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猎头》 序 猎头 似乎是好久之前。 金色的和平风铃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温柔地摇曳。牧者们擦拭着头顶的汗珠,悠闲地望着冒险家们并步齐驱地走在平整亮洁的水泥道路之上。远方,是在彩色魔法护罩下熠熠生辉的繁荣城邦,和各种神之教堂信仰圣树上挂满的信标。 那是人类的辉煌时代。富庶的洛安王国在英明国王的领导下走向不可一世的昌盛未来。平民,职业冒险家,联邦统治者,贵族高层,都在这和平的新纪元中享受着独属自己的精彩生活。 只是……既定的命运似乎比预想中更快地迎来宣判。天灾打破了所有的平静,风暴,海啸,天火,地动山摇。给人类带来巨大毁灭的恐怖灾害,在人类最幸福的时光里,却给予了迎头痛击。 间断式发生的灾难浇灭了人们的希望,世界在突如其来的自然之怒中迎来不可避免的沦落。无数可怜的灵魂死于非命,远古人类的遗迹在灾难中化为地狱中难以燃尽的篝火。 从黄金时代迅速陨落为黑暗时代的远古人类,就在这惨痛悲伤的毁灭过往中,似乎即将迎来灭绝。 可是总有人不放弃。总有一些,不甘就此灭亡的希望者。 他们被称为“克里萨修斯”,意为“追逐英雄的人”。他们跨越千山万水,奔向这荒芜大地的每个角落,去寻找那些因天灾而失联的“神选者”们。 那些虔诚的朝圣者,以超脱凡人的肉体之躯不知疲倦地奔袭于世间,终是耗尽生命,将那些拥有异能的英雄们......联系和团结到了一起。 他们站在了高耸入云的世界之巅,那如今早已毁灭的约克斯塔山脉。所有的神选者们站在祭坛之上,阵眼之中,竟是迅如闪电般地链接在了一起。 强烈的彩色环带萦绕于那十二名勇士之上,在耀眼的膨胀和爆发中凝结,扩散,直至遮蔽整个天空。 环带簇拥着星辰飞上遥远的彼端。五光十色的绚烂之中,被灾难燃尽的天空,竟被全新之朝阳替代。从那一刻起,那些受尽苦难的残余人类,在崭新苍穹的庇佑下,终是开始重建新的家园。 这是远古的故事,以秘法符文刻印的遥远传说。这也是“猎头”最初的样子,“克里萨修斯”们伟大的洗礼与朝拜。 他们是英雄坚定的追随者。他们知道是怎样的人引领他们走向胜利。所以他们在陷入绝望的时候,总会鱼死网破般费尽周折地去追求古老的神话和传说,去寻觅一些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那些身怀绝技的英灵,以期待他们带来渴望的救赎。 他们坚信,只要能将这些英灵团结起来,人类所遭遇的绝境就一定能被冲破。这片大地的黎明,也终将迎来。 这一神职因此一直保留,在语言和文字的漫长演变中传承到了今日,就被称为了——“猎头”,高贵的,令人尊敬的,究极寻觅专家。 每当团体陷入危急乃至人类遭遇绝境,猎头们永远都是,最身先士卒的那个。他们凭借着过人的脚力和敏锐的识人本领,曾一次又一次地将深入简出的英雄们请出并集结,拯救人民于水火。 最出名的猎头当属芮尔。她曾在历史上第二次天灾来临之时,从人类首都奥塔休斯翻山越岭万里来到世界的边界——火山群弥里。 她在那里找到了一直潜心修炼的世纪级巫师,安东尼·里安。她以自己的躯体与灵魂为里安的食粮,使得他拥有足够的献祭魔法释放可支撑整个大陆重量的奥术天照,才让天降的巨大陨石在半空被炸的粉碎。 而事后,芮尔和里安都消失了,不知所踪。而他们的名字也成为了不朽的传奇,被印刻在王宫的史诗石碑上。 那时的人类已从第一次天灾中恢复多年,还算富庶,幸存的人类还有足够的能力重建家园,甚至还不忘在悼念亡人的同时,为自己还能幸存感到荣耀和自豪。 可是......可是。 那样的侥幸,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成为了过于奢侈的东西。 苦难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而超越天灾的更恐怖存在,终于如同神罚般降临于世。 第二次天灾过后,开始毫无征兆地出现不死族。他们似乎是由来不及掩埋的巨量人类尸体变化而来的恐怖生物,对人类和牲畜以极其血腥的方式无差别攻击。无奈,时任的人类国王凯瑞·奥下令对尸体进行焚烧,才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不死族的泛滥。 但不死族的蔓延始终无法化解,感染的源头也无法找到。食物溃烂,瘟疫横行,天空开始黯淡,森林和土壤开始失去生机。家畜狂躁不安,生产秩序土崩瓦解。人们曾熟悉的一切生活方式,都在前所未闻的不死族威胁中开始摇晃和不安。 洛安大陆上的人类就在这样的压抑中度过着得过且过的一天又一天。而伴随着人们的绝望和困苦,曾经那样勇敢和坚毅的猎头们,也因大量遇害死亡而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痕迹中。 职业行会的陈列馆中,废弃了猎头的典藏库,和专属的王位宝座。 最坏的时代。没有信仰,无法依赖神灵,英雄们不知所踪。冒险家们胆战心惊地完成着错综复杂的委托,以换取在这个世界苟活的珍贵洛安币,从而尝试搬迁到还算安全的王都,保余生平安。那如同诺亚方舟般坚固和平的圣壁,是人类最后的乐园。 可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个寒冷的世界正在孕育新的火苗。反抗的精神从未休止。古老的英雄们曾经那高贵的,不屈的无畏,将在传承中永世流芳。 在一个名叫格兰的小村庄中,一名年轻人拾起轻装行囊,布衣其身,提起铁匠铺里唯一剩下的银色短剑,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征途。 “你疯了?你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吗?你还年轻——就这么想成为他们,那群尸体中的一员?” 村子里唯一的冒险家愤怒于少年的轻率。作为低阶盗贼苟活至今的他已经四十三岁了,见过外面的世界有多么丑恶而疯狂,而这个已有二十一岁的孩子正值青年时分,理应拥有大好之前途,为居于王都而努力拼搏开辟新的道路,又何必如此顽固地想要出村,迎接恐怖之冒险?做完全不负责任的事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对得起谁? “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这个村子还指望着你建设!你为什么要走!” 而这少年却是头也不回。他轻轻抚摸着一本古籍,古籍的书名早已无法看清,而署名却是赫赫然用古法写着的,“猎头大师芮尔”。 这个已经失落了许久的名字,伴随着他的童年走过二十年的光阴。而他心怀着令人心潮澎湃的信仰,此行也正是为了去追寻她的脚步,走过那位英雄曾踏足的黄沙与草原。 那古老而悠远的呼唤,沧桑浩远的未来。回荡在寂静夜空的星影,为他指引着无尽的远方。英雄的脚步曾无数次荡漾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惹无数凡人趋之若鹜啊。 “你打算去做什么?” 村口的守门者微微抬起头,露出疲惫的目光。 “你的职业是?做个出村的登记吧。是法师,是战士,还是像盗贼那种,混口饭吃的?” 少年微微一笑。 “我的职业是。猎头。” 于是,专属于他的传奇,就此开始。 “阔别已久的名字。或许,这会是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猎头。” 守门人如是轻轻叹道。 送行者皆已散去。村外不远处,依旧游荡者徘徊的凶兽,与狰狞嘶喊的异形生物。 此行注定凶险,猎头。 而你……又能走到何方? 他的身影坚定地踏入那危机四伏的荒野,再也没有回来。 大教堂久违地敲响晨钟,和煦的微光与清风仰面吹拂。 第一章 佣兵 想要在这片被上帝遗弃的世界存活下来,总是需要些什么东西的。 一把上好的巨剑,一把百步穿杨的长弓,一本印满着高等咒语的技能书,一双敏锐的眼睛,还有一条能跑的腿。没有这些东西还想在野外求生的话,还真是一件费劲的事情。 得确保能在不死族怪物的围攻下存活下来,才有可能可以到达更远的地方。 这也是自身保命技艺并不精湛的猎头们不断死亡,直到难以有人继承衣钵的原因。就算你能越过被火山盆地和崩落峡谷覆盖的极端地貌,也有可能在半夜不死族的层层围攻下丢了性命,被撕的粉碎尸骨无存。 所以一个成功的冒险家,必然是头脑灵活的同时,武力也精湛的。 “而反观你,我并不觉得你有任何保命手段。” 一名中年骑士收起长剑,冷冷地望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 “你应该明白,如果不是我帮你,那两三只血肉傀儡就足以吞噬你。你连不要和他们对视都不知道吗?” 事后惊魂,才让少年微微想起刚出村时的恐怖。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当阴冷的死亡冲击波直击骨髓时,他的身躯竟然像被死死定在了凝固的空气中。 长着人脸却被肉球所充斥着的饕餮怪物,就那样蠕动着身子在地上爬行着,然后用已经被挤到眼眶外的瞳孔歇斯底里地望着他。 这是少年第一次接触这样恐怖的怪物。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脑海一片空白。甚至当血肉傀儡意图扑上前来将他吃掉的时候,他的腿都半步张不开。 “不......不。我也是,头一回出村。我不知道外面还散落着那样的,东西。” “头一回出来冒险?独自一人?” 他收起剑,然后望向远方乌云密布的天空。 “勇气倒是不小。只是,你的鲁莽很容易成为不死者的食粮。现在这个时代,大家活着都只是靠本事。” “你呢?你的本事是什么?你的家族是?” “我的家族?你是指,我的父母?” 少年有些惘然。他自从出生起的那一刻,就从来没见过父母的样子,只有洛兰小村的一些前辈帮忙照顾。那个时候,不死族的猖獗还并没有像现在这么泛滥。 “对啊。你的,父母。你父母知道你这样浪费生命,肯定会狠狠骂你的。” 骑士大叔轻叹了口气。他指了指远处弥漫着些许炊烟的洛兰。 “我还是建议你赶紧回去吧。识相的话保住小命,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不。”他亮了亮手中的古书。“我要和他一样活成传说。我不想躲着一辈子。” “你知道芮尔吗?我的家中藏着这本他的著作。我相信,即使我看不懂那些文字,我也依旧可以......” “猎头大师,芮尔吗。那还真是久远的名字。但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世界的环境,已经不适合猎头工作了。”他喃喃着。“不过如果你下定了决心想当一名猎头,我可以帮你完成这第一步。” 刺耳的尖啸声却是猛然再次传来。全副武装的骑士大叔巍然不动,将手中利刃回旋掷出,竟来回三圈将傀儡怪物切的粉碎。 “这是回旋刃,少年。洛兰不远处的奥安镇,就有这种铁器出售。如果你要当一名厉害的猎头,那里会是你取经的最好的第一站。” “奥安。我从地图上看到过。” 少年从包裹中取出早已磨损不堪的洛安世界大地图,将其精确地指了出来。 “我要去的,也正是那里。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 “我送你去吧。路费五十洛安币,你欠我的。” 五十洛安币? 少年有些把握不清楚这个数字的概念,就被匆匆拉上了路。 要知道。他这身还算干净的粗布大衣,也就一洛安币。 ...... 我有,多久没出来了? 到处是焚化的踪迹,到处是枯萎和腐败的植物,动物,也到处都是盘踞着的不死族怪物。虽然都是一刀两段的级别,但都长的非常吓人。少年听骑士介绍道,他们所面对的如是怪物,仅仅是最简单对付的那一种劣种。而真正对他们性命有威胁的,是类似屠夫的那一种,用血肉完全扭曲的造物。 他们无法用普通的刀剑杀伤,只能用强大的技能几名经验丰富的佣兵联手,才能将其击溃。而他们这些冒险者,每天所做的事情,也无非是接到城镇中心猎杀不死族的佣兵令后,将证物带回并且赚取佣金。 “那击杀一只屠夫,大概能挣到多少洛安币?” “五百。当然,那是你单独击杀。团队助攻者什么的,都是要分钱的。你这种什么技巧都没学过的菜鸟,就不用想了。” “那猎头呢?猎头的薪水是怎样的?应该也不会差吧?” 少年满怀期待地望着头盔下,满脸皱纹的沧桑大叔。 谁知他却叹了口气。 “猎头这三年已经销声匿迹了。职业行会对猎头的生活标准没有任何考量和规定。谁会想到有人会愿意当一位跋山涉水性命堪忧的猎头呢?” “其实猎头消失的最大原因,是当今的人们已经不相信英雄了。” 他冷笑。 “英雄要是存在的话,早就出现了。天灾也不应该持续了,感染源也应该找到了。不死族也应该死光了。” “为什么还要我们日复一日地,做着些徒劳的事情呢。” 暮光在他的盔甲旁,映射出一个又一个暗色的光圈。 少年无以言表,也只能沉默。 “穿过火焰盆地,就是奥安镇了。小心烫脚。” 他这样无奈地说着,却突然脸色大变。 眼前一只巨物,从火焰盆地里猛然爬起。 火焰覆盖着他的全身,双手燃烧着炽浪,而头部则覆盖着无法用弓箭击穿的钢甲。 其浑身由元素构成,却又有实在的形体,立于地面之上,以足足有二丈高的身躯,以绝对的威压俯视着两人。 “火焰——领主?在这里?” “你快去!快告诉奥安城里的人。让法师参与战斗!” “什么——我?” “对啊!你!你不是想当猎头吗!法师,法师啊!” 骑士的声音在火海中显得格外低沉。而他的嘶吼却像是一种绝望的祷告。但少年明白,大叔此时此刻,是交给了这名初出茅庐的猎头,一个关键的任务。 到奥安城中,寻找能击败火焰领主的法师。 他整理好行囊,便是趁着怪物把注意力都放在骑士身上的时候,向已能看到城墙的那城镇,飞奔而去。 第二章 元素师? 少年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夹杂在风中,凌乱而嘈杂。 一身布衣行路的他拥有难以想象的机动性,这也是他拥有作为猎头所拥有的第一个先决条件。 防护能力和身法是不可兼得的。正面作战所需要的耐久,是一定以牺牲身体行动力为代价的。 这也是骑士大叔无法自己前去求援的原因。 而至于为什么他不选择撤退而选择战斗......少年或多或少地也明白了一些。 一只屠夫的报酬都已那样丰厚,想必火焰领主也不会差吧。 它的战利品,一定非常值钱。 这样想着,少年已然冲到了城门面前。 “开门!请开门!有要事求助!” 他气喘吁吁地如是呼喊着。而听闻是人类,紧闭的大门自然缓缓打开。披坚执锐的两名战士,警惕地向他走来。 “你好。这位......少年。欢迎来到奥安镇,剑士的天堂。你看上去,很疲倦。” 领头者发话。 “需要来一杯马奶酒吗?10洛安币一杯,绝对超值。”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来寻觅帮手的——一名冒险家战士在野外碰到了一只难缠的怪物,让我前来求助。” “寻觅帮手么。有招募令吗?或者,证明信?亦或者任何那位战士托付来的信物?” “那些东西,我都没有。” 少年缓缓站定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着手中的古书。 “那你凭什么前来招募勇士?这里不欢迎无事找事,满口胡话,形单影只的流浪者。要不交代行会给你的职业证明,要不出示你的求助证物,不然,请速速离开。” 他的话语充满着不屑与挑衅,但却又十分坚定和正经。这是王国下达的命令,而是每位守门人所必须遵守的铁律。流浪者,游侠......如今只配拥有最低级别的待遇。 更别谈是眼前这种弱不禁风的,瘦削的年轻人。 但少年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我可不是没有职业的人......我是猎头!我的专才就是英雄寻觅!我不是流浪者!” 猎头。猎头—— 这个久远的名字竟一下让守门人愣在了原地。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是猎头们最辉煌的时期。奥安镇甚至还有猎头们专属的酒馆,那里曾会聚着整个奥安周边城市最闻名的英雄们。他们攀谈着,他们合作完成着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悬赏令。猎头们将英雄的潜能挖掘到了极致,在第三次不死族大规模入侵时,成功击杀了领主级的恐惧魔王。而恐惧魔王之角被王城回收,并支付了奥安镇职业行会一万洛安币的报酬。 一万洛安币。整个小镇八百余居民累积起来的所有财富,也不过如此。那样多的金币,到天曲省的铁匠中心打造一把冰霜巨剑,已绰绰有余。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财富,那也是一时间猎头职业者们纷纷踏上征途的理由。 可如今,伴随着英雄们流落四海而逐渐销声匿迹,再加上不死族越来越难对付导致猎头们大规模死亡,这个职业,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职业行会的版图中。 更甚至,身负战骑(战士/骑士),法师,盗贼,牧师,猎人五职业精通的行会会长阿克图尔,也早已宣布不再承认猎头这一职业。 然而大家都知道,阿克图尔曾经的偶像,是猎头大师芮尔,那个成功寻觅到究极魔法师安东尼·里安的,最强的猎头。 连他,都已经对猎头彻底失望了,更别谈别人了。 “猎头吗。那已经是不被世人承认的职业了。行会也并不会认可你的坚持和鲁莽。” 他从神游中缓缓收回,却是如是抛下一句冷冷的话。 “我不管你是以怎样的借口想进入这里,没有证明,没有许可,请恕我按照洛安王国安全律法,将你隔绝于外。” “可是,可是我真的需要一位法师的援助!那位战士支撑不了多久的。” 少年焦急地走上前去,却被笔直冲来的一柄冰冷的战斧挡在门外。 “命令就是命令,抱歉。执行官,关门吧。” 铁门开始吱呀呀地关闭,连带着少年的希望,似乎将一同消散。 他不甘心地呼喊着。 “芮尔都承认我了!凭什么你们不承认?凭什么!” 这句话似乎有穿透力般地盘旋着,伴随着狂风涌上天空。远方的乌云残存着雷照,却是奔放地与火焰相融,在不远处的火焰盆地上激起混乱的滔天火墙。 元素的力量正在爆发,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强大的存在,竟开始汹涌和澎湃地颤抖。 “芮尔。芮尔。哈哈哈哈哈哈......你是说,芮尔承认了你?” “拿来我看!!!!!” 一道惊雷猛然炸响,急聚于空中的微小细尘开始颤抖。紧接着,伴随着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白色光芒闪过,一道虚影竟巍巍然伫立于少年身边。 “你是——你是谁?” 少年在这样的威严面前完全抬不起头,他紧紧保护着手中的卷轴和古书,挣扎着匍匐在地上。 “放过我。这是我最宝贵的财宝!!!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放过我!” 守卫已经看呆了。他们深知自己遇到了什么不该遇见的家伙,连忙惊恐地将铁门封得严丝合缝。一霎那间,城内警报开始叮叮作响,街上游荡的居民们畏惧于天劫的恐怖,也连忙向家中逃窜。 “你知道,作为一名猎头,要失去什么吗?” 那风暴的化身,那样喃喃着。 “你又知道,芮尔,都失去了什么吗?” 风暴的压力,竟在那一刻陡然消失。那看不清影子的存在竟化为苍苍老者站立身边,手中所翻阅着的,正是少年手中紧握的古书。 “你——是?” “原来那老不死的,早已将衣钵托付给了某个......他认可的灵魂。少年,恕我眼拙,我之前还真没看出来你的潜质——如今算是初现端倪。” 风暴竟他缓缓的踱步下,开始渐渐平息。 “回答你的疑问。如果是他的授意,我姑且就再相信猎头一次。” “我是萨瑞斯·战锤。世界上的最后一位元素师。” 元素师? 少年难以置信望着眼前这个,逐渐现出身形的白发老头。他手中伫立着的幻变法杖,正闪耀着些许颤抖的光斑。 元素师的冠位拥有者,在人类对抗第二次天灾时就已经全部死亡了。那时的王国纠结起了所有元素师的力量发射冰霜弹幕试图对抗无尽陨石,最后却因法力不足而生命枯竭,无一幸免。因为他们的陨落,北方山脉的法力之泉也都已经枯竭了。 而如今......这位陡然现身的长者,竟说自己是元素师?不可能才对—— 不过那也都无关紧要了。我才不管你是谁!只要能帮上忙! 少年连忙站起身,将掉落在地上的剑拾起收入剑鞘。冰冷的寒风已在他的身上刻下了无数血肉破损的印记,但他却满不在乎。 “如果你是元素师,那么现在刚好需要你。” 他坚定地这样说着。 “我的朋友,需要你的帮助。” “赏金,按怪物掉落物品的百分之40。不够可以再谈。” “钱小意思。没问题猎头阁下,细听尊便。” 老者微笑着,在少年的指引下,缓步向前走去。 芮尔灵魂的指引者,终于重现于世了。 而这,究竟是好是坏? 老家伙,你又是如何看待? 我没有告诉他关于芮尔的秘密。关于曾经发生的,那么多故事。 第三章 传说 曾经的洛安王国,存在着非常多的吟游诗人。 他们热衷于搜集传说,然后在繁荣的大街小巷中将之改编成诗词吟唱,来赢得来自打赏者们的一两个不起眼的洛安币。 他们是一群连基本生活保障都难以维持的落魄者。他们每天虔诚的朝圣,对英雄的渴求与奢望,在那个王国最昌盛的时代,都只是一种不值一提的信念。 纸醉金迷的生活不需要他动人的诗篇来装饰丝毫。平和而幸福的时光似乎更适合灯红酒绿与歌舞升平。七百六十三年前,当第一次天灾降临之前......这无疑是所有人的想法。 而战锤家族,恰恰就是以流浪的吟游诗人家族发迹。萨瑞尔·战锤的祖父,穆拉德·战锤就是一名极其出色的吟游诗人,他依靠着对第一次天灾中牺牲的法师们的日复一日的坚定吟诵,挣来了足以匹敌王室的财富,也正因为此,战锤家族才得以被王室收编,成为御家文臣。 直到身负异能的萨瑞尔·战锤出世,吟游诗人的传承,才被彻底打破。 对元素和能量天然的亲和力,让他拾起了法杖,成为一名热衷狩猎和战斗的魔法师。 名字中带着战锤,家族是歌唱者,职业却是法师。这个孩子纠结着无数的矛盾,却是独自一人踏上了他的修炼之旅。 人们都以为他失踪了,而战锤家族的荣光,也因为灾害后人类王国的恢复和昌盛,而逐渐消失。用当时免除战锤家族特权的特权的国王特里·奥的话来说,就是: “当洛安不再需要英雄,也就不再需要追求英雄的人。” 这样来看,或许萨瑞尔选择的自我流浪,是一种高瞻远瞩的正确吧。 而百余年之后,当第二次天灾产生预兆,人们开始寻求英雄的指引,寻求传说的引导的时候,吟游诗人们却已经全部绝迹了。于是,当时具备相同功能性的职业——猎头,成为了民众心中,最好的替代。 而芮尔,那个原先绝不起眼的流浪的蒙面者,开始了她的传奇。 可是有谁会想到呢......芮尔的前辈,芮尔平时所记录的诗歌与传说的合集,正是穆拉德·战锤所著的合集。 她所追寻的,也正是那位早已病逝的老人费尽一生心血所追寻的奇迹。 传说级的英雄——足以拯救世界的,英雄。 世界上唯一一位幸免的元素师被芮尔找到,并带入魔法师圣殿的遗址。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任何人记录下来。 仅仅是因为他们无从得知。 老头回想着那段故事,却是悻悻地摇了摇头。他真的很想跟这位老朋友见见面,聊聊自己这些年在圣地潜行修炼的收获,聊聊祖父的光荣往事......却如今早已天人两隔。 连魔法师始祖里安,都已和这千疮百孔的世界一起陪葬。 他记得,他作为新人魔法师修炼的第一本《火球术》便是出自里安之手。他无法形容自己第一次燃起火花将试炼木桩烧的粉碎的兴奋。想必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无法摆脱与元素的缘分。 而如今,战锤家族唯一的继承者......还会有人想起吗? 老头不愿再想太多。他跟着少年的脚步,化成狂风向前冲去。 而在不远处,那不断扩展的热浪已然在烧灼的空气中化为实体,小型的熔岩火苗蒸腾着热气,竟开始在眼前的道路铺展开来。 战士大叔的身影变得清晰可见。他的盔甲被火焰染成紫黑色,破损的裂口在如是热火的煎熬中不断扩大着规模。那火焰领主手中正持炙焰大剑,狠狠地冲击在战士死死防御的盾牌上。 “就在那里!那只怪物!可憎的生物......依靠我跟他根本不可能解决!” “这也是我们需要一位法师的原因。拜托你了老头,速速击杀它!” 少年擦去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如是说着。 火焰领主,完全由火元素产生的元素造物。是火,冰,电,光,暗五大元素所形成的怪物中,最坚韧也最具攻击性的一种。如果只是初级形态还好,普通的冰锥术就可消灭。但对付领主形态,只有用冰风暴无差别地轰击其身上并未被装甲覆盖的身躯,才有可能让其消散。 某种意义上,这种家伙比不死族要难对付的多......出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岭,也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 总感觉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而这场灾变,正在向恶化的方向延伸着。 但—— 萨瑞尔微微一笑。 或许,这正是英雄存在的意义。 “少年,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究极的元素。” “所谓元素,是并不依托于任何物质的能量形态。它生于天地,以极其不稳定的内核在世界的每个角落燃烧着。或许你无法听见元素的呼唤,但我......此时此刻的我,可以感受到他们每时每刻激烈的嘶喊和呼唤。我听得见水流与电涌,我听得见热浪与冰风。他们是我的生命,也正是伴随着这个世界不断运转的,究极之境。” “生命的本质,就是元素。而元素指引着人类,找到生命的终极形态。” “仔细看好了。” 萨瑞尔手中法杖迸发出强烈的五色光芒,五种形态的元素竟开始在他的法杖上凝聚和翻滚,直到在他的手心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空心五彩漩涡。紧接着,他大喊着一句意义不明的古咒语,手中法杖重击地面,大地猛然开始摇晃,天空中雷声四起,从天而降的光柱激起漫天尘埃,而火焰盆地的热浪竟开始疯狂地翻涌! “isha——zewa——d!” 陡然间,火焰盆地开始皲裂,而一道冲天而起的恐怖黑影解脱了束缚,正开始不断地嘶喊!而当火焰能量在它身上如同暴风般汇聚,少年才刚刚看清楚—— 这是......这是比火焰领主体型大十倍有余的,究极元素造物! “十级元素召唤——火焰语者,xiur!” 周身完全被热浪覆盖,浑身像被灼烧一般散发着极其强烈的痛感。脚下的土地因被夺走水分开始分裂和破碎,天地摇晃的震感仿佛天劫来临! 这就是传说级的魔法吗!这样的威压—— 传说中的火焰语者,就此降世? 而那高度已远远盖过奥安镇的究极元素怪物,可算是迎来了暂时的放松。它桀桀地狂笑着,用火爪一把将那火焰领主拦腰捉来,竟开始用巨口咀嚼起来! 那火苗毫无反抗之力,在那样强大的控制力面前只能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在痛苦的哀嚎声中疯狂地挣扎着,最后......被吃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切火焰奥术的源头。曾经,里安从世界北方版图的古代遗迹中寻得了曾经的大贤者法师们留下的奥术神召。在那层领域之境中,里安为求得元素真传,遭遇了五重试炼,分别是火,冰,电,光,暗。而在火焰试炼中,里安所遭遇的,正是被称为火焰语者的,究极怪物。 而如今,它竟被萨瑞尔成功召唤? 这是何等的强大,何等的元素亲和力? 还不待少年去思考他的这一来一去,元素师手中法杖轻轻一抖,那身形硕大的元素造物,竟又伴随着一阵虚影的晃动渐渐没了实体,回到法杖身边,缠绵着逐渐消失。 他真的是英雄——那传说级别的魔法师,世界上幸存的,最后一位元素师! 心中的震惊无法言喻。他颤抖着嘴唇,竟一时语塞。 “芮尔见过的世面,可比你要多的多。少年,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吧。” “如果你想成为那样的猎头,你就必须要和各种各样的英雄打交道。我会是你遇见的第一位前辈......但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萨瑞尔语重心长地这样说着。那一瞬间,他从少年的眼睛中窥见了无数的情感。期待,难以置信,希望,和那最深处也最澎湃的恳求。 “前辈......你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又为什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初出茅庐的他也问过一样的问题。只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充斥着你根本无法想象的混乱与死亡。” “你连黑暗之地都没去过,你自然不会知道世上还盘踞着哪些更为夸张的不死族怪物,与你必须经历各种挑战和试炼才能幸存的险境。” “这些,都是你必经的成长之路。如果你信奉芮尔的传说......那么那样苦难,都只是你的挣扎之路上微不足道的一环。” 萨瑞尔这样说着,却是远远望见那名颠簸着走来的战士。他的洞悉之眼一眼扫过,却望不见一丝波澜。 “这个世界,需要英雄,也正需要你,小子。” “你去哪?前辈!拜托——等等我!” “去我该去的地方。而迟早,我们还会再见。” “在那之前,好好活着。” 他的形体化作一阵狂风,陡然不见其踪。 赏金......还没结呢。 少年轻叹了一声,正准备转身,却突然发现他的手上多了某件东西。 那是一个钱袋。里面装着五十洛安币。 第四章 中阶骑士 玛尔 还没等少年从震惊中恢复,那战士大叔却已奔袭至身旁。他的盔甲踩踏在皲裂的土地上,又是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那位法师,人呢?” “少年,我问你,那位法师人呢?怎么不见了?他到底是谁?” 而少年默然无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位前辈的问题。当然他可以很自豪地说出来,他这名初出茅庐的猎头不费吹灰之力地招募来了顶级法师——已进阶为元素师形态的萨瑞尔·战锤,借以赢来赫赫声名。可是那位老者所希望的,也并不是自己的重现于世吧。 他说过试炼,他也说过如果想追随芮尔的脚步,就绝对不会有那么多未来顺利地水到渠成。如果平步青云总是依靠他人的协助,那么自己也终将只是一副无用的躯壳。 变得狡猾,变得懒惰,变得世俗......少年断断不想承受那样的结果。如果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如果自己能通过苦难来获得成长,那么一切都只是福报而已。 于是,思考良久,少年只是淡淡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一个不愿留下名字的普通法师而已。” “别扯了——普通法师?你的玩笑比街头混混的打油诗还要糟糕!” 战士对少年的隐瞒近乎愤怒。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吞噬火焰领主的那只怪物是什么。那是火焰语者!十级元素生物,只有将火元素召唤系法术修习到最高级,配合早已失传的“元素之魂”魔法书才有可能领悟成功......整个洛安王国,可能只有在王室才能找到有资质学习的法师——更别谈精通。” “而刚才在你身边的那个老者,居然轻易就将之召唤。这可是足以震惊整个洛安大陆的发现啊!更有可能,他就是里安的亲传弟子也说不定——那样究极的魔法形态,对元素的掌握......元素师?更甚至是大魔导师?不,我完全不敢想。” “大魔导师,那是什么?” “大魔导师是元素师的终极形态,也是将元素领悟至究极之境的最强元素师。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作为猎头所进行的第一次招募,竟然就是一位旷世英雄?” 无法克制的激动和欣喜在他的脸上一览无余。他兴奋地拍了拍少年的肩,目光中原先的不屑竟渐渐被一股尊敬和欣赏所替代。 而少年想起他一开始漠然叹道的,“人们早已不相信英雄”,竟是一阵唏嘘。 其实无论什么人,都是对英雄有所期待的。在永夜将至,在生灵涂炭万籁俱寂的每一分每一秒,人们都会祈盼着有人能改变这种局面,能够左右这看似一边倒的绝望的侵袭。 那个人,就是英雄。有了他,便可以什么都不用畏惧。 诚然,少年的梦想,就是给这些依旧在抗争的星火们以希望。但当少年见证了萨瑞尔完成任务后拂衣而去的潇洒与坦荡,他又明白—— 英雄也有自己的选择。他只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而他,也会在不需要时离开。 这也是为什么总是会出现很多,无名的传奇。 “之前是我冒昧了,少年。我向你道歉。的确,是我没能发现你的潜质。你拥有着令人尊敬的勇气,胆识,气魄,以及能力。能与英雄相处的人,绝不是一般人。”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陡然挺直腰杆目视前方,手中长柄大剑抽出笔直置于身前。 “向您行礼,尊敬的猎头!” 他俯下身子,以标准贵族礼呈90度向少年鞠躬。而远处雷云渐渐消失,竟从黑色的天际末端现出一丝残阳。 这一幕,竟是让少年,永生难忘。 ...... 少年没告诉他白胡法师的真实身份,他还是近乎肯定地告诉骑士,那位英雄只是兴趣使然而出手相助,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他作为一个刚入行不久的猎头,也并没有那样的本事说服英雄为自己效力。 而大叔也终于拿他没了办法,即使他非常想去相信眼前这个男孩就是芮尔转世,但碍于少年实在过于自谦,只能半信半疑地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 他们两人搭伙向奥安镇走去。此时的少年才发现,远方纵横绵延的林间小路竟有近十里之远。而之前那样急速的飞奔......或许也正是有萨瑞尔之助才迅如闪电吧。 “这片世界,到底怎样了?” 少年思考良久,才轻轻抛出这样一句话。眼前的绿林并未沾染上死灰,却是与先前见到的那种破败和凋零无关。 “如你所见。奥安镇附近的这片森林已郁郁葱葱十年之久。市民一直觉得是有神明在护佑着这片土地。毕竟当初,战无不胜的恐惧魔王阿尔托瑞斯,就是死在这片城墙下。他的尸体化为养分,恢复了方圆三十里内所有动植物的生机。自那以后,奥安镇的生态环境一直很好,一定与参与那场大战的英雄们有关吧。” “你呢?你参与了那场史诗级的战斗吗?” “我?当时的我还很弱小,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现在有多厉害。” 骑士苦笑着开始回忆起来。 “那是我刚开始到职业行会,接受试炼,领取资格证书,宣誓成为一名佣兵后的故事。行会分配的装备很差劲,因为身为初级骑士的我,还并没有领悟像神盾术这种足以护佑队友的技能,没有人组队的话,就只能单独进行对不死族的狩猎。效率很低,有的时候一天连一个佣兵令都完成不了。” “所以你要我这种人参与那样史诗大战,无非是痴人说梦。更让人可耻的是,我不参与战斗就算了,还经常从那些牺牲者们的遗物中夺取一些装备或是洛安币,来满足我向上攀越财富和战力阶层的奢望。” “我也想成为一名英雄。可是,我却总是希望通过捷径来达到那种境界......说起来,却真的也是非常懊悔的事情。” “但你救下了刚刚出村的我。我差点就被血肉傀儡活剥了。” “但我那也只是在为自己的怯懦和贪婪赎罪而已。成长......始终是需要代价的。” “战骑始祖格拉修斯,将战士和骑士双职业融会贯通的,最终境界的引导者。他对自我的献祭,引来了复苏之光,在那次王城守卫战中,复活了上万的勇士。而作为交换,他的灵魂消散无踪,飘向未知的远方。” “这是格拉修斯的觉悟,是他所理解的代价。而我,作为其忠诚的追随者,却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到现在,你还觉得我很值得敬佩吗?” 那大叔摘下头盔,却是眼神迷离地望向紧闭着大门的奥安镇。他记得这里曾发生的血腥的浩劫......当然,也记得自己的不堪和软弱。 少年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个混乱的时代,存在着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说到底,压根没有人能知道自己身边喜笑颜开的人内心到底藏着些什么,他们又都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往事。算计,勾心斗角,这些元素和环节或许都是他以后必须经历的事情。 “到了。这或许是你传奇的,第一站。” 微风轻轻扬起。大叔饱经沧桑的脸上映着刀疤,清了清嗓子,却是抖出这样一句话。 “洛安王国职业行会认证,中阶骑士,玛尔。申请入城!” 于是之前一直紧闭的大门竟迅速打开。之前让少年吃了闭门羹的两名守卫,赔笑着走上前来。 “玛尔先生,以及这位跟班——欢迎来到奥安城。需要来一杯马奶酒吗?” “免费的!绝对免费!保证一分钱都不收您的。前提是您看看这周的悬赏令——” “他可不是什么跟班。” 玛尔将头盔交给点头哈腰的守卫执行官,微笑着望着少年一脸平静。 “他是一名光荣的,猎头。” 第五章 奥安镇 “你应该知道那两个字意味着什么的,先生。恕我直言,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猎头了。” 守卫的表情突如其来的漠然和冷静起来。 “真正身怀绝技的猎头们都已在一次又一次的不死族肆虐中死亡,阿克图尔也早已不再承认猎头作为职业之一。您如此睿智和果决,也应该明白,猎头再无崛起之日。” “而您应该提防的,是那些试图以猎头为噱头骗取帮助和提携的虚伪小人。他们以所谓高贵的决心为借口,实则目的是骗取这个世界上,早已为数不多的善良和支持。” “还请明鉴。” 他微微鞠躬。而在他如此慷慨激昂陈词的同时,周边已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家伙。玛尔和少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无法辨认清楚他们的纷杂言语,却只有一件事情是格外清楚的。 这个城镇里的所有人......对“猎头”都毫无好感,乃至厌恶。 彻底的失望,彻底的鄙夷,彻底的丢失信任。 弥漫在人心中的,无非是这样黑暗压抑诡谲的情感。 少年竟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 “够了,迷蒙。作为这座城市的执行官,你的一言一行都将影响整个城市。注意你的身份。不要把你个人的立场和恩怨放到公众场合来说。” 玛尔不为所动。他早已承受过,比这严重和恶劣的多的仇恨和恶意。 “无论他是什么职业,他是我玛尔认可的冒险者。根据职业行会规定,任何已达中阶职业的冒险者都可以提携任意冒险者组队。你无权干涉。” “所以这也正应了我那句话——他是您的跟班,先生。” “当然,您拥有那样的权利,还请自便。不过,就算您会忘记曾经的耻辱,这座城市也不会忘记。为了这座城市的安全,稳定,还有繁荣,有些必要手段必须被采取。而我们,还会再见的。” 迷蒙冷笑着,却是转头离开。他自知根本无法拦住玛尔和那位少年,因为职业行会神圣律法在上,那是绝对不可动摇的。 但是,作为这座城市的守卫,作为这座城市拥有最高权力的执行官,他有的是办法对付那样的毛头小子。 猎头不能再出现了。绝对,不能再出现了。 他们——害死太多人了。 他瘦削而冷峻的脸庞上,竟是悄然流下几滴冷汗。 伴随着执行官的离开,看热闹的人群自然也是作鸟兽散。在这个时候,少年才从那种被阴冷视线包围的恐惧中解脱出来。 恶意。这是少年第一次承受如此大的恶意和抵触。这仿佛一座山一般重重压在他的心上。原来冒险与未知的艰险并不是最可怕的,最令人煎熬的,是来自人类的仇恨与不理解。 这也是再也没有猎头现于世界的原因。没有人会愿意背负着歧视和鄙夷过日子。 而这背后的原因,猎头们被抵制乃至最后除名的原因,远远要比生存率极低这一点要惨痛的多。 “很奇怪是吗,少年。你无法理解他们这个态度的原因。” “怕你失望,我一直瞒着很多你不知道的过往。我会慢慢跟你说的。现在,一起看看这里吧。” 玛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拉着他走入城镇。 大陆东侧的天曲省独有的黄土,踩踏起来格外舒服。偌大的城镇随处坐落着用洛安石搭建起来的各项建筑。铁匠铺,马厩,商店,拍卖行,训练场错落排开。抬起头望向天空,这里被天幕一般围绕着的魔法护罩保护着,而周边则被环形的云梯作为瞭望塔使用。 城镇中充斥着马鸣与各种杂乱的叫卖与呼喊声,扭曲而绵延的街道显得十分杂乱。商店中鳞次摆放着技能书,药水,藏宝图和工艺品,有的特色商品还会产出可用于魔法修习的特色元素瓶,或者特色窃贼手套等非同一般的物品。拍卖行就更别说了,稀世珍品的汇聚地。因此,这些地方总是会挤满了各种寻求提升自己水平的冒险者和佣兵们。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职业,为了精进自己不断努力着。 说起构成这些建筑的洛安石,那是一种软硬度可用火焰炙烤或者极冰调节的矿石,伴随着软度不同,透明程度也会有变化。其延展性极强,吸附度也高,大多在搭建好建筑基部之后,请法师用火焰魔法稍稍冲击,就足以完成其雏形。定形之后,如果不施以极端温度刺激,可在几百年内都维持其稳定。远古时期的人类一直称其为“天赐之石”。 但这也就带来了一些隐患。当天灾来临,在极端天气的影响下,洛安石的形态开始变得不稳定,如果没有法师的帮助,普通的建筑师根本无法保证其温度适宜而导致洛安石崩坏,建筑崩塌。这也是为什么,天灾对于人类城市有着极强的破坏力。 天赐的宝石......同样为人类带去了毁灭。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天的上方,真的住着一些主宰人类命运的神灵吗? 这一直也是少年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奇怪,为什么没有住房?我们村子里的那种......冒着炊烟的石房,去哪了?” 少年扫了一圈,除了各式各样冒着火光,剑光,和魔法气息的“军用设施”,却是一点生活的影子都见不到。 “这里没有那种东西。活在警惕中的大家,一直都住在各自忙活的地方。奥安镇是洛安东部大陆佣兵们常来的地方,与其花费好不容易挖来或者买来的洛安石搭建住房,还不如为了生意辛苦一些,用来搭建自己作为营生的铁匠铺什么的那里,客人有需要就可以及时开始打造武器,多挣点洛安币什么的,就可以迁入王都了。” 玛尔如是叹道。 “这是这个世界臣民们的终极目标......已经不是什么消灭不死族了。是努力到现在的国王卡利·奥那里去,享受最高级别的安宁。” “可是食物呢?这里连农场都没有,哪来的东西吃?他们靠什么填饱肚子?” “当然是靠买。有天曲省这样的冒险家乐园,战斗者的天堂,当然也有像天茂省那样的农业盛产之地。近乎整个东部大陆的粮食都是靠从那里购买之后,转运过来。” “自从第二次天灾之后......那里奇迹般地崛起。这其中一定有原因,藏着什么重要级的人物也说不定。” 少年跟着玛尔走上洛安红木制成的瞭望塔,它以环形的形态悬于城墙之上,而此时此刻,方圆百里之内的风景尽收眼底。少年甚至还能看见不远处自己的家乡——洛兰。而更多的则是奥安城外无数的小村,小城镇,以及密密麻麻盘踞着的不死族怪物。 “我们登上的是这片城市的脊梁。无数的佣兵们站在这里俯视周遭,用鹰眼确认自己狩猎目标的位置,去挣取用于生计的洛安币。这是每天循环着的,永无止境的征伐。” 玛尔的目光被深灰色的天空所映照。 “会有希望吗?会有一天结束这种挣扎吗?正因为大家都失去了这种希望,所以才会对猎头再也无法信任。少年,我相信你的特殊......我虽然依旧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家族,你的身份,但我相信那个曾经的英雄芮尔——并不会辜负任何人,并不会像故事那样......” “什么故事?” 他的手颤抖着。他的嘴唇嗫嚅着。他想起了什么事情,旋即却还是深深叹了口气。 “以后,会告诉你的。现在,去趟职业行会吧。” “或许不需要你带路了。” 一个阴冷的声音,却陡然浮现。一群蒙面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然立足于身后。 “盗贼......么。” 玛尔仿佛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听我解释,暗夜者们。不是你想象的——” “玛尔,你被怀疑滥用职介特权,请接受来自本城职业行会会长的调查。而少年,你被怀疑未经允许擅自入城,也请到职业行会接受,调查。” “这边请。” 领头者的话语中不留有任何迟疑。他让开一条路来,示意少年和玛尔通过登云梯速速下楼。 少年回想起执行官迷蒙离开时那冗杂着愤懑,仇恨,嘲笑,藐视,鄙夷,凶狠的各种各样情绪的神情,竟是一阵心寒。他恍然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眯起眼睛望向远方天雷滚滚。 那一点残阳,竟是被时光渐渐吞噬。 少年听见来自身后的低喃声。 “猎头。欢迎来到奥安镇。” “最不欢迎猎头的,死亡之都。” 第六章 职业行会 “死亡之都?最不欢迎猎头?” “喂,纳修!开玩笑也适可而止——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那样的称号和政策!” 玛尔一脸震惊。他挣开束缚跑至领头蒙面者的面前意图解释些什么。 “奥安一直对外界冒险者友好不是吗?我带这位少年来,也只是想去职业行会做一下档案认证,请求一份通行许可。你明白吗?奥安只是一个中转站!” “不会危及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不痛快。那样夸张的威胁你大可不必如此招摇!” 而纳修却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一直冷冷地望着他,甚至连半句回应都不愿开口。在他眼里,所谓的中阶骑士,也不过只是拜服于职业行会无可置疑的绝对权力下的臣民。他无力挑战世人的眼光,更也无法左右职业行会的判断。形单影只的他能自保就不错了,又是何来的勇气去担心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他又是否值得?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的猎头,又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已经没必要纠缠下去了,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周围聚集的冒险者看客们已经越来越多,这事情还是最好秘密解决。 “潜行烟雾!” 纳修将一张卷轴轻轻捏碎。来自其中的咒文能量开始在空气中振动,紫灰色的气体酝酿着升腾起来,逐渐在身边如烟花般膨胀和扩散,很快将一行人全部包围其中。这杂乱的气息鼓动于风中,又渐渐渗入身体。他们的身体竟在急促的不稳定变化中变得透明和不可捉摸。 趁着这个机会,盗贼团们挟持着二人向云梯下方飞奔而去。空中的风裹挟着烟尘,在少年的耳边呼啸着。 他死死地护着自己的包裹。那里面装着他最珍贵的财富。 颠沛流离,毫无自由,卑贱的流浪者并无自尊。 这是属于猎头的福报吗?是我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猎头所必经的锤炼吗? 我的第一站,对我也太不友好了。 这样想着,他不禁苦笑起来。而深色灰暗的狂风中,他完全看不见玛尔的眼神。 恍惚的迷失感,在心中错落开来。 ...... 与此同时,职业行会。 这里是整个奥安镇最豪华的建筑,其采用的建筑材料并不是普通的洛安石,而是裂变五彩石,由纯粹的元素能量构造,其散落于洛安大陆版图的各个角落,但矿脉数量极其稀少,淬炼极难,一般市场上根本连一块都找不到,其有限的数量仅供给给皇家,富有家族,以及最后的职业行会三方。为了保证裂变五彩石的神圣性,王国甚至特定颁布律法,要求居民和一切冒险者都绝对不可私藏五彩石,如果被发现,就只有一个下场。 驱逐,喂给不死族怪物,并且不允许任何人的救助。 但人类是拥有贪婪的原罪的。盗贼所存在的意义,就是掠走那些价值连城的财宝据为己有,因此,他们也不可能不对裂变五彩石动心思。当然,你会说,我必定不可能把那宝贝交出来。如果你那样斩钉截铁地宣布了的话,那么很抱歉——你的项上人头,指不定哪天就会落地。 所以出于对那块神奇石头的渴求,连象征着国家最高意志的,“奥”王室,都曾被盗贼洗劫过。而那名暗杀数名铁胄卫兵进入王宫的传奇刺客......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准确来说,是所有对他了解丝毫的人,都已经彻底消失了。 连尸体都没有,仿佛凭空消失于人世,就算放出魔法信使没日没夜地寻找,也都只是白费功夫。 那样的究极刺客,潜伏于阴影中的无所不能者。那是所有刺客的标榜,所有盗贼的英雄。即使他的才能从未用于正途,但是那份不羁的邪恶与自由,却刚刚好是盗贼们所推崇的狡猾的象征。 这对于高阶刺客,瑞克大师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此时此刻的他正站在职业行会门口那金贵无比的裂变台阶上。五彩石所蕴含的元素能量能让周围的空间发生一定层次的扭曲和变形,因此即使站在台阶上,也就仿佛置身于波涛翻滚的大海之上。而神奇的是即使有那种翻滚的感觉,却依旧可以极其稳定地维持住平衡。瑞克对这样的奇妙体验,也自然是暗自赞叹。他一把老骨头了,经历了近六十年的成长和锤炼,才从一名生疏迟钝的盗贼,成长并转职为连王室都承认并颁发资格证的高阶刺客,也就终于拥有了前来奥安这一天曲省重镇就任职业行会副行长的资格。 太多次的冷嘲热讽,太多次的死里逃生,太多次的喋血和杀戮。见惯了鲜血,复仇和死亡的他,早已对世上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有种见怪不怪的淡然和平静。这次也是一样——当他听闻芮尔愚蠢的效仿者,一名自称为猎头的毛头少年在玛尔的帮助下闯入了奥安镇,他的表情却也是同样的不起波澜。即使周边众议会成员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多年来的经验却让瑞克明白,这无非只是一场小丑的骗局。 玛尔......也算是挺老资格的战骑了。怎么会上那样的当? 瑞克非常不解,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于是他在打发走怒气冲冲前来告状的迷蒙之后,便下令自己的直系下属——以还没领悟刺客之境的中阶盗贼纳修为首的,暗影卫队,前去寻觅两人的踪迹,将他们速速带回。 他需要亲自审问两人,问清楚他们这趟冒失的旅程的目的。他知道玛尔肯定是出自好心才提携了那位少年,但是那样的好心在这个时代,只会徒增自己的软弱和屈辱而已。 你不是不明白的,玛尔。经历了那么多的过往,你不会依旧保留那样多的仁慈。 更何况,你自己也不是多好的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格兰附近的羊肠小道上晃悠,是为了什么。 他手中住着拐杖,在偌大的议事厅最中心的审判台上端坐着。红宝石簇拥着的顶端被精铁覆盖,而其上方插着一把血色的短刀。传说,以前的职业行会领袖们,就是用这把血色短刀裁决一切违反教条和命令的叛逆者,一切意图加害于人类势力的乖张犯罪者。而那把短刀所积累的血气,那刀尖所弥散着的血腥味,早已是刺客们难以忘却的,最原始的杀戮的冲动。 人们称之为“血色裁决”,这是在奥安镇中超越法院震慑力,超越执行官制约的终极审判。 脑中不断闪过一些被这把刀削掉性命的可怜者,瑞克心中一阵唏嘘。一个人需要多长的时间从这片废土中成长?又需要多短的时间,轻易丢掉性命?但无论如何,规则,始终就是规则。 没有人能规避一个,既定的规则。 如果那少年的回答不足以令人满意,这把邪恶的短刀,就会吞噬他的灵魂。 你会作何选择呢? 瑞克平复着心情,远望见一抹烟尘混杂着泥土,从入口处冲上台阶飞奔而来。此时此刻,五彩石开始散发耀眼的光芒,匿迹的效果竟完全消失,八人的身影陡然间完全显现。暗影卫队簇拥着“罪犯”两人,尽数停步于议事大厅中央。那嘀嗒于碧蓝木地板上的混乱踩踏声,也渐绝于耳。 “跪!跪!跪!” 六名盗贼依次退后一步,口中如是喃喃。那似有魔力般的命令声涌入脑海,竟让少年的心也为之震撼。 眼前站着的长袍老者不知何方来头。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就好像少年小时候遇见的街边玩洛安棋的老大爷般温和与平静。虽然他身边的那把一看就很不详的血刀令人胆颤,但也并不足以构成极度恐怖的威胁。 至少,眼前的这位神秘人,还给了我解释的机会。 少年内心暗暗发怵。他最担忧的不是这样的对峙,而是对方直接宣判罪行。那样的话,他可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理性是人类寻求共鸣的必备要素。想必,他也是足够清醒的理性主义者。 “跪。跪。跪——” 反倒是玛尔开始承受不住,俯下身来,单膝跪于地表,轻轻抵住胳膊。他的银白色盔甲上依旧留有烘烤的印记,那是他战斗记忆的重现。火焰领主与他的鏖战依旧最后的得救,玛尔怎能忘记。 如果,如果少年早点交待那位英雄的名字......也不至于这样不是吗? “好了。不用再念叨了。我听厌了。” 瑞克从审判台的琉璃石长椅上缓缓站起。他的目光轻轻扫过玛尔和少年,却开始缓缓地踱着步。空气中,散落着布鞋踩踏于地板所发出的吱呀吱呀的摇晃声。他挥挥手让暗影卫队退下,旋即,开始了他的——“审判”。 “玛尔,以及不知名的少年啊。我是瑞克,一名,刺客。” “我经历了两次卫国战争,三次大规模不死族狩猎,以及那场对恐惧魔王的终极反击战。我去过洛安西北部的黑暗地带,我游历过这世界百分之五十的版图。我刺杀了上百名意图反叛帝国成立自由联盟的叛徒。我为王室立下赫赫功劳,我拥有奥安镇最高级别的裁决权。” “所以,两位。你们现在所经历的,是一场来自职业行会的评估,同时也是来自职业行会的审判。如果你们并未通过,很抱歉——” 他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似乎发出桀桀冷笑的“血色裁决”。 “你们,会死。” “叛徒。疯子?还是骗子?猎头,揭开你的真面目吧。” 第七章 审问 “我问你们。你们二人是何时搭上的伙?” 瑞克平静地说着,脸上泛不起一丝波澜。而他的眼睛却总让人感觉有种贯穿人心的魔力。 “任何一个人回答都可以。我完全能够判断你们有没有在说谎,从眼神上。所以尽管去谈。” “我来吧。” 玛尔主动承担起了这样的责任。即使他的所谓成熟和温柔,在少年看来早已站不住脚。 “我是在洛兰村外发现了这少年。他对外界的危险毫无防备,甚至连如何对付血肉造物都完全不知道,在神志不清的时候险些被其吞噬——是我救了他。” “救下他之后,我与他展开了交流。他的志向令我大吃一惊。如今的这个时代,居然有人想去当一名猎头。被人鄙夷和唾弃的最底层,毫无自保能力的弱小者。但他的表情是那样坚定,所以我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能表示足够的尊重。” “这不合逻辑,玛尔。首先,我并不觉得你热心肠到那个地步,会帮助一名落单的旅行者少年。你从未是那么好心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瑞克冷冷打断了玛尔。 “其次,你应该知道,职业行会早已将猎头除名,如今的技能书商店和训练学院都已完全将猎头相关的内容尽数下架,这么一个看似单纯的少年,又怎么会立下那样所谓宏伟的志向,去做一份根本虚无缥缈的职业?去完成压根被所有人否定的事情?如果他是你,你会做如是的选择吗?” “我建议你,最好说出实情。否则,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对这位少年进行了极其不道德的教唆,甚至洗脑。精神控制可一直都是禁术。使用禁术的下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禁术......那是什么东西?战骑又怎会和那种精神系的法术相关联?明明听起来像是牧师的技能。 容不得少年多加思考,玛尔的神情却突然开始变得焦虑。他局促不安地紧蹙着眉头,仿佛对禁术那个词感到了天生的恐惧。他想要努力解释着什么,少年却总有些听不清他的只言片语。被噪音所充斥的空气正片刻得不到安宁。 想起来也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少年会无条件地信任这名骑士?又为什么少年会死心塌地地为骑士去寻找帮手?这像任务一般的指令,又意欲何为呢? 少年猛地发现,迄今为止所了解的一切,竟都是来自玛尔概念的灌输,而少年其实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理念,想法,或者是对世界的了解,那都并不是靠少年自己去发现和体会的! 仿佛一场弥天大梦,而少年颓颓然苏醒。 他望向玛尔的眼神,如今竟已充满了失望,以及恐惧。 “少年。你被骗了。玛尔对你的热忱,无非只是对你的一种,利用。” 瑞克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是深叹了口气。 “可怜的小家伙。” “不,不是那样的,听我解释!” 骑士顾不得尊严和礼节,却是猛地站起身来。 “我没有洗脑,我也不可能洗脑。我只是告诉了少年实情,关于世界的一切。他想当一名猎头的原因,是他拥有一本猎头大师芮尔用古人类语亲笔写下的古籍......那本书是最重要的,那是属于他的启蒙!所以我也特别尊重他,我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 “芮尔?芮尔把猎头的秘籍传输给了一个毛头小子?一个初出茅庐,什么技能都没掌握的冒险者?先不管他已经消失多久了,那本古籍的真实性又如何,就算他真的芮尔挑中的继任者,那又能怎样?或者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帮助或者不帮助他,又会改变些什么?” “我是真的明白你是怎样的人的,玛尔。曾经的那场大战你畏畏缩缩,你躲在暗处看自己的战骑同胞们组成人墙拼命送死,然后你只会摸尸体。在我的眼里,你是一个只会看重利益的人,你肯定是编造了一堆谎言......你只是哄骗来了这位少年,然后试图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对吧?” 步步紧逼,步步紧逼。瑞克的凶狠和暴戾在这一刻得到充分体现。他的言语的风暴有如刺人心骨的毒药,扎在少年的心上有如万千虫咬。那是仇恨的宣泄,那是愤懑,痛苦,无法信任的扭曲,利益为上的自私,怀疑的恐惧,以及不堪一击的软弱。 这么一看,就算玛尔和他已经是过命的交情,就算他们一同见证了萨穆尔·战锤召唤火焰语者时的壮丽和恢弘,就算他们一路了解彼此,一路交心......那也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也是建立在浮华掠影之上的,纸上谈兵般的友谊。 刚刚认识,又谈什么友谊。说什么奥安镇是我最好的第一站,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打算算计我了吧。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缓缓开口。他虽然不想再听玛尔胡诌,却也不愿再听瑞克的这些真实的挑衅。 “玛尔说的没错。他救下了我,而我的夙愿,也确实是当一名猎头。这是我从小就留下的执念,我一定要去追随那位英雄的脚步,尽可能地集结英雄,拯救人类于水火。他可能撒了无数次谎,但关于我的经历,却是实打实的东西。”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我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如果说我还剩下什么,那就是我的野心。我所追寻的是英雄的脚步,我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如果你们都丧失了相信英雄的信念,那就由我继承下去,至死不渝。” “还真是令人赞叹的勇气,少年。我即使在那样挑明真相,你的冷静依旧表现得如此清晰。不过,我觉得你还是需要些确凿的东西来让我信服——仅凭这本书,是完全不够的。” 瑞克扬了扬手中的古书。少年定睛望去,那竟是一本与少年包裹中的,那本芮尔签名之书完全一样的复制!连磨损印记都近乎无差,那芮尔精炼的签名笔法,也正如星芒般闪耀着—— 怎么会——怎么! 少年却是一下子更咽住了话语。他心中那么澎湃的感情正欲汹涌而出,却陡然间失去了依托。 “你隐瞒着什么,少年。我再问你一次。芮尔的古书自然价值连城没错,但是这不足以证明你的潜质。你为什么想当一名猎头?你又凭什么能当一名猎头?” “想要说服我,想要活着走出这里吗?还是说你想当个骗子,和玛尔一起死在裁决之刃下?” “说吧。说出更多的证据!你作为猎头的资质,来源于何处!” “你的自信,来源于哪里!” 瑞克厉声怒吼着。斑驳的白色灯光在这充满锐气的质问下摇晃和不安着。那专属于强者的威严,如今压的少年完全无法喘息。 忍不了了——什么都忍不了了。 那些仇恨,那些鄙视,那些痛苦,那些利用和背叛。 少年不想再承担那些东西!他也有英雄梦——他也想成为王宫方碑上那不朽的名字,又怎能葬送在这里? 无法再忍耐......一切都达到了极限。失望,不甘心,情感的泛滥让内心如滔滔凶海般,卷起巨大的连环。 他不再踌躇。陡然间,他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和执念。 他轻声吐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然后撇开玛尔震惊的视线,缓缓抬起头,直视愤怒的瑞克。 “萨瑞尔·战锤。那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英雄。” 他望见了瑞克眼中那直击灵魂的震撼。 而在更深处聚集着的,却也有连绵的—— 失望。 第八章 真面目 战锤家族,战锤啊。 曾经背负了无数荣光的战锤。王室最忠诚最可靠的文臣,英雄的追随者,高尚的灵魂。 吟游诗人中最杰出的代表,穆拉德·战锤。他曾将自己传奇的冒险经历编写成册,印刷售卖于世,启迪并指引了无数同样崇拜于英雄的灵魂,直接导致了猎头这一职业的兴起。如果没有他,很多传说都无从考证,很多英雄也都将隐姓埋名于偌大的世界再无处可寻。 如果可能的话,战锤家族完全可以万古流芳地一直存在下去。 但偏偏出现了一个离经叛道的不羁后代。他不听他人的劝阻,执意修行起了魔法,乃至将祖训完全地抛在脑后,选择独自离开。他单方面宣布了与家族的决裂——战锤家族的世袭荣光,就那一天起开始陨落。 王国对贵族家庭的生育权进行了严格限制。任何贵族都只能拥有一名继承的后代,只要他还活着,就绝对不能再抚养第二个孩子。于是伴随着穆拉德的孙子萨瑞尔的消失,战锤家族充满希望的未来已然不复存在。 最后,连穆拉德都消失了。他留下一张羊皮纸,上面写满了连宫廷巫师们都无法看懂的古文字,再也没有出现过。 洛安王国,就此失去了一位伟大的吟游诗人。随后就是大家都扼腕叹息的故事,战锤家族失去了世袭的贵族继承权,被赶出宫廷。萨瑞尔那无能而窝囊的父亲,被贬为了平民。 这就是关于他们的故事。自那之后,人们就再也没听说过关于那个家族的事情了。 因此,这个少年不可能撒谎——他无论编造怎样的谎言都好,都肯定会优先拿一些更具知名度和更具传说性的英雄来当挡箭牌,而绝不会拿那个失踪了太久太久的叛逆者当说辞。他的笃定,是一种真实。 瑞克早已跟太多的人打过交道,也经历了太多次的审问。他深知撒谎的人心中的恐惧。撒谎的人最喜欢干的事,是用一些让自己相信的东西,试图让别人相信。 编造的谎言......越是无懈可击,就越是可疑。而看似难以相信的很多故事,却越值得去推敲和思考。 所以——这位少年,真的见到了萨瑞尔·战锤?那个独自旅行奔波的流浪者法师? 但是,六十年的时间,真的足够他修炼成一名英雄吗?还是说,仅仅是夸大其词? “你真的,见到了萨瑞尔·战锤?你为什么会认为他是萨瑞尔?” “这来自他的亲口承认。萨瑞尔跟我讲述了他的故事,他对世界的认知,和他对我的希望。” “他的外貌特征?他的职业?” “白胡子老头。拄着一柄会释放五彩光芒的,镶嵌有翡翠聚合石的法杖。黑色风衣飘尾,一名法师。” “他为什么会找到你?” “在我跟门卫求情的时候,我喊出了芮尔的名字,我也提到了我拥有一本他的古籍。在那个时候,萨瑞尔出现了。萨瑞尔和芮尔之间,一定有很深的交集。” “所以你还是受玛尔的唆使来到了奥安镇。但这却意外触发了你和萨瑞尔的见面。” “不假。”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少年。如果真的是萨瑞尔,他在短短离开的那六十年时间里,是如何成为你口中的,英雄的?你认为他是英雄的证据是什么?” “你应该还没忘记不久之前来临的一场大风暴吧。天地裂变,风卷残云。当雷声与闪电一起轰鸣于世间的时候——那就是他化成风暴来临的脚步。当时城里的人还以为是天灾,但其实那就只是萨瑞尔纯粹的能量的汇聚。” “他拥有恐怖的力量,瑞克大师。这一点我也可以佐证。在我与火焰领主鏖战时,那位老者当着我的面轻易召唤出了火焰语者,十级元素造物。那是不可想象的魔力源泉。” 玛尔却也缓缓开口。他依旧沉浸在震惊中。萨瑞尔当时的故事,对他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对理想不可动摇的坚持......那是一种怎样的信念。而如今的玛尔作为战骑,心中却缺乏支撑,空荡荡的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也曾悔过过,也曾质疑过自己的自私是否不可救药。但是答案总是明确的——很多时候,他只想自己能过的舒坦。救下少年......的确,他有私心。 那是一份来自城内的委托。那是一封,重金悬赏令。 目标,为他的组织找到一名年轻人,用途未知。 无疑,当他在野外搜寻目标时,他第一眼就看到的那个少年,是最好的欺骗的目标。 不用管他是谁,也不用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利用就好,只要能用来达成目标就好。 说不定,还能从这少年单纯质朴的感谢中,再捞一笔油水。 还真是非常朴实的想法。他也并未觉得自己是对少年有一丝一毫的加害。 但他不知道,少年对这样一个看似朴实和温柔的大叔,早已放松了一切戒备。因此,当他的意图真实地暴露的时候,遗憾和失望的情感,是不可避免的。 此时此刻的少年,正冷冷地望着看似为他开辩着的玛尔。那样的神情,如今竟如此陌生。 “哦?火焰语者。如果能成功召唤那样的生物,那说明萨瑞尔·战锤最起码达到了大魔导师的级别。” 瑞克沉思着。他的眉目正渐渐舒展开来。 “也就是说,玛尔。在你引领少年去往奥安镇的时候,你遭遇了火焰领主,五级元素造物。那样的生物会出现在洛兰外荒野上我姑且不去考虑为什么,只是你作为中阶骑士,你对付那样的家伙应该力量是绰绰有余的。但你却选择了打发少年去奥安镇,为你之后的一切计划铺路。啧,我真是小看你了,朋友。”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为了锻炼那位少年,他想要成为猎头的话,那样的磨难都是必经的事情,对他百利而无一害。而且萨瑞尔的出现才是关键不是吗?这是一件足以震惊洛安王室的大事件!也是标志着英雄回归的大事件!” 玛尔激动的眼神乱颤。 “这条消息足以换很多的钱。除我们之外也不会有第二个情报商人知道这件事情。瑞克,好好考虑一下其中的利弊!那可都是白花花的洛安币!” 沉重。痛苦。失望。 道貌岸然只是一种伪装,而潜藏在内心的虚伪和利益至上,则才是他的主旋律。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在歇斯底里地教导着少年——永远,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无论他是为了什么,接近你总是怀着目的的。而这一点,将盘旋在少年的生命中,永世难以忘记。 “你总算暴露了你的真面目,玛尔。干的好。的确,这真的是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如你所说的那样价值千金。如果不是我施以强压,这位少年估计也不会松口——如今看来,真是一场大胜利。” 瑞克轻抚着长须,用沙哑的声音微笑着那样说着。他的得意,正狰狞地溢于言表。而伴随着他手心微微舞动,那本看似跟少年囊中那件一模一样的古书,竟陡然间化为泡沫。 “少年。我骗了你。芮尔遗留给你的那本技能书,确实是难以复制的无上珍宝。我只是耍了个技法,用盗贼专属的剽窃和复制手段,用暗影之尘模仿了一本。我其意只是试探你的虚实,没想到,你还真的让我惊喜。” “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只停留在不死族的入侵,而比不死族更恐怖的却是人心,却是人与人之间不断的争斗和算计。很显然,你落入了我的圈套......交代出了那位英雄的名字。” “无名的少年啊。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并没有通过考核,行会无法认定你为一名猎头。” “什么——为什么?我是萨瑞尔庇佑的人,我是芮尔所挑选中的继承者......光这些还不够你信任吗?为什么要这样?” 脑中嗡嗡作响,来自这些人接二连三的算计令人头痛。 “芮尔曾经经历过比这压力多的多的拷打......而他勇敢地坚持了下来。他在苦难中的挣扎,促成了他的坚忍和强韧。如果你没有面对强压下的果敢,那么你又如何保证,在面对英雄的时候,能面对他们的气势处变不惊呢?” “我应该说过。我的所有行为所有问题都与你们的为人无关——我只是在进行一场面试,一场窥探你们内心灵魂的,终极测试。而很遗憾,你的表现,未能达标。瑞克无法承认你的身份,即使萨瑞尔认可了你。” “所以呢?我的下场是?玛尔的下场又是?” 少年无奈地苦笑着。 “裁决之刃,会告诉你们答案。” 他正这样说着,一道黑影却突然闯入大厅。 “打扰您了。报告——最高级委托。一刻都不能疏忽。” 附有魔法的羊皮卷轴缓缓漂浮在空中,送至瑞克面前。苍老古朴的手将其摊卷开来。霎那间,他的表情竟变得严肃。 “少年,玛尔。或许,我完全可以对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只要你们愿意帮我完成这项委托。” “什么——什么委托?”玛尔连忙问道。 “不死族......劫掠了运往天曲省的食物。运送的卫队全部阵亡。我们怀疑有敌方强大的神秘存在盯上了这次运输。王国首席法师拉傲克向我们奥安镇发出委托,要求彻查此事——因为魔法猎鹰所探查到的不死族休憩地,就在这里不远。” “你们需要直面那群怪物,找到那阴险的潜藏者。如果你们能活着回来,我会给予你们最想要的东西。” “玛尔会得到财富。而少年,你将得到通行资质,免于死罪。虽然那并不意味着你作为猎头已被承认。” “看来,试炼还没有结束。少年啊。” 瑞克冷笑着。他明白,他们此次的旅行必定会尸骨无存。 而如果侥幸能活下来,那么芮尔—— 我就再信你一次。 