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虞山上九万里》 1 奇怪的丧子老妇 听闻海上有神山 山在虚无缥缈间 ------------------- 云雾升腾的天虞神山 风卷着叶子,从腰粗的大树后蹿出来,卷起扬尘,迷得九牧睁不开眼睛。 茂盛的丛林里有几声不明踪迹的啼叫。 咕咕——咕咕—— 时远时近。 潮湿并着土腥味呛得九牧时不时咳嗽一声。 袍子被吹得劈啪作响,几乎全将他裹了起来,弱小得有些不像话。 他是天虞山最大的神——大司命的儿子,可天虞山的大司命都只能是女人来做,不曾料到,竟然只出了九牧这一位继承人。 而且九牧偏又是生在鬼节,这便足以被议论上一番了。 面相清秀的他,穿上那撑船的红袍以后再难分辨男女。 城中的半神、众生们也都议论,大司命是生了个阴阳人。 更叫众生不服的是,九牧这小子都已经二十岁了,除了身上神族的血能护其周全之外,一点神力都没有。 几十米高的青石牌坊撑着紫灰色的天,阴云密布,像是在处心积虑地藏着一场狂风暴雨。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青眼白虎从牌坊后面蹦出来。 晃着它那三条粗大的尾巴,对着九牧龇牙咧嘴。 九牧大惊,“不是吧,又来!” 只是无处可逃,九牧被逼得只能连连后退。 “老兄,老兄,咱俩也算是旧相识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九牧周旋着,试图逃开。 瞅准了时机,正要翻身上树时,九牧被那白虎一掌就拍在了地上! 伴着震耳虎啸,树上的栖鸟被惊得振翅逃窜。 一时蛇鼠游蹿,匆匆忙忙,好不慌张! 跟着从那白虎后面出来一群满身酒气的家伙,满脸坏笑。 “上去咬他!去咬他一口!”一小子竟然怂恿这畜生去咬九牧。 “咳!都是自己人,何苦这样。”九牧赶紧爬起来,套近乎道。 “你到底是男是女。”一醉熏熏的家伙插着口袋盯着那九牧的胯-下看去,表情乖张,言语之间尽是嘲笑。 这醉鬼姓元名文稷,是轸宿府中半神——云中君的长子。 轸宿府专门负责驯服豢养精灵神兽,眼前的彘虎便是文稷新得到的坐骑。 如今元文稷升了六阶半神,有了自己的坐骑,正是得意的时候,所以特来羞辱九牧一遭。 “我就一废物,连个花草精灵都比不上,大神就放我过去吧。”九牧讨好道。 九牧虽然认怂,但一众并未就此罢休,反倒是哄笑着,又步步紧逼。 更有不知好歹的家伙,在九牧的胯-下动手动脚! “呀!碰到了!别!别!别跟我一般见识!”九牧遮遮掩掩,赔着笑。 可元文稷为首的那群家伙本就不搭理九牧,又仗着人多势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随着袍子落地,九牧被绊倒在了地上。 再见那白虎扑上前来,温热腥臭的气息叫九牧眉头紧皱,獠牙几乎蹭到了他的脸上。 哄笑声顿起。 极近羞辱之时,忽然见到从那林子里劈出一道蓝光,直逼那白虎脑门。 一记闷响,白虎往后滑退了半步,地面上被划出四道深深的沟子。 那白虎胡吼一声,又纵身一跃,跳过坐在地上的九牧,朝他身后扑了过去。 利爪几乎是贴着九牧的头发过去的,差一点点就要了那他的命! 虎啸震林,受惊的群鸟挥着翅膀,乌压压遮天蔽日,四散逃去。 以为是天枢府派来降罪的!刚才那几个放肆的家伙来不及细看那与白虎搏斗的是谁,逃之夭夭。 元文稷也慌张地唤一声“彘虎”,跳上那虎背仓惶逃去了。 “切,一群胆小鬼。”这捧着往生册从林子里出来的,正是天虞山的招魂鬼杜衡。 除天虞山半神及以上的家族,寻常人家是看不见招魂鬼的。 旁的也就算了,只看不见这杜衡实在可惜,白白辜负这眸中群星,水汪汪的俊朗模样。 杜衡这一遭天虞山之行,来得过于早了些,不过他也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只末流的鬼。 好在是九牧在引渡亡灵升天时,于弱水河畔遇到,一滴神族血救其性命,并帮他谋了个招魂的差事,他这便才能在天虞山活下来。 要知道,在天虞山,有七个阶级,神、人、妖、魅、灵、畜、鬼。 鬼不但处于天虞山最底层,且一般存活不过七日。 而招魂鬼是剃光了头发的修行鬼,算是天虞山的和尚,运气好的话,也能成神。 所以招魂鬼成为了这天虞山中唯一能存活的鬼,专门负责引领亡魂到接引船上去。 不过可别小瞧这最末等的小鬼杜衡,他可是这九牧的宝贝疙瘩。 动九牧任何东西都无所谓,偏就是谁都不准碰他的杜衡! “往生册不是让你拿来当武器的。”九牧合起那仍在散发着蓝光的册子,朝杜衡头上轻轻打去。 杜衡眉毛一横,嬉皮笑脸跟在九牧后面。 且不说九牧生在天枢府,生来就是神,就连天虞山中最末等的半神到了他这个年纪,也早都过了第三阶的点灯,有了初级的神力。 可如今这尊贵的神,在这天虞山上混得还不如一个花草精灵。 只能披着袍子,做那初级精灵们才做的一级神职——撑船引渡。 刚刚那个只比他大一岁的那元文稷,新有了自己的坐骑。 如今已经超过这小子五个神阶,自然要来炫耀嘚瑟一番。 城中的半神、民众因为害怕大司命,所以表面上对九牧这个“未来的王”是恭恭敬敬的。 但是在这私底下又没少对其指手画脚,讥讽嘲笑。 相当一部分生灵看不上这弱鸡,也没多少生灵觉得他能继任大司命一职。 所以像今天在林子里被欺辱是常有的事,九牧早已经司空见惯。 他全不在乎,他才不想做什么大司命,能跟杜衡在一起就足矣。 -------------- 未见日落,城中便起了大雨。 九牧立在二楼的窗户前面,凝视着重重叠叠的青瓦琉璃,雨挂在洒脱的风中,东摇西晃着,晃成一缕缕升腾的浓雾。 空中有细密的雨水抱成团,借着风吹进屋子里面来。 一时打在九牧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九牧目光深沉,像是在这片寂静里藏着的风一样,重重的心事被那呜呜作响的风搅和着。 城中接连发生的命案叫九牧有些烦躁,生怕杜衡招魂引“正”的路上遇什么不测。 这几天一到黄昏便会阴雨连连,怕又是个多事之秋。 抄手游廊中有一众黄衣小厮点着酥油灯,莲叶似的精灵爬到灯座上遮着风雨,黄莹莹的光摇曳着,照亮天枢府偌大的庭院。 九牧倒是一点都不羡慕这些黄衣小厮们,在他看来那“摆渡”、“洒扫”的神阶过不过的无所谓,不求那些虚名。 谁说有一腔正统的神族血脉就得当大司命,停留在初级的“摆渡”层面上挺好。 湿凉的雨气再一次地逼进窗子里面来,九牧阖上右边窗子,正端起一碗茶水来喝时,忽见一丛人急匆匆往大门方向去了。 猛地一声惊雷,狂风乍起,吹得窗子吱呀乱晃。 九牧把两个窗子全部关上,着急下楼去了。 在阁楼上的杜衡见状,捧着往生册也追了下来。 西角门处停下一蓝盖马车,有一小厮撑着伞迎下来一老妇人。 那妇人未进正门便噗通跪地,哭哭唧唧地,因语速太快,听不出是念叨了些什么。 不等有人去把那大管家——苏钟乐请出来,忽见一阵风从西角门闪进去了。 钟乐是苏家人,祖上是天虞山掌管土地划分的半神一脉,都是正嫡排兴的半神。 她为人处事,只信奉一个字,那就是狠! 也亏地钟乐没来,要是见着城中的人有事不去找分管的半神,越级来天枢府门口撒泼的,准是毁了这家伙的性命和福祉,丢进牛头林里面去做贱民去! 正有白衣小厮在这驱赶呢,忽听见有小厮私语道,“云旗回来了。” 这云旗也是萧家人,算是个神族。 说是九牧的表姐,但具体身世,只大司命几个知道。 云旗浓眉细眼,目中含光,颇有俊朗之气。 她行事风风火火,一副男孩子做派,又是个的的确确的急性子。 脾气火辣,甚少有人敢惹。 那老妇人听着小厮的议论急忙止了哭声,透过那噼里啪啦的雨落声仔细听着府中的动静。 雨声盖不过云旗那大嗓门,隐约能听着,“整个人都是绿的,发现时早都泡肿了,胀得跟个球一般。” 一记闷雷,老妇人瘫坐地上,大哭道,“我的儿呀!我的儿!”。 “何苦不早来。”杜衡立在九牧前面说到,因这老妇人也听不着,杜衡这家伙倒有些幸灾乐祸地腔调。 九牧直拍了这家伙的脑袋,叫他手中的往生册差点掉在地上。 杜衡噘嘴拧眉,不再多话。 “大司命做主!”老妇人哭喊着。 “奶奶来晚了些,眼下令郎的后事要紧。”九牧只劝说一句,便也转身拎着杜衡那家伙回去了。 那老妇人在门口祈求了好一阵,始终不见大司命出来。 小厮们再使好话、恐吓劝退了几次之后,这妇人非但不走,反而转了态度,骂骂咧咧,疯疯癫癫地咒骂,言语中尽是些没落、消失、报应一类的诅咒。 挥着胳膊,变戏法一样装神弄鬼,诅咒这宅子里的人都不得好死。 看她这般,小厮们也不再搭理这浑然撒泼的妇人,阖上门,各自忙去了。 ------------------------ 进了大司命住的天璇苑,由专门负责接引的粉衣小厮带着进了正堂。 云旗作揖后到客椅坐下,再谢过了那小厮端上来的茶水。 “十有八九是有些修为的川獭。”云旗皱皱眉头,看向大司命说道。 大司命喝口茶,摇摇头道,“川獭那妖怪呆呆的,害不了人。” “河边的妖怪,又是婴灵鬼魅一族……”云旗思索着,忽地再一抬头,从椅子上跳起来惊道,“难不成是……川赤子!” 大司命这次并未回应,这次奇怪得很,就连大司命都探不出这家伙的真身来。 云旗知道这次事情的严重,也猜中此家伙不是一般的鬼魅邪物,所以板着脸,头皮有些发麻,后背凉气顿起。 大司命沉思一阵,方道,“怕就怕是那家伙重生了。” “离……” 未等云旗说出第二个字来,大司命急忙止住,叫其噤声。 过去多少年了,连提那“离洛”的名字都是忌讳。 2 什么鬼差事 离洛是天虞山唯一的畜神,由猫又进阶而成,活了不知有几万年。 本来离洛与这天虞山众生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突然有一天这家伙发了狂似的霍乱了整个天虞山! 听祖上的人说这家伙是着了魔道,可事实究竟如何,早就无人知晓了。 想当初还是大司命的太姥姥在任。 那离洛毁掉天枢府的重重结界,吃掉了天虞山一半的半神。 多少半神望族在那时全族覆灭,掀起了好大的波澜! 云旗知道忌讳,急忙改了口,说道,“进来各半神府上管控的很严,城中无一家有猫。更别提十年以上的老猫了。区区一河滩小鬼,包在我身上。” 云旗虽说是大包大揽着,心里却犯着嘀咕。 大司命还要叮嘱什么,被云旗抢话说道,“大司命放心就是,哪还有我云旗搞不定的事!” “先以观望为主,万万保全自己,切不可为了一时修为,搭上自己的性命。”大司命再叮嘱道。 到了这第五阶,像云旗这类的晚辈,是要在降服作祟的凶兽兽鬼魅中寻找自己的法器的。 此阶最是凶险,一不小心就搭上自己的性命。 云旗一直都未碰见与自己相宜的法器,所以天虞山有什么鬼魅作祟,基本也是这家伙冒死前去。 云旗急着寻找自己的法器,所以对这类安排倒也很是乐意。 又听着云旗细细讲了她自己的谋划。 大司命斟酌一二,想着虽不是万全之策,但到底也是能全身而退,这才肯放云旗回卧房。 ------------------- 回到卧房的云旗,一时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反复想着关于离洛和法器的事。 想着,若是这家伙真是个厉害的角色,那从它身上蹦出的法器,也一定不会弱。 思来想去,愈发期待起来。 蟋蟀虫鸣顺着墙缝漏进屋子里面,青蛙聒噪乱叫,吵得她更加睡不着了。 云旗推开窗子,蜷坐到窗台上,看着满院灯火阑珊。 雨停了有些时候,只间或吹过了一阵风,凉飕飕的,头发跟着晃动。 风起时,那些黄莹莹的护灯小精灵们便绷紧着身子,仔细地保护着那些酥油灯。 有黄衣小厮到回廊中给自己的酥油灯加灯油。 有睡意朦胧的精灵惊醒了急忙溜到灯座底下,待那小厮走了之后,复又抱着灯火安睡。 约么半刻钟,院子里的小厮都走干净了,天璇苑也上了锁。 云旗纵身从窗台跳下,亮着灯便偷偷向外奔去了。 躲过巡视的白衣小厮,从西墙边上攀树翻出院去。 云旗一路小跑,很是灵活地避开地上的积水。 草尖上面发着黄绿色的光,这些千奇百怪地草木精灵们,趁着月亮和雨水俱在,趴在草尖上吧嗒吧嗒地吸着雨水。 胆子小一些的,见着有人过来着急地缩进泥土里面。 那些胆子大一些的灌木精灵,聚拢着跟随着云旗跑出两三尺的距离,先后聚在一起说着听不懂的精灵语言。 聒噪的青蛙闻声噗通跳进河沟里面,被捎带进去的草木精灵们浮在水面上挣扎着。 一时间,这天虞山的河滩草沟中就像是多出来一片星空一样。 眼前的这条河流是弱水河的分支,有一千多米宽,水势浩大。 两岸浩浩荡荡地芦苇丛里,常常游走着风,唆唆响着,在这深夜里很是吓人。 云旗如今也只是刚刚学会了制符文的四阶小神罢了。 所以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深夜里贸然钻进那芦苇荡中,更何况这里接连发生这许多命案。 但是漏夜赶来,什么都不做的话就没什么意义了。 正在云旗迟疑之际,芦苇荡突然窸窣一阵,感觉有东西从自己身边溜过去了。 再紧接着传出一个小孩子诡异的笑声。 突然响起,又突然消失,叫云旗心里发毛。 借着淡淡的月光,云旗循声望去。 突然!看见了一副白森森的脚趾! 云旗被惊得打个激灵,可还是壮着胆子,进了芦苇荡中。 前脚刚刚买进去,那恐怖诡异的笑声突然又响起来,猛得吓人一跳,然后一路飞快地朝东奔去。 也许是看见云旗并没有追上来,那个家伙竟然停在了原地等待。 好机灵的一个川赤子! 云旗大着胆子继续逼近,可谁知,刚走了没几步,那家伙又一溜烟跑出去老远。 荒草密集,况且跟前的这些芦苇早已经没过了云旗的脑袋,一时辨不清来路,再追下去定会遭了这家伙的算计。 云旗只得作罢,悻悻地回了天枢府。 --------------------- 第二日,云旗见杜衡的阁楼上挂起了鬼火,这便得知杜衡今日是没有差事的。 转头一想,这小子与那川赤子皆是亡鬼,虽然一个修成了魅,一个仍是小鬼,不过既然是一家人,那说话就方便了。 计从中来,云旗大步上了阁楼。 因天热,杜衡正光着膀子逗弄着窗台上的草木精灵。 忽然见到有人闯进来,不由吓得这小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姑奶奶,您这是要做什么!”杜衡护着身子惊呼道。 云旗白这家伙一眼道,“今晚去天玑桥,跟老娘把那川赤子押回来。” “天……天玑桥。”杜衡听着后退了两步,手都吓得放了下来。 云旗斜眼瞟过去,见这家伙干巴巴的身子,很是不屑地嘲笑道,“怕什么,吃口草都比你有味。” 杜衡怕得要死,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 刚刚吃过晚饭,云旗便在院子里等杜衡那家伙。 弦月从黄昏时候开始就已挂在了东南方上,只淡淡的,有些退却的模样。 天还没有全黑,雾气蒙蒙的,像是罩上了一层细纱一样。 杜衡抱着往生册耷拉着脑袋下楼梯来央求道,“姑奶奶何不饶了我。” 云旗眉头一皱,白这臭小子一眼。 正扯着他的领子往西角门处走时,忽见九牧推开了窗子。 杜衡像是见到救星了一样,朝着窗子里的九牧装可怜。 “云旗。”九牧急切地喊一声。 云旗松开杜衡仰头看去,带着狠劲,盯着那九牧看,不发一语。 “保护好杜衡。”九牧很没底气地说道。 只听云旗冷哼一声,再拖着杜衡走开了。 云旗走后,大司命便去天权苑中布置好了结界。 这天权苑只除夕祈福时对外开放一次,其余基本就是布结界用的。 四周布着浓厚的星辰结界,由一高一矮两个白衣小厮看守。 这次法阵设得并不复杂,只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子,四角放着新取的兰花以及新取的红莲。 再有数盏酥油灯围在天权苑四角。 大司命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拈出一团云气来将折扇放在八仙桌子中间。 突然一道白光从折扇中破出来,像是水流一样,蔓延开,直至包裹了整个天权苑的前院。 ------------ 河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雾,烟气升腾,像极了一副水墨画。 晚风有些凉,吹得杜衡那小子很是清醒。 云旗坐在天玑桥的青石板沿上,垂着脚仰头看天。 一时星河流转,草香凄迷。 那杜衡自然没有这么好的兴致陪着云旗赏景,只盼着快快交差了了事。 “姑奶奶不会是眼花了吧,这一代风平浪静,哪像是有什么川赤子的。”杜衡看着风平浪静的河面,小声地嘀咕抱怨道。 “来都来了,别傻等着。”云旗抬眼示意杜衡往芦苇荡里去,“你俩同宗,他不怕你。” “姑奶奶你饶了我罢。”杜衡缩着肩膀祈求道。 “身为一个鬼,还有怕黑的!”看着杜衡那怂样,云旗很是不屑地说道。 “川赤子专门靠学婴儿声骗人进他的无底沼泽,何况,绿油油的,模样实在是……” “哪这么多废话。”云旗信手拈出一朵粉色花瓣抛至杜衡眉心处。 这云旗最擅长桃花阵法,待到桃花融进了杜衡的身体里,她这便能够操纵着杜衡的双腿进了芦苇荡。 月亮穿进云层里面去,天忽然就阴沉暗淡了下来。 杜衡额头上冒着汗珠,双脚又不听使唤地朝前走。 风忽然止了,夜虫嘟嘟唧唧的叫声清晰可辨。 一团小虫在杜衡的眼前、耳边盘旋。 突然,前面传来吧唧吧唧的声音! 一步之内吧唧吧唧的咂嘴声特别明显。 吧唧吧唧...... 杜衡紧张地低眼看去,在离自己不足一步的地方,一绿莹莹的家伙抱着一团肉,贪婪地舔着血。 定睛一看,杜衡好歹瞧到了庐山真面目。 红绳箍着一条冲天小辫,嘴角四周全是血。 光着右脚上有一处已没了皮肉,露着趾骨,叫人毛骨悚然。 杜衡双腿发软,紧张到连呼喊都忘了。 哆哆嗦嗦地打开往生册时,这笨蛋竟紧张到连册子都掉在了地上。 受惊的小家伙抬起乌黑的眼睛来,这家伙,圆圆的大眼里竟然各有两个黑眼球! 川赤子晃悠着小脑袋,打量着眼前这不怕死的家伙,然后咧开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一双小绿手悄悄探了过来,一把抓住那杜衡的脚,杜衡啪嗒瘫坐在地上。 花瓣从杜衡的眉心中飞出来,弹回到云旗手里。 云旗意识到事态不对,猛地跳进芦苇荡中。 也不顾惊扰到那川赤子,大声喊杜衡的名字,慌张寻找。 而这杜衡虽然是鬼,但受了天枢府的福荫庇护,对川赤子这类高出两阶的魅来说,简直是一顿丰盛的补餐。 且杜衡从看到这家伙的眼睛那一刻便着了道,呆傻地坐在那,眼神迷离,浑然一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 3 杜衡被当诱饵 且说,那川赤子抱着杜衡的脖子,正准备下口美美地吃上一餐。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人冲过来,重重地给了那川赤子一拳。 那小家伙吃痛地叫一声,朝后翻滚了两圈。 等他爬起来,再抬眼一看,见只是凡胎一个,那川赤子便纵身跳上九牧的胳膊,张嘴就是一口。 神血如火,九牧的血烧得那川赤子生疼,赶紧撒口。 哀叫一声,川赤子便仓惶逃去了。 九牧一心记挂着杜衡,哪有心思再管川赤子。 再说以他的神阶,顶多就是自保,追上也无用! 见杜衡这副痴呆模样,九牧眉间一皱,急忙跪过去他跟前。 捧起杜衡的脸对准自己,只见那家伙眼神空洞,呆滞无神,并不会跟九牧对视。 九牧从刚才的伤口上取下一滴血抹在自己额前。 然后轻轻地抵上杜衡的额头,与他鼻尖相碰。 “杜衡。”九牧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等唤了第二声时,杜衡有了反应,眼珠一转,再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就算是清醒过来了。 一见九牧,杜衡立马钻进他的怀里,迟迟不肯放手。 追上来的云旗也不敢多问,知道自己理亏,只能悻悻地跟在九牧后面朝天枢府走去。 树荫蔽月。 森森槐影中,有月亮从树叶上掉了下去。 一片彩云见状着急追过去,匆匆地浮过树梢。 夜在继续深下去,风吹得凉飕飕的。 三人皆沉默着,不发一语。 是夜,九牧知道杜衡惊魂未定,于是在那阁楼上守了他一整夜。 天蒙蒙亮时九牧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及至第二天晌午,杜衡都未收到任何引渡的消息,想着又是无事的一天。 正要随着九牧去渡头,他那往生册忽然就翻动了起来。 杜衡开了册子,正见上书: 涯石街梨花巷9号史明(正)。 待引渡的亡魂皆会备注“正”和“兴” 天虞山排“兴”的只有天枢府萧家、东曦府苏家、轸宿府元家和虚宿府孟家这四个家族中的六阶往上的半神。 “正”字代表一下末等半神或跟这四府没有任何关系的旁支家族,是要排在“兴”字之后登船的。 因这些招魂鬼们本就是这天虞山最末流的生灵,所以多以引“兴”为谈资。 可见,不论是人、还是半神,亦或者是萧家那样的神族,都在天虞山小心翼翼地活着。 人只有活到了一百岁,才能投胎进半神家里。 半神也只有到了一百岁,才会被排上“正”,和“兴”一起被引渡过弱水。 差一分一秒都是不行的。 杜衡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失落。 抛给九牧的那个眼神里卷着淡淡抱怨,仿佛排“兴”排“正”是九牧安排的一样。 三盏鬼火分别在杜衡的两肩和头顶被点亮,他化成一道蓝光,倏忽消失掉了。 这弱水河畔有一带院的宅子,主楼上下两层,并不大。 门口很是大气,全是檀木材质,所以周遭香气弥漫。 暗黑的门口上挂两盏珊瑚红色的柱形灯笼。 镌着凤凰和盘龙图腾的匾额上,书有玉衡府三个字。 这玉衡府是什么年代有的,谁都说不上来,只知道是用来给待摆渡的灵魂登记备案的场所。 这负责登记备案的,除了云旗还有一个家世背景非常了不起的姑娘——东曦府的千金苏觅。 苏觅圆脸浓眉,浅笑点点,为人很是客气周到。 他的父亲就是天虞山掌管土地划分的半神,一应的住宅分配皆是他家做主。 既如此,这没人认领的玉衡府便被默许给了苏家。所以人们喜欢称呼苏觅为大掌柜。 只大司命敢称之为大,苏觅这小小姑娘怎敢接这称呼,回回听到有人叫她大掌柜,这厮都会红着脸道,“我可恼了!” 反驳久了,她又有了少掌柜的称呼,总之,掌柜是她的无疑了。 见九牧过来,苏觅急忙迎上去,讲自己在花厅里面泡好了花茶,他可带一壶上路。 九牧以笑回应,算是谢过。 陆陆续续有招魂鬼带了往生灵过来,苏觅招呼着核对牌子,云旗只用一支细毛笔飞快地记录着。 而那杜衡处,与寻常一样又遇上了麻烦。 到了史明家中,后辈亲眷们正在灵位前吃着最后一顿团圆饭。 史明不舍亲人,不愿意跟杜衡走。 因这史明在世时虽是末等半神,但已过了百岁,成了名副其实的往生灵,地位自然远在杜衡这小鬼之上。 就此这杜衡也不敢强求,只能是好言相劝。 这不杜衡方说了两句赶时间的话,史明上来就是一脚,叫嚣道,“一末流的小鬼罢了,干什么在我这边耍横。” 即是引“正”,这些委屈自然得受着,杜衡从地上爬起来,再不敢多说一句,在门口焦急等待着。 好不容易史明肯走了,杜衡急忙笑脸迎上来取史明的牌子。 那史明眼神轻蔑,再刁难道,“礼数没到,岂有给你的道理。” 听着史明的吩咐,杜衡急忙跪下接牌子。 史明见这卑贱的招魂鬼生得实在是好看,一时兴起,脱下一只鞋来丢到杜衡面前,嘲讽道,“小兄弟,能否帮我把鞋子穿上。” 杜衡取了鞋子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穿去。 史明趁此一脚踩在了杜衡光秃秃的脑门上,笑道,“果真是享福了。” 待穿好了鞋子,杜衡再拜了三次方起身引着他往玉衡府去。 这一路上礼数小心谨慎地做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九牧在屋子里饮了半天茶水,见船上有人落座,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正起身上甲板时,正巧那苏觅进来浅笑道,“杜衡今日可有差事?” 九牧点点头问道,“那小子还没过来?” 苏觅听罢摇了摇头,又听着九牧嘱托道,“告诉云旗等一等那小子,别着急收档。” 苏觅听罢掩面而笑,提着裙摆出去与云旗说些什么,云旗白一眼这九牧这边,啪得合上了册子。 这个时候那杜衡正好奔过来,急忙止住央求道,“姑奶奶,稍等片刻,姑奶奶。” 云旗从苏觅手中接过牌子,白一眼这拖拖拉拉的家伙,冷笑道,“等哪天有资格引’兴’了,也就用不着这么卑躬屈膝了。” 那史明听罢自是不服,想着自己怎么也是长辈,竟被这丫头片子明里暗里地侮辱。 便怒道,“难不成就只你们萧家能出个正经的神。” 云旗自不抬头,轻蔑道,“不论人鬼妖神,尊卑就是尊卑。” 眼见那史明就要被气得掀桌子,苏觅迎上来引着史明往前去道,“云旗不懂事,叔叔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算给她长了教训。眼下船就要走了,九牧特意在等着您呢。” 苏觅话音刚落,便听着有高呼道,“起帆。” 所有的招魂鬼皆跪在地上,那史明看都懒得看云旗一眼,由苏觅引着急匆匆赶去渡口。 ----------------- 因怕有城中再出事,云旗完了差事,不去等那九牧回来,便早早就去了天玑桥上守着。 天渐渐地昏沉下去,夕阳正是好的时候,挂在那水天一色处,生出浓墨重彩的一缕晚霞。 芦苇被风吹得匍匐压地,草根浑浊的气味很是浓厚,随着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 水鸟低低地掠过河面,打个弯又倏忽高飞去了,叽叽喳喳地叫声被河风吹得散散的,飘忽不定。 云旗粉衣素鞋,浓眉轻扬,很是享受。 “你在这他才不会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云旗一跳。 方才的矫揉造作被九牧这小子看见,云旗几近恼羞成怒,从桥墩上站起来道,“一个没开窍的家伙,凭着什么指手画脚。” 九牧听罢这话并未恼怒,只道,“猎物才不会自己送上门来。” 云旗听罢,也觉得自己守株待兔实在是愚蠢。瞟一眼那杜衡,笑道,“交给你了。” 杜衡很不情愿地点点头,九牧再叮嘱道,“跑就是了,我在白鹿巷等你。” 说罢便与那云旗齐去了。 天渐渐地摸了黑,一颗星星在东方露头。 风比傍晚时更大了几分,呼啸声叫杜衡头皮发麻。 杜衡摸摸自己光滑的脑袋,硬着头皮进了芦苇荡。 也不知这杜衡是天赋异禀还是在天枢府呆久了的缘故,他身上独有的蓝色鬼火对那些山精妖怪有着别样的诱惑。 川赤子最不禁美食的诱惑,闻香而动。 四下荒草唆唆,仿若从四面奔袭过来,跑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突然一双湿哒哒的小手黏在了杜衡的脖子上,这家伙发疯似地扒拉一阵,然后舍命狂奔。 放心不下的九牧正在白鹿巷一棵树上盯着这边,瞧着惊慌失措地杜衡错跑方向,直奔涯石街去了。 “糟糕!”九牧从树上跳下来,急急追去。 云旗见状便知那杜衡定是掉了链子,遂拈出花瓣,借了一阵桃花风追去涯石街。 杜衡一路尖叫着,像只没头苍蝇乱窜。 云旗硬是吹出去了好几条街,直在离白鹿巷三里地的牛头林抓住了这家伙。 云旗不做犹豫,暂用了桃花阵将其击晕,将桃花变幻成布袋,收了那川赤子便急急地往天枢府去了。 因怕这家伙虽是会醒过来,云旗一路喘着粗气大喊,“借路!” 就此沿途有几家灯火突然灭了。 有一个黑影突然窜上房梁,追着云旗跑了一阵。 直到九牧出现,那黑影便倏忽而逝,再无踪迹。 4 肮脏的清和大人 大司命听到云旗的动静之后,早早就准备好了乾坤口袋等待着。 等到云旗快速跑进天权苑里,大司命猛地接过手,将那川赤子往口袋里一送,丢进方才做好的结界里,这事情便算是成了。 不料!还未等这云旗喘一口气,忽然见到那结界之中燃起了碗口大的火苗! 顷刻间那四角的兰花、红莲被熏得乌黑。 大司命也被吓了一跳,急忙将画着符咒的桌布抽下来,将这火源扔在了地上。 如此这天权苑的千百张帷幔、神幡才得以幸免于难。 一阵妖风袭来,幡铃叮当作响,很是诡异。 那乾坤口袋跳动着,里面不断地传出来尖锐的哭喊声,眼瞧着那川赤子几乎要将乾坤口袋冲破。 大司命大惊! 心想着,这家伙恐怕早就不是魅了,真要发作起来,怕是没谁能降得住它! 赶紧下了一道安息符咒,将那川赤子连同乾坤口袋一并镇压在天权苑的正殿里。 在正殿里小心地从川赤子身上取下一缕头发来,又命一红衣小厮去钟乐那边要了琉璃灯送去天璇苑候着。 加固好结界,再三强调着让那俩白衣小厮看守好,大司命便让云旗随着自己回到天璇苑中。 摈退了那些服侍的小厮们,关上门来点燃那一缕头发。 两人准备借着那烟气升腾出来的咒文符号,细细算出这家伙的来头。 可谁知,这云旗刚点燃那缕头发,两人心头便猛地一惊! “怎么会……是白烟!”云旗惊呼道。 尚在惊讶的大司命着急地走到灯前面来,再三确认! 白烟,便是神族的人。 当得知这川赤子身上流淌的是半神的血时,两人不由地慌了神。 再根据那烟里符文去推算时,却又发现,不同之处很多,根本就无法继续下去。 这家伙的命格,好像是被改动过了! “难不成是魔!”云旗脱口而出。 “还未至此,但,怕是蓄谋已久。” “大司命的意思是……这川赤子是被操纵的?要玩一出借刀杀人?” 云旗一向口无遮拦,嗓门又大!大司命神色慌张着朝门外看去,见四下无人才放心下来。 虽没回应,不过看大司命那表情,八成是被云旗给言重了。 “川赤子这事,你莫要再插手,保命要紧。” 虽然说这云旗还一心惦记着自己的法器,可见大司命这神情,料想这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了的,只得答应下来。 辞了大司命,云旗心事重重地回房。 一时想得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坐在楼梯拐角的九牧。 “云旗。”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云旗吓了一跳。 “要死了!”云旗骂道,“大半夜不睡觉,你来找我做什么?” “感谢你救了杜衡。”九牧起身,扔过去一个果子。 云旗侧脸端详,不禁奚落道,“也对,你那小畜生也就值个果子。”说罢咬了一口,正推门进屋。 “你与大司命的对话,我全听到了。”九牧的话叫云旗怔在原地。 平息了好久才佯装无事的笑道,“什么对话,再胡说老娘削你!” “我有一法子,能解这天虞山的灾殃。”九牧说着,挤进云旗的房里。 云旗跟着进去,关门冷笑道,“不防直说。” “魔是积怨而生,一般神力招数奈何不了这家伙。” “用你在这废话!”云旗盘腿坐到椅子上,不屑道。 “可这万事万物都有其母。”九牧平静地说道,脸凑到云旗面前来,贴近着,叫她好不紧张! “说得轻巧,谁知道这家伙是何年何月生在谁家的!