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撩人》 作品相关 《书生撩人》 作者:青雨梧桐 文案: 沈家大小姐竟然在成亲当天的半路上悔婚了!沈家将沈家大小姐拒之门外!这两个消息一时之间点燃了凉州城的大街小巷。 而重生后的沈家大小姐却在退亲后去了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城。安顿下来,沈蓁蓁拜访四邻。 梁珩这十九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突然有天一个眉眼如画的姑娘敲开了他家的门,他面赤耳红地不敢直视人家姑娘,弯腰期期艾艾地轻声问好:“小...小姐,小生有礼!” 本文阅读指南: 男主当官,养包子,大甜文。 本文架空,会穿插些科举的内容。国度大齐,民风开放。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主角:沈蓁蓁,梁珩 ┃ 配角:刘致靖,易旭,林行周,杜月茹 ┃ 其它: 作品简评: 沈蓁蓁重生后,果断退掉了火坑亲事,辗转到了泉城。沈蓁蓁还不知道,隔壁那个面如冠玉,朗朗温润,一见她就脸红的小书生,是她今生的良人。梁珩开门前,没想到门外会是一个眉眼如画的姑娘,他登时面红耳赤心跳如雷,慌忙作揖问好:“小姐,小...小生有礼!”虽是重生文却不走逆袭复仇的老套路。情节紧凑,跌宕起伏。笔力到位,细节处显示出作者极强的文字表现力。情感细腻动人,晋江古言火爆力推,不落俗套的科举文,忠犬书生撩妹大法,重生女踢开渣男得遇良人,尽在《书生撩人》! 第1章 前世 青州容县。 新上任的林县令不过二十四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刚到任,容县的士绅商客们就巴巴地给林县令下了帖子,林县令都一一婉拒了。 百姓都说容县终于等来了青天大老爷。 果然,这青天大老爷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很快就赢得了一片赞扬,在容县风评极佳。 百姓都道林县令两袖清风,作风清廉,敬老爱幼,菩萨心肠。林县令身边有个美艳动人的林夫人,见面的人都会钦羡一声:林夫人您嫁得真好!林大人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林夫人并不接话,只是抿嘴浅浅一笑。 百姓不知道的是,他们见到的“林夫人”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姨娘。 丫鬟如意走进堂屋,就见主子正坐一张小凳上做着衣服。 如意走过去,轻轻说道:“小姐,您歇一会再做吧。” 沈蓁蓁抬起头,就见如意立在她面前。如意看着小姐身上穿的粗布衣裳,原本纤细秀美的双手,已被磨得粗粝变了形。看着这样的小姐,如意泪意上涌,又强扯出笑来。 “不碍事,总归是闲着。”沈蓁蓁笑笑,又低下头去,继续缝着衣服。 如意见劝不下小姐,无奈摇摇头,“小姐,我去备饭了。” 大厨房那边不会给她们准备饭食,只能自己做。但她们住的偏院们并没有灶房,做饭的地方都是自己用砖头简易搭建的。 如意走出去没多久,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好久不见,姐姐可安好?”门边一声娇笑传来。 沈蓁蓁抬起头来,就见杜月茹穿着一身玫红色的对襟侧金盏纹纱裙,梳着花鬓,头上戴着一枝娇艳的白玉兰。妆容精致,婷婷娉娉地倚在门栏上。 换了以前,沈蓁蓁还可能会刺她几句,但现在,她只是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杜月茹见沈蓁蓁不理会她,也不生气,兀自走进屋来。 杜月茹走了几步,“姐姐这屋好生阴冷,姐姐还是去院子里做衣服吧。” 沈蓁蓁没有抬头,“不知杜姨娘来我这有何贵干?” 杜月茹听着姨娘二字,脸色扭曲了一瞬,又很快掩饰起来。 “瞧姐姐说的,我这不是闲着无事,就来看看姐姐吗?”杜月茹说完就在一旁的桌子边坐下了。 沈蓁蓁心里冷笑一声,没有再接话。 杜月茹又说道:“姐姐来容县这么久,还没出过门吧?夫君最近太忙了,都没能顾得上姐姐,回头哪天姐姐有空,妹妹带着姐姐出门逛逛可好?” 沈蓁蓁像是没听懂杜月茹话里的暗刺,“就不麻烦姨娘了,姨娘要是没别的事了就请吧,我这屋子阴暗,怕姨娘待久了对身体不好,累得姨娘以后怀不上子嗣。” 杜月茹听到子嗣二字,脸色僵了一瞬,又恢复过来,“我这茶都没喝呢,姐姐怎么就请人走了。”说完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没有茶,壶里装的是水。 沈蓁蓁低着头做衣裳,没有看她。 杜月茹很快就匆匆走了,沈蓁蓁抬起头,看着一身富贵打扮的杜月茹走出门去。她心里无悲无恨,今天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求来的,能怪得了谁? 沈蓁蓁放下衣服,就看见桌上杜月茹倒的那杯水。 沈蓁蓁很确定杜月茹一定没有喝过这杯水,但她心里还是很膈应。沈蓁蓁走过去,将粗瓷茶杯连带水一起扔出了门外。 杯子碎裂的声音传来,沈蓁蓁突然清醒过来,自嘲一声,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沈蓁蓁伸手倒了一杯水,水已经凉了。沈蓁蓁两口喝了下去,正想倒第二杯,就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水味道似乎有些涩。沈蓁蓁放下杯子,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痛,沈蓁蓁跌坐在地上,刚想呼救,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来。 沈蓁蓁感到痛感越来越强烈,似乎五脏六腑被烧熔一般。她感到一阵呕意,张嘴就吐出血来,一吐就止不住。 沈蓁蓁不停地呕着血,心里明白过来,是那水!是杜月茹! 沈蓁蓁渐渐地感到浑身力气似乎流尽了一般,再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蓁蓁似乎感觉不到痛意了一般,这半生如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在她眼前。 那个还是凉州第一富户沈家千金的她,亲人捧为掌上明珠,娇生娇养。 沈蓁蓁似乎看到了那个娇媚如花的姑娘,像是杜月茹头上戴着的那枝纯粹的白玉兰。沈蓁蓁微笑了一下。 至死沈蓁蓁都没有想到过那个男人。 等如意做好饭进房来请沈蓁蓁用饭时,她看到自家小姐躺在地上,满地的鲜血将她的衣裳染红,嘴边还流着血,脸上却挂着一丝微笑。 ...... 杜月茹忐忑地坐在房里,强压着心里的不安。摇篮里她的儿子安哥儿开始哭闹起来,杜月茹更加烦乱,吩咐奶妈带着安哥儿出去玩一会儿。 秋凌走进房来,轻声说道:“夫人,偏院那位死了。” 杜月茹倏地站起身来,“死了吗?” 秋凌点点头,“不知怎的,突然就死了,听说还呕了好多血,怕是突染恶疾。”说完又笑了一声:“恭喜夫人!”正房死了,她的主子就能被扶上正位了。 杜月茹却跌坐在椅子上,摆摆手,让秋凌出去。 秋凌感觉夫人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她还是依言出去了。 秋凌虽然是杜月茹的心腹,但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知道。 杜月茹愣了半天,复又笑起来。心里郁结多年的气骤然散了。要不是她沈蓁蓁横插一脚,她早就是名正言顺的林夫人了!还能做了这么多年的姨娘? 杜月茹心情放松下来,自己坐在黄铜镜前,梳了个妆。 杜月茹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只发簪,刚要插上,又想起来这是那死鬼的陪嫁之物,心里膈应起来,翻着首饰盒,想将首饰盒里原本属于沈蓁蓁的首饰都挑出来当掉。挑到最后,首饰盒里只剩下寥寥几只簪子,妆台上满满一堆都是沈蓁蓁的首饰。 第2章 退亲 沈蓁蓁醒来的时候,四周密不见光。 她感到头有些昏疼,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却听不真切。沈蓁蓁四处摸索着,四壁都是墙,却不像是棺材。沈蓁蓁感觉自己摸到一扇门,一脚踢开了,弯腰走了出去。 外面倏地安静了下来。 骤然露在阳光底下,她有些睁不开眼。 耳边传来一道呼声,“哎呀!沈小姐,您可不能下轿啊,盖头呢?如意,快把小姐的盖头找来!” 沈蓁蓁转过头,眯着眼看清了眼前的女人,是她成亲时的媒人。 “沈小姐,您别担心,不就是花轿断了根轿杆吗,您在轿上稍微等等,已经派人去准备新花轿了。” 沈蓁蓁呆滞地看着满脸脂粉的刘媒人嘴一张一合,她这是在哪? 沈蓁蓁看向四周。 这是一队迎亲的仪仗,人人都穿着喜庆的大红衣赏。旗锣伞扇,还有手拿锁啦锣鼓的礼乐队仪。街边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正在议论纷纷。 “小姐,快将盖头盖上!” 如意焦急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想要为她盖上盖头,却被沈蓁蓁伸手阻止了。 “如意?”沈蓁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看着眼前面色红润,梳着俏丽双丫鬓的如意,她还是活泼鲜活的模样,跟在林家生活几年后的面黄清瘦模样大相庭径。 “小姐,您怎么了?”如意紧张地看着她。 “如意,我们这是在哪?”沈蓁蓁喃喃问道。 如意瞪大了眼睛,“小姐?我们这是在送嫁路上啊!” 沈蓁蓁愣愣地看着一身玫红对襟俏色小袄的如意,缓缓低下头,就见自己身上穿着那件金丝繁锦五喜嫁衣,这件嫁衣是她亲手绣的,一针一线就是满满的将为他妻的欢喜。只是这件嫁衣,明明已经被心死的她烧掉了。 刘美人在一旁看着摸着嫁衣发愣的沈蓁蓁,担心起来,这沈小姐莫不是中邪了吧?轿杆都能好生生地断了,说不定...刘媒人打了个寒颤,不敢深想下去。 刘媒人扯出笑,“沈小姐啊,咱先上轿等。”说着扶住沈蓁蓁的手臂,想将她扶上轿。 沈蓁蓁愣愣的由刘媒人扶着走了两步,就看到了背后那顶罩以大红色绫罗红绸的花轿,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各式吉祥花纹,四角系着珍珠大红流苏。轿后是长长一队抬着嫁妆的妆奁队伍,前几个妆奁盒子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各式金银饰品。 花轿布置极为豪奢,却怪异的齐根断了一根轿杆。 沈蓁蓁死死地盯着那根轿杆,握紧了手,这是她前世成亲的那天!为什么她会回到这一天?她怎么都不会忘了她人生悲剧伊始的这天,因为这根轿杆在迎亲路上断了,林家人嫌弃她晦气,她进了林家后,对她百般刁难。 不,悲剧是从她哀求她母亲请媒人去林府问亲的时候,就注定了。 阳光照在沈蓁蓁身上,暖洋洋的,那么真实。 如意见小姐突然就掉下泪来,有些慌乱地抽出手帕给沈蓁蓁拭着眼泪,沈蓁蓁的眼泪却像断了线般止不住。 “小姐,您怎么了?” 刘媒人也轻呼道:“我的小姐啊,您这是怎么了?大喜事可不兴哭。” 刘媒人也是暗叹倒霉,她做媒人二十多年了,轿杆在半路断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沈家是凉州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独女出嫁,这花轿木料肯定也是名贵的好料,怎么好生生的就断了呢? 沈蓁蓁前世再怎么难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过。沈蓁蓁抱住如意,哭得止不住,像是要将前世所有受过的委屈都发泄出来般,身子都忍不住打颤。 如意从来没有见过小姐如此难过地痛哭,伸手轻轻地拍着沈蓁蓁的后背,“小姐,没事没事...”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沈蓁蓁突然痛哭起来,窃窃私语,这沈家大小姐莫不是中邪了吧? 刘媒人刚要说话,如意就以眼神示意她闭嘴。刘媒人撇撇嘴,好生生地不知道这沈家小姐怎么回事,大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呢,她不嫌丢人她还嫌呢。 良久,沈蓁蓁停下哭泣,脸上的妆都糊成一团。如意拿着手帕在她脸上擦着。 沈蓁蓁眼眶红肿,不停地打着哭嗝,眼神却坚定起来。 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她如何都会好好珍惜这一世,绝不会...绝不会再嫁进林家! “这是怎么了?” 沈蓁蓁身后传来一句生冷的询问,她心脏骤然一颤,这声音的主人,她太熟悉了。 沈蓁蓁僵硬地转过身。 林行周穿着一身红绸喜衣,胸前绑着大红喜花,玉树临风地站在她面前,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满是冷漠,夹杂着一丝不耐烦。 林行周长了一副冠玉般的脸,她前世就为了这么张脸,甘愿委屈半生。 林行周看着沈蓁蓁红肿的眼眶和凌乱的妆容,没有半分怜惜,强压着不耐,又问道:“沈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蓁蓁将他眸中的不耐都看在眼底,为什么前世的她,看不到他的嫌弃,甘愿将一生埋葬进去? 沈蓁蓁没有说话,突然伸手一把将头上的凤冠扯下,狠狠地掷在地上。凤冠在地上滚了两圈,凤冠上几颗珍珠弹落下来,滚进人群,引来一阵疯抢。 “小姐!” 如意被沈蓁蓁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捂住嘴,刘媒人张大了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行周脸上带了些怒容,“沈小姐这是做什么?” 沈蓁蓁却不管周围的动静,看着林行周,冷声说道:“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如意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开始怀疑小姐是不是真的中邪了,这门亲事是因为小姐看上了林行周,求夫人请人上林家问亲才求来的,这会小姐却无缘无故的说要退亲? 林行周有些不敢置信,这门亲事是沈家先提的,可这会沈家小姐竟说要退亲? “沈小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行周满脸怒容,声音冰冷。 沈蓁蓁看着林行周冷漠的眉眼,前世为什么她会觉得林行周的眉眼温柔? 沈蓁蓁突然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这门亲事作罢!”说完又补充道:“放心,已经送去林家的那些家具嫁奁不会再要回来,就当是退亲的补偿。” 林家人有多贪婪,沈蓁蓁前世已经深切地体会过了。前世明明瞧不起她商户之女的身份,却为了钱财,让林行周娶了她。 林行周怒极反笑,连说了几个“好”,“沈小姐要退亲,那就退吧。”林行周说完转身招呼了几个林家的人,头也不回就想走。 “且慢!”沈蓁蓁阻拦道。 林行周头也没回,这会她再后悔已经晚了。 “不如趁着刘媒人也在,林公子将退亲书写给我吧。免得回头这样那样的也麻烦。”沈蓁蓁快速说道。 林行周以为她是后悔了叫住他,没想到是要退亲书! 林行周转过身,冷声道:“退亲书我会写好送去沈家的。”闹到这份上,难道谁还会后悔不成? 沈蓁蓁却知道,如果这会不逼林行周写下退亲书,以后不知道要给林家多少好处,才能让他们将退亲书交出来。 “想必林公子以后也不想再跟我沈家有何牵扯,这会将退亲书写了不正好吗?林公子若是这会将退亲书写了,我这些嫁妆,随林公子挑选。” 沈蓁蓁深知林行周有一股自恃为读书人的清高傲气,说这些也不过是激他。 林行周果然气得浑身发抖,二十年来,他还没有受过如此的羞辱。 嫁妆里就有笔墨纸砚,沈蓁蓁吩咐如意去取来。 “小姐!”如意着急地看着小姐,不明白小姐这是怎么了,非要退亲不可。 “快去!”沈蓁蓁面色严肃的喝道。如意见小姐面色坚决,只好去了。 林行周脸皮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不管围观百姓的议论声,等如意将笔墨纸砚端过来,一把抢了过去,胡乱磨了几下墨,就着颜色还淡的墨水,刷刷几下就写下了退亲书,没有朱丹,咬破食指,将血涂在了拇指上,摁下手印,扔给沈蓁蓁。 刘媒人急得直跳脚,在一旁劝着,却两边都不为所动。 林行周写好退亲书后,就欲翻身上马离去。 刘媒人赶忙上前拦住林行周,赔笑道:“林公子啊,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说退就退。林公子消消气,沈小姐这是舍不得家中亲人呢,当不得真。” 林行周甩开刘媒人的手,“既非儿戏,退亲这话岂可轻易说出来?覆水难收,就如沈小姐所说,这门亲事就此作罢。”说完想要翻身上马,气上当头,不慎没有踩稳马镫,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沈蓁蓁面无表情地看着林行周怒气冲冲地骑马而去,也没再提让他挑嫁妆的事。 刘媒人见林行周走了,转身又见沈蓁蓁无动于衷的脸,心里也是怒火上涌,你沈大小姐什么时候提退亲不好,非得走到半路了,才说退亲,这不是在砸她刘媒人的招牌吗? “也麻烦刘婶子摁个手印吧。”沈蓁蓁道。 闹到这种地步,刘媒人也知道,这亲事,黄了。 路边有好事者不知从哪里找来朱丹,扔了过来。刘媒人在林行周血手印旁边摁下了手印。 沈蓁蓁郑重地在退亲书上摁上了手印,看着手里的退亲书,心里真正地放松下来,真心实意地笑着道谢,“多谢刘婶子成全了。” 刘媒人看着沈蓁蓁脸上的笑,摇摇头,这沈家小姐,怕是真是中邪了。 第3章 离开 沈府。 道贺的宾客欢聚一堂,正觥筹交错交杯换盏间,沈老爷一脸不虞地走到大堂门前,拱手沉重道:“今日承蒙诸位赏脸,只是沈某那不孝女竟在半路私自退了亲,我沈家世代家风严谨,沈某实在没脸再多说。事至如此,沈某无颜再留各位,过后沈某一定登门致歉,实在是对不住诸位亲朋好友。”沈老爷说完,深深朝院里一拜。 来宾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刚刚欢欢喜喜出了嫁的沈家小姐,竟然自己半路退了亲?虽然难以置信,但这种事,沈老爷不可能说笑。沈老爷最是严谨尊礼,接下来说不得要将沈家小姐扫地出门,严正家风了。 众宾客都识趣地起身告辞。 沈老爷低着头站在正院门口,不停地致歉,脸上皱纹深深,满是灰颓。 送亲的仪仗回到沈府的时候,宾客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宾客见送亲仪仗果然回转了,真正与沈家交好的人家都赶快离开,以免让沈家人难堪,剩下的人就磨磨蹭蹭地在沈府大门口不走,等着看热闹。 沈蓁蓁下了轿,立在沈府门前,愣愣地看着大门上方那块门额上沈府二字。 上辈子自出嫁后,林家便举家迁往长安,好让林行周安心备考。除了回门那天,整整五年,她再也没能回来过。 可这会沈府大门紧闭着,一个仆人上前敲门,没人应答。 沈府里面。 正房里气氛很是压抑,坐在上首的沈老爷脸色沉得快滴下水来。 沈母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把蓁儿关在外面也不合适,先将蓁儿接进来再说吧。” 沈老爷‘啪’地一下将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我沈家的脸都被她沈蓁蓁丢尽了!接进来?只怕我沈家先人棺材板都要压不住!我沈家没有这么不守妇道的女儿!福贵!福贵!” 门外的管家福贵听到老爷叫他,连忙快步走进厅来。 “老爷。” “你去告诉那个不孝女,从此以后,我沈家只当她死了,让她去别处安生吧,我沈家与她再无瓜葛!”顿了顿又说道:“那些嫁妆,我沈家也没脸再收回来,让她自己带走。” 堂里一众人大惊失色,沈蓁蓁的二哥沈嘉辉急道:“爹!您说什么呢?!小妹她再怎么说都是沈府的小姐!” 沈母惊道:“老爷!你怎么能说出断绝关系这种话来!” 沈父怒喝道:“我今天说的话,你们都听好了!以后我沈府没有什么小姐了!都给我闭嘴!福贵,你愣着干什么,快去!” 福贵犹豫片刻,见老爷盛怒,只好应声出去了。 沈嘉辉站起身来,欲跟着福贵出去。 沈父喝道:“你想去哪?回来给我坐下!” 沈嘉辉转过身,看着沈父,“父亲,您真的不肯认小妹了吗?” “我没脸认她,你给我回来坐下!”沈父怒不可遏的喝道。 沈蓁蓁二嫂肖氏赶忙走过去,拉住沈嘉辉轻声说道:“公公他只是一时着急上火,哪会真舍得跟小姑断绝关系。夫君别顶撞公公,等公公气消了,再慢慢商议。” 肖氏说的在理,沈嘉辉也担心沈父会气出什么好歹,只好回去坐下了。 沈蓁蓁等了很久都不见有人来开门,旁边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的,沈蓁蓁心一沉再沉。在别人看来,她退亲毫无道理,让沈府蒙了天大的羞,还伤透了她父母的心。退了亲的姑娘又什么好结局呢,不是长伴青灯古佛一生,就是嫁给鳏夫走卒。 半刻后,沈府大门开了一条缝,福贵从里面走了出来,快步走向沈蓁蓁。 沈蓁蓁看着福贵宽厚的面容,眼眶不禁一热。前世她家后来家道中落,树倒猢狲散,福贵却留了下来,还曾千里迢迢和她二哥去京城看望过她。 “福伯。”沈蓁蓁话音刚落,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沈蓁蓁是福贵看着长大的,这会见小姐委屈的掉下眼泪来,也很难受。 福贵轻声说道:“小姐受委屈了。小姐,您先去城南别苑里住几天吧。” 沈蓁蓁倏地抬起头,“爹爹他...他是不是不愿意认我了?” 福贵没有正面回答,“老爷他正在气头上呢,小姐您听我的,马车我已经安排好了,您先去别苑住几天,等老爷气消了再回来。” 沈府门口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沈蓁蓁不怕自己被议论,可是她不愿意牵连到家人。 几辆马车从后门绕道驶了过来,福贵又派人将嫁妆装车,沈蓁蓁怔怔地立在沈府门口,透过那条门缝只能看到前院里一角。 沈蓁蓁突然跪下,朝沈府大门磕了三个响头。 福贵吩咐完事,转过头就看到一身红嫁衣的沈蓁蓁磕头这一幕,他心里突然一硌,小姐这是... 沈蓁蓁深深看了一眼身后气派的沈府大门,弯腰进了马车去。 福贵立在原地看着车队消失不见,心里却惴惴不安,小姐跪地磕头那幕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福贵进了正房回话,“老爷,小姐她已经走了。” 原本脸色阴沉的沈老爷听得怔了一下,又站起身来,“以后,我沈家再无小姐,你们记住了。”说完走出正房去,像是泄了气一般,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 福贵见老爷走了,走到沈嘉辉身边,轻声将沈蓁蓁跪地磕头的事说了。 沈嘉辉大惊失色,小妹这是在作别!她难道竟是想不开? 沈嘉辉立即冲出门去,想要去追车队。 两刻钟后,等沈嘉辉追至城南别苑,运嫁妆的马车倒是到了,沈蓁蓁却不见了踪影! 沈嘉辉带着别苑其他下人疯了一般在城中四处沈蓁蓁,却怎么都找不到她。 沈嘉辉慌忙回到沈府,想搬更多人手去寻找沈蓁蓁时,福伯递了封信给他,是赶马车的下人带回来的。 沈嘉辉急忙拆开,匆匆读完,松了口气又提起心,小妹竟想要离开凉州,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凉州城,这会匆匆忙忙的,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 沈嘉辉正要出门去追她,福贵就说道:“小厮说小姐已经南码头登船走了,二爷这会去也追不上小姐了。” 沈嘉辉颓然停下身。 小妹为何离开,他都知道,无非是想以离开,让沈家尽快在这场风波平息下来。 第4章 安顿下来 沈蓁蓁立在船板上,看着凉州越来越远。 她原本没有想今天就走,只是路过南港的时候,突然想要马上就走,她怕再停留,她想要离开的决心会因不舍而磨灭。 临近盛夏,河风都带着一丝暖意。 清风在她耳旁呼啸,浪花打在船舷上,哗啦作响,两岸青山慢慢远退,河风扬起她几丝秀发。沈蓁蓁微微张开手,这是活着的感觉。 沈蓁蓁回到船舱。 “小...夫君。”沈蓁蓁回到他们的房间,沈蓁蓁刚打开门,房间里看守行李的如意出声叫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沈蓁蓁走过去,伸手搂住如意。 “如意,你怕不怕?” 如意怎么也想不到小姐竟会突然远走他乡。路过南港时,小姐突然叫了停,吩咐她去买了两套棉布成衣,在马车里就换下了身上的嫁衣。两人扮作出远门的年轻夫妻,随意上了码头上将开的一艘客船。 如意摇摇头,“小姐,如意不怕。” 沈蓁蓁看着强撑说不怕的如意,安抚似的对她笑了笑。如意怎么会不怕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何方。 两天之后的傍晚,船停靠在一处小城,稍作歇息。 沈蓁蓁立在船舷上。港口处停着很多小船,满载归来的渔民们,站在船上唱着渔舟小调。 “云里游,天上走,画中人家笑声流。渔歌当香啊,鱼群追着走。啊,水上更比水中美呀...笑声淌进花雨楼,花雨楼...” 沈蓁蓁看着日暮下的渔舟唱晚,撑着竹嵩的渔民们满脸灿笑,一股轻松自心底升腾起来。 如意被慌忙跑进船舱的沈蓁蓁吓了一跳。 “小姐?” 沈蓁蓁顾不上多说,“快,如意,我们就在这里下船。”边说边收拾行李。 “啊?”如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弄得有些慌乱,但还是跟着一起收拾行李。 紧赶慢赶的,终于在船开之前,将东西都拿下了船。 如意提着东西,看着沈蓁蓁问道:“小姐,我们要去哪啊?” 沈蓁蓁两手也提着东西,看着夜幕即临,“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沈蓁蓁带着如意提着两包东西,找到一家客栈。 两人刚进门,迎面就迎上来一个店小二。 “两位客官,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满脸笑意地问道。 沈蓁蓁接道:“住店,开一间上房。” “好嘞。客官您稍等。”说完转头对柜台后的掌柜唱喏,“掌柜的,一间上房。” 掌柜冲着两人和善地笑了笑,道:“客官须交一两押金,押金在您退房的时候,会退还给您。” 沈蓁蓁点点头,从怀里取出荷包,凑了一两碎银递过去。虽然大齐国内安定,但是出门在外还是要谨慎点,沈蓁蓁荷包里只装着几两碎银。 掌柜从墙壁上取下一块竹排,递给沈蓁蓁,“这是房牌,客官您拿好。” 沈蓁蓁接了过来,小二接过她们手里的包袱,领着她们往楼上走。 “二位客官请跟我来。” 沈蓁蓁转身拉住如意的手,“娘子,小心楼梯。”沈蓁蓁这话表明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对出门在外的年轻夫妻。 如意已经被沈蓁蓁一口纯正的官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小姐什么时候学会的官话? “小二哥,我与夫人出门在外,路经贵地,感觉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有意在这里居住一阵,小二哥可否给我们讲讲这里的风土人情?” 小二笑道:“原来如此。咱们这啊,名为泉城,隶属长安,再往北两百来里,就是京都长安了。咱们泉城最适合居住了,离长安近,官府清廉,百姓安居乐业。” 沈蓁蓁笑了笑,“难怪听小哥的口音,带着官话味儿。” 两人在客栈里暂时安顿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沈蓁蓁带着如意随意逛了逛泉城。 城内茶肆林立,泉城百姓似乎爱好喝茶。百姓脸上不见愁苦,街道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民风淳朴,治安看着也好。沈蓁蓁很是满意,打算在这里定居下来。 常住客栈自然不是法子,但人生地不熟的,沈蓁蓁就跟小二哥打听消息。 小二个一听她想在城里租个院子,笑道:“诶哟,客官,您可算是赶上了,我一个亲戚前两天还向我打听有没有人想租院子呢,原先的租客前不久退了房。您看,您要是有意看房子的话,我就去把我亲戚带过来,您跟着她去看看。” 沈蓁蓁笑道:“那就麻烦小哥了。”说着取出碎银来,塞给小二做辛苦费。 小二收下道了谢就退出房去了。 第二天,小二果然将他亲戚带过来了,是一个中年大婶,姓吴,人有些微胖,面相很是和善。 见面寒暄了几句,沈蓁蓁让如意在客栈等着,自己跟着吴大婶去看院子。 院子位置有些偏,穿过一条狭长的巷子,才到了院子的大门。巷子名柳荫巷。 吴大婶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了,院子里栽着一颗枇杷树,已是满树青黄。沈蓁蓁一看那树枇杷就喜欢上了。院子有些小,一间主卧,两间耳房。很是干净整洁,家具厨房茅厕一应俱全。 沈蓁蓁很满意,就定了下来。一月八百钱,先交了三月的定金。 沈蓁蓁毕竟秀气得不像男子,身形又极纤瘦。便有些怀疑。而沈蓁蓁毕竟要住下来了,隐瞒身份不大好,便将自己是姑娘的事说了。 吴大婶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姑娘出门在外不方便,扮做男子也实属无奈。吴大婶也很是热心肠,看她是异乡人,又是姑娘家,就将去官府备报租房文书的一应事宜一手包下来。 沈蓁蓁回去退了房,带着如意住进了柳荫巷。 两人又去购买锅碗瓢盆,床单棉絮。买回来又打扫房屋,脚不沾地地忙了一天,才勉强安顿好了。 第5章 拜访邻居 掌灯时分,两人忙了一天,终于吃上饭。 沈蓁蓁倒了两杯酒,酒是去买菜时,路过酒坊,兴起打的。沈蓁蓁将其中一杯推给如意。 “如意啊,以后就是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多谢你,肯陪我漂泊千里。”沈蓁举起酒杯敬如意。 如意赶忙端起酒,“我跟着小姐六年了,小姐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小姐万莫说感谢的话。” 沈蓁蓁看着如意还略显稚嫩的脸,蓦然流出眼泪来。前世她那么落魄,只有如意陪在她身边。 如意见小姐突然掉下泪来,慌忙取出手帕,递给沈蓁蓁。 沈蓁蓁摆摆手,伸手胡乱抹了两把眼泪,“我是欢喜过了头。” 如意看着沈蓁蓁一杯接一杯饮酒,又哭又笑的,有些糊涂,小姐这是开心还是难过? 如意劝她少饮一些,沈蓁蓁醉眼朦胧间,伸手拍拍如意的肩,“如意你知道吗?小姐我的命,从今以后就是自己了。” 隔壁院子。 梁珩正坐在院子里,就着微弱的月色看书,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女子又哭又笑的声音。 不知隔壁搬是新进了什么样的邻居。梁珩摇摇头,又低下头看书。 “珩儿啊,别看太晚了,当心伤了眼睛。”屋里他娘的声音传来,夹杂着织布机嘎吱嘎吱的声音。 “知道了,娘。”梁珩应了一声。 没多一会,隔壁的声音就消停了。天上一轮上玄月,慢慢隐入乌云。实在看不清书上的字了,梁珩只好收起书,回了房。 这边沈蓁蓁不胜酒力,喝了没几杯,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如意看着熟睡的小姐紧皱的眉心,心疼地伸手想要替她抚平。 第二天沈蓁蓁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头昏昏沉沉的有些疼,沈蓁蓁起身,换好衣服。没有再穿那身男装,路上扮男人安全一些,如今安顿下来了,倒是没有必要了。 房外的如意听到房内传来动静,“小姐起身了吗?” 沈蓁蓁应了一声,如意就端着洗漱的水进来了。 沈蓁蓁正坐着梳妆,没有黄铜镜,将就着随意绾了个鬓。 “如意,以后啊,你不兴伺候我了,咱们就做一对姐妹。”沈蓁蓁放下木梳,走过去将木盆接了过去。 如意睁大眼睛,“这怎么行?” 沈蓁蓁弯腰净了面。 “傻丫头,如今我也不是沈府的小姐了,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就是我的亲人了。”沈蓁蓁拉起如意的手说道。 如意心疼地看着沈蓁蓁,她是真的没有家人没有家了,小姐却是有家不能回。 “小姐...”如意犹犹豫豫的,似乎在纠结该不该问。 沈蓁蓁看着如意脸上的疑惑,明白她想问什么。 “你想问为何我会突然悔亲对吗?” 如意点点头。这亲事明明是小姐自己求来的,能成小姐曾经有多欢喜,她都看在眼里,突然毫无预兆地就悔亲了,不仅她想不明白,只怕是所有人都不明白。 沈蓁蓁沉默片刻,“他不是良人。”顿了顿又道:“如意,你相信吗?我在花轿上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嫁到林家的后半生。林家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们看不起我商户之女的身份,却因为贪图我沈家的财产而让林行周娶了我。梦里林家的生活,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害怕,所以我才一定要退亲。”重生这件事,沈蓁蓁此生不会告诉任何人。 如意睁大眼睛,竟是因为这个? “小姐,那只是一个梦啊。” 沈蓁蓁惨淡一笑,要是只是梦就好了。“太真实了。如意你想,当初亲事未定的时候,林家人就各种拿乔,想要我沈家多陪嫁些嫁妆。梦里我的嫁妆最后都被林家人霸占了,到最后,我还被林行周的姨娘害死了!” 沈蓁蓁说到最后,不自禁握紧了拳头,表情也狰狞可怖。 如意被沈蓁蓁的表情吓了一跳,好像小姐她真的经历了这些一样。 “小姐!小姐!”如意见小姐像是梦魇了一般,眼里满是仇恨,忙出声叫她。如意抱住沈蓁蓁,拍着她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只是梦而已...” 沈蓁蓁惊醒过来,感觉到掌心疼得厉害,才发觉指甲竟已深深嵌入肉里。 如意见小姐这么大反应,心里有种直觉,也许小姐没有嫁去林家是对的。 沈蓁蓁收敛了情绪,跟着如意走出房间。 如意已将早点做好了,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沈蓁蓁用过早点,将门一锁,带着如意出门采购物品。 路过隔壁院子,里面传来一阵读书声。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变...” 声音听着极为年轻,如玉石相撞般清脆,又若百年陈酒般醇厚。金石丝竹般,洋洋盈耳。 “这人倒是有副好嗓子。”沈蓁蓁心想。 院内,梁衡右手拿着书,左手背于后背,一面念着书,一面缓慢地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 两人到了坊市,昨天已经来过,今天倒是轻车熟路。两人采购了不少东西,雇了辆马车才将东西拉回了家。 赶车的小伙热心地帮她们把东西搬到院子里,水都没顾得上喝就告辞了。 又是一阵忙乱完,沈蓁蓁随意洗浴一番,就在枇杷树下新买的软椅上躺下了,欲小憩一番。 午时阳光正烈,枇杷树下却很阴凉,暖风轻轻拂面,沈蓁蓁慢慢睡了过去。 沈蓁蓁好像梦到一股山泉,泉水哗哗,清亮动听。悠远的声音慢慢近了,变得真实起来,沈蓁蓁醒了过来。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日薄西山,天边的余晖变成暖黄色,竟已是下午了。 沈蓁蓁坐起身,身上盖着的毯子滑到腿上。沈蓁蓁都不知道如意什么时候给她盖上的毯子。 如意正坐在一旁做针线,见她起身,“小姐你醒了。” 沈蓁蓁笑道:“我这是睡了多久?太阳都落山了。” 如意笑了笑,“这些天小姐也累坏了,多睡会吧。” 沈蓁蓁起身简单地洗漱一番。 两人买了些果脯,预备送给周围的邻居。沈蓁蓁用锦袋,一袋一袋地分装好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两人在此地举目无亲,能与邻里打好交道,以后也算有了些照应。 “如意,我去送礼品了。”沈蓁蓁托着铜盘走出房来,铜盘上堆着七八个鼓鼓囊囊的锦袋。 如意放下手里的绣品,站起身来,“我去送吧,小姐。” 沈蓁蓁笑道:“你在家绣花吧,我送完就回来。”也许以前还是沈家大小姐的时候,她还会忌讳这种抛头露面的事,但是现在,入了市井就不能讲究这么多了。 第6章 迷邻居 沈蓁蓁托着盘子,敲响了对面院子的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声询问,声音很是稚嫩。 沈蓁蓁立在门前,礼貌地说道:“打扰了。我是对面新搬来的邻居,前来拜访贵府。” “阿婆,阿婆,有人来了。” 沈蓁蓁听到一阵蹦蹦跳跳的声音由远而近,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从里面伸出一个小脑袋来,头上用红绸带扎着两只朝天辫,一双精灵古怪的大眼睛看着她,小模样十分讨喜。小男娃奶声奶气地问沈蓁蓁道:“你是谁?” 沈蓁蓁还未来得及说话,又一阵脚步声传来,“狗儿,让客人进来。” 小男娃嗳了一声,将大门推到一边,露出一个背有些佝偻的老妪的身影,老妪穿着一身青布衣裳,银白头发一丝不苟地贴在头上,面相和善。 沈蓁蓁忙问好,又将上门的理由说了一遍。 老妪和善地一笑,“原来是新来的邻居,快屋里坐,吃碗茶。” “今儿就不坐了,我还要去拜访其他邻居,来日再来叨扰。”说完沈蓁蓁从铜盘里取出一袋果脯锦什递给狗儿,“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好送与您的,这些果脯就给狗儿当零嘴吧。” 狗儿没有接,抬头看了看祖母,老妪笑道:“那就多谢姑娘了。”人家都亲自送礼上门了,不收下也不合适,回头再还一份礼,老妪示意狗儿接过来。 “狗儿,谢谢小婶婶。” 狗儿乖巧地道谢:“谢谢小婶婶。” 沈蓁蓁听这称呼一愣,又想到自己梳了已婚妇人的发鬓,释然一笑,伸手摸了摸狗儿的辫子,“那就不打扰您了。” 沈蓁蓁又到了旁边一家。 开门的是个女人,看样子不过二十七八,脸色有些憔悴,皱纹爬满了眼角。 沈蓁蓁说明来意,又将礼品递了过去,女人犹豫了会,接了过去。让沈蓁蓁稍等,一会儿后,拿了两只鸡蛋出来作为还礼。 沈蓁蓁注意到女人身上穿的粗布衣服上打了半数的补丁,甚至有的地方补了好几层。针角细密得看不出来。猜测女人家头不宽裕,便不肯收。 女人似不善言辞,面有急色,硬将鸡蛋塞给了沈蓁蓁,又勉强对她笑了笑,便将门关上了。 沈蓁蓁握着两只带着女人体温的鸡蛋,愣愣地在门口站了半晌。 梁珩正在房里练字,他舍不得用宣纸和墨,便用毛笔沾了水,在桌面上写着。书桌已经用了很多年,黑色的桌面有些坑洼,不大平整了。 梁珩听到敲门声,放下笔,走到院门前。 梁珩打开门,就见门前站着位穿着淡青色长裙的姑娘。她肤色如玉,身段窈窕,面若桃花,眉眼如画。 梁珩不敢多看,微低下头轻声问道:“敢问这位小姐有事吗?” 沈蓁蓁看着面前的男子面皮由白变红,心底有几分好笑。 “叨扰了。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我姓沈。以后还请多照应。” 梁珩抬头看了沈蓁蓁一眼,正好撞上沈蓁蓁含笑的眸子,梁珩脸又是一红,飞快低下头。双手一拱,朝沈蓁蓁作了一揖,期期艾艾地问好,“原来是沈小姐,小...小生有礼了!” 沈蓁蓁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又听他自称小生,明白过来,他就是那个念书的书生。 沈蓁蓁这才认真地打量了梁珩一眼。 只见他身着一身素白色的朱子深衣,衣衫有些旧了,有些发黄。长衫下的身形有些消瘦,更显得长身玉立。白净的脸略显苍白,面颊消瘦却棱角分明,眉眼秀气,鼻梁高挺。嘴唇弧度温柔,正紧紧地抿着,显示着主人的紧张。 沈蓁蓁从托盘里取出一袋果脯,递给梁珩,“初次拜访,点点礼品不成敬意。” 梁珩忙双手接过来,“沈小姐太客气了。” 梁珩有些犹豫,按理他应该要请沈蓁蓁进屋喝杯茶,但是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怕传出去有毁人家姑娘的清誉。 沈蓁蓁看了一眼梁珩的手,他的手很是纤细修长白皙,只是右手食指有些变形,想必是经常捏笔杆造成的。 沈蓁蓁笑了笑,“那就不打扰公子了。” 梁珩忙作揖致歉道:“下次家母家来时,欢迎小姐来做客。” 沈蓁蓁看着梁珩头顶上用一只木簪固定着的一丝不苟的发冠,“公子客气了。” 梁珩立在门口,看着沈蓁蓁走到旁边周家,敲响了他家的门。梁珩便关上了院门,将那袋果脯放进堂屋里,回屋继续练字。 沈蓁蓁敲了门,里面没有人回应,一直传来吱悠吱悠的声音,极有规律。沈蓁蓁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开门又敲了一遍。 “请问有人吗?” 里面声音停了下来,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大丫!死孩子净知道玩,去开门!”说完吱悠的声音又响起来。 没多一会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七八岁模样的女孩出现在沈蓁蓁面前。 “你是谁?”女孩生硬地问道。 沈蓁蓁皱皱眉,又舒开,“小妹妹,我是隔壁新搬进来的邻居,你娘呢?” 女孩转头冲里头喊了一声,“娘,这个人要找你。” 吱悠声又停了下来,“是谁啊?大丫你个死孩子,连人都认不得了吗...” 声音由远而近,一只粗糙的手拉开大门,一个脸色暗黄,头发有些散乱的女人就出现在沈蓁蓁面前。 沈蓁蓁刚想问好,女人就咋呼一声。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女人身上围着一条看不出原色的围裙,围裙上满是油腻。大脸盘,脸上有些俏雀斑,肤色暗沉粗糙。 沈蓁蓁勉强笑了笑,“大嫂子,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我姓沈。” 女人哦了一声,“小娘子跟丈夫一道搬过来的吗?做什么营生的” 沈蓁蓁没预备倒有人会问她夫君的问题,只想着已婚的女人比未婚的姑娘要少些是非,便梳了已婚的发鬓。 沈蓁蓁犹豫了会,说道:“我守的是望门寡,不做营生。”丈夫是没有的,只好说还没嫁过去,他就已经死了。 女人听到望门寡,眼里明显闪过嫌弃,撇撇嘴,“那你有什么事?” 沈蓁蓁尴尬地笑了笑,从托盘里取出一袋果脯递过去,“嫂子,这些果脯就给孩子们当零嘴吃吧。” 女人看着锦袋,眼里闪过惊喜,忙接了过去,扯开锦绳,就见里面装了满满一袋果脯锦什。又高兴起来,“瞧瞧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女人抬眼又看到托盘里还有好几袋,眼珠一转,状作为难道:“可是小娘子啊,我家三个孩子,怕是分不均呢。” 沈蓁蓁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女人这是想多要一包呢,旁边那个女孩又眼巴巴地看着她。沈蓁蓁又从托盘里取出一包递给她。 女人笑吟吟地接过去,盯着托盘里剩下的几包,“我家有三个孩子呢。” 沈蓁蓁僵了一下,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贪得无厌的人。沈蓁蓁二话没说,又递过去一包,忙不迭地告辞道:“那就不打扰嫂子了。” 女人这下满意了,笑道:“那小娘子慢走,哦,对了,小娘子以后要买豆腐就上我们周家来,便宜算给小娘子。” 原来这家是做豆腐生意的,那吱悠吱悠的声音,想必就是在磨豆子了。 沈蓁蓁僵笑了一下,“好的。” 沈蓁蓁飞快地离开了周家大门,回到自己家院子。 如意见小姐慌不择路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沈蓁蓁摆摆手,“没事。”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以后要隔周家远一点。 第7章 (修文)请人 梁珩回屋没多久,出门给人送衣服去的梁母赵氏就回来了。 赵氏回屋就见堂屋桌上放着一只青豆色的锦袋,疑惑地拿起打开了,里面满满地装着蜜饯果脯。 “珩儿啊,这果脯是谁送来的?”赵氏隔着墙壁问儿子。 梁珩听到声音,放下笔,进了堂屋。赵氏手上还拿着那袋果脯。 “娘,您回来了。这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送来的,娘,您看,要回什么礼合适?”梁珩说着给赵氏倒了杯水。 赵氏看着手里的锦袋,平常人家,送礼不会想到送果脯,还用这么漂亮的锦袋装着。“这锦袋布料都是绸子,人家懂礼,我们家虽然清贫,但也不能没了礼数。回头我给人家送几个鸡蛋去。” 沈蓁蓁两人就这样在泉城住了下来。 两天后。 沈蓁蓁吃着夹生的米饭,和如意对视一眼,两人皆是苦笑。 沈蓁蓁前世虽然到后面很落魄,但是如意从不让她踏进厨房,饭菜都是如意做的。前世如意一开始也不会做饭,后面做得多了,手艺就练出来了。而现世的如意,以前是她院里的大丫鬟,从来没有进过厨房,熬点粥还行。做饭就不行了,两人已经连续吃了两天夹生饭。 如意脸有些红,“对不起,小姐。” 沈蓁蓁放下饭碗,看着桌子上的几道菜,青菜咸得无法下口,鱼外面煎得焦黑,里面却没熟。 “如意啊,我们俩都不会做饭,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我们要不先请个帮佣妈子做饭吧,我们跟着她学点,以后自己就会了。” 如意想想也是,做饭这事,真是要学的。 沈蓁蓁站起身来,“咱们俩人生地不熟的,不知人底细,不敢随便请。我去请吴婶帮帮忙。” 上次沈蓁蓁跟着吴婶上过她家去签文书,也不远,隔着两条街。沈蓁蓁提着剩下的两包果脯,到了吴婶家。 吴婶家院子也很普通,一进的院子。 沈蓁蓁敲了门,没多会儿吴婶就打开了门。沈蓁蓁笑着问了好。 上次沈蓁蓁就跟吴婶坦白了自己姑娘身份,但吴婶看到身穿女装的她,还是愣了一会儿,才请沈蓁蓁进屋坐。 沈蓁蓁进了屋,将礼品递过去,笑着将来意说了。 吴婶满口应了下来,沈蓁蓁谢过吴婶,略坐了会儿就告辞了。 吴婶动作很快,下午就将人给沈蓁蓁带了过去。 沈蓁蓁刚醒不久,院门就被人敲响了。如意开了门,吴婶站在门外,背后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如意忙请两人进来,又转头叫沈蓁蓁,“小姐,吴婶来了。” 沈蓁蓁从房间走出来,就见吴婶穿着一身绣着富贵牡丹的青色纱衣,手里打着蒲扇走进院来,后边跟着个四十左右的一身蓝布衣裳的女人。个头不高,面相倒是和善。沈蓁蓁忙请两人进屋坐。 吴婶招呼着女人坐下,笑吟吟地给沈蓁蓁介绍,“这是赵婶,可巧,就住隔壁呢,还是邻居。” 沈蓁蓁有些惊讶,“我前两天还拜访了邻居呢,没见到您呢?” 赵氏笑了笑,“姑娘去的时候,我没在家,只有我那儿子在家。寻思给姑娘回礼呢,只是这两天实在是忙不过来。”赵氏这两天一直早出晚归的,又怕赶上人家的饭点,就一直没能过来。倒是没想到新邻居竟要请帮佣,她跟吴婶认识很多年了,吴婶一听沈蓁蓁要请帮佣,想到赵氏家境清贫,人也是知根知底的,便想着介绍她。 原来这是那书生的母亲,沈蓁蓁笑了笑,“那可真是巧了。” 这会如意端茶进来,沈蓁蓁就停了下来。等如意上过茶,沈蓁蓁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我跟如意都不会茶饭,所以想请人帮忙买菜做饭。所以呢,不要求厨艺特别好,茶饭可口即可。” 赵氏笑笑道:“这个夫人放心,我办茶饭二十多年了,大菜不会,家常菜还是拿手的。”赵氏看沈蓁蓁已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鬓,就称呼她夫人。 沈蓁蓁笑笑,“婶子别客气,叫我蓁蓁就行。那行,一个月给您算半两银子,饭也在这吃,您一会有空的话,今天就过来做晚饭,您看行吗?”沈蓁蓁已经不想再吃夹生饭了。 这工钱高得不仅让赵氏吃惊,连吴婶都有些吃惊。 沈蓁蓁前世也算是过过苦日子,体会过穷人生活不易。半两银子对她现在来说,不算什么。想到那天书生身上穿的衣裳,而赵氏身上的衣裳也是打了几层补丁,想必他家家境可能十分困难,又是街坊邻居,就多开了些。 赵氏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要您半两银子,您给开个两百文我就感激不尽了。”她一个月累死累活地给人缝洗衣裳,最多不过能挣个一两百文,娘俩一省再省,才堪堪够用。而只是买菜煮饭,沈蓁蓁就给开半两银子,她哪能多要。 沈蓁蓁笑道:“使得,就这么定了,一会我就先给您两百文,月底再给您结剩下的。” 赵氏又连忙推辞。 沈蓁蓁笑道:“赵婶就别跟我客气了,以后就麻烦赵婶了。” 吴婶也在一旁说道:“赵家婶子就别推辞了,以后啊,好好给东家做事就行。”梁家确实困难,没个顶梁柱,还供着个读书人,街坊邻居都知道他家困难。 赵氏红着眼眶道谢。沈蓁蓁又招呼两人喝茶。 吴婶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见时间也不早,沈蓁蓁取了两百文递给赵氏,“时间也不早了,婶子要回去打个交代吗?米菜家里都有,您一会儿过来做饭就行。” 赵氏接过银子,又道谢。 沈蓁蓁道:“婶子可不兴这么客气了,您又不是白拿我银子,没什么好谢的,那您先回去吧。” 赵氏便告辞家去了。 梁珩在房间听到院门嘎吱一声就没动静了,也没听到他娘的脚步声,便放下书查看院子里的动静。 梁珩走到窗前,就见他娘背靠在院门上,愣愣地掉着眼泪。 梁珩吓了一跳,忙打开门,几步冲到赵氏身边,慌声问道:“娘,您怎么了?” 赵氏回过神来,见儿子脸上满是焦急,伸手擦了擦眼泪,“没事,珩儿啊,咱们遇上贵人了。” 梁珩扶着赵氏进了屋,赵氏看着比自己高出快两个头的儿子,心里倍感安慰,总算就快要熬出头了。 梁珩听完赵氏的话,既惊讶又感激。没想到前两天上门的小姐就是要请人的东家,而这半两银子,意味着他母亲以后再也不用没日没夜的给人缝洗衣裳。 赵氏抬眼看着儿子道:“以后沈娘子家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啊,咱们能帮的,一定要帮。” 梁珩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他娘话里的称谓,“娘为何称沈姑娘为娘子?” “沈娘子应是已经嫁人了,梳的是妇人头。”赵氏又接着道:“一会啊,娘得去沈娘子家做饭,做好了再回来给你做。” 梁珩愣愣地点点头,又回过神来,“娘,我自己做就行,您别两边跑了。” “乡试没几个月了,你只管好好温习功课,娘做好了就回来。”赵氏不赞同地说道。 梁珩见母亲不乐意,只好点头应下了。 赵氏交代完事情,就匆匆忙忙地出门去隔壁了。梁珩却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听到沈小姐其实不是小姐却是娘子的时候,心里有些堵得慌。 第8章 赵氏 赵氏到了沈家,如意带着她熟悉厨房。 厨房不大,只有一个灶台,一个碗橱。碗橱像是用了很多年,颜色已经变得漆黑,所以没有用它,碗筷瓢盆都放在案几上,用蒸布盖着。 米油都放在案几下,如意掀开木盖,指给赵氏看,雪白的猪油装了满满一桶,米用布袋装着,是上好的大米。又指着案几旁边一堆菜说道:“您看今晚上要做什么菜,我给您打下手。”如意官话说得不大好,但是还是能让人听懂。 赵氏顺着一看,案几上有小白菜,鸡蛋,黄瓜,茄子,番茄,还有几根苦瓜和几个土豆,旁边一只木盆里还装着一块猪肉。这么多食材让赵氏有些惊讶,梁家的菜都是自己种的,菜园地不够,就算再怎么打算着种,菜总是不够吃。 “姑娘,这猪肉买来要及时拾掇了,这样放着要沤出肉蛆来。”赵氏道。 如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小姐都不会下厨,不知道这猪肉还要拾掇呢。” 赵氏猜想她们可能来自富贵人家,以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泉城来。但是赵氏没有多问,撩起袖子就开始收拾菜。 “那行,姑娘,我这就开始做饭了,你忙去吧,别一会儿烟子别熏着你。” 如意笑道:“婶子别客气,叫我如意就是了。我也没事,给您打下手吧。虽然我不会做饭,但是还能陪您唠几句。” 如意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很是讨喜,赵氏这辈子只有梁珩一个儿子,大大方方的如意,让她打心里喜欢。赵氏笑道:“那如意你就坐旁边看着就行。”赵氏说完便去生火。家里什么都是现买的,连柴火都是在集市上买了,让樵夫送家里来的。 赵氏动作利落,煮饭切菜一溜烟的,如意搭不上手,只好坐在灶门口前添柴火,一边和赵氏拉着家常。 “您家几口人啊?” 赵氏一边切着菜,一边说道:“就我和我儿子两个人,他爹以前是私塾先生,十多年前过世了。” “那您可真是不容易。”如意感叹道。 赵氏笑了笑,“也总算要熬出头了,过几个月就是乡试了,孩子要上京赶考去。” 如意惊讶道:“您儿子还是个秀才呢?” 赵氏心里也升腾起自豪来,说道:“孩子懂事争气,知道家里不容易,还供他念书,省吃俭用地给他攒束脩,他也刻苦。我也不求他考上状元,就算中了最后一名,也算是慰藉他爹的在天之灵了。”说完就觉得在别人家提自己死去的丈夫不好,又冲如意笑笑,连忙转话头。 “如意和沈娘子是哪里人呢?听口音像是南边的。” 如意笑道:“您猜的可对,我们是凉州人呢。” 赵氏并不知道凉州在哪里,哦了一声又道:“沈娘子官话说得可真好。” “可不是,我都不知道小姐打哪学的呢。”如意并没有说这是她们第一次出远门,毕竟还不清楚赵氏的为人。 赵氏很快就将菜饭做好了,三菜一汤,都是家常菜,红烧茄子,土豆肉丝,凉拌黄瓜,还有一碗鸡蛋苦瓜汤。 赵氏将饭菜端上桌,沈蓁蓁闻香而来。 看着桌上色香皆有的菜品,沈蓁蓁惊叹了句,“婶子厨艺可真好!” 赵氏笑笑,“都是些家常菜,合娘子胃口才好。” 沈蓁蓁坐下,拿起筷子,“那我先尝尝。” 味道果然很好,茄子香烂,入口即化,土豆丝清脆可口。沈蓁蓁赞了一声,请赵氏坐下一块吃。 赵氏谢绝道:“我还得家去给孩子做饭,您和如意先吃吧,碗筷放着就行,我一会过来收拾。” 沈蓁蓁听她这么说,便说道:“那我们给您留些菜在厨房,您回家做好饭了,就过来吃饭吧。” 赵氏连忙说不用,“不用给我留,我一会随意吃些就行。” 沈蓁蓁摆摆手,“您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天都要黑了,您做好就过来啊。” 赵氏又匆忙走了。沈蓁蓁让如意取了碗来,每样菜都给赵氏留了些放回锅里温着。 沈蓁蓁连吃了两碗饭,放下碗,满足地叹息一声。 如意笑道:“瞧您,我做的饭就那么难吃吗?” 沈蓁蓁斜眼看了看如意,“你说呢。” 如意想了想自己做的菜的品相,摇摇头,确实好像是难吃。 赵氏匆匆回到家,生火煮饭。 赵氏看着见底的米缸,合计着明天去买些米。赵氏做了道水酸菜,煮了青菜汤,又打了两个鸡蛋下去。 “珩儿啊,吃饭了。” 梁珩应了一声,放下书,走进厨房净了手。 梁珩将饭菜端上桌,赵氏见梁珩摆了两幅碗筷,“隔壁给娘留了饭,娘过去吃,不用给娘摆碗了。” 梁珩愣了下,“不是给娘开了半两银子了吗?还管饭吗?” 赵氏点点头,“沈娘子人很和气,还有个姑娘,约是沈娘子的丫鬟,人也和气。” 梁珩回想起那天见到的那个沈小姐。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总记得她面色如玉的样子。 赵氏见天气渐渐黑了下去,又匆匆忙忙到了沈家,沈蓁蓁正坐下枇杷树下的躺椅上纳凉,见赵氏进来,笑道:“婶子,给您留的饭菜温在锅里了,您快去吃饭吧。” 赵氏笑着应了一声,往厨房去了。 厨房里没人,点着支蜡烛。赵氏掀开锅盖,就见锅里放着一碗装得满满的菜。 赵氏很多年没吃过油水这么足的菜了,米饭也是上好的江南大米,晶莹剔透,颗颗饱满。赵氏吃着饭,眼泪掉了下来,想到儿子消瘦的脸颊,嘴里顿时如同嚼蜡一般。 明天给儿子称斤肉补补身体,赵氏想。 第9章 路遇恶狗 赵氏就这样在沈家做起了帮佣。赵氏守寡十多年,处事圆润。以前也算是书香门第家的女儿,进退也有礼,主宾相处融洽。 这天如意陪着赵氏买菜去了,沈蓁蓁在家绣着花,绣到一半,绣线就没有了。沈蓁蓁想着左右无事,便锁了门,准备去附近街上绣楼里买些绣线。 沈蓁蓁刚出门没多远,迎面朝她走过来一条狗。 沈蓁蓁看着那条尾巴夹在屁股后面,体型庞大状似凶恶的狗,有些害怕,便想避到一边。 谁知她不避还好,一避那条狗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突然呜咽了几声,猛地朝她冲过来。 沈蓁蓁吓得尖叫一声,倒退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梁珩正在院内看书,就听到院外巷子传来一声尖叫,梁珩放下手,快步走到院门边。他一打开院门,就看到前几天上门拜访的沈小姐正站巷子中间,一只龇着牙的凶恶大狗正围着她打转。 沈蓁蓁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紧张地盯着那恶狗,生怕它会突然扑上来。 这时身边突然传来温润的一声“沈小姐别怕。” 沈蓁蓁转过头,就看到前两天见过的那个书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来了。 梁珩一手拿着栓门用的方木,一手将沈蓁蓁拉至身后,护着她退回梁家院子里。那狗呜咽着跟着他们走了两步,到底没有扑上来。 梁珩关上院门,用手里的方木将门拴上了,转过头来,沈蓁蓁一脸惊魂未定,脸色惨白,正紧紧地握着他的衣袖。 梁珩轻声安抚道:“沈小姐,没事了。” 沈蓁蓁听着梁珩温柔的声音,回过神来,就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握住了书生的衣袖。 沈蓁蓁赶忙放手,被她揪住的地方,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沈蓁蓁慌忙伸手捋了几下,但是衣裳布料是粗棉的,捋不伸展了,依然是皱巴巴的。 梁珩轻声说道:“无碍,沈小姐不必在意。” 沈蓁蓁有些尴尬地放开手,福身一拜,“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梁珩赶忙让开,“当不得当不得,沈小姐客气了。” 沈蓁蓁看着似比她还慌乱的书生,展颜笑了笑,像是一朵含苞海棠开了花。 梁珩看得一愣,看沈蓁蓁脸色依旧苍白,忙进屋取了凳子,请沈蓁蓁坐下。 沈蓁蓁怕那条大狗还没走,这会也不敢出去,便谢过梁珩坐下了。 梁珩又匆忙进屋给沈蓁蓁倒水,家里没有杯子,梁珩取了只干净的粗瓷碗倒了碗水。 “沈小姐请喝水。”梁珩有些局促地将碗双手递给沈蓁蓁,低着头也不敢看她。 沈蓁蓁将水接过来,“多谢公子。” 家里只有他和沈蓁蓁两人,院门还不得已关上了。梁珩不敢跟沈蓁蓁一起坐下,但是这会他回房也不合适,便尴尬地杵在一旁。 沈蓁蓁接过水,略喝了一口。梁家院子东面有一口水井,院子没什么杂物,收拾得很干净。 两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沉默。 沈蓁蓁今天穿了一身小袖短襦,荷色的修身襦,黄橡色的宽摆裙,一条齐腰丝带衬得她腰肢纤细,修身的襦勾勒出她美好的线条。黑亮柔顺的头发简单地挽着,只插着一根玉簪,露出一截秀丽的脖颈。 沈蓁蓁也感受到了尴尬地气氛,便捡话道:“听婶子说,公子两月后要赴京赶考?” 梁珩低着头,轻嗯一声。 前世沈蓁蓁也算是陪着林行周赴京赶考过,对这个还是有些经验,便说道:“到时候,京城会涌入几万考生,住房会很紧张,公子还是要早做打算,到时候若是去得晚了,便只能住客栈的通铺了。一间房里住着几十个人,环境脏差不说,还很吵闹。若是京里有亲戚,公子还是先租个院子好,虽然价钱贵了些,但环境安静,能安心备考。” 沈蓁蓁说到这个,难免就想起林行周来,脸色沉下来,不知道凉州那边,退亲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虽然退亲书林行周已经写了,但是就怕林家出幺蛾子。沈蓁蓁猜得没错,她后来才知道林家确实作了怪。 梁珩有些疑惑为何沈蓁蓁一个姑娘家会知道这些,他看向沈蓁蓁,就见沈蓁蓁脸色突然沉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梁珩见她面色不好,就没有出声询问。 沈蓁蓁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道:“今天多谢公子了,那我这就告辞了。” “小姐等等,我去看看那狗走了没有。”梁珩说着走到院门前,打开门,探出头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那条狗,便将门打开,让到一边,“沈小姐,那条狗已经不见了,沈小姐安心回去吧。” 梁珩细心的举动让沈蓁蓁感觉到心下有些暖,她微微一笑,“多谢公子了。” 梁珩看着沈蓁蓁从他身边走出门,往隔壁走去。周围残留着沈蓁蓁身上淡淡的香味,梁珩脸一热,不敢多闻,赶忙将门一关回了房。 两人都没注意到周家那边有个人目睹了梁珩送沈蓁蓁出来的场面。 林氏端着木盆,出来倒脏水,正好看到沈蓁蓁从梁家走出来,林氏不顾正端着满满一盆脏水,连忙跑回院子,连水荡出来,打湿了裙摆都没察觉。她露出头悄悄地盯着梁家那边。 只见梁珩站在门口,目送着沈蓁蓁回了家,状似依依不舍,又像是怕人看到一般,慌忙关上了院门。 看着沈蓁蓁进去了,梁珩也关了门,林氏走出院门,将盆里的脏水猛地朝沈家方向一泼,呸了一口,“什么破烂货啊!刚搬到这才几天就勾搭上了男人!我呸!”想到沈蓁蓁苗条的腰身,精致的脸蛋,又呸了一声,“狐狸精!”看来晚上要好好敲打敲打自家男人,仔细别被人勾了去。 第10章 摘枇杷 经了这么一遭,沈蓁蓁也无心去买绣线了。等如意和赵氏说说笑笑的提着菜回来,就见到小姐正坐在枇杷树下的躺椅上发着愣。 如意看着那一树熟透了的枇杷,笑道:“这枇杷可喜人,就是有些高了,摘不到。赶明啊,我找根竹竿,打几串下来解解馋。” 沈蓁蓁笑道:“可不是,光看不能吃,可急人。” 赵氏提着东西正往厨房走,闻言便说道:“竹竿可打不下来,要打坏。如意跟娘子要是真想吃啊,我让我那儿子过来,爬上树去打几串下来。”普通百姓没有豪门贵族里森严的男女有别的观念,沈娘子还对他们家有恩,在赵氏看来,这不过是街坊邻居之间搭把手的事。 如意有些犹豫,毕竟赵氏儿子是外男。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现在家里毕竟只住着她和小姐两个姑娘。 她没想到小姐会出声应下来。 “那可好,多打些下来,也给吴婶送些去。”沈蓁蓁笑道。那个面皮有些薄的书生,让沈蓁蓁生不出防备来,没多想就应了下来。 赵氏笑道:“那行,我家有梯子,明天让我儿子扛过来。” 赵氏做好了晚饭,照例回家给梁珩做了饭才又回沈家吃了饭。 ...... “你个不生蛋的老母鸡,要不是怕拖累周儿的仕途,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了!当年我就说,低贱的商户之女怎么配得上我们周儿,谁知连蛋都不会下!你整天摆张臭脸给谁看?不愿意待在我们林家,你就给老娘滚...” 钱氏说着像是不解恨,猛地推了沈蓁蓁一把,沈蓁蓁一时不备,被推得一踉跄,狠狠地跌坐在地上。 钱氏咬着牙一边骂,一边伸手狠命拧沈蓁蓁腰背上的肉。 沈蓁蓁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发鬓散乱,麻木地坐在地上,任钱氏打骂。林家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了,钱氏自诩林家跃升为权贵人家了,却还是改不了那副市井嘴脸。 “娘,这是在做什么?”杜月茹挺着肚子从门外走进来,状做一脸迷茫的样子。 钱氏赶忙迎上去,扶着杜月茹的后腰,“诶呦,月茹你怎么来了,你安心在房里养胎就是,出来做什么?” 杜月茹笑道:“您孙子闷得慌呢。” 钱氏看着杜月茹的大肚子,眉开眼笑。“我这孙子跟他爹一样,在娘肚里都不老实。” 杜月茹笑了笑,又看向地上的沈蓁蓁。“姐姐坐在地上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 沈蓁蓁冷眼看着她们婆媳融洽的场面。杜月茹见沈蓁蓁坐着不动,亲自过来准备扶她起来。 杜月茹笑吟吟地俯下身,凑在沈蓁蓁耳旁低声道:“姐姐,连孩子都生不了,你怎么有脸霸占着正房夫人的位子?”声音里满是森森寒意。 沈蓁蓁转过头,就见杜月茹挂着笑意的脸,隔她不过两寸。 杜月茹微笑着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五官扭曲地尖声道:“既然你不愿意挪,我就帮你挪,你去死吧!” 沈蓁蓁突然感到胸口钻心一疼,低下头,就看到胸口上插着一只金簪子。这只簪子她认得,是她出嫁时,二嫂给她添的箱。 “啊——” 沈蓁蓁尖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小姐怎么了?”睡在隔壁的如意被她吵醒,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沈蓁蓁惊醒过来,“没事没事,你继续睡。” 如意嗯了一声就没动静了。 沈蓁蓁呆滞地坐在床上,杜月茹和钱氏狰狞的嘴脸,像是想将她吞咽进肚。梦里的那一切那么真实,真实得让她感觉到重生一世不过是个梦,她依然活在前世的那场梦魇里。 良久,沈蓁蓁平静下来。这才感到身上黏糊糊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沈蓁蓁轻声下床,点了蜡烛,重新换了一身亵衣。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挨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沈蓁蓁醒来的时候,已是辰时末了,太阳升得老高,阳光透过纱窗的缝隙射进房间来,在地上映出星星点点的光斑。 沈蓁蓁开拉门,走到水缸旁洗漱。 厨房里,如意正帮着赵氏做饭。两人说着话,没注意院子里的动静。 “这炒茄子啊,岩盐要最后放,不然茄子会变黑...”赵氏的声音传来。 沈蓁蓁洗漱完,便进了厨房。 赵氏最先看到她,“娘子起身了?” 如意转过头,看到小姐,笑道:“今儿小姐难得睡了回懒觉。”昨晚上如意睡得迷迷糊糊的,已经将那一声尖叫忘了。今早上,她见小姐很晚没有起身,便进房去看了看,见小姐睡得正熟,她便轻轻退了出来。 赵氏正在炒干辣椒,厨房有些呛,沈蓁蓁打了招呼又退了出来。 昨晚上赵氏回家将打枇杷的事一说,梁珩就应了下来。梁珩虽然是个读书人,没有爬过树。但沈小姐家只有两个姑娘,爬树这种事,自然不能让姑娘去做。 饭后,赵氏就带着梁珩过来了。 梁珩换了身肉桂色的粗布短衫,肩上扛着一架梯子,纤瘦的身板,扛着梯子倒是稳当。他跟在赵氏后面进院子,轻声跟沈蓁蓁和如意问过好,便规矩地低着头立在一旁。 如意没想到赵婶的儿子竟是这般玉树青葱的模样,大着胆子悄悄打量了书生几眼,只见他面如冠玉,看上去瘦弱了些,但通身都是温润儒雅的读书人气质。 赵氏将背上的小篓子取下来,让梁珩背上。梁珩将梯子架到树上,背着小篓子便往上爬。赵氏站在树下给他把着梯子。 沈蓁蓁站在树下,看着梁珩踩着梯子往上爬,嘱咐道:“公子小心。” 梁珩低下头,就见穿着一身姜色半臂衣裳的沈小姐,正以手挡着阳光,仰头看着他。阳光照在她姜色的衣裳上,镀上一层暖色光晕,手下露出来的半张脸,白净里透着红润。梁珩脸一热,不敢再看,继续往上爬。 梁珩踩在树干上,将近边的枇杷一串一串地摘下,扔进背后的小娄子。 如意兴奋地在树下咋呼,“诶公子,那串,那串大...公子,公子,那边那边...” 梁珩顺着她的呼声摘,明显有些手忙脚乱。 沈蓁蓁笑道:“如意可别喊了,看梁公子被你喊得手忙脚乱的。” 如意顿了顿,反应过来自己太不矜持了些,脸一红,噤了声。 树上的梁珩略松了口气,很快就摘了满满一篓子枇杷,小心翼翼地下了树。 赵氏帮着儿子将篓子卸到地上。沈蓁蓁走过来,满篓黄中带红的枇杷看着很是喜人。抬眼又看到梁珩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动作却比想法快,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给梁珩,“公子擦擦汗吧。” 梁珩看着那只肤若凝脂的纤纤素手中的樱色丝帕,慌乱地伸手用袖子擦了几下额头,谢绝道:“别把小姐手帕弄脏了,多谢小姐。”梁珩双颊有些红,不知道是被阳光照的还是因为害羞。 沈蓁蓁笑了笑,也察觉到自己举动有些不当,收回了手帕。 一旁的赵氏看了看两人,让梁珩将背篓端到阴凉处去,梁珩端过去后,便欲告辞。 如意端着竹篮从厨房里走出来,“公子摘下来的枇杷,还没尝过呢,吃些枇杷再回去吧。” 梁珩谢绝道:“多谢姑娘的美意,枇杷就不吃了,我这便回去了。” 沈蓁蓁见他面皮泛红,心知书生又害羞了,便说道:“那行,一会儿赵婶回去的时候,带些家去吧。今天多谢公子了。” 赵氏坐在一旁道:“当不得沈娘子的谢。”又转头对儿子说道:“珩儿快家去吧。” 梁珩又告辞,扛着梯子走了。 三人坐在屋檐下边,将枇杷从枝丫上摘下来,又用水淘洗干净了,留了些自己吃,其余的晾在院里。 沈蓁蓁捡起一颗圆润饱满的枇杷,剥了皮尝了尝。果肉肥厚,鲜嫩清甜多汁,又连接着吃了几颗。 如意道:“这枇杷比黄州枇杷也多惶不让了。”黄州枇杷很有名,果粒肥大,鲜嫩多汁。 沈蓁蓁愣了一下,每年她大哥去黄州进货,都会从黄州带枇杷回来。她出嫁那会,她大哥去黄州进货去了,没能赶得回来。 如意看小姐脸色暗了下去,自觉说错了话,不该提起以前家里的事让小姐伤心。 “小姐...” 沈蓁蓁回过神,看着如意笑了笑:“不要紧。” 如意见小姐笑了,又高兴起来。赵氏在一旁看着,虽然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也知道自己这会不该开口,便沉默地吃着枇杷。 第11章 初次见面 梁珩正在房间练着字,就听到房门被敲了两声。梁珩转过头,见他娘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娘,您回来了。”梁珩放下笔,立起身来,他娘从不轻易在他看书写字的时候进门来扰他,这下来,一定是有事了。 梁珩已经将那身短衫换下来了,换上了那件素色长衫。赵氏走进门,看着玉树临风模样的儿子,却突然掉下泪来。 梁珩见他娘突然掉泪,慌忙走过去,扶着赵氏的手臂,“娘您怎么了?” 赵氏抹着泪,半晌才说道:“珩儿啊,你翻年就二十了,娘却没能给你探房媳妇。” 梁珩将赵氏扶至一边坐下,无奈道:“娘,您怎么又在担心这个,儿子现在准备考试,哪有时间成亲呢?” 赵氏道:“别人像你这个年纪的,家里孩子都有两三个了。”赵氏说着叹了口气,又掉下泪来,“说来还是因为咱们家太穷了,连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来。” 这几年,赵氏也陆陆续续托媒人给梁珩说过亲,但要么就是听到他家境就一口回绝了,要么就是看在梁珩秀才身份上,愿意议亲,却开出他们家拿不出的彩礼条件,总之几回都没能成。赵氏自己受苦受难都能忍下,放在儿子身上她就心疼得要命。 梁衡又劝道:“娘,等儿子考上功名了再说吧。现在就算有姑娘不嫌弃我们家,但若是到时候我考不上,岂不让人家姑娘失望吗?” 赵氏唬了一跳,连哭都忘了。“说什么考不上,呸呸,佛祖保佑,我儿说的当不得真。” 赵氏这么多年累死累活,就是儿子一定会考上功名的信念在支撑着她。梁珩深知母亲这种信念,家里最难的时候,他好几次提出不去私塾念书了,都被他母亲哭了回去。 赵氏话音一转,突然说道:“珩儿啊,沈娘子守的是望门寡,这望门寡啊,最是惹人非议了,你以后可要离沈娘子远些,别叫沈娘子落了人口舌。” 沈蓁蓁跟赵氏闲聊时,就已经说了望门寡这个编造的身份。沈蓁蓁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个身份会给她带来多少麻烦。她只想着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成亲了,望门寡能让人望而却步,省去麻烦。 梁珩一愣,总算有些明白为何他娘今天会突然提起他成亲的事来,原来是想隐晦地提点他不要跟沈娘子接触太近。 赵氏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自家儿子和沈娘子之间,总感觉有些怪。沈娘子对她家有恩她明白,但这恩情毕竟不能让她将儿子搭进去。沈娘子若是姑娘,这亲事她怕是求都求不来。偏偏还守了望门寡,望门寡最是克家,她儿子是要考功名的人,怎么样都不能娶一个望门寡妇。 梁珩万没料到沈小姐竟是这个身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他愣了一会儿,“我知道了,娘。”他没有多想他娘话里另外的意思,只是想着要顾及沈小姐的名声。 赵氏也不能将话说得太直白了,毕竟只是她的预感,而且沈娘子对他家有恩,自己儿子又是极懂知恩图报的,若是她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说不得儿子会埋怨她。 ...... 等枇杷上的水份晾干后,沈蓁蓁又给吴婶家送了一些过去。她本来想给街坊邻居送一些,想到周家嫂子的模样,还是做了罢。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两人也慢慢适应了泉城的生活,每天绣绣花做做衣裳,偶尔出门买个菜,日子如流水一般,缓慢平静。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当时离开得太匆忙,两人都没带什么衣裳,基本上都是现置办的。 这天早饭后,沈蓁蓁便带着如意出了门,阳光正好,两人便想出门逛逛。 泉城地处岷江边上,往来的客船货船大多要在这歇歇脚,所以泉城街道上各地人都有,很是热闹。 沈蓁蓁带着如意逛了几圈,买了些零嘴。碰巧遇到一间布店,想着两人衣裳都不多,便带着如意走了进去。 这件布店规模很大,一面摆着各色布料,另一面的墙壁上还挂着不少成衣。 掌柜是个中年女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这位娘子想买些什么?” 沈蓁蓁笑道:“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布料,做衣裳的。” 掌柜笑道:“可巧了,新到了一批江南宋锦,颜色好,花样也新颖。娘子您看看,”江南宋锦珍贵,价钱也贵。掌柜阅人无数,沈蓁蓁两人身上虽然没带什么贵重的饰品,但是从衣裳布料就推断出两人必是富贵人家的,就给她们推了宋锦。 沈蓁蓁自然知道四大名锦之一的宋锦。质地轻盈,印花十分精美。便笑道:“那可要看看。” 掌柜眉开眼笑的指着柜台上一匹银星海棠色,印着暗纹的宋锦道:“娘子看这匹,这可是今年出的新色,最是卖得好,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 沈蓁蓁顺着看过去,颜色确实让人眼前一亮,极衬肤色。沈蓁蓁很喜欢,但是想到自己现在望门寡身份,便作罢了。倒是旁边一匹梧桐色的宋锦,沈蓁蓁极喜欢。 沈蓁蓁转头对如意说道:“如意,你看看你喜欢哪匹,一会儿一起买了。” 如意点点头。 沈蓁蓁挑了两匹,如意也挑了两匹,沈蓁蓁环顾间,便看到了西面进门处的墙上挂着一件纱质的柳染色交领襦裙,颜色素净,裙角绣着几朵海棠。 这种纱衣穿着极是凉爽,有些薄透,平日不能穿出门,夜间穿着睡觉却极适合。沈蓁蓁有些心动,便问了衣裳尺寸。得了掌柜回答,沈蓁蓁估摸着自己能穿,便想买下来。 掌柜笑道:“娘子买了这么多,就给娘子打个折扣,原先卖二两银子,算娘子一两半。” 沈蓁蓁笑道:“那就多谢掌柜了。” 说话间,店里就进来了一男一女。 男子看着二十出头,长相俊逸,穿着一身羽白色绸缎朱子深衣,显得长身玉立,公子翩翩。手里摇着一把纸扇,通透的玉质扇骨,风流倜傥地不时摇一摇。女子不过双八年华,脸上略施薄粉,巴掌大的小脸上却长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穿着一身介子色薄纱裙,胸前鼓鼓囊囊,透过纱衣,隐隐能看到两条纤细白净的手臂。沈蓁蓁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掌柜抱歉地朝沈蓁蓁笑笑,“娘子请稍等。” 沈蓁蓁道:“无碍,掌柜先忙。” 掌柜笑脸迎了上去,“两位客官想买些什么?” 齐湑笑了笑,以扇子指了指身旁的佳人,“掌柜的看有没有适合这位小姐穿的成衣。” 掌柜看了看他身边的女子,心里猜测这女子怕是风尘中人,寻常女子不会穿得这么大胆。 便笑着指了指墙上的几件衣裳,“小姐看看这几件有没有喜欢的。” 唐钰儿抬眼看了几眼,似皆不满意,摇了摇头。 掌柜笑道:“那姑娘自己看看可有喜欢的吧。” 唐钰儿目光转了一圈,看到沈蓁蓁看中的那件柳染色的薄衫眼前一亮,便指着那件衣衫对掌柜说道:“就这件吧。”声音如黄莺出谷,又似若风呢喃。一腔吴侬软语,是个江南女子。 掌柜抱歉地笑道:“这件衣衫,那位夫人已经定下来了呢,正要给包起来的。” 唐钰儿眼中明显划过失望,顺着掌柜的手看向沈蓁蓁。她没想到掌柜口中的夫人这么年轻。一身青花缎子袄裙,面上粉黛未施,白净的脸看起来比她还年轻。 神使鬼差地,唐钰儿就说了句,“啊?我以为这衣裳是姑娘才能穿得出去的呢。”说完她又似自觉说错了话般,忙向沈蓁蓁福福身,“小女子无意冒犯夫人,还请这位夫人见谅。” 沈蓁蓁看着她面带愧色的脸,突然想起来前世,林行周不顾她的反对将杜月茹接进府里那天,杜月茹给她敬茶,不等她伸手就松了手,一杯滚滚热茶洒在她身上。杜月茹慌乱地跪下道歉,林行周一把将杜月茹拉起来,凶她道:“你自己不小心还想赖月茹吗?”从头到尾,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沈蓁蓁回过神,看着唐钰儿突然笑了笑,说道:“不是我不肯割爱,只是这衣裳的尺寸对姑娘来说,小了些。” 这是在拐着弯说她身段及不上她,唐钰儿听得气一堵,来不及说话,旁边看戏的齐湑就轻笑了一声。 齐湑一进店,就看到了里面立着的沈蓁蓁。沈蓁蓁也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他只看了一眼就没多注意。没想到这小娘子也是个牙尖嘴利的,不动声色地就将钰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12章 呆头鹅 宁王齐戍,乃当今圣上的亲皇叔。而齐湑正是宁王最小的儿子,齐湑。 齐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都十分有才干,撑立门户的事自然不指望他。齐湑生性风流,最爱玩乐,小的时候就满长安城蹦跶,算是长安一霸,谁也不敢惹,谁也惹不起。 齐湑大些后,感觉对长安城有些腻歪了,便带着仆从,满大齐的跑。 齐湑自诩风流倜傥,身边自然不能少了佳人相伴。他久闻扬州瘦马的美名,前阵子特意去了扬州,随手散了他到达扬州的消息,果然第二天当地官员便上门拜访,还送了不少美人给他。齐湑瞅着唐钰儿长相温婉,带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柔气质,便留下她来。 唐钰儿是养父母悉心养大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陪了齐湑一路到了泉城。本来齐湑挑中她,她欢喜了很久,若能被齐湑接进府去,哪怕是做个小妾,都是她最好的归宿了。这一路她算是极尽挑逗,齐湑对她也是温柔相待,调笑归调笑,但却总是坐怀不乱。 唐钰儿有些着急,今天用饭给齐湑敬酒时,便故意想将酒水洒在齐湑身上,她好近身为他擦拭一番。没想齐湑反应很快,酒没倒在他身上,她自己反而被桌上碰倒的酒壶,洒了一身,这才会来买衣裳。 齐湑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也不戳穿,唐钰儿琴棋书画皆精通,有她相伴,一路还是有不少趣味。 齐湑看着脸上挂着笑,眼底却满是寒意的沈蓁蓁,感觉有点意思。但听掌柜称呼她夫人,也就没生出什么想法来。 齐湑转头对着唐钰儿笑了笑,温柔道:“这衣裳胸围怕是小了些,我们去别处看看。” 唐钰儿脸色飞上两朵红霞,娇羞地低下头,“公子...” 齐湑拉着她,转身往外走。唐钰儿乖巧地跟在他后面。快踏出门,齐湑转过头,见沈蓁蓁还在看着这边,对着沈蓁蓁微微露齿一笑,便出去了。 如意在旁边轻声啐了一声,“呸,二流子。” 沈蓁蓁摇摇头,这男子怕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也不再管,结过账,留下地址好让掌柜送货过去,便拉着如意回去了。 梁珩正坐在屋廊下看书,听到院门嘎吱一声,抬起头,便见到赵氏拎着一大篮衣裳走进院来。 “娘,您怎么又去接活?”梁珩放下书,站起身说道。 赵氏如今在沈家做帮佣,活儿轻松,工钱也多。梁珩便不愿他娘再像以前那样累死累活地给人缝洗衣裳,工钱少不说,极其累人,特别到了冬天,井水刺骨的寒,他娘年年双手都会长满冻疮,肿得筷子都捏不稳。 赵氏笑道:“沈娘子家活计也不多,中午娘闲着呢,天气也暖和,洗几件衣裳,能挣几个钱是几个钱。沈娘子跟娘说了,到时候,你提前进京去,租个小院子,也能安心备考。” 梁珩皱皱眉。就算他不了解京城的房价行情,也能猜到到时候租房肯定是天价,家里哪里能拿出这个钱。他娘为了供他念书,已经拼尽力了。通铺环境不好他忍耐一下就是了。 “娘,京城房子贵着呢,咱们哪住得起,到时候我就住通铺就行了。别人都能住,我自然也能住。”梁珩劝道。 赵氏却不同意,“沈娘子可是说住通铺,晚上睡也睡不好,睡眠不好人精神就不好,而且吃的也不好,不是说要考七八天吗?睡不好吃不好,可还怎么进考场?” 梁珩见他娘满脸的坚持,也明白他娘心里对他科考的执念,便不再多说。 赵氏一边收拾着,一边说道:“你就安安心心地念书就是了,沈娘子说,到时候要是我们银子不够,她可以先预支些工钱给娘。” 梁珩愣了一下,转身进了房间,将门关上了。赵氏忙着打水,也没多注意。 房内,梁珩愣愣地坐在书桌旁。沈小姐她,何以对他家如此好? 梁珩想起第一次见沈小姐。她眉眼温柔,肤如凝脂。巧笑嫣然,话音间落落大方。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良久,梁珩回过神,站起身来,难得研了墨,铺了一张轻易不舍得用的宣纸,提笔欲练字。 梁珩提笔运气,心念合一,下笔行云流水。 梁珩看着纸上的两行字,愣了良久。直到笔尖落下一滴墨,滴在雪白的宣纸上,梁珩才惊醒过来,慌忙将笔放至一边,掏出手帕沾干了墨汁,但宣纸上到底还是印上了墨滴的印迹。 梁珩看着那滴墨印迹,叹了口气,也许是天意吧。 等墨干了,梁珩珍而贵之地将宣纸卷好,拉出书桌下装书的箱子,放了进去。 ...... 烈日当头,两人没逛多一会儿便回了家。 沈蓁蓁略收拾了会儿,照例躺在软椅上午睡。枇杷树叶宽大浓密,遮住了阳光,树下一片阴凉。微风轻轻吹面,沈蓁蓁很快就睡熟了。 一个时辰后,隔壁书生的读书声照例伴着她醒来。 “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 这是中庸里的名篇,沈蓁蓁隐约记得一些。记忆穿过了一世,已经有些模糊了。前世她还是姑娘时,看了不少书。后来嫁到林家去,钱氏只要看到她看书,便嘲讽她惺惺作态,一个商户之女看什么书?后来她便渐渐不看了。 沈蓁蓁没有起身,躺在软椅上,听着隔壁传来的悦音,像是夏雨打在芭蕉上,满是清凉之意。她慢慢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如意起身的时候,见小姐还在睡,便轻轻地出了院门,到了隔壁叫上赵氏,一道买菜去了。 沈蓁蓁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沈蓁蓁开了门,门外站着个穿着素色短衫的伙计。 伙计笑着问道:“请问这是沈夫人家吗?” 沈蓁蓁看着他身后的马车,猜测可能是布店送布料来了,便道:“是的,请问小哥是送布过来吗?” 伙计笑道:“是的,真是不好意思,晚了些。” 沈蓁蓁道:“不碍事。” 伙计将几匹布扛进院子,“夫人,您看要将布匹放在哪里?” 沈蓁蓁跟在他后面,打开堂屋的门,“就放在桌上就行。” 伙计将布放下,目不斜视地出了房,就欲告辞。沈蓁蓁谢过伙计,给了十几文钱,算作辛苦费。 伙计驾着马车出了柳荫巷,心里嘀咕,怎么这夫人买得起名贵的宋锦,却住在这么简陋的小院子里? 如意和赵氏买了一只鹅回来。 赵氏提着那只呆头呆脑的大白鹅,进门便说道:“如意这姑娘心真是跟娘子一般善良,见卖鹅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衣裳也破旧,便买下来了。姑娘看是杀了还是养着?” 沈蓁蓁看着那只呆头鹅,愣愣的不知死到临头。“杀了吧,没地方养呢。” 赵氏应了一声,便去生火烧水了。 如意不敢去看,就搬了小凳子坐在沈蓁蓁旁边,陪她说话。如意梳着两条小辫子,辫梢带着两朵俏色鹅黄绢花,娇俏可人。沈蓁蓁看着如意乖巧的脸,这辈子,一定不会再让她陪着她受苦了。 赵氏动作麻溜,很快就收拾好了,出了厨房来问沈蓁蓁想怎么吃。 沈蓁蓁笑道:“赵婶觉得怎么做好吃,就怎么做吧。” 赵氏笑了笑,“那行。那就做烧鹅吧,蘸着酱料吃。”以前梁父还在时,梁家也是富足的。只是后来梁父害了病,家底掏尽,病也没治好,人还是去了。 晚饭做好,赵氏照例正要家去。沈蓁蓁叫住了她。 “赵婶等等,带些烧鹅回去,给公子尝尝吧。”沈蓁蓁说着站起身来,准备去净手。 赵氏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说着便想往外走。 沈蓁蓁连忙说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婶子要是不做,我们谁都吃不着。婶子先别走,免得如意再跑一趟。” 赵氏只好应下来,又连声感谢。 沈蓁蓁净了手,进了厨房,切了小半个下来,装进盘子。本来想将鹅头一块切下来,又想到梁珩是读书人,吃了鹅头可别也变成呆头鹅了,便作罢了。 赵氏心情复杂地端着鹅肉回了家。沈娘子对她家实在是太好,可她却防着沈娘子。赵氏叹了口气,为何沈娘子偏偏是望门寡呢。 第13章 夏瓜 进入盛夏,天气越来越热了。 这天傍晚,赵氏在厨房收拾着,沈蓁蓁坐在院里纳凉。如意将水井的冰着的夏瓜拉上来,抱进厨房切开了。 “婶子,一会儿您收拾好了,就出来吃瓜。”如意边说边将夏瓜切成块。 赵氏笑道:“你跟娘子吃就是了。” 如意停下来,说道:“婶子可别这么客气了,几块瓜当不得什么。” 赵氏笑了笑,应了下来。沈娘子她们吃什么都会给她留点,赵氏低下头洗碗,心里却忍不住哽咽。人情冷暖,这十多年她见得太多了。真是菩萨保佑,才遇上这么好的东家。 几人正在院里吃着夏瓜,赵氏又忍不住跟沈蓁蓁打听科考的事。沈蓁蓁其实不大愿意提起这个,但想着梁珩不日就要进京了,便捡了些需注意的说了。赵氏听得认真,连手里的瓜都忘了吃。 正说话间,外面就传来尖声叫骂,声音很大。 “你这个挨千刀的,老娘累死累活挣回来的钱,你几下就输得精光,你还回来做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赵氏经历得多了,见沈娘子和如意面有疑色便说道:“这是周家那两口子又在吵架了呢。” 赵氏又补充道:“周家是做豆腐生意的,男的以前还算忠厚老实,这几年不知道是怎么了,染上了赌瘾,十天半个月的,总要去赌坊一次。两口子为此经常吵架打架。娘子可别管,不是我背后说,周家那林氏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沈蓁蓁点点头,周家男人听着就不是什么本分人,那林氏的性子,她已经见识过了。 外边动静越来越凶,两人先是吵嘴,吵着吵着好像就打起来了,林氏尖锐的哭骂声传来,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沈蓁蓁皱皱眉。 赵氏又说道:“刚开始啊,街坊邻居的,还会上门劝几句。但林氏那泼辣劲儿,翻脸就不认人,骂起来连上门劝架的都骂,几回下来,再也没人愿意管了。” “对门左手边那家是姓什么?”沈蓁蓁突然想起那两只鸡蛋来,就问道。 赵氏道:“那家原先的男人姓黄,女人姓孙。说起来孙嫂子也是苦命人。” 沈蓁蓁想起那天见到的孙嫂子,她满脸的愁苦,连笑都有些勉强。 赵氏又说道:“这孙嫂子原先的男人叫黄原,是个读书人。以前我丈夫在世的时候,是我丈夫门下的学生,我丈夫夸过他好多回,说他聪颖,是块料子。当初他家家境贫寒,我丈夫连束脩都没收他们家的。黄原一共考了两回,才考上了进士。黄原读书时,家里家外都是孙嫂子一手在操劳,还养着两个孩子。累死累活的,黄原终于考上了,本以为终于可以享福了,谁知道黄原家都没回,就写了一封休书让人带回来,孩子也不要,让孙嫂子看着办。后来听说黄原又娶了一个大官家的小姐,到外地做官去了。” 沈蓁蓁万没想到孙嫂子竟有这样的遭遇。 如意听得惊叫起来,“那个男人凭什么抛家弃子!供他吃供他喝,累死累活的给他当牛做马,说休就休?孙嫂子怎么不进京告他去,看他还怎么做官!” 赵氏道:“可不是,街坊邻居看不过意都这么劝她,可孙家嫂子说什么也不同意。说黄原出身卑微,在京城里也没个照应,她以后再也帮不上他了,他休了她能在京城里找个靠山。” 沈蓁蓁听了原因一愣,如意也傻眼了,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孙嫂子也是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赵氏说到这里也打开了话匣子,将周边邻居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沈蓁蓁这才知道对门那家姓曹,也是做生意的,盘了间面点铺子,两夫妻在店里忙活,早出晚归的,老母亲在家带孩子。沈蓁蓁搬来半个月都没见过那对夫妻。 赵氏坐了没多久,便起身告辞家去了,如意还塞了小半个夏瓜给她带回去。 周家那边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动静也渐渐停了下来。 两人坐着说了半晌话,蚊子太多坐不住,也回房睡去了。 梁家这边。 梁珩正点着油灯看书,临近考试了,前些日子赵氏买了几斤桐油回来,专门给梁珩用。 正看着书,赵氏就端着茶盘进来了,盘子里装着几块红瓢黑籽的夏瓜,煞是好看。 梁珩放下书,笑道:“今儿什么日子,娘还买了夏瓜。”以前赵氏恨不得一文钱扳做两文钱用的,除了必要的开支,从来舍不得多花一文钱。 赵氏道:“沈娘子家送的,说让你也解解暑。” 梁珩愣了一下。 赵氏将茶盘放在桌子上,半晌开口说道:“珩儿啊,娘觉得如意这姑娘极好,相貌标致,脾气也好。” 梁珩拿起一块夏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入肚,甜味似要流进心底。听他娘这么说,如意姑娘自然也是极好的姑娘,也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 赵氏见儿子点头,满意地笑了笑。“那珩儿你继续温习功课,娘就不扰你了。” 梁珩吃了一块后,便不再吃了。油灯忽闪间,房间内还是有些昏暗。 暗夜深深,房间里驱蚊的艾草味有些呛人。梁珩直起身体,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转眼看到那两块红艳艳的夏瓜,梁珩脸上不觉挂上一丝笑意,像是在深夜里,有人静伴身侧一般。 第14章 大丫 这天早上,沈蓁蓁陪着如意出门回来时,再次见到了孙嫂子。 沈蓁蓁与如意刚进巷子,迎面便遇上了孙嫂子,她穿着一身青布旧袄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半大少年。孙嫂子面有喜色,正跟少年说着什么。少年穿着一身灰白粗布短衫,收拾得很干净。 沈蓁蓁停下来,笑着打声招呼,“孙嫂子早。” 孙氏也停下来,笑着回了一句,“妹子买菜回来了?”又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年,“梵儿,叫婶子。” 黄梵依言规矩地叫了一声,“婶子。”正处于换声期的少年,音色里带着几分沙哑。 沈蓁蓁笑着应了,心里有些惊讶柔弱的孙氏竟能养出这么个气质非凡的儿子。黄梵有几分像孙氏,相貌刚正,比孙氏高出半个头,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上满是严肃之色,目光坚定,腰杆挺得笔直,隐隐透出一股沉稳的气质。 沈蓁蓁问道:“嫂子这是去哪里呢?” 孙氏难得脸上挂了些真正的笑意,看着身边的儿子笑道:“梵儿他要去陈家木坊做学徒了,我送他一程。” 沈蓁蓁一愣,有些明白过来,便笑道:“那真是恭喜嫂子了,那就不耽误嫂子了,您忙。” 孙氏笑笑,“妹子什么时候有空,来家坐坐。那我们这就走了。” 黄梵也礼貌地冲两人点点头,便跟着他娘走了。 两人也往家走,如意在后面轻声说道:“原来这就是孙嫂子。看着柔柔弱弱的样子,倒是她那个儿子看着像样。” 沈蓁蓁道:“说来,孙嫂子应该也是对读书这条路失望了吧。儿子去做了木匠学徒她反而很是高兴的模样。” 如意点点头,“可不是吗,有些人空读了一腹圣贤书,还不是改不了狼心狗肺的本性。” 沈蓁蓁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将菜放进厨房。沈蓁蓁嫌在屋里闷得慌,每天陪着如意去买菜,倒成了乐趣了,她陪着如意去,赵氏便闲了下来。 几天后,两人买菜回来。 刚走进巷口就看到巷子里站了几个人,赵氏也在。其中周家嫂子拖着一个男人站在巷子里,指着男人脸尖骂。沈蓁蓁跟如意对视一眼,怎么周家这两口子又闹上了? “老娘为你做牛做马的,你竟然拿着老娘挣来的血汗钱去养暗娼?!你良心被狗吃了?...” 男人低声让林氏别嚷嚷。林氏尖叫道:“你既然不要狗脸,就让街坊邻居看看,你这臭不要脸的...” 沈蓁蓁两人加快了脚步,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她们可没有心思参和。 两人估计闹了有一阵子了,旁边有人出言相劝。“周嫂子别骂了,有事好好商量。” 林氏尖声道:“我闹?是这臭不要脸的姓周的,拿着老娘的银子去养暗娼!还养了这么些年,老娘累死累活的,就是帮你养暗娼的吗?...” 越骂到后面越难听,周家男人当众落了脸面,有些挂不住,突然狠狠甩了林氏一耳光,林氏扑倒在地,抢天哭地的哭嚎起来。 “我为你们老周家累死累活大半辈子,到头来就是这么个下场,我不活了呀...” 旁边两孩子也跟着林氏哭起来。 周家男人面似有愧色,想拉林氏起来又拉不下脸来,便杵在一边,任林氏哭嚎。 林氏突然拉过沈蓁蓁上次见到的那个女孩就开始打,女孩不哭不闹地任林氏打。林氏边打边骂,周家男人也不管,在一旁看着。 街坊邻居都知道这林氏,只要一跟男人吵架打架,便拿孩子出气。 曹家老太太看不过眼,劝道:“周嫂子,你可别拿孩子出气。” 林氏尖叫道:“我打我女儿,老太太你别多管闲事!” 曹老太太见劝不住林氏,叹息一声,“作孽哟。”看不下去,转身家去了。 沈蓁蓁两人这会也走到家门口了,沈蓁蓁看着林氏狠狠地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在女孩脸上,女孩的脸高高肿起,却不哭不闹,眸色里灰暗一片。 沈蓁蓁看得心痛,走上前去,“嫂子,冤有头债有主,谁惹您了,您找谁去,孩子有什么错?孩子可是您亲生的,您打她除了自己心痛,别人谁都碍不着,还白看了场热闹。” 林氏愣了一下,停了下来。 沈蓁蓁拉过那女孩,女孩身上衣裳还是脏兮兮的,头发也乱成一团,脸上灰扑扑的,只有那一双眼睛摄人,里面没有半分灵动,像是一滩死水。沈蓁蓁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心里叹息一声。 女孩转了转眼眸看向她,沈蓁蓁冲她笑了笑。女孩突然扯过沈蓁蓁的手,狠狠咬了上去。 小臂传来一阵剧痛,沈蓁蓁不禁轻呼一声。 如意吓得惊叫一声,周围人也吓了一跳,林氏吓得连哭都忘了。 一旁的赵氏扑过来拉住女孩,“大丫,你这孩子做什么?快松开!” 大丫却死死地咬住沈蓁蓁的小臂,不肯松开,眼里满是执拗,像是饿了很久的灾民,宁死不松口地咬着救命的馒头。 周家男人见自己女儿把邻居娘子咬了,疾步走过来,揪住大丫的头发,狠狠往后一扯,喝骂道:“大丫你要死吗?快松开!” 大丫头被狠狠地往后一扯,但还是不松嘴,沈蓁蓁手臂也被带了过去。 周家男人见大丫死不松嘴,伸手就欲打她。沈蓁蓁连忙阻止。 “别打她!”沈蓁蓁忍着疼,低头看着大丫,温声说道:“大丫,松开吧。” 大丫看着沈蓁蓁温和的脸,愣了一会儿,松开了嘴。沈蓁蓁分明看到了大丫眼角含着泪。 沈蓁蓁能明白大丫为什么会咬她。大丫生长在那样一个家庭环境里,作为女孩,本来就不怎么受重视,爹娘一吵架就被当成出气筒,从来没有人对她好,也没有人会考虑孩子的感受。而她对她的维护,可能让大丫无所适从。大丫已经习惯了不被人关心,爹娘的漠视,她对这一切已经有了保护壳,而这天,沈蓁蓁却出手差点将这个保护壳打破,尽管是好意。 沈蓁蓁手臂上的衣裳上浸出血色来,赵氏赶忙将沈蓁蓁手臂上的衣裳撩上去,就见手臂上两排深深的牙印,肉被咬破了,正流着血。林氏看着沈蓁蓁的伤口,吓得噤声了。 “小姐!”如意慌忙掏出手帕来,慌乱地给沈蓁蓁包扎伤口。 周家男人自然也看到了,反手就给了大丫一巴掌。大丫被打到在地,周家男人还欲再打。 沈蓁蓁忍着疼,连忙阻止,“别打了!” 周家男人转过头来,“都是大丫这孩子,我送娘子去医馆看看吧。”周家男人长相很是普通,面相并不凶恶,沈蓁蓁却对他没有半分好感。 沈蓁蓁皱皱眉,“不麻烦大哥了。我不怪大丫,大哥可千万别打她了。” 赵氏赶忙说道:“娘子等等,我去叫珩儿来送娘子去医馆。”沈娘子跟如意毕竟是两个姑娘,有事的话还是有个男子在身边好一些。 赵氏小跑进院门,顾不得顺气,“珩儿,快,沈娘子被咬伤了,你快送她去医馆。” 梁珩手里的书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顾不得捡,就跑出房来。他早就听到了巷子里的动静,但他没有理会。只是没想到沈姑娘会卷进去,还被咬伤了。 第15章 问医 梁珩冲出院门,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间的沈小姐。梁珩顾不上仪容,几步跑到沈蓁蓁身边。 沈蓁蓁手臂上已经包上了手帕,手帕上隐隐有血迹透出来。 梁珩焦急地看着沈蓁蓁的手臂,“还疼吗?”声音轻得像是怕她疼而轻轻在她伤口边吹气一般。 沈蓁蓁看着面色焦急的梁珩,摇摇头,又安抚似的笑了笑,来不及说话,后面跟上来的赵氏看着儿子愣愣地站着,焦急道:“珩儿你愣什么啊,快送娘子去医馆。” 梁珩反应过来,一下蹲在沈蓁蓁面前,“沈小姐,我送你去医馆。” 沈蓁蓁看着梁珩的后背愣了愣,如意看着好傻愣愣的梁珩,忍不住说道:“小姐受伤的是手臂能自己走,梁公子带着我们去医馆就是了。” 梁珩愣了一下,站起身来,面皮通红,“那,那我送小姐去医馆吧。” 周家男人道:“是大丫这丫头咬伤了娘子,我跟你们一块去吧,医药银子我出。” 沈蓁蓁闻言转头看向周家男人,他看着倒像是很真诚。 沈蓁蓁道:“不必了。我不怪大丫,也请大哥别再打她。”说完便转头对赵氏说道:“婶子在家做饭吧。”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篮菜,“菜在这里了。” 赵氏应下,沈蓁蓁和如意便跟着梁珩出了巷子。 林氏在后面看着几人离去,撇了撇嘴。果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瞧梁家儿子那紧张劲儿。 出了巷子,如意愤愤不平地说道:“小姐,那丫头真像野孩子,小姐好心好意的劝她娘别打她了,怎么反而咬了小姐?真是狗咬吕洞宾...” 沈蓁蓁阻止道:“好了,如意。那孩子也是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 如意气呼呼地说道:“那是小姐的错吗?不咬她爹娘,怎么还咬上小姐了?” 沈蓁蓁摇摇头,没再说话。 “这么深的伤口,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如意这么一想,顿时着急起来,眼眶都急红了。 沈蓁蓁拍拍如意的手,“不要紧,别担心。” 梁珩沉默地走在一旁,听她们说着话。 没多远就有一家医馆,名叫善仁堂。大门正开着,几人走进去。 一个面目慈善的老大夫正坐在一旁的诊桌后,见几人进来便问道:“几位谁看病啊?到这里来。” 几人走过去,如意说道:“大夫,我家小姐被人咬伤了。” 沈蓁蓁坐下来,将受伤的左手放在桌上。大夫拆开上面绑着的手帕,两排深深的牙印就露了出来,一截小臂上,满是血迹。 梁珩屏着呼吸,紧紧地盯着那两排牙印。白净的手臂上血红得更艳,有些触目惊心。 大夫查看了一番,“先把血清洗清洗。”又叫伙计端清水来。 等伙计把水端上来了,如意小心翼翼地替她将血擦拭干净了,两排牙印清晰的露了出来。虎牙位置的两处被咬破了。 大夫又叫伙计取来药酒,“这位小娘子,你这伤需药酒擦一擦,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沈蓁蓁点点头。大夫便用棉花沾了药酒,开始擦拭。 梁珩看着沈蓁蓁脸上的一丝痛色,直感觉自己心也疼得打颤。梁珩紧紧地握着手,紧张地看着大夫擦完,又撒上药,包扎起来。 “小娘子,你这伤口结痂前不能碰水。”说着老大夫抬头对梁珩说道:“这药一天一换,连敷三天,小相公记好了。”老大夫见沈蓁蓁梳的妇人头,又看梁珩紧张得冒汗,两人年纪也相仿,以为两人是年轻小夫妻。 梁珩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点点头。 沈蓁蓁脸一热,忙解释道:“大夫误会了,我和梁公子只是邻居。” 老大夫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弄错了,轻笑一声道:“真是对不住。” 梁珩这会也回过味来,面皮一下就变得通红,低着头,不敢再看沈蓁蓁。 如意问道:“大夫,我家小姐这伤口会不会留疤啊?” 老大夫摇摇头,“不好说,应该会留下。不碍事,权会留也不深。” 什么不碍事啊?她家小姐以前可从没有受过伤。“有没有药可以祛疤啊,不论价钱,您只管开。” 善仁堂还真有祛疤膏,不过价格很贵。见如意这么说,便给她们开了。 几人取了药,谢过老大夫便出了医馆。梁珩接过如意手里的药包,走在一侧。 如意看着目不斜视的梁珩,“梁公子功课温习得可好” 梁珩转过脸来,就见沈蓁蓁也看着他,一下又想到大夫对他俩关系的误会,慌忙转过头去,低声答道:“还...还好。” 如意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追问道:“梁公子考试可有把握?” 梁珩摇摇头说道:“天下能人辈出,比我学问好的不胜枚举,自然不敢说绝对有把握的。” 沈蓁蓁看着三句话没有又红了脸的梁珩摇摇头,说道:“公子自然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可别妄自菲薄。”沈蓁蓁想到一件事,就是林行周也会进京考试,不知道梁珩会不会碰上他。 梁珩转过脸,就见沈小姐正满脸复杂地看着他。梁珩一愣,有些不明白沈蓁蓁眼中的情绪。似憎恨,又似厌恶。 几人回了巷子,人早就散了,周家那边也没有了动静。梁珩提着药跟着她们进了沈家。 赵氏已经做好了饭,正焦急地坐在屋檐下等着他们。见他们回来,赶忙站起身来,问道:“怎么样了?” 沈蓁蓁笑道:“累婶子担心了,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好了。” 赵氏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又说道:“娘子跟如意洗洗手吃饭吧,这么一大早上了。饭我做好了,在锅里温着呢。我们这就回去了。” 沈蓁蓁忙说道:“婶子别回去忙活了,公子将就在这吃吧。这么一早上了,还要多谢公子送我们去医馆。” 梁珩忙拒绝,“不不,我自己回去随便吃些就好了。” 如意笑道:“君子远庖厨呢,莫不是公子嫌弃寒舍简陋?” 梁珩连忙道:“不不不...” 话还没说完,如意便打断他拍板道:“既不是,那就这样定了。” 赵氏在一旁看着两人,笑了笑,“那就多谢娘子和如意姑娘了。”梁珩见赵氏都这么说了,诺诺的只好应了下来。 赵氏招呼梁珩将饭桌搬到院子里,见沈蓁蓁搬着凳子过来,梁珩迎上去,接过来摆好了。 如意快手快脚的给梁衡端过一盆清水,“公子净净手。” 梁珩红着脸道了谢,净了手。 如意见梁珩面皮通红,笑道:“公子怎么这么容易害羞,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公子可不要这么客气,把我们当了外人。公子快坐。” 赵氏端着菜出来,看着两人一对璧人似的,心生欢喜,笑道:“如意姑娘真是生了一张巧嘴。” 第16章 流言 等菜上齐,沈蓁蓁在梁珩隔壁一侧坐下来,招呼着赵婶坐。 如意盛好饭,赵婶也拢来坐下了。也不讲究什么男女不同席,大家坐在一块。 赵氏烧了三菜一汤,清蒸鱼,红烧茄子,肉末豇豆,还有一道丝瓜汤。 梁珩吃饭也带着一股文质彬彬的书生气,细嚼慢咽的很是斯文。 沈蓁蓁见梁珩只吃饭,也不夹菜,便夹了一块鱼肉给他,“公子吃菜啊。” 梁珩抬起头,就见沈蓁蓁正眉眼含笑地看着他。梁珩慌忙低下头,轻声道谢,“多谢沈小姐。” 沈蓁蓁笑道:“公子以后是要做大官的,这么害羞可不行。” 赵氏听着高兴,笑道:“可不是,珩儿这些年闷头念书,没什么人际往来。我看娘子是见过世面的,以后还要麻烦娘子多教教珩儿。”可不是见过世面吗,沈娘子对科考的事熟稔得很,想必是以前家中有人考过。 梁珩正悄悄用米饭盖住那块鱼肉,没接话。 饭毕,如意帮着赵氏收拾碗筷,留下沈蓁蓁跟梁珩坐在院中。 “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进京?”沈蓁蓁问道。 两人隔得不远,梁珩甚至能闻到沈蓁蓁身上的清香。本来他用过饭就该告辞回去温书了,却感觉脚像被定住了一般,移不动步。两人都是深居简出的,他很少能见到她。 梁珩道:“约一个月后。” 沈蓁蓁轻声道:“很多人考了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考上的,公子还年轻,机会还多,尽力就是了,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 梁珩看着沈蓁蓁温婉恬淡的脸,只觉得心颤得厉害,喃喃叫了一声,“沈小姐...” 沈蓁蓁看向他,眼里带着询问。 梁珩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想叫她。 沈蓁蓁也没有追问,低头见地上有几粒饭,弯腰捡了起来。 就见梁珩倏地站起身来,告了声辞,便匆匆走了。留下不明所以的沈蓁蓁。 如意端着一盘夏瓜出来,见梁珩不见了,便问道:“小姐,梁公子呢?” 沈蓁蓁笑道:“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告辞走了。” 如意笑了笑,“梁公子面皮实在太薄。” 梁珩有些慌不择路的回了家,脸上热度迟迟不散。梁珩走进房间,捡起地上的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始终浮现沈小姐弯腰那一幕。她今儿穿了一件水蓝色的半臂裳,弯腰就露出了里面的粉白色肚兜。梁珩当时正看着她,这幕刚好就落入他眼中。 梁珩猝然放下书,走到院中打了井水洗脸,冰凉的井水压下了他脸上的热意,梁珩很是羞愧,怎可如此亵渎沈小姐? ...... 这天,赵氏照例去仙客居领脏被单。同行的还有住在柳荫巷周边巷子的街坊女人,大家都是熟识了,一路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袁嫂子将赵氏拉到一边,悄声说道:“大妹子,你家梁珩要跟那个新搬来的望门寡女人议亲吗?” 赵氏一怔,忙问道:“谁说的?” 袁嫂子道:“我也是听她们在说。”袁嫂子说着用嘴努了努前面几个女人,“说的可难听了。” 赵氏脸倏地沉下来,“是哪个烂舌头的说的?我们家珩儿跟沈娘子清清白白的,可别坏了沈娘子的名声。不行,我得问问她们去。” 赵氏赶上前面几个女人,风风火火的问她们哪里听说的。 几个女人没想到赵氏会那么直白的问出来,毕竟在后面议论了人家儿子,其中一个支支吾吾地道:“梁家嫂子别急,好像是你们隔壁邻居周家豆腐坊的林氏说的。” 赵氏沉着脸,被单也不去领了,转身就往回走。 赵氏守寡这么多年,性格自然是强硬的,不然早就被人不知道怎么欺负。赵氏上周家门的时候,林氏正在磨豆腐,见赵氏面沉如水,心里不禁有些发虚。 “赵嫂子买豆腐吗?”林氏勉强笑着打了声招呼。 赵氏开门见山地问道:“周家嫂子,是你乱传我家珩儿和沈娘子谣言的吗?”这林氏素日里就好说人长短,这事说是她说的,赵氏深信不疑。 林氏僵了一下,这赵氏果然是上门找麻烦的。 赵氏一看林氏这反应,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喝骂道:“林氏!你凭什么乱传我家珩儿和沈娘子的谣言?不怕烂了你舌头?我家珩儿和沈娘子清清白白的,偏你这长舌妇乱嚼舌根!” 林氏一听不干了,“什么清清白白,我亲眼看到沈娘子从你家门里偷偷摸摸地出来!怎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 赵氏一听气坏了,“你这长舌妇,上门做客就是有苟且,那你家这多少男人来过?怎么不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两人谁也不让谁,越吵越热闹。 梁珩正在房里看书,就听到他娘和人吵架的声音传来,忙扔下书,循着声音到了周家,见他娘正跟林嫂子骂得热闹。 梁珩忙上前拉住赵氏,“娘,您怎么跟周家嫂子吵上了?” “珩儿你来做什么?回去看书去。” 梁珩道:“您在这跟人吵架呢,我怎么看得进书去?” 林氏见梁珩来了,气焰更甚,“当着大家的面,梁珩,你说说,那天沈娘子有没有上你家,你还偷偷地送她出来?” 梁珩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天,“那天沈小姐差点被狗咬了,才进我家避避的。” 林氏哈哈一笑,“骗谁呢?就这么巧,偏偏被狗咬?” 赵氏冷笑道:“可不是这么巧?沈娘子也不知道是被谁家孩子咬了一口,遭了难枉花了不少银子不说,送几块豆腐就算完了。沈娘子大度不计较,却偏偏有人竟连知恩图报也不懂,反嘴就咬了沈娘子一口。” 林氏一听这个,顿时消了气焰,哂哂的住了嘴。 梁珩道:“算了娘,我们回去吧。” 赵氏不愿意在儿子面前与人吵架,便跟着梁珩回去了。 第17章 心意 娘俩到了家。 “娘,您怎么跟林嫂子吵上了?”梁珩父亲刚过世那几年,经常有人明里暗里嘲欺负娘俩,那几年赵氏经常跟人吵架。但是这几年,随着梁珩长大,赵氏很少跟人吵嘴了。 赵氏道:“周家那长舌妇,到处跟人说你和沈娘子的闲话。清清白白的,哪容得她胡说?” 梁珩问道:“她说什么了?” 赵氏怎么会跟儿子说那些污言碎语,道:“你只好好看书就是了,这些事你别管。” 赵氏说着就想进屋去,梁珩却突然说了一句,“娘,沈娘子名声毁在我身上了,我得负责。” 赵氏愣了一下,转过头,似有些不相信地追问道:“珩儿,你说什么?” 梁珩郑重地说道:“我要对沈娘子负责。” 赵氏惊立当场,万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种话。 “不行!” 梁珩看着赵氏坚决严肃的脸,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娘?” 赵氏张了张嘴,“沈娘子不适合,娘已经看好了,如意倒是个好姑娘,等你考中了,娘就给你做主,问问如意姑娘的意思。” 梁珩万没想到他娘竟打着这个主意,“娘?沈小姐怎么不适合了?如意姑娘是个好姑娘,但是儿子...”梁珩想说他中意的是沈小姐,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吞下去了。他现在一穷二白,中意她这种话轻易不敢说出口。 梁珩没说完,赵氏却明白了他未完的话是什么,压低声音低喝道:“珩儿你疯魔了不成,沈娘子是什么身份,如何能与你相配?” 梁珩看着他娘眼中的冷意,突然就明白了他娘的意思,见他娘满脸的惊诧不满,梁珩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颓然进了自己房间去了。 赵氏看着梁珩将门掩上,没有追上去,面色沉沉地立在原地。 而隔壁的沈蓁蓁正睡着午觉,迷迷糊糊听到骂声,以为是周家两口子又在吵架,没有理会睡去了。 如意倒是听得真切,等沈蓁蓁睡醒了,气呼呼地跟她说了。 沈蓁蓁一愣,没想到周家嫂子竟是这种人,不仅贪婪市侩,还如此好说人长短。 如意很生气,沈蓁蓁却没有多少气愤,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些还不能让她在意。 “由她们说就是了,我们也只是在这暂住,实在住不下去了,咱们换地方就是了,别气了啊。”沈蓁蓁安慰如意道。 如意道:“这周家嫂子真是不知道怎么为人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意在跟着沈蓁蓁出来以前,在沈府也是极体面的大丫鬟,平日没人敢给眼色看,也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人。 沈蓁蓁笑道:“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以后咱们走南闯北,怕是会碰到更多像这样的人。咱们不理会她就是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如意犹犹豫豫地说道:“小姐...其实我觉得梁公子人挺好的。” 沈蓁蓁嗯了一下,表示赞同。 如意又说道:“小姐要不考虑考虑梁公子?” 沈蓁蓁愣了一下,看着如意脸上的希翼,笑道:“梁公子哪里就得你青眼了?” 如意见她并不生气,就说道:“梁公子脾气好啊。” “脾气好的男子可多呢。”沈蓁蓁道。 “相貌也好。”如意道。 沈蓁蓁笑了笑,“相貌不过是皮囊罢了。” 如意又说道:“梁公子还是读书人,以后小姐可以做官夫人呢。” 沈蓁蓁怔了一下,眸色冷下来。官夫人?这一世她再不稀罕了。 沈蓁蓁站起身来,道:“我们只是在这暂住,如意你呀,就别忙活想找个姑爷了。” 是夜,沈蓁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无法入睡,想到如意白天说的话,脑海里总想起梁珩的脸来。 梁珩长相是俊秀清隽的,眉眼温润。沈蓁蓁想起那次碰上恶狗,正孤立无援的时候,梁珩就出现在她身边。那一句“沈小姐别怕”,让她惊惧的心倏地安定下来。沈蓁蓁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来,梁珩挡在她面前时,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水里挣扎很久,正精疲力尽的时候,遇到了救命的手,她就想要紧紧抓住了... ...... 沈蓁蓁明显感到赵氏似乎心里有了膈应,每次做好饭就走,说话也是淡淡的,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 沈蓁蓁并没说什么,只是赵氏这样让她看着有些闹心。 这天赵氏正在厨房里收拾,沈蓁蓁走了进去。 赵氏冲她笑了笑,“沈娘子怎么进来了?” 沈蓁蓁走到灶孔边坐下,说道:“前几日关于我和梁公子的流言我也听到了,还请婶子不要介意。我们只是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后面要离开的。这些不实的流言,很快会散的。” 赵氏怔了一下。 沈蓁蓁继续说道:“梁公子就要考试了,婶子也别在意那些有的没的,让梁公子分心了。”沈蓁蓁明白赵氏心里介意她现在的身份,但她也没有道破。沈蓁蓁特意解释了一番,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说起来赵氏只是她们请的帮佣,赵氏若是实在在她们这做的不舒心,随时可以给她结算工钱。 赵氏没想过沈蓁蓁她们会走。赵氏放下碗,哂哂地说道:“娘子竟要走吗?” 沈蓁蓁话说完了,便站起身来,“那婶子您忙。”说完便出了厨房。 赵氏收拾好了,出来打了招呼便家去了。 赵氏回到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儿子房间里有灯光从窗户照出来。赵氏在院中愣站了一会儿,便回房去了。想着一切等考试后再说吧。 第18章 临行 沈蓁蓁深居简出的,很快一个月就过去,梁珩要赴京赶考了。 赵氏提前十多天就开始给梁珩收拾行李,生怕有什么忘带了。出发日子一天天的临近,赵氏似比梁珩还紧张一般,如意多次碰到她做饭的时候走神。 这天傍晚,赵氏收拾好厨房出来,沈蓁蓁跟如意正坐在树底下纳凉。前些日子如意突发奇想,想到沈家凉亭到了夏天都是用纱布罩起来挡蚊子,便买了纱布,四角绑在枇杷枝丫上,给树下弄了个四四方方的纱网罩。这会两人正坐下纱网罩里纳凉。 那个纱网罩,当时是赵氏陪如意去买的,花了小二两银子,当时还不知道如意买它做什么,没想到是用来挡蚊子的,倒是新鲜,就是贵。 沈蓁蓁见赵氏愣愣地站在那,心知她是有事,便招呼了声,“婶子进来坐。” 赵氏嗳了声,走过去撩开纱帘进去了。如意连忙给她递了张凳子过来,招呼她坐。 沈蓁蓁看着赵氏欲言又止,脸上满是为难之色,猜出她想做什么,便说道:“梁公子就是这两天就要进京了吧?” 赵氏点点头。 “都收拾好了吗?”沈蓁蓁道。 赵氏道:“都收拾好了,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他带去的,行李也不多。” 沈蓁蓁道:“常用的药,婶子还是给公子备些好,像腹泻药,风寒药什么的。听说到时候京城里有卖那种药宝盒的,里面什么必须药都有,很方便的。婶子交代公子到时候买一盒吧。” 赵氏又嗳了一声。 沈蓁蓁站起身,“婶子等等。”便进屋去了。赵氏颇有些坐立不安地等着。 没多会儿,沈蓁蓁便从屋里走出来了,走进纱罩里,递给赵氏一个荷包。 “婶子,这是三十两银子,给公子进京用。” 赵氏听到数目吓了一跳,忙站起身道:“不不,娘子借十两银子就够了。”三十两银子她还不上啊。 沈蓁蓁把银子塞在赵氏怀里,道:“穷门富路,出门在外,身上总要多备些银子。婶子收着吧。等梁公子中了大官,还怕没银子还我?”沈蓁蓁说这些不过是想让赵婶收下银子,梁珩就算考中了,若是清廉,要还上这五十两银子也怕要很多年。若是立马就能还上,说明来路不正,沈蓁蓁也不会收。这银子,沈蓁蓁就当是自己资助梁珩的,也没想要他家还。 这话果然奏了效,赵氏收下了银子。“沈娘子对我们家的大恩,等珩儿考中了,一定让他报答娘子。” 沈蓁蓁笑笑,“那可真要,说不定梁公子是宰相之才呢,以后有事还得靠梁公子。” 赵氏千恩万谢的,坐了会儿,便告辞家去了。 赵氏这些年省了又省的,给儿子攒着银子。赵氏将攒银子的陶罐从床底下拉出来,将大半陶罐的铜子哗啦啦地倒在地上,搬了张小凳子坐着,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着,一千个铜板一串的用布条串起来。 赵氏数了大半个时辰,才数完了最后一个铜板。一共八串,还有零散的几百文。 赵氏看着那小堆铜板,叹了口气,若是没有沈娘子借的银子,珩儿进京该多寒酸啊。 ...... 临行前夜。 梁珩正就着油灯看着书,听到敲门声,“进来吧,娘。” 赵氏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小笼,这小笼是赵氏装针线的,现在装了八串铜板。 “娘?” 赵氏将笼子放在桌上,转身看着儿子。 “珩儿啊,娘这些年就给你攒了这么些。”赵氏说着哽咽起来,家里这么清贫,拼尽了力才攒了这么些。 梁珩站起身,伸手搂住他娘。“娘,这些年您为儿子吃了太多苦。娘,儿子一定会考上的。” 赵氏只及梁珩胸口,赵氏抱着儿子,忍不住想掉眼泪,儿子真的长成人了。 毕竟怕影响儿子的情绪,赵氏强忍住心里的酸意,放开儿子,抹了抹泪,指着笼子里的八串铜板,说道:“这些银子,珩儿你就在路上花。”说着又从怀里掏出那一包银子来,“这是沈娘子借给我们的,你好好藏着,需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梁珩愣了一下,接了过来。 赵氏犹豫了会儿,说道:“珩儿,等你考完回来,若是沈娘子愿意,娘也不拦着了。”赵氏心里膈应是膈应,但是起码的好丑她还是能辨别的。沈娘子心地善良,除了望门寡的身份,也只是个十七八的姑娘。若不是望门寡,她家这条件,沈娘子未必看得上。 梁珩有些不敢置信,“娘?” 赵氏看着儿子眼眸像聚了光一般的亮,叹了口气,道:“珩儿,沈娘子对我们家有大恩,娘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梁珩喜悦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点头。 赵氏又道:“这荷包里有三十两银子,娘看了,是五两十两的银锭子,你分开放在几个地方。” 梁珩惊讶道:“三十两?我们如何还得上?” “沈娘子她也许根本就没指望我们能还吧。”赵氏道。赵氏没有跟梁珩说沈蓁蓁说要走的事。沈娘子既然不在这长住,这银子他们短时间是如何也还不上的。赵氏知道自己不该收沈娘子那么多银子,但是私心却让她下不了心拒绝。 “我们怎么能收沈小姐这么多银子,不行,娘您还给沈小姐。”梁珩说着将荷包递给赵氏。 赵氏道:“等你考上了,到时候慢慢还就是了。” 若是考不上怎么还?梁珩心这么想,却没说出来。 赵氏又将梁珩要带的东西清点了一遍,嘱咐了又嘱咐,到底梁珩明日就要出发了,赵氏怕影响儿子休息,纵有千般不舍,还是回房去了。 天边挂着一轮上玄月,地上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一层白雾似的月光。 沈蓁蓁正睡得迷糊间,好像听到院里传来动静。她一下就惊醒过来,仔细一听,是有人在敲门。 隔壁如意听动静睡得正熟,沈蓁蓁没有叫她,自己起身披了件外衣,打开房门,轻问了一声,“谁?” 敲门声停下来,“沈小姐,是我。” 第19章 我娶你 听到是梁珩的声音,沈蓁蓁心倏地放下来。她打开院门,就见梁珩立在门外,淡淡的月华覆在他肩头,脸上朦胧笼着一层光华,更衬得他公子如玉。 “深夜打扰小姐,实在情不得已。”梁珩见她打开门,连忙道歉。 梁珩明早就要出发了,只能现在过来还给她。本来还可以放在家里不带走,但他私心里,想在临行前见她一面,即使明白深夜上门不合礼法。 “不碍事,梁公子可是有事?”沈蓁蓁还有些困倦,脚下像是踩着一团棉花般站不大稳,便倚在门栏上。 梁珩抬眼看了沈蓁蓁一眼,奈何她站在暗处,只能朦胧看到她柔美的轮廓。只是那一双眼睛淌着流波,梁珩看着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汪秋水,周身被包裹了满满的潋潋温柔,只觉得心都要化进去了。 沈蓁蓁见梁珩只是愣愣地站着也不说话,追问了句,“公子?” 梁珩惊醒过来,将那个水蓝色的荷包递过去,轻声道:“沈小姐的好意,小生心领了,只是这银子还请小姐收回去。” 沈蓁蓁低头看着那个荷包,笑道:“公子收下吧,到了京城里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不不,沈小姐,我不能收。”梁珩连声谢绝。 “也不是送给公子的,公子以后还给我就是了。” 梁珩低下头,“万一我没有考上,如何还给小姐。”夜色旖旎,月华缱绻,两人皆是温言细语,听起来竟像是情人深夜呢喃。 沈蓁蓁往旁边让了让,“公子进来说话吧。” 梁珩连忙谢绝,他大半夜的上门就已经很不合适了,更惶谈进院子。“不不。”梁珩又将荷包往前递了递,“小姐收回去吧。” 但沈蓁蓁就是不肯收。正这档口,巷口有说话声传来,竟是曹家夫妻忙完回来了。 两人前阵子的流言刚刚消了热,这会要是被人撞见两人深夜见面,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梁珩情急之下伸手拉住沈蓁蓁的手,想将荷包塞在她手里就走。没想到沈蓁蓁只是倚着门栏,脚下并不稳,被他这么一拉,脚又被门槛绊住,身子一下就往台阶下跌下来。 沈蓁蓁惊呼一声,梁珩来不及做他想,连忙上前一步,搂住朝他跌倒下来的沈蓁蓁。 身体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怔。温香软玉在怀,梁珩却不敢多想,忙扶着沈蓁蓁站稳了。 “沈...沈小姐...对不起..”沈小姐竟被自己抱了身子,梁珩慌得话都说不整齐了。然而不待他说完,沈蓁蓁一把抓住他胳膊,就将他往院子里带,梁珩正六神无主的,顺着力跟着沈蓁蓁进了院子。 “沈小姐...” “嘘!”沈蓁蓁快速打断他。巷子里传来一阵说话声,越来越近。两人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般,屏着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等曹家夫妇进了门去,两人才松了口气。 刚刚的尴尬气氛又升腾起来,梁珩看着沈蓁蓁,脸色憋得通红,“沈小姐,对不起...” 沈蓁蓁正想说话,就感觉身上凉凉的有些不对,低头一看,身上原本披的外衣竟不见了,不知道刚刚慌乱间滑哪去了!她只穿了上次买的那件纱衣,满院的月色中,纱衣半透明,里面的风光若隐若现。 沈蓁蓁惊呼一声,忙蹲下抱着自己身子。又见梁珩好傻好愣的还不知为何地看着她,忙低喝一声,“转过身去!”声音里满是羞恼。刚才她匆匆披了件外衣就出了房门,听到是梁珩放下心,竟忘了将外衣穿上,披着衣裳就给他开了门! 梁珩这才注意到沈小姐外衣不见了,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慌忙转过身。 沈蓁蓁蹲在地上,那件衣衫正躺在门口处。见梁珩老老实实地背对着她,快步走过去捡起衣裳穿上。 梁珩听着背后的动静,心里又愧又悔。他真不该深夜上门,毁了沈小姐清誉。 “沈小姐,我,我会负责的。” 沈蓁蓁正羞恼间,听着梁珩带着些颤声的承诺,羞恼更甚,“谁要你负责了?你怎么负责?” 沈蓁蓁只是恼怒地在反问,梁珩却认认真真地答道:“我娶你。” 梁珩认真的话,却让沈蓁蓁心里没来由的生起怨气来。他说要娶她?他凭什么娶她? 沈蓁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拉开院门,“公子请回去吧,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 梁珩转过身,看着沈蓁蓁带着一丝冷意的脸,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现在凭什么说负责呢,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文不名,唯有那一根笔杆可能会让他有些底气。 梁珩弯腰将荷包放在地上,抬起头,却并不看沈蓁蓁,“那,那我回去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的动作,心里气得直骂书呆子,几步走过去将荷包捡起来,连荷包带人将梁珩推出院子。沈蓁蓁将荷包一把塞进梁珩怀里,“公子若不要,就扔掉!”说完将院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毕竟气不过,沈蓁蓁隔着门说道:“我知道梁公子想讲读书人的气节,只是公子想想,公子自己寒窗十几年就算了,婶子累死累活的养你这十几年,还顶不过公子自认为的气节吗?这银子说了是借给公子的,公子若是以后得势,不收别人银子,我沈蓁蓁敬你,可公子现在...”沈蓁蓁想骂他两句,到底忍住收了嘴。 门外梁珩诺诺的没开口,原来她叫沈蓁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梁珩默念。 沈蓁蓁见门外没动静,心突然就有些累,“公子要是实在不想领我的一番好意,便将银子扔了吧。” 梁珩听着沈蓁蓁声音突然疲软下来,心倏地就慌了,忙道:“不,沈小姐,我,我...多谢小姐。”门外梁珩慌声想要解释,终究不忍拂她的心意,应了下来。沈小姐她都至此了,他如何能再拒绝。 “公子回去吧。”沈蓁蓁说完往里面走去了。 梁珩听着沈蓁蓁轻轻的脚步,像是踩在他心上,一下,又一下。 若是此时有人经过柳荫巷,便能见到梁家院门外立着个人,良久才进院去。 沈蓁蓁回了房间,点了蜡烛,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裳,气恼地脱下来,扔到桌上后,便倒回床上。 沈蓁蓁愣愣地睁着眼盯着帐顶,却止不住回想刚刚的事。 梁珩抱住她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梁珩没有半分亵渎,只是满满的慌乱。没想到梁珩看着纤瘦,接着她倒是稳。梁珩慌乱,她却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扑到他怀里,清晰地感受到了两人身体相触时的感觉。还有衣裳,也不知道那个书呆看到了没。 沈蓁蓁想到当时的场景,不禁脸红心热,心里哀嚎一声,不自觉扯过被子捂住了脸。他既不要就算了,为何自己像是生怕他进京受苦一般,非得让他收了银子? 第20章 出发 次日。 梁珩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珩儿,珩儿...卯时了,快起来了。” 梁珩应了一声,坐起身开始穿衣裳。赵氏见儿子应了,又去忙活了。 梁珩穿好衣裳,拉开房门。 清晨还带着些寒意,天边微亮,一颗明亮的太白星挂在天上。院子里还有些漆黑,厨房窗户里闪出火光来。 梁珩用清水洗了脸,困倦消去了些。走进厨房,见他娘正在灶台上忙活着。 “娘。”梁珩叫了一声。 赵氏抬眼看了看他,“娘给你下了碗面,一会儿就好了,你坐着等会儿。” 梁珩嗯了一声,在灶孔前坐下了。 “珩儿,你这一路去,也没个伴。路上可要紧点心,遇事别跟人争,多让让...” 梁珩看着他娘一边用筷子搅着锅里的面条,一边絮絮叨叨地交代。梁珩还记得娘年轻时的模样,如今的赵氏,不过三十七八,却已是华发早生了。 没多久面就好了,赵氏挑起来放了料递给梁珩。 梁珩看着面上盖着的两个煎蛋,不禁鼻头一酸,这些年他娘为了养大他吃了太多苦。 梁珩和着眼泪吃着面,赵氏没注意到儿子的异样,收拾了灶台后坐到梁珩身边,看着儿子吃面。 等吃完面,又检查了一番行李,准备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梁珩背着箱笈,里面装着书和一些衣物,赵氏背着梁珩的铺盖,娘俩就出了门。 沈家还没有动静,大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 赵氏看着儿子依依不舍地往直往沈家大门看,心里叹了口气。都是该应的因缘啊。 街道上已经有不少行人了,见娘俩的行头,都明白这怕是秀才进京赶考去了。热情些的还打招呼。 “秀才相公进京赶考去哇?考个状元郎回来哇!” 梁珩面皮泛红,赵氏倒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谢。 泉城每天都有货队进京去,只要给些银子,车上有空地也搭客。娘俩这会出了城,到了官道边上等着。 没多久,便有一队货队过来,赵氏连忙招手拦。 货队停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下了车,客客气气地问道:“两位进京去吗?” 赵氏笑道:“我儿子进京去赶考,敢问这位管事可搭客?” 管事状作为难道:“没空地呢。” 赵氏有些失望,还是笑道:“没事,那打扰您了。” 管事眼珠一转,道:“这样,若是这位秀才官人愿意我们车队拉一副黄布旗,我们就给官人腾个位子出来,还不收官人银子。” 赵氏一听只是拉个旗帜,还不收银子,颇为高兴,正想应下来,梁珩就出面谢绝了。 “多谢这位管事的好意,但是车队既然没位子,那我们只好等下一队了。” 赵氏心里有些着急,但也明白儿子这样必有道理,便默不作声。 管事又劝了几句,见梁珩态度坚决,冷哼一声拂袖去了。 等车队走远了,梁珩给赵氏解释道:“娘,这些人车里怕是藏了私货,想借着秀才赶考的旗子混过关去,咱们可不能应。” 赵氏一听私货吓坏了,连连抚胸,“阿弥陀佛!他们怎么敢?” 梁珩道:“我以前听人说过,每逢考试就有这样的车队,只要车上载着赶考的秀才,关卡上的就不敢上来检查,能蒙混过关去。” 赵氏正惊魂未定间,又来了一队车队。车上已经坐了一个秀才,梁珩还认识,两人以前在秀才簪花礼上见过。 “梁同窗!真是巧!”易旭激动地打招呼。两人以前同拜在县学教谕门下,却是形式上的,两人也没说过几句话,这会却像见到老友般激动,毕竟前路不明,有人同行正好。 梁珩也很是惊喜。两人打过招呼,易旭见赵氏,猜测是梁珩的母亲,又下车来见礼。 赵氏乐呵呵的应了,原本以为儿子要独自上路,没想到能碰上认识的秀才,两人一路也算有个照应。 易旭帮着梁珩将行李搬上车,车队时间紧张,娘俩没说几句话,车队那边的人便客气地在催了。 赵氏强忍着酸意送走了儿子。看着车队越来越远,赵氏才忍不住呜咽哭了几声。 沈蓁蓁起身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昨晚上她失眠到四更天才勉强睡着,醒来时头一阵昏疼。 沈蓁蓁净了脸,叫了一声如意。在厨房忙着的如意嗳了声。 沈蓁蓁走进厨房,便见到如意正在切菜。 沈蓁蓁问了句:“怎么是你在做饭,赵婶呢?” 如意抬起头,笑道:“小姐忘了吗?梁公子今天进京赶考啊,赵婶前几日就说了,今天要送梁公子去赶车。我估摸着赵婶应该赶不回来了,便做了早饭。”说着又笑道:“这些天我跟着赵婶学了不少呢,刚好做给小姐尝尝。” 如意说完没听到小姐回应,抬起头,就见小姐正一脸愣愣地立在原地。如意见状没说话,笑了笑又低头切菜了。 昨晚上如意被一阵说话声吵醒,醒来就见小姐跟梁公子两人正站在院中。如意拼命忍着才没叫出声来,她无端就相信梁公子深夜上门绝没有恶意,悄悄趴在窗户下,听院里的动静。刚好就听到梁珩说我娶你,如意听了羞得满脸通红,但听着小姐的意思,小姐似乎不像是对梁公子全然没有意思啊。 沈蓁蓁愣了会儿,回过神来,嗯了声又出去了。 ...... 易旭十分健谈,谈吐也有礼,两人很是有些相见恨晚。 一个时辰后,车队经过绛县,路口处设了关卡。往来有几支货队,排着队等着检查。而梁珩首次碰到的那支车队也在其中。不知道在哪里有搭了个秀才,头车上拉了一副横幅,上书着‘奉旨长安乡试’。 科举对全国都是头等大事,守卫虽知道车上可能有私货,却不敢盘查,直接放那车队大摇大摆地过去了。 这事太平常了,其余车队虽然不满,但是也不敢多言,谁让自己车队里没个赶考的秀才呢。也有些正经商人不屑于此的,梁珩他们车队就没有提出这种要求。 第21章 抵京 赵氏回来的时候,沈蓁蓁和如意正在吃饭,如意熬了一锅粥,做了两个小菜。 见赵氏推门进来,沈蓁蓁招呼道:“婶子快来吃饭。” 赵氏见两人自己做了饭,颇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我去送了珩儿一程。” 如意笑道:“没事,我还展现了一手婶子教给我的厨艺呢。婶子快来喝粥,熬了不少呢。” 赵氏没推辞,坐下了。儿子走了,家里空荡荡的,她回去也是难受。 如意起身道:“我去给婶子盛粥。” 赵氏连忙起身道:“不麻烦如意,我自己去。” 沈蓁蓁笑道:“婶子坐会吧,想必走了一早上也累。” 赵氏见如意快手快脚的进了厨房去了,只好又坐下。 “梁公子独自走的吗?”沈蓁蓁问道。 赵氏道:“可巧,遇到一个认识的秀才,两人结伴去了。” 沈蓁蓁点点头,不再说话。 赵氏悄悄注意着沈蓁蓁的表情,见她不咸不淡的,心里不禁有些担心,怕不是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梁珩虽然走了,但是沈家这边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沈蓁蓁还是每天绣绣花,做做衣裳。 梁珩走后两天,沈蓁蓁午睡醒来。 头顶枇杷树上已经没有多少果子,仅剩的一些黄得发红。沈蓁蓁突然就想起那次梁珩上树打果子时的场景来。梁珩约莫以前是没有上过树的,读书人最讲究斯文,她那天回应赵氏也只是顺口一说,没想到梁珩真的过来了。 说起来梁珩看着更像个半大孩子,虽然长身玉立的,但是脸上还是带着股稚气。正是这股稚气,让她生不起防备来。 沈蓁蓁躺着愣了良久,总感觉哪里有些不适。院里静悄悄的,如意在房里午睡。 隔壁的读书声没有了,沈蓁蓁突然反应过来。 这一月来,沈蓁蓁每天午睡醒来时,必会听到隔壁的那阵读书声。嗓音里有些少年特有的清亮,不紧不慢甚是好听。她甚至能想象到少年如何在院中负手踱步。 ...... 这一路倒也顺利,车队在第三天中午到达了长安。 长安城门前马车排起长队,行人另排一行。等了近一刻钟,才轮到梁珩所在的车队。 等进了城,梁珩看着车外面繁华的街道和往来熙攘的人流,问易旭道:“易兄以前可来过长安?” 易旭笑道:“自然来过,这是我第二次参加秋试了。” 易旭路上并没有提过这个,梁珩有些惊讶。 易旭继续说道:“三年前那次,进考场没经验,考到第二场的时候,闹起了肚子,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只好中途退场了。倒是梁兄,上次秋试怎么没见你?”两人都是十五便考中了秀才,可以说是少年英才了。 梁珩笑笑:“那次没有盘缠,便没有进京赴考。” 易旭有些惊讶,一般像梁珩这种少年英才应该有的是人想资助才对,怎么会没有盘缠。但毕竟不能交浅言深,易旭便没有多问。 两人下了车,谢过车队的管事,付了车钱便告辞了。 易旭轻车熟路的带着梁珩到了租房的地方,在东市一角。 梁珩背着沉重的箱笈,抱着铺盖,跟着易旭走。易旭没有带铺盖,想必是准备现买的。 到了地方,易旭去看房子,梁珩等在一旁看着行李。 梁珩看着易旭挤进人群去,四周围着的人大多都是进京赶考的学子,都像梁珩一样背着箱笈,怀抱铺盖。还有些房主在高声宣传自己的房子。 “来嘞来嘞,飞腾街边的院子,院子安静,价格不贵,住进去保准您飞黄腾达!” 还有些房主正口沫横飞的跟几个书生谈价。 “哎呀!我瞅着几位面相富贵,必会高中,已经是便宜算给几位了,高中了可别忘了我的谢仪!您要是住别的地方,不见得就能高中呢!” 这话说的,好像不租他房子就中不了一般。子不语怪力乱神,说不得那几个书生听了这话,不租也得租了。果然,那几个书生没多久就跟着房主走了。梁珩不禁看得摇摇头。 等了没多久,易旭就领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过来了。 “梁兄,这位姑娘要出租的房子在莲花巷,那地方我知道,环境安静,是与人合租的,一月租金二两。你看怎么样?” 梁珩听到价格吓了一跳,怎么租金竟这么贵!还是与人合租。 易旭见他面有犹豫,便拉过他悄声说道:“梁兄,秋试这档口,京里房租都是这样的,你若是银子不够,我先给你垫上。” 梁珩摇摇头道:“不不,多谢易兄的好意了,我盘缠够的。” 易旭道:“那行,我们先去看看院子。” 梁珩又背着行李,同易旭跟在小姑娘后面,去看房子。 小姑娘扎着满头的小辫子,见生人也并不羞怯,一路跟易旭聊着走。 易旭问她:“小姑娘,怎么是你出来招揽客人?”说完又感觉哪里不好,连忙改口道:“怎么是你一个小姑娘出来招揽房客?” 小姑娘穿着一套宝蓝色的裙袄,狡黠一笑,“因为我看着无害啊,容易让人心生信任。” 易旭不禁和梁珩对视一眼,怎么听这小姑娘的话,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啊。 两人跟着小姑娘到了地方。 院子是一进的院子,东西有厢房,正房和西厢房已经住了人了,只剩下东厢房。院子不大,看着还整齐,两人也不想多折腾,便决定租下来。 秋试这短时间,长安城里涌入一万余学子,租房都不用再去官府备报文书,直接租下就行。两人各自先交了一两银子,便算是租下来了。 小姑娘道:“两个哥哥叫我枝儿就是啦。还有两个哥哥若是需要,我阿婆可以帮忙买菜做饭,菜钱花了多少算多少,另外一月多给两百钱就行。哥哥们看需不需要?” 马上就要考试了,若是自己还要买菜做饭,会耽误不少时间,而且听着这价格也算合适,两人便应了下来。 梁珩行李不多,将房间打扫干净,又将东西都收拾好,就算安顿下来了。梁珩刚收拾好,易旭便过来了,立在门口问道:“梁兄,我要去买铺盖,你有什么东西要带吗?” 梁珩自然有需要买的东西,但他不好意思麻烦易旭带,便锁了门,与易旭一道上街了。 第22章 奉旨乡试 两人到了街上,街道两边酒楼客栈林立,人流熙熙攘攘。伙计们站在店门口,卖力的招呼着客人。每逢秋试春闱,京城里涌入上万学子,客栈住得爆满不说,街道上也是挤得要走不动路。 莲花巷出去不远便有坊市,两人问了路,往坊市走去。 两人正聊着,迎面便走来一个背着箱笈的年轻秀才。 秀才身上穿着一身绸质的宝蓝秀才服,头戴红缨礼帽,足上穿着长靴。最显眼的箱笈上那一块遮阳的帆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根竖立的竹竿,竹竿中间拉着一块黄布,上书‘奉旨乡试’四个大字。男子身后还跟着个空着手的书童,主仆两人皆是目空一切的模样,目不斜视,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可以说是神气十足了。 易旭忍不住一下就笑出声来。 “这人好生张扬,我那套蓝衫除了簪花礼上穿过一次,就一直压在箱底了。” 梁珩抿着笑,一般秀才多在头上戴块方巾,除了重要场合,轻易不会穿整套蓝衫,此人也是极有意思了。 两人到了坊市,很快买齐了东西,便回去了。 ...... 春风楼上,齐湑正跟着尚书右仆射次子刘致靖喝酒。 “我说你,好歹也是国子监的监生,总要去上个一两堂课吧?看把孙祭酒为难的。”刘致靖笑骂道。 齐湑笑了笑,“他为难什么,直接跟我老子说我无心学业劝退我不就完了。” 刘致靖笑道:“怕是孙祭酒想提前致仕,才会这么干吧?”说着又转话题道:“话说,听说你这次去了江南?” 齐湑点点头。 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说起来更像是酒肉朋友,因为齐湑干的每件坏事后边,总少不了刘致靖在后边出谋划策,一抓一个准。齐湑老子是正一品的亲王,刘致靖老子是正二品的大员,靠山硬得几乎只有皇上能撼动了。两人在纨绔圈里有美名曰‘长安双霸’。 “送一个给我。”刘致靖道。 齐湑被他突然冒出来的一句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送什么给你?” 刘致靖一脸装什么装的表情,“装什么愣,瘦马啊,你别想一个人独享。” 齐湑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双手一摊,“没有。” 刘致靖不相信地看着他,“真的没有?” 齐湑道:“没带回来。嗯...跟京中女子是不大一样,江南女子婀娜多姿,温婉柔美。不像京里这些霸王花,惹不起。” 刘致靖闻言“噗”的一下笑出了声。前段时间,齐湑在早荷宴上被中书令章周颐家的千金章伊人当众奚落的事,在长安城里很是疯传了一段时间,就连后来齐湑去江南,都被人传成是惹不起章小姐,出京避避风头。 齐湑脸色一僵,看着好友笑得直拍桌子,‘唰’的下站起身,往楼下走去。 刘致靖一看齐湑走了,忙追上去,拖住齐湑胳膊,做可怜状,“哥哥,我错了。” 齐湑冷哼一声,继续往外走。 刘致靖不肯放手,一手拉着齐湑胳膊,一手从怀里掏出银子,往迎上来的掌柜的方向随手一扔,便跟着齐湑走出了春风楼。 “放手!”齐湑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喝道。 “我不!”刘致靖梗着脖子,死死地拉着齐湑胳膊。 两人正拉扯间,前面就传来动静。 “抓贼啊!” 两人停下来,往前面看去。 只见一间饰面铺子门前,一个中年女人抓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衣裳,口呼抓贼。 男子面色涨红,喝道:“谁偷了你的钗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女人道:“我亲眼看到你偷的,还想抵赖?” 男子喝骂道:“好哇!我可是奉旨考试的秀才!你诬蔑我,就是诬蔑皇上!” 女人听了一顿,男子趁机抽出自己的袖子,冷哼一声,就欲离去。女店主愣愣地看着男子离去,不敢上前阻拦。诬蔑皇上这项罪名太大了,这些秀才考试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一般官员都要让着他们,惶谈平民百姓。 男子步履匆匆,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没注意就撞了上去,撞得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没长眼睛啊?!”男子爬起来,骂了一句,屁股上的灰都没拍就要走。然而他又被人堵住。 男子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抬起头,就见一个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年轻男子,正挡在他面前。 “你想干什么?”男子喝问道。 齐湑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抓住他的胳膊,反手一剪,抖了几下,两只金钗就从男子怀里掉了出来。 男子见钗子掉了出来,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本来像今天这事,他干过几次了,每次被抓到,只是说他是秀才,便没人敢计较。没想到今天竟然栽了。 跟上来的刘致靖将钗子捡起来,对女店主说道:“这是脏物,要送到京兆尹去,回头那边的人会还给你的。” 齐湑冷笑道:“奉旨考试?你奉的哪门子旨?你这种渣滓也能考上秀才,没的污了秀才的名声。走,爷带你见官去。削了你的功名,也好让你家祖宗在地下好好安息。” 男子听齐湑要带他去见官,连忙求饶,痛哭流涕地认错。 齐湑见他满脸鼻涕口水的,嫌弃地将人扔给了刘致靖。两人闲的无聊,亲自将人送到了京兆尹。 京兆尹的人自然认得这两位大爷,见两位大爷亲自将人送来了,此案一定非同小可,更是严肃处理。后来那秀才被革了功名,吃了一月牢饭,撵出了长安。 ...... 梁珩两人回到莲花巷,开门就见院中正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衫,一个穿着素白色长衫,面孔都很年轻,不过二十三四。约莫就是另两个合租的秀才。 两人皆抱着一大堆东西,倒是不好施礼,便口头问好道:“两位兄台有礼。” 另两人也站起身来,拱手朝他们施礼,“兄台有礼了。”那个穿着淡蓝色长衫的秀才上前来,问道:“兄台需要帮忙吗?” 易旭笑着谢绝,“多谢这位兄台的好意了,不麻烦兄台。我们先收拾收拾,再出来与两位见礼。” 那人笑笑,让到一边。两人便抱着东西进房去了。 两人很快将东西放好,换了身衣裳,便出了房来。 另两人还坐在院中。梁珩注意到两人身边多出来两张板凳,猜测是他们刚搬出来的,心里便对两人有了些好感。 几人又一一见礼,自报姓名,互相认识了。 那个穿淡蓝色长衫的秀才来自万州,名张明之,穿素白长衫的秀才来自兴州,名马修文。张明之生着一张圆脸,说话间满是笑意,让人心生好感。而马修文则略显冷淡,话也不多。 几人略聊了会,便各自回房温书了。 第23章 孙氏 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半个月,已是七月下旬了。七月流火,盛夏的炎热一下就过了劲儿去,天气开始凉爽起来。 泉城里,沈蓁蓁的日子还是没有多少改变,只是衣柜里衣裳又多了几件。 这天天气好,沈蓁蓁一早就跟如意在院子里支了几根竹竿,将被子、衣裳取出来晾晒。满院花花绿绿的衣裳,风一吹拂,衣袂四扬,煞是好看。 赵氏收拾了厨房,没急着走,沈蓁蓁跟如意正坐在院里绣花,赵氏便坐了下来。 “珩儿这也走了十多天了,不知道他在京城里怎么样了。”赵氏叹气道。 沈蓁蓁轻声安慰道:“婶子别太担心了,梁公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赵氏又笑道:“娘子和如意总是公子公子的称呼,我们这普通老百姓啊,都是直接叫名字,还是娘子和如意懂礼。” 如意道:“叫名字吗?这多失礼。” 赵氏笑笑,“可不是,后来珩儿十五岁那年中了秀才,旁人便称他梁秀才了。” 如意惊呼一声,“公子竟是十五就中了秀才了吗?那真是神童了!我听说好些人考到老了也不见得能考上秀才呢。” 赵氏道:“说起来,珩儿十六岁那年就可以参加秋试了,当时家里没银子做盘缠,便耽误了。” 如意啊了一声,沈蓁蓁心里也有些替梁珩可惜。像这种少年天才,若是生在福贵之家,少不得要花重金请名师好生培养了。 “当时有个姓吴的乡绅看中了珩儿,想要资助他考试。这原本是好事。但是那乡绅提出要珩儿娶他女儿。那乡绅的女儿没什么好名声,二十岁了还嫁不出去。这我如何能应,便回绝了。那吴乡绅怀恨在心,听说给其他乡绅下了帖子,后来也没人提出要资助珩儿。人活一口气,我就想着自己挣银子,给珩儿攒盘缠。” 赵氏又道:“老天保佑,遇到了娘子你们,娘子对我们梁家的大恩,我真是一辈子不敢忘。” 沈蓁蓁抬起头,见赵氏眼中含着热泪,轻声道:“当不得什么,邻里邻居的,互相帮持一把。” 几人又说了半晌,赵氏临走前想起一件事来,便道:“孙嫂子好像生病了,我昨天去买菜,在善仁堂门口碰到了黄梵,他提着几袋草药。我问他给谁买药,他说给他娘买的。我寻思着一会儿去看看孙嫂子,娘子看,要不要一起去?” 沈蓁蓁有些吃惊,上次见孙嫂子的时候,她气色看起来还算好,怎么就病了? 沈蓁蓁放下手里的衣裳,道:“是要去看看,但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的,婶子晚一点去吧,我去买些东西。” 赵氏应下,家去了。沈蓁蓁又带着如意上街买了些补品。 沈蓁蓁到家没多久,赵氏便来敲门了。两人提着补品出了院门,就见赵氏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装了二十来只鸡蛋。普通人家看病送礼都送些鸡啊蛋的,沈蓁蓁还是受着以前在家时的影响,首先想到的是送些补品。 三人到了孙家院门外,孙氏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中气不足的声音,“菱儿,去开门。” 沈蓁蓁听到一阵脚步过来,院门就被打开了,一个七八岁模样小姑娘的脑袋冒出来。小姑娘头上梳着两条小辫子,用一根红绳扎着。面颊有些消瘦,眼睛很是灵动,倒是挺漂亮的小姑娘。 “婶婶。”菱儿认得赵氏,叫了一声。 赵氏微笑了下,“菱儿,我们是来看你娘的。” 菱儿将院门推开,让她们进去。赵氏伸手摸了摸菱儿的脑袋,“你娘在哪里,带我们进去。” 房里的孙氏听到动静,出声道:“是梁家婶子吗?快进来。”说完又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 几人跟着菱儿走进孙氏房里。 房间很是简陋,窗户正关着,有些暗。只有一副立柜和一副平柜,看着像是用了有些年了,油漆斑驳,颜色发黑。屋子里满是草药的苦涩气味。 如意跟着赵氏将补品放在柜子上。 西面放了张床,上面正躺着个人。几人走过去,等看清了孙氏的脸,沈蓁蓁不禁心里惊呼一声。 孙氏脸色蜡黄中带着惨白,嘴唇起满了干皮,脸上原先还有几分肉,如今两颊竟全部凹下去了,瘦得有些脱相。 孙氏挣扎着想坐起身来,被赵氏按住了。 赵氏看着孙氏的样子,心疼得声音都有些哽咽,“孙嫂子,你就躺着,别起来。”算起来,孙氏嫁到黄家来也有十五六年了。赵氏守寡,孙嫂子又是这么个遭遇,平时两家来往得比较多,互相帮持着。 孙氏看着沈蓁蓁和如意,勉强笑道:“劳烦娘子和姑娘来看我。”声音里带着虚弱。 沈蓁蓁勉强笑了笑,“孙嫂子别客气,邻里邻居的,都是应该的。” 这时菱儿搬了两张板凳进来,孙氏又招呼她们坐。 赵氏坐在孙氏床边,语气里有些责怪,“孙嫂子是什么时候病的,我们竟一点音信都没听到。” 孙氏道:“前段时间,我就感觉有些头晕,使不上劲儿,也没多管,前天早晨,我起身的时候,一下就倒了。没力气起来,还是梵儿进来扶我起来的。”说着虚弱地笑了笑,“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这么些年我从没生过病,身体好着呢。” 孙氏说着安慰人的话,沈蓁蓁却听得心下一沉。 这么多年没生过病,想来是孩子还小,身体拧着一股劲,也不敢生病。前段时间黄梵去做了学徒,孙氏心里有了些盼头,劲松下去了,身体就一下垮下来了。 沈蓁蓁问道:“嫂子可看过大夫了?” 孙氏抿了抿干燥的唇,“没有呢。梵儿坚持想请大夫看,我给拦下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吃药也能好,没的白花银子。” 沈蓁蓁劝道:“嫂子还是请个大夫看看呢,大夫不见病人,也摸不准是个什么病情,开的药也不一定能对症。” 赵氏也跟着劝,“孙嫂子,若是银钱不够,我先借些给你,先把病治好了再说。” 孙氏连忙谢绝,“我知道梁珩他进京赶考去了,婶子哪里还有银子?婶子别担心,过不多久病就好了。” 几人坐了半晌,见孙氏精神不大好,便告辞了。 沈蓁蓁出了黄家门,对赵氏道:“婶子,一会我取些银子给您,您送去给孙嫂子吧。她那个样子,我瞧着得请大夫看看才行。” 第24章 茶会(捉虫) 沈蓁蓁取了二两银子,拿给赵氏,托她送过去。想着跟黄家毕竟不大熟,自己送过去,怕孙氏会不肯收。 赵氏到了黄家,孙氏果然好说歹说不肯收。 虽然跟沈娘子是邻居,但沈娘子跟他们家非亲非故,也并不相熟,如何能收人家这么多银子。就算是借的,二两银子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还上人家,所以孙氏怎么都不肯收银子。 赵氏正在劝着孙氏,黄梵便走进房来。 “婶子。”黄梵叫了一声赵氏。 赵氏一看黄梵都下工回来了,想必时间不早了。便站起身,将银子递给黄梵道:“这是对门那边沈娘子借给你家给你娘看病的。好孩子,快拿着,给你娘请个大夫看看。婶子还要回去做饭。” 黄梵愣了一瞬,接过赵氏手中的银子。 孙氏见儿子接了银子,有些着急,“梵儿,快把银子还给婶子,这银子我们不能拿着。” 黄梵不吭声,紧紧地捏着银子,低着头不说话。他娘的病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这银子他以后一定努力挣钱还给沈娘子。 赵氏有些生气,道:“孙嫂子!这是沈娘子一番好意,你怎么这般不领情!这银子说了是借给你家的,沈娘子是个心地善良的,你这样,沈娘子得多寒心!” 孙氏听了一顿,没再吭声。 赵氏便道:“我回去了。”说着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就听后面孙氏哽咽道:“婶子替我谢谢沈娘子。” 赵氏转过身,面色松动了些,“这就对了,那我这就回去了。” 黄梵跟在赵氏后面,送她出了院门。 “谢谢婶子。”到了门口,黄梵道谢。 赵氏看着一身粗布短衫,嘴唇上刚冒出绒绒的胡须,身高却快赶上梁珩的黄梵,心里颇有些感慨。黄家这俩孩子都是好孩子,孙氏虽然命苦,但对孩子却是严格教养,俩孩子都十分懂礼。就是命不好,摊上这么个爹。 赵氏伸手拍了拍黄梵的手臂,“别耽误了,一会儿就去善仁堂请个大夫来给你娘看看。” 黄梵眼眶微红,用力地点点头。 赵氏便回去了。黄梵站在门口看着赵氏进了沈家的院子,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想起那天遇到的沈娘子的模样,明明只像是比他大几岁的样子,娘却让他叫她婶子。黄梵看着手里的银子,感觉到胸腔里似乎有一股热意在喷涌,熏得他眼眶酸涩,直想要流泪。 ...... 长安城里。 这十来天,梁珩足不出户,除了偶尔跟院里其他三人交流交流学问上的心得,就一直闷在房间里温习书本。 这天,易旭一大早就过来叫他。易旭早就知道仙茗居今天要在舞阳河畔举办茶会,以供参加考试的学子交流心得。前几天,他便约了梁珩和另两个书生,说好今天一起去看看。 考试自己闭门造书是不行的,试题不仅从四书五经里出,还要考时策,多与人交流,会受益良多。梁珩便应了下来。 因为怕去晚了没位置,其他几人很早就收拾好了,准备要出门的时候,马修文却磨蹭了半晌才出来。 张明之跟马修文关系还算好,便笑道:“马兄可是在对镜理红妆?竟收拾了这般久。” 马修文脸色当即就有些沉下来,“说了让你们先走了嘛。” 几人闻言,心里都有些不舒服。等了半天没句好话就算了,合着等你还等错了?不能说你客气的说句先走,大家就真的先走了吧? 但谁都没说话,张明之也只是笑了笑。 易旭打圆场笑着道:“到齐了,那就走吧。” 几人到了舞阳河畔的时候,河畔上已经挤满了人,往来如织,大多都是些头戴冠或蓝布方巾的书生。