第九章 征召 当奥安镇冬日清晨那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鼻腔,一股醍醐灌顶的感觉油然而生。从那样高压的环境中脱离,内心陡然放松下来,竟让少年产生了些许不适。 进入奥安镇,登上俯瞰的环形城墙,被暗影卫队抓走,接受瑞克的盘问,接下一条史诗级的委托,捡回一条小命。 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匪夷所思般的难以捉摸和传奇。而洛兰外面的世界,确实也比少年想象中要可怕的多。 不只是指不死族,更是指人类本身。 身边的玛尔正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已卸下了伪装,而之前的那些慷慨和绅士,已经变成了他可怜的耻辱。因此,他连正视少年的眼睛都已经做不到了。 其实也还好。少年安慰自己道。其实大家都一样。 无非只是彼此利用而已。英雄想要利用猎头来获得名誉,猎头想要通过英雄来赢得悬赏和取之不尽的荣华。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不怪你,玛尔。至少,你为我开辟了一条前进的道路。无论是否出自好心。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好好想想这件委托,该如何去解决。 “大叔。别再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了。我不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当务之急并不是争吵。比那些情感现实的多的,是如何去生存。” “如果能完成瑞克的调查委托,那我跟你都还有未来可言。如果就此放弃,或许我们的一生也就终结在这小镇子里了。” “我知道。少年。我知道。但是你不明白这项任务有多难。擅闯不死族的领地跟送死没有多少区别。只有二十人以上的佣兵团才有胆在他们的栖息地附近侦察并且进行小规模的狩猎,更别谈深入腹地去调查潜藏的boss级别怪物。” 玛尔的眼神通红着。 “如果被屠夫或者食尸鬼抓到,尸骨无存都是最好的下场。最可怕的是亡灵巫师,他们会亲手改造你的血肉,把你从人类扭曲成肉球或者什么更恐怖恶心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你会承受比死亡痛苦百倍的折磨!” “我在想,或许死在裁决之刃下还会更痛快些。” “可是那样的死亡可一点荣耀都没有。你只是个懦夫。” “那又怎么样呢。我只是在努力避免那些痛苦的事情。这本身也是一种选择。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自认崇高的人,我也敬佩他们的光明和伟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去学习。” 漫步于集市之中,周围不怀好意的眼神却是死死地盯在二人之上。 “如何去生存,是我的权利,少年。而你无权干涉。” 这番话真实的可怕,也无从辩驳。的确,在这样一个绝望的时代,人们是不可能做到不自私的。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甚至以牺牲他人为代价,这都是非常合理的行为。而少年刚刚从受到村中长辈保护的环境中脱离出来,本能的稚气是很难与这些早已老谋深算的冒险家们互相理解的。 所以,也就不理解好了。无所谓——管他呢。 “你居然——还活着?” 一句挑衅打乱了少年的思绪。他定睛望去,那身披暗银色盔甲的守卫正冷眼望着他。他就是奥安镇的执政官,奥德曼。职业是战士,中阶修炼水平。也就是他去职业行会告发了玛尔和少年的私通,直接导致了两者陷入如今的绝境。 这样想着,玛尔简直是怒火中烧。本来他和少年的合作并不会造成任何恶劣后果,他只要把人交到神秘雇主手里就可以拿到丰厚报酬了。更何况之前那样努力地博取信任和好感全都白费了——这样的损失,压根无法用金钱衡量。 这位少年可是亲眼见证了萨瑞尔回归的关键人物......如果消息公布他将成为焦点。这也就意味着,潜在的收益是无穷的。 后悔,愤怒,很多情绪一起涌上心头,背上大剑隐隐颤抖。 瑞克说的对。其实玛尔对付火焰领主能力早已戳戳有余。之前的战斗中只是故意落于弱势。初阶升中阶需要进行的测试中,可是共计需要测试三十二项技能水平的。 武器祝福,缓慢愈合,生命源泉加护,纯白形态,圣灵祝福,光铸之壁,圣盾术,净化术,大型群体愈合,守护之壳,神圣化身,正义审判,勇气祝福...... 此外还有战斗测试。被测试者将被投放于养殖不死族的训练场进行屠杀,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击杀一定数量的食尸鬼才算取得胜利。在铺天盖地冲来的食尸鬼中获得处变不惊的勇气,也是此类测试的一个目标。 但无疑这是残酷的。曾经出现过一些初级职业者面对恐怖的食尸鬼没能镇定下来,慌不择路地想要呼唤监管者进行逃跑,但职业行会又怎能忍耐懦夫?他们自然没被救出来,下场是——被鲜血淋漓地大卸八块。 极度残忍,极度恐怖。那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但有幸能通过测试到达中阶地位的冒险者们,基本都能做到衣食无忧。他们能享受任何商店百分之20的折扣,也有资格从皇家补给与武器库中购买商品。只要他们通过佣兵令挣到足够多的钱,就能用那些洛安币换取可供生存一辈子的资源。 玛尔做梦也不会忘记,当圣光凝聚在大剑之上劈出震碎空气的闪耀之力的时候,那心中的澎湃与傲然。他只一剑就将五十余食尸鬼切的粉碎。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了来自仲裁官的赞叹。掌握考核结果的那个人。 曾经的奥安镇的职业行会会长,那就是一名来自洛安王都的仲裁官。那个比瑞克要神秘和强大更多的男人,里索克,传说是裁决之刃的锻造者——而他,是与芮尔同期的英雄,一起消失在了第二次天灾的废墟和尘土中。 瑞克无法继任会长,因为用粗俗的话来讲,他连给里索克提鞋都不配。 如果他还在的话,眼前这只懂政治的执政官迷蒙,根本不配如此嚣张跋扈。 曾经的战斗精神,如今如此萎靡的原因,埋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往事。 “迷蒙......如果我没猜错,向瑞克检举的是你没错吧?” “哦那可不一定。瑞克的眼线遍布整个城市。只要有阴影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盗贼乃至刺客存在。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你们,玛尔,还有少年。” 迷蒙冷峻的声音正如是吐露着。他的身边聚集着一批巡逻的战士,正也在漠然地望着他们。 “我虽然不知道瑞克为什么放你们出来——讲道理你们应该已经死在裁决之刃下了。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自称想成为猎头的陌生少年。不过,你们的幸存姑且算你们有些本事。” “自由是有代价的,也一定是要用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去换的。我想,瑞克此时已经从你们那里交换走了些什么,或者为你们安排了一些——别出声面的冒险。” “猎头阁下。或许你是知道些什么的,对吗?” “别受他的挑衅,小家伙。你应该......” “对。我确实知道些什么。而且我即将把这条震撼性的新闻,公布出去。我需要帮手。” 少年打断了玛尔的劝诫,却是高声这样说着。周围簇拥着的许多冒险家,竟也在此时此刻围了过来。他们眼中弥漫着或是期待,或是鄙夷,或是无奈,或是冷漠的诸多情绪,聚集在了看似肚里藏着猛料的少年。 “你疯了?你该不会是想把所有事情都说出去吧?那样子的话——那就根本不值钱了!” “我需要组建一支探险队。目的地保密,任务目标保密,任务奖励保密。应聘者请来我身边,我会逐一评估你们的实力,并征召入伍。” “开什么玩笑?你当你是谁,就想当冒险队的头儿?” 一位手持法杖的法师如是讥笑道。他对少年的自傲十分不满。 “我当我是谁?请注意——我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名猎头。” “而我,将重新追随英雄。” 第十章 组建小队 “猎头?” 那年轻法师却是一下子愣在原地。他的脑海里盘算了许多挖苦的话语,却停在嘴边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彻头彻尾的发愣。 猎头是值得炫耀的资本吗?是某种崇高的存在吗?是足够他那样狂妄地想作为小队领导者外出冒险的勇气来源吗? 一个早已失传了技法的职业,一个早已不被认可的传说。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要小的,资历极浅的少年,分明什么都没经历过,却试图以猎头和英雄为挡箭牌,压制住在场的那么多人。 哪来的勇气?又是怎样凭空而来的尊严让他如此狂妄自大?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现场围观着的人们似乎和他抱着一样的想法。他们呆滞地望着少年,以为他会拿些更站得住脚的理由来当支撑,比如家族,财富,能力等等。但没想到他还是老一套地拿那个职业说事,企图让人们相信,眼前的这个连资格证书都没考取的少年,是足以引领小队走向胜利的关键。 会有人信吗? 于是伴随着沉默,紧接而来的是一阵直上云霄的狂笑。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的眼珠子,快脱臼的下巴,差点呼吸不上来的鼻腔中夹杂着毒气。杂乱的人群仿佛在欣赏一场马戏团表演,在小丑慷慨激昂的可笑陈词后笑的人仰马翻。 这笑声吸引来了更多的人,又让更多的人为此笑出眼泪。整个集市乱成一锅粥。猎头,猎头。猎头。天大的笑话。只有蠢才才会愿意去做那样的事,只有最不识抬举的冒险家才会放弃轻松的生活去不远万里地寻觅一个不被相信的传说。 你不是小丑是什么?你拙劣地表演着自己高尚的情操和远大的理想,站住众人面前傲然挺胸,但你其实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去效仿芮尔。 少年。你不是小丑是什么? “好了。好了!停吧。停手吧。” 倒是迷蒙有些不耐烦于观众的挑衅。这些肆意的嘲笑聒噪的令人讨厌。但这过于吵闹的现场压根不会理会他的命令,无奈之下,他只能采取一些极端手段。 他微闭着眼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叫你们停手!没听见吗!” 声音似乎带着滔天的波浪冲上天际。那似乎形成了实体的冲击力卷起一阵狂风,竟将那沸沸扬扬的喧闹声淹没在了刺耳的咆哮中。身躯因此不由自主地颤抖,而更明显的颤抖着的却是心神。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险有些难以站稳。 战士技能——震魂怒吼。虽说是初级战士就可学会的普通技能,并不归类于任何转职所需,但其对于一般的冒险者仍然具有恐怖的控制能力。集中的气力向前呼喊,震起的声浪穿透心灵。在那一瞬间,充斥着嘲笑和谩骂的集市鸦雀无声。 人们都被这位强者的气息压住了。也不敢再有人无礼地造次。他们知道,如今的奥安镇除了瑞克,也只有迷蒙说了算了。 他拥有着专属于商人的狡诈和自私,也拥有作为战士的凶狠,坚韧和狂暴。所以他能从普通佣兵上位到行政层,不仅仅归功于瑞克对亲信的扶持,他自身的实力亦不可小视。 所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人再可挑衅。 “原谅他们的无礼。玛尔,还有少年。你知道的,现在的大家更喜欢活的实际一些,不愿意总是听一些很无聊的笑话,或是一些看似很心潮澎湃的热血发言。” 他的眼睛垂着。 “你知道的。英雄已经消失了,也再也不会回归。现在的世界流传着的并不是传说,而是我们这些还依旧在坚持着反抗不死族的冒险者们的故事。曾经的猎头们仰仗着的神话都只是某种过往,而人们终究是要活在现实中的。” “可是如果不依靠英雄,我们靠什么去击败不死族?” “我们早就丧失了彻底击溃不死族的希望,少年。你早该明白的,这个世界上所有幸存的人类,包括王室,都只有一个目标——在末日来临之前,努力让自己过的舒服一点。击杀那些怪物然后用证物去换取赏金,这就是重复在这个世界上一天一天人类的努力。” “当领土一天天被沾染上黑暗之壤,当洛安人类王国的面积不断缩小,你就早该明白我们都只是在做困兽之斗。在这样毫无希望的斗争面前,你又谈什么自由,谈什么英雄和希望呢?” “可是猎头的任务只是为人类找到希望,找到先知和指引者!如果你们都不愿意去做,我去做不就行了?” 少年如是质问着。仿佛完全没有被嘲笑影响到一样,他的身上散发着强烈而勇敢的斗士气息。那种感觉,竟让迷蒙有些茫然的错觉——仿佛在很久之前感受过一样。 他并非顽固不化。他也知道少年的所言所语并无任何可反驳之处。的确——这个从瑞克手下死里逃生的少年藏着秘密,而他所需去完成的任务也是一定有风险的。此时此刻的这位少年,希望集结出一支探险队,去完成瑞克的神秘委托,试图来赐予大家新的希望。 这看似很不合理。为什么他能如此不屈不挠?为什么在被如此对待之后依旧可以毫无畏惧?他的信仰,真的完全不可动摇吗? 这似乎是一次赌注。迷蒙想着。尖形的眼睛透出深灰色的光。他轻轻打量着少年,似乎想从他稚嫩的脸上看出些许的恐惧,却很遗憾地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你真的愿意以身犯险?小子,我告诉你。你的这次选择有三个下场。” “第一,小概率你会逃跑,然后被当成通缉犯整个大陆搜寻,无所依靠,活活饿死,或者被杀。第二,大概率你会去努力完成任务,然后在努力的过程中非自然死亡,下场极惨。第三,极小的概率你会胜利,然后赢来财富,功名和荣耀。” “听着,我只是想再次确认你的选择。同时,为我的内心,为我的理念带来和平。” “我早就下定决心了。我必须组织这次冒险队。我作为队长。” “哦——————” 人群中又开始散落起唏嘘声。不过,大多数围观者的脸上却出现了难以置信的镇定。原先那种一边倒的嘲讽,如今却翻篇一般地,开始愿意听这位少年陈词。 或许,他们也看出来了少年的态度。他是坚定而纯粹的,不容置疑的。 “你的决定真不明智。好。好!少年。我姑且——放纵你一回。你如果真的具有传说中猎头的能力,就去努力组建一支合格的小队。我赐予你那样的权利。” “按照洛安帝国现行的职业律法,一支小队最起码包括5人,上不设限。你可以在战士,骑士,牧师,法师,盗贼和战骑这六种大体职业中随意选择。” “为达成你的任务目标,请合理挑选,签订雇佣契约,在职业行会签字画押。向我证明你的能力吧,少年。这远比你的任何话要更有说服力。” “可以。但是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尽管开口。我会满足你为了任务的一切需求。” 迷蒙让手下摊开羊皮纸,记录下少年的要求。 “重新建立这座城市最具代表性的地方。我现在就需要。” “最具代表性的——地方?” 围观者们面面相觑。而理解这句话的人,却心领神会般地,在茫茫人潮中缓缓离开。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少年。” 他这样叹着,无奈地摆了摆手。 “去吧。西平路238号。我会让手下在那里与你会合。” “如果你需要一个荒废的英雄酒馆,那里是最好的地方。” “谢谢了。” 说罢,少年和玛尔两人便动身离开。而迷蒙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神清却缓缓阴沉起来。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就放任他们去做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考验。如果他能通过——” 暗影之尘缓缓散去。阴影中的人形如飞刀般迅疾无踪。 第十一章 英雄酒馆 “我们追随他们,他们为我们而来。我们需要他们,他们为我们而战。” “在此宣誓。英雄之魂将在这里永远燃烧。” 曾经的英雄酒馆是每个城镇都必须建设的一个标志性建筑。那里汇聚着最多的商人,铁匠,超凡拔群者,当然,还有猎头。 征集令,特级悬赏,神秘物品交易,赌局,sss级委托。那充满了魔幻与诡谲色彩的英雄酒馆,留下了太多传说般的故事。 流浪剑客尼欧,随身携带一把由纯粹寒铁石铸成的一百公斤大剑,被猎头所发掘潜能,由皇家培训成了特阶战士。他在第二次卫国战争中,仅凭一人屠戮了七个屠夫,迫使死亡领主率军撤退。 奥能者巴尔托斯,凭借祖传秘籍修得了极其少见的奥术系能力,被猎头所发掘,升为天曲省职业行会法师主理人,在应对恐惧魔王率军突袭时挺身而出,独自一人面对饕餮尸海。当时,奥术飞弹的光芒闪耀了整个天际。他也就此一战成名,被皇家收编,负责培训新秀法师。 永恒者艾克曼,中阶牧师,却拥有一柄遗留自天灾中的圣器——天使权杖。尽管充能需要较长时间,但它拥有为受伤者完全恢复所有活力的神秘功效,这一点是其他依靠法术的牧师们完全无法比肩的。他被猎头发掘,并在多次惨绝人寰的战斗中极大地帮助了人类军团。只是很不幸,在某次溃败中,他掩护伤员来不及撤退,被恐惧魔王抓获,并亲手撕成了碎片。天使权杖也就此遗失。 他们都来自英雄的招募所,英雄酒馆。在那里,猎头们会对他们的能力,资质,特点和未来走向进行深度考核并做出判断。这样的结果往往显得特别主观,这也就要求猎头们本身拥有超强的辨识能力。他们需要看穿隐藏在候选者们内心最深处的东西,用透彻而敏锐的观感完全掌握眼前这个人所有的底细。 尽可能短时间的问话,尽可能少的问题和尽可能锋利犀利的措辞。高强度快节奏的评估中,猎头需要快速作出反应,并且——为自己的评估负责。 这无疑是极高的挑战。所以,曾经的猎头资质是相当难考的。行会会找来一些普通冒险家和隐藏了气息的大师混在一起,想成为猎头就必须敏锐地察觉出那些深藏不露的人。15人中有3名大师,只需找到两名就算通过。但即使是这样,猎头资质考试的通过率,依然不达百分之10,与其他职业的近百分之四十通过率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很多人会不理解为什么。不就是聊聊天吗?试探虚实应该很容易才对啊?刻意隐藏的东西迟早都会暴露的。但事实往往是———— 如今的时代,很多人都已经失去与他人沟通的能力了。 大家都藏的太深太深了,仿佛没有心机就过不了日子,不藏着掖着点什么就会被人笑话。 被人看穿是一种恐惧,没有给自己留好退路是一种耻辱和卑微。 人人自危的环境下,躲藏反而是一种精明。 这也是猎头们再难寻觅人才的原因。 而如今,少年正再度敲响这里的大门。掩藏着的神话和传说,曾经辉煌的英雄往事,举杯推盏的热闹非凡......却在这呛鼻的灰尘和废墟中静默地燃烧着。 屋子里简直一团糟。踩踏在木制地板上的吱呀吱呀声仿佛在提醒少年和玛尔这里随时会塌陷。酒杯和酒瓶早已被抢了个精光,桌子四脚朝天地翻倒在地上,散落的椅子被泼上灰土,缺胳膊少腿地颓在角落里。 这是一个被上帝抛弃了的地方。这是早已被遗忘了的,历史的灰烬。此时此刻,少年立于其中,被一阵唏嘘感充斥着。 如果芮尔知道了这些,她又会怎么想?英雄酒馆的荣光,已就此终结了吗? 还是说......或许我能够—— “好了。大英雄。这里就是你要找的地方,奥安镇曾经最繁华的圣地,英雄酒馆。” 迷蒙在他的背后微笑着。 “你需要仪式感,我知道。那就请您在这样破败的地方,完成你的执念吧。你从未系统过地了解过猎头知识,所以我也对你招募的结果并不抱太大期望。随意去做就是了。” “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跟过来?” 少年冷眼如是威胁道。 “你既然已经承认了我的猎头身份,就不要再来妨碍。” “哦哦哦,绝无冒犯之意,朋友。我只是想来亲眼见证你的失败。区区毛头小子,做得了什么?何况还是个想当猎头的狂妄鼠辈。行了,你也是时候公布你的委托任务要求和招募对象了。我就在这里听着,作为行政公证和秩序维护。” 这样说罢,迷蒙坐在下属帮他搬来的椅子上。他的身后,黑压压地挤着一片冒险者。少年看不清他们的脸,他只知道周围的空气变得极其安静,而无数双眼睛怀揣着或是鄙视或是阴沉或是讥笑或是期待的感觉,齐刷刷地凝视着他。 一瞬间,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第一次要经历这么多人的考验,心中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所充斥,嘴唇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冷汗缓缓从额角滴落。 “好了。少年——冷静。别紧张,会丢人的。如果你想成为一名猎头,需要经历的考验可比这多得多。你需要更多的勇气,和胆识,以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坚忍。” “别跟我学......我——” “听着。各位英雄。我是来自洛兰的一名冒险家。今年十九岁。因为从小就没见过父母,所以并未得到天赐之名,也并未登记入洛安国民册。所以,大家就叫我无名好了。” 少年打断了玛尔的喃喃,却是突然鼓足了勇气。 “我从来没见过什么世面,十九年的光阴近乎全部浪费在了洛兰村中。所以这也是我试图出去闯闯的原因——我不甘心一辈子就那样龟缩在不死族的阴影中,静待毁灭的来临。我需要完成我少时的梦想,我需要去实现那份内心深处的崇拜。我想成为一名猎头,我也想成为像芮尔那样的猎头大师。如果我能传承那份技艺,集结起英雄的荣光,说不定——说不定可以向不死族发动反攻,夺回我们失去的土地!” “就好像里安那样......世上一定依旧存在更多未曾谋面的英雄。他们能凭借一己之力左右战局,拯救我们于水火。我需要他们的帮助,任何人都需要!” “而我的责任就是负责把他们找出来,哪怕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不足惜。仅仅是抱着那样的愿望而已——那样的愿望绝不可否定不是吗?” “我恳请大家能帮我。如果你们不相信猎头,我会用行动让大家相信。即使我是最后一名猎头,也可以完成不朽的伟绩!我可以重建洛安王国的荣光!” “拜托了!” 少年向着人群深深鞠躬。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在那一刻,仿佛有一抹火焰在冰冷的内心燃烧起来了那样。在缺乏希望的这个时代,这少年鼓足勇气的挣扎和咆哮,似乎比天边的流星更为耀眼。 猎头和英雄,曾经都是引领冒险者和平民,乃至王室找到希望的人。而眼前的这个少年,正试图背负起这样的义务,给所有人以命运的答案。 足够诚挚吗? “什么任务?说吧。如果你能告诉我们接到的委托是什么,什么等级,或许我们会更相信你一点。” “对!什么任务?少年?” “该不会是什么b级任务吧?还这么兴师动众?” “猎杀僵尸,蛮子和蝙蝠的任务可一点意思都没有!” “要是任务等级够高,我就信你!” 冒险家群体中开始七嘴八舌。而少年也知道,此时此刻,正是时机最好之时。他的目光,正冷峻地凝视在玛尔身上。 只见玛尔从盔甲的最里层拿出一张包装精美的羊皮纸,逸散着紫色的光彩漂浮在空中。神秘的能量正从那些洋洋洒洒的字符中逸散出来。宫廷文字以极其浮夸的字体舞动跳跃着,竟开始在空中飞舞和旋转!逐渐,这些文字形成了实体,一行一行地递进式书写在了冒险家们的面前。 “这是?这是——sss级委托?” 迷蒙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当然见过这种规模的委托——那是由宫廷直接下发的文书,由宫廷法师亲笔书写,其中所包含的法术能量足以令人垂涎!也正因为此,这样的信件到达的非常迅速,近万里的路程往往只需要半天。这足以说明这信件中的内容多么重要。 玛尔和无名少年从瑞克处取得的委托,竟然是直接来自王室的sss级? 这是何等的分量!连迷蒙也只见过两次sss级啊! 在场的冒险家们,全都呆住了。而也有几人却是反应不同地眉头一皱。 “你们————” “重点是信件内容。文字被法术加密了。你们可能看不明白,我来大概转述一下就好。” 玛尔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宣布委托。委托宣布完,下一步就是要征召勇士报名了。那就是少年的任务了。这样想着,他不由得紧张。 “现有——” “玛尔先生。玛尔先生。” 一个佝偻着腰的老法师,却是突然从人群中如是呼喊着。 “可否让老夫来转述呢?我想看看那些,宫廷古文字!” “你是?你能看懂吗?” 人群给那位老人让出道来。他驮着背,人们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他给人的感觉,真的就是那种平平无奇的老者,上了年纪的老骨头。 少年细细打量着他,示意玛尔闭嘴。 “我可以试试。” “老头。这不是你说话的地方。” 迷蒙说。而老头眯着眼睛,和蔼地微笑回复: “所以说嘛。只是试试。不碍事。” 第十二章 破译了的委托 老者。又是一名老者。 少年无法忘记萨穆尔的英姿。当他唤醒元素造物燃起滔天火焰的时候,白发随风飞舞,手中法杖熠熠生辉。 他似乎正伴随着周围的空气一起漂浮在巨大而疯狂的波纹境界中,那令人灵魂震慑的,足以扭曲时间和空间的颤抖,就好像把人放在一个无限盘旋的摇篮中,而少年对于这铺天盖地的毁灭能量,就只能如嗫嚅的白鼠一般,被强压着跪倒在地上,无法抬头。 震撼。无与伦比的震撼。好像世界对萨穆尔来说只是偏偏一角,而他早已前往更辽阔的天空。 凡人又需要多久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呢?当他作为初级法师游历世间的时候......又经历了些什么? 神游缓缓地收回。当少年定睛望向前方的时候,回忆依旧清晰,但看热闹的人却早已平静了下来。白发苍然的慈祥老者,已巍巍然站在了少年的面前,指向漂浮在空中的宫廷卷轴。 他的眼中闪着光。少年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种对宝藏的渴望,那也是一种怀念,一种对往昔不可追的忧思。 这个世界的人们都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了。或许眼前这个神秘老者,也正是这些游历者中失意的一位吧。 “给他看吧。玛尔。没问题的。” “你应该知道秘密泄露会有什么下场!你知道的。” “本来我就压根没打算保守住这个秘密。因为这桩委托的内容是迟早要公布的。瑞克对我们完成这桩委托也没有任何强制性的方式要求。所以我们尽管按我们的方式去做。” 少年淡淡地说着。 “如果这位老者能读懂卷轴上的文字,我们就再也不需要瑞克来帮我们转述任何信息了。对于猎头来说......我无法容忍失去一名帮助巨大的英雄的结果。我们正身处危险,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一番话竟是把玛尔怼的哑口无言。他轻叹了口气,默默退到一边守候着。而老者则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无需赘言一句,他在少年目光的默许下站在了宣讲台上,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卷羊皮纸。而那一瞬间,诡妙的形态开始变化和舞动。 羊皮纸卷轴像是找到了主人,竟开始在老者的身旁盘旋,如脱了缰的野马开始不规则地运动。其漂浮的形态开始变化,竟然在那光芒的不断组合,分离和耀变中不断凝聚着形体!纷乱的文字在高度复杂的空间交换中,以肉眼不可识别的速度进行着扩张,分离及跳转。充斥在卷轴中的魔法能量,在那一刹那爆发开来! “快去叫瑞克——” 迷蒙的叫喊声被魔法风暴所淹没。一霎那,整座城市的魔法都被静默,城镇大厅,交易行会,乃至职业行会......近乎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剧烈的冲击。 少年的眼中早已容不下任何东西了。他的目光所汇聚着的,只有被完全扩散了形态,漂浮在空中的破译文字。它们就如同铁甲卫士般整齐划一地排列在酒馆阴郁的空气中。现场的所有人,都讶异地望着这些,在被烧的一干二净的羊皮纸上闪耀着的,现行书御魔法。 而老者正站在这些文字面前,感动的热泪盈眶。 ...... “我觉得,我没有必要跟你解释这些,瑞克。” 这无疑是奥安镇最热闹的一天。迷蒙,瑞克,两大首脑都会聚于一处。如果按平常的逻辑,此处应该是某种决定城市重大问题的碰头焦点地带。但是说出来谁信呢——他们如今却在一处早已荒弃的城市郊区,不怀好意地彼此对峙着。 英雄酒馆,那是阔别了多久的名字了?瑞克怎么也想不到,整天不做些正经事的迷蒙,派警力去叫他来的竟然是这种地方。 时光倒流了吗?还是说一切都只是梦境和幻象? 瑞克完全不明白。在他的视野里,少年和玛尔早已是板上钉钉的死局。他们的招募也肯定会以失败告终,却怎么也无法理解,在这个节骨眼上迷蒙竟然会帮他们一把,决定让他们开展一场招募,去完成那件密案委托? 暗影卫队是怎么搞的?信息都到哪里去了?发现他们有这样的前奏,尽早阻止不就行了吗? 一团糟。充斥着令人呛鼻的臭味的这英雄酒馆,还是一样的令人恶心。 这么想着,他不禁深深反胃。 “真恶心,迷蒙。见利忘义像你这样的人,如今却想着拔刀相助。双面的令人可怕。” “背着我做坏事的首先是您,刺客大师。sss级委托不公开,却直接指派两名罪犯前去完成,如果王上知道了,你又该当何罪呢?早在你放他们两出来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这样的场面。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 “呵。万万想不到,英雄酒馆会成为焦点。” 瑞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挥挥手让暗影卫队撤去。他深知,这场招募已无法阻止。 所有的人都对这sss级委托的内容感兴趣。奥安镇万人空巷,近乎所有的冒险者,都已汇聚在这英雄酒馆的门口,等待委托的揭榜。这少年将就此成为城市的风云人物。 而少年身边那位垂手站着的老者......瑞克看不清他的身份,也摸不清他的底细。敏锐的鹰眼竟无法看穿他丝毫。宫廷古文字被破译的这件事,估计也是他干的。 奇怪的事真是越来越多了。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也是心知肚明的。 这则委托的难度,可比任何sss级委托都要夸张。 “我可以继续了吗?好——好。谢谢。” 老者慢悠悠地这样说着,深深向卫兵鞠躬。他似乎依旧无法从喜悦中恢复过来,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栗。黑压压的无数冒险者,正在他的面前汇聚。 “各位冒险家。现在由老朽为大家带来委托陈述。” “不死族之入侵已愈发猖狂,现已对王国日常运转秩序产生威胁。未知不死族头目乃至在奥安运粮道处设伏突袭,击杀运粮卫兵二百五十三人,击杀高级佣兵四人,中级佣兵三人,低级佣兵二人,寻到被感染形态后,讣告将择日发出。魔法猎鹰现已探清粮草位置,在距你城镇中心东北方向87里处。现令你部由洛安四百五十一年第19个曜日到第20个曜日,也就是后天为止,将粮草夺回,并查出该不死族头目身份。不惜一切代价。” “什......么?你是认真的?运来奥安的粮被——” “皇家发布的委托不会有假......是真的。而护送队全灭,牺牲九名冒险家——这......” 冒险家团体中出现了骚动。这当然毫无疑问。近三个月来,不死族都仅仅是对村庄发动小规模突袭,从来不敢对森爷的卫兵部队发动猛攻。而未知神秘头目的加入,难道意味着新一轮不死族进攻的开始吗? 这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这也是关乎人类存亡的大事情。为什么宫廷却要求让奥安镇去处理?交给宫廷的那些高阶法师,不会更有赢面吗? 在场的冒险家无不感到困惑。但他们也难以质疑皇家委托的权威,只能逐渐安静下来,继续听老者陈述。 “不限制任何组队形式,同时不限制团队人数。任意完成该项委托两项目的的人,都可以得到来自皇家的巨额奖赏,职位升阶,皇家培训,并得到觐见皇帝的机会。” 这是冒险家们最关心的地方。sss级委托最值得关注的地方也就在这个点。财大气粗的皇家几乎笼络了洛安大陆所有领土的金币,矿石和食物资源,因此他们在对委托的奖励面前永远是愿意下狠手的。一项sss级委托的价值,或许就是穷极一生无忧无虑的生命安全保障。这对于只求安稳的那些冒险家,是至高无上的诱惑。 “下面我详述一下奖励清单。” 少年感受的到,在场所有冒险家的耳朵在那一刻全都竖起来了。或许是人天生的贪欲吧,连他的内心竟也开始扑通扑通地跃动起来。 为了得到些什么,不惜生命去博取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人类与鸟兽并无差异。即使自己压根没有命去享受那些海枯石烂的荣华富贵,穷极一生去追求浪得的虚名,死亡时却也言不尽一句不甘。 贪婪。无尽的贪婪。 “前辈。麻烦您停一下。” 少年这样静静说着,却是拦下老者的话茬。 “这种事,交给玛尔去做就行了,不用你多费口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或许,你应该跟着我去见一下那两位奥安镇的头。他们对你的身份肯定非常好奇。你的出现......对我至关重要。” “当然没问题了......少年。在这场戏剧里,你是唯一的那个男主角。” 他呵呵笑着,将舞台交给了跃跃欲试的玛尔。当他的目光贪婪地锁定在那一长串的至臻宝藏上时候,少年不由得听到一阵疯狂的欢呼。 “谬赞了。还没能领教到前辈的名字。您对宫廷古文字的相性属实令人侧目。您在关键的时候走到我身边,祝我一臂之力。他们一定会更信任我一些。” “一切都只是理所应当而已。只是会感觉可惜——当我认得出你的时候,你却认不出我了。还真是很悲凉的事情。过去发生的事情,真是历历在目。” 老者微眯着眼。望着眼前这礼貌和客气到,甚至令人觉得寡淡的少年,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曾经的宫廷文匠师,被流放的刻印者,米歇尔。很荣幸与你见面,芮尔遗志的继承者。” “你知道芮尔?你难道也知道那本————” 少年眼神一愣。他那时刻不离自己身边的破旧布包,掩藏着无以言说的秘密。 “芮尔古书的遗言......传说的汇聚。他将这本书亲手赐给了你,少年。” “在你忘掉之前,在你记得之后。老朽或许能帮你重新刻印那本书......哈哈哈哈。” “欢迎回来,高贵的猎头。” 第十三章 第一次猎头 指引者。 一定是指引者。无论是萨瑞尔,还是米歇尔......一个救其于生死,一个为其铺垫声名之路。 冥冥之中氤氲而生的力量,暗流涌动着的潮汐月盈。少年感受的到,世界的天平在倾斜,某种光明在他的眼前四散而飞着。 少年领着老者走到了警惕的迷蒙和瑞克两人面前。深藏不露的平静孕育着某种狡猾,骑虎难下的如今,很多事情已经无须再解释了。 华丽的麋兽皮制服,深黑色的扇形披风。如此格格不入的风格,如今却显得相得映彰。 “尊敬的执政官,和职业行会首领,两位前辈。下午好。” “介绍介绍吧。你身边这位是?” 相比少年的礼貌鞠躬,迷蒙更对这个白发老头感兴趣。某种意义上......他无法解释自己感到熟悉的原因。 就好像阔别多年的好友,或是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人。但又找不出原因——明明不认识的人,又为何会觉得熟悉呢?眼前这个有能力翻译宫廷加密信件的老者,如果声名浩瀚,他不可能不知道。 瑞克倒是一言不发。他的鹰眼正死死抵着那一脸慈祥的神秘人,却什么......什么都感受不到。 “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许仅仅是一位文匠师傅——” “我的名字叫奥塔里安·米歇尔。隶属曾经的御国文臣奥塔里安家族。” 却是打断了少年的话。米歇尔无视了他的错愕,竟开门见山地这样说着。 “奥塔里安家族终生为王室效力,是自从洛安大陆人类意识诞生以来就辅佐于最高统治者意志的终极文臣。宫廷文书,秘密信件,王的宣告中的每一笔每一画......近乎全都出自我们家族之手!两位先生......我是那个家族最后的血脉,米歇尔。” “什么——奥塔里安?王室图书馆最高管理者,知识的巅峰。那意味着对世界所有逻辑的掌控。你的意思是,那一早已被王室宣告死亡的家族,竟留下了你作为火种?圣战中伴随着图书馆焚尽而彻底消失的知识版图,也依旧存在你的掌心?” “难以想象你经历了什么。史书中所记载的黑暗过往,人类知识暮光的黯淡......当奥塔里安家族七十六名刻印者被魔灵女巫们尽数屠戮时,我们都以为,历史的巨塔已经坍塌。” “你的回归,令我感觉震撼,米歇尔。” 视野猛地变得开明,捉摸不透的迷雾悄然散去。当迷蒙听见奥塔里安的名字时,心中的困惑陡然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竟是长久以来早已忘了感觉的振奋。 “我大概明白了。从你对文字的掌控力度来看,你确实拥有那样的本事。如果你真的是高贵的奥塔里安家族的后继者,我也确实很难感知你的气息。现任宫廷首席法师的亲笔信......只能读懂个大概的我,也无法去质疑你的身份。将信件内容完全破译并复述......真是骇人听闻。” 瑞克这样淡淡说着。相对于迷蒙的惊喜,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米歇尔前辈。我也只能叫您一声前辈。王上对您的出现一定会万分欣喜。您的回归,想必也是为了帮助洛安王国重建被毁灭的知识库,去重新刻印那些缺失了的技能,药理和生物知识吧。小小的奥安镇,还真是藏龙卧虎。” “不,你误会了。瑞克。我当然明白你作为王室认可的,裁决之刃的拥有者,对凯瑞·奥的忠诚度是无限的。可是如今洛安王国摇摇欲坠,王室腐朽而崩坏......又期待他们能做些什么?” “如此恐怖的大规模杀戮,如此严重的粮草被劫事件,皇家骑士居然都没有出动?如果是乌恩·奥,如果是曾经的那位王,又怎么可能容忍不死族怪物如此猖獗于世呢?” “英雄如此隐没于世的原因......我想我并不用多说。” “那看来,我们并不在同一立场上。冒险者当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英雄也会有自己的出处......或许这并不是我们讨论的焦点。” 瑞克依旧面无表情。 “那看来你的目的并不是回归皇家建制。你对宫廷文字的怀念,也并不能促成你重建知识库的愿望——相比之下,你更愿意看着他毁灭。那么你来到奥安镇,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这少年身边......我想,目的已经很纯粹了。” “不如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吧。两位。我早早就关注了这位少年——我也见证了风暴的来临。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无论会面临怎样的风险,这名试图成为猎头的少年都在试图给所有人以希望。他也愿意赌上这么一次,去证明猎头并不是一个无用的职业......以完成sss级委托为目标,他会比我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完成的更好。” 米歇尔佝偻着辈,苍老的身子尽显疲态。但他所说的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中气十足。这对于瑞克和迷蒙二人的压力,或许比任何一条来自凯瑞·奥的手谕都要更大吧。 “其实。本来就已经无法阻止他的演出了。现在,就更想让他放手一搏了。其实你也知道的,即使不完成这条委托,对王室也毫无影响,他们大概率不会问责。瑞克本来也只是想用这条命令借刀杀人而已,没想到来自奥塔休斯的刻印者......都愿意跳起来捞他。就单单是因为芮尔吗?” “如今,少年啊。这项sss级委托——会是你面对的,第一项重大挑战,也是你的第一次猎头。或许,你真的应该好好珍惜。” 迷蒙难得的正经让少年感觉极其不适应。说来好笑,如果没有米歇尔坦白自己的身份给少年站边,压根一点公信力都没有的他,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次委托的组建,也必定逃脱不了死亡。 自己个人的力量,或许自始至终都是薄弱的。 不过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少年是明白的。 他,正在书写自己的历史。而身披强者的光环,亦会是自我的燃烧。 ...... 如果按照传统的招募流程,在多猎头的情况下,各猎头会对所有参选者进行主客观结合的评估,然后在归票环节中,对各自重叠的评估优选中,再进行分别的交流,分析和谈判,直到猎头们对筛选出的结果抱有较高的合理期待,再公布最终遗留下的名单。当然,如果猎头结果筛选出的人数小于或多于任务相关规定,则需要进行下一轮的再讨论,反反复复只到完成所有猎头们核心讨论的最优阵容。 有限的资源,茫茫人海,又要平衡收益,时间也有限。猎头们要如何去排除和挑选,如何以低成本换高收益,从雇主那里拿到最多的钱?留给猎头们的,是错综复杂的思考。 这是脑力,但也不仅仅是脑力。针对猎头,其实也一直有一套独立的技能系统培训。从最低级的追踪术和清晰术,到高级的身份探查和天眼,猎头们不仅需要话术,也需要去自保,赶路,逃亡和追寻。 比较厉害的猎头,在跟着传说去寻找英雄的过程中,甚至会使用变成猛兽的魔法。芮尔的学生麦尔哈,就是一位修习化学的魔法师。他将药剂混入魔法,竟让自己化身成了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甚至还可以说话的尖角暴龙,能在赶路过程中,有效地保护自己免遭不死族怪物纠缠。只是可惜......在天曲省的郊外,他的头颅被平民发现,一脸震惊地瘫在草堆之上。 这都是过去的故事。猎头们大多都是百家技艺之混杂,因此对各职业之能力也都略知一二。但对于初出茅庐的少年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难题。他压根对五大职业的技能树完全不了解,也无法做出合理判断,如果对方报出自己的身份为已转职成药剂师的中级盗贼,技能上却聊了一堆暗杀与匿迹,少年根本就无法对他的能力做出合理的解释。 对于这个问题,玛尔和米歇尔,乃至瑞克都表示会帮助他些许。而至于另一个问题,对话术的掌握......或许这仅仅是某种对天赋的考验吧。 迷蒙的卫兵们对英雄酒馆进行了粗略的打扫,并搬来了红木制的精品桌椅。呛鼻的灰尘味终于不再散发着恶臭,临近傍晚的晚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气,少年深呼吸着,竟感受到了难得的放松。 应聘小队的冒险家们在瑞克的规划下排成了秩序森然的队伍,而少年缓缓落座,他的面前,正站立着第一个彪形大汉。 第一次猎头,就此开始。 一票定归属。这是单属于唯一一名猎头的,大型招募。 “请落座。居高临下的感觉,令我非常不安。坐下来好好聊吧。” “吱呀——” 椅子发出着惨痛的哀鸣。 “麻烦您。职业,职阶,亮点,以及对任务的——看法?” “职业,战士,职阶为初级,还未转职。该死,这感觉怪怪的。我都已经多久没被猎头像这样盘问过了?我凭什么要给你交代这些?我————” “你的亮点就是你的暴脾气。我懂了。如果您不要参与这场战斗,或许可以让开让下一位。时间非常有限。” 少年面不改色。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对威胁完全无感的人。而他的反应,竟令眼前这大汉哑口无言,丢了话茬。 “切。你是猎头你了不起。这里毕竟是英雄酒馆,我姑且守点规矩吧。其实如果像我刚才那样,酒保已经想上来揍我了。只是很可惜......酒保已经彻底不在了,凭你一个小家伙,又掀的起什么惊涛骇浪。” 他却叹了口气。 “我没什么亮点。我最大的亮点就是敢勇敢闯敢怼人。无论在怎样的狩猎和战斗中,我都可以当那个冲在最前面的莽夫。我把护盾格挡修到了九级——要知道满级不过也就十级。我还把肌肉硬化修到了六级,普通的刀剑连我皮毛都伤不到!而且,猎头你听我说,我祖传的骑兵重盔甲,即使在承受屠夫巨刃攻击的时候也纹丝不动。如果你需要一个为团队承担伤害的战士,我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这一点,我相信瑞克是能作证的,我帮职业行会完成的委托太多了,我也是一名绝对合格的坦克前排,不惧怕任何伤害。你没道理不用我,无非只是酬劳的问题。你听着——” “时间到。过。下一位。” “很遗憾,你打动不了我。” 少年这样冷冷笑着,示意卫兵将这大汉拉走。现场一片肃静。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喂!!!!” “你应该拥有更高的包容度,少年。我觉得你是可以拉他入队伍的,他其实聊的很清楚。” 玛尔这样劝阻着,却被少年的眼神瞪了回去。 “我的队伍不需要任何形式的莽夫。” “这不是去送死,这是去完成一项任务,每个人都想活着回来。仅凭勇敢一点意义都没有!” “国王让我们不择手段,但不择手段却不是唯一手段。如果夺回粮草和调查身份是唯一的目的......那么我其实拥有更好的选择。” “公证人!我想改变猎头进行的模式。” “说。” 瑞克无以言说内心的震撼。这是何等的天分?他仅仅是个新人,刚才的发言却老练的完全不像话。他的内心到底潜藏着怎样的果敢......或许谁都不知道。 “请盗贼先入场!其余冒险家稍作休息。” “盗贼入场。其他人,” “休息吧。” 瑞克了解了少年的意图。他转头望向呵呵微笑着的米歇尔,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感在内心升腾着。 第十四章 暗杀者 招募比想象中进行的还要顺利。少年对报名者近乎来者不拒,除了几个岁数看起来比他还要小的,甚至还未考到职称的弟弟,他近乎把所有盗贼冒险者都收入了队伍中。果断的令人咂舌。 而他这样做的原因也是非常明确的:探查情报和偷抢物件本就是盗贼们最擅长的工作。无论是否初入此案,只需习得“鹰眼”和“匿迹”两项技能,便可满足入队的先决条件。于是,临时搭建起的酒馆休息处就坐满了一连串的黑衣者,而其中更不乏已经转职为“流亡者”的强力盗贼......他们是连瑞克都要尊敬三分的老牌人物,如今却与新手混混们屈尊一地。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当然,他们也无法对这位猎头的决定做出任何质疑。公证人在场,此处又是曾经比职业行会更具权威性的英雄酒馆,又何来之机会造次?他们只能暗暗咒骂并叹息而已。 于是,对盗贼的筛选终于来到了尾声。队伍的最后一名蒙面者,正悠悠落座于少年的面前。这样的造型,对他来说早已有些审美疲劳。 “你好,尊敬的猎头。” 中年沧桑冷冽的声音。 “啊,其实——其实不用再继续了。您过关了。请右侧休息处落座,谢谢。” 少年甚至连抬头都没抬头,就在他的资料上划了个钩。 “在我的视野里,除了一些年龄太小的孩子我不愿让他们以身犯险,其余的盗贼资料上没有任何问题的话,是无条件过关的。请吧。” “......请?” 眼前的神秘男子纹丝不动。他迎上少年讶异的眼神,依旧静静坐着。 “没听见吗?猎头请你离开去右侧休息处。如果您需要任何对任务目标的重述或者任务奖励的问题,都会有专业的文师为您讲解。请理解,我们后续还有任务。” 迷蒙这样说着,就想上前拉他。而他的脚步却被米歇尔猛然截住。 “你且看他。你且看那小子的眼神。那是难得燃烧起来的某种慎重。我相信,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静静看着便是。” 如他所言,少年的心此时此刻确实顿起波澜。无论是初中级盗贼,在面对少年海选一般的直接放行时都是一鞠躬便尊敬离开,也从未对他的决定做出任何质疑。而眼前的这个蒙面者,却以极强的定力依旧静坐着。 他想要表达些什么。他是一定想要表达些什么的。亦或者他是质疑于少年随意的冷漠态度的。他自主而独立的内心是想与猎头展开某种交流的......这也就意味着—— 眼前的此人,一定存在着某些待发掘的秘密。而他此行,也正是为了让少年打起精神来,认真地进行一场当面的二者的博弈。 “好。好。我放弃了。前辈,我愿意对您进行一场认真的考核。” 少年无奈地摊了摊手。 “但您需要知道的是,作为初出茅庐的猎头,我很难很快产生一套科学合理的评估体系,对您进行有效的分析。如有妄言,还请您多多包涵。” “芮尔的遗册,在你手上没错吧。” 什———— 少年一下子愣在原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并没有什么芮尔遗留下来的东西。” “不用如此虚伪。我早听见你们之间的对话了,以近乎贴在你们身边的方式。在我的眼里,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任何说得出口的东西......那一刻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任何晒得出来的宝藏,在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潜藏的可能。” “身为盗贼,无缝不入,无孔不出,无言不听,无物不行。黑夜亦是光明之照应,暮光之下,就是天堂。” “你明白了吗?少年。那本书在你那里毫无用处。不如把它交给我会更有价值。当然,如果你觉得你能在今晚幸存,也可以抱着它入眠。” “你什么意思?” 众卫兵在迷蒙的一身怒喝下齐身上前,将蒙面人围住。而这时少年才看清楚了他的眼睛——那如钩般的魔眼,瞳孔中似乎燃烧着死寂的凶浪。就好像心脏猛地停了一顿,喉咙中灼热的血液翻滚着开始喷涌。 他感受的到那股凌厉的杀气,那股盘旋于空气之中的,如同巨蟒撕咬般令人颤抖的寒战,冰冷而锋利地切割在少年脆弱的肉体之上。 真正的杀人于无形,真正恐怖的威胁正弥散在这仿佛瞬间慢了无数秒的时间里。 那不是眼睛......那压根不是眼睛该有的样子。内部镂空的血红色漩涡,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洋......能直接对精神造成冲击的恐怖穿透力。其中所透出来的并不是目光,而是像猛兽锁定猎物一样的那种,绝不放手的凶狠与鄙夷。 他目空于你。他拿你只当四处奔逃的懦夫。他出手封喉一击毙命。而你项上人头之所以还保着,仅仅是因为他觉得有这个必要。 此时此刻,这之前收敛了所有气息的神秘人卸下了伪装,正以令所有人颤栗的杀气静坐着。 无人敢近他丝毫。他的杀气是一张编织缜密的网......一入其中,尸骨无存。 “你到底是谁?暗影卫队为什么没发现你?” 瑞克保持着强者该有的尊严,他强压下内心下意识的恐惧,装作平静地那样质问着。虽说,他在问出问题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原因。 曾经的王室拥有一支精英刺客小队。他们是专门为王室服务去抹除那些,敌意于洛安政权的存在的。无论是所谓的不死族,还是活生生的人类,当他们出手时,这些家伙必定活不到第二天。 以各种残忍的方式。肢解,尸首分离或者砍得七荤八素都只是最低级的处决,直接将他们的肉体以鲜嫩的原料做成化学药剂这样的事也是他们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他们以最残酷的方式进行世上最冷血无情的任务。 裁决之刃的拥有者,那个无名的最强刺客......洗劫了王室的顶尖技艺者,传说就是那支队伍的队长。 那个刺客小队,叫库尔斯特。 而其中的所有人,都被冠以至高无上的,“暗杀者”称号。 “没什么别的目的。我也并不是来为了阻止你们的这次任务。少年,我只需要得到你的那本古书。拿到了,我就会离开。” 他这样淡淡说道,那倒悬着的血眼狰狞地闪耀着。 “我们的头儿一直在关注着你,也一直明白你想重塑猎头荣光的野心。只是,凭你自己一个人又能做到些什么?你早该明白......所谓的芮尔不过也只是背弃英雄们的叛徒。而你的那本古籍,则永远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做出你的决定。交出它,还是就此死去?” 少年听得见自己的呼吸。那股庞大的压抑感让他痛苦得喘不过气。沉重的杀气在此时此刻全部压在他身上。 放弃吗?放弃作为一个猎头的资本,放弃芮尔的信任? 明明发誓过要变得不同......明明说好要去继承他的遗志——就这样放弃? 萨瑞尔会怎么看我,米歇尔呢?那些想要拯救世界的英雄呢?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不是吗? 猎头的衣钵,永远不能消亡! 这样想着,少年鼓足了勇气,竟是怒吼了出去。 “休想轻易摧垮我的意志!屈辱的苟活又有什么意义?你想要来拿吗?尽管来抢好了!” “死在你的手上我并不会觉得有多失望,但辜负了英雄们的信任却是一辈子的煎熬,老练如你你不会不明白!” “威胁又有什么用!” “......” 他沉默着移开了视线。 “愚者。无论是怎样的时代,都会出现太多太多,愚蠢的人。这样的人,无知无畏,却也不可动摇分毫。你所谓的失望,那只是人类会产生的一种来自羞耻心的,下三滥的卑微的感情。” “留意你身边的一切异动吧......我们还会再见的。” “在那个时候,没有人可以救你。死亡的钟声将会敲响,而你,将长眠。” 他的身影陡然隐去在了风中,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仅剩下一把刀头锐利的古铜色匕首,孤零零地扎在木桌之上。 那深不见底的伤口,正悠悠颤抖着。而旁边则刻着一行奥塔里安古文字。 米歇尔很快翻译出了结果。 “刻下死之印记者,无留于世间。” “暗杀者留。” ...... 没有人可以对眼前发生的诡异事件坐视不管。很多胆小怕事的冒险者们见证了传闻中暗杀者的来临之后,都仿佛树倒猢狲散般地火速离开了酒馆。包括原先已应招的一些初级盗贼,也在重新评估了任务危险系数后,支付了些许违约金离开了。那发自心中的对强者的畏惧,早已远远超越了对宝藏的追求。 已转职的刺客和流亡者们倒有较高的定力,反倒开始谈论起暗杀者小队的前世今生起来。 不过好就好在,酒馆因此清净了许多,少年,玛尔,迷蒙等一行人拥有了足够的时间重新建立秩序并继续招募。而他们也拥有了更多的思考空间。 消失了那样久的暗杀者小队如今重现天地,盯上的不是什么权威贵族,却是初露锋芒的这个少年,甚至直接下达了必杀之的死亡宣告。这其中的原因实在令人不解。 凯瑞·奥已经对暗杀者小队失去控制权了。腐朽的王室也不可能对一个少年下功夫调查和处理。如今已经独立于王室的暗杀者小队......真的是因为对猎头的仇恨而想去夺取芮尔的遗籍吗? “无论如何,先保护好你的小命吧。少年,我真的劝你,今天的猎头就到此为止,明天再——” “天色还早,玛尔。再进行一轮吧。这一轮,是法师的轮次。” “你真的不用强撑着。你的脸都变形了!喂!” 那血眼在心中重复着恐怖的扭曲,引来一阵头痛。 “继续吧。请还在场的法师们排队,参与征招。” 议论声停止了。法师们不乏犹豫地起身,在卫兵们的组织下排成队伍。 “继续。这一场,我们将选出参与此次冒险的法师阵容。请大家竭尽全力,各执所言。” 陡然间,少年发现他的呼喊,失去了原先的底气。 第十五章 极冰师德曼 暗杀者亲临奥安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这座城市。一时间人人自危,很多看热闹的平民和冒险家被大浪淘沙般地隐去,而留在英雄酒馆里的,只剩下那些心中毫无惧意的守望者们。 无论是源自对宝藏的贪婪,还是内心纯粹的正义感让他们觉得暗杀者不可能登上他们的门槛,这种发自内心的坚定,就已经胜过很多很多人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暗杀者的登门反而是帮到了少年进行征召。粗暴的恐吓或许反而是一种变相的排筛。 可是少年还是想不明白,库尔斯特为什么会盯上那本写满了无法阅览的神秘古文字的怪书。那是只有刻印者们花费大量时间去打磨才能理解的东西。就算他们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想不通。但少年只会觉得自己如履薄冰。暮色将至,暗杀者们会做些什么?自己的下场会不会就如同传说里所描述的那样,四分五裂? 种种不安,都盘旋于心头,挥之不去。 ...... 与对盗贼的快速筛选不同,对法师的考核必须精细。法师在一个团队中是绝对的输出主力。早已失传的元素师姑且不谈,现存体系中,中阶法师转职而成的大概有三种形态: 其一,幽魔大师。沉迷于暗属性能量的爆破手。他们习惯于用目不暇接的黑暗能量轰击敌人,并造成大范围的毁灭杀伤。同时,这些黑暗能量会侵蚀敌人的肉身,即使敌人在经受一轮轰炸后能幸存,也会在这些如同虫噬一般折磨的瘙痒和痛苦中死亡。他们是上古时代最强幽魔里·索克的拥护者,在通过职业行会的考验后,他们会被赐予一枚传说级的邪恶臂章。那是奥术大师们复刻自里·索克的遗物。当佩戴上他们的时候,这些幽魔大师将变身恐怖的魔法机器,进行无休止的,铺天盖地的魔法轰炸。但如果谈什么缺点......就是,这些臂章会在使用期间快速燃烧拥有者的生命。这也是幽魔大师们大多显得苍老的原因。 而至于这邪恶臂章,之所以连古遗物的复刻都有如此强大的魔力,首席宫廷法师德拉莉琳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或许只有里·索克本人知道,他的臂章到底蕴含着多少邪恶的疯狂。” 其二,魔道大师。魔道大师们通常对“魔术”拥有最高的领悟。他们崇拜于魔术师曼徳莎华,那是与芮尔同辈的一位强大的魔法大师。他们擅用各种诡怪的伎俩,能把敌人变成牲畜的变形术,或者是移形换位的空间系魔法,又或者是能让自己短时间内“排除于时空”,无法攻击和被攻击的自保型法术。他们还善用各种奇怪的药剂,魔道大师们也一般都是熟知炼金术和药剂学的学者。有让人快速化为干水的剧毒的毒药,也有能让自身得到强化的潜能型药剂。大多博学且睿智的他们,通常也能作为团队中的智囊,出色的自保能力也能让其成为留存的核心。 其三,则是最普通最常见的一种,名为极冰师或者是极焰师。他们脱胎于早已陨落的元素师,修习冰和火两种元素。但因为这两种元素的知识体系过于庞大,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在这冰和火之间选择一种跟自己相性最好的元素专精。直入骨髓的严寒,或者是焚尽一切的灼炎......他们拥有最充分的选择权。但这样的法师在战场上却死伤率极高,虽说元素的亲和力让他们能施展强有力的元素系法术,但他们既没有幽魔大师们燃烧生命的近乎无限的法力,也没有魔术师们戏弄敌人和自保的绝学,在对抗不死族时只能笨拙地使用法杖吟唱无尽的咒语,如果前线崩溃,他们就只能在逃亡中被怪物们撕成两半。 在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卫国战争中,这样的法师数量大幅减少。他们大多都丧命于死亡骑士的冲锋下。所以,这一原先最常见的职业竟然慢慢变得不再被推崇,数量滑落至魔道大师和幽魔大师以下,反倒因为极低的生存率成为了稀缺职业。冰和火的高级技能书,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变得极其廉价。 乱世之中,苟活便是至高的福报。要不足以威慑他人,要不能够游离世间。中庸之人已失去弥留之资本。 于是法师们,遗忘了元素师的盛名,而里安那样的传奇,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致阅读完了这部分传记。少年对法师的现状已有了判断。 并没有太多失望的情绪,反而觉得很正常。跟个人柱力一样站桩拼命输出或许对于曾经的勇士们来说是一种值得鼓励的荣耀,但对于现在只求自保的大家来说那仅仅是一种愚蠢。 不过这也刚好遂了他的愿——毕竟,在这场战斗中暴力确实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魔道大师们配合盗贼去抢夺粮草,幽魔大师们在掩护大家撤退的时候施以大规模的暗魔法轰炸,让不死族们难以前进半步......如此一来,整个策略是完善且妥当的。 所以,不如先从那两种职业里挑好了。 少年细细思索着,却也不再对眼前的长袍青年法师感兴趣了。 “初级法师请先出列,我会先参考魔道和幽魔两种法师。请大家抓紧时间。” 纷纷的议论传入耳朵。这少年多变的心思令人捉摸不透。但大部分都还是照做了。 除了眼前的这个,显得有些愤懑的青年。他似乎赌气一般地杵在原地,手中蜿蜒的蛇形法杖诡谲而出奇。 少年这时候才迎上了他的视线。本来作为计划内被排除的一名年轻法师,他显然并没有那两种大师的资质,一身的稚嫩怀揣着锐气,正心怀不甘地不肯挪开身子。如果说暗杀者的不动如山是一种傲慢,那这青年所表示的,或许仅仅是一种挑战。 对少年决定的挑战。 “请,坐吧。” 心中徘徊着暗杀者的阴影,少年早已不敢懈怠。他清了清嗓子,平静地与他四目相对着。 “你知道你不满足我对任务招募对象的要求。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只是我好不容易作为第一个参与征兆的法师,就这样退场实在显得太没有牌面了。所以我留在了这儿。” 专属于青年慵懒的声音。 “我并不觉得你的决定很科学,相反我觉得很可笑。幽魔和魔道虽说现在是最火的转职,但这又不意味着极冰和极焰从此就失去了地位。如果卫国战争再度爆发,缺少我们的稳定后排支撑,你们根本不可能赢得下来。真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 “你没有资格去质疑猎头的决定——” “不用这样说,瑞克。不用这样。我反而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少年反倒点头表示赞许。 “如果没有他们的主力火力输出,不死族很难得到长时间的压制。邪恶臂章提供给幽魔们的强化毕竟有代价且不稳定,他们所拥有的元素,是世界上最纯粹的精华,也是足以胜任此次任务的。” “但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这场战斗一定是非常凶险的。我的策略是以最少的伤亡代价去完成任务目标,我并不希望有任何无谓的死亡。没有合适的保命手段,也没有短时间内的凶猛......你并不适合这项任务。” “我也只是在挑选最合理的配置,并不有意冒犯任何人。如有任何偏激之处,还请您恕罪吧。” “这与是否合理无关......事实上我所追求的也并非是某种合理。我只是想——只是想纯粹地参与这场狩猎。乃至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关键。我已经受够了东躲xz的感觉,也受够了所有的挑衅。” “我希望能通过这场战斗,为我梦想中的职业正名,也为我的选择,我的努力正名。你明白吗?我不在乎你的最优解,也不在乎什么宝藏和奖励。我只需要一个机会。” 他的言辞掷地有声。那股发自心中的果决与杀伐令人震撼。此时此刻,少年不得不再次对这名青年法师进行审视。 决心......在某种时候比能力更为重要。因为那代表着不可否决的坚韧。为这样的勇者破例,无疑是值得的。 “年龄。职业,技能。特点。” “呃?哦——来了。什么嘛,脸看上去挺冷的,但其实也蛮好说话的。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 他兴致勃勃地坐了下来。 “我一开始还以为猎头都是很残酷很冷血的中年大叔或者老头,因为传说的故事就是那样写的。但事实好像与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总之,今天真的是我第一次和猎头打交道,我很紧张。我真的很紧张。” “回答你的问题。我叫徳曼,25岁,已通过初阶法师的审核,正在准备中阶法师考试。我想成为一名极冰师。” “你的志向,是最不被看好的,那两种转职。能谈谈你的理由吗?” “是这样。那源自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天曲省政务中心的守卫法师,他天赋超群,在省法师训练大厅中的每一次考试都近乎满分。后来他如愿拿到了中阶法师的资格证书,大家都以为他要选择魔道大师平步青云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法师的底层职业——极冰师......自那之后,他的名声一落千丈。” “但是我愿意相信他是对的。我外出游历这么久,心中所坚定的信念也是这样的......我觉得终究是坚持正派的法师们会赢来里安的垂青。这柄法杖就是我在出发前我父亲送给我的——由灵青石打造,被上好的工匠炼成了蛇的形状。只是很可惜,我到现在都没能解开这柄法杖中的附魔秘诀。” “所以我希望能通过这场战斗去解开它。我虽然不是什么英雄,但我对冰元素也有所研究。冰锥冲击,冰风暴,寒冰箭,冰霜新星......这些基础技能我都熟练掌握了。还有——” “除了我对你的法杖感兴趣,目前并没有听到其他令我心动的地方。或者......” “或者,孩子。你应该聊聊你的秘术。你的家族有没有送给你什么技能书?或者独特的能力?” 米歇尔忍不住打断了少年的话,这样说道。他并非不信这青年的话,但他确实也无法用自己的大师之眼看穿这柄法杖之来历。 “如果这样说的话......我的家族。嗯,确实有。” 他亮了亮臂膀上的一枚戴得极其严实的环。那环由某种透明的矿石所联结,甚是好看。 “这同样是父亲赐予我的传世之宝。祖父——不,应该是死于卫国战争中的太祖父传下来的宝藏。但连他都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我也只能把他当护身符一般的庇佑物戴在身上。” “嗯。我来看看。稍安勿躁。” 米歇尔走至他身边,开始端详他的古镯。一股甘甜而酷爽的魔法气息,正从上面不断挥发着。而其表面,正若隐若现地展示着古文字。 “聂塔欣姆之傲,伴此石以长存。巨浪之咆哮,眠于万世汹海。” 聂塔欣姆? 这是一个连米歇尔都无法想起的名字。而万世汹海所指代的内容,就更加难以理解了。 只是——这行与镯子伴生的古文字,应该不会造假。 “姑且作一件遗宝去看。其中所蕴含的文字意思,需要时间去考量。” “那看来这位初阶法师并没有说谎。只是——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做好了踏上这条危旅的打算?你真的做好了死亡的觉悟?如果你就此丧命,你们家族的传承又该如何继续?” “我的父亲一直鼓励我去当一种人。他虽受家族之激励,但却永远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也是我父亲肯放我出来的原因——虽然他知道,我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了头。” “谁?哪种人?” “当然是萨瑞尔那样的人。那个被贵族们不齿,却被冒险家们称赞的不羁灵魂。同样......我的生命也并不是服从,我也将家族的传承抛在了一边。我的使命是荣耀,而不是苟活。” 萨瑞尔么...... 那个可爱的白胡子老头。他的故事,依旧惊心动魄地盘旋在少年心里。如果大家知道他还活着,又会怎么看待这些纷争呢? “好吧。或许你说服我了。就右侧休息室落座,和那些盗贼还有“流亡者”们打个照面吧。你是第一位加入队伍的法师。详情会由行会文师进行复述。” 少年站起身。他的个头远不及这青年,说话的底气却比他高无数个三分。他正以根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练,征服着队伍中无数还持怀疑态度的冒险家们。 “谢谢。我,叫德曼。我会好好帮你的。如果你性命堪忧,我会——我会好好保护你。” “别把我冻成冰块就行。” 少年微笑着将徳曼送入灯火通明的休息室。这是他第一个排除于招募目标外招募的勇士。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是否明智。 更多的时候,那仅仅是一种直觉而已。 “下一位。您的职业?” “中阶。幽魔大师。职业行会的考核,就在这里。” 少年接过了卷轴,细细地端详起来。而这酒馆之中,又暂时回到了和平放松的环境中。 暗杀者的阴影终于散去了。少年招募了一名看似没啥经验的初级法师。极冰师仅仅是他的目标,而并非是他的成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应该被选入其中。 他的选拔正映在一名身披兜帽,浑身遮的严严实实的神秘者的眼帘中。他静静地观察着,同时审视着那些不断走入休息处的所谓英才。 而如果翻开他的黑衣片角——你会看到一双枯萎的手。 那是专属于不死族的,枯萎腐烂的皮肤。 第十六章 来自阴影 你对不死族了解多少? 是狰狞的饕餮怪物,是无情而快速的猎杀者,是难以彻底杀死的恐怖傀儡? 或许都有吧。他们不畏死亡,不知痛苦。他们及时被一刀两半地砍碎于利刃之下,仍会扭动着身子苟延残喘地向你爬过去。 这也是人类帝国与之奋战了如此之久,却逐步落于下风的原因。不死族们将人类城镇割得四分五裂,以庞大的规模阻止各地之间有效的交流。无论怎么杀都杀不干净,冒险者们没日没夜地活在对周遭这些怪胎生物的恐惧之中。 但其实......真正的恐怖并不来自于外形。 在不死族的亡灵大军中,存在着这样一种家伙。 他们的长相和活动与普通人类并无差异,他们也能充分学习人类的语言,和他们打成一片。除了浑身上下披满装甲看不见任何皮肤之外,你并不会从他们那里发现一丁点的不同,你也可以无条件地信任这些非常友善和温和的人。他们扛着大剑勇猛无畏,佩戴着让人看不清目光的重型骑士头盔。如此坚毅强大的英雄......让人如何不心生向往和赞叹呢? 只可惜......有的时候事实残酷到令人痛苦。当一整支商队被这名后来记载为“死亡骑士”的变节者杀害的时候,那些曾经对他们寄予厚望的人们,黯淡的眼神里失去了光彩。 背叛。不死族们的心里没有良知。那些保持着人形的死亡者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用尽一切残酷的方式埋葬所有人类,砍下洛安王国国王的头颅。 为了这个目的杀再多人都是值得的。 所以,也不需要从他们身上去渴望一丝一毫的仁慈。如果见到一些包裹的严严实实,神神秘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家伙主动靠近你......不妨仔细想想,你是否有承担被巨剑捅穿心脏,这样的结果的勇气呢? 所以,我想。你可能并没有多少时间了。 仔细看着,那个站在门口一直打量着你们的铁罐头。然后......想个办法提醒大家。 死亡骑士的到来,一定早有预谋。 “......” “喂,少年?你怎么了?” 米歇尔急切的关怀声传入脑海,如梦初醒。 刚才的体验很奇怪。刚刚结束了一批幽魔们资料的审核,耳朵里却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喃喃声。就仿佛有人凑着耳朵细细说着什么。紧接着世界都好像模糊了起来,身边的人在雾里翻涌着。而那循循善诱的温和女声......正仿佛教导和指引着他。 非常奇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就好像母亲的声音,由襁褓诞生之时,那来自母亲的一点点微弱的牵挂和安慰。 “母亲......?” “母亲?你不是——孤儿来着。”