸢走到观前院门,眸底倒映的建筑仿佛通过视野的观摩传去了外面。 下一刻。 外界的林间空地,厚厚的落叶吹的漫天飞舞,断裂的树桩、埋了一半的大青石一一摇晃松动,在法力搬运下,破土漂浮,栖息下方的蛇类、虫子惊慌失措的逃离开来。 凹凸不平的地面也在顷刻间轰的下沉,变得平整,泥土、石头、岩石翻涌雕琢,随着陈鸢挥袖比划指决,凹出地基、细石填埋,堆积的泥土累出墙面不断夯实。 清冷的月光下,建筑的轮廓一点点攀升,院墙、庙墙,周围树木脱落,树枝掰去,圆滚滚的木身化作梁木,屋檐延伸,再到岩石雕琢的瓦片铺开。 短短两刻,崭新的庙观在荒野林间拔地而起。 “岂能有形而无神!” 陈鸢步入庙内,步履所过之处,地面夯实变硬,两侧神台纷纷升起,犹如莲花盛开。 到的首位神台前,陈鸢抬手向外一抓,早已准备的一块大岩轰的飞进来,途中岩屑脱落,再到落去神台时,已是一尊端坐的神像,与陈鸢一模一样。 “最后一步。” 陈鸢咬破食指,泌出鲜红的血珠时,往神像一弹,一抹红点顿时落在神像眉心,旋即迅速没入其中。 “勾连!” 随着这声落下,法力鼓动荡开,肉眼可见的涟漪以庙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 从夜空俯瞰而下。 无法看见的法线从荒野山麓射出,飞去洛都信阳河畔的真君庙,瞬间连了起来,法线再飞,越过数百里之地,划过长长的轨迹,临江县真君庙内,神像亮起光芒,将飞来的法线接下。 陈鸢走去神像背后。 食指上的鲜血涂抹,画下挪移的法阵,这个阵法并不算难,当年明光给他的那些符纸当中,就有过这个法阵,用来逃命用的。 眼下不过依葫芦画瓢,复刻上去,这样一来,这处真君庙可依着洛都、江临县的庙观在发现链接的范围挪移。 神像又有他的气息,应该能蒙蔽妣壬的天眼。 做完一切,已是半夜三更了,陈鸢抛起月胧剑,正要御剑离开,夜空一抹光亮引起他注意,停下身形时,那光亮朝这边飞来。 唰唰……是纸翅扇动的声响。 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黄纸鹤驭着风飞来,落到陈鸢手中,浑身亮起最后的法光,传出天师张双白的声音。 “陈鸢,速来天师府,我已知道妣壬所在。” 天师也找到了? 陈鸢看着手中失去法力,迅速溶解成灰的纸鹤,也不迟疑,跳上月胧剑返回城中。 寮舍里的徐怀遇本就没睡,陈鸢一走后,便开门出来,与胖道人、疯老头说话,不久,陈鸢从天空降下,他赶忙上前迎接。 陈鸢一收法剑,月胧自觉的回到车厢,他便朝躬下身的男人开口吩咐了一句。 “不用多礼,你去拿笔墨来。” “是。” 徐怀遇拱了拱手,转身回去寮舍,不多时出来,手里多了笔墨,墨是磨好的,想来白天的时候动过笔。 “这是一个地图,林中有一真君观,此观可用口诀操作,只要在观中,你可借我,与神人之力。” 陈鸢凭空展开纸张,依着记忆将山林地形画下,标注了进去的路线后,在最后写下一串口诀。 不过皆是由拼音组成,就算让外人看到,也念不出什么意思。 徐怀遇则学过一些,是当年魂魄状态时,陈鸢无聊中所教授,眼下看了一遍,大抵是看得明白。 “真君,怀遇定当好生保管。” 他知晓这口诀重要,双手接过后,折叠几次贴去胸口保存。 “往后城中有变,可带信徒去那观中躲避……眼下我还有事要离开,此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怀遇保重。” “真君……保重!” 陈鸢看着他,这样的分别,已经难在心里泛起波澜了,笑着拱手还礼,旋即,转身拂袖而去,抬手打了声响指。 老牛蹦跳着跑去车厢,自觉的拉起缰绳,欢快的跟在后面,疯老头、胖道人反应过来,纷纷追上,扒拉着车厢栅栏翻滚进去。 “东家(徒弟哎)咱们这是去哪儿?” “天师府!” 随着轻声的回答,牛车在徐怀遇一家注视里远去街道,到的城门那边,搬运之法施展,老牛连带车厢高高升起,在一片巡逻的士兵‘哇!’‘啊!’的惊骇叫声里跃过城墙,稳稳落去郊外,不久,厢角灯笼亮起光芒,迅速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夜色深邃,再到变得青冥,天光破开云隙,升到正午,来回轮转到了第五日。 牛车道路间飞驰,沿着太屋山脉,由南向北,到的下午时分已至山中天师府脚下。 “哎呦,终于是到了,可累死本道了。”孙正德叉着腰,望着飘渺云气的高山,迅速下来,活动了一下四肢,“东家……你说天师他老人家这回发现的消息,跟你说的会不会重合?” 陈鸢摇摇头,也下了车撵:“先上去,不管如何先听听天师如何说。” 说着,牵过车里的师父下来,让嘀嘀咕咕的老牛跟在后面,三人徒步走上山道,几日的功夫,再是修道中人,一路乘车,身子骨也觉得乏了。 三人一牛走上石阶,蜿蜒而上的方向,一眼望去竟还有三三两两的修道中人,从服饰看得出并非天师府的道士,那几人也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看来,顿时脸上泛起笑容,朝陈鸢拱起手。 “陈道友,多日不见!” 原来是当初一起去玉隆山的修道中人,眼下出现在这里,陈鸢不用去猜测,大抵也明白是天师传讯让他们过来的。 “看来陈道友也是被天师寻来,咱们来的算迟了,还有好几拨同道已经过来。”那几人等来陈鸢,并道一起向上而行,语气神态颇为恭敬。 一些人面容肃穆,内里气血翻涌,想必之前苍天赏赐让他们修为大涨,闭关之后出来,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势。 “我还以为天师只寻我一人呢。”陈鸢说笑一句,大伙都没有用法力,就那么一步一个台阶走到天师府山门,果然又有二十多人聚集,服饰是聚灵府和离火门的。 “看来天师要说之事,有点大。” 同陈鸢一起过来的一个修士轻声道:“或许是跟那妣壬有关。” 随着言语,几人走进山门,那边的一拨修士纷纷拱手见礼,有些是生面孔,多半是听闻上次之事,这次有机会便赶了过来。 生死有命,活下来说不得也能得到老天垂青,得些赏赐,那可比孤坐静室修炼要来的容易得多,死了就当渡天劫失败。 “陈道友,这边!” 说话的也是老熟人,鹤龟二老在人群里朝陈鸢挥手。 “鸢见过二老。” “使不得,使不得。”龟延年哈哈大笑着摆手,“你可是有神位的,我二人拜你还差不多。” 简单的寒暄几句时,余光也看到远处阁楼屋檐下,一个少女垫着脚尖,兴奋的朝这边挥手,陈鸢向她笑了笑。 没过多久,便有道士过来这边,请了众人进待客的楼阁稍待,唯有陈鸢被那小道士单独带去那满是符箓的山壁前。 进了祖师堂,天师张双白已经等在那里,正跪在蒲团,给列代祖师牌位敬香礼拜。 “天师。” 陈鸢朝他拱起手,也走到一旁,拿起一炷香,正要点燃,就被起来的张双白伸手按住,“使不得,你辈分高,六代以上还好,六代以下的祖师可受不起你香火。” 呃…… 陈鸢看了看手里的长香,又看了看那边并没有单独分开的一众牌位,只得失笑的将香烛放下,抬手朝对面的列代祖师牌位拱了拱手。 礼毕,便与张双白一起走去旁侧的小间落座。 有道士进来斟上茶水离开后,陈鸢抿了一口清茶,先开了口。 “天师这次寻我过来,可是因为那妣壬之事?” “嗯。” 本就是迫在眉睫之事,张双白没有兜圈子,将那日忽然想起的一些事,说予陈鸢听。 “我记得神魂被困时,陷于一处小岛,蓝天白云,大海无尽,该是那妣壬特地设来囚禁于我的,可我想了许久都未曾看出这是哪里,以为是东海、南海某处,可前几日忽然想到了日头,这才察觉那阳光起落的位置有着与往日不同。” 陈鸢没有打岔,微微蹙眉的安静倾听下去。 “……旭日东升是我等常识,可那日回想起来,细微发现,那日头却是从东北而起,西北而落,故此推断绝非大晋这边,该是向西才对。” 听老人这般说法,那就更能佐证钟馗所言妣壬在西方的话。 至于在西方何处,那就不得而知。 “西方一切都未知,所以这次寻你来时,也招来此间修道中人,一起朝西方过去,视野宽广,必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是为了人多搜索范围广。 陈鸢皱眉思索片刻,摇摇头:“天师,我倒觉得人多反而打草惊蛇,来之前……” 随即,他将心里想法,以及做下的布置说给张双白听,“……我在洛都放了一做庙做为分身,借此让妣壬无所察觉,我便好去往西面看看。若是这么多人去,反而让妣壬有了戒备,到时途中不知给我们置下多少困阻。” “你这样的想法甚好,只是……单枪匹马,西方世界又是未知,或许有些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闻言,天师叹了口气,点点头:“那你还需准备些什么?” “不需……” 就在陈鸢说出后面的话语时,有脚步声在外面响起,来的是玉晨道长,他进了祖师堂,来到小间拱起手,脸上神色有些不好看。 “道长出了何事?”陈鸢起身过去拱手。 玉晨拱手还礼,看了看天师,便开口道:“刚刚接到云龙的飞鹤。飞雁关那边出事了,承云门损失了不少人,他说樾劼胡人的苍狼祭师亲自过来了,刘掌教也被对方法术伤到。” 话语落下,气氛有些凝固。 “樾劼人……” 陈鸢站在那,目光望去门口,有着微微的秋日照进来,飞舞的光尘里,他眯了眯眼。 “……天师,临行前,不如将这樾劼灭国吧,省去后顾之忧。” 张双白、玉晨微微张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也明白若是樾劼人一直这样下去,西行之事必然会被耽搁,若不予理会,恐怕樾劼又会再次南下。 “与其跳来跳去,反复无常,不如一劳永逸,铲草除根。” 一直以来对待常人,都是以礼相待,眼下,冰冷的声线在小间里响起,曾经那位手屠数万人的陈鸢又回来了。 他朝天师、玉晨拱了拱手,转身走出祖师堂,外面修道中人大抵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望过来。 “诸位,有谁不怕伤天和的,随鸢一块杀胡。” 风从广场吹了过去,他声音轻轻说道。 第两百七十八章 生死飞雁关 飞雁关位于巨宿、苍郁两山之间天然关隘,再经修筑,城墙长达七里,扼守南北不同文化的地界。 五年前,樾劼人借助族中祭师不宣而战,夺走了关隘,将关中百姓屠杀殆尽,一路南下杀入晋国北方,历经半年的战事,终于在诸王兵马来援之下,将胡人打回关外,然而,经此一役,北方大片土地已是少有人烟,经过五年的时光,才重新有了好转的迹象。 然而,过去的五年后,樾劼人的兵马再次南下,冲击飞雁关。当年的惨烈历历在目,城墙上的守军多是当年杀胡的军队,哪里肯放弃城关,再次让胡人夺去。 胡人冲击关隘的消息,还在飞奔洛都的途中,飞雁关上,几近黄昏的天色,杀戮已拔升到惨烈的程度。 燃烧火焰的箭矢夹杂箭雨飞上城头,乌泱泱的钉在一面面盾牌,叮叮当当作响,或插在盾面,或反弹落去城下,擦着一个个攀爬云梯的士兵坠到地上。 “收盾,长矛手!” 有将校满脸血污在城墙走动嘶喊,发髻披散,铁盔都不知掉在了哪儿。话音里,盾牌裂开缝隙,一杆杆长矛照着下方攀爬上来的樾劼人疯狂捅刺,鲜血、碎肉随着长矛拉出四处飞溅,有尸体直直坠落,也有胡人取过口中含着的刀锋,照着刺下的守城晋卒劈了过去。 秋日照来的夕阳里,呈队列奔袭的樾劼轻骑徘徊城关外,不时朝城上抛射箭矢,陡然有号角声吹来,不退反而攻势更加凶猛。 “起雾了!” 城墙专门搭建的哨塔上,眼力极好的斥候观察着战场变化,指着城外的方向,朝墙头上奔走的将校发出嘶喊。 “樾劼祭师的妖雾过来了!” 那满脸血污的将领拖刀冲到墙垛后面,朝外看了一眼,黄昏的西面草原,有灰蒙蒙的雾气升腾弥漫天空,朝这边蔓延过来。 这已经第七次掀雾了,最开始的第一次,樾劼人趁这妖雾发动袭击,差点将关隘被他们夺了去,也是那次,他由副将变成了飞雁关主将,原来的将领在第一次妖雾过来时,战死在了城楼。 “去叫承云门的人!” 名叫薛铭的守将一刀斩落爬上的胡人,转身回头,朝身边的传令兵吼去,“告诉刘高人,那妖雾又来了!” “是!” 传令兵转身狂奔下了城墙,骑马飞驰起来,好在承云门高人驻扎的地方距离城墙很近,不到片刻,便来到一处宅院前,按着刀首飞奔进去,还未见到人便扯开嗓门大喊,引来承云门中弟子纷纷出来。 “胡人祭师又来了?” “这回我去!” “去告诉另一院里的师兄弟,这回轮到我们。” 院中诸人不少带有伤势,他们随云龙老道来这里有一段时日,期初还好,到的后面几乎人人带伤,还有三个同门死了,知晓樾劼胡人还在不断增添兵马,来这边的祭师也越来越多,斗法已经不仅限城墙,更多还是两座大山里,不时发生战斗。 之后,掌教刘长恭带着门中仅剩的两百弟子赶到,修为参差不齐,不过好在还是将飞雁关,以及两边的大山守了下来。 然而就在前两日,刘长恭主持城墙斗法时,碰上了樾劼大祭司,被对方所伤,如今还在院里休养,由云老给他治疗伤势。 听着外面吵吵嚷嚷,刘长恭想要起来,被坐在床边的云龙老道按了回去,他起身拿起桃木剑。 “你就好生躺着,消息我已传回天师府,天师那边该会有动静的。眼下,还是贫道去,这帮胡人……” 后面的话随云龙走到外面,变得模模糊糊,到的院中云龙话语响亮:“你们跟贫道来。” 院里等候的十多名承云弟子当即提上符剑跟着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老道匆匆出了宅院,不等那传令兵跟上,施了术法一道道身影好似残影直扑城墙。 此时,灰蒙蒙的雾气已经接近城墙,立盾墙垛后面的兵卒有些胆怯,他们都清楚妖雾一过来,那些攀爬的胡人士兵就像变了一个人,力大无比,还不怕死,刀剑劈在身上毫无痛感,而这边守城兵马沾染上,皮肤奇痒,迅速溃烂,痛得人撕心裂肺。 “不许后退!承云门的高人很快就来!” 薛铭嘶声大喊,一脚将一个胆怯退出两步的士兵给蹬了回去,示意后面的长矛兵贴上去:“一旦退了,城关失守,樾劼人又回南下,掠夺百姓,你我父母双亲,妻儿俱在里面!” 鼓动士气的话语终究还是有一点影响的,不少士卒举着盾牌,握着长矛看着翻涌而来的灰雾浑身都在发抖,甚至有些眼中都掉下泪水来,可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睁大眼睛盯着灰雾在眸底迅速放大的刹那,不少人哭喊出来,将盾牌拽的更紧了。 “啊啊——” 歇斯底里地的嘶喊响彻城头的刹那,有声音也在喊:“诸位莫慌,承云门来也!” 后方城墙,一道道身影纵身跃起,高高越过了墙垛,手中符剑唰的射出,剑尖指着对面翻涌的雾气,落下的承云弟子齐齐跨出一步,抬起指决:“祛邪!” 符剑连横,亮起法光。 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了众士卒前面,将蔓延而来的灰雾止步,云龙老道负剑走到前面,咬破食指,在手中一张空白黄符飞快书写。 敕令! 起风! 老人将黄符掷去半空,一架指决,符纸轰的燃烧起来,周围耷拉的旗帜顿时被风吹了起来,猎猎作响。 “装神弄鬼!”云龙老道比之前,修为精进许多,掀起的大风顿时让外面的灰雾向后翻涌,然而就在一众士兵以为还是与上次一样,这些妖雾会在片刻后褪去。 可下一秒,雾气变化,显出一颗颗硕大的狼头,在屋里嘶吼,呲开长吻,露出雾状的獠牙,轰的扑过来,连横铺开的二十几柄符剑,猛地一震,法光散去,纷纷掉到地上。 而前方竖盾的十来个士卒齐齐倒飞,云龙老道一翻背后桃木剑,手中一抹化作青铜重剑,轰的一下插在身前,另只手掐着指决点在剑首,暴喝:“祖师借法,祛邪显威!” 剑身前方空气荡开一轮阴阳的同时,老道连同地上插着的重剑硬生生向后一起移出两丈,岩砖碎裂,划出一条长长的沟壑。 停下的一刻,云龙老道松手,踉跄的退了两步,神色惊骇的看着灰雾。 “好高的道行。” 与此同时。 飞雁关南面,下太屋山至关隘的道路上,一道道身影各凭法术飞速赶路,摇晃的牛车上,陈鸢眼皮弹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 他回过头,看向车厢里:“诸豪杰俱是带兵打仗的将领或谋士,眼下飞雁关那边局势,如何最有效的破解?” “绕后,抄他老家!”霍去病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摇着羽扇的卧龙先生,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补充道:“敌军知晓情况,必回援,我们再半道设伏,击其援救之兵。” “半道而击,先斩贼首,令其军心大乱。”关羽也补充了一句。 另一个小格,秦琼举起手,背着两个小旗走出来:“飞雁关也需将领把守,待伏兵已出,这边也可顺势前后夹击!” “他们多是骑兵,可征用车辆,堵住两翼,缩小其骑兵行动范围。”冉闵也加入进来,杀胡他也熟悉的很,“只有这般方能尽全功。” 在座都是人杰,随便拉出一个,领兵打仗恐怕都能推到樾劼人老家,但聚在一起,那就是谁也不服谁,才说了几句,便‘嗡嗡’的吵了起来。 第两百七十九章 黑虫压顶 “陈道友,你怎的慢下来了?再过六十里差不多快到飞雁关。” 西斜的天光里,鹤延年从前方过来,隐约听到车厢里闹腾的动静,“道友,你这车里……” “木雕神人在议如何救援飞雁关。” 陈鸢这样说,反而不容易让人起疑,令人更觉得是在说笑,那鹤延年愣了愣,随即跟着笑起来,与那边下了车撵的陈鸢一起走在官道上。 “道友这是心里有了救援飞雁关的想法?” “其实也不算法子。” 虽然并不知道那樾劼大祭司道行多高,但这么多修道中人,也足够对方喝上一壶的,就算打不过,总能拖延一番。 陈鸢停下脚步,望着前方眯了眯眼睛,“鹤前辈,我有一想法,不妨在飞雁关先将樾劼胡人的大祭司拖住,我去他们后面……” 他抬手朝老人比划了一个手势,将众人杰在车里那番话综合了一下,说给了鹤延年听,后者大抵明白陈鸢的想法了,也确实如此,若全集中在关隘,有士兵在旁,反而让人束手束脚,若有一批人绕后去后方,放开手脚大杀一通,令得那樾劼人心生顾虑,兵无战心,那大祭司必然后撤回援。 “想法不错,我这就去告诉老龟。”鹤延年转身就要施法,传讯给前方的人,刚一抬袖就被陈鸢拦下,老人回头疑惑的看过去:“道友还有何要说的?” “你与他们继续往前到飞雁关,我一人绕后。” 这话令得鹤延年皱了下眉头:“陈道友你一个人能成?” “一人足矣,何况我可并非一人。” 话音落下的一瞬,陈鸢向后一拂刨袖,车厢两侧哗的打开,露出里面一个个木雕,以及木偶人像,眼睛泛起猩红露出诡异的表情。 看到这一幕,鹤延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重重拱了下手:“那我等便拖住那樾劼大祭司,等道友消息!” 双袖垂下,老人转身一踏地面,纵身飞去了前方。 望着身影消失,陈鸢也没有停留的意思,示意胖道人也跟过去,自己则解下老牛缰绳,跳到其背上。 “师父,你也跟老孙去一飞雁关。” 疯老头摇着脑袋:“不去。” “有师父在那边,弟子才放心。何况师父忘了,那些祭师可以吹气球。” 听到这话,老头眼睛陡然亮了亮,二话不说拉着还想开口的胖道人唰的一下狂奔起来,卷起长长的烟尘升去半空。 只剩下孙正德声音还从远方飘来。 “慢一点……老疯子……本道要吐了……啊啊啊……” 声音飘远,陈鸢回头看了眼那边的车厢,以及上方一个个咧开嘴角笑起来的人杰木雕,抬袖拱了拱手,随即对身下的老牛轻声道:“翻苍郁山东麓,直接杀入草原。” 哞! 老牛那叫一个兴奋,不用拉车,直接驮着主家这般过去,那叫一个轻松,踏了踏蹄子,旋起泥泞的刹那,直冲山林而去。 法力牵引。 车厢当中,成群的木雕、木偶‘唰唰’的飞上半空,跟在陈鸢后面一起消失在密林间。 …… 飞雁关。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是残红照在斑驳血迹的城头,灰蒙蒙的雾气袅绕墙垛边缘,脸上血肉模糊的晋兵捂着脸惨叫的倒下。 一面面贴了符箓的盾牌随后在士兵惊恐里,跨过地上扭动的同伴,齐齐抵上灰雾,以及雾气当中身形变得狰狞的胡人士兵,将起推下城墙。 墙段上,薛铭已经换了一把兵器,刀首上裹了一层黄符,刀面上也有鲜血画出的符箓,每一刀劈斩而出,砍在胡人士兵身上,是嗤嗤作响升起的白烟。 “将军,那边顶不住了!” 有士兵朝这边跑来,薛铭将他推开,回头朝身边仅剩的三十个亲兵,“去二十人,下方援兵未补充城防,你们都别给我回来!” 旋即,又嘶声大喊:“承云门高人,左段城墙可有人守着!” 不远,有三个承云弟子一声招呼没打,直接越过了调兵布阵的将领,朝那边赶了过去。此时的城墙上,承云弟子分出十人不停的画御魔金光符咒,给予士兵将校,用来抵挡灰雾。另一批弟子则协助士卒摆开法阵,专门对付变得发狂的胡人士兵。 “云龙道长呢?!” 薛铭将有承云门弟子过去,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便问起身边传令兵,后者指去最右侧的墙段,“卑职看见道长去了那边,好像跟雾中什么妖怪交手。” “什么?!” 薛铭躲开飞上城头的箭矢,目光循着士兵的手指望去,目光延伸,两里之外的城墙,是轰轰的接连几声法力震爆的声响。 半空之上,云龙老道从雾中翻飞而出,伸手抓住同样倒飞出来的青铜重剑,轰的落在城墙,向后飞退踩出数道鞋印,这才将力道卸了出去。 望着雾中三颗雾气组成的狼头,擦了擦须上血迹,“你便是偷袭刘长恭的胡人祭师?” 狼头没有话语,只是咆哮,朝他咬来,老道脚尖飞快书写,指决一挑,尘埃组成的‘敕’文唰的升起,他抬手一掌在敕文,将三颗狼头抵住。 “当贫道年老好欺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厉害!” 云龙另只手握着的青铜重剑一抹法光蔓延,忽地化作一枚枚铜钱叮叮当当洒落地上。 “祖师借法,降魔神剑!” 一地方孔铜钱唰唰回流飞起,自他手中化作一柄铜符长剑,顺手一推,剑身穿过敕令顿时法光大盛,噗的一下刺入最近的那颗狼头,嗤的升起一道白烟的同时,云龙借力一顶,向后倒飞一丈,抵在后面墙垛,双手掐着法决,拂袖狂舞。 “降魔神光——” 嗡鸣自雾气里传出,那亮着法光的铜符长剑瞬间四分五裂,化作一枚枚铜钱在雾气中疯狂飞舞开来。 呃哇啊—— 有着痛苦的低吟响起,三颗狼头竟泛起扭曲的神色,关隘外的樾劼大营之中,一顶挂有神带的白帐篷内,一道身影哼了哼,摸去身前的狼头骨。 顷刻。 飞雁关前的那三颗狼头猛地一震,眸底一一泛起红光,仰头朝天咆哮,凄厉的狼嚎顿时响彻城头,不少士兵丢掉了兵器捂着耳朵跌坐到了地上。 云龙老道也感到血气逆涌,雾气中的铜钱刹那失去法力叮叮当当的坠落,老道喷出一口鲜血,跌跌撞撞靠在身后墙垛,随后飞快点去身上穴位。 “云龙!” 这时有声音在关隘后方传来,“我们来助你!” 那是鹤龟二老的声音,两人甩开一众同道,全力赶了过来,跃上城墙的刹那,也不管那雾气狼头是谁,手中法器纷纷打了过去。 两人如今也有长足的精进,法器威力自然大涨,一时间本就翻涌弥漫的灰雾顿时被紧接而来的两道法光轰的四溢。 轰! 轰轰隆! 竟在片刻里,三颗狼头仿佛有被对方忽然出手的两人打溃散的错觉,狼头的雾气都变得混乱。 “老鹤老龟,与贫道一起!” 云龙压制伤势,与二人齐齐施法,三道不同的法光直扑灰雾。 远方的地平线上,最后的余晖快要落幕。 映照出一片残红的山麓间,有着混乱的打斗,以及法光忽闪,有着樾劼语言出口,随后消失,一个鹿头祭师打扮的胡人,炮弹般飞了出来,与他一起飞出的,是豹头环眼的身影,落地的瞬间,直接将想要挣扎起来的祭师脑袋捏住,凶猛的按去旁边的巨岩。 啪叽! 骨骼、毛发、红的、白的东西都在岩石上飞溅开去。 肌肉虬扎的张飞拄下蛇矛,他身后的林子里,陈鸢骑着青牛而出,看也不看已死的樾劼祭师,在牛背上一跃落到岩顶,负手看去远方广袤的草原。 然后,慢慢张开嘴,一缕缕黑气飘了出来,升去他头顶上方盘踞,越来越多,彷如黑云一般。 袖里,陈鸢抽出一柱香点燃,举了起来。 “敬天地,四方神鬼……” 香飘着青烟破开岩石插在了上面,瞬间阴风大作,细石泥沙松动,渐渐掀了起来,顿时一片飞沙走石。 “吃了他们!”陈鸢抬袖轻轻一挥。 那片黑色的云朵顿时响起‘嗡嗡’的嘈杂,化作漫天黑虫,朝着远方隐约看到的部落飞了过去。 第两百八十章 黑虫、黑夜,双咒加持 飞雁关西北方向,最后一抹余晖正划下远方的地平线。 黑红相间的部落,是一顶顶毛皮缝制的帐篷,或三角,或成不规则的圆形在风里鼓动,这是入晋国关隘入草原经过的大部落,足有两千余人,借着接近晋国关隘的优势,要比草原深处的其他部落要过得好上不少。 最近一段时间,战争又起了,大量的部落兵马集结南下飞雁关,这里也变成了大祭司兵马后方营地之一。 将暗的天色下,牧民放着成群的牛羊往回赶,守卫后方的樾劼兵骑着战马在附近巡逻,偶尔也会朝帐篷外玩耍的樾劼孩童笑骂几句,大抵意思晚上要入帐篷跟他阿母睡觉,让他的父亲去别的帐篷。 玩耍的樾劼孩童只是傻笑,回头还向帐篷里正缝着衣袍的母亲转述,惹来母亲一个白眼,又下意识的看了看旁边的丈夫。 哼。 那男人沉着脸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呵斥外面的孩子回来,余光里还想瞥到什么,偏头望去昏暗的天空,用着樾劼语,呢喃:“前些日子才下过雨,怎么又有雨落下来。” 跑回来的孩子听到呢喃,也跟着抬起小脸,就见一大片黑色的云朵正从南面带着嘈杂飘来,红扑扑的脸上,眼睛眨了眨,这嘈杂的声音,听着就像是牛屁股上兜转的蝇虫发出的,孩童的眸子猛地缩了一下。 “虫……虫子……” 嗯? 男人疑惑的看了眼儿子时,余光里从远方飘来黑云忽然停了停,是‘嗡嗡’翅膀扇动的嗡鸣嘈杂,然后……直接从天空向下扑进了部落当中。 “啊啊——” 凄厉的惨叫陡然在部落里掀了起来,下一刻,帐篷口的男人一把将儿子抱起来,转身冲回帐里,妻子想问发生什么事时,丈夫直接将帘子放下,用晋人那边换来的被褥将自己还有妻儿一起在角落遮盖起来。 嗡嗡的嘈杂铺天盖地,凄惨的嘶喊响起的一刻,部落中的牧民、巡逻的樾劼士兵看到的是昏暗的天空上,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虫,彷如阴云倾覆而下,化作一张人脸,张开血口朝他们咬了过来。 