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妃在上》 ☆、第1章 ? ==楔子==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种马梦,陈云也不例外。 可他的种马梦却只能在自己所写的小说里圆满。 没错,陈云是一个写种马文的网络小说作者。签约于x点,扑街到不能再扑街,以至于每月只能以微薄的稿酬度日。 陈云是一个孤儿,没钱没朋友,考上大学那年便离开孤儿院,之后靠着自己勤工俭学读完大学。 以前曾以为读了大学便能活的风生水起这种不现实想法,在走出校门后支离破碎,几番蹉跎,他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生活状态。 当一个宅男,写着各种奇思妙想的网文,在二次元世界里醉生梦死。 突然有一天,他睡着后,穿越了。 穿越到一个他不敢想象的世界,在这里皇权至上,在这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在这里,他是个皇子…… 简直没有比这个再好的事情了! 可,随着自己日益接触到这个世界,却发现在哪儿混日子都是挺难的。 在他以前那个世界里,不愿意你可以离开,只要有钱,天下大可去得。而在这里却是种种束缚,甚至步步暗藏杀机…… 当有人日日在你耳边说,你不能太显眼,要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是个人都得被催眠。 陈云便被催眠了。 好吧好吧,混吃等死就混吃等死吧,反正他以前也是这样。吃胖点就吃胖点吧,反正他是男人又不用卖脸。傻点就傻点吧,别人都说了聪明的人死的快…… 除过这些零零总总,陈云觉得自己的日子还是挺美好的。陈云从来都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要不然他也长不到十八离开孤儿院读了大学混了几年社会又穿越了。 最起码他的种马梦可以圆了,也许——他穿的就是一篇男主种马文,而不是一本男主称霸天下文?! 陈云,哦不,现在是大熙四皇子骆怀远,照着既定的生活轨迹往前行着,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这是一场梦,他每次都想着睡醒了就能醒来。 最后他确实醒了,却是要死的时候了。 穿越来后的点点滴滴迅速划过他的脑海,骆怀远嘴角噙着无所谓的笑,眼睛渐渐集中焦距。 其实这会儿他挺疼的,但他不愿对这狗/日/的老天哭,他想痛骂一千遍老天我c你老母,却固执的闭着嘴。 他骆怀远虽是个diao丝,虽然偶尔会猥琐,但他是一个有素质的diao丝。所以他只会对着上空竖上一根中指,剩下的话留到下面再去说。 ‘啪’一个耳光响亮,骆怀远脸被打歪,让他自认为潇洒在旁人眼里却颇为狼狈的笑,顿时龟裂。 “想骂就骂,装什么孙子!” 是一个女声,利索而又干脆。 这是他的王妃。 他肖想了很久的女神,与骆怀远脑海中的女神形象完全符合,她彪悍、爽朗、敢作敢当,有着骆怀远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的东西。这是他名分上的妻,可他却只敢远观不敢近亵。 女神太美好,他太低微。云王府后院里有几十号貌美女子,唯独对这个本应属于自己的女人不敢下手。 骆怀远呵呵笑了一下,嘴角淌下一道血痕。 “其实、其实你可以不用陪我死的……” 可她却傻乎乎跟着喝下了那杯鸠酒。 “我倒霉的成了你的王妃,你都死了,我还能活?好吧,确实能活,可活得憋屈我不要!” “憋屈啊……” “对。不能憋屈,所有让我憋屈的人,我都让他不能让我憋屈了。这个,我自认弄不过,所以识相点……” “有什么遗憾吗?” “你呢?” “你先说。” “你这死胖子油滑油滑的!”严嫣把冒出嘴的血沫,往回咽了咽,“我不放心我弟……” “不用担心,我都帮你安排好了。” “真的?你骗人的吧?你见了我就跑,能知道我在想啥?” 骆怀远苦涩的舔舔嘴角,喘了一口气。 当你想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那边那个嘴里不停往外冒血沫子的女人,还在一个劲儿问他,骆怀远却是看不下去了,实在心疼得慌。 他努力让自己可以笑得帅气一点,殊不知,胖胖的脸配着面部不自觉的抽搐再加上糊了一下巴的血,看起来既狰狞又可怖。 “你不好奇……我、我的遗憾、是什么?” “你成日里、活得那么痛快,会有遗憾?” “当然有了。”骆怀远慢慢撑起自己,凑到严嫣身边靠着,“我唯一的遗憾是——我没能把你变成真正的云王妃……” 严嫣歪头呸他一脸血沫子,“你臭毛病又犯了吧,当初、当初可是你自己说咱们相敬如宾好点的。” 是啊,是我说的,可我现在后悔了,早就后悔了…… “……如果下辈子你还是我的王妃,咱们做夫妻好吗?我会勇敢的去爱你,很爱很爱你,把你当宝贝捧着……” 宝贝啊?被人当宝贝捧着的是什么感觉?从小她都不是任何人的宝贝! 为了这句听起来就很好的话,严嫣爽快的点点头,“行。” 人怎么可能有下辈子呢?死了就是死了! “那咱们可说好喽……”陈云过着嘴瘾。 “好,不反悔。” 真好,临死之前,还能从女神嘴里得个承诺。骆怀远你死了不亏,真的不亏,可,为什么还会有遗憾呢? “……到时候你再给我生几个小胖崽子,我带你周游世界……” “……一直有这种想法,以前没钱,现在没自由……” “严嫣!严嫣!嫣嫣——” 我c你老母!老天! 骆怀远发生一声悲痛至极的嘶叫。 他从来不会这般,云王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懦弱、无能,旁人往他脸上吐口唾沫,他还能当做无事。他懦弱的几乎没有脾气,可谁能想到他也会有这种令人望之心颤的表情呢! 面具带久了,似乎就再也摘不掉。而此时,那几乎已经已与他皮肉融为一体的面具,终于龟裂。 他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摸上她的脸。 他在梦中做了无数次,睡醒之后却从来不敢的动作。 “你别走快了,等着我……” 章 威远侯府的后花园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打破了夏日午后的宁静。 顷刻,听闻到这声音的丫鬟婆子们便急急往那边聚去。中途听到有人惊慌嘶喊‘四少爷落水了’,其中有许多人脚步停了下来,相互之间隐隐交流一个诡异的眼神,便找了借口去干其他, 当然也有往那边靠去的,却只是远远的站着看,并不靠近。 “快来人啊,有没有人会水的?” “快去叫几个会水的婆子小厮来,四少爷落水了……” 莺儿和燕儿两人面色仓皇,泪流满面,一旁倒是站了几个丫鬟婆子,可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的,身子直往后退嘴里都推说自己并不会水并要看着三少爷呢。 燕儿还在四处拉着人求助,莺儿却是一咬牙跺脚,转身跳进了湖中。 “莺儿,你不会水啊……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燕儿凄厉哭喊,见这边几个人不帮忙,便去叫那些站的距离远些的人。 有些个吓得没敢动,有的则是宛如无头苍蝇也似跑去找长竹竿,还有的则是嘴里说着去叫会水的小厮来…… 场面一时乱糟糟的。 看似都在忙,却没有一个人忙到正点子之上,似乎人人都忘记了湖中掉下了一个幼童,同时还有一个不会水的丫鬟。 就在这之际,一道绯红色的娇小身影从远处冲了过来。 只见她十来岁的模样,乌发雪肤,凤目樱唇,身着了一身绯红色的劲装,面带焦急之色,口中急急问道:“阿陌呢?” “三姑娘,少爷掉水里了,莺儿她不会水跟着跳下去了……奴婢叫人,可没有一人帮忙的……” 那少女心急如焚,目眦欲裂看着四周混乱的场面。 一旁跟随少女而来的一位皮肤微黑的中年妇人道:“三姑娘别慌,妾身下去看看,你赶紧使人下来帮忙,就怕这湖太大,一时找不到人。” 话音还未落下,人便以极快的速度跳进水里。 少女这才心下稍歇,怒视四周面带局促之色的丫鬟婆子们,跟着视线便落到人群里被几个丫鬟婆子围着的三少爷严弘身上。 严嫣心中了然,又急又怒,弟弟还未救上来,此时说别的也无益。又见一旁围了这么多下人,却无一人援手,顿时怒火更甚。 她手腕儿微动,从腰间抽出一物,不由分说便抽打了出去。直到有人被打了,人们才看清她手中的东西,赫然是一条暗褐色的蛇形鞭。 这鞭子并不长,大概两米方外,颜色虽不显,但却油亮有光泽,可以看出是一条上等糅搓而成的皮鞭。 “哎呀,三姑娘打人了。”有那奸猾之人,未被抽到便扯着脖子如此喊。 严嫣本就又怒又恨,见有人怪模怪样,更是怒火中烧。 她上前一步冲进人群,鞭子挥出即着几人,顿时有人急退,有人抱头鼠窜,场面混乱。她动作颇快,行走如风,见有人靠近湖边,便一脚上去把人踢至湖中,让人十分惊讶一十来岁的少女居然有如此大的力气。 “主子落水,你们不思急救,居然跟本姑娘说不会水,不会水难道也不会帮忙叫人?今日四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全部赔命……” 这一切仅发生在片刻之间,只是几息之间,岸旁的人便如下饺子似的掉下去不少,湖里顿时多了一片鬼哭狼嚎之声,有的大呼着救命,也有那会水之人见脾气暴躁的三姑娘发了怒,浮在水中未敢动弹。 场面顿时乱起来,有人跑去叫人,有的有那亲近之人掉入水中,忙伸出手去,只可惜还未够着,便被人一脚踢出水中。 “主子落水,怎么不见你们如此积极?”严嫣状似癫狂,边打边骂。 三少爷严弘被吓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毕竟还小,哪怕顽劣,但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嘴里呜呜哭嚎着,他的奶娘浑身颤抖将他紧紧抱着。 与奶娘一起服侍三少爷的丫鬟都被踢下水了,就剩她一个,这奶娘也不敢强出头,只能紧紧的抱着三少爷做护身符,寄望着三姑娘能顾忌三少爷,不要将她也一并踢下水。 事实证明她选择没错,几乎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周遭的人悉数落水,唯独漏了她和三少爷这边。? ☆、第2章 ? 突然,听得一声水响,一道身影破水而出,正是那跳入湖中救人的妇人。 她手里抱了一小儿,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另一只手还拖了一人,正是已昏迷的莺儿,严嫣赶忙同燕儿步了上去,七手八脚把那幼童抱了上来,又把莺儿拽上岸。 “阿陌、阿陌……” 直到此时,一直慌乱恐惧的严嫣才泪水雨下,不停摇晃着已陷入昏迷状态的严陌。 “三姑娘别慌,让蕙娘看看。” 那中年妇人翻身上岸,来到严嫣身边。虽是浑身湿透,但态度不慌不忙,自有一番沉稳的风度。 “蕙姨,你可一定要帮我救救阿陌……” 蕙娘把严陌瘦小的身子抱过来,先放于地上,双掌轻按胸腹,按压两下,严陌小嘴儿中顿时吐出些许湖水出来。蕙娘又按,再无水吐出,她皱起柳眉,将严陌抱起,自己坐于地上,一膝微曲,将严陌翻转过来小腹置于膝上,手与膝同时发力,如是这般操作了一番,严陌顿时吐出大量的水来。 严陌吐出胸腔内的水,蕙娘一拍他的背,顿时呛咳声传出,翻转过来,只见严陌已半睁开双眼。 “姐……” “阿陌,你吓死姐姐了……” “陌儿,陌儿,我的陌儿,这是怎么了?” 一阵香风迎面袭来,跟随而来的是听闻风声赶来的威远侯夫人沈奕瑶。 沈奕瑶身着艾青色莲纹对襟夏衫,下着青莲色十二幅罗裙。头梳随云髻,插了一对八宝攥珠飞燕口衔明珠钗,鹅蛋脸,杏眼樱唇,端得是明艳照人。此时那双剪水目满是惶恐之色,芙蓉面上被泪沾湿。 见儿子浑身湿透满脸虚弱的样子,她便挤了过来,将严陌抱入怀中。 “陌儿,你吓死为娘了……” 那边,有跟着沈奕瑶而来的丫鬟婆子,主持混乱场面,命人将掉入湖中的人悉数捞起。有的落水尚短,只是浑身湿透,吓得面若死灰,也有的落水时间过长,处于昏迷之中。 蕙娘放下严陌,便去施救莺儿,不一会儿,莺儿也醒了。 “哎呀,这都是怎么了?” 一个娇柔的女声传来,来人正是威远侯的贵妾裴姨娘。 裴姨娘二十六七的样子,瓜子脸,柳叶眉,一双秋水眼,楚楚动人。身着一身二色绣金桂团花褂,下着雪青色褶裙,腰系兰色如意丝绦,腰身掐的极窄,显得身条越发的纤细。她头梳垂云髻,只插了一支白玉兰玉簪,显得清丽脱俗,如出水芙蓉。 三少爷严弘身边的丫鬟婆子,一见裴姨娘到来,宛如见到了亲娘一般。刚才还瑟瑟发抖、面色忐忑的,这会儿顿时七嘴八舌告起状来。 在她们的说法中,四少爷不小心落水,她们也很是担忧,可惜都不会水,只能遣人去别处叫人,谁知三姑娘来不分青红皂白,把她们都打落水中,硬压着不会水的她们去救人。 哭喊声一片,还有一旁严弘吓得抱着奶娘大哭,看起来委实可怜至极。 沈奕瑶震惊的望向一旁的女儿:“阿嫣……” 燕儿听不下去了,不忿跳了起来,怒道:“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颠倒黑白,你们遣人去叫人了?个个站一旁看笑话,让你们帮忙拿根长竹竿来都不去……” “燕儿,你可别红口白牙污蔑人……” “就是就是……” 裴姨娘身边一个婆子厉声呵斥:“姨娘问话,哪有你个丫头插嘴的份儿!” 严嫣见燕儿势单力薄,站起身,二话不说将燕儿护在身后,硬声道:“是我打下去的,怎么了?主子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落水,要是出了什么事,这些下人一个别想跑。难不成主子的命还没有奴才的命金贵……” 此话一出,旁边的几个丫鬟婆子顿时凄哀痛哭起来,还有一个婆子倚老卖老哭嚎,“……大家都是人身父母养的,三姑娘怎能如此啊……” 跟随其后的是一片呜咽声,有那后到的仆妇们,虽没有看见当时情况是何样,此时也是面露恻隐之情。 严嫣毕竟还小,本就是又怒又急,又恨那些个丫鬟婆子装模作样看笑话,才出口说了这番话。可惜被人拿了话柄,顿时被气得双目通红说不出话来。 裴姨娘犹犹豫豫开口:“三姑娘,姨娘没有别的意思,可你毕竟是个姑娘,总要注重名声的……” 沈奕瑶本就又慌又急,又见这幅情形,顿时口不择言,“阿嫣,你怎么能如此蛮横!娘平时怎么教你的,女孩子名声坏了,以后可怎么嫁人!” 严嫣不敢置信看了沈奕瑶一眼,而后倔强的别开脸去。 就在此际,蕙娘开口说话了,“夫人,四少爷落水,这会儿应该是赶紧找大夫来看看,另外得赶紧把湿透了衣裳换了才是。” 沈奕瑶这才想起落水的儿子,嘴上急急吩咐:“快去请大夫来,多请几个,给这些丫鬟婆子们也找大夫看看。” 一时,人们各自散去,有的去请大夫了,那些落水的人则是去其他处安置,而沈奕瑶和裴姨娘这一群人则是拥往锦瑟院去了。 严嫣落在了最后。 她本在自己的院子练习鞭法,匆忙而来还穿着劲装,一身红衣本该是朝气蓬勃,此时她却是浑身充斥着低落的气息。半耷拉着脑袋,仿佛被水淋湿了的鸭子。 “三姑娘,夫人只是一时慌张,才会那样,你不用放在心上。”蕙娘安慰道。 “蕙姨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严嫣抬头强笑,望了一眼浑身湿漉漉的蕙娘,担忧道:“你快去换身衣裳吧,虽说是夏日,但也怕着凉。我去看看阿陌怎么样了,今日可多亏有你在。” 说完,她便疾步往锦瑟院方向走去。 蕙娘担忧的望了她背影一眼,叹了口气,也离开了。 等严嫣到时,一屋子人围着严陌给他用热水沐浴,洗罢又喝了姜汤。这时大夫也已请来,上前去把了脉,说幸好救起来早,胸腔里的积水也清理及时,没有大碍。不过少爷从小体弱,要注意发热情况。之后开了药,便有丫鬟送他下去了。 严陌毕竟还小,又是落水又是受惊,一直昏昏沉沉,喝了姜汤便沉沉睡去。沈奕瑶坐在酸枝木雕流云锦鲤床前,看着儿子虚弱的样子垂泪不止。 严嫣见已无大碍,又想着弄清楚落水一事,便转身往下人房去。行至门处,被人叫住了。 “阿嫣,你给我站住,你怎么又穿这一身,娘怎么跟你说的,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还有谁让你打人的,名声坏了怎么办?” 严嫣顿住,转身看向自己的亲生母亲威远侯夫人沈奕瑶。 沈奕瑶生了一张鹅蛋脸,杏眼琼鼻,乌发雪肤,十分美丽。浑身充斥着一股大家闺秀的优雅气质,高贵而典雅。 当然,这都是表面上的,实则沈奕瑶是个并不怎么精明的人,性子柔弱,耳根子软,没心眼。说好听点叫心思简单,说难听点就是傻了。 一起先严嫣从没觉得自己母亲是个傻人,可时间久了,看得多了,便横生了一股复杂的心思。 没有哪个人会当着外人,尤其是那么一大群下人面前数落自己女儿的。沈奕瑶偏偏就说了,并且回来还没忘。甚至根本想不起来去追究自己儿子是怎么落水的,燕儿的控诉到底为何,却惟独抓着女儿行为不端说事。 严嫣早就对母亲的性格有数,可她今日的所作所为着实刺了她的心,令她忍不住火气上了心头。 “我不去打人,有人去救阿陌?那么多人站一旁只看不动,你没看见?” 大丫鬟芳草说道:“三姑娘你怎么能和夫人如此说话,更何况那些丫鬟婆子不会水也正常,怎么会没人救呢,不是去了那么多人……” “本姑娘跟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芳草委屈的红了眼,“夫人……” “阿嫣,谁把你教成这个样子的,你对为娘身边的丫鬟吆三喝四作甚?你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现在别跟我说这个,等我问清楚阿陌怎么落水的再说!” 说完,严嫣就迈步出去,门嘭的一下砸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你个讨债的啊……” 沈奕瑶被气得歪倒在一旁,拿着帕子不住伤心抹泪,一旁几个丫鬟围着安慰。 “夫人快别气了,三姑娘还小,以后多教教就好。只是三姑娘这性子实在得改改……” 芳翠也在一旁说:“三姑娘越大这性子越犟了,夫人你可得好好教教,要不日后说亲可怎么办……” 门外的严嫣并没有走远,听到屋内的这些话,嘴角噙出一抹说不出意味的冷笑。 不多时,严嫣便带着莺儿燕儿并严陌身边的嬷嬷秦妈妈过来了。 她眉眼间全是怒意,却又强力压制住:“你们跟夫人说说阿陌是怎么掉进湖里的。”说完,便去一边坐下了。 原来严陌落水并不是意外,而是三少爷严弘推的。当然也可以说是意外,毕竟严弘还小,只不过比严陌大了一岁,今日刚过七岁。 三少爷严弘是老夫人的心头宝,从小被惯得无法无天,小小年纪就心思极坏,身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不对,他就喊打喊杀。 他的喊打喊杀并不是作假,严嫣曾见过有个小丫头不知怎么惹了他,他冲上去就对那丫头又踢又踹,踢完踹完叫嚣卖了那丫头,那丫头苦求不要卖她,他上去又踢两脚叫道就是让姨娘卖了你。 没几日,那丫头果然不见了。 当然这种情形是很少会有人能看见的,在外人眼里严弘顶多就是一个还没长大顽皮的小童。并且他嘴甜会哄人,老夫人对他宠爱至极,裴姨娘又管着府里的中馈,下面自是没人敢说什么。 沈奕瑶就是那不明白真相的人,所以听了燕儿和莺儿一番言辞后,面色有些犹豫:“弘儿定然不是故意的,他就是顽皮……”? ☆、第3章 ? 听到这话,严嫣火气更甚。 她攥紧手里的衣角,强压着脾气:“就算是顽皮,把弟弟不小心推进湖里,也应该来道个歉认个错吧。阿陌落水了这么久,裴姨娘那边有来人过没有?” 还没等严嫣话说完,芳草便在一旁说道:“裴姨娘是有派人来看情况的,只是那会儿情况太过混乱,奴婢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严嫣瞅着她冷笑:“你脸可真大,比主子还大,主子没发话,你就打发人回去了?” 芳草垂下头,样子怯弱,“奴婢不敢……” 沈奕瑶很是看不惯女儿这阴阳怪气的模样,皱眉想说什么,被严嫣打断。 “秦妈妈你来说,到底是顽皮不小心发生的意外,还是故意为之。还有当时严弘身边那么多丫鬟婆子,有人出来帮过忙没?最好将当时的情形详细描述一遍,免得被人混淆视听了。您年纪大,为人细心稳重,又照顾了阿陌这么久,燕儿莺儿说了没人信,您来说说。” “是,三姑娘。” “今日天好又不热,四少爷便说要去园子里玩会儿,奴婢便带着四少爷并燕儿莺儿去园子里。四少爷想去水边玩,奴婢不让,最后磨不过四少爷便去了。不过四少爷从小听话乖巧,也不凑边,只是站在一旁看水。这时候三少爷来了……” “……四少爷手里拿了一只小木马,是三姑娘刚送给他的,三少爷想要,四少爷不给,三少爷便上来抢夺……奴婢几个拦着,三少爷便让他身边的丫鬟婆子将奴婢几个拽住,自己去逼抢四少爷……四少爷落水后,一旁人都吓呆了,奴婢喊她们帮忙,没有一个人动的,无法奴婢只好边往外跑边喊‘四少爷落水了’……” 严嫣便是秦妈妈找来的,她住的院子离园子最近。 秦妈妈说完,莺儿燕儿又补了几句,房中便静了下来。 沈奕瑶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攥着帕子站起身,声音中充满了怒意:“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夫人,句句属实。” “芳草,你去把三少爷还有裴姨娘叫来!” 芳草微微一顿,垂首道:“是。” 因怕吵到严陌,众人便移到了正厅处,行走之间严嫣看了沈奕瑶一眼,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松开。 裴姨娘很快便被请来了,一同的还有三少爷严弘。 她恭敬的向沈奕瑶折腰行了福礼,沈奕瑶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命一旁丫头给裴姨娘搬了个绣墩。 严嫣眼神一滞,裴姨娘敛眉一笑。 “不知姐姐找妹妹来,有何事?” 裴姨娘是看起来我见犹怜之人,柔弱而又纤细,任谁见了都不免先怜惜三分。沈奕瑶积蓄出来的愤怒在甫一见到裴姨娘便软了三分,之后惯性的赏座又弱了两分,所以等裴姨娘开口询问时,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可严陌毕竟是她的心尖尖,这个唯一的儿子自生下来身子便不大好,耗费了无数心力才养了这么大,这次的落水着实吓到了沈奕瑶,让向来好脾气的她难得气怒了一回。 “陌儿落水一事……” 沈奕瑶话还没说出口,裴姨娘便凄凄哀哀哭了起来,一边拿着帕子抹泪一边道:“姐姐原来是说这事儿,四少爷落水全怪弘儿,我刚才回去问过了,都是弘儿不懂事,怎么能抢弟弟玩具呢?还连累了四少爷落水。” 裴姨娘实在太坦白了,让沈奕瑶有些不知所措,竟不知接下来该讲什么。又见裴姨娘哭得伤心,甚至安慰起她让她不要哭。 这两个女人均是威远侯严霆的妻妾,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可谓是姐妹和睦。当然,这也是沈奕瑶这么认为或者是那种不知其中内里人才会这么认为。 反正严嫣是笑了。 才十岁的她,脸上竟表现出那种讥讽意味极其强烈的笑容。不过一闪即逝,很快她眼中便闪过了一抹火光。 她冷哼一声:“裴姨娘好会说话,着实会避重就轻。一个小儿不懂事争抢玩具连累的,便能把事实真相抹掉吗?叫你来不是让你哭的,而是来问话。” “三姑娘……”裴姨娘一脸怯怯弱弱的神态,吓得立马止住了哭声。 沈奕瑶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松开自己握着裴姨娘的手。 严嫣也懒得去关注自己亲娘到底是个什么反应,“莺儿燕儿秦妈妈,你们来把刚才的话再讲一遍。” 同样的事情再次被重复了一遍,裴姨娘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但因她拿帕子在不停拭着泪水,所以看不分明。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推他……”严弘站在一旁跳着叫。 裴姨娘转身抱住一旁的严弘,大哭喊着:“望夫人明鉴,三少爷还这么小,怎么可能去推四少爷,他没有这么坏的心肠,千万别听这些奴才们胡说……” 严弘的奶娘也慌忙解释:“是啊夫人,你可千万别听她们胡乱攀扯,奴婢当时在场,四少爷是自己掉下去的。旁边那么多人,不信可以找来问话。” 沈奕瑶面露为难之色,道:“那就把当时在场的人都叫过来吧。” 当时在场的除了严陌身边的三个人,剩下便都是严弘身边的了。四个丫鬟加严弘的奶娘,均说是四少爷自己掉下去的。 莺儿和燕儿不服气与她们争吵,屋里顿时一团乱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吵什么吵?” 门口处传来一个女声,头发花白的严老夫人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走了进来。 屋中顿时一片寂静,裴姨娘嘤的一声扑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你可要给三少爷做主啊,那几个奴婢冤枉三少爷推四少爷落水。三少爷那么听话乖巧,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沈奕瑶也赶忙站起身,来到严老夫人身边,扶着她去了首位坐下。 严老夫人坐下后,看着严弘道:“弘儿,过来祖母这里。” 严弘偎了过去,揉着眼睛,可怜巴巴小声哭,“祖母,不是我推四弟的……” 严老夫人心疼的抱着他‘乖孙心肝’叫了一气,怒拍一下椅子扶手:“谁冤枉三少爷的,给我站出来!” 严弘身旁的丫鬟婆子面露得意,上前推了莺儿三人。 “回老夫人的话,就是这三个。” “来人,给我拖出去先掌嘴二十。” 顿时上来几个丫鬟拉着三人就往外走,燕儿情急喊着:“老夫人,我们没有撒谎……” 严嫣冲上去拉住三个,怒瞪着老夫人:“祖母,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明明就是严弘推了阿陌,还讲不讲理了。” 严老夫人身边一个老婆子走了过来,对严嫣笑着说:“三姑娘,你千万不要被这几个奴婢给蒙蔽了,她们是四少爷身边侍候的,主子落水定然攀扯别人,要不然该自个受罚了。” “阿嫣,你快过来,祖母还没有追究你下午乱打下人之事,这事你不许乱管。” 严老夫人虽皱着眉,但面上和语气里都是带着慈祥的笑意,就仿佛是一个长辈看着小辈顽皮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几人还在拽燕儿三人,严嫣又急又怒,对沈奕瑶喊道:“娘,你就听信旁人的,不信阿陌身边人说的话?” 沈奕瑶面色犹豫,说了一句:“阿嫣,你听老夫人的话……” 严老夫人赞许的对沈奕瑶点点头,拉着她手道:“瑶儿啊,你就是太过单纯,这些个奴婢们都奸猾的很,自己犯了错,便往主子身上攀扯,生怕自己受了罚。阿嫣也是被你带的性子简单,容易听信她人……” 沈奕瑶半垂着头,有些赧然。 严嫣望着那边悲愤交加,又见有丫鬟从她手里拽燕儿几个,不禁大叫了一声,“都给我住手!” 这声音又促又急,直接让那些丫鬟都惊得停了动作,让一旁拉着沈奕瑶说话的老夫人及半垂着头检讨自己的沈奕瑶,乃至一旁面露惬意等着看戏的裴姨娘等等都惊吓的看过这边来。 严嫣不管不顾,瞪视着那几个丫鬟,“手给我松开。” “老夫人……”那几个丫鬟看向老夫人。 “阿嫣——”老夫人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 严嫣涨红着脸,谁也不去看,大吼道:“要掌嘴可以,先把阿陌落水的事儿弄清楚,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查,就铁定是别人攀扯主子了?” 屋中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停滞。 沈奕瑶见老夫人脸色不好,连声急道:“阿嫣,谁让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听到这话,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严嫣不让自己去看沈奕瑶,只是盯着老夫人,“祖母,阿陌可是外公唯一的外孙,这落水一事不查清楚,你预计跟我外公怎么交代?” 老夫人眼中的笑意僵住了,面上的和蔼也维持不住,她捂着胸口急喘两声,顿时一旁便有丫鬟婆子涌了上来,大喊道:“哎呀,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你千万不要和她计较!” 又有那体面的婆子嗔道:“三姑娘,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可以乱说话,瞧把老夫人气的!” “二夫人,你也不管管!” 沈奕瑶急得又看老夫人又看严嫣,泪珠都急出来了。 “阿嫣,快向老夫人道歉!” 又是这样! 严嫣眼中闪过一抹痛苦,倔强的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阿嫣,你赶快向老夫人道歉!” 沈奕瑶急得走过来拉严嫣,严嫣就是不动。 “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听话了,快向你祖母道歉。” 严嫣眼睛瞪得大大的,泪珠顺着眼角一滴滴滑下来。 “我、不、要!”她一字一句说着:“我没错!” 那边人群里,传来老夫人虚弱且断断续续的声音,“瑶儿,算了,娘知道你孝顺,阿嫣还小……” “你快向老夫人道歉!” “我……” 啪的一声,止住了严嫣下面的话语。? ☆、第4章 ? 整个正堂里乱哄哄的,严嫣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娘。 沈奕瑶眼中满是痛苦,抽噎道:“阿嫣,娘求求你,去与老夫人道歉。” 这是严嫣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也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娘打。这是她的亲娘,严嫣确定自己不是抱来的! 可,可为什么从来别人的话,就比自己人说的话要让她听得进去呢? 她忘了阿陌虚弱的脸色吗?她不知道自己儿子今天差点没了?她不知道如若今日不是她赶得快,如若不是蕙娘在她身边,那阿陌今日是不是就会被这样轻描淡写的‘去’了? 那个时候,她还能这般向着别人吗? 严嫣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一句话‘胳膊肘往外拐’。那时她只是有这种想法,却不知该如何形容,直到她长大了懂事了,才明白这句话的真谛。 沈奕瑶不是心狠不爱自己的孩子,相反她很爱,可她就是容易听信旁人的话,并且很容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就像老夫人从进来后弄得这一出出,无不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并淡化严弘推人之事,偏偏沈奕瑶就被老夫人牵着鼻子走了。 沈奕瑶嫁进威远侯府十二年,这些时间足够老夫人把准她的脉搏,将她玩弄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其实不光是老夫人,是整个威远侯府,严嫣也是直到最近才有了这个猜测。 打了自己亲女儿,沈奕瑶也很心疼。 阿嫣是还小,可这么小就不懂得尊敬长辈了,长大还怎么得了?!沈奕瑶是正统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所以对这点她是绝对不能忍的。 沈奕瑶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所以即使她心疼得抑不可止,但还是道:“阿嫣,快去跟祖母道歉!阿嫣,你听话……” 最后这句她是哭着喊出来的。 严嫣哪怕再倔,毕竟还只是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孩。她所有的逞强都是硬撑出来的,她的肩膀还很窄,她人还很小,她现在与之作对的是自己亲娘亲祖母,今日她受到了太多太多刺激,她早就哭得满面是泪,却硬咬着牙撑着不出声。 这句‘你听话’击溃了严嫣所有的心灵防线,她忆起小时候自己病了,娘是怎么抱着她不眠不休哄她的,平时是怎么柔笑着喊她‘阿嫣’…… 阿嫣,你听话! 她是很想听话,可是继续听话下去,还会有别的可怕的事情发生吗? 今日是阿陌落水,救了上来。 下次呢?还救得上来吗? 严嫣红着眼看了沈奕瑶与那边严老夫人一眼,她慢慢朝那边走了过去。 “祖母,我向你道歉。”严嫣声音很响亮,袖子下的手却是紧握成了拳。 老夫人露出一抹微笑,沈奕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裴姨娘眼神晦暗莫名,严弘得意的冲严嫣吐舌头做鬼脸…… “阿嫣,祖母不怪你,你还小不懂事……”老夫人坐直身体,挥手让一旁围着的丫鬟婆子都散开。 “三姑娘,这就对了,长辈都是为你好。”一个婆子说道。 这婆子是严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婆子,侍候了老夫人几十年,又是严嫣她爹威远侯的奶娘。姓赵,在府里很有体面,人人都尊称一声她一声赵妈妈,连威远侯都对她恭敬有加。 严嫣扯扯嘴角,“祖母,我错了,我不该对您说话不恭敬。” 老夫人慈祥的拍拍她的手,“祖母知道阿嫣不是故意的,阿嫣就是一时情急……” 瞧多体贴啊,连理由都给她找好了。 可惜——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说阿陌落水的事了?” 老夫人脸色僵硬起来,她收回自己的手,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得令人生厌的小丫头。 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孙女,从来都不喜欢。一开始不喜欢是因为沈奕瑶的关系,之后不喜欢是因为这个丫头总是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她,那个时候这丫头才5、6岁,还是任事不懂的年月。 过了一两年这种眼神不见了,可那种不喜欢也生了根。她有那么多孙儿孙女,何必去喜欢一个从不懂在她面前撒娇卖乖的小丫头呢,之所以会对她关爱有加慈祥和蔼也是因为镇国公的原因。 不是因为镇国公,老夫人连个眼神都不愿给她! “还有当时阿陌落水,旁边站了那么多人没一个出来帮忙的,这事儿是不是也要说说?”严嫣一字一句的说着:“阿陌毕竟是威远侯府的嫡子,未来威远侯府的世子,镇国公的外孙,沈提督与宣威将军的外甥,落水这么大的事,不查查清楚,是不是说不过去?” 这是威胁! 严老夫人懂! 这确实是威胁,严嫣还是第一次威胁人,而这第一次却是贡献给了上首处坐的老夫人,她的亲祖母。 老夫人年过半百,却保养得极其得当。她面似圆盘,身体富态,皮肤白净,慈眉善目。一头花白相间的头发,整整齐齐在脑后梳了个圆髻,头戴一条石青色的抹额,抹额上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身着一身碧青色五福捧寿团花褙子,满身贵气。 此时她肃了脸,皱了眉,又平添出一股威严来。 “阿嫣,你这是在与祖母说话?” 这也是威胁,严嫣懂。 她挺直腰腰,捏紧拳头,眼睛直直的看着对方,不允许自己露出怯弱。 “是,阿陌落水这事儿,今日必须得查清楚!” 空气顿时凝滞了起来,沈奕瑶皱眉走来想说什么,却被老夫人突来的声音打断。 “好啊,看来这家里都嫌弃老婆子我了……” 老夫人急喘一声,嚎哭起来,她仰靠在花梨木透雕方椅上,开始哭天喊地。“霆儿不在家,连个小辈都欺负我这老婆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老夫人,你可千万不当这么说,您是这家里的老祖宗,谁敢欺负你?三姑娘还小,说话不过脑,夫人以后会好好教她的……”裴姨娘扑过来,趴在罗汉床旁啜泣道。 又有丫鬟婆子们偎了上来,有的口中劝着,有的也在一旁心酸抹泪。 严嫣愣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老太婆怎么就突然开始寻死寻活。终究严嫣年纪太小,而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手段比她可高明多了。 严弘冲了上来,对严嫣又踢又打,“让你欺负我祖母,让你欺负我祖母……” 燕儿莺儿秦妈妈几个冲过来,护住呆愣着的严嫣。 那边,沈奕瑶也去了老夫人跟前儿,一个劲儿哭着道歉,“娘,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好,儿媳没把阿嫣教好……” “姐姐,你可得好好管管三姑娘,把老夫人气出个病来,表哥回来可怎么交代啊……”说着,裴姨娘似乎满心担忧啜泣起来。 想着夫君严霆,沈奕瑶捏紧帕子,转过身,“阿嫣,娘平时太惯你了,瞧你把祖母气得!” 严嫣回过神来,倔着想说什么,被一旁秦妈妈抱住。 “三姑娘,眼见是闹大了,你还是服个软吧,别气着了夫人。” 严嫣服软心起,却又想到满脸惨白的阿陌。 服软?什么是个头儿?!这老太婆明明就是在做戏,难不成所有的人眼都瞎了吗?其实所有人眼瞎都没关系,可为什么她娘眼也瞎了! 一股憋屈与愤恨感油然而生,严嫣别过脸去,不去看那边。 沈奕瑶看着女儿倔强的脸,耳边全是嗡嗡哭泣声。她想着夫君临走前嘱咐她孝敬老夫人的种种言语,心里觉得自己做得实在是太差了。 “行,你觉得自己没错是吧,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你。”沈奕瑶咬着牙道:“来人,把三姑娘送到小佛堂里去,让她在那里好好败火反省。” 此言一出,严嫣震惊,那边哭泣的裴姨娘却是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这笑太浅,让人看不分明,很快便被伤心难过掩盖而去。 威远侯府中有一处小佛堂,往年是以府中女眷烧香拜佛之用,后因地处偏僻,就闲置了。之后家中有行为不端惹怒长辈的小辈,便会被关在小佛堂内反省。 小佛堂满室清冷,无床无椅,只有一尊佛像,佛像前放一蒲团。人关了进去,门外上一把锁,一日三餐仅是一碗白水两个馒头。吃不饱睡不好,又无旁人说话解闷,没几日被关之人便受不住了。之后自是谨记教训,不敢再犯。 据上次小佛堂进人反省,还是严嫣亲爹威远侯那一辈,像严嫣这辈小的们,却是从未有人被关过小佛堂。 严嫣想说什么,秦妈妈又在她耳旁低语:“我的三姑娘,你就不要闹了,老夫人寻死寻活,夫人必然会拿你来给老夫人息怒,先消停吧,妈妈求你了。” 秦妈妈是严嫣的奶娘,严嫣六岁那年把秦妈妈送到自己弟弟严陌身边去服侍。虽是如此,两人的感情也是极为亲近,秦妈妈说的话严嫣也是能听进去几分。 秦妈妈哭得也是泣不成声,“妈妈知道你心里憋屈,可她们手段太好了,老夫人又拿辈分压着,这会儿再是不能犟了。” 两个婆子走了过来,“三姑娘,跟奴婢们走吧。”言语恭敬,但态度十分强硬。 严嫣咬着下唇望杵立在那处的沈奕瑶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 秦妈妈亲自送严嫣去小佛堂。 到了小佛堂,见满室清冷,连盏灯都无,偌大的一间屋里,只有佛像前那一个小小的、发黑的蒲团。 秦妈妈提出想拿盏灯过来,再拿一床被子,被那两个婆子制止了。 其实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冷哼着道:“来这小佛堂就是来思过忏悔的,好吃好喝的住着,谁该能知道悔改?这位妈妈,你可千万不要为难我,这规矩是上上任老侯爷定下的,几代都没改,到你这儿怎么就满腹怨言了?” 秦妈妈强撑出笑,“这位老姐姐,千万不当这么说。我也是心疼三姑娘,三姑娘还小,这又是大晚上的,她一个姑娘家独处这里,到处黑漆漆的,肯定会害怕。而且这夜里天凉,那蒲团哪里当事儿啊。”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冲我们叨叨。命令是二夫人下的,规矩是早有的。有什么意见去和二夫人说吧。” 严嫣瞪了那婆子一眼,僵着声音对秦妈妈道:“妈妈,你不用担心我,我打小身体就壮实,你赶紧回吧,没事儿的。” 秦妈妈不再说话,也知道说多了没用,这两个婆子一看就是不近人情的,说不定便是那裴姨娘手下的恶奴。与她们说,还不如去和夫人说。夫人从来疼爱三姑娘,等气头儿过了,定然就放姑娘出来了。 “三姑娘你在这里千万好好的,奴婢这便回去求夫人放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ps:其实讲到这里,应该可以看出严老夫人和那个裴姨娘投鼠忌器的是什么。要不然她们不会用这么隐晦的方法,来对付沈奕瑶和严嫣。包括这次严陌落水,其实并不是有人指使,只是严弘性格恶劣,抢不赢就推人罢了。而严老夫人和裴姨娘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奕瑶是有点单蠢了,但有原因的,什么东西都架不住有心算无心,当然也有她自身的原因在内。不造有没有亲看到女主父亲严霆的影子,⊙﹏⊙汗,后面会讲的。 见有亲说憋屈,让赶紧收拾贱人。面面就不剧透了,大概说一句这次严陌落水事件就是刺激严嫣性格大变的根本(也不算是大变,阿嫣脾气本来就不太好,只是以前事情小,并有个猪队友压着在,她才没有全面爆发),当一个人已经不在乎最重要的人怎么看自己后,她还怕什么呢?所以这个事情完后,就几乎木有什么憋屈了。因为憋屈她的人,会更加憋屈。 o(n_n)o哈哈~,其实面面有给女主开金手指哒。 ☆、第5章 ? 门从外面关上,并上了锁。 因为没有灯,那两个婆子手里的灯笼也提走了,整个小佛堂便陷入在一片黑暗之中。今晚是有月的,却因这小佛堂无窗,门又严实合缝的,连一点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独自一人猛然沉浸在这黑暗之中,严嫣是想扑上去拍门让人放她出去的,可她自尊不允许她这么做。 随着外面人脚步声逐渐离去,四周连声音也没了,仿佛天地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 严嫣有点后悔自己逞强了,她觉得自己应该闹着不来这里的。她终于明白小佛堂为何在威远侯府里令人闻之变色,原来不仅仅是吃不饱睡不好无人说话,而是这一到晚上,十分考验人的心性与胆量。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严嫣呆了一会儿,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冒出各种很遥远的记忆,均是以前身边丫鬟婆子无聊时讲的各种鬼怪故事。 那时候严嫣是不怕的,因为从小到大她身边便没离过人。而讲这故事的时候,又是仆妇环绕,灯火通明,那时听过便忘了。此时才发现原来记忆是那么的清晰,她总觉得身后有个穿白衣长发遮面的女人正看着她…… 她忽地一个转身,眼前还是黑暗,并没有什么女鬼。而换了一个方向,她又觉得其他处有人在看她…… 她的手有些抖,不自觉便摸上环在腰间的鞭子上了。 心下稍安,她抽了鞭子便往自己感觉有人的地方打去,一下一下,她强忍慌张照着刚才进来时一瞬间记忆室内的模样,让鞭梢每一处都不落下的抽了一遍…… 良久,她的鞭子告诉她,这里头并没有什么女鬼,那些鬼怪故事都是骗人的! 她攥住鞭子,席地坐了下来。环抱着膝盖,不住的淌着泪。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胡乱想着,她甚至想她娘知道小佛堂实际上是这个样子吗?她应该是不知道这里原来如此恐怖的,她还是挺疼她的,如若知道定是不舍让自己一人呆着这种地方。 跟着她又嘲讽的想,那老太婆寻死寻活闹成那个样子,她娘那么孝顺,而她又不尊长辈,定然会拿她来平息那老太婆。 其实这也是严嫣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老夫人使出这种招数,平时她顶多也就是拿身份压着要么就是做做戏,她还是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出。 严嫣以前不是没有借题发挥闹过,可每次就如同之前那样,不是她娘傻乎乎的被人牵着鼻子把她压下来,就是裴姨娘装可怜瞒混过去,要么就是老夫人亲自出马。 总而言之,就没有成功过,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当然也与之前都是发生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关,不像这次戳了严嫣的死穴。 严嫣想着现在要是在凝香阁,定是梅香梅雪将她照顾的妥妥当当,她躺在松软的被褥里,和她们说着话,安然入眠。而此时她却是一个呆在这恐怖的地方,又冷又怕…… 后悔吗? 后不后悔明明可以有舒坦日子可以过,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能安然无事?她其实只是一个小孩子,不用管大人们之间的事的! 可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阿陌,那是小小的软软的,总是乖巧叫姐的阿陌! 秦妈妈曾搂着她说过一句,慧极必伤! 严嫣懂得是什么意思,其实装装傻含含糊糊也就过了。她今年十岁,再过六七载便可以出嫁,以后这些糟心的事再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严嫣还知道一个道理,人心都是贪婪的,总会得陇望蜀。就仿佛前些年裴姨娘从来对娘恭恭敬敬,只敢暗里做些小手脚,而现在却是敢仗着老夫人撑腰颠倒黑白说严弘没有推严陌下水。 即使严弘确实不是故意的,只是本性顽劣一时失手,可那身边的丫鬟婆子可不是小孩子,她们为什么敢站在一旁看笑话,被她训斥了还敢红口白牙诉冤?说白了还不是主子的态度潜移默化而来的。 裴姨娘这几年在府中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仗着是她爹的表妹,老夫人的亲侄女,而她娘是个心思简单的,自己又掌着府里中馈,在府中的势头越来越盛。 府里的奴才看清老夫人和侯爷意思的,都去捧裴姨娘的臭脚,看不清的也是跟着往那头靠。人人提起裴姨娘都会露出敬畏的颜色,提到正儿八经的威远侯夫人却是忌讳莫深。 从身边一些细碎小事去看,到一年年长大,严嫣是看懂了,可是沈奕瑶却是从来没懂过,她还沉浸在自己夫妻恩爱琴瑟和谐之中。 在她的眼里,夫君是好的,婆婆是好的,包括这个因夫君可怜娶进来的妾也是好的。这府里人人都是好的,即使不好也定是有各种各样的缘由,而唯一不好的,就是她这个既疼爱又头疼的女儿严嫣。 众人皆醉我独醒,严嫣不敢也不想去装傻。她赌不起,她不知道这次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后,下一次阿陌身上又会发生什么。 人做了坏事,总要一巴掌把她打疼了,她才知道下次不敢再犯。总是纵着容着,她的胆子会越来越大,人也会越来越猖狂。 严嫣也知道这样是治标不治本,可她人小力单,有个名正言顺可以管的娘,却是个不清明的,要不然她何至于遭这样的罪。 严嫣抱着膝盖坐着,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这种冷彻入骨的寒冷自她懂事开始,便一直侵袭着她,却在这一刻突然大面积蔓延开来。 ** 那两个老婆子锁了小佛堂的门之后,便一路朝前走去。 小佛堂位于府中最偏远西角处,回后宅还要穿过一道门。秦妈妈是跟她们一处回来的,其中一个老婆子见秦妈妈急慌慌的往内宅而去,不禁讥讽一笑。 经过那道门时,刘婆子转身把门锁了上,另一个姓李的婆子看了只是笑笑,没说话。 到锦瑟院门口时,王婆子和李婆子分了道。 “你个奸滑的,就这么急着去讨赏?” 刘婆子嘿嘿一笑:“锦瑟院那边你去复命,我去讨赏回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婆子也没说什么,就往锦瑟院去了。 她当然心里又妒又羡,可谁叫刘婆子是紫玉轩那边的说得上话的人。她自是不敢去和刘婆子抢功,只得在心里暗忖日后定要好好抱紧紫玉轩的大腿,争取哪日也能混得像刘婆子那般。 按下不提。 刘婆子到紫玉轩时候,裴姨娘正在沐浴。 过了半响,招她去了次间。 临窗下一条大炕,炕上铺着大红色毡条并胭脂色团花大条褥,秋香色织金引枕,因为天热条褥上铺了一层光滑的玉竹簟,靠左侧设一梅花小几,上面摆着茶盏痰盒等物,并一盆开了正旺的凤尾兰,裴姨娘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纱衣,阔腿儿的软绸裤子,披散着头发,斜倚在大炕上用纤指去拨那兰花叶子。 “奴婢给姨娘请大安。” 裴姨娘睇了刘婆子一眼,淡淡的道:“起来吧。” “姨娘,奴婢已经把三姑娘关进去了,门是奴婢亲自锁的,用那偌大的铜锁,保管谁去都打不开,还有那通往那边的后门也锁了。”刘婆子笑得老脸皱成一团,手里拿出两把钥匙,“这是钥匙。” 裴姨娘看了看那钥匙,柳眉蹙了起来,冷道:“你只管收好便是。” “可……”刘婆子面露急色。 裴姨娘坐直起身,也不去看那刘婆子,只是说:“刘婆子你既然是负责这事儿,自是要尽忠职守,规矩是怎么来,便怎么来,千万不要行差踏错,免得惹来人非议。” 刘婆子大悟,赶忙连声赞姨娘英明。 裴姨娘本先还觉得这刘婆子有点不懂事,此时见她明悟极快嘴巴又甜,便望了一旁香柳一眼。 那香柳走了过去,拉着刘婆子的手,塞了一小锭银子过去。 “刘妈妈,这是我们姨娘请您喝茶的,奴婢送你出去。” “谢姨娘赏。” 刘婆子虽是没有看清什么东西,但光凭手上的感觉便知道至少有二两。不禁感叹裴姨娘出手大方,乐得见牙不见眼走了。 香柳送了人回来,来到裴姨娘身边,“姨娘,不给三姑娘一点苦头吃吃?她今日闹这么一出,要不是老夫人来的快,只怕今日姨娘会在夫人面前吃挂落。” “姑母不来,我也吃不了挂落,那沈奕瑶是个蠢的,什么时候不是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香柳嗫嚅着也是,可脸上还是有不忿。 裴姨娘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她知道香柳在想什么,她其实也想借着这机会除掉这个总喜欢在前面跳来跳去的三姑娘。可所有人都能忘形,唯独她脑海里还有一丝清明。 ‘镇国公’三个字就悬在她头顶上的一把大刀,让她不敢妄动。她更没有忘记表哥临去边关之前说的话,让她面上一定要敬着沈奕瑶,不要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裴姨娘还没有忘记,自己现在之所以能在府中呼风唤雨,一不外乎她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威远侯青梅竹马的表妹,这二就是那个沈奕瑶是个傻的。 那沈奕瑶确实是个傻的,不是傻的不会好好的一手牌打得七零八落,被她们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不自知。整个府里除了她自己认为她是威远侯夫人,其他还有谁认,那大房三房的夫人,个个把她当成一块儿肉,恨不得上去啃上一口。 她不能心急,还是钝刀子割肉才最为美妙,杀人于不自觉之间。她只要熬到表哥得了功劳,再延续侯府光耀百年,是时自然会去收拾那沈奕瑶。 这么想想,裴姨娘今日所受怨气便少了些许。 她转眸一看旁边香柳,道:“那边还没消停?” 那边是指锦瑟院。 香柳面露幸灾乐祸之色,道:“四少爷那个病秧子发热了,整个锦瑟院都忙得人仰马翻的。” 裴姨娘嗯了一声,又道:“等会儿你去安排一下,别让凝香阁那几个贱婢明日闯到锦瑟院去了,就说四少爷发热夫人不得空,三姑娘火大,让她在里头好好败败火。明日我再去找老夫人,这个亏自然不能吃的,当然也不能我们来动手。” 言语间,她眼波流传起来,摄人心魂,“还是得夫人动手,才是理所应当无人可挑啊。” “是。”? ☆、第6章 ? 梅香一直在凝香阁守着,她和梅雪现在已经养成习惯,三姑娘不在的话,家里定然要留一个人守着。 四少爷落水,梅香梅雪也是知道的,只是三姑娘一直没回来,梅香便急了,吩咐梅雪出去打听。而梅雪出去后,也一直没回来。 梅香急得坐立难安。 突然,梅雪红着眼睛跑了进来,梅香见情况不对,抓着她的手连声问怎么了。 “四少爷落水,姑娘在锦瑟院闹着要查真相。夫人本是听了姑娘的话,命人叫来裴姨娘和三少爷,谁知道老夫人也去了。” “那事情怎么样了?” 不用问,梅香也知道怎么样。作为严嫣身边的心腹丫鬟,再也没有旁人比她们清楚那个裴姨娘与老夫人究竟有多么恶心了。一个表面装的恭恭敬敬,暗里做了无数龃龉事,一个表面上是爱重儿媳妇,实际上偏着自己亲侄女。 关键这两人做戏手段极好,每每做出的事儿都让人抓不住把柄,而夫人又心思简单,总是被她们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不自知。 三姑娘从小到大吃了多少哑巴亏,受了多少说不出苦的委屈,梅香和梅雪两个虽是没看全,这几年在三姑娘身边侍候也看了个半套。只有夫人是个傻的,从来不清明,反而觉得三姑娘不好,每每训斥她。 梅雪一边抹泪一边继续哭道:“……我去的时候,三姑娘已经被关到小佛堂里去了。是夫人下的命,夫人怎么这么狠心啊,三姑娘难不成不是亲生的……” 梅香赶紧捂住梅雪的嘴,低声道:“我的祖宗,这话千万不能乱说。这凝香阁里多少紫玉轩的人,你不知道!小心传到夫人耳里,母女两个再起隔阂。没看裴姨娘和芳草芳翠几个撺掇的夫人现在看三姑娘越来越不顺眼,总觉得三姑娘顽劣没有个女孩样子。” 梅雪也懂得这其中的厉害,她们是三姑娘身边的人,话传出去人不会说是她们说的,只会说三姑娘对身边丫鬟抱怨自己不是亲生的。这话在讲究孝道的今时今日,可是大逆不道的话语,尤其这里头还有个生怕搅不坏母女情分的人搀和着。 “梅香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啊?三姑娘还那么小,就被关到小佛堂里去了,那地方是人能呆的吗,姑娘肯定受不住。” “秦妈妈呢?她怎么说?” “秦妈妈和燕儿莺儿几个都吃了挂落,她们说是三少爷推四少爷下水的,老夫人让人拉她们出去掌嘴,被姑娘拦着了,才会闹起来。我去的时候,秦妈妈刚回来,莺儿燕儿哭得眼睛都肿了。秦妈妈本想去和夫人求情,可夫人跟着老夫人去了荣安堂。” “真是作孽啊!那秦妈妈莺儿她们没挨打吧?”莺儿燕儿和秦妈妈一样,均是从严嫣身边出去的,和梅香梅雪两个关系一向很好。 “没有,那老虔婆从来喜欢钝刀子杀人,明明是她们理亏,她怎么敢闹大,还不是就当做气糊涂一时忘记了事。三姑娘已经被关了,再打了燕儿莺儿,她可是怕三姑娘出来跟她拼命。” 严嫣在威远侯府下人中名声并不怎么好,除了性子刚烈不懂圆滑外,也有那卑劣之人从中搅和。府中以讹传讹,有些人即使没见识过,也会退避三分。只有她身边人才知道三姑娘的好在哪,三姑娘虽然厉害,但对下人极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护短。谁敢动她身边人,她闹得你天崩地裂。 要不然也不会夫人和四少爷身边的人被裴姨娘打着各种口号换了个遍,唯独三姑娘身边的人,没人敢动。 那时候梅香还小,十来岁的样子,在三姑娘身边侍候茶水。裴姨娘借着她打翻了个茶盏,要把她换了。那时候三姑娘才五岁,就知道拽着梅香不丢手,瞪裴姨娘骂她胆大包天敢当主子的家。 夫人训斥三姑娘没大没小,三姑娘却道:“我是威远侯的嫡女,她就是个妾,妾是奴才,奴才来换主子身边的人,谁给她这么大的脸!” 裴姨娘被堵得哑口无言,泣不成声,之后侯爷回来要对三姑娘行家法。夫人虽然人笨性子软,但也知道护自己女儿,才自此作罢。 从梅香梅雪到莺儿燕儿秦妈妈,都是三姑娘这样顶着训斥保下来的。三姑娘从小就聪明,看多了,也看出了内里机锋。不放心四少爷严陌身边没有自己人,便把自己奶嬷嬷并两个丫头都放到了严陌身边。 也多亏三姑娘知道防范于未然,要不然今日这事儿,没有莺儿燕儿秦妈妈几个撑着,四少爷可能就没了。 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夫人还能觉得这府里人都是好的吗? “可三姑娘该怎么办?”梅雪哭道。 梅香安抚的拍拍她,道:“别慌,秦妈妈定然会向夫人求情的。咱们先好好的把家守好了,夫人还是心疼三姑娘的,说不定明日三姑娘便能出来。” …… 沈奕瑶好不容易将老夫人安抚了送回荣安堂,又在那里侍候老夫人歇下后,才回转锦瑟院。 刚回来,燕儿便红肿着双眼过来禀报四少爷发热了。 府中有专门给严陌诊病的大夫,沈奕瑶让人去请了大夫。大夫过来看后,开了药,又教着冷敷给严陌降热。并一再叮嘱夜里要好好看着,千万要把热退下来,少爷身子虚,禁不起长时间发热。 锦瑟院里忙得人仰马翻,一整夜灯火都没熄。 一直到外面天泛鱼肚白,严陌的热才稍微退了些。不光沈奕瑶在一旁守了一夜,秦妈妈与燕儿也是。 沈奕瑶转身看了一眼双眼泛红的两人,道:“你们也跟着守了一夜了,快去歇着吧。” 秦妈妈张嘴想说什么,芳草走了进来。 “夫人,三姑娘身边的丫鬟梅香一大早便在门外求见,说是想求夫人放了三姑娘。” 要不怎么说下人暗中使坏非常坑人呢,就好像这传话一事。梅香昨晚一夜没睡,一大早便来了,想求见夫人,却被人拦在了院子外面,只得让人往里传话。 她的原话是,三姑娘年纪小,又没吃过苦,想过去瞧瞧三姑娘,给她拿点吃食或者被褥啥的。也是想就着这话音儿,勾起夫人心疼女儿的心思。 换在芳草嘴里却是完全换了个音儿,当然像这样你是抓不住什么的,顶多只能这人不会说话。 沈奕瑶自是听不出来这其中的猫腻,秦妈妈却是听懂了。 “夫人,你看三姑娘年纪小……” 芳翠插嘴道:“这丫头也忒是心急了,这三姑娘才关了多大会儿啊,一大早天没亮就跑来求。” 沈奕瑶皱起眉,她本就觉得这丫头有点不懂规矩,直愣愣就说求放了严嫣,一个下人奴婢怎么能和主子如此说话,二来芳翠说的确实有理,她本就是想压压那丫头的暴躁性子,这才一夜能起什么作用?! “让她回去,就说夫人让三姑娘在里头败火改脾气。” “是。” 秦妈妈面露急色,可一旁还有芳翠在,她也清楚现在时候不对,说个什么都会被人搅合了。只得压住满心担忧,拍拍身后燕儿的手,燕儿跟着芳草后面就出去了。 等燕儿出去,芳草正面露得意甩着帕子往回走,院门外梅香红着眼站在那处。 燕儿是个暴脾气,瞪了芳草一眼,便急急跑过去了。 “梅香你别急,四少爷发了一夜热,刚才好点。芳草那个小蹄子从中使坏,夫人那边没松口。你先回去,我跟秦妈妈瞅着机会都会帮三姑娘求情的。” 梅香紧抓着她的手,“见到你我就放心了,你们可千万赶紧求了夫人把三姑娘放出来。” 燕儿又安抚了她几句,才转身回了院内。 *** 当感觉有光线透进来,严嫣还以为是在做梦。 一夜没睡的她,这会儿疲累至极,没人知道她昨晚上是怎么过来的! 为了不让自己害怕,她强迫性的让自己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后来发现胡思乱想转移不了注意力,她便歇尽全力去回忆自懂事以来的所有事情,因为只有够专注,她才能忘记恐惧。 当然,这还是不够的,严嫣每隔一会儿便会拿着鞭子抽四周一轮,似乎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害怕。 一夜下来,早已是精疲力尽,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严嫣倒在地上,歇尽全力睁大眼睛去看,看了好半响才发现那光是从两扇门之间缝隙透露出来的。她困难的爬起来,还未站起,便腿一麻倒在了地上。平复了一会儿,她才慢慢走进那道细细的光里。 外面静得出奇,似乎自己一个人被遗忘在这一小片天地里。 有了光,人似乎便有了精神气儿了,严嫣坐在那里,静静的等人来。 她娘虽有点不清明,但一向疼她,不会管她太久的。 *** 下午的时候,沈奕瑶被请到了荣安堂。 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沈奕瑶心揣揣的。 沈奕瑶行了礼,老夫人招手让她坐过去。先是问了问严陌的情况,又说让她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千万别累着,之后才拉着她手问道:“瑶儿,自从你嫁过来后,娘对你如何?” “娘对瑶儿自是好的。” 老夫人点点头,又道:“我对嫣丫头如何?” “娘对阿嫣自是疼爱至极。” “那好,今日这事儿我实在是没了主意,就请你来拿个主意。”老夫人叹了口气,满是为难之色:“咱们家爵位虽是不高,但治家向来严明,昨儿阿嫣做的那些你也是知道的。打了那么多下人,还把人踢进水里……” 沈奕瑶顿时露出羞愧之色,道:“娘……” “你先听我说完,我昨日也着实有些被阿嫣气着了。可毕竟是自己亲孙女,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跟个孩子去计较。昨日见你要关她进小佛堂败火,气头上便没有说什么。可是昨晚一夜辗转反侧,总担心阿嫣会不会吃苦受累,本是想叫你来把孩子放出来的,女儿家被家里关了总是不好。可今日下面报上来,下面人对阿嫣意见颇大,还有几个人昨儿被水淹了,到现在还没退热……” “娘,都是儿媳没有教好阿嫣……” “所以放阿嫣出来的话,我实在不知怎么说出口。这些人都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家里几辈人都是侍候咱们家的。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无缘无故被鞭子抽还被打下了水,其间还有几个是以前侍候过老侯爷的老仆啊……” 沈奕瑶惭愧至极,一口一个自己没教好女儿,又道这次定然好好罚罚她。 严老夫人安抚了半响,才让身边丫头把沈奕瑶送走,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要怎么罚严嫣。 沈奕瑶回去没多大会儿,便下了命令,关三姑娘半月小佛堂以示惩戒。 ☆、第7章 ? 沈奕瑶走后,裴姨娘从内室出了来。 “你可满意了吧?这下那丫头可是要脱层皮才能出来。” 裴姨娘偎到老夫人身边,小意儿的拿着美人槌给她捶腿,笑着道:“看姑母您说的,侄女儿不也是给您出气吗?那小丫头居然敢威胁您,侄女昨儿想了一夜都咽不下这口气。” 老夫人拍拍她手,“你这法子好,也让她长个记性。不过你私下可不能动什么手脚,到时候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侄女儿自是知道。” 裴姨娘懂得老夫人的意思,给她点苦头吃自是没甚,可要是事情闹大了,惹来了镇国公府的人就有些不好收场了。还是那句话,钝刀子杀人才最美妙,而且别人也抓不了什么把柄。 至于三姑娘放出来恨谁,那就不是她们的事了,毕竟下命令的可从来都是夫人啊。这样想着,裴姨娘绽放出一抹颇有意味的笑。 严老夫人看着乖巧给她捶腿的侄女,无声的叹了口气。 玉瑾是她从小看大的,从小乖巧可爱,聪明伶俐,也是她心目中一直属意的儿媳妇人选。她原本想着等年纪够了,便将她嫁给自己的日后承爵的大儿子严霆,无奈这个算盘被先当时还在世的老侯爷打乱了。 老侯爷想的什么,严老夫人懂。 威远侯府看似光鲜,可爵位已经传到末代,大熙异姓爵位五世而斩,而老侯爷那一代已是第四代。需要找一个强大的姻亲迫在眉睫,而裴家势力还不够,只不过是个有几个不大不小官的普通官宦人家。 老夫人嘴上没说,心里还在想,哪个光鲜的人家会找他们府上。不够格自是觉得侯府富贵,可他们也不需要,能在以后出把力的,怎么可能把家里女儿嫁过来。 没想到的是,侯爷居然给霆儿定了镇国公家的嫡女,那时候老夫人可着实喜出望外。 镇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 那可是历代皇帝的近臣! 第一代镇国公沈痕也是当年陪太/祖打江山的功臣之一,只是功臣与功臣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天下初定,当初跟在太/祖身边牵个马在那时都算功臣。 而第一代镇国公这功臣之名,却是实至名归,任何人都不得辩驳的。 沈痕资格极老,当初和太/祖一起起兵造反,之后又陪着太|祖南征北讨十几载,不但掌着太|祖手下三分之一兵马,还救过太/祖好几次,两人情同手足。 彼时,太/祖初登大宝,一切还处于混乱。功臣的封赏未下,又有谣传说太|祖要鸟尽弓藏,许多将领都不敢上交自己的兵权。这时,沈痕站了出来,什么话也没说,将手里的所有兵权都交了上去。 太/祖感动,说兄弟情义,日后定不负他。 太/祖也说到做到了,之后功臣进行封赏,他力排众议封了沈痕为镇国公,世袭罔替,永不降等。 这是所有被封爵的异姓功臣中,唯一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其他均是有限制的。并赐予了镇国公大熙开国以来第一块可以免死的丹书铁劵。 丹书铁劵又名金书铁券,其形似瓦,铁质金字。仅限于立有军功,被封为公、侯、伯之勋臣。丹书铁券分两种,一种是只记载被赐者对朝廷的丰功伟绩,及所受爵位之犒赏,皇帝给予其特权,这是最普通的一种。还有一种则是以上皆有,特权中却独加了免死一项,又称免死铁券。 虽是谋逆不宥,只宥其他死罪,但这可谓是多了一道保命符。 曾有风闻,太/祖曾私下对镇国公说,痕弟你救我三次,当初起义是为一次,围困太仓又是一次,漠河之战你替我挡了一箭,那次你险死还生,是第三次。之后初登大宝,人人猜测我排除异己鸟尽弓藏,你交了手里所有兵权支持于我,之后才有其他人迫于形势交了手里兵权。 我虽是皇帝,可总有驾崩的一日,世事难料,谁能知晓我的后辈子嗣是否会像我一样厚待沈姓后辈呢,当日我曾许诺日后定不负你,今日赐你丹书铁劵,可免四次死罪,就当是我骆子韬对你沈痕后辈子嗣的庇佑。 镇国公当场嚎哭,抱着太/祖龙腿泣不成声。 于是那块可以免死的丹书铁劵被珍藏在镇国公府里,成了其他勋贵望其项背之物。 之后太|祖崩,沈痕逝。镇国公沈氏一脉追寻先祖代代皆是皇帝近臣,不朋党,不站队,永远效忠于皇帝。又因沈氏后辈多出英才,对社稷有功者不胜枚举,截止至今,同为开国功臣的其他勋臣府上逐渐没落,唯独镇国公府蒸蒸日上,光耀至极。 如若不是镇国公府家的女儿从来不入宫为妃,要不然皇后也是当的,所以当时严老夫人对能娶到镇国公家的女儿着实是惊喜至极,并且是惊大于喜。 沈奕瑶刚嫁过来的一年多,阖府上下对她是万般呵护、宠爱至极。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整个局面。 老侯爷历来身子不好,办完严霆的婚事便病倒了。缠绵病榻,久久不能病愈,此时有人提议冲喜。彼时家中男丁无人是适婚年纪,严霆便抬了自己表妹裴玉瑾进门。 无人知晓这是严霆当初便计划好了的,本以为此事还得哄了沈奕瑶才能成行,谁知上天助他,裴玉瑾是以贵妾之礼抬入威远侯府的。 而沈奕瑶从小接受的是大家闺秀的教导,虽是觉得心中不舒服,可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再加上是为了给公爹冲喜,便点头答允了。 裴玉瑾进门,对正房恭敬,对老夫人至孝,不争宠不挑事,行为举止无人可挑。彼时,老侯爷已神智不清,不然他定然不会同意这件事的。可惜的是,他想法是好,无奈严霆与严老夫人各有心思,又有裴玉瑾讨巧卖好。本就有多年的感情在里头,这两人自是越来越偏着她。 当然,严霆和严老夫人还没忘记沈奕瑶背后站着的镇国公,也明白自家的前程寄于亲家身上。对沈奕瑶也是极好的,只是这好却是多了几分不同的意味。又因裴姨娘愤恨沈奕瑶抢了她的正妻之位,暗里总是用言语挑拨严霆与严老夫人两人,日积月累之下,那好中敷衍成分渐渐越来越多。 而沈奕瑶也是傻的,裴姨娘在她面前讨巧卖乖,她看不出猫腻,反而待裴姨娘情同姐妹。如是这般两年相处下来,竟让裴姨娘帮着她管家。又因之后生严陌身体不济,严霆提了两句,她便管家之事交给了裴姨娘。 之后严陌产下,自襁褓便身子不好,她劳心照料儿子,更是无暇管家,于是这中馈之事便落入了裴姨娘的手中。裴姨娘表面功夫倒也做得挺好,偶尔还会请示沈奕瑶一番。沈奕瑶见裴姨娘管的好,自己也懒得费心这些,慢慢竟不再过问。 渐渐就形成了沈奕瑶虽是威远侯夫人,却手中无权,又因严老夫人事事偏着裴姨娘,下人们也都不是瞎子,自是明白该往哪边靠。而沈奕瑶还沉浸在夫妻恩爱、锦瑟和谐、婆婆疼爱种种假象中。 *** 严嫣又累又饿,根据亮光持续时间,她估摸差不多到午时了,却一直没有人来。 她娘虽有点笨,但向来疼爱她。过去了这么久,她的气也应该消了,严嫣想着很快便有人来放她出来,却是未有人至。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即使严嫣素来倔强,此时也难免喜出望外。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用袖子擦了下脸,去了那边蒲团上而坐。 门被打了开,满室光亮。 严嫣以为会见到秦妈妈或者自己的丫鬟,亦或是她娘身边的人,却没想到是一个婆子,一个满脸横肉圆墩墩的婆子。 “三姑娘,奴婢给你送水和吃的了。” 那婆子四下望了望,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地上。 “这小佛堂简陋,您也就将就着点吧。” 这婆子言语上没什么可挑的,可腔调中带了那么点讥讽的意味,反正严嫣是听出来了。 “我娘要放我出去了吗?”她硬着声道。 那婆子撇了撇嘴,堆起一脸假笑。 “三姑娘这会儿是不能出去的,夫人说您火大,让你好好在这小佛堂里败火。并且下命了,要关您半个月。” 严嫣不敢置信,说:“你骗我?” “哎呦喂,奴婢怎么敢骗三姑娘您呢,到时候你还不得拿鞭子抽奴婢,夫人亲自发的话,您要是不信就算了。” 话说完,那老婆子便匆忙出去了,关了门,并上了锁。 严嫣还在愣愣的道:“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我娘才不会如此对我……” 如是这般重复了一会儿,她忽然冲到门边,拿出鞭子往那门上抽去。“你骗我,我娘才不会这么对我呢!” 没有人回应她,四周连点声音都无。 她一边哭喊一边抽着那门,突然,她低垂着头笑了两声,“严嫣,她没有骗你!有人撺掇几句,她不就是如此了吗?!她从来就是这样,更何况她本来就厌烦你这么不听她的话,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这话出口后,严嫣丢了手里的鞭子,脸上变得一点表情都没有了。她看了看地上的托盘,换以往这种陌生人端来的东西,她是定然不会吃的,此时却是端了起来,来到蒲团上坐下。 先喝了一口水罐里的水,然后便拿着馒头一点点掰了往嘴里喂去。把两个馒头都吃了,水罐里的水喝了大半。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坐了良久良久,突然她冷笑咛喃了一句,“姓裴的,你胆子还是太小,怎么不弄死我呢!”? ☆、第8章 ? 听闻夫人下令要关三姑娘半个月,梅香和梅雪都惊呆了。 “梅香姐姐,你说夫人这是在想什么啊,她怎么能下这样的命。”梅雪边哭边说道。 本来还指着夫人能心疼姑娘,把三姑娘放出来,这下彻底没望了。 梅香也是两眼红肿,默默流泪了许久。“肯定是裴姨娘或者老夫人在里头做了什么手脚,不然夫人定不会如此。” “你别替夫人解释了行不?三姑娘哪儿做错了啊?三姑娘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不清楚?为什么夫人就是喜欢拿虚情假意当好心,真正的好心却是从未看到。三姑娘可是她亲生的!” “行了,你也别当着我吼,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可该明白的却是从来不懂。”梅香拿着帕子抹干净脸上的眼泪,“我们俩就是个奴婢就是个丫头,能怎么办?!锦瑟院那边看情况是进不去了,求情了夫人也不会理会。我去小佛堂那里看看,看能不能和三姑娘说上话。” 梅香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便往后面去了,谁知面对的却是一扇上了锁的后门。她去找管这门的婆子,那婆子却说这门上的钥匙被人拿走了。 至于被谁拿走了,梅香不用想便知道。 先不提梅香梅雪的心急如焚,秦妈妈和燕儿莺儿几个借着在严陌身边服侍,也曾偷偷求情过,可惜这次沈奕瑶打定主意要好好磨磨严嫣的脾气改改她的性子。 而严陌,昏昏沉沉几日才苏醒,沈奕瑶大喜过望抱着心肝宝贝哭了半响才略微平静。 严陌靠坐在床头,四下望了望,道:“姐姐呢?” 以往每次他病了,姐姐都是最先出现在他眼前的。 端着汤药碗的秦妈妈头一低,转身摸了把泪,又转过脸来。 沈奕瑶脸色一僵,道:“阿嫣不听话,娘发她闭门思过了。” “姐姐哪里不听话了?” “她打了下人,还顶撞了你祖母。” 严陌‘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沈奕瑶端过秦妈妈手里的药碗,准备喂他喝药。谁知严陌又问了一句,“姐姐为什么打人?” 这次秦妈妈再也忍不住了,哭出了声。 芳草见情况不对,赶忙挤了过来,笑着道:“四少爷你还小,小孩子不要操心太多事,你大病刚好,还是养好身子为宜。” 沈奕瑶也道:“是啊,陌儿,先把药喝了吧。” 严陌即使还小,但从秦妈妈的异样也看出了端倪。他抬手把药碗推开,道:“秦妈妈,你来说,为什么姐姐会打下人,顶撞祖母,娘为什么要关姐姐?” 秦妈妈扑通往地上一跪,痛哭道:“夫人,那日奴婢和燕儿几个所说的话,您均不相信。现在四少爷也醒了,要不您问问四少爷他是怎么掉落水中的?” 她又对严陌哭诉道:“那日四少爷掉入水中,奴婢几个叫人帮忙也没有人理会,无法奴婢去找了三姑娘,莺儿跳了下去,之后三姑娘赶到,是她身边的蕙娘救起来少爷的。当时因无人帮忙,三姑娘气怒之下,便踢那几个在一旁光看笑话不动的奴婢下水。之后三姑娘要严查四少爷落水之事,裴姨娘颠倒黑白,老夫人又过来护着三少爷,说三姑娘不敬长辈,夫人便罚了三姑娘关小佛堂……” 芳草急怒道:“秦妈妈,你敢说夫人的不是,还攀扯姨娘和老夫人和三少爷,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秦妈妈抹抹眼泪,硬着脖子说:“谁也没给我这么大的胆子,奴婢是实话实说,四少爷这么大了,也不是任事不懂。” 严陌脸色怔忪,怪异的看了沈奕瑶一眼,道:“那日确实严弘推我下水的,他抢我手里的玩具,我不给他,他便推我。” 沈奕瑶面露震惊,又有些慌乱,“陌儿……” “四少爷你这么小,怎么懂什么是推呢?三少爷只是和你抢玩具,都是幼童,手下没轻没重很正常的,本就是闹着玩呢。”芳草插嘴道。 “对的,陌儿,弘儿还小,不会有那样的坏心思。”沈奕瑶附和点头道,转头皱眉看向秦妈妈。 这次因为陌儿落水一事,闹出了不少龃龉,沈奕瑶也是头大的很。说来说去都是这几个奴才自己犯错怕受罚攀扯主子,阿嫣才听信了她们的话,和老夫人闹了起来。沈奕瑶从来宅心仁厚不愿罚下面人,可都这样了这秦妈妈还攀扯主子,就让她感觉颇为恼怒。 “秦妈妈我敬你奶了阿嫣长大,又服侍陌儿这几年,一直尽心尽力,可挑唆主子之间不和这就是你的错了,你下去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侍候。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犯我就撵了你出去。” “夫人……” “秦妈妈你快下去吧,别惹夫人生气了。夫人这几日照顾少爷操劳过度,可是气不得。”一旁的芳翠拉着秦妈妈便往门外推,边推边笑着说。 坐在床上的严陌,突然伸手打翻了药碗,泼了沈奕瑶一身。他躺在那里蹬腿大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妈妈别走,阿陌怕……” 秦妈妈一把挥开芳翠抓她的手,冲过去抱着严陌,“四少爷别哭,妈妈陪着你……” 沈奕瑶皱眉看着哭闹不休的儿子:“陌儿,你怎么如此不听话!” 严陌小手抓着秦妈妈的衣裳,白皙近乎透明的小脸上是一双满是泪水的大眼,“我要秦妈妈陪着我,我害怕……” “夫人,你就让奴婢陪着少爷吧。他胆子小,又落了水,心里定然是怕的。”秦妈妈抽噎着。 沈奕瑶看看满脸病色的儿子,想着他刚醒,之前又落了水,隧道:“那你好好在这里服侍少爷,陌儿还小,别说些乱七八糟的污了他耳朵。” “是,奴婢定然不会了。” “再去给少爷熬碗药来,我去换身衣裳。” 沈奕瑶吩咐完,便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秦妈妈抱着严陌,心里又悲又喜。她见严陌小脸上一脸的泪水,心疼道:“少爷,妈妈去拿个帕子给你擦擦脸。” 严陌点点头,松开手。 正擦脸的时候,严陌突然问:“姐姐被关了几日了?” 秦妈妈一愣,忍不住哽咽着:“已经好几日了。” 想着三姑娘交代不要把府里的堵心事告诉四少爷,秦妈妈欲言又止。刚才要不是实在压不住内心的憋屈与担忧,她也是不会把事情抖落在小小的严陌眼前。 她强撑出一抹笑,道:“少爷饿不饿,妈妈让燕儿熬了你最喜欢吃的鸡丝粥在灶上,你吃两口再喝药。” 严陌一愣,看了秦妈妈脸一眼:“不救姐姐出来了吗?” 听到这话,秦妈妈又是一哽咽,低头瓮声说:“夫人只关姑娘半月,过几日就能出来了,夫人也是为了姑娘好。”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违心至极。 她说完抬起头来,刚好对上严陌清澈而澄亮的眼睛,不禁失声喃喃,“四少爷……” 屋里静谧至极,落针可闻。 严陌道:“你们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就如同你刚才说的那样,我也大了,不是任事不懂。” 秦妈妈手里的帕子掉落在了地上,眼泪奔涌而出。她上前抱着严陌嚎嚎大哭,“四少爷,你不知道姑娘有多苦,她的苦没人知道啊……夫人不懂,她从来不懂,可她也不是不疼你们,可她就是看不到……就是如此,才伤人啊……” 严陌默默的听着秦妈妈的哭喃,没有说话。 其实他心里也就是有点感觉不对,至于是哪里不对,一直分不清明。他娘一向把他护的很好,姐姐六岁便搬到凝香阁自己住了,而他却一直和他娘住在锦瑟院。 此次落水,才将暗里隐藏的一些东西在他眼前掀开。他通过秦妈妈的诉说与姐姐的被罚,才知道他娘糊涂到什么地步。心寒有点,更多的却是一种恨铁不成钢,还有则是憋屈。 他不是姐姐,便能感觉到很憋屈,心里非常不舒服了。那么他的姐姐,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想了想,开口道:“妈妈,你找个人偷偷给外公那里递话,就说我想二舅母了。” “四少爷?” “外公那里来人,她们定然会放姐姐出来。就算我娘犟着要罚姐姐,她们也会想法子敷衍过去。” 最后这一句,严陌说的声音很低,秦妈妈依稀从里头听到了些许嘲讽的意味,又似乎没有。 “夫人可能会不高兴……” 沈奕瑶在娘家一直受宠,出嫁后与娘家的关系也很是亲密。早几年还是频频回娘家,这两年却是甚少。 以前看不懂,之后严嫣身边一些亲近的人差不多都能看出点些许,只是这事关于夫人与侯爷,连三姑娘自己都讳莫如深,更不用说她们几个奴婢。 “先把姐姐救出来再说,现在也管不了其他的了。” 秦妈妈应下,去吩咐莺儿出府一趟。 莺儿一听说是回镇国公府递话,立马喜出望外。放下手里的活儿,收捡收捡便去了沈奕瑶那里告假,说想回家一趟。 沈奕瑶没想那么多,准备点头同意。 一旁的芳草却是眼光闪了闪,开口笑着道:“莺儿妹妹,你该不会是想躲懒吧?这四少爷刚好点,你就要回家,四少爷身边可从来是你和燕儿秦妈妈服侍的,也不让旁人插手,你这一回去,四少爷可怎么办?” 芳草这话说的是事实,严嫣把身边三个人给了严陌,严陌就不爱让外人服侍了。而秦妈妈几个是负命过来的,自然事事上心,不假她人之手。 “芳草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想躲懒,只是长时间没回家了,突然想回家里看看。” 芳草上来抓着莺儿的手,什么亲热的拍了拍,“既然没什么急事,就缓缓再回吧。四少爷毕竟大病初愈,身边可离不了人。难不成主子身体还没你回家一趟重要,姐姐比你年长,教教你,什么事儿都没主子重要的。你等四少爷好些,到时候夫人心放下,你的心也能安稳,到时候夫人多给你几日假,不是更美。” 莺儿暗暗咬牙,深恨芳草的巧舌如簧,又气恼自己为什么不编个家中有人病了的话。可她家里最近是没来威远侯府找她的,她也清楚编了幌子,到时候被芳草点破,夫人更是会恼了她。 她勉强一笑,“芳草姐姐说的有道理,倒是我考虑不当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下去好好当差。” 莺儿僵硬的对沈奕瑶行了礼,便退下了。 走至门口时,听到里面沈奕瑶对芳草说:“芳草还是你细心妥帖……” 莺儿心里暗呸一口,匆匆往四少爷房里而去。 莺儿回去把事情一说,秦妈妈和燕儿的脸色都不好看了。既然能拿这话把莺儿堵回来,她们两个去了自是也一样,只是她们手里也没有其他可用的人,这可怎生是好! 严陌也没有办法,说白了他就是个六岁的小童,可能聪明了点,但毕竟所知有限。 正在这无计可施之际,突然有人来禀镇国公府沈二夫人来了。 这沈二夫人是严陌和严嫣两个的亲二舅母,这可真是瞌睡碰到了枕头。 二舅母若来,必定会来看他的,严陌这才心定,准备等会儿二舅母来了,定要求她说情放了姐姐。 殊不知沈二夫人所来,就是为了此事。? ☆、第9章 ? 当然,这话头就要从严嫣那边说起了。 那日,严嫣听闻那婆子说自己娘发话要关她半月,虽是心中失望恼恨,但还是存了些希望的,说不定便是这婆子故意诳她。可是连着被关了几日,外面都是不闻不问的,只是每日那婆子送来一罐水并两个馒头,严嫣才终于认清这项事实。 心中的难受与憋屈自是不必说,无处可坐无处可睡,每晚都是身处黑暗之中,再加上吃不好穿不好,身上味道也不甚好闻,对从小养尊处优的严嫣来说,简直就是极刑。 幸好她素来坚强,又性烈如火,更有满腔的愤怒憋屈等等夹杂的情绪撑着,精神也没有萎靡下去。 又是一天夜里。 连着在黑暗中度过了几日,严嫣现在也是习惯了,虽说还是会有怕,但没有之前刚来那般强烈。 突然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严嫣便听到了蕙娘的轻唤声。 “三姑娘,三姑娘……” “蕙姨,是你吗?” “三姑娘是我,梅香和梅雪说你被关了,这两日实在放不下心,我便瞅着半夜过来看看你。你还好么?” 外面的蕙娘,说着说着语气便颤抖起来。 连她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夫人就怎么忍心,怎么那么傻! 严嫣靠坐在门上,低声道:“我很好,回去和她们说,别担心。” 外面是良久的沉寂。 过了会儿,蕙娘细小的声音才又响起:“三姑娘这会儿就我们两个,你、你就别逞强了,我这两日在府中打探过,这小佛堂连成年男子呆上几日都会叫苦连天,更何况是你。” 泪水顺着严嫣的脸,不自觉滑落了下来。 她想笑,又想哭。 “以往总觉得娘是疼我的,虽说她总是爱训我,但她的心是疼我的。可为什么,这种信心越来越不确定了呢?” 这声音很细碎,近乎喃喃,蕙娘却是听了个清楚。 “三姑娘,你别多想,夫人她是疼你的。”这个时候,蕙娘除了说这,也不知该说什么。 “是的,她是疼我的,却从来不信我说的话,不信事实,只信她认为可以信的。我一直认为,总有一日娘能清醒过来,总有一日!却发现这只是奢望……” 这几日,平心静气的时候,严嫣也曾静静想过了。哪怕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老夫人裴姨娘之类的等等身上,也抹除不掉一个事实,沈奕瑶从来不信她这个女儿。 每次被沈奕瑶训了,严嫣也很后悔,也想表现的好,让娘开心。可她从小秉性便是如此,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所以每每都会惹得娘不开心。每次被训了,她憋屈之后是难过,便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能忍则忍,可事到头上还是忍不了…… 这就像是一个打不破的怪圈,而这次阿陌落水只是把事情更加严重化了…… 严嫣抹了一把泪水,笑着开口:“蕙姨,你别担心我,我真的很好,长这么大再也没有比这会儿更好的时候了,以后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去奢求谁的赞同!” “三姑娘……” “蕙姨,我想求你件事,麻烦你递个信给外公那边,就说阿嫣想外公了,让他派人来接我……” 蕙娘一愣,之后道:“好的。三姑娘,我等会便去。” 严嫣嗯了一声,道:“那姓裴的这会儿肯定防着,你要是白日里定然出不去。没关系,她怕什么,我来什么,从今以后,我要让她感谢上天她终于把我惹急了。” …… 蕙娘大半夜去镇国公府送信,镇国公自然不会信是没事。 没事这大半夜里来,还说什么阿嫣想外公了,让他派人去接。 镇国公是谁,是掌管着天下兵马的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混迹官场几十载,又怎么会看不清这其间的严重性。 他皱着眉问蕙娘到底是怎么回事,蕙娘也沉稳,只是道姑娘被夫人关起来了,关了好几日,再问便不说了,只是道公爷问姑娘的比较好。 按下不提,第二日一大早镇国公便招来了二子沈鼎的媳妇,让她上威远侯府一趟。并把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下,让她去了只管把阿嫣接回来。 沈二夫人姓史,名妍丹。史研丹乃山东人氏,史家是山东大族,虽是在朝中不显,但几百年家族传承底蕴深厚。按理说像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娶儿媳妇什么样的都娶得。不过镇国公历来不重门第,只重人品。风闻史家家教森严,教出来的女儿个个蕙心纨质、淑质英才,又经过各方打听,才求娶了史妍丹。 史妍丹嫁过来后,果不其然谦虚谨慎、文雅从容,庄重大方。对公婆尽孝,对夫君关爱,妯娌之间也相处甚洽,又因沈家大爷沈栋常年驻守边关,大房一家子均是住在边关的,镇国公府中馈大权便由史氏掌管。她处事公正严明,治下有当,府里府外,人人夸赞。 能做到这样的一个妇人,自然是个精明的。听了公爹的叙述,又见公爹神色严肃,沈二夫人心中便有数了。 让人备了车,沈二夫人带了一大群婆子丫鬟浩浩荡荡便去了威远侯府。 都是亲戚,来了自是要先拜见严老夫人的。 此时荣安堂门户大开,一干训练有素的丫鬟站于两侧,俱是低头屏息垂首肃立。沈二夫人先是给严老夫人见了礼,然后便坐在下首吃茶说话。 没一会儿,沈二夫人便直入正题,说道公婆想外孙女了,想接阿嫣回去瞧瞧,住上几日,以解思念之苦。 要不怎么说做了坏事心虚呢!严老夫人听了这话,首先想到的便是有幺蛾子了。要不怎么不是接两个外孙回去,偏偏说的是阿嫣。 她在想是不是走漏了什么不好的风声被镇国公府的人听见,又或者是有人往那边递信了?转念她又想应该不会。 这几年威远侯府门户把持的紧,严嫣身边也就那么两个丫鬟都是些在府中没根基的。至于沈奕瑶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关人是她自己下的命,不可能还往回传。再说了,沈奕瑶现在身边也没什么心腹,以前陪嫁过来的人这几年均被各式各样的理由放了出去。 所以,也许只是凑巧?! 即是如此,为了不得罪镇国公府,或者横生其他枝节,严老夫人对一旁的赵妈妈使了个眼色。赵妈妈心神领会,便借口出去了。 沈二夫人自然不是瞎子,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仿若未睹,端着茶盏笑盈盈和严老夫人继续拉着家常。 小佛堂那里,门被打开,阳光一下子便涌入这昏暗已久的小屋。 进来了一串丫鬟婆子,领头的是赵妈妈。 她满脸含笑,恭敬有加又不失亲热。 “咱们的三姑娘可是受苦了,三姑娘不知,老夫人这几日宿宿睡不安稳,总是与奴婢念叨三姑娘遭罪了。可话是夫人发的,老夫人也不好驳了夫人的面子。这不见也关了好几日,便赶忙命奴婢过来请三姑娘回去。”话毕,她又对一旁丫鬟婆子道:“你们都没看到三姑娘坐在地上吗?还不赶紧去扶了起来。桔子,你负责把三姑娘送回凝香阁,好好的沐浴更衣然后歇息。” 对于沈二夫人的到来,她却是只字未提。 这都是些人精,严嫣早有感悟,此时的感悟更深。可她要的便是如此效果,又是憋了满肚子的气,自然不会让那有些人得逞。 她挥开桔子过来扶她的手,斥道:“走开。” 又说:“娘既然罚我在小佛堂关上半月,我自是要遵从母命,这才几日,本姑娘不出去!” 赵妈妈面色一愣,按理一个小姑娘被关在这种地方几日,一提要放出来,都是欢天喜地的。这三姑娘反应倒是不正常!赵妈妈也只当她性子烈,心中又有气怨,撑着笑道:“看三姑娘这是和夫人赌上气了,母女两个哪有什么隔夜仇,夫人关了三姑娘其实也是挺后悔的,日日给老夫人请安都诉着担忧,只是话已说出,自然不能轻易收回。这不,老夫人和夫人婆媳关系亲密,老夫人又心疼孙女,便赶紧差了奴婢来请三姑娘回凝香阁了,也全了夫人心疼女儿之心。” 真会说话! 不但在中间给她和她娘解活儿,还把她娘的担忧之意都诉说了出来,顺带还有疼爱晚辈的老夫人形象鲜明。只是寥寥几句,把人想听的都说了出来。 别说她娘了,她以往的时候也不是容易听信这些人的这些话!因为她们会说,总能把话说到人心坎儿里去。 例如她虽是被她娘训斥了,可心里也是希望娘能理解疼爱自己的,她们便渲染她娘有多么多么的心疼她。而如今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并且也不傻。 严嫣冷笑一声,“你别说了,我说不出去,便是不出去!” 这会儿想让她出去了,做梦! 严嫣终究还是不会做戏,换着旁人自是会假装找个借口推脱,或者露出个伤心难过混淆视听的样子来蒙混。可她这幅样子,明显就是知道什么故意为之。 赵妈妈的脸色沉下来,让丫鬟婆子守着这里,自己匆匆离去。 沈二夫人在荣安堂坐着,这事定然不能去禀老夫人,被人看出了端倪可不好。思及此,赵妈妈去紫玉轩找了裴姨娘。? ☆、第10章 听完赵妈妈所述,裴姨娘不禁皱起了眉头。 二姑娘严倩插嘴道:“她既然不出来,就让她呆里面呗,何必费劲儿让她出来。” 严倩比严嫣大月份,府里排行二,乃裴姨娘所出之女。从小和严嫣不对盘,可面上她还要学着裴姨娘对沈奕瑶那般对严嫣恭敬有加。别问这是为什么,裴姨娘就是如此教育严倩的。 而严倩早就看严嫣不顺眼了,暗里针对过严嫣无数次,可严嫣占着嫡,又从来不是个好欺负的,她自是从来没占过上风。此次严嫣被关小佛堂,严倩可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给我出去,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裴姨娘难得肃起向来楚楚可怜的脸,像这样的面孔她从来只是在自己两个孩子表现过。 严倩嘟着小嘴,捏着帕子出去了。 “表姑娘,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裴姨娘细细思索半刻,忽而叹气:“看来这次还得我给姑母解忧了,我去找夫人商量。” 赵妈妈眼睛一闪,没有说话。心里对这裴姨娘装腔作势有点唾弃,什么给老夫人解忧,这事不是你弄出来的吗? 腹诽归腹诽,赵妈妈还是笑道:“表姑娘睿智,那就有劳表姑娘了。” 裴姨娘一路去了锦瑟院,这时候锦瑟院里也得了沈二夫人到府中的消息。 沈奕瑶收拾了下妆容,准备去见二嫂。传信的人自是不知道沈二夫人是来干什么的,所以她只当是来做客。 此时见裴姨娘上门,她道要去荣安堂。而裴姨娘却是让她等等,有话要与她讲。沈奕瑶按着性子又回转进了堂内,两人坐下说话。 裴姨娘也没墨迹,直入正题,说了沈二夫人这次来是接三姑娘去镇国公府的,说外公外祖母思念外孙女了。 沈奕瑶一时有些怔忪,眼圈有些红,但是不显。 “既然爹娘想念阿嫣了,便让接了去便是。” 裴姨娘面色有点尴尬,小声道:“夫人,你别忘了,三姑娘还关在小佛堂呢。” 听到这话,沈奕瑶捏紧了手帕,之后不知想到什么的,说:“既然事有突然,便免了之后那天数。” 沈奕瑶态度很自然,也很正大光明,除了脸上露出些许心疼之意与如释重负,其他便再也没有什么了。 这话说的裴姨娘反而不好接腔了,她想了想,道:“三姑娘不愿出来。” “为甚?” “三姑娘说夫人既然说关她半月,时候未到,自是不能出来。” 沈奕瑶面色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喃喃道:“我的阿嫣还是听话的,她就是脾气有些霸道了,她也是知道自己错了……” 裴姨娘有些急,也知道那边拖不得,不禁问:“夫人,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奕瑶讶然看她一眼。 “三姑娘不出来,怎么去镇国公府?” 沈奕瑶沉吟半刻,道:“阿嫣有悔过之心自然是好的,那就和二嫂说,阿嫣过几日再去,到时候府里遣人把她送过去便是。” 裴姨娘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不禁急道:“可沈二夫人那里如何交代?让她知道三姑娘被关了,是不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太好的,小孩子做错了事就得罚,我们沈家历来就是如此教导晚辈的。” 说起这个,沈奕瑶露出怀念的笑容。 沈家历来家规森严,小时候两个哥哥做错了事都是被父亲这般罚的,也就她因为是女儿家,年纪也小了许多,才从来没有受过罚。而且在沈奕瑶来看,只是关着反省,不少吃不少喝的,能有什么。虽然罚了阿嫣,她也是挺心疼的,可做错了事就必须得罚。 “行了,我不跟你耽误,二嫂那边我去说。” 裴姨娘没料到会在沈奕瑶这里吃瘪,还是吃了个叫不出苦的哑巴亏,只能悻悻退下。 赵妈妈还在紫玉轩等着她,见她脸色不好过来,又问了问具体情况,只能转身又往小佛堂那处去。 沈二夫人样子做足了,便开口询问严嫣怎么还不过来。老夫人笑着说,已经派人去请了,让沈二夫人再等等。 谁知一等不来,二等不来,沈二夫人面色便有些不愉了。 “老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阿嫣还不到?” “这……”老夫人对旁边丫鬟命道:“去看看怎么回事,怎么三姑娘还没来?” 又坐了一会儿,赵妈妈回来了,附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老夫人的脸顿时宛若调色盘一般不断变色,过了好半响,才面朝沈二夫人。 她略有些为难的笑了笑,道:“让沈二夫人见笑了,出了点小岔子。前些时候,阿嫣和瑶儿闹了矛盾,瑶儿大怒之下便把阿嫣关了起来。老身本是说,做主把阿嫣放出来,让她随你去镇国公府,免得母女两个越闹越僵,谁知瑶儿脾气来了居然不许,你看这……” 沈二夫人眼神灼灼,笑容满脸。听到这话,她大惊道:“是吗?阿嫣到底犯了什么错,小妹居然这般动了真格。” 老夫人遮掩笑笑,“也没什么,就是母女两个闹了脾气。瑶儿本是说要关阿嫣半月的,这时候还没到,她说要等时候到了再放阿嫣出来,说亲家家里历来就是这么教育晚辈的,我这个当婆婆的也不好说什么。要不这样吧,老身再劝劝瑶儿,过两日便将阿嫣送到镇国公府去?” 沈二夫人常年与各府的贵妇们交际,自是清楚这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秉性。虽说沈奕瑶出嫁之后,便很少回娘家去,但沈二夫人还是了解这个小妹的秉性的,她历来疼爱阿嫣,怎么可能硬压着不放人。更何况沈家教育晚辈是规矩苛刻,但那顶多只是针对男性后辈而言,对女孩儿却是从不会如此的。外人不知晓,可不代表内里人也不知晓的。 所以这老婆子在睁眼说瞎话,并且说得道行十分高。话里的意思十分多,即把关阿嫣之事撇了开,完全推到了小妹身上,还拿沈家的规矩压人,寄望让她知道这些,不再多做纠缠,又把话说得极为光堂并带了送客之意。 换成一般人,自是顺水推舟离去了。 可沈二夫人是什么人? 那是连镇国公都赞道的儿媳妇,又领着公爹命而来,甚至还从中看出了许多猫腻,怎可让她们如愿? 更何况沈二夫人也不知傻子,她来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了,作为小姑的沈奕瑶一直未到,这又是一处猫腻。 沈奕瑶未到是有原因的,裴姨娘见事情不妙便吩咐了人去绊住她。说的又是那日被严嫣打入水中病得比较严重那几个下人之事,沈奕瑶必然一时走不脱,而严老夫人这里只要能将沈二夫人赶紧送走便好,也给她们一些缓手的空当。 可惜要让她们失望了—— 沈二夫人做出满脸心疼之意,急道:“小妹怎么如此糊涂!阿嫣才多大,又历来聪明伶俐,公婆疼爱的不得了,怎么就犟在这里了?这可让我回去如何和婆婆交代,说实话吧,婆婆定然会心疼得夜不能寐。不行不行,今日还是得把小阿嫣带回去,阿嫣被关在哪里?我去把人带走,小妹定然不会说什么!” 说完,沈二夫人便站了起身,一副让人带路的样子。 老夫人坐在那里,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夫人,麻烦找个下人帮忙带路可否?” 她能说不行吗? 刚才忙着跑来跑去的赵妈妈,只得上前带路,还得笑着,只是那笑僵硬极了。 …… 严嫣固执的坐在那里,也没人敢动她。 赵妈妈走后,过了一会儿回来,便领着人都离开了,那扇门再次被关上锁住。 严嫣心里有点急,难不成二舅母被祖母忽悠走了? 不会不会,二舅母那般精明,蕙娘又是大半夜送信回去,定然不会那么好打发。这么想想,严嫣心定了下来,稳稳的抱膝坐在那里。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打了开。 “小阿嫣!” 只听一声惊呼,沈二夫人便冲上前去将严嫣抱住。 沈二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她心底已经有了些底,若不是实在困苦,阿嫣那么倔强的性子,定然不会到要向外公求助的地步。可眼见了现实,她才知道真正情形是什么样的。 门一打开,到处都是飞扬的灰尘。小小的阿嫣抱膝坐在地上,头发衣裳都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往日眉眼飞扬肆意盎然的模样。 这一切刺疼了沈二夫人的眼和心,让她顿时怒不可遏起来。 沈家历来女孩儿少,镇国公膝下两子一女,这唯一的女儿便是沈奕瑶。长子沈栋膝下三子,没有女儿,次子沈鼎膝下两子,也没有女儿。 没生个女儿一直是沈二夫人心中的遗憾,可生老二的时候她损了身子,日后不易有孕,所以她几乎是将严嫣当自己女儿疼的,也难怪素来稳重自制的她会如此大怒了。 “你们威远侯府关个孩子,就是这么关的?这小屋里连个窗户都没有,还一连关了好几日!” 赵妈妈僵笑着解释:“二夫人,这是夫人下的命,您也知道,我们老夫人是不好说什么的!” “少跟我来这套,本夫人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下三滥的,瞅着主子不知内里,就上蒙下骗欺瞒主子,沈奕瑶本夫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她要是知道此处是这样,绝不会将自己女儿关进来!” 赵妈妈脸色有点僵硬,她当然听出这些下三滥是在骂谁,有指桑骂槐之嫌疑。她人老成精,瞅着这动静,估计事情不会小,自是要先将自己摘出来。 “这个,夫人也知道,奴婢是服侍老夫人的,其他的并不知晓。” 沈二夫人冷哼了一下,“那好,你去叫个知晓的过来,我倒要看看你们威远候府怎么说!” “二舅母……” 沈二夫人安抚的拍了拍怀里的严嫣,道:“阿嫣别怕,这事你不管,舅母给你讨个公道。” 说话间,沈二夫人带来的仆妇不知从哪儿搬了一张春凳过来,她抱着严嫣便坐在上面。 赵妈妈见此,‘换个地方说话’的话顿时咽回了嗓子里。行礼后,便急急退了。 ☆、第11章 ? 赵妈妈心中连连叫苦,今日她真是倒了大霉,来来回回被人使唤着。 她匆忙去了荣安堂,将事情禀上去,果不其然老夫人让她请二夫人过去,自己却是并不露面。赵妈妈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可主子不发话,当奴婢的哪能自己做主,她便又去请沈奕瑶。 不多时,沈奕瑶便到了。 “二嫂,怎么坐在这种地方,刚有些事被绊住了,二嫂勿怪。” “你也知道是这种地方,那你怎么就把阿嫣关了进来?” 沈奕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着沈二夫人嗔怒的脸与她怀里的严嫣。 “我……” 这里是小佛堂? 沈奕瑶是从来没有来过小佛堂的,只是耳闻威远侯府家惩罚自家犯了错的子嗣均是关在小佛堂里的。 她慌乱的看四周,发黑的墙面,墙角处支零破碎的蜘蛛网,因为有阳光照射进来,可以很清楚看到空气中弥漫的灰尘…… 顿时脸就白了,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嫂会大怒,为什么阿嫣自她进来就没有看她一眼。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阿嫣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关她,她不是你亲生的?关自己女儿,你关哪处不行?非要关这种埋汰人的地方!” 沈奕瑶红了眼,慌乱的看嫂子又看看女儿,抖着嘴唇,“我、我……” 见沈奕瑶这幅无措样子,沈二夫人满腔的怒火顿时熄了一半,她叹了一口气,“小妹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沈奕瑶是镇国公夫人的老来女,沈二夫人嫁进沈家的时候,沈奕瑶才九岁,也算是从小看大的,所以一看沈奕瑶这幅样子,沈二夫人便明了,她是真的不知道,无力心顿起。 “二嫂,我不知道是这样的……”她慌乱解释着,“阿嫣,你不要怪娘好不好?娘真不知道这里会是这样的……” “你不知道,那下面人是干什么吃的?她们没告诉你此处是这幅情形?”说着,沈二夫人眼神锐利的扫视跟沈奕瑶一起过来的芳草和芳翠两人。 她在镇国公府管家管了这么多年,下面人什么猫腻不清楚!有时候府里很多事情,主子们可能不知道,但下面人绝不可能不知道。主子不知道,不过是下面人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芳草两人扑通一声跪下,“夫人,奴婢确实不知此地会是如此啊……” “二嫂,她们两个常年在我身边侍候,定是不知道此处是这样的……” “她们不知道,那你在干什么?女儿被关了,你就不过来看看?” 沈奕瑶脸涨得通红,“陌儿这几日病了,我……” “还有阿嫣身旁的丫鬟婆子呢?就不过来看看自家姑娘过得怎样?” 沈二夫人不愧是沈二夫人,简单几句话便直指要害。一旁等待已久的梅香和梅雪,走出来跪在当场。 “舅夫人,奴婢们是有来过的,可这小佛堂外还有一道门,被人锁了,钥匙也被人拿走了。奴婢两个求助无门,夫人的锦瑟院进不去,也往里头递话说想过来看看姑娘如何了,可都被拦了下来。” 梅香说得很隐晦,一丝主子的错都没挑,可沈二夫人却是听出了端倪。只是这终究是小姑府上的事,她这个做嫂子说两句还成,管多了便会惹人厌烦,尤其又在人面上,不好不给小姑留脸。 她眼神复杂的看了似乎没听出话里意思还处于忐忑之种的沈奕瑶一眼,嗓音软了一些:“阿陌又病了?可是好了?” 见沈二夫人绕开话题,似乎不在追究,不光沈奕瑶松了一口气,一旁的丫鬟婆子们都松了一口气。 “陌儿前几日有些发热,刚才好点。” 沈二夫人皱起眉头,没说其他。这外甥身子骨历来不好,她也是知道的。正想提出去看看外甥,怀里的严嫣拉了一把她的衣裳。 “二舅母,阿陌是落水才发热的。” “落水?” 严嫣点了点头,道:“阿嫣被关起来也是因为弟弟落水之事,那日严弘把阿陌推到了水里,旁边的丫鬟婆子没一个伸手帮忙,都杵在一旁看着笑话。我去了之后看了生气,便把她们都踢进了水里……” “阿嫣……”沈奕瑶皱起了眉,打断严嫣的话:“娘都和你说了几次,弘儿不是故意推陌儿的,只是小孩子之间顽皮发生的意外,你怎么能如此说自己的兄弟呢……” 见沈奕瑶还为别人解释,一股气直冲严嫣胸口来,“我兄弟就阿陌一个,一个妾生的凭哪门子是我的兄弟?你愿意跟个妾当姐妹那是你的事,我是正儿八经嫡出的姑娘,我没有一个推我弟弟入水小妇生的兄弟!” 裴姨娘听说这边事后,赶忙赶了过来,生怕发生些她控制不了的事。谁知进门就听到严嫣说了这么一句,她反射性拿帕子捂脸哭了进来。 “三姑娘,你怎么能如此说呢?弘儿就算是庶出也是侯爷亲生的啊,还有你如此说夫人,你让夫人情何以堪?” 沈奕瑶又气又急,斥道:“阿嫣,你嘴巴怎么能如此毒,谁教你说话这么歹毒的?” “阿嫣哪里说错了?正儿八经威远侯的嫡出姑娘,镇国公府的孙小姐,能和妾生的相提并论?”沈二夫人口气中带着蔑视的味道。 她出身大家,又是嫡出,早年未出嫁时,在家中也是见过自己亲娘受那些小妾姨娘庶子庶女的闷气的,所以她极其讨厌这类人。这类人在她眼里,那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心思肮脏而又龌蹉,惯会使奸耍滑背后动手脚,没一个是好东西。 这就仿佛猫和老鼠是天敌一样,正妻和做妾的也是,每一个做正妻的都是不屑做妾这些狐媚子的。尤其裴姨娘一进来就借着哭诉实则挑唆,更是让沈二夫人厌恶得厉害,所以说话一点情面都没给留。 “二嫂……” 沈奕瑶看看一旁拿着帕子哭得泣不成声的裴姨娘,再看看肃着脸坐在那处的沈二夫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瞪了挑事的严嫣一眼。 严嫣心中一疼,忍不住手下紧了紧,沈二夫人看了一眼沈奕瑶,眉头皱得更紧。她一直知道小妹是个心思简单的,却没想到如今竟然糊涂成这个样子。不思己过,居然埋怨起女儿来。 “阿陌落水到底是如何?这么偌大的府里居然没人管?” 沈奕瑶嗫嚅道:“二嫂,都说了是小孩子顽皮发生的意外了,你别听阿嫣胡说……” 沈二夫人感觉到怀里严嫣又颤抖了一下的小身子,顿时生了不想再呆在此处念头。她把严嫣交给一旁的婆子手里,站了起来。 “我先回了,家里还等着呢。”她眉眼淡淡的说了一句,又叫来站在一旁的赵妈妈。她勾了勾唇,笑得有些冷,“本夫人先回了,老夫人那里就不去了。此事回去我会禀报公婆,我觉得你们威远侯府需要给我们镇国公府一个交代。” “二嫂……” 沈二夫人并没有理会沈奕瑶。 赵妈妈僵笑着道:“沈二夫人的意思是?” “阿陌可是府中的嫡子,未来的侯府世子,不明不白就落了水,还牵连我这可怜的外甥女被关?”沈二夫人冷哼了一声,道:“别当别人都是傻子,至少镇国公府的人不傻。” 说完,她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去了。 严嫣一路被婆子抱出威远侯府,上了沈二夫人的车。 沈二夫人见她神色低落,不禁安慰的摸了摸她的头。只是暂时对情况了解的并不详细,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未到镇国公府,严嫣便睡着了,估计也是强撑许久,此时知道自己安稳了,心放下来便感觉到了疲惫。 沈二夫人命人将严嫣送到她惯住的素馨阁,自己便往凝晖堂去了。 镇国公也在那处,沈二夫人行了礼,镇国公夫人急急问道:“我的小阿嫣呢?” 镇国公看出儿媳妇表情有异样,安抚的拍了拍老伴的手。 沈二夫人坐下后,便将去了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她看到的一些端倪与自己种种的猜测。 镇国公夫人听完,大惊失色,道:“这怎么可能?瑶儿不会那般糊涂的!” 沈二夫人神色复杂,劝道:“娘,你也别担心,也可能是儿媳想多了,毕竟事情还未查明。” 镇国公一直在一旁听着,此时他开口道:“瑶儿当年出嫁,陪房不少,找几个贴身侍候的过来问问便知。” 这般说完,他便吩咐了管家彭叔去找沈奕瑶当年的陪嫁过来问话,并特意交代了不要让沈奕瑶知道。 像这种事情,查清楚还好,未查清楚之前,被沈奕瑶知道自己爹干涉她的私事,心里定然不会舒坦。毕竟沈奕瑶是出嫁女,镇国公做事从来谨慎,这次自是不例外。 彭叔办事极为利索,没一会儿便来回禀镇国公了。 当然这也不光是他办事有效率,而是事情查的极为顺遂。本来彭叔还预备怎么让那些陪房家里人找借口把自家子女从威远侯府叫出来,并且不能打草惊蛇,谁知把人找来一问,发现那些在沈奕瑶身边服侍的如今竟都不在了。 沈奕瑶当初陪嫁极为多,先不说那十里红妆的嫁妆,光是陪房就有四五房人,有的在陪嫁庄子里管着事,有的则是在沈奕瑶身边服侍着。能近身侍候夫人的自然都是丫鬟婆子,当年镇国公夫人考虑的极为周全,像丫鬟之类的,年纪大些年纪小的均有,沈奕瑶的乳母也跟着陪嫁过去了,身契都交在沈奕瑶手中捏着。 如今,乳母钱氏据说是年迈早两年便返乡养老去了,而年纪大点的丫鬟均嫁了人,所嫁之人有沈奕瑶陪房里的适龄男子,其他一大部分则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并且所嫁都不错,据说婚后过得也还可以。 而那年纪小点的,有的犯了错被卖,有的不知安排到哪处去了,也就是说沈奕瑶身边如今服侍的,竟没一个是当年镇国公府所给陪嫁之人。 一时间,镇国公及其夫人还有沈二夫人都有些愣住了,心沉了下来。 这三个人没一个是傻子,根据现今这情况,再结合了此次的事情,似乎有什么他们不知晓的事早已不声不响在暗中发生。 “公爷,因为您交代不要惊动小姐那边,所以属下并没有往深处再探,您看——” 镇国公没有说话,沉着脸挥手让彭叔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借势是必须的,不借势她凭什么和自己妈自己祖母乃至自己爹对着干?毕竟她一没重生,二木特异功能,还是个本土女。她是故意把事情闹到沈二夫人面前的,得给自己找助攻啊。 面面觉得自己蛋疼的厉害,干毛写个这么复杂的女主,就来个被家里各种极品脑残的欺负 了,管她嫡女与否,管她妈背后有木有牛逼的娘家,反正夫家就是各种脑残极品,一点都不在乎自家的名声乃至儿子的前程,反正就是各种脑残,然后给女主加个金大腿各种开虐多爽! 可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啊,总觉得那样太不符合逻辑了。我是在给自己找虐,我懂…… 尤其见有亲说太憋屈了,其实面面也挺憋屈的,我干毛把自己弄得如此蛋疼啊,这几天一直纠结蛋疼中,觉得自己吃力不讨好…… 不过,该写下去,还是得继续写下去的。我会尽量开始爽起来(其实镇国公开始插手了,女主就不会吃亏了),然后让它尽量不那么脑残。 ⊙﹏⊙汗,以上是语无伦次,说到最后,面面也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大家可以忽视。么么 ☆、第12章 ? 堂中安静的吓人,一旁服侍的丫鬟们都缩着脖子没敢说话。这时,门外有丫鬟禀报嫣姑娘醒了。 镇国公夫人问了两句,姑娘精神可好,可有用过膳,那丫鬟一一答道后,镇国公才开口道,请嫣姑娘来凝晖堂一趟。 丫鬟过来禀报外公叫她去凝晖堂时候,严嫣正在吃东西。 镇国公府的下人规矩极好,又知道这嫣姑娘从来得公爷及老夫人宠爱,自是服侍细心。 这边严嫣刚睁开眼,便有丫鬟小心问道是否要起,并道热水吃食都已备齐了。严嫣小时候来镇国公府的次数并不少,甚至长住也有过,所以也没把这里当别处,便让丫鬟们服侍她沐浴更衣然后又吃了些东西。 刚吃了半饱,便有丫鬟来禀,严嫣也没有耽误,便让人服侍着净手漱口,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裙,往凝晖堂去。 严嫣洗了澡换了衣裳浑身清爽,此时走在镇国公府甬道上,才感觉到自己真正脱离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威远侯府,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外公为什么叫她过去,严嫣心里有数。当时在威远侯府虽是事情完全没敞露出来,但仅凭二舅母的精明以及疼爱她娘及她的外公和外祖母,他们定然会查个清楚的,而此时应该是要问她具体详情。 严嫣决定照实了说,从她六七岁开始,她娘带她回镇国公府的次数就渐渐少了,尤其最近几年,她爹去了边关,仅仅就是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一次。 要说这其间没有小人作祟严嫣是绝对不信的,为什么不愿让她娘回娘家,还不是怕被镇国公府的人知道了端倪,不好拿捏她娘。 当然严嫣也感觉到这其间有她爹严霆的影子,每次想到这些,严嫣就心颤不已,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她明明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敢去闹大的原因。真的闹大了,她的对立面就是这世上她最亲的人。 而这最亲的人里面,会不会有她的娘,她不敢去想…… 思索之间,严嫣到了凝晖堂。 镇国公夫人身边的许妈妈和几个大丫鬟早就在门口侯着了,一看到严嫣到来,就围了上来,亲切的唤着嫣姑娘,又是请安又是道嫣姑娘如今长这么大了。 说严嫣长大了的是许妈妈,她是严嫣外祖母身边的老人,严嫣小时候也是经常抱她的。 听到外面的动静,镇国公夫人便在里头说道,“阿嫣进来,快让外祖母好好瞧瞧你。” 严嫣听到这声呼喊,便如乳燕归巢似的奔入正堂,直奔堂中上首处罗汉床上坐着的镇国公夫人去了。 镇国公夫人周氏一头花白的头发整齐的在脑袋后挽了一个独髻,插着金镶祖母绿如意簪,穿了件秋香色凤眼团花褙子,容长脸,眉目和善,满目慈祥又带着心疼的看着她。 “外祖母……” “我的小阿嫣,你受苦了……” 祖孙俩抱着亲热了会儿,严嫣才抹抹脸上的眼泪退出镇国公夫人的怀抱,向镇国公及沈二夫人各行了一个福礼。 “外公,二舅母。” 镇国公夫人将严嫣拉着坐在自己身旁,几人说了家常话,才步入正题。 这是严嫣第一次将心里埋藏的所有事情说出来,她知道在场这几个都是真心疼爱她的,所以也没有羞耻或者其他什么的。 不得不说,裴姨娘以及严老夫人的手段极其好。 像严老夫人,她表面上对沈奕瑶乃至严嫣严陌都是极其疼爱的,手边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她们仨个,自己哪怕吃到一样菜式,觉得口味好的,还要让厨房里多做几份给三人送来,更不用说平日里家中用度,沈奕瑶及严嫣严陌三个均是最上等的,超出旁人许多。 哪怕是每日去荣安堂请安,沈奕瑶也是坐在离严老夫人最近的地方,而严老夫人的罗汉床上必然坐的是严嫣和严陌。只有严陌不在,才会轮得到严弘。她给了三个不管是从享用上还是脸面上的最高待遇,面子功夫做得极好。 而裴姨娘,不管在人面,还是在沈奕瑶乃至严嫣严陌面上,对她们都是极其恭敬的,有礼有节,不让人挑。之后掌了中馈,也是事事遵循沈奕瑶的意见,还是沈奕瑶嫌如此麻烦,她才不继续这般。 如果事情就这么继续发展下去,也不会生出一些事情了。就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世界上没人是傻子,主子的一些态度日积月累总会露出些端倪,而下人们个个都是在主子们手里谋生路的,自是比谁都精。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不愧是至理名言,做戏做久了,或者哄人哄久了,不是生出不耐就是会得意忘形,裴姨娘与严老夫人虽不是也不远矣。 所以慢慢懂事的严嫣便看出了端倪,也许是从裴姨娘将沈奕瑶及严陌身边自己人一个个换走开始的,也许是从其他处……一件事两件事是小,可什么东西都是禁不起日积月累的,渐渐的,严嫣便开始防范两人。 只可惜她年纪小,又势单力薄,再加上裴姨娘及她安插在沈奕瑶身边的几个丫鬟从中不着痕迹的挑唆。严嫣的每一次反弹便被压了下去,及至沈奕瑶渐渐竟觉得自己女儿实在是太不听话了,并且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管她管得越发严。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真刀真枪的干,而是不着声息的慢慢侵蚀着人的意志乃至想法,以至于改变人行为处事。 严嫣说着说着,便不自觉哭了起来,及至最后甚至泣不成声。 “……阿嫣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想法太卑劣了,把人想坏了,可我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她们都是好意……” 镇国公夫人把她抱着怀里,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老妇人也是哭得泣不成声嘴里不停说着作孽哦。 严嫣还小,她并不是太懂自己的这段心路历程,可在旁听者听来,却能明白这其间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才能这小小的一个才十岁的少女有如此想法。要知道她猜测的不光是自己的亲祖母,还有自己的亲爹啊…… 要说这里头没有严霆的作用,是任谁都不信的。 镇国公脸色黑得吓人,这个领军几十载直至年纪大了才官拜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生起气来是非常吓人的。 “我当年就说了,严霆这人不是良配,你是怎么说的?是谁劝着我答应这门婚事的?”镇国公把案几拍得梆梆直响。 镇国公夫人抹了一把老泪,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怎么知道会是如此,瑶儿犟着要嫁他,哭了那么多日,我这个当娘的看着实在心疼不过。你当年不也是如此吗?咱们就这一个女儿,还不是想她好,想她顺心如意,谁知道会是这样!” 说起这个就要扯到当年的一段‘公案’。 一起先,镇国公并不是太满意严霆这个女婿。 第一,严霆的家世背景实在配不上沈奕瑶。第二,当年严霆娶到沈奕瑶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让镇国公心里极为不舒服。 当年,沈奕瑶待字闺中,京中众多人家纷纷上门求娶,镇国公一直没松口答应,就是想给自己女儿挑一个良配。 谁知在一次别人府上举办的赏花宴上,沈奕瑶不知怎么竟结识了严霆。并且一见倾心,回家便说要嫁给严霆。沈家这一辈就沈奕瑶一个女儿,千娇百宠养大的,把她养了个单纯的性子。镇国公见女儿如此不知羞,一个大姑娘居然自己说要嫁给一个男子,当场就发怒训斥于她。不过毕竟是自己宠爱的女儿,镇国公也没有将她如何。 之后镇国公派人查了,才知道女儿居然和严霆私下里已经相会过几次。两人虽是什么都没有干,但毕竟有损女儿闺誉。 一边女儿哭着要嫁,另一边镇国公也将严霆私下里带到跟前问过话。 严霆说实在情难自禁喜爱沈姑娘,才会私下相会的,并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做过任何有损沈姑娘清誉之事的,还说早就让家里上门求娶沈奕瑶了。 威远侯府确实上门求娶过沈奕瑶,只是镇国公并没有同意,此时见这个一表人才诚心诚意的后辈,镇国公心绪有点微妙。 为了嫁给严霆,沈奕瑶一改温柔性子闹得很厉害,成日以泪洗面不说,还闹过绝食。最终,还是没磨过沈奕瑶的坚决,镇国公同意了这么亲事,这也是当年轰动京城的一件事情。 谁都没想到镇国公家的掌上明珠,居然会嫁给一个门庭败落的威远侯府家的儿子,哪怕这人是威远侯府的世子,众人也没想到,因为实在太不般配了。 就因为这件事,沈奕瑶虽是嫁了严霆,镇国公也几年没给过严霆好脸色。 直到严嫣出生后,沈奕瑶隔三差五便抱着外孙女上门,镇国公见沈奕瑶过得确实不错,又生了一个可爱伶俐的外孙女,再加上镇国公夫人从中劝和,才给了几分严霆好脸色。 沈奕瑶婚后确实过得很好,一嫁过去便管了家,公婆疼爱,夫君宠爱。女人过得好不好,是可以从外表与言谈举止看出来的,镇国公对严霆此人的龃龉才慢慢淡去。 虽是严霆新婚一年便纳了个什么妾,但那之前严霆便上镇国公府诚恳报备过,这是为了给病重老父冲喜,再加上女儿也在一旁说项,镇国公府的人也没有放在心上。 豪门勋贵里,哪家没有个妾室姨娘什么的,严霆态度端正,镇国公府的人倒也没多想。 可谁能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事情居然会发生到现今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ps:严霆是个心机婊,没猜错。凤凰男和心机婊的综合体,不过比现代的凤凰男,人要高端多了。 o(n_n)o哈!最讨厌男人的一种卑劣想法,觉得女人嫁给他了,生了娃儿了,就觉得这女人一定飞不了了。本来是平等的,无端就生出一种高了一头的居高临下。 面面不是自我感叹,只是感叹身边发生的一些真实例子。从古至今,这种男人不在少数,甚至很多,唾弃他们。严霆当然也有这种想法,只是比较隐晦而已。坐看他怎么作死…… 女主父母这条线其实面面也不愿意写,不过和马上出来的男女主感情线有关。小胖子还一两章就出来啦,o(n_n)o哈哈~ 阿嫣:死胖子,你怎么还不出来,没看老娘被欺负的厉害! 骆小胖:嫣嫣不怕不怕,看我带你升级装逼斗渣渣。 ☆、第13章 ? 细思半刻,在场人除了幼小严嫣都顿觉恐怖。 人都是经不起猜想的,把所有事情联合起来思索,居然得出了一个让几人都无法接受的猜测。 也许,严霆一开始便是冲着镇国公府家女儿来的,并不是真心实意,所以才会有之后这种种面甜心苦之事。 想到这里后,镇国公有些不堪打击,一瞬间面容便苍老了许多,而镇国公夫人也是哭得极其伤心。 严嫣早就预料到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外公和外祖母定然会伤心难过,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如此这般。不禁哭着道:“都是阿嫣不好,阿嫣不该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也许阿嫣是想岔了……” 沈二夫人将严嫣揽了过来,慢慢轻抚着她的背,“阿嫣,不怪你,你并没有错……”她的表情也十分复杂。 当年史妍丹嫁入沈家之时,沈奕瑶才不到十岁,小姑子也算是她打小看大的,所以对当年之事,也是心知肚明,自然明白公婆在伤心什么。 她勉强的笑了笑,劝道:“也许、也许小姑爷并不知此事,毕竟那裴姨娘乃是严老夫人的侄女,有些偏着也是理所应当。” “老二媳妇,你不用给他托词。我说这几年怎么瑶儿回娘家甚少,也不见带阿嫣回来了,原来都是有原因的!之前严霆未谋到好差事,日日怂着瑶儿回娘家来套近乎,严霆这一去边关,瑶儿便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一趟。每次让人上门去请,总是有借口。” 严霆目前的差事是镇国公亲自办的,威远侯府此乃最后一代。想要延续门楣,必然得有战功。而沈家长子沈栋一直镇守边关,镇国公便将严霆安排到长子手下,也是为了让女婿易得功劳,此时想来竟然让镇国公即好笑又难堪。 他越想越怒,不禁怒击一侧案几。只听得那案几哗啦一声响,便碎裂开来。 “好算计,好算计。老夫终日打雁今日倒被个雏鸟啄瞎了眼,严霆,你很好……” 镇国公戎马一生,武艺高强,如今年逾六十的人,仍不改威猛。尤其他满脸花白的络腮胡子,此时须发皆张,极为骇人。 严嫣本就精神恍惚,被这巨响吓得一颤,不自觉往沈二夫人怀里缩去。 镇国公看了严嫣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疼惜,道:“阿嫣不怕,外公不是气你。” “外公……”严嫣脸色有些迷茫,又有一丝怯意,“阿嫣是不是错了……” 镇国公不禁心中大疼,即恨严霆大胆,又恨女儿糊涂,道:“阿嫣没有错,错得是旁人……”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名少年,十岁左右的模样,生得虎头虎脑的,来人正是沈二夫人的幼子沈祁。 “听说小阿嫣来了……呃,祖父也在啊……” 沈祁从小顽皮,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自己的祖父。他本是听下人说嫣姑娘来了,便来寻妹妹玩儿,哪晓得祖父居然也在。 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好再走。沈祁挨着给人行了礼后,便跑到严嫣身边,拉着她手道:“小阿嫣,哥哥来找你玩。你鞭子练得如何了,咱们去耍耍?” 沈祁其实大不了严嫣多少,也就大个月份,可从小他喜欢充大,便总是小阿嫣小阿嫣的叫着,说得严嫣好像很小似的,其实他也就是个小屁孩儿。 沈二夫人笑着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看公婆,道:“也好,阿嫣你和祁儿去玩,刚好你和祁儿也许久没见了。” “可……” 沈二夫人抚摸了下严嫣的发,道:“你还小,这些事长辈们会操心的。” 严嫣只能点点头,而沈祁也是个顽皮性子,拉着严嫣的手就往外撒腿跑去。 严嫣和沈祁两个从小感情就好,两人年纪相仿,镇国公府又没有其他同龄小童,前几年严嫣回镇国公府频繁的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严嫣从小性格开朗,不像其他小女孩动不动就哭,沈祁特别喜欢这个不爱哭的妹妹。 而严嫣之所以会习武,还与沈祁有些关系。镇国公府尚武,沈祁从小耳濡目染说自己以后要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人,那时候沈祁才五岁多,刚开始习武,每日被他爹拎起来蹲马步总会叫苦连天,扭头冲妹妹吹牛却是一个赛俩。严嫣嘲笑于他,于是两人便争起来了,然后一时之争便成了成了互相较劲儿。 对于小阿嫣当年要习武,沈奕瑶是不愿意的,在她的想法中女孩子就应该温雅贤淑,但架不住镇国公愿意啊。前面说了镇国公府女儿稀少,镇国公一辈子便只有沈奕瑶一个女儿。可沈奕瑶从小文静,再加上镇国公夫人宠着,所以这个女儿养得与镇国公府尚武的风格大不一样,温柔贤淑的简直不像镇国公府出来的。 而严嫣从小活泼开朗,性子好强,并有镇国公府一脉相承的霸道性子,本就得镇国公疼爱,此时又要习武,更是让镇国公喜出望外。 不过毕竟只是五岁的小童,哪里有定性,镇国公便有意试了严嫣几日。谁知严嫣小是小,毅力倒是好,让扎马步就扎马步,让扎多久咬着牙也要坚持。 因为严嫣是女孩子,身体所限,镇国公便为她选了鞭子作为兵器,而蕙娘也是那时候被镇国公送给严嫣的,以便她在定远侯府时也能武艺不落下。 两人去了镇国公府的演武场,沈祁经常在此习武,轻车熟路抽了根长矛,似模似样耍了两招。 严嫣一见此,就想到当年她和沈祁两个刚习武那时,两人小儿心气互相比着扎马步的时光了。 她莞尔一笑,从一旁武器架子上抽了一根黑色的蛇形鞭。看到这鞭子她心下有些感触,虽是她近两年回镇国公府甚少,也很久没和沈祁比试武艺了,可他似乎一直没忘了她,武器架上是不放鞭这类软兵器的,却是一直记得给她备上一根。 严嫣拿起那鞭子试了试手感,便在场中使了一套八卦游龙鞭法,虽是人小身量不够,但也耍得密不透风,让沈祁目不暇接。 他拍掌赞道:“没想到小阿嫣如今这鞭子使得越来越好了,看来平时并不忘练习。” “难道祁哥哥不是?” 两人相视而笑,长时间未见的陌生感顿时消弭。 “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家里了?我娘说你长大了,女孩子哪能如同男孩一般。”沈祁边说边将手中长矛丢回架子上。 严嫣怔了一瞬,而后笑道:“要学的规矩多,不过我鞭子可是没有拉下的。” “也是,长大了哪能像小时候那般无拘无束!最近我爹想着要送我去青山学院念书,说武不落下,文也的得学。”说着,沈祁露出一个苦瓜脸。 “二舅也是为了你好,总不能当个目不识丁的武夫。” “可是一旦去那书院,哪能日日跑着耍。对了,我新得了一把牛角弓,我带你看怎样?”说着,沈祁露出一个兴奋的目光。 换着平时严嫣自是颇有兴趣,此时却是有些犹豫,神情低落,“还是不了,我没心情。”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哥哥给你报仇去。” “没、没什么,我在想,可能等会我娘要来了……” 正说着,一个丫鬟来报姑奶奶回府了,让严嫣去凝晖堂。 听闻自己娘来了,严嫣竟生出了一股不想见的冲动,可又怎么可能不去见呢,严嫣只能磨磨蹭蹭和沈祁往凝晖堂走去。 话说沈二夫人大怒带着严嫣离去,留下魂不守舍的沈奕瑶与神色大变的裴姨娘。 裴姨娘见沈奕瑶神情低落不知在想什么,便匆匆告退去了荣安堂。严老夫人听完事情经过,埋怨了侄女几句,又骂了严嫣这个小祸害几句,最终该想法子的还是得想法子。 两人商量了几句,裴姨娘便退到内室去了,严老夫人命身边人去传沈奕瑶过来。 沈奕瑶来的时候,赵妈妈也在,严老夫人面带怒色。 严老夫人先声夺人,怒斥了几句镇国公府太不给威远侯府面子了,一个沈二夫人居然让威远侯府给她一个交代,又作天作地哭了一通严霆,道儿子不在是个人都来欺负家里,还说嫣丫头胳膊肘往外拐,居然拉着亲家过来为难与她们,最后强忍委屈说,为了不有损和亲家的情义,她已经下命将有关的下人都处置了,并把严弘关去了小佛堂,让沈奕瑶回娘家一趟负责调合。 沈奕瑶在一旁听得很是惶惶不安,自家的门第高让夫君严霆一直心里不舒服,她是知晓的,又因父亲和哥哥从来行事霸道,也给了夫君受过不少气。为此,她甚少回娘家去,就怕惹了夫君不开心。 如今婆婆种种控诉让她心中很是愧疚,再加上二嫂大怒而去,更让沈奕瑶惶恐不安。 听了婆婆的话,她便命人套车慌忙往镇国公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严嫣猜的很对啊,沈奕瑶确实来了。 严老太婆拿捏沈奕瑶是一拿一个准,但拿捏别人,嘿嘿……估计没想到孙女会在背后捅刀子。其实不要瞧不起小孩子,现在几岁的小孩子都精怪的不得了,更不要说十岁这种不大不小的了。别人其实啥都懂,只是大人们习惯性居高临下,认为别人什么都不懂。 ☆、第14章 ? 严嫣到凝晖堂的时候,沈奕瑶正坐着和镇国公及镇国公夫人、沈二夫人叙话。沈奕瑶面色带了点埋怨,其他三个面色都不太好,尤其镇国公似乎强忍着怒气。 见严嫣进来了,沈奕瑶看了她一眼,对镇国公夫人撒娇道:“娘,我都与你说了,阿嫣不懂事,小孩子胡乱说的,你不要听她的。” “不听阿嫣的,听你的?听你的阿陌落水不管,还听人挑唆把阿嫣关了起来!”镇国公忍不住呵斥道。 “爹——”这声爹开头是惯有的撒娇口气,到末端见镇国公脸色黑得吓人,呐呐停住了。 “瑶儿,你都多大了?!已经为人母,爹一直以为你是心性良善,为人单纯,如今才知道你原来是如此的糊涂!瞧瞧你刚才回来说的那些话,埋怨阿嫣不该被关了给家里捎信,埋怨你二嫂不该在威远侯府给你婆家没脸,你把所有人都埋怨了,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问题!?” “爹……” “身为大妇,你不思管家,将中馈交给一个姨娘。身为一个母亲,你无视子女的安危,视儿子落水为无物,女儿要查弟弟落水之事,你居然听人挑唆把女儿关了起来。你是非不分,忠奸不明,糊涂透顶,你枉为我沈茂山的女儿!” 沈奕瑶长这么大,一直千娇百宠,爹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而此时镇国公满脸失望及恨铁不成钢,着实刺疼了沈奕瑶的心。 “也怪我,我当年真不该将你嫁给那严霆……” “爹!”沈奕瑶尖叫出声,“跟夫君无关,女儿很好,夫君对我很好,家里也待我很好,为什么你要如此说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对夫君不满……是阿嫣对不对,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沈奕瑶回转过头,一把将严嫣拉住,“你对外公说了什么?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听话,你小小年纪挑弄是非,你非要看娘和外公吵起来你才舒坦?” 最后这句话,沈奕瑶是用吼得口气说出来的。 沈奕瑶一直自喻大家闺秀,性格温柔贤淑,别说吼了,吵架都不会。而她第一次歇斯底里的大吼,却是贡献给了自己的女儿。 严嫣面色僵硬的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沈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去看他娘还有祖母。 镇国公夫人早就哭得泣不成声,嘴里不停的喃喃孽障啊。 沈二夫人站起身,将严嫣护在了身后,痛心疾首道:“小妹,你别怪嫂子说你,这关阿嫣什么事,你确实是个糊涂的。” 见到了此时二嫂还袒护严嫣,沈奕瑶想着婆婆的控诉更是愤怒,口不择言道:“你也别说我,你刚才在我家里耍威风,别忘了那是威远侯府,不是镇国公府,轮不到你来!” 沈二夫人被这话气得面色泛白,连连道:“好,好,是我多管闲事,从今以后你的事我这个做嫂子的再也不管了,你那家我再也不登门。” 语毕,沈二夫人便拉着严嫣要离去,却被沈奕瑶拽住严嫣不丢的动作停下。此时的沈奕瑶已经歇斯底里了,宛如一个泼妇般瞪沈二夫人。 “这是我女儿,你带她去哪儿……” 剩下的话,被一凌空飞来之物而止住。沈奕瑶一骇,转首是落在地上轰然而碎的茶盏,再转首是亲爹黑如炭的脸。 “爹……” “沈奕瑶你很好,你非常好。你出嫁了,家里管不住你了……”镇国公喃喃几句,声音突然轰然大作,“你给我滚!同样的这是镇国公府,轮不到你这个威远侯府的人到这里耍威做福!” 沈奕瑶面色顿时白了,浑身止不住发颤,愣了半响,才捂着脸转身往外跑。 “作孽啊……”镇国公夫人伸手哭着喊道:“快拦住大姑娘……” 又是一声轰然作响,镇国公手边的另一个高几也碎了。 “谁都不准拦她,让她滚!” 此言一出,门外的丫鬟婆子们都不敢动了,沈奕瑶的身影消失远去。 严嫣二舅沈鼎收到信回来,一进家门看到便是这幅景象。 他年纪四十左右,高硕壮实,一脸与镇国公如同一撤的络腮胡子。“这是怎么了?”看沈祁缩在一旁,不禁道:“是不是你小子又惹祖父生气了?小兔崽子欠揍是不?” 沈祁吓得直摆手,“不是我……” 镇国公长长出了一口气,才缓过劲儿来。看到一旁垂头站在那里的外孙女,招手道:“阿嫣,到外公这里来。” 严嫣走了过去,明明脸色苍白,还要强装一抹笑,“外公,对不起。如果不是阿嫣说了这些,您也不会生这么大气,外祖母也不会伤心难过。” “你别理你娘,她糊涂了,这事跟你没关系,阿嫣做的很好,咱们沈家的人从来不吃哑巴亏。想让我们沈家吃哑巴亏的人——” 剩下的话,镇国公并没有说完,他对严嫣道:“你娘说的话你不要放心上,她是被我和你外祖母宠坏了,你就在家里好好住着,有外公给你撑腰什么都不要怕。。” 语毕,他又道:“老二媳妇,你带两个孩子下去。” 严嫣点点头,将哽咽压回嗓子里。 其实这次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严嫣的预料,她只是想借着外公外祖母和二舅母劝解一下她娘,能让她清明点,没想到居然会闹成这副样子。不过她并不后悔这么做,她本就性子刚烈倔强,决定的事自然不会更改,她只是觉得让外公外祖母伤心难过有些愧疚罢了。 “是,爹。” 沈二夫人带着严嫣和沈祁下去去了,出了凝晖堂大门,沈祁小声的问了一句,“小阿嫣,你没事吧?” 严嫣强笑了下,“我没事。” 沈二夫人看严嫣的表情,似乎并不太伤心那会沈奕瑶那般对她的训斥。 一个孩子,为什么会不伤心,还不是经历的次数多了,麻木了。不禁心疼的揽着她道:“阿嫣,你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些回家和外公舅舅们说?是不是这次出了陌儿的事,你还是要闷在心里。” 严嫣苦笑了一下,“二舅母,这种事情怎么说?” 是啊,怎么说? 沈二夫人有些怔忪,说到底是家事,再说白点,那些人手段太好,面上做的挑不出,其他什么都推着沈奕瑶在前面。可沈奕瑶…… 这真是有苦没处说啊! 她叹了一口气,摸摸了严嫣的小脸。 “只是苦了你。” *** 一整晚凝晖堂的气氛都是凝滞的,沈鼎两口子直到亥时才离开。 当着小辈都说得好,长辈们会解决。可家事历来就是世间最不好解决的事,尤其那还是别人家,女儿是严沈氏。妇人从来嫁人之后,便成了别人家的人,娘家又怎么好过多插手。 当然在镇国公心目中女儿就是自己的女儿,先是自己的女儿才让人妇。如若此事发现的早还好说,大不了将女儿领回来和离便是。可如今外孙都有两个了,就算他们不介意养女儿小妹一辈子,那沈奕瑶愿意吗? 用想都知道不可能,下午那会儿沈奕瑶的表现还历历在目。 所以除了镇国公夫人多抹两下眼泪,镇国公气得一晚上没吃饭,别无他用。沈鼎和媳妇两个好不容易将公婆劝下休息,迈出凝晖堂大门。 他们到现在还没有用的晚膳,可如今谁有心情? “你说小妹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往还只觉得小妹是性子单纯良善,如今、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 沈鼎回来后,也将事情了解了个差不离,这话他压了一晚上没说,就怕惹得爹又发怒娘又伤心。他比沈奕瑶大了十一岁,小妹生下来可是整个家里的掌中宝。从小到大哪儿都没错,未出阁在家里挺好的,怎么就嫁人后就成了这副样子。别说爹娘难以平静,他也是。 “这妇人啊,嫁了人之后,人生才算开始,以前都不算。” 沈二夫人为人妇近二十载,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她是嫁的好,婆家人口简单,门庭也高,夫君为人上进,夫唱妇随,锦瑟和谐,可她也知道不是每个妇人都能有这么如意的日子的。 嫁错了人,那可就是一辈子。 当然说小妹如今日子过得不好也不是,只是怎么说呢——好吧,这个并不好说! 你能说别人过得不好吗?人家在婆家也是婆婆疼爱,夫君宠爱,子女双全。可把上面蒙的那层薄纱撕开,去看最深层处,才能明白事实真相究竟是如何。 突然,沈二夫人竟觉得有些冷,她不由自主的环了下自己,觉得并没有好点,又去抱着夫君胳膊。由己度人,如若是她碰到这种数十年夫妻恩爱其实都是假象,又该如何?真不敢去想啊! “怎么了?”沈二夫人人前从来庄重,私底下两口子感情再好,人面上也会讲究,这还是第一次在外头被夫人主动这么亲密的,沈鼎不禁有些侧目。 “有些冷。” 沈鼎一愣,如今可是炎夏,又想了一下,才明白媳妇的意思。 他虎目一瞪,道:“那严霆,我不会放过他的!” 沈二夫人只是听,并没有入心。怎么不放过?要是有那么容易就好了,公婆也不会那般为难。说白了,还是投鼠忌器,打了老鼠不要紧,就怕打碎了一旁的玉瓶。 到底终究是自己女儿,千娇百宠了这么多年,说不疼爱是假的。哪怕公公再怎么生气,女儿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如果不疼爱,也不会发那么大火了。 “也不知道爹会如何解决?” 沈鼎拍拍她的手,“你别操心此事,爹比我们有主意。你这两日对阿嫣多上些心,这么一闹,我怕孩子心里不好受。” 沈二夫人点点头。? ☆、第15章 ? 皇宫御花园里,树影幢幢。 本是天黑,但因天上有月,所以大体还是看得清周遭情形的。 骆怀远一边揉着屁股,一边一瘸一拐的往回走着。这条回闲云殿的路,他走过太多次,闭着眼都能回。 一路摸回闲云殿,宫门只留了一道细小的缝隙。他吃力的用一只手推开门,人还未挤进去,一个尖细却又隐含着喜悦的声音进入耳里。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马嫔娘娘来人问了好几次了,奴才都推说你睡着了还未醒呢,马嫔娘娘说让你醒了后去见她。” “知道了,你先让我进去再说。” 小安子侧开身让骆怀远进去,走至亮光处,小安子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快冲出嘴时,让他又吞了回去,紧接着用压得低低的声音问道:“四皇子,你脸怎么是青的啊?” “呃……” 骆怀远摸摸脸,触之生疼才知道小安子没有骗他。 怪不得他觉得浑身痛呢,原来脸也青了,他还以为就是屁股那处疼呢。 “这可如何是好,让马嫔娘娘看到殿下你脸受伤,定是又会哭的……” 听不得这小安子絮絮叨叨,骆怀远把他推了开,“行了行了,我今晚不去见母妃了,芍儿要是来了,你就说我还没睡醒。” “也只能这样了……”小安子哭丧着脸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闲云殿。一入内,小安子就把殿门给关了。 “天哪,四皇子你身上怎么脏成这样!” “我说小安子,你能不能不这么大惊小怪,去给我弄点水来洗洗。” 小安子嘴里絮叨着什么走了,骆怀远进了内殿。殿中有一面半人高的铜镜,他凑了过去。 铜镜是铜黄色的,但因是皇家之物,也是磨得光鉴照人,照得极为清楚。镜中有一个小胖子,圆圆胖胖的脸青了好几块儿,正龇牙咧嘴的瞅着镜子看。 骆怀远愣住了。 他醒来时一个人蜷在御花园的一角处,那方小天地是他穿过来后,幼年时最喜欢呆的地方,所以即使是许多年未再来过,却是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身处所在。 仰头是圆盘似的月,周遭是安静无声的黑夜。 恍惚间,竟让骆怀远以为之前那种种全是黄粱一梦,而他,也只是贪玩在这处睡着了,如今醒来。 然后他便跌跌撞撞往回走了,一路上大脑都是混沌的。 此时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却有一种被雷劈了似的清明。 真的只是做梦吗? 可为什么那梦却是如此清楚,她嘴角淌血闭目而去的脸还在眼前,他撕心裂肺的心疼、几欲想把天捅个窟窿的愤怒、无处发泄的悲愤、心有不甘的怨怼,仍让自己的心、手乃至全身战栗似的抖着。 真的是梦吗? 骆怀远,你果断是太喜欢做梦了,所以才会以为处处是梦! 没有梦,从来不是梦,要不然你的心,为什么会如此的痛!? 小安子端了一盆水进来。 他年纪十三、四岁大小,长得眉目清秀,瘦瘦弱弱的。七八岁的时候便分来骆怀远身边侍候,如今也有几个年头了,为人忠心耿耿,就是嘴巴啰嗦了些。 “殿下快来洗洗吧,小厨房那里火早就熄了,所以奴才就打了一盆冷水过来。” 骆怀远没说话,先将自己身上衣衫脱了,然后走过去让小安子打湿了棉帕给他擦身。 小安子嘴里絮絮叨叨给他擦着,擦一会儿,眼圈就红了,带着哭腔。 “殿下,是不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又打你了?要不然你身上也不会这么多青紫……” 骆怀远愣了一瞬,敷衍道:“不记得了。” 也是,四皇子记性向来不好,可真到了才被人打后面就记不住的地步吗?小安子年纪不大,想不到深处,只是眼带怜悯的看着自己可怜的主子。 洗罢,骆怀远便爬上榻躺着了。 小安子想守夜他也没让,让他自个儿去歇下。他这会儿心乱的很,想一个人独处。 内殿里暗了下来,骆怀远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上辈子临死之前那种悲愤交加仍还在他心间环绕,让他明明人静下来了,内里却是无法平静。 他居然重生了?回到穿过来后十二岁那年! 这一会儿的时间,骆怀远已经忆起这是哪次了。 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父皇嫌弃他痴胖,命人控制他食量给他减重。本是酌量控制的,却被那些下作的人利用了克扣他的膳食,他饥饿难忍,老五骆璟给了他一盘桂花糕,他端着准备拿去与娘一起享用,却路遇二皇子骆晋三皇子骆齐,他们将桂花糕打翻不算,还让他跪在地上捡。 那时候,他在大熙生活了十二年,从小便被胆小的娘教导要不惹人眼,要平庸,要胆小呆傻,最好让人望之生厌。那时候他懂,如若不这样,很可能就会像母妃所说那样夭折。 这个皇宫太可怕,在后宫里称霸已久的那两个女人太可怕。骆怀远穿过来一起先是不忿的,却是架不住后宫不断有女人怀孕小产,产下子嗣夭折,各种阴私手段层出不穷…… 这个世界太疯狂,而他弱得别人一根指头就能把他碾死! 所以他装疯卖傻,他演了装了十二年,装已经刻入他骨子里,可毕竟还是有心气的,被那俩小儿踩在脚下这样□□,他一时激愤难忍,抓了地上的桂花糕仍到骆齐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顿暴打。 他没有还手,桂花糕扔出去后,他便清醒了。他抱着头挨了一顿,之后去了自己的那处小天地里坐着发呆。再之后他不小心睡着了,等到天黑后才回来。 居然回来了? 骆怀远不会认为这是小说中屌丝逆袭那般,男主重生是回来拳打仇人脚踩天下的。也许曾经还在现代那时的他会,但经过上辈子重重之后,骆怀远却是再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了。 老天你这是在玩我? 任何金手指不给开,让我在这折磨人的皇宫里再过八年,然后让我解脱?错了,是根本不会解脱,若干年后他照样会死于非命。 还会连累到她—— “……如果下辈子你还是我的王妃,咱们做夫妻好吗?我会勇敢的去爱你,很爱很爱你,把你当宝贝捧着……” “……到时候你再给我生几个小胖崽子,我带你周游世界……” “……一直有这种想法,以前没钱,现在没自由……” 临死之前的话,此时回忆起来却出奇的可笑。连自己生死都控制不了的他,如何做到这一切。 她嘴角淌血闭目而去的脸庞还在眼前,骆怀远,你真得还要让她再陪你死一次吗? *** 一大早,马嫔便来到闲云殿。 连让骆怀远与小安子作假的机会都没给。 果不其然,马嫔看到儿子脸上的伤,哭得抑不可止。 “都是娘对不起你,我的儿啊……” 马嫔是一个貌不其扬的女子,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当然,不丑,但在后宫这种姹紫嫣红的地方,就显得有些丑了。 马嫔能生下四皇子骆怀远在旁人看来是奇迹,她本是熙帝身边的一个宫女,一次熙帝醉酒后临幸了她。 像这种宫人被临幸也不是没有过的,但均是那种长相貌美的,而熙帝也没想到自己喝醉了随便拉一个居然是这般样貌的宫人。当然,幸了也就幸了,反正宫里的女人都是陛下的,能被陛下临幸那是邀天之幸。 马嫔被拉下去的同时,熙帝发话是不留,下面的太监也照着做了,在马嫔腰眼处揉捏了半响,龙精便流了出来。 谁知,马嫔还是有了。 皇嗣稀薄,有了自然是好事,于是马嫔就被封了最末品的更衣,给了处宫殿住着。十月怀胎生下一名皇子,熙帝大喜,晋了马更衣为马嫔。 当然这都是表面上的事情,连马更衣都没想到自己能平稳生下皇嗣。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自是看到了许多上面人看不到的东西,后宫暗里机锋从来层出不穷,各种阴私手段让人咂舌。 别的不说,皇宫有孕的嫔妃不少,可能安稳诞下皇嗣的屈指可数,而能活下来的,在马嫔生下四皇子之前,这满宫里皇子除了萧皇后所出的太子,便只有许贵妃诞下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了。 马嫔是个胆小的人,让她来选她是不想被熙帝临幸的,可她就是宫人,也只能受着了,谁知道却是生下一名皇子。 诞下皇子好啊,日后荣华富贵是少不了。可之前,马嫔该想的是怎么让儿子活下来。 马嫔是个笨人,她只会用笨办法。其实她有好办法也没用,她一无家世,二无恩宠,宫里一个得脸的奴才都比她强。她的笨办法就是没有威胁,就如同她自己一样,长得貌不其扬,后宫嫔妃便从来不会将她放入眼里。而皇子光貌不其扬还不够,还得让陛下厌恶,还得没出息,这样别人才会觉得没有威胁。 于是,在骆怀远还没有反抗能力的婴儿时代,便被马嫔养成巨婴了。两三岁的时候,更是一个小肉墩,会走路是四岁之后的事情。 骆怀远还在襁褓的时候,她便日日抱着他说让他不要怪她,娘也无法。那时还不能动的骆怀远,听多了便明白其中含义了。 这是一个笨女人,也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她是皇权下的牺牲物。她没有办法反抗命运对她的苛责,她只能尽量用自己的办法保护着自己的骨肉。 而骆怀远为了自保,也只能如此。 因为他掏空心思想了又想之后,觉得这个女人似乎也不笨,因为她这种办法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确实有用,熙帝厌恶他肥胖、胆小,他安然在这个世界活到长大。 “……是不是二皇子、三皇子又打你了?娘不是说了让你躲着他们吗,你是不是反抗了?娘不是告诉过你,像他们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只要你不反抗,他们下次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相反你越是反抗,他们越喜欢戏耍于你……” 这是马嫔以往当宫人时候的经验,她用这种经验活了许多年,她也是用这种经验教自己儿子的。 骆怀远木着脸,听马嫔边哭边说。 真的不怪他,而是这么日日被人催眠下来,是个人都得疯啊! “娘,我下次一定不会了,我下次一定不反抗……” 只有这句话才能止住马嫔如惊涛骇浪的眼泪与念叨,这是上辈子骆怀远的经验。 马嫔将胖胖的儿子抱进怀里,啜泣道:“儿啊,没办法,谁叫我们贱呢,没几年了,等你成年了就能离开这里了。在这之前,咱们只能熬着。”上辈子的时候,马嫔也总是这么对骆怀远说。 好不容易将母妃送走,骆怀远累得倒在榻上。 离开这儿,离开这儿,怎么才能离开这儿呢?? ☆、第16章 ? “殿下,该起了,到去崇文殿的时候了。” 骆怀远听到这话,顿时脸一黑。 黑归黑,该去还是要去。皇子可以蠢可以笨,但该上的功课却是一天都不能少,哪怕你只是去凑数。 小安子端水过来服侍骆怀远洗漱。 闲云殿奴才不少,可不是聋就是瞎,要不然就是看不到人影。也就只有小安子这个贴身太监,成日里在骆怀远身边跑前跑后。早膳的食盒早就被人提来,扔在殿门外。小安子老马识途去提了,放在桌上打开。 骆怀远凑过去一看,简直想骂一句c你娘! 一个馒头,一碗稀粥,馒头是硬的,粥是凉的,这是人吃得吗? 心里这样骂,骆怀远还是端起稀粥一仰而尽,然后拿着硬梆梆的馒头啃着。虽然差点虽然少点,但有吃总比没吃好,更何况他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吃罢早膳,他带着小安子去崇文殿。 此时崇文殿里教授众皇子学业的大儒还未到。 太子的书案是空着的,第二排两张书案却是坐了两人,这两人正是二皇子骆晋与三皇子骆齐,骆晋今年十五,骆齐十三,均是头束金冠,身着皇子常服。 骆晋生得面红齿白,颇为俊秀的模样,而骆齐长相肖似熙帝,方脸圆眼,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也因此,熙帝对三皇子骆齐颇为宠爱,惯了个‘老天老大他老二’的跋扈性子。 昨儿骆怀远被打,便是他起的头。只因他被许贵妃训斥了一顿心情烦闷,刚好看到老四那个痴肥呆傻的,便拿来出出气。 按理说皇子们长到十几岁了,都会注重自己言行举止的,不会像幼童时期那般无法无天。如若骆怀远昨儿不还手也不理会骆齐所言,骆齐顶多会骂他两句,此事作罢。谁知骆怀远这段时间被饿惨了,好不容易到手一盘桂花糕,他还未舍得吃便被人打翻在地,一时才急了眼。 见骆怀远走进来,骆齐恶劣笑笑。 “哥,你看那傻胖子今儿又来了!” 骆晋淡淡的看过来一眼,未出声。骆怀远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他目光没有放在‘仇人’骆齐身上,反是对向骆晋。 骆晋,上辈子的晋王,之后的晋帝。 晋帝本是藩王出身,谋逆登基后便开始收拾各路藩王,骆晋这人心思狡诈又手段毒辣,连帮他起事的亲兄弟都不放过。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同胞兄弟骆齐,之后便是他和老五。上辈子父皇仅有的几个儿子,晋帝一个都没放过。 本来听到骆齐说自己傻,骆怀远还有些火火的。想到上辈子骆齐被他同胞哥哥鸟尽弓藏,下场凄凉,却是火气顿消。 小子先让你过几句嘴瘾,日后有你哭的! 骆怀远仿若未听见,去了第三排自己的书案前坐下。 这时,五皇子骆璟也到了。 他长条身材,面如冠玉,一双上挑的丹凤眼配着斜飞入鬓的眉,仿若水墨勾勒出来的颜色,长得算是几位皇子中最为俊美的了。 唯独一点,他是个不健全的人,骆璟是个哑子。 五皇子骆璟算是几位皇子中唯一没有欺负过骆怀远的,甚至对他还算不错。这种不错基于幼年时分过骆怀远几次东西吃,还有昨儿那碟子桂花糕。只可惜他在宫里也是小透明一个,属于和骆怀远一个待遇的,平日里对宫里的一切都是充聋作哑。 不过他本就是个哑子,聋倒不曾,只是天性是个木头性子,对宫中凡事不沾身,便给人一种即聋又哑的错觉。 骆怀远曾经猜过他是不是也是装的,只是两人一直没有深交不得而知。 不多时,教导众皇子学业的老师大儒于思茂到了。 他年过六旬,留有一把长须,面容清瘦,一身儒雅气质。来了之后,他便开始接着昨日未完的讲解。 太子一直没来,太子有专门的太师太傅,过了十二便不再与其他皇子一起学习。只是鉴于尊卑有别,首位才一直与他放了一张书案。 上首处是于思茂讲解的声音,下面骆怀远却是一直趴在桌上。 一直以来,他在崇文殿便是如此,此时自然也是如此了。一个蠢笨如猪的皇子不需要学习,虽然有时候他真的有在听。 骆怀远的思绪缓缓拉远。 太子自是不必说,有亲妈皇后兼外祖靖国公罩着,又是嫡长子,天生高人一等。而骆晋和骆齐也有一个宠冠后宫并手段极好的娘许贵妃,现今皇子们均未成年,等成年分封出去,才是真正龙虎斗的时候。 当然,上辈子斗得时候一直与他和老五不相干,只是贵妃和皇后一系斗得乐不可支。可等真正斗结束了,他和老五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他没有母族,在父皇眼前又是个惹人厌的,什么积累都没有,真等二十成年离开皇宫分封出去,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改变自己死亡的命运呢? 这一刻,骆怀远疯狂的想离开这个地方,只有离开皇宫他才不用被人放眼皮子底下时刻担心自己安危,也只有离开皇宫,他才能做些其他事,也才能见到她…… 发呆中,不知何时上首处的老师已经离开。 骆怀远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了,他没有动,仍然瘫在桌子上。自己瘫自己的,本是怪好的,可就有那些人看不惯。 “你这死胖子真是有辱父皇英明,文不成武不就,一滩烂肉!” 骆怀远翻翻眼,尼玛老子不是滩烂肉,你那亲妈会放过老子吗,打嘴炮谁不会! 这小翻眼的动作不够隐晦,被骆齐看到,顿时大怒:“你敢白眼本皇子!” 老子就翻你如何! 不管心里如何咆哮,骆怀远还是知道自己惹不起骆齐的。心里叫嚣破了,面上却是装怂。 可你不惹旁人,不代表旁人不惹你。早说了,骆齐这两日被许贵妃训了,心中正火大,他又历来见不惯这胖子,一个白眼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的滔天怒火。 皇子们上课是不准宫人太监在一旁侍候的,骆齐左右看看见无人可指挥,便撸了袖子自己上。 骆怀远虽胖,但反应可不慢,见有个黑影扑来,顿时身手敏捷躲了开。 邀天之幸,要知道他上辈子文虽不成,可是也偷偷练了身好武艺的,虽是重活一生,身手可没忘,也不是毫无反击之力。 骆怀远见骆齐跳嚣样,心思急转。顿时脚下佯装躲避不稳,摔倒在扑在书案上的骆齐身上。两人呈叠罗汉状,从书案上滚了下来,骆怀远不敢下暗手,只敢利用自己的体重去压骆齐。 谁说一身肉没用的,爷爷我压不死你! 我压、我压、我压压压…… 懂得什么叫泰山压顶不? 这就是! 口里他却喊道:“三皇兄,不要打我……”叫得颇为凄惨,仿若被踩了尾巴的猫。 滚落在了地上,他佯装要站起来,骆齐用手推他用拳头打他,他一摔又压到了骆齐身上,顿时将骆齐压得翻个白眼。 骆晋喝道:“四皇弟你赶紧起来,你压着三皇弟了。” 骆怀远口里诺诺,“我起来我起来……” 人还没站起来,骆齐一挣扎,他又不稳得倒下去。被这重重一压,骆齐差点口吐白沫。 骆晋看不下眼了,终于下场伸手去拽骆怀远。骆晋看似俊秀,却力气颇大,将骆怀远吃力的拖了开,便赶忙去拉骆齐。 骆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嘴角带着可疑的水渍,尝着口中怪异的泛酸味道,胃中一片翻滚。他怒不可遏,口里哇哇大叫扑了上去,对骆怀远拳打脚踢。 没头没脑的挨了好几拳,骆怀远才艰难的将后背露给他打,眼睛偷偷四处瞄,刚好看见骆璟视若无睹往外走去的身影。 他口里大叫几声救命,寄望那个哑子老五千万要找人来救他啊!老五,哥哥的命可都在你手里了,你可千万心有灵犀啊! 不知道挨了多久,骆怀远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几声急促的‘住手’声。他心下微安,又惨嚎了一声,才‘晕’了过去。 …… 堂堂的大熙皇子,在崇文殿里打起群架来,还是授课大儒听闻消息过去,才制止了他们。 崇文殿是历代皇子们上课的地方,教导他们学问的无一不是各方大儒。丢人丢到大儒面前了,虽是那大儒并没有说什么,但满脸不敢苟同之色,就足以让熙帝羞愤欲死了。 查过之后才知道,三皇子无缘无故去打四皇子,四皇子怎么求饶,三皇子都不停手。因着是熙帝命人去查的,所以这次的事是没人敢弄虚作假的。 四皇子骆怀远受伤颇重,被打成了猪头,到处是伤。幸好的是,因为身上肉多,都是皮肉伤,并没有内伤。 骆齐被熙帝狠狠的训斥了一顿,罚他闭门思过,连许贵妃都没敢上前去求情。太子与萧皇后暗骂一声活该幸灾乐祸自是不必说,为了彰显慈父的形象,熙帝特地来闲云殿探望了骆怀远。? ☆、第17章 闲云殿是一座很宏伟大气的宫殿,内里布置奢华而不失清雅,众皇子们除了太子的住处均是如此规制。 身为统领六宫的萧皇后,从不会在眼见的地方苛责人,例如熙帝来到闲云殿,便没有觉得寒碜之类什么的,还例如骆怀远最近总是饿得两眼发黑。越是身份高贵的人,表面工作做得越是好,这是古往今来都通用的道理。 马嫔行了礼后,便站在一旁小声啜泣,更显压抑。 一张宽大的四柱雕蟠龙纹祥云床上,骆怀远躺在那里,圆胖的脸青紫交加。如若说以往他是圆胖,这会儿就是肿了,整个人都肿了一圈。 熙帝想着太医说四皇子浑身是伤,又见此副惨状,更是觉得不忍目睹。 “你可还好?朕已经训斥过齐儿了,他这几日被贵妃训斥了,心情不好,并不是有意伤你。” 仅凭这话,骆怀远就知道许贵妃又去吹枕头风了。他就是‘你’,而骆齐就是‘齐儿’,孰重孰轻一听便知。幸好他从没奢求过什么父爱,上辈子这辈子几辈子加起来均没奢求过,所以听了自是无感。 骆怀远心中讥讽一笑,面上却是唯唯诺诺:“父皇,儿臣、儿臣并没有怪三皇兄的意思……” 熙帝点点头。 “父皇、父皇,儿、儿臣求您一件事可好?” 骆怀远非常忐忑、紧张的样子,似乎对熙帝提出一个请求对他来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也确实如此,从小到大他见熙帝的次数便很少,更不用说请求了。而熙帝给他的记忆便是视若无睹的居高临下,偶尔有个眼神也是厌恶嫌弃的。 熙帝一愣,道:“你讲。” 骆怀远期期艾艾,满脸怯弱:“儿臣想出宫,儿臣知道儿臣不招人待见,儿臣也愚笨丢了父皇的脸,儿臣惹人嫌弃,儿臣实在没脸呆在宫里了……” 见熙帝脸色晦暗莫名,他小声哭道:“……儿臣怕,三皇兄他总是打我,儿臣实在害怕……”说着,他用双手抱着自己头,瑟瑟缩缩。 连着两天被打了两次,这算是总打吧,以前小时候也有被打,所以他真没有说谎! 熙帝深深的看了骆怀远一眼,“好,朕准了。” 语毕,熙帝便离开了。 骆怀远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没想到只是苦肉计一把,就达到自己目的? 连马嫔都忘记哭泣了,快步走到榻前,小声问:“远儿,你父皇真的答应了?” 骆怀远重重点下头,咧嘴一笑,谁知扯到了脸上的伤,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至少不在这宫里,娘也能安心一点。咱们不求别的,只求能安身立命就好……” *** 这日下了朝来,镇国公还未离开,便被熙帝传到了御书房。 “茂山叔,朕准备把四皇子迁到宫外去住。” 御书房里空无一人,门外也有熙帝心腹守着,也有在这种地方,熙帝才会露出些与平时不同的表情。 镇国公沈茂山当年效忠先皇,与先皇私交甚密。先皇驾崩,又效忠先皇钦点的下任继位者熙帝。几十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尤其熙帝,当年先皇早逝,太后势大,可全凭这镇国公一人镇着,才未使皇权旁落异姓。 所以这声茂山叔,熙帝叫得真心实意。 哪个当权者都怕手下实力太盛,可无奈镇国公一系太守本分,又确实忠心耿耿。当年先皇驾崩,年轻的熙帝即位,沈茂山领兵在外征讨北夷。太后久诏镇国公不归,熙帝一旨令下,镇国公便率兵来往京师。 说是回京待命,可世人没一个傻子,明显看出镇国公带兵是来给新帝撑腰来了的,没有点底码的自是不敢妄动。 风风雨雨数十载,中间发生过各种事情,镇国公一直坚定不移的站在熙帝身后。熙帝明白这名老臣的忠心,同样镇国公也明白熙帝这个皇位坐的有多难。 一个乾坤在握的皇帝,不会至今皇宫只有稀少的几名子嗣,同样的,也不会为了压住外戚势大,自己捧起来一个贵妃与皇后分庭抗礼。可没办法,早年太后势大,外戚仍留有余毒,好不容易将老太后熬死了,扭头发现自己的皇后不知何时也成长起来,恐有太后第二之兆,又有世家盘根错节,内外交加,焦头烂额。 所以对于熙帝为什么要将四皇子迁出宫来,镇国公并没有什么疑惑。他只是大脑里急速转动想着四皇子的资料,又想到才发生四皇子被三皇子打了的事情,顿时了然。 “他是个有点小聪明的,终究朕是对不起孩子……” 熙帝长长叹了一口气,表情莫测。 良久,他才又开口:“既然他不愿呆在宫里,那便不呆了,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只是皇子府一时建不好,朕想让他先住您府上。” 镇国公面色犹豫,“这,可行吗?” 镇国公不是怕受牵连,他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旁人就算想干点什么,还要顾忌一二的。他说的是四皇子,去了他府上,让外人知道,那孩子以前的辛苦可就无用功了。 “没什么不可以,一个十多岁还胆小如鼠又懦弱无能的皇子,能有谁去关注他,朕会安排好的,茂山叔放心。” 镇国公点点头,没有再说其他。 “朕等会便派人送他上你那儿去,他身上有伤,让他先在你那里好好养养。好了,你退下吧。” …… 确实如熙帝所说,一个胆小如鼠懦弱无能的皇子迁出宫去,并没有什么人关注。 旁人只会想,陛下果然厌恶那四皇子。因为当日熙帝去看四皇子,出了闲云殿脸色非常难看,一看就是被惹怒了。 至于为什么是会先去镇国公府,也有了答案。皇子府一时建不好,四皇子那性子实在惹熙帝厌恶,有人听熙帝与镇国公交谈,熙帝满脸厌烦让镇国公好好训训四皇子,看能不能改改。 而因三皇子受罚,许贵妃最近低调得厉害。皇后那边只会想着这是不是又是那许贱人的阴谋诡计,排除异己,嘲笑她小心眼的同时,见熙帝如此决定,也没有放在心上。 按下不提,骆怀远第二日便被送到了镇国公府。 彼时,他还不知道他心目中念想的人,也在镇国公府。 *** 这几日府里气氛不好,沈祁也是能感受到,所以他一改顽皮性子,老实了好几日,深怕被他爹抓起来打屁股。 今日实在闷地无聊,他便摸到清苑去了。 整个镇国公府没有沈祁小时候没淘气过的地方,而清苑作为招待贵客的园子,虽处镇国公府内,但自成一院,园子占地颇大,里头树木耸立,怪石嶙峋,有湖有桥有小船,可谓是沈祁平时最爱来玩的地方。所以他轻车熟路便摸了进来,还绕过了看门的小厮。 家中来了一个贵客,沈祁也是知晓的。不过他想他又不去前头,应该碰不上的。 一路顺着小径直走,沈祁准备去他经常摸鸟蛋那处,摸了鸟蛋去哄小阿嫣。刚绕过花圃,见不远处一颗树下站了一个小胖子,衣着华贵,圆滚滚的,正在指挥树上一人不知在干什么。 沈祁顿时乐了,跑了过去。 “嘿,你们在干什么?”同龄人对同龄人总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尤其对一个闷在府里没人玩的小屁孩儿来说。 那小胖子转身看他,沈祁才看到对方脸上多彩多姿的颜色。他用手指着对方,呆了一瞬,跟着便捂着肚子笑起来。 “哈哈哈,你脸上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谁揍的啊?你有没有揍回去?” 这小胖子年纪十来岁的模样,圆头圆脸圆身子,最为吸引人不是他胖胖的样子,而是他五彩缤纷的脸,尤其左眼窝那处一大块儿黑青,看起来着实引人发笑。 所以沈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眼窝那块儿乌青像府后门那只浑身花白唯独左眼那处有圈黑毛的小土狗。 这小胖子便是骆怀远。 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人,指着自己笑,是个人都会火冒三丈的。骆怀远脸上又多了一层颜色,黑。 不过他也是个有眼力界儿的,见来人年纪不大,衣着华贵,又想着自己住的是镇国公府,便猜到可能是府里的哪位少爷。 他翻了个白眼过去,没好气道:“那还用说,他比我还惨。” 这并不是假话,据说当日三皇子虽面上无事,但好几日都吃不了饭,吃什么吐什么。关键太医还诊不出来哪儿有伤,最后只得归咎于被四皇子压狠了,肠胃不适。殊不知骆怀远这人小心眼,又积怨已久,当时看似被揍的惨,其实往骆齐胃那处下了狠手。 说罢,骆怀远对树上的人喊道:“既然没有,那你快下来。” 站在树上的正是衷心的小太监小安子,至于他为什么在树上,因为他主子四皇子见树上有个鸟窝,便突发奇想让他上去看看里头有没有鸟蛋。 骆怀远一朝出了皇宫,住进镇国公府。头两日他可是委实低调得厉害,直到小安子偷偷打探出这清苑环境清幽,下人极少,并且从不主动靠近他们,骆怀远这才松散下来。 本来骆怀远想自己上去的,可看到一旁眼巴巴的小安子,他便决定如此劳心劳力的事还是指派给他算了。 其实小安子并没有眼巴巴,只是骆怀远不顾‘病体’搓着双手准备爬树,他表现的非常担忧罢了,谁知居然会被误解了。被强按牛头喝水,小安子苦逼极了。上去的时候不觉得,准备下来的时候他才知道上是容易,下来可是不易的。 小安子蹲在树上,声音里带着哭腔,“奴才不知道怎么下来……” “你个蠢货!” 奴才没用,骆怀远觉得很丢脸,尤其丢在刚指着他狂笑的小屁孩儿面前。 这边沈祁嘿嘿笑了一声,道:“别怕别怕,我来救你。”说完,便速度极快的爬上树去,到了小安子身旁,提了提他衣领子,感觉能承受,便提着他衣领子又爬了下来。 整个行动中,不光骆怀远呆住了,小安子更是吓呆了。人已落地,还保持着缩脖子的姿势未敢动。 “英雄,你好厉害……”这是小安子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还搭配了两颗崇拜的小眼神。 沈祁仰天得意的笑了两声,道:“那是当然!” 这可是第一次有人叫他英雄呢!所以沈祁看小安子极为顺眼,连着奴才的主子也顺眼不少。 “我叫沈祁,你呢?祖父说家中来了位贵客,不会就是你吧。” 贵客?好吧,确实算。祖父?镇国公的孙子?! 骆怀远摸摸自己的下巴,诡笑下,道:“我叫骆怀远,算是你说的贵客,那个是小安子。”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沈祁瞄瞄那颗树。 骆怀远只是一时玩心起,怎么好意思当着人说想摸去鸟蛋呢。 “那个,小安子太顽皮了,他想看看鸟巢里有没有鸟……”丢人的事还是推给奴才比较好。 “主子要摸鸟蛋,命我上去……”小安子倒是挺实诚。 两句话是一起说出来的,骆怀远脸色顿时更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o(n_n)o哈哈~,不算洗白熙帝哦,只是为小花那本那么宠爱贵妃的熙帝一种潜层的解释。能稳稳当当做这么多年的皇帝,临死之前还知道给闷骚景扫除后患,临死还要摆皇后一道,怎么可能是傻瓜蛋呢,顶多就是能力不够,或者现实所迫罢了。 ☆、第18章 ? “摸鸟蛋啊……” 出奇的,沈祁并没有嘲笑他们,反而哈哈大笑几声,“走走走,我带你们去一处,那里鸟蛋多。” 骆怀远顿时心中一松,看对方一脸小屁孩儿的样子,才想起对方不大,自己目前也不大,小屁孩儿摸个鸟蛋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遂摸摸鼻子,带着小安子跟着沈祁走。 走了没几步,便拐到了一个小树林。 果不其然那处鸟蛋确实多,均是沈祁上去摸下来的,连小安子都没派上场,更不用说骆怀远了。可以看出沈祁是老手,轻车熟路的,举凡上去的树,没落空过。 “沈少爷你可真厉害,哪里有鸟蛋都知道。”这一会时间的功夫,已经足以小安子为沈祁倾倒了。这沈少爷才多大啊,居然眼光如此敏锐,身手如此了得。 “这一片我熟的很,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我掐着时间隔段时间便来摸次,一次能摸好多呢。” 沈祁的身手敏捷让骆怀远很眼热,明明是个小屁孩,小安子那副下巴快掉的模样是要闹哪样?其实他身手也是挺好的,只是爬树嘛,算了,那树太可怜,他还是不要去折腾它们了。 他插了句嘴,“这么多鸟蛋怎么吃?” “拿火烤烤就能吃了。”看来沈祁是老干这事的人,说得极其顺溜。 语毕,他便在这片小树林里找了个空地,捡了些小树枝过来,堆在一起,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准备点火。 “就这样?”骆怀远上前抓住他点火的手,“这样能吃吗?” 本是怀疑的口气,见沈祁一脸茫然,他转为嫌弃,“看来你还是不行啊,这样吧,我教你玩个别的花样,野炊。” 骆怀远说出‘野炊’二字时,表情很高深莫测,顿时勾起了沈祁的兴趣。 “什么是野炊?” “这个嘛,等会你就知道了。” 骆怀远心里嘿嘿一笑,能不能收个小弟就看此时了。别看小不点你身手不错,可见识不够啊,不过没事,以后哥哥会教你的。 他将小安子拉远低声吩咐几句,小安子便匆匆离开了。 这边骆怀远又带着沈祁找工具挖坑,沈祁听骆怀远描述,便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木铲子出来,两人就地便挖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坑。 沈祁玩得极其高兴,见后面好玩的定还多,便萌生了想叫小阿嫣一起来的心思。 “我去叫我妹妹来行不?我妹妹长得好看,又不爱哭,一定和咱们玩得来。”沈祁还是知道小男孩不喜欢和小女孩玩的,所以先打了个保票。 骆怀远瞅了一眼面前这小屁孩儿,哥哥一把年纪了陪你玩那是为了以后铺条路,带你玩也就算了,你还要叫个更小的小屁孩儿来,哥哥又不是幼儿园老师。 想是如此想,骆怀远还是大方的点了点头。 沈祁小屁孩儿顿时跑没影了,留下骆怀远瞪着那坑,过了会儿才自己继续铲边角的多余的泥。这时小安子回来了,他便命小安子去找两根粗点的木条来,自己则是蹲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玩铲子。 沈祁回来的很快,跑得像阵风似的。 只是这一会儿相处,骆怀远便看出沈祁这小屁孩精力旺盛了,不愧是镇国公家,个个都那么勇猛。他瞄了一眼,还在想跟他一起来的那妹妹好可怜,被人拎着跑,这小短腿儿怎么跟的上哟。 等人到了跟前,他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嫣嫣,小号的嫣嫣! 那眉那眼儿,那小脸蛋儿,虽没有及笄后的风华正茂,但化成灰骆怀远都认得。小号的王妃!骆怀远心中一阵狼嚎。 严嫣被沈祁硬拉了出来,说此处有好玩的。她这几日心情不怎么好,本是不想来的,沈祁耍赖死磨着让她来。 刚到地便看到那处蹲了个小胖子,圆墩墩的,似乎蹲姿让他颇为困难,然后那人一抬头,她便看到了一张圆圆的上面五颜六色的胖脸,还有那个乌黑一片的眼窝。 严嫣有点呆住了,这是被人打得吧? 哪家的小孩儿这么可怜,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她不知道这会儿好多了,骆怀远刚到镇国公府的时候,连镇国公都看呆了,肿得脸都变形了。这两日各种上好的药擦着,肿是消了,但脸上青红紫倒是色彩缤纷。 骆怀远看到严嫣眼中疑是受惊的颜色,眼神呆滞,想死的心都有。 他本是计划在镇国公府混熟了,或者等搬出去,然后再去偷偷的看他的小王妃,谁能想到在这里便提前看到了小王妃。 他可是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有多么吓人的,顿时心中惨嚎。 别看被沈祁笑时他不觉得有甚,如今不一样啊不一样。至于什么地方不一样,没听过女为悦己者容嘛,这道理不光放在女人身上有用,男人亦然。虽然他现在并不是个男人,只是个小男孩儿,但心理上却是。 小王妃你可千万不要嫌现在的我丑啊,本就胖,这会儿形象全完了。 那边沈祁笑嘻嘻的介绍道:“小阿嫣,这是骆怀远,是哥哥我新交的朋友,他说我们玩野炊,我便带你来看看。” “骆怀远这是我妹妹,严嫣,是我小姑的女儿。” 是了是了,他的小王妃外祖家是镇国公府,他怎么忘了这事呢?不过上辈子骆怀远有暗里查过,丈母娘和家里关系并不好,早年就不走动了,怎么这会儿看似很亲近的样子? 骆怀远脑海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慌忙站了起来。手里的小铲子仍到身后毁尸灭迹去了,他又慌忙的去拍衣裳上的泥土。 “阿嫣妹妹好……”很紧张有木有,怎么能让嫣嫣看见自己玩泥巴这么没形象的样子呢! “嘿,你怎么啦,是不是觉得我妹妹很可爱啊,我告诉你啊,小阿嫣最好了,也不爱哭,咱俩从小玩到大。” 骆怀远站起身,严嫣才看清眼前这个人。圆滚滚的,手也胖嘟嘟的,看他局促窘迫的样子,再配着那脸,又多了几分滑稽。 严嫣不禁一笑,看这人的样子比自己大,便有礼的叫了一声骆大哥。 骆大哥,骆大哥,小王妃叫他哥哥了。想当初,她从来都是死胖子臭胖子的叫,从没叫过他哥哥。 这声哥让骆怀远顿时春暖花开,心里暖洋洋的冒着粉红色的泡泡,也不觉得自己脸丑形象不好了。他自己心里美死了,在外人看来这个小胖子有点怪怪的,大白天的仰脸闭目一脸陶醉样,这是在干甚? “骆怀远,骆怀远,你不是要带我们玩野炊吗?怎么发起呆了。” 骆怀远赶忙正了正表情,深沉道:“嗯,我在思考等下我们怎么玩才好玩儿。” 小孩子果然好骗,反正骆怀远是没看出两人有疑惑的样子。 这时,几名小厮走了过来。手里抬了一条长几,上面摆满了骆怀远要用的东西。有各式佐料,还有腌了的羊肉与鸡翅膀若干。 领头一名小厮恭敬的问道还需要什么,骆怀远不耐烦挥手让人下去。 他凑到严嫣身边,自来熟的说,“阿嫣妹妹,我给你烤好吃的。” 又看那长几,顿时觉得准备的东西太简单,他本是准备糊弄一下沈祁,就凭这小子的见识,绝对看不出来。可严嫣来了,他的王妃来了,他的小阿嫣来了,他定然要让小王妃吃得美美哒,最好是记住他的内在,忘记他五颜六色的脸与乌黑的眼圈儿,然后明日还来找他玩…… 这样想着,骆怀远赶忙叫住那几名小厮,走过去又低声吩咐了一番。 野炊的定义便是自己动手,尤其骆怀远弄得是烧烤式野炊,那更是动手才有乐趣。 骆怀远心存讨好严嫣的心,便折腾起小安子和沈祁来。又是让他们继续捡树枝,又是让他们去找张毯子来等会坐。而严嫣则是被他安置毯子上坐着,只等着吃。 严嫣觉得那小胖子怪怪的,光盯着自己嘿嘿傻笑。 “骆大哥,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没……” “那你干嘛老冲着我傻笑?” 小阿嫣说话不要这么直好吗?别人会很尴尬的。 心里这么想,面上骆怀远却是巴结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妹妹,突然多个妹妹觉得好新奇。” 严嫣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眼光落在远处捡树枝捡到树上的沈祁身上。 “祁哥哥,人家是捡树枝,你怎么跑树上去了?” “捡太麻烦了,还是这样方便。”说着,沈祁折断一根树杈丢了下来,吓得在树下捡树枝的小安子一个趔趄蹦很远。 严嫣忍禁不住笑起来,玩心大起,“那我来给你帮忙。”说着,她便走了过去,随便找了棵树爬了上去。 她从小习武,小时候又经常和沈祁一起爬树掏鸟窝四处捣蛋,自是轻车熟路。 那边的骆怀远看得目瞪口呆,大脑闪过几个偌大的字—— 小王妃的身手好矫捷! 小王妃居然会爬树! 艾玛,衬得他好没用有木有! 为了一雪前耻,骆怀远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即将而来的烧烤上了。就不信凭他二十一世纪的眼光,与他常年给自己泡面的手艺还拿不下一个小王妃?! 他叫了一溜小厮供自己使唤,木签子也弄出来一大把,本来是准备用细树枝代替的,严嫣来了自是要高大上一些。幸好这是镇国公府,镇国公怕四皇子在府里住着不惯,特地交代了下人要好好侍候,自是予取予求。 小半个时辰过去,一切准备妥当。 终于可以点火开烤了,为了自在,骆怀远把所有小厮都赶走了,就留了个小安子在一旁帮忙。 火堆上面架了简易的木架子,之前的那两根木条被扔了,骆怀远嫌看起来太寒碜,专门让小厮弄了个简易的木架子,只用架在火堆之上放要烤的串儿。 肉串和鸡翅串也被人用木签子串好了,码在一只大托盘里,旁边还放了许多佐料,其中一只大酱碗里还放了一根毛笔。 这一切看起来都太新奇,沈祁拿着放在酱料碗里的毛笔蘸了蘸。 “这个是干什么的?” “刷料儿用的!” 骆怀远本是讲了孜然粉胡椒粉之类的,可形容了半天小厮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最后无法,骆怀远亲自去了趟厨房,把能用的都捯饬了过来。 一碗清油,一碗细盐,一碗辣椒粉,一碗大酱,还有一碗葱末是拿来聊胜于无调味的。? 作者有话要说: ︿( ̄︶ ̄)︿ 小胖子骗小孩子还是有一手滴,蝴蝶的翅膀早就开始扇动了,所以这辈子与上辈子有很多事情不一样。 ☆、第19章 ? 浅坑里的树枝被堆成塔状,小安子拿着一根粗点的树枝蹲在一旁负责捅火。火堆之上有个木条钉的架子窄窄一条,如今已经被火燎得颜色斑驳。幸而当时火坑及木架子的尺寸,骆怀远是认真琢磨过的,要不然这会儿早就被当柴烧了。 沈祁还没见过用毛笔刷佐料的,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刷怎么刷?快来教我弄!” 骆怀远撇了他一眼,“那个等会是用来烤鸡翅,现在咱们先不用那个。” 说完,他拿起长几上的湿帕子,擦净手,而后拿起一把羊肉串放在架子上开烤了。 这羊肉他专门交代的,不要纯瘦肉,而是要肥瘦相间,最好肥的多点。烤羊肉串光是瘦肉不好吃,感谢在现代那会儿隔三差五便去吃回烤串的功劳,对这方面骆怀远还是有点研究的。 骆怀远把那一把用木签子串了的羊肉串呈扇形放在架子上烤,烤一会儿听到‘吱吱’冒油声,便换一面,等肉串烤得微白失去鲜肉的红色,他用手抓了辣椒粉均匀的洒在肉串上面。 一把羊肉串有二十来串的样子,骆怀远一分为二一手拿了一把,左右互相掸了掸,让佐料混合均匀,换一面再洒佐料,不时的翻转掸下。他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让一旁的严嫣和沈祁都看呆了,包括一旁刚才帮忙烧火弄得一脸炭黑的小安子。 小安子年纪小,脑袋反应慢,只知道出宫后四皇子便活泼了许多,没想到还会这手艺。 很快一阵浓香味儿扑面而来,骆怀远陶醉的嗅了嗅。因为佐料不足,他特意交代羊肉腌制的时候要放一些酒,此时香气中微微带了点酒味,更是浓香四溢。当然要是有孜然粉那就更好了,这东西去腥调味儿一步到位,保准让小王妃吃得自此对他死心塌地。 如果有人知道此时的他是这种想法,定会对他说,小子哎,你想多了! 羊肉串被烤得吱吱的冒油,油滴在火堆上,让火燃得更烈。骆怀远心里感叹刚才真是蠢了,早知道用炭不是更好,只是这会儿再换太过麻烦。 他看了一眼目不转睛看着羊肉串的小王妃,心里幸福的喟叹了一口,小阿嫣等着吃呢,他可舍不得她等急了。 这会儿骆怀远满心满眼都是严嫣,可惜严嫣满心满眼的并不是他。人家之所以看得目不转睛,也是因为这行为实在太新奇了。 肉串烤好后,骆怀远先尝了一块儿肉,觉得味道尚可,才递给严嫣一支。 “阿嫣妹妹,你尝尝看好吃吗?” 一旁沈祁急道:“给我吃,给我吃。” 骆怀远不耐烦撇了他一眼,塞了一把给他,然后眼神都放在严嫣身上。 “阿嫣妹妹,你尝尝呗。” 严嫣接了过来,感觉似乎有点烫,并没有下口,骆怀远拿了过来,小心的吹了吹,又递给她,用那种极其渴望的眼神让她吃。 沈祁被烫得龇牙咧嘴,还在往嘴里喂,眼睛看着这边,总觉得这刚交的朋友看起来怪猥琐的。 严嫣被这小胖子看得有点窘,觉得他有点太殷勤了。可人家忙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的,她只能拿着咬了一块儿肉下来。 嗯,有点烫,但刚刚好,肉质极为鲜嫩,味道非常特殊。有点辣,但很好吃。 “骆大哥,挺好吃的,你也吃呗。”其实严嫣是被骆怀远看得窘了。 “嗯,我也吃。” 小阿嫣,小嘴红红润润的,皮肤又白,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好可爱!小阿嫣小时候怎么能如此可爱呢,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骆怀远也塞了一串进嘴里,见一旁小安子眼巴巴的看着,胡乱塞了几根给他。 “阿嫣妹妹,你再吃……” 那边,沈祁七口八嘴把手里的肉串吃完,道:“骆怀远你烤得这东西还别说,挺好吃的,这是什么啊?” “羊肉串。” 在现代是风靡各类小吃摊上的美味,上直八十下至八岁,无人不喜无人不爱。当年骆怀远所住的小区附近就有一家专门烤羊肉串的,口味特别正宗,与那些假冒伪劣的xj羊肉串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那时候的他,手头宽松点的时候,便会去让那老板烤上二十个串儿,两个羊腰子,来瓶啤酒,坐在街边对瓶吹,快活似神仙。 突然,那遥远的记忆不期而至,让骆怀远眼神有些恍惚。 “羊肉做的?” 骆怀远回过神来,那肯定了,要不叫什么羊肉串! 沈祁有点受不了骆怀远鄙视的眼神,摸了摸鼻子,转身自己去动手烤。准备也像刚才骆怀远多烤些的,骆怀远不让,怕他拿不准火候,烤老了。只给了他几支生肉串,让他练手。 “阿嫣妹妹好吃吗?” 严嫣点点头,因为那肉过烫,又辣,她不自觉伸出小粉舌舔了舔嘴角,哈了口气。 本来只是细微小的动作,放在骆怀远这厮的眼里却放大又慢动作,眼神都直了。当然他此时的想法并没有任何猥琐之意,只是觉得小王妃连舔嘴角的动作都好可爱…… 小安子看不下去了,偷偷的扯了扯他的衣角,“主子……” 骆怀远将他手扒拉开,把手里剩下的串都塞给他,继续对严嫣说:“那我教你烤?” 看那边忙得不亦乐乎的沈祁,严嫣玩心起爽快的点头。 严嫣去了火堆前坐下,骆怀远立刻占领了她身边的位置。一边一本正经的指点,贼眼儿也不拉下忙着。 此时的严嫣还没有日后的风姿,但也是个小美人胚子。白皙的小脸,尖尖的下巴,眉不若平常女子那般清淡柔和,而是年纪小小便初现锋利,浓重、飞扬,给柔美的小脸增添了一抹夺目的明艳。 按骆怀远猥琐的想法,他其实想让小阿嫣坐在他怀里,他抱着她握着她小手教她的,可惜他怕把小王妃吓跑了,只敢凑在一旁教她。 严嫣烤个肉,他比严嫣紧张多了,生怕火燎了小王妃雪白细嫩的小手。 可见他是想多余了,严嫣操作的很好,至少比沈祁好。 沈祁性子急,又掌握不住火候,不是烤焦了,便是烤老了。几下就不耐烦扔在一旁,要了严嫣烤的来吃。 骆怀远不着痕迹的把他挤开,道:“阿嫣妹妹好不容易烤点东西,你要抢来吃,我给你烤吧。” 说着,还顺手把严嫣烤的串抢来塞自己嘴里叼着。 明明烫得龇牙咧嘴,还就是不丢下。 看着在火堆前忙前忙后的骆怀远,严嫣感叹道,骆大哥虽行为奇怪了点,但人还不错。那肉串烤好后她便尝了一下,没有骆大哥烤的好吃,肉很硬还咸得厉害。 见骆怀远一边烤着肉,还不忘将嘴里叼着的三下两下吃进嘴里,严嫣默然,从长几上倒了一杯茶水,体贴的递了过去。 “骆大哥,喝口茶。” 顿时把骆怀远乐得笑眯了眼,根本没反应过来嘴里到底是什么味道。 …… 一场烧烤下来,将几个吃得肚儿圆圆。 不光严嫣沈祁吃撑了,骆怀远忙着给两人烤之外,自己也吃撑了。包括小安子,也吃得在一旁只揉肚子。 沈祁向来随便,吃饱了便往毯子上一躺。 “骆怀远,你真会玩,这个野炊又好吃又好玩,以后记得带我一起啊。” “那是当然。”骆怀远嘴里说着,贼溜溜的眼睛却是严嫣身上转悠。 “行,你这朋友我交了!” 骆怀远敷衍的点点头,对严嫣说道:“阿嫣妹妹,你什么时候想吃,骆大哥还给你烤。要不就明日吧,咱们弄齐备点,烤些别的好吃的东西。” 严嫣还没说话,沈祁倒嚷上了,眼睛发亮,“还能烤其他的?” “你以为呢?今日是匆忙,只烤了肉串和鸡翅,其他还能烤的东西多。” 因为鸡翅这东西稀罕,只弄来了几个,几人羊肉吃多了,鸡翅少,差点没抢起来。不过沈祁吃得最少,他一个人抢不过两个人,骆怀远见严嫣喜欢吃烤得焦黄酥香的鸡翅,为了讨好小王妃,无耻的抢来都给了严嫣,美闻其名要爱护幼小。 “这种吃法倒新奇,骆大哥你从哪儿学来这么稀奇的玩意儿。” 骆怀远嘿嘿一笑,道:“自己琢磨的。” 沈祁道:“那可就说定了,明日我和阿嫣还来找你。” “欢迎之至。”就等你这一句了! …… 小安子能明显感觉主子今日的心情特别好,无他,浴间里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便能知道。 刚开始小安子还以为怎么了,以为有刺客英勇救主去的,谁知进去却看到四皇子靠在浴桶里,头上顶了块棉帕子,满脸愉悦(实际有点可怖)的撩着水。 “小安子,你慌慌忙忙干甚?”骆怀远满脸疑惑问道。 “我、我……” 骆怀远当即明白怎么回事了,鄙夷的看了小安子一眼,“我显得没事哼个小曲,你以为怎么了?” 小安子哦哦了两声,委屈的看了主子一眼。还不是你那小曲唱得太恐怖,咱以为出了什么事。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不用你服侍。” 小安子走了出去,心中还在想四皇子什么时候会哼小曲了。 骆怀远靠在浴桶里,心中庆幸:幸好这小安子素来笨,要不然他可真怕在小安子面前漏了底儿。不过笨也有笨的好处,上辈子小安子也是在骆怀远身边侍候的,他自是知道怎么敷衍他。 跟着他又想起今日见到的小王妃,心又开始冒泡泡起来了,激动高兴简直没法形容。 于是小安子刚走出浴间,身后又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极致不痛快……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 主子这都哼的什么小曲啊!幸好这院子夜里除了他和主子两个没旁人,要不然别人还以为闹鬼了! 鬼哭狼嚎洗了个澡,出了浴间,骆怀远又想起自己的脸。他专门去找了个镜子照了半天,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忍目睹。 “小安子,你快过来,这个有办法解决吗?”骆怀远指指胖脸,着重的地方在那处乌黑的眼圈上。 小安子为难的看看主子的脸,摇摇头。 “就没有办法让它不这么……”骆怀远龇牙咧嘴一下,嫌弃道:“颜色这么多?” 小安子冥思苦想,“奴才听别的小太监说,娘娘们经常会拿鸡蛋滚脸的,说是可以美白皮肤。” 骆怀远也依稀记得在现代那会儿听说过用煮熟的鸡蛋滚脸可以美容,说不定真有效? “你去找几个鸡蛋去,用白水煮熟拿来,记得要热的那种。” …… 于是一整晚,小安子就忙着剥鸡蛋给主子滚脸了,而骆怀远被烫得龇牙咧嘴还一个劲儿让小安子继续来。 第二日,沈祁和严嫣再次见到骆怀远,却发现他的脸更肿了,本来脸上还能见点白皮的,这下白皮变成了红皮。 两人讶然,骆怀远郁闷,才不想告诉两个是昨晚儿热鸡蛋滚多了,今儿个脸没见好,还疼肿得厉害。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打混过去,暗里对小安子龇牙。 都是你小子出的骚主意,罚你把那白煮蛋都给吃了! 小安子如丧考批,想死的心都有。那可是二十多个鸡蛋啊,他怎么吃得下!? ☆、第20章 ? 几次下来,骆怀远就和严嫣两个混得很熟了。 骆怀远三世为人,既然存了心想和两人往熟里混,自然费尽了心思。只要钓住了沈祁这小屁孩儿,三次总有两次严嫣会来,这一点骆怀远深感欣慰,‘哄孩子’玩的郁闷自然让他抛之脑后。 尤其这清苑里清净,闲杂人不会来,三个凑在一起玩了几次倒也开心。 关于三个小家伙凑在一起玩耍,镇国公也是收到信的。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管家彭叔将清苑那边盯好了,别漏出什么风声就行。 期间沈祁和严嫣也问过骆怀远来历,骆怀远倒也没瞒他们,挑拣了些告诉他们。在他的说法中,他是个从小不得宠的皇子,受宠的三皇兄把他打了,然后就被父皇丢出宫了。 当然,这是忽悠小孩子的说法,反正沈祁和严嫣是信了。 沈祁的想法很简单,觉得这骆小胖真是可怜,居然被哥哥揍这么惨。严嫣想法倒是复杂多了,感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连皇家也不例外。 连着几日沈祁叫严嫣来清苑玩,严嫣都未到,骆怀远有点急了。 “怎么阿嫣妹妹又没来,我还准备今日咱们一起玩些别的呢。” 沈祁也蔫蔫的,他奉他娘的命,好好陪着阿嫣玩,逗她开心,可连一向反应慢的他都发现这两日阿嫣的心情并不好。 “小阿嫣这两日心情不太好。” 骆怀远一愣,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祁抠抠脑袋,憨憨的道:“还不是因为我小姑母,上次和家里闹了脾气,还把小阿嫣骂了。祖父发了怒,这些日子家里的长辈们心情都不怎么好。” 骆怀远有些怔忪,对于严嫣上辈子的事,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还是一次严嫣醉酒后,主动和他讲的,再加上他暗里使人打听拼凑出来的。 综合起来,这就是一个渣男贻害家人的故事。 故事中的渣男有一个真爱,但因贪念正妻家中的权势,便娶了正妻。不过渣男会哄女人,把真爱弄进了自己府中,还让真爱和正妻成了好姐妹。 如若这是一个废材逆袭故事,也能说明这男人做人成功。可渣男为什么叫渣男呢,因为人品不好啊。借用了别人的权势,欺骗了别人的感情,让真爱暗里欺负正妻的孩子不说,之后自己发达了,便一脚把正妻踢了开。 彼时,严霆借着镇国公的势,立下了一个大功,光耀门楣加官进爵自是不提。没了爵位旁落的顾虑,严霆便渐渐不给沈奕瑶好脸了。而沈奕瑶因为严霆屡次和娘家闹翻,几乎到了不走动的地步,所有的苦只能自己受着。 那时候严霆还是有顾虑的,毕竟沈奕瑶姓沈,后面还有镇国公撑着,等他暗里投靠了晋王,晋王叛乱登基为帝后,严霆才露出了真面目。 是时镇国公府已经式微,晋王心胸狭窄,记着当年镇国公不肯投靠他之事,登基之后,表面上不显,暗里使了不少手段,而严霆更是落井下石,浑然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发达起来的。 镇国公有心护着自己女儿,无奈力不从心,自顾尚且不暇,及至上辈子骆怀远死之前,沈奕瑶病逝,镇国公府上下所有人官职被一捋到底,只剩下了个世袭罔替的公爵帽子,甚至连家中那块令人垂涎三尺的免死金牌,也因种种坑害,用得仅剩下了一次。 镇国公之后的下场,骆怀远并不知道,但用想都知道不好,因为晋帝那人从来手段狠辣,睚眦必报。 而上辈子严嫣是不知晓这些事情的,包括沈奕瑶病逝,她也不知晓,那时候云王府的门户早已被晋帝暗中看守,又怎么可能让外面的消息透露进来,还是骆怀远早年埋下的几根暗线,才能知道外面的种种。 至于严嫣那里,骆怀远怕她难过,却是瞒了下来。最后他仅能做的也只是把手里仅剩的那几个人给了严陌,护在他身边,希望严霆没有心肠狠到连自己病弱的儿子都不放过。 骆怀远思绪随着上辈子的记忆翻腾着,直到沈祁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说起小阿嫣的事,你倒是愁容满面了?”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那咱们今日还玩儿吗?” “玩儿,怎么不玩儿!” 其实骆怀远哪里有心思玩,他去玩儿也是抱了其他心思。 之后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从沈祁口中套出了些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按着此时来看,那严霆如今仍在边关,还未得到战功,自然也没有之后镇国公从中出力的续爵三代。 有时候连骆怀远都不禁感叹严霆的好运,因大熙富国强兵,与大熙相邻的北夷一族一直未能侵犯。尤其近十多年有虎父无犬子的沈家长子宣威将军沈栋驻扎边关,更是打得他们不敢冒头。 骆怀远估摸了一下,又根据上辈子的记忆,推算应该是今年的冬日,因草原有一场持续甚久的暴雪天气,为求生路,北夷会偷袭平沙关,是时沈栋为妹婿开路,严霆带兵一举歼灭来犯者,甚至一路追击到北夷境内,斩首数万,如若不是天公不作美,说不定便打到了北夷的皇廷。 战报传来,朝野震惊。 要知道在太平盛世年代,想得军功那是极其不易的,而想进爵者必须得战功。当然,这其间肯定是有镇国公从中为严霆造势,及沈栋对妹婿避让的功劳,要不然凭他一个去边关没几年的新人,凭什么能从武将众多的边关冒出头。 说白了,还是沈家拿自家在军中的势力为他做人情,可惜喂了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至于严嫣娘是怎么和娘家闹翻的,骆怀远暂时也没头绪,不过这个不用追根究底,很多时候打蛇只需照七寸打便是,其他的再不用管。 骆怀远还记得上辈子他的嫣嫣提起严霆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也还记得病弱的严陌在府中受了气,已出嫁的王妃想去管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不怕不怕,我的王妃,既然我回来了,这辈子定然护着你顺顺遂遂,喜安平乐。 *** 吹牛自是不费力的,可真到了办事的时候,骆怀远才发现他什么都干不了。 一个刚被撵出宫的、不受宠的、还必须低调保命的皇子,能做的实在太少太少了,真他娘的憋气! 不过骆怀远倒不是逞能之辈,私下拿定主意,便卯着劲儿想把严嫣叫出来见上一面。 可惜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好办的,沈祁叫不出心情不好的严嫣,骆怀远又不能闯到后宅去。最后无法,骆怀远灵机一动,指挥着厨房做了点新奇的吃食,让小安子拿着去送严嫣了。 这事儿必然要通过彭叔,不过彭叔知道小安子是个太监,去趟后宅也没甚关系。至于那新奇吃食,沈祁也是有的,所以他只当是顺带给严嫣一份的。 小安子顺利的见到了严嫣,也顺利的把话带给了她。骆怀远做的很光明正大,说他邀请严嫣和沈祁一同游湖。 别看沈祁喊严嫣出来玩,严嫣不去。毕竟是亲表哥,而沈祁历来顽皮,他说是玩那么只是玩了,严嫣心情不好自然不想去。而骆怀远就不一样了,他是朋友,又是第一次主动邀请,严嫣顾忌对方面子,也必须得到的。 严嫣如期而至,沈祁却不在当场。 其实骆怀远耍了个滑头,中间打了个时间差,沈祁是会来,但那是之后。之所以会那么和严嫣说,也是想着两人关系毕竟不够亲密,又是正要避讳男女大防的时候,托词有个沈祁,严嫣也不会多想。 “骆大哥,祁哥哥怎么没到?” “他啊,估计耽误了,没事儿,我们先上船。等他到了,他坐另一艘去找我们。” 清苑有一湖,占地颇大,与府中其他水道相连,却又自成一隅。湖名为‘静’,碧波浩渺,甚是清幽。 此时湖畔泊着两艘乌篷小船,船尾站了两名壮实的婆子,一见骆怀远和严嫣便恭敬的问了好。 两人并小安子上了其中一艘小船,小船不大,长不过两丈,宽不过两米,刚站上去,微微有些晃悠。严嫣有点怕,她并不会水。 “阿嫣妹妹你别怕,没事的,骆大哥会水。”真出事了,我定是谁也不救,先救你。 两个婆子也笑着道:“嫣姑娘,老婆子两个也会水。” 严嫣这才放下心。两人去了船头,那里已经布置好,船头的位置摆了张四方的小矮几,矮几两旁各有一个矮矮的圆圆的小墩,“阿嫣妹妹,这船太小,有些简陋不要介意。” 严嫣浑不在意的过去坐下,小船很快便驶离岸边,往湖中心去了。骆怀远在对面坐了下,殷勤的拿出一些瓜果点心之类的摆出来。 “这湖景色极好,我游过一次后,就想着带你和沈小二过来见识一下。” 严嫣望了下四周,除了水就是水,有景色吗?骆怀远见她的神色,只是笑笑,用眼神示意她静候便可。鉴于这些日子对骆怀远‘很会玩’的印象,严嫣按下了心中的疑惑,等候惊喜。 很快惊喜便来了,不知小船驶向了什么地方,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荷花,远远望去无穷无尽仿若就连接着那碧蓝色的天。 近了又近了,很快千姿百态的荷花便纳入人的眼底。 如今正值六月,荷花开得正旺,长长的根茎骄傲的挺出湖面,有长有短,形式各异。有的荷叶平浮水面,碧翠欲滴宛如上等的碧玉盘,有的却是如婷婷少女在碧波上翩翩起舞,姿态万千。 荷花以粉、白、浅黄色居多,有的才开出几片花瓣,有的则是全开了,还有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像那娇娇俏俏的少女,欲语还休说着情话。碧绿色的荷叶映衬着各色的花儿,好一幅美不胜收的画。 微风轻轻吹来,一阵清香迎面扑来,这并不是富贵人家惯常所熏的那种熏香,而是大自然的香,是最清新的,让人忍不住便放松了神经,沉醉在其中。 随着船桨划水的声音,小船变了道儿,驶入这大片荷花之中。原来荷花与荷花的之间,在水底竟然隐藏着一条窄窄的水道,宽度刚好够这片小舟划过。船儿在水道中缓缓的划着,似乎一下子天地之间便静了,入目之间全是荷花,仿若人一下子便身处在荷花的海洋。 “真美啊!”良久,严嫣有些飘忽的声音响起。 “那是当然,我选的地方能有错!”这货从来不吝于自己的得瑟。 严嫣看到面前这高她半头圆滚滚的小胖子,一脸得瑟的样子,顿时噗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ps: 骆小胖:我真是来解决问题的,绝不是为了泡妹子。︿( ̄︶ ̄)︿ 面面:真的吗?( ﹁ ﹁ ) ~→ 骆怀远:真的真的,绝对不是煮的。 面面:解决问题哪里不行,你要找个这么适合拿来谈情说爱的地方。 骆小胖:(#‵′)凸,亏你还是写言情小说的,懂点情趣不,懂得什么叫浪漫不,懂得女孩子们喜欢什么不,巴拉巴拉……哥哥我长得胖,为了追个妹子,我容易不╥﹏╥... 面面:落荒而逃…… ☆、第21章 ? 这些日子,骆怀远的面容已经恢复了正常,虽有些许处仍有些淡淡的青色,但总归比前些日子强太多。 圆圆的一对眼睛,高挺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嘴唇。如若不是脸太圆的话,应该是个俊秀的哥儿,即使如此因年纪小,这肥嘟嘟的脸也不显臃肿,而是宛如婴儿肥那般可爱。尤其他的眼神极其灵活,滚动之间又平添了一股顽狡之意,让整张脸顿时活了起来。 “这处倒是挺好,又凉快又僻静,景色也美,也不知骆大哥是如何发现此处的,我居然没听祁哥哥提过。” 骆怀远得意一笑,“沈小二那家伙并不知道这里,此处是我新发掘出来的好地方。” 原来骆怀远为了勾着严嫣两个过来找他玩儿,可是破费了一些心思。吃的喝的玩的花样想了不少,连好玩的地方也没落下。 这地方还是他让小安子找园子里的仆从打听,一个守园子的婆子告诉小安子的。说此时来这里观赏正好,早些时候荷花未开,不够美,晚些时候荷花败了,就没什么看头了。 提起这一大片无穷无尽的荷花,便要说到镇国公府建府之时了,当时第一代镇国公沈痕划地建府,太/祖许诺京城之大,任其挑选。沈痕见此处有湖,湖中一池无边无际的荷花,便选了这一处。之后建府之时,整个镇国公府围着这湖建造,其间人工改造,少不了开道将水引向其他各处,而这原始之处却是从未动过的。 镇国公府有几处池塘,均与此处相连,其中也种植有各品荷花,但府中主子们所看到的却是冰山一角。而对于下人们来说,这荷花却不止是观赏之用,每年湖中起藕、采摘莲蓬,能身处其间,自然知道此处真正的美景在何处。 像他们此时置身的这处水道,就是下人们起藕采摘莲蓬之用。这水道太窄,仅够乌篷小船经过,而主子们历来游湖均是画舫,自然是见识不到此处的美妙。 骆怀远得知后,事先专门来踩过点,进来游了一圈儿,把他这个自认见识多的人都给看呆了,遂心心念念想把小王妃拐来玩,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这里安静清幽,坐上一会儿,心静了,整个人都轻松了,烦恼也没有了。” 严嫣似乎听出了什么,可去看对方,却是什么也没有,她轻轻吐出一口郁气,看着近处荷叶上的水珠点点。 四周很寂静,划船的婆子已经停下划船的动作,除了偶尔有鱼儿游动的水声,便再无其他。 “怎么样?不错吧?” 安静了半响,骆怀远出声打断严嫣望着荷叶发呆的动作。 “这里很好,谢谢骆大哥。” 骆怀远道:“我听沈小二说你近来心情不好,便专门叫你出来散散心。总是憋在屋子里,人会闷坏的。” 严嫣一愣又一笑,道:“骆大哥,你才多大啊,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和骆怀远一起玩,也不是第一次了,严嫣知道他素来是个爱搞怪的人,尤其他和沈祁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总会闹出一些好笑的事儿。严嫣不知道,一是骆怀远天性就不是个正经的人,二来沈祁和他都抱着想逗她开心的心思,自是搞笑不断了。 “那小阿嫣才多大啊,就这么愁眉苦脸的,小心老得快。” 骆怀远的表情与调侃腔调极为搞怪,让严嫣忍不住笑了又去瞪他。而他被小王妃瞪得心里爽歪歪的,面上还是保持着皱着眉苦大仇深的模样。 严嫣看着看着,就觉得他这模样眼熟了,再看看他不停转动的调皮眼睛,顿时大悟。 “好哇,你敢学我!”她捏着小拳头,就锤了骆怀远两下。 骆怀远眼睛发亮,抱头鼠窜。 “哎呀,女山大王发怒了,哎呀,要人命哟……” 嘴里乱七八糟喊了一通,还装出一副极为害怕的样子。明明严嫣都愣住了,他还自己玩得乐不可支。 见严嫣没了动静,骆怀远一愣,之后摸摸鼻子,嘴上干干的道:“嘿嘿,阿嫣妹妹,我和你闹着玩的。” 心里却是在狼嚎,好久没被王妃揍了,真是怀念啊qaq。 严嫣松了一口气,又嗔了他一眼。 这货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主儿,见严嫣不是真生气,嬉皮笑脸凑了过来,“阿嫣妹妹别气,我跟你闹着玩呢,嘿嘿……” 而后又是递茶又是端果子的,给严嫣赔礼道歉。 这么一闹,两人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些。 瞅着机会,又感觉气氛不错,骆怀远问道:“阿嫣妹妹,能说说你心情为什么不好吗?咱给你开解开解!” 见严嫣望了他一眼,没说话,他讪讪的笑一下,小声说:“也是,很多事情都不能与外人知晓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他叹了一口气,坐在船头,遥望着远方的虚空,表情十分萧索。骆怀远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无忧无虑十分快乐的样子,这般的萧索神态实在与他平时样子太不搭,严嫣眼神怪异的瞄了他一眼。 “我给你讲讲我自己的事儿吧……”这货一脸忧郁的开口。 抛砖引玉啊。 这把戏要是严嫣再大点,自然不好使,可如今她才十岁,正是对世间一切事物有了自己的见解,同时又有了自己的烦恼与纠结之时,有一个同龄人讲诉着自己的烦恼,也能存在一些开导或者引诱的作用。都是小盆友,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不都是爱互相倾诉心绪的吗? 不得不说,骆怀远对人性的把握是极其准的。 先是营造出一种让人轻松忘我的气氛,然后是借着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打消对方的戒心,拉近彼时的距离,然后再抛砖引玉拿自己当了范例,去引导严嫣心中潜藏的心思。所以当骆怀远把自己的事情讲完后,严嫣沉默了良久良久。 严嫣有些震撼,她早想到骆大哥那副样子出现在外公家里,自身处境必定不好,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看来哪个家都少不了纷争,尤其以皇家最为惨烈。 “骆大哥,难道你、你……” “我什么?” “不难过吗?”为什么还能嘻嘻哈哈似乎完全无忧无虑的样子!如果换成了她,她简直不敢想象。 “难过又有何用,不难过又有何用?” 这话说的太高深,一时之间,严嫣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可……” “阿嫣妹妹,你看那里——”突然,骆怀远说道。 严嫣顺着他手指望去,看到遥远空中一轮红日。太阳很烈,不仰头看还好,看久了便会眼睛晃得生疼,就想不由自主的流泪。严嫣并没有看太久,在快要流泪的前一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恍惚间,听身旁有人说,“你难不难过,它都在那里。你昨日哭,它在,你今日笑,它仍然还在。” 是啊,难过有何用,不难过又有何用,难不难过事情都在那里,不会因为你难过与不难过,而有任何的改变。 良久,严嫣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望了对方一眼。 “骆大哥,你说的很对。” 骆怀远笑了笑,“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有一个人告诉我的。” “那他一定是个很洒脱的人。” “是啊,很洒脱。”骆怀远眼神飘忽的看着远处,喃喃着,“她爽朗,自信,敢作敢为……” 与她相识是在成婚之后,新婚之夜那日,他就被她扔出了新房。她知道他的声名狼藉,不愿与他做事实夫妻。刚好,他也不想糟蹋一个好女子,两人便相敬如宾。 那时候两人相处并不好,她太暴力,有时候挺好,有时候什么话不说便把他按地上揍一顿。之后久了,才知道她确实是挺讨厌他的,因为她不喜欢花心风流的男子。 彼时,他确实很风流,后院姬妾几十个。有初精后宫里安排教导人事的,有各处打着关心旗号送来的。