玛尔脱口而出,但转而被瑞克的冷漠视线吓的闭上了嘴。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不用在意。或许是幻觉吧。只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少年有些恍然地问着。 “你们对死亡骑士,了解多少?” “死亡骑士已经很久没出现了,猎头。恕我直言,这样的基础知识都不知道,让我对您的专业性很是担忧。” 坐在眼前的魔术师眼中尽是轻蔑。他显然并不信任这个因招架不住而尽显疲态的少年。 “死亡骑士的最后一次出现,记载于第二次卫国战争之后,天曲省里·弗斯镇保卫战的战役记录。当时里·弗斯正在为护城军打造泛用的护甲和兵器。当任务完成之后,其执政官马纳去铁匠铺拿走这些装备,碰到了自称是铁匠铺主人的米利昂西斯骑士。这位骑士正是由死亡骑士假扮的。他诱骗马纳进入兵器已经全部被销毁的铁匠铺,并砍下了他的头颅。旋即召集不死族军团开始对里·弗斯进行围攻。” “幸好大魔法师德拉莉琳接受皇家旨意就在附近慰问。当她看到来自该镇的求救雄鹰后,立马率领皇家卫队们赶往救援。三百人的皇家骑士团......踏平了所有的不死族军队。他们每个人都是中级以上的骑士,甚至还有已转职的高级骑士。那是被称为‘铁壁者’的顶级荣誉。” “我说了那么多,只是想告诉你,年轻的猎头。你的知识你的见解,你的履历,对于我们来说镇的是太浅太无趣也太天真了。迷蒙和瑞克对你的信任,是毫无意义的。” “库尔斯特早该割下你可怜的头颅。” “我当然知道,前辈。我也从来没以自己任何一点光荣之处自居。我只是作为一个承接了sss级委托的猎头,进行着组织队伍的任务而已。如果您认为您更可以胜任,当然可以取代我的位子。只是那样的话,您可并没有英雄酒馆的使用权。” 对他的挑衅完全无感。少年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关于死亡骑士。 门口的那家伙好像对一切都不以为意。他静静地站着,哪怕听到了少年提到了“死亡骑士”这四个大字,却是完全不感兴趣般地移开了视线。这样的反应很难让人有所怀疑......无论是小偷还是间谍,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绰号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慌张一下,这也应该是人的本能。那样的镇定,那真的是传说中的死亡骑士吗? 感知不会错的......那样的梦的呓语也不会错的。那般友善的声音一定是在提醒我些什么。 测试一下就知道了。这么多人在场,如果真的是死亡骑士,他肯定也不敢怎么样。 “我想告诉你的是......在我的感知里,我们身边刚好有一位死亡骑士。” “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随着那魔术师的一声恐惧的惊讶而陷入寂静。鼎沸的人声和错综复杂的脚步在那一瞬间停止。如临大敌般的惊悚神情在每个人的脸上酝酿。 死亡骑士,已经有五十多年没出现过的死亡骑士!最绝情最恐怖的伪装者和变节者,被不死之力加持过的怪物......眼前这少年却说,正隐藏在这些应聘者之间? 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这怎能不让人心惊胆战! “这是真的吗,少年。” 迷蒙走上前来。少年望见,他的眸子里正怀揣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是面对强者所流露出的最真实的谨慎,尊重和畏惧。 “不会错的。我心里有股力量......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一些真相。她在告诉我警惕,她在告诉我时间不多了为必须抓紧。我们不能再停滞不前,不能再冒险了。” 少年站起身,从高台处走下。长袍法师们为其在人海中让出一条宽路。而他走向的目标,正是那个在门口一直徘徊和观察着别的勇者们的黑衣者。 他并没有像别的死亡骑士那样用装甲试图掩盖自己皮肤的枯萎和腐烂,却只穿了仅仅随身用的黑色布衣。想必是想着逃跑比较合适吧。但即使那样,拥有思考能力且身为人形的他,也很难被轻易认出来。更何况......销售匿迹了那么久,现在的人们已经很难去担心一个死亡骑士的存在了。 这也是他敢深入人类腹地的原因,这么近观察此次招募的原因。 猎头们......曾一次又一次地击败他们计划缜密的进攻。 “喂,我说。你很久之前就在这里了,没错吧?” 少年这样戏谑地问着那骑士。而那骑士身边的那些人,一瞬间仓皇匆匆离开。 “......没错。但这并不妨碍你。” “能不能脱下您的黑衣,让我们看看您到底是谁?也让在场的大家都看看......还有多少奇异的事情在发生。”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 沧桑的声音。隐藏在面罩之下的不知是怎样一副面庞。镇定,冷静,从容。眼前这家伙所拥有的无比坚定的立场令人震撼。 但那不足以证明什么......有关奥安镇所有人的安危,有关所有事件的真相——这不是一件随口就能放下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是死亡骑士,那么,不死族的再次全面入侵,这就会是起点。 “再向您请求一次。请求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少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到移步前来的玛尔和米歇尔后面。当那骑士看到米歇尔时,他的身子极难察觉地摆动了一下......而那一下,却被少年清楚地捕捉和感知到了。 错不了。一定错不了。 “你们的怀疑毫无根据。我并不认为我有那个配合的必要。对于冒险者来说,隐私至关重要。” 他简短地这样说着,抽身欲走。 “就先这样吧。告辞了。” 突然,一阵强烈无比的杀意贯穿了空气,从少年背后猛然飞来。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那剧烈而磅礴的死亡气息涌入脑海,在翻腾的热血中肆意狂放地舞动! 熟悉。好熟悉。 少年记得。那也是今天刚发生的事情。 库尔斯特的暗杀者......远古最强的刺客们。一旦出击,目标必死无疑。 当你察觉到他的杀意,你已经四分五裂了。如果没有,那只是他并没有杀你的意愿,暂时。 而如今,或许是一样的道理——库尔斯特所锁定的目标,并不是少年。 而是那个意图脱身离开的黑衣男子。 那个,“死亡骑士”。 那身影划破长空,呼啸着穿刺而去。 第十七章 交锋 浑身冰冷,僵硬,动弹不得。 无处藏身,无处可逃。只能任由恐惧在心中蔓延。 库尔斯特的暗杀者领袖此时此刻已不再收敛自身。他任由自身那惊悚的气息犹如凌冽的狂风肆意挥舞。而因此带来的结果,就是原先饶有兴致地围观着这一出闹剧的那些所谓“强者”,都好像石化般地,面无血色地痴在一旁。 没有人能动,没有人敢动。这翻涌着的杀气就好像一只巨型蜘蛛为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设下的精密的网......你只要走上前去一步,就会被这网捆得严严实实,然后被血盆巨口撕碎成四分五裂。 跟萨穆尔接近一个等级的英雄,暗杀者之巅。扬言要从少年那里夺走芮尔之遗产的不轨反叛者......脱离于王国统治的亡命杀手。 此时此刻,他从暗影中再次浮现。目标:击杀意图逃离的不死者。 他们那卓尔不群的感知力意识到了那神秘者的气息。而这一击——也必定要割掉那家伙的脑袋。 当然,如果被刺杀的对象并不是“死亡骑士”的话。 冰冷的古朴大剑由剑鞘飞腾而出,刺骨的恶寒以诡异的角度在空中浮现出幽冷的不死族铭文。而顷刻间,一股冰霜风暴在整个酒馆猛地爆发出来,而漫天飞舞的冰锥划破长空,以不规则的各种角度开始无差别地轰击!而库尔斯特的攻击也已降临!血色的匕首犹如黑色的闪电割裂一切,冰锥无法阻挡,但却在与死亡骑士的铭文霜剑碰撞时不再无坚不摧—— 那闪耀着耀蓝色光芒的大剑,正不断加持着符文能量,而形成着更加猛烈的冰锥风暴! “当心!” 德曼从休憩处猛地冲了出来。他手中蛇形法杖快速舞动,如同要塞般坚固的冰石在咒语的吟唱中加固成墙体,又以极其快速的劲头在周围扩散和联结。死亡骑士所释放出的冰锥,被这些冰墙尽数隔绝在外。 “他真的是死亡骑士!为什么会混进来!” “他们最善于做的不就是这种事嘛......不死族中最善于情报工作的恶毒叛徒。杀死卫兵并培养成傀儡并不是难事。现在出现在这里,其心可诛。” 迷蒙紧锁着眉头。里·弗斯镇发生的惨剧,至今仍悬在他的心上。对于执政官来说,如果城市的命运遭受践踏,那么等待他的结局也一定只有毁灭。 而死亡骑士的出现,一定意味着不死族的大规模进攻! “糟糕了。我们正陷入我们难以想象的危机。不管怎样,先在冰墙后面躲好!保证性命安全!” 没有人敢造次和逞能,因为他们都知道......哪怕十个暗魔一起开启指环之力对死亡骑士发动攻击,也压根对其伤不了丝毫。他的抗性皮肤能免疫百分之90的物理和魔法伤害——普通的法术对他仅仅是白费力气! 对于强者来说,普通人的竭力反抗只是另一种懦弱的挣扎。 “藏好了!别出来!” 少年对休憩室里早已安排妥当入队的中阶盗贼们嘶吼着。这是他今天一天招募下来的结晶和心血,如果尽数流失一切就都是徒劳了。 “我没猜错的话,是库尔斯特在和......某位强者交战?” 一位和蔼的老年“流亡者”这样问着。他的表情倒是相当的平和。 “是......是他。兵器碰撞发生的呼喊和哀鸣,那就是印证。” 少年关上了休憩室的大门。而冰墙之外正进行着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斗。 库尔斯特的攻击会创造残影,而残影们会一定程度上继承本体的能力。他每一次从阴影中的冲击都会为这样的残影加强存在感,乃至让那些黑色的虚影成为和库尔斯特一样的“真实存在”。库尔斯特匕首的每次挥舞都“必定会击中敌人”,无论死亡骑士如何格挡,其匕首中所蕴含的亡者气息都会或多或少地侵蚀到他的身体。而一旦被侵蚀,库尔斯特“们”锐利的攻击会加深受到侵蚀的程度,乃至被这种完全无药可救的病毒彻底感染。 他们灵活的身手容许他们进行任何高难度的跑位和暗杀。而无数道残影的联结则犹如心领神会般地分别进攻着死亡骑士的各个关节。刀刃的旋风与那锐利的冰锥不相上下,甚至有着能反压其势力的迹象。 反观死亡骑士这边,少年并不能看出什么来。他以最坚韧的形态如同一座屹立不倒的巨山,即使那腐烂枯萎的皮肤已经被库尔斯特撕开了无数道口子,却依旧面无表情地用铭文霜剑反击着。这仅仅还是身着布衣的情况下——如果铁甲在身的话那会是何等的坚韧?而刀尖上涂抹的毒药似乎对他无效,幻影们所继承的多重攻击已令人眼花缭乱,却始终无法对他造成有效的打击,即使已经皮开肉绽得惨不忍睹...... 只是似乎也并非是坚固的不可摧毁。当幻影的数量已成规模,死亡骑士已无法用冰霜护甲来为自己抵挡足够多的伤害。当库尔斯克们的血手穿透他早已冰凉的心脏,剥开他干枯的肚子,乃至掏出一些恶心的黑色器官冷漠地丢在地上,身体真的遭到实质性损害的时候,死亡骑士的行动开始了。 他空洞的眼神里开始散发出幽绿色的光。而符文剑中的幽冥能量此时此刻尽数转移到身体之中。幻影们的打击开始变得无效——不仅如此,他们那些看起来致命的打击,竟全部转换为死亡骑士的生命食粮,那些被掏出破洞的身子开始修复损伤!那些狰狞的千疮百孔,开膛破肚,在这能量的补强中得到了近乎完美的修复! 库尔斯特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那已经为时过晚。死亡骑士得到了足够的力量补充,大剑用力横斩而去,将几道已经练出人形的幻影拦腰砍成两半。 那诡异的绿色虚影......难道是能够吸收伤害转为自己生命的某种能力吗? “怎么杀——都杀不死。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亡者祭坛里出现的怪物,永远都是一个德行。” 短暂的静默之后,库尔斯特终于开口说话。他静静地擦拭着自己手中那把沾满灰色血迹的贴身匕首,却是轻叹了一声。 “一群败类。杀千百遍都不为过的畜生。下三滥的卑劣小人。你们的尸体活该腐烂发臭。” “愚蠢的库尔斯特。想不到会在这里见面。还真是失策了。” 沙哑的声音。那并不是之前的清脆和干爽。专属于不死族的冷漠面容和枯萎的皮肤......令人心生胆怯的阴郁气息。堕落成死亡骑士们的这些魂灵到底曾经历过什么,或许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大可不用说话如此尖酸刻薄。恩怨来自于过往的纷扰。而如今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利益冲突。独立于洛安王国之后,死亡领主自然不会再对你们动任何心思。不用如此仇怨。” “我们的帐是永远结束不了的。时隔五十三年,我一直在期待你们的回归。这令我欣喜。出自什么目的?对奥安富庶的垂涎吗?就像你们曾经对里·弗斯所做的一样?还是想继续当虚伪狡诈的双面间谍,去颠覆某个像我们一样的政权?” 颠覆......政权?库尔斯特和死亡骑士之间曾经存在某种矛盾吗? 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家族的耻辱?那些往日的阴影?难以平复的愤怒和旧恨。 或许对于自私和残忍若此的库尔斯特们来说,这才是他对死亡骑士出击的原因吧。 “真实的目的,或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我想告诉你们......属于洛安王国短暂的和平,正在逐渐迎来尾声,而末日正在逼近。” “你们会亲眼见证所有努力的徒劳。你们会亲眼见证,那些英雄的,陨落。” 仅仅是那一刻。仅仅那一刻。 少年的视线迎上了死亡骑士那冰冷空洞的眸子。就好像心被某个人猛地提了起来,那令人胆颤的恐惧在冰凉的晚风中变得格外刺骨。 感受的到那气场。那属于强者的威严。他正以难以被摧毁的强大底气,向少年发出着轻蔑的挑衅。少年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就好像库尔斯特对他动了杀心一样,这要命的不死军团......也早已对他这个试图扭转局势的螺丝钉谋划致命的打击。 ...... 他离开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没有人能阻止他,也没有人愿意去白费力气。 那一眼,直到现在都依旧挥之不去。不死骑士的威胁历历在目,他如雷贯耳般的战书,是少年从未经历过的恐惧体验。那些从村子里刚出来所看见的饕餮怪物仅仅是一刀两断的开胃小菜,而真正的不死族强者到底有多么惊天动地......死亡骑士已足以令人胆颤。 正像那声音所说的一样,留给征召的时间不多了。 死亡骑士在谋划着些什么。 库尔斯特静静地瞥了少年一眼,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而晚霞在魔法护罩下,格外耀眼。 第十八章 猎头结束 等不了了。再也等不了了。 一切的一切都挤压着在心头酝酿着。 来自佣兵和冒险者们的不信任,来自库尔斯特的威胁,更甚者是来自销声匿迹多年的死亡骑士的挑衅。这场并不顺利的猎头,这场应对sss级委托煎熬,复杂,极其困难的招募,犹如一根铁刺狠狠地插在少年依旧柔软的心脏上。 本身就是戴罪之身,更别谈什么财富和地位。萨瑞尔给自己留下来的也仅仅是一个一百洛安币的钱袋。那是原先要给玛尔的酬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猎头,怀揣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对未来的希望......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的关注?而来自远古的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们又有多少? 瑞克和迷蒙暂时的支持只是为了看笑话......玛尔更是左右不定。唯一坚定支持着的文匠大师米歇尔虽然和蔼而友善,但在战斗方面无法帮助丝毫——如果回首望去的话,这样的局面如何让人看得见一点前路? 说到底,或许都只是自己在耍小聪明而已。 休憩室的木屋里,那些已经列入队里的团队成员们正在细细分析着局势。他们正在对风险和收益进行进一步的评估。这些唯利是图的机会主义者,他们可绝对不会照顾少年的心思。甚至当裁决之刃亲临行刑现场砍断少年的四肢,他们还会对那样的血腥感到欣喜和澎湃。毕竟只是失去了一个狂妄自大的白日梦想家,并不会损害任何人之权益。 芮尔......前辈—— 少年默念着她的名字,默念着那个从小就一直渴求着的声音。 那些无从知晓的过往......所有人都瞒着的事情。我到底有没有那个荣幸去揭开去认知? 等不了了。 “请问,米歇尔前辈。对于猎头来说,在英雄酒馆招募完成之后,要怎样正式确立团队?” “需要职业行会议者及以上级别成员对契约进行签字和登记。同时,将此消息报备给省内最高级的佣兵管理协会,以防此队出现不测时,能及时做出相对应的处理。” “也就是说,还需要两层登记——只有那样做了,才真正具有正式认可的法律效力?” “按理说确实如此。只是——” “只是这样的规定早已名存实亡。佣兵令现在只需当地职业行会认可便可实施。” 米歇尔的话被瑞克打断。他早已有些受不了这迂腐的老头。 “王室也并不会管所谓的合乎律法。在这个时代,生存早已成为了最珍贵的追求。你完成任务,然后领赏就可以。sss级委托......自然是去王都领赏。那是整个版图最富裕的天堂,他们不会赖账。在那里所迎接你的,是贵族礼仪。” “只需要你签字,就可以了。是这样吧。” 少年喃喃着站起身。他手中正拿着截止目前所有已登记的冒险家名单。 在短短的一个下午时间里,在这依然灰尘踉跄的英雄酒馆中,尽管不断出现着各种各样的插曲......但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五名“流亡者”,中阶盗贼,均有丰富的对抗不死族的经验。两人参与过卫国战争,虽然都只是在流放领域中缠斗一些小头目,并未真实见过恐惧魔王,但那也是足以佐证实力的绝对亮点,其中就有那个和蔼的老人在内。而其余三人都是经过职业行会审核并狩猎成绩优秀的佼佼者。他们或多或少都已打造出了专属自己的套装,能游刃有余地面对各种复杂的糟糕局面。即使败退,逃亡也绝对不成问题。 或者说“流亡者”本身就是特别善于匿迹和跑位的强者。他们在当盗贼时天赋异禀地训练出了过人的脚力和身法,当他们与黑夜融为一体,无论多么锐利的眼睛都捕捉不到他们一丝一毫的气息。他们以夜蝠为信奉神,那是一种扁平状会飞行的生物。而它们的特殊能力,就是透明化地游匿于夜色之间,悄无声息。 所以,这样的强者一下子成为了少年第一手挑选的目标。事实上他们确实也有卓越的定力,在初级盗贼们听见库尔斯特之名纷纷逃跑之时,他们尽数巍然不动。这一点足以令人欣慰。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在此次的猎头之中,盗贼的另一转职“刺客”倒一个都没出现过。他们是盗贼们比较普遍选择的进阶形态,很简单,就因为当刺客能从悬赏中挣到更多的钱。接下暗杀令之后,干净利落地割掉那仇人的喉咙然后交差,就可以获得比普通不死族猎杀令多的多的报酬。这也是他们嘴里的,“人比僵尸贵的多”的缘由。所以可能他们也觉得自己不太合适,就没有来参与这场猎头。 或者......怀着什么别的目的也说不定。 不过还好有流亡者们在。他们庞大的技能树令人眼花缭乱,甚至会有些像“假死”这样的体质系生存技能......这很让人意外。不过对于流浪多年的他们来说,这或许又是必备的吧。 把目光转回法师身上。刚才所一直进行着的就是关于法师的招募。法师在团队中担当特异能力者的角色,释放魔法风暴进行大规模杀伤,或者是变魔术一般戏弄自己的敌人,乃至保护自己的队友......他们是绝对意义上的不可缺少的核心人物。当年天灾降临人世,陨石砸向地表即将导致王国之毁灭之时,里安以自身所有的魔法能量,加上芮尔的生命献祭呼唤出的世界防护罩,为所有幸存者赢来了生存与喘息。再坚固的盔甲和盾墙,又怎能比那光幕之一瞬呢...... 纵然非常强大也非常关键,法师们的脆弱却也是显而易见的。每一次使用大型魔法都是生命的剧烈燃烧,是魔法之泉过量地榨取和喷涌导致的身体的煎熬。作为代价,他们的身子脆弱的可怖。当不死大军撕碎了骑士们和战士们的防线攻入其中,那些可怜的元素法师们被以各种残忍的方式杀害,血肉横飞惨不忍睹。他们根本无力抵抗饕餮,食尸鬼,巨型龟蛇,和死亡女巫们的折磨和撕扯......在那一战之后,专注于元素能量的法师们近乎绝迹,他们想更多学习的,是如何保命。 这也是为什么魔道师们数量如此庞大的原因,而幽魔作为皇家职业行会所带出来的,所谓“最热门法师转职”,自然是依靠里·索克的传奇装备复刻,这倒也不是多难理解的事情。而且幽魔们确实厉害,也并不是什么瞎话。他们能在不死族靠近自己之前,就以绝对压制的火力把他们打成碎片——即使代价比想象的更为夸张。 在场等候面试的那些幽魔们,没有一个是年轻的。 至少看上去。 法师...... 少年轻轻触摸着那两个写得非常漂亮的阿玛尼文字。那是在法师中非常方便的也广为流传的现行文字。而奇迹般地,少年居然认识这些如同画卷般美丽的曲文。 德曼。那是刚才把大家用冰墙尽数保护起来的极冰师,勇敢无畏。而他在面试中所表现出的独特桀骜气质,也正是区别于这些习惯于城府,高傲和冷峻的中阶法师们最大的不同。这也是少年决定将其收入队伍的原因。而他的本意,却是不需要任何不善逃亡之人的。 而如今,或许,他将会是唯一一名随同出征的法师。 “今天的猎头到此结束了。大家如果感兴趣,请明日再来。” 少年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如是说着。 “发生了太多事。我觉得我们所有人都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和调整。明日早晨第五个洛安时,职业行会将继续进行本轮招募。” “现在,请离开吧。” “什么——现在就结束了?刚才不还兴致冲冲的......” “胆小鬼不会是害怕了吧?面对死亡骑士吓的尿裤子了?想回去换裤子?” “再来一轮吧!一个下午才选出六个人,效率太低了!” “猎头!你行不行啊!能不能抓紧时间!” “对!抓紧时间!” 听到少年宣布猎头暂停的消息,现场等候面试的冒险家们全都像炸开了锅。他们早已不习惯于如此循规蹈矩的招募。自由散漫的任意组队过程中,规则和流程是已经被遗忘的一干二净的东西。 他们会提出质疑,会对猎头产生不满,也会毫无敬畏之心地鄙视和谩骂。而这场猎头,或许自始至终在他们眼里都是一场可怜的笑话。 即使那确实是sss级委托。即使文匠大师米歇尔确实加入了少年的阵营。 “你确定?如果今天就此结束,那么距离任务截止真的就只有两个洛安日了。” 瑞克皱着眉头,摩挲着细削的下巴。 “我建议你认真考虑自己行为的后果。” “等不了了。也不需要再等了。” 少年喃喃着回答道。 “猎头,已经结束了。”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心中的颤抖。 那是某种共鸣。那是心底一直呼唤自己的某种力量。 一股令人心神震颤的磅礴的通透感,无法平静地盘旋着。 “就这些人?” 瑞克丝毫没有感到惊讶,目光相当平静。 “就这些人。” 第十九章 遇袭的前哨站 战争。令人恐惧的战争。 被魔法溶解的尸骨,被战斧劈成两半的残骸,充斥在空气中的腐臭和血腥味。那如同炼狱一般的战场,在漫天的嘶吼和哀嚎中蒸腾着热浪。 自从远古时期就蔓延不绝的战争......似乎是洛安大陆难以逃脱的命运。无论王朝如何更替,出现了多少个“洛安”国王,人类之间的厮杀和搏斗永无休止。 但永远不会有人想到,有朝一日,与人类作对的并不再仅是另一批心怀不轨的人类,而是......不计其数的,畸形恐怖的嗜血怪物,不死族们。他们以人类的血肉为食,大肆吞食着无力抵抗的聚落和村庄。那些被亡者大军征服了的地方,无一例外地被污染并成为了新的病毒和尸体的繁衍地。 这样下去人类王国陨灭只是时间问题......为了自救,意图分裂的人类势力与王权达成了短暂的妥协,决心共同抵抗不死族,并将它们完全驱逐。 库尔斯特,正是那些分裂的人类势力中的一员。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精英组织,怀揣着不同的目的游走于世。只是对于现在的无名来说,还不够资格和他们攀谈。 混乱的世界。城市,联邦,执政官,冒险者,组织,乃至令人心驰神往的王都。洛兰小村外面的世界,纷繁复杂的令人迷惘。 而这场漫长的抗争,不知何时才会迎来终结。 从神游中缓缓回过神来。少年和玛尔等人刚刚打发走颇为恼火的面试者们,留下入选的六人等候指令。这些天以来,少年在攀谈中知道了太多关于世界的秘密,那些偏居一隅无法得知的真相,如今如同排山倒海般在眼前泛滥着。 按米歇尔的话来说,这是一场战争。第三次卫国战争,或许正迫在眉睫。搅动世界的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但在那之前,最起码先把手头上这件让人焦头烂额的破事解决掉——被不死族劫持的货运车辆,必须成功运回奥安镇。否则合约失败,所有参与者都会被放逐。死掉的话又有什么未来可言? 这样想着,少年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酒桌面前。十双眼睛充斥着不同的情绪,正齐刷刷地凝视着他。 这不由得让人感觉紧张。非常紧张。 从来没当过什么领导者,也并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才能。仅仅凭自己判断组下的六人小队,完全没有吸收芮尔的一点知识和技能的空洞本领,面对死亡的威胁强撑着镇定的软弱内心。这一切的机缘巧合在今日汇聚,又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因果连环。 少年是恐惧的。恐惧于看不清前路的未来,也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的能力——早已绝迹的猎头,又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孩子短时间内所能领悟和精通? 一切都来自直觉,但也仅仅只能停步于直觉。其是否科学是否合理,只能等结果来证明定论了。 “我打算,在明天出城。” 盘算了许久,少年吐出这样一句,明显有些中气不足的话。 “很可能你们都会质疑我,觉得仅仅六人不足以完成如此高难度的任务。但我这样判断也有我自己的理由。一是队伍过于密集很可能被不死族警觉,提前在魔法猎鹰标注的地点设下埋伏。要知道,死亡骑士可能依旧在城内徘徊。” “二是我想尽可能减少伤亡。队伍中人越多就越难去把控。在进军或者撤退的时候很难保证每个人都能跟上队伍。落单的下场肯定也不用我多强调。我希望所有佣兵都能活下来去领赏,就这么简单。” “你还真的以为我们能活着回来?” 一位“流亡者”冷冷地这样说着。兜帽之下,他仅仅露出苍白的半个下巴。茂密的胡须连成圈打成结,不知已有多少天未曾清理。 “其实只是为‘死’找个借口而已吧。这场入侵本就凶多吉少,更别谈还有死亡骑士的介入。猎头先生,其实我一直对你组建的小队没有一点期待。” “你会把我们都害死。” 死寂,沉默。或许这位“流亡者”说出了其他所有人的心声吧。少年的理由确实不够充分。他说的没错,这场战斗根本没有多少生还的可能,他和米歇尔仅仅是两个累赘罢了。 “那你又为什么会答应入队?明明对这项任务毫无期待?” “只是因为我对猎头没什么坏心思。曾经的芮尔,救了我们所有人。所以,我决定信你一次而已。” 他抽出涂满剧毒的匕首,轻轻放在咯吱作响的破旧木桌上。 “流亡者本就贱命一条,又何足畏惧呢?” 一时哑口无言。这些居无定所的亡命徒们早已在风波中失去了梦想和追求,在颠沛流离中寻找些许的安稳与平静,摸爬滚打了那么久却是这样轻易地把性命托付了一个或许不值得托付的人。 会让他失望吗?会辜负他吗?还是所有人都能生还呢?作为这支小队的队长,应该发挥怎样的作用?猎头......都需要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才能活下去? “觉得你难以收拾这烂摊子的不止他一个,少年。该死的,你临死之前我都不知道你名字。” 迷蒙轻叹了口气,正了正胸口的红色胸章。那上面映着王国的虎鹰旗。 “恕我直言。从来没有任何团队能只凭7名战斗人员完成一项标榜为sss级委托的顶级任务并生还。当然,丢了小命的是有的。在大概二十年前,有一支隶属于奥尔科联邦的敢死队,从被不死族攻占的库兰镇中拼死抢回了三十瓦里克的粮食。那可是够五百人大军吃上一个星期的巨型补给仓。他们当然很勇敢,只是......” “死得很痛苦。被食尸鬼们分食得只剩下头颅。其中还有刚刚成年的女性初级魔法师......六十七人啊,为了一点粮食全死在那里了。据说之后还被死灵法师利用仅剩的那头颅复活成了饕餮。真是惨绝人寰。他们就算完成了委托,也没那个命去享受。” “自始至终我都不看好你,少年。你还年轻......你不应该来奥安镇,更不应该上了玛尔的当。他只是个江湖骗子而已。带着怎样的目的搭上你,我也不好说。只是你既然偷越了进来,还口出狂言地想要当猎头......或许没有人能救你。” 玛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但那并不是某种阴谋被揭穿的恐惧,而是某种左右为难的扭曲。他沉默着一言不发,魁梧的身子竟是轻轻折了下去。 “被说中了。玛尔的光荣事迹可不仅仅是临阵脱逃然后从死者身上偷取财务这一点点。记录上记载的,或者是没记载的......都是还没有算的帐。打你们的命运联结在一起的那一刻,你的前途早已被注定。” 瑞克环视了众人一眼,却也是跟迷蒙一样的反应。他深知,凭这些人不可能完成这项委托。连整个奥安镇,也不可能有人能完成这项委托。因此,在最一开始的时候选择拒绝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上,这项委托也确实是可以拒绝的,瑞克隐瞒了事实,将它称为强制性的任务。他想通过此番试炼来探探这少年的虚实。纵然过程中屡屡出现令人惊讶之事,但结果却是在意料之中的。 在压力之下,少年没能沉住气。他要单凭包括玛尔在内的七人之力,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侦查地形,探明首领,并尽可能夺回粮食。纵然五名流亡者实力都非同小可,在行会试炼中都拿到了令人赞叹的成绩......但是螳臂当车般地想要抗衡不死族神秘首领,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们连拖时间的可能性都没有。打一开始,少年试图通过不牺牲同伴的方式完成任务就是不可能的。如果是瑞克,一定会连哄带骗地带上大量的初级冒险家当炮灰,然后伺机而动。 这才是明智之举。 “你确实很令人惊喜,也前途无量。但是你不应该去抉择当一名猎头,因为已经没有人会相信芮尔的传说了。你会为自己的年轻付出代价。或许......这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交谈。” 少年当然知道迷蒙和瑞克自始至终都并不相信自己。他们对猎头根深蒂固的偏见早已注定——萨穆尔,米歇尔,库尔斯克,甚至死亡骑士亲临,都无法让他们觉得,他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他拥有让世界重新洗牌的能力! 绝对,绝对不会是他们所说的那样! 少年的脑海翻腾着。他想着各式各样的说辞来支撑自己的观点。他也想着说服六名佣兵彻头彻尾地相信他而不是仅仅屈服于“猎头”的身份。他盘算着好多感人肺腑的演讲词,然后正欲开口。 “急报!急报!” 酒馆的大门突然打开。伴随着急促的呼喊声,渐渐被夜色笼罩的些许余晖正在那银色的盔甲上闪耀。 “怎么了?卫兵?” 瑞克和迷蒙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他们近乎异口同声地这样问道,连忙向卫兵跑去。 “快说!发生什么了!” 卫兵大喘着气。 “威尔顿前哨站......指挥官他——” “指挥官......阿鞑。他怎么了?” “阿鞑被死亡骑士一剑穿心,当场死亡,甚至来不及施展防护魔法......因为谁都想不到他是死亡骑士!” “死亡骑士回来了!执政官殿下!他带着不死族大军,正在从沦陷区西侧逼近其他前哨站!他们的目的,正是攻下奥安!” “什————” 滞留在半空中的惊恐声。 在大家都以为不死族还需要时间准备这再一轮进犯之时,他们却以难以想象的效率发动了突袭。早该想到的!在死亡骑士出现之时就应该想到的! 但是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发出警报!甚至还没来得及联系上王都!因为所有人虽然都害怕但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应急事态去处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被劫的粮草和sss级委托之上,所有人都在期待猎头的发挥和那陡然出现的神秘首领,又怎么会特别留心这该死的铁罐头亡灵! 时刻第二次卫国战争后的二百零三年——“天灾”再次降临。 称之为亡灵的挑衅。 “马上前去支援!” 没有人再顾得上少年,米歇尔和玛尔。除了德曼,瑞克,迷蒙,其他的“流亡者”们尽数散去。 除了依旧摊开在桌板上的剧毒匕首,英雄酒馆刹那间空无一人。 第二十章 阴影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尽管这一消息来得过于突然,却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早该想到的,死亡骑士的出现正是某种挑衅——来自神秘怪物的窥探,来自不死族大军狰狞的威胁和恐吓。 不难想象,那些依旧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只会带来瘟疫和死亡的黑暗领主们......为了这一刻的到来等待了多久。 原因是什么?为什么挑在这个节点?持续了数百年的和平,又为什么顷刻毁于一朝? 这对于初出茅庐的少年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他虽然能感觉到阴谋在不断地酝酿和诞生,但始终无法体会到那种邪恶和病毒蔓延时的紧张和混乱。不死族对于人类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它们在吃光人类之前绝对不会罢休,哪怕你跪地求饶,犹如程序设定好般的嗜血和疯狂只会让那些肢体支离破碎面目扭曲的非人怪物猛地扑上来,毫不客气地撕咬你脆弱的身躯。 血肉横飞,满是肢体的残骸,满是绝望的惨叫。 这是与不死族的战争。这也是人类最害怕的暴行。 而今,这样的恐怖场景将重现天日。 这样默默哀叹着,少年却感受到一抹奇怪的视线。 那来自米歇尔,依旧临危不乱地拄着拐杖,他正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看来,你的到来掀起了一场风暴,孩子。” “什么......意思?不死族的出现是因为我?” 好像被一根刺扎进了心里,竟让浑身激灵得一哆嗦。 “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不明不白的巧合。而一切经历和遭遇都是另有安排。想想看,你的故事经历到现在,目睹了多少传奇。” “超强怪物火焰语者,游历的元素英雄萨穆尔,裁决之刃的威胁,sss级委托的派遣,库尔斯克的出现,乃至死亡骑士都降临这小小的奥安镇。” “这是老夫五十余年或许都无法体会到的史诗冒险。那你仅仅用了几天?” “尊贵的猎头。历史的传承者......你的传奇或许才刚刚开始。未来可期。” 竟是一时语塞。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拥有难以想象的智慧。他所收集的传说,知识,秘笈,就好像把整个王国的知识秘殿都背在身边一样。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某种启迪和引领......整个世界的面貌,版图,背景也全都是米歇尔教导少年而得出的观点和结论。 而此时此刻,他的话也就好似一语点醒梦中人。少年从随身便囊里拿出那本自出生起就留传的神秘的古典,其上面的古老文字依旧无法阅读,却总是好像提示着少年......去做些别人压根就做不到的事。 去努力实现一种别人无法实现的人生。 可是,他又是否真的够资格?费尽心思寻来的五名佣兵,受不死族进攻之影响皆数散去,sss级委托又怎么可能完成? “可是......米歇尔前辈。就好像这本无法阅读的古书,我们的未来或许依旧成谜。” 少年无奈地笑笑。 “就好像我不知道我们下一步要怎样走一样。” 此时此刻,城内已因不死族进犯的新闻而闹得沸沸扬扬,似乎已经没有人在乎这阴影中坐落的,被历史遗忘的小酒馆。少年引起的风波在生存与灭亡的考验中变得不再重要。这也是瑞克和迷蒙不再在乎少年一行人命运的原因。 街上到处都是四处奔走的各色人种,其中甚至还有人携带着凶猛的野兽奔袭着。飞扬的尘土在沉西山的落日下变得闪烁和璀璨。而夜幕时分,本该是不死族从墓地中汹涌而出,分食城外落单人类的时刻。如果城内发生惊慌失措的动乱,导致一众人等逃向城外......后果将不堪设想,不死族将得到进一步的繁殖。 他们从尸体中诞生,再依赖新的尸体成为更多的游魂。 面对这样的怪物,仅仅凭他们几人毫无胜算。 而此时此刻,玛尔的表情非常复杂。 自被瑞克和迷蒙揭穿之后,玛尔的情绪一直极其低落。诚然他知道自己的那些不光彩的经历,却一直不愿意接受。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已经拿到中级骑士资格证书的高级冒险家,他甚至下一步就能接受省级骑士团的考核享受公职待遇,再也不用跟杀之不绝的元素怪物和不死族僵尸们打交道。但他却一直想给不认识他的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只要能洗清那些过去的罪孽他就能更站得起腰板。 只是,或许任何知道他的人,都已经认清楚了他的货色,或许他的尊严早已不值一提。 但是即使这样......他依旧有任务在身。 他必须促成一件事情的发生,这件事情关系着一千洛安币的赏金,以及金主承诺的“更多机会”。 所以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从低落中恢复,他也必须告诉少年。 你必须—— “我们去完成那件委托吧。” 玛尔极其淡定地如是说道。 “什么......你疯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德曼却突然神情愤怒。他虽然一直有听说过玛尔的丑闻,但却无法想象,这个人居然已经极端到这个地步! 为了钱连命都可以不要,甚至还想害死他的队友! “就为了那点赏金?就为了能去王都见见那看似尊贵的国王,丢了命你也不在乎吗?” “当你的尸体被怪物啃个精光,你还有那个余力去思考你的功名荣耀吗?” “先别急,德曼。你能留下来我很感激,但是最起码听人家把话说完再做评价吧。既然我们目前依旧还没有解散小队,姑且可以听听玛尔的理由。” 少年微微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光。 “你说要仅仅凭我们四人去完成这项委托?我和米歇尔前辈毫无战斗能力,仅仅你和德曼,能应付未知的危险吗?” “我那样建议当然有我的考虑。其一,不死族此时此刻的进攻很可能是为了分散奥安的注意力而秘密处理掉它们劫掠走的粮食,并且掩盖神秘领主的身份。错失了这个机会,或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有能力屠杀护送队并且夺取食物的强大存在是谁了。这是个天大的良机。而且情报将非常珍贵。要想建立我们的威望,这一趟我们必须去。” “其二,关于风险的问题。我的想法反而不同,此次行动风险极低。领主一定认定了我们会去支援前哨站而不会采取突袭。如果攻其不备,一定能在它们抽调走大部分主力的状态下成功侦查到我们所需要的所有信息之后,安全撤离并领赏。那样丰厚的奖赏,足够我们一辈子荣华富贵。” “无论从收益还是风险来看,我都觉得这件委托有去完成的必要。” “......” 少年细细琢磨着他的话。诚然,从逻辑和预期上来讲,玛尔的言辞倒也不是不无道理。如果能赌成功,他作为猎头的第一步将完美而顺利地踏入。如果不死族的目的真的是这样,神秘领主的身份这一情报将价值连城,难以逾越。以此为质押可以交换太多太多的东西了。 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猜测,真的值得赌上身家性命吗? 如果隐藏在前方的是万劫不复呢?如果等待我们的命运只有死亡呢? 被分食,被复活,然后毫无智商地痛苦哀嚎着伏于地表,继续分食着其他人类...... 这样的命运,我能接受吗? 三人的目光,此时此刻都汇聚在少年的身上。 这会是个生死攸关的决定,关乎所有人的命运——不仅仅是他。 芮尔前辈。我的英雄。如果面对这种情况,你会选择赌上一切吗? 少年翻开了那古籍的第一页。他努力想从那些形状扭曲的古文字里看出些什么来,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米歇尔前辈。或许,我需要您为我解答......您能帮我翻译第一页的内容吗?仅仅是第一页就可以了。” “即使是这第一页的——近二十个奥塔里安字符,也需要近一个晚上的时间。” 米歇尔凝视着那些似乎蕴含着剧烈魔法能量的古文,轻轻喟叹着。 “我会帮你的。我也一直会帮你的。只是迟早你要找到快速翻译这些古文的方法。依赖人力始终是极其缓慢的。” 说着,他从少年手中接过古书,并微微鞠躬。 “尊敬的猎头,希望你能从其中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德曼似乎长舒了一口气,横坐在酒馆嘎吱作响的摇椅上。而玛尔脸色平静,也缓缓就坐旁边。 现在心情最复杂的只有少年。他总感觉到阴影的层生和汇聚,以及威胁的悄然降临。这种恐惧令他感觉坐立难安。 他细细思索着,想从这种感觉中找出缘由。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沉重的呼吸。 而思维猛然停滞于阴影中沸腾的身姿。 顷刻间,那缓步走来的身影已在身边伫立。 “来得还不算晚。” “你的命,换老头手里的,那本书。” 第二十一章 生死 他是认真的。 少年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样呼喊。 早该想起来的。库尔斯特下达的最后通牒那么清楚明了,又怎么可能会忘掉他的目标? 无论发生过怎样的插曲......他肩负着必须完成的使命。 从少年手里夺走那本传承的古书,并且依靠古老的智慧解开其中的谜题。 他们的上级组织少年从未听说过,但只会强到离谱和变态而绝不会软弱和妥协。弱肉强食的世界哪里容得下半点谈判的空间?谈判不成就武力夺取,这是强者们一贯的作风,也是无力抵抗的世界规则。 宪令和律法已经无法约束人的行为。管你是什么身份,在剑与魔法面前一律平等。 这也是库尔斯特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威胁少年的原因。 没有人能控制他,任何人都不能。 突兀之间,那洒满黑霜的匕首已经瞄准了少年的脖颈。 “你拿着那本书毫无意义,年轻人。那上面写满了你无法看懂的语言文字。而那些充斥着魔法能量的奥术秘籍也并不是你能驾驭的。” “你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完全利用这本古籍的精华。而我们正迫切地需要任何来自古代的知识。我们的组织,也正需要那些失传已久的秘密,典故,甚至宝藏遗留之地来复兴。” “交给我是你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我也可以选择把你们都杀了来拿走它。警报发出的那一刻,你们就应该知道......这镇子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人能保护你们。” 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盘旋和激荡着,就好像富有魔力一般汹涌地发出着回声。兜帽之下,一双血红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死盯着不由得感到胆怯的少年。那近乎三米的身材......来自存活了数百年之久的古代“巨人”的最后的忠告和威胁。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战栗,令人惶恐。 少年当然知道,库尔斯特根本没有离开。这些阴魂不散的怪物盯上了目标就绝对不会逃离。即使是死亡骑士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却还能盯住警报发出的空档再次出现,并不择手段地夺取他需要的东西。这是最顶尖的猎手,这是依旧归类于“人类”范围内的那一种,难以抵抗的存在。 他们的实力,甚至可以与皇家骑士团相媲美。 超乎想象的,王国最究极的恐怖分子,犯罪集团。 米歇尔的知识总是能给出最客观的答案。不掺杂任何主观情绪在内,这纯粹就是王库图书馆中所登记的知识,具有难以否定的公信力。 一旦和他们成为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可是—— 他要夺走的,却是对少年来说,最宝贵的东西。 “无意冒犯,您应该知道,这本古籍我出生起就遗留身边,对我来说这意味着那位最伟大的英雄,芮尔的传承。您要拿走我身边的一切都可以,钱,包,衣服,甚至......” 少年强忍着恐惧。 “甚至任意无法致死的器官我都可以接受。唯独这本书,我无法接受失去它的结果。” “为了这样一本你看不懂的天书,你甘愿失去一切吗?” 那刺骨的寒气竟开始在匕首上翻腾。黑光开始泛滥的同时,少年竟诡异地看见,那黑光中竟开始滋生黑色的鬼虫! 那是一种传闻中会渗透进皮肤和血管并从内部腐坏人体器官并杀死的剧毒虫类,早已灭绝多年。如今却被库尔斯特作为猛烈的杀招,开始在匕首上繁殖和汇聚! 令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鬼虫......这可是被侵袭到就绝不可能生还的怪物!命悬一线,命悬一线啊! 如果命丢了又要怎么去完成那些夙愿,去追随芮尔的脚步? 但同样的,失去了芮尔的引领,又何来的勇气继续前行? “我再问你一次。你甘愿,失去一切吗?” “我......” “放开他!混蛋!” 伴随着一声怒吼,强烈的冰风暴快速袭来。狂风之中裹挟着的冰锥无比锐利地切割开空气,竟将鬼虫尽数切碎。 但当那冰锥接触到黑霜匕首,却反而都被更强大的力量所震碎。元素能量开始彼此撞击和拼杀,竟在这狭小而遍地狼藉的破旧酒馆里引发着一阵又一阵的震撼波。 德曼出手了。他无法容忍一再威逼若此目空一切的挑衅行径,他也无法容忍将他人之尊严一再践踏的冷漠和狂妄。他决定给对方一个教训,让他尝尝苦头。 即使他知道,那身披黑袍的家伙到底是个多么恐怖的强者。 黑霜,那是由黑金在极冷的冰冻环境下搁置数十年彻底化为砖石后再由冰火共同淬炼而成的究极死器,也是所公认的最坚硬的金属,即使用数十把大锤猛砸也根本造成不了一丝破坏。可是同样的,使用这样的金属也会对人的生理造成极大的破坏。黑霜会让人的身体活理性由于身体纤维被破坏而逐渐丧失,血液凝固之后就会犹如木头一般四肢僵硬,所以一般人很难驾驭这种神器。 可是库尔斯特们,绝不是一般人。 更准确地说,他们就是刺客中的神,坐在容不得一丝反抗和挑衅的王座之上。 库尔斯特的身躯消失了。而少年转瞬间像意识到了什么—— “玛尔!!!!!!!!” “神谕领域!” 骑士觉醒技。通过中级考验之后,会得到一本来自职业行会的技能书。那是由皇家直接发放的,最权威的技能说明。 神谕,天照,永恒。王权无尽。黑暗侵袭之中,唯此身屹立不倒。 此人,此心,此盾,为神谕而战,祈求您的宽恕。 多么圣洁的魔法能量。 天使般环绕的咒语声唱着咏叹调在周围升腾起来,而玛尔的大盾结起纯白条理的巨大魔法阵,将整个空间尽数包围起来。而黑霜轰击在白色屏障之上,竟只能划开些许的涟漪。 那对死亡骑士造成近乎致命杀伤的剧毒匕首,居然根本无法穿透内部丝毫。 他呐喊着。玛尔透支生命般地疯狂呐喊着。他的身后长出羽翼,渐渐漂浮于空中,随后虔诚地单膝跪在大盾面前,而那光芒却在这样的祈祷面前更加强烈和璀璨。 时间已没入黑夜,而此时此刻的英雄酒馆,亮如白昼。 他回应了少年的呼喊。他第一次,守护了他的朋友,也守护了他的梦想。 以燃烧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他举起大盾,咏叹了神谕。 即使盔甲会碎裂,耗尽心血打造的大盾会就此成为废铜烂铁,也完全不在乎了。 他被人托付了。为了很多很多人,也为了一个早已允诺过的约定......他这次,不能再背叛了。 “快,走吧。去完成我们的任务。” 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而库尔斯特已经在持续不断的攻击中召唤出了无数道重影,那近乎遮天蔽日的黑暗竟然有将这光幕压下去的趋势。 “这是我,唯一的诉求了。” “可是,可是我——没有你的帮忙我根本不可能......” “快去!你是猎头,你迟早会找到比我更优秀的团队。” “如果有幸,我们还会再见。” “去吧。无名的大英雄。去完成他的梦想。” 德曼此时却流泪满面。这哪里是什么背信弃义的小人,此时此刻,玛尔在他的眼里比任何人都要高贵和纯洁。他是彻头彻尾的英雄,永远的豪杰。 “你呢?” “我会帮他。如果他没了力气,我会努力拖住库尔斯特,并且尽可能撤离。” “放心,我还年轻,没那么容易死。” 他微笑着,却是将还犹豫不决的少年一把推出了门外。而眼看着猎物丢失,库尔斯特想要放弃对防护罩的攻击,转身追捕少年,却被德曼一道冰墙挡住了去路。 他近乎嘲讽般地挤兑着眼神,肆意地嘲笑着一直沉默的,那致命杀手。 “看来,你的任务,没戏唱咯。” 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目光扫过略显轻松的两人,竟轻轻扼腕叹息。 “牺牲。无论为了谁,牺牲都是不值得的。” “就好像为了保护孩子的母亲。” “只是幸运的是......当她的孩子被开膛破肚的时候,” “她再也看不见了。” —————— 真的值得吗? 从危险中脱离的第一反应,少年却是如是问着自己。 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对自己的托付,真的值得吗? 一个劣迹斑斑的佣兵,一个跟自己一样初出茅庐的冒险家。 他们加入了自己的团队,本意是靠危险的任务谋求致富的发家之道。却为什么愿意在风险来临之际共同承担,甚至愿意以生命的代价换取少年的安全撤离? 他又何德何能可以承受这样的信任和照顾呢? 他感受不到任何从压力中解脱的快感,反而却只有深深的负罪感。 米歇尔和他一起沉默着。他那饱经沧桑的眸子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也早已对生死离别见怪不怪。 只是,他还是惊讶于,玛尔和德曼这鲁莽的选择。 其实,他早有说服少年将这本书放弃的念头。因为库尔斯特只要盯上了他,就不可能追不上他。抢走芮尔的传承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尊重他们的梦想,他们的选择。 他们坚信猎头可以为这片世界带来光明。 战火已经重燃,卫国战争的血腥将会再次上演。 而眼前这位猎头,或许就是这场战争的胜负手也说不定。 因此他需要芮尔的指引,需要芮尔为他开辟出崭新的道路。 米歇尔望向灰黑色的天空,远方甚至有火焰和弩箭在飞舞。那应该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守城战。人类的顽强抗争,此时此刻才刚刚开始。 “走吧。我们去那个地方。” 少年拿出那个记载了秘密地点的卷轴,这样轻轻说着。 “如今只剩我们了。我们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只能尽量避免与不死族接触了。” “悉听尊便。” 他们走出了奥安镇的魔法护罩。城外,是各种与不死族疯狂交战着的冒险家,和瑟瑟发抖的平民。事态突然,大家不得不夜晚出动,来为自己寻找新的庇护所。 少年强撑着镇定,跟着人流往外走去。 而突然,他被一阵凛然的声音叫住。 “喂。你就是那个,猎头,没错吧。” 他戴着牛仔帽和墨镜,胡子拉碴。瘦削的身板与刻意遮挡的容颜。三十岁到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衬衫和西裤都破损和褶皱的厉害......却并不让人讨厌。 但最惹人瞩目的是他的那把近乎八米长的大剑。那是一种少年完全认不出来的金属,外部显示淡银色,内部铸铁处却又是灰色,而这把大剑的结构却不止一层,采取了双面双层式设计,竟然足足有四个刀尖—— “请问,怎么了?” “没什么。问问。” 他打量了少年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他鼓鼓囊囊的背包上。 “背包能看看吗?远远看一眼就行。打开一下。” “这......” 少年面露难色。不过,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好吧。” “原来如此。你可以关上了。” 男人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点燃了一根烟。 “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我看错他了。” “什——么?” “没什么。走吧。” 他背着大剑,兀自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起,我就是你们新的队友。我会帮你完成那项委托。” 一阵穿堂风汹涌而来。 第二十二章 神秘男人与真相 “等等!我不明白!” 少年却是猛地拦住了他。这个冷漠的男人身上的神秘感令人不寒而栗。 “他”是指谁?为什么想看背包?又为什么要突然当我们的伙伴?又是如何知道委托一事,又是如何了解的我? 这些问题全都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不明不白,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的动机是什么?要达成怎样的目的?接近我对他又是否有半点好处? 一团浆糊。经历了这么多事,少年根本没法对一个陌生人充斥着百分之百的信任。 “回答我的问题。把不清楚的地方都解答清楚,我才会考虑跟你组队。” “......” 阴冷的眼神。男人大剑拖于地表,锐利地斩碎泥土中那零星的寒草,不闻不问地推开少年走向前方。 月影笼罩于城池的高台之下。刺耳的逃难和呼喊声在远方喧嚣。 “已经不重要了。知道那些,对你毫无帮助。” 他平静地低语着。 “在这肮脏的血腥世界活着,就注定不会只拥有一种身份。你会接到很多很多的任务,目不暇接难以应付,但为了那一点微薄的报酬还得拼了命去抢夺。这都是你以后必定会经历的事情。” “只是......很少有人会为了报酬拼上性命。支撑他们的并不是奢华的洛安币和定居王都的美梦,而是某些——高贵的信念。” “从这个角度上,你结识了两个伟大的朋友。而那位骑士,也并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待。他保住了我们所需要的一切。” “所需要的——一切?” “是的。所需要的,一切。预言早已证实了一切。你自会知道的。” “说回正题吧。关于你们的目的地,冒险家协会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先于王室发出的委托,我们的侦察兵早已探明了那里的异变并发出了警报。” 男人岔开了话题。显然他并不喜欢没有营养和意义的论调。 “冒险家协会,那是什么?某种,组织?” “当然。区别于职业行会,冒险家协会是更民间的合作协会,各个城市和聚落都散落有据点,近乎所有的冒险家都可以在那里获得充分的休憩,只是环境会简陋一些。更友好也更团结,可绝对不会像你刚刚到奥安镇一样......遭受非议和打击。”他微微摇头,对少年的经历似乎了如指掌。 “说回正题。冒险家协会的结论是,那里已经成为了规模庞大的不死族栖息地,并且迅速繁殖中。难以想象依旧没有露面的领主究竟多么恐怖,而天曲省所丢掉的货物,或许并不是简单的粮草那么不值一提。” “什么意思?不是粮草?可是——” “天真的令人想笑,孩子。这个世界充斥着太多谎言。王室也绝对不可能把信息全部透露给你。事实上,你应该明白,那则委托已经害多少人丢了命。” “你是说,不仅仅是奥安收到了紧急召唤?”少年屏住了呼吸。 “当然。大墓地,也就是你们目的地的暂用名,已经尸横遍野。佣兵们和不死族怪物经历了一场恐怖的死战。尼托镇,浩斯镇等附近的城镇都有职业行会派出的探险队,可惜......无一生还。” 他冷冷地说着。就好像那些生命的逝去跟他毫无关系。 “而在冒险家们因sss级委托大规模阵亡之后,不死族们发动了大规模突袭。你所立足的现在,正是人类帝国遭遇蚕食和侵害的恐怖。” “我们都被骗了。而王室则只梦想达成目标,丝毫不管冒险家们的死活。接下来只需要他们遣派皇家骑士对不死族领地扫荡一空,则又可以在人民中建立足够的威望,收取足够的洛安税了。” 振聋发聩。眼前这男人近乎漠然地说着这些足以震惊所有人的恐怖言辞。如果瑞克在旁边,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以叛国罪将男人抓获,审讯之后动用裁决之刃一斩两半吧。 可是如果这就是现实呢?如果他所说的所有话都并不是推测而能得到验证呢? 少年一阵胆寒。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国家还有半点的希望吗?洛安大陆的人类所奋斗的,难道只是自私的谎言吗? 他近乎求助地望向米歇尔。相比于少年,他的表情格外镇定。 看似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合乎逻辑。他说的话我并不否认。” “什么?” “我是说,孩子。这个王国从很久之前......从凯瑞·奥去世之后,就已经变成了这样。贵族们只要能活着,就可以无限地牺牲普通人的性命。” “可是这样委托的意义又是什么?如果没有人能完成,如果大家都一直在送死,那么直接下令杀光所有冒险家不就行了吗?何必大费周章?” “不。”米歇尔拍了拍少年的肩,示意他克制自己的愤怒。 “他们在选拔强者。足以和类似库尔斯克的分裂势力抗衡的人,足以和不死族抗衡的人。他们需要那样的人来巩固他们的统治。在无尽的富贵面前,无论曾经多么清白无畏的冒险家,都会屈从。” “想必这也是冒险家协会成立的原因之一吧。里面的成员不得和皇室有任何接触......这一条规定,可是非常明白的。当初的创始人看得非常透彻。” 两人的目光,此时同时向少年瞥了过来,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当一个认为王室至高无上,总是渴望接近他的少年打破了认知和幻想开始正视世界的黑暗的时候,才是他真正长大的时候。而现在的少年显然并没有这种本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但是,似乎又并不是仅仅地观察。他们两人的脸上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意味深长。 像了解很多一样。像知晓很多过往,和现在。 猎头们往往是最善于幻想的。他们总是过于理想主义,自信地以为自己能组建起一支无法被打败的至强团队,完成那些令人望而却步的艰难任务。而多数情况下,这样的期待都是以失败告终。不死族的力量太过强大......又有几人能从这些魔爪中善终? 可也就是这样的期待和信念,让曾经的他们,显得那么值得尊敬,那么可贵。 “玛尔。” 奥安镇外,萨玛村。较之格兰村的败坏和凄冷,萨玛稍显繁华,人流量也并不少。其中虽然并没有财力组建职业行会,却也有了冒险家协会的驻扎。作为旅居的合适安全区,萨玛大大方便了冒险家们完成委托。 而在红砖制成的冒险家协会信息处,一脸疲惫的玛尔仿佛正从睡梦中醒来。他刚刚完成了一项运送货物的a级委托,又受到召唤连忙从百里外赶到了萨玛。 如果是像瑞克和迷蒙那样的人召唤玛尔也一概不会理。他早已反感于奥安镇的故作严肃和严刑峻法,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回到那种地方,还要遭受非议。 的确,他真的当过逃兵也夺取了战友遗物是个小偷,但那样的不光彩往事也不必一直拿出来讽刺......真的不必。 或许这也是他和瑞克等人一辈子都无法走到一起的原因。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他有恩于自己。无关性命,那是尊严的恩惠。 他是那个能帮自己重新站直腰板,光明正大行于世间的人。 因此,只有他的要求玛尔绝对不会拒绝。只有他的任务玛尔会竭尽全力去完成。 他正需要玛尔,所以才会那样呼唤这位骑士,下达命令。 “玛尔。” 他一如既往地平静。 “是。领事大人。抱歉——没能及时回应您。请下达指示。” “没事。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任务。情报处显示了一条值得关注的信息,你帮我去调查一下,尽可能保护目标的安全并且及时汇报进展。” “请问是何人,值得您如此关注?” 阳光从水晶石制成的玻璃中折射而下。那是整个洛安最便宜却材质相当可以的“洛安之铠”。普通的民房,大多都是水晶石制成,不配与魔法扯上联系。即使如此,如此大规模的水晶石建设依旧花了大量建筑师的精力。 这是属于普通冒险家们的天堂和荣光。遍地的低级冒险家,在这里寻求庇护。 “一个少年。他拥有着芮尔的传承......仅那一本的,猎头秘笈。它拥有着难以想象的价值。我要你保护他,保护那本书,直到我们能揭开那本古书的秘密,取得其中的神法,由冒险家协会取得其中的精华。你明白的——这是协会对你的终极考验。如果你能成功,你讲正式进入长老院。” “我——我知道。可是芮尔,那位英雄不是早......猎头已经销声匿迹了。又为何对一个没落的职业如此上心?” “我们只知道我们要抓住一切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其实并不现实。去吧,去完成你的任务。我也会暗中帮你,及时联络。目标,就在洛兰村。” “遵命,执事大人。我会竭尽所能。” 他这样说着,单膝跪地行礼,便戴上头盔快步走出大厅。 那时的男人依旧忧虑万分。他不知道少年的前路会如何,他也不知道玛尔是否能优秀地完成任务。于是他安排了很多“流亡者”盯梢。中级刺客“流亡者”是冒险家协会高级会员中最常见的强者。他们其实一直可以依赖自己立足洛安大陆,却一直没有忘记帮助他们的协会,所以交代他们帮忙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但是也说不准他们面对突发情况会如何应对......所以自己还是留在城外应变比较好。 少年。那个高贵的灵魂是否依旧在你的体内盘旋? 男人静静坐在高台之上,把思绪抛向无尽的远方。 大墓地...... 还有多少? 第二十三章 遭遇尸魔 不死族的到来早有预言。 在火种中诞生的人类文明,在漫长的时间中用进化来适应这日新月异的世界。他们用工具,用语言,用文字来努力沟通和存活,努力在凶猛的异兽中夺得属于自己的一方栖息之地。他们以分工的形式团结所有力量最大化效率,他们以智慧做出着一个又一个明智而又果敢的决定。古往今来,也仅仅只有人类能达成如此高的文明程度,将这片大陆建设成富饶强盛的帝国。 即使是远古时期,文字就已经盛行。虽然大多都是极其扭曲和夸张的字符,但仍有考据价值。学识极其丰富的魔法师能通过某种链接参透其中的智慧,也从而知道了人类的祖先是如何锻造大剑,修习魔法,拼命求生的。这对于现代的发展也是珍贵无比的财富。他们将自己在视界中看到的画面一一记录,由皇室统一收编在知识高塔——皇室图书馆中,作为统治者们的无上财富。 而如今,在经历了卫国战争的恐怖战乱之后,知识高塔业已倒塌,数量庞大的藏书席卷一空,那些珍贵的记录也荡然无存。而这一切,竟是因为整个洛安大陆对不死族的到来毫无防备。 不死族的到来早有预言。远古人类用惊慌的口吻写下了许多关于异形生物的详细记录。他们从人的尸骨中孵化,五官扭曲,攻击性极强,甚至速度也惊人。他们屠杀士兵,活生生吃掉妇女儿童,撕烂强壮男人的躯体。瘟疫在这样的血肉横飞之中扩散,末日正降临在他们所有人的头上。每个聚落都在血腥的厮杀和痛苦的哀嚎声中崩坏瓦解。 而之所以能存在活下来讲述这一切的幸存者,是因为拯救他们于水火中的英雄。 他团结起了所有异能者。无论是肉体强悍至极的战士,还是被称为“神选者”的魔法师......在他的带领下发挥出了惊人的潜力。他的出现是个奇迹,振奋了所有依旧在抗争的英雄们。人类以磅礴的气势发起反攻,将“不死族”大军尽数镇压,终于让世界重返平静。 那是一次艰苦卓越的鏖战,一次可歌可泣的抗争。人类的分裂势力握手言和,在未来的百年中都未曾开战。而不死族的恐怖故事,也就此成为传说。 可是......他们终究还会回来。 上古人类在恐惧和担忧中写下了这句话。但是这却并没有被那些自诩学识渊博的大学士们放在心上。在他们探讨不死族存在的可能性的时候,他们无一例外地觉得那是个夸张的笑话。 僵尸,恶鬼,这些生物都不可能存在。死尸也绝不会复活。就算复活,那些残破的身躯又能做些什么? 他们嗤笑着无视了这善意的忠告,也把不死族的故事当成了彻底的儿戏。 而当天灾真正降临,无数的恐怖怪物在人间肆虐之时,已经来不及做任何抵抗了。 在短暂的数日之间,洛安帝国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是过去的故事。第一次卫国战争中,洛安王国死伤过半,国王特里休斯·奥在战场上阵亡。骑士团团长马库斯被不死族包围,撕扯下马,被啃咬肢解,尸骨无存。 没有人拯救他们。不死族的生命力在一星期后的日出后消耗殆尽,自行退去,所遗留下的只有遍地的尸骸和焦土。 少年记得。在他十二岁那年翻到这本《人类纪元史记》的时候,被书中描述的恐怖场景吓的一晚上没睡好觉。书中描述的死相惨状实在太栩栩如生了,足以让一个孩子的心抹上难以磨灭的阴影。 如今,这样的画面难道又要重现了吗?不是依靠记忆,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快跑!奥安......奥安要沦陷了!” 一阵火光冲天而起。少年一行人扭头望去,那支撑着偌大奥安镇的彩色魔法护罩如泡沫般土崩瓦解,而瞭望塔和城墙伴随着地动山摇般的震颤轰然倒塌,碎石压断水晶激起如水花般璀璨的星芒。无数的难民正从那滚滚浓烟的废墟中惊慌失措地逃离出来,其中不乏一些装备精良的佣兵。少年认得出来,甚至有一些经历过他的猎头面试,可如今他们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在灾难面前只知道快速逃跑。 玛尔和德曼.......天啊。 一阵失神。心中那令人恍惚的悲伤和痛苦在漫山遍野的爆炸声中激荡着。仅仅一天时间......仅仅是一个白天到黑夜,奥安镇就已经不复存在,对自己寄予了无限厚望的那两个朋友,也就此生死未卜。 这一切,真的和我有关系吗?真的是因为我吗? 天旋地转的世界,在夜幕下剧烈地燃烧着。 “怎么回事?奥安镇怎么了?”神秘男人拦住一个逃难的冒险家。他的表情却是令人惊讶的毫无波澜。这样的灾难型事件,竟然都无法让他紧张丝毫。 “你看不出来吗?奥安没救了!瑞克都跑了!整个职业行会一个人都没有了!裁决之刃不见了!不死族进城了,还不跑难道等着送死吗?” “你是冒险家你应该明白,你必须掩护那些难民撤离之后才能撤退。你有这个能力。”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活命要紧!他们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吃饱了撑的吗?” 蒙着面罩的年轻男子一把拉开他的手,一脸鄙夷和愤怒。 “我早就不吃冒险家协会的那一套了。爷我也从来没用过他们东西。我也不欠谁什么。你有那个善心就滚回去救人,但我可没那样的耐心和闲工夫。” “另外奉劝你们一句。如果回去可千万做好准备。他们说......”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说,袭击奥安的怪物,是一只尸魔。” 一声怒吼响彻天际,随之而来的是令人胆颤的嘶喊。它盖过了那些求饶和呼救声,盖过了交战的拼杀声和建筑倒塌的呼啸声,穿透狂风猛烈而来。 “我得先走了!” 他的声音颤抖着,飞速向森林的远方跑去,接连好几个踉跄。 “尸魔是什么?听着名字就有些来者不善。但我从来没见过那东西。” “那会是你迄今为止,见过最恐怖的‘生物’。”米歇尔拉住少年的手,静静站在男人旁边。 呼吸本能地有些急促。那“嘶嘶”的异响声在风中盘旋地越来越近。而黑暗阴森的森林中,一道黑影正越过人群凶猛而来。它四肢着地,身形健壮却又十分敏捷。盘踞在心头的惶恐和不安,正一步一步迫近着。 而突然之间,那肉眼可捕捉的黑影竟倏忽间消失不见。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一个硕大无比的肉球从密林间猛然向少年冲来!早有防备的男人大剑在手,深蹲稳住身形,竟是将那千斤重的巨刃挥舞起来横斩而去,将那肉球腰斩成两段碎肉。 那碎肉瘫软在地却又以极快的速度重新聚合成一只四肢爬行生物。无比锐利的利爪上正沾满着无辜者的鲜血,而暴露在外的大脑正和身体的其他肉块一起诡异地蠕动着。他的整个身体由适应型极强的碎肉构成,因此即使把身体切成两半也能快速愈合。而它那丑恶无比的怪异肉脸上依旧散落着人类的皮肤组织,那锋利的锐牙伴随着呼吸一开一合,依旧能从上面看到各种人体器官的残渣。 这嗜血的恐怖怪胎,不死族的扭曲造物,令人发呕的血腥臭味......少年根本无法想象,这世界竟还容得下这等变态恶心之物生存。 而此时此刻,这“尸魔”正也观察着少年。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刚才击杀他的大剑男人和老头米歇尔之上。他那肿胀的巨大眼球正死死盯着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想吐的少年。而周围那些逃难者无一不被这样的怪物吓的心惊胆颤,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窜,却根本引不起它的兴趣。 显然,它的目标只有少年一人。 不待少年继续思考,尸魔再次发动了进攻。它强有力的四肢开始围绕着奔腾和跳跃,转成一个又一个圈。而人类的眼睛则根本跟不上它的速度。在视线稍显模糊而注意力无法集中之时,尸魔抓住视线的死角,猛地向少年扑来!而一阵剑气穿堂而过,男人的大剑飞扬起尘土,竟在缓缓一提中就引发了巨大的冲击波,硬生生将那肉块砍成两半! 紧接着,男人向着肉块落地的位置猛冲而去,紧握巨剑向着重新聚合处猛砸起来。足足40米长的大剑以无可想象的压倒性力量将地面砸开一个又一个大洞。地动山摇的恐怖震撼在少年心中彪悍地狂暴着。