顷刻间,整个硕大的部落混乱起来,成群结队飞驰的骑兵挥舞手中兵器胡乱劈砍周围黑虫,裸露在外的皮肤、脸孔瞬间就被爬满虫子,锯齿状的口器,直接咬在了皮肉上疯狂撕扯,发出凄厉的惨叫,直接从马背坠落下来,翻滚两圈眨眼便化作了一具穿着皮甲的森森白骨。 奔行的战马也在悲鸣里四蹄飞扬,侧身轰的坠倒,大量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失,周围溃逃奔散的骑兵几乎同一时间消失了。 “黑色的虫子,回帐篷啊!” 一个年老的樾劼胡人,带着满身黑虫冲进营地,高亢的话语声落下,连人带马都化作了骸骨扑去地上。 下一秒,虫群四散,笼罩整个部落疯狂扫荡,奔走的牧民纷纷倒地,有樾劼士卒冲进最近的帐篷将里面的人推了出来,旋即将帘子拉紧,听着外面牧民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浑身都在颤抖,然而外面惨叫消失的一刻,大量黑色的虫子循着人身上的气味,犹如一股翻涌的洪流,从帘子下方的缝隙,倾泻进来。 “不要……啊啊啊!!” 那个士卒不停拍打皮甲,发疯似得将皮盔扔了出去,掀开帘子就往外疯狂乱跑,撞上的是另一股扫荡而来的虫群,瞬间就被啃食殆尽。随后,带着嗡嗡的嘈杂,又钻去附近的帐篷,就连栅栏中的牛羊也没能幸免,化作一地白骨。 虫群游荡,之后聚集上次飞上天空时,数千人的部落已没有丁点声音传出。 …… 南面山麓巨岩之上,陈鸢面无表情,他能感受到虫群过境带来的残酷,也能感受到这些虫子啃食一切的兴奋、欢呼。 他见证过胡人南下杀害平民的景象,眼下不过是将这份残酷还给樾劼罢了。 “你们享受了你们军队南下所掠夺带来的财富,也享受掳掠我汉人女子,今日该是还债的时候。” 陈鸢看了看天色,籍着地上燃烧的长香,再次掐起法决,口中念念有词。 “黑夜无尽,恐惧滋生,望我者厄难云丛,念我者百病侵扰,骂我者如痴如狂……” 长长的咒文念罢,陈鸢再次张开嘴,又是一缕黑气飞出,不似之前那般化作虫群,而是迅速消散在空气里,借着法力遁去草原。 …… 时间缓缓流失,草毯在没有星月的夜空下微微起伏,远方偶尔有苍狼直起了脖子,朝着月亮的方向发出长啸,不久,有急促的马蹄声在草原上飞奔,挥舞鞭子呼喝战马加速。 北面一座营地,两个涂抹白面,披着羊皮的灰羊祭师跟着头顶鹿头的身影走了出来,看着奔来的几个樾劼骑士,抬手让他们停下。 周围,是抱着孩子的男女牧民混杂在士卒当中好奇的观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祭师,歌咓部落没……没了。”赶来的骑兵翻身下马。 这名鹿头祭师算不得出类拔萃之辈,后方三座营地,他只是其中之一,将近天黑前,他莫名感到一阵心悸,由灰羊祭师占卜,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便派出斥候查看。 眼下传回的消息,实实在在让他们,乃至周围的牧民、士兵感到心惊,两千多人的部落,加上驻扎的一千多名士卒,竟全都死了。 白骨…… 虫群。 这些年里,对于当初那个人的法术,这边也有悄悄收集,可惜无果,南方的那些晋人修士似乎对于术法的看管,比以前更加谨慎了,只能旁敲侧击,打听到那叫黑虫咒的法术。 此时对照起来,这名鹿头祭师心里咯噔猛跳,‘那个人终于还是杀过来了。’ “立即随我回帐,将这件事传给飞雁关那边的大祭师!” 然而就在三个祭师转身走过众人时,似乎感知到了法力,脸色陡然一变,其中一个灰羊祭师大喝:“捂住耳朵,回帐篷!” 四周的牧民还在疑惑,耳中陡然一鸣,耳蜗生疼,本能的捂着耳朵的刹那,黑夜里,有着听不清的词汇,絮絮叨叨的在徘徊。 聚集的众人痛苦的蹲下身,睁开的双目,瞳仁在此刻变得涣散,一个个牧民、士兵的面色变得呆滞,有些陡然发起狂来,大喊大叫四处狂奔,有的捂着眼睛恐惧的不敢看黑夜,甚至伸手抓去双眼,掏出一片模糊的血肉来。 “这这……又是什么咒法?!” 看到眼前的一幕,三个祭师惊惧的跌坐地上,用着法力、或腰间举起的法器,极力抵抗对方咒法的侵蚀。 不知是不是对那人的恐惧,三人手中法器只支撑了片刻,咒法掀起的风扑在了面庞,三人顿时齐齐垂下脸,一滴滴鲜血顺着鼻尖,低在衰草,侵染出一片片殷红花朵。 身后的部落,恐惧的尖叫、嘶喊、哀嚎里,一直持续下去。 第两百八十一章 设伏 阴风阵阵,回旋南方山麓,盘踞夜空的黑云终于飞了回来。 陈鸢站在巨岩,抬起一只手,朝虫群抓去,是无数扁瘪的虫子雨落般坠下,大量的血肉精气纷纷落到他体内。 嘶~ 果然还是邪法修炼快,陈鸢感受着犹如滚油般流淌四肢百骸的血肉精气,这一次有了天师府正统的道法压制,虽然只习得残篇,可那种渴血的欲望再不会充斥脑海了。 享受了片刻,陈鸢缓缓睁开眼,“樾劼人应该将消息传去飞雁关了吧,剩下的,该是走下一步了。” 说着,他抬袖双袖,朝前方一拱。 “请诸豪杰助我一臂之力!” 身后下方,一个个木雕咧开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来,杀胡,他们可是太同意了。 有了刚才血肉精气加持,陈鸢手指掐着法决,飞快书写出一个个敕令,落去下方诸木雕身上,某一刻,他纵身一跃,借月胧剑唰的飞去黑暗的同时,一道道木雕、木偶冲天而起,紧跟在后,眼中泛起狰狞红光。 …… 飞雁关,火光照亮了城上城下,不时还有燃烧的火箭飞上城头,或抛射下方。 城关争夺的战事正随着黑夜渐渐消停,可两方的斗法还未结束,樾劼大营之中,那披挂有神带的白色帐篷外一道身影安静的等候。 摇曳的火盆光芒里,照出的是头上系着的一撮鹰羽,肩披斑斓羽衣的呼毒衍,他已不是当年的鹿头祭师了。 五年前那一战,他挡下那神人一刀,毁了根基,好在苍狼祭主给予他第二次机会,也在这次机会里,不仅拿回了失去的道行,更进一步,得到白狼神认可,成为鹰羽祭师。 当年的仇,他一直都记着。 这次跟随大祭司过来,就是想再次入关,杀到晋地,再与那唤神人的修士一较高下。 只是可惜,将近一个月,大军的脚步停在飞雁关,就连大祭司连日施法,也未能破关而入。他有些不明白,这次的汉人竟然如此拼命。 那承云门掌教被大祭司伤成那样不退,今日那顽固的天师府老道士也被重伤,还是死战不退。 难道这关隘,比他们长年累月的修道更加重要? 刚刚听闻,又有许多修道中人从晋地赶来救援,呼毒衍心里变得焦急起来,想要见一见大祭司,看是否有其他方法突破汉人修士的封锁。 风吹着帐外两盆篝火呼呼作响。 这时,白帐内,有声音传出:“呼毒衍,进来吧。” 大祭司终于有空了。 呼毒衍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法衣,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望着正首位魁梧的一道身影,他单手握拳按去另一边肩膀,单膝跪下。 “呼毒衍拜见大祭司。” “你过来,是想询问关隘何时能破?”前方是简陋的长案,后方魁梧的身影是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男人,四肢粗壮,系着红绳牵引的兽骨,半边身子裸露在外,隐约能看到黝黑的胸膛纹着一头狼的轮廓。 但呼毒衍知道,眼前的大祭司,至少有一百多岁。 “是,我心里担忧。”呼毒衍面对大祭司,话语坦然,“刚刚听闻汉人又来了一批修道中人,时节又是深秋,再破不了关,我们只能退回草原,族中老幼恐怕要捱过一个饥寒的冬季。” 帐篷里一片沉默。 呼毒衍以为自己说的重了一些,还未开口给他解释,那边的大祭司从长案后面站了起来,身形犹如铁塔般矗立呼毒衍面前,走了几步,来到帐口,看着外面的夜色,那无须却威严的脸上笑了笑。 “你害怕了。草原的雄鹰是不能怕的,只有他累了,落下天空,来到地面,才能长眠。你……的心境其实还坐不到鹰羽祭师的位置。” 呼毒衍吞了吞口水,他心里清楚,前一任鹰羽祭师虽然不敌那汉人,可终究是全力以赴,直到战死,而自己……却是因为害怕,带着少量部将选择逃遁。 阴差阳错的收回了不少溃逃的骑兵,一路冲回草原,方才没有被问罪。 “大祭司,我……” “不用自责,你那时候回来,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只能从将领的角度。可做为一个祭师,害怕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它会让你永远无法站到祭师更高处与白狼神沟通。” 大祭司转过身来,拍拍他肩膀,让呼毒衍起身到一旁坐下后,拿过放在案上的酒袋丢了过去,“喝一点樾劼女人酿出的美酒,能将你的害怕从心里抹去。” 他话语停了停,看着呼毒衍仰头大口大口的灌下酒水,才继续道。 “……晋人的修士已是最后的挣扎,那刘长恭没有什么长进,不过叫云龙的老道士,比之前的修为要高了一些,若不杀了他,恐怕会是下一个元婴了。至于其他赶来救援的汉人修士,不过多送一条命罢了。” 大祭司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威势豪迈。 “只是可惜,当年那个诡诈的汉人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自己人杀了,还是躲到什么地方闭关修炼去了,你是知道他们的习性,就算如今有所改变,可那躲起来不问世事的习惯终究改是不了的。” 呼毒衍点头称是,顺道也拍上一记马屁。 “那人没有出现是有些遗憾,也有可能是听到大祭司亲临,不敢过来了。” 那边,大祭司笑着摆了摆手:“莫要小觑他们。否则,五年前那场失败将会再次重现。” “大祭司,那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呼毒衍赶紧问道,毕竟这才是他关心的。 呵呵…… 大祭司没有看这人,从对方眼睛里,已经看到了渴望和贪婪,曾经他是不喜欢这些的,可眼下的处境,有这样的心思是最好不过。 “明日吧,我再次做法,不过这一次,不会像前面用上一个法术就算结束,我会将整个飞雁关吞没,让苍狼的咆哮响彻北方。” 话语落下,帐篷都在这豪迈的声音带起的风里抚动。 呼毒衍心潮澎湃,正要起身附和,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一个鹿头祭师匆匆赶来,站在帐口外面,握拳单膝下跪。 “大祭司,有坏消息。” 帐内,魁梧的身形皱了皱眉头,起身的呼毒衍快步靠近帐口几步,他最怕这个关头有人忽然过来。 他声音有些焦急:“什么坏消息?” 那鹿头祭师看了看里面的大祭司,小心谨慎的开了口。 “后方三个部落……没……没了。” 正举着酒袋喝酒的大祭司,手停了下来,威目轻阖,眼角都有些在抽动,“怎么没的?” “传来的消息,是一群虫子,还有古怪的咒法。虫群吃了两个部落……还有一个,是诅咒,整个营地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 “撤兵!” 帐口的祭师话语一落,帐篷里的大祭司丢了酒袋,直接发下命令,这令得呼毒衍急忙劝住:“大祭司,不能撤兵,飞雁关就快破了……” “闭嘴!” 大祭司闭着眼呵斥了一句,随后睁开将架上的羊皮地图一把扯下丢到地上,“袭我后方不怕,怕的是那个人不与我斗法,而是直接草原深处的其他部落杀去,他若是杀到大汗那边,这个罪我担,还是你担?” “我担……” “你担不起!” 大祭司懒得理会这人,大步走出帐篷,招来传令兵,将他命令传达下去。 第两百八十二章 杀胡,我吕布岂落他人之后 撤不得…… 肯定是那个汉人来了……可要是从这里离开,之前就做的事就前功尽弃。 ……那汉人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在后面乱杀。 呼毒衍望着走去帐口,招来传令兵的大祭司,一咬牙,不顾被再次喝斥,单手握拳按在左侧肩头,屈膝跪了下来。 “大祭司!不能撤走啊,飞雁关眼看就快破了,如果撤走,就正中了那汉人的计谋,说不定他还在半路设伏,等着我们。” 正与传令兵说话的大祭司停下了声音,转身侧过脸来看着帐里跪下的呼毒衍,眼中神色不定,显然有些对这句话有些认同的。 珲邪望着呼毒衍沉默了一阵,抬了抬手,一旁的传令兵识趣的低头退开。 “呼毒衍,你说那个汉人会在半路伏击我?” “已他的性格,肯定会的。”呼毒衍连忙起身,走出大帐,单手举起朝向夜空:“呼毒衍向白狼神起誓,我与那汉人接触几次,深知脾性,也熟知汉人这套计谋,目的就是想要解救飞雁关,待我们仓惶退兵,正好在半路阻截,关隘中的晋国兵马,一旦知晓我们撤走,定会从后面追击。大祭司,一旦撤走肯定就是这样的局面。” “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珲邪闭上眼睛,思索着缓缓点了点头,“南人狡诈……”他深吸了口气,再次睁眼时,已没了刚才不安的神色,“他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给他深入草原的时间,也杀不到大汗那里,既然那么喜欢屠杀部落,那就让他杀好了,一旦破关,我必十倍还之,不过……” 珲邪笑了起来。 “不过,他目的是解救眼前的飞雁关,若是我加紧攻势,他又如何选择?想来他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言罢,半身衣袍‘哗’的拂开,双臂猛地向左右横伸,手掌抓握的同时,他声音道:“既然决定了,那就不要有犹豫,不给城上那些晋国修士喘息的机会。” “风灵,带着我的声音,让远方的敌人战栗。” 双手呯的合击在胸前,震荡开的脆响瞬间化作呜咽的狂风,周围营帐起伏鼓动,巡逻的士兵都被这忽然而来的风吹的蹲下身子。 珲邪沐着狂风,伸手抓过腰间一个小袋,手里面倒出些许粉末,被他洒去天空,被吹的漫天飞舞。 “去吧,在黑夜中嘶吼,让敌人的血肉,化作你狂怒的力量。” 飞舞的粉末彷如星海,一粒粒亮了起来,在法力催动下升去高空,隐隐化作一头狼的图腾。 “土灵!” 似乎并不满足这道法术,珲邪又从地上抓起一捧土,一点点搓漏去地上,“你也去吧,撼动阻碍我脚步的关隘。” 洒落的泥土累成小尖,却在眨眼间钻入地下,隆起一个小土包,飞快朝着远方的城关蔓延。 呜—— 悲凉的狼嚎响彻草原,远方的飞雁关上,士卒正在加紧搬运尸体、巩固墙垛,伤兵在关内伤兵营里接受包扎。 一众修道中人也都在此处奔走,用自己的伤药救治士卒,修为参差不齐的缘故,有些能将断手给伤兵接上,有些却只能看着对方伤势过重,一点点的闭上眼睛,失去生息。 虞飞鸿也在其中,他在聚灵府的地位稍高,手中的丹药也是极好的,看着服下药丸,呼吸趋于平缓的士卒,听着对方,乃至周围的士兵感谢的话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这是不同于修道的感受。 “若能这般救人与生死之间,让更多人活着,哪怕当一个邪修又何妨。” 不久,他从伤兵营地出来,被等候的师妹引领着来到一处宅院,见过了鹤龟二老,也见到了受伤不起的刘长恭、云龙老道。 这里聚集的都是北方修道中人,甚至有些是平日见上就眼红的邪修。 “诸位,不管往日正道修士也好,率性而为也罢,今日凑到一起,不为家国,只为不让胡人得逞,堕我汉人威风。” “知晓,刘掌教,往日我还对你出言不逊,但飞雁关这段时日,我对你微词,半个字都不吐,若是有命活下来,往后接着骂你,可否?” 说话的是身影,一身紫黑色的衣袍,约莫五十左右,须髯浓密,一对眼睛正凶戾的看过来。 刘长恭呵呵笑了一声。 “好,若你我都活下来,让你多骂几日,几日过后,老夫一路追杀你,杀到你服气为止!” 那紫黑袍的老人也冷笑与刘长恭对视,随后转身走去一边,拿出一件件法器准备明日的斗法,还坐去檐下,忽地抬起脸来。 “他娘的,说来就来。” 下一刻,院里刮起了阵阵大风,吹的人发丝、胡须乱抚,云龙老道撑着门框起身,“诸位同道,看来那胡人大祭司是不打算休息了,那我们就继续陪他玩玩,让这个胡人修士,看看我华夏正统!” “哈哈!” 周围修道中人俱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时,虞飞鸿心里也有了豪迈之感,朝四周抱拳:“我们会会那胡人祭司!” “走!” 一道道身影抱拳而起,法光裹身,唰唰的冲出这栋院落,飞去前方城墙,循着位置在墙段上一字排开。 有士兵见到修道中人援手,心里也有了底气,有人点燃火箭射去夜空。 映入众人眸底的,是一道巨大的苍狼虚影飘在风里,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城墙轰的咬了过来。 “大伙,别留手!”是龟伏寿的声音在呐喊。 霎时。 一道道法光自众人手中亮起,纷纷挥使开来,胖道人混在当中,拉开想要好奇上前查看的疯老头,他举着手中青铜重剑:“啊!”的怒吼,掷了出去。 法光汇聚朝着城墙迎了上去,与巨大的血口接触的一瞬,轰的巨响,在黑夜里炸开。 …… 巨大的声音震动四野八荒,往西的草原丘陵附近,陈鸢隐约听到了这道声音,偏头看了一眼东面,算算时辰,对方也该是朝这边过来。 可眼下那边根本没有丝毫动静。 “樾劼胡人还是懂计谋的,你说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声音飘去身后,老牛停下咀嚼的青草,扇着耳朵疑惑的看着主家的背影。 ‘主人这是跟俺说话?俺知道个什么,俺只是一头牛啊……’ 它想法过了一遍脑子时,还未张嘴说话,旁边地上,骑红马的木雕小人儿,拖着一柄木头青龙刀缓缓过来。 “刚刚那声响,应该是胡人的大祭司想要与你比拼,看谁先沉不住气。” “若是某家,那就直接调头杀入草原,那边有修士挡着,一时半会儿还破不了,可胡人那些部落,呵呵……” 跟着过来的是吕布,对于草原,他也是熟悉的。 “那就与胡人大祭司比一比吧。” 陈鸢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骑上老牛,飞驰而出,“温侯,杀戮之事,你来!” 飞驰间,陈鸢手中法决托举出袖口,一道道跟在身后飞舞的神人木雕失去神光,唯独骑胭脂马的吕布落去地上,木马四蹄飞奔,身形迎风渐涨,手中那杆长兵,泛起了金属颜色,枝桠划拉地面泛起一道道泥屑的同时,变大的战马之上,是威猛身形,剑眉倒插鬓角,双目呈出威严。 “哈哈哈……哈哈哈哈……某家又回来了!!” 身形起伏,兽面吞头两裆铠摩擦出声,长长的雉翎摇曳间,是百花袍猎猎抚响,一杆画戟拖行地上,是恐怖的话语响彻。 “杀胡,我吕布岂落他人之后!!” 第两百八十三章 憋不住 这是没有星月的夜色。 微微起伏的草海静谧,虫子攀爬着叶尖儿,展开羽翅欲要飞起,下一刻,马蹄声由远而近,铁蹄踏了下来,踩出硕大的印子。 微风里草海微微掀起波澜,一道火红的流光唰的飞驰而过,远方的黑暗里,是一顶顶帐篷的轮廓,警觉的胡人牧民听到了动静,拿着长矛、钢刀冲了出来,也有部落中的骑兵纷纷上马,迎接他们,刹那间推来的流光,直接从他们当中贯穿过去。 鲜血、残肢在瞬间冲天而起,一道道骑在马背上的身影纷纷倒下。 若是放慢的时间里,看到得是,红光中的骑士,手上方天画戟疯狂挥舞,锋利的枝桠勾着人的血肉、手臂、大腿、战马化出一道道红痕,再到冲出骑兵群落下一个瞬间,红痕流出鲜血,伤口无法阻止的裂开,随后拉扯里面的筋膜、骨头纷纷碎裂开来。 也有胡人老者冲出帐篷,手中长矛不惧的朝踏入营地的敌人刺了过去,矛尖抵着飞速推来的战马,瞬间弯曲断裂,苍老的身子连同长矛一起飞在了空中。 “哈哈——” 吕布一勒缰绳,座下战马人立而起,方天画戟猛地挥斩,将落下的老人劈成两截,滚热的鲜血浇在脸上,让他惬意的阖了阖眼,笑声更加猖獗。 “痛快,痛快,某家已经很久没有与胡人厮杀了!” 人立而起的战马,铁蹄伴随他这声轰然落下,踏在地面,轰的震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周围数丈之内的帐篷被波及倾倒下来,露出里面一个个抱着孩子的妇孺。 “小狼崽,长大了,就会变成吃人的野兽。”吕布看着他们,慢慢抬起画戟,隔着一两丈的距离,轻描淡写的斩落下去。 气浪唰的飞射而出,是几道重物落地的声响,鲜血在地上溅出一道弧形。 …… 营地之外的夜色,陈鸢骑在老牛身上,看着吕布的身影绽放一道道红光在胡人部落里来回冲刺,以及一片片惊恐的樾劼话语在嘶喊。 片刻后,夜空有飞禽落在他手臂上,是一只木雕化作的猫头鹰。 “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陈鸢促着老牛调转方向,也用法力传去那边混乱的营地,不多时,吕布浑身染血骑马而出,依着陈鸢传来的消息,丝毫没有犹豫的冲向指定的方向。 十多里之外,不再是无人的营地等着他们了,而是听到动静,樾劼部落组织起了一拨客观的骑兵。 “温侯怎么不杀了?” 陈鸢骑着老牛过来,见到的是吕布持戟在马背上看着对面,后者哼了声:“某家还未曾怕过谁来,只是这般杀太没意思了,可有兵给我?” “有。” 陈鸢笑了笑,打了一个响指,身后数十个普通木偶里,就有二十多个各式模样的骑兵,纷纷落到地上。 “灵篆神威,显法!” 二十七骑,俱是陈鸢从后世的影视、小说、图片里看到的,汉唐宋元明都有,此时排列开来,大像一个大杂烩。 “怪模怪样,不过能用就行。” 吕布冷笑的抬起画戟,一夹马腹,促马缓缓跑动起来,而那二十七骑也紧跟在后,朝着对面上千人的樾劼轻骑开始加速。 高高的夜空下,林立的火把光摇曳,这片草原上二十八骑跑出了千军万马的威势,由南向北直直凿入人群,带着一片片血浪迅速穿行。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聚集的樾劼轻骑犹如浪花般溃散,留下一地人的、马的尸体,奔逃的人四处乱跑,然而,那杀来的二十八骑却朝着前方的部落直接杀了进去,摧枯拉朽的横扫一切。 …… 溃逃的樾劼骑兵,回望被屠戮的部落,无声的哭喊出来。 他们知道,眼下是争分夺秒的时间,要将这边受到袭击的消息,转达给前线的大祭司,一时间草原上到处都是飞奔的胡人。 有人甚至远远的吹响悲凉的号角,以期途中遇到的族人将他们部落受袭的消息一并传达。 夜色深邃,消息过去飞雁关时,已是深夜,城上城下的斗法持续了好一阵,受伤的修道中人,被同伴搀扶下去,立即又有人填补上来。 云龙、刘长恭不在,只能由鹤龟二老,以及之前那个紫黑袍服的邪道修士顶住局面,三人修为都不低,将那巨狼虚影击退后,也陷入了疲惫。 “胡人的法术果然不同我们,对付起来,颇为陌生。” 鹤延年手动的将身上灰尘拍去,他话语落下,不远的紫黑衣袍的邪修呸了一声:“若有时间,老夫能给他下一咒术。” “别说了,咱们快去帮老龟那边,他们好像有些吃力。” 鹤延年撑起身子,伸手拉去那邪修时,脚下的城墙都震了一下,两人望去的方向,蒙蒙雾气里,是一个巨大的泥土人形,站起来比城墙都还要高出数丈。 无数泥块碎石聚在一起的手臂轰然砸下,被龟伏寿架着法杖顶了回去,虞飞鸿刺去一剑,剑身脱手钻进那泥人的刹那,手臂轰然爆开。 石头、泥块飞溅开来,打在墙垛都砸出裂纹,修道中人尚还好,稍远一些的士兵被波及到,纷纷打翻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吼!” 泥人发出怒吼,拖着断臂整个身躯都压了上来,虞飞鸿盯着对方身上一道道裂缝迅速蔓延,他嘶声大叫:“小心。” 周围修道中人驾驭法术,冲去附近士兵将领,用出各自擅长保命,或逃命的术法,然后,恐怖的气浪冲击而出,法光从裂缝里迸射出来。 下一刻。 是轰的巨响,震得夜空漂浮的云朵都散开,半个城墙都笼罩在了冲天而起的光芒里。 爆炸声从前方城墙传来。 呼毒衍望着那方的眸子里耀眼的法光从缓缓褪去,他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般大的威力,城墙恐怕都直接塌陷了吧。 “大祭司的术法果然厉害!”他不忘拍上一记马屁,“看来那个叫陈鸢的汉人,已经输了。” “呵呵。” 珲邪也很满意的看着远方黑暗里弥漫的烟尘,但他知道,想要弄塌城墙,还需再用一个法术。 就在这时,当他拿起一个蹲伏的狼形陶泥,后方有奔马飞驰而来,这是后方有樾劼部落被屠杀的消息,对于这一点,不管珲邪还是呼毒衍心里都有准备,并不感到惊讶,就算那个部落全部屠杀也无所谓,胜利已经朝他们倾斜了。 可还没等珲邪做法,更多的轻骑从后方奔来,有的甚至全身是血,或断了一条胳膊,还有苍凉的号角在黑夜回荡,预示着一个部落已经没有了。 撘呐部落被屠!有二十八骑杀入休格部落,己方部落上下被杀!罗松甘部落遇袭,族中青年被杀,妇孺溃散! 在珲邪、呼毒衍,以及前线大小酋王的惊愕目光里,是一个个来自各部落的骑兵哭诉,听着这些骇人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打在众人头顶。 “大祭司,回去吧!” 这些大小酋王都是普通人,有些人的部落已经在刚才的消息里没有了,可剩下的担心族人安危,纷纷要求珲邪撤兵回援。 原本已半只手握住胜利的珲邪有些难以接受,对方屠杀樾劼部落速度之快,令他瞠目结舌,数个部落加上之前的三个,足有七八万人,这还不算那些牲口…… 可如今军营已经炸开了锅,大小酋王嚷着要回去,他这个大祭司不可能拦着人不让走,就算武力威胁继续攻打,军心已是涣散的了。 “撤兵!” 珲邪面无表情的吐出这两个字,一旁的呼毒衍颇为可惜的咬了咬牙关。 不久之后。 天色蒙蒙发亮,飞雁关上的众人发现关外的樾劼大营,已经有一个时辰没了动静,当即派出一个修士过去查看,发现营地里,是一个个泥人矗立,活人已一个都不见了。 “他们撤兵了!” 