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女人是从来不会缺少的物件,不管是无心还是别有居心。 总而言之,他全都接受了。 随波逐流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尤其上辈子在没见到她之前,他似乎从没清醒过。混着其实挺好的,混久了,人便什么都不用思考了…… 他两辈子第一次被女人打,便是她破的例。第一次很恼怒,两人很久不碰面,第二次觉得她怒中燃烧的美人面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炫得他睁不开眼。之后他便犯了贱,对她心心念念,又不敢上前,只有偶尔实在熬不住了,才故意在她面前晃悠几下。 而她心情好了,就当做没看到他,心情差了,便迁怒揍他一顿。而他或许为了犯贱,或许为了别的目的,情愿在她粉拳下鬼哭狼嚎耍宝逗乐,也不愿让她视若无睹。 久了,两人就熟了。他知道她的一些事,她也知道他的,然后便不知怎么成了朋友。 有一日,她很久没出现了,他有点想她,便去找她。当时她坐在桌前自斟自饮,似乎微醺,提起了往事,之后开口和他说了这番话。 说过,醒了,她便忘了,可他却记了两辈子。 严嫣恍惚的看着远处那荷花,淡黄色的花蕊上那蜻蜓,“那样,应该很好……” 骆怀远却是笑笑,嗤道:“好什么好,再没见过比她更言不由衷的人了,想哭就哭,装什么坚强……” 最后两句,他说的声音极小,严嫣并没有听见。 似乎真的很有氛围,也似乎感觉知道了别人的私事,不说自己的似乎有些不好,反正严嫣把自己的事也说了出来。说不被理解的难过,说自己内心的憋屈,说想要保护弟弟的决心,说这次破釜沉舟的忐忑,说了很多很多…… 世界仿若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静得出奇。不知怎么,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出神,都在发呆,都在想着别人的或者自己的心事……? ☆、第22章 ? 一阵水波声远远传来,不远处一艘小船向此处划来,沈祁站站在船上向这边挥手大喊。 骆怀远在心中c了声,道:“沈小二,你怎么来了……”这么快! 最后几个字他没有说出来,便被沈祁喊声打断,“骆小胖,明明约好的,你居然先跑了,还带着小阿嫣。” 沈小二和骆小胖是两人各自起的绰号,沈祁对沈小二一称还挺得意,还拿回去对自己娘说了,而骆怀远却对这‘小胖’两字深恶痛绝。 “都对你说了很多次,不要叫我小胖,我这是富态,不是胖。”骆怀远一边跳脚,一边偷瞧严嫣的神色。 沈祁一个跳跃,从那边跳到这艘船上来,船本就小,一下子晃荡起来。船尾那边传来划船婆子的惊呼声,与小安子鬼哭狼嚎的喊叫。 “你这还不是胖啊,瞧你这肚子。”说着,沈祁还伸手摸了一把,“这么圆!” 骆怀远准备变脸,严嫣却是笑着道:“祁哥哥你干嘛这么说骆大哥,骆大哥这样——”她端详了一下,“挺可爱的。” 翻脸变为了笑,笑得眼睛都快眯没了。 “看着了没?看着了没?是可爱!没文化,真可怕!”说着,还特意挺了挺自己的肚子。 沈祁叫道:“我识字的好吧!早就启蒙了,最近还准备去书院念书。”只是准备还没去,沈祁是不想去的,刚好严嫣在家里,他爹便大发慈悲让他这些日子在家里陪表妹。 骆怀远一脸鄙视的样子。 “嘿,骆小胖,这地方稀罕,你是怎么发现的?我在这府里长大,自诩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是我不知道的,这处我居然都不知道!” 骆怀远得意一笑,道:“你会玩儿个什么!” 沈祁对他做了个鬼脸,伸手去摸一旁那荷叶与莲蓬,“这地方好,这地方不错。”他先拽了一片荷叶下来,看了看,顶在头上,又去拽那莲蓬。 其中划船的一个婆子笑着道:“少爷可小心了,别掉进水里。” “没事没事,我会游水的。” “那莲蓬可以剥开,那一颗颗便是莲子了。等再过一阵,荷花败了,便可以起藕了,那时候这片才热闹呢。” 沈祁拽了一个莲蓬下来,好奇的玩了两下,又拽了一个丢给严嫣。骆怀远用眼神示意他‘我的呢’,他嘻嘻一笑‘自己弄去。’ 骆怀远无奈,瞪他一眼,伸手去摘了个莲蓬,收回手之前触碰到旁边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荷花,他心中一动,连着根茎摘了下来。 回过身,他不经意的递给严嫣,“阿嫣妹妹,你看这花儿真漂亮,送给你。” 严嫣也没当回事,便接了下来,还顽皮的凑近嗅了嗅。 “香吗香吗?我闻闻。”骆怀远大嚷着,凑近了却是蚊声说道:“想解决吗?明日我还在这等你。” 严嫣一愣,突然就明白他说的什么。 骆怀远用自己的小弟弟发誓,他绝不是在引诱未成年少女约会,他真是解决问题,真是! *** 严嫣也不知怎么,就是听懂了骆怀远话里的意思。 甚至为此思索了一整个晚上,她矛盾的觉得骆大哥也才比她大了两岁,能如何解决,好解决的话,不会至今外祖母成日唉声叹气,可她又奇异的觉得骆大哥应该是有法子的。 严嫣并不是个墨迹纠结的性子,第二日又来到静湖。 有船在岸边泊着,船上有婆子。 “给嫣姑娘问好,骆少爷已经先去了,交代你和祁少爷要是来了,就让奴婢送您过去。” “麻烦妈妈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婆子笑盈盈的道。 不一会儿,便到了昨日那处,骆怀远正躺在小船的船头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一根细草。 一看到远处小船上的严嫣,他便两眼发亮,以不符合他体重的矫捷之姿蹦了起来。 “嫣妹妹……” 要不要声音这么激动啊! 严嫣轻轻一跃,到了这边船上。骆怀远快很准的佯装去扶她,谁知人站得稳稳的,他只能讪讪的收回自己的小胖手。 两人在船上坐下,严嫣开门见山问道:“骆大哥,你昨日说的解决之法,说来我听听。” 骆怀远也没卖关子,他本就是想与她排忧解难的。不想再重复上辈子的悲剧,也不想她明明那么爽朗,内心却有那么深的伤。 他在心中斟酌了下,便开口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造成如今这种状况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这个严嫣真没想过,她只是觉得娘那么糊涂,让她很憋屈,裴姨娘和她祖母很诡计多端,她很讨厌那个家…… “欲解其事,先寻起根源,只有找到了根源,才好解决问题。” 严嫣陷入沉思中,骆怀远眼中闪过一抹疼惜,看着她:“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你做好准备了吗?” “抉择?” “是的,端看你需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严嫣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圆圆的胖脸,第一次没在对方脸上看到嬉皮笑脸的神色,很郑重。郑重得让她心发颤,她不自觉便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过了良久,她还是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你说。” “最下策,不去理会,视若无睹,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有时候人会装傻,也是一种福分。” 严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强自镇定,袖下的手却是紧捏。 “这个不适合你,你做不到,要是能做到,此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骆怀远叹了一口气,又道:“中策,以势压人,只要镇国公给你撑腰,便什么都不是问题,等过几年你出嫁,所有的事便和你没关系了。” “你直接说上策吧,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这种内心最深层的剖析,让严嫣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忍不住便烦躁起来。 听到这句干脆果断的训斥,骆怀远怀念的眯了眯眼。 “上策啊,打蛇七寸,可以一劳永逸,但是你会很苦。” “苦?”严嫣一怔:“我不怕的。” 其实这些日子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这些想法太细碎,太模糊,此时听到骆怀远说起这些,严嫣才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一瞬间脑聪目明。 当然就算骆怀远不说,日后严嫣也会明悟,只是时间不等人,时机也不等人。如若真让严霆没了后顾之忧,那便失去了钳制他最好的手段。 骆怀远心中也很纠结,因为他知道如此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严嫣便会首当其冲,而她能受得住吗?毕竟那可是她爹,是她名誉上的家人!大熙可是以孝治天下,这种坑爹的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不孝’了。 你不怕,可是我会心疼,不是每个人面对自己的亲人,能做到完全的视若无睹的冷漠。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丈母娘’…… “你知道你即将会面对什么吗?”骆怀远的声音有些低沉,“有可能会是众叛亲离。其实人有时候不用活得那么明白,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幸福。” 他也不知为何,居然说出了这样丧气的话。为了未来好,为了以后,他应该怂恿小王妃一鼓作气,可他就是不舍。 “行了,别说这些废话了,能糊涂如今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人的天性怎么能容易改变,能改的话,严嫣就不是严嫣了。 骆怀远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道:“推寻本源,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明显,威远侯府五世而斩,如今可是最后一代了。” 那个‘他’,骆怀远并没有指名道姓,严嫣却是听懂了,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窘迫,还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憋屈。 她僵着脸,没有说话。 “先断其源,才能截其流。”后面的话,骆怀远没有再说,严嫣却是懂了。 很奇怪,她居然懂了。她平时并不是太关心长辈们的事,却是细细碎碎总能到她耳朵里,而她居然也留了心,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吗? 这个问题,太深沉了。 严嫣陷入良久的深思。 …… 在严嫣深思的时候,镇国公也在深思。 他是老江湖,比严嫣乃至骆怀远都老道多了。其实当日他便有了那种想法,只是终究怕打了老鼠碰碎的玉瓶。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很多,老伴日日以泪洗面他也看在眼里。可妇人可以哭,男人却是不能哭的,问题终究必须得解决。 只是怎么解决,这个需要细细斟酌。 …… 严嫣恍过神来,眼前是一大片姿态妖娆的荷花,伸手即可触,旁边是一个也看着荷花出神的人。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想回去了。” 骆怀远点头,站起身叫来小安子,让他去吩咐划船婆子往回划。因为要说的话需隐蔽,连小安子都是被他支使了开的。 下船上岸的时候,严嫣真诚对骆怀远一笑,“骆大哥,谢谢你。” “不谢不谢……”你可是我的小王妃啊,话出口却是成了,“咱们可是朋友。” 严嫣点点头,便告辞了。 她的脚步很快,并没有一般同龄女孩儿那般慢步轻移注意仪态,却是看起来多了一种风风火火的蓄势待发。 她应该是懂了吧,他的小王妃,可历来都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呢。? ☆、第23章 ? “阿嫣,你确定你说的?” 镇国公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刚毅的外孙女。 明明是个还未及笄小女孩,明明长得柔美清艳,却让镇国公看出一股宛如飞蛾扑火的决然来。 他宠这个外孙女,并不是因为镇国公府女孩儿稀少,而是她是女孩儿却又多了属于沈家人一股气势,这股气势是连祁儿那孩子现今都没有的。 果断、干脆、刚毅、坚决,一旦认准便义无反顾。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严嫣紧抿着嘴点头,她当然知道,也明白。 “娘做了一辈子的梦,是该叫醒她了。” 不光是为了她,为了阿陌,还是为了那个她很爱却总是伤她的心的娘。严嫣曾想过,也许到时候,她可能会很伤心,但人怎么能一辈子生活在谎言里呢,总有梦醒的时候。长痛不如短痛,而那些作鬼的人,自然一个都不能姑息! “……其实人有时候不用活得那么明白,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幸福……” 装傻确实能幸福,但这样的幸福难道不觉得悲哀吗? 镇国公一愣,而后大笑出声,“好,好,不愧是我沈茂山的孙女。”他拍了拍严嫣的肩膀,“比外公强!” 都明白的道理,都是当局者迷,却是这个外孙女比他果断。 “不是,是——”想到那人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之间的谈话,严嫣止住了下面的话语。 镇国公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留了心。 之后,严嫣离开,他招来人问了下,才知道外孙女来他这里之前去了清苑。 清苑,四皇子…… 对于这三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他也是知晓的,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孩子看问题的目光居然如此敏锐。 陛下在下什么棋,镇国公心中隐隐知晓。可身为臣子的他,却是不宜多言。 避开也好,避开也好,能避开是福啊!至于日后,就看他自己的道行了…… 镇国公不知晓的是,骆怀远看问题的眼光是很敏锐,但也是结合了上辈子的经验,而他只不过是拨开乱麻,从中抽出了一根线头。 至于那句‘做梦’之言,却是严嫣自身的感悟。 *** “阿嫣,你回家干吗?”沈祁问道,“在这里呆着不是挺好吗?” 严嫣从来是个果断之人,想好了解决的法子,便会认准去做。而她这次回去,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对外公外祖母及舅舅舅母解释完,转头还要对沈祁解释。 对了,旁边还有个看似镇定,实则耳朵竖得老高的人。 “我必须得回去,那里是我的家,更何况还有阿陌在家里。” 旁边有个人已经听懂了,沈祁却是有听没有懂。 “你回家不是不畅快吗?以前听你说过的,既然喜欢这里,你就住家里便是了。” “喜欢这里并不代表能住在这里,家那里总是要回的。” “行了行了,沈小二,嫣妹妹回家自然有她的道理!”骆怀远插嘴道。 “可姑母——” 沈奕瑶自那次离去,一直未有动静,威远侯府那里也没有人过来要接严嫣回府的动向。 这些严嫣都知道,可如她自己所说的,该回必须得回,该面对的也必须面对。那毕竟是她的家,虽然她不喜欢那里,但那里有她割舍不掉的人。 镇国公也曾挽留过严嫣,包括镇国公夫人与沈鼎两口子。都是明眼人,自然知道阿嫣回去面对的是什么样一副情形,也许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总是让人多了一种心疼与不忍心。镇国公甚至说了,就让严嫣以后住家里,什么都不要怕的话。可他们也懂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只是挽留没有强留。 “放心啦,那是我娘,也就是一时生气,不会打我的。”这是哄小孩子的话,很成功的把沈祁给哄住了。 而一直对严嫣要回家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的骆怀远,在沈祁败退之后,也说了一句‘真的必须要回去吗?’,眼神非常的不舍。 好不舍啊,有木有!为毛他冥思苦想给小王妃想办法,换来的却是小王妃离他而去,能不能不这么悲剧啊!小王妃回了威远侯府,以后可怎么见面! 可再让骆怀远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终究,人必须得面对现实,她是这样,他也亦然。 见骆怀远眨巴着眼睛一脸不舍的小摸样,严嫣也只当他在逗乐,她含笑道:“又不是离得远,隔三差五便能来。” 也是,那他以后可是要多多怂恿沈小二出头接小王妃来镇国公府,毕竟现在他可是要低调的。这么想着,骆怀远拿不怀好意的眼神瞄沈祁,沈祁虽是反应慢,但也是有所察觉。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骆小胖嬉皮笑脸的扒了过来,“沈小二,嫣妹妹走了可就剩咱们俩了,真不好玩儿。” 沈祁感同身受,点点头。 “所以,嫣妹妹,你可一定要常回家看看啊!” 两张同样可怜巴巴的脸,顿时让严嫣笑了。 *** 三姑娘回府了。 这个消息顷刻传遍整个威远侯府。 三姑娘回来的阵仗颇大,镇国公府陪同来了五六辆车。 其中有两车是装的各式各样吃的玩的用的,其他则都坐的是下人。严嫣每次从镇国公府回来都会带很多东西,下人们并没有惊疑,只是私下里议论镇国公对这个外孙女可真是疼爱啊! 严嫣不光带着镇国公府给她准备的两车东西,还带回一些镇国公府送给她的下人。这些人是严嫣开口要的,沈二夫人特意准备的,当然也少不了镇国公夫人功劳。这婆媳俩心疼外孙女(外甥女),可是颇费了不少心思。 人是由许妈妈带队送过来的,她和严嫣一起先去荣安堂拜见了严老夫人。作为镇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这次又代表着镇国公府脸面而来的许妈妈自是有这个资格。 那日严老夫人让沈奕瑶去镇国公府调合,没一会儿沈奕瑶便回来了。回来之后并没有主动到荣安堂来,严老夫人不好当面询问,便让裴姨娘过去侧面问了两句。 沈奕瑶似乎心事重重,简单的说了两句事情已经解决了。至于她隐有心事的表情,裴姨娘也没在意,只当她回娘家被训斥了,还从中挑唆了两句,说如今这三姑娘背后撑腰的人太多,这日后可如何管教。 严老夫人本以为便没事了,没想到孙女回府居然如此大张旗鼓。 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人及门外台阶下站着的十多个下人,严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这镇国公府送来一大串丫鬟婆子到底是何意? 严老夫人脸上有笑,但笑容有些含着。 许妈妈也不是简单的,对严老夫人的不乐意视若无睹,只是笑着讲圆场话说了。 大体的意思就是说镇国公夫人实在心疼外孙女,年纪大了的人都是如此,巴不得把好东西都给小辈备齐了,所以便把这几个下人都拨了过来侍候嫣姑娘。 府里虽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好,可长辈之命难为,心想严老夫人是个明理人,定是能理解这种心情的,便厚着脸将人送了过来,并说既然是镇国公府送的人,这些人的月钱自是镇国公府出,就当是聊表歉意了。 别人把里子面子都说全了,也给严老夫人台阶下了,她能说什么? 总不能说,怎么你镇国公府怕我们府里苛责你家外孙女? 这话一说可就是撕破脸皮了,也是把府里关严嫣之事放在明面上说,严老夫人自是没有那么傻,笑着便应下了,还拉着严嫣道已经说她娘了,以后定不能如此待我乖孙女阿嫣。 所有人的面子都全了,至少表面是如此。至于严老夫人胸口的那团郁气,那需要靠她自己消化。 严嫣表情淡淡的,与严老夫人行礼退下后,便带许妈妈和那些丫鬟婆子转道去锦瑟院见了沈奕瑶。 看到久未见面的女儿,沈奕瑶表情淡淡的。也不知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至少严嫣从没在自己娘脸上见过这样疏冷的表情。 其实这母女两个蛮像的,都是那种不会做面上功夫的人,有什么都显露在脸上。严嫣见了沈奕瑶的表情,心中有些疼。 她懂得这是什么意思,母女两个终是有了隔阂。 幸好如今她已经想开了,隔阂便隔阂吧,现在没有日后也会有。 沈奕瑶让丫鬟给了许妈妈和那些丫鬟婆子们赏钱,便让她们下去了,从始至终都没有与严嫣说话。 离开锦瑟院的时候,许妈妈临走前对严嫣说道:“三姑娘,妈妈倚老卖老说一句,母女没有隔夜仇。” 严嫣一愣,而后低头道:“妈妈,你不懂。” 她瘦小的身形在这深宅后院衬托下,竟显得有些萧瑟,许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带着忧心忡忡回镇国公府复命去了。 与此同时,一封家书从镇国公府递出,去往遥远的边关。 命运的齿轮已经缓缓转动,到底未来的命运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第24章 ? 严嫣带着人回了凝香阁,梅香和梅雪两个抱着她就是一通哭。 虽然两个都知道三姑娘去了镇国公府,一定什么事也没有,可就是挂心。 严嫣安抚下两人,又把带回来的下人引来与之见面。梅香和梅雪听说是镇国公府拨来的人,顿时如群众见到了组织,亲热的不得了。 其实她们两个包括严陌身边的莺儿燕儿,均是沈奕瑶当年那批陪嫁中年纪小的丫鬟,都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镇国公府里当差。而这一批与她们都是同样的身份,甚至互相套近乎老一辈均都认识,自是没什么陌生可言。 凝香阁不大,但也不小。 正房是一明两暗三间大屋,中间是堂屋,东间是卧房,西间是严嫣的书房兼起居室作用。三间大屋两侧各有一间耳房,左右侧有东西厢房各两间,后面还有一座抱厦。 严嫣身边的额例是两个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并若干粗使丫鬟与婆子。以往也是这么多,如今身边又来了这么多镇国公府拨来的人,自是要减去些人的。 原本在院子里当差的下人都有些惊疑,三姑娘虽从不让她们近身,但在凝香阁当差却是极好的。上头三姑娘并不怎么搭理她们,梅香梅雪两个管不住,下面人自是天天自由。虽没有夸张到该当差的时候不在,但也是极为松散了。 一见来了这么多下人,又听说是镇国公府送来侍候三姑娘的,一些人脸都白了。 严嫣也不是个墨迹,当即把所有人都叫了来,让梅雪梅香两个挑挑拣拣,不符合府里规矩的都退了出去。 退到哪里去?这些她不用管,反正这些人都是别人安□□来的,谁安排的找谁去! 院子里一片哭嚎之声,这些下人按府里规矩,是到不了姑娘身边侍候的。可无奈有人开后门呀,再加上给裴姨娘身边得用的婆子丫鬟使劲塞好处,就分到了凝香阁来。而裴姨娘只要求严嫣身边的人都是她安插过来的就行了,三五不时给她递个信,规矩好不好,身份够不够,是不考虑的。 如今这些人被退了出去,等于被打回了原形,自是极为不甘愿。甚至有那泼皮之人在院中打滚哭闹,任人拽也不走。有哪些本就不想走之人,见如此,更不愿动了。 那来领人的管事婆子本是个厉害的,这会儿倒是装起怂来,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拿那些人无法,要是再流点汗就更像了。 院子里顿时一片混乱起来。 严嫣坐在屋内,眉心直跳,她从来不是个脾气好的人,这会儿自然心情不会好。 当然,她也清楚这会儿不是闹的时候,便命人叫管事婆子都把人领走,再闹腾就直接扔出去。 可惜,她的动作没旁人快,也没别人手下人多。不知谁通知了裴姨娘并沈奕瑶两人,裴姨娘‘伴’着沈奕瑶出现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裴姨娘皱着眉道。 她站在沈奕瑶左边靠后的位置,把一个姨娘或者副手的姿态扮演的很好。 那管事婆子面色窘然,道:“回姨娘的话,三姑娘要把这些人退回去,这不……” 那边打滚的一个婆子已经哭嚎起来了,“不是老婆子不愿走,毕竟也是侍候了三姑娘一场,什么话也不说便让奴婢们走。奴婢们怎么说也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怎么镇国公府的奴才便比我们高贵吗?来了便要撵人……” 一旁有丫鬟们附和。 “是啊,是啊……” “求夫人和姨娘做主啊……” 沈奕瑶面色犹豫,裴姨娘在她身后递了个眼色,那婆子的哭嚎声更大了。 “这里可是威远侯府啊,怎么能让外来人欺负了我们自己人啊……” 镇国公府来的那些下人们都心知肚明了,这摆明了是不想让她们呆在这里啊。不过毕竟训练有素,她们也只是站在没有出声,屋里站着的两个婆子悄悄的瞄了下严嫣的脸色。 这出戏要说没人主使,严嫣是绝对不信的。说不定便是老夫人或者裴姨娘见不惯镇国公府喧宾夺主,使出来想把这些丫鬟婆子挤兑回去的主意。到时候人回去了,旁的也不会说,只会说下人不服管教闹了矛盾,三姑娘护不住人。 这两个从来喜欢使些这种迂回的手段,也不知道累不累。 那两人累不累不知道,倒是严嫣真相了。这事确实让严老夫人极为不满意,不过她是不会当着镇国公府人面说什么的,便暗里交代了裴姨娘闹了这么一出。刚好凝香阁里这些人也不想走,两相一凑,正好! 未等有人进来传话,严嫣唰一下站起来,步出门外,也没去看沈奕瑶和裴姨娘,便走到那耍泼的婆子跟前。 “你不想走,是吗?” 那婆子一愣,‘咚咚咚’就跪下磕起头来,样子极为可怜,“求三姑娘大恩大德,不要赶奴婢走……” 严嫣没有理她,单手持鞭指着那群闹事之人,望了过去。 “你们也不愿走,是吗?” 暗褐色的软鞭蜿蜒曲折盘于严嫣手中,鞭子的手柄是以黑檀木所雕的蛇首,蛇口大张做噬人状,蛇目镶两颗极红极艳的红宝,亮眼而夺目,更显她纤手雪白如玉。 可没人敢忽略那纤小的手,那次三姑娘拿鞭子打人,虽很多人没亲眼目睹,但也都听了一耳朵,尤其有那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暗中使人散播,更是人人尽知三姑娘凶名。 所以严嫣并不知晓,她这随意的一举动,其实已经吓到了不少人,以为向来脾气暴躁的三姑娘又要打人了。 并且打了还没人赔,要知道上次四少爷落水那事,看似三姑娘被罚了,可她大闹了一通,之后那些下人没一个能落好。三姑娘前脚被接去镇国公府,后面那些个人便被处置了。 扑通扑通,连着几声,又跪下几个,其余的也都跪了下来,本来扯着嗓门喊的,此时含着嗓音,抖索着嘴唇,“求三姑娘不要赶奴婢们走,奴婢们日后定然尽心侍候三姑娘。” 严嫣冷冷一哼,“哦,原来你们也知道平时侍候的不尽心啊,早干什么去了?” 那说话之人面色一僵,低垂下头,暗里有无数人腹诽她被人拿了话自是不说。 “一个个偷奸耍滑,当差的时候说小话,喝小酒,跑出去耍的,本姑娘是懒得理会,你们以为我不知道?” 严嫣缓缓的说着,锐利的眼神环视着地上跪的那群人。那眼神太锐利,气势又太足,竟让她们忍不住便低了头塌了腰。 “还有那些碎嘴子拿着凝香阁的事往外说的,本姑娘也不是不清楚。现在——别让我说第二次,都给我滚出凝香阁,走慢了的,到时候可别怪本姑娘不给你们脸!” 话音刚落,那些个丫鬟婆子也不敢留了,连滚带爬的往外面涌去,宛如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 见此,别说沈奕瑶了,连裴姨娘也愣住了。 裴姨娘心中气怒那些丫鬟婆子不中用,面上还要装出不动声色,只是笑容有点僵。而沈奕瑶心中本就有气,觉得严嫣不服管教还怂恿爹娘嫂子训斥她,此时也对这女儿有些心灰意冷懒得再管那种心态,便只是看着没有开口。 严嫣看了沈奕瑶一眼,又面向裴姨娘。 “裴姨娘——”这句声音很低柔。 “三姑娘。”裴姨娘低着头回道。 “你是祖母娘家侄女,又是我爹表妹。可你既然入了我威远侯府的大门,以前亲戚关系就不再论,现在你就是侍候我爹的一个妾。当姨娘的就应该有当姨娘的本分,我敬你是长辈,我娘也信任你将管家之事交予你。既然大家都对你寄予众望,你就应该好好理事,以后再往凝香阁里塞人的时候,麻烦选着点,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我这里塞。再有下次,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语毕,她也不去看裴姨娘脸色,走到刚才那管事婆子面前。 “你是乔家的?管着府里丫鬟杂役调动?” 那婆子生得肥头大耳,很是壮实,听到这话,她愣了一下,堆起满脸笑,“是的,三姑娘。” 严嫣用鞭柄敲敲她厚实的臂膀,道:“你,无能!” 乔家的脸色一僵,“三姑娘,这话可从何说起。” “你身为管事婆子,管不住手下的人,让她们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我凝香阁闹了起来。怎么?我说你无能,你不服?!” 乔家的连连叫冤,“三姑娘可不当这么说,奴婢就一个人,她们那么多张嘴,怎么制得住啊……” “所以我才说你无能,训练有素的下人敢在主子院子里闹?!” 语毕,她便又对脸色僵硬的裴姨娘说道:“这人无能,换掉,连个下人都训练不好,要来何用?!” 裴姨娘忌讳着一旁面色莫测的沈奕瑶,又看严嫣咄咄逼人,她惯常以弱示人,便做出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道:“是,三姑娘。” 本指望沈奕瑶能开口训严嫣,她再从中挑唆,让三姑娘受训一顿,此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往她可是最擅长这个。谁知沈奕瑶只是看了严嫣一眼,说了一句话音不显的‘你长大了’,人便离开了。 你长大了…… 裴姨娘听不懂这话,但不代表严嫣听不懂。 她长大了,所以管不了她了。 这样也好,省的她自己气堵,她听了也心烦。这次她回来本就没有放低自身的打算,想要理解的人都不能理解,其他的人的目光她又何必在乎。早在回来之前,她便做好了‘忤逆’她娘的准备。 一直紧绷的那股劲儿,终于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如释重负。 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很爽! “……中策,以势压人,只要镇国公在你身后撑着,便什么都不是问题……” 上策她要,中策她也要。她就不信目前还需要镇国公府‘帮衬’的威远侯府,敢拿她如何。更何况她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换了几个不听使唤的下人而已。 这乔家的可是裴姨娘的得力臂膀加狗腿子,断了臂膀,这感觉很爽吧? 当期待的已经不期待,盼望的已经不盼望,顾忌的已经不想去顾忌,招式用老的她们会想什么法子来钳制她呢?她可真期待! 严嫣眼神晦暗莫名的撇了裴姨娘一眼,便径自进了屋。 裴姨娘站了站,见院中无人理她,攥紧帕子低着扭曲的脸离开了。 ☆、第25章 ? 这次跟着严嫣回来的,一共十二人,均是沈二夫人精心挑选的。 两个婆子一个姓董一个姓邹,性子精明而不失稳重,而那八个丫鬟也均是那种沉着稳重的,其中有两个领头,一个叫依云一个叫依梦。 依云和依梦被提了一等,与梅香梅雪一起贴身侍候严嫣,邹妈妈则是作为管事婆子,管着院子及其他琐碎的事务。严嫣又点了四个二等丫鬟,剩下四个丫鬟和董妈妈她准备拨给阿陌用。 这些人均是严嫣开口要的,因为她非常清楚她身边就两个人根本不够使,而这次回来,她本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准备打一场持久战,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把事情交代了下去,邹妈妈便里里外外开始忙起来。每个人什么差事都要安排下去,还有刚才挑拣剩下没撵走的几个小丫头和几个粗使老婆也要重新安排。 严嫣撵走的那些人也不是没酌量,那些个背后有人的都撵了,剩下的都是些平时本分的,原本在凝香阁里就被那些狗仗人势的人欺负着排挤着,如今虽有些拘谨,但见镇国公府来的这些人规矩好人也和气,便松了口气。 严嫣交代梅香几个先收拾她带回来那两大箱东西,挑拣了一些一看就是给严陌准备的,她带着这些东西便去锦瑟院了。 严陌的住处在锦瑟院的一个小跨院里,一排三间屋子加前后抱厦也够严陌和服侍他的下人住了。又离锦瑟院的正房比较近,沈奕瑶想来看儿子也较为方便。 严嫣去的时候,严陌正在喝药。 小小的他坐在酸枝木雕流云锦鲤床,本是夏日里,还盖了一层薄被子,更显得其瘦小。 严陌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长而翘的睫毛,挺直的鼻梁,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清楚看到其下暗青色的血管。刨除满面病色,与比同龄孩童瘦小的体格,其实严陌是一个长得非常俊秀可爱的男童。 一看严嫣来了,不光燕儿莺儿秦妈妈满脸高兴,连严陌脸色也亮了。 “姐——” 严嫣坐到床沿,“阿陌,你好点了吗?怎么又在吃药,不是说已经退热了吗?”最后这句话是问秦妈妈的。 “这药是给四少爷补身子用的,田大夫说少爷这次落水元气大伤得好好儿补补。” 严嫣紧皱着眉,摸了摸严陌的小手。这大夏日里,屋里没放冰,严陌穿着夹衣盖着薄被子,手也凉凉的。 “这药日日喝着,也没见什么用。”她沉吟一下,道:“明日我让人带信给外公,让外公帮忙找个太医过来看看。” 严陌小弧度笑了一下,点点头。 严陌是个非常乖巧的孩子,换着一般的幼童,日日吃那苦药总会哭闹。而他从小生下来身子便不好,吃药比吃饭还多,却是从来不会闹。下人们服侍着省心,严嫣看着却是心疼。 秦妈妈服侍着严陌喝完一小碗药,又拿了帕子给他擦嘴。莺儿端了一小碟蜜枣,让严陌含了一个。严陌让姐姐也吃,严嫣却是摇头。 “我从外公那里带了些下人回来,等会安排到你屋里,这些是自己人,用着放心。” 严陌乖巧的点点头,也没有问为什么要给他屋里安排人。严嫣摸了摸他的头发,便吩咐让那几个下人进来。 那四个丫鬟,严嫣让她们和燕儿莺儿一起侍候严陌身边的琐事,而董妈妈是严嫣专门挑给严陌的。 两个婆子都是沉稳精明之人,而董妈妈却是要为人泼辣一点。这是给人之前,沈二夫人告诉严嫣的,物尽其用,人也是,合适的人自是要放在合适的地方。 而严陌身边的秦妈妈,细心有,忠心也有,唯独面软了些,不够泼辣,应付平常之人还好,稍微泼皮胡搅蛮缠些的便没办法,燕儿倒够泼辣,但毕竟年纪小,还是有个年纪大点的合适。 “董妈妈,我将你放在阿陌身边,尽心服侍的话就不说了,侍候的好定不会亏待于你。你性格沉稳,为人果断,日后在阿陌身边服侍,有那些个泼皮之人你不用顾忌,有什么事我给你顶着。当然,也不是让你仗势欺人,希望你能掌握住其间的分寸。” 董妈妈一拍胸脯,“嫣姑娘放心,奴婢一定用心侍候少爷。” 像她们这批人来之前,都被二夫人单独召见过。关于定远侯府里的一些猫腻也有人与她们点过几句,她们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再退一万步讲,嫣姑娘人小护不住她们,还有镇国公府在后面呢。临走之前二夫人可是说了的,有什么事就往回报,只要不亏理,只要做的对,天塌下来,镇国公府顶着。 更何况嫣姑娘看起来也不是护不住人的主儿,刚才那会儿在凝香阁,连消带打一大群人都没敢吭气。 董妈妈也是有点心疼严嫣的,小小年纪就得自己立起来,没娘护的孩子就是可怜。刚才那会儿沈奕瑶的表现,这群镇国公府里的人也是看在眼里了,要说心中没点异样那是不可能的。 怪不得府里居然把她们直接给了嫣姑娘,而不是给了大姑娘,这大姑娘真是糊涂!不过主子们的事,奴婢们也不好说什么,董妈妈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 严嫣点了点头,道:“那你以后就和秦妈妈一起在阿陌身边侍候。” 她说的是和,不是跟,就是点出了董妈妈以后再严陌身边,与秦妈妈是同等地位。秦妈妈本就是个老好人,偶尔也埋怨自己做的不够,此时见来了个帮手,自是拉着她的手去熟悉情况了。 屋中还站着其他几个丫头婆子,均是以往在严陌身边服侍的。自严嫣将秦妈妈和莺儿燕儿给了严陌,严陌就不用其他人了。反正他年纪小,平日里也不大出门,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侍候,这些人虽挂在严陌名下,却也被有意无意的被冷藏了起来。 此时见又来了这么多人,还被安排了差事,有些人便坐不住了。 一个瘦长脸的婆子开口说道:“三姑娘,你往四少爷屋里进人,可是有和夫人说过?这跨院本就不大,来了她们,我们可怎么办?” 燕儿眼睛一瞪,“你急什么急,姑娘既然叫你们来了,自然是有安排你们的地方。” 那婆子低头瞪瞪眼,没敢吱声。她倒是不怕燕儿这个小蹄子,她怕的是坐在那里的三姑娘。 再也没有比她们这群在四少爷身边服侍的人,更为清楚这三姑娘了。当年三姑娘往四少爷这里安排人,她们暗里也有闹腾过。每次都被三姑娘压了下来,并且四少爷听三姑娘的话,自秦妈妈和燕儿莺儿来,便再不让旁人贴身服侍了。 不仅如此,有人闹腾,三姑娘前脚镇压,四少爷后脚便去夫人面前告状,撵走了几个,剩下的人自然老老实实。 严嫣准备开口,严陌拉了她袖子一下,“姐。” “怎么了?阿陌。” 严陌望了望下面那些人,对严嫣羞涩的笑了一下,“这是我屋里人,我来安排。” 严嫣想着弟弟年纪也不小了,她也不能总当弟弟的家,便点了点头。心想先让阿陌来,如果阿陌没办好,她再来处理。 你问严嫣会怎么处理,自然是全撵走了事,严嫣做事一向这么简单粗暴。 “那行,姐姐先回凝香阁去了。”严嫣还记着给严陌请太医的事,这事自然早办为宜。 严陌乖巧的点点头。 严嫣走后,严陌坐在酸枝木雕流云锦鲤床上,眼神默默的看着那几个下人。他用小手点了点那几个人,对莺儿说道:“你把这几个领去我娘那里,就说我不要她们侍候了,她们侍候的不好,姐姐又给了我几个人,以后就用她们了。” 那几人顿时哭嚎了起来,一口一个‘少爷不要撵我们’,又是下跪又是磕头。 这时,董妈妈从门外走了进来,叉腰竖眉,“嚎什么嚎,还有没有点规矩!”眼神一使,镇国公府来的那四个丫鬟便冲了上来,连拖带拉并捂嘴的就把人拽了出去。 董妈妈跟了出去,在院子里大声训斥道:“在主子跟前就敢嚎,谁给你们的这个胆子,都想挨板子不成?” 她在镇国公府时便是管事的妈妈,平日里□□惯下面的人,一番呵斥,自有威仪。 能被燕儿三个联手便压了下去的,自然也没几个厉害的。(有厉害的,都被严陌告状撵走了。)被这般对待了一番,个个都吓得不敢再吱声。 见下面人都噤声了,董妈妈又换了一张稍微和善的脸,道:“主子想让谁服侍那是主子的事情,咱们奴婢们是不可多言的。既然主子下了令,大家也要认清现实。都别闹,好好的和莺儿去夫人那里。夫人念着你们服侍少爷几年,又不是犯错被撵,又怎么会亏待你们。难不成非要哭哭啼啼,闹得主子们都心烦了,那样能落好?” 都不是傻人,自然分得清好坏。难不成非要闹成‘犯错被撵’,或者闹得主子心烦,生了厌恶?更何况夫人一向疼爱四少爷,以往那几个刺头不也是四少爷一说,夫人便把人换了吗?奴才们哪能犟赢主子! 见这几个人都变化了神色,董妈妈才示意莺儿领她们走。 屋里,燕儿眼睛发亮,一拍手,道:“少爷,真是解气啊。” 坐在床上的严陌,仍是羞涩的笑着,也不说话。 *** “这镇国公府实在是太过分了!” 都过去好一阵子了,严老夫人心中那团郁气还是没消。再加上裴姨娘从凝香阁过来,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更是让她气堵。 “这老的仗势欺人,小的也仗势欺人,日子还能过吗?!”严老夫人对案几又是一拍,只听几上茶盏果碟哗啦啦直响。 “可不是!”裴姨娘抽泣道:“刚才侄女那会儿可被窘死了,夫人也不帮着说一句,任那三姑娘踩我,怎么说我也是个长辈啊。” “每次从那边回来,她便作妖,都是那边人挑唆的,狗仗人势的小东西!”严老夫人并没有觉得,骂自己孙女是狗,那她是什么呢? 屋子里静得厉害,只剩下裴姨娘的啜泣声。 “行了,你也别哭了,再熬段时间,霆儿上次捎信回来,说很快便有眉目了。”严老夫人说道。 裴姨娘眼睛一亮,凑近跟前,“表哥有把握吗?要知道军功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严老夫人得意一笑,“那沈栋可是霆儿的大舅哥,能不护着帮着他吗?有在军中经营几代的沈家帮忙,无需担忧。” 说出这话的她,似乎忘了刚才正是她在大骂镇国公府仗势欺人的。 “那就好,只盼表哥能得了军功回来,光宗耀祖,延续荣光。” ☆、第26章 ? 威远侯府如今有三房人,与二房、三房嫡出不同,大房的严大爷并不是严老夫人亲生的。 当年严老夫人婚后两载不孕,好不容易有孕,又生了个女儿。当时真可谓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为了不让婆婆借口给夫君房里添人,严老夫人便在身边选了个老实的丫鬟开了脸抬了通房。 那通房运气非常好,没多久便有孕了,十月怀胎产下一男嗣,就是严大爷严郅了。因是‘我方’人士,加上那通房也是个聪明人,孩子生下来便主动抱给了严老夫人,严老夫人见此,也没有动什么去母留子的心。 毕竟,一来她不是不能生,二来大熙重嫡庶之分,一个庶出的怎么也越不过她孩儿前面去,再加上这通房一家子都是严老夫人的陪房,身契都捏在她手里,自然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也许是严郅天生有那个带子运,严老夫人养了他没多久,便再度有孕。这次生下了一个男丁,便是嫡出的二子严霆。 生下严霆后,严老夫人并没有将严郅丢在一旁,还是放在自己房里养着。那时候上有公婆,左右还有妯娌姑姐,贤良淑德这是必须的。 跟着没两年,严老夫人再度有孕,这次还是男丁,便是严三爷严瞿。 养了这么多年,毕竟是有感情的,严郅虽是庶出,但一直养在严老夫人屋里。及至日后长大,也是先认嫡母,后才是姨娘,并且对自己姨娘也是不冷不热的。 这让严老夫人很满意。 及至之后,公婆相继去世,自己丈夫成了威远侯。再到丈夫病重去世,儿子严霆成了威远侯。威远侯府两度分家,严郅这一辈有几个庶子,在前威远侯去世之时便被分出去了,如今潦倒度日。 而严郅这一房仍还在威远侯府里好好的呆着,智慧那是必须的,敏锐的目光也是不可缺少的。 二房最近闹得这一出出,自是没逃过大房的眼。 不过他们毕竟不是威远侯府主枝,又是精明人,自然不好搅合在其中。尤其大房严大爷并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很多时候严大夫人薛氏即使看出什么也只是装聋作哑,只在她该出现的时候才出现,至于其他时候便是个隐形人。 像此时,就是他们大房该出现的时候了。 “快去,找三姑娘玩儿去,她从镇国公府回来,据说带了好几车东西。你去了嘴巴甜点儿多哄哄你二婶,少不了你的好处。”薛氏对女儿严茹说道。 薛氏长得长条脸,细眉细目的,一双嘴皮子薄得像刀片似的。此时满脸带着笑意,眼中含着精光。 大姑娘严茹扭扭捏捏的,她今年十一,长相肖似薛氏,眉目清淡,看起来颇为文秀。虽是她心中也是有着这样的打算,但就这么被自己娘赤/裸/裸/说出来,总让少女有种羞恼的感觉。 “娘,你说什么呢!” “嘿,你这孩子,娘还不是为你好。你二婶从来大方,哪怕弄匹缎子回来,娘也能给你做身见人的衣裳。” 大房在威远侯府过得并不算好,终究不是亲生的,虽是担着威远侯府大爷的名,但不管在府外还是府内,没人把这‘大爷’当成盘菜。大房日常用度虽跟着公中走,但光凭每月所发的分例哪能支撑起这勋贵之家的门头。 当年沈奕瑶管家还好说点,那是个傻的,从来不会见人下菜。轮着裴姨娘了,手头便卡得特别紧,像衣裳这类,除了一人一季四身衣裳的份例,再想其他,可以,自己拿钱去做。 侯府里的日子自然是富贵的,一身衣裳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薛氏历来是个抠门的,怎么舍得花自己银子去做衣裳打首饰什么的。这不,瞄准了沈奕瑶是个大方的又是个手散的,每逢这个时候便使着严茹去二房那里。 “把严玲也带上。”临走前,薛氏说道。 严茹别扭归别扭,还是带着庶妹去了锦瑟院。 *** 严嫣交代下去往镇国公府那边递信,外面便有人传大姑娘和四姑娘来了。 她皱起眉,心中有些不愉。 严茹来干什么,她心中有数,只要她每次从外公那里回来,或者外公舅舅们给她和阿陌送些什么好东西了,大房这两个姑娘来的比谁都快。 瞅着她娘面软,讨好话不要钱似的扔,然后她娘便会做主送她们一些东西。之后她娘便会想起给了大房两个姑娘,其他人不给不好,便会给其他人也送些。 威远侯府一共有七个姑娘,大房的嫡出大姑娘严茹和庶出的四姑娘严玲,二房这边除了严嫣,还有裴姨娘庶出的二姑娘严倩,与吴姨娘所出的五姑娘严婵,三房的六姑娘严娟七姑娘严霞。 镇国公一家是很大方,尤其对严嫣这个外孙女(外甥女)疼爱,隔三差五便会送些吃的玩的穿的戴的这类东西过来。可再怎么大方也经不起沈奕瑶的手散,很多时候外公那边送的玩意中有很多严嫣也非常喜欢的,却是一个都落不下。 以前还小的时候的严嫣当然闹过,可沈奕瑶说了,一家子姐妹要相亲相爱,严嫣还能说什么?并且她也不是个小气的,她娘给了就给了吧,只是次次这样,总是心里觉得郁闷。 幸好这次带回来的东西,许妈妈直接差人送到凝香阁来了,根本没经过锦瑟院那里。 严嫣叫来梅香,问她东西都归置好了吗?梅香明白其中的意思,点点头。 这时,严茹带着严玲走了进来。一个叫三妹一个叫三姐,很是亲热。 “三妹一走便是大半个月,听说你回来了,大姐便来看看你。” 严茹端着浅笑,来到一旁的直背交椅上坐下。她穿着海棠色薄缎纱衫,下着葱绿色褶裙,小随云髻上别着几朵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簪花,垂着一对儿白玉耳坠,一派大家闺秀的文雅做派。 比起喜欢端着的严茹,严玲要活泼多了,她今年九岁,生得娇小玲珑,面相可爱,小嘴儿也甜,一走进来,便亲热的凑到严嫣身边。 “三姐姐,我可想你了,你怎么才回来啊,镇国公府是不是很好玩,下次再去把我也带上嘛。” 她身着一身的嫩绿色缂丝裙衫,梳着垂髫双环髻,发上簪了一朵小绒花。衣裳的料子看似很好,但看那半旧的成色,一看就是捡了严茹穿小的衣裳改的。 严大夫人薛氏历来是个精明小气的,对大房的这个庶出的四姑娘并不太好,总是把严茹穿小了衣裳给她穿,而严玲的分例她则是转头给了严茹。也就造成严茹日日穿新,而严玲总是捡她不穿的衣裳来穿。 阖府上下都知道,但现今已经没有人说了,只要有人说,薛氏便会在对方面前哭穷诉苦,说大房条件实在困难,大爷的俸禄还不够他自己日常开销,府中发放的月银根本不够使。别说四姑娘这个庶女穿旧的了,她这个当嫡母的不也是穿旧吗,这倒是事实,大房中能穿得稍微鲜亮崭新一点的女眷,也就是严茹。 要是那人再说,薛氏便会舔着脸说,要不您给两匹布料,让严玲的姨娘回去给她做身衣裳。 有人给过,转头严玲还是穿的如此。次数多了,便没人再提这事了,就都当做看不到,反正你们大房都不介意丢人了,别人能说什么。对于薛氏这个破落户的性子,厌烦归厌烦,面上还是要给彼此留点面子的。 这严玲虽小,可也是小精怪,严嫣和她打交道次数不少,对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小小年纪心眼就多得很,也不知是她姨娘教的,还是大伯母教出来的。 严嫣眉眼淡淡,没有理她,严玲倒也不介意,笑嘻嘻的就坐在了严嫣的身边。 梅香梅雪奉上了茶和果子,这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和严嫣说着话。 严嫣素来不喜欢和这两人一起,所以也没什么话说。不管她们说什么,她都是眉眼淡淡的,爱理不理。 这两个年纪都还小,就算特意找些话说,没人捧场,说多了也会没劲儿。 严茹给严玲使了一个眼色,她是嫡女,自然要注重自己的形象,这也是为什么她行走便带上严玲的道理,不合身份或者不好的便怂着严玲上。而严玲,自己和姨娘都在大夫人手下讨饭吃,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给人当跑杆子,心里憋屈这是自然的。 “三姐姐,听说你带回了不少的好玩的玩意儿,都有些什么啊,拿出来给妹妹瞧瞧呗。” 严玲的眼睛很大,睫毛也长,俏皮的鼻子,粉嘟嘟的唇。看起来可爱天真又烂漫,着实令人不忍拒绝。 可惜,严嫣太清楚这面孔下是什么了。她要是拿出什么东西来,严玲定然便会拿着东西摆出依依不舍非常喜欢的样子,撒娇的叫着三姐姐说自己很喜欢。严嫣上过当的次数太多,早就不吃她这套了。 只是严嫣有些奇怪,平时她们可是喜欢去她娘那里套近乎的,怎么今日跑她这里来了。严嫣不知道这两个其实去过锦瑟院了,只是沈奕瑶没见她们说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既然是找三姑娘,便去凝香阁吧。 “没什么好玩的,都是些布料首饰之类的。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时候,还玩个什么小玩意儿。” 严嫣的表情很淡,明显能看出不待见。 严玲看了严茹一眼,就说不要来凝香阁了,这严嫣从来不好糊弄,还是通过二婶比较便宜。严茹当然懂这个道理,可二婶身子不舒服,她们总不好跑个空,便来了凝香阁。 “三妹的外祖家真是疼爱三妹啊。”严茹说道,满是羡慕的口气。怎么她就没一个位高权重又疼爱自己的外公! 大夫人薛氏出身并不高,娘家只是一个六品散官。在京城这种小官多如牛毛,没什么油水不说,每年的俸禄还不够一家子嚼用,哪里有东西贴出嫁女儿的,不找薛氏贴娘家都是好的。 严嫣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看样子这两人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她虽是脾气不好,但也没有赶自家姐妹走的道理,只能坐在这里干陪着。 气氛有些凝滞,梅香见姑娘脸色越来越难看,悄悄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过来禀事,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直到此时,严嫣开口道:“大姐四妹,你看我这刚回来,院子里又刚换了批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就不陪你们了。” 严茹和严玲只得站起身告辞,走出凝香阁大门才露出满脸不甘的样子。 “呸,还事情多,装什么大人。” 严玲听到严茹的小声嘀咕,也没说话。 严茹两人走后,严嫣道:“梅香,多亏你机警,她们再坐一会儿,我就要发火了。” 梅香笑了一下,“就知道姑娘快耐不住了。” 其实严嫣并不是耐心不好,而是她历来讨厌这种别有目的,她生性爽快,做事直来直去,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她心情好了不介意大家分享,可拐弯抹角的来,便让人觉得打心底厌恶了,尤其这大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梅雪皱着眉道:“这大姑娘和四姑娘真是的,大夫人也不管管。” 严嫣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呵呵两声,“这就是管出来的。” 梅雪点点头,心道也是,可不就是大人教唆的。 一旁的依云依梦还有些不明白,梅香想着日后要一起当差,了解些内情也比较便宜,便告退带了两人下去做‘讲解’了。 不过严嫣也知道,这事儿不算完。薛氏那人历来幺蛾子不少,更何况还有个不介意给人添点小堵的老夫人在那里。? ☆、第27章 ? 次日外面天还没亮,严嫣便起了。 从她五岁习武开始,每日卯时起,练一个半时辰的武艺,这是几年来雷打不动的惯例。凝香阁的奴婢们也都知晓三姑娘这习惯,所以早早便燃灯准备早膳热水,以备严嫣之用。 严嫣刚习武那会儿,在府里是有个小演武场的,前两年被人挑唆让她娘给封了,严嫣便把自己的练武场地换到凝香阁后面的小院子里,那处面积并不大,但好歹是自己的地方,大门一关,任谁也管不了。 先是热身跑步,然后是扎马步并梅花桩,之后便是打一套基础拳法及练习鞭法。一套下来,刚好一个半时辰,而天上东边也早已泛起了鱼肚白。 严嫣身穿窄袖正红色劲装,束腕绑腿,下蹬一双红面白底的小马靴。玉颊绯红,双目澄亮,掉落下来的头发汗湿贴在脸上,虽是如此,她却是连喘都未喘一口的。 蕙娘见严嫣停下,便拿了一块棉帕子走上前。 “三姑娘,先擦擦汗,你这鞭子练得越来越好了。” “还是没有蕙姨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蕙姨这种地步。” 严嫣是见识过蕙娘的武艺,不说那鞭子使得行云流水气势骇人,光那身登峰造极的轻功便让人垂涎三尺了,只可惜严嫣和蕙娘习了五年,也就是爬树敏捷点罢了,还做不到蕙娘那种翻墙入院如履平地。 蕙娘抿嘴一笑,将帕子放在一旁的托盘上,道:“三姑娘您身份高贵,习武并没有什么用,学些粗浅的便好,蕙娘的功夫并不适合你。” “为什么?” 以往严嫣每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蕙娘总是不说,今日却是沉吟半刻,道:“蕙娘的功夫,是杀人的功夫。” “杀人?” 蕙娘点点头,眼神沉着。 这‘杀人’二字,让蕙娘说的极其淡然,仿若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只有此时这个敛尽锋芒其貌不扬的中年妇人,才显现出那点特别出来,一改平时在威远侯府里的低调不起眼。 听蕙娘如此说,严嫣只是惊讶,却并不惊疑,因为对蕙娘的身份,她还是知道些许的。 蕙娘并不是普通人,这么说吧,蕙娘是江湖人士,早年与其夫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高手,提起‘鸳鸯双煞’不能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也算是鼎鼎有名。 当然,这也是江湖圈子里的名头,在外面人来看所谓的江湖,也不过是一群下等人刀口舔血混口饭吃罢了。 他们有着很好的武艺,有占山为匪的,有自己拉帮结派的,也有为富贵人家卖命的。而蕙娘与其丈夫早年就是为一位大盐枭卖命,奉为座上宾。 历来做私盐的都是大买卖,暗里眼红的嫉妒的想分一杯盅的不再少数,而明面上官府打击私盐贩子也是不遗余力。功夫再好,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在官府来看,提到这些混江湖的,只会不屑一嗤。 一次,鸳鸯双煞在为主子排除异己,那大盐枭不查,所杀那人在官府中有大背景。鸳鸯双煞被官府各路追捕,而那盐枭为了明哲保身把两个扔了出来做替罪羊不说,暗里还派人追杀想杀人灭口。 鸳鸯双煞仓皇而逃,蕙娘的丈夫在逃亡过程中为了保护怀孕的妻子被盐枭派来追杀之人所杀,蕙娘也是流产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危急关头,蕙娘被人救了,救她之人便是早年镇国公门下的一名家将,当地的一名卫所指挥使。 这名指挥使本是追查那盐枭而来,机缘巧合救下蕙娘,蕙娘当时失子丧夫,万念俱灰。报仇心切下,把她所知那盐枭之事全部说了出来,并许诺一旦帮她报了仇,自此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早说了,官府之人是不屑这些跑江湖的。 这里就要说到严嫣五岁那年练武之事了,毕竟是女娃,请男性师傅教导总是诸多不便,镇国公便起了想给外孙女找个女师傅的念头。这年头妇人习武本就凤毛麟角,更不用说还要是那么回事的,所以这事就被镇国公安排了下去。 于是蕙娘便通过那指挥使到了镇国公的手里,经过各种考验与观察,又到了严嫣身边。 严嫣一起先是不知晓蕙娘身世的,还是日子处久了处出感情了,蕙娘一点点告诉她的。 对于蕙娘来说,世间本是毫无挂念,剩下唯一的念头便是报恩。来到严嫣身边,生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是感情动物,尤其严嫣那时候还是个小娃儿,这五年的相处下来,小女娃长大了,而蕙娘私心里也早已将严嫣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女儿来疼。 在她来看,三姑娘是大家小姐,这大宅门里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什么武艺,行走皆有随从,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必去吃那个苦头。所以这几年,她仅仅是教了严嫣基础功夫,然后便是一路软鞭子。有个什么意外,自保有余,再深些却是没必要。 “那阿嫣可以学吗?” 蕙娘微微皱起眉,“三姑娘为什么想学这些?这与你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严嫣眉眼间有一丝低落,“你看我学什么都不行,女工不行,更不用说那些熏陶气质的什么琴棋书画了,人总得有一门精通吧,既然喜欢那自然要学到最精。总不能日后人问我,你精通什么,我回转反思皆是不中?!” 说到最后,她洒然一笑,可见是想开了,并且有了决定。 “会很辛苦的。” “阿嫣不怕吃苦。” 这个蕙娘也是赞同,很少有女孩子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拉的像三姑娘这般练武的。 “夫人可能会不愿。” 其实沈奕瑶又有什么时候是愿意的呢,她一直不愿严嫣习武,觉得这样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严嫣之所以会习了五年,早两年靠镇国公挺着,这两年则是严嫣瞒着学。沈奕瑶训过骂过,均是无用,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 “那从明日开始,蕙娘教三姑娘。” 蕙娘答应的很爽快,其实终归究底,习武之人都对找一个好徒弟有着执念的。同为女性,三姑娘资质好毅力也好,学她的功夫自然事半功倍。换个身份,蕙娘早就收下这个徒弟了,也不会一直犹豫至今。如今见三姑娘自己要学,她自然也不会矫情。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沐浴更衣,等会还要去荣安堂请安。” …… 严嫣去沐了浴,换了一身水红色梨花刺绣的上衫配月白色云雾绡罗裙,梅香和梅雪两个一个服侍她梳发,一个拿着玉兰香膏与她擦脸。严嫣现在还小,自然不需要涂脂抹粉,只用擦些滋润皮肤的香脂便可。 梅香给严嫣梳了一个双平髻,插上一对赤金缠丝玛瑙花小流苏钗,梅香还想再插一支蝴蝶簪,被严嫣制止了。她历来不爱带这些累赘,有个一两样点缀便可。 梅雪口中叹道可惜,说姑娘首饰那么多,总是不带,压在首饰匣子里可惜了。 严嫣的首饰确实很多,先不提府中的分例,沈奕瑶给女儿准备的,光是镇国公府那里送来的就戴不完。严嫣有一个很大的首饰箱子,小紫檀木的,上下一共五层,塞得满满当当,还不算妆台上放的这两个小点的首饰匣子。 收拾完毕,严嫣带着梅香梅雪出门了。以往每次去请安,严嫣会先到锦瑟院与沈奕瑶一起,今日她却是生了犹豫。 想了又想,她还是去了锦瑟院,谁知到了后却得知她娘已经先行去了荣安堂。 严嫣眼光闪了闪,调头又去了荣安堂。 荣安堂作为历代威远侯及其夫人所住的正院,自然不同寻常。五间五架的正房,两边各有三间耳房,左右两重厢房并前后抱厦,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气派宏大。 以前荣安堂并不叫荣安堂的,是由历代威远侯入住后命名,可不管它叫什么名字,它都有一个名字叫做‘正院’。 大熙建筑讲究中正平稳,尤其富贵人家宅邸更是诸多讲究。每个宅邸均有一条中轴线,从宅邸前院也就是外院,到内院(后院),代表的特殊寓意或者重要的建筑均是建在中轴线之上。例如前院威远侯日常办公理事的忠正堂,还例如后院的荣安堂,不光取立身中正之意,也有正、中之寓意。 按理说,正院这处作为现威远侯夫妇所居住的地方,应该是由严霆和沈奕瑶居住的。但前威远侯逝世,威远侯夫人裴氏寡居,现威远侯严霆至孝,不忍母亲离开她与父亲所住多年之处。便另辟新院,取名‘锦瑟’,与现威远侯夫人沈氏居住,这处则仍是由老夫人居住。 这种情况在现今来看,也不是没有,毕竟以孝为先,但许多长辈均不会如此‘不识趣’。这个道理就好比代表着皇后寓意的凤栖宫,太后只会住在慈宁宫,而不会霸着皇后的凤栖宫一样。它不光是一个住所,也是代表着身份地位与立身正稳之意,更是代表着长辈对你的一项认可。 严嫣开始懂得这些世俗常理之时,看着这‘荣安堂’便心中怪异,这两年除了心中怪异,又多了一分讥讽的味道。 看一个人,不要去听人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人做了什么…… 这句话是镇国公闲暇教导沈祁时,被一旁的严嫣听了一耳朵,由此便记下了。 渐渐的,看得越多,她就越觉得里头所含寓意的复杂。对于人性复杂的理解,也是由此起步。? ☆、第28章 ? 因着去锦瑟院耽误了一会儿,严嫣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了。 最上首处的紫檀镶楠木山水图罗汉床上,坐着满面慈祥和蔼的严老夫人。下首是两排紫檀透雕卷草纹藤方椅,上面坐着大夫人薛氏、二夫人沈奕瑶及三夫人陈氏。 薛氏两边是坐着小圆墩的大姑娘严茹和四姑娘严玲,后面站着严玲的生母王姨娘。三房的三夫人陈氏是个体态娇小玲珑、面容俏丽的女子,她身边两张圆墩上坐的是六姑娘严霞七姑娘严娟,这两个都还小,一个七岁一个六岁,雪□□嫩的,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沈奕瑶坐在左首最上侧,右边坐着吴姨娘所出的五姑娘严婵和二姑娘严倩,裴姨娘与吴姨娘站在她身后。 像这种场合,姨娘们都是没有座位的,哪怕是裴姨娘。 三房人泾渭分明,威远侯府所有有名分的女眷都在此。 三少爷严弘也在,他坐在老夫人的罗汉床上,被老夫人揽在怀里。威远侯府的规矩是男丁过了十岁便不用日日晨昏定省了,免得耽误学业,隔三差五来一次便好,严陌本应也在,但他如今卧病,今日并没有来。 老夫人喜欢热闹,所以每日请安的时候,荣安堂是最热闹的。 严嫣对老夫人行礼问安,又对薛氏及陈氏这两位伯母婶娘行礼问好,便在严老夫人殷殷切切声中坐到了她身边去了。 老夫人左边坐着严弘,严陌不在的时候,那位置就是严弘的,同理,严嫣不在的时候,她的位置则是严倩的。 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替补的,也难怪严倩和严弘会厌恶严嫣和严陌了。她们没想过的是,他们的姨娘是妾,如若不是老夫人的侄女威远侯的表妹,凭他们庶出的身份是坐不到老夫人身边的。 可很多人历来只会在旁人身上找原因,并不会反省自身,所以严嫣收获了两道厌恶的眼神,其中有一道隐隐带着恶毒及愤恨。 严嫣向那边挑眉望去,吓得严弘赶忙低下头。 因严嫣大闹,严弘被关了三日小佛堂,不管他在里头的待遇是否如严嫣当初那样,这都是一项刻骨铭心的记忆。严嫣回来后,梅香便对她讲了此事,只是让严嫣心中不爽的是严弘那恶毒的眼神。 “阿嫣在外公家过得可好,怎么祖母见嫣丫头似乎瘦了?” 严嫣坐下后,严老夫人亲热的将她揽在怀里。 “阿嫣在外公家过得很好。”严嫣半垂着眼,低声说道。 她的身体隐隐有些僵硬,她并不是一个会做戏的人,当心中对一个人生了反感与厌恶,便做不到亲热依旧。这种情况从几年前便开始有了,随着一年年的认知深刻,演变的越发严重,及至现在她甚至有想挣脱之意。 不过终究还是按压了下来,只是脸上没有笑。 作为人精的严老夫人自然感觉到这种情形,她笑着松开手,不着痕迹。心中暗啐了一口,小丫头片子给脸不要,当她稀罕! 站着沈奕瑶身后的裴姨娘,一袭湘妃色的夏衫,腰束秋色蓝串珠丝绦,更显柔美动人。她脸上带着浅笑,如清风拂面,满是亲热的道:“看来老夫人是太关心三姑娘了,怎么妾没看出来三姑娘瘦了?还看三姑娘呀,如以往那般明艳照人活泼可爱,日后定然是京城中拔尖的贵女。” 堂上的人均捧场笑了。 严玲插了一句:“三姐姐去了镇国公家怎么可能会过得不好,三姐你这条裙子是云雾绡做的吧,这么珍贵的料子居然拿来做了裙子。”声音中隐带惊叹之意。 云雾绡是贡品,薄似烟雾,隐有流彩,工艺极其复杂,据说每年也不过出十匹,一般除了后宫嫔妃,极少有人家能得。威远侯府没有那个门第让陛下赏赐,那么不必说定然是镇国公府的东西了。 严嫣一进来,许多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那云雾绡所做的裙子,看似单调的月白,但行走之间流光溢彩,极其夺人眼球。妇人们所爱之物不外乎衣裳首饰之类的,看出端倪的自然不是严玲一个,但只有她一个说出了口。 当然人小把不住嘴有点失态也是自然,如若没有大夫人薛氏暗中掐她那一下就更自然了。 严嫣眉眼淡淡的,“哦?这是云雾绡?我还没注意呢,下人送过来我就穿上了。” 她得外祖母及舅母宠爱,每季那边做衣裳时,从来不忘她。她去了就带回来,不去有人送来,威远侯府人也是知晓的。所以对衣裳这类东西,严嫣只限好看,穿了舒适,并不会考虑料子珍贵什么的,因为这些东西她从来不缺。 不缺,自是不在意,可在别人看来,她这种态度非常刺人眼。不光严茹的眼里含着嫉妒,连严倩也隐含愤恨。倒是挑头的严玲反而表情单纯多了,似乎只是为了挑头而说,而不是为了那裙子。 “三妹外祖家富贵,什么好东西没有?没看昨儿回来带了几车东西?”严茹歇力想表现出淡然的样子,终究是年纪小,露出了些许淡淡的嫉妒。 “瞧你们两个眼皮浅的,又眼馋姐妹的东西了。”薛氏薄怒道,拧了严茹一把,笑着偏头对沈奕瑶说:“二弟妹别见怪,嫂子我回去好好教她们,两个丫头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 换以往来这么一出,沈奕瑶脸皮子软,自然顺水推舟说些姑娘们小,喜爱这些也是正常,等会使人给各房送些的话。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沈奕瑶似乎隐有心事,只是垂着眼帘,并不说话。 气氛有些凝滞,一向的惯例突然间不是惯例了,别说大房几个有些愣了,连裴姨娘等都有些怔忪。 这些人知晓大房几个虚荣拔尖,眼皮子浅,从来是坐看她们几个上演的。反正有了大房的,自然不会少其他人的。包括老夫人,有什么好东西了沈奕瑶也会孝敬上来一二,即使老夫人总是表现退却,但好东西谁不喜欢,得了好东西都是高兴的。 此时见沈奕瑶不接茬了,都有些讶异。 镇国公府确实富贵不假,每次打着给外孙女外孙送东西的同时,其实很多东西也是给沈奕瑶送的。毕竟沈奕瑶是出嫁女,娘家总给出嫁女送东西是会落人口柄的,以前沈奕瑶回娘家也说过,因着夫君严霆见了不喜。 自那以后镇国公再送东西便是指名送给两个外孙的,严嫣和严陌年纪小,东西自然送到沈奕瑶手里,这样一来女儿也受惠并且面子上也好看。 镇国公府用心良苦,可惜都便宜了一干白眼狼。而这次送东西,许妈妈在锦瑟院那里并没有提,跟来的下人却是直接把东西搬去了凝香阁。 这让沈奕瑶怎么接茬? 她微微的蹙起眉,有些尴尬。 “三姐姐每次带好东西回来,都会分给姐妹们的,哦,是吧,三姐姐?” 寂静中,严玲娇嫩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童真的娇憨。 王姨娘束手站在一旁低着头,薛氏竖眉骂了两句,伸手作势要打,“你这小东西,如此不懂事,怎么能找姐姐要东西呢,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她。”后面这两句则是对大家说的。 严玲想躲不敢躲,挨了两下,捂着眼睛小声哭:“三姐姐从来对姐妹们好的……” “你还说!” 薛氏拿着四姑娘严玲做出头椽子,人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沈奕瑶不说话,严嫣不吭气,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她们闹。 沈奕瑶感觉有些难堪,娘家那边的举动她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从来是说她不要娘家东西的,娘家那里现在‘真’送给外孙女了,她能说什么。 照严嫣这脾气,能忍到现在已经是破天荒了,尤其看了沈奕瑶难堪的脸色,她心中也有些复杂。 她冷哼一声,道:“严玲你说的倒是可笑,我的东西我凭什么分给你们?怎么,我不给,还明面上强要起来了?要唱大戏回你们大房唱去,别在荣安堂里闹。” 这句话看似在说严玲,实则把大夫人薛氏也算上了,言辞太犀利,说得薛氏顿时脸上挂不住。 “三姑娘,你怎么能如此说呢?怎么说我也是你大伯母。小孩子家家的眼馋别人东西,也是正常,我不也是在教训嘛。”后面这句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严嫣冷哼一声,别过脸。 薛氏细条脸涨得通红,尖叫道:“二弟妹你也不管管?你看三姑娘,懂不懂点敬长?” 一提沈奕瑶,又是那个‘管’字,严嫣顿时怒了,她眉梢上挑,锋利的像把剑,直接就戳了过去。 “你想让我娘怎么管我?管成这样的?”她手指向严茹和严玲两人,一脸不屑,“如果大伯母要是觉得这样就是好,那你回去多管管去,走出去别丢威远侯府的人就好。我们二房的事,不用你插嘴!” 严茹还没被如此羞辱过,小脸涨得通红,泪珠泫然欲滴。严玲见势不对,继续捂着眼睛哭。 堂上也没人说话,薛氏张口还想说什么。 严嫣站起身,眉眼全是不耐烦,“行了,恶心不恶心,你们慢慢玩。”又说了一句,“祖母,阿嫣先退了。” 说完,人便如一阵风似的离去了。 一时间,堂中人都愣住了。 薛氏恼羞成怒对沈奕瑶喊道:“二弟妹,这样你也不管管?!” 沈奕瑶面色复杂,低声道了一句,“阿嫣被她外公宠坏了,我这个做娘的如今是管不住了。” 语毕,她也站了起身,对老夫人福了福,“娘,儿媳也先告退。” 母女两个都走了,薛氏站在那里,面色涨红,难堪至极。 老夫人端起茶,啜了一口,眉眼淡淡的,“闹够了吧,你们也不嫌丢人!” 薛氏窒了窒,陪着笑脸,“娘——我不也是为了大家好,你看那嫣丫头,说话那么难听。” “行了,你们退吧,今儿闹成这样,也不留你们用早膳了。” 老夫人脸色似乎隐有疲累,挥了挥手。 薛氏忍气吞声,“是。” 出了荣安堂大门,她才气恼的掐了严玲一把,“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都是你闹的。” 严玲吃痛一下,低垂下头。王姨娘眼圈泛红,心疼的不得了,却是什么也不敢说。 三夫人陈氏及六姑娘七姑娘也被打发出来了,这母女三个刚才一直处于壁上观状态,只看戏不说话来着。 回三房的路上,七姑娘问道:“娘,她们为什么要强要三姐姐的东西?” 七姑娘严娟才六岁,六姑娘也才七岁,平日里被陈氏保护好,还很是天真烂漫不知事。因素来被娘教导平时在外面少说话,直到这会儿出来才问出口。 陈氏拉着两个女儿的手,低声道:“大人的事儿,你们不要问。记着娘说的话,以后少跟大房二房的姑娘们一起玩耍。” 两个小丫头点点头。? ☆、第29章 ? 老夫人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严倩和严弘两个也被丫鬟婆子领下去去了,只留下裴姨娘一人。 这时,裴姨娘才去了刚才沈奕瑶所坐的位置上坐下,低声道:“夫人这是改了性子?以往她可是最见不得三姑娘行为不端的。” 老夫人皱着眉,端着汝窑青釉茶碗,拨着里头的琥珀色的茶汤,“估计那次事情闹大,回娘家被镇国公训斥了。我看她那次回来后,一直似乎有心事。” “那这小魔王不是没人克得住了?” “先看看吧,今日确实是薛氏那蠢货做得太显,那小东西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沈奕瑶就算傻到了家,也不会没想法。” 裴姨娘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另一边,薛氏走一路骂一路,不外乎骂严玲眼皮子浅不懂事,她把自己满腔的恼羞成怒都发泄到了严玲身上。 威远侯府后院的格局是以荣安堂为中心点的,朝东是二房所住的方向,朝北是三房,西处是大房。 到了大房两口子所住的玉笙院,忍了一路的严茹呜咽着扑进屋大哭起来。薛氏狠狠的瞪了严玲和王姨娘一眼,忙跟进屋安慰女儿。 见此,王姨娘赶忙拉着严玲小心翼翼回后罩房自己的屋去了。 进了屋,王姨娘把门闩上,撸起严玲的衣袖去看,见到她白皙粉嫩的胳膊上几块儿青紫才泣哭出声。 “都是姨娘不好,护不住你,害得你吃了这么多苦。玲儿你听姨娘的话,以后不要再那样了,她们总拿你当出头椽子,落得里外不是人。” 比起王姨娘,严玲倒是镇定多了。平时可爱娇憨的小脸上,冰冷的一点笑容都没有,“是我能说不当就不当的吗?别忘了我们可是在她手里讨饭吃。” “这可什么是个头儿啊……”王姨娘素来胆小懦弱,碰到这种情况,除了哭也只能哭。 “行了,你别哭了,拿点药给我擦擦。” 王姨娘抹着眼泪去拿药,严玲皱起的眉才平复下来。 其实她也想哭,可哭能解决问题吗? 作为薛氏手下管着的庶女,她现如今只能讨好嫡姐讨好嫡母,指望能有几天好日子过,指望日后能有一门好亲事,然后彻底离开这个家。 现如今,眼泪都是多余的。 谁是谁的椽子?那薛氏成日里在她们母女头上作威作福,其实不也是旁人的椽子吗? 严玲冷冷一笑。 别看她今日被严嫣羞辱了一番,可这会儿她心里畅快的很,连本来生疼的胳膊都不疼了。 左不过都是别人的椽子,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丢人也就丢人了,反正她还小,别人只会说薛氏拿庶女不当人看,绝不会说她严玲如何。 也只有薛氏那蠢货,还有那惯会装的严茹,才会把人都当傻子,欲盖弥彰拿她当遮掩。 能看到严茹羞愤欲死与薛氏那难堪的样子,真是解气!当时如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严玲真想给严嫣呐喊助威。 当然羡慕眼红也是必然的,如果她能有严嫣拥有的一切,定是很幸福,也不用成日里如此憋屈。 可惜,这一切只能是空想。 擦完药,严玲开门准备出去。王姨娘问她上哪儿,她面无表情说去安慰伤心的大姐。 王姨娘面容怯弱而又担忧,不想让她去,知道这会儿女儿去定会被迁怒。严玲当然知道会被迁怒,但总比事后再被迁怒的强。 她太了解薛氏和严茹那人了,等她们消了气,扭头想到‘罪魁祸首’,她只会更惨。还不如这会儿去挨两下,换来个同仇敌忾。 问为什么罪魁祸首不是严嫣?因为人当面临惹不起的强大之时,总会下意识的去忽略,然后换一个目标,这就是俗称的找软柿子捏。 严玲不可避免成了软柿子,当然她也不是个傻的,知道去形成一个‘同仇敌忾’。 人总是避免不了做一些违背本心之事,可无法,因为要活着。 …… 严嫣一路走得飞快,梅香和梅雪小跑着跟在她的身后。 快到凝香阁的时候,严嫣的火气才消下来。 她放缓脚步,梅香和梅雪追上来。 “姑娘,你这么走了,她们不会在夫人耳边说什么吧?”梅雪小心翼翼的问道。 严嫣僵着脸,“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还能管住别人的嘴。” 梅雪还想说什么,梅香悄悄的拉了她一把。 回到凝香阁,严嫣去了西间大炕上坐下。依云奉了茶,梅香则安排人传了早膳。 严嫣的习惯是,早起晨练之前吃些东西,等请安回来后再用些。她习武体力消耗大,食量也比寻常女孩子大一些。 用完早膳,梅香几个轻手轻脚撤下炕桌及上头的盘碗,严嫣靠着引枕,就歪在了炕上准备睡一会儿。 炕上铺着紫玉竹簟,屋角一处高几上放着兽足鎏金盆,里头搁了几大块冰正缭缭的冒着白烟。这会儿虽是夏末,但因天气原因,还是有些闷热的,有冰降温,多了几分凉爽。 严嫣睡的并不久,大概不到两刻钟的样子。 起来后,梅香小声问今日是否去女学上课。 威远侯府是有给几个姑娘请女先生教导功课的,除了日常的习文懂礼,连琴棋书画也请有先生教导。不过今日闹成这样,想必各房的姑娘们都告假了,严嫣也没打算特立独行,更何况她刚回来,休整两日再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正说着,邹妈妈进来了,禀报镇国公府送了个太医过来,如今人已经到了。 严嫣让邹妈妈带两个丫鬟去迎,直接把人送到锦瑟院,她马上就过去。邹妈妈退下后,严嫣让梅香给自己整了整头发和衣裳,便去了锦瑟院。 严嫣到锦瑟院的时候,太医还没到,她也没进院子,而是站在门口等。 很快,邹妈妈引着一位头发花白年近花甲的老太医出现在远处甬道之上。人到院门口,严嫣先向老太医见了礼,便同邹妈妈一起引着他直接往严陌所住的小跨院去了。 院中有两个洒扫小丫头,见此情形,一个转身进了屋,另一个一溜烟便不知跑哪儿去了。严嫣仿若未见,低声和老太医说着严陌的情况。 去小跨院是要经过一个宽广的庭院的,芳草迎了过来,满脸都是笑。 “三姑娘,不知这位是?”这太医穿的是常服,从外表来看就是一个年纪大的糟老头子。 邹妈妈道:“这是我们姑娘求公爷给四少爷请来的太医,给四少爷瞧瞧身子。” “这事夫人可有得知?不是应该夫人来办,怎么三姑娘倒是操心上了?” 严嫣眉梢一挑,锐利的目光直接戳了过去。 “怎么我关心阿陌,你有意见?本姑娘请个太医来,还要向你汇报一二?” “奴婢哪敢,只是这么一说。”芳草仓促一笑,“那奴婢先去禀给夫人了。”说着,人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严嫣几个刚到小跨院,沈奕瑶便到了。 “阿陌身子弱,女儿不放心,便求外公请了太医过来看看。”这句话算是解释为什么镇国公府送了个太医过来。 沈奕瑶点点头,面色淡淡的。与那太医客套了几句,便引着他往里间而去。 进了里间后,太医上前把脉,屋中陷入一片沉寂。 太医把脉的时间有点久,沈奕瑶面露不安之色,想开口问又怕打扰,只得按捺下来。 片刻,太医放下严陌细小的手腕,秦妈妈过去拿下腕上的帕子,又把严陌抱坐了起来。 “贵府的少爷可是生下来身子便不大好?”太医沉吟一下,抚着胡子问道。 沈奕瑶疼惜的望了严陌一眼,道:“我这孩儿当年早产,自生下身子骨便不好,也有请太医来诊过,说是胎里不足。” 太医点点头,“确实如此。” 他转头看看严陌,又陷入沉吟。 屋中的人都没敢说话,端详着太医的神色。 过了会儿,那太医才道:“少爷的身子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唯一有一点——” “什么?”这是严嫣的声音。 “有点补过头的征兆。” 严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急问道:“可是有什么说法。” “是药三分毒,如若以后贵府少爷要是没什么病症,还是少吃些补身子的药比较好,毕竟虚不受补,补多了还是对身子尤其是那种虚弱的体质是有害的。”老太医的话说的很含蓄。 严嫣眼光一沉,“那我弟弟如今可是有碍?” “姑娘放心,并没有什么大碍,以后少吃些补药,每日勤于锻炼,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便好。” 严嫣顿时松了一口气,“真是谢谢太医了。” “不谢不谢,老夫是镇国公请来的,自然尽心尽力。” “那如今这可用开什么药方?” “不用不用,贵府少爷并没有什么病症。” 太医走后,屋中陷入一片沉静。 严嫣强忍着怒气,没有去看沈奕瑶,她看到一旁几上放的润瓷描金药碗,皱起眉头:“把这补身子的什么药,给我拿去倒了。” 芳草面露为难,小声说:“这药可是夫人专门交代每日为少爷熬的,里面全是珍贵药材呢,倒了多可惜,还没见过吃补药会不好的,会不会是庸医啊。” 严嫣没有理她,僵着脸继续说:“还有,让那专门负责给阿陌调理身子的大夫,给我收拾东西走人。” 因严陌天生体弱多病,请太医有诸多不便,所以府里是有奉养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专门为严陌调养身体的,至今已三年有余。 屋中的气氛有些凝滞,芳草去看沈奕瑶,沈奕瑶面色怔忪,没有说话。 这屋里如今都是严嫣的人,自然听她的比较多,尤其董妈妈在一旁也是听出端倪的,夺了芳草手中的药碗便拿走了。 床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姐——” 看着小小的阿陌,眼中的忐忑。严嫣迫力使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坐在床边,摸摸他的手。 “阿陌,以后每日早起和姐姐一起锻炼身体好不好?” “好。” 严嫣知道阿陌在担心什么,她也知道这事不能怪她娘。说破了,她们都不懂医术。惯常想法便是身子弱了多喝点补药。被人钻了漏子,也是活该。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迁怒,可她没办法不让自己迁怒,没人知道她现在表面无事,其实内里早已怒火滔天。 这件事看似寻常,可她总觉得背后有某些人的影子,只是抓不住人手脚,又有交代熬药好好给少爷补身子的沈奕瑶在前,严嫣现在的心情没法讲。 她又安抚了严陌几句,才强忍着怒气走了出去,从头至尾没看沈奕瑶一眼。 刚走至院中,就听见有嘈杂之声。只见庭院之中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在吵嚷什么,旁边站了两个丫鬟。 “这是怎么了?”? ☆、第30章 ? 这须发花白身着一身宝蓝色杭绸直缀干瘦老者,姓田,人称田大夫。在威远侯府中呆了几年,专门负责与严陌诊脉看病兼调养身子。 侯府里的日子自然富贵,尤其他又被府中奉为座上宾。每月有丰厚的俸银拿不说,逢年过节还有三节六礼,日子过得自是惬意。这忽然被人撵出府,连个说法都没有,他自然不甘,便寻来吵着要见二夫人。 “三姑娘,田大夫他……” 严嫣自是认识这田大夫,打断道:“连个人都拦不住,让他闯进院子,你说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丫鬟喊冤,“三姑娘,田大夫硬要闯进来,我们怎么拦得住。” 严嫣懒得听这些个偷奸耍滑的掰扯,呵斥道:“既然你们拦不住,那就找几个拦的住的来。” 田大夫见严嫣只顾训斥丫鬟,也不搭理与他,让他颇感羞恼。 “三姑娘,可否说说为甚要赶老夫走,据说是您发的话。” 他行为举止有礼有节,如若再听细致点,便能听出他话里的不服气与不屑。 只差说,你凭什么撵我走,你家大人呢? 严嫣正眼看他一眼,扯出一抹冷笑:“怎么,想让你走,还需要理由?” 这口气非常恼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反正田大夫是这么认为的。顿时让一大把年纪的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并恼羞成怒起来。 “你这女娃,小小年纪说话怎滴如此难听!” 严嫣气笑了,手指无意识摸着腰间环在素白半夜水波腰封下的鞭子。 “这大夫,本姑娘说话哪儿难听了?你问为甚撵你走,我说撵你走还需要理由。我可没见过,哪家请个大夫现在不想用了,还需要给理由的。” 语毕,她环视四周一眼,“人呢?都死了?没死的把他给我扔出去。” 顿时从院中四角冒出来几个丫鬟婆子去拉那大夫,这下田大夫也不顾自己形象了,大叫着要见夫人。这老头力气颇大,几个丫鬟婆子都拿不下他,只能任他在这里吵闹。 正闹着,裴姨娘带着人疾步走进锦瑟院。 “这是怎么了?田大夫,你怎么在此,怎么就在夫人院子里闹起来了。” 裴姨娘一脸讶然,满是错愕。 田大夫把身边人一拨,理理衣裳,对裴姨娘一拱手,“裴姨娘,你来的正好,三姑娘命人撵老夫出府,老夫怎么说也为贵府少爷调理了这么多年身子。不说有功劳,苦劳也是有的,这不明不白便被人撵了,出去以后让老夫怎么做人,这不是断了老夫日后的生计!就算侯府富贵,也不能如此不讲理啊!” 这人也是个能人,说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又面带冤屈之色,顿时在场之人天枰倾斜了一大半,看着严嫣目光,都有些异样。 “这——” 裴姨娘满面为难,望了严嫣一眼,似有几分惧怕又不得不上前的样子,“三姑娘,你看——” “怎么,我想撵个大夫还不成?” “当然不是。只是无缘无故的……”裴姨娘顿了顿,又道:“终究于侯府名声不佳……” 严嫣简直受够了这些人,受够了眼前这一切。 个个都是奸猾的,个个都在做戏,先是被这大夫闯进来,然后丫鬟拦不住,她命人去撵,还是拉扯不休,此时裴姨娘便来了。 好!真好! 本来她还没把握这事后面有裴姨娘影子,如今见了连着这几出,她也算看明白了。 她冷笑两声,目光锐利,“给你们脸,不要脸是吗?很好——” 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得嗖嗖嗖几声,不知何时严嫣手上出现了一柄蛇形鞭,鞭梢速度极快,鞭声还未落下,面前这群人身上已经落了好几鞭子。 站在最前侧的裴姨娘和田大夫首当其冲,裴姨娘尖叫一声,蹦了起来,她带来的婆子丫鬟赶忙顶着鞭打护着她去了旁边。至于剩下几个,严嫣本就有意泻火,自是不再手下留情。 “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随意打人?”裴姨娘面带惊恐,苦口婆心的喊道。她也挨了两下,这会儿疼得直肉跳,使劲搓着胳膊都缓解不了。 严嫣手腕一动,鞭梢卷了一个想跑的人,往中间一扔,继续抽,场中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打人怎么了?打死又怎么样?别跟我讲那些大道理,你们的大道理我见多了,自认说不过你们。”她自幼习鞭,不说是登峰造极,也是炉火纯青。鞭速极快,一句话便落下几鞭子,这一段话说完,已经挥上去了几十鞭子。“既然说不过,还不如动手,打死一个算一个……” “三姑娘你怎么能如此呢?” 裴姨娘似痛心疾首,又似被鞭打之处很疼,面容扭曲的可怜。场中求饶声,痛呼声,惨嚎声不绝于耳,乱成一团。还有一旁不在其中的丫鬟婆子,想凑过去,又不敢上前制止,只能急得在一旁团团转叫着赶紧去请夫人来。 严嫣冷冷看她一眼,手腕又是一抖,几鞭子抽了过去。 “裴姨娘这是担心我?”这会儿,严嫣的声音已没有刚才那般急促,反而多了几分缓慢。只听她声音,不看动作的话,还以为她是跟人在聊天。 “放心,这些个奴才不听使唤,反正都是刁奴,打死不论,至于这大夫,草菅人命,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居然敢在这里跟我闹。我今日就看看我打死这些坏心肠的,有人找我偿命没?” 说话间,沈奕瑶已经来了,有那丫鬟嘴里叫着‘夫人来了’希望可以制止严嫣。 严嫣没有去看沈奕瑶,又是几鞭子上去,在沈奕瑶疾步走近之前,她眼神一冷,田大夫惨嚎一声作为终止。 其实严嫣一直没下狠手,之前大家都没看出,直到那最后一鞭子打下去,田大夫肩头那处皮肉外翻,血水直冒,隐有白骨,再看看自己身上只是泛红的鞭痕,顿时心中一寒。 一瞬间,场上全安静下来,都用那种惊惧的眼神看着严嫣。府中之人一直都知道三姑娘习武,本以为只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看到那皮翻肉烂的鞭痕,才明白似乎不是。 有谁见过小儿玩闹,能打得人如此狠辣的?! 田大夫身上受伤最重,躺在地上鬼哭狼嚎的翻滚着,嘴里还凄厉的叫着‘我要报官。’ 严嫣一哼,“那你快去,记得告诉那官,是威远侯府的三姑娘,镇国公的外孙女打的你。至于为什么打你,有人来查,自会给你原由。” 她眼神一转,看向裴姨娘,“你说是吗,裴姨娘?” 裴姨娘眼神一恍,局促的低下头,“三姑娘,妾不懂这些的。” 严嫣点点头,“也是,你除了懂点坑人的鬼把戏外,府外的东西是不懂的。那调/教丫鬟总懂吧?” 说着,她手持鞭子指了指那边缩在地上抱头痛哭的几名丫鬟与婆子,“这种东西往我娘院子里塞,来个老头儿居然拦不住,让他在这里蹦跶。那日后再来个厉害点的,是不是想闯进来的就进来了?今天当值的我以后一个也不想见到。” 她微微勾唇,眼睛黝黑吓人直逼裴姨娘,一字一句的道:“你可以阳奉阴违,我可以见一个打死一个。” 没人当她是开玩笑,尤其在经过这种场面之后。 沈奕瑶张口欲说什么,被严嫣打断,“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跟我说,我这会儿心情差得很,有那点功夫你去关心关心阿陌,我不想这种事以后再发生。” 沈奕瑶脸色一白,那句‘阿嫣’咽了回去。 裴姨娘局促一笑,大声道:“来人啊,都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个惹怒了三姑娘的大夫给我拖出去。还有这些个不听话的奴才,也给我拖出去。” 到了现在,裴姨娘还在给严嫣挖坑,可如今严嫣已经不在乎了。早说了,在意的都已经不在意了,其他人怎么想与她何干。 裴姨娘一声命下,顿时上来一群丫鬟婆子将地上的田大夫宛如拖死狗的拽了出去。缩在地上那几个,没等人去拽,便自己跟上了。 “裴姨娘,你说的话比我这个当主子的还好使啊。” 严嫣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裴姨娘纤白似玉的手紧紧的捏着帕子,隐隐泛着青筋。 …… 严嫣并没有去别处,而是又转回了小跨院。 “阿陌,你挪到姐姐那里住好不好?” 严陌一愣,其实院中刚才发生的事,嘴快的燕儿已经回来说了,还拍掌庆贺说三姑娘打得好,打死那些心肝都坏了的。 严嫣的声音有些低,“你现在还小,可以和姐姐住在一块儿。以后姐姐天天陪着你锻炼身体,把身体调好了,日后就不用吃苦苦的药了。” 这是哄小孩儿的口气,严陌用晦暗莫名的小眼神儿看了严嫣一眼,羞涩的笑了一下,点点头。 严嫣摸摸他的头,“娘那里我去说,你不用管。虽是跟姐姐住在一起,但你想娘了,可以每日来看她的……” 严陌伸手去拉她,小声说:“姐,还是我去跟娘说吧。” “你去?” “嗯,我去和娘说阿陌日后要天天跟着姐姐习武锻炼身体。别人都说,习武可以强身健体的,姐姐的身体就很好。”严陌眨着大眼睛说道。 这也是他准备对娘所说的托词,如果再不行,那就只能使出绝招了。只是—— 严陌对对手指,他已经六岁了,再哭着耍赖是不是不好啊?可他也知道让姐姐去和娘说,绝对会吵起来起来。算了,还是他来吧。 严嫣皱着眉,不想让弟弟搀和进这些事情当中,在她的想法里,阿陌只用成日里好好的就行,其他的都由她来办。 可严陌很坚持,坚持说不让他去说,他就不搬去和姐姐住,严嫣只能依了他。 然后严嫣便听了严陌的,回凝香阁给他收拾要住的地方去了,而严陌则是让人去请了沈奕瑶来。 不知他用什么办法,反正沈奕瑶是同意了。 等那边严嫣命人刚将东厢那里收拾好,燕儿便来禀报夫人已经同意四少爷挪到凝香阁来住。 东厢那里的家具都是齐备的,小跨院那里只用把严陌平时日常用物与衣裳被褥搬过来便好,当然严陌身边的人也都跟了过来。? ☆、第31章 ? 这一连串的事发生极快,还不到下午便尘埃落定。府里前所未有的安静,至少严嫣没见到有什么人跑来二房这里秀存在感。 那大夫不知去向,反正没有如他自己所说的报官。严老夫人仿若不知道发生了此事,次日严嫣去请安,她提都没提起此事,见到阿嫣还是一贯的慈祥和蔼。 老夫人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了,其他人自然不敢没事找事,威远侯府空前的和谐,连偷懒的小丫头都少了。 至于沈奕瑶,严嫣现在也懒得去考虑她的态度与想法,她现在的想法就是认准是对的,便闷头去做。何必考虑那么多呢,庸人自扰罢了,她只需要知道护住阿陌就好。 她娘既然觉得很好,那么就继续好吧。 反正这种好日子应该也不久了。 …… 其实认真说来严陌的身子弱也不是没道理的,他从小生下来便体弱,沈奕瑶历来看得娇惯。 到了三岁多才会走路,并且平时走得极少,都是奶娘丫鬟抱着的。天冷便穿的厚厚的,天热也不敢脱,时间久了,没有抵抗寒热之力,也难怪会三天两头生病了。毕竟天气哪能尽如人意,上午还是大太阳,下午便下雨也是正常。 再加上从小到大药汤不断,这时候的人是不知道药吃多了会产生抗药性的,只有个是药三分毒之说。 那名太医走后,下午的时候便有人给严嫣递了信,信里是那太医所列举虚不受补之害处,又给了几个药膳方子,建议药补不如食补。严嫣顿时后悔应该将那大夫拉出去打死,而不是就那么放过。 不过严嫣也是知道真追根究底的话,事情也没有那般容易的,其一补药是沈奕瑶日日不忘吩咐人熬的,其二这大夫是老夫人关心孙子发话下去命人挑来的,其中威远侯似乎出了不少力才找个这个‘名医’。 真闹起来怎么说?说祖母和父亲想害自己孙子儿子,不出意外,肯定是会推给那大夫,而那大夫更好解释了,身子弱就应该补啊。 当然补是可以补,但要有个度,然后便只能说医术不精了。可这种医术不精的大夫,全天下占了九层。 更何况还有个关心儿子的沈奕瑶在前头呢,你能说亲娘害自己儿子吗?而沈奕瑶是好心了办坏事,只能说她是个蠢的。 这也是严嫣为什么当时没追根究底,而是一通怒火的把该打的人都打了,先泄恨再说,并打了裴姨娘一耙。警告是有,也是一种威慑,更是给自己争取时间做好一切准备。 严嫣知道,她爹不久就要回来了,日后的仗还有的打。 …… 严嫣的所料并没有错,没隔一日,严老夫人便把沈奕瑶叫去了,哭了一通才知道庸医误人之事,并说了自己本是心疼孙儿,没想到反而会害了他,幸好没出问题。 是啊,确实是没出问题,可那捎来的信上也说了,再这么补两年,事情可就大发了。 后宅的阴私手段从来防不胜防,这是严嫣第一次见识到这些。 她所能做的除了让下面丫鬟婆子们提高警惕,然后便是把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建起来。其实凝香阁一直是有小厨房的,只是平时用来做点小点心汤品什么的,日常用膳还是走大厨房的。 严嫣提出自己单独建小厨房,管着自己和严陌日后的膳食,府里没有人说什么。倒是裴姨娘说了两句,严嫣没有理她。之后,沈奕瑶那边派人过来问过,严嫣一句太医说药补不如食补,为了给阿陌补身子,顿时把那边塞了回去。 在邹妈妈的建议下,小厨房的日常用度也没让大厨房安排了,而是从外面自己采买了。说是采买,其实是镇国公府里下人所送,有丫鬟到侧门那里接一下便是,连厨艺甚好的婆子也送了一个。 对于严嫣此番动作,府里很多人都是知道的,老夫人有将严嫣叫过来想说道两句,可看着严嫣那强忍怒气的脸,怕这小祖宗大闹,便按捺了下去。 *** 严陌身体积弱已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蕙娘是练武之人,练武最初本意就是为了强身健体,所以对这些她也是有研究一二。 大动作暂时不敢有,只是严嫣每日晨练之后,牵着严陌在院中散散步,太阳好了,让丫鬟牵着多出去晒晒太阳。 严陌是个听话的小孩子,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其实他有时候也有觉得自己应该多走动些的,可身边人每每都说少爷身子弱,还是抱着好,活动多了会出汗,出汗容易着凉。 溺爱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太溺爱就是一种隐形的伤害了。 每次活动后,严嫣便会吩咐丫鬟给严陌擦干汗,换身干爽的衣裳。几次下来倒也没着凉,让秦妈妈惊喜万分,连连感叹以前误了少爷。 蕙娘让严嫣安排人准备了一些药材,捣鼓了几日。然后每日晚上蕙娘便会让人准备一大盆热水,往里面倒些乌黑的药汤,让严陌坐在里头好好泡上一泡,泡得浑身发红冒汗才可以出来。 这种药汤严嫣以往也是有泡过的,不过不是日日泡,并且她那种是为了祛除练武时身体隐藏的暗伤,与严陌这种不同。严嫣问过蕙娘,蕙娘说严陌所泡的这种药汤,也就是强身健体祛除寒气之用。 又过了几日,镇国公府派人来接严嫣和严陌了,说法是外孙生病如今见好,老两口实在放心不下,接过去看看。 威远侯府无人有异议。 *** 严陌来镇国公的次数并不多,这么多年加起来也就几次吧。 早些年他体弱不敢抱出门,这几年沈奕瑶回娘家甚少,所以对外祖父与外祖母他也是一点浅浅的印象。 此时被外祖母抱在怀里抹眼泪,颇让严陌有点无措,直到看着姐姐眼里安抚,才让他心安,他小手拍了拍镇国公夫人。 坐在一旁的沈二夫人,笑盈盈的道:“娘,就别吓到阿陌了,你看阿陌多乖,都知道哄外祖母了。” 严陌有点小羞涩,镇国公夫人嗔了儿媳妇一眼,叫来丫鬟拿了水盆帕子净面。 净完面,镇国公夫人又是安排丫鬟拿糕点果子,又是拿新鲜瓜果的,放在严陌手边上让他吃。 她摸了摸严陌的小身子,心疼的道:“我的乖孙孙太瘦了,瘦成这样身子怎么能好?” 威远侯府那边发生的事,镇国公府这边都知晓,想到这里,镇国公夫人不禁拿着帕子又拭了拭眼角,又是一阵伤心。 镇国公坐在她的左侧,脸色也有点不好,“行了,别吓到孩子。你这老婆子年青的时候那般泼辣,怎么年纪大了,这么多眼泪。” 镇国公夫人是将门出身,年轻的时候一身武艺不下于男子,性格刚强,作风爽利,嫁给镇国公后,也是夫妻和顺,锦瑟和谐,一辈子乐乐呵呵,临老了为了不省心的女儿,整日里以泪洗面。 也因此,镇国公越加恼怒那个不孝的女儿。 “我担心难不成也有错?” “早就跟你说了,咱们家不来那一套,好好的女儿非要教成那个样子。大家闺秀有什么好?!思想僵硬,口笨脑蠢,书倒是念得多,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用处也无……” “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吃了教养不好的亏。满京城的贵女都是一派温柔贤淑、进退有度,再教出个我这样的女儿,你让她在贵女圈子里头怎么立足?被人排挤,日后连亲事都不好说!” 镇国公气得胡子直颤,“我沈茂山的女儿会亲事不好说?你当年不也是嫁给我了吗?难不成嫁我你觉得亏了?” “我没有觉得你不好,还不是心疼女儿,想让她好好的……” 见老两口争起嘴来,许妈妈笑着凑到严陌跟前,柔声道:“陌少爷,妈妈带你下去玩儿好吗?” 严陌望望严嫣,严嫣点头,他这才牵着许妈妈的手,往里间去了。 外祖和外祖母所争吵的这些,其实严嫣是知晓缘由的。 那就要说到之前了,镇国公夫人本是将门虎女,因父亲驻扎边关,便从小在边关长大。边关地广人稀,民风开放,兼之是将门之后,便养了个作风豪爽不让须眉的性子。 之后因父亲听调回京,全家人便也回了京城。贵女们是有贵女们的圈子的,镇国公夫人父亲官衔不低,也是勋贵之家,身份是没差,可边塞长大的女孩子与京中千娇百宠养大的小姐,总是区别甚大。 那些娇小姐们嫌弃镇国公夫人不够文雅、贤淑,行为跳脱,规矩也不好,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便总是排挤于她。到了说亲的时候,也是有不少人家看中她的家世,可一打听,这姑娘上马能开弓射箭,下马一个女子能打几个大男人,又性子泼辣,顿时却步。 蹉跎几载,年纪渐长,最后虽是嫁给镇国公,也是一门上好亲事,但这些事还是在她心中留有阴影。 也因此,那时候她便决定,如果有了女儿,她一定要将她教养成京城最顶尖的大家闺秀。之后有了沈奕瑶,沈家人爱之若宝,虽镇国公想有个虎父无犬女的女儿,想教她习武,但拗不过镇国公夫人,再加上沈奕瑶本就性子温柔胆小,便养出了个和镇国公府风格大相径庭的女儿来。 这本跟是不是大家闺秀没什么关系的,但当年妻子和他拗着干这事儿太让镇国公记忆深刻,便迁怒了。当然都是爱女之心,只是女儿没长好,她长歪了。 其实一个人的长成,教养是有一定的关系,也跟因缘际会与个人心性有关。沈二夫人可也是一个大宅门所出的大家闺女,可她有像沈奕瑶那般吗? 沈奕瑶当年在娘家也很好,可为什么嫁人后却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严霆再次被迁怒了。? ☆、第32章 ? 见老两口越吵越不着调,沈二夫人扶额劝道:“爹娘,你们还是不要吵了,阿嫣还坐这里呢。” 镇国公老脸一红,闭上嘴,镇国公夫人瞪了他一眼,团着手也不做声了。 良久,镇国公才清清嗓子出声:“阿嫣,你做得很好。”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比外公想象要好,至于你娘,你别理她,她要是再说你,你就回来告诉外公,外公给你撑腰。那大夫,外公会处理,不会饶了他,至于那裴姨娘,内宅妇人不好处置,不过她不是裴家人吗?哼!” 这个问题,严嫣已经想过了,只是—— “他们不会承认的,而且没有证据,并且我娘……” 镇国公不在意一摆手,“咱们沈家人做事从来不要证据,认定是她干的,那么就是了。泄恨还需要什么证据,反正都不干净。” 镇国公这话说得王霸之气四溢,又给严嫣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是啊,认定是你了,那就是你,要证据何用?狡诈之人做事从来不会留有把柄,如果光指着拿证据去打人脸,那还不得憋屈死。 其实严嫣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像那日,她便是不分原由一通泄恨,不也是不管不顾吗? 我比你强,我就是打你了又如何,有本事你打回来!不过她终究还小,下意识知道怎么去做,却不是太懂其间的道理,被镇国公这么一说,顿时了悟。 所以说,人与人处事风格是不同的,像有的那魑魅魍魉之辈,她自认高明,行事深谋远虑,不落把柄,洋洋得意。可在上位者或者强者来看,却是贻笑大方,蠢不自知。 我想踩你,那么就是踩了又如何,有本事你踩回来。 不得不说,镇国公虽看似思想简单、行为粗暴,这也是一种大智若愚。我不需要和你费什么心思,我认准是你,那么就是你了!我对你个后宅妇人不好动手,你不是有家人吗?反正都姓裴,姓裴的都不是好东西。 镇国公这人戎马一生,顶天立地,从不会跟妇人斤斤计较。可随着对威远侯府后宅了解愈来愈深,对那两个姓裴的女人可是深恶痛绝。 当然,罪魁祸首还不是这两个,那个一样不会放过。 “严霆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顾着你和阿陌就好。” 严嫣一个激灵,望了外公一眼,点点头。 “蕙娘那里,我问过她,她有几分把握将阿陌调养过来。先试试看吧,如若不行,外公再想别的办法。阿嫣别怕,有外公在。” 严嫣眼圈一红,心中感动至深。 没想到在她不经意之间,外公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其实回去的这些日子,她面上不显,压力却很大,总觉得很多很多事情都压在了自己肩膀上。 愤恨、憋屈、气恼、无奈……种种交杂的情绪,让她越来越尖锐,就像浑身长满刺的刺猬。她知道这些日子,身边的丫鬟们都有些怕她,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就像蓄势待发的狼,一个不对,就想上去咬人一口,也只有面对阿陌的时候,她才能松缓下来些许。 此时听到这话,却是一阵从心底泛上来的如释重负。 “有什么事就安排人回来递信,那些丫鬟婆子舅母都交代好了。”沈二夫人也在一旁说道。 “还有外祖母,你娘要是再说你,你就告诉外祖母,我叫她回来替你训她!”外祖母有多么疼爱她娘,严嫣可是知道的。虽外祖母说的有些不着调,但严嫣能感受到其中袒护与关心。 “你个老婆子尽瞎叨叨,我告诉你,那沈奕瑶一日不改,她就不要上我镇国公府的门!”镇国公又拍起案几。 镇国公夫人噘噘嘴,没敢反驳。她虽疼女儿,但也知晓轻重的。 严嫣重重的点点头,将哽咽咽了进去。 沈二夫人瞄了门那处一眼,突然笑道:“祁儿,你缩在门外干甚?贼头贼脑的。” 沈祁干笑着从门边摸进来,先对镇国公两口子行了礼,才走到自己娘身边。 “娘,我哪有啊,不是见阿嫣来了,想叫她出去玩儿。” 沈祁这幅样子把屋里人都逗笑了,镇国公夫人笑着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孩子们难得来一趟,让他们好好出去玩儿去。阿嫣你和祁儿玩去,把阿陌也带上。” “是,外祖母。” 严嫣去次间领了严陌,牵着他往外走去。严陌个头小,身子弱,所以只能慢慢的走,一向喜欢疯跑的沈祁没法只好放慢自己的速度。 走出凝晖堂,沈祁抱怨道:“骆小胖知道你今日要来,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说要弄个叫花鸡什么的吃食,我想提前见识下,他还不让,非说是给嫣妹妹备的。” 沈祁不知道,这叫花鸡用来钓的可不是严嫣,而是他。骆怀远不好出现在人前,只能勾着沈祁引着严嫣去。苦逼的心思自是没法提,为了见到小王妃,骆怀远可是拼了,最近可没少想方设法哄沈祁让他提接小王妃来镇国公府。 一路去了清苑,静湖畔的水榭之上,骆怀远已经在那处等着了。 老远见那边有人走来,他急得抓耳挠腮,想冲过去吧,又觉得太显,只能坐在那里,仿若椅子上有钉子似的坐立不安。 直到严嫣走到廊下,他才惊喜万分的站了起来,道:“嫣妹妹,你来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强制镇定了,殊不知连沈祁都面带取笑之意,更不用说严嫣也是满脸笑容。 “骆小胖,你就这么盼着小阿嫣来啊,瞧你急的。” 骆怀远干笑两下,还是凑了过来,“这是嫣妹妹的小弟吗?” 一看被小王妃牵着那病弱瘦小的男童,骆怀远就对上辈子的小舅子严陌挂上了号。 上辈子小舅子也是这幅病怏怏的模样,整日卧病在床,小王妃没少在他身上费心。 几人进了水榭中坐下,严嫣将严陌抱着放在椅子上,才道:“这是我弟弟,严陌。阿陌,这是骆大哥。” “小阿陌,你叫他胖哥哥就好,你看他是不是很圆。”沈祁逗弄道。 骆怀远满怀怨念的瞪了沈祁一眼,舔着笑凑到未来小舅子身边,“小阿陌,你别听那臭小子的,我是你姐姐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骆哥哥。” 严陌是个很听话的小盆友,乖巧的喊道:“骆哥哥好。” 大大的眼睛,白皙近乎透明的皮肤,身板瘦瘦小小的,像个水晶娃娃似的,十分惹人疼惜。 骆怀远摸了摸他的头,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翻眼冲沈祁显摆,于是沈祁又跑到严陌旁边哄着他喊祁哥哥,不要叫表哥了,严陌又乖巧的改口。 严嫣满脸黑线,笑看着他们。 一番笑闹,几人坐下。不多时,便有下人奉来各种吃食,严嫣等人也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叫花鸡了。 一大坨泥块子,敲开之后,里头赫然是一只鸡。看之色泽油亮,闻之香味扑鼻,尝之肉质鲜嫩,皮酥肉香,确实美味。 小阿陌也吃了两块,他脾胃弱,严嫣也不敢与他多吃,最后小阿陌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祁大快朵颐,骆怀远在一旁笑骂让他给嫣妹妹多留些。 吃罢,净了手。 骆怀远把沈祁支开让他带严陌去外面散步,自己则和严嫣到一处说话。小安子也被支出去陪严陌玩儿去了,骆怀远低声问严嫣最近过得可好。 严嫣当然明白骆怀远的意思,点点头,说还行,她已经把弟弟挪到自己院子去了。 这个举动骆怀远赞成,也觉得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威远侯那边不考虑,把严陌护住了,外面其他事什么也不管,何尝不是一种极为聪明的选择。 骆怀远没敢问沈奕瑶的态度,虽然他有点忧心,但严嫣不提,他也不知怎么开口。别看他平时口没遮拦,又爱搞怪,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明白的。 因为上次谈心之事,严嫣现在对骆怀远极其信任,说了一些回家以后碰到事情,骆怀远从中帮忙分析了一下,又讲了一些应对的法子。与镇国公他们所说不同,骆怀远完全是站在严嫣所在位置讲的应对法子,有上辈子的一些所知,很多地方均是一语中的,让严嫣颇感有用。 一番说完,严嫣感激的道:“谢谢骆大哥了,要不是你,现如今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骆怀远心中甚美,面上却一副装逼的模样,挥挥手,“这不算什么,咱们是最好朋友嘛,本就是要互相关心。更何况阿嫣妹妹聪明过人,我不过是从中提个建议。” 上辈子严嫣顶多是把骆怀远当成朋友,这辈子回来骆怀远也是深思熟虑了,感情自是早培养的好,君不见现代很多七、八岁的熊孩子都会谈恋爱了,他早早打入敌人内部,先从最信任的朋友做起何尝不是一种机智。 等火候到了,嫣嫣对他有好感了,他再这样那样一番,让小王妃的心完全落在自己身上,日后两人大婚,自是和和美美相亲相爱。 想到日后两人恩爱的情形,骆怀远就激动得心肝儿直颤。着实不能怪他猥琐,三世为人,并且前两世都是成年人,有点成年人的想法也是正常。 想到王妃不喜欢风流花心的男子,骆怀远暗下决定,一定要为王妃守身如玉,哪怕有绝世美女自荐枕席,他也要做到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殊不知他真是想多了,就他这样的,哪个绝世美女会瞎了眼对他自荐枕席啊。上辈子他后院里的姬妾,可没一个是他泡回来的,均是别有用心之人所赠。 提到互相关心,严嫣想起骆怀远的事,问道:“那你呢?皇子府快建好了没?” 说起这个,骆怀远心生哀怨,面色凄凉,他之所以会急着见阿嫣也是因为此。 “据说已经建好了,我可能过个十来日便要挪去皇子府了。” “这么快啊。” “据说是在一个旧府邸基础上改造,所以比较快。” 是挺快的! 早先刚出宫那会儿巴望着皇子府快建好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小王妃会到镇国公府来,自是想赶紧搬到自己的地方,然后计划着怎么和王妃来段美妙的邂逅。 这会儿早就邂逅了,还成了好朋友,还能三五不时见到,对于骆怀远来说,皇子府建好就代表他日后要住进去了,就代表他日后可能很难见到小王妃了,也难怪他如丧考妣了。 “嫣妹妹,日后我可能很久很久都难以见到你了,和沈小二。”沈祁真是顺带的。“我的心都碎了……” o(一︿一+)o骆怀远表情是这样滴,胖嘟嘟的手捧着胸口,作心碎状。 “呃,哪有这么夸张。” 骆怀远的表情让严嫣有些无所适从,此时如若有个小树叶缓缓飘下来,落到他的头上就更搭配了。 她安慰道:“你要这样想,你去了皇子府以后就更安逸了,毕竟是自己的地方。到时候有机会我一定和祁哥哥就找你玩的。” 人家不是想让你带祁哥哥找他玩的,好不好?可惜严嫣并不懂。 “到时候就我一个人住在那里,肯定很孤单很寂寞。”骆怀远可怜的看了严嫣一眼,“那么大个府就我一个人……”o(一︿一+)o 哎喂,下人不是人了吗? 严嫣觉得也是,骆大哥这么大一点就一个人住了,还爹不疼娘不爱的。她虽然也爹不疼娘不爱,最起码她还有外公有外祖母有舅舅舅母有表哥们,还有梅香梅雪她们,有阿陌陪在她身边。 可骆大哥却是什么都没有…… “骆大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和祁哥哥多去找你玩。”小阿嫣拍着胸口表示。 “多久一次?”骆怀远可怜巴巴问道。 “要不一个月一次吧?” “那么久——”快哭了都。╥﹏╥... “要不半个月一次?”严嫣瞧着骆怀远表情,心中忐忑。“再多可能就不行了。” 一下子哭丧脸便大笑脸,骆怀远眼睛都笑眯了。 “那就说定了哦!” 严嫣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看看眼前这个胖胖的大笑脸,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第33章 ? 来一趟镇国公府,不但骆怀远得偿所愿,严陌也心情极好。 从小身边都是丫鬟婆子,姐姐陪他玩也是两个人说话或者玩些玩具什么的。他还是第一次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虽然他只是看,看沈祁表哥各种跑来跑去爬高上低。 见弟弟高兴,严嫣心情也不错,心想下次还是要多带弟弟出来玩,男孩子还是跟男孩子在一起比较玩得来,这么一想她也不觉得日后和沈祁来找骆怀远玩为难了,虽然她出府不是很方便,但办法总是有的。 回到府里,严陌还是一副很开心很高兴的样子,素来羞涩胆小的他,第一次拉着秦妈妈讲着表哥有多厉害,帮他抓小鸟摸鸟蛋,兴奋的小脸通红。 屋内一片笑声,屋外沈奕瑶站在廊下。 她本是想来看看儿子,怕他外出不惯,谁知陌儿居然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她对准备通报的丫鬟摇摇头,默默转身离去,心情复杂的无以伦比。 *** 似乎一切都变了,又似乎没有。 等严陌身子好点,严嫣便每日带他去给老夫人请安。当然沈奕瑶那里也去,只是严嫣现今几乎没什么话和她说,两人就算交谈也仅是说两句严陌的事情。 因着严陌的频繁出现,严弘在荣安堂那里受了不少冷落。这严弘顺风顺水惯了,又历来得老夫人宠爱,以往严陌身子不好,一个月难得来荣安堂一次,自是所有人都紧着他。如今严嫣日日带严陌去请安,他便要退一射之地。 严弘毕竟还小,哪怕他心思比别的小孩儿要多,可他毕竟是个小孩儿。私底下闹过了无数次,裴姨娘也与他讲了许多,包括严老夫人也对他安抚过。可小孩子要是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那就不是小孩子了。 这日,见堂上所有人都一口一个四少爷如何如何,祖母也抱着那严陌满脸疼爱,严弘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去使劲拽他。 “你下来,这是我坐的地方,你给我滚下来。” 严弘的动作太出乎人意料,裴姨娘愣了一下,便上前拽他将抱进怀里。严弘已经七岁了,又生了个壮实体格,挣扎起来可不是裴姨娘能抱住的。他一边死命的挣,一边大喊:“祖母,你明明不喜欢他,最喜欢弘儿的,干嘛抱他不抱弘儿。” 屋中所有人的笑容都僵住了,严嫣反而笑了,只是一瞬,她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裴姨娘捂着他的嘴,斥道:“你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瞎说什么,老夫人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四少爷呢,只要是老夫人的孙儿,她都喜欢。” 严老夫人点点头,笑着道:“是啊,弘儿,只要是祖母的孙儿,祖母都喜欢。你不能因为祖母比较疼阿陌一些,就乱发脾气,你弟弟身子弱,难不成还要和弟弟争。” 都是会说话的能人,几句话一说,即点出了老夫人比较疼严陌一些,也点出了严弘这样只是小孩子争抢,你们可不要多想。 严弘也被抱下去了,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了,屋中又是一片笑声。 可到底有没有呢,那只有天知道。 严嫣并没有去关注沈奕瑶的表情,不知怎么,现在远久了,就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回凝香阁后,严嫣还想安抚严陌几句。 谁知严陌却是羞涩的笑着说,他早就知道祖母不喜欢他,没关系,有娘和姐姐喜欢就好。 虽是早有心理准备,严嫣还是有些感叹,弟弟也长大了。 有感弟弟受了委屈,严嫣决定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之后她对邹妈妈交代了一番,邹妈妈便代表着三姑娘去了紫玉轩。 邹妈妈往年在镇国公府管事,负责接待招待来镇国公府做客的女眷及举办筵宴之类的事务,接人待物颇有深度,威严自然不同一般的管事婆子。 她肃着脸去了紫玉轩,将裴姨娘和严弘都请了到场。 当着两人的面讲了一番大道理,例如少爷们要识进退懂礼仪,三少爷也不小了,虽是庶子,但日后走出去可是代表着威远侯的脸面,以后再如此不懂事,落的只会是侯爷的面子。 三姑娘身为嫡出长姐,父亲不在,有教导弟弟的职责。为了威远侯府,为了弟弟不走歪路,罚严弘抄一百遍《弟子规》,以示训诫。 当然,严嫣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她只说了一句罚严弘抄一百遍弟子规,五日后交上来我检查。 而邹妈妈却是加了许多她自认为较恰当的言辞,说话也是一门艺术,可以因需求不同的结果,增添成另一番言辞,得到的效果是一样的,并且省了许多事情。 例如,严嫣没想大闹,就想惩罚严弘,让他难受一下。 如若来个下人,直冲冲就把三姑娘的话讲了出来。裴姨娘和严弘因这种语气必然会去老夫人那里闹腾。可让邹妈妈换了一种说辞,加上了嫡出、父亲不在、长姐有教导弟弟的职责,然后再盖两个大帽子上去,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而裴姨娘和严弘却是不敢闹,除非你是想威远侯府不好,想自己儿子走歪路,并且不敬长,不懂尊卑。 长幼尊卑历来为世人所遵循,哪怕是严嫣,她可以打骂下人,训斥裴姨娘,惩罚严弘。她心里明明恶心老夫人,却仍然要忍着,这是为什么? 不光是因为严老夫人会装,还因为无缘无故的,作为晚辈的是不能忤逆长辈的。薛氏那不算,一来大房不是威远侯府主枝一脉,二来大房靠着主枝吃饭,三来薛氏也惹不起严嫣和她背后的镇国公府。 当然,这也就说明了,其实长幼尊卑是可以被推翻的,当然提前是你够强。不管是因为什么,至少要有别人必须忍气吞声的底码。只是人行为处事,没有一定的原由,都会遵循世间行事的惯例,太过特立独行不是不可,只是要适当。 像此时,裴姨娘还是可以去老夫人那里诉委屈,先不提老夫人站在哪一方,严嫣一顶‘长幼尊卑、为你好、为威远侯府好’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们便会一败涂地。 无他,一来我尊你卑,二来我长你幼,三来我有大义,四你没有反抗的资本。 裴姨娘非常明白这些,可严弘不懂,立马跳嚣要去祖母那里告状,话刚一出口,便被裴姨娘一旁丫鬟婆子捂着嘴把他抱了下去。 邹妈妈皱着眉,道:“老婆子只是个奴婢,但是代表着三姑娘而来。裴姨娘,虽是夫人体恤让你自己养了三少爷,可你这般教养,以后三少爷如何担当大用?!” 裴姨娘死死的攥住手里的帕子,垂着头道:“妈妈说的是。” 邹妈妈面上严肃,心中冷笑,“那万望姨娘多多费心监督,不要浪费了三姑娘一片苦心。奴婢先告退了。” 邹妈妈走后,紫玉轩堂屋里被裴姨娘砸得一片狼藉。 “好你个三姑娘,好你个邹妈妈!” …… 邹妈妈回凝香阁复命,严嫣和严陌正坐在西间大炕上。 严陌在描红,严嫣在一旁看着。 邹妈妈复完命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炕边处。严嫣见此,吩咐依梦给邹妈妈搬了个圆墩,让她坐下。 邹妈妈把去紫玉轩后的一切情形都描述了下,严嫣陷入深思,严陌也悄悄放下手里的毛笔,竖着耳朵听。 “不知姑娘可听出了什么?” 严嫣迟疑道:“似乎同样的话,让妈妈来说,与我来说有些不同。” 邹妈妈赞许一笑,“姑娘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奴婢来之前,夫人曾说,姑娘虽天资聪慧,无奈眼中揉不得沙子,年纪小,性子烈,行为处事直来直去。当然,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姑娘要懂得这其中的差别,日后再碰到此类事情,哪怕让奴婢们去办事,该点的还是需要点出来。不然,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来办终是有些差别。”毕竟可不是哪个下人都有邹妈妈这么深的道行。 严嫣当然懂这是为了她好,目露感激,“多谢二舅母了,也谢谢妈妈在一旁帮衬。” “姑娘这么说,就让奴婢恐慌了。这是奴婢来之前,夫人特地交代,毕竟姑娘也不小了,也是该学着这些的时候。”这夫人当然不是指的沈奕瑶,而是沈二夫人。邹妈妈是沈二夫人的陪嫁嬷嬷,也是来之后,严嫣才知道二舅母把自己的臂膀都给了她,心中的感动自是不用说。 “以后阿嫣做事,还得妈妈多提点和教导。”总体来说,严嫣虽脾气急,性子暴,但还是一个比较谦虚懂礼的好姑娘。 “这是自然。”邹妈妈站了起来,躬身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严嫣想着用心良苦的二舅母,又去想本应该教导她这些的沈奕瑶,心中一股苦涩上了心间。 很快她便丢了开,扭头去看严陌。严陌正小手抓着毛笔,一笔一划在纸张上描着。 严陌因身体问题,还未启蒙,严嫣无事便教他几个字,还把自己当初描红的本子找出来给严陌使。几日下来,严陌虽写得不好,但架势却是似模似样。 “阿陌,等你身子再好些,姐姐便请个先生来给你启蒙。单独教你一个,咱们不跟严弘他们几个一起。” 严陌乖巧的点头,“好。”? ☆、第34章 ? 裴姨娘去了荣安堂,一进门就哭了起来。 在外面她不敢哭,亏得她忍了一路。 她当然知道老夫人不会管这事,只会让她先忍着,可她得让老夫人知道这事。姑母一向疼爱弘儿,要让她知道她乖孙子被三姑娘是如何折辱的,最好同仇敌忾想个法子惩治惩治那嚣张的丫头才好。 老夫人当然没管这事,这件事不管从什么层面上来讲都是严弘错了,严嫣罚他也不是没道理的。安慰了裴姨娘一番,老夫人便让她走了。当然裴姨娘也激起了老夫人对严嫣更为深刻的厌恶,自是不提。 回到紫玉轩,严弘还在闹,又哭又嚎又扔东西,还兼打骂丫鬟。严倩上前劝了几句,话还没说,就被迎面而来的物件砸了胳膊。 见裴姨娘回来,严倩眼泪汪汪的上前告状。 “娘,你管管严弘,你看他!” “行了,倩儿,你弟弟心中不爽,他还小,你让让他。”说着,裴姨娘便上前去哄严弘去了。这个小祖宗如今也就只有裴姨娘能哄得住。 严倩气得两眼通红,恨恨得瞪了那边被裴姨娘抱着哄的严弘,转身跑了。 裴姨娘也没顾上女儿气跑了,好不容易才将儿子哄住,下人们趁这会儿不闹了,赶紧把屋里收拾了一番,屋中又恢复之前的干净整洁。 “娘,我不抄,就是不抄,我不抄那劳什子《弟子规》,她凭什么罚我?祖母都不罚我!” 严弘五岁启蒙,如今已经学到了千字文,按理说抄写弟子规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不能接受的是被罚,还是他历来讨厌的严嫣罚,最重要的居然是为了那严陌罚他。 裴姨娘皱着眉,疾言厉色道:“这个《弟子规》你必须抄,一遍都不能少!” “凭什么?”严弘说完,就开始嚎起来,又甩胳膊又蹬腿儿的,“我要去告祖母……” “你祖母也让你抄!所以你必须得抄!” 被这么一吼,严弘有些愣住了。 裴姨娘看儿子满脸不敢置信,心中不忍,安抚道:“弘儿听话,这事本来就是你做错了,三姑娘罚你在哪儿都说得通。” “我哪儿做错了?祖母本来就不喜欢严陌。” “但这种话是不能当着人面讲的,三姑娘外祖家势大,如今咱们家需要求着别人。你祖母当然喜欢你,不喜欢严陌,但是这种事是不能给外人知晓的,你听话,咱们先忍着他们。等你爹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娘帮你报仇……” 裴姨娘殷殷切切的说着,严弘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渐渐的也觉得抄书似乎并不难受了,娘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五日后,裴姨娘带着严弘来到了凝香阁,恭恭敬敬将那所抄的一百遍《弟子规》奉了上来。 严嫣明明在,却是没有见他们,只让邹妈妈站在廊下将东西收了,便让他们回去。 裴姨娘并没有表现出屈辱的神色,包括严弘,明明是对着一个下人,也恭敬的说着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定然不会再犯。 严嫣和严陌坐在西间大炕临窗看着,邹妈妈面色有些忧心忡忡的拿着那叠纸进来了。 严嫣接过来翻了翻,确实是严弘所写。严弘虽在念书,但平时并不认真,字写得并不好。这一百遍《弟子规》均是他自己所抄,并无人代笔。 “姑娘,这两人不可小觑。”邹妈妈说道。 严嫣明白是什么意思,裴姨娘太能忍了,而严弘明明是个霸道蛮横的性子,居然能让裴姨娘劝得老老实实,并且能压下屈辱来此认错。 能忍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你的敌人能忍,并且能忍到这种地步,那就需要防范了。因为像这种人,他们的反扑也是最可怕的。 有时候看着家里这些人,严嫣觉得她娘会那么天真也不是没有道理。当你身边的人都是那种最善于说谎和演戏的,并且十分能忍的,久而久之,谁能分清是真是假? 而早几年裴姨娘包括老夫人对她娘可是千万分的好,为什么会慢慢起了变化,一来是人得意了总会忘形,二来也是因为各自有了孩子。尤其她娘生了阿陌,而裴姨娘有了严弘,都是男丁,心里不可避免就生了变化。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人本性中的劣根性。 不过没关系,她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 严嫣抬起眼,望着邹妈妈道:“妈妈,阿嫣有些事情还不懂,日后劳您多多教导。” 她从来不是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性格,既然是要面对,那就好好的面对吧。在身份上,她有着天然的优势与绝对的强压,而裴姨娘虽没有身份上的优势,但她却诡计多端颇会做人,阴私手段层出不穷。 别人有,自己没有,那么就需要去补足。就算做不到她那样,至少要明白其中的含义。才能克敌制胜,防范于前。 “姐,那阿陌需要做什么?”坐在一旁的严陌拉了拉严嫣的袖子。 “你啊?你当然是把身子养得好好的,就行了。” 严陌默默地点了点头,小嘴儿却是嘟了起来,总觉得姐姐成日里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邹妈妈笑着道:“少爷,姑娘说的没错,您呀,先得把身子养好。养好了身子以后用心学本事,日后夫人和姑娘那里都得靠着您撑腰了。” 这世道,女人嫁人后,一是仰仗夫君的宠爱与尊重,二是有个□□的娘家,等有了孩子,拼的就是谁的孩子有出息。 严嫣点点头,觉得颇有道理。 大丈夫立于世,顶天立地,偷奸耍滑那都是假把式,哪个建功立业者是光靠阴谋诡计便能立身正稳的,还是得自己有真本事。 这么想着,严嫣眉头舒缓,心胸一片开阔。 “阿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身子养好,然后用心学习,那些个魑魅魍魉不用理会。等咱们自身强大起来,他们只会不战而退。” 不得不说,严嫣歪打正着的真相了。 摒弃一切不看,修身修性先修人,自己立了起来,还需要去在乎那些个下作狡诈的?当人达到一定的高度,那些个藏在阴影里见不得光的老鼠,抬脚即可覆灭。 自身的强大实在太重要了,这些取决于严嫣从小看到威远侯府的人费尽心思去讨好去巴结镇国公府而来,不提他们转身是个什么面孔。他们为什么要如此讨好,老夫人和裴姨娘为什么要哄着她娘过,为什么忍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说破了就是镇国公府太强大,他们望其项背。 现如今他们应该做的是,背靠着外公,努力地让自己强大起来。严嫣还没忘记,可能要不了多久,他爹便要回来了。 严陌郑重的点点小脑袋。 自此,严陌每日努力的跟着严嫣锻炼身体,多多的吃饭养壮身子。而严嫣,她的强大很简单,那就是让自己的武力值爆表。 就如同她自己所说,她对女孩子应该学的那些一点天赋都没有,至今绣工不会,学识上头仅限于识字明礼,才艺方面更是不堪入目。 她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对死吊在那上面也没兴趣。这几年她也明白了学什么还是得看兴趣,她没什么耐心不喜欢那些,所以学不好。她喜欢习武,那么就好好学吧。 因着现今只能自己教严陌一些东西,严嫣也并没有拉下自己的功课,每日请安之后便去女学听课,至于其他的琴棋书画这些杂项全部丢弃。剩下的时间她除了教严陌,和邹妈妈学习一些后宅女子必备的,然后便是用心跟着蕙娘学习蕙娘的武功。 真正开始接触蕙娘的武功,严嫣才知道她以前所学的均是小儿玩耍。以往每日一个半时辰的晨练现在变成了全天候不间断,只要有空便勤于练习,所学又多了项兵器,峨嵋刺。 严嫣也是才知道原来蕙娘的武器从来不是鞭子,鞭子只是附属,她主兵器是峨嵋刺。 说是峨嵋刺,又有点不符。峨嵋刺是两根铁刺所组成,一手一根,属奇门短兵,灵巧多变,介于暗器与兵器之间。峨嵋刺中间粗、两头细的锥形体,头端略扁,菱形带尖,中间有一圆环,长短大约8寸。而蕙娘的峨嵋刺却是变异的,它只有中间是圆柱体,便于掌握掌握,而前后尖端却是极薄的刀刃,锋利中隐含着杀机,让人触之心惊。 武器并没有名字,蕙娘说是她年轻时跑江湖自己改良的。 蕙娘并没有让严嫣用这个当兵器,而是给了她一对峨嵋刺便于平日练习。 至于严嫣垂涎三尺的轻身功夫,蕙娘说这个急也没用,把她教给她的内功练好即可。两年前蕙娘便把练习内力的法门教给严嫣了,严嫣有了气感之后,每日睡觉之前便会抽空打坐一两个时辰。如今听说轻身功夫想好,必须的内力支撑,自是更加用心,不过这个确实如蕙娘所说,是急不来的,得日积月累。 就好比蕙娘,从小开始练,练了几十年,自然内力深厚,如虎添翼。 按下不提,与此同时,边关那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大熙疆域辽阔,国富民强,截止至今,能称得上是敌人的也就是极北之地的北夷一族了。 北夷一族属游牧民族,地处北方,气候环境恶劣,无农耕之地,历来觊觎富饶之地大熙,屡屡进犯,直至二十年多前被镇守边关的镇国公沈茂山一举击溃,至此宛如一盘散沙,四分五裂,苟延残喘。之后的再有进犯,均是小打小闹,生不起一点波澜。 平沙关位于防范北夷的第一道关卡,历代都为重兵之地。此时身处平沙城内一处宅邸里,严霆正在大发雷霆。 严霆一向冷静自制,颇有谋略,待人接物温文尔雅而又不失武将该有的果断与坚毅。哪怕再窘迫的境地,再困难的处境,他觉得自己都能一笑置之,可此时他才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侯爷,可万万当不得啊,传到旁人耳里,还会以为您对朝廷调令有什么意见!” 严霆放下手里砚台,书房内此时正是一片狼藉,一旁站了三个体型高大健壮的威远侯府家将,均是严霆的心腹。 “竖子欺人太甚!” 这竖子并未点明是说谁,一旁的王猛、王勤、刘炬均是缩了缩脖子。他们能明白侯爷心中的憋屈,可……形势不由人啊! “也许是京城那里出了什么情况?”刘炬皱眉分析道。 要不然实在说不通,这好好的,突然将侯爷调离。 严霆也有去找自己大舅哥,无奈宣威将军沈栋刚好巡防边关。毕竟这边关可不止平沙城一座城池,四周还环绕着几座卫城,因此才形成了平沙关这道防线。巡防边关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回来的,而调令上的日期却是极为紧迫。 王勤小声咕哝道:“别忘了侯爷的老丈人可是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 王猛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那也别忘了五军都督府虽是统管天下兵马,调令却是分兵部所管!” 王勤还想说什么,被王猛打断,他忿忿不平的把剩下的话咽进口里。 “你们先下去吧。”严霆道。 王猛拉着王勤便往外走去,刘炬紧随其后。 “大哥,你干什么不让我说!” “行了,你就别添乱了,没看侯爷这会儿正烦着。” “那北夷那边……” “噤声,这话以后你给我彻彻底底的忘了,再不能提。” …… 严霆坐在屋里,脸色阴沉的吓人。 调令时间紧迫,沈栋那里联系不上,往京中递信是来不及了。如今之计,也只有先听调回京再说了。没人知道严霆此时心中正在淌血,如没有这项意外,也许今年严冬之际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机遇…… 这就仿若是一个饥饿良久的人好不容易抢到一个肉包子,还未吃进嘴,便被人抢了的感觉,也难怪素来自制的他会雷霆大怒了。 如今情况宛如一团乱麻,一时之间,严霆分析不出到底是为何会如此。 没道理沈家会背后做手脚,毕竟他可一直是镇国公的好女婿,如若不是已经释然,镇国公也不会费力将他安排到大舅哥的手下。大舅哥沈栋走之前,还叫他过去对他叮嘱了一番。 也许真是京中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可什么问题能让镇国公都压不下来,以至于要把他调回去? 除此之外,严霆还在心疼他砸下去的大笔银子,如今是有去无回了,折了一大半进去不说,还讨都没处讨。只是这事万万不得声张,要不那可就是灭门之祸。 细细酌量了一番,严霆又招来几名心腹,对他们仔细叮嘱。将该扫尾的扫干净,带着满腔的疑惑,严霆离开了他呆了近三年的平沙关。 ☆、第35章 ? 侯爷要回来了。 严霆出发之前,便往家里递了信,所以他距他离京城还有五六日的路程,信便到了威远侯府。信中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到家的大概日子。 威远侯府整个都动了起来,严老夫人成日里笑眯眯的,连素来低调的裴姨娘面上都能见几分喜色,反而沈奕瑶的喜色不显偶尔还有几丝怔忪。只是大家都一门心思扑在了侯爷要回来这信上,倒也没有人注意她。 按下不提,转眼间严霆就到了。 得知侯爷今日就能到,早早的府里就安排好了,府里提前几日各处洒扫除尘,大人小孩儿穿戴一新,仿若要迎接什么大英雄荣耀归府。 严嫣也带着严陌准备着,见喜上眉梢的老夫人,她很想说一句别笑的太早。当然,这话是不能拿出来说的,面上她可是小孩子,外公也说了就让她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 差不多下午未时的时候,守在城门处的管事命家丁来报,侯爷进了城门,老夫人赶忙召集一家子去了大门处等候。 不多时,严霆便带着一队人策马而至。 严霆一身铮亮的皮甲,骑着一匹黑马,缓辔而行。他玉树临风,英勇威武,俊朗出尘。其实严霆皮相是挺好的,身材修长高大却不粗犷,俊美的外表,斜飞的英挺剑眉,削薄轻抿的唇,蕴藏着锋芒的黑眸,浑身的气质内敛而又不失刚毅。 反正严嫣是见到她娘本是神情恍惚的,突然眼神就……激动了起来。 严霆下了马来,上前两步笔挺的跪在严老夫人身前。 “娘,儿子回来了。”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老夫人抹着老泪,赶忙拉了他起来。 往日难见到的严大爷严郅与严三爷严瞿也在,严郅三十多岁,体胖短须,热情的上前拍了严霆两下,“老二你回来就好。” 严霆眼神内敛而淡然,叫了声大哥。素来斯文言少严瞿也上来叫了一声二哥,对比着严郅,这亲兄弟两个明显感情好些,至少严霆的眼神便软了不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然后严霆眼神右移,放在了沈奕瑶的身上。 他步了过来,“瑶儿。”表情并未显热情,袖下却是捏住了沈奕瑶的手。 沈奕瑶面色激动,眼圈微微泛红,“夫君。” “你可还好?” “我很好……” 一旁站着的裴姨娘纤白的手捏紧裙子,隐隐可见青筋。 “行了,二弟二弟妹快别显示你们夫妻二人恩爱了,进去吧,呆会儿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叙话。”薛氏笑盈盈的取笑,扶着老夫人往府里走。 沈奕瑶羞涩垂首,严霆轻笑拍拍她的手,率先跟了上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府中,去往荣安堂。 到了荣安堂,老夫人见儿子风尘仆仆,便让他先去沐浴更衣等会再来。其他人则呆在荣安堂正堂内,等着一会儿与严霆设宴接风洗尘呢。 薛氏历来是个有眼力界儿的,见老夫人笑意融融,更是不吝逢迎。字字珠玑都说在了老夫人的心坎里,让她笑得更是欢实。严郅是老夫人从小养大的,自然知道嫡母喜欢听什么,也是妙语连珠,笑声不断。 两口子把老夫人哄得笑意连连,可以看出这两口子之所以能以庶出的身份继续呆在威远侯府里,除了一些面上的原因,其实也不是没道理的。 严三爷素来言少,只是浅笑看着并不多言,而严三夫人陈氏虽很是不屑大房那两口子的巴结嘴脸,可她历来是个口笨的,也不知如何插话。 当然此时是没人败兴头的,管她心中乐意与否,至少脸上的笑必须是端着的。严霆刚才离去时,将沈奕瑶带走了,裴姨娘面上不显,但不见说话就知道她心里肯定不是没想法。 严嫣此时的心情很微妙,只是拉着严陌坐在堂屋靠墙边的交背椅上远远的看着这一切。 正堂西侧的花厅极大,呈三角状摆了三张酸枝木雕仙翁寿桃祥云的大圆桌。丫鬟婆子们正络绎不绝往上奉着各种膳食,玉盘银箸,美味佳肴,极尽奢侈。 不多时,严霆便穿戴一新到了。他身着一身碧蓝色圆领祥云纹暗纹锦袍,腰间环着金镶玉纹绣锦带。此时着了常服的他,气质又是一变,多了些温文儒雅,添了几分俊美。 沈奕瑶面色红红的走在他身后,与刚才不同的是,她又换了一身衣裳,发髻上的簪子也换了。老夫人一见严霆便让他上前坐下,大家注意力都放在严霆身上,倒也没人注意沈奕瑶的异样。 唯二例外的便是裴姨娘和严嫣。严嫣只是奇怪她娘怎么换了衣裳,裴姨娘则是想得更多,不禁银牙暗咬。 小辈们也都靠上前,一一行礼。严霆端详了严陌一会儿,关切问道:“陌儿的身子最近可好?” 严陌羞涩一笑,垂眼,“儿子最近身子挺好,没怎么病了。” 严霆点头,又问严嫣,“阿嫣最近可有调皮,没有再惹你娘生气吧?” 严嫣道:“娘现在见我从来不生气。” 一语双关,只可惜严霆只过了耳没过心。 之后严霆又关心了下严弘和严倩,比起严陌和严嫣的拘谨,这两个要开朗多了。严倩小女儿娇态说好久没见到了爹了,十分想念,严弘则是调皮的拉着严霆的手说爹答应的大马可有带回来。 不是不知道这一切,只是换了个角度去看,才能看出许许多多的东西。父爱对严嫣来说,从小便是貌似关切的问候,看似很好,却多了几分疏离,少了一些父女之间应有的亲热。相反对比严弘两人,他们这种相处才是正常的父女关系吧。 裴姨娘一解心中郁气,难掩得意的看了沈奕瑶一眼,沈奕瑶正含笑专注看着严霆,并未注意。这一眼却是被严嫣看了个正着,感觉弟弟的手越收越紧,她捏了捏严陌的小手,安抚于他。 简单的叙话后,花厅那边的筵宴也准备齐备了,一行人去了花厅。 分桌是几个长辈一桌,老夫人、严大爷严三爷严霆与各自正室都在列,其他则是少爷们一桌,姑娘们一桌,几个姨娘什么的则是站在自己所出的姑娘后服侍着。 威远侯府的餐桌礼仪还是挺好的,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不过今日不同往日,本就是接风洗尘,严大爷又是个好酒的,兄弟几个怎么可能不喝上一杯。 兄弟三个杯觥交错,极尽欢愉。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也不多言。 严大爷喝多了话便多,好话一箩筐往严霆身子倒,又是推崇又是吹捧,说着说着便说到一府人都关心的事上了。 “二弟这次回来,想必是得了战功,可是十拿九稳了?” 严郅和严瞿所领差事都是闲职,像上面一些的事却是到不了他们这一层的。不过严郅见二弟归来,想必是心想事成,毕竟严霆这次去边关,一去就是近三载,期间一次没回来过,人人都知他是为何而去。 严大爷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严霆身上。 威远侯府此乃最后一代,如若不能再续荣光,便是门庭改换,不再有侯爵府的荣耀。这是整个府上的大事,别看府中有些勾心斗角的,但是什么是重中之重都还是挺明白的。就拿大房来说,背靠着威远侯府,总比到时门庭改换的强,所以大家都很关心这件事。 沈奕瑶手一抖,银箸落地,因大家目光都专注严霆,倒也没人注意。一旁的丫鬟见此,赶紧又捧来一双干净的奉上。 严霆的脸色有点沉凝,不过他也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便摇了摇头,道:“我这次是听调回京的。” 此言一出,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端详着严霆的神情,大家眉头越皱越紧。老夫人想说什么,犹豫并未开口,严大爷急急嚷了起来,“可是有什么变故?那进爵之事怎么说?” 这声音有点大,相邻的小辈们两桌都悄悄望了过来。 老夫人咳了两声,道:“霆儿才回来,连顿畅快的饭都没吃,什么事容后再说吧。” 老夫人都发话了,旁人自是不好再说什么。本来喝在劲头的酒也放了下,一桌子人都吃得食不知味。 用完膳,小辈们便被各自的奶妈丫鬟带走了,丫鬟们手脚迅速的开始收捡桌面,而老夫人则带着几个儿子媳妇去了东次间。裴姨娘也在,近年来她一直是这么存在着,久而久之也没人觉得异常。 老夫人坐在临窗大炕上,严霆坐在她对面,下面大家则是坐在富贵花开乌木圈椅上。进来一队丫鬟给主子们上了茶水瓜果,赵妈妈去关了门,才在门边处站下。 “老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率先发言。 严霆端坐在炕上,眼神有些晦暗莫名,道:“儿子也不知晓,只是朝廷突然来了调令,便回京了。” 老夫人皱眉,沉吟半刻,问道:“那调令是调往何处,日后差事可是有安排。” 严霆的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无。”顿了顿,他又道:“儿子准备休整过后,便托人去兵部问下。” 似乎所有人都感觉到其中严重之处,一般武将去了边关,只有几种可能离开,一种是立了功人往高处走升官了,另一种是从战线调往地方,一般这种多少也会升个一两级,当然还一种是犯了错被革职查办。 还没有像这样无声无息就被调回了,日后差事未明,难不成还要像那些候补的进士们,在京中候缺?这才是严霆惊疑的地方,因为太不正常了。 “当初二弟去往边关可是镇国公安排的,这无缘无故就让人回了来,总得有个说法吧?”严大爷看了沈奕瑶一眼,说道。 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到了沈奕瑶身上。 沈奕瑶的面色有些僵硬,也有点无措,惯性的求助望了望丈夫。谁知严霆的眼里却像隔了层纱,让人分不清里头到底装的是甚。 过了一瞬还是一会儿,如坐针毡的沈奕瑶听见严霆说道:“武将调令是分兵部所管,与岳父有甚关系。” 见丈夫解围,沈奕瑶赶忙点点头。 严大爷没有说话,严三爷历来是个言少的,老夫人的眼神有些深思,屋中寂静非常。 严霆站了起来,道:“娘,我先回去休息,待休整过后,便去兵部问问。” 老夫人点点头,屋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严霆颔首,便出了东次间,沈奕瑶也行礼跟着告退。 严霆是先行的,出了荣安堂大门,他便站定,等沈奕瑶跟上来,才牵着她的手往锦瑟院的方向去。 见此,沈奕瑶心下稍安,露出一个甜蜜而又羞涩的笑容。 小别胜新婚,一晚上锦瑟院要了三次水。收到下面人递信的裴姨娘,银牙暗咬,在屋里砸了一整套的汝窑润瓷茶具。。。? ☆、第36章 ? 凝香阁 严嫣并没有显现出与以往有其他什么不同,陪着严陌在园子里散了两刻钟的步,姐弟俩才回到屋里。 严陌回屋后,先喝了一碗熬得浓浓的红糖姜汤,出了一身汗便被董妈妈抱进一大盆浅褐色的浴汤中泡着,按蕙娘所说的泡够两刻钟换清水洗干净,为他穿了一身绵软的中衣才将他放进松软的被褥里。 到这个时候,严陌已经极累了,挨了枕头便陷入香甜的睡乡。 严嫣过来看了下严陌,吩咐丫鬟们夜里注意些,便回到自己屋。 她有些心神不宁,以往按这个点,她应该沐浴后上床打坐的,此时却没有这个心情。蕙娘也说过了,心神不宁的时候,不要练功,容易出岔子。 她在屋中来回踱步几番,便说去后面小院子。 见此,梅香几个丫鬟也没敢跟上去。 三姑娘习武是不允许有丫鬟在身侧的,严嫣护短对下面人和善,也并没有什么架子。但她从小极有主见,浑身富贵气派不怒而威,虽年纪不大,但实质上她身边几个贴身丫鬟都对她充满了敬畏感。 小院中有一方石桌,石桌周围有四方石凳,严嫣并没有如丫鬟们预想中那般是在习武,而是坐在石凳上,手里飞快的转动着一根峨嵋刺,面色有些怔忪。 蕙娘出现在她身侧,蕙娘的住处在这座小院里唯一那间厢房里,严嫣刚踏入院中,她便察觉到了。出门便见到三姑娘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甚至她走了过来,她也没有察觉。 蕙娘来到桌前坐下,轻声道:“姑娘心中有事?” 严嫣侧首看她一眼,点点头。 “关于夫人的?” 蕙娘并不是个傻子,她平时在凝香阁虽悄无声息,很少在人前露脸,但这院子里什么事情她都知晓。有时候人耳朵太灵敏,也是一件非常讨厌的事。听得多,想的就多,烦恼由此滋生。 无知是福,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我爹回来了,我娘她……” 蕙娘一笑,“姑娘有些茫然?” 严嫣一愣,缓缓点头。 “姑娘会感觉无所适从是正常的,既然茫然,便什么也不要做,静观其变吧。姑娘现在还小,大人的事,让大人们自己去操心。” “可——”严嫣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如同她复杂的心。 蕙娘敛眉一笑,望着天上的弦月轻声说道:“其实刚开始到姑娘这里,蕙娘是不惯的。我们是跑江湖的人,一辈子刀口舔血,只为了挣一口吃食。来了富贵人家,所见之处,锦衣玉食,富贵至极,无忧无虑,那是以往从来不敢想象的。” 严嫣静静的听着。 “刚开始真的不惯,觉得人与人之间真是差别太大,可是久了,却发现哪里都是有烦恼的,人生哪里有真正的安乐乡?!这里的人,为人处事与我们当初所生活的圈子差异太大。以前那里,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快意恩仇。而这里的人却是说一句话绕十几个弯,每一句话背后都是藏着一个不同的目的。” “这就是蕙姨刚来时,不愿说话的原因吗?” 蕙娘莞尔一笑,“也许吧,那会儿茫然四顾,不知未来的方向在何处,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在这里呆久了,生活久了,却是不爱说。” 那时候,蕙娘还跟着严嫣住在锦瑟院,周遭的一切都与她以前生活截然不同。而蕙娘这个宛如乡野村妇的妇人却是有些格格不入,尤其听闻她是来教导三姑娘武艺的,一些丫鬟婆子觉得她是异类,都排挤于她,蕙娘也总是不声不响,只在严嫣需要她时候出现,平时总是足不出户。 那时候,沈奕瑶对严嫣习武很是不满,可不知为何却又纵容了。明明在家中总是训斥小严嫣没有女孩子样,在镇国公府却是当着镇国公的面,笑着说女儿习武真有天分。 那时候,严嫣不懂为何,之后却是慢慢懂了。人长大了,总会面临各式各样的问题与无奈,那到底是什么让心思简单的沈奕瑶如此言不由衷的呢? 对自己父亲的猜疑,就是从那时候升起的。 而今日见到她爹归府,还是那么容易就牵动了她娘的情绪,严嫣的心情很复杂。明明已经计划好了,明明已经开始了,明明这个匣子是她打开的,她居然开始矛盾起来。 “姑娘在纠结、矛盾?” 严嫣没有说话。 “那你还记得当初的目的吗?” 目的?那时候并没有什么目的,就是觉得不能忍受,不能纵容。唯一能称得上目的的,就是好好的护着阿陌长大…… “那,后悔这样做吗?” 不后悔。 她坚定的摇摇头。 “那不就好了吗?” 是啊,那不就好了吗?她又何必去想太多,只用把阿陌护住就好。其他的、外面的事情,她并不需要去管,外公曾经也是这般说过的。 那时候她能明白外公的意思,一直明白,只是突然事到临头,又见她娘态度急剧转变,便生了忐忑之心。 良久,严嫣心中释然,宛然一笑。 她一紧手中的峨嵋刺,站了起身。 “蕙姨,这招式中有几处总是觉得不够流畅,我使了,你看看?” 蕙娘微笑点头。 *** 清晨的微光从窗棂洒射进来,给未暗的室内带来些许光亮。 沈奕瑶悠悠醒来,一睁开眼,便看到上首丈夫柔和看着她的眼。 想起昨晚儿,她脸微微一红,“夫君。” 严霆拍了拍她,坐直起身,健硕的上身只披了一件中衣,衣襟半敞,露出精瘦结实的胸膛。他拿起床边矮几上的一只鎏金铃,摇了摇。片刻,便有丫鬟们入了内。 丫鬟们分了两拨,一拨服侍严霆更衣洗漱,另一拨则是服侍沈奕瑶。沈奕瑶坐在妆台前,从镜子看着正在穿衣的丈夫,芙蓉面上微赧而又挂着甜蜜的微笑。 “笑什么呢?” 恍惚间,沈奕瑶被吓了一跳,她有些窘然,“没、没……” 严霆朗笑出声,拍了拍她的纤背,道:“快更衣吧,呆会儿给娘请安去。” 说完便去一旁圈椅上坐下,也不出去。 虽是为人妇十余载,沈奕瑶也是比较害羞的性子。赧然的让丫鬟们服侍更了衣,梳了发,芳草打开首饰匣子,从里头拿出首饰与她带上。还未上手,便被严霆拿了过去,帮沈奕瑶带上。 一番下来,沈奕瑶面红耳赤,严霆笑话她都孩子娘了还如此容易害羞。 正说着,外面有人通报裴姨娘和吴姨娘及几位姑娘少爷来给夫人侯爷请安了,两人相携出去。 裴姨娘今日打扮的格外娇艳,她身着霞影色半臂蜜色襦裙,更显得皮肤白皙,柔美动人。严弘和严倩跟在她身边,乖巧听话,尤其严弘,一改平时的跳脱。 吴姨娘是个话少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她长得瓜子脸,杏目樱唇,眉眼俏丽,身穿绣折枝玉兰品月色素缎襦裙,腰系粉紫柔丝串明珠带,细细的腰儿一把。五姑娘严婵和她姨娘一样是个没什么存在感小姑娘,长相随了吴姨娘,似乎有些胆小。 几人上前请了安,在下首坐下。 严霆看了看,道:“怎么阿嫣和陌儿没来?” 沈奕瑶正局促着怎么说,一旁芳草笑着道:“三姑娘日日习武,有时候时间不巧,就不到锦瑟院里来,直接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也是日日不落下的。四少爷身子不好,人小觉多,夫人体恤,并不苛责让少爷一定要来锦瑟院请安的。” 这算是帮沈奕瑶解释了,她心下微安。可,这真是解释吗? 严霆半拧剑眉,面上有些不苟同,“阿嫣现在还在习武?” 沈奕瑶讷讷点头,又为女儿解释:“阿嫣现在很少练武的,只是偶尔为之,毕竟习了这么多年,一时也丢不开,妾身会好好教导她的。” 严霆道:“阿嫣也不小了,再过几年便要说亲,女儿家的还是文雅些好。” 沈奕瑶点了点头。 正说着,严嫣带着严陌到了。 两人恭敬的上前行礼问安,严嫣垂首敛目,“望爹娘不要怪罪,女儿和弟弟来迟了。” “不迟不迟,今日是爹和娘起早了。” 严嫣看了沈奕瑶一眼,没有说话。严霆也没有露出怪罪的神色,他站了起身,又转身轻抚沈奕瑶,夫妻二人带着二房一大家子便往荣安堂去了。 今日的荣安堂特别热闹,大房二房三房每房人都来全了。大家笑意融融,相处甚洽,大人们坐在一起说着闲话,小辈儿们请了安,则去了次间里坐着。 大房的两位少爷,大少爷严啸和二少爷严睿,年纪比严陌两个大些,一个十三一个十二,严啸肖似严大爷,体态圆胖,严睿肖似薛氏,个头瘦小,两人平日里专于念书,很少能见上一面,并不怎么爱和比他们年纪小的严陌严弘玩儿。 两人坐在一处,一个昏昏欲睡,似乎觉没睡好的样子,一个无聊的坐在那里,四处望着,也不知在看什么。 严茹严玲和严倩三个凑在一起坐在大炕上,三房的六姑娘和七姑娘则坐在一边,由两人的奶妈陪着,并没有顽皮的凑过去。严嫣坐在下面方椅上,严陌坐在她身边,严弘落了单,就跑去大炕上和严倩她们凑一块儿了。 他性子顽劣,一会儿便把严茹惹得小脸涨红,作势想打她,又顾忌着形象。 “严倩管管你弟弟,这么讨厌。” 严倩瞟了严弘一眼,小嘴微撇,“我算管不了他,他啊被我姨娘惯坏了,现在连我都敢打了。” “你再来讨嫌,小心我禀了祖母,狠狠罚你!”严茹掐着手绢道。 严弘冲她做一个鬼脸,吐吐舌头,“我不怕啊我不怕,祖母才不会罚我呢。你不是喜欢天天装斯文吗,怎么这会儿不装了?” 这熊孩子行为举止实在太气人了,严茹涨红着脸,咬牙切齿,眼睛转到一旁严陌和严嫣身上,开口道:“你是男孩子,跟我们女孩儿凑一处作甚,你去和严陌玩儿,刚好你们兄弟俩感情好。” 典型的祸水东移,可惜严弘不上套,亦或是不敢上套。 他瞟了坐在严陌身边的严嫣一眼,声音压低不少哼了哼,“我才不跟他玩儿呢!” 严茹来了兴致,“怎么?怕严陌欺负你了?” 严弘一脸鄙夷,“就他,欺负我?” “那你怎么不跟他玩儿,你们可是一个爹的哦,都是二叔的儿子。” 严弘果然经不起挑唆,看着严陌的眼神怨毒起来。 一直坐在那里的严嫣眉眼淡淡的,见严弘的眼神望来,目光锐利的盯了他一眼,移开眼神看向严茹,“大姐你早饭吃多了吧?” 严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还没用早膳。” 严倩噗嗤一笑,严嫣又道:“我还以为你吃饱了撑的。” 严茹脸红耳赤,瞪着严嫣,想说什么又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有丫鬟来禀,早膳准备好了,请姑娘和少爷们去用膳。 严茹只能气哼哼的率先出去,其实让她去惹严嫣,她还真不敢,这阵子二房闹出的这些,让她更有些怕严嫣这人了,并且她娘也说了,没事不要去惹二房的三姑娘。 一家子分了几桌在花厅那处用了早膳,之后便各自散去了。 严霆出了荣安堂便往前院去了,似乎有事要办,严嫣则是牵着严陌和沈奕瑶裴姨娘等人往二房的方向走去。 到了锦瑟院,沈奕瑶叫住严嫣,说有话要与她说。 严嫣想了想,让梅香和秦妈妈带着严陌先回凝香阁,自己则跟着沈奕瑶进了锦瑟院。 自那日之后,母女两个的关系就淡了下来,平日里说话很少,突然沈奕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想了又想,神情有些局促:“你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那、那武还是不要再习的好。” 严嫣眼光一闪,默不作声。 这种话她娘与她说过不下于数十次,小时候那时是以为娘不喜,后来久了却明白还有其他。 严嫣看了沈奕瑶一眼,眼中看不出是什么神色:“不要忘了,当初是你让我习的武,怎么这会儿主意又变了?” 沈奕瑶脸色顿时一白,面露些许痛苦,“阿嫣——” 严嫣没有去看她,她此时满心满肺的憋屈。她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能调头往门外走去。 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有时候她真的不懂!? ☆、第37章 ? 昨日严霆归家的同时,骆怀远也从镇国公府离开,准备迁往新建的四皇子府。 因这两个日子正好相冲,骆怀远并没有通知严嫣,只是离开之前让沈祁事后给严嫣送了个信,并告知她(他),等他安顿好了,就接他们去玩儿。 骆怀远是怀着极为悲壮的心情离开的,他很不舍镇国公府,倒不是住出了感情,而是这里是他唯一能接近到小王妃的便捷途径。 可也如之前所说的,她必须回去面对,他也是。 不管怎样,为了不重蹈上辈子的旧辙,这辈子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而且已经没有什么时间给他悲风秋月了。 严嫣刚回到凝香阁,信便送到她手里了。来人说是祁少爷让送的,这真是一封信,而不是一个口信。 信封上有火漆封口,大抵是不想人打开看见里面的信。上面写有几个大字,阿嫣妹妹亲启。字迹并不太好看,歪歪斜斜的,就像是并不是写不好,而是不想写好,故意为之一样。 一见这字体,严嫣便想到那个挤眉弄眼的小胖子,一抹笑意不由自主袭上眉梢儿。 严陌在院子里让丫鬟陪着散步,严嫣看了一眼,拿着信去了西间。 信是用素笺所写,薄薄一张,严嫣摊开,信上的字便落入眼底。 这信与平常的书写模式并不一样,一般写信都是从右往左,而这封信却是从上至下。严嫣一入眼,便是一愣,但倒也能看得分明。 一开头,最上面便是这样一个符号o(一︿一+)o。 严嫣看了很半天,才明白几个圈圈表达的意思,似乎是一个小人儿很哀怨很难过的样子。并且严嫣越看越像,她缓缓往后看去,更是觉得自己并没有想错。 o(一︿一+)o阿嫣妹妹,见信如晤: 离开之时,没有见到你来送我,我的心都快碎了╭(╯^╰)╮,可想着你也是有自己的事情,只能按捺下悲切的心怀…… 我静静的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带走了一大片七彩的云彩。那云彩里头有你,有我,还有沈小二那个臭小子…… 真舍不得你们啊! 等我安顿好了,就捎信给你们哦,到时候可一定要来看我。(* ̄ ̄*) …… 严嫣先是眉梢一颤一颤的,接着是无声的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再之后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用纤白的指尖去戳那几个怪怪的符号,也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几个圈圈组成起来的符号,成了脑海里记忆中那张胖胖的脸,这胖胖的脸正在做着各种各样搞怪的表情,或哀怨或开心或不高兴,栩栩如生…… 真是,这小胖子实在太会逗人乐了! 不提这上面所画的几张小人儿脸,光是信中那种口气,就足以让严嫣在脑海中刻画出一张哀怨的大胖脸的形象。 “姑娘在笑什么?” 梅雪观察三姑娘好一会儿了,见她表情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怪异的很,之后又笑得捧腹不止,让她心里头怕怕的。 严嫣止住笑意,努力肃起表情,可惜并不太成功,反而多了几分诡异。 她清了清嗓子,道:“呃,没什么,你去找个匣子来,我放东西。” 梅雪看了看姑娘手中那张纸,想了想,找来一个雕花描金樟木扁匣子,不大不小,装那信笺刚好。 严嫣把手中的信放进信封里,搁在里头,并吩咐梅雪放起来。 这么一闹,严嫣突然发觉刚才还很憋屈的心情畅快了许多。 她瞄了一眼外头阳光明媚,决定去陪阿陌玩去。 *** 骆怀远写信时,是小安子在一旁磨墨的。 所以他当然将那封信的内容纳入眼底,尤其他的主子,边写边嘿嘿傻笑,笑得小安子毛骨悚然,也因此对那封信的内容更是印象深刻。 小安子是个脑袋有点笨的人,但笨人有笨人的好处,那就是他想不通一件事,就会使劲去想,好听点叫有恒心,不好听点就是榆木疙瘩脑袋。 这致使他和骆怀远已经离开镇国公府,上了马车,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高逼格模样。 骆怀远敲他一下脑袋,翻眼问道:“你小子在想什么,装得一脸深沉。” 小安子现在已经习惯四皇子偶有惊人之语了,他想定是出了宫的缘由,毕竟在宫里别说殿下了,连他都轻快不起来。他委屈的摸摸脑袋,撇嘴道:“我在想殿下写的那信,上面画的那些小人儿脸是什么,以前从没见过。” 听闻这话,骆怀远得意一笑,往后一靠,自己先乐起来。 颜文字懂不懂?在现代那会儿,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用的,那些少女们总喜欢用着各式各样的表情符号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尤其是这种萌萌哒表情,总会让人忍不住望之一笑。 其实刚开始骆怀远是没有想用颜文字的,他就是想写一封信,让小王妃印象深刻的信,让小王妃看了会牢牢记住他的信。 可惜他几辈子加起来都没写过什么信,现代那会儿想联络谁了,微信、□□,要不然就电话,多方便啊。上辈子他是个不学无术的,从不与外人交流,更是没机会写了。于是他写一封出来,不满意,重来,再写,还是觉得差点什么。之后实在烦了,才想到用这样一个方式。 不知道小王妃看到有没有觉得很萌啊? 骆怀远圆圆胖胖的脸微笑着,眼神迷离,幸福的喟叹一口。 那谁说了,一个男人如果没有颜,那就一定要让女人懂得你的内在美。 他是觉得自己内在是很美啊,但小王妃还小,她怎么能透过他的皮相看到他的内在呢? 虽然骆怀远自信他如若是瘦下来,必定是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但此时一来他还小,二来这身肉暂时不能动,那就得另辟蹊径了。 所以投其所好是必须哒,现代的女孩子和古代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吧,都喜欢这种萌萌的东西,萌得你不要不要的,那不就成了。 请记住,女孩子对萌的物体都是木有抵抗力的,没有抵抗力就代表亲近了,亲近了就可以靠近了,直到……呃……那啥…… 骆怀远自己想得乐不可支,小安子在一旁看他表情看得毛骨悚然。想说几句什么,又不知该如何插嘴,只能如坐针毡坐着。 马车突然停下来,一个男声在车外响起,“四皇子殿下,已经到了。” 骆怀远恍过神,站起身,拍拍小安子。 走了,迎接未来的挑战! *** 严霆在府中休整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才出门。 这几日他虽是心急如焚,但面上还是一片淡然。见府里最大的支柱都如此淡然了,其他人自是不在担心,都以为严霆自有主张。 就算真有个什么事,还有镇国公府呢,于是这两日老夫人又对沈奕瑶热情了起来,当然凝香阁这里也是少不了的,可是挑拣不少好东西给送过来。 按下不提。 严霆虽是离开了几载,但在京城中也是有不少朋友的。他出门之前便着下人提前安排好了,出门便直趋京城最大的销金窝‘黔香阁’。 这黔香阁并不是青楼一类,当然也提供这类的服务,它之所以在京城让人闻名遐迩,成为真正的销金窝。最大的原因便是这里有着最好菜肴、最上等的酒、最大的赌坊,还有最美的女人。 可谓吃喝玩乐一条龙,京中有许多勋贵世家子弟,均爱上此处找乐子。严霆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地方,但他也不排斥来这里,因为这里有着许多他需要的东西。 严霆今日在此时包了一个最大的雅间,吃喝玩乐女人全都包齐了。按黔香阁的消费水平,这一场下来不下于两千两银子。 以往有些交情的朋友请了十来位,算是给大家一个讯号他回来了。 严霆所谓的朋友很杂,有那种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也有家世背景不错本身能力也不错的勋贵子弟,当然这其中还夹杂了几个寒门出身的士子,只是这类人极少。毕竟他本身即为勋贵出身,也是有自己的交际圈子的。 美味佳肴,琼浆玉露,又有莺歌燕舞在一旁陪衬。 觥筹交错,一番下来,在场的人个个神态微醺,言行举止也粗放了起来。 “好你个严霆,一去边关数载,此番回来必大有作为。”这是属于比较会说话的。 “有个好岳父真不错,事事都有人帮衬。”这话里带了点酸意,也不掩羡慕。 能说出以上言语的,定然不是真正关系亲近的。当然这也说明了一点,他们的身份不够,接触不到他需要的,严霆不用太注重于他们。 他这次所请,主要也不是这类人,这些人也不过是顺搭罢了。 严霆这次蹊跷听调回京,也是有不少人知晓的,包括这里头的蹊跷也不少人知道。严霆想请的就是这类人,只是他久未归京,一时也分辨不出谁人合适,只能大面积撒网重点钓鱼。 有那一两个面带异色,严霆自然纳入眼底。 之后的觥筹交错,严霆便着重招待了这两人,主动与他们聊起以前的事情,均是两人所感兴趣的。一番下来,几年不见的疏离感消失殆尽,油然而生的是些许亲近之意。 酒过半巡,有的人坐在一起谈天阔地,有的抱着歌姬作乐起来,严霆则和那两人坐在一起执杯叙话。 其中的一人突然说道:“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严霆眼中异光一闪,装作不解其意的样子。 另一人插言嗤道:“怎么可能,镇国公的女婿谁敢给穿小鞋。” 严霆膝上的手握成拳,笑问道:“此话怎讲?” 那第一个说话之人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饮下杯中的酒。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只是觉得你这调令来的蹊跷。” 严霆洒然一笑,“我也不知为何,想必定有他的缘故吧。” 那人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要高升了呢?”这人已经喝得有些醉了,东倒西歪的靠在严霆肩膀之上。 严霆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脸上的笑不达眼底。 之后不管严霆怎么套话,这两人均未给出有用的消息。严霆琢磨的一下两人的身份,想必他们也不太清楚内里的事,只能作罢。 即是如此,也让他的心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 渣爹已经开虐了,个人觉得不一定是要跳起来和他对干,才算是虐。镇国公跟他对跳,不是拉低自己档次了?这只是开始,就让我们英俊伟岸的镇国公暂时稳坐钓鱼台,让那渣货在下面宛如无头苍蝇似的抓瞎吧。对自傲又自卑的人来说,其实这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严霆这人怎么说呢,里子面子都想要,自傲又自卑,明明可以简单解决的问题,非要迂回的来。明明心里很急想知道自己被调回的原因,又怕太急让人笑话,有句俗话说,想得多死得快,不是木有道理的啊。 ☆、第38章 ? 严霆带着一身酒气回府,先去了一趟锦瑟院。 他见了一下沈奕瑶,告知他与多年未见的朋友们吃酒了,知晓她不喜酒气,所以今儿晚上他到书房去睡。 严霆的态度很坦然,沈奕瑶并未多想。 出了锦瑟院,严霆便拐到紫玉轩了。 裴姨娘知晓表哥在锦瑟院呆了三日,今日必会来她这处,早早就沐浴更衣准备好了。严霆到后,见到的便是格外娇媚又楚楚动人的裴姨娘, 她身穿了一身月白色云纹绉纱袍,看似简简单单,实则内里自有奥妙。这纱极薄,乍一看去与平常薄衫并不不同,细细的看或者在灯光下,便能看到内里若隐若现的香肌雪肤。 裴姨娘本就体态婀娜,虽是生了两个孩子,但也保养得当,腰儿还是窄窄的一把,丰胸翘臀,看起来格外撩人。 严霆眼神一暗,身上一片火热,余下自是不必说。 云/雨歇罢,裴姨娘开始将府里这两年发生的一些事告知了严霆。 严霆或露出赞赏之意或皱眉,默默听着。裴姨娘将所有该说的都说了,唯独漏了严陌落水之事未说,当然之后严嫣的大闹与镇国公府那边的反应也未提。 和表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对于严霆这人,裴姨娘实在太了解了。 他处事谨慎,严人律己。对沈奕瑶母子几个,他从来做到事事体贴,给予极大的尊荣与体面,人前人后他都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连她这里他也要求必须做到恭敬至致。 有时候裴姨娘甚至觉得,不光沈奕瑶那女人相信,连他自己也相信了。 一起先,裴姨娘也信了。她委屈不甘,她觉得表哥负了她。可负了她为什么又要迎她进门。如果是没负,为什么他就能做到对那沈奕瑶的关爱备至,宠爱有加,而她稍微有些不敬,便对她严厉呵斥。 不信是来源于一次试探,也许是裴姨娘太过憋屈,也许是她实在不忿,她悄悄的在暗里动了一次手脚,动作真的很小,却被严霆发现了。可这次他却并没有训斥她,而是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让裴姨娘忐忑不安又欣喜若狂,她感觉自己看出了什么。然后一点点的试探,一点点的开始,终于让她摸清楚了严霆内心最深层的想法。 那一刻她是大喜过望的,她恨沈奕瑶,觉得如果没有她,她定然能嫁给自己爱慕已久的表哥。每做一次手脚或是悄悄的坑她一下,她便觉得激动的难以自制。 她顺势而为,处处迎合,表哥对她越来越宠爱。 可渐渐的她又有一种莫名悲哀,人人都说严霆对她是有情义的,包括姑母也是这么认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表哥以前一直对她很冷淡。 为什么态度会变呢?变得这么让人如梦似幻?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比较和他的心意吧。 其实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沈奕瑶,其实他是挺讨厌沈奕瑶的吧,其实他没有想象中对镇国公府那么亲近,其实在每次旁人提起他是镇国公女婿的时候,他是最厌恶的…… 每每更加了解严霆一些,裴姨娘便觉得表哥离自己更近一些。他喜欢柔弱无依的,她便是柔弱似水,连娘家那边也不怎么爱联系,他喜欢听话懂事的,她便听话懂事,他喜欢什么心思都藏于内,她便努力揣测他的种种心意,做到事事如意。 冷淡又怎样,那也是之前的事了,现在表哥最爱的人便是她,从来不是那个沈奕瑶! 裴姨娘很得意,但她也清楚严霆的忌讳之处。 如若严陌落水之事、严嫣大闹,还有镇国公府不满这些事被他所知晓,他绝对会大怒。弘儿会受罚,包括她。 当然,她并没有想得太过严重,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只是觉得这事可以晚些再说,表哥刚回来,春宵苦短,还是先放放。 她并不知道,她未能及时说出,让严霆遭受了极大的侮辱,乃至之后大发雷霆,容后再表。 *** 武选清吏司乃兵部下设机构,掌考武官的品级、选授、升调、功赏之事,内设郎中、员外郎、主事、笔贴式、经承等官员。 一大早,武选清吏司门前人来人往,不时可见到武官打扮模样的人进进出出,期间还夹杂着官吏打扮模样的人。做武官的也有斯文的,但大多都是莽夫,不时听见有人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 严霆站了一会儿,这院子里有几个武官和官吏吵了起来。那负责接待的小吏看似文弱,倒也不惧怕那五大三粗的武官,撸了袖子对着吵,武官不时挥动着碗口大的拳头,也没见打上去,可见还是有忌讳。 那想打人的武官最后还是走了,那接待的小吏在地上呸了一口,骂道:“冲老子耍什么狠,有本事去和你顶头上司去干去。” 小吏眼睛移到严霆等人的身上,从衣着打扮上看来人,一看就是富贵的,更不用说身边还站了两名随从。他挂起笑容凑上了前,开口问道:“不知几位?” “我们侯爷要见你们主事!”随从说道。 侯爷?小吏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一下严霆,几不可查的撇了下嘴。 “不知要见哪位主事,要知道我们武选清吏司的主事可不止一人。” 严霆报了一个主事的名字,那小吏笑着开口:“原来要见王主事啊,很是不好意思,今日王主事不在。” 话音落下,这小吏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被一旁严霆带的随从拽住,“你这小官怎么回事,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 小吏使劲拉回自己的袖管子,嘴里斥道:“你说话就说话,扯什么扯!”又对严霆说道:“这位大人,王主事确实不在。你也看到了我们武选清吏司事情很多,也不可能就在这里陪您老人家,您也见谅见谅。” 话到尾端的时候,带了几分讥讽的意味,只是话音不显,也不好指责出来。 严霆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对另一个随从使了个眼神。这随从脾气似乎挺温和的,脸上端着笑,走上前拉着小吏的手,“那不知什么来可以找到王主事?” 小吏掂了掂手里的东西,露出一个笑容,清清喉咙道:“你们也知道做咱们这差事不容易,武官不像文官,动不动就动手。王主事事情也不少,这样吧,你们明天这个时候过来,应该可以找到王主事。” 话说完,这小吏便拱拱手离开了。 “呸,什么玩意儿!侯爷,那咱们怎么办?” 严霆面上一片风淡云轻,“明日再来。”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侯爷就是好性,像这种人就该好好的揍一顿,他便老实了。”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就是这个意思,武选清吏司这种地方专门和武官打交道,揍一顿有用都开打了。你脾气也得改改,别给侯爷惹麻烦……” 两名随从在后面嘀咕着,严霆面上不显,其实心中波涛汹涌。 其实所谓的勋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荣耀,尤其是那种眼见爵位到了末端,家中并无任何权势之人,除了一顶爵位的帽子再无其他的落魄勋贵。这种勋贵京城很多,面上光鲜,实则内里没有人把这些人当成盘菜。 就好像刚才那小吏,明明听见随从自称主子是侯爷了,也没有改变个什么态度。能沦落到来武选清吏司这种地方的,可见什么没什么底码的,别人自是不会放在眼里。 许多年前严霆也是这般,许多年后他亦然是,其实也不算是,如若他报出镇国公女婿的身份,来人绝对会恭恭敬敬把他请进去,此事不再是为难。 可他不愿,他觉得这是一种对自身的侮辱,所以他默不作声转身离去,把满腔满肺的屈辱当做是一种动力。 人不可能会低微一辈子,终有一日他会崛起! 次日严霆再次来到武选清吏司,见到分管此事的王主事。 王主事对他很恭敬,又是看座又是上茶,说了一大片之乎者也的场面话,又对镇国公表示了一下敬仰,最后告知严霆,他的调令为上面所发,至于具体情况与之后安排他也不清楚。毕竟以严霆的身份,这种事怎么可能是他这小小的六品官员所管,还得找上头。 主事上面是员外郎与郎中,严霆又来了两次,找到这两名官员,得到的均是如此结果,之后他便没有再来了。 其实严霆知晓他这是自找罪受,他领着沈奕瑶去拜访一趟老丈人,所有的事都可解决。可他心中就是憋着一股劲儿,他似乎想证明什么,又似乎什么也证明不了。 从严霆回来,他这边的动静便一丝不漏的被传往镇国公府。镇国公听完只是噙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并没有说什么。 这几日严霆早出晚归,大房坐不住有来打听过,均被老夫人呵斥了回去。 老夫人做了几日的哑巴,不想给儿子增添心理负担,这一日她再也沉着不住,将严霆叫来询问。 自己生的自己了解,严霆刚开始还推说没事,之后磨不过老夫人抹老泪,便把自己回京后的遭遇说了一部分。截止至今,他仍未弄清楚自己为何被调回,包括之后的差事安排,也没问出个名堂。连分管武官调令的武选清吏司都说是上头所办,那就只能去找兵部尚书并两位兵部左右侍郎了。 老夫人听完,沉吟半刻,拍板把自己大姑娘叫回来让她帮忙。 严霆皱紧眉头,有些不愉。 原来老夫人有一长女,也就是严霆的大姐严凤。严凤早年嫁于陈家,陈家虽不是什么簪缨大族,但门中也是有多名进士出生的后辈,严凤的夫君陈淳乃陈家嫡次子,其父官拜兵部左侍郎。 严霆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姐夫,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当年陈家从地方转到京中发展,恰巧严凤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在老侯爷和老夫人的再三挑选下,便与京中新贵陈家结了两姓之好。 一般靠科举出身的士族之家都是十分看不起这些靠祖上萌荫的勋贵子弟的,陈家人多多少少有这种通病,只是陈家人惯会做面子,表面上倒并没有什么。就是那陈淳,说好听点叫很有风骨,说难听点就是叫不会做人。明明已经听从家里娶了严凤为妻,却从来不加以掩饰自己对妻娘家的不屑。 严凤夹在中间很是为难,最后只能慢慢和娘家淡了来往。当然并不是不来往,只是很少罢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年,直到严霆娶了沈奕瑶,成了镇国公的女婿,陈家才又与威远侯侯府来往稍微密切一些。 人人都把这件事下意识的淡忘了,唯独严霆没有,大姐他仍然认,但那大姐夫却怎么也是瞧不上的。本来这件事早就可以如此解决的,严霆实在讨厌陈淳那厮一副居高临下或者讥讽的样子,才一直未动陈家这条路子的主意。 老夫人了解儿子心中的心结,只是女儿是自己的,女婿这种样子也改不了,她也只能在一旁和和稀泥。老夫人将事情应承下来,严霆并没有提出反对。? ☆、第39章 ? 次日,大姑奶奶严凤回娘家了。 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极其疼爱的,严凤一到便命人将她迎到了荣安堂。威远侯府众女眷及小辈们也都到了,算是阖家恭迎这位威远侯府正儿八经的大姑奶奶。 严凤今年三十有三,体态丰腴修长,一身桃红色绣牡丹衣裙,梳着桃心髻,上簪赤金镶红宝挑心,斜插着一支四蝶琳琅金步摇。严凤长相颇似老夫人年轻的时候。鹅蛋脸,丹凤眼,乌发雪肤,看起来娇艳美丽。 同辈人互相见礼之后,小辈们也一一上前行礼。 轮到严陌的时候,严凤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陌儿最近看起来壮实不少,看来有多多吃饭。”严凤捏捏严陌的小脸蛋,笑着说道。 严陌羞涩的笑了一下,叫了一声大姑。 “阿嫣也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又漂亮许多。” 严嫣也叫了一声大姑,一旁薛氏凑趣道:“咱们三姑娘一向漂亮,大家都说三姑娘是随了大姑奶奶呢。” 这薛氏说话倒是挺会说,就是不长眼,严凤是丹凤眼,严嫣却是眼角微挑的杏眼,两人长相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这种场合,明显能听出是薛氏逢迎严凤,倒也没有什么人不识趣去戳破。 综合起来,严凤虽对威远侯府众小辈们表现的一视同仁,但总归来说还是对严陌及严嫣亲热一些,包括几个弟妹,她也较亲近沈奕瑶一些。 不说是为了沈奕瑶是她弟妹,是威远侯府的侯夫人,就为了她夫家,和镇国公府的人亲近些也没错。 大家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老夫人便叫众人退去了,拉着闺女去了内室。 严凤也知道家里定是有事找她,要不然也不会急冲冲就叫她回来。 老夫人将大体情况说了一下,严凤蹙起柳眉。 “你也知道,不是为难,娘也不会叫你回来帮忙。这事关你弟弟,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 “这事儿找镇国公不是更好吗?”严凤并不是推诿,是实话实说。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你还不知道老二的性格?!” 好吧,严凤知道。 “可娘你也知道你女婿那性格……”严凤满脸为难。 其实总体来说,严凤嫁去陈家过得还算不错,夫君陈淳虽有些酸腐气质,但到底也秉着君子风度做人,家中有通房姨娘,但因家规森严,倒也没闹出什么宠妻灭妾之事。公爹忙于官场,婆婆是个软性子,大嫂虽精明但是个厚道人,妯娌相处还算和睦。她不是长妇,不用管家,日子倒也过得和顺。 她与陈淳成婚以后,极少红脸,唯有几次都与娘家有关,这让严凤很是有些无奈。她生为家中嫡长女,从小千娇百宠,爹疼娘宠,两个弟弟也对她甚好,不可能因为夫君的有意见便不与娘家来往。 以前她也曾愤怒过,你陈家既然瞧不起我严家,又何必与我家做亲。可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她已为人妇,不可能为此和离,于是只能忍了,并从中多多说和。 之后大弟严霆娶了镇国公家女儿,公爹说了夫君几次,之后陈淳也不阻着她回娘家,倒也让她大喜过望。虽陈淳少不了酸言酸语几句,但如今这已经不算是事儿了,大不了让他少随她到娘家来。 老夫人当然明白女儿的为难之处在哪儿,可要是有办法,她也不会去为难自己亲女儿。 她拉着严凤的手,道:“娘也知道你为难,可这毕竟是你弟弟的大事……” “行了,娘,这事就交给我吧,夫君那里我去说,你也不要太过劳心。” 严凤确实挺为难的,公爹那里她不好说话,只能让夫君帮忙问问。可陈淳那性子,想着她便头疼。可毕竟是娘家的事,是亲弟弟的事,她也知晓轻重,为难也是要办的。 之后,老夫人留了严凤饭,严凤在威远侯府用了午膳以后,才坐了马车回夫家。 这日晚上,严凤特意等着陈淳温完书,两人才一起歇下。 上了榻,她便把此事说了。 陈淳听完,果不其然眉头一挑,道:“那严霆不是镇国公家女婿吗?何必求到你头上。” 即使已经嫁给陈淳十多载,每次见他提起自己娘家这幅样子,严凤也很是激愤。她强忍着心里的不舒服,嗔了对方一眼,笑着道:“那不是我弟弟吗?你不是他姐夫吗?老丈人终究隔了一层,哪有我们姐弟亲。你这个当姐夫的不帮忙,谁帮忙!” 夫妻十几年,已经足够严凤摸清陈淳的性子了。陈淳这人并不坏,他就是有些僵化迂腐,兼有些大男人主义,并且为人有些小心眼。 果然,陈淳面色和缓了些,但终究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咕哝道:“你们这些勋贵之后从来不走正经道路,干什么事都喜欢让人大开方便之门。” 严凤心里翻翻眼,很想说一句,你倒是走正经之路,考了十几年还是个举人,你要不是摊上个大员的爹,谁认识你是谁! 腹诽终归腹诽,面上严凤却是极为亲热的靠了过去,温软又带点撒娇意味的道:“人家嫁给你了,就只能依靠你,除了找你还能找谁,我这个做儿媳的去找公爹,总是不好的。” 严凤今年虽已三十多岁,年纪也不小了,但到底富贵人家的妇人都善于保养,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温玉软侬,完全将妇人柔媚之态都表现了出来,陈淳果然吃这套,面色更软了些,点点头。 然后吹灯拉帐,自是不提。 没过两日,陈淳便来告诉严凤答案了。 陈淳的脸色有些难看,先是说此事他爹管不了,之后便疾言厉色呵斥严凤,让她不要再管此事,打消自己的念头,好好在家相夫教子,不要乱搀和。怕严凤阳奉阴违,他又道这事乃上面所办,他们谁都管不了。 这还是陈淳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对严凤说话,严凤有些心慌。陈淳不让她出门,她只能命身边的陪房回娘家递信。 收到信,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严霆也是同样的神色。 陈父乃官拜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武将调令乃分兵部所管,他都不清楚,又是上面,那么想见在当今大熙,也就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了。 人是经不起猜想了,难不成他们严家真的得罪了什么人? 紧跟着严凤之后,陈淳也递了个信过来。 他在信中说了一些之乎者也的话,大体意思是严凤乃出嫁之人,嫁入了陈家,便是陈家妇,妇人的天职乃在家相夫教子,严家有什么事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给她平添烦恼。最后秉着还是姐夫的情分,他提点了一句,让严霆还是找找自己老丈人的好,毕竟是镇国公的女婿嘛。 严霆看了信,更是恼怒之极,当着老夫人的面便斥了陈家一通。说这门亲,结了还不如不结,他们陈家是什么东西,身上的泥土味儿还未褪去,便对威远侯府大放厥词。 儿子是儿子,女儿还是女儿,女婿也变不了,老夫人能说什么,只能默不作声,心中仓皇,觉得是不是真得罪了什么人。 严霆也是宛如困兽一般,坐立难安。 其实这件事完全是个误会,事情的真相是这般的,陈淳去向陈父打听,这事陈父确实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出其中有些不对,便告知儿子这事儿他管不了,是上面下得调令。 而陈淳见连父亲都帮不了什么忙,又见他神情凝重,便多想了。所以才会有回来训斥严凤之事,他本就不喜妻子搀和娘家之事,如今他父亲都觉得棘手凝重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办之事。 他们陈家立世不易,从地方来到京城数十载,之所以会慢慢站稳脚跟,蒸蒸日上,凭的就是谨慎小心,严人律己。他怕妻子苦求,给父亲添了麻烦,才会特意疾言厉色训斥。 至于往威远侯府来信,一是为了让妻子娘家不要再来求妻子,让她在其中为难,二也是为了之后那点拨之语。 可惜他历来说话不会转弯,又有之前事情让严霆心生龃龉,严霆便没有把点拨看成点拨,而是看成了居高临下的嘲笑。 如果能把陈淳形象化一般,严霆几乎可以看到陈淳用那种万分鄙夷又带着嘲讽的口气说,你不是镇国公家女婿嘛,何必求上我陈家门! 愤怒之余,严霆也感觉之中的严重性,连他都忍不住猜想,难不成真是得罪了什么人?可他在边关数载,就算得罪人也不应该是他! 母子两人想到了一处,对视一眼,严霆道:“是不是大哥在家里惹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是严瞿呢,因为严瞿素来寡言,人也比较本分。相比之下,严郅那人就油滑的多,虽官位不高,又是个闲职,但他历来交游广阔,猪朋狗友不少,而且所交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老夫人其实并不是太关心严郅的事,所以她也不清楚。 “当年分家就应该将他分出去,何必怕什么落人口舌!”严霆紧皱剑眉怒道。这是迁怒,迁怒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 老夫人默不作声,也有些恨是不是严郅惹了事,给她儿子找来了什么祸端,赶忙命人下去找大爷过来说话。 这就是所谓的,上面人动动手指,下面人绞尽脑汁。这严霆母子二人虽理解错了方向,但也算是错打正着。 他们确实得罪了人,得罪的那个人权势还不小。? ☆、第40章 ? 当年熙帝怕统兵将领集权,便将兵权分散给五军都督府并兵部所管。 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一切只听命于皇帝。 为官者,自然要体会上意,皇帝怕集权,也怕两者勾结,哪怕是让皇帝心安,也必须保持面上的距离。按理,镇国公应该与兵部尚书是素不往来的,明面上,他们也确实素不往来,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私下的交情。 当年,还是先帝那时候,镇国公统兵之时,现今兵部尚书缪杰是他手下的一名先锋官,虽之后缪杰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但这并不能抹除当初的情义。所以明面上两人虽总是一言不合,在朝堂上大肆争吵,但私下还是有种心照不宣的情义。 也因此,为了收拾严霆,镇国公借了兵部尚书之手。 这日下朝,两人走在出宫的宫道之上。 相隔约有一丈些许,也并不妨碍两人的交流。 “你那女婿回来了?”发须皆为花白,体格消瘦,完全一副糟老头子模样的兵部尚书,身着一身绯色绣仙鹤补子朝服,单手持着玉芴,目视前方,口里说道。 镇国公同样穿了一身绯袍,前后胸绣麒麟补子,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未侧首。 兵部尚书很好奇,忍不住靠过来一些些,“你坑你女婿,不怕你闺女知道了?” 镇国公虎目一瞪,没有说话。 “好好好,我知道你素来霸道,可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要收拾自己女婿,还这么坑人家!” “要你管!少费些闲心!” 兵部尚书有点委屈,调那严霆去边关是他办的,调他回来还是他办的,怎么这会儿就成闲心了。 这死老头几十年了,还是这熊脾气! 他也是个有气性的人,瞪眼哼道:“下次有啥事别来找我,好心没好报!” 镇国公瞪了过来,他须发怒张,浓眉虎目,气势骇人,换平常人自是害怕。可兵部尚书与他相斗几十年,哪里会惧他。 两人互瞪,对着眼比大小。 …… 后面不远处宫道上,一群文武官员各自凑在一起耳语。 “你看你看,镇国公又和兵部尚书吵起来了。” “他们俩又不是第一天吵,刚才在陛下面前不就吵了一回!” “是呀,在陛下面前吵完,出来继续吵。你说他们俩会不会打起来?” “应该不会吧,这可还在宫里。” 一个资格较老的人说道:“又不是没在宫里打过!那有一年……” 这人开始讲古。 …… 镇国公眼睛虽比兵部尚书大,但有一句话叫小眼儿聚光。他终究不敌,放缓神色,哼了哼:“家事。” 好吧,这也算是解释了。 老小老小,这兵部尚书在人前威严,在家里也威严,也就在这老朋友面前才能露出些许其他的神色。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事情,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外面的事从来不是事儿,也只有家事才能让他们头疼些许。 想起家中那个不成器的幼子,兵部尚书感同身受牙疼道:“好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有事就吭气儿。你那女婿似乎求到陈侍郎跟前了,陈侍郎在我面前提过一句,我没搭理他。我当时就在想,他不应该求得是你这老丈人?” 镇国公面上似有讥讽,又隐没下去。 兵部尚书继续叨叨,“你这老家伙也忒不是个人,是不是就想让人求到你面前去?有意思吗,这么玩……” 镇国公没有理他,拍了他肩膀一下,便大步离去。他力气大,兵部尚书干瘦身板被他拍得一晃,差点没摔了。那边一群人神情紧张望着这边生怕两人打起来,这边兵部尚书心里腹诽,尼玛,还以为是当年,老子现在年纪大了,可禁不起你这莽夫拍一下。 之后,他以不符合他年纪的矫健之姿跳了起来,指着镇国公背影放话,“你个老匹夫给我等着!” 众人抹汗,还好,没打起来!这两人年纪一大把,还这么‘顽皮’! *** 严郅并不在府里,被府里下人找到时,正在外面和友人喝酒,喝得淋漓大醉。 下人说府中有事老夫人请他回去,他倒也没敢耽误,麻溜的便回来了。 他神态微醺,大脑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进了荣安堂一见老夫人阴沉的脸,顿时一个激灵,所有酒意烟消云散。 他心中有些暗恨自己应该回房收拾一下再来的,免得嫡母闻到酒气不悦,面上却是笑盈盈的凑了过去,恭敬的问了安,又和一旁的严霆打了一声招呼。 “娘,不知找儿子有何事?”严郅站在老夫人身侧问道,这个距离算是一个很亲近的距离,一直以来严郅的态度就是如此。 他对老夫人很亲近,亲近随意到似乎自己就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但平时又很懂礼数,从来不会因自己和老二老三待遇有所不同,便心生嫉恨。 这个分寸很不好拿捏,截止今天,严郅做的很好,哪怕他外面上来看就是一个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老夫人本来阴沉的脸,见此软了些,转瞬又思及亲儿子的大事,终归严霆在她心目比较重要,于是怒意站了上风。 “谁跟你嬉皮笑脸的,你这个不孝子,老实给我交代,最近有没有在外面惹事生非!?” 严郅下意识以为嫡母发怒是玩笑,可再看看神色不像,他顿时又一激灵,身体反应比大脑快,顺势就在老夫人脚前跪了下来。 他哭丧着脸,委屈道:“娘,这到底怎么了?从何说起啊!” ‘娘’和‘母亲’都是同一意思的称呼,可娘却是比母亲来说要亲近的多。严郅刚生下便被养在老夫人身边,打从会开口说话便是叫的‘娘’。叫了几十年,哪怕日后大了懂事后,同为庶子的其他人都是叫母亲,唯独他也没改口过。 对于他没改口,老夫人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异议,就这么叫了几十年。其他庶子老侯爷去世便分家了,这个叫娘的庶子却留在跟前。毕竟是养的第一个儿子,哪怕不是亲生的,养了这第一个儿子后,当时为子嗣发愁的她连生了两个儿子,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你成日里在外头游手好闲,结交些狐朋狗友,我从来没说过你。这次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 严郅心中有些忿忿,从小到大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你都没管过,甚至是纵容。这又是卖得哪门子关子?!跟着他又思及老夫人罕见的怒色,与一旁坐着的严霆,心中一惊。 “儿子在外头并没有惹事生非,娘你信我!” 老夫人眼神疑惑,严霆面色不显。 “真没有?” “真没有,儿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在娘你面前说过谎了。你要相信儿子!”严郅表情严肃,神情中还带点委屈,只差竖三根手指对天发誓了。 对于严郅,老夫人还是比较了解的,虽平日里油滑了些,但是真孝顺。大房平日里没其他进项,只靠府里的月例过日子,不像老二老三,一个有爵位,一个有她的补贴,儿媳妇的陪嫁也不少。 裴姨娘见人下菜,虽不是她直接授意的,但也有她默许在里头。终归究底,大房虽住在府里,但毕竟不是亲生的,老夫人不会也不许让大房与自己亲生两个儿子待遇相同。 即使如此,严郅隔三差五,手头宽泛了些,也送上来些东西孝敬于她。东西并不值钱,但重要的是其中的心意。要知道哪怕老二老三是她的亲儿子,也没有这般过。当然不是说他们不孝顺,而是他们想不到此处来。 老二身担重任,老三是个闷葫芦性子,这个老大虽不是亲生的,但日日承欢膝下,日积月累下来,石头心也会被捂热。 老夫人面色有些为难,看了严霆一眼,又道:“不是娘不信你,而是家中遇到些事,你这两年在外头可有什么不妥当,交过什么人,一一说上来。” 严郅喜欢装傻卖乖,那也要看时候,此时当然不是装傻卖乖的时候。他素来光棍,便将这几年干过的事说了出来。 这严郅身份不高,侯府庶长子的身份,也就只能交些与他身份差不多之人。平日里除了当差点卯,其他有闲便是吆五喝六的与一帮朋友喝茶吃酒,花天酒地,偶尔赌个小钱,碰到不识相又惹得起之人,三五成群上去揍人一顿耍个威风。 严郅也坦白,连自己包了个外室这种私密的事都说了出来,可谓是事无巨细,不敢隐瞒。 正说话当中,只听得外面一声嘶喊,薛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进来。 “好哇,严郅你个狼心狗肺的,你居然敢在外面包养外室!” 原来老夫人找严郅过去说话,下人找到了大房院子去,谁知严郅并不在府中。当时薛氏就留了个心,等听闻下人来报大爷去了荣安堂,她便也来了。来了之后,正准备让丫鬟通报进去,在廊下就听到里头严郅的说话声。 这一听不得了了,也不顾什么规矩了,直接就闯了进来,扑到严郅身上就开始厮打。 严郅没反应过来,便被薛氏扑到身子搔了两下,一摸脸颊,便知道上头挂彩了。他也顾不得嫡母和兄弟在跟前,反手就给了薛氏一巴掌。 薛氏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薛氏倒也泼辣,嘴里哭声更大,不依不饶又上去厮打他,一口一个没良心的。 这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等老夫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她气得直拍罗汉床上的矮几,“人都死了,还不快上去拉开。” 门外的丫鬟婆子们立马涌了进来,将薛氏连拉带抱给挪开了。 薛氏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扑倒在老夫人脚前,嚎起来,“娘你可得给我做主啊,严郅他心肝都被狗给吃了,我在家里相夫教子,辛苦持家,他居然在外头包养外室……” 严郅站在旁边,边摸脸边骂泼妇。? ☆、第41章 ? 老夫人本就心情不好,这会儿被薛氏哭闹声吵得脑仁生疼,又惦着严霆的事情,也没什么耐心。 她勃然大怒拍了一下矮几,“薛氏,你还有没有个为人妇的样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 薛氏虽泼辣,但历来怕这个婆婆,吓得一瑟缩,也不敢嚎了。 她小声抽泣着,“娘,儿媳也是气急攻心。我为他严郅生养几个孩子,日日在家相夫教子,辛苦持家,家中也不是没有姨娘通房,他居然在外面包养外室。” “包养外室是老大做的不对,但厮打丈夫就是你的不该了。我还没听说过有哪家的妇人敢当着长辈面厮打自己丈夫的,像你这样的媳妇哪家敢要,再给我闹就送你回娘家去。” 一提送回娘家,薛氏也不敢嚎了。 严郅擦擦脸上血迹,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满脸不耐的踢了薛氏一脚,“还不赶快回去,回去再收拾你!” 又对老夫人舔着脸笑:“娘,你别为她生气,儿子回去好好收拾她!” 老夫人哼了一声,薛氏站起来,委委屈屈让丫鬟送走了。 所有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门也被被关上了,堂中再度转为寂静,但因刚才薛氏这么一闹,气氛也没刚才那么紧绷。 看着严郅胖脸上被搔的几道血印子,老夫人也是心生不忍。老大连包养外室这种事都说了,想必是没有其他隐瞒。她望了严霆一眼,严霆眼中也是表达同样的意思。 现如今严郅得罪人的嫌疑被排除了,那事情的真相到底为何? “娘,能告诉儿子出了什么事吗?儿子虽不成器,但还有个还算灵光的脑子,大家一起出出主意,再大的难关都不怕!”严郅掂着肚子说道,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如若没有他脸上刚被薛氏搔的那几道印子,就更像了。 “倒也没什么,就是老二差事上……” 严郅脑子转的也快,惊道:“可是老二从边关回来一事?我就说感觉有些不对,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什么问题?”他一副非常关心忧心忡忡感同身受的模样。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便将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下。确实如严郅所说,如今情况不明,多一个人也能多份心思,说不定便能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严郅越听脸色越沉,在堂中踱步着,费尽心思的想着。突然,他面色一滞,犹豫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又看看严霆。 “老大,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严郅犹犹豫豫,又瞄了一眼严霆,没有说话。 “想到什么你就说,磨蹭个什么!”老夫人也是急了。 “我在想,呃,这事儿会不会和镇国公府有关。” 严霆面上一震,微微的眯起眼睛。 老夫人心中一慌,道:“这怎么可能……” 严郅似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娘,儿子并不是无的放矢,你看上次那事,镇国公府明摆着是恼了,虽二弟妹回府说合,但阿嫣回来时却是带了不少镇国公府送的丫鬟……” “什么上次那事?”突然,严霆沉声打断。 严郅一愣,看看严霆,又看看老夫人,干笑,“呵呵,原来这事老二你还不知道啊,呵呵……” 老夫人皱起眉,“玉瑾没和你说?”转念一想,事情源头因严弘而起,再说多些也有她和裴姨娘里头的作用,顿时暗暗叫糟,既骂裴姨娘糊涂,又怕儿子知道后生气。 “也是,你刚回来,这几日又忙,可能她没来得及告诉你。”老夫人想顾左右而言他,又觉得事到临头躲不过,便对严郅使了个眼色,让他来说。 作为‘娘的好儿子’严郅,自然是非常听话的,把事情大概的说了一下。当然这种说辞肯定是偏‘我方’一些,有严嫣的无事生非,也有镇国公府的小题大做,连沈奕瑶回娘家说合也讲了。 “按理说,应该不是镇国公府所为,可老二你也是知道的,那镇国公那人一向心眼很小,所以大哥我才有这个猜测……” 说完,严郅在一旁方椅上坐下,拿起之前丫鬟给上的茶,轻啜一口。 他这会儿浑身放松,只要跟他无关就好。 这句镇国公心眼小,换外面的人自是不懂,可威远侯府一家却是明白的。当年严霆私下幽会沈家大小姐,被镇国公知晓。即是两人已成婚,镇国公也还几年没给严霆个好脸色。严霆不骄不躁,隔三差五带沈奕瑶回娘家在老丈人跟前刷存在感,努力了几年才见起色。 为此,当年老夫人可没少私下里骂镇国公府一家,乃至儿媳妇沈奕瑶。这些作为‘娘的好儿子’严郅,自然是知晓这些的。 严霆脸色阴沉得厉害,嘴里虽然劝面色同样不好的老夫人不要多想,面上却是没有这么显示。尤其严霆也清楚这事情不能只听一方之言,镇国公府那里同样也不会无的放矢,无缘无故没有什么,何必给阿嫣送那么多丫鬟。 这种行为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起疑了,或者不放心威远侯府。 严霆离开荣安堂后,便吩咐下面人去查,他这几年虽不在府里,但他毕竟是这威远侯府的当家人,很快事情的原本真相便报了上来。 大体与严郅说的差不离,只是事情的性质却是完全变了个方向。 陌儿落水,下人疏忽,阿嫣大怒打了下人。这个女儿是个暴性子,会这么做,严霆并不意外。阿嫣要查严陌落水真相大闹不休,被他娘和裴姨娘联手盖了下来,并关了阿嫣,才会有之后的镇国公府人上门。沈奕瑶回娘家说合解释,阿嫣在镇国公府住了几日回府。这期间镇国公府并没有什么表示,也就阿嫣回府时送了几个丫鬟过来。 看似很正常,可严霆却嗅到了不正常的气息。 因为镇国公府的反应实在是太平静了,做了十几年镇国公府的女婿,严霆对沈家的了解可是极其透彻。沈家没有会吃哑巴亏的人,他们从来也不是被打了不打回来的人,哪怕自己并没有理。 尤其是镇国公,他可从来护犊子,并且极其宠爱阿嫣。 所以,这还手就是应在了他的身上 *** 对自我安慰这种本能反应,人总是可以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将它诠释的淋漓尽致。 例如裴姨娘,她本来可以成为严霆正妻的,无奈被人横插了一杠子,她反抗无力,只能安慰表哥是为了镇国公府才娶了沈奕瑶。 例如严霆从来是个好丈夫,很少会歇在姨娘处,一个月有二十多天均是歇在锦瑟院,明面上只有那么少少的一两日会来裴姨娘这里,她便会安慰自己表哥是为了大事,没看表哥每次去书房歇息都是转道来她这里吗? 还例如作为一个男人的妻子,管家是天经地义的,也是显示自己身份最好的时候。裴姨娘便千方百计将管家权利谋了过来,尤其见严霆也乐见其成,她更是觉得表哥最爱的是自己。 对于内宅女子来说,管家确实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沈奕瑶不解其意,裴姨娘却是乐在其中。 她甚至渐渐觉得这家就是为了表哥,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所管的,平日里自是用心至极,府中大小事都不放权。威严是树立起来了,人也是极累的,可内宅女子成日里无所事事,也算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 沈奕瑶可是很闲,可有人拿她当回事吗? 每当裴姨娘深陷各种琐事之中,烦闷至极,便总会以这种形式来安慰自己,甚至更加有动力。 这日,好不容易忙完,裴姨娘让丫鬟依竹将账本都抱了下去,自己来到窗下大炕上坐下,初玉奉了茶过来,便和香柳一个给她捏肩一个给她捶腿松散一番。 门外响起丫鬟们‘给侯爷请安’的声音,她大喜过望,赶忙从炕上下了来。严霆很少会在白日里上紫玉轩来,表哥这是想她了? 裴姨娘整整发髻,面带娇笑迎了出去,严霆一身藏蓝色暗绣竹纹圆领袍,腰系盘金丝锦带。他神情冷峻,面容平静无波,眸色深沉的仿佛黑曜石一般。裴姨娘太了解严霆了,他生气的时候,只有从眸色才能看出些许。 她心中一惊,对一旁丫鬟使了个眼神,几个丫鬟纷纷下去了。 “表哥。” 裴姨娘娇柔的笑着,柔若无骨似的靠了过去,还未近身,便被严霆一把撩了开。 “哎呀——” 严霆的力道没收住,裴姨娘摔倒在炕沿上,腰间生疼,不用想定是青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脖子上便多了一只手,那手力道很大,裴姨娘一抬眼便对上那双隐隐泛着红丝的眼。 “表、表哥——” 裴姨娘脸涨得通红,眼角崩出两滴泪珠,她心里很慌,认识严霆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就像要吃了她似的。她感觉呼吸很紧迫,脖子疼得快要断掉似的,她使劲扳着严霆的手,可她力气太小,根本无用。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所以将家交给你管。我临走前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不要去招惹沈奕瑶,你将我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 严霆声音很轻,可配着他平静却蕴含着无尽暴怒的神情,在裴姨娘眼泪,却仿若是地狱来的恶鬼。 “我、我没……” “那陌儿落水这事儿怎么说!” 裴姨娘心肝儿蹦得像似要裂掉,又兼脖子越来越疼,脸因缺氧开始涨红,她拼命挣扎着,“表、表哥,我真没……你、放开……” 她无力的去拍打严霆的手。 “你平时做点小手脚,我都视而不见,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坏了我的好事,你知道你这愚蠢一动,让我损失了多少吗?”严霆逼近过来,才让人看清他眼里到底藏了多少风暴,“我威远侯府的大好前景都败在你这个不知所谓的妇人手里!你谁不惹偏偏要去惹镇国公府,你惹得起吗……” 裴姨娘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眼睛开始充血,耳朵仿佛被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她明明可以听清严霆所说的话语,却又仿若隔了千里之远。她的手胡乱的抓扯着,却什么也抓不到。 她要死了吗? “你这个蠢妇!” 话音落下,裴姨娘被一把掼在了炕上。? ☆、第42章 ? 身形纤细瘦弱的裴姨娘,爬在炕沿上使劲呛咳着。 