肉块被砸碎和压扁的刺啦声伴随着四处飞溅的黑血引发着刺鼻的恶臭。比万段还要密集的“尸条”发出着恐怖而狰狞的嘶喊。 而即使这样,即使已经被砸的稀烂,身体的所有部位都被分尸,唯一还剩下的那只手掌竟然又独自站了起来!它趁男人专注于砸烂他的身体,竟向他的背后突袭而去! “小心!” 少年惊呼道。如果被那样锋利的爪子伤到,后果不堪设想!而男人却似乎完全不想做出任何应对。 就在那爪子快伤到男人之时,却被一阵强烈的光芒震得粉碎。金色的神圣力量在他的身旁酝酿,在耀眼的升腾光辉中汇聚,随即环绕在他的身上。而紧接着,他的巨剑也在这力量的加成下变得更加无坚不摧。尸魔的骨骼被震得粉碎,而控制身体行动的大脑也再也无法抵抗这地震般强烈的锤击,血水一般爆炸开来,溅得他们三人一身血渍。 恶心扑鼻的腥臭味更清晰了。而最终,原先那密集的肉块竟是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化成了一滩烂泥。 少年望着轻轻擦汗的那男人,不由得为强者的所向披靡感到难以形容的震撼。 吞噬了无数血肉的尸魔,令所有人闻之色变的尸魔,竟被他收拾的一干二净。这怎能不叫人感到敬佩和崇拜?可惜,因为周围那些人只顾着逃跑,没有人注意到这样的丰功伟绩。他们还以为尸魔依旧活着。 “大叔,你......” “别叫我大叔了。我有自己的名字。不妨叫我杰式卡吧。”他轻喘着气这样说着。 “高阶净化者,牧师转职。或许你该重新认识下我。” “你是说你是牧师?牧师怎么会随身携带一把这么长的——大剑?” “成见太严重了。没有谁规定我必须锻造怎样的武器。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或许会更有收获。”他显然遭受过很多质疑。 “继续走吧。我们的任务还没结束。” “或许,还暂时走不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身边一位白须老者竟在不经意间驻足。而那饱经沧桑却依旧温和的面庞,少年这辈子或许都难以忘记。 “萨——萨穆尔?” “嘘。我来是来帮忙的。你看,你解决掉一只,就会来更多。” 他这样微叹着。无数的黑影,正咆哮着从四面八方袭来。 狂风席卷着那腐烂的气息,卷着火焰燃上天空。 第二十四章 屠戮 重逢的喜悦仅仅持续了短瞬几秒,那熟悉的恶心和恐惧感又再次占据心头。 尸魔的死亡似乎是某种信号,呼唤着附近的其他尸魔赶往他的葬身之所,继续他未竟的任务,不计死亡地消灭目标。效率之高,服从度之高,绝不是普通的不死族怪物可比拟。 而光一只就那么难缠,如今却要面对他们四面八方袭来?或许少年正见证着活到现在最血腥的战斗。 “站在屏障中央。没有我的话不要出来。” 一道耀眼的光弧伴随着萨穆尔的低语,徐徐展开于眼前,形成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微型防护罩。而作为补偿,这防护罩的灼热外壳似乎能燃尽一切生物。如太阳般刺眼的热浪环绕在少年身边,散发着一种烧灼空气的毁灭气息。而少年置于其中,除了微微有些流汗之外竟无丝毫不适。 “这是......‘太阳之眼’,没错吧。应该已经失传很久了——你到底是......” “把精力集中在战斗上,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杰式卡。一旦分神,我和你都可能尸骨无存。” 萨穆尔微眯着眼睛。他环视着那幽深森林中错乱而纷杂的影子,不乏忧虑地这样说着。相反于之前处理火焰领主的镇定从容,他已明显有所忌惮。而杰式卡又怎么不明白,这会是场恶战。 但他还是想弄明白心中的疑惑。眼前这位法师高深莫测,像是某位英雄。 曾经猎头们苦苦寻觅一生的目标,足以拯救世界的强大存在。 来了! 敏锐的听觉判断出了躁动传来的方向。而那腐臭的狂风正从阴影处席卷而来!三只尸魔腾跃而出,向杰式卡的右侧发起猛攻!而同时,左侧的异动也变得明朗,又有两只尸魔紧随其后,瞄准他的头颅伸出近五米长的粗壮怪舌! 根本无法同时应付。杰式卡只能将右侧的尸魔拜托给那白须法师,旋即身体旋转挥舞起巨剑,在长舌即将卷住他的咽喉之时跳跃起身,纵向向前劈斩而去。长舌躲闪不及被砍成两截,肆意喷洒出的鲜血夹杂着痛苦的哀鸣盘旋于空中。而左翼冲出的尸魔此时此刻已经没了动静,被那法师用冰窟一般极寒的冰冻气息困死在了结晶之中,动弹不得。 旋即,法师右手的火焰能量升腾起来,三枚巨大火球贯穿而出,竟是将那试图挣脱的尸魔身体轰得稀碎,融化的冰晶在血水中荡漾,烂成一团的碎肉在焦炭一般的地表上挣扎。 但还等不及杰式卡惊叹法师的实力,左侧尸魔放弃了缠住这男人脖子的想法,分成两队前后夹击,试图直接撕烂他的身体。更加惊悚的是,从密林之中又出现了五道......不对,六道影子!他们正再度集结! 光翼! 猛然张开的金色双翅将身后偷袭的尸魔震的稀碎,早已沾满鲜血的大剑在金色光芒的加持下在更加无坚不摧的前提下竟变得轻巧和易于掌握。杰式卡怒吼一声,闪电挪移之间纵横挥舞两剑,竟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切出精准的十字,将尸魔的躯干刹那间分成了完美的四块。 不仅于此,十字斩的剑芒依旧气势逼人地向前冲去,激起漫天的尘土。那幽深的密林伴随着三四只不幸的尸魔在这样强大近乎虐杀的狂暴攻击下尽数被砍断。如同炼狱一般的废墟场景,血腥暴力的疯狂屠戮,遍地的残肢碎肉——少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反胃这么恐怖的战斗场景。这些由人转化而来的不死怪物,此刻正经历着这两人惨无人道的虐戮。 甚至连身边都无法靠近,在半途上就被砍成无数块。 但这并不足以让少年欣喜。他知道......这些该死的生物,拥有难以想象的究极再生能力。 那些碎肉开始愈合,开始重新组合。没被轰杀到只剩残渣的肉体部分如同泥潭一般涌动,然后恢复肉体。断手断脚对于它们来说都是小伤,甚至连大脑碎成块都无法阻止他们的行动。那变态的肉泥狰狞地增生着,从旧躯体转移到新躯体,然后再度复活,复活,复活。只有像杰式卡那样把他的所有部位全都砍的连渣都不剩,才有机会彻底杀死他。可是对于倾巢而出的这帮畜生,根本没有闲暇功夫处理他们的尸体,也就给了他们无限的时间恢复自身。 更可怕的是,随着被灭杀次数的增多,这些怪物开始陷入狂躁状态。 他们的目标不再仅仅是少年。他们开始猎杀附近逃跑的冒险家和难民。利爪开膛破肚,然后贪婪地暴食那些丰富的养料。即使杰式卡愤怒地把进食者分尸鞭尸虐杀成渣,只要有一块肉还活着都会锲而不舍地接近被害者的尸体。而那些死去的无辜者在被利用干净价值之后,在不死瘟疫的影响下,竟复活为行动缓慢毫无知觉的僵尸。 他们加入了尸魔的阵营,帮助他们拖住那些尖叫着疯跑的人类,然后继续屠杀。 而此时此刻,圣光的力量也已近衰竭。这无比坚韧的神圣能量拜某位不知名的神灵所赐,却也因与自己体力息息相关而必须限制使用。而这些难以被彻底杀死的尸魔们......在近四十分钟的鏖战之后只减员了一个。车轮战的疲惫让杰式卡难以集中精神,强韧的肉体竟被抓出一个又一个血痕。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萨......” 少年近乎恳求地望着不动声色的萨穆尔。他静静伫立在少年防护罩的旁边,滚滚热浪对他起不了任何影响。他目睹着这惨绝人寰的地狱绘图却目光平静而淡然。这个英雄法师早已在数百年的岁月里对死亡和牺牲感到见怪不怪,对人类的懦弱和脆弱也早已洞悉。这些无能的冒险家们一心只追逐财富,不愿提高自身也从未有过什么高远理想,沉醉于现世暂时的安稳和平静中做着一个又一个可笑的黄粱美梦。而灾难来临,天灾惩戒世人之时,他们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 尸魔真的很难对付吗?其实并不难。在足够的人数面前,尸魔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而只要被抓住然后将肉体用毒药或者高温铁水等方式彻底毁灭,他们就无法再次复活,又怎么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自私,软弱,胆小,妥协,狡猾。人性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被卑劣的存在。 而只有神性,是能拯救这个世界最珍贵的法宝。 烈焰从五色法杖中挥发,灼热的热浪席卷而出,将冲来的几只尸魔烧成焦炭,冰锥散成冰花如雨点般倾泻,将缠住杰式卡的尸魔打得粉碎。 “看来所有数量就是这些了。其实比我预想的要少。如果仅仅是这些,足够应付。” 萨穆尔一脸平静。他轻轻撤去“太阳之眼”,拉着少年走出圈外。而这时候,他才看见一直旁观巍然不动的米歇尔。原来这个跟自己岁数近似的沧桑老头,老早就加入了少年的阵营却跟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也是他被“那个地方”驱逐的原因吧。 太犟了。犟老头。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萨穆尔——不,萨瑞尔!帮帮那些可怜人!” 少年拽开他的手,愤怒地咆哮着。 “你就那么喜欢见死不救?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救下我和玛尔?让我死在那里不就行了吗?” “不是不想救,是不能救,猎头。这些尸魔,普通的法术根本没法解决。而我也已经筋疲力尽了。这位老者也尽力了。我们先逃出这里再做打算吧。” 杰式卡一脸疲惫。原先帅气的大衣早已被撕烂了无数个破洞,就连大剑也因过度的劈砍而生了许多缺口。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只有一件事情,去帮助少年完成s级委托,之后怎样都好。尸魔的出现本就在计划之外,如今也没有时间再拖延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有那个能力!他是萨瑞尔!战锤家族的萨瑞尔!” “萨......什么?” “萨瑞尔呀!天啊——就是那个传奇的元素师,他——” “好了,好了。真拿你没办法。” 老者长叹了一口气。他回忆起与少年的初见,他还是那样意气用事,仿佛这世上肮脏丑恶的事情根本没改变他丝毫,仿佛人们对猎头的成见和他遭遇的艰难险阻对他毫无影响。你还要经历多少才知道普通人并不值得信任?你还要经历多少才知道只有抛弃人性才能成为真正的猎头?你还要经历多少才知道芮尔牺牲了多少才换得她的传奇? 预言洞悉了一切,却无法让我看到全貌。这片大地的苦难,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他遥望着尸魔们的血腥盛宴,默默闭上眼睛。 “就让你见识见识......奥术魔法吧。” 五色法杖中的黑色宝石开始闪耀。而一抹暗紫色的混沌之光从宝石上升腾起来,摇晃和盘旋。顷刻间,一些低语和轻吟声开始摇荡在夜空,大地的颤抖伴随着奏响的狂风开始在那遍地尸体的道路上汇聚着能量。法杖不受控制地从手中游移开来,向震动的中心处飞去,却开始在那里摇曳和书写着看不懂的诡异铭文。而夹杂着白色飞屑的混沌光芒此时已经被纯黑完全取代,引发着空间持续震动。黑光开始扭转和联结,竟不断扩大着规模,而原先的那黑色的小点也已经在这样的膨胀中扩展成弧形的空间面。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圆弧状的“洞”。仿佛所有光都被这暗完全吸收,留下的只有普遍意义上的“空”和“无”。法杖打开这个洞后回到了萨瑞尔手上,而大地的颤抖也在那一刻得到短暂的停止。 男人近乎恐惧地望着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老法师。在他四十岁的生涯中,他从来没有机会看到如此规模的巨型法术。如果说那场烈焰风暴仅仅是高级术式,这完全没听说过的黑色大洞——已经绝对不止高阶魔法师的水平了。 而还来不及他细想,一阵剧烈的震颤感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法术竟然还没有完成!刚才只是短暂的平静!而此时此刻,那黑色的大洞开始疯狂吸附周遭的一切生物!那些吞食着人类尸体的尸魔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狂风,尘土,巨树,一切存在都在这暗能量剧烈的膨胀中被随意曲折和瓦解,而那致命的吸引力,则成为尸魔们最后的屠宰场。而人类们却像受到斥力一般被暗能量掀飞,并未受到吸力的影响。那无比锐利和密集的黑色切割能量,将尸魔们绞得尸骨无存。 奥术魔法,暗星。降临于世。 萨瑞尔拄着法杖,一步一步向着远方走去。不远处,黑色的高塔已然瞩目。那里是大墓地,也是少年等人此行的目的地。 而身后,那黑色能量团竟回归平静,一点一点消逝于虚空中。 第二十五章 大墓地 流浪。无尽的流浪。 山川,湖泊,海洋。从繁华的都城到冷清的乡村,从树木丛生到荒郊野岭。旅行本就是一场孤独的流浪。 居无定所,不知路在何方。手边只有一把刚刚从铁匠铺买来的普通法杖,然后在饥渴难耐中忍受严寒与酷暑交织的煎熬。 流浪者啊,你来自何方?富庶的南方平原还是陡峭贫瘠的西方黄土?你又要到哪里去?为了什么而放弃普通人的宿命,去追逐不同的理想? 他回答说: 我来自王都,我寻求知识。我渴求飞升与超脱。 没有人再拦他,也再也无人盘问。在他们的眼中,这个衣着破旧的流浪者早已神志不清,也一定会和其他的可怜人一样横尸野外,被当成鬣狗的晚餐吧。 于是他就这样一直走着。山泉,野果,兔肉。任何能算是食物和水源的东西尽入腹中。胃痛,短视症,心悸,坏血症,咽喉炎,关节痛,失眠,以及由绝望感而带来的抑郁。在近三个月向大陆北端疯狂而艰难的跋涉中,法师时刻感觉着自己在死亡线上的徘徊。他曾经那样坚定和叛逆地逃离顽固不化的家族,为了追寻自己心底一直存在的声音,为了那亘古而久远的友善呼唤。 那伟大的先知在呼喊自己的名字,等待着他的到来。 “萨瑞尔。战锤家族的叛逆者。遥远的北方雪原在盼望着你。” “你会得到传承,会得到飞升,甚至成为英雄与神灵。你会获得凡人此生都无法企及的智慧与力量,你将帮助人类帝国重建他昔日的辉煌,造就崭新的光明未来。” “我的孩子,踏上你的征途,来到永恒之境吧。众神在此守候,为你的到来敞开大门。” 于是,无数个星夜兼程在萨瑞尔的眼里如同家常便饭。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着远方踏足,他充满渴望地仰望着远方,却一瘸一拐轻飘飘地浮在大地上。 世界的秘密,光荣的救赎,梦想与希望。那些曾经支撑着他足足一个星期不吃不喝的信念,如今依旧在内心剧烈地燃烧着。 萨瑞尔永远不会忘记。世界的边陲,遥远的极寒雪原,无人问津的贫瘠之地,竟坐落着一座参天高塔。直冲云霄的它,在临近夜幕的夕阳光芒下熠熠生辉。螺旋上升的阶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而视线所落之处的半空,那萨瑞尔梦里早已见过无数次的古朴大门正紧紧关闭着。 那是最后的征程。他如行尸走肉般地越过雪原,踏上阶梯,意识模糊地在冰冷的石板上抽搐和口吐白沫,却又仿佛一滩水一般蠕动着向上流去。法杖早已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他依靠着肉身摩擦着石板,用尽全身的力气沉重地呼吸着。死亡的气息盘旋在身上,撕扯着他的灵魂向天空升腾而去。 暮光在他的眼前闪耀着。世界即将落入黑夜,伴随着他的朝圣一并迎来终结。 那不可到达之门终究没有敞开。萨瑞尔燃尽了最后的生命,从高塔上摔落而下。 而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听见了那慈祥而温和的呓语。 “我的孩子。只有经历过非人的苦难,才能真正成为那个拯救别人于苦难的英雄。” “你会是最佳的人选。拥抱你崭新的力量,迎接新的人生吧。” 耀眼的圣光冲天而起。一道神圣的力量拖住濒死的萨瑞尔,将其轻轻拥抱。很快,他的身影与光芒融为一体,消失于漫天飞雪之中。 那古朴的木门从来没动过。自始至终,那都并不是这座高塔的入口。而真正的永恒,是心底的化身,是英雄们不屈的祷告和守护。 萨瑞尔看见了英灵们的挣扎。古往今来的无数纷扰,在他的眼中如同白驹过隙。 在那一刻起,他肩负起了新的使命—— 成为人类的英雄,与人类并肩作战,守护这片大陆。 而永恒之境依旧矗立着,千百年来,从未变化。 ...... 真的过去好久了啊。 过往的经历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惨痛,还真是让人不堪回首。 萨瑞尔轻叹着。永恒之境是凡人的成神之地,也是被选中的勇者通过试炼能获得的英雄凭证。是那些塔中的英灵给了他超凡脱俗的技艺。而这样的技艺需要时间磨练......在永恒之境中的漫长修炼持续了数百年,才让他修得了元素师的真传,如今刚刚重回世间,竟刚刚好遭遇不死族回归,还真是戏谑而荒诞。 一切都和预言中描述的一模一样。这少年的出现,正是暗月降临,不死族重新肆虐之时。 “您好——” 如今最首要的任务,就是护送少年完成这桩s级委托,从而让他顺利与皇室建立关系。解决了尸魔的纠缠,任务地点也已经离他们不远。这不死族的神秘领主,也应该不会太难应付。 一切顺利的前提下,把少年交给骑士团去领赏,就暂时不再需要他了。他可以去拯救更多的人类于战火之中。想到这里,萨瑞尔的心不禁轻松了些。 “打扰了,前辈?” 男人的声音充满敬畏。萨瑞尔这才意识到,那个扛着大剑的怪异牧师正一直试图和他搭话。 “怎么了?” “问我怎么了......天啊,前辈。您刚才释放的可是奥术魔法——连皇家魔法师中也鲜有大师会施展些许吧?可是您近乎完美地施展了暗星,还设法使其对人类作用相反而拯救了那些平民。您究竟是谁?您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的表情正因激动奔放地颤抖着。少年无法想象一个一直在他印象里为面瘫的稳重大叔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个世界里的冒险家们对于强者的态度近乎崇拜。虽然可能没有那样自私的想法,但是跟在强者的身边确实可以保证自己性命无忧,亦可在悬赏令任务中获得极其丰富的油水分红。这也是为何那些厉害的冒险家们身边永远不乏追随者的原因。 而萨瑞尔,这个他并不知来历的神秘魔法师,却好像独来独往,并无任何追随者。 他的行为只有一个目的,护少年周全。 “玛尔......没有跟你说吗?那位估计已经牺牲的骑士。” “并没有。他知道您是谁?你们见过面?” “见过。但他好像刻意隐藏了关于我存在的事实。我一直以为你们冒险家协会,信息是绝对互通的,不存在任何隐瞒的可能性。” 萨瑞尔淡淡地说着,对玛尔的牺牲似乎完全不以为意。 “只是可惜再忠诚的部下也有自己的思考。玛尔隐瞒了我的协助,或许正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吧。你又何必那样在乎,去打听一个已经被大多数冒险家遗忘的名字?” “......” 杰式卡一时语塞。萨瑞尔近乎冷漠的平静和淡然令他感觉不悦,他却也深刻知道这就是强者的姿态。他们有资格如此显摆。唯一令他懊悔的是,他并没有早点知道这位究极魔法师的存在。或许早些拉入组织之中,就有了更多可以对抗职业行会的资本。 正这样想着一步一步向前,耳边却传来那少年的惊呼: “快看......盘旋在天空中的东西,那是什么?” 杰式卡循声抬头望去。一只闪着彩色光芒的飞行生物正翱翔于天际绕圈飞行着。那生物纯粹由魔法能量幻化而成,而造型则是杰式卡再熟悉不过的猎鹰。 没错了。那就是魔法猎鹰。 他拿出悬赏令。奥安镇外近乎人手一份的悬赏令破旧得不值一提。但不同于受到米歇尔破解的版本,这份悬赏令上的字符稀少的多。这不禁让少年感到好奇——缺少的部分到底是什么? “猎鹰所标记的地点和悬赏令中的位置重合......这里应该就是大墓地所在位置。” 还来不及少年发问,杰式卡确认了其中内容后,深吸一口气这样说着。 “按照悬赏令中的说法,我们需完成两项目标:夺回丢失物资,以及杀死驻守的不死族怪物。完成任意一项只能得到一半的奖赏,但作为我们的目标也绝对合适。在不损失任何队员的前提下,缺乏运输工具的我们很难完成第一项任务,所以我们最好选择第二项,即把这里做个彻底的大扫除。魔法猎鹰会记录下我们的工作,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完成目标后无法领赏的问题。” “但是,我并不是队伍的领袖。目前这支小分队的队长,喏,是这位。” 他指了指正仰望着魔法猎鹰出神的少年。 “他拥有决策的权利。如果你真的拥有像芮尔那样强的决策能力,就请你来为我们选择一条道路。是完成其中的任意一项,还是两项都完成,从而最大化奖励目标呢?” 幽暗的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烈焰风暴的火光早已黯淡,远行过后难民的踪迹也早已消失。枯萎腐烂的地表上充斥着各种令人恶心的腐败藤蔓和凝固的鲜血,甚至还有一些未被清扫干净的碎肉和骨头。显然,一场小型战斗曾在这里爆发,而尸体却都已不见所踪。随着道路向内蔓延,鲜血的痕迹也往内延伸。完全可以预见的是,那无尽而恐怖的幽暗中藏着秘密......藏着那些王官贵族们所迫切想知道的惊悚事实。 “走吧......没什么好害怕的。有萨瑞尔和杰式卡在,两项任务的风险都已经显著降低。为了最大化收益,就努力去同时完成两件任务吧。” “你要考虑清楚,猎头。我们仍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怪物。”米歇尔端详着脚底下碎成块的模糊血肉,轻声提醒着。 “这会是你命运攸关的一步。而做出决定,就绝对不能反悔。” “我很认真。非常认真。” 少年的脑海掠过玛尔,掠过德曼。他们为了成就少年的梦想宁愿舍弃自己的所有。如果不努力求生,如果不努力做出点名堂,又是否对得起他们任何人? “拿回物资,并且击杀所有怪物。包括那个所谓的领主。” “什么......领主?” 正在擦拭刀刃的杰式卡一脸诧异地望过来。 领主......就是—— 这时候,少年才意识到,杰式卡的普通悬赏令和瑞克的加密悬赏令之间有怎样的差别。 那些发放给普通冒险家,也就是皇帝眼中的炮灰的悬赏令,根本没有提到“领主”一事!也就是说,存在boss这一点完全被选择性地忽略掉了!皇帝完全是为了让他们去填尸体去送死,才故意没有告诉他们事实!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害死无数无辜的冒险家丧于那恐怖怪物之手—— 少年不寒而栗。那该死的皇帝下手竟如此狠毒!他是为了让执政官或者是职业行会会长领赏,而无意给予普通冒险家恩赐! “什么领主?” 杰式卡再次发问。而米歇尔和萨瑞尔却表情微妙地突然一变。 一阵阴森冰冷的桀桀笑声,从密林深处传来。而沉重的脚步正践踏着一整座森林。 萨瑞尔的法杖升起热浪。而这时依靠光照少年才看清—— 不远处立着的,是一整座人头骨塔。血肉早已被剥离干净,只剩骨头。 他们被以最残忍的方式,虐杀得一干二净。 第二十六章 深渊领主玛卡洛斯 腐烂,腐臭。浓厚的血腥刺鼻味扑面而来。那堆积整齐的人头骨塔似乎正象征着不死族们嗜血扭曲的战争艺术,而变态的收藏欲正是他们内心狂野杀戮渴望的外化。 享用完毕之后再一把火将剩余烧得精光。那桀桀冷笑的怪物近乎虐杀地,毫不留情地屠戮着在一片恐慌中做鸟兽散的冒险家们,在这炼狱一般的死亡战场尽情享受着征服和报复带来的透彻内心的爽快。 只有拥有智慧的生物才会拥有这样变态的嗜好,而普通的不死族怪物只知猎杀和进食。超乎想象的恐惧感正从这人头塔中疯狂地扩散着。可随着视线越来越明亮,人头塔后的地表愈发清晰。少年倒吸一口凉气——支离破碎的尸体正奇形怪状地瘫倒在地上,那腐败的藤蔓正如流水般缠绕于其身,而那被污染的土地似乎从这样的缠绕中获得了养分,正如虫子一般扭动着波纹。 这肮脏丑恶的黑暗土地,正贪婪地从战死的冒险家身上吸收养分作为成长的食粮。而借助于此,那腐败之地竟迅速往外部延伸。 这也是少年一行人逐渐看不清前方的原因。被血腥染满的这片土地,早已沉浸在死气沉沉的黑暗迷雾中。自然......大地之母,曾养育无数人类的这片沃土,如今正被同化为不死族阵营的一员,在污染中走向黑暗的未来。 神灵啊——如果真的有神灵,请睁开眼睛看看这片地狱吧。看看这污浊而丑恶的世间,哪里容得下半点光明? 尸魔的屠杀就已经足够反胃。而眼前的腐败比那惨烈的血腥更为夸张。少年终于忍不住内心和生理上的双重煎熬,一股脑吐了出来。模糊的汁水混合着面条的残渣,在眼前错乱着。 那是清晨出村时吃的东西。即使自己不声不响想要不辞而别,却依旧瞒不过任何人。少年无法忘记从小时候就一直照顾自己的阿嫂,叔父,姐姐一脸慈祥地望着自己的样子。他们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这个随着一本古书降生的传奇少年独立冒险的一天。他们从来都把这早已举目无亲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宝贝,无条件不求回报地给他村里最好的食物和穿着,为他的健康成长而虔诚地祈祷。也因此,少年决意外出冒险之时,他们并无任何阻挠。 那是仅剩的一点面条。那是村里粮仓里最美味的食物。村长毫不犹豫地将之取出。家中久违地升起炊烟,他然后送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宽面,然后微笑地对这孩子说: “去吧孩子。吃下这碗面条饱饱地上路。外面的冒险会很艰苦,一定别饿着自己。” “这个世界危机四伏,但洛兰村永远是你最安全的港湾。如果累了,欢迎回来。这里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敞开。” “外面,会有什么?” 彼时的少年一脸期待地问道。他接过碗,吮吸着那清面中温热的汤汁。 “会有山河海洋,会有很多很多的冒险家,会有美味的食物,各种佳肴......你可以享受到很多这个村子没有的东西。” “但是也会有不死族。但是他们的数量在第二次圣战中已经骤减了,应该不足为虑。但出村的时候以防万一一定小心。像你这样优秀的孩子,外面的城邦都不会拒绝你的。早点找到接纳你的地方,你的第一步就算成功啦。” “我们唯一的期待,就是能有更多的好心人帮你。帮你健康成长,帮你站足脚跟,成就专属你的辉煌......你是洛兰的奇迹,是所有人的奇迹。” 年近八旬的村长看透了世间太多冷暖,却唯独在面对少年时露出了微笑。远方的天空升起太阳,黎明破晓。他的眸子落满白霜,却又灿烂地闪耀。 “我会回来的。” 少年哼哧吃完面条,甚至一点油水没剩下。他背着包,很认真地这样说着。 “相信你。尊敬的冒险家。” 送别的一行人渐渐消失在视线的远方。而村口的守卫,正漫不经心地望着他。 “想做什么职业?” “猎头。当然是猎头。” 他无比自信地那样说着,拍了拍包裹。那里面沉睡着,他此生最重要的宝物。 ...... 洛兰村——理德村长,玛丽姐姐......你们到底怎样了?这个世界还有救吗?不死族真的已经泛滥成灾了吗?这片被污染的大地,要拿什么去净化?我又能做些什么? 无数的问题环绕在心头。脑中像一团浆糊纠结和缠绵。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惊悚和可怕,而曾经那些自己可以依赖,可以趴在身上大哭一场的温柔前辈,此时此刻生死未卜。 巨人般撼动天地的脚踏声由远而近地冲击着。少年听得见那熟悉的咆哮声,那如风般迅捷敏锐的身影。这被称为“大墓地”的不死族堡垒,似乎只是尸魔孕育的源泉,是尸体转换成这样狰狞生物的生产中心。人类的尸体在这里得到充分集中,然后快速处理和变异成那种生物......这就是大墓地的由来吧。 令人恐惧的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短暂的失神的几分钟,一支数量庞大的尸魔大军已然将四人包围。他们潜伏于暗处,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站起来。孩子。没有时间给你浪费感情。” 萨瑞尔的法杖再度燃起烈焰。而伴随他轻轻挥舞,一道火墙拔地而起,竟将地上缠绕的活体藤蔓烧的精光。而席卷的黑暗阴风助长了这火势,将火墙中磅礴的元素能量全方位地旋转挥洒,在萨瑞尔有意的引导下扩散和联结,快速地在方圆二十米内形成了密集的火焰之势。顷刻间,整片区域的黑暗气息被一扫而空,而密林的烧灼也终于将周遭的环境彻底点亮。 阵亡者的数量超乎想象。人头塔和尸体所累积的数量即使粗略估计也至少上百。如果依照探险队残破的队旗去观察,至少有十二支分队命丧于此。而很显然,如果少年一行人有些许疏忽,他们也会成为这些死者中的一员。 “抱歉......我实在是有些,太犯恶心了。现实到底有多么糟糕,我应该明白的。” 少年从恶心感中渐渐恢复,也终于从回忆里摆脱。为了不辜负他们的期待......至少得要好好活下去。他只能默默祈祷洛兰村的平安。 “大墓地是不死族生物的生产之地,也是这种活体土地的孕育之所。一般都是由实力强劲的不死族领主播种下死亡之种将大地污染,然后以囤积人类尸体的方式迅速转换出类似尸魔这样的怪物。如果说普通的饕餮是因自然黑暗力量转化而十分弱小,那么这种由大墓地污染而成长出的特种单位则因养分充足而极其强大。你也都看到了,尸魔究竟有多难缠,数量多起来更是应接不暇。” 米歇尔轻叹着,而杰式卡同样忧心忡忡。 “恕我直言。作为牧师行净化之名活到现在,我从未遇到过如此规模的尸魔。这样的进攻强度,足以说明不死族是铁了心要攻陷帝国了。如果不及时提醒王都,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是无论是你,还是萨瑞尔,你们都是冒险家中绝对意义上的佼佼者。米歇尔也可以作为知识宝库为我们提供援助。如果用奥术魔法,对付这些尸魔应该完全不担心!” “奥术魔法虽然摧古拉朽,但却有一点遗憾。” 米歇尔指了指萨瑞尔的五色法杖。那璀璨的宝石堆中,象征暗系的宝石竟已经彻底破碎,只剩下了四色依旧簇拥其上。 “奥术从来都是法术界的禁忌。因为他带来毁灭性打击的同时,会极大地摧残自身。而萨瑞尔作为宗师级的元素师自然不会受到难以承受的伤害......可作为替代,他修炼百年的元素结晶将不可逆地损伤。” “就为了你的那一句‘救救他们’,孩子。他在大魔法阵中所搜集的魔法精华损失了五分之一。如今,他已无法使用暗系的奥术。” “什么......” “闲话少叙。那家伙来了。” 萨瑞尔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在他眼里有远比损失一块奥术元素宝石更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即将出现的这位领主。不死族的战争怪物,嗜血成性的丑恶巨人。 萨瑞尔绝对忘不掉——在第二次圣战中,被称为“玛卡洛斯”的紫色怪物冲破皇城城墙时万千平民的绝望。坚不可摧的圣光护盾被撕扯得粉碎,而拼死抵抗的守城士兵被那巨大身影的践踏踩得稀烂。他的每一步都会将无数逃难者的身躯踩成肉泥,而普通的法术和长枪弓弩等冷兵器攻击都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危及关头,是由彼时尊贵的王国裁决官马特莱纳投掷远古神器“阿莱之枪”才将其贯穿。他轰然倒塌于王城之中,激起漫天的废墟和尘埃。自那之后,王国守城军开始反击,才将不死族军团推回到城墙以外。但在激烈的交战中,他们却未曾注意,“玛卡洛斯”的尸体竟消失不见了。在清扫战场时,也未曾发现它的任何尸骸和身体组成部分。于是,这怪物的踪影就此成为谜团,数百年后的今日依旧未能得到解决。 可是,可是如今。这个如雷鸣般发出着沉重践踏声的神秘领主,真的很难不让人想起那曾经的战争元凶。数百万人死在他的手中,他是整个世界人类帝国的仇人。难道——如今的他正是打算重新挑起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吗? 如果真的是它,那么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将其解决。这头巨兽的强大超乎想象。 但即使这样——为了报万千生灵屠戮之仇,费尽一切力量也必须将其轰杀至渣。人类的尊严,必须重新夺回来。 这样想着,萨瑞尔握紧法杖紧盯着前方。腐败之地的末尾,拐角处的撼动声正在接近。尸魔们已获准行动,但忌惮于他的火墙只能虎视眈眈地包围着。 所有人都等待着领主的降临。那噩梦一般的魔兽,终究重现人间。 轰——轰。 地动山摇,剧烈的抖动。 一具连视界都无法容纳的巨型肉身,带着黑暗腐臭的狂风压倒性地走来。地表随着他的踏足而被踩出一个又一个深坑。紫色的粗糙表皮上是各种或深或浅的沟壑,四具粗于房梁的粗壮巨腿支撑着庞大的肥胖肉身,而近五十米长的两只巨手中正各自持有一把巨大的,有其半身之高的血迹斑斑的魔化战戟,尖锐的戟头周围延伸着无数的尖刺和锯刃,难以想象已经收割了多少人的性命。 而他的脸部狰狞地被恐怖的诡异尖牙填满。有三分之二张脸那么大的嘴部依旧留有血肉的残渣。而藐视一切的深绿色眼球正阴冷地盯着少年一行人。深黑色的胡须冗长地垂于胸前,与浑身紫色的皮肤和脸庞极其丑恶地贴合着。 “玛卡洛斯......真的是他。” 少年看见,萨瑞尔的表情在那一刹那被愤怒充斥。他的法杖似乎能体会到主人的感情,竟开始光芒四溢起来。剩下的四枚宝石,正不由自主地因激动和愤怒而颤抖! “畜生,屠夫。被你杀害的人还少吗?被你拆散的家庭还少吗?还要继续肆虐多久才够?” 而在镇静之中,那丑陋的巨型生物竟狞笑着缓缓开口。 “我是深渊领主,玛卡洛斯。” “可怜,卑微的渺小人类。我会像踩死别人一样把你碾成碎肉。” “属于人类的末日,降临了!” 少年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怪物。或许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残暴最丑陋的领主。 第二十七章 殊死一战(1) 尽管已经做出了充足的准备,玛卡洛斯的体型依旧令少年和杰式卡吃惊。坐落于大陆中部的天穹之山已有千丈之高,而这足足有两座天穹之山那般雄伟的身躯给人的感觉已难以用震撼来形容。众生在这般压倒性的冲击面前无非就是一脚踩烂的蛆虫,而更别谈那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巨大战戟,将人切成几块或许只是电光火石之间。 毫无疑问,这巨型生物能轻松冲破人类引以为傲的坚硬城墙,撞烂高耸的瞭望塔,砸烂指挥中心并撕碎那些自封贵族的指挥官。即使是装备再精良的人类军队,也只能在这样体积和重量的狂躁怪物的冲锋下四散而逃作鸟兽散。因此,对付它的重任,全都交付在了实力强劲的冒险家们。骑士,牧师,战士,盗贼,牧师——只有依靠他们的互相配合才能拖住这家伙的脚步,并为“最终兵器”的就绪准备时间。 可是又谈何容易?在第二次圣战期间,那场守卫王都的惨烈战斗中,数百名初阶和中阶职业冒险家和高阶能力者使尽浑身解数,才险之又险地拖住玛卡洛斯的脚步几分钟。虽说这节省下来的宝贵时间最终为裁决圣枪赢得了时间,为人类方带来了决定性的胜利,但百分之80的阵亡率对于人类帝国来说,又怎可用“损失惨重”来形容? 可最让人感到惊悚的不是他曾经造成的破坏,而是—— 当所有人都以为裁决圣枪已穿透它的心脏,深渊领主终就此灭亡之时。在百年后的今日,这生物已完好无损地站在这儿,站在被黑暗污染的奥安镇森林中,狞笑地嘲讽他的猎物。 人类帝国的顽强抵抗,终究造就了徒劳的伤亡。挣扎和努力到头来毫无用处。 但是......但是这绝不是退却的理由。就好像那些战死的先烈一样英勇——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也不过只是血肉化身。这笨重扭曲的邪恶身体,也绝不会毫无弱点! 这样想着,少年心中竟无丝毫犹疑和胆怯。他无惧于玛卡洛斯的咆哮和嘲弄,竟面对着那腐臭的黑暗狂风坚定地站稳脚跟。而伴随着他那凌然的决意,一股前所未有的通透的力量不再闭塞地在心中凝聚着。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心底轻轻地呼唤着。 “孩子。孩子——” “你的命运已然彰显。你的道路已然明朗。天空的光芒终将为你揭开。永无宁日的战乱将在你的手中完结。” “拥抱你的命运吧。带领你的团队击杀这万恶的畜生,解放你曾拥有的一切,解放你的未来。” 什......么?谁在说话? 那近乎空灵的状态在一瞬间的失神中破碎,就好像从虚幻的梦境中被强行拖回到现实。而倏忽间,一股猛烈的热浪在身边席卷,灼热的痛感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焦炭味弥漫在烟尘的空气中。原来就在那少年分神的刹那,两只尸魔就发动了突袭!幸好萨瑞尔操纵火墙凝成厚实的大盾,形成实体的元素能量在短短几秒就将尸魔的躯体烧成骨架。 可是这仅仅是开始。从四人的东侧和西侧,数十只尸魔形成合围飞速扑来。他们身形敏捷地穿过火墙的缝隙,如闪电般腾跃着扑向少年。早有准备的杰式卡怒喝一声,长剑紧握于身前向尸魔极速纵斩而去。剑气染上耀眼金光,旋转着萨瑞尔赋予的火焰热浪汹涌而出,竟是在将那尸魔完美斩成两半的同时附加了净化和烧灼的效果!腐臭的黑暗气息付之一炬,那缺乏力量加持的尸魔竟快速失去了再生能力,化成一滩碎肉。 这两名心照不宣的强者形成了连携。火元素与圣光之力的结合对尸魔大军造成了毁灭性的杀伤。他们暂时退却,而此时此刻人头骨塔却又发生了异变!那失去肉身的傀儡骷髅在死灵气息的强化下竟拥有了生命,幽灵般漂浮在其中,在紫色的鬼火下熊熊燃烧。不仅于此,人类受害者的尸体也因迅速遭受感染而快速膨胀,在那浮肿的恶性肿瘤和僵硬肉块中缓缓站起!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模样,在某种变态的转化中变成了恐怖的畸形生物! 而这样的杰作,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干的。是的——随着玛卡洛斯的接近,地面的腐败程度加深,黑暗气息开始以更加恐怖的速度腐化肉体,甚至连骨架都不放过。邪恶的不死族能量在森林中极速地扩散着,而如果不阻止,很快这整片区域都将遭受彻底感染! “救——救救我。” 那枯黄的消瘦脸庞上散落着各种恶心发臭的霉菌。眼球,嘴唇,乃至耳朵都已不完整。他们亦或跛着脚,亦或跪或爬在地上,正以极度扭曲和痛苦的姿态向着少年一行人接近。 他们都是这场屠杀的受害者,却死后都得不到安息。玛卡洛斯把他们当成黑暗造物的玩具,在转化中赐予他们邪恶和腐烂的永生不死。而这些“僵尸”们,在复活后对抗失去理智的煎熬中,正拼命地向少年求助。 而少年......已经不是那个只懂得无谓善意的孩子了。为了救路人,萨瑞尔损失了一块黑暗宝石,而这全是因为少年的执着要求。这依旧令人懊悔。或许,很多人都已迎来了他们终究的命运。 萨瑞尔的烈焰开始向这些活死人延伸。这些躯体在焚化中痛苦哀嚎,却再也无法得到任何救赎。这些被从地狱拉回来的可怜人,再次在折磨中迎来了新的死亡。玛卡洛斯望着这漫天联结的火焰网,竟疯狂地大笑起来。这笑声震天动地,在少年的耳中轰隆作响。 “人类真是脆弱。看看你手中的鲜血,你的罪行造就了他们的灭亡!” 他巨刃一挥,紫色的冲击波伴随着震荡的邪能,划破空气向萨瑞尔袭来。它们毫不费劲地穿破剧烈燃烧的火墙,将骷髅头骨切得粉碎,眼看就要接触到那白袍法师脆弱的肉身!而一阵金光猛然爆发,猛冲至身边的杰式卡以肉身接下了这强大剑气。凌厉的切割力与圣光的护盾发生着剧烈的摩擦,而不断扬起的小规模能量爆炸则在这尘埃漫天的战场上掀起一阵又一阵气息的涟漪。而令人惊讶的是——这怪物随意挥出的剑气竟与全力而出的杰式卡不相上下,甚至有逐渐冲破防御的趋向! 要知道,玛卡洛斯可并没有做出任何准备,也并未消耗丝毫力量,却依旧对杰式卡造成了极其可观的伤害! “神圣之壁!” 眼看防护即将破碎,杰式卡艰难如是嘶吼,将大剑猛插入地中,一股强烈的圣光能量从背后铠甲汹涌而出。少年这时才注意到,杰式卡的背部已被一个硕大的圣光十字架所填充。这十字架为并不存在的虚幻之物,却又好似不断形成着双层的实体,伴随着光照一虚一实地闪耀。不仅如此,这圣光还在扩展着规模,乃至逐渐形成了一个比2米3的杰式卡还高一倍的巨型十字架之影! 在这样的圣光强度加持下,一道印有金色翅膀的虚影巨大墙壁冲天而起,竟将那狠狠切割的刃气猛地弹飞,反倒向玛卡洛斯冲去! 能防御自己并且反弹伤害的无敌铁壁......不愧是高阶牧师!可是这样能造成伤害吗?反弹过后的冲击波已被削弱大半—— 少年紧盯着那反攻击向自己主人的紫白色光芒。而下一秒,那光芒却在空中猛地震碎!只见玛卡洛斯右手战戟纵斩一挥,新的冲击波笔直而来,漫天的能量暴碎竟将那被寄予希望的反弹攻击彻底绞杀。 而此时此刻,那一直没发挥作用的海量头骨竟好像充能完毕般地开始幽幽集结,在空中开始无规律地极速旋转,甚至逐渐让人看不清楚踪影——三座人头骨塔形成了两个巨型的漂浮物,而这纯粹由头骨“生命体”构成的鬼物,竟开始向少年一行人喷射黑紫色的邪能光柱! 光柱开始对神圣之壁造成巨大冲击。两道同时介入的光柱令人始料未及,竟让神圣之壁出现了破碎和缺口!于此同时,由于杰式卡因维持光壁也无法行动,那些依赖锐利近战造成可观伤害的尸魔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们接踵而至地向火墙扑来,即使身子被烧成灰也瞬间又有下一个补上,而当净化之力无法影响尸魔时,他们又会再次觉醒再生能力,火焰无法造成致命伤害。他们冲破了火墙,正前赴后继地拼死向少年伸来魔爪—— 灾难还不仅于此。玛卡洛斯在危机中给予了更大的压力。他瞄准了神圣之壁短暂出现的缺口,左臂发力重砍出一道全新的厚实冲击波。紫色的邪能波震颤空气,正以难以想象的威压气势汹涌而来。 望着这近乎令人绝望的殊死绝境,萨瑞尔的心中倒十分淡然。磨练人类的永远是苦难的赞歌,拯救人类的永远是希望的洗礼。在痛苦,在愤怒,在不甘之中,人类会爆发出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力量,付诸坚决求生的至高勇气——正是依靠这些,人类这一物种才能存活于这危机四伏的世界,依旧在饥饿,病痛和不死族及天灾的威胁下摸爬滚打着。 即使是这里死去的上百孤魂,即使是在洛安皇城中遭受恐怖屠戮的万千子民,他们也从未放弃过希望。他们也都在为活着而挣扎。从这一点上,无论任何人都是平等,且值得尊重的。 说实话,从秘境中重回人家之时,萨瑞尔就并没有想保存下任何一枚元素宝石。这些浓厚的魔法能量虽然需要时间汇聚,但于他而言并不是像米歇尔所说的,那么宝贵的东西。为了达到目的,这些可以用来释放奥术法术的结晶也完全可以放弃。 所以为了让少年活到那一天,为了让少年真正觉醒他所拥有的力量,为了让少年读懂芮尔之书中的传说和秘密......再修炼几百年也并不过分。 火焰的奥术,将在这黑暗的墓地盛开绯色的绝唱。 萨瑞尔深吸一口气。他的法杖由手中脱离,旋即漂浮于空中。不同于之前的暗系奥术,火焰奥术所需的吟唱时间似乎更长,而所要积攒的能量也则更多。为了保护自身,萨瑞尔将火墙收缩,直到将四人紧紧包围。而杰式卡也明显明白了萨瑞尔所要做完成的任务,身后金色十字架竟再次拔高数米,而缺口也正在缓慢修复。紫色光柱与圣光发生着强烈的碰撞,彼此交杂着!而作为强化神圣壁垒的代价,杰式卡的盔甲正因肉体的极度强化而发生着各种部位的碎裂! “老家伙。你应该明白要做什么吧?” 萨瑞尔瞥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米歇尔。这个自称仅仅是一介文匠的老头,还不知道要装到什么时候。为了完成火焰的奥术法术需要很多准备工作——这已经能和天灾媲美的巨型能量冲击,需要一些辅助。 而米歇尔给予了充足的肯定。他微笑着,然后手中竟是腾空变换出溢满魔法能量的古朴魔法卷轴。这如同隔空取物的空间系能力——米歇尔真的仅仅是个皇室的文匠吗?还是说一直只是在瞒着他们,这老头其实一直...... “如你所愿。我会帮你吟唱咒语。不过我得提醒你,火焰宝石需要你修炼214年才可以重新铸就。” “别废话了。快开始吧。” 米歇尔摊开了魔法卷轴。上面写满了神秘的古代字符。而他一一吟唱起来。 “izewasenyiad。” “neyatyimkawiposayoadesu。” “yisakopiranlwyzdaz!” 法杖快速吸收着溢出的魔法。而天空,竟被一阵深红染成血色的残阳。 “星辰之下。天空之中,原野之上。燃尽世间的炽热火焰。为我所用,铸就新世界的基石!” 天边,一抹红色的流星划破夜空。随之而来的,是磅礴的火焰之雨。 那一瞬间,整个洛安都为之燃烧和狂躁。 第二十八章 殊死一战(2) 传说中的奥术魔法,是人类历史沉淀如此久以来古老智慧的结晶。它们借由纯粹魔法元素能量所铸就的璀璨宝石发挥力量,并通过“内爆”一般的剧烈反应产生纠缠和连携得而不断膨胀,最终造成毁灭性的破坏效应。元素的潜力,在奥术中得到最大的解放,这也是奥术魔法被称为“最究极”的魔法的原因。 难以有任何形式的破坏能和奥术媲美。把大地烧成焦炭,把整座城市用锥雪铸成冰雕,乃至扭曲空间让一些生物彻底消失在人间......奥术魔法的想象力和可能出现的形态千变万化,而唯一的相同之处,便在于其如同“降维打击”般的由点而面的践踏。 那是神灵的时代。那是人类俯首称臣的岁月。那是奥术魔法肆虐于天地之间,众神战斗无休无止的灾难。而演变到今日的人类帝国,那曾经灾难所造成的破坏,就被称为了“天灾”。自然灾害的的频发并不是偶然,而是上古之神们的自私,残暴和欺诈造久了永远的遗恨。而从累累白骨中诞生的不死族,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造物之主的惩罚? “本罪论”的宗教和哲学思想由此甚嚣尘上。而王国也对奥术魔法做出了彻底的禁令。即使魔法师再天赋异禀,也绝不可接触“奥术”领域,所以或许就连王国首席魔法师,那位不知名的大人......都无法企及这一领域吧。 但眼前之人绝不会受到任何限制。他是被世界遗弃的英雄,他是漫步于时光和苦难中寻求飞升和指引的得道者。他之所以放弃曾经数百年的修为重回世间,目的是为了拯救人类而并非再次带给人类苦难。因此,他面对着这罪恶的庞然大物,终于放开了所有手脚殊死一战。为了守护人类最后的尊严,给亡者以交代,也给生者以未来。 他的眼中正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长袍在疯狂涌动的热浪中起舞,竟将萨瑞尔那垂老的躯体轻轻举至空中。而米歇尔的辅助吟唱也已完毕,不断被注入法杖中的耀眼光芒在蒸腾的狂热空气中溢散着五彩的群星。天地在这令人耳鸣的轰动声中颤抖,而天边那灼热的流星,正纷至沓来地向着这片森林冲来! 少年看见了那流星的真容。那是无比庞大的,被灼热火焰完全包围的巨型石块。上面印满的符文正好像下达了神之裁决的无情宣告,摩擦着大气层的表面汽化着散发滚滚浓烟,冲破云霄呼号着冲来。 震撼。难以言喻的震撼。少年望着那足以碾压和燃尽一切的陨石雨,只感觉自己仅仅是这天地无聊且琐碎的尘埃,被扫入墓地荒凉而死寂的废土中。有如烟花般在天空中摇曳出灿烂的影子——这远比暗星规模庞大数倍的巨型奥术魔法,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在这片大陆激起恐怖的压抑感和末日来临的绝望之息。 渺小。太渺小不过了。世间所有生灵,在这等规模的“灾难”面前,与待宰的羔羊又有什么区别。 米歇尔手中的神秘卷轴此时此刻已燃烧殆尽。不过那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火”,而是纯粹的魔法能量碰撞而产生的“永火”。这贪婪吞噬魔法能量的奥术生物,如果不将卷轴中的力量全部吸收殆尽便绝不会熄灭,因此也被称为永火。而这温和和平静的永火,就好像冬日依靠在身边的火炉,除去温热之感并无任何破坏。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对魔法完全一窍不通的米歇尔,此时此刻正和一脸难以置信的少年微笑着对视着。 那神秘的面纱。那隐藏在一切故事背后的真相。少年总感觉自己些许接近了那钟声敲响的彼岸,却又总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眼前这老头自信的闲庭信步好像在哪见过,可是那由来自何方?那神秘的古老吟唱符文,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少年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他的心思还没来得及去琢磨这些,就已经被更严重的焦虑和紧张所替代。玛卡洛斯——迈开了步子。他行动了。 他不再站在原地只知挥舞战戟刮出汹涌澎湃的邪能能量波。他开始向少年等四人的位置移动!而那沉重的脚步每次践踏地表都会造成令人头晕目眩的冲击——那庞大的恶心的紫色巨躯,正以更完整的姿态展现在少年眼前,而那遮天蔽日的身影笼罩在天际之下,竟完全阻挡住了少年仰望天空的视线。 那是仰望天空吗?那是陨石席卷而来的毁灭气息吗?不......少年再也看不见了。玛卡洛斯的身躯已将视线完全覆盖。幽暗的阴影笼罩在藤蔓,废墟和死尸的周遭,那巨大战戟的全貌此时此刻暴露无遗——俨然间出现的那狰狞的血腥眼球从战戟上脱困而出,眸子中泛滥的血丝正不规则地闪动着诡异光芒。解放了完全形态的魔化战戟已成为随意收割生命的恐怖魔镰!原先就已十分巨大的戟刃,在得到强化后竟迅速伴着腐肉滋生的“刺啦”声伸长数倍,挥洒出幽冷的邪能! “奥术。上古的神灵们无休止的战争......禁术。” 他那肥硕的巨唇张开血盆大口。 “老头子。你应该明白你在做什么。你在挑战世界的底线,挑战你的王国的律法。这样的行为,绝无宽恕之可能。” “不需要宽恕。我所行之事皆为正义。而只知杀戮的你又有何资格质询奥术之正当与否?” 萨瑞尔厉声喝道。天地那躁动的火息正全数围绕在他身上。 “当初入侵皇城屠戮了多少生灵——你还要杀多少才够?” “碾死蚂蚁怎么都不嫌多,不是吗。老头子。亡灵无穷无尽,而我的大驾光临仅仅是最朴素的开始。” 玛卡洛斯狞笑着,旋即两双巨手纷纷燃起紫焰。这紫焰有如生命般地在战戟上蠕动着,成长着,渐渐盖过依旧喷射着毁灭邪光的骨塔,散发着更为幽冷更为凄寒的能量!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英雄了。那些抵抗不死族大军的执政官和所谓冒险家们仅仅是一群废物。你的出现令我感觉很意外。我必须排除掉这些意外的可能性,把你们全都收拾在这里。” “迎接......你们的末日吧。” 耳鸣,不适,浑身颤抖,心虚和惊慌。这巨兽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少年的心理被各式各样泛滥的恶心所充斥。死灵生物的吼叫和挑衅伴随着那近乎噪音的嘶喊回荡在空气里。而这下达了最终通牒的怪物,此时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姿态举起双戟,向着这只能险险抵挡邪光侵蚀的神圣之壁劈砍而来!而于此同时,僵尸,尸魔乃至附近的一些只能爬行的饕餮全数如同发疯般地穿越过密集灼烧的火墙,向着正在施法的萨瑞尔不顾一切地冲去。残肢断臂,烧焦的躯体正在不间断地重演。而他们如果真的突破了火墙,后果将不堪设想。 气息......少年感受的到那气息。死亡逼近的气息。努力活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极度真实的死亡迫近感。那种手脚发麻,大脑呆滞的本能的慌张,泛滥于内心的那种逃避感。这是最真实的感情,也是无时无刻不想控制着少年的那种,普通人对于强者的畏惧。参天的巨刃,无数不死族怪物的围攻,伴随着声,光,电的洗礼在眼前交织着。 我能做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为了改变局势,我应该做些什么? 少年正问着自己答案。问着自己一直想追求的那个,特殊的答案。 “轰——”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飞散的金色光芒在眼前淋漓。那恐怖的活体巨刃重砍在杰式卡拼死维持的巨壁之上,竟毫无阻碍地将其洞穿!之前一直经历骨塔死亡冲击却依旧努力维持着的神圣化身,在玛卡洛斯亲自挥下的重击下竟转瞬被砍得粉碎!而那骨塔的邪能此时此刻再也没了阻碍,以强劲而凶猛的姿态,开始向着圣壁内部无差别地轰击! “杰式卡!” 少年惊呼着。他看见杰式卡的厚实盔甲在那一瞬间碎裂。而嘴角不断渗出的鲜红血液,正在灼热的热浪中喷洒着。就在那巨刃穿透神圣之壁的那一刻,这一直坚持努力着的男人,终于不支地跪在了地上。而他的双手,依旧死死的紧握着长剑的剑柄。一直陪着他勇敢作战的这把神器,正伴随着他主人的痛苦剧烈地颤抖着。 牧师的光翼在那一刻变得黯淡。无法抑制的黑暗能量从破碎的壁垒处贯穿。黑雾再度弥漫着,而似乎失去了天使怜悯的杰式卡,却依旧死死维持着光壁仅剩的姿态。 他抬起头。他的目光桀骜而不甘地望着那参天的巨怪。在这短暂的一生中,他领略到很多美好的风景,也结识过很多精彩的人。在不死族难以侵染的地方,富庶的南方,坐落着群山和湖泊,也有牛羊鸡狗。遥远的北部高原更是有一望无际的草原,牧场和远方的天空。如果不死族从未出现过,这些都将会是他毕生的宝贵财富,和永世不忘的珍贵回忆。 他们毁了这一切。他们让所有向往和平的人们的希望化成了泡影。甚至连正常且有序的生活都做不到,人类的每一天都活在对黑夜的惊恐和野外遭遇的慌乱里。每一天城镇都会上报各种人类失踪案件,每一天要处理的腐尸不计其数......这就是人类在不死族的恐吓和威胁下度过的每一天。 可是即使已经这样了——这群怪物居然还要打破?连这份仅剩的宁静都不愿施舍,他们居然打算赶尽杀绝?何等的残忍,何等的凶暴之类才会如此毫无怜悯? 可怜的畸形怪物啊......你们的心中果真什么都没有吗?你们所拥有的只有躯壳和血肉吗? 这场战争——终究必须你死我活吗? 我不会输的。我怎么都不会输的。唯独只有对抗不死族,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为人的尊严。 他的腰背再次挺直。碎发在风中凌乱和摇摆。牧师的神圣之翼在那意志的凝结中再次变得明亮。而伴随着他起身,玛卡洛斯的战戟正不遗余力地劈砍而来,而骨塔的冲击光束也集中能量向他喷射,意图将其完全湮杀,如果被这两者击中,杰式卡一定会瞬间暴碎,尸骨无存。 少年不由得那样担心着。可是杰式卡的神情却平静得异常。他怀揣着那亘古而久远的坚毅挺立于漫天邪能光芒之前,那必死的决意在漫天火海中随着震荡疯狂燃烧! 那是何等的姿态啊。少年看见了——那是神灵的仪表。他正以神灵的代言人面对着这庞大到无坚不摧的苦难。一种幻觉油然而生。仿佛时间和空间在眼前割离,灼热的气息短暂地静止。少年的身边缓缓出现一道人影,那人影看不清轮廓,却又给人一种分外真实的直觉。他依偎在自己身旁,就好像爱人一般抚摸着少年温润的脸庞。温热的气息竟从这虚影中悠悠而来。 “你是——谁。为什么我会感觉如此熟悉?” 良久,少年才缓缓如是说道。这种感觉如此的似曾相识,曾经出现在记忆里中的那种“错觉”,来自何方......? 而虚影却只知沉默。他嘴唇的轮廓那样漂亮,却无法吐出任何一个字。他静静地和少年对视着,却好似十分悲伤地垂下头去,莞尔地别开视线,汇聚在杰式卡之上。 “杰式卡,怎么了?你想告诉我什么?” 静滞的空间并无一点声响。她只是微微站起身,指向少年的背包。 “我的背包。你是指芮尔前辈的那本书吗?在的,我一直带在身边。” 少年近乎讨好地连忙点头,然后把书包风卷残云地打开。那本神秘的遗迹依旧完好地放在缝隙之处,隐秘地保存着。 “然后呢?” 翻开。然后页面停在第一页,阅读上面的内容。 她指了指手,然后做了个“1”的手势,旋即又是眼睛。 少年逐渐能参透她的想法。这善意的虚影出现在此时,一定是想给他某种答案。 某种他渴望已久的真谛,某种他期盼已久的救赎。 曾经在他心底荡漾的那伟大之声,那宣示他命运的悠远之音。此时此刻为了挽救这危机,将彻底为少年翻开新的命运之章。 他照做了。他快速越过简介和前序里的古代神秘字符,然后翻到了正文开始的第一页。令他惊奇的是,原先那上面难以阅览的不知名古文全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全能阅览清楚的现代洛安文字! 神奇的现实发生了!芮尔的传承古籍,竟已被翻译!替换了的表达形式虽然带有很多不便理解之处,但大体上绝对没有问题! 只是很可惜的是,目前只有第一页能看清楚,后面的依旧是尘封的古代文字。但这也足够令少年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 于是在静滞的时间中,少年来不及感谢那虚影便一股脑阅读起羊皮卷上的文字。 那上面写道: “成为猎头之人,必拥有超凡脱俗之勇气,和敏锐之观察。” “他会心怀怜悯,却也知收放有度。他会失败辗转,却也将东山再起。” “他拥有全知之视野。他能看清英雄之全貌。他能从他人之智慧中参透并感悟。他也能救助他人于危难和水火之中。” “伟大的猎头。这将是汝第一次接触这本书。而吾愿托付希望与救赎,让汝之未来在命运之火中熊熊燃烧。” “以汝之光芒,铸就他人之传承。伟大的视界圣母与吾等同在。” “以永火烧尽此页之后文,即第二页内容。将助汝之同伴在恶战中获得至高之助。” 世界在这般静谧中,终于迎来短暂的和平。 第二十九章 唤醒 以“永火”燃尽此页么...... 背面,那刻印在羊皮纸上的神秘古朴符文正蠢蠢欲动。即使时间的流逝业已停止,这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气息的苍蓝色符文依旧不羁地盘旋和飞舞。它们似乎在某种感应和协调下变得极度兴奋,在四处撺掇的不规则运动中发散着令人震撼的波纹。 这到底是什么?这远比当代魔法更充溢也更绚烂的法术震荡——甚至连从未修习过魔法之人都能明显感到这种流动对自身元素力量的强化。好似与自然融为一体般平和和安宁,世界乃至宇宙万物的精华,乃至这精华孕育而成的流转法则与规章,都好似在这符文碎片里得到了完美的展现与升华。 这是少年第一次接近如此玄妙之物。你能清晰地从这符文中看出时间轮转的轨迹和万物生长相克的永恒,你能感受到远古神灵们包罗万象的滔天智慧和统治人间的睥睨傲慢。这早已超越了人类所能完成的极限,乃至未来的几百上千年内都无法扭转和创造出如此领域的符文能量。 规则。是啊,这就是规则。所有的纷纷扰扰在全知全能之眼的凝视下不过是沧海一粟,那不可名状的巨手轻轻摆弄这时空,便就是大地陨落万物更替的新纪元。 少年感受到了——那远古的遗恨。芮尔所在的那个时代,人类纪元原应就此毁灭的那个“创世纪”,天灾元年。在那一刻开始,人类真正迎来了恐怖的宿敌,不死族,也就此在不屈的抗争中练就黄金一般的奋勇与顽强。但也因此,远古黄金时代终结之时,人类无数的优秀文明和知识就此遗失,无数的学者和神选者们彻底陨落。芮尔书中所使用的这些符文文字,一定也是那个辉煌时代所盛行的造物吧。时过境迁,这些积累和沉淀的沧桑智慧,只能成为只言片语的谆谆教诲,在这本书上映衬着古老而悲伤的虚无倒影。 如若不是这在眼前璀璨如星辰的漫天符文真实地在眼前闪烁,少年也绝不会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神之造物存在。这参透了法则之力的祝福符文,难以想象会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不可思议......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无一不超脱于少年的想象! 他依旧对发现的一切感到惊奇,沉浸在这曼妙五彩的魔法能量中。而此时一股冰凉的触感却突兀地传递而来。那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虚影竟已贴身走来,正轻轻地抚摸着他因惊喜而狂热躁动的面颊。她好似不想忘记每一处细节般贪婪地环视着,端详着,记录着,想把一切都刻在心里般地狂热地感知着少年那近乎紧张的鼻息。她那虚无却又不断在空间中划出苍白倒影的胴体紧紧贴向少年,而又逐渐放低姿态,极尽温柔地依偎在他的身边,那扑通作响的心跳声在静滞的空间中竟是这般撼天动地。 亘古久远的记忆穿越时空扑朔而来。过往的无数轮回有如群星般祈愿。而跨越过的每一道台阶,经历过的每一场鏖战,并肩前行所到达的每一座城邦,那些曾携手走过的光明,黑暗,痛苦,绝望,悲伤,振奋,喜悦......无数的感情交织在这漫天飞舞的苍蓝中,伴随着那虚影因激动而颤抖的身子将天空染成五彩恢弘的油墨。 少年记得她。记得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他们共同遥望着滔天熔岩巨石在火红的绚烂中陨灭,就好像观赏一场专为他们燃烧的烟花。而在那烟花之中,星辰之下,他们正是踏着这灿烂的蓝色光霞,被风雨拖起浪漫地飞向未知的远方。 那是灵魂的彼岸。在那里,所有死者都将得到重塑,被大地之母重新接纳,被孕育被像种子般播散,然后重回人间。那是没有任何神灵有资格掌管的圣地,那是所有存在最平静的乐园。 他们在那里,终于得到了最完美的救赎和飞升。 “你......你是?” 无法解释的迷离感。那一直被掩藏于记忆深处的旷远过往无比真实地浮现于眼前,却始终无法记起她的轮廓。眼前正拥抱自己的虚影女子依旧无法映入眼帘,却又弥漫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悲伤和不舍。这样毋庸置疑的坚定感情,仅仅是那样看着就能完全体会。 即使无法感受,也无法体会到一点面貌和声音。那熟悉的拥抱和呼吸所产生的温热触感,也无法用任何其他证据去帮助他回想。这或深或浅的记忆沟壑满是伤痕,早已无法填充下任何一道善意温和的身影。不属于自己,还有属于自己的回忆,错乱而纷杂地交织在一起。 记在心里。她说。永远记在心里。 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心口,然后松开了拥抱。她近乎决意地转过身子,向着密林中的无尽黑暗疾驰而去。星芒跟着她的身后,就如同萤火虫追着灿烂的夜空。而少年却只能站在原地,遥望着那身影轻盈地逃离而去,渐行渐远。 他的脚下被星空色的环带捆绑,无论如何挣扎终是动弹不得。此生所付诸的那样多的遗憾,也终是在漫长时光的消磨下,不断成为一个又一个残破的泡影。 连道谢都还没来得及。她为少年攻克了致命难题,揭示了芮尔古典中的秘密,也为少年命运的彰显铺垫了最后的道路。专属于他的神秘力量将会彰显,整片洛安大陆都将为他的出现而风云汹涌,又有何人会知晓这连实体都没有只能存在于静滞精神世界中的虚影,曾在这最危急的时刻给予这最至关重要的法宝,和这醍醐灌顶的领悟? 或许只有少年会坚定的相信她的存在。心底的声音正发出着呐喊和呼啸。这命中注定的唤醒与邂逅,将伴随这焕然一新的坚毅心灵永远留存在那记忆殿堂最瑰丽的王座。 她走了。不解,不愿,漫长而古老的思念。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充斥在少年深黑色的瞳孔中。 玻璃碎裂的声音。顷刻间,静滞空间开始如镜面般崩坏和瓦解。伴随着那女子的离开,不再能够维持的这隐秘天地伴随着令人晕眩的震感迅速消融。光明与黑暗交织在真实与虚拟的边界,而世界的轮盘又再次在末日人间中疾速转动。喧嚣的噪音混杂着尖锐的咆哮,贯穿天空的火红陨石燃尽云层呼啸而来,平静和安宁终在这泡影梦境中悉数散去,伴随着那清澈优柔的身影被过往掩埋。 少年又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久违的通透感又再次被怅然若失替代。从镜中世界走出,时间开始流动,玛卡洛斯的恐怖劈砍,在毁灭升腾的紫色气焰中如巨山般凌厉地压来,而杰式卡正傲然挺立着望着这不断逼近的死亡气息,灿烂的金芒在其身上不断汇聚。他以磅礴的非凡意志与勇气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毁灭,对这一生的颠沛与煎熬甘之如饴。 那是英雄。那是即使明知无力抵挡也要竭尽全力奋起反抗的孤勇。他肩负着守护之责,他拥有着旁人无可替代的能力与相应的义务,所以他就算身陨于此也绝不会有丝毫逃避——如果死亡就是他最后的价值,那么他将会义无反顾地迎来永恒的宿命。 这也是玛尔和德曼最后领悟的真理。能让人类在屠戮,天灾和瘟疫面前苟活于世的,正是永世万年对勇气和牺牲的赞歌。 于是杰式卡鼓足了勇气面对这样的结局。他将所有的愿望抛之脑后,也就此解放了最终的力量。 原先几近破碎的六翼天使竟是猛然苏醒,又在强大圣光的洗礼下升华和变化!那金色的光翼在恢弘咏唱的圣歌中再度降临,而又以高贵之姿昂首起身。两道崭新之翼从天而降,竟是将无数尸魔,僵尸和饕餮轰杀成肉沫的同时,将杰式卡的伟岸身躯有如呵护孩子般庇佑于身后。八翼天使,终于在这伟大牧师不屈的决意和祷告中降临于肮脏世间,带来神的旨意! 这一幕的震撼令人瞠目结舌。少年正看到这完全沐浴于圣光的空间已容不下任何不死族的踏足。而头骨的邪能冲击也已经无法冲破这神圣领域。唯一剩下的威胁,只剩下来自玛卡洛斯的那全力一击。这看到八翼天使降临依旧面无惧色的参天怪物,正对光幕展开着狂暴的攻势! 巨刃与圣光之幕接触了!那如今已增生出怪异人类脸庞的活体战戟喷吐着毒雾不断侵蚀着圣光内壁,而四散蔓延的邪能火焰正与神圣之力展开着惨烈的较量!一次又一次猛烈的能量爆炸在漫长灰尘中飞扬,那荡开的极度混乱的双色波纹在腥风血雨中更显诡异与扭曲。相持不下的两道巨型身影昏天暗地地彼此冲击,遮天蔽日地激起更为汹涌的火海。 如果这样......如果能做到彼此实力相当,那么就应该可以撑到陨石海降临此处的那一刻!到那时,玛卡洛斯一定会被那种分量的轰炸烧得尸骨无存。 只要撑到萨瑞尔完成奥术法术,杰式卡!加油,一定要加油! 少年默默地祈愿着。杰式卡的守护正关系到所有人的生死存亡。他可千万不能—— 伴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少年的幻想被彻底打破。明显有些被激怒的玛卡洛斯,正因局势的焦灼而陷入狂躁。明显低估了众人实力的他,此时此刻已有些乱了阵脚。但是对于不死族来说,乱了阵脚,却恰好是解放的开始。 情感。不死族也会有情感,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波动和协调。他们面对困境也会感到恐惧和慌张,也会努力思考如何摆脱现状。但是跟人类最大的情感逻辑不同的是,不死族所崇尚的所谓解决方案,永远首选是暴力。这些头脑简单的生物,总是认为靠把人抽皮剥筋就能解决一切。因此,面对这降临于人世的神怒真迹,玛卡洛斯的选择是—— 不顾一切地摧毁他,消灭他。 他面对受神灵加持的杰式卡,咆哮着发动了专属于不死族的秘法。 死灵秘法。这是来自不死族法师们的邪典秘籍。没有职业规定的他们,只要是拥有智慧的高级不死族生物,都会修习一些。这些附着有黑暗气息的恐怖法术,是来自深渊的那些亡灵们对这片世界的愤恨,对万物生灵的仇视。它们会诅咒一切生物,用黑暗侵染这原本葱郁茂密的大地。 玛卡洛斯也不例外。他受训于某位强大的亡灵法师,习得了这一招致命邪法。 他们称之为,“死亡钟声”。以无法阻挡的,穿透一切存在的邪能箭,将死敌彻底贯穿。魔法阵在喃喃的诡异吟唱中飞升而上,而那足以让星辰裂变的巨型长弓在玛卡洛斯狂躁的咆哮中幻化于他身前,又随着战戟倾泻而下的邪能磅礴地飞散出一支巨型的黑光长箭。它竟是那般轻易地穿透过圣光的洗礼,向杰式卡的胸膛穿透而去! 剧毒,邪能,无坚不摧。金光被撕扯出一个巨型的裂口,伴随着呼呼吟啸的风声敲响死亡的钟声。八翼天使威能全开,却也仅仅只能将邪能箭缓缓拖慢脚步,却根本无法以神圣之力将其彻底瓦解。这样下去,因神圣化身而失去意识的杰式卡,将只有“被一箭穿心”这样唯一的命运。 少年知道,时候到了。那记忆里一闪而过的无数倒影,那漫漫人生中,黄沙遍布之地朝圣奔袭的疲惫旅途,以及那依旧徘徊于心扉的神秘身影,以及给自己带来传承的芮尔英雄。 她教自己识人,辨认,会人。 她教自己,用永火焚尽此页符文,随后给朋友带来拯救。 她是如此心怀怜悯。这样一个充满善意的英雄......却被王国抹掉了纪念碑上的名字。 但她的遗迹依旧完好地保留。即使是今天,她依旧发散着璀璨的救市之光。 少年决然地站起身。他手中芮尔古籍苍蓝光芒四溢,早已按捺不住的远古符文,正激动地颤抖。 “米歇尔,前辈。你会操纵永火,是吗?” “是......当然。我尊贵的猎头殿下。” 在少年的一脸震惊中,米歇尔不顾自己年迈身体单膝跪地,右手虔诚平摊胸前。 “请下达指示。永恒之境奥术传唱者,为您的法术筑永盈之阶。” 奥术传唱者?永恒之境?那是什么? 少年一头雾水。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现在必须帮助杰式卡守护住萨瑞尔最后的陨石召唤。为此,他必须得到进一步的强化。 猎头的本能在此刻得到顿悟般地洗礼。少年撕下符文页,然后轻轻传递给因惶恐而不敢抬头的米歇尔。后者双手接过,开始颤抖着吟唱。那熟悉的五彩之火,在他的手上辉煌地燃烧。 “这是我此生的荣幸......我能吟唱如此高等之法术,虽死而无憾。” 他如是激动地说着,竟是眶角晶莹。 “请容许我对远古之神敬以敬意。” “吾之光,铸就汝之智慧。” “吾之臂,铸就汝之身形。” “吾之眼,铸就汝之视野。” “吾之足,铸就汝之旅途。” “冒险者啊。抬起头来。” “星辰在此刻为汝而燃。神圣洛安所沉睡的帝国之光,将在汝之身上得到延续。” 一阵金光在眼前爆发。而视线被彻底覆盖。那无比纯洁的神圣光辉之下,坐落着一个身披金甲头戴王冠的...... 神。 那是神。那是辉煌时代中,统治人间的,至高存在。 第三十章 飞翼骑士团 马蹄声。如雷鸣般奏响的马蹄声。 呼啸在耳边的狂风于沉重的呼吸中摇曳。 一支骑兵军团正在密林小道中驰骋,泥泞地践踏在飞溅的尘土上。 他们收到了紧急命令,直接由皇家魔术协会下达的铁命。他们作为距离“绝望密林”最近的皇家直属部队,必须火速前往查看发生之事,并如实汇报上级。 占星师观测天象时发现了恐怖之异变。与曾经几近毁灭洛安王国的天际陨落类似的火焰之海,正不遗余力地向大地冲来。距离天灾已过千年有余,如果这正预示着新一轮灾难的洗礼,那么对于皇帝陛下而言,及时组织救灾和防御力量实为上策。王都必须被重重保护,绝不能陷落。 这是占星师与皇家魔法师们给出的共同意见。他们认为,千年轮回的天灾正在重新酝酿并且对洛安大陆虎视眈眈。 唯有一人例外。她是皇家魔术协会会长,也是最顶尖的皇家首席魔法大师。已享百岁天年的她,正依旧精神矍烁地领导着整座王都魔法师们的团结。她拥有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深智慧,已修习过上百种法术。作为最强的高阶魔法师,他是整个洛安大陆最企及“奥术”境界的“神之候选人”,是举国唯一的拥有“天临者”职介的究极大师。传说,他能与那遥不可及的天空上方直接沟通,从而借助天神之力获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超量魔法。 正是这般拥有至高无上的话语权之人,却不乏担忧地喃喃如是叹道: “这可能并不是天灾,而是人为施放的法术。” “老身记得这个术式。借助纯厚的火焰结晶之力可召唤出的巨型陨石雨......这明显是奥术的智慧。封存在过往中的禁忌魔法——天火。” 热烈的讨论瞬间鸦雀无声。那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回荡在金色魔法大厅中,竟无一人敢质疑丝毫。科曼·格林,这位令人尊敬的老前辈,在阁楼间遥望着陨石如流星般在远方的硝烟中,有规律地向地表坠落,精确的打击和由点及面的扩散范围降临在那远方的边陲之地。他仿佛看到了一道被熊熊烈火包围的身影在空中吟唱着那带来毁灭与恐惧的禁忌法术,而被仰望的至高之姿被万人敬仰和膜拜,愈发在灿金色光芒的闪耀中飞升和崇高。 大贤者。究极之境。神秘力量的持有者发出着不屈的桀骜呐喊,面对着猖獗肆虐的不死族怪物,试图守卫人类最后的尊严。 