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弃我》 1 催婚 宸元十二年春,闰二月二十七,碧空中点缀着几点碎碎的浮云,春和景明。 沈府二门后,沈棠斜坐在廊凳上,翠衫内露出一点牙白的内衬,随意散落在绯裙上。她低垂着雅青长睫,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一只木雕的母鸡,不时从身旁撅下一根新绿的芭蕉叶来用。春光落在她的小脸上,白皙的肌肤剔透莹润,好似新剥的荔枝,惹得她身后那丛盛放的牡丹都失了颜色。 “夫人回来了,二姑娘快别弄这些了!” 婢女春景疾步而来。 “母亲回来了?”沈棠起身提着裙摆慌不择路想躲到芭蕉树后,脚下却被什么给绊了一下,险些栽进牡丹丛中。 “沈棠。” 身后,已经响起母亲谢氏的唤声。 沈棠连忙站好,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在廊外对着谢氏行礼:“母亲。” 她想将手里的东西扔了,但到底还是舍不得,犹豫了一下将手藏到了身后。 谢氏看着这个二女儿,叹了口气:“你又在做什么?” 她虽已年过四十,容貌却是不差的,沈棠就是随了她的好貌,只是此刻,谢氏这张好看的脸上满是愁绪。 “没做什么。”沈棠乌眸转了转,又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给我。”谢氏将她拉上来,拿过她手中的木雕母鸡,脸色更难看了:“你知道你父亲不让你弄这些东西,你还弄?” “母亲。”沈棠见她脸色不好,小心的道:“我以后不弄这些了。” 她因为早产从小体弱,在郊外庄子上养病十余年,其间认得了一位隐居的老人,拜为师父,学了一整本《鲁班书》——这是缘分,也是她的天分。 许是先天不足的缘故,她于其他事情,乃至说话做事都会比旁人慢一些,但对于制作各种木质的东西,却颇有天赋。她能将所学融会贯通,无师自通的造出新东西来,并且乐此不疲。 “你哪次不是这样说?又哪次做到了?女孩子家家的,你总是做这些木匠活像什么话?你将来是要做世子夫人的,你不要脸面,襄王府还要脸面。这要是叫你父亲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谢氏在廊凳上坐了下来,絮叨了几句才问她:“你知道我今日做什么去了?” “知道。”沈棠说话一贯缓缓的,声音也轻软:“四妹妹生了二女儿,母亲送月子礼去了。” 她四妹妹,名唤“沈枝”,是庶出。 谢氏抬头看着她:“原来你知道,那你还有心思弄这个?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沈枝多大?” 沈棠惭愧的低下头。 她过完年十九了,还没有成亲,在大夏来说已经是老姑娘了。 而沈枝,比她小两岁,不仅成亲了,孩子都已经两个了。 谢氏忧心忡忡:“你父亲这几日寝食难安的,襄王世子凯旋也有半个来月了,也就才回来那日派人送了一份礼过来,到现在都没有亲自登门,也不知到底是何意。” 沈棠抬眼,澄澈的黑眸不经意间带着点无辜:“我也不知道。” 襄王世子赵予,是她的未婚夫。 赵予其人骁勇善战,今年才不过二十四岁,却已是战功赫赫。他领了二十万大军在手,常年戍守在边关,定亲六年期间,他在上京的日子屈指可数。沈棠也就在陛下赐婚那日见过他一面。 她对赵予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他那双乌浓的眼睛,黑沉沉的像不见底的深潭。指婚那日他一拳砸死了一头诈死的野狼,吓得她再不敢看他第二眼。 “那你有什么打算?”谢氏靠在廊柱上,抬头看她,眉目间有几许疲惫之态。 沈棠答不上来,唇角丧气的耷拉下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氏扶了扶头,春景忙上前给她揉太阳穴。 谢氏缓了缓问沈棠:“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 沈棠不解,睁大乌眸真诚发问:“怎么主动?” 谢氏扶着额头,只觉得头疼:“你先下去吧。” 只能等等看赵予会赴谁家的宴,到时候再带沈棠去露露脸了。 沈棠看向她手里的木雕欲言又止。 “你还想要回去?”谢氏生气了,举起手中的木雕来欲砸,却不知碰到了什么机关,那“母鸡”扇动翅膀,从屁股处滚出几只芭蕉叶折成的“鸡蛋”来。 沈棠有点失望,怎么还是一生一堆“蛋”啊?她修理过了,应该每次只生一个“蛋”才对。 谢氏简直被她气笑了,一把将那只木雕母鸡丢进了花丛中。 沈棠不舍的看了看木雕落的方向,转头又是一惊,只见父亲沈立彦一身官服迎面而来,她连忙低头行礼:“父亲。” 她心中暗暗嘀咕,今日真是时运不济,先是挨了母亲的训斥,又遇上了下朝回来的父亲,早知就将芭蕉叶采回去用了。沈立彦官居四品给事中,常年为官,官威甚重,又总喜欢皱着眉头不苟言笑,对待儿女很是严厉,沈棠向来躲着这个父亲,能不照面就尽量不照面。 “嗯。”沈立彦走到她面前,顿住脚望着这个二女儿。 沈棠咽了咽口水站直了身子,垂着眸子只能看到父亲紫色官服上佩着的金御仙花带,父亲该不会也要训斥她吧? 谢氏此刻已然殷勤的奉迎上来:“老爷,今日下朝这么早?” 沈立彦没有理会谢氏,负手看了沈棠一会儿,吩咐道:“回院子去准备一下,明日世子去江边踏春,你随我和你母亲一同前往。” 沈棠呆了一下,点点头答应了。 她黛眉微蹙,父亲的意思是,明日她就能见到赵予了?那见到之后呢?就谈婚论嫁吗?想到赵予那双沉沉的黑眼睛,还有那头脑浆迸裂的野狼,她又有点害怕了。 不行,她得赶紧回去找季妈妈问一问。季妈妈是她的奶娘,从小带她在庄子上长大,极为疼爱她。她对季妈妈也很依赖。 谢氏看着女儿离去了,忙询问沈立彦:“老爷,世子可是向你提婚事了?” “提了我又何必走明日这一趟?”沈立彦烦躁的扯了扯衣领:“是襄王主动向我提起的,明日襄王妃也会一起前去。” 谢氏闻言愁绪更浓:“襄王哪里做得了世子的主?可别适得其反了。” 上京谁人不知襄王父子自来不合?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赵予向来不将襄王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甚至隐隐有和襄王作对的意思。 外头还有传言说,赵予长年守在边关不回来,就是存了气襄王的心思。 “那你有什么好法子?”沈立彦不耐烦的睨着她。 二女儿这门亲事,当初定下来时,他确实得了不少好处。但如今已经过了六年了,赵予还不来娶人,现在外面现在说什么的都有,再这样下去,当初得来的好处全都得倒回去。 且眼下,朝中六曹尚书还有半年就告老还乡了,倘若二女儿能顺利的嫁入襄王府,六曹尚书这个正三品的位置他自然手到擒来。 他得尽快促成这门亲事。 若是平时,沈立彦露出这副神态来,谢氏也就不敢多说话了。 但此时不同,她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老爷,不是妾身说丧气话,当初陛下赐婚时,世子虽然没有反对,但后来的定亲宴到底没有亲自参加,老爷您说他对这门婚事是不是愿的? 从世子这次回来到现在,妾身这几日一直担心世子会不会悔婚。” 那年赵予才十八,却已经带兵将时常骚扰大夏边境的辽人打回了老巢,初露锋芒。秋猎时狩猎所得更是远胜旁人,就连宸元帝都夸他“绝非池中物”。 也就是那次秋猎,才从庄子上回归沈家的沈棠,被沈立彦要求跟着谢氏去秋猎场“见世面”,沈棠遭到了世家小姐们的排挤和嘲笑,她们算计她,将她一个人丢在了山后。 却不料沈棠因祸得福,在那里遇到了被毒蛇咬伤的襄王。沈棠因为在庄子上长大,认得草药,救了襄王一命。谢氏记得,那时候沈棠还没长开,个子不高,肤色也不白。宸元帝眯着眼睛看了沈棠一会儿,便以报恩的名义,笑着将沈棠指给了赵予为妻。 在场谁也没想到,沈棠这个土包子会有这么好的命,一时间满场都是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不过,沈立彦心里明白,宸元帝这么做并不是多么看好沈棠,反而是看好赵予但又要防着赵予,生怕赵予将来娶到一个名门望族的闺秀做妻子,两强联手,到时候宸元帝的皇位坐着就不安心了。 “悔婚?”沈立彦咬牙,脸色阴沉下去:“早干什么去了?耽误我女儿六年青春,岂容他说悔婚就悔婚?” 谢氏还在唉声叹气:“明日去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沈棠她成日躲在后宅里,不谙世事,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其他一无是处,不会讨好人,也不会伺候人,就连说话都慢吞吞的……” 她没敢将话说全,沈棠一直沉浸在捣鼓那些小玩意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平日里外头有什么聚会、宴请,沈棠也几乎都是不去的,去了也是躲在角落里吃吃喝喝,从不与人交际。 而她,总觉得这个二女儿在庄子上长大,别人问起来多少有点上不了台面,也就由着沈棠了。 如今心里倒是有些后悔。 “行了。”沈立彦打断她的话:“怪谁?还不是你没教好她?” “老爷……”谢氏期期艾艾,不敢反驳。 在她眼里,丈夫就是天,半分违逆不得的。 “别说了,明日你早点起来,多操点心替她妆扮妆扮。”沈立彦丢下这句话,转身去了。 * “妈妈。”沈棠垂头丧气的进了自个儿的院子,朝屋子里唤了一声。 季妈妈闻声从屋子里出来了,一看她脸色便笑着上前扶她:“姐儿回来了,可是又挨了数落?” 沈棠是她一手带大的,她自然了解,何况沈棠这会儿耷拉着脑袋,宛如一只打了败仗的猫似的? “何止呢。”沈棠进了屋子,气呼呼的道:“不仅遇到了母亲,丢了我的木雕母鸡,还遇到了父亲。” “老爷没有为难姑娘吧?”季妈妈不由关切。 “没有。”沈棠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想起来问:“对了妈妈,父亲让我明日跟着他们去江边春游,说世子也去。我去见了他要怎么办呀?” 她跟着季妈妈长大,对季妈妈比对谢氏更亲近,在季妈妈面前也更随意一些。 “怎么办,自然要看世子的意思了。”季妈妈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慈爱的道:“咱们姐儿这么好,根本不用担心这些。要叫奴婢说,世子若是不理姐儿,咱们也不必上赶着他。” “我也觉得。”沈棠深以为然,转念又苦恼道:“不成,父亲那里没法交代啊。” 这次赵予回来之后,父亲数次对她耳提面命,说婚事若是不成,要扒她一层皮呢! 还是要早些成亲的好。 季妈妈宽慰她道:“没事的,妈妈听闻世子爷乃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他不会轻易悔婚的。 就算悔婚,他耽误了你这么多年,也不会叫你顶这个罪过的。” “也是。”沈棠觉得有道理:“那就明日再说。” 2 相见 马车从沈家出来,谢氏便一直在沈棠耳边叮嘱。 沈棠早已习惯母亲如此,也不觉得絮叨,时不时点头应付几声,看着乖巧听话。但马车走到集市上,她眼睛就忍不住透过马车窗口帘子的缝隙,看集市上热闹的情形了。 她不怎么赴宴其实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回来之后几次赴宴都不是很愉快,她也察觉到了上京这些闺秀对她的反感,慢慢就不太愿意去那些场合了。 “沈棠,我方才说什么了?你复述一遍。”谢氏抬手将帘子拉紧了。 沈棠回过神来,睁大眸子看她:“啊?” “啊什么?”谢氏忍不住数落她:“合着我说了半晌,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你说说你,做什么能行? 你看看你姐姐,从小到大从来不叫我操心,如今膝下一儿一女,和你姐夫也恩爱,夫唱妇随,日子过的好得很。 你再看看你弟弟,读书用功,小小的年纪就小有名气,年底也要娶妻了。就一个你,做什么都不行,小时候让我牵肠挂肚,现如今婚姻又这样,还不愿听管教。” “母亲别生气,我听的。”沈棠垂下眸子,又露出乖巧的模样来。 “就会装。”谢氏看她装老实,心里憋闷的很。但想着等会儿的见面,也不好再发作。 她将气恼咽了下去,拉过沈棠的手:“你别怪母亲凶你,只是这门亲事至关重要,要是不能早日成亲,你父亲怕要将你赶回庄子上去,连带着我也没有好日子过,我都是为了你好。 等会儿你一定要好好的,等见了面世子,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千万不要让他心烦,也不要让他觉得你是拖累,一定不要麻烦他,都记住了吗?” 其实,沈立彦倒是没有说将沈棠赶回庄子上的话,谢氏只是拿这话吓唬沈棠来着。但真要是这门婚事生变,沈立彦恼怒了会这么做也说不准。 “母亲,我知道了。”沈棠很是认真的点头。 “等会儿你就拿这个。”谢氏指了指桌上:“到时候随意挑点野菜,你有什么野菜不认识的,就问世子。” 这是她为让沈棠和赵予说上话找的由头。 桌上,放着一只竹编的小篮,篮子里垫着一层缠枝花布,在篮口处剪成波浪状,看着颇为精致可爱,篮子里放着一把小巧的割刀。 沈棠扭过头,暗暗撇嘴,还有什么野菜是她不认识的?再看看那篮子,这么小一个,就算挖满了也不够谁吃的,不过她也只敢想想,一句都不敢说出来。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谢氏先下了马车,转身扶沈棠。 沈棠瞧见不远处还停着几辆别家的马车,大概也是来踏青的。 江堤上春风和煦,各色野花开竞相开放,堤下一片茂盛的芦苇,直通到江水边。远处传来孩童的嬉戏声,碧蓝如洗的天空中飘着几只形状各异的纸鸢。 沈棠瞧着这情景,心情大好。 襄王府的马车已经到了,沈立彦正在那处,含笑与襄王说话。沈棠很少见父亲如此和煦,不由多看了一眼。 “襄王殿下,王妃娘娘。”谢氏拉着沈棠上前见礼:“是我们来晚了。” “不晚,不晚。”襄王妃笑的满面春风,抬手拉过沈棠:“几个月不见,棠姐儿越发的标致了。” 沈棠往谢氏身旁躲了躲,襄王妃每次看到她都分外热情,但她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是值得襄王妃这么对待的。 “娘娘过奖了。”谢氏暗暗捏了沈棠一下,示意她大方一些。 沈棠被迫往襄王妃跟前走了一步。 谢氏左右张望,这动作是做给襄王妃看的,她一下马车就没见赵予的身影,但是又不好直接问赵予怎么没有来。 “天赐在下面呢。”襄王妃会意,笑着道:“这江堤年代久了,陛下让天赐来看看江堤的情况,跟下游比一比。” “天赐”是赵予的小字。 “是啊。”谢氏笑着附和,心里又是一提。 原来赵予不是自己愿意来这一趟的,而是来勘探江边地形的,或许赵予根本不知道沈棠要来,今日只是襄王夫妇顺水推舟? 那到底要不要让沈棠去和赵予见面?谢氏又有点没了主意,扭头看沈立彦的方向。 奈何沈立彦和襄王相谈甚欢,并没有往她这边看。 襄王妃道:“棠姐儿下去吧,天赐就在下面,你顺着路走就能遇到他。” 她说着面上笑意愈发的浓。 沈棠对这个平易近人的襄王妃生不出亲近之心,又看谢氏。 谢氏顿了顿笑道:“那你就下去和世子说说话吧。” 左右他们一家是为了促成这门亲事而来,不管赵予知不知情,沈棠去见一见他总是没错的。 沈棠虽然一无是处,但这张脸却是数一数二的,或许见了面,赵予就会生了成亲的心思呢。虽然这对于向来不近女色的赵予来说,可能性不大——赵予今年二十四了,跟前连个通房都没有。但试试总没错的。 沈棠想到去见赵予,有点无措,但又不得不从。只得提着小篮子,顺着堤坝上的石头阶梯慢吞吞的往下走。 走到近前才发现,茂盛的芦苇当中有一条小路,像是经常有人走的样子,已经踩踏的很平整了。 沈棠回头瞧了瞧,谢氏正在上头朝她挥手呢,她转头走了进去。芦苇荡里头静悄悄的,偶尔传来鸟鸣声,四周都是比她高许多的芦苇,下面生着各种杂草。 跨过一条小沟,她又往前走了一段,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背对着她,一手牵着一根麻绳,一手拿着铜制的营造尺,似乎正在测量尺寸。 这人身形挺拔,宽肩窄腰,正是她记忆里赵予的模样,只是比那时更高了一些。即使只是背影,也是气势迫人凛然不可犯的样子,叫人望而生畏。 沈棠顿住了脚,想起赵予那乌沉沉的眼神,心里窒了一下,犹豫着不敢上前,正思量着要不然就找个角落猫着,等赵予离开她也跟出去算了。 赵予却好似身后有眼睛一般,忽然转身看过来。 沈棠一个激灵,下意识将竹篮提起护在胸口,睁大乌眸看着他,入目便是记忆里那双极危险的黑眼睛,这会儿挑着眉看过来,更怕人了。 赵予微微拧眉,神色淡漠的往边上让了一步,极浓的眸底隐着点点厌烦,暗金团纹的烟墨色襕袍一角轻轻扬起,露出里里面牙白的直裰。 沈棠一时只觉得他宛如悬在天边清冷的皎月,只能远观的高岭之花,就连那片微微扬起的衣角上仿佛都写着生疏淡漠,生人勿进。 沈棠纤长的羽睫扇了扇,抿起唇瓣硬着头皮往前走。六年不见,她早已变了模样,赵予应该认不得她,大概以为她只是个过路的? 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明自己的身份,硬生生从赵予面前走了过去。又觉得赵予好像看过来了,她如芒在背,心彭彭直跳,干脆拐进了芦苇荡中,胡乱往前走了一段。 等静下心来回头看,四周静悄悄的,她放下手中的篮子抬手扇风,左右张望。 站了一会儿,眼角余光瞥见小道上有人走了过来,仔细一瞧竟然是赵予。他正提笔在纸上记着什么,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 沈棠往里躲了躲,心中好奇忍不住打量起他来。赵予身姿修长,烟墨色襕袍佩着朱红色的腰带,窄袖上绑着护腕,连乌发也用朱红锦带随意绑着,红与黑比照鲜明,整个人便显出几分意气风发来。只是肤色是冷淡的冷白色,神色又端肃,虽是一张极为出色的脸,却叫人不敢生出别的心思,只余下惧怕和敬畏。 眼看着赵予有抬眸的趋势,沈棠连忙转开目光,胡乱朝地面看去。 这一看,便见跟前长着许多野芦蒿,她看了看手里的篮子,反正她不敢去和赵予说话,不如就挖些野菜回去吧。这么想着,她便蹲下身动起手来,她在乡野长大,虽然多年不做挖野菜这样的事情,但真动起手来,却仍然得心应手。 “宜晴怎么不过去那边和世子说话?” 芦苇荡深处,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 沈棠听闻这个名字,盈润的唇瓣不由撅了撅,厌恶的轻哼了一声。 许宜晴是那群贵女里最喜欢欺负她的了,那次秋猎将她丢在后山就是许宜晴的主意,这么多年,许宜晴每次只要逮到机会,都少不了挖苦她讽刺她。偏偏许宜晴的父亲是正三品的观文殿学士,正是沈棠父亲沈立彦的顶头上司,沈立彦三申五令,不许沈棠得罪许宜晴。 但其实,沈棠性子向来软,嘴巴也钝,又无人撑腰,哪有本事得罪许宜晴? 早的时候她还会和母亲谢氏诉诉苦,但谢氏只会说她无用,居然被比她小三岁的许宜晴欺负,次数多了,沈棠也就不肯再对谢氏说这些了。 今日这么巧,许宜晴这些人也来这里踏青? “我才不过去,凌姐姐你天天和世子在一起,可知道世子他喜欢什么?” 这一回,是许宜晴的声音了。 沈棠黛眉微蹙,“凌姐姐”是谁?听着有点耳熟。 “这就打探起世子的喜好了?宜晴可是对世子……”这次是个从未听过的女子调笑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爽朗。 沈棠确定,这声音的主人她不认识,可她为什么会觉得“凌姐姐”莫名的熟悉? “哎呀,凌姐姐别胡说,是我娘让我打听的,要给襄王府回礼……”许宜晴语气里带着娇羞。 那“凌姐姐”道:“待我给你细细说来,世子他喜欢深色的衣衫,墨色最好。他不爱用发簪,就喜欢用发带绑着。对了,他不喜欢大袖衫,行动不便,除了公服,其余的衣裳都是窄袖……” 沈棠听着那声音一点一点将赵予的喜好娓娓道来,她记性不好,一时也记不住这些,倒是慢慢想起这位“凌姐姐”是谁来。 之前,有一次许宜晴欺负她时,曾得意洋洋和她说起过,只要有何凌凌在,她沈棠就算嫁给赵予做了世子妃,也是形同虚设。沈棠出于好奇,曾打探过何凌凌的身份。 得知何凌凌是老将军何锵的独女,且是老来得女。赵予第一次上战场,便是跟着何锵去的,何锵在赵予等同于老师,后来何锵为了护赵予,身受重伤,又因为年迈等多种缘故不治而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何凌凌母女。 何凌凌在边关长大,和一般女儿家不同,她从小习武,穿上铠甲便能上战场,长大后更是数次跟着赵予出征,外头都说赵予待何凌凌与旁人不同。 那几道声音越说越远,逐渐听不见了。 沈棠蹲着出了一会儿神,偷偷看不远处的赵予,赵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知听没听到到许宜晴她们说的那些话? 沈棠倒不是很在意何凌凌,母亲和她说过许多次,赵予不是平头百姓,这样的身份注定他日后后宅充盈,身为正妻要心胸开阔一些。 她低头继续挑了一些野芦蒿之后,又在野草里发现了不少马兰。 小时候到了春日,季妈妈常常会挑些马兰回家,烫过之后凉拌给她吃,说是可以清心明目。江边的马兰肥肥嫩嫩的,她摘的兴起,一时间几乎忘了赵予的存在。 “将军,涨潮了,您到这边来吧!” 来处的芦苇丛中,赵予的手下喊了一声。 沈棠闻声抬头看过去,便见赵予收了东西转身便走,看都没往她这处看一眼。 沈棠赶忙提起篮子,提着裙摆急急跟了上去,涨潮了她只身一人在这里害怕。再一个现在跟着上去,等母亲问起来,她也能敷衍一下,就说和赵予说上话了,也省的挨骂。 3 丢脸 赵予腿长,步伐极大,走路也快。 沈棠紧走着,才能不远不近的跟上他。 她看着赵予挺拔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上去和赵予说什么?如果她现在问赵予他们什么时候成亲,是不是有点突兀了? 可是,她又确实很想成亲,再不成亲父亲真会将她皮扒了的。这是难得和赵予说上话的机会,她不能白白错过了。 但看看赵予冷漠的样子,也不知是没认出她,还是根本就不想娶她? 她一路胡思乱想着,到底是一句话也没敢跟赵予说。 前头,赵予忽然停住步伐。 沈棠不留意,险些一头撞在赵予背上,她拍了拍心口,好在她反应快。正当她暗自庆幸时,看见赵予提起襕袍,掖在了腰带处。 沈棠这才觉出不对来,探头看过去,发现她来时经过的小水沟,这会儿已经灌满了水,足足有四五尺那么宽! 她顿时目瞪口呆,这……这要怎么过去? 眼前的赵予已然轻轻一跃,轻而易举的到了对岸,低头整理衣裳,半分回头看她的意思都没有。 沈棠知道指望不上赵予,也记得母亲叮嘱的不要麻烦他。她左右瞧了瞧,发现小沟尽头有一块空地平平整整的,一根芦苇都没有,只是有些水痕,应该是涨大潮时淹湿的,这会儿潮水还没到那,她从那里绕过去不就行了? 谁还用赵予帮? 整理好自己衣裳的赵予抬眸四顾,瞥见沈棠往沼泽那边去了,他只当是不曾瞧见,取出营造尺比着麻绳缓缓往前,继续测量起来。 几息后,以为自己找到了过沟好办法的沈棠,迈出去的左腿忽然一陷,她毫无防备整个人往前一冲,单膝跪趴在了地上,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沈棠摔懵了,愣了片刻才发现,她的整条左腿都陷在了淤泥之中! 反应过来之后,她连忙抬手捂着嘴,生怕赵予发现这里的动静,瞧见她狼狈不堪的姿态,那样这婚事一准就不作数了。 她一边尽量不发出声音,一边将腿往外拔,奈何淤泥中似乎有一股吸力,牢牢吸着她的腿,硬是一分一毫也拔不出来。 她连着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此情此景,她不禁想起季妈妈之前同她说的一件事来。说一个老汉到江边来捉蟹子,涨潮时陷在了沼泽里,等家人找到他时,他趴在沼泽里,脸都已经被蟹子吃没了! 沈棠惊恐起来,也不管赵予看到她狼狈的一面会怎么样了,当即高喊了一声:“救命!” 从她这里,透过芦苇丛能隐约看到赵予的身影。 她仔细看,发现赵予还在缓步往前走,压根儿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赵予真是黑心肝,见死不救。 她咬咬牙,对着赵予的方向喊道:“世子,我是沈棠!” 赵予知道了她的身份,总该来看看吧? “世子,可要属下去看看?” 赵予的手下止净从芦苇荡中走了出来,手中也拿着营造尺,他看着赵予询问了一句。 作为赵予的第一随从,他自然知道沈棠是赵予的未婚妻。且从沈棠进来,他们主仆就都认出她了。还有,沈棠一惊呼,他们主仆也都知道沈棠遭遇了什么。 赵予极盛的容颜上是极为冷清的神色,他淡漠道:“不必理会。” 止净心有不忍,却知道自家世子的性子,只能朝着沈棠的方向张望了两眼。 沈棠发现自己表明身份之后,赵予还在渐行渐远,一时几乎要崩溃了,忍不住骂道:“哪里有这样的人,真是好没良心,白白耽误了我六年的大好年华,见了我不和我说话也就罢了,到临了还见死不救……” 即使在这紧要关头,她数落人也是一句一句慢慢来,莫名可爱。 止净忍不住看自家世子的脸色,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骂他家世子的。 赵予手中动作一顿,静默了片刻,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止净,转身朝沈棠那处去了。 止净接过东西张望了一眼,叹了口气,世子终究还是觉得对不住沈棠的。只是这门婚事想成……难啊! 沈棠觉得自己死定了,脑子里好像装满了浆糊,说了两句就没词了,只会闭着眼睛抽抽噎噎的哭。 “哭够了没有?” 赵予清冽的嗓音响起。 沈棠睁开眼睛,纤长的眼睫沾着泪水,乌黑的眸子湿漉漉的,她仰起脸惊讶地看赵予。 赵予垂着眸子,没什么情绪的望着眼前的少女。 算起来,她应该有十九了,但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平整的圆髻散开了一些,头顶上、身上粘着点点芦苇叶子,乌眸睁水润润的睁得滚圆,鼻子小巧翘挺,丰盈的唇瓣微张泛着淡淡的光泽,明明是甜美稠丽的长相,偏偏眼神清纯不谙世事,对照强烈叫人心生悸动。青花蓝的交领衫配着胭脂红的百迭裙,颜色倒是娇俏活泼,只是这番姿态确实狼狈了些。 沈棠被他看的不自在,乌眸转了抓抵赖道:“我……我方才不是说你的……” 赵予抬手将小臂长的一截枯树干扔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施舍一般。 “谢谢。”沈棠软软的谢了一句,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抬起裙摆,将那一截枯树干放在了脚下。还好她骂了赵予,总算是得救了。 枯树干放好之后,她俯身将一双手也放在了地面上,到了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赵予就在眼前看着了,得赶紧上去才好,否则命要没了。准备好一切之后,她右脚用力一蹬,想象中的左腿拔上来的情景没有出现,她依然纹丝不动。 她抬头,见赵予还如方才一般望着她,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为了缓解羞愤和尴尬,她拼了吃奶的力气再次往下一踩。 “咔嚓!” 那截枯树干居然断了! 沈棠的另一条腿应声也陷入了淤泥之中! 沈棠左右看了看,她陷在烂泥里,胭脂红的裙摆铺散成一圈,从赵予的角度看来,她应该就像百戏里供人取乐的小矮人一样。 天老爷啊!沈棠羞愤欲死,恨不得一头扎进淤泥里才好,这根枯树干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今日当着赵予的面丢了这么大的人,这婚事定然是废定了,她就等着被她爹扒下一层皮,再赶回庄子上吧! 想到父亲的严厉,挨家法可太痛了,她自暴自弃的想还不如死了呢,这么想来被蟹子咬脸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赵予看起来很烦她的样子,罢了,还是让他先走吧。她正要开口,忽然有人先说话了。 “赵天赐!” 何凌凌爽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沈棠听到这声音,一时几乎要急死了,是许宜晴她们来了!许宜晴看到她这样,不得讥笑她一辈子?她现在真是不应该是陷在这里,而是应该埋在这里! 赵予并没有回应何凌凌。 何凌凌又喊了一声,沈棠能听出她们几人正沿着小道越走越近。 沈棠心中焦灼,一时走投无路,脏兮兮的手一把拉过赵予烟墨色襕袍,没头没脑的将自己罩在了其中,难得是她还反应极快的将自己的裙摆拢了进来。 “你做什么?”赵予语气中难得有了一丝惊怒,将衣摆往回扯。 “帮帮我,求求你了。”沈棠拽着他的衣摆,像是拽着最后一块遮羞布,死活不肯松手:“我……我可是你的未婚妻……” 言外之意是,我丢人你可也跟着丢人。 谁知道赵予压根儿不理会她这话,依旧将衣摆往回扯。 沈棠见他不理,又皱起小脸软软的哀求:“看在我们定亲六年的份儿上,求你了好不好?否则我要被她们笑话死的……” 今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在赵予面前的脸反正是丢尽了,不能在许宜晴她们面前再丢一次脸了! 也不知赵予是听了她的话良心发现了,还是怕扯坏了衣裳,总之赵予没有再将衣摆往回扯,而是在她面前站定了。 沈棠松了口气,躲在他衣摆下,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等她看清眼前的情景时,心就忍不住剧烈的跳起来,而且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心跳的声音好像被放大了,“噗通噗通”清晰可闻。 她眼前只能看到赵予的两条大长腿裹在白绸中衣中若隐若现,鼻尖萦绕着淡淡的乌木香气,这香气似乎有温度,灼的她脸颊一片滚烫。 “赵天赐,我知道你在这里,方才怎么不应我?”何凌凌已经看到赵予了,语调俏皮熟络,似乎要朝他们走过来。 沈棠回过神来,偏头去看,灼烧着的脸颊隔着裙子贴着地面,总算不那么烫了,她透过赵予袍子到脚面处的一抹缝隙,勉强能看见一抹明艳的朱砂红,应当是何凌凌的裙摆。 “别过来。” 赵予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情绪。 沈棠看到那抹朱砂红的裙摆停住了,耳中听到何凌凌又问:“怎么了赵天赐?你为何站在那里?” 沈棠忍不住想,何凌凌一直喊赵予的小字,看来他们真的很熟悉,且何凌凌还知道赵予一直在这,难道他们是一起来的?她又想起之前许宜晴说何凌凌和赵予才是天生一对。 “回去。”赵予只利落的回了两个字。 “回去就回去。”许宜晴“啧”了一声:“谁稀罕过去。” 她和赵予一起在边关多年,自然能察觉赵予的不耐烦。 赵予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 一旁的许宜晴几人看着何凌凌的眼神都带着羡慕,虽说赵予对何凌凌也不是很亲近,可到底是和赵予说上话了啊,这已经很不简单了。 