炕上铺着胭脂色团花薄纱褥子,也被她刚才挣扎时,抓得乱七八糟,一片凌乱。她一边咳,一边流着泪。门外的丫鬟似乎听到里面的动静,小声在外面问了一句,被严霆掼在地上碎裂的茶盏声吓得再不敢吱声。 裴姨娘此时极为狼狈,纤白的玉颈上青紫一片,双目红肿,她惯于用各式胭脂水粉修饰妆容,此时也因泪水糊成了一团。 严霆淡淡的撇了她一眼,半撩袍子下摆,回身在一旁圈椅上坐下。 过了良久,裴姨娘才平缓过来,她顾不得狼狈,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狼藉的脸,连滚带爬扑到严霆脚旁,抱住他的腿。 “表、表哥,你实在……是冤枉了我。我知道此事……没有早些告诉于你是我、是我不对。可你回府这几日,就来了紫玉轩一次,当时久未见到表哥,一时激动便忘了,之后想起,想去告诉,又怕夫人看到心里不爽……” 原本轻柔娇嫩的嗓音,此时仿若老妪般沙哑刺耳难听。裴姨娘嗓子很疼,可这会儿她已经顾不上了,她骇得浑身颤抖,却强忍装出凄婉的神色。 她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刚才严霆所说的言语却暴露出许多信息。裴姨娘从来不是个笨人,她想到严霆莫名其妙被调回京之事,想到下人打探出来侯爷每日早出晚归心情不好的事情,管家几年,她在前院那边也有放人,所以清楚这几日严霆心情并不好。 结合到刚才严霆罕见的震怒与刚才所说的话,裴姨娘得出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结果。是不是因那次之事,镇国公迁怒表哥,所以表哥才会被调回京? 裴姨娘明白严霆最重视什么,所以不管怎样,这次的事一定不能和自己扯上关系,要不然他一定不会放过她!她不同于沈奕瑶的天真,她太清楚面上温和俊朗的表哥,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还记得很多年前,那时候严霆刚和沈奕瑶定了亲,沈奕瑶还未过门。严霆的一个通房偷偷换了避子汤,有了身孕,那通房是个机灵的,一直瞒着未说,直到肚子再也遮掩不住。 老夫人心疼这是严霆的第一个子嗣,不忍让其落胎,却是严霆亲自让婆子去熬的落胎药,看着让灌进去的。最后那通房血流不止,一尸两命。 也是那时候裴姨娘才明白表面温和的严霆,其实是个很无情的人。谁敢挡了他的路,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那次的事,弘儿也只是一时性子上来,并不是故意为之,可三姑娘咬着不放,硬是说弘儿是刻意推四少爷下水的。四少爷身子不好,不便承欢姑母膝下,弘儿却是给姑母增添了无数的乐趣,让她感受到含饴弄孙之乐,所以姑母是有些偏着弘儿的……” 裴姨娘神情哀婉,如泣如诉,似乎受了无尽的委屈。 “……那日三姑娘大闹,姑母听到风声过来,态度有些偏着弘儿,三姑娘见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均是姑母偏袒无视四少爷的安危,那三姑娘咄咄逼人,仗着有镇国公府撑腰,居然去威胁老夫人,姑母年纪大了,哪容得如此被气,妾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言语冲撞了几句……夫人向来孝顺,又实在急恼,才下命关了三姑娘,谁能想到镇国公府居然来人了……” 什么叫做巧舌如簧,这就是了。 看似如实表达,实际上无不是在为自己说话,并点了老夫人出来顶缸。事实上确实是老夫人拦在前面,严霆能说自己娘不对吗?当然也少不了仗势欺人的镇国公府。 裴姨娘明白严霆最讨厌的是什么,所以她从不吝于在严霆面前加油添醋说几句镇国公府的不是。此时更是极力将所有责任都往严嫣和镇国公身上去推,包括那到府上来接严嫣的沈二夫人,也被她说得极其霸道跋扈。 “……这本就是阴错阳差,谁也预料不到的。妾明白表哥的大计,又怎么可能事到临头故意去破坏……” 话音落下,裴姨娘大哭出声,她抹着眼泪,伤心欲绝。 “表哥不在的这几年,妾恪尽职守,认真管理家中一切,教养二姑娘和三少爷,从不敢有半分懈怠。三姑娘历来性格霸道,动辄打骂下人,连我这个做姨娘的,也从来不给脸。夫人性子柔和,管她不住,老夫人碍着镇国公的颜面,也不敢训斥于她,府中大小人人对她退避三舍……即是如此,镇国公还觉得委屈她外孙女了,大张旗鼓给三姑娘送人送东西,只差登堂入室……” 严霆面色不显听着,放在圈椅扶手上的手却是紧紧收紧,隐隐可见青筋。 裴姨娘见之欣喜,继续哭诉。 …… 过了良久,严霆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你起来吧。” 裴姨娘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头,“那表哥还生玉瑾的气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裴姨娘心中忐忑,严霆的声音响起,“谨守你的本分,我不喜欢失了分寸的人。” 失了分寸?什么叫失了分寸? 这分寸绝不是世人眼中衡量尺度,而是严霆眼中度量出来的分寸。 裴姨娘明白这个道理,心里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站起来。 “表哥,妾无状了!”她怯弱的擦擦面上眼泪,看起来即可怜又委屈。 严霆站起身,看了她一眼,“你的伤好好养着。” 语毕,便离去了。 这时,一直外面瞅着动静的几个丫鬟才涌了进来。 见屋内一片狼藉,又见裴姨娘玉颈上的伤,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香柳要去请大夫,被裴姨娘制止。 表哥所说的‘养着’,便是养着,最好不能给外人知晓。 裴姨娘细细交代一番,才浑身无力的去了炕上歪着,让丫鬟去拿伤药来擦。 *** 离开荣安堂,严郅一路晃悠回了大房的院子。 进门见了薛氏,就斥道:“个死婆娘,下那么重的手!” 薛氏也没理他,拽着他就去了内室。 “老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找你,弄得那么大张旗鼓?” 严郅也没瞒她,将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下。 薛氏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事儿呢,想着不闹大点,怎么把事情瞒混过去。” 原来大房手头不宽裕,薛氏和严郅两人商量,拿了些银子在外面放印子钱。利钱虽不多,但到底能补贴些日常花用。 当年因大户人家放印子钱,逼死过不少人,事情闹大后,当今圣上严令核查,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家都吃了挂落。 至此,放印子钱对一些家中有爵位官职的人家是项禁忌,所有当家人都严令下面子嗣后辈不准沾染其中。大房两口子也是没办法,才会动了此念。 严郅官职低微,每月的俸禄还不够作件好点的衣裳,薛氏娘家不中用,当初给的嫁妆也不多,侯府的日子又富贵,门脸是必须撑起来的。可想撑门脸必须得银子,银子从何而来,每月大房的分例就那么多,其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薛氏见今日如此大张旗鼓找严郅,以为是被老夫人知晓此事,才会有她大闹的这一出。至于严郅包养外室,那是他为了证明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这么一说,这是他和薛氏之间的一个信号,刚好让薛氏大闹转移注意力。 如果事情不对,薛氏会继续大闹,而那会儿严郅踢她让她回去,也是一个信号,代表与此事无关,可以歇下了。 这两口子也算是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了,可惜没用到正道上来。 “那照你说的意思,那边被调回来是镇国公报复来着?”薛氏两眼灼灼发亮。 严郅一摸下巴,靠在椅背上,“我看八/九不离十,聪明人都喜欢拿人当傻子,镇国公府的人要是傻,也不会存在至今。我早说了这样不行,可惜在府里说话不管用。” “这事你不要管,免得做好事落埋怨,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实在不行了,咱们多攒些银子,自己出去单过。”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换谁都会选着背靠侯府大山,可大房两口子在府里说话从来不管用。有时候薛氏就想不通了,明摆着有个镇国公当靠山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情势就发展成如今这幅样子。 作什么作呢?当镇国公的女婿不好吗?难不成这就是聪明人与他们这种愚笨之人想法不一样之处? 这个问题很深沉。 “这段时间你少往老夫人那里凑!”严郅说道。 薛氏翻翻眼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第43章 ? 这几日严嫣生活的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邹妈妈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不光把凝香阁内的大事小事一把抓了起来,对于外面的事也没落下。 凝香阁内里有几个婆子丫鬟是原先在院子里侍候的人,当初严嫣撵人,把偷奸耍滑背后有人的都撵了,几个老实本分的倒是留了下来。这些人都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人本分老实是天性,但并不代表无用。邹妈妈将这些人收拢了过来,平日里干完活之余,便让她们去府中与自己的熟识的人相交,挑拣些和荣安堂与紫玉轩没什么牵扯的,搭了几根线。 严嫣出手大方,邹妈妈又得她信任,全权交予。恩威并施下来,手里倒也收拢了不少可用之人,凝香阁自此对府中各处的消息也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邹妈妈对严嫣关于内宅事务的教导,从来不是空说,而是用实例讲解。像打探消息之类事,邹妈妈说得虽言语简单,却一针见血。 “姑娘身份够高,不需要像那些庶子庶女们细心谋算小心做人,但对于内宅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都是不稀奇的。姑娘性子刚烈做人直接,可像姑娘这样女子却是极为罕见的,她们限于先天弱势,便只能使用各种阴私手段,例如下绊子、告黑状等等之类。这些行为貌似不显,但通常让人吃了亏却有苦说不出,又或是被坑了却不自觉。像这个时候能提前掌握一些消息,便能规避过去,料敌先机便是说的如此。” 严嫣并不喜爱看一些闺阁女孩们看的书,像话本诗集什么的一概不看,唯一能让她看得进去的书,便是兵法之内的。其实女孩子看兵法并没什么用,但严嫣喜欢,镇国公也喜欢,也没人敢说什么。 所谓的阴谋诡计,大多是人对付敌对者想出来的办法。两军对垒与两人对垒也没什么区别,严嫣并不懂收买人打探消息之意,但懂得打仗之前都是有斥候先行打探敌方消息的,意义上也差不多。 邹妈妈来之前了解过三姑娘的性格,每每讲出的例子简单易懂,严嫣与兵书做对比,觉得这些内宅的妇人们实在是太无聊了,成日里争得斗鸡眼似的,就是为了口吃的为件衣裳为点首饰? 还是那句话,不是身临其中,并不能了解当事人的想法。邹妈妈说的很对,我们可以不去做,但是我们不能不知道。 严嫣以前吃过很多这方面的亏,她深有体会。 邹妈妈的行为很有用,这些日子各处消息蜂拥而来,今日荣安堂与紫玉轩两处发生的事情,几乎是前面结束,后面她便知道消息。 每次下面丫鬟报上来,邹妈妈便陪着严嫣一起听,听完后先让严嫣自己分析,然后她再帮忙补充不足。两人如此这般几次,倒也讨论的颇有兴致,唯独忘了一点,旁边还有坐了个小阿陌。 严嫣并没有打算隐瞒严陌自己在做什么,生在这个家里,没有单纯的余地,早些知晓,虽有些残忍,但却能很好的保护自己。这些日子严陌住在凝香阁,听着凝香阁丫鬟们私下言语,再加上最近所见到的,对一些事也都有些认识。 只是他向来羞涩话少,像个乖宝宝似的,对沈奕瑶及严霆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神色,让人分不清他真实的情绪,只当他人小不懂事。 这日事情报上来,严嫣便感觉到了不对。 她想她爹定是发现自己被调回京其中的猫腻了,先是找了大伯过去,估计是以为得罪了什么人,之后去紫玉轩大发雷霆,想必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外公做事从来深谋远虑,严嫣觉得自己如今只用看着便好。 她吩咐下去,让凝香阁的人最近都低调做人,而她自己也准备没事少出门。 …… 严嫣所料并没有错,用晚膳的时候,锦瑟院那里突然派人请她和严陌过去用膳,说侯爷和夫人都在,没有其他人。 这其他人自然指的是裴姨娘等人,也就代表仅是一家四口用顿饭。 晚上的菜肴很丰盛,有白斩鸡、如意鱼卷、龙须四素、姜汁鲈鱼、炒白腰子、笋鸡脯、烧腊鸭、金玉豆腐等等摆了一大桌,几乎都是严嫣和严陌两个喜欢吃的菜。 桌上的气氛很好,沈奕瑶笑盈盈的,似乎非常喜欢这种场合,不时的给严霆严陌父子俩夹菜,当然严嫣也没忘记。 严嫣心中有些复杂,这种场景只会让人想起一个形容词,怡然和乐。可结合到白日里发生的事,再见此景,却让人心生复杂。 用罢饭,严嫣带着严陌告退之际,严霆深深的看了严嫣一眼,眸色不显,却让严嫣心中一紧。她再望过去,却发现她爹并没有看她,给人一种恍惚的错觉感,可严嫣知道,这并不是错觉。 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了吗? 回凝香阁的路上,严嫣脸色有些沉,牵着严陌的手忍不住的紧了一下,小阿陌去看姐姐,却看不分明她的神色。 “阿陌,你要好好的。”这句话是对严陌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严陌罕见没有露出羞怯的表情,小脸儿上很郑重。 “非要如此吗?” 这是姐弟俩第一次就整件事做了一次正面的对话,严嫣隐约觉得弟弟并不如表面那样,却也是第一次了解到他其实并不若表面那般天真烂漫。 她蹲了下来,直直看着严陌的眼睛。 “这是一个选择题,外公已经将整个局布好了。如若他选对了,他仍然是咱们的爹,如若选错——” 剩下的话,严嫣并没有说。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打算,不为其他,只为严霆刚才看她那一眼。 那一眼中,隐隐藏着什么。她心中隐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哀伤,却又有如释重负…… “在这之前,咱们只用静静的看着。而你,要好好的。” 严陌点点头,忽而羞涩一笑,伸出小手摸了摸姐姐的头发。 “阿陌会听话的,一定好好的,姐姐也要好好的。” *** 严霆先去沐了浴,跟着沈奕瑶也去了。 之后,沐浴回来。沈奕瑶坐在妆台前,细心的给面上擦些滋润肌肤的香膏。 严霆靠在床头,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我回来也有几日了,明日去拜见岳父岳母。” 沈奕瑶手微微一颤,点头道:“好。” 次日一大早,沈奕瑶并严霆便起身了。 裴姨娘今日抱病,并没有前来给两人请安,只有吴姨娘并几个孩子来了。二房齐聚去往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留了众人用饭,严霆说今日要去镇国公府,老夫人当即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她盈盈笑着拉着沈奕瑶的手,让她今日多在娘家呆上一些时间,反正有严霆陪着,并细心问道可要带两个小的去。 严嫣坐在下首处,眉眼低垂,看不清是什么颜色。沈奕瑶说严陌身子刚好,严嫣还要上学,就不带两人去了。 之后沈奕瑶和严霆出门,严嫣则带着严陌回了凝香阁。 严陌有些心中忐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倒是严嫣一上午没露出任何异样的颜色,还是如以往那般先去女学上了课,中午回来陪着严陌用了午膳。 *** 因沈奕瑶受镇国公及镇国公夫人宠爱,整个镇国公府对沈奕瑶这个出嫁的姑娘都是极为恭敬的。 每次沈奕瑶回娘家,都是长驱直入凝晖堂,今日却是破了例。 两人被下人引到‘虎踞堂’坐下。 ‘虎踞堂’名字很大气,却是镇国公府接待宾客的地方,这个作为镇国公女儿与女婿的沈奕瑶两人自是知道。 规矩是没错,下人接待也非常恭敬。 可——可他们——并不是客啊! 沈奕瑶面色有些不安,她在想是不是爹娘还是没有原谅她,而严霆则想法深沉了不少,他想了很多。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怎么把我们领来了这儿,这是接待客人的地方,我要见爹和娘。” 作为女婿的严霆不好说,可不代表作为女儿的沈奕瑶不能说。 那下人半躬身,轻声道:“这是上面交代的,小的也不知。” 有下人奉茶上果子盘,一应具备,沈奕瑶却是越来越心悸,她眼圈泛红的看了严霆一眼,又移开,心中忐忑不安。 “那你快去通报,就说我带姑爷回来看望爹娘!” 沈奕瑶是个很温柔的人,但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这会儿她话中已经隐隐带了怒气,声音急促。 “是。” 下人都下去了,偌大的堂屋中就坐着沈奕瑶和严霆两个人。四周摆设极尽精致奢华,富丽堂皇,却略显冰冷。 迎面正中墙上挂了一幅偌大的猛虎下山图,巨虎栩栩如生,仿若真物,虎口做噬人状,似在咆哮,似在威胁。这是镇国公最喜欢的一幅画,乃当世名家所做,因画幅偏大,历时几月才完成。 镇国公得后爱之若宝,将此画挂于堂中,并将这会客之处改为了‘虎踞堂’。 这幅画完全将镇国公霸气之气显露无疑,不过镇国公确实也当得。 严霆静静的看着这幅画,神情晦暗莫名。经过昨日的发泄,与一整晚的沉淀,这会儿他早已自制冷静。 即使随着来到镇国公府,这种种异常,已经落实他心中的猜测,猜测如今也已成确凿。他心中沸腾不止,面上却仍然平静,他甚至有闲暇去用眼神安抚不安的妻子。 其实很多时候严霆是挺佩服自己的,他能忍人所不能忍,谋人所不敢谋。可为什么上天就是见不得他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他只能用‘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来安抚自己。 严霆很自得自己这种冷静自制的心性,他觉得他不成功完全是上天瞎了眼。他并不惧于一时窘困,因为他觉得自己终究能战胜命运…… 旁人都敬你镇国公是当代枭雄,顶天立地的大英豪,有人知晓你如此睚眦必报小心眼吗?严霆看着那画中的虎,静静的想着。 不过没关系,你不就是想摆冷脸与我?我先受着,总有一日我必将报回来。更何况,有你的软肋在我手里,我舍得,但你舍得吗?? ☆、第44章 ? 事实告诉严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舍不舍得之事,关键要看别人愿不愿意舍得。 刚才那去通报的下人,很快便回来了,躬身禀报:“公爷不愿见大姑奶奶。” 严霆脸色一僵。 沈奕瑶急急问道:“那我娘呢?” “夫人、夫人也不见。” “你胡说,你骗我!” 沈奕瑶有些不能接受,眼圈泛红,“爹娘不会这般狠心的,我可是他们亲生的女儿……” 那下人面色为难,望了严霆一眼,又垂下头。 “公爷和夫人确实如此吩咐,大姑奶奶。” “你再去问……”此时已经完全是哭腔了。 “这——” “你快去呀!” 那下人踌躇未动,沈奕瑶已是泪流满面,她手指无措的抓着自己衣摆,忐忑去望严霆。见此,严霆将她揽入怀里,轻拍安抚着。 沈奕瑶紧紧抓住严霆的衣襟,仓皇失措:“夫君,爹娘他们还在生我的气……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良久,严霆叹了一口气:“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岳父和岳母不会真生你气的。” “真的吗?”沈奕瑶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绳。 严霆眼神晦暗莫名,点点头,“他们这会儿也只是余怒未消,咱们先回去,过两日再来。” 也不知这话到底在说服谁。 他细心的给沈奕瑶擦了眼泪,又整理了下仪容,才搀扶着她往外走去。沈奕瑶惶惶不安,魂不守舍。 回去的时候,严霆弃马坐车,抱着伤心欲绝的妻子不停安抚着。 从沈奕瑶的嘴里,他也得知当日妻子回娘家说合所发生的事。 严霆知道沈奕瑶不是个聪明的人,可当日闹成那样,她居然也能沉得住气,就能仿若无事?是笃定一向疼爱她的镇国公只是一时之气? 可现实森森的打了她一巴掌,严霆也想扇她一巴掌!如若早知道这些事情,他还能事前补救,可如今这样…… “那日爹骂我糊涂,说我是非不分,不配当他的女儿……”沈奕瑶嘴里喃喃道,不住淌着泪。 千娇百宠长大,她已经习惯了爹娘的宠爱,哪怕是发生在她人生中最激烈的那件大事,爹当时不乐意她嫁给夫君,也是发了很大的火,还禁了她足,可过了一阵子,还是依了她并疼她如昔。 严霆闭了闭眼,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亲亲她的额头,温言安抚,“别哭,岳父定然是火气还未消,等过些日子,气消便好。” 对于今日之结果,严霆并不意外,他甚至已经做好接受镇国公的暴雨雷霆,可如今镇国公见都未见他们,如此冷冰冰的将他们仍在那里置之不理。想着妻子口中,镇国公所说的话,他心中有些冷,是不是他们知晓了什么? 严霆有些后悔纵容家中人有意无意的轻慢,可谁能想到一件小事居然会引发如此大的风波。他本来只是想着,镇国公是为了给外孙女出气,此时看来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可已经过去了好久,期间还接阿嫣去了两次,我以为爹已经消气了。” “没事,过两日我们再来。老人家脾气大,也是正常,我们做晚辈的多体谅也是应该。” 如今也只能这么着,在没摸清楚真正情况,严霆暂时不敢妄动。 希望他所猜测的,仅仅只是他的猜测。 沈奕瑶抽抽鼻子,“夫君你真好。” …… 正用午膳的点儿,侯爷和夫人回来了。下人们只是觉得奇怪,各处收到消息的,却是感觉出了异样。 老夫人按捺不住,想叫儿子过来询问,谁知严霆忙着安抚沈奕瑶,说等会儿再过来。 严嫣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正在陪严陌吃午膳的她,继续吃着碗里饭。 她习武历来食量大,旁的女孩吃一碗,她要吃两碗,所以她吃完一碗,又让梅香给盛了一碗。严陌最近饭量见长,从一开始吃一两口米饭,到之后吃小半碗,及至现在已经能吃一平碗了。 中午的菜式都是小厨房针对两人最爱吃的菜所做,严陌吃得很满意,吃完后又喝了一点汤。 膳罢,他问了一句,“要不要去看看娘?” 严嫣问道:“你觉得呢?” 他沉吟一小会儿,摇摇小脑袋,“那还是不要了吧。” “坐一刻钟,然后起来散步消食,才能午睡。” 小阿陌乖巧的点点头。 …… 听完严霆的讲诉,老夫人忍不住怒拍一下矮几,骂道一声‘蠢妇’。 这母子二人有相同之处,都觉得沈奕瑶这人蠢不可言,却从来不会检讨自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那你预计怎么办?”老夫人眼神复杂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心疼。 严霆坐在那里,神情淡然,“还能怎么办?当爹娘的不可能永远和儿女置气。” 老夫人心疼得直哆嗦嘴唇,颓然道:“也就是说一切要重新开始了?这镇国公也忒不是东西了!我当初就不赞同你娶她,瞧瞧……”她手遥指锦瑟院的方向,“只会哭,还劳我儿子去安慰她。摊了那样一个爹,如此难缠!当初就不该听你爹的,让你直接娶了玉瑾多好!” 严霆没有出声。 他爹身为嫡子,却生来体弱。公侯之家传承先嫡,再长。他爹虽身子不好,但占了个嫡长,于是得了这威远侯之位。按理说,一个当家人身体不好是不宜继承爵位的,可他祖母性子刚强,又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不愿让旁人摘桃。 从个人来讲,自然是自己继承了爵位比较好,但站在威远侯府这块牌匾之下,从传承上讲,却应该是能者居之为宜。 他爹身子不好,所以没办法领差事,他祖母不容人,祖父去世,便将所有庶子全部分家了出去。府里倒是清净了,可是一点助力都无,连个臂膀都没有。他祖母不会做人,处事刻薄,几十年来将一些亲戚、姻亲什么的都得罪了个遍。 而他爹,限于身子骨,只能扛着这威远侯府的牌匾,却一点功绩也无。 爵位只是爵位,真是有实力者还得看权势、官职、亦或是陛下的另眼相看。威远侯府什么也没有,截止到严霆出生长大,这威远侯府经历几代本就没落,又因当代威远侯无能,已至最末流的勋贵。 最末流的勋贵其实还不如一个官宦之家,最起码别人可以进步,可以科举,有很多条路可以走。而勋贵限于朝廷限制,除了光吃俸禄,便只能领闲差或者从军。 他不否认他是刻意接近沈奕瑶,博得她的青睐,那是他和威远侯府当时唯一的一条捷径,他不会放过。 老夫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的抱怨也仅是抱怨。抱怨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她也不例外。 “都是那个小东西作妖作的,你也回来了,可得好好管管!”老夫人还没忘记‘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严嫣挑事儿,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管?管了再去告一状?然后再让他的辛苦付之东流? 严霆嘴角噙出一抹不显的苦笑,“娘,这些你都不要管,我会处理。至于那边,你就当他们不存在,现在儿子的事最为重要。” 十多年前严霆信心满满,十多年后的严霆仍就信心满满,可时间不等人,他已经年过而立了,就不知这次他是否还有当年的那个耐心。 老夫人点点头,抹了下老泪,拍拍儿子的手。 “好儿子,娘懂。娘不委屈,娘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 他有个好娘! ~~o(>_<)o ~~这种表情,严霆是不会有的。 出了荣安堂大门,他心中喃喃一句,你们让我枉为人子,我到时候该怎么报答你们?! *** 转眼已入初秋,秋天的天毕竟和夏日不一样,一早一晚也是有些凉的。 严陌身子骨不好,早早的他身边的燕儿莺儿便开始在给他裁制秋裳。严嫣见下面几个丫鬟闲暇都在做针线,想着自己还没给弟弟做过针线的,便舀来针线布料也想凑个热闹。 可她历来针线极差,平日里衣衫用物之类的针线活,下面丫鬟都包了,是从来不会自己动手的。她将东西拿到手里便后悔了,可看着严陌期待的小眼神,只得奋发图强。 第一次做时,她被针扎了手,自己没慌,下面丫鬟忙给夺了。第二次倒没扎手,线绞成一团,怎么也拆不开,然后她便烦了,认真对弟弟坦白自己不是干这套的料。 小阿陌表示可以理解,他安慰的拍拍了姐姐的手。 她的姐姐人长得漂亮,武功又好,这些杂活可以交给下人来做,不会做也没什么。这是小阿陌当时安慰严嫣的话,当时非常沮丧的严嫣表示她听了心里很妥帖。 这期间,严霆又‘陪’着沈奕瑶去了几趟镇国公府,根据他们的脸色与表现,严嫣猜测外公还是没有见他们。其实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只是她忍不住便去关注。 沈奕瑶情绪不好,严霆心情不好,自然没空管二房里其他人。严嫣带着严陌在凝香阁里呆着,每日练武上课吃饭睡觉倒也轻松。裴姨娘最近老实的厉害,也不见她上蹿下跳了,连严倩和严弘都被他拘着很老实。 二房这里空前和谐。? ☆、第45章 这日,从外院又递进来一封信,说是沈祁少爷派人送的,严嫣一拿到手里便看出异样。 这哪是什么祁哥哥送的,明明就是那个骆小胖嘛。 拿着手中的信,想起上次那封,严嫣有些忍俊不住想笑。 拆开来看,这封信比上次那封要正常一些,虽少不了搞怪,但大多均是叙事的口吻。 原来骆怀远到了四皇子府,安顿下来后,便开始花心思对四皇子府整个环境与人员配置都进行了一次摸底。 毕竟他现在已经开府了,如无意外这处地方他要住七八年,直至二十加冠分封出去,才会离开。当然,这处地方之后还会作为他的亲王府从新修缮一番,以作他成为藩王之后回京的驻留之处。 所以骆怀远对四皇子府是极其上心的。 四皇子府由一处旧官邸修缮改造而成,这处官邸早年是朝中一位一品大员的宅邸,那一品大员犯事之后被抄家,这处宅邸便被熙帝收了回来,此次骆怀远出宫,赐予他做宅邸。 宅邸由工部所改造,一概规制皆按皇子品级而来。建造的极其富丽堂皇,大气富贵,对此骆怀远是没有任何疑虑的。不管他受宠不受宠,终归来说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儿子是爹的脸面,儿子的宅邸是儿子的脸面,自是没有人敢敷衍了事。 骆怀远既然心存了想改变的心态,自是深思熟虑。住处好坏,没有太大的关系,关键是人。 几番交流与摸底,骆怀远对四皇子府的人员配备也了然于心。 府里的下人差不多有一百多号,均是宫中的宫人与太监,另有侍卫三十余人,这些都是一个皇子的必须配备。 按照惯例,皇子出京分藩就封,出京之时是会带上一些人过去的。如无意外,此时在府里的这些人日后均要和他一起前往封地。也就是说这些人的身家性命以后都是掌握在骆怀远之手,收服自然没有太大的问题。 当然,并不刨除这些人里也有别人的眼线。这是毋庸置疑的,没有眼线才不正常。不过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有小心筛选一番便好,心腹不用太多,几个足以。 鉴于要低调做人的态度,骆怀远很少出他所住的院落,手里刚笼络了两个得用的人手,他便心急着想给严嫣送信。 他还一直惦记着上次给严嫣送的信,小王妃没给他回信的事呢。不过后来他也想通了,看样子小王妃还没有养成收信要回信的习惯。 不过没关系,他会教她养成这个良好的习惯的。他如今情况还不够稳定,接小王妃上府里来做客只能容后再提,在这之前,两人的交流只能靠鸿雁传书。 心里琢磨了下,他大笔一挥,书信一封,交给小安子,让他送去威远侯府。 小安子不去,说送信无门,骆怀远嘿嘿一笑,让他冒充是镇国公沈祁沈少爷的人,威远侯府必定不会为难与他。 这对素来老实的小安子,是一项挑战。 可以想见,假以时日,小安子也会被这货给染黑。 …… 当然,骆怀远是不可能在信中将这些事情都详细讲诉出来。 他只大概描述了一下情况,说自己正在进行努力,府中现在还不是□□稳,暂时不能邀请她和沈小二过府玩耍了。他心中实在念叨阿嫣妹妹,忙里偷闲来信一封,想问下阿嫣妹妹的近况如何。 看完信的严嫣,感叹骆小胖这人实在是个热心肠的人啊。明明是她自己的事,他却表现的很关心。 这种关心让严嫣体会到一种来自友人的温暖,终归究底,下人们再怎么与她一心,但毕竟是主从,阿陌年纪太小,她从来不会与他讨论这类事情。 而严嫣心中所藏的这些事太隐秘,哪怕是镇国公几个,她也只是吐露些许,一些内心真正的想法却都是不得而知。 只能说骆怀远运气太好,随便换个时候,如若不是那时候是严嫣此生最彷徨、最难以抉择的时刻,他都不会有机会知晓。也不会和严嫣形成这种,貌似正常,实则很亲密的关系。 这种亲密不是指的其他,而是两人心的贴近度。都是有难言之隐的人,却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彼此的心间最深处的秘密,这无形之中就形成了一种亲密感。 也许在若干年后,两人想起此时会忍俊不住的笑,但此时,彼此对彼此的意义终究不同。哪怕是沈祁,他与严嫣的关系确实很亲,从小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关系,但对严嫣来说,还是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呢? 就仿佛在对方面前不用去伪装去遮掩,因为对面那个人早已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不由自主便会卸下防备。 …… 早说了,骆怀远是一个对人性拿捏极其准的人。也可能是三世为人,也可能是经历复杂。他貌似不正经,但一旦动了心思,就会无意间对症下药,并且效果不错。 例如,他把自己一些很私密的事情主动告诉严嫣,严嫣反射性便会觉得,人家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我,我对别人有隐瞒是不是不好。也许这种念头严嫣并没有发觉,可它确实存在了。 还例如他明明很想严嫣给他回信,却并没有在信中耍无赖提出,只是在信中有意无意表现出很担忧的状态,又问了严嫣近况,这不用说,必然是要回信的。 所以总体来说,骆小胖是一个很好的‘笔友’。 严嫣还在想安排谁送信过去,梅香告诉她,来送信的人还没走,想问表姑娘有没有什么话带回去。 严嫣让梅香等着,去西间书案认真书写了一封,让丫鬟亲自去交给来送信的人。 *** 一身小厮衣裳的小安子,拿到严嫣的回信,出威远侯府时,早已是大汗淋漓。 府中回事处的小厮见他是镇国公府的人,还想和他套下近乎,他推说还有事要办,便狂奔离开。 见了他匆忙的背影,那小厮还感叹一句,镇国公府的人果然是人忙事多啊,这才是有前途的啊。 小安子中途找了地方换下衣裳,穿回本来的太监服,便一路往四皇子府去了。 现如今这四皇子府还不够稳妥,小安子也知道殿下还防着外人的眼线,幸好后门有殿下安排的人接应他,倒也没露出端倪。 拿到信,骆怀远大力拍了小安子一下,问了下过程,赞赏的点了点头。觉得小安子是个可造之材,日后他定会重点培养的。 看完信,骆怀远对威远侯府如今情势,也有了个大体的印象。 他上辈子闲暇无事,曾暗里分析过威远侯这人。此人极为能忍,并且颇有谋略。他能忍人所不能忍,同样他翻脸如翻书。 可惜啊,如今软肋被人拿捏住了,还在做困兽之斗。无论如何,断了他那条路,便如同断了他的脊椎骨,照此人性格来看,他大抵会继续‘忍辱负重’。 只是已年过而立的他,还能有几分心性能继续忍下去? 对镇国公布下的局,骆怀远大体还是明白的。不管是从什么方面来看,这都走的是一步好棋,可以将损失与伤害降到了最低处,可做事哪能面面俱到,如若发生什么事情,首当其冲便是他的小王妃。 因为在严霆眼里,她是‘始作俑者’。 骆怀远有些担心,所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他觉得自己的力量还是太过薄弱了,如若真有个什么事,他凭什么来护住他的小王妃。 所以,该进行的必须得抓紧时间,多一份底码,他便能多一分底气。 …… 经过这些日子的摸底,骆怀远也对四皇子府从各个方面进行了一种了解。 所谓金玉其外,讲的便是如此了。 四皇子府够气派辉煌,府中的下人侍卫也足够他使唤,派头很足。关于下人薪饷与府中各种用度,内务府也办得很用心,没有进行任何克扣。 当然这是暂时的,根据上辈子的经验,这种克扣的程度会根据父皇对他上心的程度,逐渐拉成正比。 过日子自然无忧,这个不用担心,至少他们不敢做得让父皇失去体面。但什么样的日子,怎么个过法,这就是个大问题了。皇子也是有俸禄的,但能到他手里的银子非常少,四皇子府有个管事的老太监,骆怀远森森觉得他是别人的人。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这是直觉。 钱啊钱,你乃万恶之源,但人没有你却也是万万不可。骆怀远太明白钱的重要性了,如若有钱,他上辈子也不会临穿越还是个小处男,如若没有钱,他关于以后的所有想法都只能是空。 不过在大熙朝,骆怀远并不为赚钱发愁。君不见,多少穿越君混得风生水起,难不成他骆怀远想赚点零花钱还能成个问题? 骆怀远现在发愁的是,怎么赚钱,如何赚钱,怎么开始,这一系列的事情都需要考虑。他没有资本去耽误,或者走错路重来。 对了,还有最重要一点,他的启动资金也挺头疼。 这一切都需要细细酌量,现如今,他最重要的事给小王妃回信。 谁说鸿雁传书只能是笔友?谁说纸上交流一定要说事儿,没事不能写信吗? 先成为她意义上最好的朋友,靠近她的心灵,久了,她定觉得你是无法取代的那一个! 为了维系自己和小王妃的感情,骆怀远决定每日给小王妃书信一份,加深彼此的印象与好感。当然送信太频繁,会惹人注意的,记得有飞鸽传书一说,看来他还需要弄只鸽子来,作为他和小王妃之间‘爱的使者’。 买鸽子需要钱,信鸽估计不会便宜,所以赚钱是大事啊! 骆怀远仰望苍天,满面愁苦。? ☆、第46章 日子有条不紊往前滑动着,平静得仿佛暗里并没有那么涌动。 可诚如佛家所言,有因便有果,种了什么因得什么果。许多事情它并不是没有存在,只是它的存在感为大家疏忽,当该爆发的时候,自然不会漏过。 裴姨娘最近一直很老实,很少在人前出现,哪怕严霆已经很久没有来找她了,她依然老实的像是只兔子。 她负责管家,掌握的却只是府中的中馈之事,她负责安排分发各处事务与各房用度,却并不管钱。这么说吧,裴姨娘只负责管家,至于威远侯府的收入支出却是由老夫人所管,府中设有账房,老夫人会定时拨银子过去。 这负责支出的银子是半年一拨,可如今账房已经几次派人过来催下半年的用银,说一直没拨过去,各处的用度已经跟不上了。 裴姨娘知晓老夫人的忌讳,稳着等了几日,还不见动静,只能前去荣安堂找老夫人。 老夫人听完,面色一凝,沉吟半刻,才道用银过几日拨去账房。 裴姨娘有些疑惑,却没多问,姑母虽偏爱于她,但她还是清楚什么事情能问什么事情不能问的。 裴姨娘走后,赵妈妈将屋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将大门紧紧阖上,才凑近老夫人跟前来,小声问道:“老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荣安堂内只有两人,老夫人没有再遮掩,面色比裴姨娘刚才在的时候,还要凝重。 “我库房里还有些不用的物件,你找个妥帖的,先拿去换了银子。” 赵妈妈面色难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这怎么能成?这可是您的压箱底了,总不能全部贴出去!” 这话似乎刺激到老夫人,让她呼吸粗重了起来,她摸了又摸手腕上的镯子,似乎心中很焦躁,又必须强压下来。 “如今也只能这么办,总不能偌大一个府里连日常用度也都给停了。庄子上的收益今年已经要了三次,那几个铺面每月一有盈余便提了上来。下面人已经有感觉了,上次陈管事明里暗里问了几次,又说下面最近有些人心不稳,你说我现在能怎么办?!” “要不卖一个庄子,先缓缓?那些可是当年夫人给您陪嫁的物件,是您最后的压箱底子,总不能都这么糟蹋了!”说到最后,赵妈妈有些哽咽。 她从小服侍老夫人,老夫人出嫁又当了陪房,两人几十年的感情,怎么能忍心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不成!”老夫人摇头,态度斩钉绝铁:“这几个庄子和铺面虽盈利少,但终究是府里唯一的能进钱的地方。东西没了,也就没了,把生钱的物件卖了,到时候可就真绝望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赵妈妈跺脚哀叹,甚至忘了规矩在老夫人面前转了好几个圈。“要不然把此事告诉给侯爷?这些事也不能瞒着他。” 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 这次老夫人拒绝的更加果断,“不成,老二最近已经够烦了,可不能再给他找事儿。” “说不定侯爷那里还有剩余呢?那么大一笔银子,把府里所有的银子抽走不算,卖了几处铺面,您还动用了那么多陪嫁。”赵妈妈嗫嚅道。 原来在今年开端,远在边关的严霆捎信给老夫人,说需要大笔银两。老夫人对这个儿子从来有求必应,明明府里情况早几年便不怎么好了,为了凑齐数目,不光府里的银子都抽了去,还卖了几处铺面,最后不够的将她大半辈子的私房都填了进去,还动了自己不少陪嫁。 可以这么说,老夫人现在已经成了光杆了。除了些衣裳首饰物件摆设,库房里已经空了大半还有多,剩下的全是些不能换银子的布料药材什么的。 老夫人一直管着威远侯府的营生,可以想见,威远侯府现如今也就剩了个空壳子。这种时候,只能先缩减各处开支应急,等明年朝廷下发威远侯的俸禄或其他处能进些银子,才能缓过劲儿来。 赵妈妈的提议让老夫人有些心动,那会儿老二要银子说是与前程有关,可如今人已经回来了,前程暂时没影儿,说不定银子没动? 她揉了揉太阳穴,“让我好好想想,等会老二回来了,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 严霆今日又陪沈奕瑶去了趟镇国公府,还是如前几次那般,无功而返。 有时候严霆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想错了。倘若镇国公将他们两人叫进去大骂一顿,他反而心里踏实,像这种根本不见你,无论怎么说都不见,才让他真正感觉到一丝恐慌。 沈奕瑶素来自喻大家闺秀,如今也沉不住气在虎踞堂闹了两次,下人们也不敢阻止,只是看着,可严霆却是不能让她闹,终归究底他心中还有一丝想望,也许镇国公是真的怒气未消。 应付一场回来疲累至极,严霆此时也不想做到事事体贴了,荣安堂有人过来说老夫人请他过去,他便撇下了仍暗自神伤的沈奕瑶离开了。 每个人的耐心都有限,而如今严霆的耐心正在逐渐丧失。 刚到荣安堂坐下,老夫人便提了银两之事,严霆的脸更加黑了,剑眉紧皱,保持不了面上温和。 “怎么问起此事?家中可是缺银子使?” 老夫人心中一紧,面上带笑,“没有,没有这事,娘只是想着你拿去了那么些银子,说是为了前程,如今回了京,可是银两并未动用?” 严霆没有说话,如今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拿银两确实为了前程,前程未卜,银子也没了。 “银子已经用出去了,本来已是万事俱备,谁知突然被调了回来。” 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如此。 老夫人心疼得心肝直颤,心中直骂沈家坑人,见儿子面色不好,面上也不敢说什么。 “娘只是问问。” 老夫人的敷衍并未打消严霆的疑虑,娘是亲娘,做儿子还是挺了解的。无缘无故,老夫人绝不对问这种事情。 “娘你就别瞒我了,有什么事就说。” 赵妈妈在一旁欲言又止,老夫人面色僵硬。 “赵妈妈,你来说。” 赵妈妈望了老夫人一眼,牙一咬脚一跺,将威远侯府如今窘迫的情形讲了出来。 严霆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他根本想不到家中如今已到了这种窘迫的局面。 居然没银子了? 银子对严霆来说只是一个概念,他知晓干什么都需要银子,但他对银子怎么来却是没有概念。从小到大家中都没有让他缺过银子花,所以他一时真难以接受没银子是个什么情况。 老夫人安抚道:“你别操心这事,这事娘会来办,等过了这个年,明年家中情况就会好一些。各处我也交代下去会缩减开支,这个坎儿并不难过。” 老夫人当然是安抚之语,其实没有比她更为清楚的了,府中这么多人,除了下人奴婢还养了护院家将,虽人数不多,但这是属于侯府的门脸。还有出府应酬人情往来,这都是不能少的。 想要撑过今年,她需要动许多心思才可以,这些事老夫人没有预计要让严霆知晓。 之后老夫人便岔开了话题,问了下严霆去镇国公之事,得知镇国公还是不见,又骂了沈奕瑶和沈家几句。 严霆之后,老夫人也不再耽误,命赵妈妈找人拿了她库房的东西去换银子。没几日,账房那里的用银便拨了过去。老夫人将裴姨娘叫了过来,吩咐她缩减各处不必要的用度。 裴姨娘想府上银子肯定是紧缺了,因为账房那里的银子只拨了二千两。威远侯府每年开支额定是八千两,半年应该是四千两,如今少了一半,裴姨娘管家,账房那里自然会报给她的。 所以老夫人让她缩减各处不必要的开支与各房的用度,她并没有太惊讶。她考虑的是从什么地方削减。 把府中各处账目拿来看了一遍,裴姨娘将一些不必要的开支都省了去,例如花草树木的保养与各处无人住的房屋定时修缮,还例如各房除过每个人的月例,像老爷夫人这类大主子,偶尔买个什么玩意儿,例如严三爷喜欢兰花、书画,没超过一定数额银两的都是可以从账房那边走账的。 以前除了严霆,大房和三房的额度都是一样的,裴姨娘管家后,将两房额度都删减了,这是明面上的,暗里却是除了大房少了,三房还是照旧。这次裴姨娘咬牙准备将两房的额外用度都删减了,各房再买个什么,都自己掏银子。 各种调整下来,裴姨娘算了算,银子还是不够,便只能从各房用度上削减。例如天天吃燕窝的,可以换成三天吃一次或者不吃,肚子都快填不饱了,补品就不是必备物了。还有各种珍贵食材、衣裳布料什么的,都是可以减减的。 这一削减可就出了问题。 本来这些事情都是暗里进行的,只动其他的没动根本,各房人自然没什么感觉。可都动上每月分例,还有吃食上头了,自然也没人是傻子。 大房的薛氏人泼辣脸皮也比常人厚,一发现便来找裴姨娘了。裴姨娘说是老夫人交代下来的,她也没敢说其他。 三房那边也有所察觉,只是碍于颜面一直没吭气,心中还在猜测,莫是裴姨娘见人下菜,动到三房头上了? 跟着严瞿在外头看中一盆兰花,也不贵,才两百两银子,让店里的伙计送回来,找账房结账。以前都是这般进行的,谁知这次却受了阻,当时三爷不在,三夫人陈氏是个脸皮薄的,不好争论,自己掏了腰包给付了。 银子是掏了,这阵子心中的憋屈也藏不住了,直接去找裴姨娘理论。 裴姨娘这阵子劳心劳力操心削减府中哪项开支,本来下面人就怨声载道,又头疼漏洞还是太大,堵不住。这陈氏过来找她理论,她也连应付都没心思应付,直接说是老夫人交代下来的。 陈氏什么也没说,便捏着手绢走了。 等人走了,裴姨娘有些后悔刚才态度应该好些,说不定这便结了怨。可她也是有脾气的,本就焦头烂额,还弄出这么多事。 以往两百两银子不算啥,可这半年的用银只有二千两,之前银子未拨下来之前,还欠了外面给府中送各种用物的商家不少银子,当时管事们是推说还未到结账的日子。如今银两已下来,自然要把旧账清了。旧账清完,账面上的银子去了一半,自然要省着花。 她心里也有些怨三房,没事买什么兰花,喜欢瞎折腾,两百两银子够府中用几日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第47章 ? 凝香阁的用度自然也被削减了,只是严嫣最近低调,听邹妈妈禀说各处都有削减,便什么也没说,再有什么所需又是府里不供应的,便自己掏了银子买。 严嫣从小受宠,小金库也是挺足的。另外小厨房日常食材还有阿陌的药材都由镇国公府那边送,凝香阁几乎没有什么大项开支。 于是,外面怨声载道之时,凝香阁里头的日子还是照样在过,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转眼间天便冷了下来,天空蒙上了一层阴霾,落叶纷纷,每日府中洒扫的小丫头们都要洒扫几次,才能保持路面洁净。 此时,裴姨娘更加头疼了。 马上天冷了,各处都要准备过冬用物。威远侯的惯例,下人们是一年四套衣裳,过冬的衣裳厚实,所费必然不少。还有每年冬天取暖,府里至少要消耗一万斤炭,这又是一项大开支。 下人过冬的衣裳可以先省了,紧着旧的穿,可炭火却是不能少的,总不能等下雪的时候,下人主子们都受冻。并且炭这东西都是夏天开始备的,天气越冷价钱越贵,他们这个时候采买已经有些晚了。 裴姨娘决定下来,便让人去吩咐下面管事,让其先采买五千斤炭。负责给下人们裁制冬衣的管事婆子还在外面等着,裴姨娘让香柳先去把她打发了。 那婆子临走时面色有些不好,她已经来了两趟了,上面仍没有个准话。难不成真如别人所说,裴姨娘缩减各处开支是为了自己捞银子? 最近府里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不少,裴姨娘也有耳闻,却是屡禁不止。 这边事刚解决完,另一边又出事了。 人都是有亲近远疏之分,裴姨娘为什么抢着要管家,除了管家是身份地位的代表,还有一点便是与已方便。 裴姨娘苛待所有人也不可能去苛待自己养的孩子,严倩和严弘又是娇惯着长大,所以当其他人姑娘少爷们为了一碗燕窝一件衣裳或者其他,和各自娘闹的时候,严倩和严弘并没有这种烦恼。 这日,严茹带着严玲过来找严倩说话,这三个平日里就能玩在一起。 严倩和严茹两个坐在一起选花样子,严玲在一旁凑趣。 这时,一个小丫头端着描金雕花茶盘上面放了一只白釉小瓷碗,走了进来。 “姑娘,快用了吧,免得呆会儿放凉了。” 那小丫头将瓷碗放在黑漆浮雕酸枝木圆桌上,又放了一支汤匙在碗里。 严倩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对严茹说让她先选,自己下了炕去。严茹点头专注看着花样册子,鼻子却是动了动。 那边,严倩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瓷碗,用了两口,便扔下了。拿了帕子拭下嘴,又回到炕上。 坐在炕沿上的严玲,望了那边一眼,钦羡说道:“二姐真浪费,这燕窝是最上等的吧,瞧这汤汁熬得近乎透明粘黏,怎么吃了一口就扔那里了。” 严倩撇了严玲一眼,知道这个四妹素来受嫡母苛责,从来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四妹要是饿了,那碗燕窝你帮姐姐吃了,我中午用太多,这会儿吃不下。” 严玲大眼中火光一闪,笑得天真:“妹妹不饿,只是觉得二姐有点浪费了。”她状似不经意的瞄了严倩一眼,又道:“二姐的姨娘管家,就是与姐妹们不一样,二姐身上这衣裳新做的吧,真漂亮!” 严茹脸色早就不好了,这会儿望严倩的目光隐隐带着气愤。 大房里燕窝之类的滋补品早就断了,平日里点个菜,厨房那边还要推三阻四,对比严倩这貌似随意实则无不彰显其实人家根本不在意这碗燕窝的举动,让严茹眼中怒火更甚。 再看严倩身上穿的,一身淡粉撒红樱对襟褙子,下面是一条月白色挑线裙子。腕上一对白玉镯子,那镯子成色极好,一看便是好物。那衣裳也是崭新崭新的,一看便是新做的还未过水。 再对比自己,严茹已经两个月没做新衣裳了,尤其最近各处削减开支,一向宠爱她的薛氏也开始管束她,不再由着她的性子给她做新衣了,而是旧衣裳随便穿穿就好。 严茹身上是一件洗得半旧缎面绣兰草褙子,裙子也是旧的,更不用说严玲了,从来是捡着嫡姐的衣裳穿。 严倩还未发觉严茹的神色,她隐含不屑了瞟了严玲一眼,没见过世面的! “是新做的,这上面的花样还是我身边丫鬟费了老大功夫绣出来的,好看吗?” “真好看。”严玲眉眼中带着遮掩不住的羡慕。 严玲的奉承让严倩心里很舒坦,“等洗两水我不穿了,就给你穿……” 严茹忽地将手里花样册子扔下,冷笑一声,“大家都是姐妹,二妹不用这么寒碜人吧!” 严倩一愣,反应过来,“我给四妹妹衣裳穿就是寒碜人了?那四妹妹天天捡你的旧衣裳穿,你怎么不说?!” 严茹涨红了脸,大声指责:“你还不寒碜人,自己不吃剩下的东西给严玲吃,怎么显得你富贵了?再怎么披了层皮,你也不过是个庶女,真以为自己是个真凤凰,有本事你去三妹面前显摆去,那才是你们二房正儿八经的嫡女,你算什么个东西。” 严茹和严倩的关系其实并不太好,只是二房严嫣是个高傲的,从不跟她们在一起玩,三房两个姑娘太小,剩下的也就是个严倩。严玲也就算了,严茹和严倩相差不过一岁,一个是庶出大房的嫡女,一个是二房的庶女,身份上对比是差不多,不过严茹自喻自己是嫡出,而严倩却是庶出。 可这庶出的严倩平日里吃穿用度却是与她差不多,甚至更好,两个年级不大,都喜欢互别苗头,平日里在一起,今儿你多了条新裙子,我便要多一件新衣裳。薛氏向来宠着严茹,这也就造成了大房的资源倾斜,连薛氏身上都不见鲜亮,而严茹却是新衣不断。 严茹本就心高气傲,这一番对比,她怎么能忍?! 严倩也怒了,“大姐你怎么说话的,我东西不想吃给四妹吃怎么了,我不是看她眼馋吗?” 严玲在一旁撇着嘴,委屈道:“我没有眼馋,我就是觉得二姐姐好浪费,我们大房燕窝这类金贵的东西早就断了,我是可惜东西罢了。” 一旁小丫头见大姑娘跟自己姑娘吵起来,肯定要为自己姑娘说话,“这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咱们姑娘从来不缺,吃都吃腻了。” 严倩眉眼间带着得意,“就是,你们大房寒酸,真以为别人跟你们一样!”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严茹的怒火,她红着眼睛,狠狠地瞪了严倩一眼,绷着脸便扭头走了。严玲也不好耽误,垂着头也跟在后面。 严倩不屑一哼,“跟我比!” …… 严茹一路气冲冲回到玉笙院,进屋就开始哭。 薛氏生了两个儿子,就这一个姑娘,自然是千娇百宠的。严玲缩着脖子在一旁没敢吭声,严茹只是哭也不说话。 薛氏只好扭头目光锐利的扫了严玲一眼,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玲就一五一十照实说了,她也没有遮掩自己对严倩的羡慕。她年纪小,羡慕下生活优裕的姐姐也没什么,换平时薛氏自然会觉得她是在挑拨离间,可这个时候,严倩的所作所为不光碍了严茹的眼,薛氏也受不了这个气,尤其严倩还说大房寒酸。 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她严倩也不光是寒碜她严玲,而是寒碜了严茹,寒碜了整个大房,薛氏平日里油滑得厉害,这次她还忍得住吗? “娘,她们实在欺人太甚,就算爹是庶出的,也是祖母的儿子。她严倩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庶女,大家都省着过日子,人家倒好,仗着自己姨娘管家,新衣裳新首饰换着带,咱们这里燕窝早就断了,人家倒好,吃了还嫌腻,那小丫头怎么说的?咱们姑娘从来不缺这东西,都吃腻了!这不是欺负人嘛!”严茹哭诉道。 薛氏脸色难看,阴晴不定。 换以往她自然不会去招惹裴姨娘,人家可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可如今居然这么明晃晃的打大房脸,那裴姨娘因缩减开支之事,又犯了众怒…… 她沉吟半刻,道:“茹儿你别哭,我去找你三婶去。” 薛氏出去了,严茹还在抽噎,严玲站在一旁,眼中隐隐有着幸灾乐祸。 反正削减不削减的,都到不了她头上,她们乐意闹,她乐意看戏。 ……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三弟妹……” 三房的松伯院正房里,薛氏坐在红漆描金万福团花方椅上,正对三夫人陈氏诉苦。 “那裴姨娘说娘下令要缩减府里开支,咱们都没说什么。日子过得难点就难点,可如今我就怀疑了,是不是她假意传话,自己在里头捞好处。这么多年我也算看出来了,这裴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 陈氏面色犹豫,“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其实陈氏也有听说这种流言蜚语,只是她历来不爱生事,就没有理会。 “可你想,咱们日日去荣安堂请安,娘都没提这事,就她在下面胡作。她管了这么多年家,下面管事都是她提拔起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她指使的?” “这——” “咱们在节衣缩食,人家在吃香的喝辣的,燕窝这么好的东西,居然吃一口扔了……你不知道,茹儿那孩子回来气得直掉眼泪。咱们大人委屈点无所谓,可自己孩子那是咱们的心肝,我这个当娘的心里疼啊……” 陈氏想起前日六姑娘想吃蟹黄包,厨房那里不给做,还暗里讥讽说‘还要吃蟹黄包,真会吃’的事情,还有她每日习惯要用一盏上品燕窝,如今也没了…… 薛氏擦擦眼泪,硬声道:“我是没人说,才来找你的。这次我是不能忍了,我要去找娘说道说道,凭什么咱们吃个什么都要受人钳制,她裴姨娘养的姑娘,吃得金贵,还要这么寒碜人!” 她站起身,预备要走又停下,问了一句,“三弟妹,你要不要一同去?” 似乎只是顺口一说。 向来独善其身的陈氏站了起身,“我陪大嫂去看看。” 只要你去就好,薛氏暗忖。? ☆、第48章 ? 薛氏唱念做打的功夫在整个威远侯府里,她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到了荣安堂她就扑上去抱着老夫人腿就是一通哭,谁拉都不起来。 “……老夫人您可得给做主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茹儿她再怎么说也是府里的大姑娘,玲儿那孩子我虽对她没有茹儿好,她不是我生的,我疏忽些也无可厚非。可即使如此,我也从来没让那孩子吃姐姐哥哥的剩下的东西,这不是侮辱人吗……” “……我们大房是寒酸,但我们走出去从来不落威远侯府的面子,大爷可是您养大的,从来对您孝顺,哪能就让个庶出的姑娘给侮辱了,她还懂不懂得什么叫做尊敬长辈?……她裴姨娘说各处要削减开支,我们大房和三房受点什么委屈从来没找您诉苦过,想着府里困难了,大家一起熬熬就过去了。怎么合着我们都在吃糠咽菜,她裴姨娘养的姑娘还在吃香的喝辣的,吃一碗倒一碗,还说吃腻了?三弟妹如今在调养身子呢,补品都给断了,六姑娘想吃个蟹黄包,厨房还给脸色……” 薛氏可不光哭大房,顺带也帮三房哭了。陈氏听到调养身子,也是心中一酸,露出委屈的神色来。 她和三爷严瞿成亲几载,就生了两个姑娘,一直想再怀一胎生个儿子,大夫说她生产时身子亏着了,要好好调养一番,这样才能事半功倍。三房的补品被停了,她也很气愤,只是素来不喜惹事,又怕人说她为了口吃的就闹腾,才一直忍着。 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削减各项开支确实是她吩咐的,包括荣安堂这里,裴姨娘说省谁的也能省姑母的,她也没有理会,主动吩咐了下去。认真说来,整个威远侯也就锦瑟院那里没有动。 削减开支并没有错,现在府里必须开源节流撑过这个年。可别人都在节衣缩食,一个小丫头片子裁新衣,燕窝吃一碗倒一碗,那就让老夫人心中极其不爽快了。 都是富贵日子过惯的人,稍微有一点不当,便会感觉不舒服。如今大家都在忍耐,连老夫人也是,突然出来个特例,谁能忍受得了。 老夫人望向陈氏,斥道:“你也是的,正调养身子补品给断了就让它断了?你过来跟娘说一声,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你!” 陈氏非常委屈,“娘——” 老夫人也知晓这个儿媳妇是个胆小不生事的,可如今让她补贴三房,她也有心无力。 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陈氏一眼,却不提补贴之事:“府里削减开支,是我交代下去的。这几年府里状况不好,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在几个小子和丫头们都在慢慢都长大了,都要说亲,聘金和嫁妆都是少不了的,所以才会有削减不必要开支之举。” 到了现在,老夫人都不愿意说实话。 她当然不愿意说实话,怎么来说威远侯府的产业都不是严霆一个人的,不提大爷和老夫人的情分,庶子分家怎么来说也要分上一些,更不用说三房的三爷还是个嫡出的。扯到财产亲兄弟都会闹崩,老夫人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大家,家里的钱都被严霆用了,现在连生计都成了问题。 能遮掩一天,是一天。 “至于二丫头,如若属实,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姑息。赵妈妈你去紫玉轩一趟,把严倩和裴姨娘给我叫过来,还有严茹和严玲。” …… 最近府里暗中涌动,严嫣当然没放过各处的动静。 从薛氏罕见去找陈氏,她便注意到了,之后薛氏和陈氏去了荣安堂,过了一会儿,老夫人派人去叫裴姨娘和严倩并严茹严玲,严嫣便感觉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她虽紧闭凝香阁大门,低调做人。但毕竟身处在威远侯府,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必要知晓的。 她整整衣裳准备去趟荣安堂。 “姐,你准备去哪儿?” 严嫣一愣,“去趟荣安堂。” 严陌从炕上要下来,燕儿赶忙拿了鞋子给他穿。 “我也要去。” 对于弟弟,严嫣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她牵起他小手,“咱们就去看看,去了别乱说话。” “好。” …… 赵妈妈很快便回来了,说裴姨娘和二姑娘马上到,并几不可查的对老夫人点了下头。赵妈妈去的时候,那碗已经凉了的燕窝还扔在在桌上,算是人证物证确凿。 严茹和严玲先到的,跟着一头雾水的裴姨娘带着严倩来了。 裴姨娘进来时,严茹正在老夫人跟前哭诉。 “……孙女并不是眼馋那衣裳和吃食,孙女是气她们那种态度,合着全府上下都在节衣缩食,她严倩就比别人高一头……” 薛氏笑着一把将严茹拉进怀里,斥道:“你也是小性子多,老夫人不这就给你做主了吗?怎么说那也是你堂妹,你个当姐姐的还要跟人计较!” 她这姑娘还是小了,殊不知话点到即止便好,说多了只会惹人烦。老夫人已经有了主张,要不然也不会将人都叫了来。 裴姨娘脸色有点难看,见这情形就知道严倩惹了事,她瞪了严倩一眼,严倩缩着脖子也不敢吱声。 裴姨娘两人刚站定,严嫣带着严陌也走了进来。 “祖母,这是怎么了?闹这么大阵势。” 严嫣一身藕荷色绣莲瓣缠枝纹的褙子,水青色折枝花褶裙。小脸白洁如玉,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严嫣习武,所以她从小身姿挺拔,比同龄女孩们高一头不说,走路的姿态也与旁边不一样。脊背直挺,走路似有弹性,仪态并不粗鲁,并多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生机勃勃。 她并严陌上前给老夫人行礼问安。 在不是请安的时候,老夫人是见不得这‘作妖的小东西’的,可人自己来了,也不能撵走,她还得撑着笑,“阿嫣怎么来了?陌儿也来了。” 态度很亲热。 “见外头天气凉爽,孙女便带弟弟来看望祖母,这不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有哭声。” “也没什么,你妹妹惹了祸,我叫她来问话。” 严嫣哦了一声,去一旁墩子上坐下,摆出一副要看戏的姿态。 老夫人清清喉咙,面色严肃的望了一眼严倩,又转向裴姨娘,眉头似皱非皱,“管家之事交予你,你也别光顾着外面,孩子也得管教。我下令府中缩减开支,怎么到倩丫头那里就成了铺张浪费了?” 先有严茹的衣裳燕窝之说,然后是老夫人的铺张浪费,裴姨娘已经差不多了解是什么情况了。肯定是倩儿那丫头又忍不住在大房那两个姑娘面前显摆,落了把柄在人手里。 裴姨娘想说什么,被薛氏稍有些尖锐的声音打断。 她坐在紫檀透雕卷草纹藤方椅上,左臂搁在扶手上,薄如刀片似的嘴不停张合着,直往裴姨娘两人戳去。 “她不光铺张浪费,还目无尊长,怎么来说我们大爷那也是长,就是二叔见到还要叫声大哥,搁二姑娘嘴里就满口的不屑了?什么叫我们大房寒酸,什么以为别人都跟我们一样,我知道裴姨娘管着家,面子大,可不带这么寒碜人的吧?” 见老夫人只说铺张浪费,对不敬长只字不提,薛氏可能放过,换其他事她也就忍了,可这个不能忍,忍了大房以后在这府里还不得被人踩死。 裴姨娘满脸震怒,回头瞪着严倩,“你真的这么说了?你这孩子谁教你如此的?” 严倩早已吓得面色泛白,两个手不安拽着帕子,“姨娘,我、我……” 一见女儿如此,裴姨娘就知道薛氏所说非虚。 “大夫人,都是我平日对二姑娘疏于管教,这次一定好好罚她,她还小,不懂事,绝不是目无尊长。”裴姨娘躬着身,低声下气说道。 薛氏冷笑不语,看习惯裴姨娘貌似柔顺,实则居高临下的样子多了,猛地这么一下,还真是不惯啊。 “你这孩子还不向你大伯母和大姐赔礼认错去!”裴姨娘推了一下严倩。 严倩正要上前,薛氏不耐一挥手,“我这寒酸的可当不起二姑娘的赔礼,裴姨娘你也别转移目标。没听到老夫人说,二姑娘铺张浪费?我们大房燕窝这金贵的东西早就被府里断了,怎么到了二姑娘那里却是这东西吃都吃腻了,吃了一口就扔在那儿。合着咱们府里是饱的饱死,饿的饿死。连娘最近吃用都斟酌着,二姑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不愧是薛氏,一出手就直往致命点戳去。先是不敬长,然后是铺张浪费,还拿老夫人做对比,又是一处大逆不道。今日这事裴姨娘要是不解决好,走漏了什么风声出去,严倩以后就全完了。 严嫣乐得看戏,严陌也看得津津有味。 裴姨娘咬着牙,帕子攥得死紧。她清楚这些日子因缩减府里开支得罪大房三房不轻,这两房明摆着是挤兑她来了。 她垂眉低眼,柔声解释:“二姑娘从小体弱,妾心疼她,便紧着每日给她用一碗,哪有什么吃腻了。小孩子家家的不会说话,大夫人别与她计较。” 裴姨娘姿态摆得很低,可是薛氏不吃她这套。 “你这话说的,我当然不可能和姑娘去计较。只是就是一件事,阖府上下都紧着过日子,你们这紫玉轩日子过得倒是滋润。知道的明白你是管着家,手里头活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侯夫人呢!” 这话有些诛心了,说得句句都不好接腔,手里头活泛可以是为己谋私,侯夫人那更是不敢当,正儿八经的夫人还在锦瑟院呢。哪怕裴姨娘心里很想,她也不敢在人面上显露出来。 陈氏小声插了一句,“我们三房里的燕窝也早就断了,前儿个霞儿想吃个蟹黄包,厨房也给拒了。” 这话是对老夫人说的,本来老夫人还想偏裴姨娘几句,这下直接不出声了。 老夫人重男轻女,小辈儿里头她也就喜欢严弘。大房不是亲生的,那不是亲孙子,三房如今还没有男丁,严陌倒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孙子,可惜她不喜欢。她是对裴姨娘有所偏爱,不光是因为她是她的侄女,严霆的态度也占了一些,其他则是看在严弘这个最喜爱的孙子的份儿上。 至于儿子里头,老二老三都是她亲生的,虽事事紧着老二,但并不代表她不疼老三。老三和陈氏感情好,所以这个三媳妇的话,老夫人也是愿意听进去一些的。 老夫人不可能当着几房人的面,明摆着去偏袒裴姨娘,要是只有大房一家便好解决,可三房也在,怎么好惹了众怒。尤其她也有些恼怒裴姨娘和严倩的,府里缺银子都缺得要当她嫁妆了,合着她的压箱底都便宜别人,让人胡吃海喝了。 这让老夫人心中滴血,更加让她恼怒,“裴姨娘,你怎么说?”? ☆、第49章 ? 薛氏这人惯会见风转舵,从来不会正面和裴姨娘对上。 这次也着实是戳到她心肺管子了,羞辱她不要紧,她的茹儿不能受这样的屈辱。尤其严倩说出那样的话,她这次要是忍了,大房以后在府里的情况会更加艰难,还不被人踩到死。 总要让人知道,你惹我没关系,只要你做好被人撕块儿肉下来的准备。 薛氏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裴姨娘,看她怎么下台。 裴姨娘身子僵硬得厉害,她拿着手帕垂首拭泪,无限委屈:“老夫人实在是冤枉啊,您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中饱私囊,大夫人实在是冤枉了妾。二姑娘从小体弱,妾心疼她,便日日紧着她用一碗,这府中缩减开支,燕窝自是没了,二姑娘吃的燕窝是妾自己掏私房银子买的。” “你光紧着倩丫头,那弘儿呢?弘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不愧是裴姨娘很了解的老夫人,她的注意力很成功被转移到裴姨娘自己掏私房给严倩买滋补品上了,不知道他的乖孙子严弘有没有。 裴姨娘心中一松,又是一声抽泣,“三少爷自然也有,都是正长身子的时候,妾哪怕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二姑娘和三少爷。” 她的反击虽另辟蹊径,却极为有力,先是诉冤,然后表现出自己高洁的品格。 看看,看到没有,我个身份低微的都知道掏私房钱给自己养的孩子做补品吃了,你们这些当人娘的在干甚,还夫人,为了口吃的就闹到老夫人这里来! 这些话并没有直说出来,但大家都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陈氏面色有些不好,薛氏暗骂这裴姨娘实在难对付。 大家都明白裴姨娘不可能自己掏私房买补品,自己管家手里随便漏一点就够人吃了。可证据呢?你没有证据,只能听着人胡掰,还没话反驳。 薛氏有些急,这次看似她和陈氏一起闹腾的,下去随便一查就能知道是她挑起来的。如果今天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能将裴姨娘给踩趴下,以她的性格,日后绝对会报复回来。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姐,燕窝原来是要花银子买的啊?那阿陌日日吃燕窝,不是吃了很多银子?!” “是啊,买东西是要花银子的,没有银子就没有吃的。” 众人眼神一移,就看到一直坐在一旁仿若隐形人的严嫣姐弟两个。此时这姐弟俩一问一答甚是认真,仿若一旁并没有其他人。尤其那严陌问的问题极为好笑,买东西当然需要银子,难不成给人脸打? 这好好的一个嫡出少爷被养得五谷不分,真是作孽!这是薛氏和陈氏的想法。 这严陌果然是个蠢的,蠢娘养了个蠢儿子!这是老夫人的想法。 不如我严弘!这是裴姨娘的想法。 “那严弘的姨娘肯定很有钱。”严陌语出惊人。 严嫣不屑一哼,语出更惊人,“她啊?一个妾能有什么钱,当年进府的时候据说就一身衣裳。” 做人妾的,陪嫁是可有可无的,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会准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这仅指是良妾,贱妾的话,自己人都是主子的,哪儿来什么陪嫁。 裴家当然有资本给女儿准备一份嫁妆,但当年因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并没有来得及准备,匆匆一顶小花轿就进了严家大门。更何况老夫人是裴玉瑾的亲姑母,总不会吃亏,有没有陪嫁并不妨碍。 那就牵扯到一个问题了,大房三房不是没有私房的,人家都没舍得掏钱给自己儿子女儿炖补品,你个光人进来的妾哪里来的‘很有钱’。 裴姨娘的脸顿时扭曲了,向来水雾氤氲的眼几欲噬人。 薛氏眼睛亮了,陈氏面色隐带不耻,老夫人面无表情,欲言又止。 严倩也不小了,当然明白这话其中的意思,她急急驳道:“你都有钱日日吃,凭什么我姨娘就不能给我和弘弟吃?!” 要不然怎么说,蠢是一种病,得治! 从字面上来看,严倩这话说的并没有错。 怎么,难不成我们还低你了一等,你能吃得,我们就不能吃得。当然,庶出确实比嫡出要低一等,但这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要不然就是与兄弟姐妹不合。 可这话有个漏洞,那就是娘和娘是不能比的,人和人也是不能比的。 严嫣见不得有人招惹她宝贝弟弟,立马反驳:“严倩,你脑袋没坏掉吧?首先,裴姨娘是个妾,当初进威远侯府就光了个人,我娘是正儿八经的威远侯夫人,镇国公家的嫡女,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进门的。先不说我娘那么多嫁妆够不够给阿陌吃个燕窝了,凝香阁的日常开支可没从府里过,我弟弟吃什么要你管?” 严倩脸涨得通红,严嫣并没有准备要放过她。打人总要打狠了,她下次再来惹你的时候,才知道掂量自己承不承受的起代价。 “本来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既然你往阿陌身上攀扯,我就想问一句了。”严嫣拍拍裙子,站了起来,纤细的腰肢直挺,“做姨娘的一个月多少月例,我没记错的话,是八两吧,你和严弘一个二两一个五两。” 她冷笑一下:“加起来不过十五两,瞧你们这吃的穿的用的,派头真大,合着府里的银子都用你们身上了?” 薛氏立马跟着道:“就是,娘,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陈氏也点点头,她虽向来独善其身,可吃穿用度是人之本能,他们三房可是亲生的,没道理比个姨娘差,这说出去也丢人。 老夫人很无语,怎么事情就闹成这样了,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什么事只要有严嫣在,就会乱得不可开交。 裴姨娘此时骑虎难下。 严嫣三言两语便将她逼上了绝路,这些日子缩减开支,本是老夫人下令,但因着她在管家,也得罪了不少人。大房三房平时从来不会与她相争的,薛氏是不敢,陈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如今牵扯到利害关系,又上升到她贪公中的银子贴自个腰包。 这事情要是一个闹不好,她就难辞其咎了! 她望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半阖着目,不言不语。 姑母肯定是不会为她说话了,除非想和两个儿子离心。裴姨娘现在恨死自己这个蠢女儿了,一句话将她扯进了万劫不复! 当然罪魁祸首严嫣也跑不了,她隐含恨意的看了严嫣一眼。 “我说最近怎么府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合着银子都进裴姨娘的口袋里了,现在拿我们大房三房来填补啊?”薛氏又点一把火。 老夫人想的也很多,裴姨娘到底贪了多少银子?要知道这些银子可都是她的! 裴姨娘紧捏着帕子,面色僵硬。 不行不行,她得想个法子! 可想什么法子呢? 裴姨娘从来没有陷入这么尴尬的境地,一个不慎,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堂上的气氛紧绷,薛氏眼含兴味,陈氏目有不满,严嫣好整以暇,严陌目露好奇,而随着时间的过去,裴姨娘一直未出声,连老夫人都有些不满神色了。 裴姨娘没有办法,只能哭嚎一声,扑倒在地,“妾真是冤枉啊,管家这些年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敢有半点懈怠。虽管着家,但日常有什么大事都是要禀告夫人的……” 这裴姨娘情急之下,忘了一旁还有个严嫣。 “你少往我娘身上攀扯,也少转移话题。这府里谁不知道自我娘生下阿陌,就是你裴姨娘在管家。如今年头也不短了,怎么这会儿知晓往我娘身上攀扯了!” 裴姨娘一口淤血内喷于心,她转向老夫人求助,“老夫人你可是知晓侄女儿的,我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事儿!” 薛氏落井下石:“裴姨娘你又转移话题了,你做的事,娘她老人家怎么知晓。照你这说法,你是要将娘也攀扯进来给你填坑?娘她老人家管家管了这么多年,咱们侯府里一直兴兴向荣,二弟妹管家时也挺好,怎么你才管了这么几年,家中就沦落到要节衣缩食了?不会公中的银子都被你给贪了去吧!” 这才是薛氏最主要的目的,为严茹讨公道是一项,为大房挣脸又是一项,可最重要的却是她想知道府里到底是怎么了,居然沦落如此。 府里最近的动静薛氏比谁都清楚,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房夫人,她手里也不是没人。老夫人向来要脸面,不是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绝不会弄得让下面人怨声载道。当然,也有可能是裴姨娘为己谋私,但薛氏觉得不可能,裴姨娘不是这种不分轻重的人。中饱私囊肯定是有的,但绝对不会是贪到如此境地。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薛氏可没忘记这公中的财产可是有大房一份的,哪怕不多,那也是大房日后的根本。尤其大房两口子旁观二房发生这些事,心中越来越不安了,总要有点底码,才能前可进后可退。 裴姨娘忍不了了,红着眼愤怒道:“大夫人,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哪只眼看到我贪公中的银子了!” “真是笑话,你管家你找我要证据,我只知道以前日子过得挺好,如今为了一碗燕窝大家都争跟斗鸡眼似的!” 薛氏这话看似将自己也骂了进来,但也形容的非常恰当。 连陈氏都面露不忿,瞪着裴姨娘。 老夫人清清喉咙,出声了,“老大媳妇,这话可不能乱说,裴姨娘不是这种人,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污蔑。” 追根究底,裴姨娘也是给她背了黑锅,老夫人自然要为她说话,并且老夫人也有点怕,再掰扯下去,拽出萝卜带起泥。 已经坐了回去的严嫣,淡淡开口,“想要证据还不简单,去把紫玉轩搜搜不就行了?” 严嫣再次语出惊人。 裴姨娘不加掩饰的瞪向她,严嫣勾唇一笑。 落井下石谁都会,她当然也学会了这招。? ☆、第50章 ? 严嫣的话让薛氏眼睛一亮,“对,搜紫玉轩,你进门的时候可什么都没带,多出来的自然是贪公中的银子。” 这会儿她也看出来了,三姑娘明显就是要找裴姨娘的不痛快。既然目标一致,她不介意跟着当马前卒。 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管家的坏处,管得好了,自然没人说,哪里不好就会被挑出来。如果换成沈奕瑶管家,哪怕怀疑她贪公中的银子,也没人敢说要搜她的住处的话。 可裴姨娘就不一样的,妾出身,哪怕是贵妾,地位也是低人很多。尤其她当年并没有陪嫁,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把柄了。 裴姨娘这会儿已经快疯了,歇斯底里道:“你们凭什么要搜我的住处?”又对老夫人哭道:“姑母你还管不管,就任着她们欺负侄女儿?” 老夫人还没说话,严嫣又开口了,“祖母自然知道你是她侄女,还是亲的,可祖母为了平息大家疑惑,又怎么可能会去偏袒你。” 这话直接堵得老夫人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这会儿也很急,可话都让人给拿捏住了,她能说什么?她一开口不就是代表她要偏袒自己侄女? 又看薛氏和陈氏望着她的眼,老夫人叹息一声:“玉瑾,你行的正坐得直,不要怕。这些年老二对你好,也是赏了你不少东西的。只要在这个范围内,没人能拿贪公中银子说事,姑母向你保证。” 后面这几句话也是说给其他人听得,在适当的范围内,就算裴玉瑾真的中饱私囊了,只要数目不大也就算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人人都懂,也算是给裴姨娘吃一颗安心丸。 可裴姨娘怎么能安心呢? 老夫人想得是裴姨娘就算贪,也不会很多,可它关键是不少啊!尤其老夫人的话,也是默认了让人去搜紫玉轩。 裴姨娘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能寄望她藏的那些私房不要被人发现,幸好她藏得足够隐秘,并且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地方。 事情一定,接下来便是遣人去搜紫玉轩,老夫人这里肯定是要派人去的,为了打消大房三房的疑虑,这两房也要出人。严嫣素来霸道,让邹妈妈也去监督。 裴姨娘现在恨死严嫣了,找由头说她是晚辈没有资格,严嫣不屑哼道,说自从她凝香阁建了小厨房,府里已经很久没拨下分例了,她不缺自然没提,可如今人人都怀疑裴姨娘贪了银子,她自然也怀疑是不是凝香阁的分例都给裴姨娘扣下挪为私用了。 众人哗然,老夫人眼中隐带谴责。 她都惹不起这个小祖宗,裴姨娘哪儿来的胆子扣下凝香阁的分例?! 其实这事还要说之前,严嫣刚回府接二连三打了裴姨娘的脸,她咽不下这口气,便想出气泄恨。见凝香阁建起小厨房,又未去大厨房领日用食材,便将本该拨给凝香阁补贴日常用膳的银子给扣下了。 整个威远侯府,各房的主子们用膳都是从大厨房出的,如若平时想吃个甜品什么的,各自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可以做,但总归来说,大厨房负责了整个府里主子们的日常吃食。 上面是按人头拨银子给采买的,如若没在大厨房吃,按理说可以去大厨房领用食材,或者折现银。凝香阁未提,大厨房那里装傻,裴姨娘便打了个中间差扣了下来。 到时候严嫣如若来找,她自然可以轻易的推给下面,下面也可以说食材都有准备,可凝香阁没有人来取,严嫣只能吃个哑巴亏。 裴姨娘当初想得很简单,她就想看向来高傲的三姑娘来求她,谁知严嫣根本懒得理她,这事儿就一直放在那里。 此时被严嫣提了出来,不亚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连嫡出的姑娘吃饭的钱都敢克扣,不用说了,定然公中的银子没少贪! 所有人都面带指责,包括老夫人,裴姨娘自然往大厨房那里推了,只是有之前的种种事情‘珠玉在前’,也没人会听她的解释。 趁着这会儿混乱,一直站在屋角的芳翠蹑手蹑脚往外退,严嫣对梅香使了个眼神,梅香便冲过去将她拽住。 “往哪儿走呢?主子让你走了?” 严嫣似笑非笑,“这是裴姨娘的丫鬟芳翠吧,准备往哪儿去呢?为了显示裴姨娘的清白,不是主子指派的人,暂时所有人都不准出去。” 此言一出,暗中蠢蠢欲动的人都老实了。 薛氏点了两个自己带来的人,陈氏点了两个,再加上严嫣身边的邹妈妈,并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几个人浩浩荡荡往紫玉轩去了。 丫鬟上来给几个主子换了茶,严嫣和严陌是小辈,自然没资格坐在堂中在老夫人面前喝茶的,两人去了次间坐下,下人上了热茶和各式果子,两人悠哉悠哉喝茶等信。 严嫣笑着捏了捏弟弟最近有点肉的小脸儿,“你个小坏蛋。” 阿陌羞涩眯眼笑了下,抓了一块碟中的糕点吃。 这是在荣安堂,话不能说得太显,两个人明白里面的意思就行。 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样子,赵妈妈几个浩浩荡荡领着一队人回来了,抬了七、八个红木箱子过来,邹妈妈怀里还抱了一只黑漆的小木箱。 同行的还有沈奕瑶,原来赵妈妈几个去搜紫玉轩,裴姨娘的丫鬟拦着不让,其中一个偷偷跑出去找了沈奕瑶过去做主,听说是老夫人下的命,沈奕瑶也没阻拦,而是跟着来看情况。 途中沈奕瑶也了解到具体情况了,进来后看裴姨娘的眼神中有着谴责。 裴姨娘一看到那黑漆箱子,就浑身一颤,瘫倒在地,面若死灰。此时在场的人都没空去注意她,眼神都放到那几个红木箱子上头。 那几个箱子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盖都盖不住,薛氏的人上前一一掀开,众人哗然。 赵妈妈肃着脸,禀报道:“因没有明确目标,同去的几人建议只要不是符合姨娘归置的东西都搜了出来,全部在此。” 这赵妈妈是个人精,她领着头去,又是老夫人下命,还想着为自己开脱。 严嫣瞄了一眼那堆东西心想,这次裴姨娘不光要将赵妈妈记恨上,连老夫人都跑不掉了。她又去看裴姨娘的脸色,心疼得脸都白了。 薛氏仿若打了鸡血似的,面色亢奋,“娘,你可好好看看,这裴姨娘到底中饱私囊了多少。” 这些箱子里有各式珍贵摆件、字画、玉器、布料等等,枚不胜举,其中一个箱子里,铺满了各式金银首饰,亮瞎人眼。这么东西,别说裴姨娘了,连薛氏和陈氏都没有,实在很戳人眼。 邹妈妈上前一步,禀道:“奴婢带人从裴姨娘床榻下的一处暗格里,搜到这只小木箱,里头有金锭子两百多两,银子五百余两,并银票一叠,数目大约有一万二千余两。” 此言一出,更是哗然。 老夫人脸黑似墨,急喘几下,怒击一下矮几:“裴姨娘你怎么说!” 好啊!她都当自己压箱底了,合着银子都去她那儿去了! 瘫坐在地上裴姨娘面色惨白,心慌意乱,“这里头有些东西是侯爷赏给妾的,银票是侯爷放在妾这里的。” 薛氏冷笑,老夫人慌忙望了沈奕瑶一眼,怒声谴责:“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去攀扯霆儿,霆儿用钱从来从账房走账,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放在你那儿。你是我侄女,我一向信重于你,如今看来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不但学会了中饱私囊,还学会了不思己过攀扯他人。” 裴姨娘面容一僵,想到其中干系,索性装哭也不说话。 “娘,您也别生气,所幸今日查出来这只蠹虫。” 薛氏和陈氏纷纷上前安慰,言语隐有幸灾乐祸。 不过裴姨娘话也没说错,有些玉器摆件首饰布料之类的,确实是别人所赏,例如严霆,例如老夫人,例如沈奕瑶。但是个人都知晓不可能所有东西都是别人赏的,谁能赏她如此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加起来都够嫁几个女儿了。 京城大户人家嫁女儿陪嫁,富贵一点的两三万银子不等,有的只有几千两。薛氏当年嫁妆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两,此时见裴姨娘有如此多的‘私房’,眼睛都红了。 这时,邹妈妈掏出一本账册,“拿到账册之时,奴婢翻看了一下,这上面记载的均是紫玉轩上册之物,应该是裴姨娘用来记载自己私物的,上面只记载了很少一些,其他却是没有。其他一些在这本账册之上——” 她又掏出一本账册来,这本才是裴姨娘真正的账册,全部用来记载不适合造册之物。 什么是不适合造册的?那定然是见不得人的物件!都学会造两本账了!薛氏恨恨的看了裴姨娘一眼。 人有我无,那自然招人恨,尤其想到这些里头也有大房的东西! 严嫣露出一抹赞赏的笑容,邹妈妈上前准备把账册奉上,路过薛氏的时候,不小心被薛氏突然将账本抽去。 她似一愣,躬躬身,退下了。 薛氏痛心疾首,挥着手里账本,“这可都是在我们大家头上中饱私囊出来的,直接现场点算吧,我倒要看看她裴姨娘这几年到底贪了多少公中的银子。” 薛氏的愤怒之举打断了老夫人的盘算。 别说薛氏了,陈氏也很好奇。两人便自顾自点了几个婆子分别盘算,并找了几个识字的丫鬟入册记账,现场盘算起来。 因着要分类估价上册,所以进行起来很慢。但因是查抄别人的东西,所以大家倒也没觉得无聊,而是兴致勃勃。老夫人面色不显,一直半阖着目,也看不清她真正的想法如何。 严嫣闲闲的看着,就当看戏了。 忽地,她目光一闪,猛地站起来,她的行为太突兀,惹得堂上所有人都看向她。她不管不顾快步上前,推开一个婆子,从那堆首饰里抽出一支步摇。 这步摇极其夺人眼球,翠艳欲滴的点翠、色泽秾艳的红宝,更为稀奇的是那鸾鸟口中所衔的红宝,竟有拇指指甲盖大小,做工也极为精致,栩栩如生。 正是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严嫣的表情极为奇怪,竟然冷笑起来,从进荣安堂便一直显得风淡云轻的神色,突然变得凌厉。 “好,真好!”? ☆、第51章 ? 严嫣对这支步摇印象极为深刻。 她六岁那年,沈奕瑶丢了一支步摇,就是这支赤金累丝嵌红宝双鸾点翠步摇。这步摇乃镇国公夫人当年陪嫁之物,沈奕瑶出嫁之时,陪给了女儿。所以虽算不得极为珍贵,但也颇得沈奕瑶喜爱。严嫣那时候还小,正是喜欢这种色彩缤纷看起来精致绚丽的东西,总是喜欢翻了沈奕瑶首饰盒子拿里头首饰玩。 有一日,这步摇丢了,大丫鬟芳草说三姑娘拿着玩了,实则严嫣记得当日她并没有玩这支步摇,并且她拿娘的首饰从来不到处拿,顶多就是在妆台前,或者屋里大炕上,可这支步摇就是莫名其妙没了。 换着其他,自是没人注意一支步摇,沈奕瑶的首饰多,也不在乎一支簪子。可这支步摇的意义对她来说不一样,她心疼的不得了,命人到处找都没找到,当时斥了严嫣几句,让她以后再不准拿她首饰玩。 本是一件小事,却是让严嫣记了几年。后来长大些,她肯定这步摇丢了与芳草有关,却无奈没有证据。 谁能想到居然在裴姨娘首饰里头翻了出来。 果然是现世报! 别人只当严嫣喜欢才过去拿了看,薛氏巴结道:“三姑娘要是喜欢,禀了老夫人赏你。” 严嫣没有理她,直直走到裴姨娘面前,“你可记得此物?” 裴姨娘神色恍惚,看了先是茫然,跟着脸色一白。 严嫣没跟她客气,俯下身就是一巴掌,她一点力道也没留,当场裴姨娘的脸便紫肿了起来,旁边丫鬟拦都没来得及。 裴姨娘急喘一下,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阿嫣,怎么打人起来了!”老夫人忙喝止。 “我打的就是她!来,裴姨娘你告诉我,我娘丢的簪子怎么跑你到这儿了?!” 此言一出,堂上立马安静下来了。众人的眼神闪烁,夹杂着不敢置信。 “这是我自己的簪子,怎么可能是夫人的簪子……”裴姨娘呜呜哭道,也不敢抬头。 沈奕瑶满脸震惊,上前拿过看了看,神色复杂。 “你的?你们裴家有这种簪子?先不说这点翠工艺是我曾外祖母那时候的手艺,这簪子是我外祖母传给我娘的,你以为别人家的东西都没印记,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沈奕瑶僵着脸,低声对老夫人道:“这确实是我陪嫁之物。” 老夫人笑得僵硬,“是不是弄错了?” 先不提贪公中银子一事,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只要有人护住,裴姨娘顶多就是‘私房’充公,剥夺管家之权,小惩即可,几乎可以毫发无损。可偷盗主母陪嫁首饰,这就是项大罪了,厉害点的主母完全可以就着这个借口,将裴氏送回娘家去。 七出之条,盗窃在其列,如果被安下这个名义,裴姨娘的名声就全完了。 “祖母这事儿还能弄得错?要不要拿我娘嫁妆单子来对对,或者请我外祖母过府一看?” 老夫人表情更僵硬,局促道:“这倒不用。裴姨娘是错了,关键你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总不能连累他们的名声坏掉……” 她话音极软,带着讨好之意,如今她算是不敢惹这小祖宗。 “祖母您先别说这个。邹妈妈,你带人去将芳草给我带过来,我今儿个倒要当所有人面前问问,当年这簪子丢时,她诬赖说是我拿着玩丢的,怎么去了裴姨娘那里,是看我当时小,好欺负吗?” 这下所有人都懂严嫣为什么会反应如此大了,三姑娘当年才几岁,小孩子哪里懂事,丫鬟说是姑娘拿着玩丢了,不就是了? 可现在就有一个问题,芳草是沈奕瑶的丫鬟,她说三姑娘弄丢了的首饰怎么会去裴姨娘那里,难不成芳草其实是裴姨娘的人?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诡异起来,沈奕瑶当然想起当年之事了,为此,她还训了阿嫣一番。 也就是说,她错怪女儿了? 她想道歉,却看到严嫣绷着的侧脸,无法言语。只能去了一旁坐下,暗自垂泪。 芳翠面色一白,心急如焚。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可一旁的梅香一直虎视眈眈瞪着她。 芳草很快便被带了过来,她面色泛白又佯装镇定,眼角瞟到裴姨娘那惨状,更是吓得一抖。 “夫人。” 她还想往沈奕瑶那边去,被邹妈妈一推,让她跪下。严嫣眼神一动,芳翠也被揪着让她和芳草跪在了一起。 严嫣走过去,晃了晃手里的步摇,“记得这支步摇吗?” 芳翠仓促笑着,摇摇头,芳草眼神一闪,一脸茫然也摇了摇头。 “很好。”严嫣点点头,“拖出去打,打到记起来为止。” 两人面色恐慌,哭喊道:“三姑娘饶命啊,夫人……” 沈奕瑶却并不看两人。 屋中没有人动,这是荣安堂老夫人的地方,没老夫人下令,严嫣一个姑娘还是有些指挥不动。 见严嫣望过来,老夫人忙道:“没听三姑娘说什么吗?还不拖出去给我打。” 她隐晦的向赵妈妈使了一个眼神。 赵妈妈点点头,让人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这几个婆子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平时在府中都是干些粗活的,当然哪儿需要打下人板子了,也是她们来。她们力气大,技术也好,手底下都有轻重。 几个宛如抓小鸡似的将芳草芳翠两个提了起来,准备拖下去。 严嫣突然道:“慢着。” 这三姑娘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将这两人拖下去打,记住别打死了,什么时候记起来这支簪子,什么时候停。我知道你们手底下有轻重,要是不小心打死了,那就拿你们来抵命。” 几个婆子恐慌的看了严嫣一眼,又去看赵妈妈。 赵妈妈垂首不语,几人两两相望,只得哭丧着脸道:“是,是,三姑娘,绝不将人打死了。” “是,是,三姑娘,绝不让人死了。” 严嫣点点头,婆子们就将两人往下拖,芳草芳翠还在嘶喊哭嚎,很快便被人堵住了嘴。 两人被按在条凳上。 其中一个婆子道:“两位姑娘也别怪我们,这是上面下的令。你要是想起来什么,就点点头,这里是荣安堂,可容不了有人在这里哭喊。” 芳翠挣扎似乎想干什么,被芳草用眼神制住。 很快庭院中便响起啪啪啪的声音,还有呜呜的闷哼声。 严嫣转过身,无视满室寂静,“你们继续,早点收拾完,早些安身。”又对沈奕瑶道:“有一就有二,娘的嫁妆单子最好找来对对,我非常想知道这裴姨娘那里到底有多少我娘的首饰。” 最后这句话是对沈奕瑶说,也是对众人说。 沈奕瑶愣了一下,点点头。 屋中的点算继续进行着,与之伴奏的是外面啪啪啪打人板子声。 几个负责点算的下人还好,因为不能耽误,注意力必须得集中,倒是所坐的几人,个个心惊肉跳的。 不是没见过打下人板子,只是没见过在这种场合,一个十岁的少女命人打板子,还不让打死了,打死了抵命,其镇定、狠辣及面不改色,都让人为之心悸。 薛氏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能得罪这三姑娘。 老夫人则是眉心直跳,端着茶碗不停的喝茶。 严倩早就吓得缩在墙角不敢说话,裴姨娘则是俯趴在地上,也不见动弹。 板子声停了,一个婆子进来禀报,“三姑娘,成了。” 似有如释重负之意。 芳草和芳翠两人被拖了进来,仍在地上,宛如死狗。 “说吧。” 芳草缓缓叙述,很快便将整个事情真相还原清楚。 原来裴姨娘看上了夫人的步摇,就花钱收买了芳草,芳草想着三姑娘年纪小,又喜欢拿夫人首饰玩,便偷了首饰,把责任推给了三姑娘,她知道夫人疼爱三姑娘,定然不会责罚她,东西丢了也就丢了。 严嫣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美丽而张扬,才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的风华绝代。 她喃喃一句,“到了现在还不说实话。那意思就是说,跟你没关系了?”她眼神流转看向芳翠,让人瞧不清里头的颜色。 芳翠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嘶声道:“忘三姑娘明鉴,奴婢当时是听芳草如此说,才附和了两句。” 也算不上是弃车保帅,只能说芳草点子背,这事是她经手办的,又是她在沈奕瑶面前说是三姑娘拿丢了。既然自己下场肯定不会好,她便保住了芳翠,偷换了概念,顺便寄望再求求夫人,留她一命。 “拉出去继续。” 严嫣不再看两人,都这个时候还不说真话,可真是衷心啊。 “夫人,夫人救命啊,都是奴婢贪财了,万望夫人见我二人服侍一场,饶了奴婢两个,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两人看起来极其惨,下身衣裳血迹斑斑,披头散发,双眼红肿,面色狼藉。 毕竟服侍了自己几年,沈奕瑶心软了,“阿嫣,要不就……” 严嫣忽地一下站起来,声音尖锐高昂,“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她们是贪财?她们是一时见钱眼开?她们是别人安排在你身边的人吧!你是我娘,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交流,我真想问你一句,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她的眼睛此时亮得惊人,认真去看,就能看出其间汹汹燃烧的火焰,让人心悸,总怕那火焰就此喷涌而出。 “姐——” 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让严嫣冷静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坐回墩子上。 “今儿个我话放在这里,事情不查清楚,那么就继续耗着。天黑之前,没有个结果,我就让人去禀了外公,到顺天府去报官,让官府来查!” 字字句句,斩钉绝铁,骇人心魂!? ☆、第52章 ? 这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府里私下查和报官让官府查,这是完全两个截然相反的结果。 府里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可以私下解决,给以遮掩。可到了官府那边,再想想镇国公的权势,那可真是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并且这丑就再也遮不住。不但威远侯府的名声完了,裴家的名声包括老夫人这个姑母与裴姨娘这个侄女,一个都跑不了。 事情一旦闹大,绝对会闹得沸沸扬扬。 别人就会说了,一个妾居然敢偷主母家传的陪嫁首饰,还是偷镇国公家的女儿的,谁给她这么大胆子。就会有人说,肯定是有所依仗啊,没见那府里的老夫人是那妾的姑母…… 然后裴家就会被掀出来,裴姨娘的父亲乃正三品礼部侍郎,家风如此败坏,出了个这样的女儿和妹妹,必然会御史被弹劾,镇国公再从中做些手脚,等待裴家的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老夫人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嫣丫头,这种家事何必闹到外人知晓。” 严嫣扬起眉梢,“那祖母的意思是,这个哑巴亏要让我们吃了?” 老夫人干笑,“这怎么会?东西不是找到了吗?” 严嫣冷哼一下,懒得再跟这种避重就轻的人说话。 老夫人本还想坐看这母女两人闹腾,搅浑了水,好保下侄女,如今看来是难了。 裴姨娘也不敢继续装死了,自己撑着地坐起来。她连滚带爬扑到严嫣面前,泣声道:“三姑娘求求你,你饶了妾,都是妾的错,妾胆大包天,妾眼皮子浅,看中了夫人的首饰,生了歹念……” 她一边说,一边使劲的磕着头。这是她这辈子最为狼狈的时候的,可她也明白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危机。一个不好,万劫不复!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裴姨娘这会儿已经没心思去分析亦或是怨恨了,这会儿她满心满肺的恐惧,老夫人想到的她同样想得到。 嘭、嘭、嘭,没几下,便青肿一片。 严倩跑了过来,抱住裴姨娘,不让她再磕,她瞪着严嫣,“你还有没有人性,我姨娘都与你道歉了。” 严嫣气笑了,“哟,那照你们所言,还是我错了?我让她往我娘身边安插人,偷了我娘的首饰,还赖在我头上了?事发之后,磕两个头,就能了事?谁给你们这种强盗的逻辑!” 她看了看老夫人,又看向裴姨娘与芳草等人,“我说话从来算数,今天这事不查清楚,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那就让顺天府的人来查。你们不是喜欢避重就轻吗?还有你们不是见钱眼开被收买的吗?继续慢慢编,现才未时,离天黑还早。” 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今只能弃车保帅。 老夫人歇力稳住抖索的嘴唇,不再去看裴姨娘,“如此刁奴,居然还敢死不认账!你们尽管继续抵赖,让人把这两个老子娘全家都给找来打,我倒看你们招还是不招!” …… 剩下自是不必说。 不光芳草芳翠,连裴姨娘自己都招认了,这两人确实是裴姨娘利用权利安插到沈奕瑶身边的,就是为了能打探到锦瑟院的消息。 裴姨娘屋里所搜出来的东西,也都盘算出来并与沈奕瑶嫁妆单子对了,不光是那支赤金累丝嵌红宝双鸾点翠步摇,零零总总还有其他小件的首饰摆件繁多,俱是那种珍贵外面不易见的物件。 沈奕瑶羞愤、恼怒等等情绪自是不提,她与裴姨娘一向关系不错,如同亲姐妹,如今竟宛如笑话一般。不光派人偷她的东西,还安插人在她身边打探消息。 能打探什么消息,就如芳草所说那样,打探关于侯爷的消息。 当然,目的绝没有如此简单,只是这三人都不敢说,不说可能还能留条命,说出来那只能是死了。 但不管说不说,这对沈奕瑶来说都是一项打击,刷新了她的三观。告知了她一个道理,后宅女子没有纯友谊,就算有友谊也不过是骗人骗自己。 按下不提。 整个事情发展经过,让薛氏看得目瞪口呆,让陈氏半响回不过来神。老夫人恨不得将裴姨娘掐死了事,倒是裴姨娘心理素质极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本来一件很小的事情,拔起萝卜带起泥,将裴姨娘伪善的面孔完完整整给撕了下来。 如今还有人会相信裴姨娘是温柔恭敬谦虚柔顺的吗? 那只有天知道了,至少当事人之一沈奕瑶是不会信了。 裴姨娘所有的‘私房’也已盘算出来,去掉属于沈奕瑶的东西,与本该是裴姨娘的物件,其他零零总总盘点下来,加那些现银和银票,裴姨娘一共贪墨了公中四万余两现银。 这是普天同庆的好事。 府里这下总算不用削减开支了。这是大房和三房的想法。 这些银子小心着用,可以用几年,威远侯府终于可以缓过来劲儿了。这是又气又怒的老夫人,唯一一处可以宽慰自己的地方。 至于裴姨娘,还未等老夫人斟酌出来怎么惩治她,外出的严霆归府后,听闻整个事情经过,雷霆大怒,亲自出面严惩了她。 鉴于裴姨娘是正儿八经的贵妾,又生育有功,惩罚不易过重,毕竟不看僧面,还要顾着严弘和严倩长大以后的颜面。当然,也不能过轻,要不然难以平息众怒。 裴姨娘被单独关去府中最偏远的一处简陋的小院子里,让她对着菩萨忏悔己过。因是处罚,自然不会让她过好日子,只有一个婆子负责看着她,照料她起居饮食。裴姨娘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这种清苦的生活对她来说,惩罚不可谓不重。 严弘暂时挪来和老夫人住,等过了十岁就挪去前院,严倩年纪也不小了,单独给了个小院子。 严霆还下令,任何人不得去探望裴姨娘,包括严弘和严倩。 至于芳草和芳翠两人,直接打死,全家发卖! 裴姨娘还想求饶,见了严霆的神色,再不敢出声,而芳草芳翠两个直接吓晕了。 她爹非常的识相。严嫣想。 她当然不想放过裴姨娘,可她爹都亲自处置了,惩罚也不轻,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错来,她当然见好就收。裴姨娘毕竟是个贵妾,又生育了一子一女,哪怕是为了严弘和严倩,老夫人和严霆也不会让她太惨。 整个事件终于告下了一个段落。 *** 事件已经过去了几日,当日在场之人每每想起当日那事都会心神荡漾。 不光是事情跌宕起伏与各种戏剧化的转变,严嫣给人的印象也极其深刻。 不知何时,这个还幼小的女童已经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少女了,杀伐果断,手段狠辣,对付敌人一击必中,毫不留情。 很多时候,洞悉了整个事件来回经过的人们都会不由自主的想着,这是个意外?可之后又会不由自主去否定,什么样的意外会如此惊心动魄、顺理成章,几乎只是转瞬间,在威远侯府称霸多时的裴姨娘就这样被掀了下来,陷入万劫不复。 可不是意外又让人想不通,如若说是大房三房和严嫣联手,实在不通。源头之始的那碗惹祸的燕窝,与严茹严倩之间的矛盾,都是不可预料的,怎么可能会计划的那么好…… 左思右想,大家只能将事情归于意外,而裴姨娘实在是个倒霉的。 只有凝香阁里面自己人知道,这真是一个意外。有所差别的就是,府中削减各处开支下面怨声载道之时,严嫣让邹妈妈吩咐人传了些流言蜚语出去。 “真的是这样吗?”严陌瞪大眼睛问道。 邹妈妈在一旁笑着道:“四少爷真是如此。” 严嫣点了他一下额头,“姐姐可没让你说那句话,是你自己说的。” 她当然不会告诉弟弟,就算他没有突然的那处神来之笔,她也会将话题往那处绕去。裴姨娘她从来没打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自然要把握。 至于有人问严嫣在里头起了什么作用,严嫣想说,其实她也是受害者啊,别忘了裴姨娘扣了她的食材银子,所以同仇敌忾是必须哒。 倒是那支步摇是个意外,严嫣没想到裴姨娘会那么蠢,这种东西也敢收在身边。 裴姨娘当然没那么蠢,她只是没想到有人会去搜她的紫玉轩,更没有想到她藏得那么隐秘的东西居然被人找到了。她不知道邹妈妈在后宅大院混迹几十载,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识过,那处床板子下面的暗格就是她翻出来的。 …… 老夫人手里有了银子,府中各处恢复以往,总体来说,还是有些削减,但不像之前那般紧张了。 裴姨娘被关,老夫人自然而然将中馈之事收于掌下,现如今她对谁管家都不放心了,反正现在自己耳聪目明还能动弹,还是自己管着放心。 事后,沈奕瑶几次想对严嫣说些什么,严嫣总是冷眼以对,让她欲言又止,再加上镇国公府那边问题一直没解决,她也没什么心思。 严霆态度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严嫣却看出他每次看她时,眼中的那抹冷意。要说心里没感觉那是假的,只是不知为何却并不难受,也许在很久以前她就懂了,父亲对她来说,也就是一个并不亲近的人。 骆怀远又给严嫣递了几次信,严嫣也将府里发生的一系列事告知了他,骆怀远在信中臭屁的说,阿嫣妹妹越来越有自己的机智了,要知道最上等的阴谋诡计从来不是主动设计,而是造势、顺势为之。 严嫣如今已经对骆小胖这人说话的方式极为习惯了,她失笑之余,又觉得懂了点什么。 当然骆怀远也同样把自己计划的一些事告知了她,他当然不会说他是为了积蓄力量,以后用来保命,只能大义凛然说了一句在现代时非常经典的话,命运掌握在你手中。 严嫣的感慨自是不提,同时她也知道了骆怀远即将开展他的第一份生意了。 不过来信只说已有计划,到底是什么计划,骆怀远却并没有说。 严嫣表示非常好奇。 ☆、第53章 ? 被严嫣好奇的骆怀远,这会儿正在苦逼着呢。 倒不是其他,而是手里没钱。做什么不需要钱啊,没钱所有想法都只能是空。 他翻遍自己和小安子所有的财产发现,苦逼的两个几乎没什么钱。小安子倒是比他还要富裕一点,零零散散还有几两碎银子,这是勤俭老实的小安子攒了好几年的私房。 骆怀远就悲剧了,翻遍浑身上下,一个铜板也无。 皇子需要什么银子啊,吃喝用住都在宫里,手头宽裕的皇子当然少不了打赏宫人奴才们什么的,一出手就是金豆子金叶子,可这都与骆怀远没什么关系,作为一个不受宠兼偶尔还饿肚子的皇子,谁给他发银子打赏宫人。 身上所穿的衣裳布料倒是不错,玉佩摆件啥的也挺多,可宫里出来的东西都是御造,除非有人脑残了,才会收这些。当然骆怀远也不会将这些东西拿出去换钱,一个不小心被发现,代价绝逼高得他不敢想象。 很窘迫! 非常窘迫啊! 皇子府账面上倒是有银子,皇子的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置办,也有拨些银子供皇子日常花用。可这银子并不在骆怀远手中,四皇子府总管喜公公那尊大门神还杵在那里,所以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即使他找借口从账面上支些银子卖东西,但百十来两能干什么! 骆怀远几乎要绝望了,几乎! …… 小安子推门进来,手里拎的全是一包包各式糕点果子,还有两根冰糖葫芦。 “殿下,您要的东西,奴才都买回来了。” 屋中一角,骆怀远正抱着药碾子‘哼哧哼哧’使劲滚着。 见小安子进来,他丢下手里的铜磙子,抢过小安子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颗下来。 “那老东西没问东问西吧?” 小安子擦擦汗,“那倒没有,喜总管见奴才买了这么多零嘴回来,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那倒也是,天天问也不嫌烦。”骆怀远含混不清咕哝道。 小安子将手里的各式纸包放在桌上,有两个褐黄色纸包被他特意拿了出来,“这是您交代我买的东西。” 骆怀远先是眼中一喜,而后撇嘴,“这么一点儿,三下两下就没了。” 小安子已经连哭丧着脸的力气都没了,“殿下,不能带多了,要不然该被喜总管发现了。” 骆怀远哼了哼,咬着嘴里的冰糖葫芦。 “累了?” 小安子点点头,肯定累啊,转悠了大半个京城,到处有名的好吃的零嘴,从西城跑南城,换谁都得累。 “饿不?” 小安子刚想点头,顿住了。 “饿了就吃糕点吧。” 小安子哭丧着脸,去倒了一壶茶来,然后拆开几包糕点,最近他和四皇子殿下日日吃糕点,吃得都快吐了,因为四皇子‘喜欢’吃糕点啊,‘喜欢’得连饭都不吃了。 喜总管当四皇子在宫里受了磋磨,没见识过外面各式各样的吃食,对四皇子‘喜欢’吃各式糕点零嘴啥的,也没说什么。小安子这才能日日借着给四皇子买他‘最爱吃’的糕点,偷偷夹带点私货进来。 小安子啃了两口干巴巴的杏仁酥,实在咽不下去,倒了杯水冲下去。 “殿下,咱们还要吃多久这个啊,小安子吃得都快吐了。” 确实快吐了,这么多糕点果子不消化下去,第二天怎么接着给四皇子买他‘最爱吃’的糕点出府,又怎么能从账房那里支银子呢? 只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为了夹带些私货进来,骆怀远也是拼了。 骆怀远将啃了一半的糖葫芦扔到一边,便拿着纸包里的糕点吃,边吃边敷衍道:“就快了就快了,不要心急。” “唉……” 日日吃零嘴吃到快腻死吐死的奴才真是伤不起啊! …… 十来包各式糕点果子,撑死两人一时也吃不完,骆怀远倒也乐观,拍拍手上的渣渣,道:“剩下的当晚膳,夜宵也有了。” 小安子有气无力道:“是。” “我弄那些弄了一上午,实在是累得慌,你去帮我弄会儿,我歇会儿来换你。”骆怀远一头倒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苦逼的小安子啥也没说,去了药碾子那里,充当劳工。 骆怀远闲闲指挥着,“要碾得碎一些,最好是粉末状,分开碾,碾好放在一旁。对了,我让你找的那两样东西,可是买到了?” 小安子一边推着铜磙子,一边道:“您说的东西太过稀奇,我去药店问了,抓药的大夫也不知晓那是什么,便照着您的形容带了几样回来,您看看。” 骆怀远躺在榻上,装死不动,“我先歇会儿。” 随着轱辘轱辘的声响,骆怀远思绪缓缓飞散…… 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府里账面上的银子有人管着,百十来两还有个由头,多了却是没借口。 可这么点银子够干甚,还想积蓄万贯家财,用来招兵买马,这么点银子也就够买一条马尾巴。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过骆怀远并没有气馁。经过他几日思考,终于定下了他赚第一桶金的计划。 因为这个计划才会有小安子出去买糕点之举,为的就是那药碾子其中之物。这东西骆怀远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小安子也被指挥出去成日里累得像只狗。 骆怀远歇了一会儿,便去拆那两个纸包,零零总总有各式药材模样的东西。 他拿着先是看,再是闻,有的还拿起来舔了舔。其中有一样正得他用,让他不禁喜出望外,可还有一样却是不肯定,他准备拿来都碾碎了再看。 “殿下,你弄这些到底是干什么用啊?”小安子停了下来,捶捶胳膊。 “当然是做好吃的了!” “这些东西可以吃?” 骆怀远哼了哼,故作高深。 *** 喜公公对四皇子的印象就是一个非常贪吃的人。 怪不得会吃得那么蠢胖! 前些日子天天吃糕点果子各式零嘴,这几日又捣鼓着什么拿炭火烤肉吃,吃肉也就吃肉了,还要下人削了木签子串起来,幸好这府里下人多,主子少,成日里也没什么事,倒也可以紧着四皇子折腾。 只要不干其他,喜公公是不去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还做到小心服侍,事事妥帖。 不过也别说,四皇子折腾的这玩意儿可真香。 喜公公抽抽鼻子,问道:“殿下今日又不用膳了?” 他年纪六十左右的样子,乌纱帽,团领衫,长条脸消瘦干瘪,满脸褶子。不看打扮的话,还以为是一位已近迟暮的老人,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带了些太监特有的尖细。 一个小太监躬身回道:“回总管的话,殿下又在折腾着烤肉吃呢,我看殿下和小安子吃得都满嘴串泡了。” 喜公公态度不显‘嗯’了一声,“等会让厨房准备些下火的汤水给殿下送去,告诉他要注意身子。” “是。” 喜公公往那边水榭之上看了一眼,便笼着袖子走了。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早早被撵出宫外,如无意外成年分封出去藩地也不会是什么太富饶的地界。能分到四皇子府里来服侍的,自然没几个是得势的,都是些皇宫的边缘人物,大多均是被排挤而来。 被选中派来的,自然是沮丧之至,沮丧归沮丧,该用心服侍的还得用心服侍。因为如无意外的话,这府里一百多号人以后都会和皇子去藩地的。 这一去可能就是一辈子不返,四皇子以后就是他们真正的主子了,手抄他们生杀大权,小心服侍恭敬有加自然不为过,这是奴才们的生存之道。 与其他人相比,喜公公能当上四皇子府的总管太监,自然不会是被排挤而来的。是上面人见他年纪大了,给他选了个养老所在。 这是恩赏,他得接着。 可他也明白养老的意义。 所以,四皇子想干什么,只要不是太过格,进了旁人眼底,喜公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如有需要,帮忙擦下屁股,也是必须的。 …… 以为自己瞒天过海的骆怀远,正在水榭上架了炭盆席地烤肉吃。 四皇子不喜欢见外人,所以身边的奴才都被撵得远远的,就留了两个小太监服侍。 其中一个是小安子,另一个—— “嘿,骆小胖,你这儿可真好玩,还要乔装打扮才能进来。”一个身形颇为壮实,虎头虎脑的‘小太监’如是说道。 骆怀远踢他一脚,“你嘲笑哥哥是吧?等会这些一个也不给你吃。” 沈祁早就垂涎三尺了,围着炭盆转了好几圈,怎么可能依他,连连摆手,“千万别千万别,我怎么敢取笑你!” 骆怀远哼了哼,“还不是不想给你惹事,你是镇国公府的人,明面上与我来往会给你家惹麻烦的。” 沈祁搔搔脑袋,正了颜色,“这道理我当然懂。”他指了指炭盆上的特制铜架子,“你这烤肉架子倒是不错。” “下人准备的。” 那老太监虽是别人的人,但总体来说对他还算恭敬,像吃穿用度都是竭尽全力满足他。他说要一个烤肉架子,第二日东西就送来了。 “自从你搬走,我就再没吃过这烤肉了。自己试着烤了两次,难吃死了,让下人烤,味道也不对。” 骆怀远嘿嘿一笑,“今儿个我让你见识点更特别的。” 他边笑边奇形怪状龇牙,他最近烧烤吃多了,嘴角串了好几个火泡,脸上的动作稍微大点,就会疼得要命。 笑完,骆怀远在一旁大碗里抓了一把褐黄色的粉状佐料,胖手微抖几下,撒在肉串上面。一阵浓烟冒起,让人忍不住侧首避烟,却又对那香味四溢垂涎三尺。 沈祁使劲抽抽鼻子,“好香,你这放的什么佐料,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特制香料。” 尼玛为了配出这料,他可是吃了很久的糕点果子,并吃了好几日口味各异的肉串。 骆怀远并不会做饭,所以他只能摸索着来,各种必需的配料,用各种比列配比出来,然后尝试哪一种口味更好。 古代这地方就是不好,什么东西都没有,想弄个什么佐料还得千辛万苦去找原料,原料弄来还要自己配,哪像现代需要什么超市里就有卖方便啊。 幸好这孜然粉主料是安息茴香,再配点八角桂皮什么的,他还是知晓的,经过无数次试验,倒也功夫不负有心人。 有了孜然粉,便事半功倍了,其他的像胡椒花椒之类的,骆怀远也有找到。只是失了原形,可没少折腾骆怀远遣着小安子到处找。 归功于在现代那会儿,他是个写靠码字维生的网文作者,像这种穿越主角必备技能他都有点亮。要知道主角的技能可是作者赋予的,写文嘛,虽是给人看了打发时间,想象力可以有,脑洞也可以大开,但至少写得不能太离谱。 一个作者写小说必做功课是什么? 收集各类资料。 恭喜你答对,中奖了。 所以,骆怀远现在底气很足,金手指大把的,捯饬出来不太夸张就能用。想法很好,但万事开头难。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每个大财主在不是大财主的之前,都是从小本买卖做起的。 这是骆怀远宽慰自己的话,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目前身边唯一能帮他的小爷给哄好了。 随着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骆怀远手中正宗特制烤羊肉串也出炉了。 “来,沈小二,好东西先给你尝。” 小安子摸摸嘴角的火泡,实在不能理解沈少爷为什么会吃那么香,狼吞虎咽,被烫得龇牙咧嘴,还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可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香气,口涎不由自主在小安子嘴里泛滥起来。 “沈小二,好吃吗?” “好吃!” “想日日吃吗?” “想!” 那就好,一个可怜的熊孩子终于上套儿了。? ☆、第54章 ? 最近京城大街小巷出了一样很新奇的吃食。 一辆小推车,一个细长条中间镂空呈长方形的铁质盒子,里面放着烧得红彤彤的炭,一名打扮干净整洁年纪或大或小的小贩,铁盒子上架着着密密麻麻的用木签子串的肉串,构成了‘好再来秘制羊肉串’整个门脸。 他们或在热闹的集市上,或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举凡可以摆个小摊的地方都有‘好再来秘制肉串’的小摊,仿若一夕之间便从京城里冒了出来。 一起先,人们是不愿意去吃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的。 可架不住人家东西香啊,是真香,香味儿四溢,烤起来整条街都是那种勾人心扉夺人魂魄的香气。 然后人们就跟着香味儿来了…… 小贩态度热络谈吐大方,告知围过来的行人今日开张可以试吃一串,限前五十名,需要排队。 不用钱免费吃,这很稀奇,不用说,摊位前排起长龙。 只见那小贩动作形如流水般从容不迫,一边将肉串一一递给试吃之人,一边又架起生肉烤起来。 肉在炭火上烤着,滋滋冒着油,小贩抓出一把褐黄色粉状佐料撒上去,一阵浓烟冒起,顿时整条街上香气更加浓郁了。 肉烤好后,色呈金黄色,边缘带着些许焦黄。闻起来浓香扑鼻,吃起来口齿生香。 头几个试吃之人,先是尝试性吃了一口,跟着便快速撕咬木签子上的羊肉。动作急迫,吃相难看。 可这也表明了,这东西确实好吃。 有试吃之人吃完那免费的一串肉,用袖子一抹嘴上油,挤了上来,大声问这东西怎么卖。 小贩微微一笑,忙中偷闲指了指小车上挂的‘望子’。只见那‘望子’上红底黑字八个大字—— ‘好再来秘制烤肉串’。 旁边还有一行小点的字,‘认准好再来,好吃再来’,最下面横着写了几个小字‘三文钱一串,十文钱四串’。 三文钱有点贵了,毕竟那木签子上也就三小块儿肉,加起来也不过就能尝个味儿。 可,架不住好吃啊! 虽说京城居,大不易,可京城人普遍比其他地方人有钱。 试吃名额已经派完,后面排队之人也没有多说,都买了几串去一边尝尝,吃完后大呼好吃、好吃,然后这个要二十文的,那个要十文钱的,就这么卖了起来。 小贩不慌不忙,不停招呼,手上动作着,嘴里还问客人需不需要加辣,需要的,他便撒上一些颜色红红的粉料,不需要的则仅是褐黄色的佐料。 没有吃过这种烤串的人,是不明白这种东西是越吃越想吃,吃了还想吃的东西。君不见现代去吃烤串都是二十串走起的,还只是当个零嘴,所以不停有吃了再挤过来买的客人。 有些行人见此,也忍不住想上来凑个热闹。有那排在后面之人被人插了队,会开口指责,并说人家卖家规矩就是要排队。所以勉勉强强这队还是排了起来,倒不至于混乱。 当然少不了催促了,不过那小贩非常镇定,告诉众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有那等不及走了人的离开,过一会儿又回来,对排队的人喊道:“某某胡同口也有一家。” 众人疑惑,小贩点头微笑,道:“请认准商标,只要是我们‘好再来’的字号,都是最正宗的。” …… ‘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火了。 购买之人络绎不绝,经常会见到摊位前排起长龙。一家小摊上是如此,家家均是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口耳相传。 吃过的,记住这个美味,下次还会再来。没吃过的,听人形容的如何如何美味,也会风闻而来。 尤其好再来秘制烤肉串小摊遍布京城大街小巷,每每总会见到某一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勾人心扉,摄人心魄,四周围了许多人,拿着一根木签子正大快朵颐,便会勾来许多闻香而来或者看热闹的行人。 好再来的肉串要现烤了吃最香,趁热吃更美。 见别人吃得如狼吞虎咽,免不了会心生疑窦掏了铜板卖个两串试试。这一吃,惊住了,确实美味。 …… 在大熙朝是没有城管一说的,五城兵马司便是这京城里头的‘城管’。 他们不光负责整个京城治安、火禁、缉盗及疏理泃渠街道等事,当然也要负责京城的‘市容’,有点类似于现代那会儿派/出所、市政、消防部门等的综合体。 对于各类小商小贩、商号、店铺等,京城中均有指定划分的区域让其经营,就好比你卖菜的肯定不能去人家卖衣裳布料首饰之类的地方摆摊。同理,你卖吃食的定然是不能去人家卖高档字画之类的风雅之处。 可‘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小摊却从来不理会这一套,几乎是谁的招呼都没打,便出没在整个京城大街小巷,连内城官员勋贵们所住之地,街口巷尾的也均有摆设。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人多大人物多的地方便会□□,尤其是京城这种掉块儿牌匾下来都能砸到几个小官的地界,这‘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小贩,大胆得出乎人意料! 难不成这卖吃食的小摊贩背后,也有个什么大背景?! 五城兵马司是朝廷的衙门,又管着京城这么大的地界与这么繁杂的事务,自然不可能人人皆是‘官方编制’,再加上素来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最下层的下层便收罗了一群混子地痞之类的人,专门负责‘市容’这一块儿。 毕竟你让个正经官身的小吏去赶个卖菜卖鱼的小贩,不但有毁自身形象,也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像这个时候,那些特殊身份的人便起了作用了。 他们以群为计算等数,分属不同‘编制’,既负责管理,又负责保护,当然这不是无偿劳动,人家是需要收取费用的,俗称‘保护费’。 因着是‘官方默认’,并且这些人收的数额也不多,再加上有什么无赖买东西不给钱或者吃个霸王餐什么的,你打声招呼也会有人出面管管的,所以这‘约定俗成’大家也都遵守。 当然这些钱肯定不可能让这伙人独吞,他们只能得小小的一部分,其他均需‘上交’。 这样一来,即给五城兵马司省了事,又养活了一帮于社会不安因素有关的平头老百姓,上头也都能沾沾油水,可谓怡然合乐。 所以当‘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小摊,以如此迅猛之势出现在许多不该出现的地方时,并且未和任何人打过招呼,大家均是一愣。 就好比一群墨守陈规的人里,突然出了一个不按牌理出牌出牌的一样。首先是错愕,而后是疑惑,然后便是浮想联翩。 这是哪儿的土包子进了城,还是有什么大人物撑腰? 按这些虽未挂在五城兵马司名下,却帮人干着各类杂活儿的人来看,多多少少能看出些猫腻。 首先,这‘好再来’几乎是一夕之间便出现了,‘门脸’统一,不必说必然是一家的,然后便是这些人胆子极为大了,不光出现在外城许多不该出现的地方,连内城这种决不允许有小摊贩出现的地方,他们也出现了。 这种不按牌理出牌出牌的路数,让这些人沉默了好几日。几方凑在一起商讨了一下,实在不敢妄动,便往上面报上去了。 这上面也仅是几个五城兵马司还未有品级的差役,差役一听,也愣了。 想法是一样一样的,难不成真有什么大背景? 磨蹭了几日,一身五城兵马司差役服的差役,态度平和的出现在一家‘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摊位之前。 这小摊生意极其好,周围围满了人。 热火朝天的,个个吃得满嘴油光。 要不然怎么说人人爱当官呢?不管是大官小官,那都是有一定权利的,端看权利大小,而那身公差服便是招牌。 差役连队都没排,便到了最前面。 小贩忙得额头上全是汗,看到那差役,笑了笑,道:“这位差爷来几串儿?” 差役一愣,瞄了瞄四周买了就地吃得喷香的人们,“随便来几个尝尝味儿吧。” “好呐,您稍等。” 很快,肉串便递到小吏手里了。 “一共十文钱。” 差役又是一愣,才从怀里摸了钱递给小贩。 等走了出去,他才反应过来—— 他给钱了?他居然给钱了?!!!! 要知道他平日里,不说在小商小贩那里买东西从没人收他的钱,他去自己管辖片区酒楼吃个饭,也没人敢问他要钱,说不定临走时还要塞点! 难道他不认识自己身上这身五城兵马司差役的衣裳吗? …… 不远的墙拐角处,站了几个一身平民衣裳,体格健壮样貌各异的人。 他们鬼鬼祟祟往这里看着,交头接耳。 “嘿,真是稀奇,峰哥平日里从来不给钱的,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是啊,我也看到他给钱了!” “难不成,真是惹不起?” 这京城里,他们这些人惹不起的人太多,看似许多商家店铺个个都敬他们三分,可同样的,碰到惹不起的,他们连给人提鞋都不配。尤其在京城这地界,惹不起的人更是繁多,要不然也不会一个‘好再来秘制烤肉串’便让他们惊疑不定了。 …… 体格瘦小的差役,脑海里胡思乱想着。 手里拿着喷香的肉串,口涎不由自主在口中泛滥。 他心事重重的凑上去咬了两口,神态还是怔忪,下嘴的速度却是快了不少。 一串,两串,四串都吃完了。 他感叹好吃的同时,也下了决心。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他可知道赵老六他们几个还杵在那边偷看呢,可不能坠了自己的风头。 于是,他又凑了回去。 这次不像刚才,是站在炭盒子前面,而是凑到小贩的身旁。 “嘿,你知道我是谁吗?” 声音压得低低的。 最前头一个顾客似乎听见了,好奇的瞟了那差役一眼,付了钱便离开了。 小贩抹了一把汗,道:“当然知道,您是五城兵马司的差爷。” 差役挺了挺腰杆,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见这小贩淡定的神态,从容的表情,差役不由自主问道:“你是谁?” 那小贩将一把肉串递给顾客,收了钱,顺手塞进挂在腰前的一只口袋里。才朝差役略微靠近一些,同样压低声音道:“我上头有人,您要是不知道就问问您上头的,您上头要还是不知道,就让他问他上头的。” 一段宛如绕口令的话说完,小贩又忙开了,不再理会愣在当场的差役。 上头有人? 差役望望天。 明明没人啊!? ☆、第55章 ? 到底那差役有没有问他上头的,没人知晓。 总而言之,‘好再来秘制烤肉串’便堂而皇之在京城各处经营着。 外城大多住的平民老百姓、商贾、书生,或者那些没资格住进内城的身份较低的人员,这些人限身份见识或者环境,对小吃类的事务接受度极高。 反正也不贵,买几个尝尝味儿,大人小孩儿均爱吃。 有那在酒楼聚集处摆摊的,也有在酒楼喝酒的人,猎奇般买些用来下酒。不试不知道,一试才知道这玩意下酒极好,那是喝着吃着,吃着喝着,不光酒喝得比往常多,烤肉串也吃了不少。 于是,爱好杯中物的那些人,上至风雅书生,下至班夫走卒,都喜欢在喝两杯的时候,配上些好再来的烤串。 本以为那些身份高贵的官老爷们,定然不会喜爱这种看似粗俗,吃起来的姿态也极为粗俗的吃食。 谁能想到,内城居然也卖的不错! 经常有些管事小厮模样的人,一来便要个几十串,跑得急慌慌便走了。甚至偶尔还埋怨,你们晚上怎么不卖,老爷(少爷)经常晚上来了兴头,却没处去买,害他少了打赏。 小贩倒是想彻夜不眠买啊,关键京城夜里有宵禁啊! 按下不提。 这些日子,沈祁总是行迹可疑的进出府里。 镇国公管教后辈虽是严格,却并不禁止小辈出府。 按镇国公的说法,男子汉哪能养得娘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沈祁虽年近还小,但他出入皆有小厮随从,又有人暗里保护着,倒也可以撒起丫子四处乱窜。 这日,出去了大半日的沈祁,偷偷摸摸的回来了。 他以为自己行迹诡秘,殊不知早就落在人眼底。镇国公今日刚好清闲,便命人把他提溜了来。 早说了,沈小二这熊孩子天不怕地不怕,连经常揍他的他爹沈鼎都不怕,就怕一个—— 他祖父镇国公。 其实说句良心话,镇国公从没有收拾过沈祁这熊孩子,镇国公只是偶尔动动嘴,收拾人的事情都交给了沈鼎。 可熊孩子还小的时候不懂啊,他只知道‘祖父’说他两句,他爹回屋就请他吃竹片子炒肉。久而久之,就怕了,知道不能惹祖父生气,要不然天上地下都没人能救得了他。 所以被人提溜来,熊孩子下意识觉得自己肯定是犯错了。 可冥思苦想,他最近什么也没干啊,既没上房子揭瓦,也没作弄丫鬟,行走在外也没跟人打架什么的。只除了,最近外出频繁点…… 可没什么事,祖父是不会无缘无故叫他的。 这熊孩子也坦白,进了屋,就自己找个地儿一跪,道:“祖父,祁儿知道错了。” 镇国公愕然,知道什么错了? 转瞬间反应过来,这孩子倒是机灵。 他点点头,“知道什么错了?” 沈祁一噎,瓮声道:“祁儿不该让彭叔给五城兵马司那里递话。” 这是他最近做的,唯一的,稍微出格的一点事。 在沈祁来看,这也不算什么啊,不就是摆个小摊吗,他吃得开心,大家也吃得开心,即方便又好吃,多好的事儿啊。 骆小胖说的那句话叫啥? 对,造福全人类! 他鼓起勇气,继续道:“那啥,孙儿想着日日在家里白吃饭,于镇国公府一点功劳也无。大哥不在家,我虽小也是要尽些孝道的,给爹买把剑,给娘买个首饰,给祖父祖母买点好东西啥的,也算是孙儿的一片孝心。可买东西是要银子的,孙儿也没什么银子,虽家里有银子,但这不能算是尽孝心,所以才会自己折腾点小买卖。” 这一套说辞,其实他用了两遍,因人手原因,他找他娘借了些人手。当初就是这么哄沈二夫人的,可把沈二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镇国公府名下奴仆多,有家生子有外买的杂七杂八的,像男子,年纪小的时候当小厮,年纪大点就在外院当个跑腿什么的,可镇国公府就这么大,使唤人也有数目。那些不那么出挑的,便就移到各处生意,或者镇国公府名下的庄子里去当差了。 在庄子里的,有点本事有点资历的混个庄头二庄头之类的小管事,没啥本事的就只能帮庄子做点杂活儿维持生计,再下层点在庄子里佃点地当个佃户,一家老小也有个嚼用。等后辈子嗣里头出个拔尖的,到时候送进府里好好侍候主子,说不定就能发达了。 家生子们,历来不外乎如此。 所以镇国公府名下能用的人极多,尤其这个也不需要什么本事,人干净整洁点,不那么木讷,手脚勤快,也就可以了。 沈二夫人见儿子兴致勃勃想折腾点小买卖,需要人手,啥也没说便吩咐下去了,下面管事挑挑拣拣,按着‘标准’选了四五十号人上来。 沈二夫人当然有问儿子想折腾什么买卖了,沈祁也没细说,只说吃了一样好吃的东西,想拿出去卖换点零花来孝敬长辈。见此,沈二夫人也没再问了,就当儿子一时兴起,折腾玩来着。 尤其沈祁也说了,这个本钱不需要什么本钱,平日里长辈赏他的加上自己零花也就够了,所以也不存在还要他娘给‘投资’啥的。 并且还能给镇国公府减负,要知道人多就得养啊,哪怕是个奴仆也是要吃饭的。当然,肯定不能白养了,所以就得有差事派下去。可好差事就那么多,如今已经饱和了,必然就会多出不少闲人来。 既然儿子能用,那就给用了,反正也不当什么。 于是,骆怀远和沈祁两个第一个小本买卖的生意就这么支起了框架。 骆怀远考虑做这个也不是没斟酌的,第一确实投入不大,顶多就是点肉钱佐料钱,哦,对了,还有那个用来烤串的长铁盒子也是要花钱的。铁质的东西历来不会便宜,一个差不多得一两银子左右,四五十个就得四五十两银子,再加上其他零零总总,二百两的本钱就起家了。 二百两换在平民老百姓那里,可是个大数目,换在勋贵子弟出身,确实不当什么。随便在街上看中个破石头说不定也不止这个数,别说骆怀远能凑出来,沈祁这熊孩子就能那处不少个二百两。 骆怀远之所以会勾着沈小二这熊孩子一起,冲的不过是他背后的资源。一个是人手,第二个就是关系了。 他暂时出门不便,又得积累资本,在京城做买卖,稍微惹人眼点的,哪个背后没有个靠山? 镇国公府这座靠山很不错,沈小二年纪小,小孩子一时兴起弄点小玩意儿来也没什么,长辈们也不会注意这种小打小闹,就当哄孩子玩了,更不会扯上派系什么的。 尤其这生意,眼界高的看不上,眼界低的光镇国公府少爷的名声就够吓跑了。 至于你说四皇子的名号? 很抱歉,四皇子那是传说中的人物,离老百姓们太遥远。哪怕是四皇子已经挪出宫外了,不是那号身份的人,他还真是不知道。 所以骆怀远属于技术入股,而沈祁就负责出人手出场地出钱了。 肯定会有人以为,那沈祁不是吃亏了? 用骆小胖对沈小二的话来说,你那都不算啥,人哥哥也有,看哥哥府里这么多人;场地更不用说了,这么大的皇子府;银子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哥哥喊你来参与,就冲咱俩交情好,换个人我还不叫他! 再加上,骆小胖所描述的,想吃就吃,走哪里都能吃到的诱惑,沈小二这熊孩子果断觉得这个很好!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小摊贩不准进内城摆摊,‘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摊子还摆到了内城来。 镇国公府在内城啊,瞧见没?镇国公府这条街出去那街口就有一家,生意还不错呢! …… 镇国公看着孙子泛着油光的嘴不停开合着,那嘴角还留有一些佐料渣渣,他有些失笑,挥挥手让孙子下去了。 熊孩子一个骨碌爬起来,对祖父行了礼,便乐滋滋的跑出去了。 嘿,别说,骆小胖那套说辞可真管用,没看见祖父都被他蒙过去了吗! 彭叔走了进来,掩唇轻咳了下,“公爷,您看——” 镇国公笑了笑,“他喜欢玩那便让他玩去。” “可那边——” “本公日日繁忙,公务甚多,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注意下面的小辈们,不过是小辈的小打小闹罢了。” 彭叔作揖行礼,“是。”? ☆、第56章 ? 名门世家、官员勋贵的名下多多少少都是有属于自己的产业。 说是不与民争利,可见过光靠俸禄便能维持一大家子富贵生活的吗? 田产、商号、府里女眷赚点脂粉钱的衣裳首饰铺子,有门路做大生意,没门路做小生意,总而言之这都是可以给府里增添嚼用的进项。 沈二夫人怕人太多不好管理,当初也是有让下面管事帮儿子挑个能管事的人出来管着的。富家子弟做买卖的不在少数,可没见过要亲自上阵操刀的。 刘二便是这管事之人。 其实一开始,让刘二来选,他并不是太愿意来当这个什么管事的。 他早年在镇国公府当小厮,府里的主子不多,他没关系也没路子去不了主子身边,便只能在外院当个跑腿的小厮。 后来年纪渐长,好位置他凑不上,年纪到了便放出府回到庄子上。 镇国公府名下有许多庄子,像刘二这样的家生子便是成长在这里,与他那寡妇娘相依为命靠着镇国公府赏吃口饭。之后成家娶亲,刘二为人不错,人也机灵能干,数十载下来也混了个庄子上的二庄头。大家恭敬着,每个月拿着不菲的月饷,日子过得挺美。 谁知上面管事说祁少爷要做个买卖,挑中了他来当这管事的。 镇国公府的家生子,谁不知道祁少爷是谁啊,镇国公府正儿八经的主子。换平日里的,刘二自是巴不得往上靠,可祁少爷才十岁,能做什么买卖,莫不是闹着玩儿吧! 少爷闹着玩不打紧,他卸了这边差事去那边,如果那边只是闹着玩,再回来还能给他落点什么?家生子之间竞争也是很激烈的,因为僧多粥少。 刘二辗转反侧一整晚,第二日他娘说了一句。 “主子们赏识我们那是我们的荣幸,当年你爹走的早,咱们孤儿寡母可就指着镇国公府吃饭了,没有镇国公府的仁慈,哪能把你养这么大。” 刘二没有说什么,第二日便收拾了两件衣裳来到这处院子。 一起先来,这里也就是一个空架子。 少爷从来不露面,只让身边人三五不时递几份‘资料’给他,让他自己琢磨着办。因着有这些‘资料’,刘二也了解到‘少爷’想做什么,他应该去做什么,然后便铺展开来。 其实也不难,负责摆摊的人手已经有了,他需要做的便是将少爷给的‘资料’融会贯通,给他们进行‘培训’。 ‘培训’这个词是资料上所讲的,大体就是教导他们怎么很好的将自己所卖的东西销售出去,还有就是烤肉必须掌握的一些技巧。 之后统一找来工匠定做小推车和各式工具,各种采买以及负责‘后勤’洗肉串肉之人的招工,包括其中的‘秘方’也是需要调配的。 ‘少爷’交代的很清楚,负责‘后勤’的人手由他选,首先必须第一条人必须放心,然后就是‘秘方’不能外泄。 其实不用‘少爷’交代,刘二也知道不能外泄。 ‘秘方’都是些很珍贵的东西,真外泄出去,所有人打死都不够填。当然这些相对其他来说,是不用操心的,他就算招人手也是在镇国公府家生子那群人中挑,甚至就是他当二庄头的庄子里的一些人,一家老小乃至身契都在镇国公府里,谁敢外泄?! 刘二便负责管着这前前后后几十号人,他不光负责每日的采买,还负责每日监督给各摊位分发材料,收摊后点算当日所卖银钱,杂七杂八事情很多。 但他有干劲,为啥? 因为‘少爷’说了,这四五十个小摊不光是给他赚钱的,也是给他刘二赚钱的,他们卖的多,他的‘提成’也多。 ‘提成’是个新名词,刘二还不是很懂,不过大体意思还是清楚的。 例如每个卖烤串的小贩,烤串卖出去是三文,本人可以提成半文钱,剩下两文半便是主家的。别看这半文钱少,这烤肉串的生意看似不起眼,实则生意极为火爆,哪个小摊每日不是卖个两三千串的,加起来一日能赚好几两银子,一日下来不多,一个月加起来可就是好几十两了。 看得他都眼红不已。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眼红的,‘少爷’说了,每销出去一百根烤串便会给他们这些负责‘后勤’的提成十文钱,根据这些日子销量来看,一个月差不多能分到三百两左右的银子。 当然这些提成也不是他一个人分,还有下面还有许多人。例如负责点数计算的,例如负责记账收银子的账房,还有那些负责切片串肉的等等。 他们并没有月饷,干活儿也不管饭,‘少爷’说了,多劳多得,并出具了一系列提成比例。 综合下来,照目前这个生意来看,刘二这样的管事一个月能分到七、八十两银子左右,账房和几个小管事要少些,一个月差不多能分到二、三十两不等。然后便是下面干杂活儿的了,每个月也能分到六、七两不等。 银子拿的多,也代表责任很多,‘少爷’也交代了,一旦发现偷奸耍滑,以次充好,差事没做好,便换人来做。 有利益的驱使,从上到下自然都尽心尽力,最近羊肉需量加大,刘二可是连着跑了好几日才弄了几个肉价便宜肉质又好的供货商户。那些负责切肉串肉的妇人,也不见懒散,干活又快又好。 因为‘少爷’还说了,这提出来的银子由他们这些人一起分。但如果耽误了差事,便需要再招工进人,一笔银子十个人分与十一个人分能是一样的吗? 不光下面一些干杂活的妇人不愿意,他刘二不也不愿意啊。 这些日子的各种认知,不光刷新了刘二的眼界,也足以让他明白‘少爷’很多行为举动,看似荒诞,实则非常实用,并自此将‘少爷说’当做至理名言了。 想当初,刘二还觉得少爷是个小孩子,肯定是闹着玩儿的。如今他不禁感叹,‘少爷’真是天纵奇才! *** 与此同时,被刘二称赞天纵奇才的某人,正在十分没有形象的‘分赃’。 “咱们两个第一次牛刀小试,自然要见到真金白银,才能体验到成功的美妙滋味。本来我想让人换了银子的,可你肯定带不回去,所以就换了银票,方便点儿。”骆怀远拍拍面前的箱子,眉眼飞扬的对沈祁说道。 沈祁对银子这东西,其实是无感的,因为不缺,当然就没有骆怀远如此激动了。不过自己第一次做买卖就似乎很成功,也是让他挺惊喜的。 尤其他似乎也没干啥,也就将人手找齐了(还是他娘找的),然后全部丢给了骆小胖。 “来来来,你一张,我一张,你一张啊,我一张……” 骆怀远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从箱子里拿出银票发着。发了沈祁一张,他定会在自己面前放一张,胖脸上带着遮不住的笑,笑得见牙不见眼。 随着‘你一张啊我一张’,沈祁渐渐头有些晕了,并不是这金额为一百两面值的银票有多么稀罕,而是他被念得头晕。 紧接着,他便惊奇起来。 这到底有多少啊,怎么发了这么久还没发完? 其实让骆怀远来想,他本是想都换成铜钱的,然后堆成一张床,他在上面睡上几日过个瘾。这个梦想早有了,想他当初在现代那会儿,最大的梦想便是买彩票中个大奖,然后奖金全部换成一块钱硬币,在上面使劲打滚。 可惜梦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这个梦想现代那会没能成真,如今可以成真,却又碍于各个方面,只能让他体会下数银票的快乐。 昨日这个月红利送过来,骆怀远数了一个晚上,即使早就知道大概数目,也没有看到如此的多的银子让他兴奋。 “没多少没多少,这个月咱们也就赚了一万余两银子,零头还在账面上,整数我昨日让小安子去提了回来,咱俩一人五千。”骆怀远臭屁的摆摆手。 “一万两?” 沈小二这熊孩子再怎么五谷不分,也不是不识数的。他知道一万两代表是什么,例如他曾经听她娘说过,整个镇国公府一年嚼用加人情来往差不多得一万多两银子。例如,他娘在‘珍宝坊’打个簪子,差不多要一千两左右不等。例如他爹上次买的那把剑,花了两千多两。还例如上上次祖父买的那只鸟,花了五百多两…… 也就是说,他这一个月所赚的钱,能给爹买一把剑,给娘打个簪子,给祖父买只鸟,还能孝敬祖母一下子? 总体来说,沈小二还是一个挺孝顺的人,至少他想了半天都是几个长辈,暂时还没想到自己。 “怎么?你嫌少?” 沈祁结结巴巴,“怎么会?好多啊……” 骆怀远满意的点点头,拍了他肩膀一下,“跟着哥哥走,包你以后有肉吃!” …… 四皇子府后门,钻出一个行迹诡异的‘小太监’。 他一直靠墙边走,走了很远,才上了一辆停在街边的马车。 “少爷,您终于出来了,四喜差点准备进去找您的。”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目露欣喜说道。 沈祁魂不守舍的嗯了一声,道:“耽误了会儿。走吧,去顺安街。” 四喜以为少爷要买什么东西,也没说什么,便让车夫往顺安街行去。 三元见少爷胸前鼓鼓囊囊凸出一大包,刚才进去之前还是平的。 “少爷你这里塞的什么,不太好看。” 任谁胸前塞了一大包东西也不会好看啊! 沈祁瞄了胸口一眼,“别人给的东西。” 马车还未到顺安街,他突然又道:“算了,回去!” 一路回到镇国公府,沈祁便急急忙忙找他娘去了。 沈二夫人刚忙完,正坐在桌前喝茶,儿子便这么急冲冲的跑进来了。 “娘,这些给您,你要是想买啥了自己买!” 他实在想不出要给家里长辈们买什么,从来是长辈给他派礼物的,他还没有送人东西的经验。出了四皇子府后门,他便在想,想了一路都没想出所以然。本来准备给娘买根簪子什么的,也打消了注意,因为她娘可是很挑的,他实在不知她喜欢什么样的。 沈祁从胸口掏出一大包东西放在桌上,是用黑布所包,也看不出内里情况。 “对了,不光您买,您给祖父祖母还有爹都买上一个,钱就从这里头出。”沈祁拍拍黑包,十分豪气。 沈二夫人放下手中茶碗,“你这里头放的是银子?还给我和你爹还有祖父祖母都买呢,你从哪里弄得银子,够吗?” 说到最后,沈二夫人已经失笑了。 “肯定够!” 沈二夫人没有理会儿子,解开黑布,首先映入眼底的便是一大把乱七八糟的纸张。这是第一印象,沈二夫人多么精明的人,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普通的纸,而是银票。 翻了翻,数额并不大,也就一百两。 一百两数额确实不大,可这么多张。 沈二夫人瞄了一眼儿子,用手去理着。 她常年管着家里中馈,算账可是挺快的,很快便将那一团糟的银票都一张张捋顺的放成了一叠。 一共五十张,五千两。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银子?” 沈二夫人皱起眉头,这是为人父母的第一反应,见了来历不明的钱首先必问的。沈祁是有个小金库,但里头的现银却并不多,他的大部分资产均是长辈所赐的金银等物,银票也有,却是不多,这些作为他娘的沈二夫人还是知晓的。 一个才十岁的毛孩子,从哪儿弄这么多银票来! 熊孩子听到了‘这么多’,也听出娘语气中的惊讶。他挺挺小胸膛,不在意的摆摆手,“儿子不是和您说过要做买卖的吗?您还给我人使唤了,这是赚的钱。” 这装逼的模样是和骆怀远学的,以前熊孩子是不会这个的。 沈二夫人眼神一闪,笑着道:“我们家祁儿都会赚钱孝敬爹娘祖父祖母了!” 这是夸奖。 沈祁有点小不好意思的,害羞的摆摆手,“这不算什么,以后儿子赚钱了还孝敬你们。” 说完,人便跑了。。。? ☆、第57章 ? 对于儿子做买卖赚了钱,沈二夫人肯定是质疑的,但她却不会当着儿子面对他抱有怀疑的态度。 镇国公府虽为勋贵,却家教森严,沈祁品性纯良,自己养得儿子自己清楚。京中勋贵豪门纨绔子弟不少,但沈二夫人深信她这小儿子绝不会是其中之一。 当初儿子要做买卖,沈二夫人也就吩咐下去帮着找了些人手,其他却是没再管。之后事情太多,也没顾上问。既然儿子说是买卖赚了银子,叫来管事问清楚再说其他。 沈二夫人吩咐下去,找来当日负责此事的管事。 谁知那管事也是个不明就里的,说祁少爷那买卖是一个叫刘二的小管事负责,然后刘二便被叫了来。 刘二来的时候,是满头大汗的,他正忙着被人拽了过来,连身整洁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他有些心不在焉,心里还在想今日有哪些事情没有办完,浑然忘了他要见的是以往可望不可及当家主母沈二夫人。 见夫人问及少爷买卖的情况,刘二还有些疑惑,难不成‘少爷’没告诉夫人? 思及少爷的年纪,刘二又释然。也许这是少爷第一次自己做事,就算出了成绩肯定是不好意思当着家长自吹自擂的。 刘二也没有多想,便用十分兴奋的口气描述了他们‘好再来秘制烤肉串’如今的生意状况。 沈二夫人听完后,表情不显,便让刘二退下了。 等刘二退下后,才不由自主喃喃:“难不成就真的这么赚?” 沈二夫人心中有些莫名的激动,也有些按捺不住,吩咐了人套了车准备出去看看,想看看这生意到底真有如此火爆? 整整一个下午,沈二夫人便是坐了马车在整个京城里四处去看。 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摊子,也看到排在摊子前的长龙,连着去了几处,几处生意都不差,甚至忍不住让下人下去买了几串上来尝尝。 谁知那小贩也是个眼尖的,一见下人那身衣裳,再看不远处那车,连钱都没敢收。 沈二夫人尝了一口,口味怪异,但确实好吃。 …… 差不多去看了十来家,沈二夫人便命车夫回府了。 回府后,还是照常的处理府中一些事物,只是闲暇之余偶现怔忪之色。用晚膳的时候,沈二夫人总用奇异的眼神去看沈祁,说是看沈祁又不像,似乎在透过他想着什么问题。 沈小二这熊孩子心里有点羞得慌,难不成他拿银子孝敬娘,娘高兴得厉害? 要不然怎么用这种怪怪的眼神看他! 沈鼎则想的没有那么多,但也看出来了妻子的异样之处。 晚上,上了榻。 沈鼎忍不住开口问了,“你今儿怎么了?” 沈二夫人是刚沐了浴的,里头穿着大红色绣牡丹花开的肚兜,外面随便罩了一身鸭蛋青色的薄衫,更显得肌肤胜雪,娇艳如花。虽是三十多岁了,但沈二夫人善于保养,看外表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 看着看着,沈鼎的眼神就火热起来。 “没什么,就是在想咱们儿子现在也懂得孝敬长辈了。” 说着,沈二夫人便将白日里儿子拿了银子回来,很是豪气的说‘给爹娘买一个,祖父祖母都买,银子从这里出’的情形讲了出来。 沈鼎这会儿哪有功夫去听这个,拽着媳妇就覆了上去,还能空出一只手把帐子放下。 “哎呀,你干什么,我跟你说事儿呢!” “唔,明日再说……” “……你胡子扎着我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沈二夫人出身山东大族史家,虽不是什么簪缨大族,但也是底蕴深厚传承悠久。史家读四书五经习孔孟之道立家,但并不排斥生意场上的事情。要知道除了那些迂腐之人会觉铜臭与墨香不能并存,稍微聪明些的人便不会存此想法。 墨香是由什么而来?难不成墨锭不需要花银子去买? 沈二夫人作为史家嫡出的姑娘,从小是以宗妇为标准教养的。一个合格的宗妇可不光是只相夫教子,主持内宅及家中各项庶务、生意也是必须要学习的。 要知道史家的男人大多以读书为主,科举考中以后,便各地为官。男人在外头公务繁忙,家中的生意便只能是由内宅妇人打理。所以史家的女人大多比一般内宅妇人要多一个强项,那就是做生意的能力和眼光都不错。 沈二夫人从十一岁开始帮着自己亲娘管家,十三岁拿着自己的私房银子开了一个小小的卖脂粉的铺子。这要感谢她娘亲的教导,沈二夫人永远记得她娘对她说的一句话,银子放在那里并不能生银子,但是拿出去做买卖就有可能鸡生蛋蛋生鸡。 嫁入沈家以后,兄嫂常年在边关,镇国公里的中馈便交予沈二夫人之手。同时交予她的还有镇国公府明面上的各种生意,及至嫁入的年代久了,镇国公府暗里的一些灰色收入,沈二夫人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这是一种经验的增长,也是一种眼光的开拓。 所以当沈二夫人了解到儿子折腾的这个小买卖具体情况后,很快便发现了里头的商机。 如今‘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生意进入了平稳期,虽没有刚开始那段火爆,但总体也算非常不错的。按如今这情形来计算,一个月赚个万儿八千两是妥妥的。 让沈二夫人惊讶的不是能赚多少,而是这敛钱的速度与其中的暴利。要知道做什么生意都是要有投入的,你所投入的银子和你所赚的银钱成正比,并且刚开始还有一段漫长的等待期与回本期。 可这生意,据刘二所说的,前期投入也不过两百两不到,也就是些人手的事儿,几乎没投入什么。两百两一个月净赚了一万多两,这该是多少倍的增长啊!并且这一万多两并不是短期收益,而是持续型可增长性的。 要知道以镇国公府如今这么大的摊子,除了明面上的生意,也都是有些灰色收入撑着,阖府上下才能不为银钱所困。 可那些生意都是一赚赚个盆满钵满,然后不可再复制。这些生意都是需要看机遇的,赚得不少,与其他相比差就差在这个稳定性与可持续性。 要知道一个大点的庄子,一年出息也不过就是两三千两。可为什么富贵人家名下都有不少庄子呢? 因为它足够稳定,是可持续性的进项。 什么生意经得起日积月累? 一年几千两,十年呢?还能传给后辈子嗣,福泽后裔! 自古以来都有一句话,生意做千遍不如做吃。 因为衣裳可以省着穿,金银首饰可以不带,茶可以不喝……但人不能不吃东西,这是人最基本的需求。 镇国公名下也有酒楼,一个大酒楼每月看似赚了不少,刨除雇工、食材成本等等,一个月能赚几千两的就算是生意红火了。 可是谁能想到,就仅是一个卖吃食的小摊子,少少的投入,不惊人不扎眼的,一个月下来却能顶几个这样的大酒楼。 这才是沈二夫人的激动所在,因为她看到了其中的商机。 *** 沈二夫人做事从来是谋而后动,她将刘二又招来府中一次。 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了解其中的具体,才让下人将一头雾水的刘二送走了。 她并没有再耽误,问了下人以后,知晓公爹在府中,便求见了镇国公。 她先是用失笑的口气将沈祁那熊孩子一系列的行为说了一下,将镇国公逗得险而失笑,又将她叫来管事问话之后的事大概的说了一下。 她的语气随着叙述隐隐有些激动,因着她才从刘二口中得知了整个‘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运营情况。 其中的‘提成制度’再度让她叹为观止,一个精明的人从来不缺少从极小处去发掘根本所在,这烤肉串的生意如此火爆,‘提成制度’也是功不可没。 不但调动了下面人的积极性,也成功的将所有参与进来的人捆绑成一个利益的主体。 下面人为了银子自然使劲卖命,同时作为最大利益受益者,可想而知。 镇国公很快便明白儿媳妇的意思了。 老二的儿媳妇是个精明人,家里几个男人都是忙,大媳妇在边关,老婆子年纪大了,他不愿她辛苦,所以家里从中馈到各处产业都是二儿媳妇在管着。 而作为一个当家人,负责统领整个镇国公府的大方向,镇国公的眼光也是极其敏锐的。 什么簪缨大族也好,勋贵名门也罢,哪怕是当今的九五之尊,都是缺不了银子的。没有银子,处处受缚。镇国公府是不缺银子,可不代表以后也会不缺银子,尤其银子这东西,谁也不会扎手。 “这买卖你应该知道其实并不是祁儿做的,而是那边——” 沈二夫人当然知晓,当初小儿子与她说要弄点小买卖需要人手,她便知道了。 只是那会儿只当两个小孩凑在一起玩,沈二夫人教育孩子一向开明,沈祁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对很多事情好奇并能产生自己想法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去阻挠孩子干什么,而是让他自己去做去试,大人在一旁起个督导作用。 结果好了,乐见其成,结果不好,她便会告诉错的地方在哪儿。 可谁能想到两个小孩儿闹着玩儿的行为,居然能做到如斯境地,连她这个大人也不免动心了。 沈二夫人如今已经不敢瞧不起‘小孩儿’了,哪个小孩儿能仅凭二百两银子便做到如斯。 “儿媳并不是眼红孩子们赚的这些钱,而是觉得这买卖很具可行性,如果发展好了,必然所获不少。您也知道,‘那边’因为某些原因一直藏头藏尾,祁儿还是个孩子,可以想见这生意如果这样下去,必然只会是小打小闹。可换一个思路,咱们祁儿已经被拉进去了,别人免不了会以为咱们在其中插手,既然如此,何不让它成为事实。要知道,大熙可不光只有一个京城。” 镇国公虎躯一震,他沉吟道:“吃食这东西经不起琢磨,你做得,他人也做得。” 沈二夫人似乎对说服公爹很有信心,莞尔一笑,“我问过那管事了,这吃食之所以会稀罕,还是因为那个‘秘方’。应该是那边自己琢磨出来的,还记得前些日子祁儿他们可没少凑在一起弄什么烤肉吃。” “你也知道是那边琢磨出来的,也许那边并没有这个意思。” 镇国公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对。 据他的对那人的看法,那是一个非常谨慎甚至谋略心思都不差的人,当日能想出那种主意,又藏了这么多年,能是如此不注意自己行迹的?就这么不遮不掩在镇国公府大行其道,包括这处生意,从管事到下面人都是用的镇国公府的人。 他就对镇国公府如此放心不会露了他的行迹? 是太蠢,还是谋略过人? 可以想见不会是前者,那么他的意思便是不言而喻了,拉上了沈祁,也就是在对镇国公府示好,当然分上一杯盅说不定也是那人乐见其成的。 可是,那人才十二啊! 镇国公心神震荡,转念又是一想,皇家的孩子历来早熟,蠢的笨的也该活不到这么久了。 “那边身份毕竟特殊,容我再好好想想。”? ☆、第58章 ? 这日下了朝来,镇国公并未离去,而是求见了当今圣上。 御书房内,熙帝一身绣五爪金龙的紫色常服,盘踞于龙案之后。 “茂山叔,可是有什么事情?” 镇国公也没多做铺垫,直接将手上一只长扁匣子奉了上去。太监总管郑海全将匣子接了过来,放在龙案之上,得到熙帝的允许后便打了开。 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不光郑海全有些疑惑,连熙帝也是。 只见那匣子里铺着一层大红猩猩色的绒布,绒布上—— 放了一串肉? 应该是肉吧,只是一般肉食是放碟子中的,而这肉却是用了木签子串了,一共三块儿,熙帝看得很清楚。 镇国公从来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所以必定是有深意的。 熙帝也没开口疑问,而是待镇国公自己道来。 “陛下应该记得四皇子殿下前些日子在臣府上住了一些日子,臣家中有一幼孙,今年刚十岁,正是顽皮跳脱的年纪。四皇子在臣府上一向很少出门,不曾想就和老臣孙儿成了玩伴。臣心想,四皇子在府中住得也略显孤单,有个玩伴也是好的,便任由两人在一起玩耍……” 这些话镇国公是用闲聊的口气说出来的,甚至偶尔还有失笑的口气,一副长辈看小辈的慈爱模样。包括四皇子到了镇国公府,慢慢开朗起来,拉着沈祁一起登高爬低,也讲诉了出来。 其实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熙帝早就知晓。 “谁曾想两个倒也投缘,四皇子迁了府,我那孙儿也去了四皇子府玩耍了两次。两个孩子兴趣相仿,也不知怎么,我那孙儿前些时候回家说想自己折腾做点小买卖玩。我那儿媳妇宠孩子,也没细问,就给孩子找了几个下人帮衬着……本以为他就是闹着玩的,都没放在心上,谁知前日居然拿了些银子回来说要孝敬爹娘……” 镇国公话说得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熙帝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这就是他折腾出来的?”熙帝拿起匣中那串东西问道。 这个‘他’,并没有直说是谁,但彼此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是,就是做吃食的小摊子,据说生意还不错,能赚些银子。”镇国公说得很含蓄。 熙帝沉吟半刻,点点头,笑道:“茂山叔的孙儿也是早慧,小小年纪就能自己赚银子了,不错不错。” 镇国公拱拱手,“陛下过奖了。” “嗯,你退下吧。” 镇国公正要往外走,上头话音不显传来一句轻语。 “那孩子也不容易,朕明白。” 镇国公并未停顿,便走了出去。 看似是镇国公与熙帝打了一场哑谜,实则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镇国公是借事说事,不光在熙帝面前给沈祁备了但书,例如两个小孩子曾经玩在一起,以后真出了什么事情,也是在陛下那里备过案的。这是一个忠君之臣必须要做,那就是知无不言。 又点出了孙子和四皇子在一起做了买卖的事实,沈祁是个皮猴性子,怎么可能想到要去做什么买卖。 不必说,定然是其中有人主导。 也隐晦的告知了熙帝,这件事是四皇子想做的,老臣早就知晓,但全家碍着四皇子的面子(也可以说是熙帝),就听之任之了。 而熙帝,最后那句看似在夸赞沈祁,其实却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也是隐晦的告知了镇国公,此事朕已知晓,并无大碍。 而最后那句,似是无意说出来,却又进了镇国公耳里的话,则是再一次表明了熙帝的态度。 熙帝知道四皇子不容易,所以在可以允许的范围之内,是允许他暗里有些其他行为的。包括镇国公一定程度的给予庇护。 …… 自古以来,君和臣之间打交道都是有许多学问的。 有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只能混迹在下层,有的人学会了一些,也能揣摩出一些上意了,却每每故作聪明,惹来厌恶。而镇国公能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安然跨过两朝,至今仍能得到熙帝的宠信,不是没有原因的。 至少在与熙帝打交道方面,他很有经验。 镇国公当然不是为了骆怀远才来熙帝面前走一遭的。 其一是为了做一个忠君之臣的‘本分’,二来沈二夫人在里头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其实从一开始,四皇子住进镇国公的那一刻,便不免和四皇子牵连上了,既然如此,何必只挂个名头。 那生意确实参与得,但前提必须是能过了熙帝那一关。 如今既然没有顾虑,镇国公回府后便招来沈二夫人,告知她可以进行了。 沈二夫人得了准许,便难掩喜悦之色退下了。 书房里的镇国公,却是神情有些怔忪。 事情办得比他想象之中更为顺利,可此时他心中却又起了一丝疑虑。 既然那四皇子能算到自己拉着沈祁做生意,镇国公府一定不会阻止…… 而这两日,镇国公也了解到这‘好再来秘制烤肉串’之所以会生意如此火爆,府里出的那些人手是其次,关键是四皇子在里头起的作用…… 那他是不是早预料到了生意一定会好?知晓所有内情的镇国公府一定会忍不住插上一脚? 毕竟这两个都是小孩,沈祁自己都还是懵懵懂懂,四皇子倒是个人精,却情势所限,只能限制发展。 而镇国公府想插上一脚,必然要通过陛下…… 不知怎么,镇国公竟然忍不住的想到了这些。 这些念头很荒诞,他却忍不住这么想着。 也许是那次四皇子通过严嫣所给他的印象,也许是这一系列的事情,镇国公总觉得那个四皇子多智近妖,甚至隐隐有种将他妖魔化的感觉。 哪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借着开头不经意的一步,便想到了后面的十步、百步,甚至通过镇国公府去窥探上意? 想了一会儿,镇国公果断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想知道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看他接下来的反应就能得知。 *** 如果骆怀远知晓此时镇国公的想法,他定然会说一句,您老人家真是想多了。 然后再加上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不否认他有很多想法,可人的行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外在因素的影响,产生各种不可预料的变化。 计谋再好,天意弄人,又能如何? 所以,骆怀远对结果从来不强求,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做了便好,至于之后的发展,那要看天意。 有时候是无神论者,有时候又是唯我论者的骆怀远,此时并没有在想其他。在他的想法中,他如今也是个有钱人了,赚了钱,自然要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而他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将喜悦分享给他的小王妃,同时,他要满足自己的愿望,买一只‘爱的传递小天使’信鸽。 其实还是为了小王妃。 钱是有了,信鸽从哪处买却是有点头疼。 这玩意儿不同其他,几乎没有门路买,有点类似于自供自用的那种类型。 门路骆怀远倒是有,普天之下谁的门路有皇族广,可他敢用吗? 骆怀远有点焦躁。 看来光有钱还不够,还得有门路! 门路啊门路,你怎么还不上门啊…… …… 临湖水榭之上,骆怀远斜靠在一张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望着水面发呆。 小安子端了一盘子新鲜瓜果过来,“殿下,用些罢。” 骆怀远哀怨的瞄他一眼,“不吃。” 小安子不解搔搔脑袋,不是挺开心的嘛,昨儿前日都挺高兴的,怎么今日就茶饭不思了。 这时,远远跑来一名小太监。 小安子放下手中盘子,便步出水榭之外。 两人似乎说了什么,小安子进来禀报:“殿下,祁少爷来了。” 骆怀远一个骨碌从罗汉床上爬了起来,“就他一个?” 小安子犹豫道:“似乎还跟了一个。” 骆怀远略一沉思,道:“你去安排一下,把他们都领进来。小心遮掩,别让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小安子领命而去,很快便引来了大小两个‘太监’。 那个小太监一看就是沈小二那熊孩子,个头高点的那个年纪在四十多岁左右,黑脸短须。 骆怀远暗啐一口,尼玛有见过太监长胡子的吗?也太不会遮掩了! “骆小胖,这是周管事,我娘让我带来的。” 骆怀远看了那周管事一眼,突然说了一句,“你这胡子要弄弄,太监哪有长胡子的。” 周管事有些微窘,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四皇子殿下,小的下次会注意的。”他望了眼前这个胖墩墩实在貌不惊人的四皇子一眼,拱手作揖,“小的这次来……” “我知道你来是干什么的。”骆怀远扬手打断,从一旁拿了个扁匣子递了过去,“我的要求都在这里头写着,如果没有异议的话,那么就这么着吧。另外,我还要一对信鸽,这个需要贵府帮忙。” 周管事没防备四皇子说话做事如此迅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可看那胖胖的脸上毫不在意的从容,又多了几分深意。 他接过那匣子,“小的会如实传达。” “骆小胖,你要信鸽干什么?那东西可不好弄,养起来费事,训练也很麻烦。”沈祁在一旁插嘴道,他身为镇国公府的少爷,自然知道信鸽是什么东西,镇国公当然有这种东西,不过据说一对能用信鸽,训练出来要花费极大的功夫。 骆怀远眼睛一眯,笑得灿烂:“当然是给你和阿嫣妹妹写信了,你看我出去也不是太方便,想跟你们说说话也为难。有送信的鸽子就不一样了,多方便啊!” “嘿,你说得倒挺有道理的。” 一旁低着头的周管事满脸怪异之色,信鸽那么珍贵的东西,就是为了说话方便? 好吧,这身份高贵之人的想法,果断是平常人无法理解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虽然知道大家都明白,还是想解释一下,o(n_n)o哈哈~面面又要开始絮叨了。 从骆小胖住进镇国公府的那一刻,沈家就不可避免和他牵扯上了。先不提外人怎么看(例如皇后贵妃等),就算其实没什么,也不免会让他们想着有什么。 另外镇国公其实挺为难,按他的想法并不想让骆小胖去镇国公住。就好比沈祁和骆小胖一起玩耍这种意外,镇国公知道后能阻止吗?不阻止牵扯自己家,阻止了皇帝怎么想?哪怕这个儿子再怎么不得眼,毕竟是皇帝,看到这家人不让孩子跟自己儿子玩,人家便会想,好哇,镇国公你胆子非常大,居然敢藐视皇子,(其实他会联想到藐视自己)。 可是玩了以后呢?平民老百姓小孩这一起玩,是没有那么多隐晦的意思的。在镇国公心里,也就两个小孩在一起玩,小孩儿嘛,能有什么,以后就算掰扯什么也有个说头。自己帮忙遮掩下,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期,其实外人的想法在他心目中并不太重要,例如皇后贵妃等,现在还没到站队的时候。按如今这个局势,与他的身份地位,镇国公只需要做到他自己心里明白,皇帝心里满意,心照不宣就可以了。当然避讳也是必须有的,这就是为什么镇国公家里大人不见骆小胖,将他安排到静园的意思。怕皇帝猜忌。 —— 昨天见有亲说作者智商捉急,居然给男主安排了这样的第一桶金。 骆小胖如今的情势先不提,他也就一个沈祁可以借力用。两个都才十来岁,骆小胖做什么还要顾及许多,其实面面也想给他安排一个高大上的事情来开始第一步,但形势不由人。沈祁也是个小屁孩,他也需要家里的帮助才能做事。 请设想下,骆小胖对沈小二说,嘿,我知道哪处有金矿,咱们去挖个山开金矿吧,到时候肯定发财。先不提沈小二智商有米有那么低会相信他,镇国公府的大人还以为这俩孩子脑残了呢,定然开展不了。 还例如,骆小胖对沈小二说,哥哥知道玻璃怎么做,比明瓦用起来牛逼多了,咱们去造玻璃吧,咳咳,先不说别人知不知道玻璃是什么,谁会理他?!你有让人相信的资本吗?又或者是资格? 所以开端,只可能是这种类似于小孩子弄着玩的小生意,两个本来就喜欢凑在一起烤肉吃,知道的大人便不会想那么多,顶多认为他们是自己吃了好吃,想拿出卖了换零花。而骆小胖也就是借着这个看似闹着玩的小买卖,让镇国公和沈二夫人大吃了一惊。 沈二夫人想的其实很简单,这生意做到如此火爆,必然会落了人眼。在有心人眼里,会是两个小孩子弄出来的吗?里头有沈祁参与,好吧,肯定少不了镇国公府帮忙。但实质上,情况不是如此。既然我们家落了牵扯上四皇子的名,还不如落点实惠。 镇国公的想法就更复杂了,四皇子是熙帝安排来镇国公府的,才会有之后一系列事情。他肯定要事前备案,免得熙帝从别人口里得知,对他有想法。熙帝的默许是在他意料之内,一个当爹的,因为各种情况必须对儿子置之不理,儿子自己想办法赚点零花,不觉得有点理解还有点怜悯? 至于这个零花,赚到什么程度,那就不是熙帝能控制的了。当然,他也不清楚到底赚了多少,毕竟在人眼里,那就是一个小摊子,拿出去说一些人只会以为是小儿玩闹,谁会想到他能赚很多钱呢? 至于骆怀远,这第一桶金是给自己积累启动资金,也是给自己拉帮手,更可以把它当做证明自己的一种显示,要不然沈二夫人不会心动,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试探熙帝的态度。 从被安排在镇国公府开始,他可能就会怀疑了。就如同镇国公所想,镇国公想插一脚,必然要通过熙帝,如果镇国公府来找他合作往其他城市拓展,那么就代表熙帝默许了。 熙帝默许,可是代表很多很多深意哒,他就不会那么束手束脚了。当然,低调还是必须保持,最起码在允许的范围内,他没那么多忌讳。 ⊙﹏⊙汗,说了这么大一通,也不造大家有没有被面面说晕,反正俺是晕了。把骆小胖的先期困难解决了,以后就不会这么过多着墨小胖生意之事,顶多就是提下。 ☆、第59章 ? 周管事带回的匣子,很快便到了沈二夫人的桌上。 其实骆怀远的要求并不太多,也就讲了一下‘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经营模式与理念,提及这种模式不能改变,然后就是日后分红的模式及比例了。 骆怀远很坦率,说既然镇国公府在其中要出大力往其他处推广,他自然不好意思多得红利。为了公平起见,就不五五分了,他让出一层,只得四层。 这种口气看似坦率,实则带了点耍无赖的味道。 本来周管事带了一肚子东西要与其协商讨论的,谁知人并不愿意与他谈,态度豪爽得令人吃惊,此时这个‘只得四层’放出来,谁好意思回绝?! 沈二夫人有些失笑。 同时,镇国公也知晓了这件事情。 整个过程只反映了一件事,人家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自家上门了。 这小辈不可小觑啊! 虽说心思狡诈了点,可零零总总下来实在让人不敢轻视。 按下不提。 为了在小王妃面前一鸣惊人,这些日子与严嫣的书信来往,骆怀远可是压抑着没提做生意的事儿。 如今既然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自然要让小王妃大吃一惊,对他高山仰止。 随信所附带的除了讲诉生意不错,还有一句颇有深意的话,威远侯府街口拐角那处有一个‘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小摊,是他亲自安排过去的,就为了阿嫣妹妹能吃口热乎的。这东西不同其他,放冷了便不好吃。 严嫣失笑之余,让梅香安排人去买了回来。 不一会儿,一把热气腾腾弥漫着扑鼻香气的烤肉串便送了上来。 严陌眼睛发亮的望着这新奇的东西,一副很想吃的样子。 严嫣先尝了一个,口味非常独特,如果说在镇国公府那时玩闹烤出来的是好吃,现在就是非常美味了。见弟弟也想吃,便分了两个给他,并告诉他这东西辛辣,吃多了对肠胃不好。 严陌吃得小嘴油光四射,想要又怕姐姐不给,只得继续用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瞄姐姐。 严嫣无奈,又给了他一个,并吩咐梅雪去弄碗冰糖雪梨水过来。 不是她小气,苛刻弟弟吃食,而是阿陌从小肠胃弱,虽说现如今身子骨好了不少,但还是要注意饮食。 严陌小心翼翼的吃着,吃得很慢,吃完后便不再去看了,而是抱着薄胎白瓷小盅喝了些雪梨水。 “姐,这就是骆哥哥和祁哥哥弄出来的烤肉串?” 严嫣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嘴,剩下的让梅香几个拿下去分了。 梅香几个丫鬟早就受不了那扑鼻的浓香,躲去门外便分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叽叽喳喳说好吃。 严陌听得眼巴巴的,“姐——” 严嫣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如果今日你不拉肚子,明日还给你买,但是不能多吃。” “好。”能得到这个答案,严陌已经很满足了。 “姑娘,这些刚才是奴婢去买的,那小贩见了奴婢,问奴婢是不是威远侯府三姑娘的丫鬟,奴婢说是,他便没有收钱,说少爷有交代,姑娘身边的人去买不收钱。”依云走进来说道,刚才那些肉串,她就分了一个,吃完后还回味无穷,心里猫抓似的痒。 “还有这么一说?” 这骆小胖,做什么事情都让人出乎意料,却忍不住觉得很……妥帖。 “对啊对啊。”依云连连点头。 看依云眼巴巴的样子,又看到门外几个丫鬟往里头探头探脑的望,严嫣失笑了。 “就这么好吃?” 好吃到这些素来稳重的丫鬟,个个都不稳重了。 丫鬟们才不敢说,刚才那一把肉串送上来,一共也就二十多串,三姑娘一个人就吃了十多串,少爷吃了三个,其他的她们分了分,也就一人一串,还有几个小丫头只能看着她们吃呢。 “好吧,你们再使人去买,梅香你拿点银子给她们,不能说别人不收钱,便不给。” 顿了顿,严嫣对严陌说道:“你可以再吃一串。”又对拿了银子便急急往外走的依云说道:“我要五串,其他你们自己看着买。” 严陌对着手指,为什么姐姐可以吃五个,他却只能有一个呢? 为什么呢? 孩子,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 天气渐渐转冷了,昨日邹妈妈便说可能要下雪,半夜里果然下雪了。 早上打开屋门往外看去,地上树梢上屋顶上落了一层白。 严嫣起来很早,并没有因为是雪天便耽误了晨练。等她晨练回来,严陌也起床了,已经穿戴的整整齐齐,来到正房这里等着严嫣用早膳。 用完膳,两人便出门了。 严嫣穿一身水红色对襟绣蝶小袄,茶色绣白玉兰长裙,外罩一件银狐轻裘披风。严陌一身银灰色绣元宝纹小袄,头戴灰鼠皮帽,粉雕玉琢的,更显可爱。 以往像这种天,严陌都是不出门的,就算出门也是裹着披风被奶娘抱着,今儿个却是牵着严嫣手,自己在雪地上走。 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严陌小脸被冻得通红,兴奋的两眼发亮。三五不时松了姐姐的手,跑一边踩几脚雪,再跑回来,后面跟的秦妈妈几个吓得哑然失声,他却顽皮的冲大家一笑。 “四少爷,小心摔跤,地上滑。” “没事,我穿的厚。” 难得看素来内向的弟弟顽皮一回,严嫣也是不忍阻止,只能眼角余光看着他,如果不小心摔了可以扶上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 严陌不小心脚下一滑,人眼见就要摔了出去。秦妈妈几个惊叫声即将出口,就见到一道虚影,严陌已经被扯了回去。 再定睛一看,严陌腰上缠了一根鞭子,严嫣正严肃的看着他,“就算你穿得厚,摔一跤也会疼的。” 严陌顾左右而言他,“姐姐鞭子使得越来越好了。” 严嫣无奈,将软鞭又缠回了腰带之下。 “不听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僵不住,露出一抹笑。 严陌也是一笑,乖巧的拉着姐姐的手,跟着往前走去。 一行人到了锦瑟院,院中有小丫头正在扫着积雪。见三姑娘与四少爷走了进来,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口里喊着‘三姑娘四少爷早’,并躬身行礼。 经过这些日子,锦瑟院的丫鬟换了几波,渐渐也都知道三姑娘是个不好惹的,见了严嫣比兔子见了老虎还老实。尤其有芳草和芳翠的前车之鉴,哪怕是沈奕瑶身边的丫鬟,也是不敢造次的。 这不,远远见三姑娘和四少爷前来请安,就有那体面的丫鬟在门口候着,一边笑着亲切问好,一边给两人掀了棉帘子。 “三姑娘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夫人已经起了,二姑娘比您早到一会儿,正在里头和夫人说话呢。” 这丫鬟叫翠巧,人如其名,是个很机灵的人。刚来沈奕瑶身边侍候没多久,与凝香阁并无什么交情,但严嫣每次过来,她都表现的非常热情。 不过她一向笑脸迎人,也没个什么例外,顶多也就是有时候话稍显多了些。例如此时,没什么原因,她定然不会提到二姑娘严倩,既然提到了,那肯定是严倩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严嫣今日本就比平日来要早一些,严倩比她还早,很有深意哦! 严嫣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便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一身鹅黄色小夹袄的严倩,正哭泣状在和一脸复杂神色的沈奕瑶说着什么,严嫣听了个尾音—— “……如今天气见冷,女儿实在担心姨娘,姨娘素来身子弱……” 严倩哭得太专注,直到严嫣进来后,才反应过来。她惊诧的看了严嫣一眼,眼中有着厌恶愤恨怯弱种种交杂,却是止住了下面的言语。 沈奕瑶见严嫣碰到这样的情形,脸色更复杂了。 严嫣置若罔闻,上前行礼问安,严陌也规矩的向沈奕瑶行礼问安。 沈奕瑶见严嫣看都不看她漠然样子,只好拉过严陌问了几句冷不冷的关心话,严陌一一回答,小脸上带着惯有的羞涩的笑,态度也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总觉得似乎有丝疏远。 似乎从严陌搬离了锦瑟院,这儿子就不如以往依赖自己了,沈奕瑶有些怅然。 此时尚早,吴姨娘与严婵还未到,严弘住在荣安堂,老夫人心疼他日日跑冤枉路,便借口小孩子要多睡会儿,反正是时都还是要去荣安堂的,便免了他每日往锦瑟院请安。 丫鬟们搬来绣墩,严嫣并严陌在下首处坐了下来。 严嫣坐在下首处眼观鼻鼻观心,严陌依着姐姐也是不言不语。只有严倩还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尴尬。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小脸煞白煞白的。 严倩有些恨严嫣来的不是时候,让她说下去也不是,不说下去也不是。想着那人的话,她牙一咬,跪了下去。 “母亲,求求你放姨娘出来吧,这大冬天的,女儿实在怕姨娘身子受不住。” 沈奕瑶急忙望了严嫣一眼,生怕女儿又发了脾气。转瞬见跪在那里的严倩,又心情复杂。 “倩丫头,你赶紧起来。” “母亲,你不放姨娘出来,我就不起来了……” 严嫣本是不想说话的,可实在是膈应人啊! 她唰的一下站起身,“严倩,你这一大早是来膈应人的吧?如果我没记住,我娘才是你的母亲,你这一大早在锦瑟院哭什么裴姨娘。裴姨娘怎么了?是病了还是死了?让你如此兴师动众!” 严倩没料到严嫣说话会如此恶毒,“你——” “怎么?只准你一大早在这里膈应人,不准人说了?哪个教你的规矩,让你为个姨娘跪着逼嫡母的!” “严嫣,你可别忘了我是你二姐。”严倩恨声说道,气得泪珠只往下滚,。 “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个二姐了?你不跟严弘才是亲的吗?怎么,裴姨娘被关了,现在跑到锦瑟院来认亲啦?关裴姨娘可是爹下的命,你想求就去求爹去,指着我娘好性跪着逼她,亏你想得出来。” “你——” 严倩哇的一声哭嚎,哭着往外跑去。 出门的时候,刚好撞上了吴姨娘。严倩也没停,人便跑远了。吴姨娘‘哎呀’一声捂住腰,五姑娘着急的看着她,“姨娘,你没事吧?” 吴姨娘脸色有点白,安抚笑笑,“没事。” 沈奕瑶皱眉想说什么,见女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也说不出口。只能吩咐丫鬟跟去看着,免得二姑娘出了什么事,又关切的问吴姨娘,“倩丫头太莽撞了,没撞着你吧?” 吴姨娘摇摇头,“二姑娘这是怎么了,哭得那么厉害?” 沈奕瑶叹了一口气,“她一大早来求我放了裴姨娘出来,被阿嫣听见,和她吵了两句。” “这二姑娘也太不懂事了。” “算了,不提了。去荣安堂吧,免得去迟了。” 沈奕瑶穿了披风,率先往外走去,严嫣和严陌落在最后面。 临下台阶时,翠巧在严嫣耳边说了一句,“吴姨娘早就来了,刚才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严嫣眼光闪了闪,微点一下头。? ☆、第60章 ? 昨儿个严霆似乎有事,并不在府里。 一大早严倩便来了,在沈奕瑶跟前哭诉。 可严倩一个小孩子,是谁告诉她严霆昨日没有歇在锦瑟院的呢? 严嫣太了解严倩了,她并没什么脑子,根本想不出来这种软刀子的招数。而沈奕瑶是个软心肠的人,如果严嫣不是提前到来,光凭严倩那个‘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就可能让严倩得逞了。 这么无赖的招数,严嫣很确定没人教,严倩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严倩并不是个太聪明的人,以往裴姨娘在的时候,她从来不和沈奕瑶亲近,平日里话都很少,没人教,怎么可能大变性格的如此突兀。 思及翠巧所说的吴姨娘,严嫣临离开锦瑟院前,给依梦使了个眼色,让她悄悄留下来问清楚些。反正严嫣和严陌身边跟了不少丫鬟婆子,少她一个也看不出来。 等严嫣带着严陌从荣安堂回来,依梦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奴婢细细的问了下翠巧,她说她给姑娘掀了帘子,便去了茅房。回来时见吴姨娘拉着五姑娘站在门口,似乎要进去,却站着没动。当时廊下没其他人,刚好被她看着了。她正想上去打声招呼,二姑娘从门里头撞了出来。” 邹妈妈沉吟一瞬,道:“意思就是她可能听见什么了,似乎想避嫌?” “也可能是在偷听!”严嫣下意识说道。 话说出来后,严嫣皱起眉头,“可她为什么要偷听呢?” 吴姨娘给人的感觉就是,她一直是个很老实的,几乎就是个隐形人。平日里话很少,几乎足不出户。她唯一特殊一点就是,她曾经是沈奕瑶的陪嫁丫鬟,之后不知什么原因,沈奕瑶给她开了脸,生下五姑娘后,才从通房成了姨娘。 沈奕瑶一直对她不错,她对沈奕瑶也毕恭毕敬,包括严嫣,她也一直恭恭敬敬的。以前严嫣草木皆兵的时候,曾经怀疑过她,可观察了很久,也没抓出她什么把柄。 今日要不是严倩的行为实在古怪,再加上翠巧那么一说,严嫣是不会反射性怀疑她是在偷听的。 可她到底为什么要偷听呢? 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严嫣通常的习惯是先丢在那里不去想,更何况也就是严倩上蹿下跳想把裴姨娘放出来。将裴姨娘关起来是严霆下的命,如无意外的话,严霆暂时是不会放裴姨娘出来的,除非是沈奕瑶亲自松口放裴姨娘出来…… 想到这里,严嫣更加觉得严倩背后肯定有个人在指点她。 不会是老夫人,这一会儿她不会出来给自己儿子添堵,尤其严霆正在努力的获得镇国公的原谅,虽然没什么进展。 那么会是谁呢? 瞧准了沈奕瑶的软点,并能掐准严霆不在的时候,让严倩上演了这么一出戏…… 难不成就是这个吴姨娘? 可她从来不和紫玉轩来往,何必冒着得罪她的风险,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邹妈妈你找人盯着些严倩那里,看看她有没有和什么人来往。” 邹妈妈面色虽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 严嫣现在手里可用之人并不多,凝香阁里大部分都是镇国公府的人,也就造成了在威远侯府内部并没有什么根基,府里倒是布置了几个眼线,但大多都不在主子身边,也就只能知道些眼见的事儿,内里却是打探不到。 严嫣也知道这种行为其实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聊胜于无,说不定便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 吴姨娘现在恨不得一巴掌呼死这个蠢得天怒人怨的二姑娘。 “二姑娘来找五姑娘说话啊?五姑娘昨儿回来有些受凉了,刚吃了药正在睡呢。”吴姨娘细声细气的说道。 严倩不耐烦的看她一眼,“我不找五姑娘,我找你。” 有意思吗?在自己屋里还装什么装! 吴姨娘银牙暗咬,强笑了下,“既然二姑娘来探望五姑娘的,妾这便带您过去。”说完,便率先往里间去了。 进了五姑娘的房间,吴姨娘亲自阖上了门,才转身隐含怒意的看着严倩。 她压低了声音,“二姑娘,我不是早说了,你闲的没事不要上我这儿来!你那日闹那么一出,三姑娘肯定怀疑了,你这风口浪尖上来找我,不是给我招事吗?!” 严倩嗤之以鼻,“你也太谨慎过头了,就那么怕那个严嫣?” 你倒是不怕,那日是谁哭得乱七八糟落荒而逃的? 吴姨娘僵着脸,“妾只是个不得宠的小姨娘,自然不敢得罪高高在上的三姑娘。” 严倩哼了一声,去了一旁方椅上坐下,“你说的那法子不行,再换一个!” 吴姨娘气得胸口不停起伏,“二姑娘以为是买东西?这个不行还能换一个?”她嗓门压得极低,却因愤怒而又显得有些尖锐。 “那我不管,我姨娘说了,这事你必须得帮忙!” 吴姨娘深吸一口气,去了床沿坐下,看了看熟睡中严婵,给她掖了掖被子,才道:“你直接去告诉你姨娘,妾没有那个本事,唯一的一条路被你自己堵死了,剩下的只能看侯爷那里发不发话。” 侯爷那里肯定不会发话,因为他现在还求着镇国公府。 严倩也是满腔委屈的,“我怎么知道那日她凑巧就来那么早,我不也是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吴姨娘侧过没有表情脸,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我当时怎么和你说的,一鼓作气!夫人心软,你多求求她,她肯定会动摇的。可三姑娘都已经来了,你还不知道适可而止,先敷衍过去,以图下次,居然当着她面还用那招,那招对夫人好使,但让三姑娘来看,就是戳了她的逆鳞。你自己看不清楚情势,就不要怨别人,反正我是没办法了,要不你去求侯爷?” 那日她听到三姑娘去锦瑟院的动静,便急急带五姑娘赶了来,谁知道这严倩就这么蠢,怕什么就给来了什么! 严倩被堵得一窒,求爹有用,她还用得着来找吴姨娘? 她去求过,却被狠狠的训了一顿。 “吴姨娘你可别忘了,我娘让你帮我的!” 吴姨娘笑得讥讽,看了严倩一眼。 “你也知道是帮啊?有听过让人帮还威胁的吗?我和你娘是我们之间的事,至于你——二姑娘你还是赶快走吧,我这里庙小,您以后少来。” 严倩恨恨的哼了一声,便走了。 吴姨娘面色难看至极。 她就不应该插手这件事的,可谁能想到这严倩居然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严倩这一来一走,走得时候又是那副样子,定然会被人疑上了。 转念吴姨娘又想开了,疑就疑吧,反正她如今什么也没有做,又不是当年。 她如今,就想好好的把五姑娘养大,至于其他,跟她任何关系都没有。 *** 屋里的光线很昏暗,只见了一桌一椅,一张简陋的架子床。 架子床上挂着灰蓝色的粗布做帐子,床前燃了一盆炭火,烧得还算旺,却赶不走满室清冷。 裴姨娘躺在床上,将被褥全部盖在身上,还是觉得冷。 炭盆里用的是最下等的黑炭,烧出来有烟,还有一股说不出来刺鼻的味道。被褥其实挺厚的,但因天气湿冷,总感觉濡了湿气,怎么也不暖和,不像那时候在紫玉轩时用的那种里头是皮毛外面罩了上好绸缎的被子,只是薄薄一层,便能暖得浑身热乎乎的。 严霆你真狠! 这一个月来,裴姨娘无时不刻这么想着。 明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可以过得好一些,反正沈奕瑶并不会查证这事,偏偏就是他如此不留情面。 严、人、律、己! 哈,他难道忘了他们几十载的情分,还有她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吗? 连老夫人也忘了她这个亲侄女,忘了她平日里是如何孝敬她的,一旦生了什么事,全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呆在荣安堂安享尊荣,任由她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裴姨娘恨得咬牙切齿的,这种恨日日腐蚀着她的心灵。她恨沈奕瑶,恨严嫣,恨老夫人,更恨严霆…… 一个老婆子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子寒气,炭盆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那点热气儿,又没有了。 对了,她还恨这个老虔婆,她难道不知这里头有多冷吗?进来的时候就不会门开小点儿?! “裴姨娘,用饭了。” 老婆子将食盒放在桌上,便又出了去。 裴姨娘其实不想下床的,可她确实饿了。 以往从不知饿是什么滋味,最近虽一日三餐不少,但日日茹素,油水也少,吃得挺多,饿得也挺快。 她抖索着披上一件粗布棉袄,将自己包的紧紧的,才下了床。 打开食盒,她摸了摸盘碗,还留有一丝余温。 她狼吞虎咽的先吃了两口,才去翻食盒最下层,果然在边缝里夹了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里面就写了两个字,‘未成’。 裴姨娘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唯一的一条路也堵死了。 她将简陋的饭菜一扫而空,拿着纸条去炭盆那处烧了,又回到床上继续去捂热气儿。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送饭的老婆子进来收食盒。 裴姨娘叫住了她,褪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递了过去。 “我想见二姑娘。” 这老婆子平日里充聋作哑,她哭也好喊也好,她从来不予理会。她塞过东西让她给她改善下伙食和环境,她也是置之不理。 举凡有违上面交代的,她一律不办。 但是上一次,裴姨娘却用一只镯子换了见严倩一面,裴姨娘进来的时候,也就带了两只手镯进来,如今是最后一只了。 裴姨娘知道这老婆子是个人精,容易被人逮住把柄的,她一概不会去办。上次严倩来见她,她也就是递了一句话,然后在严倩来的时候,‘刚好’去了茅房。 “我会去给二姑娘递话,她进不进的来得看她自己的本事,如果被人发现,跟老婆子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老婆子接过那只手镯,丢下这句话,人便离开了。? ☆、第61章 ? 严倩好不容易瞅着严弘出了荣安堂,一把将他拽到墙角处。 严弘身边的丫鬟婆子要跟过来,被她瞪了回去。 严弘刚缓过来劲儿,也不看是谁,直接踹了一脚过去。 严倩吃疼一下,去拧他耳朵,“你吃疯人肉啦?!” 严弘将她手甩开,“说话就说话,别拧我!再拧我,我告诉祖母!” 严倩硬拉着严弘往角落里又走了几步,估摸着这边说话那边听不到,才开口说道:“你就会告祖母,我让你求祖母放娘出来,你做了没有?” 严弘满脸不耐烦,“祖母不管这事,说让我不准再提。” “她让你不再提你就不再提了?你是在荣安堂吃香的喝辣的前呼后拥,姨娘还在那小破院子里受苦呢!” “你烦不烦,就只会说这个,她受不受苦和我什么关系!” 严弘丢下这句话,便跑了,跑远了还回头冲严倩做一个鬼脸,严倩想拽他都没拽住。 严倩恨恨的跺脚,抹着眼泪,“严弘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亏娘对你那么好,什么都紧着你!” 她擦了擦眼泪,一路往自己院子走去。 半路上,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突然撞了过来。严倩正要呼痛,小丫头低语了一句,“裴姨娘要见你,今天酉时。” …… 严倩又来探望五姑娘了,严婵的病刚稍微好些。 吴姨娘有种想把她拎起来扔出去的冲动。 未能吴姨娘开口,严倩便率先开口了。“吴姨娘,我姨娘说了,这次你必须帮她,要不然后、果、自、负!” 顿时,吴姨娘的脸黑如锅底。 *** 五姑娘严婵生病,严倩去探望了两次。 这是严嫣得到的消息。 看似很正常,可又散发着不正常的气息。严倩以前和严婵的关系并不是多亲近,严婵胆子小,从不和严倩在一起玩。 想着之前的异常,严嫣差不多明白了点什么。 可明白那又怎么样,人家只是去探望患病的妹妹,你还能管着别人?如今,严嫣能做的也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 当然,她被膈应到了,也没忘还击过去。 严嫣吩咐梅香去吴姨娘那里走一趟,代替她问候一下患病的五妹妹,顺便还送了一些普通的药材过去。 吴姨娘的反应如何,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表现的很感激涕零,说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好的,知道五姑娘生病,纷纷过来探望。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严嫣大抵是明白的,但明白不代表会相信。 严倩似乎老实了下来,连着很多天都足不出户,似乎已经平静了,又似乎没有。 …… 沈祁提前一日便递信过来,说明日要过来接严嫣出去玩儿。 现如今也没人管着严嫣,她只吩咐丫鬟给锦瑟院那边通知到了,第二日便带着严陌一起出了门。 这次去的并不是镇国公府,而是到了一个叫做‘留客居’的酒楼。 严嫣对这酒楼大体还是有印象的,似乎是外公家的产业。马车停在了酒楼后门,严嫣带着严陌下了马车,便入了酒楼,进去后很安静,也没有其他人,严嫣两个跟着沈祁七转八绕的,到了一处雅间。 雅间很大,被隔成了三间房,正中是个厅,对着摆了几张圈椅与花几,墙壁上挂了两幅画,摆设甚是清雅。靠左手边挂了一幅水晶珠帘,隐隐约约看里面也是待客的地方,靠右边那间房似乎就是吃饭的地方了,居中放了一张大圆桌。 骆怀远正坐在那里喝茶。 他身穿宝蓝色刻丝裘皮袄,头戴镶蓝宝的黑狐皮帽子。许久不见,似乎又吃胖了,脸圆嘟嘟的,但因底子不错,显得唇红齿白的,一双圆滚滚的大眼,本满是百无聊赖之意,见了那人走进来,顿时眼睛就亮了。 严嫣今日穿着锦缎烟霞红提花小袄,粉白撒花长裙,外披鹅黄色羽缎斗篷,更显得肌肤胜雪,清艳无暇。 骆怀远急急忙忙起身迎过来,打翻了手边的茶碗,幸好穿的厚,倒也没烫到。 严嫣不禁一笑,“骆小胖,你怎么又吃胖了。” 胖脸先是呆滞,而后变成如丧考批,骆怀远捧着胸口,用哀怨的小眼神去瞅严嫣,“阿嫣妹妹,你学坏了,人家哪里有吃胖,明明是穿得厚好不好!” 沈祁在后面叉腰嘲笑,“我没说错吧,你本来就又吃胖了。” 见敌人太过强大,而我军太过弱小,骆怀远瞅到严嫣身边拽着她斗篷的严陌,眼光一闪,将他拉了过来。 “小陌陌,你来说,骆哥哥吃胖了没有?” “嘿,你别看阿陌小,就哄他向着你。小阿陌从来听话又乖巧,肯定不好意思说你胖了。”沈祁连忙说道。 “沈小二,我跟你有仇是吧?”骆怀远佯怒瞪他,又转为非常柔和非常平易近人非常无害的面孔,望着严陌。 “小陌陌,哥哥知道你向来是一个诚实听话的好孩子。来,你告诉他们,骆哥哥有没有吃胖?!” 严陌眨巴一下眼睛,犹豫了半响,而后小声道:“似乎有点哎。” 骆怀远惨嚎一声,大声叫‘我不活了’,可惜不能在地上滚两下,要不就更像了。 严陌看得目不暇接,哎呀,这个骆哥哥实在是太好玩了,每次看见他,都是充满了欢乐。 严嫣早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行了啊,赶紧停下。” 圆滚滚的身子讨好的巴了过来,笑得只见两条眼缝,“阿嫣妹妹——” 严嫣噗地一声,又笑了,呛咳着,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骆小胖,你个活宝!” 她解下身上斗篷,放在一旁椅子上。 骆怀远板着脸,清清喉咙,“嗯,我当你们这是夸奖。” 一番笑闹过后,气氛极为热络。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说各自的近况,而严陌则是坐在一旁睁着眼睛听。 “本来想接阿嫣妹妹去我府上玩儿的,可府里人员混杂,我暂时也没时间清理,连沈小二每次去,都得换了太监服掩人耳目,我自然舍不得让阿嫣妹妹也如此委屈……” 沈祁插了一句,“其实咱们今日就是来吃好吃的,骆小胖准备了几日,说今儿让我们大开眼界。” 本来一番含情脉脉的倾诉,被沈祁这么一说,倒像是吃货集中营了。不过也是,他们几个每次凑在一起,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今天吃什么骆小胖又要给咱们弄什么吃之类。 其实倒是真冤枉了骆怀远,他目的才不是吃,可是没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和借口,怎么才能把阿嫣妹妹叫出来。像今日,沈祁之所以会那么听话的去接严嫣出来,就是因为骆怀远说他弄了一个什么新奇的吃食,到时候请他和阿嫣妹妹一起品尝。 哈!所以真不能怪沈祁会如此说。 正说着,有人轻声敲门,沈祁说了一声‘进’,便有人端上来一盘盘食材送了上来。大多是蔬菜、菌类、生肉之类的菜食,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又有一人端了黑漆描金托盘,上面放了四个小巧精致的铜锅子。 大熙是有锅子一类的吃食,大冬天的吃个热锅子,即暖和又舒服。只不过平常的锅子要比这个大多了,不像桌上四个那么小巧玲珑。 锅子里被注入了热汤,锅子下面放了红炭,又有人端了一托盘东西上来,放在一旁的高几上,其他人便都退下了。 “今日吃锅子吗?不过这锅子怎么这么小?”沈祁率先发问。 骆怀远点点头,“平日吃的锅子,是几人吃一个,今日咱们是一人一个,而且吃法也不一样。我特意弄了些酱料,呆会儿你们尝尝,绝对是以往你们没见识过的。” 换别人说‘没见识过’,沈祁和严嫣定然懒得理他,他们这种出身,有什么东西是见识过的。可骆怀远不一样,在他那里,他们见识过太多‘没见识过’的东西。 几人纷纷落座,严嫣和严陌坐在一起,骆怀远不请自来坐在严嫣身边另一个位置,美闻其名方便照顾阿嫣妹妹,沈祁只好坐在骆怀远身旁。 一人面前一个小铜锅子,锅子里的汤很快便煮滚了,热气腾腾。乳白色的汤汁,翻滚得厉害,里头似乎有鱼肉,还有些看不出来是什么底料,热气中弥漫着极为鲜美香气,让人还未下筷,便口涎欲滴。 骆怀远起身去一旁高几,拿起几只小白瓷碗,“我给你们调些蘸料,你们尝尝。” 很快骆怀远便调了几碗蘸料过来,最下层是金黄色呈稠状物体,上面放了些蒜泥、花生碎、韭菜末,其中有三碗放了一些红色油,另一碗则是放的清油。 “怎么有蒜?”严嫣皱起眉。 骆怀远本有些兴奋的,见此,忙问道:“阿嫣妹妹不吃蒜吗?” “吃了嘴巴臭。”严嫣捂着口鼻,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像严嫣和沈祁这样的富贵出身,大多是不吃蒜的,因为吃了以后,气味不好闻。 骆怀远也是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他苦着脸,“可是,非常好吃的。” 沈祁对‘非常好吃’一类,是没有抵抗力的。 “我没事儿,男子汉大丈夫臭就臭点吧。我娘天天说我爹臭,我爹说了臭男人臭男人,臭了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说完,他还嘿嘿一笑,似乎‘臭’让他很得意。 严嫣面色犹豫,似乎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骆怀远心想,在现代那会儿也是有许多女孩子不愿意吃蒜的,因为口味会不清新。可是芝麻酱和蒜蓉从来是火锅蘸料最经典的搭配,为了这芝麻酱,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阿嫣妹妹不爱吃‘顿时就让他的兴奋打消了一大半。 “阿嫣妹妹要是怕吃完后口气不好闻,这个不用担心,我有法子消除。” 看着捂着口鼻,显得十分可爱的小王妃,骆怀远喟叹一口。唉,做人丈夫的真是难啊,还要哄着逗着。可是很幸福有木有,尤其这种有点甜蜜又有点无奈的心情,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真的?” 如果严嫣知道骆怀远心里是这样想,定然不会如此信任他的。能问出这话,说明严嫣心底对骆怀远还是比较信赖的,换了别人,严嫣根本不会问出此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从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骆怀远当然发现其间端倪,喜得眼儿一眯。 “这个金黄色的酱料,是我专门调配出来的,得配了蒜方能显出美味。” “那,好吧。” 一旁的严陌自动被忽略了,小阿陌看着面前的蘸料碗非常犹豫,他也怕嘴巴臭怎么办? 又看看其他人,算了,臭就臭吧,他也算是一个男子汉,虽然是个小点儿的。? ☆、第62章 ? 骆怀远招呼几人下筷,并告诉他们吃法。 总体来说,大熙是有火锅的,但这里的火锅类似于烩一锅菜,不同于骆怀远弄的这个涮锅。 大圆桌上琳琅满目放着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这种天气,能弄到如此多的新鲜蔬菜极为难得。并有一盘盘片得极薄的生肉,仅凭严嫣眼睛看,她暂时还看不出来是什么肉食,有虾,有菌类,还有一些奇奇怪怪,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例如她面前放的一盘东西,呈浅黄状,奇形怪状的,上面似乎带有刺,一片一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有一盘呈乳白状,切成一条一条的,另有一盘呈三角状,白色的皮,能看到里面包的粉红色的肉…… 严嫣并不知道,骆怀远为了弄这一桌子席面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例如那豆腐皮,可谓是下火锅的美味,可大熙这里并没有。大熙是有豆腐、豆浆的,却并没有豆腐皮。骆怀远也不知豆腐皮如何做,大体知道是从豆浆上捞出来的,于是着人试验了许多次,才出了这豆腐皮。 还有那虾饺,那个比较简单,就是弄来新鲜的虾肉,然后用那擀得极薄的面皮包了。 至于严嫣所看的那奇形怪状上面有刺的物体,那个是现代人都知道的牛百叶。可大熙这里没有啊,并且大熙是农耕之国,对耕牛这种农民的好伙伴,管理与保护都极其严格。 民间并不允许私自宰杀耕牛,农户养牛必须去官府备档,牛死了也要去官府备案,在大熙律,私自屠牛者杖打一百,判一年半,流放一千里。在大熙,一般不是快要饿死了,或想造反,都不会吃牛肉的,除非你想蹲大牢。 当然,自古以来,上位者都拥有不少特权,吃点牛肉什么的对勋贵们并不是难事。但首先你得背着人吃,吃完了不能让御史发现,要知道哪怕是熙帝突然想吃点牛肉了,他也是偷摸藏着吃。为了口吃食如此麻烦,所以大熙人极少吃牛肉,平时肉食是以猪和羊为主。 当初为了弄出这牛百叶,骆怀远可是忍着异味指导下人洗了半天,之后怕洗的不干净,还下锅试验了一下。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同样可以用在此,严嫣永远不知道,为了让她吃得好,吃得满意,一个叫骆怀远的人在其中费了多么大的心思。 不过骆怀远此时的心是甜蜜的,看着小王妃吃下他帮她涮的菜食,吃得那么可口,他的心像化了蜜一样甜。 但当他见到小王妃吃了什么好吃,扭头又给自己弟弟弄的时候,他的心顿时被醋淹了。 为毛你看不见我,为毛你看不见我?其实我也是挺需要你的照顾的啊…… 严嫣似乎感觉到旁边人的‘碎碎念’,抬头疑惑看他,“骆小胖,你怎么不吃?挺好吃的,我还从来没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 连骆大哥都不叫了,都是沈小二那二货,给他起了这么一个难听的绰号,让他‘骆大哥’的光辉形象从此一去不复返。 严嫣继续说道:“还有这个蘸料,真是好味,我以前从来不吃蒜的,如今吃了也不错。” 被夸了两句,骆怀远立马甩开满身的包袱,荡漾在春暖花开之中,如果给他配个表情图,大体是一只大胖狗吐着舌头,哈哈吐气笑着。 “阿嫣妹妹也觉得这个蘸料好吃?这个酱是我独门秘制的酱,今天第一次拿出来给人尝。” 说着,骆怀远夹了一片羊肉涮了涮,放在碗里蘸了蘸,喂进嘴里。 芝麻酱的香味,夹杂着蒜蓉的提味,这该是多么美妙的滋味啊。古代人真是暴殄天物,芝麻酱这么好的东西都没有!芝麻在大熙叫‘胡麻’,除了烙饼用些,主要用途是用来榨油的。 骆怀远现代那会儿,超级喜欢吃涮锅,同样对麻酱这种东西也是情有独钟。尤其他所生活的那个城市里有一种叫做热干面的早食,可全凭芝麻酱做主调料。 他以前是个懒货,兜里也没什么钱,最穷的时候,主要以方便面为主食,实在吃腻了,便会弄瓶芝麻酱,下点面条拌拌来吃,一顿能吃一大碗。之后,再也不愿意吃全是防腐剂味道的方便面了,而是做这种简易版的芝麻酱拌面。 因超市所卖的芝麻酱,大多不正宗,里面掺了无数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便买了芝麻,照着网上的做法,自己炒了芝麻,磨碎了做芝麻酱。 曾经的最爱,哪能不拿出来与他的小王妃分享呢,于是‘骆怀远牌儿的芝麻酱’在大熙横空出世! 吃货沈小二,根本顾不得说话。将自己面前的菜食一扫而空,见自己比较喜欢吃的那个叫‘百叶’的东西没了,偷偷的伸手去端骆怀远面前那盘。 哪晓得骆怀远眼光六路耳听八方,在他手刚放在盘沿的时候,便是精准一拍。 沈小二非常委屈,提出申诉,“为什么我和小阿陌面前的盘儿,要比你和阿嫣妹妹面前的盘儿要小得多?并且,为什么我这盘儿里下面还给我垫青菜叶子,你们怎么没有?” 谁说沈小二这家伙笨哒?没发现人的观察力也是挺好。 