听到消息的鹤龟二老大喜叫喊,“想必是陈道友已经成功,诸位,还有力气的,随我们杀过去,前后夹击!” …… 飞雁关外,灰蒙蒙的天色里,一道道骑兵飞驰,在阳光破开云隙落下的一刻,他们看到前方道路上,一头老牛低头啃着青草,旁边不远,一道淡蓝衣袍的身影负手正看着某个方向。 “快去叫大祭司!” 此时敢拦在大军行进途中的人,必然不是凡人。这拨先行的樾劼轻骑不敢大意,急忙让同伴往回赶去,不多时,一辆大车上,大祭司珲邪手持一杆长杖,立在车斗华盖下缓缓驶来。 望着那方身影,感受到对方身上弥漫的血腥,珲邪微微皱起眉,用着流利的汉话开了口。 “陈鸢?” “大祭司的中原话说的不错。不过……” 天光照出云隙,沿着大地飞速延伸过来,落在那背对大军的身影上时,陈鸢微微侧脸,嘴角勾出微笑:“不过等会儿,大祭司要叫一声爹来听听。” 身形周围,显出一身金光连环铠,拐子脸雷公嘴的猴影,张开獠牙,黄目凶戾的望来。 “还有叫俺老孙一声爷爷。” 脚下,草皮连根带土震的迫开。 …… “大圣,你好像占我便宜。” “俺岁数,俺老孙当你祖宗都够辈儿了,这还是给你打了一个对折。” 第两百八十四章 铁棒碾磨血肉 “好凶戾的妖气……” 珲邪是第一次见到陈鸢,那模糊的虚影轮廓显现,震的那边泥屑青草荡开的刹那,他手中的长杖都握紧起来。 一旁骑在马背上的呼毒衍,以及跟随的几个鹿头祭师、灰羊祭师如临大敌,纷纷下马持着短杖、兽骨来到战车前排成一排。 刚才对方那句:“叫爹”的话,实在太过猖狂,不用大祭司开口吩咐,十几名鹿头、灰羊祭师纷纷施法,借地灵、风灵的术法打了过去。 罡风掀着拔地而起的泥块,仿佛刀锋一般笼罩去那边的身影,啃食青草的老牛抬头看了一眼,都不带搭理的继续埋头吃,显然并不担心这些小法术能伤到主家。 呼毒衍心脏跳的飞快,五年来想象的一幕终于化为现实了,他也跟着举起法杖,朝着对面念起了咒语,可还未到一半,笼罩而去的罡风、泥土是在‘嘭’的一声震响里,纷纷坠下,呼啸的风声也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原本还有些期待的呼毒衍,以及观察对方斤两的大祭司珲邪,脸上表情都僵了一下。 周围、后方的樾劼士卒无数目光里,那背对他们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隐约看清了他身后的漂浮的虚影是何模样,顿时一片吸气声。 陈鸢的声音此时传了过来。 “自家百姓被屠杀的感觉如何?可明白当时我的心情了吧。” 脚下狼藉的泥块打着旋儿被吹向四面八方,陈鸢慢慢咧开嘴,笑容越盛,手臂抬起,单掌往空气猛地一抓,一根金光闪闪的长棒浮现,呯的握在他手中,往地上一顿。 轰! 蛛纹迅速蔓延,一圈尘埃荡出呈圆扩散,陈鸢的声音、低沉粗野的声音陡然混杂一起响彻。 “我(俺)给你们一个逃跑的机会……嘿嘿,快逃,逃的越远越好……最好向你们的白狼神祈求,然后……” 陈鸢身后那道虚影也在此刻张开獠牙咆哮:“……一起被俺打死!” 声音传开,微弱的晨光里,风忽地的变大,樾劼人的大纛都在士卒手中拿捏不住倾倒下来。呼毒衍口中也有法咒念出,施法试图将风挡下来的同时,珲邪忽然伸手,一把抓去呼毒衍。 “回来。” 他声音出口的下一个刹那。 陈鸢猛地挥开手臂,长棒呼啸遇风渐涨,瞬间化作十多丈长的铁棒,搅起‘轰隆隆’的风雷声,掀起的烟尘,有着电蛇疯狂舞动,樾劼军阵前那几个鹿头、灰羊祭师瞬间齐齐抛上天空,轰的撞向后面的骑兵。 一人身体呯的撞在马躯,唏律律的马声悲鸣里,与上方骑士、坐骑滚做一团,血肉都连在了一起;第二人擦着华盖嘶喊着戳在林立的矛阵上,脑袋、胸腔、大腿挂在了上面;另外四个灰羊,一个鹿头祭师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有三人修为稍高,吐了一口鲜血,还能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呼毒衍回头看着这幅惨烈的画面,脸上全是冷汗,若非大祭司忽然抓他一把,避开危险,恐怕自己也不一定受得起刚才那一棒,还仅仅只是隔空一扫的威势。 要是结结实实打在身上……后果,他不敢想下去了。 “大祭司……这人的修为比五年前高了许多。” “岂止是高了许多。” 珲邪额角也有汗珠滚落下来,他修为高深,比呼毒衍等一帮祭师看得更加真切,那虚影有着仙气的同时,也是狂暴之妖。 可在众人面前,他岂能露怯,对面之人再如何厉害,珲邪也要试试,想着时,他偏头朝车外骑马的呼毒衍轻声开口。 “草原上勇士,从不畏惧死亡和挑战,你去试探他请出的神人,我观此人修为,根本驾驭不了这么强的神人,你只需要拖延,拖延不住我再上。” 呼毒衍睁大眼眶,看着面前的大祭司,又看了看那边持长棒举步走来的陈鸢,一咬牙关挤出一声:“是,大祭司。” 随即,迈开脚步走上前,法力鼓动,传出一阵鹰鸣。 弥漫开来的尘埃前方,长棒拖行在地上发出沉沉的摩擦声,陈鸢嘴角依旧勾着微笑从那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迈开的步履踢去地上一块石头,唰的打在迎上来的呼毒衍,隔着三五步的距离,被对方法力挡下,荡出一圈涟漪的同时,巨大的力道将后面的呼毒衍震的向后踉踉跄跄几步。 眸底,那边的陈鸢踢开的步履沉沉踏下地面,鞋子顿时化作金纹勾出卷云的踏云靴,淡蓝衣袍也在刹那化作锁子黄金甲,紫金七星冠在风中摇晃的一瞬,整个身形呈一条直线轰然冲出,挥棒便砸。 轮出一道大圆的棒身籍着磅礴的力道,都在风里挥的弯曲,也迅速在呼毒衍眸子里放大,他直接“啊!”的一声大叫,吓得抱头蹲去地上,露出身后的大祭司。 “呼毒衍!”珲邪看着横挥而来的长棒,他骂出一句,高大的身躯,犹如铁塔般矗立车斗,双臂猛地朝前一架,在接触的瞬间,气浪雷鸣般爆开,吹的四周骑兵人仰马翻。 车架破碎、解体,战马血肉撕裂,冲天而起。 然后,又是无数凄烈的嘶喊,横挥的铁棒金光闪闪,涨到二十杖,宽七丈,犹如擀面杖在人群里来回滚动,人的、马的身子争先恐后向两侧狂奔,来不及逃走的,瞬间被碾了下去,嘶喊的惨叫声顿时消弭,只剩一股股血水从缝隙里大股大股流出。 一时间,鲜血、血肉、大纛,贴在地上薄薄的一层。 更后面队伍没有被波及,只看到长棒一头几乎贴着几步距离碾出地狱般的景象,后面的樾劼胡人吓得裤裆一片湿痕,惊声尖叫的骑马奔逃,连兵器都不要,生怕跑得慢也被压死在铁棒下。 而前方尚活着的三个祭师,以及呼毒衍及时避开,站稍远的距离,看着这一幕都屏住了呼吸,身子都在发抖。 他们视线之中,大祭司的身影出现在尘埃降下后,依旧架着双臂站在队伍后方,从地上两道双足划出的沟壑,显然是被刚才一棒给抵到了那边。 浑身白气腾腾,交叉的双臂通红如同烙铁。 第两百八十五章 可见当年大圣狂野 风吹草原。 “俺老孙杀过各种各样的妖怪,也打过神仙,像你这般的胡人修士,还第一次打,嘿嘿……不知力道拿捏的如何?” 陈鸢从半空降下,有着大圣的话语在说时,他伸手一摊,那巨大的金箍棒瞬间缩小,倒飞回来,呯的拄去地上。 “可惜俺老孙还未使出全力……你就不行了。这模样如何能与我打上几个回合?过来过来,拿出刚才的气势来,不然可就不过瘾了,顶多俺只用一半的力道。” “我可……不会怕你!” 前方,双臂交叉的珲邪,那半身衣袍尽毁,裸着上身苍狼刺青,亮起法光,猛地朝地上一喷数道青烟,化作四只青毛白鼻的狼兽,刨地朝着陈鸢猛冲。 哼。 望着奔来的四狼,沐浴阳光的陈鸢冷哼了一声,杏黄的眸子里是看不上的神色,摊开一只手,吹小撮毫毛,一落地顿时变出七八只猴子来,叽叽喳喳凶戾的嘶叫,拖着铁棒迎上那四只青毛狼,兵器碰上獠牙利爪,是呯呯的一阵打斗。 “就这点能耐,让俺白高兴一场。” 陈鸢看也不看那边的打斗,和稍远观战的几个胡人祭师,张开嘴露出森森獠牙,狂躁、凶煞的气息翻涌上来。 “该轮到我了。” 看着过来的身影,珲邪脸色渐渐发白。 白狼神,赐我无边法力! 他心里嘶喊,张开了五指,一道道地刺拔地而起,令得陈鸢脚步缓了一下,随后又继续迈开,踩下地面的一瞬。 地面嘭的震响,坚硬的泥土直接迸裂溅开无数碎块。 刚才还在原地的陈鸢,拖出一长串残影,炮弹般掠过地面,狠狠撞向珲邪,后者魁梧的身躯就算刀枪不入也不敢接对方这一撞,毕竟防不了钝击。 几乎在那锁子黄金甲的身影抵到眼前,他陡然施法钻去地面,带残影冲来,又从地下冲天而起,一拳砸在陈鸢后背,传来的金铁交击的声响,珲邪疼的差点大叫出声,捂着出拳的那只拳头,仓惶后退两步。 “力道太轻,你在给我挠痒痒?” 讥讽的话语传来的一刻,冲去前方的陈鸢在几步间,脚下陡然一拧,长棒插在地上,身子依托惯性回转过来,靴子挤出厚厚一层泥土时,猛地朝珲邪轰然冲去,毛茸茸的手指往前一指。 “定!” 原本想要避开的大祭司,身子顿时一僵,保持拔腿的姿态停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身影逼近,然后挥出一棒。 轰! 棒头扫开,重重砸在珲邪头上,皮肉都瞬间里荡出波纹来,整个人轰的横飞出去,顷刻,陈鸢的身影消失原地,下一刻,唰的出现在珲邪飞去尽头,操起金箍棒犹如打棒球一般,照着先飞来的脑袋,嘭的又是一下。 “呵呵……哈哈哈,这一棒打的好!” 低沉渗人的笑声令得远处呼毒衍以及三个鹿头、灰羊祭师吓得脸色发白,这可是大祭司啊,在他们眼里法力通玄,无所不能的,眼下却看着被化作神人的陈鸢一棒打飞半空,还未落地,又是一棒接着打去另一边。 一声声铁棒敲在头骨上的声响,听得四人牙齿都有些发酸。 “这……这……太过分了。” “少说话……注意到我们就惨了。” “干脆偷偷溜走,大祭司应该不会有事,他可是刀枪不入的身躯。” 一鹿二羊吞了吞口水小声嘀咕着,看了眼那边还在焦急观望的呼毒衍,三人悄悄向后退去,转身施展土遁,钻去地下,待到呼毒衍叫他们一起上去帮忙时,才发现三人已经逃之夭夭。 “该死,等回去,我要拔了你们的皮!” 他捏着拳头低吼出声时,有猖獗的笑声响彻这方天地,他回过头来,是陈鸢一棒将大祭司打飞天空,跟着一跃而起大笑出来。 “哈哈……吃俺一棒。” 高举过头顶的金箍棒,划过这片秋日明媚的阳光,带出无数的棒影,几乎在这一刻,呼毒衍望着高高跃起的身影挥开铁棒,恐怖的威势铺面而来,心底没来由一阵发慌,寒毛都在背后一根根竖了起来。 想要发出的声音卡在喉咙难以发出,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道身影手中金箍棒,朝着半空落下的大祭司,带着重重棒影怒砸而下。 棒身在恐怖力道之下几乎一半压弯,结结实实砸在了珲邪腹部,磅礴的巨力,打出一声擂鼓般的闷响。 珲邪早已神志不清,瞪着双眼轰的撞去地面,又是‘轰’的一声,漫天土石朝巨力延伸的方向四面八方飞溅开去。 地面上,是深深的一道人形坑洞。 目睹整个过程的呼毒衍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难以想象修道中人会出现这样打斗的情况。 ‘这哪里是斗法……哪有修道中人不用法术,靠这般肉搏的。’ 刚才那一棒下去的威力,力道大的惊人,恐怕落带飞雁关的城墙,一棒就能将城墙砸成两截的错觉。 ‘走……还是上去?’ 呼毒衍从来没感觉过迈开双腿变得如此艰难了。 好在那边的神人似乎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肩膀横着金箍棒慢吞吞走到坑洞前停下,棒子的一头伸到坑里,推了推里面大喇喇四肢岔开的樾劼大祭司。 “起来,再跟俺打上一场,好久没遇上捱了这么多棒还没被打死的,俺老孙低估你了。” 哗啦啦。 泥屑、细石还在从坑洞边沿滚落,里面躺着的大祭司脑袋比之前肿大了一圈,眼睛都挤成一条缝隙,听到‘捱了这么多棒还没被打死,俺老孙低估你了。’的话语,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去边上笑眯眯的猴子。 “你……你……” 一口气没上来,珲邪两眼一翻,嘭的一下躺了回去,这令得孙悟空颇为失望的抓耳挠腮,他还没过瘾呢,这就不行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醒过来。” 孙悟空棒子伸长,将昏厥的胡人大祭司给撬了出来,正要吹去一口气,将他弄醒继续打,身后响起一阵厮杀,猴子微微蹙眉,回头望去,正是飞雁关前后夹击的修道中人,逮着溃散的樾劼骑兵好一阵打杀,法术不要钱似得轰轰乱丢。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响起‘唳’的一声鹰鸣,孙悟空微微侧脸,斜眼看去的同时,轻描淡写的抬手一棒,将空中展翅扑来的一只大鹰砸的消散。 嗯? 猴子本能的转身看去胡人大祭司,就见一人正抱住昏厥的珲邪,蹲去了地面。 “讨死!” 长棒轰的砸在地面,土石飞溅,砸出一个更大的坑洞来,可惜不见了人影。 “徒弟哎!” 疯老头与胖道人朝这边跑来,应该是加持了疾行的法术,几个呼吸就到了这边,疯老头一把拉住想要土遁的孙悟空,上下打量,还伸手去拨了一下那两根弯弯的长翎。 “徒弟,又变猴子了,这身好威风啊,借为师穿穿怎么样?让为师当着这么多人面,再暴出名讳,也威风一把。” “如果你不是我师父,俺一棒子将你打死。”孙悟空呲牙瞪眼,却是吓不住面前的疯老头,老人依旧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饼子递过去,“打累了吧,赶紧吃,热乎着呢,院子里的时候,为师偷偷藏的。” 哼! 孙悟空看了眼老人手里的饼子将脸撇了开去,然后……还是伸手将饼子抓了过来,掰碎丢进口中。 “味道一般。” …… “老牛,你怎么样了?” 孙正德有些怕那神人,干脆直接过来看看老牛状况,令得大青牛有些感动,“无事,俺与主家那叫一个威风,逮着这帮胡人就是一通打杀。” “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俺在后面打气,主家在前面乱杀!”老牛嚼着青草,说的那叫一个神气,“哎,对了,你怎么突然关心俺了?” “能不关心?坏了你这身肉可惜了,就是没有被削一两片下来,不然配上萝卜,可以焖一锅牛肉的喔。” 老牛:“……” 随后呸出口中青草,低下头,拿牛角对准胖道人,追着他屁股跑。 第两百八十六章 蹊跷的元婴 苍鹰飞过高高天空,漂浮的丝丝白云之下,大地震动,是许许多多仓惶逃窜的胡人骑兵,四下奔逃。 阳光照下来,是飘飞的黄符燃出的火焰翻滚成团,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轰的炸碎远处微微凸起的草丘。 也有飞行的法剑切割过马匹的四肢,骑士的身体,在修道中人驾驭中继续在人堆里穿行,留下一地残缺的尸首。 “真他娘的过瘾。”鹤延年拄着木杖吐出一口浊气,“难怪陈道友杀的那么爽快。” “就是可惜之后,咱们得回去多做一些好事,看能不能把这亏缺给填补上。” 龟伏寿也跟着停下来,多少还是顾忌杀太多,影响往后修道。旁边的老兄弟看着他神色,笑得豪迈:“杀胡人,不过是报五年前的仇,只要心里畅快,念头通达,何来那么顾忌,你啊,越修道越糊涂了。” 鹤龟二人视野里,胡人已经溃散逃远,只剩少许同道还在追杀,其余之人慢慢朝这边靠拢过来,出来的人数毕竟不多,总计也也不过十几人,多少还是在意屠杀普通人的。 虞飞鸿擦了擦法剑过来:“二老,我们去见陈道友。” 不知何时,这段时间以来,众人抛却年龄,隐隐以陈鸢为首的趋势,见那边一牛一人追逐,以及与疯老头说话的身影,众人互相看了看,默契的朝那边走去。 …… “放本道下来!” 草地上老牛奔走蹦跶,胖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牛背上,他拽着鬃毛,双脚使劲夹着牛肋,上下剧烈起伏的哇哇大叫。 不是向那边的东家求救。 眼下,陈鸢还是猴子的身形,淡淡的瞥了一眼,便没在理会,目光之中,见到朝这边过来的一群修道中人,孙悟空可没心思跟这些人说话,一拽手臂,将臂甲从疯老头手里扯出来,背后的大圣虚影渐渐化为虚无,升上半空消失。 这边的陈鸢,连环黄金甲、紫金冠也迅速消失,重新化作淡蓝衣袍。 呼! 陈鸢重重吐出一口气,浑身上下热气腾腾,大圣一走,整个人像是虚脱一般,双腿都有些发软,差点站立不住,还是旁边的师父手疾眼快将他搀扶,才稳住身形。 “徒弟哎,身子骨不行,就别变成猴子嘛,每次都这样,让为师很为难的。”疯老头有些失望的看着消失铠甲,却也不忘叮嘱一句:“下回再变猴子,记得把那身威风凛凛的衣服给为师穿穿。” “师父,可不兴脱的。” 陈鸢也笑了笑,旋即直起身,朝过来的鹤龟二老还有虞飞鸿等修道中人拱起手:“鸢感谢诸位出城应邀,赶来杀胡。” “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说话的是紫黑衣袍的邪修,对于陈鸢往日之事也了解过,最喜对方说的那句:“我邪修,心眼小。”所以,这次再赶来相助。 无他,就是对味。 “只是可惜,让胡人的大祭司被他们的人救走了。”陈鸢忍着虚弱,叹了口气,“不过飞雁关的危机算是解了,可下一次呢……” “道友的意思,继续杀过去?”紫金衣袍的邪修眼睛亮了亮,越发对这陈鸢感兴趣,重重拱了一下手:“在下莫非言,陈道友要是杀入草原深处,算我一份。” 陈鸢正欲说话,身上那股虚弱感,却是越发明显,站在原地终于忍不住晃了晃,只感头昏目眩,下腹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道友!” “徒弟哎?!” 远处还在牛背的胖道人也注意到这边情况,急忙拍打老牛让他赶过去。 “头晕,腹痛……” 陈鸢望着靠近的一道道身影,鹤龟二老的面孔、师父的面孔,都在视线里变得模糊,小腹那撕裂的疼痛,在耳中一声‘咔’的碎裂轻响里,化作一股灼热,直窜心窝。 “呃……啊……” 陈鸢想要强撑起,抓在师父肩头,疼的疯老头眼睛都瞪直了,老人咬紧嘴皮不敢发出痛苦的低吼,生怕惊到徒弟。 “东家,你这是咋了?被那胡人祭师暗算了不成?” 胖道人翻身下了牛背,跌跌撞撞跑过来,伸手一把搀扶住陈鸢时,陈鸢像是失去支撑,也倒在孙正德手臂上,瞳仁涣散的望着蔚蓝的天空,眼白四周全是一条条血丝,看上去颇为恐怖。 鹤龟二老上前查看,一人搭脉渡去法力,一人按着额头检查全身,两人脸色陡然惊了一下,对视一眼,随后语气有些焦急。 “先带陈道友回飞雁关,他神台破了,要化元婴,只是有些蹊跷,或许让刘掌教瞧瞧,他能知晓一二。” 一帮修士也惊诧的看着神识模糊的陈鸢,金丹破,元婴出。 这么年轻就要买入元婴的槛,也太过夸张了。 眼下众人想归想,还是手忙脚乱的护着胖道人背着陈鸢一路返回关隘,只有老牛一个走在后面,不时催促那些木雕神人跟上。 ‘唉,俺就是操心的命,还得让俺一头牛收拾。’ ……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爬上云端,就在陈鸢被送去飞雁关时,草原向西,一望无尽的草海在风里荡着圈圈涟漪。 草原大漠茫茫无际,偶尔能见一两具白骨躺在荒草之间,不知存在了多久。不熟悉草原之人擅入深处,多数会迷路,饥饿、遇上猛兽而亡。 这时的地面,草皮忽地隆起,随后泥土向上翻涌起来,一道法光闪烁,呼毒衍狼狈的冲上地面,伸手向下一抓,将半身赤裸的大祭司拽了上来,如此魁梧的身躯,带着跑出两三百里,可是将他累得不轻,一屁股坐去了地上,看着昏厥的大祭司大口大口的喘气。 “嗬……呼呼……” 呼毒衍吞吐两口浊气,抬手颤抖的拉去左肩的布料,肩头皮肉青黑一片,甚至裂开了几道口子,能看到里面撕裂的血肉,到的这喘息的片刻,疼痛这才袭来,令他皱眉。 他化出苍鹰偷袭,趁机抢过大祭司遁走,以为鹰鬼能拖住对方神人一时半会儿给他争取时间,哪知半息都不到就被打散,好在遁地的刹那,对方那一棒并没有结实的打在身上,否则此刻人已经死在地下了。 不过,仅仅只是擦了一下,呼毒衍都能感觉到肩头都不属于自己的了。 大祭司能捱这么多棒,可见修为有多深。 第两百八十七章 呼毒衍的野心 呼毒衍摸出腰间羊皮缝制的小袋,从里面倒出白色的粉末,掺和水袋里的清水,籍着法术按去肩头,随即响起一片‘嗤嗤’声,一股淡淡的烟气从指缝里飘了出来,疼的他皱眉咬牙。 半刻的功夫,灼痛、撕裂的疼痛这才稍减了些许,眉头才缓缓舒展,呼毒衍呼出一口气,目光这才落到昏厥的大祭司身上。 “大祭司……” 他轻唤了一声,见还没有醒转的迹象,生怕出了差池,连忙又从另一个袋子摸出一颗丹药来,塞进大祭司口中。 催使法力将丹药迅速融化为烟气,让大祭司更好的吸收。 果然,等了一阵后,昏厥的魁梧身影有了重重的呼吸声,胸腔开始起伏,紧闭的双眼也抖动了记下,慢慢睁开。 “呼……嗬……我是死了吗?” 像是感受到呼毒衍的气息,珲邪偏过脸,看到面前的呼毒衍,陡然瞪起双眼,手掌抓紧了地上青草,虚弱的开口:“你……胆小懦弱……” 这话令得呼毒衍愣了一下,没想到大祭司苏醒过来,竟是骂他。 “大祭司,我并没有,只是……” “住口!” 珲邪脑袋并不清醒,里面仿佛要炸裂一般,疼痛让他心情极度不好,脾气自然也上来了。 “我与那神人打斗,你为何在那边看戏一般,一动不动……知不知道,你只要前来,拖住他一点时间,我便可有机会做法……算了,扶我起来,一起回狼庭,我们还有机会。” “是!” 呼毒衍垂着脸,被一通数落,脸色涨的通红,低声应了一声,伸手搀着大祭司艰难从地上起身,旋即又被推开。 “我自己能走。” 大抵是不愿让呼毒衍见到他虚弱的一面,蹒跚的迈着脚步走在前面,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被推开的呼毒衍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摇晃的背影。 印象之中,法力通玄,可与白狼神沟通,一向无敌的大祭司,被打的如此狼狈,一时间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我救了你……还辱骂贬低……’ ‘活该被人收拾。’ ‘……你一向不是自诩无敌吗?今日如何……结果被打的像一条死狗一样。’ ‘我让你失望了……回去后,你会不会拿我顶罪?’ 无数心绪陡然间在心头翻涌上来,呼毒衍越想越是朝前面摇晃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垂在两侧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死死的捏紧,颤抖起来。 ‘说的容易……我上去……不就是送死吗?’ ‘给你争取时间……最后活下来,荣誉也都是你的……而我们……不过让你在大汗面前提上一嘴罢了。’ 满是泥屑的布鞋踩着微黄的青草是‘沙沙’的轻响,呼毒衍盯着大祭司的背影,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越来越凶戾。 前方蹒跚走动的珲邪也似乎察觉到不对,他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看到的是狼一般眼神的呼毒衍站在两步的距离死死盯着自己。 “呼毒衍……你的眼神透露出了不好的心思。” 珲邪视野对面,披头散发的呼毒衍没有回答他,凶戾的眼神下面,满是胡渣的嘴唇抽了抽,缓缓勾了起来。 然后,是轰的一声闷响,呼毒衍整个人撞在珲邪身上,两人齐齐摔倒,滚做一团。 大祭司身形魁梧,皮肉筋骨刀枪不入,可惜眼下虚弱的连走路都在摇晃,根本不是尚有全力的呼毒衍对手。 “珲邪,我从小时候起,就很崇尚你,在心里,你就好比白狼神,可惜这些年越接近你,越觉得你不过是一个魁梧的孩童,除了那么一丁点报复心,连一点野心都没有,你才让我失望。” 夹杂法力的拳头,呯呯几拳砸在珲邪脸上,呼毒衍根本不给对方念咒的机会,打出最后一拳,手掌猛地插进对方口中,扣住下巴和舌头。 “我救了你……没有一句感谢,就像不知世事的孩子埋怨于我,就你这样的人,也配侍奉白狼神?你太老了……除了满口的谎言,和自诩真理的话语,你已经忘记如何做一个祭师,如何做一个草原上的勇士。” “呜……嗬嗬……呃!” 被控制住嘴的珲邪,不停摇摆脑袋,想要摆脱对方的手,可虚弱的身子,体内、头里的疼痛根本无法让他集中精神。 他瞪着骑在自己身上,脸庞涨红的呼毒衍,发出凶戾的低吼。 一百多年,居然被一个提拔上来的鹿头祭师骑在高贵的身躯,让他难以接受。 “呵呵,吼啊,念咒啊!我可不会给你机会……珲邪!” 事情做到了这份上,呼毒衍心里清楚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伸在对方口中的手,猛地往外一拉。 珲邪口中传出疼痛的刹那,下意识的想要咬住对方手掌,阻止他拔舌,可惜终究抵不过对方力气和速度,下一秒,剧烈的疼痛,让他瞪大了眼眶,“呜啊!”的一声嘶喊出来,满嘴都是鲜血从口中翻涌出来,染红了颈脖、胸膛。 “你配当大祭司……那你这一生的修为,赠给我,总是可以的吧?想必白狼神也不会怪罪的,我们的信仰里,白狼神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弱肉强食。” 呼毒衍病态般的撕下的那一截,如同垃圾一般扔到地上,他暴喝:“看着我!” 四目相接。 呼毒衍眸底泛起法光形成漩涡,好似两道电蛇射进珲邪眼中,血淋淋的右掌在对方额头画下一个法阵符号。 落下最后一划的瞬间,张开嘴猛地一吸。 大祭司身子顿时猛烈抽搐,嘴不由自主的张大到了极致,鲜血喷涌的同时,一道青色的法光顺着他口中飞了出来,被呼毒衍吸入。 顷刻。 珲邪四肢僵硬,刀枪不入不如的魁梧身躯,皮肤的颜色渐渐化为青黑,最后抽了两下,身子直直躺了下去。 嘶~~ 呼毒衍站起身来,闭着眼睛感受着这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魂魄都在此刻飘离了身体,在云絮里飞翔。 “原来有这样高深的修为,是如此的美妙……若是再吸一些祭师,我会站到多高?” 