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殖民》 第1章 1.回归(上) 第1章1.回归(上) 废弃仓库间的小巷中耸立着一团帆布,帆布的角随风蠢动,似乎正期待着路人以向他们宣传自己所身下所包裹的个体曾经拥有多么美好的光辉事迹。 一个颤抖的身影蜷缩在雨中显得越发哗哗作响的帆布下,茫然的视线好像从属于自己的洞口中望着糟糕天气不知作何兴叹的捕食者,不像猿猴的新奇,不像鼹鼠的悠然,不像啮齿的焦躁,不像熊一般傲慢,也确实没有人性的光辉。 那确实是一个人,从全身上下而言,和人毫无区别,至于那体内所寄宿的灵魂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十分迷茫。 无穷无尽的白噪中常有雨点打在金属板上的响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直到全新的变数加入这个空间,那是水花被激起的响动。 有别人?在这里? 身躯仿佛是有些部分将有落般微微动了动,迎着突然出现的强光。 来者停下了脚步,似乎是仔细端详着这里蜷缩着的人影。 一段不那么安静的沉寂过后,对方快步走了上来。 “邹凌霄女士吗?” 帆布下的人为之一滞,随后双手举起帆布,缓缓起身,期间一直眯着眼睛紧盯着来人,她并没有感到震惊或是恐惧之类的情绪流露,更多的仅仅是困惑。 “是我,请问你是?”她直起身,稍稍绷直了僵硬到几乎被忘却的腰肢,这似乎提醒了她一些事情,让完全静滞的脑海慢慢搅动,“我并不认识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们希望您能重新回到领导的位置。”来者的声音好像一团火,在这雨幕中令人不禁信赖。 少女并没有犹豫很久。微微点头说道:“我当然没问题,如果你们认为合适的话。” “那么,请跟我来吧。” “在那之前,”帆布被伸直的双手举起,一个懒腰打断了略显沙哑的女声,“你还没回答你是谁呢?怎么找到我的?” 举着雨伞的来人一愣,他本想找个更适合谈话的地方再说,而且对方干脆的态度也给了他一些错觉,但自己确实欠考虑了,于是他便开了口:“我叫毛云杉,一般他们叫我大毛。” 大毛将携带的另一把雨伞递给面前被手电筒照得像是要反射出圣光的身影:“‘他们’指的是火炬纵队,我只是个传令兵而已。” 少女扶着雨伞,直勾勾地盯着伞尖上的反光在雨中淋了好一会儿——她的帆布披风已经被甩在身下,随后慢慢带起了伞,只是目光的焦点停留了一会儿,随后仿佛突然惊醒,看向面前比自己几乎高出一个半头的男人:“啊,纵队啊,哦,好......你们为什么会想起来找我了?” “我们现在面临更大的危机,需要整合一切资源。”男人的回答简短且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一阵单方面的沉默后,少女莲步轻移,带起快速溶解在雨幕中的波纹,轻车熟路地在众多废弃的厂房中穿梭。或许是理念不合,或许是性格不对又或是周围嘈杂,期间双方都一言不发,少女的视线跟着植物上微量积水的反光因为雨点的拍打不断晃动,那些晃动的光点似乎让她联想到了什么,不过她迅速偏开了视线。 带着笑意摇了摇头,两个身影走到了废弃港口厂区的门口,一辆颇有些高级的私人地效船正停在那里。 大毛没有对邹凌霄的轻车熟路产生质疑和惊讶,事实上他对此女颇为了解,过去的印象也并不怎么好。不过无论是冲突还是什么别的更尖锐的矛盾,此时都被更大的危机完全覆盖了。 等到启动所带来的噪音逐渐变为一成不变的白噪,地效船进入了自动巡航状态。 “所以,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 “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我们所有人都面临毫无退让可能的战争。” “战争?” “不死不休。”大毛微微点头,随后将平板递给浑身仍旧湿透的少女,“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邹凌霄点了点头,陷入了阅读当中。 当他们重新降落时,窗外不断敲击的雨滴不知何时已经停息了。 浸泡在雨水中过久的足趾在船舱中干燥的空气风干后,再次承担起支撑身体任务的、惨白的足底传来钻心的刺痛,这让邹凌霄小小地停顿了一下,但她没有变化表情,待下肢传来的涌动过去后继续走向前方的楼梯间。 这似乎是某个类似酒店建筑的楼顶,不过她看了看周围,发现这里似乎是她从未到访过的地方,在世界范围内这样的地方并不算多,而且从周边的灯火来看,此处可能的所在就更小了。 “德康?” “是,资料中提到的集合地就是这里了。” 她稍稍有些讶异,想到刚才看到的材料中的一些事件记录和理论,她隐隐有了些感觉,自己此生很可能再也无法离开德康群岛了。 不,应该还是有些希望的,如果灵族能采取些更为主动的行动的话,虽然那可能并不是自己所擅长的。 顶层客房中,刚刚从由客房改装成的医务室回到供给自己房间中的邹凌霄正看着衣柜中明显不属于正常客房会提供的几乎五彩斑斓的衣物沉默着,她在脑海中思考些比较复杂的问题时总喜欢同时去做一些更为简单的事情作为某种思维的“bgm”,这种习惯自从她成为人的那天起似乎就伴随着她,这或许是因为她曾经是一条飞鱼,灵魂深处就有在不同密度的物质中快速切换的烙印,这种习惯随着灵魂转移被带到了现在的身躯中。 此时此刻,挑选衣物显然是那个背景,她脑海中的所想如同一团乱麻,正以飞快的速度不断梳理着她与世隔绝这段时间内,灵族问题究竟被激化到了何种程度。 她是灵族的一员,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德康岛上应该塞满了灵族,或者说所有的灵族都聚集到了这里。 正如她的经历一般,灵族都曾经是动物,人类的灵魂学研究达到了某种突破后,最初的灵族是作为实验品出现的,这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舆论轰动和伦理学问题,但随着一个关键人物的出现,公众逐渐对灵族产生了极大的同情,并逐渐演化为认同。 尽管人类的屠宰业与肉食习惯仍然存在,但所有灵族都心知肚明的是,虽然人类中总有那么一小撮愿意帮他们在这方面说话,但它们其实真的对此并不介意,因为他们在获得人类的大脑和躯体后,就很难再对以前动物时代的记忆产生认同,甚至很难带入,比如曾经是牛的灵族可能常以自己食用牛肉开玩笑。 他们并没有获得什么特殊能力,全都是人而已,毕竟它们的人造身体都是克隆的,这些被制造出来的无生机躯体本是用作器官移植的备用,随着医学技术发展而逐渐被闲置,因此是且只能是普通人而已。 所以灵族才会被称为灵族,他们曾经有许多代称,灵人、异人、活魂、兽人、实验体,当然,野兽、野人、非人之类的蔑称也不在少数,这些称呼随着新的事件与政策不断迭代,最后统称为了“灵族”,一个看起来有些奇异,但与轩辕族、金族、东南万里族、丝山族等众多民族互相并列、地位相等的称呼。 至少,宣传上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件,灵族的地位应该也和宣传中所说的差不多,就算可能被视为异类,也不会演变成现在的样子。 此时此刻,邹凌霄脑海中填充的无数信息基本已经梳理完成——有关那些导致矛盾激化的事件,而且她突然感到了些讽刺。 把自己请出“山”,只是为了去面对这样一个不可能和解的死局——如果自己刚才所看到的理论没错的话,这还真是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的事情。 思索间,她已经换上了宽松的睡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自己会比较忙,需要养精蓄锐一番。 数年没有感受过的柔软床铺袭来,让她感到浑身都在散发着痛感,那些痛感仿佛牵引着自己积攒数年的疲劳感,他们正顺着骨节中的缝隙朝外逸散着。 尽管尝试集中精神,但脑海中的推演和构思全都持续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条条“断头路”,逐渐隐没在脑海中的噪波中。 她很快沉沉睡去。 (本章完) 第2章 2.回归(中) 第2章2.回归(中) 邹凌霄并不是被阳光唤醒的,窗帘中留出的一道窄缝外只有一片压抑的浅灰,漫光把影子的边沿打磨得几乎要融到墙里去。 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迅速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她的身上仍有多处因为长久生活在不洁环境中而造成的外伤,不过目前这些东西并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 看着面前沿山壁起伏的楼顶被雨幕拂过,尽管能见度不太好,但还是能看依稀分辨出码头的影子,那里似乎被塞满了各种船只,世界各地的灵族正源源不断地汇聚到德康群岛,就她刚起床后才所听到的、不那么及时的新闻消息来看,形势几乎是一天比一天地恶化下去。 德康群岛属于依附于大陆的岛链,南横断山脉入海后在混元大陆东侧延伸出去,露出海面的部分和一部分珊瑚礁、火山岛一同形成了东南万里群岛,其中较为靠西南侧的一部分有海床连接的被称为德康群岛,其行政、交通和经济中心在德康市——一座海上贸易中转和避风港城市,混元大陆东侧的贸易航线基本全部由此地集散,当地也维持着以商业和远洋业为核心的体制。 之所以灵族会被集中在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早在危机露出端倪之前,掌握德康大权的乾罗尔佘就是灵族的一员,他曾是一条海豚。或许是动物时代的记忆,又或许是灵魂中冥冥的指引,他在海运上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尽管他本人对这种归因颇有些不快,但在发展年代中姑且还是成为了类似海生灵族代言人的存在。 乾罗尔佘虽然能力出众,这些运营上的能力却并不足以帮他完成对德康这个一定程度上附属于轩辕帝国的良港的完全掌控,他能够做到后来的位置其实还与邹凌霄有较大的关系。 传话者离开了,他需要回到自己的岗位,此时的邹凌霄正独自缓步走向顶层被临时改装的议事厅,这里目前仍有些混乱,并没有门童之类的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以后也不太可能再出现这类服务人员了。 议事厅的大门颇有些厚重,她双手用力推着,厅堂内也随着门扉的缓缓开启而安静下来,距离门口较近的几人迅速走上前来,一人搀扶住她,其他人则扶着开启的门板。她勉力离开旁人的帮助,微微点头的同时不禁喘了口气,许久没有经过动作的身躯实在是比较虚弱,仅仅一夜的恢复并不足以让她恢复到这身躯所应有的活力。 “为什么没人看守?”她左顾右盼地走向中空的长桌,周围两排肃穆的静坐者好像进入王宫殿堂路上的骑士列队。 “这两层楼完全封锁了,不会有人闯入,”坐在长桌尽头显然是主座位置上的男人站起身,“好久不见了,凌霄。” “乾罗尔佘,”邹凌霄顿了顿,周围并没有谁对她颇有些不正经的说话方式产生质疑,在座的大多数人都认识她,有一部分则追随过她,“难道那个位置是给我留的吗?火炬纵队的代表在哪里,不是他们找我来的吗?” “当然,这是你的,”乾罗尔佘翻开尽头的桌板让她能够走到座位上,“至于纵队代表,现在,我们都是火炬的一员了,我们别无选择。” “我说纵队的人怎么会把我带到这里......”邹凌霄娇小的身躯一下子陷入到转椅中,随后朝上扭动着身子让自己的视线能够与众人齐平。 一阵颇有些难耐的沉默后,邹凌霄才缓缓开口:“各位,我可能还需要些时间调整,还是先听你们吵一会儿吧。” 全场一片寂静。 “哎,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以前完全错了,好吗?如果我看到的有关意志池的理论是真的的话。”邹凌霄顿了顿,还想说些什么,有人抢先一步把激动的情绪填满了她的耳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需要一个宣泄口,我们只是他们的牺牲品!问题是他们信不信,而不是这理论是不是真的!”火炬纵队的列队长之一拓彻猛地一拍桌子。 “......所以为什么要给我留这个位子?”邹凌霄一时哑然,她也早已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们需要你去团结族内的摇摆者。”拓彻的语气和声量迅速回到了严肃谈话应有的水平,“这些人在岛上惶恐已久了,我们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你。” “好吧,我明白了。”邹凌霄点点头,随后把自己陷入转椅中,“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所以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继续吧。” “我坚持认为岛外布防是必要的,如果有可能,我们甚至应该主动出击,没有纵深的死守就是在等死而已。” “我们已经在等死了,省省吧。” “我有个提议,我们应该在意志冲突上再多花点时间,看能不能做出个人类态的构型,这也是人类所需要的......” 邹凌霄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资料,周围的嗡嗡声正好组成了她思维过程中的底噪,这并没有打扰她,反而让她颇为惬意。这种看似无意义的胡诌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几条被认为是今天最值得优先讨论和解决的问题被列出,众人开始了表决过程。 她并没有跟投任何一方,这让在座出现了一些议论,不过众人看起来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表决过后,众人迅速确认了任务,随后全息投影一个接一个消失,自己在当场的几位则陆续离开了厅堂,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这群人已经颇为默契了。 “怎么样?”刚才主持会议的乾罗尔佘轻出一口气,转椅转过一个角度歪头看向她,“对现状有何感想?” “我的表决已经表现得足够清楚了。”她大大打了个哈欠,“我没想到这种吵架的讨论方式效率还挺高的。” “因为大家都明白,现在不能再扯皮了啊。”男人伸出双臂抱在脑后,微微闭上了眼睛,“你再休息几天吧,过几天有个全体大会,到时候所有代表都得出席,我会找人通知你的。” “......外面的现状如何?”一阵沉默后,她问出了自己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德康和外界失去联系多久了?” “大多数国家已经演变到要求出兵的游行示威了,我们时间不多。”乾罗尔佘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我们的对外的联络估计很快也要断了,最近全世界对灵族的和平驱逐已经几乎完成,我们在外面接收族人的几位也基本回到群岛了。” “......你很清楚,我们根本不可能赢,对吗?” “当然,所以我才让那些研究者参与讨论,我们必须要有坚守的意义。”乾罗尔佘鼓起腮帮吹出一口长气,“你还是先多休息一段时间吧,现在岛上安全得很,外面基本没有船和飞机进来了。” 邹凌霄微微颔首,一个踉跄的起身后,她拖动着身躯朝来时的方向走去,乾罗尔佘见状也站起身,快步跟上少女的动作,随后为她打开并扶住了大门。 厅堂外的走廊中,隔着正待关上的电梯门,他直视少女的眼睛,点了点头:“这并不意味着你曾经所做的努力是错误的。” 电梯门逐渐合拢,邹凌霄的笑容随着轿厢开始运动而慢慢消失。 确实,她曾经的主张并非错误,只是现在看来毫无意义罢了。 (本章完) 第3章 3.回归(下) 第3章3.回归(下) 德康是个旅游胜地,就算如今城中到处都能看到临时安置用的帐篷的情况下也仍能够看出这点,五彩斑斓的店面顺着山体延伸,向下的斜坡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当邹凌霄走到码头附近时,终于有人认出了她,那是靠坐在堤岸旁的一群水手,似乎原本正讨论着什么,众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大姐,是,是您吗?”那是一个在人群中尤为突出的、看起来有些文绉绉的身影,戴着圆框眼镜,镜框下透露出微张的唇齿。 “......小强?”邹凌霄对此刻早有准备,在这里一定会遇到熟人。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您已经......”明显的呆滞过后,文勒强显得有些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邹凌霄上前轻拍他瘦弱的背脊,许久未见后的重逢理应令人感慨,但她对此并无太多波动:“岛上熟人多吗?” “嗯,嗯......大家几乎都在这里了,您,我只是,我只是没想到......”瘦弱的男人居然一下子有了情绪失控的趋势。 此时水手打扮的人们已经纷纷围拢过来,他们颇有些不敢上前的意思。 “这家伙,怎么一下子崩了。”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众人似乎对文勒强的状态感到十分惊奇,平时这家伙的伶牙俐齿和那种隐隐的高高在上的感觉总能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露出这种表情可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是凌霄,如果你们曾经在火炬纵队的话,应该听说过我。”她稍稍欠身。 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你就是那个,元老......” 她笑了笑,扭头看向文勒强:“你们在这里是有任务吗?” 此时的文勒强在一边望洋兴叹,又是摇头又是自言自语得已经有段时间了,听到身后的问话紧跟其后的沉默,他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才回过头来:“啊,问我吗?” 众人一起盯着他,邹凌霄的嘴角微微抬起了一些弧度。 “我,我现在就是调配员而已,现在能靠港的基本都靠港了,接下来其实也没我什么事了。”他微低着头,挠着自己的后颈,同时借助摇晃头颅来避开他人的视线。 如果放在从前,邹凌霄早已经戳穿他这小小的矜持了,但她只是笑了笑,聊了两句后转身离开了。 类似的会面发生了很多次,在码头区,认识她的人有些零碎,时不时就会碰到一个。 不过到了缓坡上的中城区,情况就变成几乎人人都认识她了。她静静走着,沿着主干道前往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身后渐渐汇聚起了一股人流,其中不断有激动的惊呼传出。 “天哪!您居然还活着!” “原来她没死,她还活着!还活着啊!” “她一定是回来领导我们的。” 虽然中城区的诸多地区已经进入临战建设状态,道路上的障碍、工事比比皆是,众人也已经进入稳定的配给制生活,但人群还是奔走相告,世界上第二个灵族,曾经的灵族主要领袖之一凌霄,在失踪数年后,在灵族陷入危机时,再次出现在了人们眼前。 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周遭不断出现的脸庞,她确实对一些面孔感到了熟悉,但大多数人,她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等到广场上的吵闹声慢慢褪去,她仍旧站在原地,环顾着众人,在这种扫视旋转到第二圈的时候,小小的质疑声慢慢浮现,随后又被压制下去,这并不算大的广场上第二次进入了寂静。 她知道,此时人群中仍抱有质疑者已经意识到了人群主体对她的信任,这种简单的演讲技巧可以迅速稳固自己的权威,前提是自己已经拥有一定威望,否则第二次的沉默是不会出现的。 “我很抱歉,同胞们,这段时间我确实有些不负责任,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我只能蜷缩在充满尘垢的角落、穿梭在破败的厂房,偶尔上街乞讨,或是拾荒以维持生存。”她顿了顿,维持着眼光的平静扫视众人,“我体会了文明消逝之后的生活,也思考了许多。有关人类现在的行为,我相信在场的各位多少都是抱有些可惜的想法的。” “或许你们曾经最为之交心的存在现在正在某个国家,或许他们也正思念着你,甚至他可能跟你来到了这里,也并没有被拒之门外,你们可能认为自己的经历能够说服其他人,能够证明过去的日子的存在,能够证明自己的正确,能够说明大多数人的癫狂。” 她的视线飘向被低矮的云雾笼罩的山巅,似乎云雾比早晨消散了些:“但这都没有用了,现在我们必须放弃幻想,我们只能斗争,别人相信与否或者如何行动并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现在我们只能放下过去了。意志池之论是一个恶毒的猜测,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各位,就目前我所掌握的信息,我倾向于相信......它是事实。” 周围的人们脸上浮现出的是震惊、惶恐和难以置信。 “或许你们会质疑,我是否收到了胁迫,甚至被替换了,你们中一定有不少人希望我能够振臂一呼,带领你们离开这里,回到原来所生活的地方,只要我们仍像过去一般团结,风波一定能够过去。”她一直刻意回避着与人群的视线接触,直到此时,她突然开始寻找人群中的视线,随后用语言一个一个将他们逼退,“你们是不是太傲慢了些?你们是不是认为这么多国家的统治机构全都没有利益冲突,他们对我们不约而同的针对只是一种推卸?你们是否认为自己的抗争是应该被尊重、传唱和认可的?现在在人类眼中,我们的存在是他们所创造的意外,现在他们正在抹除这个意外,仅此而已,在他们眼中,我们已经被划归一个整体,一个不同于人的物种的集合,我们不再是‘轩辕灵族’、‘东南灵族’、‘望彻尔灵族’,现在,我们是灵族,是野兽的化身,是技术伦理的漏网之鱼。然而即使曾经的身份在出生时就已经被外界决定,我们又何时寻找过自我真正的位置?如果我们对外界的定义是如此认可,甚至我们中众多人的目的仍是回到世界给定的身份之中。外界当然随时能改变这种定位,而如今他们就这么做了,这是迟早的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 “但现在我们只剩下了最后的同胞之情,国籍、信仰、性别、阶层、地域文化都已经消失,人类从我们手中剥夺了他们,但与此同时,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团结在一起了。难道哪个国家制造了你,你就理所当然地接受吗?事情一贯如此,就应该如此吗?我一直以来所思考的,一直是灵族的存在问题,在我看来,这冲突早已爆发了,建国论的出现也在我预料之中,只是曾经这本就不牢固的根基被众多其他问题稀释了,它们盘根错节地包裹住一切,好像问题有多么复杂似的。” 当人群聚集时,交头接耳的喧闹总是必不可少的,就算聚集在此的人群普遍受教育程度较高也一样,但现在,在抑扬顿挫的间歇,只剩下了风声。这演讲并不像是她曾经的风格,因为如今站在场下的人群与从前已经大为不同了。 “其实这问题贯穿了始终,我们究竟是谁?我刚被带到这里时也想过我曾经的道路,也想过我们如今的处境,但现在,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了城市中产的保守倾向。我害怕争斗,我害怕失去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吗?不,我已经自己放下了,全都放下了,现在的我,就是我,没有别的,不是荣耀的帝国公民,不是无神论者,不是我的户籍所在,更不能被我所处的阶层所代表,我就是我,仅此而已,我不畏惧争斗,从来没有过,外力打不倒我,我曾经所坚持的一切,我并未放下,只是如今环境变得险恶,我们必须报团取暖,每个独行者都会被疯狂所吞噬,仅此而已。个人无法与环境抗争,就像人类无法与气候抗争一般,各位,我曾经的所说与所为并不是什么伪装,我确实为灵族而奋斗过,我也确实曾经认为灵族的存在形态应该被平等地对待,但我一直清楚最基本的一点,我们,本就是特殊的。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早在库布里克的采访在全世界引起惊涛骇浪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当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剧变,我们能做的唯有武装自己,斗争,只有斗争了。” 邹凌霄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异常清冷,甚至冥冥中显得有些高挑。 “找到我并把我带过来的,是曾属于火炬纵队的人,而他们找到我的方式,你们也应该知道了,灵魂辨识这种技术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对我们的排斥。但即使是火炬纵队,也在此关头找上了我,他们已经向我表明了诚意,也希望通过我向你们传达——”人群互相确认着越发整齐的眼神,“现在已经没有火炬纵队了,只有灵族统一战线。” “我并未加入其中,但我清楚,如今的人类眼中,我们都已经是其中的一员了。” (本章完) 第4章 4.涣婴 第4章4.涣婴 “你在讲话的中后段把自己和他们做了切割,这样的结果是注定的。” “但事实上,我确实和他们是不同的。”邹凌霄亭亭静立于露台,这里是德康曾经的心脏,现在仍是德康的心脏,“我无法代表他们,只能争取他们而已。” 尽管在动作上并无表现,但从面前少女身上逸散而出的消沉几乎要充斥乾罗尔佘的眼耳口鼻,他从未见过她在“外人”面前用如此冷静的语气去谈论她的失败,这其实就是某种认命的表现。 “无论如何,至少中城区的工作顺利了许多,我们依然表示感谢。” 晨雾早已完全散去了,夕阳正缓缓消失在山体之后,阴影的拉长速度快到了肉眼可见。 “看来大家对我还是留下了些尊重的,至少他们认真听取了我的意见。” 今天上午的演讲结束后,她并未给众人太多的反应时间,而是直接独自离开了广场。但这次,没有激动的人群跟上来继续询问,没有喝彩,没有掌声,只有带着略微质疑的嘈杂愈演愈烈。 其实这次动员已经失败了,她很清楚自己最好不要再出现在这群人面前,如果自己无法与每一个人单独讲话,那么再次接触只会造成反效果。非要接触的话,最好的情况是在这人群陷入危机后跳出来救场,此时人群对她的信任会突然提升,进而接受她的说法——用眼下危机中的立场去覆盖长远问题中的立场。 至少值得庆幸的是,众多曾经对战斗感到抵触的、曾经生活在富足国家的保守派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松动。再让舆论发酵些日子,再视结果而确定接下来的策略才是正确的选择。 乾罗尔佘微微低头致意,随后转身离开了,他刻意将自己的脚步做得明显了些。 自己确实冲动了些啊...... 邹凌霄正梳理着两年前至今的所有新闻,同时感受着内心深处无与伦比的安心感,尽管如今整个种族都风雨飘摇,却仍旧让她重新获得了归属感,从前的生活中可没有如此明晰的立场可以供人选择,归属感曾骗过她很多次。 这几天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中,虽然她并不在意这些,但肉体上的舒适生活还是让她感到颇为惬意,身体状态也开始快速恢复,气色看起来比刚刚来到此地时的她已经判若两人了,这点她从浴室中落地的全身镜上也能明显感觉到。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正总结着最近所看到的一切信息。 简单而言,人类族群中出现了一种怪病,这种病症只出现在新生儿身上。现代社会发达的信息网络使得第一例的出现立刻收到了重视,作为一种都市传说一般的奇谈怪论出现在了各种论坛上,而当第五例病例出现的时候,在较为发达的社会中,大多数人的目光中都已经印下了那个名词,涣婴。 涣婴是意志涣散婴儿的简称,随着医学研究的快速推进,各路科普人士、官方公告和自媒体炒作快速跟进,一下子仿佛全世界的焦点都在这奇怪的疾病上了。尽管从第一例到第五例的病例不均匀地分布在一年时间中,但这热度总是随着新的涣婴出现而一浪一浪地袭来,以至于达到了一个对于这病例数量而言有些诡异的热度上。 经过研究,这种疾病从生理上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从表现上也没有特别的症状,但是这些婴儿全都无法形成任何高于植物性神经的反应,这使得他们好像失去灵魂一般。 诡异的是,他们能够消化、免疫、膝跳、缩瞳,却无法进行任何交流或学习,也无主动意愿,他们不主动进食,双眼无神而涣散,从不自主行动——至少第五例病例出现时,这些特征才初步被确定下来。 事实上对第一例涣婴进行调查的过程中,警方介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医院方判断这可能是有人用发育至特定阶段的克隆胚胎替换了婴儿。 