何等神圣的一幕。顶礼膜拜的神灵啊......崇高而慈悲的救赎,终于降临于世了吗。 “去。派遣去天际省的骑士团分队应该就在那片区域的附近。用魔法猎鹰联系他们,查清楚一切。” “遵命。但是,天临者大师,为什么不派魔法猎鹰直接查清楚?” 身边金袍披着挂满璀璨宝石的亲传弟子微微鞠躬,却如是不解问道。 “你没注意到吗。原先派去监察那片区域的魔法猎鹰已经完全失去感应了。在那样的能量和魔法冲击下,没有任何造物能幸存。我们想要的答案,也无一能揭开。只能依靠活人远远观望才能窥见那秘密的一隅。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格林愠怒地敲了敲学生的头,起身准备离开观星台。众目睽睽之中,他微叹出一口气,竟是在暮光辗转之中开启一道传送魔法阵,向着空旷寂静的皇宫移动而去。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离开一会......马上回来。” 近三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拜访那位已腐败颓废到无可救药的洛安最高之主。这位如冢中枯骨般名存实亡的所谓领导者,放任着洛安大陆遭受黑暗力量的侵蚀,却自暴自弃般地听之任之,不愿改变丝毫。他甚至放弃了来自圣明领主“凯瑞·奥”的遗训,停止招募贤才,甚至连完成s级委托的小队都已再也不愿接见。 如果这样应对以前不死族潜伏的状态也就罢了。而现在,倾巢而出的不死族将造成恐怖的灾难。奥安,利斯塔,底赛......这些已经沦陷的城市传来的悲报令人触目惊心。如果再不及时应对,等不死族浩瀚向人类首都洛安城冲来之时,或许正是灭亡钟声敲响的时候。 更何况,意料之外的事情正在发生——人类中存在能够释放奥术魔法的异能者。如果能争取过来,或许对压制不死族的进攻将有极大之增益。至于禁术的问题,格林并不希望计较太多。他和那些协会里迂腐的老头子们不一样,曾受高人指引的他,拥有最起码的良心。 如果不是那位中年神秘法师的帮助,恐怕他早就和那些难民一样被啃食得一干二净了吧。 人类王国绝不能就此陨落——绝对不能。 ....... 正如科曼·格林如此坚定的信念,扬鞭飞速奔袭着的“飞翼”骑士团团长杜沙也是一样的想法。这位正义凛然的高阶骑士“近卫军”在收到命令之后立刻选择了出发。即使“里索克”城中公会大厅里的饭菜依旧香热可口,他却已然顾不上丝毫。 叫上自己的士兵,披坚执锐,为战马装备重型铁甲,然后背上战旗,向着目的地进发。组织队伍和进行战备的动作与流程行云流水。这位战无不胜的指挥官,再一次踏上了自己的征程。 这次的任务,如之前传递信息的猎鹰所披露的一样,调查真相并寻找可能存在的“奥术魔法师”。格林前辈的分析确实有理——这天火与天灾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极具规律可循的天火明显是受到引导之作用,才会稳定地向某个固定地点冲击而去的。而完全不可能受控的天灾只会漫无目的地席卷世界的每个角落。仅差一个字,性质上却天差地别。 所以此次的任务相当重要。如果能找到他并将其举荐给王都,那么毫无疑问人类势力将收获一名甚至与格林前辈实力相当的王牌法师,从而在与不死族的作战中获得优势。这或许是战争的转折点也说不定呢...... 总之,赌上骑士的荣耀,一定要护那位法师周全! 这样想着,伴随着悠远的马鸣声,杜沙加快了速度。而紧跟其后的数十名铁骑,也扬鞭加速冲锋,在遍地泥泞的羊肠小道上如闪电般辗转腾跃,在夜幕中披上黑色的面纱。 周围寂静得异常。这被战争和鲜血洗礼的焦土到处散落着不完整的尸首和残缺的武器,也有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尸魔和饕餮等怪物,其中也有一些暂时未能分辨出形状的别样组织器官,像是由多种不同肉体缝合而成的巨型尸块。而地上还依旧沾染着的些许紫焰正倔强地燃烧,正表明着邪能冲击所带来的污染和破坏已然渗入这片地表的每个细胞。 无孔不入的不死族会将接触到的一切都变成他们的造物。人,植物,动物。格林至今都忘不了,他亲手杀害自己从年轻时就一直驯养的那只野狼时的挣扎。它被某种巨型蜘蛛所捕捉并试图作为养料吸食,杜沙将其救下后却发现这蜘蛛乃不死族生物,而被蜇伤和感染的“图尔”野狼,连自尽都做不到却只能被麻木地腐化,然后变成一只扎满尖刺与肉瘤的畸形幽灵狼。他敌我不分地发疯攻击着,直到将整个营地都破坏得七零八落。无奈之下,知道自己的同伴再也不会回来的杜沙,用附魔了的银色巨剑,贯穿了幽灵狼的心脏。 那心脏还是热的,依旧温热地跳动着,“图尔”的四肢却已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唯一完整的那只如红宝石般闪亮的眸子静静流淌着晶莹之泪,又逐渐因大量失血而变得鲜红,直至将浑身彻底浸泡在血海中。 那是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就此却与自己再无重逢之日。杜沙见过太多的牺牲,却从来没想过,当自己最珍视的存在在生命中彻底消逝的那种挣扎和绝望,是多么痛彻心扉的折磨。 自那件事之后,杜沙反倒再无留恋。父母,兄弟姐妹尽数死于不死族之肆虐,如今连“图尔”也是。他此生只留下了最后一个愿望——消灭不死族。杀多少都不为过。 因此,他会为那些足以抵抗不死族之人提供近乎铜墙铁壁般的至高守护。也正因他的坚毅,他在王国部队中的晋升速度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决意。那是人类情感中最不可动摇之基石。 杜沙望着堆积成山的腐臭尸骨,竟无丝毫波动地继续飞驰。这从远方和附近不断飘来的腥臭之风,火焰静静燃烧于村庄和补给仓中的焦深之味......这人间炼狱所导致的沉沦的废墟,只可能在不久的未来愈发膨胀和扩大。永无宁日的纷争与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一阵嘈杂声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傅。快看!天上——陨石要降落了!形状和轮廓已经相当清晰!它们已完全穿透过大气层......天空已经彻底被这恐怖的绯红染尽!天火真的要被实现了!” 说话者是“飞翼骑士团”的二把手,也就是杜沙曾经的徒弟,奥德赛,现在也已经是40岁的中年沉稳男子。只是当他望见天空中这宛如天灾亲临的陨石海时,仍不住地惊呼。 确实。来了。这足以摧毁一切的接连不断的陨石海依靠快急缓慢的调节已在不远的空中彻底连成了一整个方形的平面,极其工整地汹涌而来,不出五分钟,这陨石就将彻底砸在他们的目标地——也正是如今战斗的嘶喊声听来已十分清楚的绝望密林中央!吟唱最后的步骤恐怕即将结束,在那之前,必须保护那位法师撤离此地! 完全可以推断,“天火”的目标是正与其交战的不死族,而非人类领主。因此,可以判断来者身份绝对是隶属人类帝国的“善意”方。也绝对不会对骑士团一行人发动攻击。 这样想着,杜沙的心中不禁轻松了些。冲过这个拐角便可到达战斗发生处!准备好救人! “所有骑士!拿出长枪!” “是!” 银白色的长枪在夜空中闪耀。战马喷吐着热气向那腐败藤蔓蔓延的墓地中疾驰而去! “所有骑士!威能加持圣盾!” “是!” 令人震撼的应答声。连同杜沙在内的十二名骑士,极其整齐划一地战吼着,然后身前竟伴随着银白色的纯光形成一道环绕于身边的厚实屏障。随后,这屏障在振奋人心的呐喊中继续得到强化,逐渐幻化成一面近乎与人齐高的厚实方形大盾,捆绑般地与长枪融为一体。近十米长的重型马枪架于盾墙之上,融合在一起竟有种极其诡异却又纹丝合缝的暴力造型美学! “我们是飞翼骑士团。我们是洛安的荣耀!” “我们的信念就是我们的翅膀。我们的威能就是我们的长枪!” “执此战旗,在此立誓!冲破不死族之包围,守卫我们的战士!” “是!” 盖过了一切喧嚣。在这令人震撼的士气鼓舞中,这十二名勇敢无畏的骑士奋不顾身地冲入大墓地之中,向着光芒洗礼之处呐喊着冲杀而来。 但是当战场映入眼帘,这不可思议的场景却是令人大脑短路一般地被巨量信息轰炸和填满。 比大教堂还要耀眼的圣光,神圣的八翼天使与持剑男人,在火焰新星中漂浮空中的苍老法师,咏唱高贵圣言的神秘老者和蔚蓝色符文能量,一个紧盯着持剑男人默默无闻的平平少年,漫山遍野冲来的无数的尸魔,僵尸,骷髅,饕餮,于空中喷射紫光的骨塔,以及......那比天空还要壮远高阔的紫皮巨型丑恶生物。 密密麻麻的尖牙在他的嘴中挤成碎末。足足六个眼睛在绿色的邪恶瞳光中闪烁。而他手中的武器则更是狰狞和丑恶,明明是一把战戟的形状,却因攀附了活体生物而变得刀不像刀叉不像叉戟不像戟,以一种变态的融合的姿态,对八翼天使组成的神圣护罩展开着强烈冲击! 这样的场景,这样混乱的场景......杜沙短时间内,大脑一片空白。 他指挥着同样茫然的骑士团向前冲锋,将无数不死族怪物踩成肉沫。 但他同时也问自己: 这里,真的还需要我们吗? 第三十一章 神之境界 王啊。 王啊......我虔诚地如是恳求你。 以所有的精神信仰为代价,此身愿成为您永世的利剑,化成无穷之圣光净化所有邪恶。 请赐予我至高无上的力量。我的家乡正饱受黑暗之种的侵蚀......请帮助我,拯救我的子民。 “可是你的躯体无法承受这纯粹之光。你软弱,不堪一击,无可救药。你会被我的祝福粉碎并湮灭,连同着你那可怜的梦想彻底消散。” 王轻轻地那样说着,竟无一丝波澜。 “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去挑战吗?以自己的一切为赌注?”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我尊敬的王!” 看不清面貌的女人单膝跪地。她的身影在光幕和虚影中如镜面般闪烁。 “世界已变得一团乱遭,不远的未来,人类更是会迎来灭顶之灾。在那之前,如果没有众神之帮助,人类根本无法抵抗如此之浩劫。我必须为人类的黎明,做出抛诸一切的牺牲。” “请您聆听我的夙愿,请您尊重我的愿景。人类的灭亡对需要信仰的您来说,并无半点益处,而此行来拜访神之教堂的在下......会是您最忠诚的代行者。” “圣光之神,牧师的至高领袖与信仰者,伟大的哈尔瓦拉王。您的臣子再次发出最忠诚的恳求。” 她的声音清澈,动听,婉转,在那低沉的痛苦中哀鸣却又被极强的希望与决意感充斥着虔诚的祷告。那几近令人入迷的纯洁模样,为朝圣和拯救而心怀着的令人震撼的慈悲......实在过于高贵了,高贵得令人只能仰望。普通的凡人只能跪倒在她褐色的裙摆下朝拜,令宝石都黯然失色的绝美容颜更是这世界至高之珍藏。人类最美好最诚挚的意志化身,就是眼前这位女子吧。 少年看见了。看见那不可一世的神睁开一只傲慢的眼睛,然后从金光璀璨的王座上缓缓站起身。他俯视着那神色略显惶恐却身子依旧镇定自若的高贵人类,然后手中四溢的圣光,竟是逐渐凝起一道令人窒息的耀眼之芒。他操纵着那权威的神之祝福,从王座上向着天空升腾而去,却又在快速形成巨大且充盈的能量柱的同时,向着这浮于天穹的宝殿投来如粉末般飘散的粼粼之星。紧接着,那纯粹的光柱开始孕育出实体。尊贵的王以神威之势召唤出了他真正的化身——十翼天使。 他将这丰饶的果实抛向人间。他将纯粹的圣光祝福洒向被汗水淋漓的大地。他曾给人类以赐福,给人类以救赎和希望。“哈尔瓦拉与十翼天使”,那不朽的传说,沉睡于古典和石碑上的烙印。 尊贵的王终于得到了能承载他意志,播散其信仰,传递其智慧的英勇人类。这人类不惧一切苦难,对牺牲甘之如饴。她抛弃了一切为人这根本仅为赢得这最终的救赎,崇高的猎头踏破千山万水横亘时空而来,就是为了终结苍生万世之苦难。 王看到了。王也认可了。曾经无数的贪婪的求财者踏足神之境界,却仅仅为了自我之终极力量,或者无穷无竭之财富。唯有这女子虔诚的信仰,对给人世带来无尽苦难的众神那永生不变的宽容和奉献,是最真实也最闪耀的,人类的光辉啊。 “朝圣者啊。抬起头来。看着我。” 王悠悠说道。回声在圣殿中歌唱。 “吾将赐予你这圣光力量的残片。靠着它,你会短暂拥有神之境界。” “拿着它,运用于彼身,或者赠予他人,这都是你的选择。吾将再无过问之意。” “吾之信任为绝对。轮回百世,万年不变。人类之过往与未来,悉于崇高灵魂之手。” “猎头啊。去拯救苍生吧。从圣殿中离开,然后奔向你既赴的命运吧。” 那飞散的星屑在王的谆谆之言中终化为实体。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主人便兴奋地向着女子奔袭而去。 它们汇聚于她的手心。这至高纯洁的灿烂之金色弯月,终是在女子的手心奇迹般地凝结。 神器。永恒轮转的宇宙精华,圣光之力的核心。拥有它,便终于窥见了这圣光祝福源泉的一隅。 朝圣的女子激动地跪捧着圣物,竟是以头抢地地撞击在圣地的石板之上。 “我永远的王啊。愿你的帝国千秋万代,愿臣民们的信仰,至死不渝。” 鲜血淋漓。那是王第一次那样钦佩人类的勇气。她够资格拥有自己力量的那一点分身。虽然不知道她会如何使用这份力量......但她绝对不会乱来。 尊贵的王对他的子民,终是相当罕见地生出了些许悲伤和怜悯。 或许,人类的未来,迟早会脱离神明的掌握。他们也会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千秋万代的王朝。 他坐回到了自己的宝座之上。以纯粹圣光浇筑而成的“鎏金之月”自此赐予了一位不知名的普通人类猎头,而世界的轮盘,终就此开始了新的旋转。 ...... 少年的心中之感已无法用“震撼”二字能形容得透彻。 远古的记忆那样真实地在面前闪烁与回想。踏足神之境界的祷告者,不可一世的至高的王。这就好像亲身经历般令人恍惚的心中倒影,无不向少年诠释着那曾经坚毅旅途的决然与崇高。而此时此刻,那给予了一介普通信徒神灵之赐的慈悲之神,正和清晰的回忆中一样,沉默地端坐在镶满璀璨宝石的金色王座之上。他以那睥睨一切的威压,汹涌地俯视在眼神迷离的少年之上。 似有万丈之高的金色石阶。王的背后,十翼天使正默默厮守。 只是可惜的是——支撑着巨大十字架与光翼的那累硕光柱,如今已明显变得黯淡。历经万千年的风雨洗礼和时代更迭,这标志者哈尔瓦拉绝无撼动可能的至高地位的神圣之光,已经在磨难和挣扎中迎来沦落之命运。 少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这辈子从来没向任何人跪过,即使面前的是神,是牧师力量来源的至高化身,他也不知道怎么弯曲自己的身子,当个绝无犹疑的信仰者,向着神明屈服自己的尊严。 明明眼前之人是那样尊贵,明明从小时候就一直听着的故事里一直有着这位牧师之神的威名......少年却始终无法坚定地,坚定地去相信一位阔别已久的神明。 灾难。这世上泛滥成灾的灾难,早已洗刷了普通人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万古之战中早已销声匿迹的神们,即使人类再如何祷告和朝拜,再如何祭祀和顶礼......都不会再赐予人间一丝一毫的祝福了。甚至连那些冒险家们,也都不再考虑自己力量到底从何而来。他们本能地使用技能,本能地不断修炼,那些汹涌而出的能量就好像与生俱来。而满足于现状的他们,也不再考虑—— 为什么,比“高阶技能”更强大的法术已然失传?为什么,那些技能书上刻画完整的符文,已再也无人能完整阅读和释放? 这是一个信仰缺失的时代。教堂名存实亡,古迹中再无真神。记载于传说里的神之境界,终究只能沦落到街头小贩的谈资中。 这样的茫然也正存在于少年的心里。他虽然看见了那高贵的女子臣服于哈尔瓦拉之前,但好像内心抵触般地不愿去接受那些——对神灵不信任的抵触,正无时无刻不阻挠他的身姿。 但是......但是这样的话,会不会冒犯到———— “猎头。我的子民。站直身子,好好看着我。也让我好好看看你。” 与记忆里完全不同的温柔声音竟猛地席卷入脑海!这苍老而古朴的呓呓私语,如圣歌般在少年的脑海掠过和煦柔软的微风。 眼前之神早已放弃了尊贵之姿态,平静地,微笑着,像抚摸自己的孩子般慈爱地凝视着因恐惧而不敢抬头的少年。 太长的时间过去了。神灵的圣战早已终结。他们也不必再为领土和信仰死战不休了。神界迎来了和平,而哈尔瓦拉,这位曾野心勃勃的圣光之王,也早已不再藐视他的子民,那些在苦难中,在水深火热中摸爬滚打的卑微人类。 此时的他怀揣着无穷善意,温和地对着这位闯入神之境界寻求帮助的朴实少年敞开心扉。他再无争斗之意,也只想保自己的圣地于最后的太平中,直到自己被星辰归于万古涅槃。 而与他的迟暮不同,这顶戴了快三万年的王冠,依旧璀璨夺目。 “不必害怕。我曾这样帮助过很多像你一样的迷茫者,年轻的猎头。时间所流逝的亘久旷远和难以追寻,唯一不变的是,即使世界在怎样的痛苦中挣扎,依旧有勇敢无畏的人类努力改变这份颓丧,为希望奋斗。” “我想你也是这样的人。我想,你也正是怀揣着勇气,跟你的祖先们一样,光芒万丈地站在了这里。” “祖......先?什么意思——” 少年有些恍然。 “少年啊。看来你并不知道你的渊源。但你的手中,却有那样的东西。我相信,你内心的声音正无数次告诉你这不是巧合。” 王微笑着。早已看穿一切的他,想要在有限的垂暮中努力告知些少年什么。如果这能帮助他在这“注定无果的救赎”中实现更远之旅途,那么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吧。 “你的祖先们曾付出了无数,比你更艰辛的努力。他们见证着众神之陨,在神话与人类,甚至不死时代中踏足过这世界近乎所有的角落。孩子,这就是猎头一族永远的宿命。而你,也正经历着这一切的风云,去努力完成你祖先们未竟的事业。” “可是——那怎么可能?村长告诉我,我生下来就无依无靠,我的父母早已不知去向!我的童年全在洛兰度过,我怎么会跟芮尔那样伟大的前辈共享血脉?” “这就得靠你去探索真义了,年轻的猎头。我说的并不一定对......因为即使是我,也无法彻底看清楚你们家族所有的继承,与轮回背后一切的真相。” 面对少年的质疑,王只是默默眯起眼睛。他不愿再去解释些什么,因为的确,他也只能看清所有事情部分的脉络,却再也无法看清一点未来。年迈如他,所拥有的智慧,也早已并非全知全能。只是———— “只是,我想教你些什么。你所莅临的,正是和那位伟大先辈一样的神之境界。而你,如今也和他一样肩负起了面对无尽黑暗的救赎之旅。你从‘猎头之书’中获得了至高之赐。芮尔在其中刻下了部分鎏金之月的能量符文,因此你能接触到这一方圣地。” “而这,正是你用来激发那位勇敢牧师潜能的终极法术。八翼天使并非是传赐吾之能量的最强形态......而承接下那不死族怪物之狂暴攻击,还需要更究极的护佑,也就是那上古符文所蕴含的,并不‘记载’于任何技能书上的,隐藏技能。” “隐藏......技能?” “是啊。孩子。在这世上,你所不了解的,未曾经历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会经历无数死中逃生的磨难,你也会经历被人唾骂和反感,乃至送入监牢的痛苦。更甚至,你会被送去见死亡之神,甚至从阴郁的地狱中闯出,与冥界共同抗衡不死族之力......而这隐藏的一切,终究为你打开大门。” 慈祥的王褪去了所有威严。如今的他,更像位谆谆教诲的前辈,指引少年向未知的道路。这般温柔,竟让少年想起了刚刚在镜面世界中同样照顾有加的那温润女子。他们共同护佑着少年向前进发,不求任何回报。 我该怎么感谢这般热忱?我该拿什么回报这般汹涌澎湃的温暖和善意? 此时此刻的少年,竟不经意间像那女子一样轻轻单膝跪倒在地。他的视线,正同样虔诚地凝视着那位王。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伟大的王。” 少年的桀骜之声,与女子的谦恭之声,一起在大厅中游荡和盘旋。 “请赐予我崇高的智慧,与无穷的力量。您的臣子,再次发出最忠诚的恳求。” “孩子。我尊贵的子民。起来吧。起来。” 王如是轻轻说着。他的目光充斥着荏苒时光中,无法被遗忘的怜悯和悲伤。他正从这不屈少年的温热脸庞上,看到了无数挣扎于世间的悲苦之人。伟大的王是如此渴望拯救啊——这些人类的命运正期待着英雄们的慷慨施舍......而这敲响的末日钟声,又需要依靠如何艰险的抗争才能将其击碎? 王并不知道未来还会经历些什么。他曾无比冷漠地望着这充满苦痛的苍世。他与信徒们彼此利用着对方,却从来不知友善是多么美好而纯洁的宣言。而如今,眼前的这个少年,正试图给所有人希望。这初出茅庐的年轻猎头,身上正流露出无数惊人的潜质。 “神之境界欢迎你的到来。阔别已久的真言之力将在你虔诚的祷告中迎来最究极的升华。” “去战斗吧,我的子民......洛安大陆的未来,系于你手。” “猎头啊,就此从圣殿中离开,然后奔向你既赴的命运吧。” “我永远的王啊。愿你的帝国千秋万代,愿臣民们的信仰,至死不渝。” 不由自主地这样说着。明明只听过一次却烂熟于心。少年激动地跪拜着,模仿那视线里模糊的身影最真诚地呼唤着瓦尔哈拉王的庇佑。而紧接着,伴随着一阵温柔的圣歌在耳边传唱,少年的身边竟升腾起无数璀璨之光。 这圣光簇拥于少年之上,转瞬将其如云朵般包围,附着,联结,膨胀,然后渐渐消融。那温和柔滑的触感,有如冬天壁炉里静静燃烧的温火那般令人舒服得迷离。 少年感受到了力量的奔涌。神之祝福,此时此刻正加诸于这弱不禁风的躯体之中。 而他将把这宣言带回圣殿,带回给那在狂风中屹立不倒的傲骨。 那被王注意到,同样施舍以怜悯的,“涅塔之傲”。 而杰式卡,终是在那一刻,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翻腾汹涌的圣光,终是将世界倾倒和翻腾,如潮水一般淹没。 远在皇宫的格林,不失时宜地又看到了能量的再一次爆发。 冲破天际的圣光,照亮群星,燃尽黑夜。 第三十二章 不屈的英雄,陨落的天火 就好像一场漫长而久远的梦,梦里是无尽的朝圣之旅。 杰式卡漫步过雪原与黄沙,向着那虚无缥缈的恢弘圣殿近乎决然地跋涉。 他的内心纯粹,坚定而释然。他是那样相信那刻于石板之上远古伟大的传说—— 在人类陷入苦难中时,奉有纯粹圣光之力的慈悲神灵会赐予他们祝福,给予他们解脱。 他会拯救万千生灵于水火,让这世间得以在挣扎中幸存。 哈尔瓦拉王啊。如果您真的存在,请赐予我神威拯救我守卫着的朋友......给这片黑暗大地带来希望吧。 他如是渴望着。从未接触过神之领域的他只能麻木且机械地修习技能书上的箴言和秘法,却从未想象过,神的旨意到底是多么尊贵且难以驾驭的宣言。 他什么都不懂,却也只能如是恳求。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这也是他最后的愿望。 而圣殿终于回应了他。沧桑古老的石阶在梦幻般倾倒的世界里破碎瓦解,而漫天飞升的金色圣光犹如汹涌澎湃的海洋,向着他簇拥而来。 视线的倒影中,熟悉的孩子的身影正于天空闪烁。而他那光芒万丈的身姿正摊开双臂任由流淌的纯粹之光以雷霆万钧之势迸发和洗礼。那在他映像里总是胆怯和低迷的幼稚少年,此刻却如为世界点燃光明的天使,正将神赐能量滔滔不绝地灌注到自己已然疲惫不堪的躯壳内。 杰式卡感受到了。他能听到神之低语。慈爱的王怜悯他的子民,也终于为他带来了神之化身的精髓,助其飞升。八翼天使此时褪去黯淡的圣衣,竟是赤身裸体从光幕中缓缓走出。动人的纯粹金色胴体正以不可亵渎的神圣姿态于面前伫立。那难以直视的至高之光与少年不断流转给自己的震荡能量相得益彰地在这流传万息的虚拟时空中恢弘着。而不待杰式卡思考发生之事,八翼天使竟是在他难以安放的羞愧视线中缓缓下跪。这不可一世的王座侍从,竟以卑贱之姿向杰式卡这一介凡人屈尊! 这怎么敢当......这——高贵的天使,您—— 您是曾一次又一次拯救草民于危难之中的神选者,又怎可对我这般卑贱之身下跪? 杰式卡诚惶诚恐地想扶起这极尽尊意俯首称臣的八翼天使。曾经无数次诚恳召唤的至高之姿......杰式卡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她如臣子般下跪的卑微模样。这过于折煞了! 可是下一秒,他的身子却因震惊而止在了半空。 八翼天使的双手正紧握着一把精致和华丽到令人咂舌的纯金十字架。它以巧夺天工的华美方式雕琢和刻印,又以极尽美丽之姿的完整圣翼连接其主体。那分外眼熟的珍贵十字印章,标注着牧师职业行会最高权威的“圣十字”之印,正宣告着这一神器净化所有黑暗,公正一切裁决的辉煌与崇高。 而金色长发的天使正将这十字架举至杰式卡身前。这传说中的圣物,远古至高的宝藏,被称为“涅塔之傲”的牧师三大神器之一,此时此刻正以毋庸置疑的真实之态,被奉献给仅仅是高阶牧师的这冒险家行会高层,杰式卡。 何等之荣幸......此生能接触甚至能掌握这只有古籍里能想象其姿态的上古神器,又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报才能享受丝毫? 涅塔之傲。不屈英雄的化身,凝结起绝对不可穿透之圣光领域的十字架之巅。 没有任何人类帝国的铁匠,能仿造这高贵神器的任何一隅。 这时候,杰式卡才明白——八翼天使的认可和崇敬是真实的,而现在他的身上这纯粹之光正是神之力量的灌输。先知预言中孕育古之意志给人类带来希望的那少年......正是连接神与他的桥梁。 他终于不用再继续这漫漫的征程。这位猎头为他铺垫好了一切。在接触少年之前连想象之勇气都未曾有过的杰式卡,终于在此刻,窥得了神之境界的一角。 那令人向往的彼岸。圣光的源头,牧师们的最终归宿,真正存在的哈尔瓦拉王。在那里,王等待着每一位飞升为天使的魂灵。 不再迷惘。杰式卡适应了目前这身份的尊贵。这足以为短暂一生画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传奇经历,会伴随漫漫前程之回忆,永世不忘。他报以同样的尊敬之意,随后缓缓欠身,双手接过这璀璨的至宝。沉重的沧桑质感在兜转千回的冷风中摇曳,又伴随着远方白鸽,歌者和书童幸福婉转的圣歌,在这片圣地挥洒下灿烂的影子。杰式卡看见了八翼天使的微笑。这些在她们力量护佑之下逐渐成长的牧师学徒们,终于拥有了使用神器之资格,能坚毅勇敢地独当一面,让人间重回和平。 但这一切,如果不是那位年轻的猎头—— 少年的身姿终于褪尽神圣之光。神殿大门缓缓关上,光束的流转也不再运行。可是那在天空中如闪耀之星漂游的尊贵之身,依旧难以令人忘怀。 八翼天使早已失去语言能力。千万年来的飞升历史让她望尽沧桑。而即使如此,她也无法做到对传承了那位王的意志的不屈灵魂们丝毫不动容。 世界的命运,将在这辗转不断的流息中,不断地一次又一次裂变。 去粉碎世界之黑暗吧,年轻的孩子们。 仿佛从梦境中惊醒。神界那悠远浩渺的天空被黑暗和熔火替代,圣音也突兀终结于耳。厮杀声,火焰泛滥的烧灼声,不死族怪物的咆哮声,穿刺圣幕划破时空冲来的邪能箭诡异的躁动声,乃至马蹄践踏地表所发出的雷鸣轰踏都绵延不绝。恍惚的错觉犹如千山万水的崩腾,在脑海翻涌着回忆与夹杂的秋风。 刚刚经历的——都是真的吗? 还不待杰式卡这样细细问自己,手中那沉重的十字架已经回答了他的疑问。陪伴自己近十年之久的古朴大剑已荡然无存,而替代他的这华美“涅塔之傲”,正以崭新的永恒姿态闪耀于这黑暗笼罩的压抑空间。这正意味着反攻与希望——神赐予子民的至宝,将永远不屈地抗争! 快速检索脑海,很多跳脱于学习和记忆中的技能术式,如同天赐般在心中了然。虽然不知道已经到达了什么境界,但这些已完全能投入使用的法典,一定能发挥难以想象之巨大作用。 就好比......这一直在焦急呼唤着自己的圣阶技能——“神圣十字”。完全没有在任何技能书上出现过的神秘光辉,如今在神器的加持下,正极度兴奋地发出着狂躁的战吼。 这已接近鼻尖的邪能箭!恐怖压抑地侵蚀着圣壁的不死族气息!正是此时此刻,涅塔之傲将终结你那可悲的希冀。不切实际的毁灭幻想,将被我彻底终结! 领域!开!十字星芒,以至高之姿降临!为我净化邪恶......驱逐所有阴霾! 伴随着内心如是宣言,杰式卡手中巨型十字架光芒激涨,乃至快速形成一整个以圣光为载体的激流之柱!紧接着,纯粹的圣光从十字架的四角如星辰散落的光芒般360度地旋转,却在接触任何不死族造物时刀片般极其锋利地将其斩碎!切割机一般让尸魔们尸首分离的血腥场景不断上演,而玛卡洛斯的表情,竟在那一瞬间被惊慌充斥! 再也不是傲慢,再也不是鄙夷,也再也不是狂暴和焦急。玛卡洛斯的步步紧逼,竟终是造就了眼前这个——以神之代言姿态重回世间的,非人怪物! 是什么样的力量强化他如此!是什么人将他与神之领域相链接?谁干的好事? 战况已乱的无法去思考。突然闯入的人类骑士团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不足为虑,但如果这个战场真的同时出现奥术魔法者和神选者这两种难以解决之战力,“那个家伙”的计划将很难完成。 玛卡洛斯怎么都想不到。已衰弱如此的人类帝国,竟会突然出现两个强大的英雄。而他们在不死族大军中尤入无人之境地屠戮着。而当这些尸体彻底枯竭,大墓地将被重新夺回...... 它凶狠地咆哮着。眼前发生之事明显令它乱了阵脚,杰式卡能感受的出来——萨瑞尔也能。 最后的术式即将结束。所有的陨石将被聚集于低空,然后化成咆哮的火焰之雨,将此处大墓地彻底淹没,连同着那丑恶的深渊领主一起埋葬。只要那邪能箭的冲击不会伤到这中心地带导致法术吟唱中断,一切就都会迎来终焉。 而想必,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了。 涅塔之傲。绝对不可突破的神之圣物,也被称为“盘旋的圣光之舞”。如今,这件神器将继续发挥其威严。 这一切,都归功于——那个孩子。沉睡中的孩子。 ...... 切碎吧!和你的主人一起陨落于此处! 将光幕彻底撕碎的邪能箭带着毁灭的威压向十字架冲来。冤魂和亡灵在“撕拉”作响的邪能热浪上翻涌,哀嚎和攀挪在箭尖之上。而舔舐于剧毒箭柄上不断增殖的人类四肢,正以极度扭曲的姿态四处寻找着可供繁殖的躯体。这肮脏恐怖的造物正如其“死亡钟声”之名,正是给世间一切存在带来亵渎和死亡的,究极的黑暗魔法。 而杰式卡并无任何惧意。这件神器的持有者曾无数次退却黑暗力量之侵袭,也正如他现在的决心一般绝对坚定。为了守护之意坚毅站于此处,正是为了黎明与救赎。 这片世界,终将在牺牲和拯救中破晓而出! 神圣的守护之阵伴随着凌厉的决意加护十字架之上。而这不断旋转切割的轮舞,坚定地向着狰狞可怖的邪能箭猛地撞击而去!光与暗的剧烈碰撞在那一刻爆发,而被火焰映红的苍穹又在这对立之力的不断膨胀中被交织的黑白染得更为可怖!不死族造物哀嚎的痛苦惨叫在这圣光粉碎机般的飞速切割中嘶喊,刺鼻的血腥味伴随着箭体不断的破碎,而和这断裂的残肢一样四散于腐朽的地表!亡灵们紫色的头颅,干裂的嘴唇和空洞的眸子,四处攀找的巨手和诡异的吼叫,在这圣光组成的绝对壁垒和锐利之锋中,脆弱不堪地尽数毁灭! 邪能箭的构造在短短十秒内就顷数瓦解,而那曾撕碎八翼天使护佑之网的幽幽邪能在面对神赐圣光时显得不堪一击。“涅塔之傲”甚至并未出现任何伤痕,就在这近乎趾高气昂的绝对碾压中,将玛卡洛斯释放出的邪能法术彻底化解。 这何尝不令人震撼——在这全新的境界中,圣光已不再是杰式卡用来施展技能的工具。他们更像是朋友,更像是彼此依赖的关系。以互通互融的姿态,真正感受圣光在体内的流淌和形态上的多变。这早已超出“净化者”所修习的范畴,或许就连皇家职业行会都已无法对杰式卡如今的状态做出充分评估了。 玄妙。难以用预言解释的玄妙。 手中涅塔之傲熠熠生辉。满是伤痕和血渍的杰式卡傲然挺立于狂风中,如盾墙般桀然不屈。 “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卑贱,下三滥的野狗......不死族牲畜!” “你这可恶的,可恶的人类!我会让你后悔你的挑衅!” 那庞然巨物因愤怒而狂吼。它迈动着那地动山摇的步子,开始了它最后的冲锋。 它踩碎不死族怪物的躯体,将人头骨塔撞成废墟。依旧努力喷射死亡冲击,试图攻击萨瑞尔的邪骨被玛卡洛斯的冲击震得支离破碎,而它笨拙地张开血盆大口,两把战戟以狂风之姿旋转飞舞出一道又一道极具冲击力的紫色邪能波。他以持续不断的蔓延的威压,向杰式卡发起着这最恐怖的冲击——碾压而过的这肉弹,将把路途上的一切生物都变成它的冲动和莽撞的牺牲品。曾经屠戮过无数生灵的这硕大之躯,将以同样的方式再次踏过人类的城市,将原本和平的人类王国夷为荒芜的废土。 如果,没有杰式卡在的话。 这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将十字架笔直地插入这还未遭污染的泥土之中。紧接着,背后逐渐凝聚起实体的金翼,那不再需要天使垂青便可挥洒于身后的神圣倒影,在飞驰绚烂的圣光中升腾和扩大,以指数级别的规模不断延展成极度坚硬的金色平面。战争之声休止了,仿佛无数双眼睛都紧紧凝视着这浩瀚的傲骨。已经完全延伸到苍穹之上超越玛卡洛斯体型的“涅塔之傲”毫无畏惧之意——相反,这光壁却开始蠢蠢欲动地向前腾挪。绵延近十公里纵横旷远的这神圣力量在杰式卡的号令下开始反击和推进!它朝着那丑恶怪物悠悠吟唱着圣歌,在旷世的宁静与平和中准备抵御着玛卡洛斯的冲击。 结束了残兵败将杀戮的飞翼骑士团,米歇尔,萨瑞尔,沉睡的少年,此时此刻都已被护佑在“涅塔之傲”后。而受那圣光的洗礼,受伤的骑士们竟在快速恢复着伤势——他们尽数仰望着那滔天的光壁。姿态优雅的大地之母......此时此刻正是您圣辉展现之时。 陨落吧。天火。 陨落吧。玛卡洛斯。 萨瑞尔的身影从天空中缓降而下。而玛卡洛斯的庞然之躯重重撞击在光壁之上,轰隆声不绝于耳。此时,如果有人抬头望去,会发现即将破晓的天空最美的初光。 飞溅而下的磅礴热浪,连携着的无尽陨石划破天空,以近地姿态向着那巨兽重砸而来。 天火被实现了。这持续了半个小时的法术吟唱,终于结束了。 而当漫天的火光与圣光交融于大地之上,众人的眼睛,被遍地充斥的血色燃烧。 第三十三章 焦土与终焉 杜沙永远忘不了那个黎明。天空即将破晓,却被遮天蔽日的陨石雨染得无比猩红。 这些在热浪中翻涌的流星划破天际,摧枯拉朽地俯冲而来。 它们狠狠撞击在那已然恼羞成怒,疯狂嘶喊着冲击圣光壁垒的庞然巨怪之上,然后在冲天的血雨和火光中伴随着震慑人心的痛苦咆哮灼烧着黑暗腐朽的大地。如水蛇般扭曲的诡异藤蔓顷刻间化为灰烬,而那被接连不断陨石雨轰击的恐怖生物也在不断侵蚀和焚烧它肉体的凶火中颤抖和挣扎。未死透的僵尸,骷髅和尸魔们付之一炬,地面之上踊跃砸出的深坑,在惊天动地的颤动中向深层不断延展。 灰烬,尘埃,火光,末日洗礼。这一整个原先郁郁葱葱的森林,在这弥漫天际的澎湃天火面前,竟转瞬沦为残照下的废墟。惊人的破坏力与持续的耐久力本应并不兼容,却在眼前这白发老者所施展的法术中得到了双全。这不断裂变的天降火雨,或许正是愤怒的元素之神降下的审判......而他,却真是下达神之旨意的那位,神选者。 这就是奥术的力量吗——足以毁灭世间一切生灵的究极魔法,依靠长时间吟唱迎来的神界光辉,古老黄金时代人类所刻下的智慧印记,当今王国所严苛限制的神秘禁术......在这般高傲的碾压力量面前,自己所谓强大的高级“近卫军”职阶,又算得了什么? 杜沙凝视着那因痛苦扭曲着的紫色巨怪。永无熄灭之日的圣火犹如这狂躁不安的冷风,无孔不入地侵蚀着那早已烧成焦炭的躯体,又毫无停歇之意地向内部攀附,在与紫色邪焰的对抗中起舞般涌动,征服和吞噬着它仅剩的躯壳与残骸。皮肤烧成焦炭的刺鼻腥臭味,陨石砸向地表发生爆炸的轰隆声......这如炼狱般的战场即将迎来终结,它会伴随着这怪物躯体的坍塌,彻底被掩埋在这荒芜之地的废墟中。 十二名骑士无一伤亡。他们全都静默地望着这无尽蔓延和泛滥,却始终无法越过圣光之墙一步的天之篝火。如神明指引般降临在固定之地,受庇护的英勇人类们......终是迎来了这场战役的胜利,与短暂的和平。 玛卡洛斯已无力回天。它最后的冲撞被“涅塔之傲”轻松推开。它再也不能犹如无人之境般任由自己的野蛮之躯肆虐于人类城邦,也不能再挥舞魔能战戟疯狂屠杀无力反抗的冒险家和士兵。困兽之斗已然完结,在奥术魔法的毁灭打击下,它的躯体遭受了致命性破坏。 厚重的紫色表皮因近千度的高温灼烧已完全丧失修复活性,支撑其握紧战戟的壮实肌腱因内部脏器的大出血而失去供能,露出血红色的轴心。活体武器终是扭曲着身子重摔在了地上,挣扎于火海。而它一直泛着深绿色瞳光的眸子,也因窜入其中的火苗烧灼而变成了乌黑的可怖深洞,五官彻底破碎,肥硕的脂肪从胸口伴着其吞噬的人体残渣如江海般流出。它腰间的肌肉快速收窄,支撑身体的四支硕大之足也犹如内爆之般,在如喷泉般汹涌而出的血海中狰狞地颤抖。 完全被破坏的身体结构。它在迅速解体,就仿佛宏伟之山在天灾面前的崩塌。无数道曾经瑰丽恢弘的山脉,在电闪雷鸣的自然之怒中化为残垣断壁。这足以吞噬一切的天火,正是万千分支中人为天灾的一种,将火元素结晶利用到极致从而稍稍请用元素之奥义的,终极术式。它会和曾经那些差点毁灭整个洛安的老前辈一样,贪婪地将活物的精华吸食得一干二净。不可一世的玛卡洛斯,第二次圣战中奥塔休斯遭受千万级人类屠戮的元凶......正是它盯上的,最优质的早餐。 它如毒蛇般包裹着猎物身躯的每个角落,剖其心肝,食其骨髓。玛卡洛斯那狰狞可怖的头颅在火雨中消融,乃至只剩下头骨却还没被放过。火焰敲碎这怪物的骨架,吮吸着最后一点还算有营养的脑汁和体液。那如挤兑的海绵般迅速缩水的躯体,在最终迎来彻底毁灭之际,竟也只有如杰式卡一般的高度。在近二十分钟的焚烧之后,玛卡洛斯支离破碎的躯干,如尘埃般飞散在寒冷的晨风中。 干枯的地表深坑,随处可见的焦黑色残骸,依旧兴奋的点点火苗......这片焦土无不证明着这场焚尽一切的烈火,曾无比凶残地撕碎了无数不死族的怨魂,席卷了这曾经被黑暗侵蚀的腐败土壤,造就了“大墓地”的灭亡。匍匐于土地之上的紫黑色活体藤蔓已不复存在,被火焰彻底净化的“绝望密林”将从植被的坟场中复苏,在足以期待的未来重新郁郁葱葱。 不死族建立“大墓地”这一生产亡灵设施的计划被瓦解了,连同看守的神秘领主一起彻底消散。离此处不远的乌尔萨镇,里索克镇,凌声镇都将暂时免遭侵扰。天曲省送至天际省的贸易路线将重新畅通。或许,他们的阴谋将得到短暂的抑制。 可是,很多人都将永远回不来了。 奥安镇被攻陷了,跟这里一样只剩残骸。逃难者被追击的尸魔疯狂杀戮,鲜有生还者。对中低阶冒险家们堪称死神的尸魔轻易几爪就能带走一条生命,又何尝不能攻陷那些看似坚固的人类堡垒呢? 人类领地沦陷。黎明的曙光下,视野中可见的至少三处前哨站和瞭望台在烈火中燃烧。各处堡垒的英勇厮杀声仍不绝于耳,那些在风中摇摆的魂灵,正如被皇家蒙骗前来此处送死的这些无辜冒险家一样......在苦难中多么疲惫地摸爬滚打啊。 可是骑士团在做什么?他们并没有去帮助那些平民。他们受命来到此处,目的非常明显。 从神之领域收束力量的杰式卡,将“涅塔之傲”置于身后绑带之中。此时此刻的他平静异常地环顾着周遭,却不想望那些银白盔甲印于身前的骑士团成员一眼。他的内心被强烈的悲伤和愤恨充斥着。胜利无法让他感到一丝喜悦,而这肮脏自私的荒诞世界,这骄傲漠然的皇家骑士......已近末日的洛安王国啊,要拿什么去守护? 他轻轻抱起依旧在沉睡的少年。这孩子为了赐予他祝福,强行以脆弱之躯接受神之赐意,才使得瓦尔哈拉王赠予神器成为可能。他让深陷瓶颈已觉再无进步可能的杰式卡见识到了新的境界,也才让以真正尊贵之姿降临的圣光,超越过往与遗迹的传唱,击碎了玛卡洛斯征服人类的可悲幻想。如果没有他,这场战斗,他们早就输了。 跟这些坐享其成的骑士不同。这少年才是真正给人带来希望的引领者,诚如预言中众神亲选的神圣化身,带来至高无上的拯救与飞升。猎头的回归终为这大地的阴霾带来了久违的生机,克里萨修斯们在人类最危难之际,再度回归。 他在成就英雄。成就每一个为希望而奋战的勇士。在他的引领下,渴望已久的和平年代终将到来。 “你浑身都是伤。偶尔,多照顾下自己吧。” 萨瑞尔轻轻拍了拍杰式卡的肩。他当然明白这家伙的震撼——这片大陆唯一的先知,居住在旷远西方之巅的那位圣者最后的预言,竟真的得到了证实。一介平平无奇的洛兰少年克服万难,为世界寻得新的生机。这广袤大地的无尽旅途中,或许真的存在,新的可能性。 某些人,某些事,玄之又玄。即使生于天地千年之久,依旧有许多扑朔迷离之事无法看清。 “他只是太累了。哈尔瓦拉王的力量过于庞大,少年的躯体难以支撑。短暂的休息过后他就会苏醒,不用担心。” “您知道些,关于他的什么?伟大的奥术大师?在下恳求您,这位少年的渊源,究竟从何而来?他绝不可能仅仅是普通少年......就算真的如预言所说那样。他身上所蕴含的近乎神圣的高贵气魄,源自上古智慧的神秘古籍。如果我没猜错,他是否就是那位圣者的——” “有的时候不把秘密说出来会更好,即使你已了解真相的全貌。” 米歇尔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他的目光依旧深邃且淡然,仿佛一切都命中注定般在他的心里掀不起丝毫波澜。古老沧桑的奥秘之眼在曙光下闪耀。 “人类的历史并没有那么容易完结,这就是这孩子必须出现在世间的原因。他肩负着续写人类历史的艰巨责任,而传承在他身上的那些力量之影......或许是永远不该揭开的秘密。” “命运的轨迹自会彰显,何须多问。更何况,你的身边可是站着一群沉默聆听着的,外人。” 外人,是啊。 那些突如其来杀出的骑士,战旗上刻有飞扬之羽翼图徽的皇家隶属兵团——“飞翼骑士团”,正把他们的所言一五一十地记在心里。这些皇室的走狗们,怀揣着监视和调查之职,一定正不怀好意地想从他们三人嘴里撬到些什么吧。 如果说冒险家协会与职业行会之间仍有共通之处,可以互相交流,那么与骑士团则完全是仇视关系。二者没有任何可商讨的余地。这是曾创始冒险家协会的神秘会长“威尔莎”女士制定的,必须遵守的规章。虽然从未见过这位女士,但是所有加入冒险家协会的成员都必定会遵守这条最严苛的纪律。因为——这也是唯一的纪律。 骑士团,与冒险家永远势不两立。 “尊敬的三位殿下,你们好。我是‘飞翼骑士团’团长,我叫杜沙。非常荣幸您们能注意到我们的到来。” 那身着红色披风的英俊骑士,微微欠身向三人行贵族礼。在他的眼里,这三位大师一定都是被正式颁爵的上流人物。因此,绝对不能怠慢。 “立马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什——么?” 金发牧师莫名其妙的冷漠,浇了杜沙一头凉水。 “不好意思,在下并没有听出殿下所言。还请重复......” “我说让你滚!越远越好!这里不欢迎你,听明白了吗?” 撕破脸皮的牧师开始愤怒地咆哮。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高贵的骑士们莅临此处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听从皇家的直属命令,来这鬼地方调查情况,并把完成悬赏的冒险家带回你们那纸醉金迷的王都,和格林那老不死的家伙碰面,是杀是剐听她发落吗?” “不,不,您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还能是什么?我且问你,如今依旧在鏖战中的城邦很多吧?为什么不去救?如今依旧在逃难的难民很多吧?为什么不去安置?你们拥有着全王国最优质的兵力部署和最精良的装备,却仅仅是为了守护贵族们的平安去捕捉那些可能危及皇帝的危险分子?你们的心里哪怕有半点道德而言,都不会龟缩在某个小镇里按兵不动!” “......” “为自己辩解啊。子爵殿下。杜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我们的情报曾一五一十地指明了你作为皇室走狗所做的一系列事情。早已习惯了见死不救的你们,有何资格在这里狺狺狂吠,有何资格称自己为骑士?” 他和那些腐败的贵族,不一样。 杜沙渐渐开始如是相信。从未有哪位他侍奉的伯爵,候爵或者公爵会对他所处理的皇室事务进行如此惨烈的批驳。这个烂到骨子里的世界早已不容许无私无畏的贵族们善良慷慨的实施。那些守财奴们更多时候,都只是在维持自己领地的和平与安宁,再也无意救助平民和冒险家。而他杜沙,也的确作为臣子,大多奔波于救援和攻占贵族领地,抢夺物资等一系列......并不光彩之事。 连皇帝都早已对此置若罔闻......这位大人又为何——理想什么的,早就应该磨灭了才对吧。 杜沙思考着为自己辩护的台词。这久违的愧疚感,竟让他无所适从。毋庸置疑的是,不知何时起,他真的未曾以个人意志为标杆,去做过任何事情了。如果没有命令,他甚至都不会出征。漫长时光里仅剩下的这对皇帝的忠诚,已成为了活下去所必需的信念,也是必须要守护的东西。如今这样的质疑,真的很久没有听到了。 很久很久。 可他的沉默与思索,却被一旁那高深莫测的老者突兀地打破。 沉稳的白发法师拄着三色辉煌的法杖,温和地轻轻开口。 “尊贵的骑士啊。欢迎你的到来。想必,远方王都那高耸入云的尖塔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里,是吗?” “啊——是的。大人。我们的格林殿下,正迫切地希望见一见您。她认为,足以施展奥术魔法的您会为人类帝国带来新的活力。” 将脑海里关于那位牧师的事情驱散一空,杜沙沉稳地如是作答。区别于贵族礼,面对这位慈祥的苍老法师,杜沙竟是单膝跪地行骑士礼。这是他面对伯爵及以上尊者才会采用之大礼。因为他能感受到些什么——这掩藏于这位贵人身上浓厚而奥妙的魔法气息。 “格林,对吗?科曼·格林?” “是的。也是天临者大人直接下令,让在下来此处迎接奥术者。根据她的要求,我们必须护送您回王都与她见面,更有可能直接面见圣上。这也是飞翼骑士团前来支援此处的原因。”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小格林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告诉你的骑士们,我会跟着你们去奥塔休斯。” “如此,是我的荣幸。” “不,不不不!元素师大人,你不能走!” 焦急的杰式卡拦下了欲先行离开的萨瑞尔。 “这孩子还没醒,你最起码应该听听他的意见。还有,我非常诚恳地邀请您加入冒险家协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的组织更迫切地需要您这样的强者!拜托——” “有你在,就够了,杰式卡。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萨瑞尔悠悠如是说道。 “你是拥有哈尔瓦拉王之赐福的神选者,是已超脱牧师之境界的大师级冒险家。你会成为执掌一方的统治者......而你的未来,将会随着这少年的成长一起璀璨夺目。” “命运会指引我们再度相遇。而现在,我有那个迫切去见见这个格林的必要。很快——新的分歧将会诞生,错综复杂的道路再次延展。玛卡洛斯的陨落,仅仅是一个开始。” “是......我知道了。” 杰式卡放弃了阻挠。他知道自己怎么也拦不住,也知道自己的迷茫注定徒劳无功。他会按照这位大师的嘱咐,与这勇敢的少年一起开辟新的道路。 “我会加油的。祝您一切顺利,大师。” “还有你,米歇尔。好好把守住秘密,千万不要乱来。不然的话,那个地方可绝对不会饶过你。” “废话长篇累牍的老头子。滚吧。这一点,不用你操心。我一向守口如瓶。至于你,在遇见你的老熟人的时候,可别乱了阵脚。” 米歇尔久违地微笑着,如孩子般跟这老法师玩闹。而已损坏两枚至尊元素法师的萨瑞尔,竟也在那一刻,短暂地露出了轻松惬意的一抹阳光。他不再忧虑地跟着骑士团往离开小道的森林尽头迈步开去,旭日终于东升,漫长的战争嘶喊终于在不死族畏惧阳光的退却中迎来可能的终焉。 或许不会有人再记挂这一场大战。或许不会有人再提起在这亡者的坟墓中,成神之人勇猛,铸神之人呐喊,望神之人惊叹的史诗与传奇,而亲身经历一切者都会记得,几位奋勇抗争的人类曾不顾一切地阻挠并成功灭杀不死族恐怖生物玛卡洛斯的激烈战斗。这会成为永世记忆不可磨灭的篇章,永远在脑海闪耀。 这一切,或许仅仅是个开始。杰式卡不会想到,更为惨烈和艰难的未来,正因为萨瑞尔的离队,拉开新的序幕。 第三十四章 畸变 直到苏醒之后,脑海还一直泛滥着一种,并不真实的错觉。 传奇般的一天发生了太多事,紧凑和急促得一分一秒都不愿耽搁。普通人可能一生都不会经历的过往长篇累牍地在眼前发生着,他目睹着神之境界的降临,目睹着远古辉煌造物在战场上激荡,恐怖的不死族怪物狂躁奔袭呐喊。他们在这亡者的坟墓中经历了殊死一搏,以意志为纽带坚忍地存活了下来。这些令人尊敬的强者前辈们......足以成为人类史上可歌可泣的永恒传说。 洛安大陆崭新一天的晨曦降临了。不死族退却了。灾难后,人们将会悼念亡者,重建城邦,并在警惕的战备中迎接新的挑战。这努力争取来的和平与稳定,拥有至高无上的意义。 不禁唏嘘。少年凝望着手中这已然黯淡的古籍。那拥抱自己的温柔之影和虔诚祷告神王的朝圣化身依旧在脑海徘徊,却再无出现之兆。刻在古老过去的那些记忆之影,也随着灾难的瓦解如付之一炬般悄然被掩埋。纵然内心确实重归平静,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大墓地的崩坏或许真的如米歇尔所言仅仅是个开始,而面对更强大的敌人又该如何把控新的力量?依旧缺乏底气的自己,真的拥有足够的担当去继续猎头的神圣之旅吗? 萨瑞尔,你是怎么想的?你如此放心地离开我们,是觉得这支小队已经完全可以自保并且外出探险?还是说你奉为圣经的神秘寓言已经指明了方向?飞翼骑士团,真的安全吗...... 很多,很多问题。苏醒和康复并没有让少年感到愉悦。据一直看守着他的杰式卡所说,他昏迷了足足有三个小时,并不如萨瑞尔形容的那般“很快”。神之力量,仅仅是那点点微光便已是凡人难以承受的高度。恼火,不安,沮丧......这些令人迷茫的情绪,在眼前这荒颓的废墟中四散蔓延。这久违的平静竟是这般令人愠怒。 “你——不开心了?又怎么了?” 杰式卡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不善于收敛情绪的他总是任由眉头皱在青涩的脸颊上。 “没有。可能只是不习惯突然就什么事都不用做的感觉。按古语说就是‘居安思危’。经过这一次危机,我更明白不死族到底有多不好对付。” “我们的队伍构成已堪称豪华。拥有奥术资格的元素大师,随意运用古典符文能量的破译大师,以及已超越净化者职介的......你,神器的拥有者。即使是这样的团队在面对史诗级不死族怪物时也费尽周折。而玛卡洛斯很可能只是这些史诗级巨怪中最好对付的一种——而大墓地不可能只有一座。” 少年神情激动地指着远方迷雾中依旧燃烧的废墟。数个山崖将绝望密林与黑山之谷横亘,而这纵横铁壁之外的村庄,已然沦陷的灾难之地正成为红黑色的焦土。 “亡灵会从死者之中踊跃而出。他们屠杀和攻占的村庄城邦越多,他们越可能有充足的时间建造足够多的大墓地。如再遣派以实力强劲的不死族军队镇守,或许吞噬整个天际省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所以我压根高兴不起来。我也没那个资格高兴。更何况,比起你们,我依旧是个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废柴,仅此而已。” “你是废柴,那我是什么?只能依靠他人赐予的神力才能领悟进阶境界的寄生虫?还是什么别的不知天高地厚自吹自擂的小人?” 杰式卡轻轻俯下身子,严肃地与萎靡不振的少年四目相对着。他的眸子无比清澈地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你给我记住。把我们从这场战斗救下来的人是你。是继承了猎头神职指引哈尔瓦拉王的神力才让我得到了救赎与希望。你是最大的功臣。如果没有你在我们早就死在了这片黑暗墓地中,成为那丑恶巨怪的食粮了。请你一定,一定记住这一点——记住你无尽的潜力,和芮尔大师传承给你的永恒奥秘之书。” “正如他所说,孩子。你是唯一一个能给这片大地带来光明的人。不要怀疑这一点。你的犹豫会左右你的判断,也会给敌人带来机会。如果想彻底根除不死族,就得一直坚定抗争下去。只要走着,道路就会不断延伸。” 米歇尔缓缓开口。面对着重又恢复凡人的少年,他也已收起了原先的崇敬之姿。此时此刻的他更以导师的身份教导依旧涉世未深的少年,来去自如。显然,这孩子距离无上之境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即将经历的那些艰辛和磨练,会是他成长之路上最尖锐的垫脚石。 “我明白了......其实道理我很清楚。但是真的很迷茫——对于接下来要做之事我几乎完全没有头绪,所以——”少年懊恼地摇了摇头。 “这倒不用担心。傻孩子。办法总是会有的,我们接下来可以采取的行动,有很多种,也都各有利弊。” 杰式卡察觉到了些什么。他站起身,将镶嵌有“冒险家协会”淡银色木雕鸟徽章的剑柄置于腰间。而顷刻间,如今已非常空旷的森林中晃动着的人影,尽数飞奔而来。四道如闪电般敏捷灵动的身姿,还不及少年反应便跃动到了他之前,扑面而来的汹涌杀意,正以澎湃的君临之姿碾压和咆哮! “危险!” 少年本能地惊呼起来。突如其来的刺杀令人始料未及!三名黑衣蒙面的刺客以交叉之姿环绕身前,而手中惨白的银刃熠熠生辉地宣判着死亡之音。而这已然锋利到足以划破雾气的短刀,竟还洒满了剧毒——那无比狰狞的紫色泛毒气泡,光稍稍望去着就令人胆寒惊恐!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来又是一次在即的大战。虽然少年相信杰式卡一定会帮自己挡住此次攻势,却依旧对这群未知人类刺客的惊人速度感到恐惧。是库尔斯特的学徒们吗?这般专业的武器和手段,甚至是皇家雇佣的冒险家也说不定——是来灭口的?刚才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尸魔了啊......最起码中阶以上冒险家的身份昭然若揭—— 但杰式卡突兀的招呼声却打断了少年惊恐的深思。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一直没暴露自己,辛苦了。如我所愿,你们没牵涉进这场血战。” 什——什么?不是敌人吗? 胆寒的恐惧之感陡然消散。少年凝视而去,俨然已收起银刃向杰式卡尊敬抱拳的三位“刺客”毫无疑问相当友好。而原先那用于恐吓敌人的凌凌杀意收放自如般地尽数归无。隐藏于迷雾之中无法看清三人的这“秘密刺客”褪去神秘面纱,竟然是杰式卡的手下—— “报告。杰式卡殿下。冒险家协会奥安分会会长科林·曼奇向您报告。” “奥安分会副会长,德尔特尔向您报告。” “奥安分会情报处理中心,吉里向您报告。” 他们各自陈述身份后,为首的黑衣人开始代表三人发言,而另外两人散开两边观察周遭。严格而鲜明的苛刻纪律足以彰显这三人强大自律的高级素质。 “我们已完成您所有的命令,大人。很抱歉,在浓雾中并未分辨出您的姿态。且您身后的十字架,让我们以为您是皇帝的人。采取错误判断,还请恕罪。” “没事。安全到达就好。请向我们陈述奥安镇内状况,越详细越好。这对我们采取接下来的行动非常关键。” “是......我明白。在那之前,我想先对这位猎头,提醒几句或许不该说的话。” 他轻轻取下面罩,一张老练成熟的沧桑脸庞,刹那间唤醒了少年似乎已相当久远的记忆。 英雄酒馆中,德曼和三名“流亡者”是经历他的深思熟虑挑选下的四名小队成员。当他们在商讨第二日出击战略时,奥安卫兵猛地闯入,惊慌失措地告诉他们—— 前哨站正遭遇不死族的突袭!守军将士危在旦夕! 那时起,那三名佣兵立刻选择了离开。他们从影子中逃离,再也没回来过。而紧接着,库尔斯特刺客降临,德曼和玛尔奋起反击,生死未卜。而如果他们三人依旧留场,对阵传奇刺客构成五对一的局面,那么或许德曼和玛尔都不需要通过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换取少年逃出生天的机会。 而如今,眼前这个极度坦然和平静的中年盗贼,少年非常非常坚定地相信,就是那三名流亡者中的一个。而想必正在护卫他们的另外两人,也就是他的伙伴了。 好啊。好一出骗局。原来那么轻松就招揽入团队的中阶刺客,盗贼中毋庸置疑的佼佼者,竟是自己早已认可的好朋友杰式卡派来的侦察分子,虚伪的细作。 脑海中轰隆作响。心神犹如麻花般绞成一团。种种不堪回首的过往悉数如雷鸣般连接,又重重陨落在荒野与大树之下。 春雷滚滚啊。 “......” 不知为何,少年此时此刻的心突然非常平静和安宁。困扰他的那些不安感消散了。串联起来的线索就好像这一切被安排好的宿命,无可避免地激荡着。 “你看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猎头殿下。您应该明白,奥安镇中百分之90的冒险家都是低阶冒险家,这也是其在一个晚上内都被屠戮殆尽惨遭沦陷的原因。” “果然......” “对欺骗了您我们深表遗憾。但是我们必须遵守命令。遇到危险我们也必须保存冒险家协会的实力,遇到值得在意之事我们也必须离队前去调查。加入您的团队也是如是调查行为的一种。我们并没有义务陪您走到最后。” “命令?杰式卡的命令吗?让我的朋友屈辱地死亡也是他的命令?” “您别如此激动。副总会长并不是那个意思。他一直在密切关注您的动向,在得知您遭遇危险之后立刻出发去奥安等候您,目的也是帮助您完成任务。他一直是最在乎您的那一个,纵然我们都无法理解他的执念。” “跟您说这些,只是希望您别蒙在鼓里了。虽然杰式卡殿下并没有交代我跟您解释。在了解现状之后,您会对招募和寻觅人才的难度有更清楚的认识。” 他这看似尊敬的语气却隐含着格外的轻佻。在他的眼中,杰式卡对少年的“欣赏”仿佛是一种抬举,而少年这般软弱无力的猎头,根本不配得到“垂青”。 不得不说,真是演戏高手。 所有人都一样。 “是真的吗,杰式卡?” 少年阴冷地望着他。那样的空洞和阴霾,就好像仇敌般痛恨和鄙夷。 “我解释有用吗?或者说你愿意听我狡辩吗?” 杰式卡却是报以苦笑。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嘱咐他们三人不要将秘密拖出,冒险家协会偏自由的处事取向却又让曼奇以自我意志交代出了事实和真相。对于少年来说这可能真的是晴天霹雳吧——他的筹谋和规划,全是得知关于他预言的杰式卡做出的安排,即使那出于善意。而少年的朋友在那一刻早已不可能逃脱——库尔斯特的实力,再搭上五名中级冒险家也是白费力气。 只是可惜,他的情绪刚才就并不好,现在被这样一激,可能就又要陷入死胡同里了。 怎么办怎么办...... 眼见着少年脸色越来越差,杰式卡却想不出任何办法。“为了保护你?”“为了你活下去而牺牲你的朋友?”“为了观察你的潜力?”这种话都只会产生反作用吧。 于是他近乎求救地望向一直沉默的米歇尔,指望着他为自己说句话,却在他“和善”的点头下得到了更让他难堪和窘迫的一句直言—— “孩子。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但你还没敢问......但我也得趁这个机会把那件事和盘托出。” “......” 回应他的是炽烈的视线。 “在洛兰村外救下你性命并且给予你指引,帮助的玛尔,正也是杰式卡安排的部下。如果没有他,你早已化为了饕餮的腹中餐。杰式卡正是以他的方式牺牲一切地保护预言中的‘拯救者’啊。” “什......么?” “所以为了玛尔,你不如——” “打扰一下各位的谈话,先生们。通过驱雾术,在下通过对奥安的观察窥得了一些现象。在下以为,必须向几位汇报。” 31岁,姑且还算年轻的德尔特尔还没有老练到会看气氛说话。他仅凭直觉地插入这分外尴尬的怨气满满的对谈。 “啊——什么事不能留到后面说吗?该死......快点吧。” 杰式卡极度不耐烦。他必须快点挽回少年的印象,不然裂隙一旦产生,可能就会维持一辈子。 “是。属下观察奥安发现,即使现在已经是白天,不死族依旧出没于废墟中的奥安。而且,一股极度浓厚的黑色气息正在席卷整个城镇。奥安的大部分土壤都已活性化。” “更可怕的是,我们看到了一种生物。” 德尔特尔强忍住恐惧,声音却略微颤抖起来。 “一种人形畸变怪物。4米高的肉瘤组织活体......” “与僵尸不同,这种受感染的畸变体非常强大。是人类被彻底利用为生物兵器的恐怖化身。属下以为,这背后定有传说级不死族领主在施法。” “而它,正不知潜藏何处。” 任何记载中都未曾出现过那样的肉瘤怪物。面对真相的辩驳,在新出现的恐怖现象面前,已再无争夺之必要。 就好像玛尔和德曼之死,或许也会被世界很快遗忘吧。 少年知道,或许这个话题,永远都不会再有重新展开的一天。 这个残酷的世界,哪里谈得来什么理由。 无论是人还是怪物,都在畸变啊。 第三十五章 往日惨状 白天出现不死族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些惧怕阳光的黑暗生物很难在艳阳高照的白天发挥应有之实力,这也是他们夜晚肆虐之后赶在黎明降临前快速退去的原因。如果他们选择在白天出动,肯定就是像第二次卫国战争那般,已经对军事实力有了绝对充足的自信。 玛卡洛斯的灭亡看来并不足以对不死族造成巨大打击。丝毫不打算偃声息鼓的他们,如今正盘算着将废墟中奥安变成第二座大墓地。现状已容不得一丝犹疑。眼下,已经不是再纠结之前的行为正当与否的时间了。 “紧急事态么。看来这件事情需要以后再讨论了。请团队领袖立刻做出决定吧。” 杰式卡轻叹了口气。不安感令他焦躁。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们有很多条路线可以选择。是前去奥安镇的废墟中寻找线索,还是去刚刚结束激战的堡垒寻求庇护,或者是离开天际省前往其他地区探查状况。每条道路都充斥着未知的可能,但我们只能选择一条。少年,该解释清楚的我一定会解释清楚......但请你现在不要再纠结这些。我们的威胁还未散去啊。” “您为何要征求他的意见?我是说——殿下,您不应该才是团队领袖吗?” “这个团队只会效忠猎头一人。科林·曼奇。如果你依旧效忠冒险家协会,就请你把这一点一直记在脑子里。” 金发牧师冷冷地如是说着。 显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的这三名盗贼,依旧觉得这个自称猎头的少年毫无尊敬之必要。总是会自己生着闷气犹豫不决的他,完全担当不起领袖之责。蛊惑人心的成见啊......真是可悲。 “虽然并不是非常认可......但是既然您这样说了,以威尔莎之名立誓,我们三人会听从您的要求,忠于这位少年之领导。” 曼奇向着杰式卡深深鞠躬。黑色的兜帽在氤氲的雾气中浮潜游移着。少年望着那几近佝偻的背影,竟是对他的冒犯早已乏善可陈。 或许,已经没有生气和指责的力气和必要了。杰式卡说的对,目前的形势已容不得犹疑。自己不应该再小家子气了。感情什么的,就放一放吧。 于是,他徐徐开口。 “那,我就大概谈谈自己的意见。” “我会选择前往奥安。虽然这会招来非常恐怖之凶险。无论是寻求守军庇护还是逃离此处,都完全无益于我们根除大墓地的目标要求。而如果眼睁睁望着奥安镇成为不死族新的要塞,被阻断了交通要害的天际省将因物资补给被阻断而只能坐吃山空。这会招致人心恐慌和守军困乏,也会最终导致整个天际省所有城镇的沦陷。” “不要寄希望予皇家骑士。个别领地的衰亡对皇帝毫无威胁。而残存的冒险家们是绝对难以应对无穷无尽的不死大军的。尸魔屠戮逃难者的残忍画面我都记得很清楚,我们也绝对不能让那一幕再重演了。” “所以。我们必须夺回奥安镇,并将其中的不死族生物尽数杀害,以根除感染的发生。这会很危险,但也是为了守护人类所必须付诸的牺牲。所以,我倒是真的觉得,我们压根别无选择啊。” “另外,我也怀揣着一点私心。无论如何,我也得看看曾经的英雄酒馆。看看那里能不能找到我朋友的尸骸,看看职业行会大厅......以及瑞克和迷蒙。” 一口气说了很多。少年把内心所想一五一十地吐露了出来。他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情绪化毫无条理地嘶喊的孩子了。经历的一切,都在让他变得成熟。而这些完全站得住脚的逻辑,完全说服了杰式卡,还有他麾下的三名盗贼。 “......明白了。我们会出发前往奥安,调查感染的源头,以及德尔特尔所说的,畸变体的全貌。” 杰式卡略微赞许地点了点头。 “在那之前,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或者留在这片森林里的?” 当然,有。 少年轻轻念叨着。脑海里却又是浮现出玛尔和德曼,那温柔却又坚毅的面庞。他们躺在自己回忆的废墟中,怀念地无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而虚无的倒影却在闪烁的记忆门扉之中像萤火虫般幻灭。 失传了太久的名字。自己早已抛却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未曾拥有过的名字。濒死之际的他们,或许依旧在庆幸于曾经共同度过的每一缕时光吧。明明那么短暂却又那么辉煌的经历......终究还是要抛却于风中。时光末端的勇者们啊,又拿什么来祭奠你们的英灵? 远方飘来的枯黄灵叶群在脚下沙沙地生根。这片已摆脱了黑暗侵蚀的土地终将重新发芽。少年俯下身子轻轻抚摸,心中似有颤动般地挥洒过一股暖流。 “有羊皮纸吗?或者别的什么可以记录下文字的东西。” “有的。大人。这就给您。” 记录下来吧。记录下发生的一切。 心底如是呢喃着。而少年提起羊毛笔,终是在这魔法文纸中刻下了自己永世难忘的追思。亮蓝色的魔法符文,借由米歇尔之手形成了“绝不会被腐蚀”的亘古文字,附着在了唯一剩下的那棵沧桑银树的木桩上。如果以后还有路人经过,一定会看到这上面优柔婉转的文字吧。 那上面写道。 “以此纪念我永远的朋友,守卫者玛尔,极冰师德曼。” 猎头刻完这些文字,终是跟着队伍离开了绝望密林。而雾霭在“流亡者”们驱雾术的影响下总是缓缓散去,远方曾经坚实雄伟的奥安镇城墙,开始清晰可见地暴露在视野之内。他怀揣着怀念与敬意,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奔赴未来的,崭新旅途。 ...... 何等之惨状。 环绕着城池的魔法结晶护罩已完全毁坏。壮观的瞭望平台一刀两断般地从中间碎成废墟,鲜红的血海如油漆般染红了整个高台。士兵的死尸堆满了城门,而那浓厚到令人干咳的黑暗气息从这恶魔之城中与恶臭共同摇曳在空气里。而那与大墓地中的土地成分近乎一模一样的腐败藤蔓,以完全从城内延伸到了外部,开始不断吮吸养分般地蠕动着。 光是远远看着,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更别谈凑近去看看那些士兵们惨烈的死状,一定会好几天无法进食吧。这么说来,难道这早晨泛起的浓雾,是慈悲的上苍不忍心让世间凡人看清这惨状的怜悯么...... 一座魔法古城的陨落竟就在一夜之间。而入侵这里的怪物,绝不会是如那天逃亡的冒险家所说仅仅是几只尸魔,一定有更为强大的不死族首领率领。有瑞克坐镇的职业行会绝对不会—— 等下,瑞克?瑞克当时不是在! 脑海的记忆突兀地翻腾和涌动。当卫兵传来奥安前哨站遭围攻的警报之时,瑞克和迷蒙在第一时间就飞速离开了现场。毫无疑问,他们是奔着那处遇袭地点去的!而在他们离开不久,少年因遭遇库尔斯特而仓皇逃离之后,不死族军团就向守备空虚的奥安发动猛攻! 难道——难道他们的智慧已经进化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说玛卡洛斯只有10岁儿童的智慧,那么能随意运用诱敌战术的神秘不死族指挥官,已完全和成年人智力水平相当甚至有超越之迹。面对这种敌人,已经并不是正面互拼力量所能解决的局面。他们会更多地采取丰富多变的策略进行多样化的打击,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他们的圈套。 就好像这座已经沦陷的奥安镇......用守卫尸体堆起来的城门看似很容易突破,但或许刚一进入就遭受灭顶之灾般的冲击! 这样想着,少年竟不寒而栗。偌大的奥安已成为不死族计谋的牺牲品,如今他们六人,竟也要深入虎穴吗? 芮尔前辈...... “当时的奥安,究竟发生了什么?曼奇,能大概说说吗?” 倒是杰式卡打破了这般死寂。 “是。当时的奥安——” 他陷入了黑暗可怖的回忆中。 那时的我们刚刚从酒馆中撤出。依照杰式卡殿下的命令,我们潜伏在阴影中观察事态动向,即使发生任何事也不要为之左右。躲在房梁之上,我们看见了库尔斯特的入侵,以及以命拼死抵抗的法师和骑士。在一片混乱中,重点人物,也就是这位猎头从酒馆中逃离。我们知道殿下的目标已经达成,便打算依照下一步指令前往绝望密林蹲守。法师和骑士的性命,我们并无牵挂之意,也就没有对战斗细节再细细观察了。 但是就在我们准备启程之际,意外发生了。 一道冲天而起的磅礴邪能波从内部,以吞噬一切的毁灭气息击碎了守护奥安的魔法护罩。整座城市都在这疯狂的崩塌和摇晃中惊恐不安。居民们纷纷从房屋中跑出来观察动静,职业行会的人和冒险家协会的兄弟们也都意识到了危险,拿上武器和装备从据点里冲出。顷刻间,奥安镇的道路上到处都围满了人。而那时,才真的是噩梦的开始。 不死族们鱼贯而出。这些可憎之物居然早已埋伏在阴影和土壤之下。巨大的复眼蜘蛛,尖牙锐爪的血腥食尸鬼,血盆大口的黑暗之饕餮,更有一些身披法袍的死亡法师。几只尸魔率领着这只军队,开始对在尖叫和恐惧中四散而逃的居民,冒险家和士兵们开始惨无人道的屠杀。漫山遍野的血腥味......即使身在高台之上,那刺鼻的气味依旧惹人恶心。 那是单方面的虐杀。人群成片成片地倒下,变成了不死族的食粮。冒险家协会的兄弟们拼死抵抗却也无力回天,那些低阶冒险家们甚至还有刚刚成年的孩子......他们被撕扯下血肉,啃食筋骨,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无助地死去。我们的营地变成了屠宰场,庇护所里的所有伤员,厨师,住户,无一幸免。 能逃出奥安的都算幸运的。大部分人类在城里就被杀了。对于逃出去的,不死族们似乎完全没有追击之意。这般受控的纪律性,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不害怕吗?” 少年颤抖的发问一下子将曼奇拉回现实。 “当然害怕。现在虽然是以事后的态度,但是那样恐怖的屠杀无论何时都一直盘旋于我的脑海......我怎么可能忘记。” 他苦笑着。 “只是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职责要求我必须殚精竭虑地好好坚持到最后。所以我们放弃了冒险家协会的弟兄,放弃了惨遭屠戮的平民,眼睁睁地望着不死族泛滥成灾却无力回天。或许从那一刻起,我已经注定成为罪人了。这也是我想跟你吐露实情的原因,猎头。” “你没有那个本事救下所有人。就好像希望和救赎也从来没存在过。如果我们能达成这点共识,其实我会很乐意为你做事。” “......” “唉。跑题了。我接着说吧。” 少年的沉默并不让他感到意外。曼奇仅仅是叹了口气,便继续平静地叙述着他的所见。 “我们的任务是监测周遭环境,截断不死族后援并且保护杰式卡殿下的战场。在我们离开奥安,向着大墓地标识地带冲去之时,在火焰肆虐,战斗四起的极度血腥的场景里,我们的鹰眼依旧互相照应着发现了几个值得注意的点。” “什么关键点?好好回想。这特别重要。”杰式卡摩挲着下巴,如是提醒。 “是。” 那时的我们已经攀爬到了奥安最高的“永恒者”高塔之上。这座古老的魔法遗迹虽然已经沦落,但依旧拥有最好的视野。我们鸟瞰着这座地狱之城的景象,终是看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其一,我们看到了接到情报正从“塔图摩尔”前哨站快马赶回来的迷蒙和瑞克。他们身后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小分队,尽数为军属的低阶骑士和法师,都配有战马。想必他们在受到解救的前哨站已经得到了军事支援。他们即将进入奥安救援。 其二,一名信使和三名护卫正从奥安镇骑马赶出,想越过绝望密林向远处城邦求救。无论是里索克镇还是乌尔萨镇,甚至凌声重镇,都拥有数十名中阶及以上职介贵族把守,凌声镇更是由亲王殿下“不朽者”希尔麦特所持有。只要能获得他们发兵相助,解奥安之围应十分轻松。 其三,则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再次看见了那个男人——那个拥有一头冰霜白发的冷峻骑士。那是多么浓厚的死气啊,光是夹杂在高塔附近的冷风中就让人恐惧。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在不死族大军中犹入无人之境般地缓缓走着。而他那厚重的霜寒盔甲与刻有古老密纹的寒冰重剑,已是完全褪去伪装的不死族形态。毫无疑问,他就是曾出现在少年猎头招募过程中的那个,不死族军团率领者之一,死亡骑士。 “什么?死亡骑士?你是认真的吗?” 瞳孔猛然一缩。细细聆听着的杰式卡一直非常平静,到此时终是露出了不安之色。