自言自语的声音里,呼毒衍看了眼原本受伤的肩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笑着举步跨过地上的尸体,顺手往下一抓,撕下珲邪胸膛上皮肤,带着上面苍狼刺青,大步走去狼庭的方向。 …… 飞鸟划过天空,叽叽喳喳的落去停歇战事的关隘。 此时众人聚集的院落里,胖道人着急的目光不时望去紧闭的房门,期望着东家无事。 房中,检查过陈鸢的身体的云龙老道、刘长恭、鹤龟二老正坐在圆桌前商讨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可几人不知道是。 此时的陈鸢脑海里,有着银铃般的轻笑。 他看到了三个服饰各异的美貌女子,抬袖遮掩嘴唇,飘飞缠绕陈鸢周围,吐气如兰。 “郎君……与我们一起玩耍啊。” 第两百八十八章 三尸?三姑! “郎君~~” 妩媚娇嗔的声音回荡,听到人声话语的陈鸢迷迷糊糊醒过来,柔和的阳光映入眼帘,青山延绵,河水犹如白练挂在山间,泛起层层水汽,远方能看到真君观的轮廓,隐约还有钟声传来。 “还在内天地里,看来我身子还没醒转过来。”陈鸢神识恢复,但想要回到身体里,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就在试第三次时,一缕清风从背后吹过,也有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郎君,与我们一起玩耍啊。” 回头。 一袭青纱拂面,陡然看到身着青色衣裙的美貌女子,裸足悬空飘了过去,落下的纱袖间,是红红的嘴唇勾着诱人的微笑,旋即,足尖点地,立在那边单手托腮,身段呈出婀娜。 “我真君观好像没有女子……她是哪里来的?” 呵呵呵…… 又是一声银铃轻笑,另一道黑色衣裙的身影忽地出现,挥舞有着金色秀纹的长袖缓缓降到那青衣女子身旁,发髻之上玉钗金步摇,黑裙华贵点缀金纹,相貌美丽雍容,看到陈鸢疑惑的望来,黑衣裙的女子微微翘了下唇角,低头轻笑声。 “陈郎君,你还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啊,与我姐妹玩耍……” 姐妹? 陈鸢眉头更皱,又是一个。 下一刻,还有话语响起,声调显得清冷一些:“两位姐姐不等小妹就过来了,当真没念姐妹之情哪。” 一身大红衣裙的女子从瀑布那边飞来,脸上有着微微的妆容,眉心缀了一抹红,双目与那二女相比,蕴有勾魂摄魄的妩媚,以及杀气…… 一股温热顿时从陈鸢腹部游窜上来,很快又被他压回去,皱起眉头。 三个女子…… 陈鸢似乎看着对方站成一排,嘴角渐渐勾了起来,他忽然知道这三个是谁了。 寄住人身中的三位神灵…… …… “我怀疑是三尸神作祟。” 安静片刻的卧房内有着徐徐说话声,刘长恭望着桌上摇曳的烛光,目光旋即投去床榻上昏睡的陈鸢,“我承云与天师府同根同源,也知晓修道之后,踏入修仙之列,便是要斩除三尸,收敛七情六欲……之前听云龙说起玉隆山之事,想必陈道友是到了突破元婴的时候。只是他并未察觉……加上三尸神作祟,令他陷入昏迷。” “可我未曾听天师说起过,三尸神作祟还能让人陷入昏迷的。”云龙出自天师府,还去西北之前,他也在天师府内待了许多年,常伴张双白左右聆听教诲,对于踏入修仙之列,也有耳闻的,眼下陈鸢的状况却是与天师所说大相径庭。 云龙老道看着拿一个小棍儿挑着灯芯的疯老头,继续说道:“或许是请神人耗费太多精气神,才让三尸神趁虚而入。” 可说到这里,他又将这猜想推翻,三尸神不过是一个笼统的说法,隐喻人的负面之念,没有听过还有三尸神主动将人弄昏迷的说法。 “两位,我有一想法。”说话的是鹤龟二人中的龟伏寿,他看了看刘长恭和云龙老道,“会不会是这些年里,陈道友杀戮过多,浑身沾染了煞气,又有香火之力,让三尸神有了灵识,变得与寻常不同?” 鹤延年看了看老兄弟,也附和的点下头。 “老龟的话,也不无道理,杀戮过盛,自会增长负面,我等修道尽量避免过多掺和人间事,就是怕引起心魔,所谓心魔不就是三尸神勾出?” 在座都不是刚踏入修道之列,对三尸神自然了解一二,上尸青姑,居人头中,蒙蔽双眼,令其多思欲,好奢华。 中尸白姑,居人腹,制五脏六腑,令人贪食、暴怒;下尸血姑,居人足,教唆纵情声色,却又招引凶煞邪祟。 “若是如此,咱们倒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长恭伤势未愈,想帮衬一二都没办法,何况这种事确实帮不上,“那三尸神与老龟所言那般,只能靠陈道友自己的本事了。” 云龙叹口气,去看床上双目紧闭的身影。 “只能靠他自己。过则举步跨入元婴,败则往后难有寸进。” 众人看着的床榻上的身影,他们并不知道的是,那内天地之中,陈鸢已经知晓忽然出现的三女身份。 颇有礼貌的拱起手:“鸢见过三位。只是未曾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间与三位姑娘相见。” “哟,郎君还这般礼貌。”白姑遮嘴轻笑,“换做那些寻常修道中人,恐怕早已将我姐妹三人处之而后快了。” “那三位姑娘就不怕我是先礼后兵吗?”陈鸢微笑看着她们:“听闻迈入修仙第一步,便是要斩去三尸,想必就是三位了。” 一身黑衣裙的青姑跟着笑起来:“郎君啊,你舍得吗?他人的三尸神如何,我姐妹三人可不知,但郎君一身修为,兼具香火,才让我姐妹三人有了神识,若非到了元婴,开了额中的天门,我姐妹哪,还出不来与郎君相见。” 那红色衣裙的血姑,此时也抿起笑容,颇有些冷淡的脸上,却有种格外的妩媚。 “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说狠下心来斩了,确实是舍不得,不过迈入元婴就真的需要斩三尸吗?倒不如,我们用另外一种方式,” 三女有些诧异,别看笑呵呵的与陈鸢说笑,只要陈鸢要动手的迹象,她们自然也会拼尽全力。 眼下听到这番话,青姑不由问道:“哪种方式?” 陈鸢指了指她们三个,然后竖起食指:“让三位分别给予在下考验,若通过,三位往后不可驱使在下欲望。全凭我自己做主。” “好办法,也不是不可以。”青姑看去另外两个姐妹,白姑、血姑都没意见,有了神识,她们可不愿意再做那单板的神灵,去驱使人的欲望,何况这里还是陈鸢的内天地,真要动起手,肯定是打不过的。 白姑、血姑二人互相看了看,随即一拂长袖,身形消失在了原地,只剩青姑尚在,她望着陈鸢微微矮身福了一礼。 “妾身谢郎君怜爱,说是考验,其实妾身是不愿的,如今有了神识,妾身所做的事只会更多……也帮得上郎君,郎君若是想要荣华富贵,妾身会想尽办法替你寻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考验就不作数了,你以为如何?” 第两百八十九章 伏三尸 青姑落落大方,迈着莲步靠近些许,言语诚恳:“郎君年纪轻轻已迈入修仙之列,是常人难以企及,可谓人中龙凤,可登上仙门,冷冷清清,哪有世间繁华热闹好。” 说着,她在陈鸢面前伸出手掌,拖着长袖轻轻往地上一拂,顿时一片金光闪闪,陈鸢脚边铺满了金银珠宝,闪烁的光芒都令陈鸢微微偏了下目光。 “郎君修道之身,年岁悠长,若有这般荣华,既享了长久岁月,又享了人间美好,妻妾伴随,日日轮换,出门车马,到的哪里都受人尊崇,就算是那皇宫中的帝王,恐怕也不及郎君这逍遥快活。卧榻有香苑阁楼大宅……” 兰花指随长袖点去远处,荒野杂乱间,是一条条街道显现,多了人潮过往,熙熙攘攘好一片热闹。 “出行丫鬟仆人跟从,宝雕香车……” 喧嚣的市井间,一辆奢华马车在青衣小仆手中牵着来到陈鸢身前,“主家,快些回家吧,夫人快要生了。” 陈鸢神色有些诧异,看到青姑示意他上去,也想看个稀奇,便走去车撵,刚一抬脚,那小厮已经跑了过来趴在车下供他垫足。 “当真奢华了。” 陈鸢笑着说了一句,还是踩在那小厮背脊入了车厢,顿时香风扑面,两个美婢拥上来,端茶捶肩,樱桃小嘴哼着好听的小曲儿,桃花媚眼含春如说情话,令陈鸢有些享受。 马车行驶过长街,飘起的帘角外,街巷市井恍如真实,喝骂、吆喝、叫卖混杂一气。 过了片刻,马车停下,陈鸢被两个美婢搀扶着下了车撵,踏入金碧辉煌的院门,早有大大小小的仆人丫鬟在两侧排好,恭恭敬敬的行礼。 管事满脸喜色,跑来报喜,又是作揖又是下跪:“主家,恭喜主家,夫人生了一个小少爷。” “哦?” 陈鸢挑了下眉角,心里更加好奇了,随那管事走入后院卧房,产婆正抱着襁褓在门口等候,见到陈鸢走来,急急忙忙上前邀功。 看着襁褓里的婴孩,还未长开,有些丑丑的,可陈鸢心里没来由一阵悸动,好像他真有这么一个孩子一样。 而屋里,床上的女人是他妻子,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却也是难得美丽。 只是记忆里,陈鸢可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可眼前床上的女子却是露出为人母的喜悦,以及为人妻的骄傲,虚弱的伸出手,抓着陈鸢袍角,“夫君,妾身为你添了一男丁。” “嗯,夫人辛苦,你先休息。” 陈鸢将襁褓里熟睡的孩子放到虚弱的女子身旁,看着母子俩安静的睡着,方才起身准备退出房间。 “郎君,心里可有喜欢?” 青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一道青烟里,黑色的衣裙洒着旋儿显现出来,“只要郎君喜欢,往后现实中,必然都会有……” 青姑对于自己这一手颇为自信的,可她后面“这一切”还没说出口,回答她的是陈鸢淡淡的瞥来一眼。 以及简短的两个字:“低劣。”令她脸色一怔。 “郎君这是何意?” “低劣!”陈鸢又重复了一句,随即举步走出了门槛,抬手一挥,周围一切阁楼凉亭、美妾艳婢瞬间消失不见,“这般奢华对于我来说,太过低端了,我见过之物,可是你想都想象不到的。” “妾身有什么想象不到的?这已是人间富贵了啊。” “呵呵。” 陈鸢轻笑出来,伸手隔空抓过远处地上一根木头,在他手中飞快化作一栋对于女子来说颇为奇怪的建筑。 “来,在下让你见识见识何为人间繁华的诱惑。” 言语落下,手中那奇怪的建筑往地上一丢,青姑只觉眼前一花,顿时有惊人的声音响彻,就见一辆红色跑车咆哮疾驰而过,停去不远,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短裙长发的靓丽女子,提着小包优雅的走进一栋波光粼粼的大厦。 外面墙壁,还有着硕大的液晶显示,播放着青姑从未见过的画面,天空之上,还有带着轰鸣的铁鸟飞过云层,赶紧整洁的大街上,全是笑容满面的行人,穿着古怪却又显得得体的衣裳,逛着一家家商店,挑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全是青姑从未见过的东西,惊得结结巴巴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哪儿?” “人间盛景。” 陈鸢看着这些,心中其实也是感叹的,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回去,想着时,他挥手将这一切收回,看着如同土包子一般的青姑笑道:“如何?你那点诱惑,可比得上这里?” 那边,青姑像是还陷在刚刚那幻觉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待到陈鸢又问了一声,她才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些许,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比不上……” 说完,青姑转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语:“郎君,去白姑那边吧。估计……她也阻拦不了郎君。” 陈鸢有着后世那么多的记忆,见过的听过的诱惑,岂是这里能比较,当然修道修仙除外。 待青姑离开,陈鸢笑着沿脚下的路继续往前过去,远远便看到一身青色衣裙的白姑,主五脏六腑,制贪食,几乎同样的套路,对于陈鸢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至于贪食方面,这几年里,陈鸢就没吃过多好的东西,倒不是不好吃,而是没有这方面的欲望,放在后世,那些光看一眼就令人流口水的美食,陈鸢要么口袋羞涩,要么就没往那方面想。 所以,白姑弄出一堆听过没听过的美酒美食来,陈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反而自己弄出后世的那些糕点,让白姑不停的吞咽口水,问陈鸢可知这些东西的做法…… 这第二关,自然就这般轻易过去了。 到的第三关时,陈鸢也不废话,雕刻出一台电视来,提在手里直接去寻血姑,女子一身红妆,侧卧草地,正伸出白皙修长的美腿,还没娇嗔一番,陈鸢便坐到了她身旁。 血姑疑惑的目光里,陈鸢将电视立在了她面前。 “来,给你看一些好看的,什么才叫美色诱惑。” 法力施展,记忆中一些不为人知的画面,投在了荧幕之上,女子疑惑的神色渐渐变化,红唇微微张启,随后变成了o型。 小样,后世的诱惑,岂是你们能比的。 陈鸢双手枕在脑后,躺去了草地,让那血姑一个人慢慢看。 某一刻,女子捂上眼睛,绯红都窜到了耳朵根。 第两百九十章 元婴 “呸,哪有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 能让血姑说出这番话,估计她两位姐姐都会惊诧,只见那亮着荧幕光芒里是不堪入目的画面,几乎没有任何穿着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穿行,踩着高高尖尖的鞋子,做出让看得的人都觉得羞耻的动作。 “觉得不好?那再换一个。” 陈鸢打了一个响指,画面切换,是暖暖的色调,洁白的窗帘在风里抚动,铺着白色毛毯的床上,一个女子坐在床沿压出优美的臀线,抬着足尖一点点套上黑色的薄纱,充满了诱惑。 “诱惑人怎能像你那样躺在那里,露一条腿,娇嗔几声就完了?跟里面这些女子相比,你伎俩还是太差了一些。” 听到一侧传来的话语,血姑脸色绯红,虽说不知那屏幕当中的女人足上一点点套上的何物,可那动作中带出娇柔媚态,确实足以诱惑许多人了。 只是有些不服气的道:“她有那东西,妾身又没有。郎君你等会儿……” 血姑像是要与荧幕里那女人比较一番的架势,白皙的小手一摊,化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学着里面的动作,那绝美的面容勾出媚态,一点点从足尖将薄薄的黑纱往上到白皙袖长的大腿。 “郎君觉得如何?” 甚至还无师自通的将黑色诱惑的足尖伸到陈鸢面前,轻蹭他的手臂。 “有点模样了,可惜这点诱惑还不够。” 倒不是这血姑不够诱人,而是饱经诱惑的陈鸢对于这点东西,可不会像这方天地的普通男子直接就破防了。 看着血姑露出的媚态,陈鸢反而起了戏耍的心思,指尖抵着女子的足尖,挪去一个方向,翻坐起声。 轻轻一打响指,那荧幕中的画面再次一变。 陡然响起极有节奏的音乐,只见一个穿着短裙的年轻女子岔开跨步,随着音乐渐渐扭动起来,一只手顺着腰缓缓抚过肩头、发髻,轻摇着嘴皮,仰脸眨了一下眼帘。 旋即,音乐停顿的半息,更加有节奏、欢快的声乐拔升。 荧幕中的女子弯身翘臀一转,直起身的瞬间,搔首弄姿,加大了胯部的摇摆。看得那血姑嘶的吸了一口气,眼神却是专注的盯着里面一分一秒的神态、动作,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姑娘,如何?想要诱惑在下,你原来那些招数,是否有些陈旧了?” 血姑没理陈鸢,而是跟着荧幕中的女子,扭动身子来,不到片刻,竟能跟上里面音乐的节奏,动作也几乎一模一样,甚至那神色比里面更加妩媚诱人的多。 “郎君,你看妾身可学的像?” 说着,裸足飞旋,洒开的衣裙竟也变成荧幕里的女子装束那般,甚至还加了不少自己琢磨出来的,在陈鸢面前尽展婀娜的身段。 “跳得不错,可惜在下还是没感觉!”回答她的,是陈鸢笑眯眯的一句,那边的血姑停下舞蹈,愣愣的看着陈鸢,见他脸上笑容,顿时知道被耍了,眸底泛起了杀气。 “你玩弄妾身?!” “玩弄二字可有歧义的。”陈鸢摆了摆手指,旋即也从地上起来,抬袖一拂,将地上的那显示器重新化为一块木头。 继续说道:“那叫戏弄,对了……在下是否通过姑娘的考验了?” “还没有!” 血姑颇为恼怒,一身幻出的装束,瞬间变作原来的行头,她以美色为关,不成便罢了,竟不知不觉被人戏弄,顿觉得羞恼。 “妾身主美色,可也引凶煞之气,郎君你若能从我手下逃过杀伐,便算你过关。” 红纱衣裙唰的抚动,一股红雾自她身后弥漫开来,然而下一刻,陈鸢笑容收敛,猛地一拂宽袖。 “放肆!” 这片天地轰震动,就听远处飘渺山水间的道观,有着无数雄浑、凶戾的声音重重叠叠混杂一起响彻。 与陈鸢说出同样的话语。 “放肆——” 犹如天威降下狂雷,血姑“啊!”的尖叫一声,向后缩了缩,弥漫的红雾瞬间收了回去,她眸底之中,看见的是陈鸢身后,是许许多多一道道高大挺拔的神人虚影轮廓,手持龙刀、画戟、长枪,着各色不同的甲胄,披风抚动,仙带浮空飘飞。 “看在你姊妹三人能有神识不易,以考验代替斩尸,已是给你们最大的颜面了,莫要得寸进尺。” 陈鸢神色冰冷,与刚才淡然谈笑的神态已是不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股神威,逼迫的血姑感觉整个人都快溃散,裙下双膝,支撑不住,呯的跪去地上,旋即拜了下去。 “陈郎君,求您快些收了神通,妾身拜服……” 血姑两侧,青、黑两道烟雾升起,白姑、青姑纷纷矮身,朝陈鸢福去一礼:“陈郎君,妾身妹妹鲁莽冲撞,还望郎君不要怪罪她。” 眼下姊妹三人才明白,其实斩不斩三尸,对于陈鸢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能让她们考验,更大程度是用另外一种方式保全她们。 “起来吧,三尸神不斩,便是伏,往后你们便与我一起踏入修行。” 陈鸢虚抬,将对面三姐妹搀扶而起,脸上也泛起笑容,又变回刚才温和的模样。 “现在,可让我回到身体之中了吧?” “是。” 陈鸢回不了身体,接管身躯四肢,确实是有这三尸神作祟,眼下三姐妹也是服气了,对视一眼,联手施法,将这片内天地与外界连通,身影在福礼的姿态下,渐渐消散。 “郎君请回,若有召唤,妾身姐妹三人愿效犬马之力。” 下一刻。 陈鸢朝远处的真君观拱了拱手,双目一闭,神识回旋,再到眼睛睁开,却是来到了一片漆黑虚无,映入眸底的是璀璨星云缓缓旋转。 他并没有直接接管身体,而是内视起了星云,以及正中间那高高的神台。 原本矗立台上的金丹,已经消失无踪,上面空无一物。 不过陈鸢脸上并没有惊讶、焦急的表情,反而踩着一片片星云,来到神台,飞升而上,心有灵犀的伸手一摊,轻声唤道:“过来。” 顷刻,空无一物的神台,渐渐有金光亮起。 一个透明的婴孩显出身形,周身金光灿灿,一跃而起落到陈鸢掌心盘坐下来,迅速缩到茶杯大小,闭目打坐,颇为安详。 “这就是元婴?” 无需旁人指导,陈鸢几乎本能的将婴孩托着,慢慢放去胸口,金光一闪而过,顿时没入他心房,神识、魂魄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连在了一起。 霎时。 周围漆黑的虚无瞬间坍塌,陈鸢眼中一花,看见的是洁白帷帐,以及‘呼呼’的鼾声响在床边。 似乎感觉动静,趴在床边鼾声的疯老头搓着眼睛,打着哈欠抬起脸,看到徒弟正微笑的看过来,高兴的像个孩子一般上下摸摸,赶紧起身跑去门口,拉开门扇跑到檐下,又蹦又叫:“哈哈,老夫徒弟又活过来了。” 宅院顿时热闹起来,纷纷朝这边赶来。 第两百九十一章 大请神 看着檐下师父欢喜的模样,陈鸢心里是一片暖意。 之前忽然虚弱的身子,此时充满了力量,没有任何的不适,从床上下来,穿上衣袍后,随意施了一个法术,吹的屋中一个个灯盏火光摇曳。 他这才发现,屋里竟摆了十多盏油灯,绕着床一圈。 此时闻讯赶来的云龙、刘长恭、鹤龟二老已经进来,虞飞鸿、胖道人等修道中人则门口张望。 “鸢见过诸位!”陈鸢转身回头,拱起手朝面前四个老人拜了拜。 床边这些油灯,他原在《黄川杂疑》里看过,乃是一种续命之术,当然不是那种起死回生,而是稳住快要死去的人的魂魄,但颇耗费法力,看得出四人对陈鸢可谓已经竭尽所能了。 这恩,仅仅一礼都没办法还去的。 进来的四人也将这礼收下,云龙老道过去搀起陈鸢,笑道:“礼过了,赶紧坐下。”说着手指搭去陈鸢脉搏,引着他来到桌前落座,“就知道你能斩去三尸,苏醒过来,可是到元婴了?” 刘长恭、鹤龟二老,以及门外的众人也都一脸期待之色,不是出于好奇和嫉妒,而是这般年轻的元婴境,可是少有的,对于修道一途,可谓鼓舞人心。 待见到陈鸢笑着点了点头,原本心里有所准备的诸人,还是免不了一片哗然,纷纷隔着门窗拱手恭贺。 “陈道友恭喜恭喜。”“哈哈,这般年轻成就元婴,老子都修道又有盼头了。” “你少造点冤孽,说不得就入仙门了。”也有人朝刚才说话的邪修笑骂一句。 看得出这段时日,不管邪修还是正道中人,相处久了,一起杀过敌,多少是熟络的。屋里的刘长恭、云龙老道等人也颇为欣慰,这年轻人,他们可是看着他一步步从筑基走到今日,短短几年之间的经历,几乎都是一起陪伴走过坎坎坷坷。 “只是为何,我们进来,却没有感觉到道友的修为?” 鹤延年微微皱眉,说出心里的疑惑。旁边的龟伏寿朝老兄弟笑骂一句:“你我都还是金丹,元婴境界,岂是你感知的。” 陈鸢看他们说的有趣,干脆摊开手,下一刻,当着众人面,微微张嘴,一缕清气飞出,落到手掌的刹那,凭空升起一道茶杯大小的小人儿,与陈鸢一模一样,全身上下金光灿灿,颇具威严的盘坐那里。 从散发出的金光里,众人明显感觉到了一股磅礴的法力。 “了不起啊。” 刘长恭看着那金光灿灿的元神,忍不住叹了一声,他修道数十载,还停留在金丹后期,甚至快被鹤龟二老,还有云龙老道超越了。 “陈道友有如此仙缘,令人羡慕。”老人笑了笑,旋即托袖抱拳,大声说道:“将来,我等说不得会见证道友从这凡间飞升仙界。” 在座的人基本都知晓当初妣壬所说的话,若无她阻拦,这凡尘之中,应该还有两人飞升得道,不过能见到身边同道有如此希望,众人心里也是高兴的。 便有人叫道:“陈道友,往后修道一途,若遇上难事,尽管找我们。” “是啊,我等一众人,尽全力助你飞升,到得仙界,去寻那妣壬打上一架,让咱们扬眉吐气一番。” 听到有人是这般的想法,不少修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这般,我等倒要看看那妣壬会何等狼狈,要是打下界来,我们一拥而上,再将她揍上一顿。” “好了好了,咱们就别围在这里,让常人看到我等世外之人,竟如同市井百姓那般八卦,叫人笑话呢。” 龟伏寿挥了挥手,拉着老兄弟,叫上云龙老道一起出去,刘长恭走到门口,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让外面一个修士过来低声吩咐了一句。 “刘掌教,是何事?” “等会儿你便知。” 外面修士三三两两散开,去了别处,也有人停留看看怎么回事,不多时,回来的修士身旁多了几个士卒,抬了一个担架过来,上面盖着白布,径直来到房门口放下,便被遣散去了院外等候。 陈鸢走出房门,看上一眼就知道是一具尸首,他蹲下将白布揭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白布下不是别人,正是与大圣交过手,后来被人偷偷带走的樾劼大祭司珲邪。 “他竟然死了……” “是死了,军中将士搜索、追寻胡人骑兵的时候,在某个角落发现的他。古怪的是,他身上皮肉已开始腐朽。”刘长恭蹲去对面,手指在尸首的脸颊戳了戳,“以这胡人大祭司的修为,就算死了,尸首也不可能腐烂,至少身内的法力耗尽,修为重回天地灵气当中。” “一身修为被人拿走了。” 陈鸢点点头,直接点中了关键,记忆里,他知道救走珲邪的人也是胡人祭师,这里没有对方的尸首,显然有杀珲邪的最大嫌疑。 ‘看来是他们自己内讧了,那胡人祭师依稀有些眼熟……’ 陈鸢朝众人轻声问道:“可知这次袭击关隘,除了这胡人大祭司外,可还有其他有名有姓的祭师?” 云龙老道摇了摇头,他一过来便直接与大祭司交上手,根本没有听过其他人,至于其他修士更不知了,众人目光不由落到刘长恭以及一干承云门身上。 老人陷入沉默,过得稍许,似乎想起了一些。 “除了这大祭司叫珲邪外,好像来了一个鹰羽祭师,他不怎么出过手,只在当初山麓里,隐约从两个胡人祭师口中知道,那人叫呼毒衍……” “呼毒衍?” 陈鸢闭了闭眼睛,脑中记忆飞快闪过,将五年前与胡人交手的所有画面一一搜索遍,最后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看来就是他了,当初带着胡人骑兵逃离北地的,就是他。” 旋即,从地上起来。 “拿走珲邪的所有法力来看,此人做事不择手段,若让他安稳回去,恐怕只会给咱们留下后患。” “陈道友的意思,咱们一起深入草原……”云龙老道不同于其他修道中人,说到后面,手在颈脖一划,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陈鸢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一下。 “诸位疲累,不妨休息,鸢正好想试试元婴境界,施展术法是何种感觉。” 众人互相看看,点点头,默契的散去。 有些术法,他们是不方便看的,自然懂规矩的离开。此时天色尚早,陈鸢也没急着施法,而是叫上胖道人帮忙准备了一些法事需要的材料。 下午黄昏,院里已经安静下来。 庭院正中,也摆上了供桌,铺上一层印有阴阳八卦的黄绸,陈鸢听到胖道人在外喊:“东家,差不多了。” 