是的,克隆技术之所以几乎没有任何门槛地被广泛运用在以医学为代表的应用中,主要原因就是克隆胚胎发育后,所形成的个体几乎没有任何额外的生理反应,就像这些涣婴一样,或者说后来人们才意识到这些涣婴的表现和克隆人如出一辙——他们看起来根本没有灵魂,在原生替代器官带来的巨大好处面前,社会并没有对“克隆体是不是人”的问题讨论太久,商业化运作迅速走上了正轨,两代人之后,人们开始对克隆人的存在习以为常。研究它,利用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些克隆的躯壳也正是促使灵族这一种族出现的关键。 对于克隆人的灵魂学问题,学界并非没有争论,因此灵魂学这一学科逐渐出现,对普通人与克隆人的全面对比研究中,从一无所获到慢慢从一大堆看似杂糅成一团的特殊性质中总结出一些堪用的规律、从反复实验中发现一些可以对这种现象产生影响的材料,严谨对照实验与推导过程持续了许多年——这期间人们对克隆人带来的许多好处已经习以为常,终于催生出了对灵族的实验。 这是人的勇气与傲慢,他们尝试赋予躯壳以灵魂。 这过程看起来很顺利也理所当然,但其实颇为坎坷,无论是一般人中的保守派所表现出的抵触,还是宗教势力对人对于灵魂领域的僭越,都对技术的发展产生了些许影响。 但正如人立于山崩之前一般,在切实的利益与好处共同作用下,连恐怖袭击都没能完全停止这方面技术的发展,灵魂学也逐渐成为了受人追捧的前沿领域。 而当人们尝试将动物的灵魂注入人体时,类似的反对声音再次爆发,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在对无知者的戏谑和嘲弄上,当时社会层面的冲突已经隐隐开始动摇一些与医学相关的权力和学术机构的权威了。 毕竟触及到了这个层面,声浪很快就被压制下来了,历史上第一个灵族,虎鲸库布里克也诞生在了这世上。 涣婴是在那之后数年后才出现的,一开始没人把他们串联到一起。 但涣婴出现的第二年,病例就从第一年的五例跃升到了14例,第三年是42例,这些涣婴分布在世界各地,在不同的生产医疗条件下诞生,看不出除了他们都是涣婴之外还与什么共同点。 或许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人类。 在这种扩张趋势下,人们自然而然地担心起了自己的未来,各种学说也层出不穷,原本在利益驱动下被掩盖起来的质疑、隐患一起爆发开来,将联系较为紧密的、对灵魂学研究较为深入的几个大国全部卷入其中。 而在这种浪潮中,作为灵魂学研究最受争议产物的灵族成为众矢之的,其实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命运的一切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本章完) 第5章 5.枯竭 第5章5.枯竭 邹凌霄曾经是个类似意见领袖的人物,毕竟库布里克消失后,资历最老的灵族就是她了。但她活跃的年代所面对的那些冲突相比现状而言,与其说是斗争不如说是如何合理妥协。毕竟在经济发展没有出现大问题的时代,财富的再分配总能掩盖几乎一切问题。 涣婴现象本也应该是如此,一开始尽管有民间团体和阴谋论者把涣婴和灵族联系在一起,但这种小规模的讨论并不构成气候,直到灵魂学出现了一次迭代。 这次理论的突破,简言之就是将几个世纪前堪称荒谬的客观精神论加以修补后运用至当下的情况,辅以以意志为核心的认识论,形成了一系列针对性极强的学说,并迅速扩散开来。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意志池”之论,其大意为:人类所拥有的自由意志的总数是有限的,人的自然增长会增加这个上限,但克隆技术下诞生的人缺乏了自由意志的参与,因此没有“灵魂”,而灵族对人的躯壳的占有诞生了一种全新的“人”,而灵族正在意志层面上占有着人本来应该拥有的位置。 这是一个非常跳脱、莫名其妙,甚至有些空中楼阁的理论,但逐渐在落后地区的传播却不可阻挡,而在一段时间的发酵后,更为权威的学术界、舆论界逐渐开始讨论起了这种说法。 应对这种论调的最好办法显然是在最开始出现时,灵族跟随在一个意见领袖身后,自愿配合灵魂学研究以创造出一种共同面对危机的局面,但现实显然并非如此,以至于各地针对灵族的袭击、活动、声讨越来越多,这时候灵族的申辩已经全都毫无意义了,何况此时的灵族也已经无法统一意见了。 灵族在官方口径中逐渐从一个新生民族转变成了新生种族,在那之后又出现了一系列事件,使得事态不断激化,直到灵族开始逃亡,火炬纵队定都德康群岛建立灵族保护区。 世界各国对灵族迁移的反应很一致,就是尽快让他们滚。灵族的迁移逐渐从小规模的个人行为升级成了集体活动,随着示威活动的升级,整个事件已经朝全社会狂欢的方向发展,而灵族迁移也再度升级成为了有组织的撤离。尽管宣传口径上这是对他们的保护,但他们的资产、档案,能够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的东西,全都正在被抹去。 尽管如此,灵族内部仍旧有一部分仍旧幻想着能够回到过去生活的群体,他们曾经有一定的积累、社会地位和上升空间,这些都带给他们极强的保守倾向,而这些人都是曾经最认可邹凌霄的人群,因为他们认为她是同类。 事实上灵族和人是没有任何生理上的区别的,他们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也没有明显的共同点,他们拥有自己的人脉、财富、情感、爱好和梦想,唯一能够把灵族从人群中揪出来的方法,有且仅有意志探查,而这种技术的出现,也彻底宣判了灵族的社会性死亡。 虽然在德康群岛,聚集在此的灵族惶惶不可终日,一排末日图景,但其实这整个事件对于其他生活在城市中的普通人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学生仍然在课间坐在朋友身上瘫着聊天,社畜仍旧一脸严肃地维持自己和他人的距离,该工作的工作,该生活的生活,如今灵族为之付出一切的目标——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不过是他人茶余饭后攀比自身见识的题材。 把这一切推向高潮的是,各国以各种理由停止灵族转化后,涣婴的增长趋势出现了明显的下降,尽管它们仍在更多地出现,但按一些经典拟合去推测,这个增长趋势会迅速归零,也就是涣婴将不再变得更多,而是稳定地出现。 于是另一种声音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如果要完全杜绝涣婴,那么灵族必须一个不剩地全部消失。 在这群人眼中,原本这世界上配活着的人群就不多,或者说除了他们自身之外所有人都不配活着,他们早已习惯了把一群人打为需要消灭和仇视的对象,灵族也一直在这个行列之中,更何况还出现了这种危机? 邹凌霄正在缓步前往议事厅的路上,她对所谓的“全体大会”并没有什么太高的期待,只是她突然想到了一些可能性,而且她必须说出来。 这是她来到岛上的第四天,今天的议事厅人头攒动,所有值得一提的灵族名字终于第一次聚集在了一起,他们将决定灵族的未来。 其实根本什么都决定不了,邹凌霄想着,用余光打量着轿厢中的人影,她看到许多不怎么安分的手,有的搓弄着口袋边沿,有的正不断握拳,有的敲打着指节。 其实即使没有这些逐渐爆发的危机,灵族也无法决定什么,反倒现在危机出现,或许他们真能因此达成些共识吧。 长桌内圈已经坐满了人,交头接耳不断传来,但他们并不是在寒暄,而是互相确认着自己职责的现状,这种确认是一种能够显著提升众人的凝聚力的方法,许多人朝着共同的目标奋斗,如果其中还有人曾经具有隔阂,这甚至会给他们带来一些超脱之感,这种激动人心的情感总是好的。 嗡嗡声逐渐平息下来,乾罗尔佘简述了最近获得的外界消息,情况发生了新的变化。 “什么?那难道是军方做的?” “不太可能,就算是,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做。”站在主持者位置上的乾罗尔佘摇了摇头,“但我们其实对此毫无办法。” 大厅中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邹凌霄对此也感到十分震惊,她迅速意识到自己的担忧正在快速成为现实,事态连续升级的激发点似乎到来了。 简单地说,在望彻尔港起航的、承载着最后的望彻尔灵族的两艘轮船中,后离港的一艘遭到了围攻,本在广场周围示威的人群中跳出了几个手举燃烧瓶的身影,随后被点燃的“热情”迅速感染了示威群众。 “他们完成了一次种族屠杀,在先行离开的轮船眼皮底下,后离开的轮船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尽管不清楚有多少失去理智的人类可能受到波及,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船上的进千位灵族就算侥幸活下来,迎接他们的,也只会是更为凄惨的结局了。我们不清楚这是否有官方的授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望彻尔已经默许了这罪行。” 望彻尔成了第一个完全驱逐灵族的国家和地区。 “我们无法得知他们把灵族孩子从学校的课堂上驱逐的场景,我们无法想象灵族与他的恋人被迫分别时的场景,我们无法理解灵族曾为之奋斗的一切被分食的场景,”邹凌霄接过发言的主导权,正环顾全场,“同胞们,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类似的全体出席的会议以后应该尽量避免,我想当灵族真正全部聚集到德康和附近几个岛屿之后,等待我们的就只有一件事情了。” 会场角落充当安保的的大毛肃立着,微微点了点头。 “战争,不死不休。” (本章完) 第6章 6.临阵 第6章6.临阵 议事厅内的气氛越发严峻了,尽管早有预料,但当一个真正的元老级人物如此不加掩饰地说出这件事的时候,震撼还是降临在了所有人心头。 邹凌霄很清楚,众人对她的预期很明确,在大家眼中或许她会成为桥梁,或许会成为对话的契机。她但凡表露出一点鸽派的倾向,在重压下终于团结起来的灵族将会迅速陷入内斗。 或许不会那么严重,但至少会对团结一心抵抗到底的决心产生动摇。 尽管她一点也不想说那些看似公正客观的话。 “我们所要做的,所能做的,只有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立足,没有其他任何目的,即使是研究人员,也应该将重点放在寻找解决方案上,我接下来会领导你们朝这个方向前进,但我必须提醒你们一点......”邹凌霄的目光望向房间中看起来进攻性最低的一个角落,“一旦这个开端被打破,那么即使我们找到了帮助我们和人类度过危机的方法,人类也不会停止屠杀。望彻尔已经很明确地证明了这点。” 众人对邹凌霄曾在望彻尔的经历大略有些了解,因此这话由她来说就更为掷地有声了。 “在战略上,固守是愚蠢的,但在整个人类世界都掌握着精度极高的灵魂辨识技术时,我们根本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监控之下,别忘了,我们最近观察到的卫星发射活动有增无减,那上面很可能有许多具有此功能的卫星,如果我们不能团结,事情只会变得更糟。”她的声音突然舒缓了许多,仿佛在人们的耳边响起,“事实上,这团结也是我所希望的,只是我从未设想过它会在这种情况下被完成。” 邹凌霄垂下眼皮,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般轻颤着,配合越来越微弱的音量,似乎一场情绪的爆发即将到来。就在在座屏息凝神之时,她却抬起头,露出了微笑,似乎眼中有水雾覆盖其上,随后她缓步离开了厅堂,正如她上次的离场方式一般。 这应该会在众人心中种下一些愧疚,这种愧疚也许将能够继续推进各位的协作吧,这样领导者的逃跑也就基本上不会出现了,进入电梯轿厢的同时她想道。 邹凌霄的离开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如果她的推测没错,接下来主事者应该会以“不要辜负她”的话头,将一些仍有冲突的声音整合起来,随后进入更为高效的调度配合中。 不过那就与她无关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象征意义,也很清楚自己在当下更应该做的是少说、少做,在需要时出现即可。 她对此其实是有些小小的庆幸的,毕竟她其实并不想再去做什么举起大旗之类的角色了。 其实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点别的、小小的目的,只是这些就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了,无论是谁都不行。她的所求,从来都只有灵族的团结,仅此而已,尽管她曾拥有许多名号,但她一直对这些责任有些抗拒。 总而言之,邹凌霄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坚定刚强,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回到最初的那段日子,最好能回到校园时光。 不过在完全放松下来之前,自己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在房间中看着议事厅中的画面直播,她不禁叹了口气,随后瘫倒在床上。多么希望这衣食无忧的时间能慢些,希望变故永远不要到来。 她对岛屿上的布防重点没有兴趣,对惶惶浮动的人心没有兴趣,甚至其实对灵魂学研究也不怎么感兴趣。 正在回忆自己一生中的所作所为时,她突然想到了许多问题,许多未竟之事,她迅速想出了许多在当时能够做出的更好的选择,却随着思考的深入而越发悲伤起来。 她骗了乾罗尔佘,尽管她并不在意他的想法,但她确实是撒了谎的——她其实和中城区的人们没有什么区别,她当时在广场上的所说只是出于使命感而已,而她在讲话的后半部分逐渐失控的逻辑和逐渐越界的立场都不过是对自己的拷问罢了。 她感到是自己剥夺了这些人放弃斗争、继续平静生活的权力。 不,不对,她想道,是人类夺走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自己只是在唤醒他们而已。 类似的自我拉扯几乎贯穿了她接下来数天的生活——如果把自己关在房门内终日奋笔疾书足不出户算是生活的话,这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旬前在地效船上看到那些信息时,我预料到了这将会是一场剧变,尽管那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情感上的惯性还是让我没能从放空的生活中缓过劲儿来,我现在感觉自己正在完全的迷茫当中。我不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也不知道我所给予的指导会给这场战争带来什么影响。但我很清楚一点,灵族,已经没有未来了......现在窗外的日出很美,我希望以后还能多看几次。越来越多的运输队到达了这里,我不知道当他们全部到达时会发生什么,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灵族,必须团结在一起。”随想写下这些零落的语句,邹凌霄将笔甩在桌上,看着它慢慢滚到桌沿,然后掉到地上。 到达德康的第十二天后,顶着黑眼圈的邹凌霄先是给技术部送去了自己的想法和报告,随后前往询问了码头调度情况。得知最后一艘来自轩辕的灵族运输船将在不久后抵达时,她站在海边思考着全体会议的必要性,毕竟在与外界联系完全中断的今天,运输船上的协助撤离代表会带来最新的消息,这需要更为正式的对待。 虽然对会议的走向和最终结果早已有了预期,但她还是选择召集全体会议。 “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吧,晚上可能有风暴,他们应该会加速敢回来的。”她笑了笑,朝带着人出现在身后的乾罗尔佘摆摆手,“我得先去透透气,不等我回来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以后再了解就是。” 当海船上的数万人携带着最后一批属于工业社会的物资,小心翼翼地走过在无数条平行排列的船只间搭起的板桥时,陆齐已经进入了顶层议事厅。 “老陆,情况怎么样?”厅内已经到达的数人朝他点头致意。 “......等人齐了再说吧,哎,我只能说情况不怎么好。”跟随最后一艘转运船到达德康的,曾在卞海负责迁移事宜的陆齐看着窗外在夕阳下光影变幻的楼房屋顶摇了摇头,转身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我可以跟你们先说说,不过凌霄呢?听说她已经找到了。” “她最近几天一直闷在房间里,虽然我们都挺担心她的,但是说实话,我也没什么办法,而且她一直在协助研究组那里的事情,就随她去吧。” “我印象中她可不是这样的,她现在应该在四处演讲鼓舞人心。”陆齐眉头微皱,“更何况现代灵魂学是一门成体系的学科,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在这么点时间内做出实质性的突破,她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才对。” 议事厅内陷入的新一轮沉默很快被他自己打破了:“唉,或许她在研究部上花的精力,和我们在上面花的精力,意义是差不多的吧。” 议事厅越发沉默了。 随着一系列不出所料的官方反应被陆齐一一道出,陆续有其他代表或负责人出现在议事厅内,很快加入了讨论。大多数讨论仅仅是给这里添加一道嗡声,对整个事态没有任何帮助,但众人还是这么讨论着,麻痹着自己。 其实他们现在的讨论,和研发部所做的,意义也差不多,对现状没有丝毫帮助,陆齐想着。随后他环顾场地,寻找那个他所熟悉的身影。 但她不在这里。 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灵族身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快速找到正站在窗边俯瞰城市的乾罗尔佘,那猛力的动作让对方吓了一跳。 “你们在哪里找到邹凌霄的?”陆齐的语气微微颤抖。 “老卞海南港区的工厂,怎么了?” “她什么时候到那里的?你们怎么找到她的?” “当然是灵魂辨识技术,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人类那里搞到的,”乾罗尔佘摇了摇头,露出颇为疑惑的神情,“至于这几年,她一直在那附近流浪,你不知道吗?” 陆齐的瞳孔瞬间紧缩,他不自主地环顾四周,看着不断朝议事厅聚集的人群。 “原来,最后还是去找他了......”他喃喃道。 乾罗尔佘的见他表情变化如此之大,十分了解陆齐的他一下子严肃起来:“怎么了?难道她有危险?” 陆齐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不,没什么,或者说,现在最安全的就是她了。” 看着转身离开时显得好像被抽干了灵魂似的失魂落魄的背影,乾罗尔佘的困惑更多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丧。”他轻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邹凌霄正在海洋中孤独地漂流着,海浪从离开岸边时的数厘米高变成了数米高,但她的表情却十分冷静,一直紧盯着越来越远的德康。 她的目的地并不是附近的岛屿,也不是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大陆。事实上她并没有一个目的地,她只是维持着冷静,通过腰腿动作不断抵消着风浪带来的颠簸维持平衡,等待着什么。 如果照这个趋势下去,她很快就会长眠于海底了。但很快,一束强光锁定了她,一个庞然黑影正快速接近她的位置——那是她的孩子来接她了。 (本章完) 第7章 7.整饬 第7章7.整饬 巨型地效飞翼缓缓张开了腹部的救援装置,很快这一叶扁舟就被它收入腹中,随着排出的海水在底部拉出丝丝白线,埋设在机头的引擎开始逐渐偏转,那转向机构发出的嗡鸣声就是化成灰她也听得出来。 地效飞翼迅速加速,开始脱离这片海域。 “我把定位器留在了房间,那里是德康的中心,而且岛上并没有山中掩体,我想如果进行核攻击不会有幸存者的。”邹凌霄的声音相比前些天而言利落了许多,“至于要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收到。” 她挂断通讯,想了想后又把老式无线电话筒拿起放在嘴边:“......我不期望别的什么,但至少告诉世人历史的真相,在我有生之年内,我就是最大的叛徒。” “其实我不这么认为,您只是忠于了您自己而已。” 邹凌霄的手腕垂下,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那手腕中所握的话筒如同命运般沉重,她不敢说出那句话。 等到提示音响起,雷达显示鱼龙号离开了可能被核攻击波及到的位置。 话筒不知何时被她举在嘴边,她已经微微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才缓缓开口:“我仍旧不建议核攻击,这对于轩辕的未来不会有任何好处。” “当然,据我所知上面并没打算核攻击,那只是最后的选项而已。” 邹凌霄不禁松了口气,她对自己点了点头,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语气猛然变得坚定不移:“我已撤离,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收到。” 话筒对面稍稍嘈杂了一会儿,随后出现了一个略有些阴鸷的男声:“已经全都结束了。” 邹凌霄仍旧瘫坐在老式无线电交通器旁,这用于规避德康监听的设备硕大无朋,在舱室内简洁利落陈设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像她和这个世界一样。 “神经病,谁要你安慰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和她的形象格格不入的嗤笑。 她感到无线电的对面似乎笑了笑,随后这频道陷入了一片噪音中。 与此同时,在被改造为指挥中心的德康顶上酒店顶层的议事厅中,众人仍在等待着,尽管乾罗尔佘表示邹凌霄曾向他提过可以不等她回来就直接开始,但陆齐却以“有要事相告”为理由第二次阻止了会议开始。 “你不能先给我透露一些吗?”乾罗尔佘的表情愈发古怪了。 陆齐带着笑意摇了摇头朝众人摆摆手,随后凑到乾罗尔佘耳边,把声音压得非常低:“其实重点在于她所带来的消息,我的消息必须有她在场佐证才能压服众人,就算对你也一样。” 乾罗尔佘脸上的质疑几乎要溢出来了,他上下打量着瘫坐在椅子中的陆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等等,凌霄她是怎么知道外面的新闻的?” “她不知道,”陆齐摇头的同时仍旧带着那已经堪称诡异的笑容,“我所需要的是最初的佐证,而不是新闻。” “最初的?你是说在百人时代的事情?” “不不不,比那还要久远得多,”陆齐望着窗外正鼓动着闪电的深邃天穹,“甚至比我的诞生还要早些。” 闪电轻触远方的海面——那或许是某个岛屿上的高地,这让乾罗尔佘瞪大的双眼微微收缩了一次。 “难道,和库布里克有关?” 陆齐仍旧带着那副表情卖着关子,丝毫没有透露更多的意思。 乾罗尔佘在社会和财富上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对立场和风向的选择,其实他在细节上的逻辑思维并不算特别突出,因此他对陆齐所带来消息的猜测更多的集中于某种信息,比如人类方面新的声明及其类似物,并没有往灵族身上考虑太多。 但陆齐则不同,他邹凌霄的特殊性很清楚。 当年在海大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当时的众人一直称库布里克和邹凌霄为元老,他们是第一批灵族,在年龄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众人却仍旧这么称呼他们。 原因很简单,他们是第一批实验性产出的灵族,他们具有极强的特殊性,和作为种族讨论的当代灵族有很大区别。事实上库布里克比邹凌霄更为特殊,但他们之间的区别并没有他们和后来批量“生产”的灵族之间的差距那么大,因此一同被称为元老。 他们二位其实是实验失败的结果,类似的结果还有很多,其中的一些就集中体现在灵魂层面,或者说,意志上,这就让他们具有了极为特殊的一些属性。 他们不仅几乎停止了发育,而且在灵魂层面上其实不完全算是灵族。 “你知道吗,库布里克其实不叫这个名字。”陆齐仍旧一脸感慨地笑了一段时间,整个议事厅中时不时有目光飘向他们,“他原本叫提里库姆。” 乾罗尔佘有些意外于陆齐的突然开口,猛地转过脸去:“嗯?” “提里库姆是那条虎鲸的名字,他自己改成了库布里克。” “哦,转化前就有名字是挺少见的,但这不是常识吗?”乾罗尔佘端着高脚杯为抿着杯中晃荡的酒液。 看到他仍没有发现异常之处,陆齐摇了摇头,正待说些什么,厅堂中的许多人突然都在个人终端上同时接到了信息。 陆齐举起全息手环的同时乾罗尔佘已经在看着智能角膜上发出的提示信息睁大了双眼——监听员没有等到人类的谈判,只有数枚来自不同方向的导弹正在临近德康,它们很可能将同时爆炸。 通过自己的方式看到这消息的众人陆续抬起头来看向这边,陆齐看着那消息,脸上笑意更甚了。 正待众人心中的不安与质疑将要爆发开来时,他率先敞开了双臂,兴致盎然,声若洪钟:“同胞们,元老为我们带来了命运。” “立刻尝试拦截!能拦下来多少拦下来多少!”乾罗尔佘朝终端怒吼道,“这里是我的领地,他们居然敢......” 随着吼声戛然而止,议事厅中陷入了更诡异的寂静,众人者才意识到,他们早已想过却不愿面对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从陆齐的话语来看,导致事情来到这一步的,居然是邹凌霄,世界上第二个灵族,在做几乎所有前代灵族曾经的导师,灵族元老。 召开这次全体会议的是她,预告自己出席的也是她,最重要的是她预料到了陆齐作为灵族前十人中的第四人能够洞悉她的想法,也能够理解她的意图,因此把所有人聚集在此的,是她,而没有出现的,也是她。 这时间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乾罗尔佘眼中的神情极为复杂,他大概猜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一次无法接受的背叛而且破坏力极强,如果议事厅全军覆没,那么灵族的抵抗一定会在瞬间崩溃。 这种行动能被通过,那么可以确定的是,在各国主流舆论导向中,灵族显然已经被开除人籍了。 议事厅是由顶上酒店改造而来,为确保安全并没有通往顶层的楼梯——有资格入住顶层的客人一般常备私人直升机,他们无须担心消防安全问题,而把唯一的出入口放在电梯口显然是更为安全的考量。比如邹凌霄生活的这段时间,顶层数层的包括健身房、餐厅、卧室等功能间在内的全套生活设施足够保证她完全不下楼了。 而像现在这样的情况是酒店设计之初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因为今天的会议理论上会比较冗长,而且众人需要听取的内容又随着专业方向的不同而有着明显的分野,因此本来的计划是当面陈述所有新闻后,再分阶段讨论问题,任务布置完成的群组先行离开,以此类推。 于是现在众人能做的只有尽快前往电梯间——显然再大运量的直升机也无法一次运走他们所有人,何况也不可能有直升机出现。 众人思绪急转,心中无数想法涌现,有人露出了惶恐的神情,有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有人眼中燃烧起了无名的愤怒,混乱顷刻间爆发开来,许多人朝正门涌去,在推挤间许多人被挤倒,很快狼狈的轰响几乎要把玻璃幕全部震碎。 但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在人群冲开大门之前,空间震爆弹那宣告死亡的深邃就以邹凌霄居住的房间为中心完全包裹住了酒店顶端。 (本章完) 第8章 1.开端 第8章1.开端 邹客北和他的学生正风风火火地前往实验楼下,海洋与气象学院的新大楼坐落在整个校园第二高的山坡上,这是学校所占据的丘陵顶部的凸起,因此在大楼门前有一个带角度的陡坡。 中大型车辆要开上坡是一件颇为费劲的事情,而这所有几个强势专业的一般大学显然不会为了一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项目就去租地效船或者重型直升机,所以这帮师生才会跑出来,迎接他们接下来将为之奋斗的核心——一头虎鲸。 这头虎鲸被学校以极低的价格从艾尔兰铎海洋公园买到手用作实验材料,这对邹客北和他的团队而言无疑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 这是一条杀人虎鲸。 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野外虎鲸伤人的记录,因此这条虎鲸在海洋公园中究竟遭遇了什么其实非常值得探究。 曾经可以为公园带来以亿计利润的明星虎鲸提里库姆,在一次突然事故杀死与自己配合表演的驯兽师并被游客恰好录下来后,就被公园彻底雪藏了。 