他眉头紧蹙着。死亡骑士原来并未离开!在与库尔斯特交手之后,他一直留在了奥安镇中!而那击碎魔法护罩的巨大邪能波,会不会就是他所释放? “我当然是认真的。殿下。我敢以生命担保,攻陷奥安镇的一定是他!” “那么制造畸变体的又是谁?德尔特尔的情报不会有假才是。”少年问道。 “是啊,是谁呢。” 低沉而阴森的苍老声音。循声望去,一个拄着拐杖的疲惫女性老人,正从奥安的正门口缓步走过护城桥,向着六人如是叹道。他低垂着眼睛,一瘸一拐之间伴随着急促且沉重的呼吸。 “年轻人啊。救救老身吧......老身在被畸变的怪物追杀,已经快不行了。快救救可怜人吧。” 她那样哀怨地说着。而伴随着叹息声在其背后涌现的,是已从封闭的银色城门门扉挤出的畸形肉瘤怪物。还不待少年看清那憎恶的面庞,那如小山般庞大的肉体便扭曲着向这老婆婆冲去。 “救人!快救下那个婆婆!” 少年焦急地如是下令。而杰式卡抽出十字架,不由分说地便汹涌向桥上冲去。圣光之力在他手心浓厚而稳重地汇聚。 或许,只需一击,便可—— “大人,情况不太对......等等!” 曼奇细细思索,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连忙想劝住杰式卡,却已为时过晚。 在杰式卡快贴到那老婆婆的一瞬间,少年看见了漫天血雨。 老婆婆那诡异的扭曲身体,竟电光火石之间开始疯狂膨胀。 第三十六章 污染之源 死尸。在痛苦中迎来死亡的腐败之躯。 遭受非人的折磨,即使四肢分离都无法立即死去的冤魂。 他们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都只是渴望平凡且普通生活的无辜平民,对亡灵大军毫无威胁。可是,不死族们却把这些四散逃难的可怜人们大肆屠戮。那就是奥安曾发生的,人神共愤的惨状。 但或许你没听过,某些由人类法师转换复活而来的亡灵巫师,会使用驾驭灵魂的术式。 死前并无一日平静,死后也绝不得安息。那些骨瘦如柴的邪恶法师们将活体人类的灵魂剥离,然后将那纯白的漂游之物当成自己的傀儡,染上再无恢复之日的深黑。 人类只是他们手中的玩物,是随意差遣调派的走兽,是活体兵器,也是送死的先锋。 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卫国战争,守军们所杀害的“同族”或许比不死族原本的军队还要多上数倍。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成为只会嚎叫的怪物向自己冲来......这是何等令人悲伤之事。唯有亲手斩下他们的头颅,才能赐予真正的解脱。 如今——在这残破腐败不堪的奥安镇,即将上演同样的历史。 那一刻,少年才知道,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那老朽的身躯不断增生和膨胀,在汹涌喷洒的血海中愈发狰狞地向外延伸。已成长到近5米长的粗壮臂膀在恐怖的嚎叫中颤抖,以磅礴之势挥舞起气旋,不遗余力地向着奔跑而来的杰式卡碾压而去。如铁锤般坚硬的躯壳在巨臂上伸缩,又以圆弧为基点开始如绞肉机般地鼓动和腾挪,直至形成血肉席卷的大旋风。肮脏丑恶血腥的肉沫和组织气管在这般旋风中飞溅而出,以割裂一切的锋利姿态形成强大的气流群。而杰式卡......已经完全收缩不了步伐! 傀儡因自己计谋的得逞而感到狂喜和骄傲。在他的眼里,这个手持十字架的金发牧师,已完全逃脱不了掌握。 如果,对方不是杰式卡的话。 撼动城桥的巨型圣光之风从十字架中倾泻而出。强大的威压呼啸着穿越增生的肉壁,竟是极其精准地轰烂了这老朽的颈椎!而那澎湃的能量流甚至鱼跃入其身体,在她那因膨胀而变形的巨型肉体中胡搅蛮缠,最后从其胸口破膛而出!这已完全被猩红的腐败肉体感染的躯壳,在血雨纷飞中轰然倒地! 原来少年望见的那血雨,是这被圣光穿成两半的躯壳所迸发出的。而杰式卡毫发无伤地穿过其中,十字架沐浴起圣光,竟又是一发重击将那还未看清的肉瘤怪物斩杀成肉泥!何等之迅捷,何等之威风凛凛!杰式卡背后那飞扬的披风映着自由的双翼,在那一刻所向披靡地纵横在这尸山血海! 轰隆作响。杰式卡的十字架如同帝皇的战戟,狠狠锤击在一次又一次想重新组合形态的这肉瘤怪物上。这响彻天空的哀嚎声透过迷雾,令人不寒而栗地浑身颤抖。横飞的血肉与刺鼻的血腥味,在这两只恐怖的不死族造物身上不断游荡着。 如果这样,这看似令人忧虑的不死族新怪物应该不足以为虑。杰式卡能处理好一切。 少年如是相信着。 但是下一秒,他的想法却被极其无情地击碎。 那已经被击穿了躯干,腹部活脱现出一个血窟窿的被诅咒的身躯竟然又站了起来!暗白色的幽游骷髅印记伴随着已完全丧失人形的腐化表皮,在流淌的黑色黏着液体中昂首起身。杰式卡显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再度站起的怪物,放弃了对畸变体的追击便是身形跃动,圣光凝结于前方,向着“它”汹涌冲撞而去。撕烂衣带一般的刺啦声尖锐刺耳,十字架撞击在那软绵绵的黑油吸附之泥之上,正欲向着深处心脏更进一步之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从体内不断泛滥而出的黑泥将“涅塔之傲”紧紧抓住,连同着杰式卡紧握着的手掌都死死固定在了纹理之上。而这致命的恐怖的黑泥,竟开始顺着十字架的轨迹向上疯狂成长,向着这把神器的主人喷吐着丑恶而肮脏的污秽之物!而其甚至在“计谋再次得逞”的得意中桀桀地冷笑着! 这就是感染的真身吗?这就是不死族傀儡造物的真实形态?这被腐化和玷污了的老婆子肉身,如今正以“绝对不死”的最究极生命形态向着杰式卡发出着令人胆颤的威吓? 严格意义说来讲,那已经摆脱了任何“生物”的范畴了。“死物”本该是平静且不动摇的,却因这种污蔑造物之神的亵渎而变成了这种“意图吞噬一切”的喰种。腐化到了极限,就是这种污浊之环诞生的黑泥吗? 少年只觉头晕目眩,一阵在心底泛滥的恶心之感仿佛无穷无尽。不死族的力量,终究到了现在才是初现端倪...... 对于杰式卡来说,他已经没有去感到恶心的时间了。这致命的黑泥,不用去想都知道被接触到就一定会被同样腐化成这丑恶之物的一员。可是这无比强大的吸附力,却已经不是靠蛮力能挣脱的范畴。因此,已经不存在将十字架取出,再以圣光之力将其切碎的可能。 而身后,那已经溃烂成泥的畸变体,竟也再度站了起来。数倍于尸魔的恢复能力和即使身体比例相当不均却依旧协调的四肢,德尔特尔所观察到的这尸变兵器拥有将一切身体组织都再度缝合的异能,并且还对圣光拥有了相当强度的抗性。而伴随着复生,这满身的肉瘤已将人形面部完全挤压至身后。四支大步流星的灰黑色肉脚正快速向杰式卡奔来!更可怕的是——这泛着紫色冷光的肉瘤,明显已带有相当恐怖的毒性!当它们被破坏,一定会无情地向周围喷洒致死的毒雾。 “殿下被包围了——两面夹击!我们应该快去帮忙才对。” “等下......你忘了殿下的命令了吗?现在我们必须听从这位年轻猎头的领导。因此,不妨听听他的意见。”老资格的科林·曼奇拥有令人惊叹的冷静。 “一拥而上只会伤亡更多。我无法承担失去你们任何一人的损失,死伤者已经太多了。” 少年如是轻轻回道。 “相信神选者吧。继承了‘涅塔之傲’的杰式卡,绝对不会就此陨落。” “涅塔之傲,那是什么?”曼奇考量着少年的低语,迷惑地问。 “某种凡人难以到达的境界。神之赐福,绝不会被黑暗之物玷污。” 话音未落,一阵冲天而起的强烈圣光猛然炸裂。而伴随着这极其凶猛的能量冲击,城墙遗迹顷刻间崩塌和瓦解,那护佑着奥安的巨型石墙在昏天暗地的碎裂中荡然无存,而那原先一直攀附着十字架试图缠绕和吞噬杰式卡的黑泥生命体因这神圣的波动而被撕扯开来,老妪那空洞的身子,终是伴随着黑泥生命体坠落高桥悬崖之下而迎来了最终的毁灭,伴随着舞动之风化为尘土,悄然散去。 身后那凶猛扑来的畸变体也被千万般锐利的圣光利刃切割得尸骨无存。似乎是因为直接被肢解的原因,那些能喷洒毒气的瘤状体也已无任何生命迹象。 作为超越了净化者职阶的神选者,杰式卡的实力之强已超乎任何人的想象。包括他的属下在内,都已对“涅塔之傲”庇护下的殿下感到极度的惊讶与崇敬。他们被这震撼人心的圣光所感染,呆在原地竟仿佛失了神般地矗立景仰着。 “我们从未见过,圣光如此恢弘壮丽的时刻。” 一直沉默着的吉里如是叹道。 “即使是曾经的教皇也很难施展如此规模的圣光洗礼法术吧。更何况现在的大教堂已然沦落。或许,杰式卡殿下跟着这位猎头,真的找寻到了自己的意义。” 那位英雄已收好了十字架。虽然身后已完全被巨石的废墟遮掩,但也因此开辟出了不需要踏过士兵尸体的一条通往城内的崭新道路。虽然不知前方还会有些什么,但少年如今信心猛增。这位神圣的战士,一定是那位可以给人民带来救赎和希望的信仰英雄。很可能未来过去了很多年都会有人传唱吧。 他威风凛凛地走过跨越万丈悬崖的石桥,终是回到了队伍之中。三位“流亡者”中级精干刺客,为他而屈膝祷告。 “伟大的神选者。向您献上我等的忠诚。” 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曼奇,难以想象地如此卑微虔圣。 有时候少年会想,如果玛尔和德曼成功从库尔斯特手下保护住了少年,如果他根本没遭遇杰式卡,或者没遇到萨瑞尔和米歇尔,这一切本就不会发生,不是吗? 机缘巧合背后的百转千回,还真是令人唏嘘...... “好了。奉承的话就少说吧。眼下还有很多东西要探究清楚。“杰式卡扶起三人,如是淡淡说道。 “令我震惊的是,我虽然料到了那位老态龙钟的老婆子是受感染的可怜人,但依旧没想到会难对付到这个地步。那黑泥,活性极高的黑暗粘稠物质,从被感染者身上诞生的足以污染一切的终极腐化之物,生命的天敌。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缘何而起,但毫无疑问这种污染正是导致奥安如今成为死城的原因。它对魔法和圣光洗礼都有较强的抗性,一旦被这恶毒的藤蔓攀附上,普通人根本难以幸存。” “奥安这样一座军事重镇如此轻易地沦陷,一方面是因为诱兵之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种黑暗物质对于各种建筑和人群的吞噬导致的局势碾压吧。而这种物质的源头如果无法找到,别说里索克那种堡垒式城镇,或许就连王城都会被彻底感染。” “米歇尔前辈,您见过这种黑泥吗?或者远古的记载中有这种存在吗?”察觉到了杰式卡的忧虑,少年向着团队里唯一的智慧巅峰者这般问道。 “或许得追溯到马扎缪尔王朝了......一个远古部落。他们之所以能在长达数百年的大战中击败其他部落登上王位,就是因为一种由他们巫师在荒野中发现的剧毒,如果将这种剧毒涂于箭矢之上并射入敌人体内,将会导致敌人快速失去活性,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因此,这种剧毒也经常被他们用于活体祭祀典礼之上,将祭品可怜人用此毒麻醉,随后宰杀。”米歇尔紧锁着眉头思量着。 “那种剧毒被称为‘黑潮’。因为是在漫无边际的墨色黑海旁发现的有机物。数量极其有限,也无法被种植,因此这种毒逐渐失传。就我的观察来看,腐化者所喷洒的黑色污浊液体,与此类毒素稍显类似。但令人困扰的却是,这是从活体诞生的,并且拥有极高的延展性。如我所想正确,这便是整个奥安镇的沦落至此的,污染之源。” “那,制造出畸变体的那不死族领主,会不会——” “完全有如此的可能性。而且,一定会是非常强大的巫师,才能驾驭这般凶猛之毒素用于活体养殖之上。或许,我们所面对的神秘怪物,正是一名生前博学而死后被复活学习死灵术的大魔法师。” “而他,铸就了整座黑暗之城的诞生。” 少年再度眺望向奥安。黑暗腐朽的树木,已完全将腹地污染的紫黑色藤蔓,到处都是喷洒的血迹和亡骸尸骨,腐烂血肉的城镇外围。 这不断孕育着的第二个大墓地......已彻底控制下了奥安吗。 第三十七章 净化之秘 感染蔓延的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仅仅是遣派一名被感染的寄生者拖住近二十分钟的些许时间,异变的奥安镇就已经如张牙舞爪的巨怪,成为了活死人的天堂——尸横遍野的大墓地。 阴郁的黑雾遮住了阳光,本应在暴晒下被焚烧殆尽的尸体如今无法处理。恐怕过不了多久,奥安城门前这些堆积的尸体就会复活,并且跟那些绝望密林中痛苦的僵尸一样,凶残地扑向人类,却一直哀嚎着“解脱”吧。 可是已经无能为力了。大墓地只要存在,就会一直孕育出新的不死族生物。它会赋予尸骨灵魂然后让它们重新爬起,不屈不挠地永世不得安息。 所以,你们的救赎......不会来了。 杰式卡轻轻抚摸着胸前的水晶吊坠。那是他妹妹的遗物。曾经纯粹温柔的,令人崇敬的高贵修女,如今早已在玷污中迎来了腐朽的痛苦结局。为了保护黄金之村的圣地居民,杰拉卡的牺牲无可避免的必然。这一点杰式卡早已接受,可是无论在什么时候想起来,心还是会揪着感到强烈的悲恸。 不死族的黑暗侵蚀害死了太多人了。无数曾经美好的家庭,支离破碎。 “......” “杰式卡你......为什么望着这些尸体发呆?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没有。没什么。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如此血腥的屠杀了。或许有些不适吧。” “你明明刚刚经历过。你藏着些什么吗?” 少年不解地追问道。他完全不清楚杰式卡过往的经历,单纯得很。这也是杰式卡绝对不会愠怒的原因。只是,有些过去还是掩埋的好。 “别在意。没什么大不了。不死族们理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就这样。” “现在,踏入这座死镇吧。寻找感染的源头。绝对不能让大墓地延伸到其他城市,绝对不能。” “请您稍待。殿下,请听我一言。” 科林·曼奇深深鞠躬。他不乏担忧之意地如是说道。 “您也知道,针对大墓地其实一直有两种处理方式。一是像您现在想做的一样,彻底清理感染,处理其中的所有不死族生物。二则是——” “派遣一位大教堂中的牧师,以圣树光辉净化整座城镇。虽然需要接近两个小时的漫长时间,但能保证下这座城池在战火过后依旧能幸存。” “如果奥安彻底沦为废墟,将对天际省造成巨大损失。即使皇帝的领主我们从来没必要过问,但为了这里的平民,我们理应保护下这座原本富庶的宜居之地!” “还请三思。” 这倒是少年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大墓地居然可以以净化的方式消除其影响!而圣树的辉光到底是什么......如果真的如他所说能净化城镇,那真的值得一试。但是这样做也会极大增加此行之风险。如何使用圣树姑且还不清楚,要坚守两个小时则更加夸张。究竟该如何取舍——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应该明白这样做会承担多少危险。且不说会奔着黄金之种汹涌而来的不死族,光到达永恒之塔的顶端,就足以让你费尽心思。虽然这样做确实可以挽救奥安,但是真的值得吗?值得以这里所有人的生命为牺牲吗?” 杰式卡近乎决然和愤慨地抛下如是话语。他似乎早已预料到曼奇的忠告。但他的价值观里早已容不下这般大义。 这世界上来来往往无数疲惫之魂灵,能拯救者终为少数。他只需要保护好自己身边之人,就已经是最大的尽责。而他绝不能以六人性命为赌注,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做抵押。 绝对不行。黄金树已经被太多人的鲜血染红......大教堂的衰落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我不允许这样做。曼奇。老老实实踏过这漫长的入城石阶,然后找到那该死的亡灵巫师一刀两端,便可解决所有困扰不是吗?” “我同意。” 少年结束了他的思索,坦然地如是说道。 “什么......” “我认为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于情于理,奥安都不应该彻底崩坏。这里曾是无数冒险家和平民的乐园。诚然我曾被拒之门外,差点接受死亡审判,但我对这里依旧有很深的感情。我会很乐于看到这里的拯救——这会是在反抗不死族之路上重要的一步。” 少年侃侃而谈着。他与震惊的杰式卡四目相对,却又苦笑着表达着自己那近乎幻想的期待。是啊,他曾经被守卫驱逐,被瑞克抓捕,却也在英雄酒馆里找到自己的价值和归宿。如果奥安能得到解放,英雄酒馆会不会被重建?猎头们尘封的往事,又还会被揭开吗? “所以,你能答应我吗?杰式卡?作为团队领袖,这是我深思熟虑,综合考量风险后最坚定的意见。” “我无法认同。” 杰式卡深黑色的眼眸缓缓垂着。 “不过或许这就是你特殊的地方吧。很多不明智的判断,却最后成为了你取胜的关键。” “这个世界已经遗弃了圣人般的善心,少年。年少的你又怎么会知道——” “年少的我当然知道牺牲。正是许许多多形形色色之人的牺牲,才让如今的我们依旧活着。” 少年笃定的语气自信地燃烧。 “如果我们注定走上拯救之路,那么奥安才是证明这一点的指引之始。杰式卡,如果你还依旧相信着我,请不要怀疑我的决断。” 英气,敏锐,坚定,毫不妥协。如今的这年轻猎头,已与初次见面之时相距甚远。这睥睨的傲然和自信挥发出的王者之气,还真是拥有极大的说服力啊。 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否认了吧。这少年正在逐步克服他心中的弱点......或许我也该一样吧。 杰式卡无奈地微笑着。不怕虎的牛犊,终是走上了专属自己的勇者之路。 此时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关键的抉择,会掀起一场多大的风暴,会带来后世多少年的流芳。奥安之战会刻印在史诗录之上,成为人类史中永世之传奇。 “我答应你,尊敬的猎头。我会帮你实现这一目标,无论以怎样的代价。” “曼奇。你现在就可以准备去雷非莉娅大教堂,里索克镇的东侧。那里有冒险家协会的据点,取得补给之后,请一位牧师携带黄金种子过来吧。向天空发射魔法白鸽印记,我会来城门口接应。” “遵命。殿下。我这就照做。” 曼奇屈膝领命,却将视线转向那他一直瞧不起的年轻猎头。那时,他的目光终是多了些许复杂。 “以及,尊敬的猎头......感谢您。或许您能改变我对猎头的认知。以威尔莎之名,在下代替万千生灵感激于您的贡献。” “不用。说实话,我还依旧不知道自己的抉择正确与否,仅仅是凭着直觉和一点思考就这样做了。我还依旧不知道需要哪些步骤。但是我知道我们在做好事。找来牧师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属下这就出发。” “等等。曼奇。需不需要德尔特尔和吉里陪你去?一个人的话——会不会有风险?” 正欲离开的科林·曼奇被杰式卡叫住,却是丝毫不担心地笑了笑。 “属下是流亡者。亡命天涯的一介小贼,脚力和逃命上完全不用担心。您只需要按时接应,便可促成净化一事的完成。我的两位同胞随您作战就好。” “好。一路保重。小心游荡的不死族,早点回来。” “是。殿下。” 他离开了。迅捷的脚步在雾涌中如雨点般清脆。他踩踏在微微细雨中湿润的土地上,很快消失在了视野的末端,与雾气融为一体。 少年这才注意到,虽然太阳已悬于高空,小雨却也正滴答下坠。而奥安的死雾竟无法被任何液体穿透。从地狱中升起的这不死族要塞,仿佛隔绝时空般超越物理和地理条件的限制与约束。 猩红的血色天空被黑雾包围,在外部世界的阳光下灼灼其华。 “所以,前往奥安吧。踏上这条腐败的血色台阶,我们寻觅和探索这座城市的全貌。” 少年缓缓开口道。踏过这堆碎石的废墟,便真的进入城镇中了。少年不会忘记,当他仓皇逃离的时候,大剑在手沉默寡言的杰式卡,正静静等候着他。 如今,日月变换,旧物无存。惨白色的木槿石小屋残破,东倒西歪。 “走吧。至于如何化解大墓地腐败之诅咒,那位‘移动的知识库’老先生一定会慢慢给你解答。” 杰式卡越过碎石堆,推开沉重的门扉。近五十阶的漫长道路上,到处拼凑着各种残肢和不死族的扭曲尸体,但藤蔓还未到达道路中心。一些早已死去的平民跪倒在遗迹石碑之旁做着祈祷之姿势,却并没有得到神之拯救。奥安城的后方,这出口处,是曾经朝圣和信仰者们的聚居地。这些依旧保留有自己古老传承的信徒们各自供奉着彼此教派的天神,当然也包括哈尔瓦拉王在内。只是,这些信徒们并没有撑到“使者”回归的那一刻。 而已经被彻底染红的喷泉流水,正从曾经郁郁葱葱的“信仰者公园森林”中汩汩流出。如小山一般体型硕大的食肉秃鹫正愉悦地享用腐烂的肉身,不绝于耳的咀嚼声泛滥着。而再往大喷泉往上走到达三层高台,便是流浪者小屋了。从远处看,那里更是血腥异常——顽强的抵抗曾在此处爆发,这些贫困潦倒的低阶冒险家们甚至没拿到职业行会颁发的资格证书,却为了守护奥安拼死奋斗。而最终,他们也守住了作为人类的尊严,守住了自己勇者的信仰。 比那些只知逃难的富有者们要优秀太多了吧。 眼下之景只有这些。如今的信仰者森林,已经被腐朽的猩红之色淹没了。枯萎的残枝败叶印证了它们的死亡。 何等惨烈之相......虽然曼奇的描述已然十分细致,但真的身临其境之时,还是会有种很强烈的反胃和厌恶感。这些不死族们作为处刑者和刽子手,效率极高,且十分残忍。 但好在城内如今并没有任何不死族出现。内心可以稍稍安定下来。避开延伸的藤蔓,顺着这条路慢慢寻找幸存者,或许是不错的方法。 “说起来。米歇尔前辈,杰式卡所说的,黄金种子,净化污染的方法,是什么样的?” 少年的脚步在石阶上回荡着。 “啊。那也是哈尔瓦拉王的恩泽。曾经崇敬神灵的信徒们拜他的黄金树果实所赐才抵御住黑暗意志的侵蚀。愤怒的大地意志无法撼动被圣光洗礼的黄金树,所以信徒们才幸免于难啊。” “永不枯萎的黄金树是不会被不死族亵渎的神圣领地,也因此大教堂只会开设在黄金树的脚下。主教会教会每个虔诚拜会的牧师神圣咒语,以用于播散黄金之种,净化盘踞于城市中的邪恶。但可惜的是,每座教堂只有一枚黄金种子。这就是黄金种子的由来啊。” 米歇尔微眯着眼睛。哈尔瓦拉王的英姿依旧在脑海闪耀。 “牧师?那何须请他们来?杰式卡不也是牧师吗?” “孩子。冒险家和平民拥有本质上的区别。许多平民一辈子都无法成为冒险家,是因为体质和天赋上拥有极大之要求差异。很多时候,努力并无法改变天资。所以此处之牧师,仅仅是那样一个代号罢了。受主教洗礼并居住教堂的信仰者,黄金种子的拥有者与咒语的吟诵者。他们仅仅是工具一般的存在。” “其实你想做的事情,很多人都试过。洛安大陆西部平原近四成的领主都已遭不死族亵渎,皇家也曾尝试过派牧师夺回。只是,每次都会失败。当他开始吟诵咒语,他就会成为所有不死族集中攻击的目标。死去的牧师下场都会非常凄惨,非常非常凄惨。” “但是他们依然在坚持。”少年叹道。 “是啊。依旧有很多平民志愿学习咒语并成为牧师。只是,他们的那些信仰太过弱小,无法成为哈尔瓦拉王力量的来源。说回正题,光有一位牧师和黄金之种来到受污染的城邦是不够的。他们还需要在这座城市的魔法师尖塔的最顶层踩在献祭之阵上,才可以互换哈尔瓦拉王的宽恕。” “魔法师尖塔......” 高耸如云的奥安之巅,职业行会巨型塌陷废墟旁依旧完好的圣地——永恒之塔。曼奇一行人正是爬至最高端,才以鹰眼视觉看清楚发生的一切。而永恒之塔似乎正是唯一穿破镇中那猩红天空的至高之建筑。少年仰望着那震撼的,由天蓝色恢弘辉光石建成的遗迹,无不为这般巧夺天工而感到心潮澎湃。 “这样的高塔每座大城都有。这也是曾经的人类魔法师们为了守护最后的希望与神达成的和解吧。如能坚守两小时,法阵所迸发出的圣光之力,是哈尔瓦拉王最巅峰时期的威能,数倍于杰式卡之传承。如有那个机会再次见证,老夫也是荣幸之至......” “所以......” “先别聊了。我感觉到有一些生物气息。而且是极其邪恶和溃烂之物。让我安静听听吧。” 杰式卡突兀地变得警觉,仿佛有什么恐怖之存在时刻逼近。升格之后的他觉醒了更敏锐的直觉,也正因为此,对空气中涌动的魔物和死亡气息洞若观火。 而少年却丝毫察觉不到这种气息,连吉里和德尔特尔都完全无法感知。 但他们都完全相信杰式卡的判断。五人团在一起,静步往前走去。 “盗贼。黑夜抹杀者......堕落者的化身。与库尔斯特实力相当的强者。” 米歇尔轻轻地,悠悠开口。 “他来了。” 第三十八章 叛律者 伟大的刺客祷告书曾如是写道: 化阴影为无形,我们听从黑夜之神的指令。 以绝对信仰为意志,以无尽黑暗为依托。 以血痕匕首刺下宣扬正义之烙印。 有主者生,无主者死。愿黑格斯给予黑刀以指引。 此身,定为黯灭之天地所成。 千百年来,近乎所有修行盗贼职业技巧的冒险家们都以此祷告书为信条。职业行会的“大律法”更是对刺客祷告书的神圣性进行了毋庸置疑的权威认证。这本从上古黄金时代流传下来的,关于“黑格斯”黑夜之神的传说,曾令无数盗贼趋之若鹜。为了追寻神迹,他们也曾和猎头一样翻山越岭,去黑暗之地,去雪原和火山,去寻找任何能佐证黑格斯存在的证据。 只是很可惜,一无所获。这位神灵就如他的名字,“永夜”一般,完全不知所踪。他的传说在祷告书中保存,并在盗贼们的学习和传唱中永世流芳。他们不会忘记,亲手创立下“库尔斯特”刺客之城的黑格斯,曾让盗贼成为远古律法下被公认合法的职业。 他曾刺杀掌管人世和平的三位神祇,他曾导致永恒之城的衰亡。他甚至杀害了守护王城的龙主,并掏出其心脏用于练就龙火秘术。这位刺客之神还藏着太多秘密,尽待后人发掘。 因此,有这位强大且隐秘的神灵做崇拜之对象,很少有盗贼会违反祷告书中的规定,并踏入禁忌的领域。而职业行会中的那把裁决之刃,正是用来处决“叛律者”的神之兵器。 犯罪之人理应受到审判。任何人都一样。处刑架对王官贵族都非常公平。《刺客祷告书》对如下重罪进行了明显规定: 不得亵渎生命之形态。不得接触任何形式之邪术。违者处决之。 在对这样的亵渎者挥舞裁决之刃时,其真正的力量会得到惊人的解放。 所以,叛律者啊...... 迎接你命中既定之死亡吧。 ...... 准确来说,站在眼前的生物,并不算是完整的人。 被黑焰覆盖着的四只臂膀各持一把匕首,严重缩水的枯瘦躯干上尽是污浊之死灰。肮脏陈旧的破布衣不蔽体地挂在身躯上舞动,而那佝偻的身子正如爬行一般以扭曲的姿态向着五人逼近着。 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反倒是各种各样的负面感情和感觉入潮水般扑面而来。愤恨,恐惧,痛苦,绝望,悲恸,复仇,吞噬,杀戮。在你看到这般造物的第一刻起,你就被这种极具感染力的情感如感同身受般地联结起来。他的嘶喊和哀嚎声在你的心中浩瀚地崩腾着,脑海因此不由自主地颤动。极具毁灭力的精神冲击,伴随着剧烈之头痛开始产生作用。 该死——头好痛! 仅仅是直视了那短短数十秒,少年就已经无法直视这般丑恶之物。纵然他的速度非常之慢,短时间内难以靠近,但这种极其强大的精神理智攻击完全不需要距离做支撑。黑暗者身上的灰烬与死根,象征着死亡的,在背后燃起的骷髅黑火冤魂,古朴深色的遮住头骨下垂到脊椎的兜帽——如诅咒般刻在其身上的烙印,这与祷告书中记载近乎一模一样的“叛律者”之姿...... “不——怎么可能......” 已经快速移开视线的史尔特尔,惊恐地如是喃喃。 “叛律者!接受亵渎力量感染的灭世之人,竟然出现在这里!” “你是说叛律者——那不是只存在于传说里的黑暗造物吗?” “并不是。杰式卡。希望你认清楚这一点。来源于远古的传说近乎完全属实。那是一种来自善良意志们温柔的劝诫。叛律者,堕落者的化身,接受黑暗力量洗礼的黑夜抹杀者。也就是你们眼前的,这个生物。” 米歇尔的智慧之眼毫无妨碍地透过远方的黑光,细细观察着这已沦为死尸却依旧无助行走的可怜之人。 “虽然暂时无法知道其真实身份,但姑且有一点看得非常清楚。此人之职业是一名盗贼。” “为什么?” “他的衣兜里存放着《刺客祷告书》的残骸,即使已经被烧成了那个样子也可初见端倪。这是一本只有信仰黑格斯的正派盗贼们会随身携带的古籍。” 他轻轻叹了口气。 “将祷告书连带着身体烧成灰,就是对叛离律法的宣告。而一旦被黑暗力量洗礼,就再也无法回归正常,无论以何种方式净化。赐予他解脱是最好的选择。” 多么恐怖的诅咒啊——居然要将身体和信仰同时献给阴暗的亡灵力量,以灵魂之劫难为代价换取亡灵之神给予的垂青。不死族之力允诺赐予这位刺客以永恒之躯,而他却根本没想到,会是以这种令人恐惧和闻风丧胆的姿态苟存于世吧。 附着于其身的哀嚎灵魂,滔天而起的黑焰,四双紧握无数匕首的巨肢,早已腐朽的身躯和头颅,怪异的行走步伐与老态龙钟的机动。这般存续着又是否有任何意义?又是否能给予真正的解脱? “无论是谁。无论是任何人。” 杰式卡渐渐适应了对“叛律者”的直视。他的目光早已被金色神焰充斥,也绝不会再因凡人之审时度势而感到任何迷茫。邪恶气息的侵蚀已无法对其造成伤害。高贵的牧师看穿了迷雾与黑芒,看穿了腐朽与侵蚀的本质,也看到了这邪恶的不朽永生之力夺人心智的真面目。或许,离经叛道的罪人已无任何宽恕可言——灭亡才是唯一的结局。 “只要沦为不死族的奴隶,无论其生前如何高贵如何优秀,信奉怎样的法则,都一定必须被毁灭。” “生命与死亡无法相融,两者只能存其一。追求不灭而迷失沦落的可怜人啊......哈尔瓦拉王的力量,会赐予你净化及解放。” “敬请见证,神之烈火!” 恢宏的金色双翼在背后彰显神圣之姿,杰式卡挥舞起涅塔之傲,便是箭步向那可憎之人飞跃而去。十字架在石板上摩擦起神圣烈焰,竟是伴随着杰式卡一声猛喝如火瀑般喷涌而出!金色烈焰水流向“叛律者”毫无迟疑地冲去,眼看就要将其吞没。这足以致死的神圣气息高温,足以将一切不死族生物净化和焚烧至渣! 但在神火即将吞噬这黑暗造物之时,不可思议的状况发生了。 “叛律者”那原本迟缓游移的身姿,竟猛然间如幽影般晃动,以极快之速度闪避开了神火烈焰的爆炸范围,向着前方腾挪而去!原先距离少年一行人近百米的距离,缩减为了只有40米! 短短电光火石之间,身影一动便是六十米开外!单单凭这颓败之身体,怎么可能...... 还不待杰式卡讶异,更诡异的事态接踵而至。叛律者腐朽的身体快速直立起身,那因焚烧而缩水的躯干和头颅竟迅速变得完整!人类的面貌特征竟渐渐在黑焰中冷峻地渐渐浮现,而紧接着,那四肢长臂开始快速挥舞匕首!暗锋邪火舞动,向着少年等四人开始倾泻恐怖的噬人黑光! 糟了! 杰式卡顿感大事不妙。他连忙箭步撤回,右手以圣光形成盾墙举于身前,将那鬼影与喷射的黑光尽数推开,左手顺势挥舞“涅塔之傲”向天空跃起,以闪耀的神圣之姿向叛律者重挥而下!剧烈的爆炸与飞扬的尘土漫过天际,灼烧的烈焰碰撞让整个台阶连同破旧的冒险者小屋都沦为炼狱灼烧中的火海。 而叛律者早已移动到了安全区域。杰式卡的两次大范围冲击都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完全无法预料到的极度灵活之躯体穿透于黑雾之中,极度轻松和自然。通过此次交手,叛律者和杰式卡都开始细细观察起对方起来。虽然视线依旧不佳,但杰式卡能明显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强者应有的威严和镇定,以及高深莫测的其他神秘能力。对方,绝对不是可容小视之对手。 但还有种另外的直觉。一种,有些熟悉的直觉。这个背叛律法的黑暗者......仿佛曾经见过的感觉。他逐渐完整的肉身虽然面部特征非常模糊,却也能看清楚一些标志性的沟壑。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杰式卡很难给出明确的答案。 或许这就是为何“直觉”必须被称为“直觉”的原因。给不出佐证,只能凭借自己情感和意识的激荡给予模糊的判断。称之为第六感。而反观少年此时,也同样有着相似的感觉。 一种曾经见过的,很熟悉的气息。 “必须......” 那苍老阴森的低语打破了两人的思考。虽然拥有完整的语言组织能力,但语音和语调听起来都非常奇怪。遭受黑暗力量侵蚀的诡异声带,已明显附着了不死族的特征。但这与僵尸一辈只会哀嚎的怪物又有明显的理智之分。 他缓步接近着。浓厚的杀意从其身上汹涌而来。少年知道,无论他是否认识眼前这个人,一场大战都不可避免。 “必须,在这里,消灭入侵者。” “......以亵渎君王之名。” 他吞吐着黑雾与死光,从台阶上缓步而下。 第三十九章 瑞克·修尔的陨落 伟大的黑格斯啊......您的指引究竟在何方? 世界即将被罪恶与死亡玷污,无数人类将变成求死不能的怪物。如果您再不赐予拯救,这片大地将会在感染中沦落为痛苦的废土。 黑夜之神,请睁开眼看看这片地狱,给予您的臣民哪怕一点点的希望吧...... 那刺客虔诚地祈祷着。平民被屠戮剥骨的惨叫声,火焰灼烧的刺啦声,冒险家们抵抗的战技及魔法的呼啸声,不死族生物兴奋的咆哮声。到处都是居民小屋的残垣断壁,所至之处尽是尸横遍野,从议会厅高楼上涌下的泉水被血水污染,古老遗迹崩塌的石砾撼动着城市的根基。瞭望塔崩坏,曾无数士兵镇守的城堡已爬满血腥之月下陷入狂暴的食尸鬼。 就连职业行会也已经被攻占。那曾经辉煌壮丽的大厅门口,两位暗影卫队的精英陈尸着。已显黯淡的魔法晶石书库中,汩汩鲜血正汹涌流淌。 仅仅是短短半个小时啊。这座远古黄金之城,天际省的经济和文化中心,就在不死族的突袭下彻底沦陷,化为屠戮和厮杀的人间炼狱,恐怕在未来几百年都会成为无法供人居住的废土。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因吧。若不是被诱敌之计所欺骗,自己立誓保护的奥安镇又怎会沦陷? 无数死伤者成为不得超脱的冤魂,在不死族的折磨和奴役下成为向自己同胞撕咬的怪物。 瑞克·修尔苦笑着。 或许这就是他抛下那位少年的报应吧。那么年轻的一位猎头,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成见就将其引领上一条不归路......这或许就是神之责罚也说不定吧。 但是啊,黑格斯大人——这些平民和无辜的冒险家,又做错了什么?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奥安镇的山崖上走去。率领前来支援的冒险家大军已死伤殆尽,贵为中阶“战灰勇士”的勇猛战士迷蒙也已因失血过多而阵亡。临死前的唯一遗愿,便是请求瑞克将他的十字蓝水晶项坠,放在高崖深处的神之祭坛之上。他相信,只要那样他的灵魂就能因得到救赎而飞升至天际,与天堂等待许久的妻女相会并拥抱。在苦难中徘徊了太久的灵魂们,终能团聚。 于是为了继承这位勇敢战士的遗志,瑞克漫步过血腥的奥安城邦,攀登过陡峭凶险的悬崖峭壁,用手中浸毒匕首刺杀无数游荡的不死族食尸鬼后,终是到达了通往祭坛的崖上石阶。这唯一一处未被不死族侵染的圣地,正悠悠闪烁着安静平和的清澈白光。 坚硬的黄铜色遗迹巨石覆盖道路的中心,古朴的苍锈大门正虚掩着。四团似乎永不熄灭的明火守护着这祭奠之地。两尊拥有巨大白色双翼的面具石像鬼手持巨大战戟坐镇门前。无数在世间游荡的遗憾灵魂们,在这圣殿中一定能得到拯救吧。 身体状态已经承载到了极限。虽说转职为刺客的瑞克理应拥有极好的脚力,但这么多年来维护奥安职业行会秩序的重担令他疲惫,有心无力和无暇锻炼自身。谁能想到不死族会发动突袭?如今奥安已然湮灭,身上重担感散去却罪恶感随之而来的这一刻,瑞克所感受到的,是更深更深的绝望与困苦。 已然五十六岁的他几近人生旅途的终焉,却又犯下无法被宽恕之罪。他无脸面对天际省中心的骑士审判,也再也没资格苟活于世。自己这些年来所修习的知识和修养,终究只能一文不值。 瑞克的长袍在石阶上摇曳起弧度。神殿之光愈发接近,走过这扇大门交还项坠,他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在那之后,他也便可从这鸟瞰一切的高崖上纵身跃下,从沉重的枷锁中解脱,在彻底的粉碎中得到永远的自由。这对于已然一无所有的他来说,正是一种最完美的结局。 在进入神殿封印阵之前,瑞克最后再吟诵了一遍《刺客祷告书》,这正是他一生所追寻和坚持的信条。而就此迎来死亡的他,也绝不会堕落成“叛律者”。他至死都会守护黑格斯的至高无上,以寻求宽恕和谅解。 绝不亵渎生命之形态,至死不渝。 他将刺客祷告书收入长袍之中,迈步走入神殿之中。而下一秒,他的身躯却如纸片般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剧痛感混杂着喷涌而出的鲜血一起在脑海奔腾。混乱而黑暗的视线中,神殿顶端的圆柱变得污浊而幽深。从其中迸发出深黑色的冤魂流星,哀嚎着再次穿胸而过。 无法呼吸。动弹不得。身体整个僵在了原地。意识伴随着昏天暗地的亡灵嘶喊而动荡不安。胸口只剩下血窟窿,而那将腹部贯穿的黑焰之刃正熊熊燃烧着吞噬生命的流火。而在这般麻木的剧痛之中,瑞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被侵蚀,那钻心的挣扎和煎熬感有如一口砸在头顶的热油大锅,而自己正是那无力反抗和逃窜的可怜蚂蚁。 想要无助地大喊,想要从这禁锢中挣脱,也想因疼痛而在地上翻滚,瑞克却什么都无法做到。他只能像渴求水源一般祈祷他的神“黑格斯”能拯救他,能降下神之怜悯将他从黑焰牢狱中解脱。可惜那虔诚的祷告,或许永远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错误的信仰......异端刺客。黑格斯早已衰颓。神界战争终会以亵渎君王的胜利划下句点。” 背后的一道阴影如是冷冷说着。他将黑焰匕首狠狠拔出,瞬间血流入注。而因此不再被禁锢的瑞克,终是无力跪倒在了神殿前的石板之上。他手中紧握着的蓝水晶项坠,也从石阶之上一路滑落而下,不见所踪。 “亵渎君王会支持不死者们。他会赠予背叛黑格斯的夜行者们非凡之力。而我们,正是他的意志的传唱者。我们会与不死族并肩作战,处决所有试图反抗亡灵大军的敌人。” “而你,弱小的可怜者啊。你对黑格斯的信仰无法帮助你丝毫。你甚至都无法察觉我的逼近,察觉我以匕首和黑焰亡灵穿刺你的肉身然后将其搅个天翻地覆的血腥与疯狂。一介凡人之躯......拯救不了奥安,也拯救不了任何一个因你而死的无辜者。” 意识渐渐模糊,再也无法去思考阴影者所言之含义。远方的星辰落下银白色的璀璨之光,耸立的高塔在灰色的北方敲响钟声。耳边冷风呼啸,而自己软绵的身子,终是颓然地瘫倒在了地上。 石板上非常冰凉,就仿佛刚刚出生呱呱坠地之时还未热气的床板。那时的他并没有像其他婴儿一样放声大哭,却以极其平静之姿凝望着将他带来这个世界的,温柔的母亲。接生婆惊奇于这孩子的异禀,连连称赞他未来大有作为的建树和才能。而到如今,葛温城早已成死之地,而自己也将重回大地之母的怀抱。 未能完成你的夙愿,正是抱歉啊。母亲,城市,居民,还有迷蒙。我对不起你们。 瑞克的眼睛缓缓闭上。身体渐渐冰凉,而这个腐败滋生的世界,正慢慢离他远去。 “成为叛律者吧......亡灵啊。” 这是瑞克听见的最后一句低语。他的意识沉入虚空,痛苦迎来终结。他终于能拥抱久违的平静了。 但如果能回想起来,回想起这死诞前的恶兆,瑞克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他早该自杀的。他早该把自己的命丢在奥安镇中的。他也不该追求什么救赎和希望,不该来到神殿的。 黑焰烧毁了《刺客祷告书》。苏醒为“叛律者”的苍老刺客再度站起,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走去。 他伪装成逃难的老者,一路上杀死了无数意图帮助的冒险家。 “亵渎君王”的仆从,瑞克·修尔,以恶之灵魂化身,重回人间。 这就是“叛律者”的往事。曾经的老前辈,狡诈却也尽忠职守的职业行会会长......吞噬冒险家灵魂不断进化成如此六肢怪物的堕落者。 脑海里的记忆极度清晰,仿佛亲身经历。少年结束了这份往事的拼凑。不知为什么,自从觉醒芮尔古籍恢弘符文之力后,少年总是能从各种人身上看到许多过往与回忆的纷杂。而一旦进入情境之中,现实的时间流动就好像停止了一般横亘在了春来秋往的长河之中。于是仅仅是望着那“叛律者”的深邃黑眼,便能穿越万千纷扰代入一段时间前的情境。 这也算是猎头的本能吗......识人的本领,看透一切因果的真相。人的未来,终究是通过过往而造就的啊。 过程很唏嘘,不是吗。瑞克前辈。 他深吸了一口气。远方是遮蔽天空的猩红月色,而临近那轮月亮的深蓝色高塔,正等待着黄金之种的降临与进化。就好像瑞克攀爬到高塔旁的山谷遗迹那般坚定,这五人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所以,瑞克前辈......这里必须将你打倒。必须。 “他是瑞克。堕落的刺客大师,被‘叛律者’感染的死灵。真正的他已然死亡,却因亡灵之力而被再度唤起。”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少年如是说着。 “虽然我不懂什么亵渎君王......但是那位神祇看来非常强大。他已决意与不死族共同战斗,将整片大陆化成死亡之海洋。叛律者,或许正是亵渎君王的仆从。” “你所说的,都是真的?”杰式卡一脸难以置信。 “看来你觉醒了全知之视。猎头。你能看穿目标的某些过往,是这样吗?” “是的。前辈。虽然很神奇,但是仅仅是那一瞥,他的故事我就已经全清楚了。” 少年非常坚定地回答了杰式卡和米歇尔的疑问。那样清楚的斗转千回的记忆,绝对不可能造假。 “请相信我。叛律者并不是瑞克的本意......他本坚定地拥护着黑格斯。请击败他,赐予他解脱吧!” “荒唐......黑格斯乃异端。他的信徒的血肉,都将成为亵渎君王的食粮。” 瑞克·修尔阴森的声音。一直静静听着和观察众人交流的他,却在听到“黑格斯”之名时丧失了所有的耐心。他开始以极慢的速度向五人逼近着。而杰式卡清楚,只要到了一定距离,这原本松散的骨架便会如幻影般重现并再度聚合,闪烁着身影发动恐怖而磅礴的突袭攻势。 从未遇到过如此灵活的强敌。瑞克·修尔的刺客本能,通过重生果真得到了巨大的强化..... 而面对这般“叛律者”精英,到底该如何对敌—— 杰式卡紧锁着眉头思考着。那扑面而来的杀意,令人震颤。 第四十章 不朽 对曾经熙熙攘攘的奥安镇居民来说,近乎没有人不知道瑞克的威名。职业行会行长,权力的巅峰,连王国骑士都会屈尊以表敬意的大师级刺客。他掌管着这座城市的律法以及公平,是比执政官迷蒙更高一级的至强者。而他的知识拜高塔存库所赐,也已是这座城市最丰富的代言人。 一直混迹于奥安镇冒险家协会的吉里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协会的大多数行为都脱胎于职业行会的监管而相对独立,但偶尔也会有一些非常重要的狩猎或者送货任务,瑞克会亲自到协会大厅洽谈合作及委托事宜。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做事严谨细致,令人尊敬的老者,这是吉里数次与他见面对他最深的印象。当然,他也听说过关于瑞克暗地里做过某些罪恶之事的传闻。 乱世如此,谋杀和处决什么的已经非常正常了,所以吉里倒是觉得完全可以接受。毕竟连黑夜之神黑格斯也曾大不敬地对神祇发动刺杀,瑞克传闻中对某些叛逆者的审判也在情理之中吧。 但是无论如何吉里都不会想到,那曾经还算正派和知礼数的刺客大师,有朝一日会沦落至这种结局。受某位“亵渎君王”之污染,瑞克已经偏离了黑格斯教派之指引,成为了彻底的异端。 吉里一向没什么追求。从小离家出走的他逐渐沉默寡言。他对“盗贼”这一职业的热忱在长辈和老师的眼中是离经叛道之举。高贵的骑士或者牧师,是所有还算富裕的大户人家对子女的期待。他们会迫切要求孩子持上剑盾锻炼耐力,或者是接受圣光洗礼运用哈尔瓦拉王的力量。一介潜伏于阴影中的“小偷”,真的太搬不上台面了,会让家族蒙羞。 于是凭借着强烈的决意,吉里接受了“被家族放逐”的决定,迈上了一条寻求黑格斯引领的漫长黑夜大道。而年近半百,这位“流亡者”终于有所建树,他也通过了血之磨练,拿到了奥安职业行会的证书认可。因此,他一直把黑格斯当成他最大,最大的恩人。不——准确来说,是恩神。吉里对这位引领他入正轨的神秘神祇,拥有至高无上的,不可动摇的信仰。 而如果有任何存在意图将此亵渎和抹杀......便会成为一辈子的死敌。 瑞克啊。死后依旧受折磨的灵魂。只有黑格斯是我们唯一,唯一的希望。已转变为异端的你,再无生存之必要。 一生中最猛烈的杀意和仇恨。竟开始在吉里·克利夫斯身上燃烧起来。专属于“流亡者”的黑夜潜行之力,敬请见证吧。 唯有“叛律者”,不可饶恕。 “我申请出战,杰式卡殿下。不,我应该向您申请......猎头大人。请给我一个处决叛律者的机会。” 他的目光被坚定的愤怒充斥着。少年甚至能从那深黑色的眼眸看出被极度失望包裹着的仇恨之意。曾经的同道中人如今变成信仰不同神灵的死敌,这般愤懑和痛苦已不由分说了吧。 在这猩红之月下诞生的造物,又有几人还依旧完好而纯粹?连精神都会扭曲和崩坏的下场,正是不死族所吟唱的死亡颂歌。 “我明白。没有什么比梦想被玷污更令人痛苦伤心。我允许你出战,但一定记得保护好自己。而德尔特尔就留在这里,静待指令吧。” 轻叹了口气,少年如是缓缓下令。吉里的感激之色在他眼中闪烁。一直以为不会受感情左右的这位“流亡者”,如今却是如此澎湃地流露着情感。 “杰式卡。麻烦你了。请你保护好他的性命。为梦想而坚持至今的虔诚者,理应拥有见到光明来临的那一天的权利。” “......明白了。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会尽力去做到。以威尔莎之名起誓。” 高贵的牧师握紧了“涅塔之傲”。而铠甲上的圣光印记,正伴随着杰式卡的立誓而熠熠生辉着。在这黑暗时代的信仰,已成为这孑然一身最重要的宝藏。守护着它,守护着这为人之根本,才有机会能在浩劫中幸存。这也是从因天灾而毁灭的远古黄金时代中存活下的人类,所书写下的立誓布啊。 “来吧。瑞克。拖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他将十字架架于黄金臂甲之上,重踏在石板之上便是猛然跃起。十字架化成巨型圣光战锤形态,以磅礴的碾压之姿向缓步逼近的瑞克重砸而去。那威压的气旋划破空气,竟在夹杂的金色星风中形成无数道另外生成的圣光热浪向着四周播散!而吉里顺手释放便于隐匿的死之雾气,在杰式卡恢弘圣光战技的掩护下顺利如鬼影般散去身姿。陡然间,他的身影竟真的完全不见踪影,连呼吸都无法感受丝毫。 而瑞克·修尔明显知晓这一招的威力。他再次如泥水般将骨架拆解,在如黑色旋风般舞动的闪电之姿中避开杰式卡重锤的轰击。恐怖扭曲的身子一瞬间便转移至了少年身后,而邪恶的黑焰匕首沾染着屠戮者的狂血,正毫无怜悯地四手一起挥舞,向少年背部切割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却猛然被灿金色的神圣防护罩所围绕。在黑焰匕首接触到防护罩的一瞬间,金色热浪就仿佛定时炸弹一般向外猛然爆炸和不断扩散!而当这热浪接触到瑞克腐朽之躯的那一秒,剧烈的灼烧痛感竟无比真实地传递而来。 原来杰式卡早已料到了瑞克会采取之行动。他一定会依靠自己近乎夸张的瞬移能力来进行迅猛刺杀,对那些“毫无防范”之人造成致命打击。针对这种可能性,杰式卡早已在少年身上抹下神圣印记符文。这种对亡灵极其有效的神圣力量陷阱,将会对进攻者造成巨大伤害。 “......” 瑞克的骸骨因神焰灼烧而碎片般滑落。而不待他稍息,留守的德尔特尔手中利刃飞溅,便是如扇舞般将难以看清的近三十把飞刀倾泻而出!瑞克快速以难以想象的柔韧性扭开身躯向后方跳跃,仅是白驹过隙便闪出百米开外,躲开飞刀的攻击范围。他刚刚落地,阴影中却猛然现出一道黑色的幽影!那沾染上血之剧毒的影刃闪耀着猩红的弧光,吉里两把匕首同时舞动,竟是每一击都犹如刺破虚空般切割出幽冷的血寒之气! 而瑞克却依旧面无表情地不断闪躲着,甚至还以极其灵敏之姿态抽出时间反击。匕首的寒光不断撕咬和碰撞着,而钢铁的火花也在死气蔓延的石阶遗迹上刻下灿烂的影子。短短几秒,双方刺客竟在极其眼花缭乱的癫狂进攻中相持不下! 可杰式卡早已望见吉里的窘境。“涅塔之傲”迸发出无比强大的神圣金辉,竟是以飞散的纯粹圣光能量在杰式卡的手心幻化出巨大的纯金长矛。虽然这是完全由能量体形成的构造,比本体大打折扣,但少年还是一瞬间认出了这长矛的原型—— 那正是曾经将“玛卡洛斯”从头至尾贯穿的“阿莱之枪”!那件同样来源于哈尔瓦拉王神赐的圣物,竟如今在杰式卡的手心汇聚出曾经这拯救人类的神圣辉煌之光! 这何尝不令人震惊......杰式卡如今所拥有的力量,所能展现的形态——真的还是人类所能定义的吗?而芮尔之书中符文的加持,究竟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 如流星般从手心投掷而出。凝结了无数纯粹圣光的金矛以湮灭一切的威压呼啸着贯穿了夜幕。如同自动索敌般的“阿莱之枪”无比精准地将意图再次逃窜的,瑞克的腐败身躯炸得粉碎。流光的闪耀仅在一瞬之间,更别谈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处的惊人毁灭力。即使是“叛律者”这般已将灵活修炼至极端的异端刺客,也完全无法闪躲过这金色流星的冲击啊。飞扬的尘土与撼动的高台,无不彰显者这精准寂灭所带来的震撼。 “结束了......么?” 杰式卡略显疲惫地大口呼吸着。“阿莱之枪”的形成明显耗费了他极多的体力。圣光的使用并不是毫无节制和无限的,即使已升格如他,依旧无法依靠涅塔之傲取之不尽地沐浴圣光之下。哈尔瓦拉王的垂青也有限度,他不会允许代言人踏足神之境界与他等同。一介凡人和神灵还依旧差的很远。 这贯穿星辰的一击,应足以将瑞克击杀了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如此认为的。 除了米歇尔。 这个足智多谋近乎通晓一切的智慧大师,极其不合氛围地缓缓开口。 “不死者之强大,并不在于其技能和形态如何骇人与难缠,而在于其难以抹杀殆尽的不朽恢复。这种恢复力会随着宿体实力的提升而随之强化。” “有的时候......就算已经看似魂飞魄散,却依旧能挣扎着再度爬起。这对于黑夜抹杀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这位叛律者,瑞克的堕落化身,正是其中之一。” 话音刚落,在三人讶异的凝视中,腐败的“叛律者”的身影再度从虚空中浮现。而与之前不同,他挺直着腰板幽冷地与一行人对视着,苍白的瘦削脸庞在黑焰中熊熊燃烧。而原先掌控四把匕首的肢体缩减为两只更为健康也更为粗壮的臂膀。两把刻有古老铭文的黑色秘法短剑,正以波浪般的幽影姿态紧握手心。而那仿佛永远无法燃尽的黑色长袍兜帽,标志性地依旧留存着。深寒的白色长发披肩垂下。而不知从何处悠悠响起的招魂铃,正伴着大教堂的钟声摇曳着。 “异端们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认同‘亵渎君王’?为什么不肯拥入死亡的怀抱?” “听啊。死亡的钟声正在为你们奏响。肉体终会迎来腐坏,而不朽的魂灵永远无法毁灭。” “见证你们的末日吧。” 那道因毁灭却形成完整肉体的影子,散发着更为强大的黯淡黑光。而取代之前的缓慢步伐,那身影竟是极其快速地踏风而来。 在那一瞬间,少年从他身上嗅到了浓厚的死亡。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灵祝福......或者说更是诅咒。 而瑞克依托着这种令人恐怖的诅咒,“永生不灭”。 第四十一章 希望的湮灭 吉里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那在眼前无比清楚且真实地炸裂开来的肉体,短短数十秒就重新缝合。甚至当空中的烟尘还轻轻漂浮在黑色的死雾中,这如鬼魅一般的死尸叛律者就已再度出现。 他踏破生与死的界限,仅仅是一睁眼便见证新的时间。 亵渎啊......亵渎君王的意义就在于此吗?扭曲生命,造就不死——即使是再锋利的剑刃也无法消灭灵魂。而这被刻上不死烙印的腐败者灵魂,正是那诞生于诅咒传说中的恶毒之种啊。 而不待他细细感受这恐惧的深邃,瑞克手中短剑划破夜空,夹杂着黑焰横扫而来。哀嚎的诅咒灵魂于其中浮现,正如渴求血肉的凶猛野兽发出凄厉的尖叫。那在黑雾中扭曲的头颅与地狱受刑者尖锐的利爪掀起滔天巨浪,而磅礴的波纹几何式地向外扩散,以吞噬一切的毁灭气势向着四人所在方位张开血盆大口。 那是亡灵魔法的形态。那是死者们的痛哭,仇恨与报复。瑞克如今手持的黑焰短剑,正仿佛是从死海中捞出的遗物。悲伤的哀叹与刺骨的绝望啊......这深邃而古老的亡悲,是多少年伤亡者惨痛的泪滴,才凝结成这般漆黑的阴霾? 收割灵魂的摆渡人,对死亡已毫无敬意。在他眼里,亡者不再有悼念的必要,而化为诅咒让生者永世不得安宁,则是唯一的意义。 而这般执念,终是融化成死亡的风暴,从黑焰的刻印中风卷残云般倾泻而出。 “快躲开!” 身后是杰式卡的焦急呼喊。这位圣者来不及任何休息,便又是勇猛地向亡者之潮冲去。而神圣八翼天使在祈祷声中降临世间,强烈而纯粹的圣光撼动天际,竟是遮住了猩红之月的死光!优美光洁的圣翼徐徐展开,八翼天使的金色铠甲汇聚起如金色弯刀般的弦月,在轻轻吟唱的悠悠圣歌中在最闪耀的顶点碎裂开来,笼罩世间的圣灵星风碎片在那一瞬间如雨点般四散而飞! 死者的诅咒波纹与纯净圣光猛然碰撞。神圣的生命之光点亮了群星,却又在黯淡死亡宣告的缠绕下褪去光明。那是少年所见过的最壮观的一幕——那是世界为之撼动,神之意志交杂和碰撞,地狱与天堂时空的相交。能量的交集和混杂引发熊熊烈火,而瑞克·修尔不断挥洒出的死亡诅咒竟在圣光的净化中有如不灭的尸骸发出着震颤人心的咆哮。 世界上存在着无法被拯救之物。曾因各种不公之事或是飞来横祸含冤死去的魂灵们遭受的苦难永远无法排解。这些惨痛的回忆被死诞者们收集,便在他们随意的驱使下从死亡刻印中汹涌地游荡而出。而这个混乱而动荡的黑暗世界,冤屈死去的孤魂们,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瑞克·修尔收集了他们。“叛律者”们奴隶了死灵。 不能再这样了——一定有办法。如果能绕到瑞克的背后,或许可以终结这场缠斗...... 吉里紧张地思考着。八翼天使的抗争已显颓态,而杰式卡的体力也绝非无穷无尽。这样耗下去绝不是办法。必须有人打破僵局! “猎头大人。请下令吧。我们不能一直活在殿下的庇护之下。我和德尔特尔应该做些什么,就请您下吩咐!还请您当机立断!” “......” 少年轻轻取出包裹中的那本古籍。如今的它黯淡无光,早已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第一页的符文燃烧殆尽,而往后神秘晦涩的古老文字依旧无法阅览丝毫。神祇并无召唤之意,那一直萦绕于心中的温柔呼唤和女子之影也再也没出现过。一切回忆都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存在过般再无踪影。 王啊。哈尔瓦拉王。正如你曾赐予我等救赎和希望......如今面临窘境,您是否能帮助丝毫? 祈求并无任何作用。即使心底里无比虔诚地如是念叨着,心海却依旧毫无波澜。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也只能如沉沦如深渊般再无回音。 洛安大陆的所有人类,都是被曾经护佑他们的众神抛弃的子民。当他们认为人类的信仰毫无价值,便舍弃了神之恩赐与宽恕。而在那之后,人类跌落黑暗时代,即使再如何奋斗几创辉煌,也数次在灾难中沦落和崩溃。能不屈地存活至今,已属奇迹中的奇迹。 而如今,当灾难再临,所有人都在渴求希望之时,神再一次拒绝了他们。就算是再仁慈不过的哈尔瓦拉王,也仅仅是象征性地施舍了一些好处。像如今这样的紧要关头,他并无任何旨意、或许,准许八翼天使的化身降临人世,就已经是他所愿做的全部了。 我又该怎么办呢?令人觉醒和振奋的磅礴能量感受不到丝毫,却只能站在一旁思考和观望。寓言所指引向的未来,又该如何去眺望? 他深吸一口气,将芮尔古籍放回包中。他知道,无法依赖符文力量解决困境的他,只能依靠三位强者的协助。而他接下来所做的决定,将会决定四个人的生死。 真的应该......以牺牲一个人为代价,换来其他人的平安吗? 困扰他无数个日夜的问题,如今依旧得不到解答。 “下命令吧。大人。死亡黑焰已有压制圣光之趋向。圣歌已停止吟唱,杰式卡殿下恐怕即将到达极限。” 德尔特尔依旧保持着冷静。他向少年请命着。 “我们该如何行动,抉择权悉于您手。请不要犹豫,尽管驱使便是。我们会相信您的判断。” “无论是生是死,那都是我们的宿命。” 脑海中突兀闪过玛尔和德曼的影子。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他们也正是对自己怀揣着如此的信念,才义无反顾地踏上赴死之旅的吧。他们将对死亡的恐惧抛之脑后,正是因为他们有着更宏伟更灿烂的希望。那是一种对未来的坚信,对眼前这个少年能引领世界的迷失者走向再无战乱,再无死根祸害,再无阴谋纷扰的崭新明天。 猎头啊。你会是扭转苦难与绝望的救世者吗? 猎头啊。证明给我看你的决意吧。面对牺牲,无所畏惧吧。 “德尔特尔前辈,吉里前辈,合力刺杀瑞克吧。让他失去释放死亡魂灵的能力。米歇尔会保护我,所以不用担心我的安危——大胆去做吧。” “是......属下明白!”两位“流亡者”异口同声地如是应道。 “但是记住一点......” 时间已过晌午。即使阳光依旧无法穿透红月笼罩下的天空,城外却已散去迷雾。 “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们心领神会般地笑了笑,微微鞠躬便是在面前隐去了身形。 会努力的。他们想。有了这位年轻的猎头的这句叮嘱,一定会的。 即使眼前的对手已各方位完全碾压,即使眼前的对手可能已完全无法用物理手段伤害。但只要勇敢去做,总会有机会的。 是你,给了我这份力量和希望啊。猎头大人。 ...... 夜幕之下,死雾之中。两道突然从阴影中浮现的致命黑影,开始对瑞克·修尔发动突袭。如飞散的花瓣般倾泻而出的近百把飞刀顷刻间展现漫天弧光。而就在这大面积刃舞即将接触并割裂叛律者头颅的那一瞬,另一名刺客挥洒出火之流粉,竟是让数量本已庞大的锋利暗器尽数沾染上迅速燃烧的磷火。这足以燃尽一切的火刃风暴,只要接触到就必死无疑! 而瑞克竟迅速察觉到了危险。他停止了冤魂施法,身躯透明化扭转,如幽灵般浅匿迷雾之中,险险避开百刃莲华。鹰眼视觉感知到瑞克踪迹的两名“流亡者”又岂会罢休,身形跃动便是如闪电般腾挪而去,向显露真形的瑞克发动猛烈而狂暴的快节奏攻势! 在幽暗匕首和黑焰短剑的撕咬和碰撞中,明显落入下风的叛律者屡次失衡,而趁势割开其喉咙及不断绕背突袭的两位刺客则趁机对瑞克造成了大量伤害!仿佛武器库般蕴藏有大量暗器,而匕首的每一次挥舞都会同时附着有二到三枚飞刀或是毒针,更者硫钉的范围打击!这些暗器深深嵌入皮肤之中,将本已腐烂的血肉侵蚀得更为崩坏。少年仿佛能望见那死诞者皮肤的不断脱落,和森森白骨上烧焦的糜烂气息。手臂和腿部的碎肉已完全被腐蚀,而暗器刺破血管彻底钉在了骨架之上。逐渐如同刺猬一般扎满尖锐物体的瑞克,竟真的开始行动麻痹起来!原先还能招架住匕首冲击甚至以黑焰回敬的他,已渐渐因难以闪躲而浑身血肉模糊! 有机会......这样一定有机会!把他的头割下来! 两名精英刺客的压倒性攻势果然有了效果。德尔特尔和吉里的配合堪称亲密无间。令人眼花缭乱的匕首连招行云流水,光远远观望都会被这压倒性的狂风之息所震撼。优势已完全被他们所掌握,只需使出致命一击,穿透胸膛或者将颈椎割断,便可暂时从瑞克的诅咒中解脱。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对付,还需仔细考虑。 正当少年细细思索之时,一种诡异的不安感却在心头摇晃起来。过分碾压的局势反倒令人不安——“叛律者”一向以灵活著称,为什么在被压制之时却不知以暂时避战的方式逃离,一定要被动地被利刃各种贯穿和肆虐,有如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样思考着,少年的心中却涌现出一个极其恐怖极其惊悚的答案—— 不......难道说! “离那个人偶远点!快离开!” 少年近乎嘶吼地喊道。而回应他的却是在血水中燃起的滔天焰火。 瑞克的躯体在漫天血暴中由内而外的炸裂。在被识破的那一刻,这诱敌的幻影将所有吸收的能量尽数暴碎。 而这片猩红,在少年颤抖的视线中,近乎绝望地燃烧着。 第四十二章 禁卫骑士罗蕾塔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吗。 奥安镇的城门外,尊贵的银甲女骑士牵着重装战马,远远望见飞升上天空的血焰。 一切都如同那位老者所说的那样。死诞者伴随着诅咒再临世间,会不断重生的他即使被毁灭无数次也依旧能在死雾中苏醒。而眼前这般剧烈而猩红的血污爆炸,想必就是死诞者的傀儡被引爆而引发的血之洗礼。 阴险狡诈的不死之人......永远会以最极端最黑暗的手法,为这个世界带来无法被抹除的阴霾。正如这位女骑士之命运。拜“叛律者”所赐,当她的生活难以从猩红之月中逃脱,那被改写的命运轨迹就再无回转正常之日。背叛,杀戮,逃跑,处决,在绝望之中加入皇家卫队,一路征战至今。 如今的她已是“禁卫骑士”,高阶近卫的转职完全体。皇家所赠予的纯银重长枪拥有所向披靡的穿刺力。传闻受月之祭坛护佑的禁卫军铠甲会粉碎一切进犯之物,而随身的水瑾石打造的圆舞佩剑即使刺穿再多腐败者的胸膛也染不上一丝脏血。受科林·格曼之命令指引,她骑着战马一路驰骋,终是穿过绝望密林来到了“腐败之城”的门前。 而禁卫骑士罗蕾塔所服从的命令是,保护某位自称猎头的毛头小子性命周全。而这,正是跟随飞翼骑士团离开却总是忧虑不安的那位奥术魔法师,所要求的唯一愿望。本来接受遣派的皇家骑士另有人选,但当罗蕾塔听到老者轻声念叨的“死诞者”三个毛骨悚然的大字之时,掩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恨意,竟是如汹海般奔涌而出。 “我去。这场战斗,非我莫属。” 团队唯一的女骑士主动请缨。她迎接着来自科曼·格林意味深长的复杂视线,竟迅速重新武装上了白金重甲头盔。而在那一瞬间,强烈的战意令人震撼地从她身上爆发出坚定的气场。 关于罗蕾塔的过往,近乎所有骑士团成员都知晓。这位出身富贵豪华魔法世家的千金小姐是如何从众人仰慕变成人人喊打,甚至沦落审判,这也早已不是只能被掩藏的秘密。曾经的月之贵族领地,被伪装的“叛律者”们如何血洗和陷害,已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格林从断头台上救了她,也赐予了她从今往后活着所需的所有希望。 “禁卫骑士”是魔法与骑士精神的双修者。整个洛安大陆只有三名被认可的如是职业。罗蕾塔在格林严苛的训练之下,已成为这三名双修者中公认的最强之人。传说这位高贵美丽的红发骑士可乘着战马翱翔至半空,再以月之祝福为祈祷力量,幻化出近半身高的魔法巨弓,射出贯穿星辰的流体巨箭。那一瞬间,世间所有的光芒都会为之黯淡。而照亮黑夜的神圣星辉,会在伴极寒之气射杀所有污秽之物。 神圣之姿啊......纯洁的月之子罗蕾塔,请接受我的膜拜吧。 从浩劫中幸存的月之民们,对着为了纪念重建家乡的罗蕾塔而铸就的雕像而如是虔诚跪下。 诺克黛拉城,曾经与洛安王城平起平坐的富庶之地曾饱受摧残。而始作俑者,便是一群混入贵族议会席的,“亵渎君王”的叛律者。他们在杀害罗蕾塔之父,诺克黛拉的执政官后,将所有罪行都推给了守卫的罗蕾拉。直到多年以后,她的嫌疑才终于被洗清,诺克黛拉也终于迎回了曾经的信仰。 为了复仇,罗蕾塔会追杀死诞者到天涯海角。杀一千遍也不够,挫骨扬灰,肢解成无数碎片也不足以平复愤怒。 所以啊。自称是猎头的可怜孩子。你不明白这个词给你带来的诅咒。但请不要那么轻易地死去。 胯下战马轻吟着驰骋。耳边呼啸的猩红之风与雾气一起涌动。罗蕾拉朝着血雨冲天而起的爆炸中心冲去,月之圆环在骑枪上凝结着纯白之影。 因为只有你还活着,才能尽可能地帮我拖住他。拖住这肮脏的背叛者。 我会把他灭杀成灰——无论逃到哪里都不放过。 ...... 而同一时间,当瑞克的傀儡之躯被引爆成腐败的血水之时,躲闪不及的德尔特尔和吉里无可避免地被这灼热的死诞之血侵染和玷污。尖锐而痛苦的呻吟声在那一刻爆发,而在血焰中因烧灼和侵蚀而备受煎熬的他们因难以承受这蚀骨的疼痛而身形扭曲。在那一瞬间——他们毫无防备! 而瑞克·修尔抓住了这次机会。他再次从阴影中浮现,手中符文短剑燃起黑焰,向着吉里的脖颈毫无怜悯地穿刺而去! “杰式卡!!!救救他!” 少年近乎癫狂地怒吼。而还未恢复完全的杰式卡只能硬着头皮起身,竭尽全力以涅塔之傲仅存的力量透过虚空,在瑞克的身边凝结出一道金黄色的圆环。这圆环刹那间快速收缩,以极强的束缚力将他捆绑在了原地。在他短暂的动弹不得的区间内,些许恢复了神志的刺客们得以脱身。他们忍着剧痛释放难以捕捉的烟雾,顺着烟雾流动的方向潜行,跳跃和闪回,终是从那可怖的幽影旁成功回到了少年一行人的身边。 “你们没事吧......伤势如何?要紧吗?” 少年紧张地俯下身子,抱住几近昏迷的两人。仿佛完全没有任何重量,这两名盗贼的躯壳仿佛轻飘飘的白纸。饥饿,困苦,疲惫......即使在这奥安镇中已算名利双收,这两位强者却依旧无法给自己填饱肚子。骨瘦如柴,皮肤上清晰可见血管。而破旧的兜帽下苍白的脸庞挣扎地洒满痛苦之色,那依旧无法熄灭的猩红灼烧正贪婪地撕咬着两人的血肉,而少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原本完好的身体被撕开一个又一个血洞,在如虫咬般的侵蚀下不断腐败! 这恐怕,已经不是要不要紧的程度了吧...... 杰式卡,米歇尔——你们能帮帮他吗! 少年求助于望向那两位强者,得到的却只是沉默和无奈的回应。杰式卡已无力释放任何法术,即使他再如何尽力地想呼唤圣光,却只能凝结出一点碎屑的光芒。如果是全盛的他,以圣光之疗愈助两人康复绝非难事。但与瑞克的连番激战,已让人精疲力尽。他已无暇顾及伤者。 更别谈米歇尔。这个看尽世间冷暖的大师,正如他曾经所言,绝不会施舍过分之仁慈。或许在他眼里,吉里和德尔特尔都只是队伍中可有可无的工具人,不值得他吟诵珍贵的符文赐予拯救。 所以他会沉默,他会移开视线。他就算知道死诞者拥有这般制造傀儡然后遁形的能力,都不愿吐露丝毫。目的是什么?为了让他人之牺牲彰显我的命运?为了那古老的神之道路和莫须有的预言就可以无条件地让伙伴为自己倒下吗? 凭什么,凭什么啊! “米歇尔——我不管什么可笑的预言跟你密谋了什么鬼话,我也不管所谓的猎头到底是否是一种诅咒。我也根本不想听我的先祖们都牺牲了些什么。” 他喘着粗气,痛苦而悲愤地如是嘶喊。 “现在,必须,立刻,马上,救助他们!别再隐藏自己了——别一直再袖手旁观了!你明明很厉害,你明明对上古的知识和符文秘诀了如指掌,你为何一直不出手相助?” “弱小是人类趋向灭亡的宿命。孩子。仔细想想,从古至今人类为什么一再沦落?为什么没有了神的庇佑就从黄金时代跌落成如今的颓势?为什么你们的信仰迟迟得不到任何回应?为什么一再祈祷他人来拯救自己?” “一切原因都只在于自己的软弱和卑微。总是需要帮助和团结才能苟活于世的可怜者们,又是否有任何协助其丝毫的必要?猎头的责任在于寻求和成就英雄。而不成材之人只能被废弃,你的先祖们秉承着这般优良传统才让人类在灾难中幸存。孩子,切勿忘记这些。过分的同情心会让你迷失自己。” 他的言辞冷峻,毫无怜悯。如律法般决然和凌厉的教诲竟是那般惹人痛恨和厌烦。这份侮辱,这份对世间拼死拼活努力生存的平凡之人的蔑视,怎么可能是猎头们所认可的真理? 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 可是瑞克却绝对不会给他恼火和难受的机会。两名侵扰者已失去行动能力,看似强大的神使牧师耗尽了力气。一个神秘却并未携带任何武器的老者虽然令人在意,但凭他却不可能保护住自己猎杀的目标。 是的,只需干掉这个猎头。亵渎君王的指令就能完成。借助他的力量,自己一定会品尝更多美味的死亡。真是一件美事。 他桀桀冷笑着,便是快步向少年奔袭而去。他的身影融入黑夜,转瞬消匿无踪。 “但是——似乎总是有些意料之外的情况。或许萨瑞尔那个老头逐渐认可了你的想法也说不定。迂腐的老家伙。” 伴随着米歇尔的悠悠片语,由远而近奔踏着的马蹄声涌入脑海。向着传出声音的出城陡峭石阶下望去,飘逸的红色长发下,一道亮白色的月影穿透死雾,竟是轻盈地一跃而起。与银色闪光相衬的金黄色披风在少年眼中闪过神圣之星! 而那飒爽之姿在半空中驱使亮蓝色的月之魔法,竟是转瞬间凝结出一把幻影下巨大的精美符文长弓。不断挥洒出寒冷星芒的能量箭拈于巨弓之上,在女骑士华美优雅的瞄准中伴随着驱散迷雾的动人幽光如流星般向着少年背后射出! 完全沉浸于这女骑士帅气优雅的不可侵犯之姿中,几近呆滞的少年完全无躲避之意。情急之下,反倒是反应过来的杰式卡连忙抱住他弯下身子逃开,险险躲开魔法长弓的射击。 雷鸣般的轰隆声在背后炸响。血水混杂着碎石现出硕大的凹痕巨坑。一整块地表都被彻底粉碎,连同意图偷袭的叛律者的迷影一同在烟尘中消逝。 优雅的造型竟是挥洒下如此惊人的破坏力......眼前的高贵骑士,究竟是谁? 少年有些神乎其然地站起身。伴随着瑞克肉体的再一次湮灭,侵蚀吉里和德尔特尔的黑焰也尽数消散。或许暂时......他们能从死亡中逃脱。但需要好好治疗才能恢复。 是眼前的骑士,救下了差点在绝望中沉沦的所有人。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激,但是......” “我叫罗蕾塔。飞翼骑士团的副团长,禁卫骑士。” 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少年的陈词。罗蕾塔甚至连头盔都未摘下。她端坐于战马之上,手中银枪熠熠生辉。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保护你。而是为了狩猎死诞者,就此而已。” “死诞者......” “是的。也就是刚才意图袭击你的生物。” “而现在,他打算逃跑。” 再次组合完整的肉体从阴影中浮现。感觉到意外情况发生的他打算撤退。而为了掩护他,之前少年一行人所见到的,浑身肉瘤的扭曲人兽结合体如小山般从四面八方冲来。而他们竟足足有八只之数量!光一只就如此难以对付,难以想象八只畸变体有多么—— “群星啊。为我见证吧。” “此时此刻,正是禁卫开拓之日,月翼复仇之时!” 战马伴随着罗蕾塔的战吼而嘶鸣。她举着长枪,以不可抵挡之势向着成群之畸变体勇猛冲去。 多么,神圣而高贵的勇武之姿啊。 那一瞬间,在少年的记忆中定格般深刻。 第四十三章 乌鲁王朝的传说 畸变体。人类受感染而异变成的怪物,被瘤状鼓包支撑起身躯的四足扭曲造物。巨大的两支粗壮手臂从近10米的小山般高耸的身躯上伸出,光望着就令人心生恐惧。 他们本身的肉体强韧度就已经极难对付,在死亡之后甚至还能引爆身上的感染肉瘤形成大规模的毒性爆炸。一旦被这种毒素接触到,很可能也会变成如他们一般的怪物吧。 被深红色幽冷光芒充斥的眸子里尽是嗜血和狂暴之意。光是匆匆对视一眼,那令人胆寒的惊悚感就已油然而生。将生命形态扭曲至此,将苦难者的灵魂奴役为这种杀戮的战争机器,不死族巫师们犯下的罪行,死千万遍也不足以偿还吧。 可现在也已经不是感叹的时候。当罗蕾塔以恢弘之势向逃窜的瑞克·修尔驾马冲去之时,八只畸变体如雷鸣般轰隆的踩踏声已然袭来。从“流浪者小屋”方向,“信仰者森林”方向,以及“朝拜礼堂”方向夹击而来的这群怪物,恐怕花不了二十秒就会到达此处,然后将少年一行人尽数撕碎。 这就是你的计谋吗?瑞克前辈......如果驱使畸变体直接袭击指挥中枢,那么意图救下我的罗蕾塔骑士也一定会调转枪头尽到守护之责吧。这样你就可以安然撤离,准备再战了。 少年眺望着罗蕾塔依旧狂袭的飒爽英姿。她毫无犹疑地继续追击着瑞克。 但是你肯定不会想到,这位骑士早已做好了牺牲无辜者的觉悟。或者说直率和干练,自私和无情才是皇家骑士们一贯的作风。以她的身份之高贵,即使未能实现那位飞翼骑士团团长的命令也无所谓,没能救下任务目标只需编造一个合适的理由。而将你大卸八块,将死诞者从这世上彻底抹除,则早已是她的夙愿。 为了达成这个夙愿,让无数人为之陪葬都无所谓。 这份决心,是该褒奖,还是应该痛斥? 少年心中并没有明确的答案。很多思绪都混成一团。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很多可怜的道德标准都只是闻之无味的鸡肋,而这份初生牛犊的善意期待,也早该在废墟里沉沦了吧。 两名失去行动能力的“流亡者”,一位精疲力竭的神选者牧师,一个不愿出手的超变态符文师,还有一个祈祷无法得到任何回应的年轻猎头。面对这般窘境,少年承认,自己已经拿不出任何办法来解决。除了眼睁睁地望着现状无法解决,自己甚至连逃跑的想法和力气都没有。无助感,当初被拒之奥安城门外的无助感,被逮捕入职业行会准备接受审判的无助感,遭遇玛卡洛斯的无助感。 为什么之前的那些无助感都可以克服,如今的这种近乎颓丧的情绪竟连一点解药都没有?