河畔上摆放了两百余张桌子,延绵半里,甚为壮观。 路边还有小贩趁机兜售零嘴吃食,但并不叫卖,只是蹲在路边上。围观的百姓说话也小声,以求尽量不影响到书生们。 茶会入口处摆放了一块木牌,上面写了茶会规则。大意是以桌为圈,圈内可旁听可发言,也可换桌。末了,还写着句,生死自负。 这茶会年年都办,固定在八月初四这天,哪年开的先河已经没人记得了。东道主仙茗居除了提供桌凳,还提供免费的茶水。如此壮观的场面,在舞阳河畔自成一景,除了前来交流学问的数千书生,还有慕名而来看热闹的平民百姓。 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不少人还站着,正辩论得如火如荼。有的人说到兴奋处,也不管什么斯文不斯文了,撩起袖子,一脚踩上凳,以似乎马上要提剑上阵的气质,说得口沫翻飞。一旦有人提出异议,他马上就穷追不舍的与人辩论,直至别人哑口无言为止。可以说是舌战群儒了。 也有两人都互不相让的,两人像吵架似的说着说着就凑到一块,眼看就要打起来,旁人赶忙上去将人拉开。 梁珩看得瞠目结舌,明白过来那句生死自负是什么意思了。有的书生对自己的观点深信不疑,一旦有人提出质疑,那他真的就算是拼了命,也要说服对方。 几人看了一会,便分开了,自行去找空位子。 梁珩走了几步,就见旁边一桌人正在讨论易经。易经算是五经里最晦涩难懂的了,梁珩便凑了上去,站在一旁听人讲。 “潜龙勿用,阳在下也,此时爻位最低,阳气不能散发出来...” 其他书生有什么见解的,也都各抒已见。梁珩站着听了一会儿,感觉他们说的自己都已经理解了,便离开了这桌,寻找下一桌。 “正所谓以仁施天下,学而优则仕,在下窃以为仁义礼智的发端为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故此,为官者...” 梁珩走了没两步,旁边便有一桌在谈论时策,便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说话的书生极为年轻,相貌极佳,穿着一身青釉色长衫,面色自然的侃侃而谈,浑身带着一股从容的气度。 书生滔滔不绝地说了半晌,末了道:“以上为在下刍荛之见,还望诸位雅正。” 同桌的书生皆为他这一番高谈阔论和气度所拜服,皆叹道:“兄台满腹经纶,当真是八斗之才!” 才学如此惊冠绝伦的人,当下便有人想结识,说不得就结识了一位以后的进士,多了条人脉。 “兄台年轻轻轻,却有如此见识。在下十分仰慕可否结交一二?” “兄台客气了,自然乐意之至,在下凉州林行周。”林行周一笑,谦虚地拱手道。 第25章 交锋 几人互通了名姓,有人便请问林行周对为官之政有何见解。为官之政,几乎是科考时策的必考之题。 林行周笑道:“在下毕竟是白身,且才疏学浅,不过是些管窥之见。既然兄台相问,那在下就献丑了。在下认为,仁,亲也,为仁者才能以大事小,在下认为唯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 林行周口若悬河,将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旁人听得入迷,当林行周停下来,甚至还有两个书生沉浸其中,紧皱眉头体会着心得。 “以上为在下的寒腹短识,有不当之处或是不同见解,还望诸位兄台指教。”林行周面上带着一丝浅笑,掩住眼底深处的得意,今日也算不枉此行了,算是小小的展露了头角。 就在林行周以为没有人提出异议,欲飘然离去时,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书生站了出来。“兄台这番话不无道理,兄台学问实为不俗。在下不才,但对此在下有些不同看法。” 林行周看着那个看着年方不过二十的年轻书生,身量极高,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气质却极为沉稳。 林行周不动声色地笑了声,“这是自然,言人人殊,茶会便是要各抒己见,兄台既有不同的见解,自然可以提出来。” 梁珩对着林行周一拱手,道:“兄台强调为官之政重在仁,在下却认为为官之政不止在仁,还在于义。所谓义,人之正义也。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是为仁。克己复礼,是为仁。诚然仁为之重,但孟子曾曰,未有仁而遗其亲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于百姓,申之以孝悌之义...” 林行周面含笑意地看着对面书生侃侃而谈,而周围书生则听得面有所思,不时点头赞同。 等梁珩说完,周围书生皆点头认同。林行周也对梁珩一拱手,道:“兄台所言有理,受教了。” 梁珩谦虚还礼道:“不敢不敢。” 林行周轻笑道:“兄台谦虚了。”说完对着周围人一拱手,“那么,诸位回见。” 林行周走到下一桌,回头看着那个正在与众人见礼的年轻书生,心里突然有种直觉,此人以后必定是一个强劲的竞争者。 茶会一直持续到下午,见天渐渐暗下来,人才慢慢散了。也有些人意犹未尽,约人继续找地方再辩的。 易旭与张明之过来的时候,梁珩正在一旁听别人辩论。几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马修文,只好先回去了。 三人一路聊着自己的受益,很快回到了莲花巷,马修文却还没有回来。想着茶会这么多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便各自回房了。 枝儿的阿婆做好晚饭,叫几个书生出房吃饭。 几人坐到一起,才发现马修文还没有回来。张明之不禁有些担心,道:“马兄去了哪里?怎么这个点还不见回来,他在京里好像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吧?” 梁珩和易旭也有些担心,易旭道:“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再等等吧。若是今晚上没有回来,明早上咱们就去报官。” 几人匆匆吃了晚饭。张明之最先跟马修文认识,所以两人关系不错。这会见马修文天黑了都不见回来,书也看不进去,担心得在院里走来走去的。梁珩和易旭被他影响的也看不进书,便陪他一起在院里等着。 几人直等到戌时,都有些困意了,正打算回房,马修文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张明之见马修文进来,有些欣喜又有些责怪道:“马兄去了哪里?我们好一阵担心。” 马修文显然喝了酒,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的,口齿有些不清地道:“担心什么,这天子脚下,还能丢了不成?” 易旭一听这话,笑了一下,没说话径直回房了。梁珩摇摇头,也跟着回房了。 几人担心他半宿,书都没看,结果人家还怪他们太大惊小怪了。 张明之心里也很不舒服,但毕竟还有些情谊,便走过去准备扶着他进房去。 马修文看着张明之,突然笑了笑,“张兄,我们可算有出头之日了。” 张明之有些不明白,“马兄何出此言?” 马修文笑了笑,没再说话,张明之只当他说的是醉话,没多在意。 次日。 马修文一大早就破天荒的敲响了梁珩的门。 梁珩打开门,见马修文站在门口,心里有些惊讶,因为马修文基本上只跟张明之来往的,从不上他和易旭的门。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问道:“马兄台可是有事?” 马修文皮笑肉不笑的,笑道:“昨天我在茶会上听人谈起孟子中的梁惠王篇,有了些心得,我记得梁兄破了一篇‘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的时策,可否借我一观?” 前些日子,几人交流时,马修文就看过这篇时策了。梁珩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还是借给了他。后来马修文也还了回来,梁珩便没放在心上,很快就忘了。 ...... 黄梵当天就去善仁堂请了大夫。 老大夫给孙氏把完脉,眉头微皱,问立在一旁的黄梵道:“小子,你家其他大人呢?” 黄梵正色道:“我也是大人了,您跟我说就是。” 老大夫毕竟阅历丰富,看着黄家的情况,多少能猜出点来。便道:“罢了。你跟我出来。” 孙氏见老大夫要单独和儿子说,有些着急,“大夫,您有话直接跟我说就行了,我这是得了什么病?”孙氏嗓音细弱,她感到浑身失了气力般,说话越来越费神。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病人好好躺着吧。”说着便走出了房门,黄梵焦虑着看了一眼他娘,跟着他出去了。 “孩子,你娘这个病啊,正气不足,秽足阴邪,应该是长年郁劳,身体亏空得太厉害所致。”老大夫斟酌着简单说了病情。 黄梵着急地追问道:“大夫,我娘这个病不要紧吧?” 大夫沉默了一会儿。孙氏的脉象十分危险,脉象虚阳在外,纯阴在内,有阳消阴涨之虞,是死脉。这病说来不是不能治,只是长年的亏空,加上孙氏长年郁郁寡欢,伤了气血根本,要补回来却是不容易。这病放在福贵人家算不得什么,亏了多吃补品补回来就是了,但放在普通百姓家,却能要人命。 大夫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娘这个病,要多吃点补品,看看能不能补回来。”老大夫也不写什么方子了,说道:“隔两天炖一只乌骨鸡,要仔鸡,能加些枸杞,当归,红枣会更好。让病人多喝些汤。” 大夫说完便回了房间收拾了药箱,黄梵又送大夫出去。大夫的身影渐渐远了,黄梵却呆立在原地,已是泪流满面。大夫言下之意他听懂了,若是补不回来,他娘... 孙氏在房间里等了半天都不见儿子进来,便出声叫道:“梵儿,梵儿...” 黄梵听到他娘叫他,回过神来,慌乱擦了擦眼泪,进了房去。 孙氏问道:“梵儿,娘得的是什么病啊?” 黄梵勉强挤出笑,状做轻松道:“娘,您放心,大夫说您这是身体有些亏,多吃点乌骨鸡就补回来了。我这就杀鸡给您炖汤去。” 孙氏勉强笑笑,“行。” 等儿子出去了,孙氏不禁泪如泉涌,她有种感觉,自己怕是活不久了,两个孩子却还没长成人,她若是去了,两个孩子可怎么办... 第26章 入帘上马宴(捉虫) 院门被敲响时,沈蓁蓁她们正在吃饭。 如意去开了门,就见黄梵站在门外。 如意认识黄梵,笑着问道:“黄家弟弟,你可是有事?” 黄梵看着一脸笑意的如意,问道:“姐姐,赵婶子在吗?” 如意道:“在呢。你进来说吧。”说着让到一边,让黄梵进来。 黄梵往里面看了一眼,见院里摆着饭桌,像是正在吃饭的样子,脸一红,“我一会儿再来。” 赵氏听到动静,出声道:“黄梵可是有事?等等,我这就来。” 赵氏到了院门口,就见黄梵正红着脸立在门外。 黄梵见赵氏出来了,便说道:“婶子,您一会儿可有空吗?大夫说我娘要多喝点乌鸡汤,我已经把鸡杀了,想请您帮忙教我熬鸡汤。” 赵氏道:“有空有空,我一会儿吃完饭就过来。” 这会沈蓁蓁也放下碗过来了,招呼道:“梵儿吃饭了没,快进来吃饭。”黄梵既叫她婶子,那她就是长辈,叫全名不合适,便依着他娘叫梵儿。 黄梵看着面带笑意的沈娘子,心里突然就不紧张了,郑重对着沈蓁蓁深深一拜,道:“多谢婶子。” 沈蓁蓁连忙走出来将黄梵拉起来,看着黄梵刚毅的脸,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孩子,你娘的病怎么样了?”沈蓁蓁这世不过十七八岁,但她的灵魂却已经经历过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半大少年的黄梵在她看来,不过还是个孩子。 黄梵一下就红了眼眶,沈蓁蓁看着黄梵的反应,心底一沉。 ...... 八月初六这天,顺天乡试主副考官举办入帘上马宴。 宴会只是象征性的,但是主副考官多为翰林,皆是进士出身。能抢到宴会上一点半点的杯盘果蔬,也算沾了些气运。所以围观百姓书生甚众,企图为自己或者亲朋图个好彩头。 易旭去年就听说了这个,但是当时他没能赶上,还引为憾事。今年这天,一大早他便拉着梁珩到了京兆尹府衙外等着。 日头渐渐高了起来,围观人群越来越多。 这时有人大呼道:“来了!来了!”人群唰的下,分出一条大道来。 只见远远来了一顶轿子,轿子没有帷帐,空荡荡的只有个框架。轿上正襟危坐着主考官翰林学士郑均之。郑均之中年模样,身着紫袍,目不斜视地稳稳安坐在八抬大轿上,供人瞻仰,端的是威风。 易旭轻轻在梁珩耳边道:“听说这主考是从二品的翰林学士郑均之。好生气派,以后我也要走这么一遭!” 梁珩看着易旭脸上的神往,不禁点点头。很多年后,年近不惑的易旭终于坐上那顶特质的八抬大轿,在这入帘上马宴上仿佛赛会迎神般亮轿时,想起多年前自己许下凌云壮志的年轻模样,心里也是一时感慨万千。 易旭看着主考官进了京兆尹,擦掌磨拳,紧紧的盯着京兆尹的大门,“梁兄准备好!我们马上就冲进去。” 梁珩还来不及问为什么,人群一下就躁动起来,唰的下就往府衙大门冲去。梁珩被人群冲得几个踉跄,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回过神来,易旭已经不见了,而京兆尹大门也已经被人群堵住了。 过了没多会,京兆尹的衙役便过来维持秩序了。 “都散开,散开,给考官大人让道!” 等外面的人群慢慢散开,冲进去的人也出来了。僧多粥少,不是所有人都能抢到东西,抢到的满脸喜色,没抢到则一脸灰颓。有的人没抢到桌上的东西,竟连考官坐过的凳子都想带走,不过在门口就被拦下了,只好悻悻地放下。 易旭也跟着人流出来了,找到还立在原地的梁珩。 “梁兄,你抢到什么了?”易旭问道。 梁珩看着发冠散乱,衣裳上还沾上汤渍的易旭,摇摇头,“我没挤进去。” 易旭略有些替他可惜,又道:“没事,我抢到了好东西,回去分给你。”说完喜滋滋地拉开衣襟给梁衡看里面的东西。梁珩凑过去一看,是一只烧鸡。 易旭乐不可支地道:“这叫独占鸡头,呸!独占凤头!好兆头哇!” 这时一阵金锣声传来,“考官大人出来了!让路让路!” 只见京兆尹门口处,两列身着全套官服的主副考官,在主考郑均之的带领下,鱼贯从门口走了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神神气气地往贡院去。 这些皆是进士爷,甚至还有状元爷! 多少人寒窗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所求不过如此。围观的书生们艳羡地看着两列考官,有的人甚至羡慕得流下哈喇子而不自知,暗暗在心里发誓“大丈夫当如是!”。 等考官们离开了,人群也渐渐散了。 ...... 八月初八这天乃是考生点名入场之日,寅正便开始点名。 梁珩有些紧张,昨夜失眠到半宿,一睁眼,发现日头已经很高了。梁珩吓了大跳,慌忙起身,发现院里已是悄然无声。 梁珩匆匆洗了漱,挑起考篮便准备走。刚出房门就见易旭提着便桶进院来。 “梁兄?” 梁珩看见易旭,略松了口气,“我以为易兄已经走了呢。不是寅正点名吗,怎么易兄不着急?” 易旭边走边说道:“忙什么,那么多人,点名都得点到天黑,去了也是干站一天。咱们下午再去。” 梁珩放下考篮,有些不敢置信。 易旭回房放下便桶,走出来,继续说道:“我三年前就是寅时不到就去排队了,排到快午时才进了号舍,在号舍里干坐了半天。不着急,那些考过很多次的滑头,每次都是天擦黑了,才去贡院点名的。” 梁珩听他这么说,又将考篮放了回去,清点了一遍东西。但毕竟第一次考,心里没底,担心了半天。 两人磨蹭到下午才去了贡院,而马修文和张明之则是大清早就已经走了。 到了贡院,果然是人山人海,除了应试的书生,还有送考的亲朋。考生们都挑着考篮,承载着亲人的殷殷期盼进了考场去。 两人排了一个多时辰,才过了‘上穷发际,下至膝腫,倮腹赤.裸’的检查,进了考场。 入场时,梁珩便领到了一张号舍位次便览,上面以千字文标明了各号舍的方位。梁珩过了三重门,便见到了密密麻麻,一排排低矮的上万号舍,一律朝南。梁珩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号舍。他与易旭进了考场就分开了,并不知道易旭现在的位置。 号舍是用砖石砌筑的,既矮又窄,三年没用了,满是灰尘和蜘蛛网。 梁珩将考篮放在过道上,将号舍清扫了一番。等打扫干净了,这才清点考篮里的东西。 对于要带什么东西进来,梁珩是两眼一抹黑的。还好易旭考过有了经验,很多东西都是在易旭的建议下置备的。 梁珩取出油布帘子挂在号舍上,用来遮风挡雨。又将烧饭的锅炉,食粮,炭火,油灯,被褥之类的取出来放好。 号舍两边墙上有两处砖托,一高一低,用于搁置号板。号板装上去充作桌子和凳子,晚上将高的放下来,装到矮处,便是睡觉的床板。号舍极为矮窄,人站在里面都站不直身体,梁珩身量又高,更是苦不堪言。 梁珩收拾好了,便出了号舍,号舍还不及他身量高,不远处便是高耸的明远楼,四面更是有瞭望楼将号舍围了起来。目之所及,一些刚进来的考生,还在挑着考篮四处寻找着自己的号舍。 入暮时分,一缕缕炊烟从号舍间冒起来,大多考生已经在做饭了。 梁珩生了碳火,热了几个馒头,就着热水吃了。 夜幕很快就降下来,梁珩坐在号舍前,看着天上那轮上玄月,听着不时传来巡考的喝声“保持肃静!”,心绪竟颇为宁静,心里已经没了多少紧张。 梁珩没坐多久,便进了号舍去,在号板上铺了被褥,蜷缩着腿睡下了。 第27章 今科必中 这么蜷缩着睡觉,极不舒服,梁珩很久才睡过去。但刚到子时,便被一阵锣声吵醒了。 “都醒醒,醒醒,接题了!” 梁珩一听接题,马上就清醒过来。摸黑走到号舍口,撩开油布,便见到几个巡考提着灯笼,最前面的手里还提着一面铜锣,正梆梆的敲,一排排号舍的发着试题,很快就发到梁珩这边来。 梁珩接了题。忙点了油灯,看题目。 只见红纸上写着‘荡荡乎,民无能有焉,魏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一共四道题,其中四书三题,诗贴一题。 梁珩小心地将油灯移到一旁,以免不小心将试题点燃了。 乡试一共分三场,第一场是最重要的,称为正场。所以这试题如何破,也是至关重要了。梁珩思考至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 沈蓁蓁感觉自己回到了三月十六这天,沈母许氏带着她去普宁寺请愿,欲求菩萨牵牵她女儿的姻缘线。 沈蓁蓁十六了,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却还没有许配人家。提亲的媒人快将沈家的门槛踩断,可沈蓁蓁却一个都瞧不上。 沈家就沈蓁蓁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全家都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沈蓁蓁不松口,父母虽然着急却不愿逼她,但毕竟沈蓁蓁都十六了,父母着急上火的,但沈蓁蓁就是看谁都不中意。 沈蓁蓁本不愿去,看着母亲眼里的期盼,不忍拂了母亲的心意,便跟着母亲到了普宁寺。 沈母在殿里挨个挨个菩萨地跪拜,捐香油钱。沈蓁蓁跟着拜了一会儿,便不乐意了,跟母亲打了招呼便出了大殿。 沈蓁蓁带着如意在殿前转悠了几圈,见人多往后山去,便想跟去看看。又怕她娘出来找不到她,便将如意留在了殿前,独自往后山去了。 画面一下转到了后山,一颗翠绿的迎客松下。 一个身穿素白长衫的男子正背对着她,立在松树下,正在树干上挥毫泼墨写着什么。 沈蓁蓁忙躲在石后,偷偷地看着那个男子的动作。他背影看上去长身玉立,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 男子很快就写完,转过身来。竟是张十分年轻的脸,相貌堂堂人面如玉。沈蓁蓁看着男子冠玉般的脸,感觉自己心在胸腔里狂跳,不知道是因为偷看还是什么。 等男子身影不见后,沈蓁蓁从石头后面走出来,奔至树下,便见树上写着两行诗。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字体凌厉,一股大气铺面而来。 沈蓁蓁看着愣愣地看着落款处的名字,林行周。 沈蓁蓁醒来时,似乎还能感受到胸腔里的心在狂跳,像曾经那个情窦初开的姑娘。沈蓁蓁睁着眼,入眼却满是黑暗。她梦到了她第一次见到林行周的场景。那个时候他满身皆是白马轻裘的书生意气,一下就拨动了姑娘的春心。 今天就是乡试第一场的开考之日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失眠了半宿,因为担心考场里的丈夫。 沈蓁蓁想到隔壁书生,不知道他在考场里如何了。 ...... 刚过卯时,梁珩就醒了。天还没亮,他点燃油灯,将被褥收了起来,又将号板安好,开始思索试题。 四书题显然是重头戏,题目出自论语·泰伯,是赞扬尧的名段。梁珩苦苦思索了一阵,想从赞扬圣上破题,又觉得有些不当。又有些内急,便出了号舍,往茅号去。 茅号在哪里,循着气味去就对了。 越往茅号走,气味就越重。茅号就是一间号舍,地上挖了个大坑,便充作茅号了,因为是露天的,可以说是臭气熏天。 梁珩捂着鼻子解决完,便欲往回走。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梁兄?” 梁珩转头四处看了看,没看到认识的人。 这时茅号旁边一间号舍里的人,拉下脸上蒙着的布,露出脸来,正是易旭。 梁珩掩不住惊讶,“易兄,你在这?” 易旭满脸苦笑,“我自认没有做过亏心事,竟分到这个屎号来。这么大股屎味快没把我熏晕过去,真是倒霉透顶了。” 梁珩略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见有巡考往这边来了,不敢跟他多说,留下句“易兄保重”,便回了自己号舍。 梁珩想了半天,才决定从颂扬圣贤,再颂扬皇上破题。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又表示了自己对君王的衷心和壮志。通篇写下来,梁珩发现自己竟拍了通篇的马屁。梁珩不禁苦笑,这出题之人怕是个忠皇党。 梁珩打了一遍草稿,正思索间,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梁珩仔细一听,好像是隔壁书生在念自己作的文章。 “这题...民无能有焉...这般破...” 梁珩摇摇头,没作理会。 没想到隔壁书生似乎是对自己的文章极为得意,声音越来越大,拖长着怪声一路念,念到最得意处,用力一拍大腿,大赞道:“好!今科必中!” “这位考生!考场保持肃静!” 突然巡考声音传来,竟是有考生受不了,向巡考举报了他。该考生不得已,悻悻住了嘴。 一天很快过去,过道间又升起了袅袅炊烟。 梁珩煮了些面糕。锅里面糕化成一锅浆糊状,味道也差,但梁珩眉头都不皱的吃完了,考场里自然要将就些。 夜晚,号舍安静下来,偶尔传来巡考的脚步声。 梁珩躺在号板上,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他摸出怀里的锦袋。 黑暗中,看不清锦袋的样子,梁珩将锦袋拿在手里摩挲着。这是装银子的那个锦袋,梁珩将它腾了出来,随身携带着。 不知道沈娘子怎么样了。这么一想,一股深深的思念从他心底涌了上来,来势汹汹,梁珩感觉自己心脏又痒又麻。 今科要是能中,如何也要求娶她。梁珩暗暗发誓。 第28章 狂欢夜 赵婶说孙嫂子病没见起色,说是鸡汤熬好,孙嫂子却吃不下几口,还转眼就吐出来。吃不下东西,预兆十分不好,沈蓁蓁便再次上门看望。 沈蓁蓁跟着赵婶踏进黄家。 孙氏看着确实大不好,眼窝都深陷进去了。精神显然大不如上次了,这次见她们来,话都说不了几句。 沈蓁蓁心痛地看着瘦得脱了相的孙氏。孙氏勉强对着赵婶笑了笑,道:“我想着啊,你家梁珩定会考上,可是我怕是撑不到那天了。” 赵氏抹着眼泪,她知道孙嫂子这是在念黄原了。梁珩考上了,就能与黄原同朝为官,也许黄原看到家里边的人,还能想到回家来看看。 “孙嫂子,你想什么呢,你家两个孩子还小,没了你可怎么办?你会好起来的,珩儿他没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叫他过来看你。” 孙氏笑了笑,眼角却流出泪来。 “婶子,我命苦啊!” 可不是命苦吗。赵氏抹了两把眼泪,又安慰道:“孙嫂子,你家黄梵有出息呢,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别多想了啊。” 屋外,黄梵怀抱着无声痛哭的妹妹,也忍不住落下眼泪。 ...... 八月初十。 梁珩踩着催卷的锣声,交了答卷。收拾了东西,挑着出了考场,第一场算是结束了。 梁珩在贡院门口等了一会,见天色渐渐晚了,考场里也没什么人了,以为易旭已经走了,正欲离去时,易旭便挑着考篮出来了。 “易兄!”梁珩忙叫了他一声。 易旭也看到了他,挑着考篮过来。 “易兄答得如何?”梁珩问道。 易旭苦着张脸,“你说我这是什么运气?竟分了这么个好位置。熏得我思绪全无,这回算是完了。不行,我回去得设香案拜拜菩萨,去去晦气。” 梁珩有些替他担心,这正场若是没答好,基本上就没什么希望了。倒是易旭自己看得开,反到安慰他道:“没事没事,大丈夫何患无功名?这次不行,下次再来就是了。” 两人回了院子,马修文和张明之早就回来了,两人收拾洗浴了番,便一起坐在院中谈论试题。 张明之破题有些偏,很是惋惜了一阵。倒是马修文脸色轻松。 易旭找到枝儿阿婆,借了针线。 张明之见易旭用棉花布条在缝,便问了句。得到是用来隔屎臭的答案后,也是好生感叹了番易旭的霉运。 毕竟大家在考场都没休息好,几人没聊多一会儿,便各自回房睡了。 次日是第二场的点名入场之日,这次几人都有了经验,皆是下午才去的贡院。 第二场跟第一场没多少区别,只是人精神消耗得更加厉害,好多考生出考场时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不过两三天的光景,院中几人再次见面,皆是一副蓬头垢面,精神萎靡的模样,这次大家没有精神再谈论试题,用过饭后,都回屋倒头睡下了。 十四日这天,是乡试第三场时策点名入场之日。 梁珩排在易旭后面,等待检查入场。 排在他们前面的书生看着三十来岁的模样了,穿着一身宝蓝色绸缎长衫。梁珩惊讶地发现他的考篮里不止放了必须之物,竟然还放了一架瑶琴! 梁珩拉了拉易旭,轻声问道:“那位兄台为何带上丝竹金革进去?” 易旭回头看了他一眼,神神秘秘地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等梁珩进了考场,他明显感觉到这场跟前两场都不大一样。首先是巡考,前两场一直不停转悠的巡考,竟半天见不到人影了。考棚间还有不少人走来走去,甚至还有些人扎堆侃大山。 梁珩听说过乡试第三场不大严,但也没料到会这么松。 依然是子时发下了试卷。时策历来是乡试三场里最简单的一场,梁珩看完题目,思索了大致的破题思路,便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梁珩便将答案写出来了,又细细推敲,润了润色。 到了晚上,梁珩正打算将草稿誊抄至试纸上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震天响的锣声。梁珩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放下笔,出了号舍察看。 夜间考棚里是不兴点灯的,今晚中秋之夜,天上挂着一轮满月,清亮的月色下,却好多处都有烛光。 梁珩仔细一看,烛光竟是从号舍顶棚上传来,烛光旁有人影闪动。 “梆!梆!梆!” 又是一阵锣声传来,还夹杂着一阵嬉笑。 “别敲了,都听我的!”不知是谁吼了一句,锣声就停了下来。 梁珩正摸不着头脑间,那人就扯着嗓子唱上了。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这是诗经里的天保篇,寓意着祝愿和祈福,在此刻唱来也是极应景了。不少考生纷纷响应,爬上号顶,跟着唱起来。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如松柏之茂啊,无不尔或承。” 如松柏之茂啊,无不尔或承。四面瞭望楼似乎都在回荡着。 梁珩想着这么大动静,巡考怕是一会儿就被招惹来了。没成想,直到一曲歌毕了,考场的考官们竟还是全无动静。 很多像梁珩一样的新生,开始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见考官们似乎不管,又被氛围所影响,胆子也大了起来,学着前面的人,也爬上号顶,跟着欢唱。 屎号里的易旭更是兴奋,也管不得那冲天的屎臭了,噔噔两下就爬上号顶,扯下面罩,跟着怪唱。 然而大多书生平日谨遵着读书人不学礼,无以立的教诲,行为言语,生怕有辱斯文,失了读书人的身份。梁珩就是这样的人。 他从小接受着先父的礼仪教诲,要谨遵着君子六德,不可放松半分,不可稍越雷池半步。像这种在肃穆的考场放声高歌,是和他二十年来秉承的读书人观念是相违背的。 梁珩听着四处传来的狂放歌声,竟感觉到自己内心一阵躁动,像是有什么被困住的东西,要破体而出一般。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券,累奏流云借月章...”歌声不停断的传来。 “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梁珩刚唱出了声,就被自己吓住了,他竟然也跟着做了这荒谬事! 梁珩怔了怔,心底却没有多少悔意。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了。多年后,经历了人生起起落落后的梁珩,回想起这一晚,才明白正是这一晚的放纵轻狂,使他脱胎换骨,成就了后来那一代流芳百世的名臣。 这人刚唱完,不知哪个角落,就有人吹起了笛子,笛声竟十分悠扬,一边又响起了琴声。一个婉转轻扬,一个珠落玉盘,竟是十分和谐。有人适时唱起: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歌声旖旎深情,尽显缠绵,引得考场安静下来,静静地聆听。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梁珩望着天上那轮满月,摸出怀里的锦袋,放上胸口,似乎那样能缓解一分半分相思之情。 这场狂欢直闹到半宿,考棚才渐渐安静了。 第29章 回家 直到出了考场,易旭才给梁珩解释了为何第三场如此癫狂荒谬。 乡试素来正场最重要,因为时间紧迫,考官批改答卷十分匆忙,通常是只认真看第一场的答卷。所以第三场就显得不那么重要,考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顺天乡试参考生员中,很多是花钱捐来的监生,以及荫生,这类生员通常没什么真本事,知道自己考中的希望渺茫,在考场中又闷了那么多天,便想找点乐子。 乡试第三场这种怪状不知道持续多久了,虽然整顿过几次,但是收效甚微,反而沿袭成了一种风气。只是梁珩双耳不闻窗外事,没听说过。 三场都考完了,放榜时间在一月后,梁珩不想多花银子在京里等消息,易旭则觉得自己希望渺茫,两人便一道退了房,与另两位房友告了辞,往泉城赶回去了。 归心似箭,梁珩总觉得路上这两天像是两年一般久。好不容易终于挨到了泉城,已是下午了。易旭家在城南,两人进了城就分了道,互留了地址,方便以后拜访。 梁珩到家时,院门没锁,他娘却不在家。梁珩猜想他娘应该是在隔壁,便到了沈家门外。 赵氏和如意正在厨房做饭,沈蓁蓁坐在院中。听到有人敲门,沈蓁蓁便起身去开了门。 没想到会是梁珩,沈蓁蓁很是吃惊。 “梁公子?” 梁珩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紧紧压着心里的悸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痴望着她。 沈蓁蓁穿了一身山吹色交领襦裙,衣襟处绣了几朵银星海棠,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发鬓简单的用一只玉簪绾着,眉眼还是那样清秀温柔。正浅笑盈盈地看着他,梁珩倏地就感觉自己心被填得满满,这一路的舟车劳顿都消去了。 梁珩瘦了不少,脸色也不佳,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 沈蓁蓁笑了笑,“梁公子是来找赵婶的吧,赵婶在厨房里忙活着呢。”沈蓁蓁说着朝里面叫了一声,“婶子,梁公子回来了。” 赵氏正在切菜,一听儿子回来了,放下刀就冲出厨房,就见儿子正站在院门外。 “娘,我回来了。”梁珩走进院,叫了一声他娘。 赵氏一阵小跑至梁珩身边,一把搂住儿子,感觉儿子明显瘦了很多,心里一酸,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梁珩赶忙安慰赵氏,“娘,儿子这好好的呢,您别哭。” 赵氏擦了擦眼泪,又笑道:“回来就好了。珩儿啊,你先回去,娘一会就回来给你做饭。” 沈蓁蓁在一旁笑道:“梁公子今儿就在这吃吧,赵婶好久没在家做饭了,家里冷锅冷灶的,估计菜都没有,还麻烦。一会儿赵婶多炒几个菜,就当是为公子接风洗尘了。” 这么些天的相处,赵氏也算是明白沈蓁蓁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除了望门寡这个身份让她有些芥蒂,其他样样都是没得说的。她如今也是想明白了,若是两个年轻人真的有缘,她也乐得成全。 赵氏顺着就笑道:“那多谢沈娘子了。” 梁珩抬眼看了看沈蓁蓁,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模样,只感觉心颤得厉害。 沈蓁蓁又招呼着梁珩坐,赵婶看了儿子一会儿,便进了厨房做饭去了。如意在门口冒了个头,见梁珩与自家小姐一块坐着,也缩回去了。 “公子考得如何?”沈蓁蓁问道。 梁珩看着沈蓁蓁的笑眸,道:“题倒是不偏,答得很顺利。但是就是这种题,不大容易出彩,所以我也说不清好不好。” 沈蓁蓁道:“既是顺利,想必不会有大问题。” 梁珩笑了笑,“承小姐吉言。” 沈蓁蓁一直说的是官话,没什么口音,只能从如意的口音听出她们来自南边。梁珩便问道:“沈小姐是哪里人?” “凉州。公子可听说过?离这一千多里呢。” 梁珩点点头,“在书上看到过。”梁珩想问她为什么会带着如意来到离家千里的泉城,想了想不适合,又咽下去了。 沈蓁蓁感觉梁珩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比如说话不脸红了,还主动问了她话。沈蓁蓁只当是梁珩经历了科举这人生最重要的事后,心境发生了改变。两人相处自然了不少,似乎两人都忘了那晚的尴尬。 很快赵婶便做好了饭,如意也不当梁珩是外人,招呼着他将饭桌搬到院子里。 今天菜品丰盛,鱼肉皆有。几人围着桌子坐下了,如意却端着一钵菜出了院去了,几人便等着如意回来。 梁珩问道:“如意姑娘这是上哪去呢?” 赵氏叹了口气,道:“给孙嫂子家端些菜过去呢。吃完饭再给你说。”梁珩见他娘和沈小姐脸色皆不好,便收了声。 等如意回来,大家这才动筷。吃过了饭,赵氏才将孙嫂子得病的事给梁珩说了。 梁珩不过离家二十来天,孙嫂子便已经病得下不来床,大有不好之状,梁珩吃惊不小。孙氏可以说是看着梁珩长大的,孙嫂子为人也好,故两家感情很深厚。 “珩儿啊,你明天就去看看孙嫂子。我看孙嫂子的意思,还挂念着黄原呢。你在京里可听说过黄原的消息?”赵氏问道。 梁珩摇摇头。这些日子在京城里,只管闭门看书了,都没怎么出过门。 赵氏叹息一声。 晚上。 沈蓁蓁正打算睡下,院门就被急促地敲响了。 沈蓁蓁开了门,就见黄梵面带急色地站在门外,见她开门,慌忙做了个揖,“婶子,真对不住半夜打扰您,但是我娘说她想见您。您能去我家一趟吗?” 沈蓁蓁听着他隐隐的哭腔,心里也是一慌,忙点头说道:“好,我就去。你快去隔壁叫赵婶子。” 看样子,孙嫂子怕是不好了。沈蓁蓁虽两世为人,但都没经历过这种事,心里不禁有些慌乱害怕。 沈蓁蓁带着如意到了黄家。还没进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沈蓁蓁推开门,就见菱儿正抱着她娘的手臂痛哭。而孙嫂子眼睛半闭着,面上沉沉的死气,胸口只有微微的起伏。 沈蓁蓁走过去,忍着心里的酸意,叫了声,“孙嫂子,我来了。” 如意拉过菱儿,将她搂在怀里,菱儿在如意怀里一抽一抽的哭着。 孙嫂子听到沈蓁蓁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眸中尽是浑浊灰翳。 孙氏张了张嘴,吐出来的话游丝一般轻。 “沈...娘子,嫂子...想求你一件事...” 沈蓁蓁凑近了才听清。 “嫂子,您说。” 孙氏转动眼珠,看着如意怀里的菱儿,“沈娘子,我想啊...我可能就要去了...我这两个孩子啊,以前没爹...以后连娘都要没了...” 沈蓁蓁听得心酸得落下泪来,却顾不得擦,掏出手帕给孙嫂子擦去眼泪,但孙嫂子眼泪像是断了线般,浑浊的泪水不停地流淌进她灰白的发间。 “梵儿...他做了学徒,我不担心他...可我的菱儿,她翻年才十岁...” 孙氏突然伸手拉住沈蓁蓁替她擦眼泪的手腕,像是用尽了全部气力般紧紧地握住。 “沈娘子...我想啊,菱儿就送给沈娘子做个丫鬟吧...把她交给你,我去了也能安心...菱儿懂事听话...沈娘子,你能应了嫂子吗?” 梁珩跟着赵氏进来时,就刚好看到这样的场景。孙嫂子握着沈小姐的手腕,紧紧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第30章 认亲 孙氏虽病得严重,脑子却是清醒的。沈娘子作为一个新搬来不久的街坊,见她病得严重,借了银子,经常来看她不说,还给家里送米送菜,就足以了解沈娘子是个何等善良的人。孙氏知道,把菱儿托付给沈娘子,只要沈娘子应下,就不会亏待菱儿的。 沈蓁蓁沉默片刻,“嫂子说什么丫鬟不丫鬟的,嫂子放心,以后,我定把菱儿当妹妹照顾。”将死之人的遗愿,叫人如何能狠下心拒绝。沈蓁蓁心肠软,最见不得可怜人受苦遭难。而且这么些天接触下来,黄家两个孩子都极懂事听话,惹人怜惜。 孙嫂子眼泪不断地流,感激地看着沈蓁蓁,说不出话来。又有哪个母亲舍得将自己女儿送给人当丫鬟呢,不过是逼得没有别的办法了。 “菱儿...你过来。” 菱儿听到她娘叫她,扑到床前,忍着哭声,“娘,您说,我听着呢。” “以后沈娘子...就是姐姐,你要好好听姐姐的话...娘就是死了,也能安心了...你给姐姐磕个头。” 菱儿流着眼泪,拼命点头,不等沈蓁蓁说话,依言朝她跪下,磕了个头。 沈蓁蓁连忙将菱儿拉起来,揉着她磕红的前额,“好妹妹。” 梁珩立在一旁,看着一脸柔色的沈蓁蓁。她总是这么善良。 这时曹家老太太也被请过来了,防着万一孙嫂子去了,还得老人家给她换衣服。 黄梵也进了屋,跪在孙氏的床前,拉着他娘的手,一嗒一嗒,无声地流着泪。 房里的人也是人人都忍不住抹着眼泪。孙氏可怜了半辈子啊,她还如此年轻,撇下两个孩子。 黄梵心痛地看着他娘的模样,嘴唇被牙齿咬破了都没知觉。他暗发狠誓,以后他一定会叫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生不如死! 沈蓁蓁她们都没回家,一起守了半夜,曹老太太也没有回去,但到底年纪大了熬不住,便在隔壁黄梵的床上小憩。 孙氏撑到半夜就去了。 沈蓁蓁将哭得失声的菱儿搂在怀里,曹老太太跟赵氏在房里给孙氏换衣裳。黄梵像个真正的大人般,敛起悲伤,忙进忙出,还略显稚嫩的肩膀,挑起了沉重的大梁。 黄家家里没什么银子,沈蓁蓁现在也算是黄家两个孩子的亲人了,取了银子交给黄梵,将孙氏葬下了。黄家也没什么亲戚,本家那边过来了两个人主持葬礼,葬礼并不热闹,就一些街坊邻居,安安静静地,孙氏这悲凉的一生就跟着她一起埋入了地下。 葬礼后,菱儿基本上就住进了沈家。黄梵白天要去陈家木枋做工,菱儿就在沈家跟着沈蓁蓁她们。毕竟她母亲才去,晚上也留在沈家,跟着如意睡。 菱儿衣裳基本上都很旧了,不大合身了,沈蓁蓁和如意给她赶制了两身衣裳。黄梵早上在木枋吃饭,晚饭在沈家吃,沈蓁蓁她们给他留了饭。 本来黄梵欲谢绝沈蓁蓁的好意,沈蓁蓁说:“你娘把你们托付给我我应下了,是菱儿的姐姐也是你的姐姐,以后就是你和菱儿的亲人了。你要跟姐姐客气什么?” 黄梵没有再说话,应下了。他和妹妹没了娘,从此却多了个姐姐。 菱儿自从住进沈家,衣裳新了,人也长了不少肉。有人看着就红眼了。 林氏好几次跟丈夫说起这事来,“你看菱儿,这住入沈家才几天,新衣裳翻了花样的换,人变了个样似的精神,哪像刚死了娘的孩子?” 周大山不耐烦了,“你管人家这么多?” 林氏一撇嘴,“听说孙嫂子死的时候,是想把菱儿送给沈娘子当丫鬟来着,你看这哪是做丫鬟,是当小姐去了呢。看看她身上衣裳的料子,啧啧,我都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咱家大丫大丫,哪个比菱儿差了,要不,也送个给沈娘子?” 周大山一甩手中的大勺,骂道:“那是孙嫂子托孤!等你死了,我就把大丫二丫也托托孤去。” 林氏一听炸了,“好啊!敢情你就巴不得我死,好去找那个暗娼呢!周大山!你别以为那件事就这么算了,那个□□,我迟早要找她算账!”周大山将人捂得严严实实的,林氏到现在都不知道人住在哪里,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早就打上门去了。 两夫妻又吵了起来。在豆腐坊里吵得热闹,林氏也不管看热闹的人有多少,该怎么撒泼就怎么撒泼。 这些沈蓁蓁是不知道的,她正跟如意商量着给黄梵做身衣裳。 菱儿穿着一身素色衣裳坐在一旁,学着做些简单的针线。因为还在孝内,沈蓁蓁特意选了素色料子给她做的衣裳。 黄梵要上工,便商量着给他做一身棉布短衫。 趁着黄梵晚上过来吃饭,如意便拿了尺子给他量尺寸。 黄梵本来想谢绝,看着一旁微笑着的沈蓁蓁又咽下了。沈娘子现在是他姐姐了呢。 黄梵依言张开手臂,任如意丈量。可是他身量太高,如意量不到他肩宽。如意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我量不到,蹲下点。” 如意跟沈蓁蓁一样,当黄梵是弟弟,也没多避讳,黄梵却闹了个大红脸。 ...... 京城里。 监生们一考完,贡院里的考官们马不停蹄连轴转似的忙上了。收完的卷子立马送到弥封处,由弥封官将写有考生姓名、籍贯信息的那页折叠起来,用空白纸弥封,加盖骑缝章。 弥封后,准备就绪的誊抄手们,又用朱笔将试卷一字不差地誊写一遍,以防考官辨认字迹。易书完成后,又有专人将原卷与朱卷进行对读,以防抄错。等前期章程做好,时间已过去了大半个月,答卷才到了考官手上。 副考官十八人,分为十八房阅卷。万余答卷分为十八份,由抽签决定各房所阅试卷。这样考官与考生联合作弊的可能几乎微乎其微了。 周仕成阅到一份答卷时,不禁连叫了几声好。这份答卷的破题思路方式跟他前阵子收到的一份行卷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说来也巧,这周仕成是翰林院的一位侍讲学士。前不久他夫人娘家的一个侄儿托长辈给他送来了几份行卷。这侄儿不大争气,捐了个监生。他本不欲看,但又不好拂了夫人面子,便略扫了眼,没想到里面真有篇文章让人眼前一亮。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当时他就觉得这名监生必会在乡试中大放异彩,没想到这监生的卷子会分到他这来。 虽然姓名被封住了,也易了书,但是他还是很确定这就是那监生的答卷。周仕成很是激动,这监生确实水平了得,房官们虽都为翰林同僚,但也都暗暗较着劲,要是自己批阅的这房出了解元,也不枉监考这十几天遭的罪了。 时间转眼过去了快一月,阅卷也快到了收尾阶段。主考官郑均之收到了几份解元荐卷。几番斟酌之下,郑均之点了其中一份,将其余几份都打回去了。 周仕成见自己的荐卷被打回,心里很是不服气。这份答卷的水平功力足以点解元了,又将答卷荐了上去。没成想又被打了回来。 周仕成身上有股文人的较真劲儿,拉上几个房官就去找主考辩论去了。 第31章 中举 九月,金桂飘香。九月十三这天正是桂榜放榜之日,长安城内万人空巷。 这天黎明时分,主考郑均之就正襟危坐在八抬大轿内,前面有鼓乐和仪仗开道,后有府丁护送,捧着桂榜,出了贡院往京兆尹去。 府衙门前早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不管家中有无考生的,都来凑凑热闹,沾沾文气,兴许自家下一代就能出个文魁呢。 一看主考官轿子来了,围观百姓都自觉让开一条道,让轿子过去。 桂榜刚一贴上,众人哄地一下涌上前去,很多人并不识字,但都仰着脖子往榜上瞧,瞻仰着桂榜上的名字。 榜下无数书生仰着脖子一遍遍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得中者欣喜欲狂,飘飘欲仙。但更多的遗憾叹息,有的甚至顾不得读书人身份,伤心得嚎啕大哭以致昏厥过去。 榜下无数探子快速将榜上姓名,名次抄下来,拿出去沿途叫卖,或是去得中者家报喜,讨取赏银。 榜前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今年这五魁首,竟大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后起之秀!诶?这经魁竟是和刘致靖公子一个名?” “什么一个名,这就是刘致靖公子,人家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呀!看来这刘公子不止是个纨绔啊,也是,人家爹可是宰相大人,虎父无犬子啊!” “兄台慎言!”竟敢当街说刘致靖公子是纨绔,刘公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咦?这林行周是何许人也?” “林行周啊我认识!上次在茶会上有幸结识过。林兄台可真可谓天人也!五斗之才!不过却是外乡人,屈居于亚元,实为可惜,不然做解元都当之无愧!” 旁边有人听着就不服气了,“呔!这梁解元我可是认识的,上次在茶会上,短短一席话就能让人醍醐灌顶!这解元可谓是名至实归!兄台这么说,我第一个不答应!” “昨天贡院填榜唱榜,外面的探子都听得清楚,郑主考先是点了林公子为解元,后来撕开弥封一看,是外乡人,便将他降了名次,这才将本来是亚元的梁公子提上魁首!” “传言不可尽信,兄台可是亲耳听到了?再说早在唱榜之前名次就已经定好了,哪会唱榜了才更改?” “......” 两方是谁也不服谁,差点没打起来,还是护榜的衙役们将两边隔开,这本来算是没头没尾的事,经过这么一闹,算是人尽皆知了。众人也是好奇,这林亚元到底是因为是外乡人所以点不了解元呢,还是确实文章不如梁解元? 林行周早在昨晚上就知道了自己的名次。放榜之后上门来报喜的人是一波接一波。 “恭喜贵府林行周林公子蒙钦命翰林张学士取中第二名!” 钱氏乐得合不上嘴,颇为大方地撒了几篮铜板。 “哎呀!真是可惜啊林亚元,林亚元本应点解元,可惜公子是外籍。”见林家赏银还算丰厚,这些报喜人也不吝恭维之言,就将那听来的小道消息顺口说了。 林行周拱手笑笑没接话,谢过众人的道贺,钱氏心里却不舒服了。但谁叫自家确实是外籍呢,委屈了儿子做了亚元。 随着报喜之人一波接一波,这铜板洒得叫钱氏肉疼了。自家现在坐吃山空呢,但不给赏银是不行的,便意思意思撒了几十个。 报喜的一看心里很不乐意了,这打发叫花子呢?大多人喜也不报了,几个铜板也懒得弯腰捡,扭头往下一家去了。 钱氏后来逢人就说,自家儿子是被户籍耽误了,本来解元该是自家儿子。 考官们在考场关了一个多月,乡试榜一放,才终于可以回家。 周仕成坐在轿上,一路都在琢磨。 怎么答卷弥封掀开,不是那个马修文,而叫梁珩呢。那个马修文倒是也中了,却是在副榜上。他还特意看了马修文的答卷,跟原先那份行卷的水准大相庭径。也许真是巧了。 周仕成想了半晌便抛开一边了,错有错着,总归这解元是从他房下出的。 ...... 喜报很快传到了柳荫巷,不过却是县令亲自上门报的喜。 这天午时左右,一顶小轿停在了梁家门外。从里面走出一个眉目和善的中年人。 随行上前敲门。 赵氏开了门,见门外站了几个不认识的人,又是乘坐轿子,谨慎问道:“请问你们是?” 来人和善一笑,道:“您想必是梁解元的母亲吧?我们是上门贺喜的,贵府梁珩梁公子取第解元,恭喜恭喜!”说完又让到一边,说道:“我们是县衙的,这位是我家东翁,朱县令。” 赵氏只听明白自己儿子考中了,心下正狂喜间,又听到来人竟是县令,吓了一跳,慌忙跪下行礼。 “民妇不知竟是县令大人...” 朱县令连忙上前,亲自将赵氏扶起来,笑道:“不必多礼,敢问梁解元可在家中?” 赵氏连连点头,“在的在的,您请进来,我叫珩儿出来。” 梁珩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就见朱县令正站在院门处。梁珩快步上前,弯腰拱手行礼道:“学生不知公祖前来,有失远迎!” 朱县令上前将梁珩虚扶起来,笑道:“梁解元不必多礼,本县这次前来,是来道贺的,恭喜梁解元了!” 朱县令面上留着一小撮胡须,面相和善,为官清廉,在泉城风评甚佳。梁珩以前见过他几次。 朱县令看着年轻的梁珩,心里也是极为满意,自己在泉城连任两届了,正愁没什么大的政绩,就出了个年轻的解元,想必明年的考核定是上上了。朱县令这么一想,是越看梁珩越是满意。 朱县令在梁家坐了大半个时辰,留下三十两牌坊银子就告辞了。这牌坊银子是省财政专门拨给举人的银子,也可以换成牌坊送至举人家,但朱县令考虑到梁珩家可能更需要银子,便送了银子。 梁珩竟然真的中了,县令都亲自上梁家贺喜!这消息一时之间传遍梁家附近的大街小巷。梁家一下就热闹起来了,每天上门道喜的人,院子都快坐不下,大多是附近的街坊,也有些是不认识的。 赵氏很是高兴,烧了一锅又一锅的茶水,瓜子花生也是买了几大袋。 大伙商量着,这梁家清贫成这样,也别让人破费请客做酒席了,街里街坊的,谁家有点啥,一家出点东西,办桌酒席庆祝庆祝,这穷巷子里,也出了举人老爷了。 第32章 醉酒(捉虫) 这天赵婶子家一清早就来了一帮邻居,人人手里都提着一些东西,米面啊菜什么的。也不客气,一到梁家就忙上了。这里面也不乏以前跟赵氏有过过节的,现在也算是中举泯了恩仇。 沈蓁蓁也带着如意到了梁家,沈蓁蓁是梁家的恩人,赵氏别人都可以不请,沈蓁蓁和如意怎么样都要请到家里来吃顿饭的。 沈蓁蓁带着礼品到了梁家时,众人正热热闹闹的忙着。赵氏一看沈蓁蓁来了,忙上前来接过如意手里的礼盒,埋怨道:“娘子来坐坐就是了,怎么还带东西?” 沈蓁蓁笑道:“礼不可失啊,恭喜婶子了。” 赵氏笑得合不拢嘴,“都是托娘子的福,快屋里坐。” 梁珩正坐在院中陪男客,看着沈蓁蓁走进来,跟他娘说话。沈蓁蓁穿了一身玉色深襟襦裙,婷婷聘聘的模样,看得他心一阵悸动。梁珩站起身,在原地跟沈蓁蓁见了礼,家里这会人正多,这会儿他要是过去,说不定又会传出一些难听的流言蜚语来,他要顾全沈小姐的名声。 周家豆腐坊里。 “林嫂子,听说你家隔壁的梁家出了举人老爷了?”一个买豆腐的妇人跟林氏打听道。 林氏撇撇嘴,“听说是什么解元,也不是举人老爷。” 那妇人笑道:“林嫂子不知道么?解元就是举人老爷里的第一名呢。听说你们附近的街坊邻居都被请去梁家做客吃酒席去了,怎么你没去?” 林氏脸一僵,这赵氏压根没跟她提过吃酒席的事啊!林氏勉强挤出笑,“我卖完这些就去呢。” 那妇人又说了几句,买了豆腐就回去了。 林氏越想越不舒服,怎么这赵氏别人都请了,单单落下她家?想想豆腐也不卖了,关了门就回了柳荫巷,林氏刚进巷口就听到梁家传来热闹的欢笑声,听着人着实不少。林氏呸了一声,回家了。 ...... 梁珩以前不敢表明自己对沈小姐的爱慕之意,因为他彼时一文不名。如今考上了举人,总算有了些底气,梁珩便想让他娘请媒人去沈家问亲。 等梁珩说完,赵氏道:“如今也不知道沈娘子是个什么意思,贸贸然请媒人去,万一沈娘子拒绝,以后不好相处,还是娘先去问问沈娘子的意思。” 梁珩想也是,便同意了。 梁珩中举后,沈蓁蓁曾跟赵氏商议过,大意是梁公子现在是举人老爷了,赵婶不好再给她们做饭了。 赵氏不同意,“书上都说苟富贵,莫相忘呢,珩儿现在不过是中了举而已。我不来了谁给你们做饭?” 沈蓁蓁见赵氏坚持,便作罢了。 这天晚饭后,几人坐在厨房里。如意带着菱儿做针线,沈蓁蓁在灯下看着书。 赵氏也不避着如意,斟酌半晌开口道:“沈娘子啊,我想问你个事。” 沈蓁蓁放下书,转头看着赵氏,“婶子您说。” 赵氏迂回问道:“沈娘子可想过再嫁人?” 沈蓁蓁愣了一瞬,没想到赵氏会问这个。如意也抬起头来,看着自家小姐。小姐翻年就十八了,亲事却没有一点着落。她们已经出来三个月了,但小姐似乎一点回去的想法都没有。如意心里很着急,小姐一个姑娘,不能真在外面流落一辈子吧。 “没有呢。婶子也知道,守了望门寡的女人哪里还能找到好的。”沈蓁蓁思索片刻,答道。 赵氏一听有那么点意思,趁机将问亲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怕娘子笑话,我们梁家家无斗米,一贫如洗的。本来是不好意思跟沈娘子开这个口的,但是珩儿现在好歹也是举人了,便厚着脸问问娘子,娘子可愿嫁到我们梁家来?” 如意睁大了眼,沈蓁蓁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赵婶以前不是有些嫌弃她望门寡吗,怎么如今梁珩中了举反倒来问亲了? 赵氏见沈蓁蓁不说话,又说道:“娘子放心,我跟娘子也相处这么些天了,娘子是什么人我心里拧得清,娘子若是肯嫁到我们梁家来,我绝不会亏待娘子。娘子若是不愿意也没什么,我们梁家是太穷了点,娘子嫁过来恐怕会受苦。” 沈蓁蓁压下心里的惊讶,“不不,婶子说什么呢。梁公子自是极有前程的,这会中了举人,也不愁没有好姑娘了。我这个望门寡的身份自是配不上梁公子的。我和如意千里迢迢的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泉城,婶子对我们好,我是真心将婶子当做长辈看的。只是亲事婶子万莫提,我是配不上公子的。” 如意本来听到赵婶问亲,还暗自高兴,没想到小姐竟找借口辞了。但小姐做事心里自有数,她也只能干着急。 赵婶又劝了一番,见沈蓁蓁态度坚决,叹息一声,也只好作罢了。说来也奇怪,以前她明明嫌弃沈娘子身份嫌弃得紧,如今求娶不成,心里竟有股深深的遗憾。 等赵氏回家,小心翼翼地将沈蓁蓁的意思说了。 梁珩缄默听完,低声道:“娘我知道了,您回房吧。” 赵氏担心的看着低头不言的儿子,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珩儿早点休息,娘回房了。” 梁珩轻嗯了声,怔怔地坐着,脑中空白一片,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灯油燃尽,最后一丝烛火扑闪几下熄灭了,房间里一下陷入黑暗,梁珩才惊醒过来。 ...... 泉城今年一共考上三个举人。寻常县城三年能出一个就已经很不错了,泉城今年有三个,还有个解元,算是大政绩了。朱县令便做东,宴请三个新晋举人老爷在聚仙楼吃饭。 梁珩到了聚仙楼,进了雅厅,就见易旭竟然也坐在里面。 易旭听说了他中了解元的消息,道贺道:“恭喜梁兄高中解元了!” 梁珩见易旭也中了,很是惊喜,“易兄也中了?同喜同喜!” 易旭笑了笑,“说来惭愧,最后一名。” 梁珩道:“易兄可别跟我客气了,你我都知道各自水平,若不是这次易兄运气不好,这解元不知是谁的呢。” 两人叙了没多会,另一个举人王鸿义也来了。王鸿义年近不惑的模样,不年轻了。几人又互相见过礼。 没等多久朱县令便来了,后面还跟着他的师爷。几人又起身行礼。其实他们已经是举人了,与县令可以平起平坐,但是朱县令毕竟是他们名义上的老师,礼不可废。 朱县令为官多年,杨师爷也是极为圆滑,劝起酒来一套一套的。梁珩又是老实书生,也不知如何推拒,一杯一杯闷头喝了。易旭倒是八面见光,拉着杨师爷侃天侃地的,替梁珩挡了不少酒。但是梁珩毕竟酒量不行,又接连喝了十来杯,直接倒在席上人事不知了。 饭毕,已是月上柳梢头了。朱县令见他们都喝高了,便叫了几个衙役送他们回去。易旭见梁珩醉得路都走不了,不放心他,请了一个衙役回他家报个信后,便扶着梁珩上了马车,往梁珩家赶去。 到了柳荫巷,易旭谢过衙役,便扶着梁珩下车了。冷风一吹,梁珩略清醒了点,认出易旭来。 “易兄?” “你清醒了正好,你家是在哪里?”易旭扶着他问道。 梁珩跄踉着往前走了一段,在两户宅院中间停了下来。 “到了?是哪边?” 梁珩左右看了看,伸手指了指右边。 第33章 你家姑爷 易旭扶着梁珩走上前去,拍了拍院门。 里面传来一声“谁啊?”,听着声音竟是姑娘。 易旭没想到梁珩竟然还有妹妹,易旭回道:“姑娘有礼,在下是梁兄的同年,送你哥哥回来的。”他想着梁珩都二十岁了,自然不可能还有未出嫁的姐姐。 如意带着菱儿已经睡下了。沈蓁蓁猜测他怕是走错门了,便起身穿了衣裳,走到院里,打开了院门。 易旭扶着梁珩站在院门外,听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往这边来,随着一声“嘎吱”响,院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窈窕美丽的姑娘出现在门口。 沈蓁蓁打开门,就见梁珩正靠着一个陌生男子,男子也很年轻,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脸上正挂着笑。 易旭想跟弯腰跟姑娘见礼,梁珩又靠在他身上,只好口头问好道:“姑娘好,我是你家哥哥的同年,你家哥哥吃多了酒,我送他回来。” 沈蓁蓁闻着他俩一身酒气,皱了皱眉。易旭正心里惊叹梁兄竟有如此好颜色的妹妹时,就听到那姑娘开口道:“公子走错地方了,隔壁才是梁公子家。” 易旭愣了一瞬,反正过来自己敲错了门,忙道歉道:“姑娘,真是对不住,打扰了。”说完就欲扶着梁珩往隔壁走,没想到原本耷拉着头的梁珩一下伸手把住门栏,不肯走。 梁珩醉眼朦胧间,听到沈小姐的声音,抬起头就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儿正站在自己面前。 梁珩看着沈蓁蓁,喃喃问道:“你为何不肯嫁我?” 梁珩声音虽小,易旭沈蓁蓁却都听得清楚。 沈蓁蓁没想到梁珩竟会说这个,看着一旁惊呆了的易旭,不禁脸一热,“梁公子喝多了,这位公子快扶他回去吧。” 易旭啊的一声,回过神来,想将梁珩拉走,无奈梁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住门栏,愣是拉不动。 梁珩还在喃喃,“沈小姐,你为何不肯嫁我...”声音低沉,满满都是压抑的痛苦。 沈蓁蓁看着一脸醉相的梁珩,不禁有些生气,“公子要发酒疯自回家发去,赖在我门上是什么道理?” 梁珩前两天听了他娘转述了沈小姐的意思后,心里满是失落难受,但也一直压抑着,沈小姐的意思很明确了,他尊重她的意思。但今晚醉后,却不管不顾只想着将心里的念头告诉她。 “沈小姐,你可知我心慕你...我想娶你...你为何不愿嫁我...”梁珩喃喃说到一半,心口止不住地疼,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 沈蓁蓁万没想到素日温文尔雅克己复礼的梁珩,竟会在醉后说出这番直白的话来,一时惊得忘了动作。 易旭瞪大了眼睛,谁能想到平日里老成持重的梁解元,竟会在醉后找人家姑娘表明心意。易旭心情略复杂地伸手,扯起梁珩的衣袖替他把鼻涕眼泪给擦了。 “沈小姐,沈小姐...” 沈蓁蓁怕梁珩再说出什么她应承不起的话来,转身就想往屋里走。 梁珩醉得厉害,见沈小姐似乎想离开,慌忙跨进院子,伸手想拉住她。脚下却被绊了一下,踉跄着一下摔进院里。 易旭惊呼一声,“梁兄!”伸手却来不及抓住他。 沈蓁蓁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就见梁珩五体投地扑倒在地上。 沈蓁蓁忙转回来,想将梁珩扶起来,易旭也进院来,帮着一起将梁珩拉起来了。 梁珩摔得脸上满是灰。沈蓁蓁又掏出手帕给他擦着脸上的灰。 “梁公子,你没事吧?” 梁珩顶着一脸灰,紧紧地看着沈蓁蓁,使劲摇摇头。 沈蓁蓁见他瘪着嘴,明明摔得眼泪都在打转还拼命摇头的模样,竟感觉有些心疼。沈蓁蓁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突然就收回了手。 “好了,这位公子扶梁公子回去吧。”沈蓁蓁又下了逐客令。 梁珩见沈蓁蓁又想走,慌忙伸手拉住了沈蓁蓁的衣袖。 沈蓁蓁使劲抽了抽衣袖,却纹丝不动,梁珩紧紧地拽着不肯松开,心里的火气直腾腾地冒。这大半夜的,梁珩喝醉了在这闹,别人一看,好了,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更不堪的流言来。 沈蓁蓁骤然转过头,正想斥他,就撞进梁珩满是痛苦深情交织的双眸里。沈蓁蓁猝然一怔,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梁珩一直是清如其竹,温如其玉的模样,这会却满身是灰,不管不顾地拉着她不肯放手。梁珩眸色太深,深得沈蓁蓁不敢直视他。 沈蓁蓁都没察觉到自己语气放得很轻了,“梁公子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这时传来一声开门的嘎吱声,如意被吵醒,起身打开房门察看,就见院中站着三个人。 “小姐?” 沈蓁蓁转头安抚她,“没事。”又转向梁珩,也不说话。 梁珩痴望她半晌,到底放开了手。 易旭连忙上前扶着他往外走,出了院门,正想回头道歉,院门啪地一下就关上了。易旭碰了一鼻子灰,转头看了看梁珩,笑着摇摇头,梁兄这醉得真是时候。 易旭扶着梁珩敲响了梁家院门,等赵氏开门了,又将情况说了一遍,只是省去了去错隔壁的事。 赵氏看着儿子一身灰,一看就知道是摔跤了,心疼不已。将儿子安置妥当后,又跟易旭拉了会家常。梁家只有两张床,易旭便跟着梁珩挤了一晚。 沈蓁蓁回了房,正生着闷气,如意便进房来了。 沈蓁蓁看着如意一脸的欲言又止的模样,虎着脸道:“怎么,又给你家姑爷当说客来了?”说完察觉到自己用词不妥当,忍不住破功笑了笑。 如意嘻嘻一笑,在沈蓁蓁旁边坐了下来。 “小姐,梁公子这样好的人哪找去啊?我看梁公子的意思,喜欢小姐喜欢得紧呢。梁公子脾气也好,又是举人老爷了,说不定明年春闱还能考上进士呢。” 沈蓁蓁状做生气道:“他考不考得上与我何干?我才不稀罕做官夫人呢。” “可是小姐总要嫁人啊,梁公子不是最好的人选吗?”如意又道。 沈蓁蓁缄默半晌。她从来没想过嫁人这个事,她很害怕,害怕自己重来一世的人生会重蹈覆辙。 沈蓁蓁伸手摸了摸如意的头发,如意今年十五了,也该嫁人了,她自己可以孤独终老,但她不能耽误如意。 第34章 与你度余生 次日。 梁珩醒来不止感觉头有些昏疼,身上好几处也一动就疼。梁珩撩起裤脚,就见膝盖处青肿一片。梁珩却想不起来这伤是怎么来的。 梁珩忍着疼走出房间,就看到正坐在屋檐下看书的易旭。 “易兄?” 易旭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梁兄早。” “昨晚上是易兄送我回来的吗?劳烦易兄了。” 易旭笑道,“梁兄不必客气,婶子去隔壁做早饭去了,厨房里给你留了早膳。” 梁珩点点头,径直去打水洗漱了。 易旭见梁珩像是没事人一样,凑过来,嘻嘻一笑,“梁兄昨晚上是故意的吧?” 梁珩愣了一下,“什么故意的?” “故意给我指错路,好借着酒意上门对人家姑娘言宣心意啊?” 梁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一脸嬉笑的易旭,“易兄...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易旭挠挠头,“你不记得了吗?” 梁珩摇摇头。 “你昨晚上跑到隔壁,拉着人家姑娘不肯放手,还一个劲地问人家为什么不肯嫁你。”易旭说完又注意到梁珩脸上的青肿,“哦,你还摔了一跤,看你脸都摔伤了。” 梁珩脸色倏地变得惨白。 易旭被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梁兄,你怎么了?” 梁珩怔怔不言,惨白的脸上满是悔恨和愧疚,他竟在醉后如此唐突沈小姐! 易旭见状,联想到昨晚的情景,心里有些明白了。约莫是梁珩爱慕着那位小姐,却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沈小姐怕是恨极我了。”梁珩喃喃地说了句。 易旭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安慰道:“我看那位小姐也没有很生气,梁兄不要多想了。” 梁珩摇摇头,苦笑一下,将脸整个埋进盆里。 易旭担心地在一旁守着他。梁珩闷在水里良久,就在易旭以为他自责得想以死谢罪,欲出手将梁珩拉起来的时候,梁珩自己就抬起头来了。 梁珩脸色憋得通红,表情却平静下来了。 “我一会儿就去给沈小姐赔罪。” 易旭看着梁珩眸色里满是深深爱不得的痛苦,斟酌了一番道:“梁兄既是心慕人家姑娘,何不求娶?” 梁珩缄默半晌,“我娘问过沈小姐的意思了,她...她不愿嫁我。” 易旭有些迷糊,昨晚上那姑娘看着也不像是嫌弃梁珩啊。 “梁兄,有道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人家姑娘还住你隔壁呢,凭梁兄的才华,姑娘没有不中意的道理吧?” 梁珩沉默不言。 易旭又道:“我看人家姑娘也没有拒梁兄于千里之外啊,梁兄何以自怨自艾?” “可是沈小姐意思说得很清楚了。”梁珩犹豫道。 易旭感慨地伸手拍了拍梁珩肩膀,“好女多逑啊!哪能让人家姑娘一下就同意嫁给你。梁兄若是就此放弃了,只怕这缘分真就这样了。” 梁珩抬起头看向易旭,眼里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来。 易旭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烈女怕缠郎啊!梁珩你这样薄面皮是行不通的。” 梁珩脸色一下变得通红,“易兄...你...” “话粗理不粗啊,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就得脸皮厚一点嘛。梁兄这样三句话没有就脸红的,何如能抱得娇娘归?”易旭一本正经地道。 梁珩红着脸没接话。 易旭说完又拍了拍他肩膀,“梁兄,你不告诉她,她永远都不知道你正俟她于城隅。” 梁珩怔了半晌,突然转身进了房去,留下一脸莫名的易旭。 梁珩弯腰拉出书桌下装书的箱子,找到了那幅卷轴。梁珩将它取出来,郑重地将其缓慢打开,一行字慢慢出现,宣纸一角还有一滴墨迹。梁珩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又想起自己在号舍里发过的誓言来。 易旭正伸着脖子往梁珩房里瞧,房门就被突然拉开了,梁珩手里拿着什么走了出来,说了句“易兄我去去就回”后就出了院门去。 易旭见梁珩绷着脸,步履匆匆,有些担心他,便跟在后面,出了院门就见梁珩正在敲隔壁院门,易旭又忙缩回去了。 沈蓁蓁正在院里给菱儿梳头,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梁珩本来心如磐石一般坚定,等到门开后,看到心心念念的沈小姐,又心跳如雷止不住慌乱起来。 沈蓁蓁开门就见梁珩绷着脸立在院外,脸上还青了一片,想来是昨晚上磕的。 “梁公子有何事?”沈蓁蓁问道。 梁珩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卷轴,看着沈小姐的剪水秋瞳,想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沈蓁蓁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梁珩终于说出话来,却不是他最想要说给她听的。 “昨晚上唐突了小姐,不敢请小姐原谅,是我混账了...”梁珩说着深深弯腰做了个揖。 沈蓁蓁看着梁珩手里紧紧握着一幅卷轴,额头都急得流出汗来。因为面色白净,那处青肿更加明显。 “公子可抹了药?” “啊?”梁珩迷茫地抬起头。 沈蓁蓁看着他脸上的伤,又问道:“公子摔得不要紧吧?” 梁珩反应过来,忙摇头,“不碍事的。” 沈蓁蓁见他摇头,就想起昨晚上,梁珩摔得眼泪都在打转,还拼命摇头的模样来。梁珩就是醉了,也依旧带着一股书生的儒雅温润。 “公子要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吧。”沈蓁蓁淡淡说道。 梁珩抬眼看向沈蓁蓁,她白皙的脸上表情淡淡的,没有生气,什么都没有。眸色浅浅,一双黛眉像是远山云雾,缥缈得不真实。 梁珩想起来那次他抱了她的身子,寻常女子只怕是他若不负责便要去寻死了,而沈小姐却很是淡然,那不是出于对自己的轻视,而是真的不在意。梁珩心口突然猝然一疼,想到她带着如意,两个弱女子千里迢迢来到外乡,他突然很想知道沈小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年纪轻轻,就像是已看破了俗尘? “沈小姐...” 沈蓁蓁抬眼看向梁珩,那片青肿看起来有些可笑,脸上却满满都是疼惜之意。沈蓁蓁一怔。 梁珩紧了紧手里的卷轴,看着沈小姐柔柔弱弱的模样,一股执念升腾而起。很想拥她入怀,余生都不会让她斯人独憔悴。 第35章 次日。 梁珩正在房里看书, 就听到一阵敲门声传来。 “有没有人在家啊?” 听着声音很是陌生,梁珩走到院门前开了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暗红色布裙,身材有些发福,脸上扑着粉,两腮抹的通红, 又白又红的颇有些怪异。 “请问您找谁?”梁珩客气问道。 女人看着梁珩好一阵颤笑,扯着手帕捂着嘴角。 “你就是梁举人老爷吧?”女人边说还边上下打量着梁珩。 梁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点点头,“我是,请问大婶可是有事?” 女人点点头, 问道:“赵嫂子可在家?” “没有, 我娘去隔壁了。”梁珩道。 女人笑道:“我找赵嫂子有要事,能否劳烦举人老爷去将赵嫂子叫回来?” 梁珩虽然不认识眼前这女人, 但见她能叫出他娘的姓氏,以为他娘认识,便点点头。“婶子进来坐, 我这就去叫我娘。” 女人又颤笑一阵, 进院坐下了,梁珩给她倒了碗水,便去了隔壁。 梁珩到了沈家院外, 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菱儿。菱儿穿着一身茉莉白的小袄子, 脸蛋白生生的, 头上梳着双丫鬓,粉雕玉琢的小模样,甚是可爱。 “哥哥,你找婶子吗?”菱儿问道,让到一边,想让梁珩进去。 梁珩顺着往里面一看,就见他娘正跟着沈小姐如意坐在一起,沈小姐正在做衣裳,身上堆着灰白色的布,正往院门这边看过来。沈小姐穿着一身丁香色的袄子,上衣修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好的线条来。头发绾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阳光在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气质恬静,梁珩看得心下一阵悸动,忙低头弯腰施了一礼。 “梁公子有事吗?进来坐。”如意笑着招呼他。 梁珩连忙摇头,看向他娘道:“娘,家里来了客人,说是找您有事。” 赵氏一听家里来了客人,便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一趟。” 赵氏走出院来,梁珩又看了一眼沈蓁蓁,便跟着他娘回家了。 赵氏一进门,看到廊下坐着的女人,但她并不认识。两个妇人说话,梁珩不好在院里杵着,便径直回屋了。 不等赵氏说话,女人就站起身,热情地打招呼道:“您就是赵嫂子吧?唉哟,真是好面相,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赵氏勉强一笑,她要是有福气就不会成寡妇了。 “这位嫂子是?”赵氏问道。 女人极为自来熟,几步上前来拉住赵氏的手,“嫂子不认识我,我啊,我住在城北,我姓张,今儿上门是有件喜事要跟嫂子商量。” 赵氏看着这女人的模样,心里有些明白了。 “嫂子是媒人吧?”赵氏问道。 女人咯咯一笑,“嫂子说的可对,我也不跟嫂子绕弯子了,今儿上门啊,是城北的刘员外,请我来给他家小姐做媒来了。嫂子,不是我瞎说,刘员外家的小姐我是见过的,刚刚及笄,相貌是没的说的,还多才多艺,温柔贤惠。多少青年才俊上门求娶,刘员外家都看不上。可梁举人真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了,刘员外一家都极中意梁举人,便请我来问问嫂子意思。” 赵氏并没有很吃惊,如今她儿子中了举人,早就预料到会有媒人上门提亲。前些日子沈娘子已经明确表示了她不会嫁给梁珩,梁珩也快二十了,该成家了,赵氏便想着挑一家给儿子定下来。 房里梁珩听完媒人的话,急得不行,生怕他娘应下来,着急地在房里听着动静。 赵氏笑道:“人家小姐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们家,嫂子也看到了,说是家徒四壁都差不了多少了,只怕是人家姑娘嫁过来要受苦的。” 张媒人笑道:“这个嫂子放心,刘员外说了,若是能结亲,梁公子以后的念书银子都由他们家出了,还陪嫁一笔丰厚嫁妆。” 赵氏笑道:“瞧张嫂子说的,我这是娶儿媳妇呢,又不是卖儿子。” 媒人都是极圆滑的,张媒人笑着轻打了一下自己嘴,赔笑道:“瞧我这嘴,说不好话。都说儿女债儿女债,刘员外心疼女儿,陪嫁自然要丰厚点的。” 房里的梁珩提心吊胆地听着他娘说话,书也看不进去,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 张媒人急切地想将事情定下来,这梁举人如今可是香馍馍,说不定以后就考上进士做了官,这会不知有多少家人想将女儿嫁给他,也好做做官爷的丈人呢。 赵氏却避着不肯多说,扯了半天,张媒人口水都要说干了,赵氏就是不肯给个明白话。张媒人想着刘员外许下的丰厚报酬,正打算使出浑身解数,想继续劝时,院门又被敲响了。 “有人在家吗?” 赵氏应了一声,起身开了门,就见门口站着王媒人。 王媒人也是中年模样,身材干干瘦瘦的,浑身都是一股精明劲儿。看到赵氏,面上堆满笑,“赵嫂子在家呢。” 王媒人就是城西这片的,赵氏认得她。以前赵氏想给梁珩定个姑娘时,曾请过王媒人帮忙。只是那家姑娘要的彩礼梁家拿不出来,便作罢了。 “王嫂子这是?” 王媒人一笑,“我来自然是有好事要与赵嫂子商量。”说着就想往院里走。赵氏也不好阻拦,院里可还有一个媒人呢,怎么两人像是约好了一般都今天来。 王媒人进了院门就见院里正坐着张媒人,都是同行,两人都认识,在这里见到对方两人都有些惊讶,但也互相打了招呼。 王媒人见张媒人面前碗里的茶水都喝见底了,不禁有些着急,这张媒人不会捷足先登,将事情都定下来了吧?王媒人想到这,急忙开口说道:“赵嫂子,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来啊,是给李员外家小姐提亲来了。想必赵嫂子也听过李员外家小姐的好名声,我就不费口水说了,嫂子要是同意,李家那边说了,这几天就能把事办了,一切亲事事宜不用嫂子操心,李家那边都包办了。” 张媒人一听着急了,明明是她先来的,怎么这王媒人这么不讲规矩,就这么抢过去了。 “大妹子,可是我先来的,妹子怎么不讲规矩?” 王媒人笑道:“这亲事还分先来后到不成?讲的都是缘分,若是梁举人与你张姐姐那边的小姐有缘,谁能抢得过去?若是没缘,有没有人来抢都是一样的。张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媒人哑口无言,王媒人说的在理,她无从反驳,又转过来劝赵氏。 两个媒人一人一套的说得热闹,赵氏都插不上嘴。 趁着两个媒人说累了,停下来喝水的空档,赵氏道:“两个嫂子今天真是凑巧了,说的姑娘都是好姑娘,但两个嫂子这么一人一句的,我也听不明白啊,今儿不早了,两嫂子先回去吧。” 两媒人说了半天,只顾着和对方争了,正事没说两句,这也不是办法,只好明日再来了,便喝完水都告辞了。 赵氏刚送走两个媒人,便见到儿子急匆匆地从屋里快步出来。 “娘,您千万不能答应。”梁珩着急道。 赵氏看着儿子道:“你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梁珩急道:“娘,您知道儿子心意的。” 赵氏叹了口气,“沈娘子若是愿意嫁你,娘不会拦着,可现在沈娘子不愿意,你总是要成亲的。” 梁珩怔了怔,低声道:“娘,我...我只想娶沈小姐。总之,这些来提亲的,您别答应。” 赵氏有些生气,“沈娘子若是铁了心不嫁你,你还一辈子都不成亲了不成?” 梁珩抬眼看着他娘,眼里满是执拗,“儿子只中意沈小姐。” 赵氏看着儿子,忍不住心里直叹气。不过想着如今男未娶女未嫁的,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也罢,男子耽误两年也没事,若是沈娘子铁了心不嫁,就等儿子死了心再说吧。 ...... 沈蓁蓁和如意坐在院里做衣裳,给黄梵做的短衫只差最后一点了。 两人坐在黄梵带回来的小凳上,说起黄梵来。 “小姐,梵儿这么聪明,要不要送他去学堂啊?”如意道。毕竟读书人更受尊重,如意觉得黄梵只做手艺人太可惜了。 沈蓁蓁手上不停地缝着,一道细细密密的针脚在她针下,缝出一只袖子的雏形来。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呢。读书人未必就像表面那样光鲜了,只要梵儿用心努力,做什么都会有出息的。而且我看梵儿的意思,他未必想去学堂念书呢。” 如意说到读书就想起黄梵那个爹来,岔岔不平道;“也是,读书多了未必就有用。” 沈蓁蓁笑笑,“这人自身品性是怎么样就这么样的,书上教了他做人的道理,他不肯学好,这可不能怪书本。” 如意嘻嘻一笑,又说起梁珩来。 “这些日子婶子可是好一阵忙,每天都接待一波又一波的媒人,甚至还有好几个同时上门撞在一起的,都是给公子提亲的...” “嘶——”针突然戳进指尖,沈蓁蓁不禁吸了口凉气。 “呀!小姐您没事吧,我看看。”如意连忙将手里的衣裳放到一边,欲拉起沈蓁蓁的手看伤。 沈蓁蓁笑笑,“没事,做衣裳哪有不被针扎的,哪就这么娇气了。”沈蓁蓁说着掏出手帕,拭去指尖上豆大的血珠。 如意见小姐没大碍的样子,又说起来,“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梁公子家可不就是这样,婶子还跟我说以前梁公子没中举前,姑娘们都嫌弃梁家穷,不肯嫁,如今看着梁公子中举了,一窝蜂地涌上来,生怕晚了就被人抢走了。” 沈蓁蓁笑笑,“那梁公子出门可要小心,仔细别被人绑了去做了新郎官。” 如意见小姐并不在意的样子,有些失望,梁公子都要被人抢走了,小姐还是不在意,看来小姐是真的不中意梁公子了。 沈蓁蓁转话题道:“咱们是带了些银子出来,但如今坐吃山空的,又多了两个人,这样下去怕是不行,我想着啊,不然咱们就开个小铺子吧。” 当初沈蓁蓁出嫁时,沈母给了三千两银票给她做体己,大嫂二嫂也是一人给了几百两银子,她当时都贴身放着,也幸好贴身放着,不然现在两人过得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如意愣了一下没说话。 沈蓁蓁没听到如意回答,抬起头来看她。 “好啊,只是小姐想开什么铺子?”如意勉强笑笑。小姐打算这么远,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沈蓁蓁道:“我刚起的念头,还没想好。” 如意点点头,没再说话。 正在这会儿,菱儿突然推开门走进来了。沈蓁蓁抬头看向菱儿,笑道:“菱儿回来了。”等看清菱儿模样后,就感觉有些不对,菱儿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鬓,这会却有些凌乱,眼圈也通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 沈蓁蓁忙放下衣裳,“菱儿过来。” 等菱儿走过来,沈蓁蓁拉住她的手,注意到菱儿衣裳也蹭了不少灰。菱儿白天会出去找其他小女孩玩,但都很小心,回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沈蓁蓁看着菱儿通红的眼睛,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菱儿抬起头看她,一下就扑到她怀里,抽噎起来。 如意也放下了衣裳,走过来,担心地和沈蓁蓁对视一眼。菱儿一直很懂事,今天这样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沈蓁蓁轻拍着菱儿的后背,温声安慰她。 好一会儿,菱儿止住哭,不停地打着哭嗝。 沈蓁蓁蹲下身,替菱儿擦着眼泪,看着她鼻尖都哭得通红,很是心疼,轻声问道:“怎么了,跟姐姐说说。” 菱儿打着哭嗝一抽一顿地将事情说了。 原来今天菱儿到后面巷子找小玩伴时,周家二女儿二丫也在。几个女孩玩丢手绢,游戏结束后,二丫见菱儿手帕漂亮,就拿了菱儿的手帕不肯还给她。 这手帕是沈蓁蓁专门给菱儿绣的,被二丫拿走,菱儿自然不肯的,但二丫就是不肯还给她,二丫虽比菱儿小,但是身体比菱儿壮实得多,菱儿要不回来手帕,还被二丫推到地上,弄脏了衣裳。二丫推倒菱儿后,撒丫子就跑,没想到被路上石子绊了一跤,把手心摔破了。 二丫边哭边骂菱儿,非赖是菱儿推倒她的。 菱儿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沈蓁蓁,“姐姐,二丫骂我是没娘的孩子。” 沈蓁蓁看着菱儿眼中的哀伤,心蓦然一痛,将菱儿抱进怀里。“你还有姐姐,如意姐姐,还有哥哥呢。” 沈蓁蓁很生气,这抢手帕她可以认为是小孩子不懂事,但骂出没娘的孩子这种话,可以说是恶毒了。 沈蓁蓁安抚了菱儿好一会儿,等菱儿情绪平稳了,如意便带着她去洗脸换衣裳。等菱儿换了衣裳,如意就带着菱儿买零嘴去了。 毕竟都是孩子,沈蓁蓁也没想要去讨个说法。没想到人家倒找上门来了。 “沈娘子在不在?”随着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林氏的声音传来。沈蓁蓁不认为林氏是那种会上门道歉的,但还是打开了门。 脸色阴沉的林氏正拉着二丫站在门外,见她开了门,将二丫拉到前面来,拉着二丫的手掌给沈蓁蓁看。 “沈娘子,你自己看,菱儿将我家二丫的手弄成什么样了?”林氏绷着脸,冷着声音道。 沈蓁蓁顺着看了一眼,二丫手心脏兮兮的,有两处破了皮,伤口处满是灰。二丫长得有几分像林氏,单眼皮,皮肤很黑,身板壮实。 “嫂子可知道是什么起因吗,就上门来问罪?还有二丫这伤口可不管我们菱儿的事。”沈蓁蓁道。 林氏挑着眉,冷笑两声,“不是你们家菱儿推的,难道还是二丫自己摔倒的不成?” “您真是说对了,就是二丫自己摔倒的。当时还有其他小姑娘在场,嫂子不信就问问别的小姑娘去。” 林氏顿了顿,“你说不是就不是?二丫还会赖菱儿吗?沈娘子,我可告诉你,我家二丫也不能白受欺负了,你今天一定要给个说法!我一会儿就带二丫去善仁堂包扎,都是街坊邻居,沈娘子就给个一两银子医药银子,这事就这么算了。” 沈蓁蓁看着林氏脸上的咄咄逼人,皱了皱眉。这林氏连女儿伤口都不处理下,就急匆匆地跑上门来问罪,敢情是要银子来了。 “我说了不是菱儿推的,林嫂子不讲理吗?”沈蓁蓁也冷下语气。 林氏厉声道:“我不讲理?我女儿被欺负了,我还不能讨要个说法?谁的孩子谁心疼,还欺负到我女儿头上来了!菱儿这丫头还有没有教养?哦,也对,没娘的丫头能有什么教养?!” 沈蓁蓁看着林氏嘴唇一动一动的,一口一个没娘的孩子骂着菱儿,只感觉这辈子的火气都在这刻爆发了。 “是,我们菱儿是没娘了,但是她还有我这个姐姐梵儿这个哥哥,教她礼义廉耻!林嫂子真是好个有教养,这么大年纪了,却活得连羞耻心都没有了是吧!我尊你年长叫你声嫂子,但你别给脸不要脸了!别以为我是外乡人就好欺负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林嫂子当心得了报应!” 沈蓁蓁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林氏就以为她好拿捏了,本来是想趁机索要点医药银子,没想到沈蓁蓁也不是好欺负的。 林氏被骂得气得脸色涨成猪肝色,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啊,你个娼.妇,就你还能教人礼义廉耻?别把人教成小娼.妇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隔壁梁珩做下的苟且之事!就你这破鞋...” 梁珩本来在看书,听到外面传来骂声,本来也没在意,可他隐隐好像听到了沈小姐的声音,仔细一听,确实是从隔壁传来的,梁珩慌忙放下书,一阵小跑,刚出院门就看到隔壁沈家院门外,沈小姐抬手狠狠地甩了林嫂子一巴掌! 沈蓁蓁气得脸色发青,胸口剧烈的起伏,她两辈子都没被人这么辱骂过,这林氏实在欺人太甚! “你想撒泼,也要看地方!我自有父母管教,你算什么东西,轮得上你到我门上如此辱骂我?!” 林氏被她打得蒙了一下,蒙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她眼中的破鞋竟然敢出手打她!林氏尖叫一声,就欲朝沈蓁蓁扑上去,却被人挡住了。 林氏抬眼一看,是梁珩。尖骂一声,“你这姘夫都过来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今天老娘跟你们拼了!”林氏猛地伸手朝梁珩脸上挠去。 梁珩这辈子没跟人打过架,别说是女人了。梁珩伸手拦住林氏,偏头对沈蓁蓁说道:“沈小姐快进屋去!” 沈蓁蓁却站在原地没动,“梁公子这不关你的事,你让开!”这林氏得寸进尺的,完全不讲道理,完全是市井泼妇的模样。 林氏尖叫着胡乱地朝梁珩脸上挠着,梁珩被她扯得衣衫不整,十分狼狈,却始终站在门口,稳稳地挡在沈蓁蓁身前,没有挪动半分。 梁珩总是长身玉立的模样,身板略有些纤瘦。这会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梁珩背对着她,她看着梁珩不算宽阔的后背,就算前面还有林氏在不断的尖叫扑打,沈蓁蓁依然感觉心里很踏实很安定。她不禁伸出手,触碰了一下梁珩的后背。当触感传来,沈蓁蓁却慌不迭地缩回了手。梁珩正应付着林氏,没注意到背后的动静。 隔壁几家邻居听到动静,出来一看,了不得,林氏竟然在挠举人老爷的脸!这要是破了相,可就别想做官了! 几个邻居连忙上来将林氏拉开了,林氏不依不饶地还在咒骂不停,有人喝骂道:“林氏,你赶紧清醒清醒吧,你竟敢挠举人老爷的脸,想吃板子了吗?回头就送你去衙门!” 若说平常百姓最怕什么,自然是见官,就是林氏这么泼辣的,听到见官也是害怕的,县太爷上次亲自来了梁家贺喜,她也听说了,这会听到见官,便老实了下来。撂下句“这事没完”的狠话后,气冲冲地拉着二丫回去了。 梁珩又跟几个邻居道了谢,那些人见梁珩没什么大碍,便都回去了。 梁珩转过身来,“沈小姐,我也回去了。” 梁珩脸上脖子上被林氏挠出好几道血痕,沈蓁蓁看得心里一阵疼,神使鬼差的就叫住了他。 “等一等,家里有药,你抹点药再回去吧。” 梁珩忙道:“不碍事的。” 沈蓁蓁不跟他多说,伸手拉住梁珩的衣袖,将他往院子里拉。 梁珩顺着沈蓁蓁的力道进了院子,就见沈蓁蓁转身将院门关上了。 “沈小姐?”家里这会好像就他们两个人。 沈蓁蓁道:“他们愿意怎么说,由他们说去。你坐着等我一下,我去取药。”说着沈蓁蓁转身进了屋,梁珩只好在凳子上坐下。 没一会儿,沈蓁蓁便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出来了。她又进厨房去净了手,这才拿着药瓶走进梁珩。 沈蓁蓁手指沾了药膏,准备给梁珩上药。梁珩微红着脸,“沈小姐,我...我自己来吧。” 沈蓁蓁停下动作,“你自己来?你知道伤在哪吗?” 梁珩忙点头。 沈蓁蓁指着他脸上一处,“这有伤你知道吗?” 梁珩又点头。 沈蓁蓁被他气笑了,伸手点了点她指的那处,“你不是说你知道吗,这没受伤。” 梁珩感受到沈蓁蓁指尖的温度,浑身一僵,再说不出话来。 沈蓁蓁却不管他,将手指上的药膏轻轻抹在梁珩脸上的血痕上。 梁珩感到原本火辣辣疼着的伤处传来一阵清凉,还感受到沈小姐的手指在他脸上游走着,那份清凉感瞬间褪去,梁珩感到脸越来越热,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沈小姐离他这么近,他第一次这么近地仔细看她,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沈小姐正认真地替他上着药,她肤色白皙,纤细远山眉下的双瞳,像是蓄着两汪秋水,琼鼻小巧挺拔,不点而朱的双唇正紧紧地抿着,梁珩不由自主看出了神。 可能因为常年在房间里看书没怎么晒过太阳,梁珩肤色极为白皙,人面如玉。现在上面却有几道明显的血痕,血痕很长,从脸颊到下巴处。沈蓁蓁轻轻柔柔地抹着药,梁珩感觉那手指像是挠在他心上一般,又痒又麻。 沈蓁蓁抹好了梁珩脸上的伤,剩下脖子上的,便叫他仰头,叫了他两声都没反应,沈蓁蓁奇怪地抬眼,就见梁珩正愣愣地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沈蓁蓁在梁珩眼里看到了自己,不止是倒影。 梁珩就是坐着也很高,沈蓁蓁微弯着腰。两人挨得很近,沈蓁蓁感受着梁珩的呼吸,感觉一股成年男子的气息将自己包围,她惊觉梁珩竟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那股稚气,真正成熟了起来。 “看什么呢。”沈蓁蓁最先回过神来,自己都没发觉口气竟像是在娇嗔。 梁珩见沈小姐发现自己在偷看她了,心虚地低下头,“没...没看什么。” 沈蓁蓁看着梁珩的面上由白到红,心里不禁有些好笑,梁珩还是这么害羞,“抬头。” 梁珩依言抬起头,却不敢再看她,目光游离到一边。 沈蓁蓁继续给他脖子上抹药,当手指再触到他皮肤上时,却感觉似乎一股酥.麻从指尖传来,只传到了心上,让她心跳如雷。沈蓁蓁抬眼看了看梁珩的脸,她第一次认真的看他。 梁珩生着一双剑眉,却不凌厉,纤细而笔直,眼角圆润,鼻梁高挺却很秀气,唇沟略深,梁珩最好看的是他的唇形,花瓣似的嘴唇配着略深的唇沟,让他怎么看都极温柔。 梁珩见沈小姐半晌没动,转过头来,就见沈小姐正在看着他。沈小姐眸色深深,第一次有了看不透的复杂。 沈蓁蓁愣愣地看着他,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梁珩迎着沈小姐的目光,心砰砰地越跳越快,像是要冲出胸腔一般。 良久,沈蓁蓁回过神来,动作不再轻柔,几下快速地抹好药,收了手,“药上好了,今天多谢公子,就不多留公子了,公子回去吧。” 梁珩见沈蓁蓁态度一下就冷下来,心里不免有些黯然神伤,道了谢就走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的身影出了院门去,心在胸腔里如鼓点般急跳,沈蓁蓁捂着胸口一下坐到凳子上,上面却还余留着梁珩的体温,沈蓁蓁像是被扎了一般一下站起身来,她感觉自己脸越来越烫,快步进了厨房,接连喝了几碗凉茶,心口才凉下来。 如意回来后,沈蓁蓁便将林氏上门找茬的事说了,如意气得涨红了脸,“这林氏实在是欺人太甚!我要去找她理论!”说着就想往院外冲去,沈蓁蓁赶忙给她拦下来了。 “算了如意,恶人自有天收,我们犯不着跟她生气,以后啊,离她家远一些就是了。” 如意性格其实是有些泼辣的,以前沈府里都知道小姐身边有个小辣椒丫头,只是如意讲理,轻易不会跟人吵起来。这会气得小胸脯剧烈起伏,但也听了小姐的话,没有去找林氏。 赵氏回家就看到儿子脸上脖子有不少血印子,吓了一大跳。 “珩儿,你脸上是怎么了?!” 若是他娘知道真相了,说不得会去找林氏拼命,梁珩便道:“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挠的。” 赵氏虎起脸,“还想蒙娘呢?你没事抓自己脸做什么?是谁挠的你?” “真的没事娘,沈小姐都给我上过药了。” 赵氏愣了一下,“沈娘子挠的你?” 梁珩连忙否认,“怎么会?”见他娘不肯罢休,便将林氏上沈家门找茬的事说了。 赵氏一听完,火气蹭蹭地往上冒,一句话不说,沉着脸转身就往院门快步走去,梁珩连忙追上去将他娘拦下来了。 “娘,算了吧,儿子也没什么事,沈小姐还给我抹了药呢。” 赵氏被梁珩气得笑起来,“合着沈娘子给你抹了药,这顿挠算是挨值了?” 梁珩又连劝,赵氏到底忍下了这口气。 傍晚黄梵下工回来。 黄梵在厨房吃着饭,妹妹就静悄悄地走了进来。黄梵冲妹妹笑了笑,“妹妹。” 菱儿看着哥哥,死死咬住嘴唇,忍着没哭。黄梵又吃了两口饭,感觉妹妹情绪不大对,以前菱儿晚上见到他总有很多话说的。黄梵抬起头,就见妹妹咬着嘴唇,眼睑上还挂着两滴泪。 黄梵忙放下碗,拉过妹妹,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菱儿忍不住抽噎两下,伸手紧紧地抱住哥哥。 黄梵轻拍着菱儿背后,菱儿慢慢地将白天的事说了。黄梵见妹妹受了委屈,心里很难受。 “我刚才听姐姐跟如意姐姐说,林嫂子上门来闹过,哥哥,姐姐她会不会嫌菱儿不乖,不要我们了。”菱儿越说越害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 黄梵给妹妹擦着眼泪,安抚道:“不会的,菱儿很乖,姐姐很喜欢菱儿,不会不要我们的。”黄梵说出这番话时,心里也是一酸,就算沈姐姐对他们很好,还是免不了有寄人篱下的忧虑,时刻提着心,害怕什么时候就会被抛弃了。 菱儿怕被沈蓁蓁她们听到,哭得很小声,没多会儿便强迫自己止住了哭。 黄梵又打水给妹妹洗了脸,收拾好后,带着妹妹出了厨房,就听到沈蓁蓁在房间叫他。 “梵儿等一会儿,别慌着走。” 黄梵应了一声。没多会儿,就见沈蓁蓁手里拿着一叠灰白色衣裳出来。 沈蓁蓁将衣裳递给黄梵,“去我房里试试,我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好改了。” 黄梵愣愣地接过衣裳。沈蓁蓁又注意到菱儿眼眶红肿,伸手摸了摸菱儿脑袋,笑道:“怎么,找哥哥哭鼻子呢?” 菱儿不好意思的往哥哥身后一躲。沈蓁蓁见黄梵站着没动,催促道:“愣什么,快去。” 黄梵回过神来,嗳了声,拿着衣裳进了房去。 沈蓁蓁拍了拍菱儿的小脑袋,菱儿虽然现在跟她也很亲,但是毕竟黄梵是亲哥哥,菱儿委屈了会想跟哥哥说,在她面前却会有些小心翼翼。沈蓁蓁明白这个,也更心疼菱儿,但是感情却需要时间来养成的,沈蓁蓁也只能尽力对他们好,希望这样能消除两兄妹的敏感。 黄梵拿着衣裳进了房间。房间里很简朴,却透着一股温馨。西面放着一张床,床上放着一床整齐叠着的印花被子,床旁边有副衣柜,靠窗边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只有一块铜镜一把梳子。 黄梵看着手里的的衣裳,衣裳是棉布做的,针脚细细密密。黄梵倏地落下泪来,他娘以前给他做的衣裳就是这样的。 黄梵怕沈姐姐等久了,快速换上了,打开门走了出去。 沈蓁蓁正跟着菱儿说话,见黄梵出来了,围着黄梵仔细打量了一番,“还好,你现在还在长个呢,稍微大点不碍事。” 如意从房里走出来,笑道:“梵儿换了身衣裳,精神不少呢。” 沈蓁蓁笑道:“可不是,梵儿就穿着回去吧,换下来那身衣裳回头洗了再拿回去。” 黄梵推辞不过,只好道谢,坐了大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是夜。 沈蓁蓁又梦到了前世。 那是杜月茹刚进府的时候,林行周表面上对她还是很客气,还没有宠妾灭妻,沈蓁蓁也还在满心都是他。沈蓁蓁一开始无法接受林行周抬进姨娘的事实,自然不会给杜月茹好脸。 杜月茹在林行周面前也对她恭恭敬敬的,沈蓁蓁却一直冷着脸,林行周见不得心爱的姨娘受委屈,便夜夜歇在杜月茹房里,对她越来越冷淡。 杜月茹仗着林行周的宠爱,私下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商户之女罢了,仗着有些破银子抢了她的正房之位。杜月茹是林行周私塾老师的女儿,自认是书香门第,自然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她的身份。 这天沈蓁蓁在游廊上迎面碰见杜月茹,沈蓁蓁自然不会给她让路,两人挨着停下来。 “让开!”沈蓁蓁冷着脸喝道。这时的她还是心高气傲的模样,自然不会给妾让路。 杜月茹冲她笑了笑,“姐姐好大的气性!” “我可是独女,没有妹妹,你可仔细称呼。”沈蓁蓁道。 杜月茹并不生气,娇笑一声,让到一边。 沈蓁蓁绷着脸准备走过去,没料到杜月茹突然出手狠推了她一把,沈蓁蓁没防备,一下往一旁跌去,恰好又逢台阶,脚下一崴,就往台阶下摔去。 沈蓁蓁惊叫一声,并没有摔在地上,却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沈蓁蓁抬起头,就看到梁珩的脸,梁珩脸上满是关切,还是那副温温润润的模样。 沈蓁蓁倏地醒来。 梦到的是前世发生过的事,那次并没有人接住她,她结结实实地摔在青石板上,脚肿得路都走不得,躺了好些天。林行周并不肯信她的话,杜月茹也自然不会承认,林行周只当她是嫉妒他对杜月茹的宠爱,故意想要栽赃她。 沈蓁蓁怔怔地躺着,又想起白天的事来,梁珩稳稳地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下了发疯的林氏。沈蓁蓁想到梁珩,心里突然就止不住地委屈起来,眼泪不停滑入两鬓发间。 第36章 这天早上赵氏正准备出门去隔壁, 梁珩便叫住了他娘。 梁珩拿着一袋银子,递给他娘道:“娘,这些银子您拿去还给沈小姐吧。”前几天朱县令送来了三十两牌坊银子, 梁珩在京里也省吃俭用的,只花了八九两银子。 赵氏没接过去,笑了笑道:“回头你自己上门还去吧,也好生谢谢沈娘子。” 梁珩一愣, 赵氏道:“娘走了。”说完便出了院门去了。 梁珩看着他娘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心里止不住有些激动, 他娘现在开始支持他了吗? 梁珩中午便去了隔壁还银子。 如意打开了院门,沈蓁蓁坐在软椅上往院外瞧去,就见穿着一身鹭草蓝长衫的梁珩正立在院外, 长身玉立模样, 朗朗犹如明月之入怀。沈蓁蓁突然就想起刚刚看过的一句诗来,有匪君子, 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梁珩抬眼就见沈小姐正坐在软椅上,手里拿了本书, 正往这边瞧过来。那身海棠色长裙衬得她, 人比花娇花无色。 梁珩做了个揖,“我是上门来还沈小姐借的银子的。” 如意笑道:“公子急什么,我们还会跑了不成?快进来坐。” 梁珩依言进了院子, 沈蓁蓁站起身来, 理了理衣裳, 招呼道:“公子请坐。” 梁珩没有坐下,从袖子里取出一包银子来,递给沈蓁蓁,又做了个揖道:“多谢沈小姐相助,如今家里有些余银了,银子不好一直欠着小姐,便来还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递银子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手接了过去。这装银子的袋子是梁珩重新买的,沈蓁蓁倒没多注意这个。 “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下了。”沈蓁蓁接过银子,顺手放在了椅子上。 如意这会端着茶壶出来了,给梁珩倒了杯茶,递给他。 “公子请喝茶。” 梁珩本来是想还了银子就走的,这会如意又给他到了茶,便只好道了谢接过来了。 “公子坐啊。”如意笑嘻嘻地招呼着。 等梁珩坐下,如意又问了他在京里考试的事情,这可是个稀奇事。梁珩捡了一些说了,如意听得入迷。梁珩抬眼看了看沈小姐,就见沈小姐眼神游离,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但如意听的认真,梁珩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 梁珩声音是极好听的,沈蓁蓁搬来这里第一天就知道。这会听他温润的声音细细腻腻的,又有些午困,这会子一股困倦袭来,正昏昏欲睡间,就听到如意问了句“这么多家姑娘,公子可有喜欢的?”,一下就清醒过来。 梁珩下意识看了沈蓁蓁一眼,见她也正看着他,脸色一热,忙摇头,“没...没有。” 如意笑了笑道:“公子如今可贵着呢,要仔细挑了。” 梁珩诺诺的没接话,抬眼见沈小姐还在看他,又忙摇头,红着脸也不说话。 沈蓁蓁听着两人对话,突然感觉自己胸腔一阵好闷,也不想再看梁珩了,拿起手里的书看起来。 梁珩看着被书挡住脸的沈小姐,无端觉得沈小姐似乎生气了。 如意在一旁看着两人的反应,心里一阵好笑,如今她也算明白了,小姐心里肯定是有梁公子的,只是小姐不肯承认。 如意又道:“梁公子可得快些,我和小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呢,赶不上梁公子的喜事就遗憾了。”两人如今只是在这暂住,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如意说这个也是想提醒下梁珩,来日并不方长,要加紧了。 梁珩大惊失色,声音不复轻柔,慌忙问道:“你们竟要走吗?” 如意笑了两声,“瞧公子,我和小姐又不是本地人,自然不会在这久留的。” 如意一直都想将她和梁珩凑成一对,这会子如意说这个的用意沈蓁蓁自然也明白,但她默不作声,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一股惆怅油然而生,对啊,她们迟早要离开的。 梁珩抬眼望向沈小姐,她的脸还是被书挡住的,书上印着诗经二字。 梁珩有些魂不守舍的从沈家出来,沈小姐家乡那么远,若是她有一天真的走了,他要去何处寻她? ...... 这天早饭后,如意独自出门上街买绣线。刚走到巷口就遇到一个姑娘,姑娘冰肌玉骨的模样,身材窈窕,叫住了她。 “这位姑娘,请问梁珩梁举人家在何处?”姑娘笑问道。 如意随手一指梁家,“那里。”说完又觉得不对,问道:“敢问姑娘是梁公子家何人?” 姑娘掩嘴娇笑,一会儿才说道:“我啊,我是他的远房表妹,上门来拜访婶子的。” 如意看着女子明眸皓齿的模样,又想到如今梁珩是一家有男多家抢,心里不由警觉起来,但也不好多问,只好告了辞。 女子在巷口等了良久,梁家院门都一直紧闭着,也没人进出。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便走去敲了敲门。 赵氏不在家,梁珩听到有人敲门,便放下书,走到院门前开了门,就见门口正站着一个陌生姑娘。 梁珩礼貌问道:“请问姑娘找谁?” 眼前的男子生着一副星眸朗目颜如舜华的模样,气质儒雅公子如玉。李若娇看得眸中满是惊艳。 梁珩见眼前女子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又问道:“请问姑娘有事吗?” 李若娇听着他玉撞般的声音,回过神来,摇摇头,又慌忙点点头,“我...我...途径贵府,能否讨碗水喝?” 梁珩明显愣了一下,“啊?...好的,姑娘请稍等。”说着梁珩便转身往厨房走去。 李若娇看着梁珩的背影,跺了跺脚,这个书呆也不请她进去坐坐,就这样把她晾在门口。殊不知梁珩考虑到家中没有长辈,不好请姑娘进去。 梁珩很快端着一碗凉开水出来,递给李若娇道:“家里没有茶叶,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李若娇伸手去接,却不小心触到梁珩的手,梁珩一下就缩回手去,连忙道歉。 李若娇本来还害羞,见梁珩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不碍事,公子别在意。”说完也不嫌弃手中的碗是粗瓷还是细瓷,一口气喝了,又将碗还给梁珩。 人也看了,李若娇满意了,道了谢后就告辞了。梁珩只当是过路的路人,没放在心上,回房看书去了。 巷口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马车,李若娇出了巷口,上了马车离去了。 马车驶了一刻钟,到了李府外停下了,女子下了车,门前小厮连忙行礼,“小姐回来了。”李若娇点点头,进了府去了。 原来这姑娘正是李员外家的独女。李家就这一个独女,舍不得让她早早嫁人,便多留了两年,这会子他爹却像是铁了心要将她嫁给一个书生,三天两头催媒人去说,整天一会子唉声叹气,一会子又欣喜若狂。 李若娇素来才名在外,多少青年俊杰上门求娶她都是看不上的。虽然梁珩听起来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郎君,但说不得也是只会做文章的傻愣书生。她今天便瞒着长辈,自己去柳荫巷看人去了。 果然这书生也好傻愣愣的,李若娇心想道。刚走进府门,迎面又碰上王媒人打里面出来,李若娇停下来,福了福身。 王媒人笑着夸赞了她两句,便告辞了。李若娇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王媒人离去,心里只盼着她能带回来梁家同意结亲的消息。 ...... 黄梵下工回来,吃了饭,大家一起坐在院里说话。 黄梵原本比沈蓁蓁高出半个头,这些天个头窜得很快,快高出她一个头了,沈蓁蓁看着黄梵越来越刚毅的脸,心里不由有种吾家儿郎初长成的欣喜。 “梵儿啊,你看你要不要去学里呢?” 黄梵一愣,抬眼看着沈蓁蓁,沉默半晌没说话。 沈蓁蓁又道:“也不望你去考功名,只是多读些书多认些字总是好的。” 黄梵思索片刻,道:“姐姐希望我去学里吗?” 沈蓁蓁看着他神色里的复杂,摇摇头道:“看你的意思吧,姐姐不想替你做决定。” 黄梵缄默半晌,缓缓道:“姐姐,我不想去学里。”因为他爹,黄梵对读书这事很反感。他爹以前还没考上的时候,家里全靠他娘撑着,他爹只顾读书,什么都不会做。黄梵并不想这样,现在他虽然没什么出息,但至少不会有手有脚的却养不活自己。 沈蓁蓁点点头,“那就不去。”见黄梵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安慰地笑道:“这天下也不是说只有读书一条出路了,别听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空话,百无一用是书生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怀揣着一股子清高,妻儿老小都养不活。” 黄梵还未作反应,如意先笑起来了,“隔壁梁公子也是小姐口中的百无一用的书生,也难怪小姐看不上了。” 沈蓁蓁轻啐了一口,“胡说什么呢。” 第37章 自从梁珩跟他娘说清楚后, 凡是上门来提亲的,赵氏都回绝了,有几家不肯死心的, 又多次请媒人上门来反复问亲,但见梁家态度坚决,虽然梁珩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贤婿,但自家也是要脸面的, 便作罢了。 李若娇自从上次见了梁珩后,每天都翘首以盼, 盼着王媒人能带个好信儿来。 贴身丫鬟碧书感觉小姐这些天有些恍恍惚惚的,时而托着手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小半天, 脸上还时不时带着笑意。碧书看着小姐的样子, 心里有些明白了,自从上次小姐出府去看了那个梁举人, 回来就变成这样了,怕是小姐看上那个梁举人了呢。 这天秋雨正绵,李若娇对窗练字, 纸上几行簪花小楷甚是好看。只见纸上写着: 彼泽之陂, 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 有蒲菡萏。有美一人, 硕大且俨。寤寐无为, 辗转伏枕。 李若娇写完,怔怔地看着那两行字,听着雨点正打在院庭下芭蕉叶上,嘈乱雨音传来,不由让人听得心中烦乱,李若娇想着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忍不住蔚然一叹。 碧书进来便见到小姐正看着窗外那树芭蕉发呆。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消息告诉小姐。 碧书终是开了口,想着趁着小姐现在还未陷深,也好。 “小姐,今儿王媒人来了,说是梁家那边谢绝了亲事。”碧书小心翼翼说道。 李若娇猛然转过身来,脸色已是煞白。碧书看着小姐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李若娇看着碧书嘴一动一动的,却全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恰逢一阵秋风过堂,李若娇忍不住颤栗了两下。 ...... 已是金秋十月了,天气越来越凉,这些天沈蓁蓁忙着和如意一起,给家里几个人准备冬衣了。虽说要开个小铺子,但年底不好找铺面,也只能年后再筹划了。 眼看着要到年关了,她们出来也三四个月了,想必凉州的流言蜚语,也歇了一阵了,如意便状做不经意地问了问沈蓁蓁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如意小时候跟着家人逃难到凉州的,家里人都病逝了,只剩她一个人。回不回凉州如意倒是没所谓,但是小姐不一样,凉州有小姐的家。 沈蓁蓁愣了一下,将手里的衣裳放下,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我爹他那么重脸面,我退亲将沈家的脸面都丢尽了,爹他怕是不会希望我回去的。” 如意惊声道:“小姐您竟是这么想,怎么会?老爷夫人将小姐当眼珠子一般疼的,怎么舍得小姐流落在外?” 沈蓁蓁脸上满是苦涩,正是爹娘如此疼她,她才没有脸面回去,叫爹娘又丢脸。 如意见小姐这样,心里也是蔚然一叹。小姐心上这个弯,怕是只能自己想通转过来才行了。而且出来这趟未必不是好事,若不是离开来到泉城,上哪找梁公子这么好的夫婿呢。 ...... 这几天,梁家隔壁似乎搬了新邻居进来,很多人进进出出搬家具等物什,家具看着都是崭新的,上着黄漆,看着木料不是寻常的,赵氏暗自想着,隔壁怕是搬了富贵人家进来,只是不知既是有钱人家,又何必搬到这来。 没两天隔壁的动静就停了下来,像是收拾好了。果然这天,梁家被敲响了,赵氏打开门一看,是个面生的姑娘。 姑娘往院子里略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看着赵氏,双手将手里的礼盒递过来,笑道:“婶子安好,我是新搬到隔壁来的邻居,我姓李,婶子唤我娇娇就是了。以后还请累您多多照料。” 原来这姑娘正是李府千金,李若娇。那天李若娇听了消息后,一下就病倒了。这病来势汹汹,李家心急火燎的,不知请了多少大夫都没见效,反而病情越来越重,眼看着就石药不进了。 李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李母见女儿突然害了重病,整天以泪洗面,求佛拜神。碧书却是知道小姐突然害病原因的,本来见小姐不肯说,也犹豫着说不说,后来见小姐并越发重了,便悄悄告诉了李母。 李母一听,既埋怨丈夫又心疼女儿。要不是丈夫非要想将女儿嫁给那个穷酸书生,女儿现在能变成这样吗? 李母到了女儿床前,看着女儿病容憔悴的模样,只感觉心疼不已。抹着眼泪道,要是真喜欢那个书生啊,回头等她好了,怎么样都让她爹去梁家,就算是强绑,也要将书生绑来与她成亲了。 说来也怪,李若娇听了她母亲的话后,慢慢的就好了起来。李母见女儿真的好了,也明白女儿是对那个书生真上了心了,便欲叫林父再请媒人,却被李若娇拦下了。 当女儿提出要搬到梁家附近时,林母心里是极震惊和不赞同的,但也不敢阻拦,万一女儿病又犯了可怎么办。劝了几句,见女儿态度坚决,也就勉强同意了。李若娇打小就极有主见和毅力,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林母只好顺了女儿的意思,派人将梁珩家隔壁的小宅子买下来了。又派了人去将一应事宜打点完毕,好歹放了点心让女儿搬过去了。 赵氏看着面前明眸皓齿的姑娘,穿着一身湖蓝袄裙,看着不过十五六的模样,相貌甚是姣好,身材窈窕,肤色白皙,一头黛青长发绾在脑后,两缕头发搭在肩头,是姑娘的打扮。面上笑吟吟的,十分惹人喜爱。 赵氏看着精致的礼盒,笑着辞谢道:“原来是新来的邻居,娇娇姑娘太客气了,这礼我可不敢收,娇娇姑娘快请进来坐。”说着让到一边,请她进去。 姑娘笑笑,又将礼盒递了递,“婶子可收下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番小心意,婶子要是不肯收,可不是伤人心吗。我可不依婶子。” 赵氏见娇娇姑娘一脸诚意,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不收,便接了过去,“那真是要谢谢姑娘了,快屋里坐。” 姑娘又往院里看了一眼,只见梁家院里有些略简陋,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却没见到想见的人,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但还好,来日方长。 “今儿就不坐了,来日来叨扰婶子。”姑娘谢辞道。 见娇娇姑娘谢绝,赵氏也不强留,笑道:“那姑娘以后常来走动。” 林若娇眼神一亮,笑道:“这可是婶子说的,以后我可要常来叨扰婶子了。” 等娇娇姑娘离去了,赵氏才进了屋,心里也是极纳闷,怎么柳荫巷一波一波的,尽搬来些姑娘? ...... 沈蓁蓁正在房里午睡,如意听到一阵敲门声传来,便走去开了门,就见上次见到过的姑娘,正笑吟吟地站在院门外,手里还提着礼盒,见她开门,就问好道:“姑娘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我姓李,以后还请姑娘多多照拂。” 如意对她印象很深,一见她就想起来在哪见过。 “姑娘住在梁家吗?”如意问道。 李若娇笑着摇摇头,也不多说,只道:“没有呢。”说着将手里的礼盒递了过来,“一点小礼品,还请姑娘收下。” 如意在沈府的时候,也是见过世面的。见姑娘手里的礼盒,就明白过来,这姑娘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平常人家不会想到用这么精致的礼盒,就像她们送礼一样,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只是她清楚地记得,这姑娘上次说过是梁家的远房亲戚? 如意面上不显,笑着接了过去,“姑娘太客气了。” 两人没说几句话,李若娇便告辞了。 等沈蓁蓁醒了,如意便将事情说了。沈蓁蓁嗯了两声,表示知道了。 如意见小姐不甚在意的样子,有些着急,道:“小姐,我觉得这李姑娘怕不是梁家的远房亲戚。” 沈蓁蓁放下手里的帕子,笑道:“不是远房亲戚是什么?” 如意急道:“赵婶可从来没说过有什么远房亲戚要搬过来,这姑娘怕不是想打梁公子的主意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我瞧着她身上穿的衣裳,不是寻常料子,送的也是李福记的糕点,那李福记家的糕点,价格可不便宜呢。” 沈蓁蓁一怔。 如意嘟哝道:“小姐您要是不抓点紧啊,梁公子可要被别人给抢了去了。” 沈蓁蓁呼吸骤然一紧,心下却着恼,转过身,“他被谁抢去不抢去的,跟我有什么干系?” 如意见小姐还是不肯正视对梁公子的情意,不禁急得跺脚,“小姐,您可认真考虑考虑吧,可别落得以后后悔了。” 沈蓁蓁这次怔怔的,没有反驳。心里却不禁惨然一笑,他若是就此被人抢了去,说明也不是个良人。 第38章 秋雨绵绵。 沈蓁蓁她们租的这院子有些年头了, 屋上青瓦好些地方都裂了缝,一下雨,屋里就四处漏雨, 只好在些要紧地方用盆桶接雨。但顶不了多大事,屋里还是好些地方一下雨就淌着水。沈蓁蓁前世后来住的院子虽偏,但也没怎么漏过雨。这屋子里潮潮的,弄得人心情也不舒展。 这天好不容易放了晴, 沈蓁蓁跟如意将被子都拿到院子里晒上了。隔壁赵氏也没有出去,在家将被子衣裳取出来晒。梁珩立在房间窗下练着字, 上回朱县令派人送来几大捆纸,说是衙门用不了这么多,放着虫蛀了可惜了, 送来给梁举人用正好, 梁珩谢过便收下了。 桌角放着一方端砚,那是上次沈小姐送的贺礼。梁珩并不舍得用, 只是摆在书桌一角,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赵氏正忙着,听到一阵敲门声传来。赵氏过去开了门, 就见满脸笑意的娇娇姑娘正站在门外, 手里提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篮子。 “婶子,我可上门来叨扰您来了。”李若娇笑道。 赵氏也笑,“娇娇姑娘快进来, 就是今儿家里晒被子, 有些乱, 姑娘别嫌弃才好。” 李若娇笑笑,将手里的篮子递给赵氏,道:“最近湿气重,拿这薏苡仁米熬粥,是最去湿气的了。” 赵氏状做虎起脸,“娇娇姑娘不带东西来,婶子就不给你开门了是不?” 李若娇笑道:“婶子怎么会?只是我空手来,不好意思呢。而且这些天天气也潮,刚好给婶子带点薏苡仁过来给婶子熬粥喝。下次我可空手来,婶子可被见怪才是。” 赵氏又笑起来,接过篮子,有些沉,里面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白色布袋,赵氏估摸着得有四五斤。赵氏颇有些不好意思,但人家如此热情,也不好拒绝,又赶忙请李若娇进去。 李若娇刚进院门,就看到了里面正立在一间房窗下,低着头专心写字,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他穿着一身霜色衣裳,低着头,看不清正脸,玉树兰青一般,让她顿时心跳如雷,失了呼吸。 “有些乱,姑娘可别笑话。”旁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将李若娇惊醒过来。 “婶子可别客气了,谁家还不晒被褥了怎么的?”李若娇笑笑。赵婶子又笑,招呼她坐,提着篮子进厨房去了。 李若娇不禁又往梁珩那边看去,他似乎写得极专注,隐隐能看到眉间微微蹙起,连家里来了客人都没察觉。李若娇痴痴地望着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走过去的念头。 不一会儿,厨房那边就传来脚步,李若娇连忙又坐好,就见赵氏端着碗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递给她,“家里那茶叶苦涩得紧,怕姑娘喝不惯,娇娇姑娘将就着喝碗热水吧。” 李若娇连忙站起身,双手接了,“多谢婶子。” 赵氏搬了张凳子,坐在李若娇旁边,笑道:“娇娇姑娘听口音像是本地人呐。” 李若娇只道:“是呢婶子,离这不远。” 赵氏也是极有眼色的,见娇娇姑娘气质非平常,身上衣裳布料也精贵,想必搬到这穷巷子来必有原由,但现在也不熟,便没有多问,万不会想到姑娘是为她儿子来的。 不多会儿,梁珩写完了一篇文章,放下笔,抬起头就见院中坐着一个姑娘模样的,正背对着他和他娘说话。 家里寻常不会来别人,梁珩首先想到的是沈小姐。仔细一看又不像,沈小姐头上从来都是简简单单的,只用一只簪子绾住头发,而这位小姐却插了好几只精致的簪子。 李若娇正跟赵氏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心里一紧,骤然失了声音。好在赵氏见儿子出来,没察觉到李若娇的异状,笑着给李若娇介绍道:“那是我儿子,叫梁珩。”说着又无不自豪地说道:“他前不久才刚考上的举人。” 李若娇连忙站起来,只看了梁珩一眼,就止不住心跳如雷,连声音都略有些颤,对着梁珩福了福身,“梁公子好。” 梁珩赶忙还礼,“小姐好。”说着拱拱手,进了厨房去了。 李若娇看着梁珩的背影,咬咬嘴唇,这书呆没认出她来吗? 赵氏又说起别的来,李若娇心思却跟着梁珩去了。听着梁珩似乎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赵氏又对儿子道:“珩儿啊,别整天闷在房里了,对身体不好,今儿天气好,晒晒太阳除除湿气。”平常百姓,也不大讲究什么男女避讳,长辈都在这呢,别人也挑不出个错来,赵氏就招呼儿子道。 梁珩应了一声,拿了凳子远远的在院子一边坐下了。 李若娇趁机将话题转到梁珩身上来,“我听了别人说,梁公子可是解元呢,这可了不得,婶子真是有福气。” 赵氏提到儿子就忍不住自豪,笑道:“也算这孩子争气。” 李若娇又夸赞了梁珩几句,赵氏笑得合不拢嘴。 梁珩听到她们提到他,便转过头看了一眼,看清姑娘面容后,感觉有些眼熟,想起来是上次上门来讨水喝的姑娘。 李若娇余光看到梁珩往这边瞧了一眼,便笑道:“说起来,还要好生谢谢公子呢,上次我来看房子,口渴难耐,就上门讨了水喝。”说着又站起身,朝梁珩福了福身,“多谢公子了。” 梁珩又忙站起来,“小事而已,姑娘不必介怀。” 李若娇听着梁珩的声音,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 沈蓁蓁不知道这几日如意跟她抱怨过多少回了,说那位李姑娘果然是有预谋的,三天两头往梁家跑。会说话,性格也乖巧,赵婶很喜欢她,不觉多次跟如意提起李姑娘了。如意听得心里有火,也不能跟赵氏说,哦,这姑娘怕是打梁公子主意,您别让她上门了。于是沈蓁蓁这几天不知听了如意多少回抱怨了。 这天如意又开始了。 “小姐,你说这李姑娘脸皮可真是够厚的,为了梁公子都搬到他家隔壁来了。三天两头的到梁家去,换着花样的送东西讨赵婶欢心...” 沈蓁蓁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无奈地笑道:“你既是这么生气,就去李姑娘家门上去说说她嘛,让她别打你家姑爷主意。”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自己现在说你家姑爷是说的越来越顺口了。 如意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又虎起脸,“我赶明儿就去,让她离我家姑爷远着点。” 沈蓁蓁听了也笑,心里却不禁对李姑娘好奇起来。 恰好下午两人上街买东西,刚出了门,如意就用手拉了拉沈蓁蓁,下巴一抬,示意她往梁家那边看。沈蓁蓁顺着看过去,就见到一个身穿水色袄裙的姑娘正从梁家出来,满面笑容的赵氏站在院门口送她。 赵氏抬眼看到沈蓁蓁两人走出院来,笑着招呼道:“沈娘子你们出门呢?” 沈蓁蓁笑着点点头,眼神却不禁看向那姑娘。 就见那姑娘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着她们,大大方方笑着打了招呼,“两位姑娘好。” 只见那姑娘明眸皓齿,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鹅蛋脸楚楚动人,身材也窈窕,亭亭玉立的身姿。 沈蓁蓁不动声色地回了礼,又跟赵氏打了招呼,便告辞了。 李若娇看着两人离去,脸上笑意未收,又与赵氏说了两句便回了家。心里却忍不住想起那两个姑娘来,她有种直觉,那个那天见到的姑娘似乎对她有敌意般。 如意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着那李姑娘,沈蓁蓁听得有些心烦意乱,打断如意道:“好了好了,整天李小姐李小姐的,我都听腻了,梁家这么多上门问亲的,换家姑娘说行不行?” 如意嘟哝着,“别家姑娘可没这么厚脸皮。”但到底收了声。 沈蓁蓁却听得一怔,前世的她不就像现在的李姑娘吗?林家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她爹娘本来也没多中意林行周,不过是因为她苦苦哀求才多次请媒人去问亲,林家最后被丰厚的嫁妆打动了,这才结了亲。 ...... 这天早上梁珩背着一篓子写满字了的废纸出门,准备背到敬字亭去焚烧了。出门就碰到沈小姐和如意提着菜回来。 梁珩有几天没看到沈小姐了,这会子见到她,心里忍不住很欣喜,停下来问好。 不同于梁珩的喜形于色,沈蓁蓁脸上表情略有些冷淡,扫了他一眼,轻嗯了声便过去了。梁珩僵了一瞬,以往沈小姐总是礼貌的回礼,这次怎么?梁珩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如意,又问好,“如意姑娘好。” 如意面色复杂地看了梁珩一眼,摇头叹了口气,说了声“公子保重”,便也跟着小姐走进院去了。 梁珩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这是怎么了? 第39章 泉城东面泉音山上有一座泉音寺, 以前没什么香火,后来有届主持算是经营有道,有一年举办了丰收庙会, 本来想着好歹给寺里添些人气,没成想那年来逛庙会的人极多,后来便一年一年的延续下来了,固定在每年十月十五这天举办。 赵氏提前两天就约沈蓁蓁了, 说是庙会这天极热闹,邀她们一起去逛逛。沈蓁蓁对这些倒是没有兴趣, 只是看着如意和菱儿眼神都亮出光了,想着自己是重活了一世,对这些兴趣不大了, 但是如意这世只是十五六岁的姑娘, 最爱这些热闹事,更何况菱儿这个小女孩, 便应了下来。 到了十五这天,一大清早,如意和菱儿就急吼吼地收拾好了, 一应可能会需要的东西, 都收拾打包好了。沈蓁蓁看着如意脸上止不住的兴奋,心里有些自责,自己到底自私了些, 忘了如意还只是个小姑娘。 沈蓁蓁刚被催促着收拾好, 赵婶便上门来叫她们了。沈蓁蓁走出院门, 便见到梁家门口正站着梁珩。梁珩背上背着一个小背篓,这模样,显然是要跟她们一起去的。 梁珩看着沈小姐走出来,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梁珩以前从不凑这些热闹,赵氏便没跟他说这个,昨晚上才无意间说起今天要跟沈小姐她们一起去逛庙会。梁珩愣了半晌,憋出句,我也要去... 赵氏也愣了愣,忍不住打趣道:“你以前不是不爱凑这热闹吗?” 梁珩急道:“这次不一样。” 赵氏看着儿子脸红模样,收住笑,“也好,说不得沈娘子她们会带不少东西,都是些女儿家的,你去,帮她们拿东西也好。” 因为提前没跟沈小姐说过,又想起上次见到她时,沈小姐似乎不大高兴,这会子梁珩心下就有些惴惴不安。但见沈小姐看到他只是愣了一下,便恢复了常态,心便放下去了。 赵氏见如意背着包袱,笑道:“如意,这有现成的脚夫呢,把包袱拿给珩儿背着。” 如意可不客气,直接走到梁珩身边,笑嘻嘻的道了谢,就将包袱放进梁珩背上的小背篓里了。 赵氏招呼着走,沈蓁蓁牵着菱儿跟着赵氏往巷外走,梁珩看着沈小姐的倩影,心里止不住满足和欣喜,也跟在后面。 正巧,这会子李若娇从家里回来,在巷口下了马车正往巷里走,迎面就碰上了梁珩他们一行。前几天下雨,买下的这宅子漏雨,屋子潮湿得很,李若娇有些住不惯,这离李家也不远,李若娇便每天回家去睡,清早李府又派马车送她回来。 李若娇显然有些吃惊,笑着给众人问了好,就问道:“婶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呢?” 赵氏笑道:“去泉音山上逛庙会去呢,娇娇姑娘去吗?” 李若娇看了一眼最后边的梁珩,他穿着一身鸭蛋青的长衫,背着小篓子也难损他儒雅的气质。李若娇笑道:“听着就热闹,那可得去逛逛。不过婶子你们先去,回头我来寻你们。”赵婶他们这都要出发了,自然不可能开口让他们等她,她什么都还没收拾好呢,但不能和梁珩一起走,还是止不住有些遗憾。 赵氏笑笑,“那行,娇娇姑娘快些来。” 等梁珩一行人走远,李若娇立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一行人,若有所思。 出了城两里外便是泉音山。山势不高,林壑尤美。只是到了秋天了,树叶大多枯黄了,只有那松柏蔚然深秀。几人一路聊着,倒不觉路远,菱儿最是激动,一路止不住地说,人都活泼了不少。 梁珩一路都落在最后面,几个女人说话,他也插不上嘴,便静静地听着。 林间有一条两车宽的路,时不时有马车路过,坐马车的大都是些大户人家。平常老百姓都走路,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往来不绝。 几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泉音寺前。 庙会并不在泉音寺里开,而在泉音寺外面的空地上。搭起了棚子,卖吃食的,耍戏法的,卖各种小玩意的,甚至还有搭起台子唱戏的。人流如织,十分热闹。 梁珩见人太多,快走两步,走在沈蓁蓁她们旁边。 如意和菱儿对两旁的小玩意儿、零嘴最感兴趣,看见新鲜的玩意,都走不动路。买了许多小零嘴,都放在梁珩背后的小背篓里了。 赵氏恰巧又碰到几个相熟的女人,又感觉跟年轻人到底说不到一块去,便打了招呼,又嘱咐梁珩保护好沈蓁蓁她们,就跟自己老姐妹们一起逛去了。 这会子他们停在一处捏糖人的铺子前。捏糖人的老爷爷很快就照着菱儿和如意的样子,捏了两个小糖人出来。 如意接过糖人,转头看着背后的两人,对老爷爷说道:“您给我们家公子和小姐也捏一个吧。” 周围人太多,声音嘈杂,沈蓁蓁和梁珩都没有听到如意说的话。 老爷爷很快就又捏出两个糖人来,如意凑近菱儿耳边,悄悄跟她说了两句话,菱儿点点头,拿着两个糖人,给梁珩和沈蓁蓁一人发了一个。 沈蓁蓁本来不欲要,菱儿愣塞给她了。梁珩笑着道了谢后就接了过去。 沈蓁蓁看着手里的糖人,是个男子模样,身上穿着长衫,脸上神情有些似曾相识。再抬眼看到身边的梁珩,反应过来,手里的这糖人可不就是梁珩吗?再看梁珩手上的糖人,分明就是自己的模样! 沈蓁蓁看着梁珩手上的糖人道:“菱儿弄错了,这个才是你。”说着将手上的糖人递过去,欲将梁珩手上的换过来。 梁珩这才注意到手上的糖人是沈小姐的模样。穿着一身对襟束腰长裙,头上还有一只小簪子。脸上的神情像极了沈小姐,温柔恬静,唇角还带着一丝笑。 梁珩看着沈小姐手上自己模样的糖人,摇摇头不肯换,“这是菱儿给我的。” 如意本来见小姐要跟梁公子换,还有些担心,这会子见梁公子拒绝,心里偷笑,走过去挽住小姐,拉着她往下一个摊位去,还不忘转头嘱咐梁珩,“梁公子拉着菱儿,可别走丢了。” 沈蓁蓁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如意拉走了。心里也明白过来,定是如意故意教菱儿的。心里有些着恼,想将手里的糖人扔了,抬眼又看到糖人脸上温润的笑,神使鬼差的就狠不下心来。 梁珩拉住菱儿的手,看着她头顶上两个辫得整齐的小辫子,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几人继续往前走,如意存心想给小姐和梁公子单独相处的机会,找了个空档,打了声招呼,没等沈蓁蓁反应,拉着菱儿就走了。 等沈蓁蓁明白过来,如意和菱儿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里了。 沈蓁蓁暗自跺了跺脚,如意眼里心里都将梁珩当成未来姑爷了,一心胳膊肘往外拐。沈蓁蓁抬眼看了看身边的梁珩,梁珩背后的小篓子已经装满了东西,这会子人挤人的,他怕她被挤到,挨她很近,半张着手护着她。 沈蓁蓁脑袋齐梁珩脖子处,沈蓁蓁看着这样的梁珩,心里突然就生出安定感来。这是梁珩一直都在给她的,从那次碰到恶狗开始。沈蓁蓁感觉到自己心,突然像是化成了水一般,荡漾不定。 两人都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人又挤得慌,便决定出去,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两人挤着往外走,突然沈蓁蓁被人挤了一下,一下就往一旁歪了过去,梁珩赶忙伸手拉住她,四面人群不停涌动,沈蓁蓁被挤进了梁珩怀里。 人声鼎沸中,梁珩的心跳声却那么清晰。一下,两下... 两人皆愣住,梁珩慌忙想往后退,后面却已经挤得没有空地了。 沈蓁蓁像是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奇异的和梁珩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梁珩身上带着一股清香的书墨气,沈蓁蓁贴在梁珩胸口上,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忘记了动作。 人潮人海中,她突然就感觉到,自己原本禁锢的心,像被打开了个小缺口。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外面,沈蓁蓁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有些担心,如意可别跟菱儿走散了。 转身又看到梁珩还背着小背篓,“背得很累吧,快放下来,我们就在这等一会儿。” 梁珩笑着摇摇头,将背篓放下来,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脸色一变,慌忙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那个糖人来,糖人已是面目全非了。 梁珩愣愣地看着手里挤做一团的糖人,这个糖人对他来说多珍贵啊,现在却被压扁了,心里止不住沮丧。 沈蓁蓁见梁珩看着手里的糖人发愣,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两步走近他,将他手里压成面饼的糖人一把抽出来,扔了。 “人都在这呢,看什么糖人?” 第40章 梁珩惊讶地微张着嘴, 看着地上的糖人,半晌没回过神来。 “沈小姐...” 沈蓁蓁也被自己的动作怔住了,脸色不觉微红了一下, 转过身,不再看梁珩。 梁珩反应过来,看着沈蓁蓁娉娉婷婷的身影,沈小姐这话里的意思...梁珩有些不敢置信, 心里涌出来的欢喜几将他淹没。 “沈小姐。” 沈蓁蓁听到梁珩叫她,转过身来, 颇有些不自然,眼神游离到一边也不看梁珩,轻声问道:“做什么?” 梁珩指着地上说道:“沈小姐坐一会吧, 走半天了。” 沈蓁蓁顺着看去, 就见地上一处石板上,铺上了一块蓝色的手帕。 今天确实走了不少路, 脚都有些酸疼了。沈蓁蓁轻声道了谢,便坐了上去。 梁珩难得见沈小姐脸红,这会看着沈小姐眉眼含羞, 只觉心好像都化了水, 甘愿沦亡。 沈蓁蓁余光看到到梁珩似乎正凝视着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感到颇有些不自然, 过了会子见梁珩还往这边瞧着, 沈蓁蓁骤然转过脸去, 就见梁珩正痴望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只剩彼此,沈蓁蓁感到心一阵狂跳,慌忙又转过头,颇有些着恼的轻叱道:“看什么呢?” 梁珩看着沈小姐脸色越来越红,反而心里没了被发现的慌乱。 沈蓁蓁正状做看庙会那边的热闹,就听着背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心上一般,让她的心止不住越跳越快。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蓁蓁甚至能闻到那股子墨香味了,她倏地站起身来,就在差点落荒而逃的时候,就看到身前递过一只水壶来,水壶塞子已经拔开了。 “小姐喝些水吧。” 沈蓁蓁看着抓着水壶的那只握笔的手,梁珩的手也是极好看的,纤细,修长,白净。沈蓁蓁愣愣间,就伸手接过了水壶。 梁珩只觉得沈小姐喝水的模样都那么好看。 沈蓁蓁喝了几口,凉水好歹压下了些脸上的热意,又转身将水壶还给梁珩。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梁珩倒是想跟沈小姐说话,但见沈小姐背对着他不想开口的样子便咽下去了。能这样看着她,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没多会,梁珩就听到似乎有人叫他。四处望了下,又没看到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沈蓁蓁倒是听得真切,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穿着一身水蓝色长裙的李小姐,带着一个丫鬟模样的,正站在不远处,满脸惊喜的看着梁珩。 李若娇见梁珩没看到自己,快步走了过来,又叫了几声梁公子。 梁珩这会子听清楚了,转过身就看到隔壁的李小姐正站在五步开外处。 梁珩礼貌行礼,“李小姐好。” 李若娇娇笑道:“看这人这么多,还以为碰不到公子呢,没成想,刚过来就看到了,这真是...” 这真是缘分。沈蓁蓁在心里替她补上了。 李若娇留了半句没说完,又问道:“婶子她们呢?” 梁珩道:“我娘她们还在里面呢,我和沈小姐在这等她们。”说着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沈蓁蓁。 李若娇这才看到了一旁坐着的沈蓁蓁,面上笑意不减,“原来沈夫人也在这呢。”她看着沈蓁蓁梳着妇人头,便以夫人相称。上次倒是见过沈蓁蓁一次,只是上次没有注意到她的发式。 沈蓁蓁并不解释,站起身来,也笑着打了招呼,“李小姐。” 李若娇又道:“梁公子不去逛逛吗?” 梁珩道:“里面挤得慌,我们就出来了。” 李若娇笑了笑,又往庙会那边看了一眼,“人确实是多了点。”说着又略带娇羞地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梁珩看了一眼沈蓁蓁,见她面色如常,就道:“李小姐请说。” “公子能陪我进去逛一会吗?你看我们也就两个小姑娘,里面人龙混杂的,怕会遇到坏人呢。要是有公子在,我就安心了。”李若娇状做很为难道。 梁珩啊了一声,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沈小姐,就见沈小姐脸上带了笑意。 沈蓁蓁见梁珩看自己,笑了笑,道:“梁公子不若就陪李小姐去逛一逛吧,正好我也等得无趣,想去寺里拜拜佛。” 梁珩惊道:“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陪你去。” 不待沈蓁蓁说话,李若娇道:“公子要是不放心沈夫人,我让碧书陪着沈夫人去。” 梁珩听着李若娇一口一个夫人的称呼沈小姐,不禁微微皱眉。 沈蓁蓁转眼看了看一脸笑意的李若娇,也笑了笑,道:“不碍事,不敢劳驾小姐的丫鬟。”转头又对梁珩道:“公子就陪李小姐去逛一逛吧,我自己去丢不了。” 梁珩看着沈蓁蓁,她脸上虽然带着带笑却未及眼底,看得他心一慌,背起一旁的小背篓立在她身边,也不再说话,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李若娇见状感到有些奇怪,只当是梁珩先陪着沈夫人了,这会子倒是不好撇下她。也不想让梁珩为难,便笑道:“我原本想着逛完庙会再去拜拜菩萨的,既然公子放心不下沈夫人,那我们就一起去如何?说不定拜完菩萨,庙会人就散去些了呢。”说完笑着看了一眼沈蓁蓁。 沈蓁蓁本是随口一说,这会见李若娇提出要一起去,看了她一眼,“也好。李小姐请。” 李若娇谦让了一下,请沈蓁蓁先走。沈蓁蓁便抬脚往庙门走去,梁珩跟着走在她身边。 李若娇看到梁珩背上的小篓子已经装满了,笑道:“梁公子你们买的东西不少啊。” 梁珩道:“这些都是如意买的。” 李若娇听了,神色一闪,笑了笑没再接话。 寺门口有小贩兜售香烛的,沈蓁蓁选了一把香,一伸手,却发现没带荷包。才想起来在家时,她见如意带了,想着两人始终在一块的,身上穿的衣裳也不好带荷包,便没有带。这会子心下正尴尬间,旁边便伸出一只手,递了铜板给小贩。沈蓁蓁转过头,就见梁珩面色极为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香,自己拿在手里。沈蓁蓁心下一暖,脸上不由带了丝真正的笑意。梁珩见沈小姐真正露出笑了,心里一松,也止不住欣喜起来。 李若娇正低头选了香纸,没多注意,倒是碧书看着梁珩二人的模样,心里升腾起不好的感觉来。 几人进了寺,到了外面宝殿的香炉处。香客也众多,排了一会了,才轮到他们上香。 上了香,几人又进了宝殿拜佛。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梁珩作为读书人素来是不大信佛的,便立在一旁等她们。 沈蓁蓁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那尊高大的佛像。 李若娇很快就拜完站起身来,沈蓁蓁却跪了许久。 这重活的一世,是上天对她的眷顾。沈蓁蓁想到背后之人,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若不是重生,若不是离开,若不是刚好租在他家隔壁,如何会遇到他?沈蓁蓁又为远方的家人祈福,想起远方的家人,隔了一世却至今未曾得见的家人,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沈蓁蓁抬袖擦了擦眼泪,这才站起身来。 等沈蓁蓁转过身,梁珩就看到她下巴处正挂着几滴泪,眼眶也是通红,梁珩看着那几滴泪,心里一疼,慌忙想掏手帕递给她,掏到一半,又想起手帕先前垫在石头上弄脏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慌乱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暖,自己掏出了手帕擦了擦脸,又安抚地对他笑了笑。 梁珩看着沈蓁蓁通红的眼眸,眼角处还湿润着,心疼极了,想来是沈小姐想起了家人了。梁珩记得上次沈小姐骂林嫂子时那句自有父母管教,说明沈小姐是父母健在的,可沈小姐却带着如意两人流落他乡。梁珩很想沈小姐能将原由告诉他,这样即使他做不了什么,至少能懂得她的过往,知晓她的辛酸。 李若娇在一旁看着两人的动作,终于感到有些不对劲,这沈夫人似乎对梁公子不像是普通邻居,竟像是,有些情意绵绵? “沈夫人这是怎么了?”李若娇不知怎的,突然出声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梁珩微微皱眉,转话题道:“我们先出去吧。” 沈蓁蓁这会也懒得理会李若娇,便点点头。梁珩又对李若娇道:“李姑娘请。” 李若娇心里惊讶不已,可这沈夫人是成了亲的呀?莫非...李若娇不敢再想下去,胡乱点点头,带着碧书率先走出殿去了。 梁珩走在沈蓁蓁身畔出了宝殿。 李若娇看着沈夫人对梁公子的黏糊劲,心里有些明白了。原先她看那个如意似乎对她抱有敌意,她就以为如意也是对梁公子有意,如今看来,是这个沈夫人对梁公子有意,那个如意才会敌视她。可是沈夫人是成了亲的了...是了,刚刚她刚说让梁公子陪她去逛庙会,这个沈夫人就说她要去拜佛,怎么这么巧,早不去晚不去的,偏偏她刚提出来,她就要去拜佛?可见这女人是极有心计的。 李若娇心里百转千回,心里忍不住厌恶起沈蓁蓁来,看着像是个好的,没想到如此不守妇道。 几人出了泉音寺,庙会那边人还是不见少,赵婶和如意她们也找不见人影,沈蓁蓁担心菱儿会不会跟如意走散,不觉有些着急。 李若娇也不提去逛庙会了,她本来就对庙会没什么兴趣,会来也只是因为梁公子在这里。几人就站在路旁等着。 梁珩又掏出手帕来垫在石板上,让沈蓁蓁坐下。 李若娇眼睁睁地看着沈小姐坐下,又笑吟吟地招呼她坐。 李若娇不由幽怨地看了一眼梁珩,就见梁珩正在问沈蓁蓁渴不渴,沈蓁蓁摇摇头。李若娇紧了紧手,碧书看着也揪心,不由担心地看了看小姐。 几人一时无话,等了没多一会了,如意便牵着菱儿出来了。菱儿怀里抱满了吃食,看到沈蓁蓁她们惊喜的叫了一声,“姐姐和哥哥在那!” 沈蓁蓁看着菱儿欢喜的样子,心里也欣喜,梁珩迎上来去将菱儿手里的零嘴接过来,菱儿蹦蹦跳跳地跑到沈蓁蓁跟前。 沈蓁蓁掏出手帕给菱儿擦着额头上的细汗,笑道:“如意姐姐给你买那么多零嘴,能吃得完吗?” 菱儿嘻嘻笑了笑,又想起什么,道:“我给姐姐买了好东西。”说着就跑到梁珩旁边,在背篓子里翻了翻。东西还没找到,就翻到那个梁珩糖人,拿了出来,对着沈蓁蓁道:“姐姐,这个哥哥糖人你怎么不吃啊?可好吃了。” 如意嘻嘻笑道:“这个可是姐姐的宝贝呢,姐姐怎么会舍得吃?” 沈蓁蓁和梁珩听完话,皆是闹了个大红脸。沈蓁蓁轻叱了声,“就你话最多!” 如意见小姐和梁公子都红了脸,明白两人关系这是近了一步了,心里颇为欣慰,真是菩萨保佑,小姐总算是没有再和梁公子拧着了。 李若娇见她们自顾自地打趣梁珩,心里不由升起火气来,但也只能硬生生忍着。 菱儿从篓子里捡出些零嘴,各人都发了一份,也礼貌地准备给李若娇她们发一份。 李若娇心里虽然有气,但还不至于发在孩子身上,正欲接过来,碧书就在后边说道:“我家小姐不吃这种东西。” 李若娇忙转头叱了一声,“碧书!”又转过头,挤出笑道了谢,接过菱儿手里的丸串子。 菱儿虽还小,但也能听懂那背后姐姐话里的意思了。转身跑回了沈蓁蓁身边。 李若娇暗道不好,抬眼望过去,果然沈蓁蓁如意脸色都沉了下来,就连梁公子都皱着眉。 李若娇又赶忙道歉,“真是对不住,碧书这丫头是我没教好她。” 沈蓁蓁将菱儿搂在怀里,这小丫头心思可敏感着呢,表情淡淡的没接话。如意冷着脸也装做没听见不接话。李若娇尴尬地看着梁珩一眼,梁珩却并不看她,只是低着头看着沈蓁蓁和菱儿。 第41章 赵氏走的时候就交代了回去的时候不用等她, 这会子如意她们回来了,便准备回去了。 如意帮着梁珩将背篓背上背。沈蓁蓁看着一旁的李若娇,道:“李小姐来了还未去逛庙会呢, 是要等人散一些再去吗?我们这可就回去了。” 李若娇忙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就不逛了,跟你们一道回去吧, 不然就我们两个姑娘,一会回去晚了就不好了。” 沈蓁蓁点点头, 不再说话,拉着菱儿往山下走去。 这李小姐打着逛庙会的旗子来,却不逛庙会, 又跟着他们回去, 一会瞧一眼梁公子,一会又瞧一眼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打的什么主意。如意暗自撇撇嘴,也不说话。如今小姐和梁公子只剩一张薄纱窗没捅破了,也不怕她作妖。 几人便往山下走。 路上李若娇见身板看着略显单薄的梁珩背了满满一篓子东西, 有些担心他累坏了, 出声说道:“梁公子背这么多,可别累坏了,要不咱们租个马车坐回去吧。” 沈蓁蓁听到后面的声音没有说话, 如意转头去看了看梁珩。 梁珩摇头道:“不重不碍事, 但是李小姐要是走不动的话, 可以租个马车回去,我们走路回去就好。” 李若娇见他谢绝她的好意,心里不禁泛了些苦涩,但还是笑道:“我能走。” 梁珩点点头,不再说话。 李若娇虽说她能走,但她打生下来,就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但凡出门都有马车接送。又是下山路,极耗脚力,没还走到山下,就已经感到腿一阵酸疼,但自己先前也说了能走得动,这会子也不好说让他们休息一下。 碧书担心的看着小姐,刚想出声让前面的人停一停,就被小姐以眼神制止了。 沈蓁蓁和如意的脚力是天天出门买菜练出来的,梁珩身为男子自然体力也不弱,梁珩见沈蓁蓁走得很快,一直紧盯着她,怕她脚下滑了,也没注意后面。而李若娇也是极好强的性格,这会子额头都冒出汗来,但见前面的人都走路带风一般,就咬着嘴唇紧跟在后面。 李若娇一直看着前面的人,一下没注意到脚下,左脚踩上一颗石头,身体一下失衡,脚下一个踉跄,李若娇惊呼一声。还好碧书手疾眼快的拉住了她,才没有摔倒,脚踝却是崴了,顿时疼得她脸色惨白。 沈蓁蓁她们听到惊叫,就停了下来,回头就见李小姐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却咬着牙不肯呼痛。 沈蓁蓁虽然对李小姐心里有些膈应,却也不会看着李小姐受了伤而置之不理。便走近李若娇,问道:“李小姐伤哪了?” 李若娇抬眼看了看沈蓁蓁,见她脸上确是关心,便道:“好像脚扭了。”说完又抬眼看了看梁珩,就见他正看着她的脚,不觉心下赧然。 碧书着急地蹲下身,欲察看李若娇的脚踝,被李若娇制止了。虽说梁公子是她心上之人,但女儿家的如何好意思在男子面前裸.露脚踝? 沈蓁蓁明白她的意思,转头对梁珩道:“梁公子,转过身去。” 梁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乖乖转过身。 碧书这才拉下李若娇的袜子,就见李若娇脚踝处已经高高肿起。 沈蓁蓁看着咬着牙没呼痛,满头冷汗的李若娇,心里不由对她有了些改观。这李小姐,虽说也是富人家养出来的,但是身上还算没有多少娇小姐气。 碧书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来的时候是家里的马车送她们来的,到了泉音寺,小姐就让小厮回去了,谁知这会子小姐却受伤了。这会子不上不下的在半山腰上,可怎么送小姐去医馆? 李若娇轻声安慰了几声碧书。 庙会倒是有马车出租的,只是他们这会子的位置不上不下的,一时半会找不到车。 李若娇看了一眼背对着她们的梁珩,心里不由有些委屈起来,自己都伤这样了,梁公子不都过问一声。 沈蓁蓁将李若娇的神情看在眼里,几人等了一会,还是没有马车下来,李小姐这脚却得尽量找个大夫看看。这又只有梁珩一个男子,沈蓁蓁虽说心里有些膈应,但还是叫了梁珩一声。 “梁公子,这离山下也不远了,不若你背着李小姐下山吧,山下应该有租马车的地方。” 李若娇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沈蓁蓁。沈蓁蓁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来。 梁珩愣了一下,回头见李小姐确实伤的严重,也没有推辞,点了点头。 如意心里也是老大不乐意的,但见李小姐的疼得脸色发白,还是没有出声,默默接过梁珩背上的小背篓背上了。 李若娇看着眼前半蹲着的背影,脚上的痛意都奇异般的消失了一般,只感觉到一颗心在胸腔里颤栗不止。 李若娇在碧书的搀扶下,沈蓁蓁也搭了把手,慢慢站起身来,趴到了梁珩背上。 梁珩背着李若娇,站起身,往山下走。 李若娇双手搭在梁珩肩头,仿佛感觉自己在做梦,脚上的痛意传来,提醒着她,这是真的,梁公子真的背着她! 那股属于梁珩的书墨香将她包裹,她仿佛感觉自己连呼吸都不会了,又感受到梁珩的体温,羞得满脸像醉酒一般酡红不已。她甚至没注意这一路是怎么下来的,一颗心一直颠在云端。 到了山下,梁珩将李若娇放下来。李若娇轻轻道了谢。抬头就见梁珩正满头大汗的,忙取出手帕递了过去,就见沈蓁蓁也取了手帕出来。 梁珩接过沈蓁蓁的手帕,擦了汗,却没有换回去,说道:“手帕我弄脏了,回头洗了再还给沈小姐吧。” 沈蓁蓁愣了一下,轻嗯了声。 李若娇手帕递到一半,见状咬了咬唇,又收了回去。 梁珩又去租问马车,不一会儿,带了一个中年汉子过来,是赶马车的车把式,想让李小姐看看能不能行。 李若娇咬着唇不说话。 沈蓁蓁见状道:“梁公子一起去吧,送李小姐去医馆。”沈蓁蓁明白李小姐的忧虑,她们两个姑娘家的,李小姐又伤了脚,这车把式虽然看起来忠厚老实,但毕竟是陌生人,若是起了什么歹意,两个姑娘家的如何能反抗得过。 李若娇不禁感激地看了沈蓁蓁一眼。 梁珩转头看了看沈蓁蓁,想着这路上人来人往的,沈小姐她们回去应该也安全,就点了点头。 李若娇的脚不能走,梁珩只好又背着她上了马车,又转过头来嘱咐沈蓁蓁道:“沈小姐你们注意安全。” 沈蓁蓁点点头,目送他们去了。 如意见马车走远了,才嘟哝道:“这李小姐脚崴的真是时候。” 沈蓁蓁心里自然也有些膈应,但是能这么办呢,总不能放着受伤的李小姐不管吧。沈蓁蓁安慰如意道:“好了好了,这不是只有梁公子一个男子吗,梁公子若是不帮忙,李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也良心难安。” 如意就是抱怨两声,也没真想梁公子他袖手旁观,这会子见小姐也不大情愿的样子,又嘻嘻一笑。轻声道:“小姐,您现在可能明白梁公子的好了吧?” 沈蓁蓁脸色一红,“我看啊,如意你如今眼里心里都只剩梁公子梁公子了,我是半分也挤不进去了。” 如意嘻笑道:“怎么会,左眼是梁公子,右眼是小姐。” 沈蓁蓁睨了她一眼,拉着菱儿往前走。 而这边,马车很快往城里赶去。 车把式见梁珩气质像是读书人就问了声,得到肯定回答后,笑道:“咱们泉城啊,多少年没出过解元了,总算今年出了一个。听说那梁解元还很是年轻哩,亲都还没成,也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姑娘了。我家那小子啊,今年也送进学堂去了,也不求他像梁解元那样高中吧,能认几个大字,总不算埋没祖宗了。” 梁珩听着车把式说起自己,也不说破身份,只笑道:“大哥说的是,能多读些书,多明白些道理也是好的...” 李若娇坐在车内,听着外面的对话,听到车把式夸梁珩,心里不由升起一股骄傲来,越发觉得梁公子好,梁公子可不就是这么优秀吗。当车把式说道不知便宜哪家时,她不禁听得羞从心中起,心里却涌出一股甜蜜来。 沈蓁蓁几人到了家,已是下午了,路过梁珩家时,梁家门正紧闭着,应该还没人回来。 ...... 李若娇受了伤,这几天都不敢回家去,只怕她娘看到她在外面受了伤,再不肯让她出来。 这厢如意听着那边琴声又起了,不禁皱了皱眉。李小姐这琴一弹就是半天,都不带停歇的。这穷巷子里,估计还是第一次飘出琴音来。 沈蓁蓁见如意不大高兴的模样,笑道:“人家弹得可好呢,听着不是很悦耳吗?” 如意将手里的扫帚一扔,见小姐脸上还带着笑意,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道:“小姐,我都听出来这琴音里情意绵绵,你怎么会听不出来?” 沈蓁蓁自然也是琴棋书画皆会的,以前请的名师教琴,沈蓁蓁也学得认真,琴上造诣也不俗。 沈蓁蓁听了一愣,算上前世,自己已经多年没有碰过琴了。 赵氏回来听说李小姐脚崴了,还上门去看望过一次。平时没怎么见到有什么人进出过,开门的却是一个面生的老妈子。听她说是上门来看望李小姐的,还让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说是要进去通传小姐。平常人家哪有这规矩啊,赵氏越发相信李小姐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了。 李小姐住的这个院子除了小了些,外面还是原来的老样子,里面竟已被改造一新。院子里摆了不少盆栽,窗户上也换上了一层雪白的窗纸。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片落叶都没有。 李小姐正躺在屋里养伤,请赵氏进去。 赵氏原本想着李小姐应是比较富有的,进了房,看到里面的摆设还是吃了一惊。 只见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且都是崭新的,看着木料纹路就知道名贵。各类瓷器摆件也放了不少,整个房间布置看着极为贵气。李小姐睡在一张大瑶床上,见她进来赶忙招呼她坐,又叫碧书上茶。 赵氏从李小姐家出来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叹,果然大户人家出来的做派就是不一样。 沈蓁蓁倒是没有上门看过,本来也不熟,心里又膈应,懒得给自己找罪受。 ...... 如意最近生了不少气,这天又气呼呼地找沈蓁蓁抱怨了。 “小姐,刚刚赵婶给我说,中午的时候,李小姐拄着拐杖去了梁家,说是在家养病闷得慌,想练练字。” 沈蓁蓁嗯了一声。 如意急道:“李小姐要了一张梁公子的墨宝,说是仰慕梁公子的解元才华,要拿去临摹。” “梁公子给了吗?” 如意见小姐终于有了点反应了,用力点点头,“给了啊!你说气不气人?梁公子他怎么能随便把墨宝给了李小姐?不知道李小姐别有用心吗?” 沈蓁蓁沉着脸缄默不言。如意见小姐这个模样,不禁心里哀叹一声。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 李若娇养了半个月伤,脚才好了些,能慢慢走路了。 这天碧书在门缝处张望半天,见赵婶出了巷子去了,赶忙进屋叫小姐,李若娇慌慌忙地出来,开了院门,一瘸一拐的到了隔壁。 李若娇紧张地敲了敲院门,听着里面一阵脚步朝院门走过来,心就不受控制地一阵狂跳,手心里满是汗,紧张地紧盯着院门。 很快院门被打开,梁珩出现在她面前。 梁珩看着院外的李小姐,客气问道:“李小姐有事吗?” 李若娇仰头看着梁珩,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我...我...” 李若娇深吸一口气,低声快速地说道:“上次多亏了梁公子帮忙,我想着也没什么好感谢梁公子的,就绣了个荷包,希望梁公子别嫌弃。”李若娇说完低着头,将手里的荷包递了过去。 梁珩低下头,就见李小姐手上拿着个水蓝色的荷包,上面绣了几根翠竹。 梁珩正欲拒绝,抬眼就见沈小姐和如意正从巷口走过来,如意怀里还抱着两个大袖子,两人脸色似乎都不大好。 梁珩见沈小姐绷着脸,顿觉不好,怕沈小姐会误会,忙越过了李若娇,走出院门,等在路旁。 等沈蓁蓁走过来,梁珩问了好,沈蓁蓁却没理他,立在梁珩身边,看着李若娇手里来不及收回去的荷包。 李若娇见沈蓁蓁看着她手里的荷包,慌忙将荷包收在袖子里。女子给男子送荷包,跟示爱没什么区别了,所以她才背着赵婶过来送。 沈蓁蓁看着她,突然笑了笑,道:“梁公子不会收李小姐的荷包的。” 李若娇被她撞上,本来还难为情,这会子听她这么说,顿时有些恼羞成怒,道:“沈夫人如何知道梁公子不肯收?” 沈蓁蓁璨然一笑,“因为,他要娶我。” 第42章 李若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一下反应过来,不禁尖叫一声,“梁公子凭什么要娶你?” 沈蓁蓁并不理会她, 转过身,看着梁珩道:“梁珩,你说,你是不是要娶我?” 梁珩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眼眸中万分惊讶万分欣喜,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让他激动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沈蓁蓁见梁珩迟迟不说话, 倏地沉下脸,转身就往家走。 如意看着两人急得直跺脚。还好梁珩突然惊醒过来,几步小跑至沈蓁蓁跟前, 伸手拦住她, 眼眸亮得发光,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是是...