原本艾尔兰铎的处理方式很简单,就像数年前它上次杀人时的处理方法一样,扔到偏僻的池子饿上个一年半载,等风波平息了再出来营业就是。 但这次杀人事件有录像被留存了下来,不久后就有基于此的影视作品出现,并获得了广泛的影响,海洋乐园的股价应声暴跌,迫不得已才彻底雪藏了提里库姆。因此公园正急于将虎鲸出手以拜托抚养责任,才造就乐学校这次低价拿到它用作科研材料的机会。 邹客北和他的团队的重点并不在这些过去冤屈和曲折上,他们拿到这个样本有且仅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虎鲸本身的特殊。 虎鲸是世界上极为稀有的、被认为具有自我意识的动物之一,而且还属哺乳动物,因此由虎鲸来进行灵魂嫁接实验的成功率理论上是远高于现在实验室中闹腾的鸡飞狗跳的各种莫名其妙的小型甚至昆虫的。 事实上除了人之外,能够通过一些基本的自我意识测试——比如对镜子中自己的虚像的反应,的动物本就屈指可数,而除了一些类人猿、大象、极少的鸟类和特定的海豚之外,就属虎鲸作为转移测试对象最为靠谱了。 师生和一些校工一起推着被放在一些滚筒上的水箱,不远处工地上的机械臂也在帮忙。 邹客北心里很清楚,这将是人类历史的一个分水岭,至少也是灵魂学研究的分水岭,他刻意压低了实验的成功率以说服学校出手购买了这条虎鲸。但毕竟是如果成功了就能上历史教科书的项目,他对自己能否完成这个项目其实心里也没底,这次的行为也更偏向于突发奇想。 尽管他给自己有些莽撞的行为寻找了很多理由,比如上面提到的虎鲸的特殊性,比如他在灵魂学方面无数次的成功案例,但这一切却只能让他越发心虚起来——他的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成功,此前无数次的尝试正提醒着他这点。正因为他曾主导过许多次成功的灵魂学研究,他才最清楚自己和全世界范围内的同行为什么总是失败。 灵魂转移,或者说灵魂的提取与注入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和他曾经着手研究和开发的灵魂的波动特性与场特性对比测试、基于波动学说的灵魂安定剂和灵魂诱导材料这些项目不同,这次他所做的不再是寻找物质世界中可以影响灵魂的东西然后使其产业化,而是通过以前无数的相关发现去进行一次突破,他们的实验对象不再是自然产物,而将尝试去真正地“操作”作为客观实在的灵魂。 等到水柜被放在学院楼的中庭躺了无数天而被学生们当成休息景点的气垫上时,众人已经满身大汗了。旷冬省的名字的来历就在于这里处于帝国最南端,靠近赤道而几乎没有冬日,即使现在只是春季,气温还是颇有些高。 “好了,把棚子搭在这里吧,把空调和压缩机之类的都拿过来。” 安排完学生,邹客北转过身,开始仔细端详正一动不动的虎鲸,它被注射了灵魂层面的安定剂。 此时水箱中所剩余的空间极为狭小,它一定觉得这里很窄吧,他这么想着。 进行了一系列观测与检查后,这条虎鲸的各项生理指标似乎都没什么问题,他转身向工人们安排了感谢和补偿事宜,又把墨迹未干的验收报告复写件交给了运输工。 随后他凝神看着那紧闭双眼的黑鱼许久,还是决定动身前往学院楼后面的仓库,他得和学生们一起去构建实验环境。虽然他对自己带的几个研究生的动手能力颇为新任,但还是忍不住想这么做,好像如果自己号令他们去工作而自己在一边看着就会感觉到对不起他们似的。 等到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已经是两天后了,不断有人从学院大楼一层和中庭之间的仅有二级的台阶上跨步跳上跳下。尽管电子化,甚至全息化的技术早已普及了,但在学院中,纸质总是永不缺席的,学院总会最先普及最新的技术,但最老旧的技术也是保存得最好的。 等到静滞和基本检查流程完成后的第四天,用作转移容器的克隆人到达,灵魂转移的前置实验正式开始了。由此也可见在这世界上,克隆人由于缺乏成为人的必要条件而地位十分低下。 根据以前无数次在中小型动物身上实验的结果,运用具有灵魂扰动性的一些材料可以一定程度上约束灵魂的位置或是改变其形状,这只能通过灵魂层面的观察手段被观察到。 所谓灵魂层面的观察手段指的是一些特殊材料在不同频率下的灵魂影响范围中体现出一些不同特性而判断灵魂位置和状态的方法,这是由一种天然化合矿物放射出的天然射线,这发现还要更久远些。 当时的克隆人刚刚出现,人们发现克隆人的异常后开始寻找一切能够区别人和克隆人的材料——既然他们没有成为万物灵长,那么自然是与人有所区别的。在尝试了数十万中不同配比的材料后,这种矿石被发现了,基于此矿石的放射性而诞生的观察设备在学院中也迅速普及开来,这是一种类似滤镜的设计,在这种矿物的放射性回波滤镜视野下,盘旋在大脑附近涌动着的人类灵魂清晰可见,而克隆人从胚胎阶段就完全没有一点迹象。 基于此特性,这种石头被称为示魂石,有时简称为魂石。 而现在邹客北所用的,就是他自制的由天然魂石加工而来的观察镜,这可是稀罕玩意儿,现在大多数高校用的可都是工业魂石。 看着涌动的类似光芒的东西在眼前不断变化着形态,邹客北深吸口气,随后发出了坚定的声音:“准备外部压迫灵魂转移实验,第一次,实验设备预热。” (本章完) 第9章 2.无法拟合 第9章2.无法拟合 随着越来越多物质所具有的性质被发现,许多全新的学科被催生出来,比如引导材料学,这是一种通过寻找能够对灵魂造成影响的天然和人工化合物等能够一定程度上“引导”灵魂的材料以达到一定程度上“操作”灵魂的目的。 目前邹客北所带领的团队使用的技术原理大抵是用一些特殊材料把灵魂“压”出来,至于动物灵魂离体之后要如何和克隆人体融合,如果融合成功后如何适配,如果融合失败再用相同的方式能不能把灵魂“压”回去,都是未知数。正如先前所说,这将是全新的、对灵魂的直接操作,会遇到什么困难、发生什么意外,没人清楚。 不过经过这些年的研究,人类终究还是有所建树的,并非完全的两眼一抹黑,比如对实验参与者的防护手段——附带对灵魂排斥合成物质涂层的全身防护服,能够从物理上确保实验灵魂与参与者的灵魂没有任何交互的可能性。 总之,这是一个非常不严谨、不该由他来执行的实验,本应该在数年后由更为权威的团队进行初步尝试,随后再考虑真正进行转移实验,但他还是这么作了,因为他有种直觉,这实验会成功,但这种直觉越强烈,他的担心就越猛烈,或许那是他担心失败吧。 在心虚和矛盾中,他给学生下达着操作指令和对应的数据,一个镶嵌有两颗透明水晶、在水晶之间有电光在跳动的机械臂正缓缓从上下同时接近悬浮的虎鲸,直到在滤镜视野中,虎鲸脑部的光团出现了上下两处凹陷,它仍旧涌动着,凹陷带来的形变没有给它造成明显的影响,那光团如同一团非牛顿流体,在一段时间后才对后方的压力产生了一些小小的反应。 师生数人对这个场景很熟悉,在先前的动物试验中,这一步也不怎么会出问题,所以众人并没太在意显得有些厚重的灵魂表现出的些许迟疑,他们觉得那应该是由于灵魂密度的不均匀分布和较大的容量造成的。 “加大出力,准备反推。”邹客北说完后带出几声咳嗽,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饮水了。 “老师,加到什么程度?” 邹客北放下水杯,轻叹口气:“15个密位,先试一下反应,不做转移,加完立刻归零。” 随着水晶间的电光频繁了些,水晶也肉眼可见地从透明开始朝不透明转变,但学生的操作是精准的,那转变的趋势迅速褪去,一次从后朝前的推挤完成了。 “看起来有些......迟滞?” “我认为可能是体积的问题。” “虎鲸的灵魂复杂程度比人类高吗?” “不对啊,为什么会反应这么慢?” “有人记录了反应时间吗?” 讨论声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许多问题被提出,一些被讨论,一些被解决,一些被提交给了导师。 邹客北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万事亲力亲为,奈何放眼全国在这方面有所建树的都是少数,灵魂学相关人才培养体系刚刚建立数年,还在不断调整中,相关专业也确实不怎么热门,毕竟相关就业几乎还不存在。 但,毕竟这个头已经开了,他还是希望自己来打开这个局面。 “我来微调压迫装置,你们先检查对象状态,全面检查。” 在这简陋的棚子中,众人渐渐感到了些许燥热,但切实的有所发现还是让所有人为之一振,事实证明白晶对具有一定自主性的灵魂也具有压迫作用,就目前而言,众人较为一致的猜想是自我意识能一定程度上强化灵魂对于白晶排斥现象的抗性,因为白晶作为一种曾经的廉价装饰宝石,无法在可观测范围内对人的灵魂造成影响。 不过经过数次控制变量实验后,团队对虎鲸灵魂的性质越发有些迷惑了。一个下午,4组对照实验,实验结果出来之后,。 “......共4组实验16个数据,没有发现值得讨论的通用拟合曲线,”负责数据处理的小组完成了实验报告,此刻众人正瘫坐在学院楼一楼报告厅前排座位,左手奶茶右手鸡排,但脸上的迷惑并未被美食消解一分,“位移、反应时间、白晶闪烁频率之间目前没有发现明显的线性关系和拟合的对t求偏导后的波动方程,如果按第一组结果为准,那么接下来的实验结果呈现出偏差减小的趋势,但仍有5个比较突出的例外,不能确定反应的迟钝是否属普遍现象,以上就是目前的结论——没有数学结论。” “搞啥呢这,你们太菜了吧,做个拟合都做不出?” 站在众人中间拿着报告书的学生瞪了那在嘬饮料的间隙抽空发表评论的学生:“你行你上。” “我觉得如果一般拟合都做不出,问题可能就有点怪了。” “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不太可能找出别的相关,就算强行做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众人齐齐点头。 又一阵讨论后,众学生发现似乎实验数据距离能够有所发现还差得很远,于是心底纷先后出现了从长计议的想法,不久后,教室里突然沉默了下来。 “今天就这样吧,老师?我们先回去了。” 邹客北仍旧看着实验结果一言不发。 “导师?”一名学生到他面前晃了晃手。 “它在玩,然后它玩累了。”邹客北突然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众人迅速意识到了问题。 “您认为,虎鲸的灵魂,具有......感觉?” “等安定剂效果过去我们再尝试一次,我怀疑这可能类似植物性神经反应。”邹客北摇摇头,随后起身朝各位摆摆手,“你们回去多休息几天,下次来多带几个实验思路,越离谱越好,我们得认真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等留下来问问题的三个学生和收拾也离开后,邹客北关上一切应该关的设备,前去校车接送点。 看着南国晴朗的夜空,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曾创造了数个成功的灵魂学基础实验的他的直觉开始慢慢帮他排除那些“感觉不靠谱”的猜想。 巨大的叶片在晚风中轻轻为他送行,此时天边的丘陵上空飘荡着一层如梦似幻的蓝紫色飘带,夕阳已经完全隐没了。 望着那天边的飘带被路灯在大巴车窗上反射出的刺眼光斑吞没的同时,他突然想到了那个早已在心底的答案。 那个克隆人,看来应该让他尽早上场了。 (本章完) 第10章 3.突破 第10章3.突破 虽说当时下达的任务时间是几天后,但邹客北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就忍不住召集了学生们,他有种感觉,这种处于安定状态下的灵魂很可能是一次可与不可求的机会,即使退一步说,现在虎鲸灵魂表现出的迟滞也应该是同样值得研究的异常才对。 根据先前的实验结果,如兔子、猫狗等小型动物的灵魂各项性质和昆虫并未发现本质区别,它们和人类的灵魂确实是有所不同的,毕竟白晶这类自然储量较大的斥魂矿物对人的灵魂影响就不大。 就目前的观察结果来看,灵魂在完全离体后仍能长期存在,而受试动物则表现出了明显的呆滞症状,直到仅剩下植物性神经反应,进入“类克隆人”状态,总结数据可以拟合出白晶闪频和动物灵魂位移之间、动物灵魂位移和大脑生物电活跃程度之间分别存在线性联系,值得一提的是,灵魂与大脑完全失去重合部分后距脑缘系统的距离达到灵魂直径的某个倍数时,灵魂即使再次与大脑接触,动物也永远陷入了“植物人”状态,再也无法重新“激活”动物的一般思维,动物退化成了植物。而这个倍率和动物灵魂直径有直接非线性关联,简单而言,倍率与直径的关系式一阶导数随着倍率增大而增大,因此理论上如果灵魂体积足够大,那么该灵魂甚至可以做到离体自由移动而不影响主体的精神状态。 但那只是理论上,这次对虎鲸灵魂的实验结果表明,灵魂体积和其他属性似乎并没有像先前一样的强相关,而且其表现出的性质呈现非线性,如果要真正确定一条规律以推测其性质将是十分困难的。 但,邹客北内心已经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开始疯狂滋长,以至于昨天他甚至失眠了,这可是自从他考上大学以来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作为在海洋生物方面卓有成就的学者,邹客北对自己前半辈子的科研生活十分满意,但,他毕竟当初是被调剂至此,同样的事情做了太多次之后仍会感到厌烦。 此时,灵魂学正进入全面铺开的阶段,他迅速将自身融入这股洪流,海洋动物灵魂研究作为一个细分交叉领域成为了他全新的试验田,在其中耕耘数年后,他在新的领域所获得的成就已经超过了他过去的共和。 不过,开荒时总是如此,好像总有新的领域可以发掘,哪怕只是基础的对海洋生物的灵魂学观察、灵魂属性总结都算是全新成果,因此这些成就并不能让他感到自豪,他需要真正证明自己的能力。 于是,灵魂转移这一迟早会被人抢去的大肥肉,自然成了他的目标。 正如前面所提到的,灵魂转移是全新的领域,或许是因此,全世界范围内的灵魂转移实验都很不顺利,无论是主流的牵引法还是压迫法,这些操作的理论基础都是对灵魂离体后的诸多性质的推测,没人能确保成功,甚至都不一定能推测实验结果,大家都在一片黑暗中四处试探。 这时,这条虎鲸的灵魂所表现出的异常或许将成为一种突破。 等到学生到齐,距离约定的清晨时间已经过去数个小时,日轮高悬,示意着午饭时间将近了,但他并未责备学生,而是自己卖头做着实验,他有太多猜想需要验证了。 等到最后一位学生一边道歉一边飞奔进入更衣室,他等那学生串号防护服、出现在棚屋内后,向众人宣布了自己一上午的成果。 简单而言,他发现虎鲸灵魂对白晶的排斥反应已经回到了第一次试验时的水平,并且又有逐渐“萎靡”的趋势,这可以否定安定剂对灵魂的作用成为迟滞现象解释的合理性。 就目前而言,这灵魂体现出高度的不稳定性,在更换了两组不同的压迫材料和一组牵引材料后,灵魂几乎完全不再有所反应了。 “我们可以直接上克隆人躯壳,看看它对这躯壳会有何反应。” “导师,迟滞现象不再研究了吗?”学生们面面相觑,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带来了对迟滞现象的新想法,正期待着表现自己。 “不会有结果的,这显然并非自然现象,而是生命反应。对着生命反应谈控制变量,除非样本容量大到一个极端的地步。” “生命......反应?” “是的,这确实只是个猜想,但八九不离十。”邹客北已经边说边完成了克隆人的固定,“等这个实验有了结果,你们找只鹦鹉继续测试,做尽可能更多次,用群体心理学去分析,这绝对够你们毕业了。” “......” 学生们看着他们的导师忙上忙下地调试设别,没人上去搭把手,因为他们不敢。 “上机,听我指令。” 负责操作的学生迅速完成了设备检查并做好了操作准备。 邹客北用前所未有的深邃眼神依次看着周围的学生,随后说出了指令:“出力功率5倍标准值,推动100密位。” 众人都是一愣。 “照我说的做。”他紧盯着观察设备。 学生犹豫着进行了预设值,白晶随着快速的能量交互迅速变得不透明,虎鲸灵魂也有了些许反应。他慢慢把手放在了操作装置上,随后心一横,直接把操作标尺滑到了95密位,打算随后慢慢推进到100处。 众人都很清楚,如此大的变化必然意味着新的发现,只是大家对可能造成的后果没有预期,因此不敢下这种激进的判断。但在全新领域探索时,能够取得青史留名之人,除了博闻广识是不够的,他还必须拥有冒险精神。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观察滤镜下虎鲸的灵魂竟岿然不动。 这种尴尬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学生们纷纷转头看向邹客北,但他却仍旧紧盯着观察设备。 大约过去了十数秒,那灵魂突然仿佛被射出去一般直接充盈了克隆人的全身,他在观察设备中看得很清晰,那光晕的边沿完全勾勒出了克隆人的背部轮廓,随后如同被压缩的弹簧一般朝来的方向涌去,却又被前身的轮廓约束在克隆人体内。 邹客北瞪大了眼睛。 学生在一旁的喃喃传入他的耳中:“真可惜,应该找个美少女做实验的。” 他差点就下意识点头了。 随后他缓缓起身,叹了口气:“这下伦理委员会要炸锅了。” (本章完) 第11章 4.提里库姆(上) 第11章4.提里库姆(上) 30余年前的某一天,片状海冰正尝试着跃出水面,有时露出一点,有时露出许多,这尝试似乎无穷无尽永远不会被打断,形成了一场永恒的舞会。 忽然间,一股无可匹敌的庞大力量冲散了会场,引来一片不满的浮冰碎裂声,一艘捕鲸船正行驶在彭赞海最为荒凉的区域,这里总是空无一物,只有似冻非冻的洋面。 但老黎清楚的很,这洋面之下所埋藏着的,是一笔巨大的宝库,比如他刚接到的一笔大单子,捕获几只虎鲸幼崽,以充作海洋公园表演动物。 如果不是他在海上跑了几十年,他肯定不知道虎鲸幼崽这小东西这么贵,也不会一直讨价还价把价格翻了十倍。对面答应得也很干脆,可能一开始也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这帮做生意的明摆着就是钻钱眼儿里去了,老黎望着让人感觉不到自己正移动着的、静如湖水的海面同时在脑海中盘算着自己那朴素的辩证法。 就算用很低的价格撞到冤大头新手,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抓到虎鲸幼崽,而老手都知道这小东西不好抓,抓起来特麻烦,所以老手也不会接受很低的价格。这帮家伙总觉着自己能找到即便宜又来事儿的,一分钱一分货,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啊? 不过好歹最后钱算是给够了,也算他们懂得变通。 为了这单生意,他可算是下了大功夫。 老黎的嘴角微微上翘,拿起了对讲机:“人呢?” 只是对面的声音断断续续,连接看起来并不是很通畅的样子。他瞟了一眼手表,随后叹了口气。 就在他几乎又要开始感慨人生时,一直被按着通话键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噪音:“歪?歪歪?老黎?黎科尔?” “咋样,有发现了?” “你们立马掉头,赶紧滚回来,往南开。” “行,照办。” 黎科尔一边熟络地跨过甲板上的杂物一边朝舰桥大喊大叫着,舰桥内的船员赶忙把身边的同伴都叫醒,一帮人贴着窗户辨认着甲板上船长手舞足蹈的命令:掉头向南。 舰桥上的众人呼拉一下散开前往各自所应在的位置上。 等到门外传来“登登”的登梯声,船只已经进入转向进程,这帮老油条能把船身倾角控制在一个很大的角度而同时保证操作性和稳定性,这可是相当厉害的技巧。 只不过黎科尔显然对此有些不满,他一个踉跄闪入舱门,带入的冷风把众人吹得一机灵,没等众人回过神来船长先生便扯开了嗓子:“你们摔我一下很开心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哪敢呐,这不是看您动作急吼吼的吗。”负有主要责任的舵手仍保持着舵机的角度不变,船只的右舷几乎要贴到水面上。 黎科尔朝他的后脑摁了一把,随后立马握紧了边上的扶手,随着舵手的动作,紧随其后的船只回正过程几乎要把人扔出去。 “我这船迟早给你们玩断。”等到船只恰好对正了正南航向,黎科尔掸了掸身上风吹过的痕迹。 “信天翁来消息了?”显得有些狼狈的眼镜整理着衣领走上前来。 “对,刚接上的无线电,”船长先生展开彭赞东北部的海图,指着其中的大致方位,“他们在这里,然后这里是目标。” “要是学校里的全息装置能赶紧做出来就好了。”眼镜摇了摇头,“这都什么年头了还在用无线电。” 黎科尔点了点头,他跟着眼镜去看过那东西,确实比无线电强得多。 至于为什么不用卫星通讯,那当然是因为他们干的捕捞,不能算是完全的合法。不过作为老油条,一点伪装肯定还是有的,对付一般小国家的盘查肯定能瞒过去。 捕捉虎鲸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因为成年虎鲸具有比较强的社会性和人类少年的智商,如果强行捕捞青年及以后的虎鲸,它们根本活不了多久就会郁郁而终,因此虎鲸幼崽就成了唯一的选项。 但捕捉虎鲸幼崽可是特别麻烦的活计,所以他才找来了信天翁号——天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架大大小小的叫信天翁的飞机。 等到太阳高悬于穹顶,他们终于再次和信天翁号建立了联系,此时的信天翁号正在目标海域盘旋着,同时跟踪水下那一团团几乎不可见的黑影。 等到蓝色马蹄铁号捕捞船到达目标附近时,它们有了反应,水中引擎轰鸣的传播速度比空气中快上许多,但这些预警都并不能让它们逃开来自文明世界的追踪。 很快,一个庞然黑影脱离了队伍,经过飞机的仔细探照后众人就任由它离开了,那是为了引开船舶而牺牲自己的雄虎鲸,来自前辈的身教和自己的经验告诉它它现在应该这么做,否则它的孩子就会受到威胁,而与此同时雌虎鲸带着两条幼鲸朝另一个方向游去。 雄虎鲸正迎着前来的船只,朝它的斜方向游去,它认为这能吸引那钢铁怪兽的注意力,期望自己很快就能迎来死亡。 它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而已。 不知道多长的一段时间过后,躁动的灵魂逐渐安静下来,它发现周围早已没了那令虎鲸心神不宁的噪音。 几声啸音从它的发声器官中激射而出,却没有得到除了一成不变的嶙峋海底外的任何回应。 方圆数公里的海域内只剩下了它一个,和不断回荡的啸音。 又或许那不只是啸音,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但人们并不在乎。 与此同时保护着两只幼崽的雌虎鲸已经越发狂躁不安,它只能尽一切可能尝试远离那工业文明的结晶造物所发生的律动,这律动对它而言意味着过去生存经历中从未有过的经验。它有些迷茫,并未意识到那噪声正把自己引导向一个具有前滩的海湾。 等到它发现海底正随着游动迅速贴近自己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黎科尔正看着拦网上的收获。 这个家庭看起来还在用传统方法对付人类,它们和十年前的虎鲸没有任何区别,以至于今天甚至一下午就搞定了这单生意。 或许这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吧,他家在欧塞讷思一个完全不知名的小村庄中,但别说是十年了,他每次出海回家都能看到些变化,可能多出了什么小玩意儿能让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见面说话,可能多出了一种全新的燃料,甚至可能过几年就冒出一种全新的交通工具来,更别说轩辕、望彻尔这些大国了,那些人的生活在他看来和神仙没什么区别。 船长先生正看着渔网被起重机展开在甲板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展现在他的面前。 似乎是钢索的间距有些大,而且刚度有些太高了,一只幼崽在尝试撕咬拦网时被一条主干钢缆挂上了口器,那钢缆在不断的与拖拽反向的挣扎中那钢缆越陷越深,几乎要把幼崽的上半身分割开来,那嘴边的伤口看起来仿佛传说中的裂口女一般。 显然,它已经没有了值得海洋公园为之付出的表演价值。 船员们一哄而上,把塑料、废钢、损坏的帆布和锈蚀到马上不堪用的船锚一股脑往那血液横流的口器中塞去,人力、千斤顶、小型起重机一拥而上,很快那受伤的幼崽体内便被绞成了一团浆糊,本就闭合困难的口部动作越来越小。 等到船上的垃圾差不多全被“清理”干净,众人满面红光地呼喊着号子,在反复摇摆中把那垃圾桶扔进了海中,如果不这么做,愤怒的雌虎鲸是不会放弃对轮船的攻击的。 虽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损害,但如果被螺旋桨切割的血肉挤塞进了传动轴或者让船体多处几处凹陷,总也是不好的。 这塞满了重物的垃圾桶不会下潜得太快,因为其中有很多能够浮在水面上的东西,这能更好地迷惑雌虎鲸,让她在自己孩子的尸骸身边多转悠转悠,嚎两嗓子,免得追上来再烦人。 (本章完) 第12章 5.提里库姆(中) 第12章5.提里库姆(中) 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其实它们有名字,它们甚至有自己的社会和语言,但它只知道自己还太小了,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过去的很长很长时间中,它一直陪在妈妈身边,还有另一个自己也在妈妈身边,所以它们应该是一样的吧。 每次他们游过妈妈的全身要好长好长的时间,妈妈看起来很高兴。 不知道多久过去之后,突然有一天,它感觉妈妈变小了。 它看着那个很像是自己的家伙,又看了看妈妈,突然想,原来是它长大了。 它看着另一个家伙,它很像妈妈,因为自己游过它们的全身要很久的时间,所以他肯定也很大。既然自己身边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家伙总是和自己抢妈妈身体下面最软的地方贴着休息,那那个和妈妈一样的家伙是谁呢? 如果自己能长得和妈妈一样大,自己就能每天陪在妈妈身边了吧,就像那个和妈妈一样大的家伙一样。 等等,如果自己长到妈妈那么大,那这个很像自己的家伙会不会也变得那么大?到那时候自己还是抢不过它啊,妈妈的身体下面水流最舒服的地方肯定容不下他们两个吧。 到时候自己改怎么办呢? 难道妈妈边上的另一个妈妈,以前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小吗?它们也是一起慢慢变得越来越大的吗? 自己一定要看好了,不然妈妈会被另一个妈妈欺负的,就像那个很像自己的家伙一直在欺负自己一样。 它的脑海中又突然冒出来一个令它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妈妈们的妈妈呢? 这是它生命中的某一刻,它正来回冲入一个由这些不停翻涌的小石子构成的圆圈里。 这圆圈里的小石子有好多好多,它们总喜欢漂在一起,两个妈妈一直在它们边上打转,那些小石子就会跟着开始转圈,然后变成一个个圆圈被妈妈围在当中。 妈妈告诉它,开饭了,它才知道,原来那些硬硬的东西不是小石子,而是一种叫虾的东西,它们的里面软的很,而且就算硬硬的外壳对自己而言也不会是什么阻碍。 它不怎么喜欢咬起来硬硬的东西,因为那些东西让他觉得很麻烦,不如那些软软的鱼吃起来舒服。 不过它总是听妈妈的话的,因为自己的经历告诉它,听妈妈的话总是会带来好的结果的。 比如它曾经有一次看着身子底下抬上来的、有好多好多凸起的一大块硬硬的地方,那里和它习惯了的温柔的海水不同,它游不进去,而且那里看上去有很多小东西在动,看着其中一个小东西身上长着的几根细长的东西来回摆动,就能在这块硬海上游得飞快,他感觉很神奇。 尽管自己一个摆尾就能追上它,但看着那动作,它还是觉得它游得飞快。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它没忍住一口咬了上去,结果撞在了硬海上,从那以后它就学会听妈妈的话了,因为妈妈从一开始就告诉它离硬海远点,那些东西是石头。 可那缤纷的颜色还是让它着了迷。 时间回到现在,感觉着那些小小的虾在自己嘴里撞着,它很快开始进餐流程,饱腹感传来后,它正准备去妈妈那里炫耀自己的成果,却突然感觉到嘴里长着的尖石头的边上还有几个小东西在跳来跳去。一阵动作后,那三个小虾被它先后随着海水一同吐了出来,它看着它们逐渐远离,随后才突然惊醒。 可恶!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已经和母亲贴靠在一起了,又让那家伙抢先了一步! 它四下探查,另一个妈妈正在挺远的地方,它一下子失去了撒娇的兴趣。 只要它能比那家伙变大得快,肯定就能变成另一个妈妈,就能和妈妈待在一起了。 它期待着那一天。 虎鲸一家四口在彭赞海域四处漫游着,它们正在教育下一代生存的技巧,顺便享受这片海域的鱼类。其他海域的鱼都正在越变越少,这片有些凉的海域是个例外。 不久后,一阵奇怪的声音出现在了它的听觉器官中,那是很快的敲打声,好像硬海的热点发出的声音,却比那更......有力?它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可以变得有力,但它是这么觉得的。 正当它想转过头去一探究竟,看看这个热点边上是不是也有很多可口的小东西聚集的时候,妈妈却发出了一声它从未听见过的啸音,它感觉妈妈有些害怕,就像它第一次靠近热点的时候,那种“这么热的东西能杀了我”的感觉就是害怕,它很确信妈妈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 但这怎么可能?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妈妈。 可它听妈妈的话,所以它立刻跑到了妈妈的身体下面——现在它知道了那里叫肚子。 