毕竟,赵予可是当朝公主登门都不屑理会的人啊,不相干的人赵予更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至于赵予已经和沈棠有婚约的事,她们不约而同的忽略了,满上京谁会在意沈棠的想法?又有谁不想攀赵予这根高枝? 何凌凌几人的声音逐渐远去了。 赵予扯回了衣摆。 沈棠措手不及,一个没拉住手中一空,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忍不住眯上了眼睛。 待她适应了过后,睁眼一看,赵予已然转身走远了,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衣摆处还残留着她脏兮兮的手印。 “你别走啊……” 沈棠只敢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到底不敢再喊住他,心中焦急,双眸逐渐氤氲出雾气。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鹿皮六缝云头靴。 沈棠惊喜的抬头,赵予竟然去而复返了! “两不相欠。” 赵予冰冷的丢下一句话,随话落下的还有一块木板,他抬脚站了上去,俯身面无表情的掐住了沈棠纤细的腰身。 两人贴的近了,赵予呼出的热气扑洒过来,沈棠湿漉漉的乌眸睁大,茫然无措,一时几乎忘了呼吸。 赵予嗅到了一丝甜香,像是佛手柑的香气,他乌浓的眉头拧起,不自然的偏头离沈棠远了一些。 沈棠身前宽松的交领衫被拢紧,显出她本色的丰腴来,腰线却陡然掐进去,极为纤细。赵予双手握上去恰好一把,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腰肢的柔软,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 沈棠只觉得他大手隔着衣裳都好热,牢牢钉在她腰间,握得她生疼,脸克制不住又烫了起来。 她迟钝的想,赵予方才说什么“两不相欠”? 但还未等她仔细想这个问题,赵予双手猛然收紧,牢牢握着她腰身剧烈的摇晃起来。 沈棠猝不及防,被他晃的七荤八素的,脑袋迷糊,胸口也发闷,抬手软绵绵地推他:“别……别晃了,我,我要吐了……” 4 一而再 赵予无动于衷,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手下动作不停,丝毫都不手软。 就在沈棠觉得自己真的要吐出来时,腿下终于是松动了。 片刻后,沈棠双腿一松,赵予像拔萝卜一般,硬生生将她从沼泽中后“拔”了出来。 赵予皱着眉头,大概是怕再有什么麻烦,将她远远的放在一边,又返身回去了。 沈棠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察觉:“我的鞋……” 此时,赵予已经提着她沾满泥污的绣鞋回来了,扔在她面前。 沈棠又尴尬又丢脸,抓起那只明显不能再穿的鞋一下套在了脚上,真是气死了,怎么会这样倒霉。 赵予面无表情的从她跟前走了过去。 沈棠连忙起身,跟着他走了几步,想起来又回身提起小竹篮,快步追上去。绣鞋里湿漉漉的泥泞不堪,她一步三滑,走路姿势滑稽的要命,她暗暗庆幸还好赵予走在前面看不到。 这么一折腾,潮水已经开始退了,方才四五尺宽的小河,现在不过成了两三尺。 赵予腿长,一抬腿便跨过去了。 沈棠探头估量了一下,目测自己能跨过去,她手提起裙摆,一手挎着篮子,看准了对岸的落脚点,猛然一蹦。 原本是可以跳过去的,但是她忘了她那只泥泞的绣鞋,灌着泥浆实在太滑了。 也就滑了那么小小一下,她就没能站住,“扑通”一声摔在了赵予身后。 沈棠趴在地上埋着脑袋没动,今天是什么黑/道凶日?是她出门没烧香吗?老天爷为什么不直接摔死她?也省的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丢人。 赵予听到动静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 止净就在不远处,恰好看见这一幕,上前道:“世子,沈姑娘没动静了,不会摔出什么好歹来吧?” 赵予顿住步伐,过了片刻又转过身,朝沈棠走去。 止净也跟了上去。 赵予俯身去扶沈棠。 止净道:“沈姑娘,起来吧。您没事吧?” 沈棠这才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就着赵予的手起身,揉着摔的生疼的手肘,羞耻的不敢抬头。 止净看着她搞的满身泥泞,发丝上还沾着干枯的芦苇叶碎,像只在泥坑里打过滚的斑点狗,好悬没笑出声来。沈姑娘模样真好,即便脏成这样也不叫人反感,反而莫名可爱。 他不由看自家世子。 赵予已经松开了沈棠。 止净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这么好的女孩,世子怎么不开窍呢。 赵予已经在往外走了。 止净回头,好心的招呼沈棠:“沈姑娘,走吧。” 沈棠揉着手臂,步伐别扭的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冷静下来,她忧心起来,今儿个小命算是保住了,可回去怎么和父亲母亲交代?母亲还好一些,顶多就是训斥她一顿拧她两下,父亲那一关可就难过了。 而且,那堤坝上不只有父亲和母亲,还有襄王夫妇,说不准许宜晴她们也没走。 她想着,都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眼看着赵予越走越远,她实在没法子了,朝着赵予二人的背影喊了一声:“喂!” 赵予不可能帮她,但赵予的那个随从看起来人蛮好的,或许会帮她。 沈棠看到那赵予的步伐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了,那个好心的随从转身朝她来了:“沈姑娘,怎么了?” “能不能麻烦大人,叫我娘拿件披风过来接我啊?”沈棠小心的打量着他的问。 “姑娘,属下叫止净,您叫属下名字即可。”止净满口答应下来:“您在这等着,属下这便去。” * 江堤上,谢氏坐在小兀子上陪着襄王妃说话,笑的脸都僵了。她时不时往堤坝下的小路看一眼,思忖着这么久没出来,两人应该是说上话了。 谢氏正想到这处,便见赵予高大的身影自芦苇荡中走了出来。 “世子出来了。”她提醒了襄王妃一句。 襄王妃起身朝襄王那处去了,口中道:“殿下,天赐出来了。” 谢氏也跟着站起身跟上去,觉得有点奇怪,赵予是襄王妃嫡出的独子,襄王妃这会儿不应该迎上去吗?还和襄王说什么? “天赐。”襄王站起身来,他常年身居高位,自有威严:“来见过你叔父,叔母。” 赵予不看襄王,径直走到沈立彦跟前拱手:“叔父,叔母,赵予有礼。” “世子客气了。”沈立彦忙虚扶了一把。 谢氏笑着问道:“世子,我们家沈棠呢?” 赵予没有说话,回头看过去。 止净跟了上来,上前道:“沈夫人,沈姑娘在下面等您呢,您拿件披风下去接她。” “拿披风?”谢氏不解,与沈立彦对视了一眼,这天也不冷啊,拿披风做什么? 沈立彦露出笑意,正要询问,赵予忽然道:“叔父,叔母,我还有公事要办,先行告退了。” 赵予的礼仪无可挑剔,态度却疏离至极,叫人想挽留都无法开口。 “赵予,难得与你叔父……” 襄王克制住呵斥的语气,好言相劝。 可话还没说完,赵予便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策马扬鞭,一阵风似的去了。 “这个逆子!”襄王脸色铁青,咬牙骂了一句。 沈立彦打圆场道:“世子或许真有急事,殿下莫要生气,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谢氏笑着道:“殿下,王妃,我先下去接沈棠。” “天赐那孩子,也真是不像话,哪能把棠儿一个女儿家独自放在下面不管?”襄王妃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谢氏连连推辞:“下面路怕不好走,我一个人就行,一会儿就上来,您先坐。” 她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怕不是沈棠在下面又闹了什么笑话,可不能让襄王妃瞧见了。 襄王妃也不是真想下去:“如此,便辛苦你了。” 谢氏拿了披风,只带了一个贴身的春景下去了。 沈棠站在小道边,随手摘了几片芦苇叶在手里摆弄。 “沈棠!”谢氏唤了一声。 沈棠抬眸:“母亲!” 谢氏远远看到她身上脏兮兮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还没到她跟前呢便扬声质问她:“好好的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难怪赵予上岸就走了!和这样的一个人还怎么踏青?不够丢人的。 沈棠乌眸眨了眨:“就是那个……不小心陷进淤泥里了……” “你到底是有多不小心?这里面是没有路了吗你要陷进淤泥里?你这样谁能看得上你?”谢氏气不过,抓着她手臂拧了几下:“我把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掐死算了!这婚事不得作罢?” 沈棠跳着脚往边上躲:“母亲,我也不想这样……” 谢氏还要骂她。 春景劝道:“夫人,先带姑娘上去吧,襄王夫妇还在上面等着呢。再说岸上还有那么多游玩的人,万一有人下来看到了,对姑娘不好。” 谢氏恨恨的瞪了沈棠一眼:“回去再和你算帐。” 两人给沈棠裹了披风,又将她头上脸上收拾了一番,勉强能看了,才扶着她往外去了。 谢氏叮嘱道:“等会儿到了上面,你就直接上马车,一句话也不要说。” 沈棠自然应了。 “棠姐儿……”襄王妃看到沈棠上来,笑着上前去接。 谢氏松开沈棠,示意春景将沈棠扶上马车,她自个儿则去拦着襄王妃了:“王妃娘娘,沈棠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些不雅。” 襄王妃体谅的止住步伐:“天赐也真是的,都不会照顾女孩子。” 谢氏笑着与她又说了几句,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起来,谢氏脸拉的老长,问沈棠:“说吧,今日到底什么情形?敢撒谎,仔细你的皮。” 沈棠编谎话也编不圆,又觉得自己不理亏,她只是不小心罢了,便一五一十将今日在江堤下的事都说了。 谢氏听着反而消了怒火:“这么说,是世子救了你?” “对啊。”沈棠点头。 “你摔倒了,也是世子扶你的?”谢氏又问。 “是。”沈棠拉起裤腿:“母亲,您别问了,能不能关心关心我,我膝盖好疼啊。” “先把这身衣裳换了,我给你看看。”谢氏这时才拿出衣裳来,帮她换了。 回到沈府,谢氏径直送沈棠回了院子。 “那个孽障呢?” 沈立彦回来,便冷着脸质问。 谢氏上前道:“老爷,你先别生气。妾身问过她了……” 她将沈棠所说,挑了一些说给沈立彦听。 说罢了,她问:“老爷,世子的性子大家都知道,一概是不管任何人的闲事的,今日他却两次对沈棠伸出援手。而且。今日沈棠摔成那样,妾身都嫌弃,但世子也没提退婚的事。老爷,你说他是不是对这门婚事有意啊?” 沈立彦思量了片刻道:“年轻的小郎君,抹不开脸面也是有的,多给他们制造机会相处就好了。” “这个时候……”谢氏为难:“又没有人家宴请,就算有,世子也不见得会去。” 沈立彦道:“枝儿不是才生了二胎吗?让孟家办个洗三宴。” 洗三宴,顾名思义,就是婴儿出生后的第三日,举行的一个沐浴仪式。也就是洗涤污秽消灾免难,再一个祈求吉祥图个好兆头,让小婴儿能健康茁壮的成长。 赵予虽然生人勿进,但守礼,只要在上京,该赴的宴、该遵循的礼仪他是一样不少的,作为沈棠的未婚夫,这一点他做的无可挑剔。 且洗三礼请的都是亲近的人,民间有习俗,接到洗三的帖子就必须要去赴宴,否则对人家孩子不好。 谢氏迟疑道:“倒是个好主意,可枝儿这一胎又是女儿,只怕孟家不愿意。” 沈立彦冷哼了一声:“还由得他?” “春景,去让小厮套马车,我亲自去一趟孟家,对了,你去和沈棠说一声,叫她……”谢氏正吩咐着。 一个随从双手托着一份请帖,走进来行礼:“老爷,夫人,襄王府送了请帖来。” “呈上来。”沈立彦抬手。 “真是襄王府的帖子?”谢氏凑过去看。 沈立彦打开请帖道:“世子归来,各家都送了礼,襄王妃要办个答谢宴。” “真的?”谢氏惊喜:“哪一日?” 沈立彦合上帖子:“明日。” 谢氏欢喜的很:“那我不用去孟家了……” “还是要去一趟,洗三礼不办了,就办满月礼。”沈立彦目露思所。 谢氏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哦,对,满月时沈棠还能和世子见上一面。那我这就去孟家,春景你去和沈棠说一声,叫她晚上早些休息,好好准备。” 5 赴宴 “姑娘回来了。” 和儿在门口等着,见沈棠回来,迎了上去。 和儿是沈棠的婢女,沈棠回府那年,谢氏买回来的。 “你怎么在门口站着?”沈棠走过去,扶着门框。 和儿扶住她:“妈妈见姑娘这么久还没回来,叫奴婢在门口等着姑娘。” 和儿比沈棠还小三岁,才来时不顶事儿,照顾沈棠的任务都落在季妈妈身上。即便如今和儿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也习惯听季妈妈的吩咐做事情。 “怎么了姐儿?”季妈妈正在院子里晾衣裳,见沈棠情形不对,忙迎了上来。 “二姑娘,二姑娘!” 春景追了上来。 沈棠回头,小脸皱了起来:“春景,是母亲还有什么吩咐吗?” 今日她太丢人了,母亲不知怎的放过她了,难道是父亲回来他们又反悔了,要叫她去训斥? “二姑娘。”春景行礼,笑着道:“襄王府明日办答谢宴,给咱们家下帖子了,夫人让您今日早些睡,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好去襄王府赴宴。” “哦,知道了。”沈棠心下一松,当即应下。 这会儿只要不是挨训,赴什么宴她都答应。 看着春景出去了,她丧气的在当院的小竹凳上坐了下来。 季妈妈道:“世子回来,各家送礼的请客的不少,襄王府既然是答谢,明日这场面恐怕是小不了。” “不管他。”沈棠对这些没兴趣,卷起裤腿:“妈妈给我看看膝盖,痛死了。” “哎哟!” 季妈妈看见她膝盖处的乌青,心疼坏了,忙蹲下身查看,再一看她鞋子和裤腿的泥泞,更是一惊:“姑娘这是怎么弄的?” 沈棠撅着嘴,将事情多来龙去脉说了。 她模样生的娇,垂头丧气的更显可爱,叫人心疼。 “是妈妈不好。”季妈妈自责不已:“怪妈妈之前没有教过你,那江边芦苇荡里,只要是不长芦苇的地方,就是潮水常常淹没的地方,是不能走的。” 沈棠扁扁嘴:“我以后知道了。” “这也没有冰,和儿去打桶井水吧,给姑娘敷一敷。”季妈妈吩咐和儿。 和儿应了一声,很快将水打来了。 季妈妈仔细给沈棠敷腿。 沈棠朝方才还气恼自己今日丢人呢,转眼就像个没事的人了:“和儿,你去房里把我雕的那两个不倒翁拿来,我看看还要不要补色了。” 这两个不倒翁是她给沈枝的两个女儿做的小玩意儿。 和儿取了两个不倒翁来:“姑娘看看要补什么颜色,奴婢给您取来。” 沈棠拿着不倒翁来回摆弄,季妈妈给她敷膝盖,和儿在一旁打下手,院子里一片静好。 半晌,季妈妈想起来,抬头看沈棠:“姐儿,奴婢仔细想了想,明日奴婢跟你去襄王府吧。” “去襄王府做什么?”沈棠停住动作,眼前浮起赵予生人勿进的模样来,烦恼的蹙起眉。 原本她想着,定亲都六年了,赵予这次回来,暂时又不走,怎么也会合计一下他们二人的婚事吧? 可今日一看,赵予就是个油盐不进的,这婚事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成啊? 季妈妈好笑道:“姑娘怎么又犯迷糊了,方才春景不是说了明日襄王府办答谢宴吗?姑娘不都答应了明日赴宴?” “啊,我只听要赴宴,不曾留意说哪个府上的宴。”沈棠乌眸睁大了:“这么说,我明日去还是要见赵予?” 季妈妈点头:“十有八九。” 沈棠一下蔫巴了:“怎么也不让人歇口气啊。” 季妈妈叹了口气,怜爱的搂过她在怀中轻拍。 * 春日,襄王府的园子里色彩斑斓,小鸟啾啾,暖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花草香气,正是宴请的好时节。 襄王妃含笑坐在人群中,时而点头,时而轻语,一派端庄大方的王妃风范,却又不失平易近人。 一众大家夫人围在襄王妃身边,或坐或站,众星拱月一般。 谢氏牵着沈棠,走进了园子。 “沈夫人来了。”襄王妃起身笑脸相迎:“棠姐儿,到我这里来。” “拜见王妃娘娘。” 沈棠跟着母亲见礼。 “客气什么。”襄王妃牵过她:“来见一见诸位夫人。” 谢氏赶忙跟了上去,生怕沈棠在这样的场合出什么岔子。 但沈棠早总结出经验来了,面对这样的一群人,少说话就行了,反正她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不说就不错了嘛。 谢氏看她有条不紊的和诸位夫人见礼,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 诸家的夫人看着沈棠,眼底多少都带着点打量,赵予那样的人,如今已是大夏顶尖的儿郎了,又从小和太子殿下交好,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配沈棠这么个有颜无脑的村姑,真是可惜了。 尤其是宰相夫人易氏,目光里的鄙夷几乎掩盖不住,早几年的时候,她基本懒得看沈棠这样的乡野女子一眼,到这两年,她嫡出的女儿许宜情该说亲了,她挑遍了上京的好儿郎,发现赵予是顶好的,她看沈棠便逐渐不顺眼起来。 哪个母亲不想将自己的女儿配给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赵予那样谪仙一般的人物,沈棠配吗? “你呀,来的正好。”襄王拍拍沈棠的手:“我让姑娘们自个儿在那边玩呢,就差个人主持。我指使谁都不合适,唯独你合适,你和天赐定了亲,就是我们家的人,这个活你最合适不过了。” 她说着,便拉着沈棠往那处走,还不忘回头和众夫人招呼:“诸位夫人且等一等,我将棠姐儿送过去便来。” “王妃娘娘……”谢氏欲追上去阻止。 她了解沈棠,沈棠哪是那主持大局的货色?少不得又被那些贵女捉弄,丢她的人。 再说她带沈棠来,是为了跟世子见面,谁要去陪那些贵女? “沈夫人。”宰相夫人易氏离她最近,一把拽住了她胳膊:“沈姑娘将来总是少不了主持大局的,你得放她去锻炼锻炼啊。” “是啊,沈夫人还舍不得不成?” “舍不得也得舍得,咱们总不能陪着孩子一辈子,总要让他们自己去闯……” 其余人见状,都跟着附和,一众人面上笑着,个个都心照不宣。 沈家从乡下接回来的丫头,攀上了襄王府这门好亲事,谁心里不嫉妒? 都知道沈棠不聪明,自然要留住谢氏,让沈棠去被她们的女儿捉弄丢脸,要是能闹到襄王府退亲才好呢! 谢氏被她们强拉着,思量着这离开席也没多大时辰了,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坐了下来,但也难免心事重重的。 * 襄王妃领着沈棠,绕过半圈竹子做成的围墙,里头是一汪清池,池边一条国道伸到水上,尽头凌空架着一间水榭。 水榭里,贵女们穿着各色的衣裳,正在品茶说花,与外头的繁花交相辉映,应景的很。 “王妃娘娘!” 有贵女发现了襄王妃。 一众贵女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襄王妃松开沈棠的手,环顾众人,面上含笑:“你们在这里玩耍,之前也没个人招待,是我懈怠了。 棠姐儿算是我们家的人了,我特意带她来招待你们。” 襄王妃说着,拍了拍沈棠的肩:“棠姐儿,麻烦你替我好好招待她们,我先去你母亲那边。” 她说罢了,对着众贵女一笑,转身去了。 沈棠站在那处,看到许宜晴投来不善的目光,简直满心晦气,接下来许宜晴就该带头讽刺挖苦她了。要不是母亲一路上嘱咐她要得体、不能丢人,她现在一定转身就走。 “你就是沈棠?” 许宜晴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道声音带着好奇打破了沉默。 沈棠抬起乌眸看过去,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不似众千金的盛装打扮,她素面朝天,穿着轻便的旋裙,鲜艳的朱红色,或许是为了行动方便,她的裙摆比寻常还短两掌。朱色衬得她肤色红润,看起来活泼俏丽。 “我是何凌凌。”何凌凌走近了,灵动的眼中露出惊艳:“沈棠,你长的真好看。” 沈棠往后退了一步,莹白的小脸上写满了警惕。 她当然听出来这是何凌凌的声音,那日在江边就听过了。只是何凌凌忽然这么夸她,是什么路数?应当是许宜晴的新阴谋。她有些厌烦的皱了皱鼻子,许宜晴又想做什么? “你怕我做什么?”何凌凌不解,坦诚的看着她:“我虽然习武,但是我不随便打人的。” 沈棠吃过许多次的亏,哪里肯轻易相信她?闻言反而又退了一步。 “凌姐姐,别理她。”许宜晴站起来,挽住何凌凌的胳膊,鄙夷的扫了沈棠一眼:“她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上不得台面。凌姐姐和她说话,没得辱没了自己。” 沈棠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何凌凌一定是和许宜晴她们商量好的,先让何凌凌将她捧的高高的,然后许宜晴再站出来翻出她的老底,让她从高处摔下来更惨。 从前,沈棠赴宴好几次都被她们这样羞辱到哭,如今已然能面无惧色了。 但何凌凌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6 又见 “宜晴,你怎么这么说话?”何凌凌抽回手臂,侧眸不可思议的许宜晴:“我也在边关的乡野之间长大。” 这段时日,许宜晴每日来找她玩,说话做事挺有分寸的,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尖锐? “凌姐姐,我不是针对你的意思……”许宜晴想解释。 “行了。”何凌凌抽回自己的手,去牵沈棠:“来,我们一起吃茶。” 沈棠站着没动,并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没能抽回来,何凌凌的力气好大,看起来也好真诚。沈棠有点懵,长这么大赴宴,从来没有哪个贵女对她这么友好过。就算有,也是为了算计她。她早不会上当了。 “王妃娘娘不是叫你招待我们吗?”何凌凌晃来晃她的手:“来啊,你得招呼我们坐下呀?” 沈棠抬起明澈的眸子,跟着她往前走,口中道:“大家都坐吧。” 许宜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沈棠啊沈棠,你还真开得了口,不会真以为你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吧?” 其余贵女多少都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沈棠随着何凌凌在飞来椅上坐下,缓缓反问了一句:“我不是,你是?” 何凌凌被她逗得笑起来,为什么会有女孩子说话慢吞吞的还这么可爱啊? 许宜晴脸色涨红了:“沈棠,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沈棠,你和世子定亲了又如何?都已经六年了,你都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世子不还是没有娶你吗?”梁瑞琴上前护着许宜晴:“婚事拖了这么久,到最后娶不娶还不一定呢!” 梁瑞琴的父亲领的是四品左谏议大夫的职务,和沈棠的父亲沈立彦几乎是平起平坐,不分高下。两人同在门下省就职,要讨好的对象都是宰相,梁瑞琴自然也要讨好许宜晴。 沈棠是不怕得罪梁瑞琴的,闻言撇唇小声嘀咕:“就算不娶我,也轮不到你。” “你说什么?”梁瑞琴自觉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起来:“是,是轮不到我。外头传言可说了,世子心里早已有了人,这才迟迟不娶你。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要是我,就退亲了,明年就二十了,怎么耽误的起?” “是啊,这么大年纪,以后只能给人续弦了,或者嫁个老鳏夫……” “人家不死心,还想做王府的女主人呢,咱们劝也没用啊……” 那些贵女们早欺负沈棠惯了,知道什么时候该落井下石。这个时候纷纷开口。 一个两个的,沈棠勉强还能应付,这么多人一起开口,沈棠自然招架不住。她干脆不应话了,转过脸眺望远处的水面,抿着唇眼圈微微红了。 她就是再坚强,承受能力也是有极限的。 何凌凌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像她在边关逮的那头倭露幼崽,实在可爱又可怜,看得她心都要化了一般,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够了你们!” 水榭中顿时一静。 “你们把沈棠都气哭了!”何凌凌指着她们道:“你们这些贵女,不是最谨言慎行吗?一个个还没说人家,就对亲事上的事这么熟稔了?要不要我去王妃娘娘面前学一学你们都说了什么?” “凌姐姐,你太让我失望了。”许宜晴含着泪,转身往外走。 何凌凌真是不识好歹,在襄王府住着还真以为自己是主人了。左右她想在何凌凌身上套的话都已经套到了,何凌凌这般粗鲁的女子,不处也罢! 其余的贵女都追了上去。 只有何凌凌留下了,她拉沈棠的袖子:“诶,你别难过,我已经帮你说过她们了。” 沈棠不好意思让人看见她哭鼻子,已经偷偷擦了眼泪,转头看何凌凌:“你不去追她们吗?” “你长得好看,我想和你做朋友。”何凌凌说着往她跟前挨了挨,真诚的注视着她:“可以吗?” 沈棠有点别扭:“许宜晴说,你和世子才是一对。” 所以,何凌凌应该厌恶她才对啊,怎么会还想和她做朋友? 何凌凌闻言嗤笑了一声,撇撇嘴:“谁要和他是一对啊?锯了嘴的闷葫芦,对人还爱搭不理的,你跟他定亲真是可惜了。” 沈棠闻言不禁笑起来。她和赵予的婚事定下来六年,从来听到的都是惋惜赵予的话,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惋惜她的。她和何凌凌的距离好像一下子就近了。 “你之前和许宜晴她们那么要好,我还以为你和她们一样也很难相处。”沈棠坦然了自己的心声。 “嗐。”何凌凌翘起一条腿:“我之前也觉得她们有时候很过分,但她们都对我蛮好的,我也就不好意思说她们。今日看她们这样作践你,我实在忍不住了。” 沈棠弯起乌眸笑起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天来,竟越说越投机。 沈棠惊奇的发现,她真的能和何凌凌说到一起去,因为她们小时候都在乡野之中长大。两人一见如故,很快便没有了生疏的感觉。 “话说,你和赵予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成亲啊?”何凌凌好奇的问沈棠。 沈棠皱起小脸:“他在边关不回来。” “哦对。”何凌凌想起来:“他之前即使回来,时间也很短。但是现在可以啊。” 沈棠叹了口气:“可是他也不提成亲的事啊。” “他不提你提呗。”何凌凌道:“他脸皮薄,估计是不好意思开口。别怕他看轻你,他那个人,没有思想,也没有情绪。 你先试试,要是不行我再帮你想办法。” 沈棠听着,若有所思。 何凌凌忽然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乐不可支的笑起来。 沈棠下意识捂着脸看她:“你做什么?” “太白嫩了,忍不住想试试,真好摸。”何凌凌对她搓手。 沈棠娇嗔的拍了她一下:“你是登徒子吗?” 姑娘们在园子里闹了一场官司,等开席时才发现,赵予有公事,并未出席。 沈棠有点失望,她想试试何凌凌说的法子来着。 * 转眼,已是深春,到了沈枝二女儿满月的日子。 马车徐徐行驶在集市上。 车内,沈棠靠在桌边,托腮拨弄着两只亲手做的不倒翁,少女侧颜娇美,乌眸微微弯着,几分娇俏,几分活泼。 那两个不倒翁做成明媚少女的模样,手持小团扇,一个一袭蓝裙,另一个一袭红裙,在桌上摇来晃去,甚是可爱有趣。 谢氏在一旁看着那两个不倒翁,甚是心烦:“沈棠!” “母亲。”沈棠缩回手,坐正了看谢氏。 “一喊你就假老实。”谢氏睨了她一眼:“今日世子也去,你记得多和他亲近,别像在江边那次那般丢人失体。” “好。”沈棠乖乖应下。 马车停下来,沈棠母女下了马车。 “夫人,二姑娘。” 曹姨娘跟了上来。 谢氏在曹姨娘看不到的地方白了曹姨娘一眼,妻妾是天生的仇敌,她们二人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谢氏还算宽厚,也不大会算计人,所以沈府还算和睦。 孟府坐落在离东城门不远的地方。 沈枝的夫君名唤孟凡升,是个读书人,有些功名在身上。 孟凡升的父亲是从七品的大理正,也是读书爬上来的,只是出身贫寒,背后没有靠山,大半辈子也就在这个大理正上了。 小门小户的,大门口不气派,里面地方也不大,难得还是个二进的,里面还有个小院子。 曹姨娘好强,当初要不是家里遭了灾为了救全家人,也不会卖给沈立彦做妾。沈枝寻婆家时,曹姨娘便有言在先,宁愿让沈枝寻个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不让沈枝给高门做妾。 后来,沈枝便依着她的意思,嫁进了孟家。 谢氏进门左右看了看,没有言语。 曹姨娘忍不住道:“孟家是什么意思?给孩子办满月礼,连彩都不挂。” 沈棠经她一说才发现,孟府确实没有结彩,跟平日没什么两样,她不由想起季妈妈说孟家想要男孩延续香火的话来。 谢氏回头卡了曹姨娘一眼,心道要不是为着沈棠和赵予见面,这满月礼都是没有的,就别挑了。 她心中想着,并不说出来,因为曹姨娘就是个属爆竹的,一点就炸。 沈棠随着谢氏走到内院的月洞门外,便能听到里头的说笑声了。 孟家夫人正和几个女眷说着话,见沈棠三人进来,孟夫人当先迎了出来。 大人们聚在一起寒暄,几个小童在廊外的假山边叽叽喳喳的撒着欢儿玩蹴鞠,倒也热闹。 沈棠立在不远处看热闹,顺手从果盘中捏了个青枣咬了一口,微微弯了眸。 鞠球滴溜溜滚到了她脚下。 “看我的!” 沈棠提起裙摆,飞起一脚将鞠球踢了回去。 小童们顿时拍手欢呼。 沈棠弯眸笑了,又咬了一口枣子。 那边,赵予进门来了,她都没有丝毫察觉。 谢氏直气得牙痒痒,错身走到沈棠身旁,一把拍开她手里的枣子,低声训斥道:“没心没肺的东西,不看看门口谁来了,还有心思吃枣子,陪小孩子玩蹴鞠!” 沈棠这才往外看,发现自家父亲、孟凡升父子三人一起,陪着赵予进门来了,那群妇人都上前见礼去了,一个个看赵予的眼神,好像在仰望天上的神祇。 “诸位不必客气。” 赵予错身与那些妇人拉开距离,乌浓的眸子冷冰冰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院子普通,可有他站着,竟好似镀上了一层光辉似的,一草一木看着似乎都精致了不少。 “世子。”谢氏拉着沈棠,走上前去。 赵予微微颔首:“叔母。” 