听了沈祁的话,严嫣看看自己跟前的,再看看沈小二,呃,他跟前的盘子已经全空了。又去看严陌面前的,严陌面前的盘子虽然小点儿,但没有什么青菜叶子。 骆小胖义正言辞:“沈小二,你不能因为你能吃,便随意诬赖人,哪里有垫什么青菜叶子。” 这货拿当年自己现代那会儿,去火锅店里吃火锅,店里上配菜偷奸耍滑招数都拿来使了。遥想当年,小胖这倒霉孩子难得奢侈一回,去吃火锅店里吃个涮锅,点了一盘牛百叶三□□洋,看起来蛮多的,尼玛吃到下面才发现,下面垫的全是生菜叶子。 说话的同时,骆怀远心里暗搓搓的想,拢共就那么一点,肯定是要先紧小王妃和自己,然后是小舅子了,至于沈小二你,不掏钱白吃,就不要唧唧歪歪的了。 他似乎已经忘了此时所在的这家酒楼,是沈小二家的。他之所以能弄出来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人家周管事偌大一管事,被烦得满头包。 沈祁指指盘中的青菜,“这青菜我可还没动呢。” 幸好他只盯好吃的了,青菜没有动,要不真是有冤无处诉。 “你肯定是夹青菜的时候,掉进这个盘子的!”骆小胖狡黠地指控。 沈祁小脸呈呆滞状,这个理由也可以? 人家他虽然跳脱了点,但并不代表蠢。 沈小二这熊孩子使出一招‘仙人指路’,筷子尖儿上还在往下滴油。 “我要跟你决斗!” 骆怀远小鸟依人的缩在严嫣身前,掐着嗓子尖儿,“阿嫣妹妹,你看他欺负我。” 严嫣出来主持公道,“行了行了,别闹了,祁哥哥,我的分你吧。”顿了顿,补充一句,“分你一半儿!” 骆怀远心疼的脸都抽抽了,“阿嫣妹妹,这东西你喜欢吃,又极为难得,就别分他了吧。” 伴随着尾音,骆怀远眼睁睁看着小王妃盘里的,拨了一半给沈祁。 沈小二冲骆怀远得瑟一笑,挥舞着筷子继续战斗。 骆怀远只能哭丧着脸说,“阿嫣妹妹,你的不够,就吃我的吧。” 说是这么说,其实这么一大桌子菜食,根本没吃完。 严陌吃得也很香,可他胃小,又有严嫣管着,刚有些撑意,便搁下筷子了。严嫣就算能吃,那也仅是针对女孩子来说,感觉到不能再吃,她也停下手。至于剩下的,则是交给大胃王沈祁与吃货骆怀远收拾残局。 吃完后,个个都挺着肚子,瘫在椅子上懒得动弹。 严嫣感觉自己呼吸间全是大蒜的味道,可别说,确实好吃。她一向对吃并不是特别注重的,能吃成这样,实属难得。 “好吃,咱们什么时候再吃一次?” 骆怀远哼了哼,懒得说话。 “祁哥哥,你现在别提吃的好么。”现在给她一块神仙肉,她也吃不下了。 严陌骨碌着眼睛,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笑了。 这里头也就他吃得没撑那么厉害,可确实好吃啊,就是他不能多吃。严陌下定决心,要赶紧把身子养好了,以后也吃撑一回试试。 歇了一会儿,让人上了茶。 几人换去另外一间房坐着喝茶,房间里烧了两个炭盆,暖融融的。临窗前放了两把圈椅一张小桌,靠墙边还有一软塌。 一进屋,沈祁就率先占了张椅子,骆怀远则是去了软榻那里。坐下后,他使劲对严嫣招手。 “阿嫣妹妹来这里。” 严嫣也没多想,让弟弟和沈祁坐在一起,自己则去了软榻那处,坐在骆怀远对面。软榻上极为舒服,有引枕有靠垫。中间有张小炕桌,上面摆着茶和果子。 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雪来,洒洒洋洋的飘着细碎的雪花。屋内气氛静谧,几个人都懒洋洋的盯着窗外。沈祁是个闲不住的,跑去支起窗扇,去看外面的雪。幸好今日无风,倒也不会感觉冷。 骆怀远闲闲的看着一旁那张白玉似的小脸儿,高挺的鼻梁,飞扬的眉,英气中夹杂着女性特有的柔美。此时还不显,若干年后,那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他遥想上辈子,那时候父皇赐婚给他,他只知是威远侯府的嫡女,未曾想到自己的王妃是那么耀眼夺目、艳丽逼人。新婚之夜,他掀了盖头,目瞪口呆,心想这么好的人儿怎么配给了他。 之后也了解到,她在外面的名声很差,外面传她脾气很坏,凶悍如虎,年过十六还未有人上门提亲。 当时还想,怪不得会配给他,原来如此啊。 然后慢慢了解了,才发现她其实是色厉内荏。表面像一只长满了刺的刺猬,内里其实挺柔软。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无奈,于她来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要护着弟弟,还要护着那个蠢娘,不厉害点怎么能成。尤其身边尽是些豺狼虎豹,居心叵测之人,各家各府有点什么事,都是遮着掩着,唯独到了她这里,却传得人尽皆知。 不过这辈子要好多了吧,严霆少了有恃无恐,他还有什么资格四处蹦跶,只怕这会儿正在低头做人。 不过以那人的性子来看,他不可能会甘心如此。? ☆、第63章 ? 想到这里,骆怀远小声问道:“你外公还是不见你爹娘?” 严嫣神情有些复杂,不过这些事两人通信时,骆怀远也是知晓的,严嫣也没有瞒他。“呃,为了避嫌,我已经很久没去外公那里了,似乎还是没有见。” 骆怀远想想觉得也是,女儿女婿不见,越过去对外孙外孙女亲热,那不明摆着是在给严嫣姐弟两个找事。碰到心思单纯的,并不会多想,关键问题就是严霆怎么可能会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他招手让沈祁过来,准备打听点内部消息。 等沈祁过来,他问道:“你们家那边对阿嫣妹妹家是怎么打算的?” 沈祁瞄了严嫣一眼,脸色复杂,他搔搔脑袋,道:“我也不是太清楚,有次听我娘和我爹说话,似乎就是继续晾着。” 他有点尴尬,因为所牵扯的毕竟是阿嫣妹妹的爹娘,大人们怎么想的他并不知晓,总感觉很复杂的样子。 骆怀远想了想,道:“你也不要太过忧心,该吃吃该睡睡,这些事跟你和小阿陌没什么关系的。”这话是对严嫣说的。 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 严嫣突然就没了心情,她望了望外面的天,道:“这雪越下越大了,我这就带阿陌回去吧。” 骆怀远暗骂自己嘴贱,惹了小王妃不开心。 “不再多呆一会儿?” “不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又对沈祁说:“祁哥哥你别送我,让马车先将我们送回去,然后再来接你,外面天冷。” 严嫣走后,骆怀远也没了兴致,告别了沈祁,出去叫了小安子,准备回四皇子府。 还没下楼,就碰到迎面而来的周管事。 骆怀远也没和他墨迹,“过两日,我会将东西整理出来,你差人过来拿。大概做法这里的厨子知晓,就是具体的一些不知。红利还是老规矩,分我四层。” 周管事苦笑的点点头,忙把这位小祖宗从后门送了出去。 之后,‘留香居’横空出世一种新吃食,吃法新奇,味道极好,引得京中众老饕蜂拥而至。 该吃食名为‘涮锅’,打得旗号是‘无物不涮’。普通的菜食放在那特制锅底里涮了捞起来吃,格外鲜美,如若再配上‘留香居’那价格不菲的特制蘸酱,简直是天上地下只此一家。 ‘留香居’生意火爆,日日爆满,不久城西便又开了一家分店,才能稍微缓和些火爆的生意。 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 马车到了二门便停下了,外头早有暖轿等着。 严嫣两人弃车换了暖轿,一路回到凝香阁。 刚把外面大衣裳换下,邹妈妈走了进来,面色凝重。 “怎么了?” “姑娘,你不在的时候,府里发生了一些事。老夫人将裴姨娘接去了荣安堂,刚才有人来报,裴姨娘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刚从外面回来,就遇上这事,严嫣简直怀疑这裴姨娘就是在和自己作对。 尤其是有身孕了? 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敢置信,前阵子严倩还上蹿下跳想把裴姨娘弄出来,这刚消停会儿,就有了? 严嫣没有说话,邹妈妈怕她不懂内里,细细给她讲诉了一番关于妇人有孕之事。严嫣毕竟还小,连月事都还没有来,怎么会懂得这其中的内情。 “大夫把脉说她怀有身孕近三个月,也就是说她可能是进去之前便有了,只是大家都不知晓?” 邹妈妈神色凝重点点头。 好不容易借着机会将这个裴姨娘打落尘埃,居然会发生这样戏剧化的事情,实在让人一时不能接受。 “还是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严嫣让梅香帮她将斗篷再次穿上,见外面雪大,又吩咐人拿了油纸伞。本是不准备带严陌的,谁知他硬是拉着严嫣的手不丢,只好也将他带上。 等严嫣到时,荣安堂已经坐满了人。 大房的薛氏、三房的陈氏,沈奕瑶也在,而裴姨娘半垂着头坐在老夫人脚边绣墩上,低眉顺眼的。 “……老二子嗣稀少,老三没儿子,陌儿身子骨不好,就弘儿一个得用,这可是我心中一直的一根刺哟,如今可好了,裴姨娘再给弘儿添个弟弟,咱们严家以后定会兴旺繁荣。” 这老夫人也不知是乐晕了头还是怎么,当着沈奕瑶面便说出只一个严弘得用话。不光沈奕瑶脸色有些不好,薛氏和陈氏脸色也都不好。 先不提大房不是老夫人亲生的,三房的三爷可是老夫人亲生的,就因为陈氏没生出儿子,便说得好像三房就生不出来似的。可没生出个儿子确实是陈氏的短板,她就算心里呕得慌,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严嫣刚踏进门,就听见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祖母那照你的意思是说,阿陌就不是爹的儿子了?” 老夫人话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刚准备看沈奕瑶的脸色,说些补救的话,就被严嫣当场拿话给堵上了。 “祖母怎么会如此想,就是一时高兴昏了头。”老夫人话音转得极快,对严嫣身边的严陌招招手,“阿陌同样是祖母的乖孙子,阿陌过来祖母看看,今日用饭用得可香?祖母看阿陌最近吃得胖了些……” 她拉着严陌小手,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 严陌只是噙着羞涩的浅笑,也不说话。 严嫣眼睛绕去久未见面的裴姨娘身上。 她一身淡青色的长袄,黑鸦鸦的头发随意挽了一个髻,什么首饰也未带,皮肤还是白皙细腻,但比起早先光泽柔润,却多了几分暗淡。人也是清瘦得厉害。小小的一张脸儿,如今更加小了,显得眼睛反而大了些。 还是一派的楚楚可怜,只是少了往日的从容,多了几分局促,似乎被关的这段日子里,吃了不少苦处。 沈奕瑶似乎也刚到的样子,老夫人放下严陌的手,继续对她解释:“霆儿一意要给你出气,可你也看见了,裴姨娘有了身子,刚大夫过来把脉说她身子虚,胎也有些不稳。我这老婆子便厚着脸皮下令将她放了出来,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让她肚子里的孩子与她一起呆在那小院子继续受苦。” 沈奕瑶半垂着脸,也不说话。 “我想着你是大度的,心肠也好,裴姨娘千不对万不该,孩子总是无辜的。她做的错事以后由她自己赎罪,等她生了,我让她日日到你身边立规矩,你什么时候满意了,什么时候饶了她……” 话都说到这地步,沈奕瑶能说什么。 “儿媳没有意见,就看娘的意思了。” 老夫人露出满意的笑。 话音刚落,裴姨娘便去了沈奕瑶身前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夫人,妾知道错了,以后妾谨守本分,不敢再犯,谢夫人仁慈,谢夫人仁慈。” 裴姨娘一边磕头,一边啜泣说道,没几下额头便红肿一片。见此,沈奕瑶只能示意翠巧,翠巧上前将裴姨娘扶了起来。 薛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可这种情况,谁能好说什么。 包括严嫣。 毕竟自古以来,子嗣都是家族大事。只能说这裴姨娘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沦落那样的境地,竟也让她翻了盘。 *** 直到回了凝香阁,严嫣脸上也没一点笑容。 换谁都笑不出来,好不容易将人收拾了,突然来个大逆转。先不提裴姨娘出来报复之事,关键她心里膈应啊。 怎么可能就有了!? 这一会儿的时间,邹妈妈也差不多将事情来龙去脉都摸了个清楚。 今日裴姨娘用饭,突然就吐得昏天地暗,她这才想起自己月事已经很久没来了。那送饭的婆子不敢耽误,便去禀了老夫人。老夫人一听,让人去请了大夫过去给她诊脉。这一诊,便诊了个三个月身孕出来。 “这其间肯定有猫腻!”邹妈妈斩钉绝铁说道。 这话严嫣不懂,作为过来人的秦妈妈和董妈妈却是懂的。 “就是,孩子都生了两个,怎么可能怀了近三个月才发现,这不是在装黄花大闺女嘛!”董妈妈道。 “你这老婆子,怎么当着姑娘说这个。” 董妈妈不好意思笑了笑,严嫣不在意的挥挥手。 “是哪位大夫把的脉?” 严嫣问到正点子上了,邹妈妈犹豫一下道:“是常大夫。” 常大夫在威远侯府看诊有十几年了,专门给老夫人调养身子,为人本分,素来得老夫人信任。如果说裴姨娘能买通常大夫做鬼,那就代表老夫人肯定知道。 但老夫人不可能帮着裴姨娘撒下这瞒天大谎,尤其在这节骨眼上,严霆正在努力攻克镇国公,老夫人怎么可能给儿子添堵。 如果不是裴姨娘突然有了身孕,老夫人不会将她放出来,从这阵子老夫人对裴姨娘的不闻不问的态度就可以看出。 那就是裴姨娘真是有身孕了? 严嫣还是不能相信裴姨娘居然如此好运,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人有辩驳。 “先盯着些吧,如若真有鬼,总要露出些马脚。” *** 裴姨娘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紫玉轩。 在她回紫玉轩之前,下人们已经将各处收拾好了,地龙也燃了起来,屋子暖融融的。 紫玉轩景物依旧,却是物是人非。 那次事发之后,裴姨娘以前身边服侍的奴婢都被遣走的遣走,发卖的发卖。如今这屋里侍候的,全都换上了新面孔。 将下人都遣了下去,严倩扑上去抱着裴姨娘哭,裴姨娘也是眼含泪水,悲喜交加。 严倩将这些日子发生的零零总总都说了,包括严弘那个白眼狼所作所为。 “……亏娘日日紧着他,连女儿都退一射之地。他这才被接到荣安堂住了多久,就把娘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些裴姨娘早就知晓,严倩去了看她两次,没少告严弘的状。 裴姨娘一直安慰自己,儿子小,把自己顾好了都勉强,能做个什么。 可刚才在荣安堂,她问了严弘是否跟她回来。严弘却是不愿,老夫人打圆场说她有身孕不好再带个皮猴,先把严弘放在荣安堂里养着,她这个亲祖母还能亏着孩子不成。 裴姨娘要是再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算是白瞎活了这么多年。 这儿子是被那老虔婆养得和她不亲了啊,现在更是阻扰儿子回她身边。 裴姨娘当然不会怨恨自己养的儿子,于是满腔怨怒就转移到了她亲姑母老夫人的身上。 “娘知道倩儿孝顺,这次要不是我的倩儿,娘可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都怨那死老婆子,不光让我给她背了黑锅,还对我不管不顾,浑然忘了这么多年,我是怎么孝敬她的,如今更是把我的儿子养得和我不亲。”裴姨娘恨恨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她又对严倩说,“你也不要怪你弟弟,他还小不懂事,都是那老虔婆坏事。你是女孩儿,日后要出嫁的,能给我们母女俩撑腰的,只能看你弟弟。所以你不要怨他,跟他好好处,毕竟是亲姐弟,怎么也越不过旁人的。你娘我吃亏就吃亏在是个庶出的,没有个亲兄弟撑腰,只能去抱那老太婆的大腿。你看那三姑娘,就知道把自己那个病秧子弟弟护起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以后出嫁有人撑腰!” 裴姨娘三言两句就把严倩说动了,她还是满脸不愿,却是缓和了态度。 “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让我让着他。”严倩嘟着小嘴。 “娘也是为了倩儿以后好,弘儿我日后会慢慢教他的,你是姐姐,日后也要好好教导弟弟。” ☆、第64章 ? 严霆刚回府,便听说了这件事情。 他先去了一趟荣安堂,老夫人将具体情况与他说了。他也没说什么,出了荣安堂后,便转道去了紫玉轩。 好不容易从那破屋子里挪出来,回到这千好万好的紫玉轩。严倩离开后,裴姨娘便使着下人给她抬水沐浴。洗了花瓣浴,又用上好的白玉兰香胰子将浑身上下搓了个遍,裴姨娘便躺进松软的被褥中沉沉入睡。 好梦正酣,一阵寒意让她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便看到严霆那双深邃而又蕴含着锐利的眼眸。 “表哥——” 严霆冷哼一声,站直起身,裴姨娘赶忙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你有了?” 裴姨娘含羞的一垂首,又微微一侧玉颈,露出形状较好的锁骨。她轻嗯了一声,抬起眼去看严霆。 “表哥,你开心吗?玉瑾有了。”完全将那种小女儿含羞带怯,又满怀期待的娇态表现了出来。 严霆的神情有些晦暗莫名,盯得裴姨娘心中直发毛。 她半折着玉颈,垂首轻声啜泣,“表哥,我错了,玉瑾真的知道错了。玉瑾眼皮子太浅,但绝不是贪那东西,玉瑾只是嫉妒,嫉妒夫人,嫉妒你送了她那么多东西,才会使了芳草两个去偷拿了出来……” 沈奕瑶所丢的首饰,除了那支步摇,还有些零碎的玩意儿都是严霆这些年送给沈奕瑶的东西。 严霆细心体贴,待沈奕瑶极好,隔三差五便会找来些花样别致的首饰送给她。当日东西查抄出来,严霆一看便明白了,但当时并没有说什么。相反沈奕瑶,可能是严霆送她的小东西实在太多,居然反应不太明显,有些东西可能连她自己都记不得是从哪里来的。 每一个自视甚高的男人都不会拒绝眼前这样的女人,柔弱、温软、楚楚可怜,想自己所想,爱自己所爱,完全依赖着自己,又足够爱自己,可以膨胀男人那种莫名的自信心。 包括严霆。 “既然有了身子,就好好将养着。同样错误,我不希望你再犯。” 话说完,严霆便离开了。 良久,裴姨娘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笑了。 *** 严嫣一直让人盯着裴姨娘,却什么异常都没看出来。 裴姨娘很安分,除了在紫玉轩养胎以外,便来回在荣安堂与锦瑟院之间。即使外面总是雨雪不断,也停止不了她似乎真心悔过的脚步。 每日先去锦瑟院给沈奕瑶请安,然后一并去老夫人那里。之后回来侍候沈奕瑶用膳,陪她说话。老夫人说了几次让她安心养胎,她总是置之不理。 常大夫又过来给她把过脉,说过了头三个月,胎便坐稳了,多多活动也是好的,老夫人便再不阻止,只当她想获得沈奕瑶的原谅。 这个样子的裴姨娘其实并不让人陌生,她对沈奕瑶一直是这么恭恭敬敬,做好一个为妾的本分。 十多年如一日。 就算之后,因管着中馈日日很忙,也总是抽时间到沈奕瑶身边服侍她用膳小憩,甚至捏肩捶腿也总是做的。 要不是那日实在证据确凿,沈奕瑶是绝对不会相信素来老实安分的裴姨娘会做出这种事的。 可事实是她确实做了。 沈奕瑶心里终究有了疙瘩,待裴姨娘也不像以往那般亲近。裴姨娘日日来,她也只是眉眼淡淡,几番劝说让她回去,裴姨娘总是哭着说夫人不原谅她,然后沈奕瑶便也不再劝了。 吴姨娘来锦瑟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总是和裴姨娘一起陪沈奕瑶说话。 这下雪天,外面天寒地冻,有人陪着说话,日子也好打发。 这种情形让严嫣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说不出来的那种不舒服,有一种无力感,却又不知道这种无力感从哪里来。 裴姨娘很老实,老实得让人无处可挑,态度也很恭敬,恭敬到有些卑微。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言语上也挑不出毛病,让人根本抓不住任何手脚。 有两次,严嫣甚至故意找茬。裴姨娘不哭不闹,只是默默垂下头。头一回,沈奕瑶只当作没看到,再有一回,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眼中隐有不满。 其实经过这么多事,严嫣已经懂了那不满中的含义。这种不满不是谴责她不应该去针对裴姨娘,只是觉得这样的行为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行为。 只可惜母女两人终究有了隔阂,即使严嫣现在明白了,她也只当做不知。就好比她从来不能认同沈奕瑶的行为一样,沈奕瑶也认同不了她的。宛如夏虫不可语冰,泾渭分明,南辕北辙。 对于这样的裴姨娘,严嫣感觉自己有满腔的力道,却无处着力,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邹妈妈给她出主意,让她借着外面雪天路滑让裴姨娘呆在自己院子,不要随意出门。 裴姨娘果然就不出门了。 …… 一晃就到了年挨根儿,威远侯府阖府上下开始清扫出尘,有掉漆的地方补了红漆,该换的窗纸也都换了。打春联贴窗花,处处张灯结彩,甚是热闹。 府里的主子们也都开始裁制新衣,下人们也分发了布料和棉花,紧着自己做一身。一年到头,总是要穿新迎接春节的。 梅香和燕儿的针线好,便紧着三姑娘和四少爷的新衣做起来。沈奕瑶也让翠巧端了一盘子珠花、耳坠、手串儿过来,俱是像严嫣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适合带的首饰,让严嫣先挑了。这是府里的惯例,逢年过节给姑娘们添置首饰,总是严嫣先挑了,才轮得上严倩几个。 一并而来的还有两身衣裳,一套女孩儿一套男童的。里外上下都有,针脚细密,绣工精湛,翠巧说这是夫人这阵子做出来的,做了许久。其实不用翠巧说,严嫣便知道,她娘针线活好,往年没少给她和阿陌做过衣裳,那针脚绣工一看便知是她娘的手艺。 其实,除过那些不愿意回忆的,沈奕瑶还是挺痛爱自己两个孩子的。 以往严嫣总觉得,她和她娘不亲,是因为裴姨娘的挑唆,芳翠芳草那些人做鬼。如今这些人不在了,也没人敢暗里使坏,却依旧亲不起来。 严嫣此时才明白,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不会因为船过水无痕,便能当做没事。 这两身衣裳被严嫣严陌两人的丫鬟各自收回了屋,下午姐弟两人再碰面时,神情中隐隐有些怔忪。 严嫣知道那是什么,那身衣裳太合身了,其实这些日子,不光她长高了,阿陌也是。 “我记得你以前挺黏她的,不用为了顾忌我的想法去冷着她。她又不傻,早看了出来。” 沈奕瑶有多紧张严陌,没人比严嫣知道。可自从严陌搬来凝香阁,母子两个便生疏不少,少了几分亲近,多了一些距离。 正在描红的严陌一愣,小声说道:“我总是要长大的,过了要黏着娘的年纪。” *** 大年三十那日,威远候府的规矩是上午祭祖拜祠堂,中午用团年饭,到了晚上天擦黑的时候吃年夜饭,然后一起守岁。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荣安堂最热闹的时候。 老夫人一身绛紫色绣仙鹤祥云纹团花褙子,头戴黑貂皮卧兔儿,耳朵挂着莲子米大小的碧玉耳珰,笑眯眯的看着下面一众小辈儿们,端得是和蔼慈祥。 下首处大人小孩儿都穿得喜气洋洋,脸上均带着笑。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故意找不痛快。 年夜宴还是摆在花厅那处,照例是摆了两桌,大人们一桌,小孩儿们一桌。反正都是一家人,又是大过年,便也没有分个什么男女有别。 严郅好酒,又素来喜欢这种场合,整个桌上就只听到他一人的劝酒声。三爷严瞿素来沉默,今儿也多喝了几杯,便是严霆也与严郅喝了几杯。严郅饮了酒,言语便狂放了些,又是谈古论今,又是议论时政。 只可惜他也就领了一个闲职,一些所知也就是与那些狐朋狗友相交时听来,那些人与他身份不相伯仲,消息都是野路子,真假还不得而知,又哪能做得准数。 不过严霆和严瞿素来知道他的性格,也就听听,从来不过耳。 说着说着,严郅提到严霆差事上的事儿了,一时间桌上的气氛有些凝滞。 先不提那调令之事,严霆也有另辟蹊径去兵部询问过自己日后差事的安排。只可惜兵部那里一直没给准话,大体的意思就是回去等安排。 ‘回去等安排’这话,就看你怎么理解了,可能差事不日便会颁下,也可能天长地久的等候。 在大熙,不光有文官候缺,像他们这些靠萌荫的勋贵之后也有候缺的。没有得用的关系,陛下那里也博不到眼缘,便只能排队干等着。 严霆知道自己这种情况不正常,先不提他曾在平沙关任过镇守一路的参将一职,就是仅凭威远侯府这块儿开国功勋的牌子,也不会让他轮不到职。 可事实就是,人家让他回去等安排。 那官员话说得也光堂,侯爷身份高贵,功勋赫赫,可如今实在没有符合您身份地位的缺,总不能让您去京大营做个小旗吧。后面这一句是严霆自己脑补的,别说兵部那边没安排下来,就算安排下来他也不会去,那绝对是羞辱,他严霆也不用再在京城走动。 说来说去,就是有人暗里卡着他! 这该死的镇国公! 当然,这一切都是暗里的机锋,表面上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严霆只要还想保持表面和谐,内部的矛盾内部解决,便不能表面上撕掳开来。 其实换一种思路理解也可以,左不过是女婿惹了老丈人,老丈人如今懒得搭理他罢了。至于被老丈人暗里卡了,老人家气性总是大的,哄哄便好了。 如今严霆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老夫人嗔怒道:“吃酒还堵不上你嘴,这大过年的提什么差事,忙了一年到头,这会儿还不歇歇。” 严郅嘿嘿赔笑,事情便过去了,桌面上又是一片和谐。? ☆、第65章 ? 这个年骆怀远是独自一个人过的。 其实也不算一个人,还有小安子陪着他。 宫里并没有召他回宫的意思,他也就权当做没这回事。其实就算回宫了又能怎样,左不过还是一个人过,顶多就是有他娘陪着。从他七岁那年,在宫筵上丢了丑,自此宫中大小筵宴,四皇子便再也没有参加的资格。 从骆怀远从宫中挪出来,他就和他娘马嫔没再联系过了。二十八那日,宫里来了个小太监,给骆怀远送了一包东西。骆怀远打开一看,里头是几件衣裳、几样金首饰和几个银锭子。 那小太监是马嫔跟前儿服侍的,叫小豆子。小豆子说马嫔娘娘让他来带话,说自己在宫里头很好,让四皇子不用担心,又说宫外不同宫里头,怕四皇子银钱不凑手,便选了几件分量足的首饰带出来,实在没银子了就让他拿剪子绞了换银子。 她娘一向谨慎小心,平日里没事断断不会主动联系他,这次估计也是实在怕他刚出宫受了罪,借着过年给儿子送两件衣裳才让身边太监出了来。 骆怀远当时什么也没说,抱着东西扭头回了屋,再出来时递给了小豆子一个包袱。首饰和银子都在里头,还多了一件妇人穿的衣裳,衣裳是崭新的,布料也没见多好,但也不差,符合马嫔的身份,可以当家常衣裳穿。 小豆子临走时,骆怀远跟他说,让他回去告诉他娘,他也不知道具体尺寸,如果裙子短了,让她娘回去自己把裙边儿放了。 那裙子是骆怀远早就让人做好的,裙子滚边里塞了几张银票,俱是那种数额不大的,一共一千两银子。 三十那日,骆怀远换上马嫔给他做的新衣裳,谁知一穿才发现居然穿不了,这段时间在宫外头呆着,他又吃胖了,他娘却是不知道的。 到了下午,骆怀远命喜总管吩咐厨房给阖府上下准备席面。奴才宫人们侍卫们各处聚在一起凑个热闹,而他则是在房里和小安子两人吃。 席面很丰盛,尤其是骆怀远这桌,更是极尽奢侈。骆怀远还压着小安子陪着他喝了两杯,美酒配佳肴,爽快! 过了几辈子一个人的春节,所以孤独是什么,骆怀远并不知晓。 …… 时下有大年初二出嫁女回娘家的规矩,所以早早沈奕瑶便准备开了。即使这些日子每次回去都是吃了闭门羹,爹娘并不见她,但这是过年,总不能还将她拒之门外。 因为有了这么点念想,沈奕瑶初二那日脸上还是带了几分喜色的。 原本严嫣和严陌也是要一起去镇国公府的,谁知严陌头一日受了寒,有点不舒服,沈奕瑶脱不开身,严嫣自请在家照顾弟弟,于是姐弟两个都没有去。 严嫣总觉得弟弟所谓的‘不舒服’有点假,果不其然,沈奕瑶走后,他便‘好’了。 “你不想去外公家?” 严陌的小眼神淡淡的,“去做什么?我不想看人恼羞成怒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那个娘还是他的娘,即使已打算要置身事外,但看到了也总会心里不舒服。 严嫣默然。 严陌说这话的时候,秦妈妈也在,她还有些不明白内里。 没过多久,她也懂了。 沈奕瑶是大哭着回来的,过年这节气加大家闺秀的自持都没能止住她的眼泪。 没一会儿,消息便递了来。 凝香阁里有个烧火的婆子的侄儿是马车棚那里的马夫,所以消息并不难打听。 据说,沈奕瑶两口子在镇国公再度吃了闭门羹,初二这日也被晾在了虎踞堂。这次沈奕瑶不再自制,在虎踞堂大闹了一番。 这是跟车小厮的消息,‘大闹’一说还是他自己根据情况揣测的。严嫣让梅雪去了趟锦瑟院问翠巧,从翠巧嘴里还原了事情的本来面目。 沈奕瑶本是满心期待回了娘家,照旧被人领去了虎踞堂。下人们很恭敬很热情,可她却还是没见到自己娘家人。 这一点让沈奕瑶再也不能忍受,在虎踞堂闹腾起来,严霆劝都没劝住。最后沈二夫人出面了,面色为难说了一番话。 大体意思是镇国公人老年纪大了,如今脾气越来越差,现在家里没一个人能劝得动他之类云云。 偌大的镇国公府里,镇国公沈茂山就是一言堂。表面上确实如此,可这件事内里如何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总而言之,严霆将沈奕瑶带了回来。 沈奕瑶伤心欲绝,严霆的脸色也不好看。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节气,威远侯府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以至于过年这些日子,大家笑容都勉强了几分,沈奕瑶再去荣安堂时,也多了几分尴尬。 *** 哪怕再明白这会儿要求着镇国公府,老夫人也难以有点好脸色。 没人愿意见自己儿子成日里装孙子,尤其装了这么久的孙子还不见成效,大过年的被人拒之门外,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了。 自己生的自己心疼,这阵子老夫人本就待沈奕瑶不如以往,这次事情让她的脸色更是难看了两分,言语间难免就透露了些不满。 老夫人觉得自己做这个婆婆,有时候真是挺憋屈的,别人家的婆婆个个给儿媳妇立规矩,唯独到了她这里,除了老大媳妇在她这里立过一段时间的规矩,沈奕瑶当年进门阖府上下恨不得把她给供起来,临老三媳妇进门,两个儿子都是亲生的,也不能厚此薄彼,于是老三媳妇也免了。 现如今,老夫人觉得自己言语敲打一番儿媳妇,这也不算什么。于是她便当着沈奕瑶的面,说了一些镇国公府不给他们严家面子的话。 确实也是如此,一般人家岳父再怎么对女儿女婿有意见,也是要顾忌两家彼此的颜面的。谁能想到镇国公这个老匹夫会如此棒槌,完全不把威远侯府放在眼里。 可话又说回来了,威远侯府有什么面子让人给的?镇国公府又凭什么给你面子呢? 这种话并不是老夫人第一次说,因为说来话音是软的,是为了拿捏儿媳妇,这次却多了几分怨气。而沈奕瑶这段时间本就心神不宁,前几日才闹出娘家那一出,还没缓过来劲儿,跟着婆婆又说些这话。 她第一次没压住脾气,僵着脸便告退了。 回去之后,便病了。 *** “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娶得什么媳妇儿!我不过就说了她两句,居然冲我甩脸子,这会儿还装起病来!从她嫁进门来,我这个做婆婆的对她还不够好吗?从来没让她立过什么规矩,平日里嘘寒问暖,只差给供起来……” “……明白的人,知道我是她婆婆,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她是我婆婆!我心疼我儿子有错了?他们镇国公府就算盛气凌人,也不能把人脸往地上踩……” 严霆坐在一旁,皱着剑眉,没有说话。 老夫人又念叨了会儿,偷眼看了看儿子的神色。 “好了,你也别烦心了。大不了,大不了娘呆会儿去看看她。” 严霆安抚说:“您是她婆婆,没有这个理儿,本就是她错了。” “可——”老夫人欲言又止。 严霆站起身,“娘,我回锦瑟院,她那边——”顿了顿,道:“你不要理她!” …… 严霆回到锦瑟院,正房里一片静谧。 丫鬟们进进出出都轻手轻脚的,见严霆进来,蹲身行礼问安。 进了卧房,沈奕瑶正散了头发靠在床头让丫鬟侍候用药。一碗药喝完,有丫鬟端了水和唾盂,让沈奕瑶漱了口,又将被子给她往上掖了掖。 “夫君,怎么今日这么早回来?” 这几日严霆忙里忙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是早出晚归的。沈奕瑶从来不过问严霆外面的事,只知道他在忙。 “这不是听说你病了吗,就回了。” 其实是老夫人前脚训完儿媳妇,后脚听闻锦瑟院请大夫,便让下人将儿子叫了回来。严霆一回府便被叫去了荣安堂,老夫人上来就是一通诉委屈。自古以来,婆媳之间都是天敌,哪怕沈奕瑶这人给人的感觉再怎么良善,老夫人也怕她在自己儿子面前告状。 告状这事,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严霆的话音有些怪怪的,沈奕瑶似乎并没有察觉。 “妾身并没有大碍,就是早上起来有点受凉。” 严霆眼神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好好歇着,娘,很担心你的病。我还有些事,就先去书房了。” 严霆走后,沈奕瑶静默了好半响,才躺回被子里。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沈奕瑶感觉自己一直没睡踏实,她猛地心中一惊,睁开眼,迷迷瞪瞪的,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 “……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又严重了!” 她想撑着起身,却感觉浑身酸软。想说话,嗓子里干涩得发不出声,头也疼得厉害。 “夫人刚开始确实没事儿,大夫也来看过,开了两幅药。服了药,夫人便睡下了,刚才奴婢过来看,谁知居然发起了热。”这声音是翠巧的。 “我爹呢?” “侯爷不在。”翠巧的声音隐隐有着哽咽,“奴婢实在没法子,才让人去叫了姑娘。这大半夜里,二门那边已经锁了,奴婢让看门婆子开门,那婆子说府里规矩,没荣安堂那边发话,这二门不能随便开。去荣安堂那里,早就熄灯了,奴婢去求见,有个小丫头来说赵妈妈说的不敢扰了老夫人……” “你身为堂堂威远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居然叫不开一个二门,要你干什么用!” “姐,你说她作甚,她刚来当差没多久,哪里叫得动人。”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是严陌。 “邹妈妈你跟她一起去趟荣安堂,叫不得老夫人,赵妈妈总叫得,让她着人拿了钥匙开二门去请大夫,就说是我说的。董妈妈你带两个人去管二门那婆子那儿,谁说不开门的,给我大耳刮子使劲抽,抽坏了我担着……” 一阵应声响起,然后便是悉悉索索各自散开了。 沈奕瑶想说什么,可提不起精神,只能昏昏沉沉又陷入黑暗。? ☆、第66章 ? 翠巧感觉自己心里砰砰直跳。 她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但家里却是家生子中混得最不好那种。 她娘就她一个闺女,她也没个兄弟,爹娘俱是那种老实嘴笨的人。好差事轮不上,能摊上的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她八岁进府里当差,从最低等的洒扫小丫头做起,到锦瑟院里跑腿小丫头,再到正房侍候的二等丫头。这么多年,府里发生的种种也是落入眼底的,只是她就是一个小丫头,哪能管的了主子的事,还不如当个锯了嘴葫芦老实当差。 因着三姑娘,锦瑟院接二连三换人,当下人的人人自危,不是怕被鞭子抽了,便是怕离开这么好的地儿,她也是其中一个。谁知芳草芳翠两个被打死,大丫鬟的位置空出来,便提了她和翠萍顶上。 翠巧很怕三姑娘,这种惧怕从她还是二等丫鬟时便埋藏于心间。这也是为什么她升了大丫鬟,还那么讨好三姑娘的原因。 这么多年她也算看出来的,谁和三姑娘做对,谁遭殃。芳草和芳翠两个,好好的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不做,居然去给裴姨娘当狗腿子,也活该她两人被打死,全家发卖的下场。 而今日这事,翠巧心里也是门清,她算是被搅合进来了。老夫人生了夫人的气,赵妈妈才会那么大胆的敷衍了事。 其实她完全可以从荣安堂回来便作罢的,反正她只是个下人也无能为力,夫人发一夜热也不会有什么事。可她实在是不忍心,夫人是个好人,对她们这些锦瑟院的奴婢们也很和善。别人各有心思怎么做怎么想和她没有关系,可她翠巧实在干不了那昧良心的事儿。 所以才会这大半夜里,着人去叫了三姑娘。 翠巧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看你手这么凉,是不是冷?” 前后均有小丫头擎着灯笼,四下里倒也不黑,就是天冷,冷风直往脖子里灌。 手被轻轻的拍了拍,“别怕,你是个忠心的,三姑娘是知道的。咱们确实有事要禀,打扰了老夫人,也是实属无奈。” 翠巧点点头。 到了荣安堂,诉清楚来意,正房旁边耳房里的灯很快便亮了。 赵妈妈披着袄子出了来。 “居然让您跑了一趟,三姑娘不会也被闹醒了吧。你这丫头也是,这么大的事叫老婆子一声,难不成还会阻你?就这么回去了,还去扰了三姑娘。” 翠巧低着头,呐呐的,还在想怎么说,被人拉到身后。 只听得邹妈妈细声软语,“这丫头刚提上来,也是一时慌了神。不过也算是个忠心的,日后好好教教便是。麻烦老姐姐这大半夜里起来,您赶紧去歇下吧,吩咐人开了二门便好。” “夫人发了热,我这哪能睡得着,我送您出去吧。” “不用不用,我这便回去了。只是跟您说一声,您也知道三姑娘脾气急,这不,那二门的看门婆子给脸不要,居然敢耽误锦瑟院的事儿,三姑娘命人去掌了那婆子的嘴。明日老夫人起身,还要劳烦您说说,什么不看也要看三姑娘一片纯孝之心。” 邹妈妈带着人走了,赵妈妈愣在当场。 这是打那婆子的脸,还是在打她的脸? 给脸不要! 嘿,这老货说话可真气人! 赵妈妈进了正房,借着细微的光亮去了里间,原来里间那里还燃了一盏小灯。只因光线暗,从外面是看不显的,仿佛是没点灯。 老夫人半靠在床头,阖着目,听见动静,睁开眼睛。 赵妈妈凑了上前,小声将事儿说了。 “那沈奕瑶不是装病?” 赵妈妈摇摇头,“看样子应该不是,锦瑟院的大丫头不顶事,把三姑娘都给闹腾起来了。” 老夫人半响没说话,赵妈妈瞅着她脸上的动静,也不敢吱声。 过了一会儿。 “行了,你也去歇着吧。这丫头胆子小,不敢说,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妈妈想了想,道:“只怕管二门那齐婆子要遭罪了,三姑娘性格也是爆,一刻都不得闲下,这大半夜便命人将人拖起来抽耳刮子。” 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这是在抽那婆子,还是在抽她啊! 这作妖的小东西! *** 沈奕瑶一直到了第二日才醒。 睁开眼,翠萍在床前的小杌子上坐着打盹。 她一动,翠萍便醒了,忙站起来,欣喜的喊:“夫人醒了。” 翠巧端一个描金茶盘走进来,“药刚熬好,夫人醒了就先把药喝了,奴婢这便让人准备早膳,夫人已经两顿没吃了,总要进一些才是。” 喝药的途中,沈奕瑶小声问,“三姑娘昨儿夜里来了?” 翠巧一愣,倒也没隐瞒,便把昨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正说着,外面响起丫头们的问安声。 严霆走了进来。 “昨儿个忙晚了,便歇在了前院书房,今早起来听说你昨儿夜里发热,就赶忙回来看你,你没事吧?” 似乎昨天那个奇怪的严霆,一切只是幻想,此时的严霆又成了往日那个体贴疼她的夫君。 沈奕瑶摇摇头,“喝了药,好多了。” 这时,门外有小厮来禀,说前院有事找侯爷。 严霆也没耽误,又宽慰了沈奕瑶两句,便离开了。 跟着裴姨娘和吴姨娘带着严倩和严婵也来了,嘘寒问暖了一番,又说要给夫人侍疾。沈奕瑶头本就昏昏沉沉的,人一多声音便嘈杂,脑仁被吵得生疼,挥手让她们退下。 裴姨娘还想说什么,翠巧出声了:“夫人刚服了汤药,这会儿便要睡下,两位姨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裴姨娘望了翠巧一眼,只见她笑意融融,“裴姨娘您有身孕在身,不易劳累,奴婢着人送您出去。” 沈奕瑶又服了两日汤药,身体才渐渐好起来。 转眼间,到了上元节。 正月十五‘上元节’乃大熙比较重要的节日,每逢这个时候,京城便会举办盛大隆重的灯节。灯节一共有十日,自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七,灯节时期京城各处皆是灯市,其中以东华门那处的灯市最大。 所谓灯市,从早到晚都是“市”,从夕到明都是“灯”。灯市里,有从各地来的商贾,有各种各样的珍异,有三代八朝的古董,有各阶层人物的用器。衢三行,市四列,所谓以九市开场。又有花灯、烟火照耀通宵,鼓乐杂耍喧闹达旦。 这个时候,百姓人家男女老少都会走出家门,去灯市赏花灯、猜谜语、吃元宵、走百病。同时宫里也有欢度上元节的活动,一般灯市建在午门外,要扎灯山,放烟火,不过那是王公大臣勋贵们才能参与的,陛下也会亲临观赏。 可谓是举国同欢。 骆怀远早就给严嫣送信,上元节这日约她和沈祁一起出去看花灯。 严嫣逛过好几次灯市,这种灯市是宫里头举办的。看起来灯火辉煌、火树银花,小吃摊贩、杂耍艺人均不少,其实这种都是给上面人看的,包括能进来的小吃摊、鼓乐杂耍均是京兆尹仔细挑选过的。来往皆是达官贵胄,热闹是热闹,却少了几分人气。 刚好骆怀远也不愿意去逛内城的灯市,便将这次赏花灯的地点定在了外城。他在信中描述那日会有多么多么热闹,说东安门那处灯市早就开了,挂了好多好多漂亮的灯,到了上元节那日晚上的热闹可想而之。 又说百姓家有‘走百病’的习俗,阿陌身子不好,走走百病,也能保佑他日后康健。 总之无所不用其极去说服严嫣,严嫣也确实被她说服了。 于是严嫣决定上元节这日出去赏花灯。 威远侯府里这日也有安排,会去内城的灯市观赏一二。不过老夫人年迈,沈奕瑶大病初愈,裴姨娘怀着身孕,二房这里便将严弘严倩几个托给了大房和三房,让他们两房大人带着出去走走。 严嫣将要去赏花灯的事与沈奕瑶说了,听说有沈祁陪着,沈奕瑶也没多言,只交代严嫣要看好弟弟。 这事不用交代严嫣也知晓,那日肯定人多,她准备将蕙娘带上,再带上几名侍卫。至于梅香几个就不带了,都是弱质女流,真有个事也顶不上什么用。 到了上元节这日,严嫣带着严陌出门。 马车刚行至外城便被堵着挪不动,于是便弃了马车,准备步行出去。 严嫣牵着严陌,身边跟着蕙娘,并有几名身形壮硕的侍卫护着便往外城走去。她和骆怀远约好的地点是‘留香居’,离内城并不太远,只是路上人多,行走速度不免要慢了些许。 见越往前走,行人越多,严嫣从怀里掏出一条玄色的丝绦,一头绑在自己腕上,另一头绑在严陌腕上。几名侍卫分前后左右隔开人群,一行人缓缓前行。 等到了‘留香居’,天已经完全黑了。 ‘留香居’里宾客盈满,人声鼎沸,站在门前便能看见里面热闹的情形。尤其二楼,槛窗均为大开,似乎雅间均被人包了。 二楼的一扇窗子伸出半截身子,那人使劲招手。 “阿嫣妹妹,在这里。” 正是沈祁。 这熊孩子十分不注意形象,手舞足蹈兼大声喊叫,他中气挺足,这声‘阿嫣妹妹’引得无数行人纷纷望过来,似乎也在寻找那个‘阿嫣妹妹’。 严嫣狠狠地瞪他一眼,从腰间荷包里掏了个银豆子,对准他弹了过去。 熊孩子身形一晃,接住那银豆子,吐吐舌头,缩回了头。 上了二楼,让人引去了那雅间。 除了沈祁,骆怀远早就等在那里呢。 只见他一身暗青底宝蓝滚边缎面袄,头戴镶蓝宝的黑狐皮帽子。因为今日没穿裘皮袄子,似乎比那日见到要瘦一些。 见严嫣在看他,他还特意掂掂肚子,咧嘴一笑,菱角似的嘴,一笑左边还有个小酒窝,看起来让人忍俊不住。 “阿嫣妹妹出来之前可有用饭,如若没用的话,咱们就先用一些。” 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骆小胖,他说的便是吃,难不成她看起来就一副很好(四声)吃的模样? 严嫣倒不是长了一张好吃的脸,而是骆怀远这个吃货以己度人,又想起现代那会儿有句话说的很对,想捕获一个人的心,首先你要拿住她的胃。 为了让小王妃一定要对他心有所属,骆怀远可以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出来之前有用过点心。”严嫣低头问弟弟,“阿陌,你饿吗?” 严陌摇摇头。 沈祁在一旁插言:“我刚才看过了,外面小吃摊挺多的,咱们便逛边吃呗。” 这熊孩子早就急不可耐了,他也是第一次来逛外城的灯会,简直让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要不是骆怀远还能制住他,早就撒丫子跑了。 “这灯市真热闹,人真多!走走走,咱们快点儿!”? ☆、第67章 ? 灯市确实热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沈祁这次出门就带了三元和四喜两个人,骆怀远带了小安子。倒是严嫣,因为带着严陌,除了蕙娘,还带了好几名侍卫。 几名侍卫做寻常人打扮环绕在几人四周,隐隐隔开人群,可人太多,成效也不是太显。严嫣只能与他们交代,让他们分开了,两人跟着沈祁,两人跟着骆怀远,还有两个跟着她和严陌,各自把目标看好就行。又约好亥时初在‘留香居’碰头,免得到时不小心走散。 沈祁是个皮猴性子,起先还知道回头看看严嫣和骆怀远,不一会就跑得不见影了。 骆怀远则是哪儿也没去,亦步亦趋跟在严嫣身边。 灯市里的花灯很多,一排排一列列,让人目不暇接。花灯的类型也很多,有龙灯、宫灯、纱灯、花蓝灯、龙凤灯、棱角灯、树地灯、礼花灯、蘑菇灯、走马灯等等,形状有圆形、正方形、圆柱形、多角形的,各式各样。有大的有小的,品种繁多,最大的有几层楼那么高,做灯山的主体,最小的仅不过巴掌大。 严陌是个安静的性子,此时也兴奋得双颊泛红,眼睛发亮。严嫣也看得目不转睛的,倒是骆怀远还知道瞅了那卖小吃的小摊卖上两样,拿来与严嫣和严陌吃。不过这会儿谁还记得吃,光眼睛就不够使了。 前面不远处围了一群人在耍龙灯,耍龙灯亦称“舞龙灯”,乃是民间花灯与舞蹈形式的一种。 见过舞狮子的没有? 差不多就是这种形式,不过耍龙灯比舞狮子要高端多了,因为他们舞的是灯。 龙灯前有龙首,身体中间节数不等,但一般为单数,每节下面有一根棍子以便撑举。每节内燃蜡烛的就称为“龙灯”,不燃蜡烛的称为“布龙”。舞时,由一人持彩珠戏龙,龙头随珠转动,其他许多人各举一节相随,上下掀动,左右翻舞,并以锣鼓相配合,甚为壮观。 耍龙灯的四周大人小孩儿围了一群,不时有人拍手叫好。 “阿嫣妹妹,咱们也去看。” 骆怀远将严嫣空着的另一只手小手一拉,就往前跑去。 终于摸到小王妃的小手了,真软!真滑!真细嫩! 骆怀远感觉自己心砰砰砰跳得很厉害,偷眼侧首看去,见她羊脂玉般光滑细致的小脸儿,长而翘的睫羽,高挺的鼻梁,小嘴儿因惊叹时而紧抿,时而微张。满市的灯光色彩斑斓,映得她整个人仿若罩了一层粉纱,就像是九天来的仙女…… 好吧,骆怀远已经词穷的。 他感觉手心一片濡湿,也不知道阿嫣妹妹是否会嫌弃他。 周遭一片熙攘,人声鼎沸,骆怀远却觉得此时幸福得让他死了都甘愿! 龙灯耍至中途,有一穿着短褐的中年男子拿了一只铜盆,围着四周走一圈,边敲着锣,边大声吆喝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不时见人群中有人扬手,哗啦哗啦的铜钱声不绝于耳。 感觉弟弟在拉自己,严嫣低头见阿陌默默的看着她,她莞尔一笑,从腰间荷包里掏了几个银锞子与他,那人到了严陌身前的时候,他小心扬手丢进去了几个。 铜钱声和银子扔进铜盆声是不一样的,明显就感觉重一些。那人感觉眼前银光一闪,低头见盆里多了几个样式别致的银锞子。 走南闯北吃江湖饭的,眼界自是不一般,一见那银锞子的样式就知道定是哪个大户人家主子们用来打赏人的,忙连连躬身谢了赏。 严陌悄悄捏了下姐姐的手,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看罢了耍龙灯,骆怀远见不远处有一个卖元宵的小摊,便拉着严嫣走了过去。 骆怀远三人加蕙娘、小安子和几名侍卫,分了两桌坐下吃。 一碗元宵里头只有三个,糯软的皮儿,里头是芝麻白糖花生馅儿的,吃一个唇齿留香,一点也不会觉得腻。 吃完了元宵继续逛灯市,灯市上的人似乎又多了起来。 不时见到人群中有小童钻来钻去,身后跟着一个大人,逮着就照屁股两下,嘴里斥道‘小心拍花子的将你拐走’。也有小童被父母牵着,手里提着一盏简陋的小花灯。那花灯并不好看,也就是用粗纸染了色糊成莲花的样子,中间点了一只小蜡烛。小童小心翼翼的提着,走两步看一下,一家几口都穿着粗布衣裳,可见都是穷苦人家,却一家人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 “走,小阿陌,哥哥给你买灯玩儿去。” 骆怀远拉着严陌小手往前走去,严嫣只能跟上,似乎那片刻的怔忪并不曾出现过。 再次走出来,三个人手上都多了一盏灯,俱是那种不过十多文钱的小花灯,这是严陌要的花式。一个莲花的,一个小兔子的,骆怀远手里提了一只兔子,和严嫣手里那个一模一样。 而后,三人相视一笑。 “嘭、嘭、嘭……” 远处似乎在放烟火,先是一片喧嚷,人群突然便涌动起来。 严嫣被挤了几下,一直拉着严陌的手也松了。 她皱起眉,正想拉了弟弟叫了骆怀远退出去,突然手腕儿一痛,她顺着手腕绑着的丝绦看过去,原本应该在她身侧的严陌不见了。再一抬头,只见到一个身穿靛青色棉衣的高大男子正抱着严陌,捂着他的嘴。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之间,但已经足够严嫣反应过来了。 因为那条丝绦还绑在阿陌手腕上,她不敢使劲拽。口里叫了一声‘蕙姨’,将身后人拍开,便上前拽住那人衣裳。 骆怀远反应不若她快,见此忙大喝一声‘拍花子的别动。’ 听到此言,四周的人群顿时静止不动了,这才看见人群中有个歹人抱了一个富贵人家打扮的小童,被人家姐姐给拽住了。 众人哗然。 这是拍花子的? 刚才人太多,蕙娘和两名侍卫都被挤散了,但离得距离并不远,蕙娘要近一些,很快来到严嫣身边。 “将我弟弟放下!” 那两名寻常人打扮的侍卫也挤了过来,虎视眈眈盯着那愣在当场的歹人。 “将少爷放下!” 周围的人群纷纷往后退了退。 那人没防备两个小孩儿手腕绑在一起,仅愣了一瞬,便被人围住。 这人也是个狠角色,眼见自己跑不掉,对方还有两名大汉,也明白自己这次有点险。手里滑出一柄匕首,对着严陌。 “放下可以,先让我走!” 灯节举办时期,灯市上是有官差巡逻的。只可惜事发突然,人群又太拥挤。四周的都是寻常老百姓,一见那人亮了刀,俱是一惊,有些胆小的妇人甚至尖叫起来,人们纷纷往后退去。 严嫣的手依然还拽着歹人的衣裳,那人似乎并没有将个小女孩儿放在眼里,眼睛只顾盯着那两名大汉了。 这是人矮了说话没人听? “跟你说话没听见?将我弟弟放下!” 一旁有人惊叫,“小姑娘快过来,免得他伤了你。” 话音还未落下,那歹人忽然不知怎么手就松了,严嫣将严陌往身后一放,旋身抬腿就是一脚。 一个身高还不足四尺的纤细少女,对方是一个近六尺壮硕大汉,怎么看这一脚也如蚊子叮似的,可就是这一脚,居然将那大汉踢飞了一丈之远。 紧接着一声脆响,只听得一声惨嚎,再看才发现那纤细柔弱的少女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鞭子,而那大汉则捂着脸在地上使劲打滚着。 “我的眼睛!” 众人皆是一寒,这才明白人家哪是柔弱无助的小姑娘啊,明明就是个小女侠。 家中有小孩儿的人家无不痛恨这些拍花子的,孩子养大,一个不防被他们拐走,家人伤心欲绝,恨不得眼睛哭瞎,也不做任何作用。见这拍花子的先是被逮了个正着,又被人教训,俱是拍手叫好。 严嫣身后的严陌,紧张的捏着骆怀远的肥手,小心肝砰砰跳着,眼睛灼灼发亮。有相同表现的还有骆怀远。 严陌:姐姐好威猛! 骆小胖:女王,请收下我的膝盖! 严嫣这才转身去摸弟弟:“阿陌,你没事吧。” 严陌扑进姐姐怀里,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角。严嫣以为吓着弟弟了,心中更怒,看都没看,翻手又是一鞭子上去。 一鞭子下去血肉外翻,隐隐可见白骨,那人连惨嚎都未来得及出口,直接痛晕了过去。严嫣大怒出手,自然没有留手。 吸气声四起。 蕙娘露出一抹浅笑,毫无用武之地的侍卫大哥们囧囧地上前将那歹人绑了起来。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阿嫣你没事吧——”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沈小二这熊孩子宛如冲天炮似的撞了过来。众人纷纷闪避,他冲到严嫣的面前。 “你来晚了!” 同样毫无用武之地的骆小胖同样,露出白白的牙齿以示嘲笑,似乎这样他心里就爽快多了。 沈祁仿佛被烫了屁股似乎蹦了起来,跳起来指着那歹人放话。 “好哇,胆子真大,居然敢惹我镇国公府的人!给我绑了送官府去!好好审审这人是不是还有同伙!” 镇国公! 京中无人不知晓镇国公,当年平南蛮征讨北夷俱是镇国公领的兵。 早些年大熙还不像如今这样国泰明安,南有南蛮侵扰,北方有北夷进犯。大熙腹背受敌,不胜其扰,连连败仗。之后镇国公沈茂山横空出世,一举平定南蛮,又打的北夷溃不成军。 捷报传来,举国沸腾。 在民间,镇国公有‘战神’之名。 没有老百姓愿意打仗,一旦打仗便是兵祸流民,各地物价连连攀升,老百姓都生活在恐慌之中。所以对这种可以保家卫国安国定邦的功臣,很少有人会不知道。像很多老百姓便知道,此时在边关镇守的总兵官便是镇国公一脉一样。 这是一种无形的威望,也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仰,竟让四周突然便安静了下来。 直到此时沈祁才意识到不对,他看了看四周,干笑了一下,给严嫣和骆怀远使了个眼神,几人便钻入人群中,迅速离开。 直到走出去好远,几人才停下。 “叫你得瑟!”骆怀远进行无情的打击。 沈祁委屈的瞄了严嫣一眼,引人注意的不是他好伐,他不过就说了一句话。 他一个人四处撒欢,见远处有放烟火的,人群太多也挤不过去,便找了一处灯山偷偷爬了上去,企图站高望远看热闹。谁知刚好瞧见下面那一幕,便忙赶了过来。 “阿嫣妹妹那是帅气。而你就是那打架没打赢,拿身份压人的纨绔子弟了。” 其实骆怀远也很想来一句,居然敢惹我四皇子罩的人,胆儿肥得很呀! 可惜,只能放在脑子里想想。 他也知道他这种说法是赤/裸/裸的污蔑,但只要他爽了便好,谁让沈小二那熊孩子得瑟的如此碍眼。 沈祁被骆怀远说得直搔脑袋,他像纨绔子弟吗? 像吗? 他们几个什么话没说便开溜,只有蕙娘和两名侍卫跟了过来,沈祁身边的三元四喜和两名侍卫没见着人,还有两个估计去将那歹人扭送官府了。 刚才发生那一出,也让严嫣没了再逛的心情。虽是她问了几次严陌有没有吓到,严陌均是摇头,可她心里总是担心弟弟被吓着了。 几人商量了下,便往‘留香居’行去,准备去那处等其他人。 刚到‘留香居’门口,严嫣便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居然是梅雪。一旁还停了一辆马车。 梅雪从车辕上跳下来,跑了过来,“姑娘。” “你怎么来了?” “家中有事,叫姑娘回去。” 严嫣眼神一闪,点点头。 不枉她给安排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终于忍不住了?? ☆、第68章 ? 听说是家中有事,沈祁和骆怀远也没留严嫣。 只是骆怀远眼中隐隐有着失望,他还安排了好几样好玩的,小王妃这就走了? 想是这么想,骆怀远也知晓轻重。想到威远侯府那一摊子破事,他隐有担忧。 “需不需要帮忙?” 严嫣安抚一笑,摇摇头。 “你们继续玩儿吧,别败了兴致。” …… 这天晚上注定是个多事之夜,威远侯府此时也混乱之际。 大房三房带着孩子们去逛灯市,二房的严倩严弘并严婵也跟了出去。当然是少不了一堆丫鬟婆子小厮跟着的,不过上元节这日男女老少都出门,倒也不用顾忌个什么男女大防。 府里就剩了老夫人并沈奕瑶及大房、二房的几个姨娘。 等众人走后,便各自回自己院子了。沈奕瑶大病初愈,准备用了晚膳便歇下。这个时候,裴姨娘又来献殷勤了,一同的还有吴姨娘。 裴姨娘说都府里人都出去热闹了,她来服侍夫人用晚膳。 这么些日子,不论沈奕瑶怎么摆冷脸,裴姨娘均视若罔闻。沈奕瑶本身就是个面性软的,渐渐也维持不住冷脸,只是还是不如以往亲热。 这过节的日子,裴姨娘一脸笑,态度讨好恭敬,又见她怀着四个月的身子,虽天冷穿得厚看不显,但终归是个孕妇,沈奕瑶也做不出磋磨人的事情。 再加上还有吴姨娘在,知晓她们都没有用膳,沈奕瑶便让丫鬟吩咐厨房加了几个菜,添了两双筷子,让两人陪着一起用。 吴姨娘有点受宠若惊,更不用说裴姨娘了,那是当场就流出欣喜的眼泪。想着过节不能晦气,又赶忙低着头拿帕子拭了,看得沈奕瑶心中也是不忍。 先不提各自的心情,这二房的一妻两妾便坐在一起用了膳。 用完膳,两人陪着沈奕瑶说了会儿话。 突然,裴姨娘叫起肚子疼来。 沈奕瑶还未意识到什么,赶忙吩咐了丫鬟去找大夫。眉头虽皱着,却也带着担忧之色。 今日翠巧早上和沈奕瑶告了假,回家去了。就留了翠萍一人,翠萍手忙脚乱的,又是安排人去请大夫,又帮着去安抚裴姨娘。 因为裴姨娘脸色实在难看,白得吓人不说,额头上满是冷汗。 裴姨娘起先还好,渐渐看沈奕瑶的眼色就变了。突然,她说不要呆在锦瑟院,要回紫玉轩。 裴姨娘是有身子的人,又是肚子疼,沈奕瑶也不敢让人挪她,谁知裴姨娘像是中了邪似的硬要闹着要回紫玉轩。沈奕瑶说她坐着不舒服,让她先平躺在罗汉床上都不愿。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跟裴姨娘一起来的丫头满脸激愤,终于看不下姨娘的忍气吞声,大声叫道夫人不怀好意,姨娘在她这里用了饭才会肚子疼的,这会儿也不让姨娘离开。 沈奕瑶直接呆愣在当场。 这时老夫人赶到,裴姨娘死活不呆在锦瑟院,又听说裴姨娘是在锦瑟院用了膳才会肚子疼的,便让裴姨娘躺在罗汉床上,直接使人抬回了紫玉轩。 剩下的事情,沈奕瑶已经记不清了。 只知道婆婆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吞了她,只知道她跟着去了紫玉轩,紫玉轩里隐隐有哭声,只知道吴姨娘离她很远站着,似乎她身上有什么鬼怪,只知道下人端出了许多血水,只知道常大夫出来满脸叹息,说裴姨娘的孩子没了,是个男婴,已经成型了…… 裴姨娘小产了? 是因为在她那里用了顿饭,便小产的? 大夫说裴姨娘之所以会小产,是服用了极为寒凉与孕妇不宜的东西。 老夫人大怒,用很严厉的言语训斥她,并让赵妈妈带着人去查,看到底是谁做的鬼。 …… 沈奕瑶有帮自己辩解过,可似乎她声音太小,似乎没人听见,亦或是没人听进去。 满眼的混乱,到处都是人影。 这到底究竟是怎么了? …… 外出赏花灯的人也听到府里报信回来了,一群人都聚来了紫玉轩。 严倩一身桃红色滚白兔毛边的小袄,下身一条同色的撒花裙。梳着双环髻,两边各别了一支蝴蝶顶簪,满脸的兴奋还未褪去,便变成了愤怒与痛恨。 “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我小弟弟没有了!”本是童稚之语,却着实撼人心扉。 老夫人心疼的脸都扭曲了。 薛氏眼光闪了闪,说了一句,“倩丫头,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你母亲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事情还未查出,不要妄下判断。” 这微弱的辩解似乎并没有人听得进去。 赵妈妈很快便回来了,面色凝重,看沈奕瑶眼色隐有异样。 原来裴姨娘之所以会小产,是因为她晚上用的那碗元宵里放了可以致使人小产之物。沈奕瑶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句,这元宵做得倒是不错,多用些。裴姨娘并不爱甜食的,还多用了两个。 并且不光是元宵里,裴姨娘所用的一道酸笋老鸭汤以及她所用的餐具上均有红花汁之类等物。 “沈奕瑶,你这个毒妇,为了把裴姨娘怀的胎弄掉,居然如此费尽心机!” “我、我没有……” “枉我看重你,信重你,你倒是挺会装,装得一脸贤良,原来内里居然是个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老夫人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期待男孙的心情从来不是假。哪个老人不是希望儿孙越多越好,已经成型了的孙子,就这样没了。 这会儿她已经忘了什么是镇国公,什么是不能得罪,她满心满肺都是她那未出生便没了的孙子。尤其忍了这么多年,日积月累早是满腹怨言,之所以会压制不过是为了儿子的大事,可如今儿子的大事没成,还沦落到装孙子都没人搭理之地,前尘未卜还要忍气吞声,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个沈奕瑶! 都是因为她,她这些年要忍气吞声。都是因为她,她想娶的儿媳妇没娶到,娶了这么个祸害回来,不光碍了她眼,还生了个那样的小东西来气她。全部都是因为沈奕瑶…… 老夫人新仇旧恨加起来,怒不可遏。 “你这个歹毒的妇人,我要让老二休了你!” 听到此言,沈奕瑶才浑身一震,恍过神,“娘,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害她……” “侯爷回来了!” 随着通报声,严霆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身石青色绣暗纹锦袍,腰环金丝镶玉锦带,外披玄色刻丝鹤氅,他身形本就高大,这一身打扮更是让他看起来威严十足。在沈奕瑶眼里,就像沙漠里的绿洲,等待救赎之人眼中的神祗。 “夫君——” 严霆半拧着眉,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妻子。 换以往他自然要先紧着妻子,今日却是看了一眼,便来到老夫人跟前。 “娘,这是怎么了?” “老二,你回来的正好……” 老夫人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内室的裴姨娘似乎醒了,伤心欲绝的哭声传出来,哀怨至极,如泣如诉。 “爹,你要给姨娘做主啊!”严倩哭得两眼红肿,可怜之极。 “她害了我姨娘,打死你!”严弘跳着过来要踢打沈奕瑶,被一旁的奶娘紧紧的箍住。 严霆眼神深邃的侧过首,去看沈奕瑶。 沈奕瑶在外人眼里从来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仪派,说话温柔细语,待人接物如沐春风。严霆与她成婚十多载,从没有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样子。发衫全乱,神情萎靡,哭得抑不可止,跌坐在地上,似乎一下子便从神坛上掉了下来,摔得面目全非。 “夫人——” “夫君,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害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老夫人不想让儿子受到影响,怒拍了一下矮几。 “人证物证俱在,你这个毒妇还要狡辩。都说镇国公府的人做人做事行的正坐得直,光明正大,没想到教出这样一个歹毒的女儿来!”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沈奕瑶,她尖叫道:“这与我娘家有甚关系?我说几遍,我真没有做过……” “证据确凿你还死不认账,玉瑾是在你锦瑟院出的事吧?那元宵是你让她多用,对不对?晚膳虽是从大厨房出来,但摆膳之人是你院子里的丫头,是也不是?常大夫去看过了,其他菜食均没有问题,只有裴姨娘用的那碗元宵和那道你专门给她点的汤有问题,还有她所用的碗箸均是你锦瑟院之物,你还敢说你没做过!” 这一连串的逼问,让沈奕瑶根本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留裴姨娘和吴姨娘用膳,便多点了几个菜,想着裴姨娘有身子,厨房中午上的酸笋老鸭汤不错,最后又加了一个老鸭汤。说了一句,这个孕妇用了好,既补又开胃。 裴姨娘身边的丫头当时也在,包括那元宵之语,自然都原原本本告诉了老夫人。而沈奕瑶本是好心,也就适合随口两句话,谁能想到现如今居然成了刻意之举。 “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夫君你信我……” “老二,这毒妇万万是不能要了,你给我休了她!”老夫人态度斩钉绝铁。 一旁大房三房的人都在,可如今这幅局面,他们又怎么好插嘴。薛氏倒是意识到不对,能帮着说刚才那句话,已经是不错了,现在又怎么好插言。 三姑娘呢? 薛氏不着痕迹的四处看了一下,居然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严嫣。她这才想起三姑娘被镇国公府的少爷接出去赏花灯了,这裴姨娘真会挑时候,沈奕瑶唯一的助力此时也不在。 ☆、第69章 ? 对于老夫人和严霆的心思,在场几个明白点的人,都有些讳莫如深。 难不成,老夫人真是想休了这金贵的儿媳妇?还是有别的打算?要知道休了沈奕瑶不打紧,沈奕瑶背后还有个镇国公府! 他们就这么舍得? 可想到最近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薛氏又有些恍然了。 她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很是微妙。 先不提镇国公府是不是真的厌弃了沈奕瑶这个女儿,可他们从来没表示出要厌弃严嫣这个外孙女!镇国公府的孙少爷时不时上门来接严嫣出去玩,凝香阁小厨房那里每日用度也是没一日落下。看似不值当什么,可这里头所含的心思就值得人酌量了。 难道镇国公府人就没猜测过为什么外孙女要自己立小厨房,还要单独采买?就那么宠孩子,任着她折腾? 恐怕并不是。 而是人家表明了不信任威远侯府,要不,为什么要送丫头送吃食,真是只怕委屈了外孙女? 再联合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薛氏浑身一颤。 她悄悄抬眼望了望坐在上首处满脸怒色的老夫人,与面色晦暗莫名的严霆。 也许,他们心里也明白。只是为了某一些原因,还要继续装表面和谐,寄望能把事情敷衍过去。 那么,真得会休沈奕瑶吗? 恐怕不会。 再想到那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却每每能压得人有苦不能诉的三姑娘,薛氏准备卖个好。 严郅瞄见媳妇眼中的光,就去暗里拽她,拽都没拽住。 “娘也是气怒之言,怎么能随便提‘休’这个字呢。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三姑娘和四少爷的颜面啊。”薛氏满脸堆笑,似在解话儿,手里去扶沈奕瑶。 “大嫂……” 薛氏心绪复杂,拍了拍沈奕瑶的手。 相处了也十多年,薛氏明白这个弟妹是个好人。性子好,脾气好,人也大方,可就是十窍通了九窍,就是有那一窍没有通。 薛氏能明白是为什么,在闺阁里家人千娇百宠长大,嫁了人后,夫家也是一片‘和谐’。人养得简单了,这应该是一件令人羡慕之事,可很多时候这种简单是需要去呵护保护的,而威远侯里明显就不是个适合的地方。 其实很多时候,薛氏是很羡慕沈奕瑶的,羡慕她的家世,羡慕她可以简单。可很多时候又有一种复杂,一种很隐晦的幸灾乐祸。 你出身好,你家世好,你人长得好,你哪儿哪儿都好。可惜你是个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薛氏并没有做过什么坑害沈奕瑶的事,顶多就是袖手旁观,这种事自己看不透,旁人多说也无益。最多的就是偶尔挤兑下她,这种挤兑也是基于那种小利上面,例如使了孩子去讨点东西占点儿便宜什么的。 一开始薛氏也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甚至会想,沈奕瑶是真的看不懂,还是假的不明白。可沈奕瑶从来都是笑着说不当什么,甚至比较‘自觉’,渐渐薛氏就越来越顺手了。 薛氏绝不会承认她是占沈奕瑶的便宜多了,才会在此时伸以援手的。她只是忌讳那个三姑娘,再加上这并不会影响到自己什么,才会如此。 …… 这一会儿的时间,也足够老夫人从愤怒中清醒了。 真要休了沈奕瑶? 她心里自是觉得如此千好万好,可人生注定有许多无奈,更何况儿子…… 老夫人瞄了儿子一眼,儿子眼中的光芒让她眼睛一闪。 她心下微定,开口道:“老大媳妇你给我起开,今儿个这事万万没有如此简单就翻过篇儿,他镇国公府就算是权势再大,今儿也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一言惊起万重浪。 这是要和镇国公府对上了? “裴姨娘再怎么说,也是我裴家的女儿,就算是个妾,也没有如此糟践人的。如若流了个男胎还要忍气吞声,你娘的脸以后往那处搁!”最后一句话,是对严霆说的。 “他沈家不会教女儿,教出来这样一个毒妇,祸害了咱们严家的子嗣传承,去请沈家人来,让他们给我们严家一个说法!” 老夫人一锤定音。 *** 上面人发话简单,可这大晚上的去请镇国公府人真的好吗? 好吧,老夫人发话,侯爷没有出声,做下人也只能任劳任怨。幸亏今儿个是上元节,镇国公府的人想必没有这么早歇息。 前院的田管家亲自出动去镇国公府请人,让人套了车急急忙忙就往镇国公府去了。 到了镇国公府,一个主子也不在,据说是陪圣上赏花灯去了。 陪圣上赏花灯去了! 田管家浑身一颤,满嘴的苦涩。 可上面已经发了话,他一个管家也当不了主子的家,只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和镇国公府的管家说了。 管家彭叔见此,也没敢耽误,亲自领着田管家去找人。 内城的大街之上,此时也是一片灯火通明,火树银花,热闹至极。越靠近皇宫的位置,守备越是严明。一路上被拦下几次,都是镇国公府管家解了腰牌才让通过。田管家哪里见过如此场合,垂首束手跟在彭叔身后行走,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出。 越往里头走,行人越是少,直至到了御街之上,几乎不见有什么人了。再往里田管家却是不能去了,彭叔让他站在角落处等,自己便往里面去了。 皇宫所举办的灯会,自然不是外面可以媲美的,先不提其他,光是这铺天盖地的花灯,及花灯制作精良程度,便不是外头那些杂班子弄出来的。尤其那顶端为一条五爪金龙的鳌山高灯,即使田管家站在此处,只能看到一鳞半爪,也能看出其磅礴气势。 远处欢声笑语,奏乐不断,这里却是安静得厉害。一阵寒风吹来,田管家不禁一个激灵。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彭叔回来了,面色凝重。 他对田管家说公爷在陛下身边,女眷们陪着宫里的娘娘,只有自己跟着去一趟威远侯府。 田管家松了一口气。 只要镇国公府能去人,其他就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夜空银月如盘,不时有亮眼刺目的烟花在空中喷洒各式各样的颜色,好一个热闹的‘上元节’。 *** 终归还是冬日,天还是有些冷的。 可这会儿却是没人关心屋里有没有炭盆是不是暖和,一屋子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薛氏去扶沈奕瑶,她也不知是腿软还是怎么,也没有起来。老夫人瞪了薛氏几眼,薛氏只能呐呐收回手。 沈奕瑶神情恍惚,似乎受了很沉重的打击,人也有些不清明了,只晓得嘴里喃喃着‘我没有,我没有害她’。 隔着厚厚的棉帘子,门外不时还能传进来几声哭喊与痛呼之声,夹杂着隐隐传来的炮竹声,诡异得厉害。 这是沈奕瑶死不认账,老夫人气急命人将沈奕瑶身边的丫鬟都拖出打板子,打了有一会儿了,这几个丫头也是可怜,没有做过怎么承认,有的还有些糊里糊涂,俱是被打得奄奄一息。 老夫人这是发了狠,准备狠狠的给沈奕瑶一个下马威。 也确实,憋了十多年,逮着了机会可不得好好逞逞威风?! 老夫人甚至已经想好了,这次她必不会轻饶沈奕瑶。主母祸害子嗣,这是哪儿哪儿说出去都会遭人唾弃的。等镇国公府来了人就更好说了,你沈家只要还想要名誉,还想保住女儿的名声,想女儿不被休,那就老老实实的吧。 拿捏住这处把柄,向来高傲的镇国公府就必须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是时,还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就算别的不能提,儿子的前程总是有了保证,到时候就让镇国公府把儿子的大事给办了,并且不费吹灰之力。 至于之后,沈奕瑶休不休就不重要了,威远侯府也不会少她那碗饭,并且能抓住一个镇国公府的软肋在手心里,那以后还不是予取予求? 老夫人已经很久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了,心里着实畅快。儿子既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口阻止,那就是跟她一个想法。 也是,日后还要保持表面和谐的,她一个老婆子是不介意扮这个黑脸的。 再想想屋里的裴姨娘,老夫人由衷觉得她小产小得好,这会儿也不心疼那个男孙了。有了权势,什么会没有,男孙自然也是大把的。 老夫人神清气爽,叫人给自己换了一盏茶,端起茶碗撇茶沫子,啜了一口。 “老夫人,侯爷,镇国公府来人了。”有人在外头禀报。 老夫人放下茶盏,微一扬手,准备应战。 沈奕瑶浑身一震,缓缓转首去看门那处。 怎么办?她给娘家丢人了! 她既羞又愧又彷徨,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过老夫人,见过侯爷。” 彭叔走进来,拱手行礼。 沈奕瑶听见声音,抬起头一看,来人不是她爹也不是哥哥嫂子,而是管家彭叔。 彭叔并不是一般的管家,早年是镇国公府门下的一名家将,后来一次战事,因保护镇国公落下残疾,便退居幕后为镇国公打理府中各项事务。府里的少爷姑娘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彭叔的腿有些微瘸,不过不是行走之时并看不出来。 彭叔虽是个瘸子,但京城众豪门没人敢瞧低他,哪怕一点异样都不敢露出,因为无人不知他是镇国公的心腹。 老夫人惯性想堆出笑,却及时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严霆坐在那里,表情依旧晦暗莫名。 两人都没有说话,现场的气氛很是尴尬。 彭叔置若罔闻,拖着腿来到沈奕瑶面前。 沈奕瑶浑身僵硬,连头都不敢抬。 “大姑娘怎生坐在地上?”彭叔的声音很温和。 沈奕瑶怯怯的抬起头,“彭叔……” “快起来,小心凉了身子。” 老夫人见不得这幅样子,一个管家居然也敢表现出一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样子。不应该是诚惶诚恐和他们说好话吗?这幅浑然无事的模样,着实刺了人眼!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沉着脸开口,“既然你是代表镇国公府来,是不是得先给我们家一个说法,即使你们镇国公权势滔天,也不能如此将人命视如草芥!” 彭叔将沈奕瑶拉起来,才转身面对老夫人和严霆。 “老夫人想说的事情,贵府管家已经都与我一一说过了。” 话音落下,他侧首去问沈奕瑶,“大姑娘,这件事情是你做得吗?” “我没有,我没有做过。” 似乎彭叔的到来,让沈奕瑶有了主心骨,语气之中少了些无措,多了一分力道。 彭叔不再说话,只是淡定的看着上首处两人。 老夫人被看得有些恼羞成怒,“你这管家是何意思,她说没有便是没有?人证物证俱在,难不成我们还冤枉她了?!” “老夫人,请不要激动,没有人怀疑你们是冤枉了人。”彭叔声调不疾不徐,“我们镇国公府相信贵府是人证物证俱有,也确实证据确凿,但同样的——” 他望了沈奕瑶一眼,“我们也相信自家姑娘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老夫人想说什么,被彭叔抬手制止。 “我来之前,公爷交代过,他并没有原谅大姑娘,但是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问题,与旁人,与威远侯府,没有任何关系。另外,公爷对自己女儿的人品还是比较信任的,我们镇国公府的人从来不会行如此暗诡之道,也不需要如此。” 顿了顿,他又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一个姨娘而已,想处置也就处置了,即使怀了胎,去母留子也不是甚难事。一只小蚂蚁,动动手也就捏死了,何必要费尽心思给蚂蚁下药什么的。当然,这是我个人之言。” 彭叔的语气很淡定,还是那么不疾不徐,可这段话说出来,却给这位貌不其扬的人平添了一丝居高临下。 是啊,这只是你个人之言,一个镇国公府的管家都如此倨傲不屑了,身为镇国公独生女的沈奕瑶需要去给一只……呃,蚂蚁……下药吗?她要是真动了什么坏心思,估计有千百种方法让裴姨娘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在场人心里都有数,沈奕瑶这是上了人的套,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事情就没有如此简单了。 老夫人的脸气成了猪肝色,“说来说去,你们镇国公府还是在以势压人!” 彭叔一拱手,“老夫人谬赞了。” 本是想让人主动巴上来与自己谈条件,可别人不接招怎么办? 别人也不跟你争辩,你有你的证据,别人有别人的说辞,人家就抱准一个,我们不相信我们家的闺女会做坏事! 沈奕瑶也许、可能确实是没有做过,可关键是老夫人会允许吗?严霆会允许吗? 这会儿已经不是裴姨娘一个人的事了! *** 场上之人心思急速转动。 镇国公府不愧是镇国公府,一个管家就如此难缠。这种滚刀肉的态度,让人如何接下去? 难不成真要撕破脸,压着人必须要给一个交代?老夫人有点怨这些不识相的人,就不能老实一点,何必如此难缠,平添纷扰。 可大戏既然已经开锣了,她就必须要唱下去。 所幸她年纪大,又是妇人,黑脸这个角色还是她适合继续扮演下去。就算哪天真‘和好如初’,也可以推着长辈人老年纪大老糊涂了来粉饰太平。毕竟老人老糊涂了也正常,只要人家丈夫不‘糊涂’就行了 她撇了彭叔一眼,哼道:“你一个管家想必也当不了主子家吧,我不跟你说,让沈家人来,今日要是不给我们威远侯府一个交代,这种媳妇不要也罢!” 堂上寂静得落针可闻。 彭叔清清喉咙,开口道:“我好像忘记说了一件事——”他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公爷和姑娘生了气,至今气还未消,这事儿想必贵府也是知晓的,公爷人年纪大了气性也大,他老人家不开口发话,府里是没人敢管大姑娘之事的。这事禀了上去,公爷就说了三句话。” 他顿了顿,又道:“第一句,他不相信自己女儿会做这样的事。第二句,沈奕瑶既然是严家妇,她的事沈家不管。第三句,如果你们威远侯府真认定此事是沈奕瑶做的,就休了她,他绝无二话。” 沈奕瑶身子一晃,忍不住颤抖起来。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今日之事,实在发展的太让人出乎意料了,简直是峰回路转,让人始料未及。 “原来你们不是来谈条件的,是来耍无赖的!” 半响,老夫人蹦了这么一句出来。说完之后,她似乎意识到不对,涨紫着脸又道:“你们着实欺人太甚了!” 彭叔微微一晒,道:“老夫人何出此言?没有人想耍无赖,也没有人想着欺辱与谁。” 是啊,人家以势压人了没有? 没有! 人家胡搅蛮缠了没有? 也没有。 人家什么也没做,更没有多做辩驳,甚至说出了休了绝无二话之言,又何来的以势压人? 可,可这和他们当初所想完全不一样!哪怕是镇国公府不依不饶,要求再查,他们也不会惊讶,甚至直接蛮横来一句‘你们想怎地’,也不会让人吃惊。关键是别人很淡定,丢出一句‘这儿媳妇要是不满意了,休了也成’,这让他们怎么接? 真休? 这是不可能的,至少此时严霆根本没有休妻的打算。 不休? 那刚才所说的话不是在自己打自己嘴巴?之前的种种不就成了他们唱大戏,别人看笑话的行径了? 并且此举很绝,将老夫人的路完全堵死,一点台阶也没给留。 话说完后,彭叔没去管旁人的脸色:“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这就走了? 众人皆是一噎。 “彭叔——” 彭叔转头看了一眼如今早已为人妇,在他眼里却还是个小女孩的大姑娘,没有去看她眼中的求助,隐隐叹息一声,却是没有停步,径自离开了。 沈奕瑶面若死灰,身体止不住的抖颤起来。 *** 这一会儿之间发生的事,已经让威远侯府的人接受无能了。 管家彭叔先是铺垫说了一大堆,最后丢出一句‘镇国公府现在不管沈奕瑶,你们爱咋滴咋滴’。当然别人言语肯定是经过修饰了,但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不管这个女儿了? 可要说不管也不对,不管又怎么会拉她起来,还关心受不受凉?可以说这是彭叔的个人行为,与镇国公府无关,可谁敢说就真的无关?毕竟下面人可是揣测着上面人的意思过日子的! 但镇国公的意思也非常明白,这个女儿我不管了,你们不满意,休了也成,他绝无二话。 皮球被踢了回来,就看他们怎么接了! 老夫人胸腔里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严霆这会儿脸色也不好了。其他人则都在装死,低着头在地上找蚂蚁。 突然,薛氏的声音响起,“三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了?”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靠门处墙边站了两个人,严嫣和严陌。两人也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满屋子的人居然没一个发现的。 “回来有一阵了,见长辈们在谈事情,便没让人通报。” 老夫人并没有去关注严嫣,她还在想怎么从这个台阶上下去。 严郅眼光闪了闪,站了起身,“既然没什么事,娘我们就先回去了。” 薛氏错愕,“怎么没事呢?这不还没……”很快她眼神一转,笑着转口,“也是,多大点事值当我们如此兴师动众的,也不过是个姨娘,小产就小产了,妇人胎没坐稳小产也挺正常的,什么都不怪只怪她自己不当心。” 她嗔笑着凑到老夫人身边,一脸亲热,“娘你也是,听风就是雨,听了下面丫头们说了几句,就闹得阖家不得安宁,这会儿也累了吧,儿媳送您回荣安堂歇息。” 大房两口子突来的这一出,让人着实反应不及。可转念一想,这明明就是在给老夫人递梯子。 虽是薛氏无耻了点,将之前赵妈妈去查,常大夫的断言都抛去九霄云外了,可很多时候会粉饰太平,有那个脸皮装作无事,也是一种本事。 老夫人借坡下驴,浑然忘了自己刚才是多么义正言辞的让沈家给个交代,也忘了自己如何骂沈奕瑶是个毒妇,祸害了严家的子嗣。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累,“也是,这年纪大了,熬会儿子就受不了了。赵妈妈,你等会回去给我按按。” 赵妈妈清脆应声,俯身去另一边扶老夫人起来。 严嫣实在忍不住了,声音不显的嗤了一声。 “祖母,我看这会儿你还不能回去歇息,事儿还没完呢,怎么就歇着了。” 几人动作一滞,俱抬头去看严嫣。 严嫣一身大红色刻丝翻毛皮斗篷,衬得小脸洁白如玉、艳若桃李。她含笑着看着众人,可这笑与眼中的火光相对应,却多了几分诡异。 薛氏赶忙走过来,一边对严嫣使眼色。 “哪里还有什么事啊,三姑娘你也赶紧扶你娘回去休息,天也不早了,外面也凉。” 薛氏的想法是让所有人都借坡下驴算了,这事怎么来说都与沈奕瑶有关,闹大了不光沈奕瑶没好处,对严嫣也是。有个名声不好的娘,做女儿的以后出嫁可是难事。 可她忘了一点,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又如何粉饰太平? 整个威远侯府,从后院闹到前院,几乎府里一大半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可不是封口这么简单的。随便漏出去一句,沈奕瑶的名声就毁了。外人不清楚内里,见这种事都被压下来,只会说一句镇国公府仗势欺人。反之,威远侯府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在外人眼里,他们是镇国公府权势下的牺牲品。而裴姨娘,一个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于薛氏来说,她能对沈奕瑶伸以援手,那是在没有影响自身情况之下。而且确切来说,他们大房以后还是在老夫人手底下乃至严霆手底下吃饭,严郅也姓严,向着自家是并没有什么错。 那么沈奕瑶呢? 此时这个女人已经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了,却依旧强撑着。 严嫣和严陌呢? 有这样一个道貌岸然,心思狠毒的娘,以后还怎么说好亲事! 镇国公府呢? 那是躺着也中枪! 严嫣有时候就想不透了,凭什么你们说怎样就是怎样?你们想唱大戏,就唱得高/潮迭起,你们不想唱了,就强制落幕?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70章 ? 严嫣眼神掠过在场所有人,老夫人与严霆难看的脸色尽收于眼底。 她昂首立于堂中,目光平视众人,声音锵然有力。 “我娘从小教我,做人要行的正坐得直,方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既然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不查清楚也不能以服众人,匡正名义。没道理一个当家主母已经被提上桌面要被休弃了,还能佯装无事,粉饰太平的。这以后让我和阿陌怎么做人?我是女儿家,名声坏了,大不了以后不嫁人。可阿陌是男丁,他以后如何出去行走,如何做人!” 一字字一句句,斩钉绝铁,撼动人心。 一个细弱却同样坚决的声音响起,“我和姐姐是同样的想法。” 是严陌。 这是幼小而病弱的他,第一次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使他的身板还很小,说话声音也不够大,但这一次他不再让姐姐总是站在身前为他遮风避雨。 严嫣毕竟是个女儿家,哪怕平时再怎么强硬,但说起话来却不若男丁有用。严陌虽然还小,但他是威远侯府唯一的嫡子,如无意外严家以后是他当家做主,他的意见就不能让人忽视。 两个俱不过十岁的小儿,竟然是将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 沈奕瑶嘴里含糊不清一笑,抹干眼泪,走到两个孩子身前站定。她面色惨淡,形容狼藉,却一脸决然之色,目光灼灼。 “查清楚,如果是我做的,是休是罚,随你们处置。” 沈奕瑶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这样强硬的神态。 一直以来,人们都感叹沈家这个女儿养得真是与沈家人画风大不相同。镇国公府的人刚毅、霸道、敢作敢当、行事干脆果敢。而这个女儿却像是一颗菟丝花,柔弱纤细,温婉贤淑,连与人大声说话都不会。 当年沈奕瑶十来岁现身京城上流贵女圈子,着实让人大跌眼镜。这样一个贵女是镇国公府里养出来的吗? 可事实上,她确实是。 沈奕瑶从小被保护的太好,家里人宠着,下面下人敬着,真可谓是含着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前面都有爹有娘有哥哥们撑着护着,需要什么了,直接有人捧上来送到手边,甚至有时候不用自己想,便有人事事替她考虑周全。 说句不怕人笑的话,她与大哥沈栋年纪相差许多,大侄儿也就小她两岁。侄儿刚会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家女孩少,他要护着姑姑了。 就这样被哄着护着的人,她如何能成长。 其实沈奕瑶一直没成长,直至此时,她也依然还是没成长。 她的手在抖,心在打颤,满心仓皇,大脑一片混乱。 可她还懂得一件事—— 那就是,她怎么样无所谓,可她不能让自己孩子担了这样的名义。有个名声不好的娘,她的孩子以后如何做人。 为母则刚。 这个词语沈奕瑶从来不懂。 不知道这个时候来,会不会晚了些。 严霆脸色顿时一变,他微叹了一口气,走到沈奕瑶身边,眼神柔和又含着愧疚的望着她。 “瑶儿,你先带着阿嫣和陌儿回去。为夫知道今日你受委屈了,可所有证据都指明是您做的,娘会生气也是能够理解的,你也知道娘有多么看重子嗣。我今日也是有些不冷静,居然让事情发展成如今这幅局面。现在大家都不够冷静,这样吧,明日我会让人好好彻查一番,一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 平常这招挺好用的,沈奕瑶也向来听严霆的话,可惜这次不管用了。 沈奕瑶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丈夫。 她想看得清楚点,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脸上分不清是什么神色,声音木然,“不用了,我觉得阿嫣说的很对,今日事今日毕。” 说完,便去了一旁椅子上坐下。 严霆捏捏手指,眼神深沉,不再说话。 严嫣的眼神有些怔忪,她抿了抿微微有些颤抖的嘴唇,侧首低声问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的邹妈妈:“都好了吗?” “回姑娘的话,人都在外面。” “好。” 挡风的棉帘子此时整个被挂了起来,门户大敞。冷风灌进来,可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个了。 不知何时,庭院中通火通明。廊下、院子中,抄手游廊檐下,能点上的灯都燃起了,让里头的人可以很清楚看清外面的状况。 庭院中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 这些人皆为身形高大壮硕的男子,一身制式服装,严以待命。 老夫人见此惊恐不定,“哪儿来的这么多男子,还不快轰了出去。” 薛氏表情复杂,低声了一句,“呃,娘,这是二弟妹的侍卫。” 是的,是沈奕瑶的侍卫,而不是威远侯府的。 当年沈奕瑶出嫁,不光是十里红妆,还有镇国公赠予的一队侍卫。人数大约有三十多人,俱是镇国公府养的私卫。这些人由沈奕瑶自己的嫁妆供养,不与威远侯府有任何关系。 可沈奕瑶是个内宅女子,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用的上什么侍卫呢,也就日常出行时跟几个负责安全。 这些人在威远侯府很沉默,平日里也不招人眼,他们各自有家,轮班换值,不当值的便返回家中,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聚得如此整齐。 至于这些人是如何出现在内宅的? 沈奕瑶一直在紫玉轩,那么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这个三姑娘整出来的。 老夫人惊怒不定,怒拍一下椅子扶手,“阿嫣你这是干什么,让这么多男子进到后宅来,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你想翻天了不成?” 翻天? 是啊,她就是想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这一会儿时间,外面的侍卫已经开始动了,有两名侍卫提溜了一人走出来,往正屋廊下一扔。 众人定睛一看。 此人须发皆为花白,长条脸,左腮帮子有一颗痣,一身灰色的棉衣,神情有些惊疑不定。 这不是常大夫吗? 常年出没于后宅,老夫人对他甚为信重。老夫人有心口疼的老毛病,俱是常大夫日日给调理的。 严嫣一撩斗篷下摆,迈了出去。 她望着惊恐不定的常大夫,露出一抹笑容。 “想必如今这阵势,你应该懂是为了什么。我这人没什么耐心,这大晚上的,也不想耽误时间。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让人逼你说?” 常大夫抖索着嘴唇,强自镇定,“三姑娘这话是为何意,这大半夜里的,如此行径对待老夫,这就是威远侯府的待客之道?”又对堂中老夫人急怒的喊:“老夫人,这事你得给老夫一个说法!老夫是行医问药的大夫,可不是贵府里的奴婢下人,居然如此被折辱!” 他为裴姨娘看完诊,又跟着来回跑了一趟锦瑟院和紫玉轩。因为天色已晚,便留在威远侯府没走,府中常年给他备了一间房,也不怕没处休息。回去刚烫了脚歇下,便被几个大汉破门而入提溜到这里来了。 “嫣丫头,你让人绑了常大夫过来干甚?” “当然是有事了,没事找他干甚。”严嫣神情淡淡的。 这句话将老夫人堵了个仰倒跌。 她连连拍桌,哭天喊地,“老二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女儿,沈奕瑶,你还管不管了?” 沈奕瑶默不作声,低头坐在那里。 严霆紧紧皱着眉头,出声谴责,“阿嫣就算你气恼你娘受了委屈,也不该如此行径,又这样对老夫人不敬。” 同样没有人理他。 “三姑娘,老夫可不是你们威远侯府门下奴才,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常大夫威胁道。 要是他腿不抖,说话不打颤,气势就更足了。 严嫣懒得理他,转身进了屋。 常大夫身边一名大汉拍了他肩膀一下,狞笑着:“你这老货真是笑人,就你这样的小虾米,捏死了也就捏死了!三姑娘说的话没听见,有话就赶紧说,别呆会儿想说没人听了。” 这说话的途中,董妈妈带着一队丫鬟婆子进了屋,俱是凝香阁里的下人。 严嫣眼神一晃,她们便长驱直入往东间里去了。 隔着珠帘和屏风也看不清里头状况,只听到里面响起董妈妈的声音,“哎哟,裴姨娘,您这刚小产,怎么就下床了?” 裴姨娘脸色僵硬,她能说她是在偷听外面动静吗? “……” “既然您能下床了,也让奴婢省事了……” 又听里面传来严倩的尖叫,“你拽我姨娘干甚,放开……” 不管怎么说,裴姨娘被人架出来了。 她一身中衣,神情慌乱,披头散发的,“这是怎么了?姑母,表哥……” 老夫人今日被气得不轻,“你让人拖了裴姨娘出来干什么,她刚小产,见不得风!” 严倩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跟随其后跑出来,“爹,祖母,你们也不管管……” 几个丫鬟拥了上去,又是拉又是抱的,将她推了进去。 “二姑娘,这事可与你没有什么关系,赶紧进屋早些歇着吧。” 严嫣视若罔闻,一拍手掌,“对了,还有一个,吴姨娘。” 此话一出,一直站在角落的吴姨娘浑身一颤,也没人给她机会说什么话,就被人推着和裴姨娘两个站一起了。 严嫣看着两人,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噙着笑,又晃晃手指,“主子做了什么事,贴身丫鬟一定会知道!” 这是刚才老夫人拿来说沈奕瑶的话,因这莫须有的理由,沈奕瑶身边的丫鬟都被提出去打了板子,这会儿让严嫣拿出来用了。 就有人疑惑了,那会儿严嫣明明不在,怎么知道此言?是在给自己亲娘找场子,还是巧合? 按理应该是巧合,可看到如今这幅场面,谁敢说是巧合呢? 这么多人,如此周全的准备,定然不是一会儿时间就能聚集安排好的,换谁都不信这是事前没准备。 想着整件事的经过,想着外出去赏花灯的严嫣,想着之前几乎空置的威远侯府,这么好的机会,想做点什么还不是赶紧。再想想此时,怎么想怎么给人感觉这像是事前安排好的一个套儿,就等人钻了。 是只想套裴姨娘,还是连所有人都给套了? 这个问题永远让人不得而知。 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哭天喊地,裴姨娘身边的丫鬟均被搜罗了出来。她们可就没有裴姨娘那么好运气了,直接被拖了扔到外面庭院里去,身边围了一群大男人。 几个人抱在一起,想哭不敢哭,想喊不敢喊,生怕一旁这群大汉将她们吞吃了。 严嫣满意的点点头,朗声道:“这便好了,还有其他的暂时先不管。我再说一次,我这人没什么耐心,这大晚上的,也不想耽误时间。你们是自己说呢?还是让人逼你们说呢?给你们些时间考虑,我知道你们都懂我说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庭院里有个侍卫粗声说道:“刚才见你们打人板子不是打得挺好吗?赶紧的!这几个丫头给我挨个打,先给上道开胃菜。别等到爷爷动手了,到时候死了人就不好了。” 被侍卫攘骂的那几个壮实婆子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她们是招谁惹谁了,刚才上面吩咐让打板子的,她们不就打了。打到半途,先是被人堵了嘴捆了丢一边,这会儿又被恐吓。 罢了罢了,打人总比被打好。 几个婆子手脚麻利,将那几个大小丫鬟按在了条凳之上,抖着手开始打起来。 打了几下,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没吃饭,还是怎地?” 差点没把手里的板子惊掉,堆起巴结的笑,往冻僵的手里吐口唾沫,搓一搓,使出吃奶的劲儿。 顿时,闷哼、啜泣、痛呼声、求饶声纷纷响起,几个丫鬟眼泪鼻涕齐流。 “姨娘,救命啊……” “老夫人,侯爷,饶了我们……” “三姑娘,求求你……” 一般打板子都是要堵嘴的,就怕扰了主子。今儿个这几个婆子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忘了,居然连这么重要一个环节给忘了,任她们使劲儿哭喊,自己只管抡着板子上。 这是下马威,这是明晃晃的下马威。 *** 一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严嫣,眼神都很复杂。 严郅和严瞿是吃惊,陈氏连连皱眉,老夫人是怒恨惧各种交加,严霆的眼神是颇有深意,唯独薛氏有点见怪不怪。 这三姑娘的手段从来简单粗暴,可架不住她有用啊,看这情形,今儿个这裴姨娘是又栽了,还栽得不轻。 薛氏有点幸灾乐祸。她可是一向和裴姨娘有仇,裴姨娘拿捏大房的用度,别看她日里不说,可从没忘过。 裴姨娘惊慌失措想往老夫人那里扑去求助,被人一把推倒在地,她爬在地上哭嚎着,“姑母表哥,你们倒是说话啊,怎么让玉瑾受这样的侮辱……” 严霆似有怜惜的望了她一眼,叹道:“裴姨娘你若是没做过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不会有事的。” 这是弃车保帅了? 如今这情形严霆也不得不弃车保帅。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吃惊。 严嫣打了一个哈欠,催促,“动作快些,别磨磨唧唧的。” 门外一声‘好呐’的应声,常大夫被提了起来。 “老头儿,看你年纪这么大一把,本是不想为难你的。可里面那两个是女眷,不到最后轮不上咱们动手,就先拿你试试手了?放心,一定不把你弄死喽!” 这大汉满脸横肉,一口白牙在灯下白得发亮,看在常大夫眼里却宛如夺命的鬼差。 他还在恍神,突然感觉手上一疼。 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痛彻心扉,常大夫鼻涕眼泪直流,扯着嗓子惨嚎着,被大汉提在半空中的身子扭曲、抽搐。 里头的人俱是一惊,有那胆小之人,例如陈氏,捂着胸口满脸惊骇就往丈夫怀里躲去。 “嘿嘿,滋味怎么样?舒服吗?放心,你有十根手指,一根手指有三节,咱们慢慢来,我保准全部捏碎完,你一定还是没事儿!” 说完,又是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嚎。 这是什么样的手段? 十指连心,还慢慢捏碎! 后宅的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合,打人板子还不忍直视,做了什么亏心事,还要吃斋念经安慰自身。后宅的阴私手段是不少,手上沾满血的人也不少,但那俱是无形的,是看不到的。看不到就可以当做没有,平日里照样还是假装仁义,彰显慈悲。 可真当这种宛如酷刑般的折磨赤/裸/裸呈现在眼前时,她们才觉得真是高估了自己心灵的承受能力。这种宛如炼狱似的场面能让神经细弱的人,直接崩溃,让人夜里噩梦不止。 老夫人已经不行了,她本就有心口疼的毛病,这会儿只感觉一阵阵绞痛,眼前黑斑闪烁。赵妈妈见势不妙,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小药丸,喂进她嘴里。 薛氏陈氏这会儿也顾不得害怕了,围了过去,给她顺气。 老夫人抖着嘴唇,手指直颤,“沈奕瑶,你教的好女儿……” 严嫣撇了她一眼,“祖母,可不当这么说。官府审犯人还有严刑逼供呢,要怪只怪有些人实在太狡猾了,不动真格的,都会嘴硬死不认账,孙女也是出于无奈。” 董妈妈插言道:“姑娘,奴婢有一主意。” “说。” “这个小产可不是人用嘴说的,可以检查的法子多得很,可不是他一个大夫摸了脉,说小产便小产的。要不,我带裴姨娘进去检查检查?”董妈妈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去瞄裴姨娘。 “这主意好……”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个声音,“姑娘,这老货太没种,招了。” “呵,祖母你看,这不招了!” 老夫人脸被气成猪肝色。 裴姨娘面若死灰,瘫倒在地。 这个结果旁人并不意外,多多少少均对沈奕瑶是被裴姨娘坑了有数,让他们意外的是三姑娘这问话速度。本以为这事要想查个究竟,必是项大工程,要将所有人一一叫来问话,碰到个狡猾推诿的,会耽误不少功夫。 谁知道别人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只提了几个关键人物,严刑一上,这不就老老实实招了! 严嫣走到裴姨娘的面前,蹲了下来。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们正道不走,非要走邪门歪道。好的不学,偏要阴谋诡计。我曾经很头疼,你这样的人太多,我是不是也得学学自保。后来有人告诉我这样一句话,所谓的阴谋诡计各种手段,在绝对力量下都是渣渣。裴姨娘,你满意你看到的吗?” 裴姨娘死死的瞪着严嫣,“你是怎么发现的?” 严嫣站起来,居高临下,“这就不需要告诉你了。” “你——” “来,对大家说说吧,我相信祖母定然很喜欢听你讲诉过程,顺便让我娘也知道她是怎么被你陷害的。”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严嫣笑一笑,“我觉得你最好听我的,我这人一向记仇,你懂的。” 明晃晃的威胁。 裴姨娘面色一白。 她知道自己这次定然下场不会好,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再呆在府里了。可她还有两个孩子在府里…… 裴姨娘没再挣扎,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讲诉出来。 其实事情很简单,这整个过程就是裴姨娘设的一个局。她眼见自己被关,想出来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等,等到所有人都气消,看着两个孩子的面很可能会放她出来。可她历来养尊处优,吃不了那个苦,剩下就是另一个可能了,她有让人不得不放她出来的理由。 威远侯府子嗣稀少,老夫人历来重视这个,如若她有了身孕,老夫人定然不会让孩子和她一起吃苦。 她拿捏老夫人的脉搏很准,可她并没有身孕,那么只能假装有孕了。 等她被放出来,这只是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她该考虑的就是怎么把这个谎圆过去。 她之所以会选中沈奕瑶,并不是为其他,只是为了让之前那茬过去。终归究底,她之所以会被关,并不是因为中饱私囊,而是偷拿了主母的东西。 她拿了沈奕瑶的东西,沈奕瑶害她损失一个孩子,两两相抵,之后便再不能拿此事说事,并且沈奕瑶会一辈子觉得自己欠她的,这是最好的结果。 裴姨娘本身计划是如此的,无奈的是变化太快,她唯一没算到的就是人心的善变。错估了老夫人和严霆的心思,还有就是她明明行事缜密,自信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让人发现了,而别人将计就计。 至于帮手,一个是严倩,严倩负责传话,还有一个帮手便是常大夫。 常大夫之所以会帮裴姨娘,是因为有把柄在裴姨娘手上。 这老头人老心不老,看中了老夫人身边丫鬟流苏。可流苏是老夫人身边得脸的丫鬟,怎么可能将丫鬟给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头做妾。裴姨娘看出此中端倪,就特意卖了一个好,借着老夫人信任于她,自己又管着中馈,便将流苏配人了。 对老夫人说的是配给了一个庄头,实际上是暗里送给了常大夫。 常大夫有把柄捏在裴姨娘手里,自然是要听她的了。 当然还不止这些,常大夫负责给老夫人调养身子,治疗心口疼,其中有一味最主要的药,就是老夫人吃的‘养心丸’。 这个养心丸乃常大夫祖传秘制,均是他自己配制,老夫人为了身体,常大夫说需要什么药材便给什么。裴姨娘管着中馈,两个合谋在中间捞了不少钱。 …… “好你个裴玉瑾,你从小在家不得嫡母的待见,我看你可怜,几乎是将你留在身边养大的,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还坑我吃药银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一个茶盏砸了下来,不光将裴姨娘额角砸出了血,还泼了她一身茶水。 裴姨娘跪坐在地,嘤嘤哭着,“都是侄女猪油蒙了心……” 沈奕瑶神情悲喜难分,说不清其中的滋味。 门外这时传来一个声音,“三姑娘,这老货怎么办?捏了他两下就晕了,要把他弄醒吗?” 裴姨娘不敢置信抬头瞪着严嫣,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 “你——” “兵不厌诈。” …… “老大,你觉得我表现怎样?”满脸横肉的大个子做出一副讨好巴结样。 侍卫老大瞄了他一眼,“还行。” 长得太凶也是一项资本,吓人不用费力气,只用龇龇牙放两句狠话就行了。 “三姑娘的办法还真好使啊,也不知道里面那个有没有气死,我看都喷血了!”这傻货还在吊着脖子往里头望。 老大翻翻眼睛,懒得理他。 “哈,咱们公爷用兵如神,没想到这三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bb……” 老大很想来一句,你这么蠢,你娘知道吗? ☆、第71章 ? 严嫣很意外裴姨娘居然没将吴姨娘咬出来。 可裴姨娘抱死了就她和常大夫一起合谋的,有常大夫在,包括有孕小产乃至于查出所谓的红花汁都有了说辞,反正别人都不通药理,可不就是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 之后回凝香阁的路上,听了邹妈妈分析,严嫣才懂是为什么。 裴姨娘这是知道自己不会好,就算不死,也不能呆在府里了。她还有两个孩子。严霆是个冷漠无情的,老夫人只喜欢严弘,可严倩这不大不小的年纪,又是个女孩,日后说亲出嫁,总得有个人帮衬着护着。 总归吴姨娘在里头也就是出了些主意递了话,真咬出来,顶多也就是禁足了事。还不如什么也不提,让她承了自己的人情,以后帮忙看护严倩。 可怜天下父母心! 因当时已是二更天,所有人便都散了。裴姨娘等一并关了起来,等待明日处置。 严嫣见沈奕瑶神色不好,送她回了锦瑟院,将严陌留在那里后,自己回了凝香阁。 忙了一晚上,这会儿也都饿了。幸好小厨房灶上热着鸡丝粥并金丝烧麦与银芽鸡丝春卷,也不拘是主子还是奴婢,一人用了一些垫个肚子。 严嫣让莺儿和燕儿带了几个丫头提着食盒和伤药往锦瑟院去了,今儿个锦瑟院大乱,沈奕瑶房里的丫鬟都被打了,虽没有伤筋动骨,但今日肯定当不了差,严嫣便吩咐让她们去搭把手。 严嫣一点睡意也无,包括梅香几个大丫鬟也是神经奕奕的。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刺激了,而严嫣身边贴身侍候的几人几乎个个都参与了进去。 其实事情那还要从之前说起。 提起裴姨娘有孕,严嫣是打心底的不信,包括邹妈妈也是。 无他,太巧了,巧到让人觉得不像真的。 还有就是严倩那件事,如若裴姨娘真有身子,为何不直接说出来,而是让自己女儿去沈奕瑶面前做了场戏,不成之后,才曝光自己有孕?当然也可以说裴姨娘是才发现自己有孕,可就如同董妈妈说的那样,孩子都生了两个,装什么黄花大闺女,月事不来不懂是什么意思? 一点两点,累积起来,就变成严嫣心底深深的怀疑。 那么问题就来了,严嫣让人查过,查不出有任何端倪,有大夫把脉,安胎药紫玉轩也日日熬着。一切都很正常,没有证据,仅凭一个怀疑是不能证明什么的。 严嫣那段时间很烦恼。 之后,骆怀远例行来信,她就将这件事说了。 紧跟着第二日骆怀远又来信了,将具体情况问了清楚,两人就在这你来我往的书信中合谋定了这样一个计划。 说白点,就是引蛇出洞,也可以说是挖了坑等人跳。 甚至镇国公府那里也是有打招呼的,镇国公人老成精,虽不知具体详情,但先有外孙女递信又有之后这杂七杂八之事,严霆母子俩打得什么注意,他大抵也明了在心,才会有之后的‘不满意,休了也罢’之言。 就好比骆怀远所说,这么好的机会,他不信有人不踩进来。通用于裴姨娘,也通用于老夫人和严霆。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姑娘,时候也不早了,再不歇下呆会儿就天亮了。”梅香将书案上的八瓣荷叶琉璃灯上的灯芯拨了拨,轻声说道。 “让她们都去歇了,今儿个大家都辛苦了,我把这封信写完便歇。” 因着这段时间来信频繁,梅香几个贴身侍候的,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经常与姑娘书信来往。打得是沈祁的名义,可她们都知道不是祁少爷。 别问为什么,她们就是知道,镇国公府无人不晓祁少爷最讨厌舞文弄墨之事,怎么可能会改了性子这么频繁与姑娘书信来往。 不过她们倒也没想多,一来姑娘年纪还小,二来姑娘一向有主见,该知道的定会告诉她们,不该她们知道的,最好也不要问。 严嫣这信是给骆怀远写的,现在写了明日一早便安排人送走,着人送到四皇子后门,自然有人接收。 她知道骆小胖肯定惦着这事,晚上临走之前,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告诉她的,只差明说你那边事完记得给我递信,要不然我肯定睡不着…… 想到那人可怜巴巴的样子,严嫣忍不住在心底一笑。 这骆小胖成日里活泼搞怪,有谁知道其实内里也是一个颇有谋略之人。说起来这件事是两人计划的,其实大体框架与内里细节均是他设计。而她也不过是因地制宜将它细化与施行出来罢了。尤其是之前那招‘兵不厌诈’却是他在信中以说笑的方式与她讲的,还记得他说过一句什么来着? 招式不怕老,够用就行!阿嫣妹妹你信我,我保管她气得吐血! 想着他说话的怪模怪样,严嫣忍俊不住又是一笑。转瞬又想到锦瑟院那边,她心中有些复杂。 …… 严陌说今晚想留在锦瑟院,严嫣便由了他。 他就跟在沈奕瑶身边,亦步亦趋。睡觉的时候,也是跟着娘睡。 沈奕瑶其实心里很乱,可为了不让儿子担心,还要装着表面无事。娘俩用了凝香阁那边送来的鸡丝粥,又问过翠萍几人怎样了,得知伤的并不重,凝香阁那边也送了伤药。略微梳洗下,便歇了。 严陌很快便睡着了,小手拉着拽着沈奕瑶的衣裳,一夜都没松开。沈奕瑶心绪纷乱,却是一整夜都没合眼。 她本就是大病初愈,这么一折腾,第二日又病了。 这次病比上次严重多了,发热烧得说胡话,人明明没醒,却是泪流不止。严嫣刚歇下便被叫醒了,然后便是请医问药,熬药灌药。 沈奕瑶这种的状态让严嫣很担忧,并着严陌守了她两天。 …… 直到此时严嫣才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要在乎这个娘。她曾经想过,就任她这么着吧,哪天被人坑死了也与她无关。当时想的好,事到临头才发现,她怎么气她不要紧,就是见不得她受了人欺负,一点都不行。 到了沈奕瑶昏迷不醒的第二日,严嫣甚至不由自主的想,她是不是做错了? 明知道她柔弱,明知道她笨得要死,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呢?她喜欢这样就这样吧,只要她快乐就好,何必如此较真……你是你,她是她,你又怎么知道,这样对她是不好的呢?甲之□□,乙之蜜糖,你又有什么权利为她做这样的决定,将她本来平静无波的生活搅合得一团糟…… 所幸,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沈奕瑶醒了。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双目通红的女儿。 严嫣反射性别开脸,僵着声音,“你醒了就好,阿陌很担心你,我去叫大夫过来。”说完,人便像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接着是翠巧惊喜的脸出现在她视线,“夫人您可算醒了,您昏迷的这两日,奴婢们都担心死了。” “我、我睡了两日?”声音干涸得完全失去本来腔调。 翠巧拭了拭眼角,点点头。 她甫一回来,便听说了整个事件经过,既庆幸自己不像翠萍她们那样受牵连挨打,又有些心生疑虑。可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不该知道就不能知道,哪怕知道了什么,也要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是的,您昏睡了两日,这下总算好了,菩萨保佑!” 大夫很快来了,隔着帐子把了脉,说大体是没什么问题,又开了几副药,便让丫鬟送了下去。严嫣却是没再出现,严陌让奶娘领着来了,看了一下沈奕瑶,便回了凝香阁。 “夫人,您不要多想,其实三姑娘和四少爷是挺关心您的。您昏睡的这两日,他们守着您哪儿也没去,三姑娘两日也就睡了一小会儿,还要操心着给您请大夫换大夫的,这会儿定是回凝香阁休息了。”翠巧在一旁小声说道。 沈奕瑶哪里是多想,她是感觉浑身痛,头疼眼睛疼,说不出来的难受。 “我没有多想。” 没醒的时候,只能由着人灌了燕窝,这会儿既然醒了,便需要进食。熬得浓稠的黄米粥送来,米熬开了花,上面还浮着一层米油。沈奕瑶如今吃不得油荤,只能用这种符合脾胃的先把胃缓过来,再慢慢进些其他。 翠巧和依云两个扶着沈奕瑶靠在茶色绣满地娇刻丝软枕上,让人一勺一勺喂了用下。沈奕瑶用了一碗,才让撤下。 吃了顿饭,人也出汗了,只是如今病着不能沐浴,只能让丫鬟拿了软绵的干帕子,将汗擦了去,又换了干爽的亵衣裤。 之后,沈奕瑶喝了药,便躺下了。 一时也睡不着,翠巧便坐在脚踏上,小声和她说着话。 问到裴姨娘,翠巧显得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照实和沈奕瑶说了。 裴姨娘隔了一日便被送走了,送去了清普庵。 清普庵乃京郊的一处尼姑庵,与普通的尼姑庵不同,还兼着收容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女眷。女眷到了那里,属带发修行,却并不是让你青灯常伴做方外之人的。不光要日日劳作,才能得以饱腹,闲暇还要念经祈福,里头那些尼姑脾气怪异,动辄打骂,可谓是清苦至极。 沈奕瑶并不知晓清普庵内里情形,以为像一般人家那样,女眷犯了错便送到庵里忏悔己过,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她微微一愣,叹了一声,“这样也好。” 翠巧倒是听说了一些里头情形,这两日因着那日之事,府里上下传疯了,她也听了一耳朵,却没有当着夫人面提。 夫人是个心软的,何必让她知道呢。 …… 把裴姨娘送去清普庵并不是严嫣的决定,在她来想,这次定然不能饶了裴姨娘。 可怎么不饶呢? 一时之间,她还真没个具体思路,再加上沈奕瑶昏迷不醒,她忙着也没功夫管这个。倒是荣安堂那里比较识趣,传话来说裴姨娘一定要严惩不贷,将她送去清普庵清修。 严嫣并不清楚清普庵内里情形是如何,但邹妈妈知晓,听邹妈妈那么一说,她想了想,便允了。 也是,死了总是一种解脱。最痛苦的应该是,生不如死。 …… 裴姨娘是被人捆着手脚堵着嘴送走的。 那日她气怒之下,吐了血,便晕了过去。 因当时是深夜,便将有关人等都带下去关了起来。尤其裴姨娘和常大夫这两个,常大夫被捆了手脚堵了嘴丢在柴房,裴姨娘毕竟是女眷,则是择了一处空屋子关她。 裴姨娘醒了之后,便仿佛疯了似的骂。她自喻机关算尽,没想到却被一个十岁的小孩儿给耍了。虽是明知道那么审下去,常大夫一定会松口。但事儿和事儿是不一样的,裴姨娘有些接受不了。 再加上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她便更加肆无忌惮了。又吵又闹又骂,幸好关得远,倒也吵不到旁人。 荣安堂那里传话过来,严嫣允了,老夫人便急不可耐派人将裴姨娘送走。 严嫣并不相信老夫人,让邹妈妈跟去以作监督,当然并不是监督这么简单,还要将庵内打点好,确保裴姨娘一定不会跑出来,并且日子要过得相当‘好’。以镇国公的权势,想必这清普庵一定不敢敷衍了事。 裴姨娘被处理后,剩下的人,严嫣也没有多做关心。 反正以荣安堂那边的态度,常大夫是死定了,至于怎么死,那就与她无关了。其中裴姨娘身边的大小丫鬟一律被发卖,闹腾不休的严倩被恼怒的老夫人禁足。 老夫人再次诠释了‘识趣’这两个字是如何写的,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严霆的干系。 沈奕瑶并没有问严霆如何,身边丫鬟也俱不敢提。 听闻沈奕瑶醒后,严霆有来过一次,可沈奕瑶并没有见他,借着‘抱病在身,唯恐过人’的借口避开了。荣安堂那里也频频派赵妈妈过来嘘寒问暖,沈奕瑶依旧不见,让身边丫鬟打发了出去。 等过了两日,沈奕瑶身子稍微好了一些,她说想带两个孩子去庄子上散散心。 夫人既然说了,下面人自是开始收拾起来。 翠巧本以为也就去个几日,尽捡了当季的衣裳用物收拾。谁知沈奕瑶竟难得管了‘闲事’,细细问了她。 之后,也不多言,而是直接告诉她要收拾什么。 这么一收拾,翠巧发现问题了,这可不是像去散心的样子啊。夫人精神不好,她也不敢多问,便偷偷去了趟凝香阁。 严嫣听说要去庄子上散心,也吩咐下面人开始收拾用物。听翠巧这么一说,她略一沉吟,让翠巧什么也不要说,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凝香阁这里,她也吩咐人按着沈奕瑶那边的吩咐收拾。 四季衣裳,平常用的器物,首饰妆奁等等,几乎除了大件家具,所有的小件东西都收拾了一空。 锦瑟院那边收拾好,便着人来凝香阁这里问了,然后便开始一车一车往庄子上运东西。 富贵人家出行在外,本就讲究甚多。 哪怕出去上个香,也是要带齐日常用物,什么备用衣裳、妆匣、唾盂、铜盆、水壶之类等等。再讲究些,带的物件更多。更不用说出行外住,那是恨不得连床都给搬了去。 所以沈奕瑶这番动静并未惹人注意,也就当她心情不好,要出去散心了。本就理亏尴尬,又怎么好出言阻止。 严霆倒是又过来柔情蜜意了一番,可惜沈奕瑶并不理他,脸上表情恹恹的,一旁就有贴心的丫鬟说,夫人可不能劳神,大夫有交代过。 严霆还能说什么,只能作罢。 等箱笼运了个差不多,沈奕瑶便吩咐下去明日出行。 次日,沈奕瑶带着严嫣严陌并身边婆子丫鬟,以及一些随身物品,浩浩荡荡坐了十几辆车离开了。 一同离开的还有沈奕瑶的侍卫,俱是骑着高头大马护在一旁。不知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达官贵人出行呢。 *** 沈奕瑶这次要去的庄子,坐落在京郊的栖霞山山脚,距离京城大概五十里不到。 栖霞山环境优美,近两年又在此处发现了汤泉,许多达官贵人家均在此处置了别业。 沈奕瑶这个陪嫁庄子当年置办的早,那时候此处地价便宜,镇国公一气儿买了近一百倾的地,刚好连成一片,做庄子,建别业都是使得的。 沈奕瑶出嫁那会儿,这处的地价正在飞升,镇国公夫人心疼女儿,特意挑出来给女儿做了陪嫁。 这处庄子依山而建,一路行来均是庄子上的农田,等快到山脚的时候,便见到一座靠山而建的大庄园。 马车从正门进入,又行驶了一会儿,方才停下,庄子上的管事乔荣已经领着一群下人仆妇在此处候着了。 乔荣近五十的样子,黑瘦体格,留着把山羊胡。他是镇国公府给沈奕瑶管庄子的管事,为人精明干练,历来忠心耿耿。 “给夫人、三姑娘、四少爷请大安。” “乔管事不用多礼。” 进了正堂,乔荣便将大概的情况讲诉了一下。 “园子里均已收拾修缮,夫人的锦画堂,及三姑娘的归雁阁与四少爷临沧居也已清扫干净。府里运过来的箱笼用物分类送到各处,怕夫人这边人手不够,小的特意挑拣了几个庄子上的婆子充当用手,有什么杂活儿之类的交给她们便好。这是小的浑家,夫人也是见过的,就让她给夫人身边的妈妈搭把手。” 乔荣的浑家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体格圆润壮硕,一说一脸笑,很是爽利。 这个庄子沈奕瑶和严嫣俱是来过的,严陌也曾来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他还小,没什么印象。 沈奕瑶身子并未好全,一路车马劳顿,早就倦怠了,便让翠巧翠萍扶着去了锦画堂歇息。 初来乍到,一大摊子事都要安排。 沈奕瑶身边除了翠巧和翠萍,并没有什么得用的人,严嫣便吩咐邹妈妈带着人和乔荣浑家熟悉情况,把这一摊子事接起来,至于其他容后再说。 而她则带着严陌,先去看了住处。? ☆、第72章 ? 这处园子名叫‘安园’,是后修建的。 彼时在庄子里发现几眼汤泉,乔荣报了上来,沈奕瑶便吩咐在庄子里修个园子,以作平时散心小住之用。 园子修好,那时严陌刚出世,沈奕瑶日里忙着照顾体弱的儿子,几年也不过来过一次。 园子不大,却修得极为精致。小桥、流水、假山、花圃,草木极多,一年四季皆是风景,像此时归雁阁后头那处梅林,梅花就开得正旺呢。 锦画堂在园子中轴线靠前的位置,算是主体建筑,其后一左一右为归雁阁与临沧居。归雁阁是一栋三间两层的小楼,墙粉□□白的,窗楼、门扇皆是红色,门前两个大花圃,并栽了两颗粉杏花,一看就是女儿家的闺阁。 严嫣已经记不清这归雁阁里是如何情形了,却还记得二楼那处布置精致华美的女儿家的闺房,与南窗下的琴案、绣架。这处小楼是当初沈奕瑶特意留给严嫣的,里面的摆设布置,她费了不少心思。 可惜,严嫣却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还是在严陌周岁那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严嫣才五岁多,却是个男孩儿性子,又刚习武,正得趣儿中。见到这栋小楼就皱起眉头,直嚷嚷不喜欢,说院子不够大,没处练武,要盖个像外公家那样的演武场才好。 沈奕瑶当时的表情,严嫣已经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她眼中的那抹失落。 那时候不懂是什么,此时却是明白这处绣楼承担了沈奕瑶对自己女儿的全部期许,可惜,这个女儿却与她的期许大相径庭。 梅香几个在里头忙着归置东西,严嫣并没有进去,而是牵着严陌来到一墙之隔的临沧居。 归雁阁与临沧居之间有一处绿漆月洞门,也不过两步就到了。与归雁阁相比,临沧居一看便是男孩子的住处,庭院里一处假山,几丛竹子,简洁而又清雅。 莺儿燕儿正带着几个丫头在屋里忙着,将严陌平时日常用物都拿出来一一归置好,见严嫣和严陌进来,赶忙将两人迎去了东暖阁那处。 两人脱了外面的毛衣裳,褪鞋上了大炕上。暖阁里很暖和,烧了地龙,又燃着两个炭盆,暖气融融的。 “姐,你说咱们会在这里住多久?”严陌犹豫的小声问道。 这个问题严嫣也很想知道,沈奕瑶并没有和她们说,可看这情形估计不会短。 见姐姐不说话,严陌又问:“那咱们还回去吗?” 严嫣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你想回去吗?” 严陌拧着小眉头,想了想,摇摇头。 严嫣一笑,道:“这要看娘的意思。” 严陌小大人似的点点头。 中午的膳食极其丰盛。 庄子里什么都不缺,又是自供自足,再加上乔管事善于打理,借着地底下的汤泉,冬日里也是种了不少蔬菜的。平日里除了往府里送些,便是拿去卖高价换银钱,此时夫人姑娘少爷来了,那自是要先紧着主子们吃。 这些菜俱是刚摘下来的,新鲜水嫩得很,严嫣平日里吃肉多吃菜少,今天也不免多夹了几筷子。其中有一盆薯蓣炖鸡,鸡肉炖得烂烂的,薯蓣也极为绵软。吃起来汁香味浓,严陌竟比平日里要多用了半碗饭。 沈奕瑶这些日子一直难见开颜之色,见此也不免露出了几分笑意。 翠巧见夫人高兴,赶忙凑趣说要好好赏下这个做饭的厨子。沈奕瑶点头,叫来乔荣浑家一问,才知道这厨子就是庄子上的一个做饭婆子。 沈奕瑶这些人刚到,上上下下都忙着安顿,厨娘也是有带的,就是凝香阁小厨房那个,却一时还没摸清楚状况。乔荣浑家见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主子们中午也是要用饭的,便叫了那婆子来先做上一顿顶上。本想着还怕主子们嫌不够精细,没想到主子们会用着好。 中午的菜扮相确实不够精细,不像大宅门用的膳食,俱是精雕细琢的,吃个萝卜,还要雕成好看的花儿。可就一个,菜食新鲜,原滋原味,让素来吃惯精细口味的几人猛地尝试到这种乡野做法,也是颇为新奇。 翠巧特意去了趟厨房,打赏了那婆子一锭银子,可把那厨娘高兴得见牙不见眼的。 既然有汤泉,那肯定是少不了泡汤泉池子的。 近几年栖霞山周边发现了汤泉眼,着实掀起了一阵泡汤泉风,京中富贵人家扎堆似的往这边建汤泉庄子,汤泉的疗效也被发掘出来七八层,人人皆知泡汤泉可以养生健体。 锦画堂、归雁阁、临沧居各有一个泡汤泉的池子,泡汤泉除了是它养生健体的疗效,自然也泡得是它的野趣。要不然弄池子热水便泡了,那么多富贵人家何必弄个什么汤泉庄子。这三处池子修得极有特色,一半在室内,一半却是露天的,露天那处四周砌以假山奇石作为遮挡,并以各色鹅卵石铺垫。 这大冬日里,外冷内热,据说甚为奇妙。 梅雪早就按捺不住了,归雁阁侧面给丫鬟们所住那处小跨院里也有一处池子,虽不若主子们的那么精致,甚为简陋,但却是汤泉啊。很多人见都没见过,更不用提泡了,打听来那处是给她们使的,可把几个小丫头给乐得。梅雪性格活泼,严嫣又素来纵着她,她便一个劲儿拿眼神看严嫣。 严嫣非常无语,邹妈妈笑着说让她们轮着去,主子跟前不能缺人。于是一片叽叽喳喳声之后,便分批去了。 一墙之隔,这边动静这么大,临沧居那边也是有注意的。一说是去泡汤泉,临沧居那边也准备去的丫鬟便同梅雪她们一起。安园里不同侯府,没有那么多罩房给丫头们住,三处的丫鬟均住在一个跨院里。这下刚好,都去联络感情去了。 严陌过来归雁阁,和严嫣说也想泡汤泉。 别说严陌了,严嫣这会儿也被勾得有些意动,便吩咐下人准备准备,她带着弟弟也去泡汤泉,地方就选在归雁阁后头这处。 虽两个都还小,又是亲姐弟,但毕竟是有男女之别的。隔着帘子各自让丫鬟服侍沐了浴,两人各穿一身小衣小裤下了池子。 池子是汉白玉铺就的,四四方方,有一阶阶台阶可以走下去,池子里砌有几处可以靠坐的石墩。 水温有点偏热,泡一会儿严嫣便感觉热了。她瞄了一眼门扇后头那处,起身准备去外头看看。 出去便是一阵寒气迎面扑来,不过因刚从汤泉里出来,倒也不会冷。 两丈方圆的一个池子,沿边用各色鹅卵石铺就,四周围以两人多高的假山奇石。除了头顶上空,倒也不会害怕人偷窥。 烟雾朦胧的,看起来平添几分仙气。 严嫣用脚尖试了一下水温,便下了池子。泡了一会儿,觉得这处极好,内室那处终究有些气闷,再加上水温高,会感觉热。 而这里,却是不冷不热刚刚好。 严嫣赞叹一声,便靠在身后的滑面青石上,陶醉的眯起眼。 “姐。” 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严陌从门后露了一颗小脑袋。 他嘟着小嘴,表情有些委屈。 严嫣瞄他一眼,清清喉咙,“你身子弱,怕你着凉。” 严陌当然明白,要不然也不会只敢露一颗小脑袋出来了。 他神情犹豫,“没事儿的,我会跑很快,马上就进水里。” 严嫣想了想,“你让梅香用布把你包着抱过来。” 严陌点点头,便缩了回去。 很快,严陌也来到外边这处露天池子里了。他把整个人缩在水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和一截脖子出来。严嫣找了个地方让他靠坐着,又让梅香拿来两块棉帕子,给严陌垫在背后。 “姐,这里好舒服啊!”严陌黑黑的瞳仁灼灼发亮,嘴角噙着开心的笑容。 “这汤泉不能多泡,一次也就半个时辰,你身子弱,只能泡一刻半钟。” 来泡之前,严嫣便着人问了乔荣浑家。乔荣浑家说身子骨越健壮的人,泡的时间便越久。当感觉到汗流浃背、心跳加速,便必须要起来了。当然,休息一会儿,还是可以再继续泡的,可严陌身子弱,严嫣不敢冒险,只能循序渐进。 泡了一会儿,严陌便开始出起汗来。 这些日子每日一次的泡药汤,严陌一直没停下过,蕙娘说是祛寒健体的,如今严嫣看这汤泉的效用异曲同工,决定日后多让弟弟泡泡。 等严陌面红耳赤起来,严嫣摸了摸他颈部的脉搏,便叫了梅香将他抱上去。 而她自己,则是继续悠哉悠哉的泡着。 严嫣临走之前,便给骆怀远去了信告知她要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骆怀远收到信后坐立难安,隔了几日又收到严嫣的一封信,才放下心来,然后便开始谋划着怎么让沈祁带他上门去。 在威远侯府时不方便,在庄子上就不一样了,沈祁是沈奕瑶的侄儿,去拜访一下表妹和姑姑不是挺正常的吗?他作为沈祁的小伙伴,陪着一起去也没什么可挑的。 沈小二这熊孩子最近这段时间正水深火热之中,过了上元节,他爹便将他送到青山书院去了。书院就在京城,每日均可回家,可如同他自己所说那样,一旦去了书院,哪能日日跑着耍,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酷刑,天天磨着他娘饶了他。 这次沈二夫人可不能纵着儿子了,很果断的拒绝了,并让儿子好好和书院里的先生学习,以后做一个文武全才之人。 熊孩子之所以是熊孩子,就是因为不听话。 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沈祁去了青山书院几日,便已经摸清楚周遭的情况,他如今已经学会了如何从书院偷跑出去了,他从小习武,身手敏捷,书院的围墙和大门对他来说如同虚设。 几次下来偷跑被发现,便被书院里的先生禀了镇国公府。沈鼎满府的找熊孩子,要好好的揍他一顿。 这不,躲打躲到四皇子府来了。 听了骆小胖说阿嫣妹妹在京郊庄子,那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汤泉,顿时两眼发亮。 他一个击掌,“走,咱们去找阿嫣妹妹玩儿去。” 骆小胖心中暗搓搓的笑,面上却是为难。 “你这本就是偷跑出来,再去京郊那里好吗?” “那有什么不好的,等我到了让下人回去递话,就说我在小姑庄子里,我爹必然不会撵到小姑那里揍我出气。” 骆怀远点点头,心中狼嚎一声,阿嫣妹妹,我来了。 临要出门之前,发现一个问题,阿嫣妹妹是被她娘带去庄子的,那不就意味着他要见丈母娘了? 自古以来,丈母娘都是当女婿的大敌,不能把丈母娘哄好的女婿,婚姻生活都是不幸福滴。 可丈母娘喜欢什么,他着实不知道啊。 骆怀远带着沈祁和小安子,悄声从四皇子府后门摸了出去。出了街口,左拐右拐,路边一辆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已经在那处等着。 沈祁是偷跑出来的,马车自然是骆怀远安排的。 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有进展的,在府里很是收罗了一批人手。有银子,有身份的天然压制,再加上这些人日后都是要与他一起去封地的,身家性命都是握在他手里,所以并不是太难。 唯独有一点,府里有好几处的眼线,加上他必须得不惹人眼,才会行事如此低调。 马车围着京城转了大半圈,骆怀远零零散散买了许多东西。 第一次去拜访丈母娘,沈祁可以空着手去,反正他是个小屁孩。可他不能啊,人的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他得给丈母娘留下个好印象。 等到庄子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严嫣听见下人来报祁少爷来了,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到去了锦画堂,见到座上的沈祁和与沈奕瑶相谈甚欢的骆怀远。 ** 沈奕瑶是挺疼沈祁这个侄儿的。 大哥沈栋在边关,三个侄儿俱在那处,几年才能见一次面。 二哥沈鼎一家子倒都在京城,可沈鼎的长子沈訸,历来脾气怪异,别人是父母在不远游,唯独他常年在外游学,经常见不到人影。也就留了个沈祁在父母身边陪着,倒是一家上下都疼爱,要不然也不会养得沈祁如此无法无天的性格。 沈奕瑶在闺阁时绣工便好,经常给爹娘哥哥嫂子做衣裳。嫁了人后,平日里除了给丈夫儿女做些衣裳,便是给爹娘做了,还有一个便是沈祁这个小侄儿。就算近两三年回娘家甚少,也是三五不时给这小侄儿做身衣裳什么的。再加上沈祁和严嫣同龄,更是对他偏爱几分。 所以见到沈祁来,沈奕瑶是挺高兴的。又是让丫鬟上茶,又是上果子的,沈祁刚坐下,便说让他留在这里多玩一段时间再回去。 同样,对沈祁来过来的玩伴,骆怀远也受到了沈奕瑶的热情招待。 就好像一般家长见到家中孩子的小伙伴儿,都是要例行问几句的。沈奕瑶问,骆怀远坐在下首处态度恭敬的回答。 这货顶了层‘敦厚老实’的皮,白白胖胖的脸,羞涩一笑左颊还一个小酒窝,不作怪不耍宝的时候,看起来那就是个乖孩子。 骆怀远本就嘴甜,话借话的使劲奉承沈奕瑶,一会儿一个‘小姑实在不像沈祁的姑姑,说是姐姐差不多’,又一个‘怪不得阿嫣妹妹像画里人儿似的,原来有个这么美丽的娘’之类的,把沈奕瑶哄得喜笑颜开,被叫成小姑了都不觉得突兀,反而觉得理应该如此。 严嫣进门便是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感觉很诡异。 首先,骆小胖表现很奇怪,仿佛一夕之间便变成了乖宝宝。再形象点儿就是,一只大胖犬,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求抱求宠爱。然后她娘这阵子总是郁郁寡欢的,居然会笑得如此开心。 见严嫣进来,沈奕瑶脸上的笑容下意识敛了起来,还是端着笑,笑容显得有些拘谨与复杂。 “阿嫣,你表哥来了,多留他住些日子。” 严嫣点点头,没有说话。 场上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沈奕瑶撑着笑对沈祁道:“小姑大病初愈,不能久坐,你们小孩子自家玩儿去,地方已经让下人安排好了,多带你这好朋友在庄子上住些日子。”又对骆怀远说,“既然来了这里,就当成自己家里,不要拘谨。” 两个便让严嫣领出门了。 沈祁挨着严嫣小声问道:“你怎么和小姑住到庄子里来了?” 这事镇国公府里的人也知道,只是大人们多多少少明白些原因,沈祁却是不知道的。严嫣笑了一下,“我娘生了病,这里汤泉对身子好,便来住些日子。” 沈祁点点头,不再问了。 骆怀远搓了搓下巴,大体也明白了里头的关窍。 只是夫妻家庭之间的问题,历来是世上最不好处理的事。就好比在现代,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有几个女人能忍受这个的?为什么最后忍了,还不是为了孩子。 这种事情搁在古代更为难,这里可没有夫妻离异孩子会根据情况斟酌判给女方还是男方一说,儿女姓了严,自然是严家的后辈子嗣。哪怕有一日,沈奕瑶想通了,真与严霆和离,两个孩子却是不能带走的。 到那个时候,沈奕瑶再没权利干涉儿女之事,严嫣没到出嫁的年纪,严陌还小,便只能屈于威远侯府里,任凭揉捏。 像这样反而好些,母子几个住在庄子里借口养病,连严霆都不能说什么。 这么想来,阿嫣妹妹的娘这一步走得甚为妙。 严嫣领着沈祁两人去了临沧居,她如今也大了,自然不能将人领到闺阁里去。 严陌这会儿正无聊着,外面天冷,姐姐不让他出去玩。写了会儿字,莺儿便让他歇歇,说怕伤了眼睛,又端来茶点与他吃。 这庄子上养得有牛羊,每日都不少奶乳子吃。沈奕瑶不喜欢那个膻腥味,庄子上便不往府里送了。这次过来,厨房那里上了不少奶乳子做的吃食。什么奶馒头、奶饽饽、奶糕、奶酥等等,居然吃了味道不错,严陌喜欢这个味儿,严嫣便让厨房里每日进上一些过来。 这些奶品吃食俱是庄子上那个做饭婆子弄出来的。 说是婆子,其实年纪不大,还不到四十岁。这妇人夫家姓马,是庄子上一个姓马的佃户的婆娘。早些年一场大病,马佃户丢下孤儿寡母走了。这马婆子便拉扯着幼子靠佃点庄子上的地过活。可她一个女人家,哪能种的了地,多了种不了,少了根本养不活娘俩。 乔荣见她可怜,人是个爽利人,也干净整洁,便叫来庄子上厨房里帮闲,时间久了倒也练出一手做饭的好本事。 马婆子感激庄子主家仁慈,日里见那些挤出来的羊乳牛乳倒去喂猪甚是可惜,闲来无事便拿来做些吃食,慢慢摸索出来,庄子上喜欢吃的人倒是不少。反正是自家产的,也不拘什么,日里空闲做了这家小孩儿那家妇人拿了吃些,倒个个养得油红似白,气色甚好。 先前见得了主子赏,马婆子便动了心思,特意用了精面细粮做了几样拿手的奉上来,说是谢主子的赏。这不,对了严陌的口,严嫣吃了也不错,又让梅香下去赏了银子。 见表哥和骆哥哥来,严陌很是开心。 他从小体弱,日里接触的都是些奶娘丫鬟们,严嫣倒是经常陪着他。一来,严嫣在他面前甚有长姐的威严。二来,姐姐终究还是女孩子。跟沈祁骆怀远两个接触过几次,严陌倒喜欢和男孩玩起来了。 几人褪了大衣裳坐下,丫头们奉了茶。 骆怀远道:“这园子里的景儿倒是不错,对了,不说是汤泉庄子,怎么没看见汤泉?” 沈祁抓了桌上豆青瓷碟里的奶酥,往嘴里喂去,一面笑他,“那东西怎么能放在人面上,你要是喜欢,呆会儿我带你去泡汤泉。” 镇国公府在栖霞山这处也有汤泉庄子,所以沈祁并不是太稀罕这东西。这处庄子他小时候也来过,大体知道内里是怎么修的。像沈奕瑶给他们安排的住处霁月轩,里头便有一处汤泉池子。 骆怀远摸摸鼻子,好吧,他是当成现代那会儿的温泉洗浴了。 外面天冷,也没处去耍。沈祁倒是想出去跑一圈儿,看看后头的梅林啥的,可严陌眼巴巴的,他也不是个没眼色的,便留下来陪着严陌玩儿。 骆怀远根本不想出去,他巴不得凑在小王妃跟前儿,能呆多久就呆多久,哪会选择和沈小二那个精力旺盛的出去疯跑。 见实在无事,想说点私话,人前又杵了两个大瓦数的电灯泡。骆怀远便说,教他们玩个游戏。他从怀里掏出一副纸牌,这是他呆在四皇子府闲来无事自己做的。没事的时候,便拉了小安子和另外一个小太监耍着玩,小安子经常被贴得满脸全是纸条。 这东西实在稀奇,并不是叶子戏,听骆怀远说了玩法规则,也觉得非常新奇,几个人便开始耍了起来。 玩的自然是风靡现代那会儿的‘斗地主’,斗地主是三个人玩的,小阿陌被排除在外,只能坐在严嫣身旁看。也不玩钱,虽说这几个人都不差钱,骆怀远说输了贴纸条。叫来丫鬟找来宣纸,裁成细条,放一旁备用。打了几把试玩版的,便紧锣密鼓开始正经版的。 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足以让几人感觉到其中的乐趣了。 沈祁两眼灼灼发亮,紧抓着手里牌,他这把牌好,有大小王,还有几个二,这都是大牌,骆小胖说的。 “我来当地主吧。” 骆怀远笑眯了眼,不抢。严嫣手里牌不好,也没有抢地主。 底牌翻上来一看,沈祁皱起眉头。居然一张都用不上,他有一个顺子,就差一张5,没有5,就成了废牌。 毫无意外的,沈祁输了。 骆怀远和严嫣,一人拿了一张小纸条,蘸了米糊,贴到沈祁脸上。 本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顿时变得可笑起来。尤其骆怀远捉狭,贴在沈祁额头上。他一出气,细纸条便在他额前飘来荡去,看起来实在惹人笑。 严陌笑了起来,严嫣看表哥这幅样子,由己度人,想着呆会儿要是自己输了,是不是也得这幅蠢样,顿时愁了。一旁侍候的丫鬟个个拿帕子掩了,抖着肩膀。沈祁见此,叫莺儿去拿来镜子,对着一看,表情先是怪异,然后怒了。 “死小胖,你故意的吧?” 骆怀远眨巴着眼睛,哪有哪有? “你狠,你给我等着。” 沈祁憋着发力,逢好牌必要当地主。严嫣不想贴小纸条,骆怀远紧着她,自然要和自己小王妃站一边。没一会儿,沈祁就贴了一脸的纸条。 俗话说了,虱子多了就不痒。这会儿,沈祁也不在乎自己脸是什么样子了。不过他倒也发现一个问题,“骆小胖,你怎么从来不当地主?” 骆小胖愁眉苦脸,“牌不好啊。” 这也是个理由。 既然被沈祁看出端倪,骆怀远自然不能做得太显了,接下来也当了几把地主,有赢有输,脸上也被贴了纸条。这下沈祁得瑟了,对着骆怀远使劲嘲笑,一笑满脸纸条乱飞。 严嫣自然也跑不掉,骆怀远急中生智。 “小阿陌,你看你也在一旁指挥了,指挥不当输了肯定有责任对吧?这样吧,纸条就贴你脸上。” 小阿陌呆住了。 骆怀远这货无下限,立马拿了纸条往严陌脸上贴,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严陌的小脸上就多了两道白胡子。配着他那呆滞的小眼神,着实惹人可乐。 严嫣使劲憋着笑,不想打击到弟弟幼小的心灵。嘴上却不说什么,而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抚他。 又玩了一会儿,有小丫头来报,“夫人叫姑娘少爷们去用饭。” 扭头一看窗外,外头天已经黑了。。。? ☆、第73章 ? 晚饭是摆在锦画堂花厅里头的。 除了沈奕瑶这个是长辈,其他几个均是小辈,最大的骆怀远,今年也不过十二,便没讲究个男女大防什么的。 一大桌子菜,很是丰盛,有厨娘做的精致佳肴,也有马婆子做的拿手好菜。 如今马婆子挪地方了,挪到安园里的厨房当差,专门负责主子们的吃食,工钱翻了几倍,人也体面不少。 她儿子早就到了要娶亲的年纪,一些有女儿的人家嫌她孤儿寡母家里又穷,稍微好点的人家便不愿把闺女嫁到她家里来。如今到了夫人厨房里当差,问的人便多了。 这些日子,马婆子喜笑颜开的,更是尽心侍候,挖空了心思想让夫人姑娘少爷吃了好。 往常在侯府的那会儿,宅子大,凡事也便易,想要吃点什么去大厨房叫便有了。后来凝香阁设了小厨房,严嫣更是甚少留在锦瑟院用饭。到了庄子上以后,受条件限制,厨房里也不过就两个厨娘,大多数时候是娘仨个一起用饭的。 每次三人坐在一处吃饭,气氛都很低沉。是秉着食不言寝不语,也是实在没话说。沈奕瑶是个口笨的,心里想和女儿说两句什么,可看着女儿一点笑意也无的脸,只能咽下满肚子的话。而严嫣,心中总是有那么个结,让她做不到对沈奕瑶的笑颜以对。 因着今日有沈祁和骆怀远在,桌上的气氛倒是活跃不少。 沈祁是个吃货,这桌上的菜道道合他口味,那是下筷如飞。骆怀远是个活泼的,下午来那会儿就看出端倪,这会儿自然不遗余力的在中间插科打诨。 说到下午他们一起摸牌的情形,沈奕瑶听得极为认真,听到严陌被贴了满脸小纸条的时候,便拿眼睛去看儿子。严嫣也想到了之前那会的乐子了,带着笑意去看坐在身边的弟弟。两人把严陌看得很不好意思,小脸儿红彤彤的,眼神期期艾艾。 严嫣夹了一筷子卤酱鸭放进弟弟碗里,抬眼之际不小心和沈奕瑶的眼睛撞了一下。两人俱是一愣,严嫣淡淡的收回眼神。 虽是一闪而过,但沈奕瑶眼中的讨好、忐忑、期待、不安种种交杂,还是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看到这一幕的骆怀远,眼神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用罢饭,沈祁便叫着还要去临沧居摸牌。他下午被骆怀远搭着严嫣坑惨了,这会儿急着想报仇呢。此时外面的天看似已黑,实则时候还早,也就刚过酉时不久。外面飘起细碎的雪花,地上屋檐上落了一层白。 翠巧搓着手从外面走进来,“外头又下雪了,奴婢让小丫头去多备几把油纸伞来。” 见此,骆怀远开口道:“既然外面下雪了,就别挪地方了。小姑你就心疼心疼我们,挪个地儿出来给我们玩一会儿可好?” 沈奕瑶自然不会有意见,说让他们去西暖阁那处耍。着了一个小丫头撑着油伞去临沧居拿纸牌,几人去了西暖阁。骆怀远顺势让沈奕瑶去观战以作监督,免得沈祁输了耍赖。 这是欲加之罪啊,沈祁气得哇啦哇啦反驳说骆怀远才耍赖。笑闹中,沈奕瑶便和几个孩子一起去了。 紫檀木的落地罩,上头挂着水晶帘儿。进了里头去,靠北墙一处大炕,炕上铺着猩红色金钱蟒大条褥,墨绿色的织金引枕,正中放了一张黑漆螺钿花鸟炕桌。挨着炕边放着四把酸梨木雕花方椅,中间用两个酸梨木雕花小几隔开,临窗长案上一只玉胆瓶,插了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 几人褪了鞋上炕,沈祁和骆怀远盘膝坐在一侧,一人占了一处炕桌角,严嫣和严陌坐在他们对面,严嫣在外侧,严陌在中间,沈奕瑶则斜歪在里头引枕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们玩儿。 这次严嫣并没有上场,而是让了严陌玩。下午那会儿弟弟就表现的十分有兴趣,被贴了满脸小纸条还指挥得乐不可支,自然要让他也过把瘾。丫头们裁来细细的纸条,并一小碗米糊,放在一旁小几上。 牌局便开始了。 第一把沈祁输了,被贴了两张小纸条在脸上。沈奕瑶还没见过这种玩法,满脸都是忍俊不住的笑意。 第二把严陌拿了一把好牌,又轮了他做地主。他很紧张,把牌捏得紧紧的,拧着小眉头,认真研究手里的牌,考虑着这把要不要做地主。 这不是下棋,没有观棋不语一说。坐一旁看的都喜欢瞎指挥,严嫣开口道:“做吧,牌不错呢。” 姐姐的支持,让小阿陌信心十足,将下面的三张牌捡了起来。 严陌的牌很顺,几乎没给另外两人反手的余地,便将所有牌出完了。这一盘有一个‘炸弹’,按规矩要给骆怀远和沈祁一人贴两张纸条。 严陌拿了小纸条,在米糊碗里蘸了下,抿着嘴笑着往两人脸上贴去。贴完后,扭头回来冲姐姐笑,严嫣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斗地主’是老少皆宜的玩法,学起来是很快的,沈奕瑶在儿子边上看一会儿便会了。等严陌再犹豫不知该如何出牌的时候,她便会给两句建议。严嫣也是,要不然怎么有句‘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说法呢,旁边观战的人总比当事人要积极。 人多,意见便会不同,有时候沈奕瑶会说出这张,严嫣却是觉得另一张好。你来我往,不知觉中,两人便说了不少话。碰到有时牌型比较纠结的时候,两人还会争上两句。 由于注意力太集中,大家倒都没发现这处端倪,除了骆怀远和一旁站着时候的翠巧和翠萍。 一直玩到亥时才拆了场,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 沈奕瑶吩咐丫鬟将姑娘少爷们各自送回去,又叮嘱万万不能让雨雪淋了。回到卧房,在翠巧和翠萍的服侍下,更衣洗漱上了床榻。 这大冬日里的,每日被褥都是要烘一次的,被子底下架起熏笼,烘得干热软绵再放回床上。临睡之前里头塞两个汤婆子,便是再不会感觉冷。 翠巧帮沈奕瑶掖掖被角,笑吟吟的道:“夫人今日很高兴呢,那骆少爷真是个妙人儿,居然找了这么个乐子。大夫说让夫人保持心情愉悦,病便会好得快,以后日日如此就好了。” 瞅了一眼沈奕瑶脸上的浅笑,她将莲青色满绣花卉百鸟的帐子放下一边:“奴婢见四少爷今日也很开心,还有三姑娘。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其实三姑娘是挺关心您的,只是人小性子拗,不会表达罢了。改日夫人多主动些,总是能改善些的。” 沈奕瑶有些怔忪,半响说出一句,“阿嫣她心里还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母女哪有什么隔夜仇,三姑娘就是性子硬,不会装相罢了。可您看,这连着几次,哪次不是三姑娘站出来的,没有三姑娘,夫人该被人生吞活剥了。” 翠巧一时情急,等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些话不是自己该说的。她嗫嚅了一下,“夫人,奴婢僭越了。” 沈奕瑶露出一抹苦笑,没有说话,示意翠巧熄了灯歇下。 ** 沈祁到了安园便玩脱了,本是要让人回家送信的,直到第二日才想起这事。 赶忙和沈奕瑶说了,让她差人帮忙回家里送信。 殊不知,镇国公府这会儿早就炸锅了。 头一日晚上沈鼎要打儿子,被沈二夫人拦住了。早上晃了个影儿,沈祁便跑没了,沈二夫人还以为皮猴怕挨打没敢露面。一直到了晚上戌时,还不见儿子人影,沈二夫人这才慌了神。不但派人去了青山书院找,府里上下也到处找起来。 要不是镇国公说他身边有人暗里护着,定是外面风雪急才没回来,沈二夫人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呢。 即是如此,回去后也没少对沈鼎撒气,埋怨他不该这么对儿子,明知他不喜欢念书还要逼着他。那书有什么好念的,已经把大儿子念得成日里不归家,难不成还要把这个小的念得也离家出走。 沈二夫人一夜没合眼,直到沈奕瑶那边来信,才安了心。 “这小兔崽子,他倒是会跑!”沈鼎笑骂道。 镇国公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定是去找阿嫣了。”提到外孙女,就想起了女儿,瞅了老头子一眼,小声道:“也不知道瑶儿怎么样了,说她病了,也不知道好没好。” 镇国公怎么会不懂老婆子的意思,他撩起眼皮睨她一眼,“少操些冤枉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又对沈鼎说,“跟我去趟书房。” 父子两人出了凝晖堂,镇国公夫人才撇着嘴对许妈妈说:“死老头子,言不由衷,当我不知道他操心的比我多。” 那会儿得到消息说沈奕瑶昏迷一直未醒,镇国公满身低气压,府中人人避他八丈远。几次想派人拿了帖子去请个太医回来,都忍下了,幸好沈奕瑶之后便醒了。外孙女派人回来递了信,阖府上下心才放下。 许妈妈在一旁噙着笑道:“公爷既然不喜欢您操心,您就少操些,公爷心里头有酌量的。” 镇国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明白与放心是两码子。 “我知道,就是担心瑶儿,那个天杀的严霆,居然那么对待我宝贝女儿。我的瑶儿啊,这是作了什么孽,居然摊上了个这样的人,都怪我当初没劝着她……” 说着说着,镇国公夫人就抑不可止的伤心起来。 …… 书房里 “那严霆最近有什么动静?” 坐在下首处的沈鼎,放下手里的茶盏,“宛如无头苍蝇。不过这些日子倒是见他和武定侯家的刘羲走动比较勤勉,似乎想借着刘羲和他大舅哥那边搭上线。” 镇国公不屑一哼,“他倒是会钻营。” “也许说不定就给他钻营上了,许家没有根基,巴不得手里多收拢些人。”沈鼎做了个手势,“那边两个年纪也不小了,可不是该动的时候了。” 这说的倒也是,提起这个就扯得有些远了。 若干年前的一次采选,让本是市井出身的许贵妃一跃飞上枝头。那时候还不是许贵妃的许更衣,花容月貌,我见犹怜,熙帝得之甚为喜爱。 许更衣出声寒微,却善解人意,肚皮也争气,一气儿生了两位皇子,又有熙帝宠着,一路从最末等的更衣走至了宠冠六宫的贵妃之位,可谓是荣宠至极,连萧皇后都不敢掠其锋芒。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许家自然也跟着风光发达了。许贵妃的爹本是一杀猪的屠户,脱下满是油腻的布衫,摇身一变成了承恩侯。 有点底蕴的勋贵们自然瞧不上这种靠裙带关系起家的新贵,可架不住人家许贵妃当宠啊,有些酸话也只敢暗地里说说,当面却都是一脸堆笑,甚是推崇。甚至有的家里动了同样的心思,巴不得把家里长相不错的女儿捯饬捯饬也送进宫去,寄望家中也能出个了不得的贵妃。 按下不提,许家毕竟出身寒微,根基浅薄。如今皇子们也大了,二皇子三皇子皆是许贵妃肚子里出来的,许贵妃动了点什么心思也是正常。 这许向荣便是许贵妃的同胞弟弟,娶了武定侯家的女儿,刘羲是他小舅子。一个大舅哥一个小舅子,两人是一路货色,俱是那种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而严霆为什么会搭上那边,不言而喻。 “他倒是挺有野心的。”镇国公沉吟一下:“先看着吧,你着人盯紧些。裴家那里呢?” 沈鼎咧嘴一笑,“不用咱们动手,裴家这次完了。” 每到春闱之时,京城就是最热闹的时候,而今年的春二月,京城要格外热闹些。 事情起源不可考,之所以会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是因会试泄题一事。 这就要从之前说起了,春闱闭场之后,各地的举子并不会立即返回家乡,而都是在京中等待放榜。寒窗苦读数十载,能不能一朝得跃龙门可就看此时了。 等待放榜的这些日子,众举子自然少不了相约一起饮酒吃茶游玩踏春。感觉考得不错的,自然壮志酬筹,感觉考得不好的,也少不了到处走动走动筹谋来日再考,或者攀个权贵什么的。 就在这个时候,举子中有人传出,这次会试泄题了。说的人还不止一个,而是同住一个客栈,来自不同地方的几名举子。 问过详情之后才知晓,原来这个客栈中住了一个姓陈的举子。这陈姓举子为人乐善好施、性格豪爽。其他提前到达京城的举子,都是专心苦读临时抱抱佛脚,以期状元及第。唯独他到了京城之后,总是相约志同道合之人一同四处饮酒作乐逛秦楼楚馆。 有一次陈姓举子参加一个诗会,在诗会上结识了一名友人,两人很是谈得来,畅饮一番后尽兴而归。之后,过了几日,陈姓举子夜晚回客栈途中,见一人醉倒在路边,发现是那名不知名的友人,便将他带回了客栈。 之后那人半夜发热,陈姓举子又是给他灌姜汤,又是忙着找大夫。次日那人醒后,知晓是陈姓举子救了自己,感激不已。要知道这大冬日里,如若是任这人在路边睡上一晚,不是被冻死便是大病不起了,之后的会试定然是无缘。 那人沉思半刻,从袖中掏出一小纸封交给陈姓举子,让他拿回去细细看了,不要告诉别人。 之后那人不告而别。 陈姓举子打开那纸封看了,发现是几道试题。 当时屋里还有另外几名举子,俱是知道陈姓举子救了人,那人不告而别过来宽慰他的。见陈姓举子神情异样,便有人凑过来看。有那好事之人戏言,难不成这是此次会试的试题?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心思各异。有人觉得这是戏闹,甚至口出讥讽,有人则动了心思。同一客栈之人,大半都知晓这件事情。 按下不提,当日会试之时,考官揭了题旨。那日在场之人纷纷惊惧,动了心思之人自是万全准备,如有神助。觉得戏闹之人,则是心神不宁,连平日里一半水平都未发挥出来。 这事就这么闹腾了出来。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曾经有一个机会摆放在自己面前,可惜并没有去珍惜它,而是视如敝屣。当然现实生活中肯定不会再给你来一次的机会,那么红眼嫉妒是必然会产生的情绪。甚至有人义正言辞斥骂,此种行为乃欺世盗名之举,我等大丈夫必然不会同流合污。 事实到底是如何呢?那只有天知道。 等到揭榜之时,那处客栈的举子榜上有名数十人,这下闹大发了。流言以极快速度席卷整个京城,甚至有举子联名去礼部大门抗议。 事情已经捂不住了,上达天听,熙帝震怒,下令彻查。 牵扯在内的那些举子俱被关押起来,一一审问,其中及第那几个更是重点审问对象。 到了此时,后悔已经晚了。更何况这件事情发展到最后,已经不是当初愤言那几句的问题。及第之人怨恨被人坏了事,未及第的心中害怕嘴上还要自诩正义,最后通通归咎于陈姓举子头上,如若没有他,也不会生出这么多是非,大家各凭本事,一试高低。 但陈姓举子也很冤枉啊,他若早知晓会是如今这幅局面,必然会谨慎小心一些,不被外人所知。而那个被救之人先不追究其行为,人家也是好心,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人家把自己辛苦得来的东西分享给救命恩人,哪能知晓会闹出这么多事端。 到了最后也没查出到底是谁泄了这次的题,那名很可能也是举子的泄题之人,居然人间蒸发了。 找不到那人,自然查不下去了。 按下不提。 为了平息众怒,这次春闱的成绩被全部作废,朝廷颁下旨意,择日再考。而这次主持会试的几位考官,也一一被核查,包括礼部那里负责官员也被关押问责。 礼部右侍郎裴湳觉得很冤枉。 可冤枉也无用,每次科举俱为礼部的大事,其中泄题之事并不是第一次了,却是第一次会闹腾出去。外面人不知晓情况,内里人心中均是有数的,哪个家中没有个子侄后辈的,或者有当权人士求上门,面子不给也得给。但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万万不能与他人知晓,谁知道这次居然碰到一个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 能接触到这次试题的,整个礼部除了他这个负责此次春闱的右侍郎,便是礼部尚书。裴湳连自己都洗不干净,又怎么敢去咬顶头上司。 之后,裴侍郎被罢官流放。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要不是暗里有人保他,可能连身家性命都没了。 当然,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 裴家发生的这些事,自然是瞒不过老夫人的。 当日事发之时,裴家就有人上门来找过老夫人,求她让儿媳妇回娘家请镇国公伸把手。可沈奕瑶如今别居庄子上,之前又闹出那么多龃龉,老夫人怎么有脸去求儿媳妇请镇国公府援手。 可裴家人不知道内里具体,还以为老夫人不愿伸手。裴侍郎被关押的那些日子里,裴老夫人几次上门。先是软言相求,后是好言好语,再然后就是恶言相向了。 裴老夫人被逼得没有办法,抱着重孙子坐在荣安堂里哭。哭丈夫,哭已逝的公公婆婆,哭可怜的儿子孙子,哭得老夫人焦头烂额。 老夫人再不敢遮掩,将之前的龃龉讲了一部分,大体意思就是儿媳妇和亲家都得罪惨了,实在无能为力。 裴老夫人不信,确实打听到沈奕瑶如今已不再府上,才半信半疑的回去了。 嫂子走了,老夫人的心不安稳啊。 裴侍郎被关押问责,此次事情闹得这么大,谁也不敢说是个什么结局。这可是她亲哥,裴家是她的娘家,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找来儿子,让严霆想想办法,严霆要是能想出办法就好了,出去奔走几日,回来直说这事真的管不了。老夫人不死心,辗转反侧几日不得安眠,才泼了面子不要派赵妈妈去庄子请沈奕瑶回来,谁知赵妈妈并未见到沈奕瑶的人,下人说夫人来庄子后又病了,如今卧床不起呢。 赵妈妈回来后,老夫人也卧病了,这次是真病了。 幸好之后有好消息传来,裴湳只是被罢官流放,并未牵扯到家人,过个几年,也就能回来了,老夫人才慢慢好转起来。? ☆、第74章 ? 骆怀远和沈祁在庄子呆了没几日,严嫣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骆小胖很得她娘喜爱,他也似乎很喜欢亲近她娘。这几日,每日去锦画堂用早膳的时候,便能见到他早早就陪坐在一旁,把她娘哄得眉开眼笑的。 并且,以往早膳并不拘要在哪处用,严嫣早上要晨练习武,总是在归雁阁用的。这几日奇了怪,到她要用早膳的时候,沈奕瑶便让丫鬟来请她。当然,也有严陌,沈小二这熊孩子早上起不来,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 严嫣的心情很诡异。 忍了两日,终于偷了空把骆怀远叫去一旁问话。 “你不觉得这样挺好的吗?”骆怀远笑眯眯的说道。 严嫣一愣,“什么意思?” 骆怀远叹了一口气,道:“伯母毕竟是你娘,她不是正在改吗,能感觉到她心里其实挺多的苦,只是不知该对谁说。” 严嫣浑身一震,没有说话。 没人知道严嫣有没有把骆怀远的话听进去,总而言之,严嫣现在也会主动和沈奕瑶说两句话了,虽然说得并不多,脸色也还僵硬,但总归来说是有进步的。 骆怀远和沈祁也不能总呆在庄子上不回去,又住了几日,两人便告辞了了。临走时,沈奕瑶一再说让两人有空就来,表情颇为不舍,骆怀远和沈祁俱是笑眯眯的答应。 下午的时候,邹妈妈来报,说府里来人了。 这府里自然不是别处,而是威远侯府。 这是自沈奕瑶从威远侯府出来,府里第一次来人。严嫣问了是谁,邹妈妈说是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有事想求见夫人。 “你歇着,我去看看。” 严嫣没给沈奕瑶发表意见的机会,便径直离开了。 沈奕瑶张了张嘴,望着女儿的背影叹了口气。 翠巧瞧了她神色,在一旁低声说:“三姑娘这是怕夫人您为难呢,老夫人找您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自那次之后,翠巧在沈奕瑶面前说话便大胆了些,她也看得出夫人不是不愿听这些,只是以前从没人在她跟前说过这些真话。全是些妖魔鬼怪说假话哄人的,也难怪夫人会把坏人当好人。 “我知道,只是——”沈奕瑶顿了顿,转为一声叹息,“算了,就让阿嫣去处理吧。” 严嫣并没有去见赵妈妈,只是让邹妈妈去问问内里详情,顺便把人打发了。她爹来她都不会觉得稀奇,这赵妈妈来就值得让人深思了。 不多时,邹妈妈过来回话,说赵妈妈确实有事,似乎很急的样子。可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只说要见了夫人才说。 邹妈妈便推说夫人有病在身,将她打发走了。 严嫣此时并不知晓京城那边发生的事情,想了想,便遣人回去探听。严嫣走时,凝香阁是有留人看屋子,以往的眼线也俱都在,打听点小事应该不太为难。 确实不怎么为难,因为老夫人娘家来府里闹腾得沸沸扬扬,整个府里下人都知道裴家遭了大祸,舅老爷这是要掉脑袋了。严嫣派回去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听到消息,甚至连裴夫人日日去荣安堂哭的消息也带了回来。 结合裴家的事,再加上赵妈妈突然前来,老夫人心里想什么不言而喻。 严嫣没有犹豫,将这件事去与沈奕瑶说了,并描述了下此时京城里的情形。 沈奕瑶脸上又红又白。 换了谁心里都不会妥帖,先不提之前那休妻一事,只说这次的事情,合着用的上我的时候就来请了,用不上的时候便不闻不问? 这要是换着之前自己还傻的时候,可不就让人几句忽悠便回娘家求助去了? 历来科举舞弊便不是小事,背后牵扯甚多,沈奕瑶就算不明白里头的严重性,光听女儿讲诉的那情形便知道不是小事。真回了娘家去,娘家是帮,还是不帮呢?不帮,她定会哭求,疼爱她的爹爹哥哥便会很为难。帮的话,给自家惹上麻烦。 其实很多事情是经不得深思的,尤其是对于那种突然开了窍的人。当全然的信任、依赖、好感,完全被摧毁的时候,崩塌的不光是一直以来树立的人生观,还有对人性的信任。 沈奕瑶甚至在想,这裴家的人肯定是做了贪赃枉法之事,要不为什么没关押别人,就牵扯上了他? 转念再一想,这裴侍郎是裴姨娘的爹,老夫人哪来的自信她一定会帮呢?尤其是在裴姨娘接二连三害自己以后?还有严霆知晓这些吗? 他定是知晓的,虽然从表象里并看不到他的身影。 就好比之前许多事一样,从来是老夫人在前面充当黑脸,他并不多言的。事情如了愿,他便会表情不显的道一句辛苦夫人了,娘真是太不懂事了。事情没有如愿,他便会出现说自己并不知晓这事,娘那里我来处理…… 曾经的曾经,她觉得自己嫁了一个好夫君、好丈夫,在婆媳之间,丈夫永远是向着她的。她甚至有愧于自己抢了夫君疼爱,加倍对老夫人孝顺。 可事实呢?事实是经不得深究的! 再想想之前自己做的那些傻事,沈奕瑶顿时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羞愧淹没。 以前每每忆起爹骂她的话,她总是想不通,甚至心中隐隐有怨怼,觉得爹太专断跋扈了,甚至不听她解释就对她下了这种无情的判定。 此时想来,爹说得确实没错,她确实是忠奸不明,是非不分,糊涂透顶…… 沈奕瑶脸色白得厉害,站起来就往卧房里走去,翠巧望望夫人背影,又看看三姑娘,小声道:“三姑娘不要担心,奴婢定会好好劝劝夫人。” 严嫣点点头。 …… 一直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锦画堂那边还是没有来人请严嫣和严陌去用晚膳,这种情形很稀奇。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头来了,说翠巧姐姐说夫人到现在还没用饭呢。 严陌正在写大字,抬头望了姐姐一眼。梅香给那丫头塞了几个大钱,便打发她走了。 严嫣感觉弟弟在看她,沉声道:“写字要专心。” 严陌赶忙做出正襟危坐的样子,倒把严嫣给惹笑了,她拿过严陌手里的毛笔,放在砚台上,“你去一趟锦画堂,晚饭就在那边用。” 严陌一愣,想了想,懂了。 叫来丫鬟给他穿鞋,又披上一个缎面的大毛斗篷,严陌便让董妈妈牵着去锦画堂了。 现如今一般情况下,严陌并不让婆子抱,都是自己走的。 一路去了锦画堂,锦画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丫鬟们俱是轻手轻脚的,见了严陌来,细声细气的问安行礼。 进得卧房内,墙角处的鎏金朱雀九枝灯只燃了两枝,所以屋里的光线并不是很亮,但也不暗。晕黄色的光映在地上大红色织金毯上,让整个屋里都仿若笼了一层金色的纱。往里走一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纹拔步床,莲青色满绣花卉百鸟的帘帐软软的半垂着,掩去了内里情形。 “夫人,四少爷来了。”翠巧声音低低的,仿若生怕惊扰了谁。 “娘,你怎么还在睡,阿陌饿了。” 听到这声,床那处才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沈奕瑶略有些沙哑声音在里头响起。 “陌儿,娘不小心睡过了,你让丫头服侍先用些点心,娘马上就来。” 严陌让董妈妈牵了出去,翠巧上前去悬起外层的帘帐,见靠在床柱子上的沈奕瑶眼睛红彤彤的,她也没说什么,示意一旁的丫头去端了水盆帕子和热水来。 略微梳洗了下,沈奕瑶特意让翠巧在眼下按了些妆粉,才出了去。 晚膳早就备好了,是翠巧安排的。这会儿见四少爷来陪夫人用膳,翠巧便吩咐在西暖阁的炕桌上摆上了。 “阿嫣用了没?” “姐姐在归雁阁里用。” 临走前严陌有听见梅香在吩咐小丫头传膳。 沈奕瑶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柔声道:“你饿了就多吃些。” 严陌吃了两口,抬头去看她,看得很仔细那种。 良久,叹了一口气,“你也吃,要听话。” 沈奕瑶看着儿子,见他那副小大人儿的模样,有些想笑,笑声却颤抖得不敢出来。 严陌又来一句,“你看我就很听话,你要是不听话,阿姐就会让我来哄你,我又不知道怎么哄,很愁人啊。” 一向羞涩寡言的小人儿,突然做出这样一幅模样,让一旁的丫鬟婆子都有些忍俊不住了。沈奕瑶眉眼复杂,“这是你阿姐说的?” “阿姐没有这样说,是我猜的。有小丫头说你没用晚饭,阿姐让我来陪你。” 沈奕瑶半垂下头,表情看不显。 半响,说了一句:“嗯,娘以后一定听话。” “这就对了。”严陌点点头,伸出小手拍拍她,“没事儿,别怕,你还有我跟姐姐呢。” 沈奕瑶这次再也忍不住了,丢下手里的牙箸,拿帕子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一旁的几个丫头也是纷纷别开脸,拿着袖子去拭眼角。 见此,严陌在心里叹了口气。 骆哥哥说姐姐大了,脸皮薄,很多话都不好意思讲。而他,年纪小,偶尔撒个娇卖个蠢也是可以的,不用顾忌脸皮。 可是都把人说哭了,看来他真没有哄人开心的本事。 不知是不是小儿的几句童言触动了沈奕瑶的心扉,总而言之,她精神一日比一日好,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神情总是恹恹的,难得有几分笑颜。 人精神头儿足了,是从行为上可以看出来的。这会儿正值初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沈奕瑶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闭门不出,偶尔也会带着丫鬟出门散散步什么的。针线活儿也拾了起来,操心着给儿子女儿做春衫。 一番忙碌,整个锦画堂上下都鲜活了起来。 就在这时,严霆来了。 听到这消息,严嫣很想让人把他轰出去。 可只要他一日还是自己的爹,这种事就不能做,尤其她娘还在呢,哪能轮的上她出头。 严嫣知道自己的脾气,去了肯定会坏事,便把严陌支了去,并让人看着动静,有什么事情就通知她。 沈奕瑶听说严霆来了,先是一愣,想了想,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让下人去把人迎进来。 乔荣在前面拦人拦得很辛苦。 不同于其他人,这是夫人的夫君,是姑爷。轻不得,重不得,并且不能硬拦着人不让进,要不然别人一句话就顶了回来,我找我媳妇孩子,干你甚事? 幸好邹妈妈很快便来了。 邹妈妈堆着一脸笑,即不亲近也不疏远,就是对待客人那种制式化的笑容。 “夫人正在小睡,夫人这些日子睡眠轻,下人们都不敢打扰。这刚醒了,便让奴婢来迎侯爷了。” 严霆瞅了邹妈妈一眼,便往里头去了,邹妈妈随后跟上。 到了锦画堂,沈奕瑶正坐在大炕上,严陌偎在她身边。这种情形沈奕瑶定是不能下来迎他的,他自己掀了锦袍下摆,落坐在另一侧。 沈奕瑶对他微微一点头,便低垂下眼帘。严陌手里拿了本《鬼怪志异》,拽着她衣角,催促她继续讲故事,沈奕瑶便继续给儿子念起故事来。 其实这《鬼怪志异》并不吓人,都是讲诉一些奇闻异事。严陌这会儿刚启蒙,对这类故事特别感兴趣,当然这会儿他也并不是来听故事的。 严霆啜了口茶,将茶盏放置炕桌之上,“陌儿的身子看似好了不少,夫人真是辛苦了。” 严霆一开口,这故事必然讲不下去,沈奕瑶心底也大抵明白儿子这会儿来是干什么的。她放下手里的书卷,让翠萍将严陌牵到次间去,并许诺等会再给他念,严陌才离开。 “说起来惭愧,陌儿身子并不是我的功劳,是阿嫣日日陪着他锻炼身体,孩子身子骨才强健起来。” 一个‘我’,让严霆很轻易的听出里面的差异,以往沈奕瑶在他面前自称是‘妾身’的。严霆很了解沈奕瑶的性格,一点点细微之差,便能看出许多东西。 严霆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叹了一声:“瑶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你总是不愿听我解释,那日确实是我不太冷静,才没有来得及阻止娘耍性子,这是我不对。可你也知道,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娘那么愤怒,我这个做儿子怎好说什么。” “娘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晓,她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就是有时候脾气来了谁都劝不住。我这几年在外头,没有在她跟前尽孝,很多时候是不忍拂了她意的。也确实是事情太突然,才会闹成那样。之后娘也是后悔了,你走了以后,她便卧病了,总是拉着我的手说,对你不住,让我求得你原谅,请你回去。” 严霆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手上有几处薄茧。沈奕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静静听着他的解释与诉说。 曾经以为很近很近的东西,其实离自己很远很远。 就好像此时,明明两手相握,却根本探不到对方内心的深处。这个声音,曾经总是让她忍不住陶醉在其中,为什么此时听起来却是这样陌生呢? 沈奕瑶抬眼去看眼前这张脸,这眉,这眼,这轮廓,她曾经无数次在心底描绘,甚至不去看他的脸,仅凭着声音便能描绘出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此时应该是剑眉舒展,眉心却紧蹙,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眼神诚恳而专注。当他专注的望着你的时候,眼瞳应该是温暖的棕色,深邃的惑人…… 果然如此! 沈奕瑶听着自己声音缓缓的响起,平和而舒缓。 “我并没有生娘的气,只是总闷在府里,想出来散散心罢了。”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与我回去了?” 沈奕瑶静静的望着他,眼眸里突然漫起一道水光,而后聚集,化成泪珠滚落下来。她声音里带着哽咽与掩饰不住的伤心,“我现在不想回京城,我爹他不认我了……这次是真的不认我了……我想住在这里,好好的静一静……” “岳父不会如此的,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这种安抚的话,严霆说了许多次。 沈奕瑶深吸一口气,直直的看着他,“我爹说了,除非我与你和离,要不然从今以后不准再踏进镇国公府的大门。” 严霆的瞳孔急剧收缩一下,想笑却笑不出来。半响,才道:“岳父定然是开玩笑的。” “我也希望是开玩笑,可我爹说了,只要我一日还是严家人,一日就不要踏沈家的大门。”沈奕瑶哭得抑制不住,死死的抓着严霆的手,仿若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绳。 “我以后不是沈家的女儿了,我爹不要我了。夫君,你会同我和离吗?” 严霆安抚的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肩膀,似乎在想什么,有些出神,“怎么会呢?不会的,不会的……” 也不知这不会,是说不会和离,还是镇国公不会如此无情。 沈奕瑶透过泪光去看他的侧脸,本以为自己一定是承受不住,却发现自己竟然出奇的平静,只是心却仿若掉进冰窖似的冷…… 严霆并没有呆太久,略安抚了沈奕瑶几句,便借着还有事离去了。 他策马狂奔了一会儿,冷风迎面一吹,才整个人冷静下来。他放缓马速,让后面的随从跟上。 镇国公如此表现,他有些吃惊,却不意外。之前便有种种端倪,而上元节那日之事,不过是把最后那层窗户纸撕破。 休妻,这是肯定不可能的了。 先不说镇国公会不会事后报复,他一日是沈家的女婿,沈家一日就不会动他。更何况,镇国公女婿的身份,比想象中更要好用。如今他已是背水一战,也不存在会不会有借用别人名声的屈辱感。 总有一日,等他权势滔天,必然让这沈家顷刻覆灭! 严霆深吸一口气,一拉缰绳换了个方向,往前策马而去。 行了差不多两刻钟,在一个小庄子门前停下。 已经有下人迎了上来,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将马牵走。 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人迎上来,躬着腰,“严爷,您可算到了,咱们世子问了几次。” “路上耽误了一会儿,世子呢?” “在浮香阁呢。” 这座庄子是武定侯府名下的别业,栖霞山这片发现有汤泉,京中众权贵少不了在此处置业,这处便是武定侯世子刘羲最爱寻欢作乐的地方。 这刘羲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过京城这地界也少有人敢惹他,不为其他,他是承恩侯府世子许向荣的小舅子,两个人是连襟。再往开里说,他是许贵妃弟妹的弟弟,可不就是攀着关系了。 如今许贵妃风头正盛,寻常人自然不愿意与之对上。 严霆是通友人介绍与刘羲认识的,刘羲这人为人浪荡好色,严霆投其所好,几次下来,两人就跟铁哥们似的。再加上严霆背后的代表的镇国公,你来我往,更是打得热络。 刘羲确实是个没甚用的纨绔子弟,但严霆可不是冲他来的。 一路到了浮香阁,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脂粉味,里头的莺声燕语也传了出来。 下人将门打开,严霆步了进去,一副酒池肉林的奢靡场景便映入眼底。 整个地面都铺着花纹复杂的波斯织金地毯,屋中未设座椅,均是席地而坐,每席之前设一长条案,上面摆着各式酒菜。靠右手处是一极大的汤泉池,里头水汽缭绕,让整个房间里的温度也宛若暖春。 屋中的人穿得极少,几名男子仅着中衣,坦胸赤脚席地而坐,每人怀里抱着一个姿色不错的妓子,正在寻欢作乐。那妓子就穿得更少了,外面一层似掩非掩的薄纱,脖子上挂着肚兜,下面一条小裤,香肩粉臂甚是撩人。 “哈!咱们的威远侯到了,今日来晚了,呆会儿要罚酒。”刘羲空出一只手来,举着酒杯说道。 “这是一定的。” 有丫鬟来领着严霆去一旁小间更衣,等严霆再次出来,便与场上其他男子别无二致了。严霆本就长得俊美,身材结实体型高大,这种穿着打扮更是让他多了几分浪荡子的味道,在场的几名妓子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严霆在刘羲下首处坐下,先自罚了三杯。 刘羲大叫一声好,又与他共饮一杯。刘羲使了一个眼色,一名纤细柔美的妓子便凑了过来。。。? ☆、第75章 ? 这妓子粉面樱唇,体态婀娜,颇为貌美,仅罩着肚兜的胸前鼓鼓囊囊的,与她纤细的体格完全不符。 可以看出这名妓子比席上其他的要害羞得多,坐在严霆身边也不敢往前凑。如无意外应该是个雏儿,见刘羲表情暧昧的对他笑,严霆并没有拒绝,手上一使劲儿,这妓子就落入他怀里。 妓子一声嘤咛,玉面微红,他半挑起她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琼兰。” 严霆扬眉一笑,甚是风流,“琼兰,好名字!”执杯遥敬刘羲,“谢世子款待。” 刘羲哈哈一笑,将酒喝下:“兄弟客气了,咱们礼尚往来嘛。” 他击掌三声,步进来几名与席上妓子差不多打扮的美貌女子。这几名女子倒是没有凑上来,而是纷纷入了汤泉池,当着众人面便在汤泉中沐浴嬉戏起来。 这才是这‘浮香阁’的妙用所在,一面饮酒作乐,左拥右抱,一面看美人沐浴,兴起之时进去嬉戏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不是神仙也塞过神仙! 这刘羲历来会玩,与他相交都是同道之人。个个一边和妓子对嘴吃酒,一边眼睛也不落下。换平常自然是就地成好事,不过今日倒是稀奇,明明个个早就急不可耐,却仍旧自持着。 严霆知道这是还有主要人物没来。他环视了在座之人,见过之人不过只有一两个,其他俱是不相识的。 严霆对面席上,一名体格壮实面黑蓄须壮汉,怀里抱了个着桃红色肚兜的妓子,对刘羲竖起大拇指:“世子这处真是妙哉,会想,敢想,会玩,老赵我自愧不如!” 刘羲自得一笑,挥挥手,“不当什么。” 这黑脸汉子姓赵,名常,乃五城兵马司中分管北城的副指挥使。为人大毛病没有,就是一个性好渔色,要不然也不会和刘羲凑到一块儿,这还是他第一次被邀来这浮香阁,可谓是叹为观止,瞅着那池子里头曲线毕露的美人儿,眼珠子拔都拔不下来。 他怀里的妓子吃醋了,纤手在他半敞的胸口一划,娇嗲道:“赵爷,你就光顾看美人儿去了,难不成奴家不美?” 赵常嘿嘿一笑,将她玉手放在嘴边一啃,“你也美,都美。”手下一通乱揉,揉得那妓子娇喘吁吁,面红耳赤,眼里要滴出来水似的。 “近几年这汤泉庄子颇为难弄,难得能世子爷弄到这么个妙处。以后兄弟过来叨扰,可不要嫌弃。”赵常道。 “那自然不会,此处本就是用来作乐之用。下面的管事都吩咐好了,只要是我刘羲的朋友,随时来,美酒管够,美人嘛,也管够。”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场上之人俱是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赵指挥使想要弄个汤泉庄子并不难,别人自然弄不来,这栖霞山附近有汤泉的地界都被占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刘羲放下酒杯,卖了一个关子。“对有的人来说不是难事儿。” “谁?要有的话,均我老赵一个,改日也拿出去显摆显摆去。” 刘羲看着严霆,“这当年栖霞山附近还未发现汤泉眼的时候,地就被你家老丈人占了一大片儿。之后地价连连攀升,你老丈人却一直捂着没卖,俱是陪嫁给你夫人了。不过也是,镇国公府哪需要去卖地,要不回去和夫人商量商量,给咱们赵指挥使均点出来?” 这口气中戏谑中带了丝钦羡,能用这种口气与之说话的,交情必定不浅,俱是那交好之人。 这场上之人,有些人认识严霆,有些不认识。那些不认识的,见严霆到了之后,刘羲表现出来的亲近样子,便知道不是等闲之辈。如今一听镇国公,俱是明白了。镇国公的女儿就那么一个,女婿也只有一个,肯定有人要问是谁了,京中很多人都知道,威远侯啊。 可威远侯是谁,长什么样子,还真没知道威远侯是镇国公女婿的人多。 有几个之前不识严霆的人,望着他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严霆只是笑着,也没有说话。 老赵端起酒杯,赔了个不是,“老赵我也只是说说,可不敢让贵夫人嫁妆往外均,那老赵成了什么人了。兄弟,老赵是粗人,不会讲话,敬你一个,看得上老赵我的话,以后有事说声。” “不敢当,不敢当。” 严霆微笑,将手里的酒喝下。又不停有人过来敬酒,一时之间严霆这处出尽了风头。 严霆知道刘羲这是想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他介绍给出来,想捧高他,当然也顺势彰显一下自己的人脉。 看,镇国公女婿都与我是好友。 大家互相利用,心知肚明。 可刘羲并不知晓,这种方式由衷让严霆觉得屈辱。 是的,屈辱。 每次在外行走,严霆从不会主动与人提起自己是镇国公女婿的身份,可这种情况通常不会持续多久,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识趣或是想巴结上来的‘凑趣’人士,来帮他宣告一番,然后他便会顶着镇国公女婿的名号,接受众人的赞叹。 “啊——”琼兰一声轻呼。 严霆低垂下眼,掩住眼中的波澜,收回自己的手,“不小心弄疼你了。” 琼兰粉面晕红,羞涩的半垂下眼帘,“严爷,没关系的。” 严爷? 不是侯爷,也不是镇国公的女婿。 严霆突然觉得这个称呼出奇顺自己耳朵,他笑着借着琼兰的手吃了一杯酒,抚了抚她的玉背。琼兰俏脸贴在对方光滑结实的胸膛上,口鼻之间全是男人雄性的气息,整个人都酥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走进来一人。 这人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身靛蓝色暗纹锦袍,长相虽不甚出众,但满身倨傲气势,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刘羲从首位上站起,赶忙迎了过来,“姐夫。” 许向荣睨了他一眼,环视众人,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刘羲素来了解这个姐夫的为人,说好听些是满身傲气,说难听点便是惯会装相。明明内里和他们是一路人,偏偏要装得比谁都正经。 他舔着脸一笑,“姐夫,这边请。” 许向荣去了首位,一掀锦袍下摆坐了下来。 在场之人均是衣裳不整,大家都是如此,自然不会觉出什么,突然来了个异类,都不由自主感觉有些尴尬。唯独严霆甚是自在,除了许向荣进来之时,瞟了一眼,便自顾自喝自己的酒。 许向荣坐下之后,刘羲附耳上前说了两句。只见他持起酒盏,向严霆遥敬一杯。两人眼神对碰,俱是一笑。 严霆直到第二日近午时,才从这庄子上出来。 早听说许向荣是个外面道貌岸然,内里荒唐的,昨日严霆才见识到什么叫做荒唐。当然,昨日也不光是为了寻欢作乐,他也顺利的同许向荣搭上了线。 承恩侯府对他很感兴趣,严格来说是对他背后的镇国公府很感兴趣。严霆知道他这是与虎谋皮,可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反正他没有许诺什么,也没有承诺什么,大家互相利用,不过如此。 严霆不是没想去烧太子那个热灶,可他也想过了,先不提是否和萧家那里搭得上线,即使搭得上,萧家那里也从不缺附庸之辈。 尤其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太子却已长大成人,太子想要登基还得有的熬,到时候父弱子壮,陛下心里能不生猜忌吗? 没见到陛下对太子越来越冷淡了!这件事从来不是什么秘密,俱是大家可以眼见的。 相反,许贵妃却一直荣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退一射之地,所出二皇子三皇子年纪不大不小正好,又素来得陛下偏爱。 所以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定。 尤其许贵妃出身寒微,根基薄弱,如今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有时候雪中送炭,要比锦上添花好得多,而且严霆从来都是宁为鸡首不为凤尾的性格,才会选了贵妃一系。 一路回了府,刚进门,老夫人身边的人便将他请到荣安堂去了。 这些日子老夫人缠绵病榻,憔悴得厉害,原本丰满的脸颊,此时也显得有些干瘪。像她这个年纪,一张皮子完全靠点儿肉撑着,如今肉没了,一夕之间皱纹占据了整个脸庞。 她头上缠着帕子,半靠在紫底金线绣寿字纹的靠枕上,神色萎顿。年纪大了,病来得容易,去得慢,尤其她日日心神不宁,忧心忧思,更显满面病色。 “沈奕瑶回来没?回来就让她去趟镇国公府。”见到严霆,老夫人便如是说道。 其实严霆这趟之所以回去沈奕瑶的陪嫁庄子上,有一大部分是老夫人逼得。老夫人见赵妈妈铩羽而归,第二日便病倒了,病中还不忘骂着沈奕瑶,日日骂,夜夜骂,想起来便骂两句。 骂着骂着,还是得求人,老夫人便派自己儿子亲自出马。 她知道沈奕瑶最吃儿子这套,妇人嘛,一时小气儿,男人哄哄也就好了。便使着儿子去将儿媳妇哄回来,然后回娘家去搬救兵。严霆磨不过她,便答应下来,又想着总是要摸清楚沈奕瑶的想法,便去了一趟。 谁知这趟并没有如愿。 老夫人见儿子没说话,瞅了下他脸色,“她没回来?” 严霆皱起眉,摇摇头。 一提起沈奕瑶,他又想起镇国公逼沈奕瑶和他和离的事儿了。 老夫人顿时骂开了,“她脸可真大,我儿子上门去请她回来,都不回?!那就让她死在那庄子上,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又骂了几句,她顿了顿,“真不回来?” 严霆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你说说,你说说娶这个媳妇有什么用,用她的时候,人躲着不见了……”老夫人一通喋喋不休,越想越气:“这次你给我休了她,反正镇国公那边也使不上力,光看着光鲜有什么用。” 现如今确实如此,镇国公那边和严家闹翻脸了,连沈奕瑶这个女儿都不要了。本来当初严霆之所以会费尽心机娶了沈奕瑶,便是为了沈家的权势,如今名头是有了,好处一点也无,还要被人暗里打压,要说严霆心里不恼恨是不可能的。 老夫人的意见不可谓不好,可休妻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他还要借镇国公府的名头做投名状。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让自己娘安心,严霆慢慢给她分析里头的厉害关系。 “儿子你是说,你搭上那个许贵妃了?” 严霆点点头。 不枉费他在刘羲身上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许向荣如今帮衬着贵妃姐姐,与他搭上了,离许贵妃二皇子三皇子那里也不远了。 “那好,为了你的大事,就暂时不休她了。不过你给我记住,等那日用不上了,你可得好好给我收拾她。你不知道你娘受了她多少气,还有镇国公府那一家子!” 说着说着,老夫人又满脸愁容,“可你舅舅家怎么办?那可是你亲舅舅。” 提起这个,严霆开口说道:“舅父不会有事的,只是官位可能不保了。” 这还是昨日许向荣不小心与他透露的消息,言谈之间有些歉意,似乎承恩侯府在牵连了什么。严霆也没有多问,只做出一副早就心知肚明的样子。许向荣更是觉得此人不简单,对严霆又亲热了两分。 当然,这是题外话。 老夫人半信半疑的瞄了儿子一眼,“你怎么知道?” 这个娘就是这点烦人,话太多了,严霆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很多时候,不是为了某些目的,他并不愿意说话,也可能是言不由衷之言说多了,不用应付他人的时候,他很沉默寡言。 严霆站起身,“这事你别管,安心把身子养好便是。” 老夫人想着定是儿子搭上许贵妃那边,才得来的消息,想着贵妃的权势,不由道:“能不能把官位也保住,你舅舅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三品大员的位置。” 严霆睨了他娘一眼。 换他来想,这个舅父不管也罢。 说起来和他娘是亲兄妹,平时一点用处也无,早些年甚至有些看不起他们家,觉得威远侯府败落了。没想过当初自己刚从地方到京里来,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可是巴着把自己亲妹妹嫁给了他那个病秧子爹。 后来官做大了,便渐渐瞧不起这个外强中干的妹妹夫家,每次见到他便一副指点的居高临下模样。还是他娶了沈奕瑶以后,才变了态度,甚至不介意将自己庶出的女儿送过来当妾。 想到这里,严霆无名火顿起。 沈奕瑶、镇国公,什么时候这两个名字竟成了他严霆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事你别管,里面牵扯许多,估计舅父自己心里头也有数,这次能保命就不错了。” 见此,老夫人不再说话。 严霆前脚离开,后脚薛氏就来了。 老夫人卧病这些日子,家里的中馈是交给薛氏管的。老夫人倒是想交给陈氏管,可惜陈氏是个立不起来的。不过有了裴姨娘的前车之鉴,老夫人卡得非常紧,举凡需要用银子的地方,薛氏便要先禀了她,她同意之后才允许。 她是卧病还不忘揽权,薛氏是忙得脚后跟不沾地。 薛氏先服侍老夫人用了碗燕窝,才道:“娘,二弟跟您说了吗?他带了个女人回来。” 老夫人一愣。 薛氏又道:“人现在在紫玉轩里头,还是下人报过来,儿媳才知道。您看这——” 老夫人瞅了薛氏一眼,哼道:“老二带个女人回来怎么了?只准她沈奕瑶不回来,不准老二找个女人了!” 她这是把责任又归咎于不在府里的沈奕瑶身上了。 薛氏有些吃惊,“弟妹不回来了啊?这是为什么啊?” 老夫人一把将她手挥开,瞪着她,“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她愿意在庄子上养病,就让她养一辈子去。你问她作甚,你和她交情好?” 老夫人这是典型的迁怒了,以前的时候还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焦头烂额,再加上这病闹得,脾气变得极差。薛氏日日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没少受气。 “那二弟妹不回来,那她和三姑娘、四少爷分例什么的,要不要差下人送过去?” 老夫人彻底被点燃了,指着薛氏鼻子开骂起来,“你钱多还是怎地?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对那沈奕瑶倒是上心的很,你要想送把你们大房的送过去……” 薛氏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她也不想惹人嫌,可如今她管着中馈,这母子两个今日这样明日那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怎么知道自己充聋作哑,日后会不会惹得一身骚。又不是没有先例过,别人不知道老夫人的,薛氏知晓,前脚暗地里将沈奕瑶骂得狗血淋头,扭头又一副好婆婆的模样。 合着好人都给她做了,坏人全是她来? 还有领回来女人的那事,当她愿意管闲事?进了人,吃喝用住俱要安排,安排不用银子?这老虔婆抠银子抠得那么紧,总不能让她去倒贴! 老夫人发泄完,还是对领进来那女人做了安排。 “没名没分的,就按姨娘的例削上半等,之后看老二怎么说!” 这领回来那个女人,就是那琼兰。 琼兰是个清倌儿,清白身子跟了严霆,又是刘羲送的。严霆自然不好推拒,回来的时候便将人带了回来。 薛氏憋了一肚子气,回到玉笙院。 严郅今日休沐,正站在廊下逗着鸟笼子里的鸟。见薛氏一脸晦气,不禁问道:“怎么了?” 薛氏瞅了他一眼,示意他进去再说。 两口子进了卧房,将丫鬟婆子都支了出去。 将事情三言两句说完,薛氏问道:“你说那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去了庄子不回来,一个改了性子往回带女人。” 严霆可是二十四孝好丈夫,与沈奕瑶成婚十多载,从没主动纳过小睡过丫头。裴姨娘当年是给老侯爷冲喜时纳的,吴姨娘是沈奕瑶生了严嫣之后,几年不见动静,自己主动给严霆抬的。 严郅眯眼一笑,“你冤枉心倒是操得多,你管别人的,把自己日子顾好了就行。” 薛氏掐了他一把,“我不是担心吗?” “你担心什么?”严郅哼了哼,“左不过就是两个闹崩了呗,那日事闹成那样,不崩我才觉得稀奇。” “那你说二弟妹真的不回来了?” 严郅斜了她一眼,“说你脑袋瓜子不够使,你平日里还不信。二弟妹可以不回来,但阿嫣和阿陌能不回来吗?别忘了,阿嫣可不小了。” 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十二三岁就要开始说亲了。当然肯定不会嫁这么早,只是要相看、酌量等等都要考虑,十二三岁开始说亲,及笄之前把亲事定下。定了亲之后,就可以慢慢来了,毕竟女子出嫁可没那么容易的,光是各种备嫁便需要准备很久。 “荣安堂那边怎么想你别管,老二媳妇那里你可以适当示下好。”严郅指点道。 薛氏皱起眉,疑惑道:“怎么个说法?” 严郅恨铁不成钢的龇牙,“说你蠢你还还嘴,这马上大囡也要说亲了。你指着娘带你出去交际?她哪里认得什么权贵人家!一个小官儿家出身的,入了京城眼界还未开便嫁了进来,上面婆婆又是个喜欢开罪人的,你见这么多年娘有个什么手帕交没有?平日里出门有几个相好的人家没有?坐井观天,夜郎自大,蹲在这一亩三分地便觉得自己最大了,实则出去什么也不是!” 严郅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嘴干气短。薛氏赶忙递了盏茶过来,他灌了一口,又道:“你要是指着家里,大囡日后也就是个嫁我这样人的命了,再去看老二媳妇,人家什么出身?正经的簪缨大族,豪门勋贵,镇国公府家的女儿是不入后宫的,要不然给个皇后也是做得!老二媳妇是个贤淑性子,不像一般妇人那样喜欢出门交际,人家也不用交际,就凭那块儿世袭罔替镇国公的牌子,沈家的后辈子嗣就不愁嫁娶!阿嫣就算是个外孙女,凭着镇国公疼爱那劲儿,你觉得日后会嫁得差?你把老二媳妇哄好了,日后她替阿嫣相看人家的时候,顺便帮大囡留意两个,就足够你受用无穷了!” 薛氏的眼睛早就亮了,越来越亮。 她激动的在屋里转了好几圈,突然过来紧抓着严郅的衣角:“弟妹那里是没问题,可阿嫣不是个好打交道的。” “再怎么不好打交道那也是个孩子,剩下的你自己想。” 严郅站起来,掸掸衣角便出门去了。 ** 薛氏从来不是个傻的,只是作为后宅女子碍于眼界,没有严郅了解得那么透彻罢了。既然拿了主意要讨好沈奕瑶,她便琢磨着怎么进行。 明面上肯定是不成了,除非她想让老夫人吞吃了她。那么暗里卖点好,也不是不行的。 没过两日,薛氏便让自己心腹钱妈妈借口出府了一趟,往沈奕瑶的陪嫁庄子上去了,同去的还有一车东西。 如今薛氏管着中馈,就算老夫人卡得再紧,稍稍的中饱私囊一下也是没问题的。她本是打算多攒点给女儿攒点嫁妆的,如今转手送给沈奕瑶也不亏什么。 当然,薛氏肯定肉疼,可想着女儿日后的婚事,与这些东西总归来说是府里的,便没有那么肉疼了。 沈奕瑶听说府里又来人了,本是准备不想见的,听闻是大夫人身边的人,才见了。 总归来说,薛氏和沈奕瑶以前关系不是很亲近,但也不差。 薛氏会做人,见人总是三分笑,沈奕瑶又是柔和性子,薛氏与她的关系倒比和三房陈氏好些。陈氏是个沉默寡言的,见事儿不是躲,就是高高挂起,而且那日薛氏是整个家里唯一为她说过话的人,沈奕瑶还记得。 钱妈妈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乌黑,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一个独髻,打扮简洁又清爽,神态毕恭毕敬,进来先是请了安,然后站着回话。 “我们夫人还惦着二夫人呢,见二夫人一直没见回去,便差了奴婢过来给二夫人送些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夫人让二夫人不要见外,里头还给三姑娘和四少爷做了身衣裳,是大夫人亲手做的。夫人说,手艺跟二夫人是没得比,千万不要嫌弃。” 沈奕瑶自是有些感动,不说其他,阖府上下连严霆来的时候,都没见着送什么东西过来。薛氏哪怕就送块儿石头来,不看价值看得是那份心。 “帮我谢谢你家夫人。” 又和钱妈妈说了几句家常,俱是问大夫人身体可好,两位少爷和姑娘们可好之类的场面话,沈奕瑶便让翠巧上前给了赏钱,并将钱妈妈送出去。 能让夫人身边大丫鬟送,说明沈奕瑶承了薛氏的人情。翠巧送钱妈妈出去这一路上,两人也拉了不少家常,翠巧从钱妈妈口里也知晓不少府里的事。 像这些东西,以沈奕瑶的身份是不好当面问婆子的,而钱妈妈的身份也不够格当面与夫人说这些。这才有翠巧送她出来的举动,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钱妈妈临出安园大门的时候,神情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咬牙凑在翠巧耳边说了几句。 钱妈妈走后,翠巧神情有些怔忪。 回去的一路上,想了又想,还是拿不定主意。 “老夫人病了,如今府里头是大夫人在管中馈。不过奴婢听那钱妈妈说,老夫人卡得紧,大夫人日日落埋怨,并不想管这个家的。另外大夫人之前禀过老夫人,说夫人您带着三姑娘四少爷来庄子上养病,按理说府里应该是要拨来分例的,可、可——”翠巧牙一咬,继续往下说,“可老夫人不让,大夫人有点心寒,便自己掏了银子送了些日常用物过来,说哪怕夫人不缺,总是份心意,她实在是无能为力,望夫人体谅。” 沈奕瑶并不意外这个,要是府里会送,早就送过来了。她和孩子也不指着这些过日子,自己的嫁妆出息就足够娘仨几个过得很好了。 到了此时,沈奕瑶才意识到当年娘说的那句‘嫁妆丰不丰厚,代表着日后女儿腰杆直不直’的话。 换念想,如若不是爹娘疼她,给她这么多陪嫁。那么按如今这情形她和两个孩子是不是必须回府在人家鼻息下苟延残喘? 满心满肺的感激与羞愧自是不说,沈奕瑶见翠巧脸色不定,问道:“还有什么事,都一并说了吧。” 翠巧一面偷瞧夫人的脸色,一面将肚子里的话掏了出来,“侯爷带了女人回府,如今住在紫玉轩里头,大夫人本是想瞒着您的,可左思右想觉得这种事不能瞒。大家都是女人,都了解彼此的心,不忍夫人被蒙在鼓里。” 沈奕瑶‘哦’了一声,垂下眼继续做自己的针线。 翠巧想从夫人脸上看出点什么出来,可什么也没有,沈奕瑶让她下去的时候,心里还满是担忧。 沈奕瑶知道丫鬟担心什么。 可最冷的冬天都过了,还会怕这春日里一场雨吗? 正想着,外面一声春雷轰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春雷响,万物长。 天也该暖和了起来。? ☆、第76章 ? 沈奕瑶都能知道的事情,严嫣自然也知晓了。 她在想她爹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摔不摔罐子,如今是无伤大雅,担心锦画堂那边是免不了的,于是严陌又被派了过去。不过这次严陌并没起什么作用,她娘淡定着呢。 见此,严嫣才放下心来。 骆怀远最近来庄子上很勤勉。 有时候不见沈祁,他自己就摸来了。来了之后,最先去的地方便是锦画堂,每每把沈奕瑶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拿他当自己儿子疼。 骆怀远每次来,都要带许多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玩的,有的给沈奕瑶,有的是给严陌。倒是严嫣得他东西极少,就算有,也是些糕点果子啥的。 沈奕瑶见此很满意,远儿也是一个懂得避讳的好孩子。于是对他更放心了,也不让严嫣避着她,只当和沈祁一样是子侄辈儿的。 天渐渐暖了起来,庄子上最近极为忙碌。一年之始在于春,自是忙着农耕的季节。 沈奕瑶这个陪嫁庄子看似面积不小,其实能当农田的也不过只有半数。乔荣是个心中有酌量的,一些坡地山地之类的,俱拿来种了菜和果树,或是做了养鸡鸭牲畜的场地。每年庄子上的出息,除了收田租、粮食,果树结的果子,鸡鸭牲畜之类的也能卖了换不少钱。 也因此,这个庄子的出息在沈奕瑶嫁妆里,是数得上号儿的,比起有的铺子出息还多。 天刚刚见好,归雁阁后面梅林边上的空地便在起屋子。 严嫣早就看见了,一直没放在心上,直到梅雪过来与她说,她才知道是在建什么。梅雪也是听了下面小丫头说了才知道,便赶忙回来学给姑娘听。 那处空地夫人交代下去要建个演武场。 严嫣听了之后,神情有些怔忪。 其实追根究底她之所以能习武,更多是因为严霆希望她学。才四五岁的小童,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沈奕瑶与她讲了许多许多,讲的大多是外公的故事舅舅们的故事,她才起了习武的兴趣。 学了两年多,严霆去了边关,她娘便不愿让她学了。那时候她才知道,其实从始至终沈奕瑶都不愿让她习武。 之前给她建的小练武场也拆了,娘说女孩子要文雅端庄,习武会让人瞧不起。女孩儿舞刀弄枪的,没有人家会喜欢,不如学些女孩儿该学的东西。 严嫣有股犟劲儿,你越是不愿,我越是要学。渐渐的,成了习惯,便真的丢不开了。之后,之所以会勤学苦练,不过是真的喜欢罢了。 严嫣很快便将这些念头丢开。 人应该是往前看,而不是往后。 如今,很好。 她好,弟弟好,她娘也好,便天高地阔,一片晴朗。 演武场很快便建好了,虽不能和镇国公府的比,但也不小。 建起那一日,在锦画堂用晚膳的时候,沈奕瑶开口道:“娘不阻着你习武,但是你如今也不小了,其他该学的也要提上章程。还有阿陌,也该请个先生给他启蒙,我已经交代乔荣去办了。” 严嫣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女子出嫁以后,便从闺阁女儿变成了别人的妻子。 除了要关爱夫君,孝敬公婆,养育儿女,处理好小姑与妯娌之间的关系以外,还要打理家中各项内外庶务。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不会管家,日子便过得不成样子。 打理家中的生意与自己的嫁妆,也是必须要会的。虽说下面都有管事掌柜陪房什么的,但最起码作为主子的要会用人,懂理账。闹出个什么一枚鸡蛋采买敢往十两银子上头报,有多少金山银山也会被搬空。 沈奕瑶当年未出阁之前,能让人争相称赞为顶尖的大家闺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说作为宗妇应该要会的主持家中庶务与对外交际,管家理账打理生意俱都有一手,针凿、烹饪(并不需要自己做,会品会指点便好)等等也俱会,更不用说什么琴棋书画之类的,当年她在京中也有‘才女’之称。 她既然动了心思想教导女儿,便是认真的了。也根据严嫣的性格,做了一些适当的调整。 针凿这方面,是不指望严嫣能学会了。 你让她耍一套鞭法可以,让她绣花做针线,估计这一日受的伤,比她一辈子还多。还有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更不用提了,严嫣天生就不喜欢这套。 不过这些也不太重要,琴棋书画、吟诗作对这些,女子出嫁后谁还捣弄这个,也不过偶尔用来打发下闲暇时间,不会并不强求。至于烹饪、针凿,严嫣以后不会嫁太差,日常都有丫鬟婆子们服侍,做衣裳的有针线上的人,厨房有厨娘,沈奕瑶便将对女儿的注意力转移到打理家中庶务与规矩上面了。 所谓的规矩,不过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行为举止中一种约定俗成,旁人都这样,你是个异类,便是没有教养和规矩了。 沈奕瑶是大家出身,严嫣从小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又出身富贵,所以严嫣规矩并不差,甚至因从小养尊处优,养得一身的富贵气质。规矩这方面只需要细细雕琢一番便可,沈奕瑶想过要不要给严嫣请个宫里头的教养嬷嬷回来,谁知被严嫣一口回绝了,只能作罢。 然后便是打理庶务上面的了,沈奕瑶决定先让女儿跟着自己学理事与看帐。 一开始只是看,看沈奕瑶怎么坐在屏风后与下面的管事掌柜打交道,然后便是拿了账本子回去琢磨,不懂的可以问。 另一方面,对严嫣身子的精心调养,也开始了起来。 严嫣并不爱吃甜食,日常也就饮茶,一些甜品什么的,俱不爱吃,至于补品什么就更不用说了,她嫌麻烦。 像燕窝、人参、何首乌、红参、高丽参这种滋补品,她屋里从来不缺,但她没习惯让厨房做了端上来用的习惯。每次得了,不是送去严陌那里,要不然就是存起来,一放就能放个忘记。 这些东西都金贵,上面姑娘不发话,下面丫头们也不敢乱来。 之前有几次,梅香梅雪心疼姑娘,想炖了给她补补身子。谁知炖了端来,姑娘并不用。不是吃饭的点,严嫣一般不吃任何东西,到了吃饭的点儿,她说这些东西又不是饭,不顶事儿。 