思维停转,脑海空无一物。眼睁睁地望着灭亡逼近,腐臭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自己的身体却毫无反应? 或许,是因为失望吧。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片世界会看着无关紧要之人的灭亡化作一片焦土。在皇室的眼里,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人都是绝佳的牺牲者。 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了维护自己的霸权统治,再如何冷漠都不为过吧。 这样的世界,又要靠什么来救赎? 畸变体庞大的身躯错落下极具压迫力的阴影。通往奥安主城区的坚硬石阶竟由它们疯狂的践踏而崩裂出一片又一片缺口。就在少年陷入悲伤和绝望的思维停滞之际,三只畸变体已对一行人完成了围堵。他们张开血盆大口,无视了受伤的吉里和德尔特尔,更是对杰式卡拼尽全力却难以奏效的阻挡置若罔闻。 他们像嗅到了猎物的血腥味般贪婪地向着少年脆弱的肉身啃食而去。而那般锐利的尖牙,恐怕在接触到少年身体的那一刻,就会完全将其肢解。 此刻,就是灭亡之时吗...... 少年无比平静地闭上了眼睛。手中的芮尔之书也轻轻垂下。或许,他并不是那个够格当猎头的人。或许,他也并不该作为那个继承芮尔遗志的传承者继续那不切实际的黄粱美梦。罗蕾塔不闻不问的蔑视行为,恰恰是佐证这一点最好的论据。 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某个“宏大”的目的而牺牲。他又怎会例外? 原来一切自始至终都是谎言。 在一片黑暗之中,少年等待着自己命运的宣判。 而他所期望却又害怕的那种剧痛的撕裂感,却迟迟未曾来到。世界重新变得喧嚣,惊奇的叫喊声和担忧的问询声一起在脑海交织起来。而一股极度温暖的,令人振奋的磅礴之力如汩汩清泉般接连不断地涌入身体之中。精神不再颓废,肉体也如焕然一新般重新充斥了活力。如飘飘然踏入仙境的澄澈之风净化了所有污浊的血腥气味,在心神中溢散着爽快异常的流响。 将阴郁一扫而空的明快。少年在这短暂的空之境界中缓缓睁眼,望见的是崭新的世界。 巨大的蔚蓝色光环由内而外地延展和扩散,而奔袭而来的畸变体犹如被定格的相片般被静滞于时空。刻满了古老符文印记的光环纹理有如神圣古老王朝的遗迹,在不断飞升上天空的点点星光中形成环绕的立体城邦。这由淡蓝色虚影构成的恢弘城邦在空间中360度地不断扭转,竟在这般快节奏的扭转中形成类似“沙漏”的上下对称的拼凑式容器。 一直默然无语的沉静老者终是挥动了法杖。他不知从何处引来的符文旋流,伴随着他悠远的吟唱而形成了这令人震撼的灵魂激荡。在这半径横亘数百米的“沙漏”型符文阵中,所有生物,乃至所有法则都为之停转。此时此刻,畸变体的咆哮声悉数化为泡影,那可憎的怪物自从踏入此阵一步,便停下了步伐,凝滞在了时空。 老者唱道: “古老的黄金之城啊,古老的乌鲁王都。” “你是如此富庶,你是如此繁华。洛安大陆的宝藏,人类永恒的奇迹!” “可是你为何迷失?可是你为何毁灭?乌鲁大殿的黄金树啊,为何不再发芽?” “亲爱的旅人啊,一同见证这沧桑的遗迹——” “见证我们的传说!” 他就那样吟唱着,然后洋洋洒洒地挥下如星芒般璀璨的魔法符文能量。蔚蓝色的光耀终是将猩红的天空些许遮蔽,就在这如梦如幻的沙漏之城中,一切纷扰似乎都已消散。无论是杰式卡,还是受伤严重的吉里和德尔特尔,都因沐浴在这份“扭转”的时空之芒下而从痛苦和劳顿中恢复。他们缓缓站起,难以置信地凝望着这座被称为“乌鲁王朝”的传说之城,竟又是虔诚地缓缓跪下。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想到......”杰式卡的身子因激动而颤抖。 “传说中的乌鲁王朝,龙之帝王统领下的神圣天堂竟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尼克桑斯陛下——您看到了我们的挣扎了吗?降神迹于此,是愿意赐予我等拯救吗?” “伟大的龙神啊。您长眠了多久了?这个世界已经毁坏......我们需要更多的英雄来重塑它。如能见一见您传说中的英姿,将是多大之荣幸——” 龙神?从未听说过的新神祇吗。不明所以。但这如倾倒的沙漏般造型独特的城市缩影,一定是远古很匠心独特的构造吧。 但是比起这个—— 少年神情复杂地望向已结束吟唱的米歇尔。而老者的眼神此时此刻也饱含深意地与其对视着。他们彼此都沉默着,却也都能从对方的眼神中领略所包含的意义。 抱歉。他说。 你欠我一次。米歇尔道。 而将瑞克·修尔捅穿却又意料之内地让其逃逸的罗蕾塔,也已望见这冲天而起的雄伟之城。在这幻影之城的蔚蓝色倒影下,所有涌入其中的怪物都被凝滞于时空。 那是,乌鲁王朝。 她骑在战马之上。战马愔愔而立。 ...... “你竟然还活着。令人吃惊。” 名为罗蕾塔的红发女骑士,依旧高傲地俯视着少年一行人。早在战斗开始之前,她就早已做好了这少年慨然赴死的心理预期。死诞者逃离之前绝对会召集不死族军队对后方她要保护的目标进行突袭,目的就在于转移她的注意力。而她则会反其道而行之,丝毫不管后方继续追击,就能在死诞者遁入阴影之前将其击杀,将其肉体肢解成无数块碎渣,以泄其背叛之愤。而少年猎头的性命,对她来说完全无关紧要。这并不是她此行的目标。 然而事实竟是如此令人意外——早应该被粉碎和碾压成泥的少年一行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更甚至,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乌鲁王朝”竟跨越时空而来,在符文力量的咏唱下成为了“静滞时空的天城”,将这八只汹涌而来的怪物冻结成了仿佛并不存在的晶块状物体。如果用长枪轻轻敲击,会如扑空般击打在空气之上。 如此,还真有了些正眼瞧瞧的必要。 “也算是大开眼界。刚才那座王城的虚影,是你召唤来的?在与巨型兽物的一战中,没见到过你有空间魔法的潜力。” “不。并不是。是我身旁这位叫米歇尔的老者所施展的符文秘术。我并没有那个资质。” 虽然对罗蕾塔的傲慢语气非常不满,但少年只能忍气吞声。毕竟是依靠他人力量才得以存活的他,可没有任何嚣张的资本啊。 “原来如此。那么米歇尔殿下,您是否愿意和萨瑞尔殿下那般,一起随我等去王都觐见圣上?” 她发出着诚挚的邀请。这可是普通人几辈子都难以得求的殊荣。王都,皇家爵位,面见皇帝,这些令人魂牵梦绕的名词,每时每刻都令人心驰神往。无数冒险家穷极一生的追求,也莫过于此。 在她看来,米歇尔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事实却又一次令她惊讶。 “不了。我还有自己的责任要尽。萨瑞尔抛下我们固然痛快,可是他也不会想到实力强劲的皇家骑士连自己的任务都可以随意忽略的所谓责任感吧。你又是否还记得,格林交给你的任务是守护这位少年呢?” “我当然记得。虽然是命令,但能否成功完成却是我说了算的。击杀死诞者的目标,远远比保护这个孩子更重要。” 白金头盔下,依旧看不清任何表情。但她的话语却是自始而终的冷漠。 “可是死诞者永远无法彻底毁灭。你的所有努力都只是徒劳。” “你的消息过时了。或许接受了远古符文记忆的你确实很强大,但是看来我们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她轻轻摇头。 “如果殿下有朝一日能到达王城就会知道,死诞者能被击杀这一点已经得到证实了。压根就没有进行过任何实验的落后土著居民们,或许猴年马月才会知道这些......” “烦请骑士阁下仔细说说。死诞者该如何击杀?” 米歇尔温和地微笑着,丝毫不在意罗蕾塔的冒犯。 “王城的地狱监牢曾关押过两名隶属于不死族阵营的‘死诞者’。通过对他们的反复虐杀实验,行刑官罗杰特终于将其中一名死诞者彻底击杀。” “......用封闭空间内,短时间多次屠杀的方式,就可将连带着死诞者灵魂的肉体彻底粉碎。具体是怎样达到高速虐杀的效果,请恕我不便多说,毕竟有孩子在场。在下愿意跟您提到这一点,已是近最大之礼仪。” “所以此行在下也想尝试对死诞者尝试此举。只是可惜此地过于开阔,不便进行剑刃风暴的施展,让其逃跑也实属无奈。不过下一次死诞者再出现之时,我会不计任何代价地再次追击。” “你就真的——毫无抱歉之意吗?” 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挣扎,少年将内心的不甘与悲愤倾泻而出。而得到的,却是绝对坚定的回答。 “并不理解阁下的意思。我等骑士从未做过任何有亏良心之事,又何来抱歉一说?无需用过度苛责的道德基准要求我等。信仰和守护仅为圣上和月都,仅此而已。” 说完,罗蕾塔纵马转身。红色披风在还未燃尽的蓝色虚影中摇曳。她的纯银重盔甲上,闪烁着灿烂的月之印记,和王都骑士独有的雄狮徽章。而战旗上飞扬的洁白之翼,也正是宣扬飞翼骑士团忠诚的象征。 “再见了。年轻的无知猎头。或许永无再会之日。而令人尊敬的智慧老者啊,位于南方的‘光荣之城’洛克威尔,等候您的大驾。” 她扬鞭驰骋而去,如闪电般果断而坚决。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心中毫无波澜。奥安,如此一座大镇的沦陷,遍地的废墟,也无法在她的心中燃起丝毫怜悯之意。她在紧要关头救下少年一行人,却又以极其冷漠和自私的姿态潇洒离去。如此杀伐果决之人......才配得上皇家骑士的名号吗? 在这灰色世界行走的每一秒,都似乎是一种对内心良知的拷打。 “她走了。” 少年轻叹了一口气。本以为能成为团队助力的一名强劲骑士就此离开。所幸,依靠乌鲁王朝遗迹“倒转沙漏”的符文之力,一行人的生命和力量都奇迹般地恢复到了全盛状态。吉里,德尔特尔,杰式卡,都重新成为了可以依靠的战力。他们似乎都依旧沉静在“黄金之城”的余光下难以自拔。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你欠我一次吗?” “我当然明白。前辈。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事,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那个时候,如果您不救下我们,我们就完蛋了——所以我只能像那样坐以待毙,等待您出手。利用了您,我很抱歉。” 少年十分严肃地弯腰鞠躬道歉。但是,他也迫切想知道,一向看起来遵循“预言”指引别无他求的米歇尔究竟会要求些什么?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你应该知道,乌鲁王朝是人类曾经最繁荣的传说之都,被可化身为龙的龙帝尼可桑斯统治着。但是由于一场革命,龙帝陨落,王朝崩塌。传说就此粉碎。我刚才所施展的符文,便是从那遗迹中找出的残片,也是芮尔......曾上交给洛克威尔皇家知识高塔的遗物。” “芮尔——前辈?” “是的。人们之所以对猎头逐渐不信任,其实有很多历史传承原因,我之后会跟你说。” “但是现在。我会挑明我除了根据预言引领你外,一个最大,也更浩瀚的目的。” 米歇尔悠悠叹道。 “什么?” “复兴乌鲁王朝吧......唤醒龙帝,复兴乌鲁王朝。” “让沉睡已久的,时空夹缝中的宝藏,让龙的力量救赎罪孽万重的世间吧。” “如果是你,一定可以的。” “继承了芮尔之书的,猎头啊。” 第四十四章 追寻 乌鲁王朝,多么宏伟壮阔的传说。即使是今日,许多繁荣的城邦中也还刻有那位伟大龙神的纪念碑。 他终结了永无宁日的内战,人类彼此的征伐在巨龙的怒吼下偃声息鼓。文明,宗教,信仰的矛盾得到缓解,破碎的家园在团结中重建。龙帝的子民们开始共创融合文化下的,新纪元人类帝国。 在平息战乱后,尼桑克斯与人类公主克拉摩结成姻缘,在龙殿中不断孕育着新的龙种。克拉摩是一名极其优秀的元素师,能熟练运用火,冰,暗,雷四种自然元素并施展强有力的毁灭法术。后代的元素师们所能修行的魔法秘典,皆来自克拉摩所书写的原本的复刻。而正因为仅仅是复刻,许多魔法仪典术式因为秘典原本的遗失而永远失传,这成为了无数魔法学者心头难以忘却的遗憾。 说回到龙种上面。人类与巨龙的物种结合终是诞生了与尼桑克斯这种“古岩龙”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他们虽维持着巨龙的体态特征拥有坚硬无比的鳞片,粗壮魁梧的躯干和体型,以及能助它们翱翔天际的巨型健壮双翼,但因其母亲体内元素结晶的影响,又各自掌控着不同的元素力量。喷吐熔岩火海的火龙“奥德赛”,翅膀扇动便挂起凌冽冰锥风暴的冰龙“乌里奇”,在空间中闪烁和腾跃犹如无形之影的暗龙“达克威莱”,以及一现身就会引发如天灾般滚动的雷云闪电的雷龙“桑德斯”。 在这四只巨龙的坐镇下,再无任何人类反叛势力敢造次丝毫。即使是那不死族的雏形,被称为叫“死亡祷告者”的几近永生不灭的远古非人黑暗种族,也无法再靠近乌鲁王朝首都“达贡神都”一步。受到庇护的人类们,终于再也不用依靠对天界诸神无尽的崇拜和信仰来换取怜悯。他们有了新的追随的王——“龙神”尼桑克斯。尼桑克斯心怀正义且赏罚分明,他富有进取之心,也终是野心勃勃地将蔓延纵横万里的乌鲁王朝建设得日渐繁荣。 可是......正如石碑上所铭刻的那样。在日月变幻,斗转星移的那一夜,龙王,克拉摩公主,以及守护达贡神都的四只巨龙,突然陷入了沉睡。无论信徒们多么虔诚地祷告和呼唤巨龙们的回归,却始终无法得到任何回应。他们在神都的宏伟启示厅大殿毫无征兆地进入永眠。宫廷巫师们认为龙王可能遭受了“死亡诅咒”,一种剥离灵魂的邪术。但是这种邪术却是绝对没有任何应对方法的。 就在举国因群龙无首而混乱之时,“克里萨修斯”们自告奋勇地外出寻找能让龙王苏醒的智者。人民为他们的勇气感到振奋——这群愿意直面“死亡祷告者”的勇者们,一定能让巨龙和公主的灵魂得到拯救吧。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克里萨修斯”们回来了。而他们带来的并不是光明与救赎,而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与绝望。 他们带来了“死亡祷告者”亡灵大军。那些可憎的怪物侵入达贡神都,大肆屠杀。浩瀚壮观的黄金之城啊......人类辉煌的杰作,不朽的传说,在那一刻被彻底毁灭,汇聚无数心血和财富铸成的纯金宫殿和千米金塔,在烈火中轰然倒塌。这座不可一世的神都的末日,来了。 一同到来的,当然还有“克里萨修斯”这一神职的末日。勤王大军迅速赶来,众多身怀异能的骑士,法师等神选者一听说达贡陷落便火速前往支援。他们从幸存者口中知道了“克里萨修斯”们的背叛。当时的龙骑士团团长德古拉当即下令...... 一辈子追杀“克里萨修斯”。一个也不放过。 只是这样的仇恨并无法改变悲惨的现实丝毫。达贡已然陨落,德古拉只能将龙王沉睡的启示大厅沉入地底,期待未来这位伟大贤者的再次苏醒。 自那次灭国之战之后,人类们又开始了长时间的厮杀和搏斗。他们又开始转移信仰开始膜拜诸神,因为他们需要从哈尔瓦拉王,黑格斯神祇,还有其他的神灵处获得赐福,以支持他们攻城略地。而“死亡掠夺者”们从亡者尸体上不断吸取力量和扩大自身......在诅咒中,不断进化着。 他们伴随着天灾以“不死族怪物”的形态出现,并不是偶然。即使人类帝国再如何更权迭代,本身作为灾难的形态出现的不死族们绝不会彻底消失。 因为只要世界上还存在纷争,只要能一手遮天阻挡风暴,维护万世和平不死不灭之人还未能出现,它们将永远猖獗下去,永远苟存于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 “所以你明白了吗?关于龙帝,关于四巨龙,关于死亡掠夺者,以及关于猎头的前身,克里萨修斯。” 米歇尔结束了他的解读。这位传承了近乎所有远古知识的伟大智者,不乏痛心地将达贡神都陨落的过往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如今的人们已不太喜欢提起龙神,或许正是因为乌鲁王朝的黄金时期过于美好,以至于追忆的时候总是会哀叹现世之悲凉吧。 少年无法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这更像是一块正试图蘸上蛋黄酱却发现其过了期的奶酪。时光在推进,城市建设和专业技术都在进步,可为什么活得反而更糟糕了?不死族并未得到遏制却在不断扩张领主?龙帝啊......如果是你在统治的话,这些都不会发生的吧。 说来,真是讽刺啊。 “虽说搞不懂为什么克里萨修斯会谋反,但是既然德古拉那样说了,克里萨修斯应该会成为一个避之犹恐不及的瘟神般的职业。那为什么继承其而出现的猎头这一职业会在面对天灾时踊跃而出,成为一段时间内大家所追逐的信条?这明显前后矛盾。” 少年苦笑着如是指出。 “或许这就是人类所独有的劣根吧。我们就是这样,不是吗?在需要克里萨修斯们挺身而出寻觅英雄之时近乎恳求地拜托他们,在不需要的时候就对他们恶言相向,嘲讽他们的贫穷与低劣,鄙夷他们学术上的毫无建树。猎头的价值太不稳定了,而这世界上的大多数都仅仅是利用和榨取完他人价值就随意丢弃一旁的唯己主义者。你又期望他们些什么?” “关于猎头的丑闻比比皆是。而那些丑闻多数凭空捏造。盗取传说圣物明明更应该是盗贼们的专长,却把责任硬塞给了猎头。而他们的辩解却被观望和看笑话的群众甚至贵族们置若罔闻。长年累月的偏见,谩骂和侮辱,再加之不死族肆虐之下猎头们大量的死亡......这一职业早已失去任何追寻的必要。职业行会撤去猎头宝座的那一天,我并没有觉得太过惊讶。” 即使说着这些冰冷而残酷的真相,米歇尔却依旧神情舒缓与平和。严格意义上来讲,在他近七十年的浮沉中,无论是过往的悲恸还是现实的黑暗,都已无法撼动他的情感丝毫。说到底,人生短短百年,足够改变的东西并不多。 “他们很轻松地忘掉了芮尔的伟绩。如果你还有那个兴趣去见见所谓的皇帝,或许你就算提及她的名字他也只会漫不经心。或许大家都明白猎头有多关键有多重要,但总是习惯性地喜欢打压这些独立而自强的勇者,习惯性地对他们非学术派的野路子点头论足。这一点,甚至乌鲁王朝黄金时代也是一样的。除了远古微光年代克里萨修斯们有资格当上执政官,在非灾难时期克里萨修斯又是否有半点政治权利?我想,他们的叛变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直以来的欺压吧。” 天空中弥漫着的死雾渐渐消散了。因堕落者瑞克·修尔的退去,前方的场景重新变得阔远。在这漫长石阶的末端是两座石狮,正是它们嘴中喷吐被染成鲜红色的水流。再从石狮处穿越堆积的死尸走到采矿场,路经伐木中心和铸铁管理厅,便是商业区了。在那里......他们会找到职业行会,以及没落街道上毁坏破碎的英雄酒馆。 真的好像一场梦。特别特别真实的梦。 “其实......并不是很在乎那些。但也算解决了心底的困惑吧——奥安镇的人们对猎头的蔑视和敌意,竟是一种遗留自过往的习惯。人的恶意究竟能泛滥到什么地步,或许是一件很难揣测的事情。” “但我仅仅是想完成芮尔前辈的夙愿而已。我想完成牺牲者们未竟的梦想。如果根除大墓地真的能帮我们彻底把不死族抹除,那么承受屈辱绝对算不了什么。” “我说过。孩子。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不死族就不可能消亡。芮尔也预见了这一点。” “谁知道呢?前辈的古书还有很多秘密没有揭开......如果将这所有的符文尽数揭开秘密,或许就能找到法子。” 星空在少年的眼中闪烁着琥珀色的辰光。 “我会复兴乌鲁王朝的荣光。我会唤醒尼桑克斯的灵魂。如果芮尔前辈和您都已预见了这一点,那么这一定是我必须完成的宿命......我的终点。” 那一刻,米歇尔望见了早已从人类身上消失的龙之流光。那是巨龙的灵魂托付给世界拯救者的勇气勋章。德古拉曾经也享有这般恩惠,却在龙神沉眠后,因屠杀同胞痴迷征服和杀戮而失去了这般恩泽的庇佑。而如今,如同响应这般祷告的纯洁之声,在隐隐低吟的龙吼中,那如泡沫般温润的白色光芒,终是被崭新的高贵灵魂吸附,永远留存下去。 所谓的猎头,并不崇拜任何神灵,也不必须依赖任何神灵的信仰度日。 他们会因自身的果敢和坚定而主动吸引神灵的垂青。他们会作为古老且伟大的意志的传唱者,以生命为食粮,为世界带来稳定,繁荣,以及永不衰亡的悠远未来。 你的预言,真的在一步一步应验啊。龙神的信徒,先知德瑞凯拉。 米歇尔微笑着,轻抚着低垂的白须。当这神圣光辉重现天日,便是世界步向正轨,沙漏倒转之时。 杰式卡,吉里,德尔特尔都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们都早已被眼前这少年令人震撼的轩昂之气所折服,早已对他的能力抛却了所有怀疑。而少年刚才的发言则更是令他们心服口服—— 找出黄金之城达贡神都的遗址并解放巨龙之力是多么艰难的难以想象之事,但是少年却有接受这件任务的勇气。那熔岩和大墓地腐败气息泛滥的西方大陆......几近无人敢涉足。 但是如果他敢的话。无条件追随将会是唯一的选择。 三人近乎信心满满,也兴奋异常。在他们眼里,一场激动人心的史诗之旅,将在少年的指挥下熊熊拉开帷幕。 可是遗憾的是......死亡和离别,在这个世界总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它在来去自如之间,便会不知带走多少无辜者不甘的灵魂。 毁灭,弹指一挥间。 骨骼破碎,肢体如肉泥般搅在一起发出嘶嘶的摩擦声。伴随着哀嚎而不断战起的,是路边这些早已腐臭的鬼尸。 雾散了。心中的雾,又再次弥漫。 第四十五章 苏醒者 哀嚎声。痛苦的呻吟声。 响彻天际,不绝于耳。那般狰狞的嘶喊如混杂的交响乐在脑海轰隆着。 无论是散落还是堆积着的死尸,在腐败藤蔓和污染土壤的簇拥下,终是如噩梦般再度站起。 残缺的躯壳并没有因为肆虐的狂风而消散,反倒是开始臃肿和膨胀。而不断滋生出的肉瘤集团也正如畸变体身上那致命的污染毒素,一旦接触到就会小命不保。 但如果仅仅是畸变体反倒好应付,其虽体型庞大但数量稀少,足以在其死亡爆炸之前离开爆炸范围。可是如果感染蔓延到平民和冒险家的尸体之上......事态一下子就变得极端化的难以处理。 眼前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近百人的丧尸军团。这些已遭受完全感染的尸体彻底丧失了语言功能,只会以哀鸣声表达着生命被扭曲的挣扎。如果说之前在绝望密林遇见的丧尸集群还算会呼救的理智群体,那么眼前这些家伙......已彻底不是人类了。 他们是“苏醒者”。不死族生物的泛用形态,量产化的黑暗造物,由遭遇污染的人类尸体转化而来。 正是这群生物,在第一次天灾期间肆虐城邦,猝不及防且极度疯狂血腥地将无数无辜者转化为它们的同类。 无智慧。无理性。无感情。杀戮和吞噬机器。他们和饕餮那般纯血肉铸就的初级吞噬者,在这一点上并无两异。但最大的区别却在于,苏醒者的本体......是人类啊。 甚至头颅都被啃食得只剩一半露出惨白的头骨,断手断脚四肢残缺都是稀松平常之事。腹部被撕扯出大洞,脖颈被扭断,连脚掌都被饥渴的不死族怪物啃食得粉碎。胸腔还未流尽的积液因为穿透的致命伤依旧往外喷涌着,即使已死去许久却依旧鲜血直流。 所以你见到的,是一群残破且高度腐败的尸体,或直立或弯腰或爬行地向你嘶喊着行进。他们唯一还算完整的面部已迅速萎缩,五官都好像挤在一张白纸上形成怪异的扭曲状。你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人类面部的立体感,唯一在内心泛滥的,只有对这般恐怖且恶心形态的极度反感与呕吐感。 更别提眼珠已完全被扣出,嘴唇撕裂,耳朵和鼻子被整个咬下的血腥模样。这些连五官都已不全的“人类”,就像是一群鲜红色蛋白质的集合,而且......是丧失活性的蛋白质。他们被未知邪能驱使着,即使死去也得不到任何形式的安息。 甚至心脏都已经在身体的巨洞中裸露着,且已完全停止跳动——这群不死生物却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向着少年一行人前进着。 他们伸出干枯瘦削的断臂,哀嚎着渴求血肉与食粮。小屋,森林,城镇中心,乃至城门,漫山遍野,连绵不绝。 这是少年第一次遇见如此数量的苏醒者集团。这更像是某种大规模的献祭现场,而这些邪恶的不死者信徒,则是将自己的血肉供奉给死亡之神的狂热者。他们的存在本身,他们的扭曲本质,对生命的亵渎,对世界的憎恨与对命运不公的悲愤......这些强烈的情感,在这黑暗的祭奠中无比真实地肆虐和狂暴着。 如果真的有邪神的话,见到这一幕应该会很高兴吧。这片世界已经被污染成了他想要的样子。拜不死族所赐,无尽的生命将在地狱和牢笼中承受永远的煎熬。而他将从这份恐惧,恶意,痛苦,祈求中赢得不竭的久远之力。 这样想着,少年竟是对这群亡者再无任何怜悯。如果人类在洛安大陆的挣扎仅仅是神灵们无休止的对抗造成的劫难,那么这群助纣为虐的不死族生物......会是他们的敌人,仅此而已。 当清楚了自己的责任,心中的迷茫和不安奇迹般地一扫而空。困扰着少年的所谓正义和良知,所谓的光明与救赎,在他看来其实在“活着”面前毫无意义。这片世界需要从黑暗中寻得解脱,人类需要在灾难中重建曾属于自己的辉煌,英雄们再会再度聚合从而维护这大陆的和平与繁荣,这会是洛安所有人民所追寻的归宿与未来。 当然也会是这群受难死去的冤魂们过去的愿望。虽然他们如今已堕落成扭曲状态的苏醒者,但少年会一直尊重他们曾经的模样,他们拼死抗战,或是惊慌逃走时依旧完整的生命。 只要心存尊敬和纪念,就能真正赐予他们解脱吧。亡者的意义将得到石碑上永远的纪念,而生者将会继承遗志,继续在世上挣扎。 所以,动手吧。驱散这些邪恶生物,赢来我们的光明。 “动手吧。突破重围,到达城区。” 他冷静地如是下令着。狂风扬起他风衣的片角,纯黑色的碎发在红月下闪亮。 “消灭所有苏醒者。为防止感染继续蔓延,一个也不能放过。” “遵照您的命令,猎头大人。” 杰式卡微微鞠躬。在他眼里,这位预言中足以领导人类的伟大先驱,终于有了些他期望的模样。果敢,坚定,再无迷茫。他相信,在他的引领下,人类将重迎过往的辉煌。 所以他应答了少年的召唤。他也会至死都宣誓对少年的忠诚。 这其中,当然也包含吉里和德尔特尔,这两位曾经怀疑少年,现如今却十分忠诚的流亡者盗贼。 “我们会引开并消灭这一区域所有的苏醒者,以助您突出重围。” “但鉴于敌人数量庞大,还请您借助幽影之雾躲藏些许时间。待我们解决所有不死生物后,您再从雾中出来,以达绝对安全之效果。” 吉里边这样说着,边从随身布兜中拿出一个装有灰白色粉末的微型魔法瓶。 “将瓶中粉末倒在身上,便可达到绝对安全的隐蔽效果,暂避现实。请您跟米歇尔老先生,先潜行一段时间,以避开苏醒者尸体爆炸导致的毒素伤害。” “我明白。时间紧急——我会按你说的做。苏醒者正在接近......接下来就靠你们了。” “定不辱使命。” 他久违地微笑着。那是少年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某种欣慰和自豪。借助着信任和勇气,五人终于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了一起。而这种凝聚,正是人性永恒的赞歌。 反抗,永远地反抗吧。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符文的数量和使用都受到法则严格的限制。知识的尽头是一片虚无。这次恕我无法帮助你们。 米歇尔在心里微微叹道。在幽影之雾的弥散中,他和少年的身形如幽灵般消散在现实中。虽然吉里并未仔细说明,米歇尔却是很清楚地知道,这足以让流亡者保命的珍贵药瓶,是一辈子仅有一次的,由皇家直接发放给中阶职业者的至高宝藏。而他放弃了这般宝藏,将希望全部托付给少年,也就意味着—— 这将会是又一个为少年的理想而牺牲的信念者。他将为人类伟大的革命和救赎事业,献出自己脆弱却珍贵的生命。 而这些无畏的勇者,将被后世永远传唱。 ...... 在进入迷雾的那一刻,血腥泛滥的味道便已扑面而来。区别于畸变体产生的大型肉瘤毒素爆发,苏醒者丧尸被肢解后产生的小型爆炸更像是四处飞溅和扩散的毒血。而这种毒血的腐蚀性强到令人发指。一旦当其沾染到人类表皮,短短十秒就会让那部分组织彻底萎缩,丧失任何形式的活性。 随后,血管堵塞,供血能力丧失,组织坏死。人类将会快速失去活动能力,变成待宰的羔羊,苏醒者们进食的晚宴。 所以当苏醒者被杰式卡身上闪耀的圣光吸引而去时,吉里和德尔特尔的选择都是在远程不断的暗器投掷。流亡者的便携包裹虽只有容纳一本书的容量,却因独特的压缩技巧能轻松放入近万把各式各样的飞刀,毒剑,铁钉,乃至投掷型的毒雾,燃烧火弹,极冰之路等道具。对于流亡者这样一个需要长途奔袭和调查的偏脚力要求职业,制作方便携带的道具是最重要的基准。所以他们会制作一些易于压缩,并且功能性和杀伤性并存的利器或化学物品,以达到来去自如的同时带来较高杀伤的双重效果。 如今的场合便派上了用场。两名拜沙漏之力完全恢复的流亡者状态已几近巅峰。他们闪转腾挪于高耸的房顶,手中寒芒四起,如碎星般飞散而出的数百把飞刀划破夜空,伴随着刺耳的“刺啦”声以密集的火力姿态狠狠轰击在苏醒者的身上。而飞刀锋利的尖芒在接触到苏醒者肉体的那一刻,其刃壁所附着的锯刃竟开始快速展开,如同钳子般张开血盆大口,电光火石之间便将那腐烂肉体切成两半! 这便是改进版飞刀的恐怖之处......这种暗器一旦入体,就会如剪刀般聚合锋刃,将你的身子极其精准地切割开来! 在这般凶器的暴雨洗礼之下,一瞬间无数苏醒者尸首分离,浓厚的血浆从肉瘤中爆发,那冲天而起的恐怖血幕在猩红之月的映衬下显得更为狰狞!而这不断撕扯着猎物肉体的飞刀却毫无满足之意,竟是以回旋之势又回到流亡者手心,再瞄准新的目标呼啸着冲去。数百把飞刀在流亡者手中循环往复地形成了密集的必杀之阵,在战场上如跃动的死神闪光,每一击穿刺都会将难以想象数量的苏醒者尽数收割。 破碎的肢体遍地都是。这已经形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而流亡者们竟还在加大力度。他们的身姿如舞者般跳跃,在不断接住飞刀将其回力掷出的同时,又是十指环绕从手心射出无数锋利且坚硬的浸毒铁钉。铁钉的分量较轻,也因此可以飞行更远的距离。更甚者,因为是以环转的大面积倾泻,原先利刃无法追及的周边区域也卷入了这势不可挡的风暴。电光火石之间,少年只觉无数暗器用之不竭地如黑白色的虚线,在眼中留下错综复杂的倒影。而如果置身于这般火力的洗礼下,只可能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看来,流亡者是擅长远程火力输出的盗贼职业。他们的暗器种类丰富,杀伤范围广且穿透力极强,在应对集群敌人时极有优势。但是相对的,他们在近距离对付某种强大存在时,并不善于使用匕首的他们因失去了优势而显得薄弱。这也导致他们在面对瑞克·修尔的时候明显落于下风。 如今正是他们发挥实力的天堂。在如此疾风骤雨的大规模攻势下,苏醒者们成片成片地倒下,甚至有的刚爬起来还未站稳便被切割的利刃之气搅得粉碎。局面一时倾倒。 但苏醒者们的潜力还远不止次。绝对不止次。 杰式卡紧张地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呛个不停。虽然吉里和德尔特尔帮他处理了一大批逼近的苏醒者,但剩下的数量仍有不少。他们正从其他的,暗器射程外的边边角角汹涌而来。这些苏醒者将带来致命的威胁。 苏醒者是集团化的“生物”。当他们复活之时,其意志就已经被捆绑在了一起。很可笑不是吗?他们虽然依旧被剥夺了灵魂,却依然有着某种极端化的意志——某种被引领和操控的意志。 当他们的阵亡数量达到一定程度,这些恐怖生物将会迎来一次质变。一次令所有人都胆寒的质变。 他们的肉身将得到恐怖的强化,而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乃至耐力,都会在变态式的增益下得到惊悚的飞升! 类似于名叫“战魂”的战士转职中的,被称为“战意”的群体buff。当这名战士以振奋人心的怒吼声呼喊战斗号角之时,团队内的所有冒险家都会因受到激励而得到充分的强化。 但这仅仅是某种类比。真实情况下,苏醒者们陷入狂暴之时,其状态的疯狂和扭曲远比“战意”要夸张的多!那并不是人类,那只是为了撕碎和吞食人类肉体而诞生的怪物! 他们苏醒了......他们带着愤怒和毁灭降临了。 在数量削减大半之后,剩余的苏醒者们开始回归其真正的形态。血色红光乍现,他们干瘪的身躯被这环绕的血之盛怒所包围和感染,竟开始快速膨胀。而重现完好的肌肉与骨骼,正以极度坚硬的外壳和组织形态,成长为坚不可摧的肉壁。 无论是否已被扭断和破坏,他们的右臂此时此刻被一条硕大的巨型臂膀所替代,而这臂膀上所凝聚的深红之猩印记,正如被撕毁后重新生长的肉色人类皮肤,却以极度崩裂和破碎的形态散发着令人生畏的腐坏气息。 “人......人类。” 他们开始不约而同地如是喃喃。数量足有几百之众,却都低沉地重复着如是的话语。如今的他们已完全失去任何人类特征——仅仅,仅仅是杀戮机器。而这杀戮机器的目标,就是眼前的这个衣着华丽,宛如天使般圣洁的男人。 他们是那样迫不及待地向将其玷污和撕碎啊—— 这一幕,令人胆寒。令人恐惧。 但杰式卡早已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 他默默立于“流浪者小屋”最高处的中心。面前的上坡之道上,正挤满着脚步轰隆作响的苏醒者。手中“涅塔之傲”熠熠生辉,重新充斥着信念和圣光之力的杰式卡,将再度开始自己神圣的净化之旅。 他将赐予苏醒者们以永眠。他将给予不死族以永恒的解脱,彻底的死亡。 第四十六章 冤家路窄 黄金之种。大教堂中的圣树成熟后赠予世人的果实结晶。虽说被称为种子,但其从外观上来看更像是某种纯净的透明滴露,在固体和液体形态间可随意转换,并不受任何形态上的束缚。称其为种子,可能是因为其功能而设定的吧。神奇的是,仅仅是这些许微型滴露,在与土壤接触数年后,便可形成黄金圣树的根苗,那虽出具雏形却已然参天的神迹。 故人们称之为种子,孕育希望和净化的神圣之物。牧师们相信,时刻关怀着他们的哈尔瓦拉王,正是期待以这种古老继承的方式,为人类火苗的继承制成最后的方舟。 自洛克威尔,即一直以来的洛安皇城诞生第一棵黄金树,牧师们就一直试图将这颗黄金树的种子播散于其他城市。但令他们感到困惑的是,仅仅只有大陆北方的雪纱城的黄金之种于五年后发芽,而无论是大陆中部平原的红鬃城,大陆东方盆地的四荫镇,黄金之种的埋下并没有产生任何效用。好在黄金之种的储备近乎无穷无尽,神之馈赠在和平年代显得极其慷慨,牧师们拥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各式各样的试验和调查。在研究者们近二百年的前赴后继中,一位“梅塞斯”牧师神职家族的年轻学者梅塞斯·克莱曼研判出了如下的,惊世骇俗的结论: 要想让黄金之种正确发挥作用,必须在与雪纱城类似的远古城邦中种植。而雪纱城所具备的特征是:1.冰风暴围绕下的极端恶劣环境。2.从远古黄金时代衰落至今的遗迹城邦。 以及3.遗留在这般城邦城镇中心执政官大厅的,至死不灭的圣辉印记。 只有凑齐这三个条件,才能埋下黄金之种。而只要黄金之种成长完毕,无论是多么恐怖恶劣的自然灾害都将被一扫而空,城市将重新变得宜居,当然,城中所珍藏的那些令人觊觎的珍宝,也都将重新展现在人们面前。 这对于贵族和平民,乃至冒险家都具有至高无上的诱惑力。有谁不想到一座“因触犯自然之怒”而被遗弃的富庶古镇中寻宝探秘呢?或许功成名就就在今日,不是吗? 面对着得知他这个结论欣喜若狂的众人,克莱曼却神情凝重地向他们解释道: “但埋下黄金之种是有代价的。这样的代价,无法以任何财富和地位为替代。” “你们需要通过某种,考验。某种上古神灵给予你们的忠告,以及调戏般的捉弄和嘲笑。” “如果想去与你们所膜拜的神灵们沟通,并且对艰险毫不畏惧的话,就踏上这条致命且绝望的寻觅之旅吧。如果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话,那么一切就都并不是徒劳。” “人类的荣光,将在你们的努力下得到再续。” 克莱曼在众人的欢呼下结束了他的演讲。但他从洛克威尔的大教堂离开的时候,他似乎能望见远方天空映衬下,那遥远北国黄金树下依旧森森的血迹。近一百人的探险者啊......近乎全灭的传道士,就为了这一棵所谓的圣迹献出了心脏。而自己的哥哥梅塞斯·郎音,正是那批牺牲者中的一员—— 思绪飞上云端。他做梦也忘不了那一幕。早已风干的哥哥尸体手上依旧死死抓着一封遗信。 献给自己的弟弟—— 我现在才明白。圣树的恢弘不仅仅是神赐。 他更是某种生命永恒的诅咒。永生不灭所需的代价,远比永生更为煎熬。 继续警惕下去吧......或许,黄金的本质,就是腐朽。 当时的克莱曼并不明白哥哥的意思。他仓皇地从雪纱城逃离,仿佛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更是从未见证过尸体横亘种子附近,而黄金树孕育生机的恐怖扭曲之象。一向虔诚的他根本无法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而眼前之景却又在一遍一遍冲刷他的良知—— 亵渎,不洁。死亡与重生。黄金树的未来,到底是怎样的...... 克莱曼已经看不清了。而他,深思熟虑之下也并没有将任何黄金树可能存在污点和质疑之处的真相,公之于众。如果这就是神明们希望人类迈向的未来,或许接受才是子民们应该做的事吧。 他的理论是对的。纵然派遣去利帕尼古镇的小队再次无人生还,但是他们还是成功在深渊纵横的沟壑之镇中埋下了黄金之种露滴。那一瞬间,在纯洁生命之力重新在地壳分裂的熔岩死镇中燃起的那一刻,大地的伤势得到痊愈,城镇焕然一新,而东倒西歪的各式纪念碑与建筑,奇迹般地被重塑。 于是人们变得兴奋和狂躁,一拥而上地冲入利帕尼掠夺财富。这座没有任何归属者的古镇在解开了封印后,呈现给人们的,是黄金时代震惊世界的财宝,剑术和魔法。不会有人在乎那些为了播散黄金之种而在神之考验中牺牲的可怜人,唯利是图者的眼里,只有贪婪的抢掠,血腥的厮杀,你死我活的较量。 因争夺这座坐落大陆东都繁华地带的古镇爆发的贵族战争蔓延了近六年,直到黄金树长出雏形了之后,在神圣教会的呼吁下,人们才终止搏斗。已经当上教皇的梅赛斯·克莱曼遣派牧师和施工者来到一片废墟的利帕尼中,开始修建黄金树庇护下的崭新教堂。他相信,随着黄金树教义被越来越多的人信仰和熟知,神的宽恕也就终究有迎来的一天吧。 近两年的施工期后,壮美瑰丽的雷非莉娅教堂终于竣工。当克莱曼前来验收,望着这高耸如云的黄金树飘散下的神圣星风,和树下纯黑曜石打造的这华丽教堂,竟是久久不能言语。或许,这就是为了纪念那些牺牲者,而将永远留存于世的铭刻之墓碑吧。 他将雷非莉娅交给了他的亲信,一直以来勤勤恳恳的威廉·暮光。他同时也是离利帕尼不远的里索克镇的执政官。某种诚挚的信念在心里燃烧起来——眼前的这个功名显赫的英明领导者,一定能将黄金种子,死死地守护在身边。 事实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直至今日,即使梅塞斯·克莱曼已然病死,威廉·暮光相继而去,掌管利帕尼和里索克两座城镇的威廉家族依然身居公爵之位,在整个大陆赫赫有名。其手下有三支雇佣军,“菲奥利”骑士团,“探秘者”法师团,“官邸护卫军”战士团。虽谈不上大陆东部最强战力,却已然是碾压诸多贵族的佼佼者。 在他们的奋力反抗下,即使是图谋不轨的不死族,也未能侵犯两座城池一步。而雷非莉娅的黄金之种,依旧完好地留存着。 而如今,科林·曼奇结束了他近五百里的长途奔袭,终是在利帕尼的城门前停下了脚步。 过快的速度在其身后拖拽起连续舞动的闪烁黑影,即使身形已经停下,那蔓延百里的影子却依旧在不断跟上他的步伐。流亡者们惊人的脚力和速度,一直是他们引以为豪的特色。 这些出色的探险者们能逐渐将自己的身子变得如羽毛一般轻盈,以近乎脱离地面的方式消除摩擦影响,又以狂风为助力,阴影为依托,依靠不断的闪赚腾挪,于消失和再度浮现的交替中达到移动效果的最大化。 但这还并不是极限。传说达到流亡者高级转职的“流逝者”能在一段时间内完全抹去自身,甚至连影子和呼吸都完全捕捉不到。他会将自己隐入一个“仅仅有自己存在”的空间,在那片空间中,任何形态的技能都无法影响其丝毫。所以无论是逃命,是赶路,还是刺杀,这种空间系的隐匿技能都会带来难以想象的机动力。如果能成长为那样的强者,该是件多好的事情——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个时间再继续美好的幻想了吧。 黄金树啊。真的好久没见了。 那是近在眼前的参天巨树。浑身都闪耀着纯金的光泽,数万条枝干向天空延伸,而茂密的金色枝叶一点一滴都透露着高贵和纯洁的,不容侵犯的神圣气息。它正那样坚定且沉稳地扎根于土壤,粗壮的臂膀似乎正环抱着世间一切渴求拯救的灵魂。而那不断从天际飞散下的金色星芒,如梦境般令人沉醉。 ...... “什么人......你最好如实说出来。” 正这样远眺着,冰冷的尖锐之物却突然抵住了背部。透过斗篷传来的震动气息,正无比清晰地跳动着。而一位阴沉的神秘男子,正发出着如是的威胁。 “打扰了。我知道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非常突兀——但是您得相信我,我并没有任何恶意。我来这里,是想求见利帕尼的领主大人,有急事禀报。” “我是问你到底是谁。你只需要回答这个问题。皇帝的走狗?皇家盗猎者集团?或者是库尔斯特的使团吗......又或者是不死族假扮的,黑暗造物?” 当他提到不死族时,语气明显激动了许多。而那柄利剑的力度竟也在那一刻加大了许多。能感觉到——只需再稍稍继续用力,曼奇的整个背部连同腹部就将被彻底贯穿。 “绝无这种可能。如果我是不死族,在这时候应该选择反击,而并不是坐以待毙,先生......” “我姑且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出来的话,就暂且可判断你的身份。不过别以为这就算完。” 男人的语气依旧冰冷。 “第一个问题。这里的主人是?” “这里的主人是威廉公爵。不会记错。” “第二个问题。洛安大陆的黄金树共有几颗?” “一共五颗。如果您需要我说名字和所在地,我也都可以一个一个说出来。” “......第三个问题。说出两个你所认识的,这座城市中的同僚。” 同僚—— 曼奇的脑海竟一片空白。对于利帕尼,他虽然一直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但却从未真正进入其中。他曾经护送过杰式卡殿下来到这里,但却被那过分严肃正经的卫兵挡在了城外。而毫无防守死角的三角型排列监视塔,也完全不给曼奇任何溜进去的机会。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进入其中的能力和时间,又怎么会知道关于同僚的事情! “您听我解释。在下确实对城内之景一无所知。因为在下从来没能......” “放下你的剑,骑士。不要对我们的朋友如此粗暴。” 身后传来一阵浑厚之音。冰凉的剑刃终是垂下,胆战心惊之余,曼奇回头望去,竟望见远处道路尽头,一众骑士正驾着战马缓步而来。他们银白色的盔甲在月光下闪耀,而战旗上的双重白翼则诠释了他们的身份—— 飞翼骑士团。里索克驻扎卫兵,皇家骑士团的精锐战力。 而为他解围的,正是飞翼骑士团团长,科曼·格林。 这个男人正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凝视着那感受到自己被羞辱的“可怜人”。 真是冤家路窄。冒险家协会与皇帝的“走狗”......竟在这个时候再度碰面。 明明时间可是经不起一点耽搁啊。 第四十七章 秘密 即使那纯金头盔和护甲下的骑士你看不出任何神情,但你也能充分感受到这态度上的变化。 从冷峻到热情,从蔑视到敬佩。身份上的巨大差异,竟会让人如此市侩,易变和狡猾。 “原来是飞翼骑士团的团长大人。失敬。旅途劳累,还请在此镇稍歇。” “不用。还有要事需处理,很快就走。只是远远望见的时候,对你持剑相向的这黑衣人有些在意罢了。” 杜沙冷冷笑着。 “我向来不会对冒险家协会的野狗们产生半点兴趣。今天助你脱困,仅仅是出自对那位英勇牧师的尊敬罢了——他是你们的副会长,没错吧。” “只是可惜了那般豪杰,怀揣着高尚的信仰和力量,却丝毫不愿为皇帝效力。他甚至羞辱和谩骂皇家骑士们的荣耀和忠诚。我知道我们的理念并不相容,但是又何必相互攻击?这个世界,多的是以不同法则和不同基准苟活于世的人吧。” “我也是后来才得知,他就是杰式卡。绝望密林中的一战,即使他恶言相向,他的丰功伟绩也会上报给皇室。反观你们这群心胸狭隘的小人,即使皇家卫队们做出所谓正确的抉择,你们也只会不断地挑毛病吧。可笑可叹啊。” “他是......冒险家协会的人吗?” 金甲骑士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枯瘦的曼奇。的确,如果从外貌特征来看,连饭都吃不起的信使,这因长途跋涉而略显疲惫的姿态,确实是那方势力的人没有错。 既然如此,就并不是敌人。 “没错。但那又如何?当你们纵马离开无数个遭受屠戮的乡村,那一刻的心里又是否有半点荣辱?服从皇帝的命令——那皇帝的一言半语对你们来说真的是毋庸置疑的吗?真的是不容违抗的吗?” 曼奇与杜沙的视线毫不畏惧地交融和抗争着。 “冒险家协会由数量难以想象的,因家乡被毁灭而仓皇逃窜的流浪者而组成。而这些流浪者不正是拜皇家卫队所赐吗?你们丝毫不在意那些可怜人的生死,不愿施以丝毫援手。即使装备精良技巧精湛,却只愿望着世上平增杀戮。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的你们也正沾染着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我说过了,我们的信仰并不一样。流浪者啊。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尽可能维护皇室的和平,杜绝任何威胁到皇帝的不定因素。所以不要再用这种逻辑来进行所谓的道德抨击......毫无意义。” 杜沙收起了视线。他不愿再和这连收敛情绪都不会的下三滥之徒废话任何。冒险家协会在和皇家卫队的抗争中近乎无恶不作。他们偷取贵族珍宝,劫掠武器库偷走精良储备,甚至直接从粮仓中大肆抢夺领地护卫军的伙食,导致他们饥寒交迫。 这群人心怀着正义,却为达成目的几近不则手段。这样的作风和习气,又和皇家骑士团的所作所为有任何一丁点的区别吗?或者说——连他们都不如吧。 “我不管你是出于任何目的来到黄金树的脚下——这高贵的利帕尼。但是如果你敢染指这座城市的丝毫,我会像处理丑恶的不死族一样把你剁成馅喂狗,然后把你的头挂在城墙上示众。给我记住了。” “我们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阵线,愚蠢,贫穷,却还自以为是的低级冒险家群体,有什么资格如此叫嚣?” 他领着部队离开了,阴冷而愤怒。的确,他们有理由高傲——财富,地位,每天都能吃饱饭。被遣派任务外勤也是极其偶尔的事情,不至于每天奔波。所居住的城镇也都是军事和文化的重镇相对安全,又怎会知道那些流离失所之人的痛楚? 说到底,人们很难彼此理解——境遇不同,过往不同,梦想更是不同。很多人可能只想着在乱世活下去,很多人可能志向高远一点,奔着成为统治者兴国安邦的梦想而去,极少数人会怀揣压制不死族的美梦,而妄想团结英雄拯救世界的异想天开者......或许只有那个无名少年一人吧。说来真是奇怪,出身富贵家族的高贵骑士们只想着维护洛安政权的稳固,而许多贫贱的低级冒险家们,为冒险家协会献上忠诚,却总是致力于改变劳苦大众的生活状态。 如此奇怪的谬论,却总是在无数王朝的更迭中不断地重演啊。 十名尊贵骑士在眼前依次离开,井然有序。这本已不至于成为关注的重点。或许看在副会长的面子上能帮忙解围,也就还算那位团长有点良心了。而他们身后跟着的神秘元素大师,那位叫萨瑞尔的英雄,仅仅匆匆瞥了自己一眼就飘然离去,看来也一定是心向着皇室权贵们了......虽然令人遗憾,但也不值得再去观察和思考了。 更应该注意的,是那即使依靠鹰眼也分辨不清的某种,“团”。 你能感受到那环绕着的灌木丛中潜藏着某些东西,某种阴影中的方块。那方块多半时候静止,却又会在某种时刻瞬移般地躲到了其他位置。 就好像某些闪动的黑点汇聚成的状态,在立体化的视线中能感受到明显的违和感,却始终无法弄清楚其缘由。 更别谈什么“感觉”了。压根没有任何感觉——如果说一般的潜行者刺客都会招致无法掩藏的杀意,那么这比库尔斯克更为夸张的,能将自己直接缩成二维世界中的扁平状态的,简直难以想象啊。 应该不会吧...... 曼奇甚至心有余悸。他紧张而担忧地那样思索着。直到金甲骑士“礼貌”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才在惊吓中缓过神来—— “喂......你干什么?” “还想问你在干什么。刚才就一直在凝视着根本就没有人在的地方。跟皇家骑士相处把你吓破胆了?” 骑士一改之前的正经,竟开始胡闹和嬉笑起来。当他脱下头盔的那一刻,曼奇才刚刚意识到。 那浑厚的男声仅仅是某种伪装,而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个留着干练黑色短发的,俊朗的年轻人。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皮肤白皙干净,瘦削的下巴左右刻着两三条并不明显的伤疤,富有感染力的温和笑容在阳光下更显璀璨。 还真是令人惊讶啊...... “容我重新介绍下自己。中阶圣骑士,伊沙家族的伊沙·德里克,在此迎接冒险家协会的友人——我们跟杰式卡殿下已经很长时间没来往了!真是十分思念。想必,您也是带着殿下的谕令来的吧!” “很抱歉之前对您拔剑相向。奉家父之命我在城外巡逻。您也知道,自从奥安镇沦陷,并被污染为大墓地之后,包含里索克镇,和我们利帕尼在内的其他城镇人人自危,全都大幅加强了守备。光城外驻扎守军都有好几支。一路奔袭而来的您可能并没有注意——但是此时此刻每隔15里设置的七个前哨站一直都在观察不死族的动向,以便提前预警。” “但是他们并没有向城内报告您的光临。这很令人意外。因为依据现行规定,所有来访者都是要列入报告范围的。等换班的哨兵们回来,我肯定要当面问问。” “总之,给您带来了很多不方便,非常不好意思。” “没事。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和城内的人打交道。没想到你们这么‘热情’和‘民风淳朴’。伊沙家族不愧是传承自威廉公爵的直系,勇猛好斗。” 曼奇苦笑着,拍了拍斗篷上的余灰。 “这次来确实是有紧急任务。时间非常紧张,就不多寒暄了。您是知道奥安的沦陷的,对吗?” “是啊。奥安的惨状哨兵早已回报。死伤者尸横遍野,职业行会和城镇中心系数沦陷。据说执行官都阵亡了。逃难者众多却鲜有能逃出绝望密林者。我们甚至没收到任何来自奥安的求救讯号。那样一个大镇啊......就这样陨落了。可惜可叹。” “哨兵还发现,绝望密林中爆发了一场史诗级的战斗。虽然根本无法靠近,但是那从天而降的类似天灾的陨石,和八翼天使奇迹般的出现,足以证明,一场强者之间令人震撼的战斗。到底是谁导致的——难以想象。” 他的笑容消失无踪,转而为悲伤和痛楚。曼奇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身份尊贵,出身贵族家庭,却实实在在是一位认同冒险家协会信条,同情弱小者并愿意拯救他们的同志。他也同样拥有高贵的志向和情操。 所以,或许是能将目的托付给的,值得信赖之人。 “之前没能跟您认识真是遗憾。或许......您能帮上我们。冒险家协会,如今迫切需要一种东西,来拯救奥安的遗骸。这将对奥安的重建和恢复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什么东西......有这般功效?” 德里克紧皱着眉头思考着,却在下一秒恍然大悟: “你是说,你是说——你们需要黄金之种?雷非莉娅教堂里的——” “正是。杰式卡殿下现在身在被感染的奥安镇中。他命令我前来此地,征召一位勇敢的牧师携带黄金之种,去往奥安。” “真的是殿下下的令吗?如果是那位智者的谋划,应该不会......” “我没有理由欺骗您。千真万确。” 曼奇与德里克的视线交汇着。素不相识的两人彼此真诚地吐露着心声,却又总感觉对方身上藏着秘密。这个世界怪异而瑰奇,许多事实和真相无法依靠三言两语说清,而许多艰难的决定,却又必须顷刻间做出抉择。 生与死,正义与邪恶,救赎与毁灭。伊沙·德里克,伯爵家族的首席继承人,年近二十五岁却已穿上黄金战甲的富豪,天赋异禀的超强圣骑士,此时此刻,正面临着或许他一生之内最需深思熟虑的抉择。 这个志向远大的年轻人,一直想要摆脱家庭出身的影响和束缚。如果他能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那么根本就不会被人污蔑为“靠父亲吃饭”的废物。而伊沙家族的光明未来,也将在他手中得以开创。眼下的情况,确实是极好的机遇—— 但是,眼前这个焦躁不安,神情激动且不坦然的中年“流亡者”,真的有相信的必要吗—— “说出一个,你让我深信不疑的理由。你在奥安和杰式卡殿下一起经历了什么?” “很抱歉......确实没有经历任何像样的战斗。与畸变体和污染者的入城战,或许无法打动您。” “但我可以告诉您一件,只会有您知道的事实。” 曼奇抬起头。 “绝望密林中的那一战,我知道是谁与不死族生物展开的较量。” “谁?” 德里克屏住了呼吸。这可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如果他能解答! “分别是杰式卡殿下,萨瑞尔元素大师,米歇尔文匠大师,以及......” “一位伟大的猎头。一位比您更年轻的少年。” “他是芮尔殿下的继承者。一位,崭新的英雄。” 第四十八章 利帕尼 当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伊沙·德里克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古怪。他的眉头紧皱着,眼角略微的勾影收缩成一条黑色的线,正微微颤动着。 猎头?那个被神明诅咒,被世人遗弃的职业?那个迟早会惹祸上身的,甚至给世界带来不详的被遗忘者?如果真的有任何一位年轻人愿意重拾猎头的荣光,那么绝对是一种极其不明智的决定。 他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保障。职业行会不会施舍以任何形态上的帮助,城邦不会接纳,没有资质证书的他到任何繁荣之地都会遭受各种排挤,甚至王国第一律法都不会捍卫他的任何权利,这也就意味着猎头可以随便被施以欺压和审判。 在这般极端恶劣的环境下,怎么会有人去希望当一位,能将所有英雄团结起来,乃至从不死族手里拯救世界的寻觅者?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又能如何保护他人? 不解。完全不明白。这简直就是一个谜团。 但也因此能听出来。眼前的这个毕恭毕敬的“流亡者”,并没有说谎。如果是狡诈虚伪之人,一定会用更多更具可信度的辩词来博取信任,而不会用这种几乎完全没有说服力的内容来填充那段“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空白。因此,他值得信赖。 所以,假设这位冒险家协会的友人所言为真,那么世界的轮盘或许真的再次开始转动—— 一个敢于背负诅咒的勇者出现了。而“猎头”的回归,带来了例如奥术级魔法师这般睥睨天下的强者的再临。上一次出现奥术魔法,据记载已经是近三百年之前了吧。这简直就是奇迹啊。 如此看来,许多事件的前因后果,其实都可以说的通了。 德里克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紧张的一番思索之后,他逐渐信任了曼奇的所言。看来他真的亲身经历了绝望密林中的一战。而这般信息作为他的交换筹码,已足以聊表诚意。 “素未谋面的冒险家友人啊......你叫什么名字?” “科林·曼奇,殿下。叫我曼奇足矣。出身自已遭毁灭的克拉尔镇,为您效力。” 他俯下身子,单膝跪地地如是回答着。他是如此地相信啊——眼前的圣骑士,继承自威廉家族的英明与智慧,一定会是那个能帮他达成目标的恩人吧。 “曼奇。我信任和赞叹于你的坚忍,真诚和善良。你受杰式卡之命来此寻求黄金之种,试图拯救奥安,这般举动中所蕴含的果决与勇敢,早已超脱世上一般凡人的胆量啊。光从这一点,我就已经不会再质疑于你的身份和动机。” 德里克轻轻说着,将圣骑士之剑收入剑鞘,将曼奇慢慢扶起。 “来到利帕尼应该轻松一些。不要再局限和拘泥于那么多的礼节。虽然贵族家室一般都很在乎繁文缛节,但是这对于追求自由和民主的伊沙来说,这反而是一种不必要的负担。” “所以......欢迎来到黄金树之城。敬请见证这阳光庇佑下,永远不朽的浩瀚传说吧。” “卫兵。打开城门!” 刻有雄狮印记的,古老而又恢弘的堇石大门在轰隆声中开启。这绝对不可攻克的城门终是为曼奇揭晓了背后的辉煌。十名披坚执锐的勇猛战士正各自手持棍棒,长枪,长刀,双头剑等各具特点的定制兵器,威风凛凛地站立两侧。 而视线往远方投去,人潮涌动的这繁荣之邦被精致华美的哥特式建筑填满,各式职业冒险家游离于铁匠铺,商会,药品铺,悬赏任务大厅的夹缝中,而叫卖声,谈判声,嬉笑声,甚至筹划阴谋的低沉声,犯罪的窸窸窣窣声,都在这些鳞次栉比的建筑排列中,错综复杂地回响与联结着。 一整条商业街的规划十分整齐且完善,冒险家所需要的任何材料及物品在这里你都可以找到。你甚至可以用从不死族身上搜刮到的冰魂结晶等,在铁匠铺那里为你的武器附上冰属性攻击的魔力。没有禁忌,绝对自由,甚至连这些商铺的老板都是绝对的高手,仅仅视线轻轻滑过就能感受到其身上非同一般的气息。非同于隶属于帝国完全统治下依旧适用执政官+职业行会管辖的双裁体系,伊沙家族,也即代表威廉家族的伯爵势力明显对冒险家拥有更高的宽容度。 这属实.......太令人吃惊了。出售“狂暴药水”这样的违禁药,在奥安是一定会被逮捕并处以公开极刑的。但在这里却...... 还来不及多想,一阵类似龙鸣的呼啸声却猛然将曼奇从沉思中拉回。远方山顶和云端,那巨型黄金树的下方,壮丽高耸的的尖塔型建筑,雷非莉娅教堂处,比阳光更耀眼的纯金光柱冲天而起。与之而来的,是光柱一点点如琉璃般破碎后,降下世界的光之尘埃。这尘埃伴随着风的脚步,舞动在利帕尼的每个角落。刚刚踏入这圣树镇的曼奇,当然也成为了被这赐福浸润的一员。 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温暖却难以捉摸,旅途的疲惫感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度的清明和通透感。无论是嗅觉,听觉还是视觉,都在这神圣祝福的浸润下强大了数个维度。曼奇甚至能感受到那蔓延百里之外黄金树延伸大地的成长,这依山而建的利帕尼中的居民内心的欢呼,雀跃和幸运。 活在这里是幸运的。你不用担忧被不死族怪物入侵并撕成碎片,不必担心类似库尔斯克的势力会潜伏入其中暗杀和夺财,不用担心苏醒者的威胁,更不用担心传说中的“叛律者”,那亵渎君王的手下。你会很和平地,很和平地安享剩下来的一生。 对这座城池中的人来说,这可能是前生修行一辈子才赢来的福报吧。 “很震撼不是吗。赶得真巧——你入城的此时此刻,恰好是黄金树再一次为世人赐福之时。借此机会,你得以见证它的美丽,伟大和崇高。也许我们一生都无法企及那样的高度。” 德里克看出了曼奇的惊讶。他微笑着这般说道。 “我们会固执地认为,只要黄金树还未枯萎,人类就不会迎来末日。为了这个信念,利帕尼中的所有冒险家,雇佣军,守护者,都会忠实且不渝地将其永远传递下去。即使此镇无法逃脱灭亡,但是伴随我们意志遗留后世的传说,将会永存。” “所以,膜拜黄金树吧。就像梅赛斯·克莱曼教皇所做的那样,播撒黄金树的教义,为世界带来永恒的希望。” “黄金树与哈尔瓦拉王.......是一体的吗?” “某种程度上,是的。历史和神学学家都对此作出了论证。他们认为,包含利帕尼在内的五座圣树镇的城镇大厅内,都有一种独特的圣辉印记。将这五种圣辉印记组合在一起,则是哈尔瓦拉王的贴身护卫——十二翼天使的肖像。所以,我们可以相信,黄金树与那位王一定是存在关联的。” “可是哈尔瓦拉王和黑格斯之主却是敌对的。说实话,我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一些......过于光明的存在。” “这并不矛盾。信仰不必唯一。黑格斯的信徒这世上依旧有很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黄金树施以敬意。你只需要知道......眼前的这奇迹之树,是拯救人类的,唯一希望。” 身后的大门伴随着巨响缓缓关闭。城内的三重监视塔再次开始运转。健壮勇猛的卫兵们结束了贵族欢迎仪式,整齐列队退去,魔法圣泉的光芒在视线的尽头璀璨地闪耀着。而那被淹没在云海里的贵族城堡与黄金树的根须,依旧虚无缥缈,遥不可及。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城内,正式进入这喧嚣的富庶国土。 “我们去哪?”曼奇问道。 “魔法知识大厅。利帕尼第四城区的魔法权威协会。那是比所谓的职业行会历史更悠久也更具号召力和知识效力的公益性组织,并不服务于任何战争势力,仅用于教育知识,传授魔法及进行资格认证等。” “应该不会有那么简单。” “那当然。如果仅仅这么易于捉摸肯定不会请您过去了。在取到黄金之种前,您需要通过一些,考验。我只负责引荐,而接下来的行动所达成的效果,就全靠您自己发挥了。” 这番话竟不由得令曼奇有些紧张。时间本就迫在眉睫,所耽搁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让杰式卡殿下和那位无名少年陷入危险,却还要浪费时间在无谓的考验和谈判上......如果回去晚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成功将黄金种子及牧师带回,又算什么! “殿下......需要提醒您的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再陪您进行如此复杂的请求流程了。您需要尽可能快地将种子给我——否则,您所想成就的事业,将毫无未来可言。” “我当然明白。但是作为伊沙家族未来的伯爵继承者,我有必要把守住所有的规则,即使它现在看上去并不算合理。曼奇,无数请求觐见黄金树的臣子都在与那位会长的面试中,灰头土脸地被赶了出去。而如果你想证明冒险家协会的确有与利帕尼联手的可能,就请在这里证明给我看。”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认真且凝重。他的黄金铠甲惹无数人侧目旁观,他却丝毫不在意地如是大声说着。 “证明你口中所言的那位少年,的确会是拯救世界的那位英雄。的确是那些从深渊中重新站起里的猎头们,不屈的灵魂。” ...... 猎头......猎头啊。 我应该准备说些什么?克里萨修斯明明......或者说这个时代已经—— 直到走到这雄伟魔法知识大厅魔法阵封印大门之前,曼奇已久没能为自己想陈述的论调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他自己也知道,那是一个被诅咒的职业,那是一个不被任何神灵庇佑的,毫无信仰的职业。数十万登记在册的猎头系数死亡乃至后继无人,这般惨烈又如何让人相信,这个少年猎头是值得将黄金之种托付的人呢? 就请证明给我看吧。 回想着伊沙·德里克寄予的希望,曼奇再深吸了一口气。那位少年英勇的挣扎与不屈的祷告,那般清晰而深刻地印在脑海里。怎么可能忘得掉,又怎么需要证明? 但当通过引荐成功进入魔法封印的那一刻,曼奇还依旧不知道—— 命运,会在那一刻,给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一个影响一生的,玩笑。 第四十九章 威尔莎·观星? 你相信梦境吗? 某种幻觉里出现,却折射现实的“虚拟”。 在这片虚拟世界中,你会不由自主地受精神控制,去经历一些可能毫无逻辑可言的事件,去游历一些仅可能存在于幻想的诡谲之地。漂浮于空中的天空之城,地下蔓延万里的埋葬宫殿,你会在那里遭遇形形色色的“梦之造物”。他们甚至可能超脱人类形态的存在,成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法言传的东西。生物?建筑物?或许以已有的概念去定义这些存在已经是一种极其愚蠢的事情。 自他们扎根于你意识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们无法用任何科学和神学理论去解释和说明。单凭人类的智慧,是绝对不够解释这些思维中的阴霾,这些总是会在入睡后如鬼影般潜伏在瑰奇的梦境世界中的东西。 所以......你相信梦境吗?相信它是杜撰的,还是真实存在的?相信在意识沉入梦境的那一刻,眼前的世界以全新面貌展开之时,他是科学而合理的? 或者说,真实和虚拟又到底是怎样定义的?某种意义上,你托付信任的那种“感觉”,才是区分梦境与现实最好的休止符吧。 “我知道现在的你没有心思观摩利帕尼的宏伟。所以我也没有跟你过多介绍,或者好好转转这座城镇了。你有你的任务,我知道。等你成功完成那桩壮举,我会再带你参观的。直入正题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它效率非常之高。” 快速穿过汹涌的人海,走过商业区的繁华,行政区的肃穆庄重,职业训练区的战吼滔天和魔法之光,曼奇来到了德里克口中神秘的魔法知识协会。如他所言,曼奇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对利帕尼的深入调查之中。他必须尽快完成他的任务——拿到黄金之种。因此一路匆忙,他甚至没有心思对这壮丽大城的建筑群们再惊叹丝毫。 但这也并非是一种冒犯。未来如有机会,一定还会再来。 “谢谢您的理解。诚然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去为您的城市顶礼膜拜。我需要见到那位会长大人......希望一切都能尽快如愿吧。” “在你进去之前,有一些事情需要向你说明。” 伊沙·德里克将每一字一眼都吐露得非常清楚。他正以难以想象的严肃和正经,对曼奇的“造访”进行着最后的提示。 “我不知道外乡人是如何理解魔法的。依我所见,这是一种能达成武力范围之外的,一切效果和功能的神迹。它并不仅仅局限于毁灭和杀伤。就算是输出向的极冰师也有将自己冻成冰块从而从死亡种幸存的生存技能。足以见得,魔法的功能是千变万化的。” “以此为理论基础,可千万别把会长大人想象成那种道行高深,但只会挥舞法杖降下毁灭法术甚至暗能侵蚀的老古董。她的高深莫测,绝不是你能想象的级别。” “你应该怀揣着一百二十分的敬畏,去觐见这位大人。无数的男爵,子爵,甚至伯爵和侯爵,都经历了惨痛的失败。这算是给你的忠告——从你踏入这蔚蓝色魔法封印阵的那一刻,你的考验就已经开始了。如何去把握,是你的责任。” “如要印证英雄,自己必先成为英雄。你的身上寄托着那位少年猎头的希望......不是吗?” “你相信梦境吗?” ...... 曼奇不再言语。他踏入了封印阵中。在那一刻,一股如电流般激烈且迅疾的能量穿过血管,开始在身体的每个角落流窜。眼前闪过无数世界的残片,而这些残片逐渐凝结成流转的记忆,开始在这令人迷离的倾倒中变得东倒西歪,杂乱无章。 这是一片虚无。魔法阵的背后什么都没有。高耸的尖塔和巨型黑铜色大门隐藏着的,是这魔法知识协会中一无所有的真相。这里充斥着的,只有无数属于自己的,和不属于自己的回忆。而曼奇漂浮在这近乎无尽的混乱中,遥望着远方落下的无尽蓝色星芒。 你能明显感觉到,这片虚无之地并不依托于任何空间。它是绝对独立的一团混沌。世界的流转,时间的流逝,乃至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毁灭与救赎,都与此处毫无关联。它是你脑海最深处的折射,你的兴奋,你的恐惧,你曾经的绝望和你对未来的希望,你的一切情感的源头和你记忆深处最澎湃的渴求与梦想,你都能在这空无一物却又纷繁复杂的“感性空间”中找到它的答案。 这更像是脑海的直接展现。奇迹,不可窥探的神话。 朦胧中,自己的黑色兜帽陡然卸下,仅剩下一身包裹着枯瘦身材的纱布外衣。其上面的血迹依旧参参,童年,少年,青年......那些难忘的岁月里曾经经历过的无数毒打和欺凌,在愤怒和不甘中拼命求生和提升自己的刻骨铭心之旅。家乡被毁灭的苦楚,遭受不死族入侵拼命杀敌却无力回天的绝望。这似乎永远都不会干涸的血迹啊——当初为了信仰黑格斯而在自己身上刻下的黑刀烙印。我辈“流亡者”的精神,只要黑刀仍在,便永无消逝之日。 当精神和肉体在那一刻得到完整揭露之时,灵魂在那一刻如同从躯壳中解脱般变得清爽和平和。曼奇一直扎起的白发在缓缓拂来的清风中散落,长长垂落下来。而那双一直被迷雾遮蔽着的纯黑之瞳,终于重新变得清明和透彻。 这滴答在虚无空间的冷幽之雨啊......蔚蓝色的光霞。每当沉浸在这境界中之时,灵魂就好像透明了般干净而整洁。自己曾犯下的所有罪孽,死斗和杀戮,也都能得到原谅吧。 ...... “很奇妙的体验。不是吗?” 那雨点般清澈的滴落之泉,伴随着青年女子的温柔细语开始在平台上凝结成某种虚影,在风中微微晃动和摇曳。你能大概看出那人的轮廓——长发披肩的高挑身材,端坐于某种镶满璀璨宝石的王座之上。一定是某种高贵之人,但却出奇的年轻。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建树,真是令人咋舌。 “这样的造型才适合你。我敢打赌,科林·曼奇。” “确实很难想象。在经历了为冒险家协会效力的近十年后,我会有将这身兜帽亡袍脱下来的一天。但是准确来说,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不。那就是你的本意。曼奇,这里正是折射你内心的地方。你的所有真实想法,你的痛恨和你的希冀,在这里都将一览无余。你留意到了吗——如今你身边的那些幻影,都已经成为了你本人。” 女子善意的提醒。这时候曼奇才意识到,原先那些纠缠不清的记忆片段都已经成为了此时此刻自己的倒影。他们正整齐划一地模仿着曼奇的动作。的确,毋庸置疑的是,此处,魔法知识协会的内部,正是来访者自己内心的化身。 或者说,这就是某个梦。某个深刻而真实的梦境。 “我注意到了。原来德里克殿下所言是那个意思。这里是某个梦。我的梦境。” 他仰望着这梦境中的漫天繁星。而漫天繁星旁,亦有血雾和阴霾凝结。 “你相信梦吗?或者说,你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些虚无缥缈的答案?一生太过短暂,你所坚持的事业又过于伟大。你听从于杰式卡的命令,在疲惫中忙碌和奔波。是否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这么辛苦,却毫无回报?” “确实问过自己。但我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答案。就算知道了原因,对现在的情况和状态也毫无益处。既然如此,不如不要让自己迷茫。” 曼奇微笑着摇头。 “所以说比起这个,我更在乎现实。虽说身处的环境让我越来越相信梦境的真实,但此时此刻我脑海中最大的问题还是,这里到底是哪里,和我到底要干什么。” “不出意料的回答。的确,如今洛安大陆的腐败,仇恨和斗争已经让太多人变得现实,世俗和市侩。这对于梦境掌控者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已经不喜欢沉浸在浪漫的梦境里了。不过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每个人都必须为了生存不顾一切啊。” 那虚影从宝座上站起,开始踱步于大厅之中。而地面如水般荡漾开或深或浅的波纹。 “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流亡者。我能看出你和那些贵族不同的地方。