说不定是几万年前的魅,去哪找他的母亲。” “这倒不像是你了。”九牧听罢这话冷笑道,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做好,“你不是最擅飞花入梦。” 见云旗仍有顾虑,九牧再说道,“找准了羁绊,一切才好说。” 云旗听罢觉得九牧的话在理,在这小子离开之后,赶紧写了一道连心桃花符,用一张进了那川赤子的梦里。 只要这川赤子的母亲还在天虞山,这小家伙入梦时,这另一张桃花符便会有感应,飞入其母亲的梦中。 是夜子时,压在圆桌上的桃花符忽然躁动起来,散着淡淡地粉光。 哗啦一计破碎之声,这符咒散进空气里,再也找不见了。 看来,这川赤子的母亲,尚在天虞山上! 第二天一大早,云旗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大司命。 不论是神还是半神,哪怕是这天虞山的一只小虫,其生死夭寿皆由那住在杻阳街、白鹿巷4号虚宿府中的孟家所记录存档。 这虚宿府跟天枢府一样,都是一应的女人管事。 现下主事的半神,正是只有17岁的孟瑶姬。 因为招魂鬼属于虚宿府统管,只天枢府要了杜衡这一个例外出来,虚宿府的人很是不满。 若再派尚在修行的云旗过去,恐会吃了闭门羹,且昨晚就已经明令禁止云旗再干涉此事。 她如今擅作主张,不罚她已是格外开恩。 既如此,大司命急忙叫苏钟乐带着几个红一小厮去那白鹿巷的孟家调档,寻出那些夭折的半神来。 主事的孟瑶姬虽年纪小,处事却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见是天枢府的大管家过来,便好脸迎上来,不敢怠慢。 虚宿府建得很像是一座寺庙,进门皆由凶相毕露的神像嵌在穿堂两侧。 外观上看着这虚宿府虽不大气,但进了正门,才知虚宿府的宅院亭台全都是建在了地下。 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书卷墙,深有百米,直径得有五十米,看得人脚软心慌。 顺着楼梯一路向下,一个又一个的环廊甚是精美,雕梁画栋,飞天彩绘,比之那天枢府不知道繁花了多少! 两侧神龛之中皆有酥油灯供着,在这修行的全是长着翅膀的小飞象。 长长的鼻子卷着各类往生册,在那巨大的书卷墙面前忙忙碌碌。 孟瑶姬晃了晃手中的铃铛,忽有地动山摇之感。 不一会,一头硕大的飞象升上来,扬起长长的鼻子,架出一座桥来。 孟瑶姬带着钟乐和那三个红一小厮踏着象鼻,坐到大象身上去,缓慢降至虚宿府的最底层。 根据钟乐的描述,孟瑶姬头发伸出两个触手来,忽而变成百米长,拿出最上面的往生册来,忽然又缩至一半,再取一本。 陪着钟乐一干在往生架上找了一整天,终于找出那家伙的出身来。 只是,这川赤子的来历可是非同一般。 待到大司命从钟乐那边知晓了,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出对策来。 苏家虽是半神,其在天虞山的可谓与萧家分庭抗礼,且这川赤子的母亲,正是苏家上两任的大管事苏清和。 照理说,苏家的半神夭折都是有法子去天权苑争得个好结果的。 可大司命却从未听过有清和大人这么一事。 想必这件事情背后一定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事情很棘手! 如果请了那清和过来,将这事情摊开了说,必定会在苏家族人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眼瞅着这清和大人过完中元节就百年圆满了,如若不管这事,整个天虞山都将陷入这魔的威胁之中! 当天下午,大司命便留了钟乐在花厅里侍奉晚膳。 钟乐很是恭敬地传递着膳食和茶水,一行一动之间,不敢稍有松懈。 钟乐一向是做事谨慎的人,在天枢府任职多年,从未有过半点疏漏,一时要跟她开口调查清和大人的事,事关她的家族荣辱,大司命竟有些为难。 大司命这心事,被钟乐全看在眼里。 待到晚膳撤了下去,钟乐命那一众青衣小厮皆退出屋去。 自己跪在地上,亲自请求着调查清和大人这件事情。 大司命并未明确表态,只当是默许了。 为了防止在这期间,那川赤子生变,大司命每日早晚都会去天权苑,亲自加固封印。 虽然是自家族人,但钟乐也并没有直接进府,当面找清和大人对质。 先是私下里偷偷调查,找出了几个清和大人的旧有小厮。 拿着这家伙们的神籍要挟逼问,一副谁不说实话,谁都别想活着离开的架势逼问,终有人肯说出实情来。 原来当时这清和大人当初为了登上东曦府的大管事,偷偷学习了几年的禁术。 受了邪气入侵,清和大人第一胎就生了个四眼球的怪物。 为了保住自己的神籍和大管事的身份,清和大人竟瞒着所有人,亲手将自己的儿子丢弃进了弱水河里,然后从牛头林中抢来一贱民婴孩,充当自己的儿子。 钟乐再问了那几个小厮此事的真假,对于偷梁换柱这件事,大家皆供认不讳。 听了这许多,直听得钟乐火冒三丈,为家族里出了这样无耻的人愤慨和羞耻! 欲去那清和大人的府中,除之而后快! 可眼下这川赤子的事情迫在眉睫,钟乐只得先忍着。 表面上虽然不吭声,但是苏钟乐心中早就暗暗布好了局,等这中元节一过,就有把握先除了那川赤子,再除去这欺天瞒世、恨得人抓心挠肝的清和大人。 5 状况百出的中元节 中元节是天虞山最为盛大的大节日。 在那天晚上,万物生灵,不论妖魔神兽,都会齐聚在摇光台前,赏月听禅。 摇光台是天虞山最神圣的地方。 主楼是供奉历任大司命神位的塔楼式建筑,是整个天虞山的最高点,统共九十九层高。 因那直冲入云的塔尖上供着夜明珠,入夜时,华光璀璨,漫天星海好像都由这塔指挥着。 摇光塔的名字由此而来。 摇光台位于天虞山的最中心,是仿着北斗的外形建成的。 比天枢、东曦、虚宿、轸宿四府加起来还要大。 地面的石板间间隔有大臂那么宽,交错纵横,织成一张偌大的星阵网,各纵横的网格中,皆有清水长流。 最中心的祭台,是中元节祝祷的主阵地,是由汉白玉垒成得九层宽台,每级台阶上都刻有小篆的符文。 对于九牧来说,这个中元节尤为重要。 因为今天除了是这小子的生日之外,也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登上摇光台唱往生咒! 按理说,以往二十岁的神早都已经学会第四阶的符文,开始接手天虞山的祝祷封印之事了。 所以天枢府中的正系神,到二十岁时,都要主礼往生咒。 去年云旗祝祷,很是出彩。 可……初级还没过的九牧,从未接触过画符,能不能顺利完成全然不知,如此真叫人担忧。 那晚,九牧终于脱下了那不男不女的红袍,换上一件黑色的大袖。 腰间那绶带玉佩样样皆备,袍子上的神兽仙草都是金银丝线绣成的,好不华丽! 由左右各九十九黑衣个小厮在前面引着路,捧着凤头玉如意一路去往摇光台。 每个黑衣小厮都在自己四周画了照明引路的符咒,黄莹莹的符文在四周漂浮着,像提灯的星星结队出游。 正是那一句,星河灿烂! 城中的各户人家全都在家门口挂上红灯笼,沿着墙又供上酥油灯。 一时之间灯火璀璨,满城皆是灯火,更胜过那明星荧荧。 摇光台上的天灯早就被点燃放起,飞满整个天空。 数千万盏天灯,如繁星四起,飘飘荡荡着,一路通连到天河里去,虽说是在晚上,跟那晴天白日不相上下。 九牧手捧凤头玉如意缓缓地穿过人群。 眼眸与那身黑袍不分深浅,一头银发映着万千烛火,熠熠生辉。 绶带在夜风之中飘摇着,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分清这家伙到底是神是魔,是人是妖。 即便之前再轻视这家伙,众生灵在此刻无一不毕恭毕敬,跪拜行礼。 九牧端庄谨慎地上了摇光台的中央,刚在那九层宽台上站稳了,便有编钟、编磬敲奏的声音响起来。 数百个黑衣小厮随着音乐和声,声音犹如洪钟一般,浑厚有力,往生咒在摇光台中回响,声乐之间,跌宕起伏。 九牧随着声乐与那黑衣小厮们齐跳祭祀舞。 台下众生都痴痴地醉在这辨不出人与妖的面孔之中。 杜衡自是看得最痴,立在那招魂鬼群中炫耀这是他自己的主子。 云旗紧张地盯着台上那自不量力的家伙,就怕他画不出符咒来,平白又生出一番议论是非。 “硬着头皮上!都不怕丢人!”云旗心里嘀咕着,尽是担忧。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云旗真的很替这九牧抱屈。 她知道,像元文稷那类混蛋们,今晚肯定都在等着看九牧的笑话! 在九牧比出手势,画往生咒的时候,云旗眼疾手快,避开耳目,悄悄地捏出一多桃花瓣来,飞到九牧跟前,变成一张往生咒,装作是那小子画的。 九牧手势撑开,用那玉如意一指,往生咒破碎,四下散入台下去。 众人惊叹,再拜,全都是敬仰跟尊敬。 那些等着看热闹的皆是失望的神色! 元文稷虽然不服,但也只能是臭着脸不甘,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云旗这才长舒一口气。 九牧朝她这边看来,给个眼神,算是感谢! 本以为她这番小动作神不知鬼不觉,不曾料到被人群中一流氓小子看到了。 那小子扣上披风上的大黑帽,鬼鬼祟祟朝着云旗这边凑过来。 城中的人大都去了摇光台,天枢府中也只剩了天权苑中看门的兄弟两个。 闻往生咒起,略矮一些的白衣小厮攀上墙头听乐去了。 且不说光那歌声动人,眼下正是积福纳德,增长灵力的最好时机,这小子当然不肯轻易放过。 高个小厮倒没这小子急功近利,虽仍旧守着结界,却也是犯懒,稍稍放松了警惕。 正打盹时忽听着头顶有猫叫声,猛得抬头一看,再没了自己的意识。 那高个小厮像是一具傀儡玩具一般地开了天权苑的门,去那正殿中放跑了川赤子。 再清醒过来时,这高个子的小厮已经靠在天权苑石阶上,像是睡了一觉似的,懵然不知方才所做之事。 再看那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蹿上屋脊,再朝西墙闪去,一路朝摇光台去了。 而那钟乐也并未去摇光台观礼,她趁夜潜进清和大人的宅院,直奔她的卧房。 翻箱倒柜,好一通翻找。 巡夜的小厮在清和大人房外来来去去了好几趟。 钟乐谨慎小心,又匆匆忙忙,生怕那清和大人提早回来。 谁知,刚到了祭祀之舞收尾的最后时刻,九牧手中的玉如意突然变得滚烫灼热起来! 暗红的光从玉如意里面散发出来,几乎是要撑爆的样子。 大祭司眉头一皱,快速扫视四周,果然看见摇光台正殿的屋脊立着一只黑猫。 大司命心底一惊,心头疑惑,“果然是他!” 越来越烫,九牧眉头一皱,实在承受不住! 一松手,那如意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台下人群中顿时唏嘘一片,议论纷纷。 那披着黑帽子的流氓小子趁乱行事,摸至云旗身前,做了番手脚之后,悄悄离开了。 云旗正担心着,念着“今晚上的心思白费了!” 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碰了自己,就连头上的桃花钗被人盗了都不知道! 没了这钗,这云旗也就没了画符咒的能力。 这家伙只关心着别人,自己莫名其妙被降了神阶! 大司命晃一晃手腕上的镯子,白光一闪,那些碎片复原如旧,立马回到九牧手中。 九牧强装镇定着,坚持把那往生咒唱完。 有红衣小厮过来大司命这边请罪,坦诚自己照管如意不利,才会导致法器爆裂。 大祭司虽然知道事出有因,但因念着这许多双眼睛盯着,遂当众宣布革了两人的神职,驱逐出天枢府。 众生灵将信将疑,却也不好声张,只默默议论着散去了。 杜衡从散去的人潮中逆向走来,抓起九牧的手来看,被灼伤得很是严重。 心疼得杜衡这小子差点哭出来。 九牧安慰道自己没事,这便也不管云旗他们,与杜衡朝天枢府去。 叫这天枢府众神没想到的是,府中上万扇窗户,在这听咒期间,竟然被打破了半数之多。 大司命当即下诏封了众小厮的口,且连夜发出密文去,禁止所有招魂鬼在夜间出没。 且说这钟乐从清和大人那里盗来了川赤子的胎发,从库房中取了烧魂灯,便随着大司命一并去天权苑,准备烧死那川赤子。 可谁知待大司命取了那乾坤袋来,里面早已经是空空如也. 大司命急忙找来那两个白衣小厮询问,皆道,“在此之前,并无异样。” 众人大惊!大司命赶忙分派了小厮们出去秘密寻找。 可是几乎将整个天虞山都要翻遍了,就是不见那川赤子的身影! 亢宿苑那边一直忙活到半夜,仍未找到那家伙的踪迹。 云旗担心了一天,虽说大司命不叫她和九牧掺和这事。 可云旗老担心着,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一心想着去天璇苑打探消息。 这院里的风阴凉阴凉的,时值盛夏,很是诡异。 本来还有些睡意的云旗瞬间清醒了。 因是月中,大月亮地照得府中清明一片,且府中各院的酥油灯燃得很旺,灯火通明。 云旗看见天璇苑的门还敞开着,直接穿过抄手游廊,朝着天璇苑去了。 嗒嗒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游廊中格外清晰。 突然一声猫叫惊了云旗一跳! “哪来的猫!”云旗嘟囔道,眼皮一直在跳。 循声看去,发现是从杜衡住的阁楼那边传来的。 云旗驻足看过去,只见一黑影匆忙闪了,再不见踪影。 云旗警惕地盯了一会,再没有什么异样,所以这她也不再管那边,着急朝着天璇苑的方向走去。 啪嗒一声,阁楼上刚修好的窗子被抛来的小石子击碎。 本就因害怕一直未睡的杜衡现下更是惊恐万分。 月亮明晃晃地,清晰地照着那滚动的小石子,如同在杜衡心头摩擦一样。 有小孩的笑声突然出现,阴森诡异,可是只笑一声便凭空消失。 杜衡惊挑起,打开那往生册护着自己。 慌张呵斥道,“哪,哪来的小鬼也敢在天枢府撒野!” 四下一片寂静,只清楚的听到杜衡的喘息声和怦怦的心跳之声。 杜衡怕得要死,可没有诏令,自己又不敢擅离这阁楼,一时只得蹲在墙角动也不敢动。 6 无用的三味真火 突然一声脆响,又有一扇窗子被击碎。 那小石子跌落从窗台上蹦下来,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响着,一直滚到杜衡的脚下。 那杜衡被吓得呆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谨慎的环顾屋内。 以往常有声响的的院子里,今天全然没了任何声响。 就像是连风都从这世界上消失掉了一样,完全只剩下他一人。 惊魂未定的杜衡突然感觉有人在动自己的脚。 一个哆嗦,杜衡左脚上的鞋突然被脱了下来! 随着那咯咯咯地诡异笑声响起,杜衡直接是被吓哭了。 手足无措的他猛然注意到了床底下,一对,不是,两对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是那个绿家伙!他一直都藏在杜衡的阁楼里。 杜衡这小子终于受不住这番惊吓,闭着眼手按在往生册上大念一声咒语,便见那床被击了个粉碎,墙体都被打穿了一半。 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惊到,九牧急忙起床朝着阁楼上奔来。 而那精怪的小魅浑然无事,现下爬上了窗台,得意地笑着。 杜衡看得头皮发麻,慌慌张张地又朝是着那窗子射出去一片蓝光,顷刻间连魅带窗,滚下楼去。 门猛地被推开,这杜衡急忙转过身子来,未等看清是何人这便攻击过去! 差点伤了那着急赶来的九牧! 云旗紧随其后,想要用一招桃花阵,化解这弹射出来的往生之力。 不成想咒语失效,被这往生之力击飞了出去。 还好尚有神力护体,只是皮肉伤,并未伤着根本。 “兔崽子!”云旗皱着眉头爬起来,对着杜衡破口大骂道。 杜衡自知差点闯祸,往生册都没顾得上收起来,噗通跪在云旗面前。 他知道使用往生册做武器是禁令,现下又伤着了云旗,只等着发落就是。 云旗一把将杜衡拽起来,白一眼九牧道,“神力仙法你是一窍不通,连牛头林里的贱民都打不过,能不能不要再出来送死!” 云旗皱着眉头,再看一眼杜衡,不屑道,“这小鬼有那么重要么!”说罢纵身翻窗,追着那川赤子去了。 杜衡只耷拉着脑袋,偷偷看一眼九牧。 九牧将这又闯了祸的杜衡拉至怀里,摸摸他的光头,以示安慰。 也对,有层层结界护着,川赤子肯定跑不出这天枢府去。 可话虽如此,眼下这天枢府已是被这家伙搅得天翻地覆。 云旗没了画符咒的本事,只能空追着这一路小跑的川赤子,满院子的乱窜,酥油灯被这小魅打翻了不知几百盏。 大司命闻讯赶来,一张天罗地网下去,不料川赤子没逮住,那云旗被网了个正着。 有小厮见状不禁发笑,那钟乐见状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得那小厮连连后退了两步。 自知犯错,小厮急忙跪下,再不敢出声。 大司命只忙着收拾川赤子,无暇搭理这冒失的家伙,只由着钟乐发落了。 由不得这小厮磕破了脑袋,钟乐咬着牙发恨,命人革去了这家伙的神职,丢进牛头林里去做庶民。 陪侍在大司命身边的那绿衣女子,正是掌管这天枢府结界的半神元耀灵,眼瞧着天枢府生乱,正欲缩小结界范围,困住这生乱的家伙。 大司命知道那操控一切的幕后主使盼的就是结界变动,遂及时制止住。 大司命信手取下头上的一枚金簪,抛至半空,忽然就有三盏火焰飘在空中,追着那川赤子就去了。 那家伙不等再蹿两步,便被牢牢困住,发着脾气去打那火苗。 怎奈川赤子源于水畔,最怕这干燥灼热之物,一时反抗无门,只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钟乐一手提着烧魂灯,一手拿着盛有川赤子胎发的红盒,疾行过去。 左手舞动手指,唤出一缕红火,将那烧魂灯点燃了。 眼瞧着就要将那胎发抛进烧魂灯里面去,忽然一计红光闪过,痛击钟乐左手! 胎发顺势掉在地上。 众人惊慌时,正瞧着清和大人一路连滚带爬,哭喊着这小家伙的名字“小稚”。 方才还暴躁的川赤子听着有人唤自己的名字顿时愣住了。 呆呆的望着那朝自己身边奔过来的清和大人。 “钟乐大人,饶命!”清和大人大哭道。 得,这清和不要命自己送上门来,也省的钟乐再亲自跑一趟了。 苏钟乐怕清和大人会去抢那胎发,及收回自己的手中。 清和噗通跪在她面前,哀求道“先别杀他,求求大人,先别杀他!”。 大司命给钟乐一个眼色,钟乐这才收了手,只仍旧攥着那胎发。 清和大人几乎是爬到川赤子跟前。 那川赤子忽龇牙咧嘴,张牙舞爪,伸出手欲挠去。不料被那火给灼伤,吓得他急忙将手缩了回去。 川赤子眉头一皱,面向凶狠。 清和大人一点都不怕,含着眼泪,哽咽着说一声“小稚,是娘。” 川赤子凶相渐渐平和,眼睛直勾勾盯着清和大人。 灯火缥缈,酥油灯散落了一地,风不紧不慢地吹着,火光不紧不慢地飘摇着。 川赤子那四个眼珠一转,忽然笑了起来,举起两只小手,想让清和大人抱抱。 说也神奇,这清和大人竟然将这川赤子从火圈中抱了出来。 川赤子在清和大人怀里咯咯笑着,忽见一团黑气从他身上散去,直奔着屋脊去了。 一众见此情此情,只顾着吃惊呢,竟都没注意到那川赤子身后倏忽消失的黑气。 只大司命一人注意到,抬眼看过去,正对了屋脊上一对绿幽幽的眼睛。 那像黑猫的家伙扭头看一眼大司命,似是挑衅,再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洛”大司命在心里惊呼出了这家伙的名字。 清和大人抱着川赤子破涕为笑,跪在钟乐面前祈求道,“千错万错,都是做娘的错,他还这么小一只,求大人饶了他……”话还没有讲完,便已经泣不成声,很是心疼地去抚摸川赤子的小手。 那川赤子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清和大人。 川赤子一笑,那钟乐手中的胎发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钟乐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本就夹着对清和大人的偏见,又觉得清和大人在这里这般卖弄,八成是装模作样! 既然如此心疼孩子,当初为何又丢他进河。 钟乐自然不会空凭着这出戏饶了她。 看一眼清和大人,皱眉说道,“罪就是罪,犯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说罢,伸手就扯去了清和大人项上的神职金锁。 这神职金锁可是半神圆满的信物,钟乐这一做,不仅是废了清和大人的神职,且叫她连个半神都不是了。 之前偷袭的禁术,在没有神职护体的情况下渐渐显露出来。 顷刻间,清和大人的头发全白了。 这清和大人直接从尊贵的神降为人,再无法转世轮回。 胎发已逝,自然是没什么好顾虑的,钟乐举起烧魂灯,当即就要烧了这一对母子。 大司命突然出手,将那灯芯灭掉,说道,“这川赤子已没了魔性,放他们一条生路,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去。” 钟乐再有不甘,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倒是云旗,一脸的不乐意。 这下,桃花簪没了不说,川赤子的事也白忙活一场。 心底那叫一个不甘。 钟乐迟疑地将烧魂灯收起来交给红衣小厮,再恭恭敬敬地跟着大司命回天璇苑去了。 清和大人抱着川赤子给大司命行了大礼,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艰难地起身,踉跄地出西角门去了。 也是在当天晚上,那清和大人便去世了。 关于川赤子与清和大人的事情,大司命给见过的众小厮都下了封口令。 就此这城中的人们浑然不知。 苏家的后辈们,除了清和和那在场的红衣小厮,也是皆不知其缘由。 只当是清和大人命当如此,在最紧要的关头无法排兴做神。 清和大人送葬去陵园的那天,天虞山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棺材行至天玑桥时,有人看到在那茂盛的芦苇荡中,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拉着手,静静站着,注视着这边送葬的队伍。 见者都说是隔着雨,看不清楚。 具体是谁,后来也没人管没人问了。 且说这云旗丢了桃花簪,找不回来的话,又得重新穿黑衣,重修一遍画符咒。 重修!这得是多丢脸的事情,被那元文稷听说了去,不得嘚瑟死! 想想就叫人难受! 所以这几天云旗总是神出鬼没的,在玉衡府干完差事之后,便早早地下职,在这天虞山中寻找着自己的桃花簪。 溜进摇光台里,几乎找遍了每一处缝隙,连桃花簪的影子都没有找见。 从天枢府到玉衡府的路,甚至是天玑桥的芦苇荡中,云旗都耐心地找了个遍。 仍旧一无所获! 仔细回想着自己最后一次用簪子的情形,就是在中元节的大祭那。 突然,那个撞了云旗一下的黑衣人猛地被记起,云旗便料定,十有八九是被算计了! “难不成……难不成是离洛对我下手?” 这家伙很是自不量力地想着,正筹谋着怎么去跟大司命禀告。 7 那操纵着尸体的家伙 那一日,九牧摆渡结束,独自回至天枢府时,正瞧见一红衣小厮捧着烧魂灯穿过抄手游廊,朝着亢宿苑的方向去了。 九牧本未放在心上,可进了开阳苑,抬头往阁楼看去时,忽地意识到受罚的肯定是杜衡那小子。 那烧魂灯是专门用来惩罚犯了重罪的鬼魅一族的,元神引进灯里面去,煎熬痛苦上一个时辰便魂飞魄散。 九牧不敢多想,发疯似的朝亢宿苑冲去。 为走近路,跃出抄手游廊,在雨水中狂奔去。 有小厮看着九牧这番发疯,驻足小声讨论一阵再匆匆走开了。 不等那亢宿苑的守门小厮问候,九牧便夺身进去,直朝着正殿的方向奔去,小厮紧追不上。 刚上游廊,果然瞧见那杜衡就跪在地上,案上的灯芯早被点燃,火光莹莹。 钟乐正拿着鹿毛笔朝杜衡脑门上点去,浑然是一副索魂的架势。 未等一旁的小厮行完礼,这火急火燎的九牧便冲了上来,一把夺过了钟乐的笔去。 正专注的钟乐被这混小子的冒失吓了一跳,呵斥道,“混账东西!” “谁敢动我的人!”九牧一把将杜衡拉起来,护在身后道。 钟乐见九牧这家伙怒目横眉,狼狈中扬着一团火气,不由心头一惊,没好气道,“你发什么狂!” “告诉大司命,要杀他,先杀我!”九牧冷冷的说道,看一眼那眼神发愣的杜衡,再转头愤恨地盯着钟乐。 钟乐越发被这没由头的话搞糊涂了,抱手冷笑问道,“瞧你那案板上撒泼的滚刀劲儿,哥儿今又是犯什么浑来?” 杜衡拉拉九牧的衣角小声问道,“杀什么人?” 九牧听罢一愣,再去看一眼那案上的烧魂灯道,“你取它作甚!” “吆,哥儿今儿这么急来,气势汹汹就为这盏琉璃灯。”钟乐冷眼嘲讽道,“好一个饿猪占木槽,还不是你的就这般死不放,哪日哥儿进益了,做了大司命,还愁这天枢府的东西不是你的不成。” “琉——琉璃灯?”九牧脑袋发蒙,再去细看,疑惑道,“不是烧魂灯?” 钟乐一听这话,瞬间动了这傻小子在急啥,自也不屑与他计较,收了那用琉璃灯化好的朱砂,又从九牧手中夺回鹿毛笔,交给小厮,挥袖去了偏房。 再道一句,“好走,不送!” 九牧自知难堪,只拉着杜衡匆匆离开,再不肯多逗留一刻。 “云旗姑奶奶帮我求了川赤子的功劳,我终于可以引’兴’了。”杜衡兴奋地说道。 九牧看着这小子额前新点的朱砂印记就头大,遂不再搭理这小子,急匆匆走在前面,大步流星回开阳苑去了。 因这杜衡被点了朱砂,有了一份正经的神职,也便成了正式的招魂鬼,所以能随意下阁楼来,在开阳苑自由走动了。 阁楼修缮需要些时日,九牧便叫了两个小厮来将杜衡的东西搬到自己偏房中去了。 杜衡自然乐意,如此晚上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第二日中午,刚刚用完午膳的九牧正换好了衣裳准备去玉衡府,正撞见有半神府上的人来求钟乐做主。 留神一听,方知是有人诈尸了,而那诈尸的,正是那日来天枢府门前闹事的老妇人。 诈尸在天虞山也有出现过,一般分管的半神府自己就能解决掉,可这次,各种办法都用了,实在没招,才来天枢府请人。 钟乐骂那府上无能,再跟着去了妇人家中。 瞧着时间尚早,离摆渡还有些时候,九牧随着钟乐一并去了那妇人家中。 趁钟乐还在盘问那管事时,九牧逆着人群进宅子里去了。 有看热闹的这便聚拢起来,或是嘲讽或是看戏,各有各的兴致。 “多长个玩意儿就是不一样。”有一妇人与那临近的小声嘀咕道,两人皆因为忌惮着钟乐,玩笑开得很是谨慎,凑在一起捂着嘴巴偷笑。 人群中的苏觅瞧见了这胆大的九牧,方才的惊恐瞬间散去,只担心着这莽撞的家伙,紧攥着那淡紫的裙摆追了进去。 九牧进了里屋,正巧对上那妇人瞪得浑圆的眼睛,不由打个激灵! 走近一些,这妇人比之前几日明显瘦了很多,木雕泥塑一样,瞪眼张嘴,一动不动。 悄无声息跟进来的苏觅吓得尖叫一声,又把那九牧吓了一跳,回头看苏觅一眼,又推出右手去,示意她在外面等着。 九牧再去细细地端详那蝉蜕一样,没有一丝游魂的妇人。 像是进了一处磁场中,共振叫这九牧头皮发麻,心口发紧,几乎要吐出来。 太阳光慢慢地移动着,渗进屋子里,一点点移到这妇人的身上。 墙角的烧符文的火盆早已没了火苗,装着半盆子黑压压的纸灰,余烟有气无力,缓缓升腾着。 九牧顺着余烟往上看去,眯眼细瞧,果然发现了端倪。 迎着日光能清楚地看见,从房梁上悬下来密密麻麻的,像蜘蛛丝一样的黑线。 一直连接到那妇人的头顶、双肩以及四肢各处上,就此那妇人才提线木偶般地坐在原地再也不动。 九牧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房梁看了好久。 就在九牧最是专注的时候,那妇人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快速移动到九牧身边,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猝不及防地一双死人手钳制住自己,九牧慌乱得大脑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强去掰那妇人的手。 僵硬的尸体,怎可能轻易被推开。 呼吸越来越困难,九牧渐渐没了力气。 还好苏觅及时冲了进来,拿着自己护体的迷榖(gu)簪,尖叫着扎进了那妇人的后背里,一时金色的小虫,似是蚯蚓一样在妇人身体里游走,灼热炽烈地火焰,瞬间将妇人烧成了灰烬。 九牧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谢——谢谢咯。”九牧说罢,由苏觅拉着站了起来。 那暗中操作的家伙,化成一团黑影,从门口闪到对面的屋脊上去了。 九牧着急追赶,竟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飞檐走壁的能力,手脚并用,寥寥几下便去了屋脊之上。 奈何那黑影跑得太快,九牧根本追不上。 等那黑影没了踪迹,九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上了屋脊,诧异之时又狠狠地摔了下去,缓了好一阵才从地上爬起来。 朝正堂走去时,妇人家的一众儿女正大哭着找那苏觅理论。 尸身被烧成了灰烬,在这些人眼中是损阴德的大事。 苏觅被吓得只抹眼泪,一时方寸大乱,没了言语。 钟乐瞥一眼颤颤巍巍走过来的九牧,瞪这莽撞冒失的家伙一眼。 再对着那闹事的厉声呵斥道,“是天破了还是怎么地,若不烧了这玩意,你们这些个刁民哪还有贱命留着在这里哭闹!谁道呢,一个个的,狼不吃死孩子,都是活人惯的!” “尸身是我烧的。”九牧看不惯他们刁难苏觅,仗义地说道。 “就算您是神,也没这个权利!”有一跪在地上的青年哭腔中夹着愤懑说着。 那钟乐才不管这青年话说得在理不再理,上去拎起这小子来就是两个干脆的耳光。 “放你娘的屁,脑灵盖里流脓,你小子当真坏透了顶!”钟乐咬牙切齿地说道,“赏你们几个钱,算是给你们脸面,哪个要再敢出一声哭腔,可就是拿舌头磨剃刀,自己不要命了!” 就此一众皆闭了嘴,只见钟乐叉腰拿势,连指着门外的那些人警告道,“有什么话现在大可在我面前说开了,如若现在不说,日后再拿这事做文章,这滩死灰都是你们的下场!” 一众听罢,皆毕恭毕敬的,大气不敢出。 钟乐瞪一眼这披麻戴孝的儿子女儿们,扭着身子离去了。 就此一众沉默着收了骨灰,连发丧都没敢发出半点哭声来。 待到苏觅与那云旗将渡船的往生灵登记好了,这便坐在玉衡府的正堂里喝花茶。 杜衡一个人去渡口等那九牧摆渡回来。 瞧着苏觅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这便发问道,“近几日总见你心事重重,可是有什么事?” 云旗瞥苏觅一眼,懒得搭话。 再去看一眼苏觅手中那失去光泽的迷榖簪,懒洋洋地问了一嘴,“你那玩意儿可是怎么了?” 苏觅很是无辜的笑了笑,这便把今儿中午的事情拿出来说与云旗听。 