对的,人家严嫣是要吃饭的,因为吃饭才能补充体力,不是饭的东西并不得她待见。 其实严嫣的饮食习惯与镇国公府的男人们很像,一日五餐,早中晚各一餐,因为早上要晨练,所以晨起之后会用一些东西,晚上偶尔她也会练下武,所以临睡之前也要吃点东西。她体力消耗大,不吃夜里会饿。 至于其他时候,她是没有吃些点心、零嘴什么的习惯。 当然不是说严嫣土气,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夫人们不吃个滋补品啥的,见怪不怪是一点,毕竟这种东西她从来不缺,甚至很多,便不会稀罕了。还有则是她很小的时候便被人潜移默化了。 这就要提到之前。 在严嫣模糊的印象里,大体是二舅和二舅母拌嘴,为的是二舅母给二舅炖了什么补品,二舅没吃,糟蹋了东西,二舅母埋怨。 沈二舅有一句话,让严嫣印象颇为深刻。 “你们这些妇人就是事儿多,我们习武之人用得着这补那补的?你看从爹到大哥,哪个有这种习惯,还不是身体壮实,从不见生病的。” 沈二夫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沈鼎又道:“放心,你家夫君身子壮得很,晚上你就知道了……” 让大人来听,自然是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严嫣那会儿还小啊,那会儿她和沈祁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两个小家伙儿坐在炕上玩,谁知道听了这么一耳朵。如若让沈二夫人知晓当年自己不慎之举,会影响那么深远,定是会羞愤欲死的。 幸好,她并不知晓。 当然这些事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但作为亲娘的沈奕瑶也知道女儿这种秉性。 可那会儿是还小,沈奕瑶便由着她,如今不同了。女儿家一般十多岁来月事,在来月事之前,这种对于身子内在的保养便必须开始了。 这些归咎于现今的社会生活状态。 妇人不同于男子,十几岁便出嫁,之后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操劳家事。底子没打好,身子很容易亏空,等年纪稍微大一些,便会疾病缠身。 所以一般大户人家出身的母亲,早早就会开始为自家女儿调养起来。身上有些什么小毛病,俱要调理妥当,这样日后生育才会顺遂。所以那种出嫁之后才发现自己气虚宫寒、不宜生育的,这种情况极少会发生,一般还在闺阁的时候,便调理妥当了。 当然也不光内在保养,外在也是必备的。 女为悦己者容,总不能别人家的女儿俱是细皮嫩肉的,自己的女儿皮糙肉厚,日后如何能得到夫君的疼爱。尤其女儿家长得好、养得好,也有利于日后说亲。 沈奕瑶吩咐了下去,归雁阁的丫鬟们便日日端着各种滋补品、养生汤往严嫣手边上送。想着这是她娘安排的,严嫣捏着鼻子忍了。 又拿出各种美容秘方,制出各种奇奇怪怪的膏状体、粉状体、液状体,让丫鬟们往严嫣身上抹、擦、涂。 以往严嫣洗发,顶多就是用清水香胰子,现如今不行了,洗发要先用米汁,洗干净后用清水再洗,洗完了还要抹了特制头油,从头往下梳,要梳上一百次才算完。 以往严嫣沐浴,随便一洗便完了,现如今不行,隔三差五便要泡放了药汁花瓣的汤,泡完了用清水洗净,然后梅香几个便会拿出玉白色的膏子,一面往她身子涂抹一面按摩。 梅香几个是兴致勃勃,哪个女儿家不爱美的,知晓这俱是夫人珍藏的美容秘方。这些方子大多是不外传的,说是千金难买也不为过。每日捣腾完姑娘,有剩下的,她们也能拿去使,俱是乐不思蜀。 可严嫣烦啊,先不提被人折腾,关键是浪费时间。在她的想法中,有这会儿时间,她去练会武得了。 每当严嫣露出不耐的神情,几个丫鬟各种劝说。从夫人的苦心到其中的好处,到日后的惠泽后辈,俱是拿出来讲。 不过她们说得倒也是,这些私人方子,大多不外传,俱是母传女,一辈一辈传下来。严嫣是不爱这套,她以后有了女儿怎么办?她是天生丽质,以后女儿不天生丽质怎么办?还有外孙女、重孙女…… 这个比方是梅雪打的,听得严嫣是眉心直跳。 依云也在一旁劝说:“姑娘这会儿不愿,那是姑娘小,日后长大了便晓得其中的好处。看看夫人,再看看大夫人,年纪相差并不多,为什么大夫人看起来要比夫人老?夫人走出去说是十八,也是有人信的。” 可怜的薛氏,被拿出来做了鲜明的对比。 不是说薛氏老,薛氏如今也不过三十多点儿,关键是沈奕瑶看起来比她年轻太多,便形成了一种很鲜明的对比。 想着这些,再想着沈奕瑶与那个演武场,严嫣捏着鼻子继续忍。 不过也别说,还真有用。 严嫣习武,手脚关节各处难免粗糙,如今摸起来俱是光滑细嫩,严嫣底子本就白,这么一弄更白了,白得莹润光泽。 渐渐的,也不再排斥了。 等骆怀远再次来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一现象。 稍微靠近一些,好香! 他舔着脸笑:“阿嫣妹妹,你擦了什么,这么香。” 换一般闺阁女儿家,定会呸她一口,骂声登徒子。严嫣也不知是与他太熟了,还是天性使然,神情非常淡定,“我娘让弄的,说女儿家大了,便要注重些。” 伴随着说话声,还有一阵阵幽幽的清香向骆怀远袭来。这种香很淡,若有似无的,却让人忍不住魂牵梦绕。 骆怀远嗅了又嗅,感觉与刚才那香气又不同,再看看那近在咫尺的玉肌雪肤,简直陶醉得不要不要的。 怎么办?不行了不行了,小王妃怎么能如此招人喜欢呢?让他恨不得将之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上一口、两口、三四口…… 严嫣似乎感觉到对方不一样的视线,侧过脸来,“怎么了?有事说?” 骆怀远摸摸鼻子,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是有事,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了。” “离开京城?”严嫣有些吃惊,“为什么?” 按一般情况来说,皇子们从小在宫中长大,成年便分封就藩,离开京城,未得诏谕,不得回京。也就是说皇子们在未封王之前,是不建府的,只能在宫中居住。 这是限制皇子们结交朝臣,当然也有例外,例如那种很受陛下宠爱的,规矩自然便不是规矩。还例如骆怀远这样的,早早便惹了陛下的厌弃,丢出皇宫,可以说是眼不见心不烦,也可以说骆怀远这一辈子可能仅止步于王。 “出去赚银子!”骆怀远说得一点也不羞愧,“府里那么多人,内务府见人下菜,不赚点银子回来,我四皇子府很快便要揭不开锅了。” 严嫣瞟了他一眼,觉得他说法太夸张了,再怎么说这是在京城地界,圣上怎么可能让自己儿子揭不开锅,顶多就是过得不宽裕。 骆怀远被小王妃瞧得有点心虚,赶忙说了实话,“其实我不会出去太久的,只是有一件事必须得我亲自跑一趟,几个月就回了,阿嫣妹妹,你不用担心我。” 严嫣才不担心呢,好吧,是有点。 因为她知道他出京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先不提会不会被宫里发现,他那府上眼线也是事儿,还有骆小胖还这么小,就要远行千里了,路上会安全吗?他肯定不可能带许多人手,人带多了会引人注意,说不定也就只身几人便去了。 还真让严嫣猜对了,骆怀远就是这么打算的。除了几个他确保忠心之人,他没打算带其他人。 严嫣还想再问问的,远远的看翠萍往这里来了。 “姑娘,骆少爷,夫人叫用饭呢。” 只得按下,两人往锦画堂去了。 其实骆怀远这次出京,并不是没有酌量的。 他这次的目的地是福州。 穿越过来,骆怀远也曾经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穿哪儿来了,他现代那会儿可没听过华夏有一个叫大熙的朝代。之后查过许多史书与文献,才发现这里也是华夏,可又不是。 总体来说,这里有隋唐宋元,却从元朝末年便断了代,推翻元朝□□的不是朱元璋那个放牛娃儿,而是大熙朝的太/祖皇帝骆坚。 历史从这里便出了偏差,然后一路偏到了西伯利亚。 有许多东西都变了,又有许多东西没变,例如大熙自开朝以来,便屡次禁海,例如太宗那会儿也有一个太监下西洋,却不叫郑和,而是叫王宝。还例如明朝那会儿禁海,是只禁私不禁官,而大熙这里是全线禁止,私人不得出海,番邦附属国来朝贡可以,但并不允许交易贩卖。 为什么会如此,原因不可考,以骆怀远的身份及只从文献中所见,也不过是管中窥豹。不过他只知道一件事,再过一年禁海令便会全面解除,是时海上贸易会空前繁荣。而福州便是市舶司复建的港口之一,只要能窥得先机在其中插上一脚,不愁不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这一切是不能同严嫣说的,他没有办法解释他是如何预知,难不成说他活了两辈子?上辈子你也是我的王妃,只可惜上辈子我只敢流口水,不敢真枪实弹的将你拿下?估计他会被小王妃一巴掌呼到墙上去,贴在上头半天下不来。 可惜他低估了严嫣的决心,严嫣这种人做人直来直去,不懂得拐弯抹角。但这种人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够执拗。 当然,这种执拗的好处,就看你怎么看了,例如她觉得很担心你,她便会很上心。 用罢饭,严嫣便借口去临沧居抹牌,将骆怀远和严陌都提溜走了。 到了临沧居,婆子丫鬟都赶了出去,赶严陌的时候,看他眼巴巴的样子,再加上她和骆怀远也得注意避讳一点,于是严陌得意幸存。年纪小,就是这点好。 如果不是严陌还在一旁,骆怀远见严嫣如此狂霸威武的样子,真想缩在炕角咬着衣角叫一声‘雅蠛蝶’。幸好严嫣没有允许让他继续想下去,要不然这货该在脑海里上演压寨大王vs小甜甜了。 “这会儿没人了,老实交代你到底准备干什么去?” 与骆怀远相交这么久,严嫣也算是极为了解他了。这货说白了就是一个死皮赖脸加不正经的,无论干什么事,甭管正经不正经,他均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甚至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呢,他还是这副鬼样子。 没出严嫣所料,到了这会儿,骆怀远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愿说实话。 “你没拿我当朋友。” 严嫣没有发脾气,只是瞅着他,这么说了一句。 疾言厉色不怕,这句倒是让骆怀远怂了。他抹了一把脸,“具体的真不好说,我没有骗你,真是赚银子去的。” “赚银子哪处不行,非要出京?还有你这次到底准备去哪儿?” 骆怀远心里想泪奔,他发现自己对小王妃真心没有抵抗力。她叉起小蛮腰,那么一瞪,他便全线战败了。 “福州。”他摸摸鼻子,老老实实交代,“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大概一年左右朝廷会开了海禁,我想趁这会儿先去试试水。” 严嫣不知晓开海禁和福州什么关系,说破了,她不过是个闺阁女子。但她知道一点,之所以会禁海,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海寇。那还是小时候一次在镇国公府里,听了外公和舅舅说了那么一嘴子。 “你疯了,要银子不要命?” 好吧,其实骆怀远也知道此去危险。 因为朝廷屡次禁海,除了一些其他原因外,有一大半是因为海寇。这些海寇以船为机动,时不时上岸烧杀抢掠一番,朝廷屡屡派兵镇压,都做无用功。 其实这些海寇又哪里单纯是寇这么简单呢,有扶桑的浪人,有因海禁生意严重受损的海商,还有一些沿海一带因不能出海捕捞生活陷入困顿的老百姓。 而这次开海禁,有一大半原因是为了平息寇祸,因为朝中那些官员也开始慢慢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 这件事早些年便提上了日程,只是朝中一直相持不下,才没有决论。 所以,这会儿沿海一带正是最为混乱的时候,那些由海商主导的海寇集团,不光买通了朝臣为他们说话,在外面也是不停作乱给朝廷施压,压着朝廷给予开禁。 骆怀远这会儿去了,指不定哪会儿便碰到海寇作乱,可危机背后却也隐藏了巨大的商机。他知道那些主导海寇的海商只会是一时得意,之后便会被朝廷一一清算,到时候海上贸易会空出很大一块蛋糕,谁有本事抢着,谁就算赢。 至于你问他准备如何去抢那一块蛋糕,他会告诉你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先去了再说。 骆怀远把这些挑拣了一二说与严嫣听,严嫣虽听不太明白,但也明白这其中的机遇与骆怀远坚决要去的心。 “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日吧。” “那你走之前,再来这里一趟。” 听到这话,骆怀远只当是小王妃也是舍不得他的,其实他也舍不得她。可是为了他们的将来,这一遭必须去。也许前面困难重重,但没去试过谁知道呢? 骆怀远赶在天黑之前,便回了四皇子府。 回府后先用了饭,然后绕去他所住的致远堂的后罩房。 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也没燃灯,伸手不见五指。骆怀远掏出火折子燃了灯,往墙边走去,这时才见到原来墙角处躺了一人。手脚俱被捆了,嘴还被堵着,他一见到骆怀远便呜呜啦啦也不知在说什么。 骆怀远笑眯眯的,“是不是饿了?也怪我,今个儿忙得厉害,居然忘了给你拿吃的过来。” 你不光今儿个忘了,昨天也忘了!被捆那人腹诽。 这人正是喜公公。 此时的他,一改平日里养尊处优、风淡云轻的模样,衣鬓皆乱,狼狈不堪。 “别怕啦,我不捆你了。”骆怀远口气仿佛哄小孩似的,掏出喜公公嘴里的布,给他擦了脸上的灰。 正当喜公公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嘴里突然被塞了一颗东西,那东西入口即化,转瞬即逝。 “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东西,居然给你用了,可没办法,你是别人的人,我又不能动你,只能这样了。”骆怀远一脸惋惜。 喜公公呛咳了两下,无用功:“殿下给老奴吃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颗药,据说是用七种毒草和七种毒虫所制。平日并无异样,就是毒发之时,要疼七天七夜人才会死。” 喜公公骤然变色。 骆怀远嘿嘿一笑,给他解开手脚上的绳子:“放心,这会儿不会死人的。以后我一年给你一次解药,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保你寿终正寝。” 喜公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骂一千遍面前这人狼心狗肺,亏他事事为他遮掩,居然对他下这种听都未听说过的毒/药。 可这种事是能拿出来说的吗? 他说了四皇子会信吗?毕竟他可是皇后的人。 罢了罢了,反正他是来养老的,日后继续‘养老’吧。只是不知道这四皇子到底要干甚,居然如此大的动作。 “殿下需要老奴做什么?” 嘿,这老货识相!骆怀远很满意。 “也没什么,我要离开京城一趟,府里的事就偏劳喜公公了。” 喜公公牙疼得只想晕过去。? ☆、第77章 ? 临走前,骆怀远又去了一次汤泉庄子。 这次严嫣没再劝他,给了他一封信和一个人。 信是镇国公的手书,福建都指挥使司的谢都指挥使是镇国公以前的门下。手书上内容极为简单,大体就是持手书之人是子侄辈的,望多与照顾之类。 这是严嫣亲自去了一趟镇国公府问外公要的,她并没有说是谁用,估计就算不说镇国公也知道。 而人,则是蕙娘。 这是严嫣想了又想才下的决定,蕙娘武艺高强,哪怕真出了个什么事儿,捞着骆怀远一人跑出来也是没问题的。更何况蕙娘早年行走江湖,对在外行走也是懂得甚多,总比几个从未出过京的人出去瞎跑一气的强。 骆怀远嘿嘿傻笑着,将感激之意埋藏于心,问了一句,“阿嫣妹妹,你那儿有银子吗?” 严嫣以为他是没银子,简直想把他拎出去打一顿。想去赚银子,居然没有银子,这人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被严嫣看得很尴尬的骆怀远,摸摸鼻子,小声道:“我有银子,只是不多。” 这几个月烤串的生意也给他赚了不少,有三万多两的样子。这点银子看似很多,真拿去做什么却是不够看。当然,他这么问严嫣也不光是因为缺银子的缘故。 严嫣没说话,扭身回归雁阁搬了一个小箱子出来给他。 “这是我从小到大攒的银子,都给你了。” 打开箱子一看,里头全是金银等物,有金银锭子,还有就是各式各样的金银锞子,俱是严嫣从小到大长辈们给的。最上面还有几张银票,这箱子里所有加起来大概有五千多两的样子,是严嫣能自己做主的所有现银。 严陌也去搬了个小箱子出来,他人小力气小,还是严嫣过去帮他拎出来放在桌上,严陌默默的将箱子推向骆怀远。 这个小箱子里的内容和严嫣那只差不多,但严陌比严嫣穷多了,加起来不过只有几百两。 “骆哥哥,阿陌没什么钱,这个给你。” 看着这两个小箱子,骆怀远揉了又揉鼻子,干笑:“那啥,我给算到启动资金里,到时候给你们算红利。” 几辈子加起来,他尝尽了人情冷暖,还没有像眼前这姐弟俩如此干脆的。要说不感动是假的,他这会儿已经快要泪奔了,可他历来做不出那怂样。只能笑,笑得像一朵花儿似的。 别人看不出那笑容里的含义,严嫣却是看懂了。 她呸了一口,凶巴巴的:“行了,别装相了。我在这里也用不上,放着也是躺那里睡觉,又没有多少。那啥,蕙姨是我武艺师傅,我把人借给你,你给我好好的带着人回来。” 蕙娘浅笑,“姑娘不用担心,蕙娘早前去过福建那片儿,对那里很熟悉,就算真有个什么意外,护着骆少爷和自己是没什么问题的。” 骆怀远老老实实去了蕙娘前面,鞠躬行礼,“以后就麻烦蕙姨了。”这货什么时候都不往顺着竿子往上爬。 蕙娘连连摆手,“骆少爷千万不当这样。” 骆怀远向严嫣两人告辞,准备去抱那两个箱子,两个箱子看似不大,实则很重,他居然没抱起来。 蕙娘抿嘴一笑,接过来捧着。 骆怀远这会儿才明白小王妃口里那武艺师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还是个武林高手? 也不及他多想,他对严嫣严陌两个挥手告别,“你们等着哈,骆哥哥去给你们造个会下金鸡蛋的母鸡。” …… 骆怀远偷摸的走了,临行就带了四个侍卫和小安子,还有一个蕙娘。 除了带着他自己的三万两多银子,还有严嫣严陌两个的小金库。对了,还有沈祁的。沈祁提前来送过他,给他了一大叠银票。差不多有一万多两的样子,这是沈祁这月刚分的红利和他所有的小金库。 带着这些与其说是银子,还不如说是沉甸甸的情义,骆怀远远赴福州。这一路的前方全是未知,骆怀远却越来越觉得信心倍增。 银子是次,关键是怀里的这封信。有了这个,只要利用得当,所图应该不是为难。 阿嫣妹妹你等着我,等我攒够老婆本回来娶你! 骆怀远走后,严嫣的生活再度恢复了平静。 没几日,沈奕瑶给严陌请的启蒙先生找来了。 这先生姓吴,是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儿。据说早年也是天纵英才,无奈运气不好,屡试不中,便一气之下转为开馆育人。他身上只有秀才的功名,教出的学生却是出了不少举人,进士也有出过一两个,所以颇为抢手。 沈奕瑶这次能把他请来,不光是出了大价钱,也是沾了这温泉庄子的光。 老头儿听说不光一年束脩不少,四季衣裳皆有,更是包吃包住还有汤泉可泡,立马收拾收拾就来了。 早些年,他老妻为了供他考科举,辛苦持家,落了一身的病,看过许多大夫,俱说问题不大,好好调养就是。他也是以前给大户人家做西席的时候,听说汤泉具有养生治病疗效。无奈这东西平常人见都见不到,哪能泡什么汤泉。所以一听说庄子上有汤泉,他二话不说就拍板决定来了。 幸好他与老妻这辈子就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后,老两口相依为命,也不拘是住在哪里。 吴老先生来后,就被安排住在安园外的庄子上。一进的小院子,还有一个小丫头和老婆子服侍,老两口很满意。 这庄子上的汤泉眼有几个,可不光安园里头有,庄子其他处也有。当初建安园的时候,圈了两个个泉眼进去,外面还留了一个,建了两个大池子,分了男女池,也就只有那么有限的几个人才能享受一下。 吴老先生的老妻来后当日,便被乔荣浑家带着去泡汤泉了。老妻泡了回来说,很舒服,感觉浑身都轻松不少。吴老先生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教这个小少爷,要长远的留下。 严陌便开始了上学的日子,每日只上半日,严陌很用心也很认真。 吴老先生教了严陌几日,与沈奕瑶说少爷天资聪慧,勤学几载,拿个功名回来定不在话下。 沈奕瑶沉默不语。 这吴老先生来此时间尚短,并不知晓这户人家的身家背景,只知道是个富贵人家,不是简单人。当然,对于这孤儿寡母几人住在这庄子上,也是颇有疑问。只是他常年在大户人家做西席,深谙慎言之道,才不曾问起。 直到之后,听庄子上人谈起,才知道这是侯府家的主母与少爷。 顿时扼腕感叹,说可惜了。他那话并不是逢迎之言,严陌确实是天资聪慧,在读书方面颇有天赋。可惜大熙有规定,皇亲国戚及勋贵人家子弟俱不能参加科举,可不是可惜了。 转念一想,这些勋贵人家子弟天生就高人一等,不用科举就能谋出身。他替人可惜不是荒唐,再不有这种想法。 沈奕瑶如今除了教导女儿以外,闲暇之余也开始做些衣裳往镇国公府那边送。虽娘家那边什么反应也无,但能收下就足以让她开心了。 沈祁再来的时候,偷偷的说了一句,祖父将小姑送的衣裳穿上了。沈奕瑶连着高兴了几日,之后更是积极。 越认清出现实,沈奕瑶越是觉得自己愧对父母。就算家里人依旧不原谅她,能让她尽几分孝心也是好了。 而严霆自那日来之后,却是再也没来过这里了。除了薛氏偶尔往这里送点东西顺便带点府里消息外,威远侯府那里似乎离他们的生活很远。仿佛严家人已经将沈奕瑶母子几人忘记,而沈奕瑶母子三人也忘记了他们。 可严嫣却一直未放松威远侯府那里的消息,沈祁每次来总会给她一些消息。 她知晓严霆和承恩侯府攀上了,如今很得意。也知晓严霆带回去的那个女人有了身子,老夫人对她另眼相看,提了姨娘…… 这事严嫣有和沈奕瑶说过,沈奕瑶很平静。 时间宛如流水般匆匆滑过,一转眼便是三年多过去了。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严嫣和严陌都长大了,再过几个月严嫣便要过十四岁的生日,严陌如今也快十岁了,比当初那会儿还病弱瘦小的他,不光长高了两头,人也壮实许多。 这会儿再不像以前那样,担心害怕受凉生病吃药了,除了不能和那些壮实的男童相比,他几乎与其他同龄男孩没什么区别。日日与先生念书,与姐姐打拳健身,闲暇之余在庄子上也交了几个同龄的好朋友。 庄子上的一些孩子,一开始还有些不敢接近严陌的,觉得这是少爷。之后久了,也明白这少爷是个没有架子的,也会和他们一起到处跑着玩耍,上树模鸟蛋,下河摸鱼。 除了有一个长得非常好看又非常厉害的姐姐。 这种观念是来自于见过严嫣来找严陌回家时候的情形,看平时总是指挥他们分两拨玩骑马打仗、官兵抓盗匪游戏的少爷,见到那个姐姐,突然就变成了鹌鹑,这群熊孩子不由自主便产生了敬畏。 当然还不止这些,那就要提到之前。 每个庄子名下都有很多佃户,这些佃户大多是出身农家却自己没有田的农户。佃户佃了庄子上的地,每年自己耕种,到时候往上头交租。一般这种租子都是交六成,下面佃户得四成,沈奕瑶是个善心的,所以她名下的庄子只收五成租子。 这些佃户们自是感激涕零,纷纷说庄子上的夫人是个善心人。可自古以来,人都不能一概论之的,人分百种,各有不同。例如有些人勤劳肯干,自然安居乐业,有些人天生懒惰,自然衣食无着,枚不胜举。 最近几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从来不会出现佃户交不起租子或者拖欠租子之人。偏偏今年庄子上出了十几户人家拖欠租子的,人家也不是不交租子,就是到了时候家中有事没来,庄子上派人去催,人家也好言好语解释,找些七七八八的借口,说过两日便交上来。 既然是来催租子的,自然是与这群人经常打交道的,庄头只是一看,便知晓这拖租子的人家打得什么主意。只是也不好当着人面明说,便扭头走了。 之后这些佃户一直拖拖拉拉,没有交上来租子。 彼时,严嫣刚从沈奕瑶手里将庄子上的事接过来,事情自然就报到了她这里。 按理说,这些事下面的庄头便可以处理,再不行还有乔管事。 可之前也说了,沈奕瑶是个善心的,平时每年都会有一两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交不上租子的。下面人报上来后,沈奕瑶可怜农民困苦,想着那些粮食也不多,便能免则免了。 因有前例可循,每次碰到这样的事,管事们都会报上来,以前在府里是管事去禀事时一起报上去,如今主子搬来庄子上住,自然当时便知晓了。 沈奕瑶搬到庄子上来住的第一年,明明是个丰收季节,下面庄头也知晓佃户们收成都不错,突然便多了几家交不上租子的佃户。报给乔荣了,乔荣心里头也有数,往上报的时候,便提了一句可能是有意拖欠。 沈奕瑶的想法是,何必与穷苦老百姓计较,也许别人家真的有困难才交不上呢?而且确实各有各的理由,什么孩子生病了,儿子娶媳妇了之类的等等,她便吩咐下去,将租子免了。 第二年,还是风调雨顺,交不上租子的佃户又多了几家。 庄头们报上来,乔荣立即吩咐下去,采取措施。这种情况有几种解决方式,强制收租子,实在交不出,要么推迟明年一起交,要么视情况而定将佃田收回来。 有一两家胆子小的,马上就把租子交了,还有几家则是一直赖着不交,见了有人来收租子,便坐在自己门前哭。 夫人如今在,又明知道她是个善心的,乔荣也不敢使用强硬手段,便将事情报了上去,沈奕瑶又给免了。 然后便是第三年,这一年是严嫣管家。 其实去年严嫣便知晓了这件事,当时她就不赞同她娘那般行事。 不过她也懂她娘想的是什么,一来确实不缺那点,就好比你有一座金山,今天丢了几个铜板,根本不会在意,就当是做善事了,许多大户人家的妇人都有这种心态。 按理说,这样也不为过。可严嫣也知道,很多时候纵容便是混乱之始。就好比这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然后越来越多。 这些佃户可能都不是坏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也许确实是因为家中穷苦,见了主家夫人善心,便起了占小便宜的心思,想着能赖就赖过去了。 一家两家是没关系,可是十家百家呢?以后这庄子还如何正常运行?其实许多人都有从众心态,见别人这样可以,自己当然也可以。 严嫣不准备继续容忍,交代乔荣按章办事。 有时候人性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就好比有人坑蒙拐骗从来不做好事,突然有一日做了好事,便有人说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也同样好比,有些人一生为善,突然做了一件坏事,便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仿若之前所为全部是伪善,只是为了掩饰他卑劣的本质。 这种心态与期待值有关,因为没有期待,所以突然改变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同的观感。而另一个则是期待值太高,突然让人失望了,这种失望感便会尤其重。 严嫣并不懂这个道理,她也没准备想懂,她只知道她从小的认知里,有些人是不能惯的,一惯就会变本加厉,例如那有些人。 下面庄头们去收租并不顺利,佃户们个个哭天喊地,仿佛是被地主们压榨的农民。来收租的人稍微疾言厉色一点,他们便吵着要见主家夫人,说主家夫人是个善心的,定然不会如此逼迫,定是这些个庄头假公济私,自己想捞油水。 去收租的人百般解释,佃户们俱是不信,甚至连严嫣都攀扯上了。说夫人善心,养得姑娘怎么如此不知体恤下面穷苦的老百姓,只差指着鼻子说严嫣恶毒了,连沈奕瑶也被议论了,说这个夫人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是个善人。 人们都是人云亦云的,就算有时候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也免不了会说上两嘴子。 事情报上来,沈奕瑶顿时脸气白了。 严嫣二话没说,坐着滑竿去了佃户们所住的小村子里。 这种佃户们住的村子离庄子并不远,都在农田附近。严嫣到的时候,那处还在闹,收租子的庄头和庄丁,个个气得咬牙切齿,紧紧攥着拳头,那些拖欠租子的佃户们一面和一旁其他佃户议论什么,一面拿言语挤兑着这几个人。 见两个婆子抬着滑竿,滑竿上围着一层淡紫色薄纱,隐约可见里面坐了一个年纪不大的貌美姑娘,不少人都噤了声。 庄头快步上前,躬身道:“姑娘。” 严嫣点了一下头,眼神透过薄纱望向那处。 那边还有两人正背对着对一旁的人大放厥词,一个作庄稼汉的打扮,一个是妇人打扮。有人连连给他们使眼色,两人才转身,往这边看来。 “这两人是夫妻俩,俱是好吃懒做的,姓李。”庄头似乎很厌恶这两人,满脸的嫌恶,“李家今年也拖了租子,他们是年年拖,也确实家里没粮食,别人一亩收三百斤粮食,李家只能收一半,人家在打理庄稼地,他们在四处说人长道人短。每年到了收租子的时候,这家就会哭天喊地说可怜。” 说白了就是懒,好逸恶劳,庄稼不精心搭理,怎么能指望有好收成。 “这种人怎么没撵出去?” 庄头满脸难色,没有说话。 好吧,严嫣懂了,是为了善名。一般大户人家都会为了善名做些好事,图个好名声,也是体恤穷苦老百姓。 那夫妻两人想扑过来说点好话,主家都是富贵的,他们不交的这点租子也不当什么。刚凑近就听到这对话。妇人脸色顿时一变,哭喊了起来,“好心的主家姑娘,可千万不要撵我们走,离开这里,小妇人全家可就没有活路了。” 那男人则是另外一副嘴脸,涨红着脸瞪着庄头,“胡庄头,我们家没得罪你吧?该不会是我家没请你喝酒,你便在主家面前如此污蔑!”转头对着严嫣方向诉苦道:“主家姑娘,千万不要听信这个胡庄头,小的家确实困难,家中两个孩子还小,小的早年腰受过伤,干不得重活,佃的地就指望我家媳妇一人种,才会收成不好的。” 确实很可怜,也确实很动人。 如果不是严嫣耳朵尖,离很远便听到这两口子口沫横飞的在抱怨主家不仁慈,她八成就要信了。 胡庄头脸顿时涨红了,嘴唇抖索,气得说不出来话。 跟着他一起来的庄丁不忿,出声反驳:“李老六,你别在这里混淆视听。你家两个崽子都十五六了还小?你日日说你腰不好,我看你和人夸天吹牛时也没见你腰不好。” 李老六一脸无赖相,“夸天吹牛是用嘴的,又不是用腰。而且你什么时候看我和人夸天吹牛了,总不能逮着一次就当一百次打吧?” 仅凭这一句话,严嫣就知晓刚才为什么几个庄丁都气得想打人了。 严嫣用鞭柄敲了敲椅子扶手,婆子将滑竿放了下来,场面顿时安静了。 “我刚才听你们说主家不仁慈什么的,我们也确实不仁慈。别人家佃地收六成租子,我们只收五成,可不是不仁慈?” 听见这样的话,有几个人脸顿时涨红了起来,这几个大抵是拖了租子的,一旁围观的佃户则都开始议论纷纷,俱是小声谴责那些拖租子的。 李老六一脸气愤,指着人群,义愤填膺:“你们刚才谁说主家不仁慈了,快站出来,可别牵连其他人了。” 说完,又调转过来对着薄纱后面的人,舔着脸笑:“主家姑娘,您看没人说主家不仁慈什么的话。谁不知道咱们这方圆百里,就主家最为善心,体恤下面佃户,碰到佃户们家中困难的情况,还会免了租子,我李老六再也没见过像主家这么善心的大户了。” 这人是个人才,严嫣倒是有些失笑了。 “行了,闲话少说。因为这连着拖租子的事,我也与我娘商讨过了。今年也就算了,从明年起租子一律上调为六成。外面都是如此,我觉得我们还是随大流比较好。” 此言一出,顿时场面一片混乱,说什么的都有,吵嚷得厉害。 严嫣用鞭柄再度敲敲扶手,继续说道:“具体情况负责的庄头会与你们解说,另外连续拖欠两年租子的,次年庄子上的地就不佃给他了。胡庄头你知会其他庄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包括这次拖欠租子的人。” 话说完,两个婆子便抬着滑竿走了。 有跑过来想求情、说好话的佃户,俱被庄头和几个庄丁拦住了。眼见主家姑娘发了话,又是那么坚决干脆,有些人便迁怒到那几个拖欠租子的人。尤其是李老六,各种被唾骂,说他一颗臭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按下不提。 涨租子的事也在佃户中流传开来,甚至有人想约着一起去求求主家。 收五成租子是挺多,可与六成租子相比就是极大的落差,别小看那一成租子,就这一成攒两年也能给家里女儿办个嫁妆什么的。交惯了五成租子,突然涨了一成,大家都有些不能接受。 还未等人聚集起来,主家那边又下发了一系列规定。 严嫣所说的涨租子并不是假,但也不是没有额外宽容的。三年之内未有拖欠租子的行为,租子还是按五成收,三年之内有拖欠行为的,涨为六成。这个比例是浮动的,根据你拖欠与否浮动。当然碰到涝旱情况或者其他特殊情况,会酌情处理。 没有拖欠租子的,自然是连连庆幸。有拖过租子的,自是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动那份心思。换了其他处佃地自然不可能,只能想着熬过这三年便好,以后可要老老实实不再耍滑头。 至于那连着拖欠租子被撵出去的,也没有人替他们说情。说来说去,都是这些拿主家善心当理所当然的人闹的!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主家姑娘是想收拾那些不安分的佃户,几个庄头连着乔管事俱是称赞,连向来心善的沈奕瑶都没说什么。 其实道理与以前还是一样,只是这样连消带打,再加上这么一规定,便避免了日后再发生此类的事。 有善心并不为过,可不能让人养成那种理所当然的念头。毕竟这个世道谁也不欠谁的,有善心是好,没善心也不能说什么。 现如今这上上下下,没人敢拿年幼的主家姑娘不当成回事,俱知道这主家姑娘虽然年小,但行事果断、一言九鼎,处事既有章法,也不失仁善之心。 不光大人们知道,小孩儿们也知道,都知道这个主家姑娘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严陌仰头看着骑在一匹黑色高头大马上的姐姐,抿着嘴笑得很巴结。 “阿姐。” 严嫣将他拉上马,放在自己前面。 “今天又跟人玩儿什么呢?看你满头大汗。” “没玩什么。对了,姐,他们都说你厉害呢,平常都很皮的,一见着你就老实了。”严陌边说,边往后看那些还老实站在原地的小伙伴。 “他们还说你很威风,等我再大一点了,我也想学骑马。” 这马是去年沈祁给严嫣带来的,说祖父那里得了几匹好马,沈祁得了一匹,自然也没忘了严嫣。 严嫣本就会骑马,只是以前在府里的时候,没地方施展。如今来到这庄子上,撒欢跑也没事。 自从得了这匹通体黑色叫‘黑玉’的马,严嫣每日都要出来跑会儿,今日知道严陌在此处和小伙伴们玩,她便顺便来接了他回去吃饭。 对于女儿骑马的事,沈奕瑶也不是没有意见。只是女儿喜欢,又素来有主见,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安慰自己反正是在庄子上。 “我上次听表哥说,骆大哥快要回来了?” “嗯。”严嫣答。 ☆、第78章 ? 骆怀远没有如他当初所说的那般,只是几个月便会回来,这三年里他一直呆在福州未归。他的四皇子府似乎被人遗忘了,熙帝没想起这个儿子,宫里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提起。 这期间他有给严嫣来过几次封信,均是报平安的。也是之后实在瞒不住了,严嫣才知道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骆怀远等人一路去了福建,越是靠近沿海,城镇越是荒芜。 也是到了此时,他才明白所谓的寇患到底实情是如何。海寇上岸作乱,四处烧杀掳掠,沿海的老百姓能搬走的都搬走了,不能搬走的俱是那种年老体迈,要么家里没有亲戚在外地的人家。 像这样的情况,碰到海寇作乱,只能他要什么给什么,不要伤了人命就好。当然这个时候就要看运气,只求财的自然不会,可也有不少穷凶极恶之辈。家中有女儿妇人的,哪怕沿街乞讨当流民,也纷纷离开了故里。 入目之间,十室九空! 没办法前行,骆怀远只能掉转,到了福州府附近,才仿佛回到了人间。 骆怀远运气不好,刚到了候仁县,正在街上晃悠着考察当地风俗民情,便碰到一股海寇作乱。 说是海寇也不太准,因为除了几个嘴里哇啦哇啦说着扶桑话的人,大多说得是汉语,还有说高丽话的,即使他们都穿着扶桑人的衣裳。 这伙海寇人数并不多,也就二十多人,可所到之处宛如饿狼进了羊群,街上顿时混乱了起来,到处都是尖叫声、怒骂声、哭喊声。 骆怀远现代那会儿便是从小听着小日本鬼子是如何侵略华夏的故事长大的,即使这里可能已经不是他所身处的那个空间,可听着让人忍不住想打人的鸟语,还有那身倭人的打扮,便忍不住红了眼。 再加上大街上的惨叫声、救命声纷起,骆怀远怒了。 顺手抄了一个不知道是酒坛子还是菜坛子的东西砸了过去,并说了一句很叼的话,“草,抄家伙上啊!” 他以为自己说得便是行话,一声令下自然无敢不从。哪晓得四个侍卫和蕙娘俱是一愣,小安子早就吓哭了,一个劲儿拽他的胳膊让他跑。 他一把将小安子推开,捞了根棍子拿在手上,“跑你奶奶个蛋,这种情形能跑的过,都别跑了,抄东西干他丫的!” 混乱的人群便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小胖子,手里抄起一根长棍一马当先往一个落单的海寇身上抡,一边打还一边骂:“我草你爷爷的,让你好的不学学坏的,我叫你人不当,当畜生。” 又对混乱的人群口沫横飞的骂:“都抄东西上啊,他们就这么点人,也不是人人有刀,一人一口唾沫上去就把他们淹死了。” 其实人们都是反射性的惧怕,总是听说海寇有多么凶残,杀人如麻,一见着海寇来了,根本反应不及便下意识跑。越跑越乱,踩踏撞人枚不胜举。 其实静下心来一看便知,这股海寇人数并不多,除了带头两个手里拿着倭刀,大多数人手里拿的武器形形□□,有各式农具的、有棍棒的,还有几把估计不知从哪户人家抢的菜刀。 骆怀远一看清楚这种情形就镇定了,还有闲情逸致教其他人捡了竹竿当武器,把人家小摊贩的棚子都给拆得七零八落,就为了那里头几根竹子。 有了第一个反抗的,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有的汉子也觉得自己孬种,还不如人一小孩儿,抄起身旁摊子上的簸箕就与已呆在当场的海寇干起来。 受到感染,大家也都不跑了,手里有什么东西就往海寇身上砸去。 跟骆怀远来的那几个侍卫早就呆住了,浑然忘了自己是老百姓眼里的武林高手。不过这回骆怀远他们都是做寻常人打扮,见了他们几个发呆,别人顶多会想这几个大个子看起来怪健壮,怎么是傻子,也不知道跑。 而蕙娘,妇人心细,见此也没有出手帮忙,往两个手里拿着倭刀的人去了。这拿着倭刀的扶桑人,说起来是什么扶桑武士,其实也就是在本土混不下去的流民,自然不能和蕙娘这样的高手比。 一照面,手里的刀便被夺了,两脚下去,废了腿瘫在地上。 跟着便有愤怒的老百姓上来,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往人他们身上砸。两个扶桑人嘴里喊着大家听不懂的话,表情似在鬼哭狼嚎。 被骆怀远打得那个海寇也是倒霉,正跟着大部队肆意驱赶着人群,得意的桀桀大笑,突然被凌空而来的一个坛子砸了脑袋。刚从眩晕中反应过来,便听到一个小孩儿说要拿唾沫淹死自己。 他们这伙人所到之处,众人皆避,为所欲为惯了,猛地碰到个特立独行的,关键还是个小胖子,顿时愣住了。 这一愣便陷入无边地狱,被人没头没脑拿大棍子抡,抡得他只想喊娘。 骆怀远毫无章法的打了一通,才将心里的怒火泻出,他丢下棍子,踢了踢身边的侍卫,胖胖的手指头一指。这几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上去三下两下把人给收拾起不来了,顺便还拿了绳子捆起来。 事情很快便落下帷幕,这波海寇本就人少,一个打一个打不过,五个六个打一个总打得赢,还有躲在临街商铺里的人们,也俱出来帮忙。 等一群海寇纷纷被制服捆了丢在地上,众人才发出一阵响破天际的欢呼。 这时,赶来一队官兵。看穿着打扮是县衙的衙役并几个地方卫所的兵卒。 “你们可来得真早!” 为什么每次早该到场的人都是落幕了才出现,难道这是给主角发挥个人王霸之气的机会?骆怀远非常无聊的想着。 领头的兵卒见人群正中一个小孩儿如此说话,又见他打扮虽不富贵,但满身气势并不若寻常人,话还未出口便摆正了态度。 “这位小兄弟,不是我等来的慢,实是县上突然冒出来几波海寇,一时人手不足,” 一旁有民众听到这话,纷纷议论。 “这海寇居然跑来了候仁县?” “前几日还听说在长乐县那处,怎么这么快就来我们这里了?” “你们县衙是做什么吃的?海寇进城都不知道?” “不行不行,我得迁出去避避。” 说什么的都有,一时嘈杂至极。 卫所兵卒和衙役们俱是满脸苦笑,像这种海寇作乱都是内外勾结,海寇都是事先派了内线踩好点,才会趁乱进城抢掠的。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好与平民老百姓讲的,只能极力安抚,又赶忙组织民众将那些受伤的人抬去医治。 最后清算了下,居然没有伤亡! 要知道他们从县城西面赶来,那处可是死伤了不少人。最后问清楚情况,才知道始末,看骆怀远几人的眼神俱是变了。 那名领头的兵卒步上前,拱手行礼,“这位小兄弟英勇非凡,如若我等民众都有您这般胆大英勇,又何愁寇患不除。” 这人也是有感而发,海寇虽是作乱,但大队人马的队伍却是不会上他们这种小地方来的。大多都去围攻抢掠府城大县去了,能来他们这里的俱是流窜散兵,也不过几十为一群,却是能搅得县里民不聊生。 海寇行踪不定,又是多股流窜作乱,地方卫所兵力太过分散,疲于奔波,却作用不大。如若民众能人人英勇反抗,何至于损失如此惨重。 在来此之前,县城西门那处统计伤情,踩死踩伤无数,又有遭受海寇屠杀,短短不过一刻钟居然伤亡百数。而作乱的海寇只不过二十余人。 见此人神情异样,骆怀远不禁问道:“其他处伤亡很严重。” 这人双目一红,顿足只道一声惨。 像他们这种地方卫所的兵卒俱是生长在此地的,前几日还与自己说话笑闹的人,今日突遭横祸,更不用说他们卫所兵卒也有伤亡,又怎能不疼心。 打听到骆怀远这一行人是外地过来寻亲的,如今也没找到住处,县城一片混乱,客栈食肆什么的俱已闭门,这人便邀了他们先去县衙歇脚。 骆怀远倒也没推拒,如今镇上到处混乱,再不找个地方住,今晚儿该睡大街上了。 去了县衙,因县衙大堂摆满了受伤的百姓,骆怀远几人不过只分到两间屋子,带他们来的兵卒面带愧疚,骆怀远却是浑不在意的摇了摇手。 换以往,养尊处优了两辈子的他自然不会如此委屈自己,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也是没有办法,没看到县衙大堂上都躺满了人。 他和小安子年纪都不大,便和蕙娘分了一间屋子,另外几名侍卫则住了另一间。 第二日准备告辞离去,那名叫秦山的兵卒突然来访。 昨日来之后,骆怀远也知晓这秦山并不是普通的兵卒,他是附近一处百户所的总旗,辖下有十个小旗,也算是个小武官。不过骆怀远是见惯了皇亲国戚的人,在他眼里这总旗也就是个小兵卒。 两人交谈了几句,秦山便将来意讲明。 原来县令阮大同想将骆怀远抬出来竖立成一个榜样,进行表彰。 这个主意还是秦山出的,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秦山所在的这处百户所负责整个侯仁县,及附近几个村镇的安防。可惜整个百户所也不过只有一百余人,这么点人对整个侯仁县以及附近村镇来讲,洒入人群就找不到了。尤其海寇到处流窜作乱,根本不知晓他们是如何出现怎么出现,只知道他们定是有内线的,才会每每选择守卫薄弱的地方作乱。 秦山据昨日之事有感而发,深感普通民众的力量还是重要的,真若他昨日所说那样,民众人人英勇,又何愁惧怕海寇。 尤其此乃非常时期,鼓舞人心,激励民众还是有必要的。 骆怀远听了半天才明白,这是想‘表彰先进个人’,树立劳模榜样,用来拉动下面民众的积极向上,自保并偕同官府一起抵抗海寇? 至于为什么选他,而不是别人,秦山也给出了答案。 一是昨日在场之人有不少见过是骆怀远这名英勇的少年郎,一马当先去与海寇搏斗的。二是骆怀远年纪小。 好吧,小也是有好处的。 要这么想啊,下面民众一看,这么小的少年便能鼓起勇气与海寇搏斗,尔等男子汉大丈夫今乃所为之?肯定会羞愧难当,唾弃自己懦夫,又有昨日城南之事激励,下次真再出个海寇偷袭,大家便会少了惧怕多些勇气。 这是大义,反正也不损个皮毛,骆怀远虽是囧囧的,但还是接受了。 …… 骆怀远在现代那会儿从来没有经历过被当众表彰之类的事,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 这会儿县城里哭声遍野,到处都挂着白幡。气势低迷,路人几乎不见行人。县衙门前的场地上却在此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台子,有衙役飞快在县城大小街道跑着,边跑边鸣锣,不一会儿,县城的人们便知道县衙那边有事召集大家了。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县衙门前的场地上聚满了县里的民众。 体格干瘦蓄了一把山羊胡的县令大人,并秦山秦总旗出现在台上。台上放了两把圈椅,两人坐了下来。 一阵锣声,安静之后,县丞手拿一纸文书,朗声念了起来。 下面人大体也明白了上面人的意思,这是要当众表彰一位英勇的少年郎。对于南门那处的事情,大家也都有耳闻,据说是一位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带着民众和海寇搏斗了起来,四处城门均死伤惨重,唯独南门那处虽伤了不少,却一个没死。 在这种举城悲痛的时刻,这已经算是极好的消息了,所以对于父母官闲的没事不思酌量如何对付海寇,却来表彰一名少年郎,大家才没有发出异议。 须臾,只见一名身材圆胖、胖脸圆眼的少年郎,胸前绑着一朵大红花上台了。 台上台下一片叫好声,衙役兵士们是为了给上司造势,而下面老百姓却是真的叫好。 这县城不大,发生个什么大事,不过半日便能传遍全城。昨日发现的事,虽让人悲痛万分,但也不是没有激励的。很多劫后余生的人都在想,如若当时他们不是跑,而是像南门那处的民众转身与海寇搏斗,会不会就没有那么惨? 这个问题很是值得人深思。 骆怀远扭扭捏捏站到台前,他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虽说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囧状,还胸口绑了一朵红布做的红花,他又不是祭祀用的大肥猪。 站在台下的蕙娘抿嘴笑,小安子也笑得见牙不见眼,几个侍卫也是忍俊不住。 骆怀远傻呆呆的站那里,继续听县丞之乎则也的讲着话。 须臾,他也是听懂了,就是所谓的‘动员词’,可惜说得一点也不振奋人心。他瞄了瞄县令和秦山的脸色,县令倒还好,本就是科班出身,这种之乎则也的动员词,也是颇得他心,说不定便是他撰稿的。倒是秦山,脸色有些不豫,可他又不是地方父母官,能说些什么。 就照这样的动员,能出效果才有鬼! 突然,骆怀远被人从后面轻推了一下,一个衙役低声说让他上前。 县丞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姿态怡然,眼带鼓励,“这位陈云小兄弟,你来给大家说两句?” 这陈云乃是骆怀远此次出行用的化名,取他现代那会儿的名字。 骆怀远挑眉,“真让我说?” 县丞颔首,县令颔首,秦山也颔首。 骆怀远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看着台下众人。台下站了许多人,大家的神态各异,有不耐的、有精神萎靡的,有神情麻木的,但大多数看他的眼神却是善意的、赞叹、崇拜的。 突然,有几声叫好声,骆怀远望去,有些眼熟,似乎是昨日城南大街上共同战斗的‘小伙伴’。 “快给陈小哥喝个彩,昨日要不是他,说不定南大门那处也损失惨重,我老钱一个大老爷们,当时慌了也只知道跑,还不如个少年郎英勇果敢!” 台下一片鼓掌声与喝彩声。 他还从没有被人这么赞赏过! 骆怀远抹了一把想象中激动的泪水。 他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缓缓开口说道:“其实站在这里,我内心深处是非常羞愧的,因为我并不若大家想象中那么勇敢,也会惧怕。” 县令县丞面面相觑,他们叫这少年是来鼓舞士气的,可不是来泄气的!想把那小孩儿拽下来,可如今这阵势如何拆自己的台? 县令瞪着县丞,小声道:“你是不是事先没和他讲好该怎么说?” 县丞缩着脖子,没敢搭话。就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如何套词,他当然有和这小子提过,可话还没说出口,他便一脸我懂的点头。他想着,能做出昨日那般举动的,不会是个笨蛋,谁晓得居然会弄这么一出。 县丞僵笑着,瞪着骆怀远的背,恨不得把他吃了。 骆怀远还在那里大放厥词,渲染着自己当时有多么的害怕。 “……当时我腿很软,心里很害怕,想着这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对得起我娘……” 突然,话音一转,“可当时那种情形,街上那么多人,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我拿起棍棒痛殴海寇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们也是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有手有脚,会疼会流血会恐惧会害怕的人。” 一时之间,台上台下都安静了,大家一脸若有所思,静静的听着。 “总是听人说海寇有多么多么可怕,多么残酷没有人性,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大家还未见到人,只听得有人喊两声海寇来了,便下意识怂了。就好像那恶犬,其实它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龇龇牙,露出锋利的犬齿,人们便觉得它定然很凶恶。为什么会如此?是因为大家自己把它想象的很凶恶。当你鼓起勇气,抄起棍棒,拿起菜刀,以比它更凶恶的姿势面对它时,你会发现那恶犬只会狂吠几声,便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为什么?因为它也会怕……” 所有人都听呆了,这种白话浅白易懂,别说是县令县丞这种读书人出身,哪怕是下面的七十岁老人、四五岁小童俱是能听懂的。浅白的言语就像是人与人对面说话,却出奇的能撼动人心? 坐在那处的秦山,捏了捏拳头,满是红血丝的眼,隐有赞同之色。 是啊,他们也是人!他们也会害怕,也会流血,也会死亡! “……如今海寇到处肆掠,他们是流氓,是土匪,是破坏我们家园的凶徒。他们伤了我们家人,杀了我们友人,抢夺了我们的财物,掳走了我们的女人。因为我们软弱,他们仍虎视眈眈伺机想冲上来咬下一块儿肉来,直到将我们撕碎了吞吃进去……” “我就想问一句,你们想让那种惨剧再继续发生吗?” 不想! 这些声音刚开始还有些犹豫,有些不整齐,几下调整便变得整齐一致,能看见那下面有人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可以看出是使足劲儿在吼。 “想不想?” “不想!” 喝声震天。 连那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妪们也顿着拐杖,大声附和。 “那好,该是我们站起来的时候了!” …… 这场表彰大会,比想象中的更成功。 全县城的老百姓们都振奋了起来,走在大街上时常能听见有人套用当日骆怀远的台词,把人训得抬不起来头。 【他们是流氓,是土匪,是破坏我们家园的凶徒。他们伤了我们家人,杀了我们友人,抢夺了我们的财物,掳走了我们的女人。因为我们软弱……】 这句话比想象中流传面更广,几乎可以当成口号使了。 秦山趁热打铁,不时组织县里老百姓参加训练,寄望能做到再有海寇偷袭,人人都能上去砸两板砖,县里的气氛很鼓舞振奋。 如今福建四处都在与海寇对抗,县令阮大同为了政绩,便将此事迹上报上去。 似乎确实需要一个鼓舞民众士气的典范,骆怀远被福建承宣布政使司下发表彰为‘抗寇小英雄’,其事迹在整个福建各府县广为流传。 …… 谁都没想到骆怀远到了福州,居然是以这样一个形式开局的。 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反转的余地,只能被保护着像似溜骡子似的,到处拉着去被表彰,去讲诉自己的事迹。 他是来赚大钱的,是来做商人的,怎么成了抗寇小英雄了呢? 其实骆怀远心里也有暗爽,尤其在他的事迹被广为流传之后,所到之处,人人都用那种敬仰的眼神看他。 要说不爽,肯定是瞎话。 甚至之后,听到一句也广为流传的话,他除了囧囧的,已经不能有其他反应。 就是那句‘草,抄东西上啊’,‘抄东西干他丫的’。甚至到了之后,发展成市井打架斗殴,开场白俱是如此。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 这场风波,持续了大半载方歇。 这个时候,陈云抗寇小英雄已经凭能自己力量见到福建都司的谢都指挥使了。骆怀远这才拿出怀里的信,递给谢都指挥使。 就是他家小王妃临走时塞给他的那封。 谢都指挥使看了以后很愕然,没想到老公爷的子侄辈怎么就成了当地有名的抗寇小英雄。骆怀远摸着鼻子,十分尴尬的将自己经历讲诉出来,他如今要求就只有一个,能不能不继续溜骡子了。 谢指挥使大笑,拍着骆怀远肩膀说交给他。? ☆、第79章 ? 既然是老公爷子侄辈的,也算是自己的晚辈了。 谢指挥使谢懋将骆怀远一行人带回自己的府上,盛情招待了一番。 骆怀远自然不知谢懋想的是什么,可谢懋能作为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自然知道许多外界不知晓的东西。 他这一派虽表面上未曾附庸任何人,但实质上却是镇国公一脉的。如今朝堂之上正为了开海禁之事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公爷突然来了个子侄辈,就容不得他多想。 一个是老狐狸,一个是小狐狸,看似表面相处甚欢,实质上下面不知展开了多少次交锋。 都想去套彼此的话,到最后谁也没套住谁。 骆怀远在谢懋府邸住了三日,连着三日谢懋都忙里偷闲亲自设宴款待于他。这在内里看,是大小狐狸交锋对阵,在外人来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对于下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抗寇小英雄,造了这么大的势,大家也都心里有所思量。莫不是这一切谢指挥使主导的?为的就是给后辈造势? 按下不提。 谢懋与骆怀远打交道几日,也明白这小辈是个滴水不漏的,看似年纪很小,实则心思很缜密。 最终,他吐露出一道机密,说沈玄马上就要来福建了,任水师总兵一职。 换着上辈子,骆怀远自然不会去记沈玄是谁,可这辈子只要有关小王妃的事,他一概弄清楚牢记于心。此时听闻谢懋提到沈玄,那么必然不会是其他沈玄,就是那一位了。 镇国公的嫡长孙,沈栋的长子,沈家唯一一个没有走家中祖辈老路,而是跑出去从了水军。要知道如今大熙还是以陆战军为主的,虽有水军,但早年水师的辉煌早已在近百年的禁海中慢慢黯淡下来。并且水陆不是一家,哪怕镇国公任着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一职,沈玄也几乎借不上什么力。 骆怀远上辈子就对沈玄这人闻名已久,因为到了最后,镇国公府一系受打压没落,晋帝却一直没敢动沈家,就是因为沈家有个沈玄。 彼时沈玄已是福建水师提督,解除海禁之后,大熙有一半财政收入是指着海上贸易的,沈玄在福建水师经营已久,护持着整个大熙海域,晋帝又怎么敢断了这处臂膀。 承前启后,骆怀远此时不得不为镇国公的老谋深算点个赞字。 看来镇国公早就为沈家找好退路,要不然怎么会有沈玄离家投身水军,之后借着开海禁之事,威震大熙整个海域。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有一处是朝廷乃至圣上必须靠着沈家的。 谢懋既然把此事点了出来,那不用怀疑,必然是镇国公心腹之人。那他为什么要试探他呢?是不是认为他此次前来担负着什么重任? 骆怀远一直用着陈云的化名,所以谢懋是不知晓他真正的身份。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转过,骆怀远微微一笑:“谢世伯不要多想,其实小侄这次来并无有其他事情,如果要说有,也是有的。” 谢懋不动神色,问道:“什么?” 骆怀远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呐呐道:“呃,那啥,小侄估摸着这次开海禁大抵是能成的,所以先来试试水,看能不能赚个老婆本回去。” 谢懋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去,赚老婆本? 他上下端详骆怀远,既然是公爷的子侄辈应该是不差钱的人啊,怎么就冒着危险来这种地方、呃、赚老婆本? 当然这种念头只是一瞬间,既然能知道开海禁一事,又是那种关系,也许里头没表面这么简单? 常年在外为官,再也没有谢懋更了解当官人的心思了。 名要,官要,财也要。 可真正能做到这几点的却寥寥无几,有官就有财,可这个财就看你怎么伸手去捞,一个不小心名没了,官自然也没有了。 想要进步,就要给上峰送礼,不说送礼,节礼年礼生辰礼等等,这都得银子去打点。 能坐到他这个位置,乃至镇国公那个位置,都不会缺财,因为会有人自己捧着送上来。可这种财,也不是随便都能接的,因为很多时候接着容易,消化难。 所以像他们这种地位的,顾忌比一般人都多,就算是捞也要捞得光明正大。 这次谢懋就知道是机会来了,朝廷要组建福建水师,沈玄任总兵,他则是福建水师提督。看似从统管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下放到了一个水师的提督,是所谓的明升暗降。可真到公布开来的时候,想必眼红的人不少。 为什么开个海禁会拉锯如此久,说别的都是假的,不过是其中利益分配的不够均匀罢了。 如今朝堂之上,每日上朝都有一群文官各种撕,镇国公坐山观虎斗默不作声,自己却老早就埋下了几步暗棋。 利益再多又怎样,你有兵权吗?想要出海进行贸易,你得有水师保护吧,进出港口你得从水师鼻子下面过吧,整个海域都有水师管着,到时候还会缺利益吗?而如今大熙禁海百余年,还有几处水师能拿出手的,刚好沈玄所呆的巢湖水师就是仅剩唯一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暗里的,即使有人知道也是心照不宣。 那么接下来就有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吃相好看,不着痕迹。坐了这样的位置,多的是人盯着抓你小辫子,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己亲自出面。 难不成这个小辈过来就是为了此事?要不然怎么敢寥寥几人就在福建境内晃悠,并且明明有手书,却直到水到渠成才拿出来。 大小两个狐狸是想到一处去了,可惜中间有那么点儿阴错阳差。 骆怀远啜了一口盏中的茶,态度闲适,“不知道世伯认为,开了海禁以后,什么地处来银子最快?” 谢懋沉吟须臾,缓声道:“我们大熙的茶叶、绸缎、丝罗、瓷器、糖、药材等等许多,在其他地方是很受欢迎的。” 这里面的道道其他人不懂,在福建经营了几十年的谢懋却是明白的。要不然为什么会有海商集团利益受阻,扭头便勾结了扶桑人袭击内陆之事发生? 说破了,不过是商路被断,为了逼着朝廷把海禁开了,走私能和光明正大经商相比吗? 自是不能。 当然,这里头也有扶桑国内乱,许多人活不下去流亡到东南海一带有关,致使本来小股的海寇作乱渐渐有些控制不住,但归根究底,还是利益驱使。 骆怀远微微一点头,“小侄见这福建境内很是萧条,据说以往可是出了名的丝城,也不知现今苏杭、松江那边如何?” 谢懋眼神一闪,“苏杭松江等地比咱们这里情况要好得多,虽也有海寇作乱,但并不严重。” “也是,毕竟这几处可是我们大熙经济比较繁荣的地界。” 谢懋叹了口气,“其实苏杭等地受到的影响也很大,要不然——” 剩下的话,他并没有说完,不过骆怀远却了解了他的意思。 福建这处多为山地,农耕不行,又地处沿海地带,因海禁不能与其他小国通商,渔民也失掉下海捕捞的生存途径,自然是不能和江南重镇相比,如若不是近几年寇乱有燃向江浙等地的迹象,朝廷也不会重提开海禁之事。 想必这会儿,江浙等地必不若谢懋说的轻松。 想到这里,骆怀远开口道:“小侄这次来,也是想和谢世伯告辞的,小侄预备去苏杭等地走上一趟。” 谢懋皱起眉,“又何必如此匆忙,这一路必然不会太平,何不等寇患稍微平息一些,再行出发?” 骆怀远洒然一笑,“等寇患平息,小侄再出发就迟了。” “你这是?” 骆怀远倒没有再继续打太极,“小侄想去看看这几处的桑蚕业与生丝如今状况如何,苏杭等地多为种桑,既有海禁又有寇患影响,生丝价必然很低。此时看似廉价,再过些日子却不。” 谢懋失笑道:“哪怕你大肆收购生丝,又能所赚几何?”这点差价他却是不放在眼里的。 “那如若小侄手里有一样新型织机,原本每四五日才出一匹绸缎,用了新织机却是能缩短一半时间呢?” “此话当真?!”生丝是不值钱,可生丝织成锦缎就不一样了。 骆怀远只是笑却不答,又道:“如无意外,大约年下结果就要出了,是时诏令颁发约是秋季,过得一冬,开年必然外商蜂拥而至,时机不对,就算有蚕无物可吃也吐不出来丝,如若市面上并无大量生丝可收购,您说这绸缎丝罗从何处来?” 谢懋眼中异光连连,急道:“朝廷的织染局不可能没有存货,还有江南各大商贾。” 骆怀远洒然一笑:“小侄的野心不大,能小赚一笔即可,既然能窥得先机,就算是送到手上的横财,不嫌少不嫌少。” 是不嫌少,可也没人嫌弃银子扎手。 以骆怀远一人力量是薄弱,可要是再加上自己呢?福建境内虽多从江南几处采购生丝,可本地也是有许多桑园的。 很多东西经不起往深处想,再想着这陈世侄口中所说的新型织机,可不是日后财源滚滚? 就知道老公爷派了这么个小子来,没那么简单,果然如此! “世侄既然到得我处来,公爷又有托付,自然是要多多帮衬的。不知世侄所说的新型织机可是为真,能否让世伯开开眼界?” 骆怀远露出满意的微笑,“当然可以,只是长途跋涉不方便携带,只带了图纸,世伯可否找个能让世侄信任的工匠?” “那是自然没有问题的。” ** 有了一个好的开局,剩下的事情自然再不为难。 谢懋派了心腹随同骆怀远一起去了江浙一带,大肆收购各地的生丝,甚至连市面上的一些价廉的下等丝绸也未放过。 这期间,谢懋往京城去了信,镇国公才知道发生的整件事情的始末。 他早知晓那个小子不是个简单的,却没想到动作居然如此之大。明明那封手书只是些简单的照应之语,怎么就发展成了让谢懋误解?不过镇国公也是了解谢懋的,素来老谋深算,没有一定的原因,他不可能会上杆子凑上去。 再看看信中所讲诉,镇国公苦笑,别说谢懋了,连他都不免心动。 要知道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哪怕是时机并不是那么准,以如今这会儿的价格,再往后搁搁,也至少能翻上一倍不止。 早说了,没人会嫌银子扎手。 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家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去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于冒着绞首的危险;而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更何况也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不过是将钱放进去,过些日子再拿回来,便是许多倍的增长。 骆怀远就是这么□□裸将所有谋算都放于人眼前,想不想踏进来,那就看你自己选择了。 镇国公会如何选择呢? 之前便说了,从骆怀远出宫住进镇国公府,两家便不可避免的牵连到了一起。而这次,骆怀远与谢懋之所以会凑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手书。 已经叩了九十九个头,又何必省了这一拜。 镇国公派人往福建送去了一个匣子,匣子里有二十万两银票。 在江浙等地的骆怀远更是如鱼得水,又有谢懋的人帮衬着,他这次带来的几个侍卫也是精心挑选出来,准备日后给自己充当帮手。几波人分开行事,横扫了整个江浙市面上的生丝。 当然说着容易做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江浙与福建一带四处海寇流窜,骆怀远等人也是碰到过几次海寇的,幸好身边人身手都不差,骆怀远自己本也会几下拳脚功夫,所以俱是有惊无险。 不过当然肯定不能和蕙娘比了,骆怀远如今才知道自己小王妃为什么要把这个蕙娘给他。 原来,原来真是个武林高手啊…… 第一次看蕙娘横扫千军的时候,一人收拾了二十多个海寇,骆怀远简直想冲上去抱住大腿叫师傅。 之后也被确实被他叫着了,谁能经得起他磨,脸皮够厚,嘴巴够甜,蕙娘无奈只能教他几招,然后等他回去了便追着严嫣叫大师姐,还让严嫣叫他小师弟…… …… 真是受够了!有这么五大三粗,从小胖子变成一个大胖子的‘小’师弟吗? 本来久别重逢的激动,很快便被这个猥琐货磨得够够的,要不是一旁弟弟还等着他讲打海寇的故事,严嫣真想把他给打了。 这几年,严嫣逐渐长大,脾气也比以前要好了许多。出奇的,怎么见了许久未见朋友,心态却是这么暴躁。 感觉着小腹隐隐的胀痛感,严嫣神情恹恹的歪着炕上,骆怀远本在一旁眉飞色舞对严陌讲着一路见闻,忍不住往这边瞄了两眼。 “大师姐,你不舒服吗?” 严嫣忍不住翻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想逗着让她喊他小师弟。 骆怀远摸着鼻子干笑了两下,从一旁摸了个匣子出来。 “这是红利,本是早就想捎来的,想着不方便,便又都投进去当本钱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船回来了,可以狠狠的大赚一笔。” 骆怀远最起先的预料并没有落空。 当他们收购进行到中段的时候,许多得到消息的人家也纷纷搀和了进去。有许多均是本地的大商户,生丝的价格也从最先的低廉快速暴涨,越长越高。 骆怀远又坚持了一段时间,便没有再与人争夺最后的份额,见好就收隐没起来,扭头回福建弄他的织机厂。 这个念头是早就在酝酿的,比烤串的想法还要久远。 想要赚钱,想要赚大钱,只能是去抢空白市场。大熙国内的市场份额,许多领域都已被那些百年积累的商贾占据,想从人嘴里抢肉,不亚于是在虎口夺食。当然,海上那处肯定不会少人进驻,因为人人皆知海上贸易是暴利,而他唯一优势就是占了点先机,还有就是手里这份织机图纸。 感谢上上辈子自己功课做得足够认真,那会儿骆怀远为了写一本穿越明朝的历史小说,可是查了不少资料。包括男主角的金手指,为了能够服众,不让考据党挑刺,他也是研究了许久。 取自于现代那会儿效率最高的丰田式木制人力织布机,这种织布机的原理是,只需要用一只手前后推拉就能将纱横插,简易了复杂的操作步骤,效率自然比之前提高七成以上。 当然还有更适合的水力织机,可惜骆怀远并不是学机械工程的,段数还没有高到那种地步,可即是如此也够用了,水力织机可以日后再慢慢研发。 之后便是漫长的准备阶段。 熙元十九年十月,朝廷颁下诏令,解除禁海令,沿海地区等地举城欢庆。 朝廷开放的第一处港口便是福建福州的福州港,并在此地设下了市舶司。其他几处的临海港口并未开放,不过大家都知道指日可待。 海寇在福建境内消失贻尽,有些许的零碎的游兵散将也被当地卫所一一击毙。饱受磨难、满目疮痍的福建,也开始慢慢恢复生机。 次年春,东南海一带的外商蜂拥而至,在外海处排着队,在福建水师的护持下抵达了福州港。 一下船,便宛如饥饿已久的乞丐冲进成山成海的美食。 这会儿谁都不会讨价还价了,好不容易大熙开了海禁,谁知道大熙那任性的皇帝陛下会不会又转了性子,自然要多多益善,反正运往别处,都是会赚的盆满钵满。 这场热火朝天交易,持续了整整一个月,还不停有别处的商船络绎不绝前往福州港,可市面上已无物可售,商船的船主们也不走了,坐在当地等着货来。 这种情形,不光让当地市舶司的官员们惊呆了,京城那处熙帝也惊呆了。 小国外商们非常满足,前来此地交易的大熙货商也非常满意,闷声发大财的骆怀远自然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 有了第一笔的资金积累,剩下的便更好开展了。 骆怀远很早便与沈玄搭上了线,虽沈玄此人素来冷面肃颜,与骆怀远交谈并不多,但大抵也是清楚其间的关系的,给予了骆怀远不少方便。 骆怀远便正式开始了倒买倒卖之举,直到手里聚拢了大笔资金后,又开始造了商船。他回来之前,两艘商船刚下海驶去琉球与暹罗,同行还有其他十几艘商船,由福建水师派舰船护航。如无意外,等商船回来之后,大家都会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福建水师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可以根据交易额在每艘商船上抽取一定的分成,据说这线还是骆怀远牵的。 大家都很满意。 商户们满意的是出行安全,毕竟这出海不同其他,海上可是有海盗的。福建水师满意的是有好处可拿,毕竟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头上吃肉下面喝汤,都是惯例。 大家互取所需。 …… 严嫣将匣子接过来,打开来看。 她大抵是知晓赚了不少的,却没想到会不到六千两换来了近三万两。要知道这还只是这一次的红利,之前几次生意的红利骆怀远又帮着她投了进去,然后越滚越多做了本,如今那下海的两艘商船乃至其上的货物,她和弟弟占了半成。 不要小瞧这半成,要知道整个利益链里面,镇国公也就占了三成,其他的谢懋占了三成,骆怀远占了三成,剩下一成中,严嫣姐弟和沈玄各半。 严嫣看着眼前这个大变样的骆小胖,早先那会儿是圆滚滚、搞怪又可爱,这会儿体积更大了。骆怀远个子高,今年也不过十五,便与成年男子差不多。再加上身上肉多,便会觉得很占空间。 眉眼也长开了,大胖脸,圆眼睛,一笑左颊还有个小酒窝。去了沿海这么久,也没见晒黑,还是白嫩得很。 她心里有些感叹,换谁都得感叹,哪个才不过十二的少年能出去跑一圈,创下如此基业来?恐怕是绝无仅有吧。 “那我就收下了。”严嫣也没有客气。 燕儿来禀说夫人叫用饭,严嫣却是没动,摇了摇手,“你俩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回去躺会儿。” 骆怀远张口欲问,看了严嫣脸上的恹恹,又闭了口。 严嫣回了归雁阁,而骆怀远和严陌则是往锦画堂去了。 路上,骆怀远偷偷的问严陌,“你阿姐怎么了?” 严陌想了想,才道:“姐姐长大了。” 他也是听他娘说的。? ☆、第80章 ? 严嫣确实长大了,去年第一次来潮,因素日里调理得当,也不若其他女孩儿那样,中间间隔许久才来第二次。 每月一次,既不会早也不会晚,很准时。唯一不好的就是来的时候并不舒服,也不方便,每到这个时候,她连从不拉下的武都不能练了,需要在屋里呆上几日,很磨她的耐心。 沈奕瑶听说女儿不来用饭,也没有说什么,吩咐翠萍让厨房炖一盅阿胶红枣红糖送去归雁阁。骆怀远刚才便有些猜测,这会儿却是明白了。 他的小王妃长大了。 用罢饭,骆怀远陪着沈奕瑶说了会儿话。 沈奕瑶早就知晓骆怀远的身份,也明白他的处境,以为这几年没出现是因为被人拘着了,对骆怀远很是心疼。在她的想法里,她是不能理解皇宫那种子不子父不父母不母的情形,她只能力所能及给予远儿这孩子一些关爱。 哪怕这个孩子已经比她高。 骆怀远这趟回来没少带西洋的新奇玩意儿,大多都是与沈奕瑶母女及严陌准备的。各式各样的宝石、香料。象牙、西洋的香露等等,尤其是一匣子红蓝宝石特别耀眼,色泽浓艳,个头也大,极为珍贵。 沈奕瑶婉拒,觉得太过珍贵,骆怀远却是说此乃西洋那边过来的石头,比大熙这里的不光品相好,价钱也要低几倍,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让她不要介怀。 确实如此,来福州港交易的众外国海商,许多是吕宋、暹罗、琉球、爪哇,甚至还有大洋彼岸佛朗机人,他们那些地方因地理环境出产这些,却缺少其他只有大熙独有的东西,例如丝绸、瓷器、茶叶等等,哪怕是大熙的最为普通的松江棉布,在他们眼里也是最上层贵族才可以享用的。 沈奕瑶推却不过,只好收下了。她明白这也是这个孩子的一份心意,心里酌量再次裁衣的时候,记得要给远儿做上一身衣裳。 骆怀远并未在庄子上久留,说了改日再来看望小姑便离开了。 四皇子府那里许久未归,仅靠喜公公连蒙带骗撑着,幸好宫里那些人就当他不存在,从未宣过他,也未赏下过什么东西,而他在府里时很少在人前露脸,许多不知情的宫人太监只当他是孤僻,倒也不是太难瞒过去。 骆怀远回到府里,专门在园子里走了一圈露了个脸,喜公公接到信说四皇子归了,前来迎骆怀远时差点没落老泪。 没人知晓他这三年来受了怎样的折磨,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会儿宫里来信召见四皇子,露了马脚。等害怕露馅儿那阵子过了,又怕四皇子不回来自己毒发没办法,幸好四皇子守诺按时派人回来给他送解药,要不然喜公公该要疯了。 即是如此,几年不见,素来保养得当的喜公公也比以前老许多,脸上褶子都多了。 见到形容枯槁的喜公公,骆怀远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他拍了拍喜公公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啊,别怕。” 喜公公哭笑不得,表情扭曲。 …… 骆怀远几载不归,四皇子府内一切如常。 四皇子府本就门庭冷落,也没什么人上门拜访,殿下又是个性子孤僻的,不爱在人前露脸。府里万事由喜公公把着,下面的宫人太监们按部就班,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大家都不知晓,其实他们的主子出去了一圈,又回来了。 骆怀远装模作样关心了下府里的情况,便带着小安子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让小安子去叫了一个院子里侍候的宫人嬷嬷进来。 还把小安子赶了出去,只留了那嬷嬷一人在屋里。 过了一会儿,那年纪不小的嬷嬷微红着脸出来了,小安子才又进了去。 小安子服侍了骆怀远这么多年,也算是了解这个主子为人的。在主子心里大抵除了嫣姑娘,其他人都不在眼里,要不然小安子还真要误解点儿什么。 即是如此,小安子也忍不住用惊疑的眼神瞄了骆怀远又瞄。 “你瞅什么呢?思想龃龉!”骆怀远一巴掌将小安子拍了开。 这么多年被一池子墨汁泡着,哪怕是白,也成了黑。尤其小安子也算了解主子秉性了,甚至自己也被带得有点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尊主子的,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那啥,殿下啊,你要是动了什么想法,奴才就去和喜公公说,宫里都是要给皇子们安排教导人事宫人的。” 骆怀远顿时炸毛,圆胖的身子以非常矫捷之姿跳了起来,胖胖的手指直指缩着脖子的小安子。 “你想什么呢?小安子,你学坏了!” 男孩儿都比女孩儿们要早熟一些,更不用说骆怀远这个当了两世大龄男子的假少年郎。平日里被褥亵衣裤都是小安子收拾的,自然知晓主子早几年就有了那种心思。 小安子本欲告诉喜公公,让他禀上去,让宫里安排教导皇子知晓人事的。谁知脸皮还是太嫩,心里那点小心思没瞒过骆怀远这个人精,被他硬压着当了真眼瞎。可小安子很心疼主子啊,所以每每都会忍不住操些闲心。 小安子瘪瘪嘴,没有再继续不识趣。要不然刚到府的第一日,该被殿下安排围着院子跑十圈打发时间了。 骆怀远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想多了,真的!”斩钉绝铁。 正说着,刚才那宫人嬷嬷又进来了,手里还拿了些针线、布料、棉花之类的东西。这次骆怀远没有赶着小安子出去,让他呆在了屋内。 先是挑布料,大多是为棉布。 骆怀远选了几块都不是很满意,挑来挑去选了一块儿既厚实又软绵的布料,然后又挑了一块儿白色的细棉。 之后对那嬷嬷笔画了一下,让她拿着剪子开始裁布,其间不停指挥说大了小了,才裁剪两块儿形状不规则的布片,跟着指挥那嬷嬷往布上絮棉花,一层一层,差不多半指厚薄才让停住。 然后便是缝合了,四周一圈全部缝住,然后在中间及两侧加了几道线。 骆怀远又指挥那嬷嬷去缝另外两块儿呈三角状的布,缝好后,最上端穿了一条细绳。这嬷嬷的手艺极好,针脚整齐,虽样子简单了点儿,但大体形状没差。 他磨蹭了下那条带蝶翼的细棉布垫子,又拿起那条三角小裤看了看,想象着小王妃浑圆挺翘的小屁股包裹在这个里面,顿时有一种要窒息了的感觉。 幸好眼前这两人都不知是做何用,倒也没让骆怀远感觉到尴尬,甚至有一种怪异的兴奋感,他将之归咎于男人的劣根性。 他沉吟一刻,道:“这个不行,针脚太粗,用更细一些的丝线缝。这个还不错,就是花样儿太简单——”他指了指三角布腰侧一处,又点点后面正中间,“在这两个地方绣些花草做点缀,然后在这一处缝一块儿薄点的皮子,差不多这样就可以了。” 那嬷嬷想了想,道:“那奴婢将绣线分成十六股,取一绒来绣,定然不会针脚粗糙的。这些地方绣花样,可是要挑选花样?” “这几处绣几朵祥云的纹路,简单大方点儿。” 嬷嬷不明就里,点点头,“那奴婢便下去了。” 骆怀远挥挥手,等宫人嬷嬷走了后,才灌了一杯冷茶冷静冷静。 到了晚上的时候,东西便呈上来了。 骆怀远看了之后,非常满意,赏了那嬷嬷一个银元宝。之后,他想了想,将小安子叫了过来在他耳边细细交代。 小安子听了,面红耳赤,连连摇头。骆怀远又是龇牙又是咧嘴,威胁利诱轮番上,才让小安子勉强答应下来。 骆怀远乜着眼儿瞄小安子,心道:要不是没人可用,你小子又是个太监,爷爷我才不会让你去呢。 次日,骆怀远再度拜访温泉庄子。 严嫣呆在归雁阁,没有出来,他便只能去找严陌,使着小安子去了归雁阁。 小安子去了神神秘秘,拿出一包东西给了严嫣,又附耳说了一番话。 严嫣似窘似恼,表情很怪异,过了半响才问:“这东西是谁让你送过来的?” 小安子噎了一下,连连摆手,“跟我们殿下没关系的,是下面一个宫里的嬷嬷为了方便自己弄出来的,据说是极好使的,传到殿下耳朵里,殿下便命人做了一套过来,想让姑娘也使使。” 孩子,难道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不打自招吗? 严嫣脸色一下子爆红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小安子眼前唰得一下到了门外,再然后便不知所踪了。 挂落飞罩水晶帘儿那里,梅雪探头探脑,冲小安子招招手,“小安子,你对姑娘说了什么,让她那么生气?” 小安子笑得干干的,“没啥,没啥。” 殿下,小安子可都照您交代所说的,其他可是一字未提。 骆怀远心中忐忑,既怕小安子去了话说得不好惹了阿嫣生气,又怕阿嫣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总而言之心里复杂得很。 严陌好奇的瞄了他两眼,“骆哥哥今日怎么没听你提阿姐?” 骆怀远干笑:“我平常喜欢提你阿姐吗?” 严陌只笑,不说话。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风似的卷了进来。严嫣玉面绯红,气喘吁吁,杏眼微眯,神色很诡异。 骆怀远跳起来干笑着,摇摇胖胖的手,“阿嫣妹妹好。” 严嫣乜了他一眼,看着严陌,“阿陌你先出去一下,把你的丫鬟都带出去,我和你骆哥哥说两句话。” 严陌老实的哦了一声,便带着屋里人挪走了。 门紧紧的闭上,骆怀远见情势不对,缩去了炕角,瑟瑟发抖。 “阿嫣妹妹,你怎么了?可别气啊,有话好好说,是不是小安子那个蠢蛋惹你生气了,等会儿我替你教训他。” 严嫣冲他端庄一笑,便撸了袖子冲上去。将这个骆大胖按在炕上就是一顿狠揍,骆怀远抱着头,蜷着胖胖的身子,鬼哭狼嚎。 “阿嫣妹妹,我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安子,你这个小兔崽子,等会老子回去再收拾你!” “啊,救命啊!” …… 严陌带着燕儿几个贴着门扇听,神色诡异。 燕儿一脸担忧的表情,“三姑娘该不会是打了骆少爷吧?” 莺儿点点头,“听动静儿就是!” “怎么办?姑娘可是会武的,骆少爷虽然胖实,但一看就是不中用的,不知道会不会被姑娘打怎么着?” “上次我看姑娘练武,可是一拳头打断了一根碗口儿粗的柱子。” “少爷,要不要找人来救骆少爷。” 严陌一挥手,淡然道:“阿姐知晓轻重,你们去瞅着,别让有不懂事的去禀了夫人。” …… 一通胖揍,骆怀远低眉顺眼神色委屈的瞅着严嫣,嘤嘤啜泣着。 “阿嫣妹妹,人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打人家!” “你还说!” 严嫣捏着小拳头,又上去抡了两拳。 本来一开始是窘恼的,谁知这骆小胖越叫越出格,贱得不要不要,让严嫣越加火大。 胖手捂着脸,“我不说了,你别再打伦家了嘛。” 严嫣哼了一声,僵着小脸,“你让小安子送那东西干甚,那种东西也是你能送的。”说到最后,严嫣的脸又爆红起来。 骆怀远自手缝里偷偷瞧了瞧严嫣的神色,放下一只手来,眨了眨芭比般纯洁的大眼,“我们不是朋友吗?” 严嫣一窒,复又低吼:“朋友也不能、也不能……如此啊!” “那啥,我就是看你好像很不适的样子,心里很担忧,回去便找了个嬷嬷问了一下。那嬷嬷说女孩儿长大了都是如此,还说要多多注意,便拿了那物出来,说非常好用。我欣喜万分,想着定能帮着阿嫣妹妹,还赏了她。那东西到底是干甚用的啊?嬷嬷说这不能给我知晓,只告诉了小安子。” 严嫣半信半疑,骆怀远努力让自己表情纯洁一点。 见严嫣神色逐渐软动,他又换了一副含冤莫白的模样。 “我真是冤枉的啊,都是那小安子坑了我,阿嫣妹妹你千万不要听小安子胡说……” 严嫣想:也许她真是冤枉骆小胖了呢? 又想小安子刚才那番话,确实没提骆小胖干了什么,是不是她误解了呢? 骆怀远爬在炕上,仰脸对着严嫣,胖手指着自己青眼圈,“我好惨啊,阿嫣妹妹,你看我好惨啊!” 不用看肯定是青了,挨了那么多下,就这里最疼。 “你怎么能如此对我呢?我是好心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严嫣哪里玩得过骆怀远这个鸡贼的,逐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我也是窘了……你这样不好的、呃,我跟你道歉……” 想了想,又怎么都觉得是他不对,怎么能这样呢。 那么贴身的东西,他居然敢—— 可他说了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的! 严嫣跺了一下脚,色厉内荏,“明明就是你不对,不准哭了。” 其实这货儿哪里有哭,根本就是干嚎。 骆怀远抽抽搭搭几下,小媳妇似的止住了声。 “那啥你在这儿,我先回去了。”顿了顿,“还有,不准告诉我娘这是我打的。” 说完,人便像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骆怀远这才坐直起身,揉了揉脸颊。心里赞叹:小王妃可真凶! 他下了炕,活动了下筋骨,触了触眼角,龇牙傻笑起来。 其实看似严嫣打得很凶,根本没用劲儿,要不然就骆怀远这样的,早就骨折内伤惨不忍睹,哪里还爬得起来。 严陌几个目瞪口呆的见严嫣风似的卷走了,又见里面没动静,一时也不敢进去。踌躇了须臾,就见里面走出来一人。 全胳膊全腿儿的,一身深蓝色的暗纹锦袍显得他并不是很胖,但还是挺圆润的。哪处都好好的,唯独左眼圈青了一块儿。他嘴角挂着一抹愉悦的笑,似乎乐滋滋的。 被打了还乐滋滋? 这骆少爷可真怪! 严陌有点担忧,“骆大哥你还好吧?” “好,当然好,好着呢!” 次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小安子右眼圈青了一块儿,与他家殿下骆怀远,一左一右刚好对称。 小安子决定以后再也不和殿下玩心眼儿了,就像昨日殿下说的那句,老子可是玩心眼儿的祖宗! 呜……好疼! ** 骆怀远回来自然不可能是没事。 一来他几年未归,总得回来一趟。二来福州那边暂且进入了正轨,有谢懋和沈玄盯着,再加上他这两年带出来的几个帮手,应该没有大碍,并且生意这事儿是急不来的,既然已经步入正轨,就让它循序渐进发展着。再来就是有一件事迫在眉睫,让骆怀远不得不丢下生意归来。 那就是二皇子骆晋已经十八,差不多该是大婚的时候了。 皇子们不允许结交朝臣,联姻便是结交朝臣最好的时机,也是最理所当然让人无处可挑的。上辈子,许贵妃给这个儿子挑了成国公的嫡女为二皇子妃,可没少给骆晋增添助力。 成国公也是沙场老将,军功出身,虽没有镇国公那般威名赫赫,但也不是个善茬。成国公也是开国勋贵出身,很是有一番势力。上辈子晋王能谋逆上位,他可是没少在其中出力。 再来一回,骆怀远自然要给他捣点乱,可不能让骆晋如意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就不信他重活一回,洞悉那么多先机,还干不翻这个未来的晋帝?! 按下不提。 严霆这三年来过得非常充实,虽身上仍没有什么正经差事,但也结交了不少勋贵大臣。可谓是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些人与他之前接触的那些不一样,大多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许向荣对他极为看重及信赖,大多时候私下里与人相交都带着他,渐渐的许贵妃这一系的势力,也让严霆知晓个差不离。甚至二皇子三皇子均见过,严霆一见二皇子便心生感叹,这二皇子不管从哪处来看,日后都不可小觑。 满身威仪,玉树芝兰,真乃人中之龙。 与之相比,太子却是差了不少。 严霆再一次肯定自己当初的想法没错,决定也没错。 远离了沈奕瑶,淡漠了镇国公,他的眼前完全是一副他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崭新的天空。 当然,许向荣也曾与他提过是否和镇国公那边透过气儿,甚至提出想见见镇国公,让严霆从中间牵线。 严霆推说老爷子脾气怪异,再加上他的夫人沈奕瑶这两年身子骨不好,避居在汤泉庄子疗养,一时之间老丈人那处也是不好说话的。 许向荣点点头,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也没再提。他当然不知晓他那‘我懂’的样子,可是让严霆恼恨了好几天。 对于自己身上为什么没有差事,严霆也是推到这处。许向荣不止一次感叹,你那夫人可真是娇贵,你那老丈人宠女儿也不是这种宠法。 严霆只能无奈的笑笑。 当然严霆也曾隐晦的表示了下自己想独立的心态,暗示许向荣自己并不想靠着老丈人,想凭着自己做一番丰功伟绩。 许向荣当时表情不显,并未接茬。 之后严霆又提了两次,许向荣心里嗤笑严霆这人真是清高的可笑,不是因为你老丈人旁人认识你是谁,可为了不有碍双方的交情,他也表示过自己可以理解严霆这种心情,并帮他在金吾卫里安排了一个差事,金吾卫指挥同知。 大熙皇帝有一支独立于五军都督府及兵部之外的禁卫军,俗称亲军上十二卫,金吾卫就是其中的一卫。指挥同知乃从三品,等级虽不高,但能出入宫廷禁内,又能在陛下眼前博个眼缘儿,也算是不错的差事。 知道自己儿子有了差事,还是在陛下跟前当差的,老夫人可是得意了几天,要不是严霆劝阻,真想大摆筵席三日以示庆贺。期间自然骂了无数次镇国公的小气及沈奕瑶不识抬举,自是不提。 关于二皇子殿下要选皇子妃的消息,严霆自然也没漏过。 见许向荣琢磨着递给许贵妃的人选名单,他当然也动了心思。威远侯府的门庭自然是配不上二皇子的,可他知道府里还有一人适合。 他的嫡长女,严嫣。 他回去深思熟虑几日,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他知道许向荣及许贵妃目前比较中意的是成国公家的嫡幼女,可成国公毕竟不若镇国公在陛下跟前得脸,权势地位都略差一筹,阿嫣虽不是沈家的女儿,却是沈家的外孙女。 京城之中谁人不知沈家的女儿少,宝贵得跟眼睛珠子似的。沈奕瑶又是镇国公唯一的掌上明珠,沈奕瑶兄妹这一辈至今只有阿嫣一个女孩儿,甚得镇国公宠爱。 谁敢说外孙女不值钱?那也要看是谁家的外孙女! 严霆稍微表现出一些家中有个刁蛮可爱的女儿,如今也该是说亲的时候了,许向荣表现的非常有兴趣。 择了一日,秋高气爽的天气,严霆再度光临汤泉庄子。? ☆、第81章 ? 那次打了骆怀远,严嫣表面上没啥,其实心里也是有点小内疚的。 之后回了归雁阁,越想越内疚,便让梅香将小安子拿的那包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宫里头嬷嬷的做的,据说宫里的娘娘们都是用的这种。这宫里头的宫人们也太不像话了,为了讨赏居然往上奉这种东西!” 这会儿的阿嫣,大抵是不明白什么叫做欲盖弥彰。幸好‘宫里头’、‘娘娘们’在以梅香为代表的一众小丫头们心里有着无限崇高的地位,所以大家的眼睛都放在桌上的那一小包东西上,倒没注意严嫣有些尴尬的神色。 其实她也不想如此,想要毁尸灭迹吧,觉得有点对不起小胖一片好心,尤其她将他还打了。不毁尸灭迹,这种东西是绝对瞒不过身边贴身丫鬟的,索性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拿出来。 “梅香,你来看看,这物件真的好使?” 梅香是几个里针线最好的一个,当然是比较具有评论资格的。 梅香将小包打了开,里头东西也就四五样,两条三角状的物体,做工极为精致,上面还绣了几道云纹,一条是嫣红色的,一条是水蓝色,均是配的月白色的云纹。另外还有两条形状不规则的片片,软软的,里面似乎絮了棉花。 既然知道其用途,大抵便能明白怎么使,梅香越看眼睛越亮,怂恿严嫣:“姑娘要不然去试试?” 严嫣睇她一眼,端着架子:“还不知好不好使呢?” “奴婢看样子不错,好不好得试了才知晓。” 两人去了净室,梅香帮严嫣褪了裙子,小心翼翼服侍她穿上。因严嫣不懂其作用,再加上有点害羞,手忙脚乱的,换个小垫子比练了一个时辰的武还让她累。 一切穿好,很贴身,那小裤腰部有一条细细的带子,随意的绑下就好,不会像月事带一样,系在腰间,系紧了难受,系松了不行。 女儿家这种私密事是难以启齿的,更没办法拿出来说。严嫣来了月事以后,也是沈奕瑶亲自过来与女儿细细讲解,然后吩咐了下面丫头们做好准备。这种事情大多是母女相传,行使的也是老一套方法。 一条月事带,里面灌了干净的草木灰,弄脏了倒掉里面的草木灰,洗干净晒干了灌入新的草木灰可以重复使用。 严嫣有几条月事带,均是下面梅香几个贴身丫鬟帮忙缝制的。严嫣曾注意过具体制作细节,觉得很难以接受,首先是那草木灰,哪怕这种是特意烧制的,它也是草灰,是灰黑色,看着就让有那么点小女儿家羞涩的阿嫣难以接受。可大家都是用这些,从沈奕瑶到下面小丫头们皆是,顶多就是月事带的做工精致与否,然后便是主子们用的草木灰是专门烧制的。 第一次系上月事带,严嫣别提多难受了。不光身体上的难受,心里也很窘迫。可没办法也得接受,谁叫她是女子。小时候不觉得,觉得男女都是一样,她甚至比很多男子都厉害,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并不是,首先生理构造上便不同。 每个月的那么几天,严嫣便暴躁易怒。心态的不适,生活习惯也被迫改变,不能练武,不能骑马,不能到处跑,只能尽量少动,坐着的时候比站立时候多,别提多不惯了。 严嫣尝试性的动了几下,感觉轻松许多,首先就是不怕那条带子不小心便移位了。 “姑娘,觉得怎样?” 严嫣套上月白色的中裤,放下裙摆,点点头,“还行。” 净了手,从净室去了东间,严嫣越走越适意。她去坐了一会儿,便赖不住往临沧居去了。 平时这种情形姑娘都是能少动尽量少动的,这就是还行? 几个丫鬟窃窃私语,有那么一两个赖不住,准备也去照葫芦画瓢缝两个试试。 这一日,严嫣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晚上临睡之前,吩咐梅香照着那个样子多做几条出来。小安子有说,这个不能重复使用的。 按下不提,等过两日骆怀远脸上消了肿再出现时,虽还是有点别扭,但严嫣还是给了他一个和颜悦色的笑。 骆怀远顿时美得找不着北了,看来现代人诚不欺吾,爱她就要做她贴心的小棉袄!之后尽心发展‘骆小胖牌爱心小片片第二代’自是不提。 “瑶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一件小事,你三年不睬我,也该够了。如今我亲自来接你回去,你多多少少给我留些面子。就算不看其他,阿嫣如今也不小了,总得将说亲之事提上日程,别耽误了咱们女儿。” 锦画堂里,严霆坐在黑漆螺钿的方椅上,满面笑容,殷殷切切。 沈奕瑶看着眼前这个人,看他即陌生又熟悉的笑容,看着他面上的那点无奈的宠溺,垂下眼皮,“阿嫣是该说亲了,这事我自有酌量。” “那跟我回去,可好?” 严霆抓住沈奕瑶的手,她动了动借着喝茶的动作,将手抽了回来:“再过几日吧,收拾行李也得几日。” “那好,过两日我再来接你。” 沈奕瑶点点头。 严霆出了安园大门,上了马便疾驰而去。 他有些得意又对沈奕瑶有些鄙夷,再怎么样,还是个妇人,冷她一段日子,她自然便软了骨头,还当她有沈家人的傲骨,其实也不过如此! 严霆自然不会在此时提及自己的打算,阿嫣总是要说亲的,沈奕瑶自然少不了在外面走动,到时候稍微露点口风,说不定她自己便动心了呢? 毕竟,那可是皇子! 等严嫣听到信赶来锦画堂,严霆已经走了。沈奕瑶正坐在炕上坐着针线,严嫣去了她身边,拧着眉头:“你真要跟他回去?” 沈奕瑶对她笑了笑,柔声道:“你也不小了,总不好耽误你。其实早先娘便在打算要回府,只是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正好。” 严嫣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很难以接受就这么回去了?按她的想法,一辈子不用回去最好,只可惜似乎不能成真。 “可——你想回去吗?” 沈奕瑶还是那副柔顺的模样,“娘想不想回去不重要,现在在哪儿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是你耽误不得,还有你弟弟,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庄子上。” 严嫣紧紧的抿着嘴,过了半响,才丢下一句“你愿意怎么样就怎样吧!”人便离开了。 沈奕瑶担忧的望着她的背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梢。 …… 三年多时间看似不长,其实真准备搬回府才发现其实要收拾的东西许多。 零零总总,从用的穿的戴的,重复了一次上次从府里搬出来的行径,只是这次比那次的东西更多。 严霆两日后又来了一次,沈奕瑶并没有马上跟他走,而是先让跟了几辆车东西回去。威远侯府那里,锦瑟院、凝香阁院门大开,下人们洒水打扫着,准备迎接主人的归来。 这番动静,让威远侯府众人纷纷侧目。 这是要回来了? 大房薛氏并没有太过惊讶,这是早就预料到的。 这是要回来了? 三房那里陈氏有些恍然,记忆中二嫂和侄儿侄女在她印象中已经模糊。 这是要回来了! 当然许多人都没有忘记那个让人心惊胆战的三姑娘,尤其是府里的下人,不停有人劝告自己如今在紫玉轩当差的亲朋好友—— “以前也就算了,三姑娘马上就回来了,如果紫玉轩那位不识眼色,你可别往前头凑!” “最好是换个差事吧,别舍不得那份银子。” “别和三姑娘做对,仔细她剥了你的皮!” 这种窃窃私语在府里暗处传导着、蔓延着,所透露信息无一不是彰显其中核心的那个三姑娘究竟让人们有多么的惧怕。 曼儿当然也有听闻到这些风声,只是她就不信了,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丫头片子就能让人怕成这个样?! 她回到紫玉轩,对兰姨娘提起此事,口气忿忿不平。 兰姨娘并未说什么,脸色却是有些怔忪。 夫人要回来了? 兰姨娘便是琼兰。 琼兰本是春花楼的清倌儿,从小便被养在春花楼里。春花楼里的妈妈见她长得好,便专门将她提出来精心教导。一起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儿,都是预备着日后给春花楼当台柱子的。 琼兰是被家里卖了的,卖的时候太早,对家里却是没有记忆了。从她有记忆开始,便是生长在春花楼那种地方。 从小妈妈便对她们很好,琼兰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妈妈指着日后她们给她赚钱,都是当摇钱树来看待的。 琼兰一日日长大,她想着自己与楼子里那些姐姐们过的那种迎来送往的日子不远了,知道妈妈正在打算将她的初夜卖一个好价钱,她夜里也会哭。 谁知却被人买了下,还送给了严爷。 琼兰曾觉得这是自己的运气,没人愿意过那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日子。她觉得能遇见严爷,是她一辈子的救赎。 刚到威远侯府的时候,琼兰谨言慎行,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低贱,这府里是个主子便能将自己踩在脚下。直到她有了身子,生下了五少爷。 在春花楼日日卖笑的日子逐渐离她远去,如今她是威远侯的兰姨娘。老夫人见她生了儿子,看重于她,而她自己也素来得爷的宠爱,成日里锦衣玉食,行走间仆妇簇拥,又养了儿子,后半辈子也有了依靠。再加上夫人不在府里,日日也不用晨昏定省,府里下人见兰姨娘得势,也愿意捧着她。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顺风顺水的过了,谁知夫人居然要回来了! 琼兰曾打听过夫人的事,那是她刚进府的时候。她知道夫人出身高贵,与爷也恩爱,就是不得老夫人喜爱。琼兰是听过老夫人用不屑的口气骂过夫人的,尤其又听了下人说,夫人带着三姑娘和四少爷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她以为夫人是得了老夫人厌弃才如此的,她确实这么认为。毕竟,大熙以孝为先,一个不得婆婆喜爱的儿媳妇,哪怕当儿子再爱重,又能怎样?难不成要媳妇不要娘?! 平日里的与爷相处的时候,也从来没见他提过夫人。她便想了,什么恩爱不恩爱的,再恩爱也抵不过好颜色,夫人如今也三十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早就色衰爱弛,能与她相比? 直到她真正见到沈奕瑶—— ** 骆怀远自然也知道丈母娘要带着小王妃及小舅子回威远侯府了。 连其中的原因也知晓,居然是为了给小王妃说亲? 简直晴天一道霹雳直接砸在了骆怀远头上,将他霹得外焦里嫩。 小王妃是他的!阿嫣是他的! 可—— 看着懵懂不知的小王妃居然在头疼回府后家中的那些糟心事,他便有一种想喷出一口心头血的冲动。 好吧,这就是作为一个预知者的雷点。你知晓别人不知晓,你又不能说,便只能暗伤在心。 骆怀远笑得很僵硬,“阿嫣妹妹,小姑有没有对你说想把你说给哪家?” 严嫣疑惑瞅他一眼,“怎么问起这个?这种事我哪晓得,估计我娘心里也是没谱的,得出去走动慢慢打听相看。反正我现在还小,我娘说在及笄之前定亲便好了。” 骆怀远稍微放下了一些心,心里乱糟糟的,嘴上问道:“那你回去了,咱们不是不容易见着面了?” “嗯,这倒也是,不过总是有机会见面的。” 见对方浑不在意的模样,骆怀远又一口老血喷在心头。他不停的对自己说,小王妃还小,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小王妃还小…… 可却泯灭不了阿嫣其实一种拿他当好朋友来看的事实,早先还信誓旦旦让小王妃一定要对他心有所属,如今三年过去了,似乎一点成效不见。 阿嫣会喜欢上他吗? 他长得胖,不够帅,摊上一个皇子的身份,还不如没有更好…… 骆怀远心中第一次没那么有自信了。 甚至上辈子,哪怕是陪他一起死,王妃也是没有爱上自己的,只是拿自己当做最好的朋友。他很清楚这项事实。 看来他得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阿嫣妹妹,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情要办,就先回去了。” 严嫣很惊异的发现本来还一脸可怜样儿想博得她同情的骆小胖,突然变了神色,这种样子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甚至不由自主心里咯噔一下。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那种神色一闪即逝,痞痞的笑再度出现在骆怀远脸上,“没有什么事,我就是突然想起府里有一件事未办,得回去处理一下。” “那好吧,有事儿给我捎信。” 一大早,威远侯府上下就开始忙碌起来。 像老夫人、大房、三房的人自然还是照旧,但二房的人却是没那么好了。吴姨娘、兰姨娘早早就打扮妥当等在屋里,直到有下人来报夫人进门了,便去二门那处迎。 五少爷才两岁,正是刚会走路的时候,兰姨娘历来看得娇,平日里都是带在身边。这会儿五少爷总是叫着要娘,兰姨娘却是不敢抱他,生怕把衣裳头发弄乱了,在夫人面前失礼。 本来心里就焦躁万分,昨日本想在爷面前讨个恩赏,想着日后爷能护着自己一些。谁知话还没说出口,爷却来一句让她好好敬着夫人,平日里老实一些,顿时将兰姨娘满腔满肺的温存话给压了回去。 五少爷没要到娘,急得在一旁哭了起来,扯着嗓门哭,兰姨娘太阳穴砰砰直跳。无奈,舍不得儿子把嗓子哭哑了,将五少爷接了过来,抱着哄。 正哄着,有下人报夫人进门了,她赶忙将五少爷放下,谁知又被拽乱了头发。慌慌忙忙收拾整齐,等赶了过去,夫人已经到锦瑟院了,只能扭头再往锦瑟院赶去。 进了锦瑟院,一切都大变样了,门口站了一排五个穿绿色比甲的丫头。地面上泼了水刚打扫过,一点灰尘都没有,四处也是重新粉了的,有了女主人的锦瑟院才真像是二房的正房。 兰姨娘急急往里头进,在门口被丫头拦了下来。那丫头一点脸没给她留,斥道:“你是兰姨娘?从哪儿学的规矩,夫人屋里是你乱闯的?等着通报!” 兰姨娘涨红了脸,曼儿在一旁不忿嘀咕了一句,“你个丫头冲我们姨娘摆什么架子,你才没有规矩。” 那丫头也没与她争论,只是用不屑的眼神上下将曼儿打量了一遭,便扭身准备进去通报。 一个丫头都不给自己脸,不屑自己身边的丫鬟,打的就是自己的脸,兰姨娘还是明白这其中关窍的。 可明白又怎样呢?她不明白的是,她虽是姨娘的身份,却是属于贱妾中的一种。夫人身边一个得脸的丫头都比她有体面,只可惜兰姨娘从小生长在春花楼里,并不懂后宅里的规矩。这几年沈奕瑶不在,二房没有管事的,老夫人只管捏着中馈,兰姨娘讨她喜欢,她就给点脸,其他却是不管的。严霆日日在外面忙碌,后宅之事他从来不会插手,下面的人只管捧着兰姨娘讨赏,又哪里会与她讲这些。 不光兰姨娘不懂,曼儿也不懂,顿时恼怒的嚷了起来。 “你走什么走,回来把话说清楚,我还想问问你是什么规矩,一个丫头便冲我们姨娘甩脸子。” 另外四个丫头用极其差异的眼神看着曼儿,顺捎还带着兰姨娘,仿若她们是什么异类。 屋里,吴姨娘正带着五姑娘严婵小声与沈奕瑶说着话,大体就是一些场面的问候之语。严嫣坐在一旁眉眼不耐的正在喝茶,她以为自己脾气学好了,此时发现却不。 当见到那些不愿意见的人,尤其还装相扮乖巧的,她就忍不住满肚子火气。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严嫣眼神示意梅香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须臾,梅香带了一个丫头进来了,那丫头面色委屈道:“兰姨娘没有规矩,乱闯夫人屋子,奴婢将她拦了下来,问她还有没有点规矩,她身边的一个丫头拽着奴婢不依。” 沈奕瑶皱起眉头,问吴姨娘:“她这自进门,就没人教她规矩?” 三年不见,吴姨娘容貌一点未变,还是如以往那般明艳俏丽。只是眉宇间的神态却与那种俏丽并不搭边,即拘谨又内敛,平白将本应该肆意的娇俏打折了几分。 此时她低眉顺眼,柔声答道:“兰姨娘在老夫人跟前得脸,又得侯爷的宠爱,妾只是个姨娘,却是不好多说的。” 其实哪里是不好多说,这三年吴姨娘很少出门,低调的简直不像是个姨娘。换一般人,头顶上的大佛不在,还不赶紧的争几分宠爱什么的。到了她这里,日子过得宛如一口枯井似的波澜不惊,能不往前凑就不往前凑,简直就如同是个隐形人。 这些严嫣都知晓,所以才没在来请安时,将她母女二人撵出去。 沈奕瑶沉默不语,似乎在酌量怎么处置。 严嫣却直接开口了,“那丫头拉出去掌嘴二十,那个什么兰姨娘就让她在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严嫣当惯了沈奕瑶的家,那丫头应了声,便退下了。沈奕瑶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女儿一眼,叫住那丫头。 “就说是我发话的。” “是。” “你这孩子,这种教训下面没规矩姨娘的事儿,却是不能你来的。传了出去,影响自家的名声。” 严嫣僵着脸,小声道:“知道了。” 沈奕瑶又无奈的笑了笑:“行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一行人站了起身。 “严倩呢?没来?”严嫣挑了挑眉头。 吴姨娘面色僵硬了一下,小声道:“二姑娘说她身子不舒服。” 严嫣望了沈奕瑶一眼,沈奕瑶眉眼清淡,“既然不舒服,就让她好好在屋里养着吧。” 这句话就看你怎么理解了,可以是养好身子再出门,也可能是养好了也不能出门。尤其这种情况,嫡母几年未归,回来时庶女却不露面,大家当然不会就把她当成真的身子不舒服。 “是。”吴姨娘声音低低的应道。 裴姨娘被送走后,老夫人见严倩也没人管,便让吴姨娘带着看一下。虽没有挂在吴姨娘名下,但日常起居都是要操心的,要不然这会儿也不是她来回话。 严倩自来是个不省心的,吴姨娘也非常为难。可为难也没用,她总不能驳了老夫人。 一行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门,路过庭院时,看都未看那处一眼。 严婵好奇瞄了一眼,吓得一紧吴姨娘的手,跟在后面的吴姨娘拍了拍,小声安抚了两句。 那处,曼儿正被两个丫头反转了胳膊压在地上跪着,有一个丫头正在抽她嘴巴。抽一巴掌,问她一声知道错了没有。曼儿两颊通红,嘴里呜呜啦啦也不知在说什么。 一旁跪着身娇体弱的兰姨娘,兰姨娘穿一身月白色绣兰草的褙子,一头黑发挽了一个髻松松的垂在脑后,一侧颈处还留了一缕头发垂了下来,看起来风情万种又楚楚可人。此时低眉顺眼跪在那里,仿若受了莫大的委屈。 只可惜并没有人看她,俏媚眼使给了瞎子看。看她的也就是些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大多都是满脸鄙夷的神情。尤其有几个被留下看院子的下人,这几年可看多了兰姨娘得意的模样,此时见她这样被打脸,可不是尤其解恨。 待夫人一行人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嗤,这不就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了霸王!” “一个贱妾而已,得意个什么劲儿,当年裴姨娘可够嚣张的,在夫人面前她也得老老实实。” “你可别提裴姨娘,三姑娘最见不得人提她,包括夫人,小心恼了你。” “哎,我不提我不提。” 一旁的绿萍清了清嗓子,四周的窃窃私语顿时安静了下来。 虽都是夫人身边侍候的,那也分几等。像沈奕瑶当年走时,院子里的丫头被带了大半走,绿萍几个就是其中一员。这几年被邹妈妈、董妈妈等人□□了一番,也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并且十分衷心。 她肃着脸,不卑不亢:“既然夫人让奴婢来教姨娘规矩,那奴婢就大着胆子说道两句。咱们府里也算是家大业大,做姨娘的自然要懂的规矩。姨娘是什么,那是妾,是要日日晨昏定省来向夫人请安的,是夫人吃饭你是侍候,夫人热了你扇风,夫人累了你捶腿的,有你这样闷头闷脑往夫人屋里闯的吗?” “姨娘也是生了少爷的人,虽身份是低了些,但日里行为举止却是不能没有章法,要不然该得让外人笑了。还有你这丫头,到了锦瑟院还敢咆哮,姨娘回去也得好好教教,要不然这掌嘴可就不会只一次了。” “贱妾受夫人教诲,知道错了。” 绿萍点点头,“那姨娘继续跪着吧,跪够半个时辰就可以起来了。”见那边掌嘴已经打完,又道:“那丫头也过来陪你家姨娘跪着,以后要知道谨言慎行。” 吩咐一个丫头站在廊下看着,绿萍便扭身进屋了。 “董妈妈,你看奴婢做的还不错吧?” 董妈妈点点头,满脸笑意,“不错,夫人性子软,咱们下面的可不能软,要不然该与以前一样,让这些下三滥的欺负到头上去了。咱们做下人的,衷心是一点,最重要的就是会把关。主子性格强硬,咱们就老老实实的干活,主子性子软,咱们就得硬起来。” 这两极的做法,恰巧是点了在沈奕瑶和严嫣身边侍候的要点。像严嫣身边侍候的,大多笑面迎人,平时待人接物俱是和善。 而沈奕瑶身边的,这两年在严嫣提了邹妈妈等教导下,个个性子都泼辣了起来,也会摆架势,见到外人,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惯严肃,一看就是那种不怎么好惹的。 凑巧的是,沈奕瑶身边是严嫣提点的,而严嫣身边却是沈奕瑶提点的。沈奕瑶觉得女儿性格太刚烈,如果下人都与她一般,容易得罪不说,还容易生事,所以柔和一些比较好。 按下不提。 夫人刚回府,便教训了兰姨娘,这个消息在沈奕瑶等还未到荣安堂,便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简直让她不敢置信!? ☆、第82章 ? 听闻下人来报,老夫人有些惊疑不定。 教训兰姨娘是在院子里头大庭广众之下,看到的下人非常多,所以消息很快便传了过来。老夫人并不觉得沈奕瑶是会做出这样事的人,那人的性子可一向软绵,她将之归咎于定是那小东西作得妖,只是下人传错话,才会说是沈奕瑶发落了兰姨娘。 这次要不是儿子事先交代过,老夫人并不准备给沈奕瑶好脸色,即是如此,她也觉得不能给那个女人好脸色看。 她甚至隐隐有些得意,有本事你就别回来,晾了你三年,不也是知道低下头做人了。这妇人啊,嫁了人后便不值钱了,还不是任凭夫家拿捏。 现在不若以前,老夫人觉得严霆现在有出息了,又攀上了许贵妃一系。与之相比,镇国公那边却宛如鸡肋。要不是严霆与她讲了其中的厉害,她早就跳嚣着要休了沈奕瑶,这会儿又哪会给她好脸色看。 同样神色不定的还有大房的薛氏和三房的陈氏,只是这两人就想的没有老夫人这么复杂了。 有小丫头进来通报,说夫人带着三姑娘和四少爷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似乎没有听见,又和薛氏及陈氏拉了会儿家常。问问大房三房的姑娘,以往她从来是不关心这些的。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须臾,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左颊肿得老高进来通报,说夫人带着三姑娘和四少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那丫头要哭不敢哭的模样,众人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个恶霸三姑娘的手笔,只是大家都不好说什么,老夫人存心想晾着沈奕瑶,要是沈奕瑶一个说不定也就成了,可别忘了一旁还跟了一个从来不吃亏的三姑娘,可不就是下面人遭殃了。 这刚回来就和老夫人对上了,这三姑娘可真是,啧啧! 老夫人看了赵妈妈一眼,赵妈妈开口问道:“小竹,你这脸是怎么了?” 那个叫小竹的丫头,瑟瑟抖了两下,口齿不清说道:“三姑娘说奴婢们不尽职尽责,通报个话都敢耽误。” 其实这话不用问,不用想就知道是怎样。 薛氏偷偷的瞄了老夫人一眼,心里暗啐,真是闲的! 可不就是闲的吗! 门外廊下,沈奕瑶小声说着严嫣:“阿嫣,你打她作甚。” 严嫣声调一点儿都没降低,“你没看出她想给咱们下马威?” “娘知道,那你也不该打人。快要说亲的人,以后要注意一些。” 严陌小声在一旁插话,“娘,你别说阿姐,让我看,打得好。这个下马威要是吃下,咱们以后在这府里日子就难过了,我觉得阿姐做的很对。” 对于小阿陌来说,他最为崇拜的就是阿姐,现在只差到了阿姐在前头杀人放火,他在一旁望风的地步。 “可她毕竟是你们祖母,不敬长会被外人说道。” 严嫣哼了一下,“那也要看敬什么长!” “就是就是。” 沈奕瑶扶额,她其实知道两个孩子说得都是对的。只是她作为一个长辈,考虑的却是要比小辈们要多一些。尤其是阿嫣,府里人嘴稍微松点,传点什么流言出去,阿嫣日后便不好做人。 可惜女儿从来不管不顾这个,她说的话,她也不爱听。早些年和女儿有了隔阂,这几年好不容易和缓了一些,沈奕瑶也不愿意和女儿再闹僵。 正说着,赵妈妈迎了出来,满脸笑容。 “夫人、三姑娘、四少爷安好,老夫人可念叨了几日。那打帘子的小丫头新□□出来的,不懂事。见了老夫人与大夫人、三夫人在说话,也不敢出声,闹了这么大个岔子,居然惹了三姑娘生如此大的气,那小丫头脸肿得不成样子,老夫人看了连连道自己造了孽。” 沈奕瑶笑了笑,说了句劳老夫人挂念,回了赵妈妈的念叨之语,却绝口不提严嫣打人之事。 赵妈妈眼神闪了闪,将几人迎了进去。 严嫣一面往里头走,一面就训斥开了,“这种不懂眼色的人居然能调来荣安堂里当差,下面的管事婆子都是做什么吃的,赵妈妈你可得好好管管。” 赵妈妈干笑着,连声道是。 这些话坐在东次间里头的人都听见了,老夫人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薛氏有种想笑的冲动,你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好的不行吗?非要找点儿刺激。 可世人要是都看得透,世间也没有如此多的纠葛了,可惜老夫人从来看不透。 进了屋内,老夫人坐在大炕上,下面靠墙一字排开的几张圈椅上坐着陈氏和薛氏。见着沈奕瑶走进来,陈氏立马就站了起来,薛氏却没有。她居长,是不用起身迎弟妹的,不过脸上的笑很热络。 沈奕瑶冲两人微笑颔首,上前蹲身请安。 换以前,沈奕瑶还未蹲下,老夫人就让身边人扶起来了,这次却是没有,并且看都不看沈奕瑶一眼,侧着身端了茶盏慢悠悠的喝茶。 场上的气氛很尴尬,沈奕瑶还蹲着,陈氏低着头,薛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能很抱歉的去看沈奕瑶。 严嫣从来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自己直起身,又去搀沈奕瑶,“娘,你也真是,祖母这会儿嘴忙着,你就不要傻乎乎的蹲着了。” 这句话差点没让老夫人嘴里的茶喷了出来,即是如此也忍不住呛咳了起来,赵妈妈赶忙去给她抚背,又是拿帕子擦嘴。 严嫣将沈奕瑶按坐在椅子上,瞄了一旁的丫头,让她们拿了两个小墩子过来,和严陌坐在沈奕瑶身侧。 一回府就先给了兰姨娘一个下马威,是因为严嫣知道这个兰姨娘这两年在府里很是得意,颇有些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之势,所以敲山震虎就是想给那某些人看。她想着老夫人应该不会这么蠢,会自找没趣的。没想到几年不见,人越老越糊涂。 “祖母,您也是,急什么急,我娘知道您体恤她,不用说也知道。”又对沈奕瑶说:“娘,你看祖母为了出声让你起来,都呛着了。” 沈奕瑶低眉顺眼,“都是儿媳妇的不是。” 严陌半垂着头,使劲憋着笑。阿姐现在越来越有骆大哥的风范了,偶出惊人之语,实在让人捧腹不止。 老夫人好不容易顺过气儿,“阿嫣长大了,人也更加漂亮,没想到小嘴儿如今也越来越甜了。” “那是,孙女知道,谢祖母夸赞。” 老夫人又是一窒,顿了顿,她道:“且脾气也越来越大了,怎么在门口就教训起祖母的丫头?” 沈奕瑶想出口解释,被严嫣一个眼神制住,只见严嫣一脸怒色,宛如连珠炮似的话就出口了。 “祖母你还别说,如今这府里的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娘刚回来,急急忙忙就带着我和弟弟来向您请安,她们居然敢耽误。这是您院子里的人,阿嫣不好插嘴,换成我凝香阁的人,孙女非好好抽她几鞭子,让她长长教训,免得出去给孙女丢人。” 话音刚落,她对一旁侍候的丫头竖起眉头:“怎么着?眼睛都是瞎的?看不到夫人坐在这里,连奉茶都不会?” 不去看那丫头如何,矛头又指向赵妈妈,“赵妈妈不是我说你,你这把年纪了,就该服老,不行就回家好好养老去,这荣安堂的下人就让你□□成这个样子了?你可别仗着是祖母陪嫁,就倚老卖老,祖母是人老年纪大了,我这个做孙女的可不是个瞎的。” 这一番又是打鸡又是撵狗的,借着训赵妈妈之言,实则在说老夫人又老又瞎又糊涂,可实在让人无法反驳,总不能自己对号入座说自己又老又瞎又糊涂。 顿时老夫人脸成了紫茄子,赵妈妈忙局促笑了笑:“三姑娘说哪儿的话,奴婢可不敢。最近荣安堂换了一批丫头,确实有些不太懂规矩,等会儿下去奴婢一定好好教教她们。” 又指使一旁的丫头,“都别傻站着,快去奉茶,给三姑娘四少爷上糕点果子。你说教了你们那么久,还这么木讷。” 明明是老夫人给沈奕瑶母子三的下马威,被严嫣归咎于赵妈妈能力不行不会调解丫头。做晚辈的当面数落长辈自然不行,□□安堂的下人可不是长辈。 老夫人维持不了装相的笑,表情似怒非怒,“阿嫣你这脾气要得改改,怎么一回来就在祖母这荣安堂里打鸡撵狗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好说亲!” 严嫣冲她灿烂一笑,“祖母您还不知的,孙女就这脾气,改不了了!更何况孙女也是为了祖母好,免得来个贵客怠慢了别人,人家笑我们威远候府没规矩。至于说亲就更不劳您担忧了,孙女总不至于嫁不出去,就算嫁不出在也没关系,弟弟还小,我娘又是个老实的,阿嫣索性在家里陪着他们,免得那些牛鬼蛇神出来作怪,我想家里总不至于缺我这口饭吃。” “阿嫣,可不当这么说。”沈奕瑶忙喝止道。 “女儿这不是在和祖母解释嘛,免得祖母夜不能寐的担忧孙女。再说了,祖母压箱底子那么多,到时候多贴孙女一些,总是有人愿意娶阿嫣的。”话说到最后,口气中带了一点撒娇的味道,严嫣笑盈盈的看着老夫人。 几年不见,这死丫头更难缠了。 你来个下马威,人家根本不接招,暴力瓦解,甚至扭头拿大帽子扣你。扯到最后,居然扯到她的压箱底子。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老夫人就觉得人生真是了无生趣。更何况她的压箱底怎么可能贴给这个死丫头! “你娘那么多嫁妆,你就惦记祖母这点儿了?” 为了不让自己气死,她不再去看那个讨债鬼,面向沈奕瑶:“既然回来了,就住下吧,府里几个丫头都要说亲了,你也上上心。都退了吧,我也累了,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身子骨也不行了,不能久坐。” 一行人纷纷福身告退。 临出门的时候,严嫣扭头看看一旁刚才那丫头,回头对老夫人说:“祖母,这丫头要不给我,我帮您训训?孙女屋里有个妈妈,训导下人很有一手,保准几日下来让人刮目相看。” 那丫头可怜巴巴的,“老夫人……” “就不劳嫣丫头费心了,你这也不小了,又要说亲又要备嫁,哪能让你来。” 严嫣眼光一闪,笑道:“那好,就有劳赵妈妈了,不过你也过点儿心。以后要是再出现类似这种丫头不懂事的事发生,我可就有一个算一个喽!” 人走后,屋里哑然无声。 一群丫头们俱是神色恐慌,都知道老夫人想为难夫人,可老夫人必然不会亲自动手,那么只能是下人顶缸了。 历来这种手段在后宅里就不少见,例如你来请安,让你在外面站上一个时辰,等进去后主子会说,都是丫头不尽心,耽误了或者体恤自己还未起身什么的。明明是自己想为难人,为了不撕破脸皮只能往下人身上推。 被为难者碍着面子只能吃个闷亏,有苦无处诉,可碰到三姑娘这种直来直去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却是没办法了。人家也不揪着上面人说理,只揪下面丫头不懂事说事儿,三姑娘的凶残之名已深入人心,说打你板子就往死处打,谁敢招惹。 刚才不就是教训! “老夫人……” 一行丫头嘤嘤哭着,看起来非常可怜。 老夫人气得胸口疼,对赵妈妈连连道:“我就说不让回来,不让回来,你瞧瞧这一回来就是为了来气我的,我上辈到底是欠了她什么债。” 赵妈妈叹了口气:“不也是侯爷说三姑娘要说亲了,更何况府里这几个姑娘都要说亲,没有个当家主母领着,怎么好出去与人交际。” 老夫人也知道这个理儿,她抹着老泪:“好不容易过了几年舒坦日子,老二眼见也出息了,又把这个丧门星弄回来给我添堵,我上辈子到底欠谁了了!” 她越哭越觉得自己委屈,一旁丫鬟婆子见老夫人这么哭,赶忙上前又是劝又是哄的才歇下。 “老二回来了,让他来荣安堂一趟。” 这是又准备找儿子诉苦了,可要是有用沈奕瑶几人也不会回来了。 …… 出了荣安堂大门,陈氏和薛氏便一一与沈奕瑶告别了,薛氏笑着说今日弟妹要安顿,明日去锦瑟院拜访,沈奕瑶也没拒绝。 三年来,薛氏一直没断过往汤泉庄子示好,就算是个石头也被捂热了。 回锦瑟院的路上,沈奕瑶说道:“阿嫣,你不用为了娘与你祖母针锋相对。” “我不是为了你。” 知道女儿又嘴硬了,沈奕瑶表情软软的道:“她就算针对娘,娘也不会吃亏的。” 严嫣才不信呢,她娘历来就是个软性子,被人欺负死了,也只会笑着说没事,可她看不下去。想是这么想,话说出口却变了音儿,呛人的很。 “她不叫起,你就蹲着?她让丫头怠慢,你就受着?光忍着有什么用,到了现在你还想忍一时风平浪静,我告诉你从咱们回来这一刻起,就不可能会风平浪静!” 她也没去看沈奕瑶的脸色,僵着声音:“凝香阁那边还有事没安排,我先走了。” 严陌瞄了一眼姐姐气冲冲的背影,又瞅瞅沈奕瑶:“娘,我也去看屋子理收拾好没。” 沈奕瑶叹着气,挥挥手。 等两人走后,翠巧才说了一句:“夫人,三姑娘说的没错。可不能性子太好,会被欺负的。” 沈奕瑶面色犹豫,“唉,我不是,我只是想可以换一种方式解决。” “夫人,奴婢说一句不当说的话,这老夫人明摆着就是想为难您,又何必如了她的愿,这会儿可不如同之前,一忍下去就要忍一辈子。” 沈奕瑶哑口无言,想了想确实如此,看来她也得换个思路了。 ** 严霆本来喝得昏昏沉沉,出来冷风一吹,酒便醒了大半。 想着之前的场景,他还有一种几欲作呕的感觉。 男子风流些没什么不好的,哪个男人不好美色。可换成男风,严霆便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了。可许向荣好这口儿,他又怎么好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一路打马回威远侯府,夜里大街上有宵禁,碰到有官差巡逻,也没人拦他们这一队。回到府里,严霆想着今日是沈奕瑶回来的第一日,他多少也是要给她些体面的,便去了锦瑟院。 谁知锦瑟院不光熄了灯,院门也插上了。 这种情况要是换几年前是不可能发生的,哪怕他回来再晚,都给他留有一道门。严霆本就喝了酒,这会儿热血沸腾的,便借着酒劲儿踹了院门两下。 也没人给他开门,倒是隔着门有个婆子颤抖着声音说,夫人已经歇下了,有交代若是侯爷回来,可以去两位姨娘那里。 严霆皱着眉头,甩了袖子就走。 给脸不要,他本是想给她点体面,这会儿倒是被拒了。想着温柔多情的兰姨娘,严霆又绕去紫玉轩。 严霆回来时已经是子时,紫玉轩也熄了灯,不过兰姨娘这几年也了解他习性,每日不拉给他留门。 进了去,有守夜的小丫头上前请安,屋里那处的灯也逐渐亮起,等严霆进了屋,兰姨娘披着衣裳来迎他。 严霆是喝了酒的,这会儿酒劲儿上来,大脑昏昏沉沉,再加上刚才在锦瑟院受了气,此时到了紫云轩也不想再压抑。根本没注意兰姨娘腿脚有些不方便,压着她就往榻上去了。 一通发泄,严霆已睡熟,旁边的兰姨娘却是流泪流了一整夜。 无他,疼的。 她下午那会儿并没有跪够一个时辰,沈奕瑶从荣安堂回来,便让她回来了。即是如此,身娇体弱细皮嫩肉的兰姨娘也是遭了大罪,双腿红肿一动就疼,哪怕她在楼子里那会儿也没受过这样的磋磨。 这也就罢了,管事妈妈专门找了一个婆子送她回来,到了紫玉轩,那粗鄙婆子当着一众下人面训斥、告诫于她。 婆子们可不同那些小丫头,什么话都是说得出口的,那是将兰姨娘一通埋汰,什么难听捡什么说,兰姨娘也就在楼子里听过那些过气的老妓子们对骂,才会说得如此肮脏。 本想着找爷诉苦,哪知他大半夜醉醺醺的回来,根本不顾她身体,就是一通发泄。果然如那婆子说得,她就是个贱货、玩意儿吗? 第二日严霆醒来,发现身边睡了个两眼红肿容色憔悴的女人。 一惊之后,才发现是兰姨娘。 本来娇滴滴的人儿,怎么成这样了? 不过他倒也没多想,倒是兰姨娘靠了过来,哭得嘤嘤可怜,诉说昨日自己受到的委屈。 严霆这才知晓原来沈奕瑶昨日回来就教训了兰姨娘,这么想着倒是通了,怪不得他说昨日怎么会将他拒之门外,原来是醋了。 沈奕瑶年轻的时候醋劲儿就大,这么想想严霆心里倒是舒坦了。 至于跪得双膝红肿的兰姨娘,严霆是这样说的,以后老实些,不要去招惹夫人。 丢下话,人便穿衣走了,留下容色凄婉的兰姨娘。 楼子里的姐姐们果然没说错,男人都是寡情薄意的,幸好她如今有个儿子。又想着那么凶残的夫人,兰姨娘觉得还是要找个依仗才能让她安全些。 之后等自己稍微能见人,瘸着腿带着五少爷去荣安堂找老夫人,自是不提。 …… 薛氏第二日便来拜访了沈奕瑶,不是她急切,实在是严茹经不起耽误了。 这两年她也有替女儿留意,可她能接触到的,大多是些小官员家的女眷,要么就是与比威远侯府还要差许多的破落勋贵。适合的对象,不外乎某家不成器的庶子,要么就是一些芝麻小官家的嫡子。 薛氏素来宠爱严茹,又怎么忍心将她配到那种人的家里。心心念念等着沈奕瑶回来,谁知她一去就是三年多,不过想着三姑娘的年纪,倒是能理解,可严茹却是比严嫣大了一岁多,马上就要及笄了。 “二弟妹,这事你可要帮帮大嫂,大嫂也是实在无法,才会来求你。都是父母心,想必二弟妹能理解我这种心情,儿女都是父母的债,总得替她们好好谋划一二,免得以后出了嫁,在外头受了委屈。”说着说着,薛氏便掉起泪珠子来。 严茹坐在一旁又窘又羞,“娘,你别这样。” 沈奕瑶也是忙安抚薛氏,好不容易安抚下来,才对薛氏道:“大姑娘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只是你也知道这事是急不来的。” 丫鬟们拿了帕子水盆来服侍薛氏梳洗一番,薛氏才抬起脸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有些情急,弟妹千万不要见笑。” 沈奕瑶柔笑着摇摇头,又去看严茹,“大姑娘你起身走两步,给二婶看看好吗?” 听到这话,薛氏母女两个一头雾水的,但严茹还是站起来走了两步。 沈奕瑶又问了一些严茹学了些什么的话,薛氏一一回答,说严茹书读得还行,作个诗对个对子还是没问题的,严茹从小就喜欢这些,府中女学里也就她还算出挑,针线活儿也还将将就就。 沈奕瑶点点头,沉吟半刻,又问那规矩和管家之类有学过吗? 这次薛氏面露难色,她倒是有心想给女儿找个宫里的嬷嬷来教女儿规矩,可惜够不上门路。去老夫人那里提过几次,谁知老夫人却说费那个冤枉钱作甚,那些宫里头的嬷嬷都是侍候人的,能学到什么规矩。 至于管家,严茹不感兴趣,她也就教了女儿看看大房的账本子。 “规矩得学,管家也要学。下嫁低门自是不紧要,可若是高门或者主母什么的,免不了日后会当家做主,一些大家妇挑儿媳妇,吟诗作对是在其次,关键要看仪态和处事,至于以后日子过不过的好,还得看管家能力。这样吧,我托托人,看能不能从宫里请个嬷嬷回来。” 薛氏连连道谢。 严茹早就羞得面红耳赤了,这会儿低着头也看不出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ps:老夫人这会儿已经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但面子还是要维持下去的。着急虐渣爹的表急,会和阿嫣的婚事一起进行的。 担心沈奕瑶会拖后腿的也不用担心,她只是性格与处事风格和阿嫣不一样,阿嫣是喜欢直来直去,一力降十会,她则是以柔克刚又或是习惯以理待人。 这种招数对付讲理、要体面的自然可以,但对付老夫人这样说实话没啥教养、没啥眼界,就如同严郅说的那样,一个小官家里,刚入京就嫁进来了,天天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称王称霸,不要指望她能有多好的眼界和教养,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你跟她讲体面,她跟你将孝道,你跟她说理,她还是跟你将孝道,婆婆天生压了媳妇一等,又是个有点不要脸的婆婆,可不是难对付? 当然,随着之后的分歧越来越大,例如严霆的如意算盘,沈奕瑶身为沈家的女儿还有严嫣及小胖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撕破脸是必然的,敬请期待吧。 ☆、第83章 ? 出了锦瑟院,严茹闷闷不乐也不说话,薛氏还不知道女儿性子的,瞪了她一眼,强忍着没教训她。 一回到玉笙院,薛氏就教训开了,“你二婶性子实诚,你别觉得她说的话你不爱听,哪家过日子是靠吟诗作对的?哪个大家妇挑儿媳妇是看这些耍花腔的?早就说不让你学,你非要学,还学迂了去。你看你二婶以前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人家拿出来掉书袋子吗?人家那叫啥……” 见自己娘啥了半天也没啥出来,严茹忿忿接了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对,就是这句。” “你也知道多念书会腹有诗书气自华?女儿不也是看着二婶就和我们不一样,才想着学些的?”严茹涨红着脸,驳了一句。 这个倒是事实,若说严茹最崇拜谁,那非二婶沈奕瑶莫属了。她从小看这个二婶便不与旁人一样,说话温柔举止大方得体,处事不卑不亢,通体的气派。不像她娘,一说话便一股子阿谀奉承之气,也不若三婶,看起来畏畏缩缩小家子气。 可早些年,薛氏拘着严茹不让她亲近沈奕瑶的,那会儿沈奕瑶操心病弱的儿子,也很少出来露脸。没人教,严茹自己懵懵懂懂的学,才会有严弘讥笑之言‘喜欢天天装斯文’。 见女儿直淌泪珠子,薛氏环着她哄道:“娘也不说你不该学这些了,可你二婶说的很对,另外两样是不能拉下的。大家妇挑儿媳妇,看得不外乎是那股不卑不亢、处事大方得体、什么场合都不露怯的做派。幸好娘现在还管着中馈,从明日你就跟着娘学管家,虽说银子是你祖母捏着,但咱们把里头门道学会了,免得日后嫁人了,日子过得一团糟。” “那规矩怎么办?” 见女儿抽抽搭搭问这个,薛氏就知道女儿是想通了:“你二婶既然说了这话,肯定是有办法的,不用担心。” 严茹哼了哼,“二婶在你嘴里既然这好那好,那你以前还拘着我不让我去锦瑟院,只能那种时候才能去。” 提到当年之举,严茹就有一种打心底里冒出来的羞愧。长大了,慢慢也懂事了,渐渐也能明白其实那种行为是不好的。 薛氏涨红着脸,虚拍了女儿背一巴掌,“你倒编排娘的不是了?老娘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一家子安身,你祖母瞧不惯你二婶,咱们只能避远些。” 想着这些,她也满心委屈,忍不住垂泪,“你以为嫁给庶子,在嫡母婆婆手底下讨生活容易?甚事都要看人脸色!娘这样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日后嫁好点,不用像娘这么难。哪家的女儿在家里不是父母宠爱,可嫁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你二婶前半辈子也是风光至极,可到头来落了什么,要是那么容易三姑娘会年纪小小手段便那么狠?还不是被逼得!” “娘……” “行了行了,只要你日后好,就是让娘死了也甘愿。你没事多去和三姑娘走动走动,三姑娘那人不坏,就是脾气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与这样人打交道是最容易的,只要你对她真心好,她便一门心思对你。不像那些心里弯弯道道的,指不定面上对你笑,背后捅你一刀。” 母女俩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薛氏才看见墙角站了一人。 却是严玲,那会儿倒见她在屋里,只是情急光顾得开导女儿了,却是忘了她的存在。 薛氏看严玲的眼神很复杂,良久说了一句:“日后茹儿要学管家,你也跟着一起,若是你二婶能请个宫里的嬷嬷来,你也不要拉下了。” 严玲半垂的眼,惊讶的抬了起来。 薛氏厌恶的别开眼,道:“你别用那种表情看我,若是日后你出嫁了,你和你的丈夫和和美美,突然一个不知羞的丫头趁你丈夫醉酒爬了床,还生了个孩子出来,想必你做的还不如我!我这人从来不是个什么大度人,所以你也别指望我会对庶女好。不过我也不会害你,以后你若能好,邀天之幸,若是不好,就去怪你那个不知羞耻的姨娘。” 说完,薛氏便挥挥手,严玲僵着身子退下了。 …… 如今严玲自己也有一间屋子,姑娘大了却是不能再和姨娘住在一起。 见姑娘神态僵硬的回来,小桃迎了上来,想说什么却被严玲制止。她自己进了卧房,关了门,然后便去躺在了榻上。 她突然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从懂事以来便开始怨便开始恨,恨到了头儿才发现,原来自己怨恨的全是一场笑话。 所有解释不通的,如今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爹从不亲近姨娘,为什么她曾怂恿姨娘暗里和嫡母争宠,姨娘只是哭不说话。她以为是姨娘胆子小,惧怕嫡母成性。为什么她受了委屈,偷偷找爹倾诉,爹只是复杂的看着她,却什么也不说也不做。 原来都是因为此啊! 她姨娘居然是个趁主子醉酒偷爬床的丫头! 她居然从来不知晓! 嫡母所说的并没有夸张,换做是她,自然早早就一碗堕胎药灌下去,管你大人胎儿死活,一劳永逸。这几年,严玲满心满肺的恨意,对这种阴私手段自是颇有研究。如今想来,自己还能来到这个世上,还是靠着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的怜悯? 怪不得别人会苛责于她,因为她对那人来说就是耻辱,就是肉里的一根刺。怪不得不管她在府里装得多么可怜,从没有一个长辈出面来管的,原来如此! 严玲捂着眼睛,任泪水往下淌着。 她现在内心很茫然,突然便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门从外面被敲响了,传来王姨娘焦急的喊声。原来是小桃见四姑娘神色不对,便去请来了王姨娘。王姨娘和严玲的屋子都在玉笙院的后罩房,两间屋子隔得并不太远。 严玲听到声音,胡乱在脸上抹了一通,将泪水拭干,才出声:“进来吧,门没闩。” 王姨娘推了门进来,小心翼翼来到床前坐下。 “四姑娘怎么了?可是夫人又训斥与你了?” 见女儿不答,王姨娘抹着眼泪:“夫人脾气是大了些,你别与她对上就是。你顺着她些,她便不会为难与你。你也大了,过两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严玲没有说话,突然感觉自己心好累。 每次她吃了嫡母的挂落,她姨娘总会这么说。以往总觉得她胆子太小,恨铁不成钢,如今听来话里却别有深意,姨娘为什么小心谨慎到令人发指也有了解释。 别与她对上,顺着来,不会为难?这就是她摸索出来与嫡母的相处之道? 后悔吗? 因自己一时之差,自己从来过得不顺畅,甚至连累了亲生骨肉? 想必她是不后悔的,严玲知道王姨娘的娘家过得并不好。一年要上门打几次秋风,大房环境不宽裕,王姨娘也不受宠,只能将自己月例银子省了又省,贴给娘家。那种家里,吃喝都发愁,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 在府里看是过得不好,别说去比天之骄女的三姑娘,哪怕是五姑娘都是不如的。所谓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就是如此,严玲的怨恨也由此而来,为什么同样是府里的姑娘,她却总要低人一等。 可对于穷困老百姓家,这里已经是不敢想象的生活。早年舅家的表妹是进来给姨娘磕过头的,从那个表妹的眼里就可以看出。 所以,严玲你别怨了,你该知足!就当之前受到的苛责是为了给眼前这个女人还债! “我没事,我知道要好好讨好母亲的,等我日后嫁了人,日子就好过了。”严茹僵着声音,表情不显说道。 王姨娘面露惊喜,以往每次与女儿说这些,她都不愿意听。随着越来越大,偶尔露出的神情让她看了心悸。这会儿能想通,她只当是菩萨保佑,准备回去再给菩萨多上几柱香。 又怕过犹不及,她开口劝道:“四姑娘,咱们不能怨人,只能怨命。谁让姨娘的出身不好,只能与人做小。可你就不一样了,日后怎么说也能做个官太太。” 呵呵…… 严玲无力一笑,自床上坐了起来,道:“行了,姨娘,我知道了。你先回屋去,让我躺一会儿。” 王姨娘又絮叨了几句,才离开。 正房那里,严茹疑惑的问薛氏:“娘你干什么要与她说这些?你不是不愿提起这个的吗?” “你没发现她越来越阴沉了,看人的时候眼神阴测测的。她也大了,我总不能让她生了什么心思去害你,与其当个仇人,还不如让她明白她之所以能生出来,完全是因为我网开了一面,以后给你当个帮手不是更好?” 薛氏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而且十多年也够了,该发泄的也都发泄了,她毕竟是你爹的种。女儿你记住,男人的愧疚心是有限的,你要懂得在他愧疚的时候,让自己得到最多的好处,却也要懂得适可而止。你看你爹这么多年看都没看其他女人一眼,我与他感情好是一个,还有一个是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我。” 严茹并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些听进去。 薛氏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可怜天下父母心,当面临女儿将要出嫁,要离开自己的羽翼,当母亲的总是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一股脑塞进女儿脑海里,只为了让她以后少走弯路。可未来是如何,谁都不得而知。 …… 过了几日,沈奕瑶请的教养嬷嬷便到了。 这嬷嬷年纪不大,还不到五十。姓常,以前在宫里是侍候过前太妃的,前太妃过世便讨了个恩典放出了宫。由于已经联络不上家人,便自己在京里置了一栋小宅子,常年出没于高门大宅,帮忙教导府里姑娘们的规矩维持生计。 这次能来,也是沈奕瑶花大价钱请来的。 严茹和严玲都要去学规矩,包括严嫣。 严嫣其实没耐心去的,沈奕瑶却是说宫廷里的规矩是必须要懂得一些的。有诰命在身的妇人逢举国大庆、陛下万寿、皇后娘娘千秋都是要入宫朝拜,免得到时候临场抓瞎。 说白了,就是未雨绸缪。 严嫣严茹严玲日日去常嬷嬷那里学规矩,却是把严倩严婵及三房的两个姑娘拉下了。 吴姨娘与陈氏也摸不清楚沈奕瑶怎么想的,一时也没敢吱声。 这日早上去荣安堂请安,老夫人的脸色颇为不美。 “老二媳妇,你这就做的不对了。请个教养嬷嬷回来,教三个,还有另外几个不教。先不说二丫头和五丫头,她们俩是姨娘养的,六丫头和七丫头怎么也不顺带上?” 坐在下首的沈奕瑶微微一愣,严嫣望了一眼薛氏,薛氏也没辜负她所望,扯扯嘴角便开口了。 “娘,这事儿你可怨不上二弟妹。媳妇不是早就跟您提过几回吗,您说宫里的嬷嬷都是侍候人的,也教不出来个什么。可儿媳妇想了又想,总觉得别人家请教养嬷嬷肯定是有道理的,便托了二弟妹帮忙请了一个回来。这人可不是二弟妹请的,是媳妇花银子请的,价钱还不低,两个月下来要二百两银子。” 她对老夫人说完,又面向陈氏:“三弟妹你也知道大姑娘和三姑娘年纪不小了,等着说亲,所以要紧着她俩一些。至于严玲,那是顺带的,那教养嬷嬷也不可能一次教导太多人,总不能囫囵吞枣,顾头不顾尾。你们三房要实在需要,到时候和那嬷嬷商议一下,让她再多留几个月?” 薛氏这话说得很隐晦,但话音儿非常明显。我为了府里姑娘好,建议请一个回来,老夫人嫌要花银子,便驳了。现在我自己花钱请来一个,怎么都眼气上了? 老夫人平时是不管这事儿的,要说中间没陈氏在里头说了什么,薛氏把自己头剁了给人当墩子坐! 尤其之间还牵扯了些之前的事,左不过是薛氏想请教养嬷嬷的时候,想拉着陈氏一起当个助力。陈氏怕惹老夫人厌烦,便给推了。陈氏这人素来就是这种性格,薛氏也清楚,从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薛氏就恼了,怎么得罪人的事儿让我在前头干,你次次跟在后面坐享其成。现在我为了自己姑娘,自己耗人情费力气还自己掏银子,好不容易请了个教养嬷嬷回来,怎么这会儿便都跳出来了! 陈氏被这番话堵得面红耳赤,让她自己出银子,肯定是不愿的。在她的想法里,两个月便要花两百两,有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如此糟践的啊! 薛氏和陈氏两个儿媳妇,老夫人肯定要偏陈氏一些。 “老大媳妇,你这话我就不愿意听了。都是一家子,还分你的我的?” 是不分你的我的,可怎么不见你出声揽下来!像这种为了府里姑娘们好的事,本就是该公中出银子的。 反正薛氏现在是越来越看不上老夫人了,堂堂一个侯府的老夫人,成日里就抠这点小银子。她并不知道老夫人日子过得也窘迫,早年抄裴姨娘的时候抄出来的那点银子,早就花光了,如今是坐吃山空,丁吃卯粮。 老夫人倒是不想捏着家中的进项,巴不得推出去找个人扛着。可问题是她也不敢把账拿出来,一旦拿了出来,避免不了就会暴露,到时候家中有人问起家里的庄子铺子有出息的生意去哪儿了,她该如何交代! 这也是为什么她将管家交给薛氏管,家中进项却始终捏在自己手里的根本原因。包括之前的裴姨娘,也就沈奕瑶那个时候作为威远侯府正儿八经的侯夫人,是将府中进项与中馈都管了起来。 之后沈奕瑶将中馈交出来,因她素来行事皆有章法,便将所有账目当着人面对清了才交给老夫人,老夫人管了些日子,才又交给了裴姨娘。 如若府里的所有产业都是二房的还好,关键并不是。当年老侯爷临死的时候,是分过一次家的,那时候老夫人为了将看不顺眼的庶子分出去,又不想落人口柄,便让快死的丈夫出了这个头。 老侯爷也如了她的愿,将府中所有家产除过威远侯府的功勋田拿出来分过一次。所有庶子都有一份,嫡出的严霆和严瞿占了最大头。然后那几个庶子便搬离侯府了,因为大房和三房没搬出去,老夫人便强制性的将三房所有产业都收拢到了一起,放在公中,日常吃用花销走人情都是从公中出的。 也就是说,其实大房三房并不是靠着严霆吃饭的,人家吃得不过是自己的那份。当然肯定会存在占些二房便宜的情况发生,但爵位你落下了,兄弟们占点儿便宜也没甚可说。一般大户人家大多是如此行事,所谓的家族宗族,不可能只是一家子,人多才会有助力,家族才会兴旺。 关键就在于老夫人不会经营,又不放权,只能坐吃山空,再加上严霆花销的那一大笔银子实在数目太多,这么多年一点一点老夫人几乎将府中所有的产业都变卖完了,仅还剩两个庄子一个铺子及威远侯府的勋田,俱是二房名下的。 这种情形,老夫人又怎么敢暴露人前。 最后这件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陈氏不再冒头,老夫人又不想出这个银子,便不了了之了。 出了荣安堂大门,陈氏便带着六姑娘七姑娘急急走了,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和薛氏与沈奕瑶说。 “大嫂,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薛氏使了个眼神,“等会去你锦瑟院说。” 严嫣几个往常嬷嬷那里去了,薛氏则和沈奕瑶来到了锦瑟院。两人去了东次间坐下,丫鬟们奉了茶。 “这就是当初我为什么要说我来出这个银子的原因,嫂子知道弟妹你手头比我们都宽裕,可宽裕也不能出来当这个冤大头,你现在还没看出这府里的行事吗?谁有钱,谁就倒霉,你花了银子,没有人会感谢你,只会当做理所当然!” “可毕竟是一个府里的姑娘。” “我知道二弟妹是性儿好,可性儿好也要看对象。当初为了两个姑娘,我去三房跑了几次,你知道陈氏怎么说的吗?六姑娘七姑娘还小,现在不操心这个。我去找老夫人,便是吃她一顿挂落。其实这事儿她陈氏要是当面来找我们俩说说,也没什么,我就看不上她做什么都喜欢缩在后面,怂恿着别人替她出头。” 薛氏端起茶啜了一口,继续说道:“这三个儿媳妇里,想必二弟妹也能看出,就她陈氏在老夫人跟前儿得脸,她嫁进来多少年了,连个儿子都没养出来,老夫人说过什么没?我是肚皮争气,第一胎便抱了个儿子。二弟妹你还记得你当初生三姑娘那会儿吗?三姑娘养得太大,你损了身子,连着几年没动静,她是个什么嘴脸?难听的她自然不会说,只会哭着拿孝道压人,要不然当年你何至于将身边的丫头开了脸。” 提到这些,沈奕瑶面色复杂。 其实很多东西旁人都看得清楚,只有当局者才会迷。她曾经的很久很久一直以为婆婆是最疼爱她的,实际上呢?那不过是自以为是。 薛氏见沈奕瑶脸色不好,赶忙笑着打了打自己的嘴,“看我这张嘴,没把门儿,二弟妹千万不要见怪。” 沈奕瑶摆了摆手,“大嫂千万不要这么说,只怪我当初太傻了。” 薛氏放下茶盏,压低声音:“二弟妹,这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这次也不光是为了跟她斗气。” 说着,她看了一眼屋里几个丫鬟,沈奕瑶使了个眼色,丫头们便依次鱼贯而出。 薛氏这才将要说的话一一倒了出来。 “三年前那会儿府里削减用度时,我便起疑了,若是你有注意到,应该可以发现这些年咱们府里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直至现在也就维持了个面上光。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咱们府里不说家大业大,也算是颇有资产。一个府里就这么多人,日常吃喝花用应该是不愁的。” “可先是削减用度,之后从裴姨娘那里抄出贪墨的银子,府里又宽裕了几日,没多久又紧巴了起来,这几年是我管着家,我比其他人要更为清楚一些。老夫人那里是一天比一天抠,简直到了一毛不拔的地步,说实话要不是没有一个好的借口,这个家我早就不想管了。” 薛氏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沈奕瑶也多多少少听出了一些意思。 “大嫂的意思是?” 薛氏也没卖关子,压着声音说了一句,“我在想咱们府里是不是没银子了!” 沈奕瑶很是吃惊,当年那会儿分家的时候她也在,又管了几年的家,算是比较清楚府里家底的。 “这,应该不可能吧?” “我也希望只是我的猜测,可——”她顿了顿,又道:“我估摸如若是真的,可能要不了几日,老夫人便会找借口将管家之事从我手里拿过来交到你手上去。到时候你自己上些心,能不接是最好,实在没有办法也不要像我这般只管个面上,而是里里外外都要接过来,并且是当着人面接,千万不要给人背了黑锅。” 沈奕瑶心绪纷乱,点了点头,“不管怎样,谢谢嫂子的提醒了。” 薛氏洒然一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俩都是做娘的,就算手里有点儿那也是日后给孩子们的,哪能去不明不白被人给坑了。女人啊,这一辈子什么都是假的,也就自己的儿女才是真。” 说完这句话,薛氏便开口告辞了。 沈奕瑶将她送走后,自己回屋后却是所思甚多。? ☆、第84章 ? 吴姨娘见大夫人和二夫人往锦瑟院那边去了,自己也没有不识趣的凑上去,而是回了揽月轩。 夫人这次回来变了许多,不光是和三姑娘相处的情形,还有为人处事,吴姨娘自然是看在了眼里。 要是换着之前,这些事根本不用老夫人提,夫人自然会安排的妥妥当当,谁都不会拉下。 可这次—— 吴姨娘总觉得事情没有大夫人说的那么简单,可又让人无法辩驳。 尤其夫人那里,经过那次裴姨娘陷害不成反被抓的事后,吴姨娘已经不敢往夫人那边凑了,她能感觉到夫人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她不知道这种复杂会不会总有一日爆炸开来,她只能不让自己低调低调再低调,尽量不惹人眼。 唯独就是苦了女儿! 看了一旁乖巧听话的严婵一眼,吴姨娘有一种悔不当初的感觉。 五姑娘也不小了,日后若是夫人不管,她的亲事又该怎么办!可从她第一步开始,便走错了,日后一步步越错越远,也只能弥足深陷。 刚踏进院门,便听丫头来报二姑娘早就在屋里等着了。 进了屋,只见一个娇小玲珑、柔弱纤细的女孩儿正坐在堂中方椅上。 严倩如今越来越像裴姨娘了,那如弱柳扶风的娇弱身段,还有那五官,瓜子脸、玲珑鼻、樱桃小口,整个人与当年年轻时候的裴姨娘有七分相似。 “二姑娘不知来揽月轩有何事?”她一面说着,一面让严婵去了里屋。 严婵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听话的进去了。 “你说我来能有什么事?” 吴姨娘笑容僵硬,银牙暗咬:“夫人如今变了章法,你又不是没看出来。那教养嬷嬷乃大夫人花银子请的,连三房的两位姑娘都搭不上边儿,至于二姑娘,夫人并没有提起过。妾以为姑娘在我这里使劲儿,不如去夫人那里求得谅解,说不定会更好一些。” 吴姨娘简直不知这二姑娘是如何想的,一个在嫡母手下讨饭吃的庶女,自己亲姨娘将夫人得罪得死死的,还敢在夫人当日回来之时假装身子不适不去迎接。 她确实给了沈奕瑶难堪,可沈奕瑶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既然不舒服就好好在屋里养身子吧,弄得这会儿连去荣安堂都不能,只能过来烦她。 她自然不知晓严倩心里将沈奕瑶恨死了,连带的还有严嫣。即使明知道应该服这个软,可心里那道坎儿一时却过不去。之后确实也后悔了,可这会儿后悔有什么用! 严倩徒然一笑,目光锐利,“不光是没我的份儿,严婵也没有吧。” 吴姨娘垂下眉眼儿,“五姑娘年纪还小,目前还不急这会儿。” 可严倩却是比严嫣还大了月份,如今已经十四了。 严倩镇定自若的表情维持不下去了,尖声道:“吴姨娘你可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当日若不 是我姨娘一人将事情抗下,你认为你这会儿还能坐在此处?估计也是去清普庵的下场。” “若不是裴姨娘威逼,妾是没那个胆子去冒犯夫人的。一个做小的,还养了儿女,只有那些蠢到家的才会去与夫人作对,这会儿后果不是出来了吗?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置之不理,便足够收拾我等了!” 这话嘲讽意味极足,又带了些自嘲的意味,竟让严倩说不出话来。 吴姨娘雪上加霜,继续说道:“不光是你,还有你那兄弟,只知道巴着老夫人那是短视,她除了给点吃给点喝还能干甚。再说远些,她还能活几年?不讨好侯爷和夫人,日后恐怕连个媳妇儿都说不上。” 说着,吴姨娘露出一抹晦暗莫名的笑,“当然,做主母都是些大度的,是要顾忌名声的。她肯定不会让你嫁不出去,也不会让庶子不成亲,面甜心苦的婚事比比皆是,随便许上一家就足够你受得了。” “你不用拿这话激我,我不成,你以为严婵能成?” “五姑娘自然也不会好,谁让我这个做姨娘的瞎了眼蒙了心,听了你们的唆使去害夫人。不过这都是她的命,谁让她摊上我这个姨娘。” 吴姨娘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严倩心中一紧,一种不可抑制的恐慌在她心头盘绕,“你怎能——” “所以如今是各安天命,咱们各自在屋里上香祈祷夫人能网开一面。” 严倩终究还是太小了,被这么一吓,便止不住恐慌,她口不择言道:“吴姨娘你不能这样,你答应我姨娘要护着我的。” 吴姨娘讥讽一笑,“我一个姨娘连个主子都不算,何德何能去护着二姑娘您?您不是一向主意大吗,这会儿又何必拿以前的事儿来压我这个可怜人。” “我、我……”嗫嗫嚅嚅半响,严倩才又说:“我以后都听姨娘的。” 吴姨娘望着她,沉沉叹了一口气,良久:“如今咱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好不了我,自然也好不了你。自夫人回来,从来对咱们不闻不问,可她能,我们却是不能的。明日你便去给夫人请安吧,以后日日勤勉一些,看能不能缓和几分。你那弟弟那里也不能松懈下来,所幸你平日里没丢下,让他在老夫人那里提两句。我看这情形夫人可能过不了多久便会带着三姑娘出门交际了,最好能让老夫人发话,将府里姑娘都带上。” 严倩欲言又止,将一句句话掰碎了,往心里塞去。她这会儿满嘴的苦涩,这种苦涩自她姨娘被送走,便一直弥漫在心间。 “赵妈妈那里也要使劲儿,看能不能塞点银子,让她帮衬些。三夫人那里也不能拉下,希望她能对六姑娘七姑娘的婚事上上心。这些由我来去,几下里使力,应该可以成。” 严倩仓促点点头,心情复杂的无以复加。 …… 沈奕瑶并不知晓她的置之不理与这一系列事情,居然会起到这样的效果。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不待见便不见吧,正好。 经过薛氏的那番开导,严茹倒是和严嫣走动频繁了起来。 就如薛氏所说,严嫣其实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别人怀着善意而来,她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 严嫣如今到底是长大了,就算这个大姐不太合自己眼,有点酸腐也没什么。就如同沈奕瑶所说的,人有千百种,你并不能将自己的好恶凌驾于别人之上,就好像你喜武,别人不喜一样,这只是各自的秉性与喜好,并不能强求。 从小算是一起长大,又是有血脉关系的姐妹。而之前小时候的那些口角、小矛盾,在此时想来,不免生出了一分好笑。 都曾年幼过,都或多或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毕竟是无伤大雅。 严玲这阵子跟严茹跟得特别紧,态度也变了许多,以前私下和严茹相处从来话少,如今也会找着严茹说两句了。往严嫣这里跑得也很勤,可以看出那日薛氏所说的那话对她也是有影响的。 有点小心思并不为过,毕竟薛氏不可能为她事事操心,她如若想日后嫁好一点,唯一的助力只能来自于严嫣与沈奕瑶那里,哪怕日后沈奕瑶多帮她留上一点心,也可能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得不说,严玲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也许是自小的经历造就。严茹还在薛氏怀里撒娇打滚的时候,她已经学会揣摩人的心思了。 对于严玲示好,严嫣并没有拒绝。也许一开始有些不待见,但当你看见一个小丫头可怜巴巴拿着自己做的小东西送过来,不免便会软了三分。 日子久了,严嫣也能看出严玲打得什么主意,可仅凭她那份不气馁的心思,也是让人不忍拒绝,不是吗? 严嫣知道严玲的身世,当年那会儿她还小的时候,见严玲总是捡严茹剩下的,也曾好奇的问过她娘。她娘表情复杂的说了一句,这事管不了。 确实管不了,怎么管? 甚至谁对谁错都不好分明! 薛氏错了吗? 在她看来,自己和丈夫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想攀高枝的丫头爬床。爬床不说,还有了个后遗症。你去弄死吧,有伤天和,她也下不了那个手。便一日一日长大,一日一日戳自己的心肺管子,怎么可能会有好脸色! 严郅错了吗? 也许他有错,他不该醉酒便认错了人。可他的愧疚之意也非常明显,即使对严玲有所怜悯,也从来就当做视而不见。他知道妻子心里有气,很憋屈,每当严玲出现一次在薛氏眼里,对她来说就是又一次提醒她当初所发生的一切。 如若说真错,只能是王姨娘的错,她不应该贪婪那份富贵。 可她已经受到惩罚了,当了个挂名的姨娘,日日在当家夫人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从来没有一张好脸。她态度放的很低,完全是将自己当一只小猫小狗了,只差明说给我口饭吃就得了。 这样一个可悲又可恨的人,让薛氏连恨都提不起来。 她只能在心里有火不能发的时候,宣泄在了严玲身上。其实严玲过得并不差,至少薛氏从没有虐待过她,挨饿受冻是从来没有的,顶多就是作为严家的一个姑娘,她过得并不如人,得看着嫡母和嫡姐的眼色讨生活。 那时候严嫣只是当了故事听,直到这会儿薛氏变了态度,严玲也变了态度,她才明白这里头的真正含义。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这样那样的无奈,并不是你说不要,便能没有的。人生也是错综复杂的,不是全然的黑白分明,并不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因为很多时候根本分不清对错。 同于薛氏,同于严玲,同于沈奕瑶,也同于她。 因为这些感悟,严嫣对沈奕瑶的隔阂又淡化了一些。这些变化别人看不出来,只有严嫣自己才知道。 *** 严倩果然听了吴姨娘的,第二日便早早去了锦瑟院。 下面丫头虽看她脸色不好,但也没有做出什么越轨之举。通报上去,沈奕瑶便让她进了。 严倩腼腆中带着怯弱,轻声诉说这阵子身子不适,未能来得及给母亲请安,请母亲原谅。 沈奕瑶看她的眼神却复杂了起来,无他,这严倩和裴姨娘太像了。让她不禁想起当年那个柔弱恭顺的人,是如何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往事不堪回首,沈奕瑶表情淡淡的,“既然好了便好,二姑娘来得有些早,在一旁坐一会儿吧,等阿嫣他们来了,再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说完,她便起身进内室了,一刻也不想呆。 进了里面,翠巧小声说道:“夫人干甚这么好性儿,她想不适就不适,想来就来了,谁给她这么大的脸。” 沈奕瑶笑了笑,“一个孩子,何必与她计较。” “可——”翠巧一脸忧心重重的样子,“奴婢见了二姑娘就想起了那裴姨娘,夫人你可别心软,放松了警惕,当年为什么送裴姨娘去庵堂,二姑娘是知晓的,肯定不知怎么恨着咱们呢!” 沈奕瑶被翠巧的表情逗笑了:“行了,没你想的那般严重,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过来示软吗?” 翠巧摇了摇头。 沈奕瑶笑笑并不答,也许当时想不通,可见着严倩这么破天荒跑来锦瑟院,就知晓里头的关窍。 如今与沈奕瑶相处久了,下面几个丫头都颇为大胆。翠巧凑到沈奕瑶跟前儿做撒娇样,“夫人,你快说说嘛,奴婢好奇死了。” “你知道对女儿家来说,什么东西最重要吗?” “什么?” “终生大事。” 薛氏为什么会对她的事这么上心,不过是为了想女儿日后说门好亲事,投桃报李罢了。同理,想必急得人可不止一个。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丫头们的请安声,紧接着严嫣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在这儿?!” 严倩饱含委屈的声音,“我来与母亲请安。” 沈奕瑶怕女儿脾气犟,和严倩闹起来,赶忙起身出去了。果然见严嫣一脸厌恶之色,倒是见了沈奕瑶,收敛了几分起来。 “阿嫣,阿陌,可有用早膳?” 严嫣张口欲说什么,被沈奕瑶眼神制止。 严陌道:“我和姐姐已经用过了。” 他现在每日与阿姐一起打拳健身,早上都是起来很早的,自然是用了早膳才有体力。 “那咱们先去荣安堂。” 见吴姨娘和五姑娘还未到,沈奕瑶又吩咐丫头等会让她们直接去荣安堂,便带着严嫣率先出门了。 “娘,她怎么来了?” “她要来请安,娘总不能将她撵出去。”见女儿满脸不乐意,沈奕瑶安抚道:“好了,娘知道你想说什么,娘明白她别有所图,她愿意来便来,不理就是。” 严嫣这才住了声。 去了荣安堂请安回来,沈奕瑶用了膳,又换了出门的衣裳,便匆匆出府了。 沉浸后宅的这些年,她以往相交的朋友大多数关系都淡了下来。只有早年最为亲近的两个手帕交还一直联系着,既然要出门走动,往日的交际也该提了起来。 这几日沈奕瑶日日都会出府,去参加各府的寿宴婚宴赏花宴什么之类的聚会。大家也都知晓她有个儿子体弱多病,本人也病了几年刚见好,这会儿也就当她糟心事都解决了,重新涉足上层圈子贵妇们的交际场。 鉴于沈奕瑶背后的镇国公府,哪怕是她夫家并不显,旁人也是对她甚为友善的。要知道贵妇们在一起交,可不是为了聊天喝茶道东家长说西家短的,很多时候也带有一些政治目的。 例如哪个大人想结交某位大人,不得其法,说不定自己夫人和对方的夫人混熟了,便是一条路子。还例如某下属官员想巴结上司,那么不必说其夫人必然是为上司夫人马首是瞻。而且各府都有儿女小辈吧,到了说亲的时候,便要挑选合适的亲事。这种层面的说亲可不光是说亲,也带了些联姻的目的。 男人在官场上忙,女人在后面为自家增砖添瓦,这种说法并不为错。 沈奕瑶当然是为了女儿亲事而来的,顺带再帮严茹留心一二。这种事情是不用你凑上去自己打听的,哪家有年纪相近的小辈儿,时间久了便都能得知,彼此心领神会,便能水到渠成。 只是沈奕瑶要考虑多一些,才会如此上心。 严霆这阵子也很忙,在后宅中几乎看不到他的踪迹,如今他还是借着许向荣这根线和许贵妃那边连着的,自然要时刻注意那边的动静。 他相信镇国公外孙女应该对许贵妃非常有诱惑力,可若是还有其他选择呢? 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除了当差点卯,成日里便是和许向荣那一帮人混迹在一起。 这日,严霆又去了许向荣的私宅。 这处私宅在外城,从外头看起来不起眼,但里头却是雕梁画栋、委实不凡。 严霆与这些人也算是混迹已久了,自然了解彼此的秉性。在家里都不算最大,各自头上还有父母长辈,想寻欢作乐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弄去家里,至于在外面,那更是不可能了,如今御史弹劾成风,就算不怕也得注意些影响。 许向荣这处私宅颇为隐秘,不是极为熟悉之人,并不知晓。严霆还未到时,里头便已经寻欢作乐了起来,他到的时候,正进行至尾声,都是热酒正酣,精神亢奋之时。 勋贵子弟好男风并不在少数,所以京城的小倌儿馆生意都还不错。更有那些身段婀娜,柔媚与飒爽刚柔并济的戏子们,更是让众纨绔子弟趋之若鹜。 海棠班有一位当家旦角儿,名为子期,许向荣最近与这名戏子打得火热。逢他上台,必为包场,打赏也是不少,前几日严霆有见着许向荣带那戏子出来喝过酒,没想到今日便能在私宅这处登堂入室了。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而那坐在许向荣身侧正与他斟酒的,便是戏子子期。 “严爷可是来晚了。”有人与严霆打着招呼。 严霆一抱拳,先罚酒三杯,才入了席。 有那急不可耐之人,早已各自抱着身边的小倌儿做起乐来,这些小倌儿年纪都不大,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个个眉眼儿精致,细皮嫩肉的,被揉弄了几下,便面目绯红了起来,在喜欢这口人的眼里,自然妙不可言。 可在严霆眼里,却是分外恶心。 他半垂着的眼帘,低头喝了一杯酒。许向荣瞄到这处,又看着身边的子期,对场上几个放荡形骸之人笑骂道:“行了,个个都如饿狼也似,房间都备好了,进去罢,别在这里污了人眼睛。” 有人与他颇为熟稔,笑着打趣:“知道许爷您是得了个宝贝,就不用眼馋我等了。”边说边用眼神儿去瞅一旁的子期。 他们这些喜好这口儿的,自然喜欢那种身娇体弱细皮嫩肉的小倌儿,对子期这种类型兴趣却是不大的。可见了素来口刁的许向荣能对这戏子上心如此,便能明白其中肯定有他的独特之道。 个个都宛如猫搔了心窝子似的痒,对子期有兴趣的人很多,但到底不敢与许向荣相争。 子期半垂下头,敛目喝酒。这子期长相并不阴柔,相反深目高鼻,颇为俊朗,浑身充斥着一股英姿飒爽之气,并不若一般小倌儿那样眉目精致的不像男人。他大抵与小倌儿有一处相同的,便是有一身如玉般白嫩的肌肤。尤其他的脸庞,仿若是白玉雕琢似的。 当然,这是他卸了妆以后的样子,他在台上唱起‘贵妃醉酒’来,同样柔媚得不似男人。 场上之人,都陆续下去了。 许向荣环着子期,手指磨蹭着他的脸,对严霆说道:“我问过娘娘的意思了,娘娘非常有兴趣。不过就是一点,还得征得二皇子的同意。”见严霆点头,他又道:“我这个外甥啊,就是一点不好,凡事太精益求精。” 对方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了,如若让二皇子看不上,自然也是不成的。 “小女肖母。” 沈奕瑶当年可是京城有名的大美人儿,听了这句话,许向荣便放心了。 “那行,等那边安排好,是时我通知于你。” 说完,许向荣便环着子期站了起来,眼睛在严霆身上打了一转儿,目中似有淫邪,在严霆抬头之时,又隐得无影无踪。 严霆拱了拱手,便开口告辞了。出了这间屋子,还能听到身后的调笑之声,有许向荣哈哈大笑声,还有那个叫子期的戏子娇嗲的声音。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简直不敢想象那颇俱英姿之人是如何发出这种娇滴滴的声音的。 仿若身后有饿狼追也似,他快速离开了这处宅邸。? ☆、第85章 ? 见沈奕瑶这成日里不落脚跟的进进出出,明白的人自然知道她是在忙女儿说亲之事,不明白之人,或者明白也不想去理解的,例如老夫人,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日,老夫人将沈奕瑶单独叫去荣安堂。 “我见你日日忙得风风火火,本是想晚些再提的,可你也回来了,总不能还让薛氏管着家,那说出去多不成体统,还是你接过去的好,毕竟你才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当家夫人。” 老夫人难得和颜悦色,用一种拉家常的口气与沈奕瑶说了这番话。 沈奕瑶坐在下处,低眉顺眼答道:“娘说的是,只是您看儿媳这要忙着与阿嫣说亲,哪里能有时间管家。儿媳见大嫂管得挺好的,要不就让大嫂再继续管着。” 理由非常充足,老夫人只能歇罢。 从次日起,老夫人便开始有事无事挑起薛氏的刺儿来。 大多是为管家之事,薛氏经常被训得狗血淋头,头都抬不起来。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大夫人惹了老夫人不悦,也影响到严茹的心情,这两日偶尔来凝香阁这里,严茹总显得心事重重的。 “大姐你怎么了?看你这两日都不乐,学规矩都没以前上心了。” 严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针线。 她最近确实很忙,薛氏恨不得让她一夕之间十八般武艺俱全。上午与常嬷嬷学规矩,她和严玲不若严嫣熟练,便显得极为辛苦。下午还要跟着薛氏学管家,偶尔空闲了,还得练练并不怎么好的针线。 严玲揉了揉脖子,边继续手里的针线,边说道:“还不是那老虔婆天天揪着母亲不放,芝麻大点儿小事,便能让她编排出一通来。” 她如今的状态与严茹差不多,严茹是年纪摆在那里,迫不及待。而她则是自己督促自己,本就是庶女,只能在其他方面拔尖儿。 这里头最闲适的要算严嫣了,此时她半倚着炕这头儿的引枕上,对比对面两个手不闲下的严茹严玲,闲适得让人嫉妒。 可谁让二婶宠这个三姑娘呢,那日常嬷嬷问起她们绣工,严嫣非常义正言辞说,她娘说她既然不想学,那就不用学。 常嬷嬷能理解里头的意思,也没再说什么。可严嫣敢如此说,严茹和严玲敢吗?严茹可不想她娘的在她耳边叨叨,严玲是自己要强。 本来还认为不错的针线,在常嬷嬷眼里被调出了一堆毛病。其实常嬷嬷是不用教导这些的,只是她觉得既然学规矩只有半日,另外半日闲着却是不好的,主家毕竟是付了银子的,所以她下午会抽空指点下严茹严玲两人的绣艺。 薛氏觉得这个嬷嬷请得物超所值,沈奕瑶则是想着女儿拿起针线便能扎一手针眼儿的样子,只能摇头叹息。 按下不提,严嫣眼光闪了闪,道:“她折腾不了几日。” 严茹心中烦闷,索性将针线放进簸箩里推开,凑了过来,“有什么讲头儿吗?” 长大后的严茹,长相肖似薛氏,但眉眼儿却比薛氏更为精致一些。眉目清秀,看起来自有几分文雅之态,再加上她爱好舞文弄墨,浑身充斥着一股书卷气息,更为她增色了三分。 见平日里这个文秀的大姐,突然露出这幅好奇的神态,严嫣有些失笑,她放下手里的书,道:“她这样不外乎是想把管家权利从大伯母手里拿过来,交到我娘手里去,可不是可劲儿折腾。” 顿了顿,严嫣又道:“不过,我娘才不想管这个家呢。” “也是,如今我算是知道管家有多么难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点儿都不能行差踏错。” 严茹想着管家里面的弯弯绕绕,脑袋都是大的。这几日,她日日跟她娘学管家,如今正处于看的阶段中,即使如此,她也能知道能把一个家管好,不是件容易的事。 严玲倒想得比严茹多多了,她瞄了瞄严茹,又看看严嫣,见严嫣脸上的神色不像是有所隐瞒,才放下心来。 同一时间,玉笙院里。 薛氏正在对休沐在家的严郅抱怨,比起小辈们,他们自然想得要多。 “这事儿不能再等,我实在受不了你那个娘,我得找个机会把这事儿给推出去。” 严郅皱着眉头,“二弟妹那里你打招呼了吗?” “有与她提过,她这会儿应该不会那么傻了吧?” “这可不好说,二弟妹素来面性软,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再去与她说一声,这种情形,想必她也不愿意揽过去。” 说完,薛氏便往锦瑟院去了。 *** 陈氏坐在下首处听着老夫人念叨。 一会儿骂薛氏,一会儿骂沈奕瑶,总之这两个儿媳妇在她口里一句好的都没有。 陈氏素来沉默,即使听了什么也不会多说话。老夫人只有一个赵妈妈可供吐苦水,可赵妈妈还帮她管着许多事,免不了就要将陈氏抓包过来充当替补。在老夫人心里,这是亲儿媳妇,自然要比她人亲近几分。 只是这亲近也要分情形,例如老夫人就不会在陈氏面前提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沈奕瑶和薛氏两人。对于薛氏倒没什么,她只是会骂薛氏揽权不丢手,还办事不利,成日里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上面那位只顾发泄,下面这位自然要想得多。 陈氏虽然沉默,但她可不是傻的。只是天生身份在府里并没有什么优势,一来她排末,上头两个都是嫂子,二来她进府时间较晚,她嫁进来的时候,薛氏和沈奕瑶早就嫁进来了,只能事事落人后。她又生来不是个善言的,在府里就宛如隐形人似的。 即使是隐形人,也是个主子,也是府里的三夫人。 沈奕瑶忙着外面,薛氏不得老夫人眼,那她是不是可以插上一手了? 管家这种事,只存在于陈氏想象之中。早年是有沈奕瑶,之后裴姨娘在老夫人面前比她得脸,轮到裴姨娘退下,还有薛氏这个讨老夫人喜欢的儿媳妇。如今薛氏也惹来厌烦了,是不是可以临着她了? 当然,这只是陈氏的浮想联翩,面上她依旧闷不吭气儿的听老夫人絮叨呢。 就在此时,薛氏在门外求见。 老夫人眼神一闪,停下口沫横飞,端起茶来饮了几口,顺了顺心气儿,才让薛氏进来。 薛氏也干脆,进来便开门见山说自己无能,又忧心着大姑娘的婚事,以至于这些日子屡屡犯错,也不敢再将事情揽在手里,想将管家之权交上来。 老夫人心中大喜,面上还要劝导一番,无奈薛氏颇为坚决,老夫人才免为其难接下。 薛氏命人去大房抱各处钥匙与账本子,老夫人则是命身边丫头去锦瑟院叫沈奕瑶过来。 陈氏心下黯淡,薛氏仿若未闻的坐在那里。 沈奕瑶很快便来了,老夫人干脆利落的指指那一堆东西,说薛氏自己请辞,还是你接过来比较好。 沈奕瑶面色很为难,不过她素来含蓄,只能望望老夫人,又望望薛氏,顺着薛氏的目光,她又望向一旁的陈氏。 陈氏眼中的光芒让她微微一愣,又去看,陈氏却是垂下了眼帘。 她不慌不忙去了一旁方椅上坐下,脸上挂着笑:“娘如此厚爱与信重,实在让儿媳盛情难却——”她顿了顿,见陈氏快速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心中喟叹,又说道:“可您也知道如今我与大嫂是差不多的状况,哪里有空闲去管家,要不这样吧,管家就交给三弟妹,三弟妹也嫁进来的年月也不短了。” 老夫人想要出言阻止,谁知沈奕瑶直接问陈氏:“不知三弟妹可愿意接下这个担子?” 陈氏的行为上的反应比心中的想法更快,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点头了。事到如今,只能开口道:“那我却之不恭了,希望不会有负娘和两位嫂子所托。” 她的想法自然简单,两个嫂子都不得老夫人的喜爱,而自己比她们却是要得脸不少。说不定这便是老夫人想将管家之事交给她的表现呢,老夫人当然不会明着说出来,可你不能让人不想啊。 老夫人表情很吃惊,能表现出来这个样子,足以证明她非常吃惊了。 薛氏心中暗笑,对沈奕瑶说道:“二弟妹,有件事我还想着问问你,是大姑娘的事。” 沈奕瑶点点头,对老夫人道:“娘,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对了,三弟妹这账目非常简单,因为不管银子,只用账目与账房那里的银两支出对上便可。你自己看看,与账房那里核对,如若有哪处不对的再来找嫂子我。” 其实又怎么可能不对呢,薛氏前几日便将所有账目都核对清楚了。 说完,两人便退下了,她们才不想等会看老夫人大发雷霆。 老夫人指着陈氏的手指颤抖不停,简直不能接受自己费心费力,最后被这个蠢货截了胡。 陈氏这会儿也看懂老夫人的表情不是欣慰而是吃惊了,她心里也有点委屈,“娘,你难道不想让儿媳妇管家?” 老夫人被一哽,摇摇头,“不会,怎么可能呢。” 陈氏表情一喜,“儿媳妇一定不让娘失望!” 说完,就喜滋滋的命身边丫鬟,将那装钥匙的小箱子与一摞账本抱起,准备回三房对账去。 她走后,老夫人脸黑似炭,心口一个劲儿抽着疼。一旁丫鬟见她面色不好,赶忙拿来药丸,服侍她服下,又将她搀进内室。 有丫鬟见此情形非常担忧,问要不要去请大夫。如今府里大夫一个不剩,要是请的话,还要套了车出去请来。 老夫人虚弱的摇摇头,她怎么能让人知道自己被气得心口疼呢,更何况,请大夫不要银子啊! 她这老毛病她知晓,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常大夫虽不在了,但给她治病的那个方子还在,她请人配了药吃了便能缓解,她这老毛病就一个,不能生气,不能累着,歇歇便好了。 …… 陈氏如愿的接下了管家大权,第二日便将府里所有管事及管事婆子叫去了松伯院训话。 她想管家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要知道像他们这种没有其他进项的,一年到头指着月例银子过日子。早些年还好,她自己攒的有私房,老夫人还会补贴一二。可近几年,府中削减用度,老夫人那里的补贴也断了,自然过得紧巴。 她当然也有去老夫人那里哭过穷,可老夫人说了姑娘们大了,如今都要开始备嫁妆,只是有些地方削减了,又不是不能过日子。只差明说,三房不也是有两个姑娘的,难不成以后不出嫁了,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老夫人自己说得好,那是整个府里都紧着荣安堂,让她过几天被削减用度的日子,就能明白其中的苦处。往年冰和炭之类,从来敞开了用,如今夏日冰倒是没断,但极为少,京城夏日里酷暑,哪个不是被热得恨不能用水泡着。 还有炭,以往用的是最上等的银丝炭,无烟又没有异味,如今是降等了再降等。更不用提日常吃用了,府里已经有两季儿没裁制新衣了,还有金银首饰的份额,简直是没法提。 以往陈氏对管家也不是太上心的,可见了薛氏管家以后,大房日子过得滋润,就难免动了心思。 其实谁都能明白这个道理,哪房管家可不就是哪一房占好,不用自己提,下面管事婆子便会巴结上来,至于日常吃用了,哪个不紧着自己先来,其他人自然是分剩下的。更不用提在里头捞好处了,陈氏身边有个奶嬷嬷日日督促她上进,陈氏不免心思就又重了几分。 如今总算揽进怀里,可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让下面人知道以后该巴结的人换对象了。是她陈氏,而不是薛氏。 陈氏在府里上蹿下跳指手画脚,薛氏闷在大房里笑了许久,笑完了又有些愁眉苦脸的。管家的好谁都知晓,哪怕蚊子腿它也是肉,如今肉没了,少了进项,自然要开始操心。 沈奕瑶如今也是心情诡异的很,她确实不想揽事,也没功夫跟这一摊子掰扯。本若是陈氏没那个念头,她就准备自己接下来,当然要接肯定也是要连外帐一起接的。可见陈氏那么渴望,她又怎么好断了别人的念头,索性成人之美吧。 严嫣消息素来灵通,知晓当日之事,差点没笑岔气过去。对沈奕瑶的转变了然于心,自是不提。 这里头少不了她在费的功夫,当然也少不了薛氏的功劳。 为此,她决定为大房排忧解难,既然缺银子,那就想办法送点赚银子的门路。她主动在沈奕瑶面前提了大房的难处,这几年她帮着娘管家,自然知晓沈奕瑶做买卖还是眼光颇为独道的。 不提能赚多少,至少没有亏过本儿。妇人家自己开铺子做买卖,本就是赚个脂粉银子。来得慢,但稳当就行。当然这是对比寻常妇人,在沈奕瑶来说,一个小铺面赚一份脂粉银子,若是铺子多呢,一个月汇总下来赚得其实并不少。 一般大家姑娘出嫁,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份嫁妆。不善于经营的自然坐吃山空,善于经营,例如沈奕瑶,早些年那十里红妆的陪嫁,并未因这些年的消耗损失多少,反而翻了一倍不止。 说是富得流油,也不为过。 像如今,严嫣手里也帮着沈奕瑶管着几个小铺子,纸上谈兵自是风雅,可还得实践呢,这些均是沈奕瑶当年在自己娘身上学来的。 沈奕瑶也有感薛氏是受了自己牵连,再加上这些日子两人也相处甚洽,越来越亲热。也没有犹豫,便提出两人合伙开个小成衣铺子,货源由她名下的绸缎庄子供应,价钱自然比别处低,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薛氏虽精于算计,但对做买卖却并不通,归咎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以往在娘家的时候,也没有人交过她这个。以前试着做过两次生意,都赔了本,之后再不敢踏入此行。 见沈奕瑶主动提出,她知道这个弟妹是个富得流油的,既然不指着这点小钱,别人还提出与她合伙,那不必说自然是给自家送银子的门路。投入的也不多,也就一家五百两银子,铺面是沈奕瑶的,连赁租都不用出。虽有点心疼,但还是很爽快的掏了银子出来交给沈奕瑶,让她尽管放开手脚,不用怕亏本。 不管别人心里有没有这么大方,自少表面上是做得可圈可点。沈奕瑶也没含糊,便吩咐下面进行了,自己却是不管,而是让薛氏自己来,她只用在一旁指点便好。掌柜用的是沈奕瑶的人,等薛氏自己熟稔了,或者有了自己的人可以替换。 薛氏哪里不懂这里头的意思,心中更是感激。 另一方面,严嫣对严茹严玲两个也大方了起来。 取决于早年大房等人的‘不问自来’,严嫣虽与严茹和严玲两人相处甚洽,其实心里还是有些隔阂的。随着薛氏和沈奕瑶的亲近,她本就不是个小气之人,见了严茹、严玲总是一身旧衣裳,偶尔也会送点布料什么的她们。 可这两人并不收,过了那会儿正是爱俏的年月,严茹如今也懂事了,知道家里情况不好。薛氏一心一意给她攒嫁妆的行径,她也是看在眼里,也不像早年那样要这要那了。 而严玲,自那日薛氏说了那番话后,便让下人给她送了几匹缎子过去。既然要学着管家学习规矩,总不能在教养嬷嬷或者下人面前露了短。之后府里再往下拨分例,薛氏也是一点不拉的给她拨去了,可惜府中已经两季没裁制新衣了,严玲素来仔细,让王姨娘给她裁了两身衣裳当门面,其他却是一直放着未动。 两人平时都是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对比两人,严嫣却日日穿新,即使她再大大咧咧,也不会没有感觉。 可送布料两人都推拒不要,严嫣没办法,看了看两人的身量,让丫鬟抱了一大堆衣裳出来给两人挑。 这些衣裳都是新的,严嫣并不是个特别爱俏的女孩儿,可沈奕瑶疼女儿,一季八套,里里外外不拉下的,安排下面人做好送来。可严嫣这两年正在长身子,再加上衣裳多得穿不了,很多还没上身,便不能穿了。 她和沈奕瑶都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不能穿就再做,这些未上身的衣裳由此而来。并且严嫣生得高挑,还不到十四便发育的前/凸后/翘,严茹是个单薄体型,严玲是个娇小玲珑的身段。小了没办法,大了却是可以改的。 “你俩也别嫌弃,这些衣裳我从没上过身,长得太快了,我娘事儿又多,只能都压箱底。料子都是好料子,就是可能不合你们的身量,不过改改也就行了。当然,你们要是不要,我就只能再拿回去压箱底。” 两人也都了解严嫣的性子,她是有一说一,不乐意就在脸上。她既然能把自己衣裳拿出来送人,那必然是没把当外人,更何况严嫣也不是个会将自己穿过衣裳拿出来送人的人。 再说了,就算穿过又怎样呢,两人谁不知道三姑娘好东西多,能上她身的,必然不会是差的。 “那我就先谢谢三姐姐了。” 严玲也没客气,埋头就去挑了起来,拿起一件月白色绣淡紫色樱草的襦裙,对严茹说道:“大姐姐,你喜欢素雅,看这件喜欢不?” 严茹倒不是心里有意见,而是脸皮薄。见严玲与她说话,她对严嫣笑了笑,便低头去看那身襦裙,布料极好,上面绣的绣工也颇为精致秀美,严茹一看便喜欢上了。 最后两人分了分,眼色素雅的大多归了严茹,严玲长相俏丽,是可以压得住艳色的,便都与了她。 严嫣见此,颇为高兴,兴致大发,又让梅雪去翻箱笼,把一些冬天穿不了的厚衣裳也拿出来。 这刚入秋,这会儿穿薄的不错,再冷些却是不行。不过她一年四季的压箱底均不少,如今拿出来分给别人也是不错,免得一整理起箱笼来,梅雪几个就会一通可惜,听得她心里烦。 最后,严茹和严玲身边的丫头来回跑了几趟才将衣裳送回去,总不能让姑娘回去的时候,身边跟着抱了一堆衣裳的丫头,那看着就有些太不好了。 即是如此,也落了一些人的眼里。 眼红、羡慕的自是不必提,不说那些好衣裳,光里头的意思旁人就能感觉出来。三姑娘从小就霸道,能让她主动送东西的,关系可想而知。 而沈奕瑶则是感叹女儿终于学会交朋友了,这女儿性子从小就独,也不爱与人交往。这里头自然有自己的原因,沈奕瑶这几年也是能够体会的。可急是急不来的,只能慢慢引导。 王姨娘的手巧,当晚就给严玲改了一身出来。 严玲见严茹那边没动静,也没有当时就穿,薛氏这些日子忙,哪里有时间给严茹弄这个。严茹身边几个丫头,没一个手巧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两人晚上回来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越来越喜欢。可若手艺不行的糟蹋了,那就太可惜了。 严玲提出让王姨娘帮忙改改,严茹没有拒绝。 王姨娘见女儿拿了大姑娘的衣裳回来,颇有些受宠若惊,说是大姑娘的,熬了一夜仔仔细细将衣裳给改了。 第二日拿了去,严茹穿上刚刚好,穿上便舍不得脱了,严玲便也去将自己那身穿上,两人去常嬷嬷那里上课。 薛氏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却在晚上的时候给严玲加了两个菜。 东西是王姨娘做的,受惠却是在严玲身上,这个意思大家都明白。 *** 似乎一夕之间,天便冷了起来。 天阴得仿佛要掉下来似的,依梦从外面回来,进门的时候与廊下的小丫头说着是不是要下雪了。 那小丫头年纪不大,口齿却非常伶俐,说话又急又快,声音也清脆。 “这才哪会儿,依梦姐姐,奴婢看像要下雨倒是真的。” 依梦想了想,也是,正值秋日,怎么也到不了要下雪的时候。 进了屋,姑娘正坐在西间大炕上,低头看着账本子。依梦走了过去,将一个黑色包袱放在炕上。 “姑娘,这是骆少爷给您递来的东西。” 这几年,依梦几个贴身丫头也知道经常与姑娘联系的是骆少爷了。她们几个年纪比严嫣大点,私底下也猜过骆少爷是不是喜欢自己家姑娘。 可怎么看都不像,因为骆少爷从来是嬉皮笑脸的,再加上这事被邹妈妈知晓,邹妈妈训了她们一顿,说私下妄议主子,便再不敢关注此事。 不过这些,严嫣都是不知晓的。 严嫣放下手里的账本,看向那个包袱。 自她回了府,骆小胖那边就再没消息了。 那日见他神情奇怪,之后又是这幅情形,严嫣还在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准备派人过去询问一二的。只是这些日子忙,倒给忙忘了,此时见着递了东西过来,不免有些惊喜万分。 严嫣将账本子推了开,依梦将包袱放置她面前的炕桌上。打了开,最上头是一张宣纸,上面写了几个大字,看此物时不宜有她人在场。 她忍不住笑了笑,挥手让依梦退下。? ☆、第86章 ? 包袱里面是一个方形的木盒子。 打开后,里头还是一个木盒子。 严嫣将盒子取了出来,这个木盒子要比外头那个做工精良多了,上面雕着精美的花纹,嵌着各色宝石,看起来华美绝伦。 以严嫣见过不少珍奇的眼光,见之也不免有几分惊讶,因为这上面嵌的石头,她居然有许多不认识。 盒子侧中的部位,有一个金黄色的锁头,上面挂了一把形状奇怪的小金锁。如若严嫣是现代人,她定然一眼就能看出这把锁是心形的。上面挂了一把小巧的钥匙,钥匙下别了一张小纸片,上面写了几个字,用这把钥匙,打开我的心意。 严嫣暗想:这个骆小胖,就会故弄虚玄! 捏着那把小巧的钥匙,对准锁孔,轻轻一旋,盒子便开了。到了此时,因之前骆怀远的故弄玄虚,竟让严嫣感觉有些紧张起来。 她缓缓的打开盒子,盒子里面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物件,一层光鉴照人的黄铜,上面站了两个小人儿。 这两个小人做工非常精致,并不像市面上见的那种瓷娃娃,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逼真似缩小版的真人,更为奇妙的是小人儿各穿了一身衣裳,严嫣用眼睛可以看出,这衣裳均是手工缝制的,很是精致可爱。 小人儿的姿势很奇怪,微微前倾着身子,一个是个女孩儿,梳着双环垂髫髻,穿了一身樱粉色的襦裙,头上戴着珠花,脖子上挂着金璎珞,五官做得活灵活现,逼真至极。 另外一个是个胖胖的男孩儿,圆滚滚的,一身靛青色的袍子,胖脸上有一对大眼睛,连眼睛上头的睫毛都清晰可见,同样微微前倾着身子,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 严嫣从没见过这样的娃娃,居然可以做得这么逼真,甚至她看那男孩儿极眼熟。定睛看了半响,才发现这明明就是骆小胖的缩小版。再去看那女孩儿,这分明就是她。 她有些爱不释手,又不敢用手去摸,生怕将这形似真人的小娃娃给摸坏了。盒子里有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些字。严嫣照上面所说的,握着一侧的摇把,缓缓转动起来。 居然真的可以转动,甚至可以听到盒子里面有细微的声响,等转到无法再转,严嫣才松开手。盒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奏乐声,吓了严嫣一跳。 再去看盒子里头,那两个小娃娃居然跟随着奏乐缓缓转动起来。她看得着实惊讶,更让她惊讶的在后面—— 只见那两个小娃娃,转了两圈,便缓缓靠近,靠近,再靠近……在严嫣越睁越大的眼里,两个小娃娃嘴贴嘴亲在一块儿。 严嫣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脑袋里完全成了浆糊。 这、这、这…… 那清脆悦耳的奏乐还在响着…… 音调十分简单,却可以听出是一种不知名旋律,很好听。 严嫣一直回不过来神儿,直到奏乐停,小人儿又回到最初的位置。仿佛之前那一切只是她的错觉的,她眨眨眼睛,又去转动那个摇把。比起之前的小心翼翼,这次她的动作要快多了。 然后又是清脆的奏乐声,那两个活灵活现的小娃娃又在严嫣眼皮子底下靠近了…… 她想让这东西停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只能呆愣愣的看着两个小娃娃靠近又旋开,旋开又靠近…… 盒盖里头别了一封笺书,严嫣无意识将它抽了下来,摊开来看。 阿嫣妹妹,如若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是什么反应?一直一直都喜欢,喜欢了好久,我想娶你当我的王妃! 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却又再次将严嫣整个人炸得支离破碎。 …… 奏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严嫣抖着手飞快将木盒合上,中间还知道将那个金锁挂了锁上,然后抱在怀里才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一会儿,才去了自己卧房里头,将它放进了拔步床里廊庑右边的两门小橱里。之后顺势倒在了床上,她在想事情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骆小胖喜欢她?喜欢了许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若骆怀远写点情诗什么的,说不定严嫣反应还不会这么大,毕竟她从来不喜舞文弄墨那一出。就是因为太直白、太坦白,直白得简直让严嫣避无可避! 我想娶你当我的王妃! 骆怀远在严嫣心目中就是一个朋友,相交于她最彷徨无措的时候。 因为此,之后待他便不再如他人一般。一起先,严嫣是挺佩服他的,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谋略的人。与他比起来,她拙劣得只会气急了打人。而他却不,每一步谋算都能打人七寸,甚至直至至今,被坑的人还不知晓到底为了什么。 可这种感觉也只是一时,因为骆小胖这人太不正经了,既爱开玩笑又爱搞怪。每次看见一个小胖子怪模怪样的在你跟前耍宝,换谁钦佩也会变成了无语。 之间也越来越熟稔,就算比起严陌也不差。之后他去了福建,彼此三年多未见,但联系却从来未断过。可以这么说,这世上大抵只有严嫣最清楚骆怀远在外头干了些什么,包括跟在她身边的蕙娘及那几个侍卫,因之后分散开来,也了解的不太透彻…… 她知晓他许许多多的事情,同样,他也亦然。 太熟悉了,熟悉到了解彼此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严嫣甚至想过,骆小胖大抵会是自己一辈子最好的好朋友了。 可怎么就成了喜欢了呢? 喜欢是什么? …… 见姑娘躲在屋里半响没见出来,几个丫鬟都十分好奇。 是依梦递的东西,于是梅香几个便用眼睛去看她。 依梦连连摆手,“我也不知道那里头是什么,是个小箱子,并不重。” 没有结果,只能继续等着。 轰隆隆几声炸雷,外面下起磅礴大雨来。仿佛天像破了个洞似的,一个劲儿往下泼水。 依云从外面跑进来,裙角与鞋都湿透了,“还好我见着不对便往回赶,要不这会儿该被淋成了落汤鸡。” “怎么?东西没领回来?”依云手中是空无一物的。 前些时候天气转变,渐渐夏衫什么的便穿不住了,凝香阁的几个大丫鬟商量着将下面丫头们与她们的秋衫领回来。虽她们几个平日里是不穿府里发的分例衣裳,可领回来也能分给下面小丫头们,谁知去了两次,什么也没领到。 府里下人是发四季衣裳的,按着等级来,像梅香几个一等丫头的例都不会太差。府里有时候会发成衣,有时候则是给了布料自己做,不管怎么样,总是有东西。可这天气转冷不发衣裳,又是怎么一回事? 依云点点头,“你们还别说,我们是刚从庄子上回来。我听其他人议论,前头那一季的便没发下来,好多人怨声载道。” 几个人相视几眼,表情各异。 “什么东西没发?” 严嫣步了出来,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依云便将整件事情笼统的说了一遍。 “咱们也不缺那点东西,等会儿雨停了,我去和娘说说,府里不发我们自己先做,总不能为了等那物,便一直拖着。” “姑娘,其实咱们哪是缺了那件衣裳穿,别说奴婢几个,您经常赏料子下来,下面丫头婆子们也是不缺的。只是见到了时候,便惯性去领。”说着,依梦又将下面最近一些的流言蜚语说了一些出来。 现如今,这府里越来越不顾体面了。上头不拨银子下来,管事婆子及管家之人便会很不好做人。说白了,下面人也都是向银子看齐,今儿个这不发,明个那儿拖着,哪怕都是下人,也免不了会私下里议论几句。 现在陈氏这个家很不好当,尤其她以往并没什么经验。 薛氏当家的时候,老夫人的话她面上是全听了,实际上该怎么做心里有谱。可陈氏就不行了,老夫人说了什么,她便一门心思抱着当了圣旨。例如下面人发例这事儿,自己也就办了,有几家给威远侯府供货的布庄,因为用量大,均是不用结现银的,等到了结账的时候再来。 可陈氏一见没东西帐上的银子也不多,便去找老夫人。老夫人自然是能延则延,能免则免,夏天那时候便是她发话让下人的例空一季的,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毕竟开源节流嘛。可连着空了两季,可不得让下面人议论纷纷。 这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有懂得农事的小丫头们说,今年可能收成会不好。也是正是收获的季节,天气这样怪,折腾的可不是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家。 见外面停了雨,严嫣便往锦瑟院去了。 去了之后将事情说了说,沈奕瑶很干脆说明日让下面布庄的人按等送一批布料来。当久了主子的,都明白对下人,不说要多么优待,至少该给的不能少,要不然都消极怠工了,谁还给你办事。 又提到天气的事儿,名下庄子多田多,沈奕瑶对天气影响农事也是懂得几分的。见入了秋这天气,便心里有数了。春夏都好,唯独到了正收获的季节闹出这样,估计会有不少庄户人家看着田里被糟践的粮食哭。 “娘已经吩咐下去了,到时候视情况而定,给佃户们免些租子。” 说完,沈奕瑶又道:“你也几年没见着你芳姨了,上次去毅勇侯府淑怡还在问你,过几日他们府里有个赏菊宴,到时候你和娘一起去,顺便将大姑娘和四姑娘带上。” 严嫣点点头。 *** 得知了要去参加赏菊宴的消息,严茹和严玲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比以往更加严格要求自己,经常拉着常嬷嬷让她看看哪里还不太行。又拉着严嫣问毅勇侯府的情况,生怕去了出了纰漏。 去参加赏菊宴的意思大家心里头都有数,这算是正式出门交际了,到时候宴上肯定有不少贵妇人,其家中必然少不了要说亲的后辈子侄等,京中闺秀的婚事大多由此而来。 薛氏得知后,狠心掏了银子给女儿置办首饰,连严玲都有一套,这动静自然避免不了落入有心人的眼底。 转眼间就到了临出门的那日,去荣安堂请安的时候,严嫣见了严茹和严玲的样子俱是一笑。两人眼下都有淡淡的乌青,可见是昨晚儿没睡好。 例行惯例,一般请了安后,老夫人便会让众人散了。以前还会留众人用早膳什么的,如今这一套却是早就不干了。今日却出了奇,请安后并不让退。 “老二媳妇,这是要出门的样子?”老夫人腔调怪怪的。 沈奕瑶点点头,答了一句是。 “看这样也不是出门那么简单,既然大丫头和四丫头都带上了,把二丫头、六丫头、七丫头也带上吧。” 老夫人说得轻描淡写,在场之人眼神却忍不住焦距在沈奕瑶身上。 严嫣不悦开口:“祖母,我娘带我去芳姨府上,那是好久未见,去做客的。大姐和四妹是我带着去当伴儿,您让我娘带上她们又是哪一出?” “既然是当伴儿的,多几个不是更好?” “那您觉得去别人家做客,带这么多人去好吗?!” 严嫣的口气相当不客气,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旁的严茹严玲面面相觑,薛氏的眉头皱得很紧。陈氏半垂着头,严倩则是紧紧的盯在这处。 “老二媳妇,我不与阿嫣说,你来说说看。如今倩丫头也不小了,她虽说是个庶出,怎么也要叫你一声母亲,她的婚事你管不管?还有六丫头七丫头,你这个做二伯母的,带着侄女儿们出去走动走动,帮忙说门好亲事,也不为过吧。” 这完全是属于道德绑架兼赶鸭子上架了,沈奕瑶只要敢说一句不,老夫人就有无数个大道理摆出来。 道理确实没差,可关键也要视情况而定之,先不提裴姨娘当初做过什么,严倩可从没有将沈奕瑶当过母亲看,说是仇人也不为过。上赶着给仇人说门好亲事,只有脑壳有问题的人才会如此。 再有就是六姑娘七姑娘,除了面上情,平日里三房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见着沈奕瑶了,连个多余的笑容都没有。这会儿想着要靠着人帮忙说亲了?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严嫣想说什么,被沈奕瑶手轻轻按住。 “娘,您也太看得起儿媳了,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帮人说亲。要提到说亲,京里官媒私媒都有,这些是她们才应该做的事。至于大姑娘和四姑娘,那是因着和阿嫣玩得来,才带过去一起的,阿嫣和毅勇侯世子夫人长女淑怡是小时候的玩伴。” 沈奕瑶的口气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话音却罕见的强硬。 也算是混淆视听,将老夫人的话曲解了。首先我不是媒人,说亲是媒人才干的事情,她也没准备将所有人的婚事揽在身上,另外也是将此次出门归咎于小姑娘们交友之上。 此言一出,场上大多数脸色都不好看。老夫人面色阴沉,陈氏表情很僵硬,眼中隐有愤恨一闪而过,而吴姨娘、严倩等更是不用提。 沈奕瑶这话并没有什么可挑,确实如此,哪个大家妇会去充当做媒人的角色,那不是自贬身份。大多均是心照不宣,言语试探一二,彼此要是有那么点意思,便能水到渠成,一切润物无声。 老夫人显然没那么容易对付,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次哪里是什么见旧友,不过是为了带几个姑娘出门交际,为日后说亲做准备。 可老夫人就不懂了,沈奕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难缠,不应该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还有多带几个姑娘出门碍着什么事了!在老夫人心目中,她是从来不愿意去考虑你愿不愿意,或者麻烦不麻烦什么的。至于姑娘出门后,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其他的,自然要找你带人出门的沈奕瑶。 毕竟是去别人府上,人多眼杂,各自的亲娘又不能跟去,丫鬟顶多也只能带一两个,总不能去别人家里还浩浩荡荡一大群。是时发生了点什么意外、矛盾,或者例如姑娘言行不端,闹了笑话,那都是沈奕瑶考虑到的状况,没人愿意揽上这些事! “阿嫣既然能带大丫头和四丫头去,怎么六丫头和七丫头就不能带上了?既然小孩子喜欢在一块儿玩耍,多点人不是更热闹!行了,也不过是出府玩一趟,哪有那么多事,让你带上就带上!”老夫人一锤定音。 沈奕瑶还能说什么,只能应下。 出了荣安堂,严嫣脸色难看的可以,还有大房几个人。尤其严茹严玲,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怎么弄到最后变得忒恶心人。 见过赶鸭子上架的,还没见过这样的。 薛氏的脸色也不好,“二弟妹,都是嫂子给你惹事了。”要不是因为带了严茹严玲,其他人也不会顺杆子往上爬,让沈奕瑶如此为难。 老夫人只差明说了,你能管大房两个姑娘的亲事,其他人不能管管? “大伯母,既然人动了那份心思,有没有大姐她们,这事儿都会找上我娘。”这件事并没有太出乎严嫣的预料,只是她没有想到人不要脸的时候,居然会这么无耻。 薛氏也恨得咬牙切齿,“我就想不通她陈氏怎么想的出来,你既然知道为女儿好,当面亲自来说不行?就会怂恿老夫人替她出头强压着人来,做事怎么做得这么恶心!” 她不知晓,这里头也没少吴姨娘和严倩的作用。既然府里姑娘都带上了,自然不可能拉下五姑娘。 “幸好我娘把其他给推了,她们愿意跟就跟来吧,反正这次就是普通的出门玩一趟!” 陈氏她们只当沈奕瑶要带着几个姑娘出门,并不知晓具体内容是如何。既然不知具体内容,那么就好操作了。严嫣从来不是个好性儿的,更不是个吃了亏不还回去的。 沈奕瑶也不知该说什么,与大房几人说了两句,便各自回房准备等下出门事宜。 …… 等再出现时,大家都是穿戴一新。 尤其严嫣严茹和严玲,都打扮的十分漂亮,各有各的特点。严倩与严婵几个也来了,个个俱是精心打扮,要说不是提前准备的,谁也不相信。 知道出门不能带人多,六姑娘和七姑娘带了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严倩只带了一个丫鬟,严婵也是如此。 分了四辆马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出门了。 沈奕瑶和严嫣坐头一辆,并带了翠巧和梅香。其他每两个姑娘坐一辆车,并带着自己贴身丫鬟。 一路坐马车到了毅勇侯侧门,下马车换了小轿,一顶小轿可以坐两人,刚好凑了四顶轿子,丫鬟们则是跟着小轿走。 严嫣一路上都皱着眉头,沈奕瑶安抚道:“行了,你也别生气了。呆会儿见着你芳姨可得有个笑脸。” “她就是故意的,我看她担心严倩她们婚事是假,恶心我们是真。” 沈奕瑶给女儿整整脖子上的赤金璎珞圈,“行了,这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她愿意怎么想那是她的事,我们只管自己便好。有丫鬟婆子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更何况这是在你芳姨这里,到时候让下人多看顾些便是。” 小轿在二门处停下,下了轿,便见垂花门那处站了一位艳光照人的夫人并一众下人。她头戴如意凤钗,身穿金牡丹团花褂子,下着玫瑰紫褶裙,端得是艳若桃李,美艳动人。 此人正是毅勇侯世子夫人,马荃芳。 见了沈奕瑶,她便笑开了,“好你个严夫人,还得让我亲自迎你。” 与她相比,沈奕瑶今日却是素淡不少。不过她历来不喜欢太过夺目的打扮,高贵雍容,自有一番典雅的气质。 似乎见了手帕交,也让沈奕瑶惬意不少,笑着道:“我可没让你迎,是你自己要来。” “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自己眼巴巴要来。” 两人对视一笑,马荃芳的眼神放在了严嫣身上,“这是小阿嫣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比你娘长得好!” 严嫣抿嘴笑了笑,叫了声:“芳姨。” 马荃芳将她搂在怀里,亲热道:“以前那个皮猴儿,现在也知晓害羞了,咱们阿嫣也成大姑娘了。芳姨就喜欢漂亮的姑娘,淑怡在里头等着你呢,呆会儿你们一处玩。” 说着,三人就率先走进门去,严茹严玲与严倩几个在身边丫头与毅勇侯府下人陪伴下跟在后面。 一路上,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极尽奢华之能事。 毅勇侯府自然不是破落勋贵威远侯府可比拟的,毅勇侯怎么也算是朝堂之上中流砥柱,在圣上面前也颇为得脸。 这府里规制与威远侯府相同,但处处可见精雕细琢,又哪里是严倩等见过的景象。不由自主便怯意由心而生,俱是屏息垂首缓缓而行,连大气都不敢出。 比起严倩几个,严茹和严玲倒是要得体的多,终归是经过专门教导的,首先走路仪态便端庄大气,哪怕心里再忐忑,至少面上不能露怯。 最前处马荃芳牵着严嫣的手,和沈奕瑶低声说话:“不是说今日只带了阿嫣和两个侄女来么,后面那几个小姑娘是谁?” 这是两人从小关系就亲密,换了别人,马荃芳自然不会问如此失礼的话。 见沈奕瑶神色不好,她挑挑眉梢:“不会是你那婆婆硬塞给你的吧?” 对沈奕瑶这几年的遭遇,马荃芳也是知晓的,自是不难猜到其中缘由。尤其沈奕瑶这次从庄子上回来,也来过毅勇侯府多次,马荃芳没少义愤填膺。 她也是将门之后,比起沈奕瑶脾气可爆多了。当年沈奕瑶要嫁给严霆,她便不赞同,谁知沈奕瑶一门心思要嫁。之后见沈奕瑶虽丈夫不显贵,但过得不错,马荃芳也是心下稍安。 谁知却是驴粪蛋子外面光,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老虔婆倒是想得好,平时不见烧香,临时倒会抱佛脚,早干什么去了?什么香的臭的都往你这处塞,你管自己姑娘,管了侄女是看眼缘,其他的难不成都想赖上你?” 这倒是事实,陈氏见大房两个姑娘日日往二房跑,又见薛氏巴着沈奕瑶不丢,自然明白其中的由头。她自己也有两个女儿,自然也想人往高处走。可关键问题就是,陈氏平时做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沈奕瑶的关系连个外人都不如,这会儿倒是想着借光了。自己觉得与沈奕瑶说没脸,便怂恿着老夫人开口。 事情虽是不大,但怎么想怎么让人心里不顺畅。 沈奕瑶想起这些,不由自主便蹙起眉头。 马荃芳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好性儿,那不用说那两个姨娘养的也来了。她们姨娘那么害你,你还管她们作甚!换我有多远仍多远去,到了时候随便找家人嫁出去了事。” “终究与孩子们无关。”见手帕交又想说什么,沈奕瑶连忙道:“行了,我的好姐姐,不是我好性,而是这庶女的婚事确实得我这个嫡母管着,隔房那两个姑娘是老夫人发了话,总不能管一房,不管另一房。” 马荃芳当然明白理是这么个理,但那口气儿不好咽下去。更让她不能忍受的是,那有的人怎么有那个脸提出来! “更何况,我也没说我要管这摊子事儿,这次是事到临头,实在推辞不掉,下次再出来就小心些。” 马荃芳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第87章 ? 绕过了穿堂中的大理石插屏,前头便是一个敞亮的大院子,迎正脸儿是一排五间上房,门口廊下站着一排身穿浅紫色褙子的丫头,俱是低头屏息垂手侍立。 等众人到了近前,几人方齐齐曲膝拜了下去,异口同声道:“给夫人与姑娘们请安。” 进了屋去,屋内自然也是富丽堂皇,摆设俱是上等。 