众夫人顿时羡慕的看向谢氏,尽管赵予的态度算不上多好,可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这可是襄王世子啊,当今陛下的江山,便是襄王帮着坐稳的。到如今圣上在许多朝堂事务上,还仰仗襄王的意思,和襄王府做了亲,那可当真是沾上了泼天的富贵。 “诶!”谢氏答应了一声,一脸的与有荣焉,推了沈棠一下:“这会儿时候还早,吃饭还有一会儿呢。你领着世子到处走一走。” 沈棠小脸皱了皱,好不为难。 这孟府就这么大,连个园子都没有,走一走?往哪走? 赵予朝她看过来。 沈棠只觉得他那双乌浓的眸子带着极重的威压,压得她不敢多看,心里忍不住想起那日在赵予面前丢人的事来,莹白的小脸顿时泛起一层粉。 转念又想起何凌凌和她说,让她主动和赵予说成亲的事来。 这将近一个月,她没见赵予的面,跟何凌凌倒是见了几次,两人每次都窝在一起说许久的话。 知道何凌凌与襄王府的关系,谢氏乐见其成,何凌凌来时,她还破天荒的送些果子点心什么的。 但是,和赵予说什么时候成亲,这个……要怎么开口啊? 7 一腔孤勇 “不然,我带你去看看宝宝吧……” 沈棠捏着袖子局促的开口,说完了又有点后悔。 赵予这样的人,哪里稀罕看什么宝宝? 赵予不言语。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沈棠转身在前面带路。 赵予顿了顿,跟了上去。 谢氏见二人一前一后往沈枝屋子里去了,不由与沈立彦对视了一眼,眼底总算有了些欣慰之色。 进屋子时,正遇到曹姨娘从里面出来,沈棠招呼她,她似乎没听见,眼睛红红的出去了。 沈棠才进屋子,听到身后赵予开口,语气淡漠:“我不方便进去。” 沈趟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在这等我吧。” 她说罢进里间去了,心里嘀咕谁稀罕你跟着啊,跟着我还不自在呢。 里间,雕花木架床上了彩漆,青绫布的帐子高悬着,沈枝绑着抹额倚在床头。 沈棠正要取出两个小不倒翁上前递给她,却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她不由探头看:“沈枝,你哭什么?” 沈枝陡然听到人说话,显然吃了一惊,连忙抬起袖子擦眼泪:“二姐,是你。” “你怎么这么憔悴啊?”沈棠这才看清沈枝的脸,沈枝面色苍白,眼下青黑,看着消瘦了。 沈枝听她问起,又忍不住泪眼婆娑。她本来就不胖,坐了个月子更瘦弱了,脸色也不好,这么一哭可怜极了。 “你别哭呀。”沈棠于心不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是不是孟凡升欺负你了?你和我说,我帮你骂他。” 沈枝摇头,擦擦眼泪道:“是我自己不争气,又生了一个女儿。” “我还以为什么呢?这有什么?”沈棠倒不觉得如何:“你养好了身子再生嘛。我母亲不也是生了我和姐姐,才生的三郎吗?” 这有什么好哭的? “嗯。”沈枝点头,心头有万般委屈,却难以言说。 她清早被婆母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说生不出儿子还有那么多事的娘家,非要他们家办这个满月礼。生了个丫头片子,怎么有脸请客办礼的? 沈枝是庶出,虽然从小在府里长大,但除了曹姨娘,也没人在意她,她自觉是庶出低人一等,曹姨娘又强硬,沈枝性子便养的有点唯唯诺诺的了。如今到了婆家,更是千万个顺从孝敬,可也难令婆母满意。 “别难过了。”沈棠宽慰她,将两个不倒翁递到她跟前:“看看这个,可爱吗?这是我亲手做的哦,给她们姐妹俩。” 她们俩人虽然同父异母,但感情并不差的。一来沈棠在庄子上长大,并不像别的嫡出贵女一般,将自己看的多尊贵,也从不会欺负任何人。二来沈枝也是个好的,少言寡语,从不惹事。 比起跟着母亲絮叨的姐姐,沈棠更喜欢和沈枝相处。但从沈枝出嫁后,她们见面就少了,这会见了也不像从前那般熟络。 “谢谢二姐。”沈枝接过不倒翁:“真精致,二姐手真巧。” “不客气。”沈棠探头看床里面:“宝宝呢。” 沈枝将二女儿抱起来递给她:“睡着了。” 沈棠小心的抱着孩子,低头打量:“沈枝,她长得好像你啊,真可爱。” 沈枝笑了笑,也就是看到女儿,能叫她心里觉得宽慰一些。 姊妹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是不是吃饭了?”沈棠将孩子还给沈枝:“我去看看。” 她出了内间,看到赵予独自一个人站在窗边,才想起来赵予还在这等她,将他一个人晾在这处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 “世子,吃饭了。” 沈棠过意不去,招呼了她一声。 赵予转过身看她:“你确定?” “对啊。” 沈棠迟疑对回了一句,赵予这是什么意思?这么热闹当然是开饭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她当先而行。 要说起来,孟家的礼道还是差一点,吃饭不招呼她也就罢了,哪能不喊赵予呢? 赵予默然跟在她身后。 沈棠拉开门一瞧,一众人聚在一起,当中两人嗓门最大。 她走近了仔细一听,哪里是什么吃饭啊?是曹姨娘和孟凡升的老娘吵起来了。 赵予走到了她身旁。 她侧眸看赵予。赵予转过脸,也正望着她,眸子极黑,那眼神似乎在说“这就是你说的吃饭了”? 沈棠一下红了脸,人家吵架,她却听成开饭了,赵予心里不定觉得她多馋呢! “我,我过去看看。” 实在是尴尬极了,沈棠说了一声,便往谢氏那边去了。 “坐月子的人,才生产第三天,就没人送茶饭吃!我枝儿生大女儿,就没有一个人伺候的,天天要自己给孩子洗尿布,不满月就要起来给你们全家做饭,生了二女儿还是这样,早知道你们孟家是这样的火坑,我宁愿让枝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曹姨娘不管不顾,拍着桌子哭着控诉。 孟母理亏招架不住,转而拉着谢氏的手:“亲家母,我冤枉啊,早上不过是随意说了几句……” “你摸着你的良性说话,你自己的女儿你舍得这样对待吗?你女儿在婆家过这样的日子,敢问你心里作何感想?”曹姨娘愤怒不已。 “我女儿生了两个儿子,沈枝要是有我女儿一半,我把她供起来……”说起这个,孟母自觉占了理,振振有词起来。 “你自己不是生了三个女儿才生的儿子?我就……”曹姨娘不甘示弱。 “好了。”谢氏止了她一句:“曹姨娘,你再这样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曹姨娘虽然住了嘴,但仍然不服气,擦了眼泪瞪着孟母。 孟母好面子,又不敢惹怒曹姨娘,小声道:“今日家中有客,不和你一般见识。” “可是,你自己不也是女子吗?为什么要嫌弃我妹妹生的是女孩?”沈棠有点忍不住了。 她这个人是这样,自己没有多大的本事,甚至也常常受委屈,但就是见不得旁人受委屈。 沈枝和她一样,在家里不受重视,但至少也没过得这么凄惨啊。孟母真是太黑心了。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谢氏呵斥了她一句。 沈棠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 “亲家母,曹姨娘性子冲,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谢氏这才对着孟母劝道:“枝儿他们都还年轻,如今得了两个女儿,焉知后面就没有儿子了?你们是一家人,用的是一张脸,话还是不要说的太难听了。” 方才这一众人聚在一起说话,孟母便开始了,先是羡慕别人有孙子,后来又说人家儿媳妇命里带子,说着说着便开始嫌弃沈枝了。 曹姨娘本来看了女儿的处境,心里就有气,见孟母如此,自然忍不住,两人话赶话便吵起来了。 孟母讪讪应了。谢氏虽然在帝京城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家妇,但在这区区从七品官的家里,还是首屈一指的,她不敢和谢氏争执。 众人也都出言相劝,一场风波算是过去了。 沈棠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终于明白沈枝为什么哭了,心里觉得沈枝很可怜,又不免多想,她以后要是生不出儿子,襄王妃会是什么样?其实,细想这些事,成亲好像也没多大好处。可她如今到年纪了,父亲母亲每日催促,亲戚们见了面也会询问婚期,她心里到底还是急的。 谢氏得了空,拉住沈棠低声询问:“你怎么出来了?” 沈棠怕挨骂,不敢说实话:“世子听见外面的动静不放心。” 她说着,看了赵予一眼。 “跟我过来。”谢氏将沈棠拉到赵予跟前,笑着道:“世子,她们从前都是乡野村妇,没规矩惯了,叫你见笑了。” “无妨。”赵予淡淡回了两个字。 “那个……”谢氏看着他不染尘埃的样子,有些开不了口:“这里闹成了这样,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上饭,不如世子你和沈棠一起,去集市上转转,看看想吃什么就吃些什么。” 让沈棠和赵予单独相处,比在这里还要好一些。 赵予垂眸,一时间不曾言语。 谢氏自然看出他的不愿来,正要说话,忽然有人冲进来,黑巾蒙面,手持利刃,直奔着赵予而来。 谢氏尖叫了一声,下意识转身便跑。 沈棠也跟着跑。 “止净。” 赵予早有准备,站在原地未曾动弹,只启唇唤了一声。 沈棠跑了几步发现不对劲,赵予没跟上来。 她转身又跑了回去,眼看着那此刺客都到眼前了,她冲过去拉赵予:“你傻啊,快躲开!” 只要拉走赵予,他就能躲过这一剑了。 但她手伸过去,却没能拉到赵予的手,只扯住了他的袖子。 赵予几乎是下意识抬手躲过了她的手,眸底泛起点点厌恶。 沈棠压根儿没留意他什么神情,用了吃奶的力气,赵予被拉动了半步。 沈棠看到那剑还是直对着赵予,觉得赵予死定了!她不敢看那情景,两手捂着脑袋放声尖叫。 止净已经带人和那些刺客战在了一处。 赵予低头,看着眼前吓得几乎缩成鹌鹑的沈棠,万年不变的眸色里终于染上了一抹异色。 沈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上没有疼痛的感觉,她松手睁眼,这才看到止净带人稳占上风。 她抬眸见赵予正好端端的看着她,好不尴尬,口中嘀嘀咕咕的道:“你傻啊,那人要杀你,你怎么不躲?” 她埋怨人时,翘挺的琼鼻皱起,唇瓣微撅,莹白的小脸透着一股娇憨。 “为什么?”赵予问她。 沈棠鸦青色长睫扑闪,不解地看他:“什么为什么?” “这么怕死,为什么还回头来拉我?”赵予注视着她,乌浓的眸子似乎能看穿人心。 他知道刺客会被止净拦住,沈棠却是不知道的,她竟然一腔孤勇的跑回来拉他? 沈棠被他看的不自在,挠挠头:“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何况,你不是我未婚夫吗?” 赵予的问题有点奇怪,她是有把握才跑回来的,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赵予死在她面前吧。再说,未婚夫就是将来要成亲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她当然要救啊。 奇怪,赵予为什么一直看着她? 沈棠乌眸转了转,难道赵予因为她方才的举动,心生感动了? 她窃喜,那现在岂不是她提成亲的最好机会?但她看看赵予冷冰冰的样子,又害怕被拒绝,犹豫了半晌,眼看着止净将刺客押下去了,她终于鼓足了勇气:“世子。” 8 提了 赵予微微挑眉:“嗯?” 沈棠被他黑漆漆的长眼睛望着,又有些心慌:“你……你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想谢谢我啊?” 为什么说这话时她有点心虚?她本来就救了赵予啊。她抬起下巴,好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一些。 赵予好看的眉头微微拧起。是那半步让沈棠误以为她救了他? 沈棠只当他默认了,背起手摆出老气横秋的模样来,乌眸左右转了转:“其实,你也不必感激我。你要是真有那份心,就早日将咱们的婚事办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赵予的神情,见他还是一贯淡漠的模样,心里越发的没底。 她是女儿家,婚事由她主动提及,赵予以后会不会看轻她啊?可她本来就是赵予的未婚妻诶,提婚事也是天经地义的好吧? 赵予要是拒绝她,那父亲和母亲也怪不了她吧? “我还有事,代我和叔父叔母告罪。”赵予望了她片刻,朝她欠了欠身:“告辞。” 他说罢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诶?”沈棠往前追了几步,却只看到赵予翻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了。 她气得跺了跺脚,不是说赵予是盖世英雄吗?盖世英雄就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沈棠。” 院子里清净了,谢氏等人也出来了。 沈棠回头看了自家母亲一眼,撅着唇没有说话。 谢氏走上前去拉住她,母女二人并肩走到角落处,谢氏露出笑意小声问她:“和世子说的怎么样?” 方才她都看在眼里了,沈棠都拉上世子的手了,世子也一直盯着沈棠看,这么看来,是不是好事近了? “母亲。”沈棠抽回手,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方才你怎么自己跑了,都不管我?” 谢氏讪讪道:“那个……情况紧急,母亲一时给忘了。” 她自觉理亏,难得给沈棠陪个笑脸。 沈棠不理会她,转身进屋子去了,姐姐是嫡长女,弟弟是唯一的嫡子,只有她最没用,所以母亲一贯偏心,将她从小扔在庄子上长大。 别看她没心没肺的,其实,她有时候心里也会难过的。 * 四月初十,是沈棠师父的忌日。 沈棠幼时跟随季妈妈在庄子上,其实和庄子上的孩子是没有什么两样的。师父不仅教沈棠鲁班术,还教她识字做人的道理。 沈棠一直是很感激师父的,如果说季妈妈对于幼年的沈棠而言像娘亲一样,那么师父对于沈棠而言就是父亲。 每年到了师父的忌日,沈棠都会回庄子上祭拜师父。 “姐儿,今年城北修桥过不去,咱们得从城西绕着过去。” 马车上,季妈妈给沈棠解释着马车向西走的缘故。 和儿趴在窗口处看着外面。 出了城,要绕好远一段路,才能到城北,和儿将马车催的飞快。 沈棠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早上起的太早了,她有些昏昏欲睡。 “姑娘快看,那边好美啊。” 和儿忽然招呼了一声。 沈棠好奇地挑开窗口的帘子往外看,不远处有一片绚烂的花儿,在初夏的阳光下争奇斗艳。花团锦簇中央有个小院儿,白墙黛瓦,院内栽着一棵大枣树。 那院落,与别的农舍有一些距离,但也不算远,从她这里看,简直美的像画卷一般。 “和儿,从那边绕过去。”沈棠看得兴起,吩咐了一句。 那院子门口有路,经过一下恰好可以近距离看看美景。 和儿应了一声,马车打了个弯儿,朝那院落而去。 沈棠从窗口探出个脑袋,看着道边盛开的各色花朵心情大好。虽然家里的园子里也有花花草草,但她总觉得圈起来种的花比不得外面的鲜灵。 “哪里来的马车?”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过来:“退,退回去,前面过不去。” “前面不是有路吗?”和儿不解。 “退回去,那条路不能走。”老妇人语气强硬。 沈棠好奇的掀开帘子往外瞧,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一看就是庄子上种地的,麦色的脸上有些沟壑,拖着犁地的犁耙横在路上,不许她们到小院子门口那条路上去。 和儿不服气:“凭什么呀?那条路又不是你们家的。” “婆婆,这条路这么窄,马车倒不过去呀。”沈棠钻出马车,甜笑着道:“我们就是经过,并不逗留,您让我们走一下吧。” 许是她生的乖巧又笑的甜,那老妇人神色缓和了一些,但仍然不让步:“那条路不好走的,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她说着,拖着犁耙便走,但大概是年迈了,她拖那沉重的犁耙看起来很吃力。 沈棠下了马车,上前道:“婆婆,我帮你把犁耙搬过去,你让我们走一下吧。” 那老妇人抬头打量她,笑了一声:“姑娘别开玩笑了。” “我说真的。”沈棠转身往回走:“你等我一下。” 她说着上了马车,提了个小木箱下来,这里面都是她平时用惯了的一些工具。庄子上的屋子是她从小待到大的地方,她对那里很有感情,带着这些工具也是回去看看,有什么坏了的好修一修。 她打开小木箱,从里面取出工具,还有四个小木轮,蹲下身开始摆弄起来。 老妇人愣了一下,语气从一开始的恶声恶气变成了将信将疑:“小小的姑娘家,还是个小木匠呢?” “婆婆,我不小啦。”沈棠弯眸笑起来:“我今年十九了。” “十九了?”老妇人摇头:“看不出。” 沈棠没有说话,专心致志盯着手里的动作。 “诶?”那老妇人忽然惊奇的道:“你十九岁还梳着分晓髻?” 在大夏,分晓髻是姑娘髻,也就是未出阁的姑娘才梳的髻。 沈棠抬眸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嗯。” 那老妇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朝她道:“你等一等。” 她说着,转身进那漂亮的宅子里去了。 “姑娘。”和儿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真没想到,这么好看的地方,居然住着这样的一个凶巴巴的老妪。” “教你多少次了,别带着姑娘背后说人闲话。”季妈妈提醒她。 和儿撅起嘴,小小声反驳:“我也没说什么嘛,这不是事实?” 季妈妈瞪她:“还顶嘴。” 和儿原本闭了嘴,忽然目露惊叹的开口:“姑娘,那才是这家的主人吧?” 沈棠闻言不由看过去,便见那老妇人去而复返,后头跟着个中年妇人。 正如和儿所说,沈棠也觉得这个中年妇人才是这漂亮房子的主人。 这妇人实在生的美,即使这个年纪了,肌肤依然吹弹得破,五官精致,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似乎只有美好,就是脸色有点冷。沈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雍容清冷的夫人,居然住在庄子上。 这怕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出来小住透气的吧?但看穿着,确实是粗布衣裳,并不像什么大户家的。 “姑娘,谢谢你,喝口水。”老妇人招呼沈棠。 “马上好了。”沈棠加快了手里的速度。 将最后一个轮子按上之后,她扶起犁耙示范:“婆婆,你以后要移动的时候就这样推。到地里要耕地时,这样将轮子翻上来就可以了。” 老妇人连连点头,一脸惊叹:“这样可太方便了,这东西我之前从未见过,姑娘真是好本事。” 要不是亲眼看着,她说什么也不信这么一个娇滴滴笑的甜甜的小姑娘会捣鼓这个。 那中年妇人就在老妇人身后立着,并不言语。 沈棠接过和儿手里的帕子,示意她将水接过来。擦过手之后,沈棠端过碗吃了一口水,抬眸的瞬间,发现那个中年妇人正看着她。 那中年妇人与沈棠对视,也不回避,徐徐道:“敢问姑娘可还会修其他东西?” “可以试试。”沈棠对这些感兴趣,也就没有推辞。 她看这妇人,有点眼熟,可到底在哪见过,她又毫无印象,但这妇人让她有一种想亲近的感觉。 她很少愿意和别人亲近,这大概是有缘分吧。 “我叫宋小音,你可以叫我‘姨母’。”宋小音道:“这位是我的奶娘,她姓卢,叫她卢婆婆就好。姑娘随我来吧。”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沈棠一遍。 沈棠点点头:“宋姨母,卢婆婆,我叫沈棠。” 宋小音都这么真诚了,她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沈姑娘这边请。”宋小音邀她。 沈棠跟着她往前走。 踏上门前那条道时,宋小音放慢了脚步,和沈棠并列而行。 沈棠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后面的卢氏推着犁耙忽然也跟上来了,走在她另一侧。沈棠生出了一种被保护的错觉。 “请进。” 宋小音推开了门。 沈棠提起裙摆,迈进门槛,顿时有些惊叹。这只是一个庄子上的小院罢了,地方不大,却布置的井井有条,清幽雅致,只站在其中便觉得身心舒畅。 “宋姨母,你这院子里外布置的真好。”沈棠真诚的夸赞。 宋小音道:“你喜欢有机会可以常来。” “好,宋姨母还有什么要修的?”沈棠问她。 “随我来。”宋小音往屋里走。 沈棠跟着她经过枣树下,进了屋子。 宋小音已经站在了窗边:“你看这窗户能不能处理一下,从里面锁死,再也不能打开?” “啊。”沈棠怔了一下:“锁死了就不能透气了。” 宋小音这个要求好奇怪啊。 “不用管。”宋小音看她:“能做吗?” “所有窗户吗?”沈棠看了看左右。 宋小音点头:“对。” “可以是可以。”沈棠道:“但是这一时半会儿不成,我今日还有事呢。” “改日也成。”宋小音踱到她跟前:“我可以给你结算工钱,按照外面木匠的工钱算。” 沈棠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正好她也缺银子。 * 与此同时,赵予站在小院外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看着紧闭的院门。 “她进去多久了?” 赵予抿着唇,脸色不是很好看。 止净回道:“约莫一炷香的时辰。” 9 巧了 “世子,要不要属下过去看看?”止净询问。 赵予摇摇头。 止净不敢多说,只能继续盯着那小院的门。 “她是怎么进去的?” 过了片刻,赵予又问。 止净道:“属下也不知道,抵达的时候,沈姑娘已经进去了。不过想来是经过同意的,否则沈姑娘进不去的。” 他边说边打量赵予的神色。 赵予抿唇不语。 止净犹豫了一下道:“世子,外面的传言并不可信,属下看沈姑娘挺好的,那日那么危险,沈姑娘奋不顾身的上前拉您,您真的不考虑……” 不考虑早日成亲吗?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赵予忽然抬眸扫了他一眼。 那犀利的眼神,好像锋利的刀刃,他一惊,便将余下的话咽下去了。 眼角余光撇见小院门那边有动静,忙低声招呼:“世子,沈姑娘出来了。” 赵予望过去。 女儿家莹白色小脸一贯含笑,竹青色上裳配着橙色交窬裙,走在漫漫花丛中,犹似诗中情景。 宋小音亲自送了沈棠出来,又目送着马车远去了,直至马车消失不见,她还在原地站着。 “进去吧。” 卢氏招呼她。 宋小音转身,跟着她进了院子。 “这孩子样貌不错。”卢氏关上门开口道。 宋小音颔首:“性子也好,见人笑嘻嘻的,您端了茶去她明明不渴,却也喝了一口,当是怕您多心。” “是啊。”卢氏道:“那孩子心地也善良,我起先都恶语相向了,叫她们调头,她还下来给我的犁耙装了轮子,我再试试。” 她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觉得稀奇的很。 宋小音没有再说话。 卢氏摆弄了片刻犁耙后,又赞许地道:“手艺也不错。” 赵予盯着那紧闭的院门,望了半晌。 止净小心的提醒他:“世子,咱们还去庄子上走访吗?” 赵予没有说话,径直转身去了。 * 沈棠抵达庄子上时,已然是小日中了。 隔着两家的邻居王婶瞧见了她的马车,从篱笆好院里跑出来喊:“棠宝儿,是棠宝儿回来了吗?” “吁——” 和儿勒住了马车。 沈棠从窗口探出脑袋,弯着眉眼和她打招呼:“婶子,怎么了?” 出了帝京城,她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小脸莹莹似乎泛着光芒一般,整个人都生动了不少,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比沈府更像她的“家”。 “我那个门下面坏了,扣上去总是滑下来,棠宝儿得空来给我看看吧。”王婶笑着上前,站在马车边仰头和她说话。 王婶身材丰腴,脸圆圆的,很是可亲。 沈棠虽然是夫人家的小姐,可从小在他们跟前习惯了,沈家也没什么人来问,跟他们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了。并且沈棠回到上京城之后,也没什么变化,回来对他们依旧像从前一样。 这个不大的庄子,彼此都相熟,且一直都很和谐。 “那个简单,我现在就帮你修。”沈棠拎着小木箱下了马车。 “那敢情好。”王婶迎着她进家门去了。 季妈妈同和儿也跟了进去,彼此寒暄,站着闲聊了一会儿,沈棠便将门修好了。 “我钉的可牢固了。”沈棠摇了摇门:“十年二十年的保证没问题。” 王婶感激的道:“还好你今日回来了,从你师父走了之后,你不回来,这坏个东西都要走好几里地去请人,一点也不方便。” “王婶,那我得了机会会经常回来的。”沈棠笑着上了马车。 “行,你中午来家吃饭吧,今儿个我得空,你叔回来我让他给你摘新鲜的豌豆苗吃。”王婶又站在了马车边。 沈棠嘻嘻笑道:“成啊,谢谢王婶。” 她回来原本也打算随便在谁家对付一口来着。 马车驶动起来,王婶又追上来问:“等一下棠宝儿,你是不是跟书宁约好回来的?” “停车。”沈棠叫住马车,探头去问:“王婶,书宁回来了?” 杨书宁,是师父的孙子,比她小三岁,和她从小长到大,如今正在金陵的书院读书,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啊,你不知道?早上从这经过,怕是在家里了。”王婶道:“你回去看看。” 沈棠到篱笆小院外,就看到一抹清瘦明隽的人影,正在院子里忙着打扫落叶。 “书宁!” 沈棠惊喜地唤他。 杨书宁回身,便看到那抹娇俏的身影朝他而来。 经年不见,她比从前清减了些,依旧是眸色盈盈,顾盼生辉。也依旧一如从前在他眼中一样,她周身散发着淡淡道光芒,似乎能与日争辉,有她在,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了颜色。 沈棠走上近前,扬起小脸,抬手和他比了比:“才一年多不见,你怎么长得比我高这么多了。” 少年郎走的时候,明明只比她高半头来着。这就长得比她高一头还多了,她踮起脚尖都够不着他头顶啦。 杨书宁面上含了一丝羞涩,低头唤她:“姐姐。” 少年郎生的清润疏朗,身姿挺拔如竹,干净清澈的目光专注的落在眼前人脸上。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沈棠担心的看他。 杨书宁笑着摇头:“姐姐,我没事。” 沈棠埋怨道:“回来也不叫人传个口信,要不是我今日回来,还遇不上你呢。” “我知道姐姐今日会回来。”杨书宁含笑:“就在这里等姐姐了。” “你都打扫好了?”沈棠看看左右:“王婶还喊我去吃午饭呢。” 杨书宁道:“我等会儿去回了王婶,我想和姐姐一起吃顿饭。” “可我没带饭菜回来啊。”沈棠摊手:“我今日回来本就打算随便在谁家对付一顿,只带了香炉、纸钱和贡品。” 杨书宁笑着道:“姐姐不必担心,我都准备好了,就在厨房里,劳烦妈妈和和儿了。” “应当的。”季妈妈笑道:“我们这就准备去。” “我和书宁先去师父那里。”沈棠与她们说了一声。 杨书宁提着各色贡品,沈棠提着纸钱,两人并肩往迎着阳光出门去了。 他们从小熟稔,彼此之间胜过亲人,即使许久不见,也丝毫不生疏,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亲热。 “你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沈棠问杨书宁。 杨书宁道:“我回来帮夫子买几本书,等会儿用了午饭便走。” 沈棠站住脚看他,黛眉微蹙,露出些苦恼之色来:“这么快?我不知道你回来,没将银子全带出来。” 杨书宁无父无母,杨品山去世之后,杨书宁就彻底无依无靠了,连在私塾读书的银子都拿不出来,都是沈棠咬着牙从自己的用度里扣出来银子,给他读书。 起初是村上的私塾、县里的私塾,杨书宁十分争气,十三岁便中了乡试第一,私塾里没有哪个先生是不夸的,都惋惜他有这样的天赋,不能去更大更好的书院学习,否则他日必中个状元。 那时候,是沈棠回上京第三年,她平素不大出门,也不结交什么朋友,母亲给她的银子,她除了给小书宁读书,还余下了一些。 沈棠拿杨书宁当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知晓此事之后,她拿出了所有的银子,又找庄子上的人借了一些,凑给小杨书宁去金陵的书院读书。 她自己则省吃俭用,再做些小玩具偷偷出去卖,就这样竟然还了债,还能勉强供杨书宁读书三年。只要杨书宁争气,明年会试,再熬三年殿试她也就出头了。 杨书宁提醒她:“姐姐,到了。” 止净远远看着坟包旁边的两人,又看看眼前的自家世子,今日可真是巧了,已经是第二次遇见沈姑娘了。 他想招呼世子来着,但世子所站的那个角度,应当更加能清晰的看到那边的两个人。 可世子好像没看见一般,丝毫无动于衷,只是望着眼前的老农,听老农说着话。 止净扁了扁嘴,罢了,他还是别开口吧。 * 杨品山顶墓并不远,在庄子后的一条小河边,孤孤零零的小土包,前头立着个碑。 沈棠二人到了坟前,点了蜡烛,摆了贡品。 杨书宁跪下磕了个头:“爷爷,不孝孙书宁来看您了。” 沈棠也跪了下来,红了眼圈,师父往日的教导历历在目,如今却已天人相隔数年了。 两人默默化了纸钱,磕了头站起身。 “姐姐。”杨书宁偏头看沈棠,哽咽道:“以后,你别为我操心了,我自己能挣银子。” “瞧你。”沈棠戳了戳他脑门子:“白长这么高了,你还要哭鼻子不成?也不怕爷爷笑话你。” 杨书宁转过脸去,不禁笑了。 她总是这样,无论他走多远的路,吃怎样的苦,只要回来看看她,和她说说话,所有的疲惫和伤痛都会消散。她是他的良药。 “你安生读书。”沈棠转身往回走:“等会儿我让和儿回去拿银子,给你带走。之前托人给你带的银子,你都收到了?” “收到了。”杨书宁跟上去道:“姐姐真的不必再给我银子,我替夫子抄书,夫子免了我的束脩,给同窗帮些忙,能得点酬劳,够我自己吃穿用度了。” “他们也是读书人,自己也不挣银子,能给你多少?我也不想你在书院低人一等,下次别帮别人做事了,你又不是他们的下人。”沈棠抬起乌眸心疼地望他:“再说,给夫子抄书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可以摆摊去卖字……”杨书宁坚持。 “不成。”沈棠断然否了:“你别想那些了,安心读书就是了,银子我有法子挣。” 杨书宁垂了眸子,欲言又止:“姐姐。” “怎么了?”沈棠偏头望他,着急的双手攀上了他手臂:“我看到你就觉得你好像有事,到底怎么了?你快和我说实话。” 10 和旁的儿郎相处 杨书宁侧过身看向别处:“我……我想明年会试中了之后,就不读书了,找个私塾教书或者……” “杨书宁,你在说什么?”沈棠蹙眉打断他的话,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扫了他一眼。 