妈妈不断加速,它们也跟着加速,可那声音却一点也没有要消失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响了。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热点爆发了? 它远远地见过一次热点爆发的样子,那东西确实很可怕,但它没看到哪里有很多很多的气泡冒出来过,为什么会有热点爆发? 它感觉很奇怪,但它听妈妈的话,所以没有回头去看。 那声音一直在它们后面跟着,另一个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妈妈在头顶不断地叫喊着,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它感觉今天的妈妈好奇怪。 就在它想开口问妈妈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它突然发现,硬海出现了,而且在飞快地离它们越来越近,那凹凸不平的海面从露出一旦迹象到在上面生长着的、五彩斑斓的小石条都清晰可见只用了十几个摆尾的很短的时间,它正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却发现妈妈已经放慢了速度。 它不禁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就在此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袭来,一些石头条交叉着把它摁在了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上,它甚至忘了摆动尾巴。 它看到妈妈仍旧维持着原来的方向,一下子变得好远,它被吓坏了,赶紧叫喊出声来。 在它想看看那另一个自己为什么不叫妈妈时,它发现就在身边的另一个自己已经被一条细线挂住了嘴角,而且在不断扭动着尾巴想把那东西弄掉。 可是那东西不像是以前见过的任何东西,它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随着另一个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深,很快它的嘴角就放出了一种它似乎很熟悉却说不出是什么的烟气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像他们吃鱼的时候会从鱼的身体里冒出来的东西一样。 难道它是在吃这些石头条? 可是它几乎转不了头了,这些石头条把它牢牢地摁在了一块看不见的石头上,而且它感觉自己正在飞快上浮,可自己明明没有上浮。 它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直到它第一次体验到了完全脱离海水的感觉,巨大的恐惧让它下意识地换了一次气,它感觉自己被摁着保持着侧身弯曲,缓缓被放到了一个硬海上,离这个硬海不远的地方就是自己熟悉的海水,但自己却动不了,它感觉不到平时包裹住全身的温柔触感,它感觉自己的身体好重......好重...... “你知道吗,虎鲸具有比较强的社会性,它们的家庭关系是很亲密的。”眼镜看着被放在甲板上的提里库姆,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他作为海洋大学的大学生跟了挺久的船,但这还是第一次围观如此残忍的海洋动物捕捞,憋了半天才憋出来这干巴巴的一句应该被印在百科全书上的话。 “管我啥事啊,你可别跟我说什么残忍,如果不接这单,我这条船就没法大修、换新网子,这船要是哪天坏了,我要怎么养我家里那口子还供四个孩子上学?咱家失去了收入就不残忍了?”黎科尔摇着头,拍了拍眼镜的肩膀,随后转身离开,“在我这里,畜生就是畜生,少跟我提什么动物保护,一帮人闲的蛋疼。在我眼里,这帮畜生也没啥感情。” 眼镜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您若真觉得它们没有感情,为什么要把那可怜的尸体扔回给那可怜的母亲去吸引她的注意呢? 他想他无法在船长先生那里得到答案,或许他自己也没有这答案。 ??作为一个异地读书的大学生,我每年做飞机的次数很多,因此心中颇为憋闷,有些共情,也献上真诚的默哀。 ?另外,本人视力不佳,错别字可能无法自己查出,我会攒一批问题集中修改,如有不便还请谅解 ? ???? (本章完) 第13章 6.提里库姆(下) 第13章6.提里库姆(下) 两岁的虎鲸幼崽进入了人类的世界。 它不知道人是什么,它不知道海底是什么,它甚至不知道父亲、兄弟姊妹是什么。当它再次醒来时,昏睡之前的酥麻感仍未完全褪去,它甚至觉得这感觉有些舒服。 它静静地观察着周围,一切都是这么陌生。 它下意识地想晃动尾巴,却发现尾巴好像被石头包裹住一样,那里只有冰凉的触感传来,像是石头,又好像不是。 石头上的花纹可以这样变动吗? 等到它感觉一阵晃动,自己似乎在慢慢上浮。 哦,原来这是一种可以看到外面但出不去的东西。看起来这些奇形怪状的、在不停晃动肢体的东西,是某种新的鱼,可是它们每个身上的颜色都不一样。 它感觉四周突然多出了许多它从未见过的东西,它想用鲸首轻轻触碰他们,感觉它们,听听它们的啸叫,可是除了感受微微的摇晃之外,它什么都做不了。 很快,它连这些都看不见了——虎鲸经过一系列手续后,被撞入了集装箱,在那之前港口的生物管理人员给它来了一针麻醉剂并检查了它。 等到提里库姆再次醒来,它发现周围又变了,一下子变得好黑。它突然抽动了一下,因为能带来如此这般黑暗的除了黑夜外,就只有深海,能把自己浑身压得生疼的深海。 但它感觉自己刚刚还在海中,它不觉得自己只是小憩一会儿就会迎来黑夜,它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不知道妈妈在哪里,也不知道那个很像自己的家伙和很像妈妈的家伙又去了哪里。 等它意识到它们不会再出现时,它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它发现自己在过去的生命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这三个个体在它的生命中从未缺席,它也从未设想过如今的事情会发生。 它感到异常的憋闷,身上许多平时完全不会驱动的肌肉正不断紧缩,随后又因发现什么都做不到而舒张,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 它想离开这里,想回到以前,想回到曾经的地方,回到妈妈身边,但那种酥麻感却让它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一些部分,那酥麻感就像暖流包裹着它,像妈妈腹下的温水,但现在它一点也不想这样,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可它现在在哪里? 它不知道,它突然发现自从那个奇怪的声音出现以来,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它发现自己周围虽然不像是原来的海里,周围却还有熟悉的水流正来回晃动。 它绞尽脑汁回忆着自己从脱离海水以来的所有经历,突然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在那个它曾经醒来过的到处都花花绿绿的地方,那里的背景好像是,天空? 它知道天空,它觉得那简直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了,它曾问过妈妈,自己能不能摸摸那些白色的、看起来像海的深处热点爆发时喷出来的烟。妈妈告诉它那其实是漂浮在另一片海上的冰块,而那处在对面的海就叫天空——人类这么叫它们,如果到了海的尽头,总有一天它们能游到那片海。 人类是什么?那是它完全不懂,也不懂该如何发问,或许那就是一种聪明的鱼吧。 想到妈妈说过的话,它又想到妈妈了,然后又感觉有什么东西憋不住要出来的样子。 提里库姆的悲鸣被玻璃容器、空气和夹层金属层层削弱后,完全淹没于车轮与铁轨摩擦的轰响中。 不久后,提里库姆被送到了海洋大陆这个具有奇怪汉语名字的海洋主题公园中,它位于科耐迪安东南这个国家为数不多属于温带的地区一个核心城市的郊区,其名字的本意是“海洋之地”,但译者却出于不知为何的原因选择了这样一个译名。 但这并不影响它吸引着周围数百公里的家庭前来观光、旅游和教育下一代,有时国际游客也会光顾这里。 被花大价钱买下的提里库姆自从被从卡车上卸下就背上了一系列训练、表演和配种计划,全世界范围内拥有虎鲸表演的公园并不多,这种大黑鱼非常聪明,只要稍加训练就能做出非常精彩的动作,提里库姆的加入无疑能让这里更上一层楼。 提里库姆被解放时,已经在水柜中被憋了两周有余,当它流入虎鲸保育池时,它安静得有些可怕。 提里库姆正感到万念俱灰,它感觉自己要结束了,自己一定是被更厉害的鱼吞进了肚子。它不知道自己吃掉的鱼都去了哪里,但那些鱼虾从未从它的嘴里再游出去过。 直到一丝亮光传来,它下意识用了用力,面前的水面扑面而来。 提里库姆有些懵,虽然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己好像回到海里了! 虽然它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它看到那三个这几天它朝思暮想的家伙,正在朝它靠近过来。 提里库姆兴奋地叫喊起来,另三只虎鲸也快速朝它靠近过来。 它感到不太对,它们都太大了,它找不到那个很像自己的、总和自己抢东西的家伙在哪里。难道,它已经长大了吗? 可是另外三只虎鲸发出了它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它感到越发害怕了,数周的封闭让它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下意识地抵抗,它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很快,三条虎鲸来到了它跟前。 但它们只是围着它游了几圈,发出几个叫声,似乎对提里库姆没有恶意,于是它也叫了几声。 它感到它们似乎发出了代表高兴的啸音,于是提里库姆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 它模仿着它们三个的舞蹈,开始扭动身体,仿佛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三条雌鲸的小群体。 虎鲸是具有母系社会特征的社会性动物,属于不同家族的提里库姆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受到欢迎。但人类给了这三条虎鲸任务,让她们训练新来的虎鲸,她们中的一条就是这么被训练过来的,她们知道,如果新来的虎鲸不跟着她们做动作,她们就没有吃的。 在这个水池子里可捕不到鱼。 “这小东西真聪明。”财务看向身旁的驯兽师,“我觉得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凯尔蒂看着虎鲸幼崽,默然不语。 凯尔蒂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至少不喜欢它的性质。她喜欢虎鲸,所以才会成为虎鲸驯兽师,她享受和虎鲸一同嬉戏的感觉。 但有了这几年相处的经验,她很清楚,这些虎鲸的心理多少是有些异常的。她在提里库姆身上,发现了这种异常。 她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但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许是它看起来有些侧弯的脊柱,又或许是动作上的细节。 万千思绪最终归拢于一处,凯尔蒂叹了口气:“哎,可怜的孩子。” (本章完) 第14章 7.第一次 第14章7.第一次 凯尔蒂的童年时光,虎鲸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的时候,它还是一个毛绒玩具。听父亲说过现实中的虎鲸不但还有个名字叫杀人鲸,而且非常非常大时,她迅速抛弃了女巫这个她幼年的心头好,对拥有可爱外形和强大实力的虎鲸产生了非常强的兴趣。 从小学到少女时代,她一直对这种生物念念不忘,尽管家庭并不算非常富足,但父母还是给她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和公仔,讲述海洋动物的动画中以虎鲸为原型的配角也成了她模仿和配音的对象,等到了初中时期,她的小窝中已经囤了大大小小数十只虎鲸玩具和公仔了,甚至她的笔盒上、书本封面贴着的标签都是虎鲸主题。 这种鲜明的个人爱好在望彻尔持续了数十年的黄金年代中并不算罕见,更何况虎鲸这种生物也是老少皆宜同时外形引人入胜的,相比堪称行为艺术家的一些同学的所作所为,她只是一个喜欢虎鲸的女孩罢了。 初中二年级时,因为她的弟弟已经到了小学三年级,曾经为了照顾她和她的弟弟而成为全职主妇的母亲成功回到工作中,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家庭的经济条件一下子宽裕了不少,就在那个假期的第二天,她收到了来自父母的一个惊喜——一次一家四口的旅游,前往大洋彼岸的轩辕,而行程中特意给她安排了卞海野生动物园这一世界上最大的旅途。对她而言其中的重点自然是虎鲸和虎鲸表演了。 启程前一天的晚上,她几乎睡不着觉,手脚并用地扒在比自己还大上一圈的虎鲸玩偶上,让自己陷入其中,对着细密的棉布吹气,感受着热量顺着被自己上扬的嘴角顶起的苹果肌集中在眼窝附近,她感到无比的幸福。 事实上随着年龄和见识的不断增长,她对虎鲸的喜爱逐渐从单纯的外形深化到了......某种灵魂层面的吸引,她发现虎鲸对人类表现出的友好,发现视频网站上虎鲸的种种憨态,发现众多亲历者讲述与虎鲸的相处见闻。 这种生物正如她曾经的印象,强大、美丽、优雅,她常在短诗中以它做比,她常在笔尖描摹它们,以至于她甚至被认为在艺术上天赋异禀。 但她真的只是深深为这种生物而着迷而已。 在前往混元大陆西岸港口城市柏轭的航班上,她兴奋得一直没睡着,孩子能在宽体客机上找到充足的活动空间,她做着自己的小计划,幻想着自己的小想法,直到上了转乘的从柏轭前往卞海的飞机这种兴奋才对身体屈服,她上了飞机后几乎倒头就睡,航班落地时的剧烈震颤都没能把她晃醒。 到了酒店,她又变得亢奋起来,恨不得立刻跳过今晚的时间。 父母对凯尔蒂的反应其实多少有些无奈,但看着女儿从未停止过的笑意,夫妻二人也没多说什么。 他们不会料到第二天自己对这个宝贝的印象会大有改观。 凯尔蒂如今想起当天的情景也非常惊讶,惊讶于自己居然还有如此文静的时候。 当天如织的人流在游览中纷纷避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就像一朵小小的向日葵,紧跟着玻璃隧道上方巨大水体中的庞然黑影,小小的她感觉自己真小。 然后她就这么看了一整个上午,中午吃过饭后,她没忍住,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又跑回来看,直到父母广播了寻人启事,她才惊觉自己差点就错过了她最期待的事情——虎鲸表演。 在父母的责备和弟弟的偷笑中,凯尔蒂默默走着,比起前两天的她,现在她安静地有些可怕。等到气头过去了,父母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但二人并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因为表演看台高耸的外墙已经展现在他们眼前。 凯尔蒂一屁股坐在了有些粗糙的、没有靠背的、有些陈旧的黄色座椅上,很快她的四肢就开始不安分,有时闹闹耳廓,有时晃晃腿,她甚至感觉在看台上等待的时间比在昨夜的酒店房间中还要煎熬。 直到哨音传来,表演开始了。 看着海豹、企鹅、海豚一一登场,她变得越发激动,白鲸跃出水面激起的浪花也没能让她冷静下来。父母注意到了这一点,这在同年龄的孩子中已经有些不寻常了。 直到那个身影从颇有些深沉的水下缓缓浮出水面,当她看到那两点白斑的一瞬间,她的神情有些呆滞。 尽管看过了无数次,但屏幕内外的差距,还是老套地显得极大。 然而事实便是如此,凯尔蒂看着那不断靠近的身影,笑得有些痴了。 那虎鲸似乎也看到了她,鲸首朝她缓缓靠近,隔着一层钢化玻璃,两个灵魂在某一瞬间似乎达成了什么约定。 驯兽师的手伸向虎鲸,递上了奖励,随后那黑鱼立刻转向,进行接下来的动作去了。 凯尔蒂至今都记得那时候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感觉,也至今都无法想起那之后的演出都有些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 她要成为一名虎鲸驯兽师。 正如她当初的想法,如今的她依然如是。但她真正迈入海洋大陆之后,她才完全认清了一个事实,她是为了自己对虎鲸的热爱才选择了这份工作,而非为了看它们的表演。 即使此时此刻她也这么认为。 尽管她刚刚失足落水后,那只来到公园仅两年、年仅四岁的、她朝夕相伴的虎鲸提里库姆没有救她上岸,而是开玩笑般地把她拖入水底,她还是这么认为。 尽管另外三只虎鲸把她不断撞击地如同飘零的花瓣,让她的肋骨断裂、腿部骨折、头皮脱落,她还是这么认为。 尽管她迅速在虎鲸的嬉闹中溺水而亡,她还是这么认为。 这是提里库姆第一次杀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很喜欢这个个体,每次和它待在一起都会很开心,而且它也会给自己吃的,自己也很喜欢这种感觉。 毕竟,这是提里库姆在这个小小的海洋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了,他只是想把它留在自己身边而已,但那三个家伙把他唯一的朋友抢去了。 提里库姆呆滞地看着凯尔蒂缓缓沉入水中,就这么看了它一夜,直到第二天他们四个被赶走到另一片他们经常去的、非常非常挤的海里。等到他们回到这片再熟悉不过的海中时,凯尔蒂的尸体已经消失了,她消失的无影无踪。 提里库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本章完) 第15章 8.新生活? 第15章8.新生活? 提里库姆对自己的迷茫已经到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地步了。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有几个对它而言不可或缺的、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在他的感情中,这种东西应该是存在的,因为自己仍留有对那感觉的记忆,那可能是无忧无虑,又或许仅仅是放松的感觉而已。 但就算现在他连续重复那些不知道有何来头的动作一段时间后,它似乎就能休息一段时间,这期间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隐约记得,海洋好像比这里要大得多。 事实上供给四条虎鲸活动的空间仅有20x30米左右的大小。 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原本的海洋花了他许多时间,差不多有半年,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是会不断绕着保育池游动,企图找到一条回到从前的路。 可他已不记得从前为何物了。 他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长大,但自己一直被另外三条雌鲸冷眼相待——她们的背鳍和自己不一样,她们似乎对自己很不友好的样子,只有有了新的动作时她们才会主动靠近提里库姆。 本来就不大的池子,留给他的空间仅有几个身位,他每天都感觉异常憋闷,反而在那个嘈杂的、有无数攒动的聒噪小东西的空间中还会稍微令他舒服一些。 自从他和三条雌鲸发生了冲突之后——他已记不太清是为何而起了,提里库姆终于获得了自己的独立居所。 他每晚都会被锁在一个铁皮箱子里,其中给它预留的活动空间甚至不到两个身位,相当于把人锁在景观鱼缸中。 尽管里库姆对此感到有些开心,但他每晚仍会感觉到异常的烦躁和憋闷,撞击铁皮箱也并不是希望脱困,而是单纯的发泄自己的不满。 只有那个两脚兽,可能是他活在这世上的唯一希望了。 提里库姆从那个经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生物上能感觉到一种温暖,这种温暖有些熟悉,他却已经忘却了这种熟悉来源于何处。他发现只要自己跟着做动作,这个生物就会给他鱼吃,而且每次它轻触他的鲸首,他都会感觉到由衷的愉悦。 每次吞下软软的鱼,他都会稍稍恍惚,因为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吃到鱼的时候的一些事情,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隐约记得,以前要吃到鱼是要花点功夫的,不过那并不重要,现在的日子也挺不错的。 提里库姆并未意识到自己逐渐成长的躯体和非亲非故的血统让本就在此的三条雌鲸产生了明显的排挤,他并不知道什么叫排挤,他只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而已。 所以在一天天的焦虑、纠结和憋闷中,仅有的那点宽慰对他而言就成了为数不多值得期待的东西。 在凯尔蒂落水的前一天,提里库姆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大约是想起了何谓“母亲”的,他大约是把自己生命中曾经存在过的个体与那三只雌鲸口中的一些词汇对应上了的。 母亲温暖、强大、照顾自己、能够为了自己付出一切,这是他听到的说法,但他却感觉,这有些像那只两脚兽带给他的感觉。 这很不可思议,因为她显然不可能是自己的母亲,他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的,也想起了自己在母亲腹下安眠的时光,也把那个和自己很像的家伙归类为了兄弟姐妹,把那个和母亲很像的家伙归类为了父亲,但他的记忆同时告诉他,自己的生命中确实是缺少了一些东西的。 他感觉当时把他从海中捞起来的人,应该不是面前照顾自己的人,这么想着,他跃出水面,感受周围雷动的鼓掌——那在他看来其实是噪音,接住了来自凯尔蒂的奖励,随后钻入水中,观察着那个个体的影子,这会给他下一步的指示,他只要跟着做就能拿到吃的。 记忆逐渐清晰后,他终于意识到,生活本不该如此,自己也本不该在这里。 那么,它呢? 看到凯尔蒂落入水中的提里库姆下意识以为她是来找自己游玩的,这在白天常常发生,它只是想让自己最珍重的个体体验一番自己曾经在母亲身上体验过的事情——柔软的腹部,仅此而已。 提里库姆对自己的大小略知一二,因此它下意识认为,这个小小的个体迟早会变得和自己一样大,而且需要自己的保护,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然后他就这么做了,他感觉自己早就应该这么做的。 -------------------------------------- 当凯尔蒂的家人带着满腔怒火和一辈子的积蓄找到海洋大陆时,这个主题公园的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杀人凶手并未被惩戒,因为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实上除了观察背鳍以确认性别外,人们几乎无法分辨虎鲸的身份,再加上公园方竭尽全力的法律投入,最终凯尔蒂是以意外身故结案的。 尽管如此,公园经营还是因负面舆论而迅速陷入危机。 随着经济的发展,对野生动物的圈养已经受到了诸多谴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有资格关注与动物的共情问题,再加上附近其他主题乐园在媒体上的推波助澜,海洋大陆这个本就因为地处偏远而状况平平的迟早会失败的投资项目提前走到了它的尽头。 提里库姆对此自然一无所知,但他又体验了一边被吊装、放入玻璃缸、塞入集装箱的过程。 艾尔兰铎海洋公园买走了他,同时还有海洋大陆未能实施的配种计划。 当提里库姆重见天日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海洋,无论是清澈舒适的海水还是宽广的活动范围都令他兴奋不已。 最重要的是,在那天被另外三只虎鲸抢走,最后留在海底一动不动的妈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尽管好像绒毛颜色不太一样,但他观察到人类这种生物中的一些个体每天的样子都在变化。 提里库姆认为人们换了衣服就是外形的变化,而新的驯兽师与凯尔蒂身着几乎相同的紧身衣。尽管发色不同,但与虎鲸的相处十分融洽——当然,她并不知道这只虎鲸的所作所为,她作为一个新手对虎鲸的心理也无法准确拿捏,她只是又一个虎鲸爱好者而已。 而提里库姆呢? 海洋之地并未告诉买家,提里库姆的精神极不稳定,这是凯尔蒂做出的判断,它经常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经常发出悲鸣引来雌性虎鲸的围攻,海洋之地必须定期注**神药物以维持他的表演。 提里库姆在有限的认知内找寻自己的过程,也是在凯尔蒂眼中因缺乏家庭和自由环境不断变得偏执和抑郁的过程。 但艾尔兰铎对年轻虎鲸的活跃表现很满意,他们认为提里库姆无论是表演技能还是表现出的活力都远超预期。 (本章完) 第16章 9.新生活...... 第16章9.新生活...... 提里库姆刚刚有所好转的心情又倒退回了以前,甚至更糟。 他感觉......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的生活已经被重复的动作所填满。 刚开始的平静日子已经随着曾经的记忆一同消逝在不知何方,他的脑中现在有且仅有那些表演动作了。 一周7天,一天8次,天天如此,周而复始。 这表演固然给艾尔兰铎带来了极大的收入,稳定出场的明星总能带来更多的游客,在假期中的旅游旺季尤其如此。不过毕竟是有些声望的大体量公司,对自己“以动物为本”的宣传词还是应有些实践,因此提里库姆被恩赐了在淡季的一些休息时间。 看着在休息时仍旧不由自主做环形游动并时不时跳出水面的提里库姆,新人驯兽师的不安正在与日俱增。 尽管她每次都会给它以鼓励,但她对自己搭档的异常感到了极端的不适,这种不适感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工作时间。只要待在提里库姆身旁,她就感到不安。 提里库姆没事时只是静静地飘着,有时甚至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它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几乎不会失误,只要自己示意就会跟着做出动作,几乎没有拖泥带水。 但,在它身上也几乎看不到属于动物的东西。 提里库姆不像鸟类经常换地方,不像被剥夺了掠食权力的掠食者有些颓废,没有憨厚的慵懒,没有跃动的活力,它简直与这个公园格格不入。 哪怕是它的虎鲸同行,对自己的驯兽师也常有更为亲密的动作,而提里库姆则不同。驯兽师感觉它就像机器,却又没有达到真正的机器那般精准,因此给她带来了更大的不安。 好在数年后,她的煎熬结束了,艾尔兰铎来了一位新的驯兽师。 提里库姆作为每年能直接创造上亿利润的明星虎鲸,接替的驯兽师自然是精英中的精英——道恩·布兰乔。 与凯尔蒂不同,道恩从小常拉着父母的手去海洋公园,她居住在望彻尔最大的城市附近,那里周围有着充足的娱乐设施,海洋公园就是其中之一。幼年一次观看动物表演的经历,让她认为这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工作,并为此开始努力。 与凯尔蒂相同的是,道恩已经成为一名资深虎鲸驯兽师了。 在道恩来到艾尔兰铎时,这里已经有了7条虎鲸,其中一条就是提里库姆。 要与虎鲸一起生活和工作,并不是一腔热血就足够的,道恩为了自己的梦想选修了动物行为学和心理学课程,同时通过一些运动来保持自己的身体足够承受大强度运动,年复一年的训练给她带来了极强的身体素质和越来越高的位置。 从普通驯兽师到足以成为海报女郎的耀眼存在,道恩浇灌了自己10年的青春在动物表演上,今天的道恩正式成为了虎鲸秀的主角,也第一次正式与提里库姆开始了共同生活。 她仍记得前任看护交接时对她说的话。 “好好照顾她。” 道恩一开始颇有些不以为意,类似的话谁都会说,但那驯兽师的眼神却透露出一些异样的情绪来,对方并未解释太多就离去了,她也并未深究。 道恩与公园里的虎鲸都很亲近,包括提里库姆,她对提里库姆的异常也略有所感,很快,她发现提里库姆对自己的反应比其他虎鲸灵敏许多,她有些惊喜。不久后提里库姆就成为了她最熟悉、最默契的存在。 在道恩的眼中,提里库姆是一只从两岁起就与人类相处的雄鲸,因为虎鲸属母系社会,提里库姆又并非公园中的原生族群,所以经常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孤独。 