马荃芳和沈奕瑶落了座,沈奕瑶对严茹几人说道:“这是毅勇侯府的世子夫人,你们可以叫柳伯母。” 严嫣已经见过礼,便站在一旁,严茹几个一一上前行礼。 马荃芳一脸端庄而又不失亲切的笑容,一点也看不出有厌烦之色。待所有人都见礼完,便有丫鬟端着红漆描金托盘出来,上面俱是一个个红底绣海棠的荷包,一人给一个,算是见面礼。 丫鬟双手捧给大房两位姑娘的时候,严茹和严玲抬眼去看沈奕瑶,见沈奕瑶点头才收下。后面那几个比之相比就有些相形见绌,不是胆子太大,严倩总眼神闪烁四处看,要么就是胆子太小,其他三个则是从头到尾没敢抬头,给就拿着。 “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就算是一点点小小的见面礼。” 这时,走出来一名十三四岁,皮肤白皙透亮,拥有一双灵活调皮眼睛的少女,她身穿芙蓉色绣海棠花短褙子,下着葱绿色十二幅闪珠缎裙,颈上带了长命锁翡翠璎珞圈,端得是富贵逼人,一看就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贵小姐。 “阿嫣,阿嫣,是你吗?”淑怡跳到严嫣身前,拉着她的手,“你怎么长这么高,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一见到儿时玩伴,严嫣也是一脸笑,“淑怡,你也长大了。” “可还是你没你高啊!”柳淑怡拿手比了比,严嫣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这件事从小就最让她纠结,“你居然比我高这么多。” “你从小就比我矮。” 两个小女儿站在一起说话,均是粉雕玉琢、冰雪粉嫩,一个看起来纯真可爱,一个看起来清艳无双,看起来就仿佛是一副美丽的画。 严倩看着那边与那尊贵少女适意交谈的严嫣,忍不住咬了咬下唇。从进入毅勇侯府,严倩就仿若进入了一片崭新的天地。这里华美、大气、精致、尊贵,一切的一切都与威远侯府不一样。 不光是宅邸不一样,来往下人也俱是衣着得体、训练有素,那位夫人穿得如此华丽,看起来如此雍容华贵。严倩从小也算是娇宠长大,也不免自惭形秽。尤其此时见了严嫣坦然自若与那名少女如此融洽,更是让她嫉妒不已。 凭什么,凭什么呢?她严嫣又有那里如她,凭什么在府里高人一等,出来了还是与大家不一样! 严倩眼角余光瞟到身旁严婵,还有一旁坐的严霞和严娟的身上,她们拘束、坐立不安,连声大气儿都不敢出。明明打扮穿着都不比别人差,映衬着那幅画面却萌生了一种灰头土脸,这种错觉让严倩感觉自己也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等严倩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去了严嫣的身边,“这位是三妹妹的好朋友吧?我是阿嫣的二姐,我叫严倩。” 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端得是一派从容大方。 不过这只是她自己认为的,在别人看来,这女孩儿突然走出来,明明手脚激动得发抖,却还要佯装一副自制从容,尤其脸上那笑简直僵硬极了。 能和严嫣玩大的,自然也不是善茬。有个不是善茬的娘,再加上柳淑怡素来在毅勇侯府里千娇百宠,只差府里所有人将她捧在手掌心里了,哪里是个让人插了话不发火的主? 她柳眉竖了起来,刚要说什么,马荃芳出声了:“你也许久未见过我婆婆了,我带你去见见她老人家。”这话是对沈奕瑶说的。又视若无睹对一旁下人吩咐道:“将几位姑娘先带去芸香筑小歇,要好生招待着。”仿佛并没有看见这处发生的情况。 严茹几个俱是站了起来,严倩还站在原地未动,端着一脸笑殷切的看着柳淑怡。 “这位妹妹你们要去那里,我和你们一起好不好?” 严茹蹙着眉头,想将严倩叫过来,又忌讳有他人在场。严婵几个都是一脸紧张的看着严倩,严玲则是眼睛里闪过一抹讥讽。 柳淑怡反而失笑了,她眼睛转了一转,拉起严嫣的手,“走啦,咱们先去见了祖母,然后换处地方说话。” 马荃芳已经和沈奕瑶出去了,严嫣和柳淑怡随后而上,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看一眼严倩,仿若她似乎就是不存在。 “几位姑娘这边请。”一个下人躬身低声说道。 严茹抬脚欲走,又去看站在原处未动的严倩,她背对着众人,只看得出她身形僵硬,却看不见脸上的神色。严玲走了过去,拉起严倩,笑盈盈的道:“二姐姐,发什么呆呢?知道你舍不得三姐姐,可三姐姐此时有事。” 严倩想挣脱,无奈严玲下了狠劲儿,她居然抽不动手,严茹也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将严倩夹在中间,推着跟在下人的后面。 严玲满脸笑容,凑在严倩耳边的声音却是狠绝不留情,“二姐姐,你再这么不要脸下去,丢得可就是咱们威远侯府的脸了。把威远侯府的脸丢干净了,你觉得大夫人三夫人还有老夫人会饶了你吗?” “你——” 严玲眨眨大眼,笑着看她,甚至还嘟嘟粉色的小嘴,一派天真无邪。 “快走啦,二姐姐,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喜欢贴着三姐姐。” 声音不大不小,有随同的下人听了此言好奇的望过来,严玲窘然望了望严倩,涩然对那下人一笑,那人顿时大悟,看严倩的眼神同情起来。 这样就说得通了嘛,要不然哪家姑娘会如此没有规矩。刚才那会严倩的表现也是落入在堂中服侍下人的眼里,俱是惊讶不已,不过此时已经有了解答。 原来是个这里有问题的,真可怜! 等严倩反应过来,想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听她解释了,俱是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瞟她一眼,甚至还体贴问严玲需不需要帮忙。 严玲摇了摇头,示意小桃去帮手,严霞和严娟身边的婆子丫头倒是不想帮忙,被严茹一瞪,也不敢再吱声。是啊,二姑娘若是在外面丢了威远侯府的脸,被老夫人知晓她们不帮手,不会轻易饶过她们。 严霞身边那个婆子很有力气,宛若掐小鸡似的将严倩抱在怀里,严倩的丫头已经惊呆了,只能跟着大家走。其实严倩也知道不能在外面闹,她只是气不过严玲那么说她。 到了芸香小筑,这里临着一小片池塘,绿绿的芭蕉、嶙峋奇石、各色缤纷的奇花异草,还有那碧幽幽的湖水,偶尔可见几尾锦鲤在里头游动,景色很是不俗。 下人上了茶点瓜果,便退下了。严玲一个眼神,小桃上前关了门。那婆子这才松开严倩,严倩这会儿已经妆容凌乱,她喘着气看看身上皱巴巴的衣裳,尖叫道:“严玲,你到底想干什么?” 严玲巴掌大的小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我还想问问你想干什么!平日里在府里装傻卖痴,怎么滴到了别人府上还来这套,你都不嫌丢人!” “你才丢人!我排行可是比你大,你别忘了!” “那你也别忘了你的身份!”严茹站了出来,厌恶的看着她,“你从哪里学来的一套做派,别人说话上去插言,人家不理你,却在那里装傻卖痴。你可别忘了你姓严,你自己丢脸不要紧,你别连累府里这么多与你同姓严的姑娘。” 五、六、七三位姑娘缩在一旁也不敢说话,只是看严倩的眼神里也隐隐有着埋怨。 “我哪里丢人了,我怎么丢人了?她严嫣能和人说话,我就不能说一句了?” 严倩满面扭曲,歇斯底里。她从小就是个小心眼兼虚荣的,以往有裴姨娘在前面护着倒是不显。裴姨娘被送去了清普庵,她也没了依仗,可以说是一夕从天堂掉落到了地狱。往年她吃喝用住都不差别人,如今虽是衣食无忧,却早已没了那种优越感。 尤其之前裴姨娘是因为严茹闹腾才会被害那么惨,裴姨娘被送走后,被关着的严倩趁下人不在跑了出来,去大房狠狠的骂了一通严茹。至那以后,严茹和严玲看见她连话都不说了,她在府里可谓是孤苦伶仃,除了偶尔去拿吴姨娘和严婵撒撒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倒是有个兄弟,严弘自裴姨娘被送走也懂事了一些,知道看护一下这个姐姐。可严倩和严弘素来不睦,两人一说话便会吵起来,所以平日里也不算太亲近。 这几年严倩已经心理扭曲了,她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对不起她,所有人都是坏人。包括吴姨娘包括老夫人,更不用提她最恨的严嫣。 “我觉得你这人真可笑,你是什么身份,三姐姐是什么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她严嫣又是什么身份?” 严玲嗤笑一声,与这人说不通。她拉着严茹,道:“大姐姐,别跟她说了,这人脑袋与我们长得不一样,我们离她远些坐。” 两人去了临窗的桌前,从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外面的池塘,也是一番美景如画。 严婵出来之前,吴姨娘有交代让她看着严倩,此时她上前小声劝着严倩:“二姐姐,你就别再闹了。” “滚,让你管!” 严婵吓得一个趔趄,六姑娘严霞看不过去,悄悄的对她招招手。严婵走了过去,三个小姑娘坐在一处,也离那个严倩远远的。 没人理严倩,过一会儿,她倒自己好了,使唤着身边丫头给自家整理妆容,等再度恢复那楚楚可人的娇俏模样,便去了一旁也坐了下来。只是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 去拜见了毅勇侯夫人,马荃芳与沈奕瑶留在那处陪着说话,柳淑怡则是带着严嫣去了自己的住处。 “那女孩儿就是你那个庶妹,她该不会是这里有问题吧?”柳淑怡小手指指太阳穴的位置,吐吐舌头:“要不是我娘在那处,我非好好损损她,自说自话的本事倒是挺好!” “行了,你别提她了好不好,想起她就烦!”要不是芳姨和淑怡在场,严嫣真想一巴掌呼死她。 “好好好,咱们不说她,我们聊点别的,跟我说说你这几年做了甚?听我娘说你和你娘去栖霞山那边的庄子上住了几年,要不是这两年我也去了外祖家,我定去找你玩儿。”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有下人来请两人,说沁香园的宴已经开了,夫人让请两位姑娘过去。 毅勇侯府有一处园子,占地颇大,里头奇花异草甚多,尤其毅勇侯夫人喜爱养花,尤其擅长养菊,每到菊月(九月)之时,沁香园的大片菊花开放,可谓是美不胜收。每逢此时,毅勇侯府便会举办赏菊宴,邀请大家前来赏菊。 出了一道黑漆角门,便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是用青色与淡黄色鹅卵石铺成的八方、六角、圆形等图案。两旁绿树成荫,斜侧方有一水池假山,有一股清泉从假山上蜿蜒流淌而下,竟成了一帘小小的瀑布,可谓是鬼斧神工。 再往前走,入目之间便是一大片黄色的菊海。等再走近些才发现,这只是一处大花圃,因地理位置与角度原因,竟让人产生了入目之间全是菊的错觉。当然这处花圃也是不小的,面积颇大。 绕过这处花圃,只见远处正中有一栋楼阁,飞檐翘角,古香古色。又有亭榭几处,散布在周遭。四周环绕着黄的、白的、红的、紫的各式菊花,尤其那楼阁之前用菊花盆栽摆了几个形状别致的花坛,其中一处花坛最中间那一盆,竟是菊中的极品‘绿牡丹’。 那绿牡丹枝条粗壮,叶形呈不规则状。花瓣多轮不露心。开花时,外部花瓣浅绿,中部花瓣翠绿向上卷曲。心瓣浓绿裹抱,整个花冠严谨,呈扁球状。可谓是一株千金,可遇不可求、 另一处花坛正中则是摆着‘凤凰振羽’,这凤凰振羽枝条灰绿粗壮,叶为长形,花属舞环型,中细管瓣,外部花瓣呈棕红色,基部则是黄色。花开向四周伸展,瓣向上卷曲,形如凤凰展翅。尤其近中部花瓣向内抱卷,似凤凰朗朗起舞。中外花瓣,花色红黄相映,光彩夺目,整个花形优美动人。使人闻其名,赏其花,便会联想到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 也是一株菊中的精品! 对于懂花之人,自然能明白其中美处。对于不懂花之人,也不过是看着好看罢了。恰恰严嫣和柳淑怡均是不懂花之人,严嫣嫌花太脆弱,稍微风吹雨打,便花残枝败。而柳淑怡则是从小见太多,尤其家中与她同辈不管喜欢不喜欢为了巴结毅勇侯夫人便都装出一副爱花惜花懂花的样子,让她见了便不禁生恶,心生抵触。 今日来参加这赏菊宴的人可谓不少,各家夫人长辈们大多坐在楼阁里,那处最为热闹,马荃芳与沈奕瑶也在此,而一些各家各府的姑娘们则是聚在楼侧一处叫忘仙亭的地方。 柳淑怡与严嫣先去见了马荃芳与沈奕瑶,又被一旁一些贵妇人拉着说了几句话,便往忘仙亭去了。这处忘仙亭说是亭,还不如说是台榭,建在一处石基座之上,占地面积颇大,里面摆了两桌席面,围着边缘栏杆之处摆了一圈儿方椅与花几。 台榭之中已经到了十多位姑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可以看出彼此似乎都认识。严茹和严玲也在,两人安静的坐在一角,也没人上前与她们说话,倒是没见严倩几个。 严嫣踏了进去,便直往那处而去。柳淑怡随同一起,台榭中有不少认识柳淑怡的,都笑着与她点头打招呼,可以看出柳淑怡人缘不错。 “大姐四妹,你们二人怎么坐在此?严倩她们呢?” 严茹小声道:“刚才有下人过来引我们过来的,说是柳伯母吩咐的。没有请严倩她们,她们便没有来。” 严嫣点点头,也没再询问,去了旁边方椅上坐下。柳淑怡坐在了她身边,捂着嘴笑道:“我就说娘会帮沈姨出气,你还不信,怎么样?” 严嫣嗔她一眼,却也是抿着嘴笑。 这种手法并不少见,各位大家妇哪个不会几招?既然想跟着来,也是让你来了,可让你来了干什么却是别人说了算的。上面夫人吩咐下去,下人们便按着话办事,你上别人府上做客,还能拽着别人问个究竟不成? 严茹终于放下心来,刚才一直担忧严倩还会惹是生非。既然人不来了,自然不用担忧。当然她也见识了什么叫大家妇的手段,就像那毅勇侯世子夫人,表面上对你笑盈盈的,实则人心里想甚你根本不知晓。 刚才那下人来请她和严玲,也只是说贵府嫣姑娘找她们说话,其他一句也没有透露。严倩倒是想跟,可惜被人拦住了,很恭敬的说了句,嫣姑娘并没有请她们,这府里环境复杂,为了不迷路,姑娘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正交谈之际,一道目光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圆盘脸,大眼睛,皮肤很白,但整个人较为圆润。她看这边的目光很奇怪,甚至被人发现也不收回,而是不屑一笑。 柳淑怡立马还击过去,狠狠的瞪回去一眼,同时对严嫣说道:“你还记得那个吴琼琼吗?” 严嫣眨眨眼,柳淑怡只能又道:“就是小时候那个肉墩子,和我俩都有仇那个!” 这么一说严嫣倒是记起是谁了,那还要追溯到许多年以前,那时候严嫣和柳淑怡都还小,四五岁的样子,有一次在别人府里举办的花宴上,认识了吴琼琼。 那个时候的吴琼琼可不是如今这个样子,可能是家中吃太好,很是肥硕,胖墩墩的。这也就算了,还性子任性蛮横的不像话,不知为了什么和小淑怡起了争持,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之后举凡两人碰上了,那简直就是针尖对麦芒。严嫣和柳淑怡好,自然要帮着她,也就造成了吴琼琼一并将两人都给敌视上了。 之后几年,严嫣出门见少,却没想到这两人还是一如既往。 “这几年你少出门,你是不知,她越发讨厌了。拉帮结伙的排挤我不说,还四处说我坏话,不过我也不是好惹的!” 正说着,只见那吴琼琼走了过来,身边还跟了另外一个小姑娘。 “你是严嫣?” 吴琼琼似乎很吃惊的样子,用手指着严嫣惊讶道。 柳淑怡迎了上去,“吴琼琼你爷爷是礼部尚书,他知道你规矩这么差吗?用手指别人可不是贵女们应有的行径!” “怎么,不能是我?”严嫣挑着眉梢,问道:“看你这幅惊讶的样子,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比起会动嘴的柳淑怡,小时候的阿嫣可是充当武力角色。她吵嘴是吵不赢,她一般是动手的。还记得小时候那会儿,小琼琼和小淑怡吵架,好不容易能占次上风就会面临被人按在地上打的下场,然后旁边一个小女娃拍着手叫好。 自然是打不起来的,毕竟旁边跟的婆子丫鬟多,总是会被拉开,但那对吴琼琼也是奇耻大辱。她自然回去告状过,可惜小女童的争持怎么能当真,又都是几岁的小娃娃,只当小孩子们不懂事。 二对一,吴琼琼自然输多胜少。不过她也是个越挫越勇的性格,屡屡败退,屡屡上前挑衅,双方也就结下不可磨灭的‘仇怨’。 孩童时期的仇怨,用现在的思想来看,其实是挺可笑的。可严嫣听柳淑怡说的那个样子,似乎有仇怨加深的迹象。 吴琼琼收回手指,不屑一哼,“你这个暴力女来参加什么赏菊宴,也不怕笑掉人大牙!难不成你不光会动手还会作诗?” “我会不会作诗关你什么事?咱们好像不熟吧,既然不熟那么请走远些!” 吴琼琼似乎没有预料到严嫣会如此不给面子,女孩子们大了当然会变得比较含蓄有礼,哪怕是柳淑怡,如今说话也会顾忌几分。 她自然不知晓,以往那个只会动手不会动嘴的严嫣,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也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 “你——”吴琼琼被气得脸皮直颤。 跟在她身旁那个姑娘插言道:“你是哪个府上的,怎生说话如此无礼!” 裴嘉玉一脸鄙夷,她也经常出入各家各府,对严嫣却不眼熟,只当是柳淑怡家里的穷亲戚,带出来开开眼界,所以说话分外不客气。 这话和这行径让柳淑怡气笑了。 “你们可真好笑,好像是你们自己找上来的吧,自己前来挑衅,倒说上别人无礼了?”她嗤嗤笑着,对吴琼琼说:“吴琼琼赶紧把你的狗腿子带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你礼部尚书家的帽子是大,可阿嫣外公可是镇国公,要不然咱们出去比划比划看谁家比较尊贵!哪家贵女会拿家世压人,也只有那些底气不足的才喜欢动不动问你是哪个府上的!” 场上响起了一阵低声的窃笑,原来这边的争持大家都看在眼里。 柳淑怡说得确实没错,哪家有身份的贵女会动不动将家世身份挂在嘴上,那不是给自家长脸,而是给自家丢份。 倒是严嫣的身份让大家有些吃惊,不过场上也有几个前些年见过严嫣的,倒也没有太惊讶。 严嫣并没有觉得侮辱什么的,只是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很烦。好不容易与旧友见面,大家在一起聊的很开心,来两只苍蝇嗡嗡嗡,实在讨厌。 她斜睨着吴琼琼,“既然你说过我只会动手,再不走呆会儿发生了什么,可不要怨我!”? ☆、第88章 ? 忘仙亭内,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想到严嫣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寻常大家闺秀都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生怕自己失礼的一面袒露在人眼前。她们大多笑不露齿、动不摇裙,一举一动皆是典范。就算偶尔碰到有些无礼的人冒犯,也只会用风淡云轻的样子,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哪怕内心已经气得要吐血。 她们就算想要惩治人,也要给自己找一个道德的制高点,会告诉大家其实她们也是不得已。虽然心里明明不是如此想的,可谁让她们是贵女呢? 贵女哪能与粗鄙之人计较,可不是跌了自己的份! 大家闺秀的手段都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有一个活泼外放的柳淑怡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这么简单粗暴的,居然当众人面就威胁了起来! 这是要打架吗? 打架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出现在贵女们的圈子里,一旁围观的姑娘们个个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忍不住都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讨厌吴琼琼此人的不在少数,可她任性蛮横,人人皆知,又有个礼部尚书的祖父宠着,所以一般有人与她有了冲突,也是忍了让了。这个道理就好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样,总不能让自己也坏了名声。 也因此,以往每次见了柳淑怡与吴琼琼针尖对麦芒,大家其实是巴不得吴琼琼会吃瘪的。因为她已经让人吃了许多次瘪,可不是得有人好好治治她!只是柳淑怡和吴琼琼是半斤对八两,每每对上,输赢各半,此时见了柳淑怡有了个得力的帮手,大家俱是翘首以待。 “你、你想怎样?” 刚才的那番话完全勾起了吴琼琼惨痛的记忆,让她忆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还记得小的时候,明明她比这个暴力女壮实,可她却总能轻而易举的将自己压在地上,然后头发乱了,漂亮的裙子脏了,脸也丢光了。 …… 严嫣翘翘嘴角,“那就看你想怎样了?” 吴琼琼心里咬牙切齿,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懒得与你计较的样子,她哼了一声,“懒得与你计较,有损我大家闺秀的仪范!” 说完,便带着裴嘉玉匆匆忙忙走了。 这句话曾经有许多与吴琼琼有冲突的人都对她说过,没想到有一日她也会拿这句话来挽回自己的颜面。 此言一出,场上的人俱是笑了,个个拿着帕子掩着嘴,笑得眉眼儿弯弯。吴琼琼已经出了忘仙亭,远远望去还能看见她怒不可遏却又掩饰不住的狼狈身影。 有一大半人俱是纷纷开口议论。 “呸,她也有今日!” “真是解恨,这蛮横不讲理的人!” 可见是吴琼琼平日里得罪的人不少,大家只是碍着颜面不好与她计较。有几个小姑娘纷纷走上前来,笑着与严嫣搭话,柳淑怡大多都认识,有她从中介绍,大家也都相谈甚欢。 有人问起为什么吴琼琼会怕了,柳淑怡恶劣的将小时候她与严嫣合伙欺负吴琼琼的事讲了出来,说到吴琼琼被按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流,大家俱是笑声不止。 严茹手心里出了一层汗,与严玲对望了一眼,才出了一口气。 因为她们是和严嫣一起来的,也有几个小姑娘凑上前与她们说话。严玲是个会来事的,左一个姐姐又一个妹妹,把几个小姑娘哄得眉开眼笑,连带着对严茹也比较和颜悦色。 严茹脸皮薄,可她清楚机会难得,便也主动与人找话说。她擅长舞文弄墨,有同好此道的姑娘,倒也越聊越热络。 吴琼琼一路急冲冲往外走,等她反应过来居然已经出了沁香园,裴嘉玉跟着她身边亦步亦趋,也不敢说话。 “都是你都是你,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害我丢了这么大的脸!”吴琼琼一边对裴嘉玉大喊大叫,一边踢着脚边的草丛出气。 被迁怒的裴嘉玉有点委屈,她承认那句话她说得不对,可她不也是想给吴琼琼找回场子吗? 其实以裴嘉玉的家世,她今日是到不了这里来的。裴侍郎一夕之间从天到地,被罢官流放,裴家的人也跌落尘埃。 以往相交之人,俱是避而远之,可谓是门庭清冷。 可裴家毕竟不光就裴侍郎一人,他虽被流放却并未牵连家人。裴家人打点好一路押送的官差,便只管紧闭门户过日子。裴家人并没有绝望,因为裴侍郎说了,他此次也是被牵连了进去,上峰必然会保他。 裴侍郎被流放的第二年,吴府大房的嫡次子娶了裴嘉玉的姐姐,这是早年便定好的亲事,礼部尚书并没有悔婚。 当然这是外人眼里的真相,知道此事之人无不夸赞吴尚书一句高风亮节,可事实真相不过是为了安裴家人的心。 有了吴尚书当靠山,裴家人虽不若以往那般风光,但到底还是没有败落。裴嘉玉的亲姐姐是吴琼琼的嫂子,也因此裴嘉玉与吴琼琼平日里也走得非常近。 这几年裴嘉玉也是懂的,如今家里的境况与之前大不一样,她要想说门好亲事就必须得好好哄着吴琼琼,所以她即使心里厌恶这个任性蛮横的女孩,面上却一直忍着。 裴嘉玉也是颇为了解吴琼琼此人,即娇气又蛮横不讲理,并且算不得是个聪明人。她投其所好,吴琼琼对她到底不若与其他人一样,只是吴琼琼脾气素来不好,免不了就会沦落为受气包。 “琼琼姐,我不也是为了你,谁知晓那即粗鲁又长得难看的女孩居然是镇国公的外孙女!”裴嘉玉抽抽搭搭,脸上还挂着泪珠。 这句话对了吴琼琼的心意,“你也觉得她即粗鲁又长得丑?这严嫣从小到大就是这幅样子,简直是败坏了我京中闺秀们的形象!” 裴嘉玉暗暗得意,嘴上却道:“她确实不如琼琼姐长得好,看起来凶巴巴的。” 看来裴嘉玉能成为吴琼琼的狗腿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这招指鹿为马使得不错。 旁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你是嘉玉姐姐吗?” 两人侧首看向不远处树下一名体态羸弱的女孩儿,裴嘉玉眨了眨眼睛,只见那女孩儿绽放出一抹欣喜激动的笑容,“我是严倩啊。” 原来严倩见毅勇侯府下人请走了严茹和严玲,便心生暗恨。 她可不若严婵严霞几个那么傻,自然明白内里没有那么简单。可那下人不让她跟去,她只能银牙暗咬、郁结在心。 之后越想越不对,严倩便去净房‘更衣’,实则是吩咐小翠在外面帮忙拖住别人视线,自己偷跑出去看看。 小翠不敢,怕自家姑娘出了什么事,严倩威胁了一番,才不得已答应下来,之后严倩一个人顺利的离开了芸香小筑。 也凑巧,路上碰到一个下人。那下人以为她是来府里做客的姑娘,便问她是不是迷了路。严倩谎称是的,便被那下人送来了沁香园。一路上严倩有意无意的套话,也知晓沁香园那里正在办赏菊宴,心里暗恨沈奕瑶严嫣等人居心叵测区别待遇,自是不提。 到了沁香园大门不远处,她便说自己已经知晓怎么走,把那下人支走了。之后顺着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一直走到近前来,老远便听到一个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因之间有提到‘严嫣’的字样,她便留意了一二。 再去看那两个女孩儿之一,居然是裴家的嘉玉姐姐。 严倩是与裴姨娘回过裴家的,只是次数极少,裴家并不待见这个当年未出阁之前便闹出丑事的庶女。可裴姨娘的姨娘还在府里,碍着老夫人与威远侯的面,也并不阻着裴姨娘回府看自己的姨娘。 所以严倩也是见过裴嘉玉的,甚至还在一起玩,只是裴嘉玉并不待见这个姨娘养的庶女,虽然裴姨娘她应该叫一声小姑姑。 裴嘉玉只是一瞬便认出了严倩,因着严倩长得实在与裴姨娘太像了。她脸上闪过一抹阴晦,皱着眉道:“谁是你的嘉玉姐姐?!我可不认识你。” 严倩眼泪汪汪的,看起来即可怜又委屈,“嘉玉姐姐,我是严倩啊,我娘是你的小姑姑。” 裴嘉玉用眼神制止她再继续说下去,免得让吴琼琼知晓自己有个姨娘养的表妹,给自家丢了颜面,严倩果然不再言语。须臾,她小声问道:“你们刚才说的是三妹妹吗?”顿了顿,她又加上一句,“就是严嫣。” 裴嘉玉这才想起那个小姑姑是嫁进了威远侯府做妾的,威远侯府虽已败落,可她记得家里之所以还会让那个小姑姑进门,一是看着严家的老夫人是祖父的亲妹,二也是因为威远侯府和镇国公是姻亲,威远侯娶了镇国公的掌上明珠。 那么就是说严嫣是出自威远侯府,和严倩是姐妹? 她附在吴琼琼耳边说了几句,只见吴琼琼用很不屑的眼神看着严倩:“我们说的就是她,怎样?想替她当耳报神。” 严倩面色慌乱,连连摆手,“我不会告诉她的,不会的……” 甚至忍不住瑟缩了几下,似乎在怕着什么。这幅样子实在很容易引起人的猜疑,吴琼琼瞄了裴嘉玉一眼,“她是不是有毛病啊?” 裴嘉玉一脸厌恶,“谁知道呢,我与她不熟。” 严倩似乎很委屈的样子,声音小小的,“我没有毛病,只是想与你们说,严嫣很厉害的,不要得罪她。得罪她的人,都会很倒霉的。” 这一切都引起了吴琼琼的好奇心,因为无缘无故,同为姐妹怎么可能会怕成这个样子,除非…… 吴琼琼使了一个眼神,裴嘉玉便凑上了前,然后循循善诱在严倩口中得知了许多事情。 …… 其实小姑娘们在一起说的话都是挺无聊的,严嫣没一会儿便不耐了。 她并不是一个很会与人聊天说话的人,不过见严茹和严玲乐在其中,她也不好说什么。柳淑怡与她想法是差不多,望了望百无聊赖的严嫣,她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借着更衣离开了忘仙亭。 从净房里出来,两人也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在沁香园里逛了起来。 “她们很无聊的,不是说吟诗作对,便是说衣裳首饰,就没有点儿新意的。” “你想要什么新意?” 柳淑怡也答不出来,只能说一句,“你看咱们俩就不说这些。” 严嫣笑了笑,“我娘说我不像女孩儿。” “我娘也是这么说我。” 两人相视而笑。 “我带你逛逛,这里人多,咱们去后面池塘那处,等过会儿再回去。”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两人才再度出现,还未进入忘仙亭,便听见里头似有争吵声。 严嫣眺望,只见严茹眼圈微微泛红,严玲小脸涨红,似与人在争论着什么。两人势单力薄,刚才与两人相谈甚欢的姑娘们,都避了开去。对面却是站着许多人,以吴琼琼为首,裴嘉玉的表情很得意,一旁角落还站了一人,是严倩。 柳淑怡也看出不对,严嫣眯了眯眼,便迈了进去。 一见她进来,众人皆是眼神惊疑,像似见了什么怪物也似。严茹见到严嫣,神情略有些委屈,严玲拉着她便跑了过来。 “三姐姐……” “怎么了?” 严玲想说什么,严茹拉了一下她,强笑着道:“三妹妹没什么,就是与人拌了两句嘴。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呆吧,这里人太多了。” 严嫣看了看严茹的神色,睨了严倩那处一眼,“她怎么来这里了?” 严茹表情似有慌乱,“我也不知道,见她是和吴琼琼一起进来的。三妹妹快走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见严茹这个样子,严嫣越发不想离开了。经过这段时间相交,严嫣还是挺了解严茹的为人的,虽有点娇气,但大体来说还算是个好女孩,无缘无故与人争嘴,莫不是让人欺负了吧? 严嫣的性格就是如此,只要是她认可的,她便会将之纳入羽翼之下护着。就算不看严茹与她同为姐妹,只看薛氏的面子,严嫣也不会让严茹无缘无故就被人欺了。 “谁欺负你了?” 就在这时,吴琼琼开口了,“暴力女不愧是即没涵养又粗俗且狠毒暴力,别一副想打人的样子,我们可不是你府里的下人!” 这话里意思甚多,严茹紧紧拉住严嫣,低声祈求:“三妹妹,咱们走吧,别在这里了。” 柳淑怡不满道:“吴琼琼,你说谁的?” “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吴琼琼很不屑的撇撇嘴,眼中闪过幸灾乐祸,“严嫣你也不小了,正是说亲的时候,可你这样的,谁敢娶你!” 严玲涨红着脸:“我都解释了几次,我三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别听严倩混淆视听。” 听到这里,严嫣差不多明白了,她眼睛绕过人群,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严倩。严倩的表情很奇怪,似有恐慌,又似乎很兴奋,眼中夹杂着浓浓的恶意。感觉到严嫣似乎在看她,她赶忙往角落里缩了缩,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见此情形的众人,纷纷低声议论,看严嫣的眼神也更加怪异。吴琼琼很得意的样子,终于让这个暴力女在自己手里吃瘪了! “严嫣我以为你只是为人鲁莽,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恶毒之人!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哪家贵女会如你这般,真是骇人听闻!” 吴琼琼摆出一副正义之师的摸样,一众人更是满脸唾弃之意,只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或者是严嫣的背景,才没有出声指责。 严茹这才啜泣的对严嫣解释了起来。 原来柳淑怡和严嫣走了没多久,吴琼琼便又折了回来,一同还多了一个严倩。严茹一见严倩出现,头都快炸了,又见她与吴琼琼搅合在了一起,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吴琼琼拉了几个人说着什么,那边便开始纷纷议论。这边与她坐在一处的几位姑娘,也过了那边去。 赏菊宴本就还未开始进行,有许多客人还未到,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姑娘进来了。人有凑热闹的心态,崩管她认不认识严嫣,便纷纷开始议论了起来。 严茹这才知晓,原来严倩当着吴琼琼说了许多严嫣的坏话,什么严嫣手段狠辣,在府里总是责打下人,不光打下人,连府里的大夫都被打走了两个;又说她霸道蛮横,从来不敬长辈,总是与自己祖母顶嘴;连父亲身边侍候的姨娘都要看她脸色做人,说让人跪着,就大庭广众跪着院子里,府里从上到下无一不惧她如狼虎…… 严倩说得确实是事实,却是断章取义,可你又不能说她是胡编乱造,严茹眼睛都急红了,严玲想解释也没人愿意听,严倩又装得一副可怜瑟缩的模样,再加上吴琼琼与裴嘉玉煽风点火,才会有严嫣刚才进来看到的那副场景。 柳淑怡听完,惊讶得合不拢嘴。 严嫣紧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阿嫣,那些你真的做了吗?” 严嫣望了柳淑怡一眼,眼神晦暗,“你信我吗?都是有原因的。” 柳淑怡急促的点点头,“咱们俩从小玩在一起,我信你的为人。” 严嫣娥眉舒展,骤然一笑,她有一双线条极美眼角微微上挑的杏眼,精致秾丽的眉眼挑起端得是明艳四射,整个人更是因这一笑,多了一分不属她这个年纪的风姿。 她抬步移了过去,场上之人顿事退避两旁,严嫣直直往严倩走了过去,严倩不安的想动却又不敢动弹。 “三妹妹,你别打我——啊——” 严嫣下手极快,只是手一扬,便抓住了严倩的衣襟,将她提到了眼前。严嫣本就比她要高挑,如此这般竟让她显得极为羸弱可怜。 场上惊讶声四起,有的胆小的,吓得用帕子掩上了口。严嫣左手抓着严倩,右手拍了拍她的脸,“让我别打你?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应该不会主动来惹我!” 严倩急喘几声,声音破碎颤抖,“你、你放手……” 吴琼琼跑了过来,壮着胆子道:“严嫣,你想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想虐打庶妹?再没见过比你更凶残恶毒之人!” 严嫣没有理她,继续对严倩说:“好好发泄了一通,是不是很爽快?有没有考虑到了后果?” 她的态度极其闲适,用脚勾了一把椅子坐下,严倩居然被她硬生生按跪在了地上,小脸上扬对着她。 她一下一下的拍着严倩的脸,一下又一下,下手并不重,但声音清脆。 这种情形极其挑战在场这些大家闺秀的承受能力,哪个府上没有嫡女庶女,也不是没有嫡女收拾庶女的事情发生,但这样毫不遮掩大庭广众之下便如此张牙舞爪的,还从未曾见过。 有下人跑了台榭,低声劝阻。 原来忘仙亭侧对着邀月楼,邀月楼那边入座的贵妇人们有人临窗看见这处台榭中的情形,那边便传开了,毅勇侯府里主子赶忙命下人前来阻止,可能不多时便有人赶到。 事情已经闹大了,严茹已经吓哭了,紧紧捏住满面急色严玲的手。 柳淑怡抖着声音劝着严嫣:“阿嫣,算了,就算她真造谣生事,此事回去后再解决,别在这里,可能一会儿你娘便到了。” 严嫣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如若事情真放在回去后解决,这个屎盆子便扣死在了她的头上。她这会儿早就怒不可遏,既然左右名声已经坏了,还不如坏到彻底。 她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严倩,笑了一笑,“怎么?等着有人来救你?你不是把我说得那么恶毒吗?不会不知道我脾气上来从来不管不顾,你说我现在捏死你,会不会有人让我偿命?” 不知何时,严嫣的手已经移到了严倩的脖子上,她一下一下磨蹭着,似乎在考虑从哪儿下手比较好。接二连三响起椅子撞倒在地上的声音,已经有胆小的忍不住跑了出去。 严倩的眼神急剧转为惊恐,声音干涸刺耳,“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 严倩已经感觉到脖子上的手缓缓收紧了,她的心脏急剧收缩,瞳孔缩小成针眼状。她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双手使劲去掰严嫣的手,眼泪也流了出来,糊了一整脸。 “你放开,你放开……” “求求你,放、放了我……” “嘉玉姐姐,吴姐姐,救救我……” 吴琼琼和裴嘉玉早已是胆战心惊,又哪里敢再去惹眼前这个混世魔王,俱是远远站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远远便听到沈奕瑶的声音。 “阿嫣——” 沈奕瑶跑在最前头,这个从来动不摇裙的女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不少打扮富贵的夫人们。一见场上情形,俱是膛目结舌。 “阿嫣,你快松手!” 严嫣抬起头来,冲她灿烂一笑。 “娘,你知道吗?严倩说我手段狠辣,霸道蛮横。对上,总是与长辈顶嘴,祖母被我气晕了几次;对下,总是对下人责打,连府里的大夫都被我打跑了几个;对了,还说我对府里姨娘们刻薄,不是罚人跪,就是将人送去庵堂……” 沈奕瑶简直不敢置信,瞪向严倩,又去看严嫣。 严嫣很平静,说话不疾不徐,平常严嫣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语调很清脆也很快,这个样子的她连沈奕瑶都未见过。 泪水模糊了沈奕瑶的眼,她抖着声音,道:“不是的,不是的,娘的阿嫣不是这个样子的,严倩你怎么如此能胡说八道……” “娘你不用解释了,没人会相信的,人们只会信那些惊悚的、让人热血沸腾的、可以让人八卦的,哪会管里面是不是有缘由。”她低头对严倩又是一笑,“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的名声坏了。坏了名声的我,是不是要名副其实才更好啊?” “不、不、不……” 一阵腥臊味儿传了出来,原来不知何时严倩居然被吓尿了裤子。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懈怠,她觉得严嫣就是个疯子,为什么反应从来不与人一样。这种情形,她不应该是涨红着脸与人解释,然后越描越黑吗?又或者,在长辈来了,便应该住手…… 为什么她还是要掐死她? 她会死吗? “三妹妹,我知晓错了,我不该造谣生事,想毁了你的名声……” “我责打下人?” “不是,那些下人都是我姨娘的眼线。” “我打跑了大夫?” “不、不,是因为那大夫被我姨娘收买了。” “我罚了兰姨娘的跪?” “那是因为她不敬夫人!” “是我送你姨娘去的清普庵?” “是祖母送的,因为我姨娘贪墨公中的银子,又偷了你娘的嫁妆……” 说到最后,严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的所有精神防线全部被击溃,甚至根本没发现严嫣已经收回了手,自己跌坐在地上。 直到一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她才看清了四周的情形。全是厌恶的、不敢置信的,仿若她就是一只肮脏的老鼠。她这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严嫣弹了弹手指,“打你真是脏了我的手,可不打不解恨!”她望着人群中的裴嘉玉,笑了笑,“这便是你们裴家女儿养出来的好东西,有没有觉得大开眼界?我娘息事宁人没找上裴家理论,倒让你们倒打了一耙。” 裴嘉玉结结巴巴,“你别乱说,她姓严,可不是姓裴……” “还有你吴琼琼,撺掇着严倩毁了我名声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让你爽快了是吗?” 吴琼琼一脸慌乱,“我可没撺掇,是她自己……不是,是裴嘉玉,她说这样一来你名声坏了,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容易对付你……”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直接将她打得跌倒在了地上。 “阿嫣——” 吴琼琼痛不欲生,捂着脸尖叫:“你敢打我?” “我就打你了,怎地?” 就在此时,一声‘打得好’传了进来。 严嫣听到这个声音,便觉得鼻子一酸。? ☆、第89章 ? 只见沈二夫人身穿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走了进来。她柳眉凤目,肌肤如雪,浑身气势不怒而威。 这身衣裳极其夺目,也非常挑人,以沈二夫人的气势居然衬得刚刚好,仿若这样的衣裳就应该是这样的人穿,才可以如此霸气侧漏。 “二舅母。” “阿嫣,打得好,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就应该狠狠地打,让其长了教训下次不敢再犯!”也不知这下三滥,到底是说严倩,还是吴琼琼。 吴琼琼这次是与她娘吴大夫人一起来的,只是吴大夫人这会儿并不在。事情发生太过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吴琼琼已经被一巴掌扇在了地上,沈二夫人气势逼人的走了进来。 众人一见是沈二夫人,俱是纷纷避让。 马荃芳刚才就是出去迎沈二夫人了,不过在来的路上,下人已经将这边的情形禀了上来。她身为主人家,见此情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命下人去将吴琼琼扶起来。 吴琼琼还在跳嚣,“我要回去告诉我祖父……” 沈二夫人一拂袖子,不屑一哼,“赶紧去,就告诉吴尚书,有什么事我们镇国公府接着。你这小儿倒是可笑,无事生非,还倒打一耙。就算你们愿意将此事掩下,我还要去吴府问问,你们吴家就是这么教养府里姑娘的!?” 吴琼琼右脸肿得老高,被骇得一噎,才抽抽搭搭哭了起来。马荃芳使了个眼神,便有几个下人连拖带抱将她带了下去。裴嘉玉见情势不妙,也缩着脖子跟着去了。 沈二夫人快步上前,攥住严嫣的手,才对沈奕瑶道:“小妹你就是太好性,但凡你稍微强硬些,阿嫣也不会落下这样事情在头上!” 又抱着阿嫣,疼呵不已:“我的小阿嫣,心疼死二舅母了,你就算想洗清自己也不用亲自动手,咱们镇国公府的人还用得着怕名声不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那烂嘴子的愿意到处说,就让她们说去,咱们不怕!” 马荃芳笑着接腔:“看沈二夫人您说的,在场这么多夫人可都是明眼人,一看就是这庶女存了坏心思,想往嫣丫头身上泼脏水,又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她自己也是承认了的,又怎么会有人以讹传讹,乱传是非。” 这一唱一和,一旁站着的人再不表态就有些不好了。 “就是就是。” “本夫人就讨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给两分颜色就开起染坊,你对她好,她反而咬你一口!” “要不怎么说,小妇养的终究是小妇养的!”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阴毒得狠。” “还有那吴家的姑娘也是,早就听说她刁蛮任性,今日才是大开眼界。” 没人愿意得罪镇国公府,尤其见沈二夫人这么车马放明来撑腰。以后这谁要是在外头乱传,首先成了烂嘴子不说,还要冒着得罪镇国公府的威胁,所以即使有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也不免要掂量一二。 要知道镇国公府的人可是出了名的霸道,妇人之间的小事,哪能牵扯到前朝自家老爷身上。到那个时候,该不会是沈家人出手了,直接自己就被自家老爷剥了皮。 都是明白人,变脸极快。马荃芳招呼着大家移驾邀月阁,一众贵妇人也识相,俱是笑意盈盈,仿若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并顺便带走自家的后辈姑娘。之后暗里交代自家后辈以后不准再任何场合提起此事,自是不提。 有下人上前将瘫软在地上的严倩抬了出去,并领着沈奕瑶等人挪了地方。 一行人被安排去了芸香小筑,一直呆在屋里的严婵几个见了严倩那副样子,简直都惊呆了,小翠顿时吓得瘫倒在地。 严茹和严玲两个面色俱不好,神情萎靡又略带担忧。严倩就被丢在一旁地上,沈二夫人带来的几个下人将她手脚捆上,堵了嘴,便退下了。 不用说,大家就知晓肯定是严倩惹了什么事,才会如此。严婵早就发现严倩不见了,可又不敢出去找她,只能呆呆坐在那里暗自焦急。此时见了严倩如此狼狈,又吓得不敢上前询问。 另一间房里,沈奕瑶哭得泣不成声。 沈二夫人坐在一旁揽着严嫣,看着她哭。 “阿嫣,都是娘不好,都是娘害了你。” 沈奕瑶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中间的关窍,看似严嫣以势压人,真相终于大白,又有沈二夫人大张旗鼓的撑腰,与马荃芳的帮衬,以后外面大抵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可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今日在毅勇侯府那么多各府的夫人,几乎京中稍微有名望些的俱是到了。旁人倒是不会乱传,可这么凶悍的女孩儿,又有哪家敢娶回去当儿媳妇。一个不对就与人动手,打了人还有人来撑腰以势压人,那日后家中的子辈不是被压得彻底翻不了身! 稍微明理一些的人家都不会选择这样的儿媳妇,当然少不了想借镇国公府势的,可那样的人家又有几家是好?! 沈奕瑶想着这些就伤心不已,都是因为她,阿嫣本是不愿让严倩几个来的,她若是强硬一些,老夫人应该不会与她撕破脸皮,可她顾全体面想着晚辈总是无辜的,才造成这样的事情发生。 其实沈奕瑶有些钻牛角尖了,在老夫人将那些话摆在明面上说,她只要拒绝就会落一个狠毒、对庶女晚辈不慈的名声,老夫人更是会拿着此事当把柄,更不用说还有陈氏在一旁,只会与老夫人和三房都撕破脸皮,以后连仅有的和谐也维持不了。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也是大家宗妇一贯的作风,讲究□□和谐,不管私底下如何,最起码能保证表面的和谐。毕竟阿嫣说亲在即,家中闹出个什么也是不利的。 可她不懂的是,其实仇怨早就结下了,老夫人是巴不得给她添些堵,严倩是早就恨她们母女俩入骨,严倩多多少少也有些小聪明,怎么可能不趁机报复。又有吴琼琼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刚好凑在了一起。 严嫣被沈奕瑶哭得心烦意乱。 其实一开始她也是有些怨自己娘的,可看她之后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淡了那份心思。又有谁能预料此事会发生,终归究底只是个意外。 “行了,你别哭了,事情不是解决了吗?” “都是娘不好,以后你该怎么嫁人……” 名声坏了,严嫣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能怎样?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了,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听到这话,沈奕瑶哭得更加厉害了,几欲晕厥过去。 沈二夫人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这会儿知道哭,早干什么去了?” 沈奕瑶被吓得停了一瞬,之后还是继续哭,声音却小了不少。 “如今这副情况你能怨谁?当初家里不让你嫁严霆,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嫁的,我当日怎么对你说的?这个男人不适合你,你秉性良善,心眼少,那种复杂的家族并不适合你。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也生了两个,却是从没活明白过,我知晓你想保持和谐,可你有没有想过自那个裴姨娘因你被送去清普庵,你、阿嫣、阿陌,就与那庶子庶女再也保持不了和平。你该庆幸那个小东西心思还不够毒,若是在你和两个孩子吃食里下些毒,就足够你们受的了。” 沈二夫人的说法有些骇人听闻,若是深思,却能发现是极其有可能发生的。 自从严倩主动与沈奕瑶认了错,沈奕瑶虽极少理她,可也没有不让她进锦瑟院,日日进出,哪一日趁人不注意在吃食里下了药,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里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一旦发生就不可挽回。 沈奕瑶想到这里,不禁一颤,心里更是埋怨自己。 沈二夫人这话并不是为了谴责沈奕瑶,只是为了点醒她其中的道理。见她形容狼藉,心也软了下来,温声道:“好了,也没有你想得那般严重,咱们沈家的女儿又哪里会愁嫁。天下这么多男子,总有一个合适阿嫣的。” “真的?” “你要明白,阿嫣的性格就是如此,若是仅因为这些浮表便避而远之,还不若早早便避了开去。能娶咱们阿嫣的,只会是一个欣赏她这种直率性格的男子,若是只为了嫁而嫁,还不若不嫁。” 沈奕瑶懂得嫂子话里的意思,只有懂得欣赏这种性格,阿嫣嫁过去才会幸福,倘若不然,要么是过得相敬如宾,要么就是与她一般,落下了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有那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女儿好。 “阿嫣的婚事,我也会帮忙留意的,京中贵女出嫁本就晚,十七八岁出嫁不也是有的,阿嫣如今也不过才十四。” 沈奕瑶这才放缓焦虑的神经,略微平复一些。 沈二夫人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娘她总是埋怨自己,当初因都是为了你好,才将你教导成这副样子。她希望一切尽善尽美,却唯独漏算了人心。也是咱们家情况与其他府上不一样,才会养得你这么软绵的性子。当然并不是说你这样不好,而是你该明白什么时候可以和善,什么时候不可以。如今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以后你该记住既然你决定要回去那个家,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两个孩子。” 沈奕瑶浑身一震,满脸羞愧:“嫂子,我知道了。” 沈二夫人拍拍她的手,叹道:“嫂子并没有谴责你的不是,可你也要明白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再无可转圜的余地。事事顺遂自然是好,可若是不顺遂,也要明白该如何应对。那庶女却是再不能留了,回府后就将她禁足起来,然后远远的嫁了出去。我还有其他事情,不能多留,你府里那边想必也还有不少事情。吴家那里我去处理,你这便回府去吧。” 见此,严嫣小声说道:“二舅母,我给你闯祸了。” 她只是因给外公家增添了麻烦而愧疚,却并不后悔这么做。 沈二夫人洒然一笑,摸了摸严嫣的头发,“傻孩子说什么呢,咱们沈家除了当今,又曾怕过谁?!” 这话说得看似淡然,实则霸气十足。镇国公府的人从来如此,沈二夫人嫁进来这么多年,也是沾染了这种秉性。 “对了,小妹,你不准备回家看看爹娘?” 沈奕瑶犹豫半响,摇摇头,“暂时还是不了。” 沈二夫人颇有意味的看了她一眼,看来这个小妹也不是个傻子。不是傻子就好,至于之后会发展如何,只能静观其变。 她沉吟一下,道:“爹让我与你说,严霆这几年与许贵妃一系走得很近,他怕严霆会拿阿嫣的婚事,与许贵妃所出的两位皇子攀上关系。” “皇子怎么可能会看上阿嫣?”沈奕瑶急急说道。 她的意思并不是觉得自己女儿配不上皇子,在她的心目中,女儿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却是谁都无法代替的。她指的是皇子择婚俱有讲究,择选人家无一不有其特殊地位,威远侯府只不过是个落败的勋贵,又哪里能让皇子们看中。可想着严嫣身后所代表的特殊性,却是一瞬间了悟。 “二嫂我明白了,咱们家历来有家规,不得与皇族有姻亲关系。虽阿嫣并不姓沈,可她的身份意义不同,我自是不会连累爹去为难,为家里增添麻烦。”沈奕瑶虽语气和缓,但态度非常坚定。 沈家人自然有沈家人的觉悟,沈奕瑶从小以镇国公府为荣,又哪里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镇国公府看似威名赫赫,可滔天权势与极致荣耀下的危机,也是隐约可见。镇国公府为何能从开朝立国以来便屹立不倒,深受历代皇帝的信任。凭借的不外乎是一个忠心,不光要忠心,还要识趣,更要懂得处世之道。 镇国公府从一开始便秉持的是中立、不站队,只效忠历代皇帝的原则。甚至为了镇国公府,历代沈家的子嗣后辈俱是牺牲不少。例如沈家的子嗣从来不丰,沈家没有纳妾的规矩,即使因某些原因纳了妾,也是不允许生子的,每一代沈家人也不过寥寥数人。还例如沈栋身在边关,为什么大房的人却是没有一个留在镇国公府里,二房的长子沈訸,还未加冠便出门游历,京中也只留了一个幼子沈祁。还有大房的三名男丁,至今几人身上官职低微,除了在巢湖水师埋没了十几载的沈玄,因有机缘去了福建水师任总兵,另外两个均是低阶的百户。 这都是值得人深思的,没有所谓的荣耀是来得无缘无故,其中付出的比外人想象的更多。沈家人俱是被这么言传身教长大的,包括沈奕瑶。 沈二夫人点点头,站了起身,“那我便去了,你也早些回府。” 沈二夫人走后,沈奕瑶便带着严嫣等人回府了。 她本是想与手帕交当面告辞,可惜马荃芳还在沁香园主持菊宴。对此,沈奕瑶甚为愧疚,因为自己带来的一个庶女,差点闹得毅勇侯府每年均要举办的赏菊宴泡汤。 今日所发生的事千头万绪,沈奕瑶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仍难以平静。 回府后,她哪儿也没去,先去了一趟荣安堂,将依旧被捆着的严倩仍在了老夫人的面前。 沈奕瑶这番举动不光震住了老夫人,也惊动了薛氏与陈氏,两人接到下人报信俱是赶来了。 一进门便看到脸色阴沉的老夫人,与坐在下首处喝茶脸色晦暗莫名的沈奕瑶。薛氏在堂中看到自己的女儿,自然也看出严茹似乎哭过,眉头不禁便皱了起来。 “既然大嫂和三弟妹都来了,便将今日发生之事拿出来说说。大姑娘四姑娘你俩当时在场,便由你们来说可好?”薛氏与陈氏坐下后,沈奕瑶才缓缓开口说道。 严茹与严玲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严倩,便开始叙述今日所发生之事。两个一人叙述,一个补充,倒也条理分明。 随着两人的讲诉,众人的脸色俱是变了,尤其老夫人的脸色颇为难看。 “严倩自是有错,可阿嫣也不该当众打人,这下不更落实了别人的猜疑。”静默半响,老夫人说道。 一声清脆的茶盏放置桌上的脆响声,沈奕瑶面色似怒非怒,“那娘的意思,严倩编排阿嫣还是对的了,合该我阿嫣倒霉?” 老夫人窒了窒,嗫嗫嚅嚅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这事儿回府解决便好,何苦闹得人尽皆知。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什么事回府不能说,非要在外面掰扯清楚,置于我们威远侯府的名声为何地?”说到后面,老夫人越来越不满,口气也硬了起来。 让老夫人觉得丢人的,威远侯府的名声是为一个,另外一个则是此事牵扯到了裴家的姑娘。 “那娘的意思是,这个屎盆子就合该扣在阿嫣头上,你不追究事情始作俑者,倒是怪起受害者了。”沈奕瑶的口气颇有些不忿。 见素来老实的儿媳妇与自己顶嘴,老夫人的心气儿更是不平,“如若阿嫣平日里做得无人可挑,又怎么会有人无聊去编排她,我怎么不见倩丫头去编排大丫头!” 其实严倩的说法,颇合老夫人的心意,在她心目中,严嫣那个作妖的小东西,就是如此,严倩一点也没说错。她倒不是为了严倩出头,而是将一切源头归咎在了严嫣身上,就是因为她本就蛮横,才会害得威远侯府名誉扫地。 沈奕瑶怒极反笑,站了起来,“好,好。我本就没打算是让娘来做主的,之所以会说了这么多,也是要说明一件事情,我沈奕瑶能力有限,却是管不了这府里其他人,以后也请各位不要再拿着高帽子压人,都各扫自门雪吧!” 老夫人没料到沈奕瑶是如此表现,气黑了脸,“老二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奕瑶难得硬气起来,“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以后此类事再继续发生,索性都恨我入骨,我又何必去做这个好人!” 见沈奕瑶如此决绝,连薛氏也不免慌乱了起来,忙劝了她起来。 沈奕瑶眼中泪花闪烁,却态度坚决:“大嫂,大姑娘和四姑娘是个好的,就为了她们今日帮阿嫣说话,我也不会不管。我清楚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对我的好的,我自然涌泉相报,对我不好的,也别把人都当成了傻子!” 这句话铿锵有力的丢了出来,让老夫人气得胸脯起伏不定,陈氏面色也极为不好。 “二姑娘既然是我二房庶女,自然由我这个嫡母管教。来人,将二姑娘禁足在自己屋里,直到出嫁之时,这期间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探望。” 此言一出,便有下人将严倩抬了下去。 沈奕瑶也没再停留,往门外走去。 老夫人没想到沈奕瑶会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怒拍着案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婆婆的?” “娘若觉得我这个儿媳妇不好,就写了休书将我休了吧。” 此言一出惊呆了堂上的所有人,薛氏倒是能理解沈奕瑶为何会突然骤变,陈氏却是咂舌不已,心中不虞。老夫人被气得一个仰倒跌,歪在了罗汉床上。 沈奕瑶连头都没回,便走出了荣安堂。 跟在她的身后的严嫣,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似乎这种情形也是不错? 晚上严霆归府的时候,便感觉到府里异样的气氛,还未了解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被老夫人请去了荣安堂。 老夫人自然又是一通老调重弹的哭诉,严霆却是再没有闪烁其词的敷衍她,很明确的表明了不会休沈奕瑶。 老夫人很惊讶,以前儿子虽也是表明不会休沈奕瑶,却没有这么坚定过,总是犹犹豫豫的,怎么这会儿却变了这么多! 严霆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缓缓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你是说想将阿嫣嫁给二皇子做二皇子妃?” “如今儿子只是与承恩侯世子关系不错,便前程似锦,若是当了二皇子的岳山——”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以许贵妃的荣宠与陛下对二皇子的偏爱,二皇子的成就可能不仅限只是个亲王。” “你是说——” 老夫人身子忍不住的颤抖起来,是激动的,“你是说咱们家可能会出现一位未来的皇后?”转瞬,她又疑惑道:“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二皇子一定看得中阿嫣?这种媳妇,蛮横又不讲理,换我却是不会要的。” “别忘了阿嫣背后的镇国公府。” 严霆是懒得与自己娘解释,联姻只是看其背后势力与意义,而不是为了那个人。蛮横又如何,嫁为人妇以后便老实了。 又是镇国公府! 老夫人即使很不满,却不得不承认,若是二皇子对大统有所期盼,有镇国公这个靠山可是如虎添翼。 她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不满道:“那小东西素来不亲我们,你将她嫁了过去,可别给自家找了麻烦。” 严霆不屑一笑,没有说话,老夫人却是懂得其中的意思,一个小小的内宅女子,嫁了人便落入夫家之手,再有本事、背景又如何,诚如沈奕瑶,如今不也是在威远侯府里乖乖呆着吗? 妇人与男子不同,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强硬的人也会软弱下来,因为这就是她的弱点。更何况威远侯府是严嫣的娘家,她若想有人撑腰,便不会自毁长城。又有伦常制约,她敢大明大白对娘家人动手吗? 尤其那可是二皇子,能嫁给二皇子,想必严嫣包括沈奕瑶都是乐意之至,这可是一门天大的好亲事! 这么想着想着,老夫人甚至有些嫉妒起严嫣的好命了! 真是同人不同命,什么好事都能让那小东西摊上! “好了,娘,你好好歇着,我去趟锦瑟院,过几日陛下要举行秋狩大会,是时有许多王公大臣均会出席,儿子也在名单之列,这次儿子准备带着沈奕瑶和阿嫣去。” “可是二皇子要相看?” 严霆点点头。 “那小东西脾气虽不好,皮相却是好的。” 见严霆欲走,老夫人叫住他:“你最近花银子手紧些,家中已经不宽裕了,你又不是不知。” 严霆这几年日常开销极大,他与人相交,请客喝酒、逛花楼却是俱不能少的。朋友多,虽有好处,坏处也显而易见。至少做朋友的,都不能太小气,小气可是没人愿意与你做朋友的,更会失了自己的体面。 要不是因严霆开销太大,威远侯府也不会如此捉襟见肘。 严霆点点头,却并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 这几年,他娘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嘴也是越来越啰嗦了。每每见到他都会不停地絮叨说家中如何如何困难,可等严霆支银子的时候,又每每都会有。 他自然不知道老夫人为了他心无旁骛在外头奔前程,自己耗费无数心力,平日里抠下来的银子俱是贴补给了严霆,紧着他先用的。 想着府里如今的状况,老夫人也非常头疼。 她也只能用‘等儿子当上二皇子的岳丈,还会怕没银子可用’来安慰自己。又想着管家管得一团糟的陈氏,更是心烦。不过这种情况她也是乐见其成,等实在不像话了,便还是扔给沈奕瑶,到时候一定要让她将这个烂摊子接住。 如若是以往,老夫人对能哄着那个傻子接下,有很大的信心,可这会儿却是没有了这个自信。可没有把握也得上,要不然可就捂不住了。 一整夜,老夫人都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90章 ? 吴大夫人今日没出门之前便有些闹肚子,到了毅勇侯府,又去了两趟净房。 第二次等她出来的时候,发现邀月阁里的人散了一大半,有几位夫人在低声议论有两个姑娘当众打架,吴大夫人听了便是一惊,急急下了楼。 刚到楼下,便有下人过来禀报,说吴姑娘被世子夫人请去了卿淑堂,请吴夫人过去一趟。 见此情形,不用想定是女儿闯了祸。 吴大夫人又怒又急,便跟下人去了。到了地方还未站定,吴琼琼便扑了过来,大声哭着,一口一个自己被人打了。 再去看女儿的脸,右边脸肿胀红紫,极为可怖,吴大夫人顿时怒不可遏。 “到底是谁?你们毅勇侯府是怎么对待客人的,我好好一个姑娘带了过来,居然伤成了这副样子?” 这时,马荃芳笑着走了进来,态度不卑不亢,“确实是我毅勇侯府疏忽,可吴大夫人也应该问问吴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才会遭此一番。” “我家琼琼能做什么,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做出什么,让人打成这样!谁人如此恶毒,若是损了容貌又该如何!” 吴琼琼本就委屈至极,刚才又被沈二夫人吓到,这会儿听说可能损了容貌更是伤心欲绝。 “娘,你要给我出气,都是那个严嫣……” “世子夫人,我觉得你们毅勇侯府应该给我们尚书府一个交代,若不是贵府之人动的手,便将那个动手的人交出来。” “吴大夫人您也别急,先容我将事情经过讲诉……” 马荃芳将事情缘由经过娓娓道来。 吴大夫人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气得嘴唇发抖:“你们这是污蔑,谁有证据说是我女儿做下此事?” 马荃芳扯扯嘴角,不咸不淡的道:“那严家的庶女已经当众承认过了,另外有不少人看见是吴姑娘将人带进去的。按理说以那庶女的身份是去不了忘仙亭,是吴姑娘将其带入了沁香园,又带去了忘仙亭。” “你说是我女儿带进去的,就是她带进去的?她与那严家的庶女素不相识,为甚要带一个陌生人进去?莫不是你们胡乱栽赃吧!” 见吴大夫人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马荃芳已经知晓吴琼琼这刁蛮跋扈的性子究竟从何而来。可别人终究是在自家府上出了事,甭管对错,于情于理她都该安抚一二。 马荃芳耐着性子解释:“那就要问问您家姑娘了,另外裴家的姑娘素来与吴姑娘亲近,这庶女便是裴姑娘的表妹。” 吴大夫人半信半疑,扭头问女儿。 吴琼琼支支吾吾,闪烁其词,裴嘉玉在一旁吓得恨不得自己能隐形。 自己养的自己清楚,吴大夫人一看女儿表情,便知晓只怕这毅勇侯府的世子夫人说的是八九不离十。即是如此,她也没准备善罢甘休,她好好的一个女儿被打成这副样子,若是忍下,以后谁还会将吴家放在眼里。哪家的姑娘不尊贵,从小到大连亲爹娘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被个外人打了,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吴大夫人冷冷一笑,“我觉得世子夫人还是不要闪烁其词的好,那严家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让您替其遮掩说话?!” 马荃芳早就不耐烦了,听了此话,气得脸色发白,“罢罢罢,我本是想双方都有错,毕竟吴姑娘所为占了主因,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最好,既然吴大夫人不愿,那么等会儿自然有人来与您讲理,你还是与人家长辈说去吧!别人家长辈还要追究贵府姑娘无事生非,散播谣言,毁人名声!” 吴大夫人一甩袖子,不屑一笑,“真是天大的笑话,那正好,我还要问问对方是怎么将自家姑娘教养得如此恶毒!” 只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吴大夫人可是对我镇国公府教养晚辈有异议?” 马荃芳站起身,迎了过去,吴大夫人也被惊得站了起来,此时脸色又红又白,极为尴尬。 镇国公府? 不是说姓严吗?! 吴大夫人闹腾也不是没有缘由,她听闻对方姓严,便将京中所有严姓人家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并没有他们吴家得罪不起之人,于是才闹着不肯善罢甘休。 闹是在给自家找些说辞,例如姑娘太小被人冤枉不知反驳,女儿还是太单纯,听信了身边人,种种皆可操作,以前又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发生,不闹才是真正的心虚默认此事是为吴琼琼所为。 毕竟别人就要想了,不是你做的,你吴家姑娘挨了打,为什么不见家中长辈出来撑腰?! 吴大夫人一向擅长此类先声夺人、步步紧逼的手段,让人本来有理到后来被强词夺理到觉得自己没理。 可镇国公府—— 吴大夫人又想到镇国公的女婿姓严,莫不是其中搀和了镇国公的外孙女?镇国公只有一个掌上明珠,那掌上明珠也只生了一个女儿,沈家女孩儿少,所以镇国公对这外孙女颇为宠爱,这事在京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遥记当年那外孙女周岁摆宴,场面相当声势浩大,连镇国公都莅临参加,抱着粉粉嫩嫩的小女娃,笑得一脸褶子。那时候吴大夫人还是没有掌管中馈的儿媳妇,是跟着自己婆婆来的,至今记忆犹新。 沈二夫人笑意融融,目光却颇为锐利,直往吴大夫人逼视了过来。 吴大夫人还未开口,便心虚气短,脸上的表情略为僵硬。 “沈二夫人——” 就如同镇国公在大熙的赫赫威名,沈二夫人在贵妇圈里也算是威名赫赫。 她颇懂做人之道,平日里待人接物可圈可点,却不是一味软绵,处事甚是霸道,其威望在贵妇圈里也是打了出来。寻常人家办宴很难请得来她,没想到今日居然来了毅勇侯府。 沈二夫人并未打算和解了事,逼近两步,“吴大夫人可否告知与我,我镇国公府如何不会教养家中姑娘了?” 吴大夫人不由退了两步,“沈二夫人,这是误会——” “误会?我看并不吧!”沈二夫人不屑一哼,“既然吴大夫人想好好说道说道,本夫人自然乐意之至,我也很想问问你们吴府是怎样教养姑娘的?先是挑衅,挑衅不成又换了毒计,造谣生事中伤我那外甥女。想必吴大夫人应该能明白名声对一个姑娘的重要,这其中的险恶居心简直令人发指!” “我家琼琼为人单纯,绝不会有这种毒心肠。”吴大夫人知道自己理亏,又不敢得罪镇国公府,脑中灵光一闪,急急说道:“严家那庶女与这裴家姑娘乃表姐妹关系,我女儿又与裴家姑娘好,定是这表姐妹联合起来蒙蔽了我家女儿,才会致使这样的事情发生。琼琼,快告诉娘和沈二夫人,是不是这样的?!” 吴琼琼被拽得一个趔趄,哭得眼泪汪汪,“我与柳淑怡起了争持,便生气跑出忘仙亭,本是想在外头散散心,谁知被裴嘉玉带去了园子外头,正与她说话,那严倩便出现了……女儿也不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事了,只知道自己很气,刚好严倩说了严嫣的事情,裴嘉玉便说可以用这件事对付她……她说女儿家重名声,再没有比这个更容易对付严嫣的了……” 吴大夫人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说你是个单纯的那是好听,你简直就是傻的,被人下了套儿,还不知晓?!” 她一面说,一面拿指头戳着女儿的额头,吴琼琼被她戳得频频后退,看起来颇为可怜。 吴琼琼并没有说假话,她唯一掺假的地方就是她和裴嘉玉之所以会跑出园子,是因她怒气冲冲跑出来的。这一点无可厚非,毕竟人走路若是没有目的地,本就是一种漫无境地,又是那样一种气怒的状态,谁都说不清楚。 而裴嘉玉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却是拿来讨好吴琼琼的,她看出吴琼琼心里的想法,只是碍着身份不好说,才由自己的嘴说了出来,于是才与严倩达成一致。 这两样加起来成了一种刻意的阴谋,一种裴家的两个姑娘合伙儿达成自己目的的阴谋。 裴嘉玉连连摇头,“伯母,我没有,我真没有……” 可当吴大夫人厉声逼问她有没有说出这样的话,那严倩可是她的表妹,她却是哑口无言。 事情的结果成了严倩是为了报复严嫣,而裴嘉玉却是为了报复吴琼琼,因为吴琼琼素来刁蛮,她受了不少气。 这些话虽没有当场讲出来,但大体就是表现出这个意思。 吴大夫人也是个有手腕儿的,三下两下就将事情全部推了出去。 沈二夫人颇为不耻,可又不好说什么。 说白了,那裴家姑娘心思也不是个单纯的。更何况这种事本就是双方都理亏,沈二夫人也没准备将吴琼琼如何,闹出此事足够他吴府消化很久了。 沈二夫人见好就收:“本夫人希望贵府明日能上门道歉。” 双方彼此都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一旦吴家人上门道歉,就代表将此事认下了。至于之后吴琼琼名声的问题,那得吴家人自己去操心。毕竟就算真如吴大夫人这种说法,那也是吴家人识人不清,造成了别人名誉的损失。 吴大夫人干笑:“这是自然。” 沈二夫人点点头,便离开了。 这天晚上吴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等吴大夫人带着吴琼琼和裴嘉玉回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回府后又是一番折腾,这会儿吴大夫人已经很清楚自己该如何做了。她当场叫来了次子的媳妇裴嘉艺,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责骂,说裴家的姑娘今日给自家惹了□□烦。 裴嘉艺挨了好一通骂,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气又急,却又不敢还嘴,等婆婆终于放人,便拉着妹妹回去询问。 直到将整个事情问清楚,她才明白这是妹妹给人背了黑锅,看婆婆如今这表现,这黑锅是要让裴家人来背啊! 裴嘉艺哭着将妹妹骂了一通,骂她为什么不拦着,可她也清楚以吴琼琼那个小祖宗的性格,谁能拦得住她。可这事不同其他,一旦背上裴家其他姑娘的名声就完了,可不背,现实能允许不背吗? 自祖父被罢官流放,家中境况便日渐落下,幸好出了自己的这门亲事,一家人的心才稍许放下。 只有裴嘉艺自己知晓自家日子过得有多么难,吴家哪里是与裴家早有婚约,不过是一种默契罢了。 出嫁之前她还心生期许,出嫁之后才明白里头究竟有多少苦处,夫君本是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两家已经暗里定下了亲事,却突然横插了一杠子变成了娶她为妻。夫君不待见她,婆婆看她不顺眼,婚事是吴尚书定下的,可吴尚书又哪里会管后宅之事。 裴嘉艺暗里以泪洗面不知多少次,没想到如今又出了这么档子事,这可让她怎么回娘家与家人交代。事关家里姑娘的名声,二婶儿三婶儿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那么为难的只会是自己娘。 按下不提。 次日吴大夫人便上镇国公府登门道歉了,之所以未去威远侯府,因为当日之事是被沈二夫人揽下的。 道歉不道歉是在其次,大家要的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见吴家人登门道歉,京中关注此事的人家便明白原来此事真是吴家人理亏,那么不用说镇国公那个外孙女真是受了吴家那个小姑娘的冤枉。 吴家与镇国公府之间是如何和解,无人知晓,大家只知道吴家人登门道歉时带去了很多赔礼的礼物,出来的时候,吴家人手里却是空无一物。 这些东西被沈二夫人打包,全部送去了威远侯府,严嫣因此发了笔小财,自是不提。 之后不久有流言传出,原来之前那事是另有缘由。这期间就要牵扯到与吴家姑娘一起的那位前礼部侍郎家的姑娘…… 事情流传极广,差不多到了京中人尽皆知的地步。 裴家本是自认倒霉,谁让自家没有别人家有权势,可吴大夫人做事太过,本来些许透露出去便好,给人留下一些操作的空间,裴家人本来准备将此事推到严倩身上,说是她居心叵测蒙蔽了裴嘉玉,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要将那丢了裴家脸的庶女逐出家谱,与之断了关系。谁知吴大夫人一点后路都不给人留,闹得人尽皆知不说,还咬死了就说是裴嘉玉蛊惑自家单纯的女儿。 哪家没有几个姑娘?就算裴大夫人愿意为了嫁进吴家的女儿忍气吞声,其他妯娌们也不会干。 于是一场撕逼大战就此展开。 裴家人自然不是吴家人的对手,首先地位便不均等,裴家的妇人吃了几个败仗,恨从心头来,新仇旧恨加一处,在一次公众场合,裴家人当众爆出了那次的科场舞弊案罪魁祸首其实是吴尚书,而前礼部侍郎裴湳不过迫于威逼,才背下了这个黑锅。 交换的条件便是等过去几载,吴尚书负责将裴湳弄回京城,甚至为了安裴家人的心,两家还结了儿女亲家。 此事爆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熙帝震怒,命人彻查。 吴尚书卸职在家,由大理寺进行查办,不查还好,一查又牵出许多事来。吴尚书因此落马不说,还牵连了许多人,而被流放在外的裴湳本是报着熬几年便能回京,虽不能官复原职,但吴尚书一定不会亏待于他。 谁知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接到消息后,裴湳便喷出一口心头血,就此毙命。本就是年纪大了,这一刺激哪里还能经受得住。 当然,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 严霆从荣安堂出来,便往锦瑟院去了。 到的时候,沈奕瑶正准备沐浴休息。见严霆来了,便去了正厅见他。 这是一个相对疏远的距离,沈奕瑶明白,其实严霆也明白。 沈奕瑶归府的这阵子,严霆也曾过来示好过一两次,可惜沈奕瑶均没有接受,待他很是疏远,甚至在回来后的没几日,便吩咐将锦瑟院里严霆的东西都挪了出去。 严霆有两处书房,前院一个,后院一个。现如今他大多歇在书房里,要么就是去紫玉轩兰姨娘那里。如今府里人人都知兰姨娘很得严霆宠爱,只是那又如何呢?曾经在乎的人早已是不在乎了。 而兰姨娘也一改往日的做派,很是低调。那次受罚之后,伤略好些便主动来锦瑟院请安,沈奕瑶却吩咐让她无事不用来。懂的人自是明白这是不受夫人待见,不懂的人觉得沈奕瑶是嫉妒,也是有的。 按下不提,严霆将秋狩之事讲了出来,沈奕瑶沉吟半刻,便点头应许了。 历来皇家举行的蒙山秋狩,均会有一些勋贵与大臣们被邀在列,能参加蒙山秋狩,说明体面,自然是全家都值得荣耀的事情。严霆以前也参与过,不过是借着镇国公的名头进去的,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他严霆自己的名头。 沈奕瑶能看出严霆神色中有自得的意味,只是如今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已经激不起她任何情绪了。而她之所以会去,也是为了女儿。 蒙山秋狩是可以带家眷的,各府中的好儿郎们也会参与秋狩行猎,以求在圣上面前博个眼缘,是时定然会有不少贵妇带着自家姑娘前去,一来是求个热闹,二来也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婿人选。 严霆说完便离开了,他倒是露出了些许想让沈奕瑶挽留他的意思,可此时沈奕瑶的心思哪里在他的身上。 待严霆走后,沈奕瑶想了想,便往凝香阁去了。 …… 严陌自然也知晓了这次事情,为此他深感气愤。 可此时多说也无益,他只能尽量用自己的言语去安慰严嫣,告诉她说不怕的,以后自己一定会有个很本事的姐夫。 姐弟俩年纪都还小,谈论到这些,是很窘然的。严嫣只能一面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一面将弟弟赶回了屋。 严陌刚走,沈奕瑶便到了。 她来了之后也没说其他,只是将严霆刚才来过的事说了,并说自己已经答应下来。 两人还记得沈二夫人今日说的那话,也就是说此事定然有猫腻了? 不过沈奕瑶和严嫣却是并不担心,一来要谈严嫣的婚事,必然需要沈奕瑶同意。二来,历代圣上与当代镇国公都有默契,彼此不会成为儿女亲家,所以沈家人一点也不担心陛下会赐婚给二皇子与严嫣二人。 只是别人不知晓,也就权当耍猴了。 当然还有一种意外,例如二皇子不小心毁了严嫣的名节迫于无奈。若是其他女孩自然担心此事,可以严嫣的身手,只要她稍微注意一些,便不会发生此类事。 沈奕瑶也是考虑到了此点,才会答应下来。这种想法让她的心情很微妙,看来女孩子懂武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另外她和严嫣两人,也想看看严霆到底打得是什么鬼主意! 按下不提,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 将那八音盒送出去后,骆怀远心中很是忐忑。 这个机械八音盒是佛朗机那边过来的洋货,颇为珍贵,他到手后就一直想送给小王妃,只是嫌弃上头那两个娃娃是洋人,丑得一比,哪能与他的小王妃相比。 之后找了工匠,特意做了两个娃娃出来,换上后效果不错,却是再也不敢当严嫣的面拿出来。权当自己的恶趣味,偶尔拿出来欣赏下,连小安子都是不给看的, 要不是这次准备下剂猛药,骆怀远还是不敢拿出来。因为一旦拿了出来,就是将自己所有心思完全曝光。与他之前循序渐进的想法完全不同,可小王妃实在太迟钝了。他实在怕哪会儿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小王妃便被许配给了人,到时候自己可就玩大发了。 如今骆怀远已经意识到上辈子自己这门婚事来的蹊跷,可他至今都想不出来他那个便宜爹为什么要将严嫣许配给他做了王妃。 是因为小王妃上辈子的名声坏了?可是以镇国公的权势,这应该不会是为难,所以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么一想,骆怀远便坐不住了,他可没有忘记蝴蝶效应的理论。这辈子很多事情与上辈子都不太一样,要是他这只蝴蝶的翅膀将小王妃扇走了呢?他可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于是骆怀远决定主动出击。 将东西送出去后,骆怀远忐忑了几日,小王妃那边却是没有动静。 女人的心思太难猜,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受了惊吓,还是太过惊喜了。综合下来,骆怀远觉得小王妃是受了惊的概率比较大。 正苦逼着,宫里突然来人,说过几日的蒙山秋狩四皇子需得参加,请四皇子回宫做准备,是时与宫里的主子们一起出发。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骆怀远一时也来不及想怎么今年会让他也参与。他只能先将那太监打发回宫复命,说自己马上就准备车架回宫。 这话自然是敷衍人的,他回宫之前得先将手边的事情安排好。蒙山秋狩时为半月,不将事情都安排好,他也离开的不安心。 只是时间很赶,与小王妃那里却是联络不上了,骆怀远并不知晓严嫣这次也会参与。? ☆、第91章 ? 自沈奕瑶答应会去蒙山秋狩,严霆便和颜悦色起来,包括老夫人。 先不提严霆如何,老夫人突然大变样,要说其中没有什么猫腻,鬼都不相信! 关于严倩被禁足,两人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严霆甚至发了话,让沈奕瑶赶紧给严倩找门婚事,嫁得越远越好。 虽然这件事沈奕瑶是准备无论任何人反对,她都是要做的。可话从严霆口里出来,却让她感觉到尤其的寒心。作为一个父亲,哪怕儿女做了再多的错事,也不该如此冷漠无情,甚至连问都不问一下。 这个男人还是当年自己心目中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吗?还是他从来没变,只是她一直看不清楚。每看清楚一些,沈奕瑶的心就冷上一分,直到冷到了骨子里。 不过现如今他如何,她已经是不想再关心了,若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她根本不想呆在这威远侯府里。 相比沈奕瑶,陈氏这些日子过得颇为焦头烂额,首先是她以往没管过家,威远侯再怎么不济,烂船还有三斤铁,以她一个没有管家经验的,怎么可能管得好。 再加上她猜忌薛氏,一拿下中馈便将薛氏以前用的人全部给换了。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要不然怎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三房夫人当了家,三房的下人自然也少不了好处。可关键问题是不光她没甚经验,她手下之人也没什么经验,又不懂徐徐图之,急不可耐便将人都换了,弄得整个府里都乱了起来。 首先暴露出问题的就是大厨房,这厨房历来是油水最多的地处,如今由陈氏奶娘王妈妈管着,以前那个管厨房的婆子被发落去了洗菜。 要不怎么说人蠢没治呢? 能在大厨房里管事的,根本不可能是以薛氏一人之力便能主导,这婆子背后可是站着赵妈妈。自己人被换了,赵妈妈什么也没有说,任那婆子在厨房洗菜。 陈氏还很得意自己换了薛氏的人,殊不知薛氏可是笑岔气儿了,等着陈氏被收拾。 那王妈妈也是个不中用的,看似威风凛凛,实则根本管不住事儿。下面有人给她使绊子也看不出来,没几日府里的主子们便怨声载道起来。 你点的是鲈鱼,她给你做条桂鱼送上来,要么就是该给这处的菜,送去那处了。零零总总,不胜枚举。还有近些日子的菜式也降了标准,明明分例是减了又减,如今想点个菜吃,不是这个没有,就是那个也没有。 当然这其中是少不了有人给使绊子,故意差事不做好,但也有陈氏的原因。 原来陈氏急于在老夫人跟前表现,为了省银子,她将大厨房的一些常备菜削减了不少样数。这些菜均是备着让主子们点了换口的,陈氏考虑到很多时候根本用不了,放着也是便宜了下人们,便给减了些下去。 薛氏出于某种目的并没有跳出来,沈奕瑶是个好性的,吃了几日不合口味,也没有吱声,自己将锦瑟院的小厨房弄了起来,也不打算用大厨房的膳食了。 见大房二房都没有吱声,陈氏更加得意了,直接将备用菜全部削减,改为每日大厨房定一个菜单,各房要吃什么从菜单上点菜。 这个主意是经过老夫人同意的,陈氏给老夫人算了笔账,每个月下来可以节省不少开支,反正削减谁的,也减不到老夫人身上,老夫人自是没什么可说。 严嫣是不在大厨房用膳许久,但不代表她看得惯有人在她面前上蹿下跳,跟沈奕瑶商量过后,沈奕瑶便命人去和陈氏说了,说以后锦瑟院的膳食不从大厨房走,让陈氏直接将银子拨过来。 沈奕瑶是不在乎这点银子,但严嫣说了,即使不要也是让人中饱私囊了去,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便宜旁人呢? 陈氏也没多想,便同意了。 然后隔了一日,薛氏也使人来了,说以后大房的膳食也不从大厨房走了,让陈氏将分例银子拨过来。 仅是沈奕瑶的锦瑟院,陈氏还没觉得有什么,严嫣和严陌两人的膳食银子是早在裴姨娘管家那会儿便会定时拨过去的,如今自然萧随曹规。 可如今是整个大房的膳食都不从大厨房走,情况便有些不妙了。要知道大厨房之所以油水多,那是因为大厨房管着主子们的膳食,随便从哪个地方抠下来一些,一个月也能捞不少银子。如今主子们都不在大厨房里用膳了,还能从哪里弄银子,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也要得有羊啊! 当然,你也可以说,就算没了大房和锦瑟院及凝香阁,还有紫玉轩,揽月轩及严霆、荣安堂及三房。可要知道,严霆及老夫人的膳食是没人敢克扣的,剩下的紫玉轩及揽月轩都是小头,能算上大头儿的就是三房了,自己从自己身上克扣银子,那不成了笑话吗! 但陈氏也不敢不答应薛氏,薛氏一句话便将她堵了回来,怎么二弟妹可以,我这个做大嫂的就不行了?莫不是三弟妹看不起我这个大嫂?就算看不起我这个大嫂也没关系,可别忘了我们大爷可是三爷的兄长。 陈氏只能老老实实将银子拨了过去,薛氏要求一年一拨银子,陈氏没答应,因为账上没什么多余的银子。 薛氏听了,也没再吵,扭头便走了。 此事让老夫人知晓,她怒不可遏,将陈氏叫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没事儿瞎折腾。 这事对陈氏来说是头疼,对老夫人来说就是肉疼了。 原来府里的每个主子均有定额的膳食银子,但那个数目实际上是虚的,大厨房面上是按着定额来,实际上这两年府里境况不好,明面上削减不少暂且不提,暗里赵妈妈也早就在老夫人指使下,与之前那厨房管事婆子通过气儿又砍了一刀。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往年仅沈奕瑶一人一月的膳食银子额定是一百两,经过这几年的几次削减已经降为了六十两,可即使是这六十两,沈奕瑶也是吃不完的。老夫人便根据往例砍去了一部分银子下去。 如今沈奕瑶要求将膳食银子拨过去,也就是说每月要雷打不动要拨六十两过去,不光下面的人没了油水,连老夫人这里每月也要多支出一些。 以前有个严嫣和严陌也就算了,如今又多了一个沈奕瑶,再加上大房一家子,每个月要多支出近两百两银子,老夫人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 可她除了能骂陈氏没事瞎折腾,别的也不能说太多,总不能说自己心疼这点银子,那不是将自己那点底儿都给掀了。 没两日老夫人便燎了一嘴的泡,俱是心焦的缘故。碰到儿媳妇关心询问两句,她还不能说实话,只能说最近上火。为了表现自己真是上火的缘故,老夫人连着吃了三日的白粥。 到底是不是真的上火呢?除了陈氏傻乎乎的信了,大房与二房俱是不信的。 老夫人本就操劳过度,最近几年又心力交瘁,连着吃了三日白粥,终于扛不住晕了过去。 下面人以为老夫人是老毛病犯了,殊不知她是饿晕的,正慌乱的准备叫人套车去请大夫,谁知老夫人又醒了过来,原来赵妈妈急中生智掐了老夫人的人中。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老夫人没准人去请大夫,紧着软绵的吃食用了一些,才又活了过来。当日晚上老夫人依在大靠枕上盘算着手边的银子,想着自己老了老了,居然将日子过成了这副样子,忍不住老泪横流。 赵妈妈也是伤心不已,主仆两个抱头痛哭。 哭归哭,第二日起来,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过。 转眼到了蒙山秋狩的日子。 ** 蒙山围场距离京城并不远,也就一日多的路程。 此处早在太/祖那时便被划为了皇家围场,用以皇家狩猎。 蒙山围场占地颇大,有山有水还有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太/祖当年来到此处,见之欣喜,说此处地貌特征罕见,用来行猎甚好,便下旨将此地开辟成了皇家围场。 大熙开朝立国初期,民风彪悍,人人尚武,□□又是马上皇帝,为了让后辈子嗣牢记先辈们的风范,不贪图享乐,便定下了每年蒙山秋狩的规矩。 流传至今,虽不若早先那般每年一次,也是隔两三载便会举行一次。 严嫣等人到的时候,蒙山围场营地这处已经先到了许多人。圆锥形帐顶的毡帐已经搭建起来,大小不一,三五成群。 威远侯府分了两顶毡帐,紧挨着一起。一处面积小点,一处面积大点,沈奕瑶站定之后,便带着儿子女儿进了那处面积大的,面积小点的那个留给了严霆。 这处毡帐面积很大,一入内便是一处空地,地上铺着红色的毡垫,正中首位放了一扇屏风,屏风前有一张矮几,下首两侧各有两张,其后是青色的坐垫,此乃待客之处。屏风后正中与左右,各有一扇门,通往休息的地方。沈奕瑶在正中那间,严陌在左,严嫣在右。房间面积差不多大小,靠里处有一张矮榻,又有矮几矮桌若干与一扇屏风,然后便再没有其他。 马车上的箱笼与小件细软一件一件往下卸着,负责搬箱笼的这些人均是威远侯府的家丁,待东西放下归置好,他们还是要回京城的,等主子们要回府的时候,再架了车过来接,营地这处是安置不了这么多人的。 这次出来,严嫣带了依云和依梦,严陌带了莺儿和燕儿,沈奕瑶则是带了翠巧和翠萍。地方只有这么大,却是没有奴婢住的地方,幸好每人的房间不小,贴身丫头跟主子住在一间便好。 不一会儿毡帐内便布置好了,矮榻上铺了细软柔滑的被褥,上面围了一层薄薄的纱帐,一处矮几充当了妆台,上面放了妆奁与铜镜梳篦。依云依梦两人的铺被放在毡帐角落的位置,地上铺有干净软绵的红色毡垫,是时将铺被打开,再盖上一层被子,就可以休息了。 严嫣刚坐定,柳淑怡便找来了。 原来毅勇侯府的人是先到的,柳淑怡正无聊着,听闻严嫣也到了,便过来找她玩儿。 她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骑装,腰束水色宽边锦带,更显小蛮腰细细一把。黑鸦鸦的长发在后面挽了一个髻,左右两边却各编了两条细细的发辫,看起来颇为娇俏。 “哎呀,你怎么还穿这些,快换了衣裳,咱们出去骑马。” 柳淑怡是最喜欢来蒙山围场的,因为的这里无拘无束,也不用像在家里要穿上繁琐的衣裙,梳上好看的发髻,头上手上脖子上带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她爹毅勇侯世子乃金吾卫指挥使,是为圣上亲信,每次蒙山行猎都会跟来,所以柳淑怡对这里是十分熟悉的。 严嫣也来过两次这里,却是还小的时候,并不若柳淑怡了解周围的情况。 严嫣对柳淑怡笑了笑,便去屏风后面更衣,等再出来却是着了一身海棠红窄袖骑装。她去了妆台前坐下,依云给她拆了发髻重新梳发,柳淑怡闹着非要让严嫣与她梳一样的发型,依云便照着她的发型给严嫣梳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等妆扮好,两人去了沈奕瑶跟前儿,宛然是一对姐妹花。一个俏皮可爱,一个高挑清艳,端得是貌美如花。 严陌知道两人要去骑马,眼巴巴的。柳淑怡捏了捏他小脸蛋,非要让他叫声姐姐,才带他去。严陌倒也爽快,笑眯眯的叫了声淑怡姐,可把柳淑怡给美得,都找不着北了。 三人一起出了毡帐,往放马的营地去了。 各府各家的马匹都在此寄着,由围场的杂役负责看管饲养,严嫣这次出来将黑玉带上了,还有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则是给严陌备的。严陌如今已经会骑马了,只是还不够娴熟,所以也就只能骑骑这种温顺的小马。 柳淑怡的马,叫朵儿,是匹通体雪白的母马,她对朵儿颇为爱惜,不停的摸它鼻子还喂它糖吃。 “阿嫣,你看我的朵儿是不是很漂亮!” 朵儿确实是一匹很漂亮的骏马,丰神俊朗,身量线条很优美,琥珀色的大眼湿漉漉的,看得出来极其温顺。 柳淑怡刚得意完,眼神就被一匹黑色的马吸引过去了。 这匹黑马要比朵儿还高上一些,一身黑毛,没有一丝杂色,浑身的每一个部位都搭配的那么得当,肌肉的线条充斥着力量的美。只见它一声轻嘶,头骄傲的扬起,抖动着丰盈的鬃毛,肆意飞扬。 “这马真美!” 柳淑怡的眼神都直了。 然后她看见那牵马的小厮将马缰绳递到严嫣手里,惊诧道:“阿嫣,这是你的马?它叫什么名字,它好漂亮啊,我能摸摸吗?” 说着,人就自顾自凑了上去。 可惜黑玉不让她摸,一见她手伸过来,便避让开来。朵儿在柳淑怡身后轻轻的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似乎有点嫉妒的样子。 “它叫黑玉,今年两岁多了。” 严嫣回过身去抚着黑玉的鼻子,安抚于它,柳淑怡的手才摸到它身上。 柳淑怡瞄瞄黑玉,又去看看自己朵儿,来回看几次,不得不承认还是黑玉更为漂亮一些。 她瘪着小嘴,皱着脸,回身又去摸朵儿,“虽然你的黑玉很漂亮,但我的朵儿也不差,我还是喜欢朵儿一些。” 柳淑怡的样子将严嫣逗笑了,严陌也在一旁抿着嘴笑起来。 朵儿伸出舌头去舔柳淑怡的脸,把她舔得直躲直笑。 “好啦,好啦,你这个小醋包,我只是看看而已,又不是不要你了。” 立在严嫣身旁的黑玉打了一个响鼻,侧侧马首去瞄那处,似乎对同类的耍宝卖萌显得很不屑。 严陌的小母马也被牵了过来,他苦着小脸看着那匹温顺的小母马,再去看那两匹一看就高大健壮、丰神俊朗的马儿。 他可是男孩儿耶,却不如两个女孩儿! 严嫣似乎看出弟弟的心思,揉了揉他的头,“等你马术练好,再长高些,就给你寻一匹和黑玉一样的。” 严陌抓着缰绳,抿嘴严肃的点头,决定一定要趁在围场的这些日子,将马术练好,而不是只能骑在小马身上慢悠悠的跑。 三人上马出了营地,柳淑怡骑着朵儿在前,严嫣在中间,严陌则是在最后。一路到了一片极为空旷的草地,三人才停下。 “阿嫣,咱们俩比比?” 严嫣很爽快的点头,“好啊。” 交代严陌让他留在原地,两人便能放松缰绳,任两匹马儿跑了起来。 骏马就是应该属于大草原的,而不是窄小的马舍,虽然严嫣已经极力去照顾黑玉了,但可以看出它还是喜欢更为广阔的地方。 黑玉长长的鬃毛披散着,雷驰电掣往前方奔跑而去,四只蹄子不沾地似的,像一阵风。严嫣能感觉黑玉的兴奋,甚至能感觉到它肌肉下的脉搏跳动,她不想拘着它,任它肆意往前奔跑。 跑了好一阵儿,黑玉才放缓了速度,严嫣听见身后柳淑怡的喊声。 她勒住马缰,驻足等候。 “知道我跑不过你,你也不用这么生猛啊,累死我了!” 柳淑怡见严嫣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儿,刚开始还为了好胜心追赶了一阵儿,后来眼见追赶不上,又见严嫣越跑越远,却是担忧她跑迷了路的心更甚一些。 严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了摸身/下的马儿,“黑玉拘久了,一放开便没有收住。” 柳淑怡能理解这其中的感觉,因为她早先到了围场,出来溜朵儿的时候,朵儿也是这种表现。 “走吧,我们往回走,你弟弟还在那处等着呢,别让他等急了。” 两人策马往回跑,来的时候觉得很快,往回跑时却跑了小一刻钟。 远远的看见那处有几个小黑点,严嫣的眼里要比柳淑怡好许多,她眼睛一眯,一夹马腹便率先奔了过去。 严陌停在原处等两人赛马回来,有些无聊,便骑着小母马在原地慢慢跑了起来。 他刚学会骑马,还不敢跑太快。 正练着,突然来了几人。 这几名少年大多都在十三四岁左右,都骑着马。能出现在这里,大多是京中勋贵大臣家的子弟。 他们似乎也是约在一起来此处跑马,见此处有个小孩儿在这里围着跑圈儿,便上前赶严陌走。严陌没有搭理他们,骑着马跑开了些。谁知这几人又上前赶,说他们要在此处跑马,让严陌走远一些。 这么大的场地,入目之间都可跑马,却来赶一个小孩儿,就显得有些太过霸道了。无奈领头的那个少年就是如此霸道,严陌便和这几人争论了起来。 严陌也就是在严嫣面前表现的乖顺,其实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可能由于幼年的病弱,便就造成了他动手无能,动嘴却一个能气死一群的性格。 他嘴角挂着羞涩的笑,态度闲适,说出来的话却将这几名少年气得哇啦哇啦只叫。 领头的那个穿着华丽的少年,气急扬起手中的马鞭。严陌见识不妙,准备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躲了,等阿姐回来再去报仇。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马术实在太差了,明明想往一旁躲开,胯/下马儿却不听他的使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褐色的鞭梢飞了过来,卷起他的腰,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 他眯眼一笑,也没怕,就感觉有人接住了他。他顺势就往姐姐怀里一趴,眼泪汪汪的,“阿姐,他们欺负我!” 锐利得仿佛刀子似的目光扫了过来,那几名少年当场就愣在那处。 只见一个身着海棠红色骑装的女孩儿,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之上。她有一对宛如水墨画似的眉,斜飞入鬓,挺直的鼻梁,形状姣好。肌肤胜雪,更显得红唇艳丽。尤其她的神态,顾盼自若,胸有成竹,不经意间便显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霸气来。 她美得像一朵火焰,灼眼而刺目,似乎一不小心便会将人刺伤。 “胆子不小?” 这几名少年胯/下的马儿都是不错的马,可比起黑玉就差了不少,黑玉长腿矫健,与之比起来,他们的马就成了小短腿了。同样骑在马上,却明晃晃比人矮了一头。 柳淑怡骑着朵儿跑了过来,定睛一看那领头少年,顿时斥道:“好哇,褚茗宸又是你!你一天不欺负人会死啊?!” 那个叫褚茗宸的少年支支吾吾,眼神闪烁:“我哪有欺负人,柳树枝,你别血口喷人!” “刚刚明明见你扬起鞭子想打人,还说不是!” “是那个小孩儿说话太气人。” 他本想去指严陌,可严陌却坐在严嫣身前,他似乎有点不敢去看严嫣。只能僵着脖子去瞪柳淑怡,哼哼鼻子,挺起胸膛。 “我只是想吓吓他而已,对!就是如此!” 严嫣本来还有些生气,见了这少年极为幼稚的行为,火气倒是消了。更何况自己弟弟的性格,她也清楚,颇得骆小胖真传,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 她垂目瞪了严陌一眼,严陌缩了缩脖子,老实得像只鹌鹑。? ☆、第92章 ? 另一边,柳淑怡还在用眼睛瞪褚茗宸。 “吓也不行,我告诉你小阿陌是我弟弟,下次让我再看见你欺负他,我非揍你不可!”柳淑怡边说,边挥舞着小拳头。 褚茗宸顿时不干了,“柳树枝,你除了会威胁我,还会干甚!我要回去告诉我娘,说你天天欺负我!” 严陌看得一愣一愣的,从刚才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突然画风大变,成了一枚傲娇的小男孩儿,换谁都得愣啊。 严嫣这会儿也认出来眼前这少年是谁了,这种情形她并不陌生,因为小时候见过很多次,只是那时候是两个小萝卜头版本的,现在换成了少男少女版。 提起褚茗宸和柳淑怡的恩怨,那就要扯得很远了。 其实这两人是姨表姐弟的关系,柳淑怡的娘马荃芳是褚茗宸娘的亲姐姐,两人是同胞的亲姐妹。姐姐嫁入了毅勇侯府,而妹妹则是嫁入了汝阳侯府。这姐妹俩从小关系就很好,嫁人后自然也没淡下。 褚茗宸比柳淑怡小一岁,两人也算是从小一起玩大。只是褚茗宸从小顽皮,柳淑怡仗着自己是姐姐,没少教训他。褚茗宸每每不服气,可惜他的不服气却是屡次遭到镇压。不光柳淑怡压他,连向来疼爱他的娘也总是向着这个死对头。 两人可谓是针尖对麦芒,每每遇见一起都会吵几句,不过大多时候褚茗宸都是吵不赢柳淑怡的。 能和褚茗宸玩在一起的少年,自然也认识柳淑怡。褚茗宸在这几名少年中算是家世最好、脾气也最霸道的了,柳淑怡能将褚茗宸治得服服帖帖,其他人自是也怕她。 其中一个小圆脸的少年开口道:“淑怡姐,我们真没有欺负那个小孩儿。” 一旁几个小少年点头如捣蒜。 柳淑怡狐疑的看他们一眼,又转头看坐在严嫣身前可怜巴巴的小阿陌。她那颗正义的少女心最终还是偏向了弱者,尤其阿陌看起来比同龄男孩儿小上一点,对眼前这几个山珍海味吃多了长得人高马大的少年郎们,完全不成正比。 “阿陌那么听话,他才不会说谎的,刚才我见你杨鞭子要抽他!” 想起刚才的情形,柳淑怡又瞪了褚茗宸一眼。 那个小圆脸的少年干笑解释:“我们真没有欺负他,只是想找个空地儿练练马术,他骑在马在一旁瞎跑,怕撞到他,才会赶他离开这里的。谁知——” 好吧,不用再继续往下说,严嫣已经明白里头的意思了。 原来这几个是马术不精之人,甚至可以说是极差,为免误伤路人甲,便想将路人甲赶远些。谁知这个路人甲并不是太听话,才会发生了口角。 柳淑怡一夹马腹跑过来,对严嫣低声道:“嗯,那啥,我那不成器的表弟确实马术不精。” 严嫣好笑的瞄了一眼她脸上的尴尬,笑了笑,“行了,既然是误会便就此揭过。我刚才还没认出来他,你这表弟似乎长变了样。” 小时候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圆球,长大却成了身姿纤长的美少年,反差极大。 柳淑怡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而后自己不禁也笑了,“是啊,总算不是那个喜欢玩泥巴的小鬼了。” 她俩说话的声音极低,对面听得并不太清楚。 褚茗宸耳尖动了又动,也只听见‘误会’、‘表弟’、‘玩泥巴的小鬼’几个模糊的词语,他的脸顿时涨红起来。 哪个没有年少无知的时候,为什么这个柳树枝总是爱揭他的短! 他咳了几声,努力严肃着脸道:“表姐,你这位朋友是?” 听对方喊自己表姐,柳淑怡仿若受惊似的瞄了他一眼。又见褚茗宸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想起小时候的趣事,哈哈大笑起来。 “小表弟,你没认出她是谁吗?” 褚茗宸瞄了严嫣一眼,耳根子更红了,摇摇头。 柳淑怡笑得更加恶劣,“还记得当年那个揍你的阿嫣姐姐吗?” 回忆的画面在褚茗宸脑海里快速转动,终于定格在一副画面上。 遥记当年他还是个嘛事不懂的小孩子,最爱干的事就是从花圃里挖了泥巴出来玩,玩得满手是泥,然后去将小表姐的花裙子给摸脏,自己乐得哈哈大笑。 有一次,他又故技重施,谁知道不小心认错了人,将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儿的花裙子给弄脏了。那个小女孩儿一点都不和自己的小表姐一样,小表姐被她弄脏了裙子只会哭,要么就是去找他娘告状。她却是二话不说将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顿,小拳头可有劲儿了,把他揍得哭爹喊娘。 那是褚茗宸长那么大第一次被人打,可谓是记忆犹新,更让他不堪回首的是自从柳树枝见了他被人揍得眼泪汪汪,便也学会了这招。 他记得柳树枝叫那个小女孩儿,阿嫣。 褚茗宸顿时感觉有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便反射性策马转身跑了。 这会儿也没什么骑术不精了,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严嫣错愕,柳淑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他还怕你……哈哈哈……” 一旁的小圆脸少年尴尬的看了严嫣一眼,对柳淑怡说:“那啥,淑怡姐,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几名少年便一溜烟跟了上去。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严嫣才无奈开口:“行了,人都被你笑跑了。” “我实在是忍不住,你不知道这小子被惯得无法无天,我还从没见过他怕谁怕成这副样子。”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真的,我不骗你。我估计他见着我姨夫了,都不会是这副样子。” 严嫣无奈地摇摇头,轻抖手中的鞭子,用鞭梢环上严陌那匹马的缰绳,然后驱着黑玉往营地行去,柳淑怡赶忙跟了上来。 …… 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赶到营地。 像这种营地整个蒙山围场有四处,分前后左右拱卫着正中央那处皇家营地。越是靠近正中央的位置,身份越是尊贵。相反,住在四周边缘地带的大抵都是些低阶将领们与大臣们及其家眷。 威远侯府的毡帐属于靠中间的位置,不会太偏离中央,但也不会离边缘地带太近。住在四周的大抵都是家世身份差不多的人家。 可以见到越来越多的小姑娘们三五成群在营地中走动着,大多都穿着骑马装,一同约着在附近游玩。京中闺秀们长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只有在这里的时候,才能不那么注重规矩。 严嫣与柳淑怡出去游玩的时候,碰见过一次吴琼琼,她身边围了三四个与她同龄的小姑娘。严嫣视若无睹走了过去,倒是吴琼琼虽表面上看着不显,但严嫣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后背被人狠狠瞪了一眼。 柳淑怡拉着严嫣,低声与她说:“你别理她,你不知道那次事后,吴家人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那个裴嘉玉身上,说吴琼琼是受了裴嘉玉和你家那个庶女的蛊惑,才会一时被蒙蔽做出了那样的事。实际上谁不知道内里是如何,大家都暗里笑他们吴家欲盖弥彰。” 严嫣不置可否,别人愿意怎样也不是她能够干涉的。 那日事后,二舅母就打发人送了一车东西过来,说是吴家赔的礼,严嫣也不客气便收下了。 至于吴家和裴家,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 在御驾到的前两日,镇国公府的人便到了。 这次也就是镇国公夫人及沈鼎一家三口到了,镇国公还得两日,他是伴着圣驾一起来。 沈奕瑶知晓娘和嫂子哥哥来了,也没前去拜见,只是让严嫣带着严陌去拜见了外祖母及舅舅舅母。 严霆见此,还假意来劝了她两句。 沈奕瑶望着他,神色淡淡的:“你不是曾说过一句,出嫁的女儿还是要以夫家为主。” 严霆神色略有些狼狈,眼神复杂的看了沈奕瑶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沈祁这次也来了。 还带来了一个消息,骆小胖这次也会来。 严嫣听了这个消息,表情怔忪。 一个是因为上次那盒子的缘故,至今严嫣想起那只盒子还有些缓不过来劲儿。二来严嫣也是知道骆小胖与宫里的关系,怎么想着将他也带了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骆怀远正在思考的,他受召回宫后,小心翼翼观察了几日,也没发现任何猫腻,似乎就是为了蒙山秋狩才召他回来。 可他还记得他十岁那日在蒙山秋狩上是丢过丑的,一个十岁的皇子,连马都不敢骑,父皇当场变了颜色,满脸厌恶,自那以后厌恶他更甚。 不过回宫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骆怀远又再度见到了自己的亲娘马嫔。 马嫔一如往昔,虽是儿子搬出宫后,思念不已,但终归不用日日提心吊胆。此次见了儿子,开心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好,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没几日骆怀远便受不了了,因为他娘实在是太罗嗦了,比起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没见的时候,想得慌,见了之后,又烦得慌,这该是怎样一种纠结的心情啊。 幸好,回宫呆了没几日,便随驾前去了蒙山围场。 骆怀远在宫里一直是个小透明,此次回来透明依旧。 他回了宫后还是住在自己的闲云殿里,他那个便宜的爹和他那名义上的母后,从未召见过他。前去蒙山的时候,也是下面人备好了车架前来通知他可以前行了。他身边谁也没有带,就带了一个小安子。 这主仆二人很是沉静,让干啥就干啥,没事儿的时候也不露面。有了外人在场,小安子便配合着骆怀远演一场戏。总而言之,四皇子还是如早年那般蠢笨如猪兼胆小如鼠。 收到消息后的萧皇后安心了。 骆怀远这次回宫确实是她安排的,虽然四皇子府里她也安插有人,但总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一看,才可安心。 随着许贵妃的两个儿子日渐成年,萧皇后如今危机感越来越强了。她从来处事谨慎,自然不希望对付许贵妃一系的同时,还要防着背后养出一只狼来,幸好那猪仍然还是猪。 至于另外一个,萧皇后从来不会放在眼里,大熙不会允许未来的帝王是个哑子,所以那个五皇子一点儿威胁都没有。 四皇子的仪仗紧挨着五皇子的,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若不是皇子的仪仗耀眼夺目,是没有人会将这两人与前面那三个放在一起一并论之的。 二皇子如今越来越耀眼夺目,他丰神俊朗、温文尔雅、文韬武略、待人亲厚,甚至渐渐将太子的光芒压了下去。加之熙帝对他颇为偏爱,更是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此次出行,他未像其他皇子一样是坐车,而是与同胞兄弟三皇子一起骑着马,一身方领对襟鱼鳞甲片的甲胄,尤显虎虎生威。 不光是二皇子,熙帝对那个长相酷似自己的三皇子也颇为宠爱,许贵妃所出的这两位皇子可是占尽了风头。 不过能在朝中呆久了的,没几个是傻子,都是些老人精。如今陛下正值壮年,只有那些傻的才会早早就开始站起队来。上面怎么争那是他们的事儿,他们这些只用看着便好。 原本用一日便可抵达的路程,因圣上出行素来繁琐,用了两日才到达。休整了一日,次日晚上熙帝设宴招待身边近臣及众皇子与皇亲国戚们。 许贵妃这次自然也是跟来了,与皇后一起陪侍在熙帝左右。她的座位要靠下处一些,即是如此也是居高临下。 左边下首处是一字排开的众位皇子,右边则是熙帝比较亲近的几位重臣。例如镇国公、成国公等。位置再稍次些的则是一些勋贵大臣们,许贵妃的娘家承恩侯府自然也在列,许贵妃的爹和亲弟都在席上。 熙帝看见骆怀远有一丝惊讶,萧皇后并未漏过他这丝情绪。 见此,她忙低声在熙帝耳边说道:“四皇子的年纪也不小了,总归来说也是陛下的儿子。二皇子马上就要大婚,臣妾见贵妃妹妹的意思,是想在这次秋狩上给二皇子选个王妃,既然如此我这个做嫡母的自然也不能忽略四皇子,虽说年纪不到,先帮着相看。四皇子胆子小不爱在人前露面,又住在宫外,总不能日后连个媳妇都不娶。” 熙帝笑着点头,拍拍皇后的手:“还是皇后贤惠。” 萧皇后微微一笑,很是端庄大气,“不当陛下如此说,这是臣妾该做的。” 圣上皇后两人锦瑟和谐,自然是没有人敢偷眼去看的,大家都专注于眼前的珍馐美酒之上,但并不代表坐在一旁的许贵妃可以无动于衷。 许贵妃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生得很是娇弱纤细,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儿。 此时她微微蹙起柳眉,往熙帝那处斜了下身子,轻柔娇唤:“陛下。” 熙帝马上正了身子,往她这处斜了斜,“爱妃,有何事?” 许贵妃用衣袖掩着嘴,娇笑了下,轻声说道:“臣妾只是突然想起,齐儿今日问起明日首狩得了头名可有奖励。您也知道那孩子等明日可是等了许久,天天闹着臣妾说要让父皇看看自己的英勇。” 三皇子今年十六,随着年岁的日渐长大,他读书越来越不行,相反武艺却是极好。为人刚烈威猛,上能骑马射箭,下能以一挡十,深得熙帝喜爱。 “当然有奖励,让齐儿好好准备,明日争取拔得头筹,朕定然重重赏他!” 许贵妃笑盈盈答道:“是。” 端得是婉转柔媚。 萧皇后几不可查的僵了脸。 太子武艺稀疏平常,众人皆知。 其实让她一轮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最近这个女人张扬得厉害,就怕她拿着太子给自家的儿子当踩脚,明日让太子在重臣面前丢了脸。 萧皇后的眼睛掠过坐在左下首位的太子,太子的脸色并不太好,这个儿子终究还是不够内敛,神色也太外漏了些。次席的二皇子骆晋,此时他面上全是得体的微笑,显得极其有风范。而后是三皇子骆齐,他满脸兴奋之色,大抵是期许明日的狩猎。 紧接着便是四皇子骆怀远,几年不见他吃得越加胖了,即是如此,还是手嘴不停下的对着桌上的珍馐佳肴发起猛烈的进攻。若不是这人是自己召回来的,萧皇后简直想扶额,就不能稍微注重一下皇子应有的仪范。 转念她又想到,要是他能知晓注重,她该早不放心了。 最后才是五皇子骆璟,他是五个皇子中长得最为俊美的一个,简直就像是一个水墨画走出来的人儿。 可惜,却是个木头人,面上连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还是残缺的。 萧皇后主要还是将注意力放在四皇子身上,也许他明日能给皇儿挡上一挡? 感觉有人在看自己,骆怀远抬头冲首位瑟缩一望,又赶忙低了下头,嘴里还是不停的吃着。 萧皇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四皇子素来胆小如鼠,越是人多的场合越是容易丢丑,希望明日不要让她失望。 熙帝眼角余光扫到皇后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的持起酒杯,浅尝一口。 许贵妃见此,又往熙帝那处靠了靠,冲熙帝低首垂目温婉一笑。 …… 一大早天还未亮,整个营地便动了起来。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不光男人们起得很早,妇人及一些姑娘们也同样都起身了。 无他,今日是秋狩的首狩日。 首狩日不同其他,打到的猎物越多,代表着明年也是同样如此的好运道,是时水草丰美、禽兽繁衍,同样也就代表着天气必然风调雨顺,黎民百姓也会安居乐业。 熙帝昨日发了话,各家子弟均可参与,谁拿了首名,重重有赏。 类似这种秋狩的活动,可历来是在陛下眼前博眼缘的最好机会,熙帝喜爱威武勇猛之人,能在这其中拿个名次,哪怕是前十,日后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许多勋贵家的子弟都是在这里博个前程的,要不然京中勋贵如此多,等陛下记起来头发也该白了。 另外萧皇后也发话了,说巾帼不让须眉,也不能让那些男子瞧我们女子不起,若是有表现出众者,她那里同样有赏。 此言一出,许多府中的妇人姑娘们纷纷意动。 皇后自然是为了给圣上捧场凑趣,但肯定不会说空话。女子力气不行,善骑射的甚少,即使如此,随便猎些个兔子什么的也能凑数。若是能得了皇后娘娘的赏,那可是极其荣耀的,日后走出去也不免让人高看一分。 蒙山围场分四十六个区域,有的区域有猛兽出没,有的则是一些无害的小动物。妇人们如若想打猎游玩,自然也是去这种地处。 沈祁前两日便拉着严嫣,要和她约着一同去打猎,他祖父和爹自然是跟着圣上的,他就可以单独跑出去玩儿。 严嫣经不起他磨,便同意了。 沈奕瑶知晓若是去打猎,身边自然少不了得力的随从,也没提出异议,只交代了严嫣要小心,别弄伤了自己。 严陌眼巴巴的也想跟,可他连马都骑得不怎么好,严嫣自是没有带他,说等他哪日骑术练好,一定带他去狩猎。应付完严陌,又来了个柳淑怡,柳淑怡听说要去打猎,便兴致勃勃的让严嫣一定要将她带上。 沈祁本是想拉着妹妹去爽快的玩一回,突然多了一个大包袱,还是个喜欢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顿时兴致大减,严嫣只能安慰他今日才第一日,还有那么多天,有的是机会玩,沈祁才复又高兴起来。 随着一声低沉悠长的号角声起,前方的男人们已经四散开来,分出了无数小队疾驰而去。 靠最后不显眼处,也立了一队人,赫然便是沈祁与严嫣等人。 严嫣骑着黑玉,一身火红色的骑装,在外面又罩了一件同色皮甲。沈祁骑的是一匹灰色的骏马,从外表就可以看出这马与黑玉是同品种的。严陌还是那匹枣红色的小母马,也是一身简洁的打扮,再来就是柳淑怡,她骑着朵儿,还带了一个跟屁虫来。 “褚茗宸,你干嘛跟着我?你连马术都不精,咱们可是去打猎的。” 柳淑怡拍了拍马身后侧处箭壶,颇有自得的意味,只见她手持一柄女子用的小弓。那弓做工精美,但一看就是哄女孩子们玩儿的。 褚茗宸不屑瞄了她一眼,“你那弓连兔子都射不死,还打猎!” 柳淑怡气得双颊绯红,“谁说我射不死兔子,呆会儿我射只兔子给你看!” “那走吧。” 等出发以后,柳淑怡才发现她又上褚茗宸的当了,她又没说要带上他!可人已经跟了上来,总不能将之撵走,只能不停的用眼睛去瞪对方。 这一队人有二十人之多,除了严嫣、严陌、沈祁、柳淑怡、褚茗宸,还有其他十几人是各自带的护卫。 马荃芳知晓女儿要和严嫣与镇国公府的小公子去打猎,便特意问了下情况,见那边带的人不少,便只给女儿配了两名护卫,倒是褚茗宸很光棍,估计是偷跑出来的,就带了上次那个小圆脸的少年。 那边两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这边严嫣和沈祁则在商量还是不要去有猛兽的区域了,带着这么两个活宝,有猛兽也被吵跑了,要么就是发生了什么事,还要护着那两个。 沈祁不同意,觉得败了兴致,妇人们去打猎的区域,小时候的他也去过,里面最多也就是有兔子,连只狐狸也没有。他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多猎几只猎物,冬日里给他娘做毛衣裳。更何况他们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护不住这两个人。 严嫣想了想,最终被沈祁说服。 *** 严嫣自是不知晓骆怀远今日又闹笑话了。 如今他也长大了,自然是能骑马的,只是骑得不甚好。 号角响起,所有人都一马当先飞奔了出去,只有他对胯/下的马又踢又喊,那马儿就是不动,惹来不少经过之人的笑话。 行猎这种事,自然也是有些危险的,所以骆怀远身边也跟了几名护卫负责保护其安全。见其他小队的人都走了,只有他们跟的这个主子还在原地墨迹,顿时心生鄙夷。 骆怀远满头大汗,低着头,眼睛贼溜溜的转。 那会儿他就看见了在后面的小王妃,这会儿他操心的自然不会是行猎什么的,还是去找小王妃为上。 他又骂了那马儿一句,那马才慢悠悠的动了起来,却不是往前,而是往左去了。护卫们刚想喊地方错了,无奈骆怀远已绝尘而去,只能在后面驱马赶了过去。 骆怀远也不识路,就带头在丛林中胡乱转悠着,后面的护卫虽心里埋怨,但还是尽职尽责的跟在其后。 转久了,连这几名护卫也有些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正头疼着寻找方向,突然见不远处草丛里立起了一只黑熊瞎子。那熊瞎子身量极大,又肥又壮,见到人先想到的不是跑,而是咆哮一声冲了过来。 骆怀远大喊一声救命,便骑着马儿从侧面宛如一阵烟似的跑了。那几名护卫即想跟着,又被那黑熊瞎子拦住去路,只能先将其解决了,再去找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四皇子,心中的激愤别提了。 骆怀远一溜小跑的跑远了,心中别提有多乐。亏他找了半天,才找了这么个熊窝,这下总算将那几个瘟神甩掉了。 他调转马头准备去找小王妃,那会儿他看清楚她的去向。见队中带着几名娇客,想着他们定然走不远,他走快些应该可以赶上。 他一夹马腹,说道:“小青青,你可跑快些,要不然我找几只马蜂来蜇你屁股。” 那青白色毛交杂的马儿,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什么,也不再见懒散之色,速度立马提了起来。 骆怀远笑骂一句,“你个小骚蹄子,非得让老子威胁才肯干活儿,追上了你家王妃,晚上给你吃好料。” 那马儿奔跑途中,耳朵一抖,打一个响鼻,似在不屑。 若是马能说话,它定然会大骂,也不看你肥成什么样子,这也就是英勇神武的我,才能驮得动你,换成其他同类定然被你压得直接跪倒在地bbal…… 骆怀远浑然不觉自己的体重给马儿增添了多少负担,还怡然自得的哼着小曲儿,心里琢磨着怎么出现在小王妃的眼前才够惊喜。 所谓的装逼遭雷劈,不外乎讲得就是如此。 骆怀远只顾乐滋滋想着去找小王妃了,浑然没发现自己被一匹孤狼给盯上了。这种情况并不稀奇,毕竟他们出没之地乃是有猛兽的区域,就以骆怀远这么大的动静,还哼小曲,人家饿狼看中他一身肥肉,也不算太稀奇。 他也还算警觉,在那狼凌空扑来之时,便反应了过来。使劲一夹马腹,马儿便飞窜出去,让那狼扑了个空。 他扭头瞄了一眼,凄厉惨叫一声,“小青青,你这次要还是偷懒,咱们俩可都要喂狼了。老子还没将处男身奉献给我家小王妃呢,你还没找过小母马,快跑啊——” ☆、第93章 ? 这匹叫小青青的马儿,看似个杂毛儿马,实则是名驹‘玉花骢’。 骢,马青白杂毛也,也就是指的是马色青白交杂的马。当然不是所有有青白色杂毛色的马都能称之为骢的,一般的骢都是形容地上的龙,代表其速度非常快。 小青青的脚程不差,它就是跟其主子一样,懒而已。这会儿后面有头饿狼穷追猛打,那简直是将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可惜丛林树木极多,这种地形是发挥不了玉花骢的速度。只能一面在丛林中左右窜梭,屁股后面还吊了头狼。 即使是在逃命中,骆怀远也没将方向弄错,一直往严嫣等人那处靠去。 直到远远瞧见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他才凄厉惨叫一声,“阿嫣妹妹,救命啊——” 严嫣这一队人确实如骆怀远所想那样,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并且一路上一只猛兽都没瞅见,也就打了几只兔子。 柳淑怡想一雪前耻,用自己的弓箭射一只兔子,无奈她准头极差不说,即使射中了,那野兔腿儿一弹便跑远了,褚茗宸没少嘲笑她,把她气得哇啦哇啦直叫。 沈祁头都被吵晕了,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和女孩儿们在一起玩的原因。严嫣也很是无奈,可谁叫这是自己的好朋友。 正百无聊赖缓缓前行中,突然听到这声凄厉的喊叫,将众人皆是惊得一个激灵。 沈祁瞅过去,乐了,“小胖,你这是被饿狼追还是怎么?” 话音还未停下,就见一只饿狼追红了眼,也不顾这边人这么多,凌空往骆怀远背处扑了过来。他正欲开弓射箭,谁知手没人快,只见一道鞭影闪过,那只狼被凌空抽了回去,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力道极大,饿狼摔着地上,半天没缓过来劲儿。还没爬起来,就被身后跟得护卫一箭射死。 沈祁哀怨的看了严嫣一眼,道:“嫣妹妹,你手太快了。” 严嫣没好气翻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儿!”又去瞪骆怀远,“你怎么来了?你身边跟的护卫呢?就你一个?” 骆怀远尴尬的摸摸鼻子,“走散了。” 语罢,驱着马儿凑了过来,舔着脸道:“阿嫣妹妹,你真厉害。要不是你,我这次该惨了。” 严嫣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压着声音道:“别跟我说你解决不了一头狼。” 那‘小师弟’可不是白当的,骆怀远没少从蕙娘那里学到东西。虽不若严嫣,但至少解决一头狼还是没问题的。 严嫣脑海里反射性出现一行字,这货又在装可怜! 恭喜严嫣,她终于真相了。 骆怀远眼见之前送了那样一个八音盒,谁知小王妃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没有一个很好的理由,估计阿嫣妹妹是不会理会他的,刚好这头狼给他一个很好的理由。 都说英雄救美,他阿嫣妹妹不同常人,让她救一救他这个英雄,也是不错滴。 骆怀远委屈极了,白胖白胖的脸写满了苦逼之色,“我跟护卫走散了,然后连把弓箭都没带,真是手无寸铁啊。我看它那么想吃我,口水流了一路,只能死命的跑了,还好我家小青青给力!” 小青青使劲喘气,间或打两个响鼻,抖着鬃毛,恨不得将这个死胖子甩下来。 一旁的柳淑怡忍不住噗呲一笑。 严嫣也维持不住凶脸,白了他一眼,驱着黑玉往旁边走了几步。 这货儿亦步亦趋贴了上来,舔着脸道:“阿嫣妹妹,你看我这孤零一人,这林子里肯定还有不少狼,让我跟着呗。” 沈祁驱马走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小胖,别怕,我来罩着你!” 你丫知道你有多么的不识趣吗? 骆怀远暗里翻了沈祁无数白眼儿,面上却是道:“那有劳你了,沈小二。” 已经不是熊孩子,如今成了熊少年的沈小二哈哈一笑,叉着腰很是得意。 被骆怀远遗忘的几名护卫,还在苦逼的到处找这个折腾人的四皇子。哪怕他不得陛下喜爱,总归是龙子,弄丢了或者出个什么事,这几个人都要掉脑袋。 殊不知,骆小胖同学这会儿已经找到了组织,回到了人民群众的温暖怀抱。 骆怀远是张乌鸦嘴,刚才只是戏言说林中肯定还有很多狼,如今倒也没出现很多狼,只是间或偶尔出现一只。 一路往前行了没一会儿,已经碰着不下五只狼了,俱是独狼。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之解决了,但跟着沈祁来的护卫头领却是面现凝重之色。 “少爷,情况不对。狼是群居动物,就算偶尔有离群也是极个别,这些狼都不是老弱病残,无缘无故不可能会出现这么多独狼。” “你的意思是说?” “莫怕是前头有狼群,还是一个很大的狼群。” 要知道一般的狼群以二三十数为一群已经算是较大的狼群了,可如今落单便出现了这么多只。 沈祁皱起眉,“这不可能吧,围场不可能会有狼群的。” 蒙山围场是以皇家狩猎为主,单个的狼并不是威胁,可若是一群狼那可比一只大虫乃至一头熊还要可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武艺再高强,除了熙帝狩猎会跟着大批人护卫,其他人均是带十来名护卫就是多的了。 所以围场之内一般是不会有狼群的,即使有也是小股狼群,不会太多数量。如今光落单便有五只,那该是多大的狼群啊! 这头领也觉得有些不可能,可实在是身负护卫小主子的任务,不得不行事慎重。 头领建议不再往前,往回走。 沈祁与严嫣想着若是没带包袱,自是是不怕的,可身边跟着严陌一个不说,还有柳淑怡和褚茗宸及那个圆脸少年,如今又加了个四皇子骆怀远。真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光骆怀远一人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便不好交代。 沈祁还有点为没打着猛兽遗憾,严嫣却是点头同意了,一行人掉头往回行去。 骆怀远自然是一点异议都没有,他本来就不是来打猎的,只要能跟着小王妃便好。他一个劲儿驱着马儿往严嫣那边靠,严嫣太阳穴炸得生疼。 这货儿实在脸皮太厚了,他难道忘了之前送给她的那个箱子吗?说了那样的话,怎么好意思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是恬不知耻的往她身边凑。 她已经尽量让自家显得不要那么在意了,无奈脸上还是偶尔现出尴尬之色。骆怀远仿若未睹,还是一口一个阿嫣妹妹找她说话,活泼得让人好烦。 在这处丛林的深处,太子骆昭遭遇了狼群。 为了不让太子在首狩日便被许贵妃所生的两个儿子压下去,萧皇后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太子身边安排的护卫一律是骁勇之辈,不光是为了护卫太子的安全,也是打了猎物帮太子作弊的。 这属于潜规则,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怕是二皇子武艺超群,也少不了让身边人添砖加瓦。 这十多名护卫皆深谙狩猎之道,不光会看野兽行走留下的痕迹,根据着足迹去寻找猎物,且个个也都是骑射高手。 太子让他们护卫着一路行到这里,马腹下挂了不少猎物,让他很是得意。所以即使看到几匹狼,他也没有受到多少惊吓,而是让手下之人上前将狼围住,自己一箭射过去,之后狼如何毙命的,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射杀了这几匹狼,护卫们正在整理猎物,这个时候,只听得草丛中沙沙作响,抬眼望去,居然被狼群包围了。 这狼群的数目极多,眺望过去,居然数不清有多少,恐怕不下于一百多只。一百多只已经属于极大的狼群了,这该需要多少食物给它们吃,蒙山围场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狼群。 从小生活在阴谋丛生的地方,自然会往阴谋处想。 太子惊骇道:“该死的,怕死落入了别人的陷阱!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被狼群包围了,居然没有发现。” 其实这护卫中已经有人提醒太子了,说屡屡碰到落单的狼实在不太妙,不建议他追过来。可惜太子狂妄自大,又急于求成,要知道猎一头狼,比猎几十只獐子还要顶事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现如今说别的已经晚了,包围圈的最外处蹲坐着一头明显比其他狼要大许多的头狼,只见它仰首对天一阵狼嚎,四周的狼便纷纷逼近。 狼群之所以可怕,不光是它们的数量惊人,也不是它们生性狡诈、残忍、凶狠,并极有耐心,一旦发现了猎物,它们可以忍饥耐饿潜藏许久,只为了捕捉到猎物。更可怕的是,它们极为有组织性,并不是一味的蛮冲猛撞,而是很有谋略。 像此时,狼群已经狡猾的将这十多人的队伍分割成了几部分。十几头狼对付几个人,团团将其围住,一个一个不停的凌空扑咬,一个落空便换另一个,举凡有人想开弓射箭,便有狼进行干扰。被围住的人只能背靠背彼此护着背部,才能偶尔射上一箭。这些人大多是骑射不错的,可碰到狼群这种狩猎的方式却遭到致命的打击。 马儿怕狼,见之生惧,只想飞窜逃走,骑在上面的人制不住所骑的马匹,只能被带着四处乱窜。马一旦慌张,就会慌不择路,很可能就冲进了狼群中。刚才有两人没有经验,便是没来得及下马,被带入狼群中生生给撕了。 马的嘶鸣声,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太子被几名护卫护在中间,脸色惨白。 “不行了,这狼太多,根本对付不了。” 不停有人受伤,一个躲闪不及便被扑来的狼撕掉一块儿肉来,四处全是血腥味儿。这群狼似乎并不急于想弄死这群人,态度很闲适,似乎想慢慢耗尽他们的体力。 一旦体力被耗尽,等待他们的便是死亡。 很多人都明白这点,渐渐生出绝望来。 眼见受伤的人越来越多,护卫领头当机立决,“分一半人护着殿下逃出去,剩下的跟我来断后。之后各安天命,能跑一个就是一个。” 这是唯一的生路,人太多目标太大,还要保护太子,更是不利于行动。还不如给殿下断了后,让其先去逃命,至于他们也算是给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是时能逃掉自然是好,不能逃的,陛下也开罪不了他们。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太子能发言插话的了,十多匹马只剩了四匹,俱是几个护卫强制稳住下来的,其他受惊逃窜的马儿皆被狼咬断了喉咙,马尸扔在一旁,只趁乱跑了一匹出去。不过没多久,远处便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可见是也落入狼口了。 几名带了刀的护卫挥舞着刀驱赶扑上来的狼,为太子开辟出一条空路出来。太子在四名护卫的保护下上了马,而后皆是死死勒紧缰绳,使劲在马屁股后面插了一刀,只听的马儿惨鸣一声,俱是往一个方向飞奔了出去。 见此,头狼褪去悠闲之色,站了起来,狼嚎一声,便带头紧追而去,它身后跟了一大群狼,似有七八十头的样子。 其他的狼对付剩下的残兵败将,已是绰绰有余。 太子如今已经顾不上什么仪范了,状似癫狂的让带着他的护卫再快一些。那护卫紧抿着嘴,什么话也没说,专注控制的马不要往树上撞去。实际上如今剩下的四人无不想狠狠抽太子一顿,若不是他不听劝阻,又哪会遭遇此劫。 狼是极其有耐力的一种动物,若是短跑,它的速度不及豹子。可若是长跑,很多动物都不及它们。 一大群狼尾随不掉,让不停往后看的太子更是目眦欲裂。 “再快一些,快追上来了。” 他也只敢在护卫耳边大喊,不敢做其他。在丛林里,又是这样快的马速,以他的骑术却是无能为力的。 一名护卫听见远远似乎有人交谈声,眼神交替之间,几人便迅速改道往那处奔去。见着那边似乎有人,太子也非常惊喜,这下要得救了。 可奔近一看,居然是一队勋贵子弟,俱是年纪不大,还有男有女。这几人说说笑笑,甚是闲适,宛如在春游踏青。见有马狂奔而来,俱是吃惊的望向这处。 太子暗骂一声,怨怼这些人不知死活,游玩居然跑来此处。转念又想,都是些当替死鬼的命!有了这些人做替死鬼,想必自己能逃出生天。 “我是太子,我命令你们拦住后面的狼。” 太子似乎受了刺激,这样不顾体面的话也说出了口。 这疯疯癫癫的人是太子? 这道念头刚在脑中划过,严嫣这队人便看到后面紧追而来的狼群了。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之间,太子一行人狼狈的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严嫣等直面对上紧追而来的狼群。 褚茗宸惊慌失措想跟着往太子那处跑,被骆怀远喝止住。 骆怀远脸上难看的吓人:“不能跟过去,咱们换条道跑,若是跟过去太子出了事,咱们全部完蛋。” 柳淑怡尖叫,“难不成都给他当替死鬼?” 这里面的人没一个是傻子,太子一行那行为与那话再分明不过了,就是让他们挡住后面的狼。就算挡不住也行,只要能给其拖延时间。 若是挡了也罢,若是不挡,太子出了什么事情,就和骆怀远说得那样,这里面的人全部会被问罪。 毕竟那可是太子,大熙的储君。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虽然形容的并不贴切,至少大致是如此的。你可以无能为力,但必须去拼命,至少拼命了,太子若是出了事,念尔等确实尽力了,还可能有一线生机。若你视而不见,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更何况太子又说了那样的话,不说还能装傻跟着跑了,说了以后,还装傻跑,那几个人只要能跑出去一个,见他们这些人安然无恙,他们全部都得玩完。 好毒辣的心思! 事情已经来不及多想,狼群似乎见这队人比较多,便放弃太子那行,呈圆形包抄了上来,再跑已是来不及,前路已经被围堵上。 侍卫头领是个沉稳的,见此忙命人都赶紧下马。有人还不懂其中关窍,但见坐下的马俱是不安的嘶鸣尥蹶子,也是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其中最为镇定的要算骆怀远的小青青与黑玉及沈祁那匹马了,虽不安的喷着气,但至少没动弹。 “怎么办,怎么办?”柳淑怡面色惨白,已经吓哭了。 “柳树枝你别哭啊,现在哭也没用,要骂就骂那个太子,这狼群一看就是他引过来的。”褚茗宸虽是如此说,也是抖若筛糠。 狼啊,我滴娘,他是见过狼皮,还没见过如此活生生的狼。 骆怀远跳着骂:“骆昭我c你祖宗十八代,你个龟儿子,心肝儿烂透的。” 严嫣皱眉将他往身后拨去,做出防卫之态,“行了,少费点口水。” 骆怀远满脸焦虑,看着越聚越多的狼。这个死太子到底招惹了多少狼啊,入目之间竟然全是。 他看着四周的形势,大脑疯狂转动着,道:“阿嫣妹妹,虽然我很厉害,但是这么多狼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帮你掩护,你先逃出去,你骑着我的小青青回去搬救兵。” 若说不感动是假的,严嫣知道这满嘴不正经的货,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她紧紧盯着狼群,分神道:“还是你跑吧,若是让你在这里头出了事,我们同样好不了。” 骆怀远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即使是不受宠的皇子,那也是龙种。跟他们在一起出了事,圣上必然不会放过他们。 “我不行,我太重了,小青青驮着我跑不快。” 都什么时候了,这货还在搞笑。严嫣想笑没笑出来。 小青青刨了刨蹄子,原来你丫也有自知之明。 狼群已经渐渐逼近了,包围圈不断压缩,十多名护卫护在最外围,已经和狼搏斗了起来。 情势非常危机。 若是狼的数目少,自是不怕的,可不下百数,即使是沈祁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他和严嫣跑出去自然没有问题,可这么多护卫还有柳淑怡二人,再加上骆怀远,能不伤人命跑出去,极难。 严嫣和沈祁交换了一个眼色,各种千头万绪在脑中划过,而后开口道:“淑怡,你带上你表弟骑上四皇子的马回营地去搬救兵……” 柳淑怡已经顾不得惊讶原来这个死胖子就是传说中的四皇子了,打断道:“那你呢?” 严嫣扬起鞭子挥落一头扑过来的狼,“我会武,不会有事。你们跑快些,回去搬救兵。” “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我也不走。” 骆怀远已经明白了严嫣的意思,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逞能了,你们俩留下只会碍事,还得人分心去保护你们。” “呃,难道你就不需要保护了吗?那会儿是谁被一只狼追得喊救命的!”论斗嘴,柳淑怡可是从来不差于谁。 “我要是能跑还用你说,快走快走,别让我阿嫣妹妹分心去保护你们。” 说话这会儿,又扑来了两头狼,直对着人群中最弱的柳淑怡和褚茗宸。严嫣连挥了两鞭子,才将狼挥落。 骆怀远推着两人让他们上马,小青青躲来躲去不让他们靠近。 骆怀远抓着小青青的鬃毛,柔声安抚:“我可爱的小青青,你就让他们骑一下你,我知道你最可爱了,他们是去搬救兵,救你家主人我,我要是被狼吃了,该没人给你找小母马了。” 见这货儿越说越荒唐,严嫣忍不住空出手来拧了他一把。被拧了一把,骆怀远心里又酥又甜,板着脸对小青青屁股抡了一巴掌,它才安分下来。 知晓柳淑怡与褚茗宸两人可能不认路,沈祁又叫了两名护卫骑了他和严嫣的马护着两人出去,并解下了他和严嫣两人马上所有的囊袋、箭壶、牛角弓及兵器。 一切准备完毕,沈祁从囊袋中抽出了几根一尺见长的圆棍,几下组合变成了一柄一米多长的枪杆,再往顶端安上一枚锋利的枪头。 骆怀远惊讶不已,“你小子装备齐全啊!” 沈祁嘿嘿一笑,抖了两朵枪花出来。 一般□□最好的材料应该椆木或者白蜡杆做枪身,可惜那种出门在外携带并不方便,镇国公府使长枪的并不少,便弄出来这种便携型的。 沈祁一手持□□,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这小子长得高,过了十岁便猛窜个头,才十三便比骆怀远矮不了多少,又长得敦实,像头小牛犊子似的。 骆怀远又道:“你们几个跑出去的,回去了都别犯傻,小心谨慎些,别傻愣愣的去搬救兵,先去找镇国公。” 柳淑怡还想问为什么,被褚茗宸扯了一把。 严嫣也拿出了一柄鞭子,这鞭子与她平时惯使的极不一样,她平时使的那把是蛇形鞭,用最上等的牛皮牛筋鞣制,并缠以金丝,是为软鞭。而这柄鞭子却是精铁铸造,整体为乌金色,分九节,鞭头呈菱形尖锐状,一看就是大凶器。 骆怀远感觉自己都不能呼吸了,小心肝儿砰砰乱跳。他见过蕙娘的武艺,猜想小王妃定然武艺不凡,可这种小娇娘拿出一把大凶器出来的奇异美,却是让他忍不住心旷神怡。 “祁哥哥,我帮你掩护。” “好嘞!” 说着,沈祁便一个横扫千军扫出了一片空地,又有严嫣上前补刀。两人的兵器均适合群战,所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扫出一条空路来。 说时迟那时快,三匹马儿以箭的速度激射而去,伴随着柳淑怡的声音。 “阿嫣,你等着我,我一定找来救兵救你——” 打落几只想追过去的狼,严嫣用手肘撞撞沈祁,“走吧,往里面去,找个易守的地形。” 又给剩下的马儿们扫除一条空道,让它们都趁空跑了出去。一群人且战且退,来到一颗几人合抱不住的千年老树下。 沈祁招呼一声,“都别太使劲儿,别让自己受伤便好。” 如今这里都剩下自己的人了,自然懂得这其间的意思。 太子何等尊贵,居然会在本不可能出现狼群的围场碰见了狼群,几乎是让人立即就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所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便是一群被牵连的可怜人。 这本就是无妄之灾,太子若是出事了,‘临危受命’的他们,有不尽力之嫌。太子没出事,也可以是说他们太尽力,才救下太子。尽力不尽力都是为难,不尽力皇后不会饶了他们,太尽力设下这个圈套的人,又该如何恼恨他们。 镇国公府能这么多年来能一直置身事外,凭的便是独善其身,自然不能与这种事牵扯上。 如今这种情形刚好,他们因临危受命,不得不留下阻挡,可惜能力不及,只能奋力抵抗并派人出去搬救兵。是时有人前来相救,不管太子出不出事,都与他们没甚关系。 一旁的镇国公护卫们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又见两位小主子身手不凡,知晓安危是没什么问题了,甚至起了玩闹之心。有那护卫挨了一爪子,顿时往后摔去,大叫一声‘我死啦’。 护卫头领哭笑不得,笑骂道:“这会儿还不是装的时候!” 众人皆是一笑。 因着沈祁和严嫣使的是群战兵器,便主力负责不让狼群靠近,其他人则是在一旁负责补刀。再加上背靠大树,只用守着三面,压力并不大,隔上一会儿便收割一条狼命,倒也甚是悠闲。 见此,骆怀远终于放下心来,甚至有闲心缩在严嫣身后捣乱。一会儿叫着这边有狼过来了,一会儿叫那边,严嫣被他烦死了。 你若是瞪他,他便装得一脸可怜相,捂着小心肝,一副受不了惊吓的模样。大家是不能想象一个圆圆胖胖的人,挤眉弄眼用胖手捂住小心肝,那该是何等一种惊悚的模样。 严嫣恨得牙痒痒,手也痒,想去揍他。 他倒也非常识眼色,见惹怒了严嫣,便讨好的掏出水袋要服侍她喝水解渴,又拿出干粮、肉干与她充饥,十分殷勤。 你不吃还不行,他一直伸着大胖手杵在你嘴边儿。那大胖手白白嫩嫩,像似一个发面馒头,狼群中不停有狼扑过来,想对他的手下口。 严嫣恨恨的咬住肉干,瞪着他。 骆怀远嘻嘻笑着,突然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阿嫣妹妹,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说的可是真的哦,我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 那声音极小,似在呢喃。暖暖的热气儿似乎还在耳旁吹拂,严嫣的耳根子顿时红得滴血。 …… 那队人一晃而过,不过其中还是有两张面孔刻在了太子脑海里。 一个是镇国公的幼孙,另一个则是四皇子那张肥脸。 眼见身后已经没有大批的狼追来,太子这才放缓了心情,忆起刚才的情形,顿时懊恼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 逃命的时候不觉得,此时才感觉自己刚才表现有多么的有失威仪。并且他居然说了那样的话,若是让镇国公知晓他让他孙子当替死鬼,会是什么样的一副情形?还有父皇若是知晓他居然让四弟给他填命,会不会对他大失所望…… 若是被许贵妃一系知晓,想必定然会兴风作浪,是时他这个大熙的太子大概会成为众矢之的。大熙是不能有一个胆小怕死、临阵退缩、罔顾人命,让几个不过十多岁的小孩儿替自己挡命的太子的,甚至其中还有自己的亲弟弟。 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不能闹到面上去。 太子更加恨那个设下这个陷阱的人,居然让他陷入这样的境地。 “刚才那事儿我不希望会传出去,等会儿回了营地,不要惊了父皇的人,先去找母后。” 是的,在太子心目中,大概也只有萧皇后才有能力帮他解决这件事。 几名侍卫突觉背后一寒,也没敢多言,加劲儿驱着马往前行去。? ☆、第94章 ? 风迎面而来,扑打在脸上,吹得脸生痛。 柳淑怡脸上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此时的她很想放声大哭,却又不敢,只能任泪水一个劲儿往下流着。 “行了,柳树枝,你别哭了,咱们马上就快到营地了,到时候就能找了救兵赶回去救他们。那些护卫武艺都那么好,那个阿嫣武艺也不错,定然会没事的。” “真的吗?” 褚茗宸紧紧抿着嘴,点点头。 “可是那么多狼,它们都是吃人的!” “一定会没事的,你别哭了,呆会儿回营地那儿还有的忙。” 柳淑怡这才想起之前那个胖胖的四皇子说的话,“刚才你为什么拉我,不让我问清楚。” 褚茗宸简直想把她脑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得什么。 “你真是个猪!太子用我们来当替死鬼,光我们俩也就算了,可别忘了那里面有镇国公的孙子,还有个四皇子。太子那时肯定是一时情急,一旦人跑了出去,不免就会多想。若是沈祁他们不出事还好,若是出了事,哪怕他是太子也不好交代。” 柳淑怡脸色煞白,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你的意思是他会——”剩下那个‘灭口’她没有说出来。 褚茗宸心脏紧缩,“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以你别哭了,到营地的时候一定不能让人起疑,先看清楚情形再进去。” 又交代跟柳淑怡来的那两名护卫,“此事要守口如瓶,闭紧你们的嘴。” 那两名护卫懂得其中的干系,俱是点点头。 …… 丛林之中,一大群狼呈半圆状的包围了一群人。 这群人分工明显,至今未被狼群的攻击打乱阵脚。 站在严嫣身后的骆怀远,突然一拍大腿,“遭了,刚才应该再派个咱们自己人跟上,若是太子起了坏心,我真怀疑他们会遇见什么,进不进得去营地还是两个字。” 严嫣手一抖,一鞭子抽过去,抡翻两只偷袭的狼,“你别瞎说!” 沈祁脸上罕见露出严肃的神色,“我觉得小胖说得有可能,但是有危险的不是他们,很可能是我们。太子并不认识柳淑怡和褚茗宸,但一定认识我和小胖。” “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找齐了人回来杀人灭口或者毁尸灭迹?”严嫣皱眉问道。 杀人灭口指的是人没死完,过来补刀。毁尸灭迹是将太子等留下的行迹抹除,造成与太子一行人无关,是他们自己倒霉碰到了狼群。 当然这一切是建于太子错估了他们实力之上,他们自然知晓自己这一行人不会有大碍,可问题是太子不知道,若是他觉得他们可能必死无疑亦或是损失惨重,会不会兵走险招还真是两说。 严嫣犹豫道:“应该不会如此吧?” “若是他以为咱们必死,或者会损兵折将呢?太子不会冒这个让自己德行有失的危险,还有萧皇后也绝不会给许贵妃留下用来攻击太子的把柄。”骆怀远指出,口气很是冷酷,只有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些许与平常逗比形象不符的神色来。 很多事情其实很简单,可要是牵扯上皇家就会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不过没有关系,阿嫣妹妹你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哒!”说完,骆怀远给了严嫣一个很灿烂的笑。 顿时让严嫣很是哭笑不得。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有些早,一切只是猜测。可即使是猜测也不得不慎重起来,毕竟一个不慎损的可就是自己的命。现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保存实力,以待之后伺机而动。 严嫣虽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却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复杂的情况,不免就神色凝重了起来。 沈祁也是如此,此时镇国公府对后辈的教导就显现出效果来了。 沈祁有条不紊的对所有人进行分班,一半人防守,继续挡着狼群,一半人歇息,恢复体力。他和严嫣也是如此分工,这会儿沈祁还在那边不停挥动□□驱逐扑来的狼,严嫣却是和骆怀远去了最里层的树下歇息。 “放心,阿嫣妹妹,我见你那好朋友还有点笨,她身边跟的那小子虽胆子小,倒是有几分机灵,我方才特意交代他们回营地要小心谨慎先去找镇国公,应该会无事的。” 只要镇国公能知晓,便前可进后可退,他们一定不会出任何意外。 “希望如此。” 骆怀远见严嫣神色凝重,笑着岔开话题,“阿嫣妹妹,我刚才那话你还没有给我答复呢,我都向你告白了,你的答案是?” 严嫣一想起那事,又窘了起来,“什么是告白?” 他心里喟叹一口,凑近了小声道:“就是我喜欢你啊。” 严嫣一把将他推开,红着脸,“你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难道我的心意你还看不出来吗?”骆怀远的脸色如丧考批起来,甚是有点委屈,“你看我都没有跑,我能骑着小青青从那么远跑过来找你,定然能骑着它再跑出去。可你不走,我是也不走的,我陪你同生共死,难道你还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骆怀远小眼神儿里□□裸写满了控诉,严嫣竟然生了不敢去看他的心。 他们说话的音调很小,再加上在最里层,却是没有人注意他们在说什么的。 “阿嫣妹妹,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你嫁给我当王妃好不好?” 骆怀远抓住严嫣的手,很是认真的看着她。 没有人告诉你这态度很赖皮,哪有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逼问人家女孩儿的? “我、我……”严嫣狼狈的别开脸去,声如蚊吟,“我不知道你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 喜欢到底是什么? 严嫣也曾好奇的看过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对于那上面所写的男女之情却是不敢苟同。 堂堂一个大家闺秀,居然会无意中偶遇一名贫穷书生,两人经过几番私会,产生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恋情。之后,闺秀的父亲不嫌书生是个白身,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若干年后,书生蟾宫折桂中了状元,皇帝见他一表人才,感叹道只有这样的俊才才能配上朕的公主,于是便要将自己千娇百宠的公主许配于他,可状元郎这时已经有了妻室,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几个。 原配闺秀不忍误了书生的仕途,自甘堕落贬身为妾,给公主挪了位置。公主见原配如此善良大度,决定效法娥皇女英,与原配平起平坐共侍一夫。 故事自此完。 严嫣当初边看便嗤之以鼻。 首先,大户人家的姑娘是不可能会偶遇一名穷书生的,哪家的闺秀不是行走之间仆妇簇拥,当那些丫鬟婆子都是死的吗? 更不用提什么私会了,除非那名闺秀有她这么高的武力,翻墙越院不在话下。另外,既然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作为其父的必然身有官职,甚至说不定还有爵位在身,怎么可能将女儿许配给个白身?难不成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死了? 更不用提之后中了状元,圣上要将公主下嫁了。首先中了状元不过是仕途的开始,要先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做起,之后慢慢熬。有熬出头的,也有泯灭于众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陛下会为了一个可能是未来朝中的中流砥柱,不顾自己的声誉强迫别人停妻再娶吗?这个在大熙可是犯了大不违,身为天下之主的圣上自然可以这么做,但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 只是为了成全这个穷书生的美梦? 严嫣看了几本话本,大体都是类似这样的故事。 她总结出一个道理,写着话本的人肯定都是穷书生,白日发梦写了话本出来骗银子的。 可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严嫣知道肯定不是如话本里所说那样的,至少在她来看那是荒谬至极。如若是她是那名闺秀,书生被公主看中,换她绝不可能甘为妾,而是拼你个鱼死网破,一拍两散。 这并不是喜欢,而是愚昧无知,严嫣还是懂的。 其实严嫣身边还是有真实的例子。 例如许久许久之前,她曾经想过她娘大抵是非常喜欢她爹的。一个妇人,活得那般没有自我,甚至委屈了自己,委屈了孩子,?? ☆、第95章 ? 时间拉回到之前。 几名训练有素的斥候不停将消息转递过来,许向荣心情跌宕起伏,心跳忽快忽慢。 在接到消息说太子居然逃出了包围圈,许向荣忍不住一脚踢向草丛。他焦躁不安来回走动着,严霆站在一侧的树下,距他们两米开外站了几名身穿绿衫头带绿巾之人。 那几人身上的绿,是一种很奇诡的绿,竟与周遭草木叶蔓同一色,若不是就站在近前,很可能会忽略掉这几人。 须臾,又一名绿衣人出现在许向荣身前,低声禀报着什么。 “你是说他们找了一帮替死鬼?知道那是些什么人?” 话音落下,许向荣挥手打落一旁的枝蔓。可见他也是急糊涂了,这些死士是经过特意挑选的,并不认识京中勋贵,又怎么能知道谁是谁? 只是布置了这么久,居然会功亏一篑,实在让许向荣很难以接受。那太子怎么就如此好运,居然那么巧就碰到一群替死鬼。 这群狼虽是他们弄来的,却只能靠秘药圈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只等太子自己往陷阱里走。之间为了引太子上钩,已经费尽所有人脑汁,并且野兽的习性也是人力不可控制的,狼群弃少就多似乎并不难理解,毕竟它们只是饿极了想填饱肚子。 他望了严霆一眼,那名斥候在前,两人紧随其后,身后还跟了几名绿衣人,一并往那处潜去。 到了位置,潜在暗处一看,却是惊了。 不光许向荣惊讶,连严霆也是。 因为那队正在被狼群围攻的人,不光有严霆的女儿严嫣,还有镇国公的孙子、那个痴傻呆笨的四皇子,至于其他人,许向荣并没有看入眼中。 惊诧之后,许向荣的眼睛越来越亮。 严霆想说什么,他打了个手势,留下两名斥候继续盯着,一行人远远遁去。 “麻烦世子爷助我一臂之力,小女危在旦夕。” 严霆这次出来并没有带自己的人,既然想救下严嫣,自然需要求助许向荣。 许向荣脸色晦暗莫名,眼神怪异的看了严霆一样。 “侯爷难道看不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严霆一愣,“什么机会?” “拔掉太子的机会!” “可太子——” 严霆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许向荣的意思了。 他脸色骤变,急道:“却是不能牺牲小女的,世子爷应该明白小女这次来的寓意。” 许向荣一笑,拍了拍严霆的肩膀,“我知道侯爷是舍不得女儿,要知道这次机会比争取镇国公更为重要。你该明白即使二皇子娶了你女儿,也只是将镇国公争取过来,可若是利用这次机会弄掉太子,二皇子可就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严霆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白。 许向荣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要知道作为未来太子的岳山,自然比一个有着从龙之功的功臣更为重要。功臣有一日还可能湮灭于世,可有个女儿是太子妃或者是日后的皇后,定然地位是稳若泰山。若是女儿肚皮再争气一些,生个儿子出来,大熙历来重嫡长,说不定今日破落勋贵威远侯便会成为日后权倾朝野的靖国公。 个中计较,自是各算各的账,可许向荣却是不能放弃如此好的机会。如若这次机会把握住了,许家可就成了真正的天子外家。 他越想越激动,面上却是不显。 “鹏远兄,你应该知晓本世子一向信重于你,自然会在二皇子跟前多多替你美言,你的牺牲定会铭记在心,日后定不会亏待。” 鹏远乃是严霆的字,他加冠之时由前威远侯亲自所取,取前程远大之意。 严霆的面色有些勉强,哪怕是再镇定自若的人碰到这种情况,也是难以抉择。可现实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吗? 许向荣噙着笑看他,他知晓与聪明之人说话并不会费太大的功夫。 严霆颓然一叹,抱拳道:“还望世子爷不要忘了今日所说之话。” “自是不会。” 此时,许向荣满脸愉悦之意。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眼见是功亏一篑了,可上天又送了一个更好的机会给他们,可见是那太子命不该稳坐太子之位。 他不禁朗笑几声。 太子啊太子,若是摊上一个贪生怕死、罔顾人命的名声,尤其这其中还有镇国公的孙子与自己亲弟弟,你又该如何破了这一局? 斥候再度来报,说被围的那群人中有几人突破重围,似乎是回去搬救兵,并问许向荣是否要追。 许向荣问清楚样貌特征,笑得更是胜券在握,摆了摆手。 “真是天助我也,想必这回去求救之人定然会事无巨细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是时这些人葬送狼腹,身为罪魁祸首的太子,想必脸色会非常精彩!” 许向荣沉吟片刻,将指令一一下发。 接到指令的绿衫蒙面人,快速分散开来。 站在一旁的严霆,自然将他的毒计听了个全套,对许向荣此人认识更深,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只能自我安慰的想二皇子日后得登大宝,定然不会忘了自己的牺牲。 “鹏远兄,这边请。咱们此时自是应该去寻二皇子,最好二皇子能带人行猎至此,发现此处惨状。当然,光二皇子一行人自是不行,最好应该有几个人证,是时事情真相大白,身为女儿惨遭厄运的父亲,你应该多多尽力才是。”随着一字一句说出,许向荣笑得抑不可止,可以看出极为愉悦。 严霆心生淡淡惊恐,这许向荣真是个变态。他未曾想自己只是与人三言两语便放弃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比起许向荣之残忍,他也不遑多让。 两人踏草前行,三拐两绕,到了一处树后,那处拴着两人的马。马蹄之上俱是包着棉套,两人策马而行,居然不闻蹄声。 留下的两名绿衫人中之一,打了一个似鸟叫的唿哨,很快周遭便出现骤然出现了许多绿衫人。这些人打扮与两人相同,只是头上多了一些草木编织用来隐匿行踪的东西。他们到来的速度极快,可见是在周遭隐匿了许久。 带头绿衫人打了一个手势,这些人便悄无声息的潜伏去了那处,寻了一处极佳的位置,再度分散隐匿了起来。 ** 在皇后带着太子前去镇国公府毡帐的时候,许贵妃已经收到了消息。 她身边的心腹宫人已是满面急色,许贵妃却是稳坐泰山。 毡帐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那宫人再也沉稳不住,开口说道:“娘娘,再是不能等了,皇后娘娘去镇国公府的毡帐,定是去找镇国公夫人,咱们要不要去阻止?” “阻止什么?”许贵妃闲闲的看看了纤指上的丹寇,磨蹭了两下。 她有一双极美的手,十指纤纤,粉嫩细白,指甲极长,晕染着粉嫩的嫣红色,更显双手莹润如玉。 “皇后娘娘定是想了什么计策,咱们可不能——” 许贵妃打断她的话,“行了,你也太沉不住气。那女人自然是去使哀兵之计,寄望能得到镇国公夫人的怜悯。镇国公府素来忠君报国、以大局为重,又深谙识趣之道。是时若是镇国公的孙子无事,镇国公府定会替之遮掩;若是有事,镇国公府为了社稷之安稳,也不会穷追猛打、妄加追究。” 许贵妃笑得讥讽至极,“与萧氏这女人斗了这么多年,再没人比本宫更为了解她这个人了。惯会装相,能屈能伸,既能装的高高在上,该放下身段的时候,也不会犹豫。不过啊——”她捂着嘴,幸灾乐祸一笑,“她千算万算都不会算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边的人是死定了,我那弟弟也俱已安排好,只等人上套呢。她即使能求得怜悯又能如何,还能翻盘不成?发生如此大的事,自然要为大家所知才是最好。等着吧,别急,好戏自然要慢慢看。” …… 狼群渐渐竟有扩大的迹象。 因这些狼都长得差不离,严嫣也认不出谁是谁,只知道数量又多了几十只来。她自然不知晓在那远处,替太子断后的那群人已经葬身狼腹,如今自是全部聚了过来。 双方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平衡,那头狼颇懂人性,似乎洞悉了这边人类的阴谋,也开始有条不紊的持续耗着对方的体力。狼群如今已不再如之前那样攻击猛烈,而是变得缓慢下来。 严嫣等人一直控制着不想杀伤太多,以便待会儿救兵来了藏拙,而头狼也无视一旁死的那十几只狼,有受伤的狼便退下去一旁舔舐伤口,换其他狼只继续攻击。 时间久了,严嫣等人不得不感叹野兽也是有智慧的,这是想和他们来体力消耗战啊。 哪怕再怎么换着休息恢复体力,他们毕竟只有十多人,而对面的狼群却是有数百只,渐渐都不若之前那般精力充沛。 骆怀远一直坐在后面没有出力,只是眼睛不停地看着眼前的局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站了起来。 “沈小二,别再藏拙了。这救兵一直不见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还是别把自己玩死了。” 骆怀远的话糙理却不糙,侍卫头领早就与沈祁建议过,只是沈祁因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却是不予理会。如今时间越过越久,人心渐渐也开始浮动起来。 “祁哥哥,我觉得小胖说得有理。这么继续下去,我感觉我们是在作茧自缚。” 从骆怀远说出猜测太子的那些话,严嫣便心中一直很焦躁。 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总觉得神经莫名绷得很紧,她甚至隐隐觉得有人在看他们,可是观察过去却是什么人也没有。随着时间逐渐的过去,严嫣眉头越皱越紧,渐渐竟稳不住自己的呼吸了。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现象,练内家功夫,讲究的便是呼吸吐纳,经过这些年的练习,严嫣已经很好的控制住自己呼吸的缓慢。可这会儿随着心中的焦躁,却渐渐失去了频率。 沈祁沉吟片刻,做了一个手势,阵势为之一变,他与严嫣并几名护卫在前,其他所有人靠后。靠后的那些人并没有去歇息,而是拿出弓箭,摆出射箭的姿势。 所有的攻击俱被前面人挡下了,靠后之人开始有条不紊的射箭。这些人箭法不错,不说百步穿杨,也是十射八中,箭箭命中要害。 头狼见死伤一时之间增大,有些稳不住了,双目射出噬人的光芒,一声狼嚎,狼群攻击顿时猛烈起来。 在不远处一处奇特的地形之后,有两名绿衫人也在低声交谈。 一个说不再等了,一个却是再等等。 主子走时交代的很清楚,尽量让这些人葬身狼腹,他们能不出手就不出手,毕竟人一旦出手就会留下痕迹,哪怕掩饰再好,也怕落了痕迹,免得到时横生枝节。并且前方并未传来讯息,可见还未有人赶来营救,不如再等等。 被狼群困住的这些人虽是武艺不错,指挥的人也颇懂保存实力,可毕竟只有这十多来人,哪怕以一挡十,胜算也是微乎其微。 交谈之声隐没下来,又归于沉寂。 这处隐秘之地竟然隐藏了二十多人,又都是绿衫绿巾,与四周草木颜色相仿,皆趴伏在地,若不走到近前,却是发现不了的。并且身负遮掩体味儿的秘药,连嗅觉灵敏的狼都不能发现,也难怪严嫣等人没有发现不远处其实隐藏了一些人。 场上的血腥味逐渐浓烈起来,又带着一股子狼身上的腥臊味儿。 严嫣爱洁,这种味道让她几欲作呕。骆怀远一直没放松她这边,见此赶忙从怀里拿了一方手帕,贴了过去想帮她系在鼻下。严嫣也没拒绝,有手帕做了阻挡,尤其这手帕上有带了一丝淡淡的青竹香气,倒是感觉好受了些。 骆怀远笑得猥琐兮兮,所有人俱在忙着杀狼,自然没发现他脸上的笑。 场中的情势越来越紧张了,严嫣等人抢了先机,射完第一波箭后,狼群死伤三十多只。头狼见势不对,又是一阵狼嚎,狼群不再讲究阵势,而是一拥而上,大家俱是手忙脚乱起来。 前方不时有人受伤,后方之人也放下了弓箭,拿起兵器涌了上去。一直保持着一个半圆形,不让阵势乱了。 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一名护卫一个不慎被狼扑了过来咬了脖子,虽沈祁很快便用枪尖儿挑了那狼的腹部,将之远远击开,那名护卫也喉处破了很大一个洞,鲜血止不住的涌了出来,眼见人是没了。 所有人都面露沧然之色,可这种情形是早就可以预料的到的,倒也没有心神失守,俱是一面攻击一面小心防守。 情势越来越危急,半圆形的阵势渐渐被狼群冲破,已经有狼冲进了半圆圈,从身后及侧面攻击众人。一时之间,顾了前不顾不了后,集结许久的防守圈终于被打破,不时有人受伤。 沈祁大喝一声:“三才阵。” 被打散的人便奋力砍杀逐渐靠近,以三人为一组,背靠背靠拢在一起。 严嫣和沈祁则是将骆怀远推至树下,两人护持了起来。 “阿嫣妹妹,给我一把刀,我也能打的。” “闭上你的嘴,别捣乱。” 骆怀远急得满头大汗,也是知晓自己有点碍手碍脚的。他摸摸身后的树,道:“我上树去,你们不用管我。” 说着,便往树上爬去。也不知是久未爬树,还是人太胖,爬了半天也只爬了一半。 严嫣简直想扶额,她看了沈祁一眼,沈祁枪杆一横将周围的狼扫落,她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途中扯了骆怀远的衣领子,将他提上了树。 轻功耶! 骆怀远眼睛灼灼发亮,他曾在蕙娘身上见过,却是第一次见小王妃如此。若不是形式不允许,他定会抱着小王妃大腿,大喊一声女王收下我的膝盖! 没了骆怀远,严嫣和沈祁两人更是放开手脚,两人所在之处,居然无狼敢靠过来。两人的兵器皆是适合群战,有了两人帮衬,其他护卫压力顿时一轻。慢慢的,所有人竟又靠拢在了一起。 收割,不停地收割。 立着的狼越来越少,倒在地上的却越来越多。有狼眼见不敌,又见死伤同伴太多,竟是想回头逃窜,却是被一直稳坐后方指挥的头狼扑到在地,咬破了喉咙。 头狼饮了叛逃者的血,仰天长啸一声,它身形高壮,一身淡灰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嘴角鲜血淋漓,狼牙尖利,更显狰狞。 它一个跳跃,便加入战局。 头狼速度极快,并颇为狡诈,它并不与人正面相对,总是忽一左忽一右,出现在你意想不到的方位。有几名护卫都被它抓伤,它一击得手并不逗留,再度一闪即逝。 在又一次听到有人惨叫,严嫣眺望过去,一名侍卫被头狼拍了一爪子,整个左肩血肉模糊,她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愤怒,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先是将落了兵器的侍卫拖到树下,然后便不管不顾去追那匹头狼。 头狼的速度很快,严嫣发飙起来速度也不相上下。不知何时她手中的鞭子已经缠回腰上,手上多了两枚峨嵋刺。 她所学的武艺本就不适合群战,蕙娘早年行走江湖,大多为单打独斗,要不然便是暗杀,寻常对战也不过十多数人,严嫣用鞭子作为武器一直是为副项,蕙娘既然说是杀人的功夫,自然与群战无关。 骆怀远在树上的惊呼声,严嫣已是听不到,她窜入狼群中左扑右闪,紧追不舍。那头狼似乎感觉到后面这个小儿不好对付,竟然躲入狼群之中以属下作为肉盾。不时有狼上前妨碍,严嫣虽是速度极快,也免不了被绊了手脚。 就在这时,场上突然闪现许多箭矢。 这些箭矢射的并不是狼,而是场上的人。因大家都只顾着对付着狼群,倒也没提防会有人突然攻击,只是须臾,便有几名侍卫纷纷中箭。幸好的是这箭矢射来的力道并不大,再加上有狼群做了遮挡,中箭之人并不多,伤口也不深,并未伤及性命。 腹背受敌! 众人还未来得及调整攻势,又有几十只箭矢射了过来,这次似乎要比上次离得更近,最靠近那处一名侍卫已经被钉在地上。沈祁一声大喝,一马当先上前几步,连连挥舞着手中的□□将箭矢一一挡落。 突然一声轰然作响,不远处丛林炸了开来,只见几名衣着打扮诡异的人从草丛中滚落了出来。 骆怀远站在树上,得意的吹了吹冒烟的枪管儿。 “你们这群王八犊子,居然还会伪装潜伏,看你爷爷我将你们打出原形!” 没人去研究骆怀远到底用什么将人打出来的,沈祁和严嫣已经飞奔至那处。 新仇旧恨加上一起,早就知晓可能有人不会放过他们,却没想到居然是在这个时候出手,心思够毒!手段够辣! 严嫣和沈祁只当是太子回转过来杀人灭口,心中更是愤恨,下手一点都没有留情。沈祁弃了长/枪,手持弯刀,大开大合与人对持。严嫣一双娥眉刺使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人只是闪过,地上便倒下一人,认真看去便能看见倒下之人喉咙处有一道细细的口子,还有的则是胸口中了一刺,人便倒下了。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沈祁从小习武,自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人的要害有许多处,其间最致命的两处要属喉管与心脏。这两处一旦受到致命伤害,人便会当场毙命,并不若其他要害之处,即使受了伤,还能蹦跶会儿。 沈祁无端有些脊背发凉,终于明白祖父之前说过的一句笑语。 若是堂堂正正比武,你和阿嫣在伯仲之间,若是论杀人的功夫,你不如她! 什么是杀人的功夫,这便是了! 几乎是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一条性命魂归九泉! 严嫣闯入这处丛林,仿若是杀神进入了屠戮场。她此时的眼睛已经红了,小脸儿紧紧绷着,嘴唇紧抿。一身红衣似血,出手极快,毫不留情。四周有人的惨叫声与狼嚎声相互辉映,形成一道以生命谱写的交响曲。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如此? 他们不过是来狩猎游玩,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太子拿他们当替死鬼,狼要吃了他们,此时还要腹背受敌被杀人灭口…… 总是死,自然是你死我生比较好。 严嫣也曾疑惑过蕙娘当初教她真正的功夫究竟为何而来,此时才明白,蕙娘那句话说的没错,她的功夫就是杀人的功夫。 以最简单招式最直接的攻击最快的速度,直指要害。没有那么多的招式,没有那么多花哨架子,就是杀人。 这是严嫣第一次杀人,亲手杀人,她没有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这些人想让他们死,他们如今腹背受敌、危在旦夕,所以还是让这些肮脏龌蹉之人去死吧…… …… “阿嫣妹妹,阿嫣妹妹……” 一个声音细如蚊蝇钻入她耳中,紧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作响。严嫣这才感觉到眼前的血雾消散开来,首先映入眼底的便是一张大胖脸。 她怔怔了好半响,‘哦’了一声。 “你没事吧,别怕,那些人都不是人,是他们想来杀我们,你没错,别害怕。”骆怀远满脸关切,似在安抚。 他是在安抚她? 严嫣感觉自己的脑子反应有些慢,她望了望四周,四周一片寂静。 远处满地狼尸狼血,近处倒了许多人,这些人打扮诡异,俱是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一个活口也没剩下。四周或站或立有几个人,俱是形容狼藉满身血污。 她杀了人? “你说两句话好不好?可别吓我和沈小二。”骆怀远笑容有些勉强,“杀人没什么的,之前那会儿在福建,我也打死了几个海寇。咱们只是为了自保,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严嫣有些不懂骆怀远为什么一个劲儿对她说这些。 人已经杀了,说这些又有何用!死了就死了呗,总比他们自己死比较好! 她似乎也看出骆怀远的担忧,不耐推开他,“你废话真多——” 话音还未落下,就感觉一阵地面震动,分明是有大批人马正在接近。 这是有人来了? 骆怀远赶忙让严嫣将尚在滴血的娥眉刺收了起来,换了鞭子在手中,又去了一旁狼尸前摸了一把血涂在脸上身上,并将手里的火统藏了起来。 做完这些,来人已经到了。 为首处是两骑,分别是二皇子与太子。 其后还跟了几人,俱是京中勋贵大臣家中的子弟,许向荣也在,身边跟着严霆。 这些人看见眼前这副场景都很是惊讶,尤其二皇子与许向荣面容稍许有些僵硬,许向荣更是眼露震惊之色,倒是太子震惊之后则是全然的狂喜。 这一切的情绪仅在细微之处,也就骆怀远瞧了个分明。 他心中冷冷一笑,该来的都来的啊! 太子匆忙下马,踉跄奔了过来,沿途已是流下激动的泪水。 “你们无事真好,若是有事,孤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太子主要目标还是在沈祁身上,他激动的握着沈祁沾满血迹的双臂,又去‘慈爱’的看向他那痴胖懦弱的、他从不屑瞧之的四皇弟。 他那四皇弟瑟缩一下,居然躲到一个小姑娘的身后,双手捏着人家的衣角。偌大一个个头根本遮掩不住,他却一点没意识到这些,‘小声’道:“阿嫣妹妹,我怕,刚才那么多人想来杀我们,你说他们会不会也是想来杀我们的?” 严嫣冷冷一笑,环视众人,眼神掠过严霆,看都没看他一眼。而后移开眼神,望都不望众人一眼。 沈祁面容僵硬,拿开太子的手,硬声道:“太子殿下恕小子无礼,实在是这蒙山围场杀机四伏,我等几次险死还生,如今暂且没有功夫叙家常。” 太子丝毫不觉对方冷硬,满脸歉意,“都是孤连累了你们,此事我已上报母后,并派人通知了父皇与镇国公,到时候定然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都受了伤,如今还是与我们先回营地,至于那些暗中捣鬼之人,你放心,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句句声声,声情并茂,锵锵有力!? ☆、第96章 ? 原来太子带人前来营救,居然半路遇上二皇子一行。 二皇子与几名勋贵家子弟行猎至此,笑语纷纷。见太子如此大张旗鼓,便生了好奇之心,上前询问。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的暗中交锋,太子自然心急,知晓这骆晋大抵是动了什么手脚,生怕赶之不及。而二皇子手下心腹趁着这会儿空档,暗中派了人去前方传讯。 二皇子一直纠缠太子询问,太子也没有隐瞒,便将实情说出,反正早知道晚知道俱是要知晓的,并指责二皇子是不是想拖延救人时机。二皇子大惊之下,说要一同前去,尽上一份力量,自是不提。 这处狩猎区大体的地形与路线,二皇子早已掌握在心,他估摸等这边人赶去,那边已经布置完毕,自然胸有成竹。 谁知到了地界,手下之人被屠戮殆尽,该死的人居然没死? 二皇子长这么大都没受到过如此惊吓! 吃惊是必然的,可之后又不免庆幸,幸好这次行动布置仔细,再加上没有活口,自然难以什么把柄! 太子笼络沈祁的同时,严霆也跳了出来,又是吃惊又是担忧的问严嫣可有受了什么伤,做出了一个关怀女儿的慈父模样,并大声谴责耍此阴谋手段之人定然不会好死,他若知晓是谁,一定不会放过他。 哪怕明知晓这是必须做的戏,许向荣心中也有些淡淡的不适。 被人当面诅咒的,不光是许向荣,还有二皇子,并且两人俱是知晓严霆也搀和在其中,心中那股感觉真是不好形容! 没过多久,镇国公与熙帝也到了。 熙帝所到之处,声势自然不是太子尔等可比拟的。 熙帝震怒,一声令下,命人彻查。 太子抱着熙帝的腿哭诉了一番自己一时糊涂差点铸成大错,因太子表现良好,迷途知返,并且当时情形确实危机,太子万金之躯自然比其他重要,又见他带人回转前来营救,再加上这满地死尸,与本不该出现狼群,熙帝并没有谴责于他,倒是对他有两分怜悯之意。 熙帝都不追究了,太子又做的可圈可点,自是没人敢再提这其中太子的不是。 镇国公的反应也确实如萧皇后所料,既然孙子和外孙女俱是没有出事,他自然不会再搀和进去。其实大抵他是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总是与皇后、许贵妃等脱不了关系,而两个孩子也是受了鱼池之殃。 上面人勾心斗角,牵连下面人遭了祸,这种事情镇国公见过太多太多,也知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回到营地后,所有当时在场之人俱被叫走问过话。 严嫣等人以及之前回来搬救兵的柳淑怡与褚茗宸,俱是被提前嘱咐过,倒是并没有多说。只将大概情况讲了一下,柳淑怡也没有提之前回营地时的异常,仿若他们就是受到了狼群袭击,其他人帮两人突出重围,他们回来搬救兵,谁知刚回来,太子已经率人前去营救了,倒是做了无用功。 骆怀远为什么出现在此,也有解释,他是和侍卫们走散,被一只落单的狼袭击,被沈祁等救下了,并也为此受了无妄之灾。 当然,也少不了对这仅仅不到十人,能屠杀了如此多的狼与二十多名袭击者感到非常惊疑不定。镇国公给了解释,孙子外孙女年纪都小,这次出来身边护卫之人俱是安排的好手。 现场发现的尸体有几处火统炸伤留下的痕迹,沈祁也做出了解释,火统是镇国公给他防身用的。并且狼群并没有全灭,而是因己方死伤太重及之后火统的炸响声吓得逃窜走了。 包括严嫣杀人之事,也俱被沈祁与骆怀远合力瞒了下来,除了镇国公知道,连镇国公夫人都是不知道的。 剩下的事,便与沈祁等人没什么关系了。 经过一番彻查,除了查出这狼群与这批绿衫人有关,其他什么也没查出。 现场没有活口,围场之内的狼群全部被扫荡了一番,负责看护围场的官兵也一一被问责,可确实没查出任何端倪,仿若这群狼与这批诡秘者是凭空出现,熙帝为此甚为恼怒。 唯独有一点收获,就是这些绿衫人均带有一个油纸包,里面装了一种粉末状的秘药。这种秘药人的鼻子闻不出来,只有狼不喜欢这种味道,估计之前狼群之所以被无形的聚在那一处,俱是因此秘药的关系。 此事在营地之中也惊起了一片波澜,本来还有些女眷们结伴行猎游玩,发生了此事,进出营地的女眷顿时少了许多。 首狩日毫无疑问是三皇子夺了魁,可因着当日之事发生,也并未办什么庆功宴什么的,熙帝所说的重赏自然没有兑现。有许多勋贵家的子弟憋足了劲儿想在圣上跟前儿博个眼缘,无奈时不待我,只能垂头丧气暗中大骂那做下此事的人真是害人不浅,自是不提。 连着几日,皇后和太子一系在整个蒙山围场上蹿下跳着,许贵妃与二皇子等也表现的甚为关切,跟着忙前忙后。可事情仍然没有什么结果,皇后一系的人自然不想放过贵妃一系,可关键能找得着把柄才行啊。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似乎哪一方都没有损失,只是太子受了一场惊吓并死了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唯一倒霉的就是严嫣那一行人,可皇后和太子的姿态摆得够低,连番赏赐下来,又有谁能说什么呢?只是枉死了那几名侍卫。 倒是骆怀远突然万众瞩目了起来,因着萧皇后与太子甚为关切他,频频派人前来嘘寒问暖,太子更是总是找这个弟弟说话,似乎非常关心这个弟弟。 其实明眼人都明白,这是做给人看的,可人既然做了,那就是有一定寓意的,底下的人自然待四皇子不如以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喜事。 当然还有一伙人是非常倒霉的,那就是始作俑者许贵妃一系。 准备了那么久,功亏一篑。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以拽太子下马的机会,居然让人给破坏了。 许贵妃等自是埋怨镇国公太过谨慎,两个小辈居然派了好手护着。当然这种话是不能拿出来说的,除了骂骂镇国公府家也太担心小辈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又有皇后一系的人在一旁穷追猛打,也没多余功夫想这些。 又过了两日,熙帝提起首狩日之事,说不能让些许小事坏了祖宗留下的规矩。择了一日,再次比过,头名者重赏,余下前十名均有奖励。 众多勋贵子弟俱是又开始准备起来,以期是时表现出众。 营地之中,又开始热闹起来,一改前两日的萧瑟,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 严嫣当日归来,沈奕瑶抱着她整整哭了一个时辰。 从柳淑怡偷偷过来寻她告知遇狼之事,她的心便一直提着。虽然知道女儿武艺不错,娘家那里派去护卫两人的人皆是好手,可还是忍不住惶惶不安,幸好女儿平安归来。 严嫣被她哭得东倒西歪,简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从来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只能绷着脸说我不是好好的嘛,还是严陌在一旁说了一句阿姐肯定累了,她方才歇下。 之后数日,沈奕瑶拘着严嫣不准她出门,严嫣刚好还未从那日之事中缓过来劲儿,正好安静两日静静心。 也因此,她并未看见狩猎之日当日的盛况。 不光严嫣没有去,沈祁也没有去,这几日沈二夫人看他看得非常紧,生怕儿子一个不小心便飞了。另外还有一人是四皇子骆怀远,四皇子历来胆小,这次又受了惊吓,自然是不会参与的。 倒是因这次之事,四皇子与镇国公府家孙子的关系摆在了明面上,有救命之恩摆在那里,又同生共死过,骆怀远偶尔来找沈祁倒是没有人会说什么。 不停有装满猎物的车拉着猎物运送回来,这些车辆俱有标示,又有人专门记数。及至傍晚狩猎之人回营,营地这处正中央的空地之上,已经准备了盛大筵宴。 排名是在筵宴上当场宣布出来的,头名居然不是三皇子,而是二皇子,太子拿了第二,三皇子第三,之后依次排开均是京中年轻一辈出名的骁勇之辈。 熙帝当场赏赐了前十中的后七名,俱是进了天子亲军,大大小小不等皆有官职。许多勋贵之家的子弟皆是为此而来,出了风头,又博了个出身,自然高兴之意流于言表。 三皇子是一把熙帝早年用过的牛角弓,太子是一枚玉佩,到了头名二皇子,熙帝则是当场问他想要什么。 这才是每次蒙山狩猎的重头戏,其实这种场景大家并不陌生,虽熙帝说过望我大熙骁勇之辈频出,但没有人会傻的与太子等皇子们抢的。哪怕有人猎到的猎物超过众皇子些许,也会自己隐瞒下来,从太子、二皇子及三皇子过了十岁,这三人便一直是额定的头三名,只是名次偶尔有着些许变动。 偶尔会是太子得第一,偶尔是二皇子,从三皇子长大显现出威猛之势,二皇子似乎就再没有与弟弟争过了,第一之名每每都在太子与三皇子之间来回晃悠,不过随着三皇子日渐长大,太子似乎渐渐不敌。 按下不提,熙帝的这种习惯也为大家所知。 不过这些皇子都惯会装相,大抵都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而是当众表现出父慈子孝的一副场面。 二皇子从自己席位走了出来,来到场中。 先是跪下叩谢了父皇圣恩,然后直立了起来。 骆晋着实生得不错,身材高大挺拔,剑眉星目、雍容华贵,又有一种温文儒雅的气质充斥其身。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二皇子并未说出自己想要什么,而是说出以下这番话来。 “皇子□□婚,儿臣却是破了例的那一个。母后与母妃也为儿臣操心许多,无奈儿臣眼光素来挑剔,惹得母妃每每都很是为难。为了此事,母妃没少以泪洗面。” 说到这里,二皇子先对许贵妃躬身一拜,似在表示感激与歉意。 许贵妃眼含泪光,目光盈盈。 众人听了此言,面露怪异之色,这二皇子当众要提的是自己的亲事? “儿臣一直觉得要娶皇子妃,自然要选择符合心意的,这样才能锦瑟和谐、夫妻和顺,能当上儿臣皇子妃的定然不是寻常女子,所以儿臣宁缺毋滥。幸好,这次来到蒙山围场,儿臣碰到了心仪的女子,望父皇能够成全。” 在场的勋贵大臣们俱是哗然,只有坐在角落处的严霆露出了一抹自信满满的笑容。 皇后端庄的笑容僵住了,熙帝神色有些晦暗莫名。 “那不知皇儿可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熙帝捏着手里的酒杯,似毫不在意的对许贵妃笑着道:“没想到咱们皇儿也会思慕女子,可不知爱妃知晓是谁?” 许贵妃表情似嗔非嗔,摇了摇头:“臣妾哪会得知,陛下又不是不知晓,晋儿他历来眼光高,能看中的定然不是寻常女子。这两年为了他的婚事,臣妾没少操心,白头发都多了几根,谁想今日他倒是自己说了出来。” 说着,她掩嘴笑了笑,似乎在取笑儿子。 二皇子微微一低首,似乎有些微窘之意。 许贵妃目光流转,端得是一派风华绝代,“既然你父皇问了你,你便说吧,只要是良家女子身家清白,左不过你父皇会全了你的心意。是吗,陛下?”说着,她对熙帝柔笑了一下。 熙帝并没有接腔,对二皇子道:“那就说说看吧,朕也很想知晓我这向来眼光甚高的儿子,能看中哪家的女子。” 他后面这句话是对下首处近臣所说的,大家也不敢接腔,俱是微微一笑,不做多言。历来皇家之事,俱是错综复杂,牵连甚广,聪明一点的都不会搀和进去。这些皇子宫妃们爱演,他们也就只当做看戏了,傻子才会搅合在其中。 “儿臣想求娶威远侯府家的嫡长女严姑娘,那日狼群袭击人之事,儿臣见识到严姑娘的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模样,突然便觉得这样的女子才能堪当二皇子妃,望父皇成全。” 场中突然静默了下来,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寂静。 众人顺眼看过去,才发现是四皇子不小心碰到身后倒酒宫人手中的漆盘,连漆盘带酒壶俱是砸在了地上。 那宫人似乎吓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求饶。 四皇子似乎比她还害怕,小心的看向四周,见大家都盯着他看,更是吓得赶忙低下了头。 二皇子抿了抿嘴,有些不悦。这种时候那蠢笨如猪的老四打翻了酒壶,颇有些意头不好的寓意。只是他也不好说什么,仿若无事继续以期盼的眼神看着熙帝。 “望父皇成全。” 似乎走了神儿的熙帝这才反应过来,问了身边皇后一句:“晋儿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皇后僵笑了下,“威远侯严家的,这威远侯府也是老牌子的勋贵,早年也是太/祖皇帝他老人家手下的功臣。” 太/祖手下功臣向来许多,在座众人便有不少皆是当初开朝立国之时封下的勋贵。只是熙帝并不熟悉其名字,估计是个末流的勋贵。 见熙帝似乎茫然,皇后颇为体贴,又补充了一句,“这威远侯严家的侯夫人是镇国公的独女呢,既然是嫡长女,那姑娘应该就是老公爷的外孙女。” 熙帝似乎终于对上号儿了,眼角几不可查的眯了起来,淡淡的看着二皇子,“你是看中严家的姑娘了?” “听说严姑娘允文允武,儿臣见之一面,心生仰慕。” 熙帝微微一点头,招手道:“去宣那严家的姑娘来。” 郑海全躬身应诺,便下去办了。 二皇子再度回到席上,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上首处的皇后乃至太子等俱是神色晦暗莫名,众人也似乎感觉出其中的机锋,俱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充当石头柱子。 镇国公突然朗笑两声,对熙帝说道:“却是二皇子谬赞了,我那外孙女素来是个骄纵的,脾气也不甚好,可是当不得二皇子殿下如此夸奖。” 熙帝似不在意的挥挥手,“镇国公自谦了,既然让二皇子看中了,定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镇国公只笑不答。 这一番对话,看似寻常,却让许贵妃眼神略微闪烁了几下,心中萌生出一股不安。与下首处的二皇子对视一眼,两人俱是正颜敛目。 太子有些焦急,忍不住去看皇后,直到皇后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才稳了下来。 严嫣很快便到了。 这次的庆功筵宴女眷们却是不能参与的,她刚陪着沈奕瑶与严陌用了晚饭,便有内侍来传。 母女俩俱是一头雾水,可既然是圣上传召,自然是不能耽误。赶忙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又略微妆扮了一下,便随着内侍来到此处。 她站在场外,望着不远处那灯火阑珊。 这里虽是围场,条件简陋,但陛下办筵宴,自是不同寻常。 其实这筵宴也算是篝火宴,偌大的场地之上,点燃了几处火堆,上头挂了一头硕大的似鹿模样的野兽,火将肉烤得滋滋作响,满场皆是肉香之气,一旁有宫人跪着往上头刷着佐料等。不时有宫人拿着薄刀片了肉,或者肢解下后肢端到各处席位之上,分给众位勋贵大臣。 年长及位高权重者在前,小辈们则是在后,首位自然坐着熙帝、萧皇后及许贵妃,其两侧则是各排列了三行席位,眺望过去,密密麻麻全是人。篝火的火焰,又有各处点燃的宫灯,照的场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日。 不过片刻,内侍便过来通传,严嫣才缓缓踏入正中那长长的红色毡垫之上。 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直至到了合适的位置,才跪了下来,叩首拜见。 “起吧。” 上首处传来一个略微低沉的男声。 严嫣站了起来,头部微垂,美目半敛,并未往四处看,而是眼观鼻,鼻观心。 “抬起头来。” 严嫣微微抬首,眼睛继续保持半敛的姿态。 “是个标致的姑娘,皇儿眼光不错。”又对下处站着的严嫣道:“你是严家的嫡长女,今年多大了?” “再过两月及笄。” 熙帝点了点头,沉吟一下,又道:“我那二皇儿骆晋欲求娶于你,你可是愿意?”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历来儿女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用说是当今圣上了,从来指婚只看心意,并不会询问当事人是否愿意,怎么换着这次的事,却是慎重其事的将人家小姑娘叫了过来,还问人愿意与否。 想着这小姑娘的身份,大家也有所了悟,这是看镇国公的面子呢。给镇国公的外孙女做脸,抬人身份,日后若嫁给二皇子做了皇子妃,也显得尊贵一些。 要知道威远侯的身份并不高,甚至门庭已不复祖宗时的荣耀,宣严嫣来见驾这会儿,下面许多人俱是悄声交流了会儿,许多并未听过威远侯此人大名的人也俱是对严家了解了一番。若说威远侯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的说的,也是此人运气太好,早年居然娶到了镇国公的掌上明珠。 其实提到镇国公的女婿,大家大抵也知晓是谁了,只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当然也有些许人还知道一个消息,那就是据说威远侯如今与承恩侯家的许向荣走得相当近,联合到镇国公历经两朝一直不站队不表态保持中立来看,加上二皇子此次突然求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严姑娘 ,许多人皆是心有了悟。 偷眼看镇国公的人顿时多了起来,这是女婿和老丈人态度不一致?不免有那幸灾乐祸之辈,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没有人会想过这严家姑娘会不愿意,毕竟一来二皇子一表人才,又甚得陛下宠爱,二来那可是皇子妃,要知道当了皇子妃就是入了皇族,可谓是一朝飞上枝头。 撇除了镇国公身处所在的些许微妙,这都是一门非常好的亲事,从哪处来看都是样样好,除非这严家姑娘是傻了才会不愿意。 也因此大家才会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唯一的女婿与自己态度不一致,外孙女是个小娃娃哪里懂什么政治,当初一口应允下来,镇国公府这次的乐子才是大了。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世人历来如此。 众人并不意外严嫣会说愿意。 谁知—— “不愿。” 万众瞩目之下,严嫣还是那副端庄拘谨的样子,却是回答的很是干脆利落。 一时之间,场上之人大跌眼镜,在第二列靠角落处突然站起来一人,因着地处偏远再加上人们的目光俱是焦距在严嫣身上,大家也并未注意到此处。 熙帝忽而笑了,问道:“为何不愿?” 严嫣这才抬起眼来,看了一眼熙帝,又侧首去看二皇子。二皇子手捏着酒杯,嘴角的笑容凝注了,他直视严嫣的眼中,里面藏了许多许多东西。 严嫣懒得去关注那里头是什么,答道:“不熟悉。” 这种回答让熙帝笑容更大,心中趣味儿甚浓,“要知道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女子了,连男子都是见不着未婚妻子的,更不用说熟悉一说。”哪怕熙帝当年娶萧皇后之时,也是只闻其名,直到洞房花烛夜才见到新婚妻子长做何样。 严嫣沉吟一下,说道:“臣女并不成关心这种问题,婚事也是由娘亲决定,只是偶尔自己会略想一二。臣女脾气素来不好,又娇生惯养,估摸除了娘和弟弟,大概是没人能忍受臣女的脾气,所以才会有熟悉一说。了解了臣女是何种秉性,再谈娶吾与否,毕竟婚嫁之事,最好不要有隐瞒,免得横生是非。” 这是一种歪理,可又不能说她说得不是。 场上除了篝火偶尔爆炸的火花,又添了些许细嗡之声,似乎有无数人在下处议论。可议论的这些人段数太高,仔细去听有恍若无人说话,场中还是那般寂静。 熙帝更是兴趣盎然,问道:“刚才听你外公说你脾气骄纵,如今你自己也说自己脾气不好,朕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小姑娘呢,你说说看你脾气怎么不好?” 严嫣偏头想了一想,答道:“臣女心直口快,直来直去,做人不会拐弯抹角,也说不了场面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的人想让臣女给个笑容,估计很难。谁给了我不舒服,他也甭想舒服,见不得后宅阴私,最看不惯那些表面对你笑盈盈,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算计你之人,碰到这样的人,臣女的反应大抵是一巴掌过去打他个稀巴烂!” 场中空气一窒,熙帝忽而大笑了起来,“好你个一巴掌过去打他个稀巴烂,够爽快,不愧是镇国公的外孙女!” 他轻咳两声,笑着又道:“嗯,果然是脾气不怎么好,你如此性格大抵很多人家都不适合你嫁过去,有没有想过若是嫁不出去怎么办?” 严嫣有点烦,这圣上怎么是个婆婆嘴,什么都要问。 可她也是懂得这不是常人,是全天下最大之人,连外公再他面前都是要毕恭毕敬的,更不用提是她。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了,反正我娘养得起我。” 熙帝似乎真在为她考量,“可你若是嫁不出去,家中会被外人拿来议论的。这世间之人看事只看表面,却不会去探究内里,只会以讹传讹,大抵会将你传成脾气怪异、长相奇丑,才会一大把年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话音落下,熙帝直看着严嫣,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这世上大抵是没有姑娘,尤其还是个小姑娘,能忍受被人说丑、说老的吧。别说是小姑娘了,即是许贵妃,在熙帝面前一向表现的温柔多情,偶尔也会担忧自己是否真是老了、丑了,出了一根白头发,也会被她小题大做许多。 可不知怎么,熙帝就是觉得这小姑娘会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他心中兴致甚浓又有些许期许。 小姑娘似乎有点烦了,也看得出脾气是有些骄纵,当着陛下的面竟然眉眼显出了一丝不耐。 “别人如何想,与臣女何干。更何况他们说我丑,我就是丑了?从我娘到我外公外祖母舅舅舅母,没一人说臣女长得不好的。再说他们传我丑、传我如何又能怎样?难不成因着旁人议论,我便不吃不喝了不睡觉了?他们爱说不说,好像对臣女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这种回答又有些歪理的意思,端看世人如何想了。 换着道学之辈,自然会说出一大堆‘人生在世,你身在世间,怎么可能不在乎外人眼中的你是如何’,换着桀骜不驯之辈,大抵会说够爽利都洒脱,我辈之人何必在乎人眼光。 可不管是说什么,这些都是私下里的议论,在此时,众人如何说,那还得看熙帝的意思。 熙帝似乎和小姑娘较上劲儿了,又逼问道:“先不提这些,你年轻时还好,日后年纪渐长,自家兄弟娶了媳妇,你这个小姑子不嫁杵在家中,碍了弟媳妇的眼。你娘日渐衰老,又岂能护着你一辈子,等你娘年纪到了走后,没人护着你,你便在家中难以立足。” “不可能。” “为甚?” “我弟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为什么会不允许?” 严嫣眉目间不耐之色更浓,言语渐渐有些激烈,“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干甚还要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ps:~(≧▽≦)/~哈哈,这会儿估计严霆是在下面啃桌角,这究竟是谁家的闺女啊,干嘛老是跟老子对着干,还不拖出去打打。 咳咳,说点正经的,阿嫣确实是比较直接,但没有表现的这么一根筋。要知道她是当着人家爹的面拒绝了人家儿子,不给点说法,怕是会被怪罪。若是她一个,自然你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可她还有外公,不能给外公添乱子的,所以才会表现的这么直冲冲一根筋的,到时候可以推到孩子小不懂事之上。阿嫣是个好女孩儿哦…… 面面:熙帝大大,你干甚和人家小姑娘扛上了? 熙帝:朕寂寞如雪…… 面面:说点儿人话! 熙帝:朕会说朕此时心中暗搓搓的爽吗? 面面:严肃脸(回归正题)亲们应该可以想象的到熙帝是不愿意这门亲事的,可他被架了起来,骑虎难下,严嫣刚好正中他的下怀。严嫣那么说自己,脾气不好、暴烈之类的,明显就是在贬低自己。人家一个小姑娘为了你们这群大人的破事儿,都拿自家名誉开玩笑了,熙帝自然要给她长长脸。之后越扯越远,完全是熙帝起了兴味儿,再加上严嫣的歪楼。 ☆、第97章 ? 这话有些犯上了,镇国公赶忙喝斥一声,又向熙帝告罪道:“陛下海涵,我这孙女年幼无知。” 熙帝摆摆手,连说无妨无妨,又笑道此女赤子之心,颇为让人惊叹,并感叹了许多比她年长之人,活得年头比她久,还不如她明白。 这话说的让人有些一头雾水,只有那寥寥几人才明白些许其中的意思。 镇国公就是其一,也是了解最为详尽的人。 若说天家无父子,天家自然也无兄弟,当年熙帝虽是以太子的身份坐上了这天下之主的位置,其间也是颇多坎坷。熙帝乃中宫嫡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可能是因为儿子多不吃香,先太后并不是十分喜爱熙帝,反而对两个小儿子颇为宠爱。 身为太子又是嫡长,先天承担的便比其他人要多,幼年之时熙帝已经跟着太傅太师学习策论、民生,研究御下之道,两个弟弟还在母后怀里撒娇。熙帝被要求言行举止皆要符合典范,两个弟弟却在母后的纵容下四处捣蛋。 也许之前确实是爱的,哪有不爱自己儿子的娘。 只是碍于种种,不得不要求儿子要比其他人更为优秀,因为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大熙之主,你必须什么都比别人好。想要优秀,必然要付出很多辛劳,自然不能像两个幼弟那样承欢膝下。 渐渐的感情便淡了,母子之间更似外人,兄弟之间也不甚亲热,平日里连话也甚少说一句。 随着熙帝的日渐长大,皇后总是一再要求熙帝日后一定要善待两个弟弟,要知道两个弟弟就是因为他,才不得不退让出局。 确实如此,都是中宫所出,他甚至没有两个弟弟得父皇母后的宠爱,只因他年长,自然而然便成了储君,大熙未来的一国之君。 熙帝明白这些,也是对母后及两位弟弟颇多退让。 可能因为这一切,也可能皇后似乎真担心天家无兄弟之说,总怕熙帝日后登基对两个弟弟不善,举凡熙帝做出些成绩在先帝那里得到一些夸奖,皇后表面上与荣有焉,私底下便会故意唱反调,大肆对两个小儿子赞赏,扭过头对熙帝又是另一副面孔—— 你都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和两个弟弟争那么一点宠爱?你难道不知道你两个弟弟日后是要就藩出京的,之后全指着你父皇对他们是否有感情,你这个做哥哥的是否念着他们。 你已经很好了,你可以留在父皇母后身边,日后也凌驾于你两个弟弟之上,你还想要什么? 这些话哪怕从未出口,熙帝也是懂的。 就是因为懂,才更加痛心。 难不成我不是你儿子? 可惜这种话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再加上熙帝已经慢慢接触到朝务,素来繁忙,也没那个功夫伤风秋月,只能远着些,离得远远的,才能够不受伤。 之后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眼睁睁的看着母后将那两个弟弟宠到了天上。甚至有违藩王就藩之例,在两个弟弟成年之后,有了封地,却一直不出京就藩。 先帝的身子历来不大好,待熙帝可以担当一面,便渐渐将朝务转交给了他。自己一心一意的养身子,甚少问外务。皇后更加张扬跋扈,只要熙帝提出些许不对的,便一力拿着孝道与兄弟亲情压着熙帝。 及至之后,先皇去世,熙帝差点登不上这皇帝宝座,还是靠素来忠心耿耿的镇国公撑着,才坐上了这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当然,这并不算完结。因为人一天不死,左不过还要继续作死。 皇后因熙帝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却拿着这唯一能凌驾皇帝之上的地位频频压制于他。再多的感情与孝道也经不起这种消磨,尤其从小被作为储君培养的熙帝又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人。再加上那两个弟弟早不复当年的单纯稚嫩,仗着有皇太后撑腰,结交朝臣勋贵,没少给熙帝添堵。 新仇旧恨加一起,反目是必然的。 皇太后临终之前还喃喃着痛斥着熙帝狠毒,说天家果然无兄弟。 可事情的真相与对错,无人能说得清道的明。 而延续了大半朝的朝中动乱,也随着皇太后的逝世,与两个藩王的不得好死,才慢慢平息下来。 镇国公明白陛下这是由景思人,心生感叹! “你的赤子之心固然是好,可惜要知道人心善变,哪怕此时你确定你兄弟一定会一如既往的对你好。可光阴荏苒,时光如梭,随着时间的过去,再加上外力的干扰,许多事情都是容易变的,变得最快的莫过于人心。” 熙帝言语之中带着些许萧瑟之意,这种变化让众人皆是心中一紧,呼吸一窒。 严嫣并未察觉出现场气氛变了,拧眉沉吟半刻,答道:“臣女并不懂陛下所说的这些,可臣女知晓,若是过日子大抵是离不开金银等物。若有一日真若陛下所说,臣女大可带着自己的财物,自己独门独户去过日子罢。” “那你不会因此而伤心吗?” 