讲完,这苏觅攥着自己那已经没有一丝光泽的迷榖簪低声惊叹道,“听说是傀儡术,跟你的飞花入梦比,哪个更厉害?” 听到这“飞花入梦”,云旗当真是抓心挠肝! 云旗凝神苦思着自己桃花簪的下落,心绪糟糕,不再去搭理苏觅。 只摇摇头,并不作回答。 日暮垂垂时,九牧与杜衡一并来了正堂中。 云旗因着急寻找簪子,并未跟这俩人打招呼便匆匆走了。 苏觅洗完了茶盏杯具,又收拾了一番,才回到正堂。不曾想这两个家伙一声不吭地等在正堂里面。 “怎么还不回去?”苏觅笑意岑岑地问道。 “我有法子把簪子复原。”九牧伸出手去,向苏觅索要她那迷榖簪。 苏觅听罢一愣,再笑道,“哪用费这功夫,一把簪子而已。” 九牧怎会不知,苏觅这迷榖簪是大地之簪,上古既有的法器,苏家代代相传至今。苏觅平日里可宝贵着呢。 见苏觅不肯将簪子交出来,九牧只得强取,一时失礼,惊得那苏觅脸红了好久。 8 吊打小贼 回至天枢府,不等吃过晚饭,九牧便直奔亢宿苑去。 那钟乐还在为着这臭小子那日的无礼与鲁莽生气,遂不等这九牧开口,钟乐倒先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好一通。 因为有求于人,所以九牧只得全部受着。 待到那钟乐骂够了,也正巧有小厮传饭上来,钟乐便又冷嘲热讽道,“癞蛤蟆爬脚背,不咬人恶心人,你小子自己吃饱了,偏就来给别人添堵。有事情说完了,趁早滚远一些!”钟乐边洗手边骂道。 “我来借琉璃灯一用。”九牧平静地说道,言语间没有丝毫的怒火。 钟乐听了只觉得好笑,“分不分得清哪个是灯芯,你能用它做些什么好事不成。” 九牧陪着笑脸,很是一副无赖地模样,“求大人,好歹借我一用。” “呸。”钟乐啐一口唾沫,冷笑,“你们天枢府自己个儿的东西,何苦来找我一借,你跟大司命说要用,还不用人上赶着给你送去。” 九牧沉思片刻,从袖口中取出那迷榖簪子来,道,“这府中只你有办法修复它。” 钟乐瞥一眼这货手中的迷榖簪,拿到手中细看了,“死人穿缎鞋,白白糟蹋了这么好一个物件。” “既是可惜,烦请指点琉璃灯的用法。” 听九牧这话,钟乐冷眼瞧他,眼珠一转道,“吃乌龟皮,装王八憨,你小子在这等着我呢。” 说罢,只见那钟乐擦了手,细细去查看了桌上的菜色,将九牧晾在一边,再问小厮道,“大司命的晚膳都扯下来了?” “都撤了。”一小厮回道。 钟乐斜眼再去看一眼九牧,方道,“明个儿你来取就是。” 九牧作揖行礼,算是谢过。 钟乐也不再管这厮,坐在饭桌前,由小厮伺候着开始用膳。 是夜,又是空手而归的云旗终于忍不住,悄悄地去了天权苑。 大司命不问便知云旗为何而来。 刚进正堂,云旗便噗通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这事,你不冤屈,符文之术,本就不能乱用。” 云旗一听这话便知道那晚帮九牧的事瞒不过大司命,叩首拜了,“我认罚!” “你且去牛头林里,那里自然有你要找的东西。” 云旗听罢又开心起来,给大司命磕了三个响头。 云旗起身,这才有心思再去问那诈尸之事。 “这事,不是你跟九牧胡来就能解决的,你们万不能再自作聪明,谁都别插手!” 云旗毕恭毕敬地应下来。 赐座之后,便听大司命又说道,“那妇人也不算枉死,平白起了这一番祸事。” 云旗听这话很是不解,低眉想着,“那妇人,怎能跟这祸事有关?即便是有关,也是枉毁了尸身罢了。” “能够像操纵木偶一样,用妖力去操纵尸体的,怕是只有它了。” “是他?” 大司命点点头。 大司命与云旗沉默了好久。 即便是举天虞山之力将离洛这家伙给杀死了,也亦能靠着十岁以上的老猫身体复生。 这才是那离洛最恐怖的地方。 天虞山是不允许养猫的,可是用养猫来换寿又是这天虞山的居民们所垂涎的,不乏有偷偷养来续寿的。 毕竟谁都想活到一百岁。 那妇人便是一个。 可是在天虞山,这老猫一旦超过十岁,便成了猫又最好的寄主。 那离洛的真身就是猫又。 当猫又开始吃它主人的灵魂之时,离洛便能栖身到这家伙身体里,慢慢恢复其上古的妖力。 等到主人的灵魂被吃干净,离洛便复生了。 看来,川赤子一事,也是这离洛搞得鬼! 这次,这家伙看来是要动真格的。 天虞山的危险如同那遇见黑下去的一样,蔓延进天虞山的每一个角落。 天刚亮,太阳还躲在林子后面。 云旗早早起身,也不用早膳,等那白衣小厮们一开门,她这便急匆匆的出去,一路朝着牛头林的方向去。 河面上浮着浓雾,水鸟在浓雾深处呼朋引伴。 沿着河滩走,两侧林子里也有嘲哳的鸟雀,云旗踩着草快速经过时,那些家伙们便振翅飞去,都朝着太阳。 走了百余米,云旗驻足,站在一牛头样的隧道面前。 过了这隧道,就进了牛头林里了。 要放在平时,云旗是绝对不会涉足半步的。 听老辈的讲,牛头林原来是关押罪神的地方,里面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肮脏、奸诈、冥顽、不开化……荼毒着牛头林里的每一个人。 几乎没有人能够从这里面搬出来,住进城区里面。 生在这里的人,因为天生就是罪人,所以面向丑陋不堪。 抓过多少妖怪猛兽,云旗眼睛连眨都没有眨过。 可如今可这这暗哑的隧道,想象着隧道那头满是污秽垃圾的肮脏场景,就犯怵。 硬着头皮,走进隧道。 墙壁和隧道顶上的彩绘叫这家伙眼前一亮。 千奇百怪的树木花草,各种样貌的飞禽走兽,都用会发光的金粉装饰着,在晦暗的隧道中发着光,像是星辰罗布,莹莹的很是漂亮。 云旗以为,这是城中半神给牛头林最大的恩赐,所以竟生出些许自豪感来。 出了隧道,并未见着这传闻中暗灰色的天。 街道也是宽敞干净,除了房子低矮一些,拥挤一些,再看不出跟城里的区别来。 牛头林里的人都起得特别早,街上行人众多,叫卖声、阔论声此起彼伏。 有妇人不顾形象地砍着价,叫云旗看罢很是不屑。 推着车子的小贩险些撞着那云旗,挨了好一记白眼。 饭馆中传出来的包子、粥饭味道,叫云旗猛觉得有些饿,想要寻些吃的,又瞧不上这里,怕吃坏也就作罢。 她来这里之前,从未想过原来这牛头林是这般地大。 本来还是很迫切地赶过来,想着随随便便就能找到那窃簪子的家伙,早早结束,早早收场。 可谁知! 到处都是铺子,到处都是人。 毫无头绪的她,是真的犯愁! 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的云旗,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总不能闯进家里,挨家挨户搜。” “本来苏觅能借助她那迷榖簪帮老娘探一探的!都怨九牧那个臭小子!这个拖油瓶!” “唉!杜衡这家伙,能帮个鬼忙……” “关键时候,没一个能帮忙的。” 一路想着,这云旗不知不觉地晃悠到到了一铁匠铺子前。 叮当铿锵的声音从铺子里传出来,铁石摩擦的声音在这云旗听来很是舒服。 她从小就喜欢这些刀剑枪棒之类的硬家伙,又加上苦寻法器无果的她,对这些玩意儿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看了几件展品,觉得都还不错,这便朝着铺子里面走去。 一光着膀子的大汉走上前来,问着,“姑娘是看防身还是镇宅。” 云旗看都没看这大汉,捂着鼻子正准备出门离开时,一素衣旧鞋的小子捧着几个包子冒冒失失的闯进来。 “吃饭咯。”将包子放在桌上,转过身来时,那小子一惊,显然是被云旗吓了一跳。 急忙再转过身子区,背对着那云旗。 云旗当然察觉出了这小子的不对劲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门,只不过在门口又停下了脚步来。 在手心里捏出一小朵金光的小花,朝着铺子里面吹了进去。 这是之前做黄衣小厮时,在天枢府学习的点灯之术,能够进人心,刺探言语虚实,看清心中所想。 只见那黄莹莹的光倏忽一闪,消失在那小伙子胸前。 云旗朝手心看去,中元节那晚发生的窃簪之事确凿,就是这个臭小子所为! “不要命了!”云旗嘟囔着,再次冲进铁匠铺里。 那小子见她人去又返,口中的包子还没来得及细细咀嚼,便着急地吞咽下去,将自己噎了个好歹。 “连老娘的东西都敢偷!”云旗朝着那小子便下了手,全然是一副要撕了那小子的架势。 那小子也不傻,来不及喝口水,丢掉那半个包子撒腿便逃! 区区一个贱民,怎么能是神的对手。 刚刚出了铁匠铺子,便被那云旗钳制住了。 将那小子踩在地上,云旗怒斥道,“把簪子交出来。” “姑娘……姑娘说得是……什么簪子?” “少在这装傻充愣!神的东西都敢动,怕自己活得太久不成?” 一听是神,刚聚过来围观的人们四散开去,无人敢多议论一句。 “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小子呢,老娘这就带你回天枢府,看你还有多大的本事。” 这下好了,“天枢府”三个字一出口,追出来的铁匠铺伙计们,也都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止步在门槛,连句帮忙劝和的话都不敢说。 其实这小子也没料到云旗是天枢府的,一听这三个字也是吓破了胆,急忙求饶道,“神仙姐姐饶命,小的实在是迫不得已才盗走姑娘珠钗。实在是家中母亲被妖怪伤得厉害,得用神族的圣物压一压,才有机会保命,所以小的冒死一试。”说着便费劲的把手伸到腰间去,掏出云旗的桃花簪来,再举过头顶,颤颤巍巍地奉上。 云旗弯腰,一把夺过来,只仍旧未移开脚。 “贱命自然有贱命的求生之道,神族的东西,也是你们这些贱民能随意觊觎的。老娘先饶你一回,再有下次,牛头林都容不了你!” “是是是,神仙姐姐教训得是!” 说着云旗移开脚,边走,边簪上珠花,头也不回地去了。 那小子爬起来,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脖子,满脸不屑。 正准备回铁匠铺离时,忽然灵光一闪,陡生一计! 9 这么护犊子! 只见那刚刚站起来的家伙噗通跪在地上,完全不顾集市上的行人,大声痛哭。 苦苦哀求道,“神仙姐姐请您救命。” 云旗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来看着他,有些错愕。 见到云旗有了反应,这臭小子连爬带滚,哭喊着奔上前去。 又扑通一下子跪在云旗的跟前。 “我们贱命不配用你们神族的圣物,还请神仙姐姐成全,施法救命,用我的贱命来换母亲的命。” 因为那点灯之术还未消失,云旗当然看得出这臭小子是在撒谎。 这家伙,无非就是想从云旗身上取了一件神族物品,助自己练功修神罢了。 这小子的心思,在点灯之术面前暴露无遗。 云旗平生最恨撒谎! 这家伙如此不知廉耻,当真是让云旗厌恶之极,真想立即要了这家伙的狗命。 “天虞山竟然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想必这牛头林的贱民当真全是下流!他们说的真对呀,牛头林里恶臭至极。”云旗想着,很是不屑地白一眼这眼前的家伙。 “留你一条贱命,算是天枢府有好生之德。老娘我还有急事要办,若你不知死活,执意在这里挡着我去路,整个牛头林怕是都要跟着你遭殃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这臭小子竟然还是厚着脸皮哭哭啼啼地求着,跟演戏似的。 本想由着他去,不搭理就是。 可谁知,这云旗转身欲走时,那臭小子一把搂住云旗的脚踝。 嘴里仍旧哭喊着,“神仙姐姐救命。” 实在是气愤不过的云旗,一脚踢开这家伙,再信手捻出一瓣桃花来。 袖手一挥,几千几万朵桃花瓣,爆炸一样的弹开,朝着那臭小子袭击过去。 本想着这桃花阵法能将那小子弹出几米开外,叫他好好地吃一计苦头。 可谁知那些花瓣,竟对这臭小子毫无攻击力,轻扬扬地的飘在他四周,没伤他丁点皮毛。 这云旗的战斗欲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心想,“若是一个寻常的牛头林贱民,哪有这个本事!这事情一开始就蹊跷。寻常的贱民是万万不敢去城中偷东西的,这小子又是明目张胆地在中元节犯事!如此猖狂高调,现在又在这里平白演这么一出戏,丝毫不惧怕天枢府,背景恐怕不简单。” 攥着这家伙的衣领,云旗便提起那挂了一脸泪水的臭小子。 直勾勾地盯着这家伙,眼神发狠。 这臭小子一脸地痞流氓的面相,眉眼之间全是轻浮和浪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小子啜泣两声,很是一副可怜模样,回道,“打铁的。” 云旗并没理会他的这个回答,一掌拍在其胸脯前面。正打算窥一窥这家伙的背景来历。 可谁知,只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再无其他。 这一连串怪异的事情发生下来,云旗倒有些紧张起来。 来不及多想,赶紧变出一根手臂粗的铁链,箍起这家伙的脖子,牵着他便往天枢府的方向疾奔而去“怕是这家伙跟离洛有关!” 行至天枢府的偏门,杜衡正着急忙慌地拿着往生册去招引往生灵。 因跑得太着急,来不及避让,一下子就从云旗拉着的那小子的身体里穿过去了。 杜衡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停下来,正准备问一问那云旗时。 那两个家伙早已拐过游廊去了。 “带个人来天枢府做什么?”杜衡嘟囔着很是不解。 “赶紧去请大司命到天权苑来。”云旗随便抓了一个粉衣小厮命令道。 因为没有大司命的安排,谁都不敢轻易打开天权苑的门。 云旗只得守在门口。 用了几道定身的符咒,可对那臭小子并无任何作用。 云旗只能多变出了几条铁锁链来,紧紧的箍着那臭小子。 跪在地上不断求饶的可怜家伙,被那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铁链压得几乎抬不起身子来。 大司命还未走至两人跟前呢,便止住了脚步。 “放他回去吧。”说罢大司命便转身欲去。 云旗一愣,满头雾水。 “此人必有问题,符咒之术对他几乎无作用!” “符咒是用来钳制有灵力,有实力的家伙,对他当然不行。”大司命很是不悦,言语间有着淡淡地愤怒。 眼下这云旗真是越来越冒失了! 云旗听罢,泄了一口气,懊恼着,“原来是自己糊涂。” 将手中的铁链往地上一丢,那可怜的小子被坠着磕了个头。 “又是白忙活一场。”云旗嘟囔道,言语之间有些失望。 “大司命!”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家伙,竟然大喊了一声。 云旗被这小子胆大妄为的行径惊了一跳,一时间说不上来一句话。 没成想,这大司命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来,看着眼前这自不量力的毛头小子。 “我想做神。”这句话从一个贱民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人心惊。 很明显的,大司命也被吓了一跳,稍稍平复一下,再是很坦然的说道,“想做神,修上两百年的福祉就是。” “两百年太长。” 大司命低眉再看一眼这家伙,突然有了一丝兴趣。 几千年来,还是第一次敢有贱民这般造次! 想这家伙如此有魄力,或许能是个可造之材。 “你要做神,可有什么本事不成?” 那家伙抬眼看向查不出情绪变化的大司命,再低头闭眼,攥紧了拳头,运气蓄力。 突然,那些小臂粗的铁链被这小子撑断。 惊得那云旗倒吸一口凉气! 很是不错,肉体凡胎,懂得运气之道,是个可造之材。 大司命走到这家伙跟前,伸出中指抵住他的眉心,稍稍停留片刻。 一收手,方才按过去的地方冒出了一计火印。 朱砂赤红,像火焰又似花瓣。 只不过一瞬即逝。 “是个苗子!”大司命暗自忖度。 眼下正是祸事要起的时候,怕是离洛眼下也在偷偷地招兵买马。 收了这个上进的小子来,倒比让他落入离洛那支队伍要好。 只不过这家伙如此油腔滑调,保不准日后会有背叛之事。 “我听弱水边的管事来报,近日若水河上,起了水坐头之灾,你若是有法子能解,我便有法子让你今天枢府来。” 水坐头魂起于沼泽之中,寄藤蔓蒲草而生,因属木支,所以灵力丰厚,招数百样。 成形之后,多为男身,面相妖娆妩媚,最擅抚琴。 时常出没在江河水畔,抚琴招雾,围困那江上的行船。 这水坐头最会蛊惑人心,鬼点子特别多。 大司命用此法子,一来可以试探这小子是否忠诚,看能不能被水坐头哄骗收买。 二来也可以看一看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来撑起他的野心和魄力。 云旗看得出大司命有意帮这家伙,这便心生不服,想着这一个满口谎话的小贼,怎么配有这么一个机会! 从头上取下自己的桃花簪子,正要说一说这簪子被盗之事。 大司命抬手止住。 再弯腰细看这家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九州。” 且说那杜衡去了杻阳街白鹿巷,刚至23号院门口,那往生灵便迎了出来。 递上牌子来,又赶紧扶起那跪在地上的杜衡,很是客气地说道,“这一路,可就麻烦小兄弟您了。” “我们尽快赶路?” “劳驾您指引。” 这苏家的半神是出了名的客气周到。 杜衡此番差事轻松简单得很。 上天玑桥,遥遥看见那还在末流半神家门口等候的招魂鬼们,杜衡这小子心头生了些许得意出来。 引“兴”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小子是第一个到玉衡府的。 云旗方才在天枢府受了那花九州一肚子闷气,正愁没地方发现,瞅着这小子春风得意的样子,心头很是不爽! 苏觅摸摸发髻上那已经复原如初的迷榖簪,双手接过杜衡呈上来的对牌,仔细核验过交给那云旗。 见杜衡那家伙一个劲地在朝正堂中张望,知道他着急去见九牧。 云旗越发地不想遂这家伙的愿,拿了对牌过去,仔细核对一番,就是不肯下笔。 “苏觅,你先带爷爷到旁边休息。” “有什么问题吗?”苏觅好奇地问道。 那杜衡伸着脖子朝云旗那边看去,神色慌张。 云旗白苏觅一眼,并未回她。 “爷爷先随我到这边休息休息,等云旗登记完了就带您上船。” “诶,劳烦姑娘您。” 杜衡抿着嘴,左手搓着那右手的食指,晃悠悠过去云旗跟前,几次欲言又止。 “姑奶奶。”杜衡很是小心地喊一声。 “有屁快放!” “是…..是有什么问题么?” 云旗半晌没搭话,翻了几页登记册,再抬起头来白那小子一眼,“你做什么这么着急。” 杜衡最怕的就是云旗这个眼神,正对上去,吓得他肩膀微颤。 向后退了两步,杜衡才满是歉意地说道,“不急,不急。” 这小子,都快被云旗那个眼神给吓哭了。 “等着!” 九牧在正堂里瞥见这一幕,也不坐着喝茶,起身朝杜衡这边过来。 苏觅见九牧出来,麻利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盈盈地迎上去,“外面这样晒,何苦出来受罪。” 九牧只是笑笑,并未接话。 径直走到云旗跟前问道,“苏家爷爷的若是登记好了,我便引他上船去了。” 云旗哼气静默。 半晌,再白一眼那杜衡,不忍看他那可怜兮兮地模样,将对牌递给九牧,道,“可以了。” 九牧给杜衡一个眼神,这便带着他与那苏家爷爷一并进正堂里去了。 10 搅局的孟瑶姬 偏袒这种坏规矩的事,本就是仗势欺压的把戏。 默不作声并不意味着息事宁人,总有人揭露出来,试图匡扶正义,或者别有用心。 也不怪那些招魂鬼们,毕竟物不平则鸣。 且说渡船起帆后,招魂鬼退回虚宿府中便开始生事。 杜仲是那招魂鬼中资历最深的,接引的都是萧家的往生灵。 他也自觉有几分本事,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很是蛮横自大,亲自去找那孟瑶姬嚼舌根,捏造了些杜衡嚣张跋扈的谣传。 孟瑶姬由不得这家伙三说五说的,带了杜仲和他的小跟班杜松,亲自去那天枢府要人了。 因上次川赤子之事,孟瑶姬卖了钟乐一个面子,所以这次听那接引的粉衣小厮来报,讲孟瑶姬已至西角门时,钟乐更是亲自出来接。 这招魂鬼的小事,自然也不必经过大司命斟酌。 孟瑶姬便不去拜见,跟着钟乐去了她的亢宿苑中。 杜仲跟杜松在亢宿苑门外候着,毕恭毕敬地立着,不敢乱走乱看。 引孟瑶姬进了正堂,坐上座。 两个粉衣小厮上来,先给了孟瑶姬茶水,再俸给苏钟乐。 品了一口茶,孟瑶姬笑道,“听闻前几日,天枢府中新正封了一个招魂鬼?” 苏钟乐听罢也是一笑,“我当时什么事情呢,三钱的胡椒,这么一小撮,也好劳烦妹妹亲自跑一趟不成。” “小事再小,也不可乱了规矩。封神归你们天枢府,养鬼嘛……”孟瑶姬搔首看去,将那胳膊靠在桌子上才道,“向来都是我们虚宿府的差事。难不成,这天枢府仗着院子大,是想一并要了我们虚宿府去。” “呦,我们天枢府就三尺水头,可养不下大鳖!也只你们虚宿府能容得下那些个大块头。”苏钟乐喝口茶再笑着说道,“我知妹妹这次来为何,只那家伙现在不在府上,待他回来,给你们送去就是。” “我既然亲自过来一趟,也不必劳烦你们府上的人。” 钟乐不再理会这孟瑶姬,对着门外唤一声,“苏木。” 这便看见一个红衣小厮急步过来,作揖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去天璇苑回了大司命,说是那府里的招魂鬼已送回至虚宿府去。” 这小厮正退出去交差时,钟乐又忙喊她回来,“你去开阳苑守着九牧那小子,叫他带着那招魂鬼过来,就说是大司命的意思。” “去吧。” 就此,那小厮又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当那九牧跟杜衡行至西角门时,见门口立着那会飞的象,忽觉大事不妙,心口猛跳得厉害。 杜衡也察觉出了异样,很是担心地拉拉九牧的衣角,面露难色。 “没事的。”将这家伙揽在怀里,抬手摸摸他那光滑的脑袋,与他一定朝着开阳苑的方向去。 见两人归来,等候多时的苏木急忙迎上来,作揖后方道,“钟乐大人传两位进亢宿苑议事。” “孟瑶姬是不是也在?”九牧将杜衡护在怀中,生怕被这苏木给夺了去。 “大人也在。” “你先回房里,我去会会她们。”九牧对杜衡小声说道,推了杜衡进开阳苑去。 苏木见了急忙上前拦住,“钟乐大人,传两位一同前往。” “姐姐走就是,有什么事情,都是我九牧的。”九牧推着那苏木便朝亢宿苑过去,回头给杜衡一个眼神,再叫他安心。 在堂上听见苏木喊九牧过来时,那苏钟乐与孟瑶姬一同站了起来。 三人作揖行礼,各自坐了。 “找我做什么?”九牧谢过粉衣小厮端上来的茶水,嬉皮笑脸道。 “那家伙呢?” “杜衡?我叫他回房去了。” 孟瑶姬听罢看一眼苏钟乐,眼神里多出一分轻视来。 这九牧擅自叫杜衡回房,直接驳了苏钟乐的面子,叫她在孟瑶姬面前,好是难堪。 仿佛空占了管事的职位,在这天枢府中没一点话语权似的。 苏钟乐恼羞成怒,唤进那办事不利的苏木进来,起身抬手就是一巴掌。 苏木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做什么打她,是我不叫杜衡来的,有什么事跟我说不成?”九牧嬉皮笑脸地求饶道,急上前拦住,推着苏钟乐到她位子上坐下,“大人何苦动气呢,就当是饶了我这一回。” 语气和软,很是一副讨好的口吻。 “出去跪着,别在我面前点眼。”苏钟乐呵斥一句,那苏木灰溜溜地去了院里,老老实实地跪着。 “把你养的那鬼东西,还给虚宿府。” 一听这话,九牧算是明白了,这孟瑶姬此次过来,就是来带杜衡走的。 就此,九牧眉毛一横,再也笑不出来,神色霎时难看起来。 “别打杜衡的主意!” “这小爷看起来不乐意呢。”孟瑶姬全然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胳膊撑着脑袋,侧靠着桌子笑道。 自打九牧进来,这孟瑶姬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只管直勾勾地盯着九牧,眼神放荡。 “只不过,连这等末流的招魂鬼,小爷都要与我们争,日后,我们虚宿府可真没脸在这天虞山待下去了。” “杜衡是我的!不是天枢府,更不是虚宿府的,他是我九牧用心头血救回来的命!” “杜衡是招魂鬼,而招魂鬼是我们虚宿府的。” 九牧愤恨地瞪着眼前这婆娘,再也憋不住那怒火。 怒捶桌子,示威道,“你敢动杜衡试试!” 这俩家伙,磨磨唧唧的,倒像是磨牙取乐似的,一点没有办事的样子,当真是激怒了那急脾气的苏钟乐,再不愿意听这俩磨嘴皮子。 发出一道符文去,当即定了那九牧的身,很是不屑道,“说商量,都是给你脸了!” 厉声叫了两个红衣小厮进来,吩咐着去开阳苑捆那杜衡过来。 “我这可没搭什么戏台子,容不下两位角儿。” “你不能对我施咒!”九牧眼神愤恨,语气中尽是威胁。 “哼,你这三百斤的野猪,全靠着一张嘴,在我面前唬谁!你若没坏规矩,我自然会按照规矩来。且不说只是把那家伙带走,若是杀了他,也是我一眨眼的事。” “你敢!” 孟瑶姬默不作声,瞧好戏一样地看着,神情之间尽是得意。 钟乐懒得再搭理这九牧,坐回椅子上,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水来。 九牧试图挣脱那神咒,奈何费劲心力,全然无济于事。 有一盏茶地功夫,便见一红衣小厮进来,作揖后说,“杜衡已在院中候着了,是否带他到堂上来。” 孟瑶姬起身,笑道,“既如此,我们便直接回去了,姐姐好歇着。” 说罢起身,再去看一眼那气得红了脸的九牧,扭着腰出门去。 行至门口时,又回头看一眼九牧,笑容里尽是放荡。 钟乐起身,跟着送出去,站在廊下吩咐杜衡道,“若去了丢了天枢府的脸面,可仔细着你的贱命!” 杜衡整个都要被吓死了,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 孟瑶姬走近了那臭小子,一缕头发变长去,抬起杜衡的下巴来。 盯着这家伙的鼻子眼睛细细看看了,那孟瑶姬很是满意地笑起来。 “不错。” 转身走去,笑着说道“跟我回虚宿府去,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杜衡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多看钟乐一眼,耷拉着脑袋跟孟瑶姬走。 只多行了一步,九牧突然从正堂中夺门而出! 这家伙哪来的本事,竟然破了钟乐的定身咒。 “杜衡!”九牧急喊道,“你干嘛去。”说着便朝着杜衡奔过去。 钟乐欲阻拦时,被这臭小子抬手一挥,打得手臂生疼。 “哪来这么强的神力!”钟乐心底震惊,再看自己的胳膊时,不禁惊恐,小臂上三道鲜明的抓痕! “从哪学来的这些旁门左道!”钟乐疑惑,只也来不及多思,给那还在跪着的苏木使了个眼色,便见苏木起身,一招擒拿住那着急的九牧。 脱身不成,只能暂且止步跟着苏木较量一番。 钟乐只给了回头观望的杜衡一个眼神,那小子不敢多留一刻,老老实实地跟在孟瑶姬身后离去。 钟乐用了神咒,打算愈合胳膊上的伤痕,可谁知,这次的神力竟全然失效! 再看那院中打斗的苏木与九牧。 那比九牧高三个神阶的苏木,竟有败阵的势头。 果然两个回合后,九牧双手一挥,像是虎扑,又像是猫抓一样,击出去那苏木一尺远。 趁苏木尚无反击之力,九牧窜到树上,再纵身一跃,在屋脊上飞奔追去。 这些所有跟猫有关的招式,当真让钟乐震惊! 自打出了离洛之事,所有的猫早都被驱离了天虞山,这家伙怎么会懂猫行之道! 来不及顾虑九牧那身份地位,钟乐拿出自己的法器蛇首拂尘来,收放之间,追着那九牧就是一顿弹射。 被击中的九牧突然一定,从那房梁上摔了下来。 缓了好久,九牧才试探着能起身,方才的那些神力又突然消失掉了。 又成了弱鸡一个! 钟乐以为这家伙还在发横,一计拂尘之力打过去,九牧不敌,跪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 就这样,那九牧还是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他的杜衡,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钟乐此时恨极了这不懂事的家伙,叫苏木去天璇苑请旨,给这家伙一顿鞭刑,好好地调-教调-教。 11 挨鞭子了吧 这天枢府中恩赏责罚的差事,一向都是由苏钟乐自己做主的。 除非是关于整个天虞山十分重要的决策,否则大司命一般不会插手和过问。 这九牧虽然是大司命的亲生儿子,但在天枢府中犯了事,自然应该由苏钟乐管教。 大司命想都没想就发了旨意下去,由苏木带着回亢宿苑了。 那九牧虽然受了伤,却仍旧摆出一副不服软的架势。 钟乐肯定不会轻饶他,也不问伤势,只管叫两个红衣小厮压着那臭小子会亢宿苑受罚! “别想着这事情就这么了了,我就算掀了虚宿府,夺也要把杜衡夺回来!”一路上九牧都在挣扎着,跟发疯似的! 钟乐并未理会,压着火,待稍后一并发作。 被两个红衣小厮按着胳膊,九牧跪在亢宿苑中,眼神中发着狠。 他本来还有一丝丝的幻想,想着大司命肯定会顾念母子情分,暂且饶自己这一回,所以丝毫不畏惧。 可苏木从天璇苑回来,恭恭敬敬地跟苏钟乐说,“大司命的意思是让钟乐大人您看着处置,仍旧按照这天枢府中的规矩来。” 一听这话,九牧心凉了半截! 当真,完蛋! 虽说是害怕,但这臭小子还是放不下杜衡,仍想着最后一搏。 只不过九牧不再耍横,突然换成一副谄媚奉承的嘴脸,苦苦哀求道,“让杜衡留在天枢府中,我保证日后再也不生事。” 苏钟乐自然不理会他的这泼皮把戏,从红衣小厮手里接过那八棱软金鞭,朝着那九牧背上狠狠抽过去。 “有没有日后自己先掂量着,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旁个。”苏钟乐很是不屑地教训道。 这八棱软金鞭,四周都带着一些小刺,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不说,那小刺更是牵皮带肉,挠出钻心的疼来。 刑罚已经上身,九牧知道,无论自己再多说些什么,苏钟乐也不肯饶过自己了。 索性紧咬着牙关,又挨了第二鞭。 虽然疼痛入骨,但这九牧再不肯多说一句求饶的话! 苏钟乐是憋足了劲儿,打的每一鞭子下去,都叫他疼得哆嗦。 只抽了第三鞭,九牧再支撑不了,倒在了地上。 “拉他起来。”苏钟乐丝毫不心软,并未急着再抽那第四下。 因为如果麻利地打完,倒给了九牧那家伙痛快,保不齐这家伙以后指定还会犯浑。 拖得久一点,不单单是让这家伙吃一点皮肉之苦,也从精神上好好地折磨折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天枢府中只能有神,容不下其他乌七八糟的贱东西!