她一生气,就连名带姓的喊他。 杨书宁低下头。 沈棠肃起小脸来,背起手一板一眼像模像样的训斥人:“师父临走时怎么叮嘱你的?他说叫你无论多苦多难都要读书。 你现在和我说,明年考完不读了?杨书宁,你要不要跪到师父他老人家跟前去再说一遍?” 杨书宁低头不说话。 沈棠知道他表面看着好说话,其实骨子里有他的坚持,倔强的很,这是还没服气呢。 她故意“哼”了一声,当先便走。 杨书宁跟上去,还是半晌没有说话。 沈棠气哼哼的一脚将眼前的小石子踢的老远。 “姐姐……”杨书宁紧走两步,拽住她袖子:“姐姐别生气了。” 沈棠回头,便见他目露祈求,眉眼干净乖巧像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你别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来哄我。”沈棠心软了,嘴上却不让步:“我问你,你可知道错了?” 无论如何,杨书宁的书肯定是要读下去的。 “我只是不想让姐姐再为我操心……”杨书宁松开她的袖子,神色黯然。 等明年考完,再读三年,他十九,沈棠就二十二了。 襄王世子六年没有娶她,还会再给他三年吗? 即使给他时间,他一无所有,拿什么让她幸福? 沈棠瞪了他一眼:“那些事情不用你管,你只管好好读书,将来封王拜相,我还愁沾不到你的光吗?” 杨书宁又沉默了。 “杨书宁,我真生气了!”沈棠拔高了声音,气呼呼的转身便走:“随你读不读,谁要管你。当初去金陵读书时,还说什么都听我安排,如今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姐姐,姐姐!”杨书宁追上去拉住她:“我知错了。” “你怎么会错。”沈棠转过头去,语气还是生气的,唇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杨书宁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她:“我听姐姐的。” “这还差不多。”沈棠这才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回去吧。” 杨书宁跟上她的步伐,语气随意的问她:“姐姐和襄王世子的婚事怎么样了?” 他攥了攥手,缓解心里的紧张。 “别提了,说起这个我便心烦。”沈棠撅嘴埋怨道:“先前他在边关六年,也就罢了。如今他回来了,也只字不提成亲的事,父亲和母亲每日都催我,出了门那些人也要议论我,烦死了!” 杨书宁侧眸看了她一眼:“姐姐没有试探过襄王世子的意思吗?” “别说试探了。”沈棠更来气了:“那日四妹妹的二胎满月,我都明着跟他说了。可他倒好,理也不理我,转身就走了。” 杨书宁看她:“看来襄王世子不是良配。姐姐不想退亲吗?” “退亲?”沈棠怔了一下,摇头:“先不说我父亲肯定不许。再说,我都已经耽误六年了,这时候退亲,我还能嫁给谁?” 难道真像许宜晴她们所说的,给人续弦?找个鳏夫? 不行不行,她想想就不寒而栗。 赵予虽然那个狗脾气是不大好,可他至少长得好看,并且位高权重啊。 杨书宁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他看着沈棠稠丽的小脸暗暗下了决心,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家门口。 “我去王婶家说一声。”沈棠朝王婶家的方向指了指。 杨书宁跟了上来:“我和姐姐一起去。” “不用,你去帮她们一把,我饿了。”沈棠拦住了他:“我拿点豌豆苗就回来。” 她想着去找王婶问问,看看谁家有银子先给杨书宁拿着,她回头再让和儿将银子送来。 * “婶子,在家吗?” 沈棠进了王婶家的院子,口中招呼着。 “暧,来了!”王婶应声从门内出来了:“棠宝儿来了,快进来。婶子这里有事,还没做饭呢。” “王叔回来了呀,我不在这里吃饭了,书宁他……” 沈棠话说了一半,吃了一惊,险些一口咬到舌头。 赵予竟然端坐在王婶家的屋子里,面前放着一本册子,手里提着笔,那双极黑的眼睛正注视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沈棠心跳了一下,纤长的睫毛扇了扇,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赵予怎么会在这里? “棠宝儿别怕。”王婶将她护在身后解释道:“这是上京城里来的大官,专门管你生哥那个官贷的事的,这回要是能翻案,咱们家就能解脱了。” 王婶的儿子王生,早年在县里酒楼跑了几年伙计,后来想开个小酒馆银钱不够,王叔咬牙借了官贷,说好的五年还清,谁知道官府衙门居然也做利滚利的事,王婶一家被逼的几乎没有活路了。 还是沈棠看不下去,求了大姐夫借了银两给王婶,这才算是暂时度过了难关,如今欠着的银子还在慢慢还呢。 “老头子,你和大人说话,我带棠姐儿出去……”王婶拉过沈棠。 她都觉的这上京来的大官吓人的很,坐在那里不用动,一个眼神就能叫她心惊胆战的,更何况沈棠年龄小,还是个孩子?得带出去避一避。 “不必了。”赵予站起身来。 沈棠几人都望向他。 “沈棠,随我来。”赵予瞥了沈棠一眼,走了出去。 沈棠应了一声,松开王婶的手:“婶子,我去一下。” “诶?怎么回事?”王婶惊讶:“大人认识棠姐儿?” 止净一边收拾桌上的书册,一遍笑道:“沈姑娘是我们家大人的未婚妻。” 王婶愣了一下:“这就婶棠姐儿定亲六年的世子大人啊?他回来了?” “是。”止净颔首:“我们家大人回来接了枢密使之职,你们的案子当时是不是告到了御史台?” “是。”王叔叹了口气:“几十个苦主,都挨了打……” 民告官,不论事情如何,首先要杖责二十。 后来上面官官相护,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他都认命了,也没想道还有人来翻这个案子。不过,他心里是不信赵予的,这么年轻,就算身居高位,又能镇的住谁? * “喂,你叫我做什么。” 沈棠跟着赵予走到门外,便站住了脚。 她看到赵予就想起那日她说成亲的事,赵予不理她就走了,她来气。 赵予转过身,眼神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没有方才在那个儿郎面前眉眼生动,只有一脸的不待见。 他淡漠开口:“你已有婚约,即使庄子上地广人稀,与旁的儿郎相处也该注意些分寸才好。” “什么旁的儿郎?”沈棠睁大乌眸看他,卷翘纤长的睫羽扇了扇,一脸迷茫。 赵予转开了目光不看她。 此时,止净收了东西走出来和她打招呼:“沈姑娘。” “走。”赵予转身便走。 赵予主仆二人出了院子,沈棠这才反应过来赵予说的应该是杨书宁,她追出去解释:“世子,书宁他是我弟弟……” 赵予翻身上马,头也不回,也不知听到她的话没有。 沈棠气得跺了跺脚:“臭赵予,撒什么癔症……” 杨书宁就是个孩子,赵予说什么呢! * 襄王府。 赵予下马,门房便迎了上来。 “世子,周御史来了,正在花厅侯着您呢。” 赵予颔首,丢了缰绳抬步进了大门。 他一进屋子,周培兴便站起身,满面堆笑的行行礼:“世子爷。” “周大人客气了,请坐。”赵予在主位坐下,抬眸看他:“不知周大人有何贵干?” “世子爷。”周培兴还站在那里,躬着身子露出苦笑着求他:“求您高抬贵手,饶了下官吧。” 赵予面无表情:“周大人何出此言?” “您是不是在查御史台前年断的官贷案啊?”周培兴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道:“您初回上京,不明情形,这个案子下官等人前年就已经结案了,那些借贷之人也都安抚好了,您就别翻这些旧账了。” “我翻了卷宗。”赵予淡淡道:“这个案子结的不清不楚。陛下有审查监督的吩咐,赵予只是秉公执事。” 周培兴又往前走了两步,谄媚的笑道:“世子爷,下官备了薄酒,可否邀您明日……” 赵予打断他的话:“御史台平日便是这样监督大理寺和刑部断案的么?” 周培兴面上笑意一敛,正色道:“世子爷,下官实话和您说,这案子就是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办的,您别说您任了参政知事一职,位同副相,您就算是真做了丞相,也该给太子殿下一点面子,毕竟您可是从小和太子殿下一起长起来的……” 这话里含了威胁和警告的意思。 “我知道。”赵予淡漠地望着他:“前几日的刺客,也是你们安排的。” “殿下并没有想伤害世子爷。” 赵予的语气实在肯定,周培兴也就没有抵赖。 周培兴说着掏出一枚令牌来,双手奉上:“这个,是太子殿下给您的诚意,世子爷可以凭此在外以太子殿下的名义行事。” 这是告诉赵予,前几日的刺客只是敲打,老老实实接了这令牌,归顺太子,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止净,送客。”赵予未看那令牌一眼。 周培兴见他油盐不进,顿时急了:“赵予,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予无动于衷,漠然道:“打出去!” 11 惊奇 杨书宁动身去金陵,沈棠也动身回帝京了。 路过那个漂亮的小院,沈棠忍不住挑帘子多看了一会儿,时候不早,给那么多窗户封上机关显然来不及,她也就不登门打扰了。 回到家中,她便窝在屋子里连着四五日没出院子。 杨书宁这次走,她除却给了他自己身上的银两,还和庄子上的乡亲借了一些,她得尽快多做些小玩意儿去集市上卖了,好将银子还回去。 “二姑娘。” 春景的声音传进里间。 沈棠吃了一惊,捧起手头的东西,一股脑儿藏到床上,转身便往外走。 “春景姐姐。”和儿带笑的声音传来:“这么早,您来有事啊?” 沈棠松口气,听和儿的语气母亲没来。 她出门,果然看见只有春景一人,在廊下同和儿说话。 春景见到沈棠,笑着同她行礼:“姑娘,何姑娘来了,夫人请您过去呢。” 沈棠听闻何凌凌来了,不由弯眸笑了,步伐轻快的往外走:“她人在哪呢?” “在花厅。”春景跟了上去。 谢氏正在花厅陪何凌凌说话。 “要是我们沈棠有何姑娘一半的聪明,也不至于到如今这婚事还悬着。”谢氏叹息。 何凌凌笑道:“我也比不她好到哪,我不也没成亲吗?” 谢氏摆手:“何姑娘父亲是为国捐躯,如今你们和襄王府更是亲如一家,何姑娘想嫁入谁家,还不是提一嘴的事?” 何凌凌陪笑,转着眼珠子往外看,人怎么还不来啊?谢氏眼里只有嫁人,难怪沈棠总是想着要早日和赵天赐完婚。 “凌凌,母亲。”沈棠跨进门槛,与何凌凌一对视,两人都笑起来。 何凌凌起身上去抱着她手臂:“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好一会儿了。咱们在这说话呀?” 她说着看了一眼谢氏,意思是谢氏可以走了。 “沈棠。”谢氏起身,笑的和蔼可亲:“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你别总是带何姑娘在花厅,一起去你闺房吧。” 对于沈棠同何凌凌一起玩,谢氏还是很赞同的。 何凌凌毕竟和襄王府关系匪浅,跟何凌凌拉近关系,有利于沈棠早日嫁进襄王府去。 沈棠乌眸转了转,有些迟疑,毕竟她屋子里藏了那些小玩意儿。 “行啊,我们去吧。”何凌凌大大咧咧的,并不曾留意到沈棠的神情有点不对,勾着她肩便往外走:“我还没去过你的闺房的,今日给我看看。改日我也带你去我家。” 谢氏颇为欣慰:“去吧,这才像是真正的闺中密友呢。” “哇,你这个秋千。哪里买的?我没有见过这种诶?像椅子一样诶?岂不是可以在上面荡着睡觉?” 何凌凌看到院子里的秋千,惊奇不已。 和儿得意的抬起下巴:“这个是我们姑娘自己做的。” “和儿……”沈棠想拦着她话头,却没来得及。 父亲和母亲都嫌她做这些东西丢人,说是下九流的木匠活。 “棠儿,这是你做的?” 何凌凌睁大眼睛看着她。 “嗯。”沈棠点点头,抬起乌眸看着她:“是我做的。” 她把心一横,她是真的喜欢做这个,何凌凌要是因为这个不和她做朋友,那也是她们两个人没有做朋友的缘分。 那便罢了。 “哇,棠儿!”何凌凌惊奇的一把搂住她肩:“你也太厉害了吧,居然会做这个?这个不学个几年木匠活,可做不来啊。” “你不嫌弃我?”沈棠睁大乌眸打量她。 想看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何凌凌不解:“嫌弃什么?你有这手艺,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沈棠笑了:“我母亲说,女孩子做这个不好。” “别信他们。”何凌凌拉过她往屋子里走:“我在边关,儿郎们都去前线,后面的事情只能交给女子。她们每一个都很聪明勇敢,会做各种东西,地里耕种、打猎、修补屋顶、盖房子甚至还有会打铁的呢,咱们女子可不比儿郎差什么。” “真的?”沈棠偏头看她,黑黝黝的眸子潋滟起向往的光芒。 女子都不是关在内宅里,而是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种生活多美好啊? “我骗你做什么?”两人跨进门槛,何凌凌转过脸笑看她:“你要是不信,等你和赵天赐成了亲,叫他带你去边关看看。” 说起成亲,沈棠便皱起了小脸:“快别提了。” “你们还没进展啊?”何凌凌看她侧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脸:“我说赵天赐是不是眼睛瞎啊,放着这么个大美人不早点娶回家,我要是个儿郎我就娶你了。” 沈棠挡着脸啐道:“不知羞!你要是个儿郎你就是个纨绔子弟,非得因为调戏良家妇女下大狱不可。” 两人说着大笑起来,牵着手在软塌上坐下。 何凌凌问她:“你给赵予送东西没?” “送什么?他什么都有。”沈棠不解地望她,目光清泠泠的。 赵予身为襄王世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需要她送什么? “送定情信物啊。”何凌凌皱着脸贴过来看她:“你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沈棠眨眨眼:“我不知道啊。” “啧,没吃过猪肉你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何凌凌吃吃的笑:“你难道不曾看过戏里是怎么演的?或者是画本子?” 沈棠摇头:“不曾看过。” 她从前在庄子上,没有这些东西看,后来回了上京,也是在深宅之中,每日琢磨那些小玩意儿,对外面的东西一概是没怎么接触过的。 “啧,难怪。改日我带你去看。”何凌凌拖了鞋,抱起膝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你不是会做吗?你就送他一个亲手做的玉带钩。” “有用吗?”沈棠不放心。 若是有用她才做呢,没有用她不想浪费精力,她还要赚银子呢。 何凌凌想了想道:“自然有用,我看那戏里演的,送完东西之后两个人就情投意合了,到后面肯定能成亲的。” 沈棠放在了心上:“行,那我回头做一个。” “什么东西硌我。”何凌凌挪了挪身子,身下压到了什么,摸出来一瞧惊奇的道:“长枪?好可爱啊。” 小巧的长枪不过只有她手那么长,做工精细,玲珑精致。 “不只是枪,还能变成戈。”沈棠接过来在手上掰了一下给她瞧:“可以调的。” 何凌凌接过去摆弄了两下,惊叹不已:“哇,哪里来的?这个头子藏在里面,可以自由转换,要是真的武器,岂不厉害?” 沈棠弯眸笑起来,抬手比划给她瞧:“有什么厉害的?我是做了一个小的先试试,打算做一些半人高的呢。” 单一的这种武器玩具,集市上多的是,没什么新奇的。这是她琢磨出来的新花头,那些小小儿郎应当喜欢。 “也是你做的?”何凌凌惊喜的看她:“棠儿,你真的是太厉害了,这个小小的拿着玩真好玩。” 沈棠看她这样,忍不住笑起来,还有些小得意,起身拉过她:“我给你看更好玩的。” 何凌凌下了软塌,鞋跟都没拔,跟着她进里间去了。 沈棠关好门,从里面落落闩,这才带着何凌凌到了樟木箱前,打开了箱子。 何凌凌眼睛睁得滚圆:“这些,全都是你做的?这得做多久啊?” 箱子里,摆着七八种不同的玩具。 “我也不记得,几个月攒的吧。”沈棠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母鸡递给她:“你玩这个,拧这里它会生蛋。” 何凌凌拿着那个雕的惟妙惟肖的母鸡,又感叹了一把,依着她说的拧了一下机关。 那母鸡发出一阵类似母鸡叫的“咯咯”生,咕噜噜滚下一个“鸡蛋”来。 “天啦,太可爱了。”何凌凌喜欢的不得了,期待的看沈棠:“棠儿,这个卖给我吧。” “你喜欢拿去就是了。”沈棠嘻嘻笑道:“说什么卖不卖的?” 看到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被人喜欢,她心中有莫大的满足。 何凌凌好奇的研究其他的玩具,口中问她:“你做了这么多,准备干什么呀?” “是准备拿到集市上去卖的。”沈棠也靠在箱子口摆弄那些东西。 何凌凌闻言抬眸看她:“是你爹娘苛待你了?你缺银子使?” “不是。”沈棠跟她解释,将杨书宁的事与她说了。 “棠儿不仅人美,手巧,心还善。”何凌凌听完不禁动容。 沈棠被她夸的直笑。 何凌凌若有所思道:“棠儿,我有一个好办法,能帮你把这些玩具全部卖出高价。” “什么办法?”沈棠不禁询问。 “你看,你这些东西全都是集市里没得卖的。”何凌凌指了指木箱里:“在集市便宜卖了真是糟践了,应该卖给上京各大家的孩子,他们有的是银子,只要喜欢一定会不惜高价购买的。 而且他们喜欢攀比,到时候一定会主动找你买,你这些东西一定会供不应求的。” 沈棠漆黑的眸子亮了,随即又黯然:“我不认得他们。” “我认得啊。”何凌凌从箱子里挑出两个玩具,和那个母鸡一起,又拿了一些胡乱塞在沈棠怀里:“走,先去卖几个给你小叔子。” 12 世子真有钱 “我们去哪里呀?” 沈棠跟着何凌凌上了马车。 何凌凌道:“找你小叔子嘛,当然是回襄王府去了。” 沈棠迟疑:“我也没接帖子,贸然登门不太好吧?” 何凌凌笑起来:“你是跟我去的,我不就帖子?” “也是哦。”沈棠闻言开始心安理得起来。 “不过,你去了还要拜见王妃,也是够麻烦的。”何凌凌盘算道:“等会儿我叫人将马车直接赶进去,咱们做了生意我再送你回家。” 沈棠听她这样安排,自然再欢喜不过了,她很不适应襄王妃的热情,也不愿意见襄王妃,如此甚好。 马车径直驶进襄王府,停在了一个院落前。 “来,下来,咱们进去。” 何凌凌牵着沈棠,下了马车。 “这是谁的院落?” 沈棠好奇。 “赵齐的。”何凌凌回她。 沈棠点点头,她知道赵齐,是赵予嫡出的弟弟,今年十岁。 何凌凌进院子便喊赵齐,却没有人应。 过了片刻,一个婢女跑过来道:“何姑娘,我们少爷去家学了。” “去家学了?今日他倒是转了性子。”何凌凌拉着沈棠:“我们走。” 到了家学门口,就听里头传出一阵读书声。 “你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何凌凌松开沈棠,嘱咐了一句,便进屋子去了。 沈棠没来过襄王府几回,且每回来了都在前头,从来没有进过襄王府的深宅。她好奇的打量四周的情景。 襄王府地广,家学门前也有个小园子,景致看起来很不错,流水环绕,假山……假山那边有人。 沈棠定睛一看,顿时赫了一大跳,居然是她母亲和襄王妃,母亲怎么会在这里? 她想起来母亲说要出门一趟,竟然是来襄王府的吗? 谢氏正含笑与襄王妃说着什么,两人看着颇为融洽,正从假山那边缓步慢行朝着她而来! 她心慌极了,母亲本就不许她做这些小玩意儿,她不仅做了,还跑到襄王府来卖,这要是被母亲逮到了要如何解释? 走投无路之间,她瞧见身后半开的家学大门,转头溜了进去。 谁知才进门便迎面撞上个人。 身姿清隽挺拔,乌浓的眉目清冷如月,正是赵予。 “你……”赵予皱眉,正要询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棠吓得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捂住了他的唇,推他躲到了门后,小小声的:“别说话!” 赵予一个不察,真被她推的靠在墙上,她香软的身子紧贴着他。他在此之前从未被女子近过身,唇上覆着一只软绵绵的手,鼻间嗅到淡淡的佛手柑香,直激的他耳根泛红。 他笔直的长睫低覆,眼神落在沈棠脸上。 她看起来很紧张,黛眉轻皱着,唇瓣抿得紧紧的,鼻尖上沁出点点汗珠,白皙无瑕的侧脸处有点点小绒毛被阳光照着,手死死拽着他腰带,像被惊到的什么幼兽。 赵予的喉结微微滚了滚。 沈棠从门缝处看到母亲和襄王妃走过去了,听她们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这才松了口气。 她抬起乌眸,见赵予乌澈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自己的手还捂在人家唇上。 她吃了一惊,小脸一瞬间红了,忙撤回手小声道:“方才情况紧急,对不起,对不起!” 见赵予不语,只是抿唇望着她,一双乌眸没有情绪,可气势实在吓人,他一定是生气她的冒犯。 她又忙掏出帕子:“我,我给你擦一擦。” 佛手柑的香气再次袭来,赵予漆黑的眸子冷了下来,架住她手腕,将她手甩开,便抬步要离去。 “诶?你……”沈棠还想再说什么,袖袋里东西满满当当的,被赵予一甩飞出来一样,正掉在赵予跟前。 赵予停住了步伐。 沈棠脸都白了,这要是被赵予知道这些是她做的,这婚事怕是退定了。 她想去捡,但又怕赵予问她什么,见赵予看了看脚前的那个小玩意儿,又扭头看她。 她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看天。 赵予俯身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沈棠心中焦急,又不敢开口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予将那东西拿在手中摆弄。 那是一个连发的箭筒。集市上卖给孩子玩的都是小弓小箭,那个拉起来费劲,射的也不远,关键是一堆箭拿着不方便。她琢磨的这个小箭筒可以连发,且飞得远。 当然,出于安全考虑,她做的箭都是粗圆头的,这样就算射着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眼看着赵予将箭筒翻来覆去的看,沈棠越发的紧张,赵予是不是在怀疑这东西就是她做的啊?赵予会不会当场退亲? 她是越想越焦急,小脸通红,出了一身的汗。 “你……”赵予抬眸欲说话,才见她白皙的脸透着红,水蜜桃似的娇艳欲滴:“你很热?” “啊。”沈棠手背在脸颊上抹了抹,故作镇定:“没有啊,这个东西是……” 她想说“这个东西是何凌凌送给我的,能不能还给我”,但话说到一半,被赵予打断了。 “是你做的。” 赵予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疑问。 早在宸元帝赐婚之后,他就派人查过沈棠的底细了。 沈棠闻言只觉得天都塌了,小脸一下又白了,赵予怎么会知道这是她做的?那接下来赵予是不是就要说退亲的事了?退亲了父亲不得打死她? 赵予皱眉看她一会脸红一会脸白的:“你在想什么?” 这女子脸色未免转换太快。 沈棠靠着墙,丧气的耷拉着脑袋:“你说吧。”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她就破罐子破摔,等着回家被父亲打死吧。 “这个卖吗?” 赵予举起箭筒问她。 “好,就依世子……”沈棠话说出来,才反应过来赵予说的不是退亲的事? 赵予说什么?问她箭筒卖不卖? 沈棠漆黑澄澈的眸子一下亮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卖的,卖的。” 她心里奇怪,赵予竟然要玩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但更多的是兴奋,她做的东西,连赵予都喜欢,还愁那些小贵公子不喜欢吗? “我可以仿制么?”赵予打量箭筒。 沈棠又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她做的东西,卖出去一阵子总会有人仿着做的,她之前看过一些仿品,没见过有人比她做的好的。并且她有些东西的结构手别人仿不来的。 不过她相信赵予肯定是可以的。 “多少银子?”赵予又问。 沈棠想了想,迟疑的抬起一只手对着他,又悄悄看他脸色。 这些东西,她在集市上卖五六百文一个,两个就是一千文,一千文就等于一两银子。但何凌凌说,卖给贵公子可以得大价钱,且赵予有的是银子,她就装着胆子跟赵予要五两看看。 赵予一时间没有说话。 沈棠怕他不要,小声道:“你要是嫌弃贵,四……” 四两也成。 “止净。”赵予唤了一声。 止净“嗖”的一声从墙头跃了下来。 沈棠看得目瞪口呆,原来方才这里不止她和赵予两个人啊。 “去取五十两银子给她。”赵予淡淡吩咐。 “是。”止净转身去了。 沈棠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接着就想跳起来尖叫,赵予说什么?要给她五十两?天老爷啊,她一年也赚不了五十两银子。 这下好了,她不仅可以将庄子上借的银子还了,还能再给书宁带过去一些,再给书宁买上好一些的笔墨,留着明年会试的时候用。 她脸色又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乌眸亮莹莹的,粉嫩的唇瓣微微抿着,唇角却翘起,整张小脸白白嫩嫩的,像是刚剥壳的荔枝,又白又甜。 “那个……世子。”她乌眸明亮的望着赵予。 赵予这会儿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气势夺人,她就有点蠢蠢欲动,袖袋里还有不少东西呢,是不是可以拿出来给赵予选一选?哪怕再卖出一样也好啊。 赵予闻声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望着沈棠出了神,他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偏偏沈棠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蹲下身一股脑将东西全取出来放在了地上:“世子,你看,我这里还有这些玩具,你看这个猴子,它会翻跟斗,还有这个,展开就是一个花灯……” 赵予面无表情的看她一样一样的展示那些东西。 沈棠见他没有丝毫动心的意思,连个表情都不给她,她就觉得自己像是地上翻跟斗的那只猴子,好不尴尬。 好在止净这个时候回来了,将手里鼓鼓囊囊的荷包双手递给赵予:“世子,银子取来了。” 他打眼一瞧,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沈姑娘这是还想再卖些东西给世子? 这个傻姑娘,世子只是想研究武器啊,她以为世子喜欢这些玩具?止净有些想笑。 赵予没接荷包,朝沈棠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直接给沈棠。 止净弯腰,仍然是双手将荷包送到沈棠跟前:“沈姑娘,您的银子。” “谢谢。”荷包入手沉甸甸的,沈棠顿时眉开眼笑,方才的尴尬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赵予不言语,拿着箭筒便走了。 止净有些不忍,朝沈棠笑道:“沈姑娘,属下和世子先去了,您将东西收起来吧。” “好。”沈棠甜笑着答应了,她目送止净出了门,心道止净人可真不错,不像赵予,整日冷着脸,跟谁都欠他八百万两一样。 止净追上赵予的步伐。 赵予步伐微微顿了顿,侧眸扫了他一眼:“派人去查一下,她为何缺银子。” “是。”止净愣了一下,笑着答应。 看来世子因为一直拖着不成亲,对沈姑娘一直是心怀愧疚的,再看今日世子盯着沈姑娘看的眼神,这门婚事也不见得就一点没有希望啊。 13 撒娇 “棠儿。” 何凌凌出来时,沈棠才收拾好地上的东西,闻声弯眸笑了:“凌凌,你出来了?” “今日可真是办事没看黄历。”何凌凌拉过她埋怨道:“我说怎么赵齐改了性子,还想着读书呢,原来是赵天赐来了家学。我才走到后面就遇见了赵天赐,害得我躲了好一会儿。” 沈棠拉着她,左右张望没人才道:“你比我好,我不仅遇见了世子,还遇见了我娘和王妃娘娘从门口路过。” “啊?”何凌凌忙转头看她:“你没被你娘逮到吧?” “没有,我躲起来了。对了,世子还买了我一个小玩具。”沈棠摸出荷包给她瞧:“他问我多少银子,我想要五两就竖起了一只手,谁知道他给了我五十两。” 何凌凌哈哈大笑:“赵天赐也有这么蠢的时候?你留着,别觉得不好意思,他欠你的,再说了,他有的是银子,不在乎这么点儿。” “凌凌。”沈棠站住脚真挚的看着她:“今日到这里是你带我来的,这银子分你一半。” 她自觉她做的东西,不值这么多银子,这些都是何凌凌的功劳,分一半其实她还占何凌凌的便宜啦。 “我要你的银子做什么?我家虽然不比襄王府有钱,可朝廷每年都给我和我娘银子的。”何凌凌将她的手推了回去,又掏出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我没你卖的贵,但那几个玩具我也都卖出去了,这些是所得。” 沈棠与她推辞。 何凌凌又推了回去:“你拿着吧,等你嫁进襄王府,多赏我点不就行了?” 沈棠被她说的笑起来。 “对了。”何凌凌想起来问:“赵天赐买了你什么玩具啊?” 沈棠比划道:“就说那个箭筒,可以发射木箭的那个。” “哦!”何凌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想研制一样的武器用到边关。你做的那个可以连发,填箭也迅速,如果能做成真的杀伤力一定很强。” 沈棠听着,觉得赵予真是励精图治,看个小玩具都能想着怎么用到军中去。 何凌凌又给她出主意:“棠儿,你送给他的玉带钩也弄些花头出来,比如能当武器什么的,他肯定喜欢。” 沈棠点点头:“我回去好好想想。” 两人说着话相携而去。 襄王妃站在花丛后,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牛妈妈在身后道:“王妃娘娘,奴婢原以为沈家这个姑娘是个老实的,谁知道她竟这么没规矩,来襄王府也不言语一声,根本没将王妃您放在眼里。” 襄王妃回头看了她一眼,含笑道:“到底十九了,她心里着急也是有的。” 她面上笑意浓郁,和见到谢氏、沈棠她们时并无二致,她惯常是这样“平易近人”的。 “奴婢看那个谢氏就急的可以。”牛妈妈嫌弃道:“还主动登门求王妃娘娘帮忙呢。母女两个都有些没脸皮。” 襄王妃笑道:“你这老婆子,说话别这么难听,她找上门来,那是好事。” 不然,她拿谁作筏子去? *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棠躲在屋子里,将今日得来的银子倒在桌上,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亮晶晶的,笑容就没停过。 活了十九年,她从来没有觉得哪日赚钱这么容易过。 赵予这个五十两,就原封不动的给书宁带过去,余下的她留着,再继续赚银子凑齐了给书宁买笔墨。 她想起来,宋小音那里的活计还没去做,看那院子的布置和屋子里的摆设,宋小音出手应该也不会少的。