道恩对对方的异常并未太过深究,而是出于天生对动物的喜爱,尽可能地多多陪伴在提里库姆身边,她为此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按摩、互动、爱抚、配合、伴游,全心全意地试图建立信任。 她的尝试非常成功,他们很快一同参加了无数次的演出。 使他们共同的表演生涯更进一步的是一个由道恩构思的全新节目,这个动作配合难度极高,道恩完全无法引导对方的动作,但她相信提里库姆可以做到。 提里库姆做到了,而且学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好上许多。 观看训练录像时,道恩感到自己与对方相同的心意有若实质,她迫不及待地冲到池边,拥抱提里库姆硕大的鲸首。 “每次面对这只雄伟又美丽的生物时,我几乎能感受到他全心的回应。” 道恩的热泪附着在提里库姆的表皮上,留下点点印记,随后迅速被水花冲刷得一干二净。 提里库姆什么都感觉不到,它只是个机器被输入了全新的程序,仅此而已。 -------------------------------------- 鲍比·康奈尔的10岁生日注定是他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 小鲍比从小不喜运动,而是显得对各类电子产品颇感兴趣,为了庆祝生日,也是为了拓展孩子的视野和见识,托德·康奈尔和妻子选定了已经颇为熟悉的艾尔兰铎海洋公园作为短途旅行目的地。 他们做足了准备,购买了履行装备,赠送了儿子全新的录像机,预定了海洋公园价格不菲的亲水午餐桌,为晚上的露营选定地点。 最让小鲍比,甚至他的父母感到期待的自然是在海报上正舒展身姿的道恩·布兰乔和她最近爆火的新节目“相信”了,他们为此抢到了位置非常好的午餐桌,到时他们就可以一边观看虎鲸的演出,一边享用午餐,位值颇高的亲水平台将是最佳观看地点。 当天的天气有些灰蒙蒙的,但这并没有影响小宝比的兴奋,反而凉爽的天气让他比平时更为活跃了。 小鲍比拿着自己收到的新生日礼物到处摄录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尽管那东西他刚刚看过,甚至就在眼前,他也像把他们留在自己的储存卡中,然后反复观看以确认自己的功劳。 直到父母提醒他,这么弄下去电量撑不到下午他才稍稍收敛了些。 不过中午的表演是必须录制的,他带着笑容计划着。 今天并非旺季,公园里人流有些稀稀落落,但亲水平台上还是几乎被坐满了。小宝比的摄像机扫过自己正享用汉堡的父母,扫过熙攘的人流,扫过白色镶嵌着蓝边的条柱,聚焦到了驯兽师和她正亲吻着的水池中的虎鲸身上。 他感觉有些奇怪,那虎鲸的背鳍不像海报上画的静静挺立,而是测完着、几乎趴在虎鲸的背部。鲍比本能地感到有些不正常,但他又想到自己除了来了两次艾尔兰铎之外其实没怎么见过虎鲸,于是又集中精神观察起来。 鲍比上次来到艾尔兰铎其实并不久,他甚至和道恩合影过,他的父母也是基于曾经的愉快经历选定了此处。 父亲托德结果摄像机记录着不远处几位身着泳衣的驯兽师的背影和池中时隐时现的虎鲸,让儿子腾出手来吃饭的同时也希望做一个永久的纪念。 事实上这段录像不仅将成为康奈尔一家最难忘的记忆,很快也将轰动世界。 (本章完) 第17章 10.第二次? 第17章10.第二次? 托德·康奈尔看到正维持着镜头的稳定,录下活动的现场。 在镜头中,中午的虎鲸表演场地因为阴郁的天空而充满了漫光,仿佛四处的柱子和水面都被叠上了一层正片叠底上涂抹的乱七八糟的渐变阴影,让人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水面和灰色的建筑。 镜头中的虎鲸正探出水面,此时的道恩正在岸上摆出夸张的舒展姿势,朝提里库姆的嘴中扔去一些食物,随后她左右摇动身子,虎鲸探出水面的部分也开始随之摇摆起来,一人一兽跟着音乐的节奏摇晃着身体,溅起的水花引得路人纷纷驻足,随后鼓掌喝彩。 一些奖励过后,他们开始转着圈跳舞,看起来玩的非常欢乐。 一段时间的协同动作表演后,道恩打出了绕圈的手势,让提里库姆绕水池涌动一圈并朝游客们挥舞胸鳍示意,随后跟着虎鲸来到滑出区域准备进行下一个动作。 提里库姆赶忙跟了过去。 不久后,道恩与提里库姆就一同在水中开始类似舞蹈的动作,他们有时贴靠,有时道恩站在提里库姆高昂的鲸首,有时提里库姆会几乎整个都跃出水面。 不过在一段伴游的过程中,托德突然发现镜头中道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甚至显得慌乱。 “她被咬住了!”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托德正愣愣地望着那个方向探出身子的人群,随后赫然发现镜头中的道恩和提里库姆已经消失在水面上了。 当天下午1点左右,艾尔兰铎附近数个镇的警局都接到了报警,艾尔兰铎海洋公园中的一条虎鲸杀死了它的女性驯兽师。 托德恰巧录下了整个过程。 在警方的会议室中,他把自己的录像机交给了警方,并一再叮嘱这是自己给儿子的礼物,希望警方小心行事。不过警方更在意的显然是事情的真相,于是在相对在场人数显得有些小的镇级警局会议室中,投影仪上道恩的死亡开始一遍又一遍地上演。 虎鲸先将她拖到了水池边缘,撞击并拖行了许多次,随后如同叼着布娃娃一般拉着道恩在水面上四处晃动,有会时沉入水底。提里库姆有时甚至还会将道恩吐出,重复着表演动作,仿佛在庆祝自己的胜利,随后再咬住道恩的尸体,继续四处巡游。 救援人员花了将近半小时才将道恩成功打捞上岸,事实上他们几乎是将她拽出来的,毕竟一个员工的生命比能够创造上亿利润的明星虎鲸要轻盈得多。 被拖出水面时,道恩的脊柱断成了两截,整个人几乎如同反弓的虾,头皮完全脱落,露出带着几处凹陷的、被海水冲刷过的白骨,一部分仍旧连着头发的头皮沉入了水底,一只手臂被提里库姆吞下。 道恩的尸体是残缺的,在场相关经验颇为丰富的专业人士都感到了一阵唏嘘,更别说这对游客可能带来的巨大冲击了——好在他们早已被疏散,至少媒体不用大肆报道“众目睽睽下发生的野蛮袭击”云云。 不过对海洋公园而言,舆论状况一点都没有即将好转的意思。 整件事情发生后显得最为淡定的就是提里库姆,它只是静静地浮在水面,把头探出一些,安静地凝视着已经摊在地上的道恩。 艾尔兰铎海洋世界是望彻尔所在的碎月大陆上最为知名的主题公园之一,作为在现代仍保留着动物表演性质的娱乐综合体,海洋世界的宣传和管理办法自然也是较为复杂的。 不过总体上可以总结为,把自身的专业护理和以动物为本的营销策略注入时间的长河中。 这是一条相当切实际且有效的经营策略,不过还是花了近10年的时间,艾尔兰铎海洋世界才取得了公众的信任。 是该事件发生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经过无孔不入的“第四权力”的介入,提里库姆的过去很快被扒得一干二净,无数记者涌向凯尔蒂的父母家,被拒绝后又冲向她的弟弟,自称为海洋大陆的前员工、前管理纷纷站出来发声——尽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压根分不清自己曾经工作的公园中那四条虎鲸到底谁是谁。 不过无论如何,提里库姆都被公众认定为精神状态存在严重异常,且极富有攻击性,这个印象恩来是几乎不可能被扭转的。 但随着突然变得铺天盖地的对动物圈养状态的质疑,提里库姆后台生活的进一步报道接踵而来,民众发现了它二岁被迫与家人分离、在海洋大陆收到排挤、被迫接受精神药物注射的诸多悲惨经历,民众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并且双方形象发生了扭转,很快矛头就指向了艾尔兰铎海洋世界。 海洋世界的员工在采访中提到,提里库姆早已出现了啃咬金属闸门、啃咬水池边的混凝土和不停撞墙的诡异行为,它的异常早已出现了,甚至可能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出现了。但一只明星虎鲸会每年会创造上亿的利润,因此公园除了定期的为它检查与医治以外,并没有放过这颗摇钱树的意思。 艾尔兰铎所做的最狠心的决定,也就是把提里库姆在一个废弃的、狭小的表演池中禁闭一段时间而已。 虎鲸自从出声以来,一生的时间都会陪伴在母亲左右,它们的食谱也极为广泛,除了鱼虾、海狮等,大白鲨和抹香鲸都在它们的食谱之中,正因如此,它们的分布也极为广泛,这意味着每个虎鲸个体的天性都极为爱好自由。 事实上迄今为止野外的虎鲸还从未有过伤人事件,它们甚至会帮助落水人员上岸或是帮助驱赶鲨鱼。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圈养虎鲸的伤人事件已经有数十例了。 伴随着节目越来越深入后,民众惊骇地发现,这已经不是提里库姆第一次杀人了。 从2岁进入人类世界的进20年中,提里库姆居然已经杀死了4个人。 (本章完) 第18章 11.余波 第18章11.余波 随着报道的不断深入,公众对艾尔兰铎海洋公园的态度逐渐变得有些愤慨,并同时扩散到了周边国家和其它带有动物表演性质的类似的海洋公园身上,甚至开始有人在动物园门口举牌示威了。 每天重复无数次相同的动作,如此折磨持续无数天;几乎没有自由游动的空间,事实上一生都遭到监禁;必须和语言有别、原本栖息地不同的其他族群一同生活,每天冲突不断;弱势一方遭到各种欺凌与排挤,终日生活在抑郁中。 一种动物,尤其是哺乳动物的栖息地越广,就越难以在圈养的环境下健康成长,有时甚至难以存活。而活动范围遍布全球各地的虎鲸,自从被自然选择筛选至今就根本无法适应圈养生活。 这可不像人类的宅家生活或是终日工作,这种限制对虎鲸带来的影响要严重的多。 比如一只野生虎鲸的年龄可以达到80到100岁,圈养环境下却只有10到45岁;比如绝大多数圈养的虎鲸背鳍都会发生弯曲甚至完全塌陷;比如它们几乎每个都有终身无法恢复的心理创伤。 野生虎鲸几乎不会出现类似问题。 曾经一条名为科叩的虎鲸离开海洋馆被放生后重新加入鲸群,却在一段时间后频繁主动找人类玩耍,在近海现身,甚至主动将人类驮在背上。这种反天性的行为持续了一年有余,当地政府禁止游人与居民与它接触,以防止妨碍其回归自然的进程。 最后,科叩死在了浅滩上,等待着下一个被放在它背上合影的顾客。 科叩同样是2岁被送入海洋公园圈养,演播室内坐在主持人对面的专家认为,虎鲸作为具有高级情感能力的动物,已经完全习惯了与人类一同生活,根本没有了重返自然的可能。即使回到了同类身边,它长期积累的压力、习惯都让它寸步难行,也不允许它正常地感觉到积极情绪。 最终,它在同类的陪伴下孤独而死了。 专栏文章、新闻报道、科普视频和动保组织的轮流发声最终促成了一场堪称狂欢的舆论浪潮,艾尔兰铎海洋公园最后显然无法顶住压力,暂时歇业了。 在媒体宣称的四个受害者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知名度较高的道恩。不过随着媒体的不断深挖,公众的视线逐渐转向了其它受害者。 凯尔蒂的家人对采访较为抗拒,留下的只有给公众的诸多想象空间,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凯尔蒂的墓碑前,放置着许多虎鲸玩偶,而且自从她去世以来,她的房间也从未再动过,在为数不多的片段中,她的家人们似乎认为虎鲸并没有做错,这带来了一些争吵。 不过那些有的大义凛然有的如泣如诉的声音很快被另一个受害者带来的信息淹没了——那个名为丹尼尔的男子。 他的死亡曾被认为是一场意外,尽管死状极为凄惨,但确实没有在社会上掀起什么浪花,不过如今再追究他的死亡,提里库姆显然就脱不了干系了。 另外,他之所以出现在虎鲸保育池的动机也重新被人注意到,并促使人们再度把矛头指向了动物表演这一看起来早已应被取缔的商业模式。 丹尼尔之所以进入虎鲸保育池,为的是偷取提里库姆的**。 人们这才注意到,诸多海洋公园居然一直以极为高昂的价格互相购买各类**以进行配种,如今的艾尔兰铎海洋公园中,具有提里库姆血统的虎鲸达到了超过一般的数量。 于是在紧跟在缅怀死者之后的对公园方的谴责声浪过去后,第三波声浪在约莫一周后重新涌起,人们开始批判这种配种的不合理和表达对艾尔兰铎海洋公园中其它虎鲸的担忧。 总而言之,可以说提里库姆一嘴咬出了一地鸡毛。 不过这毕竟是一个接近信息时代的社会,信息的流速与量极大,单个事件能造成的扰动对整个信息池而言越来越小,庞杂的信息稀释了事件的重要性并扭曲了人们的认识,连发生在较大国家间的战争都不过是一条新闻即可播送完成的信息,人们一周后也就忘了这件事情,因此提里库姆掀起的风浪自然也很快平息下去。 但敏感的家长作为海洋公园及类似场所的主要客源显然不会让事情就这么过去,整个碎月大陆带有动物演出性质的地区多少都受到了影响,带有虎鲸的尤甚。 风暴的中心——提里库姆仍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静静悬浮在水面,他没有等来闸门的开放,尽管做了许多动作,还是没有别人给他打开前往工作区域的通道。 他回忆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感觉有些委屈。 明明每次昨晚动作,他都有奖励,就算没有,那个个体也会做出代表心情愉悦的动作,但那次转身入水时,他没等到来自那个个体的示意。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要挨饿了,他不想这样,他希望告诉那个每天陪在自己身边的个体,他做的动作是对的。 等那个个体靠近过来,他想把它拉到刚才做动作的地方,再做一次动作,然后他们再继续。 这就是提里库姆的动机。 然而被咬住手臂的道恩却剧烈挣扎起来,她仍在水面上的部分拼命地想脱离虎鲸,手臂却越陷越深,虎鲸执意与她做着反方向的动作,这导致她的手臂很快脱力。 提里库姆感觉着道恩的拍击所代表的指令,他根据那指令修正着自己的动作,试图做出让她满意的反应——靠向池边、展示腹部。 随后的信号越来越混乱,提里库姆没有得到奖励,也再也没有了接下来的指示。 他不但晃动着嘴边的个体,希望让她醒过来。哪怕不给自己奖励,至少也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回忆戛然而止,提里库姆看到岸边多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个体,这让它有种不好的预感。 无论如何,虎鲸很难被定义为杀人犯,道恩的家人主要的索赔对象仍然是艾尔兰铎海洋公园,看过了诸多报告和自媒体视频后,他们对提里库姆也并无恶意,甚至还从对提里库姆展现出的喜爱中提取出一些赦免的快慰。 但艾尔兰铎海洋公园显然对提里库姆极为不满,它们很快对这待在的羔羊伸出了魔爪。 对公众,它们声称提里库姆被转移到了安全区域,而事实上在将近一年的闭园中,提里库姆被挤在几乎只有两个集装箱大小的水箱中挨饿。 原本公园方甚至认为这样的教训能让它再次登上舞台。 直到邹客北的介入,一个前往积极归宿的希望才真正出现。 (本章完) 第19章 12.失败品 第19章12.失败品 艾尔兰铎海洋公园发生的事件和它激起的一连串涟漪,很快消弭于无形中,这也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类似事件的共性,即使是敏感的家长和事件中的受害者也很难做到维持自己的声浪。 不过这个时代社交媒体在社会层面上仍未诞生,因此把控传统话语权的主流舆论界一旦注意到了这件事情,那么情况将完全不同。 提里库姆很幸运,这世界上存在一群对它早已感到些兴趣的人,他们制作了《黑鱼》这一堪称经典的纪录片,在道恩遇害后的第二年正式发布。 这时的世界,虽然社交媒体已有了抬头的趋势,但总体上仍是公众信息被垄断于传统媒体人手中的时代,相对地,传统媒体的声量自然是更大的、留存更久的。 也正因为观看了《黑鱼》,邹客北才会突发奇想赶赴大洋彼岸,代表旷冬海洋大学去谈这笔交易。 令他感到有些不适的是,公园方居然仍在尝试抬价,在提里库姆已经是显而易见的巨大负资产的情况下,这群人居然还想那它赚钱,又或是他们想挽回损失。 不过最终的成交价相比提里库姆被艾尔兰铎海洋公园从海洋大陆购买时的身价降低了一个数量级,他倒也确实无话可说。 也许是这个价格确实可以承受,当购买计划被邹客北带回学校时,收到的阻力比他想象的要轻了许多,项目申请书也基本没有收到什么阻碍,事情顺利地结束了。 于是事情就来到了现在。 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克隆体男性——现在或许应该称之为男人了,邹客北和学生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夏日的烈日并不能驱散一分这动作带来的寒意。 虽然确实有仔细挑选过克隆人体的健康状态,但这种情况却完全不在他们的预料范围内,毕竟全世界范围内真正成功对灵魂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实验并不多,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很多问题会变得无法解释。 比如,现在这人是谁?是试管胚胎原生父母的后代还是......精神状态有严重问题的、曾杀死4人的虎鲸? “这里是?”是低沉的男性嗓音。 邹客北和学生们齐齐一愣,随后面面相觑,这种混乱的沉默持续到作为导师的他率先开口:“请问你是?” “......奇怪。” “什么奇怪?” “为什么在我的记忆中,我有一段时间是生活在海里的?” “等等,”邹客北感到有些诧异,“你为什么会说汉语?” “啊?我......我什么时候学的汉语?我也不清楚。”男人摇了摇头,随后沉思起来。 一段诡异的寂静后,他接着开口了:“难道我以前是条虎鲸吗?” “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那是一个女学生,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男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副面孔颇有些俊朗,但深邃的眼窝和利落的线条又让人颇有种生人勿进感。 “......我感到有些疑惑。”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后,男人再次缓缓开口,“我似乎对很多知识习以为常,却不知道他们来自何处,就像从我脑海中长出来一般。” “你记得自己在水中游动时的感觉吗?”邹客北正整理着思路,“你能否记起使用背鳍或者摆尾的动作时如何驱动的?” “我.....没有这种感觉。”男人顿了顿,随后带着木然的表情,突然开始流泪,“但我能感觉到孤独、悲伤和悔恨。” 邹客北愣住了,学生们则突然爆发出窃窃私语,那阵嗡嗡声竟然让他恍惚间如同回到了初中时的课间。 “你......能够与虎鲸的记忆共情吗?” “我的记忆有一些......我很难理解的部分,他们都以一种抽象的方式留存在我的记忆中,但是,大多数想法、感受和行为,我都能感受到......我能完全地理解它们......”男人的目光平视前方,似乎没有聚焦在任何东西上。 “我想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问题要确认。”邹客北沉下声,“我希望你能意识到,你是一次实验意外的产物,尽管我很希望你能够获得自由生活的权力,但就目前,我必须为我的实验扫尾,你明白吗?” “如果有需要配合的,当然。”男人点了点头,把目光移向面前的老者,“你可以称呼我为库布里克。” 学生们齐齐一愣,邹客北则早有所料般点了点头:“可以,接下来我们先去医院吧。” 校医院体现出了自己毫无价值的一面,众人只能通过学校联系了一个私立医学检查机构,那里是校友所创,事情会好办许多。 一路上,邹客北带着两个陪同的、跟他时间最久的学生将他们对对话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他则时不时产生一些新的推测。 经过一番快速检查,除了脑部有部分片区功能迟滞,并随着时间推移正不断被激活外,库布里克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这也让邹客北更加肯定自己的一些猜测。 “这就灵魂正在适应新躯体的证明,还好我们动作快,不然这个过程很可能是无法被观察到的。”一位有过海洋动物解剖研究经验的学生正对照着后来学生带来的医学院教材,“甚至可能明天这个过程就会完成。” “这人到底算谁?”“他要不要为那几起案件负责?”学生们正在mri检查室外交头接耳,此时的库布里克正忍受着核磁共振带来的巨大噪音。 “导师,您其实已经有结论了吧?” 邹客北将笔甩在手边:“确实,我认为事情其实很简单。” 众人——包括那位帮了大忙的校友也在其中,齐齐看了过来。 “克隆人虽然并无灵魂,但其发育过程并未停止,期间克隆人对外界信息仍有接受能力,他们事实上能够看到、听到一切,其脑部发育也会与之接轨,这是一个早已有之的学说,现在我们找到了一种可能的实证。”邹客北环顾众人,“因此,他才会汉语、拥有一些常识和知识,而虎鲸时期的记忆对他而言是外来的,因此只有能够共情的部分才被‘兼容’了,剩余部分就像在观看第一视角的电影一样,但他无法共情。” 等待众人稍稍消化,他继续说道:“比如在海中游泳,库布里克很可能只记得有些凉这个记忆,却并不清楚凉是什么感觉,因为虎鲸并无人类这般复杂的皮肤。而现在所发生的情况是,虎鲸记忆中的内容和克隆人平日被动接受的内容被直接糅合到了具有成年理解能力的大脑中,自动发生了‘兼容’过程,因此才会有现在的情况。” “也就是说,他就是杀人犯吗?”学生的问题直指核心。 “我无法确定,要解决这问题所需要的也不是法学院,而是文学院来讨论才可能有结果,虽然我认为最终也不会有结果。”邹客北瞟了眼问问题的学生,“如果我是你,就会尽可能地缩小控制变量的范围并做好自己所擅长的事情,而不是在无关的方向上联想。” 他没有等待学生的反应,而是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进入研究状态后展现出的不同平时的强势:“总之,我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控制变量,如果我的推力没有错,咳。” 弯腰的程度到了极限,他回正身体,深吸一口气:“我有种预感,我们很可能能完全隔绝这种融合带来的影响,仅将动物灵魂作为一种激发器去使用,如此一来争议就不再会像现在一样麻烦了。” “至于他,”邹客北转身看向仍旧大门紧闭的mri检查室,“他注定是个极具研究价值的、失败的试验品。” 一阵沉默过后,他挥手驱散学生们:“这回这可是大动作,能上历史书的那种。该写报告的写报告,该去图书馆的赶紧去,我希望明天能看到全面的总结。” 一阵嗡嗡声过后,很快四周再度陷入了安静,只有核磁共振仪的声音隐隐穿过墙壁而来。 ??昨天腰椎劳损,股骨疼痛前往医院检查,所幸虚惊一场 ?没忍住把mri写进去了,这玩意儿真的折磨 ? ???? (本章完) 第20章 13.代价 第20章13.代价 最近邹客北的生活十分忙碌,生物钟几乎回到了高中时代,他十分享受这感觉。 只是他带的研究生们就显然没这么轻松了,刚刚鏖战考研之后他们似乎还没能获得充足的休息时间。 事实上学生们都对导师这种莫名其妙的干劲是有些疑惑的,但经过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提里库姆,或者说库布里克的出现,确实给整个已经有些迷茫的实验组带来了全新的突破,毕竟对灵魂本身的研究还并未进入体系化的阶段。 无论如何,接下来众人度过了一段显而易见的充实日子,碌碌的科研生活也确实没什么需要多说的地方。可能唯一值得一提的可能也就是以前几乎是专职买吃买喝的小师妹也加入了数据整理和文献调研的行列中。 众人得到的推测有许多,其中邹客北所提出的自然成为了主流。 所谓的“兼容”本质上是对脑部程序的写入,植物性神经驱动下的人脑仍有记忆能力,仍具有信息处理能力,但就像面对一大堆原始数据的算盘一样,没有灵魂作为驱动的脑部不具有处理这些数据的“方法”。 灵魂本身并非这种方法,而是一种“权限”,在接触灵魂后,人脑的多数功能区都会被激活进入如同常人的状态,在滤镜视野的实验记录下,当时被“打入”克隆人体内的提里库姆的灵魂具有显著的、逐渐朝脑部集中的趋势。 既然灵魂并非脑部处理数据的“方法”而是一种类似钥匙的“权限”,那么克隆人脑对数据的处理方式又是如何决定的呢?实验结果证明,在没有灵魂参与的情况下,克隆人脑的活动情况与其肉体年龄有关,因此不难推测其活动情况应是与其所驳接的器官直接相关的。 这是个给人带来无限想象空间的结论,同时还有诸多可能的衍生猜测,但学生们大多都是在笔记边角处记上一笔就不再探讨,因为他们大多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些预感。 库布里克降临世间后的第五天,众人的实验被打断了,紧急成立的专项伦理委员会接管了工作,显然这种层次的实验本不是一个大学教授有资格进行下去的。 事实上事情已经在世界范围的学术圈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众多声浪早已汇成了一锅粥,近两年迅速发展的社交媒体助长了这种趋势。这甚至不是轩辕帝国能够处理的实验,而本应该是由世界范围内顶尖的联合研究组织去进行的测试。 尽管没有对外透露情况也暂时没有任何论文发表,但显然纸是包不住火的,本来学校对邹客北提出的虎鲸购入和突然的克隆人人体需求就有颇多疑虑,一些简单的审查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何况他本来也没有隐瞒的想法,所以实验结果的外泄本就是理所应当。 所幸学生们并未收到太多牵连,只是他们可能要重新开始担心自己的毕业问题而已,但邹客北被带走之前却显得十分平静,卸去了这些天的兴奋,仿佛已经完成了自己毕生的心愿一般,很快他在实验室将全部报告整理成册,交给了委员会,随后昂首阔步走出了约莫二十年中他每天生活的地方。 然后,他过去所为之奋斗、欣喜、焦虑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了。 “邹先生,请吧。”狱警伸开手做出了“请”的动作。 邹客北信步走入,这里与其说是牢房,其实更像是酒店。 很快,三个特派员进入了走廊,最终只有一个男人进入了牢房,另外一男一女则站在栅栏外,似乎打算记录下这问询的全过程。 “邹客北先生,我想我们对事件性质就不需要过多的讨论了,您的傲慢和对规则的漠视导致了这一重大实验事故,我说的对吗?” 邹客北带着微笑微微点头:“我本可以在意外后终止实验,但我对名利的贪恋和自负、愚蠢导致我抱有侥幸地继续下去并进行了诸多风险无法预估的行为。” 问询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委员会认为您的态度十分诚恳,提交的实验报告也十分详实,因此不决定对您进行渎职上的起诉。” “哦?那我的罪名是?” “污染人类灵魂池,与污染人类基因池是类似的,联合国紧急研讨组正在讨论立法问题。” “我面子这么大?”邹客北微微挑眉,仍旧带着那笑容,“处理方案订下来了吗?” “这里,请您过目。”对方递过来两张标准大小的打印纸张。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邹客北将纸张还给了来者:“你们打算对库布里克如何处理?” “他会成为新时代的标志之一,将得到平等的对待。” 邹客北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您大概还不知道那些富豪得知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他们太需要这种技术了,这可几乎相当于永生不死。”问询者显得有些无奈,“事实上,如果这种技术真的被完全掌控,那么社会后果可想而知,联合国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的出现。” 邹客北微微点头,随后抬头看向问询者:“我有一个要求,就当做对我这个老人的临终关怀吧。” 对方点了点头:“当然,虽然我不认为您是属于老人,但本来派我们来就正有此意。” “我想回去看看我的女儿,我这些年离开她的时间太久了。如果她知道了我是一个邪恶的坏蛋,那么这也能让她心理好受些吧。”邹客北露出哀伤的神情,“她一直不让我进的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就在我家地下室,我想在那里给她交代几句,只要一个下午或是一晚上的时间就够,我绝不多留。” “当然,我想这要求并不过分。” “我说的并不是我的注册地址,而是一处私人房舍。”邹客北仍旧维持着笑容,“你们可以与我同去,不过我不希望你们跟进家门。” 来人站起身来,与铁栅栏外的同伴确认了眼神,随后伸出右手:“那么,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明天我们就可以陪同您前往您说的那处房产,如果帝国确实有您的购房记录的话。” 邹客北也伸出右手,一个简短的仪式后,三人收起录影设备离开了。 在自认为掌握全局的传话者眼中,这平静意味着绝望,但只要是对邹客北较为熟悉的人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对劲,他绝对在酝酿着什么。 “凌霄......爸爸马上就来找你。” (本章完) 第21章 14.旅途 第21章14.旅途 窗外的雨幕之上,天际线正漫过山岭,随着距离的不断变化而时不时改变那吞噬的进程。 仅仅一周过去,邹客北就从一位堪称德高望重的教授沦为罪人,这是传统媒体的黄昏,由于黑暗的不断滋长,相比之下每当黄昏时夕阳的光辉总会更为明显。 在他眼中,这一切都显得有些草率,没有审判,没有调查,没有情况说明,甚至他不怎么往来的朋友在新闻发出前的当下甚至都不一定意识到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全球最顶尖的灵魂学专家和哲学家、法学家连夜的讨论已经持续许久了,派系迅速被划分,各位很快都站了队,并使讨论进入到本应冗长而无聊的互丢论证、互损的扯皮阶段,但事情意外地进展得非常快,保守派几乎溃不成军,仅仅3点众人就得出了拥抱新技术的结论。 这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是非常罕见的对技术路线的选择方式,甚至有人据此推测接下来的技术发展过程中,人们对激进技术路线的倾向将越来越高。 行政机构的运转前所未有得快,无论是掌权者、掌财者还是掌声量者,全都对灵魂技术的未来十分期待,因此保守派和宗教势力所承受的暗地里的压力也空前巨大。 保守派人士很可能发现他们曾经信任的合作者拒绝为他们提供支持,曾经的支持者切断了资金流,甚至曾经的信徒都开始倒戈,教条和担忧变得不值一提,在这从上至下的浪潮中,没有什谁能置身事外。 只是在普通人眼中,世界仍旧一片平静祥和,他们都有需要担心的事情。 至于对邹客北其人的处理,分歧就相对比较大了。但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能死的,不过这辈子他还能否出现在公众眼前,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 邹客北对此有有些推测,不过那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无论最终他的结局是什么,相对他所即将面对的、他整个人生的最大愿望而言,根本不重要。 他已经有几年没见邹凌霄了。 或许她仍旧记恨着当初自己的鲁莽导致了那次意外吧,她见到他之后应该不会说什么的,他做能做的就是在她面前将自己的一切娓娓道来,或许能轻抚她的额头,凌霄不会拒绝的。 然后,把当时她最喜欢的东西,作为礼物送给她。 邹客北望向窗外,这是个僻静之地,一望无际的草原追随着被山脉拦住的湿润气息聚集在此,山脚下有零星的通信、通电设施。这里是轩辕西南的边陲之境,距离混元大陆的中心贸易中转城市尚有千余公里,况且横断省整体海拔较高,并不适合大量人群聚居,除了旅游可能并无什么能够吸引人的地方。 在这里的房产是他在女儿出现意外后购置的,这里的环境最适合她保养身体,事实上邹凌霄已有数年没到过具有标准气压和气候较为温和的地区了,她的一切需要都有专门打理。 这也是邹客北一直口碑极好、产出较多却生活清贫的原因,一个每天住教师公寓的教授确实在帝国较为富裕的旷冬地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邹客北将思绪赶出脑海,无论如何,看到氤氲的雾气意味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路程即将结束。 那是相对从机场至此的全程而言,事实上他们继续开了约1小时的车才到达目的地。 或许是考虑到熟人好办事,随行监视的三人正是当天前来与他接洽的两男一女,他们一路上也并未有太多交集,看起来似乎也是临时凑在一起的小组。 “还真是喜欢什么的都有,”女性特派员耸了耸肩,“在她这个年纪,我怎么说也不会喜欢飞鱼啊。” “你把女儿放在这种地方,不担心吗?”身边的男人突然开口问道。 “她经历了一次意外,现在身体有些问题。”邹客北轻轻摇了摇头,“这里的气候和气压最适合让她维持现状。如果不这么做,她就得在负压舱或冷冻柜里待着了。” “冷冻柜?”副驾驶上的女性的疑惑浮现在后视镜上。 “她碰到的意外很严重。”邹客北叹了口气,将视线收回车内,“如果可以,我宁可让她冷冻几年,等技术发展了再唤醒她。” “那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女性微微颔首,随后伸头用力看着前方,“我看到一个白点,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吗?” “对,这附近只有这一个定居点。”邹客北靠着后背,微闭着眼睛,仿佛在休息,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预留的时间是8小时,如果回程时间足够,那么给您联络感情的时间有总共2小时左右。” “当然,我清楚。”邹客北看着后视镜里的双眼点了点头。 那双眼睛眨了两下,迅速移开了:“感谢您的配合。” 她对这个已经略微显出老态的男人并无恶感,对他的所作所为也说不上是讨厌,现在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是完成工作的必须罢了。 在她眼中,邹客北就是被自己所可能取得的历史地位蒙蔽了双眼,导致他下达了那个激进的实验方案,而接下来的勤奋不过是临死前的狂欢,在决定购买提里库姆的一刻,他就应该知道最终结果——否则为什么要申请克隆人呢? 不过经过一番梳理,特派员感到了一丝违和。 现在看来,这个男人明明在世间仍有所牵挂,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轻率的决定呢?这并不符合他以前所表现出来的稳重。 资料表明,邹凌霄是他领养的女儿,她本认为邹客北做出推进实验的决定是因为他对他非血亲的女儿情感淡漠,但随着调查的深入,她发现这个男人过去数年的生活都十分节俭,几乎所有的必要之外的精力和财力都放在了维持女儿的健康上,他的最后一个要求也是和自己的女儿聊聊天,这就是很明显的矛盾了。 这说不通,副驾驶上的特派员意识到,而他们本应更快地发现这个矛盾。 她感到有些不舒服,因为这种矛盾意味着他们一定仍有未知之事,邹客北一定对外界隐瞒了些什么。 等到刹车声传来,那二层大屋门口的灯亮了起来,在昏暗的荒原上照出了尤为明显的光晕。邹客北指着门口露台上的、有些落灰的桌椅:“这里很少会有客人,你们自己稍微清理一下吧。” 特派员站在门外,目送邹客北进入了大屋,一段时间后,里面陆续亮起了几盏灯,从窗口能看到男人的身影慢慢淹没在楼梯扶手中。 被关在门外的三人面面相觑,其中的女性率先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他会让我们在客厅等待。” “你们不担心他作什么小动作吗?”较为瘦弱的男人似乎憋了一路,“让他脱离我们的监视可不再计划之内。” “你是不是开车开傻了?”较为壮硕的男人一屁股坐在了藤椅上,丝毫不在意其上的灰尘与水汽,“这么大的荒原,就是把我们三个都做掉,他要跑出去就只能开这辆装着定位器的公车,难道还有别的可能吗?” 三人的担忧与讨论并未穿到地下室,因为邹客北已经关上了合金密码门,这道门是这房屋中第二贵重的器物,与银行金库几乎是同款。 至于这里第一贵重的器物,自然是他眼前的装置了。 邹客北把捧了一路的鱼缸放在一旁,缓步前往开放性环境稳态装置面前,在装置中,少女的尸体亭亭玉立。 (本章完) 第22章 15.意外 第22章15.意外 在邹客北心中,邹凌霄的死,完全是他的责任。 虽然看着她的尸体时,邹客北发现自己的内心毫无波澜。 在艾尔兰铎海洋公园的工作人员眼中,这个昨天还满面笑意的父亲今天的沉默是一种悲痛的体现,只是方式有些不同常人而已,但邹客北自己清楚,自己真的没有被触动,内心中只有一片平静。 又或许这平静就是他受到触动的证明? 他曾经设想过许多种邹凌霄作为一个女孩可能的遇险方式,也费劲心力把她培养到现在这个年纪。 是的,她本拥有触手可及的美好的未来,本拥有这个年纪特有的复杂情感,本拥有自己小小的梦想。尽管这些东西全都被现实抽走,邹客北却仍旧维持着一些想法,这些想法的可笑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仿佛在逃避现实,仍旧规划着女儿的人生,现在只是在这人生路上多了一道名为死亡的需要翻过的坎而已。 或许是因为接触了灵魂学相关内容,邹客北的脑海中正酝酿一个想法,一个在过去他想都不敢想的想法,也就是令无数人陷入疯狂的死而复生。 他看着已经被放入裹尸袋中的躯体,拒绝了公园方提出的赔偿条款中的殡葬协助条款,并签下了私了协议。 邹凌霄的死是一个完全的意外。 作为当时颇负盛名的海洋生物学者,邹客北利用自己在相关领域的影响力,带着自己的女儿邹凌霄来到了处于闭园阶段的艾尔兰铎。 这是个令无数青少年心驰神往的地方,它以动物为本的理念深入人心。作为第一批在新兴的互联网上开设直接交流账号的传统机构之一,在年轻人群中具有相关方面的绝对统治力,也是因为艾尔兰铎海洋公园的存在,艾尔兰铎这个具有世界最美沙滩的海滨城市也就成了最好的度假、约会目的地。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青春最为活跃的时候,当时的邹凌霄显得十分兴奋,而且对这种在闭园期间进入主题公园的“全世界为我而动”的被关注感也十分受用,她尽情挥洒着只属于这个年龄的汗水。 对她而言,父亲是一个强大、睿智、博学的人,尽管有时候、尤其是面对一些阿姨的时候显得有点呆,但总体上,她对自己的父亲很满意。 尽管自己确实没有母亲,这点在初中时代还被同学拿来嘲笑,但她现在对此早已释怀,她并没感觉到自己缺少什么东西,也并不觉得这是父亲的亏欠。 而现在,自己获得了在寂静无人的公园中享受时光的权力,她由衷地感到开心,这种虚荣心被满足的感觉,偶尔体会一下也并不坏。 公园在闭园期间经常会进行一些试运营,有可能是为了调整娱乐项目机器的参数,有可能是为了重新安排表演节目,这些都成了她可以独自享受的东西,她也确实十分享受这点。 不过在中午的虎鲸表演面前,整个上午兜兜转转的快乐仿佛都不值一提了,尽管她很享受父亲放下工作陪她放松的时光,但这世界上总有些都东西是如此吸引她以至于盖过了亲情的温暖。 邹凌霄知道邹客北是个海洋生物学家,耳濡目染之下,她也清楚自己从小对海洋生物的了解远超一般同龄人,因此对自己的爱好和期待有着很强的控制力。 尽管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太过兴奋,在她获得趴到虎鲸背上的机会时,她还是没忍住,转头望向正微笑着点头的父亲,她越过空无一人的坐席,飞奔向舞台。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飞奔。 由于当时正处在闭园期间,把虎鲸从平台上弄下来是个很麻烦的工程,所以邹凌霄获得的虎鲸的搁浅拍照机会并不是在平时对游客开放的平台上,而是在池水边缘一个较窄的平台上,这样只要轻轻一推,虎鲸就能滑回池中,不用再数人合力把它推回去了。 这也造成了意外的发生。 邹凌霄轻触虎鲸反射着乌黑亮泽的潮湿表面,感受着那奇妙的、似布非布、似胶非胶的触感,随后将整个手掌按了上去。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微微加速了,就好像通过接触与这庞然大物产生了什么共鸣一般。随后一旁的驯兽师开始引导她慢慢爬上虎鲸背部,因为这样会弄湿自己的裤子和衣服,她先冲着看台上的邹客北吐了吐舌头,得到点头的回应后才继续将整条腿跨过搁浅的黑鱼。 然而在上面坐稳了没多久,随着虎鲸不自觉地一个摆尾,几乎失去平衡的她下意识抓住了虎鲸的背鳍,这牵动了一系列敏感的神经,身下的虎鲸下意识上下摆动了尾巴,这个动作又导致本就湿滑的地面没能提供足够的摩擦力,连鲸带人直接掉进池中。 本来这并不算是不能接受的意外,尽管邹凌霄几乎被随后掉入池中的虎鲸砸的失去意识,那本来也并不致死。但随着虎鲸一系列的转身动作,邹凌霄被强大的水流裹挟着漂向了一个本不可能前往的方向——排水口。 排水口前的强大水流迅速捕获了她,本来就是闭园试运行期间的排水口附近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安全措施,只有永固栅栏。就这样,已经溺水陷入昏迷的邹凌霄如同人偶一般,被弓着身体拖向排水口,随后弓起的脊椎狠狠地撞在了有些锈蚀的横直铁栅栏上,紧随其后的是被水流推动的后脑和小腿,分别撞在了上下平行的铁栅栏上。 由于正处闭园期间,值守的工作人员人手不足,主控站内的工作人员只是开启了排水程序后就没有足够的人守在操作站前管理排水口的问题,因此直到邹凌霄被水流带来的虎鲸再次撞在排水口的平行铁条上,才有人去关闭排水进程。 这也是闭园带来的不规范操作,平日中蓄水池的水是维持在一个动态稳态上的,绝对不会出现如此强大的排水水流。而且接下来的闭园期间还要对池底进行人工打扫,因此操作员贪快提前开启了总排水进程,这一连串的疏忽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当铁条几乎打断邹凌霄的脊椎、几乎嵌入她的颈椎与后脑、几乎划开小腿肚时,邹客北所能做的仅仅是站起身,微张开嘴而已。 (本章完) 第23章 16.急救 第23章16.急救 邹客北只是呆立在那里,他感到大脑异常清醒,但脑海中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一步一步朝已经有数人冲过去的方向走去,他的肩胛和腰身几乎生锈了一般,整个人一耸一耸地走下台阶,每走过一步,仿佛动作都更慢了些。 眼前的场景仿佛变得很慢,他却无法抓住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忙碌的人影逐渐变得模糊。 刚关上排水口的工作人员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那斜向的锋利铁条已经嵌入了少女的躯体,如果此时将那些侵入物取下可能会造成大出血,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但如果不那么做,又能怎么样呢? 另一个员工迅速反应过来,将排水口的栅栏拆下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些铁条是焊死的永固防护,所以现在应该去找链锯一类的东西直接将铁栅栏锯断,随后将少女连人带侵入物一同取下来再做处理。 但那又需要多久呢?上哪里去找能完成这种精细活计的切割设备呢?没人知道,几人只是面面相觑地原地打转。 邹客北缓步来到中央舞池前,透过那透明的池壁他能很清晰地看到自己最珍视的人身上流逝的生机。 邹凌霄的侧颜掩映在如烟飘散的发丝中,朱唇轻启,仿佛带着微笑,双眼轻闭,那似乎是精疲力竭的战士最希望看到的、让整个家温暖起来的表情。 如果死亡来临时,她能够以这样一副仙姿绰约的样貌迎接这一时刻,她会高兴吗? 这个愚蠢的问题一闪而逝,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尽管她似乎已无生命体征了。 赶回的工作人员提着液压钳回来了,此时池中蓝得将要发出荧光的积水已经从其它排水口悄悄溜走了许多,邹凌霄的头颅逐渐露出了水面,而那条虎鲸看起来早已跟随它的驯兽师离开了此处。 点点露珠勾连着披散的发丝,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丛海带,点点血滴融入其中,血液一开始被稀释地几乎无法分辨,随着水位的下降,邹凌霄的整个后脑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了。 工作人员赶忙扶住了有低头趋势的躯体,她必须维持不动,直到铁条被弄开,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救了。 邹客北仍隔着透明的池壁看着女儿的侧脸,他看着工作人员一用力,被液压剪压迫的嵌入脑后的铁条转过一个角度,嵌入得更深了一些。他本应该大发雷霆的,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当然不仅因为他清楚此时的责备只会让事情更棘手,还因为有种强烈的欲望,把凌霄的尸体完整地带回去的欲望,正盘旋在他的心头。 他相信,灵魂学研究一定能在这方面做出些突破。 此刻的他脑海中划过了一个又一个可能性,鹿?章鱼?一个又一个堪称疯狂的实验略过他的脑海,他感到自己正逐渐失控,一些绝对违背人伦道德的想法泉涌而出,很快填满了他的脑海。 但在那之前,女儿的身体绝对不能受到器质性损伤,否则一切都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很遗憾,这个梦想并没成为现实,被取下来的邹凌霄脑后挂着半根斜向切入的铁条,颅骨有些明显的凹陷。她的小腿肚上也深深嵌入了一整条有些弧度的铁条,那里的肌肉几乎被完全切开了。 最惨烈的损伤发生在脊椎,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微微有些弧度的铁条径直切入了她两截脊椎骨之间的缝隙,用肉眼都能看到那微露的白骨。 没人敢尝试人工呼吸,也没人敢去动早已躺在一边的起搏器。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活下来。即使活了下来,颈椎和脊椎的伤害也是不可逆的了。 周围的死寂已经持续许久了,邹凌霄的尸体被趴放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呼吸,不断有混杂的献血沿着那倾斜的铁条朝地面上滴落。 “请放心,我会好好追究各位的责任的。”邹客北在说话时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女儿的后脑勺,神情僵硬得有些可怕,整张脸仿佛只剩下了嘴在动。 时间来到第二天清晨,一夜未眠的驻园医生在拥有丰富解剖经验的邹客北配合下已经尽可能维持了尸体的完整,他取出了嵌入物,重构了脊髓和颈椎的物理联结,缝合了受损肌肉。 尽管他并不知道这种付出有何意义,尸体的完整性是否真那么重要,但鉴于自己处于理亏的一方,他还是乖乖听从了这个有些癫狂的父亲的命令。 手术结束后的邹凌霄正静静躺在病床上,仿佛她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在守候的邹客北眼中,她的胸口不止一次重新开始起伏,她的睫毛也不止一次微微跳动,但直到最后,错觉纷纷消散,奇迹没有发生。 园方的代表此时已经来到了这里,沉默地围着这对一天前还满面春风的父女。 “此次事故园方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我希望你们能看清这个事实。”邹客北的声音维持着极端的平稳,这在对方眼中就成了极度的压抑。 “邹先生,我无意冒犯,但是您是否意识到,您在闭园期间偷入园区造成的后果,本不应全由园区承担?” 邹客北在心中肯定了这说法,在他眼中,这事故其实他应该负全责。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许多围绕邹凌霄的研究要推进,他需要从艾尔兰铎海洋公园多那些赔偿才可能推进他的构想。 毕竟,那些东西不可能通过科研基金的审批。 “哦?那么是谁允许这种潜规则存在的呢?”他瞟了一眼跳出来的刺儿头,“请你认清现实,尊敬的先生,真正能够决定该事件是否会公开的,是我。如果我没有这种声量,现在你们应该连把我灭口的想法都有了,我说的对吗?” 被充作停尸间的病房陷入了寂静,连在一般病房常有的仪器声都没有。 “我希望你们的赔偿不低于这个数字。”他拿起一边的纸堆中的其中一张,“这对你们而言并不会是负担。” 对方几人结果纸张,互相看了看,那是一笔巨款,不过仅是对个人而言,对这种程度的事件来说,那远远不够。意识到这点后园方几人不约而同地开始等待他进一步提出条件。 邹客北露出了一丝笑容:“剩下的,就是维持她的身体与到来时一样完好地返回轩辕。如果有必要,请调用低温空运吧。” 确认他没有更多要求后,对方几人点了点头,随后又进行了一些细节上的商谈。邹客北最后在私了合同上签了字——划去了代理殡葬费用。 这比钱本来能让他一跃进入富裕阶层,但他并没有去享受生活。 运载着邹凌霄的飞机一降落,邹客北连夜联系的一系列服务就已经开始运转了。低温灵车正在机场等候,它们将把少女的尸身运送到邹客北远程指挥购买的生物体环境维持设备上——这是这个年代的尖端技术,随后,等他的房产准备完毕,就继续将尸体运到那里。 当然,人们一定会对这些过程产生质疑的,邹客北也十分清楚这点,因此在他的设计下,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完整的过程。出租灵车的小小协会可能会认为自己正转运一具十分重要的躯体,环境稳态装置的商家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位副教授产生的全新植物人治疗方案实验,莫名其妙突然卖掉一块荒地的横断省政府则可能认为他想要一栋度假之处。 尽管地皮购买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走完程序,临时地窖却已经几乎完工了,工程队可能会猜这是一个全新的酒窖。 等到维生设备和少女一同被运入高原上的临时地窖中,距离父女二人离开轩辕仅仅过去了一周而已。 然而他们二人从此的命运,已然完全改变了。 (本章完) 第24章 17.复活 第24章17.复活 他大概有些想法,这些想法不成体系,却全都指向一个目的,那就是尽可能维持邹凌霄的身体机能完好,以期未来的技术发展——不能冷冻,因为这会把这个“期”大大延长,毕竟当下人们对如何将人从冷冻中安全地唤醒仍毫无头绪。 邹凌霄的大脑和颈椎轻微受损,脊椎经过及时驳接理论上应该能够继续运作,而腿上的肌肉外伤相比之下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的最终的死因不明,但她确实失去了意识,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事实上她并未失血过多,经过放射科监察,她的器官并未展现出缺血缺氧状态下的不可逆损伤,她的身体机能几乎是完好的,邹客北感到十分迷茫,半辈子交代在海洋生物身上的他对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见到。 但这确实给了邹客北一丝侥幸。 尽管对脊髓受损后的修复能做到何种程度有所疑虑,但他对此并不太担心,失去下半身的控制相比之下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找到能够让她恢复意识的方法就够了。 抬头看着正静静漂浮在装置中心、身上仍有许多外接设备的邹凌霄,如果忽略那些东西,现在的她其实与常人无异。 邹客北感到恐惧正慢慢从心底泛起,他的手中正紧握着魂石滤镜——那是他前段时间新发现的阶段性成果,目前已经几乎可以完美使用了。 他缓缓举起镶有天然蓝魂石滤镜的镜头,将它旋在了观测装置上。 他在旁边投影出来的画面里什么也没看到,本应盘踞在脑部的幽幽白光并未出现。 随后他站到观测装置前,看着投影上自己脑部的、涌动着的光团,有些痴了。 根据灵魂学死亡理论,据人们对死囚的观察结论,灵魂消散与生物的各种机能下降几乎是同步的,灵魂直径与强度可以作为“生命力”这一一直难以定义的概念的量化考量标准。 不过这就要面对另一个问题,那些克隆人显然是具有生命反应的,却不具有灵魂,这该如何解释呢?有些学派给出的观点是,他们其实从未“活”过,这当然能把一切质疑全都扼杀在摇篮,但其实是有些不负责任和草率的。 不过邹客北对其中的一点很认可,那就是人的灵魂完全消散则人应被视为死亡。 所以邹凌霄确实是死去了,不是吗? 他仍旧看着投影上的画面,默然不语。 一段时间后,仪器发出一声嗡鸣,生物质溶液已经完全排净了,少女的胴体暴露在空气中,那本应迅速衰老氧化的皮肤却无动于衷,在空调的轻抚下依旧充满光泽、水润如新。 他心中猛地一跳,忽然有了些预感。 邹凌霄的身体仍旧连接着大脑的生物电信号模拟装置,其余的辅助装置此时都已经被移除了,邹凌霄正坐在曾经充满奶黄色溶液的容器的地方。 经过在这地窖中不眠不休的两天两夜,终于要迎来审判的邹客北感到自己的大脑正在拒绝自己身体的行动。 “来吧,凌霄。”他喃喃道,“不要就这么放弃......” 邹凌霄的尸体正维持着坐姿,看起来她的肌肉已经恢复了一些活力,这又给了他一些信心。 容器完全开启后,邹客北又突然变得迫不及待,他拿起旁边自从买来后还从未用过的小锤,在少女的膝盖上轻轻一敲。 脚尖微微跳起,轻轻擦过他的外裤,又仿佛是对着他胸口的一记攻城锤。 这些天来的付出和希冀总算是没有白费,邹凌霄已经成为了植物人。 这比死亡要好得多,不是吗? 他感到整个人声似乎都重新被点燃了,许多被忽略已久的新想法纷纷涌出,让他感到了一时的迷茫。 直到此时,邹客北才缓缓从那冷静的癫狂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看着女儿已经恢复植物性机能的胴体,突然感到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强烈疑惑。 这无疑是一个奇迹,但她已经死了,不是吗?她的灵魂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没有意识,浑身上下的仅有植物性神经反应的器官也需要靠生物电的刺激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就算自己确实在灵魂学上有所建树,这也不意味着这死亡就能够被逆转。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一系列行为,哪怕拿着这笔赔偿花天酒地一辈子也够了,为什么自己会花这么多钱去购置眼前的设备又做出这么多不可理喻的挽呢? 自己本来考入大学为的就是更好的生活而已,现在自己似乎已经达成夙愿了,为什么还要产生让她死而复生的疯狂念头呢? 无论是气动稳态装置、生物电模拟装置、外接心肌还是生物质溶液都是毫无必要的支出,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欺骗邹凌霄仍旧具有完整功能的器官,让他们以为这个人还活着,以此维持一定程度的器官活性,仅此而已。 然后这些东西换来了变成植物人的女儿。 重新回忆着自己所作所为的邹客北身上逐渐泛起了冷汗,他清楚邹凌霄在他生命中的位置,但绝不应该重要到如此地步才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构不构成破坏尸体的罪名,他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做? 重新审视自己是个很快却很痛苦的过程,因为大多数人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它们可能的后果有所预感,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邹客北感到自己仿佛背负着一座大山一般难以呼吸。 做这一切这只是因为,他爱邹凌霄。并非父爱,而是男女之情。 从一开始并非这样,只是这些年过去,父女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让他逐渐产生了这种念头,随后因违背人伦而迅速被他忽略了。此时有一个能够完全摧毁这心理环境的事件发生了,那么已经成为他更深层目的的那些想法,自然暴露了出来。 她早已成为自己的一切了。同样的,为了她自己也早已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 在以慎独为美德的轩辕帝国,他不敢在这方面多想下去。 冷汗褪去,邹客北感到自己有些可笑。 他摇了摇头,将一切该收好的收好,明天工程队就要来了,等凌霄重新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自己至少应该给她准备一座她梦想中大房子才行。 南横断山脉北高原的风随着通风系统的开启逐渐充满了室内的空间,那是全世界最适合邹凌霄维持现状的地方。 自己还需要检查她的免疫系统才行,不然不知道环境稳态仪解除之后她脆弱的身体平衡会不会因为外界细菌和病原体的引入而被打破。 自己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啊。 (本章完) 第25章 18.再见 第25章18.再见 邹客北几乎一有空就会前往横断高原东南的那片工地,高昂的支出并没有改变他的初衷,无论是建筑设计、从家中搬运而来的凌霄房间中的物品还是装潢、甚至书架与陈列柜中的摆放,全都是由他亲手一点一点构筑而起。 这个过程花了两年,而在这两年的过程中,邹凌霄的情况逐渐稳定了下来。 经过一系列输血、微量电刺激、外接设备、点状激素和一次器官替换手术,邹凌霄的躯体正缓缓苏醒,尽管仍旧观查不到灵魂的迹象。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及时的环境控制和紧急治疗确保了她的器官并未过度缺氧,甚至脑部都维持了基本的完整性,所以如果交给最顶尖的医生来做,这结果应该不会有太大偏差,也就是成为植物人。 