或者说,是你服务和效忠的那个人,不同的地方。我会给他那个面子,解答你的困惑吧。” “你听说过永恒之境吗?” “永恒之境......似乎听说过。但那仅仅是某种民间传说,任何正当组织都没有深入研究过。因此,虽然坊间流传过那样一个神圣之地的传说,但我一直不置可否。” “嗯。了解。跟以前一样,永恒之境的秘密,依旧只能成为传说。指望人类去相信这样一个以性命为赌注才能窥见一隅的传说之地,确实是一种痴心妄想吧。” 她的语气肃穆,诚恳,却又带着刺骨的悲凉。 “也能理解。这并不是普通人所能到的地方。洛安大陆一共有三座难以企及的高塔,北部雪原‘阿克萨玛’,西方高原‘伊克西斯’,以及东方平原,‘威尔莎’。三座高塔中各自沉睡着无数先驱和英雄的灵魂。而这些灵魂将会给予同样有资格进入高塔修行的英雄们至高的知识财富,远古秘术的真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法阵也会为有资质成为奥术魔法师的学生们提供气息浓厚到,足以修炼魔法元素晶石的场地。而各式战技和技能书,则更是纷至沓来。” “简单来讲,永恒之境就是造就英雄的修炼之地,一个将灵魂和肉体回炉重造的巨型熔炉,一个足以升华自身超脱形态的,远古造神地。” “远古......造神地?” 这令人震撼的用词。难以想象,所谓的“永恒之境”竟然有如此恐怖之功效。在民间传说里,那仅仅是某种类似英雄酒馆的“栖息所”。而眼前的虚影却说—— “造神地。这实在——” “难以相信不是吗?那些自述伟大的神灵们,不也是由凡人脱胎吗?造物之主的戏法在永恒之境的密文中都有清晰的记录!哈尔瓦拉王,那不可一世的牧师之神——” 她的话突然停下了。旋即后悔地摇了摇头。 “抱歉,说漏嘴了。这些话暂时还不能透露。你会慢慢知道的。如果你能证明你足以进入永恒之境的资质,我当然会慢慢给你讲解。现在,你明白了吗?这里的所在地,所谓的魔法知识协会的,真面目?” “您是说,这里就是永恒之境?”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里仅仅是永恒之境的入口。但还从来没有任何人能经历考核,进入其中。” 莞尔的语气之后,虚影的话锋一转,变得正式且庄严。 “现在,请容许我正式自我介绍,并向您发出挑战邀请。” “我是‘圣树镇’利帕尼的魔法知识协会会长,继承‘威尔莎’永恒尖塔之名!” “我是威尔莎·观星。正式邀请你参加永恒之境的考核。” 威尔莎·观星? 威尔莎女士? 在那一瞬间,科林·曼奇的思维凝滞了。 消失了十五年的,冒险家行会会长...... 她的全名,正是威尔莎·观星。 第五十章 矛盾,辩论,归宿,英雄 加入冒险家协会一直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要你来到某座不受帝国直接控制的城镇,来到那隐蔽而昏暗的角落,亦或直接称之为贫民避难所,这冒险家协会据点,通过一场可有可无的面试,你就可以获发以威尔莎女士之名下发的“冒险家协会成员证书”。凭借这份证书,你可以很轻松地游走于各大据点之间,享受食物,住所和医疗。 所以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受通缉的罪犯?眼冒金星饿得头昏眼花的流浪者?或者是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的可怜冒险家?冒险家协会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问出处,不问来历。他能做的,只有用仁慈的胸怀永无止境地接纳。 很伟大不是么?浪费如此多宝贵的资源来护佑一些根本没用的人,乃至他们只会呆在这狭小黑暗的旅馆中吃着粗粮闭门不出也完全不会驱逐,即使他们完全没有任何贡献?其实在包括皇家势力和其他古老贵族的眼中,这更像是一种近乎变态的愚蠢,不可救药的同情心泛滥。 “威尔莎”,多么美的名字。一定是某位贵妇吧,但无论翻遍怎样的典籍去寻找她的过往,竟无法得出任何结论。此人不服务于任何势力,不出自任何家族的余荫,也没有职业,更查不出任何财富背景。但这一直隐于幕后的冒险家协会会长,竟奇迹般地依旧运营着这每天只出不进的慈善互助组织,让一群无家可归无事可做的废物消耗着从总会每日分发和剥离的财富。 难以想象,难以理解,不可理喻。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威胁不到洛安帝国,与库尔斯特比还是嫩了些,不至于特别注意,或是抱有明显敌意。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位一直消失的“威尔莎女士”,修订出了一本专属于《冒险家协会成员》的律法。如果不遵守,任何成员都将被处以永久驱逐的处分,更有可能遭受秘密处决。 而该律法有云:所有冒险家协会成员,一旦收到资格证书,必须立刻断绝和洛安皇室的任何联系。不得在洛安直辖城市担任要职,不得与洛安贵族产生任何来往...... 密密麻麻写满了羊皮纸。进入条件轻松异常,福利待遇令人吃惊,生活自由且舒适,哪怕偷盗和掠夺都不会遭受驱逐。而这所谓的律法上一系列的“禁止”,竟全都是针对那位终日恍恍的腐败皇帝,和在他们眼里早已没有希望的帝国贵族。 这不禁令人猜测——他们所心怀的对帝国的愤恨,对贵族和骑士团的鄙夷和唾弃,究竟来源于“威尔莎”怎样的过往?是什么样的渊源,让这位自始至终都猜不透身份的神秘女人能将无法释怀的愤怒化为铁律,让她的追随者至死相随? 皇室最高律法官格拉摩尔无法理解她的行为,也不愿再去调查和思考。他也就只能在《洛安黄金律法》的宝典上多加了一行字: 冒险家协会,是法定意义上的非法组织。一旦犯罪被抓,格杀勿论。 所以......所以啊。 仇恨永远不会化解。冒险家协会用自己的宽容和慈爱号召着世间受压迫的可怜者们,永远不臣服帝国的淫威,将反抗进行到底。而掌管洛安大陆的审判者们,也当然不会委曲求全地妥协。任何皇室直辖的军事,经济,政治重镇中,尽管冒险家协会的探秘者们曾无数次试图开设据点,却无一例外地被捕获并当街宣判和处刑—— 他们甚至不需要审讯。他们把那些看似不屈却一直颤抖的可怜人们绑在行刑架上,然后用最原始的铡刀砍下他的头颅。即使这已经是魔法和信仰的时代,却依旧崇尚着最血腥的暴力。 这就是统治者吧。这就是洛安。在人们嘴里,以帝国最高行刑官“维克”为代表的刽子手们,是最野蛮的暴君的化身。 甚至还流传着那样的传说——洛安皇城的地下有一座庞大的地狱监牢。无数的冤魂痛哭之声,会日日夜夜地从中传出。这或许是比不死族们的染指更恐怖的暴行...... 因此,任何忠于冒险家协会的成员,都是绝对不会和帝国势力产生任何纠葛的。他们宁愿和一些相对自由化建设的类似“奥安”的城镇,或者是独立管辖的“圣树镇”进行任务上的配合及各种往来。中阶“流亡者”科林·曼奇,当然也是一直恪守规章,向“威尔莎”献上自己忠诚的践行者。他将她的法典如祷告般印刻在脑海里,至死不渝地追寻着那位女神的理念。 甚至他会偶尔认为,“威尔莎”就是“黑刀”黑格斯派下凡间指引流浪之人的赐福者。而她必将引领着冒险家协会走上拯救之路。从未出现却又无时不在地下达命令——这样的行为,不就恰恰印证了她神使的身份吗? 可是,曼奇却永远无法想象“威尔莎”真正出现眼前的这一天。没有画像,没有任何存在的证据,甚至没有任何记载和传说。在这被称为永恒之境的虚拟空间中,眼前的虚影却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真相......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 这不可能......威尔莎女士,怎么会!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的面部表情很好地展现了你的惊讶,惶恐和不知所措。你产生了怀疑。冒险家协会传闻中的会长,竟会出现在与帝国有着直接来往的圣树镇,在伊沙家族的管辖下守卫着所谓的魔法知识协会。一下子,好像我变成了一个游走多方势力,不忠诚于自我理念的背叛者与怪人。我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份。” 那女人微微叹气,温柔却又带着失望的调侃。 “但事实就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多重身份。街头随便卖些药水的小贩很可能是顶尖的药剂实验师,铁匠铺里捶打兵器的铁匠很可能是靠拆解委托武器的结晶来强化自身装甲等级的高级佣兵......千人千面,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必须按着理想化的方式生存于视野之中。” “所以你明白吗?我就是威尔莎·观星,冒险家协会的掌管者,也是你一直追随的领袖。虽然很抱歉必须以这种方式呈现在你面前,这或许在你眼里并不含有多少尊重之意,但请务必相信这永恒之境的存在,与我等必将追求的归宿。” “我们的归宿......是?”曼奇缓缓开口。不知为何,一种令他极其失望的心境一直盘旋在他心头。仿佛在他眼里,这令人意外的偶遇不应该是现在的模样,漫天星辰似雪固然令人沉醉和迷离,缠绕于身体之上的恢复之光也干净和纯粹,却唯独少了些感觉...... 那种说不出来的冷冽感。好像威尔莎并不应该是这般模样。她如黑格斯一样是信仰,是容不得污蔑的月光。 或许想佐证猜想只有一个问题吧。如果她真的是威尔莎,一定会完美地解决自己的问题。 我们的归宿,到底是何方? “归宿,么。” 她沉吟着。那只能隐隐看出轮廓的曼妙女子又开始在眼前踱步。高跟鞋踩踏在地表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长裙拖曳着划出水蓝色的轨迹。 “在我看来......或许所有人类的归宿都是永恒之境。由弱小变为强大,在这如时空隧道般悠久的隔绝空间中品尝亘古辉煌知识的芬芳,在智者和大师灵魂的引领下成为如他们般,能将世界的精华传承下去的圣者。甚至能看穿世界的真相,能给洛安大陆之人带来救赎和希望,能写下预言和传递文明给未来,乃至将不死族彻底驱逐?” “如果能有更多的,像杰式卡和你这般的追求真理者加入永恒之境的锤炼,那么圣者的规模将进一步扩大,黄金树的教义也将更多地传递。灾难也会伴随更多的黄金树盛开也永远被遏制也说不定。” “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归宿。造物之神将永恒之境从历史的旋涡中拯救,一定就是期待我们走向这样的归宿。所以,强者啊。” 她停下脚步,纤细身姿转向曼奇。玉指微翘极尽美艳。 “这也是我邀请你加入其中的原因。作为冒险家协会的一员,你理应承受起如是的重担,去完成洛安帝国未竟之事,为世人带来希望啊。” ...... 听完“威尔莎”的一番娓娓,曼奇反而轻松了。困惑在脑海的失望疑云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幸运”和“释怀”。他又想起了眼前虚影所说的“梦境”,眼神迷离地抬起头,望向星辰浩瀚的苍穹。 真的好美。美得令人沉醉,不愿离开。 答案揭晓了。 “这并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尊敬的利帕尼魔法知识协会会长。您的魔法水平的确令人惊讶。在遇到您之前,我真的没想到利用魔法竟还能创造出如梦境般虚无缥缈的幻象。月,星辰,还有这环绕着我的星云,肆意挥洒的凉风。” “但是我无法接受将您与那位会长相联系。如果是她,一定不会认可永恒之境这般能铸就半神和圣人的圣地,会是人类最终的归宿。她对普通人施舍以无尽慈悲,即使他们再一事无成再无所作为都会一视同仁地施舍以庇佑和食粮。” “她并不会期待这些普通人成为圣者,去接受永恒之境的试炼和升格,成为您所说的那种拯救世界的英雄。因为,任何人都有在这片黑暗大陆活下去的资格。尽管追求不同,并不代表他们失去努力生存的权利。即使三十多岁却连低阶资格证书都无法取得,身上一块烂铁都没有的冒险者,依旧值得尊敬。” 曼奇抬起头,清澈的眸子与那高贵女子对视着。他能感受到某种如明镜般澄澈和干净的情绪。在这近二十年的浮沉中,这似乎是头一回。一直被死亡和灾难捶打的他,如今终于有了喘口气审视自己的时间。而这一审视,就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冲劲满满的那个自己。 那时的自己,抱负满满,年轻气盛,发誓要闯出一片天。而当克拉尔镇被不死族屠戮殆尽,只剩自己一人逃脱时,那般少年意气,好像就开始逐渐消失,直至荡然无存了。 而如今...... “所以您明白吗?这是冒险家协会一直认定的信条。您所掌管的这片永恒之境,不会是人类所追求的归宿与未来。或许,人类所应该追求的归宿,本质就是毁灭,和重生的轮回。这一点上,您不可能是那位领袖,威尔莎女士本尊。” “喔......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难以想象的是,尽管已经那样深刻地审视了你的内心,却依旧无法对威尔莎有准确的定义。看来还是我太浅薄了。” 女子轻笑着,又再次端坐魔法宝座之上。 “还有没有什么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我总觉得你还瞒着我些什么。就算输也该输得畅快点不是吗?我想知道原因,以便未来改进。” “倒也还真的有。” 冰凉的热气从口中缓缓呼出。 “那位少年。你甚至提都没提的那位少年。” “嗯。那个自称是猎头的孩子。他怎么了?” “来到利帕尼的冒险家协会据点,再向雷非莉娅教堂寻求黄金之种和牧师跟随,再拯救奥安......这并不是杰式卡殿下的主意。潜意识里好像确实是殿下下的令,但仔细回忆后,却又并不一样。” “是那位少年猎头说服了杰式卡殿下改变主意。他决意净化奥安,而不是如殿下所言让那座城镇化为永远的废墟。” “那将会是载入史册的一战。那位猎头,会被千秋万代铭记。” 第五十一章 试炼 有趣。 “威尔莎”望尽历史的尘埃,眺望未来夕阳的残照,却始终无法在万千种可能中,找到一点点关于猎头的残骸与遗迹。 克里萨修斯是被诅咒者。是被唾弃和鄙视的卑劣者。他们只有在灾难纪元才有利用价值,他们也不配拥有任何专属于强者的特权。 他们谋害了龙帝,毁灭了达贡。即使是千万年后的今日,以芮尔为代表的猎头们数次拯救人类于危难,他们也并不值得任何形式的原谅和理解。 因此,“威尔莎”绝对不会去考虑一位年轻猎头拯救世界的可能。这是痴人说梦,这是异想天开。 但或许也正因为这般不信任,虚影才没能赢得这位造访者的崇敬与依赖吧。她不是威尔莎,在科林·曼奇眼里,也并没有资格和那位领袖比肩。 所以,是时候摘下面具,带来真相了吧。 她这样想着,指尖伴随跳跃的流光划过夜空。而漫天月光的这片空间,竟如一幅收起的画卷般不断褪去着涂层,色彩和纹理。夜空中升起的火炬摇曳着波浪,逐渐点亮了整个世界。 外围空间的轮廓开始展现。如雨似雾的星光与脚下踩踏的湖水被琉璃色的火焰包裹,竟在令人震惊的色彩变幻中化为了固态悬浮的灰白色物质。如梦似幻的画中世界就此瓦解,而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由五边形排列组合而成的巨型魔法书库。之前所见到的固态灰白物质,恰恰正是脚下正踏足着的“芎石”石台。这种芎石珍贵的程度,早已达到一千洛安币一平米的骇人造价了。 可是在这里,在这如宫殿般豪华地铺满特制石砖和深红色布毯的魔法知识协会大厅中,芎石就好像路边随手炼制一般唾手可得。远高于大理石的韧性和强度,却又能受魔法指引而变换形态,这惊人的亲和力,适应性及可塑性,只需施以元素力量的影响便可转化为创造者脑海各种幻象的糅合。这也便正是构筑起那星空魔法幻境的原料—— 那的确是梦。是纯粹魔法能量影响下,深植于大脑根处的意识集合。也是那自称“威尔莎”的虚影之人创造的杰作。盛于小杯中的火炬明灯远远无法照亮这片空间。黑暗而深邃的这魔法书库容纳了上万本密卷书籍,这再次被深蓝之光感染的,透明化后浩如烟海的芎石虚无之路延伸向各种难以窥见的密道与房间。眼前之景,是比此生所见过的所有图书馆更高贵更磅礴的奇迹。 而科林·曼奇仰望着这壮丽的厅堂,只觉自己如蝼蚁和尘埃般渺小和不值一提。 他不禁问自己。是自己过于浅薄的知识和修养在奇观面前显得如此狼狈吗?是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见识和镇定在强者面前让人感觉如此可笑和荒唐吗?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如此奇幻的令人沉醉之地......为什么脚下那一直呼唤着自己灵魂的冰凉之石,那在书架上蠢蠢欲动的秘典,都是那般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脑海很乱,和昏暗的灯光一样迷离。这魔法知识协会的书库大厅,不知为何,在他的眼里更像是某种庞然的凶兽。 “很震撼,不是吗?如你所见,这里就是真实的大厅内部。并未加以任何梦境的修饰,你所见的,就是万年以来圣树的知识精华总和。是无数圣者与魔法长老呕心沥血所积累的至臻宝藏。皇室的贵族们曾无数次想要经手这些财富,却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与“威尔莎”之声完全不同的温和女声响彻在书库之中,在芎石墙的不断反射中如弧光般舞动。在耀眼的蓝色光芒中,那一直隐藏着真身的高贵女子终是褪去了神秘的面纱。 她缓步于芎石海洋的淋漓光弧之上,向着科林·曼奇缓缓走来。紫色的镶金长裙,紫黑色的纺纱将身体的其他部位覆盖。泛着幽冷深紫光芒的长发如瀑布般轻垂身后。没人能看出头纱背后她的模样,却好似直觉般地能体会到她的高傲,冷艳与绝世美颜。那双银白色的高跟鞋轻吟着踩踏,泛着令人心潮澎湃的波纹。 她简直完美无瑕。仅仅是那样看着,就已经能如此震撼地感叹。 “没有人能通过幻觉之考验。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难以跨越和克服的弱点,一旦将之揭露,他们就好像湖里那些可怜的鱼,咬上自己年少或者现在未竟的梦想,为追逐的那些财富和欲望丢弃掉自己所剩无几的荣光。所以,我只需要用预言魔法揭穿他们的内心,刺破他们的虚伪,黄金种子的安全就能一直得到保障。这也是近二十年来,从来没有人能经过此处的原因。” “但你并无法了解我,也无法了解威尔莎,和那位少年。” “是啊。这也是我失策的地方。我无法读到威尔莎的面貌,更也不会去仔细翻览你所说的那位,少年猎头的信息。就也绝对不会对你有明确的定位。你有着那样悲惨的过往,却依旧平静得心如止水。你毋庸置疑地通过了这场试炼。” 她在远处停了下来,略带赞许地那样说着。 “我已经厌倦了整日和贵族们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生活。更也反感于他们无休止的贪婪和索取。利帕尼是绝对清净的独立之地,因此也绝不能遭受任何思维上的侵扰与污染。所以这场测试是势在必行的。如果欺骗了你让你感觉不适,还请见谅了。” “所以,关于永恒之境,也是编的?”科林·曼奇问道。 “当然是编的。即使是根据——这本书的记载,也没有对永恒之境的所在地进行详细的说明。” 东侧的书架上,一本古朴的旧书如感应般飞到女子手上,随后伴随她的纤纤玉指流转而翻动。 “流浪者传记,作者是你们流亡者职业的祖先蒙墨,大约七百八十年前,他在雪国北部发现了一座高耸如云的尖塔,类似于洛克威尔城的知识高塔,但要低调的多。他认为,这座尖塔中可能沉睡着古老英雄的灵魂,也正是神迹的展现。这被认为是针对永恒之境的初调查。后续当然有人对蒙墨的结论进行佐证和深入,可惜没有任何人能找到进入其中的方法。逐渐,也没有人再愿意去北部雪原了。所谓的永恒之境,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吧。” “况且这里也仅仅是个学习的圣地,跟铸神所什么的比起来只能让人感觉低劣且庸俗。所以我也只是跟你开个淡淡的玩笑。如果你是渴求力量来到此处,你一定会听从我的建议进入所谓的永恒之境,来将你锻造成圣者的级别,来坐拥荣华富贵。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你驱逐出馆外,并让德里克少爷把你领走了。我总觉得那个威尔莎的理念也一定是和贵族一样的‘精英’路线,所以就想着这般诱惑你。没想到,却是我失策了。” 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古书一个响指送回书架。 “看来你们冒险家协会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也和传闻中不一样。即便知识和信息如此浩瀚地搭建成网,却依旧无法让人全知全能啊。复杂且善变的人类,永远都琢磨不清楚吧。” “所以,通过了考验的强者啊。你也差不多是时候去领取你的奖赏了。我会为你引荐雷非莉娅教堂的神父,伊沙·尼可拉斯先生。他会给你你想要的种子,也会派遣一位牧师与你同行,去拯救那座被痛苦填满的悲剧之城。黄金树一定会很开心——它的光芒将得到进一步的播散。” “如此,多谢您了。如果奥安镇能有幸光复,您也必将载入史册,成为后人瞻仰的英雄。” 曼奇微微鞠躬,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话说回来.......却还没有知道您的名字。虽然您绝对不是威尔莎女士,但您也依旧值得尊敬。” “这很关键吗?我并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名字,我也并不想让人知道我具体的模样。有的时候,保留一种神秘,是对大家都有意义的未来。况且,如果命运的篇章早已完美地书写,那么你也迟早会知道我的名字,不是吗?” 她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清澈婉转。拖在芎石地表上的长发,竟真的好像被透明的湖水浸润般闪烁光泽。 “保留着你的追求吧。不过可千万不要把我想象成那样的人。一开始的那些类似‘痴人说梦’,‘异想天开’,‘崇敬与依赖’的话,那些否定猎头的话,都是你妄加的猜测哦。” “......!” 她怎么知道我那时的想法!虽然可以读心是没错,但也绝对不至于那么准确地猜到用词才对吧!如今这番挑衅般的话语,究竟是怎样的深意—— “别想太多。眉头都快皱到一起去了。放轻松些,去见尼克拉斯先生吧。” 她看穿了曼奇的疑虑,不再那样神神叨叨。而伴随着她的声音开启的,却是一道幽幽浮现出的传送魔法阵。这传送魔法阵闪着幽冷的蓝光,其基础构造和模型都和外部的封印魔法阵一模一样。按她的意思,只需走入这魔法阵中,便可跳过伊沙家族镇守的城堡,直接来到教堂中。 如果一切真的那么顺利的话,接下来就只差一步了。 他明白,自己在做一件惠及无数后人的壮举。如果成功,他和杰式卡,还有少年,都将走上净化感染的,史无前例的第一步。拿到黄金之种后,只需在职业行会找到圣辉印记,然后登上永恒之塔的顶端,就可以开始净化工作......一切就都有希望! 他有些心潮澎湃起来。再向女子深深鞠了一躬后,曼奇快步向传送魔法阵走去。 而他却没有留意到,那美艳的魔法师在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取下了面纱。 那如同贯穿灵魂的清幽之眼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而传送阵的轨迹在那一刻产生了某些不易察觉的扭曲。 试炼还远远没有结束。 世界需要勇者,但却不需要鲁莽执拗,一心赴死的悲壮主义烈士。 你们的命运,就此由你们自己决定。是名留青史,还是尸骨无存......系于一念之间。 去努力造就神话吧。 她的眼中闪过无数未来的重影。 有一点科林·曼奇想对了。这位神秘女魔法师,确实能望见未来。 第五十二章 真实? 会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还是只是单纯的麻木与妥协? 当你踏入这道连接空间的星门,自己的身影化成碎片又重新聚合,然后在舞动的粒子光束中散落无数重影之时,你的脑海究竟是空无一物还是思绪万千? 这是玄之又玄的东西。或许连自己都不会太清楚。你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当绚烂的魔法霞光在眼前重新打开缺口时,那阴冷的狂风和漫天的血色。 这里,是哪? 你不由自主地这样问向自己,却在茫然中被能量波强行推下半空。 于是,科林·曼奇望见了漫山遍野爬满城市建筑的尸群。苏醒者们向着幸存的人类发起着恐怖的侵袭。当末日之景在眼前显现之时,他压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心!曼奇!!!快,快站起来!” 顶楼上黑衣男人的焦急呼喊。恍然的意识此时此刻才开始清晰——那个男人,叫吉里·默尔克。 他的身体终于开始不再僵硬。当暴走的苏醒者裹挟着剧毒烈焰扑向他的最后一秒,他遁入阴影之中,逃到了吉里的身边。 轰隆的爆炸声,血腥的撕裂感和空气中烧灼的尸体臭味,此时此刻无比真实。 “你怎么回事?曼奇!!!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男人非常恼火地狠瞪着他。 “殿下交派给你的任务呢?黄金之种呢?牧师呢?说好的要净化奥安污染,你离开了这么久却突然又回来了?” “你听我解释......情况跟我料想的不一样!” “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胜于一切雄辩!当初就不应该把这么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你!真该死......” “可是木已成舟。先从这场浩劫中活下来,再考虑其他对策吧。” 吉里不再理会自己。一向沉默寡言的德尔特尔也仅仅是暗自摇头后便不再有任何反应。而被围困着的少年一行人,此时此刻也已注意到自己的回归。 耻辱。简直是莫大的耻辱。所有的努力到头来都毫无意义。那所谓的魔法知识协会会长,自始至终都只想玩弄自己于股掌之间。这里没有黄金树和大教堂。这里只有恐惧,灾难和绝望。 高贵的利帕尼圣树镇,或许从未承认过冒险家协会的卑贱之人吧。 他苦笑着轻轻摇头,从便携背包中将暗器袋取出。刺满了银针和砾石的神秘符文,正暗暗发光。 于是顷刻间,一抹如流星般绚烂的荧火之针刺破黑暗,裹挟着横飞的血肉收割了无数苏醒者的灵魂。 ...... 集中精神!该死的,集中精神!! 似乎是感应到了自己意志的颓散和摇晃,圣壁铁防在那一刻被苏醒者的剧毒烟瘴冲破了防御。那致死的血雾瞬间侵染了盔甲,虽由于其圣属性加持未能伤及内部,却也足以令人心惊。如果不是杰式卡迅速调整好了状态,或许命丧此处只是电光火石之间。 随着苏醒者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多,涅塔之傲已经难以用圣光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削减。杰式卡只能转变策略,选择用守卫和反伤的方式,配合吉里和德尔特尔远程火力的倾泻,以消耗战的方式终结这场战斗。 他不能再用大规模的破坏性技能来追求速战速决。因为如果再因此导致体力不支,那么如果瑞克·修尔再度出现,一行人根本无力招架。米歇尔的密卷符文那么珍贵,又岂能随意浪费? 所以坚守吧。一方面是期待流亡者们能尽快消耗完苏醒者的数量,一方面也是期待科林·曼奇能尽快带着牧师和黄金之种回到这里,并发出信号要求我们去接应。一旦队伍重新聚集,直接奔向永恒尖塔并播种黄金之种便可以大功告成。如果需要面对坐镇的领主级boss,应该也不会过于困难,不至于被这般难缠的怪物一直围困。 可是,滑稽的一幕发生了。背负着众望的科林·曼奇如喜剧演员般从传送魔法阵中走出,又失了神般从半空坠落到了地表。没伤及身子姑且不论,他的手中空无一物,就好像他那么长时间的外出就仅仅是一趟浪漫的旅游,而众人在奥安的艰苦血战则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玩笑。 他忽略了自己的使命,假装魂不守舍地回到这里,一跃而起到了高台之上,有模有样地和其他两名流亡者一起发射着无穷无尽的暗器流光。 所以我们的努力呢?究竟......究竟有什么价值? 圣光之壁又再一次将意图进犯的苏醒者切成腐败的肉片,但作为代价再一次出现了缺口。 杰式卡匆忙灌注圣光将其修补,而在他守护的后方,少年紧紧握着保命的烟雾之尘,和米歇尔并肩站着。 他们的表情却和杰式卡的愤懑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自在。 当科林·曼奇通过传送星门回到战场之时,少年的想法才终于得到了印证。他一直担忧于利帕尼对冒险家协会的漠视与鄙夷,也一直害怕掌管着黄金树种子的神圣组织会对曼奇有一系列的为难。甚至,他们会以抓走或者处决曼奇的方式来宣正他们对帝国的忠心。 为此,他还特地跟米歇尔讨论过这一问题。米歇尔的回答非常诚恳。他说: “我无法预测,更也无法左右圣树守卫者的判断。他们的神圣比任何一个组织都要更加权威。就算我的眼睛的确能看见未来,这未来的残象却也仅仅是大体上世界走向的观测。甚至我连定性其为喜剧或者悲剧都不知道。我更也不知道等待着科林·曼奇的命运是什么。” “唯独有一点我是可以下判断的。” “是什么?”少年问道。 “利帕尼绝对不会那么轻易把黄金种子交出来。无数的贵族和高级统帅都曾失败过,又何况一个民间组织的使者。他们的考验千变万化,他们的想法难以揣摩。对于无法猜测之人,最好的办法,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以不变应万变......不光是我们的策略,或许他们也正是这样想的,也说不定。” “是啊。勇敢的少年。许多时候,一切重回原状,恰恰意味着一场巨大的变革即将发生。” 智者米歇尔意味深长地这样说着。 “所以静静等待吧。或许这场厮杀还没有结束,我们就能等来我们需要的答案。到时候,可能需要证明实力的并不是他,而是幕后的那个人。” “......我?” “没错。孩子。你可以打开你的背包了。如我所想没错,此时此刻的它,正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少年看见了。芮尔那本猎头的秘典,正如米歇尔所想一般摇曳和舞动着。它不受任何控制地自己翻到第二页,而那些亮蓝色的神秘古文字,似乎被赋予了生机一般开始跃动于羊皮纸之上。 能看清了。是的——就好像命运的彰显。 他的诉说,好像漂浮于夜空的繁星般令人着迷。 所以,你知道,关于他的故事吗? ...... 即使激战了如此之久,苏醒者们的数量却有增无减。这份苏生好像是某种诅咒,因为即使可用于复活的尸体已经全数被烈焰净化,以黑暗力量为源泉的这些堕落者,依旧能脱胎于大地,从腐烂的血脉和藤蔓中不断再次爬起。 而复苏的这些怪物,也都保持着被激怒的状态,耐力,防御力,攻击力,还有那氤氲的致死迷雾,都在不断的死亡和复活中得到强化。而即使强如吉里三人组,他们的投掷暗器也并非无穷无尽。当储备的针刺,箭羽,锤钉,飞刀等等武器储量均已见底,即将只能依靠近战刺杀减轻杰式卡压力的时候,这场战斗胜利的希望,就已十分渺茫。 他们无法找到诅咒的根源。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苏醒者无穷无尽。这场血腥的厮杀,似乎只能以他们的逃窜为最终的结局。自责,或者是悔恨?他们把重任托付给了错误的人,也最终满盘皆输。 “用完了。” 德尔特尔淡淡地说着。他抖了抖背包,压制而成的数千根银针和数万把飞刀,已全部消耗殆尽。他作为流亡者从事至今积累的所有财富,在一场战斗中,全数化为了乌有。吉里和曼奇当然也一样。 可是他们没有资格去叫一丝一毫的冤屈。当他们的暗器风暴失去作用,从已变成沼泽之地的城市水渠不断爬起的丧尸群,再次积累起了相当恐怖的数量。虽然他们立于高台之上相对安全,可是被围困山上的少年一行人,如今仅是做困兽之斗。 “得救出他们,无论如何得救出他们。” “怎么救?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一旦离开这里到达地表,就会被撕得粉碎。”吉里叹道。 “都怪我。是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我也不想再去辩驳任何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宁愿以死谢罪。” 他望向天空,天空薄雾的远方,是与血幕融为一体的夕阳。面对这充满着背叛与绝望的世间,曼奇真的想过,或许此生就在这里终结,也不算个坏的结局。 至少,死得体面且痛快吧。不至于一直如此自责下去。 但在这之前,至少应该再和他们道个歉。挨骂或者怎样都无所谓,至少心里会痛快一些。 可是令他惊讶的是,没有任何人理他。 他站在两人的一侧,而吉里和德尔特尔似乎正对着空气说话。他们寻找着撤离此处的办法,全然忽视了一脸悔意的他。 “喂。喂!” 曼奇走到两人面前。而他们的视线却仿佛透过他的身子望向远方,似乎他根本完全不存在。 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伸出手想向前触摸,却惊悚地发现,自己的身形完全透过了两人,如幽灵般跟他们交叉而过! 远处,是缓缓吟唱着符文的米歇尔,和如沉醉于梦乡中静静睡去的少年。 而世界沉沦在苍然的暮色中,如星光般渐渐远去。 第五十三章 虚无之影 我只知道,神界也好,人间也罢,哪怕是死神掌管的冥界,都逃避不了某种厄运。 争斗。无尽的争斗。为了某个或是崇高又或是无脸见人的目的,让整个世界都在无穷的黑暗中徘徊,永无开云见日的一天。 可我也是一样。我也无所不用其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阴森冰冷的王座对我来说,反而像是某种罪恶的荆棘诅咒。万千年来,这份内心难以磨灭的罪恶感一直如阴影缠绕着我...... 但却也成为了我最强大的武器。黑夜圣域会一直存在,只因为一个愿意背负一切的王。 所以。尊贵的猎头。你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裂缝来到这里,究竟是寻觅些什么?你内心所潜藏着的那些贪婪的夙愿,究竟想告诉你些什么? 那个名叫芮尔的可怜人,耗尽生命留下来的东西......沟通人间与神界的桥梁,又是为了些什么而依旧苟且和存续? 黑夜的孩子啊——我希望你能给我答案。如果命运的时钟真的还没轮到寂灭的边缘,这场战争就还有胜算可言。 ...... 眼前的哥特式大教堂散发着阴冷的幽光,当少年从深寒梦境中苏醒的那一刻,身边就被一种令人战栗的死气压迫地喘不过气来。 这是绝无任何光明可言的诅咒之地。唯一能指引你向前的只有在死者遗骸中不断燃烧的冥火。排列在黑曜石道路两旁的魂灯上困着哀鸣的灵魂,而远方寂寥夜空上点缀的些许繁星,似乎错落有致地排成镰刀的模样。 而教堂内部,天花板上挂着红黑相间的乌鸦壁画,礼拜堂的长椅上三三两两坐着隐藏在深色兜帽后,沉默端坐着的信仰者,如血色般鲜艳的红毯延伸到最后,是一方尊贵典雅的红宝石讲台,和讲台后那深邃黑暗的古朴大门。 又或者说,那真的是大门吗?有门是那种形状吗?如蠕动的血管般张牙舞爪,快速地聚拢和散开,在红黑色中不断切换,甚至又会很快透明地和暗色壁墙融为一体......就好像不用依附任何实体而独立存在,随意变换形态无拘无束的虚影。 少年无法对其做出准确的判断。只是光看着它,就会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即使周围冰凉刺骨,依旧虚汗淋漓。有那么一瞬间,少年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那或许并不是所谓的大门。那就是黑暗本身。是这寂灭空间中,最纯粹的阴影。 “年轻人......咳咳咳。年轻人。” 突然,一阵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少年的沉思。他下意识地浑身一激灵,又是冷汗连连。 对着他低语的,是礼拜椅上,一个面容枯瘦的老婆子。她正如其他信仰者一样不肯脱下兜帽,即使微微能看见内部衣着的华丽和手指上宝石的尊贵,却依旧藏身黑暗披风下,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虔诚地祈祷着。 究竟是谁,会吸引如此多之人尊其为神明?跟梦境里的那些呓语有关系吗? “快过来这里。学着我一起祈祷。不然如果被大人看见,一定会降罪的。” “降罪?你所谓的大人,究竟是谁?” 少年虽一头雾水,却还是跟着婆子的指示走到他身边,落座长椅之上。 “大人的名字岂是我这种卑贱之徒能言之。不光我,在此处朝拜的所有信徒,都并无任何直称其名的权利啊。” “你也要小心自己的言行。既然宣誓崇拜黑夜之神,就一定要怀揣百分百的敬意。这样才能获得足够的赐福,追求暗影之力啊......” “暗影之力又是......” “你果真什么都不知道?”婆子讶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悻悻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前来黑夜圣域寻找大人踪迹的新信徒竟然是这种货色。那些传言看来并不是真的......说什么足以拯救‘幽冥之刺’的传说级人物即将出现,一派胡言。信只耗子都不应该信那群先知。” 她叹了口气,手心却是握得更紧了。 “暗影之力就是你来到这里的目标。那是大人专有的神力。依靠那份神力,你可以像不存在于世界中一般沉入虚无的阴影中,甚至连同关于你的一切印记都会被彻底抹去。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出现在任何地方也都会只如一团黑色的诡雾......于是你的肉体和灵魂,都将迎来彻底的自由。” “所以只要从大人身上获赐这种福报,幽冥之刺的子民们就可能从亵渎者的手心活下来。毁灭的命运也就不会这般到来。我远行近两个月来到这里,正是谋求大人的垂青啊......” 和不存在于世界上一样了么?把自己完全转移到另一个空间,甚至还能消除自己对世界的影响?这实在太疯狂了......把暗影修炼到极致,就是这般强大和疯狂吗?难怪会引来这么多信徒。 大概也能猜出这座圣殿的主人了吧。回想起穿越空间前那沉重的低吟,那芮尔古典上跳跃的暗影符文记号,以及失去意识前世界如褪色般渐渐消弭的触感,自己即将觐见的那位王,一定就是他了。 “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来的?暗影城?守望者堡垒?咏唱圣护所?难道是荒芜之地?氤氲避难处?那里太远了......应该不会有人来。但也奇怪。看你的装束,上述地区应该都不太符合才是。你到底......” 突然,一阵异动打断了婆子的猜疑。只见那红宝石打造的讲台上,一团夹杂在猩红之光中的混黑色开始翻涌和升腾,而静静燃烧的苍绿色死亡冥火仿佛感应到了这股能量的激荡,也开始兴奋地咆哮。而某种划破冰冷雾气的锋利铁刃开始伴随着那黑光向外扩展,如同撕开一层牛皮纸一般由内而外地扯碎开来! 少年这时候才注意到,那根本不是什么红宝石。那只是凝固的血液!而那纯黑色打造的锋利短刃,正贪婪地吸食着那支撑讲台的血魂结晶,并借由此不断苏醒和恢复着...... “啊......黑夜之神——伟大的黑刀!您终于要现身了!” “大人,大人啊!” “请救救我们吧!!!” 周围崩溃的哭喊声和绝望的祈祷声开始泛滥。不乏有许多信徒开始因过度的悲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匍匐和跪倒在地上,尽显丑态地流涕和呼喊着。一时间,圣殿内部一片混乱。 而身旁的老婆子明显镇定的多。她仅仅是略有些紧张地摸着食指上的戒指,凝视着那团包围在血球中的黑光微微颤抖着身子。就她的反应来言,她也绝对对得上少年心中所想的“贵族感”。可是为什么,明明一介贵族,却瘦成这副模样......虽然衣袍华服,却连进食都成问题? 更别谈其他的那些兜帽下的躯体。枯瘦如柴还算轻的,你甚至能看见当血管清晰可见的表皮,还有那近乎凹进去的瞳孔和嘴巴。他们以兜帽为保护自己外貌特征的工具,受尽苦难和悲凉。那双苍老到如古树表皮的手,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抬起来的力气了吧。 这一幕一幕令人触目惊心。在这里虔诚祈祷着的,那位神明的信徒们,为什么都如此悲惨?与哈尔瓦拉子民的富庶与高贵完全不同,他们真的是受庇护的子民吗?还是说他们自私的王已经完全不管信徒的生死了? “诅咒......恶毒的诅咒啊。那些背弃了大人的叛律者,令人憎恨的亵渎君王!是他们害的守卫家乡的刺客们死伤殆尽,生灵涂炭!该死,都该死啊!” 婆子突然变得激动。仿佛被眼前的惨状所刺激。 “我必须得寻求暗影之力破除诅咒。不然我们一整个家族都再无团聚之可能......我得保护我的孩子们,我一定得保护他们!” “伟大的王,我祈求您,睁眼看看我们,赐予您神选的力量吧!” 她痛哭着如是哀求,连少年都被这种情绪感染。虽然他天生就没有什么家庭的概念,但是也正是洛兰的大家才让他能活到现在......这份挂念,是多么打动人心的情感。 但也因此,必须得净化奥安,才能打通去往洛兰的路,才能保护那些村民免遭屠戮。这也是芮尔古籍呼唤自己,一定要做的事吧。 正这样哀叹着,讲台后方的“那扇门”却突然在黑洞般旋涡的浮动中打开些许裂缝。少年能看见,两道如鬼蛇般拖拽成长条状的身影,渐渐从那裂缝中浮现,站到血色黑球的旁边。 那是什么样的生物?少年完全无法形容......看到那般浮游之物的第一时间,他竟感觉彻头彻尾的词穷!那是波纹吗?还是某种光线?明明存在着人形浮壳,举手投足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却完全感知不到其面貌特征!他更像是某种“空白”被强行赋予含义的结果,是思维无限化扩大却又被限制于一角的结晶! 你根本无法给出其任何的定义。因为在你的认知范围内,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他毁坏了你所有的认知体系,并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更可怕的是——虽然你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你的大脑在告诉你,他在说话。 他在向你陈述些什么。 只见那虚无之影庄严肃穆地宣读道: “尊敬的人类猎头。黑夜之神欢迎你的到来。神赐仪式即将开始,请阁下移步混沌内厅,觐见王上。你的命运,将在前方彰显。接受洗礼,并正式成为信徒吧。” 那并不是某种声线,也更加不具备任何语调和感觉。那就仅仅是某种语言。他直接传到你的脑海里,然后引领着你一步一步,缓缓踏向那深渊。 “神赐仪式......?”你问道。 回答你的是无尽的空虚。 第五十四章 他的抉择 你听说过他的故事吗?你了解他的伟大吗? 还是说你就算会费些心思寻求关于他的传说,却依旧难以相信那些虚伪的近乎成讴歌的“谎言”? 黑格斯,脱胎于库尔斯克组织的一名平平无奇的刺客,毫无畏惧地登上神界,一夜之间屠戮五位镇守黑夜圣域的幻神,将它们的魂魄练成铸就“黑刀”的精华,并借助那一神器,抹杀了无数镇压的神兵。于是,即使高贵如哈尔瓦拉,也终于无法否认黑格斯一路弑神而来的强大与果敢。 他终是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也就此成为了不朽的神话。虽然那可憎的造物主为了这种情况不再延续,终是将人间与神界串联的通道彻底打碎,但是伟大的黑格斯啊......你的反叛将会是所有人类心中最伟大的传奇,指引着无数信仰者寻找着您的步伐,一路高歌猛进。 至少,曾经是这样。 盗贼不一定是那种只能掩藏在黑暗中销声匿迹,不敢袒露在阳光下之人。当黑格斯与哈尔瓦拉地位齐平之时,盗贼与牧师,与圣骑相比政治和经济地位都丝毫不逊色。他们也就不需要总是戴着兜帽沉默不语,似乎对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毫无兴趣。那时的他们会更像有灵魂的人,喜怒哀乐会非常轻松和坦诚,很少让人感觉特别压抑。在不死族还未入侵的黄金纪元,盗贼也一度成为了最热门的追捧职业,登顶职业排行榜的榜首。 只是,不死族进攻的潮水终于是如汪洋大海席卷而来。天灾过后,恶魔降临。那些因准备不足而陷入仓皇恐惧中不可终日的神学家们,为了向国王交代自己的研究成果,竟将这一切罪过都推给了黑格斯,那位曾经的黑夜帝王,刺客之神。 他们认为,是黑格斯造就了这些恐怖的生物,也正是黑夜的幽暗诅咒让这些怪物在晚上如同杀神降世,无人可敌。 他们还把这般责任同样推给了克里萨修斯,沦落的“背叛者”。如果有龙神和黄金国的庇佑,这样的灾难又怎么可能发生? 当出现了许多人类靠自己无法解决的灾厄之时,他们总是习惯于推脱责任,把这种因果强加在毫无关系的存在上。无论是超自然因素,还是高居神界默然不语的神王,乃至早已消失数十个世纪的远古英雄......这些为他们的无能掩盖伤疤的借口,至今还作为着“黑格斯的罪证”广闻流传在人界的废墟中。 黑格斯的信徒因此大幅减少。雕像被摧毁,盗贼转职者的登记队伍排满了职业行会的长队。他们想放弃这个肮脏的职业,不再被人指指点点。 但是坚定信仰“黑刀”黑格斯的盗贼们绝对不会因这些神学家的污蔑而改变自己的初衷。在一名名叫“玛维·暗刃”创立的盗贼联盟的指挥下,仅存的盗贼职业者们歃血为盟,决定将此生唯一的忠诚献给那位伟大的弑神者,那位孤独而崇高的开拓者,那位永恒的王。 瑞克·修尔也曾经参与了这项仪式。他曾也极度虔诚地割破自己的手指,并将血献入黑格斯雕像下蛇般蜿蜒曲折的鲜血容器中。他曾觉得,为黑格斯陛下献身,会是他此生最荣耀的功绩。 而如今,当信仰破碎,意识沦落之时,当意图毁灭黑夜圣域的叛律者们举起镰刀,对黑夜臣民大肆杀戮之时,当亵渎君王的意志已蔓延至人界导致生灵涂炭之时,这位曾经坚定的信仰者啊......又该拿些什么来填充那已空无一物的心神?如行尸走肉般蠕动在世界的躯壳之上,就是你最终的命运吗? 如果没有弑神的勇气,就注定逃不了一辈子庸庸碌碌的命运。 他擦拭着蛇形弯刀沾染着的神之鲜血,站在沉沦之地的高台上。这里荒寥寂静,如黑纱般笼罩的夜幕点缀着寒月与繁星。眺望向远方,蔓延不绝的山脉下散落着坑坑洼洼的盆地,这被众神抛弃的边陲之所,如今存在着的,只有黑格斯一人。 他的披风和兜帽被阵阵狂风吹散和剥开。寒凉的露水如同冰雹般打在肌肤之上,浮动起一个又一个起伏的深坑。但他已感受不到任何痛意。 即使身体骨骼近乎断裂,右手和左手的手掌被强烈冲击击溃成肉糊般搅乱不清的东西,他依旧拖着身体向着无尽的黑夜走去。 即使这是永夜,他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耀着的,依旧是无比璀璨的明天。 ...... 所以,他是如何做到的? 依靠一个人,依靠自己的力量,建设起了一整个黑夜国度?刚才那婆子所说的那么多地区,竟全数出于他手?甚至是这黑暗教堂,这掩藏在空间的裂隙中的黑夜圣域,也是他呕心沥血建设的杰作吧?传闻中那杀人如麻的冷血者,那背弃一切的革命者,那造就黑暗的恐惧之王......又是否是真的他? 耳边的声音终又清晰地响起。杂乱的痛哭声,怒骂声,困惑声,祈求声,混在阴郁冰凉的空气中一齐吸入脑海。眼前的黑色血球的体型已十分膨胀,在剧烈的颤抖之中,竟渐渐与那血肉模糊的苍色大门融为了一体。通道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显现。 少年知道,在经历了两次黑格斯意志的入侵之后,他终于能正式与这位神灵会面了。那种沉浸在环境中的感觉很难描述......你仿佛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望着自己,又仿佛是以聆听者的视角听着那位神如抱怨一般却神情淡淡地倾吐着自己的遭遇。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因为取决权完全不在自己,仅仅在于黑格斯想要给你看的东西。而这样复杂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却更让人有种不知所措的难过。 因此少年始终无法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如果说觐见哈尔瓦拉王是尊贵,崇敬与荣耀,黑格斯王给人的感觉,却是沉重,悲伤,绝望,痛苦,人类负情绪的结合。他背负着的东西......又真的是我一介凡人能替他分担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黑格斯王啊——” “我需要您的神赐来救命......我还有两个孩子需要从叛军手里救回来!请您开开眼吧!” “多少钱我都可以!伟大的王,只要您能帮助我们夺回圣立德城堡......怎样的报酬我都可以接受!求求您了!” 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少年的目光唯独停在了那个婆子身上。婆子只是静静站着与他对视着。说婆子不难过是假的,少年能望见她攥着翡翠手镯的手捏得更紧了。只是,她似乎完全能克制。你也无法从她的平静中参透一丝一毫的情感变化。 这个一开始不相信你是被选召者的婆子,此时此刻却如同一位对自己的孩子期待有加的母亲,温柔地凝视着那个背上行囊一路向前的年轻人,踏上属于自己的不归路。 她似乎全然忘了什么家族的使命,也全然不记得关乎自己暗影之力的寻求之旅。这两个月的奔波对她来说似乎完全是个玩笑。她仅仅是这般看着你,心底里的绝望和悲伤,就绝不会有流露出来的可能。 “去吧,孩子。去拥抱属于你的命运。” 兜帽下,她的眼神清澈而温柔,似乎正这般说着。那一刻,少年心里的某个部分突然变得无比温热。这圣殿里的严寒竟也变得不再那么冰冷。那和母亲一般纯洁淡然的双眸啊,仿佛穿透几个世纪的时间,如火光般环绕在身旁。 于是,一无所有的少年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了口气,静步走入那虚无之影的环绕空间中。而随之而来的,便是意识的再度模糊,是身躯如四分五裂般扭曲和瓦解的分离感。 那并不是痛楚,相反,这种感觉相当温和。虽然你险险都能看见自己的肉体被某种锋利的光芒割得血肉模糊,乃至躯体分离,但是那种不断将这种分离的缺陷弥补的填充的满足感,又会很快爬上你的心头。将你的肉体不断地毁灭又不断地复原,从而达到某种动态平衡......暗影背后的终极力量,本质的面貌难道就是这个? 可是你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再去思考。当毁灭与重生交替的速度不断提升,交织的维度不断扩大之时,大脑中所存在的东西,终究化作了一片虚无。你仿佛被人为地沉入某种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伴随着海水的浸润不断往下坠着。 那是没有尽头的远方。他孤独地背负着仇恨,悲伤,杀戮和非人性的欲望,在兜帽的包裹下,漫无目的地漂游。 于是你看见了。你情不自禁地向着他打招呼: “嘿。黑格斯......大人。” 他转过头来望着你。直到这时才发现,那个名叫黑格斯的神灵,并无法让你看出任何东西。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片昏暗的漆黑。 ...... “其实。你刚才到达的地方,已经是尽头了。” 夜幕之下,星辰之中,那身影这般说着。他的声音沧桑而忧郁。 “黑夜圣域便是王座存在的地方。黑暗教堂便是我沉睡的圣地。信徒们来此朝拜,我的命令在此发出并得到实现。只是,我的真身所在之地,你还未能有探寻之资格。” “真身所在之地......” 你的声音似乎被放大到了整个夜空,在世界回响。 “是啊。为防被亵渎者直击要害,我选择了将自我隐藏。我存在于某个任何人类,神明,甚至是不死族扭曲体都无法感知的诡地。因此,只要暗影不灭,我就会永远活着。” “那就是信徒所追寻的暗影之力吧,伟大的王啊。这是您修炼数千年的结晶,也是所有黑夜王国子民所崇拜的力量。” “没错......这也正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不是吗?” 他转过身子,开始直面着自己。此时此刻,你的感觉才更清楚了一些。那明显并不是真正的躯壳,那只是这位王所捏造出来的,呈现在你面前的某种“形象”。只有依靠这种刺客的影子,他才能与你高效地对话,而不至于总是侵入脑海。 可是,这副平平无奇的老者枯瘦的肢干,又能怎么让人感受到王的庄严与强大? “先知所言为真。你的脑海,你的脑海里的东西......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在经历些什么。我也知道,你在质疑我这副早已被时光摧毁的躯壳。但是,年轻人啊,永远不要相信任何表象,也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仅仅想让你知道’的东西。” “任何有选择说出来的话,都是想故意让你听见的。而那些真实的目的,则被掩盖在深不见底的废墟里。这层阴影,正是我们存在的目的啊。” “我并不是很理解。我也很难明白您为什么要以假身与觐见者会面。” “我与哈尔瓦拉不一样。也永远都不会一样。” 他轻咳了几声,慢慢直起腰来。 “你只需要知道的是......你所走上的道路是正确的。芮尔在为她的所作所为赎罪。猎头的绳索,或许正是能将神界,人界,乃至冥界都彻底拯救的宝藏。而如何去使用这份古老的力量,就看你的造化了。” “所以,神赐仪式是?” “某个吸引信徒趋之若鹜的噱头。我以进入暗影视界的卫兵们为传令渠道现于黑暗教堂,每三个月选择一名够格的信徒接受暗影之力的洗礼,从而升格入如今的境界。这份力量的修炼需上百年的积淀,才足以让我挑选出一位合格的臣民,避世间磨难于水火。” “哪来的什么神赐。说到底,这并不是某种赐福。我也不会那么慷慨地给予你如涅塔之傲那般的圣器。你通过芮尔之书的媒触来到这里,本身已出乎我的意料......但却又在情理之中。” “既然如此。王啊。如果您并不愿意赐予我足以对抗不死族的法宝,我此行又有何意义?” 眼前的星空似乎已被压成了一张纸,如平面般被踩在脚下。黑夜的风如同固态的尘埃撒落在自己脸上,竟有种黏糊糊的触感。远处的地平线已彻底在黑格斯的脚下消失,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压缩中土崩瓦解。 “尽头已不遥远。” 那身影叹道。 “我并不是为了追求任何意义而与你见面,因此,我也不想给你任何关于意义的定义。批准你的觐见只是我想看看,命运的时钟是否已指向寂灭的边缘,又是否还有为之付出努力的必要。” “结果是喜人的。我的悲观和绝望,或许还没有那么快地迎来宣判。所以,朝圣者啊......踏破时间与空间的裂缝来此,一路辛苦了。”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作为此次神赐仪式的奖赏。凭你的意念将这如风般流动的力量传递出去吧......留着自己使用,或者是赠予你欣赏之人。这是你的自由。” “而暗影的力量,将借助你手得到永远的延续。黑刀的意志,永不磨灭。” 你似乎能望见,那原本佝偻的身影变得傲然和威风。当这如纸张般铺散开来的世界开始东倒西歪地沦落,黑格斯却昂首走向那不断化为碎片的远方,消失在那未然的尽头。 仿佛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尽头已不遥远。而命运的晚钟,也终于伴随着他一声叹息在心头敲响。 少年看见了世界的尘埃。它在自己的身上汇聚成某种不灭的透明轮盘。随后这种轮盘又犹如画卷般铺展,在自己的眼前形成了如梦境般回响的千秋万代,宇宙万物。 于是,那玄之又玄的暗影,踏在脚下的黑夜,在那一瞬间—— 变成了无所顾忌的一切。 第五十五章 黑格斯信徒 你不会感觉那力量如你渴求地那般,流转到了你的身上。 相反,它在空间中盘旋和环绕,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地从这世界的边缘褪去色彩,渐渐不见。你能感觉到那东西的流失,却难以捕捉它的丝毫踪迹。 这就是暗影。它是被意识所认可,却难以被认知的东西。就好像梦境,你的大脑会留下关于它的一些记忆,却始终无法将它替换为你所正经历的现实。 玄之又玄。难以揣摩。或许暗影本质的面貌,就是被虚无笼罩着的,永远不可名状之物。 少年的心反而释怀了。当眼前的世界破碎至最后一抹星空,一点点冷光的余晖在脸上散落开来之际,少年的追求反而不再那么执着了。即使他如渴望哈尔瓦拉王的垂青一样,那般希冀于暗影之力的赐福,却也在那般虚幻的飘散如烟中悟得了某种道理: 原来死寂和幻灭,才是一切真理的本质啊。 意识渐渐沉入黑暗之中。自己的身躯仿佛四分五裂般绞痛,却又很快沉静。少年能感觉到,自己被某种冰凉的物体抬着,抬着,向着无尽的黑暗深处缓缓而去...... —————— 科林·曼奇依旧无法解释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 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脖子,试图从这梦靥中醒来,却只是穿过了某种“阴影”。 他甚至尝试迅速攀爬到高层建筑之上然后飞身向下跃去,却径直从地表穿过,又从空中坠下,再度游移到原先位置之上。 任何的攻击手段都对自己无效,甚至连自己引以为傲的毒刃,也只能在身上冷冷地切开冰凉的空气。更别谈是任何形式的增益,从药剂瓶中洒下的硫磺粉完全接触不到暗器之上,能制造分身的影之迷雾完全失效。简而言之,他目前所在的状态......是完全无法被任何事物和状态影响的“虚无之境”! 当得出这个概念的时候,他仿佛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般动弹不得。身体本能地想因为恐惧而出汗,那汗滴却似乎并不是从身躯上滑落,而是在表层的世界里形成了液体的状态。而此时他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进行的一切行为,包括坠地,硫磺,迷雾,竟已全在外部世界中产生了一定影响! 地上被砸开了一个大坑,硫磺产生的空气爆炸让吉里和德尔特尔始料未及地被烧伤,而那影之迷雾所产生的幻影,竟完全替代了自己的身份!那种感觉无比真切,仿佛潜意识在现实世界中不断刻下的烙印,和这烙印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虽依旧无法搞清楚这异变背后的原因,曼奇却开始明白,自己已经被拖入了一个异常的幻境中,即使看着与现实并无区别,但是无法被以任何方式影响,以一种“并不存在”的状态如幽魂般游离于世界的夹缝之中。可是恐怖的却是,自身在这般幻境中所施加的影响,却可以一五一十地反应在现实之中,甚至更为强大——这究竟是何等的力量! 扭曲现实,模糊概念,创造新的境界,再从新的境界以绝对安全的境地造成毁灭般的杀伤......这简直难以想象,是所有典籍和技能书中都从未描述过的境界! 虽然也会有风险......如果自己的身份被那般虚无幻象所替代,而真身被永远困在这般幻境中,那么他将丧失所有与人交流的权利,只身流浪在这世界的残像中,虚无缥缈地了却残生,甚至求死不能地被囚禁在不灭的监牢中,在万千年的绝望中如行尸走肉般苟活。 但是,或许......或许只要能赢下这场战争,怎样都好,怎样都无所谓。 “什么情况——这家伙是?”吉里在硫磺的烟尘中呛得喘不过气来。 “是曼奇。科林·曼奇。我们的头儿。我想起来了。” 德尔特尔虽微微皱眉,但表现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 “只是,很奇怪——有一段记忆被明显地割裂了。我并不记得是为什么和您一起来到奥安镇的。出于什么原因......或者是跟随着谁?怀揣着怎样的目的?似乎一切都被抹去了。” “只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印象,告诉我要竭尽全力帮助那边的,那位少年脱困。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 “原来如此,科林·曼奇。我的记忆也清晰起来了。抱歉,领导者——这场混乱让我的心境一团糟。” 吉里叹道,旋即跟着德尔特尔指向的方向,向着那即将崩溃的防线指去。 “我的脑海里也有那样一个声音一直在与我对话。它告诉我要营救那三位可怜人。想必您也是一样吧。我们要抓紧时间,那位牧师抗不了太久了——这群苏醒者仿佛无穷无尽!” 话音未落,曼奇的幻影便和两名流亡者一起消散无踪。甚至来不及反应,三人就已然跃至高空,随之而来的,却是如暴雨般倾泻的无数暗刃。每把暗刃的锋芒上都染着极黑色的诅咒之焰,黑焰在空中翻转连结和腾飞,如咆哮的恶灵一般使出无尽的影之利爪,铺天盖地地冲向苏醒者的身躯。 在接触的那一瞬,庞然的苏醒者被精准地切割成了无数的碎块。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天空遮盖,而伴随着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和腐臭味,附着在尸体上的影焰仿佛受刺激一般再次开始扩散和爆炸,如烟花般开始在苏醒者尸群中炸开一个又一个绚烂的血华。霎那间,天空变成了黑红相间的恐怖阴霾,而那面目冷峻不断挥洒出黑色焰锋的流亡者们,不知疲倦地进行着疯狂屠戮。 科林·曼奇终于明白,那也早已不是他所熟知的吉里和德尔特尔。包括自己幻影在内的那三人,已经完全超脱了他们现在该有的境界。手中那割裂空气的致死黑锋,拥有着吞噬和毁灭世间万物的恐怖力量,他们更像是某位神明的使者,某种替代了他们人格降临人世的杀神。他们旋转和跳跃在苏醒者的集群中,进行着一场高贵而优雅的杀戮表演,一场惊天动地的血腥盛宴。 那位神灵有过他们的代行者。他们曾经是库尔斯特的创始人,但在帝国大举征伐库尔斯特导致其元气大伤之后,五位代行者五一例外地被彻底抹去了踪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再也没有任何人提及。可能历史的传唱者对这些无名无姓的“黑格斯信徒”们最大的印象,就是他们画像中无一例外的,手中锋芒毕露的死寂黑刀。 那并不是诅咒的黑炎。那是如蜈蚣般撕咬和毒裂自己猎物的究极暗杀兵器。即使叛律者们再怎么去尝试改良黑炎的构造,却也只能对这般汹涌的暮色进行拙劣的模仿。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打造关于这黑刀的丝毫。 因为—— 这黑刀,正是黑格斯大人的化身啊。 耳边传来声响。 “我忠诚的信徒啊。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因激动而跪倒在地上。你颤抖地望见传来声音的远方。远方的尽头是天空,天空的尽头,是那个一袭黑衣的他。 “那个猎头为你们带来了我的传承,我的钟声。好好利用它们。在黎明到来之前,作为黑夜的信徒高歌猛进吧。” “无惧死亡,无惧毁灭。我们的战斗,本就为阴影而生。” “为黑夜之神......为伟大的黑刀,献上我们的忠诚!” 三个不同声线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回荡在这片空间中。 曼奇笑了。这是他长大以来,最舒心最幸福的一次微笑。 那份意志......黑格斯神赐带来的勇气,胆量和智慧—— 将致死不灭地传承。将永远把他们三人的意志捆绑。 第五十六章 库尔斯特.......?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流亡者已经完全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他们的存在状态被彻底扭曲。 他们被浓烈到遮天蔽日的黑焰风暴包围在周身,在尸群中席卷起一阵又一阵血腥的狂影。所到之处尸骸遍野,满目疮痍。 甚至是平民小屋和建筑雕塑都没能幸免于难。那些坚硬的砂石和结晶在那些“黑刀”挥散出的致死刀锋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羊皮纸,轻易被粉碎和割裂。 让杰式卡困扰了那么久的苏醒者尸群,那已经突破了圣盾即将抓伤杰式卡的血腥攻势,顷刻间就被这群流亡者所向披靡地化解。 不......他们真的还是流亡者吗?他们的状态,他们的外貌,他们在阴影中舞动的身姿,那不断从体内向外扩散的极寒阴冷之气—— 眼睛已经完全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就算有苏醒者被狂怒激发,不顾一切地冲到了他们面前,下一秒他们就会瞬移到另一个安全之地,而极黑的锋利短刀,也会随之而来地割裂那家伙的喉咙。 这还没完。连苏醒者们引以为傲的复生也被这三个盗贼轻松克制。他们会在苏醒者吸取亡灵力量再度爬起之前,以极其精密的手术刀工艺,将那已然残缺不全的身躯,再度予以惨烈的肢解。 那像是机械设定好的行为,因为只有机械能有如此快的反应速度和如此精密的行动规划。他们是将杀戮艺术修炼到极致的舞者,也是这片大陆可能最强的屠宰者机器。 苏醒者们如稻田般成片成片地碎裂。毒血飞溅得到处都是,逐渐将这通向上坡的城镇大道染成一片血海。纵然仍有许多苏醒者在呼朋引伴般地嘶喊,转化更多人类尸骨加入战场,其补充战力的速度已远远无法匹及被消耗的规模。 杰式卡永远不会忘记,漫天的乌云裹挟着死亡的黑锋,在这废墟和阴影中,席卷成数百个微型黑焰龙卷,随后如月牙般切割战场的这一幕。 那是单方面的虐杀,那是不死族们毫无胜算可言的,终极审判。 那数以万计,差点把这条大道挤爆的苏醒者集群,化为了炼狱的屠宰场。 别说三个,就算三十个,三百个,三千个流亡者扔出手中的所有暗器,也绝对达成不了这样的规模吧。 “你醒了......少年。” 身后的少年已经苏醒,米歇尔也已经结束了吟唱。杰式卡注意到,芮尔之书又被燃尽了一页。 “看来这一切都是你的杰作了。你经历了什么——造就了他们?” “......” 少年缓缓起身,沉默不语地将古籍收起。 “他消失了。有关他的一切——有关虚无的一切,有关暗影的一切。” “谁?” “黑刀,黑格斯。黑夜之神,盗贼们所崇拜的永恒者。我本以为他的赐福会和哈尔瓦拉王一样,给予我足以解决困境的力量,或是某件极其珍贵的圣物。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任何惠及我的意思。” 少年喃喃道,望向三人扑朔迷离的身影。 “他借助我为传递的渠道,将暗影之力赐给了他的信徒,吉里,德尔特尔,科林·曼奇,帮助我或许只是一方面,他更深的目的,是重新在人界建立信仰体系,建立控制权,对抗叛律者的亵渎势力。” “所以——他们三个,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吧。” “没错。那是神的造物,那是神将自己的意志联结在人类身躯之上所诞生的信徒。流亡者对黑格斯的崇拜恰好也加强了这份灌输的联结蕴含的力量,他们便也能短暂企及神的领域,熟练运用那把神器的复制了。” “神器。黑刀,弑神匕首。黑格斯就是靠着它征伐了无数神明守卫,踏足黑夜圣域,建立自己的王朝。而作为他统治的傀儡,意志的传唱者,自然也就有资格运用这般传承的力量。但如果这都仅仅是复制,其本身的强大已难以想象,恐怕要远超涅塔之傲吧。总之,我们并没有资格去企及那东西。” “听你这样一说,好像这位黑格斯是个邪神。”杰式卡轻叹了口气,将圣光神盾拂袖化去。“获得他的垂青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们当然也应该有所准备。借助芮尔的力量能跟他见一面就已经非常伟大了......不必去在意那些让你低沉的情绪。” “可确实也很遗憾吧。如果他们三人已成为了神明的傀儡和奴隶,他们的意识或许也已经烟消云散了。为了自己崇拜和信仰的神而就这样毁掉自己的一切,看似崇高实则完全不负责任地奉献掉自己,真的值得吗?如果当初不对黑格斯抛诸所有,不也就能保持清醒和独立了吗?” “如果他们对黑格斯的力量没有丝毫祈求之意,或许我们早已四分五裂地化成了和苏醒者们一样的丧尸。对付这些越杀越多的怪物,就算是哈尔瓦拉王亲临或许也要费很大的功夫。他们惧怕的并不是光明,而是比他们更深更深的死亡气息。”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得令人反胃。少年深吸一口气,竟是干呕了一声。 “切,真恶心啊......不死族们真是这世界上最令人反感的蛆虫。杀掉费劲就算了,死后还在散布瘟疫和血腥。说来真让人担心,如果我们冒险伊始碰到的苏醒者们就已经对圣光产生了这么强的抗性,那么杰式卡,我们的战斗胜算究竟又还有多少?阴影与死亡——我们必须依靠那种东西吗?我真的不知道黑格斯到底意图的是什么......” “没有人说得准吧。这样一场艰难的血战,我也是充分感受到了自己的乏力和卑微。我曾以为涅塔之傲这般传说中的圣器能净化一切邪恶和黑暗。只是我想多了而已。” 杰式卡轻轻抚摸着十字架的黄金纹理,重新将其背在了身上。 “这场战斗已经不需要它了,也不需要我了。那些屠戮的死神们足以解决所有残余的苏醒者。而至于你所说的黑格斯,还有他的信徒,我并不知道怎么去帮你分析。同样一无所知的我,无法揣摩那位神的意图。他代表着虚无,寒冷,死寂,黑暗——你又觉得,自己能把控他的任何想法?” “而且——” “不需要去揣摩大人的思想。芮......不,少年。” 与自己熟知的完全不同的那个黑影,从一片虚无中浮现身姿。 他是科林·曼奇。兜帽下的面容虽依旧平静,却并不包含任何感情波动。你感受不到他的思维活动,感受不到任何体温的游走,他的眼睛他的神色藏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而你所见的,仅仅是他想让你看到的那一点点真实。 而他的欲言又止,又代表着些什么? “曼奇——”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我的名字。我的真名是伊莎·德莱阿古。库尔斯特首领,伍德联邦议会长。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似乎已经没有联邦议会了。” 他轻轻摇头。此时此刻的他已收起了“黑刀”,那恐怖的黑焰也再无燃起之意。 但这并不会让人感觉轻松。 “原来如此。德莱阿古先生么......你的两位同胞,还在奋战的他们——也是库尔斯特的两位首领吧。” “是的。猎头殿下。至于他们的名字,会在解决完剩下的牲畜们后再与您详谈。只是在那之前,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请求?可真的是折煞我了。阿古先生直说便是——无论黑格斯大人下达了什么指令,我都会照做的。” 少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他汗毛直竖,四肢发抖。直面黑格斯并不会让他感到恐惧,但是不知为何,他的手下反而让人感到惊慌失措和心惊胆战。 希望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才好—— “在下请求您,让我调查您的某种东西。” “什么东西?” “您的——影子。在血色之光下泛滥出的影子。那里面藏着许多我需要了解的东西。” 他微微一笑,旋即黑袍微微抬起,苍老之手指向少年脚下。 “有关——我们的曾经,与我们的未来。” “库尔斯特.......?!” 秃鹫被血腥味吸引而来,一阵兴奋的嘶喊。 他依旧皮笑肉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