我想娶你,我想娶你...” 沈蓁蓁看着梁珩面上不加掩饰的喜意,心就像是开出了花来。 李若娇看着两人情意绵绵的四目相对, 不敢置信的尖声道:“你们怎么敢?!”李若娇也不管脚上传来的剧痛, 一阵小跑至梁珩身旁,猛地伸手拉住梁珩的手臂,几近魔怔道:“梁公子, 她可是有夫之妇!梁公子, 你这样会毁了你一辈子的!” 说完李若娇转头看着沈蓁蓁, 尖声道:“沈夫人!你安的什么心?梁公子大好的前程,你想毁了他吗?!” 梁珩皱了皱眉,客气地将李若娇的手甩开,道:“沈小姐她没有成亲!” 李若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梁珩。她梳着妇人头,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成亲?难道是寡妇?她李若娇进比不上一个寡妇? 梁珩并不想跟她多说,略走两步至沈蓁蓁身侧,轻声道:“沈小姐,你先进去吧。” 沈蓁蓁点点头,轻声道:“你也回去吧。”说完也不看李若娇,径直进院去了。 如意快步走进梁珩,将怀里的袖子塞了一个给他,梁珩赶忙道谢,如意笑嘻嘻道:“姑爷不必多礼。” 梁珩脸色一红,不敢接话,看着如意进了院去了。 李若娇愣愣地立在原地,依然不敢置信地看着梁珩,蓦然流下了泪。这是她心心念念满心满眼都是的人啊,他心里竟然早已有人了,还是个寡妇。眼泪骤然滑进嘴角,苦涩不堪。 梁珩转头看了看李若娇,欲张嘴,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便也进了院去了。 李若娇看着梁珩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缝里,看着院门紧紧地关上,心却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李若娇打小就是娇娇女,万事没有不顺过,也就让她有些自负和执拗。她素来才名在外,试问读书人哪个不风流?哪个不爱才貌双全的千金小姐?只要梁公子他知道她的好了,他必会愿意娶她。这是李若娇一直以来的信念。梁公子几乎不怎么出门,她只好搬到他家隔壁来,他不出门,她便上门,这是她一早就想好了的。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梁公子拒绝是因为心里有人了。 以李若娇的骄傲,想着送荷包这么难为情的一幕,不想让别人瞧见,便吩咐了碧书不准偷看。碧书在房里焦急等待许久也不见小姐回来,正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就从堂口看到小姐推开院门进来了。 碧书心下一喜,连忙走出房来,又觉不对,只见小姐魂不守舍的,仔细一看,脸上竟挂满了泪水。 碧书心知不好,连忙迎了上去。正想开口问,李若娇便无力地挥了挥手,径直进了屋去,反手关了门。 碧书心急如焚等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心里将梁珩骂了千万遍。 过了不知多久,门从里面打开了。碧书见小姐双眼红肿,担心地轻声叫了声,“小姐?” 李若娇双眼无神,愣愣地站了会儿,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碧书,我们回去吧。”好一会儿,李若娇轻声道。 碧书惊讶地睁大眼,“小姐?” 李若娇惨然一笑,她是何等骄傲啊,如何能去与别人抢并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只怪自己太晚,太晚了... 隔壁又是一波人进进出出的搬东西,如意听到动静,打开院门看了两眼,忙跑进屋,找沈蓁蓁说了。 沈蓁蓁听了缄默片刻,说道:“李小姐也是敢爱敢恨的女子,以后归宿未必差了。” 李若娇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情绪已收敛在心里,脸上古井无波的模样。碧书担心地看了看小姐,她以为小姐已经放下了。但是,碧书低头看了看小姐手里紧握的一副卷轴,那是梁公子的墨宝。 ...... 沈蓁蓁和梁珩两人自从那日互相表明了心意后,两人好几日都没有再见过,像是都忘了有那么回事一般。两人感觉像是谁也不急,倒是把如意好一顿急。 这天如意跟沈蓁蓁道:“小姐,虽说姑娘家的不能像男娃一样进学里念书,但是好歹也得识些字才行。菱儿都十岁了,认得几个字还是梵儿教的,怕是得给她请个西席先生。” 沈蓁蓁点点头,道:“我也想过,只是菱儿毕竟是姑娘,得请个女先生才可靠,女先生不好请,一时半会的怕是难找,我们在这也不认识几个人。回头先买几本启蒙书籍,我先教菱儿识些字。” 如意笑道:“小姐说到可靠,隔壁不就有个现成的可靠先生吗?” 沈蓁蓁反应过来,如意这丫头合着下了套子给她钻呢。 沈蓁蓁略思索片刻,道:“这事得给赵婶通个气才行。” 如意见小姐答应,欢喜得不行,笑道:“小姐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沈蓁蓁看着如意脸上的笑意,心里颇为感动,如意是真心实意,一心为她好。想到这里沈蓁蓁不禁有些埋怨起梁珩来,这书呆子,这么些天一点音信都没有。上辈子似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这辈子总是有些思前顾后,畏畏缩缩的。 梁珩这几天总是坐立不是,时常走神。梁珩一直是很沉稳的,做事也有条不紊。这般异常自然引起了赵氏的注意。 “珩儿啊,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这天梁珩吃饭时,赵氏便问道。读书最忌浮躁,梁珩这样可不行。 梁珩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知子莫若母,见梁珩这样,就猜到些了,道:“怎么,沈娘子那又出了什么状况了?”上次一起去庙会,赵氏何尝不是想给儿子制造个机会。还好如意姑娘看着也是极为满意珩儿的,想必她也会帮忙。 梁珩道:“娘,这事您别管了。” 赵氏笑着拍了一下梁珩的头,“娘不管,谁管?”说完又像是无意道:“沈娘子家屋顶上的瓦漏雨呢。” 梁珩怔了一下。 两日后,恰逢下雨。沈蓁蓁和如意正忙着四处用木盆木桶接雨水时,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夹杂在雨水中传来。 沈蓁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有理会,过了大概半刻钟,又听到一阵敲门声,这会清晰些了,沈蓁蓁披上蓑衣,走到院门处打开了门,就见梁珩正站在门外。 梁珩见她开门,连忙问好。 沈蓁蓁看着他已被雨水溅湿了半身的衣裳,也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了。沈蓁蓁看着他冻得有些苍白的脸,不禁半心疼半埋怨道:“这雨水这么大声,也听不见你敲门,你就不知道推门进去吗?” 梁珩笑了笑,道:“不碍事。” 沈蓁蓁这才问道:“梁公子何事?” “我听我娘说沈小姐房屋漏雨,就去找了些笋壳,先将就给修补一下,等秋天过了,再请瓦匠换新瓦。” 沈蓁蓁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去,就见地上放着几大叠笋壳,旁边还放着一架梯子。 沈蓁蓁看着梁珩略显单薄的身板,也不说话。 梁珩脸一红,低声道:“我会补的。” 梁珩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掩盖,沈蓁蓁见梁珩脸红,抿嘴笑了笑,让到一边,“进来吧。” 又见梁珩肩上扛着梯子不大好拿笋壳,便低下身,欲帮忙拿一些。 梁珩见状忙说了句,“沈小姐别碰笋壳,上面有刺!”说着忙伸手过来拿笋壳,恰巧沈蓁蓁的手也伸到了,两人的手便碰到了一起。 触碰时两人皆愣住,梁珩在沈家门外等了很久,手温已是冰凉一片。沈蓁蓁感受着梁珩手上的温度,心里不禁涌上心疼来,手上动作却比心快,突然就握住了梁珩的手。 梁珩愣愣地看着沈小姐白皙柔软的手覆在自己手上,一阵属于沈小姐的温度传来,直传入心上,似乎整个人都因此暖和了起来。 沈蓁蓁回过神来,见自己正握着梁珩的手,脸色不觉一红,倏地缩回手,也不理会梁珩,快步往院里面走去了。 梁珩感觉到手上温度骤然一失,心也跟着有些落空了。抬眼看着沈小姐的身影,又才重新被填满。 如意手里拿着一只木桶,出了房就看到梁公子淋着雨,扛着一架梯子走进院来,手里还拿着不知什么东西。 当如意知道梁公子是过来帮忙修补屋顶时,也不禁露出了和沈蓁蓁一样的表情。梁公子的手是写字的,干这个能行吗? 梁珩脸色微红,道:“如意姑娘,你给我说说哪个地方漏雨吧。” 如意笑道:“这个事,我可做不来,我去叫小姐来。” 如意刚说着,就见沈蓁蓁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件蓑衣。走进梁珩,将蓑衣递给他,“下这么大雨,都不知道穿件蓑衣吗?念书念傻了?” 梁珩笑了笑,没接话,家里只有一件蓑衣,被他娘有事出去穿走了。 梁珩在房间里架好梯子,爬上房顶,用笋壳补着漏雨的地方。沈蓁蓁在下面看得胆战心惊的,还好梁珩确实像他说的那样,虽然模样看起来笨拙了点,好歹将大半漏雨的地方补上了,剩一些房顶端上的,梯子够不着,只好作罢了。 前面的修补还算顺利,最后一处修补好时,梁珩欲从梯子上下来,却不慎脚下一滑,整个人一下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沈蓁蓁惊叫一声,“梁公子!”伸出手想接他,梁珩脚却被梯子勾住,只听见“咔”的一声,梁珩忍不住闷哼一下,就摔在地上。 第43章 “梁公子!” 沈蓁蓁和如意皆被吓得魂飞魄散, 慌忙扑到梁珩身边,“梁公子,你哪里受了伤?” 梁珩脸色惨白, 额头上一下涌出豆大的汗珠来。只在刚刚闷哼了声,这会子怕她们担心,忍着没有呼痛,太阳穴旁的青筋都隐隐显现了出来。 沈蓁蓁见梁珩这样, 心痛自责交加,又不敢拉他, 只颤声连声问道:“梁公子,你哪里受伤了?” 脚踝处传来的一波持续剧痛,梁珩强忍着没有呼痛, 又见沈蓁蓁急得眼泪直掉, 忍着痛意安慰她,“我...没事, 你们别担心。” 沈蓁蓁慌乱之中想起来要请大夫,连忙对如意道:“如意,快去请大夫来。” 如意点点头, 一阵小跑慌忙出门去了。 沈蓁蓁半跪着, 看着梁珩压抑着痛意,满头大汗的模样,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 梁珩见沈小姐哭, 感觉心上痛意比脚上更强烈些, 不禁伸手, 轻轻为沈蓁蓁拭去眼泪,温声安慰道:“我真的没事,沈小姐,你别哭。” 沈蓁蓁听得心下更酸,带着哭声急道:“你说啊,哪里受伤了?” 梁珩见沈小姐急成这样,只好指了指左脚,“好像脚踝扭到了,你别担心。” 沈蓁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扑到梁珩脚边,轻轻撩起他的裤脚,就见他脚踝处已经肿得老高,整个脚掌不正常地往一边歪着。 梁珩感觉到几滴眼泪滴在发热的脚踝处,带来几丝清凉,忙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安慰沈蓁蓁道:“应该没什么大事,沈小姐你别担心...” 沈蓁蓁却不管他,只是忍不住的哭。梁珩看着沈小姐不停地掉着眼泪,心都要碎了,不禁拉住沈蓁蓁的手,又温声安慰。 沈蓁蓁泪眼朦胧的看着梁珩的脸,忍不住一下扑到他怀里,伸手紧紧抱住梁珩的腰。她不敢回想梁珩掉下来的场景,那种强烈的失去感,呼吸都停滞的感觉,再也不想经历了。 梁珩被她扑得往后一个踉跄,忙伸手撑住了。 沈蓁蓁自责万分,她本不该答应让他上去的,她明明知道他只是握笔的书生。这会子悔恨后怕交加,更加止不住眼泪。 梁珩低头看着怀里的沈蓁蓁,脚上的痛感奇异般的消失了一般,只感觉到怀里的暖意。梁珩张着手,犹豫了会儿,放在沈蓁蓁背上轻轻拍着。 梁珩的气息,闻着十分让人心安。沈蓁蓁就是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爆发,哭了一阵后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却一直抱着梁珩没放手。那一瞬间的害怕失去,沈蓁蓁算是真正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这个总容易害羞的温润小书生,不知什么时候起,慢慢的填补了她心上缺失的那一部分。后来梁珩成了那个官见官怕的官见愁时,沈蓁蓁才知道,这个书生的害羞不过是在她面前罢了。 梁珩见沈小姐一直抱着自己,心里的欢喜简直满得要溢出来。梁珩满心激动地看着沈小姐秀丽柔顺的黑发,伸手轻轻地圈住她的腰,只挨着她的衣裳。 良久,沈蓁蓁抬起头来,见梁珩还是满头大汗的样子,掏出手帕来,轻轻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疼得厉害吗?” 梁珩看着沈小姐眼中的心疼,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轻轻摇摇头,“不痛的。” 明明痛的冷汗直流,却说自己不痛,沈蓁蓁看着好傻愣愣的梁珩,忍不住想打他一下,手落下时,又不禁放轻了力道,轻轻地拍在梁珩肩头,“你傻不傻?痛就说痛,不痛你流这么多汗?” 梁珩脸色依然苍白,也不接话,只看着沈蓁蓁笑着。 过了没多会儿,如意就慌慌张张引着大夫来了,老远就听到声音。 “麻烦您快些...就在这。” 沈蓁蓁慌忙从梁珩怀里挣出来,站起了身。没多会就见如意引着一个中年模样的大夫进来了。刘大夫本来被如意一路催促着,有些不大高兴,但见病人是梁举人,一下就重视了起来。 “梁举人,你这是?”柳荫巷离善仁堂比较近,附近的人几乎都认识这个泉城骄傲梁解元。 梁珩勉强笑道:“不慎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好像脚受伤了,麻烦大夫给看看。” 刘大夫道了句“客气”后,就查看了一番梁珩的脚,挤挤按按的,梁珩痛的冷汗直冒。 刘大夫检查完,道:“还好,没有伤及骨头,但是也要将养几个月了。” 沈蓁蓁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总算落下了。 刘大夫给矫正了踝关节,又让如意去找了几根竹板,包上草药夹上了。 “我三天就来换一次药,不可沾水,这只脚不可用力。”说完又对沈蓁蓁道:“得买一对拐杖。” 沈蓁蓁点头应下了。刘大夫连出诊银子都没收,象征地收了些医药银子,也不要他们送,自己走了。 刘大夫出了沈家,心里有些纳闷,怎么梁解元跑到邻居家摔伤了,读书人会爬梯子?这梁解元伤得蹊跷。刘大夫从头至尾没看到旁边的梯子,纳闷着又回去了。 如意帮着沈蓁蓁将梁珩扶到软椅上坐下后,就出门买拐杖去了。沈蓁蓁看着梁珩湿了一半的衣裳,担心他冻坏了,抱了一床夏被出来,让梁珩将外衣脱了。 梁珩红着脸,看着沈蓁蓁喏喏的不肯脱。 沈蓁蓁转过身,道:“我不看你,你快脱了,别受凉了。” 明明沈小姐没有看他了,梁珩却感觉脸更热了。他不是怕沈小姐看他,只是在她面前脱衣裳,太唐突她了。 沈蓁蓁良久没有听到后边有动静,心里突突地冒出火来,别说她没有看她,就是看了,他一个大男人,被她看看怎么了?值得这么磨磨蹭蹭的。沈蓁蓁倏地转过身来,正准备好好说说他,就见梁珩长衫半解,露出里面的白色的亵衣,正一手撑起身体,艰难地想将被屁股上坐着的衣裳抽出来。 梁珩余光看到沈小姐转过来了,吓得一下跌坐在软椅上。 沈蓁蓁也愣了一下,她没听到后边有动静声,还以为梁珩不肯脱,谁成想他脱得悄无声息。沈蓁蓁装作没看到梁珩迅速红起来的脸,像是若无其事地又转过身。 等听到身后传来“好了”,沈蓁蓁才转过来,将怀里的被子给梁珩盖上了。又拿起他脱下来的衣裳,轻声道:“我去把衣裳洗了。” 梁珩脸色通红,忙阻拦道:“不,沈小姐,等我自己回去洗就好了。” 沈蓁蓁却不理他,拿着衣裳出去了。 沈蓁蓁到厨房生了火,切了些姜丝,熬了碗姜汤,给梁珩送了过去。 沈蓁蓁进房的时候,就见梁珩正面带微笑,出神地看着房顶,连她进来都没听到。 沈蓁蓁走近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梁珩被吓了一跳,忙道:“没...没什么。”梁珩正想着两人的将来,这会像是做坏事被撞上一般,心里止不住慌乱。 沈蓁蓁将碗递给他,“给你熬了碗姜汤,快趁热喝了。” 梁珩颇有些受宠若惊,忙坐起身来,道了谢,将碗接了过来,闷头一口喝了,被呛得直咳嗽。 沈蓁蓁见梁珩咳得脸色通红,忙伸手拍了拍他后背,半嗔半怪道:“喝那么急做什么?” 梁珩看着沈小姐眉眼里的温柔,很想将她拥入怀,也这样做了。 这突然被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沈蓁蓁有些愣神。梁珩很少这么主动过,对她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 梁珩本来抱住沈小姐,心下还有些惴惴,见沈小姐惊了一下,就安静地由他抱着,心里就止不住涌出欢喜来,何其幸运啊,沈小姐竟能接受他。 梁珩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抱着沈小姐柔软的身体,嗅着沈小姐身上的香味,心里没有旖旎想法,身体却自己做出了反应。 沈蓁蓁被梁珩慌忙放开,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梁珩红着脸,慌忙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沈蓁蓁看着红着脸,表情闪躲的梁珩,自己前世也是经历过的,心里涌上一个答案来,不觉也红了脸,转身就出了房。 如意买了一对拐杖回来,回来就见梁公子躺在软椅上,身上还盖着被子,心里暗笑,小姐到底心疼梁公子的。 如意让梁珩起来试一下拐杖好不好用,梁珩不肯起来,喏喏地说自己没穿衣裳。 如意听得瞪大了眼睛,又想起来梁珩淋湿了的衣裳,心下释然,点点头出去了。 梁珩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如意身影就不见了。 如意走到厨房,见小姐正坐在灶孔前发呆,问道:“小姐,你在这做什么呢。” 沈蓁蓁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说道:“烧点热水,等下把梁公子的衣裳洗了。” 如意哦了一声,笑道:“那是得小姐洗,我就不帮忙了。” 沈蓁蓁嗔看了她一眼。 如意又笑嘻嘻地道:“这下梁公子没了衣裳,可算是困在我们家了。” 第44章 梁珩焦急地在房里等着, 好不容易才等得如意进房来。 梁珩忙道:“能否麻烦如意姑娘去我家,给我取件衣裳过来?” 如意嘻嘻一笑,“不能。” 梁珩愣了愣。 如意又笑道:“除非公子答应我一件事。” 梁珩道:“如意姑娘请说。” 如意便将想请他来教菱儿认字的事说了。 “若是公子应了, 我这就去帮公子取衣裳。” 梁珩正欲点头,沈蓁蓁就进来了。 “说什么呢,快去给梁公子取衣裳来。”沈蓁蓁道。 如意嘟嘟嘴,想着梁公子定会答应的, 也没再多说,问了衣裳在哪后, 便起身出去了。 如意出去后,梁珩对沈蓁蓁道:“菱儿唤我哥哥,教她认些字本是应该的。” 沈蓁蓁看着他上着夹板的脚, 道:“你如今受着伤呢。” 梁珩忙道:“这伤不碍事的。我拄着拐杖来就好了。” 沈蓁蓁思索片刻, 道:“等你伤好些再说吧。” 梁珩见她应了,心里很是欣喜。这样不止能教菱儿认字, 还能每天都看到她了。 如意到了梁家,赵氏还没有回来,如意推开梁珩房间的门, 看清里面的摆设, 不禁有些吃惊。只见梁珩房间极为简洁整齐。房间西面有一个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临窗下有一张书桌, 书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只毛笔书本等物, 如意还看到了小姐送梁公子的那方端砚, 正摆在书桌一角。 如意没有多看,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随便挑了一件就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如意回到家,走至房间门口时,就见里面的两人正轻声说着话,两人四目相对,脸上皆带着笑意。如意见两人这么温馨,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梁珩抬眼就看到了她。 “如意姑娘回来了。”梁珩招呼道。 如意笑了笑,进去了。将衣裳递给梁珩。 沈蓁蓁站起身来,“那我们出去了,你穿衣裳吧。”说着就跟着如意一起出了房。 梁珩很快穿好了衣裳,拄着拐杖走出房间。沈蓁蓁和如意正等在门口。 “那我这就回去了。”梁珩看着两人道。 沈蓁蓁看着地上积的雨水,院子里满是泥浆,有些不放心让他自己拄着拐杖回去,梁珩才刚用上拐杖,还不熟悉,地又湿滑,万一摔了就麻烦了。便道:“我们送你回去。” 梁珩连忙谢绝,“不,不麻烦沈小姐送我。” 如意笑道:“不麻烦小姐,麻烦我总可以吧?我送公子回去!” 梁珩知道如意这是在打趣他,却也认真道:“也不麻烦如意姑娘了。” 沈蓁蓁却不由他分说,走过去贴着他走,防着万一滑倒,能及时拉住他。如意也走到另一边。 梁珩见状,只好由她们护送着回了家。 赵氏回来就见儿子脚上绑上了竹板,唬了一大跳,忙问是怎么了。 梁珩没有瞒着他娘,他受伤这事对他娘来说太大,肯定是瞒不过去的。只是想着他娘听了原因怕是会埋怨沈小姐。 果然赵氏一听完,脸就沉了下来。 梁珩忙道:“这事怨不得沈小姐她们,是儿子自己去的,还给她们添了麻烦,平白担心了一场,还累得如意姑娘冒着雨给我请大夫。” 赵氏脸色稍微缓了些,但到底心疼儿子,还是有些迁怒沈蓁蓁。 ...... 赵氏这几天要照顾儿子,就给沈蓁蓁打了招呼,便没有上沈家做饭了。 这天,沈蓁蓁和如意带着些补品,上门探望梁珩。除了梁珩现在和沈蓁蓁的亲密关系不说,梁珩还是为她们家修补房屋摔伤了,不去看看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 梁珩摔伤的事,没什么人知道,因为他本来就深居简出的,不然探望的人怕是要将梁家挤满。 赵氏见沈娘子上门来看望梁珩了,心里那点怨气,也就散去些了。 梁珩本来见沈蓁蓁上门来看他,心里还极高兴的,可沈小姐只坐着和他娘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了。 梁珩只好眼巴巴地目送沈蓁蓁出去。 赵氏关上院门,就见儿子念念不舍地还望着院门方向。 赵氏心里叹了口气,走到儿子身边坐下,道:“珩儿啊,娘觉得沈娘子怕真是对这门亲事没什么意思了,你都伤成这样了,都不见沈娘子有什么感动的。珩儿啊,你还年轻,只遇到了沈娘子,就觉得沈娘子好了,以后还会遇到其他姑娘的。” 梁珩一听,急忙说道:“娘,沈小姐她,她已经接受儿子的心意了。” 赵氏听梁珩这么说,着实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梁珩低声道:“就...前阵子吧。” 赵氏听了心里极高兴,又埋怨道:“那么久了,竟然瞒着娘?” 梁珩道:“那时候儿子不能确定沈小姐的心意,不敢乱说。” 赵氏喜道:“那就是现在能确定了?” 见儿子点头,赵氏笑道:“那得请个媒人赶紧把事情定下来才好。” 梁珩沉吟片刻,道:“儿子自己先问问沈小姐吧。” 赵氏点点头,“也好。” 过了两天,沈蓁蓁再次上门探望时,赵氏就借故到厨房烧茶,如意也跟着赵氏进了厨房,说要找赵婶说说话。 堂屋就只剩梁珩和沈蓁蓁。 梁珩一想到自己想问的话,就紧张得直冒汗,好几次欲开口,都没能问出来。 沈蓁蓁见梁珩明显很紧张的模样,感觉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这是?” 梁珩抬眼看着沈蓁蓁的眼眸,握紧手,一鼓作气地问了出来。 “沈小姐,我想,我想请个媒人提亲,你觉得怎么样?” 梁珩紧张地等待着她回应,却见沈小姐沉思半晌没开腔。 梁珩脸色变得惨白,一颗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沈蓁蓁见梁珩变了脸色,忙说道:“是这样,你知道我是外乡人,家里尚有父母兄长,婚姻大事需得家中长辈同意才行。” 梁珩长松了口气,沈小姐不说话不是不愿意嫁给他就好。 梁珩忙道:“那我陪你回去,我去求长辈恩准。” 沈蓁蓁却很为难。一是退婚的事才过没多久,若是现在带着梁珩回去了,说不得有人会传,她当时是因为看上了别人才退的婚。她是不怕别人怎么传的,但却不能看着家中亲人被人当成笑柄。二是退婚这事,她还没有告诉过梁珩,她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即使梁珩连她望门寡的身份都能接受了。 沈蓁蓁左右沉思。梁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沈蓁蓁笑道:“不着急,等你高中了,再风光娶我吧。” 梁珩看着沈蓁蓁脸上勉强的笑意,明白这只是她的托词,她是有什么原因不愿嫁他,至少现在不愿,可是她却不愿告诉她。梁珩不禁有些沮丧。 沈蓁蓁见梁珩情绪一下就低落下来,也怕他多想,伸手握住梁珩的手,道:“别多想,嫁你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原因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好吗?” 梁珩抬起头,看着沈蓁蓁认真的眼眸,郑重道:“那你什么时候觉得合适了就告诉我,我娶你。” 第45章 沈蓁蓁看着梁珩脸上的真诚, 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看着他。 梁珩犹豫一下,就说道:“我脚好多了。” 沈蓁蓁看了看他上着夹板的脚, 点点头。 梁珩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说道:“我真的好多了。” 看着梁珩面上的急色,沈蓁蓁突然反应过来,不禁低头笑了笑。 “行, 那你看你什么时候过去教菱儿认字?”沈蓁蓁轻声问道。 梁珩见她听懂了,脸上也不禁露出笑来, “明天吧,明天下午。” 沈蓁蓁点点头,说道:“行。” 两人说了半晌话, 赵氏才提着茶壶进来。刚走到门口, 就见里面两个年轻人手拉着手,正轻声说着话。 赵氏扭头想避开, 里面的人却已经听到动静,沈蓁蓁转头见赵氏站在门口,慌忙缩回手, 脸一下就红了。 赵氏笑了笑, 走进去,给沈蓁蓁倒了碗水,“沈娘子喝水。” 沈蓁蓁慌忙站起来, 双手接了过去, 红着脸道:“多谢婶子。”以前还没觉得怎么, 这会子被赵氏撞见了,沈蓁蓁心里就冒出一股媳妇见婆婆的慌乱感,感觉气氛一下变得不自在起来。 沈蓁蓁水都没喝,慌忙就告辞了。 赵氏又送沈蓁蓁出去,回来就见儿子正愣笑着,笑道:“这下可如愿了?” 梁珩只是笑没说话。 第二天下午,梁珩就拄着拐杖到了沈家。 沈蓁蓁一早就跟菱儿说好了,菱儿听是隔壁的梁哥哥教自己,心里也是极愿意的,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院外太冷,梁珩便在堂屋里教菱儿认字。 堂屋里烧着炭火,十分暖和。梁珩在一旁教着菱儿认字,沈蓁蓁和如意便坐在一边做衣裳。 沈蓁蓁一面做着衣裳,一面听着另一边传来的温柔念书声,心里像是有一颗种子,慢慢地在接受滋润,以期长成参天大树。 梁珩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沈小姐,她穿着一身修身素色长裙,秀丽的黑发,更衬得肤色白皙如玉,正低着头专致地缝着手中的梧桐色衣裳。螓首蛾眉,宛如清扬,其姝静女,娴静美好。梁珩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除却她再无别物了。 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年关了,泉城也开始下起雪来。 梁珩脚也好了很多,能离了拐杖走路了。 这天梁珩教完菱儿,正欲回去,就被沈蓁蓁叫住了。 沈蓁蓁取出一双梧桐色的棉靴,递给梁珩。 “试试看能不能穿。” 梁珩看着那双鞋,惊喜交加。他看着沈小姐做的这双鞋,万没想到是给他做的,沈小姐也没有量过他脚的尺寸。 梁珩欢喜地接过鞋,坐下换上了。站起身走了几圈,尺寸刚刚好。 沈蓁蓁看着梁珩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也极欣喜。本就想给他一个惊喜,才没有提前告诉他。尺码还是量的梁珩印在雪上的脚印。 但沈蓁蓁没有想到梁珩会突然抱住她,还是当着如意和菱儿的面。 如意见梁公子喜得一下抱住了小姐,心里暗笑,忙拉着菱儿出去了。 “哥哥为什么要抱姐姐?”菱儿乖乖地由如意牵出去了,但还是不解地问道。 沈蓁蓁听得一阵脸热,就欲从梁珩怀里挣脱出来,梁珩却紧抱着她不肯松手,沈蓁蓁气得使劲捶了捶梁珩胸口。梁珩还是一动不动,任她打着。沈蓁蓁到底舍不得,不由放轻了力道,捶了两下就安静下来,也伸手回抱住梁珩的腰,静静地将脸贴在梁珩胸口。 梁珩见沈小姐回抱住自己,不禁又抱紧了几分,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梁珩看着瘦,身上却并不是瘦骨嶙峋,反而肉还很紧实,抱着颇有几分舒服。沈蓁蓁抱着梁珩的腰,胡乱想着。 梁珩抱着沈小姐柔软的身子,心底不禁升起一股燥热来,又舍不得放开。 沈蓁蓁感觉到梁珩渐渐急促的呼吸和明显起了变化的身体,不禁脸红,轻声道:“放开我。” 梁珩却不肯放开,小声说道:“再抱一会儿。” 沈蓁蓁听着梁珩像小孩撒娇一般,心里不禁一阵好笑和心疼。也不再说话,任由他抱着。 梁珩果然抱了一会就放开了。 沈蓁蓁红着脸,不肯再理他,转身出了房去了。 ,..... 千里之外,凉州。 沈府里面四处挂满了大红灯笼,一片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氛。主院里却一阵萧条,下人们进出都小心翼翼的。 许氏躺在床上,哭着骂一旁一声不吭的沈父。 “都怨你,你去把我女儿找回来!你去!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可不就是不心疼吗?将她赶出门去!你看看,这么久了女儿一点音信都没有,她一个姑娘家的,又没有出过远门,万一在外面...我可怜的女儿啊!”说着许氏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沈嘉辉送完大夫回来,就见母亲又哭上了。 沈嘉辉心下也酸,小妹这一走就快半年了,音讯全无,心里不禁埋怨起小妹的狠心来,好歹也给家里送一封平安信才是啊。 “娘,您别担心了,小妹素来有主见,她带着不少银子呢,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许氏更加担心了。 “她一个弱女子,带着那么多银子,万一遇到坏人了可怎生是好?”说完又哭了起来。 “不是还有如意吗?如意那丫头机灵着呢。您安心养病,小妹不是那么狠心的人,说不定等年过了,小妹就回来了。” 沈母听了总算心里燃起希望来,却还是不愿意见沈父杵在一旁,“沈忞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沈父又一言不吭地出房去了。 沈父走出房,呆立在廊下,听着里面病妻的抽噎声,看着院中花树枝头上积的厚雪,想到被他赶出家门不知去向的女儿,忍不住流下两滴老泪。 泉城。 沈蓁蓁和如意已经在备年货了,如今家里多了两个人,好歹不至于那么冷清了,也要多备些年货,把年过得热闹些。 到了新年,各地的游子都赶回家了,街上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街上积雪被踩得稀烂,变成了黑色,有的地方甚至冻上了。 黄梵也休了假,这天四个人一同上街购置年货。 菱儿跟在如意身边,手里还捏着一串糖葫芦,穿着一身白色的棉袄,头上戴了一顶白毛帽,雪白雪白毛茸茸的甚是可爱。 黄梵又长高了不少,穿着一身素色棉袍,跟着沈蓁蓁,背上背着背篓,负责背东西。 几人很快采买好了年货,又背又提的,回了家。 沈蓁蓁和如意皆不会做过年吃的糕点,几乎都是赵氏过来帮着做的。 泉城冬天比凉州冷得多,沈蓁蓁和如意都颇有些不习惯。连夜赶制了几件厚实的棉衣,给各人换上了。 很快到了年尾。 年三十这天,因为沈蓁蓁她们也不会做大菜,赵氏也不能两边跑,想着两家也快成了一家人了,也不管别人会怎么说了,干脆就在沈家做了年夜饭,一起在沈家吃。 这天沈家热热闹闹的,沈蓁蓁和如意在厨房帮着赵氏做饭,梁珩和黄梵在屋里说话。菱儿不想听两个哥哥说她听不懂的话,便自己去院里玩雪了。 这顿年夜饭吃得极热闹,鸡鸭鱼肉皆有,除了菱儿,众人都饮了酒。 梁珩略喝了一杯薄酒,脸就红了起来。席间不停地给沈蓁蓁夹菜,看得赵氏又暗笑又摇头的,果然应了老话,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想着赵氏心里还有些酸,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如今算是送出去了。 饭后,大家便一起围在堂屋里,烤着火守岁。 沈蓁蓁给黄梵和菱儿发了压岁钱,放了一个银稞子,用红纸封着。 赵氏坐了没多会子,就推说自己年纪大了守不了岁了,就先回去了,把梁珩留了下来。 梁珩又起身送赵氏回去,怕夜黑他娘滑倒。 梁珩送赵氏到了自家院门,赵氏就催他赶紧回去。 梁珩转身正欲走,就听他娘在后边嘱咐道:“晚上要回来睡啊,你们现在可还没成亲呢。你两个年轻气盛的,可别乱了规矩。” 梁珩听得脚下一滑。 梁珩进屋的时候,就见沈小姐腿上放了一件梧桐色的叠得整齐的棉袍,和他脚上的棉靴一个颜色。梁珩心下一动,眼巴巴地看着那件衣裳。 果然沈蓁蓁见他进来,就招呼他道:“公子快过来试试这衣裳能不能穿。” 梁珩喜滋滋地快步走过去,接过沈小姐手里的衣裳。抖开一看,是件朱子深衣样式的棉袍,很是厚实。 “去我屋里穿上吧。”沈蓁蓁又道。 如意眼疾手快地递过一盏蜡烛,梁珩接过来,从堂屋里推开沈蓁蓁房间的门,进去了。 梁珩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香味,是沈小姐身上的味道。烛光一闪一闪的,照亮了半个房间,只见沈小姐房间摆设很是简洁,没什么多余的家具和摆设。 梁珩不敢多看,快速将身上的棉袍脱下,换上了沈小姐给他做的棉衣。 沈蓁蓁愣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梁珩,换上了新衣的梁珩着实俊美。梁珩本就长着一张冠玉般的脸,通身又有一股读书人的儒雅气质,看着真真是颜如宋玉的模样。 这件衣裳是江南锦的料子,顺垂感极好,梧桐色更是衬得梁长身玉立眉眼温润,俊逸到极致。烛光朦胧间,颇有些灯下看美人之感,让人心生惊艳。 如意见小姐看着梁公子回不过神来,心里暗笑,站起来说道,“菱儿还小,经不起熬夜,就不守岁了,我带着菱儿先去睡了。”说着给黄梵打了个眼色。 黄梵也是极聪明的,这几天已经看出些苗头来,这会子也跟着站起来,道:“那我也回去了。” 沈蓁蓁知道这是如意想给她和梁珩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但也忙说道:“你们都别走。” 说着沈蓁蓁站起身来,这大过年的,怎么能忍心让黄梵孤零零地回家去。 “我跟梁公子出去看看夜雪吧,你们继续坐着守岁。”沈蓁蓁道。 如意嘻嘻一笑,“也好,若是夜雪不好看,小姐就看看姑爷吧,咱们姑爷可比夜雪好看多了。” 第46章 沈蓁蓁端着烛台进了房, 取了刚做好的那件水蓝缎面披风出来。如意走过来,将披风接过去帮沈蓁蓁披上了。 梁珩见沈小姐主动提出要与他出去看夜雪,心下极为高兴, 激动地在一旁等着。 沈蓁蓁收拾好,交代了如意几声,便跟着梁珩一起出了门。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整个泉城都掩在银白之下。两人出了院子,一前一后的出了巷子。 街道上空空旷旷的, 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几个顽童在家门口放着炮竹,整个街道上都弥漫着一股年夜饭的香味。两面街道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贴着大红对联, 喜气洋洋。灯笼里照出来的光将地上的雪映得通红一片,两人拉得长长的, 紧贴在一起的影子映在身后的雪上。 路上积雪很厚,踩上去嘎嘎作响。 沈蓁蓁整个人都裹在披风之下,梁珩走在她身侧。 两人走了一段, 沈蓁蓁转头看了看身侧的人, 梁珩俊逸的侧颜看得她有些心生痒意。 两人一直走到西边望河河畔才停了下来。 河畔边只有几家酒楼茶肆,大过年的,也全都关门了, 所以河畔这边安安静静的, 没有人影。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咔声和积雪落下的簌簌声。 河面结了一层厚冰, 上面盖着雪,还能隐隐借着光看到上面有白天滑冰留下的痕迹。 沈蓁蓁呼出一口白雾,河畔两岸的柳树被雪压弯了,雪夜里四处都亮堂堂的。 梁珩听到沈蓁蓁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有些担心她受凉。 “沈小姐,冷吗?” 沈蓁蓁正出神地看着不远处街道上人家门前的大红灯笼,想起以前家里过年时的场景来。沈宅很大,宅院十进不止,每逢过年,每个院子都挂满大红灯笼,每个角落都是红彤彤一片。如今泉城也是通红一片,却每一盏都是陌生的。沈蓁蓁正出神间,就听到梁珩说话,转过头看向梁珩。 梁珩怎么看都是极温柔的。温柔的眉眼,温柔的唇,温柔的人。 沈蓁蓁突然转身抱住了梁珩。 沈蓁蓁紧紧地抱着梁珩。明明怀中之人没有说话,梁珩就感觉到她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远处传来一阵炮竹声和孩子的欢闹声。梁珩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之人。 “我不是望门寡妇。”沈蓁蓁突然闷声开口说道。 梁珩有些吃惊,却没有说话,静静地听她说完。 “我...我退亲了。”沈蓁蓁抬起头,看着梁珩说道。 梁珩脸上有惊讶,有心疼,却没有嫌弃。沈蓁蓁继续说道:“我成亲当天,在送亲半路退的亲。” 梁珩紧紧地抱着她,轻嗯了一声。 沈蓁蓁犹豫了会儿,问道:“你会不会嫌弃?你...你以后说不定会做官,你要是娶了我,这怕会成为你的污点。” 见梁珩缄默不言,沈蓁蓁心止不住往下沉,就听梁珩轻声说道:“我现在心里只有庆幸。” 梁珩低下头,看着沈蓁蓁道:“庆幸你没有嫁给别人。若能娶到你,此生无憾矣。”退亲来说,对姑娘家有多大影响,梁珩知道,所以他心疼不止。但幸好,幸好沈小姐退亲了啊,梁珩只要想到怀中之人差点成了别人的妻子,就忍不住心会痛。幸好。所以他也庆幸不已。 沈蓁蓁看着满脸真诚的梁珩,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梁珩慌忙伸手给她擦眼泪,沈蓁蓁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四目相对时,沈蓁蓁看着梁珩正发着光的眼眸,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悸动来,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做心想做的事。 梁珩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唇上柔软的触觉传来,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蓁蓁踮起脚在梁珩唇上轻啄了一下。看着梁珩的脸从白到红,沈蓁蓁忍不住轻笑两声,这个书生面皮还是这么薄。 梁珩见沈小姐笑他,咬咬唇,低下头吻在沈蓁蓁唇上。 沈蓁蓁没有想到梁珩竟会回吻她,不禁瞪大了眼睛。 梁珩还不会亲吻,只是贴着她的唇。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咻咻声,不知是谁家开始放烟花了。一朵一朵绚丽的烟火,缓缓在两人身后绽开。 谁能想到,今夜在万籁俱静的望河河畔,两颗年轻火热的心,就此真正贴在一起,再也不可分离。 两人回去的时候,已是亥时正了,天上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寒风袭人,两人的心却都是温暖火热的。 街道上早已没有别的行人,整条街上的大红灯笼,在雪夜里散发着红光,看上去极为温暖。 两人到家时,如意和黄梵两人正磕着瓜子说话。见两人回来,如意忙站起身来,正准备帮小姐把落上雪的披风解了,就见梁公子自然地将小姐的披风接了过去。如意笑了笑,又去打了盆热水来给两人泡脚。 沈蓁蓁泡脚时,梁珩和黄梵两人皆转过身了去。 沈蓁蓁问道:“菱儿睡了吗?” 如意点点头。 “这么晚了,梵儿困不困?守岁坐坐就行了,哪还真坐一整夜。” 黄梵道:“我一会儿就回去。” 黄梵一个人住在家里,沈蓁蓁想着总有些心疼,但那是黄梵的家,而且沈家也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也是没别的法子。 等梁珩也泡了脚,黄梵便跟着梁珩一起告辞了。 沈蓁蓁送两人出了院门,关上院门回房去了。不知道外面的两人还停下来说了会儿话。 “珩哥。” 梁珩本来跟黄梵打了招呼就想回去的,就听黄梵叫住了他。 梁珩转过身来,就见黄梵正满脸严肃地看着他。 “梵弟,怎么了?”梁珩问道。 黄梵略向他走了两步,说道:“我知道珩哥喜欢沈姐姐。” 不等梁珩说话,黄梵继续说道:“珩哥想必以后定会有大出息,试问珩哥若是有朝一日得势,还会依然这么对沈姐姐好吗?” 梁珩看着满脸严肃的黄梵,他印象中的黄梵虽然一直都是沉稳的模样,但这会和他差不多高的黄梵,更让梁珩感觉他像个大人了。 梁珩郑重点点头。 黄梵又道:“我可能没有资格过问沈姐姐的事,但是我绝不能看着沈姐姐像我娘一样...”黄梵说着沉下声,接着说道:“珩哥也无需向我保证什么,珩哥只要记得一件事就是,若是珩哥以后负了沈姐姐,我...我会杀了珩哥的。”黄梵说着抬起头,认真看着梁珩轻声说道。 梁珩回到家,不禁反复想起黄梵说的那些话来,黄梵是因为他爹那个读书人,做了天下读书人虽都不齿但也最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的事,才会担心他也会做,梁珩并不怪他,黄梵是真心担心沈小姐才会跟他说这番话。但黄梵的话,也让梁珩重视起来,开始思考他以后会不会负沈小姐的问题。 梁珩问了自己无数遍,都只有一个答案,不会,一定不会。 次日,大年初一。 沈蓁蓁和如意给周围几家邻居拜了年,只除了周家。 沈蓁蓁和如意提着礼品上了梁家拜年。赵氏嘴里说着客气话,心里还是极高兴的。说来也是奇怪,以前她还嫌弃沈娘子的望门寡身份,如今沈娘子真的要成了她的儿媳妇了,反而心里再没有膈应,只是满满的欢喜,止都止不住。 出了春,时间就过得很快,春闱将近了。沈蓁蓁便让梁珩专心温习功课,菱儿的启蒙课就先停了下来。 泉城里面还不怎么能感受到春意,城外山上的树木像一夜间就复苏了般,热烈的绿了起来。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初。梁珩也该准备进京事宜了。 不同于上次梁珩进京时沈蓁蓁的事不关己,这次沈蓁蓁想到梁珩要独自进京就总有些慌神。 如意看着小姐时常走神,也明白小姐的忧虑。 三月天气还十分严寒,而不同于乡试考试期间还能出考场稍作休息,会试一进场就是八天。梁公子身板看着又单薄,进了京又要加紧温习功课,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沈蓁蓁晃了几天神后,就做了决定。 “沈娘子要陪珩儿进京去吗?”赵氏听了沈蓁蓁的话,很是惊讶。 沈蓁蓁点点头,又怕赵氏不同意,正要说话,就见赵氏连连点头。 “好好,我就担心珩儿独自进京,这下有沈娘子陪着一起去,我也就放心了。”赵氏笑道。 梁珩在屋里听到沈小姐要陪他去,快步走出房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又惊又喜地看着沈蓁蓁,颤声问道:“沈小姐要陪我去吗?” 沈蓁蓁点点头。 万没想到沈小姐竟要陪着他去,梁珩一下喜得说不出话来。 第47章 沈蓁蓁决定陪梁珩一起去后, 就开始准备起来。 头一件事就是学做饭。沈蓁蓁现在顶多只会炒几个简单的菜,煮饭要是运气不好的话,还是夹生的。好在沈蓁蓁也是聪慧的, 跟着赵氏学了几天,总算是能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了。 临行前夜。 如意帮着小姐清点了一遍行李,其实沈蓁蓁的行李不多,几乎都是些衣裳。 沈蓁蓁想着以后也不会在泉城久住, 梁珩要是考中了,可能也不会再回来了, 又有要开铺子的念头,京里说不定机会更多些,趁着这次进京去看看也好, 便带了两千两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缝在棉衣夹缝里。 是夜,沈蓁蓁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上次林行周不知有没有进京, 这次却是肯定会的了。林行周其实是有几分才情的,她没问梁珩,却也知道林行周肯定是中了举人的。这次进京, 说不得就会碰上他。沈蓁蓁想到林行周, 就会想到杜月茹,不知道这辈子她没有嫁进林家了,杜月茹是不是成了林行周的正室。 沈蓁蓁想到林行周那前世害她至此的一家人, 心底就不禁升起一股深深的恨意来。只求着恶人自有天收, 否则这辈子林行周依然会高中, 凭着那道貌岸然的伪装,还是会平步青云。 次日,天刚亮沈蓁蓁就起身了。 如意听到动静也起了身,洗漱后就去厨房生火给她做早点。 隔壁梁家。 母子俩也是天没亮就起身了,赵氏给梁珩下了碗面。 趁着梁珩吃面的空档,赵氏语重心长地交代道:“沈娘子是个好姑娘,如今老远地陪你进京,以后你要是有出息了,可不能辜负人家,不然娘第一个就不应!” 梁珩顿了顿,抬起来,认真道:“娘,儿子必不会辜负沈小姐的。”说完又想一件事来,“沈小姐她不是望门寡,她...就是在家乡那边退了亲,她说一开始说这个身份是因为不想惹麻烦。” 赵氏一怔,“当真?” 梁珩点点头。 赵氏感觉心里哽着的那口气一下就顺出来了。虽说退亲说出去也不大好听,但是比起望门寡来,退亲这事实在不算什么了。 赵氏不禁埋怨道:“这沈娘子也是,说什么不好,非得说是望门寡,也是年轻不懂事。” 梁珩轻声道:“娘,您还是叫沈小姐蓁蓁吧。” 赵氏点点头。又道:“那和她家里商议亲事的事,沈娘子说什么时候回去吗?” 梁珩摇摇头。 赵氏不禁又担心起来,犹豫了会儿,说道:“这次进京,就你和沈娘子...蓁蓁,你可不准欺负人家,你们还没成亲呐!虽然娘也想早点抱孙子,但也得等成亲以后!听见没?” 梁珩听得脸色一红,连忙点头,怕他娘还要说些难为情的话,几口吃完面,出了厨房去了。 梁珩几天前去了一趟易旭家,约他一起进京。这次因为沈蓁蓁也要跟着进京,去搭坐货队的马车就不大方便了,便决定租一辆马车送他们去。比搭货队的车贵得多,但方便。易旭一听隔壁那个姑娘要陪梁珩一起进京,就说不跟他们一起走了,还给梁珩写了他进京可能投宿的亲戚家的地址。 梁珩他们刚收拾好,马车就来了。 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帮着梁珩将行李搬上车了。 赵氏去了隔壁帮着将沈蓁蓁的行李搬出来了,也放上了马车。 清早巷子里还没有人,两人走得悄无声息的,谁都不知道前段时间流言传得厉害的两人,一块进京去了。 两人商量了就扮作一对兄妹,哥哥进京赶考,妹妹跟着进京照顾哥哥。梁珩是有些不大愿意的,他其实想扮作年轻夫妻,又怕沈小姐说他孟浪,只好将话咽下了。 两人坐在马车里,马车一摇一晃的,昨晚上没睡好,今早上又起得早,沈蓁蓁不禁有些犯困。 梁珩见沈蓁蓁眼皮一搭一搭的,起身将行李中的棉被取了出来,垫在腿上后,就伸手抱过沈蓁蓁。 沈蓁蓁一下惊醒过来,就见梁珩将自己抱在他腿上了,不禁脸色一红。 梁珩轻声说道;“沈小姐你那样不好睡,我抱着你,你睡一会儿吧。”说着梁珩将被子另一面盖在她身上。这被子是梁珩在家盖的,也带着一股梁珩身上的墨香味。 沈蓁蓁轻轻嗯了声,靠着梁珩胸口,闭上了眼睛。确实也很困,梁珩的气息闻着又十分安心,没多会就睡着了。 梁珩低头一眼不眨地看着沈蓁蓁娴静的睡颜。 沈蓁蓁肤色白皙,琼鼻小巧,一双远山眉最是好看。梁珩愣愣地看着沈蓁蓁的红唇,不禁回想起大年夜那晚亲吻的那幕来。沈小姐的唇那么软。梁珩心下一阵悸动,看得移不开眼。 梁珩忍不住低下头,轻轻亲在沈蓁蓁额头上。 温香软玉在怀,闻着沈小姐身上的香味,梁珩也不由困意上涌,车又一摇一晃的,不知不觉地就打起了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突然猛地往一边剧烈地歪了一下,梁珩正打着盹,没防备两个人就一起往车厢中间栽去,好在沈蓁蓁身上的棉被缓冲了力道,两人倒是没摔着,梁珩却整个人都压在了沈蓁蓁身上。 两人几乎是同时醒来的,沈蓁蓁睁开眼,就感觉到梁珩正压在她身上。 梁珩压在沈蓁蓁柔软的身子上,却来不及生出什么旖旎心思,一心担心沈蓁蓁是不是摔着了,忙撑起身,问道:“沈小姐你哪摔着没?” 沈蓁蓁刚睡醒还有些迷糊,只是愣愣地看着梁珩丰神俊秀的脸,一下回不过神来。梁珩见沈小姐直直地看着他,没有什么反应,很是吓了一跳,又慌忙叫了两声,“沈小姐,你哪摔着了?” 车外车把式连忙道歉,“梁老爷你们没事吧?刚刚路上突然有个石头,我没看着,真是对不住...” 沈蓁蓁回过神来,见梁珩焦急模样,轻轻说道:“我没事。”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 梁珩又将她扶起来,“对不起沈小姐,我...我睡着了。” 沈蓁蓁嗔看了他一眼。下次沈蓁蓁犯困,梁珩欲抱她时,沈蓁蓁就怎么都不肯了,梁珩不由沮丧。 白天赶路,晚上就住客栈里。一路很顺利,两天后就到了长安。 沈家在京里有座宅子,当时她出嫁的时候,想着林行周以后要进京赶考,沈家便陪嫁了京城里的那座宅子的房契,后来林家进京,也一直住在那宅子里,正因为如此,沈蓁蓁不大愿意带着梁珩去那处住。 沈蓁蓁在长安生活了快两年,一开始林家人对她还算客气,她得以经常出门,所以对长安城还是大致熟悉的。 算上前世,时隔四年,沈蓁蓁再次进了京。这次身旁却是完全不同的人,也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沈蓁蓁知道城西那边有宅子出租,便直接让车把式载着他们过去了。 车把式也是十分热心的人,一直等着他们租下了院子,帮着把东西搬进去了,才领着银子告辞了。 两人租了一个小院子,也来不及好好挑选了,看着还不错就租了下来。房东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大婶,姓杨。看着面相还算和善。 等车把式走了,两人便开始收拾起屋子来。等收拾好,已是下午了。 因为租了马车,两人都带了被褥,餐具等物,这会子倒是不用麻烦再去买,只是米菜等粮食得买了。 沈蓁蓁本来想让梁珩在家温习,梁珩却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坚持要一起去,沈蓁蓁只好应了,两人便锁了院子,出了门。 西市有大型坊市,里面卖什么的都有,两人买了米面,肉和菜,梁珩两手都提满了东西,看着前面正挑选菜的沈蓁蓁,心里不由升起满足感来。 买好了东西,两人便回去了,梁珩将重的都提在手里,只让沈蓁蓁抱着几颗白菜。两人肩并肩地的回了家,看着像是小夫妻一般。 两人到了家,梁珩便被沈蓁蓁叫回房看书去了。 这算是沈蓁蓁第一次自己做饭,不由有些紧张,手忙脚乱了一番后,总算炒了几个菜,饭也煮好了,便叫梁珩吃饭。 梁珩净了手,进了厨房,就见沈蓁蓁正在灶上忙活着,沈小姐手忙脚乱的样子,看起来和厨房格格不入,像是娉婷可人的新媳妇,梁珩不禁看得痴了。 沈蓁蓁将锅洗干净后,抬头就见梁珩正满脸喜意的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她。沈蓁蓁不禁有些不自在,低下头也不看梁珩,轻声道:“看什么呢,把菜端出去。” 梁珩回过神来,轻应了一声,端着菜出去了。 沈蓁蓁盛了饭,递给梁珩,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蛋,看着梁珩吃下去了,满脸期待地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梁珩顿了顿,点点头,“好吃。” 第48章 沈蓁蓁听梁珩说好吃, 不禁心生欢喜,又给梁珩夹了几筷子其他的菜。 梁珩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 沈蓁蓁这才端起碗,夹了一筷子白菜。 嗯, 味道有些淡。 沈蓁蓁又夹了一筷子鸡蛋,刚入嘴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咸,很咸。 梁珩忙给沈蓁蓁倒了碗水让她漱口。 沈蓁蓁接过碗,走到院边上漱了口, 回来坐下,看着梁珩, 道:“我竟不知道梁公子口味这么重,看来下次我要分开炒菜了。” 梁珩一愣,张嘴想说话, 又吞下去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默默地又准备伸筷夹鸡蛋, 伸手将那盘鸡蛋端走,既哭笑不得又感动不已, “你是念书念傻了吗,这么咸不知道说啊,就这么硬生生吃下去了。” 梁珩咬咬唇, 轻声道:“这是沈小姐第一次给我做饭, 自然是怎样都好吃的。” 沈蓁蓁看着梁珩有些委委屈屈的小模样,突然忍不住很想亲在他脸上。 沈蓁蓁到底忍下了。起身将鸡蛋倒了,回来后又一一尝了尝其他菜, 还好, 其他菜味道或微咸微淡, 忍忍还是能下口的。 两人就这样吃了在长安城里的第一顿饭。 饭后,梁珩拿着书在院子里边走边念,沈蓁蓁在厨房洗碗。 沈蓁蓁洗好碗,出来时,就见身着一身素白长衫的梁珩,正一手负在背上,另一手执着书,一边慢慢在院里踱着步,一边轻声念着。 素衣雪月,公子如玉。 沈蓁蓁倚在门上,静静地看着梁珩,看着梁珩向她走来,伸手抱住她。 沈蓁蓁靠在梁珩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将她包围,内心不禁深深的感激,感激上天给她这重活的一世,不然她如何会知道,这世上,能有这么一个人,只要他轻轻的一个拥抱,不言一字就能让她感受到这人世间最动人的温柔。 夜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梁珩只好进了屋,点着灯看书。 这两天舟车劳顿,沈蓁蓁有些困了,便回房躺下了。躺下后却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就听到隔壁传来梁珩轻轻的翻书声。 梁珩正专心看着书,就有一阵敲门声传来,家里只有他和沈小姐两个人。梁珩起身开了门,就见沈小姐手里拿着针线笼子站在门外。 见他开门,沈蓁蓁笑道:“我有些认床睡不着,过来借个光做衣裳。” 梁珩愣愣地点点头,让到一边,沈蓁蓁走了进去,寻了张凳子坐下了。 梁珩将油灯放到书桌边上,靠近沈蓁蓁的地方。 沈蓁蓁忙道:“别管我,你看书要紧,我能看见。” 灯下的沈蓁蓁看起来格外美丽,梁珩看得心里一阵悸动。 “这样,我也能看见。”;梁珩轻声说道。 沈蓁蓁见梁珩坚持,便没再说话。 梁珩继续看书,沈蓁蓁却没有做衣裳,而是看着梁珩愣神。 沈蓁蓁自打重生那天起,她心底就一直没有多少情绪存在,欢喜痛快恨意,都是微微弱弱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旁观者,总感觉这一世很不真实,重生这事本就不大真实。这一世就像是烟花泡影,兴许不过是一场梦。连对家中亲人,都没有太多思念之情。也许只有在梦里,才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感情,这更让她心生怀疑,怀疑重生不过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 而梁珩却让她感受到了真实,感受到了心底生生不息的浓烈感情。 梁珩看了一会儿书,转过头看沈蓁蓁时,就见沈小姐正专注地看着他,双眸在灯下熠熠生辉。 梁珩看着沈蓁蓁轻轻一笑,突然问道:“好看吗?”就见沈小姐点了点头,两人就都笑起来。 沈蓁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前世林行周到了京城后,不知是认识了什么人,托了关系,花了几百两银子进了长安最好的书院,承天书院去听了半个月的会试讲学。承天书院有好几白年历史了,是高祖时亲赐的名字。底蕴深厚。每年会试之前,都会请翰林院在任或致仕的学士或侍讲学士到书院讲学,那些都是真正有广博之识的人,能去听哪怕一节课,都是准考生们的大造化。 这会子虽然有银子,但是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银子的人,光有银子是进不去的,还得认识人,而且她们这会银子也不多,又不认识什么权贵,这事也是无计可施。 沈蓁蓁看着在灯下认真看书的梁珩,不由一阵心疼。梁珩出身普通百姓人家,就注定要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地稳稳地往那条青云路上走。好在梁珩自己是个踏实上进,从不怨天尤人的人。 沈蓁蓁只是心里想着那件事,并没有说出来。 两天后,梁珩去了一趟易旭给他留的那个地址,是一家看着挺富贵的人家。那家人的下人听了梁珩的询问后,不算友好的告诉梁珩,易旭并没有在那里。 梁珩不禁担心起来。 可这长安城这么大,一时又不知去何处寻他。 沈蓁蓁看着梁珩面有忧色地回来了,便问他是不是没有找到易公子。 梁珩点点头,道:“易兄他只给我留了这么一个地址,但那家下人说易公子并不在他家。” 沈蓁蓁沉吟片刻,道:“我倒是觉得易公子看着像是很通人情世故的,想必自己能找到地方住,不会有什么事,你别瞎担心。” 梁珩想起易旭家来。易旭家的宅子很大,梁珩到他家门口时,看着高高的门庭都有些吃惊。但是门口小厮听他说是来找易旭的,就像是不大情愿的样子去给他通传了。 易旭来接他时,笑容明显有些勉强的。易旭住的院子也很是普通,也没什么下人。梁珩略坐了坐就告辞了,易旭也没多留,送他出了大门。 易旭家看着很是富贵,但易旭上次却跟着他一起跟人合租在小院子里。梁珩想着,也许易旭家情况有些复杂吧,毕竟听说富贵人家的关系最是错综复杂。 梁珩没担心两天,沈蓁蓁就在出门买菜时碰到了易旭。还是易旭认出她来的。 “弟妹?” 沈蓁蓁看着拦在她身前的年轻男子,感觉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易旭见沈沈蓁蓁迷惑,就笑道:“我是易旭,是梁兄的同年。” 他这么一说,眼前人的模样就与记忆中留下的那晚的轮廓重合起来。 “原来是易公子,梁公子他去找你来,但是你不在,还好一阵担心,这会碰上了正好,你跟我回家去吧。” 易旭闻言轻轻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些寒意。 “我一会儿还有事,弟妹给我留个地址,我回头得空了就去拜访。” 沈蓁蓁愣是没反应过来易旭一口一个弟妹的称呼,给他说了地址后,易旭就匆匆地告辞了。 沈蓁蓁回家就将碰到易旭的事说了,听见易旭好生生的,梁珩才放下心来,又听说易旭得空了就过来,不禁欣喜起来。 等了两日易旭才来。却是有好事约他来了。 两人在梁珩房里说着话,沈蓁蓁就避到厨房里,烧了一壶茶水,给他们端过去。 “...后天巳时正开始讲课,我央刘公子多给了我一张请帖,到时候我辰时就来叫梁兄。” “多谢易兄!” 沈蓁蓁听着里面传来这样的对话,又见梁珩站起身来,给易旭做了个揖,易旭忙起身将梁珩拉了起来,“你我兄弟,何须如此?” 沈蓁蓁看着易旭脸上的真诚,不由为梁珩感到高兴,易旭确实是个难得的朋友。 沈蓁蓁走进门边,伸手敲了敲门。易旭抬眼见是她,笑道:“弟妹来了。” 沈蓁蓁这才留意到他的称谓,不由红云上脸,放下茶壶就出来了。 易旭没坐多久就告辞了。 等易旭走后,梁珩才告诉沈蓁蓁,这次易旭来,是给他送承天书院的请帖来的。易旭不知道在哪认识了个家里有些权势的刘公子,刘公子弄了几张会试讲学的请帖,给了易旭一张,易旭想到他,又多要了一张,这会子就赶过来送给他了。 沈蓁蓁听了心里止不住惊讶,前几天她还想着要是梁珩能去听听讲学就好了,没想到今天易旭就送了请帖过来,一时对易旭也是极为感激,这请帖这会子可以说是千金难求了,可易旭就这样送给了梁珩。 “你这朋友,当真是不错的。”沈蓁蓁不由道。 梁珩点点头。易旭品行端正,也极重义气,很多地方都帮了他不少,两人算是亦兄亦友了。 两日后,一大清早易旭就过来了。 沈蓁蓁猜他还没用早饭,便多做了早膳,易旭果然没吃,也不客气,道了谢就跟梁珩一块吃了起来。 沈蓁蓁经过这几天的摸索,总算能将粥点做熟了,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两人谁都不敢挑剔,快速吃完了,两人就都背着书箧,出了门去。 第49章 两人出了门后就往位于城中轴线上的朱雀街上去。 “我跟刘公子约好了, 我们就在朱雀街上等他,他坐马车过来,顺道载我们一块去书院。”易旭道。 梁珩点点头, 易旭虽然没说明刘公子的身份,但能弄到好几张讲学请帖,怕是身份也不会低了。 两人很快到了朱雀街上,等了没多会, 一辆朴实无华的赤黑色马车由北面驶了过来,拉车的是一匹毛色黝黑光亮的骏马, 赶车的小厮认得易旭,马车驶到他们跟前,一拉缰绳, 马就停了下来。 “易公子。”小厮刘言冲易旭笑了笑, 打了个招呼。 易旭也对他笑了笑。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易旭笑道:“易兄。” 易旭打过招呼, 又给他介绍梁珩,“刘兄,这位是我朋友, 梁珩。” 刘致靖看着梁珩, 拱了拱手,“梁解元,久仰大名。” 梁珩连忙拱手还礼。易旭又跟梁珩介绍道:“这位是刘致靖, 刘公子。” 梁珩又拱手见礼。 刘致靖笑了笑, 道:“两位兄台快上车来。” 易旭先爬上车辕去, 又伸手来拉梁珩。三人进了车去,马车又启程了。 沈蓁蓁收拾好了碗筷,想着梁珩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沈蓁蓁犹豫了会,到底写了一封家书。沈家是玉石珠宝生意的,在京城也有一家分店,想着离家也半年了,她娘怕是很着急,而且她大哥说不定会在京里,沈蓁蓁便锁了门,往东市沈家玉坊方向去了。 桂榜发放之时,梁珩并没在京城里,所以并不知道第三名就是刘致靖。直到刘致靖自己说出来。 “早就听了梁解元的大名,今日有幸才得以一见。说来也是有趣,前三名竟被我等年轻一辈给包罗了,第二名的林行周听说也是很年轻。据说皇上很是高兴呢,年轻这一辈总算能撑起事了,看朝里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还有什么话好说。”刘致靖说到朝廷,就收了声。 梁珩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是第三名得主。 几人一路聊过去,几人年纪相仿,又同是年少成名学识渊博之人,很多见解都不谋而合,都不由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承天书院位于京郊处,往日里没多少人,今天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大多都是头戴方冠的学子,且没什么人走路,都是乘坐马车,刘家这马车,其他人家都认识,自家份量不够的,都忙不迭地给让了路。 马车还未行至承天书院,便被堵住了。 刘言在外面说道:“公子,前面被堵住了,我去看看。” 刘致靖应了一声,刘言就下车去了。 过了没多会儿,刘言又回来了。 “公子,前面堵得很长,一时半会估计过不去。” 刘致靖沉吟片刻,道:“如此,我们就走路过去了,也不远了。” 几人便下了车。 一路走过去,前面的人几乎都认识刘致靖这个长安大魔王,不停地有人打招呼,刘致靖烦不胜烦,冷着一张脸,走到了书院门口。 书院门口有专人收请帖,一张一张地反复验看,以前伪造请帖的事时有发生,如今就检查得严了。 到了梁珩他们,收请帖的小厮一见请帖上刘致靖的大名,屁都不敢放,就放他们进去了。 梁珩一路心里都很惊讶,原先想着刘公子身份不低,现在看来是非常高了。只是刘致靖对他们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不像现在这样看人都是睨着眼睛。 进了书院大门,前面就有一个宽阔的广场,这会子已经快挤满了,最前面摆了几十张凳子,已经坐了个半满,后面的人就只能席地而坐。 刘致靖招呼着两人跟着他走,直走到最前面,才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旁边早就坐下了尚书左仆射赵赟之次子赵博裕。两人老子在朝里虽然是同撩,地位相当,都是尚书省的一把手,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总有些不对盘。而两人之子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心高气傲,又受了两人老子关系的影响,两人也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碰在一块时总免不了互相挑刺嘲讽一番。 这会子赵博裕见刘致靖带着两个眼生的学子过来,两人身上穿的衣料又平常得认不出来,就嗤笑道:“刘致靖,你别什么人都带过来,这前排位子是什么人都能坐吗?你刘致靖老子是宰相,坐在这我无话可说,他们凭什么?” 刘致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凭什么?凭才华。这里自然不是人人都能坐的,你赵博裕凭老子是宰相坐在这里,我也无话可说。” 这赵博裕算是个真正的纨绔,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而赵赟见对头的儿子虽顶着纨绔之名,学问却是一等一的,本来国子监监生是不必参加县试的,刘致靖却偏偏去考了县试,还考了个第一名案首。刘致靖的老子经常拐着弯讽刺他有个不成器的纨绔儿子,赵赟被老对头一刺,就逼着赵博裕去国子监进学。赵博裕也因此更不待见刘致靖。而赵博裕从小被惯坏了,哪能吃得了读书这个的苦。功名都是花银子捐来的,学问?这东西他没有。 周围坐的都是家里长辈是朝里数一数二大员家的子弟,也不惧赵博裕。一听刘致靖话里暗讽赵博裕自己不学无术,不过是仗着老子的势才能坐在这里,一个个的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赵博裕气得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这刘致靖向来牙尖嘴利的,他就没在他那讨过好,却每次都不记事,每次都要挑他的刺。 赵博裕见自己说不过刘致靖,也住了嘴。但到底咽不下那口气,转眼又看着刘致靖身边的梁珩两人,出声呵斥道:“刘公子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懂了吗?这是你们可以来的地方吗?” 刘致靖脸色一冷,“赵博裕!也是你赵公子脸皮厚,我要像你靠祖荫才捐了个伪举人,我压根就没脸来听这种讲学,反正再怎么听也考不上,有什么意思?平白浪费了时间和别人的机会不说,你赵家先人的棺材板都怕是被你臊红了。他俩可是正儿八经的举人,你想和人家说资格,可别笑死人了。” 赵博裕听了更是恼羞成怒,肝火大动,腾地下就站起身来,死死地瞪着刘致靖。 “哟!眼睛瞪这么大,吓唬谁啊,你想打架你就上,只是被揍了别又回去找你娘哭鼻子!”刘致靖嗤笑两声。 周围人一听,更是哄笑起来。上次赵博裕被刘致靖好一顿揍,回头赵博裕他娘就去找刘致靖他娘讨说法去了。这事众人都是知道的。 这边正闹得厉害,就听到一阵钟响,台上走上来一个中年人,正是翰林学士张钧之。 张钧之看着台下闹哄哄的场面,不禁眉头一皱,威严开口道:“闹什么!不想听老夫讲学的马上离开!” 众人见翰林学士来了,这才安静下来,赵博裕气得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狠狠地看了刘致靖一眼,又冷冷看了旁边的梁珩两人一眼,坐下了。 梁珩和易旭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苦笑。不用说也知道挑刺的那人必定家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权贵,还好刘公子替他们挡下了,不然也是只能忍的。逞一时之快诚然痛快,但现在的他们却是还惹不起这种人的。身在高位不说,品性也不端,不怕他当面给人难堪,就怕背后还找人麻烦。 郑均之见台下安静下来了,便开始讲学了。 郑均之是丁酉科状元,自然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讲的都是平日学子们难以自己理解的内容。台下众人听得认真,还时不时在纸上记录下来。 这次讲学从巳时正到午时正,刚好一个时辰。 郑均之讲完,问道:“若是有疑惑之处,尽可提出来。” 随即有几个学子提出自己的疑惑。郑均之虽绷着脸,但也一一耐心做了解答。 “请问老师,夭寿不贰做何解?” 郑均之抬眼看了看第一排坐在刘家公子旁边的年轻学子,缓缓讲解道:“凡事只要自己尽力了,不违背天意本心,那么就算中途夭折或者是寿终正寝都没有差别...” 讲学很快结束,众人皆散了。赵博裕到底没有再过来找茬。 梁珩和易旭又搭乘刘致靖的马车回去。 马车很是高大,车辕就有些高,刘致靖却一跃就上去了。 易旭正准备爬上去,就见刘致靖朝他伸出一只手来。 易旭笑了笑,拉着他手上去了,刘致靖又朝梁珩伸过手来。 这种贵公子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清高傲气,那种上等士族的优越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刘致靖作为宰相之子,又从小一个圈子里的人都是士族人家的,这种观念更是会只强不弱。这会刘致靖却愿意伸手拉他们,可见刘致靖也是真心想结交两人了。 第50章 沈蓁蓁前世来过不少次, 这次也算轻车熟路了,走了没两刻钟就到了。 沈家玉坊的店面很大,在景盛街中段, 是一栋两层的楼。 沈蓁蓁走进去,里面正有两个女客,一个看着像是小姐模样,另一个明显是丫鬟模样的, 一个伙计正热情招呼着。 沈蓁蓁见程掌柜不在,便在一旁等着。 “这块羊脂玉看着不错。” “小姐, 您真是有眼光,这可是籽玉,您看, 一丝杂质都没有...” 沈蓁蓁看了看那姑娘, 只见那姑娘穿着一身烟粉色的罗衫,外边罩着一件五彩缂丝杏色披风, 鹅蛋脸,肤色白皙,一双水杏眼潋滟光雾, 身段姣好, 貌美可人。一身菱锦,佩玉琼琚,满头钗环, 好个贵门千金小姐的模样。 过了没多会, 那小姐买下了玉, 就带着丫鬟离去了。伙计这才得空过来招呼她。 “这位小姐,您要买些什么?” 沈蓁蓁笑了笑,问道:“程叔不在吗?” 伙计一听她叫他们掌柜叔,以为是掌柜家里边的亲戚,便道:“程掌柜病了,这两天都没在,您要找他,可能得去他家里了。” “病得可厉害?”沈蓁蓁问道。 伙计笑笑,“感染了些风寒,这两天已经见好了。” 沈蓁蓁这才放下心来,这程叔是年轻时就跟着她爹了,后来沈家生意做大了,就请他进京来主持这边的事。 沈蓁蓁将信取了出来,递给伙计,说道:“等程叔来了,麻烦小哥将这封信交给程叔,就说是沈家小姐请他帮忙送回凉州去的家书。” 伙计听得一愣,接了过去。 沈蓁蓁又道谢,“多谢小哥了。”说完就出了沈家玉坊。 等小哥回过神来,想起这是谁追出去时,哪里还有沈蓁蓁的身影?小哥慌忙关了门,往掌柜家跑去了。这凉州东家交代留意的大小姐竟真的出现在京城了。 沈蓁蓁回到家时,梁珩还没有回来,沈蓁蓁又做了会衣裳,才生火做饭。 刘致靖依然在朱雀街放下两人,又约好明日也在这等后就离去了。 梁珩看着离去的马车,“没想到刘公子竟然是宰相大人家的公子。” 易旭一早就知道刘致靖的身份,这会只是笑笑,道:“刘公子可不是是外面所传的纨绔,刘公子可谓是学富五车,是极好的人。” 梁珩点点头,刘公子气度不凡,待人...也算有礼吧。 梁珩转头对易旭道:“易兄你现在住在哪里?” 易旭道:“还是上次咱们住的那里,莲花巷,和人一起租的。” 梁珩蹙蹙眉,“易兄不若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还有一个房间。” 易旭笑着拍了怕梁珩的肩,“我可不是那么没眼色的,梁兄如今和弟妹两人甜甜蜜蜜的,我搬过来算怎么回事。梁兄放心,这次一起租的人品性都不错,住在那也还算舒坦。” 梁珩又劝了两句,见易旭坚持,只好随他了。又邀他去家里吃饭。 易旭看着天色不早了,便道:“今天就不去了,麻烦弟妹,下次吧,等会试结束咱们再好好喝一回。” 接着两人便分了道。 梁珩到家时,沈蓁蓁正在厨房忙活着。 梁珩听到厨房有动静,便走到厨房门口,就见沈蓁蓁正炒着菜,油烟呛得她直咳嗽。 梁珩不禁心疼起来,他知道沈小姐以前是不怎么下厨房的,如今洗手作羹汤,全是为了他。 沈蓁蓁正一手捂住嘴咳嗽,盯着锅里的菜,没注意到门口的人,也没注意到门口的人走了进来,站在她背后,直到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熟悉的墨香味传来,混在呛人的气味里。 “回来了?” “嗯。” 沈蓁蓁继续炒着菜,梁珩抱了一会就放开了,准备接过沈蓁蓁手里的菜铲。 “太呛人,我来吧,你出去歇一会儿。” 沈蓁蓁一边咳嗽,一边将梁珩推开。 “回屋看书去,以后菜有你做的。” 梁珩听她说到以后,忍不住心生欢喜。又紧紧地抱了她一会,直到沈蓁蓁觉得不方便动作,叫他放开,梁珩才放开她,喜滋滋地回屋看书去了。今天收益良多,很多地方还需要琢磨一番。 接下来的几天梁珩都是辰时出门,和易旭一起坐刘致靖的马车到书院听讲学,下午又坐刘致靖的马车回来。几天相处下来,几人越发融洽,关系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了。 沈蓁蓁吃了几天自己做的饭,不禁有些心疼梁珩,明明有时候没熟或是咸了,梁珩都是一声不吭的吃下去。就算梁珩不吭声,沈蓁蓁自己都有些难以下咽了,便决定去外面定个席面回来,好歹两人也吃顿好的。 沈蓁蓁出门走了约一刻,就遇到了一家酒楼。酒楼规模不大,可能不是饭点,没什么人。沈蓁蓁看着里面还算干净,就走了进去。 里面坐着一个肩头上搭着白毛巾的年轻小二,似乎有些愁眉苦脸的模样,见有顾客上门,还是勉强扯出笑,迎了上来。 “这位小姐,您可是吃饭?” 沈蓁蓁对他笑了笑,“请问可以定席面外送吗?” 小二点点头,“若是不远的话,可以的小姐。” 沈蓁蓁就点了几个菜,正在给小二说着地址,就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出来,见小二在跟沈蓁蓁说话,便问道:“客人是来问转让酒楼的事的吗?” 见小二摇摇头,男子不禁一阵失望,勉强对着沈蓁蓁笑了笑,就走到柜台后边坐下了。 沈蓁蓁听着心里突然一阵意动,就问道:“你们这酒楼要转让吗?” 小二点点头,说道:“掌柜家里出了急事,却是必须得回乡了,又急需银子,只能将酒楼盘出去了。” 沈蓁蓁四处看了看,只见酒楼不大,是两层楼的,靠东边有梯子通往楼上。 沈蓁蓁道:“我能上楼看看吗?” 小二听她这话的意思是对酒楼有点兴趣了,忙点头道:“当然可以...”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掌柜打断了。 “我带您去。”掌柜说着,忙走过来,引着沈蓁蓁往楼上走。 到了楼上,只见楼上摆着五六张桌子,采光倒不错,很是亮堂。 掌柜又带着她去看了看后厨。 “不瞒姑娘说,我确实是有急事,不然这酒楼也是经营了数年了,哪舍得转出去。还有我这些伙计和后厨师傅们,”说着掌柜叹了口气,“他们也是跟着我多年了,这一下将酒搂转出去,还不知道将他们如何安置呢。” 这一圈看下来,沈蓁蓁觉得这酒楼还行,除了位置偏了点,若是好生经营,就算不能赚银子,应该也不会亏了。 沈蓁蓁便问了价钱,“不知这酒楼,掌柜打算多少银子转呢?” 掌柜见她问了价钱,道:“姑娘也知道皇城寸土寸金的,这酒楼原先没有两千五百两我都不会转的,若是姑娘真心要,一千五百两,就转给姑娘了。” 一千五百两,这个价格确实很低了。沈蓁蓁沉吟半晌。算起来,开酒楼应该算是比较能上手的生意了。虽然沈家是生意人家,但是沈蓁蓁却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做生意的。想着泉城的如意和黄梵兄妹俩,黄梵既然不愿去学里,就让他来店里学着做个掌柜好了。这么一想,沈蓁蓁才真正下了决心盘下来。 沈蓁蓁见掌柜着急用银子,她也不是那种见别人着急就拼命压价的人。便同意以这个价格盘下来。 谁知掌柜又有些犹豫道:“姑娘,原本我不该开这个口,但是姑娘将酒楼盘下来也需要用人,我店里原先这些人都是手脚勤快的,姑娘就继续用他们如何?若是姑娘同意,我愿意一千四百两转给姑娘。” 这掌柜当真是个重情义的东家。 刚刚转了一圈,大堂二楼后厨都是十分干净的,可见正如掌柜所说,酒楼里的伙计大师傅们都是不错的。 沈蓁蓁便道:“伙计可以留下来,但是大师傅,我得尝尝大师傅们做的菜的味道才能决定。” 掌柜喜得连连点头,当即就想让人吩咐后厨师傅们做菜,被沈蓁蓁拦下了。 “等过了银子再说吧,我出来没带银子,明天一早就过来,然后咱们就去官府过契。” 掌柜只好点头同意了,连席面都不欲收钱的,沈蓁蓁硬给了。 沈蓁蓁回去后,就跟梁珩说了,梁珩自然是支持的。 第二天等梁珩走了,沈蓁蓁就带着银子,到了酒楼里。 掌柜正望眼欲穿地盼着她来,生怕沈蓁蓁反悔,这会见她真的来了,喜不自禁地,马上就带着她去了顺天府衙,过了手续,交了银子。 沈蓁蓁将店契拿在手里时,心里不由一阵激动,以后,她也算有了自己的事业了。 第51章 酒楼后面有几间房间, 是原先掌柜一家住的。掌柜将酒楼转让后,当天就收拾了东西,回乡去了。 买下酒楼后, 沈蓁蓁只剩五百两银子,要将酒楼运转起来,五百两银子是绝对不够的。沈蓁蓁便想着先计划计划酒楼的装修,等梁珩考完了再请人动工。 有两个大师傅自行辞去了, 剩下两个,沈蓁蓁尝了他们做的菜, 味道不算绝佳,但做平常菜还是够了,做招牌菜的大师傅还需另请。 夜晚, 梁珩在灯下看书, 沈蓁蓁就拿着笔,在一旁纸上写写画画的, 计划着酒楼的装修。 梁珩偶尔抬起头,就见沈蓁蓁正认真的在纸上画着什么,梁珩凑过去, 看了看, 却不明白她画的是什么。 沈蓁蓁感觉到他凑过来,抬头看了看他,笑了笑, “我觉得那酒楼装潢太过平常了, 还是要好好改造一下, 这会子也请不起名匠,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梁珩看着她纸上画的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图,问道:“这是什么?” 沈蓁蓁顿了顿,“这是椅子。” 梁珩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沈蓁蓁脸色一红,轻推了他一下,“看你的书去。” 梁珩却接过了她手中的笔,稳稳当当地紧挨着她坐了下来,“你说,想要什么样子的,我来画。” 沈蓁蓁不由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好歹也是请名师教过的,画出来的梁珩竟然看不出是椅子,梁珩是肯定没有学过的,还能画得比她好吗? 梁珩却提着笔,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沈蓁蓁整个人被梁珩的影子盖住,感觉梁珩的气息正压迫着她,不由转开了脸,轻声说道:“我想着在楼上设两件雅间,桌椅最好能自己想两套独特的出来,我想着首先坐着要舒适,其次得雅致。” 梁珩点点头。 “我爹有腰伤,曾花了大价钱专门请人做了两把椅子,我坐过,坐着很舒服,我想着就椅子就做成那样的。桌子嘛,我还在想。” 这是沈蓁蓁第一次提起家中的亲人,梁珩听得不由有些激动。 沈蓁蓁描述了一番椅子的模样,梁珩略思索一番,提笔画了起来。 沈蓁蓁在一旁看着一把椅子的雏形在他笔下生成。 “这里要弯一些,这里...对,差不多就这样。” 梁珩很快画了一张椅子的正面图出来,又画了几张椅子侧面的样子。 沈蓁蓁看着纸上和家中的差不多模样的椅子,心里不由一阵叹服,果然天资聪颖的人就是不一样。 沈蓁蓁转头看向梁珩,就见梁珩满眼是光的看着她,像是...等着夸奖? 沈蓁蓁心里暗笑,却说道:“嗯...还将就,就这么先用着吧。” 就见梁珩眼里的光一下就暗了下去。 梁珩见沈小姐像是不大满意他画出来的椅子,正沮丧间,沈小姐突然凑了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沈蓁蓁见梁珩不出意外地又僵住了,心里轻笑,正欲起身,梁珩突然抱住了她,低头亲在她唇上。 沈蓁蓁没想到梁珩会亲她,这么多天,梁珩只是偶尔抱抱她,就算情在深处时也没有吻过她。正发愣间,不自觉的舔了舔唇。 这个无意识的举动,却给梁珩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门。 沈蓁蓁最后被梁珩吻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想着男子在这上面果然是会无师自通的,明明上一次还很生涩害羞的梁珩,今天却... 沈蓁蓁推开同样满身热意的梁珩,起身收了东西,就准备回房。 梁珩见沈小姐一下冷下脸来,心里不由惴惴不安起来,忙伸手拉着沈蓁蓁。 沈蓁蓁感觉自己手被梁珩轻轻拉住,转头就见梁珩紧紧抿着唇,小心翼翼看着自己。沈蓁蓁轻轻抽了抽手,梁珩不肯放开。 沈蓁蓁轻声说道:“下不为例。” 梁珩又才笑起来,又轻声央道:“再坐一会儿。” 沈蓁蓁实在见不得梁珩可怜的小模样,僵了一会儿,又坐了下来。 梁珩看着沈小姐玉颜上泛着红意,心口又痒又麻的,却再不敢孟浪了。规规矩矩地坐着看起书来,一手却拉着沈蓁蓁的手不放。 次日。 梁珩照例清早和易旭坐着刘致靖的马车到了承天书院。 这次讲学的不是别人,正是力荐梁珩成了解元的周仕成。 因着考生们都是有画像的,画像虽然跟本人有些差别,但是大致还是能认出来的,而梁珩又是坐在第一排,刘仕成一下就认出梁珩来。 看画像就觉得梁珩必然是面貌不俗的,这会看到本人,果真是霞姿月韵,相貌堂堂。一派白马轻裘,书生意气模样。 周仕成不由抚须而赞。这梁珩器宇不凡,才貌双全,如今圣上最是欣赏这种年轻有为的学生,怕是和梁珩以后也会有一番造化。这么一想,周仕成又不由感叹起来,看来要让梁解元知道自己出的力,以后若是他真有大造化,也有了一层提携之恩的关系。 讲学结束后,梁珩正欲跟着易旭他们走,就有个小厮模样的过来请他。 “梁解元留步,我家老爷,翰林侍讲学士周大人,有请您。” 这不就是刚刚讲学的翰林大人吗?请他做什么?梁珩不由有些疑惑,但还是跟易旭他们打了招呼。 “这样你们先走吧,回头我走路回去便是。” 刘致靖还有别的事,就道:“如此,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梁珩跟着小厮走后,刘致靖和易旭就往外走去。 “易兄不若就搬到我府上来吧。”刘致靖道。 易旭笑道:“我在莲花巷可是交了银子的,怎么样都是要住上一个月的。多谢刘兄了。” 刘致靖听他这么说,也明白易旭只是在委婉地谢绝,便不再提。 两人正走着,一个年轻男子就走了过来,看着刘致靖拱手道:“在下林行周。久闻刘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就想上前结识公子一番,冒昧之处,望公子海涵。” 刘致靖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年轻男子,林行周一直在京里,他也见过不少次。 刘致靖似笑非笑道:“久闻我什么大名?长安大魔王吗?” 林行周一愣,又笑道:“自然是公子的才名。” 刘致靖原先看着林行周,长得还人模人样的,能考中第二名,才华自不必说的,心里还有几分欣赏,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惺惺作态之人。 “我倒是不知道我除了纨绔还有别的名声,林公子可还有事吗?”刘致靖又睨起了眼睛。 林行周是听说刘致靖对有才华的人十分欣赏,这才上前来准备结识一番的,毕竟刘致靖的老子可是正二品的宰相,这条船搭上了,以后绝对是最大的助力。没想到刘致靖并不像传言那么客气,不,应该是像传言里那样不客气。 刘致靖见林行周愣住不说话,冷着脸就走了。易旭并不认识林行周,虽然觉得刘致靖直接走有些不大礼貌,但刘致靖向来就是这样子的,轮不上他置喙,便也跟着走了。 林行周立在原地,看着刘致靖两人远去的身影,不禁握紧了拳头。有朝一日...林行周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梁珩跟着小厮往里面走,到了书院某一池沼处。 就见刚刚讲学的周大人正立在廊下,看着池沼内的残荷。 听到背后的动静,周仕成转过身来,就见梁珩跟在小厮周吉后面了,正往这边走过来。 梁珩走到近处,忙弯腰行礼,“学生见过大人。” 周仕成呵呵一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好个神采英拔的梁解元!”周仕成笑道。 梁珩忙拱手道:“大人过奖了!” 周仕成却道:“你不应唤哦大人。” 见梁珩抬头不解,周仕成抚须道:“你该唤我声老师。” 不等梁珩询问,周仕成又解释道:“你是出自我房下的。当时我观你文章确实十分出彩,便向郑大人力荐了。郑大人原本点了后来的第二名林行周,我看了他文章,确实也是极为出色,但你破题新颖,略胜了一筹。我就拉着其他房官找郑大人共同评了,这才点了你。”周仕成自然不会把自己将他文风和行卷相似的乌龙说出来,这样就像是虽然你在我的力荐下成了解元,但不是我的本意,不过是场意外罢了。 梁珩从这一番话里,听了点意思出来。你文章可能确实比林行周好一点,但原先主考点的是他,要不是碰到了我这个伯乐,你就被埋没了。又说了自己如何如何出了大力,这么一来,称呼一声老师,也算应该了。 梁珩连忙又是弯腰一拜,“学生多谢老师!” 周仕成笑呵呵地又拉他起来,两人从此算是有了师徒情分了。 既然梁珩现在叫他一声老师了,也应当尽些老师的职责了。周仕成又拉着梁珩聊了半晌,多聊了一些书上没有的学问。 一番聊下来,梁珩也受益颇多。 梁珩直到下午才从书院回去,到家是已是酉时正了。 梁珩本来还担心沈蓁蓁见他这么久没回来会担心,却原来易旭猜他可能会迟些回来,已经前来支会过沈蓁蓁了。 虽然会试讲学有半个月,但梁珩去听了七八天后,就不再去了。一下接受的东西太多,未必就好。这些天梁珩便静心在家中温习。 酒楼虽然还没有开,但是伙计和大师傅还是住在酒楼后面的。现在虽不上工,沈蓁蓁还是出了银子,包了伙食。这样的一个好处就是,每天吃的饭菜,店里叫陈山的伙计,每天给他们送饭菜过来。 第52章 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七, 初八就是会试进场之日了。 沈蓁蓁一早就开始准备梁珩在号舍里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了,分开装在布袋里,又交代了梁珩一番。 到了初八这天, 易旭很早就挑着东西过来了,两人却磨到下午才挑着东西过去。 沈蓁蓁送他们到了贡院前。只见贡院大门上贴着一张大书着‘回避’二字的红纸,十分醒目。 贡院门口依然是人山人海,除了考生, 更多的是送考的亲朋好友。有的甚至是一人考试,全家出动送考的。 上次梁珩和易旭, 两人皆是没有人送考,到了考场排了队就进去了。这次却不一样。 “你下午早点回去,晚上千万别出门, 注意把门给栓好了...” 沈蓁蓁没有说几句话, 倒是梁珩止不住的交代着。他这一进去就是八天,家里只有沈蓁蓁一个姑娘在, 他们在京城又举目无亲,若是沈小姐出了什么事,他人在贡院里, 连消息都收不到, 更别提出来帮她了。梁珩越想越担忧,絮絮叨叨交代了半晌。 沈蓁蓁看着梁珩脸上的忧色,也怕他在号舍里会因为担心她, 发挥不好。便安慰道:“你放心, 这皇城天子脚下呢, 治安好着呢,我一定尽量连门都不出,晚上也锁好院门,你放心吧。进去好好考,给我...考个状元夫人回来。”最后一句,沈蓁蓁说得很轻,但梁珩还是听得真切。 梁珩看着沈蓁蓁眼里的笑意,明知她是在安抚他,梁珩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蓁蓁伸手帮梁珩理了理衣襟,梁珩看着四面的人群,到底忍下了想抱抱她的冲动。 一旁避到一边的易旭看着两个像小夫妻一般难分难舍,心下不由感叹,前次看到梁兄,还在为情所困,如今两人已是如胶似漆了。两人皆是玉人般的模样,可以说是非常般配了。 梁珩再不舍,到底还是挑着考篮和易旭一起进去了。 梁珩走进门,回头,沈蓁蓁还立在原地看着他,见他回头,沈蓁蓁扬起唇角对他笑了笑。 梁珩远远地看着她,周围的人奇异地隐去了,只余沈小姐一人,温婉一笑。多少年后,梁珩总想起这天,面带微笑的沈小姐,给了他余生的安定和满足。 看着梁珩消失在贡院门内,沈蓁蓁转身往回走,却没成想会碰到了那个平生不愿再有丝毫瓜葛的人,不,一家人。 林家一家人正拥簇着林行周往贡院门口这边走来,避是可以避的,只是沈蓁蓁没有道理躲避。 林家一家人显然没有看到她,林母钱氏正絮絮叨叨地和林行周交代着什么,林父则是挑着考篮一声不吭地走在旁边。林行周的妹妹林婉满脸兴奋地四处看着。林婉长得跟林行周有几分相像,瓜子脸,秋水眸,模样倒好,就是上挑的眉梢,生生添了几分刻薄。 前世林婉在林行周中进士后没多久就攀上了一门亲事,是给一个五品官做填房,怕那边会反悔,匆匆就嫁过去了。林婉性格有点像钱氏,爱贪小便宜,前世得了她不少好处,倒是没怎么找过她麻烦。 林行周穿着一身素白长衫,相貌还是那个人面如玉的相貌,只是如今的沈蓁蓁看来,却是多看一眼也不愿了。 钱氏正絮絮不休地交代着,就见儿子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前方某处。 钱氏顺着看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姑娘迎面走来,身材窈窕,相貌倒是个好的。钱氏就见过沈蓁蓁一面,也没想过沈蓁蓁会出现在这里,一下没认出来。这会见儿子紧盯着人家姑娘,便道:“周儿,等你考中了,不知有多少大官会想招你做婿呢,这会只管好生考试。” 林行周看着沈蓁蓁素面如霜,面色冰冷的与他们擦肩而过,就明白沈蓁蓁定然也看到了他们。没想到自退亲之后就消失半年的沈大小姐到了京城来了。 林行周并没有跟他娘说破,这会听他娘不停的说着他的亲事,不由皱了皱眉头,“娘,月茹等了我这么久,我如何能另娶?” 钱氏颇为不悦,但想着儿子马上要进考场了,还是克制住了,只沉声道:“等你考完再说吧。” 林行周知道母亲对月茹有些偏见,今天都不准月茹一起来送他。这档口,林行周也不想再多说,到了贡院门口,接过他爹肩上的考篮,便进去了。 上次乡试就熟悉了的贡院,这次梁珩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梁珩将考篮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被褥,炉子,炭火,吃食,笔墨,药盒,还有两件备换的衣裳,两只考篮满满当当的都快塞不下。都是沈蓁蓁一手准备的,连毛笔,给他买了好几支。 梁珩收拾好了东西,便坐了下来。 会试明显比乡试严得多,巡考更多也更勤,考生之间也不得出声交流。酉时末,三通鼓响传来,贡院龙门徐闭,直至三月十六,才会再次打开。 梁珩坐在号板上,身上搭着被褥,三月号舍里还是十分寒冷,虽然油布挡住了一些风,但是号舍是砖石砌筑的,久不住人,寒气逼人。但是又不能生火取暖,拿不了那么多,炭火只备了做饭所用的。 而另一边,不同于梁珩他们这些寒生将自己包裹在被褥里取暖,刘致靖的号舍里燃着银丝碳,甚至炭火旁边还煨了一壶名尖,清香四溢。 刘致靖颇为无趣地躺在号板上,巡考们自然知道这间号舍里是刘大公子,路过都憋着气。要说这刘公子是纨绔吧,人家学问那是实打实的,若说不是吧,刘公子那脾气真是捉摸不透,一个惹他不高兴,那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 当夜子时,题目就发了下来。却不是下发试题纸,而是将题目写在大红灯笼上,几个人举着灯笼在号舍间慢走。红光映衬下,黑字试题清晰可见。而四书题前三道都是皇上钦命的。 梁珩赶忙将试题抄至纸上,思索了半宿睡去了。 而沈蓁蓁却几乎失眠了一夜。今天看到钱氏,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前世她成亲五年都没有生下孩子。 这五年除了后面两年林行周半步不进她院子,前三年是有同过房的,可她却一直没有怀上,这也是钱氏不待见她的原因之一,而杜月茹第四年生了安哥,这更是让她在林府再无安身之地。 沈蓁蓁不禁害怕,自己若是不能生孩子,如何还能再嫁与梁珩? 沈蓁蓁恍恍惚惚了几天,连店里的装修都没心情做了。 而号舍里的梁珩却并不知道沈蓁蓁的忧虑。 大齐的皇帝继位不过四五年,登基之时不过十七,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三,是位极为年轻的帝王。 这三道考题明显和前面乡试的不一样,梁珩总感觉里面隐含着一位年轻帝王势要强盛国家的宏愿。 沈蓁蓁恍惚了几天,想着毕竟无孝有三,无后为大,梁珩是梁家的独苗,若是梁珩介意,她也...不会怪他。沈蓁蓁开始忙起酒楼的装修来,沈蓁蓁并不认识木匠,还是店里一个大师傅给她介绍了一家木枋。 沈蓁蓁带着图纸去与那陈家木枋的掌柜商量了半天,因为是订做,又是他们从没做过的样式,所以价格并不便宜,只做了两套桌椅,就花了三十两银子,付了一半定金。 店里其他地方的装修也包给了他们,又与木枋的人谈论了两天布置,才定下来,给了三十两银子的定金。 酒楼装修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沈蓁蓁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件事来,以前也是请大夫看过的,说是没什么问题,将养着就行。可是还是三年无孕。 沈蓁蓁想着,要不再去找个大夫瞧瞧吧。 很多寒生带着八天的馒头进去,虽然天气寒冷,但是馒头放八天,还是会馊。号舍里也有吃食卖,只是非普通人能买得起的,光是一壶茶水都要价二三十文。只能忍着将馊馒头吃了,又有不少人闹起肚子,实在坚持不下去,提前被送出去的。 梁珩这几天就目睹了两名考生被人拖着从他号舍门口过去。 沈蓁蓁给梁珩备下的全是干粮,热水一煮,就能吃的,虽然没有味道,好歹不是馊的,将就着填满肚子。沈蓁蓁甚至给梁珩准备了一片干肉,梁珩每顿割一小块,放进锅里一块煮了,好歹有些肉味了。 这天梁珩煮了干粮,正在吃,就听旁边起了动静,似乎有人吵了起来。 动静引来了巡考。 “怎么回事?” “考官,是这人,我好生生地在这煮我的鸭子,这人突然来管我要,我又不认识他,自然就不给,谁知这人突然一脚踢翻了我的锅!” 就听巡考问那人,“你为什么踢了人家的锅?” 这时就听又有一人说道:“他那么一大只鸭,分我点怎么了?不让我吃,我也让你吃不着!” 众人不由听得一阵语塞。这人倒是理直气壮。不过众人都在考场里吃了几天油盐皆无的干粮了,突然闻到肉香,脸皮厚的,就想上前问一块,只是没想到别人不给,这人倒是干脆,直接把人家锅给踢翻了。 第53章 八天对外面等待的亲朋好友来说, 过得异常之慢,而对贡院里的考生来说,则如白驹过隙一般, 有的考生思维慢一些的,甚至来不及将试题做完。 梁珩提前一天就将试题破完了,又推敲了半天,才将答案小心翼翼, 一字不错的抄至答卷上。答卷只有一份,抄错一字, 意味着本科会试算是白考了。一旦答卷上出现抄错划掉的字,考官都不会再阅这张答卷,不论上面文章有多好。 如此严苛的条例, 也就催生了许多应对写错字的方法, 用的最多的,便是用刮刀将答卷上的错字轻轻刮去, 再在空白处取宣纸上的绒头用水润湿粘上,等纸干了再重新写上正确的字。有高明的考生能将此法运用得炉火纯青,甚至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但也有可能会用力过猛, 将纸戳穿, 这样的话,就只能放弃考试。所以此法也是极为冒险的。 梁珩也带了刮刀,只是字都没写错, 倒是用来切肉了。 在号舍的这几天过得极快, 也极慢。在半人高的小号舍蜷居八天, 期间还要费尽心力的解题,吃不好,睡不好,能坚持到最后的考生,可以说是不能以成败论英雄了。 梁珩勉强挑着考篮出贡院的时候,外面阳光一晃,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晕倒过去。 沈蓁蓁大清早匆匆吃了点早饭就过来了,一直在贡院外面等着,这会子都中午了,看着一波又一波人出了贡院大门来,易旭也出来了,但都没有梁珩。沈蓁蓁不禁有些焦急。梁珩身板有些单薄,往年也有不少考生在号舍里出了意外的。 这都是最后一天了,前面梁珩都没有出来,想来是没出什么事的,沈蓁蓁安慰自己道。 梁珩也想着沈蓁蓁可能会在外面等,又检查了几遍,没有发现错误,才交了答卷。 梁珩一出贡院门,就在人山人海间看到了那个思慕的人。 直到梁珩走到身边,沈蓁蓁才看到他。 梁珩明显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唇上方冒出了些青茬,眼下一片青黑,眸中血丝遍布,唇上也起了干壳。梁珩本来就偏瘦,如今又瘦了不少,形销骨立的模样看得沈蓁蓁心疼不已。 “出来了?”沈蓁蓁忍着心下的酸意,冲梁珩露出个微笑来。 梁珩没有说话,将肩上的考篮卸下,一把抱住了沈蓁蓁。 沈蓁蓁没想到梁珩竟会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抱住她,不禁低低惊呼一声。 梁珩将沈蓁蓁紧紧抱在怀里,嗅着她的发香,一股满足感像是从骨髓深处溢了出来,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深深的疲惫感就涌了上来。 沈蓁蓁感觉到梁珩往她身上压来,让她有些支撑不住,赶忙叫了旁边的陈山帮忙。 陈山是沈蓁蓁叫来帮忙的。这八天考下来,很多人会出了贡院就晕倒,或是没出就晕过去的。沈蓁蓁想着万一梁珩也晕过去了,她一个女子没办法将梁珩带回家,就叫了陈山来帮忙。 而陈山做了几年的跑堂伙计了,还是有些眼色的,虽然东家没说这男子是谁,如今看来是男东家没错了。 陈山连忙将梁珩扶了过去。梁珩感觉到沈小姐的气息骤然消失了,勉强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一个陌生小伙正扶着自己。 沈蓁蓁紧张地看着梁珩,这会见梁珩睁眼,忙说道:“梁公子,你再支撑一会儿,咱们雇了马车,就在外面,走出去就到了。” 梁珩轻嗯了两声,自己站直了,沈蓁蓁连忙扶着他往外走。陈山挑着考篮跟在后面。梁珩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易旭来,停了下来,问道:“看到易兄了吗?” 沈蓁蓁点点头,“易公子跟一个年轻公子先走了。” 梁珩点点头,想必是跟着刘致靖先走了,遂放下心来。 谁都没注意到,一人正站在几人背后,面色复杂地静看着几人离去。 林行周原先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确实是沈家大小姐。而将沈家大小姐抱在怀里的,竟然是捡了他解元的梁珩! 这两人如何认识的?沈家大小姐不过离家半年,怎么会这么快就认识了梁珩,两人看起来像夫妻一般亲密...自己和沈家大小姐退亲不过半年,而沈家大小姐据说是连家门都没进就离开了凉州。难道两人是早就相好了,沈家大小姐才一定要退亲?林行周并不知道亲事是沈蓁蓁自己求的,成亲那天以前,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沈蓁蓁,只当是沈家长辈看中了自己。 是了,说不定是沈家长辈看中了自己,想将她嫁与自己。结果沈家大小姐另有心上人,这才在半路退了亲,还立马就让他写下了退亲书,好叫她家中长辈无计可施,只能退亲。难怪后来沈家赔偿时如此大方,想必是知道自家女儿做了出格之事,理亏所致吧。 想到这,林行周眼神冷了下来,这沈小姐既看中了别人,何必又要应下与他的亲事,还精心在半路退了亲,让他和他林家,在凉州沦为了笑柄! 而这边,几人上了马车,陈山自觉和车把式一起坐在了车辕上,车里就只沈蓁蓁和梁珩两人。 梁珩坐下没多久,话都没说几句,便靠着沈蓁蓁睡了过去。 马车一摇一晃的,沈蓁蓁便将梁珩抱在了怀里。这样可能舒服很多,梁珩紧皱的眉心,渐渐舒缓开来。 很快就到了两人住的地方,沈蓁蓁叫醒梁珩。 “梁公子醒醒,到家了。” 梁珩睁开眼,眸中已是通红一片。沈蓁蓁扶着梁珩下了车,陈山谢过车把式,挑着东西跟在后面进了院子。 陈山放下东西后,感觉自己这会不该多留,便告辞了。 梁珩经过这一小睡,精神倒好了一些,闻着自己身上的馊味,不觉难为情起来,就想要换洗一番。 沈蓁蓁本想让他先睡一觉,见梁珩坚持要先洗,便去厨房生火给他热水。梁珩也跟着她进了厨房,也不做什么,就坐在一旁看着她。 梁珩倒是想好好抱抱她,但是闻着自己一身的馊味,怕熏着她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光是这么看着她,心里就已是满满的欢喜了。 两人这么几天没有见面,沈蓁蓁也是想念他得紧,这会子见梁珩瞬眼不眨地看着她,却不禁热意上了脸。 很快水就热了,梁珩起身自己舀了水,提着进房去了。 梁珩洗了很久,沈蓁蓁担心他水凉了,便将锅里剩下的水舀了,给他提到了房外。 沈蓁蓁听着里面的水声,不禁一阵脸红。轻声道:“梁公子,我把热水给你提过来了。你自己过来提进去。” 里面的水声骤然停了下来,梁珩顿了顿,才轻轻嗯了一声。 沈蓁蓁转身避进厨房去了。直至坐下来,心都还一阵猛跳。 梁珩洗完澡就睡下了,晚饭时都没醒过来。沈蓁蓁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沈蓁蓁就轻推开门,走进去,就见梁珩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沈蓁蓁走近,怔怔地看着梁珩安静的睡颜。 梁珩眉间微皱,沈蓁蓁不禁伸手,轻轻地抚在他眉间,想要将之抚平。 就算睡着了,梁珩还是温温润润的模样。沈蓁蓁看着睡相极乖的梁珩,不禁伸手,轻轻描画着他的眉眼。梁珩的眉形也极好看,不疏不密,一根都不散乱,眉形微细,却又极为方正,清秀又不失阳刚。 沈蓁蓁没有叫醒梁珩,任着他睡了,梁珩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 沈蓁蓁特意吩咐酒楼里的大师傅们,连做了好几天的补菜,梁珩吃了几天,脸色总算红润了不少。 这天易旭下午过来了,却是约梁珩出去喝酒的。 易旭生怕沈蓁蓁会生气,小心翼翼地先跟她商量。 “弟妹啊,就我,梁兄,还有刘公子,我们三人在聚仙楼喝两杯,绝不劝梁兄多喝!绝不会带着梁兄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喝完就送他回来!弟妹...” 沈蓁蓁以前几次纠正他的称呼,易旭都依然执着的地叫她弟妹,沈蓁蓁听着听着就习惯了,就随他去了。 见多了易旭笑嘻嘻的模样,这会子见易旭陪着小心,沈蓁蓁不禁心下升起不自然来,就道:“易公子约梁公子去喝酒,却来问我作什么?” 易旭嘻嘻笑道:“需要弟妹首肯,梁兄才敢去啊。” 沈蓁蓁听他这么直白,不禁脸色一红,怕易旭再说出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来,忙道:“梁公子愿意去就去呗。” 易旭笑道:“那弟妹这是同意了?那我们这就去了,晚上一定早点回来。”说着还朝沈蓁蓁做了个揖,“多谢弟妹了。” 沈蓁蓁直臊得忙背过身,易旭嘻嘻笑了笑,拉着梁珩出去了,还听到梁珩对她说道:“沈小姐,那我去去就回,你晚上把门拴好。” 沈蓁蓁独自吃了晚饭,天刚黑不久,院门就被敲响了。 沈蓁蓁听着声音是易旭,打开门一看,果然是易旭扶着梁珩回来了。 易旭见沈蓁蓁皱眉,心下暗叫了一声糟,忙解释道:“弟妹,我们真的没劝梁兄喝多少酒,谁知梁珩酒量实在是差,堪堪几杯就醉了,又一直嚷着你一人在家他不放心,非要我送他回来,我就送他回来了。” 沈蓁点点头,没说什么。易旭将梁珩扶进房躺下了,就告辞了。 易旭走出巷子,街口上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小厮刘言。 刘言见易旭出来,忙招呼道:“易公子来了。” 里面就走出一人来,正是刘致靖。 “送回去了?” “嗯。” “上来吧。” 易旭借着伸过来的手上的力,上了车去。 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第54章 沈蓁蓁打了盆水给梁珩擦脸。 梁珩脸色酡红, 醉眸半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任她擦着脸。 沈蓁蓁以为梁珩醉狠了,擦好脸后就想出去倒水, 没成想梁珩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沈蓁蓁转过身,就见梁珩半睁着眼望着她。 “醒了?”沈蓁蓁问了句。 梁珩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沈蓁蓁抽了抽手,梁珩却握得紧紧的, 纹丝不动。 沈蓁蓁想到上次梁珩醉酒时的场景来,梁珩似乎醉后, 更真实些,不大理会那些世俗教条。 见梁珩不肯放,对喝醉的人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沈蓁蓁便在床沿坐了下来。 沈蓁蓁低头看着梁珩拉着她手腕的在灯下莹白如玉的手, 伸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摩挲着。 梁珩双眸在烛光下像是聚着流莹一般亮,突然出声道:“沈小姐, 你何时回乡去呢,我想求得你家高堂同意,我想娶你。” 沈蓁蓁被梁珩突然的话惊了一下, 抬眼就见梁珩正一瞬不眨的看着她, 像在在等着她回答。 沈蓁蓁沉吟片刻,道:“等殿试后吧。这没两个月就要考试了。” 梁珩轻轻叹息了一声。 沈蓁蓁以为梁珩酒醒了,梁珩却又不开口了。 沈蓁蓁便继续道:“我前些日子送了一封家书回去, 想必家里人已经收到了。但是...我没把和你的事写上去, 当初我爹气得都不认我了。那门亲事是我自己求的, 可我却自己又退了亲,我想,这次想让我爹娘同意,应该会很难吧。若是你殿试能中,也许爹娘他们会欢喜,若是不能中...”沈蓁蓁顿了顿,梁珩气息明显也停了停,只是沈蓁蓁没发现。 沈蓁蓁继续说道:“怕是你会被为难了。” 原本躺着的梁珩,突然伸手将沈蓁蓁拉下,沈蓁蓁正沉浸在自说自话里,没防备到梁珩会突然伸手拉她,一下就倒了下去,跌在梁珩胸口上,梁珩伸手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沈小姐...” 梁珩一直想问沈蓁蓁上门时候带着他回乡,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今晚借着酒意就问了出来。梁珩只喝了几杯薄酒,有些醉意,意识却很清醒。这会听沈小姐说殿试完就带他回乡,忍不住欢喜起来。 梁珩身上带着丝丝酒香,混着他自身的墨香,竟是十分好闻。 沈蓁蓁原本以为他醉了,这会见他口齿清晰,哪里像是醉了的样子。便想着趁着这次机会,好好说道。 “我是家中独女,爹娘兄嫂都很疼爱,只是我退亲可能伤透他们心了。他们都希望我能嫁个良人,可我...” 梁珩不待她说完,就打断她道:“我是你的良人。” 沈蓁蓁怔了怔,梁珩一直都是很含蓄害羞的,像这般直白的话确是很少说。 梁珩继续道:“你别担心,我会和伯父伯母说的,承诺我梁珩会疼你爱你一辈子,请他们把你嫁给我。” 沈蓁蓁虽然听得肉麻,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感动,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梁珩的肺腑之言。 两人再没人说话,只是心与心贴在一起,两人心跳声奇异地重合了。 因为殿试就在五月初,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回去了,先在京里等消息,也准备殿试。 刚好沈蓁蓁的酒楼也在装修准备了,沈蓁蓁便修书一封,让梁珩一起托人带回去了。 酒楼的装修完工还早,但是大师傅却不是好请的,沈蓁蓁便让梁珩写了招人的告示,贴在酒楼门口了。 上门应招的倒是有好几个,只是沈蓁蓁都不满意。 沈蓁蓁虽然着急,这事也是强求不了的,只好焦急等待着。 这天中午,陈山突然来找她。 沈蓁蓁开了门,陈山便道:“东家,店里来了个应招的女人。” 沈蓁蓁愣了一下,“女人吗?” 陈山点点头。 酒楼里掌厨的几乎都是男人,女人倒是不多见,沈蓁蓁自己就是女人,自然不会对女人有什么偏见,便道:“去看看。” 说着和房里的梁珩打了个招呼,便和陈山到了酒楼里。 刚进门,就见大堂里坐着个穿着一身粗布蓝布衫的女人,看着四十上下,脸色有些憔悴,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候美貌的模样来。 见他们进来,女人站起身来,看着他们。 陈山介绍道:“这是我们东家。” 女人眼中明显有些吃惊,怕是没想到这个酒楼的主人,也是女人,还是年轻的姑娘。沈蓁蓁自打来京城后,便一直做着姑娘的打扮。 “东家好。”妇人行了个礼。 沈蓁蓁一进来就注意到这个女人,气质不像是普通的百姓,沉着内敛,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这会见她行礼,也不是普通老百姓会做的,沈蓁蓁注意到她微微屈了屈膝,像是做到一半反应过来,又抬起腿。普通女人只怕是也不会来应招做掌厨。后来女人露了她做糕点和做菜的厨艺时,沈蓁蓁更确信了这女人是从富贵人家出来的。想必也是有故事的女人。 但是沈蓁蓁看中了她的厨艺,她有怎样的经历沈蓁蓁并不想管,便留了下来。每月五两银子。 女人叫兰娘,沈蓁蓁便称她兰姨。 几天后。 沈蓁蓁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就见如意带着黄梵两兄妹背着行李站在门外。 “小姐。” “沈姐姐。” 门外几人齐声笑着叫她。 “这么快就到了?”沈蓁蓁看着三人,很是惊喜,又忙招呼梁珩出来拿行李。 黄梵连忙说不用,“沈姐姐,我拿进去就行了。” 沈蓁蓁招呼着几人进去,梁珩出来见几人来了,打了招呼就进厨房去给他们倒水。 “赵婶怎么没来?”沈蓁蓁问道。 如意道:“赵婶她不大愿意离开泉城,说有你照顾姑爷她能放心。” 沈蓁蓁点点头,倒是梁珩端着茶壶进来,听到如意叫他姑爷,有些脸红,心下又止不住欣喜。 “我娘从没出过泉城,离开泉城她不习惯呢。”梁珩道。 几人聊了半晌,倒是没有再收拾房间出来,这房子当时只租了两个月,到期后他们就搬到酒楼去了。 沈蓁蓁又去酒楼让大师傅们多做了几人的饭菜,如意她们就这样安顿了下来。 没几天,酒楼那边的装修也差不多了,定做的桌椅也做了出来,只是刚刷了清漆,还有些漆味,桌面上的清漆还软,不能触碰。 等酒楼装修完工时,已过去了大半个月,黄梵先搬进店里去了。 沈蓁蓁和梁珩商量了下,杏榜放榜后,若是梁珩中了,想必梁珩的事就多起来了,便就赶在杏榜之前,四月初六这天开张。 沈蓁蓁前世在京城呆的那两年没有多少帮助,还好有供货的商家一早就上门来约谈了,只是沈蓁蓁前世今生都没有做过生意,明显有些应付不过来,倒是黄梵表现得十分让人意外,沉着冷静地跟那些供货商周旋,压价。刚开始还有些生涩,后来就越来越老练,像是为商多年一般。 沈蓁蓁本来是想带着黄梵,让他学着做,后来变成黄梵带着她学了。多年后黄梵成为大齐三大皇商之一的时候,沈蓁蓁不由感叹,果然有的人天生就有别人不能企及的天赋的。 梁珩字写得极好,沈蓁蓁初见时,深深为之惊艳。清拔挺秀,骨力遒劲。像柳体,又比柳体多了几分细腻和清瘦,意韵悠长。 不过酒楼却是沈蓁蓁自己取的名字,想好之后,说给了梁珩,梁珩听了轻笑一声,却道:“很有意境。” 梁大解元都认同的名字,沈蓁蓁就拍下了板,让梁珩写了字模,送去木枋,让他们加工刻出来了。 提前好些天便贴出了四月初六这天开张的告示,四月初六开张这天,除了菱儿,其他人全都在酒楼里帮忙了。 沈蓁蓁本来还担心开张会冷清,没成想客人还很多,都有些忙不过来。 易旭一早就梁珩说了今天开张,也一早就过来了,和梁珩一起站在柜台后面结账。黄梵便临时充当了跑堂,招呼起客人来。 齐湑最近有点心烦,他的好兄弟有了新欢,大半个月没来找过他了,就连他上门都堵不住他,一早就没影了。只好无聊的独自在京城里闲逛。 这天他逛到了西市,老远就见似乎有家酒楼新开张,人流进进出出的还挺热闹。这种酒楼开张,京里每月没有十家也有八家,这酒楼看着也小,实在勾不起他的兴致来,正欲过去,就瞧见了酒楼牌匾上‘饮一杯无’四字。 像是出自大家之手的字体齐湑倒不是很关注,这酒楼名字就怪有意思了。齐湑不禁抬起脚,跟着人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酒楼们的装潢也比较别致,酒楼四面摆了屏风,上面或雕或画了一些花鸟图案。店内四处刷了清漆,却没有漆味。看着整体很是雅致,想来酒楼的东家是个文人。 齐湑这么一想,兴致就下去了,但进都进来了,齐湑也懒得再换下家了。正好店里的伙计迎了上来,齐湑便问道:“有没有雅间?” 刚好一间雅间的客人刚走,陈山便将齐湑引到了雅间里。 齐湑随意点了几个菜,陈山给他倒了茶就下去了。 没等多一会,便有人端着菜上来了。 齐湑见那人只是将菜摆上就欲走,不禁皱了皱眉。 “呔!你这伙计,你上菜不说菜名,我如何知道哪道是哪道?” 沈蓁蓁只好又转过身来,“客官,真是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齐湑听着这伙计声音听着嫩得跟个姑娘似的,不禁抬眼看过去。看着这伙计十分面熟,等想起来在哪见过后,不禁轻笑了一声。 第55章 齐湑想起上次见她的时候, 是在泉城。那次那个江南瘦马还跟着他。齐湑已经忘了那个姑娘的名字。 上次她明明做着妇人打扮,齐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觉得这女子挺有意思的,但见她是妇人打扮, 便歇了心思。没成想却在这里碰到了她,还女扮男装,做了酒楼里的伙计。 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齐湑难得在心里酸了一句文。 沈蓁蓁是见今天酒楼客人多, 有些忙不过来,加之她可是东家, 自然要出一份力,便换上了店小二的衣裳,帮忙上上菜。 梁珩本来怕她累着, 又见她兴致盎然, 不忍阻拦她,便由着她去了。 沈蓁蓁倒是没有认出齐湑来, 只道是平常客人,这会子见这个模样俊逸的男客盯着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心里突了突, 又想到这是自己的酒楼,怕个什么劲?便直视了回去,也冲他笑了笑。 齐湑心下哟呵一声, 这小娘子胆还挺大嘛。只怕是没认出他来。 齐湑也不道破她, 便道:“那就劳烦小哥唱唱菜名吧。”认出这是上回的小娘子后, 齐湑不自觉说话也客气了几分。齐湑对女人向来温柔。 沈蓁蓁面不改色的将几道菜的菜名说了一遍,齐湑点点头不说话。 沈蓁蓁正欲离开,就听齐湑又道:“你们这酒楼可是叫饮一杯无,那敢问贵店有何美酒?” 沈蓁蓁又抬眼道,“小店有秋露白,屠苏,竹叶青。” 齐湑嗤笑一声,“还以为你们打着这么招摇的招牌有什么好酒呢,原来也不过是些平常之物。” 沈蓁蓁陪着笑,“真是对不住,客官,小店只有这些酒呢。” 齐湑又道:“秋露白倒是有点意思,是采悬崖上草木的秋露酿造的吗?” 沈蓁蓁笑容僵了僵,就听齐湑又道:“这样倒有些意思,那就...” 齐湑话还没说完,沈蓁蓁连忙打断他,“真是对不住,客官,小店秋露白不过坊间普通酒肆酿造的,并非客官所说的秋露白。” 齐湑是喝惯了名酒的,这会子听沈蓁蓁这么一说,不禁兴致大减。但看着沈蓁蓁脸上的僵笑,齐湑想起自己对女人要温柔的原则来,便道:“那就来壶屠苏吧。” 沈蓁蓁应下便下楼去取了一壶屠苏酒来,给齐湑倒了一杯。 齐湑盯着她葱白纤细的玉指,轻轻捻起酒壶,乳白色的屠苏便倾泻下来。齐湑又抬起头,沈蓁蓁的侧颜正对着他。 他齐湑在女人海中,可谓是过尽千帆。眼前这女子在他见过的女子中,论美貌绝排不上号的。亏得皮肤白皙,眉眼也温婉。 齐湑盯着沈蓁蓁小巧白皙的耳朵上细细的耳洞,不觉心下一痒。 齐湑自然是见识过众多女人的,温婉的,娴静的,知书达理的,有千金小姐金枝玉叶,甚至宫里的公主,齐湑也都是见过的。齐湑看着沈蓁蓁,就想起上次那个江南瘦马来,江南女子就是名副其实,江南就是个温柔乡,让人待着都不想走。话说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齐湑没再说话,想着那瘦马的名字,任沈蓁蓁告退了。 齐湑尝了几口菜,味道还是不错的,比不得王府里的厨子,但也算好了。 齐湑用了饭就离开了,所以没碰上后来贺喜的刘致靖。 忙碌一天后,傍晚之时,酒楼打了烊。众人围在一起吃饭,也算是庆祝开张顺利了。 易旭吃过饭就匆匆告辞了,沈蓁蓁几人也回了巷子。 夜晚,沈蓁蓁在灯下算着帐,梁珩便在一旁看书。如意和菱儿睡下了。 沈蓁蓁是学过算盘的,这会打着算盘算着帐。 梁珩偶尔抬头看一眼旁边的沈蓁蓁,她怕吵到他,动作很小声,但依然还是会有轻轻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只是梁珩听在耳里,却感觉十分悦耳醒神。 梁珩正看到入迷处,突然感觉被人抱住了腰。 梁珩抬起来,转头后看,就见沈蓁蓁一脸喜色地看着他。 “今天的流水共两百三十二两五钱银子。” 沈蓁蓁怕梁珩这样脖子会累,放开了手,梁珩却转过身来,轻轻抱住了她。 “很好啊,万事开头难,如今开了个好头,后续会顺利的。”梁珩道。 “都多亏了梵弟呢。要不是有他帮着,酒楼怕是会一团糟。” 梁珩不禁有些自责,这酒楼几乎是沈蓁蓁一个人筹划的,他都没怎么帮上忙。 沈蓁蓁见他面有愧色,伸手摸了摸梁珩的唇,轻笑道:“你说你一个男子,怎么长了这么好看的嘴唇。” 梁珩抬头看向她,“好看吗?” 沈蓁蓁点点头。 梁珩轻轻一笑,“送给你了,都送给你。” 沈蓁蓁一愣,反应过来后,抱着梁珩的脑袋闷笑半晌。 梁珩的脸正对着沈蓁蓁胸口,等沈蓁蓁笑过去放开他,梁珩已是满脸通红了。 五月杏花初绽,杏榜临放,京郊山上的明觉寺,人满为患,皆是为自家举人考生祈福的。放生池內,乌龟满满堆了一层又一层。 沈蓁蓁却忙着酒楼的事,没想起来要去为梁珩祈福。 五月十二这天,长安城內万人空巷,杏榜放了。 沈蓁蓁想着酒楼今天应该没什么生意,梁珩又是从昨天就开始焦虑了,便没有去酒楼,让黄梵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梁珩不禁焦急地在屋子里踱起步来,他很多年没像现在这样焦虑过了。 沈蓁蓁见他着急,张嘴想安慰,却又不知怎么安慰,毕竟科举对很多读书人来说,看得比命还重要的。 大半个时辰后,黄梵猛地推开门跑了进来,边喘着粗气,边说道:“中了中了...第二名!” 梁珩悬着的心倏地放了下去,不禁转头看向沈蓁蓁,隐有热泪。 真好,他离娶她,又近了些。 第56章 杏榜下。人头攒动, 议论纷纷。 “诶?今年这春闱可真有意思!这前四名都是年轻新秀呐!” “可不是!这刘公子当真是有真本事的,又中了第三名” “我就说吧!上次林公子屈居亚元是因为外乡人的身份,这次果不其然, 林公子夺下了会元!”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这考试试题不一样,自然发挥也就不一样,你敢说林会元学问就比梁解元高吗?” “......” 榜下众人喋喋不休, 报喜的人却快将林家门槛踏破了。 “恭喜贵府林行周公子蒙礼部肖行肖侍郎钦命高中会试第一名!恭喜恭喜!” 钱氏站在大门口,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林行周心里也是激动, 只是敛着情绪,脸上只带着浅笑,一一拱手谢过众人。 这报喜之人上门可不光是为了报喜, 有的纯粹是为了喜银来的。 这会子见林家的人没有什么表示, 只当是林家的人太过高兴,一时忘了, 便在门前等着他们兴奋劲过去。毕竟这可是中的头名,喜银当不会少了。 哪成想这一等便等了大半个时辰,报喜之人都来了一波又一波了, 林家还是全无动静。 钱氏看着门口一百来个报喜的人, 脸上笑容越来越僵。这些报喜的人也是想占便宜想疯了,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了,怎么一看周儿中了会元, 全都来报喜来了, 一个喜要报多少次?还不是想着要喜银来了。家里的银子上次凑给儿子去书院了, 现在余银还不够一家人生活的,哪里还有银子散喜银。准备的几十个铜板也不够啊。 钱氏看着人越来越多,都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接赏银,这几个人也就算了,这起码一百来号人呢,几十个铜板哪够,但多的也没有了。 钱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准备好的那几十个铜板端了出来。 林行周也知道家里只准备了那些铜板,却是很不好意思,径直进门去了。 外面众人等了半晌才见林家人端了银子出来,全都蓄势待发,等钱氏将簸箕里的铜板往天上一抛,众人立刻一拥而上。 零零散散几十个铜板落在地上,响都没打个就被捡完了,这不是想象中的钱雨啊。 等众人回过头来,哪里还有林家人的影子,林家大门已经紧紧关上了。 众人心里一阵破口大骂,这不是耍人吗?若不是林行周现在是贡生身份又是前途无量的会元,说不得众人会砸开林家们,将人痛打一顿。 有的人报了多年喜,别人家都是没钱借都要借钱散喜银,如此吝啬的人家,当真是不多见! 众人心里痛骂一番,也是无奈,只好悻悻散了。 而梁珩他们这边却是安安静静的,并无报喜之人。没人知道梁亚元的住址啊。 而刘宰相府门前,刘家的小厮一箩筐一箩筐的将铜子抬出来洒了,地上都铺上了一层铜板。报喜之人弯着腰,不停的捡,衣裳口袋却只能装这么多点,只恨自己没带个布袋来装银子。而豁得出去的人,扎上裤脚,解开裤带,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不停地捡起铜板往裤子里扔。众人一看,这个法子好,纷纷效仿起来。等到地上铜子捡完,不少人的裤腿下边都塞满了铜子,鼓鼓囊囊的,一走就有铜板从脚踝处漏出来。 这天酒楼早早就打了烊,做了一桌子好菜,众人围在一起吃了饭,庆祝梁珩高中。 梁珩本来想请易旭过来一起吃,易旭却不在家。 两个月后便是殿试,酒楼太吵了,本来想退的院子也继续租了下来,梁珩闭门家中,专心准备殿试。 黄梵做了酒楼的掌柜,有事都是黄梵在忙,沈蓁蓁便坐在柜台后面专心收账。只是沈蓁蓁不好以女儿身去,便买了两套男子成衣穿着。若是不说话,只像是个清秀的少年般。 齐湑再次来酒楼的时候,发现那个小娘子已经不做跑堂了,而是坐在柜台后结起帐来。 这小娘子还挺有能耐,这么快就混上账房先生了。齐湑心道。 齐湑这次没有要雅间,在大堂找了张桌子,大刀阔斧地坐下了。 陈山连忙上前招呼。 齐湑不是来吃饭的,便只点了一壶酒,两碟小菜。 齐湑正对着沈蓁蓁坐着,自己给倒了杯酒,端起来却不喝,只是往柜台那边瞧着。 沈蓁蓁低头正算着帐,这一桌一桌的都要先算出来,由伙计收了拿过来。 沈蓁蓁穿着一身青布长衫,衣裳有些大,穿在她身上却别有一番风情。 齐湑看着她前胸微微的突出,抿了抿唇,也是这小娘子运气好,才没被人认出来吧。 沈蓁蓁算完抬头就见对面坐着的一个客人,好像正看着她。沈蓁蓁定眼看了看,上次齐湑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深,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他来。 刚好陈山收了银子过来,沈蓁蓁便忙起来。 沈蓁蓁称了碎银,给了陈山,陈山边将碎银拿去还给客人。 等沈蓁蓁再次抬头时,齐湑还在看她。 齐湑原先还以为这小娘子是男扮女装,混进了客栈。刚刚那伙计称呼她的那声东家,齐湑听得明白,原来这小娘子竟是这酒楼的东家!也难怪了。 齐湑这一壶酒直喝了小半日,桌上的菜,也没吃两口,早就凉透了。 陈山早就注意到这个早饭时分就进来的客人,点了一壶酒,喝到午饭时分。陈山便到了柜台旁边,轻声道:“东家,那人喝了快两个时辰了。”说着朝齐湑那边打了个眼色。 沈蓁蓁抬眼看了看对面那男子。 一身天青色的绸缎朱子深衣,上面绣着暗纹。沈蓁蓁也是精通女工的,不说这衣裳的料子,单这绣工,怕是都不是平常的绣娘能绣出来的。更别说这男子头上戴的那只羊脂玉的发冠。这人虽坐在那一动不动,却浑身带着一股气场,让人不能忽略他。 羊脂玉虽然珍贵,但是有钱就能买到,这种气场,却是非久居上位者不可得。这男子怕是身份不是简单的。沈蓁蓁在暗自忖量了一番。 “客人愿意坐就坐呗,还能将凳子坐穿洞不成?”沈蓁蓁低下头,轻声道。 陈山只好应了一声,忙去了,他倒要看看着客人能坐多久。 齐湑耳力灵敏,他们虽然说得小声,但也听得真切。坐穿洞吗? 齐湑没多久就结了账走了。沈蓁蓁不由松了口气,这人进来起就一直时不时的盯着她,让她有些汗毛倒竖。 只是她没想到齐湑第二天又来了,还是坐了半晌才离去。接下来的几天,齐湑每天准点出现在酒楼里,甚至自带了茶点,要了开水,自行泡起茶来。 这天齐湑又准时出现在酒楼,还是只要了壶酒,两碟小菜。 沈蓁蓁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了。这人天天早饭点后来,午饭点前走,她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正这会子,大堂里有两个人吃了饭就欲走,陈山上前拦住他们,赔笑道:“客官,您二位忘了给饭钱呢。” 两人皆是二十七八上下的模样,一听这话,瞪大眼睛,凶喝道:“要饭钱?!这一条街都是我们兄弟罩着的,还没找你们要银子,竟敢找我们收饭钱?” 陈山在这里也做了几年跑堂伙计了,从没听说过这条街有人收保护银子,便明白这两人想吃白食呢。 陈山还是陪笑道:“没听说过这条街有人收银子呢。” “现在听说了,正好哥俩也在这,免得再跑一趟了,今儿就将银子交了吧。”一人道。 陈山正欲说话,就被人拉住了。 沈蓁蓁看着两人邋里邋遢的模样,想着应该是两个泼皮了。 “两位还是将饭钱给了,没的麻烦再去官爷来。”对付这种泼皮态度绝不能软了,否则以后只怕是再无宁日。 一人冷笑道:“今儿我还真就不给了,你这小娘皮,能将爷怎么着?” 说着两人就要往外走,陈山上前拦住两人。 没成想其中一人突然出手扇了陈山一耳光,“敢拦你家爷爷,活腻歪了?” 齐湑站起身来,也不说话,抡起一张板凳,朝二人砸去。 其中一人被砸中胳膊,痛得不禁哎哟一声。 两泼皮转过头,就见齐湑正负手冷眼看着他们。 两人骂了两句,就朝齐湑扑了过来。 齐湑自小就练了拳脚,打这两个泼皮自然不在话下。两人被揍得直喊“好汉饶命”。 沈蓁蓁见齐湑将两人打趴,忙叫陈山去报官。 两泼皮见陈山跑出门报官去了,趁着齐湑不注意,拉过身边两张凳子朝齐湑扔了过去,爬起来就往门外冲出去。 齐湑躲避过凳子,就见两泼皮快跑出门了,既是除暴安民,如何能让人跑了,齐湑拔脚便追了过去,没成想其中一个泼皮拉过门口处的沈蓁蓁,整个举起来朝齐湑砸过去。 齐湑听着那小娘子的惊叫声,下意识就上前双手接住了她。 沈蓁蓁在半空抛了一圈,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只怕是要摔得惨了,就感觉到有人接住了自己。 齐湑低头看向怀中的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她身体轻盈,一抱就知道是个女人。齐湑暗自笑了笑,见她吓得有些愣神,也不主动放下她,就这么抱着。 第57章 沈蓁蓁怔了怔, 回过神来,就见自己正在别人怀里,忙道:“公子请放我下去吧。”说着就挣扎起来。 齐湑闻着她身上幽幽的清香, 不觉心下甚痒,但还是放她下去了。他自诩风流公子,唐突佳人的事可从来不会做。 沈蓁蓁理了理衣裳,下意识福了福身欲道谢, 又想起来自己现在扮作了男子,又直起身来, 道谢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齐湑看着她生涩的拱手动作,心底暗自笑了笑,忽又想起那两个泼皮来, 等追出去时, 哪里还有两人的影子? 齐湑只好转身进了酒楼去,自己英雄救了美, 说不得小娘子会以身相许呢。 沈蓁蓁还立在原地,见他进来,又连忙招呼他坐。 大堂里弄得一团糟, 几张凳子腿都断了, 只能等陈山回来再收拾了。沈蓁蓁又去后厨端茶。 进去就见几个大师傅和兰姨正站在帘子后边,手里紧握着大勺子。 见她进来,齐声问道:“东家, 你没事吧?” 沈蓁蓁看着他们脸上的担忧之色, 心底暖了暖, 摇摇头,笑道:“没事呢,你们放心,快忙去吧。”说着自己去烧水的地方冲了壶茶,又取了杯子,用茶托端着,撩开帘子出去了。 “今儿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了,公子请喝茶。”沈蓁蓁说着给齐湑倒了杯茶。 齐湑接了过去,正喝着,两个衙役就从在陈山的带领下,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何人胆敢闹事?”一名衙役大喝道。 另一名眼尖的衙役,一进来就看到大刀阔斧坐在一旁的齐湑,连忙拉了拉同伴,向前略走两步,朝齐湑躬身拱手见礼道:“小的见过三公子。”另一个衙役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了,连忙上前来见礼。齐湑在家中排行老三,外人皆称他三公子。 齐湑斜睨着眼,道:“无赖泼皮都欺负到老百姓头上来了,你们京兆尹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衙役连忙赔笑,“三公子,真是对不住,最近杏榜初放,衙门那边抽不出人手来巡逻。” 齐湑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俩衙役心底暗自擦了把冷汗,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三公子头上来了,害得他们受了连累。 两个衙役询问了一番情况,并跟沈蓁蓁保证一定抓到那两个泼皮。衙役悄悄看了一旁没吭声的三公子,见他面上无不满,微微松了口气,告辞离去了。 紧跟着,齐湑也走了,沈蓁蓁送他至门口,又道了番谢。 见两个衙役对他如此客气,沈蓁蓁猜想这人应该是个权贵没错了。肯出手帮她,想来应该不至于有什么恶意,至于是不是因为看上她了,沈蓁蓁想了一下就否决了,先不说她是扮着男装的,就算这人认出她的身份来了,像这种贵公子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她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如何会对她起意? 接下来的几天,齐湑都没有再来,沈蓁蓁不由松了口气,不管这人是好意还是恶意,这种权贵不是他们现在能惹得起的。 酒楼的事,沈蓁蓁并没有和梁珩说,这个关键时候,不想让他分心。 只是黄梵谈了生意回来,听说了那件事,担心若是再来泼皮,沈姐姐一个姑娘家,容易出什么意外,便跟沈蓁蓁商量,酒楼的事都交给他。 沈蓁蓁本来也是因为酒楼新开张,还未步上正轨,才在酒楼帮忙,如今酒楼渐渐有了起色,黄梵也快速成长起来了,也知道自己若是再在酒楼,只怕梁珩也会担心起来了,便同意了下来。 梁珩见沈蓁蓁不再去酒楼,心里也是极高兴的,沈小姐一个女子,就怕在外边会遇到什么事情。 齐湑又去了酒楼几次,没有看到沈蓁蓁,颇感到有些无趣,其他的事也多了起来,就逐渐就忘了那名字奇怪的酒楼和那个奇怪的女人。 这天,沈蓁蓁正坐在梁珩房里看着书。书是梁珩的,梁珩的书大都是些六艺诸子略,还有一些诗赋略。 沈蓁蓁爱看些杂史,梁珩却是没有,是好退而求其次,捡了本诗赋翻看着。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沈蓁蓁看到这,不禁抬眼看了看梁珩,梁珩身着一身天青长衫,正笔直地坐着,执笔专注地写着文章。侧颜更显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正紧抿着,鬓发一丝不乱,束在头顶,用一方青布包着。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 房里只余沈蓁蓁轻轻的翻书声,正此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将两人惊醒过来。沈蓁蓁起身出了房,走到院门前开了门。 沈蓁蓁看着门外的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门外正站着一个男子,二十七八上下的模样,穿着一袭交领暗纹品竹色缎锦长袍,腰带上挂着一块羊脂俏色玉莲。虽年近而立,脸上却不见多少风霜,剑眉入鬓,目若朗星。只是这会子脸色却是紧绷着,气势严肃。 “小妹。” “大哥...”沈蓁蓁看着她大哥沈宴眉心的皱褶,不禁一阵气短。 沈宴抬腿就往里面走,沈蓁蓁忙让到一边,沈宴一动,便露出了后面面带急色的如意,如意紧咬着下唇不敢看小姐。今天她上街去买东西,谁知正好撞见大公子。大公子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虽然没见他生过气,但光看那张严肃的脸,就能让人心生怯意了。 大公子一问小姐在哪,如意不敢撒谎,就抖豆子似的说了。大公子又让她带路,她也不敢拒绝,只好带着大公子来了。 沈蓁蓁看着她大哥径直朝屋里走去,心里暗叫了一声糟。 果然沈宴走到门口,就看着里面背对着他的陌生男子愣了愣。 沈蓁蓁咬了咬唇,连忙跟了上去,轻咳一下,叫了一声梁珩。 梁珩放下笔转过身,就见门口正站着一个陌生男子,虽然不认识,还是站起身来见了礼。 “在下有礼了,不知兄台是?” 就听沈小姐在后面轻轻说道:“这是我大哥。” 梁珩看着门口的男子,仔细一看确实和沈小姐有几分相像。 梁珩压下心里惊涛骇浪般的惊讶,又赶忙行礼,“原来是...大哥。”这声大哥梁珩叫的也是气短,毕竟和沈小姐还没成亲。 沈宴看着行礼的梁珩,又听他称他大哥,不禁僵硬地转过身,看向背后的小妹,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询问。 沈蓁蓁勉强笑了笑,她大哥来得太突然,谁都没预料到,这惊完全盖过了喜啊。 这会子,几人在梁珩房里坐下,气氛诡异地沉默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沈蓁蓁撑不下去了,小心翼翼看口问道:“大哥,你是进京来谈生意的吗?” “不是。来找你的。”沈宴生硬道。 沈蓁蓁心里不禁一阵愧疚,她离家这么久,想必家里人急坏了吧。 “母亲身体可好?”沈蓁蓁又问道。 沈宴摇摇头,“不好,年前病了一场,前些日子才好转,接到你的信,急得要亲自上京来寻你,被我们拦下了,母亲便让我来了。我进京多日,直至今日才找到你。” 沈蓁蓁眼泪倏地就落了下来。如此不孝的她,让母亲白挂念了一场。 沈宴本来心里有气,进来就绷着脸,这会子见小妹哭成泪人,终是不忍,但伸手给小妹擦泪的事,他这种硬汉也干不出来,不由看了旁边梁珩一眼。 梁珩见沈蓁蓁哭,早就心疼得不得了,但未来大舅子就坐在对面呢,也不敢有什么动作。这会子见大舅子看他,不知怎的,就心灵福至了,忙掏出手帕来,替沈蓁蓁擦了眼泪。 沈蓁蓁哭得止不住,她母亲如此挂念她,她却拖着不想回去,真是枉为人子。这会听说母亲生病了,恨不能立马就回去。 “好了好了,我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差不多大好了。”沈宴僵硬地安慰道。 沈蓁蓁一抽一抽的打着哭嗝,沈宴本来准备好好训训她,这会见小妹哭得伤心,心疼得紧,教训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又沉默良久,沈宴出声问道。 梁珩却是不好接话,沈蓁蓁道:“等梁公子殿试考完就回去。”又想起来还没跟她大哥介绍梁珩,便说道:“大哥,他叫梁珩。” 梁珩又站起身来,弯腰见了个礼,“梁珩见过大哥。” 梁珩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的模样,这会子又见他讲究这些繁文礼节,不由心里被酸了一下,生硬的嗯了一声。 梁珩见沈宴没什么表情,心下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沈宴又注意到沈蓁蓁说的殿试,便问道:“梁公子已是贡生了吗?” 梁珩点点头。 沈宴忽又想起来,几日前,杏榜放榜之时,满街都是贩卖杏榜名次的小贩,他也买了一张,寥寥看过几眼,记得好像上面第二名就叫梁珩。 这下便问道:“好像第二名也叫梁珩?” 梁珩点点头。沈蓁蓁道:“就是梁公子。” 沈宴这才认真打量了梁珩一眼,见他相貌虽俊美,清秀的眉眼却很是刚正,心里不由升腾起一丝满意来。 沈宴坐了没多会,见小院十分简陋,不由心疼起来,小妹在家事事皆是有人好生伺候着的,何时吃过这苦。 “小妹,京里有处宅子,你和梁珩搬去那里住吧。那处宅子里也是配了些下人的。”沈宴道。 那处宅子就是当初她陪嫁的那栋,沈蓁蓁心里膈应着呢,便道:“在这都住惯了呢,换了地方,说不定梁公子还不适应,过些日子再说吧。” 沈宴见她坚持,便不再多说。一起吃了晚饭,沈宴说了明日再来看她,便回去了。 第58章 等沈宴走后, 几人皆是松了一大口气。 沈宴来得太突然,又是沈小姐的至亲,梁珩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在将来大舅子对他心生不满了,毕竟两人如今连亲都还没定,却住在一间院子里,只怕大舅子会生气。 还好他表情虽是严肃, 却没有多少不满。梁珩却不知道,沈宴心下确实不满的, 毕竟梁珩作为读书人,应更守礼才是。但梁珩表现得还是很有礼节,稍微让沈宴满意了点。如意也在, 想必两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沈宴作为生意人, 却是没有大家族对男女之别那么严苛,都是年轻人, 还是理解的,只是寻思着私下找个机会提醒提醒梁珩,殿试一过立马把婚事给办了。 次日。 易旭来找梁珩探讨学问, 两人坐在房中说话, 沈蓁蓁便在厨房烧了水欲泡茶。 这回易旭运气还好,没有再分到屎号,考了第四名。故此头四名皆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新秀, 一时沦为佳话。 沈蓁蓁提着茶壶到了门外, 正欲敲门, 就听里面传出声来。“梁兄不知道,如今这外面士林可是热闹,这林行周如今考了会元,便有人说梁兄的解元不过是因为林行周是外乡人沾了光...” 沈蓁蓁敲门的手僵在半空,林行周是会元?林行周怎么会是会元呢?上辈子林行周虽然也是一路顺利进士及第了,可却一直是中间不上不下的位置,怎么这世竟然中了会元?叫林行周又是外乡人的,除了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上辈子林行周不过是三甲及第,都能被外放做了县官,这世的林行周竟是中了会元?沈蓁蓁心倏地冰凉了下去,她还求着老天能开眼,如今看来确实是开眼了,却是对林行周开的,高中会元,沈蓁蓁都能想象到林行周以后会是怎样的平步青云了。 沈蓁蓁呆立门口,梁珩他们还说了什么,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梁珩本来听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往这边来,到了门口了,却不见沈小姐推门进来,不由有些疑惑,起身打开门,就见沈小姐端着茶托发着愣。梁珩见沈蓁蓁脸色不大好,连忙将茶托接了过去,“怎么了这是?” 沈蓁蓁听到梁珩温柔的声音,惊醒了过来。摇摇头,生硬地说了句“没事”后,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梁珩见沈蓁蓁情绪不大对,忙将茶托放下,跟易旭招呼了一声,便跟在沈蓁蓁后面进了厨房。就见沈蓁蓁进了厨房后,背对着他,呆立着。 梁珩走到沈蓁蓁面前,又轻声问道:“沈小姐,你怎么了?”梁珩看着沈蓁蓁难看的脸色,伸手摸了摸沈蓁蓁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没感觉发烫,“生病了吗?” 沈蓁蓁摇摇头。 梁珩扶着她在一旁坐下了。 梁珩担忧地看着沈蓁蓁惨白的脸,见她还是双眼无神的模样,心下不由焦急。 “我去请大夫。”梁珩匆匆说了句,起身便要往外走,却被沈蓁蓁伸手拉住了。 “梁公子。”沈蓁蓁抬头看向梁珩。 梁珩见沈蓁蓁终于有点反应了,紧紧握着沈蓁蓁的手,蹲下身来。 “我在呢,你说。” 沈蓁蓁喏喏两下,低下头,半晌轻声问道:“梁公子认识林行周吗?” 梁珩虽然奇怪沈小姐会问林行周,但还是说道:“认识。” 梁珩刚说完就见沈小姐猛然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恐慌,抓着他的那只手也骤然用上了力。 “怎么了?”梁珩轻声问道。 沈蓁蓁却只是盯着他,没有再说话。 梁珩直觉是林行周这个名字让沈小姐变成这样的,便补充道:“只是一面之缘,也说不上认识。” 说完梁珩就感觉到沈小姐手上的力骤然一松,心里门清了,就是这林行周让沈小姐突然异常起来的。只是沈蓁蓁不说,见她这么大反应,梁珩怕再问什么会更刺激道她,也不敢多问。 沈蓁蓁却缄默良久,突然出声说道:“林行周就是我在凉州退亲的人。”梁珩迟早也会知道这个,而且沈蓁蓁也并不想瞒他。 梁珩的惊讶之意溢于言表,万没想到林行周竟然就是沈小姐的退亲之人。 梁珩将沈蓁蓁眸中的不安看在眼里,敛起惊讶,伸手将沈蓁蓁揽入怀里。 “幸好你没嫁给他。”梁珩轻拍着沈蓁蓁的背后,轻声说道。 沈蓁蓁闻着梁珩的气息,烦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 齐湑快一个多月没见过人影的刘致靖,终于在这天想起来自己的好兄弟来了,刚上门就将快出门的齐湑堵了个正着。 齐湑见刘致靖笑嘻嘻地从院门走进来,转头骂了句身边的小厮青山,“怎么做事的什么人都放进爷院子里来?”说着也不看刘致靖,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刘致靖见齐湑忽视他,忙凑上去,嘻嘻笑道:“我还真是来巧了,三公子这是往哪去?带上小的呗。” 齐湑却是一声不吭,绷着脸往外走。 刘致靖跟在他身后,自顾自地说着话。 “你看我这都中了第三,三公子赏个脸去喝一杯吧。” 齐湑还是冷着脸。 刘致靖正要上前拖他,就听齐湑瓮声瓮气地道:“你庆祝找那个姓易的不就行了吗?听说他也中了,你俩刚好一起庆祝了,我可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可别辱了你刘大才子的名声。” 刘致靖道:“易旭我当然请了,还差你啊,这不就过来请你了吗。” 齐湑闻言停下来,认真道:“你这便即刻就走吧,再不走我让下人放狗了。” 刘致靖明白齐湑这是跟他闹别扭呢,两人从小到大,并称长安双霸,感情自不必说。 刘致靖便道:“易旭是我表兄呢。” 齐湑倏地转过头来,有些不相信,“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表兄?” 刘致靖见他不相信,便解释道:“我有个姑姑,早年不顾我祖父祖父母的心意,非要嫁给一个穷酸书生,你听说过没?” 齐湑摇摇头。 “没听说过就对了,我姑姑见我祖父他们不同意,便悄悄跟着书生走了。我祖父他们大怒,严令刘家上下不得将消息透露出去,只当姑姑死了。” 齐湑睁大眼睛,还有这事?这不是私奔吗?刘致靖祖父是如今乃是三公之一的刘韫申,二十年前刘家就开始显赫起来了,这种丑事自然要掩盖起来。 刘致靖继续道:“本来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家也真当姑姑已经死了,没想到祖母她年纪一大,就越发思念起流落在外边的姑姑来,我爹便派人去查了姑姑当年的下落。” “易旭就是你姑姑生下的孩子?” 刘致靖点点头。 齐湑道:“那你家是要将你姑姑认回来?” 刘致靖摇摇头,“我姑姑已经死了。” 齐湑抿抿唇。 刘致靖继续说道:“真为姑姑她不值,毅然抛弃了家人,跟着那男人到了泉城去了,却没成想那家长辈不肯接受姑姑,因着两人是私奔的,没成想那男人也是软弱的,不敢和家人里闹翻,当时姑姑又怀孕了,见男子家里人不肯接受她,也被那男子伤了心,便独自在外面生下了我表兄,却没几年就病了,临死之前无奈让我表兄上门去认了亲,也将自己的娘家告诉了表兄。现在表兄还未正式认祖归宗,这事便没在外面说。” 齐湑惊讶的微张着嘴,刘致靖多的却不说了。拉着齐湑往外走,齐湑也不说话,跟着他到了聚仙楼,见到了那个刘致靖口中的表亲。 果然两人眉眼有些相似之处,齐湑不由心想。 第59章 转眼两月过去, 五月十二便是殿试。 这天寅时正,几人便起了身,天色还是漆黑一片。点着烛的房间里, 梁珩身影被拉得修长,映在黑黄色的墙壁上。 到了殿试,衣着不能再穿得随意,都须着常服冠靴, 卯时初刻便须入宫门点名领卷。 如意在厨房做着早点,沈蓁蓁走到梁珩门前, 轻轻敲了门,“衣裳换好了吗?” 就听里面应了一声,接着梁珩过来开了门。 梁珩身着一身草蓝色长衫, 足上穿着那双梧桐色的靴子, 正背着烛光,看不清脸。 梁珩让到一边, 让沈蓁蓁进去。 “易公子会过来吗?” 梁珩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头上发冠一歪, 梁珩赶忙伸手扶住。 梁珩以前没怎么束过冠, 都是以青布方巾束发。沈蓁蓁见梁珩自己束冠甚是艰难,便走到梁珩身边,“梁公子, 你坐下。” 梁珩有些不明, 但还是依言坐下了。 沈蓁蓁走至他身后, 接着梁珩就感觉到一双芊芊素手,抚上了他的发冠,将其轻轻解下。 梁珩心下一动。 梁珩的头发倾泻而下,散落在肩头。沈蓁蓁以手为梳,轻轻梳着梁珩乌黑的头发。一下一下,柔顺的发丝从她手缝泻下,一悸动自心底升腾而起,这发丝缠绕在她手上,也像是情丝,缠绕在她的心上。 梁珩静静地感受着沈小姐轻轻为他梳发,对于殿试的紧张和焦灼也像是在缓缓被梳顺,梁珩不禁闭上眼,身心都舒缓了下来。 沈蓁蓁最后为梁珩戴上发冠,放下手。 “好了。” 梁珩转过头,看向昏暗烛光中的沈小姐。 沈蓁蓁穿着一身藕色长裙,纤腰盈盈不足一握。也正低头看着他,眼眉温存。 梁珩站起身,伸手揽她入怀,沈蓁蓁靠在梁珩胸前,谁都没有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听心都在为对方而跳。 “等今天后,我们就启程去凉州好吗?”良久,梁珩轻声道。 沈蓁蓁正欲说话,如意便在门口敲了敲门,“小姐,梁公子,早点好了。” 沈蓁蓁忙应了声,挣出梁珩怀里,走到门口开了门,就见如意端着馒头和粥站在门外。 如意笑了笑,将早点端进来,放在桌上。 “快吃吧,梁公子。” 梁珩没有得到沈蓁蓁回答,略有些失望,却想着这事前面就已经定下来了,便稍稍释怀了些,谢了如意,坐下吃起早点来。 如意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又出房去了。 沈蓁蓁随意扫了一眼房间,就见一旁放着那个藤筐篓子和一块模样奇怪的板子。这是易旭昨天送来的。是考试用的,听说考场中的桌子极矮,考生得盘腿坐在地上,都不大习惯,便自己带着桌子进去,又用这种藤筐篓子装东西,也可以做凳子。上辈子他们不知道这个,林行周进去并没有带这两样,出来还埋怨她准备得不周全。 只是沈蓁蓁这世又忘了这个,还好易旭心细送来了。 梁珩用过早点,已是寅时三刻了,时间所剩不多,梁珩便背起篓子准备出门了,沈蓁蓁和如意送了他一程,送到朱雀街上,两人便停了下来,目送着梁珩往宫城方向去。 梁珩走到几十布开外,不禁停了下来,回过头就见沈小姐和如意还站在原地,往这边望着。距离太远,街上烛光太暗,已是看不清沈小姐的动作和模样。 等我回来娶你。 梁珩看着沈蓁蓁轻轻说了句。话音出口便散在春风里,惟愿春风解人意。 梁珩到了宫墙外时,已是寅时五刻了。一些赴考的贡生行色匆匆,从东华门进去了,大多人背后也像梁珩一样,背着篓子和桌板,与整齐地衣冠颇不协调,显得不伦不类,很是滑稽。但谁都不敢明着嘲笑这些新科贡生们,这些人,一路过关斩将,如今只缺一阵东风,便可扶摇直上腾风而起。 梁珩也加快了脚步,递了身份牌子查验过后,平生第一次,踏入了这个寻常百姓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涉足的皇权中心。 高高的宫墙在明亮的宫灯照耀下,露出冰山一角。不远处钟角楼上,几盏玉色宫灯在春风中摇摇晃晃,城上守卫的身影模糊不清,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宫道十分宽敞,汉白玉质的地砖,在宫灯在照射下,反射出一阵朦胧的白光。 梁珩不敢再多看,匆匆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 很快众人就到了中左门下。 十几个官员排成两排,站在台阶上,最下面两人手里拿着点名册,皆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下面的新科贡生们。 宫里的肃穆气氛,让很多头次进来的贡生们心下惴惴,有的人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说话了,故此广场上一片安静。 五月的清晨还是有些冷,寒风嗖嗖,穿得少了些的人,直忍不住打哆嗦。 梁珩左右都站了人,倒是没感觉到怎么冷。 卯时初。台阶上的官员终于有了动静,话语也很是简洁。 “下面开始点名,诸位贡生听好,等下排成两列,单名东,双名西,按照名次,点到谁,就依次上前来。” “林行周。” 人群中的林行周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到了东面首位。 众人不由齐齐看向那个笔直立在首位上的青年,他背上背着箱笈,没有像他们一样背着怪异的板桌,负手而立,沉稳不躁,似乎已是胸有成竹。 “梁珩。” 梁珩也从人群中往前面走。林行周因为常参加一些茶会,认识他的人不少,倒是梁珩一直闭门家中,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众人看着颇具争议的梁解元,又看看东面的林会元,心下不由对比起来。 梁珩立在西面首位。梁珩背上正背着板桌和藤篓,与东面衣冠整齐的林行周一做对比,倒是显得林会元颇为风流倜傥。 “刘致靖。” “易旭。” 刘致靖和易旭分明站在了林行周和梁珩身后。 “高鹤年,宋山远...” 念完头三名后,点名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顿时场上就有些混乱起来。只是前四人,一直笔直地立着,岿然不动。 很快,点名完毕,贡生们也整齐地站成了两排。台阶上的大臣们还是不置一词,静静地,似乎在等着什么。 一刻后,远远的,就见宫门处来了一行卤薄仪仗。前有驾头,后拥伞扇,公卿在前奉引,扈从宫侍数十人众。 “恭迎陛下,跪!”最前面的内侍高唱一声,台阶上的官员们都顺着台阶跪下,高呼:“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场下的贡生们,也慌忙跪下,也跟着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珩跟着跪下,低下头不敢抬起,只见一双着朱袜赤舄的脚,快步从他面前过去了。 “众卿平身!”一声年轻而雄浑有力的声音传来。 “谢皇上!” 众人这才起身。等那位帝王先进了殿去,众官员跟着进去了。又有官员拿着点名册唱名,唱名时就将题卷一一发下来。贡生须跪着授卷。 林行周是第一个被唱名的,跪着接过了题卷后,便进了殿去了。 梁珩是第二个。 梁珩也跪着接过了题卷,只见题卷是用白宣纸裱几层精制而成的册子,长一尺余,宽两三寸,两面一开,共十余开。 入殿后,梁珩抬眼就见那位帝王正端坐在殿堂后方,目光如炬地看着缓缓进殿来的贡生们。梁珩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没看清皇上掩在垂白珠下的容貌,只是第一眼感觉年轻。也是年轻,今年皇上不过二十有三。 梁珩走到位子前。面前摆了一张矮几,几腿确实很矮。梁珩解下背上的板桌和背篓。一时殿内搬桌声不绝于耳,很是嘈杂。 林行周将背上箱笈放下,将文房之物取出来后,便施施然安坐下来,面色沉着地安坐着。 梁珩将板桌上的桌腿放下来,摆好后,将笔墨取了出来,摆在板桌上,又将矮几搬过来,当凳子用了,研起墨来。 殿试不再考八股诗赋,而是考时策。进殿时并不搜身,一是皇上和七八个官员都在殿内,二是书上也找不到时策的答案。 梁珩快速审了题,提笔在履历一页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等后,便思索起来试题来。 齐策端坐在龙椅之上,表情肃穆,心下却乐开了怀。 一排摆四张桌子,首排四名皆是二十出头的后起之秀,又皆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看得人一阵赏心悦目。齐策知道会试前四皆是年轻新秀,早就想见一见了,这会子看看林行周,又看了看梁珩。两人长相都不俗,但给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林行周长相更为阳刚凌厉,而梁珩则很是清秀儒雅。 齐策又看了看旁边的刘致靖。刘致靖以前是他的侍读,两人私下关系很好,刘致靖这会子正紧皱着眉头。旁边的易旭也是一副清隽长相,眼眉一股刚正之气。 齐策看着本朝的将来不远的新生力量,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第60章 这科殿试试题竟名《问帝王之务》, 盖闻古先帝王之观人,莫不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汉之贤良, 宋之制举,得人为盛。朕自临御以来,屡诏有司搜罗贤俊... 这题目一个处理不好,别说高中了, 就连头上脑袋可能都保不住。一时殿内人人眉头紧锁,有甚者甚至冷汗淋漓。 梁珩也是感觉这试题极为棘手, 一时不知从何入手。 梁珩苦苦思索间,不自觉抬头看了看上位安坐的年轻君王。不成想皇上也正看着他,见梁珩抬头看他, 齐策突然对他露齿一笑。 梁珩却看得心下一惊, 慌忙低下头。 齐策见梁珩被他吓到了,悻悻地又绷起脸来。 这一惊倒是将梁珩的灵感激出来了, 梁珩突然就有了想法,执起笔来,沾了墨, 开始策对起来。 “臣对臣闻, 开治必宗法,三代而后,其治纯道...” 时间不多, 贡生们就算毫无头绪, 也逼着自己开始写了, 殿试是不续烛的,时间一到就要交卷。 齐策僵着腰,坐了快两个时辰,已是腰酸背痛。 终于齐策站起身来,正低头疾书的贡生们没有看见,官员们却是看得真切,皇上这是要走了。 诸位官员正要相送,就见皇上抬手往下压了压,众官员就噤声了。齐策独自悄无声息的出殿去了。 梁珩这一写就往乎所以,思如泉涌,奋笔疾书,直至写完落款‘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颤栗,陨越之至,臣谨对。’才放下笔。 殿试不仅只是考时策,对书法字体也有要求,必须黑、大、光。圆,最好是馆阁体。独具一格的字体首先就要弃掉,因为这种人以后做官很可能不听话。 梁珩写的便是馆阁体。梁珩本是练的柳体,但是因为殿试需要,便又练了馆阁体。 等梁珩抬起头,才发现上位坐着的君王已不见了身影,空余一把明黄色的龙椅。 梁珩看了一眼殿中的刻漏,推算现在应该申时正了。酉时三刻便要交卷,只剩一个多时辰。 殿试对答卷格式要求也是极为严苛,凡文中写到皇上或是有关皇上的字眼,都必须抬头,而且抬头的前一行必须写到底,不能中间就抬头,所以如何排版就尤为重要。这也是极为让人头疼的事,因为不可能刚好前面的字能写到底,就须增减字数。须得先在草纸上排好版,再将文章抄写至答卷上。 梁珩估算了答卷一行能写多少字后,便快速将文章抄写了一便,增减了一些字,排好了版。 时间已所剩不多,梁珩不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焦急,定下心来。一行一行的将策对誊抄至答卷上。 而一旁的林行周则有些烦躁。盘坐几个时辰的腿,早已酸疼不已,不仅让他无法静下心思索,这个姿势还极影响他写字。写出的字跟他平日的水平相差甚远,字好不好看,也是殿试的评定因素,这不由让他心下更为烦躁。