癞蛤蟆带崽子,全靠心里那点数,你小子可给我记好了!如今这整个天枢府是我苏钟乐管事儿!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生了乱规矩的心思,做了乱规矩的事!可仔细着你的命。”说罢,这才又狠狠地抽过去。 天本来就热,四下皆是蝉虫聒噪之声,嚷得脑子里嗡嗡的。 日头渐渐的沉下去,风中裹着檀香,又掺进夏花的香味儿,熏得九牧脑袋更加发晕。 抽一鞭子,苏钟乐便稍稍停下来,让这家伙仔细地品一品痛的滋味,再说些警示提点的话。 其实这么重的刑罚,不只是因为九牧这家伙为着杜衡的事情坏了这天枢府中的规矩。 还是因为这小子偷习了禁术! 方才与那小子一斗,不难看出。 也不知是从哪儿着了旁门左道,总归任由下去,一旦惹出祸事来,将不可收拾。 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一场流言蜚语。 单单是这个身份,就是对天枢府地位的威胁,对大司命权威的挑衅。 现如今这家伙还这般的不知好歹,直叫那钟乐心头发恨! “谁教你的猫行之术。”苏钟乐拿着那沾满了血的鞭子,恶狠狠地问道。 “无——人!”九牧哆哆嗦嗦地回应道,疼得他连说话都很费劲。 什么猫行之术,狗行之术呀!这九牧实在是冤枉。 这天虞山中哪有几个能瞧得上这家伙的,如今都二十多岁,摇光台都去过了,往生咒都主持过了,还是要每天不停的去撑船摆渡。 众生都只,这小子连第二神阶的洒扫都没有资格去做,哪有什么功夫去学猫行之术。 正术都学不会,还邪术,真是高估了这小子。 至于这突如其来,又倏忽消失的神力。究竟是何原因,连九牧自己都搞不清楚。 “不肯老实交代,这十下鞭刑一下都免不了!” “挨完这鞭刑,是不是,杜衡就能回来。”九牧这话刚刚说完,又挨了一计狠辣的鞭子! 九牧压着嗓子,哼唧一声,好是受罪! “还惦念着那家伙,我苏钟乐在一天,那家伙死咯都甭想再进天枢府的门。” 这云旗正在廊下逗弄那些花草精灵们,听着几个粉衣小厮们在那议论九牧受罚的事情。 那小子受罪,云旗自然很是乐意一观。 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去了那亢宿苑,一路迫不及待,步伐轻快,别提有多得意。 可看见这九牧受的这样重的刑罚时,云旗一时心头不忍,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慌了神! 云旗急忙冲过去,抬手拦住了正欲下手的苏钟乐。 钟乐眉头一皱,很是不悦的,瞥一眼这自寻死路的云旗,一抖胳膊,推开碍事的她。 云旗自然也有几分聪明,虽说以往谁都不怕,可现下真不敢直接与苏钟乐硬碰硬。 噗通跪在地上,替九牧求情道,“我和九牧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并未见他与什么会旁门左道的神接触。况且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便先行责罚,恐有失偏颇,白白冤枉了。” 苏钟乐看着眼前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家伙,心中也生出稍许不忍。 可罚就是罚!这十鞭的旨意已经请来,不打完,日后怕是不好服众。 想罢,苏钟乐便冷着脸厉声回道,“听你的意思,是想替他受完这剩下的鞭刑。” 看一眼那带刺的八棱软金鞭,云旗瞬间头皮发麻,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一句。 那苏钟乐冷笑,抬手又是一鞭,九牧再次被抽倒在地。 云旗在心底臭骂了这苏钟乐一通,恨得咬牙切齿。 待到钟乐再挥鞭出去的时候,云旗慌忙喊道,“剩下的,我愿待受。” 苏钟乐听罢又是冷笑。 “既如此,我也成全你。” 说罢,那苏钟乐毫不客气地连抽三鞭。 云旗皱着眉头,攥紧了拳头,额前猛地激出许多汗来。 打完之后,苏钟乐连瞧都不多瞧这两个家伙一眼,将鞭子丢到苏木的手里,自己转身回正堂里去了。 云旗很是小心地活动活动肩膀,后背火辣辣地作痛。 走到九牧身边,试了好几下才将这臭小子给扶了起来。 浑身上下都是钻心的疼呀!这鞭子真的是厉害,打得九牧除了恶心就是头疼。 自己命都几乎没了,九牧这臭小子见到云旗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叫她帮忙去虚宿府看一下杜衡。 “你他娘的就应该被打死。”云旗扶着他,有些吃痛地说道。 “在不在一个府中住,有什么要紧!值得自己豁出半条命去留他。” 九牧叹口气,佝偻着腰,像个老头子一样,弯腰驼背地踉跄着朝开阳苑过去。 他与那云旗还没到开阳苑大门呢,大司命身边的元耀灵便捧着药在门口候着了。 元耀灵话不多,只点点头算是与两人打过招呼,然后跟着这俩家伙上楼去。 将托盘放置在花厅圆桌上,元耀灵方开口说道,“大司命赐药,并叫好好思过。” 冷冰冰地话,说得真叫人心灰意冷。 云旗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上,将九牧推到床上去趴着,便从后背上扯开九牧的上衣。 扒下那跟皮肉黏在一块的衣服,真的就跟扒皮一个样子。 九牧吼叫着,借此表示对云旗毛手毛脚地不满! “忍着点,臭小子!不过那娘们儿下手可真是狠毒。” 创伤面积太大,稍微碰一下,九牧那臭小子便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架势。 云旗找来一张纸,将那药粉平摊开来,小心地弹洒到背上去。 九牧咬着枕头,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八棱软金鞭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这做鞭子用的赤金,划出的伤口,任何愈合的符咒神术都无济于事。 只能借助止血化瘀的药粉,慢慢治愈。 待他身上那疼痛稍稍缓解了,九牧这家伙,竟然还说要给云旗上药。 没得叫云旗把他好一通臭骂! 略收拾了收拾那些药罐,云旗只拿了一样就回去了,她平日里摔打惯了,自然不在意这三鞭子的伤痛。 待云旗离去,暗沉沉的房子中只剩下孤零零的九牧。 趴在床头盯着那空荡荡的偏房,九牧满心地委屈。 “夺回来!一定得把杜衡夺回来!” 晚饭这小子是一口都没动,死尸一样的在床上趴了好久。 月亮溜进轩窗里面,静默成一幅山水;再溜出轩窗,留下单调的窗子,一来一去,无情似的,好不潇洒。 越到深夜,这背上的上越是疼痛难忍。 趴得胳膊腿的都麻了,九牧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去了杜衡住了没几天的偏房。 缩在杜衡的床上,四下打量一番,杜衡那家伙活动的痕迹都还在,他常坐的凳子,常趴的窗台,都是如旧。 常侍弄的那一盆茉莉,今夜开的花,那小子没福分,欣赏不了。 九牧眼神愣愣地,像那夜沉下去一般,眼球一动不动。 缩着发愣,睹物思人,竟也忘了那后背上的伤了。 12 鬼不就是住墓道里吗 在带着杜衡去虚宿府的路上时,那杜仲就是一脸坏笑的模样。 果不其然,刚进虚宿府,孟瑶姬便独自去了往生阁,只杜仲和那杜松引着杜衡去招魂冢,分配居所差事。 招魂冢在虚宿府的最底层,是专供招魂鬼们居住的庭院。 因为是在地下,又燃着许多酥油灯,空气稀薄,初来乍到的杜衡觉得很是憋气。 从那灰象身上跳下来,杜衡脚下一滑,险些绊倒。 那杜仲看了很是轻蔑地一笑。 按照杜衡的品阶,是可以在这招魂冢里独占一副庭院,且由两个新到的鬼冢子照顾起居的。 可那杜仲却夺过杜衡的往生册去,嚣张地说道,“来了虚宿府,那得按照虚宿府的规矩重新来过。既然是天枢府出来的,也算有资质的,就先做鬼冢子。” “鬼……鬼冢子?”杜衡虽然不乐意,但也不敢直接反驳,丧着脸小声问道。 “让你做鬼冢子就已经给你脸了!”杜松也是不屑,全然是站在杜仲那边,故意刁难这新来的家伙。 鬼冢子连鬼都不如,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招魂引渡。 平时除了照顾所有招魂鬼的起居,还得去找那藏在天虞山各个角落里的孤魂野鬼们。 遇到听劝的还好,碰到一意孤行的,难免又是一场打斗。 虽然说那些家伙存活不过七日,可真若是撞见厉害的,这鬼冢子的小命也就不保了。 以往做招魂鬼的时候,排休是常有的事,毕竟需要招魂摆渡的不多,半神们的百年封神也不是天天都有的。 可这鬼冢子,不论刮风下雨,都得在天虞山中游荡寻找。 当真是一份极苦的差事! 杜衡不是那种矫情挑事的,可叫他担心的是,鬼冢子的差事是不分白天黑夜的! 这个有怕黑又怕鬼的家伙,听了当然是惊恐得不行。 “可……可是,我一开始就是从招魂鬼做的。” “破例的事情,在你这臭小子身上发生过一次就够了,难不成你还想让这天虞山所有的神都为你破例!你怎么有这么大脸面呀。” 一看到这杜仲发了火,杜衡一下子就怂了,缩着脖子,眨着他那双无辜的眼睛,畏畏缩缩中,很是一副可怜模样。 杜松在一旁奉承地附和道,“我们的孟大人,平时忙得很。虚宿府里的大小事情,都是由杜仲大人管,今儿个若是违逆了他的话,惹大人不高兴,日后你可要小心着点。” 这马屁拍得杜仲很是得意,冷笑一声,从两指之间变出一张白色卡片来。 信手撇过去,正巧打在杜衡的脸上。 那杜衡被吓得一哆嗦,又赶忙接住了。 这便又听到杜仲说道,“往生册你是用不着了,这张令牌的使用规则跟往生册是一个样的,你用起来也顺手。” 说罢,这杜仲耸耸肩膀,“我也累了,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有一个下去的楼梯,里面有一间房,你去住就是。日后可别说我亏待你,整个一层都是你的宽敞大着呢。”边说着杜仲边转身朝着自己的宅院走去。 杜松在后面小心地跟着,又不知说了些什么拍马屁的话。 杜衡看一眼他那手中的令牌,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地沿着环道朝尽头走去。 酥油灯的油烟有些浓,呛得杜衡咳嗽两声。 越往深处走,这墙上的彩绘壁画越是单调。 到了尽头,几乎全都是黑色的,乱涂鸦似的的模样。 酥油灯的间隔也渐渐稀疏起来,光线越来越暗。 能辨别出来,这边的酥油用的都是次等货,油烟特别大,呛的杜衡脑子疼。 墙上猛地出来一个鬼脸画符,吓得这杜衡倒吸一口凉气。 等到他到了这环道的尽头,一个乌漆抹黑的洞就出现在眼前。 里面真的是一点光线都没有,只看到第一层和第二层的台阶。 打眼看下去,就像是无底深渊一样。 杜衡看了甚是绝望,“眼前那些住了招魂鬼的宅子,离这也有几百米远,在这里哭,应该不会很丢人吧。”杜衡心里想着,很是委屈。 磨磨蹭蹭地在自己的四周捏出了三盏鬼火,蓝盈盈的上下起伏跃动着。 摸了摸额头,他那额前的红色印记尚存。 好在即使没了往生册,那在天枢府受过的加封礼还在,这也就是说自己的神力还是有的, 有什么好怕的! 杜衡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劲,再很是谨慎小心地朝着那洞里面走去了。 一开始在天枢府里的时候,虽然说住的也不是半神们居住的华丽庭院。 但阁楼真的比这里不知道好上几千几万倍。 杜衡将自己身边的那三盏鬼火分别推出去,留一盏在身上,一盏推到了墙壁上,一展推到最下面去,照着自己前进的路。 待到那蓝莹莹的鬼火,慢悠悠地降到楼梯尽头的时候,杜衡又是一阵叹息。 这悠长的台阶,长得让人崩溃,得走到啥年月去。 “又是个洞。”进了坑底,杜衡泄气地嘟囔道。 那所谓的住所,不过是被挖出来的一个深深的洞穴,连个门都没有。 带着自己的那三盏鬼火,弯腰躬身进小洞里面。 只一张方桌,一张单人床,再没有其它家具。 也难怪,这小小的房子里也容不下其他东西。 方桌上摆着一盏蒙了灰的酥油灯,其余再无陈列摆设。 连个凳子都没有,杜衡只能坐到床上去。 实在是叫人生气呀,就连着睡觉的床都是用泥土给垒起来的,冰凉坚硬不说,连点铺盖的东西都没有。 杜衡也懒得去点燃了酥油灯,可怜兮兮的缩在那床上,内心里很是绝望。 见不到九牧,又住在这鬼都不愿意来的墓道里面,真的还不如杀了自己来得痛快。 想到这儿,杜衡突然就想明白了。 这虚宿府大张旗鼓地将自己弄过来,本就不是给自己谋差事的,本意就是要责罚自己吧。 杜衡虽然委屈,但是也不敢有一丝丝的怨言,因为也确实是自己先坏了天虞山的规矩。 罚就罚吧,好歹有个能作伴的,孤零零的在这黑暗里得有多可怕! 正愣神呢,床边的一块墙皮突然掉落下来,哗啦,惊得这小子“啊”的一声大叫,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 紧绷着神经,杜衡直勾勾地盯着那坍圮的地方。缓了好一阵,才敢移步过去。 这家伙也不再犯懒,赶紧点燃了那酥油灯。 光线虽然仍旧是昏暗的,但好歹也能摸清四周的状况。 杜衡端着灯,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边去。 先是看了一眼那摔在地上的烂泥,在朝着那残缺的墙体看去。 很显然这个地方是后补上去的,如此想来坍圮也是正常的。 还没稍稍放松,当他凑近了再看时,心头不禁猛然一惊! 就在那露出来的墙皮上,赫然存在着五道深深的抓痕。 吓得杜衡连灯都端不稳,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酥油淌了一地。 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住所,一眼望穿的四周,感觉潜藏着数不尽的妖魔鬼怪! 杜衡一刻也不想在这个房子里面呆着,发疯似地逃了出去。 因看不清台阶,磕倒了两次,这吓破了胆的杜衡顾不得头,拼了命地往楼上跑。 好不容易从楼下跑上来,杜衡扶着墙粗喘气时,再一看这头顶上画着的黑白符咒,竟然全是一些镇压的符文。 这并不是寻常的壁画彩绘,这个地方是一个……结界区! “他们真的想要我的命。”杜衡在心底暗惊,完全没了办法。 想逃出去,可若是没有差事过来,根本就没有会飞的小象过来接他出去。 再者,也不知道身在地下多少层,被覆盖、被掩埋的那种绝望,叫杜衡喘气越来越困难。 无处可去,这小子躲进一个镂空的巨大雕塑中,想着应对上一晚再说。 孟瑶姬的住所在招魂冢的上层。 因为杜衡的事情,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孟瑶姬处理完往生册的事情已是夜深。 指派一个精灵去叫了杜仲过来,问了些关于杜衡安排、住所、差事上的事情。 孟瑶姬的亲自过问,让杜仲内心中更加地忌惮那臭小子。 自己是凭什么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在虚宿府混得一席立足之地的,杜仲心里清楚的很。 当他看到杜衡那个好看到让人厌恶的脸时,杜仲是有些担心和害怕的。 杜仲笑嘻嘻的过去,跪在孟瑶姬的脚边。 先是奉承一阵,然后轻轻地捶打着孟瑶姬的腿,摆出一副极尽讨好的嘴脸来说道,“这点小事我还能办不妥吗。住所都已经安排完了,只是这小子还不熟悉虚宿府的规矩,所以我先给他派了鬼冢子的差事,等熟悉了再让他直升上来,这样也免得别人说坏了规矩不是。” “鬼冢子。”孟瑶姬闭着眼睛嘟囔到。 “您就别为这件事情费神了,一切有我。”杜仲起身,绕到这孟瑶姬的身后,帮她捏着肩膀。 “知道您喜欢什么,都挑好的给您留着呢。”缠绵的言语扑打在孟瑶姬的耳边,让她很是享受,嘴角微微地上扬了起来。 杜仲最擅长这种狐媚招数。 13 大妖怪水坐头 一夜未睡好,九牧整个人都木木的,早膳直接没吃,午膳只用了一点点五谷,连点油水都没沾。 苏觅从玉衡府正堂中迎出来,跟他打招呼时,被这小子完全给忽略掉。 没有了杜衡,九牧就如同丢了魂一样。 “他这是怎么了?”苏觅问那挺直腰板立在柜台前的云旗,言语之间,很是着急。 “犯浑被揍了呗。” “九牧挨罚了?” “你管他做什么,原是他活该!” 苏觅再透过窗子偷偷看向九牧,只见这小子坐在正堂的方桌前,眼神呆滞。 有招魂鬼开始带着往生灵过来,九牧一个劲地往窗外看,就盼着来的是杜衡。 玉衡府的院子很大,围着一方清水,塑着百种生灵的灰色雕像。 从龙凤麒麟到蚊虫果蝇,各形各态,样样齐备着。 当来得招魂鬼不是杜衡时,九牧便佯装着看雕像,怕那院子中的云旗瞧见,所以刻意地掩饰悲伤。 若是头一遭来的往生灵或是招魂鬼目光停滞在那一尊尊雕像上还情有可原,毕竟凤首龙头的各种稀奇异兽都塑得栩栩如生,很是值得一观。 可九牧在这屋子里等人久了,不知看了多少会,就连这些雕塑的缝隙中住了哪些精灵小虫,早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苏觅跟这小子眼神相撞时,一下便知九牧是在等杜衡。 不过苏觅也在好奇,按理说,这小子引“兴”,应该是早来的才是,现下马上就要起帆了,仍不见他的踪影。 “今天没有杜衡的差事?”因看着云旗比以往登记得都要慢,云旗尽量地压低了声音小心问道。 云旗直挺挺着身子,自顾自地写着,完全不去理会苏觅。 再去看向堂内时,九牧那小子已经站起来了,立在窗前,焦急的朝着这里张望。 苏觅出玉衡府正门特意去寻了一阵子,一直到起帆都没有见到那杜衡的影子。 摆渡时,九牧的心情很是不好,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回来时也只是低着头,直挺挺立在甲板上,一时急切,背上的伤更疼了。 快至渡头时,水面上突然起了大雾。 方才的风突然消逝,船也骤然减速,水汽和雾气悄至蔓延着。 四周的林子鹧鸪阵阵,鹿鸣斯斯。 那些翠绿的叶子,油亮的树干渐渐隐去,只听林中之声,渐隐繁盛之貌,四周白茫茫一片,几近虚无。 突然一阵香气袭来,幽微神秘,像檀木,但又更清淡许多,像艾草,却又厚重些许。 船在水面上荡悠悠地飘着,人也跟着晃,轻飘飘的,仿若吃醉了一样。 船进了浓雾之中,摇晃了阵子,完全失去方向。 船头有琴声传来,若水出山涧,空谷回响。 宫羽之间,轻盈如这雾一般,柔缓轻漫。 商角之前,或有疾风忽至,团雾升腾,又如这盛大的雾气,悠长不散。 九牧像被着琴音吸住了一样,不受控制地往船头方向走去。 雾气氤氲之间,渐渐显露出一恣意抚琴人来。 席地而坐,擘托抹挑之间,尽是纵情潇洒;吟猱撞唤一瞬,都是婉转弄心。 痴痴看去,只见船头那家伙,金衣簪花,眉眼有喜。粉面乌发,唇角带笑。 这就是大妖怪,水坐头了。 那雾气仿佛能听懂弦音雅乐似的,随着琴声忽浓忽淡,阴阳交织,明暗开合。 散音嘈嘈,宏若铜钟撞音,浑厚悠长。 泛音清明,妙如玉珠落盘,滴翠交错。 忽有高音若铃铎轻摇,如林间起风,拂面而来。 陡变中音如玉磬铿锵,籁从云起,坠入幽谷。 嘈嘈切切,起起落落,一张一弛,一快一慢之间,叫人意乱神迷。 速起重收,如若裂帛一声,悄然沉寂。 浩浩乎雾凝水驻,飘飘乎风止虫鸣。 “船开这么急,可是很危险的哦。”那家伙抱琴起身,说道。 “杜衡在等我。” “哼,那个小鬼。” “你认识他?” “跟我走,我那里什么都有,包括那个小鬼。” 九牧这个废柴,在不知不觉中早就中了那家伙的魅术,想都没想便跟着那家伙走了。 神血对水坐头这等妖怪来说,可是上好的补药。 那里面自带的修为,能让这家伙少修行至少五百年。 可若不是离洛那老家伙压着,真想现在就吃了他。 且说那花九州从天枢府离去之后就一直没回牛头林,去了那弱水河畔等待时机。 就连昨晚也是宿在河边,就等着水坐头现身。 云旗虽然讨厌这个臭小子,可还是告诉了他制服水坐头的办法。 水坐头属于木系妖怪,要害是那家伙的脚,只要戳坏了那家伙的脚,毁了它的根基,就好收拾了。 水坐头行于水上时,要想击中那家伙的脚,就只能从弱水河中潜泳过去。 花九州当然知道,这弱水河中都是些凶猛的蠃(luo)鱼。 这蠃鱼长得像蛇,嘴中都是尖牙。 腮颊处像翅膀一样的鳍上,有着锯齿状锋利的边缘。 且这些通体透明,隐匿在水中,很难避开。 一旦被它们的鱼鳍划破皮肤,蠃鱼便会疯狂的攻击那倒霉家伙,直至其疼晕过去沉入湖底,再聚拢着分食。 就是因为这弱水中危机四伏,凶险异常,没有神怪敢下去潜泳,这水坐头才敢赤足在这弱水之上踏水而行。 这倒成了他有力的庇护。 见弱水上面起了雾气,花九州硬着头皮,不怕死的纵身一跃,进了那弱水河中。 “不成神,毋宁死!”他心心念着。 盛夏时节,这河水冰凉。 花九州虽然熟识水性,但这水太硬太凉,激得他憋不住气,急忙探出头来。 虽然看不见,但花九州能感觉出四周有几条虎视眈眈的蠃鱼,不敢不停留,睁着眼睛潜入水中,像是一条人鱼一样,游进那团被雾气包裹着的水域之中。 仰头看去,那水面上一前一后,行着两个人。 这倒也难不住花九州,想那个行在前面,抱着古琴的,准是水坐头无疑! 在水下跟着那俩人游了一阵,突然胳膊一阵刺痛,血缓缓地渗了出来,散尽那水中。 花九州心头暗惊,大事不妙! 加紧游了一阵,潜在两人前方百步远的地方,静静等待着。 那些蠃鱼已经开始在攻击这家伙了。 手臂、后背、大腿包括臀部,至少有四条蠃鱼在撕咬这家伙! 又痛又痒!好是难受! 终于,那两个家伙近了。 “一步,两步,最后一步。”花九州在心中默念着,在水下对着那家伙的脚心便刺了出去。 “可恶!被偷袭了”水坐头眉头都不皱一下,很是平静地嘟囔道。 话音刚落,便见花九州举着匕首从水下一跃而出,那水坐头的脚已被这小子豁穿开来。 绿色的血液墨水一样的淌进弱水河中,四散开去。 “搞定一只!”花九州暗暗得意,只要再将水坐头另一只脚豁穿,基本也就收服了那家伙。 突然,一阵弦音乍起,花九州被弹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去了。 不管那纠缠着他的蠃鱼,花九州在水底下飞快地穿梭。 水坐头很是淡定的看着脚下的水纹,拨弦攻击,那家伙的招数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次次都能命中花九州那小子。 几次花九州被弦音从水下激出来,一道乐音劈过来时,险些割掉了这家伙的脑袋! 还好只是蹭着脸颊过去,磨出一道血印来。 “真是个自不量力的家伙。”水坐头不屑地嘟囔道。 花九州也是个狠人,见那水坐头实在是厉害,拿着手中的匕首,从大臂上剜下一块肉来,趁着跃出水面的时机,朝着相反的方向将肉丢了出去。 然后自己跃入水中,扎了一个很深的猛子! 蠃鱼闻腥而去,激起好大的水花来。 水坐头进入了那花九州的圈套里,误以为迎面的大浪是那臭小子憋了大招过来。 所以卯足了妖力,猛得一招打出去! 先啪得一声,断了根琴弦! “真是糟糕,这弦可比命贵多了。” 可不是嘛,那被击飞的不是花九州,竟然是一条蠃鱼! 自知中了圈套,水坐头也不再管那跌入水中的九牧,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急匆匆地踏水而逃。 扑通一声。 花九州闻声看去,这才知原来那小子是中了水坐头的魅术,如今弦断了,魅术解除,那小子方跌入水中。 因为有蠃鱼丧生,那群家伙便暴躁起来,朝着落水的九牧袭击过去。 也难怪,九牧这家伙背上全是伤,正对那些蠃鱼们的胃口。 本来就身受重伤,又挨了鞭刑,一无是处的九牧如今只等着被那蠃鱼给吃掉了! 他连挣扎都懒得去挣扎了。 而花九州呢,如果现在追过去,必定能收了那水坐头,可是眼前那个落水的倒霉鬼,怕也是要葬身鱼腹了。 去救那家伙,白白浪费一个成神的机会! “一个撑船的小精灵而已!”花九州好不容易逮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觉得不值,所以一踩水,追着那水坐头去了! 不过,也是奇怪,按理说,九牧身上淌得是神族的血,即使身负重伤,这些蠃鱼也是近不了他的身的。 可如今,那些家伙们撕咬着九牧,叫他连游泳逃脱的力气都没有了。 昏昏沉沉,九牧朝着河底坠去。 14 妖娆的歌妓手之目 水下一个大回转,花九州那臭小子还是游了回来。 抱着那半死不活的九牧,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他送到甲板上。 九牧呛进了许多河水,浑然死去一样,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花九州也顾不得多想,像是晾衣服一样将这九牧挂在船头上,随着船身摇摇晃晃,直叫九牧把肚子里的水给吐了出来。 听着他咳嗽,花九州才将其拖回至甲板,然后丢在一边晾晒着。 九牧清醒之后,只觉眼中、口中都是水,后背更是疼得要死。 吃力地坐起来,呆呆地看一眼眼前这个同样浑身是伤的毛头小子。 “你是哪个府上的?” 蹲坐在船头的花九州闻声回过头来,很是不屑地瞟这家伙一眼,再回过头去看着那渐渐清晰的渡口嘟囔道,“天枢府。” 这家伙,说谎真有一套! “天枢府?”九牧重复一遍。 花九州以为九牧是在惊叹自己的出身,瞬间就骄傲起来。 “不用太放在心上,对我们天枢府的……神来说,打一个水坐头还是小事。” “你是哪个苑中的,我好去谢你。” “天枢府可不是你这等小精灵说能去就能去的。谢倒不必了,多学点本事,护着自己吧臭小子。”眼看着船到了渡头,这花九州头都不回的跃了上去,再一眼那候在旁边的苏觅,很是得意的走了。 苏觅见九牧浑身都湿透,心里着急得很,也不管那陌生的家伙,迎上来急切地问道,“怎么都湿成这样,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九牧没搭理他,吃力的上渡头来,然后朝那玉衡府的后门走去。 “哎呀!”苏觅惊呼一声,“背上全是血,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杜衡有没有过来?” “我先把药给你涂了,怎么会这么严重,到底是遇上什么事情了?”苏觅还在担心地唠叨着,一路紧紧尾随着朝着玉衡府的正堂里去。 还未过后院了,这苏觅一改自己之前矜持的模样,很是着急地去喊那云旗。 因为云旗的身上也正隐隐作痛呢,刚坐着休息了没一会儿,自然很是不愿意。 听到苏觅的催促,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心有所思,伤痛减半。 九牧心心念念的全是那仍不见踪迹的杜衡,由着别人着急,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且说那杜衡呀,也是可怜。 今儿个一早,还躲在那雕塑里面睡觉呢,他那招魂令便亮起红光来。 第一次用这个玩意儿,他自然不知冒红光的鬼,必然是厉鬼无疑了。 这虚宿府是有规矩的,如果招魂令冒红光,遇到厉鬼,是需要到招魂冢找那杜仲,问他要了伏魔袋,到了目的地直接将那厉鬼收入袋中即可。 可即便是这样,也有丢了性命或是被厉鬼给吃掉的鬼冢子。 杜衡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说顿觉头大,内心犯怵,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一头小象扇着耳朵,低空飞着,早早就在环廊那边等着了。 见杜衡过来,那小飞象伸长了鼻子,在环廊之间搭起一架桥。 杜衡颤颤巍巍的走上去,又小心翼翼地坐到小象的身上。 小象快速扇着自己的大耳朵,猛地往上飞去。 晃了的杜衡一下,吓得他赶紧扶稳了。 这小象只是接了差事,载着杜衡出着虚宿府,仅此而已。 所以将杜衡放到最顶层的环廊中,这小象也便扇着耳朵飞走了。 好在是白天,要是晚上让这小子去抓鬼,鬼先没见到,他自己先被吓死了。 看了一下地址,杜衡皱皱眉头。 招魂令上显着一行小字: 牛头林成山街天麻路47号 眼下他这也是第一次去那牛头林里。 走在这大街上,杜衡多次朝着天枢府的方向望去。只见屋檐重重,白墙幢(chuáng)幢,楼宇交错,一层更比一层高,根本就望不见零星半点儿的天枢府。 且这去牛头岭的方向跟去玉衡府的方向完全相反,想见九牧一眼都是难。 他想着,等办完这趟差事,回来的时候溜到那玉衡府去偷偷地看上九牧一眼。 有了这次谋算和希冀,这杜衡的心里反倒有一丝丝的期待。 一路疾跑,穿过那牛头一样的隧道,过了两条街,又走了百余步从一个岔口穿进去,过一个窄窄的巷子,眼前的便是天麻路了。 沿着门牌号一路找过去,眼前那围着一拨人的便是47号。 刚刚凑上前去,便把这小子给惊了一跳。 三波人分别抬着三福担架出来,上面都盖着白布,一看便知抬的是尸体。 杜衡心底暗惊。 “都死了!一家三口没一个活着的,听说呀,活活地给掐死的。” “可不是嘛。这大人造的孽,何苦连累着孩子呢。” “据说是那男人买的歌妓,死了后索命来了,所以连孩子都不放过。” “那女人不是难产死了吗?” “什么难产!才进门几个月。据说是他们家的正房,容不下这小的。刚有喜脉就灌了堕胎药进去,没多大功夫连大人带孩子就都死了,听说是血崩。” “造孽是不是。” “也怨她自己作坏了身体。” “呸呸呸,快别说这样丧气的话。” 这杜衡,听得心里直发毛。 越听越怕,想着趁早把差事了了,早早交差,好早一点见到九牧。 因为在这门口围着的都是一些寻常贱民,所以即便是门口拥堵,杜衡也能穿身而过。 虽然说寻常的这些贱民看不到他,但有那些家伙在,也算是给自己壮了胆,心里也没有那么的害怕。 这户人家的建筑还蛮讲究,正堂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 旁边配的厢房和暖阁又延伸出一块来,通着西边的两层小楼。 院子不大,所容的建筑很多,且从外面看是连在一起的。 杜衡先进的正堂,到了二楼,要穿过暖阁之间的走廊时,才发现这两栋楼是分开的,并不相通。 又小心翼翼地去了三楼,环顾四下,一应陈列摆设俱在,桌上仍摆着半盏凉透的茶水,想那祖宗不在这屋子里。 不多做停留,杜衡从窗上直翻下去。 这西边的小楼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大夏天里门口竟然挂着御寒的厚布帘子。 小心推开,进了那正堂屋里面,黑压压的没有一点光线。 这堂内阴凉很是怪异,完全不像是这盛夏时节里该有的温度。 杜衡赶紧在自己的身边捏出三盏鬼火来护体,壮着胆子到了楼梯拐角。 明显是个老屋了,脚踩上去,楼梯的木板嘎吱嘎吱的响着。 那拐角的墙上竟还结出了蜘蛛网,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上了那回旋的平台,再往上看去,台阶上面灰扑扑的一层,没有一点生活痕迹,想是也不会在这小楼上。 