严嫣这次思考的时间比之前几次都久,半响,她才抬头答道:“既然陛下都说了人心善变,可见是人力不可阻止的。他自是变他的,我不变便好。至于日后之事,日后再说,他若还当我是亲姐,我自待他是亲弟。他若真是变了,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凡事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这简单的一问一答,你来我往,若只是寻常两人,大家大抵也就当笑料过耳就忘。可因其中有一人是熙帝,不免让人深思起来。 历来上位者说话皆有深意,很可能只是一句貌似不起眼之言,便掺杂了许多的意味儿。久在官场之人,无不明白这些道理,俱是将熙帝的话来来回回在耳中过了又过,只差掰碎了细细琢磨。 太子与二皇子、三皇子也是如此,难不成父皇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至于四和五,一个貌似专注在吃食上,实则注意力全放在场中,心中点了无数个赞字。另一个却宛如木头,脸上连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自顾自静坐宛若僧侣。 熙帝先是一怔,转而击掌大笑,“好一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一个但求无愧于心!不过还是有些想当然了,世事哪有如此简单!” 他略带唏嘘的感叹了会儿,而后回归正题,似乎真对这个思想奇怪的小姑娘颇为关心,建议道:“我觉得你还是嫁人的好,女子嫁人才为正道。” 严嫣这会儿早就不耐烦了,扯东扯西扯了一大堆,一会儿说她嫁不出去,替她操心日后阿陌对她不好怎么办?一会儿又说她还是嫁人的好,这老头儿到底想说什么? 她抿嘴拧眉看着熙帝。 一旁的骆怀远心生紧张,这是小王妃要发火的征兆。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严嫣再怎样,也不会对一国之君发火,又不是活腻歪了。 “陛下既然如此操心臣女的婚事,要不陛下帮臣女说门亲事?有陛下撑腰,想必日后臣女出嫁之后定然事事顺遂!” 也免得她娘总是操心她嫁不出去怎么办。 熙帝又笑了起来,对镇国公道:“看来你这外孙女也不是个一根筋嘛,也知道拉着朕给她撑腰。” 镇国公垂首轻咳:“老臣这外孙女言行无状,也亏得陛下不怪罪的。” 哪里有怪罪,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熙帝这是对这小姑娘是赏识,非常赏识。熙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罕见的非常高兴。 熙帝笑着望向站在下面的小姑娘,兴趣盎然:“那你说说看,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这熙帝脑子没坏掉吧? 估计在场有许多人都是如此想,但没人敢当众表现出来。上位者表现出十分有兴趣的样子,下面人自然不能落下。 有在熙帝跟前说的上话的老人精们,俱是说着‘老公爷这外孙女是个妙人儿,要是老臣也有这么一个可爱孙女就好了’,‘宛如一块璞玉,纯粹干净’,‘小娃娃是个好的’等等,俱如此类言语。 一众人都等着严嫣回答,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今日之事必然会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本身婚事就困难,今日又突来二皇子当众求娶之事。 这事本身就是个死结,严嫣若是想拒二皇子,必然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她自然不能去说皇帝的儿子不好,便只能贬低自己。加之她也明白二皇子为何求娶于她,索性让他对她从今以后唯恐避之而不及。 “身体健全、无甚隐疾,比臣女高些。关键能忍受得了臣女这种性格,要对臣女一心一意的好,事事以我为先,另外不能纳妾,没有坏婆婆。” 前面几句还能听,还会让人赞叹这女子眼光是个平易近人的。越说到最后越不成体统,什么不能纳妾,什么男子以女子为先,什么没有坏婆婆? 这真是小儿之语,荒诞无稽,简直就在明晃晃打之前那些赞美她人的脸。 场中之人脸色俱是怪异了起来,这其中也包括熙帝。 他有些啼笑皆非,“男子三妻四妾乃是正途,为何有不能纳妾之言?女子应该以夫为天,此乃三纲五常,还有儿媳妇孝敬婆婆乃是理所应当,这坏婆婆之语又是怎么说?” 说着,熙帝意会不明的看了镇国公一眼,镇国公神色略微有些黯淡。 “妇人多了是非多,俱被关在一处后宅之中,可不是成日里争得跟个斗鸡似的?家中永无宁日。” 这句话说出,在场除了严嫣,唯二的两位妇孺脸色顿时好看起来。天下最大的后院便是后宫,萧皇后和许贵妃可不是成日里争得跟斗鸡似的。 尤其熙帝笑着望了两人一眼,更是让两人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严嫣干脆利落的继续说道:“他不对我好,我嫁他作甚?” “婆媳之间天生地位不均等,有那些蛮不讲理又喜欢拿孝道来压人的,明明是她的错,做儿媳的还必须忍气吞声。并且女子一旦出嫁,面对婆婆的时间比自己丈夫还要久,要是有个老而不死的作妖,那日子还能过否?天下再没有这等憋屈事,反正臣女是忍不了这些。” 这是严嫣心底的实话,一句谎言都没有。 好话之所以会好听,是因为人们从不会将心底最深处那些不适合公之于众的话说出口,说出来的言语每每俱是加以修饰,严嫣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毫无遮掩,着实惊世骇俗。 不得不说,严嫣现在越来越讨熙帝喜欢。 一起先只是因这小姑娘所言所答正中自己下怀,她为了婉拒二皇子的当众求娶,不惜自贬,熙帝生为天子,自是不能让小姑娘吃了亏。之后交谈,见她干脆利索,性子果断豪爽,想法每每异于常人,细细深思却是颇有道理。再加上有些言语戳中了熙帝内心深处的一些隐晦,更是对她颇为刮目相看。 而此时,见是两人所谈荒谬至极,严嫣一些言语也颇为让人惊诧,可又再度戳中了熙帝的一件心事。 那就是明善公主。 熙帝子嗣单薄,公主也只有两位,俱是身份低下的宫嫔所生,明善公主乃熙帝长女,为一位嫔所生。 明善公主从小接受最正统的宫廷教育,一派大家闺秀的做派,生性善良,温柔娴淑,明慧知礼,深得熙帝宠爱。 这仅限于出嫁前,出嫁之后,明善公主日子却过得并不怎么顺遂。 说白了,就是一点,性子太软,又遵从三从四德。别看男人们喜欢女子三从四德、为妇道之表率,可换着自己女儿却是极为不愿意。 娶了一位皇家的公主,那驸马家却是不敢明晃晃的欺负的。驸马倒是没什么可挑,无奈有个不善的婆婆,她从不打骂与你,只是拿着孝道与各种软刀子手段对付你。 明善公主每每回宫,俱是不乐,问她也不说,总是说没事。 之后熙帝细细查过,才知道女儿过得确实不好,这才发现女儿似乎养得有些歪了。 他皇家的公主合该应该如眼前这个小姑娘这般,霸气侧漏肆意张扬,才算是最好!哪有我皇帝的女儿还有受婆家的气一说? 怕什么?天捅破了,还有他这个父皇撑着!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拿出来说的,总不能熙帝车马放明教着女儿去欺负婆家人。他也曾让皇后乃至明善公主的母妃点拨她一二句,无奈她并不开窍,扶都扶不起来。 简直让熙帝恨铁不成钢! “看你说得如此义愤填膺,可是有感而发?老而不死,这说法倒别致,不过形容的非常恰当。明善的驸马,你以为呢?” 这次蒙山狩猎,自然少不了明善公主及其驸马,驸马也参与了今日的狩猎,不过在一众青年才俊中并不显眼。 见陛下点名问他,驸马一下子脸便涨红了起来,哆哆嗦嗦跪了下来。 “回陛下的话,臣、臣……” 熙帝满脸厌倦,看都不看他一眼,挥手让他回到席上。 历来家事便是世上最不好处理之事,熙帝恨铁不成钢,在一旁干着急,女儿忍气吞声习惯了,居然也觉得没甚,他又何必做个破坏女儿家庭的恶人。 只是,心里憋屈啊! 今日见到严嫣,所言所语惊世骇俗,看似歪理,却不可否认确实有她的道理。 这样一个小姑娘,鲜活而肆意飞扬,真不忍心折了她的羽翼,让她泯灭于众,面目模糊的宛如那全天下千千万万妇人一样。 看似熙帝与严嫣说了这么多,其实一起先他是打算当场将她婚事定下了,直接断了某些人的念头。如今他的想法仍旧没变,却多了些怜悯及看顾之意。 熙帝也没再问严嫣,而是指着她,笑着朗声道:“这小姑娘,朕甚为喜欢,在座的各位爱卿家中定然少不了有合适的子弟,可有意愿为家中后辈求娶的?先说好了,人家小姑娘条件摆在这里,不合适的千万不要上前揽下。” 又说:“若不是人家小姑娘看不中我那二皇儿,朕可真想将她娶回来做儿媳妇!” 下面一片寂静。 谁敢接这茬? 先不提二皇子求娶在先,被这一个处事惊世骇俗的小姑娘给拒了,这一上一下一老一小插科打诨,居然将事情变成了如此这副样子。 又是不能纳妾,又是要以她为先,尤其最后那点,哪家的后辈没有亲娘,若是对你好,自然是好婆婆,若有一点不好,便沦为了恶婆婆。可这好恶的定论还真是不好说,难不成为了娶个媳妇,连孝道都不要了? 又见陛下这么车马放明给其撑腰,再加上还有个难缠的镇国公,娶她进门,除非是想日后府里供个祖宗,更何况还要冒着得罪许贵妃一系的风险。 无一人敢出声。 熙帝紧抿着嘴,似有点不乐。 现场的气氛很是尴尬。 镇国公刚想开口解围,熙帝又开口了,“唉,看来你还真是不好嫁,你看这么多勋贵大臣居然无一人敢开口,难不成朕的眼光真是很差,居然没人觉得你是个好的?” 严嫣瞅他一眼,已经懒得去思考这奇怪的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臣女早说过了,像臣女这样的女子,没什么好人家愿意娶进门的。先不提臣女的脾气,臣女从小习武,日后嫁人若真是夫妻之间出了矛盾,他动嘴,臣女与他动手,他若动手,估计是打不赢小女的。” 她顿了顿,微微侧身对坐在席上面色难看的二皇子抱拳鞠躬:“所以,二皇子真不是您不好,而是臣女实在配不上你,还望二皇子能够明白。” 也算是解释了之前的婉拒求娶一事,为了顾全二皇子的体面与熙帝的颜面,又必须拒了这么亲事,严嫣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上面人的面子都顾全了,唯一没有顾全的只有她自己。 镇国公神色不显,实则早已经是怒火中烧。 自己家的孩子自己心疼,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为了上面这些人的勾心斗角,不惜当众抹黑自己。其实话说到这种地步,在场已经有许多人看明白,与其说是这小姑娘不愿嫁,还不如说是上面有人不愿意她嫁,至少是不能嫁给二皇子。而熙帝的绕过来绕过去,表现也非明显,那就是想一劳永逸,断了某些人的念头。 毕竟这严家的姑娘,是镇国公唯一的外孙女,又深得其宠爱。今日挡去了一个二皇子,谁知日后还会不会有一个三皇子,又或是回去想清楚了壮士断腕也要将人娶过来? 不用壮士断腕,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站了起身。 还未等他出声,只见一人手举得老高,蹦了起来,直接撞翻了面前的案几,美酒佳肴洒了一地。 又是四皇子! 只见他样子狼藉,表情怯弱似有瑟缩,圆滚滚的一个人,看起来体积相当大,却似乎胆子不大的样子。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他似乎很恐慌,却还是期期艾艾出口:“父、父皇,儿臣愿意为、为您分忧!” 说完第一句,他似乎鼓足了勇气,走到严嫣身前道:“那啥,你看我比你高,也没有隐疾,就是人胖了些。” 说到胖这个字,他似有羞愧,垂下首,“呃,我觉得你性格很好,那日被狼群围了,是你一直护着我的。你武功那么好,以后一定能好好保护我。我肯定事事以你为先,而且我独居一府,我母妃要留在宫里侍候父皇,日后等我成年,咱们就去封地上了,所以你上头没有婆婆会欺负你。然后我这么胖,肯定没有女子喜欢我,自然不会纳妾的。” 他状似羞涩的抬头又看了严嫣一眼,白胖的脸微微有点泛红,“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好的,你看行不?” 这又是哪一出? 场上许多人已经接受无能了。 二皇子皱眉看了宛如小丑的四皇子一眼,斥道:“四皇弟,不要捣乱!” 又对严嫣拱手道:“严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为人坦诚直率,不拘泥世俗目光,本皇子甚是欣赏姑娘的这种品质……” 话还未说完,又被人打断了,只见骆怀远‘小声’嘟嘟囔囔:“二皇兄,皇弟怎么是捣乱了?皇弟觉得严姑娘很好。书上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自然要以身相许。你不行,你娘那么厉害,不符合条件的。” 被厉害的许贵妃,脸黑如锅底。 若是能咆哮,她大抵反应是,你才厉害,你全家都厉害,你这死胖子哪只眼看着老娘厉害了?伦家那么的温柔似水! 严嫣一直紧抿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又拉直了。 二皇子强忍着怒气,“首先人人都知我母妃是个柔和良善之人,另外本皇子成年以后也会前往封地,母妃是要留在京中服侍父皇的,与四皇弟的情况差不多。并且——” “你还是不行!你长得太俊了,长得太俊的人都会沾花惹草。”又对严嫣说道:“你看我一点儿都不像花儿,自然没有蝴蝶蜜蜂啥的来招惹。” 长得太俊,难不成也是错?!非要长得像你一样,又肥又胖才是安全? 一直处于看戏状态的萧皇后,扶了扶头上的凤钗,开口笑着对熙帝道:“倒是没有发现,咱们远儿其实挺适合严家姑娘的。一柔一刚,正好综合,咱们远儿乃皇子之尊,也不算辱没了严家姑娘。” 熙帝似有酌量,点了点头,“你的看法?” 这话问的是严嫣。 “臣女不敢在两位殿下中挑选,请陛下做主。” 熙帝满脸无奈,看了二皇子一眼,“晋儿,你不用为了给父皇解忧站出来,你这脾气也确实没你四皇弟合适。你母妃还等着你开枝散叶抱孙子呢,哪能不纳妾。” “父皇——” “就这么着吧,明日朕会下旨于你二人赐婚,至于大婚的日子,择日再选。” 说完,熙帝便站了起身,离开了。 今日晚上之事,实在是高/潮迭起,让人目不暇接。 不懂之人,自然是当做一场闹剧看了,明白的人,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场上位者的博弈。 萧皇后跟着熙帝一同离开了,许贵妃自然也没有拉下。上面的人都散了,下面的人自然也陆陆续续离席。 严霆走了过来,面色阴沉,似乎想将女儿带走。 镇国公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开口对严嫣说:“阿嫣,外公让人送你回去。” 严嫣点点头。 正欲走,突起一声暴喝。 “你这肥猪,居然敢和我二皇兄抢女人!” 就见一物凌空砸了过来,严嫣就站在骆怀远身边不远处,眼见拽他躲开不及,只能抽出鞭子凌空一抽。 伴随着瓷器碎响,是淅淅沥沥洒下的美酒。 紧随而来的便是迅猛的攻击,严嫣将骆怀远往身后一拉,便挡了过去。两人过了几招,才在二皇子的喝止下停住。 “三皇弟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么做就是对父皇有意见!” “二哥我——” 二皇子按下他,对骆怀远歉道:“四皇弟万望不要见怪,你也知道你三皇兄脾气太爆,他也是一时气愤。” 严嫣气笑了,“脾气不好就是借口,脾气不好就能随意打人?那我脾气不好,是不是可以上前揍他一顿?” 三皇子在二皇子身后嚣张挑衅,“有本事你来!” 严嫣冷笑,“要不咱们比划比划,挨打的人不准回去哭鼻子告状!” “你这小丫头片子,你别以为父皇将你配给这胖子,我就不敢揍你!” “要不,咱们试试看谁揍谁?” 三皇子紧紧有些刺疼的拳头,龇龇牙。 这小丫头片子的气力真大,他的武艺一直是走威猛路子,和她对了两招,居然一点便宜都没讨着。 “陛下既然将我许配给了他,他以后就是我罩的人。你要是敢再找他麻烦,小心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阿嫣不得无礼!” 严嫣哼了一声,去了镇国公一边站着。 “两位殿下海涵,老夫这小孙女无状!” 二皇子满脸歉意,“都是三弟莽撞,望镇国公不要见怪!” 两人客套了几句,镇国公带着严嫣走了,二皇子看着两人背影许久,才转过头来。 “四皇弟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带着还在不断瞪眼的三皇子走了。 骆怀远表面不显,实则内里跳嚣,当老子怕你! 更多的是狂喜,哈哈哈哈,他终于可以娶到小王妃了!? ☆、第98章 ? 熙帝与萧皇后去了皇后的毡帐,许贵妃只能折道回自己的住处。 不一会儿,二皇子便到了。 许贵妃还未卸下钗环,在帐中焦躁来回踱步着。 “你这孩子也忒冲动,难道没有看出你父皇并不愿你娶那镇国公的外孙女。本就是试探之举,若是同意,自然是件美事,若是阻碍太大,便罢了。你何必又再次开口,丢了体面不说,还惹了你父皇生气。” 二皇子站在一旁,俊脸一片阴鸷,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只是头脑一时发热,便再度开了口。想着那肆意飞扬的女子,他眼睛暗了 暗。 许贵妃知晓儿子素来心高气傲,为了大事如今已是三番四次的丢了颜面,怕是这会儿心里也不好想,遂安抚道:“罢了,这么一闹倒也好,本宫当初也是一时糊涂,居然没有差人去打听严家那姑娘的品行,便会同意了此事。如今看来这镇国公的外孙女着实是个异类,如此行径的女子自然配不上我儿,还是另选她人的好。这样一个女子,还是留给四皇子那胆小如鼠的窝囊废消受吧,唯独就是可惜了一个拉拢镇国公的机会。” 可不是吗? 本是计划的好好的,许贵妃母子也明白镇国公一向置身事外的态度,才会选了这样一个场合开口。既给了严家那姑娘一个天大的尊荣,也让熙帝与镇国公没有回转的余地,谁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似乎什么事只要搀和进镇国公府,便会横生许多波折。 想着之前太子那事,许贵妃脸色更加难看。 “今日惹怒了你父皇,最近两日消停些。” 二皇子沉着脸将之前弟弟与四皇子及严嫣起了争执的事情说了,许贵妃柳眉蹙得更紧,“齐儿也真是,这不是火上浇油嘛,你这两日看着他些,别让他再捅了什么篓子。” 母子二人又交谈了几句,二皇子才离开。 “今日之事,倒是外公连累了你。” 行至一处无人之处,镇国公停下脚步,眼神复杂的看着严嫣。 如果不是怕镇国公府搅进皇子们的纷争,严嫣一个小姑娘又何必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自污。 镇国公府确实不与皇族结亲,但这只是镇国公府一直以来的处世之道,陛下明白他们的识趣,他们也懂得不往里头搀和。可今日之事实属突然,谁都没有想象到二皇子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当众求娶,不光那会儿熙帝难以下台,镇国公也是。 幸好有惊无险,虽是拒了个二皇子,又来了个四皇子,但四皇子一直安分守己,身上也没有那么多是非纠葛。 “外公千万不要这么说,阿嫣既是娘的女儿,又是外公的外孙女,从小外公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们都那么疼我,我享受了镇国公府的尊荣,自然要以大局为重。” 镇国公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能明白这些,外公很欣慰,只是你的婚事居然就这么草率的定了,外公——” 严嫣抿嘴一笑,“孙女觉得这样挺好的,我一日不定下亲事,我爹一日不会消停。更何况和四皇子也算是从小熟识,他肯定会对孙女好的,外公不用担心。” 对骆怀远突然蹦出来解围,严嫣有些吃惊,又没那么吃惊。 这些话他之前就说了一遍,只是今日当着众人换了个方式又说了一遍。若说不感动真是假的,这货总是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蹦出来,然后给她满心满肺的感动。 严嫣毕竟还不到十五,能在那么仓促的情况下,想到推拒二皇子的当众求娶的办法已是极为难得。她也是个女孩儿,也会希望众人不要用那种怪异又夹杂了许多内容的眼神看自己。 她当众自污难道会没感觉吗?肯定不是,只是必须这么做。 那种尴尬的情况,连镇国公都不能站出来替她遮风挡雨,她一个人去承受‘果然嫁不出的尴尬’,她难道不会觉得尴尬吗?肯定不是,只是她习惯用冷硬甚至漠然的面孔,去对待这种处境。 她从小就不是常人眼中一个合格的贵女,年纪越大偏得越远,性格已经成了定局。她偶尔也会羡慕大姐严茹,羡慕柳淑怡,她们一个虽出身不高,却有一个可能有着各种各样不上台面毛病的薛氏护着,一个是天之骄女,可以在爹娘哥哥们纵容下肆意单纯的活着。 她从来没有过这些,如今稍微能顺心一些,不过是凭着这满身的刺,捍卫着属于自己的领地。只要有人敢来进犯,她定然让来犯者不能囫囵退下。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彪悍的处世态度,也习惯了一个人去承担去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哪怕她娘如今已经醒悟换了态度,她也学不会有苦有泪去躲在母亲的羽翼之下寻求庇护。只是偶尔她也会脆弱,也会需要人安慰,也会需要别人的肯定,来坚定自己的内心一直的坚持。 有那么一个人,从两人相识就一直一直告诉她—— 你很好,很好,哪里都好。她的所有离经叛道与惊世骇俗在他眼里都不是问题,他甚至还告诉她,他很喜欢她,喜欢了好久。 这就是喜欢吗? 严嫣知道骆怀远跳出来给她解围,自己本身冒了多大的风险,他一直装成那样,就是为了不惹人眼。可今日却因为她,之前所有辛苦全部付之东流。以后不管他如何,因为与她牵上了关系,便不可避免落入了人眼底。以后的日子肯定没有之前安逸,甚至可能会被人当做假想敌来防备。 以前在两人的交流中,严嫣知晓骆怀远的愿望什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远离皇宫,远离这一切,自由的、痛痛快快的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而如今他的愿望还能成真吗?严嫣不是太懂他口里的自由是什么,但可以想见日后定然没有这么容易。 这就是喜欢吗? 为了喜欢,放弃了自己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安逸? 他能牺牲了这么这么多,既然如此,嫁给他,好像也没什么。 见严嫣提起严霆,镇国公皱起浓眉,“那个畜生如今和二皇子一系走得越来越近了,这次狼群之事,就算不是他做的,至少也知情,你有什么想法?” 这几日不光太子一系着手在查那事,镇国公也没拉下。 因着有严嫣几个当事人提供完整的消息,再加上镇国公所查到的东西,镇国公已经差不过将事情来龙去脉还原了个差不多。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套中套。之前那个套,是针对太子而去,可惜被严嫣一行人突然闯入打乱了布局,让太子逃了出去。之后的一个套,则是根据当时那种情况临时布局出来的。那些人想利用太子的贪生怕死及推沈祁、四皇子做替死鬼的事情,来造成太子失德的铁证,拉太子下台。 许贵妃手中的人并不多,唯一能得她信任又能参与进这种机密事,唯属她的亲弟弟许向荣无疑。 当日严霆是和许向荣一起进了狩猎区的,之后又那么凑巧的出现,由此推断严霆一直跟着许向荣,当日定然在。也就是说他眼睁睁看着女儿被狼群包围,甚至做出放弃女儿性命的决定,只为了成就二皇子的大业与自己的前程。 这才有镇国公的畜生一说。 严嫣抿着嘴,深吸一口气,道:“孙女本是想让娘亲与他和离,可是阿陌——” 镇国公又拍了她肩膀一下,“这事你不管,外公来办。” “外公——” “你好好的看着你娘和阿陌,然后专心备嫁。赐婚圣旨若是下来,婚期大概会定在一年左右之后,毕竟皇子大婚不同寻常,光礼部准备便需要花不少时间。现在你先回去,免得你娘挂心担忧。” 严嫣点点头,便往威远侯府的毡帐快步行去。 还未到近前,就发现翠萍和梅香两个站在帐外,满脸焦急的模样。一见她回来,便急步过来,说侯爷来了。 严嫣并不意外严霆会来,之前若不是外公过来,严霆就将她带走了。 来干什么?不外乎质问为什么打乱他的盘算。 外面的动静,里面的人似乎也听见了,就听严霆在里头暴喝一句,“你这个孽女,还不给我进来!” 严嫣抿抿嘴,掀了门帘,踏了进去。 只见严霆坐在上首处,沈奕瑶坐在一旁,严陌也在,一脸防备的看着严霆。 “你干甚如此说阿嫣!”沈奕瑶不满道。 严霆脸色如锅底,黑得厉害,整个人都充斥在一股狂暴的气息之中,不复往常淡定。 “你自己问问她干了什么好事!哪个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拒了二皇子的求娶?为了不嫁二皇子,不惜自污。如今倒好,摊了一个万事不中的四皇子,你满意了?” 沈奕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晓严霆满身怒火的来了,说要等她的好女儿,其他再不说。 怎么倒扯上婚事什么的?什么二皇子四皇子? 严嫣言语简洁的将事情说了一下,一旁的严陌听得小嘴都合不拢了。 也就说以后骆大哥是自己姐夫了? 沈奕瑶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之后听到是许给了四皇子,倒是和缓了神色。 “嫁给四皇子,总比二皇子好。” 四皇子就是远儿那孩子,虽说人胖了点,但人品没得说。 见着母女二人自顾自的说自己的,再加上这句四皇子比二皇子好,严霆再也沉默不了,掀了身前的案几。 “无知妇孺,人中龙凤不选,倒选了个蠢笨如猪的。” 严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闪着滔天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严嫣扯扯嘴角,“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去对圣上说去,这是陛下赐的婚。” “你不提这些还好,哪个给你的胆子让你当众现丑的,你不光将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你那什么老而不死的恶婆婆说的可是你祖母?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 严霆脸上的肌肉在愤怒地颤抖着,眼睛里并出火般凌厉的目光。逼了过来,上前就想扇严嫣一巴掌。 完了,全部都完了,他的盘算,他的国丈梦,还有这个孽女当众拒嫁,定然会惹怒许贵妃及二皇子,他该怎么和二皇子那边交代?要是二皇子因这件事恼上了他,他以后的前程…… 种种错乱的想法充斥在严霆大脑,让他逐渐清明不了,眼睛也红了起来,不管不顾便要对严嫣动手。 严嫣要是被他给打到,她该去撞墙自尽了。 她一个闪身避了开,严霆的手挥了个空。 只听到一声宛如失了幼兽的母兽泣鸣,沈奕瑶冲了过来,将严霆撞开。 她浑身颤抖的将女儿护在身后,瞪着对方,“严霆你想干什么?” “你给我让开!” 严霆一把将沈奕瑶推开,又欺身上来要打严嫣。 沈奕瑶本就还未站稳,被这么一推,便往旁边倒了去。 严嫣一个旋身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挡住严霆挥过来的巴掌。 她连连冷笑,“严霆你真是长本事了,居然连女人都打。” “我是你爹,你这个不孝女,居然敢直呼其名,我今日非打死你这个孽女不可!” 说着,便一拳头挥了过来。这一拳劲道极大,隐隐可见破风之声。 严嫣将沈奕瑶推到一旁满脸惊恐的翠巧身上,一个‘铁板桥’躲过,她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弹起,便揉身迎了过去。 严霆从小习武练骑射,又是行伍出身,自是有一身不俗的功夫。严嫣的武力值自然也不比他差,可她擅长的是鞭子及峨嵋刺,并不怎么擅长这种硬碰硬的近身战。 严霆正值壮年,又是暴怒出手,女子的力气本就不如男子,一时之间严嫣看似与他战得旗鼓相当,实则完全是靠一身内力及灵巧撑着。 两人速度极快的过了几招,严嫣袖中滑出两根峨嵋刺,落在手中。她往后一跃避过严霆的膝撞,而后一个揉身上前连刺了几下,严霆没敢正面抵挡,左避右闪。 严嫣步步紧逼,攻击的角度刁钻诡异,严霆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便感觉到喉间有一丝尖锐的疼。他反射性的往后想退,又感觉到心口处抵了一个尖锐的东西。 “你——” 他面色一下子就白了,瞪着抵在他喉间的那根峨嵋刺。 “那群绿衫人是你杀的?”他声音中有着不敢置信与惊恐。 那些死人身上的伤口很奇怪,俱是那种用很尖锐的利器捅进去的一个形状奇怪的小洞。除了那处致命伤,身上便再无其他伤口。 二皇子等吃了大亏,自然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那些人的尸体不光太子的人看过,二皇子的人也去看过。 见到这种奇异的伤痕,他们很是惊异。 又听镇国公说那十多个护卫当中有几名俱是顶尖高手,他们便想那人肯定使得是一种圆柱体很尖锐、锋利的武器,也曾想过是不是峨嵋刺,但那伤口却并不是用峨嵋刺留下的伤口。 如今见到严嫣手里的怪模怪样的兵器,严霆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 明白之后,看着严嫣那冷冷的眼,及那两处只要稍许用力,他便会魂归九幽的要害皆被人拿住,他心脏急速紧缩,瞳孔也收缩成点状,可见是极度惊恐。 “我是你爹——” 严嫣呵呵一笑,“你还知道你是我爹?” 她手微微使力,严霆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可那两根峨嵋刺却如附骨之蚁,如影随形。 “你刚才打我娘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你是我爹?你对着我一点力气也未留挥拳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是我爹?你拿我当攀龙附凤工具卖给二皇子时,怎么没想到你是我爹?你们设计太子不成,准备拿我们当牺牲品,好拉太子下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是我爹?”严嫣笑得极为灿烂,目光却是冷得吓人,“身为你女儿的我,被狼群围着的时候,你应该在附近躲着吧,那个时候怎么没想到是我爹?” “你怎么知道?”严霆吃惊太过,一不小心露了口风,随即又赶忙遮掩,“我没——” 严嫣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撞在屏风上,伴随着屏风的倒塌,轰然而落。 “别说你是我爹,你让我恶心!若是能选,我一定不会要你这样的爹!” 沈奕瑶眼睛瞪得快突出来,满脸的泪水,她的脸此时扭曲的吓人,哪里还见往日的和顺柔婉,“严霆,你这个畜生,阿嫣被狼群攻击是你干的?你到底还是不是人,这是你亲生的女儿。” 她急促一笑,呛咳了两下,“我不该问这种问题,你连畜生都称不上,怎么还能是人!我、要、和、你、和、离!” 最后这句话,她是一字一句的说出,坚定而决绝。 “和离?不可能!” 紧接着,严霆似乎反应过来,讥讽一笑,“和离,好啊,只要你舍得你女儿和你儿子!” 沈奕瑶原本涨红的脸突然一片死灰,虚软的倒在一旁翠巧的身上,浑身止不住的打颤。 “你滚,你给我滚!” 严霆冷冷一笑,拭去嘴角的血迹,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严嫣一眼,眼神宛若浸了毒的刀,扭身扬长而去。 …… 同一时间,在骆怀远的毡帐里。 他一回来,便扑在榻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将小安子吓得差点没魂飞魄散。 直到小安子鼓起勇气,绕到矮榻那处,窥到他脸上的表情,才发现殿下原来在笑,憋得满脸通红的笑。 “殿下,你、你没事吧?” 骆怀远瞅到小安子脸上的表情,抓起枕头砸向他,“你那是什么表情?老子没病!哈哈,你家殿下我要娶王妃了!” 小安子的表情急剧变成宛如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王妃? 他瞅了一眼殿下的体型,那啥有哪个小姑娘能禁得住咱家殿下的重量? 又想起让殿下日日念叨的严家姑娘,难不成殿下是求爱不成,疯癫了? 为了不刺激到‘疯癫’了的四皇子殿下,他斟酌半响,才说道:“那真是恭喜四殿下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当然是你家王妃了!” 小安子颓废抹了一把脸。 好吧,他家殿下太早熟,几年前就一直开始嘴里念叨人家小姑娘,念叨完不算,成日里一口一个‘这信是给你家王妃的’、‘这吃食是给你家王妃的’、‘你家王妃肯定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等等,不胜枚举。 人家小姑娘还没与他怎么滴,他就暗里念叨上了,就像一只一直蓄势待发的肥猫,只等趁人不防,窜上去叼了就跑。 最让人难以启齿的是,随着骆怀远年纪日渐长大,男子该有的反应他都有了,在一次小安子惊恐万分,他厉声逼问下,骆怀远才知晓自己居然有说梦话的不良习好。 幸好这些年出于习惯问题,骆怀远一直不喜欢让他人守夜,也就是小安子日日睡在他床边的矮榻之上,防着夜里突然饿了渴了什么之类的。除了小安子,倒是没有人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怪毛病。 这还不算完,他不光说梦话,还偶尔会做春梦,里头的女主角据小安子观察得知,除了严姑娘还是严姑娘。 当然骆怀远肯定不会这么喊的,俱是小嫣嫣,我的小心肝儿之类的,没把骆怀远自己给臊死,倒把小安子给臊死了。更过分的是,只要夜里有类似此类的行为发生,第二日小安子就要偷摸的给四皇子换被褥,简直丧心病狂。 弄得小安子见到严嫣的次数也不算少,却一直羞于面对,以至于严嫣至今对小安子的印象就是骆小胖的小跟班,一个颇为胆小没啥存在感的娃儿。 小安子满心羞愧,难以启齿,这殿下该不会是想人家小姑娘想疯了,魔怔了吧? 他哭丧着脸,安慰道:“那啥,殿下,你要是实在喜欢严姑娘,咱们就去求求陛下,你总归是皇子,陛下说不定会让你如愿,你就别成日里都快想得魔怔了!” 骆怀远从被子里钻出来,狂喜还停留在脸上,又平添了一丝愤怒。 “你丫你主子我就这么挫?!嘿,我就告诉你了,你家王妃注定是你家殿下的了!” 小安子只当他在说痴话,这去吃了趟筵,就癫成如此了,该不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吧? 骆怀远懒得再理他,想拖了鞋睡下,可浑身燥得没法平静下来。只能围着矮榻周遭兴奋得绕圈子,绕一会儿,又让小安子去给他找镜子。小安子捧来镜子,他便拿着镜子各种摆姿势照着,嘴里咕咕叽叽也不知在念叨啥。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许多人都难以安眠。 次日,赐婚的圣旨便下了。 熙帝的速度快得令人惊奇,那天晚上宴上发生的事,也传遍了整个蒙山围场,让众人私下里俱是议论纷纷。 严嫣当日的言语也被做了转播,对于这个惊世骇俗的小姑娘,人们也如雷贯耳。当然私下里少不了议论几分,可也没什么人当着人面去说,没见那日陛下表现的十分欣赏,除非是不想活了,才会和陛下对着干,更不用说人家还有个大靠山,镇国公。 对于严嫣拒了二皇子,又摊上个四皇子,也是有人暗里嘲笑的,笑她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明眼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愚笨之人碍着那颗胖芝麻怎么来说也是位皇子,哪怕再不得陛下宠爱,也是凌驾于众勋贵大臣之上的,日后成年稳稳一个铁帽子亲王跑不掉,嘲笑也只能藏在暗中。 赐婚圣旨下了,严嫣便就是钦定的四皇子妃。 除非她死,要不然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再无悔改。说句最难听的话,哪怕是四皇子在婚前不小心死了,她也是四皇子妃,只不过是守活寡的四皇子妃。 随着赐婚圣旨,熙帝还赏下了一大笔赏赐,珍奇异宝不再少数。 众人自是感叹陛下对此女的看重,面上再不敢轻忽。其实只有内里人才知道,熙帝这是想补偿的心态。 沾了严嫣的光,严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岁小儿得了一个从六品的云骑尉的衔。这是个虚衔,没有差事只领俸禄,即使如此,也说明了熙帝的另眼相看。 沈奕瑶那日哭了一夜,次日打起精神来打理接圣旨及招待各处女眷前来庆贺之类等事,忙了几日,倒也没再见颓废之色。 其实不管怎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能因一时不顺,便沉陷于痛苦之中。 严陌更见稳重了,每日央着严嫣带他出去,习骑术练射箭。严嫣若是没空,他便去找沈祁。 他知晓那日娘之所以会那么痛苦全是为了姐姐和他,最主要还是他,因为姐姐要不了多久便会出嫁,而他年纪还小,就算父母和离,他也是不能离开威远侯府的。 严陌再没有像此时这样痛恨自己为什么长不大! 这一切,严嫣俱看在眼里。? ☆、第99章 ? 清晨的朝露还挂在草叶之上,秋日的清晨还是有些冷的。 一大早天麻麻亮,严嫣便带着沈祁骑马来到这处,放了马儿随意去吃草,两人则是稳扎马步先打了一套拳。 活动起来便感觉不到凉了,习武自然不能穿得太厚,两人俱是一身简单的短打,方便灵活。 热完身后,严嫣便带着严陌围着周遭开始跑动起来。 其实习武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没有一蹴而就,只有日复一日不停歇的苦练,方能见成效。 严陌羡慕姐姐的好身手,能在狼群之中游刃有余,能在严霆攻击下犀利反击,逼得他不得不退让认输。可让他自己来时,他才懂得这一切究竟有多么的辛苦与乏味。 围着这处圆场跑了十几圈儿,此时天已经大亮了。 严嫣从马腹囊袋里拿出两块棉帕子,自己擦了汗,并丢了一条给严陌。之后严陌去一旁开始继续扎马步,而严嫣又拿出一个蒲团,席地盘膝而坐,开始闭目吐纳。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严陌的脸逐渐开始涨红起来,一颗颗泪水沿着额头往下淌着,他紧抿着嘴咬牙坚持。 突然,后背被人捅了捅。 姐姐就在严陌眼睛可见的位置,依旧闭目端坐入定。他们之所以选着这处地方晨练,就是因为这里僻静无人会来这里,那么是谁呢? 这些念头只一瞬间在严陌脑海里划过,就听见一道破空声响起,身后哎哟一声,滚出来一个人。 那人圆圆胖胖的,一身皇子规制的服饰,头上身上沾了不少碎草屑,看起来出奇的可笑。 只见那人嘿嘿一笑,胖脸左侧露出一个酒窝,“阿嫣妹妹。” 严陌不禁噗呲一笑,泄了胸间那口气,顿时再也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喘起气来。 “将汗擦去,免得受凉。”转头面向那人,严嫣扬眉道:“你怎么来了?” 见小王妃搭理自己了,骆怀远顿时打蛇顺竿爬,靠了过去,坐在她身边。见对方没有阻止,他厚着脸皮往近处靠了靠,再靠一靠,直到严嫣伸手去推他,拿眼睛去翻他,才讪讪又往后磨蹭了些许。 “这个给你。”他塞了一把小野花给严嫣,见严陌拿小眼神瞅他,忙绷着胖脸呵斥道:“去去去,小孩儿看什么看。” 严陌闷笑,老实的背过身去,往远处走了些距离,直到听不到那边的说话声,才继续扎自己的马步。 “这是什么?” 严嫣翻转着手里一把乱草叶子,有草还有一朵朵小小的白色的、嫩黄色的花儿。 骆怀远搔了搔下巴,胖脸僵了一下下,转瞬笑着道:“送给你的花,喜欢吗?” 这话说得有点心虚,他倒是想送小王妃美哒哒的玫瑰什么的,无奈这会儿不是现代,没有那东西不说,并且这荒郊野岭的,想找朵好看的花儿都没有,这点儿小野花还是他和小安子找了半天才找来。 这是花? 好吧,这确实是花儿。 严嫣摸了摸那小小的花骨朵,表情有些怪异。 她名贵的花见多了,倒是没有见过这种似乎随便在路边便拔了一把野草带零碎野花,便拿来送人的。 “那啥,我在福州那会儿,西洋人那边的习俗,男子会送心仪女子花,代表着满腔的爱意。这会儿荒郊野岭的,找了半天也就这几朵小野花,等回京后我天天送你好看的。”骆怀远大言不惭道,一点都没有害羞的样子,仿佛那‘心仪’、‘爱意’不是从他嘴里出来似的。 严嫣僵着脸,她在想该怎么反应。 “你不喜欢——”声音有些哀怨,尾音还拐了几道弯。 躲在一处灌木丛后的小安子觉得耳朵好痒,为了身心健康,他决定去阿陌少爷那处。小安子虽是个太监,但也懂得这会儿他家殿下在找未来的王妃谈情说爱,他还是识趣点儿离远些吧。 严嫣扫了那边一眼,才又去看眼前这张白白胖胖的脸。 “我没有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了?” 胖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 严嫣垂下头,不忍打击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听到那声‘嗯’,骆怀远顿时觉得世界都变美好了,一片五彩斑斓还带各种粉色的泡泡。 自己乐滋滋美了会儿,他猫胆很肥的伸出胖爪子去抓人家小姑娘的手。严嫣一个不防被抓了个正着,想抽回来,谁知对方抓得很紧。 “那啥,今天天气不错啊。空气清新,这处也安静,嫣妹妹好会找地处。”骆怀远打了会儿哈哈,才又道:“对了,我听沈小二说伯母想跟严霆和离,严霆那个表碧莲的不答应?” 严嫣的注意力放在那句‘表碧莲’上了,她满眼疑惑:“什么意思?” 骆怀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脏话,他慌忙咳了声,解释道:“口误口误,就是不要脸皮的。” 严嫣点了点头,“我娘不能和他和离,阿陌还小。” 想到这里,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再一年她便要出嫁,到时候那府里可就只剩下娘和弟弟。她不在,她真担心她娘能不能应付来那府里的各种牛鬼蛇神。更何况现在又和严霆撕破了脸皮,那日他临走时的眼神,她至今想起来都会忍不住的心悸。 严嫣的表情太凝重,骆怀远忍不住开口询问。严嫣倒也没有瞒他,将其间原委告知与他听。 沈祁就算和骆怀远透露了些,也只是大致的,骆怀远这才知道那表碧莲的严霆居然想打他的小王妃,真是婶子可以忍叔叔也不能忍啊!他的小王妃,他自己都舍不得摸一指头! 心里诅咒了无数遍,要是骆怀远会咒术,估计这会儿那严霆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骆怀远满脸义愤填膺,“你说吧,想怎么弄他?将他丫的往死里弄,人一死就一了百了,日后伯母和阿陌的日子就会舒坦许多。” 话本是顺口就出来了,说到那个死时,骆怀远忍不住偷眼瞄了瞄严嫣,见她一脸漠然,忍不住又说了一嘴子,“说实在的,你那爹留不得。再任他折腾下去,没得连累了镇国公不说,你和你娘你弟弟说不定也会被他牵连进去。你看这次的事不就是他弄出来的,幸好父皇他不愿给许贵妃那边添助力,再加上有英俊聪慧的我在一旁,才没能让他如愿。” 这个脸皮厚的,说着说着又开始标榜自己起来。 本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儿,让他没说几句就又变调了,严嫣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小手还在他手里抓着。 这货抓人家小姑娘的小手也就算了,还拿着指尖儿搔人家小姑娘的手心。搔得严嫣手心痒痒的,忍不住心里一慌,便强行将手抽了回来。也不知是力气太大,还是这胖子看着壮实则不顶用,骆怀远居然跟着惯性倒了过来。 这简直就是泰山压顶! 严嫣本是盘膝坐着,骆怀远来后换成了并膝而坐。下盘使不上力,居然就让他给压倒了下去。压了还不算,这猥琐货见势不妙,反而乐滋滋的往上凑,嘴撅得老高就亲上了人家小姑娘的侧脸。 亲上还不算,还发出‘啵’的一声。 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他确实是故意的。 亲着了以后,拿嘴唇蹭了蹭人家粉白细嫩的小脸蛋,一脸的陶醉,他声音略有些低哑,“阿嫣妹妹,你小脸儿好滑!” 严嫣直接呆住了,声音支离破碎,并用手去推他,“你、你干啥?快、快起来。” 骆怀远似乎也反应过来,顿时慌了起来,“啊……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起来,没压着你吧。” 手忙脚乱的,也不知怎么严嫣就跑进他的怀里的,一只胖胖的肉手箍着人家小姑娘的腰便不丢了,另一只爪子抓着小手,还佯装焦急的问对方,“压疼了没?压疼了没?” 等严嫣坐起来,姿势便变成了自己坐在对方软软的怀里,小腰儿被一只胳膊环着。 严嫣小脸儿通红,也不知是被压得,还是窘的。 “没压疼,你快松手!” “真没压着?你该不是骗我的吧?” “真没!你快松手!” 骆怀远嘴里‘哦哦’了几声,就是舍不得松手。 小王妃的小蛮腰可真细,窄窄的一把,即软又结实…… 又磨蹭了一把,他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 严嫣很怀疑这骆小胖绝对是故意的,可看他表情又不像,他也确实一脸焦急,可想着之前那句‘好滑’,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 骆怀远憋着笑,装出一副苦逼兮兮的脸。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小王妃如此可爱,又单纯又可爱的,倒显得他自己像个猥琐大叔。不过转念一想,再过一年两人便要成亲了,倒也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他站了起身,涨红着脸,似乎想起之前的尴尬,“那啥,阿嫣妹妹,刚才那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意的,这句肯定不能说出口,要不然定会被揍得满头包。 严嫣脸唰的一下红了,瞪眼:“不准提!” “我真不是故意的。” “让你不准提!” “好好好,我不提。”他舔着胖脸,凑近正在拍身上碎草屑的严嫣,“那啥,再过几日便要回京了,沈小二说咱仨约着出去打次猎。这么好的机会被上次那事儿搅了,最近他娘一直拘着他,他好不容易才说动能出来耍耍。” “什么时候?” “明天吧。” “好。” “我刚才说的那些,你考虑考虑,我去找沈小二,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说的哪些? 留不得? 其实严嫣很惊讶这种话会从骆小胖口里出来,很惊世骇俗,却出奇合她的心意。弑父毕竟不是小事儿,严嫣这阵子也想象过这种可能,却难以启齿不说,也无法付之于口。 这件事真得好好想想! 严嫣陷入沉思。 趁这空档,刚才占足便宜的骆怀远笑得满脸开花,去叫了小安子离开。 ** 自那次筵宴之后,严霆便再没见过许向荣了。 求见了几次,人均不见他。严霆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心高气傲了,几次上门拜访,以他的身份暂时是见不到二皇子及许贵妃的,便只能找了许向荣从中说和。 许向荣一向说欣赏的他深谋远虑及运筹帷幄,希望这次能见他之前确实有功劳,在二皇子及许贵妃跟前帮着说合一二。 这次求见,严霆被领进了许向荣的毡帐。 入了内帐,见许向荣面色不好的倚在矮榻上,手里拿着一只酒杯。他大敞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下面只着了一条亵裤,样子相当放荡形骸。 这许向荣在人前一向矜持尊贵,私底下却是荒唐至极,严霆也是知晓的,并没有见此惊诧。 矮榻之前摆了一个矮几,上面摆了不少美味佳肴,四周散了几个酒壶。 一走近了,酒气冲天,严霆拱手鞠躬,许向荣醉眼醺醺摆了摆手,让他坐下陪自己喝点儿。 “世子,这次却是小女误了事儿,回去后也训斥过她,她却说此事乃镇国公所安排。” 严霆之后将方方面面都放在脑子里来回的酌量,才想出了这么一个理由。推给镇国公,总比说自己无能,被镇国公及自己女儿合伙坑了的好。 许向荣也不应他,只是醉醺醺的道:“鹏远兄,你可知道你这次把我害惨了!我那姐姐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这次将我叫过去骂得狗血淋头,说你连自己的闺女都没搞定,便怂着我们大家往前凑,如今倒好了,二皇子、贵妃均丢了大脸,陛下也甚为恼怒……” 严霆满脸歉然,即颓废又无奈,“谁能想事情居然会发展成如此这般,之前也曾探过小女的口风,她也是对二皇子心生仰慕的。可小女一向与她外公亲近,世子您想想,小女就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虽是平日里喜欢舞刀弄枪,但怎么可能会说出那样惊世骇俗之言语,并且说出的话句句投合陛下的心思。” 这些倒确实是事实,也许当时人们会觉得这小姑娘确实有些出人意料、言行举止惊世骇俗,却恰好每一句话都投合了熙帝的心思,包括那其中几处隐晦。 可她那么小的年纪怎么可能知晓这些,看似句句在自污,实则越说熙帝越是对他欣赏,若说只是个十多岁小姑娘想出来的,大多人都不相信。 这几日已经有许多人会意过来,这兴许又是镇国公想出的自保计策,许贵妃等也有如此猜疑。 “是不是二皇子那边有人走漏了风声,要不然镇国公怎么可能提前知晓,又事先做了安排?”严霆不遗余力的努力将二皇子那边所有的怒火,通通转移到镇国公身上,“我那个岳父,着实是个老顽固!关于二皇子这边的意向,我早已与他说过许多次,他从来置之不理,并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以往世子问我,我总是不好言说的,毕竟女婿哪里能议岳父之错……” “哦?镇国公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许向荣起了兴趣。 严霆唉声叹气,絮叨了一些他做镇国公女婿的为难。什么总是被他硬生生的压着,他年纪也不小了,成日里还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之类的话语,语气中颇多怨怼。 这个倒不是作假,严霆的满腔怨怼只用透露出些许,便足够让人觉得他不是作伪了。 又说镇国公曾大言不惭道镇国公府不需与二皇子示好,不管哪位皇子是时登基,都少不了镇国公府的富贵,许家一介杀猪匠出身也妄想得登大宝,真是痴人说梦之类等等。 镇国公府确实不需要向许贵妃一系示好,沈家这么多年一直保持中立,只效忠历代皇帝,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早年先皇在那时,便能看出端倪,无论先太后怎么拉拢,镇国公一概置之不理,甚至远赴边关十几载未归,为的就是不搅合进皇储之争。 之后熙帝即位,先太后与两位亲王生乱,镇国公之所以会回京鼎力支持熙帝,看得也不过是熙帝乃先帝钦封的太子,此乃正统,镇国公府一直是忠君之臣。 谗言之所以会让人相信,便是因为它确实具有让人可信之处。 严霆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恰恰是这三分假激怒了许向荣。 许家乃屠户出身,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哪怕褪了那身屠户皮成了承恩侯,也洗不去之前的事实。 可许贵妃得宠,又生了两位皇子,是无人敢在京中如此议论许家的。 当年许家刚入京,曾有一勋贵家子弟与许向荣相争口出讥言,许向荣当时不显,之后那人落了一个横死妓院的下场。人人都知晓那人一向年轻力壮又常年习武,怎么可能会‘马上风’,可不管怎么查,俱是如此。 那家出了一个横死女人肚皮上的子弟,遭了京中众家人的耻笑,之后一些府中的阴私,被小题大做宣扬出来,再加上许贵妃在熙帝跟前进了谗言,一家子被贬斥出京。 世间有俗语说,杀猪出身的人心都狠。 虽有一竿子打倒一船人之嫌,但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要知道杀猪匠每载屠猪不计其数,虽说猪乃人类盘中餐,可那毕竟是生灵。吃的时候自然没感觉,可若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亲自动手,伤了其性命不说还放血肢解、剖心挖肝,那却是极其考验人心的。 许向荣从小便随同许父一起杀猪维持家中生计,十多岁的时候便能自己单独宰杀一头大肥猪了。当年民间采选,选了许贵妃入宫。那时民间视宫里采选如豺狼虎豹,躲之不及。许家身份低下,县令见采选名额远远不够,便亲自勾名命衙役上门去抓来。 许贵妃早年便有貌美之名,许父宠爱女儿,只等女儿到了年纪便与她找门好亲事,哪能想到好亲事还未上门,便因这貌美之名引来了黑白无常。 民哪能与官斗,许贵妃便这样入了宫。 许贵妃因貌美被选为了末品更衣,并未沦落到宫人那一阶层。 当许贵妃在后宫奋力挣扎之时,许向荣在家中发奋图强杀猪,以期是时多赚些钱财,等姐姐出宫后好奉养于她。 那时候民间老百姓以为采选便是选进宫侍候人的宫女,做宫人是个苦差事,一不小心便丢了命不说,即使等到放出宫也是二十五岁高龄了,这个年纪的女子一般是没有人家愿娶的,能嫁也多为鳏夫之辈。 殊不知一旦入了那天底下最为富贵的地方,可以说是一切皆有可能。谁曾想到许家那并不是天香国色的女儿,居然能成为宠冠六宫的宠妃娘娘呢? 几载之后,消息传回乡间,许家一夕之间得跃龙门。 那时许贵妃还不是贵妃,只是一个妃位,刚生下了二皇子。 许向荣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许父天生是个直肠子,在家中从来不管事,只管每日杀猪赚得银钱养家糊口,家中之事俱是许母管着。之后待许贵妃长成,她便能拿家中一半的主意。许贵妃进了宫,许家的主意便由许向荣拿。 许向荣听闻消息,并未急不可耐便举家迁去京城,而是自顾自还做着自己杀猪卖肉的行当。 闲暇之间,却请了教书先生来家中教他读书识字。他从小长于坊间,也不算是个见识浅薄之辈,自然清楚京城乃众多勋贵大臣聚集之地。自家出身微末,就这么去了京城,平白给姐姐丢脸,许父个大老粗也被他拘着读书明礼,着实苦不堪言。 那时整个县城都知晓这许家出了宫里的娘娘,还生了皇子,日后说不定还做得皇后(请不要对寻常老百姓所思所想较真)。许家顿时水涨船高起来,甚至能为县令的座上宾,可许家人一直行事低调,连杀猪的营生也不做了,俱是禁闭家门很少外出,也未发生什么仗势欺人、横霸乡里之事。 潜伏数载,直到许贵妃生了三皇子,位列贵妃之位,许向荣才带着全家去往京城。那个时候的许家人虽不若高门大族做派,但多少也改了平日里粗鄙的习性,打扮得当走出去让外人来看,也算是个殷实的小康之家。 对于宠妃的娘家,熙帝自然没少观望。看了那么几载,也甚为满意,出身低不怕,就怕出身低一朝得势忘了自己姓啥名谁。当年许贵妃在宫里成了娘娘的消息,自然是在熙帝允许下往回传的,不然许贵妃的家乡距京城几千里之远,消息哪能传得回来。 许家人的低调守本分得了熙帝的满意,再加上许贵妃功劳不小(生了俩儿子~(≧▽≦)/~),许家人刚入京,便得了个承恩侯的爵位。这种爵位是封给外戚之用,并无实权,但好歹也算是正式脱胎换骨了。 许家人自然是惊喜过望,这才明白儿子之前为什么要做那么多无用功,原来当初所言‘不谋则已,谋便要谋个大的’那话应在这处。 那会儿许向荣刚读书不久,成日里被先生之乎则也的教着,换其他人自然早就烦不可耐,他却是乐在其中,三五不时还拽个文,可惜肚子里墨水不多,拽出了个半文半白的话,还颇带坊间的匪气。 之后许家人正式进入京城的贵圈儿,这其间不可避免许父许母闹了不少笑话,可人家从不仗势欺人,也不与人争执,回去之后用心钻研脱胎换骨,倒也不再有人明面上讥笑他们泥腿子出身。并且人们也看出来了,举凡讥笑过承恩侯夫妇的,转头要不了几日,熙帝便会训斥那家人。 久而久之,大家也知晓这许家不能惹。 别看人家老实憨厚,人家宫里可有个得宠的女儿。憨厚老实没心没肺是许向荣给自家爹娘树立出来的形象,这两人本性就是如此,他听之任之,也没有强行篡改。 这种形象的人最是让人不屑也没有防备的,他们家心眼儿多的留他一个便足以。 要知道那会儿许贵妃虽势头正盛,却宛如空中楼阁,没有根基,完全靠着熙帝的宠爱撑着。那时的许家经不起风浪,也惹不起那些人,只能潜伏慢慢筹谋。及至至今十几载过去,承恩侯府在京中并不惹人眼,却没有一家敢轻忽于他,能与太子一系分庭相抗这么久,只靠许贵妃在陛下跟前的宠爱,是根本说不通的。 许向荣就是这样的人,他身上蕴藉着坊间下九流的匪气,也有着刻意养出来的斯文得体的做派。来到京城十多载,已经足够他沉淀出一个合格的勋贵了,并且为人能忍,也够阴狠。不光对人狠,对自己也狠。他谋略过人,并且不走寻常路,很多时候使出来的手段颇为下流,一般人都不屑为之,可却见奇效。 严霆与他相交这几载,所见所闻不再少数,也见过他给太子一系下了不少阴损的绊子,自是深谙他的为人处事。 他会说出这些话,不光是想将责任往镇国公身上推,也是想给镇国公树立个藏在暗处宛如恶鬼似的的敌人。他恨镇国公一系颇深,巴不得他沈家满门抄斩横死街头,自然不遗余力的泼脏水。 “好你个镇国公!” 许向荣眯着醉眼,丢下这句话,严霆知晓他这是记恨上沈家了。 严霆自顾自的得意自己成功逃过这一劫,虽二皇子那里对自己的印象不甚好,但总归来说也转移了仇恨,他还可日后徐徐图之,也算解了当时之危。 他并没有想到许向荣能坐上如今这个位置,许贵妃及还未建府的二皇子及三皇子所有宫外势力均在他手中握着,许向荣又岂是等闲之辈。严霆的小算盘又怎么能逃过他的眼,不过是各有各的盘算罢了。 而他的盘算其实很简单,却是不宜于付之于口的。 许向荣缓缓转动着墨似的眸子,看了犹不自知的严霆一眼,沾着酒渍的薄唇拉出一个弧度。? ☆、第100章 ? 见自己阴谋得逞,许向荣也没有要追究的样子,严霆倒放下心来。 秋天的晚上已经有些冷了,有下人端了两个火盆进来,放在内帐一角,又将桌面杯盘狼藉收捡了下,重新置了一桌酒菜。 “来,陪本世子喝点儿。”许向荣笑眯眯的招了招手。 这样的许向荣有些奇怪,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贵妃一系刚丢了那么大的脸,这几日俱是低调做人,有什么事值得如此高兴? 严霆心中疑惑,面上却是极为爽快的拿起酒壶与自己及许向荣斟了酒,两人推杯交盏起来。 酒过三巡,严霆也不若之前的拘谨,换回了往常随意的模样。许向荣斜在矮榻之上,他这边坐席则是一张狼皮褥子,上面放了一只靠枕,半倚着倒也闲适。 “世子似乎很高兴?” 许向荣呵呵一笑,灌了一杯酒入口,“还好还好,二皇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是成国公家的女儿。” 这么快? 严霆心中五味俱全,既有些吃惊许贵妃一系的速度,也有些愤恨被那不孝女坏了事。 “陛下还是心疼贵妃娘娘和二皇子的,说那日二皇子受了委屈。这不,便将成国公家的女儿许给了二皇子。” 其实一起先许贵妃一系看中的便是成国公家的女儿,只是严霆突然蹦出来自荐严嫣,两厢对比自然是镇国公家的哪怕还是个外孙女吃香些。哪知许贵妃一系费了不少心思,还是未得偿所愿。如今二皇子成亲迫在眉睫,只得重提旧事。其间许贵妃骂了无数次严嫣的不识抬举,自是不提。 熙帝似乎真拿许贵妃这个女人没什么办法。 许贵妃长得还算貌美,要不然当初就成侍候人的宫人了。可对比其他宫妃,许贵妃就不是多么的拔尖儿了,只能算是中上之姿。 可就是这样一个许贵妃,让熙帝宠了十几年,直至至今如今已是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仍未见宠衰之态。 宫里的女人善于钻营,自是没少研究这个拦路的胭脂虎,总结下来许贵妃擅长以下几项特殊技能:会哭,哭得那叫是梨花带雨、惹人怜爱啊,哪怕是劲敌萧皇后见了许贵妃委屈泣哭的小摸样,也会忍不住心软一二;身段够低,许贵妃纵横后宫十几载,人人提之皆是畏惧,她在人面上也从来不是蛮横之姿,颇为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引来无数赞誉;会演,也对自己够狠,例如那日熙帝与萧皇后一同去了皇后的毡帐,第二日一大早许贵妃便杀至萧皇后的毡帐前,楚楚可怜并满含歉疚之意守在外面,秋日里清晨夜露寒重,没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裳。 许贵妃是宠妃,自然没人敢轻忽,只得报了进去,差点没把萧皇后的牙给恨弯了。 所以说,在后宫这种地方混,要么你就要长得够出类拔萃,要不就要有自己的风格,若是恰巧投了陛下的眼缘,那么恭喜你,许贵妃第二指日可待! 按下不提,许贵妃这么一表态,又适当委屈的哭了一哭,述说了些自己的委屈与儿子的委屈,熙帝顿时心软了。 他心想,也是,我那皇儿如此出类拔萃,怎么就让人这么嫌弃了呢?好吧,人也不是嫌弃你,而是真心觉得配不上。不提这些,二皇子终究丢了个大脸,许贵妃只是提了下成国公家的嫡女蕙质兰心,熙帝便同意了,以示补偿。 这恰恰就是当初贵妃一系准备的第二步,若是没有半点缘由,想娶成国公家的女儿,怕是有点难度。即使熙帝那关好过,萧皇后那边也会横生枝节。 如此这般自是甚好,先求一,一不成就二,萧皇后等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算他们想说什么,熙帝也是不会允许的。 许贵妃得偿所愿。 不管内里如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萧皇后气得连着几日都咬牙切齿的。 听了许向荣三言两句的简单述说,严霆顿时生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他一向自认谋略过人,与许家这两姐弟相比,却明显是差了不少。别人都以为许贵妃一系这下吃了瘪,谁曾想人家一坏套了一环,早已是胜券在握。 许向荣懒洋洋的挥挥手,表示这不算什么,既然想谋大事,自然不能行差就错。步步皆要深思熟虑,要知道一旦走错一步,等待的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这些话引起了严霆的深思,也让他情绪颇为低落。 他一直以为承恩侯许家是靠了女人的裙带关系,才爬得如此之高,如今想来别人能上位,可不是仅靠裙带关系。也不过十多载,许家便从一介杀猪匠爬到了大熙权利的顶尖,他所费心力只多不少,如今却是一无所获…… 此时严霆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之中,不由自主拿起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 “好,鹏元兄好酒量!”许向荣赞道。 他这会儿喝得东倒西歪,坐都坐不稳了,本想歪回榻上,谁知倒错了方向,歪到严霆这里来。 严霆厌恶许向荣的龙阳之好,平日里虽与他交往颇深,却从不与他有肢体接触。此时特殊时间特殊地点特殊心情,倒也没觉出有什么,两人勾肩搭背越喝越高兴,越高兴喝得越多。 很快案上的酒便消耗殆尽,有下人又端上来几壶。 侍候许向荣的下人都知晓他的习性,所以上了酒,下人便下去了,内帐之内只剩了两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灯光下的严霆,俊美惊人,尤其此时醉酒,小麦色的肌肤又染了层晕红,让许向荣顿时口干舌燥起来。 他有龙阳之好,这是当年还在坊间市井之时发现了的。只是那时环境不允许,许向荣便一直未显露出来,直到来到京城,达官贵人们玩小倌儿包戏子的不再少数,也不再算是异类了。不过许向荣素来行事谨慎,所以知晓他有这癖好的人极少。他也从不在外面寻欢作乐,从来都是将人带回私宅的。 从第一眼看见严霆,许向荣便对这个英俊而充满了无数野心的男人上了心,要不以许向荣如今的权势,也不需要一个没落勋贵鞍前马后,又人前人后极其给他脸面。 刘羲等人都以为许向荣是看中了严霆身后的镇国公,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他有些不良的心思。许向荣与时下众多龙阳君不同,他并不是太喜欢那种细皮嫩肉娘们儿似的小倌儿,相反他对充满了阳刚之气的英挺男子颇感兴趣,而严霆正符合他那怪异的口味。 打从第一眼见到严霆,许向荣便看出这是一个与他同类的男人,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野心以及对权利的渴望。有野心不怕,这世间有野心的人不胜枚举,有了欲望,他才好放饵将人勾上来。 这饵放下了几年,这几年中许向荣也没少关心严霆身边的事情。一起先确实忌讳着此人乃镇国公的女婿不敢下手,如今却是没了这种顾忌。 想到图谋数载,终于可以尝到胜利的果实,许向荣双目泛着异光,浑身抑不可止的微微颤抖起来。 “鹏远兄,再来。” 他持起酒壶又给严霆倒了一杯酒,鼻尖几不可查的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怪异的香甜味道。 见严霆饮下那酒,他勾唇笑了笑。 …… 严霆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上很燥热。 恍惚间,见一绰约身影坐在自己身前,他嘟嘟囔囔骂了一句,“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让我滚吗?!” 那人只是温柔的笑着,也不说话,晕黄的灯光下,美人如画。 “沈奕瑶……我告诉你……老子、不稀得你,老子、老子当年娶你……就是看中你那个有权势的爹,老子一点都不爱你!以前对你说的那些海誓山盟……都是、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知道吗?” “老子……呃,在你们沈家人面前……装了、装了十几年的孙子,十几年你知不知道?你那贱人爹成日里用那种鄙视的眼光、看老子……老子有什么值得……值得……你们沈家人鄙视的?不就是把你这个凤凰蛋抱回来了吗?你是金凤凰、你是仙女……嘿嘿……不还是照样落在我手里……” “我告诉你,老子以后再也不装孙子了,去你的镇国公府……你笑什么?呃,你怎么不哭呢?你不是最爱哭吗?” 那人温柔的看着他,柔声道:“好,以后再也不装孙子了。” 他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刚才的燥热也因为一股突来的清凉之意减退了不少,眼前突然闪起一道五彩斑斓,那颜色很美很美,让他忍不住伸手便去够。 他不停的往前跑着,跑着,终于跑到了最尽头。 却看到一副画面—— 那一年玉兰树下,她回眸一笑,宛如天人。 “沈奕瑶,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第101章 ? 严霆在一阵头疼欲裂中醒来,浑身像是被十几辆马车碾过似的酸疼不已。 他茫然的盯着头顶上的帐顶,却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微微动了一下,感觉有另一个人与自己肢体交缠。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自己是宿在府中姨娘那里。 直到一个‘醒了’的男声响起,他才宛如被雷劈了似的想起来,这里是蒙山围场,他是没有带任何姨娘来的,并且昨晚他是在与许向荣喝酒。 他心脏仿佛炸了似的跳,极力不去感觉下面那双腿上毛茸茸的触觉,也极力不去感受自己此时似乎浑身光溜溜的,像是裸着。 对方欺了过来,环上他的腰,懒懒的说了一句,“怎么?昨日不是见你挺快乐的么?” 严霆连滚带爬跌下矮榻,摔在了铺在地上的毛皮之上。 他双目大睁,不敢置信的望着光着身子的对方,再脖子僵硬的去看同样状态的自己。 小麦色的胸膛上布满着青青紫紫,足以见其惨烈。腰僵硬得厉害,后处那里粘粘黏黏,生生的钝痛…… 严霆要是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简直白瞎了他活了这么多年! “你——” “我怎么了?昨儿晚上可是你自己欺上来的,你知道我好这口的,怎么可能忍得住!” 严霆的脸色一瞬间变成了灰色,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像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整个人宛如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似的,浑身冰寒。 一股压抑不住的作呕翻了上来,他不停的干呕着,瞪着许向荣的眼神却是腥红的吓人。 “我杀了你——” 他凄厉嚎叫一声,不顾自己浑身狼狈,往那边扑了过去。 “我劝你最好不要妄动,我帐中的下人都知道昨日你在此陪我喝酒。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觉得你能跑得了?到时候——”许向荣用极其暧昧的眼神上下打亮了一下严霆,“你赔了命不说,名声也完了。” 内帐外有人低声询问里头怎么了,许向荣不耐烦的说了句滚。 严霆脸庞扭曲得吓人,举起的拳头停滞在半空中,手指蜷紧放松,放松又收紧,足见其心中的犹豫与矛盾。 许向荣慵懒的将他推开,拿了条裤子套上。 “好了,又不是女人,还要死要活的!” 随手将榻上的衣裳扔给他,“赶紧穿上吧,我倒是不介意你就这么光着,可我怕等会下人进来瞧见不好。” 想着那种可能,严霆僵硬了半响,才强忍着浑身颤抖拿起衣裳穿起来。 一股清凉的液体顺着腿滑了下来,那种隐隐的钝痛,让他双手止不住的抖着,满脑子全是几欲将他淹没的羞愤欲死。 他居然、他居然—— 许向荣此时已经穿戴整齐,又恢复了往日的矜持尊贵的模样。虽容貌略显平常,但浑身气派不同凡人。 他噙着笑,帮他扯了扯衣襟,又抚了抚他散乱的黑发。 严霆一掌将他手击偏,许向荣睨了一眼那道红印子,喜怒不显。 严霆目眦欲裂的瞪着他,吼道:“离我远些,你这个恶心的畜生!” 许向荣呵呵一笑,逼近他,“我恶心?昨儿晚上是谁求我用力些来着?” 这时,脑海里那混乱的记忆才开始清晰起来,全是污秽不堪的肮脏。 严霆浑身颤抖,简直不敢置信昨晚躺在人身下求欢的那人是自己。 “你对我下药?” 只有下药才能解释自己昨晚的异常,他平时酒量不差,不可能喝了那么一点就醉了,还做出那等不堪的事情。 许向荣并未回答,淡淡睨了他一眼,“孰是孰非,如今再论已是晚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又不是女人,何必要死要活。你不是不想再继续装孙子吗?我让你当人上人!你不是想脱离镇国公的掌控、不是想延续威远侯府的传承吗?这些都不是问题,我都可以帮你……” 许向荣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严霆却是愣在当场许久。 ** 严嫣被赐婚给四皇子,柳淑怡自然早就知晓了这个消息。 她没少悄悄和严嫣说委屈了她,那个四皇子虽人似乎不错,可她总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好友。 可事情已成了既定事实,这么说也只是发发牢骚。 听闻严嫣几个又要去狩猎区打猎,柳淑怡虽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却耐不住寂寞闹着要跟。一大早便收拾妥当来找严嫣了,上次就没将严陌带上,这次却不能拒绝了,毕竟这几日小阿陌也是非常努力的,如今已经能顺溜的骑着马来回慢跑,不怕跌落。 三人出了帐子,没走几步便碰到迎面而来的严霆。 严霆神情恍惚,似乎没看到几人,眼神直得厉害。 他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那副受了打击的模样,一看就是遇见了什么事。 柳淑怡拉了拉严嫣,严嫣没有说话,径自往前走着,眼尖的她看到严霆脖子下衣领处有一抹诡异的紫色,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严霆直到走至近前,才发现严嫣一行人,他面色一僵,脚步极快又带了些许踉跄的走进了自己的毡帐。 有随从迎了上前,关切问道:“侯爷,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 “你怎么不和你爹说话?难不成你也怕自己的爹?”柳淑怡好奇的回头望了一眼,问着严嫣。 “阿姐,表哥他们在哪处等我们?”严陌问道。 “咱们每日晨练的那处。” 这个话题就算是这么打岔过去了。 一路往放马的地处走去,远远的一行四五名少女往这处走来。 “哎哟,这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未来的四皇子妃吗?” 说这话的正是严嫣及柳淑怡的老对头吴琼琼。 只见她一脸讥笑的模样,偏着头与身边的几名少女说着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显,不过看她那不断望过来的闪烁眼神,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吴琼琼你吃饱了撑的是吧?咱们招你惹你了?”柳淑怡站出来呛声道。 “我可不敢招惹咱们未来的四皇子妃,又不是想挨打,要知道咱们这未来的四皇子妃从来是不走寻常路的。” 吴琼琼撇着嘴说了这么一句,一旁几个少女俱是拿帕子掩着嘴笑。 “你——” “行了!”严嫣拉了柳淑怡一把,“狗冲你吠,难不成你还回她两声。” “你——”吴琼琼眉毛竖了起来,“你说谁的?” 严嫣淡淡的乜了她一眼,“谁对号入座,就说的是谁。” 说完,便带着柳淑怡和严陌擦过往前方而去。 身后传来吴琼琼不忿的声音:“得瑟个什么,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显得你好崇高伟大,谁不笑你是个傻的。推了二皇子,摊上个痴肥如猪的四皇子,这下可真是笑死人了。不过也多亏她是个蠢笨的,要不然咱们秀玲姐怎么能得这么一门好亲事。”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对自己身边人说的。 有几名少女纷纷附和,“就是,秀玲姐真是恭喜你了。” “以后秀玲姐就是二皇子妃了。” “真好,羡慕死我们了。” 有一个细柔的女声响起,“千万不当这么说。” 吴琼琼知晓严嫣等还没走远,想再说两句刺下她。嘴还未张,衣襟便被人抓了住,揪到近前,身旁一众少女俱是惊叫起来。 “严嫣你想干什么?” 望着眼前这张艳若桃李的脸,想起上次那场景,吴琼琼的腿止不住的颤抖着。 “你说谁痴肥如猪的?” 吴琼琼硬着脖子,“谁对号入座就说的是谁?怎么还不兴人说?你别仗着自己是未来的四皇子妃就为所欲为,咱们秀玲姐马上就是二皇子妃了。” 卢秀玲抿着嘴插言:“严姑娘,这大庭广众之下,咱们做女子的还是需要注意些的好,毕竟以后的身份与以往不同。” “就是,这未免也太粗鲁了。” “怎么堪当我大熙的贵女。” “还不赶快放了琼琼。” 严嫣说怎么平日里见她就绕道的吴琼琼,今儿个这么胆大,原来是找到靠山了。 她睨了旁边那清秀少女一眼,又淡淡的收回眼神,没有理她。 一巴掌扇上吴琼琼的嫩脸,丢下一句,“打你还用看谁在这儿?我发现你真不长记性!以为有人撑腰,我就不敢动你?” 吴琼琼跌落在地。 她愣了半响,似乎不敢置信,而后捂着脸哭了起来。 一旁叽叽喳喳的众少女,俱是噤了声,呆愣的看着严嫣,有的则去扶吴琼琼。 “你这人——”卢秀玲不敢置信的微张小口,指着严嫣。 有眼尖的少女突然小声喊道:“二皇子来了……” “二皇子。” “这是怎么了?” 一身蓝色银线暗纹锦袍,头束金冠的二皇子走了过来,一旁还跟着不停拿眼睛瞅严嫣的三皇子。 卢秀玲脸色微红,垂下头来,“二皇子安。” 没人说话,二皇子便又问了一次。 一名少女义愤填膺说道:“还不是那有些粗鲁人,一言不合便动手打人,将琼琼都打哭了。” 柳淑怡想说什么,严嫣拉了她一把,“走吧,跟她们费什么话。” 似乎见二皇子来了,那几名少女便有了依仗。 “哎,你这人怎么打了人就想跑啊?” “秀玲姐你快说句话,琼琼可是为你说话才被人打了。她定然是对你心生嫉妒,才将火气发泄到琼琼身上的。” 说出此言的是吴琼琼的表姐,吴大夫人娘家的侄女。 卢秀玲面色有些为难,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严姑娘你看这,打人了毕竟是你的不对,要不你和吴姑娘道了歉,这事就算过了。” 她声音细细柔柔的,可以看出也是个性子和顺的人。 可怎么就是被屎糊了眼呢?她是看不到是吴琼琼率先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还是因吴琼琼是‘我方’之人,便下意识忽略了她的错处。 柳淑怡被这群颠倒黑白的人气笑了,忍不住便出口斥道:“卢秀玲,我看你也不是瞎子聋子吧,我们走路走得好好的,可是她吴琼琼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怎么,只准她嘴贱?不准人反击?” 卢秀玲小脸涨得通红,“打人总归是不对。” “你理她们作甚?走了。”严嫣不耐道。 “严姑娘——”卢秀玲锲而不舍。 严嫣扭过头转过身,看向她,“我这人说话一向不怎么好听,所以一直懒得开口与你等说话。你是不是觉得你脸很大,我干了什么还要找你报备一番,你让我道歉我就得道歉?我就是打了她,怎么着吧你说?” “你——” 卢秀玲被气得两个眼圈都红了,可怜兮兮的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表情不显,望向严嫣,“严姑娘——” 严嫣眉眼全是不耐,正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一声:“阿嫣,你怎么这么慢!”就见沈祁往这边跑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沈祁向二皇子三皇子拱手行礼后,好奇问道。 “没什么,走吧。” 几人往前走了两步,就听二皇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少爷,这是往哪儿去?” 沈祁只得停下脚步,应付两句,“准备约着一起出去行猎。” 谁知二皇子居然来了一句,“此番甚好,刚好我和皇弟也准备出去松散松散,咱们一同吧。” “这——” “难不成沈少爷不愿?” 他就算不愿,也不可能当着面说出来。 还未等他开口再言,二皇子便带着三皇子走了过来,一副要随同一起的模样。 此时哪怕心中再不愿,赶人的话却是不能说的,只能任这两个来意不明的狗皮膏药跟着。 身后卢秀玲等人被彻底忘记了,只能怔怔的看着远去那几个背影,不知作何他想。 “嘿,暴力女你倒是挺有个性的。”半路上,三皇子对严嫣说道。 严嫣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早在那处焦急等待的骆怀远,本想着会看见亲亲小王妃,谁曾想居然等来了一大群人,其中还有两个是他的仇人。 见了骆怀远,二皇子取笑道:“我说怎么沈祁面色犹豫,原来是受人之托,四皇弟不会嫌弃我和三弟耽误了你陪美同游的大计吧。” 骆怀远赶忙摆摆手,眼神怯弱且游移不定,“怎么会?” 其实内心大骂一句,老子真是日了狗了!? ☆、第102章 ?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出发了。 皇子出行,派头自然不若其他人一样,身后呼呼啦啦跟了一大群人侍卫,再加上沈祁和骆怀远身边的,人数明显超标,柳淑怡见此,忙让自家两个小护卫回去了。 突然横插了两个人进来,气氛自然不会好,沉静得厉害。好在二皇子是个宽怀大度的,似乎看不出自己并不受欢迎,与三皇子说两句,找沈祁聊两句,倒也怡然合乐。 刚走不远,太子骆昭突然出现,浩浩荡荡又是一拨人加入,让这本就臃肿的队伍更显庞大。 沈祁的脸都笑得快僵掉了。 这是搞什么鬼?这么大一群人去打猎,估计连根兔子毛都看不到!他怎么想出去耍耍,也要这么多灾多难! 幸好二皇子与太子一向相亲相爱,两人你来我往玩得甚是开心。严嫣几个缩在这边看着那边打机锋,倒也落得清静。 骆怀远骑着小青青,不紧不慢的跟在黑玉身边,在心里将这几个电灯泡打了无数次小人儿。 三皇子突然脱离大群众,往这边靠过来,“那啥暴力女,我刚才跟你说话你干甚不理我?” 他什么时候跟她说话了? 严嫣一头雾水。 三皇子瞪着她,咬牙道:“就是刚才那会儿,我说你很有性格。” 三皇子骆齐今年也不过十六的年纪,生得体格壮实,虎背熊腰的,皮肤微黑,方脸虎目,显得很英气逼人。浑身充斥着一股很咄咄逼人的气势,刚劲而威猛。 他瞪人的时候,气势很骇人,离他稍近些的柳淑怡被骇得不由往后一退。 三皇子不屑瞄她一眼,继续看着严嫣,等待她的回答。 见他如此锲而不舍,严嫣哦了一声,点点头。 “你哦什么,说话!” “说什么?” “我说你很有性格。” “我哦了,还点头了。” 一旁传来一声小小的窃笑,三皇子眯眼瞄了过去,一看是个小男娃。唇红齿白的,一见他瞪来,忍不住便往严嫣身后躲了躲。 “阿姐——” 严嫣抬手做安抚状,扭头瞪向三皇子,“你凶我弟弟作甚?” “我凶他?”三皇子指着自己,满脸吃惊,“我没有凶他,可能是我本身就长得英气吧。这小儿因我的气势而产生惧怕之意,也属正常。” 骆齐从小就长得比其他人壮实,二皇子比他年长,幼年的时候却是从来没有比他个头高的时候。等长到十岁以后更是一天一个样,小小年纪即魁梧又健壮,天生一身怪力,性格暴烈,阴晴不定,宫里头很多宫人太监不怕二皇子,反倒怕这个三皇子的不少。 说着,他挺挺胸膛,一副很自豪的模样。 看着这个傻呼呼的三皇子,严嫣火气倒没了,撇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怎么?你不怕我?” 骆怀远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骆齐这么傻包,一直以来骆齐给他的印象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小时候没少欺负他。等长大后,唯骆晋马首是瞻,是骆晋手底下有名的打手。给人的印象就是骆齐是条疯狗,而骆晋就是抓着那条狗链子的人。 严嫣懒得理他,紧紧了手里的缰绳,驱着黑玉往边上走了几步,谁知三皇子也驱着马靠了过来,横冲直撞的,一点也不顾四周的其他人。 他的马和他本人一样高大威猛,惊了旁边好几匹马,幸好骑术都不差,倒也没生出什么乱子。 “你看我的马颜色跟你的一样,我的叫黑云,你的呢?”他指了指黑玉,嫌弃道:“你这马个头比黑云小多了,不过也是匹好马。” 严嫣一个锐利的眼神斜了过去,浑身气势一涨,“你到底想干什么?” 三皇子搔了搔脑袋,“我没想干什么,找你说说话呗。” 落后一些的骆怀远眯着眼睛瞅那边,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愣头青碰到喜欢的女孩儿,一个劲儿往上凑的蠢样子。 喜欢? 他心一紧,轻夹马腹,挤了过去,嘴里磕磕巴巴说道:“那啥,三皇兄,你别欺负严姑娘。” 一副想护着严嫣,却有些力不从心的模样。 “我欺负她?”三皇子瞪大虎目,“她那么凶!” “那、那你离远些,男、男女授受不亲!” 离这里不远处,太子温和一笑,“这三皇弟实在太不注意影响了,怎么说那也是未来的四弟妹,哪能这么就没头没脑往上凑。” 腔调及风范那叫一个宽和大度,但若让二皇子来解读就是,快管管你那个二货弟弟,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四皇子妃了,别吃相那么难看。 二皇子眼色一暗,回以笑容,“三弟生性简单,恐怕没有皇兄想得那么复杂。” 换个意思解读就是,别自己思想龃龉,就当世间的人同你一样。 其后几个贴身侍卫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两位殿下到底累不累,想干架就撸袖子干一场得了,明明两个都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何必装得如此斯文。每次碰见就要来这么一出,他们不累,他们看得都累了好不好。 “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干甚靠得那么近?”三皇子严重怀疑这死胖子就是来找茬的,他从小就看这囊货不顺眼,他将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你想找茬是不是?” 骆怀远躲去严嫣身后,抖着胖指头,一副受了惊吓,却又鼓起勇气的模样,“她是我的皇子妃。” 这句话让三皇子一愣,眼神怪异的瞅了严嫣一样,哼了一声,驱马往二皇子那边去了。 骆怀远压着嗓门对严嫣道:“他心怀不轨,你离他远些。” “什么心怀不轨?”严嫣瞟了过去,“他可是有什么阴谋?” 骆怀远简直想扶额。 罢了罢了,小王妃不懂就任她不懂吧,他看好便是。 这辈子的事情与上辈子相差太远,让骆怀远一点借鉴的机会也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三皇子的举动已经让骆怀远心生警惕了,刚才那会他还在想这两人是不是阴谋,如今倒是有了别的想法。 严嫣就见骆怀远半眯着圆眼,眼睛珠子骨碌骨碌转着。 两人太熟,这表情一看就是在想什么阴谋诡计坑人。 她好奇心起,“你又在想什么?” “没啥,我在想——”他顿了顿,往严嫣那边靠了靠,“阿嫣妹妹今日好美啊!” 美? 严嫣一怔,清清嗓子看向前方,粉白的小脸儿很是严肃,耳根子却是红了起来。 骆怀远暗暗偷笑。 …… 往里头走深了,就见猎物越来越多了起来。 三皇子带了一只猎犬,就见它钻进草丛中左突右冲的,便惊起了几只兔子、獐子之类的小兽,一闪即逝入了丛林。 沈祁来了兴致,挽弓搭箭开射,只听得箭矢嗖嗖几声射了出去,便有侍卫策马往前跑去,不一会儿手里提着两只兔子与一只獐子过来了。 沈祁用的是两石的强弓,三皇子一见眼睛便亮了。 他也擅骑射,大熙军队弓手配置为一石的强弓,能用两石的强弓寥寥无几。这个用与拉满是两种不同的道理,仅作测试的话,像沈祁这样日常可用两石的强弓,可拉开三石的强弓。 可弓箭最大的作用是拿来可做日常使用,而不是拉开以后或者射出几箭便没了力气,当然也不乏拿着三石强弓射两箭用来装逼之人,不过见沈祁射箭的轻松模样,一看便不是那种浮夸之辈。 三皇子起了好强心,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侍卫便分散开来深入丛林。 不一会儿便听到丛林中动静,远远还听见三皇子那只猎犬的吠声,只见许多大小不一的兽类似乎被人追似的窜了出来。 三皇子叫了声好,便挽弓开射,箭矢宛如流星似的飞了出去,将一头雏鹿从脑袋射穿直接钉在了地上。 也只有皇子们打猎才有如此待遇,不用寻找猎物,一声令下便有侍卫们呈包围圈驱赶而来,只是为了让主子尽兴。 严嫣等都见过这种场面,大熙崇武,倒没有人觉得这种行径血腥暴力,连素来讲究风范的太子也不免兴起挽弓射了几箭。 柳淑怡见到如此多的猎物,也是挺兴奋的,可是看着手里装饰华丽的弓,再看看其他人手里的,沮丧的垂下头来。 既然出来行猎,严嫣也是有带弓箭的。 她所使用的是一石二的强弓,与沈祁两个自是不能比,但在女子中也算是极为罕见的了,太子与二皇子用的弓也不过才八斗。 本来兴致勃勃的沈祁一见眼前这种鸡飞狗跳的场面,顿时兴致大减,反而收回了弓,严嫣也是,她根本没将弓拿出来。 骆怀远看得直皱眉头,心里直叨叨牛嚼牡丹。 狩猎,享受的本就是那种过程,如今过程完全被省略,还有甚乐趣可言? 可那三位皇子俱是习惯了这种情况,将眼见的猎物一扫而空,等侍卫去驱马捡来猎物,三皇子才转头去看沈祁等人,一看便愣住了。 沈祁当然明白他为何惊讶,说了一句便不扰三位皇子的兴致了。 与此同时,严嫣哼了一声,道了一句无聊! 骆怀远真想给自家王妃点个赞,他俩不愧是两世夫妻,真是心有灵犀,这些人可不就是无聊么。 沈祁平时再怎么表现出憨头憨脑的模样,他也是沈家的儿郎,是镇国公府的人。一些简单应对还是懂得,所以他选择了迂回的模式,而严嫣则是直冲冲便出口了。 “暴力女,你居然敢说本皇子无聊?” “说你又怎么?想打架?” 本来是想出来好好的玩一趟,被这搅局的几人扰了兴致,严嫣早就是满肚子火气,这会儿又闹了这么一出来,说话格外呛人。 换平时三皇子早就捏着拳头上了,这会儿倒哼了一句,“不跟妇人计较!” 沈祁从中解活儿,“阿嫣不是在说三皇子的不是,她想表达的意思是,狩猎享受的本就是其间的过程,这么一来反倒无趣了。” 三皇子拧着眉,沉吟片刻:“说得倒也是,你们都消停些,别自作主张。”浑然忘记刚才那会儿,是他做手势命一众侍卫前去驱赶猎物的。 留下几名侍卫处理猎物,一众人又往前行去。 三皇子所带那只猎犬黑背黄腹,体格健壮,精力极其旺盛,一路上就见它冲进丛林左突右冲的,不时惊起几只山鸡或者野兔啥的。 沈祁和三皇子两人拿着二石的强弓打这些东西,颇有些大材小用的,不过见两人神色倒是非常高兴的样子,三皇子似乎也感觉到这种不一样行猎中的乐趣。 严嫣远远瞧见一道白影,一夹马腹便追了上去。 “阿嫣,看着什么了?” 沈祁追了过去。 严嫣不答,左手持弓,右手摸了一只箭出来。 黑玉跑得极快,她纤瘦的身躯跟着马的跳跃而起伏着,像一团燃烧的火。很快便追上那只一闪即逝的白影,严嫣开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射了出去。 沈祁赶了上来:“射中没?” 丢下这句话,他便驱马往前去了,似乎严嫣猎到什么东西,他反而更激动。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间,见严嫣突兀策马狂奔,后面的人俱是加快马速赶了上来。等众人到时,刚好见到的是美人儿开弓射箭的模样。 一身红裳,炽烈如火,美人儿多娇,却又英姿勃发。尤其是神态专注、杏眼微眯瞄准之时,美得让人心悸。 这会儿能不能射中,已经不是太重要的事了,重要的是此人此景。 二皇子神情微黯,三皇子眼睛发亮,太子满脸的可惜之意,也不知在可惜什么。 这个时候,骆怀远骑着小青青嘚嘚嘚颠了过去。 一匹杂毛马,小青青的卖相着实不太好,青白交杂的毛色,灰头土脸的,似乎许久未被人打理了。除了颇为健壮,腿比其他马长些,并未有什么引人瞩目的特质。 马背上那人,圆圆胖胖的,远看过去就像一个鼓鼓囊囊的肉馅儿包子。尤其驱马巴巴的跑过去那姿势,颇为引人发笑。 好白菜都被猪给拱了! 不知为何,许多人心中俱是闪过这个念头。 就见那‘猪’笑得颇为得瑟,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仰着胖脸,一口一个严姑娘真是厉害,胖身子却将严嫣挡了个严严实实。 可不是厉害吗?对比这个未来的四皇子妃,骆怀远这个身为未来夫君的,却是一箭未出。错了,他是根本连家伙什都未带。 出来行猎,连弓箭也未来,真是让人不耻! 可那货却一点也不引以为耻,胖脸都笑开花了,一脸萌蠢样。 觉得此人一脸蠢样的几人,自然不知他此时心里如何想。 骆怀远此时心中一面翻着小白眼,一面碎碎念低咒:叫你们肖想我媳妇!叫你们肖想我媳妇!这是我的,盖了戳儿的! “阿嫣,运气不错,是只银狐,一点皮子都未损。” 沈祁拎着一只已经气绝的白色狐狸,驱马跑了过来。 那狐狸一身白毛,流光溢彩,一点儿杂色都无,一只箭矢从眼眶中射入,却并未穿脑而过,真如沈祁所说那样一点皮子都未损。 “暴力女,你身手不错!” 三皇子自然明白这其间表现的意思,一个小姑娘能使得一石二的强弓,百步之外能将箭矢射入狐眼,却未洞穿,皮子一点未损,即使是他也未必能做到。 他自然能射中,可将力道控制的如此精确,却是有些困难。 “那是自然!”骆怀远接腔道。 素来给人胆小懦弱形象的四皇子,第一次在人前这么铿锵有声,似乎眼前这名少女让他极其骄傲。 好刺眼啊! 好想将眼前这个胖子一巴掌拍飞! 之后众人各有猎获,除了柳淑怡因弓箭不行只能眼馋看着,还有一个异类,那就是不停在严嫣身边摇旗呐喊的骆怀远。这货儿一点检讨自身的自觉都没有,严嫣猎到个什么,他都会乐颠颠跑上去大肆赞扬一番。 被这根搅屎棍子这么搅和着,二皇子等人顿时兴致大减。将人恶心了骆怀远一点都不自知,继续在恶心、碍眼这条康庄大道上一去不复返。 严嫣没有感觉出其间的端倪,虽觉得他行为有些异常,但被人这么夸奖着也是挺高兴的,一路上俱是笑盈盈的。 大家满载而归,又过了两日,返回京城的日子到了。 *** 这几日严霆似乎一直未出现在人前。 等返京那日严嫣见到他,形容颓废得厉害,整个人很阴沉,与平日的他大相径庭。 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人愿意去注意他了,启程之前沈奕瑶一直与严嫣商量着要不要还回温泉庄子上住,严嫣倒是没意见,沈奕瑶想了半日自己却说还是算了。虽圣上已经下旨赐婚,但其间还有许多礼数要走,皇子妃出嫁自然不能轻忽,还是在自家府邸的好,免得惹人笑话。 即是此,便只能返回威远侯府了。 因严霆从未觉得这是门好亲事,便一直未命人传信回府,所以府中人大都不知晓严嫣已经定了亲。 归府后,见过老夫人,大家才知晓府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严倩居然失踪了,就在沈奕瑶等人归府的前两日。 她是将身边的丫头打晕了,自己跑的。无人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府里急疯了似的派了人到处寻找。 薛氏现在想生吞活剥了严倩的心都有,倒不是说她有多关心严倩的安危,而是严倩毕竟是严家的姑娘,自己私自跑出去两日未归。这事没传出去还好,传出去了威远侯府的姑娘一个都跑不掉,俱会被她牵连损了名声。 老夫人如今是对谁都不上心,早些年对严弘颇为宠爱,如今倒是比往常淡了几分。严弘未开口,老夫人也就敷衍似的在一旁着急了一会儿,之后再不显。反倒是薛氏与陈氏非常焦急,因为他们两房都有未出嫁的姑娘。 严霆回府第一件面临的事,就是找女儿。 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找,只能消无声息的。 沈奕瑶也有些着急,女儿婚事刚定,便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所许男方又是皇子,真闹出个什么,才叫乐子大了。可见此事由严霆在办,她倒也没插什么手。只是私下里将自己那队护卫也撒网似的铺了出去,主要目标放在清普庵周边,还有裴家。 严倩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从小养尊处优,能往哪处跑。左不过就是跑去找她姨娘,之所以会多个裴家,还是因之前她与裴嘉玉混在了一起的缘故。 严霆找了两日,一直未果,便不再亲自出门寻找了,而是派了手下人出去暗访。 大家如今俱是对找到严倩的可能性期望不大,京中这处人流密集,人贩子也多,严倩长得不差,莫不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卖到什么腌臜的地方。 当然这一切仅是猜想。 其实让薛氏与陈氏两人来想,与其此时找到,还不如让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外面算了。虽这种想法很自私,但总比爆出个流落在什么烟花柳地的好,那时候严家可就丢人了。 见家中长辈如此着急,有一人不禁显出一丝异样。 这人就是严弘。 严倩能从这偌大的威远侯悄无声息跑出去,必然有人帮衬。薛氏和陈氏早就怀疑严弘了,可严弘只说不知,老夫人又护得厉害,只能歇罢。如今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薛氏便旧事重提,一定要让严弘说个究竟出来。 几番盘问,才知晓事实真相。 原来确实是严弘帮着严倩跑出去的,至于为什么会如此,皆因严倩不知听谁说家里要将她不论好坏远远的发嫁出去。 严倩虽平日里心思甚多,但毕竟年纪不大,一听闻此事便大惊失色。也不知自己想了多久,才拿此事去央了同母弟弟。严弘对父亲发话此事也有耳闻,因裴姨娘被送走,他如今也多少知道顾念几分同母情谊,虽心中担忧,可家中长辈无一出面管此事,他也曾悄悄的求过祖母,只是老夫人说这次却是保不了严倩,让他不要再管。 严倩巧舌如簧,又哭又求,心眼也比严弘多几分,便哄着严弘帮她跑了出去。她对严弘的说法是去裴家,求裴家念着姨娘的情分救救她。 可严霆回来后,首先便派人去的是裴家,裴家那里并未有人见过严倩。 也就是说严倩其实是对严弘说了谎,如今严倩在哪里,严弘也不知。 其实严倩并未对严弘说谎,她确实去裴家了,可裴家如今身处流言漩涡,自顾尚且不暇,见到这罪魁祸首怎么可能让她入门。严倩只在门房处呆了一会儿,便被人撵走了。之后严家派人上门来找,裴家人见出了事,为了遮掩索性说严倩并未来过裴家。 严倩被裴家赶了出来,万念俱灰,便想去清普庵找自己的姨娘。 她也是个颇为机灵之人,出来前准备足了银子,也带了两套衣裳。她换上一身看起来不那么鲜亮、她身边丫鬟的衣裳,便拿银子雇车往京郊清普庵去。 百疏一漏,她自认为乔装得当,却并未发现她本身长得即为不俗,细皮嫩肉的,又出手大方,一看便知可能是哪家闺秀偷跑了出来。 那车夫见她付银子的时候银囊颇丰,便动了坏心思。不过毕竟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便只抢了银子,把严倩丢在了城外的荒郊野岭之地。 严倩又气又怕暂且不提,在她预备用脚往回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求救时,她遇见了一个车队。 这车队护卫众多,俱是高头大马,中间簇拥着十来辆马车。见车前挂的标示上那个‘吴’字,严倩眼睛一亮,便扑上前求助。 这个车队里确实坐的是吴家的女眷,那日吴琼琼再度在严嫣手底下吃了亏,回去后吴家人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但对吴琼琼也是颇多埋怨。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不长记性呢? 上次闹了一出,至今流言还未消散,吴家人本预计的是借着这次来蒙山围场松散一二,等回去后,差不多也就消停了,谁竟想今日又闹了这么一出。 自家的孩子被打了,长辈们自是心疼的。 可先不说之前惹不惹得起那个严嫣,如今人家已经是圣上亲自赐婚的四皇子妃,在陛下跟前也颇为得脸,连陛下都说此女坦率、心思单纯,赤子之心颇为可贵,谁还敢说一句蛮横无理不成? 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吴家人决定提前返京。 反正蒙山狩猎已至尾声,有些府中有事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收捡行囊准备出发,吴家人这会儿走,倒也不会显得突兀。 谁曾想,刚好便碰上了被车夫抢了财物,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的严倩。? ☆、第103章 ?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厢里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路上吴大夫人已经劝慰女儿良久,吴琼琼对之前被打之事,仍旧介怀于心。当着那么多人面出丑,之后卢秀玲也对她颇为埋怨,尤其回来后,向来宠爱她的祖父又疾言厉色训斥了她一番,让她连着两日心情都不甚好。 吴大夫人心疼女儿,又颇为头疼,只能劝着女儿日后收敛些,再不要招惹那个母阎王,其他别的也不知该说什么。 吴琼琼面上不吱声,心中却更是愤恨,从小就总在那严嫣面前吃瘪,长大了也摆脱不了这种情况。 有护卫过来禀事,吴琼琼的贴身丫鬟茉莉去问了详情,之后回来禀报说有一位姑娘拦了车,说认识姑娘,想让吴家捎带她一程。 正疑惑着,就听到外面有个耳熟的女声在嚷着,“我真认识贵府的姑娘,让她见我一面便好。” 吴琼琼眼光一闪,撩了车帘子去看,果然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就是形象完全变了模样,面容分外狼藉,灰头土脸的,吴琼琼定睛看了半响,才认出她来。 “这位姑娘说她与家人失散了,问她是哪个府上却不说,姑娘您看——” 吴琼琼笑了笑,“我确实认识她,这是严嫣的庶姐严倩,威远侯府家的姑娘。娘,便是她上次蒙蔽了裴嘉玉,女儿才会为其出头与严嫣对上。” 吴大夫人皱起眉,“那快赶她走,这种人以后不要与她结交!” 茉莉正要出去吩咐,吴琼琼却叫住了她,“慢着。” 她转头对吴大夫人道:“娘,您先去前头您自己的车上。她打扮成这样,又是一个人,肯定其间有什么端倪。” “娘的乖女儿,你又想作甚?” 吴琼琼眼睛一转,笑得娇憨,“女儿什么也不想做,就是好奇她怎么这幅样子。娘,你就给女儿空个地方嘛!” 吴大夫人经不起女儿的撒娇,便摇着头下车了。 严倩正恐慌忐忑之际,就见车上下来一名贵妇人,跟着走过来一个丫鬟打扮模样的人。 “这位姑娘,我家姑娘请您上车。” 严倩喜出望外,瞪了一眼身边那两名拦着她的护卫,便与那丫鬟上车了。 她心中本有些忐忑,上次害得吴琼琼丢了那么大的丑,说不定便不会帮她。哪曾想人家待她客气之至,不光请她同车,还拿了茶点招待她。 严倩从偷偷跑出府,到去了裴家被拒之门外,之后万念俱灰下准备去清普庵找自己姨娘,谁知却被见财起意的车夫劫了所有财务。心中又惊又惧,也是一日未用过膳,这会儿早已是饥肠辘辘。见有吃的,也没有客气,一气儿吃了两块儿糕点,喝了两杯茶,才停歇下来。 吴琼琼满脸的同情,“严倩,你怎么成这样了?怎么一个人流落在此,又穿成这样一幅模样?” 严倩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她颤抖着嘴唇,深深低下头,肩膀一颤一颤的。无声哭了好半响,才缓缓讲诉了那日自己被带回府后的‘悲惨遭遇’。 她是惯性装出可怜样子,想博得吴琼琼的同情,一来让人带上自己,二来好有个助力图谋之后打算,未曾想你在算计旁人的同时,旁人也在算计你。 她并未隐瞒自己的遭遇与处境,甚至渲染得极为悲惨,而严嫣及她嫡母沈奕瑶也被描述的俱都狠心恶毒。她说嫡母想将她嫁到极远的地方去,对方不光又老又丑,还是一个克死了自己前任妻室的鳏夫,她实在无法才跑了出来,哪知竟被见财起意的车夫劫了财物,赶下车。 吴琼琼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那严嫣也太恶毒了,还有你那个嫡母。” “我早说了,这两人手段极好。那日我也是实在心中害怕,又被人逼狠了,才顺着严嫣的话讲,哪知却害了吴姐姐。”严倩悲鸣一声,泣哭着道:“可我实在无法,毕竟我是庶女,是在嫡母手里讨生活的,若不顺着她们的意,你可能这会儿已经见不着我了。吴姐姐,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怎么会呢?之前不知晓,我还说你是狡诈险恶之辈,对你甚是愤恨,没想到你的处境如此可怜……” 严倩嘤嘤哭了好半响,在吴琼琼不停劝慰之中,才停了下来。 “那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严倩哪里有什么打算,裴家那里不知为何不让她进门,她又丢了所有财物。为今之计,她只能回威远侯府。 可她好不容易跑出来,就让她如此回去,她真是不甘心。更何况这会儿想必府里已经发现她偷跑了出来,回去后会面对什么,她心中真是没底。再说回去后,她很可能马上就会被发嫁出去了,到时候再无回转的余地。 “若是你实在没地方去,要不先去我家暂住几日吧,然后再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此时的严倩,满心惶惶。听到这句话,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绳。 “那真是谢谢你了,吴姐姐。” …… “你怎么将她留在我们府中了?” 到了吴府,吴琼琼便安排人将严倩带下去休息了,吴大夫人这才找到机会询问女儿。 吴琼琼得意一笑,“娘,你不知晓,她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哪又如何?”吴大夫人看懂了女儿的意思,不禁惊疑:“你是想——” 吴琼琼嘴角划出一抹恶毒的弧线,“娘,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吗?咱们家接二连三在沈家严家面前吃亏,这么好的报复机会,放过可是会很可惜的。” “这——” “咱们家是不能正面与镇国公府对抗,可不代表暗里也不能啊。更何况这严倩可是自己偷跑出来的,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是时流落花街柳巷,再被人认出来,您想想那个严嫣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她如今刚被指婚给四皇子,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您觉得她还能当上皇家的儿媳妇吗?” “可是——” “没有人会发现是咱们做的,到时候只要做得滴水不漏一些,只会是神不知鬼不觉。娘,您忘了您忍辱负重去镇国公府上门道歉,那沈家二夫人是如何对待您的吗?这可是一个很好的报复机会!” 吴大夫人当然没忘,她一向养尊处优、高高在上,还是第一次那么低声下气让人将脸丢在地上踩了又踩。 “娘,您就听女儿的吧!” …… 威远侯府众人自是不知晓吴家母女二人的谋算。 一连找了好几日,俱是没有严倩的消息,府里的女眷大多心急如焚,皆是惶惶不可安。 哪个府里丢一个姑娘都不是件小事儿,要知道大多数人家府里都不止一位姑娘,真出了什么腌臜事,连累的可是整个府里所有的姑娘。 严茹和严玲这几日也是忧心忡忡的,沈奕瑶已经连着几日未睡成好觉了,薛氏更是燎了一嘴的火泡。 严郅说她想得太多,薛氏却不这么想。 不知怎么,这几日她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忍了几日,薛氏实在忍不下去了,去荣安堂找老夫人,并让人请了沈奕瑶与陈氏两人去。 “这事儿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儿媳以为应该拿个章程出来!” “老大媳妇,你的意思是?” 薛氏抿紧嘴,“咱们府里挂白吧。” 沈奕瑶一骇,“大嫂——” “二弟妹,这事儿不能再耽误了。”薛氏的样子很是坚定,她紧紧的捏着手帕,说话声音很急:“谁也不知道她严倩到底去哪儿了,府里派人找了这么几日,一点消息也无。谁知道她到底是被人拐了,还是卖了,还是碰到什么歹人,死在了外面。人没有找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咱们府里这么多姑娘,可经不起这种可能!” 若是若干日后发现哪儿出现了一具女尸,或者发生其他不敢想象的事情,到时候可就是想捂都捂不住了。京城虽为天子脚下,可历来也是最为龙蛇混杂的地处。有平民家的姑娘遭遇歹人,被人□□之后杀了弃尸荒郊野外,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就算人没死,真被人卖进了什么腌臜之处,一旦走漏了风声,整个威远侯府在京城可就出名了。 到那时,府里的姑娘们俱会被牵连,大房有两个待嫁的姑娘。说她狠毒也好,说她自私也好,反正她薛氏是不敢冒这个风险。 而薛氏所谓的挂白,却是一种极为狠辣的手段,也是杜绝之后后患无穷最好的方式。 挂白即为报丧,也就是找个因病去世的幌子,说严倩此人已死。若是日后真碰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可以推说世间之大,人有相似,她们家那位庶女早就夭了。若是人日后回来了,也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安排。 反正如若是威远侯挂了白,就杜绝了严倩日后再回到威远侯,甚至以严倩身份出现在人前的可能,这也是沈奕瑶为什么会如此惊骇的原因。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种决绝的手段,总是让人一时心中难以平静。 “二弟妹,你可不要忘了阿嫣刚被指婚给了四皇子。还有三弟妹,你们三房的两个姑娘也不小了,若是真有个万一,毁得可就是孩子。我们也不是没有找过她,京城差不多翻了个遍,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说着说着,薛氏便情绪激动了起来,“咱们府里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严倩了,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上次发生那样的事,二弟妹也只是禁了她足,并未惩治于她,甚至还找了官媒,想找户殷实的人家将她嫁出去。人家倒好,把家里的人当成豺狼虎豹,居然跑了,还跑得无影无踪。” “她若能安好,我这个做婶子的自是巴不得,可就以她那个猪脑袋,堂堂一个侯府的姑娘,居然生出了独自一人逃出家的念头,她是怎么想的暂且不说,我真对她在外面能好保持怀疑。” 堂上的三人俱是没有出声,都显得有些犹豫。 静默半响,还未有人出声,薛氏又道:“若是娘与二弟妹、三弟妹觉得做出这种事有损阴德,那就由我来吧。这事儿我来办,我不怕损了阴德。” 沈奕瑶忙开口道:“大嫂千万不当如此说,既然是商量,自然没有你一个人办的道理。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吧,我与你一起。” 她当然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她的阿嫣婚事已经是一波三折了,如今可经不起什么乱子。罢罢罢,就当她狠心一回。 薛氏点点头,斜着眼角去瞄陈氏,“三弟妹呢?” 陈氏仓促一笑,半垂下头,“大嫂知晓我这正在养身子,希望给三房添个男丁,再加上还管着家,哪里有功夫去弄这个。” 老夫人开口发话,“老三媳妇成日里为这家里忙进忙出的,这事就你们两个来办吧。” 薛氏与沈奕瑶俱没有出声,只是两人对了一个眼色。 …… 其实‘挂白’这事是挺简单的,上面人几乎不用动手,只用掀掀嘴皮子吩咐下人便好了。 而陈氏之所以会推脱,不过是她不愿担这个名义。 一个做长辈的,因家中小辈失踪,便将其‘早夭’了。这种事怎么想,总是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再加上严倩还有个同胞的兄弟,若是让人记恨上了,更是得不偿失。反正有人去出这个头,陈氏自然躲得远远的,这是她一向的处事风格。 因着严倩是庶女,又是早夭(女子未成年死亡,均称之为早夭),早夭一般均为非正常死亡,是不举办殡葬仪式的。并且未婚女子早夭,也是不能进祖坟的,身后事极为简单潦草。 各府有早夭的女眷只用在府门侧挂上一道白,旁人便知晓这府里是有未及笄的姑娘逝世了。 虽然都知晓是个幌子,薛氏与沈奕瑶也办得极为认真。 挂白、棺柩,下葬的地点,甚至还请了人在严倩住的院中办了一场极大的道场。老夫人为此又花了一笔冤枉钱,自是不提。 早夭女子的棺柩是不能在家中停放的,装殓了便直接从后门悄悄抬出去。下葬地点也有讲究,一般是在山脚下或者路边,甚至不能立坟头。做戏做全套,沈奕瑶心中有愧,便将严倩的下葬地点安排在了栖霞山山脚下。 待道场做完,威远侯府再度沉寂下来。 自此之后,府中再无二姑娘此人。 这几日府里人都很沉默,尤其是严茹几个,她们此时才明白女子很多时候是不能够任性的,因为一旦行差一步,等待的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毕竟严倩是因为自己几个被‘早夭’的,先不论是她自己任性的跑出去,人性总是惯于怜悯弱者。不管严倩身在何方,遭遇了什么事情,她总归‘没’了,之前的种种恩怨情仇便自此烟消云散。 严弘沉默得厉害,薛氏与沈奕瑶办此事之前是知会过他的,并与他讲诉了其间的道理。甭管他愿意与否,至少要尽到责任告知于他。 他并没有说什么,不过十岁的小童,突然变得成熟起来。 自裴姨娘被送走以后,严弘便变了许多,如今变得更加彻底,经常很久都不说一句话,老夫人为此表示很心疼。 ** 吴家母女二人商定了计划,并准备去施行,谁知等来却是威远侯府挂白的消息。 因为心虚,又或是所办之事毕竟与威远侯府有很大关联,所以吴家母女也是有派人盯着威远侯府动静的,所以威远侯府那边刚一挂白,这边便知晓了。 命下人假意上门套了话,据闻是府里的二姑娘因病早逝。门房那里的人长吁短叹,满脸惋惜之意,套话的人也是陪着感叹了会儿。 回来禀报,吴琼琼听了此言,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这…… 吴大夫人只能说一句,这严家的人未免也太狠了! 又后悔自己早该想到这点,白费了这么多心思! 所想落空,两人的心情很诡异,尤其是吴琼琼,再去见严倩的时候,总想着那句‘因病早逝’的话。 就这么因病早逝了? 碍于这点诡异的心情,吴琼琼耽误了几日才将严倩被‘因病早逝’的事告知于她。 严倩这几日在吴府里过得甚是适意,吴琼琼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渐渐竟生了希望长久呆着此处的念头。 她如今也是宛如丧家之犬,除了吴府这里,再没地处可去。她倒也考虑过是不是回家,可心中本能抵抗。回家就是代表对嫡母及严嫣认输,就是代表她日后嫁去哪儿,自己根本没办法操控,更何况离开了这么多日,家中那里会如何待她,她也不敢想。 就是这份犹豫,让她未能在第一时间让吴家人将自己送回威远侯府。刚好,现在也彻底不用回去了。 严倩听完,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之后,她便迁怒到了吴琼琼身上,说是她一直虚情假意留着自己,才害得自己如今这副惨状。吴琼琼顿时不爱听了,反驳是你自己说不敢回家,我才‘好心’留你住下。 当然,毕竟与自己有关,多少露出了些底气不足。严倩也不是个傻子,知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便抓着这点不依不饶了起来。吴琼琼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能受这份闲气,严倩又悲又怒,便与她厮打在了一处。 什么大家闺秀的仪表,什么淑女的端庄全部被丢去了一旁,等丫鬟们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彼此抓着对方的头发丢不了手,你顶我,我顶你,还用穿着绣花鞋的脚去踹对方的肚子。 打着打着,便滚倒在了地上。 吴琼琼只是报着不吃亏的心态才还手,自然不敌此时悲愤交加、几欲癫狂的严倩。 等吴大夫人赶到时,吴琼琼脸已经被搔了几道指甲印子,头发乱了,衣裳也脏了,简直像一个疯婆子,严倩也不予多让。 吴大夫人尖叫着让下人上前拉开,严倩这会儿也没了力气,两人这才分了开。 吴琼琼摸着脸哭嚎,吴大夫人连连尖叫道让下人把严倩这个疯子给打出去。 严倩神情癫狂,又哭又喊:“你们害我有家不得归,居然还想把我扔出去。来,扔我出去试试,我就一头撞死你们吴府大门上,我看你们吴家以后怎么在京城做人!” …… 请神容易送神难,大抵是讲的这个意思。 吴家母女留严倩在府中,是背着家中其他人的,这会儿又怎么敢闹大。事发突然,严倩又一脸玉石俱焚的模样,吴大夫人只能安抚住她,让她好好在府里住下,并请了大夫过来与她看伤,好吃好喝继续供着。 吴大夫人这会儿是情急之下,暂时还没来得及想好一个可以粉饰太平的法子。她可以拖,严倩却拖不起。 她从小是被裴姨娘养大的,看过了太多大户人家女眷的阴私手段。别看这会儿是好,说不定哪会儿便被人弄死了扔去乱坟岗,她得为自己筹谋一二。 别看严倩这几日在吴府中惶惶度日,实则她也是动过不少心思的。 严倩住进吴府,身边几个侍候的丫鬟俱是吴大夫人专门安排过来,也是暂且安抚住她之用,以求抽出空档安排接下来的事。 这几个丫鬟见严倩成日里没心没肺,一点也不操心着要回家什么,也就把她当做刁蛮骄纵的大家小姐对待。平日里哄着她,逗她乐,为了给严倩解闷,少不了与她说说话什么。严倩虽为人沉不住气,但心眼俱是不少,也从这几个丫鬟口里套了不少话来,将吴家内里大抵了解了个清楚。 吴家有两房人,大房便是吴大夫人一房,有吴大爷、吴大夫人,两位嫡出的少爷及吴琼琼,还有庶子庶女若干。 大房长子吴冯昊,现年二十有五,乃翰林院一名庶吉士,青年有为,才华横溢。次子吴文俊便是裴嘉玉的姐夫,娶了裴家的裴嘉艺为妻,如今还只是一名小小的秀才,据说明年便要下场去考进士。 吴家大房在吴家风头无二,盖因这两个颇为成器的男丁,其中又以吴冯昊在家中颇有脸面,平日里在家中也是有些话语权的。 严倩看中的便是吴冯昊,吴冯昊已经娶妻,并有一房姨娘。娶妻不娶妻严倩如今已经不想管了,也许之前她还会犹豫,可如今已容不得她多想。 吴大夫人交代人尽量安抚严倩,严倩闹着要去花园走走散心,旁人也不敢阻止。 下面人报上来,吴大夫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她这会儿只顾操心女儿去了,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严倩,只要她不闹出什么乱子即好。 吴琼琼脸被伤,大夫过来诊治,说伤口太深,恐会留下疤痕。吴琼琼如丧考批,成日里躲着房里哭闹砸东西。丈夫不在家,吴大夫人生怕公婆知晓后,追究于她,也瞒着不敢告知,这两日只顾安抚吴琼琼,心中恨不得将严倩生吞活剥了,自是不提。 好不容易忙完这边,刚腾出手想来收拾严倩,谁曾想居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104章 ?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 严倩闹腾着要去园子里散散心,吴大夫人没精力管她,便交代下人一定要看好她。幸好严倩也是个识趣的,并没有碰触底线。下人们也只当她想出来透透气,只管她不与人接触便好。 谁曾想严倩还是找到了机会偶遇了吴家的嫡长孙吴冯昊。 吴冯昊芝兰玉树、才华横溢,才不过二十五的年纪便已经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要知道翰林院,又是庶吉士,非一般人不得入,从无什么后门可讲,均是每科二三甲进士中择优录选。 吴冯昊能在二十五之年达到如此高的成就,自然与他勤学好读脱不了关系,自是造就他书呆子的性格,并且他为人好善乐施、怜悯弱者,严倩会选择他为目标,也不是无的放矢。 严倩本就遗传了裴姨娘的一副柔弱相貌,未语先让人怜惜三分。她趁看着她的丫鬟如厕之空,仓皇跑了出来,一头撞进路过此地的吴冯昊怀里。 吴冯昊扶住她,她眼含泪水微一抬头,便吓得瑟缩一垂。之后似满心惶惶,细声求他不要说看见她了。 如此弱质女流,又是这么的令人怜惜,再加上好奇心作祟,吴冯昊便开口询问了一二。严倩来不及回答与他,一副害怕被人追上的模样,他便牵着她去了他位于园子后处的书舍之中。 这处书舍是为吴冯昊每日读书所用,此处风景甚好,又颇为安静,吴冯昊为人喜静,阖府上下俱是清楚,所以平常也没人敢进来打搅。 严倩便在这欲拒还迎中,挑挑拣拣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于他。 在她的说法中,她是一名极为可怜的庶女,从小在嫡母手底下苟且偷生。一次外出做客,表姐从她口中套了话拿去讨好吴琼琼。 吴琼琼是吴冯昊的亲妹,更是引得吴冯昊好奇不已,然后接下来的事自然随之而出。 作为一个茕茕孑立的庶女,因两方相争而牵连其中,嫡母恼恨她坏了嫡妹的名誉,不但狠狠将她惩治了一顿,还要将她远嫁出京给一个克妻的老鳏夫为续弦。她实在是忍耐不下,于是便偷偷跑出了家。之后被歹人劫走了财物,路遇从蒙山围场的吴琼琼。 吴琼琼邀她来家中小住,她本以为是好心怜悯,哪知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吴琼琼起了歹心,居然想利用她继续与嫡妹相斗。 这点是严倩自己根据这几日情形猜测出来的,她自然不知晓真实内里是如何。 可吴琼琼是吴冯昊的亲妹,从来熟稔她的个性,再加上吴冯昊是个大男人,虽个性有些木讷,却不是不谙世事。加上严倩言行中透露出来的些许害怕,与自己成日里被丫鬟看着的言语,吴冯昊已经可以猜到那其中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吴冯昊当场脸色就不怎么好。 吴琼琼虽是他亲妹,他却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妹。吴琼琼天性刁蛮,仗着有祖父宠爱母亲疼爱便无法无天,平日里对下人非打即骂,在外面别家贵女屡起冲突,吴冯昊也不是不知晓。 别说吴文俊的妻子裴嘉艺总是受吴琼琼的苛责,吴冯昊的妻子柳氏又何尝不是,只是这是小姑,又有婆婆撑腰,只能是忍了。吴冯昊与柳氏感情不错,也知晓妻子是个和善柔顺的人,总见她被亲妹欺负,吴冯昊也不是心中没有感触。 这就是所谓印象对人的影响,只要你平日里给人是这种印象,哪怕这种事你并没有干过,也会让人先入为主,所以吴冯昊并没有怀疑严倩所说的话。 严倩哭得梨花带雨,她本就生得貌美,又是赢弱之态,本就让人怜惜三分。再加上这样坎坷的身世,更不免让吴冯昊唏嘘不已。 被家里挂白之事,严倩也尽数告知了吴冯昊,所以眼前这名少女真是茕茕孑立、了然无依,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的亲妹。 吴冯昊出于弥补心态,也替严倩想了几个办法。例如由他来劝解自己的母亲,让她亲自陪着送严倩回威远侯府,只说是小女孩一时玩忘了,忘记告知家中自己在吴家,才摆了这么大个乌龙,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哪知却被严倩拒绝。 她哭得呛咳不已,“若真是送我回家,想必回家就是死了。我这次跑出来,本就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哪怕是找个地方吊死了,我也不愿嫁那老鳏夫。” 其实吴冯昊也只是病急乱投医,先不说吴大夫人是否会如此做,真让她送严倩回去,怎么和严家交代,只是一句小儿无知便能避过去的吗? 肯定是不可能的,严倩可以忘,吴琼琼也能忘,你吴家的大人是干什么吃的,就忘了这么多日!?并且见严倩被吴大夫人这么派人看着,之后定然下场不会好。 “吴少爷,求求你救救我,如今也只有您才能救得了我了。我不心存忌恨,也不埋怨,说破了,我不过是替我那嫡妹挡灾,就当是我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来还债。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就当我是一只小猫小狗,给我一瓦遮风,我为奴为婢作为报答……” 为奴为婢又怎么可能救得下严倩呢? 她想的也不是如此啊! 就这么被牵引、误导着,吴冯昊果然做出让严倩心满意足的决定。 他决定纳严倩为妾,将她纳入羽翼。 当然吴冯昊说过这只是做给人看的,若是日后严倩有了心仪男子,或是想离开吴府,他便放她假死离开,反正严倩如今已是‘查无此人’,身份名字对她来说已是不重要了。 严倩大喜过望,跪下来给吴冯昊磕了几个响头,才被吴冯昊制住。 吴大夫人刚安抚女儿消停些,没想到居然等到的这样一个消息—— 她的亲儿子来告诉她,他要纳那个她想生吞活剥了的小贱人为妾! 并且她亲儿子还做出一副为母解忧的样子,着实让吴大夫人简直想吐血。 可吴大夫人能说什么呢?首先确实是她们有短被人捏着,唯一解决后患的路又被堵,哪怕吴大夫人是吴冯昊的亲妈,她也想在儿子面前保持一个和善慈爱的形象,怎么好赤/裸/裸的说要将那小贱人弄死才能以绝后患? 于是严倩所想成真。 吴家大房吴冯昊的院子里,像模像样的挂了红摆了酒,将严倩当做丫鬟抬了姨娘,住进了吴冯昊与柳氏住处侧后的一处小跨院里。 故事自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吴冯昊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他并未起趁人之危的心思,可架不住有人对他起心思。哪怕自己如今已经有了名分,但再没有加个事实更让人放心了。 两人本就有这个名,严倩又惯会装相总是引着吴冯昊三五不时来看她,这么一来二去,事实便成了理所当然。 吴冯昊多了一个善解人意、孤苦无依,又貌美如花的枕边人。 从裴姨娘身上所学到的东西,这一下严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上拿夫君,中拿夫人,下面还兼顾培养自己的势力。 柳氏是个柔顺的性子,自然不是严倩的对手,严倩又惯会上眼药,总是在吴冯昊面前装得一副柳氏趁吴冯昊不在欺负她的模样。吴冯昊和柳氏也因此有了嫌隙,严倩在吴家后宅可谓说是混得如鱼得水。 唯一不美的就是吴琼琼此人。 吴琼琼脸上伤好后,不免还是留了一道疤。 那道疤并不显,用脂粉些许遮掩一二也就看不出了,可吴琼琼心里恨啊。又得知那贱人居然成了自己大哥的妾,她一边暗骂着贱人,三五不时还去吴冯昊那里找严倩的不痛快,严倩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可有吴冯昊的撑腰,吴琼琼倒也没讨好却是真的。 就在严倩与吴琼琼以及柳氏,在吴家后院斗得不亦乐乎之时,吴家突然面临前所未有的大灾祸,吴尚书被大理寺收押了。 …… 事情还要说到之前。 那日毅勇侯府花宴,吴琼琼与小跟班裴嘉玉在严倩刻意的引导下,三人凑在一起败坏严嫣的名声。可惜严嫣素来是个有仇当场报的性子,拼着自己的名声不要,打了严倩个满脸开花,还兼带吴琼琼也挨了一巴掌。 挨了打不说,还丢了丑,三人合谋下的丑事也被公之于众。又有沈二夫人为外甥女撑腰,压着吴大夫人上门道歉。吴大夫人在沈家那里受了气,扭头便撒去了裴家。 裴家与吴家的关系本就诡秘,吴大夫人做事不过脑的不给人留有余地,没少在外面败坏裴家的名声。裴家女眷自然不能吃下这种亏,两家便宛若路人自此针锋相对起来。 前裴侍郎被流放在外,唯一的顶梁柱塌了,裴家如今全指着吴家,又哪里是吴大夫人的对手。裴家的女眷先是忍,实在忍不了,最后索性撕掳开来。 这下吴尚书倒大霉了,被两家妇人之争给牵连了进去。 所以说妇人之间的事,也不是小事。 这不,大人便被小事给牵连了。 *** 前科场舞弊案又出了新篇章,原来前礼部侍郎裴楠是为人背了黑锅。 那让人背黑锅之人便是礼部尚书吴仪。 熙帝震怒,命大理寺彻查。 这一下,京城里可算是炸开了锅,之前的事再度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许向荣这几日可算是焦头烂额的,吴仪是许贵妃一系的人,也算是其间势力中的中流砥柱,这番出了事,许向荣没少私下里在外奔走。 即是如此,吴仪也不好脱身。 大理寺乃太子一系的地盘,好不容易抓到对手的短处,可不是憋着劲儿的查。一番查下来,不是屎也是屎了,反正贵妃一系有不少人纷纷受了牵连落马。 幸好那裴楠是个不中用的,还不用人去提他回京审问,便喷了一口心头血魂归九幽,倒是省了许向荣不少事儿。之后吴尚书的官位虽没保下来,但人却无碍,只是只能回家养老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幸事。 反正对许向荣及贵妃一系不算什么幸事,少了一个礼部尚书,可就少了无数个青年才俊为他们所用。萧皇后这几日心情不错,成日里脸上都笑,相反许贵妃就黯淡不少,闭了宫门抱恙在身。没几日,熙帝便主动去了淳鸾宫看她,萧皇后的脸色由晴变阴。 按下不提。 威远侯府那边,眼见严嫣及笄就在近前,沈奕瑶正操持着要为女儿办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及笄乃女子成年礼,对女儿家来说有着重大特殊寓意,所以一般人家都会给家中女儿办一场及笄礼,视家中状况而定这场及笄礼的规模。 沈奕瑶当初及笄之时,素来低调的镇国公便为女儿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及笄礼,到了严嫣这里,沈奕瑶自然不会等闲视之。哪怕不如当初自己那般,也是要体体面面的,更何况女儿如今是未来的四皇子妃,自然只能大办不能小办。 自然是没有人阻止的,可因为这事又发生了许多让人不快之事。 原来要给严嫣办及笄礼,自然牵扯了许多事宜。例如食事器具、屋子人手、礼器礼具与司仪接待,乃至威远侯提前许多日便是要开始修缮布置的,总是不能在人前露了短。 这些都需要银子,自然是由公中支出。 如今陈氏管着家,却只管事不管银子,银子由老夫人手中流出,直接到了账房那里。账上有钱没钱,再没比陈氏更清楚的,她自是也如薛氏当初那样,暗里不知晓骂了老夫人多少次抠得一毛不拔。 这次严嫣办及笄礼,举凡有用着银钱等地,自然要报上来给陈氏,可却在陈氏这里卡壳了。陈氏也非常委屈,账上没银子,她由何处支出。沈奕瑶那边操持办得热火朝天,临到了她这里却无钱结人银子。 沈奕瑶第一次在陈氏面前露了恼色,陈氏嗫嗫嚅嚅说二嫂手面太大,她做不了主。 也就是说需要经过老夫人的同意才可。 薛氏是与沈奕瑶一起来找陈氏的,见陈氏如此推脱,不禁讥讽道:“三弟妹,府里姑娘及笄可不是小事儿,当初大姑娘及笄也就算了,谁让我们家大爷没本事,自家人小小的办一场也就完事了。阿嫣她可是二弟的嫡长女,又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小姐,未来的四皇子妃,怎么着都这会儿了还想省银子!”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你这话我就听不过耳了,什么叫二弟妹手面太大,这事儿不大办能行吗?总不能到时候惹了外面人的笑话。” 陈氏懊恼一打嘴,连声告罪:“二嫂,弟妹口拙,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您也知道,家中的银钱是娘管的,我这个管家之人说着担了个名,其实很多事都做不了主。这账上没多余的银子,我也变不出来。” 沈奕瑶脸色不好,转身就走了。 前来给威远侯府送货的商家还等着结银子,沈奕瑶只能自己掏了腰包先将银子垫上。 薛氏说她傻,说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当这么做,怎么着合着阿嫣不是府里的姑娘,连办场及笄礼还要你这个做娘的自己掏银子,在哪儿都没有这个道理。 沈奕瑶心里也不甚舒坦,这话更是戳了她的心,便与薛氏一同又去找了老夫人。 两人到时,陈氏也在,似乎正在与老夫人说着这事。 见了沈奕瑶,陈氏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她自然是来禀报此事的,然后顺便还埋汰了一通沈奕瑶。 说她大家小姐做派,当日所用之物一应俱要用最好的。粗略算下来,她这种办法至少得三千两之数,还是往少里说,就算再家大业大也经不起她这么折腾。 陈氏管了一段时间的家,老夫人日里吹毛求疵,她没少落排揎。再加上账面上银子紧凑,老夫人日里抠得厉害,她本身便不是个大方的人,渐渐生出这家是在给自己管的,沈奕瑶银子用多了她便会吃亏的想法。 这几日老夫人心口正不顺,原本指着庄子上收成落点银子进荷包,哪知今年正值收获的时候天气变化多端,下面管事报上来说今年庄子上大多农田都遭了灾,别说收成了,租子可能都收不上来。 家中本就快要到了揭不开锅的境地,这会儿听陈氏说光办场及笄礼便要三千两之数,还打不住,老夫人脸色又怎么会好。正当着陈氏的面骂沈奕瑶败家,便听下面丫头来报二夫人来了。 所以沈奕瑶刚站定,老夫人便率先发难。 “我听老三媳妇说你要给阿嫣办及笄礼,还要往大里办,光花费就要几千两?” 沈奕瑶看了陈氏一眼。 陈氏半垂的脸,轰的一下红了。心中埋怨老夫人怎么当着二嫂面就这么说,到时候沈奕瑶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认为她在老夫人跟前挑唆。 这是肯定的,光听老夫人这口气与这表情,大家也会这么想。 薛氏讥讽的瞄了陈氏一眼,笑着便开口了,“可不是,这阿嫣身份不同一般,又是未来的四皇子妃,可是不能小办。这花费还是二弟妹酌量着删减了又删减,才定下的。这也不是给娘您长脸嘛,让外人看看,咱们威远侯府也不落他人,这府里都出皇家的儿媳妇了。” 薛氏确实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这番话说得即给沈奕瑶找了台阶下,又给老夫人递了梯子,换个正常人自然就顺着梯子下来了,可关键老夫人她不是正常人。 错了,并不是老夫人不正常,而现在她没有那个条件去正常。 三千两啊,够府里半年的花销了! 她若能有三万两,让她掏三千两给自家长脸,她自然愿意。可现在问题是,她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又怎么顾得上给自己长脸? 就好比那有钱之人,他不用为生计而发愁,自然有精力去弄些华丽的配饰以及去熏陶自己的修养与气质,让自己来显得与众不同。可换做是连饱腹都不能的穷苦人家,成日里为生计奔波,又哪里会有那份闲钱去弄那些花套。 两个道理是相同的。 老夫人也想要脸,可关键连里子都快顾不住了,脸要来有何用?若是脸能换来几千两银子,老夫人不介意去拿自家老脸去换! 所以老夫人不但没有借着薛氏的梯子爬下来,还将薛氏骂上了,骂得那叫一个口沫横飞啊! “你薛氏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是吧?你说得倒是轻巧,别人家都是勤俭持家,以彰显我等勋贵之后的简朴美德。就你脸大,惯会装相!我知晓你是想借着阿嫣的光,给严茹说一门好亲事,未来四皇子妃的堂姐,说出去也能长脸,可若是有违咱们府上的治家之道,我却是不许的!” 这番话说得薛氏脸色又青又黑的。 她是不否认有这种念头,可换谁都会有这种念头! 阿嫣长脸,自家长脸,阖府上下都长脸的事儿,怎么落到老夫人和陈氏嘴里就成了‘万恶之极’了? 还有那什么质朴,勤俭持家。是有些勋贵家打着这样的口号,但那都是做给圣上看的,哪个会真的如此。不过是给自己披了层好看的皮,都在京城这地界呆久的,哪家不知道这其实幌子,这会儿倒是知道拿着人当幌子来说了,说过来说过去就是不想掏银子! 沈奕瑶当然也听懂了这话,这话看似在骂薛氏,实际上在说她作妖。 她顿时恼色上了脸,她给自家女儿办场及笄礼到底哪儿作妖了?以阿嫣的身份,若是办小了,才会让京中众人笑话! 老夫人确实打得这个主意,她知晓沈奕瑶向来脸皮薄,她连消带打一番,她也就不会好意思张这个口了。 至于严嫣及笄礼一事,沈奕瑶有钱,自然不会亏着自己女儿。 老夫人如意算盘是打得很精,可她错估了沈奕瑶早已不是当初的沈奕瑶。 “那娘的意思是说,府里不给出银子为阿嫣办及笄礼了?” 一句很简单的话,直接将老夫人的口沫横飞堵了回去,让她顿时脸色好看了起来。 她心口一阵急跳,却不能做出被气着了的样子。 老夫人自然可以借着这话音,直接气倒过去,此事自然不了了之。可一旦如此,大家便会说她,老夫人为了不给亲孙女办及笄礼,自己都给气晕了,到时候她可就丢大人了。若是有人将这事漏了出去,她以后也就不用做人了,毕竟不管从哪里说,这都是让人非议的。 老夫人即想要里子,还想保存自己一些颜面,可谓是艰难至极。心里的想法是千思百转,实则也不过是一瞬间。老夫人板着脸,道:“我可没有说这样的话,只是教你们这些做小辈的要懂得俭省。” “那倒是儿媳误解娘的意思了。”沈奕瑶歉然一笑,又道:“那不知府里准备出多少银子为阿嫣办这场及笄礼,之前该说的大嫂也都说了,我也就不一一复述给娘及三弟妹听了。现在就仅止这一样事,可千万不要让我家阿嫣寒了心,让威远侯府在京中众世家勋贵面前丢了脸。” 陈氏没料到沈奕瑶会当众将自己带进来,说得好像不给三姑娘出银子办及笄礼是她主使的。虽说她确实在其中起了些作用,可这么明晃晃的打脸?陈氏这会儿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薛氏撇嘴一笑,真当大家都是泥人性子,以前让着她不过是懒得与她计较,当谁看不出她在背后的那些小动作。 老夫人瞪了沈奕瑶一眼,抠索了半响,才开口道:“你也知道这府里家大业大的,人口也多,这么多姑娘紧挨着都要出嫁,这么着吧,府里给你出五百两。” 五百两? 五百两确实是少了,说出去都不怎么好听。 当初严茹及笄,薛氏闹死闹活的,老夫人也是出了五百两小办了一场。可别忘了那是小办,几乎没请外面的人来观礼,也就威远侯府自己人以及薛氏娘家人来,大房还能有些许剩余,剩下的薛氏全部找了由头扣了下来,准备日后严茹出嫁给女儿置嫁妆。 沈奕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顿了顿,面露牙疼之色:“一千两!阿嫣身份毕竟比茹儿高,就一千两了!” 沈奕瑶也没再纠缠,点头谢了走人。 路上,薛氏悄声与她议论,“看来府里这情形确实不好,说不得阿嫣到时候办嫁妆,府里也不会出钱,又是一件烦心事。” 没等沈奕瑶说话,薛氏又叹道:“哎呀,我家茹儿到时候可怎么办!阿嫣有你这个有钱的娘,不管怎么说都不会落了脸,我到时候可得为我家大姑娘好好筹谋一番。” 沈奕瑶认真帮她打算,“这事先不慌,阿嫣及笄那日会到场不少夫人,到时候让大姑娘好好规整一下出来帮着待客,必然少不了有人家看中上。先把婚事定下来,嫁妆之事以后再说,银子少了有少的办法,银子多有多的办法,总是要让大姑娘风风光光嫁出去的。” 薛氏感激道:“二弟妹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家茹儿的婚事就足以让我头疼了。本是想指着这侯府能作为仪仗,让大大小小都能落个好。可如今你看看,好事一桩没有,糟心事倒是不少。” 沈奕瑶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105章 ? 等沈奕瑶与薛氏走后,老夫人黑着脸让陈氏也滚了,然后一个人黑着脸坐在那里,半响都不出声。 一旁的赵妈妈也不敢开口劝她,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老夫人不想将府中的窘状公之于众,那么便只能硬撑着。 可那一千两银子从哪里来呢? 赵妈妈满心担忧,老夫人手里有没有银子,估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赵妈妈更为清楚的了。 “你去将我首饰匣子里那套赤金镶绿翡头面,拿出去处理了。” 赵妈妈浑身一震,不禁道:“可、可那是老夫人您最喜欢的一套头面,那么珍贵的东西,以后怕是再不好找了。” 这套赤金镶绿翡头面是老夫人过五十大寿时,沈奕瑶孝敬上来的。 一套头面共十二件儿,分顶簪、分心、挑心、鬓钗、花头簪、掩鬓、围髻、钿子、满冠等。俱是用足量赤金镶嵌绿翡制成,先不提这套头面的精良做工,你那上头嵌的绿翡,翠绿翠绿的,水头极足,看起来着实喜欢人,是最上等的帝王绿。老夫人极为喜欢,寻常时候都舍不得拿出来带,算是她所有首饰里最为贵重的一套。 “什么好找不好找,其他旁的也当不出来价格,她沈奕瑶孝敬上来的,现在用在她女儿身上,倒也不算亏。” 如今,老夫人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赵妈妈犹豫了一瞬,问道:“是活当,还是死当?” 问完这句话,她赶忙屏住呼吸。 果不其然,老夫人脸色迅速扭曲起来,喘气粗重,半响才道:“死当!” 许久许久以前,老夫人每次让赵妈妈拿她的嫁妆出去当,也曾抱过美好的幻想。想着以后等她手里活泛些,便将之通通都赎回来。可每当她好不容易手里有点银子,总有其他地方更着急用银子,久而久之,那些东西便让她刻意的给忘记了。 当的次数多了,如今老夫人也明白了里头的关窍,死当要比活当得来的银子要高上一倍还有多,这才有赵妈妈这一问。 最后这套绿翡的头面当了二千五百两,不光可以应付了沈奕瑶那边,老夫人手里还能剩下不少,自是不提。 …… 一晚上薛氏都辗转反侧的,严郅被她折腾得也睡不着了,索性坐了起来。 “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烙什么饼子!” 薛氏也坐了起来,将床头矮柜上的一盏小灯点燃,才又靠回到枕头。 她絮絮叨叨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又道:“你说咱们家是不是真没银子了?那么多产业都跑去哪儿了?如今老夫人连面子都不顾,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以咱们府上那些产业的出息,足够这一大家子舒舒坦坦的过日子,何必如此抠门。” 严郅眉头紧皱,不耐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说是不是老夫人给产业祸害没了?可这几年府里也没见有哪处大笔用银子的地方,你说咱们茹儿要是定了亲,府里会拿银子出来咱们女儿办嫁妆吗?咱们这些年紧攒慢攒也不过就这么点银子,都给茹儿办了嫁妆自然是够的。可除了茹儿,还有这么一大家子总不能日子都不过了,并且老大也不小了,今年十六,再拖两年成亲也不晚,可到时候总得给女方出聘礼,这又是一笔银子。还有玲丫头,还有老二……” 薛氏越想越烦,忍不住掐了严郅一把,“我急得头发都快白了,你怎么还睡得着!照我说,咱们当年还不如分出去过,有那么点的产业,咱们省吃俭用些,也不会像如今这么难。这么多年进项都捏在老夫人手里,旁人一点沾不上,除了日常穿用,手里再无多余银钱,想做点什么都难。好不容易手里攒了些银子,孩子们眼见都大了,到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严郅很不愿听薛氏絮叨这些,尤其那句‘还不如’,他满脸不悦道:“那几个分出去的日子过成啥样,你不是不知晓!成天哪来的那些还不如,我早就跟你说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那点产业就当咱们这么多年一大家子吃了喝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事!” 可是怎么能当就吃了喝了呢! 严郅从小就机敏,嘴巴甜,也会哄人。不光得老夫人喜爱,老侯爷那里也较为有脸,又是长子,虽是个庶出的,但从小养在老夫人房里,一切吃穿都高其他庶子一等,虽比不上两个嫡出的,但也算拔尖儿。 当年老侯爷临死前分家业的时候,两处大头让严霆与严瞿得了,严郅自然不如他们,不过比其他庶子却要好很多,不光有两个地段极好的铺子,大小田庄子还有四个,老侯爷的私房银子还分了他二千多两。这些东西除了那点银子,还未到他手上俱被老夫人以未分家收罗放在了公中。 这么些年,哪怕大房一人长八张嘴,那些产业的出息也是吃不完的。 可严郅看似油滑,其实还是一个满孝顺的人,人也拎得清。他一直觉得不管怎样他爹和老夫人都对他不错,虽然当年他被老夫人养废了,如今一无是处,可不管怎么说人还是将他当了半个儿子来疼,自己一家在这府里也算是沾了不少光。 各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都有自己的酌量,包括他去讨好奉承,也没存什么单纯的心思。同样,人家先紧着自己的儿子,甚至心思不那么纯良,你也不要说什么,因为大家都不纯良。 可有时候那种疼是真疼,甭管其间为了什么,严郅其实能感受的到。 大房两口子都不傻,早就看出了些端倪。薛氏是个妇人,家中的银子是她管,她操心的也就多些,总是忍不住在严郅跟前抱怨几句。严郅想得就要比她透彻,又顾念之前那点情分,毕竟已经这样了,就算那些产业真没了,还能怎样,难不成去和老夫人闹?也就只能当本就没有,那样心里还舒服些。 “怎么不提?不提以后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儿子拿什么来娶媳妇?光指望你那点俸禄,早就饿死了。我承认爹那时候待我们不错,老夫人表面上也还过得去,可你是姓严的你别忘记了,难不成就因为是庶子,就应该去死?你总是拿自己和那几个庶子比,你忘了你为了今日的一切付出了多少?老姨娘那里,你到现在都没叫过一声娘,她平日里足不出户,咱们也就装傻当做没这人。你为了不惹她忌恨,装傻卖痴了这么多年,成日里浑浑度日,严郅你憋屈不憋屈?我告诉你,你不欠她的,那一切是你应得的!” 严郅瞪着薛氏,良久良久,才颓废的抹了一把脸。 “好,你说的都对。可若真是如此,你又能怎样?” 薛氏半响没说出话来。 “行了,行了。”严郅将她拉下来躺着,又吹了灯,“成日里想那么多干甚,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不了你说的那种地步,天塌下来不还是有老二在那里撑着!” 每次两人谈起这些,严郅总会用这种说法来安抚薛氏。 而作为‘天塌下来还有个高个顶着’中的高个严霆,最近这段时间也过得不甚得意。 发生的那样的事,可谓是严霆这辈子最大的屈辱。 他想过杀了许向荣泄恨,可却连动手的勇气都无,最后只能选择躲避。 这些日子,外面有不少友人约着严霆出去,严霆俱是一一拒绝了。每日就是当差点卯,下差回府,回府后除了偶尔去老夫人那里,连后院都不进了,总是呆在自己前院书房里。 即是如此,他在宫里当差时也碰见过许向荣两次。虽两人没有交谈,可许向荣那眼神总是让严霆忍不住骨子里发寒。 严霆一宿一宿的失眠,然后便一宿一宿以酒精去麻醉自己。不喝酒他睡不着,喝了酒睡着后却总是做噩梦。 也不过才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严霆急剧消瘦。 老夫人以为他是当差太辛苦,再加上严倩失踪之事闹腾的,只有严霆自己清楚到底为什么。 ** 很快便到了严嫣及笄之日。 正日子的头两日,沈奕瑶便开始安排开来。 当日待客的院子,举行及笄礼的厅堂,以及及笄礼之后的宴席,府中到处挂着红绸,装饰俱为一新。 相反倒是严嫣挺悠闲的,除了准备自己当日要穿的衣裳首饰,便是养好精神是时以最好精神状态出席。 对比严嫣这个主角,严茹与严玲两个反而更紧张一些。因为二婶与她们两人说了,是时会让她们帮忙招待来做客的女宾。她们还从没有以主人家的身份主持过这种大场面,难免心中忐忑不安。 为了女儿这次及笄礼够体面,沈奕瑶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公中拨的那一千两银子自然不够,剩下的她通通都是自己掏腰包。一切俱要尽善尽美,单就正宾以及赞者人选就不知变了几番。 沈奕瑶刚开始是准备让自家二嫂充女儿及笄礼上的正宾,可这正宾人选也是有讲究的,最好是双亲俱在,公婆在堂,还得儿女双全,俱家称贤,人品德高望重。 沈二夫人处处符合,唯独有一点,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不能算是儿女双全。 沈奕瑶很矛盾,想了几日,出于紧张女儿之心,还是决定邀请马荃芳来做这个正宾,沈二夫人做赞者,薛氏作为有司,也就是正宾及赞者的助手。 可话传到严嫣这里,却是被驳了。 严嫣一力要求必须让二舅母做自己的正宾,哪怕她儿女不双全。可在她的心目中,也就只有二舅母才有资格为她簪上发钗,预示着她已经成人。 不是说马荃芳不够好,而是沈二夫人对严嫣的寓意不同。这其间夹杂了太多太多无法言喻的东西,只有严嫣自己心中才能明白。 沈奕瑶磨不过严嫣,也想着这个正宾不让二嫂来当,实在是说不过去,便应许下来。 提前便派人去送了信,沈二夫人受到邀请后很惊讶。 严嫣及笄,在镇国公府这里也不是件小事,若不是不能将外孙女拉到镇国公举行笄礼,镇国公真可能干出这种事。 沈二夫人早早便开始心中忐忑了,可她也知晓自己不符做正宾的资格,便想着是时作为赞者也是可行的。 当然心中免不了会黯然。 谁曾想居然收到了邀她为正宾的请函,沈二夫人又是高兴又是不安,问了来送信的人许久,知晓是严嫣一力要求这么做的,不禁流下激动的泪水。 沈二夫人从来是一个稳重自制的人,很少会这么失态。可阿嫣对她来说,不亚于是亲生的女儿,能为她簪上发笄,代表的意义很不同。 严嫣及笄当日,威远侯府好一场热闹。 门前各府马车络绎不绝,俱是前来参礼的各家夫人。 镇国公及全家全部到场了,这是镇国公第一次踏入严家的大门,哪怕是当年前威远侯丧礼,他也不过是让儿子前来祭拜,这一次却是为了外孙女的及笄而来。 笄礼参礼者一般以女性为主,但也不是没有男性的。首先作为笄者父亲,严霆是要到场的,镇国公一家男宾作为严嫣的外公、舅舅以及表哥,也具备这种资格。 镇国公全家的到来引来无数人赞叹,若知晓镇国公是极其难得出现在人前的。镇国公一家虽行事霸道,但素来少于人结交。别家设宴摆酒,很少能请来镇国公家的男人,顶多也就是沈二夫人与镇国公夫人出门交际。 随着镇国公夫人慢慢年纪渐长,她也很少出门了,所以沈家平日里在外行走的大多是沈二夫人。 若说镇国公的出现让人惊叹,那么后面宫里接二连三而来的赏赐更是让人惊疑。 最先而来的是熙帝的赏赐,赏赐极为平常,也就是明珠一斗、如意两柄。前面宫里的人刚离开,又来了一遍赏赐,这次却为萧皇后所赏,乃一根发笄。 发笄乃是羊脂白玉雕成的寿字簪,簪梃即是寿字的最后一笔。匠心独运,雕工精美。 萧皇后作为一国之母,在严嫣及笄礼上赐下一根发笄,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严嫣的及笄礼算不上是京中最盛况空前的,却是最具有尊荣的。一个小女孩儿的及笄礼,皇帝与皇后先后下了赏赐,哪怕是那些王公大臣家中也极少见到这种境况。 熙帝自然是看镇国公的面子,为其外孙女长脸的,可萧皇后的赏赐却有些出乎人意料。 笄礼快开始之前,出了一项乱子。 严霆居然一直没出现,报上来后,沈奕瑶五脏六腑俱焚,命人四处去寻找。 她这几日忙晕了,也很少碰到严霆的面。就在正日子的前两日派人通知过他,想着这么重要的日子严霆应该不会缺席,便没有上心,谁知居然生了这样的事。 严霆是在府里的,不过是头一晚在书房里喝多了,一直到现在酒都没醒。下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呼呼大睡,样子极为狼狈,一脸的胡茬子。赶忙叫醒,又让人收拾了仪表,才匆匆而来,幸好刚在了吉时之前。 随着吉时到,严嫣的及笄礼便开始了。 赞礼唱词,披散在身后的如缎黑发,由沈二夫人亲手挽起,簪上皇后赏下来的那根白玉寿字簪,代表着礼成。 沈奕瑶是有为女儿准备及笄插发的发笄,可既然皇后赏了一根下来,自然是簪上皇后赏的那根好。 赞礼唱词:“笄者拜有司及众宾——” 严嫣庄严肃穆依次行揖礼,众观礼者答礼。 礼成。 赞礼又唱词:“笄礼成,请笄者父母向所有观礼者行揖礼。” 之后众观礼者便由赞者带领依次退场前去赴宴了。 镇国公并未久留,在严嫣礼成之后便离开了,一同的还有沈鼎、沈祁以及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偶感风寒,本是不宜出门的,可今日是外孙女大的日子,便强撑着病体到场。 只留了沈二夫人在威远侯府帮忙招待来观礼的女宾们。 薛氏今日可是出了一个大风头,万众瞩目下她当了有司,感觉极为得脸。另一边严茹与严玲正恭敬的领着各位夫人入席。席面开得并不多,也不过十来桌,不过在座的俱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们。 严茹和严玲的大方得体引来许多夫人们赞美的目光,两人态度不卑不亢,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陈氏自然不会漏过这么好的机会,也将六姑娘和七姑娘推了出来。 可严霞与严娟俱被她养得内向怕生,一副拘束的样子,反而起了反作用,更衬得严茹的淡雅得体,与严玲可爱而不失礼数。 宴罢,便有人纷纷向沈奕瑶及沈二夫人、马荃芳等人打听。 知晓这是此次笄者严嫣的堂姐妹,沈奕瑶的侄女,虽其夫出身不高让人未免有些感叹,可在座的这些夫人除了自家有子嗣后辈需要结亲外,还有不少亲戚家的子嗣后辈。 总而言之,严茹与严玲的这次亮相博得不少夫人的眼缘,想必日后上门求亲者会络绎不绝而来。 而此次及笄宴的主人严嫣,此时正在凝香阁对着骆怀远送上门来的礼物目瞪口呆。 若是现代人,自然一眼便知此物是什么,可关键严嫣并不是现代人。 一张偌大的八仙桌上,摆了一桌子粉色的花儿。入目之间全是,数都数不清,娇艳、瑰丽而又绚烂。粉嫩的色泽,唯美的扮相,哪怕是严嫣这个从来没有小女儿家爱美心思的,都免不了为之惊叹。 花上面放着一张合着的小卡片,摊开来看,上面写着几句话—— 据闻在遥远的西洋,有一种花叫玫瑰,它的花语代表着爱情。 999朵玫瑰代表着天长地久、爱无止境。 虽然这些并不是真花,只是我凭着在福州那时听人讲诉,之后找来手艺精巧的秀娘用缎绢所制,但我相信阿嫣妹妹一定能懂得我的心意…… …… 随着这些花而来的,还有一个长条状的小匣子。 严嫣打开,里面是一支金簪。 这支金簪以金丝垒成卷草纹样衬底,其上用金丝做成立体的如意云纹,一只凤凰 翱翔其间,凤凰与云纹皆用细如发丝的金丝累成,中间凤嘴那处衔了一颗亮眼至极、光耀夺目的粉色宝石。 里面还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 ‘亏我跟前跟后巴结了太子好几日,那皇后也忒小气了,就拿一支白玉簪打发你。没关系,你老公我有钱,咱卖好的,以后你嫁给我,想买几根买几根,咱们一次买一打,全插在头上!’ 想象着自己插了一头簪子的样子,严嫣不禁噗呲一笑,眼中却泪光晶莹。 ☆、第106章 ? 自来世人成婚便有‘六礼’之说,乃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其实这六礼按世俗来办,也不过议婚、定婚、大婚这三个阶段。 议婚就是选择对象,相当于纳彩、问名;定婚就是确立男女双方的婚约,分文定与大礼;大婚就是在选好的吉日举行婚礼,相当于亲迎。 因严嫣与四皇子的婚事乃熙帝所指,便省去了纳彩及问名之项,指婚圣旨当初在蒙山围场那处便下了。回到京城后,钦天监早早便选取好吉日,只待到了时日便由内务府与礼部一同办理去威远侯府过定之事。 所以在严嫣及笄之后没几日,礼部的彩舆便将皇子妃冠服、各式首饰、金银、缎匹乃至一些额定的大礼之物送来了威远侯府。 直到这个时候,骆怀远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他是素来知晓内务府那些人的为人以及办事的效率,个个都是见人下菜,只要没有上面人发话,他们能拖便是拖,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从蒙山回来了,还一直赖着宫里头没回四皇子府的原因。 总归太子一系之前在他们身上得了好,皇后为了做表面工作也对他颇为关怀备至。为了能让小王妃与自己的婚事早些定下,他趁热打铁没少在皇后及太子面前装痴卖傻,也没少‘壮着胆子’去求见熙帝询问婚事。 宫里人都当他少年情窦初开,被指了一个漂亮的皇子妃,便对人上心了,明里暗里都笑话他。骆怀远只当看不见,拼了命的刷存在感,所以钦天监与内务府及礼部动作才会如此迅速。 要知道二皇子的大定之事,至今还未走上日程。也可能别人并不急,骆怀远只需要知晓自己很急便好。 下定那日,骆怀远一脸憨笑,去皇后那里谢了恩,又去熙帝那里叩了头,然后便乐颠颠的出宫回四皇子府了。 太子当着萧皇后面笑骂了一句,“这老四真是市侩,一副蠢样,一个女人就把他给打发了。” 萧皇后笑得端庄得体,“这样还不好吗?这样的人可以省很多心。” “这倒也是!”说这话的同时,太子又想起那些个不省心的人。 皇子们订婚成婚皆有规制,除了太子规制要高上一等,这些个未封王的皇子俱是一例。再加上熙帝素来重视体面,四皇子又是个眼里只有女人的,送过来的大礼倒是一点折扣也没打,甚至连内务府惯常的以次充好都没有发生。 可见骆怀远这阵子在宫里的四处刷存在感也不是没用,他那‘情窦初开’的形象也深入人心。 内务府倒是想从中捞一笔,就怕四皇子那个二傻子知晓后闹腾出来,毕竟他表现的可是对那位未来四皇子妃很上心。连送过去的什么东西都要问问,还要亲眼看看,一个做皇子的连这点体面都不讲究了,谁能拿他如何? 现在宫里人都拿四皇子当笑话看,说他对未来的四皇子妃似乎着了魔,什么不体面的时都干的出。皇后和太子是纵容的态度,许贵妃一系罕见的低调,熙帝不发话,大家也就当乐子看了。 没人知晓,在礼部将大礼送到威远侯府的同时,骆怀远送的一批聘礼也悄悄的送到了严嫣的手里。 知晓这些东西是四皇子自己私人悄悄送来的,连沈奕瑶都不免说一句‘远儿那孩子用心了’。 东西并未开箱,便随着单子一并送到了凝香阁。只凭那一叠厚厚的礼单,便能知晓骆怀远下了多少血本。 这些年来骆怀远赚的不少,说是大发横财也不为过。 为了让小王妃体面高兴,亦或是表达自己的心意,骆怀远真是什么好捡什么来,宫里有的,宫里没有的,收拢了十大箱子送过来。俱是绸缎布料、香料、各式宝石、珍珠、象牙雕件等稀罕之物。 梅雪啧啧称奇,叹道说未来的姑爷这是要给咱们姑娘办嫁妆的样子啊! 骆怀远确实是这么想的,可他却不敢诉之于口。要知晓他丈母娘也是个有钱的,他哪能那么不识趣的夺人应该行使的权利。 这番大张旗鼓,在老夫人与陈氏等人的眼里,只当是皇子妃都是如此规制,眼红、嫉妒自是不必说。 老夫人听下面人来报了那摆满整个锦瑟院的聘礼,与其中各种赏赐,挠心挠肺了好几日,恨不得将之都夺了过来,她才能通体舒畅。又愤恨沈奕瑶得了这么多好,前些日子还要为了办个及笄礼用话拿捏她,种种复杂与煎熬的心思,自是不必说。 连下人们都是大开了眼界,说皇家娶儿媳妇就是不一样,气派就不若旁人一般。津津乐道了好几日,这股热度才渐渐散去。 就在这个时候,裴老夫人上门了。 其实裴家的出身并不太好,追溯到许久以前,也不过是一个乡下的土财主。 美闻其名叫做耕读之家,实际上往上数三代,也不过出了两个秀才罢了。到了裴楠这一辈,似乎祖坟上冒了青烟,出了一个天资聪慧的裴楠。 裴楠一路中了秀才又中了举,之后进京赶考又中了进士,最后还入了最为清贵不过的翰林院,裴家一下子就富贵起来。 翰林院三年期满,裴楠被派任至礼部,任了礼部一名从五品的员外郎。在京中扎稳了脚跟儿,裴楠才派人接了在乡下的父母与妹妹来京中。 这妹妹便是如今的老夫人。 当年还不是老夫人的裴妙龄入京的时候,已是十六之龄,之所以会一直拖着未定亲,便是想在京中寻一门好亲事。裴爹裴娘在乡下想的好,如今儿子成了天子门生,又做了大官儿,定然能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 只可惜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在京城这地界着实是不起眼,幸好裴楠善于交际,又颇懂钻营之道,给妹妹找了一门不错的亲事。论身份地位,与他们裴家结亲绰绰有余,唯独不好一点男方是个病秧子。不过换个念头想想,若不是病秧子也轮不上他们裴家,老夫人因此才嫁给了早逝的老侯爷。 对于妹妹能嫁入侯府做儿媳妇,裴楠非常满意,若不是他当年成婚太早,他恨不得这会儿也给自己娶一位富贵人家的贵女。 裴老夫人乃是一秀才之女,嫁给裴楠的时候,裴楠还在寒窗苦读。之后裴楠发迹,她也跟着水涨船高,虽然男人发迹了,免不了会纳几个小妾。不过能当上官夫人,已经是当初的裴老夫人所不敢想象的,所以对于丈夫那点男人们的臭毛病,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事实证明她当初嫁给裴楠是一项正确的选择,她一路坐到了正二品的侍郎夫人。若不是之前裴楠犯事,裴老夫人这一生也算是风光至极,只可惜到了最后晚节不保。 原本保养不错的裴老夫人,因裴楠被罢官发配,一夕之间便老了十岁。之后各种事端层出不穷,更是让她苍老得厉害。老夫人每次见到嫂子,便会惊讶她衰老的程度,她自是不知晓在裴老夫人眼里,她也不予多让。 裴老夫人这次来便是求助的,她实在没想到两个儿媳妇会那么蠢,居然在那种场合与人相争将一些不该说的事情宣扬了出来。 因此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陛下震怒,吴尚书被大理寺收押。如今京中各种异动,让她胆战心惊、夜不能寐。实在是坐不住了,她才想到这个小姑子。 有一个做皇子妃的孙女,想必若裴家出了什么事,小姑子应该会帮他们一把。 裴老夫人也没拐弯抹角,便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了。 老夫人听完这些,倒是笑了,“你这人啊,几十年养下来,见识还是这么短,这可是好事,说不定哥哥便能沉冤得雪官复原职。” 裴家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包括之所以会一时相争口不择言,也不是没有这么点小心思。可裴老夫人与他们所想不同,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你要是让她说什么地方不简单,她又说不上来,又见京中这两日因此事抓了不少人,才会惶惶不安来威远侯府。 裴老夫人还是满心担忧。 老夫人拍拍她手,道:“既然是妇人之争漏了端倪,便回去好好管教那两个儿媳妇,至于其他,先看看动静儿再说。总而言之,只要摆出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倒是不怕什么,如今万众瞩目,吴家也不敢拿你们如何。” 话是这么说,但很多事情是不若妇人们想得如此简单。 又隔了几日,裴老夫人再度上门,哭得如丧考批,说裴楠在流放之地暴毙了。 这下真可谓是天都塌了下来,裴楠一直都是裴家的一根顶梁柱。哪怕他被罢官流放,也给裴家找了护身符。 如今倒好,因小辈们之间的一点小事,护身符丢了不说,还将吴尚书拉下了马。若是当日拉吴尚书下水能洗清自己,裴楠早就干了,何必等到今日。 也许是知晓自己东山再起已无可能,也可能是惧怕吴尚书身后错综交杂的利益链,裴楠怒喷一口心头血,没两日便没了,消息传回来,裴家顿时天崩地裂。 老夫人听完当场就厥了过去,吓得荣安堂里的丫鬟又是灌药,又是去请大夫。 等老夫人醒来,就面临了半边身子麻木僵硬的结果,倒也没到不能动的境地,就是行动迟缓,连只汤匙都拿不起来的地步。 严霆当场大发雷霆,对裴老夫人发了一通火儿。 老夫人口齿不清的说道:“你舅母也是慌了,我那可怜的大哥啊……”说完,就呜呜哭了起来。 几个儿媳妇俱都来了,站在一旁看着老夫人哭得伤心欲绝。床边围着赵妈妈、严霆及裴老夫人,她们也凑不上去。 大夫看完诊已经下去开药去了,说老夫人这种病只能好好养着,千万不能大悲大喜,以免更严重。 老夫人撑着虚弱的身子含糊不清的对严霆说,让他给舅家帮帮忙,看能不能将裴楠的尸首运回来,总不能让自己哥哥死在外面,连场丧事都没法办,裴老夫人过来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裴楠被罢官流放,裴家能立起门户的一个都无,如今也只能找小姑外甥来帮忙想想办法。 严霆沉默了半响,便应下了。 …… 婆婆卧病在床,自然少不了儿子媳妇要侍疾的。 男人们身上都有差事,便只能是儿媳妇来。沈奕瑶只过来看了老夫人一次,命下人送了点药材过来,便再没有露面,侍疾的事便交给了薛氏陈氏。 这几日陈氏颇为防着薛氏,虽说侍疾是件苦差事,可老夫人掌着家中的进项。老夫人眼见是想好很难,那些进项自然需要人管着,自己手里管着家,若是能将整个都拿来管着,自然是件好事。 薛氏又怎么可能不知晓陈氏在想什么,她也就佯装不知,甚至当着陈氏的面对老夫人大献殷勤,惹得陈氏越看她越不顺眼。这个素来在薛氏与沈奕瑶跟前总是一副老实面孔的人,也忍不住和薛氏争了几次嘴。 按下不提,不知严霆找了什么关系,裴家获准可以前去运裴楠尸身回京。在京中办了丧事,再扶棺回乡。 可事情似乎并没有就此而结束。 *** 严嫣的婚期定在明年的十月初八,这是钦天监算了又算的吉日。 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严嫣便要出嫁了,时间似乎有点赶,但并没有什么大碍,一年的时间足够沈奕瑶给女儿置办嫁妆了。 大户人家的女儿大多是从出生便开始置办嫁妆,及至定亲之时已经颇为丰厚,等定亲之后再准备些其他的,也不至于是时会手忙脚乱。 像严嫣陪嫁中的家具,沈奕瑶前两年便安排人开始制了,所选木料俱是最上等的紫檀和花梨木,所以哪怕是嫁做了皇子妃也是足够体面的。 沈奕瑶事无巨细,小到一个杌子大到大件的千工拔步床无一不备。还剩了不少木料,留待去四皇子府备的新房量过了尺寸,再添置些许。 四皇子府的正院一直空置,骆怀远平日里就住在正院后面的一座院子里。这院子无名,最初是工部建造,骆怀远这几年慢慢往里头添置东西,一点点改造,如今不但美轮美奂,且崭新如初。 这便是他为自己和小王妃准备的新房,为此他提前好几年便在准备。 沈奕瑶派的人去量了尺寸回来,说新房很大,估计加上剩下的木料也还不够,沈奕瑶便让木匠先开始做,另一边命人出去购置木材。 自那日严嫣的及笄礼,骆怀远送了一大堆缎绢所制的玫瑰,之后不拉下每日都会着人再送来一些。有时候是一朵,按骆怀远的说法,这代表我心里只有你;有时候是三朵,代表着我很喜欢你,总而言之,随之附上的小卡片上写得全是各种火辣辣的表白之语。 这种小卡片严嫣从来不给旁人看,俱是收在平日里放她与骆怀远通信的小匣子里。随着这几年的两人来往信笺增多,当年那个小匣子早就放不下了,放了满满一大箱子,就塞在严嫣的床下。 梅香几个表示很好奇,因为自四皇子那边送这些奇奇怪怪的花儿,姑娘的表情就会变得很诡异。那种诡异怎么说呢?让她们挠心挠肺的想知道里头写的什么。 不过严嫣防的很严密,小匣子和箱子上都上了锁,就算没锁,见姑娘这幅样子,她们也不敢私下里拿出来看。 卡片可以藏住,花却是藏不住,尤其这些花俱不是真花,根本不存在会腐坏什么的。渐渐的,凝香阁里到处摆的都是各式玫瑰,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简直快成了花的海洋。 一起先严嫣不好意思对人说这是骆怀远送来的,严茹和严玲总会上凝香阁来,这些花自然落入了两人眼底,两人问过这是什么花,俱被严嫣支支吾吾岔开话题了。之后见这些花越来越多,严茹两个又着实喜欢,便忍不住开口向严嫣开口讨几枝回去摆着。 严嫣很是为难,最后还是梅雪帮之解围了,笑着说这个可不能均给姑娘们,这是咱们未来的姑爷送给姑娘的。 罕见把严嫣闹了个大红脸,严茹和严玲两人面带揶揄。 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见那位四皇子对严嫣如此上心,不免就有些羡慕,甚至会想若是自己定了亲以后,对方是不是也会如此呢? 与此同时,裴家那里却是更加混乱了。 裴家大房的大爷带着长子前往外地扶灵回京,京中这边先是爆出裴家三房的三爷因赌钱在外借了大笔的印子钱,二房这边闹着要分家,吴家那里因与裴家撕破了脸皮,扬言要休了裴嘉艺。 裴家内里乱成了一锅粥暂且不提,这期间还发生了几次诡异的闹贼之事。 那贼很奇怪,并不偷东西,总是将各处翻得乱七八糟,似乎在找着什么。 裴家人知晓肯定与裴楠之前做了什么有关,可裴楠的事是从来不告诉家里人的,他们也不知晓对方到底想找什么。为了息事宁人,就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任人在自家翻腾。 就这么闹腾了几次,那贼人再不上门,可隔了没两日,有人送来了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头是只被割了头的死猫。 这下,裴家人再也稳不住了! 如今他们已成了丧家之犬,上天无能下地无门,只能厚颜又求到了老夫人这里。 老夫人如今是卧病在床,连下地都困难,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侍候,连话都说不清楚。听闻此事,除了干着急,也别无他法,只能叫来她有本事的儿子外出打听一二,看看裴家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以吴家如今同样焦头烂额的境况,绝不至于此,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作祟。 其实之前办那事,严霆已经隐隐约约知晓背后那股势力是谁了,只是扶裴楠的灵柩回京,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并未有人为难于他,也没到那人的眼前。 可如今这幅情形,肯定是裴楠藏了什么不利于那边东西,才会如此,他哪来那么大的脸面让人放弃追究。 这些私底下的事是和妇人们讲不通的,但碍于那毕竟是自己舅家,又有自己亲娘在前头,严霆只能表面上答应下来。 老夫人虽病了,但没有老糊涂,见儿子脸色就知晓这事肯定难办。 可裴家毕竟是自己的根,爹娘去了,就剩下这么一个哥哥,如今哥哥死了,裴家也就剩下这么几房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侄子,她怎么可能说不管,也就只当做自己看不出儿子的为难。 严霆离开后,她沉吟半响,命人将沈奕瑶找来。 如今已经到了这样的关头,老夫人也没什么要脸与否可讲了,有个背景深厚的儿媳妇,不用是傻子。 她巴不得让儿媳妇帮着办了,免得累了自己儿子。 裴老夫人来后的这动静,自然没瞒过严嫣,见荣安堂这处传她娘,她便与沈奕瑶一起来了。 老夫人见了严嫣,脸色并不好,裴老夫人却是如同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差点没不顾体面的给沈奕瑶母女两个当场跪下。还是一旁赵妈妈使劲按住她,她才止住。 “还是小姑本事,养了个有本事的儿子,又娶了个好媳妇,如今孙女都成皇家的儿媳妇了。” 想当年裴老夫人暗里可是没少笑话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子,笑她嫁了个病秧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如今倒是真心实意在奉承老夫人,只可惜这话放在老夫人耳里,前半句还好,后半句着实戳她心肺管子。只是要求人办事,才压抑着没发作。? ☆、第107章 ? “不知娘请儿媳来可是有事?” 沈奕瑶行了礼后,便在据床榻大约两米处的地方站定。 “你的意思是我没事不能叫你?” 自那次昏厥后,老夫人说话便有些含糊不清了,但大体还是能听得清一些,就算有些许模糊,承前启后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裴老夫人见老夫人说话这么冲,赶忙堆着满脸笑圆场:“你娘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心疼你成日里忙前忙后的。可不是吗,这一大家子都指着你!” 老夫人听嫂子这么曲解她的意思,差点没气炸。 正欲说什么,裴老夫人偷偷的捏了她一把,她这才想起是要求人办事的,忿忿的闭上嘴。 严嫣本有些不耐,这会儿倒是看得想笑,索性让丫鬟搬了两张绣墩,坐着看这两位到底是唱哪处大戏,沈奕瑶也让她拉着坐下了。 裴老夫人笑着与沈奕瑶寒暄了一些闲话,又是夸严嫣长得好,又是问什么时候是婚期,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才开始边叹气边抹泪说起家中最近发生的事来。 其实裴家发生的事,沈奕瑶大体是知晓的。只是她一个做晚辈的也不好质疑什么,只能当做不知晓。裴老夫人愿意说,她便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说到最后,裴老夫人神情激动起来,“舅母知道这是得罪人了,他们若想要什么可以直说,何必如此!只是也不知是得罪了哪家,要这么欺负我们这满府的孤儿寡母。” 裴老夫人拿着帕子不断抹泪,沈奕瑶坐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却什么也不说,甚至连安慰都没有一句。 裴老夫人一边哭着,一边拿眼睛去望老夫人。 老夫人翻了她一眼,早说了这招不行,她这嫂子非要‘动之以情’,这下吃瘪了吧。 她望着沈奕瑶,撇着嘴开口了,“这不是别人,是你舅母,你舅父命不好刚去了,现在府里碰到难事,你回娘家让镇国公出手管管,看到底是哪家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行此威逼之事。” 沈奕瑶顿了顿,她抬起头,先是满脸担忧的表达了下自己的同情之意,又事无巨细的问了问具体情况,然后才出了个主意。 “我觉得舅母可以着人拿着那死猫去顺天府一趟,婆婆说得很对,谁这么大的但自己敢在天子脚下行此威逼之事。” “使不得,使不得!”裴老夫人连连摆手后,长吁短叹:“敢这么做的,定然不是寻常人家,如今你舅父身亡,一家子也没有个依靠,又怎敢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可如今不是已经没办法收拾了吗?” 说这话的是严嫣。 早干什么去了? 既然已经与人有了默契,就老老实实闭门在家呆着,妇人之间对撕也就对撕了,居然扯上朝堂之上的事,这不是没事找死嘛! 严嫣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吴尚书背后的人出手了,吴尚书身为六部数一数二的高官,能当他背后之人的,可以想见不是简单之辈。 裴老夫人被这话说得面色一干,支吾了一句都是家中的妇人生了是非,可那吴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其实裴老夫人对威远侯府也是有怨气的,若不是严家的两个姑娘,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种局面。可谁能想到不过是几个女孩的一时之争,居然会引发了一场震动整个京师的大案,连六部高官的吴尚书都被牵连下马了。 她自然不会埋怨裴嘉玉做了什么,在她的认知里,裴家不过是吴家与镇国公、威远侯府相争下的牺牲品而已。因此之前她从未想着要来威远侯府,这次来不过是实在逼得没有法子。 “你舅母找你帮忙,你推三阻四作甚,要是能报去顺天府还用你说?”老夫人的口气很不好。 裴老夫人是不知晓,但老夫人自己知道她如今和沈奕瑶已经完全是面上情了,有时候连面上光都做不到。之前裴老夫人怂恿让她找沈奕瑶来,她心中已经有了计量:这沈奕瑶如今学的油滑,早已不是当年的她,若想让她揽下这事,还是得以身份压人、以势压人。至于沈奕瑶心中有没有怨,会怎么想就与她无关了,反正关系已经这样了。 还没见过请人帮忙是这种态度的,沈奕瑶差不多也看出老夫人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婆婆与舅母也太看得起奕瑶了,奕瑶也不过是个后宅妇人,哪里能在这种事上插手。”她口气还是那么软和,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软,“请恕舅母见谅,儿媳实在无能为力。” 老夫人似乎没听见她话中的拒绝之意,又道:“又没说让你亲自去办,你回你娘家让镇国公去办。” 这一口一个‘让镇国公’,说得好像镇国公是大街上靠力气吃饭的劳力似的,谁来都能使唤一声。 严嫣本是报着看戏的态度,这会儿倒是皱起了眉,“祖母说得倒是轻巧,既然如此便宜,何不自己办了!” “你这丫头,我与你娘说话,你插个什么嘴,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 严嫣不想当着外人面同着老婆子掰扯,拉着沈奕瑶就往外走:“娘,走了,这事我们帮不上忙,外公那里也不能。” 老夫人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裴老夫人赶忙站起来,拉着沈奕瑶的手,连声道:“外甥媳妇儿,你可别听你婆婆的,她是生了病把脑子生迂了。你也知道卧病之人脾气总是比常人暴躁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她计较。” 老夫人被这一通埋汰啊,差点气得一口气儿喘不上来。 “你什么不看,就看咱家老爷是霆儿的舅父,俗语说‘最大不过娘舅’,就看这层关系你们也得帮把手,你舅父他已经没了,这么下去咱们裴家可能就全没了。” 裴老夫人似乎真的急懵了,一大半年纪就这么抱着沈奕瑶的手,痛哭了起来。 沈奕瑶满脸为难:“舅母,奕瑶实在是无能为力,并不是推脱。” “你肯定是有办法的,你们沈家是世代名门,在陛下跟前也说的上话。只要镇国公一句话,咱们家肯定就没事了。外甥媳妇,就算舅母求你了,要不我给你跪下了——” 说着,裴老夫人就往地上跪去。沈奕瑶讶然失色,严嫣赶忙上前扶了一把,硬生生将裴老夫人扶了起来。 “舅奶奶,您这样做不是折我娘的寿吗!” 严嫣扯着嘴角冷笑道:“这么跟您说吧,您似乎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情况。吴家为什么会娶您家的女儿,您家应该很清楚,既然清楚此事滋事甚大,为什么还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宣扬了出来!好吧,先不说这些,科场舞弊在历朝历代来说都是大事,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舅爷爷只是被罢官流放?你们肯定以为是有人保他,既然是有人保他,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你们肯定想是吴尚书!” “要知道以当时那种情况,吴尚书自身堪忧,即使他有那个能力,为了避嫌他也不会做太多,那么可以想见吴仪背后定然有人帮他!吴仪乃六部首屈一指的高官,能做他背后人的会是谁?这全天下估计没几个吧。而那几个人,你觉得我们镇国公府可能惹得起吗?” 就算惹得起,也不可能为你们去惹,谁闲的没事把虱子往自己身上染!更何况,你们算老几?想用人了,就知道来装可怜卖乖。对了,还有个拿身份压人耍横的! 严嫣可没忘记她最讨厌的几个人都与裴家有关系,首先便是那在清普庵不知死活的裴姨娘,然后便是严倩,还有个眼前这个倚老卖老的裴严氏。 裴老夫人浑身一软,瘫倒在地,面若死灰。 连镇国公都惹不起的那几个人,她连想都不敢想…… “你这死丫头,不想帮就不帮,哪儿来的这么多一套一套的!”老夫人怒斥,又赶忙呼喊丫鬟将自己嫂子扶起来。 趁着空档,严嫣拉着沈奕瑶便走了。 出门的时候,与门口的严霆迎面撞上,也不知被严霆听去了多少。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沈奕瑶一眼,便擦身而过往里面去了,从这处能听见里头裴老夫人仿若死了全家的哭嚎声,还有老夫人与严霆低声劝语。 “娘,走了。” 沈奕瑶点点头。 母女二人并未停留,将里面的哭声远远甩在了背后。 裴老夫人止不住的哭着,老夫人跟着抹了两把眼泪,道:“老二,你说那死丫头到底说得是不是真的?裴家真得惹了得罪不起的人?” 严霆面容清癯,沉默了半响,点了点头。 他离开后才想起如今娘是禁不起刺激的,怕舅母说了什么又让娘的病情加重,才转了回来,没想到见到刚才那一幕。 老夫人也开始急了起来,“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她是真的着急,裴家如今就哥哥这一房的血脉,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可如何对得起死不瞑目的哥哥! 想着死在外头、孤苦无依,等着子孙去接他回来的哥哥,老夫人的心口就是一阵止不住的绞痛。 她捂着心口,嘴长得老大,似乎喘不过来气的模样,脸涨得通红。 严霆见此大骇,赶忙从一旁柜子上拿了药,服侍老夫人服了下去。之后又是灌水,又是顺气的,老夫人才缓过来劲儿。 老夫人怔了一瞬,便捂着老脸哭了起来,哭她可怜的哥哥! “这可怎么办啊……” 老夫人手上青筋毕露,瘦得皮包骨头,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不知何时,以往那个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老夫人不见了,变得苍老,宛若一个进入迟暮的老妪。 严霆有些不忍目睹,不禁道:“娘,你别担心,儿子会想办法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连镇国公都惹不起的,我的儿啊,你怎么惹得起!这是要让我们裴家绝了后啊!” “娘你忘了,儿子也是有靠山的,你先不要慌,儿子出去打听打听裴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老夫人想起儿子是许贵妃那边的人,镇国公惹不起的,说不定许贵妃便能惹起呢?这个念头让她宛如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她紧紧捏着严霆的手,连声说让严霆一定想个办法出来,可不能让裴家绝了门户。 严霆望着满脸焦急的老夫人,连话都说得不甚清楚。 他猛一闭目,缓缓地点了点头。 …… 那么艰难的一步又怎么可能轻易的走出去呢? 严霆正处于矛盾与挣扎之间,紧接着第二日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裴家死人了。 死的是裴家三房的三爷。 一大早,尖叫声在三房所住院落的上空盘旋着。 裴家人蜂拥而至,发现裴三爷死在了书房里,他在书案之后正襟危坐,面带笑容,却七孔流血,死不瞑目。 书案上,砚台下,压了一纸手书,上面是裴三爷的笔迹,寥寥写了两行字,大致上是说生无可恋,才自行求死。 也就是说裴三爷是自寻短见的? 整个裴家上下都不信,要知道昨日裴三爷还为了分家之事与二房的二爷闹腾得厉害,兄弟二人一言不合差点没大打出手,怎么可能就是一夜便自寻短见了呢! 所有人目光不禁都转向裴二。 裴二眼珠浑浊,一副酒色熏心的模样。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裴楠三个儿子中,也就是裴二最没有出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以前顾忌着老爹在,还略微收敛一点。自从裴楠被罢官流放,他便宛如脱缰的野马,成日里不着家,只晓得在外头厮混。 这些日子裴家内乱,大多便是因为他。他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赌坊追债的人上门讨债,按了裴二手印的借据,让裴家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原来裴二竟在赌坊借了数比拢共一万两的银子,因一直拖欠未还,利滚利如今要还近三万两。 三万两?! 换着之前的裴家,自然是不在话下,可经过裴侍郎的被流放,与近几年的坐吃山空,如今估计需要砸锅卖铁才能凑够,这也是裴三为什么要闹着分家的缘故,家里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总不能拖着全家去陪他死。 裴二见所有人都望他,神色慌张的摇了摇手,“你们干什么都看我!他是我亲兄弟,就算他和我闹腾,我也不可能对他下此毒手。更何况昨儿我一直在自己院子里,从来没上三房这里来!” 这倒也是,裴二从来色厉内荏,胆子也小,要不然裴三一个做弟弟的,也不能闹去他头上。 裴二夫人也给丈夫作证,“昨儿三爷和二爷闹腾,之后二爷便一直没出门。本来在正房,后来我与争了两句嘴,便去了荣姨娘那里了。” 荣姨娘也点头称是,说二爷一直没离开她那里,之前赶来这里,还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荣姨娘房里的两个丫鬟也出来作证了,确实与二爷无关。 那么到底是谁下此毒手呢? 裴二似乎想到什么,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上下排牙齿直打架,“会不会是送来死猫那人……” 一阵寂静过后,哭嚎声、尖叫声顿时响起,所有人都面若死灰,抖若筛糠。 “这是要绝了我们裴家的满门啊!” 裴老夫人发出一声泣血哀嚎,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 裴老夫人再度踏上威远侯府的大门。 她是一路哭嚎,以势不可挡之势冲进荣安堂的。到了老夫人面前,便扑通往地上一跪。 “小姑,三儿死了,我们裴家要绝门户了……” 老夫人经不得刺激,再度昏厥,等醒来之后,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睁着老眼望着严霆哭。 “娘,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保下裴家。” *** “你来了?” 严霆浑身一僵,点了点头, 他如今的心情已经是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如今却要为了别人去面对一些他从不想面对的事。其实也不是别人,换他来想,那个舅家不要也罢,死绝了也与他没甚关系。可他知晓他娘的心结,严霆哪怕可以对世上所有人不忠不义,唯独他的娘,他无法视若无睹。 “倒是稀客,威远侯怎么今日想起我这个小人物了!” 严霆呼吸一促,“你不用用话激我,我找你来是有事说!” 坐在书案后的许向荣一身靛青色暗纹锦袍,头束白玉冠,端得是矜持尊贵。他面容普通,却气势不凡,只是往那里一坐,便让人不敢轻忽。 他微微一抬手,姿态雍容,“坐下讲。” 严霆坐在书案左侧靠墙的一张方椅上,有下人上来奉了茶。许向荣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一拂茶末,烟气缭绕,让他的脸色看不分明。 “你在裴家找东西?” 许向荣听了一愣,而后轻笑,他放下茶盏,坦诚的点点头,“是。” “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去对裴家人说,让他们主动交出来,你能不能放过他们?”严霆脸色僵硬,说得颇为艰难。 “为什么?” “你别说你不知晓裴家是我舅家!”不知为何,严霆的口气有些冲。 “裴家是你舅家?” 一起先,许向荣确实不知晓,之后听下面人报来严霆为裴楠之事出来奔走,他才知晓有这么一层关系。 这让他不禁大喜。 “先不说我从不关心这些小事,都是吩咐下面人去办的。即是如此,我又为何要因为这些放过裴家?要知道因为这群无知的蝼蚁,让我损了吴仪,你不会不知晓吴仪对我们来说的意义吧?” 严霆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严霆难堪至极,正欲起身,许向荣话音一转,“要放过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需要一个可以让我说服自己的理由。你,能给我这个理由吗?” 他噙着笑,望着严霆的双目写满了势在必得。 “你这卑鄙……” 许向荣态度适意的挥手打断,“我以为你早就应该知晓,我这个人一直满卑鄙的。我想要的东西,哪怕用尽各种手段,也一定要得到!” 他站了起身,走到严霆身前,低声说道:“你知道吗?你这段时间躲着我,让我很不高兴!” 他半俯下身子,神出手去摸严霆的脸。 严霆反射性的便避了开,只可惜他在下,许向荣在上,又被圈在这一方之地,又哪里能避过。许向荣的手还是触上他的脸,他轻轻的在上面磨蹭着,严霆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你瘦了……” …… 直到天擦黑,严霆才离开这处私宅。 正欲上马时,一个下人走了过来,递过来一袭披风。 “严爷,世子爷让小的给您送来的披风,天冷风大。世子爷让小的备了马车,要不您坐马车走?” 严霆动作一滞,满腔的羞愤几乎没将他淹没。 他理都没理那人,上了马便疾驰而去,行为举止之间有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狼狈。 兰姨娘已经很久没见到严霆了。 如今的她,在威远侯府里宛若一个隐形人,成日里除了带好五少爷,便是足不出户。 她身似浮萍,无依无靠。在夫人那里吃了一次大亏,之后也知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夫人那里从不搭理她,她也只能巴着严霆,以期能有一方容身之地。 以色待人的女子自然知晓怎么讨好男人,这些日子严霆事务繁忙,她便每日熬了补汤差人送来,侯爷这里一直没有动静,她心中渐生忐忑,今日打听到侯爷刚回来在书房,便带着补汤的来了。 下人知晓兰姨娘在侯爷跟前得脸,也没拦她。 兰姨娘挂着柔顺的笑,刚走进去,一只砚台砸碎在她脚下,溅了她一身浓黑的墨。 “严爷——” “滚!” 兰姨娘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身后的曼儿怀里,两人连头都不敢抬,相互扶持着走了。 …… 次日,严霆亲自去了趟裴家。 见过裴老夫人后,找她要了一样东西。 裴老夫人命全家人翻箱倒柜,才翻来找了给他。 她若早知晓是要找这东西,定然早就主动拿出来了。 可谁能想到那人居然要的是一本佛经?! 严霆也不知道这本貌不其扬的佛经里有甚,他甚至拿在手里翻了两下,什么也没有发现。既然那人告诉自己是这个,他便找来拿去给他。 原来裴楠是个颇有心计的,这次他被拿出来顶罪,落了一个罢官流放的下场。之所以吴尚书会保他,也不过是他曾透露自己手中捏有对方的把柄。 包括之后的两家结亲,也不过是为了安远在流放之地裴楠的心。 这边吴家人稳着裴楠,另一方面也派人去接近裴楠套他的话,经过千辛万苦才套出东西藏在一本佛经里。 吴家人还未下手去找来此物,便爆出了之前那件事。吴仪落马,这事自然而然便让许向荣给知晓了。 许向荣此人,历来行事不同常人。 别人讲究君子有道,有可为有可不为,对于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即可,甭管他手段是不是下三流。若不是为了逼严霆,此物他早就拿到手了,也不会又发生裴三惨死一事。 裴家将东西交出去后,家中果然再没发生其他事端,裴家人心中又喜又悲,无法言语。 之后裴家大房父子俩扶灵回京,裴家人为裴楠办了丧事,又借着扶灵回乡的由头,全家搬离的京城,自是不提。? ☆、第108章 ? 荣安堂日日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自上次老夫人再度昏厥,醒来之后病情便更加严重了。左边半截身子彻底动弹不得,左脸也歪斜不受面部肌肉控制,之前还能说话,只是说得含糊不清。这下倒好了,想说几个字都甚为困难。 严弘本是养在荣安堂,因老夫人的病重,被挪去了前院。一般男孩十岁左右便会离开后宅,严弘算是晚的了,俱因老夫人不放心他。 一并挪去前院的还有严陌,他今年十一,也不能总让他跟严嫣住在凝香阁。 严嫣亲自去挑了一个院子,距离严弘的住处甚远。一番修缮收拾后,便差人将严陌的一应用物俱挪了过去。燕儿和莺儿俱跟了过去,还有董妈妈,其他服侍的下人则大多选的是小厮。严陌所住的院子紧邻沈奕瑶那队侍卫上值的地处,安全倒是不用担心的。 天气更加冷了,似乎只是一夜的时间,天地间便笼罩上一层白。 外面滴水成冰,锦瑟院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暖融融的,屋角放了一只三足鎏金鸾鸟香炉,里头熏着百和香,香味儿若有似无,却沁人心扉。 沈奕瑶与薛氏两人身着薄袄,坐在炕上,一人手里端了一盏茶,正在说话。 谈的大多是严茹严玲两人的婚事。 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人并不少,沈奕瑶日里在外行走,因严嫣已经定亲,属于备嫁阶段,不适宜在外走动,便总是带着严茹和严玲,看中两人的人家并不少。 女儿无人津问的时候,薛氏着急。如今有人问了,薛氏又焦头烂额的,俱因不知该如何选择。 要说以严茹的身份能有什么太好的亲事,大抵是不可能的。因着高门大宅的贵妇人们选儿媳妇不光看中人品,家世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严茹身为侯府庶子的嫡女,其父不过是个七品的闲差,仅这一项便让许多看中严茹与严玲的贵妇打了退堂鼓。 当然也少不了有看中其人品与待人接物,亦或是见沈奕瑶对两人颇为亲近以及有个身为皇子妃堂姐妹的,只是这些人家大多家世算不得顶好。即是如此,也是薛氏之前所不敢想象的。沈奕瑶将漏了口风的人家说与她听,薛氏连着几日都没有睡好觉。 与严郅几番商量,薛氏才选了几户人家,又拿来让沈奕瑶参谋。 沈奕瑶一身嫣红色海棠薄袄,斜靠在引枕上,与薛氏缓缓道来:“大嫂选的这几家,梁大人清正廉明,家风甚好,梁夫人为人宽厚,家中有一女,但素来是个胆小内向的性子,想必日后定不难相处。这梁少爷乃梁家的嫡长子,若嫁过去,日后大姑娘是要做宗妇的。而这庆安伯家,家世不错,庆安伯也是老牌子的勋贵之后,只是大熙异姓爵位大多五世而斩,庆安伯如今已是最后一代了。庆安伯家的这位嫡次子据说极有文采,若是日后庆安伯逝世,倒也不是不能自己谋个出身……” 薛氏聚精会神的听着,她不常在外走动,对京中许多府上的情况都不得详知,沈奕瑶说的这些俱是她最想知晓的。要知道选婚事不能光看外表,还要去看内里,谁能想知道是不是面甜心苦。 经过沈奕瑶一番指点,薛氏更加犹豫难断了,匆匆告辞说是回去与大爷再商量商量。 与此同时,凝香阁里。 西间的大炕上,严嫣严茹以及严玲三个也坐在一处说话。 这些日子薛氏的焦虑也感染到了严茹,只是她作为女儿家也是不好开口询问的,便只能私下里偷偷和两个要好的姐妹说上两句。 “大姐你就别担心了,我相信母亲定会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严玲打趣道。 “呸呸呸,什么如意郎君,你个小坏蛋,这种话可不能拿出去说。”严茹脸颊绯红,神色又窘又羞,遮掩似的去搔严玲的痒。 严玲连连讨饶,笑着道:“这处又没有其他人,说说又没甚。你看三姐定了亲以后,那四皇子日日不拉往三姐这里送东西,赶明的让母亲也给你找一个这么体贴入微的姐夫。” 严茹更窘了,严嫣在一旁笑道:“好啊,你倒是连我都排揎上了。” 嬉闹了一会儿,严茹面现忐忑之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严嫣端起炕桌上的茶,啜了一口:“大姐你就不用担心了,有大伯母为你把关,必然会顺顺遂遂。” “希望如此,我只是在想,若真是定下了,就这么嫁了?”严茹捧起茶盏,却并未就口,水汽氤氲,恍惚了她的眼色。只见她轻轻一叹:“可毕竟彼此都是不识的啊!” “历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来的什么相识不相识,总不过是过日子,定然在哪儿都能过好。”都是快要定亲的人,严玲自然也想曾过这个问题,只是她比严茹要想得开的多。 自古以来,男女婚配俱是如此。男方倒还好些,世俗自来便对男人宽容许多。相反女儿家嫁人却不亚于是一场赌博,好便是好了,不好?像严茹这个年纪是不能体会什么叫做不好。若不然薛氏以那么干脆的为人,也不会犹豫如此。 曾经,沈奕瑶何尝不也是这种心情,尤其有她自身的例子在前,她更是慎重了又慎重。幸好熙帝赐了婚,对方又是自己早就熟悉的晚辈,人品性格俱是了解的,不然沈奕瑶比起薛氏也会不予多让。 “好了好了,都别长吁短叹了。就像四妹说的那样,总不过是过日子,只要自己能立起来,在哪儿都能过。所以大姐你这性子要改改,别太软了,要不然以后去了婆家会受欺负。” 倒是严玲,严嫣并不为之担忧。这些日子的相处,严玲表面上虽不显,实则为人处事无不比严茹更要成熟老练一些。平日里去别府做客,有时候严茹做的不到的地方,严玲都会不着痕迹与她遮掩。 毕竟是出身不一样,遭遇也不同,严玲从小便得为自己打算,夹缝里求生存,而严茹却是从小在薛氏羽翼下长大的,为人虽聪明,但到底心性还是稍显单纯了一些。 按下不提。 薛氏虽日里忙着女儿的亲事,老夫人那里却一直未放松,与之相同的还有一个陈氏。 陈氏打得什么主意,大家都知晓。 见薛氏与陈氏有相争的意头,沈奕瑶还问过缘由。 薛氏只是笑而不语,让沈奕瑶接着往下面看就是,沈奕瑶心中绰绰约约也是有些明白其中意思的。 老夫人如今甚为可怜,成日里瘫痪在床起不来,连说话都颇为困难。 往日里陈氏管家受她的钳制,大事小事都要问过她才好,如今老夫人言行困难,便将荣安堂乃至其他事情交由了赵妈妈。当然此事肯定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难不成堂堂威远侯的夫人还要受一个婆子的管制不曾,一般心中有数的都会明白这赵妈妈站出来是老夫人的意思。只可惜陈氏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故意装傻,居然有点视赵妈妈若无物的意思。 平日里只管自行其道,虽也像之前那样过来向老夫人禀事,只是日里行为举止颇有些不管不顾之嫌疑。 老夫人没少生气,只是这会儿身体不允许她生气,为了自己的老命着想,只能极力压抑。赵妈妈心中也憋屈,可老夫人身体受不得,平日里陈氏做了什么,她半分的状不能告不说,还要为其遮掩一二。 陈氏见无人能钳制她,连薛氏都对自己暂避锋芒,气焰更甚。 也不知她与严瞿是怎么商量的,特意抽了一日将大房二房三房的几个主子都聚在一起,准备商议老夫人卧病不起,以后府中管家的具体章程。 说白了,陈氏就是不甘只管着家,连老夫人手里捏的进项也想沾染。 按理说沈奕瑶是最具有资格的,只可惜她一向表现的对此没有兴趣。陈氏为了防她临时改意,刚坐下便说了一句:“我也是见二嫂成日里事忙,毕竟阿嫣嫁的是皇家,这备嫁之事定然不简单,想必是没有空闲来打理这些,才想着大家都坐在一起理个章程出来,毕竟这马上就近年关了。” 陈氏一脸的笑,话又说成这样。别说沈奕瑶本就兴趣缺缺了,就算有那个意思也被她一句话给堵了回来,所以说这陈氏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只是以往藏得比较深罢了。 “那就有劳三弟妹费心了,我确实没空闲。” 连沈奕瑶都如此表态了,更不用提薛氏。 陈氏满脸遮不住的笑意,眼神得意望了薛氏一眼。薛氏只笑不语,侧身过去与沈奕瑶小声说话。 不多时,严郅与严瞿先后到了,紧接着严霆也来了。 见严霆行事匆匆的,陈氏也没耽误便将事情大概的说了一下,话意俱是体贴老夫人不能受累、娘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一歇了之类的话语。 确实是如此,以老夫人这个年纪,若不是她揽权揽得厉害,早就应该交出来了。不管是从名义上还是大义上,陈氏的建议都说得通。 既然这项说法能够通过,接下来便是谁来管这些。 陈氏当仁不让的自荐了自己,并说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沈奕瑶并未表现出有异议的样子,薛氏也未出声,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之后三个男人各忙各的去了,薛氏与沈奕瑶本想各自回院子去,哪知陈氏却说道:“两位嫂子且慢,定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该我们三个做儿媳的亲自去禀报给娘,免得娘还以为是我一人之意。” 这陈氏真不是该如何形容她,即是做了,还想让人为之遮掩一二。真应了那句俚语,又想当□□,还想立牌坊。 沈奕瑶不置可否,薛氏面含讥笑,陈氏只当她是嫉妒,见两人没提出异议,便率先带头往荣安堂去了。 此时躺在荣安堂里,动弹不得的老夫人,哪里会知晓素来老实寡言的老三媳妇会来这么一出。古有一句‘杯酒释兵权’,如今老夫人酒未吃着一杯,自己还懵然不知,便被人夺了权,甚至还打着她的幌子。这些日子陈氏确实跑荣安堂跑得勤勉,所以她这种说法并未引人起疑。 除了事先便看出端倪的薛氏与沈奕瑶。 陈氏春风得意,一进门便凑到老夫人床前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到了这里她则是又换了一种说法,大体意思上与之前差不多,只是她些许篡改了一下其中的意思,变成几位爷实在担心老夫人的身子,她们几个做儿媳的也不忍心让娘如此劳累,便商议着由一人接下这个重担。 至于这个担起重担的人便是她了。 陈氏这一出一出,着实让人惊叹。 同样一件事情,从她嘴里讲出来换了几个意思,除了全程参与的当事人,旁人听了根本挑不出来任何理来,哪怕老夫人着人去严霆那里细问,也没人能说出来陈氏是在撒谎亦或是怎样,老夫人还会落一个都这样了还揽权不放的名头。 老夫人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几个音,脸急得通红,也说不出来完整的话,只道出了一个‘薛’字。 赵妈妈侍候老夫人已久,自然能懂她的意思,忙道:“大夫人,老夫人叫您呢。” 薛氏走上前去,殷勤问道:“娘您想说什么?” 老夫人嘴里啊啊呜呜了半天,薛氏也听不明白,赵妈妈忙翻译道:“老夫人想说的是,对此事不知大夫人有什么意见?” 赵妈妈望着薛氏的眼神颇为急切,估计也只有她才能懂老夫人到底在激动什么。 薛氏的面色有些为难,“这——” 陈氏赶忙打断道:“娘她分明什么也没说,别说大嫂听不懂,二嫂和我也是没听明白。怎么你赵妈妈就知晓娘的意思,难不成你是娘她老人家肚子里的蛔虫?” 陈氏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老夫人支吾半响都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别人都听不懂,怎么赵妈妈就听懂了,难不成她与老夫人心有灵犀? 也可以这么说,只是老夫人没说话,别人怎么想那就是别人的事了,可以认你赵妈妈的‘心有灵犀’,当然也可以给你扣个妄议的大帽子。 陈氏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她涨红着脸,神情颇为恼怒,“赵妈妈你侍候老夫人这么多年,府里上上下下都敬重你,包括我们这些做主子的,都从未说你一句不是。可你今日所为却是有些过了,到底是你老夫人,还是老夫人是老夫人?难不成我们这一大家子还要认你当婆母不成?” 这话有些重了,赵妈妈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道不敢。 陈氏提出将家中产业进项的账本拿出来与她,赵妈妈面若死灰,神情似有绝望。 老夫人在榻上使劲扑腾着,却无济于事,她如今除了右手与右胳膊还能动以外,其他处却是动不了。她急得满头大汗,都被人置若罔闻了,沈奕瑶见不得这种可怜,忙垂下了头,薛氏有意无意将眼神放在陈氏等人的身上。 没人去关注她,确实也是如此,一个瘫在床上连话都说不了的老人,如今还能有何用?老夫人手里捏的那些东西,如今俱是赵妈妈管着,所以陈氏才会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赵妈妈身上,势要将这压在主子头上的奴才给掀翻了下去。 “……给、给……沈……” 老夫人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来这句,说完之后便瘫在那处,大力喘起气来。 赵妈妈如蒙大赦,赶忙自地上爬了起来,扑到床榻那处。 “老夫人说了,老夫人说给二夫人。” 这句话似乎给了赵妈妈无穷的力量,让她语气逐渐平稳起来,神态也转为的坚定。此时那个帮老夫人管着威远侯府后院几十载的管事妈妈,才显出她应有的精明与稳重。 “三夫人,并不是老奴质疑,二夫人毕竟是威远侯夫人,理所应当的管家人。三夫人您怎么能越过二夫人接了整个中馈,这置于二夫人为何地?说出去可是会惹人笑话的!” 到了这个时候,老夫人还不忘要坑沈奕瑶一把,只可惜被护着的那个并不能体会其中的意思,反而有些怨恨起来。 陈氏面上表情怪异,似乎明明心中怨怼,却又想强装镇定、宽和,亦或是不在乎雍容大度的模样。可惜并不成功,反而因这几种情绪交杂,怪异得有些可怖。 “二嫂,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之前可是您说您没有空闲管这些,我才想着与你代劳的!”陈氏委屈道。 沈奕瑶被陈氏的表情吓到了,连连道:“我还要操心与阿嫣备嫁呢,哪里有这个空闲。我说过的话并不是作伪,三弟妹可不要误会!” “二夫人,老夫人的意思可是交给您!”赵妈妈赶忙说道。 躺在榻上的老夫人也呜呜啦啦了几句。 沈奕瑶歉然一笑,“儿媳确实没有空闲,既然三弟妹想当这个家,就让给她当就是。” 薛氏紧随其后说道:“娘她老人家定然能理解的,您看我和二弟妹日日忙着操心儿女婚事,这整个府里也就三弟妹有这个空闲,也有这个能力当好这个家。” 老夫人如今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涨红着脸,喘着气,瞪着两人,亦或者是瞪着所有人。 陈氏终于安下心来,让赵妈妈去将账册拿出来。 赵妈妈已经无力回天,只得抱出了一只黑漆箱子交给了陈氏。 屋中的人俱是有些紧张起来,哪知陈氏却是抱了东西就走了,似乎生怕人抢去了似的。 这陈氏每每言行举止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还不到晚上的时候,陈氏便闹腾开来。 她大张旗鼓的来到荣安堂,二话不说让人按着赵妈妈就打起来。 据她的说法是,赵妈妈胆敢欺辱与她,居然给了她一个空箱子。也不算是空箱子吧,里面不过只有薄薄的账册两本。陈氏就算脑袋再不够灵光,也不是个傻子,堂堂威远侯的大笔家业怎么可能就只有这么点。 赵妈妈自然是冤枉的,之前那会儿她便与老夫人交流了,如今这事情却是再也遮掩不住,索性就让之大白于世。 她也没有遮掩,说府里确实只剩这么点东西了。这一大家子近些年大手大脚花销惯了,只凭着那点祖业坐吃山空,早已是勉力支撑。为了填补府里的窟窿,老夫人近多年的积攒与嫁妆尽皆一空,无奈只能变卖家产。又说府里近几年的情况,大家也都应该知晓,早就有了端倪。 