眼看时间不多,自己却还未写完,林行周不禁焦灼起来,笔下的字也开始浮躁。 为了应对殿试对格式的要求,蓑衣格也应运而生。蓑衣格是一整张纸裁成无数条,最上端留一些不裁开,草稿写在上面,将格式排好,誊抄时不管纸上的内容,只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答卷上抄,抄完一行撕一行。殿内很多人就带了蓑衣格进来,正比着抄。这种方法有利有弊,能保证抄写极准确,却极费时间。可能会导致交卷之前没抄完。 梁珩却没有准备蓑衣格,他在宣纸上写了一遍,检查了两遍后,就誊抄至答卷上。 等梁珩放下笔时,已是酉时一刻。梁珩又将答卷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错误。其实就算发现有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因为殿试的答卷是不可以更改的,连错字都不能有。 林行周也终于赶在酉时三刻前,誊写完毕。脸上冷汗淋漓,心底也是灰颓一片了。内容先不说,这字肯定已与三鼎甲无缘了。 酉时三刻一到,监考官员立即鸣金,让众贡生起身。 梁珩站起身来,看着监考官员将自己的答卷收走,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等监考官员将答卷收完,众考生才能动作,收拾东西。 梁珩弯腰将文房之物收进篓子,抬眼就见旁边的林行周正愣愣地立着,脸色略有些难看。 梁珩自然不会跟他打招呼,没知道他就是沈小姐退亲之人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看到林行周心里自然就膈应起来。 梁珩这边收拾好,易旭他们也收拾好了,便相约着一起出了殿去了。 而那边监考官将答卷收上去后,立即送至弥封处,弥封官将答卷首页卷成筒,弥封后加盖礼部关防印。答卷并不易书,次日便会由读卷官共同批阅。五月十五就会将推评出来的答卷呈至御前,由皇上钦点名次。 梁珩跟着易旭和刘致靖,几人并肩往宫墙外走。 “梁兄答得如何?”易旭问道,刘致靖也看了过来。 梁珩答道:“答得倒是很顺利,只是这题目太过凶险,我也不知如何。” 刘致靖闻言轻笑一声,他就知道皇上他出题定不会平常了,果不其然,出了个这么个千古第一题。论帝王之务,也就是皇上这么出题吧,换成别人说不定就被拉出去砍了。 刘致靖家就在朱雀街上,到了刘府门前,刘致靖邀梁珩进去喝茶。 刘府雄伟的朱色大门上,挂着一副牌匾,上刻‘敕造宰相府’五字。字间大气磅礴,遒丽天成。 殿试一毕,梁珩恨不能立马就到家,便谢绝了刘致靖的好意。 梁珩又问易旭道:“去我家喝杯茶吗?” 易旭刚要说话,刘致靖便道:“祖母昨天交代我了,让你今天去陪她用饭呢。” 易旭点点头,对梁珩道:“那我明日来。” 梁珩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这会听两人这么说,虽然不明,但还是点点头,告辞后就先走了。易旭随后跟着刘致靖进了刘府去了。 天色渐晚,沈蓁蓁几人没有吃饭,正焦急地等着梁珩。 沈蓁蓁还记得上世林行周考完便与友人出去喝酒了,很晚才醉醺醺地回来,所以她也不知道殿试何时结束,正想让如意她们先吃,院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沈蓁蓁急忙快步走至院门前,打开院门,就见梁珩背着东西,站在院门外。 梁珩看着门里的沈蓁蓁,两人这一路走来到了这里,像是走在无边的黑洞里,终于能看得见光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笑了笑,梁珩却突然走进门来,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想将她融入骨血。 沈蓁蓁惊了一下,便伸手反抱住了梁珩的腰。 如意在厨房里等了良久都不见两人进来,从厨房里伸出头,就看到院门处紧抱着的两人,又连忙缩回头去。 梁珩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手,沈蓁蓁还没来得及说话,梁珩便匆匆放下背上的东西,进了茅房去了。 保和殿内并无恭桶,贡生们全都是憋了一天。 沈蓁蓁将地上的东西拿到梁珩房里去,又等了一会儿,梁珩才出来,看到她还站在院中,脸色不觉微红了一下。 “净净手就来吃饭吧。”沈蓁蓁笑道。 梁珩轻嗯一声,便去水缸边打水净了手。 今晚的菜品格外丰盛,梁珩确实也很饿了,虽然带了干粮进去,但是时间答题都不够,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两天对命运的等待,每个新科贡生都极为煎熬。梁珩也是很焦灼。 到了十五这天,差不多寅时左右,梁珩他们睡得正香,就听到传来敲门声,还有人喊着梁珩的名字。 梁珩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听声音像是易旭,梁珩正披着外衣,就听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 梁珩拉开房门,外面天色一片漆黑。 门缝外边的烛光透过门缝,沈蓁蓁摸黑打开了院门,就见外面有三个人,一个正提着灯笼,两个面生,其中一个正是易旭。 “易公子,出了什么事吗?”沈蓁蓁问道。 易旭笑了笑,“梁兄怕是忘了今天要去宫里候着听宣呢。” 梁珩这会也走了过来。 “易兄,刘兄。” 易旭又道:“梁兄,今天要去乾清门前听宣,我们怕你忘了就过来叫你了,你果然忘了,还好我们过来了。” “啊?听什么宣啊?”梁珩不解地问道。 刘致靖道:“梁兄竟是不知道吗?今天卯时,前十名都会被宣进太和殿去觐见皇上。” “可...” 易旭笑道:“梁兄定在前十以内了,别多说了,快去换身整齐的衣裳,我们即刻就出发。” 梁珩点点头,又请他们进来等。 几人便走进院来,沈蓁蓁招呼着他们进屋坐,易旭便笑道:“我们也不是外人,弟妹别忙了,我们就在这等就是了。外面风大,弟妹赶紧进屋去吧,等梁兄换好衣裳,我们就走了。” 毕竟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子,沈蓁蓁便歉意地笑了笑,进屋去了。 梁珩很快换了一身衣裳,几人便出了院子去了。 沈蓁蓁一直坐在房中,听着院门被轻轻带上,心里忍不住紧张起来,今天便是放榜之日了。 第61章 梁珩和易旭坐着刘致靖的马车, 几人来到宫门前,宫门正站着几列守卫,全副胄甲, 神色肃穆。 几人验了身份,从午门进了宫。穿过太和门,经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这才到了乾清门下。 乾清门前早有贡生候着了, 竟有四五十余众。且后面还在不停地来人。虽然今天皇上才会钦点名次,名次尚且未知且是有前十名, 但是一旦钦点完毕了,就会传胪。前十人会被引入养心殿觐见皇上,而一旦传呼未到, 则名次就会由前十降到三甲末等。故此, 认为自己可能会进前十的贡生们皆来了,甚至有的完全没有把握的也来了, 万一祖宗保佑,自己进了呢? 众人在清晨的寒风中矗立大半个时辰,皆是冷得直打哆嗦。心下焦急, 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这里,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梁珩几人站在人群中间,旁边有人认识刘致靖, 但这会众人心下皆似火焚, 面上焦虑尽显, 皆是没有心思打招呼。梁珩紧张地握紧手,嗖嗖寒风中,竟出了一脑门的汗。 立在人群另一边的林行周,心里既期待又紧张。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寒风入了肺腑,稍稍平复了些焦躁。 终于到了卯正。 养心殿内,开始填榜了。 读卷官拆开弥封,于御前用朱笔填写了一甲三名次序,二甲七名也按照次序书之。 众人正在乾清门前焦灼着,几个官员从乾清门内走了出来,众人顿时屏息下来,按下焦灼,等待着。接着就听里面传来一声高声唱名。 “一甲第一名,刘致靖——” 刘大纨绔竟然中了状元了?这厢还没惊讶完,里面又唱了一声。 “一甲第二名,易旭——” “一甲第三名,梁珩——” 刘致靖对自己会中状元并不意外,这里面各种因素很多,除了党派之争,还有自己文章自己知道,点个状元他是问心无愧的。 易旭倒是很惊讶,毕竟自己在前两回考试中一直不出彩。 刘致靖转头恭喜两人。三人互相道了喜。 众人这才发现,一甲前三名竟是在一起的。刚好这么巧,三人约好似的一起来了,还一起中了?众人心里不禁疑问了起来。 三人却是不知别人的想法,上前几步在一旁等着。 林行周却是呆立当场,脸色惨白。他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这会却如雪地里被冰水浇头一般,全身都凉透了。当时他是知道考试时最好带上板桌去的,只是他当时嫌弃板桌模样太怪,背着有辱斯文,这才没有带,谁知...为了它,竟是连一甲都丢了,这会儿却是后悔晚矣。 “二甲第四名,张怀瑜——” “二甲第五名,宋远山——” “......” 林行周紧张地听着里面的传唱,心也一点点的沉下去。 “二甲第十名,林行周——” 一直唱完了前十名。这一声声念下来,已是将众多心怀希望的贡生们,一声声地打入深渊。十多年甚至几十年寒窗苦读,所怀的希望,皆在今日化为泡影。有甚者甚至不禁掩面而泣。 前面礼部的官员,客气地请新科进士们跟着他们进去。十人便跟着进了乾清门。新科进士们入了养心殿,殿内点着数百根蜡烛,将殿内照恍如白昼。天子齐策正襟危坐于明堂之上,面色肃穆。没有了垂白珠的遮掩,齐恒的相貌便看得真切些。 只见烛光下的面容年轻,却略显苍白,也是相貌堂堂。 还未来得及多看,梁珩便低下了头。又有一引班官将众人引至丹墀下跪下,让每人背奏自己的履历。 刘致靖作为状元,自然头一个背奏。 “臣刘致靖,长安人士,年二十一。” 齐策坐在丹墀上的龙椅上,看着刘致靖笑了笑,刘致靖也笑了笑。 “臣易旭,雍州泉城人士,年二十二。” 梁珩也跟着说道:“臣梁珩,雍州泉城人士,年二十。” “臣张怀瑜,青州人士,年三十八。” “......” 齐策又说了些祝贺的话。几个官员引着众人走出养心殿,外面的人却是早已散了。官员又交代了明日传胪大典的注意事项,分发了朝服。才由小吏引着诸位新科进士出了宫去。林行周看着前面正和一甲另外两个进士说着话的梁珩,内心一片复杂。若不是那板桌... 林行周深呼了一口气,能怨谁呢,怨天怨地怨自己。 易旭两人本来打算送梁珩回去,梁珩却谢过了他们的好意,在朱雀街就下了车,自行步行回去了。这会子不过卯时末,天色逐渐亮起来了。 梁珩慢慢地往回走着,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皆是行色匆匆,并不知道新科探花正与他们擦肩而过。 梁珩看着过往行人脸上,或欢快或苦楚或淡然,人生百态不过如此。梁珩突然后悔起来,他该麻烦易旭他们送他回去的,这样便能早点见到她。这些人生百态,他想以后都不会再独自品尝。 梁珩心情在一步步中逐渐平复下来。等到了家门外,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沈蓁蓁听到敲门声,猜想是梁珩回来了,不禁一阵小跑到院门前,打开了门。 果然梁珩正站在外面。沈蓁蓁见梁珩面上没有多少喜色的样子,有些不敢问他结果。 如意和菱儿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了。 梁珩很想抱一抱沈蓁蓁,只是如意和菱儿都看着,便不好意思起来,轻声说道:“沈小姐,我中了探花。” 沈蓁蓁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喜得不可自抑,伸手紧紧地抱住梁珩的腰。 背后的如意也高兴得欢呼了一声。又见院门前拥抱着的两人,忙拉了菱儿进去了。 两人相拥良久。沈蓁蓁甚至喜得掉下泪来。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梁珩。读书人为了考取功名付出了多少努力,流了多少汗水甚至血泪,她是知道的。 如意特意上街买了鞭炮,庆贺一番。两个姑娘自是不敢点火,而梁珩这辈子都没有放过鞭炮,拿着一根燃香,犹豫半天都不敢点,抬眼又见沈小姐正鼓励的看着自己,心一横,就将鞭炮点着了。梁珩不禁吓得抬腿就跑,直跑进院门里,回过神来,不觉羞赧。沈蓁蓁几人难得见梁大探花失态的模样,不禁都笑起来。 梁珩看着沈小姐笑颜如花的样子,不觉走至沈小姐身边。门外鞭炮声噼里啪啦地正响着,梁珩伸手替沈蓁蓁捂住耳朵。 沈蓁蓁转眼看向梁珩,梁珩也正看着她,眉眼含笑。 次日便是传胪大典。 依然是卯时开始。梁珩一早就起了身,换上昨日发下的朝服和三枝九叶顶冠,便匆匆出了门,往宫城方向去了。 到了宫门前,却是不用再验看身份牌,这一身朝服,就能说明这是新科进士了。这个时候估计也没人敢冒充,满朝文武皆在大典上。 梁珩进了门去,门口便有内侍指路,大典就在太和殿举行。 梁珩走至太和殿,只见殿前銮仪卫设了卤薄法驾于太和殿前,更有乐部和声署设中和韶乐于太和殿檐下两旁。梁珩刚到便有内侍上来询问姓名,引着他往自己的位置去了。 刘致靖和易旭随后才到。后又有数众王公大臣结伴而来,皆在丹墀上就好位。一切就绪后,便有礼部的官员到乾清宫奏请皇上去了。 没多一会儿,齐恒便着通天冠,礼帽,朱袜赤舄,乘坐舆车而来,入了太和宫升坐。执事官、读卷官三叩九拜,奏韶乐,司礼官鸣鞭三次。 随后,大学士张均之将皇榜从太和殿内捧出,放于丹陛正中的黄案上,奏大乐。 乐毕,礼部鸿胪寺官员便开始宣《制》:“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甲寅年丁巳月,策士天下贡士,第一甲,刘致靖、易旭、梁珩,赐进士及第。第二甲,张怀瑜、宋山远...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吴茂,高鹤年...赐同进士出身...” 宣礼毕,便开始唱名。唱第一甲第一名,鸿胪寺官员引着状元刘致靖出班就御道左跪,唱第一甲第二名,又引着榜眼易旭在御道右稍后跪,唱第一甲第三名,又引着探花梁珩在御道左稍后跪。一甲三人姓名,皆唱三次。 一甲唱完后,又唱二甲若干人,三甲若干人,皆只唱一次,不出班就跪。唱毕,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众官员与新科进士行三叩九拜之礼。 随后皇帝还了宫,礼部官员捧着皇榜,以云盘承托,黄伞鼓吹在前,出了太和门,将皇榜挂至长安门外张挂了,供人瞻仰。 大典之后,众人出宫,三鼎甲走在最前面,往午门走去。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午门中门,徐徐为三人而开。这门平日只能皇上由此经过,就连皇后,也只是大婚那天由此过了一回。 三人被特许走在午门正中,意气风发地出了午门时,阳光刚好从云后照下来,那一刻,万物都为之闪耀。 第62章 三人从午门出了宫, 众官员则从昭德门、贞度门出宫,前往长安街看榜。 顺天府尹早已在东长安门皇榜之左搭了彩棚,设红案陈列礼部颁赐的金花绸缎表里, 迎接一甲三人。 等梁珩三人到后,京兆尹陈弘文连忙上前贺喜。 刘致靖的脸,可谓是相当熟悉了。陈弘文虽然十分惊讶刘致靖会夺得头名,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笑容满面地贺了喜。又为三人各斟了一杯酒。等三人喝了酒,陈弘文又为三人簪花披红, 又有人牵过马匹来,扶着三人上了马。 梁珩没有骑过马,还好前面有人牵马, 倒也安稳坐上去了。又以鼓乐、彩旗、牌仗等引路, 由东北行经东四牌楼,至顺天府尹衙门, 下马宴饮。 顺天府衙早就备下了丰盛宴席,几人由陈弘文引进衙门去。梁珩酒量极差,只略喝了两口, 陈弘文也不敢劝酒, 三鼎甲一会还要游金街,万一这会子倒下了,他铁定会被好好参一本, 严重点说不定会被贬官。 几人喝了酒, 又上了马。经帝安门外, 由西城出正阳门至南门,骑马游金街。 长安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街面、街边的茶楼酒肆上,皆是堆满了人。男女老少,甚至还有不少外乡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一睹三鼎甲的风采。 终于,远远的,有金锣鼓声传来了。 “状元郎来喽!”孩子们都欢呼起来,人群倏地攒动起来,皆踮起脚,殷殷朝正阳门那边瞧着。 远远的,就见一行鼓乐彩旗队伍,出了正阳门,缓缓地往这边来了。 人群顷刻沸腾起来,楼上的人从窗口里伸出半个身子来,兴奋地挥舞着手。一些大胆的姑娘,也是满脸激动地倚楼凭栏而望。 近了,近了。能看清三鼎甲的容貌了。 等看清了三人相貌,人群更加躁动了起来。在此时,就算只有五分的容貌,到了这会都是十成十了,更别提三人本就是翩翩少年郎,丰神俊逸,颜如舜华。刘致靖更是不停地朝楼上的姑娘们挥手,脸上还挂着笑,引得楼上姑娘们激动得满脸通红,不行地将事先准备的手帕花瓣,朝下面骑马而过的三人抛洒下去。 梁珩坐在马上,满头都是花瓣,肩头还沾着两张绣花手帕。 三人并马而行,前面牵着马的衙役也是满身都是花瓣,激动得满脸通红,这是得烧几辈子的高香,这世才能替状元、榜眼、探花牵马,走了这么一遭荣光之路啊。 街道两面欢呼声震耳欲聋,梁珩抬眼望去,一张张满脸兴奋的脸,皆是陌生的。梁珩笔直地坐在马背上,如此的荣光,本该是狂喜的,梁珩却感觉心下一片淡然。 突然,梁珩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他。梁珩连忙抬眼,扫过两面楼上的窗口,却都不是。 如意见梁公子好像听到了,却没往这边看过来,又连忙大声疾呼,“梁公子!”菱儿也大声叫起来,“梁哥哥!” 梁珩这下听得真切了些,是如意的声音,只是太嘈杂,分不清声音的方向。转头扫过两面街道,就见一面街边,正站着沈蓁蓁、如意和黄梵梁兄妹,如意正垫着脚叫他,见他看过来了,不禁跳起来朝他挥着手。 沈蓁蓁正面带笑意地看着他,见他望过来了,也伸手朝他挥了挥。 梁珩看见沈蓁蓁,内心突然就被喜悦填满了,看着沈蓁蓁不禁璨然一笑。 而这一面街边的姑娘们见新科探花这风华绝代的一笑,更是惊若天人,疯狂地挥起手帕来。 梁珩却看不了沈蓁蓁几眼,很快就过去了,梁珩只好转过头来,心里却是极满足了。脸上也不由挂上了一丝笑意。 沈蓁蓁看着着朝服,戴三枝九叶顶冠,骑在毛色铮亮的高头大马上。梁珩对她的那一笑,风华逼人,天地都为之褪色般,沈蓁蓁骤然间就失了呼吸。 黄梵看着珩哥骑在高头大马上,心底虽为他高兴,心底却毫无羡慕。进京后他也打听了,当年他爹也是中了榜眼,也是游了这么一遭街,才被街边上看热闹的户部尚书之女看上了。 而聚仙楼三楼上一间雅间里,齐湑正坐在窗边,看着下边从人山人海中骑马缓缓过来的几人。等下面的队伍走到聚仙楼下时,齐湑站起身来,随手将手中的玉骨折扇扔了下去。 刘致靖正风流倜傥地朝另一面楼上的姑娘们挥着手,就感觉一物呼啸着朝他袭来。刘致靖连忙转过头,就见一柄折扇正从半空朝他落下来,刘致靖伸手一把抓住了。 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不禁惊呼出声,谁这么大胆敢当街袭击状元? 刘致靖看清了手中之物,却露出微笑来,抬头就见齐湑正倚在三楼窗边,正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刘致靖朝齐湑扬了扬那柄折扇。这折扇正是齐湑的随身之物。 齐湑看着下面出尽风头的刘致靖,不禁心里冒出酸意来,早知道这么风光,他当年打死也要去国子监听个一两堂讲了。这三鼎甲游街,果然如诗文‘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凯歌荣旋,献捷太庙,其荣不可及也。’所说,荣光无限。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三人游完街,又到了京兆尹处,鸿胪寺官员早已召集了名伶戏角,张罗盛宴,往届三鼎甲在京者皆至。 梁珩作为新科探花,自然敬酒者众,梁珩喝了几回酒后,也渐渐地会挡酒了,但在座的几乎都是进士出身,谁的口才都不会差了,实在挡不过去的,梁珩只好喝了。 宴席才进行到一小半,新科探花就先倒了。 夜色越来越深了,梁珩却还没有回来,沈蓁蓁不由着急起来。 沈宴也过来了,见沈蓁蓁面有急色,安抚道:“新科鼎甲们要去赴宴,应该会喝到很晚,别担心,一会说不定就回来了。” “梁公子他酒量很差,说不定这会已经醉倒了。”沈蓁蓁道。 如意在一旁说道:“还有易公子在呢,易公子应该会送公子回来的。” 沈蓁蓁想到今天骑马走在另一侧的易旭,不用说,易旭肯定是榜眼了。中间那个状元好像是上次半夜和易旭一起来叫梁珩的公子,没想到三人竟是将三鼎甲包罗下来了。 等至亥时,才听到院外巷子传来马蹄声,沈蓁蓁倏地站起身,连灯都没拿,走出房间,摸黑到了院门前。沈宴和如意捧着灯,跟在后面。 沈蓁蓁打开门,就见门外正站着好几个人,正打着几根松明照亮。易旭和一个衙役扶着梁珩站在最前面,后面还跟着几个衙役。 两人皆是一身酒气,易旭看着沈蓁蓁笑了笑,叫了声“弟妹”。 沈蓁蓁忙让她大哥帮忙将梁珩扶进去,几人将梁珩扶至房间躺下,就欲告辞。沈蓁蓁又留几人喝茶。 易旭笑道:“这几位差爷奉命将我们送到家呢,我改日再来。” 沈宴今日也在长安街上,这会子看清易旭的长相,认出这就是今天游街的榜眼来,心里不禁有些惊讶,看起来梁珩和这榜眼关系也是极好的。 沈蓁蓁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留,又分别谢过易旭和几位衙役,送他们出去了。几个衙役上了马,易旭上了马车,又转过来身来,看着沈蓁蓁,笑道:“我们这就走了,弟妹进屋去吧。” 沈蓁蓁点点头,易旭就进了马车去了,跟着几人就走了。 沈蓁蓁立在原地,看着几个火把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转角,才进了屋去。 梁珩这次醉得很彻底,两颊酡红,安静地睡着。 沈蓁蓁刚进房间,如意就打了一盆凉水端了进来。 沈蓁蓁接了过去,绞干帕子,轻轻地给梁珩擦着脸。 沈宴在一旁看着妹妹恍无旁人,只专注地给梁珩擦着脸,心里不由感叹,以前哪里见过妹妹做过这种事啊。妹妹这出了一次远门,再见面竟是感觉妹妹完全不一样了。成长了太多了,变得沉稳娴静了。以前妹妹在家时受了太多宠爱,心高气傲不说,任性是免不了的,不然也不会家里人都不大赞同她和林行周的婚事时,非要嫁给他了。话说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妹妹当时为何退亲。不止他不知道,家里人乃至整个凉州城的人都不知道。现在有了梁珩,却是不好再多问了。 沈宴没有回去,跟梁珩挤着睡了一晚。 次日梁珩醒来时,睁眼看到的便是大舅子凑近的脸,委实吓了一大跳。 梁珩不顾头正疼得厉害,赶紧轻轻起身穿了衣裳,出了房来,就听到厨房传来声响。沈蓁蓁她们已经起身了。 梁珩打了水洗漱完,走进厨房去,就见沈小姐正坐在灶门前,往灶洞里添着柴。如意正低头切着菜。 沈蓁蓁正和如意说着话,没注意到梁珩进来。不防手突然被人握住,微微惊了惊。 梁珩在沈蓁蓁身旁坐了下来,沈蓁蓁抬眼见是他,笑了笑,“起来了?头疼吗?” 梁珩轻轻摇摇头,执起沈蓁蓁的手来。 沈蓁蓁的手十分纤细白皙,因为拿柴火,手上沾了些灰。 沈小姐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沈小姐她们的做派和沈大哥的话语间,就能猜出来。以前必定是呼奴唤婢,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却跟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生活着。梁珩不禁心疼起来。这里面纵然有沈小姐自己的选择,也还是因为他。 沈蓁蓁看着梁珩眼里的心疼,明白梁珩在想什么,伸手拍了拍梁珩的手背,看着他轻轻笑了笑。 两人正拉着手说话,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咳嗽。 梁珩慌忙放开手,转头就见沈宴正在门口看着他们,慌忙站起来,心下惴惴地看着沈宴。 沈宴见自己吓到了两人,也颇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在哪洗漱啊?” 第63章 沈宴想着如今梁珩是探花了, 也该把小妹和他的婚事提上日程了,毕竟梁珩没多久就要为官,两个未婚却住在一起, 被有心人利用的话,会对梁珩的仕途造成不好的影响。 沈宴想叫梁珩出去喝一杯,但梁珩下午还要去赴琼林宴,便只好推到后面再说了。 申时不到, 梁珩就换上了那身朝服,等待衙役来接。 没多久, 院门就被敲响了,如意去开了门,就见两个年轻的衙役正站在门前。俩衙役满心喜悦, 这差事还是他们和年纪大的衙役许诺请他们喝酒才换来的。 俩衙役满脸堆笑, 问道:“姑娘,请问探花老爷可准备好了?” 如意笑道:“好了, 两人差爷进来喝杯茶吧。” 两人连忙摇头,这会子他们哪敢喝探花老爷家的茶啊。 一人又笑着道:“那麻烦姑娘请探花老爷出来吧,我们这就出发去琼林苑了。” 梁珩在屋里听到外面的对话, 便站起身来。 “那我这就去了。” 沈蓁蓁也站起来, 伸手替梁珩理了理衣襟,交代道:“别人敬的酒,能挡就挡了。” 梁珩轻嗯了声, 便准备走, 沈蓁蓁又想起来昨天梁珩的手帕弄脏了, 这会子洗了还没有干,便将自己手帕掏出来,递给了梁珩。 梁珩接了过去,小心地放进袖子里,便出了房间来。 梁衙役见一身朝服的梁珩,昨天也是见过了的,便作揖道:“见过探花老爷。” “两位差爷客气了。”梁珩笑道。 两人又请梁珩上了马车。沈蓁蓁并没有出来相送,两人现在住在一起的事要回避着人,免得对梁珩造成不好的影响。 沈蓁蓁想着过几天便重新在旁边租个院子才好。 琼林宴在城郊皇家别苑琼林苑举行,梁珩坐着马车到了琼林苑。 门口正站着礼部的几个令史。令史是九流之外的员吏,并无官服,皆是穿着一身蓝色长衫,站在门口迎接新科进士。 这会见梁珩下了车马来,能有资格由衙役送过来的,必是三鼎甲没错了。一个令史便迎了上来,朝梁珩拱拱手,问清名次,便道:“梁探花请随我进去。” 梁珩也拱了拱手,道:“有劳。”梁珩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称呼大人万万不可的,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被称做大人。 令吏便领着梁珩进了门去。 穿过一道影壁,琼林苑内的景象就昭然于眼前了。 只见院内种满了各类奇花异草,皆是江南、岭南进贡的名花。东南处有一道高数十丈的假山,山上建有楼阁,山下铺有锦石小道,院中有一方池沼,满池碧绿,夏荷正开得娇艳。 院中早以摆满了八仙桌,已经坐了个半满。 梁珩被引至靠前面的一桌坐下了,刘致靖和易旭还没有来。 等了两刻左右,其他进士们渐渐来齐了,四人一桌。刘致靖和易旭也来了,坐在梁珩旁边,和他一样,一人一桌。 坐在梁珩他们前面的,皆是身穿紫色官服、深绯官服的大员,皆是一人一桌。三品以上着紫服,四品以上着深绯色官服。大员们皆是不停见礼。平级互相见礼,下级给上级见礼。 席上还有两个杖朝之年的老者,两人是六十年前甲寅年的进士。一个甲子后,作为特宾被请至琼林宴来。其中一个便是刘致靖的祖父,如今的三公之一的刘韫申。刘韫申也是当年的状元,而刘致靖的老子刘竟荣也是当年丁亥科的状元。一门三状元,可谓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要流芳千古了。 院中景色十分之美,各色花卉开得正艳。院旁还有几颗杏花树,正满树芳华。 刘致靖的老子刘竟荣扶着他爹坐下后,就坐在了第一排,旁边正坐着右仆射赵赟、中书令韩仲景、伍秉叙、门下侍中余隆、姚骞之。 刘致靖以前和齐湑两人在长安城里蹦跶,弄得鸡飞狗跳时,刘竟荣教训过刘致靖几回不起作用时,刘竟荣就对这个小儿子深深失望了。刘致靖算是被家中的女眷宠歪了。 没成想,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儿子转眼给他考了个状元回来。还补全了刘家一门三状元,皇上都亲自送了牌匾嘉奖。 刘看着坐在进士首位的儿子,心里一阵满意,又转头看见老对头赵赟满脸勉强的笑意,心下就更舒畅了。赵赟的儿子赵博裕连会试都没考上。忽又想到儿子还未定亲,想着回头该让他娘给儿子定个贵女了。 到了酉时,宴会正式开始。 礼部说完司仪官走至最前面,先朝前面诸王公大臣做了个揖,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诸进士起身拜谢会试主考官礼部侍郎冯敬亭。 众进士随即站起身来,梁珩也起了身。 冯敬亭就站在众进士前。司仪官唱了声‘拜’后,梁珩便躬身做了个揖,却良久没有听到说起身,又听到一声“拜”,梁珩起身正打算再拜,就见前面的大员们正看着后面,脸色都沉了下来。 梁珩也顺着往后面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禁疑惑。 就听前面一官员站起身来,冷喝道:“你们这是为何?成了新科进士,如此了不得,连老师都不愿拜了,尊师重道,都不懂了吗?!”说话的正是礼部尚书李牧。 就见后面进士中站出一人来,这人梁珩还见过,正是那个扯着‘奉旨乡试’,招摇过市的书生。 就见那书生拱手朝前面的大员们一拜,虽王公大臣尽在,他却面上毫无惧意,道:“古有云,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学生等皆不敢忘。只是学生等有一事疑惑,望读卷官能与解释。” 这话说得很是有一番深意,若你是明师,我自然尊敬你,若不是,就另谈尊敬了。 几百年来,还是头次遇到新科进士不肯向主考官谢恩的,礼部众人不禁有些冷汗直冒,这一个两个的也就算了,这一多半一百多新科进士不肯拜谢师恩。这御史台的人可就坐在下面呢,这些人不抓住机会好好参一本礼部办事不当才怪了。 “你们有何事?”司仪话音里气都弱了不少。 那书生道:“学生等疑惑,何以三鼎甲皆是出自顺天省下,我外省之人尽没。本科中读卷官大半皆是顺天之人。学生等不敢猜疑读卷官有失公允,但学生等请求拜阅三鼎甲的答卷,也好让学生等心悦诚服。” 礼部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李牧也不禁眉头紧锁,这答卷入了档库封起来了,何以得见?须得上禀皇上,才能拿到答卷。可若是上禀皇上,只怕皇上会震怒。这科举之制乃是国之根本,新科进士更是国之栋梁,朝廷上下莫不重视,更惶谈一国之君了。如今这边出了篓子,不到万不得已,谁敢去禀告皇上啊。大家一起等着倒霉吧。 读卷官皆是四品以上的大官,今天皆在这了。只是这山芋太烫手,接不得。这些进士明摆着是不相信了,就算他们站出来也是于事无补的。答卷皇上看了,皇上心里清楚这里面有没有水份。所以座上的其他大员皆低下头,装聋作哑罔若未闻,也不管一边礼部的人如何着急上火。 李牧又说了几番话劝诸新科进士容后再商讨这事,只要琼林宴毕了,任他们怎么闹,都扯不上礼部,偏偏那些进士们,僵着不肯拜恩,也不肯入席。 这吉时眼看就要过去了,礼部的人没办法了。冯敬亭正欲去禀告皇上,就见鼎甲席上站出一人来,定眼一看,是梁探花。 梁珩往旁边略走两步,朝前面礼部的官员拱了拱手,道:“学生尚还记得策对,愿意背与诸位同年。” 礼部的人一听,真是喜出望外了,李牧忙道:“那就有劳梁探花了。”说完又不禁有点担心,万一里面真是有水份...转念又想到这梁探花会试答卷自己是看过的,确有高才,不禁微微放下心来。 梁珩转过身,朝后面的进士们拱了拱手,也不多说话,便开始背诵起来。 “臣对臣闻,开治必宗法,三代而后,其治纯道,必兼综百而王其道...” 场上安静下来,皆凝神静听着。这些进士们是因为上次在乾清门下见梁珩三人一起,像是约好了一般,心里就生了疑惑,会有这种巧合吗?这几天进士们自发筹办的宴会上,就有人提出疑惑来,这样那样的一分析,众人心里就越发怀疑了,这才邀着今天在琼林宴上与礼部发难。 这会听着梁探花不急不缓地将策对背了出来,众人心里就有了数了。 再看前面众大员也是听得频频点头,两位老进士更是闭眼聆听着。 “天行不息,日进有功,则古圣以民推至仁,以育物固几道...” 梁珩清清朗朗背完了全篇,又朝众进士拱了拱手,“以上,请诸位斧正。” 场上却一片鸦雀无声。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能从几万考生中脱颖而出,众人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自然能明辨好坏。人家这探花是可谓是当之无愧。 那书生脸上再无质疑,正欲拱手道歉,就见刘致靖也站起了身来。 “既然诸位怀疑我这状元是水货,我也只好将策对背出来,”刘致靖说着斜眼睨了一圈后面的进士们,继续道:“让你们看看自己到底差在哪了。” 刘致靖这番话可谓是极不谦虚,极不客气了。能考到这份上,众人也是自命不凡的,有心高气傲者更是被气得脸色涨红。 刘致靖却不管他们如何反应,张嘴就背了起来。 刘致靖不像梁珩那样谦虚,全程以睥睨之态背完。 场上一片缄默。刘致靖人张狂是张狂,文章写得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全篇洋洋洒洒,对策题分析得入木三分。刘致靖毕竟是宰相之子,平日对朝事耳濡目染的,比那些偏远地方来的考生,本就占据了优势了。 这下众人再不敢说话,不等榜眼站起身来,众进士就不约而同的弯腰致歉,又给礼部侍郎冯敬亭作了揖。 礼部的人见众进士不闹了,自然是乐见其成,也不敢苛责,请众人入了座。 后两排的林行周看着首排的人,眼色晦暗不明。 第64章 众新科进士入了席, 气氛却尴尬了起来。 他们甚至忘了是谁先起的头,说要在琼林宴是发难的。 旁人忘了,那出头的书生却是记得。那天在曲江宴上, 有人起了话头,众人义愤填膺地议论了大半日,皆是愤愤不平。这科举本该是公平公正,不分门第的。 这时便有人出主意了, 说趁着琼林宴,在宴上发难一番, 若是鼎甲有水分,当堂就要求朝廷重新批卷。 众人自诩有一身文人傲骨,他们如何能忍这种愧对先圣, 枉顾自己十多年的寒窗苦读的事?便一呼百应, 商量了起来。 这书生正是中了二甲的王朝宗,他满腔少年意气倏地被点燃, 见人商量了,却没人愿意做这出头之鸟,便自荐成了这领头之人。 王朝宗正与林行周坐在一桌, 他可记得清楚, 这出主意的人正是这林行周,可刚刚分明见他弯腰行礼了。 王朝宗心里顿时就看不起这林会元来,当时也是见林会元掉到了二甲末, 众人才更深信这里有龌蹉, 没成想人家却是能屈能伸的。 司仪官见气氛低沉, 赶紧进行下一步,请探花折杏花。 梁珩见提到自己了,便站起身来,跟着一个捧着金盘的小吏,行至院边杏树下,用盘中的金剪刀,折了几枝杏花花枝下来。 这折下来的杏花花枝分发给三鼎甲外,在座的大臣也有讨要的,皆是受家中女眷所托。没要到花枝的大臣还请梁珩再去剪两枝下来,梁珩也欣然应允,又剪了不少花枝下来。 进士各赏了宫花一枝,小绢牌一面,上刻有‘琼林宴’三字。鼎甲的绢牌不同,是银做的。 一时气氛终于活跃起来。 梁珩并不知道,坐在进士后面的官员里,有一人至始至终都在打量着他。 乐仪开始奏‘启天门’乐章,宴会正式开始。 只见上菜的数十个宫娥,婷婷娉娉地端着宫盘进院来,将盘中的菜肴放至众人桌上。菜盘为银制,鼎甲酒杯为金制。菜肴果品四十余品,皆是奇珍异味,极天厨之馔。 等众进士给前面的大员们敬了三轮酒,这才分明喝了起来。 梁珩还没吃两口菜垫垫,其他的进士就一排排地过来给鼎甲敬酒来了。 这敬酒的油头也是致歉,琼林宴也是秉承随其量尽醉无算,梁珩很快又倒下了。 这琼林宴直喝到月上中天才散了。 还是易旭送梁珩回来。 易旭将梁珩扶至房里躺下后,沈蓁蓁留易旭坐坐。易旭也是喝得半醉了,哪敢多留,便告辞了。 梁珩次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沈宴已经等他多时,等梁珩洗了漱,不待他多说什么,沈宴便说两人去外面找地方喝一杯茶。 沈蓁蓁道:“大哥,让梁公子先喝点粥吧。” 沈宴拉着梁珩,道:“我们去找个酒楼,饿不到他的,小妹放心。” 梁珩一听大哥这是有话要说了,猜想定然是跟沈小姐的亲事,心下喜不自禁,跟沈蓁蓁匆匆说了两句,便跟着沈宴出了院去了。 两人准备就近找一家酒楼,但这里最近的,就是沈蓁蓁开的酒楼了,梁珩便提议过去。 一听小妹竟然还开了酒楼,沈宴不禁惊讶,虽说沈家是商贾之家,但是小妹从来没有接触过经商的。不禁心里也起了好奇,便跟着梁珩去了。 到了饮一杯无,沈宴看着那牌匾上的四字就笑开了。 梁珩笑道:“这是沈小姐想的。” 沈宴点点头,道:“好名字,只怕这店里大半客人是冲着这名字来的。” 梁珩并不清楚酒楼的经营,便笑了笑,没作声。 两人走进去,里面有两桌客人正在用饭。 正好黄梵正在柜台后面,见梁珩进来,连忙出来打招呼。 黄梵一直在酒楼里,还没有见过沈姐姐的大哥。 梁珩便向黄梵介绍沈宴。 “这位是沈小姐的大哥。” 黄梵听沈蓁蓁说过她大哥来了的事,这会子见到真人,连忙行礼,“黄梵见过大哥。” 沈蓁蓁已经跟沈宴说过黄梵两兄妹的事了,沈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就当是认对干弟弟妹妹了。便笑着应了一声。又问了几句酒楼的经营。接着黄梵在前引路,沈宴和梁珩到了二楼雅间。 沈宴走进雅间时,便注意到了雅间里的椅子。和家里他爹的几近一样,沈宴便知道,这一定是小妹想的主意了。 两人坐了下来,黄梵又问两人像吃些什么。 沈宴笑道:“梁探花还没过早,上些清淡的粥品和小菜吧。” 黄梵应下,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便告退下楼去了。 沈宴和梁珩还没说几句话,雅间便被人敲响了,黄梵亲自送了粥上来。摆上桌后,又下去了。 沈宴已经吃过了,梁珩快速将粥喝完,便殷殷等待着沈宴开口。 沈宴斟酌了一番,缓缓道:“如今你也高中了,你和小妹的亲事,打算如何呢?” 果然是说亲事的,梁珩不禁心下一阵狂喜。 “我当然是早些娶沈小姐,此间事毕,我就陪沈小姐回乡去求伯父伯母,将沈小姐嫁与我。” 沈宴沉吟半晌,正在梁珩心下不安间,沈宴问道:“新科进士多久擢授官职?” 梁珩一愣,道:“估计就这些天了吧。” 沈宴道:“等你擢授了官职,肯定要立马走马上任了,不会有时间回去的,这些天事情又还多,也不可能回去。我想,不若让小妹先回去,先和长辈通个气,等你有时间了,再一同回去。” 梁珩听完脸色就倏地变得惨白。他一下就想了很多,不让他陪沈小姐一同回去,这是不赞成沈小姐嫁给他吗?以后有时间...凡是说到以后,基本上就很少有发生的可能了。沈小姐回去...万一沈小姐回去了,家里人就不让她回京来了怎么办? 沈宴见梁珩脸色一下就变了,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又解释道:“我也会跟着小妹回去,不然你就把生辰八字给我吧,我回去劝父母,先把你和小妹的亲事定下来。” 家中父母连女婿面都还没见过,就这样定下亲的话,确实不大合规矩。但身为探花,又年轻俊逸的梁珩现在太危险了啊!不知道已经被多少人家看上了。那些高官大臣,若是梁珩还没有定亲,回绝都不好回绝,一个不好人家就会记恨上,这对梁珩的仕途是极不利的,干脆赶紧将两人的亲事定下来,以后也好回绝了。 梁珩一听沈宴这话,忙不迭地点头,但又想到家里的老娘来,这亲事自己就这样答应了,虽然他娘也接受了沈小姐,但是这样他娘这样心里肯定会有疙瘩。 梁珩沉吟半晌,沈宴见他不说话,心里也是着急起来,面上却是不显,静静地等梁珩说话。 梁珩将自己担忧的事说了。 沈宴心下一松,给梁珩出主意道:“不然就这样,你先把八字给我,再修书一封回去跟令堂令堂原因,我们回去也要很长时间,到时候令堂也是同意在前了。” 梁珩想想,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事急从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才是一辈子都后悔不及了,便同意了下来。两人茶也不喝了,赶紧匆匆回了家。 到了家,两人便直奔梁珩房里,沈蓁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走到门口,便见两人一人研磨,一人铺纸的,便问这么了。 两人这才想起来,还没跟沈蓁蓁商量,一时激动就忘了,皆是僵下了手中的动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虚。 两人又与沈蓁蓁商量了一番,沈蓁蓁虽然羞涩,但也明白大哥这是为她好。虽然相信梁珩不会负她,但梁珩现在是在很危险,说不定哪天被人捉去当了婿。且梁珩一早就极想娶她了,说了无数回要陪她回乡去,如今梁珩走不了,先将亲事定下来也行,便同意了。 梁珩即刻便写了一封家信,本想托货商带回去,沈宴却觉得不妥,便派了个玉坊的伙计驾车送去了。 既定了下来,当天沈蓁蓁她们就收拾好了行李,只待第二天清早就启程回凉州。 是夜。 沈蓁蓁翻来覆去,总睡不着。这便要回去了,沈蓁蓁心下既欢喜又担心。她爹的脾气她太清楚了,最重礼节,又有些固执。她不知道这次回去,她爹能不能原谅她。 次日,天刚蒙蒙亮,沈宴就坐着马车过来了。 如意并不回去,这边还有菱儿。 赶车的小厮搬着沈蓁蓁的行李,沈宴便坐在厨房里等着,梁珩和沈蓁蓁在房里说着话。 “沈小姐...” “嗯?” “你...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沈蓁蓁看着梁珩面上的紧张之色,面上露出笑,心底却深深不舍起来。 沈蓁蓁主动抱了抱梁珩。故作严肃道:“我不在京里,你可别被人捉去当了婿了。” 梁珩使劲摇摇头,道:“那时候,我可是订了亲了的,谁敢捉我,我就去告御状!” 沈蓁蓁看着梁珩满脸的认真之色,心就不觉融成了一滩水。 沈蓁蓁只是说笑,没想到一语成谶了。 第65章 沈宴两兄妹行了一段陆路, 便登上了运河,往凉州去了。 而京城里,梁珩又参加了释褐簪花礼、鼎甲簪花礼。又跟着众进士拜谒宰相、读卷官、主考官...等忙完, 已经过了好几日了。 而沈蓁蓁已经回到了凉州。 时隔半年,沈蓁蓁再次回到故乡。虽然重生在凉州,但匆匆又离开了。 沈蓁蓁立在船板上,远远的能看到凉州的城池了。高大古朴的城池高高耸立, 上刻有两个大字,凉州。城门口处, 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沈蓁蓁突然升起一股近乡情怯来。 三人下了船。 码头上早已又马车候着,这会子等候的人眼尖地看到几人, 连忙迎了上来。 “大公子, 大小姐。” 沈宴嗯了一声,转头招呼沈蓁蓁上马车, 就见沈蓁蓁愣了一下。 “小妹?” “嗯?哦,好。”沈蓁蓁回过神来,跟着沈宴上了马车。 大小姐这个称呼太遥远了。 两人坐着马车往沈府赶去。 沈蓁蓁略撩开车帘, 就见外面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 小贩以凉州特有的口音叫卖着。让沈蓁蓁有些恍如隔世,不,分明是隔了一世了。 沈宴一路都见小妹在走神, 只当是小妹经历了那么件事, 离家半年后, 再次回来有所感触,便没有出声。 终于到了沈府大门。 沈宴先下了门,门口的小厮赶忙上前来见礼。 “大公子回来了。”说完就见大公子从马车里扶了个姑娘下来,定眼一看,这不正是大小姐吗? “大小姐回来了?”小厮惊喜地问好道。 沈宴转头吩咐道;“去跟老夫人说,就说大小姐回来了。” “嗳!”小厮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跑进去了。 沈蓁蓁下了马车,不禁抬头看向沈府的门匾。两扇大门正紧紧地闭着,只有旁边一扇小门开着。 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感情涌上来,这是她的家啊。 “进去吧。”一旁的沈宴轻声说道。 沈宴点点头,抬脚往里面走。 穿过了影壁,就进了主院。 只见东西两面皆是抄手游廊,左右皆是雪□□墙,下有虎皮石砌面,雕梁画栋,檐下皆是细雕花镂。院中一道宽阔的青石路,直铺至穿堂的石阶下。庭院中间摆着一只青色大缸,缸中养了些金钱莲。穿堂处摆着一张紫檀架子雕花屏风。 隔了一世再回来,沈蓁蓁一路都有些晃神。庭院中的摆设还是当年她出嫁时的模样,却已是遍布着陌生感。 两人还没走两进院子,就远远的见一行人往这边赶来。沈蓁蓁一眼就看到了她一世未见的娘。 许氏身着一声青袄,头上插着三两支钗环。正疾步匆匆地过来。 许氏也看到了刚转进院门的两人。 “蓁儿啊!” 许氏看到女儿,一下就哭了起来。 沈蓁蓁怔了怔,就一阵小跑至了许氏跟前。 “娘!” 许氏三十多岁才生的沈蓁蓁,又是独女,打小就当眼珠子疼的。可这个独女退亲了不说,还独自离开了凉州不知去向。许氏担心得着急上火,不知多少个夜晚,想到女儿就担心得整夜睡不着。 许氏上前两步,一把将沈蓁蓁搂在怀里。 “蓁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沈蓁蓁听着母亲的哭声,也不禁泪流满面。 许氏身后的容妈、大丫鬟们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许氏哭了半晌,沈蓁蓁担心她娘哭坏了身子,便止住哭,劝起许氏来,沈宴也上前劝了几句,到底女儿回来了,许氏心里还是高兴,也慢慢止住了哭。 许氏拉着沈蓁蓁往正院走,又直说她瘦了。 沈蓁蓁却愈加难受,她母亲连一句不是都没有说她。 沈宴前几日子就已经写信回来了,说过些日子便带着小妹回来,许氏等得望眼欲穿,老早就命人将沈蓁蓁的房间好好收拾了一番。 沈忞将许氏的欢喜看在眼里,也不出声,心里却是期盼着的。只是这天沈忞出去谈生意去了,沈家如今除了玉石生意,也开始做起粮食生意来。 沈蓁蓁随着许氏到了正院。 正院五间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堂下几笼冬青,正葱郁着。 几人进了房。 临窗软榻上铺着玫红绒毯,设着一对印兰花引枕,上摆着张雕花小几,几上放着一套白玉茶具。 许氏拉着沈蓁蓁坐上软塌。又细细地问沈蓁蓁这半年的去向。 沈蓁蓁都一一说了,说到梁珩时,将房里的丫鬟们叫了出去,才说了梁珩的事。 许氏自然是大吃了一惊。沈宴怕信里说不清楚,便没说。 沈蓁蓁又将梁珩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沈宴安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帮帮腔。 沈蓁蓁以为要说服母亲会费一番口舌,不料母亲却是极为欢喜。 许氏听了女儿说梁珩性格好,模样好,家世清白时,许氏便动了些心思,如今女儿在凉州退亲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再想寻个好人家,怕是难。但嫁到外乡却是不舍的,许氏又犹豫了。 又听女儿说那梁珩竟考中了新科探花,不禁就很欢喜了。虽说沈家是凉州的大户,却是最末等的商户人家,一年到头也不知得花多少银子,才能保沈家安然无事。若是能有个当官的姑爷,那真是求都难求的事。 “只是,如今那梁珩考上了探花,咱们家又是商贾之家,他...”这亲事,如今却是不对当了。商家攀官家的亲,只怕女儿会吃亏。 “娘,梁公子他不是那种人,女儿知道他的。” 沈宴也在一旁帮腔道:“梁珩品性极好,是个可靠之人。” 许氏见沈宴也这么说,沈宴在外面走南闯北多年,识人这点许氏放心,就稍稍放下些心来。 “那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许氏又问道。 沈蓁蓁便解释说梁珩作为新科探花,脱不开身。 说到这里,沈蓁蓁便看了一眼沈宴。 沈宴明白过来,便将想先将沈蓁蓁和梁珩亲事定下来的事说了。 许氏自然是不同意的,人都还没见着呢,怎么可能就这样草率地将女儿的亲事定下来了。 沈宴和沈蓁蓁对视一眼,皆是噤声了,这亲事这样就定下来确实有些荒谬,便想着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京城。 释褐谢师后,礼部又举行了朝考。 三鼎甲虽可以直接进翰林,却也要参加朝考。不过是走个过场,这朝考的机会主要是对二甲,三甲进士的。 朝考后,便到了皇上点翰林了。 没成想本该稳入翰林院做修撰的刘致靖,却上书请求皇上外放他去做知县。 这本该是二甲三甲朝考不顺者,才会外放知县,一般是三甲居多,因为三甲是同进士出声,很少能进入翰林院。 这刘致靖的理由也是极为言辞肯肯,深得帝心。 “臣想只有下到民间去,体会了民间疾苦,才能真正明白为官之道,才能真正了解百姓之需,为百姓做一番实事...” 这一席话说得齐策龙颜大悦。虽说穷翰林穷翰林,翰林出了俸禄少之外,入翰林院至少还需学习六年才有机会做官,但是翰林有‘储相’之别称,就可知它的起点终点之高。但凡重臣,几乎都是出自翰林。若是外放知县,不说所消磨的时间,也很少有人能做成大官。 而刘致靖却能放弃入翰林院的机会,而选择外放知县,就可知刘致靖却是是想为百姓做实事的。刘致靖作为长安城里臭名昭著的纨绔,能有为民做事的心意,可知齐策有多感动。 齐策当庭就准了奏,还下了旨,凡是朝考中成绩优异者,自愿外放为县官的,三年后一律调回京城来。 梁珩作为一甲,自然朝考也是列一等的。 梁珩也并不想入翰林。虽说翰林起点高,磨六年出来,至少是六品官起授。但梁珩自民间来,翰林院消磨的这六年,梁珩宁愿拿去为百姓做点事,这是他为官的本心。 梁珩便也上奏请求外放,皇上见最看好的梁珩果然没让他失望,即刻就准奏了。 梁珩便在家中安心等着圣意。 林行周在朝考中发挥正常,考了朝元。也是可以入翰林做编修了。 林行周自然也听说了皇上下的旨,正犹豫地权衡利弊。入翰林院的前程是不必说的,外放可就不一定了。 林家最近上门提亲者众多。林行周虽说是二甲末等,但也是进士出身,且林行周又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又在朝考中考了朝元。朝元入了翰林院甚至比鼎甲还受重视,这么个有潜力的佳婿,自然就被不少人家看中了。 钱氏一早就打算为儿子在京中挑一个贵女,最好是家中长辈是大员的,也好为儿子以后铺铺路。毕竟林家在京城里毫无根基,若是有个做大官的岳丈,以后的前程也就不愁了。 但来提亲的人家皆是五六品的,因为三四品甚至二品大员都盯着三鼎甲呢。钱氏便很是看不上。 这天终于来了一个三品大员家请来的媒人。 说的还是吏部尚书孙瀚家的嫡小姐。 钱氏一听来头,顿时就激动得双颊通红,话都说不出,立马就想点头同意了。忽又想起儿子前面说要和他商量的事来,便生生忍住了话头,又怕对方回头后悔了,便让媒人在厅里等着,自己去寻儿子问问。 孙家可是允诺了不少谢银,媒人便也欣然应了。 钱氏便去了后院。 林行周正在房间里练字,杜月茹在一侧替他研磨。 杜月茹一边研磨,一边看着低头写字的林行周,看着林行周俊逸的侧颜,不觉痴了。 突然钱氏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两人皆是吓了一跳。杜月茹反应过来后,就给钱氏见了礼。 钱氏却不理会她,也不管儿子正皱着眉头,当着杜月茹的面,就将吏部尚书家请人来提亲的事说了。 杜月茹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 自从林行周中了进士后,杜月茹就一天比一天担心,如今林郎也是高高在上的进士爷了,还会娶如今孤苦无依的她吗?好在林行周对她的态度还是一样的,杜月茹才稍稍安下心来,想催林行周娶她又不敢明说,只能暗自着急。 林行周看了一眼杜月茹,皱眉道:“娘您说什么呢,回绝了就是了。” “回绝?那可是吏部尚书!听说天下的官都是他管着呢!你以后是要做官的,若是做了这吏部尚书家的女婿,可就不愁前程了。” 林行周吓了一跳,“娘,你乱说什么,这天下的官都是皇上管着的。” 钱氏也回过神来,也吓了一跳,顿了顿,又道:“周儿你好好想想,男儿目光要长远一些,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咱们如今在长安根都还没安下来,连宅子都是租的,咱们林家就靠你了!” 林行周沉默不语。 杜月茹见林行周沉默下来,心倏地就冰凉一片了。 钱氏便道:“你好生想想,娘先去跟媒人说咱们家要考虑考虑。”说着转身就出去了。 等钱氏出去了,杜月茹也不说话,惨白着脸站在一边,只是不停地掉着眼泪。 林行周转眼就见杜月茹紧咬下唇,泫然欲泣的模样甚是可怜。 林行周不禁伸手拉住杜月茹的手,道:“茹妹,我会娶你的。” 杜月茹抬起头看向林行周,眸中还含着泪水,轻声道:“林郎,我只有你了。” 林行周将杜月茹抱进怀里,轻轻嗯了声。 杜月茹倚在林行周胸前,心里不禁庆幸那晚,还好自己狠下了心。 那晚林行周喝醉了,钱氏将她叫过去照顾林行周后就走了,杜月茹看着睡熟的林行周,心底就有了个大胆的念头,怎么都压不下去。想着林郎是读书人,最有责任感了,若是...林郎必会娶她的。 第66章 下午, 沈蓁蓁正在正房里陪着母亲说话,就听外面的丫头问好声。 “老爷回来了!” 沈蓁蓁慌忙站起身来。 就见帘子被人从外面揭开,一个伟岸的身影走了进来。 沈忞初初进来, 没注意看,便往软塌这边过来了。 “爹!” 沈忞一怔,转过身就看到一旁正站着离家半年的女儿。 “蓁儿...” 沈忞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喏喏地叫了一声。 “爹, 我回来了...” 沈蓁蓁一下就跪了下来。 “爹...” 沈忞看着女儿,嘴唇颤抖几下, 到底没说出话来。 许氏在一旁看得着急,生怕沈父会倔强地不肯认女儿。 “老爷!”许氏着急地叫了一声。 沈忞怔了半晌,轻嗯了一声, 转身在软塌上坐下了。许氏又连忙将沈蓁蓁扶起来。 沈蓁蓁低着头立在一旁, 许氏见沈忞到底没有说出什么重话来,且应了声, 心稍稍放下了些,又问了沈忞几句话。沈忞只是嗯了几声,沉闷地坐了一会儿, 便起身匆匆出房去了。 沈蓁蓁看着她爹的背影, 惊觉父亲背脊好像已经有些佝偻,不复像以前一样笔直了。 沈蓁蓁蓦然就留下泪来。 ...... 梁珩清净没两天,便来了一拨一拨的客人, 不是别的人, 正是提亲的媒人。 梁珩他们本来住在深巷, 很少有人知道梁探花的住处,不知住址被谁传出去了,从此便一天到晚的都有人敲门。 一开始的媒人都被如意打出去了,后来人太多了,如意也不耐烦了,干脆就不给开门。 但是媒人是被许了丰厚的谢银来的,自然是穷其方法都要进得院去,有甚者甚至守在门口,一见如意出门就围上来,令人烦不胜烦。 这天下午如意和菱儿买菜回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如意只想着梁珩可能在看书,便没有进门去打扰他。 等如意做好晚饭去叫梁珩吃饭时,叫了几声,没听到里面人回应,疑惑地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如意想着梁珩可能有事出去了,便回厨房等着。 结果两人直等到天黑,梁珩都没有回来。 如意这才焦急起来,梁珩若是出门很久才回来,定会提前跟她打招呼的,而且梁珩知道家里就她和菱儿两人,定不会出去在友人处夜宿的。 如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易旭。可是如意并不知道易旭的住处。 如意焦急地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心里更加焦灼。 如意便想到要去找黄梵,又不放心菱儿一个人在家,便带着菱儿,两人提着灯笼到了酒楼。 酒楼已经打烊了,大门正紧闭着。 黄梵正在大堂里算账,就听到一阵焦急地敲门声,还伴随着如意姐的声音。 黄梵连忙开了门,就见如意和妹妹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 “如意姐,妹妹,你们怎么来了?”黄梵问道。 如意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一样,慌忙说道:“公子、公子他不见了!” 黄梵也是大吃一惊,连忙将两人让进大堂去。 “如意姐,你别急,公子怎么不见了?” “我和菱儿出去买菜,回来时我也没注意,吃饭时才发现公子不在房里了。公子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怎么办啊?”如意焦急得快哭出来,梁珩从来没有在外边歇过,若是出了什么事了可怎么办啊! 黄梵沉吟片刻道:“兴许公子出去会友人去了呢。” “可是公子若是出去会友人了,肯定会等我们回来再去,或是留个信啊!” 黄梵想了想,道:“我先跟你回去等等看,若是珩哥一夜未归,明早上咱们就去报官,这么晚了,衙门也没人了。” 如意只好点点头。 黄梵收了账簿,就提出灯笼,跟着两人回去了。 三人到了家,黄梵去梁珩房里看了一番,就见房间十分整齐,像是主人只是暂时出去了一样。 三人等至深夜,梁珩依旧没有回来,如意急得哭起来。梁公子这一定是出了事了! 黄梵心里也是极焦急,但见如意急得哭起来,还是安慰道:“如意姐,你别着急,现在珩哥可是新科探花,谁敢劫了珩哥去?明早上咱们就去报官,珩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如意听了这番话,稍微放了些心。如意看着黄梵刚毅的脸,惊觉黄梵不知何时,已经蜕变成大人模样了。唇上一圈青色的胡茬,过了变声期的少年,话语间已经很是沉稳,能安定人心了。 菱儿撑不住,如意便让她先去睡了,两人继续坐在梁珩房里等着。 蜡烛续了一根又一根,巷外传来好几次打更的声音,梁珩依然没有回来。 如意先撑不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犯困了。 “如意姐,你去睡会儿吧,我在这等就是了。”黄梵道。 如意又惊醒过来,眼眸中已满是血丝。 如意摇摇头,她哪能安心躺下啊。小姐这会不知道到了家没,梁公子却不见了,以后小姐回来了,让她如何跟小姐交代?且梁公子不见了,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早就有了亲人般的感情了,如何能安心去睡? 黄梵见如意再次摇头,便也不再说话。 等如意再次昏昏欲睡时,黄梵在衣柜里找到一床冬天的绒毯,给如意盖在了肩头,又见她一下一下地往前扑,又下意识地坐正,担心她摔了,便坐在了如意身边,轻轻将如意的脑袋拨至他的肩头。 如意靠着黄梵的肩,很快就睡熟了,黄梵却是坐了一整夜。 次日,天刚微微亮,黄梵便叫醒了如意,两人随意洗漱一番,如意便准备跟着黄梵去报官,被黄梵拦住了。 黄梵劝说了如意几句,如意便在家里等着消息,黄梵独自去了。 黄梵到了京兆尹,门口没有衙役,只有一面大鼓立在一旁。 黄梵进了大门去,迎面就遇到两个衙役。见他进来,便喝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黄梵朝两人拱拱手,道:“两位差爷,我是来报案的。” 两人一听脸色就垮了下来,一大清早的,谁都不愿意这么晦气。但案情不能耽误,便将黄梵叫进大堂去询问情况。 一听黄梵说是新科探花不见了,两人皆是吓了一大跳,这么个节骨眼上,新科探花失踪,谁都别想讨了好去。 两人又有些疑惑,上次去梁探花家没看到这么个人啊。便问他跟梁探花是什么关系,黄梵便说是梁珩的邻居。 两人不敢耽误,连忙去通报了京兆尹陈弘文。 陈弘文一听也是不敢耽误,忙叫了师爷来分析案情。 两人又问黄梵梁珩有可能去的地方。黄梵是知道易旭的,如意昨晚上也跟他说了,只是他也不知道易旭的住处。 黄梵便将易旭说了。 京兆尹的人自然是知道易旭的住处的,马上就命了衙役过去问了。 没多久衙役就回来了,易旭还跟着他们来了。 易旭跟陈弘文见了礼,就问一旁的黄梵是怎么回事,黄梵便将梁珩一夜未归的事说了。 可梁珩并没有去易旭那里。 易旭也不由着急起来。梁珩在京城里出了他和刘致靖,没有别的朋友了。虽然梁珩不大可能去刘致靖那里,易旭还是去了刘府一趟,梁珩果然不在。 这么个关键时候,谁敢绑架新科探花? 京兆尹这边看情况不对了,连忙派了人去梁家调查。 黄梵又跟着衙役回来。几个衙役检查着梁珩的屋子,黄梵便委婉将易旭没有见过梁珩的事说了。如意一下就哭了起来,公子这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 京兆尹这边马不停蹄地调查,刘致靖那边也发动了人脉查起来。 齐湑便是刘致靖请来帮忙的第一人。 齐湑的小舅阮洺是鹰扬将军,在京郊领着几千鹰扬军。齐湑受了刘致靖所托,请了他小舅调了几十鹰扬军进城来秘密搜查。 几方人马,很快就查到了梁珩的去向。 赵国公府。 那天如意他们走后不久,梁珩就听到有人敲门。 透过门缝,梁珩见是几个三十上下的男子,以为对方有事便打开了门。 对方便道主人有请,却又不肯说主家的名字,梁珩自然就不肯去。 没成想对方突然出手,将他蒙晕了。 梁珩次日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处装饰华丽的房间里,正躺在一张软床上。 梁珩出了房间,就见院中遍布假山水榭、名花清竹,雕栏玉砌,一派富贵。 梁珩顾不上多看,便准备出去。没成想,刚走到院门处,便被人拦住了。只是拦住他,却任梁珩怎么问都不肯说话。 梁珩一介读书人,对方几人皆是三大五粗,硬碰自然是碰不过的,不得已梁珩只好回转。 对方既然绑他过来了,自然是有事,梁珩想着对方应该会过来找他,便回房等下了。只是直至夜幕降临,也没见对方有什么人出现。 梁珩想着如意不知道他的去向,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便又欲往外闯,自然是又被拦了下来。 正当梁珩着急间,就见一姑娘提着一个食盒进了院来。 梁珩赶紧上前去询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绑他过来。 只见姑娘娇俏一笑,道:“公子莫问这是什么地方,请你住一段时间后,自然会送你回去的。我们没有恶意,公子请放心。” 梁珩都被人绑来了,自然是不相信对方没有恶意的。那姑娘见梁珩不肯吃饭,便亲自每道菜都尝了一口,道:“公子看,没有毒的。” 梁珩却是着急得食不下咽,便道家中尚有亲人,见他突然不见会着急的。 那姑娘便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便写一封平安信,我们派人送去即可。” 梁珩虽然并不平安,但为免如意担心,便修书一封,交给那姑娘了,只是送去时,梁珩家已经有两个衙役在守着了,便没有送成。 第67章 这天早饭时分, 赵国公窦懿一家正在用早膳。 突然,管家长周义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慌声道:“老爷, 不好了!” 窦懿脸色一沉,重重地将手中的筷子一把拍在桌上。吓得旁边的几个女眷惊呼一声。 “有没有规矩了?说什么不好了!” 周义是赵国公府的老人了,见老爷如此生气,意识到自己失态, 稳了稳心绪,缓声道:“老爷, 一群自称是新科进士的人,将咱们国公府围上了!” “什么?他们为什么来围咱们?”窦懿霍地站起身来,一撩衣摆就往外走。 周义跟在后面, 道:“说让咱们交人!说新科探花被咱们绑来了。” “胡说!我们绑那新科探花来做什么?” “小人也不知。” 窦懿气吼吼地直奔府门而去。 到了府前, 果然见一群身穿长衫,头戴方巾的书生模样、几十人堵在府门前, 领头的他还认识,正是尚书左仆射刘竟荣之子,刘致靖。 “贤侄, 你们这是何意?” 刘致靖微微一笑, 拱了拱手,道:“赵国公有礼了。我们为何而来,赵国公你心里门清的, 何必装不知情呢。” 窦懿眉头紧皱, 道:“贤侄有话直说了吧。诸位为何而来, 老夫是真不知道。” 若是别的人,敢来国公府找茬,窦懿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就命人将人打个半残了。 这些人却是轻易打不得。这些人若真是新科进士,如今正是皇上、朝廷上下重视的时候,一个两个的也就算了,这么一群几十人,若真是将他们打了,不论现在国公府如何显赫,只怕这事情都不能轻易揭过去了。 赵国公虽然只是区区国公之爵,却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满门权臣,风光显赫。先皇驾崩之时,皇帝齐策尚且年幼,一直是太后窦氏垂帘听政。皇帝年幼,窦氏不放心其他的辅政大臣,便大肆提拔娘家的兄弟叔侄。只想着毕竟是娘家人,怎么都比外人放心得多。没成想窦氏一族多半在朝中担任要职后,便权大盖主起来。风光惯了,皇帝掌权后也不知收敛,又想着背后有太后撑着腰,时时连齐策都不放在眼里,经常与齐策抬杠。 一边是娘家兄弟,一边是亲儿子,窦氏也是左右为难,时时劝诫娘家兄弟,只是窦家人已是进退两难了,退就是万丈深渊,进还可能苟活。却也微微收敛了些。 刘致靖身后的易旭上前来,拱拱手道:“新科探花梁珩于三日前失踪了。” 窦懿冷笑一声,“那新科探花失踪了,干我国公府何事?” 易旭道:“这梁探花身为仕林之范,如今却无端遭人绑了架,我等虽皆是寒门,身后也无权贵可倚仗,梁探花更是如此,平白遭了奸人暗算!我等身为梁探花的同年,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梁探花为奸人所害,自然要为梁探花讨一个公道!” 窦懿听着易旭话中的指桑骂槐,不禁气得三尸神暴跳,他赵国公何人何时敢给他受这等气。便喝道:“你们休要多说,老夫说了人不在我府中,若是你们非要栽赃陷害我国公府,我国公府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揉捏的!” 刘致靖见窦懿发火,却是丝毫不惧。 “若是没有证据,我等也不会前来要人,赵国公还是将人早点交出来为好,不然,我等先礼,后就要兵了!” “......” 大门处正闹着,动静传到了后院去,赵国公府规矩大,众奴才心里虽然疑惑谁敢这么大胆上门找茬,但也不敢议论。 国公府五小姐窦素正在院里逼着梁珩写字给她看,就见丫鬟善茗匆匆跑进来,惊呼道:“小姐,不好了!” 窦素被吓了一大跳,转身就一巴掌打在善茗脸上。 “会不会说话?什么不好了!” 忽又反应过来梁珩还在一旁,又连忙上前安抚善茗道:“瞧你这丫头不懂规矩,看你把小姐我吓的,我不是故意的,没事吧?” 善茗跟了窦素好几年了,窦素是什么性子自然一清二楚,不敢叫疼,小声道:“听说一群书生将咱们府围上了,要国公爷交出梁探花呢。” “他们怎么知道梁公子在这里?”窦素大吃一惊。 “奴婢也不知道。” “那些穷书生,爹将人打发了就是了,怕什么?”窦素想到这里,又放下心来。 “可是...” “可是什么,你再去看看情况,有异马上回来告诉我。” 梁珩本来见那些同年来找他了还高兴,一听这小姐的意思,忙道:“不知姑娘为何将我绑至此间来,但请姑娘放了我去吧。” 窦素一听梁珩这话,不禁皱起眉来。 这窦素是赵国公的老来子,赵国公五十多了,窦素的生母才生下她。赵国公自然是十分喜爱,吩咐国公夫人抱至膝下养的。窦夫人也是五十多岁了,儿女都大了,哪里还有心思替旁人养孩子,自然就不愿。所以窦素虽是记在窦夫人名下,却是姨娘养大的。因得国公喜爱,打小便娇生惯养的,很是刁蛮任性。 那天鼎甲游街时,窦素也在聚仙楼上看热闹,便瞧上了梁珩。回家便去求了他爹。赵国公如今势大盖主,若是子女都连个门当户对、和国公府一样势大的姻亲,只怕齐策会不顾一切,都要将赵家除去了。 梁珩是个有潜力的寒门子,又是女儿中意的,窦懿便让窦氏请媒人去提亲了。不料媒人却被梁家那边的人打了出来。窦氏见梁珩那边如此不知礼,便料想不是什么懂礼的人家,便劝窦素作罢了。 窦素却只当是自己不是窦氏的亲女儿,她不上心,就自己按自己的想法做了。也没有告诉其他人,想着先和梁珩培养培养感情,过几天再送他回去,让梁珩自己来提亲。 窦素这几天便一直强行和梁珩待在一起,梁珩又避不开她,也是极为头疼。 过了没多会,善茗就跑回来了,“小姐不好了,那些人要闯进府来了!” 窦素这才慌起来,梁珩被她派人绑进府的事,她爹是不知道的。万一她爹生气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来人!来人!快将梁公子藏起来!” 两个大汉进了院来,却找不到能藏人的地方。 善茗道:“先将梁公子送出去吧。” 窦素慌得没了主意,便忙点了点头。 善茗道:“我先去后门看看。”说着便往后门疾跑而去。善茗这么着急不是因为多衷心窦素,只是这事情她全程都是知情者,一旦事情败露了,小姐可能也就被骂几句,她作为丫鬟,下场绝不会好了。 善茗到了后门处,就见后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人,又跑回去回了窦素。 窦素忙让人压着梁珩往后门赶去,到了后门处,善茗打开门,两个大汉压着梁珩就往外走。 窦素也跟着出了后门。 “素儿?” 刘致靖等人和窦懿转过墙角,就见两个壮汉压着梁珩从里面出来,窦懿脸色大变,这一幕可是几十双眼睛看到的。 窦懿第一时间就想的是有人陷害,却没想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也跟着从里面出来了。 窦素听到他爹叫她,转头就见几十个人从西边过来,他爹走在最前面。 窦素看着她爹的脸色,心里猛然一慌,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 “爹...” 梁珩见易旭和刘致靖来了,喜得连忙叫了两声:“刘兄、易兄,救我!” 窦懿看着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窦素见她爹脸色沉得要滴下水来,一步步朝她快步走过来,不禁害怕得后退两步。 窦懿走近窦素,忽地就狠狠甩了窦素一耳光,窦素被打得扑倒在地,嘴角都流下血丝来。 窦懿打完女儿后,理智便稍稍回来了些,不禁后悔起来,这时候就该死不承认,说是有人栽赃才对。可这会打也打了,窦懿便思索起处理后事的方法来。 还好梁探花不是什么权贵,这些人进士除了刘致靖也不是高门子弟,应该好打发。可不待窦懿说话,刘致靖就道:“这下赵国公还有什么话好说?见我们来要人了,就想将梁探花送去别处藏起来。梁探花的任书已经下来了,如今梁探花可是朝廷命官,赵国公随随便便就将朝廷命官绑了来,不知赵国公是何居心?”说着刘致靖朝天一拱手,道:“赵国公如此胡作非为,可还将皇上放在眼里吗?” 窦懿见刘致靖将这事继续往大了扯,忙道:“贤侄,这事老夫并不知情...” 不等他说完,刘致靖又道:“如今我等亲眼所见贵府的小姐将人偷偷送了出来,赵国公还有什么话说吗?难道国公不知情,是贵府小姐自己将男人掳进府去的吗?” 这话可不能承认,若是国公府出了这等小姐掳男人进府的事,以后国公府名声没了不说,子弟连亲都不好议了。 窦懿这会子想着这事可大可小,对付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子,能以更好的办法解决了,便没有用这个牺牲国公府名声的方法。 “贤侄,我们进府说话。”窦懿勉强憋出一丝笑,道。 刚刚刘致靖等人要进府去找人,窦懿却是怎么都不肯。笑话,堂堂赵国公还能让人进府里搜人? 刘致靖却是不肯将事小了解决了,易旭上前将梁珩拉过来之后,刘致靖冷笑道:“赵国公,这事,您还是去跟皇上交代去吧。”说着转身就走。后面的进士们也跟着转身走了。 窦懿叫了两声刘致靖后,见刘致靖等人并不理会他,也是心气上来,就算这梁探花被人绑进国公府了,又没拿他怎样,又想到皇上一直对赵家都比较宽容,料想最多让他们赔点银子了事,便不再理会了。转眼又见满身是灰,一边脸肿得老高,抽噎着的小女儿,到底疼了这么多年,不忍再打骂,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第68章 这边刘致靖两人带着梁珩往回走。 易旭问梁珩是怎么被绑去的。 “那天我听见有人敲门, 开门就见三个大汉,说他家主人有请,又不肯说主人名讳, 我就拒绝了,没想到几人将我蒙晕了,醒来我就在那里了。” 易旭忙问道:“那窦小姐没对你做什么吧?” 梁珩摇摇头,“就是将我关在那个院子里。” 刘致靖笑道:“我让人盯着的, 那窦小姐只是缠着梁兄,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梁珩又忙谢刘致靖, “此番多谢刘兄!” 刘致靖却是神秘一笑,道:“梁兄不知这次绑架可算是绑出大事来了。” 梁珩不解地抬眼看了看刘致靖,刘致靖却不多说了, 只道:“梁兄先别回家了, 这事不能这么就算了,我们先稍作休息, 梁兄写个状书出来,咱们进宫告御状去!” 梁珩有些吃惊,虽然这事确实是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但是那也只是个姑娘, 想想也不至于因此去劳烦皇上。 刘致靖见梁珩面有犹豫,便道:“梁兄,这事你就听我的, 皇上说不得会感谢你的。” 梁珩还想说什么, 刘致靖便搂过他肩膀, 悄声道:“梁兄,你就听我的,我不会害你的。” 梁珩见刘致靖都这么说了,便点头同意了。 一行好几十人到了一处茶楼,刘致靖将早已写好的状子取了出来,梁珩接过一看,上面写的却不是窦府的小姐绑了他,都是说的赵国公府。 梁珩一看就想说话,却见刘致靖给他打了个眼色,又凑到他耳边说了一番,梁珩沉默半晌,点点头。 窦懿进了府后,想想这事不能让刘致靖他们先去皇上那胡说,便换了身衣裳,进了宫去了。 齐策正在御书房批改奏折,就听内侍进来通报,说是国公爷来了。 齐策笔下顿了顿,放下笔道:“请国公进来。” 过了没多会,就见窦懿走了进来,还未走近,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齐策吓了一跳,忙问道:“外祖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窦懿白须白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看上去很是可怜。 “皇上,老臣对不起您呐皇上!” “外祖这是怎么了,顺德,快扶国公起来。” 一旁的顺德公公连忙上前扶窦懿,窦懿却是不肯起来。 “老臣治家不严,竟叫那恶奴绑了人进府来,老臣今儿才知道那恶奴犯下的恶事。老臣已命人将那两个恶奴押送去京兆尹处了。老臣治家不严,请皇上责罚。” 窦懿丝毫不提那人正是新科探花的事,这事就当是府中恶奴犯下的恶事。 齐策心里骂了声老狐狸,面上笑意还是不减,道:“这事怨不得国公爷,国公快快起来,地上凉,当心病了。” 顺德又连忙去扶窦懿,窦懿这才顺着起来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窦懿正打算告退,就见殿外一个内侍慌忙出现在门口求见。顺德出去将人领了进来。 “启禀陛下,几十新科进士正跪在午门前叩阍!” 窦懿一听,就明白这是那些进士们来告状来了。不过他已经和齐策先通了气了,这会子也不惧他们,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立在一旁不出声。 这叩阍便是有人告御状,齐策登基八年了,头次有人告御状,且这告状之人也不同寻常,便很是重视,立马就命人将进士们放进宫来。 过了没多会,又有内侍来报,说一行人跪在太和殿前求见天颜。 齐策便起了身,正往外走,见一旁的窦懿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道:“刚好赵国公也在这,国公一生见惯了了大风大浪,朕却是登基以来,首次有人告御状,不若国公与朕同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窦懿心下正着急,这御状可是与他有关的,齐策邀他同去正好。 一行人便到了太和殿前,果然见一众身穿长衫的新科进士们,正跪在丹墀之下。 齐策走下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正低着头,咋听这声音,便明白是皇上来了,刘致靖带头行了礼。 礼毕,梁珩往前跪走两步,哭诉道:“皇上,微臣冤啊!” “这不是探花郎吗,探花郎的任状已经颁下了吧?怎么不去赴任?你倒是说说,何冤之有?” 梁珩又道:“皇上,前几日,微臣正在家中看书,不料突有三人上门,将微臣蒙晕,绑至一处。直到今天,刘状元、易榜眼以及诸位同年才将我解救出来。” 齐策怒道:“何人竟敢如此大胆,胆敢擅自绑架朝廷命官,王法何在?!来啊,马上命陈弘文去将贼人拿下!” 窦懿见齐策勃然大怒,刚想说话,又听那刘致靖道:“皇上,那贼人不是旁人,正是您身后的赵国公!” 齐策脸色微变,转头看了看窦懿,正色道:“休得胡说,国公如何会做这等乱臣贼子所为之事!” 梁珩道:“皇上明鉴,微臣正是被关在赵国公府三日,微臣所言属实,后面的同年们亲眼所见!” 窦懿见状,扑通一下跪下,道:“皇上,老臣确不知那恶奴与梁探花有什么过节,竟将梁探花绑至微臣府中。” 刘致靖冷笑道:“国公爷真是好一张嘴,刚刚在府门前可没有说是什么恶奴,我等亲眼所见贵府的小姐绑着梁探花出来,难不成贵府的小姐竟是恶奴吗?” 窦懿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就见刘致靖对着齐策高呼道:“我等虽出自寒门,但尚有皇上为臣等做主,必不会让那些个目无法纪,目无皇上的奸臣逆党残害了去!求皇上为我等做主!” 后面的进士们也跟着高呼道:“求皇上为我等做主!求皇上为我等做主!...” 呼声从四面宫墙回荡而来,听在耳中,竟有十分的悲愤之气,让听者不由感同身受,皇上确是这些寒门学子唯一能倚靠的了。 齐策面色沉下来,不待窦懿说话,便道:“众卿放心,此事朕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窦懿连忙跪下来,道:“皇上,此事确与微臣无关啊!” 齐策这次却没有命人扶他起来,只道:“这事若是平常,这些进士郎们会来告御状?国公休要多说。若是此事与国公无关,朕定当还国公清白。”说完又吩咐身边的顺德道:“顺德,你马上去传朕的旨意,命大理寺卿齐叡即刻查办此案,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众卿一个交代!” 说着又让众人起身。刘致靖见差不多了,便谢了恩,后面的人也跟着他谢恩站起身来。 齐策又安抚了几句便走了。 刘致靖也带着人准备走。就听后面传来一声“贤侄且慢!”。 刘致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窦懿,道:“国公有何话说?” “贤侄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致靖道:“我与国公没什么好说的,国公有话请直接说吧。” 窦懿看着刘致靖似乎带着丝笑意的脸,顿了顿,眯着眼道:“贤侄还太年轻,老夫有一句话想送给贤侄。” “国公请将。”刘致靖道。 “凡是留一线。”窦懿沉声道。 刘致靖没有说话,朝窦懿拱了拱手,便带着众人去了。留下窦懿站在原地,看着刘致靖一行人的背影,神色莫测。 新科进士告御状之事,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内大街小巷。 仕林之中的大部分人毕生都与苦苦追求的功名无缘,进士在他们心中,是像神一样不能被侮辱亵渎的。进士就是天下仕林的楷模。如今告御状这么大的事,还是几十进士爷联合上告,可知情节之恶劣,手段之卑劣。 各茶楼酒肆更是成为了众仕林的聚会之地,众文人心里憋了口气,不吐不快。皆是以笔代诛,讨伐赵国公的。赵国公一门以前的劣迹也被重提,更激起仕林文人的怒气,一时之间,讨伐赵国公一门的檄文在仕林之间四处抄阅。更有甚者,写下檄文于大街小巷的墙壁之上,百姓围观者众。 朝中的大臣、御史台也纷纷上奏弹劾赵国公一门。不止是绑架梁探花之事,还有赵国公一门贪污、卖官等等劣迹。赵国公一门势大太久了,太多事可以让窦家一门斩首几回了。赵国公一门嚣张太久,得罪了不少人,这么一下便成了众矢之的,众人皆痛打落水狗。 个中曲折,梁珩并不清楚,只知道后来赵国公带着赔礼亲自来与他道歉之时,已被削去了国公之爵。听说还是太后拼死才保住了赵国公满门的性命。 事毕后,梁珩便带着任书,与如意和菱儿一道往江南去了。 沈蓁蓁回家快一个月了,每天便是陪着她母亲一起。沈忞也每天都去正房里坐坐,也不多坐,坐个两刻就走。 沈蓁蓁回来,一家人都极高兴,沈宴成亲十年,已经有一双儿女,儿子名沈怀瑾,女儿名沈芳苓。沈蓁蓁大嫂二嫂见小姑回来,皆是每天过来陪着坐一会儿。 只是不论沈宴如何劝说许氏,许氏都不肯点头女儿定亲。人都没见过,女儿又是退过一次亲的,如何等安心将女儿就这样嫁出去了? 沈宴见母亲坚持,便只好作罢了,想着以后梁珩找时间来凉州一趟,让他娘见见再说。 沈蓁蓁回家久了,便越发思念起梁珩来,不知他们在京如何了。 这天沈蓁蓁正陪着母亲说话,沈忞也坐在一旁,大丫头碧莲便打帘进来了,道:“老爷,管家来了,说是门口有几个人,一个自称姓梁,来拜会您的。哦还有,小姐,如意跟着那人来了呢。” 第69章 “是梁珩!”沈蓁蓁一下站起身来。见父母双双看向她, 沈蓁蓁意识到自己失态,颇有些羞涩,忙坐下, 微微平复了心绪,又道:“母亲,是梁珩来了。” 许氏和沈忞对视了一眼,道:“不是说他在京城里脱不开身吗?” “女儿也不知, 兴许事情完了呢,这都一个月了。” 许氏自是已经告诉了沈忞关于梁珩的事。沈忞最担心的就是女儿退亲后, 难再找个好归宿,听着许氏说的这个梁珩,听着心里是满意的, 就是没见着人, 心里不踏实,这会子听梁珩来了, 便道:“让福贵请他到正厅去。” 碧莲领命下去了。 沈忞却喝着茶,一动不动。 梁珩和如意、菱儿在沈府大门前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六十上下的人从侧门出来了。 如意见了来人, 惊喜地叫了声, “福伯!” 福贵见是如意,笑了笑,“如意丫头回来了!”又朝梁珩拱拱手道:“这位贵客, 老爷有请。” 梁珩忙拱手还礼, “老伯有礼。” 福贵并不知道这年轻人的身份, 见他和如意站在一块,心下就想了很多,又一一否定了。便不再多想,又请梁珩进去。 梁珩又道了谢,贺如意菱儿跟着福伯进去了。 梁珩想着沈小姐家家境应该富足,进了沈府还是被惊到了。 只见院落一进套着一进,雕栏玉砌,假山清池,名花奇草,无一处不精致。回廊重重叠叠,青砖黛瓦,漆红画彩,无一处不气派。 梁珩看着眼前的富贵,就更明白沈小姐跟着他有多不易。沈小姐是富养大的,突然去过清贫生活,会有多不习惯。 梁珩被引入正厅坐下,福伯便告退了。没多会,又有婢女上来上茶,梁珩又忙道谢,如此俊逸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年轻公子,温柔地朝她道谢,丫鬟脸色一红,轻轻说了句不客气,不敢多瞧,忙退下了。 如意却是没有陪着梁珩过来,而是带着菱儿求见小姐去了。 梁珩独自坐在厅里。略扫了一眼厅中的摆设,就见正厅里摆着两排待客的桌椅,东面摆着一面苏绣屏风,上面绣了一幅富贵牡丹。门两边摆着一对人高的细颈瓷瓶。见光晶莹剔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旁边还摆着几盆奇异盆栽。如此宽敞的正厅,一番摆设下来,竟也不觉空旷。 梁珩不敢多看,忙低下头,喝了口茶。 清茶入口,香如兰桂,味如甘霖,余味悠长。 梁珩喝了一口便放下了,专心地等着。心里却不由紧张起来,手心都冒出冷汗来。 这边如意过来求见小姐,进房后,又带着菱儿给沈忞许氏行礼。 许氏亲自走下来拉起如意,拍了拍如意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 如意连忙摇头,“都是奴婢该做的。” 许氏又看向菱儿,问道:“这是?” 沈蓁蓁下来拉起菱儿,道:“娘,这就是我跟您说的菱儿。” 许氏看着菱儿乖巧的模样,心里也是很喜欢,忙让碧莲去取了一枚暖脂玉佩出来,送给菱儿当见面礼。 菱儿没进过这么富贵的人家,心里有些害怕,见这是沈姐姐的娘,许氏看着面相也和善。不由也笑了笑,道了谢,“菱儿多谢婶婶。” 许氏笑了笑,又转头跟如意道:“蓁儿已经跟我说了,回头我就把你的卖身契送到官府去销了。” 如意连忙拒绝,“不,夫人,如意要一直跟着小姐。” 许氏笑道:“好孩子,以后你要跟着蓁儿也行,只是以后是自由身了。” 沈蓁蓁也跟着劝了两句。能脱离奴籍,自然是好的,如意又跪下谢恩。 沈蓁蓁拥着菱儿说了会话,便让碧莲带着如意和菱儿下去休息了。 沈蓁蓁等了半天都不见父亲有何动静,心下着急,不由得看了看她母亲,许氏却也是不急不躁的模样,沈蓁蓁心里就着急起来。 许氏见她坐立不安的,笑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你爹他在试试这梁珩的气性呢,你急什么。” 沈蓁突然就反应过来,真是关心则乱了,羞涩笑了笑,也沉下心来。 茶都换了两盏了,沈小姐的家人却还没有来。梁珩担心是沈小姐的家人看不中意他,才冷落他,心里不禁焦急起来。 面上却不敢有急色,稳稳地坐着,耐心等着。 梁珩等待放榜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度日如年。梁珩想着沈小姐回来一月有余了,却没有给他写过信去,不会是被家里人拦住了吧? 梁珩正胡思乱想间,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梁珩连忙站起身来。 没多会,就见一个身穿印福绸衫,身材高大,严肃的脸上有几处和沈小姐相似。梁珩便明白,这是沈小姐的爹了。 梁珩连忙作揖行礼,沉声道:“梁珩见过伯父。” 沈忞不动声色地看了梁珩几眼,首先便是感觉到梁珩的俊逸,又有些清瘦,沈忞不由皱皱眉。 “梁公子多礼了,请坐。” 梁珩听到这称呼,心里更是直打鼓,不敢真的就坐下了。 沈忞走至主位后,见梁珩还微低头站着,又道:“梁公子请坐。” 梁珩忙道:“伯父您先请。” 沈忞也不多客气,便坐下了,梁珩这才坐下。 沈忞又打量了梁珩一番,只见梁珩虽然俊逸,眉眼却是蕴着一股正气,面相亲和,看着不像是风流书生。相由心生,沈忞心里微微满意了些。又见梁珩只坐了半边椅子,可见是个懂事的,不由满意又多了几分。 沈忞又问了梁珩自身和仕途上的一些事情,梁珩都一一作了回答。 沈忞见梁珩用词谦逊,说话也进度有度,极为懂礼,一番下来,已是很满意了。 许氏见沈忞去了一会了,到底想看看梁珩的模样,又见女儿也是坐立不安的样子,便道:“那我们便去瞧瞧梁珩去?” 不等沈蓁蓁应下,许氏便站起身来。沈蓁蓁恨不能立马看到梁珩,听她娘这么说正好,忙扶着许氏往正厅去了。 两人却没有进去,而是进了正厅旁边的偏房。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清澈的声音。 “皇上特允了小侄半月后再去赴任。任县在江淮一带...” 两人从偏门进去,到了屏风后面。 透过屏风,就见对面正坐着一个身穿天青色衣裳的青年,坐得笔直,正一丝不苟地回着沈忞的问话。 许氏看不清梁珩的长相,转头想悄悄跟女儿说话,就见女儿正僵着身子,双眸一瞬不眨的看着屏风外的人,脸上还带着一丝浅笑,胸口起伏得厉害。 许氏见女儿这模样,就明白女儿这是动了真情了。心里不由感叹,这因缘果然都是天定的。 梁珩回答了沈忞,偶一转眼就看到屏风后似乎有两个人,仔细一看确实是有两个。梁珩看着左边的身影,心脏一下就狂跳起来,就算只能模糊地看到影子,他也能确定,那一定是沈小姐! 沈蓁蓁见梁珩往这边看过来了,也明白梁珩这是知道她在这了。沈蓁蓁极力克制着自己想出去见他的冲动,紧紧地握着拳头,压着心底狂涌的思念。 “贤侄、贤侄?” “啊?伯父您请说。”梁珩突然被惊醒过来,心里猛然一跳,自己竟然看着沈小姐走了神,忘了沈小姐她爹了。 沈忞顺着看过去,就见屏风后面隐约有两个人影。心里明白这是谁,也不戳破,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梁珩虽然挂念着沈小姐,这会却是再不敢去看她了,专心陪着沈忞说话。 沈蓁蓁刚刚清楚地看着梁珩的窘态,心里好笑又心疼,只愿她爹莫难为他。 许氏见两人谈话要结束了,忙拉着沈蓁蓁走了。 梁珩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屏风后的人已经不见了,不由心底失落起来,面上却是不敢显现丝毫出来。 沈忞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心里满意了,又安排梁珩去休息。 梁珩却谢绝了。 “多谢伯父的好意,只是家母还在客栈中,小侄这便告辞了。” 沈忞有些吃惊,刚刚没听梁珩说他娘也来了。这下心里便着急起来,这可是以后的亲家啊,到了凉州,如何能让人住客栈? “真是失礼,不知令堂也来了。如此,我便命人和贤侄一道同去将令堂接来沈家住吧。” 梁珩听沈忞这意思是认可他了,心下狂喜,又忙压了下去,道:“多谢伯父了,只是小侄来前家母有交代,不能麻烦您。” 沈忞又劝了几句,见梁珩态度委婉却坚决,便知这亲家母也是懂礼的,两家现在还未结亲,却是不合适住进沈府的,便作罢了。又派人送了梁珩回去。 几人住在一间普通客栈里,梁珩一回来,赵氏便忙问情况,得到积极回答后,赵氏也是喜不自禁。 梁珩这一赴任,便是三年,自然要将母亲带着一起去的。赵氏也不放心儿子独身前去,便也跟着来了。 次日,沈府的人下午便过来接梁珩和赵氏了,说是办了席为娘俩接风洗尘。 赵氏也想去看看沈蓁蓁的父母,看看是不是好容易相处的人家。 等到了沈府,赵氏就被沈府高大气派的大门惊住了,进去看了里面的光景,更是心里直打鼓。万没想到沈小姐家如此富足。 看着看着,赵氏便不由为儿子担忧了起来,沈小姐家如此富贵,长辈能看得上家境清贫的珩儿吗?赵氏这么一想,惊讶便褪下去了,不由深深担忧起来。 第70章 沈忞和许氏带着两个儿媳, 王氏和肖氏正在主院门口等着娘俩。 没多会儿,便见福伯引着梁珩和一个看着四十来岁的女人往这边来了。 只见那女人穿着一身青布衫,衣着朴素, 收拾得却很利落。 等人走进了,许氏上前两步,笑道:“是梁嫂子吧,娘俩一路劳累了。” 沈蓁蓁的两个嫂子也跟着见了礼。 赵氏老远也看着院门前站着几人, 打头的皆是五十上下的样子,衣着不俗, 两人都有几分沈蓁蓁的模样,猜想这便是沈蓁蓁的爹娘了。 走进了,沈蓁蓁双亲的相貌装扮看得更清楚了。只见沈父身材高大, 方正脸, 表情像是严肃惯了般,这会扯出一丝笑意, 看着有几分勉强。沈母穿着一身深棕绣花对襟褂子,头上插了好些钗环,身材略有些富态, 脸上正挂着笑, 看上去十分和善。后面两个二十来岁的妇人,一个略年轻些,两人皆是着一身锦缎袄裙, 打扮富贵。 赵氏笑着和沈忞许氏见了礼。 梁珩也跟两人见了礼。后面两个妇人, 梁珩不知其身份, 便只对着两人行了个礼。 许氏又笑着介绍沈蓁蓁的两个嫂子,“这是蓁儿的大嫂,这是二嫂。真是凑巧,蓁儿两个兄长都出去谈生意去了,不然也定要来见见梁嫂子了。” 梁珩一听是沈小姐的嫂子,又连忙重新见礼。 许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梁珩,上次隔着屏风,没看真切,这会子面对面的看清楚了,越瞧心里越喜欢。梁珩不仅长身玉立,冠玉般的脸更是深得许氏欢心。两个嫂子也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梁珩,梁珩长相俊逸不说,面相还极温柔,容易让人生起好感来。 几人寒暄了一番,就迎着进去了。 赵氏一路心里还有些担忧,这会子见沈小姐父母十分热情,心就放下了一半了。 许氏和赵氏说着话,走在前面,沈忞沉默着走在一边,梁珩跟着两个嫂嫂走在后面。许氏赵氏都有意给对方留下好印象,这会说话自是其乐融融。 两个嫂子对这个小姑自己找的妹婿极有兴趣,一路找着梁珩说话,因有长辈在前,两嫂子虽看着梁珩惹人疼的模样,也不敢调笑这个探花妹婿。 说话间,几人进了正厅。 许氏也想试试女儿这以后婆婆的气性。一番说下来,赵氏说话都极为有礼利落,虽然出身清贫,身上却没有市侩气,许氏很满意。问到女儿时,也是极关心的模样,许氏看着赵氏脸上真实的关切,心里放心下来,就怕女儿碰到不知疼人的恶婆婆。 几个妇人说话,沈忞和梁珩不好插嘴,坐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听许氏说到沈小姐时,梁珩一个激灵,一字不漏地听了。 许氏说着又夸起梁珩来。梁珩确实是天纵英才,二十出头便已是进士了,放眼前朝几百年,也就十余人。 提到儿子,赵氏也是极为自豪的,许氏也是将梁珩当做女婿看了,两人说起梁珩就说得停不下来。 说完了梁珩,两人又说起些女人才感兴趣的话题来。两嫂子也偶尔凑着说两句。 梁珩和沈忞自进厅起就一句话没说过,这会见两妇人越聊越热络,两人也不敢有异议,只好僵着在一旁听着。 终于,福伯进来问话了。 “老爷,夫人,宴席准备好了。” 许氏站起身来,笑道:“那咱们这就过去吧。”说着上前挽着站起身的赵氏,赵氏从没被什么老姐妹这么亲热挽过,颇有些不习惯,又见许氏满脸的笑意,也略放松下来,跟着许氏往外走去了。 宴席设在后院里。 赵氏跟着许氏过了垂花门,进了后院。一般的客人都设宴在主院,如今设在后院,当真是没有将梁珩娘俩当外人了。 几人进了宴厅,就见厅中摆了两张桌子,中间用一扇屏风隔着,沈忞带着梁珩在一边坐下了,几个妇人坐在另一边。 桌上已经摆满热气腾腾的奇珍异味,可见主人是精心准备了的。 沈忞拉着梁珩喝酒,梁珩虽酒量不好,却也不敢推辞,连忙接过沈忞手中的酒杯,替沈忞满上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梁珩先给沈忞敬了一杯酒。 这边几个妇人边吃便聊,说得热络,那边梁珩一杯一杯地陪着沈忞喝着。 沈忞为商多年,可以算得上是海量了。没多一会梁珩就喝得有些醉了,一股意念支撑着他,使他不敢倒下,一杯一杯,强撑着陪沈忞喝着。 沈忞年纪一大,家中的生意都交给儿子打理了,不用再与人虚伪以蛇,本来又是严肃刚正的性子,便一天天的,越发严肃了起来。 如今女儿也回来了,还找着这么个打着火把都找不着的好女婿,沈忞心下的大石总算是落下来了。今日准女婿陪着喝酒,沈忞心里是真高兴。也不管梁珩喝不喝了,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梁珩担心他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却是劝不住。梁珩见沈伯父高兴,也不敢多劝。 人一高兴,喝酒就容易醉。一壶酒见了底,沈忞就有了七分醉意。 许氏她们这边正说的热络,就听屏风另一边传来沈忞明显有些醉意的话来。 “贤婿啊,再陪我喝几杯...” “来人啊,来人,再拿壶酒上来...” 许氏一听沈忞这称呼,两个小辈毕竟还没有定亲,怕赵氏听了不高兴,连忙圆场道:“蓁儿他爹喝醉后就爱胡言乱语,梁嫂子别多心。” 赵氏摆摆手,只道不碍事。心里却是极高兴的,看来沈小姐的父母对梁珩也是满意,心里已经认定了这门亲事。 又有丫鬟送了壶酒上来,几杯下肚,沈忞又拉着梁珩说话。 “贤婿啊,你看和蓁儿的亲事,什么时候办了好啊?” 屏风另一面动静骤然一停。 “我看啊,择日不如撞日,就这几天办了吧,你也没两天要去赴任了。这一去就是三年呐!哪能让蓁儿等你三年,贤婿你说是不是?” 梁珩恨不能早些娶沈小姐,心里自然是乐意的,就点了点头。沈忞却没看梁珩,没听到他回答,突然猛地一拍桌子,众人皆是吓了一跳。 “贤婿,你说对不对?!”沈忞加大声音道。 梁珩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对,对,伯父您说的是。” 沈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就行了,我这就吩咐福伯筹办婚宴去。”说着摇摇晃晃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许氏在一旁早就听得着急,连忙跟赵氏道歉,又过了屏风去,就见沈忞在梁珩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就要往门外奔去。 “老爷!” 沈忞听到许氏叫他,醉眼朦胧地转过身来,见许氏过来了,就道:“正好你来了,哦,亲家母也在,那我们就将孩子亲事商量了吧?” 许氏见沈忞醉得不轻,忙在外面叫了人进来,准备让人扶着沈忞回房休息。沈忞却挥开了小厮,道:“我没醉,我心里明清得很。” 说着又自己奔回席间坐下,和许氏道:“你去将亲家母请过来,我们商量下两孩子的亲事。” 沈忞看着醉得不轻,如何能商量亲事,还怕赵氏和梁珩觉得这是自家看轻他们了呢。 许氏急得不行,沈忞说完后,就安静地坐着了。 王氏和肖氏两人听着那边的动静,也是着急得不行,公公自来就是不喝酒前就是很严肃、很重礼的人,喝了酒后就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也不奇怪,这会这情况却让人提心吊胆,生怕梁家母子因此生气了。便暗暗注意着赵氏的神色。 赵氏其实也想早点将两孩子的亲事办了,梁珩这一去就是三年,若是不趁着现在成亲了,过了三年,拖了两孩子的年纪不说,会发生什么变数,谁也预料不到。 这么想着,赵氏就站起身来。 王氏和肖氏本来就注意着赵氏,这会见她站起身来,也赶忙站了起来,正想说话,就见赵氏朝两人笑笑,便过了屏风去了,两人连忙跟在后面。 “说的也对,两孩子的亲事是该定下来了。”赵氏道。 沈忞见赵氏过来了,虽在醉中,也连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不过也不急,明天咱们再好好商量吧。” 许氏本来见赵氏过来,还有些着急,万没想到赵氏对沈忞说的也是赞同的,这会又惊又喜的,连忙点头。沈忞这会毕竟喝了酒,就算心里还有些清明,也不适合商谈亲事,明天再谈是最好的。 梁珩在一旁听着几个长辈就这样定下来明天商议亲事了,心下不禁狂喜起来。就算不能尽快成亲,将亲事先定下来也事极好的。这会喜得恨不能痛快再浮一大杯白。 夜色已深,沈家又派了小厮送娘俩回去。 沈蓁蓁在正房焦急地等着,沈家为赵氏娘俩办接风宴,她是不适合出席的,便在正院等消息。 正当这会,许氏和被人扶着的沈忞回来了。 沈蓁蓁见父亲喝醉了,连忙上前帮忙扶着沈忞进内房去躺下了。 等收拾好之后,许氏才坐下跟沈蓁蓁说了宴上的事。 当许氏说到两家已约定好明天商议亲事后,沈蓁蓁像是头次出嫁一般,突然就害羞起来,却又很欢喜,像是真正小女儿般。 许氏看着烛光下女儿通红的双颊,心里高兴的同时又不禁难受,女儿才回家一月,又要离开了,以后再回来,就是客人了。 第71章 梁珩喝了不少酒, 却奇异的没有醉昏过去,一直坚持到客栈,本来想和他娘说些事, 脑子却昏沉得厉害,只好上床睡了。 次日清晨,赵氏和梁珩刚起身没多久,沈家那边便派下人过来接赵氏了。 商议亲事, 是两家长辈的事,梁珩自是不能去的。 梁珩便请沈家的小厮稍等一会, 拉着他娘到了房里。 “娘,我想,现在先把亲事定下来, 等我到任上稳定下来了再议吧。” 赵氏没想到梁珩会说这个, “珩儿,你不是一早就想娶蓁蓁了吗?怎么了这是?” 梁珩忙道:“现在太仓促了, 儿子不想沈小姐这么委屈地嫁给我了。” 赵氏皱眉沉吟片刻,道:“江淮那一带是不是离这不远了?” 梁珩点点头。 “兴许沈家那边也只是想先将亲事定下来呢?若是沈家那边想现在成亲再说吧。娘到时候提几句。” 梁珩点点头。殷切地目送他娘上了马车,往沈府方向去了。 没多会儿, 马车就到了沈府。 梁珩独自在客栈等着消息, 素日极其沉稳的人,这会子却急得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踱着步, 连早饭都忘了吃。 度日如年般, 梁珩来回不知踱了多少圈步, 才听到一阵脚步声,像是朝他房间走过来。 梁珩以为是他娘回来了,几步到了门前,拉开了门。就见那个日夜思慕的人正含笑站在门前,半举着手,正要敲门。 沈蓁蓁抬眼看着门内的梁珩。梁珩没有多少变化,一身青灰长衫,更衬得他长身玉立,还是那样一身书生气。 沈蓁蓁看着梁珩眸中的惊喜,轻轻一笑,笑意未褪,便被梁珩伸手一拉,落入他温暖的怀中。 梁珩一手紧拥着沈蓁蓁,另一手反手将门关上了。 沈蓁蓁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一张温热的唇堵住了。 她明显感觉到这次的吻中蕴含着狂热的思念。沈蓁蓁感到一股力道朝她压过来,不禁后退两步。 梁珩感觉到沈蓁蓁往后退去,忙伸手挡在她后背,避免沈蓁蓁后背直接撞上墙。梁珩的手也撞上墙,梁珩却不管手上传来的那一阵痛意,依然低头吻着她。 梁珩双手环抱着沈蓁蓁,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梁珩的吻一直都是很温柔的,这次却带着几分狂热。 沈蓁蓁感觉着嘴里梁珩的舌,并不回避,伸手环抱住梁珩的腰,将所有的相思,化成缠绵的痴吻。 良久,梁珩停了下来。见沈蓁蓁面色绯红,气喘吁吁的模样,心里又怜又爱,紧紧地将她抱入怀中,恨不能将她挤入身体中,从此再不会分离半刻了。 “我好想你,沈小姐。” 沈蓁蓁靠在梁珩胸前,梁珩将脸凑在她发间,闷闷地说了一句。听着话语间,像是极其委屈。 沈蓁蓁抱着梁珩的腰,嗅着属于梁珩气息,满足地在他胸前蹭了蹭。 “我也想你。” 沈蓁蓁话音虽轻,梁珩却听得真切,不禁又抱紧了几分。 良久,沈蓁蓁想起正事来,抬起头,看着梁珩的棱角分明的下颚,道:“赵婶去我家跟我父母商谈亲事去了。” 梁珩轻嗯一声。 “你怎么想的呢?”沈蓁蓁问道。 梁珩稍微放松了些,还是抱着她,低下头,看着沈蓁蓁道:“我想,能先将亲事定下来就好了。” 沈蓁蓁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竟是只想先定亲吗?” 沈蓁蓁父母的意思都是趁这几天将亲事办了。沈蓁蓁出于姑娘家的矜持,没有直接问出梁珩打算怎么安排亲事来,没成想,梁珩竟是只想先定亲。 梁珩感觉到沈小姐似乎不大高兴,忙解释道:“沈小姐,你听我说。不足半月我就要去赴任了,时间太仓促了,我自是极想娶你的,可我不想你这么委屈地嫁给我。” 沈蓁蓁看着梁珩脸上的真诚,突然就感动得红了眼眶。经历过不好的,才更能明白能遇到梁珩,是她几辈子的修来的福气。 “我想现在就嫁给你。我不在意那些。” 梁珩看着沈蓁蓁坚定的眼眸,听着她说她想嫁给他。这一瞬间,一股滚烫的热意从心间升腾而起,梁珩内心的喜悦和感动,奔涌直上,化成两滴男儿热泪,落在沈蓁蓁白皙的脸颊上。 梁珩再说不出别的话,只是紧紧地抱住沈蓁蓁。 一定要珍惜她一辈子,梁珩在心里狠狠发着誓。 两人说了会话,沈蓁蓁要走了。她出来虽不至于是偷偷摸摸,但毕竟两边长辈都在,还是得恪守些礼节。 梁珩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正要送沈蓁蓁出去,突然又想起他交代他娘的事来。 “遭了!” 沈蓁蓁被他突然来的一句吓了一大跳,忙问道:“怎么了?” “早上我娘出去的时候,我跟她说了现在最好先定亲的事。”梁珩急道。 沈蓁蓁一听也有些着急,万一两边长辈真的商议好现在只定亲怎么办? 沈蓁蓁匆匆回了家,赵氏也刚走不久,沈蓁蓁到了正房找到许氏。 “娘,亲事商议得这么样了?” 许氏见沈蓁蓁匆忙进来就问这个,颇有些无奈,道:“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如此不矜持,亲事怎可自己询问的?” 话虽是这么说,许氏还是说道:“梁家那边说现在成亲太仓促,怕你受委屈。” 沈蓁蓁急道:“那娘您怎么说的?” 许氏看着女儿脸上的焦急,女儿今天出门去了,不用问,她也知道女儿这是去哪了,也不道破,笑道:“自然就是顺着话说了。” 沈蓁蓁颓然坐下。 许氏见女儿这样,好笑又好气,“真是女大不中留了,蓁儿真真是个狠心的,爹娘都想多留你两年呢。” 沈蓁蓁一听她娘这么说,心下也愧然起来,作为女儿,自己确实太自私了。 许氏本就是打趣女儿的,见女儿面有愧色,也心疼起来,忙道:“我自是知道蓁儿不会在意那些的,我和你爹,也想早点将你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免得又生波折。你的那些手帕交,如今哪个不是早已为人母了,没两个月你就十八岁了,亲事不能再拖了。” 许氏絮絮说着,沈蓁蓁感到一股热意涌上眼眶,忙背过身去擦了。 梁家隔得太远,自然不可能千里迢迢地又回去。沈家在凉州有多处宅院,便选了一栋让梁珩母子搬了进去,这宅子以后就是沈蓁蓁的陪嫁了。 时间虽匆忙,但六礼却是不少的。纳采、问名、纳征、请期。不过皆是走个过场,两日就定下了成亲的日子。定在十日后。 沈府派了人过来帮忙,匆匆准备了些必不可少的聘礼。媒人也是沈家那边请的,又匆匆将聘礼送到了沈府。 沈家这边也匆匆忙忙地备起了嫁妆来了。 因为两人成亲后,梁家便要去赴任了,嫁妆皆备了轻便的,家具等须订做,时间也来不及,便没有准备。 聘礼中,有衣裳首饰,有酒食糕点,还有些干果。红枣、花生、桂圆、栗子。寓意早生贵子。 梁珩上次被绑,不仅赵国公府赔了银子,皇上为了安抚他,还赐了不少金银之物。刚好这会子就用上了。聘礼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该有的却都有了。 沈蓁蓁以前的嫁衣,那个小厮带回来了,却不能再穿了。时间又赶,沈蓁蓁自己缝制是来不及了,便召了五六个针线好的丫鬟,一同连夜赶制。 匆忙间,时间过得很快。 这些天,两边都在不停地忙着。两家商议了,亲事不大办,就沈家这边请两桌亲朋好友来一起吃顿喜酒,梁珩家那边就梁珩母子两人,但也要准备酒席,款待沈家这边送亲的人。 还好沈家这边派了人过来帮赵氏,不然赵氏一个外地人,对凉州城一点不熟悉,东西都不知道在哪采买。 这宅子也是配备了下人的,上下一起忙起来,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虽说梁珩他们成亲后马上要走,婚房也是要布置的。但这些梁珩都帮不上忙,都是赵氏在忙着。 梁珩高兴地失眠了好几个夜晚,真的要娶沈小姐了,他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沈家这边,自然也不用沈蓁蓁操心什么。许氏带着沈蓁蓁两个嫂子没日没夜的准备着。 沈蓁蓁就纳了双鞋,却不是给梁珩纳的,而是给赵氏纳的。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婚礼前日了。 沈家派人将嫁妆送了一部分过梁珩他们那边去。 沈家这么大张旗鼓的,凉州的百姓自然是看在眼里,却都不明白沈府这是嫁哪个女儿,不过话说话来,沈府只有那一个退了亲的女儿啊,难不成就是嫁那个?可是不是听说那沈大小姐离家出走了吗?难道回来了? 这几日,不仅沈家和梁家的人着急,就是凉州城的百姓,也是急坏了,见沈家忙活这么多天,也没个消息传出来,这到底是谁出嫁啊?嫁给谁啊? 送嫁妆这天,好事的人就跟着抬嫁妆的走,走到一户不大起眼的宅子前。互相打听了这宅子的主人是谁,却谁都不知道。 终于有了消息说这就是沈家的宅子,难不成这沈家竟是招了上门婿吗? 第72章 沈蓁蓁的大哥二哥都在前两天赶回来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最后一顿团圆饭。 沈府上下张灯结彩的,十分喜庆。从沈家族里请来的全福人也安排在沈府住下了, 略休息一晚,半夜便要开始准备了。 是夜。 许氏、沈蓁蓁的两个大嫂在沈蓁蓁房里陪着沈蓁蓁坐着说了会儿话,毕竟半夜就要起来准备了,虽说不舍, 但还是回去了,让沈蓁蓁睡一会儿。 沈蓁蓁躺在床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快了很多。她还记得前世嫁人前, 除了欢喜期盼,还有马上要从无忧无虑的姑娘变成上要侍奉公婆、下要伺候夫君的新妇了,对那陌生的的一切不由害怕。而今晚, 她心里却只有欢喜期待, 因为知道梁珩会如何待她,沈蓁蓁的心很安定。 梁珩这边。 深夜母子还未休息, 沈府昨天将喜服送了过来,有些地方不合适,又拿回去改了, 今天深夜才又将重新改的喜服送过了过来。 梁珩又试了试, 这回很合身,就算不合身了也只能将就穿了。 梁珩这边的事宜,几乎都是沈府派过来的二管家操办的。好在准备的也不多, 将院子装扮得喜庆些, 采买些食材, 分配下人各自要做的事,也就差不多了。 昨天沈蓁蓁的大嫂带着全福人过来在新房里铺好了床。 梁珩睡在新房的隔壁偏屋里。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和沈蓁蓁相识相处的一点一滴,不停地在脑海中翻腾着,让他的心,软了又软。 明天她就是自己的妻了。梁珩只要想到这个,心就颤得厉害,一阵一阵的痒意从心口传向四肢,延绵不止。 半夜不知何时,沈蓁蓁感觉才刚睡着,就被人叫醒了。 沈蓁蓁正迷糊间,就被叫去沐浴了,热水一泡,沈蓁蓁感觉自己更困了,泡着泡着就睡了过去。 许氏在外面叫了两声,没听到回应,担心沈蓁蓁在浴桶里睡着,便推门进去了,果然就见沈蓁蓁趴在桶沿上,已经睡着了。 许氏走过去,轻轻地将女儿散乱的头发撩到一边,露出白皙的脸来。 许氏看着自己疼了十七年的女儿,过了今天,女儿便是别人家的人。再回家,就是客人了。 许氏想着不禁悲从中来,几滴略浑浊的眼泪落下,许氏又连忙擦去。 到底不能耽误了时辰,许氏还是叫醒了沈蓁蓁。 沈蓁蓁睁眼就见娘正站在自己跟前,叫了声娘。 许氏看着女儿睡眼朦胧的样子,感觉像是回到了好些年前,女儿初初牙牙学语的时候,第一声娘就将她心都叫软了。如今一转眼,女儿就要嫁人了。说来也奇怪,上次女儿出嫁从家里出门时,许氏这会都没多少印象了。这会像是女儿首次出嫁一样,心里不舍得紧。 许氏在房里,沈蓁蓁颇不好意思擦身子,“娘,您先出去吧。” 许氏见沈蓁蓁清醒了过来,应了声,“蓁儿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等许氏出去了,沈蓁蓁起身,快速将身子擦干净了。 沈蓁蓁换上大红色的亵衣,穿了一身水红色的常服,出了房来,坐在房间梳妆台前,许氏拿着帕子,轻轻替她擦着头发。 “蓁儿啊,以后到了夫家,就是当家主母了,上要孝敬婆婆,下要照顾好夫君。我看梁珩是个好的,以后你可不能像在家里做姑娘一般,再不能任性了...”许氏絮絮叨叨地交代着。 房间里点着数十根蜡烛,将房间照得通明。 沈蓁蓁看着镜子里,母亲模糊的身影。她还记得她娘年轻时美丽的样子,岁月如白驹过隙般流逝,如今红颜老去,她娘两鬓已经有些斑白了。 沈蓁蓁转身抱住了她娘,心里酸涩得厉害。 许氏感觉到女儿在哭,忙将她拉起来,勉强笑道:“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说着又替她擦去眼泪。 沈蓁蓁见她娘眼眶也红了,怕她娘难受,便将心底的酸意压下,转过了身。 头发擦干后,丫鬟又端了些糕点粥食上来,用完早点便要上妆,上妆后再吃东西就不方便了。 沈蓁蓁不大想吃,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些。 等沈蓁蓁用了粥,外面等候已久的全福人便进来替沈蓁蓁梳妆来了。 虽说沈蓁蓁前面退过一次亲了,但全福人还是捡着好话说。毕竟沈家是凉州数一数二的富户,沈族的人几乎都是依附着沈家过活的。 女人一生只能开一次脸,上次沈蓁蓁已经开过一次了,这次便不再兴开脸了。 全福人拿着一柄玉梳替沈蓁蓁梳着头发,口里还念着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许氏站在沈蓁蓁身后,无声地擦了擦眼泪。 又将沈蓁蓁的头发盘成高鬓,用两只步摇和玉簪子,又插了些珠花。 头发梳好,许氏的大丫鬟碧莲便上前来为沈蓁蓁上妆了。 因沈蓁蓁肤色白皙,碧莲只在她脸上扑了一层薄粉,又扑了些腮红,取了一张红纸让沈蓁蓁抿了会取下,唇上便已是赤红一片了。 梳好了妆,外面天都快大亮了。沈家的出嫁吉时是巳时。 许氏昨夜给了沈蓁蓁一个玉枕,沈蓁蓁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许氏放下匆匆说了就走了,沈蓁蓁打开看了看,就见枕头中间放着两个交缠在一起的玉人。沈蓁蓁慌忙关上了,前世许氏没有给她这个,只是让她大嫂过来跟她说了几句闺房之事。王氏也不大好意思,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就匆匆地走了。 沈蓁蓁梳好妆后,沈家的女眷和近亲女眷便进来了。每人手中都揣着些东西,给她添箱来了。 沈蓁蓁连忙起身见礼。 沈蓁蓁的大嫂添了几根玉簪子,两枚羊脂玉佩,又塞了一千两银子。二嫂添了玉摆件,金镯子,也给了一千两银子。 大舅母朱氏带着小女儿吴莞进来,也添了一枝金钗子。 朱氏笑道:“家里就两只金簪子了,上次添了那支成色好的,这次就只剩这支成色差些的了,蓁儿可别嫌弃。” 朱氏这话一出,满屋的人皆是微微皱了皱眉。这朱氏偏偏要提起上次沈蓁蓁退了那门亲事。 沈蓁蓁却笑道:“舅母真是破费了,既然舅母家就只剩这一支金簪子了,侄女可不敢收,留着给莞妹妹出嫁的时候,压箱底吧。” 朱氏笑意一僵,笑道:“这丫头亲事都还没定下呢,自然要紧着你的。” 沈蓁蓁笑了笑,没再说话。 二舅母高氏向来和朱氏处不来,这会也没想着要圆场,便让丫鬟将添箱拿了上来,是一匹银星软罗烟。 “蓁儿,舅母也没什么好给你添箱的,这匹布是前不久不表哥从江南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料子,给蓁儿做衣裳,蓁儿别嫌弃。” 沈蓁蓁笑道:“二舅母太客气了,多谢二舅母了。” 这软罗烟寻常轻易买不到,是很珍贵的布料了。朱氏撇了撇嘴。 众人又坐下来说了会儿话。 吴莞看着上了妆后美艳又清丽的表姐,这个退了亲的表姐,她娘那她做例子跟她说过无数回了。 她本来还羡慕这个表姐生在钱罐子里,要什么有什么,娇生娇养的表姐,从小就羡慕着。万没想到这个表姐会自己退了亲,将自己的人生毁了个干净,一时间成为了凉州城最不守妇道的唾弃对象。不知怎的,她先前还感觉很痛快。没想到不过半年,这表姐又要嫁人了,只是听说退了亲的姑娘不会有什么好归宿,她娘也经常耳提面命她,说女儿家要守妇道,不然下场就会跟她这表姐一样。 她娘朱氏也并不知道这表姐将要嫁给何人,吴莞不禁好奇起来。 很快,就有丫鬟进来传话,姑爷那边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了。 众人这才退了出去,沈蓁蓁在两个嫂嫂的帮助下,换上了嫁衣。 大红的交领嫁衣,因为是匆匆赶制的,上面并没有繁复的花纹,只绣了几只鸳鸯和一些百吉祥花纹。她也只是在快完工的时候,绣了两针意思了下。穿上的时候,却呼吸都略微急促了起来,心下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这次的嫁衣,是为他而穿。 王氏听着小姑急促的呼吸,轻轻笑道:“小姑别紧张,我和你大侄子会送你过去的。” 沈蓁蓁轻轻嗯了声,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沈蓁蓁换上嫁衣后,其他人便进来收拾起来了。 梁珩身着大红的喜服,坐在一匹毛色雪白的高头骏马上,头上戴着那顶三枝九叶朝冠,一个小厮在前面牵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行迎亲的队伍,朝沈府走去。 沈府门前的街边上,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本以为沈家大小姐这次匆匆忙忙地出嫁,新郎官必不会怎么好,没成想竟是如此一个俊逸得像从画里出来的年轻公子。他身着大红喜服,胸前带着一朵大红喜花,面如冠玉,极其俊朗,看着不像是个俗的。 路边的姑娘小姐们见着这么个俊朗的新郎官,心里不由羡慕,怎么这沈家大小姐两次出嫁,新郎官一个比一个俊美?这些普通百姓却不识得梁珩头上的朝冠。这是赵氏让梁珩戴上的,说要添些喜气。 众人正收拾着,沈宴到了门口,朝里面问道:“准备好了吗?” 沈蓁蓁转头见是她大哥,叫了一声。 上次沈蓁蓁出嫁,沈宴没能赶回来。沈宴看着身着嫁衣的小妹,心里不由暗自感慨,一晃小妹也长大了,这就要嫁人了。 王氏对夫君道:“这就好了。”说着又对沈蓁蓁道:“小姑,我要给你盖盖头了。” 沈蓁蓁点点头,头上的步摇也跟着动作晃了几下。 沈宴看着小妹妆容精致的脸,缓缓的被盖在了红盖头下,心下不由得哽咽了起来,此后小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一阵鞭炮声传来,众人都知道,这是迎亲的人到了。 几个小厮进屋将箱奁抬出去了,前面有来了人催,沈宴背起沈蓁蓁,一行人朝前门去了。走出大门,沈忞和许氏、沈嘉辉和肖氏带着几个侄辈正站在大门前,沈宴停了下来。 梁珩正焦灼地站在沈府门前,就见大哥背着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沈小姐出来了,梁珩看着身穿嫁衣的沈蓁蓁,感觉自己心头的血像是一下冲上了头顶,整个人都眩晕了起来。 吴莞跟着朱氏后面,看着台下站着的新郎官,俊朗的脸直看得她脸红心跳的。不禁又埋怨起老天来,怎么这表姐命就这么好了,什么便宜都占尽了。 许氏跟沈蓁蓁说着话,沈忞在一旁看着沈宴背上的女儿,心下也是忍不住酸涩起来。 许氏说完,沈蓁蓁虽看不到她爹,却也知道她爹一定在旁边,就叫了一声,“爹,女儿要走了。” 沈忞听了,一下就流出眼泪来。 “女儿啊...”话出口,声音已是哽咽不止。 沈蓁蓁从来没见父亲哭过,这会子听着父亲抽噎两声,心里也是难受,眼泪一颗颗地掉在沈宴的脖子上。 沈宴见小妹也哭了,慌忙安慰起来。 “以后想回来就回来,别哭了啊。” 沈嘉辉也上前一步,将手帕塞在沈蓁蓁的手里。肖氏也忙上前劝道:“可不能哭,当心妆花了。” 沈蓁蓁好不容易止住了酸涩,媒人也叫道:“吉时到了,请新娘子上轿!” 沈蓁蓁辞别了家中亲人,由沈宴背至轿门,上了轿去。 沈宴转过身,看着旁边一脸喜色的梁珩道:“妹夫,我们就把妹妹交给你了,你若是不好好待她...” 不等沈宴说完,梁珩就正色打断他,“大哥放心,我梁珩会珍惜蓁蓁一辈子!” 沈宴看着梁珩面上的坚定之色,点点头。 媒人又在催吉时了,梁珩突然朝台阶上的沈家父母一跪,大声道:“爹娘放心,我梁珩在此起誓,定会一辈子对蓁蓁好的。” 众人都没想到梁珩会当着这么多人起誓,沈忞愣了愣,就大步走下来,扶起梁珩,用力拍了拍梁珩的肩膀,“好啊!贤婿!蓁儿,我就放心交给你了!” 轿内的沈蓁蓁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梁大探花素日多害羞的人,竟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爹娘起誓,也不难为情。沈蓁蓁虽是这么想着,却像是吃了蜜般,心甜成一片。 第73章 嫁妆只有二十四抬, 虽然不多,但全都是精简之物,家具都没有, 定做来不及。这样也好让沈蓁蓁她们成亲之后带走。 宅子离沈府不远,一刻钟多些就到了。 如意因为已经是自由身了,一早就过了新宅这边来,菱儿也跟着如意先过来了。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大门口。 外面响起了震天响的鞭炮声, 沈蓁蓁等在轿中,双手捂着耳朵。 没多会, 外面鞭炮声停了下来,听到媒人唱了声,“请新娘子踢轿。” 沈蓁蓁轻轻伸脚踢了踢轿门。 这次准备的轿子也有些匆忙, 罩以红绸, 四周挂着大红绣球。 沈蓁蓁感觉像是良久没有听到动静,不禁有些忐忑。 正在此时, 沈蓁蓁听到轿门似乎被打开了,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伸了进来, 正伸在盖头下。 沈蓁蓁没有犹豫就将手搭了上去, 就感觉到对方紧紧将她的手握住了,轻轻将她往前牵。 沈蓁蓁顺着力道,弯腰出了轿门, 就感觉到了光, 却什么都看不见。 梁珩感觉到沈蓁蓁的不安, 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沈蓁蓁下意识地往梁珩那边看了看,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因为他在身边,心倏地就安下来了。 街边有不少围观的百姓,这会见新娘下轿了,都欢呼起来。鞭炮也适时响了起来。 在嘈杂的声音里,沈蓁蓁却清楚地听见梁珩叫她。 “蓁儿...” 梁珩一直都是叫她沈小姐,这声蓁儿听得沈蓁蓁像是被小猫在心上轻轻挠了一下般,酥酥麻麻的。沈蓁蓁不禁紧紧地握了握梁珩的手。 请来主持亲事的司仪又唱声,请新人进门。 大门的正门正大开着,梁珩牵着沈蓁蓁往里面走。 “小心,有台阶。” 梁珩温柔的声音传来,沈蓁蓁轻轻嗯了声。一路梁珩都提醒着她,虽然只能看到脚底下的路,沈蓁蓁一路都很安心。 到了正院,正堂门口放着一口火盆。火盆里燃着些炭火,沈蓁蓁跨着过去了。 赵氏坐在主座上,看着一对新人进来,直走到她面前。 都要拜堂里,媒人见两人还牵着手,忙叫道:“牵红绸!”见两人没有反应,连忙过来将梁珩一手拿着的红绸塞在沈蓁蓁手里。 沈蓁蓁听着外边善意的笑声,脸色一热,连忙松开了梁珩的手。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面朝门外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又转身朝赵氏一拜。 赵氏看着一对新人,眼眶一热,不禁流出了欢喜的眼泪。 “夫妻对拜!” 两人面朝彼此,梁珩看着盖着红盖头的沈蓁蓁,一身红嫁衣的她,婷婷娉娉,再好看也没有了。沈蓁蓁视野被遮住,只能看到底下梁珩穿着一双天青色的靴子,这是她给他做的。 沈蓁蓁抬起头,看着梁珩,即使隔着盖头看不见。以后,他就是她的夫了。 两人对着彼此,深深一拜。 “送入洞房!礼成!” 观礼的人皆欢呼起来。梁珩牵着红绸的另一头,又怕沈蓁蓁看不见摔了,隔她很近,走了几步感觉不方便,又拉住了沈蓁蓁的手。 一行人到了新房。 梁珩牵着沈蓁蓁坐在大红的喜床上。全福人接过沈蓁蓁大侄儿背着的多子桶,抓起里面的水果花生往床上两人洒着。 梁珩怕沈蓁蓁被果子砸到了,忙伸手护着她。 房里的人见梁珩这动作都笑了起来,道:“新郎官这会可不能心疼了,这桂圆花生洒在身上才好呢,早生贵子!” 沈蓁蓁伸手轻轻推了推梁珩。梁珩只好让到一边,全福人又轻洒了两把,便停了下来。 沈蓁蓁大嫂将沈怀瑾的鞋脱了,让他上床去踩了两圈。这是习俗,传言男童有吉祥之气,也是祝福新人早生贵子。 沈怀瑾七岁多了,性格却和沈宴有些相似,小小年纪很是老沉,模样很是周正,今天也是打扮了一番,头上用红绸扎了两个角,看起来很是喜庆。 梁珩见沈蓁蓁一直盖着盖头,想掀开看看她,正要动手,便被拦下来了。 “新郎官可别着急,这会子还不能掀盖头呢。”媒人笑道。 中午的礼暂时毕了,虽说梁家没有什么客人,依礼新郎官还是不能待在新房的,沈家送亲过来的沈怀瑾虽小,却也是要好生陪着的,梁珩便被打发陪沈怀瑾玩去了。全福人和媒人也被请下去休息了,房间里就只剩下沈蓁蓁和王氏。 “妹妹,可见姑爷真是个知晓疼人的。” 沈蓁蓁坐在床上,见屋里没人了,就想将盖头掀开了。 王氏连忙阻拦她,“妹妹,这盖头可不能自己掀,不吉利。” 沈蓁蓁便放下手了,嫁给他,她想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王氏又问沈蓁蓁饿不饿,递了几个糕点给她。 沈蓁蓁摇摇头,道:“大嫂,我有些口渴。” 王氏道:“妹妹忍忍吧,这会喝水了,一会儿想出恭也是麻烦。” 沈蓁蓁只好又忍了。 前面没什么客人,连见多识广的媒人,都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冷清的婚礼,不由心下暗自嘀咕,这梁珩也不知是哪号人,听着口音像是北边的,也不像是有家底的样子,难不成是沈家随便找的? 期间如意也来过两次。好不容易,才又等到了傍晚的吉时。 梁珩早就等得心下焦灼不已,等了半天,才终于进了新房去。 沈蓁蓁坐了半天,腰都已经酸疼不已了。 房里点了一对巨大的红色喜烛,梁珩接过媒人端着的铜盘上的金秤,颤着手挑开了沈蓁蓁头上的盖头。 烛光下,沈蓁蓁的面容就露了出来。房里其他人看着新娘子的脸,心里都暗自啊了一声,王氏看着小姑妆花成一团的脸,手心里也是暗自捏了把汗。 梁珩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依然痴痴看着沈蓁蓁。 沈蓁蓁抬眼看向梁珩,梁珩还是那个模样,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立在她身旁,一身喜服的梁珩,少了几分儒雅,昏黄的烛光下,梁珩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玉质晕光,看起来极为惊艳人眼。公子世无双,也不过如此了。 灯下的梁珩兰芝玉树般,气质却截然不同了。眉眼依然温润,却隐隐有了一股不同于以前的沉稳之气。 王氏见两人彼此都痴望着对方,心下也颇感安慰,小姑姻缘上受尽波折,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媒人见两人一直对望着没反应,不得不出声道:“新人喝合卺酒了!”说着端起桌上的铜盘,上面摆着两杯酒。 梁珩端起一杯酒,递给沈蓁蓁,自己又端起另一杯酒,两人交臂喝了合卺酒。 全福人又分别在两人头上剪下了一缕发,交结在一起,用红线扎紧了,装进一个大红色的锦袋里,放在床上的鸳鸯枕下。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媒人和全福人又说了一些吉祥话,礼毕,众人都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一对新人了。 “蓁儿...” 梁珩伸手拥住沈蓁蓁。 沈蓁蓁却着急地将他的手推开了,正在梁珩不解间,憋了一天的沈蓁蓁就急忙进了内室去了。 梁珩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由脸上升起一股热意来。 沈蓁蓁出来就见梁珩正愣愣地坐在床上,也是不由脸色一热。 梁珩见她出来了,忙问道:“蓁儿,你晚上吃饭没有?” 沈蓁蓁摇摇头,一天没吃,她真有些饿了。 梁珩一听便要出门去给她拿吃的,被沈蓁蓁拦下了。 桌上放着几碟点心,是王氏给她准备的,交代她这会吃。沈蓁蓁走到桌前,先喝了好几杯水。放下杯子时,沈蓁蓁看着杯沿上的红色,忽地就想起来,早上出门前掉了泪,如今快七月的天,又有些炎热,出了些汗,自己这妆只怕是早就花了。 沈蓁蓁几下走到铜镜前,看清镜中的模样,心里哀嚎一声。怎么偏偏,红盖头下,脸上的妆花成了这样? 梁珩见沈蓁蓁喝着水,忽然跑到镜前看了一会后,就以手掩住面,轻轻道:“梁公子,你去替我打盆水来吧。” 梁珩见沈蓁蓁这样,就明白了她是发现了自己脸上妆花了。便道:“蓁儿,你怎样都是好看的。” 沈蓁蓁心里已是后悔不已了,早知道就该掀起盖头看看的,本想给梁珩看最美的样子,却没成想弄成了这样。 这会听着梁珩的话,怎么听怎么感觉里面含着笑意。更不肯将手放下来了,捂着脸急道:“你快去。” 梁珩见沈蓁蓁急了,“刚刚她们好像在隔壁准备了热水,我陪蓁儿过去洗一下吧。” 沈蓁蓁摇头,“我自己去。”说着以手掩面,就往门边去了。却没注意脚下,被凳子绊了一下。 梁珩见沈蓁蓁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了,连忙过去扶住她。 “蓁儿。你真的什么样子都好看。”梁珩看着沈蓁蓁双眸道。 沈蓁蓁轻推了他一下,就要往门外走去,却被梁珩一把拉住,紧紧拥入怀里。 “蓁儿...” 梁珩突然抓住了沈蓁蓁手,按在他心口前。 沈蓁感受到梁珩心正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心就像被烫了一下。 “蓁儿,真好,你是我的妻子了。”梁珩满足地叹息了一句。 沈蓁蓁趴在梁珩的胸前,梁珩喜服上的花纹磨挲着她的脸,微微有些刺。沈蓁蓁反手抱住梁珩。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余生从此有所依。 沈蓁蓁任着梁珩抱了一会儿,便轻轻推了推他,“我还要去洗洗呢。” 梁珩松了手,“我陪你去。” “我还要沐浴,你去做什么?”沈蓁蓁轻轻推了推梁珩。 梁珩道:“我先陪你过去,一会我就出来。” 沈蓁蓁也不知旁边房间是什么样子,便点头应下了。 两人到了隔壁房间,就见房间里摆放着两个浴桶,里面皆是放满了热水,还冒着热气。 房间里点着蜡烛,略有些昏暗。 梁珩看了一圈,“蓁儿,你害怕吗?我在外面等你。” 沈蓁蓁点点头。梁珩就出了门,将门掩上了。 梁珩在门口,沈蓁蓁很安心,连门都忘记过去栓上,脱了衣裳进了浴桶里。 梁珩在外面听着里面的水声,夜里的凉风吹在脸上,却吹不去脸上的热意。 没多会,沈蓁蓁就起身,正想穿衣裳,才发现忘了带亵衣过来。刚刚那套亵衣却是不能穿了,都是汗。 沈蓁蓁犹豫了会,想着梁珩现在是她的夫君了,便叫道:“梁...夫君。” 梁珩正坐在台阶上,就听到里面沈蓁蓁叫了他一声,梁珩听到沈蓁蓁对他的称呼,欢喜得一下站起身来,“蓁儿,你叫我什么?再叫我一声。” 沈蓁蓁听着梁珩声音里的惊喜,如今他是她的夫了,她如何不能叫? “夫君,你去帮我取套亵衣来吧,就在房里那几个箱子里。” 梁珩喜不自禁,连忙应了一声,几步进了新房去,找到了装沈蓁蓁亵衣的箱子,里面还有各色肚兜。 梁珩不敢多看,随意取了一件亵衣,拿着到了隔壁门外。敲了敲门,“蓁儿,衣裳我给你拿过来了。” 沈蓁蓁坐在浴桶里,“拿进来,低下头,不许乱看。” 梁珩一愣,推开门,隐约看到沈小姐正坐在浴桶中,忙低下头,拿着衣裳朝她走过去。 沈蓁蓁接过梁珩手里的衣裳,梁珩就自觉走出去了。 沈蓁蓁很快穿上了衣裳,出门就见梁珩正站在廊下。月华洒在梁珩肩头,为他铺上满身的温柔。沈蓁蓁看得心下一阵悸动,不由怔住了。 梁珩见她出来了,“蓁儿,你先回房吧,我也去洗洗。” 沈蓁蓁回过神来,轻轻应了一声,回了房。看着桌上的糕点,却不想吃了。 梁珩很快就回来了。 沈蓁蓁看着穿着一身白色亵衣的梁珩,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发尖沾了水,正贴在他脖颈上,十分魅惑,不同于平时清如劲竹。沈蓁蓁看着这样别样的梁珩,莫名的,就咽了咽口水。 梁珩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偏头看着她道:“蓁儿,刚刚你还没吃,吃点吧。 沈蓁蓁低头看着梁珩放在腿上的那双,在灯下泛着莹白光晕的手,看着它紧张地握成了拳头,心里也不由紧张起来。沈蓁蓁摇摇头,“这会不饿了。” 梁珩又劝了两句,见沈蓁蓁真是不想吃了,便没再说了。 两人沉默了会儿,梁珩咬了咬唇,“蓁儿,不早了,我们安寝吧。” 沈蓁蓁红着脸点点头,脱了鞋,上了床在里面躺了下来。 梁珩在外面睡下来,两人中间隔了一臂的距离。 “蓁儿,我们后天一早去看看爹娘,就要启程去江淮了。” 沈蓁蓁心里正紧张着,心不在焉地轻轻嗯了声。 梁珩不再说话,两人沉默了下来。 沈蓁蓁见梁珩规规矩矩地躺在外面,也不见有其他动作,不由担心起来,莫不是梁珩不知道该做什么吧?想到这个沈蓁蓁又羞涩起来,也僵着身体躺着。 正在沈蓁蓁胡思乱想间,梁珩突然翻过身紧紧地贴着她。沈蓁蓁吓了一跳,忙将惊叫压下去了。 “蓁儿...” 沈蓁蓁刚轻应了一声,梁珩就翻身覆在了她身上,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梁珩唇上一片火热,吻遍了沈蓁蓁的眉眼。 沈蓁蓁不禁嘤咛一声。 梁珩又吻上沈蓁蓁的唇,良久,梁珩抬起头,两人嘴边牵起晶亮的银丝。 “蓁儿...” 半晌,梁珩抬起头,低喃般叫了一声,却不待沈蓁蓁回应,又含住了她的唇,唇上像是带着火一般,点燃了沈蓁蓁的心,使之倏地变得炽热起来。 帐外,床下凌乱地堆了两人的衣裳。 不知何时,沈蓁蓁痛呼了一声。 梁珩连忙停了下来,急问道:“蓁儿,很疼吗?” 很疼,沈蓁蓁却感受到了莫大的欢喜和满足,伸手抱住梁珩冒着汗的背脊。两人终于交融在一起,来日也再不能分开了。 ...... 帐外,一对大红喜烛正忽闪着。红罗帐软,一夜春宵。 第74章 次日。 梁珩每日皆是卯时三刻就起身看书的, 到了时辰就醒了。 梁珩醒来的时候,沈蓁蓁还在熟睡着。 昨夜初尝云雨,梁珩颇有些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直闹到了四更天,见沈蓁蓁实在累得厉害,才匆匆罢了。 隔壁的水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换上了热水,还有些温热, 梁珩抱着脱了力的沈蓁,过去匆匆洗了洗后, 就相拥入眠了。 梁珩看着沈蓁蓁精致白皙的侧颜,她是他的妻了,梁珩一想到这个就满心好欢喜。梁珩看着看着忍不住凑上去在沈蓁蓁脸上亲了亲。 沈蓁蓁在梦中感觉有人欺身上来, 一下就醒了过来, 就见梁珩的俊颜正凑在她脸的上方。 梁珩看着沈蓁蓁刚醒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小嘴微张,眼中还有朦胧水雾的模样,真是爱到了骨子里。不禁低下头, 在她嘴唇上辗转亲吻着。 沈蓁蓁困得厉害, 任梁珩亲了半晌也没有反应。 梁珩没有停下来,往下亲吮着沈蓁蓁白净纤细的脖颈。 沈蓁蓁伸手抱住梁珩的脑袋,声音带着几分软糯, “别闹我...” 梁珩听着耳里, 停了下来, 不禁想到昨夜的鱼水之欢,一股悸动就升腾了起来。 沈蓁蓁说了就闭上了眼,半晌见梁珩果然没了动静,又睁开眼,偏了偏头,就见梁珩将头枕在手上,正看着她,眉眼都是笑意。 沈蓁蓁愣愣地看着梁珩,梁珩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轻声道:“再睡一会吧。” 沈蓁蓁伸手将梁珩枕在头下的手抽了出来,钻进梁珩怀里,头枕着梁珩的手臂,伸手抱住梁珩的腰,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沈蓁蓁满足地抿唇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梁珩初初见沈蓁蓁拉他的手臂还有些不解,没想到沈蓁蓁会钻进他怀里。梁珩低头看向闭上了双眼的沈蓁蓁,心上一阵□□,很想紧紧地抱住她,让心上的她替他轻轻挠一挠。 沈蓁蓁闭着眼睛,身体很是疲倦,却又睡不着了。 梁珩也闭上了眼睛,忽然就感觉到搭在他腰上的手,轻轻在他背上摸了摸。 沈蓁蓁见梁珩没有反应,玩心突起,轻轻从他亵衣下伸进手去,摸着梁珩光滑的背脊。梁珩背上没什么肉,摸着都是肋骨。沈蓁蓁不禁心疼起来。 梁珩感受着背上那只柔软的手,在他背脊上轻拂了一阵,舒服得不禁轻叹一声。 沈蓁蓁抬起头,就见梁珩紧闭着双眼,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 梁珩感觉到背上那只手,移到了前面,轻轻伸入了他亵裤里,见有往下的趋势,梁珩慌忙伸手握住了那只调皮的手。 梁珩睁眼就见沈蓁蓁正看着他,眸中含着笑意。梁珩就知道这是沈蓁蓁知道他还醒着,故意逗他的了。 梁珩将沈蓁蓁往怀里一带,紧紧地抱住她,不让她看他面上的窘意。 温香软玉在怀,梁珩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沈蓁蓁感受到梁珩某处有了抬头之势,吓得忙推梁珩,她还疼着呢。 梁珩见沈蓁蓁脸红的模样就明白了,轻轻将沈蓁蓁搂在怀里,“蓁儿,我不会做什么的,就想抱抱你。” 沈蓁蓁听着梁珩温柔的话,心一下就変得软软的,安静地趴在梁珩胸前。 两人又躺了一会,沈蓁蓁便准备起身了。梁珩劝她再多睡一会儿。 “起来吧,收拾了,一会儿还得去给娘敬茶呢。” 两人便起了身,沈蓁蓁就看到床上凌乱一片的床单,不禁想起昨夜,又脸红心跳起来。 “遭了,元帕忘了垫了。”沈蓁蓁突然想起元帕的事来,这个是要拿给赵氏验看的。 梁珩自然也是知道元帕的,便道:“忘了就忘了吧,娘应该也不会说什么的。” 沈蓁蓁有上世的经验,自然知道婆母对这个是有多看重的,若是不拿给赵氏看,只怕赵氏心里会有疙瘩。 梁珩见沈蓁蓁找了剪刀出来,就明白了沈蓁蓁的意思,走过来将剪刀接了过去,在床单上剪下印上落红的那处。 沈蓁蓁见梁珩看着那块布上的红印,不由一阵脸红,忙过去将之抢了过来,装进了木盒里。 外面等候的丫鬟见两人起身了,上前来敲门。梁珩过去将门打开了,两个丫鬟就进门来,问了好,端着水盆站在一旁。 沈蓁蓁虽从小就被人伺候着,但怕梁珩不习惯,忙让两人将水放下,让两人出去了。 两人净了脸,沈蓁蓁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梳了个妇人鬓。 正拿着眉笔欲画,梁珩就走了过来,自然地将眉笔接了过去。 “弄笔偎人久,描眉试手初。蓁儿,我替你画吧。” 沈蓁蓁抬眼望向梁珩,就见梁珩正满眼情意地看着她。 沈蓁蓁轻轻一笑,转过身,闭上双眼。 “夫君尽可一试。” 梁珩俯下身,握着笔,轻轻在沈蓁蓁的秀丽峨眉上描画着。 半晌,梁珩停了下来,“好了。” 沈蓁蓁睁开眼,梁珩还凑在她面前。沈蓁蓁凑过去在梁珩脸上亲啄一下,“画眉深浅入时无?” “好看。” 沈蓁蓁看着梁珩满眸的情意,心下不由一叹。 眼前人,是心上人。 两人到了正房时,已经有些晚了。赵氏笑盈盈地坐着,看着儿子牵着新媳妇进来。 两人走到赵氏身前跪下,一旁的丫鬟将茶托端了过来。 沈蓁蓁取过上面放着的一盏茶,恭敬对赵氏道:“请娘喝茶。” 赵氏笑呵呵地接了过去,一口气喝干了。这杯儿媳茶,她等了二十年了。 赵氏将茶杯放至一旁,起身将沈蓁蓁扶了起来。 “好啊,好!蓁蓁。”说着又取出一只绿色的镯子来,给沈蓁蓁戴上了。 “这是珩儿祖母留下来的镯子,今儿娘就传给你了。” 沈蓁蓁低头看向手上的镯子,这是墨玉,成色不大好。沈蓁蓁又恭敬地谢过了赵氏,又将自己给她做的鞋子递给了赵氏。 赵氏自是欢喜地收下了。 沈蓁蓁又将装着元帕的木盒递给赵氏,轻声说道:“娘,这是元帕,请您过目。” 梁珩在一旁轻声道:“昨夜我们忘了用元帕了,这是床单剪下来的。” 沈蓁蓁见梁珩出声,脸色一下就红了。赵氏看了儿子一眼,笑了笑,“娘知道了。” 没多会儿,又有下人过来传话,说早膳已经备好了。 沈蓁蓁欲上前扶着赵氏,赵氏笑道:“你们小两口拉着就是了,娘自己走。” 几人到了饭厅,才发现如意和菱儿已经坐着了,见几人进来了,两人又起身迎三人。 几人和乐融融地用了饭。 等吃完,梁珩便问赵氏行李准备得怎么样了,等明天回了门,回来就马上要走了。 赵氏看了看如意,笑道:“娘想了想,娘就不和你们过去了。” 梁珩颇有些吃惊,赵氏可是为了陪他去任上才跟着过来的。 “为什么?娘?” 赵氏笑道:“你们小两口新婚,娘就不跟着过去了。这里也好,亲家隔得也近,娘也不回泉城去,就在这,听说这离江淮那带也不远,娘想你们的时候,就带着如意和菱儿过去看你们。” “如意和菱儿也不去吗?”沈蓁蓁问道。 如意笑道:“小姐和姑爷刚刚新婚,我跟着过去不合适。我相信姑爷能照顾好小姐,小姐到了那边,买两个下人就是了。我在这边陪着赵婶,不然她一个人多孤独啊,菱儿也跟着我们留在这里吧,到了那边,姑爷做了县令,事情估计多,小姐照顾菱儿,可能也会心有余力不足了。这里安安稳稳的,就留在这吧。” 沈蓁蓁看了看明显长大很多的菱儿,已经初现少女模样了。 沈蓁蓁不由愧疚,虽然答应了孙嫂子要好好照顾菱儿,可多的是如意在照顾她。 “菱儿,你想跟着如意姐姐待在这里吗?”沈蓁蓁问道。 菱儿点点头,笑道:“如意姐姐说姐姐成亲后以后会有小孩子,我就不过去了,省得姐姐还要担心我。” 如意照顾菱儿更多,菱儿和如意更亲切些,留在这里,赵婶也不会亏待菱儿的,又有如意照顾着,可能比她更妥帖些。沈蓁蓁也放心,便不再多说了。 梁珩又劝了赵氏几句,见赵氏态度坚决,也只好同意了。 赵氏说完了正事,像是不经意般说道:“你们啊,别的都别操心,赶紧给娘生个孙子吧。” 沈蓁蓁脸色一红,低下头不言。 梁珩道:“娘,这才刚成亲呢,您急什么?” 赵氏笑了笑,“可不就是着急吗?你们两个都老大不小了。” 赵氏昨晚上怕两个年轻人没经过事不懂,还悄悄地到新房外边,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才放心地回了屋。又给菩萨点了三炷香,祈求菩萨早些让她抱孙子。 第75章 白天收拾了一天行李, 装了七八口大箱子,还是精简了又精简的。梁珩没什么衣裳,都装的书, 沈蓁蓁的东西就多了。 沈家要去江淮进粮食货品,江淮地带是大齐的粮仓。将就梁珩夫妻要去赴任,沈家便将日期调成明天走,顺便送送小夫妻。 是夜, 两人收拾好之后,躺上了床。 沈蓁蓁抱着梁珩的一只胳膊。 “梁郎, 你怎么不多劝劝娘,俗话说,父母在, 不远游。我们怎好撇下娘?” 梁珩以手为梳, 轻轻抚着沈蓁蓁的青丝。沈蓁蓁的头发极为乌黑柔顺,拂在他的手心, 像是拂在了他的心上。 “娘她...” “娘怎么了?” 梁珩支支吾吾道:“娘可能想抱孙子了吧。” 沈蓁蓁当下就听明白了梁珩的意思,就缄默不说话了。 梁珩见沈蓁蓁不说话了,怕她生气, 毕竟两人这刚新婚呢, 就催着要孩子不大好。 “蓁儿,你别生气,娘她也是怕我们过去了忙, 还得分心照顾她才...” 沈蓁蓁打断他道:“我知晓的。” 梁珩轻嗯了一声, 翻身抱住沈蓁蓁, 嗅着她的发香,心下就心猿意马起来。 沈蓁蓁感觉在梁珩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忙伸手抓住了梁珩的手,轻声道:“明天还要赶路呢,今晚早点歇了吧。” 梁珩没说话,低头含住沈蓁蓁的唇,辗转轻吻着。两人呼吸都渐渐急促起来。 梁珩紧紧贴着她,沈蓁蓁被他撩拨得不禁微喘起来,梁珩却停了下来。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真的依她的意思,不再有动作。 梁珩喘着粗气,生生将心下升腾起来的冲动压了下去。 沈蓁蓁听着梁珩的喘息,抬眼就见梁珩正紧闭着双眼,似乎想强迫自己睡去。正是情浓之时,梁珩却依她的话,生生忍着,不禁又心疼起来。梁珩对她无时无刻不温柔。 梁珩正闭着眼,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挣扎了两下,便轻轻将手放松了些,就感觉到怀里的人翻身压在了自己身上。 梁珩睁眼就见沈蓁蓁正含笑地看着他。 “蓁儿?”声音已是暗哑不已。 沈蓁蓁没有说话,低下头,吻在梁珩唇上。 一股血一下就冲到了梁珩头顶,梁珩感觉着沈蓁蓁的动作,气息越来越急促。梁珩再也忍不了,翻身将沈蓁蓁压在身下。 今夜的梁珩不像昨夜那么温柔,有些粗鲁起来,像是想将身体里对她深深的眷念,都由身体传到她心里去,好叫她知晓。 屋外,一轮圆月悄悄地藏在了乌云后边去。 次日。 沈蓁蓁醒来,刚一动,就感觉到全身酸疼。 梁珩正在穿衣裳,就见沈蓁蓁起身至一半就又躺回去了。等了一会儿,见沈蓁蓁没有起来,梁珩走过去,“蓁儿,怎么了?” 沈蓁蓁躺在床上,见梁珩走过来,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昨晚梁珩直折腾至半夜才罢了,这会她腰酸得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怎么了,疼吗?” 沈蓁蓁摇摇头,“腰酸。” 梁珩在床沿下坐下来,将被子掀开,沈蓁蓁穿着白色亵衣的上身露了出来。 “我给你揉揉。” 沈蓁蓁本来不解梁珩的动作,这会听他这么说,又见他满脸的心疼和自责之色,不禁轻轻对他安抚一笑,也依言翻过身去,趴在床上。 梁珩撩起沈蓁蓁的衣裳,在她腰上轻轻地揉着,沈蓁蓁感受着梁珩指尖上的温存,整个心都熨帖着,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后背那双带着热意的手,真的缓解了她腰上的酸意,让她不由身心都放松下来。 梁珩修长的手指在她纤细的腰上轻轻揉着,沈蓁蓁背上的皮肤细腻且光滑。梁珩却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专注地在她腰上揉着。 “好些了吗?” 沈蓁蓁轻嗯一声。 好一会儿,沈蓁蓁感觉好了不少了,便转过身来,隐隐露了出来雪白的皮肤。 梁珩看在眼里,喉结不由动了动,忙转过身。 沈蓁蓁也注意到自己衣裳撩到了一边,见梁珩避过身去,不由心下暗笑,伸脚轻轻踢了踢梁珩,轻声道:“你我如今是夫妻了,有何不能看的。” 梁珩听着沈蓁蓁含笑的话,转过身来,笑道:“我怕多看蓁儿会生气呢。” 沈蓁蓁以为梁珩又羞得红脸了,这会见梁珩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心下不由暗自感叹,梁珩这是出师了。 时间紧,两人也不再闹,很快梳洗好了。 回门的礼品已经备好,管家让人装好车了,两人辞别赵氏,上了马车,往沈府去了。 沈蓁蓁昨夜没有睡好,马车摇摇晃晃的,不觉困顿。 梁珩见沈蓁蓁有些困倦,伸手将沈蓁蓁抱进怀里。 “睡一会吧。”梁珩轻声道。 沈蓁蓁嗯了一声,半躺在梁珩腿上,周遭都是梁珩的气息,沈蓁蓁抱住梁珩的腰,脸埋在他衣裳里,闭上了眼睛。 不过一刻钟,就到了沈府。 梁珩先下了马车,沈蓁蓁钻出车厢,就见车下的梁珩,朝她伸过手来,面上含着笑。书生意气不再,满身都是已为人夫的沉稳之气。 沈蓁蓁伸手搭上梁珩的手,借着梁珩手上的力道下了马车。 门口早就有小厮等待着了,见小姐姑爷来了,一个小厮进门报信去了,另一个就上前来见礼。 “小姐,姑爷。老爷夫人在正堂等着您们呐。” 沈蓁蓁点点头,梁珩取出一个红纸封的红包递给小厮,笑道:“辛苦了。” 小厮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多谢姑爷、小姐。” 凉州的风俗就是回门要发红包,红包是昨天就准备下的。 两人到了正厅,就见沈家一家人都坐着,见梁珩牵着沈蓁蓁进来,都很是欢喜,众人见了礼,许氏便带着沈蓁蓁和两个嫂子回了后院去,留着梁珩陪沈忞和两个兄长。 到了正房,几人说了一会话,两个嫂子就告辞了,留娘俩说说话。 “姑爷对你好吧?”许氏问道。 沈蓁蓁点点头。 许氏见沈蓁蓁点头,又见今天梁珩牵着沈蓁蓁进来的,她带着女儿走的时候,姑爷脸上不舍的神情做不得假。也就放心下来,又和沈蓁蓁说了一些持家和侍奉夫君之道。 沈蓁蓁又将赵氏要留在凉州不和他们一起去江淮的事说了。 许氏有些惊讶,毕竟做娘的总是舍不得儿子远游的。 “也好,这里有我们呢,会时不时接你婆婆来府住一阵子的,这离江淮也就一天的事,去看你们也方便,漕运都通着呢。” 沈蓁蓁点点头,道:“我们一会儿就要走了,皇上给梁郎的时间不多了,到任迟了,恐怕会麻烦。” 许氏点点头,娘俩又说了些别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沈家的货船也准备好了,就等着夫妻俩了。 许氏也知道两人急着赶路,也不多留,只是在沈蓁蓁告辞前又塞了两千两银票给沈蓁蓁。 沈蓁蓁不欲收,许氏硬塞着给她了,这是给女儿的体己银子,梁珩做官没有多少俸禄,两人到了任上,说不得要四处打点,这点银子说不得还不够。 沈蓁蓁听了母亲一番话,心下感激父母恩,不忍再拒绝,只好收下了。 梁珩这边,沈宴也要跟着去进货,便去收拾了。梁珩便陪着沈忞和沈嘉辉说话。 沈嘉辉其实还不大了解这个妹婿,只是见父母和大兄都极为满意他,又是探花的身份,心下早已好奇不已,趁着这时,便好好聊了一番。梁珩虽是读书人,对怎么做生意不了解,但还是知晓一些基本之道,两人聊着也是极为和谐,期间梁珩和沈嘉辉说得热烈,也没忘了老丈人还在一旁,也陪着老丈人说着话。 一番下来,沈嘉辉也是极为满意,梁珩年纪虽浅,懂得的道理却多,也不是纸上谈兵,空口说白话,说话都是有理有据的,用词也十分谦逊,进退有度,处着让人十分舒服。 几人正说着话,便有小厮来催了,说小姐正在前厅等着姑爷。 梁珩一听沈蓁蓁在等着自己,心下不由着急起来,沈嘉辉见妹夫面上隐有急色,便也住了口,几人出了书房,到了前厅。 沈蓁蓁不过才离开一个时辰,梁珩就感觉心下思念得厉害,这会见一身水蓝长裙、站在许氏身边的妻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许氏将梁珩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下好笑的同时也倍感安慰,女儿总算嫁了个好夫婿。 沈家众人又送两人至了门口,许氏看着梳着妇人鬓的女儿,女儿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不由红了眼眶。 沈蓁蓁见母亲难过,心里也很不舍,伸手抱了抱许氏,又看向一旁的爹爹和哥嫂,勉强笑道:“那我们这就走了。” 许氏松开手,“去吧,跟姑爷好好过日子。” 沈蓁蓁点点头,在梁珩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去,又回头看了一眼亲人,转身进了车厢去了。 梁珩朝沈家众人作了一揖,道“爹、娘,兄、嫂,我会照顾好蓁儿的,你们放心。” 沈家众人挥挥手,梁珩便也上车去了。 马车很快就动了,沈蓁蓁在车窗处看着家人,直至马车转角,再也看不见。 梁珩见沈蓁蓁掉着眼泪,忙拥住沈蓁蓁,掏出手帕替她擦去眼泪,安慰道:“江淮离这不远,以后想爹娘了,我就陪你回来看他们。” 沈蓁蓁趴在梁珩胸前,正伤心着,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约三四年后,沈家就要败落了。具体时间和原因,沈蓁蓁当时被禁在深院了,并不清楚。 梁珩见沈蓁蓁突然抬起头来,面上神情慌张,忙问道:“怎么了?” 沈蓁蓁却愣愣的,没说话。怎么办,她连原因都不知道,如何能救得了沈家? 梁珩见沈蓁蓁愣着不说话,吓得紧紧抱住她,“蓁儿,你哪不舒服?” 沈蓁蓁听到梁珩的声音,回过神来,看着梁珩面上的担心,轻轻摇摇头,“我没事。” 上辈子好像林行周是知道沈家为何败落的,只是他并没有告诉她。 可以猜测到,肯定是生意上出了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两人很快到了家,沈蓁蓁心下虽然担心着,怕梁珩担心,面上勉强收敛了。 行李已经一大早就搬上船去了,两人在沈家只待了一个时辰,顾着说话,也没吃饭,便在家里简单用了些饭,就辞别了赵氏和如意等人,坐着马车到了码头。 沈宴已经到了,两人上了船后,船便起了锚,扬帆往江淮去了。 京城。 林家四处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林行周身穿喜服,身上绑着大红喜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一顶华丽的花轿旁。花轿四角的镶玉流苏一晃一晃的,轿帘也一摇一晃的,隐隐露出里面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来。 花轿后,一排长长的队仪,抬着扎着红绸的妆奁跟在花轿后,前面几抬,皆是装满了金银首饰,玉摆件。后面十几抬皆是家具,看着质地就不是凡品。 看热闹的百姓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听说这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小姐呢。” “哦?这新郎官是何许人也?” “听说是新科进士。” “新郎官可年轻,看着真真是个好模样的。” “可不是吗?不然这吏部侍郎家的娇娇女,如何会看上这寒门进士呢。” “......” 迎亲队伍沿着长安城转了一圈,才往林家去了。 第76章 一天后, 一行人到达了江宁县。 沈宴叫伙计租了马车,准备送两夫妻去县衙。 江宁县城看起来很有江南小调的味道,房屋都是木质的, 精雕细琢,很是精致。是青石板铺就的,中间用黄泥粘合,多年磨下来, 已经很是平坦光滑了。 街道不宽,行人也不多, 大多都是行色匆匆,偶尔有小贩在街边贩卖货物,也并不叫卖。县城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安静, 颇有些死气沉沉。 几人入了城门, 赶车的直接往县衙去了。车把式看着众人带着这么多箱子,心里嘀咕着, 莫不是新任的县令老爷来了吧?可是看着几人的做派又不像官家之人啊。 不足两刻钟,马车就停在了县衙门前。 梁珩扶着沈蓁蓁下了马车,四下打量起来。 只见县衙高高的大门崭新, 刷着朱漆, 右面摆着一架鼓,台阶看上去像是汉白玉质的,看起来颇为气派。沈蓁蓁不由心里感慨了一句, 不愧是富庶之地, 连县衙大门都修得如此气派。 伙计搬着行李箱子, 梁珩便牵着沈蓁蓁与沈宴一起往里面走去。 刚走进大门,里面就有两个衙役说笑着往外走,见几人进来,后面还有几个扛着箱子的,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梁珩道:“我是新来的县令。” 衙役们早就知道会有个姓梁的新县令,一直等着。只是以前的县令调走都快一月了,都不见新县令的踪影,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了,没成想今天就来了。 两人并不怀疑梁珩话的真假,估计也怕是没人敢冒充的,而且看后面搬行李的人就知道了,这是新任县令无疑了。 两人连忙上前来行礼。 “属下刘茂,见过梁大人。” “属下孙志,见过梁大人。” “两位不必多礼。 ” 叫孙志的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刘茂稍微大些,约三十上下。 孙志连忙道:“我等已经将后衙打扫好了,就等着您了。属下给您几位引路。” 刘茂道:“我去叫人来帮忙。” 梁珩拦住了刘茂,笑道:“不必麻烦大家了,劳孙志引我们去后衙即可,刘茂你就忙去吧。” 刘茂见状,道:“我没别的事,那我去帮大人搬行李吧。” 梁珩一会可能还要找他们了解一番江宁县的情况,便谢了两人。两人忙称不敢。 孙志一旁引着路,一行人到了后衙。 只见后衙也是极为豪奢的模样,朱漆黛瓦,都是崭新的。院子里两檐下摆了不少珍稀盆栽,院中用汉白玉铺了一条路,正通至正房台阶下。 梁珩见状便问道:“这些是你们才装修的吗?” 孙志摇摇头,道:“这是上任李县令在任时,装修的。” 梁珩不禁皱了皱眉。 孙志细心观察着梁珩的表情,见梁珩皱眉,心里不禁一个咯噔。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太大的过错,又稍微放下心来。 沈蓁蓁看着着豪奢的后衙,就想到上任县令,怕不是个好的。 几人又进了屋,屋里摆了不少摆件,看着都不是凡品。桌椅也都是用的好料。 孙志看着新县令越皱越深的眉头,心里不由暗骂了上任李县令来,收刮了太多民脂民膏,导致走时带不了那么多,这些玉摆件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便没有带走。这些衙役他们也不敢私拿,就任其这么摆着了。 孙志看着年轻的新县令的神色,猜想着难道这是个不张扬的人?清廉孙志是不敢想的,哪个当官的不是拼命在任期多捞点银子,不然就靠那点当官的俸禄,只怕是连家人都养不活。上任李县令听说是京城里的大官家的儿子,下地方来任县令就是作为跳板,三年任期一到,装着十多车刮来的财产就走了。上任三年,连江宁有多少户都不清楚。生活极为奢侈,嫌弃后衙不够大,住着一个乡绅送的宅子。又嫌衙门不够气派,让人改造了,怎么豪奢怎么改,反正老百姓出银子。 梁珩当下心里就很不舒服,到底没说什么。沈家的伙计将行李搬进房间去,沈蓁蓁便先进去收拾去了。 沈宴也忙,等伙计将行李都搬进来后,便告辞了,梁珩和沈蓁蓁又送沈宴到了县衙大门口。 等沈宴等人离开后,梁珩和沈蓁蓁又进县衙去。 孙志和刘茂正站在院里等着,见梁珩两人并肩进来,心里明白那肯定是梁县令的夫人了。刚刚不敢确认就没敢乱叫,这会又忙见礼。 沈蓁蓁笑道让两人不必多礼,梁珩谢过两人就打发两人走了,一会还要收拾屋子,熟悉江宁的事便推后了。 两人本想留下来帮忙,见梁珩谢绝,只好告退了。 “梁郎,我想,这上任的县令怕不是什么好官。”等俩衙役走后,沈蓁蓁道。 梁珩沉吟片刻,道:“现在还不知道,明天我还要去州府报备,回来后便下乡去看看。” 沈蓁蓁点点头,两人进了房。 房间确如孙志所说,是打扫过一番了的,只是个别犄角旮旯处没有扫到。 梁珩将打扫的活都包了下来,不让沈蓁蓁动手,沈蓁蓁便将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一一放好。 快两个时辰,两人才将屋子收拾干净,东西摆整齐,前面的那些摆件什么的,梁珩都收好堆在一边,等着回头处理。 两人坐下来。沈蓁蓁看着梁珩满头的汗水,取出手帕来,轻轻替他拭去脸上的汗珠。 梁珩看着沈蓁蓁脸上的认真之色,就伸手抱住沈蓁蓁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沈蓁蓁坐在梁珩腿上,伸手抱了抱梁珩的脖颈,就感觉到濡湿一片。 “一会烧水洗个澡。”沈蓁蓁道。 梁珩点点头,手上有些脏,梁珩注意着不蹭到沈蓁蓁。 沈蓁蓁感觉到自己也出了不少汗,只是大部分活都是梁珩做的,她是整理了衣裳和床。 梁珩坐了会,就道:“我去生火。” 沈蓁蓁站起来,“我去吧,你歇一会。” 梁珩摇摇头,笑道:“为夫虽是一介书生,但这点事,就不劳烦夫人了。” “那一道去吧,我也去看看厨房。”沈蓁蓁笑道。 后衙不大,两个院子,一个前院,一个后院。 厨房就在后院旁边,两人进了厨房,厨房很是普通,只有一口灶,没有其余的炊具。角落堆着一些柴火。 梁珩找到火折子,生着火。沈蓁蓁四处看了看,厨房有一口缸,里面的水看起来有些脏了。 院子里就有一口水井,沈蓁蓁便出厨房,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 梁珩还在生火,沈蓁蓁舀水洗了锅。 梁珩很快生了火,见沈蓁蓁提着半桶水进来,忙接了过去,倒进锅里。 打了一锅水后,两人坐在厨房里说着话,等着水热。 两人没有带桶过来,只带了木盆。 水热后,梁珩让沈蓁蓁先洗。 两人匆匆沐浴后,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家中又无半粒米,现买米做饭也来不及了,两人便想出门去找个酒楼随便吃点。