杜衡也不想再往上去,正转身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一女人的笑声传来。 杜衡吓了一跳,赶紧拿出他的招魂令来。 “小和尚,你来了。” 杜衡寻声看过去。见那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一衣衫裸-露的女子,只穿着亵衣,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红纱。 香肩半露,描眉画唇,神情风骚好不妖娆。 这杜衡连想都不想,将那招魂令抛在半空中念了咒语,蓝莹莹的鬼火与那招魂令一起朝那女人扑过去。 因为是白天,又看着这女子长得并不吓人,所以杜衡是一点都不怕的。 正得意这差事很是轻松,不用多费力气呢。 谁知那招魂令一打出去,那个浪荡的女人两指一夹,便捏在了自己手里。 夹着招魂令往自己的锁骨上轻轻一带,那红色薄纱落在了地上。 不管是那细长的胳膊,还是那玉雕水磨的腿,全都撞进了这杜衡的眼睛里面。 一时间这仙姿玉色,叫杜衡意乱神迷起来。 “哎呀。”那女子浅笑娇喘一声,然后妩媚妖娆的扭着腰,晃动着手里的那招魂令,很是妖娆地移步下来。 杜衡那臭小子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玉指轻挑起杜衡的下巴,那女子盯着眼前这浓眉大眼、高鼻小嘴的家伙很是开心。 “久不迎客真是的来了个上等货。”说话之间这女子的手已经勾开了杜衡的衣领。 忽然一个贴身,女子趴在杜衡的耳边软语说道,“做和尚有什么趣儿,半点荤腥都沾不到,岂不是白活?”说话间正拿着舌头去舔着家伙的耳后。 就在这时,杜衡的额前突然一闪,那受封的红色印记愈发明显起来,一种灼热的刺痛感叫那女子赶紧收了她的舌头。 “你是神?”那女子一个变幻,闪退回了原来的楼梯口处。 得亏九牧早偷偷地把心头的护体神血给了杜衡,要不这小子早就被一口吃掉了。 杜衡从迷惑中惊醒,赶紧唤回自己的招魂令,再念一遍咒语。 这次杜衡用的是以往引“兴”的神力,像是催动往生册一样调动招魂令,试图去封印这个家伙。 “这虚宿府还真是看得起我。”那女人又一闪,躲过了杜衡的封印之术。 杜衡赶紧追过去,左手的食指从眉心划过那计红印直到鼻尖。 手上生出一道幽蓝的鬼火之力来,收回往生令,将鬼火之力与往生令结合在一起,那小小的卡片忽然变成了一张硕大的篮网,对着那女子便扑了过去。 眼看就要得手时,忽见一团黑气闪到那网里去了。 刚才的那女人瞬间没了踪影。 再收回来的那招魂令上面,竟然显示了那女子的魂名——手之目。 杜衡很是不解,明明没有看到那女子被封印进去,这事情就了了? 甚是奇怪。 15 逆袭的招魂鬼 且说那杜衡从牛头林出来,转道朝着那玉衡府方向去了。 这杜衡本来是算着时间过去,想趁那招魂鬼们退了差事回府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找九牧。 可谁知杜仲带着那些家伙们在林子里偷喝木灵们的汁液精华。 木灵是昼伏夜出的精灵小怪,寄居在百年老树的树洞里面。 它们类似于蜜蜂,在夜间提着小桶采集月亮露。 这些月亮露对于助长修为很有帮助。 这么好的事情,杜仲怎么会轻易错过,每次办完差事,都会到这林子里贪婪地喝上一会。 虽然说天虞山有禁令,但他那些小跟班与他都是蛇鼠一窝,一个鼻孔出气,自然不会声张。 那杜仲见杜衡,先是一惊!心中疑惑这个家伙怎么会还活着。 “明明昨晚将他赶到地下,按理说那家伙应该将这臭小子吃掉了才是,怎么会……” 杜衡明明都已经跟那杜仲对视了,还自欺地默念道,“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我……” “站住!” 杜衡叹口气,立在原地,再一动也不敢动,很是无辜地朝那杜仲看去。 “干嘛去?” “我……去看一眼九牧。”杜衡畏畏缩缩地讲道。 “你是去告状呢吧。” “没,没有,我就看一眼。” “你也配跟天枢府打交道。”说罢,杜仲给杜松他们使个眼色,急奔过来两个家伙,按住杜衡的肩膀逼着他跪在地上。 杜仲轻蔑笑着走过去,攥着杜衡的下巴,扬起他的脸来,很是不屑地说道,“没有自知之明,跟没命是一样的。” 杜衡晃着脖子,试图挣脱开。 那家伙喜欢看杜衡反抗的样子,越发攥得更紧一些。“这张脸呀,看着就让人生气!” 说完,杜仲啐了一口唾沫出去,正中杜衡那小子的脸上。 “他们都说九牧长得好看,我发现你这小子倒比他更有魅力。” “我哪有您好看呀。” 杜仲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还挺会阿谀奉承的!怪不得啊九牧那家伙那么疼你,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听我的话,我也跟他一样宠着你。”说完这话,杜仲又看一眼能杜松,阴阳怪气地吐出一句话来,“还愣着干嘛,动手吧。” 刚说完这杜松便上来扒杜衡的衣服。 这还得了!杜衡立马反抗起来。 这小子是有神力在身上的,但凡有一丁点儿的修为,打个半神都不在话下。 只他并不知晓,用了大力去晃动一下胳膊,那两个钳制住他的小鬼便被抛了出去。 那几个家伙见状很是惊讶! 杜衡自己也觉得蛮惊讶的,一时间不敢相信刚刚是自己所为。 其实之前在收服那手之目时,杜衡自己心中就已经有疑惑了。 现在看着自己这一身突如其来神力,这小子多生出半分的自信来。 杜仲当然看不上这家伙,只嘟囔一声,“雕虫小技。” 说罢这便拿出往生册来打他。 “这可是禁术。”杜衡边警告着边闪躲出去,大义凛然得样子,就像是自己从未使用过一样。 一束蓝光袭来,差点儿就击中了这小子的脖子,好在杜衡身手敏捷,一个飞步上了树。 再一束蓝光追过去,那粗壮的树轰隆一声坠地。 杜松见状急忙上来帮忙,这两个家伙拿着往生册对着那杜衡就是一顿扫射。 杜衡往林子里面躲去,借着那密密的树躲避着杜仲和杜松的攻击。 正得意时,忽然从旁边窜出一个招魂鬼来,拿着往生册召唤出出蓝色的光柱,对着那杜衡就是狠狠一击。 杜仲带着那几个家伙追上来,都拿着往生册对准了被击倒在地上的杜衡。 看这架势是要灭口! 四面八方蓝色的光柱像巨浪一样倾注过来,眼看就要打中这家伙了。 杜衡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起一丈高,正好躲了过去! 来不及庆幸,身旁轰隆一声,又一棵树倒地,激起的尘土呛得他咳嗽两声。 一小子按捺不住,紧接着对着杜衡发起进攻。 在杜衡躲避之时,杜仲瞅准时机临门一脚将杜衡那小子顺势踹了出去。 “别猖狂。”杜仲仍然是不屑地说道。 杜衡被踢出去了好远,但是好在这小子顺势抱住了一棵树,像一只猴子一样爬了上去。 又一阵蓝光扫射过来,那树被打得光秃秃的只剩了树干。 杜衡一个飞身,窜到另一棵树上去,轻而易举就躲过了。 突如其来的神力加持,叫这杜衡好是爽快。陡然间得了所向披靡、以一抵百的快-感。 爽快至极。 本来只是想惩治一下杜衡这臭小子,没料到自己被玩弄了,如今这杜仲已经是恼羞成怒。 “今日如果不除了这杜衡,想日后在这群招魂鬼中也难有立足之地。” 那家伙用拼尽了力气,念着一些关于摧毁的咒语,全然是一副背水一战的架势。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招打出去之后,他那往生册七日之内是不能再用了。 “这么拼!”杜衡嘟囔着,实则一点都不害怕。 轰隆一声,十几棵大树瞬间倒下。 一时间尘土飞扬,石块被崩得飞出去了几丈高。 险些击中了这些倒霉的招魂鬼们。 一时大意,杜衡被打得趴在地上,胸口痛的要死。 “都叫你不要猖狂了。”那杜仲得意的说道。 杜松见杜衡被打趴下了,第一个冲过去,想看一看到底死透了没有,也趁机再好好地给那小子补一补刀。 “临死之前,也得叫咱们过一过瘾。”刚说完这句话了,杜衡突然从地上跳起来。 扯着杜松的脚,像拎一只鸡一样,拎着他跳到树上。 神力化作一股细绳,将杜松倒挂在了树枝之上。 “这叫倒挂金钩。”杜衡坏笑道。 再一个闪身,闪去另一个招魂鬼身边,杜衡袖手急挥,那两个家伙便扑通倒地,手脚早被紧紧地捆住了。 “这叫一箭双雕。”说罢杜衡又跳到树上去,突然露头,抓着一个招魂鬼的肩膀便将他提了上来,拴着这家伙的手,人就挂在了树干上。 “这叫水底捞月。” 连续两个翻身,眨眼功夫又已经跃到了另外的树干之上,趁那树下面的小子不注意,将它捞了上去,仍旧只挂着一只胳膊,像只吊死鬼一样的吊着他。 “这叫猴子偷桃。” 杜仲紧张的环顾提防,躲来躲去,知道自己打不过这臭小子,赶紧朝虚宿府里逃。 杜衡怎敢轻易放过这家伙,一个急闪过去,甩出一股猛劲儿来将一招呼鬼给扔了过去。 那家伙向丢一件衣服那样的简单随意,很是打杜仲的脸。 飞过去的招魂鬼撞着杜仲,两个家伙一并被拴在了树上。 “这叫隔山打牛。” 杜衡很是得意的笑着,再转过身去看看那几个幸免的家伙,扬了扬眉毛。 “想玩儿……逃之夭夭?”说罢杜衡哈哈大笑。 那剩下的招魂鬼被吓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地狼狈逃去。 转身欣赏着自己的成果,杜衡甚是得意。 贱兮兮的笑着,耸耸肩膀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厉害。” 那杜仲被气得要死红涨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杜松他们,全然是墙头草的模样,苦苦哀求着杜衡饶过他们。 杜衡不理会那几个势利鬼,径直站到杜仲面前,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捏起那家伙的脸来。 “既然你的往生册坏了。”杜衡松开手,一挥手给杜仲解开了绳索,然后掏出自己的招魂令来丢给他。 “我帮你一个忙,这东西可是好用的很。”言语之间,尽是得意。 打不过他也没办法,杜仲只得认栽。 “不陪你们玩儿了,我忙着呢!”说着杜衡晃了晃手指,那些个吊在树上、捆在树上的家伙们便扑通落了下来。 杜衡步伐嚣张地朝玉衡府的方向走去,再不肯搭理这些家伙们。 到了玉衡府,九牧早已经撑船走了。 云旗整理好那些登记的东西,坐在一旁休息。 遥遥看着杜衡这家伙走过来,眉头一皱,眼神中尽是不屑。 见是只有云旗在这边,杜衡那家伙心里咯噔一下,方才的得意全都收了起来,小心谨慎的,再不敢有半分的笑意。 “什么时间了,你还来这儿做什么!”云旗连看都没看这家伙一样,语气蛮横又霸道。 “我来找九牧。”杜衡极尽讨好地回应道。 “九牧不在。” “我在这里等他。” 云旗听罢,瞥了一计白眼过去,吓得那杜衡直打哆嗦,嘴角抽搐一下。 平静半晌,杜衡再说道,“求求姑奶奶,让我在这里等他。” “你自己走出去,还是我把你扔出去!” “姑奶奶。”杜衡又祈求道。 云旗冷着脸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吓得那杜衡连连后退。 看着这家伙眼神中的可怜劲,云旗其实也是不忍的,但是想着任由两人这么放肆下去,九牧那臭小子以后要遭的罪肯定比现在还要多。 “该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待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来这烦我!” 杜衡扑通一下就给云旗跪了下去。 “滚。” 眼见着云旗就要动手打这家伙了,可是这杜衡就在这里死皮赖脸的赖着,没有半分走的意思。 本是要抬手给这不止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巴掌,手到脸边,这云旗到最后还是捻出一道符咒来,隐去这家伙的身形。 呵斥道,“一个屁也别放,敢出一声响,别活着出这玉衡府的门儿。” 杜衡急忙磕了三个响头,陪坐在云旗身边等待着。 16 不做神,偏爱上一只鬼! 看着眼前这遍体鳞伤的九牧,杜衡大体懂了方才云旗为何那样的气恼。 如果现在再茂然做出冲动的事情来,现出身行来跟九牧见面,又不知道要惹惹出多少祸事来。 想想那杜仲说的也对,自己最末流的一只小鬼罢了,单单是跟天枢府的神有往来这件事情,就足以治罪。 杜衡在后面偷偷地跟着那九牧和云旗,一直跟到天枢府的门口,看着两个人进了正门。 杜衡又孤零零地在门口呆看了很久。 眼下夕阳垂垂,晚风晕染开橙红的晚霞。 依依墟里、林间,雾气缭绕,一点一点地渗透进这城里来。 在这天虞山之中,万物阴阳,本来就各有所归。 本来想着回到虚宿府之后,指定会被那孟瑶姬责罚一顿,毕竟自己那么的捉弄杜仲,那小子不知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可谁知那杜仲哑巴吃黄连,有苦根本不敢说! 引“兴”这许多年,仗着讨好奉承、伺候爽快的本事,一点点爬上高位,一点点失去了分寸。 他自己背着孟瑶姬做了多少假公济私的营生。 在虚宿府里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多年,现在好了,自己遇上对头了。 生怕之前的那一些恶事顺带着被牵连出来,所以自认倒霉,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杜仲想的是,只要杜衡这家伙不威胁到自己在虚宿府的地位,其他不再多强求什么。 才到了巷口呢,杜仲便早早地等在虚宿府门口了。 见着杜衡回来,杜仲连忙陪着笑脸迎上去,点头哈腰,满脸恭维之态。 “昨日之事多有冒犯,其实也是孟瑶姬大人的命令,因怕坏了这虚宿府的规矩,叫您先从鬼冢子做起。如今好了,我特意去回了孟瑶姬大人,说这府中的招魂鬼都对您是心服口服,如今差事也办得漂亮!又听说手之目那鬼怪便是大人您收服的,孟瑶姬大人对您很是满意,所以从今儿个起,仍旧做您那引“兴”的招魂鬼大人。” 杜仲一边在前面引着路,一边笑嘻嘻的说道。 杜衡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正发懵呢,这便又见那杜仲讨好道,“这宅邸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我这就引您过去。” “做了能引’兴’的神,您就有自己的坐骑了。”那杜仲掏出一个小铃铛来摇了摇。 便见一头小飞象从底下飞了上来,杜仲再将小铃铛递给那杜衡。 抬手弯腰,很是恭敬地请他先踏过象鼻,骑在了象身上。 到了最底层,杜仲又赶紧地下来搀扶着杜衡,往那府邸引导。 卑躬屈膝的样子,叫杜衡心中直打鼓。 “在我们这虚宿府里面,有资历引”兴“的招魂鬼,加上您总共就有三位。这其中一位就我,招招魂冢里面的大小琐事,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替您到孟瑶姬大人那边传话。” “这另一位呢,与我们都不相同,那杜若大人是个女儿家,她脾气怪,只办差,从不做闲事,寻常招魂鬼入不了她的眼,您就当没她这个存在。” 一夜之间,这家伙全然是两副嘴脸。 这种百般讨好的样子,竟然让杜衡这没出息的家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果真讨好人的招数是十分好用的。 杜松那个臭小子,已经在府邸前面候着了。 杜衡顺势看去,遥遥看见一处还算气派的府邸。 宅门庭院、匾额装潢,样样都是齐备的。 “山屋。”那杜衡嘟囔道。 “从今以后,您就住在这山屋里。”杜仲笑指引道,“里面请。” 进了正门,正中有一栋高高的房子,有两层那么高,只配了一个小小的门,倒是跟灯塔很像。 墙上画满了彩绘,都是些草兽精灵一类的。 杜仲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守门殿,每个正主府中都有,里面是由杜苋(xiàn)这臭小子住着。杜苋是负责引正的,修为还不太行,今后全要仰仗您扶持。”说罢,唤了那小子过来道,“还不快过来拜见你师傅。” “师傅?杜衡听了心中暗暗得意!方才还心心念念,牵挂着九牧的伤势呢,如今竟也好了。” 好奇看去,这杜苋是一个新人模样,自己并未见过,所以也便放松了警惕,对这家伙笑了笑。 由杜仲引着继续朝前走,左右两边各有一户略低矮的小房子,也只配一个小门。 “这东阁和西阁是鬼冢子们住的小房子。一会儿我带几个过来,您亲自挑选就是。” 三言两语哄得这杜衡甚是欢喜,脸上笑容渐渐明显起来。 跟着杜仲那家伙进了正堂,杜衡更是眼前一亮,陈列摆设不比九牧屋子里的少! 虽然说房子少了两间厢房,小了一些,可这配置若要放在天枢府中,也算是点灯以上的半神才能住的屋子了。 “您看着还满意?不满意我再给您换。” “满意满意。” “得了,你满意就好。”“那……之前的不愉快,还是请您不要给我计较,我也是奉命行事。” 杜衡这家伙,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儿,心思又浅,禁不住这杜仲又是讨好,又是献殷勤的。 这便笑道,“初次见面,哪还没有一点误会不是。” “唉呦,您这话说的可就是太对了。” “杜松”仲又急忙招呼道。 杜松恭恭敬敬地捧着那往生册给呈了上来。 “这是您的往生册,我一直都给您好好收着呢。” 杜衡接过去,仔细的看了看,确实是自己的,且完好无缺。 看着杜衡喜上眉梢,杜仲又给杜松那家伙使个眼色,让他带着杜苋一并出去了,这屋子里只留下了自己和那还在得意中的杜衡。 “您也知道我的冒失,承蒙您能原谅。虽接触不久,但能看得出杜衡大人也是一个敞亮人儿。如今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跟您绕弯子,我那往生册七日是不能用了,近几日的差事又不好去麻烦杜若大人帮忙……” “一两个往生灵罢了,交于我便是。” “敞亮。” 杜衡这小子被杜仲耍的团团转,自己还在心里得意呢,觉得自己赚了一个大便宜。 这傻小子。 且说那九牧虽然说很是想念杜衡,但也只是想念罢了,并不担心。 毕竟在杜衡第一次被云旗拿去给川赤子当诱饵的那天晚上,自己就已经将最重要的护体神血给了那臭小子。 这天虞山中,当然没什么妖邪鬼魅能伤得了他。 这两日不在自己身边,说不定更安全。 只是,自己身上没有了这神血护体,这鞭伤当真是难受的要死! 他觉得死不了就行。 青衣小厮将晚膳端进九牧的房中时,那小子正在愣神。 饿了一天,可真就是没有一点胃口。 对着那青衣小厮招了招手,说,“都撤掉吧。” 正说完呢,那云旗便闯了进来。 翻个白眼,瞟一眼这臭小子,在从那青衣小厮手中接过了托盘,带着半分的怒火,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 九牧懒懒地看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所以说你还是不想做大司命?一辈子去撑你那条破船!” “我也想,可我就这实力,还能撑个船就不错了。” “你以为碌碌无为,平庸无能就能保全自己?你以为不去做大司命,以后就能跟杜衡那臭小子在一起?放着神不做,爱上一只鬼了是吧!” 听云旗这家伙如此直白,那九牧忽然紧张起来。 磕磕绊绊地说道,“你……来做大司命……岂不更好。” “我做个屁,你才是大司命的亲儿子!” “可我是男的。” “有脸说你是个男的?我可告诉你,若是有一天让我做了大司命,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杜衡那个臭小子!” 云旗将那盛着饭菜的托盘往九牧面前一推。 九牧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眼下想要了杜衡那小子性命的岂止你一个。”九牧嘟囔道。 “亏你还知道些。” 本来好好的,九牧万万没有想到这虚宿府会过来横插一脚。 做不做大司命对九牧来说真的无所谓。 在见到杜衡那个臭家伙之前,他就已经是反感的。 反感自己成为这天虞山的焦点,反感成为这天虞山的谈资。 在救了杜衡之后,这九牧更加讨厌起自己的身份来。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有人紧紧盯着不说,连自己的感情,都没有权利决定! 那个看着尊贵无比,看着是这天虞山至高无上最大的权利,实际上在自己的命运之中,没有一点点的权利。 所以他浪荡,他敷衍,刻意地做一个无名之辈,哪怕被元文稷嘲笑,哪怕被整个天虞山自己的子民看不起,只要能有一丝丝的机会不去做那大司命,只要能有一丝丝的机会能跟杜衡在一起,他都毫无怨言。 可这如今呀,做了卑微的存在,更加身不由己了。 一个小小的虚宿府就已经让自己回天乏术! 方才云旗的话让这家伙不得不重新去考虑自己之前花的那些小心思了。 终于,这小子也肯吃了两口饭。 苏钟乐那家伙虽然说是做事泼辣很绝,但心中还是有分寸的。 虽然说是看不惯九牧这家伙无法无天,但也不至于想要这小子的命。 从早上开始,就已经在饮食中加了助他伤口愈合的稀奇药粉进去。 虽不是什么立马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但好歹能让这小子的伤好得快一些。 那钟乐正在询问送饭回来的青衣小厮九牧的状态,便见苏木进来传话说,东曦府上的苏觅过来了。“她来做什么?” “说是带了新茶。” 这苏钟乐转念一想,冷笑道,“她哪是来送茶,有小子叫她牵肠挂肚着呢。接了她的东西,打发她回去。” 苏木不敢多言,恭恭敬敬的退出去回话了。 17 神药绛雪花 黄衣小厮们将整个天枢府里的酥油灯全都点了起来。 香油的味道,檀香的味道,餐饮膳食的味道掺杂其中,好是一番热闹喧嚣的景象。 太阳已经全部落下山去,但天上仍旧有着淡淡的光,也不知从何处散发出来,小心谨慎地抹亮着整个天虞山。 晚风阵阵弄人,栖鸟懒懒落树。 山中有猛兽的呼啸,林间有禽鸟的争鸣,城中舞巷里,又有作歌弄弦之声。 因为是日暮时分,四下皆静,所以这些生灵百种声响,格外的明显些。 苏觅很是端庄的站在天枢府的西角门处,神色有些许的慌张。 不多一会儿便见那前去传话的苏木回来了,“钟乐大人说各院中都查齐了人数,眼下离着宵禁的时候已然很近,辛苦姑娘大老远跑一趟。若是有什么话,赶紧跟我说了就是,天枢府有什么能帮上的一定尽心帮姑娘办了。” “冒昧打扰,给府上添乱了。没有旁的事,就是这茶……” “这茶我替姑娘拿进去就是。” 苏觅行礼,很是感谢。 “天色不早,姑娘快些回去吧。”苏木很是礼貌周到,站在西角门外恭恭敬敬地目送着苏觅离开。 苏觅只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就停了下来。 转过身子再疾步回到苏木的跟前,从袖口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方盒来,快速的扫视了两边,又急急地交到了苏木的手里。 “我信得过大人,劳烦您传个东西给九牧。” 那苏木看苏觅这样的小心谨慎,也四下环顾了一番,见四下没有人影,这才正要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苏觅见状急忙伸手制止,一句话也没说,只摇了摇头,神色很是紧张。 那苏木看罢便笑道,“姑娘这可就为难我啦,这些未经查验的东西,私自带进天枢府里面,可是死罪。” 苏觅知道苏木的为难,这才犹犹豫豫地收回手来。 待到苏木将那方盒打开,嘴巴微张愣在那里,很是惊讶! 这盒子里装着的,正是仙药绛雪。 这绛雪神药天虞山山巅之上,那不死莲经千年风雪之后才开出来的拇指大的小花。 这东西珍贵异常,非他们掌管土地的苏家,无从取用。 且这珍贵的花草神药都是有寄档和备案的,苏觅这家伙私自盗取了来,岂不是惹祸! 苏木当然不可冒死替她传药,又赶紧的给苏觅塞了回去。 “大人放心,这药并不是我盗来的。之所以如此小心,怕会有神怪精灵们生了歹意,从我这里截了去。天虞山的那些精灵鬼怪们,可都盯着这东西呢,大人可仔细收好,快快进天枢府里去。” 听苏觅这么说,苏木放下心来。 这苏觅人品最是周正,向来不会说什么谎言。 且仔细一想,若不是正规途径取了药来也是难! 那藏药之地守卫森严,单凭苏觅这一后辈,肯定是盗不来的。 不再生疑,这苏木赶紧将药藏在自己的大袖里,拿着茶先去了那开阳苑中。 那九牧正在花厅里直挺挺的坐着发呆呢,忽然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撑着桌子,艰难地起身,再很是艰难地开了门。 “苏觅的姑娘特意来,送了新茶,可别叫辜负了。”苏木简单施礼,径直走进花厅。 从那新茶布袋中拿了一盒新茶出来,放到桌子上去。 在朝那门口看了一眼,着急从袖子里摸出了那方盒子。 给九牧一个眼神,就此一句话也不多说,拿着茶急匆匆地出去。 再忙着分茶去。 “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九牧嘟囔道,这才走到那桌子旁边。 打开那方盒,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一朵拇指大小的绛雪花,散着淡淡的金光,像是一只小巧的流萤。 “怎么会……”这九牧看着绛雪花惊讶了好久。 “用了这个家伙,自己这一身的疼痛,马上就可以结束,难为这苏觅这么有心!” 这绛雪花不仅能治百病,还能有助于提升修为和神力。 又惊又喜,这小子心中满是感激。 这许多人都一门心思的护着自己,这倒更加坚定了这小子方才的那些想法了。 云旗走后,九牧这小子自己也想了蛮多。 特别是今日遇险,他竟然连自己都护不住,还要旁人来救! 是呀,若要救人,自身先要有一份本事。 他自己弱成这个样子,只一门心思的想着跟那杜衡在一起,可是自己有什么本事跟让自己他在一起而没有后患呢! 那个救自己的,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的家伙,不知道是什么无名之辈,神力也在自己之上!好刺激这一无是处的九牧。 他多少有些不甘,不甘如今,自己也沦落到被这等小神救的地步,想想觉得更加讽刺。 想要护住自己,想要夺回并护住那杜衡,做无名之辈,是万万行不通的。 着急! 经此一事,九牧忽然着急起来。 从自己身边夺走杜衡的,哪是什么虚宿府,分明就是自己的无能! 眼下,这小子只想着自己身上的这些伤快些好了! 他暗暗发誓,今后只一门心思的去过了摆渡的一阶,闯过那洒扫的二阶。 点灯、符文这三阶四阶的,更是巴不得明天就过了。 这一年一年的浪荡下来,一年一年的混下来,如今这小子也终于算是参透了。 受制于神,不如治于神。 这小子的心里,也第一次有了当他做上大司命之后,要做些什么样的事情这种想法。 一门心思地想着,当他当上了大司命,维持这天虞山的秩序之外,他也要改了这天虞山的规矩! 也是,有了想要守护的家伙,这小子心才肯动了一下! 有了自己不想离开的家伙,这小子终于对权利这两个字重新地定位和思考。 如果自己之前厌烦的,抗拒的,讨厌的那些玩意儿,能护住那叫杜衡的家伙,能让谁都动不了他,九牧当然会毫不犹豫的,义无反顾的去踏进自己厌恶的权利沼泽之中。 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幼稚,始终倔强地以为自己的主意是最正的。 有了失去的,有了想要夺回的,有了想要一只留下的。 如今,大梦初醒。 云旗轻而易举地就说破,自己以为天衣无缝的那个秘密! 想想就心惊! 连云旗这样的家伙,都看得明明白白,之前的小心思又怎能欺瞒过大司命,欺瞒过苏钟乐那个老贼。 可是即便这样,这臭小子还是没有服用那绛雪花。 欠那个家伙的情人太多了! 九牧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云旗那个家伙,连累她也跟着无辜受罚。 那日云旗不顾自己的安危扑出来,虽然说只是替自己挨了两鞭子。 但那情意,九牧看的是真真的,断断不能辜负。 合起那盒子来,拿着神药这九牧当即去了云旗那屋子。 “你来做什么?” “喝口茶。” “你也有,单单来抢我的不成,别人的就是好的?”云旗很是不屑。 “没烧热水,喝你一口茶而已。” “老娘欠你的。”云旗说着,转身去再拿了那刚刚存起来的新茶。 九牧趁这个功夫,急忙将那绛雪花加到了早已沏好的那一杯茶里面。 只见金色的绛雪花遇水即化,融进在了那茶水中,再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云旗拿了茶来,添进那已经见底的茶壶中,又倒上了新的水。 九牧只拿着杯子品了两口,看着云旗将那茶喝进了肚中,自己这便也不喝了,又是艰难地起身,连句告辞的话也不说,离开了花厅。 他并未回房间,沿着楼梯去到了院中,坐在那石阶上发呆。 再说那杜仲,在山屋里面给杜衡都安排妥当了,这便坐在那会飞的小象上面,去了往生阁。 孟瑶姬正好忙完手头上的琐事,稍作休整,准备回宅子里去呢,见这家伙过来,也不急着去了。 慢悠悠地伸长触手,将最后一本往生册放到了架子上。 杜仲恭恭敬敬地立在旁边,不敢多说一句话。 孟瑶姬也不看他,扭着腰,很是妖娆的走在前面。 待到行至回廊边上,孟瑶姬摇摇铃铛,召唤来自己的坐骑,正打算回自己的居所去。 杜仲见状急跑了两步,忙跟着坐在了孟瑶姬的身后。 孟瑶姬瞟这家伙一眼,打个哈欠,再缓缓躺下,胳膊靠在那飞象的头顶上,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半躺着。 杜仲赶紧跪起来,一脸讨好奉承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去给孟瑶姬捏着胳膊。 “今儿晚上还是由小的伺候大人。” “新来的那小子呢?” “那家伙烦了我一天,非得争着恢复引“兴”的资历,我耐他不住,多给他派了七天的差事,让他也知道知道自己求差事的苦。” “给他恢复了?” “大人喜欢的,我能亏待吗?” “小心伺候着,弄坏了,可仔细着你的脑袋。” “小的,慢慢帮您调教,保准让大人……舒舒服服的。” “很好,既然这么懂事。”孟瑶姬说罢,抬起自己的手来挑起那家伙的下巴,调戏道,“今儿个你就留下来。” 杜仲听了也跟着笑,神情上尽是满意。 眼瞧着到了那孟瑶姬大人的府邸,这家伙赶紧纵身跃下来,跪在那飞象旁边,让孟瑶姬踩着自己的后背走下来。 又急忙起身,一路恭维着朝府邸那边走去。 