定期的全面检查刚刚结束,邹客北感到内心中正翻涌着炽热的兴奋,他翻阅着设备上的图像,努力和意外发生以来自己拼了老命恶补的人体解剖知识对照。 他在解剖学的实操课上表现优异,尽管并没有外科医生一般对身体的极端控制力,他仍旧做到了最好,从结果来看,情况好得不能再好了——植物性神经系统、新陈代谢、消化系统、免疫系统甚至生殖系统全都恢复了运转,现在就算把她放在轮椅上推出门去放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的邹凌霄甚至需要定期清洁身体以避免痤疮。 这无疑是一个奇迹。 他改天得好好感谢当时在艾尔兰铎海洋公园的驻园医生,如果不是他关键时刻展现出的专业性,这一切都没有机会发生,要知道一般的驻园医生只要会一点急救常识开个转诊证明就足够他们领取月薪了。 无论如何,事情终于稳定下来了,他也能够重新把目光放到最为棘手的问题上——灵魂。 目标很简单,首先找到能够灵魂转移的方法,在克隆人这一天生的植物人群体身上进行试验,成功后再进行控制变量,尽可能减少对人本身固有记忆、灵魂的影响。 这计划简直如同“把大象装进冰箱”的步骤一般简洁明了。 当时的邹客北无疑是充满斗志的,但在随后的数年中,他一直未能找到值得一搏的灵魂转移实验对象。 从一开始整整两年在鸡、鸭、猫、犬、鹅身上无数次的无效实验到后来三年间的逐渐懈怠,以至于甚至引入了许多种昆虫进行更为轻量化的灵魂转移实验,他一直无法建立成系统的对灵魂转移原理的解释,尽管在这段时间内全世界范围的灵魂学研究推进得比较快,无论是作为基础理论的意志场论还是具体的灵魂强度单位都被确立了,但唯有灵魂转移似乎仍旧停滞不前。 直到他看到《黑鱼》,才猛然想起虎鲸这一物种的特殊性,也才想到实验一直被忽略的变量。 由于人的灵魂对最普遍的斥魂矿物白晶的灵魂排斥性质显得无动于衷,学界的普遍认为是人具有自我意识,因此灵魂具有稳固性,与一般动物有本质上的不同,因此他才一直没有想到用鹦鹉、虎鲸或是大象进行试验,他把它们划定为下一阶段的实验对象,显然,在这数年中,全世界范围内为数不多对灵魂学颇有些了解的团队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这纪录片中的主角提里库姆把他拉回意外发生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虎鲸在哪里?它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它会尝试去救下邹凌霄吗?最关键的是,它还在那里吗? 于是邹客北前往了艾尔兰铎,也就在有些尴尬的氛围下拿到了特别的低价购买,才有了后来的实验。 时间回到此刻,他正静静站在比起7年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植物人面前,营养摄入、结合生物电刺激的被动运动训练和细胞的一次次替代让她比当时的她高挑、成熟了许多,但这些外部刺激终究只是被动模拟,缺乏了主体的驱动,她的身形比起同龄女孩要矮小许多,胸口的尺寸也具有明显的弱势。 但这些他都不在意,今天,他将重新唤醒自己所珍爱之人。 经过数天的连轴转,他大概该明白了外来灵魂所携记忆的作用机理,尽管只来得及做出推测,但进行了许多进一步的基于推测的实验后,也一定程度上能省去检验的过程。 尽管他清楚这一切都有所不足,他还没有准备好,但他没有时间了。 他认为自己将要死去,他太过小看自己的价值和成果,认为其他团队能很快接替他这个疯子的工作,他认为自己将被作为坏榜样处决,因此全然没有意识到如果自己有机会进行秘密工作,他完全有条件完善自己的技术,然后在工作之余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继续自己的夙愿。 他的自卑造成了他的焦虑和急躁,也造就了后来的邹凌霄。 “凌霄,爸爸又来了,这会是最后一次了。”邹客北在嗡鸣中娓娓而叙,“为了让你醒过来,爸爸铤而走险了一次。先别急着数落我,我这都是我为了你。” 地下室中后添置的吸音壁很快将回音全部消耗殆尽。 “爸爸直到今天都对不起你,我真的很后悔那天带你去,也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能预先做点保护。” 他想着自己还能说些什么,随后将购买虎鲸到实验完成的全过程简要地说了一遍。 “你能想象到吗?当年你最后骑的那条虎鲸,现在不但有了自己的身体成为了人,还用自己的方式救了你。” “好吧,过去我说了很多,现在看来我的习惯是正确的,你确实能听到我的所说,库布里克证明了这点,这确实让我开心了不少。”他又顿了顿,“现在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了,而且时间也不多了,门口还有三位特派员等着我,我可不希望他们找到你。所以我最后交代一件事,凌霄,你醒来之后很可能会发现自己的灵魂有些特殊,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问题,如果你的灵魂和别人的相接触,那么很可能会产生极强的排斥甚至抵消,这在他人的角度来看就是吞噬他们的灵魂。” 邹客北深吸了一口气,把语速加快了许多:“记住,不要轻易让别人的任何身体部位放到你的腋下、后膝、口中或者任何形式的体内,否则这会害了你们两个人,库布里克灵魂所表现出的平和只是一种假象,虎鲸的意识一定程度上修复了不同体灵魂的排斥,而如果无自我意识的灵魂被强行打入人脑,所造成的结果就是因为不同频率波动不断反射造成的类谐振,这种谐振对灵魂本身是无害的,但对外来灵魂而言就不一样了。抱歉我没能再找一条虎鲸来,我想全世界都不会允许我再碰虎鲸的。我记得在艾尔兰铎的那天上午,你非常喜欢飞鱼,我就带了一条过来,希望它能帮你重获新生。” 他看着邹凌霄微闭的眼眸,逐渐停止了叙述,随后缓步上前,视线扫过柳叶眉下眼角略有些阴影的丹凤,微微翕动的玲珑鼻尖透出的光泽将朱唇映得更为清甜了些。 随着距离的一步步拉近,他的内心也越来越狂躁,直到即将接触的一刻,他还是放弃了那疯狂的想法。邹客北微微抬起头,在她的额头上郑重一吻,热泪已经划入领口。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的有些扭曲的眼神会不会被邹凌霄记住,那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我好像还有很多想说的,但还是算了吧,只要记得做你自己我就满足了。” (本章完) 第26章 19.入世 第26章19.入世 在横断高原某处孤零零耸立在草原中的房舍里,历史性的一刻正在上演,那是历史上第一次无主体灵魂与人体的强行结合。 地下室中光芒跃动,经过调整的复合压迫设备被比起给提里库姆进行转移时多出了几个额外的支撑架,经过重新调制的由白晶、欧珀石、翡翠椎复合而成的谐振涂层正逐渐开始频闪,本放置在鱼缸中的飞鱼离开了水面,正被吊在邹凌霄的脑部与机器连成的线上。 能够使得飞鱼这种并不具有自主意识的生物灵魂成功转移的关键,被邹客北放在了一路捧着的鱼缸中,那是经过数次实验得出的一种理论上有效的记忆缓释液体,其本质上将作用于海马体,形成类似保护膜的装置,随后迅速被大脑吸收,以达到隔绝记忆“遗传”,并使海马体在脑部“激活”过程中慢一步苏醒。 但这种缓释液体是否是最佳配比,是否是最佳剂量都有待考证,对提里库姆的实验结束后的那几天内并没有足够的实验对象和时间让邹客北进一步确认这些数据,因此他只能赌一把。 另外,人脑的记忆是否全看海马体的脸色,也是一个尚无法解释的问题。 但他关不了那么多了,他很清楚,这看起来胸有成竹的实验,实际上是充斥着绝望的、不知成败几何的一击。 在一旁墙壁上投影中的滤镜视野下,频闪中的设备逐渐靠近飞鱼后,那没有自我的灵魂并没有体现出类似提里库姆灵魂的有些“慵懒”的迟滞,而是随着频率上升而不断获得新的加速度,朝邹凌霄的方向飘去。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那团柔和的白光成功没入了人体的轮廓中而没有如先前的无数次重复试验一般被脑缘系统抵挡在外,经过改变的压迫设备现在具有了一定的对灵魂波动性的调制能力,珍贵的欧珀石与翡翠椎石组成的共鸣线形场能够欺骗脑缘,避免无意识灵魂被拒之门外。 首先是灵魂,在滤镜视野下,飞鱼的灵魂并不像是提里库姆的一般被过快的速度冲散扩散到全身,而是直接与脑部驳接,那团幽幽光晕逐渐活跃的蠕动清晰可辨。 随后,不那么清晰的软组织遥感设备中的图像显示,邹凌霄的头脑仿佛获得了点火的引擎正缓缓开始运转,一些部位的活性明显开始升高,一些前所未有的来自大脑的电信号开始出现。 但邹客北并未因为这些积极迹象而激动,尽管他需要尽全力才能抑制全身的抖动,他还是尽一切努力维持着冷静,因为他在事前就已经意识到,激活过程才是重点。 很快,异常便出现了,理论上可能无法支撑人脑运行这种复杂程度行为的无自主灵魂出现了不稳定的闪烁,那意味着它有些“体力不支”,很快,理论上基本遵循三维热传导方程的外溢过程开始了,那灵魂飘散的速率不断提升着,从边缘的迅速流逝很快就带动了其主体,并开始朝整个身躯的范围扩散。 当然,这异常在邹客北的意料之中,通过前期实验他确认了脑缘系统作为灵魂免疫系统的功能,对异常扩散的控制速率则通过后期实验获得,可能出现的幅散、共振都在可控范围内,如果再遇到些其他的问题,他根本毫无办法,甚至整个实验都没有停止系统。 此时的他正单膝跪地,轻捧起邹凌霄的玉足,在灵魂扩散至此前的最后一课,他庄重地在其上一吻。 随后他并未松手,而是呆望着那因缺乏运动而更显纤弱、苍白的左脚,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直到脑部深处传来的刺痛将他唤醒。 人脑是没有痛觉神经的,一般的头痛都属血压、水肿与颅压等压迫产生,与头疼不同,极少有脑痛会体现为刺痛,这对邹客北而言属于常识,而就在刚才,常识被打破了。 他正抬起少女脚尖的手掌外层人体的逸散层灵魂与扩散至此的、强行激发人脑的无自我意识灵魂相接触,经过波形调制的灵魂与人的原生灵魂立刻发生了噪音性相消,那一刻无穷的危机感与阴冷朝他袭来,脑海中也轰然炸响,直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抽回手,四周一下恢复了寂静。 邹客北大声喘息着,那喘息的声音盖过了仪器的嗡鸣,在这个曾经只是简陋地窖的地下实验室回荡着,迅速充斥了整个空间。 逐渐恢复理智的邹客北已经如同从水中捞上来的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了,一段时间的调整和喘息后,他不禁笑了笑,望着仍旧轻闭双眼的女儿,摇了摇头:“脾气真大。” 但又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后,他发现了不对劲,邹凌霄仍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这与预期的实验结果不符,当时的提里库姆进入人体后的数分钟内,库布里克就来到了这世界上,可直到现在面前的少女也没有即将苏醒的意思,连一点恢复活力的迹象都没有。 时间又过去了半小时,在她的体内逐渐回荡的灵魂激波逐渐停歇,可以大脑为代表的一系列器官仍旧毫无动静,正如邹客北逐渐冷却的心境。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不知道,暴起的他冲向联体工作台,撞倒了一系列器皿,他却无暇顾及它们,一些种需要基本廉价材料的灵魂层面的兴奋剂被迅速配置,这种药物能一定程度上增强灵魂活性——仅仅是灵魂活性,对人的各项生理指标毫无影响,但正要注射时,他又犹豫了。 不能接触并不是问题,这里有自动注射设备,但这种药物可能造成的后果却无法预料,甚至可能造成灵魂坡体而出的泄露。 经过又一次的冷静,他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尽管一小时前自己早已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事情真的发生时他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他的思路正不断跳跃着,从刚在的实验思路跳到提里库姆实验,又开始回想那天的午饭是什么,又想到该如何联系当年艾尔兰铎海洋公园的驻园医,又跳到自己高考时的失误。 在思绪的暴走中,定时一小时四十五分的提示音响起,将他一下按到了现实里。 邹客北离开地窖后,先是前往浴室用常年收集的雨水洗了澡才重新回到门口,他最后也没能和邹凌霄再说上一个字。 就在他迈出门框的一刻,邹凌霄勉强支撑起了眼皮,微弱的呼救替代了邹客北最后的喘息。 “父亲......” (本章完) 第27章 20.苏醒 第27章20.苏醒 她并不记得自己是谁,至少刚醒来时确实如此。 感觉不到自己的其他部位,只有眼球能够稍稍转动,连眼皮都几乎抬不起来。 这种禁锢持续的时间比她想象的长得多,不过她对此并没有什么抱怨,因为她实际上并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她的记忆凌乱不堪,无数真真假假的碎片快速切换着,仿佛所有的画面全都重叠在了一起被同时送到她的眼前,海量信息的突然出现让她的大脑几乎过载。 这似乎是梦,但又并非梦境,这一点还是比较容易分辨的,毕竟这世界上并不存在如此不自由的梦境。 她唯一的记忆,就是一个有些模糊的背影,那背影显得有些矮小,又或许是自己的视角太高了。 哦,那微微的麻痹感是什么?是苏醒的前兆吗? 邹客北离开后的第三天,悠悠转醒的邹凌霄正四下张望,她刚刚拿回了自己整个头颅和一部分颈部的控制权,这似乎是一件好事,但一切却正在变得煎熬。 记忆仍旧凌乱破碎,但她至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邹凌霄。 但在自己的记忆中还混杂着许多东西。有些是没有画面与之对应的声音,那似乎是她父亲说的话;有些是在海中游动的片段,可自己却没有相关的感觉与画面,只记得一些抽象的描述;有些是生活的片段,那些本应旧的发黄的、生锈的记忆却异常清晰;而占有最大比重的部分,则是她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在昏迷过程中她似乎思考了许多东西,听到了、看到了许多东西,但她却完全没有印象。 这种感觉带来的沉闷、无力与头晕目眩其实已经持续了三天有余,不过她并无特别的煎熬,因为在那混乱中她甚至无法记住任何东西,就仿佛昏迷了一般,直到找寻到一些秩序的迹象她才重新恢复了意识。 “爸,爸爸......”她朱唇轻启,似乎想起了那混乱中离去的背影和自己前不久(三天)似乎确实醒来过一次的事实和那时的想法,可她除了那时候的一副画面外什么都想不起来,那就像是一张有景深的照片,没有声音,没有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探头。 她并没有慌张,理智正在迅速整理脑海中的纷乱,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让她有些难以接受的是,自己仍旧无法感觉到颈部以下的一切。尽管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感觉应该是逐渐扩散向全身的,但这扩散的速度实在是有些缓慢,照这么下去,自己可能还要等几天才能离开这奇怪的束缚装置。 就目前来看,好消息是自己应该在一定程度上“死而复生”了,坏消息是父亲为了自己奋力一搏,并未做足准备。根据她的推测,自己目前身躯的异常应该便是父亲并未意识到的意外了。在记忆中不断翻找父亲的话语,她逐渐理顺了提里库姆这一存在的前因后果,父亲告诉了自己有关它的一切,当然也有关于库布里克的诸多信息。 所以库布里克当时的苏醒并未遇到自己的混乱,而是很快苏醒,并理顺了自己身躯在植物人时代所接收到的一切外界信息。 这并不合理,她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迄今为止仍旧如同漂满浮冰的冻洋,每个记忆片段都如同碎冰,与水混合在一起不断沉浮,如果自己不故意把它们打捞出来自己分辨、清洗,它们看起来不会有任何自发的朝秩序方向的改变。 库布里克也是如此吗? 她不这么认为,如果父亲所说的是真实的,那么那人现在应该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了。 经过一系列整理和冷静,邹凌霄请叹了口气。 她现在能够看到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无论是纤弱的手臂还是因为维持站姿而显得匀亭的下肢,它们正无力地下垂着,她多么希望自己现在就能驱动它们,但无论是四肢还是身体依旧没有一点感觉传来。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过久,邹凌霄逐渐感觉到不对了,尽管这时间在一个健康的人眼中应该是百无聊赖的,但她过得相当充实,她正不断整理着自己的记忆,并慢慢地把属于那条飞鱼的记忆从自己的记忆中剥离出去。 她发现这有些困难,正在与记忆搏斗时,一些异样的感觉传入她的脑海。 她感觉到疲劳。 可她一点也没有头脑发昏的意思,自从真正清醒过来后,她还没有感觉到脑力不够用过。 所以,发生了什么? 那莫名其妙的疲劳感正不断累积着,在她的百思不得解中逐渐侵蚀理智,尽管她全力抵抗,却仍旧逐渐沉沉睡去。 这是一次深沉的安眠,没有外部输入的信息,没有如梦呓的声音,没有微妙的感觉,自从苏醒以来,头脑第一次获得了真正的休息,尽管这安眠的小舟浸泡在充斥着混乱的巨洋中央,但外面飘动的冰山与吹拂的风并不能影响小船的安定。 直到悠悠转醒,邹凌霄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似乎整个颈部都有了感觉。不过由于她现在对触觉并不是很熟悉,并不能完全分辨出到底哪里的情况有所变化,她下意识下拉嘴角,又在脑海中耸了耸肩。 然后她猛然愣住了。 这个动作需要几乎整个前侧颈的两条肌肉去驱动,所有认真学过艺用解剖少男少女都清楚这点,而现在的顺利动作说明自己直到锁骨的位置都几乎被“唤醒”了。 她努力回忆着父亲说过的那些可能的实验结果,却被一个场景所打断。 她看到父亲伏地身子——不,那是单膝跪地,随后亲吻自己脚尖的场景,那时的她并无意识,视觉自动记录下了这场景。 她感到有种无力感突然袭来,自己似乎应该是感到害羞才对的,但这种情绪被灵魂扩散的边界所阻隔,无法传达到心脏,因此本应随之而来的血气上涌并未出现,她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事情的,但这种脱力感又强行将她拉回现实。 “呼......”空旷的地下室中,只有邹凌霄浅浅的嘤咛在回荡着,正如邹客北离去的时刻,“人果然是被捆缚在血肉牢笼之中啊,我还以为那是中二时期才会相信的话。” (本章完) 第28章 21.蠕行 第28章21.蠕行 尽管她尽可能地尝试维持清醒,那种疲劳感还是在她醒来后的并不久再次出现了,这一次她感受得更深切了些。 这种疲劳感非常熟悉,以至于她一开始竟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那就是困顿,大脑希望休息的信号,仅此而已。而出去单纯的困意外,还有身体的疲劳感。 这感觉十分诡异,她浑身上下的所有生物机能都正在运转中,因此站立的姿势当然会消耗体力,但鉴于她仍只能约莫感觉到自己胸口的部位,这种理应来自四肢的疲劳就显得尤为诡异了。 如果邹客北最后一次对自己说的话没错,那么其实现在她的大脑与身体的链接并没有什么问题,身体也能够正确传回感觉信号,但这种信号是需要经过灵魂的许可才能够为大脑所处理的,而在非灵魂覆盖范围的信号对大脑而言就像是杂波,并不被认为是身体的一部分。 但神经、肌肉、血液循环与新陈代谢过程仍旧维持着物理连接,因此大脑仍旧发出了“疲劳”这一信号。 想通了这点之后,邹凌霄有些沾沾自喜,随后迅速转入了迷茫之中。她仿佛忘记了自己上一刻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似乎她刚才的所作所为都显得莫名其妙。这种叠加了既视感的迷茫让她一下子有些想哭出来。 但她还是忍住了。 尽管这里没有别人,尽管自己的身体仍旧被禁锢着,尽管自己就算哭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她仍旧获得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很快便将心底的动摇压了下去。 尽管如此,事情也没有任何加速的趋势,尽管自己仍在一点一点“解冻”,可自己完全高兴不起来。 这种禁锢持续了四天左右,当她在某一时刻醒来的瞬间感受到自己指尖传来的温度时,她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夺眶而出,那晶莹迅速划过脸颊,随后聚集在下颚,试探着前方的空间,准备滴落下去。 她感到十分委屈,尽管自己已经获得了新一次的生命,尽管自己应该维持坚强,尽管自己清楚这些道理,她还是无法瞒过自己的感受。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煎熬,这种清醒的囚笼简直比坐牢还要不人道,而且是不人道得多。 情感爆发过后,她用力伸直仍旧十分僵硬的指尖,企图触碰一旁的锁具,那是维持上半身动作不变的拘束器。 随着过久没有收到过压力的指尖传来一阵隐痛,拘束器开启了,邹凌霄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她企图握住一旁的设备,但手臂传来了强烈的无力感,几乎瞬间抽干了她的全部力气。 那些维生设备和生物电模拟设备终究只能维持特定部分的肌肉在特定方向上的活性而已,她事实上已有几年没有用过力了。 邹凌霄努力地想支撑起自己,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那个动作,她有些后悔自己鲁莽的行动,她应该在那套设备上多待一段时间的,至少应该先活动活动上半身。自从手臂恢复知觉以来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对手臂控制力的下降,只能靠支架维持动作,她也做了一些复健性质的动作,但那最终仍不出意外地成了杯水车薪。 轻轻的呜咽传来,她将自己的声音压抑在喉管的极深处,她清楚周围不可能有其他人,但她害怕自己听到自己的哭声、证明自己的软弱。 尽管她的表现已经堪称坚强了。 心智尚未成熟的邹凌霄并没有将自己抽出现状去思考问题的能力,她还没成长到那个阶段,因此她的评价体系对环境的变化的敏感程度仍旧处于较为混沌的阶段,如果她不能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那么她很可能永远不会意识到。 极端的压仍旧盘踞在少女的心头,她趴在地上无法动弹,轻轻的抽泣很快流露而出,又再度被压制下去。 喘息逐渐平稳后的某一刻,邹凌霄突然抽干肌肉中的最后一丝肌糖原,压榨出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朝前方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她撑起上半身回头看了看,自己下半身所带的设备仍旧与那框架藕断丝连,被强行扯出身体的枕头在空气中悠悠晃动。 接下来的数天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理论上应该是无法进食的,可父亲没有提醒自己这点,难道自己的胃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休息不会老化吗? 尽管曾经爱好广泛,邹凌霄却也并不是什么天才儿童,她只是比一般同学知道的多一些罢了,因此思想的暴走也是常有的事,但这次她并未任由这种漫游进行下去,而是重新积攒起力气,再次挪动了自己的身躯,将自己的上半身对准了一旁工作台的方向。 整个地下室的面积很大,非常大,专为她准备的轮椅在一边的工作台旁,那距离则进了许多,这也是她下意识挣脱舒服的主要原因。 就这样经过,思考一阵、爬行一次,短短数米的距离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她仍旧感受不到自己的腹腔及以下的一切东西,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完全撕裂了一般。 尽管她很清楚自己仍好好地活着,可当她即将陷入沉睡时,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这种感觉就像幼年时最害怕的被窝鬼真的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一样。 邹凌霄仅仅移动了两米有余就累得睡着了,这血肉的囚笼让她在陷入睡眠的前一刻甚至冒出了些轻生的想法,那想法一闪而逝,随着许多记忆一同消逝在了已经被揉捏成碎片的记忆海深处。 她做梦了,那一定是真正的梦,她很快就想到了这点,这是一个清醒梦。 她看到自己身上粼粼闪耀的、梦幻的鱼尾,看到自己随着飞鱼群在海面上跃动,那视角时而变为亲历,时而变为俯视,但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过去,自己都是领头的那个。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而醒来之后也很快将这场景忘却了,抬头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轮椅,邹凌霄轻叹了口气。 至少自己大约能感觉到胃的蠕动了。既然已经哭过了,就别再表达不满了,还是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吧。毕竟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本章完) 第29章 22.唤起 第29章22.唤起 在这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昏睡与挣扎的交替中,每前进一些邹凌霄都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力气,随着煎熬一同袭来的还有因脱离外部营养液注射而逐渐虚弱的身体。 悔意逐渐从邹凌霄的心底浮现,刚刚从机器上脱离、摔在地上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尚且年幼的她对该问题的严重性并没有清晰的认识,直到此刻她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随着疲劳的积累与能量的短缺,邹凌霄的动作越发困难起来。尽管她的感觉已经扩散到了胯部位置,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越发迟滞的脑海正逐渐放慢她的进度。没有舒适床铺、食物和饮水的她行动起来越发吃力,绝望的情绪正缓慢滋长。 直到距离那转椅只有一步之遥时,她已经几乎精疲力竭了。 好在胜利的希望帮助她压榨出了最后一丝潜力,就仿佛被围困的士兵,援军的烽烟总能激起几乎无尽的斗志。 邹凌霄将自己的身体挪向转椅,她无法感受到下半身,只能低头看着自己越发消瘦的躯体,用眼睛来指挥自己用胳膊支撑起整个躯体,那无力的下肢与腰身如同破布般难以控制,最关键的是,就算腿脚被扭曲到了一个很怪异的角度也不会有不适感和痛感传来,这导致问题变得异常困难。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放在转椅中,随后唱出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至少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突破,那么接下来呢?经过数日的整理,人脑对记忆的自动归档系统正慢慢被激活,她的记忆已经比以前清楚了许多,如今她已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将那条不知名飞鱼的记忆、自己失去灵魂时周围的信息输入与自己的儿时记忆完全分隔开了。 对比父亲告诉她的信息,她觉得自己的记忆混乱并不在父亲的预料之内,毕竟理论上那鱼缸中沉淀的缓释剂的效果应该能够完全隔绝飞鱼的记忆,可事实上她还是能够感受到那些场景。 只是她其实无法分辨那些画面,鱼的视觉系统对红色、白色与黄色更为敏感,并不具备与人眼等同的颜色视觉,也近视到了一个有些令人无奈的程度,因此那些记忆并没有给她带来自由的感觉,而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如今好不容易能够控制这负担给自己带来的压力,邹凌霄自然而然地松了口气,她瘫倒在转椅中,扫视着一旁的工作台。 看起来那里堆放着一些理应有巨大作用的东西,但她目前最需要的还是食物和水,她的目光在硕大的地窖内四处扫视,希望找到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很快,在另一边的桌上她发现了几瓶矿泉水。 