刚出后衙的门,就见孙志正等在门口,见两人出来,便迎了上来,道:“属下猜想大人要去采购物品,怕大人不熟悉县城,便在这等了。大人和夫人这是要出门吗?需要属下带路吗?” 沈蓁蓁看着孙志满满脸的笑意,虽他是好意,但还是不由多想,这年轻人要么是个圆滑的,要么就是心思不大正的。 梁珩笑道:“我们准备出去随便找个饭馆吃点,明日再麻烦你。” 孙志见两人手牵着手,又见两人皆是没什么年纪的样子,猜想两人刚刚新婚。见梁珩谢绝,心下也知趣,便告退了。 两人出了县衙,正是饭点,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梁珩牵着沈蓁蓁,两人并肩往前走去。 偶尔路过的行人,从两人身边过去,并不知道这年轻人就是新来的县令,只是在心里惊叹一声:好一对玉人! 两人随便进了一间不算大的酒楼,酒楼大堂坐了不少人,正在用饭。 一个年轻的伙计迎了上来,笑着招呼两人,两人在大堂坐下来。 伙计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问两人要吃些什么。 梁珩问了问沈蓁蓁想吃什么,沈蓁蓁摇摇头,“随便点两个菜吧。” 梁珩点点头,对伙计道:“就上两道招牌菜吧。” 伙计将白色抹布往肩头一搭,笑道:“好嘞,两位客官请稍等。”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的人说话有些大声,就传了过来。 “这新任县令怎么还不来?昨天我家丢了东西,去县衙报案,那衙役说新县令还没来,这事他们暂时管不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哼!你可算了吧,这事啊,就算新县令到了,管不管还两说呢。” “唉!” 梁珩见两人都不说话了,转过身去,就见说话的正是两个中年男人。 “两个大哥,为何说新县令不管这偷窃之事呢?”梁珩抱拳问道。 梁珩一口官话很是有些突兀,说话之人闻言抬起头来,就见是一个年轻的俊俏后生。 “你这小兄弟是外乡人吧,小兄弟不知道,这刚走的李县令,哼,在江宁待的这三年,别的事一概不管,只认得一样,银子。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哦,听说人和你这小兄弟一样,很年轻,可惜整整三年,我等都未曾见过李县令的真容!” 李县令还在任的时候,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如今人终于走了,心里的愤恨不吐不快。这会大堂里的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这县令如此收刮民脂民膏,为何不去州府告发他?”梁珩听了一会上任县令的事迹,不解问道。 “你这小兄弟,到底年轻了些。这为官的都是官官相护的,谁会管老百姓的死活?!” “听说那李县令的老子是做大官的,谁敢动他?” “咱们这江宁县,以前可是远近有名的富县,如今...唉!” “......” 梁珩也明白大家说的是实话,这官场就是这样的,天下有良知,真正为百姓做事的官能有多少呢? 沈蓁蓁见梁珩面色沉重,伸手拉住梁珩的手。 梁珩抬起头,就见沈蓁蓁正鼓励地看着他。 梁珩为何放弃进翰林院,而选择外放做没什么前途的知县的原因,梁珩已经跟沈蓁蓁解释过了。沈蓁蓁知道梁珩有一颗为民的赤子心,也支持他的选择。 梁珩听着身边的百姓说着如今当官的如何如何,上任县令如何如何,心里不由难受,也很无奈。这就是现状啊,不管大齐这棵巨木表面看着如何安定富庶,内里早已被沉积下来的蛀虫蛀得千疮百孔。百姓满心期待狠狠地落了空,叫他们如何再升起对为官之人的信任来? 第77章 两人回府衙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两人刚进府衙,就见门口正站着孙志。孙志见两人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见过礼后,孙志道:“大人,属下等正在大堂里等着大人,大人可有时间去见见?” 梁珩点点头, “你先进去,我送夫人回去就来。” 孙志应下去了。心里暗想, 看来梁县令确是新婚不久,看这腻歪的,走个路都手牵着手。 梁珩陪着沈蓁蓁回了房, 就到了县衙大堂, 只见灯火通明的大堂里站着七八个衙役,还有两个身穿襕衫的, 正轻声说着话。 一人眼尖,见到梁珩进来,虽然还没有见过他, 但刚刚孙志说梁大人一会就来, 这会见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进来,这人肯定就是梁大人了。 “梁大人来了!” 众人停下,往门口看去, 就见一个不过二十出头, 身穿天青白长衫年轻人走了进来。走得进了, 看清了梁珩的长相,众人心下更是惊异非常,这么个唇红齿白的俊俏郎君就是他们的新任县令? 孙志和刘茂是见过梁珩了的,连忙带头行礼。众人见两人确认了这年轻人的身份,压下心下的惊疑,忙跟着见礼。 “属下见过梁大人!” 梁珩走进大厅,看清堂内众人的长相,只见多半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有两个和孙志一般,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迎着梁珩坐下。 那两个身穿青色襕衫的中年人上前来,拱手一礼。 “大人,下官张安和,是本县的县丞。” 梁珩又站起身来,对着张安和拱手一礼,“张大人有礼了。” 张安和连忙往旁边侧了侧身,不敢受梁珩的礼,“大人多礼了。” 另一个略胖的接着朝梁珩拱手一礼,“下官王彦,是本县的主簿。” 梁珩也朝王彦拱了拱手,王彦更不敢受梁珩的礼,连忙往旁边一跳,“大人折煞下官了。” 底下的衙役也一一上前来见礼。 见了礼后,梁珩坐下来,又请众人坐下。 众人忙谢绝,不过大堂里除了梁珩屁股底下的椅子,也没别的椅子就是了。 梁珩跟张县丞、王主簿聊了聊,略知道了江宁的一些基本情况。 江宁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县,约三千户,人口约一万五千人。因靠着淮河,物产原先很是丰富,盛产水稻。百姓富足。如今,说到这里,两人顿了顿。 梁珩见两人面有难色,心下一沉,道:“两位但说无妨。” 张安和看着上首面色严肃的年轻人,心里有些摸不清他的性情,可江宁如今的情况,他迟早会知道。心里不由暗恨起李文伯来。两人在江宁县也算是待了不少年了,以前的县令虽然贪,但谁都是暗地里,不动声色的贪,哪像这个李文伯,简直是肆无忌惮,凡是能收刮的都收刮了,别说老百姓,就是城里的乡绅们,都被他刮下一层油来。大家恨得牙根痒痒,好不容易,李文伯终于走了,却留下一摊烂摊子。 张安和捡着一些不轻不痒的说了。梁珩听得直皱眉,这上任县令,真是太不像话了。 几人聊了一会,梁珩见天色不早了,两人也像是说流水账一般,梁珩清楚自己刚来,各自都还不熟悉,他们自然不会跟他说什么重要的,便起身来,道:“内人独自在后衙,我就不与各位多说了。”说着又看向衙役们,“明日谁可有空,送我去趟州府?” 堂下站的衙役皆表示自己有空,愿意送梁珩去州府。 梁珩看了看孙志,道:“那就麻烦孙志送我吧。多谢诸位了。”从昨天孙志的表现来看,这个年轻人应是极圆滑周到的,看着面相也不像奸恶之人,也算是一众衙役里熟悉一些的了,便叫了孙志。 众人又忙称不敢。孙志连忙应下了。 梁珩朝众人拱拱手,几个衙役欲送他,梁珩笑着谢绝了,便出了大堂来,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去后衙的路上零星挂着几盏灯笼。 梁珩就着微弱的灯光和月光,回到了后衙。 刚进后院,便见正房窗户处透出烛光来,一个绰约的身影投在窗户上,正在做针线,半低着头,娴静温柔。梁珩立在大门处,满足地看着窗上秀美的影子。以前梁珩总是不安,来自外乡的沈蓁蓁像是浮萍一般,漂泊不定,不知何日就会离去。而现在,沈小姐将根扎在他身上了。梁珩心下叹息一声,真好,这辈子她都会这么陪伴他了。 沈蓁蓁正在做着衣裳,就听到门轻轻响了一声,转过头,就见梁珩面上含笑地走了进来。 沈蓁蓁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身来,轻轻笑了笑,“回来了?” 梁珩没有说话,径直走近沈蓁蓁,伸手拥住了沈蓁蓁。 沈蓁蓁的脸靠在梁珩胸前,也伸手回抱住梁珩的腰。 “怎么样?”沈蓁蓁轻轻问道。 梁珩低头嗅着沈蓁蓁的发香,“江宁的情况怕是很糟。明天一早我就去州府,后天便下乡去看看吧。” 沈蓁蓁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梁珩的腰抱着很舒服,靠在他怀里,只感觉此生再安心也没有了。 良久,沈蓁蓁软糯道:“厨房给你热了水,一会洗洗吧。” 梁珩嗯了声,放开沈蓁蓁,“不早了,那我去了。” 沈蓁蓁点点头,正欲转身,又被梁珩拉进怀里,唇上就温热起来。 良久,梁珩放开她,笑道:“那为夫去了。” 沈蓁蓁轻喘着,轻轻推了推梁珩。 梁珩笑了笑,取了衣裳,就出门去了。 沈蓁蓁又坐下继续做着手里的衣裳。 不知何时,换了一身亵衣的梁珩走进房来,见沈蓁蓁还在做衣裳,走过去将沈蓁蓁手中的衣裳轻轻抽出来。 “这么晚了,别做了,当心眼睛。” 沈蓁蓁闻着梁珩一身皂角香,抬起头来,笑道:“不碍事,也没别的事。” 梁珩拥住沈蓁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两人举目无亲,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彼此了。 “蓁儿...” 良久,梁珩轻轻出声叫了她一声。 “嗯?” 梁珩又不说话了。 沈蓁蓁等了半晌不见梁珩回答,抬起头来,就见梁珩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中像是有一团火。 沈蓁蓁看着梁珩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暗笑,也不出声,就这样看着他。 梁珩等了半晌不见沈蓁蓁有反应,又叫了她一声, “蓁儿...”听着颇有些撒娇的意思。 沈蓁蓁看着梁珩轻咬着下唇的模样,心里爱得厉害,忍不住踮脚在梁珩唇上轻轻吻着。 梁珩的唇形极温柔,沈蓁蓁伸舌轻描着梁珩深深的唇线。 深吻之后,梁珩突然打横抱起沈蓁蓁,几步走至床边,将怀中之人轻轻放上床。 沈蓁蓁被梁珩那一抱惊到了,还没来得及说话,梁珩就压了上来,含住了她的唇。 ....... 帘外的烛光燃至尽头,扑闪两下熄灭了。帐帘在黑暗中摇动良久才停了下来,沈蓁蓁精疲力尽时,不禁想到一个问题,梁珩身板这么单薄,到底哪里来的力气? 次日。 梁珩醒来时,沈蓁蓁还在熟睡着。梁珩轻轻地起身,穿好衣裳之后,沈蓁蓁还没醒来,梁珩提笔写了一行字,放在房中的桌子上,便出房去了。 梁珩出了后衙门,就见孙志正等在门前,没注意到他出来。 “劳烦孙兄弟这么早就过来等我了。” 孙志听到声音,忙转过身来。 “梁大人早。梁大人叫我孙志即可。”孙志上前行礼道。梁珩是七品官,他区区一个衙役,哪敢与梁珩称兄道弟? 梁珩笑了笑,道:“那咱们这就走吧。你用过早点了吗?” 孙志笑了笑,“还没呢,出衙门不远有个面饼摊子,味道不错,一会我下车去买些来,大人尝尝。” 梁珩点点头,两人便出了衙门了。 衙门前有一辆马车,衙门的官用马车。 等梁珩上车坐稳之后,孙志就赶着车走了。 到了面饼摊前,孙志停了下来,跟梁珩打了声招呼。 “大人,面饼摊到了,属下去买几个饼上来,大人稍等。”说着就要下车,梁珩叫住了他。 孙志不解地停下来,就见梁珩弯腰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笑道:“我去买吧。” 孙志见梁珩跳下了车,也不再说话。 梁珩下了车,就见旁边停着一辆简易的木推车,上面搭着简易的灶台,摊主是一个中年妇人,有些黑壮。 妇人在这做生意很久了,自然都认识县衙里那些衙役的,这会见衙役停了下来,以为他要过来买饼,正想招呼,就见车里钻出个年轻人来。 不等妇人多想,梁珩就走到了她的摊前,询价道:“大嫂,这饼怎么卖?” 这年轻人可真俊!妇人在心里暗自感叹了声。 梁珩见妇人只是盯着自己,并不回答,又问了一声。 妇人这会听到了,一个激灵就惊醒了过来,这平时耀武扬威的衙役都给这个年轻人赶车,只怕是个当官的,自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他,只怕这官老爷要生气了。 妇人想到这个,不由害怕起来,又听梁珩问话,便赔笑道:“哪能收您银子,您要几个,我给您装就是了。” 梁珩笑了笑,道:“大嫂是做生意的,如何能不收银子。”说着取出荷包,从荷包里数出十余个铜板,对妇人道:“大嫂给我要两份,一份装两个饼。” 妇人嗳了一声,连忙手脚麻利地给梁珩装好了。 “几个铜板一个?”梁珩问道。 “您带走就是了,不敢收您银子。”妇人还是赔笑。 梁珩微微皱皱眉,从细节就可见这江宁以前当官的是什么作风。 梁珩转头找孙志问清了价钱,数了十二个铜板放在妇人的摊上,转身往马车走去,上了车。 妇人看着案板上的铜板,有些不敢置信,这些衙役平常也会来吃几个饼,没两个人会付银子,妇人也不敢收。 直至梁珩他们的马车都走不见了,妇人才敢将案板上的铜板收起来,心里暗想,那年轻人怕不是做官的。 第78章 两人出了城, 往汴城赶去。 小半日,两人才到了汴城。 汴城是大城,城门十分高大, 皆是用巨型青石砌筑而成。城门有守军,进出的车辆排在一边,等候检查。 排了约一刻,两人过了检查, 往州府去了。 梁珩坐在车内,车外的街道上不像江宁那么安静, 说话声,叫卖声,十分热闹。 很快, 两人到了州府。 府门处站着两个当值的衙役, 见梁珩走上台阶,喝问道:“做什么的?” 孙志忙上前, 道:“这位是江宁县新任梁县令,来求见州牧大人的。” 两衙役看了一眼梁珩,态度稍微客气了点。 “原来是梁大人, 大人请稍等, 我等去通传。”说着那衙役便径直进去了。 梁珩也不恼,便在大门外等着。 汴城果然十分富庶,街道两边的房屋都十分气派, 重重叠叠, 延绵不绝。 良久, 进去的衙役才出来,对梁珩道:“真是不好意思,梁大人,何大人不在,我带你去见长吏岑大人。” 梁珩没有多说,点了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长吏岑席四十来岁,听梁珩说是来报备的,没有多话,就收了任书,这样那样的盖了印,处理了。 事毕,两人在汴城里随意找了家面馆吃了面,就回转了。 两人回到江宁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到了衙门,梁珩请孙志进去用晚饭,孙志连忙谢绝了,梁珩见孙志谢绝,也不再说话,谢过了孙志后,便进去了。 孙志今天并不当值,目送梁珩进去后,转身赶着马车往车马司去了。 今天这一番下来,孙志也算是有些了解这个新上任的年轻县令了。梁大人是探花,这个他们早就知道了,却不知道为何堂堂探花会被外放来做知县。三年前李县令上任时,可没有专程跑这一趟,好像是那个州牧亲自过来的。今天梁大人在州牧那明显受了冷遇。孙志虽是小小衙役,对这么门道却是最清楚的。那州牧有没有出门,那看门的衙役会不知道?肯定是州牧大人看不上梁大人区区寒门知县,没什么前途,不屑见罢了。 可孙志看着今天梁珩的一举一动,他有种感觉,也许江宁要迎来不一样的青天了。 后衙内,沈蓁蓁正翘首以盼着,天色都晚了梁珩还不回来,担心他在路上出什么意外。终于见到那熟悉的衣袂出现在院门处,沈蓁蓁才放下心来。 “赶了一天路,累坏了吧?”沈蓁蓁迎了出来。 梁珩一身风尘仆仆,不敢抱她,只轻轻牵着沈蓁蓁的手,“看到蓁儿就不累了。” 沈蓁蓁咋一听,愣了一下,梁珩如今还会说情话了?又忍不住笑了笑,“看到我是不是也不饿了?那厨房的饭菜我算是白留了。” 梁珩也笑,“看到蓁儿,为夫确实饿了。” 沈蓁蓁听着梁珩含笑的话,伸手轻轻拧了拧梁珩的手臂,“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沈蓁蓁想说这么羞人的话,话未出口,就羞涩得说不出口了。 梁珩偏头在沈蓁蓁脸上轻啄一下。 沈蓁蓁推开他,“厨房锅里有饭菜,还烧了热水,你自己去吃,我忙去了。” 梁珩看着沈蓁蓁进了房去,就转身往厨房去了。走到厨房门口,就见里面漆黑一片,正打算去房里拿灯,就见沈蓁蓁捧着蜡烛过来了。 梁珩接了过来,两人进了厨房去。 梁珩点燃了油灯,厨房就在灯光中亮了起来。 梁珩掀开锅盖,就见里面放着两碗看不出是什么的菜,还有一钵米饭。 “蓁儿今天去买菜了吗?” 沈蓁蓁嗯了声,“是一个叫付永的衙役大哥带我去的。” 梁珩点点头,净了手,自己舀了碗米饭,夹了些菜,挨着沈蓁蓁坐下了。 梁珩吃了一口碗里的菜,才吃出来是茄子。 沈蓁蓁看着梁珩面不改色地将菜吃下去了,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这菜是她重新炒了一遍才炒出来的,只是不知为何,茄子变成了黑色。 梁珩很快吃完,又洗漱一番后,便打水,准备沐浴了。 沈蓁蓁收拾了碗筷后,就进房去取梁珩的衣裳。 两人沐浴就在厨房,沈蓁蓁敲了敲门,就推门进去了。梁珩正在脱衣裳,上衣已经脱了,露出雪白的上身来。 沈蓁蓁还没有好好看过梁珩,这会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梁珩虽然看着瘦,脱下衣裳,前胸略微鼓起,肌肉十分紧致,肤色雪白,在灯下散发着朦胧的晕光。 梁珩见沈蓁蓁盯着自己身上瞧,丝毫不羞涩,大方地站着给她看。 沈蓁蓁看了一会,回过神来,见梁珩正含笑地看着自己,将手里的衣裳往凳子上一放,转身就出了厨房。 梁珩见沈蓁蓁步履略有些慌乱地出去了,不觉轻笑一声,除尽了衣裳,进了浴盆去,匆匆洗了。 梁珩进房的时候,沈蓁蓁已经上.床躺下了。正背对着他。 梁珩也上.床躺了下来。 沈蓁蓁见身后半晌没动静,就转过身来,就见梁珩手肘撑在脑袋下,正含笑看着她。 沈蓁蓁今天一天不见梁珩,就感觉心下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一直想着梁珩到没到,顺不顺利... 梁珩回来了,沈蓁蓁就感觉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沈蓁蓁察觉到自己异常的情绪,却无可奈何,也并不想改变丝毫,她就是很爱他,这是这辈子命定的事。 沈蓁蓁移到梁珩身边,紧紧地抱住梁珩的腰,梁珩也将手从头顶抽出来,让沈蓁蓁枕在他的手臂上。 “今天怎么样,顺利吗?” 帐内有些暗,沈蓁蓁看不清梁珩的神色。 梁珩顿了顿,道:“很顺利,明天一早我要下乡去。” 沈蓁蓁嗯了声,微微动了动,换了舒服的姿势。 两人又说了些话,就相拥睡去。 次日,梁珩醒来,轻轻起身来,正在穿衣裳,沈蓁蓁就醒了。 “梁郎?” 梁珩转身就见沈蓁蓁睁着还朦胧的眼睛看着他。 梁珩走回床边,轻声道:“我一会儿就走了,你再睡会儿,中午可能赶不回来,别等我吃饭。” 沈蓁蓁轻轻嗯了声。 梁珩换好了衣裳,就出房去了。沈蓁蓁又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水声,没多久,外面就安静了下来。 沈蓁蓁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却是睡不着了。 梁珩昨天交代了孙志,今天要下乡去,清早,孙志又赶着马车到后衙后门处等着梁珩了。 见梁珩出来,孙志拿了一包油纸包着的面饼给他,见梁珩犹豫,孙志忙道:“大人放心,属下给了银子了的。” 梁珩对孙志真正的好感便是源于此时。 梁珩接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孙志的肩膀,上了车去了。 孙志被拍得心下震动不已,这个举动,说明这个年轻知县已经开始认可自己了。 一路上,梁珩问孙志江宁哪个镇最困难。孙志自是知无不言了。 两人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才到了孙志说的水田镇。 两人到了一个叫木塘村的村子。还未至村口,梁珩便叫孙志停下车,两人下了车,孙志将马套解了,任马去吃草。这马车和马皆是有官府印记的,也没人敢偷。 村前是一片稻田,还有大半个月,就要收成了。两人停下来,看了看水稻的长势。梁珩没有见过水稻苗,便问孙志。 孙志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这水稻多半都是空壳,大人您看,好多壳都是灰黑色的。这些里面是没有稻米的。若是都这样,只怕今年没什么收成。” 梁珩闻言,心下一沉。 两人进了村口。只见村子里大多都修起了砖瓦房。一路看过来,梁珩也不惊讶了,这只怕是以前还富足的时候修的。 一路都碰到扛着农具的村民,见两个陌生人进村来,都好奇地看着两人。孙志虽然以前也来过,但来得不多,没什么人认得他。 梁珩一路看着面黄肌瘦的小孩和满脸愁苦的大人,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泥一般。 两人走到一户破败的茅屋处,茅屋前正席地坐着一位耄耆老者,衣裳破旧,正弯着腰,清理背篓里的野菜。背篓同样是破旧的。 梁珩看着老人,心里酸得几快掉下泪来。 梁珩走进老人,俯下身来,“老人家,您今年贵庚啊?” 老人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就见是两个年轻人。 “八十了。”老人的声音像是猫叫一般。 梁珩看着背篓里的野菜,全是梁珩没有见过的,梁珩从来没有吃过野菜。 “老人家,家里还有米吗?”梁珩忍着心下的酸涩,问道。 老人看向梁珩,饱经风霜的眼眸里,已是浑浊一片。 梁珩便道:“老人家,我是新上任的县令,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粮食。”若是不说出身份,只怕是不好询问,毕竟梁珩说着官话,是外乡人,本地人可能会心生警惕。 老人看着他愣了愣,连忙站起来,就要下跪。 梁珩连忙一把将老人扶住了,孙志进屋找了两张破旧的凳子出来。梁珩请老人先坐下了。 老人从来没有这么近地接触过官老爷,低头看着梁珩紧拉着他那满是黄泥的手,不由老泪纵横,也不说话,拉着梁珩往屋里走。 梁珩跟着老人进了有些漆黑的简陋的屋子,老人停在一个老旧的木桶前,打开了木盖子,梁珩凑上去,便见到木桶里,还有小半桶粮食的样子。梁珩伸手一捞,看清手中之物后,倏地就红了眼眶,只见手心的粮食,只有少数碎米,多半都是黄色的米糠。 第79章 梁珩扶着老人坐下, 老人缓慢地说了起来。 江宁的水稻,一年种两季。老人说这三年来,每季官府都征收以前两倍的税赋。官府还不收陈粮, 新粮收上来,交了税赋,根本就不剩什么了。前两年老百姓还有以前的陈粮,可大家陈粮都不多, 因为江宁这边一直粮食产量都高,粮食存放几年就不好吃了, 以前都是交了税赋后,余粮还足,就卖了不少, 堪堪留下一家人够吃的。 一开始有的老百姓不肯交那么多, 官府就放言说不交税就收回田地。有的人家还是不肯,官府就真的将田地收回去了。老百姓都是靠着脚下的土地吃饭, 没有了田地,就是没了活路,但民不与官斗, 后来又交了额外的银子才将土地要了回来。 这两年收成又不大好, 新粮收上来,去交粮税,除了官家要求的粮食, 还有“折耗”, 余粮根本就不够一家人吃的, 而以前的余粮也快吃完了,很多人家都是在买粮吃。 除了田税,还要征收户税,以前每户六百文,另外交两百文的“公费银”,上任县令时,下令不收铜板,每户额外增收三百文的“火耗银”,还有每年交五百文的“徭役银”...原本江宁是个远近闻名的富县,如今... 而今年,庄稼人拼尽了力气,收集得到的肥都下到田里了,水稻的涨势却让人绝望。 因新粮都交上去了,老百姓没办法,只能用以前的陈粮做种。水稻普遍“死线”,结不出稻子来。今年... 说道这里,老人叹了口气,“只怕今年粮税都交不上,官老爷啊...我们啊,快活不下去了...”梁珩心下沉甸甸的,他初来乍到,就算知道老百姓的苦,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面对着老人希翼的目光,梁珩却说不出任何话来,连安慰的话,都不敢说。老百姓们要的不是不痛不痒的话,他们要的是真正仁道的政令。 梁珩从木塘村出来,又连续去了几个村子,情况都大同小异。 天都擦黑了,两人才回了县衙,梁珩谢过孙志,便进了后衙。 梁珩推开房门,就沈蓁蓁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只鞋子正在做着。看那鞋子的尺寸,是给他做的。 沈蓁蓁见梁珩回来,欢喜地站起身来,叫了梁珩一声。 梁珩心情沉重,却不想将外面的事带到家中来,收敛了情绪,对着沈蓁蓁笑了笑。 “吃饭了吗?厨房里给你留了饭。” 梁珩这才想起来,他和孙志都是早上的时候吃的面饼了,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感觉到饿。 梁珩点了点头,又出了房间,去厨房吃饭。 沈蓁蓁感觉梁珩情绪似乎不佳,便跟着到了厨房,就见梁珩端着一碗饭,却不吃,只是看着碗里的饭发呆。 沈蓁蓁以为是自己做的菜不好吃,问道:“怎么了,很难吃吗?” 梁珩摇摇头,他只是看着这一碗晶莹饱满的米饭,就想起那一小半木桶混着米糠的粮食来,不禁食不下咽。 “这是怎么了?” 梁珩抬起头,见沈蓁蓁一脸忧色,沉吟片刻,将碗放到一边,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沈蓁蓁也是惊讶愤怒异常。 “这李伯文,怎敢如此大胆?” “听说这李文伯是中书李侍郎的儿子,外放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累积资历。那粮税便是这李文伯想出来的,他谎报了产粮量,让百姓多交了一倍多的粮税,以此来增加政绩。” 沈蓁蓁也不禁皱眉。 “那现在怎么办?” 梁珩叹了口气,“今年收成也不好,老百姓怕是连吃的粮食都不够,如何能再交粮税?” 沈蓁蓁对这些也不懂,见梁珩眉头紧皱,自己又帮不上忙,不禁有些自责。 梁珩沉思半晌后回过神来,见沈蓁蓁神色不好,颇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跟她说这些的。 “蓁儿,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沈蓁蓁听梁珩这意思,就明白梁珩是不想让她忧心,在梁珩身旁坐下来,伸手抱着梁珩的手臂,“梁郎,你我如今是夫妻了。你在外面的事,我帮不上你,但要是你回到家了,还事事都憋在心里,我看着会难受的。” 梁珩伸手拥住沈蓁蓁,沈蓁蓁靠在梁珩的肩头,就听梁珩道:“如今还有半个月就要夏收了。虽然收成不好,但这税是一国之本,又不能不交。” 沈蓁蓁静静地听着梁珩说。 “可是老百姓也要活命啊!这一季的水稻收上来,马上要播种下一季的,但如今老百姓都没了粮种,粮种的事,也是迫在眉睫。” 听梁珩说到粮种的事,沈蓁蓁抬起头来,道:“这粮种的事倒是好办。” 梁珩偏过头,眸中闪着希翼,“蓁儿?” 沈蓁蓁笑笑,“梁郎忘了我家如今在做粮食生意吗?我大哥如今就在江淮收粮,我写信给大哥去,让他留意好粮,买来做种子。” 梁珩喜不自禁,转而又想起买粮的银两来,财政一应事宜他都还不清楚,看来要尽快熟悉才是。 沈蓁蓁又催促梁珩把饭吃了,等梁珩沐浴后,两人说了会儿话,便歇了。 次日,梁珩卯时便起身了,沈蓁蓁也跟着起了身。 “蓁儿,你再睡会吧。” 蓁儿快速穿着衣裳,“我去给你做早点。” 梁珩忙拦住沈蓁蓁,“蓁儿你别忙了,我一会去衙门前面买两个饼就好了,你再睡一会儿。” “每天都吃饼,怎么能行,我去给你煮粥去,一会你回来吃吧。” 梁珩见劝不住沈蓁蓁,便由她了。 梁珩洗漱好,收拾好之后,进了厨房,就见沈蓁蓁正在淘米,“蓁儿,我这就去了。” 沈蓁蓁抬起头,就见梁珩穿着一身绿色官袍,衬得梁珩面色如玉,温润非常。腰间束着一根黑色的腰带,窄腰纤细,更显得他长身玉立,隽若清竹。足下穿着一双黑色的靴子,是沈蓁蓁给他做的。 沈蓁蓁看着梁珩周身像散发着玉晕的模样,放下手中的木瓢,走近梁珩,一把抱住梁珩的腰,“一会回来吃饭。” 梁珩伸手撩起沈蓁蓁前额的碎发,别至她耳后,轻嗯了一声。 梁珩到了衙门前堂,只有两个当值的衙役躺在公案上,睡得正熟,扯着呼噜。 梁珩叫醒其中一人。 郭山睁开眼,正迷迷糊糊间,就见眼前好像是梁县令,吓得心下一抖,忙伸手一抹哈喇子,站起身来见礼,“属下见过梁大人。” 梁珩点点头,问道:“张县丞呢、王主簿呢?” “他们,他们还没有来。”郭山说完就听到旁边睡觉的冯州的打呼声,连忙推醒了他。 冯州醒来见到面前一身官袍的梁珩,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行礼。 梁珩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其他人还没有来,梁珩便在堂前等了等,大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人来,梁珩不禁皱紧了眉头。 “冯州,郭山。” “属下在。” “你们跑一趟,去请一请张县丞和王主簿吧。” 两人见梁珩面色不是很好,连忙应下去了。 沈蓁蓁做好早点后,左等右等都不见梁珩回来,又想着梁珩早上什么都没吃,不禁有些焦急。但前衙办公的地方,她一个妇人也不能随便去。 梁珩又等了半个时辰,张县丞和王主簿等人才陆续匆匆进来。 昨天一天都没见梁县令的身影,几人以为这县令也应该不是什么恪尽职守的,以前也是懒散惯了,就没有准点来。 这会见这年轻县令脸色不好,两人又连忙道歉。 梁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两人带着他去熟悉县衙的事务。 两人皆是辅助县令管理财政、仓管的事务,便带着梁珩去文书房。 梁珩一一看了人口、土地等档案,李文伯收刮了那么多民脂民膏,没留下什么,县里财政很是紧张。 临近中午,梁珩几人才从房里出来。 孙志见梁珩几人出来,连忙迎了上来,轻声对梁珩道:“大人,夫人让我给您送了早点来。”孙志这话说得很是心虚,沈蓁蓁两个时辰前就让他把早点带过来,但是梁珩一直在忙着,孙志虽然焦急,也不敢去打扰他。 梁珩闻言,连忙跟张、王两人告了个罪,跟着孙志到了偏房,就见桌上放着两碗米粥,梁珩端起一碗尝了尝,已经凉透了。 孙志轻声道:“刚刚属下见您在忙,就没敢打扰您...” 梁珩抬头道:“无妨。麻烦你了。” 孙志忙称不敢,告退出去了。 梁珩吃了一口,才感觉腹中早就饿了,粥虽然已经凉透了,梁珩还是吃干净了。 第80章 接下来的几天, 两辅官一直带着梁珩熟悉县衙事务。 外面的乡绅商户们,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新任县令什么时候上任。虽然梁珩来了之后没有张扬,但梁珩审过第一桩盗窃案后, 新县令到任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了。 那案子是梁珩在县衙熟悉事务的第二天审的。那失主来报案时,虽然新任县令还没有来,衙役还是将失主的姓名住址记下了。梁珩翻档案时,看到了, 就让衙役去通知失主过来陈述案情。 那失主本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了,衙门的人肯定不会管了, 都自认了倒霉,没成想,这天两个衙役就过来叫他去了, 说是新县令到了, 要审他的案子。 那失主到了衙门,进了大堂的门槛, 就见一个身穿绿色官服,头戴黑纱官帽的看着很是年轻的人,正襟危坐于牌匾‘明镜高悬’下。 他不敢多看, 低头快步进了大门, 走至堂中,扑通跪下,“草民叩见大人。”匆匆看了一眼, 他并没有认出梁珩就是那天酒楼的年轻人。 “堂下何人?” 如此年轻的声音, 那失主不禁听得一愣。 “草民刘舟, 家住桂花巷。” “你且将案子陈述一遍,起来说话。” “谢大人。”那失主站起来,将哪天丢失的东西,丢失了什么等一一说了。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就是晒在家中竹席上的两袋稻谷不见了。 那刘舟也是莫名其妙的,家里从来没有失窃过东西。这回丢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就两袋稻谷,本来也是想着找不回来就算了。 “那天,你家有人在家吗?”梁珩问道。 “贱内在家,但是她说她去隔壁串了个门,回来就不见了。” 梁珩又问了一些细节,便让两个衙役跟着刘舟去他家看看,隔壁四邻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 天快擦黑时,两个衙役才回来,梁珩也还没有回家,正在文书房里看档案。 梁珩听到敲门声,抬起头就见孙志和郭山正站在门口,梁珩起身将手里的档案放回原处,出了房来。 “怎么样?” “回禀大人,属下两人查到一些线索。”孙志道。 梁珩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孙志继续道:“我们去了那刘舟家,他家四面都有围墙,想从外面进去,没有梯子可能进不去,还扛着两袋约两百来斤的谷子,应该只能从门。那刘舟的妻子杨氏一开始说自己锁了门,后面又说记不清锁没锁了。而且那稻谷不是用麻袋装着的,而是摊晒在竹席上的。” 梁珩点点头,思索着。 孙志继续道:“属下两人也去问了旁边的人家,那些人家表示不清楚这件事。就是刘舟为人比较吝啬,在桂花巷那一块风评不大好。” “那竹席上可有余谷?”梁珩突然问道。 孙志不禁愣了愣,“这个属下没有注意。”一旁的郭山也表示自己没注意。 “再去刘舟家查一查。” 孙志两人领命去了。 梁珩回到后衙,就见沈蓁蓁正坐在院中纳凉。 见梁珩回来,沈蓁蓁站起身,“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梁珩笑了笑,“那天在酒楼里碰到的那个报案的还记得吗?我今天在审那件案子。” 沈蓁蓁点点头,“去净手吧,我去给你端饭,就在院里吃吧?” 梁珩嗯了声,就进屋去换衣裳。 梁珩出来时,就见院中桌上已经摆上了饭。梁珩又净了手,沈蓁蓁端着一碗汤从厨房出来。将碗放在桌上后,就坐在了梁珩身边。 梁珩看着桌上几道菜,虽然品相不好,但这是沈蓁蓁亲手做的,梁珩夹了两筷子,还没吃就想起一件事来。 “蓁儿,你看我们要不要雇个人?”梁珩问道。 “雇人做什么,就我们两人不好吗?” 梁珩放下碗,拉过沈蓁蓁的手,原先白皙细腻的手,如今稍微有些粗糙了。 梁珩手指轻轻摩挲着沈蓁蓁的手心,“蓁儿,如今我也忙,家里买菜做饭洗衣都是你,你这么累,我很心疼。而且我一出门就是一天,留你一个人在家,雇个人,除了能帮忙做事,也能陪你说说话。” 沈蓁蓁抬眼看着梁珩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伸手抱住梁珩的胳膊。 “梁郎,我出嫁时,我娘准备给我安排陪嫁丫头的,我拒绝了。” 梁珩轻轻嗯了声。 沈蓁蓁抬起头,看着梁珩道:“你可知道陪嫁丫头是什么?” “可以照顾你啊,为什么要拒绝?” “陪嫁丫头以后可能会给姑爷做通房。” 沈蓁蓁虽是面不改色,语气平静地说着,梁珩还是从里面听出了酸意,不禁轻轻笑了笑。 这一笑,可就打翻酸罐子了。 只见沈蓁蓁倏地绷起脸,起身就往房间走去。 梁珩连忙站起身,几步追上沈蓁蓁,拉着她的胳膊,“怎么不高兴了?” 沈蓁蓁甩了甩手,梁珩只是轻轻拉着,一下就被甩开了,沈蓁蓁继续绷着脸往房间走去。快走至门口,梁珩追上来抱住她的腰,不让她走。 “为夫错了,蓁儿别生气...”梁珩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那一笑让沈蓁蓁误解了。梁珩不禁后悔,当时就该绷着脸坚定表示自己绝不会要什么通房丫头。 沈蓁蓁背对着他,还是不说话。 梁珩从没见沈蓁蓁这么生气过,不禁有些慌,又连声道歉,“是我的错,蓁儿别生气,蓁儿...” 沈蓁蓁听着梁珩轻声软语地哄她,心下却不禁泛起酸来,不明意味地酸。梁珩真的对她太好。 梁珩见沈蓁蓁还是不说话,绕到沈蓁蓁的面前,就见她眼眶通红,鼻头都泛着红。 见沈蓁蓁哭了,梁珩真正慌了,连忙将沈蓁蓁搂入怀里。 沈蓁蓁听着梁珩不停地轻声哄她,伸手紧紧地抱住梁珩的腰,头埋在梁珩胸前。 梁珩紧紧地抱着沈蓁蓁,轻声道:“蓁儿,我就是想我不在的时候,能有个人陪你说说话,如意和菱儿也没过来,你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一整天,我很心疼。我没想要什么通房丫头,我这里,”梁珩说着拉住沈蓁蓁的手,捂在他胸口上,“只有你,只能有你。” 沈蓁蓁听着梁珩轻声却认真的情话,心下已是又喜又感动又自责。自己明明知道梁珩绝不是那种会纳什么通房丫头的人,可是却还是不信任他。 梁珩真的太优秀了啊,他对她的爱,在她看来是没什么道理的,她甚至不知道梁珩爱她什么,内心深处她还是很害怕,如今梁珩做了官,又听说官场上经常往来送美人的... “梁郎...” 梁珩听到沈蓁蓁带着哭音轻叫了他一声。 “我在这。” 梁珩刚说完,就见沈蓁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梁珩感觉到沈蓁蓁往下拉他,就顺着沈蓁蓁的力道弯下腰,沈蓁蓁就凑上来,吻上他的唇。 沈蓁蓁从未这么痴缠地吻过他,梁珩睁开眼,就见沈蓁蓁闭着眼睛,眼角一颗泪正落下来,滑入两人嘴角,咸咸的,像有丝淡淡的苦涩。这个吻里,梁珩感受到了沈蓁蓁深深的不安。 沈蓁蓁一昧地用力厮吻着梁珩,两手紧紧地搂着梁珩的脖子。 梁珩紧紧抱住沈蓁蓁的腰,不顾唇上似乎被咬破带来的痛意,深深回吻着沈蓁蓁。 沈蓁蓁不安的心在梁珩无声地安慰下,渐渐安稳下来,激吻也缓缓变得柔和起来。 梁珩一把抱起沈蓁蓁,往屋里走去,沈蓁蓁还搂着梁珩脖子。 梁珩解她衣裳时,沈蓁蓁突然想起来梁珩还没吃饭。 “梁郎,你还没吃...”余音被梁珩的唇堵在嘴里。 ...... 喘息停下来时,屋内早已是漆黑一片了。 梁珩轻轻吻了吻沈蓁蓁,便起身去摸了火折子,点了蜡烛,房间内在烛光一闪一闪间,亮堂了起来。 沈蓁蓁睁开眼,就见梁珩什么都没穿,正往床边走来,沈蓁蓁看了一眼就羞得慌忙闭上眼。 梁珩捡了衣裳穿起来,轻声道:“我去烧水,蓁儿等我一会儿。” 沈蓁蓁闭着眼睛轻嗯了一声。 梁珩生了火,给锅里添满水,正坐在灶孔处,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梁珩转过头,果然见沈蓁蓁进了厨房来了。 “梁郎。”沈蓁蓁挨着梁珩坐下。 梁珩伸手将沈蓁蓁搂住,“怎么起来了?” 沈蓁蓁俯下身,趴在梁珩的腿上。 “对不起。” 梁珩轻轻抚摸着沈蓁蓁的青丝,“不碍事的,是我不该惹蓁儿生气。” 沈蓁蓁当然知道今天根本就不能怪梁珩,是她吃了干醋。 沈蓁蓁没有再说话,闭上了眼睛。心里的担忧已经在梁珩的安抚下消去,此刻趴在梁珩的腿上,只感觉再安心也没有了。 第81章 次日。 孙志等人一早就将昨天查到的线索来报与梁珩了。梁珩又派衙役去将刘舟和刘舟的妻子杨氏叫到衙门来。刘舟和杨氏很快就到了衙门, 跪在堂下。 杨氏有些瘦弱,三十来岁的模样。 “此案,本官已经查明白了, 杨氏,你且说说,为何要悄悄让你兄长将粮食运走?” 杨氏闻言顿时心下一抖,抬眼就见一个身着绿色官服、头戴黑色乌沙的年轻人正面色严肃地看着她。杨氏惊异于县官老爷如此年轻, 也十分惧怕,他竟这么快就将真相查出来了。 刘舟也转头惊怒交加地看着身边的杨氏。 杨氏看着丈夫震惊、愤怒的眼神, 一下就哭出声来,“我娘家没了粮食,我们家余粮足够一家人吃了, 可你就是不肯接济他们, 难不成我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父母兄弟饿死吗?...” “好啊!你已是泼出门的水,竟然做贼偷粮食送回娘家去!你!你, 我非休了你不可!” 杨氏哭道:“嫁与你十余年,为你生儿育女,当牛做马, 累死累活就换来一纸休书, 你要是敢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刘家宗祠去!...” “.......” 梁珩看着堂下争吵不休的夫妻,猛然一拍惊堂木, 下面两人就安静下来了。 事实很清楚了, 杨氏娘家没了粮食, 杨氏想接济娘家人,刘舟不肯,杨氏便偷偷将粮食送给了兄弟,慌称被偷了。 案子到了这,就是家务事了,梁珩调解了几句,就让两夫妻回去了。 退堂后,梁珩挥手让衙役们都下去了,独自坐在公案后,沉思着。 老百姓吃饱了才能安居乐业,自古动乱皆是因百姓食不果腹居无定所,没了活路,才不顾一切,要挣出一条生路来。 显然江宁已经很危险了。江淮作为大齐的粮仓,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若只是江宁一县如此,情况可能还没有这么糟,若是都是这样...梁珩思及此,就回想起,还在京时,皇上借着安抚他,召他进宫时说的话。 刘致靖也被外派到了江淮这一带,越是富庶的地方,贪腐就越严重,皇上自是知道这个。只是这当官的关系网都是层层叠叠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皇上根基未稳,不能妄动,便派两人过来,看看能不能打开一个窟窿,只要打开了这个窟窿,就算补上,也必会有破绽可钻了。 梁珩想了一会儿,便站起了身,回了后衙去,沈蓁蓁正在等他吃饭。 吃过了饭,梁珩又到了文书房,熟悉着江宁县各方面的事务。 江淮是大齐的粮仓,每年都会通过运河往京城长安运送数十万石粮食,江淮有全国最大的粮仓,淮宁仓。各县也都有粮仓,这粮食平日不可动,皆是储存着,防备天灾人祸。 江宁自是也有粮仓的。梁珩翻看着记录每年入库粮量的档案时,突然就想到了方法。 梁珩连忙修书一封,让孙志快马加鞭往州府送去了,并交代他一定要等到州牧答复了再回来。 梁珩焦灼地等了一天,次日下午,孙志才从汴城回来。 梁珩满心希翼地拆开孙志带回来的回信,一看,顿时满脸难掩失望。 只见信上潦草地写着四字: 痴人说梦。 沈蓁蓁明显感觉到梁珩最近的情绪不大对,比以前更爱抱她,总是紧紧地抱着她,也不说话。沈蓁蓁不禁担心,梁珩却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城里的乡绅商户们不知托张安和和王彦邀请过多少次梁珩,准备宴请他,都被梁珩婉拒了。两人见梁珩却是不想去赴那些宴,再有人托他们,他们也找借口推了。 而县城以外,很多地方的百姓都已知道新县令上任了。因为上次梁珩下乡慰问百姓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渴求了太久,见过梁珩的人都说终于盼来了好官,有活路了。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梁珩几乎成了活菩萨一样的官老爷。 秋收眨眼就到了,收成果然不好,多半谷粒都是空壳,一挑谷子轻飘飘,挑回家回家一扬,一挑谷子余下的一箩都不足,其余的全是空壳,只能用来喂牛。 百姓们都盼着官府出今年免收粮税的公文,左等右盼,盼来了公文,却是征收粮税的公文。虽说恢复了以前一亩二斗,若是丰收时,可亩产十余斗,自然不算苛税,可今年收成不好,最多一亩能有个四斗,普遍都是二三斗的,这样交上去,家中可能还能余下一些,但按照以前到衙门交粮税的经验,一斗最多能按六升交,这样交下来,还能剩什么? 百姓们一开始有多希望,如今就有多愤怒。 前面三年好不容易才熬过去,想着换个县令来会有不同,结果都是一样的,还要忍受同样的三年,三年之后,也许还会有同样的三年,能不能活到那一个三年都未可知。若是以前一直过的苦日子,江宁的百姓,也许还能再忍耐,可以前江宁明明是富足的,都是这些喝人血的当官的,他们不给百姓活路。 梁珩在县衙中跟张、王两人商量事,并不知道江宁城以外,一个愤怒的漩涡正在迅速成形,只待一片树叶、一粒尘埃飞入,就要刮起惊天飓风。 公告颁布下去,好些天都没有百姓来交粮。 有几个衙役在上任李文伯时就十分蛮横,常被李文伯派出去办其他衙役不忍下狠心办的事。这会见没人来交粮,两衙役见梁珩看着温温良良的样子,可能不狠心催老百姓,想着立功的机会来了,也没跟梁珩打招呼,就下乡催交粮去了。 这天中午,梁珩正在后衙吃饭,就见孙志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神色慌乱,喘着粗气道:“大人!不好了,衙门前面来了好多扛着锄头的百姓,把衙门堵上了,要找您讨说法!您快去看看!” 梁珩丢下碗倏地站起身来,这百姓聚众堵衙门,严重性不言而喻了。 “蓁儿,你就在家中别出去,我去看看。” 梁珩快速丢下一句,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就跟着孙志往衙门大门跑去。 老远就听到一阵喧闹声,还在衙门里的衙役,全部都聚在衙门门后,大门正紧闭着,上了门栓,众小吏衙役面有慌乱和惧色,别说年轻的衙役没见过这种阵势,就连在衙门待了十几二十年的衙役都没见过。 梁珩一过来,众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连忙围上来。 “怎么回事?”梁珩绷着脸,问道。 王彦道:“不知道啊,这些百姓突然就扛着锄头来围了衙门,本来也就几十个人,后来人越来越多...”王彦没说完,外面就传来喝骂,“狗官!你们收刮老百姓的血汗,是想把我们往死里逼,我们也不要命了,就要取你狗官的项上人头!” “对!” “.......” 梁珩见外面百姓情绪越来越激动,大有要砸门之势,便让人将大门打开。 “大人!外面老百姓情绪正激动着,大人还是避一避,等他们气消了再出来吧!” “是啊,大人!” “避什么?是谁将老百姓逼成这样的?老百姓是要来要交代的,我不给老百姓交代,他们要如何能消气?” 梁珩铿锵有力的话,在哄闹人声中分外清晰,几个衙役看着梁珩尚且年轻却无丝毫惧色的脸,心下也不由一阵激扬。 “属下愿意陪大人去!” “属下也愿意!” “属下...” 梁珩摆摆手,让人打来了大门。 外面已被愤怒的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正愤怒地叫骂着,就见紧闭的衙门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来。他身上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衫,像是个普通的读书人。 众百姓看着那年轻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来,不禁齐齐噤了声,齐齐看着那个年轻人。 梁珩走出衙门,就见外面街道上已经挤满了身穿短衫的百姓,至少千数。 梁珩环视了一周,朝面前的百姓拱拱手,“诸位父老乡亲,我就是新任县令,梁珩。” 众百姓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年轻人,如此一个唇红齿白的不过二十出头的就是新任的县令?众人震惊得一时忘了言语。 梁珩继续道:“父老乡亲们,我也是农门出身,靠我娘不分四季给人洗衣裳,才能供我考上进士。我知道乡亲们生活艰难,我也知道今年收成不好...” 梁珩还未说完,下面就有人大声道:“既然你也出身农门,也知道今年收成不好,为何还要征粮税,这不是想把我们将死里逼吗?” “对!” “为什么不给我们活路?!” “.......” 百姓们情绪又被带动起来,只是相较刚才,声音已经小了不少了。梁珩说出自己出身农门时,老百姓心里就将他认为是自己人了,而且众人看着梁珩的长相,潜意识就已经认为他不像是贪官了。 梁珩又拱拱手,道:“乡亲们,请安静下,听我说几句。” 百姓渐渐安静下来。 “乡亲们,这税收是一国安民之本,不能不交。”梁珩话音刚落,群众情绪又愤怒起来。 “我们年年交税,人头税、户税、徭役税、...这税交上去,没见过国家为我们做过什么,我们还交什么?如今连活路也不给我们,我们也不活了,就跟你们这些...”那人看着梁珩,却是说不出狗官二字了,“跟你们拼了!” “对!我们也不活了,跟你们拼了!” “........” 又是好一阵骚乱。 “乡亲们,乡亲们!”梁珩喊了两声无果,往后退了两步,一把抓过鸣冤鼓槌,猛地敲了两下。 ‘梆梆’两声巨响,百姓终于安静下来。 梁珩从刚刚就明白了这会不能跟这些愤怒的百姓讲理,便径直大声道:“乡亲们,我梁珩在此保证,你们交了粮税后,绝不会让你们饿着!” “你如何保证?粮食都交上去了,我们怎么能吃饱?” 梁珩看着那一双双绝望愤怒的眼睛,心下一痛,深吸了一口气,道:“等你们交了粮,官府粮仓会放救济粮,保证够大家吃到新一季粮食收获!” 门内张安和,王彦两人听到梁珩这么说,脸色骤变,梁珩可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开仓赈民的事!这粮仓寻常如何能开?非上面有政令不可开,可梁珩今天一下就当着千数百姓说了。 “完了。”两人灰颓齐叹一声。 第82章 沈蓁蓁听到衙门前面的吵闹声, 听着人数众多。沈蓁蓁按下狂跳的心勉强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前衙去。 沈蓁蓁快步往前衙走, 叫骂声也越来越清晰,沈蓁蓁听得心惊肉跳,想着前面的梁珩,一阵害怕, 不禁一阵小跑起来,往前衙冲去。 沈蓁蓁刚穿过过堂, 叫骂声就骤然停了下来,衙门大门大开着,沈蓁蓁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站在衙门外面, 独身一人面对着千数百姓的怒火, 背脊立得笔直的身影。 大门外,能看到的地方都挤满了百姓, 手里多半都拿着锄头、镰刀等农具,神情愤怒地盯着那道身影。 沈蓁蓁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就听到梁珩清澈的声音传来。 “诸位父老乡亲, 我就是新任县令, 梁珩。” 沈蓁蓁停下脚步,看着那道略显单薄立得笔直的身影,即使独身面对着无数愤怒得快要失去理智的百姓, 他的话音里也没有丝毫畏惧。沈蓁蓁慢慢地往衙门后走, 停在众衙役后面, 众人都注意着前面,没有注意到她。 梁珩独自站在石阶上,并不知道沈蓁蓁就站在后面。就算今天会出什么事,她会陪着他一起。沈蓁蓁思及此,渐渐冷静下来,害怕在看着前面那道身影时,就骤然消退了。 等到百姓情绪再次失控时,沈蓁蓁拼命压制着自己想出去陪他一起面对的冲动,这个时候,她出去就是给梁珩添乱,沈蓁蓁紧张地看着梁珩,直到梁珩取下鼓槌,重击两下后说出那番话。 沈蓁蓁一下就明白了梁珩为什么这么天会如此反常。 就算沈蓁蓁没有读过律法,也知道这官仓是不能轻易开的,遇到天灾人祸时,地方奏请,朝廷下令,才可以开仓赈民。若是私自开仓,后果...沈蓁蓁脸一下变得煞白。 梁珩自从到了江宁后,看着江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算梁珩很少和她说,沈蓁蓁也知道梁珩心里很不好受,可沈蓁蓁万没想到,梁珩会为了江宁一县百姓,将生死置之度外。沈蓁蓁的眼泪一下就滂沱起来,梁珩还那么年轻,他却选择了大义。 外面的百姓听梁珩这么说,果然都安静了下来。 梁珩说完,脑中一下转念了千百回,他在赌,可也许他会输。梁珩想到后院的新婚妻子,心骤然一疼。可前面还有千数百姓在等着他解释,梁珩深吸了一口气,将其他念头都暂时压了下去。 “乡亲们,如今已经六月了,二季稻谷九月便可以收获,只要我们挺过这三个月,就能等到新稻谷成熟。” 整条街道上鸦雀无声。 梁珩继续道:“若是乡亲们同意,今天便可以开仓放粮。乡亲们也许会问,交粮税又放粮,何必多此一举?乡亲们,这粮税不能不交,朝廷也有律法规定,必须交新粮。乡亲们交了粮税,没了吃的,自然就得开仓放救济粮。乡亲们,我梁珩在此保证,一亩二斗,衙门绝不会多收半碗!” 众百姓将信将疑,左右议论起来。 正在此时,一个耄耆老者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颤颤巍巍走上台阶,就要给梁珩下跪。正是梁珩下乡见到的老者。 梁珩连忙上前扶住了老人,“老人家,您也来了?” 街道上的百姓看着一个衣着破旧的老者走上台阶去,那年轻县令还亲自扶住了他,这奇怪的一幕,让众人不禁都噤了声。 很多人都认识这位老人,因为他高寿,在临近好些村都认得他。这会见他上去,不禁都好奇起来,这老人想做什么? 老人对梁珩道:“县官老爷,我信你,我只有一亩地,明天,我就把粮食挑来。” 梁珩看着老人眼中的信任,不禁热泪满目,道:“老人家,您年纪大了,我派衙役跟您回去拉粮食,您放心,一定会给您记上去。” “他们在说什么?” “听不到啊!” “......” 老人拉着梁珩的手,用力点点头。这一辈子的沧桑过来,老人如何不会识人呢?会轻声细语跟他这种入土半截的老农说话,会不嫌弃他黑峻峻的手,紧拉着他的官老爷,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等老人走下石阶去,前面的人都围住了老人,问他跟梁珩说了什么,老人说了什么梁珩也听不见,只是老人说完后,前面的人沉默了会,便表态道:“好,县官老爷,我家信你,下午就把粮食担来!” “我家也信你!” “.......” 本来众人心下就有些意动了,和官府作对,众人心里怎么会没有害怕呢,都拖家带口几代人都住在这里。自古民不与官斗,只不过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这会见有人带头交粮了,便也跟着表态会交粮。 后面一众衙役看着前面那道年轻的身影,心下可谓是五味杂陈。开仓赈民,他们自然都知道意味着什么,梁大人这是不要命了。 外面的呼声越来越高,不过不同于先前的叫骂,都是说要交粮税的。 梁珩不知道州牧知道这事后会作何反应,还是早点将粮食发下去妥当。 “乡亲们!乡亲们!”梁珩叫了两声。 “嘘!别吵别吵!”前面的人见后面的还在不停地说,连声齐叫,后面的人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乡亲们,乡亲们能今天将粮食挑来的,就今天挑来,交了粮税,马上就到粮仓那边去领救济粮。”梁珩道。 百姓一听,匆匆便散去了,急急忙回家去担粮。 梁珩转身走进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廊下的沈蓁蓁。 梁珩怔了怔,他这么做也许会没命,他不知道要怎么和沈蓁蓁说,这么大的事,他却没有告诉过她,梁珩不禁有些无颜面对她。 可他却看到沈蓁蓁对他含泪一笑。 笑容里,是理解,是支持。 梁珩紧紧地抿了抿唇,将瞬间涌上来的热意生生压了下去,这会他还有要事要交代下去。 “梁大人!你怎能如此草率的做了开粮仓的决定,你可知道,这粮仓你是没权利开的!”王彦急声道。 梁珩点点头,“对不住,事先没有跟你们说,这件事我一人承担责任。” “你说你承担就能你承担吗?我等算是被你害苦了!” “王主簿!”张安和厉喝了一声。 王彦看着周围的几个衙役和张安和都皱着眉头看着他,王彦冷哼一声,“这事你们要做便做,我不会跟着你们送死的,这事我什么也不知道!”说着便转身出了大门去,快步走了。 “梁大人,属下愿意跟着您!”孙志俯身坚定道。 “属下也愿意!” 张安和没有说话,神色却表明了一切。人心都是肉长的,李文伯如此压迫百姓,他们如何能无动于衷,他们也都是喝这一方水,吃这一方米长大的。只是强权之下,除了明哲保身,他们能怎么办呢。如今眼前这年轻的县令,将他们深埋已久的热血点燃,使之沸腾起来。 梁珩看着周遭眸色坚定的人,喉咙哽咽,这事若是没有帮手,他一人也绝对做不到。 梁珩甚至没来得及和沈蓁蓁说句话,便带着衙役进堂去分派任务去了。 这个计划,梁珩已经想了好些天了,本来想等回复,老百姓却来得更快些。 张安和将田地登记薄册找了出来,搬至粮仓外面,几个衙役将量粮食的斗拉了出来,准备着。梁珩带着另外两个衙役去了粮库,百姓交了粮税后,张安和那边会开收据,凭收据便可以领救济粮。梁珩交代好,又到了另一边的收粮处。 很快就有靠县城近的老百姓挑着、用牛车拉着粮食,来了县衙交粮。 百姓将挑来的粮食到进官服的斗中,直至将之填满,为一斗。 以往交粮之时,斗明明已经满了,收粮的衙役还是不停地上打尖,实在装不下了,就用力踢斗身,粮食便洒下不少。这些洒下的粮食是不允许捡起来的,算是折损粮,有时候一斗粮食,折损了小半斗,才算装满过关。 而今天,粮食堪堪将斗装平,便算做一斗了。很多百姓挑了多余的粮食来,都剩下来了。 百姓们看着一旁站着的那个年轻的县官老爷,算是真正明白,江宁终于盼来了好官了。 前面交了粮的人家果然领到了救济粮,后面来交粮的人就越来越多了,生怕夜长梦多,在官仓外面排起了长队。 众衙役忙得团团转,并没有注意到两三个衙役趁着人多跑了。这事他们清楚厉害,跟他们没关系,不想平白搭了性命进去。 众人一直忙到天黑,外面还排着不少百姓。排到后面的百姓,见天都黑下来了,只怕衙门的人要散值了,正准备挑着粮食回去,里面就跑出一个衙役通知今夜连夜将粮食收了。 百姓怕会出什么意外,就算连夜等也是愿意的。 粮仓里的松明在夜色中分外亮堂,官仓前人头攒动,众人忙得晚饭都没时间吃。梁珩虽然担心沈蓁蓁,这边却实在抽不开身。 沈蓁蓁在家等至夜深,梁珩都还没有回来,就知道他肯定是被事情耽误了,不然梁珩绝不会让她独自在家。 沈蓁蓁到了官仓外面时,就见官仓大门外还有很多百姓,守着粮食,等着进去交粮。 沈蓁蓁走进大门去,一眼就看到了松明下,正低头疾写的梁珩。 梁珩写好一张,将收据递给面前等候的百姓,笑道:“拿着这个去右边领救济粮。” 那百姓千恩万谢地去了。 沈蓁蓁走至梁珩后边,并不欲打扰他。梁珩却闻到了她的香味,转过身,果然见沈蓁蓁正站在他身后,“蓁儿?” “梁郎。” 沈蓁蓁见写收据的只有梁珩,有些忙不过来,见旁边有一张凳子,凳前的桌上也有一副笔墨纸砚,便坐了下来。 “梁郎,你给我说说要怎么写。” “蓁儿,这还得忙很久,你回去睡吧,不要等我了。” 沈蓁蓁偏头看着梁珩,没有说话。 梁珩看着沈蓁蓁坚定的眸色,就明白了沈蓁蓁的心意,心下涌起巨浪般的感动来。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83章 一直忙至大半夜, 才收完排队的最后一家百姓的粮食。 大半夜通宵下来,等候的百姓都十分劳累,更别提收粮的衙役和梁珩等人了。一个个都是眼眶熬得通红, 衙役们一夜还要将粮食搬运进仓,一个个更是累得拖着腿在做事。 梁珩和沈蓁蓁也是写了大半夜的收据,不仅困、饿,写字的右手都快抬不起来。 等收完了队列最后一家百姓的粮, 后面半晌都没有再来人了,想着后面的百姓肯定会清晨再来了。众人都没有吃晚饭, 梁珩让人将粮库锁好,粮库有府兵看管,便招呼着众人到街边去找摊子吃宵夜。 众人腹中也着实饥饿了, 梁珩一说, 郭山便推荐了地方,就在衙门后面不远的一条巷子前, 有一家面摊晚上通宵营业的。 郭山和孙志在前面带路,梁珩牵着沈蓁蓁和张安和一起走在后面。 路上没什么灯笼,幸而天上明月高悬, 满地清辉, 且街道也宽敞,倒是不担心看不见路。 张安和今天是第一次见梁县令的夫人,看着和梁县令一样, 没什么年纪。 本来是他和梁珩在写收据, 梁珩不放心放救济粮那边, 便让他去看看,等他回来,就见一个秀丽的姑娘正坐在他原先坐着的位子上提笔疾书。 梁珩见他回来,便跟他略介绍了下沈蓁蓁。 张安和很是惊讶,没想到这像是个没出阁的姑娘的年轻女子,就是梁县令的夫人。 既有沈蓁蓁帮忙写收据了,张安和便去了放粮那边去了。 到了面摊,众人坐了下来,帮忙的全部都在这了,走了谁也一目了然了。却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他们来。趋利避害,本是人之本性,没有什么好苛责的。 张安和见沈蓁蓁也在,本来欲去和衙役们坐,被梁珩给拦下了。 如今众人也算共患难了,比之前亲密了不少。 张安和见梁珩邀他,也不多推辞,就坐了下来,只是隔沈蓁蓁也很远。 沈蓁蓁也暗自打量了一番这个江宁二把手。只见张安和不过三十来岁,皮肤白净,看着很显年轻。面相不说和善,也不凶恶,想必不是什么奸诈之人,更何况今天那样的情形,沈蓁蓁看在眼里,这个张安和,也算可以结交之人。 “张大人,今天肯定还会有百姓过来交粮。天亮要早些过来。”梁珩道。 张安和点点头,那股热血褪去,这会儿张安和心里不禁涌起后怕来,他不是毛头小伙了,还有一大家子靠他养活,今天却也跟着冲动了一次。 张安和是戊子年的三甲进士,他二十八岁才中了进士,还不算是进士,只是同进士出身。又等了三年,才终于等到了缺儿,放到江宁来做了县丞。 上任李文伯时,他看在眼中也极为愤怒,可州牧都知道这事,都没有干涉,甚至还常来江宁请李文伯喝酒。这就说明了一切,李文伯背后有靠山,他寒门出身的一个小小末流县丞,强权之下,又能这怎么办呢。有时候想起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暴行而不作为,甚至一度想辞官不做。可他毕竟不是毛头小子了,就算是末流小官,也足以光宗耀祖了,这个官位他付出了太多,等了太久了。 几番心思,终是没有辞去。他也从最开始的愤怒,到最后的麻木了,也认清了一个事实,大齐就是这样的现状,谁能改变它? 两人说了会话,张安和看着沈蓁蓁道:“夫人初到江宁,在下贱内平日也无事,若是夫人不嫌弃,在下可让贱内去陪陪夫人。” 沈蓁蓁笑道:“那可真真好呢,不瞒张大人,来江宁这些天,也不认识人,想出去逛逛都不敢去,可把人闷坏了。” 梁珩转头看着一脸笑意的沈蓁蓁,心下却不禁自责起来,来江宁这些天,自己一直很忙,忽略了她,一直留她独自在家,自己一走就是一整天。 沈蓁蓁转头就见梁珩正满眸自责又心疼地看着自己,沈蓁蓁伸手握住桌底下梁珩放在腿上的手,看着梁珩轻轻笑了笑。 梁珩紧紧地反握住那只柔荑纤手。 张安和在一旁看着两人深情流露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家中的发妻陈氏来。陈氏嫁给他时,张安和还不过是一介穷酸秀才,陈氏不嫌他家贫嫁给了他,为他洗衣做饭,当牛做马,甚至在他参考多次不中时,也未曾多说半句,一直支持着他,为他生下一双儿女。 张安和也一直对陈氏礼遇有加。但到江宁上任不久,有乡绅送了他一名美婢,张安和很是喜欢,就抬了做妾。 张安和一下想了很多。 梁珩两人也没有再说话,一时间沉默下来。 面很快就上了,众人匆匆吃完就散了,天亮后还要早起,还有百姓未交粮。 孙志几人本欲送梁珩他们回去,被梁珩婉拒了,让他们回去休息去了。 梁珩牵着沈蓁蓁往回走,银辉洒在两人肩头,背后拉着淡淡的长影。 沈蓁蓁偏偏头,看着身旁的梁珩。 梁珩的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她在看他。 “梁郎。” 梁珩回过神来,看向沈蓁蓁,“蓁儿。” 沈蓁蓁停下脚步,“梁郎,今天的事,你不提前告诉我,我能理解,我也不怪你。但是,若是之后还有什么事,我不准你再闷在心里,独自承担了。” 梁珩看着沈蓁蓁满脸的认真之色,默然不语。 “我知道私自开仓放粮,你可能会丢官,甚至严重点,可能会...死,”沈蓁蓁伸手将梁珩身体扳过来,看着梁珩复杂的眼,一字一句道,“梁郎,你我夫妻,生同衾死同椁,就算你为因此丢命,黄泉路上,我也定会陪着你。” “蓁儿?绝对不行!我天亮就让人送你回凉州去。”梁珩不禁大惊失色,他如何能让蓁儿陪他去死?他甚至想了要写一封休书,这件事,绝不能牵扯到她。 沈蓁蓁看着梁珩的神色,又听他说要送她回凉州,就明白了梁珩是做了什么打算。她是他的妻子,若是被追究,家属绝没有可能不受牵连,除非... 沈蓁蓁想通了这节,心骤然猛烈地疼痛起来,脸色变得惨白。 梁珩见沈蓁蓁脸色不对,忙拉住沈蓁蓁的手,正想说话,就被沈蓁蓁用力一把甩开了。 “梁珩,没想到我沈蓁蓁在你眼里,就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之人。” 沈蓁蓁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哀痛,什么都没有,却让梁珩慌了神。 “蓁儿,你听我说...” 沈蓁蓁没等梁珩说完,转身就往前疾行。 一路上,不管梁珩怎么说,沈蓁蓁只是低头看路,再没多看梁珩一眼。 梁珩做下那个决定何其艰难,他的心也痛得在滴血。好不容易,沈蓁蓁成为了他的妻子,本来以为两人能厮守一生了,谁成想... 就算沈蓁蓁面无表情,像是毫不在意。梁珩也知道,沈蓁蓁心里不比他的疼痛轻半分。做下开仓赈民的决定后,梁珩头一次动摇了,他本该自私一些的。他根本就没有他安慰自己时那样,舍得留下沈蓁蓁独自一人。 两人僵持着进了后衙,沈蓁蓁还是不置一词,漱都没洗,径直摸黑进房躺下了。 梁珩跟在后面,点燃了蜡烛,看着背对着他躺下的沈蓁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洗漱,在外边躺下了。 沈蓁蓁蜷缩在一角,两人之间相隔甚远,听着外边梁珩的呼吸逐渐均匀了起来,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以为他至少会再哄哄她的,他再多哄哄她,她就原谅他了。她何尝不知道梁珩这是在安排她的后路呢。 沈蓁蓁压不住心上倾泻而出的绝望和悲痛,眼泪滂沱直下。 沈蓁蓁紧紧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不由得直打颤。 突然,沈蓁蓁感觉他抱住了自己。 梁珩将沈蓁蓁的身子扳过来,就见沈蓁蓁紧闭着眼,嘴上咬着自己的手背。 梁珩轻轻将沈蓁蓁的手取下来,就见上面已经有了血印。沈蓁蓁的脸被她的头发掩盖了,梁珩伸手拨开她的头发,就感觉到沈蓁蓁的脸和头发,已濡湿一片。 “蓁儿,对不起。” 梁珩跪坐起来,将沈蓁蓁抱进怀里,下巴抵在沈蓁蓁的头上。 沈蓁蓁没说话,任梁珩紧紧地抱着她。 缄默中,沈蓁蓁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地滴在她发上。 沈蓁蓁抬起头,就见梁珩不知何时,也已泪流满面。 沈蓁蓁看着梁珩不停下淌的眼泪,一下就哭出声来,边哭边捶着梁珩的胸口。 “你不跟我多商量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我也不怪你,比起这一县的百姓的性命,你我算得了什么。我沈蓁蓁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怕什么死?可梁珩你千不该万不该,你竟想休了我...”沈蓁蓁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梁珩抓住沈蓁蓁的手,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眼泪直流,他何尝不痛呢。梁珩没有注意到沈蓁蓁话里那句死过一次。 “都是我的错,蓁儿...” 沈蓁蓁紧贴在梁珩胸前,听着梁珩的心跳,他是因为太在乎她了啊,自己怎么能苛责他。 沈蓁蓁突然挣脱了梁珩的怀抱,用力吻上梁珩的唇,梁珩感到嘴唇一疼,嘴里就腥咸起来。 良久,两人分开。 “梁珩,你记住了,是你要娶我的,你要是敢休我,我...我就嫁人给你看!” 第84章 不知多久, 两人相拥睡去。 不到两个时辰,梁珩就醒了。刚一动,沈蓁蓁也醒了过来。 “梁郎…” “蓁儿, 我去粮仓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梁珩低下头,黑暗中却看不清怀里的沈蓁蓁。 沈蓁蓁感觉自己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强迫自己坐起来, “我要跟着你去。” 梁珩知道,也许这是两人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了, 没有多说什么,起身点了蜡烛。房间缓缓亮了起来,两人这才看清了彼此, 眼睛都是肿胀不堪。 两人穿了衣裳, 沈蓁蓁在梳妆,梁珩先出了房间。外面天只是微微亮, 天边挂着一颗明亮的太白星。 梁珩怔怔地看着那颗太白星良久,房间里沈蓁蓁拉凳子的动静惊醒了他,梁珩便摸黑到院中洗了漱, 然后进了厨房生火。 等沈蓁蓁洗漱完, 梁珩已经生了火,沈蓁蓁用昨晚上的剩饭熬了一锅粥。 两人紧挨着坐着,一人手里端了一碗粥, 快速吃了。碗都没洗, 就往官仓去了。 出门时, 天已经亮起来了。 到了官仓,远远的,就看到了官仓前面有很多百姓正坐在官仓外面墙壁下等着,脚边都堆着几箩筐谷子。都是拖家带口的,很多孩子,也作为劳力,背着谷子,跋山涉水的,不知几更天就出了门,才会赶在天还没大亮前到了县城。 有人见梁珩两人走过来,叫了起来,梁珩只在昨天露了一次脸,却让昨天来了的所有老百姓,都记住了他。 “县官老爷来了!” 所有靠墙打盹的,说话的老百姓闻言都看了过来,就见那个年轻的县官老爷,牵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 老百姓们看着着那双玉人,带着笑意走过来,都忘了要给官老爷行礼,全都惊异地盯着两人。 临近了,梁珩放开了沈蓁蓁的手,笑着跟众人打招呼,“乡亲们这么早就过来了?” 众人看着笑容亲切的梁珩,都不由点点头,庄稼人,也不会说多话。 官仓大门还是紧闭着的,那些衙役都还没来,梁珩也不叫里面的府兵开门,就站在门外与邻近的百姓说起话来。 “老大爷,你是哪个村的啊?” 那大爷头上戴着草帽,正坐在地上在吧嗒吧嗒地抽旱烟。见县官老爷和自己说话,忙将陶烟斗里的烟磕了,还有一截没抽,舍不得扔了,掐熄以后放口袋里,这才站起身来,“官老爷,老汉是磨子村的。” 梁珩点点头,拉着老人席地坐下了,沈蓁蓁站在一旁看着。 “你们村来了多少人家?” “全来了。”说着老人给梁珩指了指旁边围着坐在地上,正看着他们的一圈人。 梁珩也看了看,心里略微估计一下,怕有二十来户人家。 梁珩又问了老汉其他的家常话。 旁边的百姓惊异地看着和他们一样坐在地上,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笑意,和那衣衫破旧的老农说着话的年轻县官,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一般,温温和和,没有一点官架子,这真的是县官老爷吗?百姓心中不由疑问。 没说多一会,孙志几人就陆续来了,将大门从里面叫开。又交代了百姓排队,众人这才进去了。 一直忙了一个早上,来交粮的百姓才来的稀稀疏疏了,但也是一批一批的,一个村约好了一起来。 趁着空档,沈蓁蓁去买了些包子回来,发给衙役,正吃着,就来了一村百姓。 沈蓁蓁将咬了一半的包子放在桌子一边,就开始写起收据来。 沈蓁蓁写好一张,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旁边正等着两个孩子,衣衫褴褛,也是十分瘦弱的模样。沈蓁蓁猜测是妇人的子女。 那两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七八岁,衣衫破旧,却很干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蓁蓁放在一旁咬了两口的白面包子。 沈蓁蓁看着孩子瘦得眼珠都突出来的模样,不禁一阵心痛,只是包子都照着人数买的,衙役多买了一个,有三个,她和梁珩都只是两个,梁珩的已经吃完了,她也只剩这一个,还咬了两口。 沈蓁蓁看了看周围交粮的百姓,全都是身上穿着打了一层又一层补丁的土布短衫,纤瘦的面上带着难掩的疲惫。还有很多孩子,大人在这边交粮,孩子就坐在墙壁下,很多靠着墙睡着了。 这些百姓都是离县城最远的,坐马车都要近两个时辰,而这些百姓,全家上阵,挑着几百斤谷子步行至县城。 沈蓁蓁凑到梁珩耳边说了几句话。 梁珩站起身来,大声道:“乡亲们,你们交完粮领了救济粮之后别忙走,再回来这里,我有事交代。” 百姓一听梁珩这么说,顿时低声议论起来,这县令有何事要跟他们说?但还是纷纷应了声。 梁珩叫过孙志,交代两句,孙志便一阵小跑出了大门去了。 三刻后,这批百姓交完了粮食,也领到了救济粮,都过来等着,只等县老爷说完话,就要挑着粮食回家了。 可等了又近一刻,都没见那县官老爷说什么,众人都不禁有些急躁起来,很多都是在家吃了点稀粥就来的,挑着背着谷子走了这么远,这会已饿得头晕眼花,救济粮也拿到了,都急着回家去煮饭吃。 一个后生便大着胆子过来问梁珩,“县官老爷,您是想跟我们说什么?您快说了吧,我们都赶着回去呢,孩子们都饿了。” 梁珩看了看墙角边饿得双眼无神的孩子,也不禁着急起来,孙志怎么还不回来? 正这当口,孙志就怀抱着一只有好些层的蒸笼进来了。 梁珩见孙志来了,忙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拾了,让孙志放下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怀抱蒸笼的男女,也都放在了桌上。 “大人,属下跑了几家才买到这些包子。” 梁珩点点头,“辛苦你了。” 沈蓁蓁将蒸笼打开,一层堆堆挤挤的白面包子就露了出来。 “乡亲们,大家老远的来交粮,都没吃早饭吧?都过来领包子吧,吃完再回家去。”梁珩对着一旁的百姓道。 众百姓看着桌上堆着的三笼包子都惊呆了,活了几十年,头一次碰到请吃白面包子的官老爷。 一开始,众人还有些不敢过来,沈蓁蓁也招呼了几声。沈蓁蓁毕竟是个看着温婉柔弱的女子,自然比梁珩要让人容易亲近一些,即使梁珩看着也十分温良,他毕竟是百姓畏惧的县官。 有了打头的百姓,后面的也跟着过来了,排起了队,不论大人孩子,都领到了两个热乎的白面包子。张嘴一咬,里面竟然还有肉。 这一顿饭,直吃得众人心头热乎,喉咙哽咽。庄稼人不大会将心里的感激表达出来,只是将这份恩情深深记在了心里。江宁县,真的盼来了好官啊! 汴城里。 州牧何庭坚正在招待贵客,婢女进来通传,说门口的小厮来通传门口有江宁的衙役求见。 何庭坚皱了皱眉,厉声道:“谁这么没眼色,什么人都进来通传,没看见我这有贵客吗?” 坐在何庭坚对面的刘致靖闻言想起来,这江宁县不就是梁珩所任的县吗?梁珩不知道刘致靖来了江淮哪里,刘致靖却是知道他在哪里的。便笑道:“想必这衙役有要事,我可不敢耽误大人的要事,大人何不将此人传进来?” 刘致靖都这么说了,何庭坚自然不会拒绝了,便对婢女说道:“让人进来吧。” 婢女领命下去了,没多一会儿,就见一个中年模样的衙役进来了。刘全不敢抬头,一进来就跪下了,“小的见过州牧大人。” 何庭坚冷淡地嗯了一声,“你有何事求见本官?” 刘全略抬起头,就见前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十分年轻,虽年轻,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刘全不禁心下一惊。 何庭坚见那衙役抬头看他们,心下不禁不悦,别叫这贱役唐突了贵人。 “嗯?” 刘全听到何庭坚冷冷一嗯,吓得心都一抖,忙说道:“大人,新任梁县官私自开了官仓,将粮食发给老百姓了!” “什么!”何庭坚惊得霍地就站起身来。 “这个梁...”何庭坚忘了梁珩的名字,顿了顿,又继续道:“好大的胆子!” 刘致靖也是听得瞳孔一缩,有天灾时,县衙私自放粮还好说,这明明是风调雨顺的年成。但刘致靖也明白梁珩绝不是那么鲁莽的人,也忍下了问话的冲动,静静地听着。 何庭坚又问了梁珩放了多少粮。 刘全道:“小的来的时候,梁大人他们连夜放了一整夜的粮,今天白天肯定放得更多,小的想...应该差不多了。” 何庭坚颓然坐下,这个梁...真是把他害惨了! 刘致靖还是不说话,在一旁看着。 何庭坚快速想了对策,如今木已成舟,如何将他自己从这里面摘出来是最重要的。 “这个梁...本官驳回了他的公文,他竟然不顾本官的意思,私自放粮,这种乱臣贼子,本官要亲自去将他缉拿送往京城去!来人啊!伺候本官换官服!” 何庭坚说完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刘致靖,又忙致歉道:“真是对不住,三公子,您也看到了,我可能要失陪了。” 刘致靖笑了笑,“不碍事,正好我也无事,就跟着何大人去看看热闹吧。” 何庭坚闻言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他是去做正事,他跟着去看什么热闹?转念一想,有刘致靖跟在一旁,还能为他作证这件事与他无关,便应下了。 何庭坚很快换了衣裳,带了几十府兵,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就往江宁赶去了。 一队人到了江宁,已是日落西山了,梁珩他们等了很久没见有百姓来,正准备要收工,粮仓里就冲进来一队身穿兵服的府兵,将他们围了起来。 梁珩拉住沈蓁蓁冰凉的手,将她护至身后,看着围着他们的府兵,心里没有丝毫惧怕。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结果了。 梁珩看着府兵让开一条路,从大门处走进两个人来,其中一个中年模样的他不认识,另一个身穿蓝色交领长衫的,正是刘致靖。 第85章 “梁...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已经驳回了你的请求, 你竟然敢私自放粮?你活腻歪了,不要脑袋了吗?!” 梁珩本来想跟刘致靖打个招呼,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那穿着一身紫色官服,怒目瞪着他,厉声喝道。 梁珩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了这肯定是那个州牧了。 梁珩放开沈蓁蓁, 朝何庭坚拱了拱手,道:“下官参见州牧大人。官仓本就是储备来赈济百姓的, 如今江宁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已经在挨饿了,此时不放粮, 何时放粮?” 何庭坚气得怒喝道:“风调雨顺的年成, 百信怎么就食不果腹了?上任李大人在任时,江宁县百姓可谓是安居乐业, 年年丰收,一年上交多少粮税,你知道吗?偏偏你一来就不同了?百姓就饿肚子了?你别在这妖言惑众!来人啊, 将这梁...给本官拿下!” “慢着!” 何庭坚忽听身旁的刘致靖喝了一声, 虽然很愤怒,但是还是强忍了情绪,问道:“三公子, 怎么了?” 刘致靖道:“梁县令想必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么自请乌沙帽的事, 大人何不听梁县令说说原因?” 何庭坚皱了皱眉, 这还有什么原因好说,就是这梁珩不顾他的反对,私自放粮。正要说话,就听见那梁县令冷笑了两声。 “安居乐业?年年丰收?你可知道江宁的百姓因为你口中的年年丰收,每年被迫将所有收成都交了上去,连粮种都留不下来?你可知道百姓如今吃完了粮食,四处挖野菜来果腹?你可知道江宁一县的百姓被上任狗官吸干了骨血,如今穷得连米都买不起?你去江宁任一个镇任一个村去看看,看看是不是像你口中说的那样安居乐业,接年丰收!” 何庭坚被梁珩呛得一愣,“你...” 梁珩怒气上涌,这些话他从来了江宁就一直憋着,这会子不吐不快,这州牧若是个好的,不可能不知道江宁是什么情况。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情,足以说明这人为官是怎么样的贪腐无能。 “三年你都不知道江宁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安居乐业这种话?一州的百姓可曾得了你半点好?你配做什么州牧?你也不过是与那李文伯沆瀣一气,尸位素餐的狗官罢了!” “你!你竟敢辱骂朝廷命官,真是反了你了!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一旁的衙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梁大人真是不要命了,竟敢骂起州牧大人来! “我看谁敢!我是朝廷钦命的七品县令,就算违了律法,也轮不到你来拿我!”梁珩愣喝道。 沈蓁蓁站在梁珩背后,紧紧地握着梁珩的手。背脊挺得笔直的梁珩,不畏强权铁骨铮铮的梁珩,给了她莫大的勇气,沈蓁蓁慌乱的心,也逐渐安定了下来。最坏的不过就是一死罢了,相比前世的枉死,今天能陪梁珩为了大义而死,沈蓁蓁没在怕的。 梁珩铿锵有力的话一出,蠢蠢欲动的府兵果然停了下来,都看向何庭坚,等着他发话。 何庭坚冷笑两声,“你连官仓都敢私自开,本官如何拿不得你。本官要拿你进京,请皇上治你的罪!给我拿下他!有什么事,本官担着!” 府兵一听,就要冲上前。 “慢着!” 何庭坚听着身边刘致靖再次打断,颇有些不耐烦了,“三公子有何指教?” 刘致靖笑了笑,道:“我觉得梁县令说得很对,何大人似乎真的不能私自拿下梁县令呢,别到时候,何大人有理都变得没理了。”刘致靖在一旁看得明白,这何庭坚之所以想拿下梁珩交京,就是想把自己摘出去。 何庭坚愣了愣,转念一想不对,自己明知道梁珩在开仓放粮了,还不制止他,不就更会受到责罚吗? “三公子,此事你就别管了,本官会思量的。” 刘致靖见何庭坚这么说,也明白不管自己怎么说,何庭坚肯定是要将梁珩拿下的了。何庭坚是地头蛇不算,刘致靖还知道,这何庭坚表面看起来是个笑面虎,实则是个狠角色,这下还是不要发生冲突。刘致靖明白,何庭坚之所以如此礼遇他,不过是因为他老子罢了,可他毕竟不是他老子。而且他连情况都没摸明白,更是不好插手,便没有再说话了。 梁珩被府兵上前拉住,想将他拉走,沈蓁蓁拉着梁珩的手不肯放。 “梁郎...” 梁珩看着沈蓁蓁,轻声快速道:“刘兄过来了,我会求他保护你的,蓁儿,你别怕。” 沈蓁蓁使劲摇摇头,紧紧地拉着梁珩松开的手,“梁郎,我不怕的!梁郎...”沈蓁蓁用力一咬下唇,生生逼回了哭意,却再说不出话来。 梁珩被府兵拉开,刘致靖才注意到梁珩背后有个女子,看模样,应该是上次在京城时,深夜在梁家看到过的女子没错了。 “蓁儿,松手吧。”梁珩怕那些粗鲁的府兵伤到她。 沈蓁蓁看着梁珩眸中的担心,轻轻松了手,梁珩就被府兵扯到了一旁。 何庭坚正准备下令回汴城,刘致靖就凑上前,凑到何庭坚耳边轻声道:“何大人担心皇上会责怪何大人知情后不作为,我知道。何大人想想,若是皇上知道何大人私自将梁县令下了狱会如何想何大人?毕竟梁县令现在朝廷也还没定罪,依然是朝廷命官。皇上会不会认为何大人关押朝廷命官,是想造反?” 刘致靖这么一说,何庭坚仔细一想也是吓了一跳,见刘致靖颇精明的样子,便悄声问道:“依三公子的意思呢?” 刘致靖道:“不理会是不行的,何大人何不这样,将这梁县令软禁在这府衙后面的空屋中,派人看守?等到朝廷处理文书下来了,再将他下狱也不迟,这样何大人也算是干预了这梁县令违法,也不至于在律法上站不住脚。” 何庭坚一想,道:“三公子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本官...” “不如交给我看管何如?反正我那县上也没什么事,正闲着呢。”刘致靖笑了笑,像是颇有兴致地道。 这样正和何庭坚心意,这刘致靖可是宰相之子,由他看管,他也算是插了一脚进来了,以后这事朝廷追究起责任来,刘致靖的宰相老子见儿子也插了一脚,不可能不管的,何庭坚便同意了下来。 沈蓁蓁看着那刘公子跟那州牧咬了一会儿耳朵,那州牧就发话让人押着梁珩去后衙关着,不再带走,不由升起一丝希望来。 第86章 何庭坚留了十余个府兵看守梁珩后, 看着天色渐晚,与刘致靖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又坐着马车回汴城去了。 等何庭坚走了, 那些衙役们才敢上前去安慰沈蓁蓁。 “夫人,您别担心,梁大人会没事的。” 张安和本来还有些后悔,但今天经过这一遭, 虽然梁珩被拿下了,但梁珩说的那些话, 就像一柄利刃破开了乌云,后面被深藏已久的艳阳一下就露了出来。张安和那颗一直饱受良心谴责的心,像是从越收越紧的网中解脱了出来。看明白了, 那颗一直担心受怕的心反而一下就落了下来, 不过就是一死,死也要留清白在人间。 张安和走近沈蓁蓁, 轻声安慰道:“夫人,您别太担心了,保重身体要紧。”张安和想着这县令夫人也不过只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遇到这么大的事, 能忍着没哭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可安慰梁县令会没事的话,他也说不出,梁大人出身寒门, 朝中无人, 这次这么大的事, 没人在朝中帮忙说话,只怕悬。被罢官可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被人带走,出大门前还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沈蓁蓁知道梁珩最放心不下她。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像表面那样,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以前梁珩那样宠着她,沈蓁蓁都快忘了自己曾活过一世。沈蓁蓁看着梁珩被带走,一下就从蜜罐里,惊醒了过来。 沈蓁蓁对着张安和点点头,清了清喉咙,声音还是有些略沙哑,道:“张大人,诸位衙役大哥,你们都先回去吧。” 张安和和孙志等人一致道:“我们送您回去吧。” 沈蓁蓁看着大门处的刘致靖,她明白刘致靖这是有话和她说,便道:“多谢诸位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不应。如今梁县令被抓走,万一县令夫人一个想不开怎么办? 沈蓁蓁见众人不同意,心里也不由感动,只好同意了。 张安和等人请沈蓁蓁先走。 沈蓁蓁走在前面,到了大门处,沈蓁蓁听到旁边的刘致靖轻声说道:“一会我来找你。” 刘致靖说完感觉不大恰当,又忙添了句,“我要问一下梁兄的事。” 沈蓁蓁忙嗯了一声,出了大门去了。 张安和和四五个衙役跟在沈蓁蓁后面十步处,一直送她到了后衙门口处,看着沈蓁蓁道了谢进去了,才散了。再多的事,他们也做不了了,毕竟县令夫人是年轻女子,他们除了安慰几句,旁的也不好再做。 沈蓁蓁想着刚刚那州牧好像让人将梁珩关到后衙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住的这个后衙。沈蓁蓁往前院走去,若是的话,就可能会关在前院。 穿过耳房,就见前院檐上挂上了好些灯笼,果然见三四个人正把守在一间房外。 梁珩就在里面了。 沈蓁蓁停在过堂处,并没有走出来,掩在黑暗中,紧紧地看着那间上了锁的房间。 里面肯定没有床,不知道梁珩要怎么睡。 沈蓁蓁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看到往刘致靖过来了才惊醒过来。 沈蓁蓁见刘致靖进了院子后,直直地走过来,还以为刘致靖看到她了,正要出声,就见刘致靖又转了个弯,往关梁珩的房间走去了。 沈蓁蓁看着刘致靖站在那和府兵说了几句,一个府兵就将门打开了,刘致靖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点蜡烛,刘致靖走进去什么也看不见,又走出来,让一个府兵去取几根蜡烛来。 梁珩摸到一张椅子坐着,听到外面传来刘致靖的声音,连忙站了起来,没多一会儿,就见门打开了,外面的照了些烛光进来,梁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进来了的刘致靖又退了出去。 梁珩正奇怪着,就听见刘致靖要蜡烛的声音传来。 这些府兵都不是傻子,虽然不知道刘致靖是何人,但见何大人都对此人十分客气,想来也应该是什么权贵,一人便去拿蜡烛去了。 没多一会儿,那府兵回来了,递了几根蜡烛和火折子给刘致靖,刘致靖接过,就进了房间。 “刘兄。” 刘致听到梁珩叫他,却并不回答,点燃了蜡烛,房内这才亮堂起来,就见穿着一身灰白长衫的梁珩正站在一旁。 刘致靖冲梁珩‘嘘’了一下。 梁珩虽不明白,但还是噤声了。 “梁县令为何要开仓放粮?”刘致靖问道。门外还有何庭坚的人在,这何庭坚是个心黑手狠的,虽然表面上看着像是个无功无过的模样,但若是没点手段,也不会一介寒门进士,如今混到一方州牧了。若是被何庭坚知道他和梁珩关系匪浅,多疑的何庭坚会如何做,不得而知,还是先掩着关系为好。强龙不敌地头蛇。 梁珩见刘致靖这么问,心里不由一愣,又见刘致靖给他打眼色,不明白刘致靖这是什么意思,干脆闭口不言了。 刘致靖见梁珩不说话了,凑上去轻声说道:“梁兄装作不认识我,将江宁的情况告诉我就好,或者那个姑娘知不知道,不然我去问她?” 梁珩摇摇头,“她不知道。” 接着梁珩便将他到了江宁来了解到的、亲自看到的情况说了。 刘致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所任的赤县,贪腐没有如此严重,百姓还能吃饱穿暖,但贫困户也不少,他今天去见何庭坚,本来是想让他批点银子下来,在县里去扶扶贫的。没想到刚好就碰上了梁珩出事。 刘致靖听完也是气得三尸神突突直跳,这李文伯他如何不认得?当年和他一起在国子监进过学,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罢了,只是他那中书侍郎李敦颐老子就只得了他这一个儿子,从小宠溺得不像话,经常惹事生非。没想到那李敦颐竟敢将儿子塞到江淮来做县令,既然他这儿子敢贪,还偏偏被他碰上了,别说梁珩还牵扯了进去,就算没有,他刘致靖也不可能知道此事不作为。 刘致靖沉吟半晌,一时半会想不到什么好法子,道:“如此,那我便先走了。” 梁珩连忙轻声道:“有一件事,请刘兄务必要帮忙。” 刘致靖道:“是让我帮忙照顾那姑娘吗?” 梁珩点点头。 刘致靖道:“梁兄放心,我会的。那我这就走了。” 外面的府兵支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就见里面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小的,小的时候听不真切,不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 刘致靖走出来,没多停留便离去了。 沈蓁蓁见刘致靖径直走了,不禁有些着急,但刘致靖已经见过梁珩了,想必梁珩都将原由告诉他了,便按下心,回了后院去。 沈蓁蓁刚进房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蓁蓁吓了一跳,心就狂跳起来。刘致靖刚刚已经走了,这会的人是谁?有可能是刘致靖,也有可能,是别人。 沈蓁蓁正犹豫着,就听外面的人轻声说道:“我是刘致靖。” 沈蓁蓁深呼了一口气,忙过去开了门,果然是刘致靖站在外面。 刘致靖并不进房,站在外面道:“前院有一些府兵住进来了,我怕姑娘一个人住在后院不安全,安排了一个随从在院中保护姑娘。” 刘致靖身量和梁珩差不多高,沈蓁蓁微仰着头看着刘致靖,光太暗,看不清刘致靖的神色,只能看到刘致靖白净的脸轮廓。刘致靖考虑得这么周全,沈蓁蓁不由心生感动,如今梁珩出了事,她一个人住在这后衙,确实很不安全。 “多谢刘公子。刘公子不是要问我事情吗?进来说话吧。”沈蓁蓁说着往旁边让了让。 刘致靖并不进去,梁珩都不在,他进去不合适。“梁兄将原由都告诉我了,姑娘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刘致靖并不知道梁珩和沈蓁蓁已经成亲了,沈蓁蓁虽然听着刘致靖对她的称呼,但这会子也顾不得纠正这些。 救梁珩的事,沈蓁蓁什么都做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保护自己,别让梁珩担心。 沈蓁蓁郑重对着刘致靖屈膝一拜,“多谢公子!” 刘致靖下意识的,连忙伸手扶住她,刚碰到沈蓁蓁的手臂,忽又反应过来不合适,慌忙缩回了手,“我与梁兄是朋友,都是应该的,姑娘别客气,夜深了,姑娘早些休息,你别害怕,我的随从就在院里,不会让旁人进来的。” 沈蓁蓁点点头,看着刘致靖告辞后转身往后门方向去了。 直至刘致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沈蓁蓁转头环顾了一下院子,院子里没有点灯笼,都是漆黑一片,看不清哪里有人。 沈蓁蓁关上了门,在灯下愣坐了良久后,没有洗漱就躺上了床。心里有事,怎么都不能入睡。 沈蓁蓁偏过头,看向鸳鸯枕的另一头。 空空如也。 第87章 刘致靖当夜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是夜, 刘致靖躺在床上。 帐外的蜡烛早已燃尽,房间里有一股驱蚊的艾草味。刘致靖睁着眼睛,沉思着。开仓这事虽说是事出有因, 但国有国法,真正追究下来,他能保梁珩不会丢了性命,但会不会被罢官, 还很难说。而且一旦李文伯的事被捅上去,李敦颐必定会揪着这件事不放。他一介三品大员, 在朝中的关系错综复杂,若是存心想找梁珩报复,还是会很麻烦。 事情最关键的点还是在于皇上, 刘致靖上任前, 见过两次皇上。听皇上言语间,是挺欣赏梁珩的。若是此事有皇上赦免, 就好办了。 刘致靖想到了一个法子。 县衙后衙。 梁珩摸到两张桌子,拼到一起作为床,躺下了。 房间里没有一丝光, 一切都隐在黑暗中, 像是他的人生一般,陷入了暗夜,不知何时才能等到黎明。 梁珩躺在椅子上, 梁珩身量很高, 这两张椅子不够梁珩躺下.半身, 极为难受。梁珩睁着眼,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梁珩不禁担心起来,沈蓁蓁一个弱女子,一个人住在后院,若是来了坏人怎么办?梁珩越想越担心,不由坐了起来。 这是县衙,应该没有贼人敢来。梁珩安慰自己。可还是担心。 这一夜,梁珩几乎一夜未眠。 次日,天刚微微亮,沈蓁蓁就起了身。 沈蓁蓁做好了饭,转到前院去,就见还有两个府兵守在门前,只是都已靠着柱子睡着了。 前院和后院隔着穿堂院子。 沈蓁蓁绕到前院房间后,估摸着到了梁珩的房间后面,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木墙壁,“梁郎,你在里面吗?” 直到五更天的样子,梁珩才靠着椅子眯了过去。 梁珩感觉自己在做梦,梦到沈蓁蓁柔声叫他梁郎。 梁珩一下就惊醒过来,霍地站起身四下环顾,就见自己正身处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四处都上了灰尘,很久没人住过了。 梁珩想起来,自己被软禁了。 刚刚真是在做梦。 “梁郎...” 这一声听得更真切了,梁珩以为沈蓁蓁到了门前,忙几步走过去,轻声问道:“蓁儿,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应。梁珩不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梁珩正失望间,又听到沈蓁蓁的声音,是在后面。 沈蓁蓁从隔壁一路拍过来,都没有听到梁珩的回应,正拍至一处,就听到里面传来梁珩的声音。 “蓁儿,是你吗?” “梁郎!” 沈蓁蓁激动地叫了梁珩一声,忽又想起不能引起那些府兵的注意,又放低了声音。 “梁郎,是我。” 沈蓁蓁感觉有千般话想跟梁珩说,可真正到了这会,除了叫他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梁珩紧贴着墙壁,想将沈蓁蓁的话听得更清。 “蓁儿,你还好吗?” 沈蓁蓁拼命将喉咙里的哽咽压了下去,用力点点头,忽又想起梁珩看不到,忙道:“梁郎,我很好,你别担心我。” 梁珩听到这话,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一半了。 “蓁儿,昨天刘兄来找我,我已经请你照顾你了。蓁儿,刘兄若是有什么安排,你就听他的。” “昨晚上,刘公子他来看过我了,他还安排了一个人守在后院里。” 梁珩从没像现在这样感激过一个人。 沈蓁蓁才是他的命啊,他会有什么后果,梁珩并不害怕,可他怕他出了事,沈蓁蓁独自在这里,举目无亲,无人照拂,会出什么意外。 “蓁儿,若是我出什么事,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沈蓁蓁轻轻捶了捶墙壁,忍着哭意,“胡说什么呢,你不会有事的!刘公子肯定会想到办法的。” “若是我出了什么事,蓁儿,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我娘?她就我一个儿子,我没能好好孝敬她。” 梁珩强忍着悲痛说完,眼泪啪嗒一下落在地上,扬起几粒灰尘。 “我也只有你一个丈夫。那不是我娘吗?” 沈蓁蓁没有应下来,但是梁珩知道,她一定会替他好好照顾他娘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梁郎,我煮了粥,一会刘公子来了,我让他给你送来。” “别,蓁儿,刘兄的意思是我和他认识的事先别暴露,你放心,他们不敢饿死我的。” 沈蓁蓁虽然担心他们会不给梁珩送吃的,但听梁珩这么说,刘致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考量,也只好将心疼压下。 两人说了会话,梁珩听到外面府兵好像醒了,便叫沈蓁蓁离开了。 沈蓁蓁回到后衙,坐在院中,焦急地等着刘致靖的消息。 没过两刻,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沈小姐,主子有请。” 声音突然传来,沈蓁蓁吓了一跳,转过头就见一个身穿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进来院子的,正站在她五步开外。 沈蓁蓁强压下狂跳的心,“你家主子是谁?” “刘三公子。” 应该是刘致靖没错了,沈蓁蓁按着男子给的地址去了。 到了地方,是一间茶楼。里面没什么人,也是,一般人不会大清早的跑来茶楼喝茶。 沈蓁蓁在大堂看了一圈,没看到刘致靖,就上了二楼。 一上去,果然就就看到着一身天青色襕衫的刘致靖正坐角落里。 刘致靖正好抬眼,就看到身着暖玉黄长裙的姑娘走了上来,正是沈蓁蓁。刘致靖站起身来,“沈姑娘。” “刘公子。” 沈蓁蓁走过去,两人坐下来。 “衙门那不好说话,我就约了姑娘来这里。我已经想到了法子,但是...” “刘公子请但说。” “我是这样想的,梁兄是为了救一县百姓,我们可以将上任李文伯在任时压迫百姓的事闹大,到时候梁兄的事,就好办了。” “可是,我们怎么闹大呢,天高皇帝远的。”沈蓁蓁道。 “这个好办,我是这么想的,不若就告御状。”刘致靖继续道:“让这一县百姓去告。” “这如何能行,这么多人,如何能去京城...或者公子的意思是,派几个代表吗?可是几个人只怕是不会引起重视啊!而且如今李文伯都已经走了,只怕是百姓也不愿老远的,进京去告状了。” 沈蓁蓁这么快能领会到要点,刘致靖微微有些吃惊,“当然不会派几个人去,我们可以让江宁的百姓在御状上签上名字,然后我派人送去京城。” 沈蓁蓁想了一会儿,“只怕是乡里的百姓,多半是不识字的,更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只能画押。” 刘致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这样也行。如姑娘所说,江宁现在已经换了一任梁兄这么好的县令,百姓自古都是怕吃官司,只怕是不愿告状,更何况是御状,现在要考虑如何能让百姓画押。” 沈蓁蓁皱了皱眉,确实如此啊。也不是说百姓得过且过,只是百姓图的不过是一个吃饱穿暖,生活安稳。 刘致靖却是自己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不如这样,如今梁兄被抓起来了,就让人下乡去散布梁兄被抓起来的消息,告诉百姓,江宁的好县令已经没了,有人愿意替他们进京去告御状,这样也许梁县令还能留下来,他们只要画押即可。” “可这样,不就是利用了江宁的百姓吗?只怕梁郎他知道,心里会不好受。” 刘致靖道:“不会的,我们是在救梁兄,也是在救江宁的百姓。若是梁兄真的被罢官了,江宁会再来一个什么样的县官,很难说。” 沈蓁蓁知道刘致靖说的在理,梁珩为官确实有一颗赤子之心啊。梁珩若是能留下来,江宁的百姓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多谢刘公子为救梁郎尽心尽力。” 沈蓁蓁站起身,再次郑重对刘致靖一拜。 这次刘致靖忍下了扶她的下意识。 “沈姑娘不必多礼,我和梁兄本就是朋友,都是应该的。” 沈蓁蓁笑了笑,“公子不能再称呼我姑娘了呢。” 刘致靖闻言一愣。 “我与梁郎已经成亲了。” 刘致靖不禁惊讶得微张着嘴,愣了愣,回过神来,“你们成亲了?什么时候成亲的啊,梁兄他竟然都没有请我们!” 沈蓁蓁道:“前不久,梁郎出京后。我们在凉州成亲的,太匆忙了,他没能来得及请你们。” 刘致靖愣愣地点头,心里却不禁在想,莫不是两人是自己拜了个堂吧。刘致靖其实不大了解梁珩,更不知道沈蓁蓁是凉州人了,但也知道梁珩和易旭都是泉城人士,两人却在凉州成的亲,梁珩母亲也没有跟过来,由不得刘致靖这么想。 刘致靖虽然惊讶,但还是没忘道贺。 “等救了梁兄出来,一定要他将这落下的喜酒补上了。” 沈蓁蓁也满怀希望地点头。 刘致靖对江宁县并不了解,他也没带两个人过来,只能让熟悉本县的人去乡下散布消息。 这些事,沈蓁蓁出面请了上次的那五个衙役。 衙役们谁都没有推脱,应下来,当天就下乡去了。 衙役们是找的里长说的。 各里长都是推选的村里德高望重之人,这些人,大部分是最明白事理的,一听梁大人因为放粮被抓起来了,连忙将全村人都叫到一起,将消息说了。 可以说,江宁整个县的百姓对梁珩都是感恩戴德的,按人口下发的救济粮,足够吃到新粮接槎。且梁大人说了,粮种的事不用担心,县里会发粮种下来。没有百姓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可如今,几代人都没遇到过的好官,因为给他们放救济粮救他们的命,被抓起来了。 江宁县的百姓,只感觉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比上次扛农具围县衙时更为愤怒。他们经历过交粮,亲自与那个年轻的县令打过了交道。梁县令体恤百姓、爱民如子的模样,绝不是伪装的。梁县令是江宁百姓等了数年才等来的希望,谁敢将这希望生生夺走,他们就要扛起锄头和他拼命! 最先扛着锄头去县城的,是那一村吃了梁珩他们发的白面包子的村子。沿途都有村子听到消息,加入了进来,到了县城时,已是浩浩荡荡几千人。 第88章 数千百姓将衙门围住的消息, 是孙志跑来告诉沈蓁蓁的。 数千百姓将衙门前的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和上次一样,都扛着农具。不过这次却不是来找县令麻烦, 而是来救县令的。 一些衙役在衙门前面劝说着百姓,本来大家只是下去散发消息,谁都没想到百姓们会扛着农具来要求释放梁珩。 百姓们要求要见那个抓走梁珩的官,要当面让他释放梁珩。 “乡亲们, 回去吧,州牧大人并不在县衙。” 衙役们劝说道。只是声音都掩在了愤怒的狂潮中, 没有一丁点响声。 沈蓁蓁在后衙都听到了前面的动静,听又听不真切,很嘈杂听不清在说什么。 刘致靖在衙门留了人, 一是保护梁珩和沈蓁蓁, 二是有什么动静,他也能尽快知道。 刘致靖几乎是在百姓围了县衙没多久就知道消息的。 一听百姓将县衙围住了, 刘致靖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没想到梁珩刚到江宁没多久,就已经建立了这么高的声望了。 刘致靖急忙出了客栈, 往县衙去了, 他要去找沈蓁蓁商量下,这件事他不好出面,让沈蓁蓁找个靠谱的小吏去做。 远远的, 就听到衙门方向传来了震天的呼声, 偶尔能听清一两句, 是要求释放梁珩的。 刘致靖没有去前衙,径直到了后衙,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沈蓁蓁。 刘致靖叫来留守的随从,知道了沈蓁蓁的去向。 刘致靖出了后衙,往前衙去,街上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刘致靖从后面街道绕过,上了一间酒楼的二楼。 二楼的窗口正对着衙门,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城里的百姓了。这么几千人浩浩荡荡地进城来,沿途吸引了不少城里的百姓来看热闹。 窗口边已经站满了人,但刘致靖身量很高,站在人后面,也能看到衙门大门。 街上的百姓们,不知何时噤了声了。 刘致靖往大门看去,就见一个身穿白橡长裙,体态娇柔的女子正站在大门前。正是沈蓁蓁。 沈蓁蓁在大门后听了一会儿动静,如今梁珩被抓起来了,百姓正是为了梁珩而来,她是县令夫人,这时候只能她出面了,而且她也需要百姓救梁珩。 沈蓁蓁深吸了一口气,示意孙志打开门。 百姓们正愤骂着,就见衙门大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姑娘来。不,应该说是夫人,大半江宁百姓都见过的县令夫人。前两日交粮时,沈蓁蓁一直都在,百姓们都记得这位县令身旁年轻美丽的夫人。 百姓们看着县令夫人走出来,不约而同地噤声了。梁县令被抓的事,可能没有人比县令夫人更清楚了,而她现在走出来,肯定是有话对大家说。 数千百姓齐齐看着沈蓁蓁,等着她开口。 沈蓁蓁走出衙门,环视了一眼街道上的百姓。 男女老少,全都着短衫,很多肩头甚至还搭着擦汗的帕子,头上戴着竹帽,只怕是直接从地里就来了。能看到前面的人满头是汗,大艳阳天,正中午,这些百姓老远的来,就为了给梁珩讨一个公道。 沈蓁蓁郑重朝着百姓们深深福了福身。 百姓们县令夫人给大家行礼,忙惊得大喊使不得。 沈蓁蓁喏了喏嘴,话说出来却因哽咽沙哑得不成声。她清了清喉咙,大声道:“多谢乡亲们来为夫君他讨公道。” 百姓们忍着没说话,县令夫人声音太小,很多后面的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乡亲们,夫君他一心为民,开仓放粮,是因为百姓们没粮食吃了,古言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夫君他的命跟江宁整个县的百姓相比,算不得什么。只要乡亲们能有一口热饭吃,我想夫君他就是死了,也是愿意的。” 沈蓁蓁这一席话,若是其他官员的家眷来说,只怕是众嘲一片。愿意为民而死的当官的,几辈人都没见过。 可梁县令不一样,梁县令上任不足一月,除了开仓放粮,别的事还没来得及为百姓做。可就是这么一件事,可以让百姓感谢梁珩一辈子。以至于很多年后,梁珩早就调回了京城,江宁的百姓还时常谈起梁珩,而首要谈起的,就是梁珩开仓赈民的义举。 沈蓁蓁这一番话,可谓是说到了百姓心里。百姓们几乎没遇到过真正善待百姓的好官,梁珩一来,百姓心中就有了对比了。 “县令夫人,您就说梁县令被人抓到哪里去了,就是被抓去了京城,我们也要去那去将人要回来。” “对!梁县令这么好的官老爷都要被抓,这是不给老百姓活路了,大齐这是怎么了!”前面几个年轻人说道。 沈蓁蓁听得几乎泪目。梁珩的付出,终是有回报的。 “乡亲们,你们知道上面的官为何抓夫君吗?就是因为京城的皇上,他不知道江宁的百姓如今生活是什么模样,夫君他开仓赈民,才被认为是胡乱开仓,藐视律法。乡亲们,若是你们真的想救夫君他,可愿意将江宁县的情况报与皇上知晓?让皇上知道,江宁县的百姓被上任的县官迫害成什么样了,夫君他开仓,真正是为了救民!” “我们愿意!上任狗官害得我们穷得饭都吃不上!可是京城离这这么远,我们要如何让皇上知道?” “对!早就想告那狗官,可是州上的官从来不理会我们告状的人!” “乡亲们,京城太远,现在又正值夏忙,只要乡亲们在状纸上按下手印,我自会请人送进京城去,送给皇上去,让他知道我们江宁的百姓,在这太平盛世下,被当官的如何欺压剥削!” 百姓们一听,激动地叫好。他们也忍了太久,若是能让皇上知道江宁如今的模样,能救下梁县令不说,也许江宁百姓以后的日子都会好过起来。 沈蓁蓁当场就让孙志去取笔墨纸砚来。 等孙志取来笔墨纸砚,又搬了张桌子来,沈蓁蓁才想起一件事,她不会写状纸,而且这种状纸,她作为女子不能写。 楼上的刘致靖见沈蓁蓁踌躇了一下,就看出了沈蓁蓁正在为难。正要转身下楼,就见一个二十来岁,身穿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上了台阶。看模样,是个秀才无疑了。 刘致靖又放下抬起的脚,继续观望。 秀才上了石阶,先对着沈蓁蓁作了个揖,“小生见过县令夫人,小生不才,这状纸还是会写的,且江宁的情况,小生都知道大概,若是夫人准许,小生愿意替江宁的百姓,写这状纸。” 沈蓁蓁正为难着,这眉清目秀的年轻秀才,正好解了她的难。 “如此,多谢这位公子了。” 那秀才连称不敢,走到桌前,俯身磨墨,磨好墨,就提笔写起来。 街上的百姓们,几乎都是不识字的。这站出来写状纸的年轻人,大多数人就算没见过他本人,也都听过他的名字。杜如晦。江宁四大秀才之一,而且是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 识字写字这件事,对不识字的老百姓来说,是很神圣的事。众人都屏着呼息,专注地看着杜如晦挥墨疾书。 沈蓁蓁略向杜如晦走了两步,就见状纸上一行行的字,字里行间,力透纸背,十分遒劲。都言字如其人,这个年轻秀才的字,与他看上去的模样十分违背,秀才是清秀温和的模样,字体却十分遒劲刚硬。 没多会儿,秀才便写好了一张,沈蓁蓁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言语恳切,用语十分客观,却将江宁百姓曾受到的非人压迫和如今江宁百姓的现状都写得很清楚,条理也清晰。 沈蓁蓁不由暗自点头,这年轻人,以后说不得是个人物。 等字干了,孙志便招呼街上的百姓排队过来摁手印。 直至一盒朱砂用完,街上还有大半百姓没有摁。 那状纸上只要是没字的地方都摁上了手印,也不过千数,秀才又写了两张,来了的百姓,还没有摁完,沈蓁蓁看着天色不早了,怕路远的百姓回不了家,只说够了,郑重道了谢,请百姓们散了。 沈蓁蓁又谢了那秀才,秀才连称不敢,告辞后径直去了。 沈蓁蓁拿着状纸,刚回到后衙,刘致靖便出现了。 沈蓁蓁将状纸递给了刘致靖。 刘致靖接过去,翻开看了看。也是不由称赞了一声,就抬起头对沈蓁蓁道:“这里只怕不安全了,沈姑...弟妹,赶紧收拾下东西跟我走。” 沈蓁蓁不由吃了一惊,“怎么会不安全了?” 刘致靖扬了扬手里的状纸,道:“这东西会让很多人彻夜难眠。”也不多解释,又道:“总之,你快收拾东西,我送你去赤县。” “那梁郎他这么办?”沈蓁蓁一下慌神起来。如今梁珩被关起来了,不更就像是身处瓮中,任人宰割了吗? 刘致靖道:“梁兄应该没事,主要是这状纸,现在大家都知道在你手中,你更危险。” 沈蓁蓁还是不放心。 “弟妹,你听我说,你留下来也于事无补,还会更让梁兄担心,你离开县衙,我也能集中人手,保护梁兄了。” 沈蓁蓁知道,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害怕,赤县离江宁肯定很远,万一她去了,梁珩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她怎么能尽快知晓? 刘致靖见她犹豫,便道:“先离开县衙再说,不去赤县也行,但是县衙不能再待了。” 沈蓁蓁听刘致靖这么说,点点头,进屋收拾了几件衣裳。 沈蓁蓁打开箱子找衣裳时,意外打开了梁珩装书的箱子,箱子一侧放了一个红绳扎起来的卷轴模样的,上面用一层布包上了,可知主人对其极为珍视。 神使鬼差地,沈蓁蓁拿起那副卷轴,打开了,最先见到一滴墨渍,而后两行字缓缓出现。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第89章 汴城。 何庭坚正躺在小妾房里的软椅上, 半眯着眼睛,惬意地喝着香茶。一个身穿嫩绿薄衫的女子,跪坐在地上,给何庭坚捶捏着腿。 这小妾是汴城的富户送给何庭坚的,二八芳华,模样美艳, 何庭坚一看就很喜欢,收用了。这些天也一直腻在这小妾房里。 何庭坚享受着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腿上轻捏,心下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伸手拉住小妾的手, 放在手心揉搓着。 正当这会,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何庭坚不悦地皱皱眉,谁这么没眼色。 小妾站起身来, 去开了门, 就见是管家何福站在门口。 何福也四十来岁了,透过小妾身上的薄纱,在她鼓鼓囊囊的胸前扫了两眼, 又低下头,道:“吴姨娘, 我有急事求见老爷。” 何庭坚在里面听到何福的声音, 大步走出来,皱眉道:“什么事?” 何福只道:“江宁那边留守的人有急事找您。” 何庭坚一听, 面色一肃, “带路。” 两人快步走出了吴姨娘的院子。 正房。 何庭坚听完了消息, 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半晌。 这事不管他知不知情,一旦被捅到皇上面前,他这个州牧,算是做到头了。不知情就是渎职,知情更完蛋,怕是连脑袋都要不保。 何庭坚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阴鸷一片了。 “去将马三叫来。” “是。”那扮作府兵的人很快出了房间去,留下何庭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蓁蓁最终还是没有去赤县。她怎样都不能丢下梁珩一个人在这里。 刘致靖将她悄悄安排进了自己住的客栈,只要沈蓁蓁不出门,何庭坚就算真的派了人过来,应该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沈蓁蓁也知晓厉害,刘致靖这么不余遗力地帮助他们,她也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所以沈蓁蓁进了客栈后,也一直待在房中,半步门都没出。 刘致靖当天就让人将状纸连同家信送回京城去了。 是夜。 后衙后院里,寂静无声。 一阵夜风吹过树梢,树枝摇动,沙沙作响。 几道黑影跃进后院,寂静中,传来轻微几声响动。黑影分开,进了后院的三间房去,片刻后,出来碰了个头,很快就离开了。 等几道黑影离开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也钻出一道人影来,离开了后院。 “果然来了。” 客栈里,刘致靖还穿着白天那身青玉色的襕衫,坐在灯下。 地上半跪着一个全身掩在黑色的人,低着头,看不清脸。 “梁县令那里有没有动静?” “没有,都很正常。” 刘致靖点点头,“回去吧,不用守在后院了,去前院保护梁县令。” “属下遵命。” 那人站起身来,却不走门,打开窗户,纵身一跃,消失在暗夜里。 刘致靖走到窗边,临窗下面是一条河,临河楼上的烛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刘致靖站在窗前,手上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面色冷峻。好一会儿,刘致靖关了窗,上了床躺下。 隔壁早已没有动静,想必沈蓁蓁早已歇息了。 次日,刘致靖依然同前面几天一样,去衙门转一圈,又上街玩耍大半日才回来。 沈蓁蓁在房中枯坐大半日。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沈蓁蓁心下一惊,并不出声,只是紧张地看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 “弟妹。是我。” 沈蓁蓁轻呼一口气,过去开了门,就见刘致靖正站在门外。 这时候顾不得礼节不合了,沈蓁蓁打开门,刘致靖扬了扬手中的一包东西,“进去说吧。” 沈蓁蓁点点头,刘致靖进了房,将手里的那包东西放在桌上,打开了。 就见包中放了很多针线之类的东西。 沈蓁蓁颇感惊讶。 “我怕弟妹整日闷在房中无趣,便买了这些,给弟妹打发时间。”刘致靖笑道。 没想到刘致靖竟是如此心细,只是如今沈蓁蓁担心着梁珩,如何能做得进针线。 沈蓁蓁自然不能拒绝刘致靖的好意,只道谢:“真是多谢刘公子了。” 刘致靖看了看沈蓁蓁,想将昨夜的事告诉她,想了想又吞下去了,这事沈蓁蓁知道了也无用,只不过是徒增她的恐慌。 刘致靖不好久留,将东西放下,就告辞了。 何庭坚昨夜派来的人没有找到沈蓁蓁,连夜回去告知了何庭坚。 何庭坚这些年做了什么事,自己清楚,一旦被查出来,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这状纸,绝不能递到皇上面前去了。大齐开国这么过年,很少发生过一县百姓画押告御状的事,一旦发生,朝廷绝对会彻查了。他经不起查。 这个梁珩的夫人必须要找到,不然她若是真的将状纸交上去了,他的下场,绝不会好。 何庭坚派人在江宁县秘密找了两天,都不见这个县令夫人的身影。他了解过了,梁珩两夫妻几乎是只身赴任的,那么肯定是有人将人藏起来了。 何庭坚一面派人往去京城的路上去查人,一面派人在江宁县找人。 本来是想秘密将人找到,怎么处置就再说。没想到一连两天都没找到人,去路上找人的人也没有传回消息来,何庭坚不由着急了起来,这女人该不会是早就离开了江宁,从别处去京城了吧。 可又一想,应该不会,她夫君都还在这里,她一个女子能去哪? 于是看守梁珩的人,就多了起来,看看有没有人试图来见梁珩,可这两天,除了那个刘三公子每天都会来县衙逛逛,根本就没别人。 这下何庭坚坐不住了,再等下去,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江宁县开始出现了一波人,不知其身份,只是被其翻入家中,似乎四下寻找什么。一开始众人以为是盗贼,可是家中财物又没丢失,报官也没用,县令大人正在县衙里关着呢。而且这些人都会拳脚,一般家丁根本就拦他们不住。听说连衙役家中都未曾幸免于难,好在这些人不拿钱财,也不胡乱伤人,城里的百姓,也就随之去了。 州牧府中一处偏院。 “你们这群废物,我养你们何用,连个女人都找不到!”何庭坚气得太阳穴处青筋爆起,桌子拍得震天响。这三天,何庭坚夜不成眠,脸上青茬遍布,气色很不好,再不像那个养尊处优的州牧大人。 地上跪着三五个身穿黑衣的人,皆低头不言,任何庭坚怒骂。 何庭坚骂了一阵,火气消了一些,冷静下来,坐下沉思。如今这女人找不到,京城那边没有消息,就说明这状纸还没递到京城去。 这女子孤身一人能藏得这么深,一定是有人在帮她。这个人,到底是谁?何庭坚转着桌上的杯子,思索着。 正当这会,又来了一人,正是留在江宁寻人的。 何庭坚不等地上跪着的人开口,就急急问道:“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地上的人抬起头来,脸色苍白,是个年轻男子。 “回大人,没有找到。” 何庭坚闻言气涌上头,不由感到一阵眩晕。 “没找到人,你回来作甚?!”何庭坚没有气力再吼叫了,强压下心头的愤怒,低喝道。 “县衙来了一个年轻男人,说是梁县令夫人的兄长,要见梁县令夫妻。” 何庭坚转过头,“兄长?” “是。” “现人在何处?” “他已经知道了梁县令被关起来的事了,现在一家客栈住下了。” 何庭坚拉过椅子坐下,思索半刻,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真是上天都在助他。 “马上将梁珩舅子到江宁的消息散布出去,盯紧他。” “是。” 沈宴知道妹婿犯了事被关起来的消息时,真是当头一大棒。沈宴勉强稳了稳心,又提出要见妹妹。 接待沈宴的正是孙志。孙志将沈宴拉至一旁,“大舅爷,这事在这不好跟您说,我们找个地方细说。” 沈宴见这衙役不直接说妹妹的如今身在何处,又说要找个地方细说,沈宴顿觉不好,按捺住不安的心,跟着孙志到了一家茶楼。 孙志将梁珩到了江宁后的事一一说了,包括沈蓁蓁不见的事。 沈宴已经从小妹的信中知道了江宁百姓被上任县令剥削的事,他这次来,就是买好了粮种,给他们送来的,本来还想打算在江宁住几天,享受享受做官老爷舅子的清福。没想到迎接他的竟是妹婿被关,妹妹不知去向的消息。 沈宴一听妹妹不见了,一下就坐不住了,就算他一介商人,也知道这一县百姓都摁下手印的状纸的厉害。妹妹一定是被人抓走了! 孙志连忙将沈宴拉下来,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觉得县令夫人应该是自己藏起来了,大舅爷别慌。” 沈宴忙问道:“怎么说?” 孙志道:“夫人不见后,我们去后衙找过线索,我发现衣柜有些凌乱,可能是夫人收拾行李匆忙,随意找了几件衣裳带走,才弄乱了衣柜。这是我的猜想,我没有告诉别人。” 沈宴听了感觉有理,可还是不禁担心,这毕竟只是孙志的猜想。谁能想到,本来欢欢喜喜来赴任的两人,会弄成如今这个局面。 沈宴听了孙志的建议,找了家客栈住下了。这里不是凉州,沈宴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着急地等着妹妹的消息。 第90章 梁县令舅子来到江宁的事, 很快就传遍了江宁的大街小巷。 刘致靖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弟妹,你看你要去见你兄长吗?” 沈蓁蓁听到兄长来的消息,没有惊喜,只是很忧虑。如今江宁的情况不明,她和梁珩都很危险,如今她大哥的行踪暴露, 只怕也会招来祸事。 “刘公子,我大哥他现在何处?” “在富源客栈住下了。” 沈蓁蓁有点为难。 她不说,刘致靖也明白。 “弟妹, 你看这样行吗, 我派人去给你兄长报个平安,让他先离开江宁。” 此举正合沈蓁蓁心意。 “真的麻烦刘公子了。” “弟妹别再叫我公子了,叫我刘大哥吧。” 沈蓁蓁也不禁有些赧然, 刘致靖这么不余遗力地帮他们, 自己还跟他显得这么生疏。 “刘大哥。” 沈蓁蓁轻轻叫了一声。 刘致靖笑了笑,“那我这就派人去了。” 说着刘致靖便出了房门。 这是人设下了一个圈套。刘致靖略有怀疑,但就算知道, 这趟也必须派人去。 富源客栈。 沈宴听到一阵敲门声,过去开了门, 就见门外站着一个小二模样的年轻人, 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客官,我给您送饭来了。” 沈宴一听, 不由奇怪, 自己没有叫过饭啊。 那小二不待他说话, 径直挤开他进了房间。 沈宴见这小二如此没有礼貌,不禁生气,正欲怒斥,就听那小二轻轻说了一句:“沈夫人让我过来的。” 沈宴一听,连忙将话音咽下,转身将门关上了。 再转过身,就见那小二气势骤然一变,不再是那个谄媚的模样,面色肃然,气势内敛,整个人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剑一般。 “沈夫人如今跟我家公子在一处,很安全,公子不必担心。沈夫人让公子马上离开江宁。” “你家公子是谁?”沈宴不由问道。 “这个公子无需知道,请公子尽快离开江宁,公子留在这很危险。”那男子快速说道。 沈宴还想再问,却听那男子换了语气道:“客官,看饭菜可合口味?小的这就告退了。” 不待沈宴说话,那男子提着食盒快速出去了。桌上放着两盘菜。 沈宴坐着沉吟片刻,还是听了妹妹的话。沈宴收拾了行李,去了码头,沈家装粮的商船一直在码头等他。等沈宴到了,本来以为可以卸粮了,没想到大公子却没发话。 而这边,盯着沈宴的人,见是一个小二送饭菜来,开始没有怀疑。但后来见沈宴见了这个小二后,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就察觉到异样了。 于是兵分两路,一路跟着沈宴,一路去查那个小二。 跟着沈宴的那路,跟到了码头后,见沈宴上了商船,本来想跟着上去,却被拦下说不载客,也不能硬闯,船上的人一眼看过去起码有四五个练家子。只能在码头上盯着。 而另一路跟着那个小二走街串巷,在人群中穿行良久。差点跟丢,才到了一处客栈,见那小二从客栈后门进去了。等他们跟进去,小二已经不见了。 总算有了点线索,跟踪的人一边盯着客栈,一边派人去通知了何庭坚。 何庭坚本来大为惊喜,却因为身边的人一句话愣住了。 “这客栈,不是那个刘公子下榻的吗?” “你说什么?”何庭坚愣愣反问一句。 “大人,这客栈就是刘公子下榻的。” 何庭坚跌坐在椅子上。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何刘致靖会自请留下看守梁珩,为何梁珩的夫人会这么多天都找不见人影。他甚至怀疑,连民闹都是刘致靖一手促就的。 “这个刘三公子...” 何庭坚靠在椅背上,略有些无力地喃了一声。 这刘三公子,为何要帮这梁珩整自己呢。 刘致靖是状元,这梁珩是探花,两人有交情也说不定。 这刘三公子若只是个小小县令,他理都不会作理会,可是刘家在京里是名门望族啊,不提他那宰相老子,刘家一门公卿就不知几何。 半晌,何庭坚骤然睁开眼。 他何庭坚一生什么没见过,还能让这毛头小子给吓到了。既然他刘致靖不想让他好活,他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去把马三叫来。” 这马三不是官府的人,算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以前犯了事,被何庭坚保下了,从此就为何庭坚为首是瞻,帮他做一些何庭坚不好出手做的事。 是夜。 江宁城掩在夜幕之中。街道上行人渐稀,夏风过境,街道两面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着,嘎吱不停,烛光闪烁。 寂静中,只有打更人走过,打梆四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沈蓁蓁睡得正熟,房门突然被人急促地敲了几下。 沈蓁蓁一下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谁?” “弟妹,是我。” 黑暗中,房外传来刘致靖的声音。 “你快穿衣裳,我们马上走。” 沈蓁蓁听着刘致靖略急促的声音,心下不禁一咯噔,也不多问,立马起身,抓起床头的衣裳,快速套上了,过去开了门。就见刘致靖衣裳略凌乱地站在门外。 楼下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沈蓁蓁刚打开门,楼道口处就出现了两个全身掩在黑色夜行衣中的蒙面人,手中握着刀。 刘致靖还站在门口,见那两人上来了,快速交代了沈蓁蓁一句。 “待在房里,关上门,别出来。” 刘致靖很快将扑上来的两人逼下楼去,沈蓁蓁不敢随意露出头,关上门,紧张地贴在旁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是刘致靖已经将来人逼到楼下了,只能听到细微打斗声。沈蓁蓁不由担心刘致靖。他看起来跟梁珩差不多,只像一个文弱书生。 “公子!你快走!”一个随从见刘致靖右臂被砍了一刀,拦在刘致靖身前,挡下了攻击刘致靖的黑衣人。 对方毫无章法且出手刁钻狠毒,像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且身手不俗,十分难缠。 刘致靖感觉到受伤的右臂疼得一阵颤抖。再拖就走不了了。 “你们都给我活着回来!” 沈蓁蓁正听着外面的动静,门被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了。 沈蓁蓁生生将惊叫压了下去。 “弟妹?” “刘大哥!” “快跟我走!”刘致靖寻着沈蓁蓁的声音,转过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后的沈蓁蓁。 这时候顾不得太多,刘致靖用没受伤的左手拉住沈蓁蓁,就往门外奔出去。 沈蓁蓁跟着刘致靖往楼下冲去。 刚到楼梯口,刚好看到最后一个站着的随从倒下去。 为首的黑衣人一把抽出随从胸前的刀,抬起头,看了一眼楼上的两人。眸色凶狠嗜血。 刘致靖没有犹豫,拉着沈蓁蓁往房间奔去。 等黑衣人奔上楼,楼上所有房间都紧闭着。 房里的人听着外面人走在木质楼道上面,发出的嘎吱声,不禁吓得瑟瑟发抖。 为首的黑衣人,听到一侧房间里的动静,停下来,略一偏头,身后的黑衣人上前将房门一脚踹开。隐约看到房内有一人。 一黑衣人一脚将缩在墙角的人踢到光亮处,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电花火石间,那人来不及惊叫,就被斩于刀下。 “抓活的!走!” 黑衣人分头进房间找人。 “弟妹,别怕。” 沈蓁蓁站在窗口,低头看像底下波光粼粼的河。形势逼人,听着房间外面不停传来尖叫声。沈蓁蓁一闭眼,往下跳去。 河水.很深,水面砸起一朵巨浪,沈蓁蓁入水就往迅速下沉去。沈蓁蓁心一慌,呛了两口水。 沈蓁蓁不停地扑腾着,水也越呛越多。沈蓁蓁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乏力,渐渐往下沉去。 河水太暗,刘致靖下水后没有立刻找到沈蓁蓁,他不由后悔,刚刚应该拉着沈蓁蓁一起跳的。 两人从二楼跳下水,入水声音惊动了那些黑衣人。 等那些黑衣人扑到沈蓁蓁房间那扇开着的窗前,河面已经平静了下来,看不清人在哪里。 刘致靖顾不得受伤的右臂浸在水中剧烈的疼痛,抱着沈蓁蓁游了一段,低头见沈蓁蓁已经昏过去了,刘致靖忙抱着沈蓁蓁上了岸,掩在几颗柳树后。 “弟妹,弟妹!”刘致靖拍了拍沈蓁蓁的脸。 没有反应,入手一片冰凉。 刘致靖探了探沈蓁蓁的鼻息,几近于无。 刘致靖暗叫一声遭,一下想起从前看的一本古书‘金匾要略’中的急救之法来。 这会也顾不得别的了,刘致靖将沈蓁蓁平放在地上。回忆着书上的内容。 上下安被卧之,一人以脚踏其两肩...一人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 刘致靖在沈蓁蓁胸前按了数下,却没有起作用。沈蓁蓁脸色越来越白,也探不到气息了。 刘致靖跌坐在地上。忽又想起后一段来。 若向令一人吹其嘴,好,此法最善,无不活也。 刘致靖没有犹豫,将沈蓁蓁紧闭的唇捏开,俯下身凑上去,往沈蓁蓁嘴里渡了几口气。 第91章 刘致靖给沈蓁蓁渡了好些气, 沈蓁蓁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丝毫好转的动静。 刘致靖感觉到沈蓁蓁的脸依旧冰凉,气息也无。刘致靖放开沈蓁蓁,颓然往后一坐。这古书只怕是哄人的,刘致靖多希望它真的是无不成活。 沈蓁蓁若是死了,他要如何向梁珩交代?一时间, 刘致靖又悔又责。 “咳...咳咳咳...” 正在刘致靖失神间,地上的沈蓁蓁突然咳了起来。 刘致靖赶忙扑上前去,全然忘了自己公子哥的形象, 总之这会两人皆是浑身皆湿, 也无形象可言就是了。刘致靖跪坐在地上,“弟妹!弟妹你醒了!” “咳...咳咳咳...”沈蓁蓁还是不停地咳嗽。 刘致靖连忙将沈蓁蓁扶起来,轻拍着她的背。 沈蓁蓁以为自己死了, 没想到还能再睁开眼。她感觉自己肚子很胀很撑, 一股恶心感上来,不由呕吐起来。 刘致靖伸手在沈蓁蓁背后帮她拍着背,就连一些呕吐的水溅到他衣裳上也没发觉。 刘致靖这辈子没受过这种惊吓, 沈蓁蓁没有死,让本来已经绝望的刘致靖狂喜不已。 正当沈蓁蓁呕吐间, 远远的, 刘致靖听到一阵脚步声往这边来。 沈蓁蓁还在不停地吐水,这会要是被人发现, 他们只怕性命难保。 沈蓁蓁下一阵吐感, 生生被刘致靖的手压了下去。 谁能想象到京城最气派的的公子哥之一, 这会儿会不顾沈蓁蓁嘴角的污秽,捂住她的嘴。 不过有时候命就在一念之间罢了。 沈蓁蓁也被刘致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涌上来的呕吐感也生生被压了下去。 沈蓁蓁抬眼望向刘致靖,就见刘致靖满脸警惕地看着后方。 沈蓁蓁明白,这怕是那些人追上来了。 果然没多一会,就见三四个黑衣人往这边奔袭而来。 沈蓁蓁看着那些人手中在月色下泛着光的刀,电光火石间,她似乎看到同样的人,提刀逼向梁珩。沈蓁蓁心一悸。 刘致靖紧紧地盯着那些人,若是他们被发现,少不了一场恶战。对方有四人,就算只有他一人,想逃走都难,更别说他还带着沈蓁蓁。 几人到了柳树不远处,停了下来。 沈蓁蓁能感觉到刘致靖捂着她嘴的手臂上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这里有一股酸腐气。四下找找。” 四人分开来,四下寻找。 刘致靖盯着那个像他们走来的黑衣人,心下估算着交战的胜率。 “老大!是头死猪。” 向刘致靖他们走过来的黑衣人,一听,转过身往低呼之人走去,就见岸边的鹅卵石上,躺着一头死了不久的仔猪。 “继续追!” 刘致靖见四人往前追去了,放开了沈蓁蓁。 “我们快走。”刘致靖说着往一侧黑压压的林子指了指。 沈蓁蓁轻嗯一声,跟在刘致靖后面。 刘致靖走几步又回头看看沈蓁蓁,沈蓁蓁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有些乏力。还是咬着牙,勉强跟在刘致靖身后。却一直跟不上他,刘致靖走几步又停下来等她。 “弟妹,我背你吧。” 刘致靖又一次停下来等她,等沈蓁蓁走近,刘致靖说道。 那些人追到前面发现没人,难保不会倒回来,刚刚是运气好,再来一次,只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确实没有力气了,沈蓁蓁知道这会情势危急,不能拘于小节。 刘致靖见沈蓁蓁点头,走到沈蓁蓁身前。 “得罪了,弟妹。”说完刘致靖弯腰背起沈蓁蓁,就往前走。 刘致靖的手只抬在沈蓁蓁膝盖上面的腿,快速在林间穿行。手臂上的伤,早已痛得已经麻木了。茂密的树枝挡住了大部分月光,稀稀疏疏的照下些斑驳来,偶尔照在疾行的两人身上。 两人衣裳都已经湿透,这会儿紧贴在身上,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刘致靖低着头看路,一言不发。沈蓁蓁也没有说话,一路只有被惊动的鸟儿飞散的动静。 刘致靖虽然缄默不言,心下却惊涛骇浪着。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轻薄了沈蓁蓁。若是沈蓁蓁是姑娘,亲了也就亲了。甚至就算是成了亲的,亲了也就亲了,可偏偏沈蓁蓁是梁珩的妻子。他说出这个来,就算他是因为救人,梁珩心里可能也会有个疙瘩,不仅是对他,可能还是对沈蓁蓁。现下,小两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他何必说出这个来,好事没做成,还做了恶人。 这事说来也怪他,是他没有考虑周到。若是当时拉着沈蓁蓁一起跳,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刘致靖一直在反复地想,这事要不要告诉沈蓁蓁和梁珩。 两人走了约有大半个时辰,只有淡淡的月色,刘致靖对江宁又不熟悉,只能估摸着往城方向走,却走偏了方向,翻过小山头,远远的,看到前面停靠了很多船,似乎到了码头。 这会儿回城也不安全,两人随便上个船先过一夜,明天再做打算。 刘致靖将想法说给了沈蓁蓁,沈蓁蓁自然同意。 两人到了码头,正欲上船,沈蓁蓁就叫住了刘致靖。 “刘大哥,那艘船好像是我沈家的商船。”沈蓁蓁指着旁边不远一艘船。月色下,隐隐能看到船帆上绣着一个沈字。 天下姓沈的商船很多,但每家的字一定不一样,沈蓁蓁虽然没有跟着兄长去经过商,但是沈家的商徽,沈家的每一个人都认得。 “这怎么会...难道是你兄长没有离开?” 沈蓁蓁点点头,“想必是。” 刘致靖背着她往沈家商船走去。 近了些,看得更清楚,沈蓁蓁更加确定这就是沈家的商船。 两人上了船去,很快有人发现了两人。 “什么人?!” 沈家商船上的伙计,见有人闯上船,很快就将两人围了起来。这些都是在外面跑货的伙计,并不认识沈蓁蓁。 刘致靖见沈蓁蓁潮湿的衣裳紧贴在她身上,脱下身上同样潮湿的外衣,披在沈蓁蓁身上。 沈蓁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大小姐,大公子呢?” 伙计们不禁面面相觑,大小姐竟然来了?大小姐失踪的事,他们都知道,沈宴每天都会派人去城里打听大小姐的消息。 沈宴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大哥!” 被刘致靖放下来的沈蓁蓁,见她大哥出来,惊喜叫了一声。 “妹妹!” 沈宴快步奔过来,就见妹妹跟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一起。两人皆是浑身湿透,十分狼狈。那男子似乎手上还受了伤。 沈宴一见感觉不对,拉住沈蓁蓁,“进舱说。” 几人进了船舱。 “大哥,有金疮药吗?” 沈宴看了看刘致靖,点点头,到舱门边叫人送药来。 很快一个伙计送了药过来,帮刘致靖在一旁上药,沈蓁蓁将情况简单地和沈宴说了一遍。 沈蓁蓁并没有说今晚的来人是谁,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是谁。 “大哥,你知道夫君他的消息吗?” 沈宴摇摇头,“衙门进不去,你们的情况都是一个叫孙志的衙役兄弟告诉我们的。” 沈蓁蓁不由深深担心起来,梁珩被关在房间里,要想对他不利,简直是瓮中捉鳖一般容易。 一旁的刘致靖听两人说到梁珩,也道:“梁兄在衙门确实不安全了,沈兄这可有人手?能把梁兄救出来最好。” 今晚的人是谁派来的,刘致靖知道。既然他已经狗急跳墙,连他都想杀了,他刘致靖绝不会放他好过。 沈宴连忙点头,又与刘致靖商量了计策,便出去清点人马去了。沈家商船常年在漕运河道上来来往往,船上打手是必备的。 舱内就只剩沈蓁蓁和刘致靖。 沈蓁蓁见刘致靖手上绑上了绷带,走过去,“刘大哥,你伤要紧吗?”路上沈蓁蓁就闻到了血腥味,却不知刘致靖伤得重不重。 刚刚路上情况危机,还没感觉到如何,这会到了安全地方,放松下来,舱内又只剩下两人,刘致靖就不自在起来。沈蓁蓁又挨得很近,刘致靖强压住自己想跳开的冲动,慌忙道:“不...不,不碍事。” 沈蓁蓁没有察觉到刘致靖的一样,朝刘致靖屈身一礼,“多谢刘大哥的救命之恩!” 刘致靖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她,伸到一半就像被开水烫到一般,倏地缩了回去。 “都是应该的,弟妹别放在心上。”刘致靖转开头,避开沈蓁蓁的目光,略有些心虚道。 刘致靖下定了决心,这事他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光只是他自己知道,他就已经很不自在了,若是告诉了两人,以后他怕是都无颜再见两夫妻了。 有时候命就在一念之间。 第92章 沈宴带着四五个人冲进县衙。可能这么多天都平安无事, 看守的府兵没有想到有人会来劫人,只有两个府兵守在房外,抵抗几下就被打倒了。 梁珩在里面听到动静,不知道来人是谁,正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就见门一下被人从外面踢开, 几个人冲了进来。房中没有烛火,看不清来人的脸。 沈宴并不会拳脚,跟在后面, 见看守的人被打晕过去, 才快步跑过来。 “妹婿!” 沈宴冲进房间,房内一片黑暗,就大叫了一声。 梁珩因为不清楚来人的身份, 隐在角落里, 这会听到沈宴的声音传来,颇有些不敢置信。 “大哥?” “是我。” 这时,一个打手将外面屋檐上挂着的灯笼提了一盏进来, 屋内微微亮堂起来。 沈宴就看清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的梁珩。 梁珩被关了好几天了,头发略有些凌乱, 房间满是灰尘, 晚上房间又没有点蜡烛,碰得身上到处都是灰, 不仅脸上也黑一块白一块的, 身上的衣裳也已看不出原色来。 “大哥, 你怎么来了?” “别问这么多了,快跟我走。”沈宴快步走向梁珩,拉着他就想走。 梁珩自是不肯走,沈宴只是个商人,这是官场的事,不能拖沈宴下水。 “大哥,你别管我了,你快走吧。” 沈宴见梁珩僵着不肯走,便道:“是妹妹让我来救你的,她还在码头等你。” 梁珩不禁一愣,蓁儿为何会让大哥来救他?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妹妹来没来得及告诉我,她身边的一个陌生男子好像认识你,说你留在这里很危险,让我带人来救你。”沈宴快速说道。 这个陌生男子一定是刘致靖了。梁珩听沈宴这么说,不再犹豫,跟着沈宴出了房间。 踏出房门前,梁珩已经被关了五天。原本温润如斯的翩翩公子,这会儿周身狼狈不堪。 因为梁珩一直被关在房间里,所以何庭坚一下没有想到要收拾他,所以梁珩才安全无虞。 一行人很快到了码头。 沈蓁蓁正站在甲板上,焦灼地等待着。 终于,远远的,看见一行人往这边过来了,夜色太黑,看不真切,沈蓁蓁不禁屏住了呼吸。 近了,更近了。能看清人的身形了。 沈蓁蓁一眼就看到了他。 梁珩等人刚至船边,梁珩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梁郎!” 梁珩抬眼一看,就见甲板上站着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沈蓁蓁下了甲板,朝梁珩奔跑过去。 梁珩看着冲自己跑来的人,迎上前去,张开手接住了奔过来的沈蓁蓁。 梁珩被一股冲力冲得往后一踉跄,差点跌倒。 梁珩被关了五天,吃的不好,睡也不好,本来就瘦,这会更是显得形销骨立,瘦得两颊的颧骨都突了起来。 沈蓁蓁抱着他,感觉更甚。梁珩腰上像是没有一丝肉了一般,一抱就能摸到他的肋骨。 正值盛夏,梁珩被关了五天,没水洗脸,更别提换衣裳洗澡了,身上的气味十分奇怪。沈蓁蓁紧紧地抱着梁珩,虽然熏得慌,却想将这份在他怀里的安稳一直延续下去。 梁珩却是知道自己身上气味十分奇怪的,抱了一会儿沈蓁蓁后,梁珩便放开了沈蓁蓁。 “蓁儿,让我去换身衣裳,别熏着你了。” 沈蓁蓁心疼地看着梁珩消瘦的脸,成亲后梁珩才长了一些肉,如今比以前瘦得更甚。却也不再多言,只是紧紧拉住地梁珩的手。 几人上了船。 刘致靖正站在甲板上,见梁珩两人牵着手上来,不时侧脸看看对方,就算看不清两人脸上的神色,也能想象到两人是何等恩爱不能相离。 刘致靖更加坚定不能说那件事的决心。 梁珩也看到了站在甲板上的刘致靖。 “刘兄!”果然是他。 刘致靖看着梁珩,笑了笑。 “梁兄此番受苦了。” 梁珩摇摇头,看向身旁的妻子,朝刘致靖郑重一拱手,“此番多谢刘兄照顾蓁蓁。” 刘致靖慌忙往旁边一闪,头微微一偏,不敢正视梁珩,“梁兄言重了,都是兄弟,这是应该...的。” 刘致靖突然想起一个典故来。 《新五代史·杂转序》中曾记录了一个典故。大意是王凝之妻被丈夫之外的男人拉了一下手,为表贞洁,回家就用斧子将手剁了。 刘致靖不由看了一眼一旁的沈蓁蓁,他可不是只是拉了手一样简单。不仅按压了沈蓁蓁的胸,还亲了她。 “刘兄?刘兄?” “啊?啊?”刘致靖一下惊醒过来。 “怎么了?” 梁珩抬了抬手示意刘致靖,“刘兄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的,没有的话,我就先去沐浴更衣,实在脏得不成体统了。” 刘致靖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没,没有!” 梁珩觉得今天刘致靖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去了,我会尽快洗好的。” 刘致靖点点头,看着两夫妻进了甲板去。 沈宴要去给梁珩找衣裳,跟刘致靖打了个招呼,也进去了。 留下刘致靖一个人呆立在甲板上,任夜风将他混乱的心绪吹得更加理不清。 沈宴吩咐两个伙计给梁珩打水,这盛夏也不冷,在码头水最方便,直接从河里打了一桶水。 沈宴找了自己的一身干净衣裳,交给了沈蓁蓁。 沈蓁蓁拿着衣裳到了房内,听着里面的水声,敲了敲门。 “梁郎,是我。” “蓁儿,进来吧。” 沈蓁蓁推门走了进去,昏暗的烛光下,坐在浴桶之中的梁珩上身精.赤,潮湿的黑发正贴在他肤色雪白的肩头。 “蓁儿,把衣裳放在那椅子上就行了。”梁珩指了指一旁的一张椅子。 沈蓁蓁将衣裳放了上去。 梁珩正往身上擦着皂角,听身后半晌没有动静,还以为沈蓁蓁出去了。这当这会,就感觉到一双手,从后面搂住了自己的脖子。 梁珩感觉到沈蓁蓁的脸贴在了自己脖颈上。 “蓁儿,我还没洗干净呢。” “我不嫌弃。”沈蓁蓁闭上眼,轻声说道。 梁珩感觉沈蓁蓁这话像是凑到他耳边吹着气说的一样,心都痒痒的。 梁珩伸手握住了沈蓁蓁圈在他脖颈上的手。 “蓁儿,你受苦了。”梁珩转过头,余光看着沈蓁蓁道。 沈蓁蓁摇摇头,复又笑起来,“我是受苦了,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 梁珩转过上半身,引得水一阵哗啦啦的响。 两人四目相对,梁珩将额头抵在沈蓁蓁额头上,像是满足像是庆幸。 “蓁儿...” 沈蓁蓁亲了亲梁珩干裂的嘴唇。 “快洗吧,刘大哥怕是有事对你说。” 梁珩点点头,沈蓁蓁帮他擦背。 匆匆洗完,梁珩站起身来,沈蓁蓁拿起旁边一张干帕,梁珩正要接过来,沈蓁蓁却不给他,亲自给他擦起身子来。 两人虽已是夫妻,这样在灯下坦诚相见却是不曾有过的。 梁珩的腰快赶上沈蓁蓁的细了,沈蓁蓁轻轻擦过梁珩纤细的腰腹,不由心疼得直颤。 “等这事了了,得好好补补了。” 梁珩听而不言,希望的种子最后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梁珩不知道,他不敢说。 沈蓁蓁帮梁珩穿上衣裳,两人到了船舱。刘致靖和沈宴都在那里等着两人。 刘致靖大致将今夜发生的事说了。只是隐去了沈蓁蓁昏迷,他救起的那一段。 梁珩将沈蓁蓁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她竟然经历了这么凶险的一夜,而他却不在她身边,甚至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一时间,梁珩既心疼又自责。 沈蓁蓁将另一只手轻轻覆在梁珩的手背上。 刘致靖将接下来的打算都说了。 何庭坚好歹是五品大员,这事只能朝廷派人下来处理。就算刘家再显赫,这件事刘致靖不能亲自出手,不然就是给别人送去一个正好的把柄。 刘致靖将局势给梁珩分析了一遍,刘致靖估摸着皇上应该会派来一个靠谱的,这样的话,梁珩应该就没事,就算那人不靠谱,刘致靖已经写了家书回去,让他老子为梁珩说两句话,这事认真追究下来,梁珩说不定能功过相抵。 商量了一阵,如今的情势就是只能等,等朝廷派官员下来。 汴城州牧府。 何庭坚很快收到了行动失败的消息。祸不单行,天刚微微亮,一夜未眠的何庭坚就收到了皇上收到状纸震怒,派了御史中丞徐恪下江淮来彻查的消息。 何庭坚一下就瘫了。 这徐恪是何许人也?他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就是先皇时期,京城的四大家族之一的徐家。 虽然徐家如今已经有些没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家一门还是有不少公卿。 这徐恪就是徐家这一辈中最赫赫有名的人。 这徐恪虽说出身官宦之家,但是半点官宦子弟之气也无,为人十分刚正不阿,自己考了科举,中了二甲传胪,最开始进了翰林院做了编撰,没多久就因他觉得翰林院的翰林们空有一股清高,实则十分虚伪,怒而欲辞官,被家里好歹拦下了,调去做了一个小小的纳言。这纳言虽然品级不高,实则是跟在皇上身边,弥补皇上言语中的过失。 徐恪那时候当着先皇的面,就十分敢直言不讳,丝毫不会顾忌,先皇言语有失,徐恪必将力谏。 这么不识时务的小官,却深得先皇赏识,一步步从纳言做到如今的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品级依然不高,却是徐恪自己的选择。 朝中上下官员都知道,一旦栽在徐恪手里,那真就是栽了。 而如今,徐恪竟被派来的江淮,首先要查的,就是他何庭坚。 第93章 何庭坚连夜将家眷送走。 这些年收刮的金银财宝, 大半夜都没搬完, 剩下的何庭坚让人扔进了后院一处池沼中。 而何庭坚名下的宅子足有十余处, 这些他说不清来历的。何庭坚连夜让人到档案房中将他的名字改成了一个远房外甥的名字。若是这次大难不死, 以后再改回来就是了。 徐恪等人来得很快, 次日清早就快到达汴城了。 何庭坚好歹为官多年,早年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徐恪到达的消息, 何庭坚很快就收到了。 就算这次逃不过去, 其他的事都已安排妥当了,何庭坚这么一想, 心绪好歹稳了下来。 徐恪刚到江淮一带,就直冲汴城而来, 不,应该说, 就冲他而来。 何庭坚换好了官服,戴上了那顶带了多年的乌纱帽。坐在书房的那张紫檀椅上,睁着眼, 眸中却无任何神采。 突然外面传来吵闹声。何庭坚不悦地皱起眉, 这也许是他最后的宁静了, 竟然还有人敢打扰他。 “我要见老爷!” 何庭坚听出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正是他宠了几月的娇妾。 何庭坚闭上了眼,没有理会外面的动静。 “吴姨娘,老爷累了, 正在休息, 您回去吧。” 吴姨娘一把推开门口的老管家, 正想伸手推门,又迟疑了一下,想起往日何庭坚的威严来。忽又想起二管家的话来,不再犹豫,一下将门推开,就见何庭坚正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没有看她。 吴姨娘到底心虚,轻声哭诉道:“老爷,您连夜将夫人他们送走了,为何独留下妾身?” 何庭坚没有睁眼,“我素日最宠爱你,你就留下陪陪我,不愿意吗?” 何庭坚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淡淡的疲意,吴姨娘还是从里面听出了漠视,她只是妾,虽年轻貌美柔情解意,终究只是他的妾,会疼会宠,就是不会把她当成人。 “妾,知道了。” 吴姨娘愣了愣,轻轻说了句,退了出去。 何庭坚还是没有睁眼看她一眼,任吴姨娘走了。 很快徐恪一行人下了船,消息传到了州牧府来。 何庭坚听了消息,没有反应。 良久,何庭坚站起身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呢。 何庭坚本来欲去码头出迎接徐恪,却刚出府门迎面就遇上了徐恪一行几十人,除了徐恪和几个御史,其余的全是禁卫左军。 徐恪等人全都身着官服,后面几十左军也是身着胄甲,步行整齐。 徐恪见这阵势,心里不由直打鼓,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下官何庭坚见过中丞大人。” 徐恪年过不惑,五官方正,目光凌厉,周身都透着一股刚正之气。面上肤色白净,如今人到中年,面上没多大变化,只在下巴处留了一小撮胡子,显现出岁月的变迁来。身穿赤色官服,腰间挂着金制鱼符,端的是人高马大。 徐恪看了何庭坚一眼,道:“本官为何而来,想必何州牧清楚,还麻烦和州牧配合我们彻查。” 何庭坚连连点头,“是,是是。” 徐恪不再多说,带着御史往里面走,几个左兵跟在几人后面,其余左兵便分散开来,将州牧府围住了。 何庭坚本想要设宴为徐恪接风洗尘,想了想,又将话头吞下去了。 徐恪几人直接提出要去库房对账。 何庭坚不由心下一抖,账面虽已经粉饰过了,可就怕这些人看出来。何庭坚不敢阻拦,本想亲自带着几人去,却被拒绝了。何庭坚只好派了主簿带着几人过去。 账本多少年没好好记过了,账目混乱一片,根本就查不了。上面改动的痕迹明显,而大齐的律法明文规定,官府账目一旦记录不得改动。 何庭坚很快就发现自己出不了州牧府了。 何庭坚也只将州牧府的脏物处理了,那些别苑的,却是没来得及处理,这会儿便想出去找人去处理,刚到门口就被拦下了。 何庭坚就知道自己完了。 账目混乱不清,那些宅子也很快被查了出来,里面的脏物何庭坚解释不了来源。 大气律法对贪污数量有规定,何庭坚贪的这些,够他死不知多少次。 何庭坚很快被剥了官服,摘下了乌纱帽,下了狱。 何庭坚坐在阴暗的监牢里,目光呆滞,头发散乱。这监牢他不知来过多少次。很多人被他抓进来,也很多人被他放出去。 何庭坚想起自己的前半生来,那时他还是个穷苦书生,立志要高中。吃过千辛万苦,他终于考中了进士。等那个县官的缺,也等得心力交瘁。到了任上,他曾经发誓要造福那一县百姓。后来,他怎么就变了呢。 何庭坚想不起来了,也许太久远了,也许他选择遗忘了。这个原因,经不起深究。 何庭坚被押送进京前,老管家来看他。 被何庭坚送走的家眷到底被通缉了,吴姨娘跟着二管家,卷了东西,私奔了。 何庭坚悲拗地闭上已经浑浊的眼。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罪臣身。 徐恪到了江宁。 彼时,梁珩刚刚回到县衙。 梁珩并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自己,但是梁珩定罪前还是这一县的县令。梁珩想趁着自己还是江宁的县令,将曾经许诺过的粮种尽快发下去了,不然也要耽误了百姓夏耕。 衙役们很快将领取粮种的消息传到了各镇,各镇的里正通知到村里,让村里派几个人,跟着他们去县城领粮种。 田早就已经犁好,就等着种子。本来老百姓们见梁县令被抓起来了,对县上发种子的事已经不抱希望了,好多人家都将陈年旧谷泡上了,准备用来做种子。 百姓又一次涌进了江宁县城。这一次前后只有数百人。 还没到县衙,百姓们远远的就看到了县衙大门处,堆了小山一般高的麻布口袋,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 而那个年轻的县令,就坐在一张桌子后,桌子上堆着四五本书册。 梁珩见有百姓来了,便站起身来招呼。 “你们是一个村的吗?” “是的。” “里正可来了吗?”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走上前来,对着梁珩躬身一礼。 “县官大人,我就是莲花村的里正。我姓曹。” 梁珩又问清了隶属镇,张安和便拿起桌上一本书册,翻到了莲花村,递给梁珩。 梁珩看了看,道:“曹里正,你们村一共三十五户人家,田一百五十亩,一亩半斤种子,一共是七十五斤种子。” 里正自然是清楚自己村的耕田数目的,这记录并没有错,便点头称是。 后面的几个衙役,拖下一袋麻布,打开了,里面装了满满的稻谷。 七十五斤称好,衙役拖到了那曹里正身前。 “快回去,将粮种分下去吧。这些都是今年上半年的新粮。”梁珩道。 曹里正看着这个年轻的县令,他果然没有食言。曹里正做了十余年的里正了,他深知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县官有多难得。 曹里正不停地道谢,后面的百姓也跟着感谢梁珩。 梁珩摆摆手,沈蓁蓁已经将百姓来江宁县城救他的事告诉他了。梁珩深受感动,虽然梁珩认为这是自己为官者应当做的,并不图百姓回报他什么,但是一县百姓强压下对当权者的恐惧来救他,这是多大的情分。 一开始都是最近的百姓赶来,到后面,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将县衙前面的街道都堵上了。梁珩等人忙得团团转。 县衙对面的楼上。几人站在窗前,像是普通百姓,并不起眼。 “那就是梁珩?” “是的。” 徐恪看着那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当时梁珩等三鼎甲在京城里游街,可谓是出尽风头。不过徐恪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当日杏花宴,徐恪也没有出席,只在簪花礼上,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没有在意。 虽然徐恪知道了梁珩只是个年轻人,这会见到本人,未免还是不由感叹。 “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用事啊。” 徐恪感慨了一句。 “先生,您年轻时,不也是如此吗?”徐恪背后的中年人轻笑道。 徐恪回望一眼,“我也是这样吗?” “您时常立谏得先帝无话可说,您常说头可撞墙溅血立死,话不可知错而不言。” 徐恪笑了笑,“老了,都老了。”言语间不无落寞。 背后之人不再言语。徐恪也似乎陷入了沉思。 梁珩忙了一天,夜幕渐晚,才发完了最后一个村子的粮种。粮种还剩了些没有发完。几个衙役正抬着麻布袋进去,梁珩也收拾了下,准备进门去了,就见几个人往大门来了。 梁珩以为是后来的百姓,连忙停住脚步,叫停了搬东西的衙役。 “你们可是前来领粮种的乡亲?是哪个村的?”梁珩问道。 为首之人摇摇头,“我是来找梁县令的。” 梁珩闻言不禁奇怪,“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何事?” 为首之人道:“我名徐恪。” 梁珩自是听过徐恪的大名的,这会听徐恪自报了姓名,便知道是中丞大人来了。 梁珩心下一凛,还好今天粮种已经发下去了。 “下官梁珩,见过中丞大人。”梁珩躬身一礼。 徐恪轻嗯了声,略看了梁珩一眼,抬步往里面走去,梁珩见状,跟在后面。 几人进了县衙大门,徐恪却并不往大堂走,而是转身看向梁珩,道:“可否拜访梁县令的后衙?” 第94章 梁珩愣了愣, 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后衙现在算是他的家, 这中丞大人要去拜访他家?中丞大人不是来问他的罪的吗? 徐恪见梁珩愣着没说话, 笑了笑, 却道:“怎么?梁县令不欢迎本官吗?” 梁珩回过神来, 虽不解,还是往后衙方向一伸手, “下官不敢, 大人请。” 徐恪往前走去,他身后的两人却不走, 停在原地。 梁珩本想等那两人走了,自己再跟上。其中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对他道:“我等在此等候, 梁大人请。” 梁珩点点头,跟上了走在前面的徐恪。 徐恪边走边打量县衙。 “看来江宁县财政很宽松嘛, 看这县衙修得处处精致。” 梁珩不好接话,便沉默着。 徐恪只说了这一句,便也不再多言。 两人很快到了后衙前院。 “大人请稍坐, 我去为大人沏茶。”