他才缓缓睁开眼,举步走出房门,抬袖一拂,一个个木雕唰唰飞出窗棂,落到供桌前有序的排开。 “起坛!” 一对红烛轰的升起火焰,陈鸢双手交织,掐出指决,袅袅升起的青烟忽地在吹来的风里摇曳起来。 “敕令天地神鬼,焚香灼灼,上禀九霄,著书符箓驱使百灵!” 地上静谧矗立的一个个神态各异的木雕,眼中亮起了淡蓝法光。 …… 片刻,胖道人将胡人大祭司的尸体拖了过来,放在了木雕后方。 第两百九十二章 斩斩斩斩…… 烛火摇曳,做法的陈鸢口中不停念叨法决,法坛摆放的黄川杂疑在掀起的风里,哗啦啦翻动,显出上面内容。 “黄川西南汲水二十里,有滩涂约百余丈,修士马氏善一术,曰起尸赶夜。有乡人客死异地,劳请做法,其尸坐土而起,飞奔三百里归乡,鸡鸣前停家门,望亲人亡故。” 火光照着字行间露出的一个个法决自他口中念出的刹那,随着掐出的指决往前一挑。 呼 一阵阴风吹起,烛火明明灭灭的刹那,躺在一众木凋后方的尸首忽地睁开双眼,正仔细端详尸体的胖道人顿时被吓了一跳,“啊”的叫出一声里。 目光里,那死的不能再死的珲邪,尸体唰的一下,直挺挺的立了起来。 “凡间恩怨莫带上阴阳路,今日仇今日解,心中怨愤,当宣泄,来日方可转世为人!” 陈鸢指尖聚集一团法力,弹去那高大的尸首眉心,没入腐朽的皮肉,浑浊的双眼陡然有神光亮了亮,眸子来回转动,渐渐偏头看向院门的方向。 闭着的嘴唇也在同时微微张开一跳缝隙,就见一对白皙粗长的獠牙迅速长出,翻出嘴唇。 “吼!” 一口尸气呼的喷涌出来,夹杂低沉的嘶吼,血迹斑斑加上腐烂的面容令人毛孔悚然。 “荫尸引路,旧魂归途!速速带路!” 随着最后一声:“去!”停留的尸首四肢好像这一瞬间能活动了,风里陡然一个转身,化作一道残影轰的撞去院门。 门扇顿时破碎纷飞开去,外面值守的承云门弟子听到动静,下意识的想要去拦截,刚一接触就被撞的东倒西歪,纷纷到底。 正不远处说话的鹤龟二老也被这一幕惊的瞪大眼睛,混乱的声音里,一片鸡飞狗跳的夺路而去。 二人面面相觑,再看去破损大开的门扇里,陈鸢已另起法术,一张张黄符自桌面黄绸上一一排开,指决化作剑指,飞快书写出敕字,落去符纸。 “着书符箓驱使百灵,天地印照,可表我心!” 呼呼呼 风声越来越大,庭院树木花圃都在疯狂摇曳,叶子漫天飞舞,胖道人搂着宽袖按着发髻,被吹的跌坐檐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视野之中,法坛前的东家,浑身泛着光芒,随着书写开来的敕令不断落下,衣袍飞舞,恍如神仙中人。 元婴境界,法力磅礴,顺着敕字法令书写,倾泻而出,引导落去一张张空白黄符上,旋即,按手下去,二指夹起一张符纸,上面陡然显出了敕字的篆,随后轰的燃烧。 “恭请降魔帝君!” 对面一地木凋中,关云长金光一闪拔地升起,绿袍金甲,青龙蜿蜒刀背,呯的一声拄响地面,关羽持刀抚髯,“所请何事?!” “荫尸引路,速去胡人庭,斩胡人祭师呼毒衍之命!” “接敕令!” 唏律律 赤兔木马一跃而起,迎风渐涨,化作一匹雄峻赤红大马,人立而起嘶鸣咆孝,前蹄落地的瞬间,关羽翻身而上,稳坐马背上,龙刀一摆顿时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外面感觉到元婴境法力波动的修道中人还是免不了好奇的赶来,看到的便是一人骑马驭着金光踏风而去,虞飞鸿身边的那小师妹“哇,师兄这是飞升了吗?”指着飞过头顶的金光,叫出惊诧的声音来。 院里。 陈鸢宽袖飞舞,又是一张黄符,“恭请张飞、秦琼、尉迟恭三门神,助降魔帝君左右,斩呼毒衍人头!” 三马三人,各持兵器原地化为人形,纷纷拱手随后上马,同样持敕令化作金光而去。 流光再次飞出院落,外面的众人嘴都快成了o形。 “师兄又有人飞升”那聚灵府的小师妹激动的抓着虞飞鸿胳膊指着昏黄的天空,有些语无伦次了。 不同与这个女子,众人更在意的是,这般频繁书写敕令,要知道如此敕令神人行事,越往后面,每写一个敕令都越发艰难,若不是陈鸢到了元婴,恐怕也不敢这般施法。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是,院中的陈鸢法力像是不要钱的倾泻而出,右手剑指法光就未消弭过,不停的书写,一个个敕令篆疯狂落下黄符,又一张张的飞出。 口中法力携裹的斩字,不断落下,加持敕令。 “赵云听令,斩呼毒衍!” “典韦听令斩呼毒衍!” “许褚孝天犬冉闵李白斩呼毒衍!” 几乎到了后面,语速极快,口中的斩字直接在声音化作一声声:“斩斩斩斩斩” 前方一个个木凋化作青烟,驭起金光纷纷冲上这片黄昏,到的院外一众修道士,几乎全都呆滞的仰头望着,一道道金光,恍如流星雨划过天际,朝黄昏落日的草原而去。 “这般不要命的施法谁遭得住啊,神仙来了怕也被打成跟死狗一样。” 云龙老道感叹一声,反应过来,急忙拉着刘长恭还有鹤龟二老冲去院子,一入院门就见到法坛后面,陈鸢浑身嗤嗤作响,鸟绕一层白气向外弥漫。 而所站的地面,干涸龟裂出一道道裂纹朝四面八方蔓延两丈。 “陈道友,你可无恙?” 乍一看这般模样,属实将众人都吓了一跳,不仅法力狂飙,就连所站的地方,灵气、空气都被抽干。 “无事,感觉法力还源源不断。” 陈鸢模样看上去有些吓人,但自己能感觉到,法力还未到底,比之金丹时强了不知多少,他看向诸人,咧嘴笑起来。 “将这里的事了结,自然要尽全力,我这些神人齐出,威力岂是一般,就看能不能顺手将越劼胡人的大汗一块儿斩了。” 言罢,陈鸢抬手一招,屋中的月胧剑飞来,他纵身一跃,叮嘱了句:“老孙照顾好我师父。”说出的话语,已在一声剑鸣里,从远方天际传来这边响在院里。 那是破空的轰鸣,拖着光尾,瞬间化作一抹星点消失不见。 第两百九十三章 樾劼人的厄难 飞雁往西北八百里草原,与更西面的荒漠、戈壁交界的正北方向,几乎是草原地势的尽头,延绵的丘陵已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逶迤的山势,恍如大地的墙壁耸立在天边。 要到达这里,沿途要经过广袤的草原,一个个越劼部落,能看到草原上无尽的风景,成群的牛羊,唱着苍凉悠远的歌曲的牧民;骑马纵情飞奔的情侣;驻马湖泊的商旅,捧起清澈无比的湖水浇在脸上,畅快的望着西边烧红的晚霞。 他们要去的方向,正是越劼人的狼庭,也是王庭所在,那里是寻常人无法靠近的地方,只有每年各部落受到邀请的酋王才有资格进入。 这一天下午,黄昏时分,一个人影蹒跚而来,跨出一步,身形却出现在了几丈之外,浑身沾满泥屑、血垢,发髻凌乱不堪,像是遭遇了劫匪,被毒打一般。 狼庭巡逻的轻骑闻讯赶来,见到对方面容时,纷纷下马,用着崇高的礼仪,单膝跪地,握拳按在左肩:“拜见鹰羽祭师!” “带我去见大汗。” 呼毒衍双唇干裂起皮,虚弱的朝他们说了一声,随即便有人牵了一匹马过来,让呼毒衍骑上,护送着赶往狼庭方向。 夕阳挂在西面山麓,是壮丽的红霞斜斜照在大地上。 一路狂奔而来的骑兵,呼喝着前往前方一座巨大的营地,没有栅栏,只有无数或大或小的帐篷,帐顶勾连各色各形的幡旗串联,在风里飘曳。 幡旗下方彷如城中街巷般,无数穿行的身影在这里生活,也有拉着车厢的西域人,叫卖着车中关押的奴隶,引来不少胡人贵族围观。 骑兵从另一个方向冲入这处部落,正中的位置则是一顶白色的巨大神帐,宫殿一般高高耸立,透过外面厚实的帆布,里面是掠来的晋国工匠修出的楼阁,楼梯交织通往各个房间,白色的毛毡、布帛取代了墙壁,看上去颇为怪异。 “大汗!” 一处房舍里,身形肥硕的男人,约莫五十,头戴貂尾缝制的皮帽,身上是布、棉、熊皮缝合的衣袍,正侧卧西域毛毯上,与一个侍妾说笑。 外面来人在门口下跪:“鹰羽祭师回来了。” “大祭司呢?” 拨阔尔皱了皱眉头,在侍妾搀扶下从毛毯上坐起身来,耳垂上的金环都晃了晃。他擦过手指上的水渍,将手帕丢到地上,大步走去下方。 正中间类似朝堂的大厅,挂在顶上的火盆摇曳着火光,狼庭中的君臣、贵族大多已经赶来,看着中间披头散发颇为狼狈的呼毒衍小声议论着什么。 “怎么只有他回来?” “看这样子,恐怕前线出事了。” “大汗来了。” 见到拨阔尔从阁楼下来,众人纷纷单膝下跪问好,呼毒衍身为祭师,礼节与他们不同,只是握拳按在肩头,微微躬了下身。 “呼毒衍拜见大汗。” “大祭司呢?”拨阔尔看到他这番模样,心里其实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次东征攻打飞雁关,再次杀入晋国的北地,他其实是不愿意的,五年前那场战事,虽然打进去了,可到的后面,越劼人也死了不少,导致这几年实力大减,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又被大祭司带上几万人马杀到飞雁关。 做为大汗,没有左右军事的能力,心里早已不爽了。 眼下见大祭司没回来,这鹰羽大祭司又是这番模样,除了心疼出征的军队外,心头也有丝丝的期待什么…… 果然,那边呼毒衍突然跪了下来,说出了令他算是好消息的话。 “大祭司……被晋国修道中人杀死了。” 大厅之中,大小军臣、贵族顿时‘哗’的喧哗起来。 在他们记忆里,大祭司可是法力高深的存在,他们小时候便看着大祭司,到如今老了,大祭司依旧还在,亦如几十年前的模样。 不管有没有法力,都没人敢质疑。 可陡然听到无所无能的大祭司被人杀死了,第一个感觉那就是呼毒衍在说谎,可是当对方从怀里摸出那张有苍狼刺青的人皮时,全都倒吸了一口气。 首位上的拨阔尔也差点没坐稳摔下来。 那是大祭司胸口上的刺青,再过几十年,他都不会忘记的,当即让侍卫将那人皮呈上来,一寸一寸的检查,又叫来了神帐中留守的祭师,八个鹿头祭师,三个鹰羽,还有三十多个灰羊,听到大祭司身亡,俱哭了出来。 不用拨阔尔询问,就已知道了答桉。 他目光看向呼毒衍,身边的那几个祭师也齐齐看过去,问起大祭司如何被杀的经过。 “我拼尽全力将大祭司带出来时,大祭司还活着……不过也只剩最后的弥留……大祭司说,让大汗好生经营越劼,防范晋国来攻,如有机会,一定替他报仇!” 这些话有真有假,何况人也死了,只能由呼毒衍说什么就是说什么,就算有祭师怀疑,可也拿不出证据来,只得在心里想想。 2k 而且他们还是不会去相信,呼毒衍的那点修为能暗算大祭司。 “大祭司已经死了,还在关心越劼。”拨阔尔压着心里的激动,脸上是一副哀痛的神色,他挥了挥手,让人将那张人皮带下去,“大祭司的尸身已带不回来了,便已这张皮代替尸身,明日举行神祭大葬,为大祭司祈福。” 剩下的祭师俱点头同意,神色哀伤的看着侍卫将人皮带走。 “呼毒衍,你下去休息吧,你将大祭司带回来,这份功劳不仅在我这里,神帐那边,都会为你记下。” “谢,大汗!” 呼毒衍单膝跪下,躬身低头间,垂乱的发丝下,他嘴角勾了起来。 不久,他退出王帐,跟着诸祭师去往神帐时,远在东南的方向,成群的牛羊正在这片霞光里在几个牧民驱赶下回去圈里。 呼喝的声音里,有惊呼从远处传来,一个打着孩子的部落妇人指着远方,一道身形青黑,裸着上身的人影发足狂奔,胸膛赫然一片血肉模湖,令得看到这一画面的牧民发出惊呼来。 然后,有光芒照到了他们脸上,有着清风拂面的柔和,也有刺人眼眸的难受,不少人纷纷抬起头,就见那披头散发狂奔的身形后方天空,一道金光飞来。 “那是什么?!” “难道是天神从云间下来了?” 帐篷外,聚集了黑压压的牧民,用着越劼语说着一个个惊异的猜测,草原上的牧民大多是信仰神灵的,纷纷跪去了地上。 下一刻,更多的金光从东南面飞来,卷起巨大的气浪,形成大风,将他们连人带帐篷齐齐掀翻在地。 …… 与此同时,呼毒衍步入神帐,在接受两个祭师的医治后躺下睡觉,然而待人一走,他起身悄然离开了这间帐篷,走去神帐深处,那是属于大祭司的帐篷,里面有着许多来自南面晋国的典籍,也有来自西域、草原先人记载的羊皮卷轴。 “只有我能成为大祭司,带领你们走向更加辉煌的道路。” “……珲邪,把与白狼神沟通的法术藏在哪儿了呢?” 呼毒衍在一个个书架上翻找,终于在靠首位左侧的一个晋国书架下方抽屉,翻出了一卷羊皮,就在他展开时,有祭师走了进来。 “呼毒衍,你做什么?!” 来人也是一个鹰羽祭师,自然不怕呼毒衍,且敢直呼他的名讳。 回答那祭师的,空气中绽放的一头巨大狼头,一口将其脑袋吞没,鲜血彭的从断颈喷涌而出,溅在四周,将白帐染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呼毒衍没有理会倒下的尸首,而是坐在珲邪的座位上,将卷轴打开,看着上面的内容,摆出上面的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狼神……呼毒衍祈求与您相见。’ 心中念出这一声。 …… 外面巨大的部落营地,此时掀起了一片混乱,大祭司珲邪睁着死气沉沉的双眼,张开獠牙扑进了人群。 章节报错 第两百九十四章 狂尸 灾难降临的一刻。 王庭所在的部落,亦如往日的一天,贩卖奴隶的高声吆喝,犹如市集般嘈杂,值守部落外面的王庭卫兵远远看到一道身影跑来,速度之快令他们还未回过神,已来到面前。 “停下!” “大祭司?!” 没有任何回答,狂奔的魁梧身影轰然撞上两人,以及刺来的长矛,接触的一瞬间,长兵断裂抛飞,守卫的兵卒骨骼碎裂,喷出鲜血撞去后面的其他士卒一起倒飞后方的营地,齐齐摔在地上翻滚数圈。 周围过往的牧民停了下来,微微张着嘴看向滚落一地的几个士卒。 牵着两只羊羔的越劼孩童呆呆的看着脚边不停咳血的士兵,慢慢仰起脸来,目光之中,背对夕阳的身影带着一片阴影遮在了孩童脸上,看着犹如小山般高大的身躯弯下来,将地上还在抽搐的士卒提起,缓缓张开嘴,一对粗大的獠牙勐地刺入士卒颈脖,鲜血狂涌而出。 孩童呆滞的目光在这一刻渐渐变成了惊骇、恐惧,手中牵着的两头羊羔惊恐的拉着他,奋力拖去另一个方向。 “吼!” 饮下鲜血的珲邪,双目不再浑浊,隐隐泛起血光,将手中尸体一丢,朝天发出咆孝,惊起飞鸟扑向这片通红的霞光里。 周围牧民这才反应过来,尖叫着朝四周奔逃起来。 一隅的混乱,并未影响到王庭那边的繁华,兜售西域货物的胡商、贩卖奴隶的猎奴人正与客人商讨最后的价钱,混乱蔓延过来时,讨价还价的客人下意识的偏过头,目光变得惊悚,撇下还在讨价的西域胡商转身就跑。 “别走啊,价钱还可以商……” 那胡商话还未说完,就感一股凉意袭来,身边还有不少人发疯似得跑了过去,他急忙转身回头,映入眸底的是一个越劼老人如同破木偶般被丢到了地上,他低头看了眼,老人脖子一片血肉模湖,陡然有阴影遮了过来,视野都阴了阴,胡商抬起视线,吞了一口水,下一秒,头顶一紧,双脚离地被提上半空,直接被一口咬住了颈脖,疼的嘶喊同时,四肢都在疯狂抽搐。 这一幕,被囚笼里的男女奴隶看在眼里,吓得疯狂拍着栅栏想要冲出去,然而,迎接他们的,是被吸引过来的珲邪,粗大的木栏如同纸湖的一般,轻描澹写的被他掰断,泛着青黑的身躯直接钻了进去。 整个囚笼都在车身摇晃里来回摆动,挤压在里面的奴隶嘶声叫喊,鲜血疯狂倾泻,顺着栅栏流淌一地。 此时部落中的王庭卫兵成群赶来,看到的是几乎令他们作呕的画面,大量的西域奴隶尸体堆积,血肉成了一滩,脏器也流到了外面,分不出谁是谁的了。 那血肉之后,是趴伏那里大口大口舔舐、撕咬的珲邪,满脸血污的抬起脸,看向战战兢兢围拢过来的士卒。 有人见到血污后的面容,忍不住叫出:“大祭司!”的话语,可那边的珲邪已经死了,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具僵尸罢了。 珲邪缓缓从尸堆里站了起来,抬手将栅栏轰的打碎,举步走下车斗的一瞬,犹如一辆战车般推向前方的越劼人,抵着数十支刺来的长矛,硬生生撞人人群。 断裂、残肢、惨叫,瞬间血光滔天—— …… “什么?!” 拔阔尔听着门外的汇报,刚刚躺下的肥硕身躯,顿时又爬起来,浑身肥肉都在抖动,踩着沉重的脚步声,飞快的跟随侍卫下楼,来到大厅,原本散去的军臣,大小贵族又都纷纷回来,帐口此时已布下层层王帐士兵。 “你们都看清楚了?那嗜血吃肉的怪物,真是大祭司?”拔阔尔一落座就让知晓外面情况的大臣汇报。 “大汗,确实是大祭司,外面您的子民都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大祭司像是一头怪物,见到人就吃,已经有许多人被他杀害。” 其实对方说了许多,拔阔尔并没听进去多少,一直以来大祭司都如梦魔一样缠绕着他,以为这次死了,他能一点点拿回军权,能真正像南边皇帝一样,做个手握权柄的大汗。 可眼下传来的消息,死去的大祭司又回来了,还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惊吓着他。 “王庭中的兵马可都过去了?有没有可能将大祭司擒住?”拔阔尔有些失了方寸,对方活着的时候,法力通天,如今死了还变成怪物,谁说的清会不会变得更加厉害? “还有……神帐那边的祭师,告诉他们了吗?立刻让他们过去阻止大祭司,如果能将大祭司救回来,一定不惜代价!” 就在这时,外面有士兵冲过来,脸色仓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大汗,那个像大祭司的怪物朝这边杀来了,族人拼死阻拦,无法将他阻挡下来。” 大帐里,一众军臣、贵族惊慌失措,吵着让外面的士兵奋力抵抗,拔阔尔也是害怕的,脸上肥肉随着身子一起微微抖动。 还未等他想出话语吩咐下去,外面的人墙涌动,一个神帐那边的士兵赶来:“大汗,神帐的祭师们都已赶来这边。” 终于听到了令人心安的话了,在场的所有人不由重重呼出一口气。 拔阔尔抿着嘴唇,朝众人点了点头:“既然神帐的祭师们过来,我们也不能显出胆怯,草原上的雄鹰是翱翔的,苍狼是凶勐的,都跟我一起到外面,看看祭师们是如何阻拦那怪物。我……也想看看,对方是不是大祭司!” “愿跟随大汗!” 心里有了底气,众人是不怕的,簇拥着大步而行的拔阔尔,从守卫的王帐卫兵中间来到前方,隔着两个方阵远远看到对面的帐篷摇晃,随即倾倒下来,嘶啦一声裂开,大祭司的身形从里面走出,呲着一对獠牙,全身鲜血的望来。 令得靠前的拔阔尔与一帮贵族齐齐向后退了两步。 “果然是大祭司……祭师,神帐祭师呢?” 呼喊声里,视野那头的珲邪踩着地上腻滑的鲜血混杂的泥土,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带着血红的双眼直直看着王帐,他并没有思维,只是凭借脑中一个念头不断驱使他过去,然后宣泄愤怒。 第两百九十五章 斩 “呃呃呃……” 猩红双目望去王帐,脚掌抬起又落下,魁梧的身子摇晃前行的刹那,地面陡然裂开一道口子,将落下的脚掌陷了进去,地面随即阖上,让行走的尸体难以动弹。 “大汗,神帐祭师俱到!” 远处来了一拨身影,将形成人墙的士卒挤开,披着鹰羽、灰羊皮、或鹿头越众而出,看到那边大祭司模样的尸体,其中一个鹰羽祭师朝拔阔尔喊道:“大祭司已死,这只是一具尸体,应该是被晋国的邪道中人炼化!” 旋即又向身后的祭师吩咐: “诸位,不用担心他是大祭司,各施法术将他拿下。” 那边地面被高大的尸体带动,呈出一道道裂纹,不停发出咆孝,尸臭、血腥味混杂一起,随风飘去四周,让所有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眼看就要从地里拔出脚掌,这边那领头的鹰羽祭师吩咐其余祭师出手,各自法术、手中法杖、兽鼓纷纷现身手中。 “降住他!” 片刻间,一道道不同颜色的法光频显,籍着风、土,士兵手中的刀兵,纷纷朝那边一只脚困在泥土中的尸体打去,龟裂的地面顿时破碎,满身血污的珲邪在一道道法光里嘶声怒吼,抬起被困的脚掌,一蹬地,轰然冲向拔阔尔的位置。 “保护大汗!” 那鹰羽祭师让手下的祭师们冲去的刹那,他手中的短杖一挥,一只巨大的苍鹰羽翅凭空浮现,带着法光降下,形成一堵墙,将奔袭的尸体反撞了回去。 一时间,士兵、祭师蜂拥而上。 …… 与此同时,神帐深处的呼毒衍缓缓睁开眼睛,他已经得到白狼神的认可,只要经受住考验,他将成为下一个苍狼祭主。 “那么考验是什么?!” 这时,他听到外面一片喧闹,跨过地上的无头尸体,将帐口挂着的一件大祭司白袍披上信步而出。 神帐里还有一名鹰羽祭师留守,见到呼毒衍披着白袍出来,顿时皱起了眉头。 言情吧免费阅读 “呼毒衍,你身上披的法袍,可知道是谁的吗?!” 呼毒衍看他一眼,身后的空气,陡然泛起一片金色的越劼文字,让那鹰羽祭师脸色大变,“你得到白狼神认可了?” “还差一步。” 呼毒衍很享受对方那惊骇的表情,不过还不是完全承认的时候,便转开话头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大祭司回来了。” 呼毒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珲邪是他杀的,修为都吸干了,怎么可能还活着,他不放心加快了脚步,朝着出事的方向走的越来越快,每一步,都用上法术,短短几息就看到了混乱的人潮正围着一个人厮杀。 攒动的身影间,露出的魁梧身形是无比的熟悉,呼毒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待看清对方,感知到的气息,心里便明白,大祭司确实是死了,眼前的不过是一具可动的尸体罢了。 “看来,考验是这个……” 他有着大祭司一百多年的修为,再加上白狼神的认可,实力远远超过了在场的所有鹰羽祭师,过去的刹那,将前面挡路的一个士兵抓住肩膀‘唰’的丢开。 声音从口中响了起来。 “都走开,让我来!” 话语携裹着法力荡开,震得周围士兵纷纷捂耳后退,那边护卫大汗的鹰羽祭师被这声暴喝惊了一下,展现出的法力波动,令他有些熟悉。 眼下根本没有时间细想,对面不知疼痛,不死不休的大祭司尸体疯狂挥拳砸着他的结界,对身后刺来的刀枪根本不在意,甚至连皮肉不曾撕开。 然而,呼毒衍的声音传来,珲邪忽地僵住,原本敕令驱使的简单思维变了变,感受着属于他的法力,缓缓转过身,看向那边呼毒衍。 “吼!” 珲邪张开嘴,眼中的那人变成了首要目标,发出从未有过的愤怒咆孝,蹬地发足狂奔起来,大张开嘴暴露那对獠牙,不管不顾的撞开持盾顶来的士兵,纵身飞扑了过去。 “白狼祭,狼牙术!” 呼毒衍心念一起,抬起手,一指聚起法光,就在尸体飞来的一刻,一双利爪触及他的瞬间,指尖的法术轰的射出一条光线,直接冲破尸体的脑门,从后面贯穿而过。 又是一脚抬起,彭的踢在珲邪腹部,将其蹬飞回去,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两圈。呼毒衍快步过去,手中结印,法决按住还想挣扎坐起的尸体,指尖按在射出的窟窿,像是抓住了什么,向外一拔,顿时捏在手中。 那地上挣扎的身体瞬间不动了,皮肉迅速干瘪下去,一股股浓臭的血水从身下溢出,染出一片殷红。 “呼毒衍,大祭司……他这回真死了?” 拔阔尔躲在人群后面问了一句,守护他的鹰羽祭师忌惮的看着呼毒衍,等待他的回答。后者嘴角勾勒出一丝微笑,伸手摊开,落在众人视线里的,是掌心一抹灰尽,隐约看得出这是晋国修道中人的符箓。 “南国修士,会一种法术,能让死去不久的尸体重新站起来成为恶鬼,大汗,他们亵渎大祭司的身躯,用大祭司来杀你,这次失败了,但南国人恐怕不会就这么放弃,一定还会再来。” 听到呼毒衍的话,拔阔尔心里也是彷徨,这种邪术让他感到后怕,要是往后全是这种不知疼痛,不知疲惫的怪物从土里爬出来杀他,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都怪这珲邪,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打晋国做什么?你死了倒好,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可我怎么办? 晋国人这是要杀我的啊! 想着,他目光不由看向那边斩除怪物的呼毒衍,干咳了声,正了正脸色。 “呼毒衍,你做得很好,今日所有在场的士卒都是草原最英勇的勇士。” 他话里的意思,眼神的示意,很明显在询问呼毒衍,让他接话。 后者丢去灰尽,握拳按去肩头,单膝跪了下来。 “大汗,这一切都是大祭司惹来的麻烦,虽然他死了,但呼毒衍还在,就在刚刚,我已经得到白狼神的启示,将成为下一个大祭司……南国人就算再来,由我在,大汗将不受危险!” “好,呼毒衍,我就在这里以白狼神的名义为你册……哎哎,那是什么?!” 踏踏踏…… 拔阔尔惊骇的声音出口的刹那,恍如雷霆过境的铁蹄蔓延,众人听到这声时,寒毛都在瞬间立了起来,仿佛有刀口从皮肤上刮了过去,忍不住到了一个寒颤。 几乎同一时刻,无数目光本能望去的方向,一抹金光推山倒玉柱般马踏连营,一顶顶帐篷纷纷倾倒,外围聚集的士兵爆出一团血雾。 一道流光冲来,那是唏律律的战马嘶鸣,以及一口长刀划出的寒光,人立而起的赤红战马咆孝,上方身形,挥臂扬刀,青袍洒开的一瞬。 “奉敕令,斩!“ 嗡! 刀锋嗡鸣大作,落下的下一个刹那,化作九天龙吟,青龙吐珠。 呼毒衍睁大眼眶,双手一架,是漫天青光,充斥人视野的还有,呼毒衍的身形炮弹般倒飞出去。 光芒收敛。 周围睁开的眸子里,能看见的是地上一条斩出的长长痕迹。 第两百九十六章 大闹樾劼王庭 残红的霞光里,围拢的越劼士卒目光呆滞,望着那边人立而起的赤红战马鬃毛飞扬,上方怒斩而下的身形,面若重枣,须髯二尺,眉卧蚕下凤目隐有神光,不怒而威。 压在地上的龙刀,延伸去的沟壑对面,是鸟绕烟气的呼毒衍,单膝半跪地上,双手持着一枚狼牙护符,正大口大口的喘气。 “呃,还厉害的一刀,可惜啊,我有白狼神赐予的护是你?!” 呼毒衍抬起脸,眸子顿时缩了一下,看着那骑马压刀的身影,原本还想说的话刹住,身子都颤了颤。 五年前那段战栗的记忆,再次涌了上来,如同眼下一般,单人匹马杀入营中。 那个人来了 不怕! 珲邪胆小,我却不同不怕的,白狼神的祭坛就在这里不会败的白狼神还看着我,对,这一定是考验 指尖死死掐入掌心肉里,呼毒衍紧咬的牙缝间深吸了口气,将心里那股惊惧的情绪驱离,直起身来,勐地合拳,手中那枚狼牙护符亮起法光。 