对,明日就去将这个银子赚了。 她想着更高兴了,将银子全多妥善的藏好,取了两粒碎银子出去,给季妈妈还有和儿。 “姑娘今儿个这么高兴?”和儿拿着银子,眼睛亮晶晶的。 她换个季妈妈在外面守着,并没有跟着沈棠进去襄王府,也不知道沈棠在里面的经过。 季妈妈将银子塞回沈棠手中:“妈妈是死契,吃姑娘的穿姑娘的,要银子做什么?” “妈妈拿着花吧,我今日卖的不少。”沈棠又将银子放回她手中:“记得别让母亲知道。” 她说罢往外走。 和儿忙跟上:“姑娘去哪啊?” 沈棠正要说话,谢氏迎面走进了院子。 “母亲。”沈棠小脸漾起甜甜的笑:“您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和儿见到谢氏,忙将手里的碎银子握紧,低头行礼。 谢氏心情不错,看沈棠也顺眼,上前拉过她:“你找母亲,有什么事?” “母亲先说吧。”沈棠由她牵着,回了屋子。 谢氏松开她的手,在官帽椅上坐下,理了理裙摆,含笑看着沈棠:“娘今日去襄王府了。” 沈棠也露出点笑意,眼神却瞟向别处,她有点心虚,她当然知道母亲去了襄王府。 她向来藏不住心事,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若是平时,谢氏立刻就能发现她的不对来,但今日谢氏沉浸在喜悦之中,并无察觉:“襄王妃看咱们家也不容易,你和世子年纪确实不小了,她自己心了也着急,十分愿意帮忙撮合。 后日是世子的生辰,襄王妃说她会备好酒菜,你准备一样小菜,再带一份礼给世子,你们二人一起吃顿饭,庆祝世子生辰。” 沈棠鸦青长睫扇了扇,后日?做玉带钩已经来不及了呀。 “沈棠,你想什么呢?”谢氏见她出神,不由不满。 沈棠回过神道:“母亲,我在想送什么给世子。” “你可算知道上进了。”谢氏摸出一个荷包:“你能送出什么?写字、作画、女红你是一样不会。后日就拿这个去吧,就说是你绣的。” 沈棠双手接过来,还有些懵:“哦。” “襄王妃说,世子从来不愿意过生辰,安排这顿饭也是借着世子对你的愧疚。”谢氏起身,警告她道:“机会是好不容易得来的,你最好珍惜一些,开口说话考虑好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先在心里想明白了,记住了吗?” 她看着二女儿,心里真是恨铁不成钢,这要是大女儿,恐怕早嫁过去了,哪里要她操这么多的心? “我记住了。”沈棠乖顺的答应了,见谢氏要走,她忙叫住:“母亲,等一下。” “还有什么?”谢氏回头看她。 沈棠露出一个甜笑:“母亲,我明日想去庄子上一趟。” 去给宋小音按一下窗户上的机关,再回庄子上去将银子还一下。 “别去了。”谢氏一口否了:“后日就要去襄王府了,明日安生在家准备。” “母亲,你知道我笨。”沈棠跟上去道:“我去庄子上转一下,或许表现还要更好一些。” 谢氏皱眉:“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放着这繁华的帝京城不喜欢,就喜欢庄子上。” “母亲,您就让我去一趟吧。”沈棠又上前一步,漆黑的眸子露出祈求。 她生的甜美,露出这副模样来是很讨喜的。 这也算是撒娇了,但她始终没有上去挽着谢氏撒娇,她小时候并不在谢氏身边,即使是亲生的母亲,她也无法和谢氏太过亲近。 “罢了,去吧去吧。”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谢氏这会儿看她还是颇为顺眼的,遂摆摆手:“记得早些回来。” “谢谢母亲。”沈棠欣喜的朝她福了福。 * 翌日。 一早,沈棠便出了西城门。 正值初夏,道边鸟语花香,田野里一片绿油油的,连风都带着青草的味道。 沈棠很喜欢,靠在窗口边看了一路的景致。 快到那个白墙黛瓦的小院时,她瞧见田里的农人都朝这边看,仿佛有人和这个小院的人来往是什么稀奇事似的。 沈棠也没放在心上,下了马车,和儿敲门,她在后头立着,这才发现,这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制,上的镂刻也做的分外精致,沈棠挠挠头,宋小音到底是什么身份呀,用的东西可真好。 卢氏来开了门,见到沈棠再不是之前恶劣的态度了,面上的皱纹笑开了:“沈丫头来了,进来坐。” “婆婆。”沈棠甜甜的招呼她,又问她:“我的婢女能进来吗?” 卢氏看了一眼和儿,面上笑意不见了:“进来,就在院子里坐,别乱碰乱摸。” 和儿撅了撅嘴,跟了进去,腹诽这老太婆性子真是古怪。 沈棠回头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就在院子里等着。 和儿点头应了。 “我才做了早饭。”卢氏领着沈棠进了屋子:“沈丫头吃过了?” 宋小音靠在桌边,正捧着一碗白米粥吃,桌上摆着一叠咸菜,一叠凉拌的马兰,与寻常老百姓家吃的没什么两样,但偏偏她气度清高不凡,硬是将白米粥吃出了燕窝的感觉。 她看了沈棠一眼,漫声招呼:“来了。” “宋姨母。”沈棠朝她欠了欠身子。 宋小音道:“吃盏茶再动手吧。” “不用。”沈棠取出用具:“我这就开始。” 她要早些弄完去庄子上呢。 机关她前些日子在家中已经准备好了,但安装也要费些功夫。 卢氏趁着沈棠进里间去忙,推了推宋小音的手臂。 宋小音顿住筷子没动。 卢氏又推了她一下,低声催促:“你快些,不是说好的吗?” 宋小音放下碗筷,又坐了片刻,才冷着脸起身进了里间。 14 局 她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忙碌的沈棠:“你明日再来一趟吧。” 沈棠转过小脸好奇的问她:“宋姨母明日还有什么要做?” “没什么事。”宋小音转身与她对视:“明日我生辰。” “这么巧?”沈棠惊奇。 宋小音偏头看她:“什么巧?” 沈棠老实道:“明日我未婚夫也过生辰,我要去他府上吃饭,不能来陪宋姨母了。” 宋小音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情有可原。天下既有这么巧的事,也是我和你们的缘分,那我送你未婚夫一件礼吧。” 她说着,起身往屏风后去。 沈棠道:“不用了,宋姨母。” 宋小音又不认得赵予,给他送什么生辰礼? “我说是为了缘分。”宋小音很快从屏风后出来了:“何况我是看你的面子,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说着,将东西递给沈棠。 沈棠接过来,好奇的看了一眼,是个做工精细的抹额,上头一颗圆润的东珠,边上镶着金丝,富贵悦目,价值不菲,沈棠瞬间觉得她那个小荷包有点拿不出手了。 就这,宋小音还说不贵重? “这个,太贵重了……”沈棠不敢收。 这礼她哪里还得起呀? “这是我亲手做的。你或许觉得贵重,在我不过是九牛一毛都不如。”宋小音垂眸,徐徐道:“我与母亲别无亲人,你成亲后常带夫婿来看看我就是了。” 她皮肤白皙,气质冷艳,这么看着总有一种厌世的感觉,似乎对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 沈棠也不知为何觉得她有些可怜,下意识便应了:“好。” 但话说出口,她又有点后悔了,她和赵予的婚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只怕答应了以后做不到。 忙碌到下午,沈棠收拾了东西:“宋姨母,婆婆,都装好了,我先走啦。” “沈丫头,这个,你拿着。”卢氏递过来一个小金元宝。 沈棠瞧着往后退了一步:“不用不用,姨母给了我一个抹额,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那是你们的情义,工钱归工钱。”卢氏执意给她。 沈棠摆手:“婆婆给几个铜钱就行。” 原本她是想要些银子的,但收了人家那么贵重的抹额,就不好意思再收工钱了。 “我们家没有铜子,也没有银子。”宋小音取了个小陶罐对着她:“你自己抓吧。” 沈棠一瞧,里头都是金瓜子,她伸手小心的捏了两粒。心里忽然有点感动,除了季妈妈和和儿,还从未有人对她这样好过。 “拿那两粒有什么用?”宋小音抓随手抓了一小把,放在她手中。 沈棠终究不能安心,忍不住小声问:“宋姨母,我能不能问问……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吃穿用度如此精致,出手又这样的阔绰,她即便脑子转的再慢,也能察觉宋小音绝对不是普通人。 宋小音坐了回去,转过脸看向窗台处:“左右,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沈棠点点头,明白她是不想说,盘算着得空买些东西送来,总不能白占人家便宜。 “走吧丫头。”卢氏招呼她:“我送你出去,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到这里来。” 沈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才察觉宋小音也跟着出来了。沈棠忍不住想,宋姨母本性好像并不冷淡,也不知为什么这么不爱笑。 沈棠上马车时,赵予和止净正站在上回的老地方。 “世子。”止净道:“等下属下去拦住沈姑娘的马车,叫沈姑娘以后不要到这里来了?” 赵予望着门口,那里沈棠正牵着宋小音的手,笑吟吟的和宋小音告别。 他声音有些哑了,眸中流露出几分落寞来,摇摇头:“不必了。” 止净见他如此,在心里叹了口气。 世子也是不容易。 * 翌日。 沈府的马车停在了襄王府门前。 沈棠才下马车,便见襄王妃迎面而来,满面和善的笑意:“棠姐儿来了?” “拜见王妃娘娘。”沈棠屈膝行礼,有些不自在:“您怎么亲自到门口来了?” 襄王妃总是热情到让她不知所措。 “天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他的未婚妻,我不疼你疼谁?”襄王妃含笑挽住她的手臂:“别紧张,随我进去吧,王爷都已经和他说好了。” 沈棠拘谨的跟着她往里走,想抽回手臂又怕襄王妃不喜,只能强忍着。 和儿提着食盒跟在后头。 进月洞门时,襄王妃回头看了一眼,给了婢女汾儿一个眼神。 汾儿拦住了和儿的去路:“世子不喜外人进这处,东西给我吧。” 和儿看沈棠:“姑娘……” 沈棠不由回头,趁机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襄王妃笑道:“天赐那孩子,向来规矩大,你就用我的汾儿吧。” “多谢王妃娘娘。”沈棠应了。 襄王妃说这是赵予的规矩,她能说什么?只能腹诽赵予事是真多。 “就是这里了。” 襄王妃将沈棠带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陈设简单大气,临窗处摆着一张小几,对着窗外的景致,正是个对酌的好地方。 “叫他们上菜。” 襄王妃吩咐了一句。 很快便有下人上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沈棠看着并没有什么胃口。谢氏怕她做出什么失体的事情来,在家逼着她吃的饱饱的,眼下是半分食欲也无。 她看到她带来的那盘“竹报平安”,用竹笙、鱼翅配着芹菜、枸杞做的,红绿白相间,放在一众菜式当中,丝毫不逊色,那是母亲特意找人做的。母亲说这菜寓意好。 “我们先出去了。”襄王妃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肩:“棠姐儿别太紧张了,你们六年没有成亲,拖到你这么大年纪了,天赐他对你是心有愧疚的,你胆子大一点,劝他多吃点酒,两个人自然就亲近了。” 沈棠点头:“好。” 襄王妃离去不久,门边便传来脚步声。 沈棠抬眸望去,便见赵予迎着光而来,朱红襕衫里头露出牙白内衬,唇红齿白,行走间意气风发,就是神色实在太过冷漠了些。 “世子。”沈棠招呼他。 赵予瞥了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沈棠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拿起酒壶:“我给世子斟酒。” 她看过了,酒壶里是果酒,她勉强可以喝一些。 赵予抿唇不言,抬手衬在了酒盅边上。 沈棠给自己也斟了一盅,举起酒盅对着赵予:“世子,祝你生辰快乐。” 赵予看她。 她举着酒盅,鸦青长睫扇了两下,一双眸子明澈如水洗过一般黑白分明,干净明亮,毫不设防。 赵予不曾言语,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世子,你吃这个。”沈棠抬起筷子,给他夹了一根竹笙:“这是我从家里带来……我亲手做的。” 糟糕,她差点将实话说出来了,还好舌头打了一下结。 赵予目光泠泠望着她。 沈棠看了看自己的筷子,干巴巴的解释道:“我的筷子,我没用过。” 赵予面无表情,只有她一个人笑,好尴尬。 赵予不曾言语,夹起那根竹笙默默吃了。 “这个看起来也很好吃。”沈棠又布了几道菜给他,心里盘算着,赵予今日看着心情不错,或许等他多吃几盅果酒,等会儿可以将成亲的事再提一提? 赵予却在这个时候放下了筷子,他看向窗外,眸色依旧毫无波澜。 沈棠总觉得他有几分惆怅,但对方总事不开口,她也不知要说什么了。 手隔着衣裳,碰到了袖袋里的东西,她忽然想起来还有东西没有送给赵予。 正好可以借此提起婚事。 “世子。”沈棠取出荷包,放在赵予跟前,因为心虚,她飞快地道:“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祝你生辰快乐。” 赵予并无所动。 沈棠取出宋小音给的那个抹额来,这回不用撒谎,她反而更紧张了。 她顿了片刻才道:“这个,是我在郊外的一个朋友亲手做的,她和你同一日生辰,她说这也是缘分,托我转送给你。 她说他日等我和你成亲了,再带你去看他。咱们也不好无故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无儿无女的,以后我们就照顾她给她养老吧。” 她这样说,催婚的意思应该够明显了吧? 赵予早在她再次开口时,就转过脸来了,他盯着沈棠手上的抹额,眉宇之间漫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情绪,似激动,又似悲怆。 沈棠从未见过他有这样激烈的情绪,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抹额,除了贵重好看一点,也没有别的了呀?赵予为什么会对这条抹额感兴趣? 赵予伸手去取。 沈棠察觉到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她不放心,偏头打量赵予:“世子,你没事吧?” 难道是因为她催婚,赵予气的手都抖了? 赵予看着那条抹额,一言不发。 沈棠看着他眼周逐渐红了,不想成亲也别哭啊,好歹也是堂堂世子,在整个大夏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忍不住解释:“也不是我想催你,主要是我父亲……” 赵予却忽然一头栽倒了下去,倒下之际,一滴清泪砸落在地上,他手里还死死握着那条抹额。 “世子!”沈棠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查看:“世子?” 赵予双目紧闭,毫无回应。 沈棠小脸都吓白了,连连摇晃他:“世子你醒醒,别吓唬我,我不催你了还不行吗……” 意识到赵予真不省人事了,她眼泪更是簌簌的往下掉,她除了做那些小玩意儿,对其他的事情一窍不通,哪里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事情? “世子!”止净第一个冲了进来,高声朝外吩咐:“快去请太医!” “出什么事了?” 汾儿闻声跑了进来,瞧见屋里的情形,不由分说便往外跑:“不得了了,沈姑娘下毒谋害了我们世子……” 15 抵赖 襄王妃很快便进门来了。 “天赐!” 她一脸焦急的扑到赵予身旁,帕子掩着唇哭泣起来。 止净招呼沈棠:“沈姑娘,帮属下一把。” 沈棠擦擦眼泪,上前帮他将赵予扶起,躺在了一旁的榻上。 赵予腿长,小腿往下悬在半空中,沈棠又搬了张八角凳,将他双腿安置在凳子上。 止净警惕的守在赵予身旁。他家世子不喜欢外人触碰,至于沈棠,既然和世子有亲事,在这样的境况下,自然是能视为自己人的。 好在襄王妃只是哭着,也没有触碰赵予的意思。 “沈姑娘,我们王妃好心好意的给你安排,让你多和我们世子接触,你怎么对我们世子下这样的毒手?”汾儿站在襄王妃身旁质问。 襄王妃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伤心至极。 沈棠双手互攥着,与她分辨:“我没有。” 但她记得,方才赵予只吃了一片竹笙就倒下了,并没有吃别的,这事她百口莫辩。 她本以为赵予是不想应她所提的成亲的事,谁知道赵予竟然是中毒了,她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只能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姑娘。”和儿跑到沈棠身旁,抱着沈棠的手臂朝着汾儿道:“你别胡说,世子是我们姑娘的未婚夫,我们姑娘怎么可能害世子?” “不是你家姑娘,还能是谁?我家王妃总不会害自己的孩子!”汾儿大声回她。 和儿道:“饭菜是你家预备的,跟我们姑娘有什么关系?” “你家姑娘也带菜来了。”汾儿语气强硬:“你也别狡辩了,等太医来了自然见分晓。” 和儿还要再说,沈棠拉住了她:“别说了。” 和儿小声宽慰她:“姑娘,你别怕,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 “你回去找娘来。”沈棠擦擦眼泪,小声吩咐她。 “王妃娘娘,出什么事了?” 何凌凌一身短打劲装,身上挽着弓,显然是预备出门急匆匆赶来的,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不由皱眉。 襄王妃只是小声啜泣,汾儿急着告状道:“何姑娘,是沈姑娘,她给我们世子下毒了。” “怎么可能?”何凌凌走到沈棠身侧站着,牵着她的手毫不犹豫道:“沈棠不可能给赵天赐下毒。” 她是光明磊落的人,沈棠和她投缘,自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何姑娘又不在场,怎么知道?”汾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你这么肯定,这么说你在场?”何凌凌反问一句。 汾儿一时哑口无言,顿了顿吃才不服气地道:“反正当时只有她在场。” 何凌凌不理会她,扭头小声宽慰沈棠:“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太医陈庆合背着药箱,随着赵予的另一个随从,急急忙忙进屋子来了。 “陈太医,你可算来了,求你一定要救救天赐……” 襄王妃擦着眼泪迎上去,一提裙摆,就要对着陈庆合跪下来。 “王妃万万不可!”陈庆合连忙虚扶了她一把:“下官一定尽力。” 陈庆合走上前,止净忙拿过抹额,将赵予的袖子挽起。 陈庆合摸着花白的胡须,手搭在赵予的脉门上。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陈庆合,等他诊治的结果。 陈庆合扶了片刻的脉,抓起赵予的手,仔细看了看赵予的手指甲,又看探头看他脸色。 沈棠紧张的险些掐破自己的手心,老天爷保佑,赵予千万别有事。 陈庆合沉吟着,一时间没有开口。 襄王妃眼圈红,一脸担忧:“陈太医,天赐他怎么样了?” “世子方才吃了什么?” 陈庆合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过来询问了一句。 襄王妃还未说话,汾儿便指着沈棠道:“问她,是她和我世子一起吃饭的,把我们世子害成了这样。” 沈棠白着小脸,看向陈庆合。 陈庆合看了沈棠一眼,便认出她来,他虽未曾见过沈棠,但却是认识沈立彦和谢氏夫妇的,沈棠眉眼里有七八分随里母亲,他也知道沈棠和赵予的关系。 他道:“姑娘,莫要怕,你将世子方才吃过的菜式指给我看看即可。” 沈棠点点头,缓缓抬手,指了指那盘“竹报平安”。 “没有别的了?”陈庆合问。 沈棠已然逐渐冷静下来了,坦然摇头:“世子就只吃了一根竹笙。虽然这道菜是我带来的,但是我没有动任何手脚。” 陈庆合拿过筷子,将那盘“竹报平安”拨开看了看,又夹起一根竹笙在鼻下闻了闻。 “怎么样陈太医?” 襄王妃关切。 “是牵机毒。”陈庆合放下筷子道:“幸好世子服用的少,否则此刻早已肩腿痉挛犹如牵机,神仙难救。” “可以治?”沈棠乌眸亮了。 陈庆合颔首,回身在药箱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颗褐色的丸药,递给止净:“这是解毒丸,用水化开,给世子服下。” 止净连忙照做。 等赵予服了药,陈庆合取了银针,在赵予额头、双手、双足处扎了数针。 “好了。” 他一面开口,一面收针。 襄王妃打量着赵予的脸色,焦急的问:“陈太医,天赐怎么还没醒?” “丸药生效,大约需要半个时辰,王妃娘娘莫要着急。” 陈庆合不急不缓的回道。 “赵天赐福大命大,我就说不会有事的。”何凌凌转头对着沈棠一笑。 沈棠也松了口气,和儿拿着帕子给她擦脸。 “沈棠?” 谢氏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接到信便赶来了,见到屋子里的情形果真如和儿所说的一般,不由吃了一惊:“世子这是怎么了?” “你还问?”汾儿呛道:“不如问问你的好女儿。” 陈庆合极快的收拾了东西,朝襄王妃欠了欠身子:“下官先告退了。” 他当太医久了,早知道这些是非听不得,否则便等同于惹火烧身。 “有劳陈太医,牛妈妈帮我送陈太医出去。”襄王妃吩咐。 牛妈妈领命去了。 此时,谢氏已然走到了沈棠身旁,小声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棠正要说话,便听襄王妃道:“沈棠,你和天赐定亲这么久,不管你们二人之间如何,我一直是拿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 你心里对天赐有怨恨,我也能理解,毕竟她把你拖到了这般大,还不肯娶你,我心里也着急。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他下这样的毒手啊,今日还好天赐没事,否则你叫我以后怎么活……” 她期期艾艾的说着,又擦起眼泪来,痛心疾首的模样看着是一副权权爱子之心。 沈棠蹙眉分辨道:“王妃娘娘,我方才便说了,我没有做这样的事。” “王妃娘娘的意思是说,世子躺在这里,是我家沈棠给他下毒了?”谢氏只听和儿说赵予中毒了,并不知道赵予是怎么中毒的,陡然听闻这话,心里头慌了一下。 襄王妃只是一味的掩面哭泣,并不说话。 “母亲,我没有。”沈棠拉了拉谢氏的袖子。 汾儿高声道:“还说没有,方才太医都验过了,就是你们带来的菜,里面有‘牵机’毒,证据确凿!” 谢氏看了襄王妃一眼,顿了顿低声道:“王妃娘娘规矩一向好,这婢女怎么这样无礼?” 她不好说襄王妃不好,说一下婢女总归可以的。 “汾儿,闭嘴。”襄王妃呵斥了汾儿一句。 汾儿抿唇,愤愤的瞪了谢氏一眼。 襄王妃往前一步道:“沈夫人,我好心安排此事,你们家这……” 谢氏正色道:“王妃娘娘,您说沈棠笨拙不会说话,又或者什么也不会上不了台面,我都承认。 但您说沈棠给世子下毒,这绝对不可能。这道菜是我亲自过手,给沈棠带过来的,不可能有任何毒。何况我们家也没有对世子动手的动机。” 她自己的女儿几斤几两,她心里清楚,就算是打死沈棠,沈棠也没可能做出给赵予下毒的事。 “沈夫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多说无益。”襄王妃看看沈棠,叹了口气:“棠姐儿和天赐定亲这么久了,也算是我们自家人,我就不报官了。 暂时先押在襄王府,等王爷回来处置。” “沈棠。”谢氏转头:“那个食盒你们一路拿过来,有没有经过旁人的手?” 沈棠转头看和儿,和儿眨眨眼,两人都想起来,齐齐看向汾儿。 “那个食盒,是她帮我们拿进来的。”沈棠指了指汾儿:“她说,世子不许旁人进这里,她就从和儿手里接过食盒了。” “对。”和儿用力点头:“就是这样。” 一直没有说话的止净忽然开口道:“这里不是我们世子的地方,我们世子没有这样的规矩。” 屋子里静了一下,止净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并不是赵予的规矩。 “我帮你们的忙,还帮错了?”汾儿僵了片刻,变了脸色,声音尖锐。 这该死的止净,平时不理会他们也就罢了,这个时候世子还没醒呢,说这话又是上赶着讨好谁? 谢氏松了口气道:“王妃娘娘,我就说沈棠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您看,这食盒还是经了旁人手的。” 汾儿撒谎了,这事肯定和汾儿脱不开干系。她没有明着说,她相信襄王妃能察觉异常的。 襄王妃道:“沈夫人,汾儿是我的人,你信不过她?” 谢氏心中奇怪,低头为难道:“也不是,王妃娘娘的人,自然信得过。 只是我的女儿,我也是了解的,这事肯定不可能。” 襄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存心包庇汾儿?还是说下毒的另有其人? 不管如何,这事不能认,她性子虽然软弱了些,但也明白大是大非,这事若是不分辨,真让沈棠背上下毒锅,这辈子沈家是翻不了身了。 “沈夫人,得罪了。”襄王妃不再理他,转头道:“来人,将沈姑娘押到……” “世子!” 止净惊喜的声音打断了襄王妃的话。 众人闻声向榻上看去,便见赵予已然坐起身了。 沈棠偏头看他,只见他神色漠然,除了脸色有一些苍白,看着跟平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16 清醒 “天赐,你终于醒了!” 襄王妃走上前去,欢喜不已。 赵予眉头微皱,并不理会她,他抬眸看了沈棠一眼,嗓音清冽淡漠:“王妃这是要做什么?” “你和沈棠一起吃饭,你中毒了,我正准备让人将她拿下……”襄王妃小心的解释。 “我没有。” 沈棠小声顶撞了一句,也看了赵予一眼。 襄王妃真是好奇怪,方才赵予没有醒的时候,襄王妃可不是眼下这小心翼翼的姿态,况且赵予喊襄王妃为王妃?为什么不是母亲? 谢氏酝酿了出笑意开口:“世子,沈棠她虽然不是很出色,但有一点我这个做娘的可以保证,那就是她心地绝对是善良的,庄子上的人有什么疾苦她都要哭着求我和她父亲去帮忙,更何况你们之间还有婚约?她绝不可能给世子下毒。 再说,她也没有银子去买毒药啊,这都能查到的。” 她将自己能想到的、可以替沈棠证明清白的话都说出来了。襄王妃是赵予的母妃啊,怎么在赵予面前这么卑微?她之前没有见过这对母子是如何相处的,今日见了只觉得奇怪。 赵予闻言,看向沈棠。 沈棠乌眸垂下,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心虚,母亲说她没银子,赵予肯定是不信的,毕竟前日她还赚了赵予五十两。 身旁的何凌凌轻轻推了她一下。 沈棠抬眸与她对视,两人都明白对方想到了赚赵予银子的事,心照不宣的悄悄笑了。 “这件事,我会派人查明的。”襄王妃似乎很怕赵予再开口,含笑道:“或许就是误会一场,沈夫人,你先带棠姐儿回……” “止净。”赵予径直打断了她的话:“说一说什么情形。” 襄王妃见状只能不再开口。 止净闻言上前行礼:“回世子,属下进来时,世子已经昏迷了,手里握着这个。” 他将那条抹额双手递过去。 赵予接了。 沈棠忍不住偷偷看赵予的神情,方才赵予见到这抹额时的神情,她还记得。 赵予接了抹额,依然端坐,神色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之前在沈棠面前情绪激烈的不是他,一切都只是她错觉而已。 沈棠不由有点失望,她还以赵予很喜欢这条抹额,以后她提成亲不就更合理了吗? 止净一五一十的将赵予昏迷时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沈棠听得惊讶,止净真是好本事,那会儿她都吓坏了,只知道哭什么也没留意。止净却能留意到屋子里先后进来了谁,都说了什么,甚至连表情语气都都说的一清二楚。 难怪外面都说赵予厉害,是不可多得的天纵奇才。 那赵予连手底下的一个随从都证这么厉害,赵予能不厉害吗? 沈棠脑袋埋下去了,论起来,她连给赵予做所从的资格都没有,也难怪赵予迟迟不肯和她完婚。 赵予听完,静默了片刻:“汾儿。” “世子,奴婢在。”汾儿再没有了之前跋扈,规规矩矩的上前对着赵予行礼。 赵予望着她,眸色锋锐如刀:“止净进来,你便进来了,王妃是你去喊进来的?” 汾儿求助的看向襄王妃,她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不知道该如何回。 襄王妃很是镇定,斥责道:“天赐问你,你实话说就是了,看我做什么?” 汾儿先进来又如何,也没有什么错吧? “是。”汾儿低头:“止净先进来,奴婢便跟着进来了。” “你进来之后出去喊人,喊的什么?”赵予又问。 汾儿想了想道:“奴婢说沈姑娘给世子下毒了……” “拿下。” 赵予身子后倾,冷声吩咐。 “世子,世子……”汾儿磕头:“奴婢也是一时情急,才说是沈姑娘做的,再说眼下也不能证明事情就不是沈姑娘做的,还请世子明查。” 她并不是很慌张,说话还很有条理。 “当时陈太医并未来,你何以断定我是中毒?”赵予冷声问她。 汾儿愣了一下,赵予竟不是怪罪她说沈棠下毒? “汾儿,是你给世子下的毒!”何凌凌指着汾儿一口断定。 “对!”沈棠闻言眸子都亮了,跟着附和,唇微微撇着,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 对呀,她最初还以为赵予有什么病症,是汾儿一进来就喊她给赵予下毒了,那么汾儿怎么知道赵予昏倒是因为中毒?答案是毒就是汾儿下的。刚好汾儿经手过她带来的食盒,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胡说,我没有!” 汾儿直起身子大声反驳。 沈棠被她吼的后退了一步。 何凌凌斥责道:“你喊什么?一个婢女比主子还大声!” 沈棠赞同:“就是。” 谢氏看她这没出息的样子,心里气得很,恨不得何凌凌是她女儿才好。沈棠真的是,平时做那些小玩意手巧的很,看着该是个聪明的,偏偏嘴巴钝,到如今跟人吵架还都是永远占不了上风。 “汾儿。”襄王妃提醒道:“你不过是猜测,何罪之有?好好和沈姑娘她们说话。” “是。”汾儿再次低头道:“世子爷,奴婢之所以那么喊,只是看到那个情景猜测的,奴婢是王妃娘娘的人,王妃娘娘是世子的母亲,奴婢怎会对世子下毒手?” “我会查清此事。”赵予起身,朝着谢氏开口:“叔母,我送你们出去。” 他待沈棠的父母一向客气有礼。 谢氏含笑答应,牵着沈棠的手跟了出去,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见沈棠走了,何凌凌背着弓也要走:“王妃娘娘,我先去练武场了。” 