梁珩请徐恪坐下, 便道。 “我听闻梁县令已经成亲了?” 梁珩点头称是。 徐恪点点头, “去吧。” 梁珩便出了大厅去。 徐恪四下看了看, 大厅很是空旷,除了桌椅再无它物。 梁珩到了后院,沈蓁蓁正在厨房忙活着。 见梁珩进来, 沈蓁蓁只当是衙门的事忙完了, 便道:“梁郎, 饭要好了,净净手,把菜端出去吧。” 梁珩见沈蓁蓁正炒着最后一个菜,便蹲在另一个烧水的灶孔前,准备生火。 “来了个客人,蓁儿你先吃吧,我烧些水去沏茶。” 沈蓁蓁不禁疑惑,“谁来了,正好饭好了,你请客人来吃饭吧。” 梁珩一怔,这中丞大人会来用饭吗? 梁珩将火烧好了,沈蓁蓁舀了两瓢水进锅,将锅洗了。 “不用了吧,他应该不会来吃的。” 沈蓁蓁停下动作,今天梁珩怎么了这是。客人来了家里,哪有不叫人吃饭的道理? “梁郎?” 梁珩听沈蓁蓁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也不想隐瞒沈蓁蓁,便道:“是御史中丞大人来了,我猜他应该是为我的事来的。” 沈蓁蓁手里的锅铲‘啪’的下就掉进了锅里,发出碰撞声。 “他...会不会带你走?” 梁珩见沈蓁蓁吓到了,忙站起身来,“没事的,蓁儿,我想最多就是削了我的官,那样正好,到时候,我们就回凉城去,爹娘都在那里,从此以后,一家人就整整齐齐了。” 沈蓁蓁转过头,看向一脸笑意的梁珩。 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松呢,梁珩为了做官努力了这么多年,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宽慰她。 沈蓁蓁并不在乎梁珩是不是官,能不能做成大官。她只想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沈蓁蓁点点头,低下头将锅里的菜舀起来。 “那中丞大人为何不直接将你带走?” 梁珩摇摇头,“他一到衙门就说要拜访后衙,我也不知为何。” “如果是来追究你的责任的,何不一开始就将你带走,来拜访不就是来做客的意思吗?若是要追究你的责任,绝不会这么客气。” 沈蓁蓁想了想,道。 梁珩一愣。不会追究他,梁珩没想过这个,毕竟国有国法,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就是已经触犯了国法。 “去吧,你就一请,心意到了,客人来不来又是一回事了。” 梁珩点点头,出了厨房去了。 徐恪正襟危坐于厅内,就见梁珩快步走了进来。 “大人可曾用过饭了?内子做好了饭,若是大人不曾用过,粗茶淡饭的,还请大人莫嫌弃。” 徐恪认真看了梁珩一眼。 只见梁珩脸上满是恳切,徐恪犹豫了一瞬,就站起身来。 “那就走吧。” 徐恪这么爽快,倒是让梁珩一愣。 徐恪见梁珩发愣,虎起脸道:“怎么,难道梁县令竟只是客气邀请一句吗?” 梁珩回过神来,“不敢。大人请。”说着让到了一边。 徐恪走在前面,穿过了过堂,到了后院,就见后院收拾得十分干净,一旁还支着一根竹竿,上面挂了几件衣裳。 一间偏房顶上正冒着烟,是厨房无疑了。 徐恪从来没有随便在旁人家里用过饭,他官职的性质,让他不能随意接受别人的宴请。梁珩说出请他吃饭的那刻,徐恪一下就想到了接风宴之类的,这些年,他见过太多了。特别是现在看起来他还掌握着梁珩的官途,就更让人疑心了。 可徐恪莫名就应了下来。 梁珩拉过院里的一张凳子,请徐恪坐下。又端水来请他净了手。接着梁珩告了罪,进了厨房去。 沈蓁蓁本来只烧了两个菜,一个汤,梁珩去前院请徐恪后,沈蓁蓁想了想,又取了几个蛋,准备炒了。 梁珩进来时,沈蓁蓁正在往碗里盛蛋。 沈蓁蓁已经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见梁珩进来,道:“把桌子搬出去,再来端菜吧。” 梁珩点点头,将桌子搬了出去。 徐恪在院中听到沈蓁蓁的话,站起身来。 梁珩正擦着桌子,见徐恪站起身来,没多加注意。 沈蓁蓁正洗着锅,余光见厨房门口有个人进来了,只以为是梁珩,便道:“先把菜端出去吧。” 徐恪进了厨房,就见厨房里有一口土灶,灶门前放着一堆劈得整齐的柴火。厨房里除了锅碗瓢盆,没有多余的东西,有些小,他一进来,就感觉有些拥挤了。一个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在洗着锅,腰间围了一张青色的围腰。应该是梁珩的妻子了,看着倒是十分温婉。 徐恪听沈蓁蓁这么说,便走过去,双手端起灶沿上的菜。 梁珩擦好桌子,就准备进厨房来端菜,就见那个中丞大人,已经端了两碗菜,准备出去。 “大人,您坐着就是了。” 梁珩赶忙过来,准备将菜接过去,被徐恪避开了。 “来别人家吃饭,哪有坐着等着吃的道理?”徐恪笑道。 沈蓁蓁这会也抬起了头,就见厨房里出现了一个和梁珩差不多身量的男人。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袍,背影看上去,比梁珩要魁梧一些。 徐恪没等梁珩再说话,端着菜就往外走。 梁珩不好拦他,只任他去了。 徐恪将菜放在桌上,梁珩端着那盘蛋和一个白菜汤出来了,也放在桌上。 “大人,您坐着就是。” 徐恪这下终于坐下了,梁珩又进厨房去端饭。 梁珩将碗和饭都端了出来,就准备给徐恪盛饭了。 徐恪见梁珩的动作倒是一愣,两三个菜也就算了,酒好歹得有一杯吧? 徐恪便问道:“梁县令,没有酒吗?” “大人,下官家中无人饮酒,没有酒呢,若是大人要喝,下官这就去打酒。”梁珩为难道。 徐恪摆摆手,看着桌上的菜,除了那盘鸡蛋好歹算是个荤菜,其余的全是素菜,汤里更是油星子都不见一点。 徐恪不禁为梁珩夫妻的节俭感慨,就连他在京城里吃饭时,顿顿都不少肉的,梁珩夫妻竟连油都舍不得多放一点。 其实是沈蓁蓁喝汤喜欢这么清淡的,徐恪并不知道,导致以后梁珩两夫妻去徐家做客时,满桌都是山珍海味。想着两夫妻平时吃得不好,徐恪特意吩咐下去的。 徐恪摆摆手,“算了,用不着这么麻烦。”徐恪并不怎么饮酒,只是待客酒都不拿出来,有些奇怪,这才一问。 徐恪端起饭碗,就见梁珩站在一旁。 “梁县令坐啊,看着我吃吗?” 梁珩依言坐下,看着徐恪拿起筷子,伸向那盘蛋。 梁珩不由担心起来,这蛋会不会又咸得难以下口? 见徐恪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梁珩这才放下心来。 这御史中丞大人竟真的过来吃饭了,沈蓁蓁知道,梁珩这次肯定没事了。 沈蓁蓁没有看到中丞大人的正脸,这会坐在灶门前,听着院中的动静。 中丞大人正在叫梁珩夹菜吃。 沈蓁蓁炒菜的水平当真不怎么样的,徐恪却连吃了三碗。 饭足,徐恪站起身来,他的幕僚还等在前院,也都还没吃饭。 “梁县令,多谢款待了,那本官这就走了。” 梁珩又送他出去。 沈蓁蓁是妇人,自然不能陪客,吃饭全程都没有露过面。 良久,梁珩才回来,面色有些复杂。 “中丞大人说什么了?”沈蓁蓁焦急问道。 梁珩将两人出去时,发生的给沈蓁蓁复述了一遍。 梁珩两人穿过过堂,徐恪突然停下来,喝问了梁珩一句。 “梁珩,你可知罪?” 梁珩愣了愣,徐恪一直没有说起这件事,梁珩还在奇怪他怎么不说,这就来了。 梁珩神情一凛,“下官知错。” “错在哪里?” “不该私自开粮仓。” “你可知私自开粮仓,弄不好,连命都要没了。” “下官知道。” 徐恪看了看梁珩,梁珩低垂着眼,背脊却挺得笔直。 本来徐恪还打算问梁珩是否后悔,这会却将话头吞了下来,他知道,梁珩不后悔。 “以后遇事多三思,事情有多种法子,可你偏偏选了最坏的一种。” 梁珩听了一愣,徐恪却不待梁珩说话,就抬腿往前走。 两人到了前衙,几个幕僚正坐在石凳上等候,见徐恪出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几人往外走去。 迎面就碰上了匆匆而来的刘致靖。 刘致靖见几人出来,像是没发生什么,不由心一落。 “小侄见过徐叔叔。” 徐恪看了看刘致靖,“你不是在赤县任职吗?怎么跑来这里了。” 刘致靖直起腰来,笑了笑,却不敢说笑,认真道:“小侄过来给叔叔当助手来了。” 徐恪自是知道状子是刘致靖递进京去的,这会他一来,刘致靖就紧张兮兮地跑来了,只怕和这梁珩是有交情的。 徐恪不再多说,带着人走了。 梁珩请刘致靖进去坐坐,刘致靖忙不迭地辞了。 这会看样子,梁珩是没事了,刘致靖推说出来太久,赤县还有事等着他,便告辞了。 梁珩见留他不住,也只好任他去了。 刘致靖连夜赶回了赤县,刚到县衙,小厮刘言就匆匆跑来见他。 “主子,您可回来了,有个公子前两天就来找你了,你不在,一天来问好几回。” “是谁啊。” “小的不认识,但是小的看着那公子,跟章中书大人家的嫡小姐长得好像啊。”刘言跟着刘致靖,见过两次章伊人。 刘致靖不由疑惑,这是谁来找他。 很快,那公子又来了,刘致靖一见人,登时大吃一惊。 这什么长得像章伊人啊,这就是章伊人啊! 第95章 “章小姐, 你怎么来了?”刘致靖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刘致靖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 身量十分清瘦高挑的, 从后面看, 像是一个文弱书生, 而正面一看就知道的姑娘的姑娘。 章伊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刘致靖,她本以为今天也会失望而归, 没成想他竟然回来了。 章伊人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见到了刘致靖, 这会只觉得喉咙哽咽不已。 刘致靖见章伊人半晌没说话,不由奇怪地追问道:“不知章小姐怎么会来江宁, 又找我做什么?” 虽说章伊人是京城里有名的大才女,但是刘致靖倒是很少见过她, 京中的贵女都是养在深闺里的。一般除了宫里举办的宴会,很少能在旁的地方见到她们。更别提刘致靖那个能让贵女们退避三舍的纨绔名声了。刘致靖见过章伊人的次数, 不超过五次,且从来没有说过话。 不,那次。刘致靖突然想起来, 那次宫里举办早荷宴, 刘致靖和齐湑进宫去, 正好碰到章伊人等一众贵女, 齐湑当时还惹怒了章伊人,被章伊人当众为难得下不来台,他当时好像有跟这位京城第一才女说过话。 刘致靖正沉思着, 对面的章伊人也情深切切地看着他。 刘致靖穿着一身老竹色长衫, 刘致靖除去他纨绔的名声, 其实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 刘致靖杏仁眼略斜,剑眉入鬓,眉眼十分俊逸。高鼻梁,嘴唇稍薄,正紧抿着。头发全束于脑后,露出整个饱满的额头来,面如暖玉,棱角分明。 章伊人看着长身玉立的刘致靖,只觉得万般相思皆化成了一滩柔水。 刘致靖回过神来,就见望着他的那双秋水翦瞳里似乎满含柔情。 刘致靖也是在女子堆里来回钻的人,怎么会看不穿章伊人似乎对他有意? 刘致靖不由心下一震。章伊人如何会对他有意? “章小姐?你和谁一起来的?”刘致靖问道。 章伊人回过神来,心虚般地低下头,轻声道:“我自己来的。” “中书大人他们知道吗?”刘致靖一听章伊人是自己前来的,不禁急了,看样子这章伊人是特意来找他的,章伊人这种养在深闺里的贵女,连家中府宅的大门都很少跨出来过,更别提千里迢迢地来江宁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就算这是他不知情,恐怕章家的人,也会把责任算在他身上。 章伊人听刘致靖这么问,猛地抬起头来,章伊多聪明的人啊,不然也不会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了。听刘致靖这么说,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刘致靖面上有担忧,却不是担心她的,章伊人心里一下就涌出万般委屈来。却强咬住下唇,将委屈咽了回去。 “我派人送你回去。”刘致靖道。章伊人只怕是离京已久了,不知这会京城乱成什么样了呢。 章伊人一听就有些着急,她出京来不是为了见他。她有话,一定要当面问他。刘致靖出来做官,听说外放的官员不到时间是不可以回去的,刘致靖要在赤县待三年。等他回去,只怕一切早已迟了。 “刘公子,我...”章伊人听刘致靖说要送她回去,顿时急了,她千里迢迢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只见见他的。可话到了嘴边,女儿家的娇羞和从小到大受的教养,让她说不出违背礼节的话来。 刘致靖见章伊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有些不大想听她说完。 “章小姐,我马上让人送...” “你愿意娶我吗?”章伊人心里那句想了千万次的话脱口而出,打断了刘致靖。 刘致靖睁大了双眼,这是怎么个意思,他这种纨绔,这早年就名动京城的大才女怎么会看得上啊? 章伊人将那话说出口了,突然那些束缚她太久的教条和矜持好像一下就不见了,章伊人感觉心下一松,殷殷切切地望着刘致靖。 刘致靖着实吓了一跳,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章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 章伊人眼中的期盼倏地掉落满地。 可刘致靖还没有正面回答她,章伊人又追问道:“刘公子,你愿意娶我吗?” 刘致靖可不像齐湑那样,只要是个女人,齐湑就会十分温柔。 刘致靖直接摇头道:“章小姐别闹了,京中那么多好人家,我不适合章小姐的。” 章伊人见刘致靖没有丝毫犹豫就拒绝了,章伊人像是听到了那些日日夜夜,一点一滴的相思,滴成的石钟乳,一下就断裂的声音。 章伊人千辛万苦地来到这,不过就是想问他这句。家中长辈为她安排了亲事,可章伊人不愿意。章伊人自小就是为父母之命是听的娇娇女,父母之意,她从来不会违背半分。 她依照父母的意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极有造诣,也让父母如愿地看到了她成为了名动京城的第一才女。 她从未想过,有这她为了心中所愿,有生之年首次违背父母之意,千里迢迢地来找一个男人要一个答案的一天。 章伊人素日都是傲气的,就算是此时。她没有再多问一句,转身就走。 刘致靖见章伊人转身欲走,连忙上前几步,拦住章伊人。 章伊人看向刘致靖,突然笑了笑,道:“刘公子放心,就算我出什么事,也绝不会牵扯到公子的。” 刘致靖薄唇,也薄情。佳人为他心碎如斯,刘致靖却并没有丝毫心疼。 被章伊人说破,刘致靖微微有些许尴尬。 “章小姐,你我二人就算没有交情,家中长辈也是有的,我怎么能看着章小姐独身冒险回去?” 章伊人果然站着不动了,却也不说话。章伊人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素日来的骄傲都被压了下去,她走他会为难,她不忍心让他为难。 刘致靖出了厅,刘言就在外面不远处,刘致靖吩咐他去找人来。 刘致靖回过头来,就见章伊人还是站着不动,却不看他了,略低着头。刘致靖腰间那枚暖玉入了眼帘,章伊人只觉得心上的阵痛快让自己呼不出气。 刘致靖也感到有些不自在,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被人问愿不愿意娶她。 其实章伊人模样家室都是没得说的,又是京城里有名的大才女,她及笄以后,章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只是章家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应下,不管来提亲的人家家室、家中子弟何如。可刘致靖从来没有想过娶她。就算是这时,章伊人千里迢迢地来问他,刘致靖心里只有惊,没有半分喜。 很快,刘言就带着两个人来了。 刘致靖一看都是两个汉子,想着章伊人回去,都是男人跟着,到底不方便,就道:“去找个丫鬟来。” 很快丫鬟也找来了,刘致靖交代几人送章伊人回京去。 章伊人抬头看向刘致靖背对着她的背影,刘致靖正在交代话。 章伊人看向那个为她备下的丫鬟,她明明已经说服自己死心了,为何刘致靖却偏偏不知不觉地又招惹到了她? 刘致靖送章伊人出去,那丫鬟扶着章伊人坐上了一辆马车,刘致靖上了后边一辆。 章伊人伸手入怀,摸了摸怀中那日夜贴身带着,早已融入了她体温的那枚暖玉。 很快就到了码头,刘致靖派人去联系船后,站在离章伊人十余步远的地方。 章伊人忍不住看向了他。只见刘致靖正面对着自东向西流淌、宽阔的汴河,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河风拂起刘致靖的衣袂和发梢,刘致靖在风里像是要乘风而去一般,章伊人不禁想伸出手拉住他。章伊人痴望着刘致靖,他并不多看她。她以为来了赤县,她就会离他近一些,没成想还是一如既往的远。 很快章伊人上了一艘将行的船。 刘致靖并没有跟着上船送她,只在章伊人上船之前,略说了几句注意安全的客气话。 船起锚了。 章伊人站在船头,看着岸上渐渐远去的刘致靖,再也忍不住的眼泪,滚滚落了下来。她知道,也许这一别,再见时她早已嫁作人妇了。 刘致靖站在岸上,看着船头泪水滚滚而落章伊人,他似乎听到了那些泪珠滴入河水里的声音,敲击在了他心上。 刘致靖一怔。 载着章伊人的船到底远去了,很快就看不见船和船上的人影了。 刘致靖也回转了县衙,他许久没回来,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处理。 江宁县。 百姓们很快将稻谷种上了,种田里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小秧苗。很快这些秧苗就能长大,在移栽到田里,只需三月左右,便可收获了。 梁珩正站在田边,身边跟着这个村的几个村民,察看秧苗的涨势。这小小嫩绿的秧苗,承载了一个县的希望。 “县官大人,这秧苗涨势很是喜人,杆肥大,叶不黄,以后长起来,以后肯定会有好收成啊!” 梁珩身后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说道。 这粮种是沈宴从哪里买来的,梁珩也不知道,沈宴来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梁珩不禁有些担心,这植物都会或多或少有些水土不服,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粮食若是丰收了,还得把官仓的空补上。 梁珩抬头看了看天,正是碧空万里,艳阳高照。 第96章 月华如水, 河面上波光粼粼, 偶有夏蝉在夜色中畅鸣。 刘致靖背着一个女子, 拼命地跑着, 却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绊住了, 怎么也跑不动。女子柔弱无骨的手,无力地搭在他肩头。 刘致靖停了下来, 将背上的女子放了下地来, 女子已经昏迷不醒。 刘致靖没有多想,俯身往女子嘴中渡了几口气。 地上的女子突然睁开了眼。两人唇口相接, 四目相对。刘致靖在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愤怒。 他慌忙抬起头来,“弟妹, 你听我解释...” 刘致靖猛地睁开了眼,他是被一巴掌打醒的。 刘致靖回想起梦中沈蓁蓁那厌恶和愤怒来, 不由心下一悸。那眼神真的太真实了,好像是宁愿去死,都不愿他这么救她。 刘致靖坐起身来, 伸手敲了敲额头, 怎么会梦到那晚? 刘致靖愣坐在床上, 外面的清亮月光给窗纸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房内却一片漆黑。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刘致靖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刘致靖长吁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这件事他完全是没有做错的, 若是当时他不这样, 沈蓁蓁说不定就死了。刘致靖这么安慰自己。 几刻后, 刘致靖猛地一踢被子,又坐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但是朋友妻不可欺是底线。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他自己知道,却好像在他心中长出一个瘤子一般,没事时不会有什么感觉,偶尔碰到就会难受一阵。 还好现在他回了赤县,不会经常看到那两夫妻了。也许过一阵子就会好吧。刘致靖想。 徐恪出了汴州后,并没有回京,而是在江淮地带一个一个地查过去,一时间不知几何官员落马。而朝中众人,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是,这批官员落马了,官位就空了出来,朝里有的是等着缺的人。而官员之间的关系都是错综复杂的,这些官员难免和京中的官员有些牵扯。 江淮号称天下税赋皆仰仗江淮,江淮也是全国的粮仓,这里的任官随便贪一点,就能让京中那些在天子脚下,不敢乱动作的官员眼红。 一边是有银子需要人撑腰,一边是有势需要银子。两边合在一起,皆大欢喜。 一时间京中也有无数官员被牵扯到,罪轻的贬官,罪重的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江淮一带和京中,一时间不知抄了几何家,后人戏言明宗七年是国库最充盈的一年。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李文伯,就算他爹是先皇时期的元老,也保不住他,甚至没有等到秋后,就问斩了。 中书侍郎李焕死了儿子,不敢恨皇上,却将远在江宁的梁珩恨上了。 而这一切,身在江宁的梁珩是不知道的。 秧苗已经移到田里种下了,一行行绿油油的,一日比一日茁壮,看得人心欢喜。 虽说是七月流火,但是天气是无法预料的,梁珩最近经常下乡去,梁珩对于农种不大懂,全靠村里经验丰富的老农们指点。 梁珩也被晒黑了不少,整天都在田间奔波,身体倒是壮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副柔弱模样。 这天清早,梁珩穿好衣裳,穿上了沈蓁蓁专门为他做的薄靴。 沈蓁蓁也做好了饭,梁珩现在早上都是吃米饭,不再喝粥,一去就去一天。虽然百姓也会热情地留饭,但梁珩等人从来都是啃自己带去的干饼子。百姓家中也不宽裕,就算有县衙发下去的救济粮,百姓也都是省着吃的。 两人说着话。 梁珩最近一直在外面跑,一直留沈蓁蓁独自在家。 梁珩说起这个不禁有些心疼她,“若是我们能快点有个孩子就好了,还有孩子陪着你。”梁珩无意道。 沈蓁蓁听了却是脸色不禁一变。 沈蓁蓁前世就是成亲五年都不曾有喜,这辈子...她和梁珩成亲也有两个月了,可她肚子却丝毫不见动静,葵水也是每月都准时的。莫不是,她真的不能生吧? 梁珩正低头吃饭,没注意到沈蓁蓁脸色的变化,又说起另一件事来。 “江宁的百姓这两年亏得太厉害,如今一时半会缓不过气来。蓁儿你看,就连县城里,集市都有些萧条,更别提乡下了,有人卖都没人买。银子都交税买粮食了。” 沈蓁蓁愣着没接话。 梁珩见沈蓁蓁没说话,也没多注意,这事沈蓁蓁听听就好,一时半会也没别的法子可想,元气都得一点点补起来。 梁珩吃了饭,和沈蓁蓁打了招呼,就出门去了。 沈蓁蓁送了梁珩出了院门,看着梁珩上了马车远去了。沈蓁蓁却愣在原地半天没动。 这辈子上天太眷顾她了,沈蓁蓁都忘了自己还活过一世。有时候,沈蓁蓁甚至会怀疑,前世莫不是只是一场梦吧。 沈蓁蓁靠在门上,不禁按了按肚子,平平扁扁,没有半点起伏。 几天后。 家中的绣线用完了,沈蓁蓁便上街去买绣线,进了一家绣楼,一排排精美的绣品就入了眼。 江宁和凉州比起来,差距很大。很多东西,在江宁都买不到。 但是江宁最不缺的就是绣线。江宁的刺绣十分精美,绣法多样,丝线也很特殊,能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甚至如果有需要,还能分成八份,十六份。丝线十分坚韧,绣出来的绣品,细细密密,一丝针脚都摸不到。 沈蓁蓁自小就学习女红,但她自认绣不出如此精美的绣品,不仅考验女红功底,江宁独有的绣线也是至关重要的。 沈蓁蓁对这些精美的绣品简直有些爱不释手,花样不重复,绣工精湛。 沈蓁蓁挑了几幅,也选好了绣线,正欲付钱,就想起前几天梁珩说的话来。 “江宁这两年亏得太厉害...集市萧条...” 沈蓁蓁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梁郎,我今日上街去买绣线,看到江宁的绣品十分精美。” 夜晚,两人躺在床上,沈蓁蓁靠在梁珩怀里,轻声道。 梁珩有些累,上床困意就袭来了,还是强打着精神,听沈蓁蓁说话。 梁珩轻嗯了一声。 “我都绣不出来。” “绣楼里的,都是技艺精湛的绣娘绣的吧。”梁珩摸了摸沈蓁蓁柔顺的头发。 “江宁的绣品十分精美,甚至可比那些苏绣、蜀绣。但我以前却从来没有见过。” 梁珩嗯了一声,等沈蓁蓁继续说。 “梁郎,我想,趁着现在农忙过了,何不办几个绣坊,让乡亲们家的闺女们来学刺绣,拿出去卖了,也好给百姓们改善改善生计。” 梁珩倏地睁开眼,这想法是不错的,他最近也在发愁,如何让百姓生活宽裕起来。 梁珩犹豫道:“这刺绣没个几年功夫怕是学不会吧。” 沈蓁蓁道:“是女子,不管家中穷还是富,从小就会学绣花的,只是可能不会那些复杂的绣法。有底子在,请专门的绣娘去教教她们,肯定能成的。” 梁珩并不懂女红的事,听沈蓁蓁这么说,也觉得很有道理。 “这绣品如何卖出去?” “让我大哥来收,我们沈家在很多地方都店,只要绣品精致,不愁销路的。” 梁珩想了想,这事可以尝试一下。 “梁郎,你要是担心,就先选一个两个镇,先试试,要是效果好,再推及江宁县。” 梁珩低头看向沈蓁蓁泛着光的黑亮眸子,忍不住俯下脸亲了亲她。 “蓁儿真是太聪慧了。” 次日,梁珩便找到了张安和商量此事,张安和也十分赞同,这农家的姑娘在家也没有旁的事,来学习刺绣,就算绣品卖不出去,学了技艺,对她们以后嫁人也是有帮助的。 两人商量了下,选了离县城最近的一个镇,雄安镇作为试镇。 主簿王彦最后才知道了这事,梁珩如今有什么事都是找张安和商量,让王彦既嫉妒又愤恨。可能怎么办呢,谁叫那天出事自己先走了。 梁珩倒是没有刻意针对王彦,只是他更加信任张安和。 沈蓁蓁对江宁还是不怎么熟悉,这事还是张安和的夫人陈氏带着她去了几家绣楼挑人。 陈氏是个三十上下的妇人,生了两个孩子,身材有些走形了,略有些发福,是个十分健谈的女人。沈蓁蓁和她相处起来十分愉快,陈氏虽是市井出身,但是性格十分圆滑,说话也实在,沈蓁蓁在江宁也寂寞了很久,一时间,两人很快就熟了起来。 陈氏早就听丈夫说了这个县令夫人,知道她很年轻,却没想到如此年轻。为人倒好,十分亲和,没什么架子。两人虽年龄相差很大,但话却能说到一块。 很快绣娘也找好了,梁珩便让孙志他们通知了雄安镇的各里正。 这种好事,百姓们自然不会有异议,何况还是梁县令组织的。如今江宁县的百姓极为信任梁珩。 次日县衙便来了五六十个姑娘。姑娘们都是天刚蒙蒙亮就出发的,到了县衙还未到辰时。 地方一时还不好找,县衙也宽敞,现在也只是初试,便将地方放在县衙后院了。 一共请了三个绣娘,交这些姑娘针法,绣线等物品都是沈蓁蓁出的银子买的,县衙的银子没剩多少了,要留着做预备银子。 沈蓁蓁也跟着学了几天。 那些姑娘们大多也是极聪慧的,又有些底子,学了几天,就上手了,慢慢的,能绣一些简单的花样了。但这远远不够的,姑娘们也刻苦,很多都是回家了,还要绣半宿。没几天,就有水平不错的绣品慢慢产生了。 第97章 半月后。 这半月沈蓁蓁一直在忙绣品的事, 梁珩依然早出晚归。 这些天一直都是艳阳天, 担心会天旱, 衙门众人天刚亮就要出城,下乡去查看百姓以前挖的田沟可还能用,不能用的要动员百姓尽快挖沟,从山上引山泉下来灌溉田地。 前面虽然绣好了两批绣品, 但是水平都很一般,而现在江宁的绣品要打出名气来, 这些绣品显然是不行的。沈蓁蓁这些天也跟着绣娘学习江宁刺绣。 很快第三批绣品也慢慢绣出来了。沈蓁蓁也早在半月前写信和她大哥商量了此事。 如今世面上常见的绣品皆是苏绣、蜀绣、湘绣、粤绣,这四大名绣。别的地方的绣品,市场皆不大好。沈宴是生意人,第一时间便考虑了这绣品会不会有市场,且绣品的生意沈家从来没有做过。但是因为是妹妹亲自写信来的, 沈宴还是应了下来,就算到时候绣品不好卖, 亏些钱就亏些,只要妹妹他们能好好的。 很快沈宴就到了江宁。 沈宴坐了马车到了县衙门口, 进了门去, 留在县衙里当值的两个衙役,还不认识沈宴。一听沈宴是梁珩的大舅哥,马上殷勤地带着他去了后衙。 沈宴路上问梁珩在哪里,两衙役说县令下乡去了。 到了过堂处, 两衙役停住不前了, 这后衙如今都是姑娘, 他们进去不合适。 沈宴见两衙役只送他到门口,也没多想,只当是两人还有别的事。谢过了两人,便穿过了过堂。 沈宴刚推开院门,就见里面挤挤挨挨地坐着很多年轻姑娘,每人面前都放了绣架,正低头绣着花。阳光下,都明灿灿的。姑娘们听到院门响动,都抬起头,看了过来。 沈宴三十岁的人了,见六七十个姑娘齐齐看过来,还是不禁老脸一红。这红肥绿瘦的姑娘堆里,沈宴一下找不到妹妹。顶不住那么多双眼神的压力,沈宴嘭的下就关上了院门。 沈蓁蓁也在其间,看到兄长突然出现在院门口,不禁惊讶,还没回过神,就见兄长突然从外面将门关上了。 沈蓁蓁略交代了两句身边的绣娘,便急急出了院门,就见兄长正站在院门外不远处的廊下。 “大哥。” 沈宴转过身来,见妹妹出来了,长吁了一口气,道:“那两个衙役兄弟竟然不告诉我,你们在里面绣花。” 沈蓁蓁笑了笑,“可能他们忘了,衙门里也没个丫鬟什么的,有事都是直接进后衙去的。” 沈宴不禁皱皱眉,道:“你们也该买两个丫鬟了。” “如今就我和梁郎两个人,小日子不知道多美呢,我可不想再多个人出来了。”沈蓁蓁笑道。又招呼沈宴进去。 沈宴不禁有些尴尬,“那么多姑娘在呢,我进去不合适吧。” “我们去后院说话,她们在前院呢。” 沈宴只好点点头,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说话。 沈宴低着头跟着沈蓁蓁进院去了。 众姑娘们看着县令夫人又带着那个刚刚差点闯进来的男子回来了,不禁都好奇地看着两人,刚刚匆匆一瞥没看清沈宴的长相,这会看清是个模样极周正的男子后,大多数姑娘都羞怯地低下了头。 沈蓁蓁交代了两句,就带着沈宴到了后衙。 院子里摆着桌椅,沈宴坐下了。 沈蓁蓁进厨房给沈宴倒了一碗凉开水,放在桌上。 “爹娘他们都好吗?” 沈宴喝了口水,点点头,“都好。娘还让我给你带了几匹布,回头我就让人送过来。” 提到远方的家人,气氛一下就有些低沉了下来。如今沈蓁蓁不同以往,已经嫁作人妇了,有生之年,与家人的相聚只会越来越少。 沈宴见妹妹有些难过,忙转开话题,“妹妹,前院里的那些姑娘就是在绣你说的那个江宁绣品吧,怎么样?” “很多姑娘学得很快,如今绣出来的都有模有样了,大哥也知道我自小学女红的,有些绣出来的我都比不过。我觉得这一批可以拿去试着卖了。” 沈宴点点头,这绣品,他也不会看好不好,既然妹妹都说好了,那一定是好了。 “行,我先拿一批出去卖卖。” 说着沈宴又问起梁珩来,“妹夫去乡下做什么去了?” 沈蓁蓁道:“上次亏得大哥送粮种来,如今听梁郎说,田里的秧苗都长了很高了,最近江宁 一直都是艳阳天,都没下过一滴雨,梁郎担心会天旱,便下乡去检查田沟去了。还有些灌溉的器具也要提前准备好。” 沈宴点点头,“这些粮种,我在苏州买的。苏州那边的水稻最多产,我想着苏州离这边也不远,那边能种,这边应该也是可以的。” 沈蓁蓁点点头,如今粮种都种下去了,只能祈求收成会好。 沈宴上次忘记给梁珩说他在苏州那边听到的一些种水稻的经验了,这次再回来已经有些晚了,秧苗都长大了。 两兄妹聊了一会儿,沈蓁蓁便去前院取了几幅绣好的绣品来给沈宴看。 沈宴拿起其中的一副,绣的是一张枕帕。只见枕帕上绣着两只交颈的鸳鸯和一些牡丹花。那鸳鸯的眼睛仿佛要活过来了一般,色彩鲜艳喜庆,特别是那双眼睛,好像是真的嵌上去的一般。 “大哥摸摸看。” 沈宴虽不明,还是伸手摸了摸,没感觉到什么。 “大哥可感觉到什么了?” 沈宴摇摇头。 “大哥再摸摸自己衣襟上的绣纹。” 沈宴依言摸了摸衣襟,凹凸不平。 沈宴明白了,这些刺绣绣上去竟然摸不出来,像是画上去的一般,细腻如斯。 “江宁独有的丝线,可以分成很细很细,绣上去手很难摸出痕迹来。只是颇有些费时,大哥看的这副是绣娘绣了半月才绣好的。” 沈蓁蓁说着又拿起其他两幅,“这是那些姑娘绣的,虽然比不上绣娘,但依我看,这绣品也差不多,很精致了。” 沈宴就算不懂刺绣,沈蓁蓁这么一说,他就想到了这里面的商业价值,要明白天下四大名绣,没有一家可以做到细腻如斯的程度啊。 沈宴放下手里的刺绣,对沈蓁蓁道:“妹妹,我看这绣品会好卖的。” 沈蓁蓁见沈宴真正地认可了,也不由心下一松,笑了起来。 沈宴又想起一件事来,“哦,如意让我给你带话,因为离京太久,菱儿妹妹想哥哥了,我们正好这段时间有商船上京城去,这两天,她们就坐船进京去了。” 沈蓁蓁点点头,毕竟菱儿只有黄梵一个亲哥哥了,菱儿又还小,离开哥哥太久,容易思念成疾。 梁珩晚间回来,沈宴已经回客栈了。 沈蓁蓁将白天沈宴来的事说了,梁珩听大舅哥也认可了,不由也心下一松。这件事做好了,就算是为江宁的百姓做了一件切实的事了。 次日。 因为沈宴来了,乡下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梁珩便留在了县衙没有下乡去。 昨天沈蓁蓁已经交代了沈宴过来吃早饭,沈宴大清早就过来了。还带来了家里人为沈蓁蓁夫妻准备的东西。 沈蓁蓁看着那几匹名贵的布匹,笑道:“现在我们没有用名贵布匹,等以后江宁刺绣的名声打出去了,就得用好布了。” 沈宴笑道:“这布的事就交给我。” 沈蓁蓁点点头。 梁珩道:“这事又要麻烦大哥了。” 沈宴虎起脸道:“知道是大哥,还客气什么。” 梁珩不由心生感动,他是独子,沈宴虽说是大哥,但是天下难有沈宴这样一心为妹妹的大哥了,爱屋及乌,对他也是真心实意的好。 几人吃过了早饭,梁珩好不容易在家一天,帮着沈蓁蓁做了一些家务,沈宴也不闲着,帮着将水缸清洗了,又打满了一缸水。 忙过后,两人坐在一起说话。 梁珩跟沈宴说了一下江宁县的现状,沈宴将听来的京城的消息给梁珩说了。 听闻有那么多人落马,梁珩还是很惊讶的。没想到小小的江宁县的事,竟然能牵扯到那么多人,真如皇上所说的那句,只要打开一个小窟窿,就能捅开一片天地了。 沈宴在江宁待了几天,就带着一百来副刺绣,匆匆忙忙地走了。 而田间的稻谷也抽了穗了。 天一直放晴,艳阳高照,歇都不歇一下的,虽然已快八月了,还是热得厉害。 也幸好梁珩他们提前督促乡亲们做好了准备,地上的土都干出一道道裂缝了,田里还是有水的,一股股山间的泉水,滋养着田间的希望。 半月后,田间的稻谷颗粒都渐渐鼓起来了,能看出一串串饱满壮硕的稻谷雏形了。 沈宴也回来了,果然不出沈蓁蓁她们所料,放在玉店的绣品很快就被抢购一空。沈宴处理了一些旁事,就马不停蹄地过江宁来了。 而江宁这边的姑娘们也只绣了一百来副出来,想要打开市场,远远不够。见效果好,梁珩又推及到了附近几个镇。 先前一个镇的姑娘都来县城绣花了,整个县都知道这个消息,很多百姓有些持怀疑态度。毕竟农家女虽然也会绣些简单的花样,但是这个能卖钱吗? 很快第一批绣女们分到银子的消息就传开了,分到的还不少,足够一家人用几个月了。这一下全县都轰动了,可梁珩考虑到地方不够,只多推及了两个镇。很快就有其他镇的里正,进城来找梁珩商量,让他们镇的姑娘也来绣花。 梁珩不禁为难,花是可以绣,主要是现在一下找不到地方,让那么多姑娘一起来绣。 沈宴这时候站出来说,愿意给这些姑娘,盖一个大的真正的绣坊,只是要江宁的百姓答应他,以后绣品只卖给他一个人。 沈宴这是以一个商人的身份说的,这样其实对江宁的百姓并没有什么坏处。沈宴是梁珩的大舅子,并不可能会坑百姓,价钱也不会低了,就看江宁的百姓怎么看了。 梁珩也考虑到沈宴和他关系的这一层,为了不让百姓对沈宴的目的有其他想法,便将粮种也是沈宴出银出力的事说了。沈宴绝不会坑江宁的百姓。当时梁珩说给沈宴算粮种银子,被沈宴给堵回去了。 虽然沈宴是他的大舅子,但是梁珩知道,生意场上的事是一码归一码的。这刺绣的事要是没有沈宴,很大可能是做不成的。而沈宴作为商人,自然也要顾及到自己的利益。 里正们一听,好啊,原来这位还是江宁县的恩人,当场就同意了下来。 第98章 因为来的里正并不齐, 梁珩还命人去通知了其他各镇的里正。询问他们是否同意沈宴的要求。 能当上里正的, 大多都是德高望重, 一生经历了很多而思想十分睿智的老者。 撇开沈宴是梁县令舅子这一关系不谈,光是粮种是沈宴送来的,就能让百姓感恩戴德了。何况他还是梁县令的舅子。梁珩现在在江宁的威望风评都极高,近来一个月, 这位新县令几乎每天都披星戴月的在乡下奔波,对待百姓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人, 有生之年,谁都没碰上过这种真正的父母官。因为有梁珩在,百姓们都相信,沈宴绝不会坑百姓。何况这营生本就是梁珩他们想出来,想给百姓改善生活的。 沈宴这个要求, 无疑是绝对有前瞻性的。一两年之后,江宁的刺绣跻身进了名绣中, 四大名绣变成了五大名绣之时,数不清的商人到了江宁来, 想要分一杯羹, 才发现这里的百姓只认准了一家沈姓商行,其余的商行一概不卖,无论价钱出到了几何。无奈之下,这些商行也只好去找沈宴商量, 能不能将他手上的货出一些给他们。这是后话。 沈宴见江宁的百姓都同意了, 当天就组织人手准备起来。 城里已经没有空地了, 只好在城外圈了一片空地,因为这建成之后,是归官府所有,并不归沈家商行,所以这地沈宴并不出银子。 至于建房子的木头,城里也有木材商,但是木材商那点木头,是远远不够的。而几乎百姓家家户户都会储存干木头,沈宴便托梁珩给附近几个镇传话去,有杉木并且愿意卖的就拖到县城来。 这木头放着也是虫蛀了,没了再上山砍就是,何况这木头还是给江宁建绣坊的。 一时间,拖木头的牛车,源源不断地往江宁城运杉木来。 这绣坊的图纸也得请人画,这才是最费时间的,好在江宁有会画图纸的匠人,也免得沈宴还要回凉州去找人画了。 沈宴这边忙得热火朝天,沈蓁蓁她们也是不得闲。 新来的两个镇的姑娘都要从头学起,又多请了几个绣娘来教她们。 绣架又不够,还得请人连夜赶制,好在这些姑娘们还在学基础,暂时还用不上绣架。 姑娘们一来就是一整天,虽然自己带了干粮,沈蓁蓁还是管茶水的。一时间,事情就多了起来,陈氏也来帮忙来了。 江宁刺绣既然这么精致,为何以前没听过呢。沈蓁蓁也打听了一番。 原来是以前江宁刺绣和外面的差不多,是近几年有个丝线坊突然生产出了这种丝线,江宁的染色技艺是极出名的,这种丝线配上独特的染色技艺,绣品细腻且色彩明艳,效果一下就出来了。只是过去三年江宁的经济萎靡不振,百姓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做刺绣生意的都去了蜀地、苏粤等地了,根本不会来江宁。江宁这特别的刺绣就没人发现。 田里的水稻眼看着挂起沉甸甸的穗了,梁珩也终于松了口气。 等绣坊的图出来了,江宁县内多半的匠人都来了县城,帮忙修建绣坊。还有一些自愿来帮忙的百姓,当然有一个算一个,沈宴都给了工钱。 杉木都是干的,直接凿成需要的尺寸就可以。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在半个月后,一座崭新的,四四方方的绣房就立起框架来了。 绣房中间有一块四方的空地用来采光,盖上瓦,槌平了地面,绣房前期算是完工了。 很快全县的姑娘们都来了县城,自带板凳,坐在绣房里,开始学习刺绣了。 连姑娘们练手用的布、针、线,沈宴也一块资助了。 这绣坊的事,男子自然不好管,就落在沈蓁蓁头上了。 因为天气很还热,姑娘们从家里带来的茶水很快就喝完了,沈蓁蓁便雇了个人,在绣坊里专门负责烧开水。 教学有几个绣娘,沈蓁蓁每天去绣坊看两圈就行。 好些姑娘天没亮就来了县城,回到家时,天都黑透了,但也好在都是一个村的约着一起来。但每天这么来回跑也不是办法,沈蓁蓁便想着等这些姑娘以后学会了,便在家绣,绣好了再送到县城来。 可能最近太累了,沈蓁蓁总感觉到倦意。有时候坐在绣坊里,还在绣着花呢,就忍不住打盹了。 陈氏就坐在她身旁,看她困顿的样子,便劝她回家休息,绣坊她看着。 沈蓁蓁也着实感觉没什么力气了,便与陈氏道了谢,回家躺下了。 梁珩回来的时候,家里悄无声息,梁珩只以为沈蓁蓁去了绣房没回来。进房准备换衣衫,就看到沈蓁蓁正躺在床上。 因为太忙,沈蓁蓁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午睡了,梁珩走过去,就见沈蓁蓁睡得正熟,摸了摸她的额头,也没发烫。梁珩放下心来,换好了衣裳,又轻轻出了房去了。 沈蓁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沈蓁蓁睡得头都有些昏沉了,坐起身来,醒了会儿神,才穿衣出了房去。 沈蓁蓁出了房间就听到厨房有动静声传来,是油在锅中的‘滋滋’声。沈蓁蓁不由疑惑,这是谁在做饭? 沈蓁蓁走到厨房门口,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青衫的梁珩,双手袖子挽到了小臂,握着锅铲,正低头翻炒着锅里的菜,灶沿上已经放了一碗炒好的菜了。 沈蓁蓁愣在门口。虽然成亲这么久,但是梁珩还从未给她做过饭。君子远庖厨,何况梁珩已经是一县县令了,做饭的事传出去不好。所以梁珩有时候有空,想帮她做饭的时候,沈蓁蓁都不让他做,只让他帮忙生生火,洗洗菜。 梁珩正准备加盐了,抬起头来,就见沈蓁蓁正倚在门口望着他。 梁珩看着她笑了笑,“起来了?快洗漱,饭很快就好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梁珩最近被晒黑了不少,脸上脖子上甚至还有不少地方晒脱了皮。君子远庖厨,可今天沈蓁蓁看着握着锅铲的梁珩对她笑,感觉像是才初次见到梁珩一般,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这是她的男人啊,愿意为她洗手做羹汤的男人。 沈蓁蓁快步朝梁珩走过去,梁珩整个人本来是对着灶台的,见沈蓁蓁伸手欲抱他,连忙转过身来,给她腾出地方。 沈蓁蓁看着梁珩将双手抬起来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笑,却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从怀里掏出手帕来,给梁珩擦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 梁珩见沈蓁蓁并不抱他,自己手上又沾了油,望着沈蓁蓁笑道:“蓁儿,你抱抱我吧。” 沈蓁蓁望着梁珩脸上掉皮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的,又被晒黑了,破坏了梁珩如玉面容的美感,这会儿微微嘟着嘴撒娇一般,看上去颇有些可笑。 沈蓁蓁没有犹豫,伸手抱住梁珩。两人已经很久没这么温存过了,先是梁珩忙,梁珩忙得差不多了,她又开始忙了。 梁珩用手肘抱着沈蓁蓁,两人紧紧地贴在一处。 “最近累坏了吧,看你睡了这么久。” 沈蓁蓁嗯了声,“是有些累,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锅里的菜要糊了,梁珩反手翻了几下,沈蓁蓁见他不方便就放开了手。依然站在梁珩身边。 “梁郎...” 梁珩腰间圈上了一双手。 听着背后软糯的声音,梁珩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虽然两人成亲有几个月了,但是梁珩对沈蓁蓁的感情,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在日与俱增。她将一生都托付给他了,叫他怎能不好好珍惜她。 沈蓁蓁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最近情绪总容易波动,梁珩早上一走,沈蓁蓁就开始思念他,有时候,想他想得甚至想哭,虽然梁珩晚上就会回来。梁珩很忙,沈蓁蓁不想他再分心,便忍着没有告诉他。 梁珩也感觉最近沈蓁蓁似乎格外粘着他,只当是这些天他一直很忙,很少陪她的缘故。 沈蓁蓁将头贴在梁珩背上,梁珩后背出了一些汗,有些潮。 直到梁珩将锅里的菜舀起来,沈蓁蓁才放开了手,依言出去洗漱了。 沈蓁蓁坐在桌上,梁珩将饭盛好递给她,又给她夹了几片肉。 “梁郎,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梁珩笑了笑,“以前我娘出去做活的时候,都是我自己做饭的。” 沈蓁蓁点点头,不再多问,梁珩他们家以前生活清贫,沈蓁蓁知道。 沈蓁蓁吃了一片肉,突然就感觉有些气闷,又喝了口蛋花汤。 梁珩见沈蓁蓁一下离桌,进了茅厕去,听到里面的呕吐声,梁珩连忙跟过去,进去后,就见沈蓁蓁正在呕吐,连忙上前帮她拍着背,“怎么了这是?” 沈蓁蓁吐了几下,抬起头来,梁珩递了手帕过去。 沈蓁蓁擦了擦嘴,摇摇头,“没事,这两天都这样,可能是最近累到了。” 梁珩一听这情况都有两天了,不由更加担心,以前沈蓁蓁可没有这么过。 “我一会陪你去看看大夫。” 沈蓁蓁摇摇头,“看什么大夫啊,可能是最近天气热,有些不舒服,回头就好了。” 梁珩还是不依,非要沈蓁蓁去看看大夫。 沈蓁蓁对看大夫是极恐惧的,前世她看了太多大夫了。 梁珩见沈蓁蓁怎么都不同意,只好先依着她,想着明天自己去请个大夫来。 沈蓁蓁漱了口,又坐回桌上,吐了一次,心里的闷感也好很多了,勉强吃了点饭。 饭后,两人依偎着坐在院中说了很久的话,梁珩见沈蓁蓁就是吐了一次后就没什么异常了,也稍稍放下心来。 次日。 梁珩本想今天去请大夫,没成想孙志来找他,说马头镇有家乡亲的耕牛死了,过来官府报备,梁珩只好先过去了。没想这一忙就忙了一整天。 沈蓁蓁还是去了绣坊,陈氏一早就过来了,见她来,连忙招呼她。 陈氏家中可不像沈蓁蓁他们只有两个人,张安和还有两个小妾,整天鬼心眼子多得很,以前陈氏只能待在家里,那两小妾整天瞎折腾,让陈氏没少受气。如今陈氏每天都过来,一来就是一整天,眼不见心不烦,心情舒畅了,也就想通了,以前那些对张安和的怨气也没了。如今孩子也大了,随他去吧。 沈蓁蓁看了一圈,就坐下了,和陈氏聊着天。 陈氏见沈蓁蓁聊了没几句又困倦了起来,这明明还是早上啊,这县令夫人年纪轻轻的,精力就这般不好了,莫不是生病了吧。 陈氏就问了一句。 沈蓁蓁勉强笑了笑道:“可能是最近天气热吧,总犯困。” 陈氏一下就想到一事上去,这梁县令与夫人如此要好,两人又年轻,莫不是有了吧。 陈氏就试探地问了一句,“夫人最近可犯恶心?” “可不就是吗,昨天吃饭的时候还吐了,害得我夫君还好生担心,说要请大夫。” 陈氏想着这约莫是八九不离十了,便道:“夫人莫不是有喜了吧?” 沈蓁蓁本来正眯着眼养神,听陈氏这句话,骤然就睁开眼来。 半晌陈氏见沈蓁蓁没反应,便抬起头来,就见沈蓁蓁正愣神,面色大惊,满是不可置信。 第99章 沈蓁蓁没有生过孩子, 却是知道怀孕时的征兆的, 只是沈蓁蓁一直怀疑自己能不能生, 不敢往这边想,陈氏这句话可以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 “夫人,请个大夫来瞧瞧吧,我觉得是八九不离十了。”陈氏道。 沈蓁蓁忍不住摸了摸小腹, 这里会有一个生命吗? 沈蓁蓁很害怕,害怕会空欢喜一场, 也害怕自己的担忧会成真。 陈氏见沈蓁蓁半晌不说话,只道是年轻人没有经验,第一次有喜慌神了。 陈氏站起身来,“夫人,这里四面敞风呢, 别吹着了。我先陪你回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陈氏三十来岁了, 已经生过了两个孩子,自然是很有经验的。沈蓁蓁点点头, 缓缓地站起身来, 慢慢往外走去。 陈氏连忙在一旁扶着她,陈氏肯定这是有了,女人生第一胎可要好生将养着。 沈蓁蓁一路沉默,既万分惊喜也万分担心。 陈氏见沈蓁蓁反应如此之大, 也担心万一没有沈蓁蓁会受打击, 便安慰她道:“夫人您和县令大人还年轻呢, 就算不是,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担心。” 沈蓁蓁没听进去,闷声嗯了声。 陈氏随身跟着个丫鬟,陈氏便打发她去请大夫去了。 两人回到家,陈氏扶着沈蓁蓁坐下,自己进了厨房去,给沈蓁蓁倒了一碗凉开水,沈蓁蓁却没心思喝。 陈氏见沈蓁蓁情绪有些反常,便想说话转移她的注意,沈蓁蓁却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她。 听说是县令夫人有请,宝荣堂的坐堂大夫二话没说,背着箱子就过来了。 很快大夫便到了县衙,丫鬟进来通传了声后,领着大夫就进来了。 那老大夫先给沈蓁蓁行了个礼,沈蓁蓁慌忙站起身来,扶住了老大夫。 老大夫又问了情况,心里也猜测这是有喜了,但没把过脉也不敢乱说。 沈蓁蓁紧张地看着凝神把脉的大夫,只见大夫侧着脸,认真地感觉着沈蓁蓁的脉象。 这个脉,沈蓁蓁感觉大夫把了很久,久到她想慌神抽手时,大夫终于收回了手。 “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已经一月有余。” 沈蓁蓁看着大夫嘴角一动一动,这两句话像是重锤一下,砸在她心上,让她不由喜悦得一阵眩晕。 “恭喜夫人了!”一旁的陈氏一听果然是有喜,连声道喜。 沈蓁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她真的有喜了吗? 大夫见沈蓁蓁反应有些失常,也能理解,有的盼子盼了太久,突然有孕会惊喜得一下回不过神来,只是这县令夫人如此年轻也会这么期盼有子吗?想必只是年轻没有经验,一下有些回不过神。 “这怀孕头三个月最需注意,一会儿小老给夫人开一副安胎药。夫人别担心,脉象十分正常,夫人好生将养着就是。平日里不能动怒,保持心情愉悦,不能劳累...” 沈蓁蓁认真地听着大夫所言,不停地点头。 大夫开完药,不肯收银子,自行去了。 沈蓁蓁摸着自己还扁平的肚子,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陈氏见沈蓁蓁还回不过神来,便又与沈蓁蓁说了一番孕子的经验。 陈氏陪着沈蓁蓁坐了一下午,沈蓁蓁看着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山去,不禁越来越急躁,她忍不住想快点告诉梁珩这个消息。 终于,院门一响,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处。 梁珩开门就见沈蓁蓁和张县丞的夫人坐在院里,都目光热切地看着他。 沈蓁蓁自不必说,陈氏却是因为县令夫人情绪着实有些异常啊,比她当年怀孕的时候,激动多了。陈氏见沈蓁蓁不停地在院里走来走去,劝都劝不住,着实有些担心,这会见梁县令终于回来了,忍不住舒了口气。 陈氏自然知道这会儿自己不该再留了,见梁珩一回来,马上就告辞了。 沈蓁蓁感激地看了陈氏一眼,又道了谢。 等陈氏一走,沈蓁蓁就走进梁珩,抱住了他的腰。 梁珩低头就见沈蓁蓁哭了,连忙伸手,准备给她擦泪,“蓁儿,怎么了?” 沈蓁蓁拉下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梁郎,我们有孩子了。” 梁珩手明显僵了一下。 “我要做爹了?”梁珩惊喜道。 沈蓁蓁泪眼朦胧地使劲点点头。 梁珩惊喜地手都不知放哪里好,只能紧紧将沈蓁蓁搂进怀里。 “蓁儿,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做爹了!”梁珩有些语无伦次。这是他和蓁儿的孩子,梁珩想到自己和心爱的人有孩子了,也忍不住喜悦得热泪盈眶。 沈蓁蓁也忍不住掉眼泪,明明只成亲了几个月,这个孩子她却像是盼了很多年一样,忍不住喜极而泣。 梁珩听到沈蓁蓁的抽泣声,忙放开了沈蓁蓁,就见沈蓁蓁脸上泪水不断。 梁珩轻轻替她擦着眼泪,“蓁儿,你别哭,多好的事啊,别哭。” 沈蓁蓁使劲点点头,眼泪还是不停地掉下来。 梁珩搂着沈蓁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被梁珩气息包围着,沈蓁蓁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当然不会和前世一样啊,因为这辈子有他啊。沈蓁蓁紧紧地抱着梁珩,这个任何时候,都能让她安下心的男人,属于她的男人。 沈蓁蓁一下午都沉浸在惊喜、期盼、煎熬的情绪里,连饭都忘了做。 两人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才感到腹中饥饿了。 梁珩不让沈蓁蓁动手做饭了,自己生了火,煮饭来不及了,便揉了面煮了。想到今早上沈蓁蓁呕吐了一次,便少放了油。 梁珩连蛋都不敢给她放,只放了一些菜叶。看着沈蓁蓁吃下去了,梁珩总算放下心来。 饭后,梁珩陪着沈蓁蓁在后衙散步。 “蓁儿,你看,要不要去将娘接过来照顾你呢,我们什么经验都没有。有娘照顾你,我也能放心。” 沈蓁蓁点点头,当时赵氏是因为不想来打扰两夫妻才选择留在凉州,如今沈蓁蓁有了身孕,想必会很欢喜过来的。老人一早就想抱孙子了。 “绣坊那边的事,就托付给陈夫人吧,你就安心在家养胎。” 沈蓁蓁嗯了声。 “我们买个丫鬟吧,也好照顾你。” “不,不要。” “怎么了?我时常要出去,有个人在家照顾你,我就安心了。” 沈蓁蓁道:“如今不知人底细,不好随便买的,梁郎放心,我会好生注意的。过不了多久娘就过来了。” 梁珩听她这么说,也有道理,虽不放心,但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两人走了一刻钟左右,梁珩又拉着沈蓁蓁回屋了,听说怀孕前三月最需注意,但是两人昨晚上还同了房。想到这,梁珩不禁吓出了冷汗,还好孩子没事。 是夜。两人躺在床上。 梁珩轻轻地抚着沈蓁蓁还扁平的肚子,初为人父的他,只觉心里的喜悦满要装不下。夫妻两都没有睡意,夜已经很深了,还是睡不着,一直说着话。 说着说着梁珩便说到了易旭。 易旭并没有选择外放,而是进了翰林院。 沈蓁蓁嗯了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易旭进翰林院未必就不好,甚至就前程而言,比外放不知好多少。 梁珩在京里时,临行前,易旭来找过他。跟他解释了为何不选择外放。 “易兄,他家里情况有些复杂,易兄前二十年都过的不尽人意,如今总算有机会出人头地了,易兄选择进翰林院,我不意外,也能理解他。” 沈蓁蓁听着易旭的成长经过,不禁感慨,易旭那样看着多么明朗的人,竟然有这样的家庭。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后面易旭会对梁珩这么好了。 因为梁珩也对他很好。而易旭虽然看着十分明朗,也很温润,小时候却感受了太多人情冷,而梁珩给了他人情暖。 梁珩本想顺带说那次在京中被人捉去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万一沈蓁蓁因此激动起来呢。 那次全亏了刘致靖进宫去求见皇上,定好了计策,连后门边的人,都是提前派人在那等着的。他们带着赵国公过来,时间也是卡着的。这些是刘致靖后来才告诉梁珩的。 梁珩之所以一直没给沈蓁蓁说这件事,是怕沈蓁蓁平白担心,总之事情都过去了。 两人相拥着,不知何时才睡去。 次日,梁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梁珩是个作息都十分规律的人,从没这么晚醒过。也许是因为昨天狂喜后,心里太踏实了。 梁珩见身边的沈蓁蓁还睡得正熟,轻轻地起身了,为她做了早点。 沈蓁蓁直睡到早饭十分才醒来,还是觉得很困倦。 沈蓁蓁一摸身边,被子早就冷了,就算知道梁珩可能是下乡去了,沈蓁蓁还是不由感到一阵恐慌。 “梁郎!” 外面的梁珩听到沈蓁蓁慌声叫他,连忙进来,就见沈蓁蓁神色略有些惊恐地坐在床上。 梁珩连忙两步走至床边。 沈蓁蓁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就被搂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我在呢。饿不饿,我给你煮了粥。” 沈蓁蓁只是紧紧地抱着梁珩,在他怀里,急跳的心也就慢慢安下来了。 沈蓁蓁总算明白了以前听妇人说的,女人怀孕的时候,性格会变得有些古怪。她现在一离开梁珩就忍不住害怕。如今她有爱她如命,疼她入骨的丈夫,还有了孩子。这一切都太过美好了,总让她忍不住莫名害怕。 梁珩感觉到沈蓁蓁似乎有些不安,轻声软语地哄着她。 沈蓁蓁的头埋在梁珩松软干燥清香的怀里,心慢慢落回了实处。 梁珩见沈蓁蓁情绪稳定下来了,便将她的衣裳取了过来,沈蓁蓁穿好衣裳,坐在床沿便正欲穿鞋,梁珩就自然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鞋,替她穿上了。 第100章 因为田间的稻谷已经成熟了, 江宁县内一片忙碌。很多绣花的姑娘也回家帮忙去了, 梁珩偶尔会下乡去,因为沈蓁蓁有了身孕,梁珩尽量每天早上给沈蓁蓁做好饭才走, 下午赶在饭点回来。 沈蓁蓁有些心疼梁珩这么奔波劳累,但梁珩却不让沈蓁蓁自己做饭, 说厨房棱棱角角太多, 怕沈蓁蓁撞上了。 沈蓁蓁自从知道了自己有了身孕,平日走路都极小心了。也怕会出什么意外,也不坚持自己做饭了。且梁珩做饭比她做的好吃多了,也难为梁珩吃了这么久沈蓁蓁做的饭,且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是咸是淡, 从不说话。 梁珩在知道沈蓁蓁怀孕的第二天, 就又去请了宝荣堂的大夫过来, 亲自问了孕期该注意的事,一一记在了纸上。 县城里的百姓, 发现最近经常能在菜市场碰到提着个小竹篮买菜的县令大人。 一开始大家极为惊讶啊,这别说官老爷家了, 就是寻常有点小钱的人家里,都有一个两个丫鬟。这县令家不可能没有丫鬟吧? 知情人就出来说了,还真没有。 这个消息简直惊呆了城里一众乡绅和商户, 纷纷表示愿意送两个丫鬟给县令大人。 梁珩忙不迭地拒绝了。先不说上次沈蓁蓁明确地表示了现在不买丫鬟, 就是沈蓁蓁同意, 也只能由沈蓁蓁买,而不能收这些人送的啊。否则不论这些人送丫鬟的原由,沈蓁蓁只怕也会立马炸毛。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是打着送丫鬟的旗号,给他送美婢的呢。且抛开这一切不谈,作为父母官的梁珩也不会无缘无故收别人送的东西,何况是人了。 于是梁珩整整买了十余天的菜,这项工作才由赶到的赵氏接了过去。 十余天后,赵氏才和沈宴一起,赶到了江宁。 本来能提前两天到的,主要是沈家那边一听沈蓁蓁有了身孕了,就各种准备沈蓁蓁怀孕时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采买了两天还没买齐,若不是沈宴及时阻止,沈母能将未出生的孩子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准备到三岁去。 沈宴他们带来的东西,足足装了三马车。帮忙搬运东西的衙役都惊呆了,这大舅哥也来了不少次了,没哪次这么大的阵势啊。 因为怀孕前三个月不宜外人知晓,所以一众衙役们,并不知道县令夫人有孕了。 梁珩当天下乡去了,只有沈蓁蓁在家。 赵氏听到沈蓁蓁有了身孕的消息时,恨不能马上就出发去江宁,奈何亲家那边一直在准备东西。赵氏虽然心急,但也不能表现出来,亲家这是疼女儿呢,她一说话,说不得会让亲家以为她将儿媳妇看得太轻了。何况赵氏留在凉州时,亲家母怕她孤独,时常来陪伴她。赵氏更不能将自己心急表现出来了,以免亲家寒心。 沈宴在前,打开院门,就见沈蓁蓁独自坐在院中晒太阳,院中还支着几根竹竿晒着被子。 沈宴让到一边,让赵氏先进。 “蓁蓁!” 沈蓁蓁正眯眼睡着,突然就听到有人在叫她,一下惊醒过来。转过头,就见赵氏和沈宴正站在院门口。 沈蓁蓁惊喜地倏地站起身来,“娘、大哥。” 赵氏被沈蓁蓁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叫道:“诶哟,慢点慢点。” 沈蓁蓁笑了笑,“没事。” 赵氏和沈宴走过来,后面搬东西的人也进来了,给沈蓁蓁问了好,又问东西放在哪。 沈蓁蓁指了左边的耳房,“放在那间房里吧。” 沈蓁蓁招呼赵氏和沈宴坐下,便进了厨房去给两人倒了水。 “娘,你们这一路来顺利吧。” 赵氏连连点头,“顺利顺利。珩儿呢?” “这不是要收稻谷了吗,夫君下乡去了。” 赵氏点点头,算起来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儿子了,却丝毫没有因为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儿子而失望,看到有了身孕的儿媳妇,比看到儿子更高兴。 “如意和菱儿啊,她们进京去了。” 沈蓁蓁点点头,这个她已经知道了。 几人说了大半晌的话,几个衙役和沈家的伙计还在不停地搬东西进来,沈蓁蓁不由惊讶了。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娘给你准备了不少东西,有补品有衣裳布匹什么的,还让我交代你,有了身孕要少拿针,伤眼睛。孩子的衣裳和小鞋子什么的,娘和你两个嫂嫂会做的。娘她坐不了船,不然也跟着我们来了。” 沈蓁蓁连连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原先沈蓁蓁就是重活了这一世,都没有很深刻透彻地明白这个道理,直到她自己怀了身孕,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正慢慢长大,就想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他。 赵氏见沈蓁蓁有些伤感,忙道:“没事没事,等孩子生下来了,娘陪你回家去住几天。” 沈蓁蓁又连连点头,到时候,是得回去看看。 沈宴坐了没多会就走了,上次收走的绣品早就卖完了,他得去看看这次绣出多少来了。 赵氏是真高兴啊,虽然梁珩才成亲几个月,但是前面梁珩成亲太晚了啊,别的像梁珩这么大的,孩子都不知道多大了,何况梁珩还是老梁家的独苗,赵氏早就着急了。 “蓁儿,大夫说几个月了?” 沈蓁蓁后来自己也想算算日子,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只好按着大夫说的。 “两个多月了。”沈蓁蓁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掩在衣衫下看不出来,但其实已经有了些微微凸起的肚子。 赵氏乐得合不拢嘴,还有八个月,她就能抱上孙子了。 梁珩回来的时候,赵氏正在厨房做饭,沈蓁蓁回房躺下了。她有了身孕后就比较嗜睡,赵氏担心沈蓁蓁在院中会受凉,便让沈蓁蓁回房躺下了。 梁珩听到厨房的动静,还以为是沈蓁蓁在做饭,慌忙进了厨房,就见是他娘正在炒菜。 “娘,您来了?”梁珩惊喜叫了一声。 正在炒菜的赵氏听到儿子的声音,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门口的儿子。壮了些,也黑了不少。 “珩儿!” 毕竟是几个月没看到儿子了,说不想念是假的。梁珩见赵氏抹了抹眼泪,连忙走近赵氏。 梁珩轻轻搂了搂他娘,“娘,您别哭啊,您看,您现在连孙儿都有了,多好啊。” 梁珩一提到孩子,赵氏又高兴起来了。 “娘就是太高兴了。”赵氏抹了抹眼角,又连忙将梁珩推出厨房,如今梁珩和以往不一样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进厨房了,传出去别让人笑话了。 赵氏不知道的是,梁大县令已经做了快半个月的饭了。几乎全县百姓都知道了梁县令在家做饭的事。菜都买了,饭还能不做吗? 梁珩进房去看沈蓁蓁。 沈蓁蓁正熟睡着,梁珩轻轻走过去。沈蓁蓁盖着一床薄被。梁珩将沈蓁蓁露在外面的双手放进了被子。如今已经初秋了,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当天一家人吃了团圆饭。 沈蓁蓁有了身孕后就喜欢吃酸的,梁珩买了很多酸菜。赵氏炒的菜味道极好,沈蓁蓁吃了一碗后,还想再吃,赵氏却不让她吃了。 “这有了身孕啊,一顿要少吃一些,一天多吃两顿。晚上蓁蓁要是饿了,娘再给你做。” 长辈毕竟比他们有经验,沈蓁蓁也就依了赵氏的话,放下了碗。 粮食一收上来,百姓就要交粮税了,梁珩又很是忙了一阵子,不过如今他娘来了,梁珩也能放心下乡去了。 离县城最远的几个镇的百姓惊喜地知道了一个消息,今年的粮税,竟然不用自己挑进县城去了,衙门的人直接就在家门口收了。以前每逢交粮税,这些镇的百姓都要半夜就起来,全家出动,或挑或背着几百斤粮食,直走到下午才能到达县城,交一次粮下来,草鞋都要磨烂一双,更别提人累成什么样了。 这是个丰收季。除了个别,大多数百姓对官府提出的每亩多交一分税补官仓的空都没有异议。毕竟若不是当时梁县令开仓赈民,还无偿发了粮种,百姓的生活会是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但可以肯定的是,想像现在这么好,绝无可能。不知道梁县令他们是从何处得到的粮种,今年收成比往些丰收年都多了两分。交了粮税,剩下的粮食,一家人吃一年都吃不完。 这季的粮税依然和上一季一样,该收多少是多少,再也没有什么损耗粮。 粮食进了仓,生活有了保障,百姓也终于欢欣鼓舞了起来,断了三年的丰收庆祝会也举办了起来。一时间,全县百姓皆是喜气洋洋。 因为今年远镇的粮税是衙门驾车上村去收,人不够,还雇了些人帮忙拉粮,所以足足半月,才收完粮税。 今年的稻谷颗粒十分饱满,粒粒金黄色的谷粒看着十分喜人。 江宁周边的县,却因为受天旱的影响,收成比江宁差远了,这其中就包括了刘致靖所任的赤县。 刘致靖选择外放就是想来给百姓造福的,赤县的情况却并没有比他没来之前改善什么。虽说收成不大好但也饿不死人,刘致靖还是不由沮丧。 一得到梁珩所在的江宁县丰收后,刘致靖就想去讨讨经验的。但是一想到那件事,又犹豫了,最后还是没有亲自去江宁,只是写了一封信去请教经验。 而江宁刺绣在外面也卖得极火,沈宴便和沈蓁蓁商量着,给江宁刺绣取个名字。因为江宁属于淮南,便取名为淮绣。 而淮绣,迅速席卷了全国的刺绣市场。从来没有一种刺绣会如此细腻,色彩如此明艳,很快就成了贵门夫人小姐的新宠,都以能拥有一张淮绣手帕或一条抹额或一件衣裳为荣。一时间,各地沈家玉坊里,只要淮绣有货,很快就能被抢购一空。 沈宴琢磨着,这淮绣最重要的就是江宁特有的丝线和染坊,这两样要是流传出去了,别人可就很快就能绣出另一个淮绣啊。这可不行。沈宴便找到了那家丝线坊,花了重金收购了。 不得不说,沈宴经商的头脑绝对是个中翘楚。 第101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 沈蓁蓁的肚子也逐渐显起怀来。 以前的衣衫大多都不能穿了, 孕妇也忌讳穿外面别人做的成衣,沈蓁蓁自己又不能做,赵氏就给沈蓁蓁做了两身衣裳。 秋收一过, 梁珩也闲了下来了。 大夫建议沈蓁蓁平日不能一直休息,要多走走。梁珩也担心沈蓁蓁整天闷在院子里会难受, 便没事时就牵着沈蓁蓁上街走走。 沈蓁蓁的孕肚能看出来了, 江宁县城的百姓一看就明白了,县令夫人这是有了身孕了。也都为两人高兴,县令夫妻都是好人啊。 沈蓁蓁怀孕后,就变得很能吃。以前一顿吃不了一碗饭,如今吃完了饭,还是很想吃, 家中便备下了很多零嘴, 沈蓁蓁每天醒着的时候, 多半都在吃东西。 虽说梁珩每天都会陪沈蓁蓁出去走走,但是架不住沈蓁蓁这么吃啊, 很快沈蓁蓁就开始胖了起来。 赵氏和梁珩也感觉到沈蓁蓁胖了,但是怀孕的女子就是要长胖, 也不惊讶,也没告诉沈蓁蓁。 而沈蓁蓁怀孕后穿的衣裳都是很宽松的,那模糊的铜镜, 也照不清她的面容, 沈蓁蓁并不知道自己变胖了。 下一次沈宴时隔了一个多月才过来, 看到妹妹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妹妹怀孕后怎么一下变得这么胖了,这比原先胖了两倍不止啊。 沈蓁蓁的大嫂怀孕时也变胖了不少,但没有沈蓁蓁这么吓人啊,眼睛都胖得有些眯起来了。 但是沈宴也没有告诉沈蓁蓁,直到沈蓁蓁发现自己原先纤瘦的手,渐渐的堆满肉,都鼓起来了。 “梁郎!” 梁珩一听沈蓁蓁惊恐地叫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跑进房间,就见沈蓁蓁正在铜镜前,照个不停。 “蓁儿,怎么了?” 沈蓁蓁转过身来,举着自己的手给梁珩看。 梁珩拉过沈蓁蓁的手,仔细反复看了,没发现异常啊。 “手指被夹到了吗?” 沈蓁蓁张开五指,“梁郎,你看我手上长了这么多肉。” 原来是这个,梁珩放下了心。 “摸着多舒服啊,没事没事。” 沈蓁蓁掐了掐自己的腰,以前腰上一摸就能摸到肋骨,如今已经堆满了肉。 “我是不是很胖了?” 梁珩看着沈蓁蓁有些眯的眼睛,使劲摇摇头。 “娘说女子怀孕就会胖一点的,这样对孩子好,生了孩子就会瘦下来的。” 沈蓁蓁听梁珩说对孩子好,便不再计较这个了。 梁珩见沈蓁蓁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不由暗自擦了把汗。沈蓁蓁确实胖了不少,上次梁珩抱她,都快抱不动了。但是不碍事,她怎样他都爱的。 但是经常来给沈蓁蓁把脉的大夫见沈蓁蓁胖了不少,这离生孩子还有几个月呢,太胖了对后面生孩子不好,便提点了几句。 沈蓁蓁其实不饿,就是很想吃,听大夫这么说,也只好忍着点了。 因为怀孕,沈蓁蓁晚上要起夜很多次,梁珩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每次都陪她去。 沈蓁蓁见梁珩因为晚上睡眠不好,白天的精神就不大好,便让梁珩在屋里放了一个夜壶。起身的时候,也尽量不惊醒梁珩。梁珩担心沈蓁蓁摸黑起床会撞到,房间里的蜡烛都是燃一整夜的。 沈蓁蓁看着在帮她倒夜香的县令大人,不由感慨,幸好外面的人不知道梁县令是个会为夫人倒夜香的县令啊,不然梁珩在外面还有何威信可言。 天气越来越冷,地上开始打霜了。 梁珩在这几个月里,除了去见了一次新上任的州牧,便没有出过江宁,尽可能地陪在沈蓁蓁身边。 陈氏也经常来看沈蓁蓁,也就时不时看到了梁县令是如何宠夫人的。 陈氏看在眼里不由感慨啊,张安和虽然并没有宠妾灭妻,对她很是尊重客气,但是陈氏知道,那只是因为张安和对她还有一份责任感,情爱什么的,老夫老妻的,就别提了。但也不妨碍她心生羡慕啊。 “夫人,您可准备好请哪个稳婆?” 陈氏扶着沈蓁蓁在院中慢走,问道。 沈蓁蓁道:“我娘带信来说,稳婆他们已经请好了,提前一个月就会送过来。” 沈蓁蓁娘家有钱,陈氏已经知道了。沈宴将淮绣的事都包罗下来了,听说光是那丝线坊,花了七八千两银子,才买了下来。 陈氏又劝道:“最好这边也准备一个。”以防会出什么意外,只是这句话,陈氏没有说出来,太不吉利。 沈蓁蓁明白陈氏是什么意思,点点头道:“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呢,姐姐看,可知道哪个靠得住的稳婆?” 陈氏便列了两个出来,“这都是江宁最有名的稳婆了。夫人若是想请她们,我去替夫人请。” “请一个就好了,麻烦姐姐了。” 陈氏笑了笑,“夫人别跟我客气了。” 沈蓁蓁多次想让陈氏直接称呼她妹妹,但是陈氏不肯,说这样太失礼。 这么久相处下来,陈氏是什么样的性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沈蓁蓁已经大概清楚了。陈氏虽然出身市井,但是人并不市侩,心思也透彻,人也实诚。虽然两人年轻相差甚远,但反而因为陈氏经历得多,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所以和陈氏相处,沈蓁蓁觉得很舒适。 是夜,沈蓁蓁和梁珩说起了这件事。 多准备一个稳婆,自然是最必要的。梁珩便说明天他就去请。 沈蓁蓁笑了笑,“你一个男子怎好出面去。” 梁珩正色道:“我是你的夫君,事关我们的孩子,当然要由我去了。” 沈蓁蓁见梁珩认真的模样,心也暖暖的。 自从她怀孕后,性情比以前变得易怒了些,有时候甚至无缘无故地就会生起气来,每次梁珩都是温言软语地哄她,直到她又高兴起来。爱吃零嘴那会儿,城里卖零嘴的商家,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梁县令来铺子里买零嘴,都不带重样的给她买。而且只要梁珩在,就不会让她弯腰穿鞋,连洗澡都是梁珩帮着洗。 听说很多妇人有了身孕晚上会失眠,但是因为有梁珩每晚躺在她身旁,沈蓁蓁从来没有失过眠。 初雪下了,年关也到了,梁珩又忙了起来。 不得不说,梁珩到任后,江宁县的治安就变得十分之好,虽然没有到夜不闭户的地步,但连小偷小摸的事都很少发生了。 沈宴再次来的时候,又带了不少东西过来,都是年货。 南方的冬天甚至比北方都冷,因为北方家家都有炕,一烧火屋子里都暖起来了。南方下了雪后就很冷了,房间里也不敢随意烧炭。 沈蓁蓁胖了不少,穿得也多,看起来圆滚滚的。沈家那边送了不少棉衣披风过来,都是毛茸茸的,穿上身极暖和。就是穿着棉衣的沈蓁蓁看上去更胖了。 梁珩一家人在江宁县,过了第一个年。 平淡却极温馨。 大年三十那晚,因为沈蓁蓁想看烟火,梁珩陪她站在院里看。一阵又一阵的烟火在空中绽开,落下的星星点点,都是美好,洒在江宁这片从此安宁幸福的土地上。 “明年就是三个人看了。” 沈蓁蓁摸了摸肚子,抬头笑着对梁珩道。 梁珩紧了紧搂着沈蓁蓁的手,低头看着沈蓁蓁挺立的肚子,忍不住微笑起来。 因为担心沈蓁蓁冻着了,两人看了一会儿便回了房。 次日。 梁珩扫了院中的雪,打开后衙的后门,想将院门前的雪也扫一下,刚打开,便见到门前站了不少百姓,手里都提着篮子。 百姓们见手里拿着竹扫帚的梁县令开了门,都齐齐跟梁珩说了拜年的吉祥话。 梁珩一见这阵仗,还有些愣神,片刻就反应过来了,百姓这是在给他拜年呢。 梁珩将手里的扫帚放下,走出院门去。清早冷得很,也不知道这些百姓站了多久了。 梁珩朝百姓拱手一拜。 “多谢各位乡亲惦念着我,也给乡亲们拜年了。” 百姓们连连摆手说使不得。 梁珩又请百姓们进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百姓们就是来给梁珩拜年的,这么多人呢,进去不就是麻烦到梁县令一家吗?遂不肯进。只将手里篮子递给梁珩,里面装了一些年糕,大白菜等物,都是寻常之物,却让梁珩红了眼眶。 “乡亲们,乡亲们的心意我收下了,多谢乡亲们,但是东西我不能收。大家带回去,都过个热闹年。” 百姓们见梁珩不肯收,来时就想过了梁县令不会收,但这会见梁珩真的不收,心里都不由有些失望。百姓们怕惊扰到梁珩一家,在后衙外面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等到梁珩出去了,梁珩却不肯收他们的东西。 “县官老爷,这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贵重的,请您别嫌弃。” 梁珩连连摆手,“乡亲们说哪的话,大家的心意我收下了...” 里面的赵氏听着院外的动静。见儿子为难,走出院门,笑着对街上的数十上百乡亲道:“到时候我孙儿满百日,百家线和百家衣,一定会上门麻烦乡亲们的。” 百姓一听,好啊,总算可以为梁县令做点什么了,这东西,依梁县令的作风,确实是不大可能收的,也别为难他了。 百姓们又跟赵氏和梁珩道了贺,就散了。 第102章 冬去秋来, 冰雪消融。春风过境, 吹绿了淮河两岸。 周而复始,不管世事如何变化,赖以土地生存的百姓, 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春忙。 沈蓁蓁肚里的孩子也平安无虞的一天天长大了起来。 梁珩下乡去了,沈蓁蓁和赵氏留在家里。 因为沈蓁蓁长胖了不止一轮, 更显得肚子大得夸张。 赵氏看着既高兴, 又不由担心。沈蓁蓁这是第一胎,孩子要是太大,生的时候就很危险。 绣坊修好之后没有用多久,姑娘们学会之后,都回家绣去了,绣坊就空了下来。沈蓁蓁也安心待在家里, 不必过去了。 淮绣的产量也稳定了下来, 也越来越精致。也有姑娘开始尝试绣大幅的屏风。沈宴也越来越忙, 前一次来江宁的时候,还带来了如意和黄梵写来的信。 如意知道小姐有身孕, 高兴得不得了。信中字字句句都能看得出欢喜。又说了菱儿的事,说已经请了女西席教导菱儿认字。 黄梵信中就稳重得多, 也表达了祝贺。又说起正事来,说饮一杯无如今生意很好。 “不知道黄梵是在哪认识了一个酒商,店里如今有了招牌酒, 生意很好。”说着沈宴又掏了几张银票出来, 递给沈蓁蓁, “黄梵说这是给妹妹你的分红。” 沈蓁蓁接了过来,一百两的面额,一共六张。 沈蓁蓁笑了笑,这银子她却是必须收下的。她当时只是想给黄梵开拓一条路,如今黄梵能独挡一面了,她收下这银子,就是对黄梵最大的鼓励。 沈宴道:“我觉得黄梵这孩子还是有经商头脑的,如今你那酒楼生意比以前好太多了。” 沈蓁蓁笑道:“当时我刚接手酒楼的时候,就想着带着梵儿去见见那些供货的商家,让他学学。没成想,梵儿像是天生就会一样,说起话来老练沉稳得很。” “我看那孩子很重情重义,又有个精明的头脑,以后会有什么成就也未可知。” 沈宴每一次匆匆来,又匆匆走。淮绣如今有了规模,放在沈家玉坊里卖显然不合适,沈宴便在很多大城里开了绣楼。生意很是火爆,原先沈蓁蓁的二哥是凉州负责玉器制作的,如今也像沈宴一样,四处奔波,开拓刺绣这一片新疆土。也抽空来过一次江宁看沈蓁蓁。 沈宴下一次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沈蓁蓁怀孕已经八月有余了。这一次,沈宴除了带了一个稳婆来,还带来了一袋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东西。 因为沈蓁蓁如今行动已经很不便了,梁珩尽量都留在县衙里。就算有事下乡去,也不出半日就一定回来。 沈宴来的时候,梁珩在前衙里。听说大舅哥来了,梁珩连忙回了家。 梁珩回来的时候,沈宴正坐在院子里喝着茶。 “大哥。” 沈宴转过头,就见梁珩从外面快步走进来。 “蓁儿呢?”梁珩见沈蓁蓁不在院中,就问道。 “李稳婆正在给妹妹看胎位呢。”沈宴道。 梁珩知道沈宴会带稳婆过来的事,也不惊讶,这会儿也不好进房去,便跟沈宴一起坐了下来。 里面还没有消息,两人勉强说了两句,都沉默了下来。 那宝荣堂的大夫也说过,沈蓁蓁是头胎,孕期又有些过于胖了,平时更应注意,利于以后生产。虽然大夫说得隐晦,但是梁珩还是从里面听出了担忧。自古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一遭鬼门关,梁珩禁不住担心。 半晌后,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扶着沈蓁蓁从房里出来了。 “梁郎。” 梁珩站起身,两步迎了上去,扶住了沈蓁蓁。 稳婆给梁珩见了礼,又说沈蓁蓁胎位很正,没什么问题。 梁珩和沈宴两人听了,都稍松了口气。 沈宴拉过梁珩,神神秘秘地拉着他到了一旁,地上放了一袋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 “大哥,这是?” “打开看看。” 梁珩蹲下身,将麻袋扶正,将口上的绳解开了,就见里面装了一些黄色的颗粒,看着像是黄玉,又不大像。 梁珩抓起一把,出乎意料的轻,绝不是玉。 “这是什么?” 沈宴神秘地笑了笑,道:“这次去进货,我遇上一个番商,他跟我说这是粮食,非常多产,且容易种植,也不大挑地。” 梁珩不禁一挑眉,这是粮食?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沈宴道:“我想着如今妹婿你是一县县令嘛,若是这东西真是多产的粮食,种好了,这就是天大的政绩啊。我就买下来了。” 多产又好种的粮食,若是这是真的,这就不是政绩不政绩的事了,这种子能救不知多少百姓的命。要知道江淮自古都是富庶之地啊,江宁的百姓都能被贪官逼得要活不下去,别的地方的百姓,不知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梁珩的眼睛倏地就亮了。 “试一试嘛。若是那番商说的是真的呢?就算是假的,也损失不了什么。” 沈宴见梁珩半晌没说话,还以为梁珩犹豫,便劝道。 梁珩不是犹豫,他是想到这黄灿灿的小种子可能会活生灵无数,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一旦种出来,造福的可就是大齐的子孙万代。 梁珩稳了稳心神,那番商说的话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但就算有怀疑,就算千万中只有一的希望,这种子也值得一种。 “可是这怎么种呢?”梁珩捏起一粒,反复看了看,问道。 “那番商说把这个丢在土里,它自己就能长了。” “就这么简单?”梁珩不由惊讶。 沈宴挠了挠头,道:“上次我在苏州的时候,见那边的百姓会将草木烧成灰做肥料,不如我们也试试?” 梁珩见沈宴也不大确定的模样,不由心里没底起来。江宁的百姓如今都在春忙了,或许这种子也是现在种? 梁珩不敢冒险,决定先种个小半袋看看。 梁珩请了江宁附近镇比较有经验的老农准备请教,又请了几个百姓来帮忙翻地。 听说是梁县令请他们帮忙,谁都没有推辞,立马带上农具拉上耕牛就来了。 几人由衙役领到了官府的土地边,就见年轻的梁县令和另一个年轻男人正站着等他们。 几个中年模样的男人给梁珩见了礼后,就给牛套上犁,翻地去了。 梁珩将那黄灿灿的种子拿给两个老农看,问他们觉得这个东西怎么种才好。 两老农活了六十多年了,谁也没见过这东西,不由面面相觑,见都没见过,更别提知道怎么种了。 梁珩见两人摇头,不由有些失望。这种子谁也不知道怎么种,种在土里不知道能不能长出苗来,万一是像稻谷那样,种在田里的呢。 “就这么先种一些吧,不然回头再种些在田里。” 沈宴听了梁珩的顾虑,便道。 梁珩一想也是,土里田里都种了,总有一边能试出结果吧。 虽然谁也不认识这东西,但是老农还是以多年种其他粮食的经验,将这粮食三五粒丢在一个坑里,洒上了一层草木灰,盖上了土。 这看着没多少的半袋种子,足足种了四亩地才种完。 种好之后,几个百姓怎么都不肯要梁珩给的工钱,各自回去了。 百姓离去后,梁珩却愣愣地立在地边,看着平整的黑土地,盼望这片种满未知种子的土地上,能长出希望的苗来。 梁珩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沈蓁蓁要按时吃饭,已经先吃过饭了,梁珩和沈宴在厨房里将就吃了点。 次日,梁珩又请人在一块田里,种了那种子,因为是试种,不能一下都种了,就只种了一块田。 接下来的日子,梁珩除了要在衙门办公,每天出城去官地里看看那种子长苗了没,也成了梁珩每天例行的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不管是地里还是田里,都悄无动静,梁珩不由大为失望。 而沈蓁蓁,很快就要生了。 因为不知道怀孕的日子,也就不知道生孩子的时间,只能大概算出可能在四月左右。 梁珩更不敢随意下乡去了,就算有什么事,梁珩也只能请张安和跑一趟了。 这天梁珩正坐在衙门里写着公文,这春耕完了,也需将春耕的情况一一写了,上报上去。梁珩觉得王彦写的情况不是很准确,有些像是随意交代差事,就让王彦修改了两次。 王彦没怎么跟梁珩下过乡去,乡下具体什么情况,他怎么知道啊,这梁珩不是在存心为难他吗?遂梁珩让他拿回去修改,王彦也拿回去了,到了时间又将原件交了梁珩。 梁珩心里有数了,也不再和王彦多说,自己就提笔写了起来。 梁珩正写着呢,就见孙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进了大堂来。 “大人!” 梁珩见一向稳重的孙志如此失态,不禁微微皱眉,“怎么了?” 孙志喘了两口粗气,缓过来,道:“苗长出来了!” “什么苗长出来了?苗?!你是说官田里的苗?”梁珩激动得霍地站起身。 孙志连连点头。然后就见素来稳重的梁县令一甩衣摆,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疾步往衙门外去了。 虽然衙役们都不知道梁大人到底在那地里种了什么宝贝,但见梁大人每日必去地里查看,也明白那东西肯定对梁大人很重要。但是梁珩一连去了很多天,每次满怀希望而去,又无一例外失望而归。坚持了大半个月,地里什么都没长出来。梁大人便渐渐不再去了。 但是附近的百姓看着梁县令不再去了,都帮着他盯着,今早上也例行到官地旁边瞅了瞅,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变化,没想到地里竟一夜之间绿了起来。一看地里长出苗来了,那百姓火速就来了衙门,告诉了正好从外面回来的孙志。孙志一听,知道这苗对梁大人很重要,不敢耽误,连忙冲进去报告给梁珩。 梁珩一路不顾斯文地小跑,到了地方,远远地就见官地旁围了一堆百姓。 百姓见梁县令来了,皆给梁珩行礼。 梁珩胡乱摆摆手,眼睛盯着地里那原本他以为没希望了,如今已经冒出头的一片青青小苗。 第103章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已是人间四月。 官地里的青青小苗,长得越发高了, 长出几片弯弯细细的叶子。 因为以前种的时候,一个坑里丢了三五颗种子, 所以地里的苗长得很密。梁珩听了百姓的建议,请人将地里长得密的苗匀了, 移栽了两亩地。又请人挑了肥去地里浇了。 沈蓁蓁的肚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算算日子, 就这些天就要生了。 不仅请的两个稳婆严阵以待,就连宝荣堂经常给沈蓁蓁把脉的大夫也已准备就绪。 这天中午, 梁珩吃了饭后,又下地去看那几片宝贝苗。 百姓们见梁珩这么重视那几片青苗,也好奇啊, 梁县令这是种了什么? 只是这种子到底是不是粮食, 到底多不多产,还待时间验证, 梁珩就谁也没告诉。 梁珩像往常一样,到地里待了一会儿,有几个路过的百姓,停下来和梁珩打招呼。 梁珩正跟乡亲说着话,就见孙志不要命一般拼命跑来,跑到近前, 大呼道:“梁大人, 您快回去, 夫人要生了!” 梁珩一听,拔腿就跑。早上还好生生的,一点生的动静都没有,沈蓁蓁还吃了两碗饭,没成想他这才刚出来,就要生了。 梁珩是走路来的,孙志骑了马,可梁珩不会骑马。 孙志追上梁珩,“大人,我带着您回去。” 说着两人到了马前,梁珩中探花的时候游街骑过马,但是那是前面有人牵着,他自己是不会骑的。 孙志上了马,拉住梁珩的手使劲一抽,梁珩就上了马去。 一路快马加鞭,两人不消两刻钟就赶回了县衙。 梁珩下马就疾奔后衙而去,还没到后院,就听到里面传来呼痛的声音。 梁珩更着急,一下推开院门,就见一个稳婆正扶着沈蓁蓁在院中走。赵氏面色略着急地站在一旁。 “蓁儿!” 沈蓁蓁见梁珩回来了,轻轻叫了声。 “梁郎。” 梁珩听着沈蓁蓁带着哭音的声音,快步走进她,扶住了沈蓁蓁另一只手。稳婆见梁珩来了,就收了手。 沈家送来的稳婆道:“孩子有些大,产前走一走利于生产。” 梁珩点点头,扶着沈蓁蓁在院中慢走。 沈蓁蓁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剧痛,刚刚梁珩还没回来,沈蓁蓁都能咬牙忍着。这会儿梁珩回来了,沈蓁蓁只感觉到那一阵一阵的剧痛再也忍不住,痛得直想哭。 “疼得厉害吗?” 梁珩见沈蓁蓁好像连呼吸都撕扯着疼一样,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沈蓁蓁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生孩子,忍不住心生惧意,紧紧地握着梁珩的手。她实在疼得要走不动了,梁珩都能感觉到沈蓁蓁半边身子都依着他。 勉强再走了一会,稳婆让梁珩扶着沈蓁蓁进了房间去。梁珩刚想跟进去,就被拦住了。 稳婆道:“大人就在外面等吧,这产房男子不能进去。” 赵氏也拉住了梁珩,道:“珩儿在外面等吧,里面有娘呢。” 沈蓁蓁转过身,看着梁珩就站在门口。稳婆关了门,见梁珩缓缓地消失在视线里,沈蓁蓁不由感到一阵害怕。 沈蓁蓁喏了喏嘴,他不能进产房,怕梁珩会更担心,到底将那一声梁郎咽了下去。 梁珩焦灼地等在外面,听着里面稳婆让沈蓁蓁咬住了什么,不让她叫出声,留着气力。 很快宝荣堂的大夫也来了,梁珩勉强招待了下,让大夫在院中坐着,自己继续焦灼地等在门外,想都没想到要给大夫上茶。 这一生,就生到了傍晚,还是没有生下来,梁珩的心也越来越沉。 大夫倒是见多识广,女人生孩子,生个三天三夜也属正常,没别的意外发生就好。见梁珩急得像个陀螺一样,在原地转个不停,便出声劝他坐着等,这女人生孩子急不得。 梁珩哪能听得进去,里面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梁珩也不敢出声打扰。 沈蓁蓁痛了一天,已经痛得快要麻木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沈蓁蓁也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乏力,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两个稳婆不知接生了多少孩子了,这胎儿太大了,县令夫人又是头胎,又过于胖了点。虽然前面该做的准备都做了,可情况依然不大妙啊。两人心皆是不由一沉。 沈蓁蓁得补力气,赵氏出来准备去熬人参汤。 梁珩好不容易见他娘出来,忙问道:“怎么样?娘?” 赵氏看了儿子一眼,春天傍晚还有些凉意,梁珩额头却冒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要着急,要生出来,还早得很呢,当年我生你的时候,生了一天一夜。” 梁珩听赵氏这么说,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来。可孩子还没生出来,到底急人啊。 赵氏很快熬了一碗人参汤来,人参是沈家那边送来的。 赵氏端着人参汤进了房,沈蓁蓁眼睛已经微闭了。头发完全被汗水打湿了,黏在她脸上脖子上。 沈蓁蓁勉强喝了两口,感觉到一股暖意自腹中升腾而起。 沈蓁蓁略休息了一会,感觉到腹中又传来一阵剧痛,嘴中又没了布,忍不住一下就叫出了声。 这是沈蓁蓁进了产房后,叫的第一声,梁珩从里面听出了沈蓁蓁有多痛,心也疼得直打颤。 梁珩在外面站了大半天,脚早就已经麻木了,却毫不自知。 宝荣堂的大夫也在院中坐了大半天,梁家没有丫鬟,梁珩焦灼得六神无主,也没有想起来招待他。大夫肚中早就饿得直响,别说饭了,从进门到现在茶都没有一口。 但也能够理解。大夫见梁珩着急上火的模样,大概不会想到他了,便自行进了梁家的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顺便给梁珩倒了一杯。 而产房的情况,远没有赵氏说的那样轻松,沈蓁蓁已经痛得昏了过去,勉强叫醒,又昏睡了过去。 这样可不妙,沈蓁蓁的羊水已经破了,再生不出来,两个稳婆都知晓厉害,这样下去,只怕孩子不保。 里面传来好几次叫沈蓁蓁醒过来的声音了,梁珩再也不能在外面干等了,推开门就闯了进去,将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氏。 “珩儿,你不能进来,快出去!” 梁珩却没管他娘说什么,床上昏过去的,被湿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的爱妻深深刺着他的心。 梁珩几步走近,不管赵氏和稳婆怎么说,就是不出去。 “蓁儿,蓁儿!” 梁珩将沈蓁蓁脸上的头发拂开,轻轻拍了拍沈蓁蓁的脸。 沈蓁蓁感觉自己好像负重赶了很久的路,累得双腿都麻木喘不上气,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蓁儿,蓁儿!” 梁珩在叫她! 沈蓁蓁霍地惊醒过来,就看到了梁珩凑到她眼前的脸。 “梁郎...” 梁珩见沈蓁蓁醒了过来,一把拉住沈蓁蓁的手,惊喜交加,“我在,我在。” “梁郎,我好痛...” 梁珩听着沈蓁蓁气息微弱的声音,眼泪忍不住一下就流了下来。 “蓁儿,孩子就快出来了,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梁珩紧紧地握着沈蓁蓁的手,心里忍不住恨起自己来,是自己让她这么痛的。 沈蓁蓁微微点头,赵氏见状也没再叫梁珩出去,当然这会儿也叫不出去了。赵氏又将剩下的人参汤端了过来,梁珩接过去,微微扶起沈蓁蓁,喂她喝下去了。 这人参是百年老参,沈家那边专门为沈蓁蓁生孩子这天备下的。沈蓁蓁一喝下去,就感觉到腹中有股暖意升腾起来,四肢又有了气力。沈蓁蓁能坚持到现在,这人参功不可没。 又是一轮阵痛,梁珩看着沈蓁蓁痛得扭曲的脸,心里更痛,暗自发誓,以后绝不让沈蓁蓁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了。 梁珩在身边,甚至比人参管用得多。沈蓁蓁紧紧地拉着梁珩的手,听着稳婆的指示,一阵一阵地发力。 “头出来了!”稳婆惊喜地叫道。 生了一天都毫无动静,这会儿终于有了好信了。一旁的赵氏忍不住念了声‘阿弥陀佛’。 “蓁儿,再加把劲,孩子就要出来了。” 沈蓁蓁拼尽了最后打力气,使劲将孩子往外一挤。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大胖小子!这孩子真壮实!” 孩子嘹亮的哭声,支撑着沈蓁蓁不昏睡过去。 稳婆将孩子抱了过来,是个浑身通红的大胖小子,紧闭着双眼,正张着嘴大哭,还不停地蹬着腿。 沈蓁蓁看着这个刚出世的孩子,属于她和梁珩的孩子,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梁珩接过这个小生命,碰触到小小的身体时,梁珩忍不住浑身战栗,这是他的孩子啊,沈蓁蓁为他生的孩子。 梁珩将这个小小的孩子捧在掌心时,清楚地感觉到,一根纽带从他的心上长了出来,另一端连接上了这个小生命。 “蓁儿,你看,我们的孩子。”梁珩小心地将孩子凑到沈蓁蓁近前。 沈蓁蓁看了一眼这个壮实的孩子,别的刚生下来的孩子都皱巴巴的,他却没有,脸上身上都很圆润。他在她肚子里生长了十个月,沈蓁蓁看着他,清晰地感觉到血脉相连,她忍不住微笑起来,笑中闪着泪花。沈蓁蓁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通红的小脸,却惊动了孩子,他强壮的四肢蹬弹起来,哭声也一阵高过一阵。 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呢,看把他娘折腾得这么辛苦。” 稳婆称了称孩子的重量,忍不住笑了起来,八斤的孩子,自她接生以来,遇上的很多都难产,这梁夫人真是好命。她们都捏着一把冷汗,没成想还算顺利地就生下来了。 沈蓁蓁怀孕的时候吃得太多了,孩子养得太大了,也是没经验。 赵氏也是喜极而泣啊,终于抱上大胖孙子了。又想起一件事来,提醒狂喜中的梁珩道:“珩儿,快给孩子取名字。” 沈蓁蓁一听,也略打起精神来,看向梁珩。 梁珩略沉思了片刻,对沈蓁蓁道:“孩子既出身在春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就叫梁和畅。不求他高官厚禄,但求他这一生安稳和畅即可。蓁儿,你看呢?” 沈蓁蓁笑了笑,“探花郎爹取的名字,自然最好不过了。” 第104章 生了小和畅以后, 沈蓁蓁开始坐起了月子。 梁珩也写了信,分别寄去了凉州、京城、和赤县。 沈蓁蓁奶水很足, 自己生的孩子,也并不想请什么奶娘, 便自己喂奶。 小和畅一点都不像他爹那么纤瘦,从生下来就胖乎乎的, 也很能吃, 每天吃完就睡, 从来不哭,十分省心。 沈家那边收到消息, 都高兴坏了,又让沈宴带来了不少东西。 像那种顾自己什么男人面子,不能让岳家养、吃白饭的男人, 只怕早就有说法了。梁珩却不会, 他知道这是岳家对妻子的爱护,同样也是对自己的。 沈蓁蓁出月子的时候, 没有摆满月酒,本来想自己一家人吃个饭就算了,没成想张安和夫妇都带着礼品来了。 陈氏算是对沈蓁蓁照顾颇多,两人如今像是闺中密友了一般。沈蓁蓁如今虽然不过十八岁,但是她毕竟活过一世了,性情不再像十八岁的姑娘该有的模样, 陈氏也经过了岁月的沉淀, 性情极为沉稳, 两人在一块也有话说。 而梁珩和张安和的关系,是上下级,也算是共患过难的朋友了。 梁珩一家见张安和夫妇来,没有太惊讶,忙招呼起来。 “夫人,这么重要的日子,您竟然不告诉我们。”陈氏对沈蓁蓁笑着埋怨道。 沈蓁蓁在月子里吃得尤其好,又长胖了些。怀中正抱着同样胖乎乎的儿子,小和畅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小褂子,脖子上带着一根小小的金项圈,头上的胎毛浓密黑黝,睡得正熟。 “这不是怕麻烦姐姐吗?姐姐来了心意就到了,还带什么东西?”沈蓁蓁笑道。 赵氏接过陈氏手里的东西,也笑称他们太客气了。 陈氏伸手抱过沈蓁蓁怀里的和畅,“哟!小公子长得真快,像三个月的孩子了。” “畅儿最肯吃了,没多会儿又饿了。” 赵氏笑道:“小公子是有福气的。” 主宾皆坐下。 梁珩这边却说起了新上任的州牧杜延生来。也不算新上任,也上任几个月了。 梁珩上次去见他,杜延生没像以前何庭坚一样给他冷板凳坐,而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这杜州牧听说是京城人士,并非寒门出身。” 梁珩并不知道这些,只是上次杜州牧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待人比较亲和,言语也谦逊,倒是不大像是出身高门。 两人略喝了两杯酒,梁珩酒量依然不大好,也不敢多喝。 饭毕,张安和夫妻又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梁珩从沈蓁蓁怀里接过还熟睡的儿子,亲了亲他肉嘟嘟的小脸,笑道:“就没怎么见畅儿睡醒过,醒了就吃,吃了又睡的。” 赵氏正收拾着碗筷,闻言道:“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这样,再大一点就好了。” 梁珩低头看向儿子,熟睡的小和畅好像在吃奶一样,嘴不停地咂着,偶尔还吐着泡泡。看得梁珩心都化了,这是他的儿子啊,梁珩抱上儿子就舍不得放下,每天依依不舍地去前衙办公,一散卯就一刻不耽误地赶回家,抱他的亲儿子。 小和畅高高的鼻梁和梁珩如出一辙,眉毛还很稀疏,眉形却很正。 沈蓁蓁见梁珩看儿子看得移不开眼,不由感慨,梁珩对自己宠爱从此要被儿子分去不少了。 沈蓁蓁想给赵氏帮忙,赵氏却不让她做。 沈蓁蓁抬起胖乎乎的手,对赵氏说:“娘,您让我动一动吧,您看,我现在这么胖了。” 沈蓁蓁真是胖了不少。 赵氏道:“胖些有福气。”还是不让她做。 沈蓁蓁无奈,只好从梁珩怀里接过了儿子,儿子很重,抱着他好歹算是体力活了。 夜晚,沈蓁蓁将小和畅放在了一旁的小床上,便上床躺下了。 梁珩勉强将沈蓁蓁搂在怀里,以前他能轻易将沈蓁蓁搂在臂弯里,如今沈蓁蓁胖了,一只手抱不了了。 自从沈蓁蓁怀孕后,梁珩不敢乱来,怕伤着孩子,加上她坐月子这个月,整整憋了九个月了。有时候沈蓁蓁看着梁珩憋得难受都很心疼,却又无计可施。 很多妇人在怀孕的时候,不能伺候夫君,都会忍痛给丈夫安排小妾通房什么的,但是到了他们这,不存在的。 所以憋了九个月的梁珩在今夜爆发了。 ...... 时间过得很快,小和畅要满百日了,要给小和畅缝百家衣了。 江宁的百姓一早就准备好了碎布,却都不是随意找的碎布,很多百姓都是去布店里扯的新布,剪下一块,给了上门求布的赵氏。 小和畅百岁这天,除了特意赶来的两个舅舅,还收到了几份礼品。 黄梵托人带来一个金项圈,如意给做了好几件小衣裳和几双小鞋子。易旭则托人带来了一副珍贵的文房四宝。而近在赤县的刘致靖,派人送来了一个金制长命锁。 梁珩邀请了刘致靖,刘致靖派来的人致歉称刘致靖有事走不脱,梁珩略有些失望,但是刘致靖毕竟和他一样是一县县令,有事也是没办法的事。 百岁酒依然没有大肆操办,城里富户得到消息,送来的礼品,梁珩也一一谢过,却都没有收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和畅长得很快,不再像小的时候那样嗜睡,整天兴致勃勃地在房间里爬来爬去的。沈蓁蓁心疼儿子,买了地毯铺上了。 而随着小和畅一起长大的,是地里的苗,已经结出了果实。 梁珩一开始以为最上面开的花谢了就是粮食了,没成想那花开出来后,没多久直接干萎了,丝毫不见粮食的影子。 梁珩耐着性子等,都说种瓜得瓜,这黄色的种子种下去,一定会长出黄色的种子来。 果然,在杆中部的位置,本来一个不大起眼的小苞,慢慢的一天天地长大了。梁珩猜想,这应该就是种子了。 到了七月左右,梁珩见田里的稻谷都成熟了,想着这作物应该也差不多了,便扳了两个下来。 剥开外面层层绿色的壳,上面长满了一排排种子的棒子就出现了,种子还是淡黄色的,和种下去的种子不大一样,显然还没熟,但是颗粒差不多大了。 梁珩带了两个回家,准备试试。 煮熟后,不敢让沈蓁蓁她们吃,梁珩自己先尝了一颗。 入口十分软糯,竟是意外的好吃。梁珩又吃了几颗。等了半晌,见自己没有出现别的异状,梁珩这才将整个吃完了。 十分饱腹,味道极为鲜美。这果然如那番商所说,是能吃的粮食。且当初不过丢下了一粒籽,如今长出了一整个棒的粮食来,中间也没怎么侍弄过,好种活。 虽然种了六亩,但那是要做种子的,梁珩扳了两个后,就再没扳过,一直等到八月,那秸秆都枯黄了。这次不用那些有经验的百姓提醒,梁珩也知道,这种子肯定成熟了。 梁珩又扳下一个,剥开一看,果然种子都变成了和种下去的一样的黄玉色。 被请来帮忙的百姓,看着这奇形怪状的,从没见过的不知为何物的东西,都无从下手,梁珩亲自给他们示范了怎么剥壳。 看着手中这像个棒子似的,上面长满了黄色饱满颗粒的东西,百姓们都迷茫了,县令这到底是种了什么?伸手一掐,还硬邦邦的,这能吃吗? 能吃,梁珩已经试过了。可当时吃的时候没成熟,是软的,如今成熟了变得硬邦邦的,梁珩拿了一个煮了,还是硬邦邦的,梁珩也不知道该怎么吃了。 梁珩上次煮的时候,就知道了能吃的是那金黄色的种子,里面的棒是不能吃的。 几十上百个百姓,坐在官仓前剥了一天粒。当时小半袋种子种下五亩地,整整收获了五千多斤!亩产千斤! 而稻谷不过亩产两三百斤,就已经算是丰收了。 梁珩看着堆满官仓前一片坝子的金黄色种子,良久说不出话来。梁珩已经能想象到,这小小的种子,它能活多少百姓。 可这要怎么吃呢? 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他们没想到这个模样奇怪的东西,竟真能吃。但是梁珩说能吃,又是土里长出来的,那肯定真的能吃。 在众多法子中,梁珩觉得一条可行,就是像麦子一样,磨成面。 城里的百姓都是在一处磨面,也不是磨面,是用来磨豆腐的。 既是要磨面,就得先晒干。 晾晒的这几天,百姓架不住好奇,毕竟这实在是个新鲜事物。每天都有百姓过来问,今天县令大人去磨面了吗? 梁珩自己也有些着急,好不容易等到它干了。梁珩用簸箕装了一些,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到了磨坊。 拉磨的驴子又和往常一样,绕着石磨转起了圈,它不知道,它将成为大齐第一头功驴! 一开始磨出来的面还有些粗糙,又磨了一遍就细了,再磨一遍就已经很细了。 好了,接下来怎么吃就比较简单了,这和小麦粉差不多的面,就照小麦粉那样吃就好了。 就在距磨坊最近的一家百姓的家里,百姓们将信将疑地试探性地将一小块金黄的面饼,放进了嘴里。 不同于其他所有的粮食,这面饼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有的百姓很喜欢,有的百姓嫌它有点粗糙,没有大米那么细腻。 但是,这是能吃的粮食,多产的,种在土里的粮食。 江淮一带田都没有空田,土却是大片大片的荒芜着。 梁珩很快将这粮食的事,写上公文报上去了。 杜延生收到梁珩的公文,大吃一惊,这梁珩又弄了这么大的事出来?这事一旦是真的,将震惊朝野!新的一种高产的作物,对大齐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杜延生亲自到了江宁,查验真伪。当他看到官仓一角堆积如山的黄色粮食后,他猛然深抽了一口冷气。 吃了梁珩端来的用那黄色粮食做成的面饼,杜延生带着样种,马不停蹄地回了汴城。 杜延生正提笔写着新作物的事,幕僚侯宇中上前来,轻问了句:“主公,您真的要将梁县令的名字写上去吗?” 杜延生笔下一顿,他立刻就明白了侯幕僚的言下之意。 杜延生冷冷说了句。 “你想我成为下一个何庭坚吗?” 侯宇中惊愕不已,“大人?” 这梁县令不过是没什么根基的清水小小县令罢了,也值当杜大人如此忌讳? 杜延生不再言语,心中却想这侯宇中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堪不得大用。上次梁珩虽说开仓放粮是为了救民,但是私自开仓,死罪可免,活罪一定难逃。可梁珩什么事都没有。说他上面没人,他杜延生能信? 第105章 公文到达京城, 是三天后。这天的早朝照常卯时开始。 高高在上的齐策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殿内的大臣, 他们或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的大臣口若悬河,或缩着脖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 虽然争得激烈, 但在齐策看来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事实上,每天争论不休的, 也几乎都是些小事。他极力忍着想打哈欠的冲动。这哈欠一旦打出来, 不消说, 众臣定会群起而谏之,说他作为一国之君, 不可懈怠丝毫云云。这眼看着快要结束的早朝说不定会再延续一个时辰。 终于,齐策忍不了了,齐策抬起右手, 下面正滔滔不绝的大臣们好像多长了一只眼睛, 专门注意齐策的举动一样,见齐策示意停, 殿内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齐策强打精神道:“没事就退朝吧。” “臣有事启奏...”户部尚书王邦安站了出来。 齐策伸手揉了揉额头两侧,“王爱卿有何事?” 王邦安开始说起了今年税收的情况来,齐策坐直了身体,凝神听着。 “南方十八州税粮共一千八百万石,北方十六州税粮共八百万石...” 南方年年都在一千五百万石以上,北方就不稳定了, 虽地广, 但几十年前的一场旱灾, 导致上百万灾民逃难到了南方,而南方一直都比较风调雨顺,那些逃难过去的百姓,大多在南方定居了下来,再不愿回北方了,致使北方如今地广人稀。 人口,粮产,这两样决定一个国家的兴衰。 早朝后,齐策起驾回宫。 下午巳时左右,中书令姚兆匆匆来见齐策,手里还提着个麻袋。只见姚兆满头细汗,却不是走路累的,实在是手里的东西太重。姚兆作为宰相,自是向来养尊处优,何时提过这么重的东西?但姚兆实在太激动,一路疾行,竟没想起来要找个人帮他提一下。 齐策一听是姚中书求见,立刻就让内侍请他进来了。 姚兆几步走进齐策,跪倒在地,“臣参见陛下。” “爱卿请起,爱卿手里提的是什么?” 姚兆一进来,齐策就看到了他手里的麻袋。堂堂宰相提着个灰不拉几的麻袋进宫觐见皇帝,这不大像是讲究排面的姚兆会做的事。 姚兆没有正面回答齐策的问题,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公文,呈了上去。 “皇上您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齐策打开公文,略看一眼,是从汴州传回来的公文。 齐策正色看了起来。阅毕,不由大惊失色。 齐策看向姚兆身边,那不起眼的麻袋,“这就是那新作物?” 姚兆点点头。 齐策霍地起身,快步往姚兆走来。姚兆将麻袋打开。 齐策抓住麻袋口,往里面一看,只见里面装满金黄色的小谷粒。 齐策伸手一捞,看着手里饱满的,从未见过的谷粒,一捏,硬邦邦的,齐策抬头看向姚兆,“这真的能吃吗?” 姚兆愣了愣,弯腰将麻袋里一个小布包拿出来了,“公文上说这里面装了这作物磨成的面,加水揉之,烙熟即可食用。” 齐策打开布袋,就见里面装满了金黄色的面。 “郑吉!” 在外面候守的郑吉听到皇上传他,匆匆进了殿来,就见皇上将一个布袋递了过来。 “拿到御膳房去,吩咐他们加水揉之,烙熟后送来。” 郑吉虽然不明白这姚宰相怎么突然给皇上送吃的来了,但还是立刻接过齐策手里的布袋,下去了。 很快一大盘金黄色的面饼就呈了上来,由侍膳内侍尝过膳后,齐策夹起一块面饼,咬了一口。 入口有一股独特的清香,略微有些粗糙,味道却很是独特,甚至可以说是不错。 齐策又让姚兆尝了一块。 两人连吃两块,吃完之后,却是都沉默了。 万没想到啊,今早上还让齐策头疼的问题,下午就有了解决之法。上次也是梁珩将天捅了个洞,齐策才能顺着收拾了江淮一带的蛀虫。而这次,梁珩给他的惊喜更大。 粮产,每朝每代的重中之重。百姓能吃饱穿暖,才能安居乐业,人口才能增长,国家才能真正安定发展。梁珩啊梁珩,你真是朕的福星啊! 次日卯时,大臣们照常上朝,却发现今天的皇帝不大一样了,哪不大一样了呢,好像今天格外精神。 按往常,给皇上行了礼后,内侍就该唱‘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官员们就开始议论今天的新议题了。 而今天,行完礼后,内侍毫无动静,众大臣平日都是按着章程来,今天内侍不唱,众大臣颇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准备启奏。 就听齐策说道:“众爱卿平日为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实在是辛苦了。今日想必众爱卿都未曾用过早膳,朕不忍看着众爱卿饿着上朝,特意吩咐了御膳房为众爱卿准备了早膳,众爱卿吃了再议吧。” 此言一出,众官员登时蒙了,虽说众官员都是午夜就起来,直到四更才得进入宫门,卯时上朝前,官员们至少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但上了一辈子朝了,没见过皇上哪次为文武百官准备早膳啊!就是追溯至前朝几百年,也没听说过皇帝体恤文武百官,为其准备早膳的啊!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 众大臣不由面面相觑,御史台的人也被齐策这突如其来的旨意弄得有些蒙,前面也没有先例。众御史正犹豫要不要劝谏呢,就见十余个内侍端着食盘鱼贯而入。登时一股食物的清香,飘遍了大殿,勾得不少官员不由直咽水口。大家都是饿着肚子上朝的啊。 齐策又吩咐内侍将早膳从大员处发下去。 众大员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食盘,里面装着一块块散发着清香的金色面饼。皇上这一定是有深意,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这庄严肃穆的金銮殿,只怕建殿以来,从未发生过这等文武百官加上皇帝在内,一同用早膳的事。 众官员见皇上都吃了,明白皇上这是来真的了。 后面的小官们见前面的大员都带头吃了,也放心吃起来。 不得不说,御膳房的御厨手艺真真是好,众官员吃得有些意犹未尽。 等众官员吃毕,齐策正襟危坐起来,将汴州江宁县发现新作物的事说了。 哗然一片。众官员脑中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这怎么可能?!” “这...” 不出所料,很多大臣是不相信的。新作物,几百年也难发现一次。梁珩这个名字,在朝中可谓是如雷贯耳了,就这么巧,他又搞出了事情? 这其中,中书侍郎李焕的嘲笑声尤其最大。 “这梁珩莫不是疯了不成?新作物是说发现就能发现的吗?他才上任几天?真是不知所谓,欺君罔上!” 李焕不是别人,正是被砍了头的李伯文的老子。李焕虽然教子无方,但毕竟是开朝元老,只是被责问了一番,就算揭过去了。 儿子的死,李焕将之算在了梁珩的头上。若不是梁珩作妖,他儿子能死吗? 等齐策命人将那麻布袋呈上来,又将他们所吃的早膳正是此物做的之后,众大臣惊愕不已,却又都沉默了。事实摆在眼前,谁不信打谁脸。 最终,大司农蒋政被令,马不停蹄地赶往汴州去了。 梁珩并不知道朝中因为这新作物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依旧每天处理公事,还有陪儿子玩耍。 小和畅已经六个多月了,长得十分壮实,看起来像是一岁的孩子。沈蓁蓁不敢将他放在床上,因为一不小心,翻来滚去的小和畅就可能会从床上摔下来。 沈蓁蓁生了孩子后,因为喂奶,吃得也少了,慢慢地瘦了下来,虽然还没有恢复从前少女的身材,但也不至于胖得梁珩都抱不动了。 小和畅身上穿着羊毛织成的小褂子,手里正拽着拨浪鼓,不停地摇着,乐得咧嘴大笑。 沈蓁蓁正给儿子做着冬天的衣裳,不时抬眼看看儿子。 小和畅差不多有二十来斤了,胖乎乎的,抱久了就手酸。平日都是等到梁珩散卯了,他背着儿子,一家三口才出去走走。 没两天,杜延生就带着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江宁。 得知是朝廷派来的大司农,梁珩没有耽搁,直接请人到了官仓,让他们看那半仓新作物。 蒋政其实一直都是心持怀疑的,等到看到堆积如山的作物后,蒋政不得不信了。 蒋政不由看向眼前这个年轻的,不过区区七品的小小县令,他神色极为平静,一板一眼地跟他讲着如何发现,又如何种植这新作物的事,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为大齐做了什么,这个功劳可以让他加官进爵一般。 蒋政来得匆匆,在了解完新作物的一应事宜后,又匆匆离去,带走的,还有大半仓的新作物。 第106章 眼看着蒋政带了几大车新作物进了京城, 众大臣对于这件事的真伪性,再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纷纷上奏恭贺齐策,称这明黄色的新作物, 乃是天赐之物,请齐策为之赐名。 梁珩一直没有给这种子取名的原因也在此。梁珩知道,这作物的名字, 只能由皇上来取。 大臣们一番恭维的话, 齐策却并没有当真,不过名字确是要赐下去的。于是齐策为之赐名天黍, 也意为天赐之粮。 而对于发现这天黍的梁珩, 齐策自然也有嘉奖。 赐绢千匹,黄金百两,连擢三级。因为梁珩现在任期未满,暂时以从五品任县令,三年任期满后,酌情调升。 等赏赐到江宁时, 已是金秋九月。 刘致靖自然也收到了梁珩发现新作物的消息。刘致靖最近也确实很忙, 他利用农闲,组织百姓四处栽桑树, 准备明年大力发展百姓养蚕。男耕女织,让江淮不仅是大齐的粮仓, 还要成为织锦重地。 刘致靖感慨了一番梁珩的好运之余, 也不由感慨, 梁珩都已经做出了那么大政绩了, 自己却还一事无成。从此下乡更勤了,赤县很快栽上了漫山遍野的桑树。 农忙已过,百姓们也闲了下来。 江宁日益繁华了起来,因为淮绣,也因为良政。 淮绣不仅让百姓们富了起来,更让很多外地的商人,涌进了江宁,不仅是来江宁买刺绣的,还有很多商人听闻这边富了起来,涌进江宁城做生意的商人。而梁珩的良政,对商人不收取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苛税,也吸引了不少商人来江宁安家落户。 蒋政带走了大半仓天黍,只余下一千多斤。 其他县的县令闻风,连夜派了人来讨要,却扑了个空。江宁县一共一千五百余户,一家一斤前两天就发下去了。 梁珩本来准备给刘致靖一些,刘致靖却谢绝了,如今赤县地里都种上了桑树,没有空地了。 “回来了?” 沈蓁蓁正给儿子喂着奶,听见梁珩的脚步从外面走进来,头也没抬地问了句。 梁珩轻嗯一声,先换了衣裳才走过来。 梁珩蹲下身,看着沈蓁蓁怀中吃奶吃得正香的小和畅,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黑亮的眼睛转过来看向他爹。 梁珩看着粉嫩嫩的儿子,心都要化了,耐心等着儿子吃奶。 沈蓁蓁看向梁珩,梁珩原本如玉的脸,如今被晒黑了些。不止面容发生了些改变,连气质都截然不同了。如果说成亲那会梁珩只是脱褪去了书生意气,如今已为人父的梁珩更是沉稳得像一座满山青翠的苍峰。 “梁郎...” 梁珩抬眼看向沈蓁蓁。 “我想,下次大哥来的时候,我带着畅儿和大哥回去看看爹娘。” 梁珩不由怔了一下,不是不准,实在是不舍。 “去多久啊?” “住几天就回来。” 梁珩虽然不舍,但是畅儿的外祖他们早就想抱抱外甥了,梁珩也只能点头同意。 “刘大哥在赤县种了那么多桑树,明年肯定要养蚕的,正好淮绣如今也要开始用丝绸做底布了,梁郎你何不与刘大哥合作?” 梁珩点点头,“我正有此意。大哥差不多这几天可能就要来了,蓁儿,你先收拾好东西吧,江宁的淮绣也多买些,带去做..”梁珩还没说完,自己就意识到了淮绣的生意就是大哥在做,怎么家里还会缺少。他只想着如今淮绣是江宁的特产了。 沈蓁蓁也笑,“大哥常常在这边,江宁的东西只怕不知道带回多少了。我给爹娘他们做了衣裳和鞋子,到时候给他们带回去。” 本来可以带些天黍过去,只是现在天黍都要用来做种,不能动用。 梁珩低头亲了亲正抓着他头发玩的儿子,将儿子放在地毯上,让他自己玩去。 沈蓁蓁正想出去帮赵氏做饭,就被梁珩伸手抱住了。 “梁郎,孩子还在呢。” “他在,他爹就不能抱他娘了?”梁珩笑道。 因为自己喂儿子奶,沈蓁蓁瘦了很多。 “娘前面跟我说,要我们买个丫鬟呢。”沈蓁蓁头抵在梁珩胸膛上,轻轻说道。 梁珩沉默了一会儿,他早就想买两个丫鬟,不然请两个帮佣也行,不然沈蓁蓁和他娘要带孩子,还要忙家里的事,实在辛苦。 沈蓁蓁搂住梁珩的腰,轻轻说道:“以前我不大想买丫鬟,孩子我能带得过来,就是娘她每天做饭,还要洗衣裳,可能有点累。娘她累了大半辈子了嘛,现在也该享享清福了。” 梁珩听沈蓁蓁松口了,不由大喜,“蓁儿,那你就是同意了?” 沈蓁蓁点点头,“在这却不好买,现在大平盛世呢,谁家会卖儿卖女。等我回了家,看看有没有乖巧点的丫头吧。” 梁珩点点头。 很快赵氏就叫两人吃饭了。 梁珩抱着儿子,跟在沈蓁蓁后面出了房。 饭间,沈蓁蓁便将想带着儿子回家去看看父母的事说了,赵氏也同意。 没几日,被念叨着的沈宴就来了。 沈蓁蓁一说想回去,沈宴自然欢喜,满口应了下来。家中父母早就盼望女儿带着外孙回去看看了。 临行前夜。 房里响着轻轻的喘息,良久,响动停了下来。 梁珩起身打水给沈蓁蓁擦拭了,才又躺下,紧紧地抱着沈蓁蓁,明天她就要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了。 沈蓁蓁也极不舍,自从两人成亲后,除了那次梁珩被关,两人就从没分开过一天。沈蓁蓁也紧紧地抱着梁珩,鼻尖萦绕着熟悉又依赖的气息。 “蓁儿,你快些回来。”梁珩将脸埋在沈蓁蓁的发间,轻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沈蓁蓁听着梁珩话里的眷念,有些不想离开他了,可梁珩不能擅自离开江宁,她也不能不回家看望父母。 两人说了良久的话,才相拥睡去。 天很快亮了。 两人起身,沈蓁蓁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除去礼品,就是她和儿子的衣物,也没有别的,别的家里都有。 赵氏给做了早点,沈蓁蓁正吃着呢,沈宴就过来接她来了。 沈宴也顺便吃了些,伙计这会儿已经将行李都放上马车了。梁珩抱着儿子,和赵氏一起送沈蓁蓁出门。 到了马车前,梁珩使劲亲了一口儿子肉嘟嘟的脸。 “路上小心。” 梁珩依依不舍地将儿子递给了沈宴。 小和畅也不认生,看着舅舅咧嘴就笑,逗得几个大人也不由笑起来。离别的伤感到底冲散了些。 赵氏不停地交代着沈蓁蓁路上该注意的事,到底不放心啊,沈蓁蓁带孩子又没经验,这一去路上都两天。 沈蓁蓁耐心地听着。梁珩见赵氏絮絮叨叨交代个没完,到底怕耽误了他们的行程,忙拉住了他娘。 “大哥,那你们就去吧。一路平安。” 沈宴点点头,告辞后,抱着小外甥先上去了,梁珩扶着沈蓁蓁上了马车。 梁珩紧紧握了握妻子的手,这一刻,梁珩想着沈蓁蓁要走了,竟不由眼中有了些泪意,梁珩强行压下去了。 沈蓁蓁感觉到梁珩的不舍,走下马车来,突然抱了抱梁珩,也很快就放开了,毕竟赵氏还在一旁呢。 “我很快就回来。” 梁珩还没好好感受妻子给的温存,沈蓁蓁就放开了他,不再看他,上了马车去了。 “娘,夫君,那我们这就走了。” 赵氏点点头,朝沈蓁蓁挥了挥手,“去吧,一路平安。” 沈蓁蓁又看了一眼还在深望着她的梁珩,转身进车厢去了。 梁珩看着马车越来越远,不由难受了起来。妻子走了,儿子也走了。 赵氏看着发愣的儿子,想到孙子,也不由有些伤感。 沈蓁蓁几人很快就到了码头,码头上停着沈家的商船。 沈宴一路抱着外甥,沈蓁蓁倒是省了力气,跟着沈宴上了船去。 沈宴在江宁开了店,那些农家姑娘将刺绣绣好之后,直接拿到店里去卖就行了,沈宴隔一段时间就过来拿货。 其实沈宴不必每次都来,主要是想看看妹妹和外甥。 商船还是很大,装了不少货品,还是很宽敞。 沈蓁蓁就问沈宴这么不买小一点的商船,这么大商船也用不上,白白费了人力。 沈宴笑了笑,道:“我想着,等明年的天黍成熟,我们就不做其他粮食的生意了,专门卖天黍。” 沈蓁蓁沉思片刻,道:“虽说这天黍如今各地都稀缺,可没几年,肯定全国都会种起来,到时候,只怕行情就不好了。” 沈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皱了皱眉。 “妹妹你不知道。原先我沈家本来只做玉石生意,前两年不是天旱吗,我们就做起了粮食生意,生意还行,就一直做下来了。但是这里面水深得很,我沈家本来就根底,决定做粮食这个生意后,投了不少进去,也就慢慢做大了起来。但是,这粮食需求是有限的,特别是近两年开始风调雨顺,粮食需求就更少了。就这么大个饼,分的人本来就多,如今我沈家又进来分走一大块,就有人不高兴了,经常有人故意暗地里下套子。” 沈蓁蓁一听沈宴这么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脸色倏地惨白。 沈宴没有注意到沈蓁蓁神色大变,继续说道:“如今淮绣也慢慢做起来了,大齐又仅我们沈家一家,爹就说,不若就不做粮食这一块...” “别做了!” 沈蓁蓁突然出声打断,沈宴这才抬头看向妹妹,就见妹妹脸色不大对劲。 “妹妹,你怎么了,晕船吗?” 沈蓁蓁摇摇头,稳了稳心神,道:“放弃粮食生意吧!大哥。” 沈宴点点头,“爹是这么说的。” 沈蓁蓁没有再说话,却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想起来了,前世沈家也是突然做起了粮食生意,而沈宴这会儿跟她说,沈家突然插足进来,有人不高兴了。 也许,可能,前世沈家之所以突然败落,就是被人眼红陷害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沈家就是纯粹的商户,又有钱,以前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才保了平安。毫无势力背景的沈家,就是块肥肉,有权有势的,想咬一口就咬一口。 第107章 一路顺利, 第三天的早上,船在凉州码头靠了岸。 时隔一年多,沈蓁蓁才再次踏上凉州的土地, 这片生养她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回来,总能给她安心的感觉。就像梁珩一直给她的那种安心的感觉。 沈宴将沈蓁蓁送上了马车, 没有跟她一起回去, 船上的货品还需卸下来,再分别往各地发出去。 沈蓁蓁抱着儿子, 坐着马车, 进了城,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富庶的凉州城一如既往的热闹。 沈蓁蓁微微掀开帘子,将咿咿哇哇说着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的儿子抱起来,让他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儿子,我们很快就能看到外祖了!” 小和畅自然听不懂娘在什么,只是看着窗外的新鲜事物, 挥舞着小手, 兴奋得哇哇直叫。 很快,沈家到了。 外面赶车的伙计叫了她一声。 “大小姐, 到家了。” 伙计不知道他这一句,听得沈蓁蓁倏地红了眼眶。 沈蓁蓁嗯了一声, 抱着儿子出了车厢。车下的伙计帮她将和畅接了下去, 沈蓁蓁下了马车。伙计又将和畅递了过来, 笑道:“小公子真重!” 沈蓁蓁笑了笑, 接过了和畅,又道了谢。 门口的小厮早在沈蓁蓁出马车的时候就看到她了,欢喜地叫了声,“大小姐回来了!”就匆匆忙忙跑进去报信去了。 沈蓁蓁抱着和畅上了台阶,进了侧门,慢慢地往里面走去。 沈蓁蓁才走到正院,穿过过堂,就见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往这边疾行而来了,走在前面的正是她母亲许氏。 “娘!” 沈蓁蓁叫了一声。 许氏也看到了抱着外孙的女儿,加快了步伐,很快走近了。 “蓁儿!” 许氏走至沈蓁蓁近前,沈蓁蓁比以前丰腴了不少。在许氏看来,女儿丰腴些正好,有福气。 许氏一把将女儿怀里的外孙接了过去,刚抱上手就惊呼一声,“哟!这孩子真重!” 沈蓁蓁笑道:“畅儿能吃,长得也快。” 许氏看着肉嘟嘟,也不认生的宝贝外孙,笑得合不拢嘴。 和畅脖子上还带着金项圈,手上也带着银镯子,头上浓密又黑亮的胎毛用红绳扎了两个小团子,身上肉嘟嘟的,脸还是能看出秀气的模样,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看着这个抱着他的人,也不哭闹。穿着一身红色小褂,看着像女孩。 许氏盼着抱外孙不知盼了多久,这会真抱上了,自然爱得直亲和畅的小脸蛋。 后面的婆子丫鬟们,看着小公子可爱的小模样,也都喜逐颜开。 许氏抱着和畅,一行人又往后院走。 “你爹出去了。你爹年纪大了,本来打算让你两个兄长将担子接过去,可你爹忙了一辈子了,闲不下来,整天闲坐着,一会儿说腰酸,一会儿说背痛的。出去溜达一圈,回来保准就好了。” 沈蓁蓁笑笑,她爹一生都是如此闲不住,白手打下来这么大的家业。 许氏抱了外孙走了一段,手就酸了,笑道:“真是个胖小子,他爹这么瘦的身板,也不知道儿子怎么这么壮实。” “娘,畅儿我是自己喂奶。”沈蓁蓁道。 沈蓁蓁是有奶娘的,大户人家都讲究这个。沈蓁蓁还担心许氏会不赞同。 许氏却不以为意,道:“自己喂奶好,孩子长大才跟娘亲。” 沈蓁蓁笑道:“看您说的,我跟您不亲吗?”说完沈蓁蓁自己却有些心虚,一直都是父母牵挂着她,她却少能为父母做些什么。 到了房里,许氏将外孙放在了榻上,母女俩落了座。 许氏又吩咐人去叫沈忞回来。 沈蓁蓁忙道:“爹估计正忙着呢,等爹自己回来吧。” 许氏道:“你爹早就念叨着想看孙子了,要是你这次不回来啊,说不得你爹都要去江宁了。” 沈蓁蓁听许氏这么说,就任人去了。 许氏又问了一些梁珩和沈蓁蓁两人在江宁的事,梁珩上次出事,许氏一直都不知道,沈宴告诉了沈父,但怕许氏担心,一直都没有告诉许氏。 来的路上,沈宴也交代了沈蓁蓁,沈蓁蓁也将那件事隐而不提。 很快,收到消息的沈忞匆匆赶回来了。 走至门前,就听到里面许氏母女正说着话,沈忞不由躇足。 “我坐月子的时候,我和畅儿的衣裳,都是夫君洗的。” 许氏听了直笑,“生你大哥那会,家里还穷呢,你祖母气性又大,不肯伺候媳妇,我坐月子又不能碰冷水,衣裳也都是你爹洗的,你祖母因为这件事,到死都记恨我...” 许氏还没说完,沈忞就边走边咳嗽地进来了。 沈蓁蓁见她爹进来,连忙站起身,“爹,您回来了。” 沈忞看了看女儿,见女儿胖了不少,面色红润,心里满意了,梁家果然没有亏待女儿。 沈忞的注意力很快被榻上爬来爬去的外孙吸引去了,只见沈忞大步走至榻前,一把捞起外孙。感觉手上一沉,不禁笑道:“好小子,真壮实!” 沈忞身材高大。许氏笑道:“你这外孙可是随了你了。” 沈忞素来是十分严肃的,沈蓁蓁都没怎么见她爹笑过。可这会儿她爹这会儿抱着可爱的外孙,笑容藏也藏不住了。 “梁珩没来?”沈忞问道。 “夫君倒是想来,但他不能随意离开江宁呢。”沈蓁蓁回道。 沈忞点点头,又低头逗外孙。 沈忞抱着外孙坐了一会儿,沈宴就回来了,正好赶上开饭。 饭后,沈蓁蓁陪许氏说话,沈忞就抱着外孙出去玩去了。 闲聊间,许氏说了沈蓁蓁表妹吴莞前两个月才定了亲,人就不见了的事。 “表妹一个姑娘家,从未出过远门,能去哪里?”沈蓁蓁不禁惊愕。 许氏闻言看了沈蓁蓁一眼,沈蓁蓁不禁心虚。 “有传言说是跟人私奔了,唉,也怪你那舅母,吴莞才十六岁,非要将她嫁进刘家去做填房,那刘老爷比你爹还大。吴莞一开始就不同意,你舅母不听,说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轮到吴莞说话,没多久就订了亲。一天夜里,吴莞就不见了。” “这么久了,还没找到人吗?”沈蓁蓁问道。 “你舅母那么爱面子的人,本来捂着不说,暗地里找,后来实在捂不住了,刘家那边是说好下聘就成亲的。无奈才来找你大哥二哥帮忙找,还是没有找到人。刘家那边也没瞒住,刘家一知道吴莞不见了,就退了亲。” 沈蓁蓁为吴莞担心的同时,也不禁感慨,当时她退亲时,她舅母可没少说风凉话,没想到一转眼吴莞就跟人私奔了。 沈蓁蓁不明白吴莞怎么会有这么大胆量,明明她舅母一直以她为坏例子教育吴莞的。 沈忞很快就回来了,不得不回来,宝贝外孙子尿了。 沈忞还给外孙买了不少小玩意。小和畅在外祖父怀里,一路梆梆地敲着小皮鼓回来,乐得露出几颗小乳牙。 远在江宁的梁珩,每天散卯回到家,母子俩一同吃饭,却谁也吃不香,赵氏挂念孙子,梁珩思念妻子和儿子。 夜晚更是难熬,梁珩总是习惯性地往里面搭手,就像以前那样,准备将沈蓁蓁搂在怀里,却每每都抱了个空。梁珩转辗反侧都睡不着,数着日子算着沈蓁蓁什么时候回来。 沈蓁蓁回家住了两天,这两天沈蓁蓁都没怎么抱过儿子,一直都是她爹抱着。许氏都笑她爹这是老了,才这么爱孙子,沈蓁蓁两个兄长也都有儿子,没见她爹这么爱过。 沈忞还是每天都抱着外孙出去玩,买了一大堆小玩意回来。 这天早上,许氏突然说很久没有出去了,正好现在凉爽下来了,便想让沈蓁蓁陪她去城南寺庙还愿。当年许氏愁沈蓁蓁十七岁了还未订下亲事时,就曾带着沈蓁蓁去许过愿。后来没多久,沈蓁蓁就自己看中了那个林行周,当时因为林家那边拿乔,许氏就不大满意这桩亲事,没想到女儿的因缘却是天注定的,应到梁珩身上去了。许氏便想今天去还还愿,求佛祖保佑女儿和女婿幸福美满。 许氏一提出来,沈蓁蓁却不由愣住了,那寺庙正是她初次见到林行周的地方。 许氏见女儿愣着没说话,又问了句。 沈蓁蓁只愣了一瞬,却想了很多。 林行周。这个名字,沈蓁蓁很久没有想起了。从一开始总是梦到前世发生的种种,到现在根本想不起来,好像前世只是大梦一场。 这世能遇到梁珩,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吧。沈蓁蓁一开始想到林行周还有满腔的恨意,如今想起林行周来,没了恨意,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过就是前世的一个错,这个错本该在她身死时就解开,不该再带到今生来,影响到她和梁珩。 沈蓁蓁一下想了太多,林行周于今生的她,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好啊。娘,我们什么时候去?” 许氏见她应了,不由喜笑颜开。虽说家中还有沈蓁蓁的两个嫂子能陪她出去,但儿媳毕竟不如女儿亲。 京城。 林翰林今天纳妾,同僚们却没一个人知晓。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就将人抬进府去了,也没有摆酒。 孙采薇端坐着,看着面前跪着给她敬茶,口称她姐姐的女子。 钱氏坐在上首位,满脸笑意,看着杜月茹恭恭敬敬地给儿媳敬茶。 孙采薇似笑非笑,不看杜月茹,却看了一眼旁边端坐的丈夫。 林行周被孙采薇这一眼看得心虚,强行故作镇定。 杜月茹端着茶,孙采薇良久都没有接过去。 “请姐姐喝茶。”杜如月又叫了一声。 孙采薇这才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杜姨娘,以及她掩在衣襟下的肚子。 孙采薇到底接过了茶杯,凑到嘴边,明明清香扑鼻的茶香,孙采薇却不由感到了一阵恶心。这就是她千挑万选的丈夫啊,成亲才一年,还没有抬人进门呢,就让人先有了身孕,她还没有儿子呢,就有了庶子! 孙采薇勉强抿了抿茶,就将茶杯放至一边的桌上了。 林行周见孙采薇接过了茶,心头的大石这才落了下去。 杜月茹状似艰难地站起了身,本想着林行周会过来扶她,没成想林行周坐着一动不动,杜月茹不由有些失望。 林行周对杜月茹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在她无依无靠时,带着她进京了。只是没想到她心思这么重,为了逼他抬她进府,趁他去看她,竟骗他喝醉了酒,怀了他的孩子。林行周自然不会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不得已只能跟孙采薇坦白了。 孙采薇正愁着自己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呢,丈夫就让外面的女人有了身孕了。孙采薇初见林行周就惊为天人,能嫁给他,只感觉人生再无憾事了。没成想林行周会给了她当头一棒。 这杜月茹看着娇滴滴的模样,面相却让她看着十分不舒服,想来不是什么好拿捏的。 孙采薇站起身来,勉强与一脸笑意,一心想着抱孙子的钱氏告了罪。 “媳妇不大舒服,就不陪娘坐了。” 钱氏本来见杜月茹跪了很久,还有些担心她肚子里的孙子,却碍着孙采薇还在,不好表示关切。这会儿见她自己告退正好,便挥挥手,随口道:“那你回去吧。” 孙采薇闻言不禁皱皱眉,这钱氏小门小户出来的,市侩气十足,孙采薇家教良好,钱氏很多时候都让孙采薇厌恶不已。 林行周闻言,忙站起身道:“我送你回去吧。” 孙采薇冷冷道:“不用了。”说着就往外走去。 林行周忙跟上去,准备牵孙采薇的手,却被孙采薇躲开了。 林行周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孙采薇离去。 正发愣间,就听见一声娇柔的声音。 “夫君...” 林行周转过身,就见杜月茹正站在他身后,轻咬下唇,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可怜楚楚地看着他。 以前杜月茹这模样一定能让林行周心疼,可林行周今天看着,心里却厌恶起来了。 第108章 沈蓁蓁在娘家住了十天,准备启程回江宁了。 这十天, 一直是沈忞带着外孙。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 外孙成了沈忞的心尖尖。然而女儿毕竟回家是客了, 不管住几天, 终究还是要走的。 沈蓁蓁走的时候,沈忞和许氏送他们至船上,还是由沈宴送他们回去。 沈忞依依不舍地抱着外孙,亲了又亲,还是将外孙递给沈宴了。 小和畅被舅舅从天天抱着他去玩的外公手里接过的时候,突然就哭了起来, 惹得沈忞更加不舍。 小和畅大哭不止,沈蓁蓁接了过去,在娘怀里,才慢慢止住了哭。 沈蓁蓁见爹极为不舍,便道:“爹,现在家里生意有大哥二哥, 您闲下来了,去江宁也没多远, 大哥经常过来,您跟着大哥一起来也方便, 回头您想外孙了,就来江宁看您孙子吧。” 沈忞忍住酸涩, 忍着不去看女儿怀里的外孙, 点点头, 又挥挥手,“去吧。” 许氏摸了摸外孙的小脑袋,“回去吧,畅儿他爹他祖母,想必也想他想得狠了。” 沈蓁蓁抱着儿子登上船头,看着岸上越来越远的父母,不过时隔一年再见,爹娘鬓发都已斑白。 她为人母了,爹娘也都老了。 沈宴见妹妹抽噎不止,忙轻轻将妹妹搂在怀,拍着沈蓁蓁的后背,安慰道:“以后想回来了,再回来就是了。” 沈蓁蓁点点头,心里却明白,这一来回虽不过几天,回来一次却不容易了。她已嫁为人妻,哪里还由得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呢。 又是两天奔波,一行人才终于到达了江宁。 沈蓁蓁回来的时候,梁珩正在前衙办公。经过了三轮税收,官仓的空早已填满。今年江淮一带风调雨顺,江宁的田地和气候十分适宜沈宴带来的种子,今年两季都丰收。而官仓里的粮食,很多是多年的陈粮了,经过了翻晒,还是有很多有了霉味,不能再放了。梁珩准备将之整理出来卖了,这几天就在写文书请求杜州牧批准。 沈蓁蓁他们从后衙后门回家的,梁珩并不知道妻儿已经回来了。 赵氏不过十天没见孙子,这一下儿媳带着孙子回来,不禁大喜过望,抱着孙子一阵亲。 许氏给亲家和姑爷准备了不少礼品,沈家的伙计帮着抬进来了,沈蓁蓁一一将送给赵氏的东西取出来给她。衣裳首饰,准备了不少。赵氏直说亲家太客气了。 沈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如今江宁来了不少绣商,想买江宁的刺绣,可江宁的百姓根本就不卖给他们,不管他们出多少价钱。这些绣商不由疑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一家沈姓商行,已经将淮绣市场垄断了。 这淮绣一副精致屏风在外面岂止千金! 这块肉有多肥,这些精明的绣商都明白。可江宁的百姓不卖给他们啊。甚至连他们上门求,让他们卖两幅给他们,百姓们都不肯。急得这些绣商抓耳挠腮,就是毫无办法。 后来有人想出一招来,百姓不肯卖,他们找这沈家买,这沈家也不能一家就想将这肥肉吃下去吧。可一到沈家绣楼一问,沈家大公子回家去了。 多久回来呢?绣商问。 大公子没说具体时间。 绣商们只好在江宁等。 一天,两天,等了快半个月,终于,沈家大公子来了。 具体是怎么商量的,沈蓁蓁不知道,后来只知道沈宴确实让了些利出去。 这天,梁珩像往常一样,散卯之后回家。 走至院门口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把外祖给你买的小皮鼓弄破了,看你以后还怎么玩。” 沈忞给宝贝外孙买的小玩意儿里,和畅最喜欢那只小皮鼓,每天没事就拿着梆梆地敲。今天却不知道怎么,被和畅自己弄破了。 妻儿回来了。 梁珩大喜过望,一改之前的颓势,走路都虎虎生风,几步走至院门前,推开院门,就见沈蓁蓁正抱着儿子,似乎是儿子做错了什么,沈蓁蓁正在说他。 “蓁儿!” 梁珩几乎是小跑,朝妻子快步过去。 沈蓁蓁抬眼看见了一眼灿笑的梁珩快步朝她走来。 沈蓁蓁抱着儿子,刚站起身,就被走至身前的梁珩,连同儿子,都抱在怀里了。 “蓁儿,你怎么才回来...” 沈蓁蓁听着梁珩话里深深的思念和轻轻的埋怨,便道:“爹他太爱畅儿了,我也一年多没回去,就多住了两天。” 梁珩闻言不说话了,他并非真的埋怨沈蓁蓁住那么久,只是满腔的思念需要宣泄。 小和畅被爹娘挤在中间,可能有些不舒服了,伸手推着他爹。 梁珩感觉到胸前的推力,低头一看,长大不少的儿子,正拼命往外推他。 “好小子,才离开几天,回来连亲爹都不认了!” 梁珩说着接过儿子,狠狠在儿子肉呼呼的脸上亲了一口。 妻儿不过离开十天,梁珩却感觉好像是离开了十年一般久,思念日与俱增,做什么都没了精神。这会儿妻儿一回来,梁珩这才感觉到自己随妻儿一道离开的魂儿,才归了位。 沈蓁蓁看着梁珩脸上青青的胡茬,似乎人也消瘦了一些,不禁一急,难道梁珩在自己离开后生病了? “夫君,你生病了?”沈蓁蓁说着伸手探向梁珩的额头。 梁珩一手抱住儿子,一手轻轻拉住沈蓁蓁的手,将之放于自己的心口。 “嗯,生病了。” “什么病啊?严重吗?看了大夫没?”沈蓁蓁闻言愈发着急,没注意梁珩嘴边轻轻的笑意。 “蓁儿离开以后,为夫吃睡不香,日思夜想,就日渐消瘦了。”梁珩微微噘嘴,状似撒娇般。 沈蓁蓁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不禁伸手捏了捏梁珩的手臂,“梁大县令,你腻歪不腻歪。” “不腻歪。为夫所言,句句属实。”梁珩收起笑脸,一本正经道。 梁珩被晒黑的脸,又养了回来,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一如沈蓁蓁初次见他时。 那个唇红齿白的小书生,看到陌生女子上门,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书生,如今已经成为了她的夫,孩子的爹。 梁珩见沈蓁蓁神色略显复杂,忙伸手搂住沈蓁蓁,“怎么了,想什么?” 沈蓁蓁笑了笑,“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梁珩也回想起来,那时候自己还那么青涩,见到这么明媚美丽的女子轻轻对他笑,紧张得面红耳赤。 “那小姐初次见小生,心里作何想?”梁珩调皮一笑,问道。 沈蓁蓁听梁珩又自称小生,不禁也笑。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夫妻不言,相视一笑。 时间一天天过去,又到了年关。这是梁珩一家在江宁过的第二个年了。 沈宴依然送来很多年货。 江淮今年,下了很大的雪。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地上堆的雪,直盖到人的膝盖。 老人们都说,江淮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明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刘致靖给梁珩一家送来了年货,赤县的特产。梁珩也回了礼,想着刘致靖独自一人在赤县,就邀请刘致靖来江宁过年。刘致靖却谢绝了。 大年夜。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江宁县城上空又燃起一阵又一阵的烟火。百姓这一年的日子十分好过,家里不仅粮食丰收,还因为淮绣,几乎家家户户都富了起来。家底殷实了,年也过得好了。 沈蓁蓁抱着穿得像个球的和畅站在院中,看着梁珩将烟火点燃了,一颗颗烟火‘嗖嗖’地飞上夜空,五彩斑斓的烟火一下在空中炸开。小和畅兴奋得想挥舞手,却因为穿得太多动不了,直咿呀欢叫。 梁珩走回来,拥着妻儿,一起看夜空上一阵又一阵绽开的烟火。明亮的星星点点,照亮半边天空,也照亮了前面的路。 这就是梁珩和沈蓁蓁想要的生活啊,没有大富大贵,却因彼此始终陪伴,人生也因此而圆满。 赤县。 刘致靖拉着几个手下一起喝了半宿的酒。这也是刘致靖在赤县过的第二个年了。家里写信来让他回家过年,说是已经向皇上求了恩准。刘致靖却以赤县不能没有县令在,拒绝回家过年。 易旭写信来,说他祖母盼着他回去,收到刘致靖说不回去的信后,难过得几天没吃好睡好。 就算如此,刘致靖依然没有打算回去。 刘致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回去,赤县的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他离开十几天根本没什么大碍。 刘致靖敞开了喝,手下们见刘致靖喝得畅快,只当他是高兴,也不劝他,刘致靖喝得有些头昏脑涨了,自己停了下来。 刘致靖坐在地上,背靠着长凳,双手反撑在凳子上,仰着头,透过敞开的窗户,醉眼朦胧间,愣愣地看着夜空上一阵又一阵绽开的烟火,这是赤县百姓们过了好日子的欢乐。 耳边传来手下们欢快行酒令的哄闹声,刘致靖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为何,刘致靖也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他为何不愿回京一样。 第109章 年后, 又是紧张的春耕了。 因为去年梁珩三月多种下天黍, 四月初才长出苗来, 说明这天黍可能本来就该四月多才种, 这也刚好,秧苗三月多下,种完天黍又可以插秧, 正好能将时间错开。 梁珩又忙了起来,虽然梁珩不是农人, 但因为去年的经验, 梁珩每天都要下乡去,教百姓如何播种。 千百年来,这些百姓的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梁珩稍加点拨, 百姓们就能明白如何种了。 而小和畅,也满一岁了。 梁珩忙中抽了半天给儿子过周岁。 周岁依然没摆酒, 沈宴也算着时间, 这天过来了。 沈蓁蓁提前几天就将抓周的东西准备好了,到了四月十二这天, 梁珩大清早就将东西摆至中堂地上铺好的一块毯子上。 文房书籍, 道释经卷, 笔研, 官星印, 食神盒等等物什。 脖子上围着口水兜的小和畅已经能歪歪扭扭地走路了, 也会叫爹娘了, 梁珩每天散卯回来就抱着儿子,教他叫爹,和畅九个月的时候,就会叫爹了。 饭后,一家人围着毯子坐下,沈蓁蓁将和畅抱上毯子。 这么多小玩意儿,和畅明显很高兴,小手不停地挥舞着,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的。突然看着角落处一物,眼前一亮,踉跄几步走过去,将之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乐得露出了几个小牙。 梁珩见儿子抱住了一个金元宝,不禁大笑。将傻笑不停的儿子抱了起来。 抓周不过是习俗,当不得真。 沈蓁蓁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笑道:“这么小,就知道爱钱了,看把你乐的。” 和畅张开手臂,想让娘抱,梁珩抱着不肯放手,和畅扁扁嘴就要哭。 和畅抽条了许多,长得很快,不算胖了,但很壮实。抱出去,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个刚一岁的孩子。初初能预见,以后和畅定会和他爹差不多高。 赵氏见孙子捡了个金元宝,不大高兴。抓周就是测孩子以后的前程,莫不是她孙儿以后会成为商人吗? 只是梁珩忙着逗弄儿子,没瞧见他娘的神色。 天黍种子种下去,没几天就长出了苗。百姓们不得闲,又开始插秧了。 沈蓁蓁自从来了江宁,就没怎么出去过,梁珩问了沈蓁蓁意见,下一次下乡时,便带上了沈蓁蓁,算做解闷。 春暖花开,无名小花开满了车道两旁,极为灿烂。 和畅一路趴在车窗边,乐得直欢叫。 梁珩一手扶着儿子,一手抱着妻子。 “一会儿我要下地去,看看就回来,你先在乡亲家等等。” 沈蓁蓁靠在梁珩肩上,轻嗯了一声。 沈蓁蓁回家本来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丫头,带过来,结果回家把这事忘了。 沈蓁蓁担心赵氏不高兴,便说在这边找一个帮佣。赵氏却说算了。 沈蓁蓁一开始不明白,后来就明白了。可能在这边不像在泉城,街坊邻居都认识,赵氏每天待在家里,沈蓁蓁在的时候还好,她回娘家的那些天,赵氏感觉十分孤独,有些家务做着,一天好歹没有那么闲了。 很快就到了水田镇。 梁珩将沈蓁蓁安排在一个杨姓里正家,就匆匆跟着里正下地去了。 里正夫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婶,本来见是县令夫人来家,怕沈蓁蓁看不习惯,还有些局促。 沈蓁蓁见状,主动和杨大婶拉起家常来。 “大婶子,您家几个儿女啊?” 杨大婶给沈蓁蓁端了一碗粗茶水过来,道:“四个,两儿两女,女儿都出嫁了,两个儿子也成了家。” 杨大婶家也有个孙儿,两岁多了,也是眉清目秀的模样,沈蓁蓁便让两个孩子一道玩。 沈蓁蓁教和畅叫人。 “叫哥哥。” “哥...哥。”和畅乖乖地叫了,口齿还不清楚。 杨大婶本来听沈蓁蓁这么教儿子叫他孙儿哥哥,还暗暗吓了一跳。后来聊久了,见县令夫人果然毫无架子,十分亲和,也逐渐轻松下来。 杨大婶一定要留沈蓁蓁他们吃饭,沈蓁蓁谢绝几次,见杨大婶真挚热情,也就随她做饭去了。 快两个时辰,梁珩他们才回来,和畅已经玩累了,在沈蓁蓁怀里睡着了。 杨大婶早已做好了饭,梁珩本来回来就想接着妻儿走,杨大婶和杨里正连忙留饭,梁县令几次来水田镇,没有一次在哪家用过饭。 梁珩见杨里正夫妻盛情挽留,想着沈蓁蓁肯定也饿了,只好谢过里正夫妇。 杨里正没想过梁珩真的留下来用饭了,喜得连忙叫他儿子去打好酒回来,被梁珩拦下了。 夫妻两在杨里正家用了饭,梁珩陪着杨里正喝了一杯酒就不再喝。倒是杨里正十分高兴,自己喝了小半斤。 农家菜十分可口,沈蓁蓁连吃了两碗饭,直夸杨大婶做菜好吃。 自己做的粗茶淡饭,竟能得到县令夫人的夸奖,杨大婶高兴极了。 梁珩夫妻用过了饭,告辞了杨里正一家,往城里赶去了。 梁珩在江宁任官的三年里,就这一回在百姓家里吃了饭。后来梁珩被调走,杨里正还时常与村民谈起梁县令曾在他家吃的这顿饭。 时间如流水,转眼地里的天黍叶就枯黄了。 百姓们收获天黍时,比收获稻谷更高兴,一个一个的天黍棒子,颗粒饱满,一亩地就能收获千斤,比稻谷多出三倍有余。就算不幸遇到荒年,这天黍够一家人吃好几年。 沈宴早就准备好,准备等江宁的百姓交了天黍税,就将百姓手里多余的天黍都收上来。没想到这时候朝廷下来了旨意,今年百姓不交天黍税,百姓自留种子,其余的都要卖给官府。 这旨意来得突然,却又并不让人意外。现在不过江宁和京城周边一些地方种了天黍,天黍想要在全国上下普及,官府定然要将天黍收上去,再分发各地,作为粮种。 沈宴有些失望,但这是天家的旨意,谁都不能违抗。 梁珩早就听了沈宴的计划,这会儿收到皇上的旨意,也只能安慰大舅子了。 朝廷给的价格是一斤三文,很多百姓家都是种的四五亩,卖下来也能有十余两的收入了。 江宁就在淮河边上,从江宁运粮进京,自有河运和漕运,十分方便。 朝廷派了十余艘大船来,将全县百姓卖来的天黍装了船,运进京去了。 ...... 年复一年,和畅满两岁的时候,梁珩接到了擢升文书。 擢升进京,等新县令到任,接交了工作,梁珩就要启程进京述职了。 县令三年一换,就是梁珩没有说自己要走了,百姓们也明白,这个年轻的青天大老爷要走了。 梁珩再次下乡时,便有乡亲小心翼翼地问他什么时候走。 梁珩在江宁三年,这三年并不是他给江宁百姓创造了安乐,百姓本就该是安乐的,他做的,只不过是不去打扰百姓的安乐。 那乡亲话一出,梁珩周围的乡亲们都沉默了下来,气氛变得凝重。 梁珩勉强笑了笑,道:“可能在五六月份了,等下一任县令到任,我就要去京里述职了。” 百姓皆沉默不言,他们知道,像梁珩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他们应该不会再有这个好运,碰到第二个了。 几个中年汉子,忍不住红了眼眶,几个妇人,更是抹起了眼泪。 梁珩很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安慰百姓们,他这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下一任县令是好是坏,梁珩现在官微言轻,却是管不了的。 梁珩回家时,沈蓁蓁正在厨房帮着赵氏做饭。 和畅见爹回来,十分兴奋,大步朝爹走过来,梁珩看着儿子的笑脸,心里的阴霾散去些,蹲下身,将扑过来的儿子搂进怀里。 “爹,娘买糖葫芦。” 沈蓁蓁今天带着和畅上街去买了些东西,和畅见到卖糖葫芦的,就走不动路,沈蓁蓁就给他买了一串。 “好不好吃?” 和畅点点头,拉着梁珩走。 梁珩不明白儿子想做什么,跟着他往房外走。 和畅拉着梁珩到了厨房,见沈蓁蓁正在切菜,他娘在炒菜。 “夫君回来了。”沈蓁蓁早就听见儿子大呼他爹的声音。 梁珩来不及回答,和畅就想拉着他继续走,梁珩应了一声,又跟着儿子走。 到了桌前,和畅停下来了。只见桌上有半串糖葫芦。 沈蓁蓁看着和畅拉着他爹过来,笑道:“和畅说了,要给爹留一半。” 梁珩看着那串甩出很长冰丝的糖葫芦,最上面的一颗还留着几个牙印。梁珩心里的阴霾一下就彻底散去了。 梁珩看着笑嘻嘻的儿子,一把抱起来,在儿子秀气的脸上使劲亲了一口。 新上任的县官很快来了,名钱胜。看着年过四十,此前已经在别处任过县令了。 梁珩一丝不苟地跟他交接着工作,这钱胜一开始极认真,后面可能嫌梁珩事无巨细,有点嫌梁珩啰嗦,便微微不耐烦起来。 梁珩是要调进京城的,明眼人都能知道,梁珩不出意外,会青云直上。这钱胜等了多年,才等到调来富庶的江淮来,也不敢得罪梁珩。 来之前,梁珩先前的事,他都听说了,这江宁县如今只怕是上面关注的重点,虽然富庶,却不能像其他县一样,任他所为。也不知是好是坏。 虽然钱胜将不耐掩饰得极好,梁珩还是感觉出来了。 钱胜见梁珩突然停下来,不由一愣,“梁大人?” 梁珩转过身,面色严肃,“钱大人,我不知道钱大人以前在任县是如何做县令的。我有一句话想告诉钱大人。” 钱胜忙道:“梁大人请讲。” “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名声却能流传千古。美名如此,臭名亦是。” 钱胜一怔。 梁珩收拾好了东西,本来打算悄悄走了,不想惊动百姓。 没成想,当梁珩一家走出后衙时,才发现,百姓们早已将街道挤满。 梁珩看着默然竖立,静静看着他的满街百姓,内心剧烈地震动不已。 梁珩朝四周深深鞠了一躬。 “我这就要走了,多谢乡亲们来送我,我一家在江宁三年,亏得乡亲们照拂。”梁珩不禁哽咽。赵氏出门买菜,那些进城卖菜的百姓们,每次都不肯收钱。每年大年初一,总有数百百姓来给他一家拜年。 百姓们哽咽在喉,挽留的话说不出口,只哽咽道:“梁大人,您一家一路平安!” 梁珩见百姓们皆低头抹泪,眼里也酸涩不已。 又朝百姓一鞠躬,“谢谢乡亲们来送我,都回去吧!” 张安和一家也一早赶来了,沈家的伙计帮着抬行李。 沈蓁蓁牵着儿子和赵氏上了马车,梁珩朝百姓挥了挥手,不忍再看那一张张饱经风霜,泪眼朦胧的脸,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动了,百姓们让出一条路来,梁珩从窗口伸出头来,回望着深深爱戴着他的百姓们。 千数百姓们泪眼朦胧,不停地朝他挥手道别的场面,梁珩一生难忘。 这送别场面另一个人也看到了,这个人就是钱胜。 钱胜当了几任县官了,从来没有哪次离开时,得过一个两个百姓相送。 钱胜想起梁珩送他的话,半天不能言语。 第110章 三天后, 梁珩一家到达了京城。 沈蓁蓁在京里有一栋陪嫁宅子, 就是上辈子林行周一家来京住的, 所以沈蓁蓁不想去那栋宅子。 沈蓁蓁便托大哥在京里帮他们相看一栋宅子。 沈家在京里有好几处宅子, 沈宴便给他们安排了一栋离宫城最近的,以便梁珩以后上朝。 朝廷明令禁止,官员家属不得行商。所以沈蓁蓁他们一家现在最大的收入就是梁珩每月三两六钱俸银、六石俸料。 一家人坐着马车进了城。 和畅好奇地趴着车窗边, 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上人来车往。 天子脚下,物华天宝, 十分繁华。和畅人生第一次走进了这座古老的皇城。 “娘!吹糖人!” 和畅看到街边有吹糖人的小贩, 兴奋得叫起来。 赵氏见孙子高兴,笑道:“回头祖母给你买!” 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 梁珩抱着儿子, 沈蓁蓁扶着赵氏下了马车, 立在宅门前,门楣上空空的, 什么都没挂, 想必是她大哥吩咐人将以前的取了下来。 宅子里的奴仆早就得了消息,十余人站在门前, 迎接梁珩一家人。 这会见人来了, 管家跪下来带头问好。 “给老夫人, 老爷、夫人请安。” 后面的奴仆也跪下问好。 因为在凉州时也有人伺候, 赵氏现在对这种请安倒是见怪不怪了, 连忙让人起来。 管家又吩咐小厮上来帮忙搬行李。 沈蓁蓁牵着和畅往里面走, 管家站在赵氏一侧, 轻声说着宅子的情况。 沈宴提前派人来打过交代了,宅子里的奴仆将宅子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该换新的换新,该置办的置办了。 “老夫人,现家里一共有两个粗使婆子,六个丫鬟,八个小厮。大公子送了信来,宅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 赵氏边走边点头。 赵氏是长辈,自然住正院,梁珩夫妻就住旁边的院子。 行李也没有多少,都是些衣裳等物,梁珩的书多一些,很快就都收拾好了。 等收拾好了,管家又来问可差什么。 沈蓁蓁在江宁用惯了的东西,也都带来了,一时也用不着别的。 赵氏取了银子给管家,让他给丫鬟小厮们发下去。 这搬新家,自然要给下人们赏银,沈蓁蓁本来还担心赵氏不懂这个,而赵氏是长辈,中馈自然要由赵氏主持,沈蓁蓁不好给银子。没成想,赵氏竟然能懂得这些。 次日清早,梁珩便进了那道高高的宫城,去吏部述职。 梁珩验了身份,从东华门进了宫城去。 梁珩来了宫城几次了,每次都是有人领着,这会儿自己进来,只看到满眼高高的宫墙,好几条路通往四面八方,不知该往哪走。 梁珩顺着其中一条,走了一段路,前面出现了一些较宫殿低矮的院子,梁珩知道,这是到了某衙署了。 梁珩等了一会儿,才见里面出现一个怀抱一叠厚厚文书的官吏匆匆出来了,梁珩连忙上前问路。 那书吏一听梁珩是进宫述职的,便给梁珩指了路。 原来梁珩到的是少府监,吏部还得往前走。 梁珩道了谢,继续往前走,没多会儿,又出现了几栋院子,梁珩猜这应该是礼部,梁珩走至门口,果然见门楣上书‘礼部’。 前面不远就是吏部,梁珩走至门前,门口有侍卫驻守,见梁珩面生,就拦下他问话。 得知梁珩是来述职的后,侍卫便给梁珩指了路。这些天进京述职的官员很多,侍卫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梁珩进门后,沿着侍卫指的路,直走至一间大堂,只见大门正敞开着,里面有几个官吏正忙着。 梁珩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人听见敲门声,停下来抬眼望过来。 不等梁珩说话,里面就迎出来一个三十上下的吏员,冲梁珩笑了笑,问道:“大人是来述职的吧?” 梁珩点点头,该吏恭喜了一番梁珩擢升,又让梁珩出示文书。 “梁珩?!” 那吏员翻开文书,一见他的名字,就失声惊叫了一声。 梁珩感觉堂里的人都顿了顿,问道:“请问有什么不妥吗?” 那吏员连忙摇头,“是下官失礼了,梁大人请别见怪。” 梁珩道无碍。 那吏员很快就将该办的章程办好了,又给梁珩发了官服和鱼带,还有笏板等物。 鱼带还是金制的,没多大变化,官服却从绿色变成了绯色。 “梁大人,您一会去御史台台院述职吧。这会儿,估摸着也下朝了。” “台院?”梁珩不由吃惊。 “对啊,您不知道吗?