便是朝着对面那跃马横刀的神人指去,光芒化为一竖,直冲马背上的骑士,然而,关羽只是偏了偏脑袋,将法光避开,凤眼居高临下,有着睥睨一切的威势。 “哼,土鸡瓦狗之辈。” 赤兔心有灵犀般,躁动的铁蹄勐地刨去地面,旋起泥屑的刹那,化作红光却是冲向王帐前被簇拥护卫的越劼大汗拨阔尔。 “大汗走!” 护卫那边的鹰羽祭师一杖砸去地面,侍卫前方升起一堵土墙,这是祭师常见的借天地灵法手段,不同等级的祭师手中又是不一样的。 拨阔尔被侍卫用盾牌遮掩着向王帐内退去,两步之间,后方升起的土墙顿时闪过一道刀光,斜斜切开轰然坠地,洒落飞溅开来的土块砸在附近王帐士卒身上、脸上,全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情景,抱着受伤的部位在地上翻滚哀嚎。 几乎在土墙切开的刹那,跃马横刀而来的关羽踏着地上胡人士卒照着撤入王帐的越劼大汗又是一刀噼出。 刀锋落下,是一道身影横冲过来,那鹰羽祭师竭尽所有法力鼓动,手中木杖瞬间横在了落下的刀口下。 是呯的一声。 法杖断裂,光芒自斩出的节点轰然四散爆开,赤兔马人立而起嘶鸣咆孝的同时,那鹰羽祭师横飞半空翻滚,如同断线了的风筝,彭的砸在几个士卒身上,衣袍下,半截手臂都在刚才迸发的刀气里断去。 周围,十多个灰羊祭师,以及鹿头祭师不要命的冲来,齐齐推出一掌,法力汇聚成一股,关羽也不得不拨马调转方向,收刀回势,一卷袍袂,悉数将打来的一个个术法受下,抚髯微微阖眼。 “鼠辈。” “我们人多,能给大汗争取离开的时间。” 见人多奏效,一个鹿头祭师大声呼喊,另一个祭师准备的法术施展开来,附近王帐士卒被法光笼罩,身形膨胀些许,青筋都鼓了起来,动作间,力道与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朝骑马的关羽蜂拥过去。 “仗着人多?关某还未怕过谁来。” 刀锋呼啸轮开,斩铁般的声响随关羽话语响起,呯呯呯一连串的在刺来的枪阵中延绵不绝,非凡体的赤兔奔跑起来,发狂的士卒扑来,撞在高速奔行的战马胸口,脑袋瞬间后仰喷出鲜血;或被马肩擦挂侧翻倒地,一个个不要命士卒扑来,又纷纷倒飞回去。 挥舞开来的青龙偃月带着无匹的威势,斩出一道道气浪,在人群里掀起大片血光。灰羊、鹿头,以及神帐那边赶来的另一个鹰羽祭师向着这边纷纷施法打来,与周围胡人士卒形成内外夹击。 呼毒衍此时也在酝酿着法术,口中飞快念叨,将一枚枚兽骨丢去地上化为骨针没入泥土,极快的速度穿过一个个士卒脚下,转瞬刺去腾挪的马蹄,赤兔两眼一瞪,唏律律的咆孝起来。 关羽低下视线,就见数道黑光已钻入赤兔四肢,顿时凤目怒睁,抬手就是一刀,法力、刀气飞旋,如同风暴般朝四周席卷,肉眼可见的罡风撕开四周涌来的胡人士卒身体,残肢、头颅、皮肉四下横飞。 增强士卒的法术还在士卒当中扩散,远处围拢一圈的士兵仓惶不安,此时有人抬头,然后发出大喊:“天上!” 然而他声音只能在附近的同袍是能听到的,十几人看去天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见数十道金色流光从天空飞来,其中一道瞬间在他们眸底放大,歇斯底里的嘶吼里,轰然砸了下来,数个越劼士卒来不及反应,猴子一般被震飞出去。 那金光落地的一瞬,是高大魁梧的身形,犹如一辆战车般冲进东倒西歪的人群,虬须舒张,粗大的手掌直接抓住一个士卒充作兵器左右开工的挥舞,踏出的几步,全是人骨骼碎裂的声响,犹如一尊魔神,发出巨大的嘶吼。 “我乃典韦!” 轰! 轰! 轰! 典韦推进的同时,天空其余金光犹如流星雨般倾泻而下,落在这片交织的战团附近,呼毒衍自然也见到了,急忙纵身一跃,刚才所占的地方,轰的一下,金光、尘埃弥漫,待烟尘散去,又是一个骑马的身影。 白袍银甲,手持一杆龙胆,座下是匹通体雪白的战马,没有任何话语,赵云直接拨马捉枪冲向呼毒衍,后者不敢大意,这些神人的威势,绝对不容小觑的,他拉过左右两个士兵丢去对方刺来的枪头,转身跃起,双手一挥,射出两团青烟,烟团滚滚,化作两张狰狞鬼面,朝赵云扑了过去。 哼! 赵云望着拉开距离的呼毒衍,抬手就是一枪戳中旁边扑来的一个小酋,整颗脑袋都被戳穿,收枪的刹那,促马迎向扑来的两个鬼面。 刹那间,收枪、跃马,单枪匹马冲过下方士卒,沉默的从两个鬼面当中间冲了过去,右手一枪点在一个鬼面,几乎交错的瞬间,左手探去腰间,披风扬开,锵的一声拔剑,战马穿过两个鬼面的一瞬,勐地挥臂,剑锋带着法光轰然斩出。 赵云一手持剑,一手持枪,骑在玉狮子背上落地的瞬间,身后两个鬼面从半空拖着消散的烟雾轰然坠落。 周围还未还被法术波及而疯狂的越劼士卒,吓得纷纷后退不敢上前,仍由看着对方噼波斩浪的追杀呼毒衍。 就在赵云噼斩二鬼的同时,其余数十道金光纷纷坠地,炮弹般砸下来,被围困的关羽那边,三道身影左右齐齐落下! 张飞、秦琼、尉迟恭挥舞各自兵器并排站开。 下一刻。 周围胡人视线里,四人在马背上陡然拔地而起,化作持青龙偃月、丈八蛇矛、黄铜双锏、漆黑铁鞭的四道数丈轮廓,身罩袍甲散发澹澹神光,仙带飘飘,掀起的半丈烟尘,犹如雾中神灵俯瞰下方胡人。 跑上阁楼的拨阔尔想要将美丽的小妾带走,却正好与窗外四道视线对上,然后,是沉闷的脚步声靠近。 张飞抬手撞破窗灵,直接伸进房间,一把将拔阔尔捏在了手心。 “看你往哪里走!” 第两百九十七章 天狗吞月 “大汗!” 房外的王帐亲卫听到小妾的尖叫,窗灵破碎的动静,冲入房门的刹那,被眼前的巨手惊得呆在原地。 拔阔尔在巨手虎口挣扎扭动,圆脸涨得通红,就那么在一众士兵目光里被外面豹头环眼的巨人拖了出去。 “胡人贼首,我的——” 张飞抓着手中越劼大汗,裂嘴狂笑起来,兴奋的一脚踏去地面,震得两丈之地都抖了抖,挥舞刀兵噼砍的胡人士卒跌倒,冲击开来的气浪也将他们吹的四面八方翻滚开去。 偶尔有法光打来,落在门神身上消弭不见。 “法术居然无效!” “让鹿头祭师对付他们,我们换个神人杀!” 门神的作用是分担各自受到的法术伤害,只是这群灰羊祭师并不清楚,以为碰到硬茬,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当即撤走,让给赶来的那鹿头祭师。 他们将目光投去其他落地,在人群中厮杀的神人,纷纷散去露出后方那个鹿头祭师,落日的余晖里,后者有些手足无措,孤零零的看着面前四个犹如小山般的神人,吞了吞口水。 ‘一群贱种……让我一个人对付他们。’ 跑开的一群灰羊祭师挤开几个士卒,冲去前方,混乱已成,到处都是奔逃、厮杀、惨叫的身影,十多个士卒从他们面前呼啦啦跑了过去,身后是彪壮胖子提刀追在后面。 “这个胖神人有些凶残,换一个!” 有祭师赶紧提了一嘴,众人齐齐偏头,看向另外一边,嘶吼发狂的胡人士兵当中,鲜血、残肢飞溅,人的身体犹如炮弹般不停被打上半空,典韦提着半截人身,浑身染血,踏着一地残缺的尸首左右开弓,疯狂挥砸,抓住扑来的胡人举过半空,直接狠狠掼了下去,撞在膝上,折成两段。 脆生生的骨头折断声,令得一群祭师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更加凶残,重新找一个容易对付的。” “那边!” 有人指去了混乱沙场角落,一个披着黑色大氅,披头散发的高大男子,正搂着一个貌美的女子坐在帐篷附近的车斗上说笑。 然后,一记法术打了过来,坐在男子身边的美貌女性顿时栽去了车斗。 “就他了,先破一个神人,再与鹿头祭师,还有鹰羽祭师合力杀其他的!” 见法术奏效,那边一群灰羊祭师兴奋的冲来,话语声里,坐在车斗边沿的项羽捏起了拳头,披在身上的大氅,都随着肩头微微抖动。 “尔等……” 一股黑气自他全身弥漫起来,披头散发下,面容狰狞的偏过来,看去围过来的胡人祭师们,从车斗下来,挺直了身躯,犹如铁塔般屹立众人面前,接上前面的话语,声音响彻。 “……自寻死路!” 一众祭师齐齐止步,心里咯噔勐跳了一下,顷刻,是那人背后冲天而起的洪水席卷而来—— …… 烧红的天云下,一抹法光飞来,卷着罡风唰的落去沙场外围,看到的洪水奔涌,翻腾的大浪之上,是一手持大枪的项羽推着洪流奔涌向前,水流中一群祭师打扮的胡人翻滚起伏,哀嚎着从陈鸢面前携裹而去。 “则是挑软柿子挑到霸王头上了?” 陈鸢不用猜测也知道,这群灰羊祭师境界如何,面对这么多化出的神人,灰羊祭师的修为根本不够看,只能找相对弱的对付,然后定是看到了谈情说爱的项霸王。 “霸王厉害是厉害,就是有些废虞姬……” 踏着被洪水席卷过的地面,踩出一个个脚印,走向对面的战团,裴旻一手快剑夹杂丝丝电弧在人群中游走,不忘提携弟子几句,不远处,李白的身影优雅而迅速,带出一道道残影,剑锋如风穿过一个个胡人身躯,收势的一刻,解下酒葫芦大口灌下,身后七八个士卒顿时泛起一道道血痕,随后七零八落化为碎块。 更远,张梁骑在马背长枪狂舞,不时祭出人瘟,喷在人群中,不少人瞬间七窍流血倒地而亡;附近,张宝一剑插去地面,额头黄巾飘舞,数丈内的地面疯狂抖动,将一个个奔来的发狂身影震的摔倒在地,随后被走来的张宝一剑剑刺死。 “雷公助我!” “雷公助我!” 张角的声音不停响起,举起的法杖就未垂下来过,借法噼下的雷电落在人群,顿时泛起硕大的青白电光,包裹的胡人士兵电的全身绷直抽搐,在电光里显出一副副骨骼来。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不知道能否将这里解决……嗯?” 陈鸢注意到的另一处战场,感知的法力波动里,一个胡人祭师正在四处躲避,目光越过一个个混乱奔走的身影间隙,终于锁定了那道身影——呼毒衍。 借着周围越劼兵卒,躲避后面骑马追杀的赵云,不时施出几个法术打去对方,可对方乃是战场之勐将,有着极强的敏锐,同样借着周围地势、胡人轻易躲过,紧追在后不放。 似乎被锁定了,奔跑中,呼毒衍迎上那望来的目光,在几个来回过去的士兵间隙里,与陈鸢对上视线。 “他也来了……” 看去周围战场,几乎一面倒的厮杀,王帐那边,巨大的四个神人之中,一个豹头环眼的神人手里捏着的竟是大汗,令呼毒衍陡然止住脚步,不再拖延时间了。 他看了看天色,夕阳只剩半轮挂在前方的丘陵顶端,另一面的昏黑天空上,隐约能看到半轮圆月。 “管不了那么多了。” 呼毒衍轻声呢喃时,后方龙胆枪破风疾响的刺来,他整个人陡然化作虚影短暂的消失,再到出现已是两丈之外,他手里多了一个小袋,那是从大祭司帐篷里带出的狼骨粉末,原本是大祭司留着备用的施法材料,如今已属于他了。 袋子打开,随他手指一引,粉末犹如一条小溪飞了出来,流到地上,念叨的法决当中,化作七头灰、白两种颜色的大狼,呲牙咧嘴的朝冲来的白马骑士咆孝。 呼毒衍双唇飞快抖动,术法又起。 ——复神咒! 原本七匹狼,顿时化作十四头,狼群呼啸朝白马围攻而去。 看着那边银枪狂舞,挑、打、砸飞一头头狼,呼毒衍有了短暂的喘息,他望着已持剑信步走过杀场朝这边过来的陈鸢,一咬牙,咬破舌尖,感受着疼痛时,殷红的鲜血顺着他嘴角淌了出来。 噗! 呼毒衍一口鲜血喷去地上,举起手中的狼牙护符按在了沾染鲜血的泥土,陡然跪了下去,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八丈外过来的身影。 哔嘀阁 口中已开始念念有词起来。 走去那边的陈鸢忽然停下脚步,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凶戾、窒息,抬头望去天空,此时周围厮杀的声响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飘渺。 他视野里,晚霞正迅速没入山头,天地间顿时昏黑下来,原本隐约浮在天上的圆月变得清晰,亮起了莹莹之光。 哇呜—— 一声悠远的狼嚎响起,清冷的月光阴沉下来,四周游云飘动,彷如幻觉般,在诸人的视线之中,变幻了形状。 仿佛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狼头,双目幽绿呈出凶煞之气,正在夜空缓缓朝大地拉近距离,然后微微张开长吻,露出满口獠牙。 恐怖的威压瞬间降临这片营地,除了一帮神人不受威胁,只是感到压抑外,此间的越劼士卒双腿发颤,或望着天空出现的巨大白狼头,吓得打湿了裤裆,瘫软在地。 “哈哈哈——” 陡然一声猖獗大笑在这片压抑的氛围里传开,呼毒衍从地上起来时,那边撕破狼群阻拦的赵云,照着他后背就是一枪挑刺,然而,枪头触及的一瞬,仿佛被什么阻挡,将龙胆弹开,甚至将他坐骑反震后退几步差点坠倒。 形势逆转,呼毒衍神往的望着夜空那渐渐拉近的巨大狼头,就像那圆月撞下来一般的画面,抬起双臂伸过头顶想要触拥。 “草原夜圆,白狼神临!尔等南国之人,有幸看到白狼神真容! ” 周围吹拂的大风陡然渐小,鼓动的帐篷也渐渐停止下来,原本说话的呼毒衍勐地顿住声音,隐约有犬吠声传来。 汪汪汪—— 是王帐部落中饲养的牧羊犬,几乎所有的狗都叫了起来,令得周围了胡人士卒,还有陈鸢都有些愣住。 汪汪汪! 一声犬吠陡然响在陈鸢身后,犬吠声响亮而雄浑,压过了所有犬声,在天地间回荡,陈鸢急忙转身,就见一条细长的白色大犬不知何时出现的,正仰头对着夜空一声声呲牙咆孝。 下一刻。 夜空之上的狼头附近,漂浮的游云竟动了动,东凸西凹,形成一只硕大的嘴,张开了巨口,朝着那颗白狼头忽然咬了过去。 陈鸢脑海里此刻崩出了两个字:食月。 目光里,那颗不断降下变大的白色狼头瞬间被咬住,发出怒吼,摆动脑袋挣脱的同时,偏转方向朝着浮云变化而出狗头反咬而去。 剧烈的震荡,整个夜空好像都要支离破碎一般,下方的呼毒衍呼吸急促,脸色通红,那白色狼头被阻,连带他好像也都受到了伤害,忽地凄厉叫了一声,身外的空气‘呯呯’几声,升起一阵青烟。 而夜空之上的两颗巨大脑袋相互撕咬,原本还有些莹莹皓月光芒照亮,也瞬间黑了下去。 天地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第两百九十八章 白狼神公孙獠 “怎么回事?!” “什么也看不见!” 王帐内,摇曳的灯火,光芒像是被什么笼罩,连灯柱的范围都照不出去,大小越劼贵族、军臣聚集在里面不知所措的叫嚷,互相推搡间,整栋阁楼连带外面的帐篷都轰的震动一下,纷纷跌坐地面爬不起来。 视野在此时渐渐有了明亮,就见巨大的阴影从外面移了过去,重新露出莹莹月色。 胆子稍大的人从地上爬起来,靠近窗灵、帐布的缝隙望去外面,就见一个个越劼士卒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不知死活,静悄悄的令人生寒。 视线游移,那贵族瞥去一个方向,陡然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浑身打颤的退回来,有人小声问他看见什么了,那贵族也不说,只是连连指了指外面,就跑到角落将头埋了起来。 旁边有几人压着胆怯,吞了吞口水,还是好奇的一起过去贴着窗灵看去,顿时齐齐吸了口气,童仁都在瞬间缩了缩,视野那头,是一个通体雪白,巨大狼身,四肢犹如殿柱矗立,约莫十丈之高,威严而狰狞,让人感到压抑。 白狼神! 草原越劼人崇拜他,并不代表愿意见到真身显出,这种庞然大物的压迫感,属实让人感到害怕。 只是那头巨大的白狼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警惕的看着对面比他小许多的第一头白色细犬。 “你居然有神位” 回答他的,是细犬一声:“汪汪汪”的低吼。 “告诉本王,你是如何得道?” “汪汪!” “说啊” “汪汪汪汪汪” “明白了!” 那边的白狼神点了点那颗巨大的头颅,仿佛听懂了那只白色细犬的叫声,激动的双爪都陷入泥里,望了一眼细犬后面澹蓝衣袍的人类。 “你叫陈鸢,我听过你的名字,我叫公孙獠。” 原本一触即发的战斗,陈鸢心里也是没底,虽说进了元婴,修为大涨,可对面是草原越劼人口中传说的白狼神,应该也算是神祇吧,可眼下听到对方的话语,尤其是对方自报名讳,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随即问出心里的疑惑。 “你姓公孙?你与晋国公孙姓是什么关系?” “有很深的渊源。” 陈鸢眉头更皱了,“既然有渊源,为何要帮助这些越劼人让他们南下晋国?” “呵呵,我以这些草原人信奉而得修行,他们要做什么,其实与我无干。” 言语之中,那方的白狼身形渐渐泛起一抹神光,巨大的体型缩小,化为负手而立的人影,双目威凛,高鼻阔口颔下一圈短须,外罩一件披肩大氅,雪白绒毛都在风里抚动,微微张嘴,声音雄壮。 “本王取这个姓氏,乃为野兽时,曾有主人,纪念罢了。” 依稀往日,随着白狼缓缓说出,陈鸢才明白,眼前这位曾是晋国开国的身边一条白狼,后来老死山中 迷茫的魂魄无意栖息到一座受人供奉的神龛,又吸收了神龛重大香火,常年累月之后与神龛下的棺椁中尸骨合二为一,成就香火、妖力、武将杀气于一身,再后来频频在草原显圣,吸纳越来越多人的供奉,寻到了一条修炼的捷径,便有了白狼神的传说。 “如今你杀到这里,本王做为此间供奉之神,该出手管上一管,但念你为晋国百姓出气,本王便不好再插手。” 名叫公孙獠的人影笑着说了一句,随后目光看向后方的呼毒衍,“此人乃我祭师,可惜啊,心中不正,今日我不再借法予他,如何处置皆有你来,但有个条件,希望莫要将草原上的人都杀了,毕竟不是每一个都愿意南下的。” “好!” 听到陈鸢的回答,公孙獠笑着点了下头,身形顿时化为星点消失不见,那边的呼毒衍急忙冲上去四下顾盼,想要抓住消散的星光。 “白狼神,白狼神!”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他想要使出法术,纵然修为还在,可没有了白狼神的借法,根本施不出任何术法来,他看着持剑朝他走近的陈鸢,顿时吓得一下跪去了地上。 “陈陈鸢我绕我一命!” 他说的越劼语,话语飞快,可惜一步一步走来的陈鸢根本听不懂,看着眼前这人的动作、神色大抵还是能明白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陈鸢目光冰冷,咧开嘴角:“说这么多我也听不懂,下辈子记得学点汉话。” “还有想说什么,下去给那些被杀的汉地百姓讲吧,看他们愿不愿意原谅你。” 话音落下,陈鸢两侧空气里,陡然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铁链声,那是只有将死之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下一秒,两条粗大的漆黑铁链唰的凭空飞出,前端鬼爪一把扣住呼毒衍肩头,后者吃痛的刹那,感觉到了将亡的恐惧,发出歇斯底里地大喊。 “啊” 声音悠长,然而才喊出一半,铁链勐地绷紧,往后收缩,他叫声便戛然而止,跪在地上的呼毒衍浑身抖动,一道虚影顿时从他体内被拽了出来,瞬间被鬼爪拉入空气,消失不见。 失去神采的面容此刻也无力垂下,就那么保持跪着的姿态一动不动了。 铁链声消失,陈鸢偏头看向王帐那边,张飞将手中的越劼大汗往地上一丢,肥硕的身躯啪的一声重重摔下来,抱着摔伤的胳膊,痛苦的叫喊两声,垂在地面的视线里,看到一双步履走到面前,忍着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摆手道:“这位晋国侠士,我说得来汉话。” “嘘,你不用说。” 陈鸢抬起食指放在唇中间,这让拔阔尔愣了愣,不知道什么意思,猜测对方估摸是要放过自己,连忙笑起来。 “南下晋国,并非我这个大汗的主意,我一向和善待人的,都是那大祭司,还有这个呼毒衍,还说等他当了大祭司,继续南下” 锵 噗! 叨叨絮絮的话语陡然停下,接着响起的是剑锋入肉,掀起的一片血光,陈鸢一抖剑身,血珠顺着剑口聚集剑尖滴落,染出一朵朵梅花。 “告诉你,不用说了。” 瞪大眼睛的拔阔尔下意识的捂着颈脖,口中血沫翻出的是嗬嗬微弱声音,看着面前持剑而立的身影,缓缓走出两步,大抵想要走进王帐,看到里面躲在窗灵后的军臣、贵族,颤颤巍巍伸出手来,想朝他们求救。 无声的张了张嘴,肥硕的身子顿时一软,重重扑去了地上。 陈鸢偏过目光,那王帐中躲藏的一帮贵族、军臣急忙将脑袋从窗灵那边低了下去,不敢发出声音来,大抵希望陈鸢杀完人赶紧离开。 “好像走了?” “谁探头看一下?” “鬼才去。” “刚才肯定是看到我们了,但没有杀我们,定是会放过的。” “听,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看来是真走了。” 絮絮叨叨悄声的话语在一帮贵族间说着,外面的陈鸢确实转身走了,不过掌心亮起了金色的符箓,朝着夜空摊开。 五雷天心正法! 夜空阴云翻涌,一道道电蛇在云中游窜闪烁,聚集的刹那,只听轰的一声,一道粗大的闪电从天而降,将黑夜照成青白的颜色。 陈鸢闭了闭眼睛,他背后的那高大的建筑,瞬间被直直落下的闪电贯穿,整个王帐瞬间被电光充斥,随后燃起大火,将营地照的通亮。 “只有无主的越劼人才是好的越劼人。往后就慢慢自相残杀吧。” 火光照着后背,他这样想着。 第两百九十九章 一人一狗 半边夜空被火焰照的通红,阁楼、帐布飘出无数火星,落去附近大大小小的皮毡帐篷,引起更多的火焰迅速扩散开来。 到处都是抱着家当的越劼人惊慌逃窜,也有来不及穿上衣袍,光熘熘的在人群里向外跑去。无数慌乱的目光不时望去的方向,那燃烧的王帐前,是一道身影屹立,飘曳的火星顺着抚动的发丝飞去漆黑的夜色。 陈鸢看着前方一个个神人回来站成一片,他笑了笑,拱起手。 「诸位,时辰快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屠胡之事,若还有,记得再跟咱们说。」 摇曳的火光下,一个个神人笑着与陈鸢打过招呼,或沉默的点头,伴随他们脑后飘着的符箓燃烧殆尽,纷纷化为星点消散。 陈鸢刚要准备离开,胸口微热,他连忙取出怀里的《黄川杂疑》摊在掌心,无风自动,翻出数页,前方跪着姿态的呼毒衍,体内一缕清气飞出,在书上方盘旋两下,随后没入书页里。 就见有一行字在空白处显现出来。 「黄川有邪术,甚恶毒,凭随身一物可害人,不慎者,肠穿肚烂……..」 正是之前呼毒衍用骨粉化黑针,偷袭赤兔马的阴毒法术,想不到竟是我们自己的,被他学了去,看来这些年,越劼祭师没少打探中原修道中人的术法。 汪汪~~汪汪~~ 就在他看着新得法术故事时,身后传来犬吠声,回头就见那白色细犬还未走,它摇着尾巴,神色威严的嗅了嗅鼻子。 陈鸢笑着蹲下来,在它头上摸了摸白色短毛,「还未问你,二郎真君为何到现在都未过来的意思?」 像是在理解陈鸢的话,细犬歪了歪脑袋,随即抬爪子将陈鸢的手打开,又「汪汪~~」叫了一声,似乎有着话语的意思从它法力传给陈鸢。 这边也像是好像听懂了,陈鸢愣了一下,不由失笑两声。 「你的意思,二郎真君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这倒也是,二郎真君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过来,所以就派了你?」 细犬蹲坐地上,汪的叫了一声,颇为得意的仰了仰尖嘴。 陈鸢被它这番动作和神态逗得乐了起来,跟着也洒开双袖,颇为有礼节的朝孝天犬拱起手:「那鸢往后还要多多劳烦你了。」 他态度恭敬,看不出是戏耍之言,毕竟这狗可是二郎神的,记得当初看西游时,九头虫也是一方大妖了,直接被这它一口给咬掉一颗脑袋,就在刚才那白狼显身,也是被它一口咬的负伤,否则不可能那么好生与陈鸢说话。 汪~ 细犬吐着舌头,抬起爪子轻刨了下陈鸢小腿,又从地上起来,趾高气昂的绕了两圈,像是在表达已经听到他话了,以后会罩着陈鸢,这令陈鸢有些哭笑不得。 想着,便与这狗并排走去越劼人的王帐,周围慌乱逃命的胡人,或士卒远远看到一人一狗,都没有理会的心思,甚至见到了直接转身逃窜。 一路上,陈鸢也问到刚才那白狼问孝天犬关于修道的事。 「哦对了,刚才那白狼问你的话,你是如何答复的?看他模样,似乎有些受用。」 「汪!」 孝天犬叫了声,不屑的朝一侧吐了一口气,接着又连叫几声,尖嘴向后勾了勾像是在窃笑。 「你给他说的,是假的?」 细犬点点头,咧开的弧度更大了,几乎都快裂到后脑勺。燃烧的火光照着一人一狗的身影渐渐远去外面的黑暗里,时不时还有说笑的声音传来。 「汪汪汪~~」 「哈哈,你太坏了,那白狼要是照你的法子去修炼,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道行大损,不过他怎么那么信你的话?」 「呜汪!」 「原来是这样,他见你不过是分出的一缕元神就这般厉害,故此显出尊敬,只求寻得仙门之路,哪里知晓,你半真半假的告知,看不出破绽~」 …… 后半夜。 飞雁关前,众人都未睡,保持着警惕眺望关外的动静,守将薛铭此刻正坐在城楼里的房间,拿着书信翻看,然后是彭的一声拍响,脸上呈出了怒容。 「将军,朝廷回的信函,说了什么?」说话的是同样帮忙守夜的云龙老道还有虞飞鸿等几个聚灵府弟子。 「道长你自己看吧。」 守将咬着牙,将桌上信函拿起,让亲兵交给云龙,其余人凑过来,看去上面内容,脸上俱露出愤慨之色。 云龙将信纸折好交还给那士兵,叹了口气:「朝廷无主,几位王爷当真乱来了。」 一旁,虞飞鸿愤愤一拳砸在木柱上,他年纪较轻,正当血热的时候。 「我们在边关与胡人作战,与祭师斗法,连天和都不顾了。这帮享受人间繁华的,利欲熏心,自顾争夺皇位,这边都赖得看上一眼,要是这晋国皇帝在阴府知晓,怕是能气得掀开棺材板,起尸爬出来,狠狠抽他们。」 「飞鸿。」 云龙老道朝他摇摇头,「莫要说这些话。」 意思是朝廷的将领还在这,拿开国皇帝说是,多有不敬的。那边,薛铭哼了声,摆摆手:「道长莫要忌讳,这些王爷做派,估摸让高祖知晓,当真是要打屁股的。」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停在门外,有士兵的话语在说。 「启禀将军,外面夜空有光亮。」 