18 第十八章 虚宿府的秘密 且说那杜仲走了以后,杜衡才稍稍地放松了下来,方才虽然说是笑脸相陪,但仍旧是提心吊胆的。 好歹地秀了那么一把,也不知道是从哪来了这么一副神力,总之是莫名其妙的。 莫名其妙地收服手之目,莫名其妙地以一打十,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自己引“兴”的位置上来。 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的,杜衡心里当然是没有底气。 名义上跟杜仲平起平坐,实际上,在这虚宿府中,杜衡自己都不服自己。 亲自去守门殿中,把杜苋叫到正殿里面来。 至于为什么不待在守门殿中与杜苋闲聊,是这杜衡总觉得进了别人的屋子,到处就得谨慎小心,全然是一副做客人的心态。 好歹这正殿也算是自己的屋,说话做事都有些底气。 杜苋整个人看上去冷冷的,虽然说杜衡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但杜苋这家伙仍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冷漠归冷漠,这虚宿府里的规矩,杜苋本本分分地遵守着。 进了正堂,先给杜衡行礼,待到杜衡将他请到客椅上去,与他对坐着,亲自给他倒了茶水。 杜苋又是一番行礼。 “我不吃礼数的,不用跟我这样的客气。”杜衡笑呵呵地说着。被杜苋这么一搞,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这次劳烦你过来这边……”说到这儿,杜衡突然住了嘴,朝着门外望了望,又俯身下去,悄声地继续跟杜苋说道,“我不知道虚宿府里的规矩,烦请老哥帮我指点一二。” 杜苋冷眼瞅了一下杜衡,将这虚宿府里的规矩一五一十地说与了杜衡听。 原来这虚宿府里的正主孟瑶姬实属是个妖艳春神。 借着搜罗招魂鬼的名头,叫杜仲领着,私下里搜集长得好看的精怪亡魂。 略平头整脸一些的,这虚宿府的管事,也就是杜仲还不入眼。 太过好看的,当然也是不被允许的。 杜仲搜集来的鬼冢子,模样俊俏,能得孟瑶姬的欢喜,但又比不过他自己好看,压不过自己的风头。 搜罗来这些鬼冢子之后,由杜仲亲自调教。 对外说是帮着这些鬼冢子们提升神力,对内呢实则是教授一些床笫之术罢了。 哪一日得了孟瑶姬的欢心,封个引“正”的招魂鬼,也算是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若有敢不服从的鬼冢子,要嘛当即销毁了,要么就像杜衡院儿里的这两个,被分派过来给引“兴”的正主使唤,一辈子引不了亡魂,出不了这虚宿府。 听完这些,杜衡不由地心头一惊,除了害怕,又有一丝丝的恶心。 合着这偌大的虚宿府,表面上神威森严,不容侵犯,实则藏污纳垢,污浊不堪。 “可是,我听说有一个引’兴’的招魂鬼是女儿身?” “杜若大人是虚宿府里的老前辈了。小的也不知杜若大人何时在虚宿府中任职的,就连我们的孟瑶姬大人也敬她三分。” 杜衡听罢,长叹了一口气,心中越发慌乱得厉害了。 见杜衡陷入了沉思,杜苋也不好多做打扰,行了礼起身退出这正堂去了。 “若是叫自己去伺候那孟瑶姬大人,这可该如何是好呀!我就宁愿死了,可是我也不舍得死呀……”杜衡一个人呆坐在正堂里面,满脸愁容。 这小子如今就盼着自己能来差事,且越多越好! 就盼着自己离着那孟瑶姬大人远远的,最好永远见不着面。 其实现下他的担心也是多余,别说是他不想此后孟瑶姬大人,就算是他想,那杜仲现在也是断断不肯让他轻易去接近孟瑶姬大人的! 他怕,杜仲比他更怕! 一阵担惊受怕之后,杜衡赶紧地去关了那山屋的大门。 再说这第二日,九牧这家伙早早地就起了床。 也不等到中午,这小子完全改了性,急匆匆地到了渡口去练水。 温习了一下神籍中的咒语,从玉衡府的院落里随手摘了几片叶子。 去到那弱水河边上,将叶子放置在水中,口中念着“天升水落,万物于生,天虞有泽,风涌船行。” 方念完,便看到叶子周围起了小小的漩涡。 那叶子在漩涡的中央跟着打转,越来越急。 九牧长舒一口气,闭着眼睛抬起自己的右脚,大拇脚趾先触到了那叶子,九牧这又整个人都迈过去。 不料扑通一声,这小子落入了水中。 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连着又试了两次,这小子浑身上下,每一个干索地儿。 因为后背上的伤,每次落水还老能引来那些蠃鱼,又是一番雪上加霜。 “不可能呀,如今认真起来怎的连变船行舟的本事都没有了!” 又试了一次,结果仍旧是失败,这让九牧有一些崩溃。 “莫不成自己荒废了这许多年,真的就成了一个废物!” “天升——水落,万物——于生……”在在心中盘算一阵那些咒语,心头乱糟糟的,越发不利于他练习下去了。 林子里的树干上卧着一只慵懒的黑猫,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的这个笨蛋。 那猫打了个哈欠,晃动晃动脑袋,抬起爪子来,又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九牧的耳朵竟然也跟着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有些匪夷所思! 脑袋突然嗡的一下,就跟那天自己突然能蹦上房梁时的感觉一样! 一阵眩晕,这小子险些一头扎进了弱水河里。 也不站着了,赶紧坐下来休整休整。 随手从旁边折了一片叶子下来,心里仍旧盘算着那些咒语,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 “天升水落,万物于生,天虞有泽……” “天虞有泽,风涌船行?”这小子在心头默念着,忽然灵光一闪,“莫非,是大泽边的虞泽仙草!” 来不及多思,九牧赶紧从玉衡府出来,朝着那丛林深处急奔过去。 越往林子深处走,草木越发的茂盛,渐有难行之象。 有蔓草缠住脚步,更有带了小刺的在小腿上划开一道血痕。 正是兴奋的时候,这九牧哪肯管这一些,一路小跑着。 鸟雀在头顶上盘旋鸣叫,有小虫围成一团追着这小子,也有没有睡去的暗夜精灵们,躲在树叶底下,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这擅自闯进丛林的不速之客。 眼前渐有稀稀拉拉的雾气,九牧知道自己已经进了那大泽之地。 大泽是一方很大的湖泊。 有多大,谁都摸不清楚,毕竟是大泽上面常年罩着雾气。 听说这大泽湖底深处,居着上古猛兽。 现在没有了神血护体,九牧断断不敢在这儿久待的。 小心翼翼地靠近大泽畔,从天虞仙草上折了一片叶子下来。 环顾四周,再念了一遍咒语。 将叶子置于水上,如同在弱水河畔一样,先是将自己的右脚伸到叶子上面。 那叶子渐渐的大了起来,有变成小舟的迹象。 九牧闭着眼睛,渐有飞升之感,只觉湖面上突然涌来了风。 大袖飘飘,银发轻扬,身体也变得莫名轻快起来。 就在这小子以为大功告成之际,脚下突然有如坠入深渊之感。 扑通一声,这小子掉进了这大泽之中。 好在一只手及时拉住了那小子,倒不至于葬身于此。 摔倒在一旁的草地上,九牧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子,九牧拧一拧眉头,叹了口气。 “别急于求成,小心要了你的命。” 两次了!九牧被这个花九州救了两次! 原来昨日叫那水坐头跑了之后,这花九州一路跟到大泽这边来。 见那水坐头隐身到大泽中去了,这小子便又在这里守了一夜,可巧又碰上了九牧这毛毛躁躁的家伙,索性再救他一命。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然我该在哪儿?”花九州坐在树干上,嬉皮笑脸,油腔滑调。 “天枢府——你不是说是天枢府的半神?” 花九州从树上跳下来,一本正经地撒谎道,“我出来办事,怎么——若不是我在这儿,你这小子早就没命了!” “谢救命之恩。” “不必在意,举手之劳而已。等哪一日,你也成了半神,也不算辜负我连着救你两次。” “大人姓甚名谁,我好谢你!” “等你小子有这福气再说,撑舟小鬼,还大言不惭。” “大人在天枢府做的是几阶差事。”九牧也不恼,想着问出个大概来,日后好报答。 这花九州,虽然说是牛头林的贱民,但一心想着成神。天枢府的事,自己早就悄悄打听透了。 从水上摆渡到尘埃洒扫,再到明智点灯,再到行文画符咒,再到善假于物。再到御兽御灵,总共六阶罢了。 当然,吹嘘归吹嘘,这厮也不敢把自己吹得太过,摆一摆手,笑道,“我如今也只是一个点灯的小神罢了,你若有幸能进玉衡府,一睹那六阶神的风采,那才叫一个不枉此生。” “黄衣……”九牧嘟囔道。 “你竟也懂这个?” “既是前辈,能否指点一二,教我水上行舟之术?” “天机怎敢泄漏。” “我只是搞不通,明明是按照神咒的指点来,偏就我不行。” “你把那神咒之书拿给我看,我帮你辨一辨真假就是。” 九牧听罢没有丝毫犹豫,将怀里那本犹带着水渍的神籍递了过去。 花九州这个小骗子,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将这萧家神才能看到的神咒之书骗到了手。 19 原来是沙棠花妖呀 花九州这泼皮无赖虽然只是区区一个贱民,但只看了那咒语一遍,随手摘一片叶子,抛到大泽水中,轻而易举地便有一艘大船凭空出现。 九牧见了叹一口气,自愧自己的无用。 那花九州当然也没有预料到,自己轻而易举就能成事,所以心里也有些许的惊讶。 站在那船上,心底暗喜,赶紧着急翻阅起那本神籍来。 这小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九牧惊叹羞愧之际已经记了个大概。 别人都可以,单单就是他不行,这让九牧很是受挫! 又急忙摘下一片叶子来,更是着急地抛到水中,潦潦草草的,很是急迫。 花九州倒是觉得这个傻头傻脑的小子蛮有意思,明明不行非急于求成,何苦! 眼见着这小子差点葬身着大泽之中,又一把将他给捞了上来。 “别试了小兄弟,瞧这时间也不早,你可去趁早当职。” “时间尚早,我再试几次,还偏就不信了。” 花九州倒是很乐意。 因为这小子多待一会儿,自己就能多看一会儿神籍,多记几句神咒。 所以由着他去。 且说那云旗早上起床之后,一切如旧地洗漱完毕。 正梳头呢,忽然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太对。 自己身后的伤竟然全好了! 思来想去,找不出事情的缘由。 心底窃喜,暗暗得意,想着莫不是自己的神力已经强到了这样的地步! 想罢,赶紧到窗台前面去,将盆栽中的小桃树信手拈出些许桃花,果真是神力见长,轻而易举就乱了时节。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开在这盛夏时节中倒也很是相宜。只是不知,这究竟是何原因! 她当然猜不出是九牧那小子往她的茶水里偷偷加了绛雪神药的缘故。 还只当是自己拿回桃花簪,无形中神力增长呢! 总之不管是何缘由,神力增长就是好事。 也不过多的纠结,这云旗只一味高兴,径直去了九牧的屋子里。 门连敲都不敲,直接推开。 过了花厅,不见九牧踪影,还以为那小子赖着床,不顾男女的忌讳,云旗朝卧房走去。 檀木帐中无人,床上空空如也,这九牧早就不见了踪迹。 “这小子又犯了什么病?”云旗疑惑着,转身经过花厅时,从圆桌上摸起了一个果子,啃一口。 袖手一挥,关了身后的门,再不回自己的卧房中,直接下楼去出了开阳苑,到玉衡府里去了。 因为今天新来了一个撑船的摆渡精灵,且并不是四大家族里的,只是寻常的草木精灵罢了。 苏觅怕这些旧有的家伙们欺负着新来的,所以正在这小精灵的旁边亲自嘱咐着些什么。 见云旗过来,只再简单地嘱托两句便叫他与那些半神们一块儿去弱水河畔练水了。 苏觅朝云旗的身后望了望,便听着云旗嘟囔道,“别瞧了,那臭小子一早就没了影。” “他不在玉衡府吗?”云旗又问一句。 苏觅摇摇头,“九牧身上的伤可有好一些?” “且不说我一早就没见着那臭小子,就算我见着啦,还能给他治病不成?他受的那些伤,神咒神力,压根儿就奈何不了。不过也活该他自己受罪。” 苏觅仍旧是笑而不答。 云旗没再看她,说道,“时间尚早,先去堂里喝一口茶。” 苏觅再往后看一眼,这才随着云旗进去了。 将手中的册子放到正堂的方桌上面去,苏觅笑盈盈地去了偏房中。 沏好了茶水再端来时,那云旗正拿着册子翻阅着。 “这一批又一批的初阶半神,点灯的点灯,画符的画符,甚至啊,跟我们同一期的元文稷那臭小子早都满阶啦。偏偏就我们家这一位神,名字底下还是后继无人!我得跟这臭小子在这耗到什么时候,白白耽误老娘!”云旗越说越来气。 “好事多磨不是,听说大司命当初也是最后一个进阶的呢。” “再是最后一个,也没耗这么些年!” 苏觅听了只笑笑,也不回她。私心里想着,九牧这名字后面一日不出现后继的半神,九牧可在这玉衡府中多留一日。 这倒遂了苏觅的愿。 若是这小子真从这玉衡府中出去,做了那天枢府中洒扫的二阶神灵去,自己还真的就没有机会多见他一面了。 所以说这厮倒不嫌弃九牧的平庸,反而还甚是欢喜。 夏阴庭院柏青青,一室花香一树明,幽苔扶风竹帘动,流水潺潺是草声。 今儿个是个好天,并不似前几天那般的热。 这穿着粉、青二色衣衫的女子对坐着,看着庭院里的灼灼夏光,饮着花茶,各想着自己心头的盘算。 “那臭小子过来了。” 苏觅寻声往院中看去,杜衡那家伙正引了苏家的往生灵过来。 见这往生灵正是昨日给自己绛雪神药的长辈,苏觅赶紧迎出去,恭恭敬敬地伺候着。 亲自送至渡船上,苏觅又回到柜台那边,先往外瞧了瞧,仍然不见九牧那家伙的影子。 这才开口跟杜衡搭话道,“昨天怎么不见你来?” 杜衡并没有回答苏觅的话,反倒悄悄地问,“九牧呢。” “许是还在府上,一直都没见他过来。” 云旗给杜衡抛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操心得有点多了。 既如此杜衡也不敢多待,不等那些引“正”的过来,自己先去忙下一趟差事了。 说巧不巧,这杜衡走了没多久,九牧便从林子中过来了。 “做什么去了?”语气虽然不一样,但这云旗和苏觅几乎是一同问道。 九牧一愣,也懒得搭理这两个家伙。 他知道苏觅正等着问自己的伤势,也不肯轻易把她的好意给辜负了,所以装作已经大好的模样,挺直了腰板朝正堂走去。 见小子仿佛已经无恙,苏觅也不再管他,端了茶水去那正堂的方桌上,由着九牧自己喝去了。 “你何苦还要这么伺候他,偏偏就他自己在这搞特殊!你看那些无事的初阶半神们,都在练水,就他资历最差,偏还喝着你的茶,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老娘真想抽他两个大嘴巴子!” 苏觅听了直笑,也不回她。 再说那花九州等到九牧走了以后,正将偷学来的那些神咒练习上一番。 “地厚藏山,地浅有泽,居高者下,居下者至高,风起。” 周围的那些蔓草在他念完咒语之后,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这小子虽然有些慧根,但是不至于一下子就能参透这第二阶神咒的玄机。 所以连试了几次,并没有多大的成效。 嘴里叼着一根草,正坐在树干上琢磨这些神咒呢。 忽然听见树下有声音唤他的名字。 打眼一看,正是那抱着琴的水坐头。 “自己送上门来,那也怪不得我。”花九州嘟囔着,从怀里掏出匕首来准备大干一场。 那水坐头很是淡定的立在树下,呵呵一笑,说道,“你既要做神,为何不多选一条路。天枢府的那一套,当真无用。浪费那个时间,不如跟着我去。” “区区一个小妖,还在这儿大言不惭。” “我是小妖,但能兴风作浪至此,天枢府却不敢动我,为何?”那水坐头笑呵呵地说着,言语之间都是妖娆妩媚,一举一动全是蛊惑人心。 “我这有一颗上等的丸药,绛雪神药,你若随了我去,吃上这一颗,还练那些二阶的神咒做什么用?” 听这家伙这么一说,想想也是。 “嚣张至此,背后没点势力也是作死,若真的可以依附,倒也不是不值得考虑。” 见花九州那小子犹豫了,那水坐头将药丸攥在了手里,抱着琴,转身离去。 花九州赶紧从树上跳下来,紧紧地跟着这家伙朝丛林更深处去。 那抱琴而行的水坐头频频回头看一眼这小子,眼神里裹着些邪魅与狡诈。 因为水坐头的一只脚受了伤,所以借着自己木灵的本事浮于草丛之间,轻飘飘地浮着。 花九州跟在身后,眉眼之间全是得意。 自己白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大便宜,当然是乐在其中。 行至一片竹林时,花九州稍稍放慢了脚步。 因为竹林中的草长得都比较浅,所以说这水坐头也不敢将自己的脚暴露在这浅草之上。 宁肯跛着脚走路,也不御草而行。 “跟上。” “好勒,跟着呢。” 风吹着竹林沙沙作响,三五丈外,似是有溪水,潺潺的流水声伴着这竹林沙沙之声,倒是很有一番景致和情调。 突然,花九州靠在一株竹子上不肯走了,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水坐头那家伙,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匕首来。 这花九州悄悄割断了这竹子身上系着的绳子。 只见那水坐头脚下扑哧穿出一根被削尖的短竹来,当时那水坐头就立在原地不敢动了! “妖就是妖,神总是比妖厉害那么一点点。”这小子怕是已经习惯了以神自居,很是得意地走到水坐头跟前。 “只有我能帮你快速地做上半神,只有我能!”水坐头一动都不敢动,阴阳怪气地跟眼前的花九州说道,言语间,有些讨好的味道。 握着那竹竿,轻轻往前滑动,那水坐头的脚几乎被分成了两半,渐渐变成树根的模样。 看着水坐头痛苦的脸,花九州很是不屑地说道,“你若有什么灵丹妙药,自己吃就是,怎的甘愿做一届小妖。只有我骗别人的份儿,想骗我,命就是代价。”说罢,短竹一提,那水坐头丧尽妖力。 看那样子,倒像极了是沙棠花。 花九州不再久留,很是得意的扛起那沙棠花来,大摇大摆往天枢府去了。 内心欢喜,到如今,也算是一个半神了。 20 惹祸上身的杜衡 清点完牌子,苏觅从渡口过来,穿过正堂,瞧一眼那九牧,再一路到了柜台前面。 “杜衡还不曾来?” “等他做什么!”云旗的视线没有从正堂的窗子那儿移开,言语之间夹着一腔怒火。 这家伙正在生着九牧的气呢。 “永远都是做最后一个!怎么就这么耐得住性子!磨磨唧唧,磨磨唧唧的,全都耽误了老娘的功夫。要不是他把老娘绊住在这个破地方,天天去杀它几个妖兽,别说区区一个法器了,姑奶奶我指定连自己的坐骑都有了。”云旗气恼道。 “我倒觉得他是沉稳。” 云旗听罢翻一个白眼儿给苏觅,很是不屑地回道,“一个个都不知好歹,不用说旁的,若是有了新的大司命上任,谁能容得下这臭小子在天枢府里面住着。” “你若当上了大司命,岂不就容得下他?” “天枢府里的规矩你当我不知?我可不坐那无聊的寡妇位子,待到嫁了人,与他一并打怪除妖到封神的那天才好。” 一听这话,苏觅赶紧四下瞧去,生怕别人听去惹了祸! “言语小心些!你若想嫁人,嫁给屋里那位岂不是更好。” “你喜欢的偏就人人都喜欢,我可瞧不上这呆头呆脑的样子。我云旗要嫁就嫁这天虞山上最英勇的半神!” “元文稷,年纪轻轻就满阶了。” “那放牧的混小子,满阶了又如何,一身的腥臭烂泥味道。” 云旗收了记档的册子,举起来对着屋里坐着的那家伙晃了晃,示意记档结束,叫他趁早地去摆渡,别赖在那儿瞎晃日子。 既然等不来杜衡那家伙,起帆的号子又响了,九牧也不好再多待下去。 又朝着柜台这边望了望,很是不情愿地摆渡去了。 一副扭捏的模样,看得云旗又好是生气。 将那册子往桌子上一摔,很是无奈地长舒一口气。 又与那苏觅说道,“你若做了大司命,好歹地能保那臭小子一命。” “那是你们萧家的事。我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半神罢了,怎么做大司命。” “你嫁到我们萧家。” “谁要嫁!” “你也不用这样害怕,规矩只是大司命有了身孕之后,丈夫要一生为奴,但你是个女人,为奴的啊,也是那臭小子罢了。指不定你们完了婚,再有了身孕,大司命的位置可就是你的。” “哎呀,羞不羞!我可恼了。” “得,你自己在这恼着吧,姑奶奶我也去寻一寻那妖兽,练一练自己的法器。” “你可小心点儿。要不,我与你一块儿去。” “守着你那九牧哥哥吧,早日嫁了早了心事。” “你再来,我可要撕你的坏嘴了。” 云旗不再搭理她,冷笑一声出门去了。 有蠃鱼从弱水河中跃出水面,荡出一圈水纹。 且说那九牧摆渡返回,坐在船头上琢磨着那自己行不通的神咒。 其余当值的小厮早已将船行得远远的,偌大的弱水河上面再看不见踪迹。 只他自己慢悠悠地飘着。 “你很想做大司命嘛。”一个男人粗粗的声音叫这小子猛地回过神儿了。 四下张望,江水茫茫,树影葱葱,寻不着半个人影。 “呵,还真是找不见方向的家伙。抬头看看。” 九牧闻声抬头看去,只见那黑檀船楼顶上坐着一个黑衣少年。 左边的胳膊没有袖子,露出的大臂上有一青色的纹身。 看着装束倒不像是天虞山的。 “明知自己跟那些家伙们不一样,非得循规蹈矩学他们,当然一无是处。”那少年眉眼之间尽是骄傲,说话措辞莫不都是嘲笑。 九牧只当这人与花九州一样,是无知,所以不屑跟他一般见识。 “最近总能遇上妖怪,昨天是水坐头,今天,你又是谁?” “妖怪?”少年笑到,从船楼上一跃而下。 眨眼功夫已行至九牧脸前,紧紧贴着九牧的脸说道,“我来成全你小子。” “成全我?” “别老想着靠别人,借来的最后都要还回去。区区一片叶子,能成什么本事。”那少年不屑,又教道,“你想要什么,自己试试。” 九牧听不懂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不禁嘲笑道,“你要唱戏,就去找个台子,要有话,你就直说。” “当真是一个蠢货。就算让你现在回去,也难救杜衡那臭小子一命。” “杜衡?” 一听杜衡的名字,这九牧瞬间紧张了起来,皱眉问道! “要救他,你得有一艘更快的船。”少年继续卖关子道,“从这下去,让船在你的脚下。” 九牧才不管船在哪儿,他现在只想知道这小子莫名其妙地来自己船上拿腔作势唱一番戏,再又提起杜衡来干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九牧不再好脸相迎,夹着怒火上去提起那小子的衣领来质问道。 见九牧这臭小子如此冥顽不灵,真想即刻要了他的性命去。 “别这么急躁。”那少年微微一笑,抬手抵住九牧的胳膊,再道,“你给的那点神血,不知被大司命知道了,能保他到几时。你若即刻回去天枢府,说不准还能见一面。再晚一些,那小鬼就没命咯。” “我是来帮你的。”那少年又笑着说。 九牧正着急,没心思问这傻子是哪个府上的,再赶紧松开手,皱眉问道,“杜衡真在天枢府!” “我从那里来,自然清楚。”说罢,那少年做出请的手势来,又说,“船。” 九牧深吸一口气,右脚刚刚从船上踏了出去,还未触及到水面呢,便见砰地一下凭空出现了一艘大船在江面上微微晃动。 九牧很是震惊,转过身去看着那眉梢挂着得意的少年。 “我思,故我在。”那少年又拿腔作势道。 九牧半信半疑,在心中捏出一股大风来,果真在江面上就起了风。 没心思探查究竟,九牧一心记挂杜衡,赶紧加快了行进的速度,直奔着码头去了。 关于那水坐头,花九州那家伙只猜对了一半,不过就连水坐头那家伙自己也不知道,他手中的绛雪神药竟然是真的。 如此阴差阳错,叫那绛雪神药进入水坐头的原形之中,竟也成了一件上好的法器。 只是花九州这家伙只得了行船摆渡的本事,有了法器也不会用。 且那小子没什么见识,根本就识不出这物的厉害。 所以这个宝贝自然不属于他所有。 离洛大费周章地盗了这绛雪神药过来,为得不过就是挑拨九牧和大司命甚至是和整个天虞山的矛盾。 隐藏在幕后的离洛,全然是一副上帝的视角,俯视着天虞山的一举一动。 果真,负责掌管绛雪神药的苏家半神成了往生灵之后,与她交接差事的半神重新整理各项记档时,发现少了那么一味绛雪神药。 这么宝贝的一个东西被盗走,不只是对东曦府,对整个天虞山来说都是大事! 守药半神赶紧上报,叫那些东曦府中守门的白衣小厮们查了出入的记档。 只有杜衡那个家伙出入过藏药之地。 一时之间,矛头直指虚宿府中的引“兴”招魂鬼——杜衡。 苏家管事的——苏和铃,急忙去到虚宿府中去问。 杜仲那家伙还未调查呢,当时就拍了板。 “我说呢,那臭小子怎一夜之间生出这样厉害的本事来,原来是盗了你们东曦府的仙药来。你们只管去抓了来,我这就去跟孟瑶姬大人禀明实情。” “既然只是生疑,还是等细细问清楚了才好。”苏和铃觉得草率,顾虑道,“等着孟瑶姬大人出了抓捕令,先由你们虚宿府审了,我们才好办事。” “咳!证据确凿,何苦在浪费这么个时间,我手下的这些人,都是人证。”杜仲那家伙巴不得快些除了杜衡。 当着苏和铃的面问了杜松和其余两个招魂鬼,那仨小子们说得煞有介事,敲定了杜衡盗药的事实。 杜仲又说,“我这就去拟了抓捕令出来,你们放心拿着去。我们府上出了这样的丑事,自然是容不下他。” 苏和铃行大礼谢过了这杜仲,自觉这差事办得爽快。 且说杜衡那家伙差事正办了一半,便被苏和铃给拦了下来。 这倒便宜了他那小徒弟杜苋,也让他引了一次兴。 苏家的人觉得这杜衡毕竟是从天枢府里面出来的,也不敢轻易审问。 虽然说杜仲那边已经给他定了罪名,但只有人证在,且杜衡并不承认自己盗取过神药。 考虑再三,便把杜衡那小子押送回到天枢府。 谁都不想多管闲事,平白惹出一身麻烦来。 苏钟乐自然不肯接了这档子差事。 “既然是你们府上的事情,有了主意何必来我这边?”苏钟乐端着茶,漫不经心地说道。 “事情是我们府上的,可是这人,不归我们府上管。若处理得有什么不妥,日后追究起来,岂不是我们闯了祸事。” “呸,没一个能担事儿的。若是些长脸的差事,怎么也没见你们往我们府上来送,偏就是抓个贼,还非得来恶心我们不成。” “大人何苦生气。” “想当初,人是他们自己要回去的,我们也给了!如今怕事儿给我们送回来,既如此,当初何必裤腰带上挂死老鼠,装些个猎人模样!今个儿也得叫你们知道,我们天枢府可不是好打发的!” “大人这可想差了,是您这边出去的人,只有您说、您骂、您打的份儿,我们是轻易碰不得的,虚宿府那边也是这么个意思。您就抬抬贵手,帮我们问一问杜衡。” “哼。”见这苏和铃是铁了心纠缠,苏钟乐也懒得跟她较劲了,“这事既然要办,你们府上又如此郑重其事,也别在我院中了,叫你那些人证都押到鬼宿苑去,要审,就一并都审了!” 21 放风吹火,烧着我了! 这鬼宿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听着名字像是一座宅院,但其实不然。 只有四面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墙围着,再有一个威严的门口房梁罢了,院内并无什么屋舍。 正对着门口有一镌着盘龙的影壁墙。 影壁墙前面砌出的台阶上放有一把麒麟纹样交椅,交椅两边的平地上个又放了两把椅子。 以往审讯,正中间的不是天枢府的大司命坐,就是像苏钟乐这样的大管事来坐。 而那两边的,从来都是空着。 这在以前是个什么样的分配,什么样的座次无从知晓,反正自打苏钟乐接管着天枢府的事情以来,只许主审的位置上有人。 但凡需要天枢府来审讯的案件,交由一个人审理就只由一个人做主罢了,其他不论是何地位与身份,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也是苏钟乐立下的规矩。 从影壁墙走出去三步的距离,砌出一过小腿高的台子来,这就是那待审的小子家伙们受审的地方。 那台子虽然不大,但也能容得上十个八个的人一同在上面接受审讯。 圆圆的台子,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有一尊泥塑像。 灰丫丫的,魑魅魍魉的模样,辨不出到底是何物来,总之很是吓人。 不论是你这罪行已经敲定,还是疑云重重,既然到了这鬼宿苑来,那就统一按照罪犯来对待。 所以,台子下面另有折磨刁难的玄机。 台子的下方,有几个空巢,用以储冰或是点火。 上审讯的台子是要赤着脚,如果是在夏天,会有专门的小厮负责在空巢中燃起火来。 若是在冬天,又有专门的黑衣小厮写出寒冰符文来,叫这台子冷得骨头发麻。 此刻只是杜衡那个小子一人可怜兮兮地跪在那烈火正盛的台子上。 好不可怜! 本就是酷暑的天气,又用火蒸着。虽然说台子还未完全热起来,但也是痛苦难耐。 苏钟乐在影壁墙下坐着,虽然不曾看着杜衡一眼,但那小子早已经吓得大气不敢出,更别提是抬头张望了。 院落中,那高大的古树只管着晃着叶子,自在的鸟雀只管起起落落,丝毫不搭理这些神啊、怪呀、鬼呀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只管忙着自己的。 正当是青瓦屋头槐影暗淡,半挂夏风半盏日光。 三千尺的热气烧红半天的云彩,退不下的热浪烤得杜衡头晕眼花。 不如就一刀戳死了才好! 再说这九牧着急忙慌地赶到天枢府的时候,苏和铃正带着杜仲杜松另外两个招魂鬼和掌药的苏麻行到天枢府的西角门。 苏和铃对九牧施礼。 可这九牧一心只想着杜衡的安危,眼中哪还能看得见其他人,所以理都没理就冲进了府里去。 九牧这小子今天有些奇怪,身上带着一种风,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总之与平日完全不同。 不再像是那没有丁点神力的草莽小子。 遥遥望去,竟有大司命的风范。 那些个忙差事的小厮不由心头一惊,愣愣地看住了。 元耀灵正在跟负责结界的白衣小厮说着些什么,忽然间感觉一股强大的灵力冲进了天枢府中,腕上的铜铃手钏也跳动了一下。 站在廊下的她抬头看去灵力冲撞过来的方向,可巧正是打九牧那边来。 元耀灵暗暗惊讶,急在手中拈出一股灵力,追过去打算探一探根底。 谁知那追去的灵力竟然被九牧这臭小子给吸收掉了! “莫不是开窍了?”元耀灵疑惑。 虽然也替这臭小子高兴几分,但元耀灵仍旧是冷着脸,不苟言笑。再跟那白衣小厮说上两句,请那小厮退下去了。 正要提着裙摆回天璇院时,一打眼看见苏和铃那一群半神们正朝着鬼宿苑的方向去。 元耀灵转身进了天璇院的正门,再不紧不慢地进正堂里面去。 大司命正在案桌上翻看着各个府上地上来的折子。 元耀灵小心翼翼地站到大司命旁边去,递个眼神出去,赶紧地叫粉衣小厮换上了茶水。 之后恭恭敬敬的侍奉在侧,等候着差遣。 “怎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大司命看穿了元耀灵的心思,合上手头正看的那折子,语气和缓,很是平静地问道。 “苏钟乐大人又在鬼宿苑里起了审讯的台子。” “为的何事?” “原是东曦府里丢了绛雪神药,怀疑到杜衡头上了。” “陪审的有谁?”大司命再问。 “东曦府的管事苏和铃在那。” “不过就是几个府里的管事扎堆罢了,由着他们争去吧。” 元耀灵沉思了片刻方又平静地回道,“方才我瞧见九牧往亢宿苑的方向去了。” 一听这话,手中拈着折子的大司命愣了一下,心中暗暗思忖,“这个时辰,原也不是九牧能赶回来的时候,怎么偏就今天这么快?” 又端起茶来,只并未喝一口,凝神想了半晌,这才起身也往鬼宿苑的方向去了。 且说这九牧到了亢宿苑里面,见院子里面空无一人,便大摇大摆地进去了正堂。 挂在堂前的鹿鸟纹银香囊里面升腾出艾香的烟气来,案桌上放着已经见底的一盏茶。 其余并不见有什么人影。 见这光景,九牧便知定是方才那毛头小子诓骗自己呢! 看这屋子里面安安静静的模样,哪像是有处决惩罚的样子。 朝着偏房里面探身瞧了瞧,偏房的门全关着,也不见有什么响动。 所以九牧也不在这正堂里面久坐,起身回他自己的开阳苑里面去。 这一路光为着杜衡的事情着急,所以九牧也没有细细地去想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一股神力。 如今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这便有心思琢磨琢磨。 在抄手游廊里走了百余步,转角处正是一处蓄水池子。 里面莲叶擎着莲花,临水自照处有红鱼嬉戏。 九牧很是随意的一指,果真心中想到船,那水上随即就起了一艘小船。 九牧见这状况,不禁笑了起来,暗暗自喜,果真是自己开窍了! “神就是神,这轻松就抬神阶,也没费什么大力气。” 九牧一时得意,只顾着沾沾自喜,没看前方的路,险些跟匆匆赶过来的苏木撞了。 “小心掉池子里面去。”苏木调侃道,语气中又是些关心跟叮嘱。 “怎么你们院中一个鬼影都没有?”九牧笑问道。 苏牧并不是多事的人,只微微一笑算是回应过,又赶紧匆匆地走开了。 刚回到自己的房内,九牧这家伙就将杜衡和那船上少年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从堂前的桌上隔空取了一个果子,捧在手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临窗而坐,九牧抬手一指,嘟囔一句“风起”。 这小子又试探起自己的第二阶神力。 果然也不用咒语,也不用借用什么符文符咒,只要心中想到,窗外就起了大风。 这小子虽然得意,可是在亢宿苑中的杜衡可真的就是遭罪了。 这九牧当真是欠收拾…… 虽然说是临近傍晚,但天仍旧非常的热。 那审讯台子下的火正是旺的时候。 突然又来了一阵风,叫那火更足了! 热气从地下源源不断地升腾起来,烘得杜衡又是头疼又是恶心。 好在还有九牧给他的那点神血在身上,要不然光凭着他那末流小鬼的修为,怕是早就被烤化了。 苏钟乐当然也注意到了杜衡额头上的那一计火印与旁个小厮的不同。 这火印当初可是苏钟乐亲自封上去的,如今生出异样来,倒叫她愈发想不通了。 此情此景,也不得不让苏钟乐去怀疑杜衡这家伙当真是偷了绛雪神药的。 异则妖,几日不见,眼前的这个家伙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畏手畏脚,只知道担心害怕的无用小子了。 想到这儿,这苏钟乐心里就窝了一团火。 若真是他偷了绛雪神药,谁求都是无用的!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情,来死个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 正想着呢,苏和铃一众进了鬼宿苑。 苏钟乐只看那几个家伙一眼,便在没有敢抬头的。 除了苏和铃,杜仲、杜松、苏麻,并着另外两个招魂鬼直接去到了审讯台上跪着。 苏和铃站到苏钟乐的右手边,不多说一句话。 审讯台上的那几位自然是被这鬼宿苑中的氛围所震住,皆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刚上去待了没一盏茶的功夫,杜仲他们就已经是头晕目眩。 就连苏麻这样的半神,头上也开始滚下豆大的汗珠来。 如此比较下去,杜衡那家伙倒更显得气定神闲一些。 这审讯台下的火这样厉害,为的也就是叫被审的那些家伙们早点儿吐出真话来。 所以一般的小鬼小妖是熬不住一分半刻的。 杜衡并无多少的神力,如今能熬成这副样子,看来确实值得好好地审上一审。 苏钟乐这话刚要问出口的时候,大司命与元耀灵正进鬼宿苑中来。 苏和铃见了急忙恭恭敬敬地行礼。 因着苏钟乐已经坐在了审讯的主位上,在这鬼宿苑中她地位最高,所以也只是看了大司命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礼敬了。 苏和铃赶紧换到苏钟乐的左边去,大司命由元耀灵陪侍者立在苏钟乐的右手边。 “我丑话可就说前头了,今儿个大司命也在这儿,你们这些没皮脸的家伙们谁要敢扯一句谎话,连带着你们的亲眷旁支一个也都别想再活下去了!”苏钟乐盯着台下的家伙们警告道。 杜仲听了这话,头压得更低了。 杜松更是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更别提那两个杂牌的招魂鬼了。 22 给东曦府抹黑 “什么时候发现绛雪神药不见的?”苏钟乐瞥一眼苏麻问道。 苏麻行了礼才有回话道,“回大人的话,小的是东曦府里刚上任两天的司药,未时三刻盘查库里的绛雪神药时发现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去的东曦府。”苏钟乐又问杜衡道。 “回大人的话,午时到的东曦府。”杜衡也是先行礼再回道。 “时间倒也对得上。” “小的确实有到过东曦府处,但也只是在前院灵堂那边。引渡了苏大人后就直接去了,并未进过东曦府的后院,更没有去过他们存药的地方呀。”杜衡再辩解道。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何苦在这说这些无用的废话。”苏钟乐厉声斥责道,再瞥一眼那同在审讯台上的杜仲,问道,“你们几个怎么就敲定了是杜衡偷的药,若不是亲眼看到的,挖了你们的狗眼!” “回……回……回大人的话,小的的确该死,小的的确是没有看到杜衡大人偷药,只是,只是,若不是偷吃了那绛雪神药,杜衡大人,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么些的神力。”杜仲哆哆嗦嗦地回道。 “平常修行都是有的,你又如何断定他是偷吃了绛雪神药的缘故……嗯?说!” “我们,我们都有见证,杜衡大人确实是把我们十多个招魂鬼一并收拾了一通……我与他都是引“正”的招魂鬼,神力修为应该差不多才是,可我竟连他一招都吃不起!” “哼,到头来只是瞎子剥蒜,瞎扯皮呢!真的是该杀!就为着你这胡乱的猜测,搅得我们三个府上的人不得安生,你有几条狗命能赔得起我们这些给你费神!”苏钟乐又瞪苏和铃一眼骂道,“听着他这么胡诌,你们东曦府就把这无凭无据的破事儿挑到我这边来,给阎罗王过生日鬼闹呢!既如此,一个个的谁都别想逃了这发落去!别的我暂且不问,只苏和铃,你这年的供奉、口粮,都休想拿到了。” 苏和铃在一旁听了,赶紧行礼谢罪,叹了口气再赔不是道,“扰了大人的清静,扰了大司命的清净,实在是我们罪该万死。” “事都来了,你这不过是熊瞎子拜年,我们可吃不起你这礼。原是你们府上自己的事情,怪当你们无用也就罢了,如今连个脑子都不长,可知你们这东曦府里面做了多少贪赃枉法的事情,才选了你这个无德无能的蠢才管事儿。” 苏和铃赶紧跪在地上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苏钟乐低眼瞅了这无用的丫头一眼,再问那杜衡道,“从哪儿长了这样的本事?想当初在天枢府里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有这些能耐。” “回大人的话,小的……小的实在是不知道。”杜衡又磕头道。 “哼,不知道?放你娘的屁!”这话一说,吓得那杜衡一哆嗦,赶紧俯下身子。 审讯台上的那几个家伙也跟着抖抖肩膀,身子伏得更低了。 “你们也甭个觉得自己谋了份半神的差事就长脸了,那点灯的神咒虽然看不出你们的虚实来,我也自有法子。丑话我早已说过了,今儿个敢有一个跟我扯谎的,你们那些家眷亲属们,一个都甭想活!”苏钟乐又厉声呵斥了一遍。 再说这九牧正站在窗前啃着果子呢,有意无意地看着廊下的还未点燃的酥油灯。 忽然看见东南方的鬼宿苑中传出阵阵清光来。 九牧当然认得那光,那可不就是苏钟乐的法器——蛇首拂尘的嘛。 “这是要窥探天机?”九牧疑惑。 在这天虞山之中,能够窥探天机的不外就是大司命所行的天演之术,和如今这苏钟乐借用蛇首拂尘所行的天机之术罢了。 天演之术是那五行八卦,命理推算,不再另说。而这天机之术多试用来探一探那虚实真假,前缘往事的。 而且行此神力,会耗费掉许多修为。 以往九牧只知道苏钟乐会这门神术,但从未见她用过。 “如今她作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九牧在心中盘算着。 咬一口果子,嚼了两下,九牧突然就愣在那里不动了。 “鬼宿苑……天机……难不成,杜衡不是在亢宿苑里面,而是在鬼宿苑中受审!怪不得!怪不得苏木那个家伙见了自己那般地遮遮掩掩,神神秘秘!” 一想到这儿,九牧的脑袋嗡嗡的,头皮生生地发麻,实在是又着急又生气! 着急的是怕杜衡如今真就遇上什么大事儿了,生气的是自己竟这样的疏忽大意。 心口发紧,眼下这小子连呼吸都是急促的。 果子一扔,九牧直接就跳窗跃了出去,眨眼的功夫闪现进了鬼宿苑中。 “幻影”这满阶神才会的招数,如今被这急匆匆的九牧信手拈来,似是驾轻就熟,叫鬼宿苑中的神鬼们颇为震惊。 主仆两个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怎么一个比一个的能耐! 好在这九牧来的还算是及时,突然闯进去的神力打断了苏钟乐的天机之术,要不然他给杜衡偷渡神血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到时候他要受罚不说,那杜衡当然是留不得了! 苏钟乐暂时收回她的蛇首拂尘来,瞧一眼那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杜衡的九牧,没好气地来了一句,“你来了也正好,瞧瞧,瞧瞧你捡回来的这鬼东西都做些什么样的破事儿!” 杜衡只抬头看一眼那立在影壁墙下的九牧,再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杜衡这小子心里忽然地委屈了起来,自己一个人在这熬了这么久。 被冤枉,被奚落,被讽刺,被偏见,被羞辱。 被本不应该有的这些刁难和责难折磨了这么久。 九牧这混蛋家伙现在才赶过来! 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 杜衡把头埋进胸膛里面,生怕叫台上的看了去。 一滴眼泪终于憋不住了,滴在了那滚烫的审讯台上。 瞬间伴随着呲啦一声,那眼泪化成了一阵微不足道的烟。 众神的眼睛都盯着这事讯台呢,苏钟乐怎会没看到这一幕! 她看着这颗软蛋心里就烦的慌!更何况这软蛋如今竟也敢在自己的面前掉泪!又看一眼九牧心疼的目光,苏钟乐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两个搅乱了天虞山规矩的臭小子,天天只顾着在意他在意我的,没有一点儿牺牲意识和大局意识! 担当更是别提! 眼下这离洛闹得正凶,风平浪静中害人的暗涛汹涌着,一股又一股的朝着天枢府,朝着天虞山涌进来。 不知死活的这两个家伙,真叫人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此刻,不只是苏钟乐想要了台下那杜衡的命去,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神情坦然自若的大司命心中也夹着一团怒火。 大司命行天演之术,可不用跟苏钟乐行天机之术那样大费周章。 就立在那儿掐指算了算,便算出了自己的儿子——九牧!对台下跪着的那只小鬼不仅仅是主人对仆从的那种情感。 眼前,正跪着的这只小鬼,因为九牧这臭小子的任性,叫他身上已经淌着了神族的血! 他早不是一只鬼了,而是半鬼半神的存在。 半鬼半神真是个威胁呀! 鬼之所以不能在这天虞山中存在,就是因为他们所习的黑暗之术能够抗衡,甚至是能够压制萧家神族的神力。 万万没有料到,如今竟诞生了这样的一个祸害!必须得除掉这家伙,否则等哪日杜衡的修为提升了起来,别说是有离洛的威胁了,就算没有,举天虞山之力,怕是也敌不过杜衡这小子。 所以大司命得在鬼宿苑里守下去,得看着苏钟乐将杜衡处死。 审讯台下的火烧得更旺了一些,热气从膝盖到肺腑再到头顶,几乎是将这些家伙们热透了气。 动心忍性,本就是增长神力的。 杜衡经受着烈焰的考验,身体里本来各行一道的神血鬼力,眼下竟慢慢地相融合了起来。 杜衡自己浑然不知,且就连大司命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神不知鬼不觉的,杜衡这家伙在煎熬中神力大增。 “杜衡是我救来的,他犯了什么样的错有我担着,先把我审了。”九牧也不顾旁边的大司命,站在那审讯台与影壁墙中间,很是任性地往自己的身上招揽起罪责来。 “鞭子还是抽少了,才叫你一点儿都没长记性。你敢再搅局,我也懒得跟他们在这费工夫,早早定了罪,一并发落了才好呢。”苏钟乐驳道。 “定罪得有根据!”九牧不服。 “乱了我的兴致就是死罪。”苏钟乐瞪一眼九牧,言语不屑。 接过大司命的眼色去,元耀灵赶紧上前拉着九牧的胳膊,拽着他一块儿立到旁边去了。 “多争辩一些,他们在下面多遭一些罪,你我在这儿细细听了,待理清了,岂不对大家都好。”元耀灵冷着脸说道。 九牧先是瞅一眼大司命,再看一眼台下的杜衡,满眼都是心疼之色。 因为苏钟乐刚刚白白耗费了神力,再去使一遍天机之术有点不值当,所以又问了杜衡一遍,“守着你的主子,你再说一遍,你的神力从何而来?” “小的真的不知。” “放你娘的屁!盗取了东曦府的绛雪神药来,提升了这么高的神力,你当然不知。” “小的没有。” “不能自证清白,又被指认有罪,可真就是黄鼠狼站到鸡棚上,不偷也是偷了,罚了下去倒也不冤枉。’没有’这两个字太轻,救不了你。” “小的没有。”杜衡再挣扎辩解。 看苏钟乐是要发落杜衡的样子,九牧按捺不住,赶紧帮护着道,“杜衡的神力都是我给的!” 一听这话,苏钟乐不禁笑出了声来,“癞-□□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苏钟乐瞥一眼九牧又道,“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你能教他?别以为自己从哪儿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了,就敢在我面前晃。高粱地里带草帽,也就吓唬打草的罢了。” 再不搭理九牧,苏钟乐看那苏麻斥责道,“既然连一颗草药都守不住,留着也是无用的。吵吵闹闹喋喋不休由着你们活下去,整个天虞山要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 说话间,那苏木已经捧着烧魂灯进了鬼宿苑里来,苏钟乐抬手,瞅一眼自己好看的指甲,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把他们都烧了吧。” 一众大惊! 大司命听罢舒了一口气。 审讯台上的那几个家伙听了赶紧求饶,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里面乱糟糟的。 九牧听了这话先是愣住了,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微微张着嘴巴,又瞪着眼睛,但那目光离不那同样是惊恐的杜衡。 见着苏木已经捧着烧魂灯往审讯台上去了,九牧赶紧移步幻影,闪现过去,挡在杜衡的跟前。 “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试试!谁敢!” “就是太给你脸了……”苏钟乐刚要发作。 “混账的东西!”大司命突然插了话。 已经起身离开主审位子的苏钟乐赶紧施礼,毕恭毕敬地立在旁边。 大司命也没有跟九牧客气,从头上取下金簪来,直接抛出三昧真火将九牧和杜衡分隔开来。 “要烧,先把杜衡烧了!苏钟乐大人审出来的结果,发出来的命令,有哪个敢违抗的!”大司命怒斥。 九牧自知反抗无门,瞬间就没了本事。 “别!不要杀他!我错了!大司命……母亲!我错了!求求您饶他一命!权当是饶您的儿子一命!”九牧头磕得砰砰响,没两下额前就渗出血来。 杜衡就只会在旁边谨慎地哭。 大司命长吐了一口气,也不再管九牧的苦苦哀求,留着那三位真火在那儿困着九牧,自己由元耀灵服侍着出鬼宿苑。 见大司命当真是狠下了心来,九牧又去苦苦哀求苏钟乐。 那卑微的模样,张苏钟乐看着心烦,自然不肯心软下来。给苏木使了一个眼神,叫她按大司命的指示去做。 九牧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苏木从杜衡的脖子上取下神职铁锁。 那一瞬间,心痛的要死!气愤的要死!可无济于事! 手抓在那坚硬的地上,手指也磨出了血来,可九牧除了在心底暗暗地发恨,他什么都做不了。 “把我也烧了!”九牧失心疯般地再祈求苏钟乐,“我以神-的-名-义命令你苏钟乐,把我烧了,把我烧了,叫我们一并去了!” 苏钟乐连看都不看他。 九牧瞪着眼睛去看苏木的举动,抻着脖子发狂! 烧魂灯的火已被点燃!那铁锁也放到了灯口。 九牧恶狠狠地叫嚣,“让我活着,我一定会给杜衡报仇雪恨!现在不把我烧了,等我做上了大司命,我屠了你们苏家全族!谁都别想活!” 大司命听这话,愣在了那儿,也不再朝前走了。 23 躲在树后的猫妖 大司命刚转过身子去,便听着鬼宿苑的门口传来孟瑶姬的声音。 “做什么这样的热闹,我打眼瞧着怎么都是我府上的。怎么,如今这招魂鬼都属于你们天枢府管不成?”方说罢,孟瑶姬给一旁的大司命行过礼,再看一眼那审讯台上。 笑罢,又见孟瑶姬右侧的辫子忽然伸长,直接就从苏木的手中取过了神职铁锁来。 左边的辫子再伸到审讯台上去,挑起杜衡那小子的脸。 “教你点儿本事,全都露出来了,你这喜欢臭显摆的毛病,当真是很会惹麻烦呀。”孟瑶姬笑道,再忽然收起那长长的辫子,转过身去与那苏钟乐对质道,“怎么,我竟然不知道我们天虞山上的规矩什么时候改了,炫耀点儿神力就得被烧死。” “这倒稀奇,一个个的都跑来教杜衡那臭小子神力。偏之前不知这小子竟是麻雀站屋梁,有这么大的架子,哼。”苏钟乐自然不信,言语间不肯给孟瑶姬一个正眼。 大司命替自己捏了一把汗,刚刚差点儿就中了离洛的离间计! 不管孟瑶姬说这样的话报的是什么目的,她擅自闯进来反而解了大司命和天虞山的困局。 若不是九牧发疯似地喊出那些屠戮的言语来,大司命真就会进了离洛的圈套。 真的是好险! 站在那鬼宿苑中,大司命隐约能看到天枢府院墙外的高树上卧着的那只慵懒的猫。 能看到它那对绿油油的眼睛里隐藏的凶险与狡诈。 刚刚所经历的那一些审问,那一些罚与被罚,在离洛的眼中,真就成了好精彩的一出戏。 大司命能预料到这里面多多少少有离洛在搞鬼,只是没有料到那家伙竟然敢在九牧的身上动手脚。 看样子,这危险已经不知不觉地蔓延进了天枢府里边。 如果离洛要明着来,天枢府真的是一点都不怕它。 怕就怕它像现在这样玩阴的。 如果天枢府再像现在这样按兵不动,接下来谁会成为离洛那家伙的棋子还真说不定。 不过眼前这杜衡是杀不得了。 如果陡然取了这小子的性命,九牧势必会与自己反目成仇。到时候整个天枢府势必会被九牧搞得乌烟瘴气,整个天虞山也就危如累卵一般。 如今九牧这小子的神力还没有定性,他到底会成为何种阶级的神这不好说。 即便九牧是自己的儿子,也得忌惮着点。 所以,现如今他的人不能动。 想及此处,大司命赶紧借着孟瑶姬的话改了口,“既然是孟瑶姬大人教的神力,能有这番长进也是寻常。” 说罢大司命挥挥手,示意苏木暂且抱着烧魂灯退下审讯台去。 见大司命开了口,这苏钟乐也不好再插嘴了,赶紧让出审讯的位子来,站到孟瑶姬的旁边。 这便又听大司命问话,“杜仲,你也算是虚宿府的管事,做事本不应该这样的毛躁。杜衡在林子里面与你们几个起争执是昨日的事,发现绛雪神药被盗是今日的事,时间都不相同,难说不是你的欲加之罪。” 大司命语气平缓,但颇具震慑力。且听这话,大司命对这事情是知道得明明白白了。 杜衡偷绛雪神药之事本就是杜仲胡诌的,如今在大司命面前更加是没了底气。 除了高喊大司命饶命之外,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衡你虽说是被冤枉,但是若没有你招摇过市,也不会惹出这许多事情来。” 杜衡被压得俯身低头,跪在那等候着发落。 那小子的眼泪间或落着,间或在审讯台上蒸发着。 “烧死,未免太过严重。”大司命说到这里,方去看一眼那苏钟乐。 苏钟乐点点头,表示一切听从大司命安排。如此,大司命才去看了那仍被困在三味真火里的九牧一眼。 再说道,“孟瑶姬暂且把那小子带回去,按着你们府里面的规矩好好罚一罚就是。” “是。”孟瑶姬回应道。 打眼再往树上看时,那猫已不见了踪迹。 “可见,这天虞山上的四府里不平静呀……瞧眼前这个样子,你们虚宿府是不是最先该好好的整顿整顿。也不是我要护着自己府上的人,毕竟杜衡是苏钟乐封了正职之后过去的,被怠慢至此,实在是不应该。既然大伙都看重规矩,我这做大司命的也不好乱了规矩。今儿个能解了杜衡的冤情,全是看在你们虚宿府的面子上。只是眼下的这四位招魂鬼,怕是还得按照苏钟乐的决断来。” “是。”孟瑶姬又恭恭敬敬地回应道。 杜仲见孟瑶姬应了话,惊得瞪大了眼睛,连求饶都忘了,再说不出一句来。 “看了这半天我也乏了。”说罢大司命这才解开了九牧旁边的三味真火,与元耀灵一并离开。 刚被解开限制的九牧,饿狼扑食似地朝着杜衡飞扑过去。 大司命抬手一拦,把这急躁的小子挡在身后,“你着急做什么,日后自有你们聚的时候,还不跟我回去。” 九牧感念大司命方才的宽宥之恩,不敢再耍横,乖乖地跟在大司命的后边,只是对眼睛一直都没有从杜衡的身上移开。 就算行至鬼宿苑的门口,也还是频频的回头,再多看了杜衡两眼才舍得离开。 从鬼宿苑中出来,过一处景墙,再行过一条长廊,九牧恭恭敬敬地请了辞,回自己的开阳苑去了。 眼下只剩了元耀灵和大司命走着,这才听到那元耀灵开口说道,“最近总是有一股奇怪的神力试图冲破我们天枢府的封印。” “你道我今儿个为什么饶了杜衡,有些家伙已经按捺不住了。” “恕小的多嘴,冲击封印的那股神力,跟九牧身上的神力很像……怕是盯上九牧了。” “他本就与萧家的神不一样。”大司命只回了这一句。 其实大司命很早就知道,九牧是离洛耗费了一大半的功力,埋在天虞山的种子。 可自己已经成了九牧的母亲! 身为母亲,甘愿尽心抚养。 身为母亲,也无计可施! 九牧虽然是个妖的底子,但大司命一直都封印着这小子的妖力。 且她是有心将神位传给云旗的,既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妖,也没想着让他成为神的王。想着帮他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百载,等过了那若水河一切都好说。 可如今九牧这小子的妖力,被离洛解开了! 平时学的那些神咒又都是他们神族的东西,即便没有认真学,这一半妖一半神的,跟杜衡一半鬼一半神一样,都是个麻烦。 看方才九牧那小子的架势,为了能够保全杜衡,他势必要争一争的大司命之位了。 想来实在头疼! 元耀灵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仍旧恭恭敬敬地跟在大司命的后面。 快行至天璇苑的时候,这才又听到大司命吩咐,“等用过了完善,你差人去那三府里,请了他们的司命过来。” 元耀灵恭恭敬敬地应下。 请大司命进了正堂之后,又亲自带着小厮去备茶水了。 暮光隐隐并香炉烟低去,黄莺啾啾和轩窗争风凉。 这堂中只余了大司命,手抵着额头。 …… 再说这云旗一个人在那林子里游荡了整整一个下午。 除了降服住两只破坏精灵巢穴的野猪精之外,再无所获。 心情糟糕透顶,正是一脸不情愿地走到天枢府西角门。 冤家路窄! 花九州那贱民扛着扫把一样的枯藤长枝立在那里很是惹眼。 见到有相熟的过来,花九州自然是十分的开心,扛着那枯藤就迎了上去。 笑着说道,“神仙姐姐,我就在等您呢。您看,我已经把那水坐头给降服住,还劳烦您进去跟大司命传个话。” 云旗嫌弃地翻个白眼儿,手指抵在鼻尖儿处,很是厌恶花九州身上这从牛头林里面带出来的低贱味道。 “狗都比你讨喜,别拦着老娘的去路。”云旗绕开花九州,直接进了西角门里边儿去。 这丫头只管一门心思地往开阳苑的方向走去,理都不理会那臭小子。 没有办法,花九州只能继续等下去。 一开始他也是求了小厮进去帮他递话的,那粉衣小厮虽然说嘴上答应了他,但谁知道做还是没有做呢。 总之这小子在这儿眼巴巴的苦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一直都没有小厮半神过来传话。 花九州当然不肯轻易地就离开。 他正在兴头上,也真的乐意等,他也乐意相信会有小厮过来将它传进去。 “总感觉花九州这小子就像一块粘牙的麦芽糖一样粘在自己身上!总是叫自己摆脱不开!”云旗心里觉得别扭。 走了没有两步,刚上了游廊,云旗这便转过身子去又朝着天璇苑的方向去了。 嘴硬心软的丫头,到底还是要帮花九州去传话。 大司命刚刚喝了一盏茶,正准备靠在椅子上歇一歇呢,元耀灵引着云旗进正堂里面来。 虽然说有些倦怠,但是大司命还是起身坐到了主位上面去。 正襟危坐,听着云旗把花九州的事情粗略地说上了一说。 她知道的也没多少,大体就是花九州那贱民在西角门候着,就等着大司命传他进来。 24 成神的贱民 “既然是有约定在先,花九州也成功地降服了那水坐头,你差小厮传他进来罢。”大司命对着元耀灵吩咐道。 又不去叫云旗先走,招呼她坐在左手边的客椅上。 等元耀灵退出正堂去吩咐粉衣小厮,大司命开口问那云旗道,“玉衡府近来可好,有出什么异样不成?” “结界步得周密,没起什么波澜。” “如此甚好。”大司命温和笑着,点了点头。 “那法器的事,你也别太着急,近来天虞山上不太平,林子里还是少去。” “我有些分寸。”云旗仍旧是一副骄傲的腔调。 “凡事你还是得多提点着点九牧,别叫他倦怠了。也看顾着他,不要叫他到处乱跑才好。” “若说是帮,我自然是竭尽全力地帮他,可大司命,您说是管着他,我哪有这个本事。”云旗玩笑。 大司命听罢叹了一口气,又是自嘲,“九牧确实是耽误了你,日后的补偿都是有的。” “全仰仗您收留我罢了,再奢求岂不就是我贪得无厌,帮一把,左不过是都巴望着他开窍呢。” 大司命听罢也随着云旗笑笑。 “我听闻那日你替九牧受了鞭刑,这身上的伤可有好些?” “已经大好……只是九牧那家伙,怕是还要难过上几日。”说着厌恶九牧,嘴上还老离不开他。 这姐姐疼弟弟,确实是实打实的。 “库房里还有一味绛雪神药,我等叫苏钟乐取了出来给你送过去,以后他受他的罚,可别再像这样惯着他。” 一听到绛雪神药,云旗当然是乐意。 这服了能增长神力的玩意儿,来者不拒,且多多益善! 云旗方回了一句“是。”便见元耀灵引着花九州那小子进正堂来。 本来扛着的木藤,被花九州从肩头上卸下来捧在了手里。 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呈给大司命看。 又低着头更加恭敬地说道,“贱民花九州,已经降服了那水坐头,特将其真身呈现给大司命,敬听大司命您的吩咐。” 大司命从花九州的手上接过那枯藤来,细细地看了,是水坐头那妖怪的真身不错。 又探一探那真身里面藏着的灵力,发现除了水坐头自身的修为,又有些绛雪神药的影子。 这便是了。 果真就是离洛那家伙搞的鬼。 既然是水坐头的真身,那势必会成为一件上好的法器。 大司命的手指在那枯藤上一划,果然见那枯藤身上有淡粉色的光芒闪出。 云旗还以为会是个什么宝刀利剑之类,索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花九州虽也好奇,但是始终跪地俯首,不敢抬头看一眼。 可谁知,这一阵光芒褪去后,到头来得到的竟然只是一把古琴而已。 云旗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笛子管箫,琵琶古琴一类的法器。 觉得都是些花花架子,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期待的神情从她那专注的神情中陡然消失,这丫头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没心思再管花九州要封神还是封鬼的后续,转身欲去。 可谁知这云旗走了没有两步,那古琴从大司命的手中挣脱。 出乎意料地飞起,急急地朝着云旗追过去。 这东西突然就钻进自己的怀抱里面,把云旗吓了一跳。 发懵痴傻了一刻,赶紧地甩手,欲将这把古琴给扔出去! 什么劳什子! 可谁知云旗刚抬手一抛,那古琴复又飞回来。 “这是他娘是做什么!”云旗实在是不想接,着急转过身子去,也不顾那些礼节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大司命抱怨道。 “你与它有缘,这便是你的法器了。” 一听这话云旗心头一凉,似有重拳击在胸口般,气喘烦闷! 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嘛! 最不喜的就是弄这些矫情造作的玩意儿,如今要用一把古琴当法器,岂不是比要命更糟糕百倍千倍。 “我才不要这劳什子!我又不善抚琴!也不屑抚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云旗说罢又将这古琴往地上摔去。 