她翻找着记忆,那些水似乎是上次父亲前来时留下的东西了,当时他似乎本计划多陪自己一段时间,但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而提前离开了。那时间大约是...... 邹凌霄绞尽脑汁却无法回忆起具体的时间,只感觉很久很久,久到期间画面一成不变的等待中自己完全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 无论如何,瓶装淡水能够保存的时间应该不短吧? 稍稍整理了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绪后,她又开始尽可能调动新出现的腰部的力气,以帮助自己移动转椅进而前往那里。 在接下来的一周内邹凌霄都只能用这种方式活动,她的上肢在整个过程中证明了自己并稍稍得到了些锻炼。 尽管她非常希望立刻前往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但如今她仍旧无法感受到来自膝盖以下的任何感觉。 理论上来说此时她应该已能独立行走了,只是这种感觉将会非常诡异,仿佛自己戴着假义肢行走一般,而且如果不去观察则极难维持平衡,但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毕竟自己的身体机能经过一些注射液和水分的补充已经稍稍恢复了。 不过她尝试了一次就放弃了,仅仅是一个从转椅上站起来的动作就让她的双腿剧烈颤抖,大腿根部传来了隐痛作为警告,腿部肌肉的酸涩几乎让她叫出声来。 一下子瘫坐回转椅中的邹凌霄在一阵喘息后不禁叹了口气:“哎,这牢还要待多久啊......” 她不禁笑出了声,随后越来越大声,最后几乎成了无法抑制的狂笑,很快一阵剧烈咳嗽便将这声音摁进了地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久没有说过话了,喉咙也需要一定的康复训练。 她忽然有种自己还不如就此一睡不起的感觉。 但每每想到现在已经十分清晰的、当时父亲单膝跪地亲吻自己脚尖的画面,她就感到一阵悸动,好像下腹部下意识地想要用力,侧腰上不知名的肌肉也传出若有若无的酸涩,一些莫名的上肢动作下意识地被她重复着,她大约是明白那是什么感觉的,自己或许真的仍留有些小时候的梦想。 比如嫁给父亲之类的想法。 童年的邹凌霄对这个给自己生活带来巨大改变的男人抱有近乎无限的憧憬,随后的青春期则将这种情感彻底埋藏。但如今,经历了死而复生后,她似乎又有把这东西挖出来、视若珍宝的想法了。 这可是上古轩辕仍在封建时期时奴隶认主的一种主流动作,而在如今的社会中,这种动作真正有所运用的领域通常只有不入流艺术作品以这种传统为自己谋噱头,而在相对而言的台面之上,或许也只有夫妻生活时才会以此为情趣。 他这么做,究竟是出于执着、出于自我感动,还是...... 无论如何,以后都不可能再见了吧。 邹凌霄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困顿袭来,她才小小地改变了姿势,自己该休息了。 轻轻闭合的、略带些丹凤的双眼中挤出了一些晶莹的露珠,她并未抬手抹去它们,而是任由那人性的证明慢慢汇聚成小小的溪流奔向地面。 她清楚这些想法毫无意义,对现状也无任何帮助,但人生于世,除了生存终究是有更多的东西的。这些以前只会出现在作文中的语句此时竟让她感受到了由衷的快乐,那或许就是幸福吧。 苏醒以来第一次,邹凌霄微笑着入睡了。 (本章完) 第30章 23.基地 第30章23.基地 与此同时,邹客北正被闷在运输机中,他对自己的前路有些迷茫,他不认为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甚至出现在几天前告别地窖后正洗澡时,他已经脑补了许多被悄无声息做掉的场景,甚至重新出现在特派员面前时他还感到了微微的战栗。 他并不畏惧死亡,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这颇有些形而上意味的词汇。 降落的颠簸过后,邹客北感到有些迷茫,他感受着仓门外陌生的空气,干燥的气流划拉着长期浸泡在湿润温和地区的皮肤,溪流般稀疏的黄沙被泼洒在发烫的柏油地面上,燥热几乎肉眼可见。 直到突然出现的数个着装隆重的人所带来的寒意稍稍驱散这燥热,邹客北才缓过神来。 “您好,邹教授,欢迎来到连云沙漠的腹地,这里目前暂未向外公开,今后您的所有生活起居都将在此进行。”墨镜完全遮蔽了对方的神态,“如果您接受这点,我们可以前往室内继续讨论。” 邹客北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一直在做心理准备的审判似乎有了结果,自己甚至对自己临终前的慷慨都有所盘算,这一句“今后的生活起居”让他一下子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也让他多了些想法。 看来全世界的灵魂学发展并不想自己想象的一样,有许多秘密研究的进度已经远远领先自己,按照这个架势,自己的成果很可能是首例,而自己的报告并未被公开,其他研究组无法成功复现自己的实验——没人会选取如此激进的操作,因此自己才重新拥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有其他选择吗?”他带着笑意摇了摇头,在数人转过身去的领路下,朝不远处的库房走去。 虽然此时从此刻天气十分晴朗,但从地面上与一旁建筑物的风蚀程度来看,沙尘暴想必是此处的常客,这发现并不算有价值,他很快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一旁排列的建筑上,如果自己成长至今的常识没有问题,那么这里应该是一个机场,并且看起来荒废已久了。 “这里是?”他下意识问道,并未期待回应。 “511沙丘机场。” 邹客北的脚步一顿,随后一种莫名的怪异感涌上心头。 511沙漠机场,那是距今数十年前的战争中的功勋机场,只是按教科书上所说,它应该早已被黄沙完全掩埋了才是。 “数年前一支勘探队伍重新发现了这里,地下设施扩建后被整修为未来的尖端灵魂研究基地,全世界有关灵魂本质的研究都被集中在此,由联合国直接管理,在适当的时机公开。”领路人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 “......我必须继续研究吗?” “您仍是轩辕帝国公民,只是不再是以前的您了。”另一边的人守在门前等待似乎是保镖的随行人员开启废弃机库一旁格格不入的先进大门,“这里目前聚集的人数并不算多,在这里工作的人具有除人身自由外的有限自由,所有不违法的需要都会被尽可能满足,但全世界的各个政权对灵魂学的本质研究都相当重视,因此我们不建议您消磨时间。” 邹客北跟随人群走入地下通道,这里的清爽整洁让人不敢相信自己正身处沙漠中央,四周的灯带给整个区域都加上了一层有些科幻的滤镜,让自己仿佛成为了电影中秘密组织的成员,似乎面前突然出现几个垂直起降运输机的机库也不会令人意外似的。 似乎是无尽蜿蜒的走廊过后是一座巨大的天井,在那天井周围排列着一对对的舱门,似乎是通往其它走廊的入口,环形电梯斜向提升着,直到在众人面前缓缓刹停,随行的六人中只有两人引导邹客北登上了仅仅只有扶手作框架的升降平台。 等到升降平台转动到地下一层的南侧入口并再次刹停时,邹客北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不知道在沙漠中要如何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土木作业,这种技术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直到被送入属于自己的房间,又听了一番说教,他才逐渐弄清楚现状。 简而言之,他被以保护的名义囚禁起来了,但这并不是他地位下降的证明,恰恰相反,自己现在受到了极大的重视。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哪怕是武器,甚至是人,只要合理那么基地也会尽可能满足,一切的要求就是他在灵魂学方面有所产出都需要及时上报并维持在可被监控的范畴中,这里其实提供了没有项目申请书、没有审批程序、没有官僚作风的,他梦想中的研究环境。 这种突如其来的飘飘然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其实已经死了,直到第二天看着陌生的天花板醒来,邹客北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昨天的引路人所说的人手不多是个毫不夸张的描述,真正被认为做出了突破性进展的灵魂学研究者,除了他目前就只有量人而已,而他们的成果也远没有他这么触及本质。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国家,而共同点则是都没什么社会地位。 其中一人是被认为年纪轻轻死于心脏病的灵魂学学科创始人,死亡袭来时也只是一介讲师,如今的她距离社会死亡已过去了三年,也在这里工作了三年,目前住在地下一层北侧走廊中两间房间中的左侧,几乎见证了整个基地的建设过程。 而另一位则更年轻些,他是魂石理论的创建者,也是第一个示魂现象的发现者,他的社会死亡则是一年半前孤身前往偏远地区探险至今仍处于失踪状态,居住在北侧走廊的另一间居所。 邹客北看着走廊外的一系列房间和尽头的小广场,他才意识到,这一系列房舍都是为他和未来可能进驻他对面的仅仅二人所准备的生活与娱乐设施,虽然一一看去还有许多空置的房间,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里可能会变得非常热闹——正如已经几乎如同商圈一般的北侧走廊。 他忽然感到了无尽的懊悔。 如果自己能够对自己多些自信,多等些时间再把凌霄接到这里来生活,岂不是远好于现状? 不,那时如果自己没能唤醒凌霄,那么她很可能永远不会醒来了。 邹客北在纠结中度过了自己在这里的第一天,最后提交了自己一周想要的食谱。 罢了,看看他们说的话有多少真实性吧。 (本章完) 第31章 24.邻居 第31章24.邻居 邹客北似乎已经过上了自己曾经梦想中的生活。 为了验证那些接引者所说的真实性,他故意选择了一些昂贵、稀有的食材,还要求他们将他在学院的实验设备送来。 这些要求的兑现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些,事实上第二天的伙食就是按他的要求准备的,第三天他的实验设备就被运送到了他指定的房间中,他特意检查了那设备,确实是那带有许多个人印记的、他自己的设备。 邹客北不禁有些感慨,这几乎是随心所欲了。 事实上他曾问过负责对接自己与上层的对接人,组织能不能帮自己找个老婆,得到的回答是如果他已有人选,组织可以创造他与她接触的机会和一切所需的物质条件。 他想了想,还是没提出这个要求,主要原因还是已经露头的、对邹凌霄无法抑制的好感,次要原因是脸皮薄。 邹客北在空闲时常会脑部凌霄醒来后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他们的生活还能否回到从前,凌霄成人后如果有了属于她自己的爱情,自己会作何反应。这种狂想充斥着他的空闲时间,以至于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这种想法。 随着实践的推移,邹凌霄的形象将不断被自己标签化,细节将越来越失真,那些负面的印象将被他一点一点遗忘,直到她在自己心目中成为一个纯洁无瑕的新生儿,正如他们刚见面时,他突然决定收养她那一刻的她一般,就算很清楚这记忆的规律,邹客北仍旧忍不住去想有关她的事情。 直到工作逐渐进入正轨,这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想法才被他逐渐收拢至心底。 “邹先生,您希望见见您的新邻居吗?” “哦?当然,我需要去哪里?” “马上就到,您只需要在电梯口等待。” 邹客北进入这设施的第一周平平无奇地过去后,总算是发生了些值得他注意的事情,他对面那个空置的房间终于迎来了住户。 清理好身上的个人护具,他的脚步离开了实验室光洁无菌的地面。 站在当时让他感到震撼不已的圆形天坑边沿,这景象给它带来的冲击只增不减。升降平台正在右侧的视野死角逐渐接近,等机器的运转声逐渐接近,邹客北才将注意力放到即将到来的邻居上。 等到披肩的金发出现在他眼前,邹客北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他们可没说来着是女性,还是一位如此风姿绰约的女性。处于传统轩辕价值观的道德正在心中鸣响,这让他下意识地将对方当成了诱惑自己、挑战凌霄地位的敌人,虽然这种想法非常莫名其妙。 对方的口音非常重,尽管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会作为通用语言的汉语,但她的发音下难以分辨的声调实在不敢恭维,二位合作者只好通过翻译对话。 对方名为瓦冽卡丝·古铁雷斯,居住在斯潘安这个混元大陆西部沿岸的贸易国家,是一位灵魂异动现象的亲历者,而非研究者,换句话说,她实际上是自己的研究样本。从对方颇为恭敬的态度来看,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某种十分可靠的救星。 邹客北在内心苦笑了一下,又随意聊了几句就与对方告别了,她还需要熟悉环境。 等到引路的几人离开后,他在对面的门上轻敲了几下,很快有些慌乱的回应就从门后传来,稍等片刻后,合金门朝一侧划开,面前的女子比自己矮上一头,显得有些局促。 他大步迈入对方的房间中,随后尽地主之谊一般做出了请的动作,对方也跟随他的动作稍稍欠身。 “瓦冽卡丝小姐,欢迎,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哦,哦,抱歉,我没想到您的斯潘安语这么标准,”女子微张着嘴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一般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是什么,就像是......被恶灵附身了。很抱歉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这位......先生,我该如何称呼您?” “我姓邹,名客北,”邹客北坐在沙发上,保持与对方不远不近的距离,“至于所谓的恶灵附身,您可以仔细说来,对自己多些自信,一般人可没办法被送到这里。” 瓦冽卡丝的情绪明显稍稍放松了些,她的双手不再扭捏而是轻放在了一起——邹客北有些惊讶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些细节,随后经过一番酝酿,一个充满经典神秘学元素的故事缓缓走入了邹客北的视野。 瓦冽卡丝有机会来到这里的原因,是她的跳崖自尽。 在外界眼中,她的死亡只是古老的古铁雷斯家族的最后一个血脉正式断绝的证据,人们所议论的话题也是究竟谁将继承这些被诅咒的财产,而不是她的死亡,作为一个病情十分严重的精神病人,对她的关注被分配到了她一次次的发病上,人们更多地将她的死亡视为终于到来的解脱而非新闻。 她的纵身一跃被许多人目击了,只是人们不知道当时迅速对她展开救助的,是511基地的直属人员而非一般的医护人员,从高处落水的瓦冽卡丝被火速急救,并送到了这里。 “容我冒犯,现在您似乎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邹客北上下打量着经历了抢救而稍显瘦弱的她,她的手臂还打着石膏,似乎是高空落水时下意识的阻挡将大部分动能集中在了小臂上。 “现在那些感觉已经消失了,在我死了一次之后。”瓦冽卡丝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哎,我现在感觉真的好多了。” “那么在您选择那行为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瓦冽卡丝翠绿的双眸凝望着房间的某个空无一物的角落,好一阵沉默过去,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数次才轻轻开了口。 “我小时候很喜欢听家族的故事,我为此感到荣耀,很少去注意其中的异常,也从未想过那些听起来就虚无缥缈的诅咒会从死去已久的书页中跳出来攻击我。”瓦冽卡丝直视着邹客北,那目光比原先犀利了许多,仿佛在审视对方。 “您最好讲的清楚一些。”邹客北笑了笑,“另外,讲完故事后,他们可以去做个灵魂学检查。” (本章完) 第32章 25.脱困 第32章25.脱困 邹客北正端正坐姿准备倾听的同一时刻,走凌霄正逐渐苏醒,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五官多了些堵塞感,而且比起以前的突然清醒,这次的苏醒显然舒缓了许多,但也多出来了些额外的感觉。 那仿佛皮肉被仍未完全苏醒的微微的隐痛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体已经比从前有所不同了,只是她并未意识到这点。 从转椅上起身的一刻,邹凌霄才猛然清醒过来,自己全身的感觉突然又恢复了,数年没有正常活动过的肌肉正提醒着她这点。 由于先前脚踝以下的感觉全都无法被大脑理解,长时间站立带来的腿部疼痛也无法被大脑理解,以至于传来的信号处于混乱状态,那是混杂着胀痛的强烈的酥麻,有些像是维持蹲姿过久并起身后的那种感觉,但又不完全一样,毕竟现有的情况是她的双脚完全被隔绝,而非神经传递收到压迫所致,因此这种酥麻要更为纯粹些。 这些细微的差别很难形容,邹凌霄也并没有那个经历去分辨,她只是沉浸在无穷的感慨中,这个时刻的到来比她预料中少了分喜悦而多了分无措。 终于,她不再被灵魂所束缚,不再需要考虑自己的移动半径,不再需要承受如同窒息般的无力感,枷锁的碎裂仿佛在耳边回响,她终于能稍稍活动自己的脚趾了。 感受着随着自己微小的动作传来的抽痛,邹凌霄几乎笑出声来,每一丝连通着经脉的痛觉都是如此甘甜,它们现在回应着自己的动作,不再不时地出现,如同终于被收编的匪徒。尽管仍旧疼痛难忍,但这种控制感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欣喜。 整个下半身的疼痛如同被解放了一般,曾经大脑因信息缺失而无法理解的疲劳全部涌出,邹凌霄尝试绷直自己的双腿,但那一直被放置在支撑架上,仅仅稍稍触地的腿部肌肉已经有所萎缩。尽管那支撑架规律性地上下浮动以锻炼腿部肌肉,但这种训练的效果显然无法满足正常支撑人体的需求。 她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但这已经好多了,不是吗?邹凌霄仍旧带着微笑,一次又一次卷起脚趾,缓缓感受着脚面上逐渐炸开的皮肉之痛与大小腿深处逐渐上浮的筋骨之痛相互呼应着,让她的感受雪上加霜,她微张朱唇,似乎在呻吟,那嘴角却带着幸福的笑容,让人一时甚至感到了些许魅惑。 每一次的疼痛理应比上一次更加轻微才是,但逐渐被激活的各个位置却正传来越来越尖锐的警报,她享受着这种掌控痛苦的感觉。 直到疼痛越来越难以忍耐,她才结束了训练,喘息逐渐平复下来,她突然感觉到了四周翻涌而来的孤独。这莫名其妙涌现的感觉迅速被她压制下去,直到困倦——真正的困倦而非突然袭来的疲劳,出现在她的意识中,她仍旧没能想通这突然的感觉来自何方。 邹凌霄真正安稳地睡了一觉,那是一个好觉,醒来后能感觉到自己似乎睡了很久的深沉的、有梦境的睡眠。 邹凌霄的恢复速度比自己想象得要稍微快些,或许是生物电脉冲维持装置的效果,又或许是自从腿部有感觉以来的持续练习至今体现出了效果,她真正下地行走比预想中是要快些的。 虽然使用了一些辅助行走设备,但那也确实是真正的行走,而不再是如同手动滑板一般滑稽的俯身转椅了。 此时的邹凌霄已经转进到了第二个工作台,一旁的制冷柜中有许多营养液,这帮助她支撑了好一阵子。 胃肠道的蠕动在生物电模拟装置的帮助下并未出现明显的问题,因此困扰着她的并非食物的类型,而是这宽大的地下室根本没有像样的食物。 连续数天没有进食的饥饿并不是问题,毕竟营养液对血糖的补充能很好地缓解饥饿感,但如果空腹的时间再长一些,很可能会出现胃溃疡一类的胃肠道空转带来的器质性损伤,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再行动就麻烦了。 邹凌霄很庆幸自己从小对生物与医药的知识远超常人,否则以她的年纪,恐怕很难意识到这些隐患,更可能的选择是靠着营养液等待身体完全恢复后再尝试行动,那会带来一系列更麻烦的问题。 因此她必须现在立刻开始朝楼上移动。 显然这地窖中的设备并不都是通过人工一步步搬下楼梯的,因此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通往外界的坡道,攀爬货运坡道的难度在于它过于光滑,而且出口并不在室内,但其角度无疑是较为平缓的;楼梯则是平时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进出此处的方式,问题是她并不知道楼梯有几层。 看着天花板稍稍估算了一下,邹凌霄先是将一些补给扔到了前方的楼梯上,随后她伸直双臂支起了全身,这个她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以调整下肢姿态的动作已经轻车熟路,随后将恢复动作的双脚朝后勾起,接着整个人俯下身,慢慢朝地上趴去。 下肢的出现让她维持平衡的努力容易了许多,随着双肘支立于地面,她开始缓缓移动架在转椅支架上的双腿。等到双膝依次触地,她终于松了口气。 看着趴在上方楼梯中段泛红的几个袋子,她开始了爬行。 每一次触地都会增加她的疼痛,那疼痛似乎正时刻提醒着她生命在于运动的真理,匍匐蛇形中她会时不时停下来稍微休息,不过这种休息的频率比起刚苏醒时已经低了许多。 对如今的邹凌霄而言,思考自己的目的、生命的意义或是未来的计划并无意义,此刻充斥在她内心的,有且仅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活下去。 感觉仿佛过去了数个小时,又或许只有短短几秒,她已经来到了分布在台阶上的营养液面前,此时的她已经爬上了近10级阶梯,身后的地窖已经被天花板的折角遮住一部分,那台放置于房间深处的、维持了她数年生命的囚笼在视野中已经被削去一半。她想回头再看看,却又放弃了,继续朝上方爬去。 就这样,在楼梯转角处的平台休息一夜后,邹凌霄在隔天上午抵达了虚掩的地下室门口。 “我回来了。” 少女的呢喃回荡在偌大的房间中,地下室的设施已然完全看不见了。 (本章完) 第33章 26.通灵盒 第33章26.通灵盒 直到在沙发上重新喘息了许久,邹凌霄才有精力去思考其它问题。 比如说,她终于有余力观察自己身处的空间后,才想起这里曾经的样子。 在她植物人时期的记忆中,进入地下之前的视野中并无类似屋顶的设施,根据前来探望的父亲口中的描述,她的房间几乎被原封不动带到了这里。 这也让她多了些疑惑,她发现自己本就不甚清晰的童年记忆在如今居然变得异常清楚且条理清晰,不仅如此,在植物人时代的所有听觉、视觉、触觉与嗅觉都无比清晰,这种超忆带来的不适与恐惧至今才逐渐浮上她的心头。 过去的记忆都是模糊并带有明确触发器的,只有在生活中看到某件与之相关的事情时才会想起一些特定的记忆,那些记忆无比失真,只有一个概念化的大概。 如果对一件事情的记忆充斥着细节并能够很容易得分辨出来,那么这很可能是一个逼真的梦境而非真实的记忆。 可是如今的邹凌霄甚至能清楚得回忆起自从点点魂光在自己身上突现时开始至今的一切,甚至自己被生产的过程。尽管由于当时的器官与大脑都处于较为惨烈的发育阶段,那种温暖的感觉十分模糊,但对她而言这种体验仍然令她毛骨悚然。 更重要的是,只要稍稍拖动时间,她清楚得记得本应无意识的自己,作为一个不到两岁的新生儿被抛弃的场景。 邹凌霄的眉间微皱,一种熟悉的疲劳感用上心头,这种灵魂层面的疲劳她最近再熟悉不过了。 如果她的推测没错,那么灵魂应该能一定程度上承载记忆——那被打入自己体内的飞鱼记忆很好地证明了这点,而调取这些本不应该被回想的记忆极大地消耗了她现有的仍不稳定的灵魂。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这种消耗是可恢复的吗?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吗?某种程度上,自己灵魂的异常给自己寻回的记忆应该属于一种超能力了吧?难道自己要付出灵魂的代价吗? 属于学者的思考终究败给了青春狂想。 邹凌霄的思路迅速脱轨,一系列假设被她提出又否定。她很清楚自己具有特殊性,却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特殊在哪里。 无论如何,沙发实在是太舒服了。 -------------------------------------- 听完瓦冽卡丝的叙述,邹客北的脑海中堆积如山的问题有开闸泄洪的趋势,他生生按下了这想法,随后重新开始整理问题。 简单而言,这就是一起孩童逃课游玩斯潘安十分流行的通灵玩具时被教师发现并打断的故事,但事随后的情很快朝灵异的方向一路狂奔,这给了他一些不真实感和莫名其妙。 如果这样的人就能出现在这种地方,那自己和自己的研究岂不是个笑话? “女士,我不清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难道希望以此指控那位老师造成了你女儿如今的状况吗?” “请您查明真相。”瓦冽卡丝的目光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至少不要让更多的家庭再遭受这种事故。” 邹客北揉着微皱的眉间,重新整理着发言,如果对方所言非虚,那么很可能这种斯潘安民间流行的通灵玩具是真的能够与灵魂产生一些交互的,因此人们才会以此为通灵仪式,只是轩辕来的技术将这些传统碾碎到了体无完肤的境地才让他们最终沦为传统玩具。 想通了这点,邹客北清清嗓子,看向瓦冽卡丝:“你的家人全都......?” 对方点了点头,只是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就算提起这惨案也无法让她经受更大的打击了。 “哎。”邹客北长叹一声,稍稍思索后下定了决心,“我会前往斯潘安一趟的,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跟来。“ “等等。我们能随意离开这里吗?”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行动方案。 “只要手续合法合规,问题并不大。”他上下打量着瓦冽卡丝,“只是你目前在当地已经社会性死亡了,再度出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才对此抱有疑虑。” 她张了张嘴,似乎这才想到这个问题。 “你所说的通灵游戏普遍存在于日纽斯半岛地区吗?”邹客北站起身,稍稍整理衣物。 “基本上是吧,我对外地的情况不太清楚,”瓦冽卡丝扬起脑袋,视线朝右上方飘去,“不过传统,日纽斯山脉才是重点吧。” “好的,”邹客北跺了跺脚带动肩头微微跃动,他自认为这体现轻盈的姿势十分潇洒,“那么你在山区数人并不多吧?媒体有没有公布你的样貌?” “我想是没有的,我还在医院时就被那些人保护起来了。” “那么我们稍后再讨论,我需要先回去整理一下你的故事了。” 一个简单的道别,邹客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他走入内室,将老式的纸质记录本摊开在桌上,看着其上混乱的记录,一丝笑意浮现在他的嘴角。 自己真是太久没有写会议纪要了,这采访写的还不如高中时代。 随后,另一侧a4大小的稿纸被他铺展在桌上,反复按平的同时思考着刚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直到纸张被不小心扯破。 他重新换上新纸,缓缓开始记录,那过程越来越快,仿佛逐渐涌出文思的泉眼。 事情真正的起因远早于一年前雨夜中产生轰动的那场事故,其实整个过程并不复杂,但其中的诡异远超出了他曾经接触过的范畴。 通灵盒,一种需要特定材料制造的盒状物,由木料与三种特殊而廉价的宝石制成,是一种流行于混元大陆西翼受高赛文化影响区内的传统玩具,虽然传统上认为只有贞洁的少女能够使用,但如今早已成为大多数中产阶级孩童的心头好。 其逻辑类似碎月大陆曾流行过的通灵板或是轩辕地区的笔仙与碟仙,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与“灵魂”交互媒介的特殊性,这也是让邹客北最为在意的点。 通灵盒最大的特点在于,它最少只要一个人就能游玩,这很大程度上拉开了与另外三者的差距。 最重要的是,那些廉价宝石的排列,很可能可以真正意义上影响灵魂,不过这仍不足以驱使他前往斯潘安的原因,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前往当地的动力是瓦冽卡丝带来的当地流言,越靠近松波特山口通灵盒的效果越显著。刨除荒谬的圣山论之后,他所能想到的也就是当地特殊的电磁环境了。 想到此处,邹客北开始了事件纪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