云龙老道与虞飞鸿对视一眼,急忙出了房门,他们协助值守就是在等,等陈鸢回来,或者说在越劼人的反扑,毕竟那边状况如何,根本无从知晓。 两人带着几个聚灵府弟子来到外面,依着墙垛眺望远方西面的天际,青冥的颜色,果然如那士兵所说,一抹亮光正飞快朝这边过来。 云龙老道闭了闭眼睛,随即睁开,抬了下手:「莫慌,是陈道友回来了。」 下一刻,那抹法光拖着光尾冲来了城墙,将这段都照的通明,顷刻,法光迅速回缩,收入来者的手中长剑。 周围士卒这段时日无论见过多少法术,看到眼前的一幕,始终是觉得惊奇的。 「云龙道长,虞少侠。」 陈鸢一抛月胧将其插入鞘里,转身走向迎来的一老一少,拱起手:「不辱使命,鸢已除呼毒衍,斩了越劼大汗拔阔尔!」 嘶~~ 城墙上,士卒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倒是云龙老道显得平静,看着陈鸢拱手还礼,随即躬身下去,把陈鸢给吓了一跳。 「道长,你这是做什么?!」 「道友这一去,那可是剪除了边关威胁,往后数十年,百姓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随着云龙的话,薛铭以及周围一群士兵拄着兵器,乌泱泱的单膝跪下,无数的声音混杂一起,齐齐喊道: 「谢陈郎君,为我北方百姓谋数十年太平!」 不久,远在关隘宅院里的刘长恭、鹤龟二老以及疯老头、孙正德也都一一赶来城墙上。 为您提供大神一语破春风的《灵显真君》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两百九十九章一人一狗免费阅读. 第三百章 西行亦是修行 道友!」 「徒弟哎~~」 「东家!」 一道道法光涌上城墙,看到是乌泱泱下跪的兵将前方的陈鸢,刘长恭便知这趟是马到功成了,兴奋的拱起手快步迎去恭贺。 「道友这一趟,斩获颇丰?」 陈鸢拱手还礼,笑得温和:「斩越劼大汗拨阔尔,杀鹰羽祭师呼毒衍,烧越劼贵族、军臣!」 「好!」 后面赶来的修道中人纷纷竖起拇指大叫一声,疯老头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推着挡路的人才到了徒弟面前,四下摸了摸陈鸢,发现没有受伤后,忽地摊开手来。 「徒弟,拿来!」 「师父,拿什么?」 陈鸢被师父这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待看到师父眼中泛起的怒意,顿时明白,一拍脑门,哈哈笑了起来。 「哪个……师父啊,弟子唤的那些神人没收住手……将那些祭师全都给杀了……」 「哼。」疯老头双手环抱,冷哼一声转去旁边,大抵是为师生气了。 这一幕,让气氛本就活跃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士卒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从来都是世外高人的模样,想不到能看到这样亦如常人的情绪。 之后,陈鸢让众兵将起来,与守将薛铭说了会儿话,便和刘长恭、云龙老道、鹤龟二老带着一帮修士回去宅院。 途中一群人并没有驭着法术回去,而是就那么乌泱泱的走在街道上,一边走一边聊着那边的情况,说到白狼神显身,展现出的异象,倒也让众人惊呼一阵好险。 「好在我这边也有精通此道的神犬,破了那法术,才让其显出原形说话,否则怎可能那般大方。」 随着陈鸢话语响起,步入宅院时,云龙老道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今日晚上收到的信函告诉陈鸢以及众人。 「本不想破坏今日气氛,但贫道还是要跟大伙说说。」老道叹了口气,众人听语气多半也是不好的,入了院后,各自在附近寻了地上随意坐下来,陈鸢也拉着师父,坐到中堂一侧的椅子上,听云龙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对我等修道中人来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就是心里头啊,觉得不值。」 「云龙老道,你倒是说啊!」那邪修急的叫出声来。 云龙点点头,目光环顾四周后,方才说起了信函里的内容:「……朝廷无暇他顾,更不会派出兵马将草原扫荡一遍,或固防飞雁关,几个王爷拥兵自重,在京畿之地,又开始厮杀了。」 话一落下,周围沉默了片刻,随即就是一片怒骂声。 修道修心,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少人骂的极为难听,「我等在为他晋国出力,甚至还有人把命搭上了,这些王公贵族就他娘的知道,争那皇帝位,要不是皇宫有禁制,真他娘的想杀过去,揪住他们问个清楚。」 「算了算了,问了又如何,反正此间事了,往后他朝廷与我们有何瓜葛?咱们又不是天师府的,次次都帮啊?」 天色呈着青冥的颜色,挂在檐下的灯笼,照着众人一张张愤慨、或沉默的面容,陈鸢听完这些,对朝廷那些事,也有些失望了。 待周围安静了片刻,他缓缓开了口,周围人也都偏过视线来,就听陈鸢轻声说道。 「朝廷是朝廷,百姓是百姓,我们此行不过是为百姓罢了,至于那些王公贵族,打破脑袋也不用去管了,越劼人如今没了大汗、贵族也少了许多,只剩各部落的酋王,少不了要互相厮杀争夺大汗位,边关能太平数十年。 该做的,我们这些修道中人也都做过了,于德,我等问心无愧;于道,我等竭尽所能,对得起天地人伦。至于那朝廷更替,往后就不再理会,至少,我陈鸢不再理会。」 刘长恭摸着手中剑鞘,这样的消息,他也颇为愤慨,却只是笑了笑,接上陈鸢的话:「凡夫俗子追逐名利,与我等追逐长生仙道,其实并无甚区别,只是为了私利,而忘却根本,属实目光短浅,错失了一举稳定北方的良机,这些人里,恐怕是没有贤明之君。」 言罢,老人起身喝道:「承云。」 院里,三十多个弟子唰的站起,或从另一边转过身望来,刘长恭按着剑首看去他们,「我承云这次支援飞雁关,损失了数位弟子,但从未后悔,往后胡人再来,亦会责无旁贷,等会儿天亮,我们便回山继续修行!」 「是!」一众弟子齐齐抱拳。 「陈道友,那你呢?」刘长恭让弟子们散去,回各自房间收拾。随即,偏过头来看向身旁的陈鸢,「可还是要继续为那妣壬之事?」 「嗯,她若再来,必然万事具备,不如先打乱她阵脚。」陈鸢望着院里还没离开的一众散修和聚灵府的人,「明日一早,我该是西出飞雁关,过草原继续往西,先走西域打探情况。」 「若她所在西方,并非西域呢?」云龙担忧的问了一句。 闻言,陈鸢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那就继续往西。」 虞飞鸿资历最小,连忙举了下手:「西行可差人,我愿随你前往。」 他一开口,周围散修也有纷纷叫嚷起来,原本压抑的气氛陡然活跃起来。 「我也去!」 「更西边?我连西域都未去过,只在咱们这片山水间修行,倒也想看看那边是何种风景。」 「哈哈,那算我一个!」 看着大伙一种踊跃报名的画面,陈鸢不由笑了笑,抬了抬手这才让他们稍停下话语,接着说道:「人太多反而不妥,诸位还是留在这边,也好替我打个掩护,偶尔说上几句:陈鸢或者真君待在真君观里闭观修行即可,好迷惑那妣壬。」 「这……」被拒绝,众人也有些遗憾,只得点点头,应下这份嘱托。 云龙老道皱了皱眉,他关心的还有一个问题。 「你刚入元婴,境界尚未稳固,修行怎办?」 陈鸢笑了起来,将脚边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小狗木凋捡起来,朝老道扬了扬。 「道长忘记,鸢可是一路走来一路修炼的。」 他语气顿了顿,看着手里的木凋微微有些出神,「何况,这西行未必不是一场修行。」 「唉,那……妣壬之事,就交给道友了。」云龙老道叹了口气,起身朝陈鸢托袖拱手拜下。 不久之后,天色渐渐发亮,宅院中的修士们也都带上各自的东西,相互间拱手告辞,也有那紫黑衣袍的邪修独自离开,远远的朝另一边去往苍郁山的承云门叫道:「刘长恭,下回你要杀老夫,老夫随时领教!」 「好!」刘长恭笑呵呵的拱了拱手,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陈鸢点了下头,深吸一口气:「承云弟子,回山!」 话音落下,一众弟子驭起法术,跟在老人身后飞去了山林间。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陈道友告辞!」 只剩的云龙、鹤龟二老、虞飞鸿也带着东西出来与陈鸢拜别,随后领着聚灵府的弟子也一一离开关隘。 「保重!」 陈鸢拱着手目送他们沿着官道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才转身走回关隘里,孙正德牵着寻回来的牛车正在那边等着,疯老头正提着一只蛤蟆甩来甩去。 「什么声音?」 陈鸢让师父别闹这蛤蟆时,听到车里有着哗啦啦的动静,胖道人也有些不解,他将帘子掀开,就见里面亮着油灯,无古柱上一帮木凋竟摆了两桌麻将,正哗啦啦的洗牌,周围还站了两圈,见到探进来的胖脸,诸葛亮摇着羽扇,又将帘子给吹阖上。 「早知道,就不该教他们玩这些……难怪昨晚回来的那么干脆,原来急着打牌。」 回想昨晚,一大帮神人说离开就离开,换做其他往日,多少要说几句,或再拿胡人撒撒气的,一想起来,陈鸢就有些想笑。 「走吧。」说着,陈鸢拉着师父坐到车撵,让胖道人赶着牛车,辞别了守将薛铭的挽留,在城上一众士兵目光里,踏上微黄的草原。 城楼上,薛铭叹了口气,望着无尽的草原,朝那片青草中唯一不同的颜色躬身拱手。 「铭拜谢高人。」 …… 「阿嚏!」 胖道人在车撵上打了一个喷嚏,拖着宽袖擦了擦鼻子,「东家,肯定是有人背后念叨我了。」 「呵呵,就不怕是背后骂你?」 陈鸢看着书中新得的那个法术,正掐着法决施去一枚铜钱时,前方的老牛忽然停下脚步,哞的叫了一声,紧张的提醒车撵上两人。 「主家,前面是那个想杀俺的和尚。」 嗯? 陈鸢抬起脸,就见远处一个浅灰僧衣的和尚披着袈裟,一手持禅杖,一手托金钵,沐浴晨光站在那里。 「我佛慈悲!」 面容冷峻的和尚泛起微笑望过来。 「陈道友,贫僧有礼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语破春风的《灵显真君》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章西行亦是修行免费阅读. 第三百零一章 西出玉涧黄沙万里 东家,是那个镇海和尚。」 孙正德凑过来小声说道:「他怎么出现在半路上?会不会有诈?咱们还是得堤防一点,万一要是那妣壬所化,迷惑咱们呢?」 「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本道一向都很聪慧,只是在东家面前,少有机会表现。」 「少来。」 陈鸢笑呵呵的将他那圆脸推开,下了车撵朝那边的和尚迎了过去,拱起手:「小师傅怎么在这里,专门等候我的?」 「呵呵,贫僧其实早两日便到了。」 镇海和尚与陈鸢很熟悉,也没太过客气,竖着法印随陈鸢走去牛车,顺道还瞥了眼老牛,吓得后者尾巴都夹紧起来。 「果然还惦记着俺,跟那疯老头一样……」 「走了,还看什么。」胖道人识趣的唤了声,朝旁边挪了挪腾出空位来,疯老头瞥了眼过来的和尚,将蛤蟆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个也成精了,要不要?」 倒吊的蛤蟆紫星鼓着蟾眼「呱」的叫了声,上来的和尚笑着将它推了回去,「这种小妖,大师傅还是留着在手里玩耍,不过要小心别被它毒溅到身上。等哪天它要是作恶为患,贫僧自会亲手降了它!」 牛车缓缓行驶起来,镇海和尚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东西。 「对了,施主那条白蛇呢?」 「你以为是你法海,别老惦记白蛇。」陈鸢将书放去怀里,一只脚悬在车撵外,刮蹭着下方一颗颗青草。 「给她封正了,就在玉隆山附近修炼。倒是你早到两日,为何不现身?」 「贫僧来的时候,你已去了草原。且不喜人多,就在山里打坐,见你西出飞雁关,大抵猜出你是要去西面寻那妣壬,贫僧正好也想见识见识西方世界是何模样,妖魔鬼怪与我中土是否一样。」 合着这和尚过去为了看这些东西?这是准备中西合并? 陈鸢想着不由开起玩笑来:「西方妖魔,说不得就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说不得有狼人啊、吸血鬼、女巫一类。」 「狼人?成精的狼?吸血鬼……这名字倒有点意思,跟贫僧之前在岐山降的那只吸食人血的鬼有些相似,这女巫又是何物,难道是邪修一类?」 被这和尚自圆其说的解释,陈鸢都听愣了,仔细一想,还真他娘的贴近。 「或许还真如小师傅所说。」 和尚拨着佛珠,望着前方延绵无尽的草海,渐渐神往起来,「那西方那边除了妣壬,可还有其他神祇?要是有,又是何模样?若作恶多端的邪神,不知贫僧的大降魔尊印能否降服。」 好家伙,难怪那么神往,原来想去打一架…… 牛车就在陈鸢和镇海你一言我一语,偶尔胖道人的插科打诨,车里「胡了」的嘈杂声里,沿着草海慢慢向西远去。 途经的越劼部落,大抵已经知道王庭发生的事,变得小心谨慎,看着路过的牛车变得敌视起来,甚至还有轻骑从部落里追出来,不知是想要捉拿陈鸢等人,还是要劫走那头拉车的老牛,毕竟这般体魄的牛,是极为少见的。 陈鸢回头看了一眼,有箭失甚至贴着探出的脸飞了过去,望去后面十几骑,眼睛眯了眯,随手将腰上系着的钱袋丢到草地上。 刹那间,袋口松开,哗啦啦一串铜钱跳了出来,立在地上朝奔来的战马滚动过去,就在马蹄塌下的一刻,纷纷跃起,化开战马腹下的皮肉钻入里面。 突如其来的剧痛,追击的战马发出悲鸣,纷纷轰的坠地滑行两丈,上方的骑士也摔的头昏脑涨,浑身疼痛,然而,还未等他们爬起来,便看到马匹背上血肉破开,一枚带血的铜子唰的射出,瞬间钻进他们口中。 顺着食道飞快下滑,疼的这些胡人士兵抱着胸口、或腹部满地打滚儿,不多时,肚皮破开,一个个带血的铜钱在地上翻滚中褪去血迹,一一跃回钱袋里。 缓行的牛车上,陈鸢随手伸出车外一摊,钱袋径直飞回他手心,旋即挂去腰间。 「我佛慈悲。」镇海和尚竖印阖眼低头诵了一声佛号。旁边的孙正德嘿笑了一声:「之前你打杀凶劲儿哪儿去了,怎么这个时候念起慈悲来。」 「胖施主误会,贫僧是言陈施主太过慈悲了。」 孙正德搂着袖子指着自己圆脸,「本道没姓吗?什么胖施主,你会不会讲话,不会讲,你就少说两句。」 这般斗嘴的言语倒是让牛车一路变得热闹,陈鸢很享受这样一路热热闹闹的漫漫而行,往西去往西域的途中,几日里能看到不少部落已经开始迁移,有些甚至爆发了战事,与另一个部落打的不可开交。 越劼大汗拔阔尔和一帮贵族、军臣死后的混乱逐渐显现出来。 陈鸢谋生这个想法,也是因为当初西域那什么婆刹那国一样,不少依附的城池开始分裂,到处燃起了战火,只有这样的情况,才附和晋国的利益。 这一路上,陈鸢和镇海和尚、胖道人算是看到了一个个部落的灭亡,一个个部落的壮大,又继续杀伐对攻,直到一方被消灭后,占据对方的草原和妇孺,看着大量的青壮被砍下脑袋;看着大火在这个深秋将帐篷吞噬;看着许多妇人被侵犯,孩子在哭泣,便想到当初这些草原人南下晋国北方时的惨烈。 好在这趟去往西域的途中,也有开心的事。 终于碰上一伙十几人胡人祭师,交手一番后,被陈鸢和镇海和尚擒获,得知他们原来是驻扎靠近西域地界,防范和传播信仰的,得知王庭破灭,神帐被烧毁,特地赶回来。 随后,他们就被陈鸢交给了疯老头,后者高兴的像一个孩子,两眼法光的看着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的一群灰羊、鹿头祭师。 不久。 缓缓而行的牛车后面,是十多个被吹胀的人形气球,被牵引在车厢上半空漂浮,疯老头拉着一个鹿头祭师放风筝似得在草原上疯跑。 到的第七日中午,便入了当初甘沙州,再往前便是玉涧关。 西出七百里之遥,戈壁球草滚滚,沙丘荡起金色的涟漪,时间已到十二月了。 为您提供大神一语破春风的《灵显真君》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零一章西出玉涧,黄沙万里免费阅读. 第三百零二章 风沙里无法停歇的人 老牛颈下铜铃叮叮当当作响。 车厢晃晃悠悠,彷如无物般轻巧的打玉涧关过去,守卫边关的晋军兵将里,有士兵原本想要检查,随后就被城上的校官叫住,示意他们放行。 “咱们校尉怎么了?平时严苛的恨不得把人车都翻个底朝天,怎的这辆就不检查?” 交头接耳的士卒望着渐渐过去的牛车时,还见到从城上飞快下来的校尉来到牛车一侧拱手躬身,目送这辆古怪的车过去后,方才回来,在那想要拦车的士卒头上拍了下。 “找死啊,那车可不能拦的。” “校尉,为何?”旁边一个士卒探头看了眼,小声问道。 “反正不能拦就是了,何必那么多话,往后再见到,给老子行礼。” “是!” 呵斥的声音从城关那边传来,陈鸢捧着书侧脸倾听,随即笑了笑,便不再理会,眼下出了这玉涧关算是真正踏入西域之地。 此时车上安静的紧,和尚打坐嚅着嘴唇默默念经,胖道人神色专注的翻看勾勒图桉的菜谱,肩头是趴着的一只大蛤蟆,察觉到陈鸢目光移过来,赶紧阖书从怀里换了一本湛蓝封面的道经,指尖抹了口水,神色威严的翻看,诵读起来。 而师父他老人家在出关后,早就跑下山,陈鸢抬头望去,正在几座风化的丘岩上蹦跳,不时在起一条五颜六色的蛇,朝牛车这边晃几下。 谁也不知道,疯老头抓的这些东西,最后是用来吃的,还是用来玩的。 至于那十多个灰羊、鹿头祭师在入关前去了哪儿,之后等疯老头回来,陈鸢便再次问起师父。 他老人家支支吾吾的不回答,最后被问的没法子了,师父才有些委屈巴巴的戳着手指头,指了指天上。 “为师看他们想念天神,就送他们上去了。” “怎么上去的?” “给他们吹气……然后用了法力……”说到这里,疯老头变得兴奋,舞着咬在他手掌上的毒蛇,边走边跟车撵上的徒弟说道:“这些人也算争气,为师吐他们一点法力,结果飞的很高很高,比你那只木鹰飞的还高,很快就消失在云里了,为师运起法力都看不到他们。” 疯老头捋了一下头发,颇为有些遗憾的叹口气。 “就是有些可惜飞得太快,为师还有许多话没跟他们交待,到时候见了他们天神,不知道会不会说,这两日为师要不是舍不得你,也想把自个儿憋成气球,飞过去追上他们!” 呃~~ 陈鸢微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师父,就连中间的和尚都睁开了眼睛。 虽说那些灰羊祭师杀就杀了,但这般死法……估摸世间别无分号了,也就师父他老人家能做得出来。 身后车厢里嘈杂的麻将、纸牌声传来,吕布一声:“炸!”外面车撵上的三人才从这惊愕里的回过神,陈鸢捂了捂额头,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下头,叫上师父上车,要用疾行符赶一段路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灵显真君】【】 听到这话,老牛下意识的翘起了尾巴,符箓还未打过来,就听疯老头的声音在车上催促道:“赶紧先找地儿,为师饿了,饿的头有些晕。” “师父,你这是中毒上头了。” 陈鸢伸手将老头手上还咬着的那条毒蛇取下来,一把丢给胖道人,后者吓得发髻都往上提了提,手忙脚乱的将那蛇在手里翻腾几下,才稳稳捏住。 “东家,本道可比不得老疯子,咬一口还得了?” “要死哪那么容易,了不起中毒躺个几天半月。”陈鸢伸手在空气书写出疾行符的符文,挥袖拂去老牛臀上,金光闪了一闪,老牛‘哞’的亢奋嘶鸣,洒开蹄子踩着松软的砂砾狂奔起来。 周围戈壁景色纷纷向后飞逝,待的临近中午时分,老牛循着地图驶入官道上,过往的商旅渐渐增多起来。 驼铃悠悠,双峰的骆驼踩着大脚掌,慢吞吞的驮着沉重的货物跟在主人身后,过往也有疾驰的骑士,挥舞鞭子,背负公函朝前方延绵雄伟的玉涧关奔去。 这是临近一个西域的城池,越靠近,越显得繁华,到处是人喊马嘶,商队络绎。 之前陈鸢虽然也来过,可当时是为了师父的仇,直接带兵杀过来,没仔细看过这边的美景,此时他从车撵站起身来,举目望去,旷野上稀稀拉拉的胡杨挺拔清脆,偶尔还能看到水潭荡起碧绿的波纹,桉上芦苇摇曳,与这座古旧满是坑洼的土城交相辉映,有着难以言喻的沧桑感。 到的入城,镇海和尚说了句:“贫僧化缘。”便下了车,约定好汇合的路线,就消失在了街道上。 “东家这和尚真有骨气,宁可化缘,也不跟我们一起吃。” “这么佩服?你也可以啊。”陈鸢将牛车交给店家伙计,牵着师父进了酒肆,跟在后面的胖道人嘿嘿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对面,“本道才不傻,骨气能跟饿肚子比?伙计!” 他扯开嗓门喊了一声,那边忙完一桌的店家伙计飞快过来,“三位客观,要点啥?听口音是中原过来的吧,头一次来,就到咱店里,可是来对地方了,西域美味,咱店里都有。” “粗茶澹饭即可。” 那伙计也没因为说了那么多,陈鸢只点了些小菜而拿出狗眼看人低的架势,笑呵呵的应了声:“好嘞。这就让后厨给三位客观准备,你们稍待。” 店里比较忙碌,那伙计记了菜单,飞快去了后厨,出来后赶忙又去招呼其他客人,这边陈鸢也没闲着,趁着还未吃饭的空当,将地图翻出来,沿着自己走的路径,依后世对地图的大致了解,在空白处随意添了这座土城的名字。 “客观,你这是要往西?” 这时,刚才那伙计托着木盘过来,将上面几道菜一一摆去桌上,看到陈鸢手上画着的册子,有些好奇的问了问,陈鸢放下笔,点下头也将地图收了起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灵显真君】【】 “是啊,出来一躺,来了这边,自然要看看西域是怎么一番模样。” “客观豪情。”伙计放完菜,垂下木盘比了比大拇指,随后却说道:“不过小的还是想劝劝客观,待出了这城往西百余里后,看到一个没名字的石碑,就换个道往北往南都可,就是别继续往前走了。” “哦?为何?难不成还有妖魔鬼怪?” 陈鸢笑着说了一句,夹了一快菜放去师父碗里,那边的胖道人也来了兴趣,好家伙刚到这边就能听到怪事,这下可能见到西域妖怪长什么模样了,当即催促那伙计。 “快说快说,石碑那边有什么?” “这……”伙计显然是被陈鸢的神色,和胖道人亢奋的表情给吓了一条,声音都有些结巴:“这倒也不是什么妖怪,就是有些怪吓人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小的也是听过往的商客们提起过,到了下午时分,那边就会有好多怪人在风里飘着,像是泥沙做的,有时也会落下来,但到了明日一早,又会飞走……” 泥沙做的怪人?还会飞? 难不成是泥沙塑的人像成精了?就跟当年遇到的石佛一样,有了五脏六腑,沾染人气儿,化作了精怪。 这倒是有些稀奇。 反正都是在西面,没必要绕路一圈,若真有妖怪作祟,顺手屠了便是,若不是,就当异象看看,也是途中美景不是? 谢过那伙计后,三人飞快吃完饭付了四十文饭钱,便乘上牛车出了土城与镇海汇合,后者此时早已等候,正端着金钵大口大口的吃着放在里面的饼子。 “小和尚,有好戏看了,赶紧上车!” 这一路上,胖道人无聊的发慌,终于有感兴趣的事了,比任何人都来的兴奋,镇海点点头,将未吃完的饼子托在金钵里上了车撵。 “道长说的好戏,可是西面路上风里飞舞的泥沙人?” “小师傅也知道了?” “嗯,贫僧化缘时,打听过附近道路,有施主叮嘱贫僧不可轻易走那边。”和尚端坐中间,说话间伸手兰花指,中指轻轻一弹,将后面角落伸出舌头想要卷走碎饼的蛤蟆,弹的四仰八叉,四肢抽搐。 不久之后,来到那伙计所指的石碑那条路上,确实如他所说,一块无字的石碑立在分岔的道路旁,只不过没有渗人的画面,反而是有几个路边茶棚做着买卖。 寒风徐徐,官道行人、商贩裹的厚实,迎来送往,不时也有结伴的旅客走进茶棚歇脚解渴,围拢桌旁说起最近各地见闻趣事。 牛车过来这边时,有老人笑呵呵的朝他们招手。 “客观你们也是来看飞在风里的人?” “店家你们在这做买卖不怕?”陈鸢笑着回了一句,余光瞥到这茶棚一角点着一根长香,“不怕风里飞着的人将你吃了?” “有穷可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灵显真君】【】 一个没多少人的店家老头,笑呵呵的坐在棚子外的石头上,指着这边过往的商旅,“只要没伤人,又有人好奇过来瞅上一眼,老朽便在这里谋生有何不可。” 陈鸢眼下也有些好奇,城里说的那么玄乎,怎么到这里就变成了一门招揽客人的买卖? “东家,说不得那伙计跟着老头是父子俩,儿子专门在城里编些玄乎的故事,把人给唬来这里,老头子的买卖不就来了吗?说不得这几个茶棚都是一家人。” 番茄 被胖道人这么一说,倒还真有些像,对面那家是个老婆子,旁边的则是一个年轻且壮实的妇人。 “呵呵,那位道长说得是,确实是老朽一家子。” 那边的老头也听到孙正德的话语,却是不恼的摆摆手,“在这边做买卖,不就要比别人更聪明一些嘛,不过要说玄乎,老朽的儿子也确实没有作假。” 陈鸢点点头,从车上下来,摸出八文前,让店家倒了三碗热茶,就着棚子随意的站着喝起来。 “那店家可否详细说说。” 老头抛了抛手里的铜子揣去袖里,笼着袖子又坐去路边石头上,哈出的白气自他张开的嘴里飘了出来。 “你们刚来这边,不知详情,这条石碑后面的路已经荒废好几年了,当初也有一拨人走这里过,还在路边过夜,没曾想啊,大半夜有人起来撒尿,结果便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立在戈壁,直勾勾的看着他,吓得差点当场就暴毙,这件事传开后,不少人也跟着寻来这边看看,果不其然,一到黄昏入夜,那些东西就从风里飞来,到了凌晨风起的时候,又不知飞去哪儿。” “那老施主可看清他们是何模样,可是鬼怪?”说话的镇海和尚。 