一旁的元耀灵赶紧上去拦住,“小祖宗,这可使不得,没有了这法器,咱们可就是要一生用符咒了。你再不中意,也是命中的东西,逃不得。法器仅此一件,冲动不得。” “这是一件好事儿……你不一直都盼着。如今来了,你竟又想躲开,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司命也跟着劝解。 “有了这法器,我又不会用,有跟没有又有甚区别,聊胜于无罢了。” “越是难得,才越难得。法器中不中用,缘不在于顺手不顺手。”大司命又说。 云旗叹了口气,再看看那古琴。又侧过脸去,瞟了一眼花九州那家伙。 若是云旗自己收妖降怪得来的也就罢了,偏就是这贱民猎妖得来的。 “怎么偏就是老娘的法器,要从一个贱民的身上来,什么破玩意儿!”云旗在心底抱怨着,想到花九州,气就不打一处来。 本就厌烦他,如今对眼前的这臭小子更多了一分芥蒂,心中嘀咕,“这贱民跟元文稷那混小子一样讨厌!” 看着云旗仍旧是紧紧蹙着眉头,手指几乎是要将那琴身给抓烂了。 大司命仍旧温和笑着走过去她面前,指着古琴身上的纹路装饰说道,“此琴由上好的青桐木创制而作,你瞧,琴面虽然通体青黑色,但琴身四周隐隐有粉色光芒。光芒之行又如藤蔓缠绕,琴徽上的,可是难得的粉玉。最妙就在他这琴尾,焦而不断,可是把绝佳焦尾琴。若不是你这丫头有福报,自然也不会得来这宝贝法器。” 云旗随着大司命的指点,细细看去。 果真除了是一把琴,其它的都是尚好。 这丫头抿抿嘴,勉强接受。 “这法器既归了你,那帮你猎得这法器的花九州,你可要还是不要?” “我可不想沾上牛头林里面的贱民气味。”云旗赶紧拒绝。 “既然来了我们天枢府里面,他已不再是牛头林里面的人。打今儿起,我给他封了半神,与我们一样,皆是尊贵之身。” “谢大司命!”花九州一听这话,赶紧谢恩叩首,磕了个响头。 “再尊贵之身,元神在哪儿就在哪儿。牛头林里的就是牛头林里的,涯石街的就是涯石街的,杻阳街的,就是杻阳街的。后来的有什么要紧!”云旗看不惯他这做作样子,翻了个白眼。 这话听的花九州满心的不服,但奈何说话的是正神,即使被抬了身份,自己最高也是个半神。 身份地位不同,只能忍气吞声。 说也奇怪,一向冷脸,不苟言笑的元耀灵听了这话,竟掩面笑了笑。 大司命只是给了云旗一个眼神,也没有一点儿要责备的意思,她知道云旗在忌讳什么。 在这天枢府里面的大概都知道这么一句话,“云旗一动风千里,花从天山下九州。” 天枢府各苑都有一块镇府之石,鬼宿苑里那块便刻着这样的话。 云旗和花九州的名字算是连上宗了。 云旗之所以表现的这么抗拒,也是怕这天枢府里面的半神们拿这事开玩笑。 她厌恶这样的玩笑,所以顺带着极其地厌恶花九州。 “罢了罢了,你既这么看不上,那叫他随着九牧吧。”大司命叹口气复又说,“这可是块好料,失了去,你丫头到时候可别哭。” “我笑还来不及呢,爱给谁给谁。”云旗嘟囔着行完礼,抱着那把焦尾琴头也不回的出天璇苑去了。 元耀灵看着她逃跑似的背影,又是掩面笑了笑。 嘴上说看不上这焦尾琴,可等回到开阳苑中自己的房间内。 云旗还不是迫不及待地抚弄起来。 她倒是比谁都期待,期待自己的那一招“飞花入梦”通过法器进阶之后,能够展现出巨大的威力来。 知道“飞花入梦”属于魅惑一类的神力,毁不坏房里的物件,所以弹拨之间也就没有什么顾忌,更随意了一些。 虽然云旗不懂乐理,但焦尾琴的声音好听,随随便便拨一根弦就有悦耳之声。 挥手扫琴弦时,又会有桃林的幻影从这琴声中变幻出来。 成片成片的桃花花瓣像雪一样飘散着。 再随便的动一根琴弦,这些慢悠悠的桃花忽然急急地旋转起来。 “看这架势,还真就是不赖,大司命果然没有诓骗自己。”云旗这么想着,愈发不想停下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焦尾琴的魔音远比她想象中的威力要大。 凡是能听到琴声的人都会中了这声音的魅惑。 虽然说开阳苑在天枢府的边边角角上,但是这院子中住着的除了她,还有九牧那家伙。 况且两人的房间离得不是很远,所以云旗一挑一抹所出之音,九牧自然能听见的。 即便离洛已经悄悄在九牧的身上开了窍,让这小子有了几分的妖力。 可云旗毕竟是第五阶的神了,用法器操纵出来的神力,怎是九牧这一个小妖能抵抗得了的。 所以云旗在自己的房间里畅快弄琴,九牧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被这琴声搞得是七荤八素。 眼神迷离着,完全失了神智。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在房间里面转圈。 当云旗拨弄一线的时候,九牧顿觉头晕目眩! 再拨二弦,九牧又是头痛欲裂! 等到弄第三根弦,九牧只感觉整个身子都像是被撕碎了一样,难受异常! 再往后便无了知觉,昏死在花厅的地板上。 而这云旗只看到了眼前的景象是桃林,是落花,自然分不出轻重来,又胡乱地拨了一阵。 25 光着膀子呢!请先敲门! 云旗收了音,将那焦尾琴放到一边去。 好歹地放过了两个倒霉的家伙。 中了这个焦尾琴魅惑的,不只只是九牧那个可怜的家伙。 还有前来开阳苑送绛雪神药的苏木。 原来这云旗从天枢府走了没多久,元耀灵随即差遣了一个粉衣小厮去给他们亢宿苑里传了话。 说是大司命的意思,将那库房里面的绛雪神药送去给云旗受用。 苏钟乐听了当然是十分的不乐意,想着这天枢府中的正主还没有用过,她那丫头一脸驴子模样,竟想混着吃马料! 她是很瞧不上云旗那自觉清高,又爱自抬身价的做作模样,索性当着那来传话粉衣小厮的面,又好是奚落讽刺了一阵。 “大司命说他是萧家的丫头,给她个正□□分也算是抬举完了,偏她还不知死活地觉得自己就是这天枢府的主人了!可真就是关起门来起年号,自己称皇称帝的没一点儿的分寸。” 苏木和那粉衣小厮只由着苏钟乐去数落,不敢劝说更别提是回她一句嘴了。 见堂下的苏木和粉衣小厮一点儿都没气儿的模样,苏钟乐也再生不出什么气来。 既然是大司命的意思,她也不好驳回去。 说嘴归说嘴,奚落归奚落,到最后还是得让苏木亲自将那绛雪神药送到开阳苑里面去。 这苏木也是个倒霉的,刚穿过开阳苑的正堂,上了木砌的台阶,还未到那台阶与台阶之间的休息平台呢,琴声便传了过来。 恍恍惚惚。 又是挥手又是转圈的,苏木像个被上了弦的玩偶一样,独自在楼梯上表演了好久。 等琴声停了,好歹清醒过来,也是头晕头痛的,脚下跟着发软。 再看着那已经跌下台阶去的绛雪神药,惊得苏木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地,也不顾自己身上的这些伤痛了,连滚带爬地下楼梯去。 小心翼翼地盛放回方才的檀木托盘里边,苏木再瞪大了眼睛。 左看看,右瞧瞧。 生怕这绛雪神药少了一处花瓣,少了一处花蕊。 来不及多想刚刚这些怪异的事情,苏木好歹地顶着有些发胀的脑袋,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再重新上楼梯,忙着送药交差去了。 听着敲门声,云旗心底一惊。 再看一眼那桌子上面的琴,突然心跳得厉害。 “莫不成是刚刚谁听了自己那乱弹的琴声,如今找上门来奚落自己了!”这丫头好不心慌。 “今天老娘真的是触了眉头!也不管是谁,要敢多说一句不好的话,且等着老娘削他就是!”云旗嘀咕着,携着半分怒火和半分的尴尬,慢吞吞起身。 猛地拉开了门,倒下了苏木一跳。 “苏钟乐大人叫我送药过来。” “谢过了。”云旗头连抬都没有抬,赶紧地接过药来,不再给苏木说话的机会。 哐啷!麻利地关上门。 苏木又是错愕,一脸懵地回亢宿苑去。 两个胳膊僵硬地端着那檀木的托盘,云旗就站在门的旁边,微微地抻着脖子,仔细地去听门外的声音。 等到听见苏木下楼哒哒的脚步声,云旗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才肯端着绛雪神药放到桌子上去了。 这丫头生来还是第一次这般地拘谨小心。 有了法器,这丫头总觉得自己换了身份,成了真真正正的神。 这心里自我认知的转变,在这丫头的心里悄无声息地生出许多羞涩的情绪来。 在她看来,真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突然一阵尴尬一阵羞涩的。 你道云旗没有辞绝大司命,要来这绛雪神药是给自己吃的? 借助这些外力来增强神力,云旗是很不屑去做的。 且别说那两鞭子在身上留下的伤已经好全了,就算是还在往外渗着血,她也是会先去送给九牧那小子的。 也不为旁的,就为他看着九牧瘦弱苍白的模样,仿佛就是那一不小心就会死掉似的。 经过方才那一阵魔音的折腾,九牧这小子是更加蔫蔫的。 因为后背实在是疼得厉害,且就他自己一个人在屋里。 于是也不管那许多,将交领上衣退了下来,扔到卧房里面去了。 只围着下裳,好不自在。 云旗并没有敲门,手掌托着那绛雪神药,踹门而进。 九牧正端着茶水的肩膀一抖,险些浇湿了衣裳。 扭过头去看时,含在口中的那茶水全都喷了出来! 九牧赶紧地抬起左手来挡住自己胸前的两点。 “什么天大的事叫你何苦又这么急躁!又都不是小孩子了,门都不会敲吗?” “这个时辰,又不是睡觉的点,谁知道你□□着不穿衣服,我还问你呢,何苦就燥热成这样!啧啧啧,也是可怜。”瞧着九牧慌慌张张往卧房里面去的背影,云旗便又嘲讽道。 “平日里无数次地劝你,早早的把神阶提上去,偏就浪荡成这副样子。也不求你现在上个五阶六阶的,你哪怕是过了点灯那一阶,也不至于伤了这么久都不见好……活该你遭罪!”说罢云旗坐到九牧方才坐的位子上。 也不另外拿茶杯,摸起九牧方才喝过,还剩半杯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不在自己的房里用等着传膳,跑我这边来找骂是不是,”九牧边在腰边绑着交领的扣子边说道。 “我今儿得了法器,离着满阶的神可是越来越近了。” 一听这话,九牧当即笑出了声来,“我当是为什么来呢,来炫耀的呗……那可真就恭喜您了,云旗大人。” “你也不用羡慕我,你若拿半分的心思放在那写咒练水上,满阶也是迟早的事儿。” “瞧你这得瑟的劲儿!说说吧,猎了什么样的猛兽,得了什么样厉害的法器,能叫你高兴成这样。平时也不见你是爱炫耀的,今儿就藏不住了!” 一听这话,云旗一下子败下阵来。 她怎好意思说出口自己的法器只是一把古琴罢了,而且还是从花九州那贱民手中得来的。 于是急终止了话题道,“说了你也得不了,我何苦呢。” 看着云旗有意逃避,九牧坐过他对面去,胳膊垫在桌子上朝着云旗那边探过身子。 九牧笑着说道,“方才的琴,不会是你弹的吧。” “什么琴?弹什么?”云旗红着脸装疯卖傻。 “也是,你这三月的花神,所得来的法器,当然不会是什么刀枪棍棒那类的……古琴那软绵绵的玩意儿,很适合你嘛。” 云旗当然能够听得出九牧这话里面讽刺的韵味。 再看那小子脸上得意的笑,真想就去撕烂了他的脸! 云旗抬起那攥着绛雪神药的右手来,借着送药进口的势,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九牧的嘴上。 九牧被这丫头的举动吓了一跳! 猝不及防地吞咽了一口,正好将那绛雪神药服了下去。 “你往我嘴里塞的什么玩意儿!”九牧大惊! “粪球。” “留给你自己堆肥岂不是更好?” “我不给你争,你就嘴上的本事大。”云旗撇撇嘴,白这混小子一眼。 “我背上难受得紧,该炫耀的你也炫耀完了,该占的便宜你也占完了。若是没别的事儿,云旗大人,您请吧。” “我在这坐坐,能碍着你什么事了?” “我想把上衣脱了不是。” “脱就是!”云旗再抛过去一计白眼。 九牧叹了一口气,自己新拿了一个茶杯,倒了一盏茶。 只抿了一小口又说道,“这一会儿传饭的马上就过来了,到时候你房中无人,可就没得吃了。” “传饭的小厮都是一样的,我们两家向来都是一起,你别蒙我不知道……你既不留我,老娘我也不想闻你这屋子里的臭气,走就是了。” 九牧很是得意地笑了笑,又端起茶杯来凑到嘴边。 谁料还没来得及抿上一口呢,九牧又赶紧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快跑了两步,一个转身挡在了云旗的面前。 “门口在那边,你往我卧房里面去是什么意思。”九牧着急道。 “怎么,平时都让我进,如今有什么秘密不成?” “你我都已经成年,谁还没有点儿小心思不是?”九牧靠在门框上,死死地守住,就是不让云旗进去。 “我告诉你,老老实实地给老娘让开!我要硬闯,你肯定拦我不住。” “是是是,我拦不住你,云旗大人!屋子里面实在没什么东西,等我收拾了,收拾干净了,亲自请您进去还不成?” “让开!” “云旗。”九牧又挣扎一句。 “我告诉你九牧,如今可正是在风头上,你别不识好歹,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不会不会。”九牧脸上堆着笑,回道。 云旗往卧房里面瞧了瞧,时至傍晚又没掌灯,暗沉沉的也瞧不出什么好瞧来。 长叹了一口气,云旗这才转过身子朝那门口去了。 九牧如释重负,亲眼看着云旗关上了门,九牧又赶紧地跑过去把门拴上。 “这丫头一天天的,就只会疯!”一边嘟囔着,一边又解开自己的衣裳。 去花厅的桌子旁边喝了口茶水,九牧才回卧房里面去。 可谁知刚到了卧房的门口,这小子便愣住了! 原来卧房里面的窗子开着,云旗那丫头先是下楼去到院子里面,直接从窗子里面翻窗进了卧房里来。 瞒不住了!九牧心底暗惊。 26 尴尬地花九州 看着云旗手上端着的鬼衣,九牧当即认怂,耷拉下脑袋去。 在心里掂量了许久,这才听九牧央求道,“好姐姐,求求你了,这事就帮我瞒着罢。” “我说呢,我说杜衡被送进虚宿府这些日子,你一句话都不带吭的,闹也不闹。被夺了人去,偏就连个屁都不放,实在不像你。本以为你是进益了,合着都是穿上了这玩意儿去跟那家伙私会!你知道你偷偷潜进旁的府邸是什么罪吗!你知道你若是一不小心被抓住,可不只是挨几鞭子的事儿了!你这命到底还要不要!” “好姐姐就帮我瞒着吧,恩?求求姐姐。”九牧脸上堆着笑,泼皮无赖一般,又乞求一遍。 “过去的事,我可以帮你瞒着,只这衣服我拿走了……怎么,看你这表情,你还是不甘心?到底是命重要,还是见那臭小子一面更重要!”云旗见九牧那副样子更加着急了,语气更重了一些,颇是质问的口气。 “反正见不着他,活着也没什么趣儿。” “呸!好个没脸的!你既这么想,为什么偏就不思进取。等你坐上了大司命,你想见谁,不想见谁,那不都是你自己说了算吗。何苦非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 “这不都是后话,我答应你,我一定,今后一定好好练咒,求求你,把鬼衣还给我好不好。”九牧说着上前一步,欲将那鬼衣给夺回去。 云旗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搭理都不再搭理这臭小子,夹着那鬼衣,甩袖而去。 “姐!”九牧央求道。 云旗哪肯管这事,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九牧哭丧着脸,皱着眉头,一副欲哭的表情。 这下好了,处心积虑做出的这些营生,被一锅端了。 心中的小九九,全都散了珠子。东一个,西一个乱蹦着,叫九牧好是心烦意乱。 他也知道云旗是为了自己好,可当下偏就是不想接受这番好意。 心里嘀咕、抱怨,抱怨着云旗只会多管闲事! 日头已经沉了下去,也不管沉到什么地方去,总之从这个屋子里面望出去,只能望见些残留下的青光。 九牧垂腿坐在床上,呆呆地朝着窗外望去。 风在院子中晃着树,晃出一阵又一阵的松涛。 有灯火油烟的味道,顺着风从窗子里面蔓延进来,和着屋子里面焚着的檀香,叫这九牧的心也跟着沉沉的。 闻这味道,那些黄衣小厮们已经开始点灯了。 以往这个时候,九牧都会站到花厅的窗前去看他们。 他喜欢看一盏又一盏的酥油灯在符文升腾中燃气豆大的火苗。 他喜欢看那一个有一个着黄衣的少年少女脸上,事成之后得意的神情。 可这一次九牧只想懒懒地坐着,懒懒地感受着风从窗子里面来。 秋正悄至,傍晚的风中带了些许的凉意。 不过,皆是软软的。 软软哒哒地撩动着软烟罗做的床幔,软软哒哒地撩动着九牧这小子银灰色的头发。 等天再沉一些,离窗子较远的地方几乎成了黑色。 窗外小厮们说话的声音渐渐稀了,这才有叩门的声音传来。 以为是传膳的小厮,九牧懒散散地起身,再慢吞吞地从卧房出去。 穿过花厅,有气无力地打开门。 见门外立着的竟是元耀灵。 九牧赶紧地整了整衣领,提了提兴致,长叹了一口气强撑出笑脸来问道,“大司命找我有事儿?” “我们天枢府新添了一位半神,大司命识得此神资质尚可,与你也有缘,就分配了给你带过来。” 九牧听罢,再木楞楞地往前走了两步,探出身子去,往门外一看。 愣在了那儿! 跟在元耀灵身后的花九州,也当然还记得九牧的模样啊。 如今在这开阳苑中碰了面,不由惊得睁大了眼睛。 知晓自己救的那小子,自己屡次对着耍威风的那小子,正是这天枢府的少主人,花九州顿觉脑袋嗡嗡的! 肩膀抖了一抖,那小子真的想先倒了下去。 “见……见过九牧大人。”花九州很会来事儿,稍稍地平复了一下,赶紧地扑跪到九牧的跟前,全然是摆出一副奴仆的卑微模样来,叫九牧也不好再去追究之前的那些大不敬的事。 元耀灵低眉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花九州,再冷着脸吩咐道,“大司命的意思,不叫重新配置居所,叫他住进你这边的偏房里。” 偏房之前可是杜衡住的,虽然说没有住上多少时候,九牧也是不肯叫花九州这毛头小子进去住的。 所以赶紧地回绝道,“天枢府里还有许多空置的房子,原不必跟我来挤这一小屋。” 元耀灵当然能够领会到大司命的意思,叫花九州过来与九牧同住,一是为了叫他们俩相互作伴,等日子久了,有了同屋的感情,做起主仆来也更忠诚一些。 二来也是想借用着这个花九州来监视着九牧,叫他少一些的胡作非为。 所以元耀灵这次并没有给九牧好脸色,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大司命的意思,你听着就是。” 然后行礼,转身去了。 等到元耀灵离开,花九州这便在地上跪着往前爬了爬,停在九牧的脚前边磕了个响头。 九牧还没缓过神来呢,复又听着花九州说道,“小的名叫花九州,受的是大司命的吩咐,今后拜在九牧大人的门下,还请大人往后多多关照。小的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九牧大人的收留之恩。” 即便是只有他与九牧两人在,花九州这小子仍旧没有提之前的那些旧事。 弱水河上的救命之恩,花九州也是只字未提,仿佛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九牧平日里,放浪形骸惯了,本也是吃不惯礼数的。 所以突然受到了花九州这样的讨好奉承,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你且先起来,在我们天枢府里边,犯了罪的神才下跪。” 花九州听了这话,赶紧地趁着这个档口又磕了一个响头,笑嘻嘻地回道,“谢九牧大人收留之恩。” “我这也没答应你,哪里就收留你了?”九牧在心里嘀咕着,只是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由着花九州跟自己进了屋内。 停在花厅里想了想,又往偏方那边瞅了一眼,九牧这才说道,“偏房你可是住不得的,你要想留下,就只能住暖阁。” 如今能有个地方在这天枢府里面安身就已经不错了,这花九州才不挑着住的地方呢。 乐呵呵地点点头,“谢九牧大人。” “你原是比我厉害,又直接封了洒扫的粉衣,也不用喊我大人。寻常往日的,叫我九牧就好。” “为奴为仆,我花九州心甘情愿,只管着对我的主人忠诚。主人厉害不厉害与我这边又有什么干系,吃主人家的一口饭,就得为主人您卖力拼命。”花九州一副讨好的嘴脸说道。 “你小子倒挺会说嘴。”心里被这小子哄得舒畅,九牧笑了笑打趣道。 “小的我说的都是实心的话,大人您乐意听就当是听个趣儿,不乐意听就全当是小的放了个屁。” 一听这话,九牧更乐了。 方才心头的那些抑郁、烦闷消减了许多。 “你去暖阁收拾收拾,把衣服换了吧,一会儿屋子里该传膳了。 主子房里的小厮是不必单独去领饭的,有那送膳的青衣小厮随同房中主子的一并送过来。 只从这一点上看,就知道在这天枢府中,花九州的地位与别个小厮的地位不同。 暖阁虽然只有一间房,比不上偏房里面宽敞。 但是从床幔、帷帐、案桌、客椅,到厨子、柜子,再到镂花轩窗,样样皆备,都很齐全。 案桌上的牛角小香炉中正升腾着檀香,烟气缭绕,叫花九州闻了心中好不惬意。 花九州这小子以往是从来没有在房中熏过香的,想到如今也有了这样的待遇,甩手跺脚的好是激动! 躲在房里激动了好些时候,这小子才换上粉衣道袍,去花厅里候着了。 亏得花九州在,说了些牛头林里的趣闻妙事,帮着九牧分了分心,那小子才有些胃口,多吃了些。 —————— 再说,这晚膳刚从天璇苑里边撤出去呢,天枢府的正门口便迎来了一位地位尊贵的半神。 在天枢府门口带着六位粉衣小厮,恭恭敬敬地候在那接应的,是这些个粉衣小厮们的管事萧婉仪。 见东曦府的山泽君少司命——苏泰河骑着山龟过来,萧婉仪赶紧过去迎下来。 也不敢叫苏泰河在那边久等,忙唤过一粉衣小厮过来,引着苏泰河从西角门进天枢府里面去。 这走了还没有两步呢,忽又听到身后咣当一声巨响。 苏泰河转身,见是孟瑶姬骑着她的飞象也落至了正门口。 苏泰河笑笑,也不走了。 还没等着把孟瑶姬迎下来,轸宿府的少司命云中君——元景明,也骑着他的白狼赶到。 萧婉仪与那六个粉衣小厮各自忙着,迎这三位半神入府。 当时云旗正抱着自己的那把焦尾琴过来。 因用过晚膳无事,准备出府练琴,可巧撞上了这三位地位尊贵的半神进天枢府里面来。 赶紧地抱着琴立在旁边给他们让路。 萧婉仪与云旗对视一眼,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云旗再抬头,盯着那三位衣着华丽半神的背影看了些时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朝着西角门的方向去。 27 林子里斗法 这丫头一路低着头思索着。 想着即便不能像这三个少司命一样做一府的主位,执掌一方大权。 能快速满了阶,有自己的一处宅院,执掌一个月份时令也是好的。 云旗这是又羡慕起来了。 比起天枢府里的其他神或半神们,她倒显得更贪恋这种富贵权势。 虽然云旗嘴上不常说自己想要登上什么样的位置,做什么样的管事或者是司命。 可孤零零的一个人被寄养在这天枢府中,无依无靠的,云旗是很缺乏安全感的。 所以心中是实打实的想要早点登临高位。 那九牧再怎么无用,再怎么平庸,也有他的母亲——大司命在那儿罩着他。 而这云旗自觉,她再怎么上进,再怎么有能力,也不是、也终究成不了这天枢府里的正主,自然也就也在天枢府中谋不得什么实权。 有时候她感觉自己甚至比不上在这天枢府中修行的半神小厮们,最起码人家还是名正言顺。 就怕这府上的人瞧不起自己,所以云旗才一味地要强,才一味地急于追求提升神力和神阶。 关于身世,她也只是知道自己的母亲曾是花神。 没有人跟她提过她的父亲是谁,也没有人跟他提过她的父亲母亲去哪儿了。总之打记事儿起,自己就被养在这天枢府里边了。 虽然说这天枢府里的半神们对她都挺敬重。 但云旗总感觉这里面的敬重就是疏远,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寄人篱下实在是难,她也是受够了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表面客套。 一直都在低着头,抱琴沉思。 云旗不曾注意到旁边经过了谁,她也不在意这些。 被一串口哨声唤过神来,云旗抬头一看,竟然是元文稷那臭小子。 “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劳什子,偏就抱得那样紧,是怕别人抢了去不成。”元文稷坐在彘虎身上,咧着嘴嘲讽道。 云旗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肯定是元文稷这臭小子从哪儿听了消息去,知道自己得了一把焦尾琴做法器。 花九州的事怕是也瞒不过这臭小子。 真是叫人头大!元文稷这家伙明摆着就是故意来嘲笑自己的! “敢在我们天枢府门口大放厥词,仔细我去告了钟乐大人,罚得你找不着北。”云旗故意扯开话题,并不想跟这烦人的家伙谈论自己的琴。 见云旗无话可接,元文稷便更得意了。从腰间掏出他那匕首一样的玄铁鞭来,往空中一挥,那匕首般大小的鞭子忽然伸长,眨眼功夫竟到了两米还多,险些抽到了云旗! 云旗小声惊叫,回他一个厌恶的眼神。 再不想给这家伙添乐子,云旗扭过头去,抱着琴闷声离开。 元文稷驱赶着彘虎追上来,再晃一晃自己手中的玄铁鞭,嘲笑道,“我这就这么一根,比你怀里那玩意儿九根加起来都要粗,你那破玩意儿留着有什么用。” “到底是个放畜生的,脑子跟畜生是一样的,粗鄙至极!也难怪,像你们这种天天游荡在牛棚马圈里的,怎么会知道富贵人家的乐器里掺不进马鬃牛毛去,只有七根本来的弦。”云旗讽刺道,自觉扳回来一局。 “管他七根还是九根,不中用就是废品。” “废不废品原不在于你嘴上的本事,你吼那两下,也就你的畜牲能听得懂。” “你既然也听得懂,那你岂不也是我的畜生。”元文稷听了大笑,“也难怪,也难怪,偏偏是你用得着那牛头林里的贱民捡来的法器。” “早就知道他是来嘲讽挖苦的!”云旗心里发恨! “我不在天枢府的门口跟你比试,有胆量你随我去林子里,看老娘今儿不叫你没命回去!”云旗也不再往前走了,立在那儿瞪着元文稷,嘴角眉梢,尽是挑衅的意味。 “小爷我还怕你这个小妞不成!只是,我可不喜欢等人,你这光脚赤足的,连个畜生都没得骑,能追得上嘛。” “畜生才非要靠畜生才走得快,老娘我让你一百步。让我追上你,元文稷你就是个没根儿的货!” “大言不惭。”元文稷不屑,吆喝一声,“彘虎我们走!” 元文稷得意地笑着,驱赶着那彘虎,朝着林子的方向狂奔去。 云旗的移行速度在这天虞山上可是数一数二的。 果真虽然说让了元文稷百余步,还不是轻轻松松地就追了上去。 元文稷扭头看一眼追赶上来的云旗,很是轻蔑的一笑,嘟囔道,“有点儿意思。” 再用他的鞭子抽了抽彘虎,叫那彘虎奔得更快一些了。 好在街上的半神、行人不是很多,道路也算宽敞。 能避让开的,也就不与这两个家伙计较。 有被吓了一跳的,在后面暗暗地咒骂这两个家伙一顿。 只真就是暗暗的咒骂,并不大声。也是,这城中哪有敢招惹这两个祖宗的。 一路上,云旗都紧紧地追随着元文稷。 既不超过他去,也不叫那小子甩掉。 而且看云旗那个丫头跑得是那样的轻松。 轻松得叫元文稷甚是不甘心! 等到两人过了天玑桥,上了那几乎没有什么人和半神的荒凉野路。 元文稷这小子的坏心眼儿就上来了,鞭子一挥,正朝着云旗飞甩过去。 好在云旗反应够快,往旁边一闪,躲了出去。 抽空的玄铁鞭在地上打出一道深深的鞭痕,那扎根在土中的草本,被这一鞭給抽得稀烂。 泥土带着烂草飞扬。 “真他娘的卑鄙!”云旗又加快了步子,对着元文稷很是不屑地嘟囔道。 “一无是处的家伙才靠言语来威胁。”元文稷驱使着彘虎紧紧追上去,抬手又是抽出了狠狠地一鞭子。 云旗虽然没有回头,但也能够感应得到那鞭子来的方向。 她这次并没有顺着鞭子的方向闪开,而是迎着鞭子,一个俯身,往地上一滚。 不但避开了元文稷那小子的鞭子,一回身甩出琴去,还将那彘虎绊了一跤。 毫无防备的元文稷从彘虎的身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 云旗看着好是痛快! “你惹到我了!”这元文稷还没顾得上站稳了,手中的玄铁鞭便再次追着云旗打了过去! 噼啪一声,玄铁鞭抽打声紧紧贴着云旗的耳朵响过。 被弹开的空气打在云旗耳边的皮肤上,麻麻的。 这要是打在了云旗身上,皮开肉绽都是轻的! 这小子手中的玩意儿虽然厉害,但是云旗丝毫都不惧怕,急行了两步闪到旁边的树上面去,趁着元文稷追过来的功夫,一扫琴弦,不计其数的桃花瓣纷纷扑过去,打断了元文稷正要抽过来的第二鞭。 “被你看不起的法器给困住,这滋味不好受吧。”云旗坐在树干上面嘲笑道,很是自在得意的拨弄着琴弦。 一举一动,都是随意,眼角眉梢,更是得意。 元文稷没有受过这样的招数,毫无防备才陷入这琴声的迷惑之中。 但是元文稷毕竟是满阶的半神,身上还是有些本事的。 抱着头在那难受痛苦了一阵儿,忽见他那玄铁鞭像是鱼炸开鳞片一样,蹦出四个小青片。 蓝莹莹的,在这幽暗的夜初时分格外的明显。 噼啪爆破之声逆着琴声传了过来,再见那四个鱼鳞似的小片,变成蒲公英一样的小伞状,旋转着升至元文稷的头顶。 前后左右,各有一个飞快地旋转,结出一层薄薄的、蓝盈盈的结界来。 “都说没用了,还不扔掉你那破烂玩意儿。”元文稷喘着粗气,抬手又是一鞭。 云旗赶紧从树上跃下来,急急地闪躲到旁边去。 那鞭子一下就将方才的粗壮大树劈成了两半,轰隆一声坠地! 林中的栖鸟惊得扑腾着翅膀远逃去,那些个刚出来觅食的花草小精灵又急匆匆地躲进泥土里面去了。 又一鞭子飞过去,地下除了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那附着在土地上的藤蔓、草本被连根带起,或黄或绿的草本精灵们被甩得到处都是。 虽然说每个法器都自带保护主人的结界,但是云旗的这焦尾琴本来就是新得来的,还没有跟云旗很好的融合。 况且元文稷那臭小子一鞭一鞭地抽打过来不算,还来了一计他那大招——裂魂闪! 冲击产生的气浪,震得云旗的胳膊一直发抖! 元文稷见了更是不肯罢休了。 粉色的桃花护盾渐有破裂的迹象。 云旗一根弦又一根弦的拨弹着,勉勉强强能够守得住。 为了不叫那桃花结界破碎掉,云旗只得是边抚琴边后退。 看着云旗节节败退,马上就坚持不住,元文稷愈发地兴奋,一鞭子一鞭子的,抽得也更用力了! 无奈,云旗最终还是在琴声之中,辨出结界破碎的声音。 因为过于紧张,那破碎声音虽小,却在云旗的耳朵里格外清晰。 眼下跟元文稷那贱人的距离这么近,不论再怎么翻滚,再怎么前逃,那鞭子轻轻松松就能抽中自己! 想当初自己那八棱软金鞭边也尝过了,区区玄铁鞭子挨上一下虽然伤不了性命,但确实能伤了体面! 真的是不想看到元文稷那得逞的贱人模样。 紧咬牙关,紧闭眼睛,云旗几乎使尽浑身解数,用力扫了一下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