她喜欢骑马射箭这样的事情,帝京的儿郎都喜欢大家闺秀,她又不肯收敛,所以即使背靠着襄王府,也是到如今都没寻着婆家。 “凌凌,你等等。”襄王妃抬手招呼她。 何凌凌转头看她:“王妃娘娘还有事?” 襄王妃道:“你近日和沈棠走的很近?” “是。”何凌凌点头,转身面对着她:“王妃娘娘问这个,是何意?” 和沈棠交好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只是问问。”襄王妃道:“你之前不是喜欢和许宜晴她们玩吗?最近怎么没有请她们来府里?” “我最近不喜欢她们了,勾心斗角各怀鬼胎,还是沈棠单纯可爱。”何凌凌笑道:“王妃娘娘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去了。” “去吧。”襄王妃笑着叮嘱她:“你当心一些,别伤着自己。” “多谢王妃娘娘关心。”何凌凌拱手退了出去,到门口撇唇打了个寒颤,回头看了一眼,襄王妃这关心也太虚伪了。 而且,今日这事她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但是又想不通。 按照赵予问出来的话来看,这事应该和汾儿脱不开关系,可襄王妃又一味的包庇汾儿。 襄王妃可是赵予的母亲,要真是汾儿下毒,襄王妃必然要将汾儿碎尸万段,没理由还包庇她啊。 她不愿意费脑筋,想不明白,干脆就扔一边不想了,反正和她没多大关系。 * 屋子里,只余下襄王妃和汾儿,还有牛妈妈主仆三人。 “王妃娘娘,都怪奴婢疏忽了,暴露了自己。”汾儿磕头。一脸自责。 襄王妃面上笑意收敛:“起来吧,他没有确切的证据,你只要咬死你是随口那么喊的,他查不出来的。” “可惜他只吃了一点点。”牛妈妈看着桌上那盘“竹报平安”。 襄王妃笑了一下:“妈妈脑筋也不转了,我此举不过是为了断他的这门亲事。我若真是现在毒死了他,你以为王爷会放过我?” “是啊,王爷如今还老当益壮,无论是习武还是朝堂上,当真是一点也不含糊。”牛妈妈叹了口气:“世子六年没有娶沈棠,很明显是心怀愧疚的,这门婚事又是圣上御赐,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断开。” 襄王妃抬眸思量着道:“他这里动不了,就从沈棠下手。” “奴婢看可行。”汾儿道:“那沈棠分明是个蠢的,奴婢吼一下她都吓得往后退。” “樊薇薇想嫁进来,自己也要出些力气才是。”襄王妃朝牛妈妈招手:“派辆马车去,将她接来,就说我想她了,请她来小住。” * 沈棠靠在马车壁上,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马车缓缓驶出了襄王府。 她忍不住偷眼看谢氏,今日怕又少不得一顿训斥。 不料,谢氏却好像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反而考究她:“沈棠,今日襄王妃和世子之间,你可看出什么不对来了?” “有。”沈棠之前就想到了:“世子没有喊襄王妃‘母亲’。” “还有呢?”谢氏又问。 沈棠眨眨眼:“襄王妃在世子面前好像换了一个人。” 谢氏瞥了她一眼:“难为你这次没那么迟钝。” 沈棠不解地看她:“母亲在说什么?” “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聪明,也不用我成日跟在后面操心。”谢氏看到她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就来气,干脆转身不看她:“外面都传世子和襄王不合,倒是没有人说过世子和襄王妃也不合,今日还出了这样的事,我只怕你以后嫁过来,也是日日被人欺负栽赃。” “世子说他会查清楚的。”沈棠倒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她身正不怕影子歪。 她这人没什么志气,一向也没有长远的打算,做事都走一步看一步,成亲后的事等成亲后再说就是了。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自己开个小玩具铺子,卖她做的那些小玩意儿。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身为女子,这个愿望在这样男子为尊、女子必须守在后宅的世道里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谢氏回头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单纯?” 沈棠抿唇不语,低头等着挨数落。 谢氏似乎有什么心事,也没接着说她。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沈姑娘。” 谢氏打了帘子往外看,面上露出笑意:“是止净小哥儿啊,可是世子有什么话叫你来传?” “沈夫人。”止净在马上朝她拱手:“世子吩咐属下来请沈姑娘回去。” 17 喜忧参半 谢氏闻言真是喜忧参半:“敢问小哥儿,可是今日之事世子查出什么眉目了?” 她想着沈棠多和赵予接触,又怕赵予查出下毒的事真和沈棠相关。虽然她知道沈棠不会办这样的事,但襄王府的人手段不浅,谁知道会不会弄出什么“确凿证据”来? “不是此事。”止净笑着解释:“是咱们王爷回来了,和世子商量好了,世子想请沈姑娘去王府小住一阵子。沈夫人送了沈姑娘回王府,还得劳烦您回府去给沈姑娘取些换洗衣裳。” “那还取什么?”谢氏喜出望外:“这街边不就是成衣铺吗?沈棠,下马车,母亲给你买几身衣裳。” “不用了吧……”沈棠看了看自己,这衣裳不是挺好的?家里的衣裳也都挺好。 她在穿戴上是不怎么挑剔的,毕竟当初在庄子上穿的都是粗布衣裳,回了沈府怎么都比在庄子上好,母亲在这一点上是没有亏待过她的。 关键是她虽然想早点成亲,可一点也不想去襄王府小住啊。 “快来。”谢氏见不得她这没出息的样儿,抓着她手腕便将她往下拉。 止净见状道:“沈夫人,沈姑娘,那属下就先回去复命了。” “你去吧,有劳你了。”谢氏颇为客气的目送他策马去了:“止净倒是不错。” “是啊。”沈棠随口附和道:“我觉得他比世子有人情味多了。” “胡说什么?”谢氏瞪她一眼:“要不是世子的意思,他能对你这么客气友好?世子只不过不善于表达而已。” 沈棠不敢与她分辨,暗暗撇了撇唇,被她拉进成衣铺去了。 * 一刻钟前,襄王府书房。 窗明几净的前后窗开着,就着春日的阳光,室内一片通透。紫铜鎏金狻猊香炉轻烟袅袅,绕过满架子的书,疏淡雅致,安宁祥和。 后壁前剑架上摆着一柄长剑,为这平和的书房带来点点剑拔弩张之意。 “她以后是你的妻子,你不提点她谁来提点她?”襄王一圈络腮胡,体格健壮,站在书案前,垂眸望着赵予,气势汹汹。 赵予坐在书案前,翻着一本书,眼皮也不抬一下,似乎没有听到襄王的话。 “赵予,你二十四了,从前你愿意在边关,我也拦不住你,如今失土收复,你也算功成名就,不想着完婚替赵家传宗接代,你还想如何?”襄王见他这般,更是生气焦急,在屋内来回踱步。 赵予面色淡漠,还是不理会他。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对沈棠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出来。”襄王又接着道:“实在不成,我就做个忘恩负义之人,豁出去到陛下面前,求陛下收回成命,把你和沈棠的婚事退了,你再另觅妻子人选。” “你本就忘恩负义。”赵予半晌不开口,一开口就能气死人:“我却不愿做如你这般的小人。” 襄王叫他一句话气的几乎跳脚,连着深呼吸了几口才忍住:“你既不肯退亲,为何又迟迟不肯成婚?” 赵予又不理会他了,修长的手指捏着书页,轻轻翻过。 襄王冷下脸来:“赵予,你再这样不受管教,休怪我无情,我叫你这辈子再见不到她的面,反正她也不想见你!” “你是何意?”赵予从书中抬起眸子,眼尾微红,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底泛出点点怒意。 “何意?”襄王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哼了一声:“你不将沈棠接回来好好相处,我就叫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她!” 赵予起身一把抽出身后的长剑,架在襄王脖子上,双目赤红,语气冰冷凛冽:“你再说一遍!” “你若要弑父,尽管下手。”襄王梗着脖子瞪着他,冷笑道:“只是我早已安排好,我若是死了,你此生也休想再见她!” 赵予手里的长剑往前送了送,锋利的剑刃割破了襄王的脖颈。 襄王自来是个人物,被亲儿子如此对待,硬是一声不吭,只是脸红脖子粗的,大概是气的狠了。 “王爷,世子,你们有话好好说!” 襄王的手下廖雄从外头进来,将两人分开了。 他知道这对父子不对付,一直在外面留意着呢。 赵予被廖雄推着后撤时心中还带着怒气,看着襄王的目光一片冰冷,长剑挥出一片剑光。 “王爷,咱们走吧。”廖雄打圆场:“世子爷,人家姑娘等你六年也不容易,于情于理您也该给人家姑娘一些体面,外面那些闲言碎语都说您不想要人家,姑娘家哪里受得住这些话?” 襄王被廖雄拉的往后退了一步,还是对着赵予道:“你既然不想退亲,就该好好对沈棠,将她接来教她些本事,以后嫁过来也好接管王府后宅。” “好了好了,王爷别说了,世子心里有数。” 廖雄生怕他们又吵起来,拉着襄王往外去了。 赵予在屋子里立了良久,才唤:“止净。” “世子。”止净一直在门口探头探脑,这个时候才敢进门。 赵予返身将剑插了回去:“去接沈棠。” * 作为襄王府的主院,沁春院前头带着个小园子,还有一潭小池,池面如镜,蝴蝶在花丛中起舞,正是初夏好景致。 襄王妃坐在凉亭中,怡然自得的赏景品茶。 牛妈妈在身后伺候,小声提醒道:“夫人,汾儿回来了。” 襄王妃抬眸朝亭子外望去。 “王妃娘娘。”汾儿快步进了亭子,发髻乱了,衣裳上也粘着灰尘。 襄王妃皱眉:“你怎么弄成这样?” “王爷和世子爷的人都在书房那守着呢。”汾儿解释:“奴婢进不去,只能从后面狗洞里钻进去,听了几句,王爷便发怒了。” “辛苦你了。”襄王妃上下扫了她一眼:“牛妈妈,晚些时候把库房里那匹紫绫缠丝纹的布拿出来,你们一人做一套衣裳。” “多谢王妃娘娘。”汾儿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过。 主子有赏这是做下人的体面,她虽然是个下人,但跟了王妃娘娘这样的主子,也不枉她来人间一遭了。 襄王妃含笑:“又没外人,你总跪什么?起来说话。” 汾儿这才站起身来,上前道:“娘娘,奴婢进去的晚了,只听王爷要世子爷将沈姑娘接来,还要世子爷好生提点沈姑娘,说将来要接管内宅。” 牛妈妈忍不住道:“还没进门呢,就想着当家的事了?真要是进门还会将咱们娘娘放在眼里?” 襄王妃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王爷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撒谎。”汾儿道:“世子爷不肯,王爷还拿什么人威胁世子爷,说让世子爷此生都见不到那人……” 她不明白那人是谁。 襄王妃听到这里,与牛妈妈对视了一眼,面色阴沉下来。 汾儿立刻闭上了嘴巴。 襄王妃顿了片刻脸色才稍微缓和了:“赵予答应了?” “奴婢不知道。”汾儿摇头:“奴婢怕被察觉,提前回来了。” “让人去催一催樊薇薇。”襄王妃思量了片刻吩咐。 “是。”汾儿转身安排去了。 * “到了那里,你一切都听世子的安排,给你安排了住处你就住下,不要随意出门走动。还有,离襄王妃远一点……” 马车上,谢氏絮絮叨叨的嘱咐沈棠。 她既高兴又担心,世子都接沈棠来住了,那岂不是好事近了?可沈棠又是个不争气的,万一露了馅儿叫襄王府的人知道沈棠是个草包,到时候要退亲那可如何是好? 她盘算着等会儿快些回去和沈立彦商量商量这事,不行就早些将沈棠接回去。 沈棠听了一路她的叮嘱,乖乖点头:“娘,我都记住了。” 她有点不情愿来,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熟悉,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和人家相处。而且还要一直待在院子里不出来,她的工具箱又没带,岂不是要闷坏了? “快下去吧。”谢氏起身扶她。 沈棠挑开帘子探头看了一眼,又缩回了脑袋:“母亲,襄王妃在门口呢。” “莫不是接你的?”谢氏凑过去看。 沈棠摇头道:“不是,门口还有一辆马车。” 谢氏一看,那轩阔的大马车比她家的豪华多了,一个肤色白净面容姣好的女子下了马车,穿戴看着也不凡。 “姨母。” 那女子见到襄王妃,便笑着跑过去牵着她的手撒娇。 “她称呼襄王妃‘姨母’?”谢氏猜测道:“莫不是世子的姨妹妹?” 沈棠眨巴着眼睛抿着唇瓣不说话,她哪知道? 谢氏重新坐下,想了想道:“你等她们进去再下去吧。” 襄王妃是特意来迎姨侄女的,沈棠这个时候下去怪尴尬,何况人家打扮的那么光鲜。 谁知道襄王妃竟在外面朝着马车上打招呼:“马车上可是沈夫人?” 谢氏听了总不能不应,于是掀了帘子,牵着沈棠下了马车,陪笑行礼:“王妃娘娘。” “你们怎么去而复返了?” 襄王妃满面笑意,不解的望着她们。 她这话问的看似关切,实则她是这家的主人,她这么问意思就是“你们怎么还不请自来来了”?甚至还有逐客的意思。 沈棠是听不出襄王妃话里的意思。 谢氏已经非常尴尬了,这时候就算解释也显得她们母女脸皮厚似的,正要硬着头皮说几句就带着沈棠回去。此时,止净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笑吟吟的朝沈棠一揖:“沈姑娘,您可算来了,世子吩咐属下来接您。” 止净的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尴尬。 谢氏笑看了襄王妃一眼,招呼道:“和儿,跟上姑娘,记得好生照顾姑娘。” 这襄王妃,以前逢年过节也一起吃过几次饭,过了些场面话,当时看着倒是不错。如今再看,竟这般不好相与,真是隐藏的够深的。 回头还要好好叮嘱沈棠防备襄王妃。 看着沈棠跟着止净走远后,她转身欲上马车。 “沈夫人怎么这就走了?进来坐会儿啊?” 背后传来襄王妃招呼的声音。 谢氏回头,看到襄王妃挽着侄女的手挽留她,笑得别提多真诚了。她也露出笑意:“今日时候不早了,改日吧。” 她心里满满的愁绪,这后宅的阴司,别说沈棠没见过,就是她也是没有经历过的。沈立彦是独子,家里除了婆婆难伺候些,那几个姑子都随着夫君在外,不常有往来。 沈棠这以后嫁过来,可怎么好呢。 18 开窍了? “姨母,方才那是?” 等沈棠母女都不见了身影,襄王妃身边的女儿家才开口问了一句。 “薇薇没有见过。”襄王妃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往里走,笑吟吟的解释:“才将进去的那个,就是沈棠,天赐的未婚妻。” 这个“薇薇”,便是襄王妃娘家姐姐的女儿,赵予的姨妹妹樊薇薇。 “原来那就是天赐哥哥的未婚妻啊。”樊薇薇小脸上露出几分同情和不解来:“怎么穿戴那样寻常?” 其实,她一开始就猜到了沈棠的身份,方才一直在盯着沈棠看。这会儿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知道沈棠的底细,她从懂事起便爱慕赵予,对沈棠从来都是充满敌意的。 襄王妃笑了一声,并不随着她的意思鄙夷沈棠,而是笑道:“她毕竟在庄子上长大,且她父亲也才是个四品官罢了,自然不能同你比,穿戴也还算尚可吧。” 襄王妃的娘家,乃是宋太傅府。 襄王妃的姐姐,嫁的是安平公府,樊薇薇是安平公府的嫡长孙女,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也不容易。”樊薇薇应了一句,看似赞同襄王妃的话,唇角却是微微向下撇的。 她的瞧不起藏得很深。 “王妃娘娘,世子爷给沈姑娘安排了韶光院。” 一个婢女上前来禀报。 襄王妃停住步伐,转头歉意的看樊薇薇:“对不起啊薇薇,我原本想将韶光院给你住的,没想到天赐先做主了……” 韶光院紧邻赵予的揽清院,只隔着二门的一道围墙,自然是顶好的院落。 “不碍事。”樊薇薇很是大度的一笑:“天赐哥哥是还不知道我来呢。那我就住韶光院旁边的秋月院吧,正好可以常常和沈姑娘来往。” “有人常常一道玩耍,自然是好。”襄王妃笑道:“那你就住秋月院吧,我送你过去。” 樊薇薇挽着她手臂,笑着谢过了。 姨侄两人亲热的很,襄王妃在秋月院坐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了。 樊薇薇站在院门口,含笑目送襄王妃走远。 “姑娘。”婢女燕归上前道:“那韶光院每回都是您住的,凭什么让给那个什么沈姑娘?” “凭人家是天赐哥哥的未婚妻。”樊薇薇说到后三个字,贝齿便咬紧了。 燕归闻言更气愤了:“她不过是运气好救了襄王罢了,要奴婢看,世子爷也是不喜欢她的,要不然怎么定亲这么多年还不成亲?” 另一个婢女春来要冷静一些,上前劝道:“好了,姑娘本来就不高兴,你就别煽风点火了,来收拾房间摆放东西。” 樊薇薇转身往回走,又回头看了两眼,吩咐道:“将我的头面选一副出来,我要去一趟韶光院,带过去算做是见面礼。” “姑娘!”燕归一听顿时又不干了:“您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好的?给了那样的人岂不可惜了?”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樊薇薇不耐烦了。 燕归顿时不敢再多言。 * 树荫下,襄王妃缓步往回走。 “夫人。”牛妈妈担心道:“奴婢看樊姑娘好像并不生气,她会不会不出手对付沈棠?” 襄王妃笑了一声:“你想想,樊薇薇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笑里藏刀。”牛妈妈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 襄王妃目光变得悠远起来,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所以,你觉得她的女儿会将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吗?” 牛妈妈闻言深觉有理,连连点头:“是奴婢愚钝了。” 襄王妃顿住步伐:“沈棠来者是客,我总不好不管不问,让他们从库房里取些好东西,给韶光院摆上。” 牛妈妈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奴婢晚些时候去安排,挑几样好看的。” 这样,既对沈棠示了好,又不用真送东西出去,多妙? * “沈姑娘,这边请。” 止净客气的在前面引路,推开了书房的门。 沈棠只来得及将包裹放进韶光院便被止净一路引到这里来了,透过轩窗看到一脸端肃坐在书案前到赵予,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赵予叫她来,还要小住,是不是开窍了?终于要主动和她提成亲的事了? 她定定神,跨进门槛,局促的朝赵予行礼:“世子。” 止净从外面关上了门,声音不大,却吓了正偷偷看赵予脸色的沈棠一跳。 赵予没有抬头:“过来。” 沈棠缓缓走了过去,怯怯地看他。赵予乌发随意绑着根红锦带,眉眼乌浓,唇红齿白,容颜极盛。腰间玉佩上的丝绦与墨色袍角一起松松的落在膝盖处,背脊笔直,少年气盎然。 “认得字?”赵予手中的紫毫并未停下。 沈棠回过神,垂眸点头:“认得。” 从前杨书宁在私塾读书,每学一个字,回来便教她一个字。是以她虽然没有读书,却是识字的,但字写的就有点惨不忍睹了。 赵予从书案另一边拿过一本书,显然是早准备好的,递给她:“先读三遍。” “什么?”沈棠接过书看了一眼,书封上写着《仪礼》1二字。 这么厚的书,赵予叫她读三遍?她顿时有点瞠目结舌,赵予什么意思? “坐那边。” 赵予抬抬手。 旁边,早已安置了一张黄花梨木的书案,椅子也摆放的端端正正,书案上还安排了笔墨纸砚。 沈棠看了看手里的书,蹙眉迟疑。 “还有问题?” 赵予终于忙里偷闲,抬眸看了她一眼。 沈棠原本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唇角也委屈的撇着,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她嗓音软软的语气弱弱的:“不是……我想问一下,我不是来襄王府小住的吗?” 赵予这样不对吧?她又不是来读书的,赵予怎么像个夫子似的? “襄王觉得你该学些东西。”赵予面色不变,手握着紫毫又忙碌起来。 《仪礼》这本书,学了总归是有好处的。不然他还能教沈棠什么? “哦。” 襄王觉得她该学她就要学吗? 沈棠皱着脸,在另一张书案前坐了下来,翻开了《仪礼》第一页,真是越想越气,哪里还读的下去?她还以为赵予喊她来小住是想通了呢,谁知道他居然叫她来读书! 谁家未婚夫妻见面为了读书啊!癔症吧这人! 她恨不得将书砸在赵予脸上,但是她不敢。 只能认命的小声读起书来。 她不时的偷看赵予的举止,但赵予压根儿不瞧她,只当她不存在一般,一门心思都在公务上。慢慢的,沈棠也觉得没什么趣了,口中读着,脑子思绪却飘到最近研制的新玩意儿上了。 如此磨磨蹭蹭,两遍没读完,外面天黑了,她总算有了脱身的借口:“世子,时候不早了,我要回院子去用饭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溜出去。 “晚饭就在这用。”赵予淡漠的回她。 “不用了吧……”沈棠想拒绝:“我自己回那个……住处去,就不在这烦世子了。” 她一着急,忘了自己住的那个院落的名字。 赵予不理会她,朝外道:“止净,摆饭。” 沈棠见他根本不考虑她的感受,简直气坏了,她凭什么要听赵予的啊? 她也不管赵予,抬腿便往外走,谁愿意在这读书谁来读吧,她可不想读了! “止净,让人去给沈大人送个信。” 赵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语调不紧不慢的。 沈棠回头看他,握了握拳头回头,转头走了回去:“世子不用送信给我爹了,我……我最喜欢读书了,我就在这吃,吃完继续读……” 她说着话,趁着赵予没有抬头,凶巴巴的瞪了赵予一眼,不是盖世英雄、正人君子吗?怎么还会威胁人? 赵予真是黑心,耽误了她六年不娶她,现在还这样折磨她,她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赵予的? 算了,先吃饭吧,中午赵予中毒她吓得不轻,什么都没吃上,这会儿确实很饿。 赵予在八仙桌边坐下,她也跟着坐下了。 止净在一旁伺候着。 沈棠也不管旁的,看着满桌的菜肴食指大动,端起饭碗便开始吃,先尝了一口茭白炒肉丝,她不由眯起眼睛点头,襄王府的东西真好吃啊!她又吃了一口糖蒸茄子,鲜嫩爽滑,入口即化,她就着茄子连吃了两口碧粳米饭。 赵予端着碗细嚼慢咽。对面的沈棠抿着小嘴吃得欢快,一丝乌黑的长发蜷在柔嫩的面颊边,一双漆黑的眸子微微弯着,像一只专心进食的小白兔。 沈棠吃了个半饱,一抬眸看到赵予在眼前慢条斯理的吃着,很难想象有人吃饭都天然带着一股矜贵的气度。沈棠有点自惭形秽,也学着他开始慢慢吃起来。 止净在一旁悄悄打量自家世子。 世子和王爷不和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每每回到王府,世子总是会胃口不佳。 他本以为今日沈棠在,世子不喜和沈棠在一起,胃口会变得更差。没想到世子竟然比平时还多吃了半碗饭。他就说嘛,像沈姑娘这么可爱讨喜的姑娘,世子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只是世子现在还不想承认罢了。 “书房重地,闲人勿入。” 门口,响起赵予另一个随从止尘的声音。 赵予和止净齐齐扭头,只有沈棠有些迟钝,咽下口中的饭才扭过头去看。 “天赐哥哥,你在里面吗?” 外面传来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 沈棠转而望向赵予,鸦青长睫扑闪了两下,又是找赵予的姑娘,怎么回事,这声音也有点耳熟。 止净解释道:“世子,是樊薇薇樊姑娘,今日属下去门口接沈姑娘时,恰好遇见王妃娘娘在门口迎樊姑娘呢。” 沈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赵予姨母家的那位姑娘啊,难怪声音听着耳熟。 “天赐哥哥,我是薇薇啊,能让我进去吗?” 樊薇薇一个下午去了韶光院三趟,都被告知沈棠还在赵予的书房。眼看着天这么黑了,沈棠还没回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忍不住想着来看个究竟。 19 世子等等我 赵予微微拧眉,握着筷子的手朝外挥了挥,示意止净去将人打发了。 止净快步走过去开了门,颇为客气地笑道:“樊姑娘,世子正忙着呢。” “我可以等等。”樊薇薇两手背在身后,俏皮的扭了扭身子。 她的眼神落在止净身后,书房门半开着,看不到太多,只能看到沈棠的后小半截身子,天青色上衣衣摆垂坠,嫩鹅黄的裙摆迤逦拖地,料子不是最顶尖的,却自然透出一股俏丽活泼。 止净又笑道:“樊姑娘,世子还要忙许久,时候也不早了,不然您先回院子去歇着?” 樊薇薇眼眸转了转:“止净,我其实不是来找世子的,我是来找沈姑娘的。早听说沈姑娘的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听姨母说沈姑娘也在,便想来认识一下。” 她说着示意身后的燕归。 燕归手中捧着个精致的铜包角杉木箱,上前道:“这是我家姑娘特意给沈姑娘预备的见面礼。” 止净一瞧,确有其事,有些为难的回头看赵予。 赵予垂着眸子,挑了一口碧粳米饭放进口中,细细咀嚼,似乎并没有听到樊薇薇的话。 再看沈棠,看了一眼赵予,见赵予没有表示,她也垂了眸子,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止净暗暗好笑,这会子两个人倒是默契了。 他转头对着樊薇薇道:“樊姑娘,世子和沈姑娘还有要事。您要找沈姑娘,不如明日去韶光院?” 樊薇薇再次看了看他身后,见里面的两人丝毫没有动静,也寻不到别的借口,只能道:“成,那我就明日去找沈姑娘。打扰世子和沈姑娘了,你帮我跟他们说声不好意思。” 止净点头应下了。 赵予吃过饭,起身吩咐:“取枪来。” 止净出门取了枪在门口等他。 赵予出门来接过长枪。 止净小声问:“世子,您要不要叫沈姑娘出来看看,顺带站着消消食?” 他想着沈棠未曾见过世子舞枪弄棒,也好叫沈棠见识见识世子的神威。 “随她。” 赵予毫不在意的走到院子里去,摆开了架势。 止净回头看了看沈棠,只能作罢了。 沈棠吃饱了又坐回她那个书案前,捧着赵予给她的那本书百无聊赖。 赵予一套枪法耍完,将枪扔给止净,接过帕子拭着汗进了书房。 沈棠正抱着那本书靠在椅子上打瞌睡,纤长卷翘的眼睫密密的覆下,下巴搭在书上,挤的柔嫩的唇瓣微嘟着,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眉头偶尔微蹙一下,像慵懒的小猫儿,对人毫不设防。 止净跟进来看到了:“这……” 他不由看赵予,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呢,要不要喊醒沈姑娘。 赵予转开目光,吩咐道:“打水来。” “唔……” 沈棠听到他声音一下惊醒了,赶忙坐直身子看赵予,下巴上还有书册压出的印子,有些懵懵的。 止净替赵予挽起袖子。 赵予站在洗脸架前,将帕子投入架子上的铜盆中,慢条斯理的洗脸洗手。 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自然有一股矜贵不凡的气度。 沈棠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直到赵予转过身来看她。她眨了眨眼睛:“那个……” 她方才要说什么来着? 赵予微皱眉头望着她。 沈棠努力想了想才起身道:“世子,时候不早了,我先回院子去休息了。” 她说着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将手里的书放在了书案上。她可不想要这书回去。 “先别走。”赵予叫住她。 沈棠停住步伐看他,睁大清澈的眸子看他:“世子还有事?” “随我来。”赵予将手里的帕子扔回铜盆中。 沈棠皱起小脸看他,还要做什么? 止净笑着抬手:“沈姑娘,请。” 沈棠没法子,只好跟了出去。 她原以为止净也会跟上来,出了院子发现身后静悄悄的,她不由回头去看,身后空无一人,止净竟然没有跟上来。 前面是襄王府的园子,虽然园子里的主道上悬了灯笼,可四周看着还是一片黑漆嘛乌的,她一下害怕起来。再看赵予,仗着自己腿长,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世子,等等我。”沈棠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上去。 这园子这么大,不跟紧了赵予她会迷路的。 赵予停住步伐,回头看她。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半边侧脸,冷白的肤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光,倒不似平日那般清冷淡漠了。 “世子,快,快躲起来,有危险!” 沈棠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便将他往假山后扯。 “你做什么?”赵予将袖子往回拉。 “有,有坏人!”沈棠手都在抖,还是拉着赵予的袖子不松手:“和上次刺杀你的一样,蒙着脸。” 她看见那边花丛后躲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手里拿着剑,一下便想起上次在庶妹家刺杀赵予的那批人,这里肯定不止一个人。可是赵予这次连止净都没带,真要是落到那些蒙面人手里,岂不是死定了? 赵予原想将袖子扯回来,带她绕过假山,但见她吓得不轻,便停住了动作,被她拉进了逼仄的山洞。 沈棠原本在里侧,躲在了赵予后面,赵予小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正好能将她遮严实。 “你进来一点。”她硬将赵予往里面拉,两人并肩挤在山洞里。 身前的香软和佛手柑的香气让赵予瞬间僵住了身子。 沈棠忙出了一头汗,紧张的探着脑袋往外看:“等会儿你在这躲着,我去看看他们走了没有。” “你不怕么?”赵予忽然问了一句。 沈棠回头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小小声慢慢的告诉他:“当然怕,但是他们想刺杀的人又不是我,我可以回去帮你叫止净。” 就是路走的有点远,往回走估计要多费点功夫。 赵予垂眸望着她黑暗中更显的白生生的小脸:“你可以让我在外面帮你挡着。” 