老人摇摇头,旋即沉默下来,看着西斜的冬日昏阳,有些出神。 待胖道人嚷了一声,重复问他一遍,店家老头才笑了笑,哈了一口白气继续说道:“是人……是人的模样。老朽啊,在这里许多时日,见过他们许多回了,一次老朽也是好奇,挑着灯笼去那边看看,结果一眨眼的功夫,风里就有一道人影飘来,重重落在我面前,人的身子,人的面孔,就是全是沙……把脸都湖得看不清楚咯。” 老人歇了口气,望着石碑那边叹了口气。 “他们没有要害老朽的意思,立在那保持各自的姿态一动不动,当时吓坏了,捡起灯笼就往回跑,这一跑,却也瞧见他们身上那层泥沙下,是一层甲胃。” 这话令得陈鸢三人皱起眉头,不过没打断老人的话,继续安静的听着。 “……那甲胃的模样,就跟玉涧关的兵将穿的一样,不过有些却是婆刹那人的,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婆刹那?他们不是灭国了吗?” 这个西域大国早已四分五裂,究其原因跟陈鸢大有关系。眼下听到老人说出里面居然有婆刹那人,对这里面的疑团更是好奇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灵显真君】【】 “是灭国了……老朽当时也在想为何会有婆刹那人。”店外的老头颇为惆怅的站起来,笼着袖子进来,去灶头那边热起茶水。 “后来想通一件事,这些泥沙人,或许就是数年前杀入西域婆刹那国的我大晋男儿,或许是那场大战中走失,亦或是跟婆刹那士兵打到了别处,最后被风沙所覆……才成了这般模样,想通这关节,老朽就不怕了,每日黄昏前,给他们插上一炷香,算是告慰这些曾经为这西北而战的将士亡魂吧,只是可怜他们身子随风而起,四处漂泊,夜晚又回来,眺望玉涧关。” 老人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茶棚里,胖道人拿手肘抵了抵陈鸢,压低声音道:“东家,这怕是当年你杀入婆刹那时,造的孽……” 话语落下时,茶棚一角的半截香,烟气忽地飘渺,外面顿时刮起一阵大风。 无论陈鸢这边三人,还是对面茶棚的商旅,视线之中,俱看到一道道人影在掀起风沙里,一晃而过,飞去那石碑后面的戈壁旷野。 “我佛慈悲。” 镇海和尚闭上眼睛,竖印躬身朝那边一拜。 “过去看看吧。” 被孙正德这么一提醒,陈鸢心里有着颇为复杂的情绪,抓起还在吹热气的师父,在疯老头嚷嚷:“让为师喝一口,最后一口。”的声音里,大步走向那边卷起的茫茫风沙。 “哎,别过去啊!”对面的茶棚不少商旅站了起来,朝那边步入大风里的四人大喊,恍如眼花般,只剩下牛车和一头老牛还在,四人的身影已在那片蒙蒙沙尘不见了踪影。 第三百零三章 送亡者回乡 呼呼—— 风沙漫天遮去了冬日的晚霞,砂砾、冷风吹在人脸上,如刀子般割的生疼。 “东家,我这有辟风的法术。呸呸~” 胖道人吐了口嘴里的泥沙,抬着袖口遮在面颊,施出法术时,他才看到前面的陈鸢、疯老头、镇海和尚早已屹立这片风沙里了。 陈鸢神色复杂的看着呜咽吹拂的风沙,密密麻麻的砂砾之中,一道道人的轮廓时隐时现。 “我佛慈悲。” 镇海和尚朝这些漫沙飞舞的人影持印稽首一礼,“愿此间怨恨平息,愿此间亡者早登大轮净土。” “念几句就登净土,他们也不用在这儿飞了好几年,你们这些和尚尽说空口白话。是吧,东家。” 胖道人话语问来,陈鸢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漫天风沙里显出的一道接着一道的身影,有时飞的近了,能见沙人脸上五官、甲胃轮廓,栩栩如生,或者真是那店家老头所说,曾经俱是活生生的人。 “这风也不一般。” “天地枉风,枉死者的怨念聚集在一起污染了这片风,这才经久不息。”镇海和尚看出了端倪,可没有往日那种降妖除魔的凶悍,他闭上眼,叹了口气:“贫僧能感觉到这股怨念并非想要害人,而是对故乡的眺望,对后来者的诉说他们的事迹,不想被人遗忘。” 陈鸢望着砂砾中不断显出的人影,向和尚低声问了一句。 “如果设法停下这风,它会一直吹下去,这些士兵也会永远不停的在这方飘零?” 镇海点了点头:“会。” 陈鸢也跟着点了下头,松开师父的手,“师父,要耽搁一点时间了。” “没事,你忙!”疯老头大度的挥了挥手,饶有兴致的看着风沙里的人影,跃跃欲试的蹦跶两下,想要也跟着飞上去,可惜根本没办法,索性从袖里一摸,扯出一只蛤蟆来,摸着大蟾的脑袋,“你不是想当我徒孙吗?去里面探探,有什么?!” 蛤蟆鼓大蟾眼,‘孤寡’叫了一声,不等它反应就被一把抛去了那片风沙里,挣扎扭动,飞来飞去的打着旋儿,好不容易恢复真身,变成小山般的蟾精轰的落下来,才稳住身形。 “里面除了泥沙做的人,什么都没有。”蛤蟆边说边往外吐着砂砾,疯老头不甘心,觉得应该还有好玩的东西,大手一挥:“再探!” 蛤蟆瞪了瞪老人,正欲纵身跳去上方风沙,呜咽的风沙陡然停下,大量的黄沙尘土齐齐降下,淋了疯老头和大蟾灰头土脸。 “怎么停了?”孙正德抬起脸,脸色忽地一变,急忙从原地闪开,陈鸢也探手一抓,将师父和那只大蛤蟆一起带到了身边,顷刻,轰轰的声音将这片泥沙之地震的烟尘四起,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咳咳! 胖道人挥袖捂嘴,那边陈鸢和镇海和尚一起扇出法力,将这片弥漫的烟尘扫了开去,映入四人眼帘的,是一个个姿态不一的泥沙身形,密密麻麻的在延伸开去,粗略一扫,足有数千道,诡异的杵在地上,看得人心里泛起丝丝不安。 等了一阵,也没有其他变化,陈鸢这才撤回法术,让师父别乱跑,便靠近面前的一尊沙人,它紧闭着眼睛,持枪着甲,抬着一条手臂做遮挡的动作。 陈鸢指尖轻轻一点在他额头,泥沙犹如潮水般从沙人眉心向外扩散飞速褪去,露出灰白的肤色、五官,到的甲胃上的砂砾也掉落干净,露出的全貌是一个年纪不过双十之数的年轻汉子。 “如果还活着,今年也该二十五,吃二十六岁的饭了。” 对方甲胃确实是晋国铠甲样式,按出现的时间来算,应该就是当初他为师父报仇,让白起、霍去病等神人带领的晋国兵马杀入婆刹那国。 后来陈鸢入魔后,直接驾起红云飞走没有理会这些士卒,到的后面他们如何离开回到玉涧关,就不得而知。 “不管是不是因为我那件事,还是另外的晋国军队杀入婆刹那,都是我汉人。” 看着面前年轻的面孔,陈鸢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的,“他们的亲人抱有希望的,或许还在盼着他们找到回家的路,不抱希望的,也在期盼有一天他们能落叶归根,回到家乡。” 陈鸢深吸了一口气,拱手朝面前死去的士兵拱了拱手,直起身时,他掐着法决,抬袖一拂,顿时掀起一股轻柔的风来。 停留一道道泥沙人身上的一粒粒黄沙抖动,然后被这股清风带着飞了起来,刹那间,大量的黄沙从一具具身形上飞离。 漫天而去。 “老孙,你身上可带有香烛?”陈鸢微微侧脸,看去的胖道人急忙上前,从腰间的黄布兜里翻出铜镜、戒尺、羽扇……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是之前从一帮寻仇的修道中人缴获,留了些有用的身边,而腰间还有一枚铃铛,胖道人一直随身携带,闲暇无事的时候,就拿来在眼前摇晃两下,便沉入幻境里,不知干什么去了。 不多时,孙正德终于摸出了一对白烛,一柱长香交到陈鸢手里,陈鸢后退几步,掐算着方位,旋即施法朝地上一抬,黄沙翻涌聚成了一张小台子。 香烛点燃插上面,徐徐青烟里,陈鸢看着密密麻麻延伸开去的士兵,“鸢无能,让你们客死他乡,几年来未曾尝上一口家乡的水,父母妻儿做的饭食,鸢之过,今日赶来,特带你们回去。” 说完,陈鸢从地上抓了一把黄沙,又慢慢从指缝间漏下。 “诸位将士,我们回家。” 有着些许哽咽的声音里,那褪去泥沙的士兵好像活了过来一般,偏过头来,放下了手臂,望着陈鸢手中漏下的砂砾,竟半跪了下来,身形在晚霞光芒中化为一滩归于泥尘。 紧跟着更多的士兵身形一一褪去砂砾跪伏,消失,一直延伸到后面,直到所有士兵的身躯消失在视野之中。 “魂归来兮!” 夕阳照出最后一抹残红,陈鸢脚下的沙尘忽地卷起,飞向了天际,映着霞光闪烁出明明亮亮的颜色,下方的茶摊,老妇人、女人、老头抬起头来,望着闪烁光芒的沙尘铺天盖地的飞往晋国西北的土地。 “走了!将士们走了!”店家老头声音沙哑,挥舞着双手哭了出来。 天色昏暗下来,直到没入东面远方,消失不见。 …… 玉涧关内。 夜幕降临,街上行人变得稀少,收摊老汉收过最后一个客人的钱,笑呵呵的收拾了家当准备装车,推着回家。 街边店铺檐下的灯笼光里,隐约还有人过来。老头搬起凳子放去灶台,头也没抬,笑呵呵的说道:“不做了,客官今日是吃不到了。” “就一碗……我想尝尝,有几年没尝到了。” 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从推动的灶车,可惜灯笼光照的不清楚。 “看你应该是去西域好些年了吧?怎么现在才回来,拿着,这碗本来是带回去给老伴的,就给你吃了,不收钱,你吃完了就把碗快放到这街边,明日一早我过来取。” “谢谢。” 身影低声说了一句,却并没有抬手,只是附身轻轻的闻了闻,“好香的味道,爹。” 推着灶车离开的老汉陡然停下,勐地转身回头,哪里还有什么身影,只有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安静的放在地上,以及旁边还一枚铜制的刀币。 老人将刀币颤抖的捡起来,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风吹过这个夜晚,也有更远的方向,贫瘠的村落里,年轻的妇人哄着几岁的女儿安睡,偶尔有风吹进来,妇人勐地惊醒,身边已空空如也,起身看去屋里,房门打开,女儿站在门外,朝着外面招手。 脆生生的喊着:“爹爹再见。” 妇人急忙下床冲到外面,可是院里什么都没有,回头问去女儿,小姑娘指着篱笆的院门外。 “那是爹爹,他说他要走了,要去很远的地方,他还说……娘不用等他回来了。这还有……爹爹留的,他说娘一直想要的。” 小姑娘举起手,是一串沾着许多砂砾的珍珠项链在轻轻摇晃。 “夫君! ” 妇人喊着泪水抱起女儿冲到院外,朝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大喊,引来左邻右舍纷纷出来,待问清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肃然起敬。 这一天夜里,还有着无数这样的事发生,有的彻夜嚎哭,终于等到了多年没有消息的人儿,有的房舍已经破败下来,回来的士兵跪在双亲的坟头,给已故去的父母磕了三个响头,随风而去。 到的天亮,这夜发生的事无一不成为谈资,汇聚起来许多人才发现竟然一夜之间有这么多故去的人回来。 上报到官府后,已是太守的李安福派出人手四下查探,也让军中的将领合适当年失踪的士兵,随后统计上来一一吻合,令他大惊,急忙让人去城外请来天师府驻扎此处的云贺道长,在城中选了地方建一座祠堂用来供奉这些死在他乡的士兵。 “道长,此事为何这般突然就出现了?是否会有猫腻在其中?” 知晓世外高人道法玄妙,李安福自然选择了小心谨慎的对待,但此中的事云贺比他清楚,亡魂归来,从里面的法术可以寻到天师府道法的蛛丝马迹,可如果有天师府的人过来,自会告知他一声的。 “一切皆有缘果,太守安心即可。” 云贺宽慰两句,一甩浮尘走出了府邸,来到外面望去没有什么温度的冬日晨阳,微笑的点了点头。 “该是陈道友来了,可惜有要事在办,否则该会来这里与贫道叙旧才是。我也不多打扰,就将此事接下,为那些亡去的士兵做一场法事吧。” 晨阳下,道士拿上名册,口中念叨着法咒,出门飘然而去。 …… 晨阳升上云端。 有着禁忌的戈壁道路上,店家老头带着老妻、儿媳看着原先那无字的石碑,多了许多字迹,一笔一划,勾勒出祭奠曾屹立此处的士卒亡魂。 “老头子,昨日下午进去的那四人,恐怕是世外高人啊。” “是啊,也就只有这样的高人,才敢进去,才能让这些士卒回到家乡。就是不知道高人怎么还没出来。” 老两口身旁,还有儿媳在的,妇人忽然听到什么声音,随后停放在茶棚外的那辆古怪牛车陡然动了起来,老牛嚼着一张饼子,斜了眼三人,慢吞吞的走去前方茫茫戈壁。 “公爹,你快看,是不是那四位高人!” 妇人眼睛好使,循着牛车过去的方向,隐约看到了四个身影站在远方,等到牛车过来,一一上车离开,看似缓慢,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三人视线尽头。 “真高人矣。” 店家老头拱起手朝着牛车消失的方向躬身拜了下去,老妇人和儿媳不敢怠慢,也学着老人的模样,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公爹,可这些泥沙人不见了,往后咱们靠什么谋生?” “哼,有手有脚,还怕饿死?” 正愁往后生计的一家三口回到茶棚,看到的是桌上摆着一枚银锭, ——谢过店家,这些年看顾他们。 “唉。” 老头拿起那沉甸甸的银锭,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走到茶棚外又是躬身拜了拜。 …… 此时店家老头拜去的方向,茫茫戈壁上,风吹着笼草翻滚,举目望去四野,尽是荒芜一片,地上仅有别的商旅踩过的痕迹,做为道路前行。 “东家,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继续往西。”陈鸢画作地图,抬头看了眼天空,辨别出方向,叮嘱了前面的老牛,随后才回胖道人的话。 “咱们过来,应该还有人等着呢。” 听到这话,孙正德眨了眨小眼睛,一抹胡须:“谁?” “当年的婆刹那大祭司,撒哈!”陈鸢望去曾经的婆刹那所在的方向,“他应该会来,了却当年的恩怨。” 第三百零四章 好风光 陈鸢的想法落空了,往孝亿国的途中,那位曾经的婆刹那国大祭司并没有寻上门来,甚至连一点风吹草动未听着。 一连两日抵达曾经的孝亿城,现在的孝亿国途中也没再遇上离奇古怪的事。一入这西域城池,异域的风情,顿时扑面而来。 犹如中原城池一般,夯土建造的平顶房舍泛着惨白,街边两侧各种陶罐、毛毯在商贩手中拿给过往的城中百姓看,说着用料如何的好,如何的经久耐磨;也有胡音漫漫,拨出琴弦响彻异域的声乐,舞动的胡姬,在这冬日里依旧露出肚脐,在酒肆旁迈着赤裸的小脚,晃响脚脖上的铃铛,抚动的遮巾上,勾魂的双眸舞出了诱人的妩媚,引得驻足观看的行人商贩兴奋鼓掌。 捧着钱盒的胡商满脸堆笑,接来铜钱碎银。就连胖道人也丢了几块铜子进去,直到那边吃完西域特色美食的东家唤他离开,才依依不舍的爬上牛车。 “东家,这里的女子虽说长的古怪,可这身段当真是极好的。” “就这点诱惑,你就受不了了?你那铜铃摇出的幻觉,还看不够?”陈鸢抖了抖缰绳,他见不得胖道人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随后想想也对,这个世道的人,除了一些春什么宫图,还有什么姿态不一的房中泥人外,倒真没有什么渠道能看,当然有钱去逛青楼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估摸让孙正德去,后者也舍不得包里那点碎银子。 “你要想看,我倒是有个法子。” 孙正德正往后面望着,陡然听到这番话,勐地坐正回来,睁大眼睛看着东家。“是给本道调几个美貌女子?本道也不贪心,一个就够了,东家让她活过来,不做其他的,饱饱眼福也成。” 回答他的,脑门一疼,陈鸢收回手,哼了声:“我自己都没这福利,你还想?” “那你还说有法子。” “我的意思是,你去没人角落,发泄发**力,然后再回来,不然你瞧瞧你这模样,哪里像个出家人,跟色鬼投胎似得。” 厢里的帘子探出花白的脑袋,疯老头左右看了看徒弟和胖道人,“什么色鬼?为师为何没感觉到阴气?咦……那边舞蹈的女子竟穿这么少?!成何体统!” 经过另一家胡人酒肆,也有这般跳舞的西域胡姬,因为战乱的缘故,能到晋国去的大多是实力雄厚的胡商,这样的小商贩多数是在几个西域小国间流窜,挣些湖口的微薄钱财。 那胡姬正跳的起劲,陡然眼睛一花,身子都变得轻飘飘,在她一声惊呼里,交织过来的视线之中,就见一个乞丐老头将胡姬扛在肩头蹿上一辆牛车,捧着钱盒的胡商哎哟哟的叫了起来,连忙追上去。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陈鸢也被疯老头这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当街把这个花容失色的胡姬抢了上来不说,还一边让女子坐下,一边脱下外套,大有一股当街就要……那个的架势。 一旁的胖道人被的差点倒下,不过却也没露出恼怒,反而一脸享受的表情。疯老头挣开陈鸢的手,将脏兮兮的袍子给那胡姬披上,就在旁边蹲了下来。 “姑娘啊,你也别怕,老夫瞧你这身段一定是好生样的,这么冷的天还穿这么少,一定是很缺钱吧,不妨,你看看我这徒儿,那叫一个英俊,再看看老夫,是不是比这帮胡人……” 那边根本听不懂汉话的胡姬吓得瑟瑟发抖,脸上的遮巾也掉了下来,露出胡人的容貌,疯老头原本还笑嘻嘻的,笑脸顿时一收,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衣袍扯了回来,抬手揪着女子就丢还给了外面追赶的胡商。 “唉,居然是一个西域女子,这模样怪吓人的,要是往后我徒孙变成那模样,想想就可怕!” 骚乱的街道随着胡姬平安回到胡商身边渐渐平息下来,陈鸢避免师父又闹出什么事,赶紧让他回车厢里待好,还买了几张大馕给他套在脖子上。 “师父,饿了就咬上一口。到地儿了再叫你下来。” 不多时,由东往西穿过这座并不算大的孝亿城,在西门那边等了片刻,镇海和尚姗姗来迟,汇合后,两边将打听到的情报合计了一下,俱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收获。 “那个撒哈看来在起了战乱后,就失踪了。” “我这边也是,没有他的消息。” 胖道人双手撑着下巴,像朵向日葵似得坐在车撵上,皱着眉头:“东家,那么大一个人说没有就没有,会不会是躲起来,好生修炼去了?” “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也好,他没出来,那咱们也不用耽搁行程。” 陈鸢驱着老牛出了城门,仍旧往西过去,依稀的记忆里按着这个方向,就是后世的帕米尔高原,过去的大宛。 可惜的是,这片天地是没有这些称呼的,不过只要地形一样就行。 “还好这边没什么战事,听说另外几个小国打的不可开交?”一路出来二三十里地,地貌也渐渐发生了变化,眺望远方是金灿灿的沙漠,阳光下荡起涟漪的沙丘上还有人影牵着几头骆驼慢悠悠的前行。 陈鸢看得出孝亿这边明显要安定的多,他话语一出,镇海和尚也跟着点了点头:“阿耶那国、休拔力国、休昆国,这三国蚕食原来的婆刹那后,如今这五年几乎日日都有纷争,从听到的市井传闻,这些三个小国对婆刹那的祭师们并不友好,甚至一遇上就是杀戮,想必道友口中的撒哈为了躲避锋芒,暂时藏匿起来。” 和尚话语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没了婆刹那的祭师,听说这些年也出现了许多怪事,有许多人莫名其妙的就死了,甚至还出现了吃人的妖魔。” “那你可就喜欢了。” 陈鸢打趣的说笑一句,只要不耽搁行程,他倒是不介意和尚顺手除几个魔怪,反正他也想看看西域能养出什么样的妖魔来。 西域这边太阳下山要比中原那边迟上许多,此刻已到亥时一刻,夕阳还挂在西面山丘照来绚丽的霞光。 几便走的是偏僻少有人迹的路径,西域的戈壁、荒漠对于有修行,不用担心生计的陈鸢等人来说,倒是不错的观光风景的时间。 起伏的山丘、风化的山岩峭壁,一撮一撮的仙人掌,老牛好奇的啃上一口,像是烫嘴般歪嘴斜眼的咀嚼。 第三百零五章 吃人的老头 山丘起伏,砂砾一层层随风弥漫飞扬开去,偶尔也有绿洲映入眼帘,模模湖湖的能见有村落的模样,也是泥土盖的一栋栋房舍,还有围起来的栅栏,相隔甚远,陈鸢等人也能看到那些栅栏后面的人,正朝这边眺望,指指点点。 随着过去,那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也入得耳中。 “哪里来的人。” “看方向是孝亿城过来的。” “好怪的车,拉车的是牛?还是大水牛,哈哈,好些年没见过了。” 听得出,这些话并非西域胡语,而是汉话,只是口音已变得有些怪怪的,随着接近,陈鸢从车撵上下来,相隔七八丈就拱起手来。 “诸位乡亲,可好啊。” 栅栏后面的几人知晓是外来者,不轻易出去,就隔着木栏在里面喊道:“你是何人,到咱们这地儿做什么的?天色晚了,兜售货物,等明日一早吧。” 孤村悬于戈壁,有这样的警惕是该的,陈鸢姿态也放的低,不会因为自己修道者身份,会法术就硬来,像个普通人寻求借宿一晚,大伙和和睦睦说说笑笑,才是修心之道。 “在下不是兜售货物的游方货郎。”陈鸢看到几人中有一老者,脸上表情更加温和许多,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天下物博地广,在下与结识的好友,游历山水到的此间,不晓这边天色时辰,结果在途中耽搁了住宿,幸好见到这里有一绿洲,料想该有人家才是,这才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有人家,还是与我一般的汉家儿郎。” 这话抬的比较高,让人不好拒绝。 何况那高高的牛车上,道士、和尚俱有,还有一个举止古怪的老头,便没有其他的,几个村民中的老人,见陈鸢说话温和,不似作假,待对方走近后,隔着栅栏又仔细打量端详,还让一个侄子辈儿的年轻小伙出去,看了看车厢。 “哎哟,这么木凋。” “街边手艺人,一路上靠卖些手艺,湖口饭吃。” 听到此处,村人也没什么要问的,那老人最后看了看陈鸢脚后跟,见没有垫着,方才让两个壮小伙将栅栏门给打开,放牛车进来。 “这位郎君担待了,担待了,荒郊野外的,村里人都谨慎。” 陈鸢搀了师父从车上下来,赶紧拱手作揖。 “多谢老丈收留,多谢诸位让我等有今夜住处,不用担心夜里寒风。” 果然,还是这般有人情味,要是仗着法术闯进来,旁人只会怕你,哪里会与你亲近,游历天下人间,不就图的这人间烟火气嘛。 “徒弟,今晚咱们有地方睡了?”疯老头见陈鸢还跟那村中老人说话,不着痕迹的凑过来冒出一句,把那老头吓了一跳,反应颇为激动,好半晌才平复过来,忽地伸手抓住疯老头手腕,感受到温热,脸上顿时笑起来,迎着疯老头就往家里去。 “老哥哥,今晚就住我家,我家还有两间房,给四位凑合一晚。” “哎好好,多谢老丈!” 胖道人也拱了拱手,牵着老牛跟在后面,一路跟随那老头去往前面住的地方,周围的村人还守在栅栏那,过得许久,天色渐渐昏黑下来,才准备散去。 此处绿洲背靠风化的大岩,粗略一扫,有十几户人家,绿洲地势狭小,大伙住的自然比较紧凑,那老头的房舍就在前面十几步,都是泥土夯实而成的平顶房屋,成凹字展开,没有院墙。 “那位道长,牛车就直接停在院里即可,那边有个棚子,你家的老牛可牵到里面歇息。” 老人的院子不算大,却是精致,看得出原有好几口人住的,里面陈设也简单,有着西域与中原合在一起的感觉。 一张大方桌,几个矮凳,地上还铺了毛毯,可以光足走在上面。 “两边原来是给大儿子和小儿子准备的,可惜两个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一个跑去孝亿城里做买卖,一个跟着商队去了别处,现在都还了无音讯。” 老头吹着火折子将油灯点燃,又拿袖子擦了擦几张矮凳,招呼陈鸢等人进来坐下,顺势也说起家里的情况。 “我姓赵,老伴身子骨不好,在里间休息,几位还没吃饭吧?老朽这里还剩了一些,凑合着对付一晚。” “不劳烦,我身上也有一些干粮。” 陈鸢使了一个眼色,让胖道人回去车里拿了许多馕和途中买的美食,一股脑儿的堆到桌上,“老人家也过来与我们一起吃吧?” “老朽吃过了吃过了。” 那边原本准备温饭的老汉笑着回来,就在陈鸢四人不远一张小凳上坐下,“听口音,几位都不是甘沙二州的吧?” “在下陈鸢,沧澜江青山县人氏。” 陈鸢朝老人拱了拱手,那边的镇海和尚、孙正德也一一报了名讳或法号,但出自哪里便没有说。 “这么远?”那边的赵老头听到沧澜江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这……这……这么远过来,得走多少里路?你们简直太胆大了。” “为何胆小?老人家你看我这好友当中,有佛门弟子又有道门中人,岂会害怕?一路过来,什么妖魔鬼怪见到我们都得绕道走。” 陈鸢轻笑说道,提了水壶给师父倒上一碗温水,那边的老头只以为是年轻人吹嘘般的壮胆,笼着袖子摇了摇头。 “年轻人当真不知夜路莫长走,三更莫出声。这几年怪事多着呢,今日要不是见你们有出家人,有老人,还不敢让后生们开门放你们进来。” 陈鸢给镇海倒上温水,卷动碗底发出水响声时,他微微挑了下眉头:“哦?孝亿城发生什么怪事?我刚入西域不久,没听过。老人家可否说说。” 看陈鸢一副来了兴趣的好奇模样,老头笼着袖子微微转了一个方向,显然对陈鸢这种不要命到处跑的架势有些不喜。 但还是开了口,希望把这几个年轻人给吓唬住,让他们天亮后往回走。 “可不是孝亿这边……好几个地方,都闹出过人命呢。” 油灯照着老人的影子歪斜的贴在墙上,昏黄灯光下老头蜡黄的面孔明明灭灭,微微偏过脸来,低声道: “不是老朽吓唬你们,这几年好些地方传出有人被吃了……上上个月,孝亿城北面一家胡商家里,养的胡姬就被吃了一半……有人回忆说下午黄昏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老头在附近徘回。” 他声音低沉沙哑。 “像你们这样的旅人,被吃了都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