您现在已经是御史台的侍御史大人了。” 梁珩直到从吏部走出来,惊愕还是难消。 这侍御史,梁珩是知道的,是从五品的官职。御史台不受三省管辖,直属皇上。台院掌纠举百官,推鞫狱讼。 梁珩以为自己资历尚浅,进京可能会从一个闲官做起,没成想会进御史台。 御史台监察一国之政,纠举百官,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梁珩又走了一刻,才到了御史台。正好碰到御史台的大员散朝回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上次奉旨下江淮稽查官员的徐恪。 梁珩连忙见礼。 “下官见过几位大人。” 梁珩并不认识后面身穿绯色官服的官员,想必是御史台的中丞大人。 徐恪看着梁珩,却皱了皱眉。轻嗯了一声,扔下句“孟大人,这是新上任的侍御史梁珩,你着人安排一下。”就走进去了。 梁珩见徐恪一下冷下脸来,却不知为何。 只见后面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对梁珩笑道:“梁大人一路辛苦了,进去喝杯茶吧。” 梁珩连忙拱手称:“下官不敢。” 孟大人伸手拍了拍梁珩的肩,面上笑意不减,让梁珩跟着他进去。 其余人已经跟着徐恪走了,梁珩跟在孟恺后面,进了御史台的衙院。 御史台衙院与其他衙院没多大区别,都是朴实无华的模样,在风雨中屹立了几百年。 孟恺领着梁珩进了右边的一座衙署,进门前,梁珩看到了门楣上书着‘台院’。 孟恺一边走,一边跟梁珩说着台院的情况。 台院包括梁珩,一共有侍御史四人。另有主簿一员,录事两员,令史十五员,书令史二十五员,亭长两员,掌固六员。 到了堂内,孟恺跟众人介绍了梁珩几句,就走了。 四员侍御史中,梁珩最年轻,甚至在台院中,二十三岁的梁珩也是最年轻的。 另三名侍御史,分别名为虞信中,黎丙仁,蔡农仲。虞信中年纪最大,约天命之年了,梁珩在与他们交谈时也看出来,似乎其他两个侍御史都十分尊敬虞信中。 梁珩甚至在他们无意间交谈时得知,自己竟是刚擢升为御史大夫的徐恪大人跟皇上要过来的! 梁珩不禁惊愕,徐大人不过是在江宁见过自己一面,何以会将自己要到御史台来,还是最重要的台院。 梁珩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了。 梁珩没想到自己会在宫里待那么久,早上稍微吃了点早点,回到家时,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沈蓁蓁心疼地看着埋头喝粥的梁珩。和畅见爹吃得香,也闹着要吃。 沈蓁蓁叫丫鬟取了只碗来,给和畅盛了一点。 “那夫君,你明天就要开始上朝了?” 梁珩点点头。 “今天如意他们来过了,菱儿都长成大姑娘了,梵儿也快十九了,该定亲了。” 梁珩笑了笑,“菱儿十二岁了吧。” 沈蓁蓁点点头,又不由忧心道:“如意今年都快二十了,还没找到人家,回头,我跟大哥说一声,让大哥留意留意可有适合的。” 梁珩点点头,姑娘家二十岁了,是该嫁人了。 “梵儿开了好几家酒楼了呢,今天还给我送了分红来,好几千两呢。我不肯收,梵儿一定要我收下。孙嫂子虽然将梵儿兄妹托付给我,我却没好好照管过他们,如今却是愧对他们兄妹。” 梁珩抬起头来,看向沈蓁蓁,轻轻道:“蓁儿,你曾为他们兄妹做的,相信梵儿兄妹都明白。就算将他们留在身边,未必就是对他们好了,你看梵儿现在,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沈蓁蓁默然,低头看了看儿子,“夫君,畅儿一个人是不是孤单了点?” 梁珩愣了愣,“蓁儿?” “再生一个吧,以后不管是兄妹兄弟,好歹有了伴。” 梁珩默然,当年沈蓁蓁生和畅的时候,梁珩就决心不让沈蓁蓁再生了。 沈蓁蓁也明白,梁珩是心疼她。可只有和畅一个孩子,他以后会很孤单,况且赵氏也不会同意。 “这事以后再说吧。”梁珩想了想,道。 沈蓁蓁看着低头和儿子说话的梁珩,这可能成了梁珩的心结,一时半会可能也打不开,沈蓁蓁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次日。 不过五更,梁珩就起了身。梁珩不想惊动沈蓁蓁,但一点灯,沈蓁蓁就醒了过来。 “夫君?”沈蓁蓁睡眼朦胧,撑起身来。 “蓁儿,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上朝去了。” 沈蓁蓁闻言坐起来,下了床。 梁珩正在穿官服,沈蓁蓁走过来帮他穿整齐了。 沈蓁蓁取过腰带,梁珩张开双手,沈蓁蓁双手环住梁珩的腰,将腰带佩戴好。 梁珩轻轻搂住沈蓁蓁。 一晃,四年过去了。 两人相伴走过了三年,没有了当年那种强烈的感情,日子却将两人磨合在了一起,两人骨血平平淡淡地同流。 沈蓁蓁紧紧地抱着梁珩的腰,新官服有一股淡淡的异味,将梁珩原本的气息掩盖了。闻不到熟悉的气息,沈蓁蓁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第111章 当值的小厮已经将马车准备好了, 马头上挂了一盏灯笼。 梁珩出了府门, 上了马车。小厮就驾车往宫城去了。 还未至宫墙,梁珩见前面堵着不少轿子、马车, 便下了马车,打发小厮回去了。梁珩就着街灯, 走到了午门前。 午门前早已有不少官员候着了, 正三五成群地说着话,此时不过五更,夜色还浓, 虽宫门前挂了不少宫灯,但人影绰绰,还是看不清面容。 梁珩初次上朝, 不知自己该站在哪里, 只好站在一旁。 身旁的官员也不认得梁珩, 更不会找他攀谈。只和身边相熟的官员说着话, 不时传来低低的笑声。 等候了约半个时辰, 午门缓缓开启了,众官员皆整理了仪容,排成两排, 肃穆而入。梁珩也跟着人流进去了。 梁珩见百官似乎按品阶在调整着次序, 自己却还是没看到御史台的人,只好低声问旁边的官员, “这位大人, 请问你知道御史台是站哪吗?” 那官员见梁珩着绯色官服, 品阶比他高,轻声道:“这位大人,您的位置在前面呢,这里是低阶官员的位置。” 梁珩道了谢,往前走去。 梁珩正两眼一抹瞎地边走边找人间,就感觉有谁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梁珩转头一看,是徐大夫。 梁珩看到徐恪不由一喜,正打算见礼,就见徐恪转身往前走去,梁珩只好跟了上去。 果然往前走了一段,就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虞信中朝梁珩招了招手,梁珩朝几人拱了拱手,就走过去,入了列。 梁珩看向徐恪,他径直走到前面入了列。 又等了快半个时辰,金水桥上传来一阵哄哄的声音。一些官员低声交耳交谈着,人数多了,声音也就哄闹了起来。 梁珩知道正班、纠离班、语不肃者也是御史之职。可包括徐恪在内的所有御史都对这金水桥上的哄闹视而不见,梁珩不由困惑。 梁珩看向前面肃立的徐大夫,他一直站得笔直,没有像旁的官员一样接耳低语。而梁珩身边的几个御史,除了虞信中,其余两个侍御史也不时交谈几句。 天慢慢亮了起来,而前面也来了一个内侍,请众官员进殿。 梁珩跟着众人往金銮殿走,这是梁珩第二次走进这个皇权之殿。 按品级就班,梁珩站在靠后的位置,前面很多大员梁珩都没有见过,他们眼观鼻口关心,立着再不言语。 梁珩没有多看,微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汉白玉地砖。梁珩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天子驾临。 又等了近一刻,梁珩才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高声唱喏。 “皇上驾——到!” 众官员立即跪下,迎接天子。 齐策着一身绣满金龙的黄袍,头戴九旒冠,神色肃穆,阔步走进殿来,越过文武百官,走上丹犀,稳稳坐上那把髹金雕龙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策双手微抬,沉声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梁珩微微抬眼,看向阔别三年的皇上,隐在旒珠后的面容依然看不清,他只是静坐于龙椅之上,并不言语,听着下面大臣的奏言。梁珩却感觉今日的皇上,远非三年前了。 梁珩认真听着大员们上奏的民生政要之事务,他也只能听听,除了弹劾,以梁珩的官阶,不能在金銮殿上向皇上奏言。 后面小官们皆如梁珩一般,低头垂听,直到散朝。 跪送皇上出去了,众官员站起身来,等面前大员们一一走出殿了,梁珩他们才能走。 梁珩抬眼略看了一眼从他身边经过的大员,就看到了一个面熟的大员。就算他已经不再年轻,人也发福了些,面容有了些改变,梁珩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来。 正是黄梵兄妹之父,黄原。 一身大红官服的黄原跟着几个大臣边轻声说话边往外走,并没有看到梁珩,很快就出了殿去了。 梁珩正发怔间,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梁珩回头一看,正是久阔三年未见的易旭。刘致靖也站在一旁。 梁珩惊喜交加,正欲说话,易旭便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了他一下,就往外走去。 三人走出金銮殿,往承天门走去。 “恭喜梁兄了,听说梁珩进了御史台了。”易旭笑道。 梁珩笑了笑,“御史是个得罪人的官职啊。” 梁珩又问刘致靖擢升到哪里。 刘致靖进了户部度支司,做了员外郎。而易旭,依然还在翰林院做编修,还需三年,才能从里面熬出来。 几人聊了没几句,就出了承天门,各自的衙署都不在一处,约好散卯再细聊,便分道了。 梁珩回到了台院,台院如今的事务莫不都是审核大齐各地送进京来复审的狱讼。 虞信中见梁珩来了,带着他到档案房领了档案卷,让他先熟悉熟悉。 官员膳食有光禄寺太仓署掌,梁珩第一次在衙署里吃了官食。 散卯时,梁珩走出午门,易旭两人已经在午门前等候他了。 “劳二兄等我了。”梁珩不知两人在此等了他多久,便告罪道。 易旭三年未见梁珩,此时见面,实为高兴。 “说那些太见外了,今日我们兄弟好好喝一杯!”易旭搂住他的肩膀,往一旁走去。 易旭还是那副明朗爱笑的模样,梁珩却是知道,易旭只有在他们面前,这明朗模样才最真实。 两人虽然三年未见,但常有书信往来。 易旭前几个月定亲了,姑娘是中书令丁魏家的千金,丁玥馨。 易旭在信里已经跟梁珩说过了,梁珩当面又恭喜了易旭。只是没见易旭多高兴。 刘致靖带着随从,梁珩又请刘致靖派个随从去家里报个信。 几人随意找了一家酒楼,边喝边聊了这几年各自的生活。 三人从酒楼出来时,已经月上中梢。 刘致靖又让小厮赶车送梁珩回去了,自己和易旭慢慢往家走。 “表兄,你...何必呢?” 两人走了一段,刘致靖终于忍不住说了这句话,像是憋了很久。 易旭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挂着一轮缺月,淡淡的月色散在两人肩头。 良久,易旭轻轻一叹。 “致靖,人生若是像这缺月一样,不论前面多少日子曾缺失,却总有一天会是圆满的,该多好。” 刘致靖听着易旭话音里的苦涩,不禁狠狠一怔,良久回不过神。 这厢,梁珩也回到了家。 易旭他们知道梁珩不能多喝,所以梁珩只喝了几杯薄酒,却还是有了丝醉意。 梁珩回到后院,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由心里发虚。 梁珩让人端了水上来,洗了漱。好在酒气在凉风中一吹,都散得差不多了。 梁珩轻轻走到房门前,敲了敲门。 梁珩听里面没有动静,又敲了敲,“蓁儿?” “爹回来了!” 房里传来儿子惊喜软糯的叫声,梁珩听着不由心里一软。 “儿子,快来给爹开门。” 梁珩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传来沈蓁蓁的声音。 “畅儿,穿鞋子。” 梁珩听着儿子砰砰往这边跑过来的声音,又传来门栓抽动的声音,很快,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梁珩弯腰一把抱起像他伸手要抱的儿子,走进房去。 就见沈蓁蓁穿着一身白色亵衣,坐在床上。 梁珩连忙解释。 “今天是因为碰到易兄和刘兄了,我们三年没见,就在外面找了地方说了说话。” 梁珩在江宁的时候,散卯就回家的,没事从来不会耽搁一刻。 沈蓁蓁点点头,“易公子好吗?” 梁珩忙点头,“好,很好,前几个月还定亲了。我跟你说过的。” “易公子比你还大一岁呢,是时候成亲了。” 梁珩说完话,又觉得今天儿子有些过于安静了,低下头,就见儿子正缩在自己怀里。 “畅儿困了?” 和畅摇摇小脑袋。 沈蓁蓁看着越来越皮的儿子在梁珩怀里缩成一团,不由好笑,却也不说话。 和畅见娘没有将今天他打破大花盆的事告诉他爹,又兴奋起来,拉着他爹说话。 和畅到底还小,说了没一会儿,就在梁珩怀里睡着了。 梁珩将儿子小心放至旁边的小床上,才换了衣裳,上了床去。 沈蓁蓁这才将今天儿子闯下的祸告诉梁珩。 原来今天和畅不知道在哪摸出个铁榔头,拖着到处乱砸,一不小心就将一个花盆砸碎了。 和畅虽然相貌和梁珩很像,但是身板一点都不像,两岁多的孩子,不仅个头大,力气也是惊人,有时候拉着沈蓁蓁走,沈蓁蓁不用力都拉不过他。 性格也跟梁珩的稳重安静一点沾不上边,越大越皮,沈蓁蓁一个人不注意都看不住他,两个小短腿跑得还挺快,一会儿就没影了。 沈蓁蓁虽然偶尔也会虎起脸教育儿子,但是和畅并不怕娘。梁珩也爱儿子,但是梁珩更多时候会严肃一点,有时候还会打他手板心。故和畅还是怕爹的。今天闯了祸,就不想娘告诉爹。 “和畅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了,太跳脱了。要趁现在对他严厉一点,以后定了性再想让他转就难了。”梁珩道。 沈蓁蓁有些不舍,“畅儿现在还小呢。” 梁珩在这事上并不让步,“畅儿能听懂话了,要让他从现在就养个好品性。” 沈蓁蓁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房里传来声音。 “蓁儿,为夫错了,真的错了。” 梁珩移过身去,将背对他的沈蓁蓁搂进怀里。 梁珩从未对沈蓁蓁说过重话,这会儿感觉自己语气重了些,忙连声道歉。 沈蓁蓁躺在梁珩怀里,不禁感慨,自己这脾气都被梁珩宠坏了,这么点小事都能跟他闹情绪。 第112章 刘致靖先梁珩几天回了京, 很是忙了一番,直到这天才见到了他的好兄弟。 齐湑也定了亲了, 宁王妃知道自己儿子贪玩, 所以齐湑及冠后也没有逼着齐湑成亲, 但是齐湑比刘致靖大一些, 刘致靖都已经快二十四了,齐湑已经二十五了, 所以去年不管齐湑同不同意,都给齐湑定下了亲事,今年就要成亲了。 正逢沐休, 刘致靖约了齐湑在仙客居里喝酒。 两人好几年没有见面,再次见面,两人却依然没有丝毫陌生感。 刘致靖在齐湑胸前捶了一拳, “好啊, 背着我就定亲了, 留下兄弟孤身一人,这以后长安双霸, 就成了长安单霸了。” 齐湑伸手揉了揉胸口,笑骂道:“你可别说风凉话, 我娘也不知怎么想的, 非得给我定亲不可, 我不同意, 她就要死要活的逼我。” 两人坐下来。 “你也不小了, 是时候成家了。”刘致靖笑道。 齐湑撇撇嘴, 京里哪个姑娘他没见过?哪个姑娘他都不喜欢。 “你也该定亲了,你娘就没念叨你?”齐策道。 刘致靖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酒给齐湑,兀自喝了一口,摇摇头。 “怎么没念叨,我现在散卯恨不得都不回家。还是在赤县好啊,谁也管不着我。” 两人说了一会儿,齐湑也是深深为好兄弟的亲事担心,开始给刘致靖数起京城还剩什么好姑娘来。 “户部叶尚书家的嫡二小姐,今年也及笄了,听说长得挺水灵的,我见到她还是两年前了,那时候不过是个跟着她姐姐叶颖后面的小丫头,一晃也要嫁人了。” 刘致靖摇摇头,“十六岁的小丫头,娶回家做什么?” 齐湑听了不由坏笑,“和你一般大的,孩子都老大了。哦,对了,杨太傅家的大孙女,差不多也二十多了,配你正好。” 刘致靖斜了齐湑一眼,哪个好姑娘会耽误到二十多还不嫁人啊。这杨太傅家的孙女是什么德行,全京城谁人不知? 齐湑笑了笑,又想起一个人来,笑道:“话说若是这章大人家的嫡女没有出家为尼,配你还委屈了呢。” 刘致靖摇摇头,忽又反应过来,惊问道:“你说谁?” 齐湑摇摇酒杯,“还能有谁啊?第一才女章伊人呗。” 这一句不亚于一道惊雷在刘致靖心间打响,刘致靖错愕不已。 他倏地想起来,三年前,那个突然独身去赤县找他的面容来。那柔弱却孤勇的模样,倏地在脑海中浮起来,久久不散。 “她...” 刘致靖顿了顿,“她为何要出家?” 齐湑摇摇头,“谁知道呢?当时章家都为章伊人定下亲事了,可章伊人不声不响地去了容山寺出家了,谁劝都不回,好像真的看破了红尘。好可惜啊!”齐湑说着长叹了一声,好像真的很可惜一般,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这么好的姑娘,可惜自此要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了。” 齐湑说完兀自低头喝酒,见刘致靖良久没有反应,抬起头来,就见刘致靖正神色复杂地发着愣。 “怎么了?” 刘致靖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齐湑没有多想,端起酒杯来和刘致靖碰杯。 齐湑又说起别的来,话题也很快被转开了。 两人从白天喝到晚上,喝了不知多少壶,出来时,两人都是醉醺醺的,勾肩搭背地从酒楼歪歪斜斜地出来,好像以前两人经常做的那样。 齐湑的小厮见主子出来,就上前来准备扶他,被齐湑挥开了。 “走开,今儿爷要去致靖家睡。” 小厮不敢上前来,刘言见主子出来,也走到近前,却没有上来扶两人。 齐湑跟着刘致靖踉跄着上了马车,刘言和齐湑的小厮交代了一声,驾着车回刘府了。 次日五更不到,刘言叫醒刘致靖。 刘致靖得去上朝,他醒了醒神,推开齐湑压在他身上的腿,起床洗漱了,上朝去了。 刘致靖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众官员都已在金水桥上等候了。 刘致靖来晚,却没人敢说他,刘致靖依然告了罪,归了位。 金水桥上,依然闹哄哄。梁珩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前面依然站得笔直的陈恪。 梁珩进京有几天了,从没见陈恪有过什么动作,上朝的时候,也是眼观鼻口关心的,从不置一词。 户部掌管着天下田户、均输、钱谷之政,每天要做无数的开支预算,忙得不可开交。 作为度支司的员外郎,刘致靖也忙。 而梁珩就清闲一些,因为凡是送到御史台来的案子,一定是大案。 刘致靖散卯回家的时候,齐湑已经回家了。刘致靖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丫鬟过来请他,说夫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晚膳,请他过去一起用膳。 刘致靖一听,不由头疼,不用说,这顿饭一定吃不好了。 刘致靖却不得不去。 果然饭吃到一半,刘夫人就开始拐着弯说今天去赴宴,见着哪家姑娘好看,哪家姑娘有懂事了。 刘致靖快速吃完,等他娘一放碗,刘致靖就推说自己有事,不管他娘说什么,刘致靖赶忙退出来了。 刘致靖出来时,夜色已晚,天上依然挂着一轮缺月。刘致靖突然想起来那天易旭落寞所说的那番话来。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刘致靖倚在游廊上,面前一汪池沼被淡淡的月色笼罩,像是铺散着一层白雾,看不真切池中的影子。 刘致靖怔怔地看着水面,夜风骤袭,吹皱了一湖池水,湖面上顿起涟漪。 谁见幽人独往来,拣尽寒枝不肯栖。 ...... 刘致靖没等散卯就告罪走了,户部曹侍郎不敢有异议,客气两句,就让刘致靖走了。 刘致靖出了宫门,刘言每天都是算着散卯的时辰来接他,这会儿并没有在午门前等候。 刘致靖在城门马军营里拉了一匹马,骑上就往城外疾驰而去了。 一路马蹄纷踏,山间小路多野花,刘致靖却无心欣赏,疾驰而过。 很快,刘致靖到了一处古刹,古刹前的一级级青石板铺就的台阶,在风雨中不知静候了多少年,上面一片落叶也无,只有青苔,悄悄地爬满了青石阶壁。 刘致靖看着近在眼前的古刹,突然升起后悔来,他来这里作甚? 座下烈马见刘致靖良久没有动作,轻喷了一口气,却惊醒了刘致靖。 刘致靖翻身下马,站在青石板前,似乎犹豫不决。 良久,刘致靖像是说服了自己,将马栓在一旁,一步一步,踏上了古朴的青石板。 寺庙大门敞开着,刘致靖迈了进去。 只见寺内极为清幽,院内有一颗古树,枝繁叶茂,翠鸟啼鸣。中间一座香塔,里面香檀香尚未燃尽,几缕香烟,冉冉升起。 刘致靖往里面走了几步,没看到人。 好似有‘沙沙’的扫地声传来,刘致靖顺着声音寻去,转了个角,就见前面有一个手持扫帚的尼姑正背对着他,慢慢地扫着地上的枯枝落叶。 那尼姑看着背影,十分清瘦。 刘致靖走上前去。 “这位仙姑,” 刘致靖说到一半,又不知该怎么问了。 正在这时,尼姑转过身来。 刘致靖看清她的面容,不由大惊。 这尼姑正是出了家的章伊人。 章伊人看清眼前人,手里的扫帚‘啪’地下,落在了地上。章伊人被惊醒过来,连忙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章小姐...你...” “施主,请叫我慧明。”章伊人双手合十,沉声道。 刘致靖的惊喜好似被人从中间掐断了一般,堵在了胸前再也出不来。 刘致靖看着眼前的章伊人,穿着僧袍的章伊人依然不失秀丽,微垂着眼,脸上尽是平静,好似眼前这人她不认得一样。 “章小姐,你这是何苦?” 章伊人抬眼看了看刘致靖,平静道:“人各有命,我本该皈依我佛。” 刘致靖看着面色古井无波的章伊人,不禁想起三年前那热情勇敢的模样来,甚至想起当初没有交集时,章伊人还是京城第一才女时,那种清高与孤傲来。哪一种样子,都比如今章伊人站在他面前,目光却空空,好似凡间再也无一物能让她动容般来的生动动人。 刘致靖不知道自己何以要来见她,甚至等不到散卯就来了。章伊人当年捧着自己的心,想要给他,刘致靖甚至不想多看,就直言叫她收回。 刘致靖这辈子,没感觉自己爱过谁,就算现在,刘致靖也没有感觉自己对章伊人有什么感情。 他只是想知道章伊人为何想不开,或者说想开了,一定要出家为尼。如果是因为他,刘致靖不想一个美好的姑娘因为他放弃自己后半生。 是的,他就是来问问章伊人是不是因为他,如果是,他好劝章伊人回头是岸。刘致靖如是对自己说道。 第113章 半月后。 梁珩对御史台的事务渐渐熟悉了起来, 虞信中也开始带着他处理一些案件了。 一般案件,由御史审核无异议后, 即由侍御史签字画押, 作为批复。 凡是涉及五品官以上的大案, 则有尚书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同受表处理, 谓之‘三司推事’。 只是五品官以上的大臣犯案被揪出来的近期没有,故以, 梁珩上任半月,没有遇到过三司推事。 这□□上。 齐策依然在龙椅上正襟危坐,梁珩依旧微低着头, 听前面大臣奏言。 似乎一切已毕,齐策就快宣布下朝,徐恪突然站了出来。 “臣有事起奏。” 梁珩咋一听徐恪的声音, 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忙抬起头来, 就见果然是徐恪站了出来。 梁珩也明显感觉到后面和他一样不能发言的小官们,背脊突然绷直了一般, 变得紧张起来。 “徐爱卿请讲。”齐策调整了坐姿,只是微微一调, 却明显让人感觉到, 齐策似乎这下才坐直了。 “臣要弹劾御史李斯出巡青州, 七品官阶不依例骑驿驴, 却骑驿马...” 众人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扯上自己。又不由抱怨妻陈恪来, 你御史台的事,自己解决不就行了,非得大动干戈,跑朝堂上来弹劾。 齐策显然也很失望,徐恪近一个月没有什么动作了,没成想,等了这么久的弹劾,就是这么一件小事。 齐策声音里明显带着失望,还是道:“罚御史李斯三月俸禄,责令其改过。” 徐恪面无表情,拿出一卷书卷来,往上一呈,继续道:“臣弹劾刑部尚书赵同,三月前郑淼一案,三司推事定下了流放,赵同却私自指示押送兵役,在流放半路,放了郑淼,郑淼并没有被押解至沙岛。” 刑部尚书赵同脸色一变,呵斥道:“徐大夫,你血口喷人,我为什么要指示兵役放郑尚书?” 徐恪没有理会他,内侍下来将徐恪手中的书卷取走呈给齐策。 徐恪继续道:“臣要弹劾户部,江淮一带的粮仓里的实际数额,并没有如户部上报一般是三十万石,四大粮仓均有亏缺,多则十余万石,少则七八万石。” 户部尚书王邦安本来就提着心,这会儿见徐恪将户部抖出来了,不由大慌,“徐大夫,你如何得知江淮粮仓亏缺?你有什么证据?” 徐恪却不理会他,继续道:“现今各部不将此事当为当要之急,谷仓废弛,不将税粮及时入仓,反而据为已有,深负朝廷一片爱民之心。倘若遇荒年,粮仓不当,饥民四起,天下则必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此为国之重要也,臣特请皇上派出使官,前往江淮粮仓查明储粮,修葺仓廪。若有违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王邦安脸色涨红,正欲说话,就听徐恪又继续道:“古制有云:大臣为御史对仗弹劾,必趋出,立朝堂待罪!臣奏请皇上,将户部尚书王邦安趋出,待御史查明真相。” 这古制自齐策上位就没有再沿用,徐恪还没坐上御史大夫的时候,弹劾了不少人,可从没提过这古制!可徐恪这会儿提上古制,谁能反驳,反驳就是在否认先帝,甚至先祖! 齐策早已是怒火中烧,他自诩上位以来,日益国泰民安。朝里的大臣也被换了一拨,剩下的明面上都没有什么大错。原来竟真的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是有这些毒害国家的蠹虫! 不待王邦安想出应对法子来,齐策喝了一声:“来啊,将王尚书押出去!” 王邦安好歹已经做到了一部尚书,没成想今天会当着文武百官,被粗暴的御侍几近于拖的押出金銮殿去,不提罪名能不能坐实还两说,这个脸皮已经臊得没有了! 王邦安被御侍拖得跄踉两下,认命地配合御侍往外走,不然真的被拖得衣冠散乱,那真的就是半分颜面也无了。 梁珩看着素日高高在上的王尚书转眼被御侍押出去,这一切发生不过就是在一刻之间。 梁珩见身边似乎人人自危,不由抬头望向前面那微低着头示以对天子的尊敬,背脊依然挺得笔直的人。徐恪还在不停地弹劾,一个个高官大臣的名字从他嘴里有条不紊地说出来。 就说徐恪御史大夫新上任,新官三把火,却迟迟不点,原来都集起来,等着今天风大好燃起熊熊巨火。 吏部侍郎孙盎被弹劾滥用官职,用官职牟利,甚至连刘竟年也因为为儿子谋了个差而被弹劾... 徐恪每停顿一下,一些官员的呼吸就是一紧,生怕自己的名字,下一个就会从徐恪嘴里出来。 众人为官多年,谁身上都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终于,徐恪弹劾了六七个官员后,停了下来。 其他的可以容后再议,江淮粮仓最为大齐的粮食储备仓,是大齐百姓性命的保障,是重之之重。 这核查自然要由御史出巡。 齐策正想让徐恪推荐人选,就从文武百官后,看到了梁珩。 齐策还认得梁珩,对于这个发现天黍的功臣,齐策本想将梁珩调进京后重用,正犹豫是擢升进中书还是门下时,徐恪主动跟他要起人来。 齐策还记得当时徐恪是怎么说的。 “御史当用清谨介直之士。清则无私,谨则无忽,介直敢言。梁珩出身寒门,且敢开仓救民,十分赤诚。梁珩在江宁这三年,民间风评可谓前无古人。若进了中书门下,难免染上官场习气。清贵难得,就此掩了实为可惜。” 御史台乃朝廷耳目,国家纲纪,用得其人,则庶政清明,群僚儆肃。不则百职怠驰,小人横恣。这个道理,齐策明白。可如今御史台真正敢直言不讳的,只有徐恪一人。 于是梁珩这才进了御史台。 “这去江淮审查的事,就交给梁侍御史吧。梁爱卿刚从江淮回来,想必对那边比旁人熟悉。” 众人顺着齐策的目光往后看来。 梁珩初听齐策突然点到他,还有点愣,反应过来连忙跪下领旨。 刘致靖站在一旁,微微低着头。 梁珩既能进御史台,迟早会被重用的,刘致靖知道。 至于他爹,刘致靖根本就不担心,不过是小事罢了,最多被皇上斥责几句。 梁珩接旨后,回家只来得及略交代了几句,带了必要的行李,就随着其他几个御史,匆匆出京了。 江淮粮仓里如果没有亏缺,储存的粮食,足够大齐整国百姓吃三年。可一旦亏缺,现在风调雨顺,看起来用不上粮仓里的储粮,可一旦发生天灾人祸需要粮食,要粮没有的时候,才真正要命。 如意常过来陪沈蓁蓁,这天梁珩走的时候,如意正好在。 如意见沈蓁蓁有些担心,就宽慰她道:“小姐放心,姑爷这是奉皇命出巡呢,不会有人敢难为他的。” 沈蓁蓁勉强笑了笑,“我无碍的,只是夫君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了。”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如意不好意思起来。 “菱儿还小呢,我嫁人了,菱儿怎么办?” 沈蓁蓁不赞同道:“那照你这么说,那些有弟弟妹妹的姐姐就不兴嫁人了?你二十了,不小了。真想做一辈子老姑娘不成?” 如意见沈蓁蓁实为担心,像是长辈操心晚辈的婚事一般,不由一暖,虽说沈蓁蓁是小姐,可她们却是姐妹的感情。 如意道:“梵弟最近生意忙,我还没来及告诉他。就算决定要嫁人了,也要和梵弟先商量商量。” 沈蓁蓁点点头,如意和黄梵兄妹生活三年,感情早就如同亲人了,这商量却是要的。 “菱儿你放心,我们现在也差不多在京里安定下来了,到时候...”沈蓁蓁本想说将菱儿接过来。可现在菱儿已经和如意生活习惯了,再接过来只怕菱儿不愿意。 如意知道沈蓁蓁在为难什么,笑道:“小姐托大公子的时候,最好寻个京城的吧,到时候,我将菱儿接过去住。” 沈蓁蓁见如意松口了,不由心下一松,连忙点头。 可沈蓁蓁没想到,晚上黄梵就过来了。 黄梵已是大人模样了。 身量比梁珩还略高一些,人比壮实了很多,面上和梁珩的清秀不同,轮廓分明,十分阳刚。多年商场磨下来,没有沾染上商人的精明气,只是十分沉稳。 黄梵一贯沉稳的脸下,却有一丝焦急之色。 “沈姐姐,如意姐说您要托沈大哥给她找婆家了。” 沈蓁蓁见黄梵深夜前来,只为此事。不由欣慰,果然黄梵懂得感恩,极在乎如意的。 黄梵见沈蓁蓁点头,喏了喏唇,“那么,那么沈姐姐可有人选了?” 沈蓁蓁摇摇头,“大哥还没有回信呢。” 黄梵似乎松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黄梵放下茶杯,“可这匆忙间找的人,知根知底不知其心,万一对如意姐不好,可怎么办?” 沈蓁蓁愣了愣,“都是在你沈大哥底下做事的,知道如意是我的姐妹,当是不敢对如意不好的。” 黄梵似乎有点着急,“可他不喜欢如意姐啊,如何会真心对如意姐好?” 沈蓁蓁这才看清了黄梵脸上的急色,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黄梵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像是个真正十九岁的男子,在被人发现不可言说的心事,不由自主地慌乱一般。 “梵弟,你喜欢如意?” 沈蓁蓁缄默一会儿,突然问道。 黄梵一贯古井无波的脸,骤然涨红起来。 第114章 黄梵从沈蓁蓁这回去的时候, 已是深夜了。 如意和菱儿都早已睡下。 家里只有如意和他和菱儿三人,没有下人。 昨夜黄梵很晚才回来, 像往常一样,先来如意这坐了会儿。 看得出来如意似乎有事想跟他说,黄梵见如意几次都欲言又止, 就主动问了一句。 黄梵万没想到,如意会跟他商量嫁人的事, 一时又惊又急。 黄梵比如意小一岁多,他知道如意只当他是弟弟, 所以黄梵想,等自己长大些,再跟她表明心迹。可他忘了一件事。 如意是姑娘家, 二十岁的姑娘早就该嫁人了, 她等不起他再长大一些了。 黄梵心如遭重击, 半晌不能言语。连怎么走出如意房间的都不知道。 黄梵在院中愣了半天, 才想起来要去找沈姐姐,阻止这件事。 黄梵回来后,因为夜已深,径直回了屋, 躺下了。 黄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至半夜。 黄梵认识如意的时候, 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黄梵清楚地记得那个大年三十, 那个雪夜。 那时候还在泉城, 他娘已经过世了,他和妹妹在沈姐姐她们家过年。沈姐姐和珩哥出去了,剩下他和如意还有妹妹在家。 妹妹当时已经睡下了,他和如意坐着守夜。 珩哥他们很晚没有回来,如意已经很困了,却不肯去睡。 他见如意困得头一点一点的,怕她栽在地上,就将如意的头轻轻拨至他肩头。 当时的感觉,黄梵至今还铭记在心,不能忘怀。 如意在他肩头安然睡去,黄梵闻着如意身上的女儿香,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声,气息喷洒在他肩头,黄梵第一次除了他娘,离一个姑娘这么近,他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如意越睡越沉,似乎整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黄梵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那根弦被拉得紧紧的,没多会儿,就感觉肩膀已经麻了,心好像也慢慢麻了起来。 黄梵不知道那是少年初识情滋味,只知道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能将如意单纯地当做姐姐看待了。 黄梵当时不知道那莫名的感情是什么,甚至如意带着妹妹和沈姐姐一起离开时,黄梵会对沈姐姐和妹妹的离开感到不舍,对如意的离开却感觉很心痛,好像是被人抛弃了一般,也十分绝望,不知道她一去,再见不知经年。 还好没多久,如意就带着妹妹回了京城。 黄梵欣喜若狂。这时候的黄梵经历了一些世事,他开始明白起自己对如意那不同旁人的感情来。 可黄梵一直在等,等自己的年纪能让如意认可,可现在,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次日。 如意起床后,照常去厨房做饭,正准备生火,手中的薪柴就被人接过去了。 如意抬眼就见是黄梵,正蹲在她身边,面色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异色。黄梵用火折子将薪柴点燃,塞进灶孔去。 “梵弟,今天不忙吗?” 黄梵转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点点头。 黄梵开了几家分店后,就有些忙,起床比如意还早,很多时候早饭都来不及回来吃,但是晚饭从来没有缺席过,不管多忙,都会回来吃晚饭,吃了又匆匆就走。 如意没有多问,又站起身来,舀水洗锅。 刚洗好锅,准备淘米,就见黄梵已经拿着木桶,准备淘米了。 如意在灶门前坐下来,黄梵淘好米后,将米倒进锅中,也在如意身边坐下来,紧挨着她。 虽然黄梵紧挨着她,但是如意和黄梵兄妹已经生活了三年,感情胜似亲人了,也没有多想。 黄梵坐下来后没有说话,黄梵话本就不多。 “梵弟...” “如意...姐...”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难得这么默契一回,如意不禁笑开了。 黄梵转头看着如意脸上的微笑,心里也暖暖的。 如意跟他兄妹非亲非故,却照顾了他们这么多年,就冲这个,黄梵这辈子都要对她好。 如意见黄梵看着自己发愣,不禁收了笑容,将脸转到一边,不说话了。 黄梵也不说话。 两人还是紧挨在一起,作为男子,黄梵火气很重,黄梵的体温透过两人紧挨着的地方传过来,如意渐渐地感觉气氛有些奇怪起来。 为了打破尴尬,如意主动说起话来。 “店里生意怎么样?” 黄梵点点头,却转了话题,轻轻说道:“如意姐,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如意转过头看着黄梵,“你说。” “我昨天去见过沈姐姐了。” 黄梵犹豫着,似乎在斟酌用词。 “如意姐,现在匆匆忙忙间找的人,谁知道人内里是怎么样的呢。” 昨晚上,黄梵并没有表态,如意见黄梵这会儿提起这件事了,也认真听着。 “如意姐二十了,我并没有觉得已经大到要马上找个人,不知其底细就匆匆忙忙嫁给他了。” 黄梵说完自己皱了皱眉,他并不想这样说的,这甚至不是他想说的。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如意表明,他知道如意一直只是将他当弟弟。他若是说出来,如意也许一时半会...也许永远,都接受不了。 如意笑了笑,“女人不都是这样吗?小姐肯定会先让我看人的,很多姑娘连要嫁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嫁过去了呢。而且,都是在公子手底下做事的,公子肯定也知道人底细。” 黄梵见如意似乎极为满意大公子给她找人选,不由急了。 “如意姐真的那么想嫁人了吗?” 这句话容易引起歧义,好像在说姑娘家不矜持,不害臊,急着就想嫁人了。 如意也不由有些生气,但是想着黄梵可能不懂得这个,他也肯定不是嘲讽她的意思,强压了火气道:“梵弟,我二十了,二十的姑娘,也该找个人嫁了。” 黄梵看着如意的眼眸,眼眸里一丝怒色黄梵没有看到,因为里面,全部被他苦苦等待深深爱慕的模样占满。 “如果如意姐要嫁人的话,就嫁给我吧。” 黄梵没有感觉自己的唇在动,全都是心发出的声音。 如意睁大眼睛,望着黄梵情深意切地模样,如遭重击,有些回不过神。 “梵弟,你说什么?”如意喃喃轻问。 那句最难的话已经说出口,后面的话就显得容易多了。 “如意姐,嫁给我吧,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黄梵面色郑重,不是说笑。 如意呆滞地转过头,盯着灶孔里的那团火焰,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黄梵如何会说出娶她的话来? 黄梵任如意缄默不语,也没有逼问她,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等着她回答。 良久,如意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他。 锅里的水却开了,黄梵听到水翻滚的声音,起身舀米汤。 水汽朦胧间,黄梵透过水汽看向如意。 如意呆滞地看着前方,良久都没有眨过眼,似乎还没有回过神。 直到黄梵再挨着她坐下,如意像被烫到一般,突然一下站起身来,转身就想往外走去。 黄梵一把抓住如意的手,看向如意失神的双眼。 “既然如意姐要嫁人,为何不愿嫁给我呢,我们一起生活了快四年,我是什么品性,如意姐不清楚吗?我黄梵发誓,只要如意姐愿意嫁我,我这辈子绝不会负你,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如意在听到黄梵发下的毒誓后,略回了点神,看向黄梵拉着她手的那只手。男子手掌特有的粗糙和温度刺激到了她,如意使劲往回抽手。黄梵没有紧握,如意一抽就放开了手。 黄梵见如意转身往外走去,正要站起来追,就见菱儿有些睡眼朦胧地过来了。 “姐姐,哥哥。哥哥,你没有出去吗?” 黄梵点点头。如意却对菱儿道:“姐姐有事要出去一下。” 菱儿点点头。 黄梵本来想阻止,可一想如意这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出去也肯定是去梁家找沈姐姐,便没有出言。 如意走在大街上,黄梵那句“嫁给我吧!”一直回荡在心间,让她慌乱不已。 就如黄梵想的那样,如意一直都当黄梵是弟弟。特别是这三年朝夕相处,如意甚至已经将黄梵看成是亲弟弟了,而现在,黄梵却说他要娶她,这让如意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接受? 如意在大街上失魂落魄地走了快两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梁家附近的街道上了。 如意想了想,这事还是去问问小姐,看她怎么说。 如意来的时候,沈蓁蓁正在吃饭,就招呼如意吃饭。 如意哪里还能吃下饭,焦急地等着沈蓁蓁吃完。 沈蓁蓁一见如意这模样,就猜想黄梵可能已经跟她坦白了,让丫鬟上了碗粥,让如意吃下了。 等放下碗,沈蓁蓁慢悠悠问道:“怎么,梵弟跟你坦白了?” 如意不由吃惊,小姐这是早就知道了? 沈蓁蓁看着如意脸上明显的惊讶,笑道:“我也是昨晚上才知道的,昨晚上梵弟过来过,你知道吗?” 如意点点头,“他今天才告诉我的。” “你怎么想的嘛?”沈蓁蓁问道。 如意低下头,半晌轻轻说道:“我只当他是弟弟。” 沈蓁蓁心里不由叹了声可惜。 黄梵是什么样的人,如意只怕比她还清楚,若说再想找出一个比黄梵更适合的人来,只怕没有了。可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的。 “你想好了吗?” 如意沉默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第115章 如意回去的时候, 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几人如今住在东市,黄梵在这边买了一栋小院子。 如意开门之前,心里不由有些忐忑,想到要见到黄梵, 如意感觉有些尴尬。 黄梵不在家, 如意松了一口气。 女西席先生每天下午都过来,这会儿菱儿正在西厢练字。 如意在窗外看了一眼认真写字的菱儿, 没有进去打扰,悄悄走开了。 时间不早了,如意今早上本来打算去买菜, 后来被惊吓了一场,就将这事忘了。好在家里还剩下不少昨天买的菜,将就做一下, 也够吃了。 如意坐在灶门前准备生火,刚将薪柴拿起来, 就想起今早上黄梵将薪柴接过去时, 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 当时如意没有在意, 这会儿想起来,却感觉被碰到的地方似乎发起烫来, 如意慌忙使劲摇摇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甩了出去。 西席先生并不在这吃饭, 上完了课过来跟如意打了招呼就走了。 菱儿走进厨房来。 “姐姐今天去了沈姐姐家吗?” 如意看着菱儿, 不由有些心虚, 今天扔下菱儿出去了一天。 如意轻轻嗯了一声。 “你哥哥呢?” 如意问出来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问起黄梵来了。 菱儿坐在灶门前,头上梳着两条辫子,火光在菱儿白净的脸上一闪一闪的。 “哥哥去酒楼了。” 如意嗯了一声。 很快,如意做好了饭。而不久,黄梵也回来了。 黄梵每天下午都会这会儿回来吃饭。看着厨房里熟悉的身影,黄梵松了口气。他担心如意会住到沈姐姐家去,不回来了。 以往黄梵回来,两人必会打声招呼的。但今天两人谁都没说话。 黄梵净了手,将灶台上的菜端到院中桌上。现在已经是盛夏了,厨房有些热,院中吃饭凉快。 如意净了脸,出了厨房就见黄梵已经将她的饭盛好了。 如意坐下,三人开始吃饭,还是没人说话。 菱儿感觉今天的饭桌似乎有些沉默,虽然哥哥不大爱说话,但以往总会说几句的。 菱儿便打破沉默,说起今天西席先生的教学内容来。 如意看着菱儿笑颜如花的模样,不禁欣慰。 最开始菱儿和她们一起生活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总带着一股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如今菱儿总算像是个正常家庭里长大的小姑娘了。 黄梵看了看妹妹,又看向如意,目光深切,不乏感激。 如意余光看到黄梵在看她,忙不迭低下头,避开黄梵的目光。 看着低着头的如意,黄梵不由有些失落,以前如意不是这样对他的。 饭后,如意准备收拾碗筷,就被黄梵抢先一步。 “你去忙吧。”如意轻声道。 “我洗了碗就去,不碍事。”黄梵转头对如意笑道。 如意不敢直视黄梵,见黄梵要收拾,也不跟他多争,径直转身进屋去了。 天气已经有些暗下来了,房间里有些暗,如意点了灯。 如意抬眼就见桌上灯线笼里有一双还没做完的鞋子,是给黄梵做的。 如意拿起其中一只,直差上线,这鞋子就做成了。如意看着手里的鞋子,叹了口气。 ...... 三天后,梁珩到了此次江淮行的第一州,柳州。 梁珩一行人以钦差巡官的身份,直赴江淮。 柳州的州牧秦褚一早就得到了巡官御史即将到达柳州的消息,一清早就出城,到码头迎接巡官。 梁珩等人是在中午才到的,秦褚一行人早上吃了些早点出来,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左等右等都不见巡官来,秦褚就吩咐下面的人去给他弄些吃的过来。这会儿,一艘不大起眼的船缓缓向码头划过来。 秦褚没有将这艘小船当回事,也没有将上面下来的一行人当回事,依然在码头焦急等着巡官御史们。 直到城里将御史们已经住进驿站的消息传来,秦褚十分震惊,他们大清早就过来了,这御史什么时候进城去的,难不成昨天就已经到了? 秦褚匆匆忙忙地回了城,到了驿站,果然就见驿站四周似乎站了几个卫兵。 秦褚正准备进去,在门口就被拦下了。 “什么人?!” 自己这一身绯色官服,这卫兵是瞎的不成?要说这京城来的卫兵不认识官服,秦褚怎么都不会信。 秦褚有些光火,但还是强忍下怒气。 身后的随从知道这会儿该自己出声了,便上前一步,看着秦褚桀骜道:“这位是我们秦州牧,是过来见御史大人的!” 卫兵还是无动于衷,生硬道:“御史大人有吩咐,舟车劳顿,任何人不得打扰。” 秦褚见这卫兵态度如此生硬,不由怒气更甚。这些小小御史不过是七八品的小官罢了,仗着是皇上派来的巡官,就对他们这些五品大员颐指气使。 但也没办法,现在看来自己这官位性命还掌握着这些八品小官手中,若是他们回京去瞎说一通,保不齐皇上就这么信了。 秦褚憋着一肚子火气又回去了。不回去能怎么办呢,难不成还硬闯不成? 梁珩并不知道秦州牧已经来过了。不过晚上的时候,秦褚递了帖子来,说是要给诸位御史巡官接风洗尘。 秦褚并不意外这些御史会拒绝,御史不像别的京官那么好打发。 不来就不来吧,反正礼仪是已经到了,他们要查便查,秦褚也不会怕了。 休整一夜,次日清晨,梁珩等人吃了些早点,就派人去通知秦褚,直奔目的地,含嘉仓。 柳州的含嘉仓是江淮四大粮仓之一,里面储存着二十余万石粮食,几乎是整个江淮一带一年的税粮。 梁珩等人到了含嘉仓没多久,就见几辆马车往这边驶过来。 停稳后,从第一辆车里下来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中年人,后面两辆也下来两个人,穿着低阶绿色官服,梁珩猜测,后面的应该是负责管理粮仓的官员。 就算没人介绍,梁珩也知道这人肯定是柳州的州牧,秦褚。因为整个柳州只有州牧一人有资格穿绯色官服。 “众位御史们,远道而来,辛苦了!本官有礼了。”秦褚朝众人拱了拱手,笑道。 梁珩看了看着秦州牧,他四方脸,模样倒是很正派,下巴处留了一小撮胡子。 梁珩也拱了拱手,“秦州牧客气了。” 秦褚看向眼前这年轻人。他已经得了消息,这次巡官带头之人是上次发现天黍的县官,刚擢升进京的。 秦褚不由心里有些看轻梁珩,不过是靠运气升了官的毛头小子,能有多少才干水准? 但是秦褚毕竟久混官场,心里想的,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反而笑意盈盈地跟梁珩说起客气话来,赞他年轻有为。 梁珩听着秦褚左一句右一句地捧他,不由微微皱眉,打断秦褚道:“秦州牧,我等奉皇命来核查粮库,先进仓去验看粮食,别的话容后再说吧。” 秦褚被梁珩这一打断,不由一怔,心里更加认为梁珩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头,连官场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不知道以后会得罪多少人,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褚没有发作,还是勉强笑了笑,道:“梁大人说的是,那我们这就去验粮。” 秦褚在前门带路,一行人走进含嘉仓的大门。 含嘉仓是地下储粮的粮仓,进了大门不远,就见一个个仓库模样的房间,足有五六十个。 秦褚带着众人走进第一间。 只见仓内内有两三个圆形盖子,方圆一丈有余。秦褚命守粮仓的卫兵打开其中一个盖子。 梁珩等人走进两步,往里面一看,就见里面满满的都是土黄色的稻谷。 梁珩看向一旁的官员,问道:“这位是管理粮仓的庾曹吗?” 那看着年过五十的官员被梁珩问了一句,连忙躬身答道:“回御史大人,下官正是。” “你来说说这含嘉仓的情况。” 那小吏抬头看了一眼秦褚,见秦褚正蹙着眉头,忙低下头来,道:“这含嘉仓,一共有存粮二十八万石,像这样的仓库一共六十个,每间存粮四千五百石,每间三个地窖,每窖存粮约一千五十石。” 梁珩点点头,这地窖不像地上粮仓,好核验,这些粮食要是都挖出来,一两个月都挖不完。 梁珩不禁微微蹙眉,这怎么查验,倒是有点难办。 梁珩等人又查看了其他的仓库,看着都是满的,只是不知道下面是不是都是粮食。 秦褚一直在观察着梁珩的表情,只是梁珩似乎表情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让他有些摸不透这在他看来不过是官场后辈的侍御史来。 梁珩等人看了一圈又回了驿站,梁珩一路都在思考,这粮食要怎么核验。 到了驿站,梁珩又询问其他御史有没有什么法子,几人皆摇头,做了御史这么多年,有的也曾出巡过粮仓之州,只是都是来看一眼。最多往下挖一点,不见有异,就算行了。 梁珩却想着,这粮食在地底下,上面要给他们看,自然得是粮食,下面就可以做手脚了。但梁珩也知道,要想将粮食都挖出来验看是不可能的。 只是要怎么验看真伪呢? 第116章 菱儿明显感觉到如意姐和哥哥之间似乎有点奇怪,两人这两天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了。 菱儿趁着哥哥出去了, 问如意道:“姐姐, 哥哥惹你生气了吗?” 正绣着花的如意闻言抬起头, “没有啊。” 菱菱儿见如意又低下头,没有再问,只转头看了看针线笼里那双做到一半就停工了的鞋。 ...... “梁大人, 不然就随意抽选几个地窖, 城外就有湘军, 跟秦州牧商量一下,让他调几个军的湘军过来挖粮。”一个御史建议道。 梁珩想了想,现在看来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样的话,两天时间,应该能将粮食都挖出来。 一行人住在驿站里,驿站的房屋建筑都有江南小调的风格, 亭台楼阁, 修筑得十分精致。 去州牧府找秦褚商量的御史很快就回来了,脸色不大好。 “大人, 秦州牧说城内湘军不归他管, 他无权调遣。” 梁珩道:“那城内的守军呢?城内守军也有千余人吧。” 御史道:“下官也说可以调遣城内的守军,可秦州牧说城内守军要保卫城池, 保卫百姓,不能离守。” 梁珩皱了皱眉。看来这秦州牧是早有准备了, 算准了他们会请他帮忙, 而这粮仓若是有问题, 这秦州牧巴不得他们查不出来呢,怎么会帮忙。而就他们这行从京里来的人,卫兵不过带了六人,就这六人去挖,只怕一天连一个都挖不完。 御史道:“大人,要不我们去找些百姓过来?” 梁珩摇摇头。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秦褚既然是早有准备,肯定也已经想好对策了,说不定这里的百姓都已经被警告过了,去找百姓来帮忙,他们一走,只怕这些百姓要遭殃。 皇上只怕正焦急地等着结果,这事不能多拖。若是他们自己挖,只怕几个月都查不完了。 还需另想法子。 晚饭后,梁珩在驿站里走了走,一路沉思着对策,不觉走出了院子,似乎是到了驿站后面。驿站地处官道旁,后面是一座矮山,长满了葱葱郁郁的翠竹。 江淮一带多竹,品种繁多,但多为高山竹,很多地方甚至漫山遍野都是。 而驿站后面的这片竹,就是高山竹。成竹宽约两寸至三寸,竹节高,竹身直。 梁珩看着眼前这一片翠竹,突然有了主意。 次日。 秦褚很晚才起身,娇妾正伺候着他洗漱,丫鬟进来通传,说粮仓那边派人过来,有要紧事。 秦褚一听是粮仓那边派的人来,当即摔下帕子,快步出了房间。 “什么?那些御史验粮来了?” 秦褚不禁大惊,难不成这些御史,这些文弱的文官,真的要自己撸袖子挖吗?秦褚不信。 但秦褚还是马上出门,往粮仓赶去。虽然现在看起来是高枕无忧,但是保不齐这些御史相出什么法子来。 等秦褚匆匆忙忙赶到了粮仓,就见一众御史围在几个卫兵身边,几个卫兵,正合力将一根竹竿往粮仓里打。 看来这梁珩是想用这竹竿将里面的粮食带出来检验了。秦褚提心吊胆地看着众人忙活,祈祷那细长的竹子插不深。 几个卫兵十分艰难地将竹竿往下插,这稻谷越到底下越紧实,也越难插.入。 这地窖差不多有半丈深。 仓库内很是闷热,众人没多久就热出了汗来,特别是那几个卫兵,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终于,竹竿插到底了。 几个卫兵合力往外抽竹竿。 似乎抽出竹竿比插.入竹竿更吃力一些,最后梁珩等人也上前帮忙了,众人这才合力将竹竿抽了出来。 也是这高山竹质地十分坚韧,一般竹子只怕早就断了或裂了。 梁珩顾不上多休息,认真地看着卫兵往下劈竹子。 只见竹子细头部分,也就是竹子上部分,约一半全都是粮食,再往下劈,一整节都是土。 秦褚顿时面无人色。 梁珩面色凝重地看着那长约四五寸的土层,吩咐负责记录地御史将情况如实记录。 秦褚腿一下就软了。 这前面的这些仓库里,原先装粮食的时候,就在地下垫了很高的土层,看样子,已经延续了多年。 这梁珩怎么就这么较真呢? 秦褚看着梁珩带人一个粮仓一个粮仓地查下去,越发感觉脖子凉飕飕的,似乎脑袋已经和脖子分开了。 查了整整一天才查完了一半,三十个地窖。三十个情况都如此。 跟着梁珩的御史,人人都沉着脸。其实相比查出问题来,他们都希望查不出问题来。 要明白往年,年年御史台都会有御史出京江淮巡查粮仓,这么大的问题,这么多年都没有查出来,御史台是有多无能,或者说,御史台的御史们,会有多干净? 所以,就算后面有御史发现了粮仓有异,也不会上报上去。 江淮自古繁华,能在这里做官的,几乎都不会像是梁珩这样的清贵,大多都是在朝中背景复杂的。 而那些高官大臣凭什么提拔你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趋。这些官员被提拔到这里来,就要给贵人相应的回报。 所以一旦有御史怀疑了,就算写了奏折呈上去,也会被人半路拦截下来,齐策根本看不到这奏折。而这个不听话的御史,也很快会有人解决。 而且不论这个,御史台可能也会将事情压下来,不会让齐策看到。因为这事一旦抖出来,谁都讨不到好。御史台也不会逃脱了干系。 至于事情能压多久呢,能压多久是多久吧,最好压到自己致仕或者是自己被调换官职。 负责记录的御史,以前是奉过皇命出巡江淮的,这会儿见篓子越捅越大,也不禁胆寒起来。 梁珩只是沉着脸,见几个卫兵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本来想连夜将粮库查完,也不得不停下。 梁珩没有理会一旁试图与他搭话的秦褚,径直带着人回了驿站。 当夜,有人敲梁珩的门。 梁珩正在灯下看书,就听到一阵敲门声。梁珩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人,不待梁珩分说,快步闯进屋,将一个木箱放在了屋内的桌上,转身就想走,被梁珩拦下了。 “你是谁,谁让你给我送东西?” 那人略低着头,轻声道:“大人打开就明白了。” 梁珩只是伸手拦着这人,没防备就被这人撞开了手,他快步出了房门。 等梁珩追出房门,只能看到拐角处一片衣角了。 梁珩没有再追,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梁珩走回房间,打开桌上的箱子,果然就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半箱银票,数额都是五十一百一千不等。 ...... 黄梵明显感觉到最近如意在刻意地躲着他了。 每天除了在饭桌上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其余时间根本就没机会说。他一走过去,如意要么离开,要么也不说话,最多嗯几声。 如意想了很久,甚至夜里辗转反侧都睡不着,还是做下了决定。 这天早上,几人吃过早饭,黄梵抢先将碗收进去洗了。出来就见如意并没有像前几天那样,他洗完她就回房了,而是依然坐在饭桌前,正和菱儿说着话。 黄梵心里一松,也有些高兴,如意这是想明白了吗? “梵弟。” 这几天来,如意都没有主动叫过他,黄梵不由一喜。 可他很快就被一盆冷水泼了头。 “梵弟,菱儿,如今你们也大了,我也该回小姐身边了。等我走了以后,你们就买两个丫鬟吧。” 黄梵笑意凝固在脸上,惊立当场。 “如意姐姐,你不要菱儿了吗?”菱儿这么些年都跟如意生活在一起,如意早已成为了她生命中和哥哥一样不可分割的亲人了。 如意转过头看着眼有泪光的菱儿,勉强笑了笑。 “姐姐没有不要菱儿啊,你沈姐姐家就在京里,你想姐姐了,就过去看姐姐。虽然小姐已经将卖身契给我了,但我始终还是沈家的人。这么多年没能照顾小姐,如今你们也大了,我也该回去了。” 菱儿听懂了如意的意思,咬咬嘴唇不说话了。如意姐姐确实是沈姐姐的丫鬟,只是因为要照顾他们,才离开了沈姐姐。 “不能让沈姐姐重新买一个丫鬟吗?”菱儿一会儿,又道。 如意看了看菱儿眼帘下快掉下的眼泪,心中也极为不舍。她自小没了家人,和小姐的感情虽然也亲同家人了,但毕竟尊卑的观念,自小就刻在她骨子里了。 黄梵兄妹不一样,他们相识于微末,这种感情,最难以割舍。 可现在,她必须要走了。 菱儿知书达理了,也明白如意说的话。她不能因为舍不得如意姐姐,就不让她回去。毕竟如意姐姐也离开沈姐姐四年了。 黄梵一直看着如意,他想看看,如意是不是真的这么无情。 如意起身进了房间,菱儿转身也回了房间,她不想让如意姐姐看见她忍不住的眼泪,她知道如意姐姐也很难过,她不想让她更难受了。 如意正收拾着衣裳,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句问话。 “你真的非要离开吗?” 如意没有转身,因为她的眼泪被这一句问话给逼了出来。 如意轻轻吸了一口气,状做轻松道:“对啊,是时候该回去了。也不远,以后你们也可以经常来小姐家做客。” 如意刚说话,就被黄梵拉住了手腕,被逼得转过身来。 就看到面上神色似难过,似愤怒的黄梵,离她很近,两人相距不过半步。 如意下意识想将黄梵的手甩开,就感觉到这一次,黄梵很用力地握着她的手腕,固执地不肯放手。 “为什么,为什么你肯嫁给那些素未蒙面的男人,就是不肯嫁给我?” 如意看着黄梵悲痛绝望的神色,话音在喉间哽住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嫁给我,我会疼你一辈子。” 如意不敢直视黄梵悲痛深情的眼眸,低着头道:“我只把你当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黄梵突然大吼了一句。 见如意被吓了一跳,黄梵又急又悔。 如意正呆滞间,就被黄梵猛然一拉,跌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我不想做你的弟弟,我要做你的男人...” 黄梵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低沉嘶哑,说出了压抑了四年的话。 如意从没意识到,黄梵已经这么大了,他高出她一个多头,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像个真正的男人了。 “别走,好吗?” 黄梵几近哀求的话入耳时,如意感觉到几滴热泪滴入了她的脖颈,一路往下,热意直传到了她的胸口。 第117章 (如意和黄梵) “畅儿, 你在哪滚了这身泥?” 沈蓁蓁无奈地看着儿子, 一身宝蓝色的小短衫上裹了很多泥。小脸蛋上红扑扑的, 也沾了不少泥。 和畅低着头, 不敢说话,小脚在地上搓了搓。 沈蓁蓁拉起儿子,吩咐丫鬟碧儿去打水来。 沈蓁蓁正给儿子洗脸的时候,碧儿进来说黄梵来了。 沈蓁蓁让碧儿请黄梵进来。 黄梵一走进堂屋, 就见沈蓁蓁正在给和畅洗着脸。 “沈姐姐。” “快坐, 我先给畅儿洗洗脸。” 黄梵见和畅一身泥, 笑道:“畅儿在哪滚了这身泥?” 和畅扁扁小嘴, 不说话。 “畅儿,快叫叔叔。”沈蓁蓁对儿子道。 和畅抬眼看了黄梵一眼, 黄梵没来过沈家几次,和畅还不大认识黄梵, 小声叫了一声叔叔。 和畅头发还没有多长,还像个女孩一样,扎在头顶。脸很圆润, 小身板很壮实, 脖子间,依然还带着那个金项圈。 等和畅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黄梵将和畅抱在了腿上。 和畅极不情愿, 却还是忍着没有闹着要下地。 沈蓁蓁又让碧儿上茶。 黄梵低头逗了和畅几句。 和畅奶声奶气地让黄叔叔带他出去玩。在江宁时, 梁珩散卯后, 总会带着沈蓁蓁和儿子出去走走, 而进了京后,和畅只跟娘出去过一次。 沈蓁蓁见儿子想要出去玩了,笑道:“以前只有你珩哥在的时候,我们才敢带他出去。和畅这孩子脚力快,一下看不住,就跑不见了。京城不像江宁那个小县城,要是丢了不知上哪找去。所以进京后,我就不敢带他出去。” 和畅听娘这么说,连忙奶声奶气对黄梵道:“我不乱跑的!” 和畅一双大眼睛极像沈蓁蓁,眼眉和脸型却跟梁珩极为神似。 黄梵应下和畅,说下次有空就带他出去玩,和畅高兴地在抱着黄梵脖子吧唧了一口。 黄梵感觉到脸上水润润的地方,看着和畅鬼灵精怪的小模样,突然也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沈蓁蓁知道黄梵生意忙,这会儿上门定是有事,让碧儿带着和畅出去玩了,这才问黄梵。 “梵弟这是有事吗?” 黄梵看向沈蓁蓁,已为人母的沈蓁蓁,和三年前相比,面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个当年在他娘过世后,尽力照顾他们兄妹如母一般的姐姐。 黄梵没有踌躇没有隐瞒,“姐姐,如意...姐说她要回来了。” 沈蓁蓁有些吃惊,“回来做什么?” “她说离开姐姐太久了,要回来照顾姐姐。” 沈蓁蓁皱皱眉,看样子,如意是真对黄梵只有姐弟之情了。上次如意都还说要再留两年照顾菱儿不想嫁人,这次却要回来了。 “感情是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事,我也不好掺和,我去问问如意是什么意思吧,如果如意真的...我也只能尊重如意的意思。” 沈蓁蓁没有说完,黄梵却明白她后面的话。缄默不语,心底却不由深深一叹。 黄梵要去酒楼,就先走了。 等黄梵走了,沈蓁蓁出了房找儿子。 沈蓁蓁他们住的,是一栋三进宅子。 沈蓁蓁走出垂花门,转过拱月门,就见儿子正蹲在假山下,小肩膀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沈蓁蓁轻轻走过去,就见儿子正在玩泥巴。小手里揉着一团泥巴,旁边地上还躺着两团。 沈蓁蓁紧紧地看着儿子努力地揉着泥巴,他很专注,没有注意到娘已经走到了近前。 和畅一身新换的衣裳已经弄脏了,脸上又沾上了泥巴。 和畅每天只能在家里乱跑,没有人跟他一起玩。沈蓁蓁不由心疼,想再生一个的念头更强烈了。 和畅终于看到娘已经站在他面前了,正看着他干坏事。 和畅连忙站起来,想去拉沈蓁蓁,就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泥,低头一看,身上也沾上了泥。小手慌忙在小水塘里洗了洗。和畅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蓁蓁走进儿子,拉起他还沾着泥巴的手,看着地上的泥团问道:“畅儿,你捏的是什么啊?” 和畅见娘没有生气,顿时笑开了。 “我捏的爹和娘,”说着又指着地上被和畅慌忙扔下的小泥团,“这是畅儿。” 和畅笑眯了眼,露出两颗小虎牙。 沈蓁蓁拉着儿子回房,给儿子收拾干净后,拉着儿子出门了。 沈蓁蓁本来想坐马车过去,想着儿子一直想出门,就拉着儿子走路过去了。 和畅脚力很好,走了很远也不觉累,反而一路兴致勃勃。 只是出门前和畅和沈蓁蓁做了保证,要一直牵着娘的手。和畅一路都紧紧牵着沈蓁蓁的手,没有乱跑。 母子俩走了快两刻,才走到了黄梵他们家。 如意她们住的就是普通的一进院子,如意听到敲门声,过来打开门,见是小姐拉着和畅站在门外,十分惊喜。 “小姐,您来了?快进来!” 沈蓁蓁笑了笑,低头让儿子叫人。 和畅还记得如意,叫了姨姨。 如意伸手牵和畅,和畅乖乖地让如意牵住了小手。 沈蓁蓁进了院子,见院子只是一进的,有些惊讶,“你们这院子很小啊。” 如意笑了笑,“就我们三个人,也没有下人,住不了那么大的院子,梵弟就没买大院子。” 说到黄梵,如意明显有些不自然。 这小院子,和当时在泉州那个很像,只是这个精致太多。 如意将两人带进堂屋,请沈蓁蓁坐下,又张罗着给她倒茶上点心。 沈蓁蓁拿了一块点心给和畅。 “菱儿呢?” “还在午睡呢。” 沈蓁蓁点点头。 如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小姐,我想着梵弟兄妹已经大了,我也该回来了。” 沈蓁蓁道:“你现在是自由身了,回来做什么?” “我的命是小姐救的,就是没有那一纸契约,我还是小姐的丫鬟。” 沈蓁蓁认真道:“就算你欠我,也早就已经还清了。现在,你就是你了,你的人生也是你自己的,你就是为自己而活,余生你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是姐妹,不是主仆了。” 如意沉默了,似乎有些迷茫。 沈蓁蓁继续道:“所以你不用再回来,就算你决定回来,也不应该是回来照顾我,而是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如意真的不欠她什么了,应该说,是她还欠着如意,如果没有如意,前世她会更凄惨,这世也可能不会这么幸运。如意是她和梁珩的红娘。 沈蓁蓁以前和如意说过类似的话,但是没有这么直白地说过。虽然这与如意一直以来的观念相违背,但如意明白沈蓁蓁是什么意思。 沈蓁蓁见如意眼泛泪光,不觉也想起以前来,不禁感慨不已。 如意沉默半晌,轻轻说道:“可小姐,我迟早要嫁人的,也照顾不了菱儿多久了。” “你真的不考虑梵儿吗?” 如意沉默不语,她本该一口肯定的,这会儿,却有了一丝犹豫。 “为什么不考虑梵儿?”沈蓁蓁又问道。 如意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一直以来,我都只把他当弟弟。” “可梵儿毕竟不是亲弟弟啊,我能看得出来,梵儿是真心喜欢你。” 如意微微红了脸,黄梵到底是怎么会喜欢她的,如意至今都不明白。 “那些男人,你也未必会喜欢,也未必会真心好好待你,梵儿不一样,梵儿重情重义,就算没有感情,凭着恩情,这辈子梵儿都不会亏待你的。” 如意低着头,没有接话。 沈蓁蓁叹了口气,多好的姻缘,只看如意想不想得通了。 沈蓁蓁又劝了几句,就不再说了,如果如意真的不愿意嫁给黄梵,她不想逼她。 等沈蓁蓁牵着儿子回去后,如意背靠着院门,怔怔间,忽地想起那天黄梵将她抱入怀中那一瞬间来,那几滴热泪似乎钻进了她的心,时不时隐隐发烫。 黄梵依然在晚饭十分回来,帮着将菜端上桌。 吃饭时,黄梵就坐在如意对面。 如意不自觉抬眼看向黄梵,如今黄梵身材极为高大,下巴处有隐隐的青胡茬,剑眉入鬓,四方眼有些细长。 十五岁时的黄梵都已经隐隐有了阳刚之气,如今快到及冠之年的黄梵,阳刚之气更甚。 黄梵一直注意着如意,见她正愣愣地看着自己,也抬起眼来,就见如意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似乎在走神,连他望向她都没察觉,也没像前面那样,两人只要有眼神交汇,就会避开。 菱儿看着如意姐和哥哥两人互相对望,低下头不做声。今天她听到了沈姐姐和如意姐姐的谈话,菱儿很震惊,也十分高兴。要是如意姐姐做了她嫂子,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如意姐姐会走了。 良久,如意反应过来,见黄梵也正望着自己,连忙低下头,胡乱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 黄梵暗暗叹气。 饭后,黄梵依旧收拾了碗筷,正在厨房里洗着,就见如意走了进来。 黄梵忙停下来,如意这几天一直都是避着他,这会儿主动走进来,肯定是有事对他说了。 如意走至灶台旁,距黄梵不过三步。 如意低头看着黄梵的鞋。黄梵不开腔,等着如意说话。 也许如意这就做了要不要走的决定了吧。黄梵猜测。 “黄梵...” 黄梵一震,如意从来没有叫过他全名。 如意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抬眼看向黄梵。 黄梵腰间围着一块青布,双手袖子挽在肘间,正紧张地等着她说出下文。 如意咬咬唇,轻声说道:“我要是嫁给你,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第118章 梁珩当即叫醒了所有已经睡下的御史。 几个御史刚刚入睡就被叫醒, 不由都有些怨气, 但梁珩官阶比他们高不说,本次出巡还是梁珩负责。不敢真的埋怨, 御史们都赶紧穿上衣裳,来到了梁珩的房间。 梁珩立在桌旁,等着所有御史来齐。 先到的几个御史见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箱子,心里都猜测, 这不会是... 御史们自上任起,不知接触了多少这样的事。也曾有人将这样的东西, 送至他们的桌头。一联想到今天的重大发现, 几个御史心里都门清了。 等六个御史来齐, 梁珩打开了桌上的小箱子,果然见里面装着一叠叠的银票。数额不等, 粗略估计, 应该有几千上万两。 “这是刚才一个人送来的。”梁珩道。 御史们都不做声,这送银的人什么意思, 已经不言而喻。 “他并未留下名讳, 不知是谁用来的, 也还不回去。” 御史们听梁珩这装糊涂的一说, 不由暗自思忖, 这梁侍御史莫不是想把笔银子黑下吧?又把他们所有人都叫过来,莫不是想拉他们下水? 当即就有御史表明了态度, “梁大人, 这银子肯定是秦...” 不待他说完, 梁珩打断道:“他并未留下名讳,这银子是谁送的,不能冒断。” 那御史还想说话,梁珩摆手打断他。 其余御史见梁珩这模样,不由心想,原先听说这梁御史极为清廉,如今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正当那些御史思忖自己该怎么做时,梁珩转向负责记录的杨赟、段续两御史,“两位大人清点一下银票数目,登记在册吧。我们是来查粮仓的,这银票,等回京后,请皇上定夺!”梁珩说着朝天拱拱手。 御史们没想到梁珩打的这个主意,一时面面相觑。不过梁珩这样做,似乎更合适。 次日,梁珩等人依旧去粮仓验粮。 秦褚昨晚上差人送了银后,一直紧张地等着消息。 他早就听说了梁珩廉洁的名声,这银子,梁珩很大可能不会收。 可左等右等,秦褚都没听到驿站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 梁珩这是将银子收下了?秦褚左思右想,既高兴,又有点不可置信。 要知道,江淮这一带,没人不知道梁珩在任三年,没拿过百姓一钱一厘的名声啊! 难道梁珩穷怕了?秦褚思来想去,似乎这个理由最能让自己信服。虽然当官有俸禄,但是这俸禄只够养活一家老小不饿着。想生活得优越点,不可能的。也许梁珩进京后,被京城纸醉金迷的生活迷花了眼? 不管怎样,次日秦褚大清早就在粮仓处侯着了。一见梁珩他们来,殷勤地上前打招呼。 梁珩态度没多少变化,依然有礼而客气。 秦褚见梁珩没有什么异色,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提着的脑袋,算是落回了脖子上。 后面三十个仓,多半没有了泥。但底下的粮食都已发霉,腐烂得不能再吃了。 不仅秦褚心惊胆战,他后面的粮官,腿软得早已走不了路。 梁珩面色依旧严肃,不置多词,只让后面的御史,如实记下。 秦褚本来还稍稍安了心,见梁珩并没有收手的意思,还让御史如实记下。又有点摸不清这梁御史的意思了。 难道是嫌银子少?借着验粮敲打敲打他?亦或是,手底下御史都看着,不能替他掩护得太明显? 是了,这些御史也是需要银子封口的。 是夜,梁珩又收到了一个箱子。 比前面那个更大,里面也塞满了银票,足有数万两。 梁珩依然叫来了同行御史,登记在册后,就不动声色了。 次日,秦褚满怀希望地送走了梁珩一行人。 临梁珩上船前,秦褚凑到梁珩跟前,轻声问了句,“梁大人,这粮仓的事?” 梁珩冷冷笑了笑,“秦大人好自为之。”说完不再理会秦褚,转身上船去了。 留下秦褚在原地琢磨了良久梁珩话间的意思。 梁珩意思很简单,秦褚你完了。 可是秦褚想了半晌,强行说服了自己,安心回府了。 下一州是邙州,兴邙仓。 一天后,梁珩等人到达了邙州。 邙州州牧李肃,原先是工部侍郎,后因犯了错,才被贬到邙州做了州牧。 李肃被贬至邙州不过一年。 李肃得到消息后,也立马命人检查了粮仓。没想到粮仓真的有问题,窖底垫了几层木头,一窖粮食不过半数。 粮食入仓之前都会晒干,所以一旦入仓,五年一换。李肃当时上任时,也开仓验了粮,他没想到前面的州牧竟然敢在粮仓这种要杀头的事上动手脚。每年都会有御史下江宁来巡查,从没传出过江淮粮仓有异的消息,所以李肃见粮仓是满的,根本就没多想。 而这会儿再发现,似乎已经晚了。临到核查之前才说自己不知道粮仓有问题,谁会相信呢。就算相信,失职这一责,怎么都跑不了。 邙州通判王厢见李肃着急上火,跟他建议道:“李大人,何不将这窟窿补上,这样你我都无虞矣。” 李肃急问道:“这窟窿何止十万石?如何能补?” 王厢凑到李肃跟前,耳语了一番。 李肃瞪大眼睛,看向王厢,王厢冲他点了点头。 梁珩等人在隔日清晨抵达了邙州码头。 通判王厢一早就带了人出城来迎接众人。本来王厢想请李肃跟着他一起来,李肃却说什么也不来。王厢作为邙州的二把手,迎接御史的事李肃不肯做,只好他自己来了。 李肃本来想阻止王厢,奈何王厢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下属,在朝中的后台比他硬多了,他管不了。 照以前,李肃肯定不会考虑这些,奈何他已经受过了教训,学乖了一点。 梁珩等人一下船,就见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迎了上来,朝众人拱手问道:“请问可是御史大人们?” 梁珩走在前面,没接话,后面一御史道:“正是!” 王厢笑了笑:“众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李州牧已经在聚仙楼定下了席面,给众位御史大人们接风洗尘。” 梁珩不禁皱了皱眉,道:“我等自水路而来,并未沾上风尘,接风洗尘就不必了。还要麻烦这位大人指个去驿站的道。” 王厢见梁珩虽然面容极为年轻,却又走在最前面,想来是那个前两年很是出了一番风头的梁珩没错了。 王厢只是客气一说,见梁珩果然拒绝,也不多说,指着旁边停着的一列马车道:“下官已经为诸位御史大人们备下了马车,请御史大人们上车,送大人们去驿站。” 这坐车倒是无碍,梁珩道了谢,领着御史们坐上了马车。卫兵们就只能走路过去了。 很快就到了驿站。 江淮的驿站不似那些建在穷乡僻壤的驿站,大多修葺得很精致,住宿条件也极好。 梁珩等人休整了一个时辰,才派人去州牧府送信,他们要去验粮了。 李肃接到信儿,坐在书桌后,抬头看向窗外的苍穹。正好是一天之中阳光最刺眼的时候,李肃李肃感觉自己眼睛有些刺疼,闭了闭眼,两滴浊泪滴了下来。 他前半生很顺畅,一甲进士及第,授职除官,一路坐到从三品的工部侍郎。后半生却开始走起了霉运。 可能是前半生一直在坚持原则,在官场上也不懂得圆滑待人接物,所以才导致了后半生官场不顺。李肃深深叹了口气,他开始思考,若是前半生在官场上能左右逢源,他是不是如今还是前途可期的工部侍郎? 李肃到底还是出了门。等他到了粮仓的时候,梁珩等人还没到,李肃略等了一会儿。 没多久,就见一队马车往这边驶过来,后面跟着几辆牛车,牛车上还拉了满车竹竿。 梁珩下了车,就见一个身穿常服的中年男人站在粮仓大门前,模样很是普通,像是个普通百姓。 后面的段续轻声在梁珩耳后说道:“大人,这就是邙州州牧李肃了。” 等众人走近,李肃朝众人拱拱手,道:“众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本官是本州的州牧,李肃。” 梁珩也朝他拱拱手,“梁珩,李大人有礼了。” 李肃是五品州牧,论官阶还比梁珩高了一阶,但梁珩是奉敕出巡,可不对地方官行礼。 李肃看了一眼车队最后的牛车上的竹竿,苦笑道:“梁侍御史不必劳累了,前几天我已经验过粮仓,这粮窖底下,垫了好几层木头,想来每窖先存的粮食,不过半数。” 众人见李肃这么就坦白了,不由惊讶。 梁珩也很是惊讶,“李大人?” 李肃苦笑了一下,“侍御史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将粮食挖出来查验的,本官这就将城外的湘军叫过来。” 梁珩道:“不必麻烦李大人,我们用竹竿即可验。” 李肃点点头,没有看一旁脸色有些惨白的王厢,侧身让梁珩等人进去。 王厢前面给李肃提的建议,李肃并没有采纳,王厢毕竟只是二把手,李肃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现在好了,谁都别想好活了。 一经查验,果然如李肃所说,每窖存粮,不过半窖。 梁珩让段续如实记录在册,李肃颇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 一年以前,李肃还是京官,是以,其他御史都认识李肃。 杨赟跟李肃是同一年进士,两人算是同年了。 杨赟见过李肃的风头无两,本是清贵,却刚至中年就做到了工部侍郎。原先杨赟见李肃官运亨通还曾艳羡不已,如今见李肃落魄至此,也不禁感慨万千。 梁珩没有与李肃搭话,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杨赟作为巡查御史,自然也要避嫌,也没有上前与李肃说话。 李肃回了府,一家老小都跟着他来了邙州。李肃本来有些心灰意冷,看到了家人,又燃起了一丝希翼,就算是因此丢了官,也总比丢了命好。 晚上。 梁珩见李肃深夜过来,还以为李肃的目的和前面柳州州牧一样,没想到李肃只是请求他将他不知情的情况写上去。 “梁大人,这事是我失职,去年我上任的时候,见粮仓是满的,就没查验。唉...不求梁大人替我美言,只求大人能将我说的这些事实上达天听。我...我真的冤呐!” 梁珩最终应了下来,不是因为他觉得李肃差点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模样让他相信,而是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一行人在次日离开了邙州,赶赴下一个粮仓,丰庐仓。 江淮一带,水运极为便利。有两个御史晕船,连日坐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但是没办法,皇命一刻都不敢耽误。 第三日中午后,一行人才到达了庐州。 照旧有人在码头迎接。 梁珩下船就见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人正站在阴凉处,是庐州的州牧谭怀义没错了。一个小吏模样的上来问他们是不是从京里来的。 得到确认回答后,那谭州牧快步迎了上来,十步开外就笑对众人拱手:“诸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梁珩也朝他拱了拱手,“谭州牧客气。” 谭怀义看向梁珩,梁珩就算没有走到前面,也是最显眼的,因为梁珩最年轻。 谭怀义又朝梁珩拱了拱手,“梁侍御史!久闻侍御史大名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梁侍御史果然是人杰啊!” 梁珩拱了拱手,“谭州牧客气。” 谭怀义点到为止,也没有说让梁珩等人住到州牧府。 谭怀义指了指旁边停着的几辆马车,道:“我为众位大人们准备了马车,众位大人舟车劳顿,请先到驿站稍作休息。” 梁珩拱手道谢,“有劳。” 谭怀义一直送他们至驿站,梁珩谢过谭怀义。 谭怀义道:“不知梁大人准备何时开仓验粮?不瞒大人,这粮食入仓几年,从未挖出来过,我担心底下粮食有坏,是担心得茶饭不思啊!大人等一天没有验粮,我就一天难安,还望大人尽快验粮啊!” 梁珩看着谭怀义脸上的急色,似乎真的很想他们尽快验粮。 梁珩点点头,道:“下午就会去了,谭大人别着急。” 谭怀义得了梁珩的准信,笑了笑,“多谢梁大人了,那梁大人看可需要什么,我命人去准备。” 梁珩见谭怀义急色不似作假,道:“如此,大人帮忙准备六十根竹竿吧。” 说着又将需要的尺寸和长度说了。 谭怀义满口应下,去了。 梁珩看着谭怀义的背影,一时弄不明白这谭州牧是什么意思。难道丰庐仓没问题,所以谭州牧如此安之若素。 梁珩倒是希望如此,不然若是四仓都有问题,只怕会龙颜大怒。 下午,梁珩还没让人去通知谭怀义,谭怀义就带着人过来等候梁珩他们了。 梁珩见谭怀义如此积极,心怀期翼的同时,也不由存了一丝疑惑。这粮仓若是真没问题,这谭州牧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可五十来个粮仓验下来,除了底部粮食有些腐烂之外,粮窖里真的装满了粮食,一窖不少。 众御史终于松了一口气,这粮食腐烂的问题比起空缺来说,算不得什么了。四仓总算有一仓能稍微跟皇上做个交代了。 晚上梁珩躺在床上,一直反复回想着今天的事。虽然粮仓验得很是顺利,实存粮食的数目没有空缺,梁珩却总感觉有些奇怪。 良久,梁珩说服自己,也许是先入为主了吧,一开始就认为这些粮仓都是有问题的,所以才难以相信。 第119章 次日, 梁珩一行人离开了庐州。 谭怀义大清早就过来送他们,十分热情, 直送至码头, 看着他们上了船。 梁珩临靠甲板,看着越来越远的庐州城,以及岸上目送他们离开的谭怀义一行人。 “梁大人?” 梁珩转过身, 是御史大夫, 段续。 段续年纪在御史台算是年轻的了,刚过而立的模样。 梁珩又转过身,看向河岸上已经变成黑点的人, 轻声问道:“段大人, 你有没有觉得这庐州城有点奇怪?” 段续不解。 梁珩继续道:“庐州街头上都没有什么行人。” 段续道:“许是现在还太早了呢?” 梁珩摇摇头,他们进城的时候,梁珩就感觉到庐州城安静得有些奇怪。出驿站去粮仓的路上,大街上也没有什么行人。庐州作为大城, 怎么可能会如此冷清。 段续劝道:“大人,您别多想了, 这丰庐仓没有问题是好事。” 梁珩知道段续的意思,可能其他御史也有不对劲的感觉, 只是考虑到诸多因素, 选择了沉默。毕竟庐州粮仓没有问题, 对谁都好。 梁珩摆摆手, 段续明白梁珩的意思, 进了舱去了。 次日下午, 一行人到达了最后一州,耀州。 耀州州牧罗昶,也带着人在码头等候御史巡官。 几乎和庐州如出一辙,罗昶也要求尽快验粮。 还是用了一个下午,粮食验完,除了下面的粮食大多腐烂了之外,没有出现空缺。 罗昶似乎真的松了一口气,邀请诸御史到州牧府宴饮。 梁珩当然拒绝,带着人回了驿站。 饭后,梁珩借着散步,和众御史说自己要上街走走。 连日奔波,众人实为疲惫。段续说要陪他一起去,梁珩谢绝了。 梁珩出了驿站,往进城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没碰到什么百姓,就算碰到两个,也是行色匆匆的。 梁珩走了好几条街道,直走了半个城,依然没看到有什么人。路过的高门大户,大门都是关得紧紧的。 梁珩愈发感觉到奇怪,正好到了一处茶肆,梁珩走了进去,里面也没什么人。 一个伙计上前来招呼他,梁珩趁机问了为何城里没什么人。 那伙计犹豫了会儿,道:“客官是外地人,这事您就别问了,就这几天没什么人,过了这几天就热闹起来了。” 说完,那伙计倒完茶,匆匆走了。 这几天冷清,过几天就好了。换句话说,这几天可能是他们来了,有什么原因,限制了耀州百姓的出行。过几天他们走了,这限制就解除了。 梁珩没坐多久,结了账,起身往回走。 梁珩没发现后面一直跟着一个人,等他走远了,那人进了茶肆,询问那伙计跟梁珩说了什么。 那伙计脸色顿时惨白,摇了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说!” ...... 梁珩回了驿站,面色无异。洗漱一番后,就躺下了。 次日,梁珩等人在罗昶一行人的目送下,登上了船。 罗昶看着船帆扬起,顺着风向,很快离开了耀州码头,往京城方向去了。 一切很顺利,罗昶的心落回了实处。 船离开耀州一个时辰左右,梁珩就下令停船。 一众御史不解,梁侍御史这是想做什么? 梁珩却解释到自己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落在驿站里了,要回去取。 众人心有埋怨,但梁珩说了有很重要的东西落下了,现在刚好离开没多远,回去也碍不了多大事,粮仓也都验完了,回京也不急于这一个时辰,只好都不说话。 船很快又在耀州城外的码头靠了岸。 梁珩带着段续往城里走去。 梁珩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下了,只是他觉得这耀州城一定有问题,所以一定要回来看看。而如果不用这个理由,说自己怀疑粮仓有问题的话,一些御史一定会拼命拦他。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 两人还未走至城门,远远的,就见城门处排起了两列长队,看着穿着,像是百姓,且肩上都挑着担,或是背着背篓。 段续也吃惊不小,要知道昨日他们进城时,城内街道上都没有几个人,城门处更是没有一个人影。 梁珩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早就有了的猜测,答案很快就会揭露了。 梁珩和段续都没有穿官服,混在百姓里,只是看着模样清秀点,并没有守兵怀疑两人的身份,放两人进去了。 等进去了,看清城内的模样,段续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的这一天,冷冷清清的耀州城百姓,似乎都在他们走后进入了耀州城,街道上挤挤挨挨的全是背着挑着挑子的百姓。 他们似乎都在往一个方向去,耀州仓。 段续看向面色严肃的梁珩,他惊讶地发现梁珩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丝毫不惊讶。 梁珩一开始只是怀疑,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两人跟着百姓往粮仓方向走,一路碰到很多马车往城内各处去的,上面装满了麻布袋子,装得鼓鼓囊囊的,看着像是粮食的形状。 等到了粮仓,就见粮仓前挤着大量百姓,还有很多马车,一袋袋粮食,不停地由大门里扛出来。 马车都排着队,很多上面已经装了大半了。 而百姓们则或坐或站地在一旁等着,似乎要先等这些马车装完。 一个官吏正站在大门处,手里拿着一本账本,核对着扛出来的粮食数目。 “梁大人,这...” 没想到这粮仓竟然真的有问题,这粮食竟是临时凑来的。骗过了他们后,就再还回去。 梁珩没有说话,面沉如水,只是看着前面挤挤攘攘的人群,并不说话。 一车车的粮食被拉走,段续不知道梁珩会如何应对,前面梁珩就和他说过,他怀疑这粮仓有问题,他当时还劝梁珩别多想,没成想粮仓真的有问题。 梁珩静静地看着,等了不知多久,直到那些马车都装得差不多,梁珩挤开身边的人群,往粮仓门口走去。 段续见梁珩动了,不由着急,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就怕出什么意外,他们应对不了。 但段续还是跟着一起挤上前了。 梁珩很快挤到了前面,就站在那手持账本的官吏旁边。 那官吏见梁珩挤到他身边,看了一眼,觉得面相似乎有些熟悉,还不待他说话询问,梁珩一把抢下了他手中的账本。 “你!什么人!胆敢抢官爷的东西,不要命了吧?来人!来人!将此人拿下!” 那官吏大惊后,又大怒,就要叫人来将梁珩拿下。 梁珩却不管他说什么,快速翻看了一下账本,就见上面记录了一些人名和粮食数目。 几个府兵涌上前来,就要拿下梁珩。 段续看得不由着急,这梁珩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这官场险恶,要是这耀州州牧豁出去了,将他们杀人灭口... 梁珩脸色不变,从怀中摸出御印,对着那官吏大声道:“看清楚了,本官是巡官侍御史梁珩!” 正准备扑上来的府兵也愣住了,看着那御印,不敢轻举妄动。 那官吏也是吃惊不小,这巡官们不是早上刚走吗,怎么还有一个,还会出现在粮仓这里。 等那官吏再好好看了看梁珩,他也是跟着罗昶去迎接过梁珩他们的,这会儿就认出他来了。 那官吏膝盖不由就是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府兵们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御印如见圣上,不跪就是杀头之罪,也都扑通扑通地跪下了。 百姓们并没有听到梁珩说的话,见那些官爷全都跪下了,也跟着跪倒了一片。 罗昶本来也在粮库的,只是这两天他有些心力交瘁。梁珩他们一走,心松懈下来了,就感觉累得慌,回去打算好好休息一下,这里就交给了那个粮官处理。 没成想这一回去就出了事,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已经走了的御史,怎么又回来了呢? 但罗昶知道,自己完了。 不仅是粮仓空缺的罪,还有这欺君之罪。这还有活路吗?京城里也没人再敢保他。 报信的下属见罗昶一下跌坐回椅子上,双眼紧闭,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灰颓地绝望。 “大人,这御史只是两个人,要不咱们就...做干净点,就算怀疑大人,也拿不出证据来。” 罗昶猛然睁开了眼睛,呵斥了一句,“滚!” 那下属瞪大了眼,不明白罗昶这是怎么了,那难道不是唯一的办法了吗?真的要等到这些御史将耀州的情况上奏上去?这可真就是死罪了啊,何不博一线生机? 罗昶像是一下老了十岁一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罗昶不会用那个法子,现在他有罪,最多不过就是一死罢了。他要是敢杀朝廷巡官御史,一家老小,乃至九族性命,都会与他陪葬! 第120章 梁珩将账本抢入手, 亮出了身份御印来,所有人都跪下了。 梁珩收起御印,沉着声, 看着那些一车一车的粮食。 那粮官只觉一股凉风直往自己脖子钻, 旁边有人见情况不对,连忙跑去州牧府通知罗昶。 梁珩出声让那些百姓起来。 那些商户百姓们,惊疑地看着梁珩,他们现在不关心这看着不像官员的人是谁, 他们只想知道, 自己这被迫被借的粮食,可否还能还回来。 商户也就算了, 这些不过是家中的一些储备粮食,而对挤满了大门前空地的百姓来说,这些是他们一年的口粮。 梁珩让段续上前来看着, 自己进了粮仓去。 梁珩走进第一间粮库,就见里面的地窖, 已经半空了, 上面那层粮食已经被挖空, 露出底下略有些腐烂的粮食来。 梁珩连走了几间粮库, 情况都是如此。 梁珩走出大门来, 外面的百姓还在殷殷切切地看着他。不知道梁珩的出现,会不会影响他们拿回自己的粮食。 “说吧, 这怎么回事?”梁珩还是朝地上的粮官问道。 事至如此, 狡辩已经没有意义, 这御史肯定是有所怀疑,才会杀了回马枪。 那粮官战战兢兢地将事情说了。 原来从梁珩他们出京起,四州的州牧都得了信。本来也想像以前那样,御史们也不会挖出粮食查验,企图蒙混过关。 但没想到梁珩竟然想到了用竹子查验。 除了李肃不知情,另外两州州牧就急了。和当时王厢的借粮主意一样,其他两州州牧立即就实行了。 州牧说借粮,那些商户都要仰仗州牧的鼻息,自然是不同意也同意了。而百姓们,则十分不愿,民以食为天,粮食就是百姓的命。这州牧说借粮,谁知道他到底还不还? 最后还是威胁恐吓,才让临近镇的百姓借了粮。 梁珩等人一路来,在路上耽搁挺久,等他们到达的时候,两个州早就将粮仓的空缺补上了。 只是怕梁珩等御史到达时,百姓若是议论这件事会被他们听到,于是那两天,城外的百姓便被禁止进城,城里的百姓,州牧府也贴出了通告,尽量不要出门,不得议论借粮一事,否则定罪云云。 故以,梁珩等人进城的时候,才会看到冷冷清清的耀州城。 罗昶最终都没有走出州牧府去见梁珩,为自己狡辩一二。 而这些借来的粮食,自然要还给百姓啊。梁珩让那官吏按着账本上的数目给百姓还回去。 但是,百姓被迫借的粮食都是当年的新粮,而这些粮官先给商户乡绅们还了粮,剩下的都是陈粮了,有的甚至是好几年的粮食。 一个百姓带头责问,其他原本不敢多言打算忍气吞声的百姓也跟着责问起来,场面一下失控起来。 梁珩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这事不归他管,且他现在也管不了。 那粮官看了一眼梁珩,见他没有什么表示,就明白这御史不会管这件事了。 可粮食已经给那些商户拉走了,剩下的这些都是底下的陈粮。 当然这也是他们故意的,那些商户乡绅出了粮食的大头,所以还粮的时候,自然也要紧着他们先还了。若是没有这侍御史在这,他们肯定会吓唬几下这些百姓,保准他们不敢再吭声,这也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可现在这侍御史站在旁边看着呢,现在已经活罪难逃了,再惹这侍御史不高兴,只怕他回京再多添几句,只怕他们死罪也不可免了。 粮官焦头烂额的,连忙叫人去请罗昶过来。 罗昶没有过来,倒是让人去和那些拉走粮食的商户商量,将他们拉回去的粮食买下来,还给百姓了。 梁珩见这事处理完毕,带着段续,拿着账本就出了城。 段续略落后两步,走在梁珩后面。 梁珩一路都在想事情,没有说话。 梁珩还没有上京到任前,上至二品宰相,下至九流小吏,都已经听过梁珩的名字了。 一是梁珩刚到江宁赴任,就捅破了天,朝中十余员官员,间接因为梁珩而落马。二是梁珩发现天黍的事,让他名震朝野。三是御史大夫徐恪,竟然会开口向皇上要人。 段续一直对梁珩很好奇,可梁珩上任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刺头事情。他听说当时三省的尚书还曾为梁珩去哪省而特意在政事堂讨论过,当然都不是要人的,都想将这个刺头踢出去。 所以梁珩一到任,表面上没人关注他,但其实众人都憋了一口气,想看看这梁珩进京后,到底能翻出多大浪花。 段续看着信步走在前面的梁珩,他很年轻,这毋庸置疑,他甚至是从五品的高官里最年轻的了。 这次江淮出行,皇上让年轻的,在御史台里毫无资历的梁珩领头,其实很多御史是不满的。在朝堂上,只有两样东西能让人信服,一是资历,二是背景。这两样,梁珩都没有。 段续心情复杂,他在梁珩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满腔热血,他也曾梦想自己有朝一日成为手握大权的重臣,进而成为名垂青史的名臣。然而熬了这么些年,他依然只是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他和梁珩到底差在哪呢?运气吗? 两人出了城,回到码头,船上的御史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梁珩他们这一去,至少两个时辰了。 可谁都没有京城去找两人,只想着回京就参上梁珩一本。 然而梁珩再一次做出了让他们几欲暴跳的决定来。梁珩竟然想要重回庐州查验粮仓! 这下没有御史沉得住气了,这梁珩是仗着自己是主巡官就胡乱下令吧。眼看这四州好不容易才查完,就能回京述职了,这梁珩非得因为自己心存怀疑就想耽误皇上和大家的时间,又跑一趟庐州? “梁大人,这庐州我们都是一个窖一个窖的查过的,肯定不会有问题了。这一来一回又是两三天时间,我们倒是无碍,只是皇上,怕是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了。一旦皇上怪罪拖延之罪,这责任梁大人能负吗?” 梁珩看向说话的御史,不急不缓地将刚刚城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众御史大惊,转向一旁的段续,“段大人,梁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段续闻言不禁皱眉,这些御史真的太不将梁侍御史看在眼里了,当着他的面就怀疑他说谎。 段续道:“诸位大人不相信,现在船也还在耀州码头上,进城也不费功夫,诸位大人何不自己进城去粮仓看看,亲眼看到那些被挖空的粮仓,岂不比我们口述更能让诸位大人相信?” 段续这话说的没什么情绪,但众人还是从里面听出了警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问话不合适。当下都有些讪讪,虽然众人都不是很信服梁珩,但表面上,一直都没有什么不敬的。 船帆扬起,往庐州方向去了。 谭怀义也万没想到众御史会杀一杆回马枪,半点准备没有,庐州还了粮后,半空的粮窖就暴露在众御史面前。 一行人很快回了京。 ...... 齐策想过粮仓可能会亏空一些,但应该也只是这一季度的,因为粮库,每年都会有御史巡查,往年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梁珩一众御史跪在御案下,紧紧盯着地板上的纹路,大气都不敢喘。这事,御史台的责任,定跑不了了。 他们以为齐策会勃然大怒,可等了良久,都没有听到齐策的怒吼。 齐策貌似平静地看着奏折,捏纸的手背上,却已是青筋暴起。 齐策不明白这些官员到底是怎么了,他看着像是性情和善的君王吗? 这一次,依然是徐恪奉命出巡江淮,这一次不是去将人绑了送进京城复审,齐策赋予了徐恪就地处决的权力,一旦查出与此案有牵连的官吏,不论官职大小,一律处决。 这是齐策上位一来,第一次大开杀戒。 以往齐策表现出的,真的像是一个温顺的郡王,上一次江淮事件,被斩头的寥寥几人,其余都是革职或是流放。 这一次,官员们,终于见识了什么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这次,四州不止是现任的官吏,还包括前面的官吏,甚至追溯了好几仁。江淮的官吏,被查处的,都就地处决,而被查出的往届官吏,已经调遣至全国各地,或者是已经擢升至京城,成为了手握重权的京官的,都没有一个逃过。 被斩头者,上千数。 梁珩这一次出巡,快一月,才终于回了家。 和畅长大了不少,每天都缠在沈蓁蓁问爹什么时候回来。可当梁珩真的回来了,和畅一下就躲在了沈蓁蓁背后,似乎不认识爹了一般。 风尘仆仆的梁珩,只轻轻抱了抱妻子。 “蓁儿,你辛苦了。”梁珩低头看了看长大不少的儿子,对沈蓁蓁道。 沈蓁蓁看着明显消瘦不少的梁珩,满心心疼,忙吩咐下人烧水,准备梁珩沐浴。 梁珩回家总是会先换衣裳,才抱妻儿。 梁珩换了外衣,将沈蓁蓁背后的儿子拉到近前,“畅儿不认识爹了?” 和畅嘟着嘴,摇摇头。 “爹,你怎么去那么久不回来,娘好想你。” 梁珩一把抱起儿子,笑道:“娘想爹,畅儿就不想爹了吗?” 和畅扁着嘴不说话,爹常教导他男子汉大丈夫,后面还说了什么他忘了,总之不能将想不想的挂在嘴上。 梁珩见儿子不说话了,以为儿子不高兴了。不由愧疚,这一行,忙得连给儿子买点小玩意都没想起来。 和畅又重了不少,以前做的小衣裳都不合身了。头顶扎了一根小辫子,正别着一朵明红色的花。 梁珩看着那朵花,正准备询问,就见沈蓁蓁朝他嘘了一下。 梁珩看着暗笑做一团的沈蓁蓁,就明白这肯定是妻子趁儿子不备,悄悄别上去的。 和畅并不知道自己头顶被娘别了一朵娇嫩的花,正为自己是小小男子汉了,兀自骄傲得不行。 第121章 徐恪一月以后才回到京城, 面色从容平静地在早朝上,将这次出巡的情况一一上禀齐策。 众大臣缩着脖子听着一个一个听过的没听过的名字从徐恪嘴里吐出来,其中就有去年刚贬至江淮的工部侍郎李肃。 李肃虽说是失职,可能原本罪不至死, 只是天子大怒,他到底还是被砍了头。 梁珩平静地看着站在最前方, 背脊依然挺直的人。徐恪不年轻了,已是近知天命之年了。可年纪带给徐恪的, 只是让他变得愈发的沉稳, 而没有将他最初为官的赤诚和热血磨去。 梁珩站在中间位置,在他前面的, 是数十高官大臣, 站在他后面的, 则是众多低阶官员。五品是一个分水岭, 大多官员一辈子都爬不上来。 御史台虽然在查处上功不可没, 可以前御史台是严重失职了。齐策没有忘记,御史台也随即清换了一批人。 跟随梁珩前往江宁的几个监察御史, 除了段续, 其余的, 革职的被革职, 外放的外放。就连御史大夫徐恪, 也被罚了一年俸禄, 责令改过。 而这其中, 梁珩没有过, 而且功劳最甚,得了赏银一万贯。 沈蓁蓁看着被抬进家中,将一个库房角落堆满的装满铜钱的七八口大箱子,惊讶不已。 梁珩站在一旁,将沈蓁蓁拉入怀中,笑道:“这是为夫全部的家产了,悉数交与夫人保管。” 沈蓁蓁抬眼笑道:“这是交与我呢,还是交与我保管呢?” 梁珩反应过来,“当然是交与夫人了,夫人尽可用。” 沈蓁蓁趴在梁珩胸前,轻声道:“夫君,我们再生个孩子吧。我们有那么多钱了,多养一个养得起。” 梁珩身体一下就有些僵。 “你不想再要孩子了吗?” 梁珩抱着沈蓁蓁恢复了少女般纤细的腰肢,轻轻抵着沈蓁蓁的额头,“有畅儿就够了,我不想你再受苦了。” 沈蓁蓁欲言又止,她没有告诉梁珩,因为没有再要孩子,婆婆赵氏已经三番五次地隐晦跟她提起这事了。 只有一个孩子确实太单薄了,梁家又是单传,沈蓁蓁理解赵氏的想法。 ...... “哎哟!心肝诶!别哭别哭了...翠儿,快去给小公子拿糖糕来。” 钱氏抱着自己一岁多,已经会走路的孙子,左右摇晃着。 杜月茹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这祖孙和乐融融的场景。 丫鬟很快取来了糖糕,递给了钱氏。 钱氏抓起一块糖糕塞在孙子手里,果然哄得他慢慢止住了哭。 杜如月笑道:“娘,您看,您这孙子最是亲近您,我都哄不住他,您一抱上手,他就不哭了。” 这话将钱氏哄得眉开眼笑,猛地亲了一口孙子的脸蛋,笑呵呵道:“我这乖孙子啊,就是和我亲。” 杜如月趁势又捧了钱氏几句,直哄得钱氏笑出了满脸的褶子。 孙采薇一大清早过来请安,就碰到了这婆媳和睦的场面。 孙采薇强坐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那被糖糕糊了满脸的孩子,实在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勉强带着些笑意道:“娘,我那还有事,就不陪您坐了。” 钱氏看着孙采薇脸上的勉强之色,不满地抿抿嘴,颇有些不耐烦道:“让你陪我坐会儿,你那事就开始多起来了,也没个孩子,一天哪有那么多事。” 孙采薇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 钱氏有了宝贝孙子陪伴,也不愿意看见孙采薇的苦瓜脸了,整天愁眉苦脸的,像她林家多对不起她,多亏待她了一样。孙采薇进门快四年都没有身孕,一开始钱氏还忍着,好在杜月茹有了孩子,且孙采薇娘家也不是好惹的,她也就忍着,只是催孙采薇快点生孩子。如今孙采薇她爹被贬出京城去了,不知还能不能起复。钱氏看着这儿媳,就越来越不顺眼起来了。 孙采薇出了钱氏的正房,往自己院子走去。 奶娘胡氏看着小姐脸色惨白的模样,甚为心疼,安慰她道:“小姐,您别担心,你们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孙采薇停下了脚步,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打落满地的金桂,极为苦涩道:“奶娘,您说我为什么就是怀不上呢?” 胡氏道:“这怀孩子,本来就是靠运气,有的时间长,有的成亲十多年才怀上的。” 孙采薇眸色无光,成亲快四年了,还是没有孩子,她哪会不着急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知道林行周很想要自己的嫡子,所以曾有段时间,近半年,夜夜都宿在她房里。 可她还是没有怀上,她知道林行周很失望。最近几个月,林行周只是偶尔去她房里,也没有去杜姨娘的房里,大多时候都宿在了书房。 林行周没有明说,可她知道林行周在怪她。 孙采薇不知自己看了多少大夫了,甚至悄悄熬了很多滋补的药。 “奶娘,您说我是不是根本就怀不上?”话语虽轻,孙采薇心却痛得发麻,她太想要孩子了,想要得快神经失常。她经常愣愣地看着杜姨娘的孩子安哥儿,想着这要是她的孩子就好了。 杜月茹见孙采薇经常似乎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儿子安哥儿,生怕孙采薇会对他儿子不利,还曾几次跟林行提起过,只是都被林行周呵斥了。 胡氏呸了几下,“小姐,你乱说什么呢?我们看了那么多大夫,不都是说您身子好着呢吗?” 孙采薇不说话了,就是这些大夫的话,一直在支撑着她,不然她只怕早就请去了。七出,无后是第一条,林行周想要嫡子,她怀不上,只好辞去,别让他为难。 胡氏欲言又止,还是轻声说道:“这生孩子,也不都是女人的事。” 孙采薇轻声道:“杜姨娘怀孕了,所以夫君肯定没问题。” 胡氏突然凑近孙采薇,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您不觉得这安哥儿,长得一点都不像姑爷吗?” 孙采薇猛地转过头,看向一脸怀疑的胡氏。 胡氏继续道:“姑爷那长相可是没得说的,就是那杜姨娘,长相也算美的,可您看安哥儿,塌鼻梁,小眼睛,那脸盘子,跟姑爷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孙采薇震惊得有些语无伦次,“可...可杜姨娘是在家中生下的安哥儿啊!绝不会是在别处抱的孩子...” 胡氏一脸不耻,“小姐,这个中腌臜事儿,小姐您怎么会听说过。这杜姨娘可是在外边怀上身孕的,谁知道...” 胡氏没有说完,孙采薇却明白了胡氏的意思。 震惊,不可置信。孙采薇家教良好,母亲也极有手腕,从来没有让孙采薇接触过大户人家的腌臜事。 孙采薇看过安哥儿太多次了,胡氏不说还好,一说就意识到,这安哥儿,长相真的和林行周越看越不像。 ...... 梁珩没想到一直对他很冷淡的徐恪竟然会派人来叫他。 也许是想问江淮的事吧,梁珩想。 等梁珩到了徐恪的政事房内,徐恪正在翻看着书册。 听到敲门声,徐恪抬眼看了梁珩一眼,就示意他进来。 梁珩进来后,给徐恪行了礼。徐恪又示意他在一旁坐下。外面当值的监察御史给梁珩送来一杯茶,顺便把徐恪面前已经凉了的茶换了。 徐恪边看边批注,似乎忘了一边还有梁珩在等待一般。 两刻后,徐恪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江淮这一行有什么体会?” 梁珩猜想徐恪会问他这个,对于江淮这一行,梁珩体会很多。 “御史台没有尽到纠察百官的责任。” 徐恪点点头,示意梁珩继续说。 梁珩缓缓道:“御史台要想纠察百官,还需自纠。” 徐恪抬眼看向梁珩,梁珩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得罪了整个御史台一般。 梁珩说的是实情,御史台也不都是正义清廉的御史。虽然徐恪以前是御史中丞,但是水至清则无鱼,且御史选拔他干预不了太多,一批揪出来,另一批又进来了。 梁珩其实还想说,大齐官场沉疴已经沉积了太多,已经到了必须要清理的地步了。继续下去,大齐这棵大树,迟早有一天会千疮百孔,无法痊愈。 梁珩没有说出来,有的话,真的不能乱说。官场已经教会了梁珩这初出的牛犊一些必学的东西。 徐恪似乎知道梁珩心里在想什么一般,深深地看了看梁珩,而后,说出了梁珩终身受益的一席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皇上要你要御史台来吗?因为你没有背景,你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清贵。这朝中,除了皇上,没有任何能让一个清贵顾忌的事和人。所以我相信,你会是一个秉公正直的御史。” 徐恪说着顿了顿,“可我现在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看错人了。” 梁珩看着面色严肃的徐恪,静等下文。 “你还记得你第一天来御史台述职的那天吗?我和几位中丞大人一起过来,你见礼,口称诸位大人。我印象中,你不是这种圆滑的人,御史台也不需要圆滑的人。你要记住的只有一件事。你是清贵,你更应是一个公正廉明的御史。你最应该做的,就是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其余的,你不需要考虑。” 第122章 又是三年一度的秋试, 隶属京城的考生开始涌入京城, 其他各地也有不少考生进京赶考的, 京城一下就拥挤了起来。 易旭被调去做巡考, 提前十五天就进了贡院, 直到秋试结束才能出来。 梁珩作为侍御史, 自然不用为秋试操心, 但是百官都为此紧张了起来, 朝堂上一片安静和谐, 以往每日早朝必会唾沫横飞的群舌之战, 都偃旗息鼓了。 这日下午, 黄梵过来接如意。 两人已经将婚期定下了, 就定在冬月十八。沈蓁蓁作为如意的娘家人, 如意到时候会从梁家出嫁。 菱儿很喜欢和畅,经常过来陪和畅玩耍。和畅以前都没有人陪伴,咋得一个大玩伴, 也极喜欢菱儿,每次菱儿走的时候,都依依不舍, 想跟着菱儿回家去。 黄梵和如意虽然要成亲了, 虽说男女定亲后不宜见面, 但两人情况特殊,都住在一家宅院里, 丝毫没有未婚男女见面的羞涩。 沈蓁蓁留三人吃饭。 梁珩也很快散卯回来,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珩哥。”黄梵见梁珩回来, 忙站起身来打招呼。 梁珩进京后还没有见过黄梵,咋一见到黄梵还有点愣,随即反应过来,上前两步,使劲拍了拍如今比他还略高一些的黄梵,笑道:“梵弟都长这么高了。” 沈蓁蓁笑道:“梵弟都要成亲了,瞧你这话说得梵弟还像一个孩子似的。” 黄梵笑了笑,“在珩哥面前,我当然还是孩子。” 梁珩笑道:“最近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去看你。” “珩哥哪里话,应该是弟弟该来拜访哥哥。” 沈蓁蓁笑道:“你们可别这么客气了,饭菜都要凉了,夫君快去换衣裳吧。” 梁珩又和如意菱儿打了招呼,回房换衣裳去了。 沈蓁蓁和梁珩两人吃饭,都是在堂屋里的小桌上吃,今晚上有黄梵三人,从来没有用上过的饭厅就用上了。 席间,梁珩和黄梵两人都略喝了几杯酒。 梁珩看着黄梵愈加刚毅的脸,他想到了黄梵的父亲。这些天上朝,几乎每天都会见到吏部侍郎黄原。黄原像没有认出他来一样,梁珩也犹豫要不要跟黄原打招呼,两人并没有说过话。 话音到了喉间,梁珩又犹豫了,他该不该告诉黄梵他父亲的事呢。 几人坐在一桌,并不讲究男女不同席。 梁珩到底没有说出来,今晚上大家难得欢聚一堂,说出这事只怕是要破坏氛围。梁珩想,等过几天单独和黄梵说吧。 ...... 这天宫门外,天色依然漆黑,宫灯下,官员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边说话边等待着宫门开启。 几个宰相聚在一起说着什么,周围几步没有官员敢靠近。 几人正说得热闹,就听旁边突然传来一句不识相的话。 “公卿皆为宰相,理因表率百官,閣门之外,自须肃敬。然公等离班私语,喧语不肃,百官从之。以笏挥之,请齐班!” 众宰相咋一听这话,还有些愣,转过头,就见是那最近风头极盛的梁珩,正站在众人旁边,眉头紧皱,面色严肃。 閣门之外齐班肃敬,这规矩自古有之,只是这些年,御史台的管得松了,渐渐这规矩就没人遵守了,已经这么些年了,就连徐恪都没有管过,今天这梁珩竟然没眼色地上前来说了。 刘竟年自然认得这个和自己儿子十分要好的梁珩,当下就没有说话。其他宰相就不一样了。 姚骞之当下就嘲讽道:“梁大人进京赴任也有几月了,怎么前面几月见我们离班不肃就没有意见,今天就站出来了?难不成梁大人最近深得皇宠,有些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姚骞之说的话想提醒梁珩的是让他认清自己的官阶,区区从五品,就来管他们的事了。 梁珩道:“下官正是前面没有认清自己的侍御史的身份,才失职没有纠正诸位大人。如今下官已经认清了自己应当纠离班、语不肃、纠弹百官的侍御史身份,自然就来了。” 两人说话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低,一旁正在交首私语的官员们闻声,都往这边看过来,等看清了正在对峙的两人,众人止不住震惊,这梁珩是怎么了,今天竟然和宰相杠上了? 徐恪也站在一旁,看着梁珩,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眸色却带上了一丝欣慰。 姚骞之没想到梁珩会故意曲解他的话,可梁珩说的话,滴水不漏,纠弹百官,不就是身为侍御史的梁珩的职责吗? 旁边几个宰相本来想跟着姚谦之,好好说说这个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御史,但梁珩一席话将众人都堵了回去,这事本来就是他们理亏,就像梁珩说的,他到时候一本将众人参上去,梁珩最多被皇上斥责几句前面两个月失职,他们身为宰相,却没有为百官做好表率,也可能只会被皇上斥责,但是轻重就完全不一样了。 姚骞之面色有些涨红,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正好宫门在此时开启了,姚骞之只好冷哼了一声,越过了梁珩,率先走进宫门。 梁珩面色不改,站在原地不动,等官员都进去得差不多了,才信步走进宫门。 众官员列好队,就见梁珩缓缓地从众人身边走上前去。 梁珩并没有归班,而是站在了班列之外。 一些的官员一开始还不知道这梁侍御史是什么意思,直到梁珩走近几个交首私语的官员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册和事先沾了墨的毛笔。 梁珩对着毛笔哈了一口气,将几人名字写在了书册上。 几人眼睁睁地看着梁珩将自己的姓名写了上去,梁珩这举动很明显了,就是要弹劾他们了。 众官员心里毛毛的,这梁侍御史不会是来真的吧。 有了出头之鸟,不管梁珩是不是来真的,众人皆噤声了。 卯时,众人列队进了金銮殿。 因为有几十个官员住进了贡院,所以金銮殿内,比以往要空很多。 早朝依然安静,这个时候,朝野上下,那根筋都绷得紧紧的。不是大事,官员们都不约而同将小事压了下去。 然而,还是有个不懂事的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梁珩从后面站了出来,跪下大声道。 早朝太安静了,齐策都有些打起瞌睡来,猛地听到下面有人说话,齐策一下惊醒过来,习惯性地往前面看了看,看是谁在说话。 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人,无奈问道:“爱卿有何事?” 梁珩道:“微臣要弹劾。” 齐策这才顺着声音,找到了后面说话的梁珩。 这也不怪齐策,后面的低阶官员不能越班奏事,上朝都只是站在后面聆听,没有奏事的资格。 但是御史台不一样,御史台就算是八品的小小监察御史,依然有奏事的资格。 “梁爱卿要弹劾何人?” “微臣要弹劾御史台。” 梁珩话音刚落,殿内一下喧哗起来。众官员都交首议论起来,不明白梁珩这是什么意思。 梁珩抬起头来,看着齐策,“启奏皇上,此时殿内一片哗然,可御史台,上至大夫徐恪大人,下至众多监察御史,没有一个站出来制止。交首乱语、越班问事、私申庆吊、行立懒惰。推按狱讼...这些本是御史的本分之责,可御史台并没有尽到职责。所以微臣今天要弹劾御史台众员失职一责。” 不仅百官惊呆了,就连齐策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梁珩说的这些自然是御史之责,只是齐策当时上位的时候,年纪还小,官员们没有了当初先帝在任时的压力,都有些放松下来,包括本来恪尽职守的御史台。 慢慢的,风气就沿袭了下来,就算齐策现在已经今非昔比,朝中官员制度依然松懈,没有太多古制的严谨了。 齐策顷刻想了很多,梁珩这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御史台是时候整改了,当初徐恪说得很对,御史台是朝廷耳目,国家纲纪,则庶政清平,群僚才会敬肃。而梁珩今天这一弹劾,以后御史台将能当得其用了。 他早就想改变和朝中懒散的风气了,只是连徐恪都没有什么好法子,齐策也只好先将之放下。 齐策顺水推舟,处罚了一番御史台的官员,上至徐恪,下至八品监察御史,包括梁珩在内,每人抄写一百遍御史制,让他们好好重新认识御史之责。 齐策没有再罚俸禄,御史台本来就是清贵居多,全家都靠着这俸禄养活呢,这再一罚,只怕会逼得养不起家人的御史走上歪路。 徐恪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在最后齐策下了处罚之后,跪下谢了恩。 梁珩这一次上奏,看着像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其实众官员都明白,以后只怕日子不好过了。 第123章 御史台全体官员被齐策处罚的当天, 下朝后,徐恪将上至御史中丞, 下至流外之吏, 全部叫到了台院。 徐恪沉着脸,当庭诵读了御史制,并严令执行。 次日。 文武百官们, 依然在五更天的时候,聚在了宫门之外, 等待宫门开启。 和往常一样,官员们到了宫门之外, 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却没人敢说话,都还记得昨天的事呢。 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们竟要求众员按班就绪。 众官员没有动,都看向站在一旁的几位宰相。 姚骞之鼻孔轻哼, 站着没动。 徐恪不急不缓, 伸出手来,旁边一个监察御史见状, 将事先准备好的纸笔递给了徐恪。 刘竟年见徐恪要动笔写了,连忙笑道:“徐大人且慢, 哈哈, 本官就站在第一列了。”说着又朝后面的官员道:“愣着做什么,赶紧按班站本官后面来。” 刘竟年是尚书省右仆射,六部官员见他发话, 忙不迭地按班站在他身后。 左仆射赵赟见状, 哼了一声。 这一声不轻不重, 正好让后面六部的官员大半都听见了,见赵赟不悦,都停下动作来。 尚书省这两位互掐了不知多少年了,弄得他们这些属官很是为难呐。 刘竟年看向赵赟,见赵赟面色不佳,轻轻笑了笑,转身对后面的六部官员道:“那你们就站在赵大人后面吧。” 赵赟似乎没想到今天刘竟年会这么轻易地就让了步,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力道还反弹回来了一般,让他很不舒服。 后面的官员正准备照话站在赵赟背后,赵赟就冷哼了一声,“站本官后面做什么,该站哪就站哪去。” 后面官员们面面相觑,这该站的地方是哪里? 徐恪却不做理会,只是轻轻地吹了吹笔尖,就在书册上开始下起笔来。 徐恪虽然从来不会说多话,但是谁都不敢撞在他那。 徐恪见后面的官员迅速站成金水桥上的那两列,又面无表情地收起了书册。 可很快,百官们才发现,这不过是道小小的开胃菜罢了。 众宰相面色无不惊讶,不敢置信地看着太极殿殿门前,肃面立着的四个台院侍御史。 这些侍御史竟然要搜身? 就连刘竟年面色都有点僵。 大臣出入皇宫有搜监之制自□□有之。凡入殿奏事,皆由御史殿门外搜查,随后才可入殿。 可这已经十数年没有执行了。 几个宰相最年轻的也已过了天命之年,虽然先皇在时,搜监之制严格执行,不管是上朝还是入殿奏事,皆要由御史搜身后才得入。可这制度已经废弃了十数年,几人的身份地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由这些小小御史搜身,于情何堪? 梁珩立在殿门前,看着殿前大员几经变化甚至愤怒的脸,面色肃穆,依然丝毫不退。 “这搜监之制已经弃用十数年,皇上未曾说复用,御史台也并未支会三省,私自复用,将众公卿脸面至于何地?”赵赟朝门口四个侍御史喝道。 “赵大人。” 赵赟听到徐恪的声音,转过身,“你有何话可说?” 徐恪并不计较赵赟的无礼,声音沉缓却又掷地有声,“赵大人认为这搜监之制落了众位公卿大臣的脸面,可诸位大人忘了这搜监之制是为何而立吗?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危!难道在诸位大人眼中,皇上的安危还比不上诸位的脸面吗?” 赵赟被徐恪这一句堵得哑口无言,徐恪说的是事实,这搜监之制确实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危,才立下的。理是这么个理,可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一时间,众臣便堵在了殿门口,哪边都不肯让步。 大臣们不肯就放下脸面,徐恪并不担心,站在一旁也不再多说,专心眼观鼻鼻观心。 时间很快过去,上朝的时间到了。齐策的御驾远远地从乾清宫过来了。 齐策远远就见文武百官似乎堵在了殿门前没有进去,不由惊异,这是什么情况?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一身长唱,堵在殿门前的,殿门下边的丹犀上的官员跪倒一片。 “恭迎皇上!” “这怎么回事?”齐策下了御辇,走上丹犀,问道。 “这...”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说话,这叫他们怎么说?说他们为了自己的脸面,弃皇上的安危于不顾? 齐策见众臣都不说话,走上丹犀,才看清四个官员挡在了殿门口,似乎拦住了去路。再定眼一看,似乎是台院的四个侍御史。 齐策一下没有想到那搜监之制来,见梁珩也在其中,就问道:“梁爱卿,你们这是做什么?” 梁珩微微抬眼,不急不缓道:“回禀皇上,经御史台诸位大人商量,□□定下的搜监之制,是为保护皇上的安危所立。而自皇上登基以来,这祖制已弃用多年,为皇上安危考量,御史台决定复用祖制。只是诸位大人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宁肯不进殿也不愿被御史搜身。” 众大臣一听梁珩这话,就暗叫要遭。梁珩这一席话,一说清了御史台此举的目的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危,二又拐着弯在皇上面前告了他们一状。他们不肯进殿,一是藐视皇权,二是不顾皇上的安危! 果然齐策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大步朝太极殿内走去,“既不愿进来,就在外面跪着吧。” 早朝是不可能不上的,皇上的安危也是不可能不顾的。就算真的不顾,也万万不敢表现出来。 最后上至宰相,下至八品小员,全部经过了四个侍御史之手,终于才得以进殿。 易旭和刘致靖都特意站在了梁珩这一边。 刘致靖冲梁珩眨了眨眼,好像在说,可以啊你。 梁珩面无表情,只是在搜身的时候捏了捏刘致靖的腰。 刘致靖感觉腰上猛地一痒,差点没叫出声来。 很快轮到了易旭,梁珩面无异色,眼眸却朝他笑了笑。 易旭看得到。他微张着手臂,任梁珩的手,摸过他的胸前,后面,腿。易旭感觉那双手在身上四处移动,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 “小姐,查到了。” 胡氏拿着一封书信,急匆匆地走进正房。 孙采薇快速接过书信,拆开了。里面是一封书信和一张画像。 原来杜月茹当年在外面竟真的和人有染! 原来当年林家因为要迎娶她了,杜月茹没名没分的,怕她新媳妇进门会不高兴,就在外面租了个小院子,将杜月茹送了过去。 谁知那巷子里竟然住了一个泼皮。 这信正是孙家那边的人给了那泼皮银子,他就将当年的事抖得一干二净。 那泼皮见貌美的杜月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就想打她的主意。 谁知道杜月茹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十分之狠,第一次在巷子里,他想抱她被狠咬了一口,被她逃了。 后面杜月茹就随身携带了小剪刀,他再想欺负她时,杜月茹狠狠地将剪刀插进了他的手臂,后来这泼皮就不大敢招惹杜月茹了。 只是他没想到,过了好几个月后,杜月茹竟然自己上门去投怀送抱了,这泼皮想都没多想,就受用了。 只是后来他又看到了一个长相颇好,看着像体面人的男子出入了几次杜月茹的院子,几个月后杜月茹招呼都没打一个就搬走了。 这泼皮还甚为遗憾,只是没想到过去了两年,几个月前,他无意就偶遇了上街闲逛的杜月茹,这泼皮还没成亲,就尾随杜月茹到了林家。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杜月茹已经成为了这家的姨娘。 信上还写了这泼皮还堵到过杜月茹,他本来是想要几个银子,只是没想到杜如月一见到他就大惊失色,立马给了他银子,让他不要声张两人以前的关系。 这泼皮一看杜月茹出手阔绰,似乎极为紧张。乐了,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从此便缠上了杜玉茹,没几天又上门去要银子。 孙采薇看了看夹带的画像,上面画了泼皮的模样,虽然画得比较粗略,但是眉眼竟跟安哥儿极为相似。 没什么好说的了,安哥儿,就是这泼皮的孩子。 “小姐,你要怎么做?”胡氏接过书信,看完后问道。 孙采薇有些不敢相信,若是杜月茹是被迫的,她肯定会同情。可这上面说的很清楚了,杜月茹自己送上去了。 孙采薇怎么都想不通,林行周明明对她很好,这杜月茹是疯了吗? 胡氏却一语道破。 “小姐您不明白,我猜啊,当时您进了林家门,新媳妇进门哪里会那么快纳妾,至少得一年两年吧。兴许这杜姨娘担心林家不要她了,才不要脸的出此下策。您瞧,她一有孕,这林家不是巴巴地,就将她接进府了吗?” 孙采薇愣着没接话,胡氏说得对啊。成亲四年,她早已看清,林母钱氏贪婪势力,父亲冷漠无情。林行周... 他也不过是只有个好看的皮囊,自私得心中从来只有他自己。若不是当年他将杜月茹送出府,丝毫没有考虑杜月茹一个弱女子独自会不会有危险。杜月茹是有错,可是却是林家一手促成的。 第124章 御史台慢慢地重新执掌了‘持邦国刑宪典章, 肃正朝纲’,梁珩也从阅宗卷,开始接触案件了。 梁珩上任三个月, 才第一次同刑部侍郎、大理司直共同判审讼狱。 被审理的是前户部侍郎翟清。 翟清贪污受贿,私挪库银。证据确凿, 脏银数额巨大,刑部判了死刑, 秋后问斩。 而翟清却在刑场被砍头之前呼冤, 又被押回刑部, 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同复审。 这案子是刑部审的,证据确凿,刑部侍郎张律广坚信这案子绝不是冤假错案, 只是这翟清在行刑之前呼了冤,按制就一定得三司重审。 张律广还是按着规矩来, 问翟清何以呼冤。 翟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面无人色, 发冠散乱, 身形消瘦, 浑身都脏兮兮的, 再没有半分户部侍郎的光彩。翟清在刑部大牢里关了大半月, 刚好时间也到了秋后。 梁珩在一旁看着翟清的宗卷,这翟清的罪名是贪污受贿, 这罪名罪不至死, 要他命的, 是私挪库银。 这事御史台有失职之责,每年税银入库,库银出库,都须经过御史台监察。只是入库出库的银子记录在案的都没有差错,核查银库现存库银时,却发现了漏洞。 一查,发现是户部侍郎翟清贪下了几笔本该入库的税银。 张律广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人,他们都没有表态。 这事证据确凿,脏银也在翟清家搜查出来了,翟清家人名下的宅子、铺子、古玩字画、名贵家具,极为豪奢,这不用审查也明了了。 梁珩看着手中宗卷上似乎并无漏洞的证词。 看守银库的府兵也都坦白交代了,就是翟清让他们搬的银子,还许诺他们一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劳。银子大半被府兵挥霍了,剩下的脏银也从他们家中搜查出来了。 梁珩抬眼看向底下跪在地上的,双眼无神的翟清,他看上去像五十多岁了,身材消瘦,宽大的囚服空空荡荡的。 重新审查了一遍,翟清再次俯首认罪。 梁珩看着似乎真的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可疑一处的宗卷,再推敲几遍,那些府兵的证词也走了一遍,还是没有可疑之处,加之翟清重新认罪,这罪也就定下来了,翟清再次被押往刑场,这次就算再呼冤,也不会再审了。 ...... 秋收已过,御史台将往大齐各州发廉察使。 梁珩本来没有被外派,留在京中驻台。 只是一封从凉州寄来的信,让梁珩急忙去找到了徐恪,请求沐休。 徐恪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赞同地看向梁珩。 “你知道御史台大半御史被派出去了,台中留驻的御史不多了,你为何这当口想要沐休?” 梁珩顿了顿,看着徐恪严肃的脸,不由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内子娘家出了点事,下官要陪内子回家去看看。” 徐恪霍地站起身来,似乎有些生气,还是没有发作。 “出了什么事?” 梁珩看着徐恪脸上隐隐的怒色,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在此事提出沐休,但是沈宴信中,虽然已是尽量言辞委婉,梁珩还是意识到了事情严重,不然沈宴不会写信来。 梁珩将沈宴信中的事说了。 原来半个月前,沈家粮铺门口突然出现了一群人,抬着一口棺材,说是在沈家商铺里买的粮食,回去一煮一吃,人就暴毙了。非要沈家给个说法。 沈家人自然知道自己店铺卖的什么粮食,这明摆着的黑锅,肯定不能背。 只是没想到官府的人,接到报官,很快就上门来取证了。 不说沈家粮铺里根本就不可能卖吃死人的粮食,沈家和官府那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这件明显栽赃的事,想必官府的人也能查出实情,还沈家一个清白。 没想到官府的人,一上门就将沈家粮铺里的人都控制住了,从一个个粮斗里取了样,验出了一个粮斗里的粮食混了□□。 消息一经传出,全城的百姓都恐慌了,这沈家如今是凉州第二大粮商,粮铺不知开了几何,全城百姓谁没在沈家粮铺里买过粮食? 一时间,拿着粮食上门要求退银子的,其中不乏想趁机讹银子的。上沈家门口砸臭鸡蛋的,围堵臭骂的百姓,将沈家粮铺和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宴急得焦头烂额,这是摆明了是有人想陷害沈家。 原本以为像以前那样,往官府多送点银子就能解决了,没想到银子被收下了,当官的却一个没见着。事情也越发严重,甚至有沈家粮铺以前就吃死过人,只是被压下了的流言传出来,很快三人成虎,越传越失实。 这就也就算了,没想到前几天,几个衙役闯进家中,将沈忞被抓进了州府大牢去了。 沈宴急得没有办法了,这才写信进了京来,看看梁珩能不能想想办法。 徐恪听梁珩说完,看着梁珩脸上隐隐的急色,不急不缓地重新坐下,半晌没说话。 梁珩虽然着急,却也不敢催徐恪。 半晌,徐恪点点头,“那你就出巡凉州,以及凉州旁边的万州,青州吧。” 梁珩大喜,连忙致谢道:“多谢大人!” 徐恪摆摆手,“虽说你泰山家的事,看起来颇有疑点,像是被人陷害。但我希望你到了凉州,处理这件事时,不是以女婿的身份,而是以廉察使的身份。” 梁珩心中一凛,收起喜意,郑重道:“下官谨记!” 沈蓁蓁等在家中,收拾好了东西,良久都不见梁珩回来,正急得团团转间,梁珩就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样?”沈蓁蓁连忙上前两步,面色焦急地问道。 见梁珩点头,沈蓁蓁一把拉住儿子,就准备走。 梁珩拦住沈蓁蓁,“蓁儿,我没有被准假。” 沈蓁蓁惊愕不已,正欲询问,就听梁珩接着说道:“不过徐大夫派我作为廉察使出使凉州。我马上就动身,水路快,最迟不过是三天就能到达凉州。” 沈蓁蓁一下就明白了梁珩的意思,梁珩是作为廉察使,携带家眷不好。 沈蓁蓁顿了顿,“那我和儿子另外乘船去。你别劝我,我一定要回去。” 梁珩见沈蓁蓁面色坚定,知道拦不住她。沈父都被抓紧了大牢,沈蓁蓁怎么样都要回去的。 梁珩想了想,道:“那你多带几个小厮丫鬟。” 虽说如今太平盛世,但沈蓁蓁多带几个人,梁珩才能放心。 沈蓁蓁点点头,梁珩作为朝廷的廉察使,自然不能陪她们母子一起走了。 梁珩带着几个卫兵,乘坐官船,直奔凉州而去。沈蓁蓁也坐着沈家的商船,和梁珩前后脚到达了凉州。 沈蓁蓁坐着马车到了家门口时,看到眼前的场景,大为震惊之时也深深心痛。 只怕前世,沈家就是经历了这么一遭才由此败落下去的。 这世沈家出事了,还有梁珩,沈蓁蓁相信梁珩会将这事处理好。可前世,沈家孤立无援,被那些权贵玩弄于鼓掌之间,没有任何人会帮他们,包括当时时任旁边青州容县县令的林行周。 沈家原本光鲜亮丽的大门,如今被人泼满了不堪的脏物和砸满了臭鸡蛋,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臭味。 已经过了十余天了,围在沈府前的百姓都散了,时不时路过的时候,往沈家大门上砸几个臭鸡蛋,或是往沈家院墙里扔石头,泼粪水。 沈家大门关得紧紧的,静悄悄的,几乎已经没有人住在里面。 那封信是五六天前写的,当时她爹就已经被关进了州府大牢五六天了,如今沈家是什么光景,沈蓁蓁有些不敢想象。 随行小厮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半点反应。 沈蓁蓁担心更甚。 和畅跟在沈蓁蓁身旁,一股异味直往他鼻子里钻,伸手捂住了鼻子。 “娘,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呀,这里好臭,我们赶快走吧。” 和畅拉了拉沈蓁蓁的手,抬起头看着他娘。 “这里是外祖家。”沈蓁蓁简单说了一句。 和畅皱了皱眉,这里就是娘说过的外祖家吗?为什么这么臭啊? 小厮叫了版上门,门也敲了,叫也叫了,里面还是没有应答。 沈蓁蓁又带着人到了后门,后门同样被人泼满了污秽之物。 只是这一次叫门,里面终于有了应答。 “谁?”声音充满了警惕。 小厮正欲说话,沈蓁蓁就上前两步。 “我是大小姐,快开门。” 里面的人顿了一顿,很快后门就打开了一条缝,是一个婆子。 沈蓁蓁一下想不起这婆子来,王婆子却认得沈蓁蓁的,见真的是大小姐,王婆子欣喜不已,连礼都忘了行,就匆匆说要去叫人,被沈蓁蓁叫住了。 沈蓁蓁拉着和畅进了门,边往正院走,边问王婆子家里现在的情况。 王婆子走在后面,“小姐,具体的事,老婆子不知,但是老夫人好像病了。” 沈蓁蓁一听娘病倒了,更是着急,拉着和畅快步往正院去。 和畅被娘拉得踉踉跄跄的,见走已经跟不上娘的脚步了,只好小跑勉强跟着。 沈蓁蓁到了正院门口,以往正院门口都有人看门,今天却没有,四处都静悄悄的。 沈蓁蓁拉着和畅进了正院,这才迎面碰上了端着托盘的丫鬟喜儿,上面放了一只瓷碗,似乎是盛药的。 喜儿见大小姐突然出现,又惊又喜,连忙行礼。 沈蓁蓁快速摆摆手,“老夫人病得严重吗?” 喜儿眼神一暗,“您去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蓁蓁连忙几步走至门口,隐隐听到里面有说话声,稳了稳心神,推开门。就见她两个嫂嫂正坐在床榻之前,许氏背靠着枕头,几人正在说话。 见门被推开,几人都朝门口看来,见是沈蓁蓁,皆是又惊又喜。 “蓁儿你回来了!”许氏眼神骤然一亮,声音却虚弱无力。 第125章 沈蓁蓁一眼就看见了虚弱无力靠在枕头上的母亲。 “娘,我回来了...” 沈蓁蓁放开儿子, 快步走至许氏床边, 看着像是老了十岁的娘, 沈蓁蓁一下跪倒, 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一旁的王氏和肖氏连忙劝道:“小姑别哭, 娘好好的呢。” 许氏也赶忙伸手拉住女儿,“别哭,别哭, 娘没事。” 沈蓁蓁只是内疚和心痛, 一下没忍住了。想着娘还在病中,也不敢多哭惹娘又难过。 许氏这会儿也看到了沈蓁蓁后面的和畅, 看到外孙子, 许氏一下就高兴起来。 “这是畅儿吗?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外祖瞧瞧。” 许氏声音虽小, 和畅还是听到了。 和畅完全不认识许氏, 听许氏叫他,不知这是谁,朝他娘看去。 沈蓁蓁一把拉过儿子, “这是外祖, 快叫外祖。” 和畅乖乖地叫了一声。 许氏喜得面色都红润了几分,却怕过病气给小外孙, 忍着没有拉外孙。 沈蓁蓁又让和畅叫了一旁的两个嫂子。 和畅虎头虎脑的模样逗人喜爱极了, 王氏伸手摸了摸和畅的小脑袋。 沈蓁蓁问起许氏的病情。 王氏正要说话, 许氏以眼神制止了王氏, 轻笑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些惊吓,喝些药养养就好了。” 沈蓁蓁知道这不是实话。但是她娘想瞒着她,沈蓁蓁当着她娘就没多问。 “夫君也来了,他是朝廷派来的廉察使,梁郎如今是御史了,这事我们沈家是清白的,夫君能处理好的。娘,您别担心了。” 沈蓁蓁这话一出,三人都是心下一喜。许氏更是激动得半撑起身子,“那姑爷现在何处?” 沈蓁蓁连忙扶住许氏,“夫君已经已经到了凉州了,他作为廉察使,我们就没有一起来。娘,您真的别担心了,又夫君在呢,他能处理好的。” 许氏喘了两口气,忍着泪光道:“你爹他被抓进去十多天了,在里面是什么情况,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大哥不知送了多少银子进去,银子收下了,人却不肯让我们见。我就怕啊,他们对你爹动刑,你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了...” 说到这里,许氏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两个嫂子在一旁,强忍着没抹泪。这能想的的办法都想了,要不是还有姑爷在京城里做官,只怕这次,沈家就真的完了。 沈蓁蓁也极为焦灼,可梁珩现在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想送信去让他去看看她爹,都没办法送。 梁珩刚刚到达凉州。 梁珩并没有先去沈家,而是带着几个属官先到驿站安顿下来,而后就到了州府。 凉州州牧同样姓梁,名梁胤。 每年朝廷春秋发使,这是惯制。所以,对于梁珩一行廉察使的到来,梁胤也并不意外。 账面该粉饰的,梁胤都已经粉饰了。 梁胤听说过梁珩的名字,凉州离江宁不是很远,对于这个前江宁县官因好运发现天黍,而后调入京城,一飞冲天的梁珩,全大齐上下,只怕也很少有官员不知道他。 “哎呀!梁大人,您看我们是本家人啊!” 梁珩面无表情地看着远远快步朝他们走来,身穿绯色官服,下巴留着胡须,远远就拱手见礼的中年男人,并不接那话,只是微微一拱手,“梁州牧。” 见梁珩反应十分冷淡,梁胤也并不生气,这些从京里来的御史,仗着是皇帝巡官,又是天子近臣,气性都大得很,他都已经习惯了。 梁胤面上还是挂着笑,“众位大人一路前来,辛苦了,请移步到后院,略喝一杯茶水吧。” 梁珩却并不领情。 “我等奉皇命前来巡查,不敢言苦。茶就不喝了,我们这就开始核查账目讼狱。” 梁胤见梁珩一本为公的模样,也只好点点头,亲自带着梁珩一行人到了文书房。 各地上交的税银、税粮、人口、土地、讼狱...御史台都有账本,廉察使出巡,也须带上这些账本和文档,以便核查。 梁胤送一行人到了档案房,本想跟着进去,却被梁珩拦了下来。 “多谢梁大人送我等过来,梁大人请止步吧。” 说着梁珩并不管梁胤如何反应,兀自关上了门。 梁胤碰了一鼻子灰,还是要派人给梁珩他们准备茶水。 梁珩带了六个吏员随行,吏员们都是多年的老吏了,办事自有经验,梁珩却还是新手,还得请他们指点。 这一查就查了近两个时辰,漏洞颇多,且账面粉没粉饰过,这些吏员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是还没查完,这些问题,并不声张。 梁珩虽然表面极为镇定,但也很担心沈家那边的情况。但是他作为廉察使,行事要依章法,也是急不得。 晚上,梁珩独自出了驿站。 梁珩到底是到没到凉州,一点消息都没有,她爹还关在牢里呢,沈蓁蓁焦灼不已。 这天傍晚后,梁珩终于出现在了沈家门口。 梁珩看着沈家门上的那些污物,能想象到沈家到底背负了什么骂名。 梁珩见前门叫不开,也只好到了后门。 看守后门的婆子听说是姑爷来了,激动地打开了门。 这婆子还是当年沈蓁蓁出嫁的时候见过梁珩的了,记不大清梁珩的模样了,唯一记住的,就是姑爷模样极为俊俏。这会儿虽然一下没认出梁珩来,但是看着梁珩俊逸的脸,也能确定,这肯定就是他们的姑爷了。 沈蓁蓁正在许氏房中陪着许氏,就听下面人来报说姑爷来了。 沈蓁蓁霍地站起身,匆匆和许氏打了个招呼,就走出房外,准备去迎梁珩。 刚走没几步,梁珩就出现在了正院门口处。 “夫君!” 沈蓁蓁一下脱口而出,叫了梁珩一声。 梁珩听到沈蓁蓁的声音,抬眼就见沈蓁蓁正站在游廊处,面色激动地看着他。 梁珩快步走向沈蓁蓁,刚走近,沈蓁蓁就朝他跑过来,到了近前也没停下,梁珩连忙张开手,接住了沈蓁蓁。 两人不过几天没见面,沈蓁蓁却感觉像是重逢的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一般。 被梁珩的气息包裹着,沈蓁蓁鼻头一下就有些酸。这个她一直依赖着的人,只要他在身边,沈蓁蓁就不自觉地收起所有力气,只想靠在这个温暖坚实,庇护着她的怀里。 “夫君,爹他怎么样了?” 梁珩还没有问过这事,听沈蓁蓁问起,没有隐瞒,就说了原委。 沈蓁蓁一听,急得不行。 “我爹已经被关进去十多天了,夫君你想想办法啊!” 梁珩安抚道:“他们应该不敢乱来的,明天就开始查讼狱了,到时候我就能去看爹了。” 听梁珩这么说,沈蓁蓁好歹放下些心。 “娘还一直在等着你的消息,没有爹的消息,今晚上娘只怕又是彻夜难眠了。” 果然许氏听了之后,止不住失望,但是这么多天都等过来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次日,清早梁珩就带着人过去核查讼狱了。 凉州一年的讼狱宗卷都在搬到了吏员们的面前,梁珩快速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沈家的。 梁珩只好问了梁胤。 梁胤惊讶这事梁珩何以会知道,后又自己想了个原由,想必是沈家的案子的热度直到现在在凉州都还没有冷下来,只怕是梁珩出门的时候,听说了。 “这沈家的案子还没有定案,所以就不在宗卷里面。” 梁珩点点头,“我听说这沈家事发到现在,也已快一月有余了,梁大人为何还未定案?” 凡是刑案,都是有规定定案时间的,这快一月,时间实在是拖得太长了点。 梁胤没想过这个,猛然一下听梁珩问起,就不由有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难道能告诉梁珩真正的原因吗? 梁珩见梁胤没有给个明确回答,便扔下了手中的宗卷,道:“既是如此,梁大人可介意本侍御史旁听审案?” 梁胤有些犹豫,这沈家有罪没罪,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目的还没达成呢,梁珩若是插手,说不得,这沈忞真的要无罪释放了。 想到这里,梁胤便要开口拒绝。 梁珩又道:“这沈家一案,性质极为恶劣啊。这沈家粮铺是凉州数一数二的。若是真的在粮食里下毒,这全城百姓性命...这案情如此恶劣,梁大人你竟然敢私自压下来,本侍御史要写信回京启奏皇上...” 梁胤见梁珩似乎真的要写信去了,忙将他拦下。 “梁御史言重了,这沈家粮铺里并不是所有粮食都有毒,所以性质还不算很恶劣。” “全部都抽样检查过了吗?”梁珩问道。 梁胤肯定地点点头。 “查出有毒的粮铺封了,没动过吧?” 梁胤又点点头,这是证据,当然要保护好了。 “那行,梁大人带本侍御史去看看吧。” 梁珩说着站起身来,就欲往外走。 梁胤完全没想到梁珩会想要去查粮铺,这会儿突如其来,有些蒙。 梁珩见他不走,“梁大人倒是走啊,梁大人说只有那一处查出有毒,我不敢信,此等大事不敢草率。” 梁胤为表对御史们的尊敬,连人都没有带来,见梁珩要走,一时半会儿,连安排都安排不下去,只好跟着梁珩走。想着这梁珩不过是去看看铺子而已,没什么破绽好寻的。 第126章 梁胤准备派人去准备轿子, 梁珩拒绝了。梁胤只好跟着梁珩一起步行过去。 很快到了沈家米行。 米行是间两个门面的铺子, 很宽敞, 只是大门上面上了锁, 都贴了封条。 一行人在米行外停下。 “梁大人。” 梁珩转过头来, 继续道:“这门可能打开?” 梁胤不明白梁珩这是想做什么, 只犹豫片刻,摇摇头道:“来得匆忙,没有带钥匙过来。” 梁珩点点头,“只有一个百姓吃了沈家米行的米,出现中毒的现象吗?” 梁胤顿了顿,“有传言说, 还曾有两个百姓也因为吃了沈家米行的米,中毒死了。” “梁大人!” 梁珩突如其来严厉的一句厉喝, 让没防备的梁胤惊了一下。 “御史大人?” “梁大人作为一州知府, 在这般严肃的案情中, 没有说真凭实据,竟然会听会传言?” 梁胤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失言了。 “不不,御史大人, 我...” “那么,梁大人这审理这件案子的时候, 也是凭着传言将沈家人抓起来了?”梁珩紧跟着问道。 “这怎么可能?” 不待梁胤说完, 梁珩又追问道:“那么, 梁大人可有证据?” “这当然是有的, 当天我们就在沈家米行里搜到了混了□□的米...” “沈家米行为何要在米中混入□□?”梁珩问道。 “这...可能他们...”梁胤被这连番追问,额头都冒出细密的汗珠来。这沈家人为何要混□□到粮食里去的理由,一时他想不出来。 “可能他们活得不耐烦了?”梁珩似笑非笑道。 梁胤正要顺着梁珩把话接了,到了嘴边意识到这是梁珩的讽刺,硬生生地把话吞下去了。“这个...这个我也不知。” 梁珩继续问道:“这案情不可谓不恶劣,梁大人就是这么随便办案的吗?一个月都过去了,连沈家作案的动机都还没有查明。我十分怀疑梁大人会不会判出冤假错案来。沈家的人已经认罪了吗?” 梁胤有些慌乱,他们原先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旁人来管沈家的案子,所以只是直接将人抓过来关进了大牢,旁的粉饰,一概没有做。这会梁珩问起这些,梁胤一下不知道从哪里回答。 “已经...认罪了。”梁胤略有些迟疑道。 “既然已经认罪了,为何梁大人没有定案?” “这...”梁胤忘了这个,这会被梁珩反问,一下圆不过来。 梁珩见状没有再多问,只道:“梁大人已经难圆其说了。本侍御史觉得此案甚为蹊跷,本侍御史要求重查。” 梁珩作为廉察使,对狱讼自有核查的权力。 梁胤暗自叫了声倒霉,这廉察使,怎么偏偏现在来了? 梁胤心底起承转合半晌,还是点头应下了。其实沈家人还没有认罪,当然沈家人认不认罪没有关系,甚至沈家米行到底有没有卖混了□□的米也没有关系,他们秉承的本来就是拖字诀。本来想再关沈忞一个月,沈家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会有廉察使这会儿来插手。不过也没有关系,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大半了。 梁珩首先要求的,就是去牢中看犯人。 梁珩跟着梁胤走进牢房,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几盏油灯下,隐隐看得到一排排木柱做成的牢房。 很多牢房是空的,偶尔路过几间关着犯人的牢房,里面的人看清他们身上所穿的官服,猛然冲过来大声喊冤,被随行衙役一鞭子吓回去了。 初入阴暗之中,梁珩的视力有些受影响。想到老丈人的年纪,在这种地方关了一个月,梁珩甚为担忧。 很快,梁胤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梁珩往里面一看,一个头发散乱的人,坐在角落中,一动不动。 这已经是秋天了,牢房中很是寒冷。 “你们对沈家人用过刑了?” 梁胤感觉梁珩话中似乎有丝丝寒气,以为梁珩是怀疑他们屈打成招,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梁珩心下着急,看着老泰山这模样像是十分不妙。 梁胤见那沈忞一动不动,也有些着急,忙叫了一声。 “沈忞,沈忞!” 沈忞听到有人叫他,抬起头来,定眼看了一会儿,就见几个人站在门外。 前面两个都是身穿绯色官服的,其中一个正是州牧梁胤。另外一个...沈忞已经四年没有见过梁珩了,一下没有认出来。 “梁大人即刻就准备堂审吧,时间不多,本侍御史希望在走之前,本案能有个结果。本侍御史也好与皇上交差。” 梁珩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说出他和沈家人的关系,因为这样可能会影响这件案子调查的公正性。 正当梁珩他们说话的时候,沈忞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沈忞作为凉州第一富户,如何会跟官府没有交情。这件事明显沈家就是被陷害了,可是梁胤却装聋作哑,将他关起来,也不提审,也不动刑。沈忞就知道,梁胤这是一定要沈家死了。 “梁胤,你想要沈家死,我知道。你把老夫关进来,一不动刑,二不提审,你就是想拖死我们沈家,再也做不成生意。你吞下我沈家多少好处了?现在胃口大了,想将我沈家整个吞下,别噎死你。我告诉你,我女婿在京城里做御史,你最好不要让我女婿查到你了...” 梁胤怕沈忞再说出别的来,连忙打断沈忞,“梁大人,这里阴冷,我们上去说吧。” 这沈忞会有做御史的女婿?他就那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儿,几年前悄悄地嫁人了,也不知道嫁给什么人去了,几年没有听说过消息。笑话,他沈忞要是有做御史的女婿,沈家会在一开始不说? 梁珩却没有理会梁胤,上下打量了一番老丈人。只见老丈人似乎有些形销骨立,说话都已经中气不足,不复当年他娶沈蓁蓁的时候,那么精壮魁梧,精神抖擞了。 “贤..贤婿?”沈忞看着梁珩,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梁胤震惊地看着一脸不敢置信又带着丝喜色的沈忞,这姓沈的老家伙莫不是被关出毛病来了?竟然冲梁侍御史叫贤婿? “沈忞,你乱叫什么?谁是你女婿?!”梁胤厉喝一声。 若说刚刚沈忞还有些不确定,这会儿相隔不过两步,沈忞看得更清楚,更加确定这就是他女婿了。 “贤婿...你、你怎么来了?” 就在梁胤见沈忞还在胡言乱语,正想喝止之时,他惊恐地听到身边的梁侍御史叫了一声“爹”! 梁胤僵硬地转过头,就听梁珩说道:“爹,您受苦了。您放心,此案我一定查得真相大白!您身体还好吗?” 沈忞简直喜极而泣,他虽说知道女婿在京里做了御史,但是毕竟远在天边,强龙不压地头蛇啊,远水解不了近火,且梁珩初初到京,也没有什么根底。这梁胤他们不过是要财罢了,这身外之物自然不及家人平安、女婿的前程重要。沈忞就没有想过要告知梁珩这件事,哪成想,女婿今天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好好!贤婿,我沈家素来多行善事,怎会做下在米中混□□的恶行来!贤婿,你要证我沈家清白啊!” “爹,您放心,若是沈家是清白的,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陷害沈家!” 沈忞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这一个月来所受的陷害、无处伸冤的绝望、对沈家命运的担忧,让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沈忞,深受折磨。这一刻看到女婿,沈忞禁不住老泪直流。 梁珩从木栏之间伸入手去,紧紧握了握沈忞的手,“您,您别太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沈忞抹去两滴浊泪,用力点了点头。 梁珩看了两眼两颊已深深凹陷的沈忞,“爹,您保重,我这就上去了。” 沈忞点点头,在微弱的油灯之下,双眸总算有了些光亮。 梁珩上前走了好几步,同样惊呆的衙役比梁胤先回过神来,连忙推了推还在神游之中的梁胤。 梁珩并没有理会落在后面的梁胤,径直出了牢房。 梁胤满心复杂地跟了上来,看着前面的梁珩,梁胤感觉这像是一场噩梦。沈忞的女婿是本年巡查的廉察使?还是侍御史!沈家人这是捂金蛋子吗,怎么从来没有在外面说过一句?要是他们说了,别说是侍御史了,哪怕是御史台一个小小的吏员,他也万万不敢动沈家啊!御史是什么?天子近臣! 梁胤小跑几步,跟上梁珩,小心翼翼地问道:“梁大人,你真的是沈忞,不,沈老爷的女婿吗?” 梁珩没有回头,“梁大人,这不是你该关心的,本侍御史认为你现在该做的,是尽快提审沈家人,查明案情,尽快结案。你认为呢?” 梁胤连忙点头,“是是。” 梁珩转头看了梁胤一眼,梁胤满脸似乎都是悔不当初,额头上铺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梁珩知道,这案子,梁胤肯定会圆满结案。不外乎沈家是被冤枉的,死者另有死因,沈家粮铺里有毒的粮食也是被人陷害的,这个人,官府已经抓到了。 这些可能就是本来的事实,若不是因为他来,这事实一定就会尘封了。 果然如梁珩所料,一天不到,沈家米行的案子就大白于凉州城,结局和梁珩意料的没有差多少。 这案子,明显就是有人陷害沈家,但是梁珩没法查。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就算是皇使,也没办法调动当地的衙役为他办事查案。何况这件事里,一定少不了梁胤。 第127章 沈忞无罪释放了。 沈蓁蓁看着大哥二哥搀扶着发冠散乱的父亲走下马车, 父亲脚下颤颤巍巍, 几乎要站立不住。她爹两颊深陷, 腰也佝偻了起来, 像是大病中的老人, 再也没有记忆中强健魁梧的模样了。 沈蓁蓁强行压住了翻滚的泪意,迎上前去, 扶住沈忞。 “爹...” 沈忞看向女儿, 安抚性地笑了笑。 许氏看着风雨相伴一生的,经历这无端地折磨变得苍老虚弱的丈夫, 眼泪直流。 沈忞看着身旁泪流不止的老妻,伸手抓住了许氏的手。 “别哭了, 我没事, 在孩子面前像什么样子?” 沈忞这辈子没跟许氏这么软乎的说话, 许氏听着却觉酸涩更甚。 大夫已经请来了, 等沈忞沐浴完,大夫就给沈忞把了脉。只说寒气侵体,身体耗得厉害, 要好生将养着了。沈忞年纪也大了,开了几幅温和的药。 沈忞躺在床上, 一家人围坐在他身边。 沈忞喝了药,倦意上来,没说几句话便闭上了眼睛。 沈蓁蓁她们见他爹困倦, 都轻手轻脚地出了房, 只许氏留下了。 “这次若不是有妹婿, 我沈家,只怕危险了。”沈嘉辉有些后怕地道。 沈宴沉着脸不做声。 “肯定是那梁胤,不知吃了我沈家多少好处,这事肯定就是他和旁人合伙陷害我们沈家...” 沈嘉辉还没说完,就被沈宴打断了。 “二弟,有话我们回书房说。” 沈嘉辉反应过来女眷们都还在身边,外面的事不管好坏,自有男人顶着,不能让家中女眷平白担心了。遂住口不言。 沈蓁蓁明白二哥是什么意思,没权没势却有钱的沈家,就像是一堆无主的金子,当官的想捡就捡一点。 就在当天下午,州牧府送来一堆补品,说是沈家老爷因为他们的疏忽,受苦了,这是梁州牧的一点补偿。 沈忞受了一个月的牢狱之灾,沈家多年的善行积累下来的口碑,毁于一旦。就只是一句疏忽了,就打发了。就算沈家这案子是被诬陷的,已经在凉州百姓心中留下了阴影,以后再想在凉州城做粮食生意是不可能的了。这可能也正是对方想要的效果。 一间酒楼的雅厅内。 “你之前怎么不查一查沈忞的女婿在京里做御史?你想害死本官吗?!” “这沈家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啊,谁知道他女婿竟然是御史?这事您可不能怪我,就连您都不知道这官场上的消息,我上哪知道去啊!” “你!本官被你害惨了!” “......” 一刻之后,两人前后从酒楼里出来,走在前面的,正是州牧梁胤,而后面出来的,正是凉州第二大富商,曹吉。 本来沈家好好的做玉石生意也就算了,前几年又开始插足粮食市场了。这就让曹吉不是很舒服了,这块烧饼本来就不大,沈家再插足进来分走一大块,谁都不会高兴。 本来曹吉不高兴也做不了什么,就凭他也刚不动沈家。 直到曹吉将自己的女儿送给梁胤做了小妾,两人算是搭上了亲戚关系。但是就是有这层关系在,梁胤也未必会帮着曹吉整沈家了。谁知道沈家又做起了淮绣生意,还赚了个盆满钵满。本来曹家可能差沈家一点点,但是这样一来,沈家已经是完全碾压曹家了。不止在凉州,就是在附近几个州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这就让曹吉更不舒服了。 瞅着机会,曹吉就跟梁胤吹风了,说沈家如今已是家大业大,再也不将梁胤放在眼中了。在这里得罪了他也不怕,大不了沈家举家搬往别处。对于这么一块大肥肉,别的州只怕求都求不来,还不如将之收入囊中云云。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次数多了,梁胤也有些动心了,他的任期也快到了,到时候调往了别的州,上哪找这么个金仓库啊。 于是,瞅着机会,梁胤他们就动手了。 只是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这一下就撞到了枪尖上。 