沈棠不假思索道:“那可不行,公平起见,这个山洞我们俩应该一人一半。” 赵予抿唇看着她不言不语。沈棠身子靠在他胸膛处透来的热气,似乎蒸上来了,他耳根有些发烫。 “来了,他怎么来这里了?不会是知道我们藏在这吧?” 沈棠透过花丛,看到那黑衣蒙面人持着剑来了,双手死死拽着赵予的袖子瑟瑟发抖。 赵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办?真要给人续弦或者找个鳏夫吗? “站住。” 那蒙面人低喝了一声。 沈棠一惊,却听到另外一道惊恐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蒙面人不是找赵予的?沈棠好奇的探头去看,便见那蒙面人手里的剑搭在了一个女子肩头。 “汾儿?” 沈棠惊讶,那女子正是襄王妃的心腹婢女汾儿。 这个蒙面人是要杀汾儿? “你也不用知道我是什么人。世子派人追查下毒之事,襄王妃知道你嘴不严,特派我来杀你灭口。”那蒙面人说着抬剑便刺:“你死后化作鬼,只管找襄王妃去。” “啊——”汾儿尖叫了一声,侧身躲开,转身便跑,口中大呼:“救命!救命!” 那蒙面人紧随其后。 汾儿心里慌张,跑了两步脚下绊到了什么,一下摔在地上。 蒙面人的剑朝她后心刺去。汾儿处于求生本能,就地滚了一圈,大声呼救,情形一时激烈极了。 沈棠看得心惊胆颤的,还好汾儿运气好,好几次都躲过去了。 黑暗中,忽然又窜出二人来。 “止净?” 是止净带着止尘来了,替汾儿挡住一剑救了汾儿一命。沈棠松了口气,止净可真是及时雨啊。 “走。” 赵予当先走出了山洞。 沈棠怔了一下,跟了上去。 那蒙面人已经被止净二人联手,打的逃之夭夭了,止尘追了上去。 止净朝着赵予行礼:“世子。” 赵予负手而立,微微颔首。沈棠站在赵予身旁,迷惘的左看右看了几回,明白过来,原来那蒙面人不是冲着赵予来的啊。 汾儿魂都吓掉了,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喘息。 “还不谢过我们世子?” 止净提醒她。 汾儿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对着赵予磕头连连道谢:“多谢世子爷救命之恩,奴婢愿意做牛做马,回报世子爷……” 赵予垂眸望了她片刻,淡淡道:“王妃要杀你灭口。” 汾儿流下泪来,神色黯然:“奴婢自幼在王妃娘娘跟前伺候,这么多年从不敢不尽心,没想到王妃娘娘会对奴婢下此毒手……” 赵予看了止净一眼。 止净问道:“给世子下毒之事,真是王妃所为?” “千真万确。”汾儿道:“那毒药是牛妈妈亲手给奴婢的。” 沈棠有些惊喜,没想到下毒那件事的真相是这样,可又不明白了,襄王妃疯了么?怎么给自己亲儿子下毒? 她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赵予。赵予比她还可怜,她母亲顶多是偏心姐姐和弟弟,赵予的亲娘居然要杀他。 “牛妈妈给的?”止净问:“王妃可亲口吩咐你如何做了?” 汾儿闻言摇头:“都是牛妈妈给王妃娘娘传的口信。” 止净回头看赵予:“世子,这事可有些难办。” 依着汾儿所说,襄王妃完全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牛妈妈身上去。 “你可愿意出面证明这一切都是牛妈妈指使你做的?”赵予望着汾儿问。 汾儿有些犹豫,她活着二十几年,一大半时间都在伺候襄王妃,自然知道襄王妃的可怕之处。做了这个证人,岂不是死的更快? “此番遇上我家世子,是你侥幸。”止净见状道:“你不肯作证,王妃自然还会对你下手,你好生依着世子的意思,自然有你的活路。” “世子是奴婢的救命恩人。”汾儿连忙磕头:“奴婢愿意说实话,替世子作证。” 20 赵予那是什么眼神? “随我去主院。” 赵予招呼了沈棠一声,负手当先而行。 沈棠紧走了两步跟上去,见他一直抬头望月,也好奇的仰起脸看月亮。耳边忽然听到赵予问了一句:“今日可曾学到什么?” 沈棠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见止净带着汾儿跟的远远的,肯定是听不到赵予说话的,所以赵予是在问她学到什么? 她眨眨眼,慢言细语地问:“你是说那本《仪礼》?” 好端端的赵予怎么问起了这个? 赵予顿住步伐,扭头瞥了她一眼,随即加快了步伐。 沈棠皱起小脸,赵予那是什么眼神?嫌弃她笨? 快出园子了,赵予的步伐又慢下来,微微侧眸再次提醒她:“关于汾儿这件事,你可有什么话要问?” “有啊。”沈棠不假思索:“你是不是事先知道汾儿会被人刺杀,所以故意带我在那条路边等着?” 赵予闻言又看了她一眼,眉头微拧,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半晌没有再说话。一直走到沁春院门口,止净上前去敲门,赵予才低声和沈棠道:“回头你问问止净。” 沈棠怔了怔,才明白他说她方才问他的话,点头“哦”了一声。 沁春园里头的婢女开了门,探头往外看:“谁呀?” 止净侧身让开。 这沁春院门口的灯火亮堂的很,沈棠看清了这是个圆脸的粗使婢女。 那婢女瞧见赵予吃了一惊:“见过世子爷,奴婢这便去禀报王妃娘娘。” 不一会儿,襄王妃带着牛妈妈亲自迎接出来了,满面笑意:“天赐,这么晚了怎么想起带棠姐儿过来?你父亲在里面呢,快进来坐。” “不必了。”赵予断然拒绝,冷漠的望着她:“今日中午下毒之事已经查明,为牛妈妈指使汾儿下毒。” “这……”襄王妃先是一惊,看向门口低着头的汾儿,随即又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汾儿怎么可能?她是我的贴身婢女……” 她脸色一变再变,沈棠都觉委实精彩的很。 “王妃娘娘。”止净先行礼,才道:“汾儿已经招认了,毒药牵机是牛妈妈亲自给汾儿的。” 他说罢了,回头看汾儿。 汾儿一直没有抬头,此时跪了下来:“奴婢所说句句属实,牛妈妈给了奴婢毒药,让奴婢给世子爷下毒栽赃给沈姑娘。” “你胡说什么?”牛妈妈不相信汾儿会背叛王妃,愣了片刻,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我让你栽赃沈姑娘?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做了这样的事别栽到我头上来,满口胡言!” “栽赃沈姑娘好让世子退亲,到时候樊姑娘就可以嫁进来了。”汾儿这会儿为了活命,将什么都说出来了,襄王妃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这都是主子们才能决定的事,我一个老奴如何操这些心?”牛妈妈也是个厉害的,当即哭天抢地起来:“王妃娘娘,奴婢冤枉啊……” 襄王妃几人各有心思,院门口一时嘈杂起来。 赵予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沈棠站在赵予身边,看看这个再看那个,只觉得热闹的很,一时眼睛都不够用了。原来襄王妃身边的牛妈妈,平日看着挺有派头,真遇上事哭起来,和庄子上的王婶也没有什么差别。 “出什么事了?吵什么?”襄王显然已经歇下了,中衣外随意披了一件外裳,走了出来。 “王爷……”襄王妃顿时露出委屈的模样,捏着帕子擦拭眼角:“天赐忽然带人来说,今日是汾儿给他下的毒,又攀咬到牛妈妈身上了,这件事妾身委实不知情啊。” “证据可确凿?”襄王走上前,看了看眼前的情形,眼神落在赵予脸上。 赵予不理会他。 止净行礼道:“回王爷,汾儿已经招认,且亲自指认此事为牛妈妈指使。”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牛妈妈跪坐在地上,指着汾儿哭道:“汾儿啊汾儿,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要这样陷害我……” 汾儿流泪,她心里也委屈:“我又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 王妃不找人杀她灭口,她绝不会泄露此事,这能怨她吗? 止净看了她们一眼,接着道:“世子已经查到了出售‘牵机’的药材铺,药材铺的掌柜可以指认牛妈妈为购买‘牵机’之人。” 此言一出,牛妈妈顿时不哭了,下意识看向襄王妃。 襄王妃心里也是一惊,连忙道:“王爷,这不可能,牛妈妈是妾身的奶娘,妾身从小吃她的奶水长大,将她的儿女也当作兄弟姐妹一般,妾身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可能对世子下毒手的……” 牛妈妈听到她说“她的儿女”几个字就明白了,襄王妃这是拿她的子女逼她承认此事,这事她是非担不可了。 她忙磕头痛哭道:“娘娘,您错信了奴婢,奴婢对不起您啊……” 襄王妃还在擦眼泪,闻言露出诧异之色:“什么?牛妈妈,真的是你做的?” “奴婢想着,樊姑娘是娘娘自家人,就想帮帮娘娘……”牛妈妈哭着道:“求娘娘看在奴婢对您一片忠心的份儿上饶奴婢一命吧……” “你怎么能拿天赐的性命开玩笑?”襄王妃责备她。 牛妈妈低头捂着脸一直哭。 “奴婢,奴婢给世子下毒,也只放了一点点……”汾儿闻言想起来解释:“奴婢没有想要害死世子。求王爷饶了奴婢……” “王爷。”襄王妃双手抓住襄王的手臂,泪眼婆娑的看襄王:“牛妈妈是妾身的奶娘,她一时糊涂确实做错了事情,好在天赐没事。牛妈妈随便王爷责罚,但求王爷看在她和妾身的情分上饶她一命……” 牛妈妈是她的左膀右臂,失去牛妈妈她一时半会找不到这么用着趁手的人。 她这话也点明了赵予并未有大碍,实在不需要牛妈妈拿命去抵。 襄王看了看牛妈妈:“杖责二十,再有下次,直接打杀。” “谢王爷不杀之恩……”牛妈妈松了口气,连忙磕头,这条老命算上保住了。 “至于她……”襄王转眼看汾儿,正要说直接打杀了,目光触及汾儿身后不远的沈棠,他改了话:“沈棠,你来做主看怎么处置她?” “啊?”沈棠正看的起劲,闻言怔了怔。 襄王叫她做主?她怎么知道怎么处置汾儿? “发卖出去,永世不得再回上京。” 赵予隔着袖子,拉过沈棠的手腕,转身去了。 沈棠回头,想着怎么也要跟襄王和襄王妃打个招呼才好走,但不过片刻就被赵予拉着走出去好远。 “往后离王妃远一些。”赵予松开她手腕,淡淡嘱咐她。 “哦。”沈棠应了,又抬眸看他,脑子里有些懵,总觉的襄王府复杂的很。 赵予朝后招呼:“止净,给她讲一讲今日之事。” 止净原本远远落在后头,闻声追上来道:“沈姑娘有哪里不明白的,都可以问属下。” 沈棠迷茫:“什么不明白的?” 她想起赵予之前说让她问止净,便问:“就是你们是事先就知道汾儿会被刺杀吗?” 止净笑起来:“不是,刺杀汾儿的人是属下安排的。” 沈棠眨了好几下眼睛,一下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先安排人了假装刺杀汾儿,然后你再去救汾儿,装作好人让她感激你,她就会对你说实话了!” 她先前怎么没想到呢?难怪赵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是。”止净点头。 “这个法子好。”沈棠乌眸亮晶晶的,很是真诚的夸赞他:“止净,你好聪明啊。” 止净汗颜:“这……属下都是跟着世子学的。” 沈棠转头看赵予,才察觉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韶光院门口,赵予正转头看她。 沈棠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却总觉得他有些不耐烦了,快走了几步上前道:“我到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赵予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止净朝沈棠笑道:“沈姑娘早些歇息,属下告退。” 沈棠弯着眉眼朝他笑:“你慢点走。” 止净走了一步,又回头低声道:“沈姑娘务必要知道,今日之事牛妈妈只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身,背后主使之人乃是王妃娘娘。” 他说罢转身,快步追上赵予去了。 沈棠却被这话说的怔在当场,止净是在说,是襄王妃给赵予下毒?襄王妃疯了吧? “姑娘。”和儿将她拉进院子,关上大门上了门闩,转头挽住她的手臂:“您怎么到这么晚才回来?奴婢想去找您又不认得路,担心死了。” “世子抓到了给他下毒的人。”沈棠抓着和儿的手,将她拉进屋子坐在软塌上,慢慢将今日所见的事都与和儿说了。 关上门,这院子里只有她和和儿两个人,她就半分也不拘谨了,眉眼里生动了许多。 “王妃娘娘身边的牛妈妈给世子下毒。”和儿偏着脑袋:“王妃娘娘还替牛妈妈求情?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止净走的时候还说,牛妈妈是替王妃顶罪的,其实给世子下毒是王妃的意思。”沈棠皱着小脸,怎么也想不明白,襄王府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啊? “不是吧?”和儿掩着唇:“姑娘,您这话可别跟别人说去,世子这是在提醒您要小心提防襄王妃呢。” “我知道,我就说想不明白。”沈棠站起身来:“算了,不想了。” 她的脑子不够用了,反正是襄王府的事,和她没多大关系。 “奴婢去打热水来,您洗漱。”和儿起身往外走。 “诶?”沈棠奇怪道:“这屋子里怎么多了这么多摆件?” 她这才看到屋子里在她离开之后多了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树,一对高颈花瓶配着圆盘,做工精巧的小屏风,单看每一样都好值钱的样子,但都放在一个屋子里,看得她有点眼花缭乱了。 “这些都是襄王妃让人送过来的。”和儿想起来,顺手从桌上拿起个帖子递给她:“对了,姑娘,这是今日那个樊姑娘送来的拜帖,说是明日要来见您,叫您留在院子里等她呢。” 21 赵予还是世子呢 沁春院。 襄王妃站在主屋里,看着杖责之刑停了,牛妈妈的痛呼声小了下去。襄王妃拔腿往外走。 “你去何处?”襄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王爷。”襄王妃回身,露出不忍之色:“您先歇着,妾身去看看牛妈妈,她毕竟是妾身的奶娘。妾身见她如此,实在于心不忍。” 襄王皱眉,冷声道:“你们主仆的勾当我不管,你以后再敢对赵予下手,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王爷,您说的哪里话?”襄王妃一脸遭了委屈的模样:“您是知道的,妾身怎么舍得对天赐……” “行了。”襄王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你只需记住,倘若赵予有什么闪失,我就让赵齐陪葬。” 他说罢,也不给襄王妃说话的机会,转身进里间去了。 独留襄王妃一人立了半晌,收敛了恨意转身往外去了。 * 牛妈妈是在襄王妃面前得脸的人,所以她有单独的住处,休息时还有个专门的小婢女伺候着。 襄王妃进屋子时,牛妈妈正趴在床上,小婢女刚给她上完了药。 “妈妈。”襄王妃唤了一声。 小婢女连忙行礼,牛妈妈也要起身。 襄王妃忙上前拦住:“妈妈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她说着又吩咐那小婢女退下,自己则在床沿处坐了下来,眼含热泪:“妈妈,你受苦了。” “娘娘这说的是哪里话?这……这是奴婢的床,您坐在这恐怕弄脏了衣裳。”牛妈妈受宠若惊。 她心里原本对襄王妃让自己顶罪的事是有些不满的,但襄王妃这般作态,让她如数九寒冬见了春日的暖阳一般,那点不满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我吃妈妈的奶长大,什么时候嫌弃过妈妈?”襄王妃替她掖紧被角:“今日妈妈是代我受过,我这心里不好受。” “这哪里是娘娘的错?”牛妈妈立刻道:“还不是都怪汾儿那个蹄子,也不知道世子许了她什么好处,她要这样背叛娘娘?” 襄王妃正是为此而来,顺着她的话道:“说起汾儿,方才我想过了,汾儿是死契,我平日里待她不薄,她不可能轻易背叛我,这里面恐怕另有隐情?” 牛妈妈闻言想了想道:“奴婢方才看见汾儿身上脏兮兮的不成样子,莫非的屈打成招?” 襄王妃点头:“有这个可能。” “娘娘不如派个人去留下汾儿。”牛妈妈道:“等奴婢明日去问一问汾儿,倘若真是屈打成招,咱们还能叫汾儿反水,到时候让那沈棠吃不了兜着走。” 襄王妃心下甚是满意,口中却问道:“妈妈身上这样,明日哪能走动?” “行刑的都在咱们主院的婢女,谁不知道娘娘对奴婢的心?”牛妈妈挤出一丝笑意道:“她们没下重手,都是皮肉伤,骨头无碍,忍着跑一趟也没什么。” 不看襄王妃对她好的份儿上,她也要为儿子着想,好好办差多拿些赏赐,也能早日帮着儿子在上京城里安个家,就不用赁房度日了。 * 初夏的天,温度适宜,沈棠一夜好眠,在啾啾鸟鸣声中睁开了眼睛。 “和儿。” 她唤了一声,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烟粉色的帐子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在襄王府的韶光院里。 “姑娘,您醒了。”和儿满面笑意的将床帐勾在雕着牡丹花铜帐勾上:“世子爷给您送来好多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沈棠手臂撑着床坐起身来。 “您看。”和儿指了指房中的桌子。 桌上,摆着好几个黑漆描金的托盘,托盘里或是堆叠整齐的衣裳,或是一些个胭脂水粉,还有铜包角的楠木盒子。 “依着奴婢看,世子爷不是不喜欢姑娘,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和儿笑道:“要不然,怎么会送这么多的好东西来?” 沈棠微微蹙眉:“那他为什么还不和我成亲?” 和儿自托盘中取过一身衣裳道:“姑娘别急,世子才回上京没多久,奴婢听闻朝堂险恶,世子总要站稳脚跟才能成亲。姑娘今日穿这一身吧,奴婢觉得姑娘穿这个一定好看。” 她昨日见那樊姑娘也不如她家姑娘好看啊,她当时就想,她家姑娘要是有那些好东西打扮,保证稳压樊薇薇一头。没想到世子爷今日一早就派止净送来了。 那樊薇薇还说要来呢,她今儿个得替她家姑娘好好打扮打扮。 “好。”沈棠靸了鞋下床,随口应了一声。 她对穿戴这些一向不是很在意。 和儿喜滋滋的伺候她穿戴:“姑娘,您看这个花冠,是不是很值钱?” 她摇了摇那个青色的玉花冠,花冠做成簇拥的海棠花状,看着奢华却不张扬。 沈棠接过花冠,入手细腻润滑,惊奇道:“是稀有的青金玉。” 说完这话,她随即小脸黯然:“要是师父还在就好了。” 《鲁班书》上有记载,青金玉磨成齑粉,用特制的木料做出一个空心的木佩,将青金玉粉倒进去,随身佩戴。喘鸣之症发作时,拿出来嗅几口,可以润心肺,有助声喉呼吸。 她师父就是经年的喘鸣之症,在秋冬换季之时,一口气没上来去世的。如果那时候她能寻到青金玉,师父或许到如今还活着。 她捧着青金玉的花冠怔怔出神。 “沈姑娘,在吗!” 门口,传来燕归的呼喊。 和儿拿过那青金玉的花冠,给沈棠簪在发髻上:“姑娘快别想了,是那樊姑娘来了。” “樊姑娘?”沈棠转头看她。 “就是樊薇薇,襄王妃的姨侄女。”和儿小声道:“昨晚奴婢和姑娘说了,姑娘忘了?” “哦。”沈棠这才想起来:“那去看看。” “姑娘先别出去。”和儿拉着她坐下:“等奴婢去将她请进来,姑娘再出去,才是主人家的派头。” 沈棠闻言笑起来,抬起小脸看她:“你这都学的哪里的?” “夫人教姑娘时,奴婢就在旁边听着,只是姑娘没上耳罢了。”和儿说着话,出去了。 沈棠转头,对着铜镜抬手抚了抚那青金玉的花冠,心里到底还有些遗憾。 片刻后,和儿进来端正行礼:“姑娘,樊姑娘在外面等您了。” “好。”沈棠起身。 和儿上前来扶她,小声道:“姑娘等会儿坐下,就吩咐奴婢上茶。” 沈棠又笑起来:“难道我连这点待客之道都不懂?” “奴婢怕姑娘忘了。”和儿也笑。 主仆二人出了内间的门。 沈棠弯着眉眼善意的招呼:“樊姑娘。” 她穿着云锦做成的黛绿上衫,耦合色的儒裙裙角垂坠,素雅的颜色搭配得宜,衬得本就白净的小脸越发莹白剔透,一双乌眸顾盼生辉,圆髻上戴着的青金玉的花冠更是点睛之笔,贵气却不逼人。 “沈姑娘,你认得我?”樊薇薇也露出笑意。 她带着燕归,站在主屋里,看着满屋子琳琅满目的摆设,心中很不痛快,再看沈棠的穿戴,心里更不痛快了。沈棠这是知道她要来,故意穿戴的这般富贵,想将她比下去? 沈棠的眼神也落在她脸上,老实道:“昨日在世子书房,听到樊姑娘说话了。” 樊薇薇生着容长脸,一双大眼睛,眉毛与眼睫黑浓,看着有几分高傲。浅紫色罗裙,外头罩着一层轻纱,沈棠也不知她那衣料到底是什么材质的,透过轻纱泛着淡淡的光泽,看着飘飘欲仙。虽然樊薇薇肤色不是很白,但看着也极美了。 樊薇薇听了,面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沈棠是在讥讽她昨日在赵予那里吃了个闭门羹? “樊姑娘,请坐吧。”沈棠坐下招呼她,又吩咐道:“和儿,上茶。” 樊薇薇看她一副主人家的样子,掐着手心坐了下来。 燕归忍不住讽刺道:“沈姑娘,您跟前就只有一个婢女伺候啊?” “嗯。”沈棠点头,缓缓回道:“还有一个妈妈,我平日也没什么事,够用了。” 燕归笑了一声:“难怪沈姑娘的衣裳搭配成这样,原来是跟前没有人参考啊。这种红配绿,穿起来是最土气的。” 虽然这话不是真的,但她说起来可一点也不心虚,她向着自家姑娘不是天经地义么? 樊薇薇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意总算真切了一些,她一脸真诚的望着沈棠道:“沈姑娘,你是我未来的嫂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要是有什么穿戴上不懂的,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慢慢道:“我觉得,还好吧。” 她的衣裳,多是红配绿呀,娘说她穿很适宜。 “哪里好了?”燕归见沈棠性子好,越发的肆无忌惮:“您看看我家姑娘穿的多高雅,您再看看您的穿戴,好像要去给人家说媒似的。” 她这是说沈棠像下九流的媒婆呢。 樊薇薇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沈棠被她笑的脸上发烫,又低头不自信的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穿戴,讷讷道:“我等会儿换下来,给世子送回去。” 气死了,赵予还是世子呢,没想到眼光这样差,害她被人这样嘲笑! 樊薇薇主仆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沈棠在说什么?她这身衣裳是赵予送的? “樊姑娘。”沈棠不安的摸了摸头上的青金玉花冠,乌眸望着樊薇薇,真诚发问:“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世子选的这个花冠,可有什么不妥的?” 22 世子请姑娘过去 樊薇薇闻言,一时半分也笑不出来了。青金玉难寻,且质地较脆,匠人雕琢时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功亏一篑。这么大块的青金玉,雕得这样精致,定然价值不斐。她本以为这是沈家压箱底的东西,为了不露怯才给沈棠戴,却没想到是赵予送给沈棠的。 赵予不是不喜欢沈棠吗?为什么还对沈棠这么好? 她转头瞥了燕归一眼,本就生的有几分凌厉的眉眼,眼下更是如同覆了一层霜一般。 燕归心里一颤,也知道姑娘这是怪她多嘴了,她心虚的转开目光,找补道:“沈姑娘,您这屋子里摆设也太奇怪了吧。总总林林的摆了这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铺子呢。” 谁能知道那不近人情的世子爷能对沈棠个土包子这么好? “你说这些摆件呢?”和儿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了,将茶盏放在樊薇薇面前,笑着道:“这些,都是王妃娘娘昨日命人送来的。” “对呀。”沈棠接过和儿递过来的茶盏,好奇地看樊薇薇:“怎么,樊姑娘的婢女觉得王妃娘娘布置的不好吗?” “你胡说什么?”樊薇薇起身呵斥燕归:“姨母的眼光,岂容你置喙?” “奴婢不该胡乱点评,奴婢知错了……”燕归忙跪下认错:“请姑娘责罚。” 樊薇薇总算能露出不悦来了,她心中极为烦躁,原本是来给沈棠一个下马威的,没想到却处处被沈棠掣肘,自己反而闹了一肚子不快。 虽然她恨不得给燕归两巴掌,但她得维持大家闺秀的体面,最终还是扯出一抹笑意对着沈棠道:“我这婢女不懂事,叫沈姑娘见笑了,敢质疑姨母的眼光,我回去定然责罚她。” “樊姑娘随意。”沈棠含笑点点头。 她可不想阻止人家教训婢女,而且樊薇薇的这个婢女,话确实有点多,还咄咄逼人的,她不喜欢。 樊薇薇说教训燕归,只不过是指望沈棠给个台阶,让燕归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棠居然会顺水推舟,她没见过这样不顾人情世故的人,偏偏沈棠还一脸诚挚,她一时竟有些看不透沈棠了。 没有台阶可下,她只好自己对着燕归道:“你先起来吧。” “谢姑娘。”燕归站起身也低着头,再不敢乱说话。 “棠儿。”何凌凌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凌凌来了。”沈棠站起身来,眼睛顿时弯成了小月牙。 她在这襄王府里,几乎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何凌凌来找她,她自然欢喜。 “你来了也不派人去和我说,幸亏我早上出门前听了一耳朵,那些婢女议论赵天赐给你送了……”何凌凌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赤红的短打,衣袖半挽,她身量高挑,这般穿着更显英姿飒爽。她看到樊薇薇有些惊讶,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面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上下扫了樊薇薇一眼:“你怎么在这里?” 她和樊薇薇不对付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樊薇薇看着一派大家贵女的作派,实则不然。从她进襄王府开始,樊薇薇只要有机会,就暗地里针对她。当然,她也不是吃素的。 “何姑娘来了。”樊薇薇微笑:“我来给沈姑娘送见面礼。” “什么见面礼?”何凌凌看向沈棠。 沈棠摇摇头,无辜地道:“不知道啊。” “燕归。”樊薇薇微微侧眸,示意燕归。 燕归捧起桌上的杉木盒子,清了清嗓子道:“这是我家姑娘给沈姑娘的见面礼,宝翠楼的头面。” 宝翠楼是上京首屈一指的首饰铺子。 “宝翠楼的,就用个杉木箱子装着?”何凌凌嗤笑:“看着就不值钱,樊薇薇你这见面礼送的,也太没诚心了吧? 不符合你安平公府嫡女的身份啊。” 她知道樊薇薇一门心思都在赵予身上,今日说送什么见面礼是假,实则还不是试探沈棠来了? 樊薇薇被她说的面上挂不住,这确实是她最不值钱的头面。她觉得对于沈棠来说,这应该是顶好的东西了,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何凌凌会在这个时候来。 燕归能说会道,立刻道:“何姑娘,我们姑娘是诚心和沈姑娘做朋友,知道她家境一般,怕她回礼太过吃力,这才选的这一套头面。” 樊薇薇点点头:“正是如此。” “瞧不起谁呢?”何凌凌手肘搭在沈棠肩上:“我们家棠儿身为未来的世子妃,会差你这点东西?我看怕不是你听说赵天赐给棠儿送了许多好东西,所以拿着个破玩意儿,来我们棠儿这处打秋风?” “何凌凌,你胡说什么呢?你不过是个养女,怎么哪里都有你!”樊薇薇再也端不住大家贵女的姿态了,她堂堂安平公府嫡女,用得着打沈棠的秋风? “养女也是女啊,至少天天在这个王府里住着呢。”何凌凌笑起来:“总比有些绞尽脑汁想嫁却嫁不进来的姨侄女强。” “何凌凌,你简直不可理喻!” 樊薇薇被她戳破了心思,顿时小脸通红,转身便往外走。 燕归连忙追了上去。 何凌凌笑着补了一句:“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樊薇薇头也不回。 “啧,这就恼羞成怒了。”何凌凌笑了一声,抬手在沈棠脑门上弹了弹:“傻瓜,人家要和你抢世子妃之位呢,你还招待人家。” 沈棠明白过来:“她也爱慕世子?” “不然呢?下次别搭理她了。”何凌凌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个小傻子,不会真以为她想和你做朋友吧。” “难怪!”沈棠才反应过来:“她那个婢女,方才一直说我红配绿穿戴土,不好看,就是她示意的吧!” “呸,她那个婢女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何凌凌坐下笑道:“这红配绿你穿着最合适不过了。樊薇薇是看到你好看,嫉妒你呢。” 沈棠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为情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看。” 何凌凌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棠儿,我真是羡慕你啊,长着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居然还不自知。” 沈棠被她逗得笑起来:“你少来了,你生的还不好看么?” “好看,我们都好看。”何凌凌两手撑着下巴看她:“你今日有事么?” “没有。”沈棠摇摇头:“怎么了?” “杨丞相家失散多年的儿子找回来了。”何凌凌朝她那边倾着身子:“好多人去看呢,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吧?” 沈棠鸦青长睫扑闪了两下:“那有什么好看的?” 凭谁的儿子找回来,同她也没有干系,她没兴致去看。 “你不好奇么?”何凌凌劝她:“一起去嘛。” 沈棠摇头:“我不去。” 她不太喜欢见外面的人。 “啧。”何凌凌见她真不愿,也不勉强她:“那我自己去,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我从集市上给你买回来。” 沈棠闻言乌眸亮了,随即又有些黯然:“不用了。” 她想要些工具来着,但外面的东西怎么能和她的那一箱工具比?她的那些东西,有的是师父留给她的,有的则是她自己做的,这么多年,早用的顺手了。 “又不是外面的人,差什么直说呗。”何凌凌直爽地道:“放心,我有银子,多贵都给你买。” “不是。”