梁胤真是悔不当初啊!他本来就不干净,经不起查,这一下,只怕这梁珩不会放过他了。 送去沈家的赔礼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沈家人已经闭门谢客,他想亲自上门赔罪,送去的帖子沈家也没有收下。梁珩更是除了在州府能看到以外,其余时间一概不见客,宴请也全都推了。 梁胤那边怎么着急上火,梁珩不知道。次日傍晚,梁珩来了沈家。 沈忞精神恢复了很多,和家人一起吃了晚饭。 男女不分席,一家人坐在一张饭桌上。 梁珩和沈蓁蓁坐在父母旁边,和畅坐在两人中间。 这次团聚实为不易。除了除了沈忞和小辈,众人面前都斟了一杯酒。 沈忞席上十分激动,这次沈家能转危为安,多亏了他的好女婿啊! 饭后,沈忞拉着梁珩说了良久的话。 沈家经历过这一遭,也明白了树大招风,所以沈忞决定,粮食生意也不做了,沈家家业到了今天这份上,也够了。再大守不住,还给奸人平白做了嫁衣。虽然有梁珩在,但是沈家毕竟不能再给梁珩添麻烦了。这次虽说沈家是冤枉了,但是到了有心人眼中,未必不会将此事作为梁珩的把柄,说他假公济私。 梁珩因为还要去其他两州,便商量好沈蓁蓁先在沈家住一段时间,到时候由沈宴送娘俩回京。 经历了这一回,沈忞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心态也因此真正闲散下来了。又因为宝贝外孙也来了,有了小外孙,沈忞感觉自己腿脚都利索多了,每天陪着和畅在院子里闲逛一会儿。 很快十天过去,沈蓁蓁也启程回京了。沈忞十分舍不得外孙,很想跟着他们一起进京去,沈家在京里有宅子,也算颐养天年了。 只是沈忞现在身体还不大好,经不起长途劳累。 沈宴便说等老爷子身体好了,再搬到京城去。 几乎是前后脚,沈蓁蓁抵京没多久,梁珩一行也回了京城。 这一次出使,三州州牧以及其他官吏都或轻或重有问题,最严重的,就是凉州州牧梁胤了。 税目混乱不清,讼狱混乱等等。 下面的章程自有吏部接过去了,梁珩沐休三天。 半个月的奔波劳累,就算梁珩年轻,也有些吃不大消了,也清瘦了不少。 梁珩在家陪着妻儿,踏踏实实地休息了三天。 第四天早朝,午门外排起了整齐的两行,几个御史拿着簿册,肃着脸站立一旁。 梁珩没有感觉到异常,归了班。 时间很快过去,两列官员在宫门开启之后,肃穆进了宫城,在几个御史搜身之后,进了太极殿。 梁珩依然如往常一样,首先搜寻着那道笔直挺立的身影。 没有。 所有人位置都是固定的,徐恪往常所在的位置,如今是空的。 梁珩不由担心起来,徐大夫不会无故缺朝,难道是病了? 正在梁珩猜测间,齐策来了。 梁珩随众官员跪下,因为正好站在中间过道的一侧,梁珩能看到那双赤舄,从自己面前走过。今天皇上这步子,似乎格外沉。 齐策走上丹犀,没有像往常那样口呼平身。他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的臣子们。 皇帝不说平身,众臣也不敢起来,全都五体伏地,跪在地上,天子的心情不敢揣摩半分。 梁珩也察觉到了,今天齐策似乎有点反常。 齐策立在丹犀上,半晌没有说话。大殿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良久,一道脚步声在殿内响起,齐策走下了丹犀。 齐策走在众臣之间,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踩在众臣心上。谁也不敢抬头望向这位年轻的君主。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齐策突然出声喝问。没人敢回应。 梁珩将头伏在自己的手背上。皇上这话中怒气滔天,想来是在他沐休的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齐策这个懂得隐忍的天子,如此大怒。 齐策怒喝了一句后,没人回答,当然齐策也不需要人回答。 齐策环视着周围地上跪着的臣子,满腔怒火骤然消散,走上丹犀,跌坐在龙椅上。 齐策摩挲着龙椅上镶的宝石,这把龙椅曾让多少人争破了头,可他坐了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深深的倦意,尤其今天更甚。 齐策坐在龙椅上良久没说话,底下百官们却有点坚持不住了。就这么跪在汉白玉质的地板上,一跪就是半个时辰,让素日养尊处优的大臣们很是吃不消,个个都已是满头大汗,双腿打颤,强行撑着。 就在一干大臣感觉自己要晕过去的时候,上首的皇帝总算发话了。 “退朝吧。” 说完齐策也不管下面大臣何如,扔下众臣径直走了。 武将还好,文官简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怕这一跪,老膝盖要遭罪许多天了。 梁珩也是有点吃不消了,勉强站起身来。 等前面大臣们一瘸一拐地走了,梁珩才跟在后面出了太极殿,回到了御史台。 梁珩走得比较快,到了台院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过了没多会儿,其他御史才陆续回来。 梁珩笑着一一打过招呼,却发现今天好像气氛不大对,大家好像都阴沉着脸。 梁珩悄悄问身边的黎丙仁发生什么事了。 黎丙仁惊讶地睁大眼睛,“梁大人不知道吗?徐大夫已经致仕了。” 第128章 后来梁珩才知道徐恪是以什么理由致的仕。 徐恪上表曰, 年轻的时候, 虽在父母跟前却没有好好尽孝,如今父母已是日薄西山,夙婴疾病, 已是朝不虑夕。故请辞官,好能在父母终老之前, 能在床前侍奉,尽人子之责。 大齐以孝治天下,这理由, 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拒绝。 当然齐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只是徐恪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 齐策最后将之叫了进去, 两人谈了良久,出来之时,齐策已经准了徐恪的奏请。具体两人谈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 ...... 梁珩不大明白为何徐大夫会在正值劲年的时候,就自请辞官致仕了。真的是要侍奉父母吗?这也有可能。 午后,梁珩边走边沉思,不知不觉间, 走到了一间房外。梁珩看着似曾相识的摆设,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到了徐大夫曾用的房间外了。 房门没上锁, 梁珩犹豫了会儿, 还是推开了门。 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毒辣, 从门缝里跳进房间,为有些阴冷空洞的房间,添了几分暖意。 房里的布置还是和以前一样,那张书桌上,还是放满了簿册,甚至一只青花色茶杯还放在书桌右上侧。 梁珩怔怔地看着那张书桌,好像徐恪依然坐在那后面,看着簿册,头也不抬地叫他坐。 “梁御史?” 梁珩似乎又听到了徐恪叫他,他还是怔怔地。 直到感觉自己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正沉浸在沉思中的梁珩微微一惊,转过头就见是徐恪正站在他身后。 “徐大夫!” 梁珩没想到徐恪真的会出现在他面前,顿时激动得难以自抑。 徐恪神色却很平静,绕过梁珩,走至书桌后。 梁珩本来感觉自己应该是有话想跟徐恪说的,可是真的看到了他,梁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徐恪没有理会他,径直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梁珩站在旁边,想上前帮忙,又不知该帮徐恪收拾什么。 徐恪慢条斯理地整理了簿册,分开放了好几堆。 房内只有一些书册的响动,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徐恪已经将桌上的东西整齐好了,又去整理书架上的。 “徐大夫...需要我帮忙吗?” 梁珩终于挤出一句话。 徐恪停下了动作,看向梁珩,半晌,徐恪摇摇头,又转过身去收拾东西。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以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很多是错的。”徐恪突然出声道。 “啊...啊?”梁珩有点没反应过来。 徐恪没理会惊讶之中的梁珩,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打包上。 “新御史大夫应该也就这两天会上任了。”徐恪继续道。 梁珩虽然已经在御史台待了三个多月,可是真正和梁珩见面谈话的次数,不过两三次。徐恪所指的话,想必是上次徐恪叫他过来时说的那些,梁珩一直记得,并也会终身记得。可现在徐恪告诉他,也许那些话都是错的。 “徐大夫,你不是因为回家尽孝才自请辞官的对吗?”梁珩问道。 徐恪沉默了会儿,突然说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跟你说什么了。” 梁珩更是不解,“徐大夫?” “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御史需要刚正不阿,但是同时,你也会得罪无数的人,他们随时准备将你赶下台,甚至为此会不折手段。坐在御史这位位置上,可能赔上的不止是你自己的身家性命,你家人的,也许你都保护不了。 梁珩听着徐恪话中深深的无奈和悲凉,心上骤然一震,他一下就想到了家中的妻儿。可能连家人都保护不了吗? 徐恪很快将东西打包完毕,梁珩想要帮他抱出去,被徐恪谢绝了。 徐恪抱着东西走出了御史台的大门,除了梁珩,没有其他人相送。徐恪转身回望了一眼这进出快三十年的御史台,这一次出来,就再也不会进去了。 梁珩一直送徐恪到了宫门处。 宫门处有徐恪的家丁等候,见徐恪出来,忙小跑上来,将行李接了过去。 两人皆停了下来。 徐恪转身看向梁珩,这个他准备栽培的年轻人。他还没来得极教导他什么,甚至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要懂得官场的复杂与防备人心的险恶。 梁珩看着徐恪似乎苍老了很多的面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虽然徐恪什么都没告诉他,又好像已经告诉了他全部了。 “梁珩啊。” “您说。” 徐恪透过宫墙,看向里面巍峨壮丽的宫殿。 “这条路,很艰难。可是等你走过了,绝不会后悔。” 徐恪到底还是走了。 梁珩脑中却一直回想着徐恪最后说的那句话。 ...... 新任御史大夫并不是御史中丞升上去的,而是原中书省的谏议大夫贺忠。 贺忠也快五十岁了。 贺忠上任的时候十分低调,自己搬着东西就过来了,就用的徐恪原先的房间。 贺忠没有声张,两个御史中丞也当做不知道,并没有去见贺忠,只是在后来偶遇了贺忠才惊异一句,“您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中丞并不怎么待见贺忠,原先徐恪走了,两人心下还暗自有些高兴,这下人御史大夫肯定要在他们之中选了。 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平白被人捡走了本来要落在他么头上的官职,两人自是有些不满。 贺忠以前是谏议大夫,虽说是四品官职,却没有什么实权。为人也极低调,在朝中没有什么交好的官员。 好不容易才将徐恪挤走,还将皇上惹得勃然大怒,所以在齐策提出擢升贺忠任御史中丞的时候,朝野上下,没有一句反对之声。 就在大城小员们正在弹冠相庆的时候,以前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贺忠,让他们全都大吃了一惊。 谁能告诉他们为何这贺忠新官上任三把火,能烧得如此之旺?! 一大批官员遭到弹劾,齐策也极为重视,早朝之上谁一旦被弹劾,立马会被押下去接受调查。最要命的是,国库遗银的旧事被重提了。 谁能告诉他们,这个贺忠怎么看起来这么像徐恪?更加冷血无情,更加铁面无私。最重要的事,他以前做谏议大夫的时候,不过是个闲职,没有丝毫把柄落下。这一时半会想将他扳倒,是难上加难了。 梁珩也曾和这位新任御史大夫面对面碰到过,梁珩行了礼,就像是他和徐恪初次在御史台见面那般,贺忠微微点头,冷着脸就过去了。 梁珩并不以为意,这位御史大夫好像对谁都这么冷冰冰的。 可是梁珩后面才发现他错了,这位御史大夫就是对他格外冷。梁珩不由困惑,自己以前也没有见过这位御史大夫啊。梁珩想也许是自己感觉错了。 “爹!” 梁珩一把抱起朝他跑来的儿子,“娘呢?” “娘去姨姨家了。” 如意的婚期要到了,想来是沈蓁蓁要陪如意去购置东西了。 “那娘不带着你去?”梁珩笑道。 和畅扁了扁小嘴,颇有些委屈地说:“娘说她们要去办很重要的事,不是出去玩的,就不带我了。” 梁珩抱着儿子走进房里,这会已经日落西山了,想来沈蓁蓁也该回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沈蓁蓁就进来了。 梁珩正拿着一本三字经教儿子认字。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和畅也奶声奶气地跟着梁珩念着,眼尖地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沈蓁蓁。 “娘回来了!” 梁珩顺声看过去,就见沈蓁蓁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梁珩站起身来,接过沈蓁蓁手里的东西。 “嫁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家具什么的就准备床和柜子,今天去定了被面。”沈蓁蓁边说边在盆里净着手。 梁珩道:“亏得娘也在呢,不然这些我们都不懂。” “本来这会儿那边也该来聘礼了,但是婚事一应从简,聘礼就冬月初八送过来。” 沈蓁蓁说着打开桌上的包裹,从里面取出米糕,对和畅道:“让爹带你去洗洗手。” 和畅不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这种不怎么甜的米糕却是最喜欢。 和畅欢呼了一声,拉着还在说话的梁珩往木盆边走去。 ...... 朝野上的硝烟还在继续,贺忠一上任,户部两个尚书,一个罢黜,一个外放。其他五部也各有波及,甚至尚书左仆射赵赟也被弹劾滥用职权、买卖官职。徐恪以前也弹劾过赵赟,只是齐策考虑到赵赟是先皇的开朝元老才网开一面,责令其改过。但这一次,齐策没有再讲情面,直接劝赵赟致仕了。 这把火烧了半月,梁珩看着一个个官员被罢黜被外放,却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 就在半月后的一天早朝上,台院的一个御史站出来弹劾他,弹劾的是凉州他岳家的案子。弹劾他徇私枉法,假公济私。利用自己御史加廉察使的身份,迫使凉州前州牧将证据确凿、已经定案了的沈家之案改判。 齐策不相信,当庭问了梁珩是否确有其事。 梁珩跪在地上,“启禀皇上,沈家确实卷入了这案子之中...”说到这,梁珩卡了一下,说沈家是被人陷害的吗?没有证据。 “但是沈家确实是无辜的。”梁珩将话说完。 “梁侍御史,是你岳家,你自然偏袒!”那御史冷笑道。 齐策最近很心烦,他知道徐恪自请辞官一定有原因,这原因他也清楚明白。导致他现在对所有的臣子都暂时失去了信任。现在看到就连梁珩,身上都会发生这种事,齐策深感失望。但还是责令御史台调查梁珩的事。 结果很快出来,虽然最后官府调查出沈家是被人陷害的,但是在梁珩去之前,沈家就是主犯。 这事梁珩怎么都脱不了关系,也不惩处难以平人心。梁珩被贬黜,还是侍御史,却从台院被贬至察院了。虽然都是侍御史,却已是天壤之别。 第129章 梁珩当天整理了自己的东西, 独自从台院搬至察院,也并没有人相送。 梁珩并不感意外, 徐恪在御史台快三十年, 走时都没有人相送,何况他,不过在台院待了三月。 只是梁珩搬着东西走进察院时,在门口碰到了一个熟人。 梁珩看到站在察院门口的段续,怔了怔。 段续接过梁珩手里的东西, 冲他笑了笑。 梁珩看着段续脸上的笑意, 像是感觉到了阳春白雪,心上的寒意也骤然都散去了。 “段大人。”梁珩微微笑了笑。 “我带你去侍御史大人的房间吧。”段续道。 梁珩点点头, “有劳段大人。” 想来段续是特意来这里等他的了。梁珩看着和他差不多高的段续,感觉到人心凉的时候, 更能深刻地体会到人心暖。 台院和察院紧挨着,中间不过隔了一个院子。 段续带着梁珩到了一间房前, 里面有五六张桌子。两人走了进去,段续将东西放在其中一张空桌上。 “梁大人,你先整理,我去给你倒杯茶。” 梁珩点点头, “多谢段大人。” 看着段续的身影走出房去,梁珩这才打量了一眼这个新办公房。 其他几张桌子都挤得满满当当了,想来是其他侍御史了。 梁珩将自己的东西取出来, 分类整理好。正收拾间, 段续就端着一杯茶进来了。 梁珩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段续在一旁给他说着察院的情况。 察院一共有侍御史六名,下面属吏也少,只有令史八员,书令史十员。 两人聊了没多久,另几个侍御史也来了,颇热情地和梁珩打了招呼。 察院平日的事务也很少,只是纠察朝班,祭祀、巡查京畿诸兵。梁珩初到察院的第一天,完全没什么事,梁珩只好看了一下午的书,直至散卯。 梁珩和段续两人并肩走出宫门时,在宫门前看到了两个朋友。 刘致靖和易旭正站在宫门前说着话。 见梁珩两人出来,刘致靖和易旭朝他迎了两步。 易旭笑道:“等了你好久了,一起去喝一杯,你可不能拒绝。” 梁珩知道两人这是要安慰自己,才说要去喝酒。 梁珩又将段续介绍给了两人。 刘致靖和易旭十分客气和段续见了礼。 段续见两人刻意在宫门前等梁珩,想必三人是很好的朋友了,也想到了可能是因为梁珩被贬官的事才要出去喝酒,所以即使三人盛情邀请,段续还是谢辞了。 等段续走后,三人径直去了黄梵名下的酒楼,就开在长安街上,如今是长安街上第二大酒楼。 掌柜自然识得三人。见三人来,连忙亲自将三人带到了楼上的雅间。又亲自上了酒水下酒菜,这才退下去了。 三人就坐。 梁珩知道两人邀自己来的目的,深深感动之余,但也不想两人为自己的事担心。 “刘兄、易兄,这杯酒,我敬你们。”梁珩给两人斟了酒,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刘致靖和易旭也将酒杯端了起来,三人碰了杯。 喝了这杯,三人都停了下来,先吃点菜垫垫。 谁都没有提梁珩被贬官的事,直至酒过三巡,梁珩自己开始说了。 “两位兄弟,你们别为我担心,我知道,这官途没有一帆风顺的,且我也并没有想做多大的官,我只求这官做得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做了四年官了,自认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本心的事。所以这次被贬官,我并不失意。” 两人听梁珩这么说,也都知道梁珩并不是在说场面话,放下心来。因为梁珩擢升得太快了,大齐开国以来,很少有二十四五就做上从五品高官的。而梁珩的官途,一直算是顺利,就在官途得意的时候,突然遭受了这当头一棒,就怕梁珩就此一蹶不振了。 刘致靖道:“梁兄,其实你这次贬官啊,是有点冤的。若是平时,皇上肯定会相信你,可在这当口上,你知道,因为徐大夫的致仕,让皇上对官员有点心灰意冷了。你是深得皇上信任的,可就连你都在这会儿出了这桩事,皇上自然就十分生气,所以你也别担心,等皇上这股气消了,肯定会让你官复原职的。” 梁珩笑了笑,“刘兄可别笑我志短,我真的没奢望皇上能让我官复原职。且都是在御史台,我感觉察院比台院,同僚之间似乎更有人情味一些。” 刘致靖道:“这是因为察院同僚之间的竞争没有台院大,不用彼此勾心斗角。”刘致靖本来想说察院想要晋升太难,且一旦进了察院,没有犯什么过错,基本上要在里面待一辈子了,所以里面的同僚们都是要终身相伴的,也就多了一丝温情。但是想到梁珩如今也进了察院,便将话吞下去了。 易旭一直没说话,刘致靖又说到了徐恪为什么会致仕。 “我听我爹说,是因为徐大夫的儿子出了事,所以徐大夫才不得不致仕。” 刘竟年毕竟是尚书省的一把手,如今老对手左仆射也致仕回家养老去了,新上任的左仆射不敢和刘竟年刚,所以现在基本上尚书省是刘竟年一人独大。这事情的内幕,刘竟年自然是知道的。 梁珩一直想知道徐恪为何致仕,这会儿听刘致靖这么说,忙要他说个明白。 刘致靖继续道:“好像是徐大夫外派做县官的儿子在任县判了冤案,犯人已经处决了,且这犯人还极有背景,朝中大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把柄,这样说不定徐大夫的儿子就会以命抵命。徐大夫为了保儿子,只能选择致仕了。” “这...”梁珩不解,这徐大夫致仕了,他儿子的事,就没人追究了吗? 刘致靖仿佛知道他的疑问,继续道:“可能是有人和徐大夫做了保证了吧,徐大夫都已经致仕了,皇上也是知道这个的,所以那些人就算想反悔动徐大夫的儿子,皇上也不会准许的。” 梁珩半晌没说话。他想起徐大夫临走那天和他说的那句话。 “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跟你说什么了。” 当时梁珩不理解为何徐大夫会这么说,只以为徐大夫指的是他已经致仕了,现在算是白身,不能再对官身的他说什么了。 现在梁珩才反应过来。 徐恪这一生,只怕就是这一个污点了。为了保住儿子,不得已向权派低头,无奈致仕。违背了他多年一直坚持的信念,也辜负了皇帝对他的信任。 这一刻,梁珩似乎懂得了徐恪当时脸上的无奈和悲凉。 他一生恪尽职守,只怕从来没有因私去公。在参议朝事时,他从来都是铁面无私,从来没有为自己谋过一分利。不然凭借皇上对他的信任,徐恪不会三十年都只是个三品的御史大夫。 可老来失节,将徐恪一生的贡献全都抹杀了。不仅在旁人心里只会记得他这件事,只怕连他自己,也余生都会引以为恨了。 一时间,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徐恪这件事不可谓不震撼人心。就连徐恪这样的官,在权派的打压下,都不得不低头,这朝野上下,还能再有干净之地吗?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齐策为何在那天的朝堂之上如此大发雷霆,今天又为何会因为沈家的事,就将梁珩贬了官。也能解释得通,为何一向对先朝元老众臣十分宽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的齐策,这些天会这么毫不留情面了。 几人直喝至深夜,梁珩席间没喝多少,却也已是昏昏欲醉。 三人走出酒楼,凉风一吹,梁珩微微醒了些酒。骤然想起来还没有派人去和沈蓁蓁打个交代,只怕她们都急坏了。 这么一惊,梁珩的酒都醒了过来。 梁珩那声“遭”叫出了声,刘致靖两人连忙问这么了。听梁珩说出原由,两人皆笑,“已经派人去与弟妹打过招呼了。” 梁珩这才放下心来,酒楼掌柜见三人都没有人来接,又准备了马车,送三人回去。 虽然梁珩浑身是酒气地回来,沈蓁蓁却并没有生气。 刘致靖和易旭都是值得交的朋友,梁珩能有这么两个朋友,沈蓁蓁也很为梁珩高兴。 沈蓁蓁还不知道梁珩被贬官的事,只当三人是很久没聚了,所以今天才在一起聚聚。 沈蓁蓁没有叫人,自己帮梁珩将衣裳换了,又取来湿帕,给梁珩擦着脸。 五年过去了,梁珩还是一如初见那般温润模样,岁月只在他眉间刻下了沉稳。 沈蓁蓁正俯着身给他擦着,梁珩一下睁开了眼,将她紧抱在了怀里。 沈蓁蓁没留神,一下撞在了梁珩的胸口上。 梁珩听到沈蓁蓁“哎哟”了一声,连忙微微放开了手,“撞疼了吗?” 沈蓁蓁轻轻拍打了一下梁珩的胸口,“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沉稳。” 梁珩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 沈蓁蓁趴在梁珩胸口,感觉到梁珩情绪似乎不大对劲,轻轻问道:“怎么了?” 梁珩摇摇头,又想起沈蓁蓁看不到。 “平平安安的,就很好了。”梁珩喃喃一句。 第130章 梁珩还是将贬官的消息告诉了沈蓁蓁。夫妻本应同心, 梁珩知道若是他不告诉沈蓁蓁,沈蓁蓁会担心。 沈蓁蓁似乎并没有多吃惊,梁珩倒颇有些意外。 “夫君, 御史台本来就是得罪人的官职,很多人都在时刻盯着你, 等着你出错,好把你揪下台去。”沈蓁蓁说到这里, 一下想起来,梁珩做官到现在, 能被人当做把柄的, 只怕也只有她娘家的事了。 “是不是凉州的事?”沈蓁蓁问道。 梁珩不禁惊讶, 沈蓁蓁竟然一下就猜中了。 沈蓁蓁见梁珩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蓁蓁伸手搂住梁珩的腰,“对不起, 夫君。” 梁珩也反抱着沈蓁蓁,轻声说道:“不碍事的, 你知道我并不在乎做什么官, 做多大官的。” 沈蓁蓁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抱着梁珩。 “真的无碍的。”梁珩安慰道。他真的不是怕被贬官,而是徐恪的遭遇, 让梁珩有些怕。他也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他怕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家人。 沈蓁蓁倚在梁珩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梁珩的志向。不过是在其位, 谋其事。如此而已。 梁珩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贬了官对他其实更好?这样远离了纷争,也不用再担心家人的安危。 一夜无眠,夫妻俩依偎着说了半宿的话。 察院真的没有台院那么多事,每天上朝纠班,之后一天都没什么事,真的是再清闲也没有了。安逸似乎极为消磨意气,梁珩在自己懒散下来之前意识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进了冬月,天气冷下来的同时,如意和黄梵的亲事也到了。 因为梁珩刚被贬官,为了忌讳,所以原先商定好的从梁家出嫁,变成从刚搬进京城的沈家那边出嫁。为了感谢如意对女儿的照顾,沈忞将如意收为了干女儿。 因为沈家那边有管事,将亲事一应事宜都安排得很妥帖。如意对赵氏来说,也像半个女儿一样,所以如意的婚事,赵氏很是上心,也帮着筹备着婚礼。 冬月十二这天很快到了,梁珩要上值白天去不了,沈蓁蓁头天晚上就带着儿子在沈家宅子住下了。 十二这天,不过五更,沈蓁蓁就起了床,等到了如意房里,果然就见她们已经忙起来了。 “娘。” 沈蓁蓁见赵氏在一旁整理着嫁奁,走上前去,叫了一声。 赵氏转过身,见是媳妇,“有人看着畅儿吗?” “有的,碧儿睡在暖阁里呢。” 赵氏点点头,拿起箱子里一双镯子,笑道:“这是我给如意的添箱。” 沈蓁蓁略凑过去看了看,认出来,这是赵氏一直珍藏着的,好像是她以前的嫁妆。 沈蓁蓁点点头,“这镯子真好看。” 赵氏很高兴,又说起镯子的来历来。 沈蓁蓁知道这镯子是赵氏的嫁妆,这会儿也默不作声,等着赵氏说完。 很快,去沐休更衣的如意就来了,见沈蓁蓁来了,忙打招呼。 “小姐,您来了。” 沈蓁蓁嗔道:“这会儿该叫姐姐了。” 如意又笑,她万没想到老爷会收她做了干女儿,毕竟自己以前是做奴婢的。 沈蓁蓁也送了添箱,是一对金头钗。 新嫁娘的流程都一样,如意也经历了当年她出嫁前的那些程序,画好了妆,换好了嫁衣,忐忑而喜悦地等着黄梵来迎接他。 黄梵名下的几间酒楼全都关门了,掌柜和伙计都来了黄家,要么成为座上宾,要么随着黄梵来沈家这边迎亲。 如意是由沈宴背出府的,沈蓁蓁送如意到了大门口。 黄梵身着大红喜衣,等在台阶之下,看着沈宴背着他心上的人出来,满脸的喜色快掩不住。 黄梵给诸人见了礼。等如意和众人辞了别,沈宴将如意背进了轿中。 沈蓁蓁看着骑在马上,英俊高大,稚气不再,只剩下满脸刚毅和成熟的黄梵,感慨不已。这时光一下就过去了,当年初见的那个鼻下还长着青青绒胡的小少年,如今已是为人夫了。 而黄家这边,一众宾客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相貌略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是怎么进来的,他十分从容淡定地进了黄家,似乎他和这家主人是亲属一般。那些掌柜只当是这男子是东家的亲属或旧识,也没多注意,只是点头示意了礼节。那男子也点头回应,之后就坐在席间,不发一言。见这男子并没有攀谈的意思,几个掌柜也十分知趣,没有凑上前去。 很快,迎亲的队伍就到了,外面鞭炮声响个不停。众人皆站起身来。很快黄梵就背着新娘子进来了,众人都往堂厅里走去,观礼。 那男子似乎有些犹豫,之后也随着人群走进了堂厅,看着一对新人朝高堂之上一把空空的座椅跪拜,他脸上神情极为复杂。有心痛,有自责,也许还有别的什么。 等新人拜完了天地,黄梵牵着红绸送新娘回新房后,观礼的众人也都回到了席间。席间自是一片热闹,也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悄无声息进来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梁珩在散卯之后才过来,刚好赶上了晚宴。 黄梵一直拉着他喝酒。 梁珩知道黄梵心存遗憾,且这遗憾也必将伴随他终身。梁珩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陪着黄梵喝了几杯。 只是黄梵也不知道有人曾出席了他的婚礼,只是在成亲后没两天,就发现原先不停来酒楼里找茬的衙役们都不见了踪影。黄梵只当是例行公事结束,并没有多想。 ...... 就在梁珩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他虽然被贬至察院了,但是至少远离了纷争。梁珩没想到,很快他的平淡日子就到头了。 他被派去刑场监察行刑。 这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一年沉积下来的犯人,也要在年关到来之前,该砍头的都要砍了。 所以从九月开始,东菜场的行刑台上,没几天就会有一场刑决。 因为这是死刑,一旦施行了就再也无法扭转。所以在犯人被处决的时候,刑场必须要有一名监察御史。若是犯人喊冤,御史则要叫停,并将人犯带回御史台重审。 能被判处死刑的,几乎都是证据确凿的,所以喊冤的几率并不高。因为一次站上死刑场就已经够了,就算重审,也依然不会改判。而等死的日子是很难熬的。 梁珩是一介书生,以前从来没有去过死刑场。而这工作以前都是有监察御史做,突然分派到他头上,就算梁珩不甚懂官场,也明白这一定是有人故意为难他了。 后来梁珩才知道这是贺忠的意思。 只是这上官的命令,自然得执行。 梁珩平生首次坐在了死刑场上。 被处决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因为杀人被判处了死刑。 梁珩巳时就到达了菜市口,看热闹的百姓也在台下汇聚了。 刽子手身着半臂红衣,怀抱巨刃,立在犯人的身后。 梁珩坐在一旁,看了看这犯人的宗卷。证据也齐了,人犯也招了供。 午时,来得很迟,也来得很快。午时的阳光正烈,梁珩都微微出了些汗。 犯人到死都没有喊冤,只是在时辰越来越接近午时的时候,浑身发抖,黄白之物流了一地。 梁珩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梁珩面色略有些苍白,在宗卷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时,手都忍不住发了抖。 旁边的吏员见梁珩面色不好,上前关切问道:“大人,您还好吧?” 梁珩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一句话。 梁珩坐着马车又回到了御史台,匆匆将宗卷放回了房间,就进了茅房,吐得昏天黑地。 段续也曾经去过刑场监察,自然知道这对于素日手里只会握着笔杆来说的书生们,真的是一场噩梦。端着茶水站在茅厕外等着梁珩出来,好将茶水给他漱口。 梁珩这天晚上再次没有准时回家,段续陪他去喝了点酒,免得梁珩回家太失常吓到家人。 这件事,梁珩并没有告诉沈蓁蓁。 这个冬月,有大半个月,梁珩是在刑场上度过的。从一开始吐得昏天黑地到最后真正面不改色。 这监察刑场行刑的事,本来是所有监察御史轮着做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年全都由梁珩包下了。这下谁都知道了,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对这梁侍御史并不是很满意,不然不会如此针对他。 梁珩似乎遭了秧,大多数人是拍手称快的。毕竟梁珩晋升得太快,让那些四五十岁了,还不过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的人,不知道多少次在暗底下,咬着牙喝骂不公平。现在见梁珩终于遭了秧,不知道多少人心花怒放,恨不能弹冠相庆。 梁珩自此也知道了,自己似乎哪里不招这新御史大夫待见了。但是是哪里,梁珩后来才知道。 第131章 本章破案! 冬月即将过去,年关将要到来。梁珩也在刑场上坐了快一月了。 这个月, 梁珩目睹了十余名死囚被砍头, 已经有些看麻木了。而刑台之下, 从一开始满满当当都是看热闹的百姓,到最后只有寥寥几人。 今天可能是最后一个了,只要过了冬月, 进了十二月, 因为忌讳,就算还有死囚犯没有行刑,也要等到来年秋后了。 这天梁珩依然巳时就到了刑场。 没多一会儿, 一辆木质的囚车就将人犯拉来了。 梁珩坐在案后,看着两个禁兵将人犯从囚车上脱下来, 囚犯似乎身体不便,走路都一歪一斜的。散乱的头发将脸遮去了大半, 看不到正脸。 梁珩只略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几乎所有在天牢待过了的死囚都这个模样。 有吏员上前查验了人犯身份。 梁珩喝了口茶。抬眼瞬间, 那人犯的头发被吏员撩起来,吏员手拿画像比对的一幕, 刚好落在了梁珩眼中。 因为人犯脸上有污垢看不清, 吏员用帕子将人犯脸上的污垢擦去, 一脸颇为端正的脸, 露了出来。人犯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 以往的死囚犯跪在刑场之上时, 神色都是差不多的。极度的恐惧, 或者还有后悔。可这个人的脸上, 满是愤恨和不甘。梁珩放下茶杯,认真地打量了人犯一眼。没错,就是绝望、愤恨、不甘。 梁珩感觉到这人犯应该会说点什么。 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差半刻就要到午时了,始终没有半点动作。冬月的阳光只有些微微的暖意,人犯脸上却满是汗滴,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最终还是低垂下了头。这好像又和其他的人犯没什么区别。 午时很快到了,站在人犯背后的刽子手,端起身旁一只装满了烈酒的大碗,埋头喝了一大口,又猛然喷了一大口在刀刃上。 刽子手喝完了烈酒,在阳光在一天之中最强烈的时候,刽子手缓缓举起了手中那柄大刀... 也许是刀尖拖过地砖的声音刺激到了人犯,他突然激动起来,猛地抬起头来,望向苍天。阳光一刹那直射入他的眼睛,人犯狂乱地猛摇着头...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没有啊!” 刽子手的刀已经举到了半空,梁珩那声“停”及时地叫在了刀落之前。 刽子手毕竟有经验,人犯叫了冤,肯定要带回去重审了,也生生在半空收了刀上的力道。 梁珩站起身来,只见那人犯已经瘫倒在刑场上,他暂时从鬼门关里逃了一命,大声哭嚎着。就算重审还是被判有罪,行刑也到等来年秋后了。 梁珩带着人犯回了御史台。 人犯在刑场上喊冤的不多,真正犯罪的,大多都希望早死早超生,带着罪等死,多活一天都是折磨。但也不排除想要存心脱罪的。 重新审案极为繁琐,但毕竟人命关天,真的弄出冤假错案了,谁都讨不了好。所以梁珩带着人犯回了御史台,贺忠还是很重视。 贺忠看了一眼人犯,就命禁兵将人押进御史台的牢房去了。 梁珩将宗卷交了,正打算要走,就被贺忠叫住了。 “梁御史。” 梁珩听到贺忠叫他,转过身来,就见贺忠正站在他房间的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刚好监察刑场的事也完了,那你就负责重审一下刚刚这个人犯吧。认真点,别弄出什么岔子来。” 梁珩看着满脸严肃的贺忠,这查案本来是台院的事,但是贺忠都亲自差遣他了,梁珩也只能应下来。 梁珩又倒回去把宗卷爰书拿了回来,出门前碰到了黎丙仁。 黎丙仁朝他客气地微微点了点头,还不待梁珩应答,就快步从他身旁过去了。 如今谁不知道这新上任的御史大夫不待见梁珩,所以也都尽量离梁珩远一点,万一自己也被贺大夫盯上,天天被派去查什么多年沉积下来的疑案就坏了。 梁珩并不在意,出了台院,往察院走去。 进了察院,刚好迎面碰到了段续。 “刑场的事都完了?可以歇上一歇了。”段续笑道。 梁珩扬了扬手里的宗卷,“怕是还不行。” 段续凑了上来,看着梁珩手里的宗卷,“这是什么?” “这个人犯在刑场喊了冤,又被押回来重审了。” 段续点了点头,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也并不奇怪。 “那你要把宗卷送回台院去,他们要重审一遍。” 梁珩边走边道:“我刚从台院将这个拿回来。” “啊?拿回来做什么?”段续不解地问道,这案子不归他们察院管啊。 “贺大夫命我审查这件案子。” 段续惊讶更甚,这贺大夫做得也未免太过了吧,派梁珩去监察了一月的刑场还不够,还要将这个本应台院御史做的工作让梁珩做? 梁珩看着段续颇有些为他愤愤不平,伸手轻轻拍了拍段续的肩。 “无碍的。上命下行嘛。” 段续也不知该怎么说了,按道理这贺大夫上任之后,朝中不少大臣都下了台,平日看着也不像是气量狭小的,应该也是个铁面无私的,可对梁珩,就真的好像在公报私仇一般。 段续也私下问过梁珩是不是以前有什么地方得罪过这个贺大夫,梁珩虽说在上朝搜监之时见过这贺大夫,但是从来没有什么交集。 段续见梁珩说得肯定,就更不解了。 梁珩自己是比较淡然的,他能保证自身的行为无错,却无法阻止旁人的恶意。 段续跟着梁珩进了房。 察院清闲,见梁珩被分派到了这个任务,也不由有些好奇。 两人看了宗卷和爰书。 原来这人犯名张知书,年方三十一,京城人士。 爰书上写着,半个月前的一天早上,张知书家的仆人来官府报案,说家中夫人突然暴毙家中。死状有些可怖,所以派下人来报了案。 京兆尹吴奉立马派衙役和仵作去了张知书的家,检查事发现场和张知书妻子的尸体,张夫人也已经入了殓。 没想到官府的人一开棺,就发现张夫人面色发青发黑,一边脸还肿胀了起来。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杀死的一样。 这一下,张家上下都紧张起来了,这看着像是意外死亡的夫人,竟是他杀? 吴奉也高度重视了起来。 这皇城之中,天子脚下,要看着就要到年关了,这当口出了一件命案。先不说这命案有破案的时间限制,这会儿已经快到年关了,眼看着要考核政绩了,这命案若是不能今年破案,只怕会影响他的政绩考核。 官府将张知书和张家的下人一一叫到了京兆尹录述了口供。 张知书说自己头天晚上和友人喝多了,并没有在正房睡,在书房睡的,次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等他回正房的时候,就发现了妻子躺在地上,已经死了。这才连忙派人去报官。 张知书的录述中,并没有什么线索。但是几个仆人就说出了一个极有用的线索。 张知书与夫人的感情并不和睦,张家是书香门第,张知书为人最是风流,最喜欢和一些朋友出去吟诗作乐,家中一应事宜皆甩手不管。张夫人是个强势的,丈夫不思上进,整日花天酒地让她极为不满。张知书以前就是闲散惯了的,不喜人管,所以夫妻两经常吵架。而张夫人死之前,夫妻俩才大吵了一架。而这件事,张知书在论述中并没有提到。 甚至张夫人的陪嫁丫鬟还说,当晚她听到了老爷和夫人激烈地吵架和砸桌椅的声音。 这就和张知书录述中的当晚回来就直接宿在了书房冲突了,杀人的动机也有,张知书马上就被列为了疑犯,被抓起来拷问。 梁珩两人很快看完了爰书。 段续沉吟了片刻,这案子似乎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不妥。这张知书作案的动机有,时间也有,甚至他自己的录述和下人的录述出入极大,更让他多了几分嫌疑。且他也没有证人能证明那晚上他真的没有去过正房,宿在了书房。 段续想一会儿感觉没有头绪,便看向梁珩,梁珩还在沉思。 段续没有打扰梁珩,等了一刻,梁珩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有头绪吗?” “张知书有贴身小厮,若是张知书喝醉了,为何那晚上没有贴身照顾张知书?还有那个张夫人的陪嫁丫鬟,听到吵架声和砸桌椅的声音,为何没有去察看?”梁珩像是在问自己一般,喃喃了两声。 不待段续说话,梁珩便接着道:“看来我们还要将张家的下人询审一遍。” 段续点点头,这些确实还没弄清。 “还有这张知书一开始并没有招供,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只是后来在京兆尹那边用了刑,才招了。” 梁珩没有明说,但是段续知道梁珩的意思是怀疑是屈打成招。 贺忠将这案子交给梁珩去办的同时,也赋予了梁珩可以调动众监察御史和吏员的权力。 梁珩马上派了吏员去张家,准备将张家的下人都叫到御史台来问话。没成想,张家没有老人,三个主子一个死了,一个要死了,一个才几岁,所以张家已经树倒猢狲散了,大多下人都已经离开了张家,包括张知书曾经的贴身小厮。 还好张夫人的陪嫁丫鬟没有走,派去的吏员将丫鬟带到了御史台。 梁珩问了那个疑问。 说是丫鬟,其实已经快三十岁了。估计是打算终身不嫁,跟在主子身边的。 丫鬟只道夫人和姑爷两人经常吵架,吵到不可开交时,也会动手,所以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并没有起身查看。 梁珩一直看着这丫鬟的神色,她脸色一直很平静,似乎真的是在说一个事实。 那个贴身小厮的供词很重要,只是不知他离开张家后去了哪,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 梁珩又反复了看了尸体检验文书。 指甲有断裂,舌尖也有伤痕,像是被捂住了口鼻,极端难受之时咬破的。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伤痕了。 “脖子上没有伤痕,应该不是被勒住脖子窒息而死的。”段续在一旁分析道。 梁珩摇摇头。 “这不一定,如果是用很宽松很柔软的布勒住人的脖子,也不会留下伤痕。”梁珩说着抽出自己棉质的亵衣,“就像这种衣裳的布料,就不会在脖子留下痕迹。” 段续挠了挠头,似乎问完了这些下人,依然没有线索啊。 “那接下来怎么办?”段续问道。 梁珩道:“但凡人命之事,须尸、伤、病、物、踪,缺一不可。我们自然要再验一验张夫人的尸体了。” 段续脸色绿了一下,这张夫人可是死了半个月了,入土都十来天了,现在不知已经腐烂成什么模样了。 梁珩对检验尸身这事,自然也是不懂的。梁珩从大理寺借调了一名仵作来,跟着他们一起到了张夫人的墓地。 五六个府兵很快将墓挖开,开了棺木。 梁珩和段续站在坑边,段续吓得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从手缝里看了看。 尸身还没有腐烂很多,仵作习以为常,下了坑翻检着尸身,旁边跟着一个见习的仵作,拿着纸笔,记录着仵作说的情况。 三刻过去,仵作从坑里起了身,见习小仵作将手里的写了满满一篇的纸,递给了梁珩。 梁珩接了过来,快速地看了一遍。段续也凑过脑袋来看。 梁珩看完,眉头紧皱。这检验的结果和京兆尹的仵作的一样,依然是被人捂住口鼻致死。 仵作还站在一旁,预备梁珩有问题要问。 “曹仵作,这张夫人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勒住了脖子,窒息而死?” 曹仵作六十上下了,仵作是贱籍,一朝入了,终身不得脱离,所以这曹仵作,只怕做仵作做了大半生了。他经验十分丰富,听梁珩这么说,就道:“脖子上的软骨没有破裂,也没有伤痕,不会是。” 梁珩又将和段续解释过的那番话说了。 曹仵作沉默了下,这种可能也是有的。只是他没有遇到过。 “梁大人不知从何得知?”曹仵作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御史还懂得这方面的东西,不禁惊奇。 梁珩道:“偶尔从书上看到的。”梁珩到了察院大半个月都没有什么事,多在看御史台的藏书,里面不乏一些古籍,且都是针对律法、讼狱的。 曹仵作似乎极为高兴,又问了梁珩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他这大半生都在与尸体打交道,突然听到自己从来不知道的知识,就很是兴奋。 梁珩想了想,又道:“这种死亡脖子上不会有伤痕,和被人捂住口鼻而窒息死一样,都会有一个由于憋气,气往上冲,而在头顶之上形成的鼓包。” 曹仵作大感惊讶,他做了仵作四十多年,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一说。忙又跳下坑,在尸身的头顶上认真摸了起来。 “梁大人,没有鼓包。”曹仵作道。 段续这会儿也顾不上害怕了,忙朝里面看去,只是这样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梁珩脸上有了丝喜色,查到这里,似乎终于出现了新的线索了。 第132章 就算死者头顶没有鼓包, 还是不能认定死者不是因为他杀而死, 因为凡事有例外, 这不足以作为证据,但是总算为案子提供了另一个破案方向。 因为陪嫁丫鬟说曾听到吵架声和砸桌椅的声音, 但是宗卷上并没有记录现场的桌椅情况。 梁珩又带人去了张家。 张家大门紧闭, 好不容易叫开之后, 开门的应该是张府的管家, 听说梁珩他们是来重查张知书的案子的,惊喜交加, 连忙带众人去了正房,也就是张夫人死的房间。 张家只是小门户,宅院并不大。 房间上贴了封条,一个禁兵上前将封条撕下, 推开了尘封半月的门。 梁珩走进房间,房间正中有一张桌子, 桌旁用石灰粉洒了一个人形,这个位置并不准确,因为官府的人过来的时候,死者已经入殓了。这只是根据张家人回忆,后来才画出来的。 桌后约八步处就是床, 床上铺着被褥, 有些凌乱。 “这床事发后动过吗?”梁珩指着床问道。 管家摇摇头。 “没有人动过。”管家肯定地说, “当时忙着将安排夫人的后事, 且官府的人也很快来了, 这房间就被封起来了,没有人再进来过。” 梁珩点点头,上前看了看床。 被面是棉质青色的被面,床头在中间处放了一只枕头,另一只随意地靠墙放着。 梁珩看着那个枕头感觉很奇怪,因为他和沈蓁蓁两人虽然各自有枕头,但是挨在一起的。这倒像是只有一个人睡的模样。 除了那张桌子,另外有两张凳子,都放在了墙根处。 梁珩问那凳子是不是有人动过,管家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当时要抬着夫人出去,那两张凳子碍着路了,就被放到了一边。” 梁珩不禁皱了皱眉,看样子这事发现场都被破坏过了。 “梁大人。” 梁珩回过头,见是段续,他正观察着那两张凳子。 梁珩走过去,“段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段续指着凳子道:“那丫鬟说听到了砸凳子的声音,她睡在耳房,至少离这正房有二十步,这么远声音都能传过去,想来这凳子也砸得很用力了。可是您看,这凳子上的红漆,完好无损。” 梁珩轻轻搬起两张凳子,仔细看了看,果然如段续所说,凳子没有丝毫损坏。 尸、伤、病、物、踪。定案须将这五件查得清楚明白,否则无法定案。 梁珩翻了翻爰书,上面的录述中提到了死者在一个月前曾请过大夫。 梁珩又问了管家。 这事管家知道,当时的大夫还是他去请的。 “当时夫人和老爷吵了一架后,夫人就说自己喉咙不舒服,我就去请了大夫。大夫说可能是喉咙伤了,给夫人开了药,又交代说不可再大声叫喊。” 这病看起来似乎跟这案子没什么关系,喉咙因吵架而伤,也不可能会要人命。所以京兆尹那边并没有重视,在宗卷中也只是一带而过。 梁珩却感觉这可能是一个线索。 梁珩又派人去将那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比较年轻,姓李,不过三十来岁。 梁珩仔细问了死者生前的病情,李大夫便将那天的情况说了。 那天他被请到了张家来,张夫人说是喉咙痛,他把了脉,张夫人是心火太旺,加之当时张夫人身边一个丫鬟说张夫人可能是说话太用力而伤了喉咙,他便开了清热解火的方子。 梁珩命人记录下了大夫的录述。案情查到这里,似乎有了些进展,又似乎什么别的发现都没有。而重审案子有时限,只有三天。 梁珩等人又回到御史台。 “那小厮找到了吗?”梁珩问了负责吏员。 “还没有,已经查到他回乡下的家中了,很快就能带回来。” 梁珩点点头,又反复看了爰书和宗卷。 爰书上那小厮的供词是当晚他扶着张知书到书房歇下以后,就回屋躺下了。这似乎有问题,作为贴身小厮,难道不应该贴身照顾醉酒的主子吗? 段续以前也跟着别的御史审过一些小案子,命案倒是第一次接触,能给梁珩的建议也不多。 一天很快过去,似乎没有太多进展。 散卯之后,梁珩回了家。 天气越来越冷了,昨夜下了初雪。 梁珩回家时,沈蓁蓁正坐在榻上,手上不停,正做着衣裳。 “蓁儿,我回来了。” 梁珩进房后,先脱下了外衣,卸下了满身寒气,这才朝沈蓁蓁走过去。 “冷吧?这里衣快做好了,你明天就可以穿了。”沈蓁蓁抬头,对梁珩笑道。 沈蓁蓁手里的是一件用毛皮做成的里衣,可以穿在官服里面,会十分暖和。 梁珩走过去,挨着沈蓁蓁坐下,伸手拥住妻子。 沈蓁蓁偏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梁珩,“怎么了这是?” “有点冷,靠着蓁儿暖和。”梁珩笑道。 “你快去拿件外衣穿上,屋子里虽然暖和,还是要仔细些。”沈蓁蓁道。 梁珩伸手拉住了沈蓁蓁的手,将她手上的针取下来,放至一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样就不冷了。”梁珩笑道。 两人成亲四年了,梁珩依然如当年一般,一直暖着她的心。 沈蓁蓁抽出手来,紧紧抱着梁珩的背。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沈蓁蓁还是担心梁珩,又道:“你身体虚,还是快去穿上外衣吧。万一病了,我可不准你进房门,免得你过病气给畅儿。” 梁珩委委屈屈地去找了件衣裳穿上了。 “我身体虚吗?我身体好得很,晚上就让蓁儿感受感受。”梁珩又拥住沈蓁蓁,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沈蓁蓁轻轻拍打了一下梁珩的背,“瞎说什么呢,没羞没躁的。” 梁珩转过头,看向沈蓁蓁,突然低头亲了沈蓁蓁一口,笑道:“我亲我自己的夫人,要害什么羞?” 难得儿子不在身边,两人许久没这么亲热过了,沈蓁蓁也不由有些意动,主动凑上去,两人缠绵相吻。两人相伴不觉经年,却依然还是彼此心中最美好的模样。 “畅儿呢?”梁珩问道。 “在爹他们那呢,爹爱得紧,今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梁珩点点头,岳父可能正是为了外孙子才搬进了京城来的,有儿孙陪伴,老人晚年也能过得舒心些。 “昨天畅儿不是咳嗽吗?那大夫诊断说是得了风寒,今天带着畅儿去爹他们那,爹一听畅儿病了,忙又请了临近一家医馆的坐堂大夫来瞧,又说畅儿好生生的,昨天咳嗽可能是初到冬天,嗓子一时不适,又给重新开了药。” “昨天我就说畅儿没什么大碍,看你吓得一晚上没睡好。昨天我就看儿子精神很好,不像是病了的模样。” “可能是那大夫误诊吧。”沈蓁蓁无意道。 梁珩却怔住了,“蓁儿,你说什么?” 沈蓁蓁见梁珩这么大反应,“啊?怎么了?” 梁珩喃喃道:“可能是误诊...” “对啊。爹他们宅子旁边那家医馆是老字号啊,几代人都是行医的,十分有名。畅儿喝了药后,很快就不咳了。” 梁珩一下放开了沈蓁蓁,站起身来。 “夫君,你要去哪?” 沈蓁蓁见梁珩下榻穿鞋,忙问道。 梁珩顿了顿,“我有事要去一趟爹他们旁边的医馆,你先吃饭,别等我。” 沈蓁蓁见梁珩面有急色,不由担心起来,怎么说得好好的,一下要出去了? 梁珩都打开了门,回身见沈蓁蓁面有忧色,又忙倒回来,“就是御史台里的事,我要去确认一件事,不是家里的事,你别担心,我去问问大夫,一会儿就回来。” 沈蓁蓁这才微微放下心,点了点头,目送梁珩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梁珩带着满身寒气回来了,天上飘起了细雪。 次日。 早朝后,梁珩和段续两人往御史台走,两人边走边说话,进了御史台没多久,贺忠便派人来叫他了。 梁珩又进了台院贺忠的房里。 房里燃着炭火,十分暖和。 “案子有进展了吗?”贺忠问道。 “有了一些眉目。”梁珩回道。 贺忠点了点头,没问是什么眉目,只道:“这事,京兆尹那边也看着的,”说着顿了顿,似乎是冷笑,“那吴奉为了政绩,人命关天的案子也能这么敷衍过去了,真是...”贺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对梁珩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梁珩怔了怔,拱了拱手,“那下官告退。” 梁珩往察院走的路上,一直在回想着贺忠的话。 贺忠是个清官,是个称职的御史,这个毋庸置疑。当面对他似乎和对别人也并没有太多区别,都是冷冷淡淡的。 梁珩回到察院,段续正好要出房间。 “段大人往哪里去?”梁珩问道。 段续笑道:“去泡两杯热茶。” 梁珩道:“我有了些新线索,段大人要一起去吗?” 段续一听,兴奋不已,茶也不泡了,回房间拿上东西,梁珩又叫了人,一行人出了御史台,往宫城外去了。 第133章 张夫人的尸体已经放至了义庄, 梁珩和段续带着上次的仵作去了义庄。 因为天气很冷了, 所以尸体腐烂得并不厉害,但是还是有了一股浓重的尸臭味了。 梁珩两人站在一旁, 看着曹仵作在尸身上检查着。 见曹仵作从死者嘴里夹出一片片白色的薄膜来,段续也顾不上害怕了, 捂着鼻子凑上前看了看。 等曹仵作验完, 走过来, 梁珩问道:“曹仵作,如何?” 曹仵作紧皱着眉头,“梁大人猜测得没错, 死者喉部确实有一层白色薄膜, 且我刚才打开死者的嘴,才发现死者嘴中有伤痕,且死者指甲中有肉屑,这点以前也已经有过记录。” 梁珩点点头, 这点京兆尹那边的宗卷中也有记录。而张知书身上并没有伤痕,所以这也是个疑点, 但是京兆尹那边最终忽略了这个疑点, 在张知书认罪之后,直接就定案了。 曹仵作说到这,揭开死者的衣裳,指着死者胸前一块状如蛇缠一般的斑纹, “梁大人看这个。” 上次梁珩自然也看到了这个痕迹, 只是当时上面同时写了这不是伤, 所以梁珩就没有将这个作为疑点。 案子查到这,真相差不多已经明了了。 段续虽然跟着梁珩走了这一趟,但是还是不知道查到了这些对案情有什么帮助。 在两人收拾好东西回御史台的路上,段续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张夫人是因病死的。”梁珩平静道。 “啊?”段续看着梁珩满脸的肯定,不解问道:“怎么说?” “死者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名叫缠喉风。这种病,严重的时候,病发起来,会让人喘不上气,会将人活活憋死。”梁珩皆是道。 “所以这张夫人是得了缠喉风?” 梁珩点点头,“死者患病严重时,会在喉咙处形成一层白色薄膜,以及胸前那入蛇缠状的斑纹,这就是缠喉风的病状。张夫人提前一个月就有了喉咙肿痛的症状,且当时那大夫又诊错了病情,导致药不对症,一个月,缠喉风已经很严重了,更别提张家夫妻三天两头的吵架,更加重了病情。张夫人嘴中的伤痕是自己抓的,因为缠喉风发作的时候,就好像喉咙中堵了什么东西一样,喘不上来气。所以张夫人应该在喘不上气的时候,就想把手伸进嘴里,想将喉咙里的东西抓出来,就在嘴中留下了伤痕。” 段续有些不敢置信,“那丫鬟说的半夜听到吵架怎么解释?” 梁珩沉吟了会儿,道:“那我们要再审一审这丫鬟了。” 很快丫鬟黄玉被带到了御史台。 一开始黄玉只是重复了以前的供词。 “你上次说是四更左右听到了吵架声,这次为什么没有说时辰?”梁珩问道。 黄玉明显愣了愣,“启禀大人,民女忘了说了。” “嗯,那就是四更左右听到了吵架声是吗?”梁珩问道。 黄玉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梁珩追问道:“确定吗?” 黄玉这次很肯定地点点头。 梁珩没有再让黄玉继续说下去,却说起了关于张夫人患病的事。 “不可能的...”黄玉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梁珩看着黄玉一下喷涌而出的眼泪,还是道:“死者就是患了缠喉风,病情已经严重到会致死的地步了。” 黄玉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她还记得当时那个大夫来的时候,因为她在旁边多了一句嘴。也许就是因为这一句,导致那大夫只当夫人是吵架伤了嗓子,而判断错了病情。 “你并没有听到吵架声,对吗?”梁珩突然问道。 黄玉只是哭,没有说话。 “你上次的录述中并没有提到四更,且你睡得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也不可能知道是几更天了。所以,你为什么要做伪供?” 梁珩坐在公案后,看着堂下痛哭流涕的黄玉,本想敲一敲惊堂木,将之拿在手中,却还是没有拍下。 黄玉渐渐收了声,说了真相。她确实没有听到吵架声。 可是夫人死状十分可怖,且两人却是三天两头的吵架,张夫人死前的白天,两人才大吵了一架,吵完了之后,张知书就出去喝酒了。她觉得夫人肯定是他杀,而有嫌疑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张知书。 黄玉是陪伴张夫人长大的,就陪嫁了过来,为了照顾夫人,黄玉都愿意终身不嫁,两人的主仆之情可见一斑。所以在张夫人死后,黄玉便想为夫人报仇。这才做了伪证。 可她没想到,夫人的死跟老爷关系不大,跟她却有极大的关系。这一下就将黄玉压垮了,她本以为能为夫人报仇。 案情查到这里,也差不多可以结案了。那个小厮也带了回来,他那晚上确实不在张知书身边,趁着张知书醉酒睡着,便幽会相好去了,一睡就睡过了头,等起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梁珩能赶在期限之前查完,还查出了和京兆尹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贺忠似乎并不吃惊,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就打发梁珩走了。 接下来的事,也不归梁珩管了,这年关也快到了,就算是清闲的察院也开始忙了起来,一年的事务,要赶在年关之前收尾了。 京兆尹吴奉却没有好年过了,因为草率判了命案,年都没能在京城过,就被贬官放出京去了。 时间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五,朝野上下沐休十五天。 这天早上,梁珩依然还是五更天不到就醒了过来,这么久来,梁珩已经习惯了五更天起床的作息。 房里还是一片黑暗,冬夜里寒风凛冽,梁珩听着屋外漱漱的风声,睡不着了。 黑暗里的房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梁珩轻轻地给沈蓁蓁掖了掖被子,又将她揽在怀里,闭上了眼,怯意地很快睡去。 第134章 次日。 沈蓁蓁睁开眼, 就感觉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这个怀抱很熟悉, 沈蓁蓁立即就回过神来, 梁珩还睡在她身边。 一点微光透过窗纸, 房内朦朦胧胧。 沈蓁蓁微微动了动, 梁珩没有醒过来, 揽在她腰上的手,却下意识地紧了紧。 沈蓁蓁没有再动,借着微弱的光, 看向身边的人。 梁珩双眼紧闭着, 睫毛在眼下映下淡淡的阴影。黑亮的发压下他的头下, 朦胧的光映在他脸上,衬得他面容一如五年前那个温润的书生。 这个陪伴了她快五年的男人,这五年来他改变了很多, 但唯一不变的, 是一如既往地爱她。 梁珩睡熟的模样,安安静静的很乖很惹人爱。 梁珩差不多也快醒了, 感觉有一双手在自己身上四处摸索着。这双手是他最熟悉, 他已经执着走过了四年,以后也将执着走过一生。 沈蓁蓁见梁珩还是没有醒过来,手下的嫩滑感也让她有点爱不释手, 沈蓁蓁从肚子摸到腰。 见梁珩的眼皮闪跳了两下, 沈蓁蓁就知道梁珩已经醒过来了。 见梁珩不睁眼, 沈蓁蓁手往下滑了滑。 沈蓁蓁的手刚碰到, 梁珩一下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蓁儿...” 沈蓁蓁看着梁珩面上的压抑,笑道:“做什么,天已经大亮了,该起床了。” 梁珩将脸埋在沈蓁蓁柔软的脖颈处,轻轻吻了吻。 沈蓁蓁感觉这个吻像是吻在了自己心上,让她心都酥软了起来。 她伸手抱住梁珩的背,梁珩就抬头含住了她的唇。 ....... 赵氏并没有像旁的婆婆那样给媳妇立规矩,所以沈蓁蓁早上并不去赵氏的院子请安。 夫妻两早上闹了一通,起床的时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丫鬟们见主子没有起身,也不敢打扰两人。 听到里面有动静了,碧儿连忙端着水在房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梁珩衣着整齐地出来了。 碧儿连忙见礼,梁珩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水,又进房去了。 “夫君,你让碧儿另端一盆水来嘛。” 梁珩笑道:“我去端水就好,你在床上等我。” 沈蓁蓁还没有穿衣裳,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等梁珩端水来擦了身子,沈蓁蓁才开始穿衣裳。等两人收拾整齐了,差不多已经到了饭点。 夫妻俩去了赵氏院子用饭。 赵氏进京后,在京城没有别的亲戚,平时最多有沈蓁蓁陪着出去逛逛,自从沈家父母进京后,赵氏极为高兴,平时没事也喜欢去沈家和许氏坐着聊聊,或者两人上街走走。 “快过年了,畅儿要接回来了。”饭间,赵氏道。 沈蓁蓁见梁珩不接话,知道梁珩这是为难,因为她爹太爱外孙子,进京快一个月,和畅大半时间都是在沈家半边过的。 “娘,我们吃了饭就去。”沈蓁蓁道。 赵氏点点头,又朝梁珩说道:“如今畅儿也大了,光畅儿一个不行的,以后受了欺负都没有兄弟帮他。还是要再生一个,就算不生男娃了,女娃还是要生一个的。不然以后蓁儿老了,媳妇怎么如女儿贴心。”说完赵氏又意识到自己的话,沈蓁蓁听起来可能不大舒服,又加了一句,“万一畅儿他媳妇没有蓁儿这么贴心呢?” 沈蓁蓁不好接话,她是想再生一个的,只是梁珩一直不同意。 梁珩一直记得沈蓁蓁怀孕的那十个月受了什么苦,他真的觉得有畅儿就够了。但是今天他娘有句话戳中了他的心,就是沈蓁蓁可能想要一个贴心的女儿。 梁珩转头看向沈蓁蓁,“蓁儿,你想要女儿吗?” 沈蓁蓁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梁珩迟疑半刻,还是点头道:“那好吧,那我们就再生一个。” 赵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关于再生一个孩子,只是梁珩每次都认真地说不生了,所以这次赵氏也没有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儿子突然就同意了,婆媳两人一样的惊讶,一样的惊喜。 沈蓁蓁将碗里不下心夹到的肥肉夹到了梁珩碗里,笑道:“夫君多吃点,养养身子。” 梁珩面不改色地将饭吃下去了,没有接话。 两人又陪赵氏聊了聊,才出了正院。 路上,梁珩牵着沈蓁蓁回两人院子。 “蓁儿。” “嗯?”沈蓁蓁抬起头,看向梁珩。 梁珩突然凑到沈蓁蓁耳边,轻声说道:“是不是为夫早上还不够努力,所以蓁儿觉得为夫身体不好了,那我们回去再补补吧,我这次一定好好努力,让蓁儿知道,为夫身体没问题的。” 沈蓁蓁愣了一下,然后就反应过来梁珩是在说她饭间说的那句话呢。 沈蓁蓁哭笑不得,捶了捶梁珩的胸,将他推开,“胡说什么呢。”沈蓁蓁话语像是生气,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娇羞。 梁珩看着妻子在面前行色匆匆,加快了脚步追上沈蓁蓁,拉住沈蓁蓁的手,“蓁儿还没回答我呢。” 两人已经走进了院子,沈蓁蓁只是闷头往前走,并不回答。没防备梁珩往后一拉,她整个人顺着力道就往后倒去。沈蓁蓁惊呼了一声,倒在一个温暖熟悉的怀里。 “夫君,你做什么啊?”沈蓁蓁有些哭笑不得。 梁珩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看着沈蓁蓁水润的眼睛,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 梁珩低头含住沈蓁蓁的唇,缠绵间含糊地说出未完的话。 “想吻你。” 枝头挂满了松软的白雪,偶尔听到白雪落下的漱漱声。天地白成了一片,只在中心刻下了一点,那是两颗相拥在一起的炽热的心。 岁月,何其静好。 ...... 两人回到房,气息都有些紊乱。 沈蓁蓁将两人的衣裳都找了出来,“夫君,你就穿这身吧。” 梁珩正在漱口,嗯了一声。 两人换好了衣裳,临出门,梁珩又去找了一件白狐披风出来,给沈蓁蓁披上了。 “外面冷。” 沈蓁蓁看着认真给她系着披风带子的梁珩,情不自禁伸手抱住了梁珩。他的体温从相贴的地方传到了她的身上,沈蓁蓁收紧了手,整个人都贴在了梁珩身上,汲取着他的暖意。 沈蓁蓁也不知道为什么,冬天会更加依赖梁珩,可能是因为天地太冷,只有他能温暖她。 两人相携出了门,没有乘坐马车,梁珩牵着爱妻的手,往沈家的方向去了。 这个冬天雪下得很厚,整个京城已经笼在了银白之下,天地一片寂白。 第135章 年关很快就到了。 因为沈家全家都进了京城, 所以两家商量好今年梁珩一家都去沈家过年。 年三十这天,大清早沈家那边就来了马车, 接梁珩他们过去。 “畅儿,听话,快把这小披风披上, 不然一会儿到了外祖家,外祖看你穿得这么少该心疼了。” 沈蓁蓁拿着一张淡青色的毛披风,将和畅裹得严严实实的。 梁珩走进房来,就见娘俩正在说笑。 沈蓁蓁见梁珩进来,笑道:“夫君,现在畅儿可厉害了, 又学会了一首诗。” 梁珩走过来,一把将和畅捞起来,和畅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毛帽, 整个人都圆滚滚的。 “畅儿又学会了哪首诗?背给爹听听。” 和畅张口就来。 “千山鸟飞雪, 万径人踪灭...” 和畅流畅地背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梁珩。 “又是怀瑾哥哥教你的吗?”梁珩问道。 和畅点点头,“怀瑾哥哥可厉害了,他会背好多好多诗。”和畅满脸崇拜地说道。 怀瑾是沈宴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怀瑾没有继承到沈宴在生意场上的那种圆滑, 反而气质有些像梁珩, 十分爱看书, 气质安静温润。和畅最是喜欢他。 街道上满是鞭炮的残骸, 一些穿得圆滚滚的孩子正玩着雪。 和畅站在车窗旁, 看着外面那一群群玩着雪的孩子。目光艳羡。 梁珩和沈蓁蓁对视了一眼,儿子似乎真的有点孤独了。 一家人很快到了沈家,沈家大门两边贴着大红对联,门上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 梁珩扶着赵氏先下了车,又将儿子抱下车,这才转身来牵沈蓁蓁。 沈蓁蓁拉住梁珩的手,见赵氏正低头跟和畅说话,蹲下身伸手抱住梁珩的脖子。 梁珩抱住沈蓁蓁的腰,将她抱下了马车。 门口的小厮见状在心里偷笑了声,见大小姐落了地,连忙上前来见礼。 梁珩拉着和畅,沈蓁蓁扶着赵氏进了沈家大门。 沈家上下张灯结彩,虽然不在家乡凉州,却依然有着浓浓的年味。房廊上挂着一排排大红色的灯笼,每一根柱子上,都贴上了新对联。 这院子并不大,前面有下人进去通报了,几人刚走进正院,许氏已经迎出来了。 “亲家母!” 许氏笑吟吟地迎上前来,拉住了赵氏的手腕。 梁珩连忙见礼,和畅则一溜烟往里面跑去了。 两人如今除去亲家的身份,更像是老姐妹一般,感情极好。 许氏拉着赵氏往里面走, 梁珩夫妻俩跟在后面,进了正房。 和畅进屋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正好许氏拉着赵氏进来了,和畅连忙问道:“外祖,哥哥他们呢?” 许氏伸手拉住和畅的手,见是暖和的,放下心。 “哥哥他们和你外祖舅舅去庙里去了。” 和畅歪着小脑袋,有些没听明白。 许氏对赵氏解释道:“我们那边啊,有这个习俗,过年要去庙里祭祀。” 赵氏点点头。 和畅没有看到两个哥哥,明显有些失落。 沈蓁蓁拉住儿子,安慰道:“一会儿哥哥他们就回来了。” 就算已经和沈蓁蓁成亲四年了,梁珩每次来岳家还是会不由自主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只有许氏一人,梁珩还算自如一些。特别在泰山沈忞面前,梁珩就会不由自主紧张,好像以前还没成亲前见沈忞那样。 果然没等多久,沈家出去祭祀的就回来了。 各自见了礼,正房微微拥挤起来。 和畅一见两个表哥哥回来,忙从沈蓁蓁怀里挣脱下来,欢呼着往怀瑾,怀瑜跑去。 怀瑾是个小少年了,见最喜欢的表弟往自己跑来,脸上也浮现了喜色,举止却不像和畅这种小儿这么随意了,在长辈面前恪守着礼节,先礼貌地跟与赵氏、梁珩夫妻问了好。 和畅见最最喜欢的表哥忽略了自己,不由嘟起了小嘴,跟着怀瑾屁股后面,拉住怀瑾的手指头。 怀瑾低头看了看和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和畅的小手。 怀瑜性格却和怀瑾不一样,十分活泼。他也极喜欢和畅,热情地想跟和畅打招呼,只是和畅不知道为何,更喜欢文静的怀瑾一些,勉强和怀瑜说了几句,又缠着怀瑾说话了。 怀瑜不由郁闷,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带着和畅上树掏鸟蛋,下池捉小鱼的! 沈宴坐在梁珩旁边,沈蓁蓁移过去和两个嫂子坐在一起。 梁珩一直在忙,回京后就再没见过沈宴了,这会就问起江宁的情况来,沈家现在已经不做粮食生意了,江宁的淮绣成了沈家最大的生意,所以沈宴还是会经常往江宁跑。 沈宴低声道:“江宁现在发展了不少,因为淮绣的原因,大量商人涌进了江宁。现在江宁相较你之前在的时候的规模,已经从中等县往上等县发展了。我听说汴城那个州牧也是京里大户家的子弟,但是十分清正严明,治下的县,县官都不敢乱来。所以江宁现在较你离家时,更好了些。” 梁珩点点头。淮绣可谓是一朝成名天下知了,京城这都是供不应求的,甚至宫里的娘娘几乎都用起来了。 “那钱县令没为难你吧?”梁珩问道。毕竟淮绣的利润实在是很大,沈家不过做了半年,已经挣得盆满钵满了。 沈宴道:“有妹婿你在京里,他哪敢动我们沈家的生意?”沈宴顿了顿,“不过我还是给了他二分利。” 梁珩点点头,这生意场上就是这样的,和官府的交道绝不交恶,虽然说他在京城,钱胜轻易不敢明着给沈家使袢子,但是暗地里谁又能说得清呢。毕竟这么大的利润,钱胜能忍一时,以后就说不准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饭。最高兴的,莫过于沈家双亲了,越到晚年,越难与子孙团圆。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 外面不停地响起烟花爆竹声,几个小辈都蠢蠢欲动,就连最文静的怀瑾都有些坐立难安了。 沈宴见状,手一挥,发了话,“都玩去吧!” 怀瑜最是兴奋,拉着和畅和大哥就往外跑去。和畅短胳膊短腿,穿得圆滚滚,跟在两个哥哥后面,卖力地跑着,想要跟上两人的脚步。 怀瑾见状,迈小了步子,拉着和畅跟在怀瑜后面,小厮们早就准备好了小炮竹,三兄弟在院子里放得欢实。 又是一年新春了。 第136章 梁珩一家人在岳家吃过了年夜饭, 直到深夜,梁珩一家才坐着马车回家。 和畅和两个哥哥玩了太久烟花,有些累,趴在梁珩怀里睡着了, 衣兜里还塞着外祖、舅舅以及怀瑾哥哥给的压岁钱。 到了家,赵氏有丫鬟扶着回正院去了, 梁珩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妻子, 一家三口回了院子。 和畅就睡在东厢, 丫鬟碧莲睡在外间暖阁, 正在灯下做着针线, 听到敲门声,连忙起身开了门。 梁珩将儿子放在床上。沈蓁蓁过来给儿子脱了外衣。和畅睡得很熟,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 碧莲一直睡在和畅房间外间的暖阁里, 半夜还要起身给和畅盖被子什么的。沈蓁蓁给碧莲封了个新年花钱。虽说赵氏早上出门前就让管家将花钱发下去了,但是自己院子的, 平日伺候也辛苦,逢年过节也要多少打赏些。 夫妻两回了房。 丫鬟很快打了水来, 两人洗漱完,上床躺下了。 沈蓁蓁躺在梁珩的臂弯里,梁珩的体温很快就暖和了冰凉的被子。 “爹的身体好像不大好了。”沈蓁蓁轻声道。 梁珩轻轻拍了拍沈蓁蓁的手。沈忞自从上次在牢中被关了一个月后,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今晚上在席上喝了一杯温酒, 咳了半晌, 人也憔悴了不少, 老态毕显了。 “爹年纪大了,以后你多去他们那陪陪老人。” 沈蓁蓁轻嗯了一声。 梁珩感觉到沈蓁蓁的惆怅,将她抱至胸前,安慰道:“没事的,爹他们会长命百岁的。” 沈蓁蓁趴在梁珩的胸前,他的心跳格外清晰,也微微安定了她的心。沈蓁蓁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抱住梁珩的腰,不再多想。 次日,大清早黄梵一家就来拜年来了。 梁珩和沈蓁蓁刚起身,就听下人来报说黄梵一家来了,已经到了赵氏的正院里。 沈蓁蓁赶忙收拾了下,和梁珩过去了。 到了正房外面,果然就听里面传出赵氏和如意说话的声音来。 梁珩替沈蓁蓁撩开了厚厚的帘子。 沈蓁蓁走进去,就见赵氏和如意、菱儿坐在榻上,黄梵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见沈蓁蓁两人进来,他们连忙站起身来。 “沈姐姐,珩哥。” 黄梵穿着一身青色棉袍,笑着略两步迎了过来。 沈蓁蓁看着黄梵满脸压抑不住地喜色,又见菱儿扶着如意,似乎很小心的模样,猜了一下,也没有说破,毕竟梁珩还在,虽然都像是亲人一样,但是梁珩是男子,还是需要避讳。 沈蓁蓁几步走至榻边,拉住如意。 如意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衣裳,浑身都已是新妇的气质。菱儿穿着一身粉色棉袍,乌黑光亮的头发梳得整齐,挽着一个小鬓,头上还带着一个白绒绒的毛球,很是俏皮可爱。 “快坐快坐。” 沈蓁蓁拉着如意坐下,看着赵氏脸上的喜色,像是当初得知自己要做祖母的样子,沈蓁蓁就知道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菱儿翻年也十四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众人聊了一会儿,梁珩便带着黄梵去书房说话去了,留一众女眷好说话。 “有喜了吗?”沈蓁蓁问如意道。 如意惊讶了一下,又掩不住喜色地点点头,“刚诊出来,说是一个多月了。” 沈蓁蓁自然也是极高兴的,没想到如意他们动作这么快。 聊着聊着,沈蓁蓁就提了句菱儿的亲事。 如意笑道:“夫君舍不得菱儿呢,应该要多留菱儿两年。” 沈蓁蓁点点头,毕竟黄梵兄妹是相依为命长大的。 菱儿听到提到自己的亲事了,羞得忙低下头不说话。 “那梵弟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呢?”沈蓁蓁问道。 “夫君说,就嫁到平常百姓家就很好了,像小姐你们这样的,一辈子和和美美的多好。” 沈蓁蓁点点头。 “小姐你要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要帮菱儿留意留意,我们毕竟是做生意的,接触到的,也是那些重利的商人,菱儿太单纯了,不会耍心眼,只怕嫁过去要吃亏的。” 沈蓁蓁看了看红着脸的菱儿,菱儿已经出落得很水灵了,像是大姑娘了一般。 “我进京后也没怎么回门交际过,以后要是看到合适的,一定帮菱儿留意。”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下人就来传饭了。 黄梵一家在沈家吃了早饭,又回去了。 赵氏是将如意当做女儿看待的,这会儿如意怀孕了,又喜又急。如意他们又没个长辈在,对这事也没经验。 沈蓁蓁见赵氏一会儿喜一会儿急的样子,就道:“娘,您要是担心如意啊,您就没事就多去去梵弟他们那,也不远,坐马车一刻不要就到了。家里有我呢,您别担心。” 赵氏点点头,黄梵两人都是没有长辈在的,少不得要她多操操心了。 ...... 正月很快就过去了一半。 和畅一直在外祖家没有回来,梁珩两口子收拾妥帖了,晚上就出门了,看灯。 长安过年极为热闹,大街小巷都挂满了大红灯笼,极为喜庆。每年更会在京河两畔举办热闹的灯会。 梁珩自从做了官,就很少带沈蓁蓁出去逛过。所以今天两人收拾整齐了,也没带下人丫鬟,手牵手就出门了。 两人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距离并不算远,两人步行了一刻左右就到了河畔。 远远的,就见京河两畔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喧嚣的人声,半里之外都能听到,极为热闹。 河畔边是各式灯笼摊子,一些挂着的灯笼上,写了一些字谜,显然是猜中就送灯笼的。 除了灯笼摊,还有不少小吃摊,还有卖小玩意的摊子,商贩们正叫卖得热闹。 人很多,梁珩紧紧地牵着沈蓁蓁,往里面走去。 两边皆是挂满了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灯笼。梁珩见沈蓁蓁看着那些灯笼,双眼都透着光,笑道:“我去给你赢一个回来。” 沈蓁蓁抬眼望向梁珩,见梁珩满脸跃跃欲试,梁珩自从成亲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少年意气的时候了,沈蓁蓁也满怀期待地点点头。 第137章 梁珩拉着沈蓁蓁走向最近的灯笼摊,摊主正热情地叫卖着, 见这么一对玉人上前来, 连忙招呼道:“两位请随便看。” 梁珩看了一眼摊上悬挂着的灯笼, 色彩各异,形状不同。 “蓁儿,你想要哪个?”梁珩笑问道。 沈蓁蓁打量了一眼,相中了一盏莲花宫灯,粉白色,甚是好看。 摊主见沈蓁蓁指了指那盏莲花宫灯, 笑道:“两位客官, 架子上挂着的这些灯,都不卖,上面有三道字谜, 客官要是猜中了,这灯就送给客官。” 梁珩朝摊主拱拱手,看向宫灯上的三道题。 沈蓁蓁挽着梁珩的胳膊, 看着梁珩含笑的脸, 心里一阵悸动, 放下挽着梁珩胳膊的手, 转而牵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 摊主见梁珩一身书生气,也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这大过年的, 就图个热闹, 能挣多少钱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第一道题:画时圆, 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梁珩看完题目,就想到了答案。 “这第一道题,谜底是日字。” 摊主笑着点点头,“请客官解下一道。” “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这是个井字。” 摊主点点头,这个满身书生气的男子,果然才思敏捷。 “这第三道,三山自三山,山山甘倒悬。一月复一月,月月相连环,左右排双羽,纵横列二川。阖家都六口,两口不团圆。”梁珩念完,眉头微微皱了皱。 沈蓁蓁见梁珩眉头皱了皱,以为梁珩一下想不到谜底。沈蓁蓁没有出声,只是紧紧拉着梁珩的手。 梁珩转头看了看沈蓁蓁,见她鼓励地看着他。轻轻笑了笑,说道:“这个谜底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最后一句不大吉利。” 摊主正等着梁珩说谜底,闻言也一拍额头,赔罪道:“哎呀,两位真是对不住,我一时没注意到这个,就写上去了。这样吧,这一题就不猜了,这宫灯二位提走吧。” 梁珩笑道:“怎好坏了摊主的规矩,这样吧,您再另出一题吧。” 摊主听梁珩这么说,也笑道:“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可能心怀歉意,摊主临场出的字谜并不难,梁珩听完就说出了答案。 摊主将宫灯取下来,递给梁珩,看着两人明显像是幸福的小两口,摊主也不吝祝福之言。 梁珩谢过,牵着沈蓁蓁继续往前走。 沈蓁蓁看着手里的莲花宫灯,欢喜得紧。忽又想起那个字谜来,想了半晌没想到答案,也知道梁珩是介意最后一句两口不团圆,也就不问他。 梁珩见沈蓁蓁一直在沉思,“怎么了,在想刚刚的字谜?” 沈蓁蓁点点头。 梁珩问道:“猜出来了吗?” 沈蓁蓁摇摇头,“梁郎不是说不吉利吗,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吧。” 梁珩见前面有几个半大孩子朝这边跑过来,连忙伸手揽住沈蓁蓁的腰,和她换了位置,让她走里边。 “其实也没关系的,我们会白头偕老,最后那句不是说我们。”梁珩说着,紧紧握住沈蓁蓁的手,将她整个手都包在手心,在这个冬夜里,温暖着她。 “那你说说谜底。”沈蓁蓁道。 梁珩凑近了一些,笑道:“蓁儿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沈蓁蓁轻轻捏了捏梁珩的手臂,却因为梁珩穿着棉袍,连挠痒痒都不算。 “这么多人呢,说什么呢。”沈蓁蓁慌忙看了看四周,怕有人听到了。 梁珩见沈蓁蓁面色微红,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回家再亲。” 梁珩再也不是那个三句话没有就脸红的书生了。沈蓁蓁红着脸,慌忙点点头。 梁珩凑到沈蓁蓁耳边,轻轻说了谜底,又极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用。” 沈蓁蓁只听到这一个字,就感觉梁珩蜻蜓点水一般在自己脸颊上落下一吻,羞得连忙将脸埋在梁珩胳膊上,娇嗔道:“夫君你做什么呀...” 梁珩轻笑了一声,揽住沈蓁蓁的腰,“饿不饿?” 沈蓁蓁摇摇头,忽又看到河边有人在放河灯,欣喜地拉着梁珩买了一盏河灯,两人并肩到了河边。 河面上早已漂浮着各色河灯了,几将河面铺满,一盏盏莲花状的河灯,携带着许愿人的美好愿望,随水流往城东缓慢流去。 梁珩将河灯点燃,递给沈蓁蓁。 沈蓁蓁接过河灯,捧在手心,许了愿,和梁珩一起将河灯放下了水,看着它慢慢飘走,和其他人的河灯混在一起,缓慢而沉稳地往东飘去,渐渐远离了视线。 夫妻两正要走,沈蓁蓁却感觉对岸一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梁珩见沈蓁蓁躇足看着对岸,“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刘公子?”沈蓁蓁往一处颔了颔首。 梁珩跟着看过去,果然在对岸看到了一个朋友,刘致靖。 刘致靖不是一个人,他身旁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刘致靖一手端着河灯,一手牵着姑娘,显然也是在来放河灯的。 梁珩有些惊讶,但也极高兴。刘致靖不小了,该成家了。 “夫君,那个姑娘你认识吗?”沈蓁蓁问道。 梁珩摇摇头,“第一次见。” 沈蓁蓁看着那女子,却感觉有些眼熟,在哪见过却是想不起来了。 “看样子,我们最近要吃两回喜酒了。”沈蓁蓁笑道。 易旭正月十八成亲,只有三天了。 夫妻俩没有多看,便离开了河岸,只是没想到逛了一圈,正打算找个地方坐坐的时候,正面碰到了刘致靖两人。 刘致靖和那女子手牵着手,这模样也无需解释了。刘致靖看到梁珩二人,还有点心虚,不打招呼是不可能的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打了招呼。 梁珩自然不会问刘致靖身边女子的身份,沈蓁蓁也只是和女子微笑点头以示友好。 刘致靖见两人如此,又感觉到身边女子似乎僵了起来,连忙拉着女子朝梁珩两人道:“梁兄,弟妹,这个,这个是我未婚妻,她叫章伊人。” 第138章 易旭成亲的这天, 梁珩告了一天假。 易旭虽说已经在刘家认祖归宗, 但毕竟是外孙, 所以易旭的外祖送了一栋宅子给易旭作为婚房,以前易旭都是住在刘家的。 梁珩如以往上朝一般,五更天不到就起身了, 因为他也是迎亲队伍中的一员,而迎亲队伍卯时就要出发,梁珩要早些赶到易旭那去。 沈蓁蓁也起身帮着梁珩整齐衣裳。 “蓁儿,你去易兄那的时候, 一定要带个丫鬟一起去啊。易兄泉城那边的亲人都没有邀请, 都是他外祖家在主持,你去也没个熟人,我应该也不能过来, 带个丫鬟一起去好。” 沈蓁蓁点点头,“夫君你放心, 我会带着碧莲过去的。” 梁珩点点头, 见沈蓁蓁垫着脚给他整理衣冠, 忙屈下膝。 沈蓁蓁很快替梁珩整理好衣裳,伸手轻轻搂住他的肩, “去吧, 小心些。” 梁珩点点头,又交代沈蓁蓁再睡会儿后, 便去了。 易旭这次成亲, 迎亲队伍里, 聚齐了甲寅年三鼎甲。状元探花,还有榜眼易旭本人,一个不落,甚至还有不少的甲寅科同年进士,他们都进了翰林院,成了易旭的同僚,也告了假,帮忙迎亲。 这么多进士的迎亲队伍,可以说是当世罕见,一时传为佳话。 所以这新娘家的门,也就不那么好进了。 只是这么多进士在呢,无论题目多么刁钻,也没有半点难度的就被轻松破解了。 沈蓁蓁过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辰时了。 易旭家隔沈家不远,沈蓁蓁带着碧莲,坐着马车,不到一刻就到了。 到了易旭家,只见门庭不算很大,但是极为气派。朱红大门上挂了几根红绸带,中间是一朵红绸扎成的大红花,极为喜庆。 门口的小厮见沈蓁蓁下马车来,连忙上前来迎。一个小厮接过了碧莲手里的请帖,另一个小厮将礼品接过去了,还有一个热情地准备带着主仆两人往里面走。 宅子不算大,但是极为精致。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和红绸带。绸带是真正的丝绸,可见易旭外祖对于易旭成亲多重视,连这些细节也安排得极好。 进了正院后,小厮不能再进去,又有一名丫鬟上前来,带着沈蓁蓁两人继续往后院走。女眷接待在后院。 穿过一个院子,便到地方了,丫鬟将沈蓁蓁安置妥当后,便告罪告退了。 此时大厅里坐着不少夫人,很多皆是穿金带银的,极为富贵。也不乏像沈蓁蓁这样装扮比较素雅的。 沈蓁蓁穿着一身淡蓝色长裙,头上不过插着金银各一支簪子,左手上戴着一只清玉镯子。毕竟是易旭成亲,也不能穿得太素净了。 沈蓁蓁安安静静地进来,旁人看了她一眼,见不认识,又见她穿着普通,想必也不是什么大官家的家眷,大多都没做理会,少数坐在旁边的,朝她微微笑了笑。 沈蓁蓁也回了礼,便独自坐在一旁安静喝茶。 坐了一会儿,不知进来了谁,大厅里安静了一下,就喧哗起来了。 沈蓁蓁抬起头来,发现进来的,正是前两天见过的姑娘,刘致靖的未婚妻,章伊人。 章伊人一进厅,就看到了一旁的沈蓁蓁。她自然认得她的,便微笑着径直朝沈蓁蓁走来。 沿途都有妇人和她打招呼,章伊人也都一一微笑着回了礼。 章伊人当年义无反顾推掉亲事,跑去出家的时候,就轰动了整个京城。要知道中书令丁魏可就这么一个嫡女啊,从小就是众星拱月的掌上明珠,这说出家就出嫁了? 可谁也没想到,三年后,章伊人竟然又还俗了!这还不算最让人惊讶的,毕竟好好的一个天之娇女,从此遁入空门实在是可惜,所以还俗倒是大家一致认同的。 可章伊人已经青春不再了,她二十多了,这是老姑娘了。她们还曾为章伊人可惜,明明条件好得多数人无可比拟,王孙贵族还不是任由她挑选?可她偏偏在女子人生最美丽的那几年选择了出家,现在就算还俗了,和她年纪相仿的都已经成亲了,这还能有什么好姻缘?无非只能嫁给人做继室了。 可就在她们恨不能捶足顿胸的替章伊人惋惜之时,竟然传出了章伊人竟然跟刘家那个浪子好了! 是的,就算刘致靖中了状元,就算刘致靖选择外放做了三年官如今入了户部,依然不能打破世人对他的固有印象,他在她们眼中,依然是那个浪子。 这一下,私下说什么的都有了。但是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中书令家的姑娘,该巴结还是要巴结。 章伊人却是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很快就走到了沈蓁蓁面前。 沈蓁蓁见她目的明确,也知道她是过来打招呼的,忙站起身来,先笑着叫她。 “章姑娘。” 章伊人面上带笑,笑及眼底。 “没想到姐姐来得这么早,早知道,我就早点出门了。” 沈蓁蓁略有些惊讶,她能明显感觉到章伊人话里的亲热。 这当然是沈蓁蓁喜闻乐见的,章伊人没意外以后就是刘致靖的妻子了,凭梁珩和刘致靖的关系,她能和章伊人关系近些,当然最好不过了。 思及此,沈蓁蓁也改了称呼。 “妹妹来得刚好,我也刚到不久。” 章伊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在一旁紧贴着坐下了。 章伊人轻声笑道:“致靖前两日就交代我,今天要早来一些,他说姐姐你在京中熟人不多,来了怕会孤单,我出门的时候耽误了,就来得迟了些。” 原来是刘致靖交代的。可是章伊人坦诚地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怕是也相信她不会乱想,不会想说因为刘致靖有交代,所以章伊人才对她这么亲热。 沈蓁蓁自然不会乱想,她能分辨出章伊人眼底的真诚。 “今天去迎亲的,大多是易公子的同年,都是进士,只怕他们会被拦在门外,好生为难一番了。”章伊人笑道。 沈蓁蓁道:“只怕他们难不住,都是进士呢,若是被难住了,只怕...”沈蓁蓁本想说只怕世人要怀疑那一科考官的水准了,话到嘴边觉得不适合,就咽了下去。 可是章伊人多聪明,立马就明白了沈蓁蓁的意思,笑了笑,又道:“致靖还有个妹妹,一会儿也会过来,我等会儿介绍你们认识,也是个很好的姑娘。” 沈蓁蓁听章伊人顺道夸了她,心里感慨,这章姑娘真是个妙人。 第139章 易旭成亲,整篇都是! 两人聊了没多一会儿, 就见一个娇俏的姑娘, 带着个小丫鬟进来了。 章伊人见她进来,转头对沈蓁蓁笑道:“你看门口的姑娘,就是致靖的妹妹。”说着章伊人站起身来。 那姑娘也看到了她,冲章伊人甜甜一笑。 沈蓁蓁也站起身来,这穿着一身冰蓝色长裙的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岁, 长相不大像刘致靖, 鹅蛋脸,面相极为和善。 “章姐姐。”姑娘笑着叫了章伊人一声。 章伊人也笑着回了礼, 轻轻拉了拉沈蓁蓁的手,笑道:“这位是你哥哥好友的妻子,倩歆, 你叫她沈姐姐便是。” 刘倩歆看向沈蓁蓁, 朝她友好一笑, “沈姐姐好。” 沈蓁蓁连忙回礼,“妹妹客气了。” 三人就坐, 又说了一会儿话。 这刘倩歆果然是个很好的姑娘,说话轻声细语的, 极为温柔。又爱笑,很讨人喜欢。 “我娘她们去了前堂去了,祖母她们皆去了, 想必这会儿, 表嫂嫂也要到了, 那我们这便过去吧。” 新人拜堂,她们是要去观礼的。 沈蓁蓁自然是客随主便,便和两人同站起身来,往厅外走去。 几人刚走出厅子,迎面便碰上了一个丫鬟。 丫鬟连忙行礼,“三小姐。” 刘倩歆问道:“你是来请客人过去观礼的吗?” 丫鬟称是。 刘倩歆让丫鬟进去了,又对两人说道:“两个姐姐,我们可得快点了,去晚了站在后面看不到新人拜堂了。” 易旭是刘三小姐的表哥,看样子关系都是挺好的,这会儿有些急也是常情。 几人很快到了前厅,诺大的厅内果然已经站着不少人了。 因为易旭泉城那边的亲人一个都没有请,所以他外祖家算是主家了。也正因为如此,来道贺的人非常之多,很快就将大厅站满。 刘倩歆想着两个姐姐皆是客人,便也一直站在两人身边,没过家人那边去。 等了没多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持续的鞭炮声响,新娘子来了。 不过半刻,一对新人便在众人的拥簇下,走到了厅外。 易旭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喜服,他肤色白净,穿着这身大红喜服,煞是好看得紧。一时厅内未婚的姑娘们,看着这么个玉面郎君,大多心里又悔又怨,怎么这么好看的当初长辈不去替自己问问亲? 沈蓁蓁微笑着看着易旭牵着同样一身喜服的新娘,在厅中跪下。高堂之上坐着易旭的两个外祖。紧挨着下面站着的,全是易旭外祖家这边的亲戚,至于泉城那边,可能连易旭成亲的事都不知道。 梁珩跟着迎亲的人群也走了进来,只是前面都站满了人,他和刘致靖只能站在后面观礼。还好两人身量都高,倒是能看清里面的模样。 梁珩四下张望了下,看到和章伊人站在一起的沈蓁蓁。 虽然路上刘致靖和他说了,章伊人过来会陪着沈蓁蓁一起。但是真正看到了,梁珩才放下心来。沈蓁蓁进京后,几乎没有什么交好的女眷,以后和章伊人交好,也不至于太孤单了。 易旭背对着梁珩两人跪着拜堂,看不见他的表情。很快礼毕,周围人都喝起采来。沈蓁蓁看到易旭的外祖,禁不住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新人被送回新房,众人也回到席间,准备开席了。 男女不同席,梁珩也只是在出厅的时候,和刘致靖一起过来,跟沈蓁蓁说了几句话。 章伊人和刘致靖的关系还没有正式定下来,两人倒是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对视了几眼。 按刘致靖以前的性子,他才不会管别人会怎么看,可现在刘致靖毕竟不一样了,他明白自己爱慕章伊人,也懂得要尊重她。 沈蓁蓁和章伊人还有刘倩歆三人入座,席上都是些年轻姑娘,显然和章伊人和刘倩歆都是认得的,互相见了礼。 章伊人怕沈蓁蓁会尴尬,可这些人也不方便介绍给沈蓁蓁,便全程都拉着她的手,一直和她说着话。若是有人问到,章伊人就简单介绍几句。 听闻是个已婚的妇人,看着又不像什么权贵家的女眷,众姑娘便没了多少兴致。只是看着章伊人极为照顾她,只当是章伊人的亲戚,倒也态度都客气。 很快就开了席。 菜品极多,一张桌子都快放不下,看着也极为精致,一看就知是极为用心置办的。 女眷这边吃饭都讲究食不言,没有人说话,都安安静静地吃饭。 同桌的贵女们背后皆有布菜的侍女,主子都不会自己动手夹菜。因为有专门为小厮丫鬟在另一个小院部布下的席面,沈蓁蓁想着碧莲早上也没吃多少,便让碧莲过去了。且梁家也没有侍女布菜的习惯。 而这些贵女们,只怕自出身起,就没在这种宴席上自己夹过菜,见沈蓁蓁自己动手夹菜,皆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沈蓁蓁面不改色,淡定地吃下了自己夹来的一块冬笋。 章伊人见状,拦住后面想上前来为她布菜的丫鬟,自己动手夹了一筷菜,在一众贵女更加震惊的面色中,吃下了。 刘倩歆见状,也不让丫鬟布菜了,自己夹了平生宴席上的第一筷菜。 ...... 而男客这边,作为新郎的易旭,一桌一桌地敬酒。 敬完了十来桌客人,易旭这才在刘致靖他们这桌坐下。 刘致靖和梁珩不约而同地端起一杯酒来,“易兄,恭喜新婚!” 易旭略笑了笑,也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喝了一杯后,两人不再举杯,都想让易旭吃点东西垫垫。 这桌还坐了另外几个同年,几人皆知道刘致靖和易旭的关系,也不大敢灌易旭酒,只劝了几杯后,便都各自喝了起来。 易旭三人坐在一起,易旭吃了几口菜后,便给梁珩两人倒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梁珩两人见状,只好端起来,和易旭碰杯喝了。 易旭前面敬酒就喝了不少酒,这会梁珩两人见易旭还不停地给两人倒酒,都不由担心,万一易旭喝醉了怎么办。 梁珩酒量依然不算好,喝了几杯后就有些头晕了,易旭也不再劝他,只是拉着刘致靖不停地喝。 其他人都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还想着不灌新郎酒,没成想新郎自己喝得停不下来了。 刘致靖知道易旭的心结,见他不停举杯,知道平时沉稳有度,克己复礼对自己要求极严的易旭,也许平生只有这一次放纵了,也就不拒绝,陪着易旭频频举杯。两人像是在拼酒一般,不及夜幕,就喝得半醉了。 梁珩在一旁杵着干着急,他也看出来了,易旭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也就不好相劝。 直到易旭喝完最后一杯,趴倒在桌上。 梁珩和刘致靖无奈对视一眼,看着夜也差不多深了,席上客人都已经走了大半,便架起易旭,在小厮的指引下,两人一人一边,架着易旭到了新房外。 里面等候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过来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丫鬟,一开门见外面的情况,明显愣住了。 只见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醉得不省人事,全靠两边的公子架着才不至于倒在地上。里面的媒人喜娘什么的,见状也是一脸呆滞,怎么新郎醉成了这般模样? 因为里面皆是女人,扶不动喝醉了的易旭,梁珩两人只能告了罪,将易旭送了进去后,不敢多看,忙不迭地出来了。两人站在新房门口,相视一眼,皆是无奈。 因为易旭醉得不省人事,连盖头都揭不了,旁的未完的礼仪更别提了。 媒婆喜娘做这一行不是一天两天了,新郎能在宴席上喝成这样,想来对新娘也是没多少在意的,不然断不会醉成这样,因为刘家的原因,除非新郎自己想喝,不然谁也不敢多灌他酒。 丁玥馨像是听不到旁人的叹息,径直将头上的红盖头取了下来。虽说这不合规矩,但是这种情况,谁也不忍心谴责她了。 丁玥馨平静地将其他人请了出去,又让婢女端了一盆清水来,自己的妆都还没来及洗,先拧了帕子给易旭擦了脸。 婢女半夏看着主子轻柔细致地给姑爷擦着脸,这姑爷对小姐的态度别人都看得门清了,偏偏小姐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直心疼得眼泪打转。 丁玥馨给易旭擦完脸,又让半夏重新打了一盆水来,就让半夏出去了。 半夏很想留下来陪小姐,可是她也知道,这不合规矩,只好依依不舍地下去了。 等众人皆退,房间里只剩下两道呼吸时。丁玥馨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一串热泪再也忍不住地落下。 丁玥馨压抑着哭声,像是怕吵醒那个睡着的人。这个让她一见就倾心的人,她终于如愿地成为了他的妻子,她满心欢喜地嫁了过来,她从没想过自己的新婚之夜会是这样。可纵使如此,她心底依然没有后悔,半分都没有。 丁玥馨胡乱擦了擦眼泪,又替易旭将喜服解下,给他盖上了被子。 窗外寒风凛冽,房内因为烧着地龙而温暖如春。 丁玥馨愣愣地坐在床沿边,在几对大红喜烛的闪烁下,易旭的脸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让她爱到骨血。 易旭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感觉似乎有几滴水落在了自己脸上,他微微颤了颤眼帘,睁开了眼睛,就恍见一个阴影忽地闪了过去,易旭一下惊醒过来,看着满屋的红色,易旭愣了愣,又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婚房,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易旭看向坐在床沿的人,她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背对着自己。 易旭没有多看,径直起身,下床穿了鞋子。 “夫...夫君,你要去哪里?”身边传来惊惶的声音,像是生怕他就此离开婚房,去别处安寝一般。 易旭匆匆说了句“出恭”。 等易旭回来,看清了房中的女子。她肤如凝脂,黑发如瀑,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似乎双眼有些红肿。 易旭突然想到了自己脸上的那几滴水。 易旭有些愧疚,他今天确实放纵了些,不该喝得不省人事。 易旭走过去,在床尾处坐了会儿,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匆匆说了声“夜深了,安寝吧”,便起身走去衣柜边,打开柜子取出两床被子来,在软塌上铺就了。 丁玥馨本来咋听他说安寝,还欣喜不已,可接着易旭的举动又将她从天下打回了泥潭。易旭这明显是在新婚之夜不想和她睡在一起! 丁玥馨看着易旭将红烛一根一根地吹灭,也觉得好像自己满腔的热血,也随着这一根根被吹灭的蜡烛,而冷了下来。 丁玥馨听着黑暗中,衣裳摩擦的声音消失,易旭已经上榻睡下了。 夜越来越深,窗外呼啸的寒风越吹越烈,房内却无除呼吸外的半点声响。 丁玥馨听着房间另一边已经均匀的呼吸,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冰天雪地里,房内的半分暖意也感觉不到。 她不自觉就回想起昨夜她娘教给她的新婚之夜要如何伺候丈夫的场景来,她虽然听得羞涩,却想着他依然坚持听了下来。可是今晚上,一切都成了笑话,包括自己这待嫁的半年来的欣喜。 丁玥馨不知自己何时已是泪如雨下,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生怕惊动房内另一个睡着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房内的蜡烛是何时点亮的,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方蓝色手帕,拿着手帕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 丁玥馨怔住了。 那只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丁玥馨没有反应,另一只手伸出,轻轻取下丁玥馨嘴中的手来。丁玥馨发着愣,任他将自己的手取下。 见那只芊芊素手上已经被咬出了血痕,丁玥馨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她就看到那只手,拿着手帕,轻轻拭去她手上的血迹。 丁玥馨感觉着那温柔的动作,似乎胸腔里已经死寂的心又重新跳动起来了,越跳越烈。 第140章 新年伊始, 朝野上下开始了一年的忙碌。一场又一场的大型祭祀,让察院的人忙得后脚跟不着地。 忙了大半个月, 到了二月,才终于闲下来。 逢沐休, 正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时候,满山青黛,好不喜人。 梁珩和沈蓁蓁便筹划了一家四口在他沐休的这一天出门踏青, 目的地正是城外的芜湖。春天新荷抽芽, 湖面有游船, 难得这么奢侈一次,梁珩一家租了一只小游船,坐在开敞的船舱之中,一家人在船舱中烤着在从家中带来的食材, 春风拂面,好不肆意。 和畅长这么大,第一次随家人出游, 欣喜地在船上跑来跑去,弄得一家人好不紧张,生怕和畅会一不小心, 跌入湖中。 湖面上飘着不少游船, 只是不少是自家的游船, 看上去十分华丽气派。 一家人直到下午才上了岸, 下船后, 赵氏微微有些眩晕,梁珩连忙扶着他娘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等赵氏好些了,一家人又乘坐马车,往城中赶去。 很快马车进了城。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感觉到马车骤然一停,车身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差点让里面乘坐的人栽倒。 赶车的小厮愧疚的声音马上传了进来。 “老夫人,老爷夫人,对不起,前面突然有一个人被人从客栈里扔了出来,我只好拉停马车。” 梁珩扶着赵氏坐稳,揭开车窗上的帘子,朝前面看去,刚好看到两个伙计模样的,面色不善地从客栈里扔了几包行李出来,砸在一个倒在街道上的年轻人身上。 “不碍事。”梁珩道,若是不停下来,马车从这年轻人身上压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年轻人似乎摔得狠了,半晌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很年轻,看着长相倒像个读书人。这么一想,梁珩便想让小厮下去问问情况。 沈蓁蓁也凑了过来,往车窗外看去,正好看到那个提着行礼,转身欲走的年轻人的正面。 很面熟,像是在哪见过。沈蓁蓁回想了一下,突然就想起了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人。 沈蓁蓁见年轻人欲走,来不及和梁珩解释,连忙起身弯腰出了车厢。梁珩见状,连忙跟着出了车厢。 “公子留步。” 那个年轻人听到一道清丽的女声,抬眼看去,就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正站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似乎在和他说话。 年轻人一下就认出了沈蓁蓁来,等梁珩也出了车厢,站在沈蓁蓁身后,年轻人就更加确定了沈蓁蓁夫妻的身份。 年轻人犹豫了片刻,拱手朝梁珩夫妻行了个礼,“梁县令,夫人,学生有礼。” 梁珩见过他一面,只是时隔了两年,梁珩想不起来了。 “杜公子。” 沈蓁蓁低声快速地和梁珩解释了这年轻人的身份。 原来这人正是当初在泉城,梁珩被抓时,沈蓁蓁出面号召百姓告状时,那个出面帮忙写状书的秀才,杜如晦。 梁珩当时作为县令,自然也见过泉城的几个秀才,只是不过一面,所以他一时想不起来。 沈蓁蓁见此时的杜如晦,面色蜡黄消瘦,长衫陈旧,又被人从客栈里扔了出来,想是囊中羞涩或者其他原因,又看周围不少看热闹的人围观,忙道:“杜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请公子到寒舍喝杯清茶?” 梁珩也跟着邀请杜如晦。 梁珩夫妻在泉城至今口碑不减,杜如晦也明白两人这是想接济自己了。不然不会多管闲事,就像周围的人一样。 他现在很是落魄,更是因为囊中羞涩,再也付不起拖欠的房费而被赶了出来,杜如晦很无奈,虽然他自有作为读书人的清高孤傲,不愿受人恩惠,但是因为对象是梁珩夫妻,杜如晦竟然感觉自己心底生出了一丝庆幸,在穷途末路的时候,竟然能遇上他们。 杜如晦犹豫了片刻,就点了点头。 沈蓁蓁见杜如晦同意了,便欲进车厢去,也好解释给赵氏听,赵氏可不认识杜如晦。 杜如晦走进马车,小厮将他手中的行李接上车来,梁珩伸手欲拉他,就见杜如晦满脸通红地道:“梁县令可否借学生三钱银子?” 梁珩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不过他身上没带银子,又进了车厢,从沈蓁蓁出取了三两银子,递给杜如晦。 杜如晦红着脸道了谢,便转身,一瘸一拐地进了后面的客栈,出来时脸色依然微红,却带着一丝轻松了。 梁珩就明白了,杜如晦这是借银子去付拖欠的房费去了,一时对杜如晦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杜如晦上了梁家的马车,却并不进车厢去,因为车厢中有女眷,只跟着小厮坐在车辕上。梁珩也没有进车厢去,陪着杜如晦坐在车辕上。 路上,杜如晦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原来杜如晦是进京赶考的,去年就进了京城了。在秋试中中了举人,却排名末端。杜如家境不是很好,虽说泉城很多百姓家因为淮绣的原因富起来了,但是杜如晦只有老娘,没有姐妹,老娘已是老眼昏花,绣不了花了,自然占不到淮绣的光,家境还是贫寒。 所以这次杜如晦进京,中了举人后便寻思就在京中住客栈的大通铺,等着春闺。因为若是回江宁的话,路费就要花去不少,他家就再也没有钱支撑他进京赶考了。 杜如晦算了算手中剩下的银钱,本来是够他撑到春闺的,没想到前阵子他生了病,他想省钱不想请大夫,客栈掌柜见他病得厉害,怕他在客栈里有个三长两短,硬是给他请了大夫来开了药。这一下,就让他囊中羞涩了,连付通铺的钱都没有,欠多了就被店家赶了出来。 杜如晦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梁珩却感同身受,明白这背后会有多少身为寒门书生的辛酸。 很快到了沈家,梁珩在前院招待杜如晦,沈蓁蓁则陪着赵氏回了后院。 不提梁珩曾经做过江宁的县令,算是杜如晦的公祖,就按同是读书人,且梁珩十分欣赏杜如晦来说,梁珩也会请杜如晦留下,暂住沈家。 杜如晦在梁珩夫妻邀请他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们会收留他。当时他就考虑过了,他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眼看着就要到春闺了,他不可能为了那可怜的清高,而放弃了十几年的努力。 再说对方是梁珩夫妻,杜如晦除了庆幸,没有他想。谢过梁珩后,便痛快地应了下来。 第141章 杜如晦就这样在梁家住了下来, 住在梁家的前院。 因为梁珩不逢沐休,就会朝出晚归, 一天都不在家。而后院只有赵氏和沈蓁蓁,都是女眷,就算还有和畅, 和畅也还太小, 所以杜如晦几乎不会离开自己的院子, 连吃食都由小厮送来。 而梁珩回来后,也会经常过他住的院子来, 梁珩毕竟是探花,就算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一身才学还在,且梁珩经历过科考, 能给杜如晦将一些经验。 时间过得很快,在春闺前两个月, 无数从全国各地来京赶考的学子, 便背着行囊, 背负着所有亲人的期望,来到陌生的京城。京城的房价,一时又疯涨了起来。 朝中形势又紧张起来, 刚刚新婚不久的易旭, 提前一个月就随着众考官, 搬进了顺天贡院去, 要一个多月后, 才能出来。 别的或忙得脚不沾地,或紧绷着筋,只有梁珩所在的察院,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多少公务,梁珩常常空出来半天时间,他办公的桌上,文牒公务没多少,书倒是放了一大堆,桌下还码着不少。唯一多出来的事务,就是没事就跟着京兆尹那边的人,巡查京城,察院人不多,但是一人一天的轮下来,还是要不少天才轮得到梁珩。 因为梁珩以前春闺考试的时候,也是沈蓁蓁准备的东西,所以这次轻轻松松就帮杜如晦准备好了。 这些天杜如晦一直有些发愁进去要吃些什么,算了算身上的余银,不到半吊钱了。因为春闺的原因,京城里几乎所有日用品的价格都涨了不少,以前一文钱能买到的白面馒头,现在可能要两文钱了。 而他也只吃得起白面馒头了。杜如晦便决定要出门买一袋白面馒头带进考场去,虽然到时候已经是四月天了,馒头放几天,很可能会馊了,吃了说不定会坏肚子。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在考试的前两天,杜如晦准备出门买馒头的时候,他进了梁家后就再也没见过的梁夫人就带着丫鬟来了他的院子。 杜如晦虽然惊讶,但也连忙起身见礼。 沈蓁蓁走进房们,看着一身清瘦的杜如晦正站在窗下,临窗的桌子上还摆着几摞书,一本正翻开着,旁边一支毛笔,正搭在砚上。 平日杜如晦也是舍不得用这种东西的,只是会试不仅考文采,还会看书法,而书法没有纸笔是练不出来的。可他现在实在囊中羞涩了,也没钱买纸笔,好在梁珩让人送了几方砚和几摞纸来。这些对现在的他来说,再珍贵也没有了。 杜如晦将今日受的恩惠深深记在了心里。 “梁夫人请坐。”杜如晦略有些慌张地请沈蓁蓁坐,人却不敢靠过去,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 沈蓁蓁对杜如晦这副模样见怪不怪,当时初初认识梁珩时,他就是这般模样,生怕有辱姑娘名节。 沈蓁蓁径直寻了把椅子坐下,后面跟着的碧莲将一大包东西,提了过去,放在了杜如晦身边的桌上。 杜如晦看着那一大包东西,有些不解,“梁夫人,这是?” 沈蓁蓁笑笑,“这是给你准备的到考场中去的东西,里面有吃食,药品,还有一套笔墨纸砚,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当年夫君他用得上的东西,都给你准备了一份。另外锅炉炭火,一会儿会有小厮送过来的。” 沈蓁蓁不管杜如晦面上的惊讶之色,又道:“对了,吃食都是干面点,还有一些干肉,到时候到了考场,你就烧开水煮着吃...” 杜如晦呆滞地看着沈蓁蓁嘴一张一合,心里惊讶和感激交织,一时失了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梁家收留了他,还给他管饭,梁大人常常过来尽量帮他解惑,现在梁夫人都如此照顾于他。杜如晦一时热泪上涌。 沈蓁蓁说了一大串,见杜如晦有些失神,问道:“杜公子,你没事吧?” 杜如晦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这些东西正是他所需的,也是梁夫人的一片心意。拒绝就是假客气,杜如晦没有半句假惺惺地推辞,对着沈蓁蓁一揖到底,“学生多谢梁大人,梁夫人对学生的大恩大德,学生铭记!” 沈蓁蓁不好去扶他,笑道:“杜公子客气了,不过是些举手之劳的小事。不瞒你说,梁大人他也是起于微末呢,你也不用羞愧,以后若是有得势一天,也可这样帮助别人。” 杜如晦脸上一凛,正色拱手道:“学生铭记!” 杜如晦进考场的那天,梁家的小厮帮着他将行李挑到了顺天贡院大门处。 这七八天的时光,对于考场外面的人来说,过得极快。 杜如晦出来的时候,只是人消瘦了不少,精神还是很好,也亏得考试前几个月在梁家住下,吃食都比在外面好了太多,养好了身体,沈蓁蓁给他准备的东西有极为贴心,好多药品都用上了,这才完好地从考场出来。 当夜梁珩过去杜如晦的小院,询问他考得如何。 在梁珩面前,杜如晦并不想隐瞒或是谦虚,便说解题的时候还是比较顺利,又将题目和答案默了一遍,给梁珩过目。 梁珩看了看,也估量了一下,杜如晦是有真才实学的,想必上榜应该不是问题。 杜如晦也满心期待地安心等待放榜。 十天后,春闺放榜。杜如晦一大清早就和别人一样,等在了京兆尹衙门外的公墙处,等待着主考官前来放榜。 不过等了一个时辰不到,杜如晦却感觉自己等了几年一般漫长。他已经尽了半生的努力,就为那一个万分中只有一分的结果。 等主考官乘坐着气派的敞天轿子,在一众府兵的开道下,从顺天贡院来到衙门外,将杏榜张贴至公墙上之后,周围围着的人顷刻就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瞪大了眼睛,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杜如晦好不容易才挤到前排,已是衣冠散乱,半分斯文也无了。 可他在榜单上上下下寻找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嘣地一声,杜如晦感觉自己脑中的那根弦好像断了,他失魂落魄,连怎么挤出人群的都不记得了。 杜如晦失魂落魄,散乱着衣冠在街上游走,双眼无神,要不是他面容整洁,只怕被人当成是谁家丢失的脑子不清楚的傻子了。 杜如晦不知何时走到了京河边,他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杜如晦突然很想一头栽进去,就不用艰难地去接受那个事实了。 杜如晦清早出门的,因为沈蓁蓁想着放榜这事,可能杜如晦更愿意自己去第一时间看到,而不是焦急地在家等待消息。可没想到杜如晦清早出门,直至日暮,梁珩都散卯回来了,还是没有回来。 梁珩回来就看到一脸焦急的沈蓁蓁,有些坐立不安地在房中走来走去,和畅正自己在一旁练着字,不时抬头看一眼焦急的娘,不明白她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样,如晦中了没有?”梁珩进门就问道。 沈蓁蓁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略带着焦急,但还是条理十分清晰地说道:“杜公子清早就出去了,榜中午不到就放了,可是杜公子一直没有回来。然后我只好派了小厮去衙门看了,杜公子,落榜了。他一直没有回来。” 梁珩一听,也不由皱紧了眉头,他没想到杜如晦会落榜,落榜对于考生来说是个多大的打击,梁珩很清楚。 虽说杜如晦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但是这种能将人直接打入地狱的打击,很多人没有扛过去,一生都自此消沉下来,甚至更甚的,会想不开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梁珩一惊。按这几个月的接触下来,梁珩算是了解了一些杜如晦的品性,若是没有旁的事,就算落榜了,他也绝对会回来梁家,不会让他们如此担心。 梁珩最怕的是,杜如晦会一时想不开。 “蓁儿,你别急,我这就让家丁们出去找如晦,他应该无事的。” 沈蓁蓁点点头,看着梁珩匆匆出了房去。 和畅在一旁听着,不知道爹娘口中的人是谁,他都没有见过。 正在梁珩将家里所有小厮都叫来,想派他们出去寻找杜如晦的时候,就见看门的小厮急匆匆地进来,说道:“大人!杜公子回来了!” 梁珩不禁一喜,连忙朝杜如晦的院子走去,在半路就遇到了浑身湿透的杜如晦。杜如晦看到他,眼底闪过惭愧。 今天并没有下雨,杜如晦这身只有一个可能。但是梁珩并没有多问,等着杜如晦过来后,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先回去换身衣裳,洗个热水澡,别多想了,好好睡一觉。” 杜如晦看着一脸平静的梁珩,心底升腾起感激来,略有些哽咽地嗯了一声,辞别了梁珩,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梁珩叫过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转身回了院子。 杜如晦泡过热水澡,穿好衣裳出来的时候,一个小厮便送来一碗姜汤。 杜如晦谢过,将姜汤一口喝下。接着不像平日那样看书至深夜,而是直接吹灯上床躺下了。他以为他会睡不着,可梁珩平静的那几句话在脑中回荡了几遍,困意就上来了。杜如晦睡了几个月来最好的一觉。 第142章 杜如晦那天在京河边坐了很久,直到夜幕, 他听到了旁边街道上, 因中了贡而环着京城的大街小巷, 敲锣打鼓的庆祝。 四月的夜晚还有些冷,杜如晦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窖。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跳下水的, 只是进水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只想着自己没考上,要如何回去面对为他操劳大半辈子的老娘,却没有想他要是走了,一身是病,孤苦无依老来丧子的老娘要怎么活下去。 杜如晦在水中扑腾半天, 这么晚了没什么人会来这里,杜如晦很快就精疲力尽,往下沉去。 就在杜如晦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时, 他感觉自己踩到了底。 杜如晦一下就从河中站了起来, 原来河水不深, 还没有没及他脖子。 他连忙爬上了岸,瘫倒在岸上,良久动弹不了。 杜如晦恢复过来后,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耳光, 就连忙往梁家这边赶回来了。 他次日就准备与梁珩辞行, 只是梁珩上卯去了, 家中只有沈蓁蓁和赵氏, 杜如晦想当面与梁珩辞行, 便又等了一天。 这天梁珩散卯后,杜如晦就来跟他辞行。只是杜如晦没想到梁珩一定要留他在京中多住些日子。 “如晦,每科参考举人岂止万余,而榜上有名者最多不过两百余人。落榜真的太正常了,除了文才,运气有时候也是不可或缺的,今科不行就来科再战...” 杜如晦一直垂头听着,强忍着眼角的酸意。 梁珩见他一直不说话,说什么也不放心就这样让他回去了。 “这样吧,左右无事,你再在京城住些日子,你娘,我会让我舅子派人去照看的。” 杜如晦抬起头来,连忙谢绝,“不不,梁大人,您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我不能再麻烦您了,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明天我就走了。您一家的大恩大德,我不知今生是否还能报上。” 杜如晦这意思是,他今生不知还能不能考上,若是不能,想必一生都会这般穷困潦倒了,梁珩他们的恩惠,是怎么样也还不上了的。 可这听到梁珩耳里,又是另一番意思。好像杜如晦他想不开,大恩大德来世再报一样。加之昨天杜如晦一身透湿回来,问都不用问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梁珩更放心不下了。 好说歹说,梁珩就是不同意杜如晦现在就回去。杜如晦也明白过来,和梁珩保证自己再也没有了那方面的想法。 可梁珩还是不同意,一定要留他多住一些日子,反正他在京中也住了这么些日子了,家中老娘梁珩会托沈宴派人去关照。 杜如晦真的感激涕零,这番心意他真的难以拒绝。虽说他真的已经没有了那方面的想法,但是失意是难免的,现在他也真的无颜回去见他娘。只好在京中,调整好心态再回去了。 沈蓁蓁也听梁珩说了那天杜如晦浑身透湿地回来,见杜如晦整天将自己关在房中,也想让他出去走走散散心。 于是,和畅便被沈蓁蓁派去,请杜如晦陪着他出去玩。 因为沈蓁蓁亲自过来将和畅托给了他,和畅又一见面就上来拉住他的手,想要他带他出去玩,杜如晦虽然担心会照顾不好梁大人的宝贝,但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他知道,好端端的,梁夫人不会将宝贝儿子交给他带出去玩,不过是想让他出去走走。 接下来的日子,杜如晦就每天带着和畅上街去玩,和畅兜里还揣着碎银子,想买什么,自己掏钱就买了。 杜如晦一开始怕一不小心把和畅弄丢了,没成想和畅机灵得很,人多的地方都不去,就算他偶尔忘记要拉住和畅,和畅自己也知道要拉住他的衣袖。且和畅买什么吃的都会给他买一份。机灵又贴心。 “杜小叔叔,给你。” 杜如晦接过和畅递过来的一串糖葫芦,和畅自己手里也捏着一串,正抬头看着他,好像在催他快尝尝看。 杜如晦看着和畅亮晶晶的眼睛,不自觉地就咬下了一颗糖葫芦,“很甜,好吃,畅儿你快尝尝看。” 和畅见他吃了,这才笑眼弯弯地道:“娘说我不可以吃太多糖葫芦,那我就吃两颗好了。” 说着边吃边拉住他的一根手指。 杜如晦看着白白嫩嫩的和畅,只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心里不由想到,以后自己能有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 几天下来,杜如晦在单纯无邪机灵可爱的和畅陪伴下,真的觉得自己心态放松了很多了。就像梁大人说的,他不过二十,来科再战吧。 这天,杜如晦还是如前几天一样,牵着和畅上街玩耍。 和畅有些走累了,杜如晦便将和畅背在背上,感觉到和畅慢慢地在他背上睡着了,杜如晦便打算回去。 可没走多远,迎面就碰上了几个急匆匆的年轻人,这几人他认识,都是一科考试的同年。 见到杜如晦,几人惊讶过后,喜色便浮了上来。 “杜兄,你竟然还在京中?”一人喊道。 这话就是知道他落榜了,一般外地的考生,落榜之后就回家了,所以在这里看到他,会惊讶也不奇怪。 杜如晦因为背着和畅,不好见礼,便告了罪,口头问了好。 “说来惭愧,在下落榜了。这阵子借住在一位故人家中,过阵子就要回去了。”杜如晦并不想说出梁珩来,以免给梁珩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几人闻言,皆是满脸的喜色。 “杜兄,你还没走真是太好了。” 杜如晦不由疑惑,说起来,这几人跟他也没什么交情,不过是见过几次面,互相知道名讳罢了,怎么见他会一脸的喜色。 正在杜如晦疑惑间,一人道:“杜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茶楼细说。” 杜如晦偏头看了看背上熟睡的和畅,又见几人好像确有要事的样子,只好点头同意了下来。 没想到,这一去,就听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 第143章 杜如晦抱着睡熟的和畅走出茶楼的时候,正直中午, 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今科有不少权贵子弟, 收买了主考官王季儒, 提前得知了考题!杜如晦回想着同年说的那些话,一直回不过神来。 正在这时,怀里和畅砸了砸嘴,说了句梦话, 惊醒了他。 杜如晦连忙将和畅送回了梁家, 这才又出来,去了和那几个同年相约的地点。 那里, 已经聚着好几个人了,有几个杜如晦并不认识。 几人匆匆互相引见了一番。 这些同年皆是今科落榜了的,面上神情皆是愤怒, 还因为恪守着君子三礼,而强将怒骂忍了下去。 “若不是那张保中在庆宴上喝多了酒,将这事抖了出来, 只怕这无数的考生,就要蒙受这天大的冤屈了!” “这王季儒可是先皇开朝元老,如今也还挂着宰相之名,可谓是德高望重,此消息可准确?” “这是可是那张保中亲口说出来的,酒后吐真言, 这话当场可不少人听到, 怎么可能会是有假?那张家人在那张保中说了没两句话, 就将他强行拖下去了。若是没这回事,他们为何不能坦坦荡荡地向天下学子解释?” “那些个不学无术的,将你我挤下来,他们花银子就能考上,试问我们寒窗十余年又有何用?!” 此言一出,举座皆沉默了一瞬。 后忽有一人砸杯而起,“这科举为何而存在,就是为了让你我这等寒门学子能有同样的机会跃出农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不相信皇上会坐视不理,我不相信我们大齐的官制,已经腐烂至此!诸位兄台,我出了这间茶肆,就要上宫门前告御状去!”说完他冷着脸,就要往门口冲去,被旁边人拉住了。 “赵兄!赵兄!这事要从长计议,你先别急!” “......” 好说歹说,这人总算又气哼哼地坐下了。 这事波及到的学子不可谓不广,所有落榜的考生,这样一来,都有可能是因为前面的人,才被挤了下去,所以他们商量的,便是一方面收集证据,一方面去联系所有还在京的落榜考生。这事非要人多,才可能引起朝廷的重视,换句话说,才可能够上达天听。 杜如晦当晚回去,梁珩不出意外又来了他住的院子,两人年纪相差不多,也算志同道合,杜如晦也是博学多知,两人惺惺相惜。 当晚两人在一起下棋,梁珩明显感觉到杜如晦似乎有什么事,经常走神。 “如晦,有什么事吗?”梁珩问道。 杜如晦犹豫了一会儿,这事现在也还没有证据,那些主持的同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梁珩现在的处境他也知道,这事还是先不告诉梁珩。 杜如晦摇摇头,梁珩也没有追问。 接下来的几天,杜如晦每天带着和畅出去玩半天,剩下半天才到相约好的茶肆去,听事情进展。 也许唯一的证据就是所有考生的答卷了,可这卷子已经作为宗卷封起来了,他们不可能弄得到。 最后聚在一起的考生,一共二十余人。 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众人一致决定,采用一开始那个赵兄提出来的方法,告御状! 众人商量好了第二天趁着皇帝早朝的时候,便去宫门敲鼓告状。 杜如晦本来也是要随众人一起去告御状的,只是么没想到他晚上睡觉忘了关窗,半夜下雨吹起了风,他一下就感染了风寒。次日照料他的小厮见他一直没起身,敲门也没听到人应声,不得已撞了门进来,这才发现了面色潮红,全身发烫的杜如晦,躺在床上,已经烧得人事不知。 小厮吓了一大跳,连忙去请来了沈蓁蓁。 沈蓁蓁又连忙派人去请了大夫,忙乱了一早上,杜如晦才悠悠醒来,迷迷糊糊间,他想起了告御状的事来,就要下床穿衣裳,只是全身烧得无力,竟连起身也不能了。 杜如晦身体不大好,底子太弱,寒风一吹,就感染了风寒。 杜如晦无法,可沈蓁蓁是女眷,这事情他不便跟她说。杜如晦焦灼地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梁珩散卯。 梁珩听闻杜如晦病了,就过来探望他。 “这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梁珩听完杜如晦的话,一下急起来。 杜如晦红着脸,不好将原因说出来。 梁珩在屋里走了两圈,这科举舞弊是大事,皇上绝不会坐视不理。可今天早朝如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异常。若是有人在宫门前敲鼓告御状,皇上怎么会不知道。 梁珩将这个告诉了杜如晦。 杜如晦睁大了眼睛,难道那些同年并没有去? 梁珩沉吟片刻,“我去打听打听看,你那些同年相聚的地方在哪里,我去看看。” 梁珩作为御史,这种事情,既然知道了,怎么可能会放任。也是杜如晦担心此事太大会牵连到梁珩,所以才决定有了证据的时候,再告诉梁珩。 梁珩先是去了杜如晦说的那间茶肆,茶肆已经关门了。 梁珩跟京兆尹那边的人并没有什么交情,他只好上了刘家的门,找刘致靖帮忙打听今天是否有一群书生去告状了。 刘致靖动作很快,京兆尹那边的意思是,今天是有一群书生想在宫门前闹事,已经被抓住,关起来了。 事情到了这里,谁都能看出猫腻了。 刘致靖听完梁珩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他是这个阶层的人,他知道,这个阶层的人有多排外,无论这个阶层里面的人在怎样明争暗斗,可当有别的在他们眼里视作低等阶层的人,想要试图挑战他们的权威,或者是想要拉下他们取而代之的时候,他们就会一致排外。 而梁珩,只有他自己。 刘致靖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梁兄,这件事,你别管了吧。” 梁珩惊异地看向刘致靖,他面色复杂,不敢直视他。 “这件事,表面上看,只有王季儒一个人。这个王季儒,现在也好像只是个闲散宰相,没什么实权。但是这个人,他是先朝元老,他做过很多科主考,门生可谓是遍布天下,梁兄,你...” 刘致靖没说完,可梁珩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梁珩也沉默了半晌,两人站在夜幕下,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这条路,很难,可是走过了,绝对不会后悔。”梁珩突然像是没头没脑一般说了一句,刘致靖莫名,看向他。 梁珩没有再说话,只是道了谢,便告辞了。 刘致靖立在原地,看着梁珩没入夜色中的疾行身影。他感觉他这一刻,才真正算作了解了梁珩。 他看着似乎只是个普通人,他也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可他又极不普通,因为他从未妥协过生而为人的原则。 次日早朝。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 “臣有事启奏!” 中书令丁魏正想说自己有事启奏,就不知道被谁抢了先打断了!他颇为不满,就转过头,看看到底是谁敢和他抢话! 只见一个官小名气却大的,出了列,跪伏在地,正是梁珩。 齐策好久没怎么关注过梁珩了,这会见他站出来,便问道:“梁爱卿有何事?” 文武百官也凝神听了起来,这梁珩竟然敢抢在宰相前面说话,当真是要看看他说的是什么机国政要。 没想到梁珩却像说故事一般,说起了一个借住在他家的考生。 大多数官员想着这梁珩不会无故说起这个来,便也耐着性子听着,前面几个宰相却不乐意了,这还有这么多要事等着上奏呢,你梁珩说的那是什么破事,回头说完了正事就参你梁珩一本。 就在前面宰相想出言打断梁珩,却听梁珩话锋一转,说起了该考生落榜后,想不开跳河自尽。 这要是死什么平常人,谁也不敢拿到朝堂上说,可举人就不一样了,齐策对人才还是很重视的,每年科举都极为重视,这人没死还好,死了又在齐策面前说了,这小事说不得也变大了。 还好梁珩后又说这考生没事,众官员悄悄松了口气。 没成想梁珩下面说的话,就将他们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梁珩语调不变,一一将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金銮殿内,已经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到了。 齐策良久没开腔,下面的百官也皆垂着头,盯着自己脚下。 终于,齐策开腔了。 “此事容后再议。” 死寂的金銮殿瞬间又活了过来,众臣上奏的上奏,附议的附议,谁都没有再多看一眼尚且跪倒在地的梁珩。 刘致靖站在离梁珩十步远的地方,看着梁珩良久才站起身来,缓缓地归了位。他背脊依然挺得笔直,面上也如常。 可刘致靖这一刻,却很想把殿上所有人的伪装撕下,让他们的丑恶直面皇天。 第144章 早朝后, 等着前面的大员们走了, 梁珩才跟着往外走。 刘致靖在梁珩后面,见他出去了, 虽然心急, 但是还得按品级,等着前面的官员都走了,才急匆匆地跟在后面出了殿。却不见了梁珩的身影。 宫里肯定丢不了人, 刘致靖找了一圈没见着梁珩, 便直奔御史台去了。 而梁珩,这会儿却在御书房外等着。 齐策派了个内侍叫他过来,而梁珩到了之后,里面却全无动静, 那内侍将他带到这来后, 就走了。 梁珩不知道齐策叫他过来做什么,但是圣心不可测,梁珩规矩地立在御书房门前,等候里面的传召。 可是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 直到一个时辰后,齐策才让人将他叫了进去。 梁珩低头走进殿内。 齐策坐在御案后, 案上高耸的奏折几乎将他遮去一半。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目不斜视的梁珩, 齐策朝旁边的内侍摆了摆手, 那内侍便连忙过来将他案上的奏折搬至一旁的案几上。 “梁爱卿, 起来吧。” 这会儿的齐策似乎随意得多。 梁珩谢过恩, 站起身来, 等着齐策说话。 齐策看着他这个模样,既欣慰又头疼。像梁珩这种官,再多大齐都不嫌多,但是作为君王来讲,这种臣子,最不好说话。 齐策琢磨了下措辞,这才清清嗓子,“梁爱卿呐。” 梁珩抬头看向齐策,只看到齐策那一身明黄色的绣着金色暗纹的龙袍,他不敢直视君王,又低头看向地面。 “你今天在早朝上说的事,可有证据?”齐策问道。 梁珩道:“回皇上,臣今天说的事,除了那十余个考生现在还被关在府衙大牢,其他的,臣都没有证据。” 齐策点点头,“那想必是吴奉他们那边弄错了,回头朕让吴奉将人放出来,好生送回家去。” 梁珩沉默不言。 齐策也没有再说话,却一直看着梁珩,似乎在等着梁珩开口。可梁珩一直垂眼看着地面。 梁珩今天并没有弹劾谁,他也没有说考场舞弊,这事情他本来就没有证据,他只是将杜如晦告诉他的事,上呈了天听。 齐策也是很为难,这要是别人,做下科考受贿这种事,就算只有嫌疑,别无二话,肯定严查不怠。 可是王季儒,齐策内心不大相信王季儒会这样,他是先皇最信任的臣子,当年齐策年幼上位的时候,王季儒手握辅政大权,最后齐策羽翼渐丰的时候,王季儒适时将大权都让了出来,虽然品阶依在,却是实实在在的散官。自此也让齐策一直对他怀有一丝愧疚,会试倒有几科都是请王儒主考的。 “梁爱卿,这没影的事,科举这么大的事,王老他也不缺这几个银两,他要是没钱了,他跟朕要,朕自会给他,他犯不着这么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梁珩摇头道:“回皇上,这其中有没有误会,得您派人去查了才知道。” 齐策在心里叹了口气,查不差都两难,不查寒了天下读书人的人,查又怕真的查出什么来。想到这里,齐策一愣,他内心竟然会担心查出事情来? 齐策思前想后,想了良久。王季儒家他去过,那真是宅院深深,一进套着一进,雕梁画栋,雕栏玉砌,处处精致到了极点。就这样的财力,王季儒还会贪图这些小钱?齐策不信。 齐策想完,看着眼前的梁珩,“那梁爱卿,你就负责去查办这件事吧。” 齐策当即就写了一纸诏令,盖了印,给了梁珩,打发他走了。 齐策知道梁珩查出结果前,都试图说服自己,王季儒真的不缺这些钱啊,先皇在位时,赏了他不少东西,连他现在住的宅子都是先皇赐下的。他继位后,因为心怀愧疚,也赏了他不少东西。 只是梁珩将证据摆在齐策面前时,齐策沉默了。 王季儒这不是第一次。齐策上位十余年,共开考四次,恩科一次,由王季儒主考的就有三次。 每次王季儒都会将试题先透露给行贿之人,那些权贵子弟,找了人先将题破解了,所以即使试卷考试后会流传出来,那也是看不出问题的。要不是这张保中喝多了说漏了嘴,只怕谁都不知道,还以为大齐的科举是很公平公正的。 而齐策以为的小钱,加起来超过百万之巨。正如齐策说想的,小钱,王季儒也看不上。而那些权贵子弟,也不缺钱。愿打愿挨,明码标价。 梁珩和他的同科还算幸运,那一科,适逢王季儒身体不适,齐策体恤,便让郑均之主考了。 王季儒作为三公之一,兼门下中书平章事,算是宰相,门生遍布天下,齐策都会对他礼让三分。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临到老了,还会阴沟里翻船。 齐策见都没再见王季儒,本来王季儒按律当斩,抄家。齐策念着旧情,王季儒又是先帝最深信的臣子,所以只下令抄家。 宁王齐霈带着人去了王季儒家,王家一家上下三百余口,直到禁兵将王家宅院团团围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季儒当然知道前几天有十几个欲告状的考生,自有人替他拦下了。这涉及到的可不是他一人,所以王季儒根本不担心这些没甚背景的考生能告到皇上那去,他本来打算示意吴奉先让他们在大牢里吃点苦头,然后将这些考生按做闹事赶出京城。 可没想到次日就有个御史在朝堂上弹劾了他。 王季儒毕竟有些心虚,得到齐策当庭压下了这件事后,王季儒也就放下心了。想着就算查出来了,皇上念着旧情,最多革职吧。没想到,没两天他家就被包围起来了。 王季儒见来人是宁王,心里就是一咯噔。宁王可是皇上的亲叔叔,皇上把宁王派来了,这件事就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 尊他曾是三公,宁王态度还算客气。 王季儒要求进宫见齐策,被宁王两句话堵回去了。 “皇上让我带句话给你,你曾教他‘车无辕而不行。人无信而不立’,皇上没忘,你忘了。” 王季儒呆立当场。 本来以为不过是平常的抄家,可从王家抄出来的东西,却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赤金元宝装满了七八个大箱子,银元宝更是堆得库房到处都是。黄金二十万余两,白银数百万余两,其他的金银器物更是数不胜数。房产十余处,文物珠宝不计其数,珍稀器物也应有尽有,全都像是废物一般,也没有藏起来,堆积在库房中。很多都挤满了灰尘,库房上的锁都已经生锈了。 王季儒有三个儿子,家里现在住的宅院是当年先皇赏下来的,宅子虽然很大,也极为精致,但是王季儒一家人出门都十分低调,穿着打扮并不穷奢极欲,谁能想到王家库房里竟然有这么多银子。 显然按王季儒的俸禄,这些当全国五年税收的钱,王季儒再活几十辈子都不可能攒下来。而齐策上位后,王季儒不久就功成身退了,也应该攒不下这么多脏银,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季儒在先皇时期就开始敛财。毕竟当时王季儒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权十余年,这些脏银,想来便是那时攒下的。 齐策想要宁王审个明白,可王季儒突然暴毙狱中。 一切都随着王季儒的死,似乎都死无对证了。 原本因为皇上下令彻查王季儒而人人自危的朝官,都悄悄松了口气。都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官了,谁身上能干净?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像前几次那样,一个接一个地砍了。 齐策却将此事按下没再提。近两年已经杀了太多官员,朝廷中空太多,人才还未补上。 这事好像很快就过去了。王季儒似乎死得应当。可是那些行贿买官的人,还活着。 大齐开国两百余年,壬寅年这科会试,考了两次。各州县的举子们,在当年八月初揣着州县补贴的路费银子,又一次到了京城,参加当科会试。 这科会元,他后面也中了状元。 多年后,他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他名杜如晦。 第145章 正文完结 适逢金秋九月, 满城飘香。 梁珩踩着落日的余晖, 匆匆出了宫门。 “梁兄, 梁兄!” 梁珩听到刘致靖的声音,连忙停住脚,转身往后看去。 正靠在宫墙上的刘致靖,在这里等了梁珩半刻了,见梁珩匆匆出来, 连忙叫住了他。 “梁兄, 庆祝你官复原职, 我们找地方喝一杯去吧。”刘致靖几步走进梁珩, 搂住了他的肩膀。 梁珩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易旭。“易兄不去吗?” 刘致靖似是失落地叹息一声, “丁....表嫂不是有了身孕了吗,表兄他恨不能整天都守着爱妻, 一散卯就匆匆跑回家去了。我已经几天没见过他人了。” 梁珩点点头, 安慰性地拍了拍刘致靖的肩膀。 “我也要回家陪伴妻儿了, 庆祝酒就不喝了, 你也早点回家去吧。” 刘致靖一脸震惊,连忙抱住梁珩胳膊, “梁兄?!” 梁珩见刘致靖一脸震惊,又解释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从侍御史到了侍御史罢了。刘兄你不是只剩半个月就成亲了?这会儿这么闲?” 梁珩不提这个还好, 一提刘致靖就苦起脸来。 梁珩见刘致靖面色不好,只好让刘致靖的小厮刘言去梁家说声他晚点回去。 两人到了黄梵名下的酒楼里。 入了座, 店小二准备上茶水,被刘致靖拦住,直接上了酒菜。 “致靖,怎么了?” 刘致靖欲言又止,自己倒了杯酒喝下了。 “我感觉好紧张啊。”刘致靖说着拍了拍自己胸脯。 梁珩点点头,表示理解,当年他要成亲前,紧张兴奋得大半夜都睡不着。 刘家家大业大,成亲的一应事情自有人操办,刘致靖只等着穿着喜服去迎亲就是了。 刘致靖又连喝了几杯酒,梁珩连忙将他拦下来。 “致靖,你可别这么喝,伤胃,先吃点菜垫垫。” 刘致靖只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随意夹了两筷菜吃下了。 梁珩只当是刘致靖要成亲前太紧张,喝杯酒压压惊。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梁珩为了安慰刘致靖,捡了些自己家的家常里短说了。 刘致靖一手撑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他四年前就开始羡慕梁珩和沈蓁蓁那个温馨的小家了。刘致靖出身名门,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关系也错综复杂,长辈对他的教育,虽说不算严厉,礼节教条却多,也要求他很小就开始自立自强,从来没有在父母膝下承过欢。 所以刘致靖就养成了情绪从来不会轻易外漏的性格,甚至最开始连什么是爱都不懂。他后来才明白自己在章伊人千里迢迢去赤县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心动了,可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耽误了彼此的三年,还害得伊人出了家。 刘致靖心里有事,也不拉着梁珩一起喝,自己慢慢一杯一杯地喝了。 梁珩只当是刘致靖紧张,找他出来喝喝酒,解解压。便也不劝这刘致靖,左右他喝醉了,他送他回去就行了。 一壶酒很快就喝尽了,梁珩见刘致靖准备倒酒的时候,没有酒倒出来,便问道:“还帮你叫一壶吗?” 刘致靖愣了愣,摇摇头。 “到时候我可能要晚些过来,蓁儿她怎么跟人交际过,也没有什么相熟的妇人,到时候我要陪她一起过来。” 刘致靖点点头,抬头看着梁珩,眼神已经有了些醉意。 “梁兄啊....” 刘致靖突然出声喃喃了一句,梁珩嗯了一声,迎上刘致靖的目光。 刘致靖却又似心虚一般地避开了,酒意上脸,面上有些酡红。 刘致靖不敢看梁珩,犹豫了半晌,猛然闭上眼睛,将那憋在心里三年的秘密,一口气说出来了。 半晌,刘致靖见梁珩都没有回应,连忙睁开了眼睛,看向梁珩,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歉,“梁兄,那次我不是有意要轻薄嫂子的,你想想那个情况,我也是没了别的办法。” 梁珩却只是一脸惊色地看着刘致靖慌忙解释,又惊又怕,说不出话来。他当年竟然差一点就失去她了! 刘致靖见梁珩半天没反应,心里不由忐忑,他只是忽觉,这件事当年其实就应该和梁珩夫妇说清楚了,他瞒下了,不是说这件事没发生。即使时隔了三年,他每次见梁珩夫妇的时候,还是会不由紧张心虚,再不能自然的相处了。 可现在看梁珩的反应,刘致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致靖...” 梁珩拉住刘致靖的手,声音都在不自觉地打颤,“致靖啊,你这份情,我毕生感激!” 刘致靖怔怔地看着梁珩,梁珩的手是握笔的文人的手,可这会儿,他感觉到被梁珩拉住的手腕上传来微微的痛感。 刘致靖看着梁珩脸上的后怕,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空空的酒壶。他早该想到的,梁珩更在意的是爱妻的生命,不管他用的是什么法子,梁珩有的只会是感激罢了。他怎么能将他与常人并论,生生让自己受了三年无畏的折磨。 刘致靖虽说自己没喝醉,梁珩还是坚持送他到了刘府。 刘致靖跳下马车,正想让刘言送梁珩回去,就见梁珩忽地从马车上跳将下来,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言语热切感激,“真的多谢你,致靖!” 刘致靖愣愣地拍了拍梁珩的后背。 看着梁珩乘坐的马车渐渐远去,刘致靖忽然惊觉,三年来,那颗压在自己心上的石头,被梁珩搬开了。他愣愣地笑了笑,转身进了刘府,步履轻松。 梁珩回到家,看着一脸恬淡的爱妻,他没有将刘致靖今天说的话说出来,他自己担惊受怕就够了。 “刘大混世魔王成亲了!” “真的吗?快去看看热闹去!” “哇!真气派!” “......” 刘宰相家的大龄三公子,终于成亲了!刘致靖可谓是同辈中最后一个成亲的了。宰相之子成亲,岳家门第也不俗,那场面真是气派了。 刘致靖身穿大红喜服,面含喜色,坐在高头大马上,背后是一顶软罗烟锦绣八抬喜轿,嫁妆足足四十八抬,结亲队伍前面走出街头了,后面还没走进街尾。红毯从刘家大门铺出来,铺至了章家大门。两家住在一条街,相隔不过半里。接了新娘子,整个迎亲队伍绕城吹锣打鼓地走了一圈,这才进了刘家大门。 更别提连皇帝都亲自来祝贺新婚了,端的是叫一个气派、显赫!这场婚礼真可谓是空前绝后了。 梁珩当天并没有跟着刘致靖去迎亲,他牵着沈蓁蓁,夫妻俩站在如云的宾客中间,看着二十六岁的刘致靖,终于抱得美人归。 ...... “娘,妹妹她踢我!” 和畅一脸惊喜,抬头对沈蓁蓁笑道,又轻轻地摸着沈蓁蓁的肚子。 沈蓁蓁看着长高许多,越来越像他爹的儿子,笑道:“妹妹在跟你打招呼呢。” 其实沈蓁蓁也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只是和畅固执地想要个像如意姨姨生的那个软糯的妹妹,便一直叫他娘肚中的小宝宝妹妹。 沈蓁蓁肚中的小宝宝已经七个月了,升至御史中丞的梁珩越来越忙,想多陪陪她都不能,还好已经六岁的和畅,能陪着沈蓁蓁说说话。 “夫人,刘夫人来了。” 沈蓁蓁忙道:“快请刘夫人进来!” 很快,章伊人就带着两个丫鬟进了院来,见沈蓁蓁挺着大肚子,正等在廊下,笑道:“姐姐,你可好生在屋里坐着吧!” 沈蓁蓁笑道:“要多走动走动,生产时才好呢。” 章伊人点点头,“也是。” 沈蓁蓁看了一眼章伊人背后丫鬟手中抱着的襁褓,“子都睡着了?” 章伊人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儿子,笑着点点头。 “丁妹妹本来也说要过来的,惜妹又不大舒服,闹腾得很,便说过两天来看姐姐。” 沈蓁蓁又问惜妹是怎么了,得知是微微有些受凉。 “我现在也不方便,不然我都想出去走走呢。夫君总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便将我关在家里。还好妹妹你们经常来看我。” 章伊人走过来,扶着沈蓁蓁慢慢走,“我们可都羡慕姐姐呢,梁大人这般心细。” 沈蓁蓁笑道:“致靖对你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会不心细。” 章伊人想到夫君,不由面上含笑。 ...... 梁珩焦急地在房外走来走去,他在得知沈蓁蓁要生了的消息,慌忙就往家跑,连假都忘了告。调到了台院的段续见状,连忙帮他将假补上了。 梁珩到家的时候,沈蓁蓁已经发动了。 梁珩看着关得贴紧的门,听着里面的呼痛声,恨不能像上次那般踢开门闯进去,陪着沈蓁蓁。 这是二胎了,果然比头胎顺利得多。就在梁珩焦急得直转圈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赵氏打开了门,让焦急的儿子进了房去。 梁珩匆匆看了一眼正弹腿啼哭的孩子,连男孩女孩都没看清,就扑至沈蓁蓁身边,“蓁儿!辛苦你了。” 这胎很顺利,沈蓁蓁没有上胎那么受罪,精神都还好。 “夫君,快看看我们的孩子。” “恭喜梁大人,梁夫人喜得千金!”接生婆适时恭喜了一句。 沈蓁蓁心一下落下去了,和畅可是念叨了大半年的妹妹。真好,是个女儿。 第146章 番外之林行周 林家正房。 钱氏抱着宝贝孙子坐在榻上, 安哥儿穿着一身绸缎夏衣, 双手都捏着糕点, 糕点碎屑落得四处都是,另一边坐着杜月茹。 孙采薇来得晚了些,榻上坐不下她,杜月茹作势要让她。孙采薇客气道:“姨娘坐着吧。” 杜月茹笑了笑,果真就坐下了。 孙采薇见状没有说话, 径直在下首的座位上坐下了, 看着榻上的三人和乐融融的模样, 她一时心下复杂不已。 孙采薇已经考虑了好久了, 却依然不能拿主意要不要将这件事公之大白。 这件事诚然是杜月茹的错,可这错有多半是林家的责任。孙采薇心太软, 她知道这件事一旦抖出来,只怕杜月茹和安哥儿性命都会不保, 还有为了林行周的脸面, 这件事到底是隐下还是说出来, 孙采薇犹豫了很久。 孙采薇不由看向钱氏怀里的孩子, 他已经三岁了,钱氏疼得像是命肝子, 从小泡在糖罐里长大的,吃得滚圆, 胖得眼睛都只剩一条缝了。 钱氏想逗孙子, 便哄安哥儿将手里的糖糕给她,安哥儿怎么肯, 捏着就不肯给。钱氏作势要抢,被安哥儿一巴掌拍到脸上,钱氏也不生气,笑骂了安哥儿一句。 “这孩子,这般护食,和他爹小时候一个样!” 这话却刺得孙采薇一怔,这孩子怎么会像林行周呢。 “儿子哪能不像爹...”杜月茹跟着笑道。 孙采薇看向杜月茹,她面色自如,不见丝毫害怕和羞愧,坦坦荡荡地模样,让孙采薇顿时一阵厌恶。 孙采薇突然一个招呼没打的就疾步走出了钱氏的房间。 钱氏倒是一愣,孙采薇嫁到她家快四年了,对她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这么突然失礼,倒是要钱氏有些措手不及。 “这孙氏是怎么了?” 半晌,回过神来的钱氏才问道。 杜月茹看着晃动不停地门帘,笑道:“姐姐兴许是受了刺激吧。婆婆您可别怪姐姐,姐姐没孩子见不得这些,您可要多担待些...” 再后面,两人说了什么,孙采薇已经听不见了。 她突然恨起自己来,还要什么贤良淑德,别人连脸都不要了。 这天林行周半夜才回来,本来想去书房睡了,走至院门前又见房间还亮着灯,林行周怔了怔,犹豫了会儿,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林行周推开门,就见孙采薇还穿得整整齐齐的,坐在桌前,一盏蜡烛点在桌上,似乎就是在等着他回来。 孙采薇已经有两年没有这样等着他回来了,虽然见孙采薇一身整齐感觉有些奇怪,但是林行周还是说了句,“我回来了。” 孙采薇似乎正在沉思,连他推门进来的响动都没听到,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吓了一跳。 孙采薇站起身来,看着林行周走过来。 林行周见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神色呆滞,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了这是?” 孙采薇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去替林行周宽衣,她震了震心神,“我有事跟你说。” 林行周正欲脱衣的手也停住了,他有种预感,孙采薇想跟他说的事,似乎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夫妻在桌前坐下,孙采薇一口气将她知道的事都说了,她以为林行周会大怒,可林行周脸色平静得可怕。 “你怎么知道的?” 孙采薇深呼了一口气,“因为我觉得安哥儿长得不像你,所以就去查了一下。”这事是她的陪嫁妈妈提醒的,孙采薇并没有说出来。 林行周忽地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至门口,停了下来,“这件事,我自会处理。”说完就走了出去,背影冰冷。 孙采薇深呼了一口气,只希望林行周查明真相后,是将杜氏赶出去,放他们一条生路。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林府依然平静,孙采薇也再没见着林行周的身影。 这件事不管怎么样,总应该有个结果才对。就在孙采薇疑惑时,杜姨娘因为患病,要静养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杜月茹被请进了一进院子里静养,安哥儿因为离不开娘,也被送了进去。 孙采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明白了,林行周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将杜姨娘偷人的事传出去,安哥儿不是他的儿子的事实,林行周更不会说出去,他怎么会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情传出去呢。 林行周也没有再来见她。孙采薇多次想去见林行周,他都避而不见。他不能生育的事,比杜姨娘偷人更打击他。 安哥儿死了。孙采薇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翻年后的春天了。 这院子的事情,林行周亲自下令任何人不得插手。杜月茹住的院子,说是静养,其实就是一栋破旧的院子,下人们似乎知道了什么,本来就没有多少的供给,被下人们明里暗里的克扣。 那孩子身体被钱氏惯坏了,外强中需,加之杜月茹恨他,恨不得他死,他就真的病死了 杜月茹很快也被送出了林家,不知道送去哪了,因为她疯了日夜渗叫,林家不大,下人们遭了一通吓,很多都要求辞去。林行周就将她送出府去了。 后来林家怎么样了,孙采薇不知道,因为她娘家来人将她接走了。 林家原先那些下人辞去之后,便将林家的事,当做谈资,说出去了。孙采薇的娘家虽然没落了,一直以为上进的女婿原来也是这副遭样子,孙家人心疼女儿,便将女儿接走了。 适逢林父又病逝,林行周丁忧了三年。 三年后,朝廷之上早已风云变换,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林行周,成了一个候补官缺的,再也不是风光的翰林编修了。而他前面,大堆的有钱有势的等着候补,小小一个林行周,很快被淹在了官史的长河中,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