沈棠实话说了:“在这无事可做,我想将我的工具取来。” 何凌凌来了兴致,凑上去道:“那我陪你回去取啊?” 沈棠连连摇头:“那我娘只怕要骂死我。” 何凌凌摸摸下巴:“这个好办,你让和儿跟我回去取不就行了?我不告诉你母亲取什么。” “那好。”沈棠眸子又亮了,催道:“和儿,你快和凌凌去。” 和儿笑着应了。 * 书房。 赵予临着轩窗负手而立,审视眼前挂着的一幅堪舆图。 “世子。” 止净从外头进来了,止尘在后头跟着。 赵予没有转身,只淡淡的问:“何事?” “止尘出去办事回来,在离王府不远的地方被汾儿拦住了。”止净朝着他禀报:“汾儿说,她今日本要跟着新主子离开了,牛妈妈一早找过去,又给她赎了身。” 赵予微微拧眉,回头看他:“他们又打算做什么?” “牛妈妈叫汾儿回来,将所有的事情都栽赃到沈姑娘头上。”止净低下头:“找的由头是沈姑娘被世子耽误了这么多年,还不成亲,因爱生恨,所以要下毒杀了世子。 还有那毒药,虽然是牛妈妈买的,但要说成是汾儿求牛妈妈帮忙买的。” 止尘耿直憨厚,忍不住道:“牛妈妈是昨日的苦头没吃够么?打量咱们世子是傻子呢?真是可笑。” 止净推了他一下,这小子也太不会说话了。 赵予抬手抚堪舆图,顿了片刻问:“人现在在哪?” “汾儿,她怕襄王妃察觉她来告密,求属下帮她藏起来了。”止尘道:“世子要见她?属下去带她来。” 赵予微微颔首,又吩咐道:“让沈棠一起过来。” * “姑娘。” 和儿从外面进来。 “止净来做什么的?”沈棠正靠在桌边,拿着那只青金玉的花冠埋头钻研。 从何凌凌将工具箱送来,她就在这坐着了,要想将这样的玉磨成齑粉,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和儿走近:“世子请姑娘过去。” “他又叫我去做什么?”沈棠抬眸看她,皱起小脸:“我不想去。” 看书她又看不进去,只能坐在那里发呆。 “哎哟,奴婢的姑奶奶,可舍不得真磨。”和儿上去接过她手里的花冠,替她端正簪上,口中劝道:“您可别忘了您是来干嘛的,这次要是婚事没有进展,您回去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 “好吧。”沈棠只好起身往揽清院去。 23 就会板着脸不说话 书房前,牙白石阶在阳光下莹莹生辉,檀木八角圆纱灯随着微风轻摇。 沈棠提着裙摆上到廊下,正要探头瞧瞧赵予在书房里做什么,眼角余光瞥见另一边有人也上到廊下来了。 她不由转头去看,乌眸惊奇的睁大:“诶?汾儿,你怎么回来了?” 赵予不是说,把汾儿驱逐出上京再也不许回来了吗? 来的人正是汾儿,脸色苍白,看着有些灰头土脸的。止尘人高马大的跟在后面,对着沈棠行礼:“沈姑娘。” 汾儿这才反应过来,也对着沈棠行礼,心中不禁戚戚,昨日之前,她还跟着襄王妃瞧不起沈棠呢,谁知道今日就变成了这样,也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斤两,自招祸患。 “沈姑娘,世子请您进来。” 止净从书房里出来,对沈棠拱手。 “哦,好。”沈棠朝他弯眸一笑,提起裙摆跨进了门槛。 赵予还像往常一样,在书案前坐着,手里握着一支紫毫笔飞快的书写,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吩咐沈棠:“坐。” 沈棠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人是不是头顶上也长眼睛了,不看也知道是她进来了。 她走过去,在自己那个书案前坐下,便见面前端正的摆着那本《仪礼》,她不禁皱起小脸,小小的叹了口气。 汾儿随后也进来了,一个头磕在地上:“奴婢见过世子爷。” 赵予垂眸盯着眼前的文书,将批语一气写完,才抬起清冷的眸子扫了汾儿一眼:“将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 “是。”汾儿埋着头,将牛妈妈如何赎她,又如何教她算计栽赃沈棠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沈棠听得瞪大眼睛,小脸通红,气到语结,抬手指着汾儿:“你……她……我什么时候要毒害世子了……全是胡说八道!” 赵予转眸看她,她气红脸的样子像极了熟透的水蜜桃,他鼻尖仿佛又萦绕着淡淡的佛手柑香。 沈棠缩回手看了赵予一眼,觉得他大概是嫌她太粗鲁了,讷讷道:“牛妈妈也太坏了吧!” 赵予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缓缓道:“你到现在还觉得,是牛妈妈在针对你?” “不,不是吗?”沈棠被他看得心虚,乌眸乱转,正看到止净给她使眼色。 她一下想起来:“是襄王妃啊!” 昨儿个晚上止净和她说了来着,她一早光琢磨头顶上这个花冠,给忘了。 赵予垂眸,捏着笔杆子在水丞中淘洗,口中淡淡询问:“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沈棠脱口道:“当然要去对峙了。” “牛妈妈会承认?”赵予反问她。 沈棠偏着脑袋想了想,看向汾儿:“她不就是证人吗?” “她是当事人。”赵予道:“到时候双方各执一词,信谁的?” “那怎么办?”沈棠有些丧气。 她不是多记仇的人,但是襄王妃这样三番两次的害她,她就算是个泥捏的,也有几分火性。 赵予抬眸望她:“你觉得汾儿除了和牛妈妈对峙,还能不能做别的?比如哄着牛妈妈自己承认这件事?” 止净见状一脸期待的看着沈棠,世子这可算是谆谆善诱了,沈姑娘可要努力一些,别让世子失望才好啊。 沈棠长睫垂下,认真的思量了片刻,乌眸亮了:“咱们可以让汾儿假装听牛妈妈的话嘛,然后我们就躲在一旁听她们说话,这样牛妈妈就抵赖不了了。 如果牛妈妈不小心把襄王妃这个背后主使说出来,那就更好了。” 这不就和她组装那些小玩意儿一样吗?只要是前面的摸索对了,后面的事情自然就顺理成章了,都是连在一起的。 她有些小得意,转过眸子看赵予,这法子可以吧? 奈何赵予端正坐着,目视前方,不看她也不说话。 沈棠撇唇,这人怎么就会板着脸不言语,跟没长嘴似的。 止净笑着道:“世子,属下觉得沈姑娘这个法子可行。” 他见沈棠如此好点拨,心里头甚是安慰。沈姑娘其实不笨,应当是之前一直生活在庄子上,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人教过她。 等在襄王府住一阵子,世子亲自带一带教一教,自然就好了。 还是王爷这一招高明,既给沈姑娘长了本事,也增进了世子和沈姑娘的感情。 照这样下去,他早晚能喝到世子和沈姑娘的喜酒的。 沈棠朝着止净弯眸一笑,还是止净好,长了嘴。 “你怎么说?”赵予淡漠的眼神落在汾儿脸上。 汾儿不敢与他对视,慌忙低下头:“奴婢……奴婢别无所求,只求这件事过后,世子能放奴婢自由身,送奴婢远走高飞。” 她选择回来和赵予说明真相,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襄王妃虽然厉害,但也只是个后宅的女流之辈,比不得世子的势力大。 只要世子愿意派人将她送的远远的,那以后可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了。 “准。”赵予朝止尘吩咐:“王爷回来,让他来一趟。你们都先退下。” 沈棠忍不住偷偷瞧他,赵予请自己的父亲来,用的都是这种不客气的语气么?她不禁想起母亲说赵予父子不合的话来。 止净和止尘带着汾儿退了出去。 赵予转头看沈棠。 沈棠忙避开他的目光,拿起自己面前的书:“呃……今日还是看这本书么?” “还缺银子么?”赵予忽然问了一句。 “啊?”沈棠怔了一下,摇摇头:“不,不缺了。” “缺就和我说,不用让何凌凌帮你卖那些东西。”赵予收回目光,打开了一册文书。 沈棠这才想起来,何凌凌去帮她取工具箱时,顺带将她房里做好的小玩意儿都拿出来了,说去给她换银子。赵予是知道这件事了,觉得她贪财? 她看看赵予,想解释杨书宁的事情,又不知从何开口,心不在焉的翻着书,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其实,我赚银子,是给我在庄子上的一个弟弟读书的,暂时已经不缺银子了。” 她不说清楚,赵予要是真觉得她贪财要退婚怎么办? 赵予“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本就是知道的,前几日让止净派人去庄子上问过了。 沈棠本以为他会追问,但并未听他开口,她转眸看了看他端肃的侧脸,抿唇垂下了眸子。也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哪里会关心她这点小小的事情。 襄王至晌午时分才归来,进了书房瞧见沈棠也在,面色不由和煦了不少:“棠儿在这住的可还适应?” 沈棠正捧着书神游,听襄王问她才回过神来,笑着起身行礼:“拜见王爷,我住的挺好的。” 襄王生的魁梧,又有通身气概,许多人瞧见他都会忍不住心底发怵。沈棠倒是不怕他的,毕竟是襄王的救命恩人,襄王对她自然和蔼可亲。 “嗯。”襄王点点头,眼神落在赵予身上:“天赐要是有什么对你不好的地方,你和我说,我来替你做主。” “世子对我很好。”沈棠转头看了赵予一眼。 “止净。”赵予看也不看襄王,只朝外吩咐:“将人带进来。” 止净带着汾儿进来,对着襄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襄王脸色便有些阴沉下来,注视着汾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汾儿连忙跪下:“奴婢不敢撒谎,句句属实。” “牛妈妈可约了你何时来王府喊冤?”襄王又问。 汾儿道:“牛妈妈叫奴婢准备好了,让人递话给她,她自会安排。” 襄王冷哼了一声:“现在就去递话,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安排。” 他说着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赵予:“你带沈棠跟着一起去看。” 他知道沈棠是庄子上长大的,她父亲只一门心思往上爬,母亲是够寻常妇人没多大见识。沈棠还得赵予好好栽培,将来才能在王府才能立得住足。 * 西集后,小巷内。小院子门口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枇杷树,被集市上隐约透来的灯光照亮。 沈棠随着赵予父子,站在暗处静静等待。 昏暗的光线中,牛妈妈伤还没痊愈,一瘸一拐的出现了。她先是左右张望了一阵,随后鬼鬼祟祟的推开了小院的门:“汾儿,汾儿?” “牛妈妈。”汾儿从屋子西边出来了。 牛妈妈上前问:“你可是都准备好了?” “牛妈妈,我有点害怕。”汾儿战战兢兢道。 “害怕?”牛妈妈语气不善:“命不想要了?你背叛王妃娘娘时怎么不害怕?娘娘还肯给你机会就是你的造化。” “奴婢那时候也是被世子爷给骗了。妈妈,这件事最后肯定是要王爷决断的,我只要一想到就紧张。”汾儿哀求她:“要不然,妈妈将那些说辞再给我讲一遍吧?” “你怎么这么蠢笨?”牛妈妈骂了一句,还是耐着性子道:“到时候你只要哭着说,事情都是沈棠交代你做的,沈棠因为世子……” 她仔细的将昨日教给汾儿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交给她个荷包:“这个荷包,是下午才派人从韶光院拿的,里面有十两金子,你就说这是沈棠贿赂你的钱。” 沈棠闻言险些忍不住出言骂人,襄王妃也太阴毒了吧,趁着韶光院没人偷她一个荷包,要没有汾儿告密,这荷包可就是铁证,她给赵予下毒就要让她们给坐实了! “那我怎么能见到世子?”汾儿问。 牛妈妈道:“见什么世子?直接见王爷,到时候……” “本王就在这里,谁要见本王?”襄王声若洪钟,负手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24 给赵予的 几个随从随即点燃了灯笼,小院里顿时灯火通明。 “王……王爷……”牛妈妈一见襄王,只觉魂飞魄散,两股战战,几欲逃跑,但害怕加上臀部的伤,使得她只退了一步便摔坐在了地上。 襄王走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大胆狗奴才,敢让人陷害未来的世子妃!”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牛妈妈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奴婢都是奉……奉……”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她想起自己的儿女。 倘若她说这些事情都是襄王妃指使她做的,襄王不见得会轻饶了她,襄王妃也不会放过她的儿女。 罢了,是她命中该绝。 “奉谁的命令?”襄王喝问了一句。 “没有。”牛妈妈已经下定了决心:“都是奴婢,为了讨好王妃娘娘,才想着陷害沈姑娘……”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襄王换了个站姿,抬着下巴睥睨着她:“说出主使之人,本王可以饶你不死。” “没有人指使,都是奴婢自己想做……”牛妈妈依然一口咬定。 襄王动了怒,立刻命令:“来人,乱棍打死!” 他的随从都不是吃素的,当即取了杖动起手来。 跟在赵予身后的沈棠惊呼了一声,她在庄子上连杀猪都不敢看,何况是杀人? 赵予抬手挡在沈棠眼前,沈棠害怕极了,死死抓着他手捂在脸上。 赵予手心触及她柔嫩的面庞,浑身一震,一时竟僵在那里。 襄王回头道:“还杵着做什么?送她上马车。” 他怒气上头,一时忘了沈棠在身后,不好看这血腥的场景。 赵予回过神,抽回手隔着袖子拉过沈棠的手腕,高大的身子半遮在沈棠跟前,带着沈棠绕过牛妈妈,出了院子,走到巷外的马车边。 “姑娘。” 守在马车边的和儿连忙去扶沈棠。 赵予看着沈棠上了马车,吩咐道:“止净,你先送她回去。” 马车走后,他静静站在巷口。 襄王负手走了出来,见到他轻咳了一声。 赵予转过身,眸色清冷:“这件事,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不是已经处置了吗?”襄王回头看了一眼:“对了,那个婢女说你答应放了她……” 赵予冷冷打断他的话:“我问你的王妃如何处置?” “又没有直接的证据,王妃那里我会警告她。”襄王有些烦躁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又觉得这样说显得他有些无能:“你外祖父对我们还是有作用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了,把沈棠照顾好就成。” “我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赵予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将你的王妃管好就成。” “嘿,你这个逆子!”襄王气的要追上去找他理论。 随从廖雄连忙劝阻:“王爷,世子他打小就那样的性子,您别生气了……” * 沈棠回到韶光院,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坐在软塌上出神,这襄王府太可怕了。襄王妃变着花样的栽赃她,襄王说乱棍打死就乱棍打死了牛妈妈。 牛妈妈确实可恶,可处置时也要背着点人呀,起码别让她瞧见了,太吓人了。 “姑娘,吃盏茶压压惊吧。”和儿倒了茶来。 沈棠接过来吃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而下,她心跳总算和缓了一些。 “棠儿。”何凌凌总是人未到,声先至。她甩着手里的荷包对着沈棠:“猜猜我今天卖了多少银子?” “凌凌,你回来了。”沈棠捧着茶盏,小脸上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多少?” 何凌凌“咦”了一声,顾不得回她,便凑近了看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她说着还探了探沈棠的额头。 “没有。”和儿解释道:“何姑娘,你不知道,我家姑娘今儿个是被吓着了。” 她将汾儿之事详尽的和何凌凌说了一遍。 何凌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回事。棠儿,你别怕,整个上京,如襄王府这般的人家,后宅里多的是这样的事,等见多了你就不怕了。 赵天赐也真是的,没事带你去看那个干嘛。” “我没事。”沈棠又抿了一口茶。 “咱们来称银子吧。”何凌凌蹲下身,将荷包里的银子尽数倒在沈棠面前:“和儿,你去拿个戥子来。” 和儿应了一声,才出门,便见止净带着几个女子迎面而来,笑着问她:“和儿,你家姑娘呢?” “姑娘在屋子里呢,何姑娘来了。”和儿看了一眼那些女子,穿的都是一样的衣裳,好像是襄王府婢女统一的服制:“止净大人这是……” “是这样。”止净笑着解释:“世子觉得沈姑娘跟前只有一个人伺候,不太方便,所以让属下送几个下人过来,供沈姑娘差遣。” 其实,赵予除了让他送几个婢女来,其余什么也没有说。这些都是他替赵予说的。 “原来是这样。”和儿笑了:“你稍等,我去和我家姑娘说。” 她进了屋子,将止净的来意说了。 “让止净把人带回去吧。”沈棠不曾多思量:“我不用。” 她不喜欢不认得的人在眼前晃,会让她不自在。 “你傻啊!”何凌凌拍了她一下:“留着用,你带着和儿出去,韶光院连个看家的都没有,人家今儿个把你荷包都偷走了。” 沈棠闻言抬眸看她:“你说的也是哦。” “把人留下。”何凌凌朝着和儿一挥手,抓着碎银子朝沈棠笑着道:“你别说,赵天赐那人看着冷血无情,对你还挺细致,我都没想起来送你两个婢女看家。 对了,他送你好多东西了,你那玉带钩做出来没有?” “哦,对。”沈棠想起来:“我之前就做了,做了一大半,到这边就忘了。” 她起身去翻工具箱,从里面将那个半成品翻了出来。 “我看看。”何凌凌好奇的接过,皱起眉头:“是木头的?” “对,桃木。”沈棠点头:“外面再打磨一下就可以啦。” “这……”何凌凌不知该如何说:“我去给你买块玉吧。” 木头的也太寒碜了吧。 “不用。”沈棠拿过东西坐了回去:“我这里面做了机括,可以用来防身,玉的不耐磨,而且桃木还辟邪呢。” “这里面有机括?”何凌凌顿时起了兴致:“怎么用的?快给我看看。” “你站边上。”沈棠站起身,将带钩的正面对着前面的八仙桌,扣动机括。 “咄”的一声,一支短短的木箭牢牢钉在了八仙桌的桌腿上,入木三分。 “哇!”何凌凌拔了好几下,才将木箭拔了下来:“这只是木箭,如果换成铁箭,那不是见血封喉?棠儿你太厉害了,我也想要一个。” “回头给你做。”沈棠满口答应下来。 * 隔日。 沈棠正专心致志的打磨那枚桃木带钩。 襄王妃带着谢氏径直进了屋子。襄王妃满面和煦的笑意:“两个孩子可好着呢,天赐给棠姐儿又是送衣裳又是送首饰的,你看见门口的婢女没?那也是天赐送的。” “要真是他们要好,我这也放心了。”谢氏也笑着和她说话,心里却警惕的很。这襄王妃心机深沉,她可得好好提防。 “王妃娘娘,母亲。” 沈棠连忙将带钩藏在袖子中,起身行礼。 襄王妃不知道沈棠的爱好,谢氏却是了解的,一看桌上的木头碎屑便知道沈棠在做什么了。 她生怕襄王妃察觉了,错步上前,拦住了襄王妃:“娘娘,我和沈棠有些话要说……” 襄王妃很是识趣:“你们母女几日未见了,自然有许多话说,我就先不打扰了。我到前厅去布下酒菜,亲家母一定要留下来用饭。” “好。”谢氏答应了,跟上去:“我送送娘娘。” 两个人又客气了一番。 沈棠看着只觉得不可思议,襄王妃真不是寻常人,牛妈妈那样的忠仆才为她而死,襄王妃这就言笑晏晏的了,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她小时候养只鹅死了,都要哭好几日,襄王妃是怎么忍住不伤心的? “沈棠,你又在做什么?”谢氏回身就拉着沈棠搜她袖袋。 “哎呀,母亲,我没做什么……”沈棠试图狡辩。 下一刻,那木带钩被谢氏掏了出来:“没做什么?这是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万一被发现了你知不知道会如何……” 她气得直戳沈棠的脑门子。 “我是做给世子的!”沈棠捂着脑袋躲到一边。 谢氏根本不信:“世子要你这破玩意儿。” “我这不是破玩意儿,世子很喜欢的。”沈棠委屈的分辨:“上次,他还买……要了我一个箭桶呢。何凌凌说他喜欢这种有机关的东西。” 谢氏看了看手里的木带钩,将信将疑:“真的?” 别说,这丫头手还挺巧,东西做的倒是精致漂亮。 “当然了。”沈棠见她要信了,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那好,你现在就去送给世子。”谢氏将木带钩递给她:“然后跟我回家。杨丞相家有喜事,要宴客,这次不知怎么,还特意给你也下了一张帖子,你父亲让我来接你。” “现在就去送?”沈棠有点怯场。 她还没准备好呢。 “不然呢?”谢氏催促她:“快去,我就在这等你。” “好吧。”沈棠只好握着那个木带钩出门了。 进了揽清院,止净远远笑迎上来:“沈姑娘,您来找世子啊?” 沈姑娘能主动来找世子,这是好事。 “嗯。”沈棠握紧手中的木带钩:“他人呢?在不在书房?” “在。”止净眉开眼笑:“沈姑娘请随我来。” 25 你要同我说什么? “世子,沈姑娘来了。” 止净将沈棠领进了书房。 赵予正翻着几幅堪舆图,似乎正在找着什么,修长的手指点在一处,抬眸看沈棠:“有事?” 沈棠听他语气冷淡,不免有些紧张,一时没有接话。 “属下先退下了。”止净怕沈棠觉得尴尬,赶忙退出去带上了门。 赵予又垂眸看堪舆图了。 沈棠走到书案边,手藏在身后看了赵予片刻。 赵予漆黑的长睫笔直的覆着,熟练的提笔在堪舆图上圈了一下,专心致志的样子好似她不存在一般。 沈棠犹豫着朝赵予摊开手,小脸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这个,是我做的,给你。” 见赵予面无表情,沈棠怕他不要,解释道:“这个里面,也有机括,可以防身的。” 赵予闻言,放下笔接过那个木带钩。 “这里勾一下,就可以发射了。”沈棠指给他看,绵白的手无意间蹭过他的指尖。 赵予的耳尖一下红了,盯着手里的木带钩不语。 沈棠悄悄打量他的神色:“你喜欢吗?要不然我们……” 我们成亲吧,我以后可以给你做许多许多小玩意儿。 她话尚未说完,赵予忽然往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朝着外面唤道:“止净。” “世子。”止净应声而入。 “取一百两银票来。”赵予收起木带钩。 沈棠转头看了看,还不知道赵予让止净取银子做什么。 止净取出一张银票,放到书案上:“世子,这是一百两银票。” 赵予将银票递给沈棠。 “做什么?”沈棠懵懂的接过,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予是觉得她要将那个玉带钩卖给他? 她忙解释:“我不是来卖东西的,是送给你的……” “不重要。”赵予语气冰冷,收起堪舆图往外走:“止净,下午替我送她回家。” 沈棠拿着银票红了眼圈,唇瓣也委屈的抿了起来。赵予觉得,她是如此贪财之人? 她是觉得这几日赵予对她还不错,父母又催的紧,她也一门心思想成亲的。今日送了木带钩来,她本想和赵予提成亲的事,没想到赵予竟这样对待她。 止净看着于心不忍:“沈姑娘,世子是担心您缺银子用……” “没事。”沈棠忍着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将银票放在了书案上,转身往外走:“你去忙吧,我母亲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不用你送的。” “沈姑娘……”止净追了两步,叹了口气。 世子这干的是什么事啊!之前不都是好好的吗? * 丞相府。 朱红门框上悬着大红花,门口的石狮子脖子上也戴着大红花,就连大门上的铜钉都擦的雪亮,一派喜气洋洋。 沈棠随着谢氏下马车,好奇的抬头打量。 “今日世子也来。”谢氏小声道:“等会儿见了他,你主动点上去和他说话。” 沈棠想起昨日赵予的态度,抿唇不曾答话。 谢氏又絮叨道:“我原本想着,不去襄王府接你,由你跟着世子来赴宴的。你父亲非不让,说你还没过门,不合适。” 沈棠侧眸看了她一眼,小声嘀咕道:“父亲什么时候这么有骨气了?” 父亲恨不得她立刻就和赵予成亲呢,会这么通情达理? “你这孩子。”谢氏小声数落她:“哪有你这么说自己父亲的?” 说话间,杨丞相的夫人吕氏笑着上前来:“沈夫人,请进。” 那一边,杨丞相带着侄子也在迎客。 谢氏忙拉着沈棠笑着与吕氏寒暄:“丞相夫人,孩子找回来了,真是好福气啊,以后就享福了。” “是啊。”吕氏生的端庄大方,一瞧便是当家主母的派头:“这是你家二姑娘?快请进去坐。” 进了丞相府的大门,谢氏又拉着沈棠叮嘱道:“今儿人多,我不见得能照看你,你自个儿留意些,少说点话。” “我知道。”沈棠点头应了。 花厅里,尚未到开席到时间,一众大家夫人围在一起说话,各家的贵女则围在另一边,很是热闹。 沈棠随意扫了一眼,便瞧见樊薇薇和许宜晴几人也在其中,她只一瞥便转开了目光,免得又被她们挑刺。 许宜晴的母亲易氏瞧见了沈棠,便笑着道:“未来的世子妃来了。” 原本嘈杂的花厅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棠身上。 沈棠心烦极了,许宜晴的母亲可真讨厌啊,难怪许宜晴那么讨人厌。 “沈姑娘这一身倒是没见过。”樊薇薇的母亲宋惠婉笑着上下扫了沈棠一眼:“头饰也没见过,配着真好看。” 衫子是檀香色圆领衫,旋裙是葱绿色的,料子都是上好的,金镶玉的簪子上头所镶的玉是罕见的樱粉色,这一身奢华而不张扬,确实有世子妃的派头。但沈棠哪里配? 沈棠心里便后悔,她身上穿戴的都是赵予送的。她本不想的,奈何母亲非逼着她穿来,她就说这一身不符合她的家境嘛。 “安平公夫人真是好眼光。”谢氏心里也生气,这些人就眼红他们家和襄王府做了亲,每次都这么阴阳怪气的,她今日有备而来,可要扬眉吐气一把:“这是这次世子接我们家沈棠去王府小住,亲自挑选的,衣裳和首饰都搭配好了,特意送给我们家沈棠的。” 听她这么一说,那些个夫人们顿时都不说话了,只互相交换着眼色。 “母亲,我去园子里转转。” 沈棠实在讨厌这样的场合,同谢氏说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走。 “走。” 许宜晴拉着梁瑞琴跟了上去。 梁瑞琴的父亲和沈棠的父亲平起平坐,最是爱讨好许宜晴,这样的宴会,不管许宜晴去哪,梁瑞琴都会跟着她拍马屁。 樊薇薇看着她们二人跟上沈棠,唇角微微勾了勾,就由着她们狗咬狗吧,她渔翁得利就好。 “有些人,得了世子一些东西,就真以为自己是世子妃了。” 许宜晴二人跟着沈棠,走在回廊下,梁瑞琴率先开口,故意拔高了声音朝着沈棠的背影开口。 沈棠不理会她,加快了步伐。 许宜晴跟着阴阳怪气道:“殊不知,人家世子是对她心存愧疚才会如此,如果真的想娶回家,都定亲六年了,为何不早日成婚?” “就是,都熬成老姑娘了。”梁瑞琴附和。 沈棠足下顿了顿,没有回头,快步远离了她们,可这话却终究是入了她的耳。许宜晴虽然很讨厌,但话说的没错,赵予是不想娶她,觉得愧疚,所以才对她好。 “姐姐。” 回廊外的小园子里,有人唤了一声。 沈棠听到这声音,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缓缓转过脸,迟疑的看向那人:“书宁?” 杨书宁一袭牙白银丝暗纹襕衫,身子挺拔如竹,发髻以玉冠高高束起,眉目干净清秀,端的是温文尔雅,内敛谦和。他眸中含笑注视着她,再次乖巧地唤她:“姐姐。” “书宁,真的是你。”沈棠快步走上前,拉过他手腕,急切的问:“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在金陵书院读书吗?” 她不禁想起上次杨书宁说不想读书了,他真的不读书了? 杨书宁反牵住她的手:“姐姐不知道今日是为何事来的丞相府吗?” 沈棠抽回手:“不是说杨丞相的儿子找回来了吗?” “姐姐为什么不让我牵着?”杨书宁眉眼里泛起几许委屈,像小时候一样:“我们从前都是这样的。” “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沈棠抬手比划了一下,有些感慨:“我刚刚才发现的。时间过得真快呀,小书宁也长大了。” 上次见书宁都还觉得他是个孩子,今日他穿了这身衣裳,看着就觉得是大人模样了。 “嗯。”杨书宁轻笑:“我长大了。” 可以娶妻了。 沈棠偏头看他:“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姐姐。”杨书宁失笑:“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就是杨丞相失散的儿子?” “啊?”沈棠怔了一下:“你?那你为什么会和杨丞相失散?师父是你的祖父吗?” 如果是,那师父岂不就是丞相的父亲? “此事说来话长。”杨书宁笑得温和:“左右就是当年父亲被冤枉,全家流放,我那时候还太小,险些没命,祖父和我并无血缘,他是我嫡亲祖父留下的老人,不忍心看杨家绝后,便将我偷偷带走,以祖孙之名养了起来。” “师父在世时没有和你说过?”沈棠好奇。 杨书宁摇摇头:“祖父他老人家想不到父亲还有平反的一天。” 沈棠听着觉得稀奇,还要再问。 杨书宁却忽然问她:“我听说世子接姐姐去王府小住了,姐姐和世子的婚事怎么样了?” 他藏着背后的手攥了攥,语调装的很轻松自然。 说起这个,沈棠眸色黯然,小小叹了一口气,朝他露出一抹笑来:“他还是不想娶我。不过,没关系……” 她垂下眸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杨书宁望着她微微颤抖的长睫,眸色微深,他缓缓道:“姐姐退亲吧。” “不行。”沈棠摇头:“我父母不许的。” “姐姐别怕。”杨书宁注视着她,温柔而深情:“以后,我给你撑腰。” 沈棠看看他,漆黑的眸子亮起来:“对哦,你是丞相之子,丞相比我父亲的官要大许多。” “对。”杨书宁点头,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所以姐姐退亲吧,我会给姐姐天底下最好的婚事。” 沈棠意动,赵予对她无意,她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并且她现在也不用担心父亲扒她皮了,退了亲也省的樊薇薇、许宜晴之辈处处针对她,乐得轻松自在。 “姐姐,我从前拼命读书,就是为了以后能给你撑腰,不让你受任何委屈。”杨书宁眼眶微红,手在身后攥的微微颤抖:“现在我能保护你了,你别再委屈自己了,好不好?” “好。”沈棠点头,下定了决心:“等我见了世子,就同他说。” “你要同我说什么?” 赵予的嗓音如同切金断玉般好听,语气却凛冽如三九天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