陈氏整个人都懵了,不能想象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事情闹出来后,出乎所有人的所料。 包括薛氏,她最近一举一动无不是在刺激陈氏,就是想让她从老夫人那里拿来府中的产业,想看看威远侯府真实情况如今到底如何,却也没想到会是这副样子。 当年威远侯府偌大一份产业,居然只剩了两个小庄子,每年的进项破天也不过三四千两的样子。还有其他的那些呢?要知道公中可不止二房的一份家业,还有大房与三房的。 这下事情闹大了,陈氏当着老夫人的面便质问起来。 陈氏今日连番几次经历从天到地的刺激,大喜大悲之下,神情近乎癫狂,站在老夫人榻前口沫横飞的质问着,赵妈妈哭得老泪横流在一旁阻拦。 老夫人不能说话,只能躺在那里听这个一向偏袒的儿媳妇拿话剜她心口上的肉。薛氏也有些难以接受,不停喃喃儿女婚嫁可怎么办。沈奕瑶等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三爷闻讯赶回来,将陈氏给拽了回去。 三房那边闹了一宿,大房那里也沉寂至极,倒是二房那里并未有什么其他异样,照样该吃吃该睡睡,毕竟当年哪怕沈奕瑶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威远侯府,也从未说为银钱发过愁。 这便是妇人的底气,嫁妆越多,底气越足。甭管你外面闹翻天,我自怡然过我自己的日子! 严霆晚上并没有回来,府里也有派下人外出找过他,可惜并未找到人,不知等他回来后,知晓府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又是怎样一副面孔。 ☆、第109章 ? 经过陈氏这一闹腾,老夫人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精神劲儿,又折腾没了。 半夜的时候,荣安堂那里闹着请大夫,说老夫人不好了。 各处院子又亮起灯火,都穿了衣裳,匆匆赶往荣安堂那处。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的,一直折腾了次日黎明,才停歇下来。 一起先薛氏等人还忧心老夫人出了什么事,经过这半夜也算是看出来了,老夫人这是在作啊。作天作地的,原本陈氏是占理的,被老夫人这一通折腾,倒显出她的不是来。 瞧老夫人多么悲惨,一大把年纪的,被儿女折腾成了这幅模样。早年尽心竭力操持府里各项事务,家中儿女不思体恤,不事生产,坐吃山空,以至于家业败落,如今倒埋怨上年迈的老娘了。并不顾其病体,在其病床前闹腾了起来,以至于病情加重,险死还生。 老夫人这一番行为,大体是表现出这个意思。 薛氏庆幸自己男人沉得住气,几番劝她,她才没当这个出头鸟。三爷严瞿一整夜脸色都不甚好,陈氏双眼红肿,形容狼藉,缩在一旁也未敢说话。沈奕瑶带着严嫣坐在一旁,也是沉默不语。本是不用小辈来的,严嫣怕沈奕瑶一人应付不来这种场面,便熬着一夜没睡陪伴左右。 当严霆踏入荣安堂,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后,严霆脸黑如锅底。 赵妈妈在一旁如泣如诉:“自早年老侯爷去世,府中本就是每况愈下,三位爷也是知晓府中情况的。这些年毫无进益,只凭着吃祖产,一大家子这么多人这么多花销,早就入不敷出了。早几年府中情况便不好,所以老夫人才会下令缩减开支,因此生出了许多事端,自是不用提。老夫人既要顾着面子,又要顾着里子,哪里支撑的下去……” 这番话说得所有人俱是沉默不语,哪怕知晓这是在混淆视听,也不敢出声反驳。 无他,老夫人差点因此事没了,甭管内里如何,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谁想落一个因财产之事气死亲娘(婆婆)的名义?除非他(她)日后不准备做人了!这也是为什么严郅明知晓事情没那么简单,却一直沉默的原因。 大熙以孝为先,光一个‘孝’字便足够压死许多人! “行了,不用说了!”严霆挥手打断,沉声道:“老夫人现在身体如何?” 赵妈妈抹了一把老泪,哭道:“昨日老夫人受了刺激,半夜里差点撑不过去,请了大夫吃了药,这会儿倒是没事了。大夫说,老夫人可再受不得刺激。” “二哥,都是我管教无方!” 比起陈氏,严瞿的心思要单纯许多,因陈氏不懂事,气坏了娘,他自是觉得颇为愧疚。三房的家产是重要,可再重要也重不过一个孝字,不管严瞿心中如何想,至少表面必须得如此。 严霆没有说话,转身去了里间。 里头床榻之上,老夫人大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到严霆后,她嘴里呜呜啦啦说着什么。她似乎也知晓外面在谈家产之事,颇为担心。 老夫人也算是竭尽全力了,强拖着病体硬是演了这么一出险死还生的戏码。威远侯府的家业以往是老夫人管着的,如今她卧病在床,连话都说不了,加上昨日之事,足够将这些事揭过。老夫人为了严霆,也算是拼命了。 严霆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包括之前老夫人每次当他絮叨所说的家中不宽裕,乃至为什么会变卖了祖产,他也明白其中的原因。 不过是为了他罢了! “娘,都是儿子累了你!”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严霆跪在老夫人的床榻前,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颤抖着声音,男儿泪顺着脸庞缓缓滑落。 老夫人一个劲儿摇头,虽说不出话来,严霆却懂得她的意思。 为了你的大事,为娘的不累! 类似于这种话,老夫人对严霆说过无数遍,却从没有比这一次让他更为心酸、悲凉、凄楚甚至愤恨命运不公的。 蓦然回首,兜兜转转近二十载,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处心积虑想往上爬,似乎依旧停留在原地。甚至败光了祖业,自身也落到了如此悲凉的境地…… …… 没人知晓严霆经过了什么样的心灵折磨,只是他踏出老夫人房门之时,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沉着。 府里如今账面上的银子所有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一千多两之数,因着之前那事,陈氏也不敢提起此事。 幸好没两日严霆便拿回来五千两银子放在了帐上,倒也是安了不少人的心。 仅剩的那两个铺子被严霆收拢到了自己手上,同时还有威远侯府的勋田,这是如今府里的所有基业。陈氏还是管着家,却是不管进项之事。严霆说了,府中用度以后他会想办法。 威远侯府再度恢复了平静,除了沈奕瑶日日忙着给女儿办嫁妆,还有操心给严茹定下婚事的薛氏。 府里如今这种情况,想指望公中给姑娘们出嫁妆银子,估计是不可能。沈奕瑶本身就没抱这种希望,倒是薛氏愁眉苦脸好几日。幸好到了年关,她与沈奕瑶合伙的那个成衣铺子送来了红利,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现如今陈氏安静得厉害,似乎再度回到未管家之前的样子。 据说三爷一直没给她好脸色,那日若不是三房的两个姑娘拦着,严瞿差点休了她。之后没过几日,严瞿便抬了一个姨娘起来。 严瞿和陈氏的感情一直不错,严瞿算是一个厚道人,即使陈氏这些年一直没养个儿子出来,也未曾生过什么纳妾的念头。这次抬的姨娘是从身边里丫头选的,据说是个宜男之相,看来严瞿也是不准备再忍了,这次是冲着想生个儿子去的。 陈氏有没有闹,大家都不知晓。不过平日里碰面,可以看出陈氏的气色并不好,似乎有颇多心事的样子。 转眼间就到了过年。 这个年,威远侯比以往都过得安静。 老夫人卧病在床,严霆平日里似乎很忙,经常不在府中。就算偶尔出现在府里,样子也阴沉得厉害,似乎那次的事彻底刺激到他,让他整个人都变了。 大年三十是在荣安堂用的团圆饭。 老夫人不在,似乎所有人都没心思吃饭,严霆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进里间去陪老夫人了,如今整个府里似乎也就只有老夫人才能让他上些心。。 其余人各自散去,沈奕瑶带着严嫣和严陌回了锦瑟院去守岁。 相比其他处,锦瑟院要热闹许多。院子里张灯结彩的,来往的丫鬟婆子们脸上都带有喜气。沈奕瑶是个大方的,过年给下人多发了两个月月钱不说,许多人都有赏钱。比起前些年的威远侯府其他下人也是不错,更不用说如今府里这种情形,主子们都要俭省过日子,更不用说下人了,现如今整个府里哪个下人不羡慕锦瑟院、凝香阁的人。 过了子时,便各自回屋歇着去了。 过了今日,又是新的一年。 初二那日,沈奕瑶罕见的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镇国公府。 这次没有严霆,沈奕瑶也没有通知严霆,严霆也没有提出要陪沈奕瑶回娘家什么的,这两人已经许久许久未说话了,仿若是路人。 这次沈奕瑶并没有被娘家拒之门外,镇国公夫人见到沈奕瑶和两个外孙高兴得直抹眼泪,镇国公神色复杂,却是什么也没说,仿若之前几年发生的那一切早就烟消云散。 这母子三人在镇国公府过了极为热闹的一日,镇国公夫人与沈二夫人拉着沈奕瑶絮絮叨叨问着严嫣嫁妆办得怎样了,直到听到沈奕瑶详细的描述了一下,才放下心来。 对于威远侯府所发生的事,沈家人也是知晓了。 镇国公不屑的一哼,连说都懒得说,沈二夫人满脸的鄙夷,镇国公夫人再度抹泪说若是当年自己强硬些,女儿也不用遭这样的罪。 看似沈奕瑶如今过得衣食无忧,光凭着嫁妆出息也能让自己及孩子过得很好,可哪个妇人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护着,她如今虽已想开,但与严霆过得连个路人都不如。 沈奕瑶自己倒没有觉得什么,在她的想法中,如今她的一切只是为了两个孩子。宛若之前那句话,最冷的时候已经渡过了,不过是偶尔刮个风下个雨罢了,又能如何?!可在旁人眼里,却颇为不忍,毕竟这世上最心疼你的,永远是自己的家人。 沈二夫人建议让沈奕瑶和离。 和离在大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以镇国公府的背景,沈奕瑶想要再嫁并不难。 沈奕瑶却是拒绝了,原因不言而喻。 哪怕严嫣再过不久便要出嫁了,可还有个年幼的严陌,威远侯府如今又是那样一副情形。沈二夫人也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只是忍不住这么说。 沈奕瑶问起大哥沈栋,镇国公夫人说大儿子已经连着几年未回家过年了。这两年边关不甚平静,北夷一族蠢蠢欲动,他身为镇守平沙关的总兵官哪能轻易离开,大房的其他人也未回来。 不光大房的人未回来,二房长子沈訸也未归。 沈訸已经几年未归了,据说游历去了琉球,似乎和沈玄见过一面。安全是不用担心的,镇国公府的子弟出门在外,身边少不了有人护持,只是沈二夫人仍旧会担心。并且大儿子如今也不小了,哪能一直不成亲。 镇国公叹道不回来也好,镇国公府本就是烈火烹油,这两年几位皇子俱已长成,暗中早就机锋不断,他们这些老家伙还好,久经官场,把得住章程。小的回来了,若是牵扯进去,反而会横生事端。 毕竟以镇国公府的地位,哪怕呆在府里不去招惹人,谁能知晓事端会不会招惹上自身。就好比严嫣,不过是一个外孙女,却因为镇国公府的原因,牵扯了之前那些事端。 镇国公府的人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事,一代传一代,早已知晓该怎么避祸。包括沈祁,镇国公也准备让他过完年出京。一来是为了历练,二来也算是避开京中这些是非。 提到这个,沈二夫人又是泪眼朦胧,为了此事她已经许久都未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每每做梦都会梦到儿子在外会碰到各种危险。当年沈訸出外也是如此,如今又再度经历一番。 可都知晓这样是为了自身好,也是为了家里好,身为镇国公府家的子嗣,你享受了其尊荣,同时也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说起这些,沈奕瑶有些担忧严嫣嫁给了四皇子,会不会给家中招祸。 是非定然是会有些的,不过镇国公并不担忧。 宫里发生的那些事并未瞒过他的眼睛,那个四皇子从小就是个机灵的。前些日子在宫中做出那一副副的样子,怕内务府见人下菜让严嫣在婚事上受了委屈是一点。另外又何尝不是一种演戏,一个蠢笨如猪又颇为没出息的皇子,哪怕他娶了镇国公府的外孙女,想必也不会成为威胁。 烂泥终究是烂泥,哪怕你给他强糊上去,他也上不了墙。 本来还有些忧心的太子一系并许贵妃一系,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加上昨日岁首大朝会,四皇子再度当众出了一次丑,便无人愿意再去理会他。因此事,熙帝大怒,不光训斥了四皇子,连四皇子生母马嫔也因此被牵连降为了才人。 由于这事是昨日刚发生的,许多消息不灵通的并不知晓,镇国公又岂是旁人,事情刚发生,便传入他的耳里。 严嫣听了,心中即骂骆怀远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又有些担忧他的状况。 同样担忧的还有沈奕瑶。 她倒没有想到别处,而是想远儿那孩子是不是着了旁人道才会如此,她自然不知晓骆怀远是明知故犯。毕竟这些日子他也是出了不少风头的,风头太盛会招人嫉恨,他还想娶了小王妃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呢! “你们不用担忧那边,那边心中比你们更有酌量。我见他并不是一个笨人,也懂得遮掩锋芒,皇子成年便能离京就藩,熬过这几年便好了。” 如今也只能这么想。 而此时话题的主人翁骆怀远,这会儿正灰溜溜的坐了马车往四皇子府去。 他是被赶出来的,昨日当众出了一个丑,考虑到场合不对,他那便宜爹并未发作与他。当晚就传来他娘被降为才人的消息,紧接着自己被便宜爹派来的内侍训斥了一顿。 这不,今儿早上一大早,便被赶了出宫。 他倒有装个样子去求见便宜爹,想求个原谅,哪知便宜爹更加恼怒他,当场便让他滚出宫去。 于是,他便滚了。 小安子一脸如丧考批,反倒是骆怀远半躺在马车里,翘着二郎腿,甚是悠闲。 “陛下,咱能不能不作!” 如今小安子在骆怀远的带领下,已经颇为具有他的风范,明明是谏词,倒让他说出了一种逗比的效果。 骆怀远敲他一个爆栗子,“作你奶奶个腿儿,爷爷我哪儿作了?聪明人的想法,永远是你这种愚笨之人无法理解的。”他做出一副身在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模样。 小安子揉了揉头,“首先,小安子全家死光了,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入宫。没有奶,所以没有奶奶的腿儿。再是,您这样可是会被人笑话的,小心传到严姑娘耳里,她嫌弃你。” 小安子如今已经深谙打蛇打七寸之道,每每例无虚发,让骆怀远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不知道小王妃有没有听说那件事,会不会觉得他笨死了,亦或是嘲笑他、嫌弃他? 即使觉得可能性不大,骆怀远也是有些担忧的。回到四皇子府后,茶饭不思一整日,小安子乐哈哈的,也就不去提醒他用膳。在小安子心目中,自家殿□□积远超旁人,所以一天不吃是不会有事的,甚至还能减些肉。 非常烦恼的骆怀远自然没有洞悉小跟班的这种诡异的心思,他左思右想了好半天,才下了一个决心。 于是,在这个外面滴水成冰的大冬日里,外面寒风呼呼,并天黑无月。骆怀远裹成一个球,出现在严嫣的闺房里。 偌大的房间只有一角几上点了一盏小灯,散发着晕黄色的光芒。屋内温度适宜,暖融融的,却又不会觉得燥。晕黄色的灯光映射在屋中摆件装饰之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金光,一种若有似无的暗香弥漫在整个空间里,让人闻之心醉。 小王妃的闺房耶! 骆怀远心中叫嚣着,再没有像此时这样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是正确的。 守夜的丫鬟在外间睡得正酣,屋中静谧非常。骆怀远蹑手蹑脚往床榻那处走去,他应该是出声叫醒严嫣的,却是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不由自主便去了那处。 偷摸的撩起拔步床外的幔帐,里头还有一层薄纱的,因光线极暗,所以骆怀远并看不清里头的情形。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天地间仿若就这一个声音,骆怀远甚至怕这声音被人听见而发现了他的行迹。 他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撩开里头那层薄纱帐,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依稀可以看见里头的情形—— 宛若海藻似的长发,蔓延着铺满整个枕头,一个如玉般的人儿睡得正酣。小巧的脸,白玉似的肌肤,玫瑰色红唇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诱人。尤其严嫣平日里给人一种刚硬艳丽的印象,此时散了长发躺在绵软的被子里,更显得其娇弱堪怜。 他仿若着了魔似的伸出自己的手。 近了,更近了…… 突然被一只玉手快如闪电似的钳住手腕,那力道极大,骆怀远感觉自己的手快要断了似的。 紧闭的美目瞬间便睁了开,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骆怀远满脸吃惊,急中生智压低着嗓子道:“阿嫣妹妹,是我!” 不用对方说,严嫣也看清来人是谁了。 夜里,她屋里会留一盏小灯,以防起夜。再加上她习武,目力极好,自然看得极清。 “你怎么来了?”严嫣同样压低着嗓门问道,并放开自己的手。 骆怀远一个不防,狼狈的一个前赴趴在了床沿之上。 严嫣点燃了床边的灯,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情形—— 一个一身黑裘皮,像个圆球似的人,可怜兮兮趴在自己床沿之上,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怎么说呢?像一只求抚摸的小狗,并且是那种满身奶膘的小狗狗。 “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跑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骆怀远嘿嘿干笑一下。 自然是翻进来的。 自从见识到武林高手的威力,骆怀远就开始有意无意收罗那种武艺高强之人。反正他有钱,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刀口舔血也是为了维持生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刚好凑在了一起。 他虽武艺不高,但架不住身边有擅长翻墙越院的人士,人是胖了点,但对方带他摸进来却是没有问题的。骆怀远并不知晓那带他进来之人,这会儿在外面一处屋檐上猫着,一面吹着冷风,一面心中诅咒了无数遍这四殿下实在体重惊人,差点没将自己胳膊累断掉。 骆怀远大概将自己怎么进来的讲诉了一遍,嘴里说着,眼神却早就偏移了。 原来严嫣安寝之时只穿了一件亵衣,这会儿衣襟早是半开了,露出了里头桃红色的肚兜。 肚兜之上是粉嫩细白的玉颈,肚兜之下是两处高耸。严嫣发育的极好,看得骆怀远在心中流着哈喇子的同时,暗暗咋舌。 原来夜探深闺还有这样的福利,真好!(≧▽≦) 这厮偷看归偷看,却偷看得极有境界。哪怕他心中已是哈喇子流,表面上却一副再是正经不过的模样,再加上他嘴里打着岔与严嫣说着话,可怜的小阿嫣居然没发现这厮的猥琐之举。 作者有话要说: 有老夫人在,就算为了名声,大房和三房也不会撕破脸皮,除非是名声不打算要了。即使威远侯府没有了钱,还有这块牌子,比起严郅严瞿个七品闲差要长脸的多,日后儿女婚嫁都是一种加码。再加上严霆心虚,没看到他没追究什么嘛,并说日后家中用度他来负责。所以大房三房并不损失什么,当然内里肯定各有心思,这是不用说哒。 至于严霆从哪里弄来钱,这个就靠大家自己想了,反正严霆是准备奋发图强了。 ☆、第110章 ? 这拔步床内外有两层幔帐,外层的幔帐放下来,就仿若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骆怀远从脚踏上爬起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这厮的态度太过镇定自然,嘴里又一直和严嫣说着话,严嫣也就没注意到此时的异样。 骆怀远自然讲得是这次他被撵出宫之事,包括其中的缘由俱是一一道来,与严嫣当时所想差不离。不过他是个非常善于讲故事的人,讲得那是□□迭起、引人入胜。严嫣听的聚精会神,也就没有发现这厮一点点蹭了过来。 等发现异常之时,他已经距离自己极为近了,手也被人给抓住。 “阿嫣妹妹,你喜欢我送你的花儿吗?” “你比较喜欢什么颜色的?” “我觉得那紫色的玫瑰很配你呢!” “你最近有没有想我?会不会比以往想的要多了一些?” “我日日都有想你,好想赶紧把你娶回家啊!” 这宛若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让严嫣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眼前的这个人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熟是因为几乎每日他都会着人送来花,里面夹上一张小小的卡片,其中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陌生则是是因为似乎许久都未见过他了。 他居然又吃胖了一些! “你怎么又胖了!”为了遮掩自己的尴尬,严嫣嫌弃道。 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胖脸,一下子变成了苦瓜脸。 “真的吗?真的吃胖了吗?” 如丧考批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左颊那个酒窝没了,眼角也不上扬,嘴角耷拉了下来。他胖手捂着自己的眼,装相哭道:“你嫌弃我胖,我从小就胖,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这会儿就嫌弃我呢!伦家那么喜欢你……” 呃…… 严嫣没料到对方是这种反应,一下子有些愣神了。 骆怀远似乎极其伤心的模样,扑了上来,抱着严嫣就开始诉说自己受伤的情怀。 “那啥,我没有嫌弃你……” “你有!”哀怨的声调。 “真没。” “你就有!”斩钉绝铁,又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控诉。 “我真没有。” “你有!” 嘤嘤嘤嘤…… 骆怀远将自己的肥脸往严嫣脖子上挤去,边挤边蹭,嘴里还呜呜啦啦控诉兼哼唧。手脚也开始不老实起来,他的手又胖又软,再加上他折腾不歇,已经暗里揩了好几把油,严嫣居然也没发现。 直到这货鼻息开始不对,严嫣才发生自己胸前的小鸽子居然被人捉住了。 这货态度太嚣张,嘴里叨叨‘被人嫌弃了,自己的心好受伤’,手里激动的却是摸了又揉。 “你、你、你在作甚!” “我什么也没做啊!”这厮若无其事的松开手,无耻的说道:“我发现你这处肿了,我帮你揉一揉!” 严嫣大脑轰得一下炸开了。 她就算再不谙世事,也不会将猥亵当做好心! 手比大脑反应快,她拽着骆怀远的衣襟便一个翻身将他按在下面,挥着拳头就上了。 “你这个死胖子,臭流氓……” 骆怀远口里哀哀直叫唤,一个劲儿的求饶。看似很可怜,若是认真观察就能发现,这货又是装的,脸上一脸享受的模样。在这挨打的空档,他‘惊慌失措’的肥手,又不经意摸上了严嫣的玉腿。 蹭一下,再蹭一下,不亦乐乎。 里面动静太大,在外间守夜的依云似乎听出了什么不对,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姑娘,可是有事!” 严嫣动作一滞,清了清喉咙,道:“无事,我做了噩梦。这会儿醒了,你不用进来。” 依云模糊的应了一声,似乎又进入香甜的睡梦之中。 屋里此时静谧非常。 偌大的床榻,上面被折腾的乱七八糟,枕头掉去了地上,被褥床单被搅成了一团糟。 不知何时两人的姿势居然变得极为暧昧,严嫣在上,骆怀远在下,严嫣骑在骆怀远软软的肚子上。她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动了一下,身下的垫子跟着也晃悠了一下。 严嫣玉面通红,想下来,却被人紧紧地拽住,而后一个翻身被压在了下面。她正欲挣脱,手却被人捏住了,拿到嘴边紧张的吹了吹。 “嫣嫣,痛不痛?手打痛了没有?” 声音近似咛喃,似乎充满了无尽的疼呵与怜惜之意。 本就身处尴尬,又是这样一个暧昧的场合,再加上这咛喃的疼呵声,严嫣的脸更红了,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这货儿继续恬不知耻的吹疼疼,吹了不过瘾,还吧唧吧唧亲了两口,只差啃上去了。 “你干甚,丢开,快起来——” 不自觉中,声音便变得娇媚似一滩柔水。 骆怀远自然发现了这种变化。 嘿嘿,不怕你硬是钢,只要开窍了就成! 一个挣扎着想起来,一个装死的不动弹,本就是极为尴尬的姿势,蹭着蹭着就不对头儿了。 严嫣发生对方的表情极为古怪,似痛楚又是愉悦,不由便推了他一把。 “你怎么了?快点起来,再装死我就生气了!” 骆怀远奋力的翻过身去,躺了一小会儿,才坐了起来。 “你下次要还敢这样,我非、我非……” 他贼贼一笑,嘴里却可怜道:“这次纯属意外啊,嫣嫣你手打疼了没,我这皮粗肉厚的!” 巴结的凑过来又想捧严嫣的手来看。 严嫣一把挥开他,扬眉冷眼:“你半夜跑来到底是干什么?” 他干干一笑,期期艾艾,“就是跟你说出宫那事儿啊。” “现在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他一脸墨迹的样子,似乎不想走。 “女儿家的闺房,男子是不能来的,尤其你居然敢夜探我闺房!” “咱们不是快成亲了嘛,我想你了,又怕你担心我,就偷空跑过来跟你说声。” 严嫣小脸一红,“我才没有担心你!” 骆怀远嘿嘿一笑,小声咕哝:“我知道嫣嫣肯定担心为夫的了,一定是这样……” 在严嫣扬起拳头之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了床,动作极为敏捷,一点也不似平常的笨拙。 “那啥,嫣嫣,咱们上元节再见,到时候我来接你去赏花灯。” 说完,便开了一扇窗户,笨拙的从窗户上翻了出去,人出去后还极为体贴的将窗扇合上。 严嫣刚想下床,突然听到依云的脚步声。 依云披着薄袄,端了一盏烛台,走了进来。 “姑娘,你睡了吗?” “还没。” 依云哦了一声,听到衣衫窸窣声响,又听她疑惑的低声几句:“怎么这窗扇居然没闩上,奴婢记得之前有检查过。” 严嫣僵了一下,道:“依云,你来帮我将床铺整理一下。” 丢下这句话,她便去内间净室去了。 等出来后,依云已经将床铺规整得极为整齐。 依云倒是有些惊讶这乱的程度,只是严嫣习武,说不定是习武之人力气大,做噩梦之时梦见与人对打,才会是这般。 严嫣还有些紧张怕依云看出端倪,没想到对方自己给找到了解释。 …… 四皇子走后,小安子一直处于紧张担忧的状态中。 这惯喜欢作妖的殿下,居然跑去夜探人家姑娘的深闺。哪怕那是未来的皇子妃,也是不能如此的啊!只可惜小安子抗议声太小,被骆怀远自动给忽略了。 骆怀远夹杂着一股寒气从外面卷进来,小安子赶忙迎了上去。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见骆怀远脸上有几块红印,顿时转为惊讶,“殿下,您被打了。可是被人抓了现行?我的天呐,这可怎生是好,没让人看见您的脸吧,这事若闹出来可真是……” 骆怀远一脸不耐烦,“你有完没完!没派你去唱大戏,真是有些屈才!你家主子我是那么憋足的人,就被人抓了现行?你就不会给我念点好经?” “可您的脸——” “这是不小心碰红的。” 按下不提。 次日小安子收拾骆怀远的床铺,居然又发生了可疑的物体。 他满心担忧,总这样怎么成? 不过很快他就没功夫继续担忧了,宫里来了人,给四皇子送来了四个宫人。 这四个宫人年纪俱在十五六岁左右,容色上等,身段婀娜多姿。一看就不是送来干杂活的,那领这几名宫人来的太监说得也极为坦白,这是宫里安排给四皇子教导人事的。 宫中有这样的规矩,皇子初精之后,便会安排几个宫人来教导皇子人事。一来是为了让皇子学习临幸之道,大婚之时可以从容不迫,并早日诞下子嗣。二来也是为了不让皇子因新奇而沉迷于女色之中。 上辈子的时候,骆怀远未就藩之时一直在宫里居住,身边便有许多这样的宫人,俱是‘宫里安排的’。这辈子因骆怀远早早就离了宫,建府别居,四皇子府这边没报上去,宫里那边便一直没动静,没想到这会儿居然送了几个宫人来。 是看他即将不久就要大婚了吗? 因有上辈子的经验在此,骆怀远自然不会将这种行为理解为好意。他见过太多太多这种打着‘规矩、好意’的幌子,行各种魑魅魍魉之肮脏事。关键是这种怀柔的手段,让你一时根本察觉不出来,等明白过来之时已经晚了。 就好比上辈子之后他才知晓,皇子大婚后会有正妃侧妃人数不等,这才是皇子们正儿八经的妻室。可若是身边有一群貌美如花的女人,而这些女人又是打着长辈们的幌子送过来的,府上后院之中又怎么可能会安稳。 没想到完全不一样的两辈子,有些事还是再度上演了! 骆怀远并未出面,让喜公公将这几个宫人收了下来,然后安排去了四皇子府最偏远的一处院落里。 隔了一日,大半夜的时候,他再度夜探严嫣的深闺,煞有其事的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你是说宫里给你送了几个貌美的宫人来?那是做什么的?” 这一会儿时间,严嫣还不能够反应过来这种行为举动里的意思。 骆怀远面色囧囧的看着她,小声道:“那啥,就是教导我人事的。” “教、导、人、事——”严嫣轻声低喃。 未等她自己想明白,骆怀远便主动投降了,“就是俗称的通房丫头,让我拿来练手的,免得到时候与你成亲……呃……那啥……” 听到通房一次,严嫣才会意过来,只是还是有些不懂什么叫做练手。不过她也知晓那不是什么好事,并未开口询问。 “那你说这些的意思是?” 骆怀远一拍胸脯,大义凛然道:“当然是来表明真心的,阿嫣妹妹你放心了,我一定不会碰她们。就那点儿破事儿,还需要什么教导……” 严嫣眯眼瞄他:“你的意思是说你经验非常丰富了,根本不用教导?” 口滑遭雷劈! 骆怀远被惊得呛咳两声,忙道:“嫣嫣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那种事有许多书可以临摹的,根本不需要教导。”他竖起三根指头,胖脸上无比正经,“你要相信我的人品,你这么白玉无瑕,我一定会保证自己的纯洁无暇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学习进步……” 说着说着,这货就开始不正经了,不光嘴上不正经,手上也不正经。 坐在榻上的严嫣被这不要脸的搂了个正着。 “你干甚!” “嫣嫣,你让我抱抱吧。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心口都是疼的,不信你摸摸看。”他胖爪子抓了人家姑娘的小手,就往自己心口上按,“我可想可想你了,夜夜都睡不着。” 好声好气,又软声软语,再加一脸的笑。换谁都没办法当场就翻脸,尤其这人以后与自己的关系还不同寻常。 “你怎么这么——” “我怎么了怎么了?夫妻之间这种行为本属正常!你看我不让宫人教导,就是为了让咱俩一起学习进步,如今咱们就来练练这第一步,深情相拥!这是男女之间交流感情的第一步,爱的源头……你看我怀里这么软绵绵的,你躺在里头有没有觉得很温暖、很贴心、很舒服、很安心……” 骆怀远若是开起嘴炮模式,估计十个严嫣都不是他的对手。 本就环境特殊,深更半夜的,又是在自己的闺房,外面还有个守夜丫头,为了不让人发现,两人说话都是压着嗓子来的。这不要脸的一缠上来就没完没了的,你甩脸,人家置若罔闻;你凶他,他嬉皮笑脸;你推他,他凑得更近。 嘴不停,手也不停,严嫣被他说得头脑发胀,还未缓过来劲儿就被人揽进怀里了。骆怀远怀抱极为宽广,真如他所说软绵得厉害,严嫣想挣扎都使不上力来,就这么被纳入怀中。 他倒也不干别的,就是抱着你。抱进怀里就软声哄你,一声声一句句跟你说着情话,这样的人若说不要脸有些过了,若说情深似海又有些别扭。总而言之,严嫣根本不是骆怀远的对手。 等骆怀远走后,严嫣坐在床榻之上愣了好半响,霞飞双颊。 ** 很快便到了上元节这日。 去年的今日,严嫣是和弟弟与沈祁骆怀远一起度过,今年也是这么计划的。 沈奕瑶和薛氏这次也准备出门赏花灯,严嫣本未多想,见了似有羞涩之意的严茹,才明白好像并不是赏花灯这么简单。 原来薛氏为严茹挑中了一户人家,准备想找个机会相看一番,刚好借着上元节赏花灯这个机会。沈奕瑶与对方相熟,便互相约好了。上元节这日女子本就可以出门,再加上各自有家眷跟着,是时看上一眼,也让两个小辈不做到盲婚哑嫁。 严茹一大早便显得颇为紧张,在房里挑衣裳挑首饰,试了又试换了又换。同样如此的还有严玲,这次薛氏的动静不小,准备将大房两个姑娘的事一并办了。若是彼此中意,觉得不错,便定下来。 沈奕瑶既然要出门,严嫣肯定是要陪着的。 为此,她通知了骆怀远那边,将行程从外城改到了内城。反正内城的灯市也极为漂亮,与外城灯市相比仅是不如外面那般热闹罢了。 到了天方擦黑的时候,一大家子便相携出门了。 这些年长的夫人们逛灯市自然不若少年少女们那般,大多是在酒楼定一个位置极好的包厢,所以今日内城各处的酒楼生意极为好,位置好的均是早早就订了出去。 当然也不光这里,靠近午门那处皇家的灯会,围着鳌山那处有各府各家搭设的灯棚。各府之中的主要人物都在那处,不过也不是所有人家都能在那处搭设灯棚的,其他一些地位不够的或者不想去凑那个热闹的,便只能散布于各大酒楼之中。 沈奕瑶是早就订好了位置,骆怀远与沈祁两个是临时换了地方,这会儿已经没有包厢可定了,两人便准备与沈奕瑶一起,反正之后他们也是计划着要出去玩的。 到那酒楼之时,四周早已是华灯初上,里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沈奕瑶与薛氏带着严嫣几个上了楼,包厢里骆怀远与沈祁已经在那等着了。 这里头属骆怀远的地位最高,不过论关系,他以后还是个晚辈,所以大家也就互相点头致意,只有严茹和严玲两个上前对骆怀远行了福礼。 这是严茹和严玲两个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四皇子,以往都是对他闻名已久却未曾谋面,这次见了两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讶然的。 没想到四皇子居然是个这样的人,与两人所看话本之中英俊斯文的书生完全不符。转念一想,四皇子又不是书生,不符也是应该的。只是这样一个人,严嫣嫁过去不会委屈吗?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藏于心中,严玲脸上一点未显露出来,倒是严茹露出了几分惊讶,从这处就能看出两人的差距。 薛氏暗瞪了严茹一眼,笑着上前说了几句热闹话,遮掩了过去。 其实并未有人注意到这些,那边沈奕瑶见了骆怀远后极为亲热,各种询问其近况,从口气中能听出两人极为熟稔,可以想见严嫣被指婚给骆怀远,沈奕瑶并未有抗拒之意。 这里头所含的讯息极多,也就只有薛氏这种有玲珑心肝之人才能发现端倪。 怪不得从未见这二弟妹有担心女儿日后出嫁的言语,原来对方早就熟识,说不定这门婚事便是其谋划的。 薛氏的自然是想多了,不过她倒是想对了一点,这四皇子绝不若表面这种蠢笨,定是有其过人之处,才会让沈奕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若不是如此,仅凭镇国公府的权势,要想拒也不是没办法的。 按下不提。 一群人坐了下来,酒楼送上来各种茶点瓜果。 这处位置极好,刚好正对着灯市,从上面往下面看去,一片色彩缤纷、美轮美奂。 坐了一会儿,便有人来敲门了。 原来是隔壁包厢的梁夫人见了这处包厢是熟人所定,过来打个招呼。 梁夫人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身藕荷色的素缎袄,下着酱紫色的马面裙。长条脸,皮肤白皙,看得出是一个和顺之人。她身边跟了一名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瓜子脸,体格娇小,神色颇为害羞。 其后还有一名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青涩,体态瘦高,看起来很斯文俊秀。 这两人便是梁家的嫡长子梁启凡与嫡女梁秀禾。梁家人口简单,梁大人身为工部正五品郎中,为人清正廉明,又是实干派。虽家境不错,但家中一向过得简朴,这一行人穿得都得体大方,却与奢华富贵是扯不上关系的。 梁启凡神态有些拘谨,进来头抬头望了室内一眼,便垂下了头。 梁夫人坐下后,与沈奕瑶叙着话,双方互相彼此介绍了一番,梁家的一子一女便上前一一与沈奕瑶、薛氏见礼,这边严嫣、严茹等人也上来与梁夫人见礼。 “我这女儿素来胆子小,平日里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若不是我硬带她出来,她一准躲在闺阁里不愿出门。”梁夫人拉着梁秀禾的手,笑着道。 薛氏笑盈盈的:“大家姑娘都是如此,文静点好。茹儿,快带你秀禾妹妹去一旁说话去,你们女儿家在一起说话总比与我们这些老婆子在一起有趣。” 严茹知晓今日是来相看人家的,对方今日也来了,这会儿只顾去害羞去了,哪里反应的过来。严玲见此,忙甜笑着拉着梁秀禾往她们女孩儿坐的那处去了。 严茹脸红红的跟了过去,薛氏露出一抹颇有意味的笑容,三个妇人俱是相视笑了。 梁启凡则被沈祁带到另一边去了,骆怀远知晓今日这事不完,阿嫣想必是没功夫跟他一起出去看花灯。他不好出面,便怂恿着沈祁去招待梁启凡。 这期间梁启凡总是不经意抬头望那处看,严茹也偷看了一两眼这边,自是不提。 聊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梁夫人才带着儿子女儿告辞了。 “见梁夫人这样子,似乎挺满意的,你是如何想?”待梁家人走后,沈奕瑶问道。 薛氏神情似有激动,她有些语无伦次,捂着胸口道:“二弟妹,我这会儿紧张得胸口砰砰跳,让我缓缓。” 还没缓过来劲儿,门又被敲响了,沈奕瑶笑望了薛氏一眼,便命身边丫鬟去开门。 这次来的是庆安伯家的人。 大房两口子斟酌了许久,最后定的还是最先看中的这两家。 严茹性格软绵,人又单纯,梁家的情况简单,配严茹正好。而庆安伯家,虽家道中落,但毕竟是有爵位的人家,那三房的嫡次子为人也算上进,其父母是有个成算的,就算日后没了庆安伯这块儿牌子,日子定然也过得不会比人差。 这门亲事是马荃芳从中说项的,颇为让薛氏心动,毕竟以严玲的出身想找门好亲事极为难。 若想当正妻,便只能从家境贫寒刚中举的举人中挑,这种亲事也就是听着好听,女儿嫁过去以后吃不完的苦。 先不提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家境贫寒的娶了侯府家的庶出姑娘,便指着是让你贴补他去的,你拿嫁妆贴补家用,为他生儿育女侍候一家老小,指不定日后等他飞黄腾达后是怎样。还不若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庆安伯三房的三夫人可以看出是个会来事儿的,一进来便笑语吟吟,和沈奕瑶及薛氏聊得极为热诺。刚才那会儿与梁夫人叙话,全指着薛氏带动气氛,这会儿倒是反了过来。 三夫人是带着大儿媳、女儿及小儿子来的,那小儿子便是此次相看的主角。他长得不胖不瘦,个头适中,国字脸,为人甚是沉稳。 那大儿媳妇可以看出不是个简单的,彼此见过之后便上前拉着严嫣几个说话,其实主要注意对象还是严玲。 严玲倒也不惧不怯,应对得当。 抽空望向这边的三夫人甚是满意,在他们那个家里,没有点眼色和心眼可是不行。 按下不提,三夫人临走时,满脸都是笑。、、? 作者有话要说: ps:o(n_n)o哈哈哈~,叉腰狂笑会儿。 面面:小胖你太表脸,太猥琐,太低级下流兼无耻了…… 小胖:(得意洋洋)俗话说的好,烈女怕郎缠。任你郎心似铁,我自以柔克刚……(深情脸)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外表冷漠,内心狂热,那说得就是我我……嗷…… 面面:你这不是以柔克刚吧,完全就是表脸…… 小胖:滚! ☆、第111章 ? 待庆安伯家人走后,沈祁、骆怀远便拉着严嫣和严陌准备出去逛灯市了。 内城的灯市也是极为热闹的,各种花灯不管从做工、花样都比外城灯市上要高上一个档次。处处银花火树,洋溢着一种纸醉金迷的奢华。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衣着俱是不俗,可以看出身份都不低,最差也是个官家出身。 临街一处酒楼之上,凭栏围坐了许多人,觥筹交错,欢语笑声。 其中有一人神色萎靡,坐在那里只顾喝着酒,满身孤寂之气油然而生。 “怎么了,不高兴?” 严霆一僵,未语。 那人靠了过来,身躯半俯,在旁人眼里是两人正在交谈,可凑近了就能听出不是那么回事。 “为了陪你,我可是连宫里的灯会都没参加,你又何必摆个冷脸!” 严霆脸色极为难看,看了对方一眼,言语干涩道:“没人让你来!”顿了顿,又说:“你能不能不要摆出这幅样子,说好了,咱们只是交易!” 许向荣直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矜持而尊贵。听到这话,他并未露出丝毫不悦,只是风度极佳笑笑不语。 那边一群人当中刘羲叫他喝酒,他便噙着笑往那边去了。 严霆自顾自的灌了一杯酒,眼神飘忽的望着天上的明月。 许向荣走哪儿都是不少人巴结的,过去后便有人殷勤给他斟了酒。与人喝了几盏,许向荣便离开去了一旁僻静处坐下,刘羲随后跟了过去。 “姐夫,怎么?那小子不识相?” 许向荣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刘羲也没想到这严霆居然和他这个好男风的姐夫搞在一处去,让他来看这人未免也藏得太深了,平日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实际上也是个敷衍趋势的货色。 刘羲虽好色,但他只好女色,对于龙阳君这一套他是不能理解的,可这个便宜姐夫权大势大,他自是不会说丝毫不是,甚至偶尔见许向荣看中谁了,没少在后面出把力。 他干干一笑,解释道:“我不过看他似乎有些不给姐夫面子,想给他点好看罢了,还真当自己是那个炙手可热的镇国公女婿!”说完,狠狠在地上呸了一口,将一个狗腿子扮演的极好。 说刘羲是许向荣的小舅子,确实是,若说不是,也不是不可以。只因他那不争气的姐姐早些年就病逝了,甚至未曾给许向荣留下一儿半女。这十多年来,承恩侯与武定侯家的姻亲关系早就荡然无存。 许向荣当初娶武定侯家的嫡女,是许家甫进京之时。那时候许贵妃根基不稳,两位皇子也还小,恰逢许向荣到了要娶亲的年纪,便选了武定侯府结了亲。刘羲的姐姐从小就是个病弱的,及笄之后一直未有人上门提亲,就是因为她那身子闹的。见有人上门来提亲,武定侯也没有嫌弃对方是什么出身,就将女儿嫁了过去。 刘羲的姐姐嫁给许向荣后,没几年便去世了,这些年许向荣也一直未在娶。人人都说许向荣情深意重,其实只有内里人懂得是什么干系。这许向荣本就是娶了刘羲姐姐当幌子的,他与那些喜欢玩娈童的人不同,他是天生就不喜欢女人。家中也养了不少姬妾,可都是摆那里看的。幸好许家还有个小儿子,也不至于在他这处断了香火。 谁都没有想到当年杀猪匠出身的许家,能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几乎可以和太子一系分庭对抗。连刘家都是未想到的,刘家在京城早就沦落至末流,这些年之所以在京城还算活跃,不过是因为和许向荣的这份关系。其中付出最大贡献的就是刘羲,他这些年兢兢业业将自己这个便宜姐夫拽得极牢。 许向荣啜了一口酒,淡淡的道:“我和他的事,你不要插手!” “既然姐夫说了,弟弟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 大街上,骆怀远眼神一凝,抬头望向那处。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那凭栏之处正在交谈的两人,骆怀远的视力极为好,并不若在现代那会儿是个近视眼,所以看得极为清楚。 恍看过去很正常,但以骆怀远当初在现在那会儿眼光来看,却能看出不少端倪。 这些要归功于骆怀远当初在现代那会儿在网上认识的一位同为写手的妹子,与他不同,那妹子是写耽美的。两人关系太熟,那女孩儿也是个男人性子,给他灌输了不少所谓‘腐’的思想。 想着关于许向荣那些小道消息,骆怀远突然变觉得这件事似乎很好玩。 “你在发什么呆!” 严嫣已经往前走了一段儿,发生身边少了一人,转头就见他站在身后几步的地方似乎在想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哈哈一笑,打岔过去。 ……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逛了一会儿,沈祁便领着严陌跑开了,而骆怀远则是拉着严嫣一路往偏僻处走。 由于在内城,所以侍卫没带几个,半路上又被骆怀远赶去找沈祁两人了,所以此时只有严嫣与骆怀远两人。 两人走了一段路,又上了一辆马车,严嫣问去哪儿,骆怀远只说带她去一个好地方,具体去哪儿却又不说。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处看似很荒凉的地方。 夜凉如水,明月似盘。 因天上有月,所以也是看得清周遭的情形的。 严嫣能感觉出未出内城,可内城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荒凉的小土坡了?说实话严嫣还真不知晓,只是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看起来荒凉的厉害!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严嫣又问了一遍。 骆怀远也不说话,只是拉着严嫣往小土坡上走,走到最顶端的时候,才拉着她席地坐下。两人都披着厚厚的毛皮披风,席地而坐倒也不会感觉哪有不适。只是吹着冷风,望着下面黑鸦鸦的一片,感觉有点怪怪的罢了。 “你又再卖什么关子?”严嫣皱眉问道。 他嘿嘿一笑,只笑不语。 须臾,他从怀里先是拿出一个小巧的手炉,塞进严嫣手里。又掏出一包捂得热乎乎的点心,同样给她。 严嫣说怎么看他似乎又胖了的模样,原来是怀里揣了这么多东西! “你饿不饿?饿了就吃点点心,这油炸的元宵极好吃,还是热乎的。” 见严嫣不动,他就拿了先塞一个进自己嘴里,又塞一个到严嫣嘴里。 严嫣一个不防被他塞了满嘴,便慢慢的吃下了。 确实挺好吃,比起煮的元宵,又多了一种不同的风味儿,尤其里头那芝麻花生馅儿极香。 骆怀远拿出一块帕子拭了拭手,然后才从怀里摸出了一根炮仗似的东西,和一只火折子。 火折子被吹燃,火花映着他的脸多了几分诡异。 他拿着火折子点燃了炮仗的引线,只见他的手微微一松,那炮仗冲天而去,‘嗖’得一声,飞上夜空,在黑蓝色的夜空中炸出几朵样式别致的火花,久久不散。 “你看好看么?我专门找人做出来的,你喜欢红色,我喜欢云纹,所有就做出了这种。” 那几朵烟花是绯红色的,呈云彩状,小小的一朵一朵,颜色极为秾艳,又带了一抹银白,映在黑蓝色的夜空光耀而夺目。尤其它似乎与一般的烟花不同,停留在空中极久不散,仿若就在天空中生了根。 严嫣望着夜空中,久久回不了神。 “这是什么?” “这个算是类似钻天猴的响炮吧,不过这个是特制的。这个在夜空的时候,隔极远都能看到,同样在白日里,也是如此。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穿云箭,俗话说的好,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骆怀远一边打着嘴炮,一边在心中给星爷点了个赞字。 “穿云箭,这名儿倒是不错!” “呆会儿我送你几支,就当我们之间的暗号,哪日你孤身一人碰到什么危险,就将它放去空中,到时候我一定会踩着七彩云彩前来救你!” 严嫣忍不住噗呲一笑,笑看着眼前这个耍宝耍得乐滋滋的男人。 “还七彩云彩,什么云彩能经得住你!” “你又取笑我胖!”胖脸一瞬间沮丧,转瞬又眉开眼笑起来,“你放心,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一定会变成一个大帅锅,一个拥有古铜色肌肤、八块腹肌男人!” 严嫣简直不敢想象他成了那副样子会是什么样,一本正经笑着点头,“我记住了,你可别忘了你今日说的话。” 本是一时吹牛吹得口滑,谁知日后却成了骆怀远的噩梦,暂且不提。 那几朵极其耀目的红色云彩,终于在夜空中缓缓消散…… 突然,只听得‘咻——嘭’的几声响,两人所坐的正前方的夜空中,炸出一大片五颜六色的烟花来。 那片烟花极美,颜色五彩缤纷,似乎整个夜空都亮了起来。 随着‘嘭、嘭、嘭’的声响,烟花在空中爆了开,像一朵花儿似的瞬间开放,那些烟花有的像火球、有的像银蛇、还有的像一朵朵盛开的各色菊花,美丽极了。 夜空之上,烟花刚有了消散之色,又有大批烟花从天上倾泻下来,形成了银色、金色的瀑布,壮观得让人叹为观止。其中夹杂着各式各样形状与颜色的花朵,就像是到了花的海洋,美得让人心窒。 这处土坡地理位置特殊,周遭一片也就这里的最高,当天上不停地下着各色‘流星雨’之时,仿若这里就成了世间唯一的存在。 严嫣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屏住呼吸望着这美景,生怕惊了这美丽的一切。 只是终究有曲罢人散的时候,黑蓝色的夜空渐渐回归沉寂,只留有些许细碎的火花还在空中飘荡。 严嫣刚想发出一声惋惜的感叹,又听得‘嘭、嘭’几声,夜空再度亮了。 黑蓝色的夜空,突然一朵极大的银粉色的玫瑰炸了出来,一旁点缀有无数各式的花朵。转瞬,只见夜空中突然出现几个大字—— 嫣嫣,我喜欢你,! 严嫣捂着嘴,简直不敢置信。 这几个字刚要消散,又有一组大字在空中散现—— 云love嫣! 严嫣现在已经能懂得心形是什么意思了,还有那句iloveyou,这是骆怀远告诉她的,西洋人表达爱意的话语,代表着我爱你! 这货又开始了! …… 骆怀远笑得极为得意,又有点囧囧然。他搔了后颈一下,深吸一口气,单膝跪了下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锦盒,拿出了一枚银色的指环,举到严嫣的面前。 “那啥,虽然咱俩是我那父皇指的婚,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娶你是我做了几辈子的梦。那些西洋人总是喜欢搞些奇技淫巧,但他们那里的求爱方式让人为之一叹……我希望你是心甘情愿的嫁给我,而不是因为指婚……我知道我长得不好,人又胖,但是我是真心的……哈哈,颜值不够,我就只能真心来凑了,为了这一天,我可是准备了好久好久……” “……西洋人有个习俗,男人向女人求爱,会有一枚戒指,若是女方同意了,就会接受这枚戒指。阿嫣,你嫁给我好不好?不是因为指婚,只是因为你想嫁给我。我会待你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月凉如水,映射着铺天盖地的烟花,就像是在下一场旷古绝今的流星雨。 夜空中还在变幻着各种不同的表白之语,可惜严嫣这会儿已经没功夫去看了。 她眼睛模糊了,声音哽咽了,满眼满心就只剩下眼前这个就如同他自己所说那样,并不是一个长得很好的男人。 好吧,他连男人都还算不上,只能算是一个少年。可他却总是用让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或者嬉皮笑脸的样子,给她满腔震惊或者满腹的感动。 骆怀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 不应该是扑上来感动不已来一句你真讨厌嘛,或者无限娇羞的来几句温言软语。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找了一个不解风情的,真是要费老牛鼻子力气了。 他抬起头来,正想再加把火,却发现对面那个早就哭得稀里哗啦。 还是自己先败下阵来,上辈子连死都没哭过的女人,这会儿哭了,让他怎么看怎么心痛! “你要是不愿听,我就不说了。”他慌慌忙忙站了起来,“这个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算了。别哭,别哭啊!” 说着,他便扬手一挥,以严嫣的速度都没拦下。 “你扔了干嘛?” “你不是不喜欢吗?”他说得垂头丧气。 “我又没说……” “那意思就是喜欢了?”他笑眯眯的,从手里变出那枚指环。“你看——” “你明明没扔,居然敢骗我——” 他舔着脸笑,胖爪子抓起人家姑娘的手,就往上面套去,居然不大不小刚刚好。 “我没有同意,你干嘛给我套上!” “虽然你嘴上没有答应,但是你心里已经答应了……” …… 猫在距离小山坡不远处的小安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一旁有个护卫小声说道:“小安子公公,你说殿下那里完事儿了吗?” “我怎么知道?”小安子一脸苦逼之色。 这天冷风大的,殿下在上头对皇子妃献殷勤,他们这群小跟班的就在下面蹲点儿。 看天上的烟花璀璨夺目,但都是需要人在下面看讯号放的,放的,知道吗?!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真是不知道殿下怎么想的,要看烟花这会儿内城正在放,干嘛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他自是不知晓这烟花里头可是有不少机密的,只是他们蹲在下头只管按着事先安排好的节奏点了,头顶上是什么样,却是完全不知晓。 一阵窸窣之声,一个护卫打扮模样的人猫着腰跑了过来。一见到他,就有几个人声纷纷发问。 “怎么样,怎么样,殿下那里完事儿了吗?” 那人吸了一口鼻涕,“似乎还没有,我从下面望去,殿下似乎正抱着人家姑娘亲呢。” 一阵猥琐的笑声四起。 “哎,这还有两桶烟花,咱们再放了吧,免得呆会儿还要带回去!” 小安子压着嗓子斥道:“怎么还有,不是刚才都放完了吗?” “可能是刚才漏掉了吧。” ‘咻——嘭!’ 那边正享受温玉抱满怀,连小嘴儿都亲上的骆怀远,被这突来的‘咻——嘭’吓了一跳,差点萎了。 严嫣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他。 他面上舔着脸笑,往严嫣那里蹭,心里跳脚不已,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 骆怀远和严嫣两个回去后,一群人正商量着要不要派人出来找他们。 “阿嫣,你去哪儿了?吓死娘了!祁儿说和你们走散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们!” 一见到严嫣,沈奕瑶就急急走了过来。 骆怀远:“伯母,我们哪儿也没去,就在灯市看花灯,可能沈祁没看到我们吧,毕竟灯市上那么多人。之后见有放烟花的,我们便找了一处看了烟花才回来。” 沈奕瑶点点头,倒也没再说什么。 女儿有武艺在身,又是与四皇子一起,按理是不用担心的,只是作为娘的这种焦急的心情总是避免不了。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酒楼中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与沈奕瑶等交谈了几句,骆怀远便告辞了,之后沈祁也离开了。 一行人坐了马车准备回府。 沈奕瑶看了一眼女儿,发现严嫣的眼圈红彤彤的。 “阿嫣,你哭了?怎么眼圈那么红?” 严嫣装得若无其事,“没啊,可能刚才看烟花时被晃了眼。” “等会儿回了府,让梅香她们拿帕子给你敷敷。” 一时无话。 到了威远侯府,便各自散去了。 严嫣回到凝香阁,几个大丫鬟便纷纷围了上来。先是将外面的大衣裳褪了去,严嫣坐了会儿,便去了睡房准备拆了佩环沐浴歇息。 她坐在妆台之前,梅香与梅雪两个,一个负责往下拆,一个则是接过来放去一旁的首饰匣子了,取镯子的时候,不可避免就看到严嫣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银白色嵌了一朵粉色宝石花朵的戒指。 严嫣的首饰平日里是她们两人负责的,有没有这枚戒指,两人都知晓。梅香也没说是什么,只是取下了镯子后,状似不经意问道:“姑娘,这枚戒指要取吗?” 严嫣瞄了一眼那戒指,想到那胖子说的那些拉拉杂杂的话,大体意思就是这戒指带上后就不能取下了。脸不禁红了一下,摇摇头。 梅香和梅雪对视的眼中写满了笑意,若是用言语翻译过来,大体就是这肯定又是那四皇子送的! 严嫣在这些丫鬟们眼中,一直是个刚强到无坚不摧的女孩,不管面临什么,她都能只身站在前面为后面的人遮风挡雨。 这时候是没有女汉子一词的,只是她们晓得让她们姑娘露出点小女儿家的神色很难,却是在这个四皇子面面屡屡破戒。 看来姑娘出嫁后,日后与姑爷的感情一定不错! 沐浴后,躺在软绵的被窝里,严嫣伸出左手端详上面那枚戒指。 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绰绰约约映射在其上,洒射出一道道神秘而又波光潋滟的光芒。是那么的动人心魄、勾人心魂,从不同角度去看,它都能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戒指的戒面是一朵粉色的花形,四周点缀着一颗颗极小却很亮的小石头,正中却是一整颗大拇指甲盖那么大粉色的石头镶嵌而成。 据说这是金刚石做的,严嫣并不是没见过金刚石,那种石头在大熙并没有人拿来制成首饰,因为金刚石除了硬度很高以外,并不显眼。论色泽浓郁它不若红蓝宝,论矜持底蕴不若各种翡翠,论高雅不若玉石,却没想到居然让他拿来做成了首饰。 她自然不知晓,骆怀远为了及笄礼上那根簪子,乃至这枚戒指费了多大的功夫。 在大熙,金刚石并不受欢迎,但在西洋那处却也是有人用来镶嵌首饰的,以有色为多。只是这会儿的钻石并没有现代那会儿那么光彩夺目,因为人们并不知晓利用什么办法将钻石蕴含在内的光芒完全开发出来。 由于上上辈子的见识,骆怀远知晓钻石是需要打磨之后切面的,可怎么切,用什么东西切,要知道以现如今这种水平很少能有比金刚石更为坚硬的物体,这些之类等等的问题,都是需要不断试验与琢磨的。 骆怀远找了手艺最好的工匠,耗时许久,才研究出来了十七个切面的工艺。严嫣手上这两个首饰是目前世上唯一拥有这种工艺的首饰。 当然以后可能不是,因为骆怀远这厮从来不缺商业头脑。 例如之前的爱心牌小垫垫,例如他用来哄严嫣的缎绢制作的玫瑰花。为了研制出来,他都是费了许多心思以及人力物力的。本是为了用来哄媳妇,后来见确实不错,为了利人利己,转头便拿去大量制作出来用以销售,居然卖得还不错,甚至畅销去了海外,自是不提。 如今西洋那边并不缺这种破石头,缺的是让贵族们见猎心喜的奢饰品。骆怀远已经命福州那边的人大肆收罗这些东西,也许若干时间以后,他又会创造了新的奇迹。 这就叫什么呢? 一边哄媳妇,一边闷声赚大钱。? 作者有话要说: ps: 胖胖:还说我猥琐吗,还说我猥琐吗?哥哥我可是也懂得浪漫的<( ̄︶ ̄)> 面面:(不忍直视脸) 胖胖:面面你那是什么脸,难道就不能夸我一句? 面面:那啥,啥都不怨,只怨我家阿嫣见识短…… 胖胖:什么叫见识短,你丫别走,给我说清楚! 面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第112章 ? 次日,薛氏将严茹和严玲各自叫走私下里询问了一番,两人神色羞涩,并没有其他异议。 严茹本就喜欢舞文弄墨一道,梁启凡文质彬彬,又是个读书人。还未见面,光是身份便让严茹多了好感几分,见了面之后更是没甚说的。而对于严玲来说,能嫁到一个有爵位的人家,对她来说已经是邀天之幸了,更是没有什么意见。 并且沈奕瑶也将严玲叫过去与她说了那窦家内里情形,虽说是复杂了点,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想嫁去别家就能一定顺遂?还不如选一家较为清楚其内里情况的,另外那三房的嫡次子窦庆博,可以看出是个沉稳的,这门亲事对于严玲来说百益而无一害。 事情敲定后,沈奕瑶便通过人分别给两家递了话,梁家与庆安伯家两家均是答道等准备齐全便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按下不提,正当大房喜事接二连三降临之际,三房也发生了一件喜事。 那就是三爷刚抬没多久那位姨娘有身孕了。 那位姨娘本是三爷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名字叫红翠,被抬了姨娘后,人称翠姨娘。翠姨娘身子骨争气,陈氏自生下七姑娘以后,便一直没有动静,没想到翠姨娘这才没侍候三爷多久,便有了身孕。 老夫人知道这消息后很高兴,赵妈妈代表老夫人去看了红翠,并交代厨房将红翠的例提上一等,翠姨娘要是想吃什么千万别拘着她。 陈氏的脸色顿时如调色盘,好看极了。当天便与严瞿大闹了一场,闹得整个威远侯府都知道这两口子吵嘴了,甚至还动了手。据说是一言不合陈氏去厮打严瞿,严瞿忍无可忍打了她两巴掌。 女人的力气怎么可能与男人相比,这两巴掌让陈氏的脸肿了好几日。当然严瞿也没落好,脸上被陈氏抓了好几道血印子,连着几日都没出门,差事那里也请了假。 老夫人一直记恨陈氏之前逼迫她之事,这下可找到了好理由。老夫人是不能说话,但身边还有个传声筒赵妈妈,她命赵妈妈去三房那里好好代她将陈氏训斥了一番,并罚她抄写女戒一百遍,没抄完之前不准出屋门。 陈氏这会儿恼羞成怒,又怎么可能将赵妈妈一个奴婢放在眼里,非说她是假传‘圣旨’,妄图报复!最后还是三爷严瞿又出面收拾了她一番,陈氏才老实下来。 这一番对撕没少让薛氏笑话,就在此事在威远侯府闹得沸沸扬扬之际,梁家与庆安伯家提亲的人上门了。与两家交换了庚帖,又过了几日两家那边传来‘八字很合、天造地设一对’之类的话语,没过多久,两家人便着人过来下定了。 下了定之后,严茹和严玲就算是正式定亲的人。 接下来就是各自备嫁。 因严茹居长,并且她年纪也不小了,梁家那边也是急着成亲,再加上严嫣的大婚之日定在今年的十月初八,所以严茹最好是比严嫣提前出嫁。 几番商议,严茹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八,也就说严茹差不多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便要出嫁了。 府里如今这样一副样子,指望公中出银子办嫁妆是没指望了,薛氏只能自己来。幸好女儿家的嫁妆都是从小开始备的,大件儿的不用操心,需要操心的便是其他一些零碎以及斟酌到底陪嫁多少过去。 这件事情从准备与严茹、严玲两人说亲之时,严郅与薛氏就曾私底下讨论过。 严茹是嫡又是长,自然不能少的。这些年来大房私底下零零碎碎也买了不少地,薛氏准备给女儿陪嫁两百亩良田,一栋两进的小宅子,还有一个铺面。这是大房近些年来攒的一大半私产,如今为了女儿日后过得好,陪了一大半出去。 至于其他衣裳首饰日常用物之类的,薛氏决定拿出三千两银子出来办,再拿两千两出来给严茹压箱底,这么一算严茹的嫁妆也有近一万两之数了。为了女儿,薛氏也是出了血本。 至于严玲,其实薛氏对严玲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严玲改了之后很懂事,懂事到薛氏有时候每做一件事都会忍不住去想自己有没有苛责她。大房就这么多家底,严茹的嫁妆多些,严玲就难免少些。 不过对于严玲的嫁妆,薛氏与严郅私下里也说过,一百亩地,一个小铺面,因为严玲是庶女,自然没人提前给她攒嫁妆,所以薛氏会拿五千两出来与她置办,剩余的不论多少,一律给她压箱底。 幸好梁家与庆安伯家上门过大定的时候,聘礼银子都给的不少,两家都是三千两,要不然以大房如今的家底,连着办两个姑娘的嫁妆还真有些负担不起。 当然这些事只是两人心中有数,却是没有拿出来说过。 按下不提。 严玲的婚事定了以后,王姨娘放下一项心事之余,不免又多了一分心事。 那就是严玲嫁妆之事。 王姨娘身为一个姨娘,每月也是额定的月例的,包括严玲也俱是如此。只是以前薛氏待两人苛责,王姨娘的月例是发在她手上的,严玲因与严茹一起吃用,却是被扣了下来,直到近两年才发放下去。 而王姨娘本就是丫头出身,日常要贴女儿,还要贴本不富裕的娘家,更是难得攒下一分一毫。平日里在府里吃用,手头紧顶多是日子过得紧巴点,可如今到了要拿出真金白银之时,才发现是难之又难。 王姨娘连着几日都夜不能寐,尤其见到薛氏这几日风风火火给严茹办嫁妆,更是让她焦心不已。不止一次抱着严玲哭说自己对不起她,她出嫁之时可怎么办! 严玲当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 庶女的日子本就难,好在嫡母不是个坏心肠的,对她的婚事也算颇为尽心,让人无处可挑。如今婚事是定了,可妇人日后在夫家过得好不好,也是要看嫁妆的。 庆安伯家的三房嫡次子,怎么说嫁妆也得有个六十四抬,就算没有六十四抬,三十二四十八也是得有了,可如今别说三十二了,她和她姨娘两个连一抬都凑不出。 她出嫁的时候,父亲和嫡母那里自然会给她办嫁妆。可严玲这些年在正房那里也是知道大房的家底的,办了嫡姐的之后,她自然可能是没什么着落,尤其最近府里出了那么多事,原本庶女出嫁,公中是会出三千两的,这会儿自然是也没有了。 难不成她要极为寒碜的嫁过去,恐怕到时候不光会让夫家嫌弃,也是会被人笑掉大牙的,严玲简直不敢想象那种情况。 本就够烦心了,王姨娘又是除了哭只会哭,严玲更烦了。 王姨娘实在没有办法,各种给严玲乱出主意,什么偷偷去讨好你父亲,瞅着机会问问嫁妆的事之类等等。 严玲可没有那么傻,她如今看似与嫡母那边和谐相处,不过是她本分罢了,再加上在外头偶尔帮衬下嫡姐,嫡母看在眼里,对她也算和颜悦色。可人是不能得意忘形的,她可没忘记之所以会和谐,不过是双方都维持着一种如履薄冰的平衡,一旦她越了底线,她不知晓之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毕竟可别忘了,她如今能有的一切,不过是别人心肠没有烂掉,施舍下来的罢了,又怎么好得寸进尺。 严玲烦王姨娘除了哭只会哭,又讨厌她只会乱给自己出馊主意。 当然心中也是有怨的,若不是她,她的境况也不会如此难。若是她能为自己这个女儿打算一二,这么些年也能为她攒下一份嫁妆。 可王姨娘呢,她的银子都拿去贴补娘家了。甚至这两年严玲手里有点钱,王姨娘手头不宽裕却要贴补娘家,还找她要过几次银两。严玲不想给,可王姨娘哭哭啼啼的,又说那边怎么也有血缘关系,严玲耐不住她磨,也是给过几次。 各种复杂心绪交织下,严玲也就没耐着性子跟王姨娘讲这里头的关窍,而是训了她两句,让她不要没事瞎出主意。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这一个疏忽,向来胆小的王姨娘居然闹出了一件事。 …… “严玲这几日怎么了?我看她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连着几日都是严茹一人来凝香阁,不见严玲,严嫣不禁起了好奇心。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在屋里绣嫁衣吧!” 严茹这些日子忙得一个头两个大,自然没有功夫关注严玲。严茹的婚期太近,薛氏实在不放心她,这些日子没少借着机会锻炼她,包括给严茹办嫁妆,薛氏也有带着她一起。另外严茹还要绣自己的嫁衣,并要给男方以及男方家人做几套衣裳,到时候一起陪嫁过去,成日里忙得脚跟儿不沾地。 之所以有空来严嫣这里,也是知晓一来严嫣很闲,二来到她这里来,两人可以一边说话,她一边做绣活儿,算是又解了闷,也干了活儿。 严嫣点了点头,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 严茹直起脖子,晃动了两下,望着严嫣羡慕道:“还是三妹妹省心,什么都不用干,连嫁衣都不用自己做。我最近绣花儿绣得手指头都是疼的。” 严嫣笑了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绣艺是出了名的差,缝个衣裳都极为困难,更不用说拿着绣花针绣花了。我娘也是知晓的,便能买的就用买的,不能买的就让绣娘来。你若实在不想自己做,我让我娘给你找个绣娘?” 严茹有些意动,最后还是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娘说女儿家的嫁衣还是自己绣的好,另外送给男方的这些衣裳,也得自己做才能表现出自己的心意与手艺,婆家才会敬重你。你就好了,四皇子开府独居,宫里那里自然不需要像寻常人家那般。” 严嫣笑笑,正欲想说什么,依云从门外走进来。 她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姑娘,王姨娘在大房那边闹了起来。” 一时之间,严嫣实在没想起王姨娘是谁,直到严茹露出惊讶之色,才想起严玲的姨娘似乎就是王姨娘? 王姨娘素来胆小,在大房就是个隐形人,更不用说在府里了。胆子这么小的人,怎么就闹起来了呢? 事情还是要从严玲的嫁妆之事说起。 王姨娘见严玲对自己的说法不置可否,心中也是蛮多怨言的。甚至想这个女儿怎么就这么傻,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捧正房那边的臭脚。可这个女儿向来有主见,王姨娘也不知晓该说什么,只能一日比一日焦虑。 尤其日日见着薛氏为严茹各种置办嫁妆,心里便忍不住冒起酸泡儿了。相处同一屋檐下的女人本就是天敌,尤其两人之间还是这样一个身份。王姨娘在薛氏面前表现的畏手畏脚,不过是她知晓自己惹不起对方罢了,厌恶忿恨却是从未少过的。 各种刺激之下,就让她干出了一件事儿,大着胆子找大爷提起了严玲嫁妆之事。 也合该王姨娘倒霉,当然说她蠢也是可以,也可能是她见着大爷的机会实在太少。这日她见着严郅在廊下逗鸟,又见一旁无人,便壮着胆子上前了。 一通哭诉下来,严郅的表情很怪异。 正想说什么,就见薛氏阴着脸出来了。 王姨娘根本没有想想,这大房院子里,薛氏的眼皮子底下,她所谓的一旁无人,怎么可能是无人。薛氏是大房的主母,自己的院子早就打造铜墙铁壁,说是上下全是她的眼线也不为过。 所以说王姨娘这人的脑子真的不够使。 王姨娘似乎真是为了女儿什么都不顾了,也可能是见大爷在一旁,想必薛氏不敢怎么她。见薛氏来了,甚至还做出一副满是惧怕模样的望了她一眼,然后又满是可怜的去看严郅。 薛氏当场就气笑了,这是懂得上眼药了? 她倒也没说其他,只是让王姨娘没事呆在自己屋里,不要在外面乱逛。 不管怎么说,哪怕不看王姨娘,还要看严玲的面子。前面已经做到九十九步了,就差这最后一步,怎么也不能让之前的心力都打了水漂。尤其严茹和严玲最近相处不错,感情也挺好,就当日后给女儿留条路呢! 可王姨娘并不懂这份心思,她甚至以为薛氏的避让是看着大爷在这里。尤其自严玲定了亲以后,见是定的庆安伯家,王姨娘不免就有些飘飘然。严玲与她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平日里很少与她说自己的事,大房的下人都说薛氏仁义,给四姑娘找了这么好一门亲事,甚至比起大姑娘也不予多让,庆安伯府可是有牌子的勋贵。 换王姨娘可不这么想,她想女儿之所以会有这么好的亲事,肯定是大爷还顾念着女儿。尤其严玲长得好,至少比严茹长得好,王姨娘便不免有些小心思,觉得大爷肯定更看重自己女儿一些。 所以说人的眼界受制于其身份,这种话并没有说错。 严郅是还有些顾念着这个女儿,但绝对没有王姨娘想得这么重。他原本只是指着薛氏能不害严玲,找一门不算差的亲事将人嫁出去算了。没想到薛氏也是尽心为严玲打算了,因为此事严郅更是爱重薛氏自是不提。 王姨娘见薛氏忌讳大爷在此处,想着这是一个好机会,便满是委屈凄楚的将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大体意思就是四姑娘不久就要嫁到庆安伯家去了,庆安伯家比梁家高上一等还有余,哪怕大姑娘是嫡出,怎么着也不能不管四姑娘的事啊。 说到最后,不免带了一些埋怨之色,甚至还有一丝居高临下。那个意思似乎在说,四姑娘可是定的庆安伯家,那可是勋贵,哪里是一个梁家能比的! 这直接让薛氏气炸了! 正欲发火,徒然跑过来一人,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母亲,您可千万不要生气,我姨娘她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连一旁下人们都咋舌这王姨娘是脑壳被门夹了还是怎地,居然敢这么当着夫人面前闹!没人会误会王姨娘的意思,因为她的意思实在太浅白。 严玲也知晓此事无可辩驳,她也没想到王姨娘会闹这么一出,要是知道,绑也会将她绑在屋里。如今是说什么都晚了,只寄望嫡母看着自己也是定了亲的人,能给自己和王姨娘留几分颜面。 谁曾想王姨娘见严玲来了,更是觉得腰杆硬了不少,声音也大了起来。 “婢妾知晓婢妾和四姑娘人微言轻,可四姑娘怎么也是定了亲的人,夫人日日只见忙着大姑娘的嫁妆,可曾想过四姑娘?四姑娘的夫家也是不差的,也是有牌子的勋贵!” 所谓的猪队友就是如此了,尤其这个猪队友还是自己永远也挣脱不掉的! 严玲急得直掉眼泪,起身想去捂王姨娘的嘴,又急着想对薛氏解释,简直是头尾都顾不住。 这时,就听见严茹的声音响起,“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捂了王姨娘的嘴,将她拖下去!” 一旁的下人本就是看薛氏眼色行事,突然闹这么一出,薛氏身在其中也是气懵了,这会儿哪里还想得到其他,只想撕了王姨娘的嘴了事。 见大姑娘如此说,一旁下人赶忙涌了上去,将王姨娘堵着嘴连拉带拖的带走了。 “谢谢大姐。”严玲先对严茹致了谢,又赶忙对薛氏说:“母亲您不要生气,我姨娘她没有见识,我、我……” 薛氏哼了一声,便扭头走了。 严郅赶忙跟了上去,严茹叹了一口气,也匆忙跟上了。 严玲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那里,样子极为可怜。 “人都走了,还不起来。” 原来严嫣是和严茹一起过来的,只是当时的情形太乱,大家都没有顾上还有个三姑娘。 “三姐。” 严玲羞愤欲死,拿着帕子捂脸嘤嘤哭了起来。 “你那个姨娘也得好好管管,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她那么大一把年纪还不知晓?这事根本不用说,大伯母既然给你找了这门亲事,定然不会让你和家里在外头跌了脸面。” “我知道……” 严嫣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严玲这会儿说知道,但她心里肯定是没底儿的,要不然王姨娘也不会闹这么一出。举凡她能淡定些,或者知晓拘着王姨娘,也不会发生此事。可严玲毕竟年纪不大,这种事又是摊在自己身上,这种事摊在谁的身上,想必都是没办法淡定的。 严嫣随着年纪的慢慢长大,也能明白‘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所以她只是让梅香将严玲扶了起来,说了一句让她好好求得原谅的话,便离开了。 被堵嘴带下去的王姨娘,回到屋后还有些不忿,直到严玲回来后狠狠的对她哭了一场。听完女儿的诉说,王姨娘感觉自己脑袋都是懵的。 怎么就是这样呢?她薛氏会那么好心将好亲事给了严玲,反而给严茹找了一门不是那么好的?会不会是里头有什么猫腻? 严玲见王姨娘如此揣测,更是羞愧难当。 可王姨娘就是魔怔了,一力认为薛氏是没那么好心的。似乎人压抑了太久,一夕之间有了改变,便看所有东西都变了。而严玲的亲事就是一个契机,王姨娘本以为自己可以扬眉吐气了,谁知晓还是没变,她还是要被薛氏压着过日子。 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其间的对错与否真是无法说明! 都有错,似乎又都没错,不过是立场不同,做法与看法也不同罢了。 严玲也是强势的,交代王姨娘身边的丫鬟一定要看好她,没想通之前就不要让她出门了。另一方面,她也去薛氏跟前小心翼翼赔了不是。 薛氏反应如何暂且不提,跟着又发生了一件让严玲颜面大失之事。 原来王姨娘也算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一家子老小都指着王姨娘一人过日子。王姨娘父母为人老实木讷,早早便不在府里当差了,一家子在威远侯府的勋田庄子里,种了一些田维持生计。 王姨娘还有个哥哥,本是年纪到了送到府里打杂,可王姨娘的哥哥并不成器,没做多久便被撵了回来,然后便是到了年纪的王姨娘被送进府里当粗使丫鬟。 种田本就是靠天吃饭,王家的日子过得也窘迫,自王姨娘进府当差,多多少少家里也是有了一些进项的。直到了王姨娘有了身子,抬了姨娘,王家更是仿若咸鱼大翻身,一夕之间便与其他家不同了。 不但手头宽裕了不少,因王姨娘的补贴,王家的日子过得也算不错。王姨娘的哥哥也娶了妻生了子,小日子过得甚美。 这次严玲定亲之事,王家人自然知道,还是王姨娘对来打秋风的王家人说的,说如今要给四姑娘攒嫁妆,哪里有闲钱。 王家没拿到钱,也没说什么,这他们王家出的姨娘养的姑娘要嫁去伯爷家,怎么看都是一件邀天之幸的大事。王家是没钱,有钱说不定还想贴补严玲一二,在外面更是没少当着人吹嘘。吹嘘自己的外甥女马上就要当伯爷家的夫人了,这一类的话没少说。 这吹嘘之人自然是王姨娘的哥哥,因为此事他身边与他同样是威远侯府家生子的一众人,没少羡慕他。 这话自然而然就传到了府里,尤其此时正是敏感的时刻。 薛氏听到之后,当着严郅发了一通火。 说这可倒好,他王家都和你严大爷成亲戚了,他王二狗都成你严郅的连襟,那我娘家算甚! 严玲兢兢业业小心讨好,好不容易有些融冰之色,一夕之间被毁于一旦! 大房闹得这一出出,在府里也是传得人尽皆知。 陈氏被老夫人罚在屋里抄女戒,本就是万般忍耐、羞愤欲死,听闻此事所有负面情绪顿时消失,脸上甚至还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让你薛氏精怪!这下可被打脸打得啪啪响! 做好没落好不说,还惹来了一身骚!? ☆、第113章 ? 薛氏还是第一次当面这么寒碜严郅,严郅本就是恼怒至极,被这么一刺激,更是怒不可遏。 他去了王姨娘房里,发了好大一通火。 王姨娘从来是个胆子小的,当场就被吓得瘫倒在地,口不能语。 按严郅本身的想法,这王姨娘得狠狠的惩治一番。可顾虑到已定亲的严玲,只能亲自发话禁了她的足,严玲未出嫁之前不准她再出门去。包括王家那边,以后也不准王姨娘见了。并命身边下人去王家警告,若下次再敢在外头胡说八道,直接一家子打断腿了发卖! 此事让严玲知晓时,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了。 严玲脸白如纸,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好不容易努力见了转机,居然又生了这么一个事端,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去了王姨娘房里,她正坐在榻前嘤嘤哭着。见严玲走进来,哭得声音更大了。 严玲看着她,满心疲累,恨不得也哭一场才好。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好啊?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既然想蹦跶,早些年你干什么去了,这会儿倒是蹦了起来。” “是不是见自己养的姑娘现在好了,要嫁人了,便觉得自己高人一头,可以耀武扬威了?你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怎么就没活明白过呢,你是看不清还是怎么?”严玲声音越说越大,甚至有些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咱们现在能好好的坐在这里,能让你还为了我能嫁去庆安伯府而洋洋得意,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的好,而是正房那里心肠没坏掉,你明不明白!” “我只是见她薛氏一点都没有为你打算的样子,才会……” “别人为什么要为我打算?”严玲抹掉脸颊上的眼泪,冷冷的道。 “你叫她一声母亲呢。” “哦,你也知道我叫她一声母亲,你还是我亲娘呢,我叫你姨娘叫了十多年,你为我打算的呢?” 王姨娘的面色猛然白了一下,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话呢!你这个作为亲娘的为我这个亲生女儿打算的在哪儿?” 严玲冷冷一笑,“这么多年,你的钱不是都贴给王家了吗?你有记得为我这女儿打算一分一毫,你有吗?哪怕是一针一线!错了,你连多余的余钱都没有,甚至还要找我拿银子去贴那个家里!” 王姨娘猛地一喘,凄凄哀哀的哭了起来,“我怎么没有为你打算过,可你姨娘我出身贱,比不上夫人,我能如何!家里那样一副情况,我总不能看他们都饿死。我若像夫人那么有钱,也不会是这般……夫人那么有钱,多施舍点我们也不算什么,你叫她一声母亲,这嫁妆之事本就是应该让她来出……” “对,你说的都对!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严玲满脸悲凉,嗓音猛然拔高起来,“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你的?没人欠你的!她对你不好,是因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她对我不好,是因为你做的那肮脏事,让我成了她的肉中刺!没有人逼你,没有人去逼你爬了爹的床,既然你爬了,后果就要自己承担。” “玲儿——” 王姨娘面色白得像鬼一样,嘴唇不停地抖索着。她没想到原来女儿居然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可是—— “我没有错,我哪里有错了。”她又哭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委屈,“家里过得那么困难,全指着我做丫头的那点月饷过日子。你以为你姨娘就是贱,非要过看人脸色的日子过活?可你舅舅那会儿等着银子娶媳妇,我能如何!”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所以她也挺委屈的是吗? 可她的委屈该去找谁诉说! “那不是我的舅舅,你别忘了我的舅家是薛家!”严玲残忍的道。 以往她总是顾念情分,怕自己说出来的话让王姨娘接受不了,可事实证明该残忍的时候必须得残忍,若不然她们母女二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父亲今日才来训斥过你,你还是不长记性。”严玲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平静的可怕,“父亲说了,以后你或是王家再在外面乱攀亲戚,王家所有人一律打折了腿发卖!” “你——”王姨娘满脸惊骇,不敢置信,“你怎么能如此狠心,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是你的亲舅舅啊……” “姨娘似乎又忘了,以姨娘的身份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你的哥哥怎么会成了我的舅舅,姨娘还是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好。” 罢了罢了,左不过她说服不了她,为了少给自己招祸,也为了她日后出嫁,她还能在这家里有一席之地,索性由自己打碎她的所有念想。 严玲突然发现还是以往那个王姨娘好,人虽是胆小了些,但胆小就不会生事。人总是要认清楚自己身份的好,因为很多时候,一旦忘乎所以,等待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王姨娘受不住这种打击,哭得抑不可止。 只听得严玲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充满了无尽的疲惫。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碍了她那么多年的眼,这会儿能继续呆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你之前老实。就算这会儿被你得逞,但有没有想以后?我出嫁后你还是在这家里,你都说了母亲不是个简单的,我离开以后,你觉得自己够不够人下盘菜?” 王姨娘心里咯噔一声,严玲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也不知晓那些话王姨娘有没有听进去,总而言之她终于消停了。 也不像之前表现的那么张扬,又如同以往那样深居简出起来。 其实看着这样的王姨娘,严玲是满心心疼的。可没办法,世事不由人,一朝行差就错,一辈子都难以翻身。只希望自己以后能在夫家过好,那么姨娘在这里自然也无忧。 早熟的严玲,还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已经开始为未来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做打算了。 人世间总是充满着这样那样的无奈,可未来的日子还得继续走下去。 …… 这样的无奈自然是严嫣所不能体会的,她生来受不得气受不得委屈,哪个要给她点气受,她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可她不能体会,并不代表她看不到。 因为看到了,明白了,所以心中更是复杂,也自然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比起旁人,她算是极好的了。虽然严霆仍然像附骨之蚁一样挥之不去,可自从蒙山围场那次,他便很少出现在她和她娘的面前,似乎之前的种种,尽皆烟消云散。而如今她有娘疼着,有个可爱的弟弟,还有那个很烦人的人。 每每想起骆怀远,严嫣总是很想笑又很无奈,可这无奈中还夹杂着一丝甜蜜。 骆怀远并没有忘记他的志愿,哪怕那日严嫣已经接受了他,他仍不忘日日在严嫣面前刷新一下存在感。 今日送朵儿花,明日送点吃食,后日送点小玩意,总而言之他日日翻新,送过来的东西从来不带重样的。如今凝香阁的下人已经摸准脉络了,每日上午的时候便去门房那里接收一下东西,因为东西不拿回来,她们姑娘是不会安心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严嫣居然被骆怀远培养出这样一种习惯。不得不说他潜移默化的功夫很好,这就如同那有一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可今日,骆怀远的惯例却突然的断了。 见梅香空手回来,严嫣不自觉皱了一下眉。 似乎想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她又道:“可能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她并没有发现这句话,才将她整个的心思暴露得完完整整。 骆怀远确实让一件事给耽误了,以至于居然忘记交代小安子将东西着人送过去。 还是小安子见殿下神色不对,又不敢打扰,自己拿了昨日殿下说要给严姑娘的东西,自己下去办了。 骆怀远磨蹭着手里的那叠纸张,半天都回不过来神儿。 这几年,他也是有慢慢建立自己的情报机构。要知道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消息都是最为重要的。因为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消息,就能抢占先机。 上元节那日,骆怀远偶然见到严霆和许向荣交谈之时的样子,心生疑窦,之后便命手下之人暗里去查探。 这一查便是一个多月,可查出来的消息却是极为完整的。从严霆与许向荣搭上线之始,到其间的来往,直至最近这些时候的动向均有记录。 当然,很多内情是查不出来的,例如今日别人进了一栋宅子,在里头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这些是不知道的,但日常行迹都有迹可循。也许有人会说,这些又不能做什么,可让骆怀远来看,可以利用的地方却很多。 也确实很多,知晓严霆最近总是出没于一处宅子,骆怀远便命人探了进去。经过一番艰难的打探之后,因为那处宅子的看守极为严密,几次都差点被人发现。居然得出了一个让骆怀远并不吃惊的消息—— 原来那两个人真有一腿! 难不成他真有双擅于挖掘‘腐’的明亮双眼? 为此,骆怀远拿着一柄手镜对着自己照了良久,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眼睛确实很亮。 按下不提,之后便不可避免面临说与不说的选择题。 哪怕骆怀远再怎么觉得自家小王妃内心强大,也不认为她能接受这件事,要知道这里头还牵扯一个丈母娘呐! 这该死的严霆,该不会见在镇国公那里讨不了好,便转头去抱许向荣的大腿?他可真不嫌恶心,前半辈子讨好一个女人,就为了想博一个前程,难不成这会儿见女人不成,主意又打到男人身上了?他可真是生冷不忌! 不得不说,骆怀远真相了。 骆怀远正各种恶意的去揣测严霆的心理,有下人来报沈祁来了,似乎有什么事的模样。 见此,骆怀远赶忙将手里的那叠纸放了起来,匆匆去见沈祁。 原来沈祁来找骆怀远是为了道别的,镇国公早就计划过了年便让沈祁出京,因沈二夫人不舍一直拖着,沈祁也就没告诉骆怀远。 这不,刚决定下来,他便匆匆来四皇子府了。 骆怀远之前便对这事有耳闻,因为沈祁曾当他说过一次,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沈家的计划是让沈祁去平沙关,一来沈祁对从军有兴趣,另外他大伯沈栋也在那里,去了也能有个照顾。可不用说,沈祁到了那边也会如同他那几个堂兄一般,会被压在很低的位置上,也许到了某个合适的时候才能出头,例如沈玄。要不就是要等上一辈的人均老了,上面准许可以退下来了,才可以得见天日。 这种模式的从军与沈祁所想并不一样,甚至因堂兄们的前车之鉴,他甚至有些排斥,可他也知晓,他必须得离京。 见沈祁情绪不振,骆怀远转了转眼珠,出声道:“要不然你别去平沙关,去福州吧。” “福州?” “对,你堂哥沈玄就在那处,福州既热闹人也多,总比那个鸟不拉屎的平沙关好。反正你去了是混日子,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沈大哥在那边管着福建水师,有许多许多的船,你见过海没?见过洋人没?知道海有多大多宽吗?那海里有一种大鱼,有宝船那么大,鱼背上还能喷水……” 骆怀远开启嘴炮模式,沈小二这孩子又哪里会是对手。只是一会儿,便被勾得挠心挠肺的。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玩?” 骆怀远一拍他的肩膀,“哥哥我啥时候骗过你了!去了绝对让你大开眼界!我在那边还有不少生意,你若不想进你堂哥的水师,就帮我做生意呗,反正少不了事情给你干!” 经过骆怀远这一通忽悠,沈祁便急急忙忙回镇国公府了。 沈祁走后,骆怀远这才想起今日似乎还有事情未做。 回来见了小安子,赶忙问他,听小安子说了已经办了,才放下心来。 只是那件事到底该不该告诉小王妃呢? *** 与此同时,在平沙关那里正进入积极备战状态。 每到了秋冬季,就是提放北夷一族进犯的时刻。因为草原之上不同中原,北夷一族又是游牧民族,一旦遭遇恶劣或者极为寒冷天气,其生活便会无以为继,只能靠入寇掠夺才能活下去。 今年的天气出奇怪,秋季之时雨水繁多,不光大熙境内有许多地方遭了灾,对于生活在草原上的北夷一族,更是影响甚重。 也因此,自秋季以来,北夷屡屡进犯。截止至今,已经与北夷那边过来打草谷的北夷人打了两场遭遇战了。 镇国公一脉之所以能够镇压北夷这么久,除了手下兵强马壮,与平沙关天险之屏障,还有一项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大熙对北夷实行禁运政策。 大熙不光停了与北夷之间的互市,也禁止一切物品,例如金银箔、布匹、瓷器、铁器、盐、糖等等与北夷交易。 北夷乃游牧民众,没有锻造手艺,也没有盐矿,更做不出来瓷器之类的手工艺繁杂的物件。 没有布料可以穿兽皮,但人没有盐是生存不下去的,还有铁器,刀、枪、箭头乃至平民用的铁锅,对于北夷一族来说都是极为稀缺的东西。也因此经常会发生北夷入寇,抢劫平民家的时候,铁锅这类铁器极为抢手。 经过这么多年的禁运,北夷一族生活的环境极为恶劣,也造就了他们穷凶极恶的性格。除了与大熙对持以外,他们还掠夺位于他们侧方的西域等地与后方的罗刹国,若不然北夷一族早就人死族灭了。 当然有禁,就有犯。 历来商人都是逐利而生,朝堂对北夷实行禁运政策,还是有不少人会铤而走险私运物品去北夷交易的,因为北夷的马匹、毛皮在大熙也是非常受欢迎的。所以驻守在平沙关的官兵,日常除了防止北夷进犯以外,还有一项额外工作要做,那就是打击私运商贩。 这些商贩里有平民老百姓,请不要怀疑,这些老百姓生活贫穷,若是大熙平民之家的一口铁锅,买回来只需几百文不等,但若转手卖给北夷人,则是能到卖几两乃至几十两不等。如此高的暴利,驱使着这些无知平民冒着生命危险也是愿意和北夷人交易的。 还有一些商贾,这些商人屡屡犯禁被打击沉重,却又屡屡不改,平沙关这处举凡抓到私运商贩有立刻斩首的权利,都禁不了逐利而来的商贾如过江之鲫。 其中又以一个叫做‘广义号’的,最为猖獗。 为什么说他猖獗呢? 因为历时数年,平沙关的官兵已经抓到‘广义号’的私运车队不知几凡,这‘广义号’仍会在平沙关一代出没,甚至行迹越来越诡秘,让官兵们颇为头疼。 沈栋对这‘广义号’恨之入骨,却又抓不住首尾,因为每次抓到‘广义号’的车队,只问的出来东家是‘广义号’的大掌柜,其他却是再也问不出来。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因这次交易甚为重要,‘广义号’的大掌柜便亲自出马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甚至广放□□,可沈栋能驻扎平沙关这么久,打得北夷一族不敢冒头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早就从‘广义号’行事诡秘中,看出了端倪,刚好将这位大掌柜抓了个正着。 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如此了。 这大掌柜自诩机关算尽,又是与平沙关这路官兵打交道已久,他广放□□就是为了迷惑官兵,真真假假中,他才好浑水摸鱼。殊不知这种行径便是一种不自信,甚至是害怕的表现,沈栋早已对他是‘闻名遐迩’,怎么好浪费他这番苦心,索性招齐了人手将之一网打尽。 管你其中谁是真谁是假,一网子都捞上来,总有一个是真的! 经过一番辨认,这名叫做‘大掌柜’的人终于冒出了头。 这‘大掌柜’是个貌不其扬的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丢进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那种。 他的手下其实并没有供出来他,因为他行事缜密,连他许多手下都不知晓他长做何样。还是沈栋见这番行事墨迹,直接发话全部拉出去斩了,这大掌柜才自己冒了出来。 沈栋手下的人还担心莫不是冒名顶替,很是对他拷问了一番,见他言之有物,说出的许多事都对的上,才相信他。 大掌柜冒出来,自然不是求死的,见这些官兵确认自己的身份后,便提出要与沈栋一见。 沈栋不喜与这种人打交道。 在他心目中,这些走私叛国的商贾都是该杀头的。逮住一个砍一个,总有抓尽杀绝的一日。并且这些人为人诡计多端,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免得落入对方的圈套。 沈栋便命下属直接拖出去砍了,哪知这大掌柜居然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严霆! 沈栋心中一个咯噔。 平沙关这边许多人都知晓严霆的大名,因为当年严霆是空降之师。许多下面人对他空降过来,颇有非议。而沈栋手下忠心耿耿的人,则是厌恶严霆让将军蒙上了不白之名。 当初严霆甫来之时,没少有人暗里排挤他,见将军也并不阻止,更是大明其白。也因此严霆才会对沈家的人深恶痛绝,这也是占了其中一因。 严霆并不知晓,历来军中都是如此风气,大家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刀/枪箭雨中走过来的,讲究的是威望、资历,从没有不劳而获的人。 空降过来得军功的不是没有,但那些人都不长久,首先便是不能服众。就算得了军功回去,之后又有谁会卖他的帐? 镇国公一系为什么在军中威望如此之高? 那都是沈家人这么多年来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这种威望是一种无形的资产,你看不见它,可它却一直存在。 就好比当年熙帝即位那时,京中戒备森严,外面流传太子谋逆,先皇驾崩便是为太子所害。镇国公一声高呼,手下将领从属如过江之鲫,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号,便率兵进京了。没有人怀疑镇国公是不是想造反,也许可能怀疑了,但这些人还是跟随而去了。 这就是威望! 沈栋顾念严霆是自己妹夫,没少替他打算,也是想让他明白这其中的关窍,靠着自己实力站起来,再加上有自己在暗里帮衬,其实想立起来并非什么难事,这样的军功落在手里才是稳当的。 可惜严霆理解不了这其中的苦心,甚至将沈家人怨上了,觉得他们是在刻意打压自己,又急不可耐想得到功劳,才会闯下之后的弥天大祸。? ☆、第114章 ? 沈栋有想过也可能是个圈套,可严霆毕竟与自家有牵连,所以想了想还是去了。 大掌柜是个四十多岁,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个头不高不矮,体格不胖不瘦,真是扔进人群中都找不出来。 沈栋见了他,不免有些怀疑,这就是‘广义号’的大掌柜? “听说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就说吧。” 大掌柜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因为见的是沈栋,所以待遇也提升了一些,给了他把椅子坐,不过双腿也是被捆着的。 他抬了抬被捆着的腿,示意给他松绑。 旁边的一个将士虎目一瞪,正欲说什么,被沈栋挥手打断。 “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别顾左右而言他,可能下一刻我就不想再听你说了。”沈栋道。 大掌柜嘴角还是噙着得体的笑,面皮却是僵了一下,随即他道:“久闻宣威将军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也不过是个生意人,不用当洪水猛兽对待,我是不会武的。” 沈栋微微动了一下手,按下身旁将士的动作。 他点了点头,望着大掌柜道:“熟悉我的人都知晓,我最讨厌人对我用激将法。通常这个时候,我都会反倒其行。所以你有什么话最好赶快说,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晓严霆的?” “是挺好奇的,若不是好奇,也不会过来见你。” “我见宣威将军似乎很淡定的样子……” 沈栋站了起身,便往门外龙行虎步而去,边走边交代身边的将士,这群人按着律法一个不留。 大掌柜的声音终于显得有些急促了,“宣威将军又何必如此急性子?” 沈栋站定,斜睨了他一眼。 他四十多岁的模样,个头中等,双鬓微白,长相很是斯文,若只看长相,还会以为是哪儿来的书生。但他挺拔如苍松的身姿与满身铁血之气,却告诉着人们这是一个久经沙场、戎马一生的将军。 尤其他那淡漠的一睨,一股威猛之气迎面扑来,让大掌柜再生不出丝毫的轻视心态。 他微微一凝,正颜肃色:“在下有一些事情想与宣威将军说,想必将军一定有兴趣听。” 沈栋旋身回转,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 “说吧。” “麻烦将军屏退左右。”见沈栋眉头一皱,大掌柜赶忙解释道:“若将军听了在下接下来要说的话,想必也会如在下这般想。” 沈栋挥挥手,身边的将士便均都退了下,出去的时候还帮着关了门。 “将军应该知晓做我们这一行都是提着脑袋的,都说我们商人逐利,其实也不过是混口饭吃……” 沈栋不耐的挥挥手,“说正题。” 大掌柜似乎有些尴尬,“将军既然坐下了,何不好好听在下之言。” 沈栋徒然直盯着他,冷厉一笑,“你知道我这一生最讨厌的是什么?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不等人回答,他又道:“最讨厌的是北夷,最大的愿望就是北夷不再进犯。而你们这些人,却是北夷的帮凶,别说什么讨口饭不讨口饭的,知道朝堂禁运,还提着脑袋往那边私运货物。按大熙律,以叛国论之,其罪当诛!” 大掌柜听了这些话,再也稳定不了纷乱的心绪。即使以他的城府面上还能扯出笑容,眼神却是快速闪烁着。 “你‘广义号’在平沙关臭名昭彰,我相信你不会不懂你们私运过去的那些铁器都是用来干什么了,朝堂为什么禁运,你也是懂的。身为大熙的子民,你等不以国家为重,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居然私自勾结敌营,你们那些用我大熙老百姓血泪换来的银两,花用的时候难道不怕噩梦缠身?你的父母子女知晓你是个叛国贼吗?你有何颜面面对他们,面对那些遭受北夷肆掠,妻离子散的平民老百姓!” 沈栋这一声声质问,句句插在了大掌柜的心间。 他的胸膛以肉眼可见程度剧烈起伏着,额头上聚满了汗珠,神情渐渐狂乱起来。他奋力一挣,无奈手脚皆被捆绑,只得无力的瘫倒在椅子里。 “你们这些当官的别说的如此道貌岸然!知道为什么北夷一直屡打不退?可不光我‘广义号’一家为了些蝇头小利以身犯禁,干这些的商贾多了!在下承认宣威将军你忠肝义胆,是条好汉子,可不代表全天下的人都像你这般高风亮节!” 大掌柜眼圈红得吓人,讥讽一笑:“枉你宣威大将军镇守平沙关数十载,手下拥护之人众多,你大概没有想到吧,你那好妹夫严霆可也是我们这些叛国贼其中一员!” “你说什么?!” 沈栋极度震惊的站起了身,踢到身后的方椅,发出一声轰响。 门外有人急急唤道将军将军,沈栋深吸了一口气,才出声对门外说道无事。 室内再度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沈栋直直的盯着他,不放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将刚才那话再说一遍!” 大掌柜得意一笑,“你以为我一个商贾,怎么能知道堂堂宣威将军的妹夫。那是因为我与他交情不显,虽然没见过面!当年严霆曾私下派人托我运一批铁器,错了,并不是铁器,而是比铁器更让北夷人垂涎三尺的箭矢出关,甚至着人一路为我通畅。宣威将军你以为为何你们查获的私运商队近两年罕见铁器,而北夷那边又似乎鸟枪换了炮?那可都是您那位好妹夫的功劳啊!” 他啧啧了两下,“近十大车的箭矢,足够北夷人用上好几年了。若不是有人开路,我‘广义号’可没有那个本事将那种禁品运出关去,接货的北夷人高兴得差点癫狂了。” “你敢胡说八道?” 这句话,是一字一字从沈栋牙齿缝里蹦了出来。 “这种弥天大谎在下可没本事扯,他严霆以为自己行事缜密,实在无不是漏洞。在下只用命属下稍微套了那么一下话,对面北夷的蠢蛋便一五一十告诉我们了。毕竟我们可是与他们合作了这么久,东西又是我们运过去的,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知道你那妹夫运那匹箭矢过去是干什么吗?估计在下若是不说,你一辈子都想不出缘由。” “你说!” 大掌柜又是呵呵一笑,“你那妹夫想升官想疯了,居然私下勾结北夷妄想打下军功。十大车的箭矢,换北夷两千人的性命。两千个人头,估计够你那妹夫加官进爵了吧。只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那边还没打过来,你那好妹夫便被调回了京城,北夷那边白得一批好东西。” “所以,宣威将军,您最好还是放了在下的好。在下既然敢跑这一趟,自然不是没有依仗。我这边出了事,只要我手下那里十日未见我返回,便会将这些事直接捅出去。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你妹夫那种私运军械,可就是实打实的叛国。叛国罪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在下此时一一奉还!” 这也是大掌柜为什么敢亲自跑这趟的原因,一来此次交易甚为重要,他不得不亲自走一趟。二来也是因为他自持有免死金牌,仅凭着这一个把柄,他就笃信沈栋不敢拿他如何。 这大掌柜从来小心谨慎,历年广义号的私运车队也不是没被抓住过,可从没有人摸得清‘广义号’的大掌柜到底姓甚名谁。而这次出来,大掌柜也是颇多布局,只可惜碰到了历来不按牌理出牌的沈栋。 沈栋作为整个平沙关的总兵官,平时是不管这些缉拿私运之事的。可惜这次大掌柜自作聪明广放□□,动静太大,引起了他的主意,又听下面人抱来说这次广义号的大掌柜会亲自出马,他索性集齐了人马一锅给端了。 大掌柜噙着冷笑,望着眼前这个面色变化莫测的大将军。 ‘啪’的一声,只见沈栋方椅扶手断裂开来。 他站了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大掌柜一眼,便转身出门了。 “看好他,堵上他的嘴!” …… 十日从平沙关到京城跑个来回,确实是有些难为了。 幸好镇国公府一脉常年会有一房驻扎在边关,为了通信方便快捷,也是有其特殊的送信通道的。 沈栋的密信很快送去了镇国公府,在整个国公府掀起了轩然大波。 镇国公将自己关在书房近一个时辰,才从里头走出来。 沈鼎面露焦急,“爹,此事可怎么办?这该死的严霆,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 与此同时,平沙关那里,沈栋也私下与大掌柜再次见面,并摸清了对方的意图。 得知了对方的意图,更是让沈栋面色难看至极。 原来大掌柜之所以会亲自跑这趟,不是没有原因的。 ‘广义号’此次与北夷交易的,是一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箭矢与铠甲。北夷一族白得了严霆的箭矢,不敢轻易试图侵犯大熙,便扭头去打了西域那些小国与罗刹国,抢掠了无数奇珍异宝,如今可是肥的流油。 有了钱,自然想更替装备。北夷没有锻造的手艺,平日里与大熙对垒,北夷骑兵均是穿的皮甲,这次弄来大批军械,意图不言而喻。这北夷历来垂涎中原的富足盈满,简直就像是一只屡打不死的蟑螂。 而大掌柜的要求就是,放了他,并放这批军械通关。 可沈栋怎么可能答应他此事? 沈家历代忠心为国,生平最痛恨叛国之辈,又怎么可能自己走入那一步。尤其若是这一大批军械再度流入北夷,那可真就让垂死挣扎的北夷死灰复燃了。镇国公以及沈栋这几十年的心血,全部白费不说,还罔顾了之前为之牺牲的无数将士的性命。 当然沈栋也不是个傻子,他表现出犹豫之色,将十日之限进行了拖延。 大掌柜也知晓十日是有些短了,毕竟平沙关离京城可是万里之遥,走上一趟半月的时间都不够。可他也怕久则生乱,定了一个半月之期。 因手上捏了沈家的把柄,大掌柜由此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当然也派了人送信回去说了暂时无恙的讯息。 按下不提。 镇国公府这边也陷入焦头烂额的状态中。 勾结敌国是诛九族的大罪,因严霆是镇国公女婿,镇国公府也被牵连在其中。并且这会儿已经不是沈奕瑶与严霆和离,便能解决的事情了。严霆是镇国公亲自出手弄去的边关,他在边关所做的一切,自然不是一句不知情能洗得清的。 可若是答应了那‘广义号’大掌柜的条件,沈家的人相信这次绝不是结束,以后会贻祸无穷,而镇国公家的铁血铮铮也会尽皆毁于一旦,所以沈家根本不可能会答应这种条件。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第115章 ? 沈奕瑶和严嫣接到镇国公的捎信,便匆匆来到了镇国公府。 一大家子齐聚一堂。 沈奕瑶听完事情经过,当场便腿一软瘫倒在地,还是严嫣强行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这可怎么办才好……”沈奕瑶满脸惊慌失措,又羞又愧,“我这便回去与他和离!” 坐在首位的镇国公,摇了摇手,“这会儿说和离已经晚了。那边时间紧迫,这边前面和离,后面爆出那样的事,是个人都知晓咱们家一定知道,并且当初他去平沙关,是咱们家安排去的,如今想撇清很难。” “都怨女儿不好,怎么瞎了眼找了一个这样的人!” 沈奕瑶望望年迈的父母,与满面愁容的兄嫂,再看看身旁的女儿,一时悲从心头来,伤心欲绝的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牵连了孩子,也牵连的家里……” 沈鼎开口道:“如今再说这些都晚了,最紧要的是想一个可以安然渡过这道难关的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呢?”沈二夫人愁眉紧锁道:“除非是答应对方的条件。”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沈家绝不能做出这种不忠不义、令后世唾骂之事!镇国公府几代经营出来的名声不能一朝尽毁,我们要对得起跟随自己的将领,对得起死在平沙关的为了保家卫国的兵士,要对得起这举国上下的黎明百姓,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以后这种提议不要再说,沈家的人哪怕满门尽丧,也不能干出这种事来!” 沈二夫人面色一白,嗫嚅道:“爹,我并没有这种想法,只是说说而已。” 沈二夫人作为沈家的媳妇,她以沈家为荣,并且自豪,但她毕竟不是从小在沈家成长的,所以并不能理解沈家男人刻在骨子里的那种荣誉感。 沈家的男人都是从小听祖祖辈辈的事迹长大的,沈家的荣誉感与责任感天生就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也许在许多事上,他们选择了旁观,但在大是大非之上却是从未迷惘过。 事情最终还是没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来,幸好那边错估这边传递消息的速度,给的时间尚有充裕,所以还是有时间想一个万全之策的。 这一夜,对于所有人都是一个难眠之夜。 沈奕瑶回来之后,虽面上不显,但没一刻能停下心中的惶恐不安。严嫣沉默得厉害,她比沈奕瑶更要清楚这其间的内里,所以想的也就要更多一些。 其实若不是因为她娘和她还有阿陌,镇国公府完全可以独善其身,只需将他们三人作为弃子,以镇国公府的功勋,加上她外公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一心为大熙的形象,又是主动大义灭亲,圣上一定不会责怪于沈家,毕竟镇国公与其女婿不合,如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不论是外公还是舅舅舅母,没一人提出这个办法。 明明沈家是被她们连累了! 家人是什么? 是到了死亡关头,还依然能不离不弃的! 严嫣早早的便歇下了,丫鬟们见她去了一趟镇国公府,回来情绪便不太好,进进出出皆是轻手轻脚的。 严嫣感觉自己躺了好久,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躁得厉害,总有一种几欲想将什么打乱的冲动。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了身。也没有惊动守夜的丫鬟,自己换了一身简便的劲装,又披了一件玄色披风,悄悄离开凝香阁。 严嫣如今的轻身功夫还算不错,认准了方向,一路疾行。 内城大街之上,静谧非常。 此时风高月白,夜色迷人,只是偶尔有打更声远远传来。 骆怀远有曾与严嫣提起过自己住在什么院落。 他的动机不良,其实也是标榜着自己有多么多么的在乎严嫣。说四皇子府的正院自己一直未住,只等着迎接它的女主人。也因此,严嫣知晓骆怀远所住院落的具体位置。 摸了进去,四皇子府的守卫松散,与守备森严一点关系都没有。 路过正院之时,发现有侍卫严以待命,又有几波侍卫不停的围在周遭巡逻。严嫣只是一笑,便斜插了过去。 这个狡猾的,还会玩障眼法! 到了地界,一片寂静无声。 严嫣找了一扇窗户,用手轻轻一震,里面的窗闩便松开了,她身手敏捷的翻了进去。 室内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月色之中,所以大体还是看得清具体方位的。 严嫣直往床榻的方位去了,她想叫醒骆怀远让他点上灯。 俯下身去叫人,去发现床上没人,正欲直起身,突然肩膀的位置被人用硬物抵住了。 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半夜三更跑到我这里来,别告诉我你是来遛弯儿的!” “小胖!” 两个声音是一同响起的。 “嫣嫣,你怎么来了?”对方的声音突然高昂起来,丢开手里的火统,便抱了上去。“嘤嘤嘤嘤,你是不是想我了,才来看我的?早知道你要来,我就洗白白穿好性感睡衣,在床上等着你。” 性感睡衣是什么,严嫣并不懂,但也能知晓这货肯定没说好话。 还未出声,就被人没头没脑亲了过来。 “我可想你了,正预计着要不要摸着夜色去看你,咱俩真是心有灵犀啊!” 这货一边没头没脑的亲,还一边诉说着无尽相思。骆怀远要是发动铺天盖地似的进攻,严嫣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一来这货体积太大,完全是上下左右前后都没有躲避的余地;二来这货天赋异禀,他能一边打着嘴炮,将你说得头晕脑胀,一边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脸皮又厚,推都推不开。 所以当严嫣好不容易推开他时,小嘴已经被亲得生疼了。 “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把灯点上,我有事情和你说。” 骆怀远这才不甘不愿松开了手,去将灯点燃。 晕黄色的光亮了起来,此时室内的环境在纳入严嫣的眼底。这间卧室布置简洁明了,唯独让人侧目不已的就是那张很大的床,估计睡下五个骆怀远都有空余。 “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 骆怀远拉着严嫣的手便坐在了身后的床榻之上。 外室的小安子听到里头的动静,揉着眼睛走了进来。进来看到坐在床榻上的严嫣后,不敢置信的又揉了下眼睛。 骆怀远瞪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你家王妃来了,还不去将好吃的好喝的都端上来!” 小安子忙点点头,吓得屁滚尿流退下了。 这、这、他家王妃确实不同寻常,他说他家殿下半夜摸人家姑娘闺房,已经够出格了,没想到还有一个半夜摸男人卧室的,她是怎么摸进来的? 小安子脑海里写满了一圈问号。 “你胡说什么!” 骆怀远笑眯眯的,舔着脸道:“我哪有胡说,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嫁给我,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他脸上的笑容是很纯粹的,可以看出一点杂质都不搀。这样的笑容在骆怀远脸上极少见到,他平时不是贼贼的笑,就是意味深长的笑,要么就是眯着眼坏笑。 总而言之,那种不正经的形象永远与正能量无关。 可你能说他不是一个好人吗?也许他有些秉性确实让人非议,但至少在对严嫣之上,确实是掏心掏肺的,只差把整个人都奉献了上去。 严嫣不是石头心,所以早就被这种全然付出不求回报,被那些细微末节的点点滴滴将心捂得滚烫。甚至这段时间,她偶尔也会想象日后嫁给他的情形,想必是一定是非常幸福开心的吧。 可如今这种开心与幸福却再度离她而去…… 她的眼神不由便感伤了起来。 骆怀远心中一阵阵忍不住的恐慌,这种感伤让他想起上辈子。 上辈子的云王妃,很多时候都是以极为强悍的面孔面对众人的。可骆怀远也是见过她那种孑然一身、满身孤寂的样子,偶尔露出的那一抹感伤让人为之心悸。 他笑得灿烂如花,忙出声打断:“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你老公我,我将他捏碎了给你出气。” 他臭屁的做出了一个碾压的手势。 严嫣绷不住想笑,悲喜交加的神色,在她脸上画出怪异的弧度。 “骆怀远,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想个法子将咱俩的婚事退掉,我不能嫁给你了……” 对方的眼神灼灼发亮,让严嫣不敢直视,忍不住垂下了头。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后悔不想嫁给我了?你是不是看中别人了?你这个负心的婆娘,枉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告诉我对方是谁,我保准不打死他……” “你别耍宝了,我跟你说是认真的!” 骆怀远这才凝住了表情,眼神深邃的吓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噙着一抹说不清意味的笑,“好吧,既然你是说认真的,那么告诉我理由。” 严嫣并没有想过要瞒他,她也是想了许久才下了这个决心。 她将发生的那事一五一十的告诉骆怀远。 骆怀远听完,满脸诧异。 “这就是你不能嫁给我的原因,你爹做下的事与你何干?没事没事,从咱俩定下亲事,在名义上你就不是属于严家的人了,而是我骆怀远的媳妇。就算牵连上所有人,也不会牵连上你。你别怕,我不怕被你连累,我本就是一个让所有人看不上的皇子,多一个罪臣之后做媳妇也没啥,这就叫做虱子多了不怕痒的道理。” “可是我不能丢下我娘,还有阿陌。” 严嫣一直不敢去看骆怀远,只用那种飘忽而轻柔的声音,轻轻说道:“这件事本就是严家连累了镇国公府,哪怕我再不愿也不能抹除我姓严的事实。我不能让外公让沈家受了我们的牵连,遭受这样不公的待遇。我准备明日与娘商议,由我们母子三人站出来揭发严霆的所作所为,同时与沈家断绝关系。” 这是严嫣所想出的唯一的能保全镇国公府的办法。 就如同之前她所想的那般,既然外公他们不忍,就由他们自己来。没道理镇国公的百年基业,就被一个严霆给毁了! 骆怀远神情激动起来,“你脑袋是被门挤了还是怎地,他严霆做下的恶,凭什么让你和伯母还有小阿陌去担?” 可严嫣的表情实在认真,骆怀远也粗略想过了,这确实是目前唯一的一个办法。由沈家的人站出来揭发,也就代表着镇国公府的立场,圣上念着镇国公府的劳苦功高也不会追究沈家的责任。 就算有个万一,还有沈家的免死金牌保着。 可严嫣呢?沈奕瑶呢?严陌呢? 为了表示镇国公府的立场,他们必然只有一个下场,以死证明清白! 也只有极为惨烈的死,才能证明沈家确实与此事无关! 骆怀远甚至能想象,一旦确定这个办法,沈奕瑶母子三人定然会一同自尽,以这种决裂的方式将严霆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到了那个时候,自然没有人敢拿着翁婿关系来说事,没看到别人家的女儿外孙外孙女都以死明志了吗? 舆论与人心都是同情弱者的,虽然这样很变态,但确实有用。也许沈奕瑶母子三个确实很冤枉,可别忘了这里是罪有株连的古代,谁让你有这样一个丈夫与父亲。 这件事从一开始严霆犯下之后,便埋藏了一个引子,只是到了此时才显露出来。谁都没有想到一旦显露,就是能将所有人都全部炸死的晴天霹雳。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一定还有办法的……”? ☆、第116章 ? 小安子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上面放了两盏茶,还有些瓜果点心。见室内气氛沉凝,他也没敢出声,将东西放在床边那个矮几上就下去了。 屋内静谧非常。 骆怀远拧着眉头,冥思苦想。 这是严嫣第一次见骆怀远如此郑重,因为平时他都是一副吊儿不郎当的模样,似乎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 他最常有的表情便是不正经,也许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不那么让人放心之人。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能明白这不正经的外表下做了多少正经的事。 严嫣看着对面这张脸,在晕黄的灯光下,这张脸并不俊美,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不堪入目吧,而严嫣看得却是有些模糊了双眼。 她端起茶盏,捧在手里心,想借着那点温度暖暖手。 她一贯刚强,可是一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却是忍不住有那么一丝恐惧。没人能面临死亡而不恐惧,毕竟她还不到十六。 这个动作惊醒了骆怀远,他看着缩成一团,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小人儿。似乎那是错觉,只是一晃,她还是她。 骆怀远有点心疼,却不敢表露在脸上,而是拿过她手里茶盏,放在一旁矮几上。 “是不是冷?要不,你先睡会儿?你在这里歇息,我去书房。” “我该回去了,要不让梅香她们发现会生了乱子的。” 骆怀远一僵,随即笑得即灿烂又赖皮。 “你是不是小瞧我了,你老公我定然想一个稳妥的法子,为了惩罚你的不信任,你就在这里睡。明天天亮之前,我告诉你结果。” 说着,他便将严嫣推倒在床,伸出手替她褪了脚上的小靴子。又将她在被窝里放好,盖上被子。 “其实你不用这么为难……” “你快睡,睡不着的话,就陪着我想问题,也是可以的。” 门外,小安子贴着门扇偷听。 听到‘睡’、‘歇息’,他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不会是殿下生了什么心思,想直接将人吃干抹尽了吧,这可不行,大婚之日可是有宫里的嬷嬷来验元帕的,到时候可怎么交代。 他身为贴身太监,一定要尽忠职守做到提醒主子不犯错。 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就见里面的灯光黯淡了下来。小安子心里连连叫糟,赶忙推门而入,还未等他迈步,就见他家殿下坐在床沿用眼睛使劲瞪他。 骆怀远动了动嘴,小安子看那口型似乎是个‘滚’字。 可他怎么能滚呢? 他垫脚看了看床里面的动静,似乎睡了一个人。那身形极为单薄,对比起自家殿下的庞然大物,他怎么看怎么心生担忧。 小安子的嘴无声动着,看出端倪的骆怀远狠狠瞪了他一眼,又一个滚字出来。 这个小王八犊子,居然敢如此恶意揣测他光风霁月的品格! 小安子不敌自家殿下的凶神恶煞,蔫头耷脑的退下了。之后,一整夜都未睡着,时刻听着里面的动静。 按下不提。 严嫣本是静静的躺着,躺着躺着不知觉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却是骆怀远叫她醒的,她猛然一惊,问道:“现在几时了?” “天还没亮,还未到卯时。” 骆怀远似乎一夜未睡,眼珠子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一片青茬。 “我得赶快回去了,你是不是一夜没睡?赶紧睡会儿吧,办法没想到没关系,毕竟本来就是一个死结!” “谁说没想到?早说了,你不要瞧不起你老公我,这事你不用管了,好好在家呆着,我待会去趟镇国公府。”骆怀远一脸的笑,神态颇为轻松得意。 “你想到什么办法?” 骆怀远大致了说了一下,严嫣半信半疑。 “这样可以?” “相信我,一定可以!” 严嫣细细端详他神情半刻,才终于放下心来。 既然他说可以,应该是可以的吧。 不知怎么,严嫣莫名就是如此信任这个人。 “我必须得回去了,有事捎信给我。” 骆怀远点点头,“我让人套车送你。” 他拽着她手,似乎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模样,严嫣脸一红,想到自己昨晚儿干的事,更是觉得有些窘迫。 她居然跑过来找他了,还在他的床榻之上睡了一夜。 “不用了,被人看见不好。” 说完,她便急急离开,走得还是昨晚儿来的那条道,翻窗子。 骆怀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好半响,才叫来小安子侍候他洗漱用膳,等这些做完,天也亮了,便可以直接去镇国公府。 严嫣回到凝香阁的时候,未有一人发现。 她褪了外面的衣裳,又躺回床上,才出声叫了梅雪。 她每日晨练都是这个时候起的,梅雪倒也没发现昨晚她家姑娘不在府里。 穿了衣裳洗漱完毕,严嫣正准备用早膳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一阵嘈杂。 凝香阁的下人起的都是比其他人早的,因为严嫣的作息时间,下人们自然要比她起的更早。 洒扫的小丫头正在洒扫庭院,就听得‘嘭嘭嘭’几声,院门被敲响了,似乎很急的模样。打开门一看,是锦瑟院的大丫鬟翠巧。她满脸急色,似乎遇到了什么事,一进来就往正房那里冲去,嘴里这才大声呼喊着‘三姑娘’。 梅香迎了出来,一脸的笑:“翠巧,怎么了这是?” 翠巧脸色惨白,上下牙齿还在打颤,“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翠巧也没理她,直冲进屋内,喊了一声,“三姑娘,夫人悬梁了——” 严嫣一惊,手里的汤匙掉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翠巧,你可别胡说,好好的夫人、夫人那啥干甚!” 严嫣却明白里头的缘由,脸唰的一下白了站起来。 翠巧大口喘着气,她是一路跑过来的。心里很想哭,却是怕事情闹大了,只能使命憋着,这会儿到了凝香阁,才敢露出异样。 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边哭边说道:“夫人昨日回来后情绪不对,奴婢一直提着心,夜里见她也不睡,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奴婢吓得更不敢离开,可是夫人却赶我下去。奴婢见势不对,便一直在门边守着,天快亮的时候,奴婢本是倚着门边睡着了,突然听到一声凳子倒地的声音,便赶忙冲了进去,才发现夫人、夫人居然悬梁了……” 梅香几个脸色一片死灰。 “那夫人现在到底如何了?你说话说完整好不好……” “夫人没事,就是晕了过去,这会儿已经醒了。奴婢没敢声张,赶忙……” 还未等她话说完,严嫣便消失了。 锦瑟院正房里,一踏入进去,便能听到压抑的哭泣声,俱是沈奕瑶身边侍候的丫鬟们发出的。 卧房内,翠萍哭声劝着:“夫人,到底有什么事要走这样一条路,您就算不念着其他,也要看看三姑娘和四少爷。三姑娘马上就要出嫁了,您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事,您难道不想看着三姑娘穿上嫁衣的样子?还有四少爷,四少爷读书那么用功……” 躺在床上的沈奕瑶,不言也不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凝滞,样子看起来很吓人,似乎一点儿精神气儿都没了。 听到这些,她才似乎活了过来,一声呜咽,道:“没用,全都没用了……” 严嫣走进房里,听到这个声音,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屋里乱糟糟的,房梁之上还垂着一条锦带,上面打了结,此时正在那里孤零零的摇晃着。下面一个歪倒的凳子,一旁的桌上放了一封信。 严嫣眼神一凝,持起拆开来看。 只有一张薄薄的笺纸,是沈奕瑶的笔迹。 大体与严嫣猜想差不多,沈奕瑶以自身的死来揭发严霆的所作所为,并在这封‘遗书’上极力表明此事与镇国公府无关,与两个孩子也无关,是她瞎了眼没认清他的狼子野心。因为受他蛊惑,去求了自己爹许久,镇国公才将严霆安排至平沙关,以至于让他犯下如此滔天恶行。 一字一句,皆是血泪,笔迹力透纸背,可以看出书写之人的坚决与那种视死如归的绝望。 那边还在哭着,严嫣却是悲喜难分。 她走了过去,沈奕瑶见了僵着脸的女儿,一个急喘,哭得更是伤心欲绝。 “你出去!” 翠萍一愣,忙站了起身,欲言又止:“姑娘,您好好劝劝夫人吧。” 严嫣点点头。 翠萍这才放心下去,实在是三姑娘的态度有些惊着了她。 “阿嫣,都是娘不好,都是我对不起你们……” “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你这么做,就是亲者痛仇者快。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以后改了便是。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何必如此……” 严嫣本是想开口训斥,说了几句却发现自己语不成调。说白了,她刚才也很害怕,脑海里一片空白,到现在手还在微微颤抖。 “不,不,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保下你和陌儿。哪怕律法不容,你外公也一定会拼命保下你们两个……” 沈奕瑶着实六神无主,她想了又想,都想不出如何破了这个局。只想到用这个办法,来撇清镇国公府在其中的干系。至于严嫣和严陌,只能看圣上心情,毕竟勾结敌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子女是首先便逃不过的。然后便是指望老父怜悯于她,能极力保下这两个儿女,哪怕是用上镇国公府的免死铁券。 这个可怜而又无依的女人,曾经她单纯而又天真,还是懵懂的年纪,却遇上了一个心思不是那么纯良的男子。南柯一梦十余载,好不容易清醒了,儿子已快长成,女儿也快出嫁了,却碰上了这么一遭。 她没有别的办法,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捍卫着自己的娘家,自己的子女。 其实严嫣对沈奕瑶一直还是有着心结,这也是为什么母女两人从来不若其他家母女之间那么亲近。 而这个心结,却在此时终于松落下来。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骆怀远对我说,他已经想到办法了,我们一定会没事,外公家也是。” “真的吗?” “一定是!” *** 被严嫣寄于无限希望的骆怀远,刚好在此时拜访了镇国公府。 与镇国公在书房里谈了近一个时辰后,他匆匆离去。 骆怀远离去后,沈鼎出现在书房,看到的便是镇国公如释重负的样子。 “也许他这个法子不错?” 一番交流后,镇国公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巴不得如此!”沈鼎回道。 谁能想到一个皇家出身的皇子,居然能想出这样曲折离奇的办法?这些阴谋诡计对他来说似乎是信手拈来! 四皇子的种种行迹,瞒得过熙帝,瞒得过太子一系与许贵妃一系,乃至京中所有人,唯独瞒不过镇国公府的人。 怎么说呢? 此人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多智近妖,眼光与谋略都是首屈一指的,就算与太子和二皇子相比,也是不予多让。只可惜就是出身不好,还有就是做戏似乎做过了头。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那种想法,若是有,又该如何逆转呢? 这可真是一个难题! 沈鼎不自觉中居然联想甚多,还是镇国公语声惊醒了他。 “那该死的严霆居然如此下作!这次因事从紧急,便先放过他!待那边事情办完之后,让瑶儿与他和离,四皇子那边已经有了具体想法,到时候你给他帮把手。”说到这里,镇国公顿了顿,“也许不用你帮手,那边自己便办了,这四皇子不容小觑啊!” 沈鼎点了点头,“那之后严霆——” “找个合适的时候,让他死!” *** 终于走出了幽禁之地,并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广义号’的大掌柜简直想哈哈大笑几声。 做他们这行的,无人不怕沈家军! 沈家军的人驻扎在平沙关,外防北夷,内防他们这些做私运的商贾。举凡有做私运的人落入他们手中,只有一个死字,毫不留情! 若是今日之事为其他商贾所知,大抵会震惊至极。只可惜,这种事只适合闷声发大财,不宜于外人所知。 想着那位大名在外的沈大将军刚才的脸色,大掌柜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沈家又如何,大将军又如何,还不是对他退避三分! 大掌柜生为一个商人,从来处事小心谨慎,即使手里捏了那样的软肋,若不是情急之下,绝不敢拿出来。毕竟镇国公的大名,举世闻名,还未见其人,便先怯其胆。换着之前,大掌柜是绝不敢拿着把柄上门要挟的,若不是此次事关性命,他也不敢如此。 谁曾想因祸得福,摸清了沈家人的底线,此后这平沙关对自己来说再不是险要! 另一边,沈栋的心腹亲卫于成关切的说道:“将军,何必如此给那商户脸,属下刚才见他,脸差点没笑开花。” 沈栋微微一哂,“卑鄙小人,让他得意一时又何妨!”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大草原之上无边无际,入目之间皆是一望无际,不由便让人心旷神怡。 在一处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不知何时迁来一个北夷人的小型部落。这部落人数极少,大约只有一百多人。北夷属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一生便在不断的迁徙过程中生存,所以此处突然出现一个小型部落并未引起人怀疑。 尤其大草原无边无际,北夷人大多散居各地,小部落与小部落之间少有联系,经常很久在部落范围内见不到一个其他部落的人。 一日,这个小部落突然到来一大批人马。 这群人的人数大约在二百人左右,皆是人强马壮,个个孔武有力,身着制作精良的皮甲,腰挂宝石镶嵌的弯刀,见马身上所负载的行囊,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果不其然,当部落首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汉迎上去后,为首的那位头戴黑狐皮帽,辫发垂后,耳垂偌大一金环,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开口道:“我们乃伟大的乌力罕可汗王帐下的亲卫,奉可汗之命出外办差,特在你部驻扎休整,报上你部的名称。” 那名头戴黑灰色皮帽的老汉面带苦色,腰弯得极低,恭敬的回道:“小的乃阿史那部的首领木阿,我部贫弱,人数极少。既然大人来到我部,自然奉为上宾。” 那大汉一哼,便往部落中最为华丽的一处毡帐走去了。 其后所跟随的大汉,有的护持在其后,有的则牵着马匹去饮水喂草料。有部民上前想去帮手,均被那些大汉虎目一瞪,退避三舍。可以看出这些人极为谨慎,马匹对于北夷人乃极为重要之物,自然不会轻易交予他人手中。 北夷乃游牧民族,王帐又叫王庭,处于整个大草原的最中央地带。是整个北夷最大的部落,也是整个北夷的王,其首领便称之为可汗。在北夷,身为贵族对平民有着绝然崇高的地位,王的属下出外办事,均是轻装简行,走到一地,当地部落不论大小,必须热情招待。 也就是俗称的吃霸王餐,不光不用付银子,别人还需要像供祖宗似的供着。若是碰到纪律森严之辈,自然不怕什么,若是碰到那些品行不端的恶霸之辈,部落内的女人也会被人拿来享用,美闻其名这是恩赐。 也因此,这名老汉才会面带苦色。 杀牛宰羊自是不提,仅招待这些大汉一顿,便杀了阿史那部十头肥美的羊羔并一头健硕的牦牛,让老汉木阿心疼得直打哆嗦。 明明老脸都扭曲了,还要装出开心的笑,让以金环大汉为首的一众彪形大汉们俱是哈哈大笑不已。 “你这木阿真是小气,我等来到你部对你们来说是无上荣耀,何必露出这苦瓜脸一样的神色!” 这群大汉酒饱饭足,行为也逐渐粗放起来,俱是解开皮袍,袒露着胸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美酒从嘴角流出,顺着胸膛蜿蜒而下,让木阿老汉又是一阵肉疼。 听到此言,他赶忙堆出满脸笑:“实在不是老汉小气,而是去年雪灾,部里受灾厉害,部民死了不少,牲口也冻死不少。好不容易等到春天的到来,还指着多繁殖一二,如若今冬还如去岁,我部堪忧啊!” 木阿的唉声叹气,并不能打动这些王帐下的亲卫,反而看乐子似的又指着木阿哈哈大笑起来。 一名头顶全部剃光,仅后颅留有一辫的大汉开口说道:“行了行了,大爷们能来你部,是你部的无上荣耀。美酒美食俱有,还不快快将你部貌美女子奉上来,侍候我等!” 木阿面色又是一苦,想求个饶,谁知被人一脚踢开。 “再啰嗦,灭了你部!” 木阿只能哆哆嗦嗦往帐外行去。 再来之时,身后跟着几名穿着粗布袍子的北夷妇人。 这几名妇个个高马大,体格健壮,皮肤呈红铜色,粗手粗脚不说,一看年纪就不小了。 大汉们一见此就恼了,其中一名大汉砸了酒坛,“木阿,你在耍我等不成?弄几个大娘来敷衍我等,我们要的是貌美女子!” 这几名北夷妇人胆子小,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木阿也跪了下来,哭丧着老脸,“大人,不是木阿不敬,实在是我部本来就贫弱,去年的雪灾部里受灾严重,年轻的女人有的和别部的男人跑了,有的冻死了,仅剩这几名妇人,俱在此处。” 坐在首位的那名金环大汉不信,使了一个眼神,便有几名大汉出了帐子。阿史那部并不大,转悠一圈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须臾,几人归来,对首位大汉点了点头。 他们出去一趟,逢有毡帐之处便入,确实没有女人,男人也大多是老弱病残。 “真是扫兴!” 其中一名大汉挥挥手,木阿正欲带几名大娘下去,坐在最后端的一名大汉站了起身,扯过一名大娘,口中嚷嚷道:“年纪大也是女人,好久不尝荤腥,让我解解馋。” 其他人有不屑的,也有好笑的,那名被拉住的大娘满脸惊慌失措,却又不敢开声呼救。 帐内正喧哗着,突然整个画面停顿,紧接着这群大汉便一个个倒在地上,死活不明。 这时,一名穿着皮袍头戴皮帽的胖子走了进来,他体格颇为健硕,圆墩墩的,一看就是平日里大肉大酒吃多了。头发梳成一根根小辫子,顺着帽沿披散下来,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环视一圈,而后愤怒骂道:“我擦,这群畜生也太牲口了,连大妈都不放过!” 那木阿老汉直起腰来,看似还是垂垂老矣,却整个人气势都不一样了。 “幸好云公子的药,药效极好,这些人俱是晕了。” 那‘云公子’正想说什么,又有一人撩了帘子进来。 “外面的人也都解决了!” 此人赫然是严嫣,只见她一身北夷少女的打扮,头戴红色镶七彩滚边的小帽,一头乌黑的头发皆是梳成一根根小辫子,披散在两颊旁与身后,肌肤胜雪,明眸皓齿,端丽冠绝。 那云公子一看到她就酥了,颠颠的靠了过去,“嫣嫣。” “别撒娇,把正事办完再说!” 骆怀远顿时正颜肃色,挺直腰板,指挥道:“让人把这些人都捆起来,这几个领头的,等会儿提出来问话。”? ☆、第117章 ? 骆怀远实在不放心将此事交给别人办,准备亲自去一趟平沙关。 下了决定之后,便捎信与严嫣道别。 谁知严嫣知晓他要以身犯险,一定要跟去。想着小王妃也不是寻常女子,并且骆怀远心中也有点小乐意的,便答应下来。 沈奕瑶自是知晓女儿此行是去干什么的,却说不出阻止的话语。四皇子身边带有不少侍卫,严嫣也带了蕙娘,又有沈栋驻扎在平沙关,安全暂时是不用担忧的。哪晓得,到了最后沈祁也要跟去,沈祁跟去自然不是做无用功,他是给骆怀远与严嫣打掩护的。 一行人轻装简行,先走水路,打着镇国公府旗帜的官船一路畅行无阻。到了无水路可走,便弃船换马,一路少有停歇,等到平沙关的时候,也不过仅花了十日。 见侄儿和外甥女来了,最让沈栋气急的是四皇子也来了。虽然他们护卫众多,但三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儿能干什么!可四皇子手中有镇国公的手书,让沈栋协助骆怀远便宜行事,又听了骆怀远的一番讲解,沈栋也不免为之感叹折服。 真是、真是太无耻了! 不过应该会有用的样子?!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沈栋开始种种布置。 沈家在平沙关经营多年,可以说在当地只手遮天。此处临近北夷,沈家军也不是没有打进过北夷的腹地,所以精通北夷话的兵士也不是没有。抽调了一批这样的兵士,经过乔装打扮,便由骆怀远带着出了平沙关,进入北夷的地界。 北夷的疆域辽阔,却大多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因沈家军威名赫赫,近多年经常打得北夷不敢冒头,所以靠近平沙关附近的草原地带几乎是看不见北夷人的,骆怀远一行人几乎是没有任何障碍的便来到了北夷的疆域。 沈栋自然不放心几个毛孩子跑进来,也派遣了几名心腹跟随,若真发生了什么事,凭着这些人,再加上所带的等良驹,跑出来应该不是困难。 这位叫木阿的老汉,便是沈栋手下的一名后勤官乔装打扮的,他早年在镇国公手下任参将,后因年迈便转为后勤。木阿老汉一生长在平沙关,从还是少年郎之时便与北夷人打交道,几十载下来对北夷各类事务习俗皆了如指掌,有他帮衬更是如虎添翼。 了解到这位云公子想干什么,木阿老汉便指着他找到了这处。 此处靠近一处水源,若是从王庭那处过来人,必然会在此处停留,果不其然让骆怀远一行逮了个正着。 木阿老汉自然不叫木阿,他姓李,名二狗,人称李狗子。 不过骆怀远等人皆是小辈,自然没人敢如此称呼的,都是叫李叔的。 见外面的人也都解决了,骆怀远心下大定,笑着道:“李叔的演技不错,把这些北夷蛮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李叔笑了笑,摘掉头上的皮帽子,这才露出与北夷人的不同。 原来李叔竟然有满头的头发,要知道北夷人有髡发习性,也就是说将头顶部分的头发全部或部分剃除,只在两鬓或前额部分留少量余发作装饰。而大熙人却是正统的汉人,讲究的是‘体身发肤,受之父母,不得伤损丝毫’。幸好此时虽已快四月,但草原气候历来温差大,头戴一顶皮帽子也算不得突兀。 “这些个北夷的蛮子,蛮化未开,不知礼仪,个个茹毛饮血,狂妄自大,野蛮至极。既然能从王帐那处过来,自然不是平庸之辈。他们惯会持强凌弱,北夷人崇拜强者不假,但更痛恨强盗,只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他们既然喜欢这套,就对症下药,自然很容易就瞒过他们了。” 骆怀远点点头,一脸赞赏。 一旁刚才被那大汉强拉过去的北夷妇人,此时眼泪汪汪的,一脸心有余悸。 “公子,吓死小安子了。” 骆怀远见此,哈哈大笑起来,摸了小安子小脸一把,戏谑道:“没想到小安子你还是个勾人的。也是,比起他们,你算是颇有姿色的了。” 另外几个北夷妇人打扮的人,俱是粗哑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情形很是诡异,一旁人却不以为然。 原来这几名北夷妇人皆是男子妆扮。因北夷的妇人历来粗壮,倒也轻松瞒混过关。 小安子是个太监,本就细皮嫩肉的,生来个头也比这些从军的大汉要矮上一头,虽将脸蛋擦成了铜红色,但眉眼也颇为清秀,也难怪刚才那大汉会如此饥不择食了。比起其他几个,小安子也算是鹤立鸡群。 严嫣看了小安子那可怜样,也颇为想笑。不过她还算厚道,并没有笑出声,而是岔开话题:“先把这领头几个弄醒,问了话再说。” 这种场合自然不适合女子在场,严嫣便出去了,倒是骆怀远留了下来。 一盆子凉水泼下去,人便醒了。 醒来以后,先是用特殊手段卸了下颚,各种手段轮番上。 不说,继续来。 骆怀远身边有几个江湖痞子,深谙这一套,什么分筋错骨手一上,这些个中看不中用的北夷人便招了。 原来这群人便是北夷王庭那处派来与‘广义号’接头的先驱人马,因这处离平沙关很近,为了谨慎起见,一行人分开了行动。后面还有一批人是帮着运货物的,只有接到先驱人马的讯号,他们才会赶过来。 听完后,骆怀远啐骂:“就这老鼠胆子也敢来侵犯我大熙,若是你们一起来,我带来的那点药还真不够放翻你们所有人,幸好你们胆子小!” 骆怀远说的是汉语,李叔便当了翻译人,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 金环大汉目眦欲裂,死死的盯着这个满头小辫子的胖子,嘴里呜呜啦啦也不知晓在骂着什么。 骆怀远不通北夷话,也懒得听对方骂什么,李叔本想翻译,被他挥手制止。 “骂人最好玩的方式就是,他听着我骂,却还不了嘴。”他一脸的坏笑,指着金环大汉对李叔说:“你告诉他,北夷人都是弱鸡,是不配与我大熙为敌的。任何的阴谋诡计与魑魅魍魉均会在烈日之下,无处遁形!” 李叔哭笑不得。 与这云公子也接触有不少时日了,见他年纪不大,却诡计多端,并且为人不拘小节,与跟随而来的兵士均能打为一团。就是有点那啥,不着调,兴致来了,经常会做些让人哭笑不得之事。 例如来之前,云公子说要乔装成北夷的小部落,他便建议最好带些女人,哪知他一口否决,说不用,并且甚为坚决。 到地之后,才知晓他打的主意是让男子乔装打扮,毕竟带妇人来并不方便。本来见有人来再妆扮也不迟,云公子非说临时抱佛脚不行,让人提前做了妆扮多习惯习惯,免得到时候露出马脚。 话是没错的,就是这两日没少在营地里闹出各种笑话。 这些个兵士也个个都是老兵油子,也许一开始还会有点窘然,没一会儿便习惯了,还没少与其他做北夷汉子打扮的其他人‘打情骂俏’。也就是这小安子不能习惯,其他人都是处之泰然。 人截住了,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些北夷人的下场自然不好。 该杀的都杀了,只留了那名金环大汉以作备用,那名大汉各种怒骂又被卸了下颚自是不提。 根据金环大汉所提供的时间,骆怀远等人次日便启程了。 他们走后,又来了一拨北夷打扮的人,一部分留下做策应,一部分紧随其后。 …… 大掌柜被放出来后,难免有些得意,不过警惕之心还是有的。 见那批货终于还回自己手中,被抓的下属也俱回了来,直到运着东西出了平沙关,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不免又志得意满起来。 “掌柜的,你可真厉害,从沈家军的手里都出来了,兄弟们还想着这是要栽了。” 大掌柜抚着胡子,只笑不语。 出了平沙关,越往前走越是荒凉,渐渐视线开阔起来,从荒芜的沙地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掌柜的,还是老地方?”二把子手问道。 像他们这些做私运的,每次运货出关车队里都会有一个把子手,负责统筹整个车队事务。这个总把子手轻易是不会露面的,下面的人根本不知晓是谁,由二把子手负责号令整个车队,也只有二把子手知晓总把子手是谁。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为了安全起见,像这趟来的车队,除了二把子手认识大掌柜以外,旁人见了大掌柜,也仅仅以为这人是二把子手的随从,殊不知这就是‘广义号’的大掌柜。 说是狡兔三窟也不为过。 大掌柜点了点头,二把子犹豫一下,又低声说道:“掌柜的不怕那些官兵暗里跟过来,借着咱们一网打尽?” 大掌柜犹豫一瞬,摇摇头。 既然沈将军放了他们,自然不会做出这种无用功的事。二把子手以为大掌柜是砸了大笔金银才将自己人和这批货买出来,心中甚至对那铮铮铁骨的沈家军有些不屑,殊不知大掌柜哪是砸了大笔金银,而是手里有别人的致命把柄。 这样的事情,二把子手自然不知晓,但是大掌柜心中有数。 见大掌柜摇头,二把子手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忧虑,不过他也清楚大掌柜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一路往北行去,一丝人烟都见不到。 还未进入四月的天还是有些冷的,草原的天气历来就是如此,一早一晚温差极大。此次车队里跟来人大多都是来过几次北夷的老手,见天色暗了下来,便顺着水草找到一处水源,一行人就地扎营。 次日一大早,商队的人便开始埋锅造饭。 用了饭后,一行车队继续往前行去。 此处离之前定下的接头之地已经非常近了,大掌柜不免露出一丝笑容来。 大掌柜等人比对方要来的早一些,到了一处草坡之上便停下歇息。对方并未让他们等太久,很快众人便感觉到地面一阵阵震动,似乎有着许多人策马而来。 车队里有些马似乎惊了,开始尥蹶子嘶鸣,车夫赶忙进行安抚。不安的还有车队其他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与北夷人打过交道。 在大熙人的印象中,北夷人都是恶鬼,都是茹毛饮血的怪物,他们嗜杀成性,□□掳掠,无恶不作。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就好像跟着车队来的车夫与劳力一样,他们也许是为出于无奈,也许是为银钱所困,才会提着脑袋走这一趟。毕竟走了一趟,回去后便可以几年不用为生计发愁。但是他们也会害怕,所以许多人听见这动静都有些提心吊胆。 很快,远处便出现一片尘烟滚滚,只见一大群人策马而来。那气势太过猛烈与咄咄逼人,竟然众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近了,更近了…… 在距离众人五米开外的地方,为首的那一骑勒缰戛然而止,其身后百余骑立即止住,整齐的就像是事先演练过一样。 北夷人一生与马为伴,说是从小在马背上摸爬滚打长大也不为过,所以个个都是骑术高手。 这一队北夷骑兵停下后,为首的那一骑往前行了两步。 “对面可是‘广义号’的大掌柜?哈喇巴儿思被大王派了别的差事,所以这次是我云哈木齐来与你接洽!” 哈喇巴儿思便是那名金环大汉,以往与大掌柜接洽都是由他出面的。 未看到熟悉的人,大掌柜心里有些不安。 可这一群北夷人的打扮,一看便是北夷王帐下的亲卫。更何况若不是乌力罕可汗手下的人,也不会知道‘广义号’大掌柜一说。毕竟谁都不知晓这次是他亲自跑了这么一趟的。 大掌柜驱马走出几步,堆着一脸笑,拱手用北夷话说道:“在下便是‘广义号’的大掌柜,不知这次怎么换了人来?” 这云哈木齐是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一脸的络腮胡子,头戴一顶沙狐皮帽,后脑勺的位置垂出一根鞭子。他一脸不耐,挥了挥手里马鞭,“不是和你说了,哈喇巴儿思被大王派了别的差事!” 大掌柜点点头,依旧笑着:“为了安全起见,毕竟这批货物不同寻常,请大人与在下对暗语。” 暗语? 为首大汉面目几不可查的凝滞了一瞬。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出现骚动,骑着高头大马的北夷骑兵们俱是纷纷往两边避让开来。 中间出现一骑,只见一匹神骏健壮的青花骢上骑了一个体型颇为胖硕之人。此人甚是年轻,皮肤白皙细嫩,穿戴华丽非常,一看就是北夷中的贵族。尤其当大掌柜看到他黑裘皮帽下的满头小辫子与左耳垂着那枚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耳环,顿时一惊。 这打扮这气势无不显示此少年地位极高,因为北夷一族乃马上民族,个个骁勇善战,不是出生富贵怎么可能养出这样的白皙的皮肤与肥胖的体格!尤其那嵌着各色宝石的耳环,可不是是个人就能带的。北夷男人有带耳环的习性,甚至带鼻环的也不少,但只有是皇族,才能带上面镶嵌了宝石的金环。 果不其然,只见那云哈木齐旋身拱手行礼:“哈丹巴/特尔王子!” 哈丹巴/特尔神情倨傲一点头,也不去看大掌柜,只是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耽误?” “并无,属下与这‘广义号’大掌柜正在接洽。” 哈丹巴/特尔似乎没什么耐心:“动作放快一些,马上就是父王的生辰,本王子还等着拿这批东西赶回去向父王讨赏!这下我看那扎哈还有什么资格与我争抢父王的宠爱!” “是。” 听到这番对话,大掌柜再生不了猜疑的心思。 他常年做私运生意,自然知晓北夷王庭乌力罕大王有一位极为得宠的幼子,叫哈丹巴/特尔,还有一位二皇子叫扎哈,这些王子们也是勾心斗角的厉害,看来这次哈喇巴儿思是被人挤了下来,怪不得这些人并不知晓他与哈喇巴儿思之间的暗语。 不过生意之人图的便是钱财,对方窝里勾心斗角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只需要知道将货交了,换来金银即可。 几句交谈之后,北夷那边便从马上下来十多人去往车队这边,揭开货车上箱子一一检查。这群北夷人检查的相当仔细,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走过来一人对云哈木齐点点头。 云哈木齐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的便有名壮汉搬上来几口大箱子。 大掌柜与二把子手上前开箱检验,箱子一打开,一片金晃晃的耀眼。原来这箱子中装的竟是一块儿一块儿的金砖。 ‘广义号’车队里,有不少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唾液。北夷这边的大汉见了对面那些人的挫样,均是指着哈哈大笑起来。不用怀疑,自然是用北夷话骂了一些没见过世面的汉狗之类的话。 少顷,大掌柜盖上箱盖,对云哈木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乌力罕大王是个诚信之人,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再次合作。” 云哈木齐点点头,“自然。” 北夷人来之时也是带有货车的,这些东西很快便被转装上北夷人的货车。 北夷人骑着马,赶着货车离开后,大掌柜也带着手下之人与这几箱黄金往大熙的方向行去。 另一边,北夷人走了没多久便停下了。 哈丹巴/特尔王子对一个体格瘦小的男子说:“燕三,这次的事就交给你了,你一路跟上去,我师傅在平沙关附近候着,一定要找到此人的老巢!” 那男子微微一抱拳,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哈丹巴/特尔王子心疼得大胖脸都扭曲了,对骑马在他一旁的一名少女哼哼道:“嫣嫣,我的老婆本啊,我的老婆本啊……” 那北夷人打扮的少女,明丽非常,安慰道:“没事,就算你没有老婆本我也嫁给你,我还有不少私房钱。” “呜呜呜……嫣嫣你真好!” 一旁的众人俱是受不了离此人很远,熟悉殿下性格的小安子一脸扭曲,心中嚎着,殿下这是又抽了! *** 身着一身与草原差不多颜色衣裳之人,在车队后面不远不近的缀着。 骑马动静太大,所以这叫燕三的人完全是靠着一双腿跟了上来,此人就是骆怀远身边那个轻身功夫很好的人。 想从北夷回大熙,只能经过平沙关,所以很快他便和蕙娘会和了,两人一路跟在其后缀着。 ‘广义号’的车队在平沙关并未受到阻拦,很顺畅的便进去了。进了城之后,大掌柜并未停留,而是又连夜离开平沙关一路往景州行去,整个过程中一直未停歇。 一直到了景州的一处镇子,才稍作停留。车队化整为零,那几口装着金砖的箱子也不知哪儿去了。 大掌柜七转八绕,经过一地便换装一次,最后装扮成了一个赶车的车夫。 如此谨慎,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也不知他是知晓背后有人跟踪还是天性如此。若不是燕三和蕙娘都不是常人,又只盯人不盯物,还要真要让他跑了。 同时骆怀远一行人也早已改变了模样回到了大熙,一行人化繁为简装扮成富家少爷、小姐出来游玩的模样,不紧不慢的在蕙娘两人后面跟着。 这一跟便是近一月之久。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大掌柜的老巢。 他身为‘广义号’的大掌柜,常年做着私运的生意,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其真正的身份居然是一处乡下的小地主。 当然这也是他伪装的身份,骆怀远的人去打听过了,这姓郝的地主,在方圆百里有‘郝善人’之名号,平日里行善积德搭桥铺路没少干善事。家中有年迈高堂两位,一妻两妾,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孙子若干,满府上下几十号人。 骆怀远振奋至极。 这下我看你往哪儿跑,不是喜欢威胁人吗?咱们就试试看谁威胁谁! 骆怀远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召集了人便夜袭‘郝府’,直接将大掌柜满府上下连鸡带狗都给绑了。 大掌柜面若死灰,终于不是满头小辫子的骆怀远得意大笑。他掏出最近总是拿在手里晃的扇子,敲敲大掌柜的脸,“跟你爷爷我斗,你小子还嫩点!酸爽吧,知道我是谁吗?为了你这个龟孙子,爷爷从京城不远万里过来收拾你,死了以后记得给我供个恩人牌位。” 这骆怀远说话实在不着五六,人家人都死了,还怎么给你供恩人牌位。若是死,也是死在你手里,不每日咒你个千儿八百遍都是好的,还供恩人牌位! 着实能把活人气死,死人气活! 站在他身后的严嫣,暗里拧他腰一把。前处的骆怀远表情古怪,似乎痛楚又似乎很爽的样子。 “哈丹巴/特尔王子?” 实在是这哈丹巴/特尔王子形象太突出,大掌柜几乎不用辨认便能认出。 “爷爷我可不是什么哈哈王子,爷爷我是谁你不用知道!那批军械也没有送到北夷人手里,至于那哈喇巴儿思,老子已经送他去见阎王了,你若不想见阎王,就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你们是沈家的人?” 大掌柜抖索着嘴唇,满脸的死灰,眼珠子惊惧得似要突出来,瞪着眼前这群行迹嚣张的人,听着隔壁屋里妻妾儿孙的哭声,肝胆俱裂。 骆怀远呵呵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大掌柜声嘶力竭吼道:“堂堂的沈家军,堂堂的战神镇国公,居然做下掳□□女之事,有何面目立于世!” 严嫣气得双目通红,上去就抽了这人一巴掌。 一巴掌打上去,大掌柜呛咳几声,吐落几颗牙齿。即是如此,严嫣还觉得不解恨。别说严嫣了,一旁的也有人想上去好好教训他,若不是碍于军纪,活撕了他都是轻的。 骆怀远赶忙拉着她,拍了怕她的手做安抚。 他呵呵一笑,上前两步,“我发现你们这种人真是双标得厉害,只准你卑鄙无耻的拿着本与沈家无关的所谓的把柄,威胁旁人与你们坑壑一气,就不准别人捏着你的软肋威胁你了?有时候我挺怀疑你这种人大脑是怎么长的,真想打开来看看是不是构造与旁人不同。” “废话少说,你郝家上下几十口人如今都在我手里,我可不是沈家的人,咱就是一卑鄙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看你是交还是不交,我时间充足的很,不介意陪你慢慢玩,不过你那年迈的老父老母可能没有那个身体应付我等。人嘛,年纪大了,吃不住累,受不得惊吓,若是不小心玩残了或者是玩死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你卑鄙无耻下流!” “你不卑鄙不无耻不下流?” “我没有你卑鄙无耻下流!”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卑鄙无耻下流?” …… 论打起嘴炮来,骆怀远还是从未逢敌手的。没说几句,不光大掌柜被他噎得直翻白眼,一旁的人也听得头昏脑涨。 安静,持续的安静。 大掌柜面色各种转换不停,一会儿忿恨,一会儿怨毒,一会儿后悔,种种情绪在他面上交织着,扭曲至极。让一旁见到的人,不禁心生恐惧。 良久,良久,他剧烈的喘着气,瘫倒在椅子上:“我把东西交给你,你放了我的家人!” 骆怀远点点头,“算你识相,我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因为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有些那蠢的,被折腾的死过来活过去,人死了罪受了,最后还是扛不住交代了,你说这种人亏不亏傻不傻?有前途哦兄弟,我看好你!” 大掌柜本就怒急攻心,被这么一气,顿时翻了个白眼晕过去。 严嫣无语极了,拧了他一把,“看你,把人气晕了吧!” 骆怀远憨憨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请不要说小胖猥琐哦,人家这是机智! 明天回京。 小胖:(甩着满头小辫子,很欢快的模样)嫣嫣,咱这造型帅不帅,帅不帅? 严嫣:笑而不语。 小胖:你那是什么表情,( ﹁ ﹁ ) ~→ 严嫣:说你帅的表情!o(╯□╰)o ☆、第118章 ? 大掌柜手里确实有严霆的把柄,只不过是严霆并不知晓。 也不是其他,不过是一枚信物罢了。 严霆自然不会傻得将自己老底漏给一个商人知晓,与‘广义号’接洽全是他的手下心腹出面的。包括出面与北夷人商谈事务,也是那名心腹。只是谈到这种大事,自然不是一个小喽啰可以代表的,北夷人就算再傻也不会随便听一个汉人胡吹,严霆便将自己的一枚信物交给了自己属下,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北夷人很狡猾,要求将此物留下,直到严霆将他们需要的东西送过来,才给予归还。 严霆无疑是与虎谋皮,不过他那时候信心十足,也没有觉得会出什么岔子。 送货是由‘广义号’出面办的,按照事先约定,‘广义号’会将严霆的信物带回来。不过大掌柜留了个心眼,仿了一枚几可乱真的给了来拿信物之人。严霆自然不会留下一个知道自己把柄之人,拿回信物便将那名‘大掌柜’杀了。他自是不知晓那并不是真正的大掌柜。之后便是计划被打乱被逼回到京城,严霆以为自己扫尾工作做得很好,实际上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若不是当日怕沈栋不相信自己的话,大掌柜也不会透露自己手里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所谓的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不外乎就是如此。 大掌柜自然是不能留的,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不过明白继续挣扎也无用,索性牺牲了自己保全一家子性命。 骆怀远的老婆本也拿了回来。 除了这些,还额外收获了大掌柜这么多年赚的不义之财。只给大掌柜那些完全不知情的家人留下了符合‘郝善人’家底那么多财产,剩余的全部被骆怀远等人收罗一空。 这一大笔钱除了分了一些给当日随骆怀远出来办事的兵士以及他的手下,其他俱是交给了沈栋。大掌柜的不义之财皆是来自私运,自然要用在平沙关,也算是对得起这些常年驻扎在平沙关保家卫国的将士们。 整个事情几乎是以一种完美的方式解决掉了,虽然手段并不那么光明正大,但至少没牵连无辜。 因为一些原因,罪魁祸首并没受到惩罚,可也因此让两家人都记恨上了他。一个是沈家,另一个就是被便宜岳父坑了一把的骆怀远。 被这两家人盯着,可以想见严霆日后的结局不会太好,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消息从平沙关传回京中,也算是安了在京中镇国公府一家与沈奕瑶的心。与此同时,在经过一番调整之后,骆怀远与严嫣、沈祁也启程回京了。 半道上,沈祁改道去了福州。 他还是听了骆怀远的,准备去福州走一趟。这次出来除了给骆怀远及严嫣打掩护,也是给自己做个幌子。 按下不提,骆怀远与严嫣历时两月,终于回到京城。 严嫣自然是偷偷回到威远侯府的,回去后沈奕瑶抱着她哭了好半响,站在一旁的严陌也是眼泪汪汪的。 娘和姐姐总是觉得他小,很多事情都不告诉他。那日娘悬梁,姐姐出京,直到事情发生了之后,严陌才知晓。沮丧气馁自然不必说,不过严陌也知道他只有努力变强,强到足够站在前面遮风挡雨,才能脱离眼前这种状况。 严嫣不在的这些日子,府中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老夫人还是老样子,日日躺在荣安堂混吃等死。大房薛氏紧锣密鼓的给严茹准备各项出嫁之前要备的物品,忙得热火朝天;三房的陈氏最近很安静,老夫人罚她抄女戒,她总算是抄完解了禁足,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认错。 似乎整个人真的变了,又回到之前那个安静少言的陈,对翠姨娘也和善起来,似乎也知道以自己的年纪想要再生是难了,如今一门心思的盯着翠姨娘的肚子,日日烧香拜佛希望翠姨娘能生个男丁。 因此重新获得了严瞿的好感与谅解,自是不提。 这些俱是严嫣听邹妈妈以及下面丫鬟们告诉她的,严嫣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过这件事到底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便也没放在心上。 严嫣这段时间的不在府中,让沈奕瑶以去镇国公府小住做了敷衍,府中之人倒也没人怀疑。严嫣回来的第二日,严茹和严玲便上门了。 严茹一见严嫣,大惊:“你怎么晒黑了,这才不到夏日呢!” 这一趟出去,严嫣确实晒黑了不少,不过她本就天生丽质,只能说是没以往白,但也不黑。但对一直羡慕严嫣肌肤胜雪的严茹来说,这些变化自然看在眼里。 严嫣微微一笑:“在外公家不同在府里,也没人管我,日日出去跑马,自然是晒黑了点。” 严茹惋惜的摸了她手腕一把,“都快大婚的人了,新娘子还是要白点好。” 严玲俏皮的对严嫣眨眨眼,“大姐总是羡慕三姐肤白似雪,这会儿三姐晒黑了,自己倒没看出心疼,反倒大姐更为惋惜一些。” 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薛氏也算是原谅了严玲。 毕竟此事不是严玲闹出来的,这么多年双方也明白彼此的心性,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自毁长城。薛氏已经把前面的事都做完了,何必临到最后闹一个不开心,气消了之后,待严玲也恢复到之前。 “好哇,你个坏蛋,又排揎我!” 严茹窘得去搔严玲的痒。 严玲一边笑一边躲,“人家说得是实话嘛,我也很羡慕三姐白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还不幸说?” 严嫣也笑了,啐道:“我发现你们这趟来就是为了排揎我而来的!” 三人俱是笑成了一团。 *** 时间宛如流水似的往前滑过。 办完了严茹的嫁妆,薛氏最近这些日子久卯足了劲儿教导女儿一些为妻之道,方方面面都拿出来讲与她听,严茹听得头都快炸了。 本来还对成亲抱有一丝美好的幻想的,被她娘这么一闹,倒是一点美感都无,全剩了恐惧。也因此,她最近总是找着由头到严嫣这里来。 同样都是要成亲的人,为什么三妹可以舒舒服服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严茹表示自己很嫉妒。 严嫣安慰她道:“你和我不一样,我跟四皇子早就熟识,我娘自然放心我。你不同,需要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到锦瑟和谐,这都是要费许多心力的。自然和在闺阁里不一样,大伯母既然教导你,自然是为了你好。” “我也懂的,只是天天听我娘给我灌输些拿捏通房姨娘什么的,真的好烦。”说到这里,严茹面色一红,声音小了些,“对了,我娘说要给我挑陪嫁丫鬟,你娘给你挑了没?” 严嫣一愣,摇了摇头。 屋里有梅香梅雪几个丫头在一旁侍候,听到此言,面上没表现出来,暗里都是竖起了耳朵。 “我听我娘说,陪嫁丫鬟必须得准备,身契都捏在自己手里,用着也放心。”严茹支支吾吾的小声说着。 严嫣本来没多想,被她这么一说,倒真有点多想了。 难道此陪嫁丫鬟非彼陪嫁丫鬟? 严嫣是有听说大户人家姑娘出嫁,俱是有陪嫁丫鬟的,这些丫鬟有几种作用,一种就是用来服侍自己的,日后嫁了人就是自己身边的管事妈妈,另一种则是用来抬了当通房侍候自己的夫君。 严茹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本就不好意思说这些,见严嫣似懂非懂的样子,也就更不好意思提了,心想这种事大抵二婶会自己告诉严嫣的。 两人只是闲聊之时,提了这么一两句,便撂下不管,倒是搅得梅香几个俱是心绪纷乱。 先不提依云依梦,梅香和梅雪两个从小侍候严嫣,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一般大户人家的规矩,身边的丫头十八便放出去配人,两人今年已是十八的年纪,可是姑娘和夫人那里一直没有动静,眼看姑娘没两个月就要出阁,也不知是时怎么安排。 梅雪如今是不愁,因为她的亲事早就定下,男方与她家情况差不多,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对方的爹是府里的一个小管事,与她们家住隔壁,也算是知根知底。 按理说作为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是不能私自订下亲事的,可这门亲事是两人还在襁褓之时便定下了,这事严嫣也知晓。 而梅香却还未有着落,不过梅香性子比梅雪沉稳,一来是她还没有做好嫁人的准备,二来也想多侍候姑娘两年,免得姑娘嫁去皇子府,手里没有一个得用的人。 像这种问题,本不应是丫鬟们应该想的,自然是主子怎么安排怎么来。可几人也是懂那陪嫁丫鬟的意思,因为早早下面便有小丫头闲聊时提过此事。 毕竟先不管这几个大丫鬟怎么想,在别人看来,能当姑娘的陪嫁丫鬟去四皇子府,怎么说都是一件很光耀的事。若是之后能帮衬姑娘提了通房再提了姨娘,那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要知道那可不是普通人家里,是皇家! 连着几日,几个大丫鬟都是心事重重。 严嫣看在眼里,却一直未吭气。 其实不光几个大丫鬟乱了,下面二等丫鬟们也是各有各的想法。 首先梅雪定了亲,梅香年纪太大,自然剔除在人选范围外。依云依梦倒是年纪正好,不过一般大户人家陪嫁丫鬟都是八个到十二个,其间各有各的用处,例如针线好的、做点心吃食有一手的,当然也少不了挑几个颜色不错的小丫鬟们以作他用。就算被依云依梦占了两个位置,也不是没有空位。 也因此,这几日下面很是暗潮涌动。 不过镇国公府的规矩摆在这儿,大家虽是心里各有各的想法,明面上的动作却是一个没有。 因为薛氏的这番动作,沈奕瑶也想起此事,赶忙开始给女儿准备陪房。同时,陪嫁丫鬟也提上了章程。 沈奕瑶将严嫣叫了过去,也不知两人怎么谈的。回来后,严嫣便将四大丫鬟齐齐叫去身边。 “离我出嫁的日子也不远了,你们也侍候了我这么多年,苦劳功劳均是有的。梅雪早就定了亲,也是我耽误了你,这阵子抽个时间将差事交接一下便回家去。你出嫁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到时候我给你备份体面的嫁妆。” 梅雪跪了下来,给严嫣磕了两个头,“谢谢姑娘。” “梅香你是怎么想的?若是有心仪的对象就告知我,我替你做这个主。” 梅香摇了摇头,“奴婢没有老子娘,在镇国公府也就一个哥哥,如今哥哥也成家立业了。奴婢暂时不想嫁人,想再多侍候姑娘两年。” 严嫣点点头,又面向依云依梦两人,“你们也跟了我几年,平日里尽心尽力我也看在眼里。我把你们当梅香一样对待,若是有了心仪的对象不要害羞,直接与我说,若是没有想继续在我身边侍候,也是可以的。” 两人俱要比梅香两人小上两岁,这会儿哪到了要嫁人的地步。均是摇了摇头,说还想继续侍候姑娘。 “好。你们也不是别人,我也不想瞒你们,陪嫁丫鬟的事你们不要担心,我出嫁之时就算有陪嫁丫鬟,也不是做那种用处的。你们也与下面那些小丫头们说上一说,我身边的陪嫁之人不会提什么通房姨娘的,若想跟过去,好好侍候,日后定然不会亏待,若是有其他的想法,趁早歇了。” 看来严嫣心中也不是没数的。 “是,姑娘。” 此言一出,不管是有心思的还是没心思的,俱是消停了。 *** 翠姨娘如今是三房得脸的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光在三房得脸,在荣安堂那里也极为得脸。没看老夫人人都爬不起来了,还隔三差五交代赵妈妈给这边送补汤,就想翠姨娘能生个大胖孙子出来。 翠姨娘的肚子已经有六个多月大了,肚皮尖尖的,并且人也越长越蠢笨,整个人都变形了。 可三爷高兴,老夫人也高兴。 为甚啊?因为这无不显示着翠姨娘肚子里是个男孩儿。 翠姨娘如今吃辣吃得可凶了,又应了一句——‘酸儿辣女’。 陈氏成日里也是笑眯眯的,可是紧张翠姨娘了,日日嘘寒问暖不说,看那个积极劲儿狠不得自己替她怀。 可翠姨娘的气色却是越来越不好,往常还能见些得意亦或是高兴的神色,如今难得见点儿笑容。 这些归功于陈氏的态度大变,与她身边侍候的丫鬟婆子乃至她老子娘日里说的一些话。 翠姨娘不同其他人,她是威远侯的家生子。老子娘俱在府里当差,爹是前院的田管家,娘在后宅花草上当管事婆子,哥哥是在府里回事处上当差,弟弟是马房那处的小厮,也算是一个底蕴深厚的家生子。 翠姨娘能侍候三爷,对田家阖家上下都是值得高兴的喜事。是个人都知晓三夫人是个不下蛋的,若是翠姨娘能生下三爷唯一的男丁,以后的地位可想而知。 到之后翠姨娘确实有孕了,田家一家子高兴之至。他们都是做下人出身的,自然了解一些后宅的阴私,借着府里下面错综复杂的关系,翠姨娘身边的婆子丫鬟俱被放了自己人。 所以有时候不要瞧不起下人,一个在府里经营几代的家生子的家庭,能量比人想象中更要大。包括之前三爷一直恼着陈氏,又何尝不是这些人在里头作祟。不过陈氏也不是个简单的,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已经渐渐将三爷又拉了回去。 随着翠姨娘的肚子越来越大,陈氏与三爷的感情又恢复以往。两人经常会一同去看望翠姨娘,陈氏当着三爷的面表现的那叫一个贤惠得体,经常会抚着翠姨娘的肚子对三爷说,这若是个男丁,妾身就再无其他心事,让我少活十年都愿意。 在三爷的眼里,陈氏终归是那个曾经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就算偶尔行差就错,如今也是走回了正途,自然见到这样的陈氏很是欣慰。 可在翠姨娘的眼里,却是不安至极。 因为夫人抚着她肚子说话的样子,总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就是一个肚子。她眼里没有她这个人,只有这个肚子,或是肚子这个也许是男丁的胎儿? 这种感觉让翠姨娘恐惧,同样有这种看法的不光是翠姨娘,她身边服侍的两个丫鬟,也或多或少有这种感觉。 之后夫妻二人笑着离去,剩下的主仆几人却是越想越害怕。 翠姨娘有与自己老子娘说过这件事,一起先田管家和田婆子让她不要多想。可说得次数多了,连老两口也不免有些多心。毕竟借腹生子的不在少数,去母留子的戏码他们以前也不是没见过。 还未等田家老两口这边想出什么办法,灾难便来了。 翠姨娘见红了。 翠姨娘这段时间本就情绪不稳,见红更是让她惊慌失措,一个劲儿哭喊着夫人要害自己。 府里如今没有大夫,翠姨娘身边的丫鬟便去禀了陈氏,陈氏也焦急的命人立马套车去请大夫,并亲自去翠姨娘屋里坐镇。 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田家的帮手不少,消息传到了前院,田管家也顾不得此事不该自己管了,赶忙命人套车再去请大夫。 可令人遗憾的是,经过这么久的耽误,翠姨娘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是保不住了。才六个月大的胎儿,自然到不了要瓜熟落地的时候,大夫过来把脉后摇头叹息,说见红是止不住了,如今只能将孩子生下来。 至于生下来能不能活,谁也不敢抱希望。毕竟早产的不少,可没有见过提前这么久还能活的。 喝了催产药,没一会儿翠姨娘便生了。生的是个男婴,可这男婴生下来后不过哭了一声,便没气了。 一夕之间,三房的天仿佛都塌了下来。 翠姨娘哭嚎的声音,整个威远侯府都能听见。 陈氏满脸震惊,三爷一脸颓废,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俱是屏声敛息,翠姨娘身边的丫鬟哭得仿佛死了亲娘,再加上一脸苍白歪在床铺上嚎的翠姨娘,组成了一副让人忍不住鼻酸泪目的画面。 田婆子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三爷,你要给姨娘做主啊。姨娘她冤啊,好好的一个小少爷就这么没了。小少爷手脚到处都长齐了,可哪有在娘胎里只呆六个月便能活的孩子,小少爷是硬生生让人从娘胎里给拽了出来。我的女儿啊,可怜的小少爷啊……” 这一句一句,字字诛心。 三爷想到刚才见到的那可怜的儿子,小小的身子,满身青紫,浑身还是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似的。 可三爷知道若是再长三个月,他的儿子就好看了,就会像当初大房二房生的那几个男丁一样,小脸儿红彤彤的,饱满圆润的像颗小桃子。等过个几日小桃子便大变样了,会一天天白嫩起来,变成一个白胖的小娃娃。 三爷是想要儿子的,做梦都想。 只是以前这种感觉不强烈,但每次府里添了男丁,他都会借着贺喜的空去看一看抱一抱。他总觉得既然陈氏能生,他也没有问题,生不出来儿子定然是没到时候。再加上他与陈氏感情一向好,陈氏也很会笼络人,三爷便从未生出过纳妾生子的想法。 直到这几年陈氏变了,甚至屡次犯下错误,三爷出于惩治她的想法,才动了抬姨娘的心思。 之后,姨娘抬了,姨娘有孕了,三爷渴望有个儿子的念头才又强烈了起来。他迫切的想要一个儿子,这样以后也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不至于凄凉的过继其他房的男丁当嗣子。 如今这一切全部都毁了! “你说,是不是你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三爷向来温文的脸扭曲得吓人,两颗眼珠子仿若要凸出来似的,恨恨地等着陈氏,就像看一个仇人。“前天还是好好的,咱们俩还一起来看过翠姨娘,她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今天就见红了!还有你派人出去找的大夫呢,人回来没,是不是要等大人孩子都死了,大夫才会来!?” “我、我没——” 就在这个时候,陈氏身边的大丫鬟柳月拽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匆匆跑了进来。 “大夫,大夫来了!” 三爷满脸的苍凉与失望,他点点头,指着陈氏:“好,你真好!”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陈氏扑上去,抱着他的胳膊,“夫君,真的与妾身无关,妾身也不知道这大夫为何才请回来。” 柳月忙道:“韩婆子和赶车的狗三在半道上车撞了人,那人硬拉着不让他们走,才拖到现在请来大夫……” 可是这种理由能让人信服吗? 显然是不能的。 三爷使劲一挥胳膊,便踏门而出,对身后使劲哭嚎的陈氏置之不理。 “三爷,我真没有——” 陈氏哭倒在地。 …… “这陈氏是被人坑了!”薛氏对沈奕瑶如此说道。 三房发生的这一切,同府的大房和二房自然是看在眼里。不过陈氏为人不好,这两人也不过派人过去慰问了一声,给翠姨娘送了些药材,便没有再过问了。 沈奕瑶有点惊讶,“大嫂为什么会这么说?” 薛氏放下手里的茶碗,道:“你说要是换了你是陈氏,你会在这个时候下毒手吗?” 沈奕瑶一噎,答不出来。 薛氏也意识到拿沈奕瑶打比方,不具可比性。这个二弟妹是个心善的,也没什么心眼,要不然当初何至于让裴姨娘进了门。 “反正若是换了我,我才不会蠢得在这种时候下毒手。你想想,她陈氏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年也没少吃各种助孕的方子,大夫也没少看,可一直生不出来。她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恐怕与三爷所想一样,既然如此,她何必吃力不讨好做这些,完全可以等到孩子生下来,确定是个男孩儿,到时候去母留子或是将孩子抱过来自己养都是可以的。” 沈奕瑶想了想,觉得薛氏说的很有道理。 “可若不是她,那是谁?真是有些可惜,都六个月大了。” 薛氏露出颇有意味的笑,“你猜猜看。” 沈奕瑶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薛氏说这些并没有避着严茹严玲,严嫣也在场。她本是和娘一起过来看严茹已经做好的嫁衣,刚好薛氏也在,便拉着沈奕瑶聊了起来。 严茹也在想这个下毒手的人是谁,只可惜一时也无头绪。严玲倒是想了出来,碍于不想出风头的缘由,便也装作不知。 严嫣并没有她那么多心思,想到便说了出来。 “这事是翠姨娘自己做的吧,就算不是她,她也是知晓的。” 薛氏露出一个赞赏的眼光,沈奕瑶与严茹则是满脸吃惊,倒是严玲却是不讶异。 “翠姨娘?她自己的孩子,怎么下得了如此手?!” 薛氏拍了拍沈奕瑶的手,又看了一眼同样吃惊的女儿,心里喟叹一口,说道:“你没发现前阵子三弟妹和三弟的关系又好了起来?几乎快到了刚成亲那会儿的样子。翠姨娘的老子娘没一个是傻的,那翠姨娘也不傻,他们难道看不出来?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翠姨娘就算生个男孩儿,那孩子也是稳稳的会被抱去给陈氏。若是就这样也就罢,若是陈氏动了去母留子的打算,田家的人就算想阻止,估计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翠姨娘可是在陈氏眼皮子底下。到了那个时候,孩子被人抱走了,女儿也没了,田家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你再看看,三弟这次可是真的厌弃了陈氏,翠姨娘虽然损了个孩子,但也没落下什么后遗症,养养还能再生,又博得了三弟的怜惜。等过些日子再怀一个,谁还能把孩子抢了去?她陈氏还能插上手吗?”薛氏笑了笑,啧道:“这田家的人也是个狠的,居然能下如此狠的心肠,这一招使出来直接将陈氏打入了永无翻身之地。” 其实薛氏这话看似在对沈奕瑶讲,何尝不是在对严茹等几个女孩儿讲。 嫁人后就与以前在闺阁的时候不一样了,在闺阁有家人护着,嫁去了夫家你只剩自己一个人。 后宅的阴私手段从来屡禁不止,夫妻之间再好的感情也禁不起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算计。沈奕瑶是一个,不过她的经历有些复杂,但很多事情何尝不是应在不懂后宅阴私之上;陈氏还是一个,当然不刨除她自己作的原因在里头,可若不是有人算计,这会儿想必她和严瞿已经和好如初了。 这都是很鲜明的例子,不得不由严茹几人深思。 “这些东西不需要你们去做,但是一定要懂,这样才能做到防范于未然。妇人一生俱在后宅里度过,什么魑魅魍魉都能见到。很多时候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若不然你们三婶便是前车之鉴。” 薛氏说下结语。 可怜天下父母心,说得不外乎如此。 严茹出嫁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 ☆、第119章 ? 严茹出嫁的前几日,便陆陆续续有各家亲戚上门添妆。 薛氏娘家的哥嫂小姑子都来了,虽添妆的大多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到底代表着一份心意。 严凤也回府与严茹添了妆,添妆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这几年严凤回威远侯府甚少,除了老夫人病重那两次回来过,其他时候再没见过她。每次回来也是来去匆匆的,可能是陈家那边拘得紧。 陈氏也带着两个女儿过来给严茹添妆了,一段时间不见,她脸色灰败得吓人,放下东西匆匆便走了。 老夫人因失了孙子,对陈氏恨得厉害,若不是现在折腾不动了,估计生吞了陈氏的心都有。三爷也不再见她,薛氏所预料的一一中了,现在三爷确实对翠姨娘颇多怜惜,即使日里不能歇在翠姨娘那处,也日日去看她。 陈氏因此闹过几次,均被三爷无视了。 沈奕瑶和严嫣也来给严茹添了妆,严嫣添的是一套赤金头面,而沈奕瑶则是直接添了三千两的银票。她大抵也知晓大房的家底,之后还有严玲要出嫁,严茹压箱底的银子必然不会多,多压点银子,若以后真有个什么事,手头也能宽裕些。 薛氏不收,让沈奕瑶将银票拿回去,说已经帮他们许多,哪能还要银子。沈奕瑶不理她,只说是给孩子的,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塞给了严茹。 薛氏感动不已,抹着眼泪对严茹说,让她可记住这个二婶,日后要好好报答。还说一家子里就这个二婶还记着严茹。 这话是针对陈氏和老夫人说的,陈氏过来添妆也就给了支金簪子,掂在手里轻得可怜。还有老夫人,一句话都无,仗着自己瘫在榻上不能说话,就索性装起糊涂来。 倒不是说贪她们那点东西,而是从这些就能看出其中的情分。 转眼间便到了严茹出嫁的正日子。 这一日,威远侯府非常热闹。 大爷严郅第一次嫁女儿,下了血本大摆排场,各式鞭炮炸了一日不歇,红色的爆竹纸铺满了威远侯府门前整条大街。 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归平静。 薛氏送女儿上花轿之前哭了一场,花轿走后又哭了一场,哭得沈奕瑶都劝不住,还是严郅在前面送完客回来,才将她带回大房的院子里。 次日,薛氏便收起满脸感伤,积极开始张罗起来,因为明日就是严茹三朝回门的时日。 回门这日,严茹一身大红撒花遍地金衣裙,梳着桃心髻,头戴赤金累丝头面。严茹历来是个素净的人,很少穿艳色,这一身新妇应有的打扮倒衬得她整个人突然就变了。 粉白芙蓉面,微微透着红润,眉眼之间带了一丝掩盖不住的娇羞,一看就在这两日在夫家过得不错。跟在斯文俊秀的梁启凡身侧,倒是一对璧人。 薛氏早就打扮得体在堂中候着了,见得一对璧人走来。还未等严茹拜下,便起身将她扶住,眼圈也红了起来,望着女儿怎么也看不够。 严郅在一旁对梁启凡打哈哈似的笑了笑,“你岳母她记挂女儿,倒让贤婿见笑了。让她们妇人在一起说会儿话,咱们男人去一旁聊咱们的。” 梁启凡拱手应道,便随着岳父去了。 严嫣和严玲避在次间,此时也纷纷走出来。 严玲拉着严茹上下打量了一番,总觉着她似乎哪儿不同了,可若是让她说哪儿不同,也说不出。 严茹被她看得难掩羞涩,嗔道:“你看甚?用这么吓人的样子看人!” 严玲俏皮一笑,眨眨大眼:“我在看大姐似乎漂亮了不少,可是用了什么秘方?” 这‘秘方’一说,是严茹三个闹出来的乐子。严茹羡慕严嫣皮肤白,严嫣便将自己用的护肤方子给她抄了几个。严茹因此就上心了,日日带着身边丫头捣鼓这些,用几日便拉着严玲问怎么样怎么样。之后次数多了,严玲只要见严茹一找她,便总是开玩笑道是不是今日又用了什么秘方。 严茹听了此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严嫣在一旁笑道:“行了,你就别开大姐玩笑了。大姐今日回门,大伯母还等着与她说话呢!” 这话自然是小声说的,不过那边薛氏确实翘首以盼。 虽然见女儿气色不错,看着不像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总要问问才能安心。 三人又说了两句,严茹便和薛氏进内室去了。 薛氏拉着女儿,去了炕上坐下,急急问道:“女婿待你可好?” 严茹垂着红脸蛋,点了点头。 见此,薛氏的心放了一大半。 “我之前就问过了,女婿学问不错,喜爱舞文弄墨,与你应该有话说。你要记住,夫妻之间的情分就是处出来的,多找些与他相同的话题,两人自然感情就处出来了。” 这两日初为人妇的生活,也让严茹明白娘亲给她找的这门亲事,其中费了多少心思。 梁启凡为人文雅,知书达理,对她也十分体贴入微,两人兴趣相同,这两日总是说不完的话。婆婆是个慈祥的,并不在她面前摆婆婆的架子。小姑是个内向的小姑娘,为人柔顺、少言,对她也甚是恭敬。 婚后的生活好得简直不敢让严茹想象。此时看着满心担忧自己的娘,她不禁眼圈一红。 “娘,女儿很好,夫君他待我好,公公不管后宅之事,婆婆和小姑都挺好的。” 薛氏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好就好,你好娘就放心了。” 顿了顿,她又道:“女婿身边可是有房里人?姿色如何?对你可是恭敬?女婿对她如何?”做娘的总是操不完的心。 严茹抿了抿粉唇:“夫君有一个通房,是从小服侍他长大的。对我很恭敬,您也知道这初嫁过去,女儿也不好过多询问这种事情,不过看夫君的样子,似乎对她并不上心。婆婆也对我说过,在我没生下嫡子之前,那通房是一直喝避子汤的。” 薛氏点点头,“这样也算不错了,要知道大户人家的子弟,没有哪个成亲之前房里是没人的。你丈夫护着你,婆婆向着你就不怕,你且不管她,只要她不作妖便什么都不用做。你站着正妻的名分,再怎么她也是越不过你的。梁家的家风不错,是不会出什么宠妻灭妾之事。你要记住,你的天你的地是你的丈夫,只要笼络住他,其他一切妖魔鬼怪都不用怕。好好的侍候丈夫,孝敬公婆,对小姑和善体贴,人人心里都有一本帐,自然不会亏待你。” 严茹茫然的点点头,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 薛氏看着女儿,心里想着当年还在襁褓中一点点的小人儿,如今居然嫁人了,又是一阵伤感上心头。 “你嫁人了,以后处事想法俱与在家里不同,行事戒骄戒躁,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的,就与女婿商量,或者回家找娘商量也可。府里虽顶了一块儿威远侯府的牌子,却是没甚大用的,你爹官职低微,也顶不了什么事。你以后要记住,多与你二婶那边走动,多与三姑娘走动,你二婶身后是镇国公府,你三妹日后是皇子妃,以后若真有个什么事,左不过她们也是能给你撑腰的。人的情分啊,都是走出来的,你没有,便要用心去经营。” 母女两人说了良久良久,直到有丫鬟来报宴已摆好,才出了去。 严茹夫妇在威远侯府呆了整整一日,直到近黄昏的时候,才坐车回梁府。 *** 严嫣的婚期与严茹只差一个月,忙完了严茹的事,府里又开始忙严嫣的婚事。 皇子妃出嫁自然不同寻常。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沈奕瑶也没和人墨迹,提前就自己掏了腰包将锦瑟院、凝香阁以及前院待客迎宾的地方乃至威远侯府大门通通修缮了一番。 管事有没有报去严霆那里,沈奕瑶不知道,反正严霆没有出来阻止。 到处张灯结彩,粉饰一新,沿道的花草树木盆栽俱是换了一茬。府上没有的,沈奕瑶便从自己庄子上调来,再不行就拿钱出去买。 嫁女儿就这么一次,沈奕瑶这回也是下了血本儿。 不提这边,另一边骆怀远那里,事务也颇多繁琐,没少闹出纠葛。 按制,皇子未加冠之前均是住在宫里,大婚自然也是在宫中。可这四皇子不与旁人一样,早早就被陛下扔出宫,那么这婚事到底该如何办呢,又是一项需要头疼之事。 礼部的人去奏请了熙帝,熙帝也懒得费心,吩咐礼部是时凤轿就直接抬去四皇子府吧,反正四皇子已经开府了,何必再到宫里折腾一遭。 礼部领了命,去与四皇子府上的人协调,话刚传到骆怀远耳里,他顿时不干了。也不与礼部人多说,直接进宫去求见熙帝。 熙帝本是不欲见他,他死赖着不走,只好将他招了进去。 一进去,骆怀远就哭开了。 是真哭,哭得眼泪鼻涕直流,偌大一个人,就那么不顾形象的扑上去,抱着熙帝的大腿哭了起来。 哭自己蠢笨,哭自己从小就胖,不得熙帝喜爱,哭自己可怜,一点点儿大(明明是那么大一只)就被仍出了宫,哭自己好不容易娶个漂亮媳妇儿,还不受人待见…… 一边哭,一边往熙帝龙袍上抹鼻涕,可把熙帝给恶心翻了。 想挣,挣不脱,不挣吧,熙帝哪里见过如此邋遢之人。 骆怀远确实说得可怜,也挺有道理的。 没道理太子妃是从宫门抬进宫里的,二皇子妃也是从宫门抬进宫里的(二皇子年纪太大,早在两月之前便大婚了),轮到他的时候,他就要和自己媳妇被扔在旮旯里,就算是区别待遇也不是这么区别待遇法。 骆怀远当然不可能说的如此直白,但比直白更惹人发笑。 他就是一个劲儿盯着二皇子妃是如何排场抬进来的,颠过来倒过去的说,熙帝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哟,这憨小子也懂得为自己媳妇长脸了! 想着之前这个儿子还未订婚之时,日日去内务府盯彩礼的事,熙帝就一阵一阵脑袋疼。 以前还觉得这小子有几分小聪明,怎么越长越大越胖,人也越蠢了呢! 熙帝表示不能接受。 可种是自己的种,名正言顺的皇子,总不能在面上差别人一筹,尤其这小子又哭成这幅模样,熙帝只能妥协。 他温言安抚了骆怀远一番,说是礼部那群蠢蛋搞错了,皇子大婚自然是布置在宫里,让他好好回去等着,不日就能娶个漂亮媳妇回来。 其实熙帝是看自己龙袍可怜,并为自己肠胃着想,才如此耐着性子的。 骆怀远一抹胖脸,眨巴着眼睛问了一句蠢话:“真的?” “自然是真的!” 熙帝额角的青筋已经在暴跳。 幸好骆怀远没有继续挑战他的忍耐心,乐颠颠的磕了一个头,便扭身走了。 待他走后,熙帝才宛若被烫似的跳了起来,咆哮声在殿中响起。 也因此,骆怀远离开没多久,宫里又流传起来‘那个憨二傻四皇子又把陛下惹怒了,据说是因为四皇子妃的事’。 为此,事后萧皇后还特地来劝解了一番。晚上熙帝去淳鸾宫,许贵妃也柔声劝熙帝别生气,四皇子年纪小不懂事,他既然稀罕四皇子妃,就如了孩子的愿。 许贵妃你是哪只眼睛看着四皇子还‘小’的? *** 一晃眼,就临近了大婚之日。 正日子的头三天,便有人络绎不绝上门与严嫣添妆了,这声势自然不是严茹那会儿可以比拟的。 沈奕瑶性子好,人缘也好,再加上有镇国公这么个热灶在此,京中只要能和镇国公府扯上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俱是借着亲戚关系上门添妆了。并且出手都很大方,管她熟悉不熟悉,都是一脸笑盈盈的和沈奕瑶道着喜。 薛氏临危受命帮着沈奕瑶招待,见了这阵势,自是咋舌不已。 不提这些,镇国公那边的添妆的妆奁也送了来。那就可不是一件两件的小添头了,而是成箱子的,不是那种小木箱,俱是那种大箱笼。 沈家阖府上下,拢共就这么一个女孩儿,个个都是大手笔。 镇国公老两口送了五大箱,沈二两口子送了两箱,大房在边关那处也是早早将东西送了回来,此时一并捎来,同二房一样。还有几个表兄那里,或多或少都送来了添箱,沈玄那里更是收罗了一箱子西洋的各色珍奇异宝送了过来。 这下可好,这么多东西够给严嫣再办一副嫁妆了。 不过镇国公府全家三辈儿,就这么一个女孩儿,严嫣的舅舅舅母们俱是早早就给她攒嫁妆了,还有镇国公夫人这个外祖母。 沈奕瑶本就给女儿准备了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如此一来,难不成再添一百二十八抬?那可就太显眼了!可这些都是长辈们的心意,是对严嫣未来幸福生活的祝福,留在家里不陪嫁过去却是不妥的。 沈奕瑶愁得头都大了,还是严嫣想出了办法。 她的办法就是通知骆怀远,让他来想办法。 不知何时,严嫣已经养成那种有事找小胖的习惯了。 骆怀远很干脆,一拍大腿决定下来,多出来的通通提前运来四皇子府。 自然是偷偷的运,说了不想惹眼的,于是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好吧有点夸张了,总而言之就是晚上,一排车队驶向四皇子府。 有镇国公府的腰牌,又是提前给五城兵马司打过招呼,这天晚上出奇平静,这么长的一行车队居然没碰到巡逻的。 到了十月初八这日,一大早上凝香阁就张罗开了。 沐浴,更衣,开脸,梳发,等严嫣将一身凤冠霞帔穿在身上,已经是过了午时。 前院那里更是非常热闹,上门道喜的络绎不绝。 因着皇子妃是直接迎进宫里的,自然不能在皇宫里摆酒,喜宴便摆在威远侯府。不时便有贵宾上门,前院那里大房两口子与三房两口也都出来帮忙迎客。 连严霆都罕见的出现了,从女儿要出嫁到之前的各种准备与安排,他俱是做透明状,这日却是怎么说都必须露面。 威远侯府门口大街上早已是热闹纷纷,鞭炮从未停歇过,更不时有抬了喜果喜钱的下人往外面看热闹的人群中撒着。 凝香阁里,一屋子女眷俱是围在此处。 沈二夫人、马荃芳、陈氏、严茹以及府里的几个姑娘都在。 时间慢慢接近吉时,沈奕瑶拉着女儿的手,想说什么说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就那么红着眼圈拉着手舍不得丢。 一晃,前面有人来报四皇子迎亲的彩车到了。 室内一阵乱,梅香匆匆找来红盖头,就往严嫣头上盖。 沈奕瑶这会儿眼泪才出来,哭得抑不可止。 还是严嫣干脆,松开她的手,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身后,道:“哭什么哭,后日我回来看你!” 这副场景,惹得也是眼含热泪的沈二夫人噗呲一笑,走了上前去,拉着沈奕瑶的手:“好了,总有这一日,就算再不舍,女儿也是要嫁到别人家做媳妇的。” 严嫣头上的盖头还未盖下,她一身正红色大袖衣,织金绣凤,贵不可言。满身的红,更是衬得她娇艳不可直视。 她环视了屋中众人一眼,主要对象其实是陈氏以及严婵,对沈奕瑶道:“你就在家好好的,若是有人不长眼欺辱了你或者阿陌,你就给我捎信,回来我帮你拆她的骨扒她的皮!” 其实严嫣说严重了,如今这威远侯府里,除了老夫人和陈氏还能闹出点幺蛾子出来,其他俱是老实得很。吴姨娘早就成了隐形人,兰姨娘和隐形人也没甚区别。 只是担忧之心是难免的,从这句话就能看出严嫣其实也乱了。 沈二夫人赶忙呸了一声:“你个傻孩子,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说这些,舅母还在呢,会帮你看着你娘和你弟弟的。咱们沈家的人,可不是轻易让人就那么欺负了去的。” 前面又在催,还有许多许多的话却是再也来不及说。 大红色的盖头终于放了下来,遮盖了严嫣的眉眼儿。 大房的大少爷严啸早就在门外候着了,只等着背严嫣出去。严陌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可大熙的习俗背新娘子出去的都是娘家的哥哥。 一阵呜咽声响起,随着一阵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严嫣已经听不清是谁在哭了。她被丫鬟扶了起来,伏在严啸的背上。 一步一步,感觉自己在移动,严嫣终于在此时湿了眼眶。 …… 具体的过程严嫣已经记不清了,一切只随着引导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双并不陌生的手牵上她,她才定下心来。 有内侍唱礼,骆怀远扶着她的胳膊下拜,严嫣能感觉到大殿之上有许多人。听内侍的唱词,她知晓熙帝和萧皇后俱是在的。 直到最后一拜结束,严嫣才被人领着下去。 又是上了轿子,走了许久,到得一处停下,被人扶了进去。 在喜床上坐定,一旁有女司官说了什么,严嫣只感觉眼前一晃,顿时一片明亮,入眼便是那张满脸喜气洋洋的大胖脸。 接下来是喝合卺酒。 女司官端来用红绸相连的两盏金樽,一人一杯,俱需饮完。 严嫣满面绯红,也不知是满室的红色映的,还是美酒醉人。 她抬眼望去,一室的宫人太监俱是静悄悄的站着。殿外不时有礼官报辰,严嫣知晓这是皇家的规矩大,一行一举皆是要算好良辰吉时的。 一屋子的龙凤火烛,照得满室耀耀生辉,仿若是到了火的海洋。 严嫣坐在右,骆怀远坐在左,俱是仪范端正。殊不知那四皇子早就借着大袖的掩盖,悄悄的摸上严嫣的手。 摸一摸,蹭一蹭,不时用小指去搔她的手心。 严嫣起先还忍得住,后面便被他撩得恨不得打他一顿。 这种时候,闹什么闹! 直到殿外最后一次报辰,一直站在一旁的女司官这才笑着行礼:“祝四皇子四皇子妃百年好合。” 小安子走上前塞给女官一个大红包,将人送了出来。 严嫣这才翻了骆怀远一眼,站起了身。 他笑眯眯的,“嫣嫣,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歇下吧。”? ☆、第120章 ? 满室的火红与龙凤火烛相互辉映,晃得人眼都花了。 骆怀远笑眯眯的:“嫣嫣,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歇下吧。” 严嫣反射性看了一眼喜床,顿时脸一红,不过有这满室的红色对应,倒是不明显。她望了一眼四周围着的一堆宫人,骆怀远见此忙挥了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严嫣的嫁妆在昨日就送去四皇子府,包括身边的陪嫁丫鬟婆子也是,这会儿身边没一个自己的人,想着要用陌生的人来贴身服侍自己,她不禁皱了皱眉。 骆怀远也意识到这点,不禁有些埋怨自己怎么没周全想到这些。 他想了想,还是舔着脸道:“嫣嫣,要不我服侍你沐浴更衣?” 你想得倒美! 她又不是不会自己给自己沐浴! 严嫣翻了他一眼,便径自往后面貌似是浴间的门走去了。 进去之后,果然是浴间。 正中的位置有一个汉白玉砌成的方形池子,鎏金兽首不住往外吐着热水,烟气缭绕的,满室白烟。褪了头上的金冠,和一身厚重的衣裳,才感觉到满身轻松,严嫣仅着了肚兜和一袭薄绸裤下了水中。 头发是今早刚洗过的,所以不用再洗了。泡了会儿,严嫣才褪下亵裤和肚兜将整个人浸在水里。其实沐浴在其次,严嫣这会儿最想做的事便是洁面,她从不爱在脸上擦脂抹粉的,今日脸上涂了厚厚一层。 刚把脸拭干净,就发现浴间门似乎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动作极为轻微,可惜严嫣功夫不是白练的。 她抹了头上的一朵花钿便弹了过去,只听得一个女声‘哎哟’一声,跪了下来。 “四皇子妃赎罪,四皇子妃赎罪,奴婢是进来侍候您沐浴的!” 严嫣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得一个声音响起,随着这声音就有一个人就撞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谁让你进来的?” “谁让你进来的?” 这两个声音是一同响起的,前面那个是骆怀远,后面则是严嫣。 骆怀远一边训着宫人,一边眼睛贼溜溜的就瞄了过来。可惜严嫣将自己整个都浸在水中,只看到一张在烟雾中更显美丽的芙蓉面,并半截雪白的肩膀。他不由的吞了吞口水,小心肝砰砰直跳。 “你快出去,这里不用你!” 骆怀远魂不守舍的挥挥手,“没听到四皇子妃的话,快下去吧,这里不用你。” “我说的是你!” “我?” 骆怀远一呆,随即蔫蔫的下去了,神情颇有些依依不舍。 见那人下去,严嫣才松了一口气,正沐浴的时候闯进来一个男人,哪怕这个人很熟,也实在很挑战她的神经。 “你起来吧,过来服侍我擦身。” “是。” 那宫人半垂着眼帘走了过来,先是将严嫣从池子里搀了起来,并拿了一块雪白色帕子仔细的帮她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严嫣一身雪肌玉肤,身材挺拔结实而又充满弹性,与平常女子柔软的触觉截然不同。这让那宫人不免有些讶然,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拭干了身子,宫人拿过一套大红色的内衫服侍她穿上。 严嫣走出浴间,骆怀远并不在殿中。 一名宫人走了过来,低声禀道:“殿下沐浴去了。” 严嫣点点头,去了殿中的妆台前坐下,任由那宫人给自己卸了钗环,将满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放了下来。 宫人的手很轻,让严嫣并无不适,她这才觉得之前自己那种因着丫鬟没带进来,而生出的不适感有些无稽。其实也是可以想到的,寻常宅邸的丫鬟哪里能比得上宫中训练有素的宫人?她们都是凭着这份精细才能在宫里存活的,自然各有各的长处。 只是再好,终究是宫里的,骆怀远在宫里并无根基,所以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这么想着,严嫣说了一句‘都下去吧’,让所有宫人都退下,自己拿着犀角梳缓缓的顺着长发。 等严嫣收拾完,骆怀远也还没回来,她环视了四周一下,看到一旁靠着墙角放的那只大箱笼。这只箱笼是严嫣仅带进宫的东西,她的嫁妆俱是抬进四皇子府了,可自己还要在宫里头住两晚上,一些日常用物不带是不行的。 看见这只箱笼,严嫣就想起昨晚儿她娘偷偷塞给她,让她一定要在洞房之前看的那两样东西。只是昨晚严嫣没心情看,便交代梅香收进了这只箱笼里。 她走了过去,打开箱子,翻了好半响,才从最下面翻出了两个玉制的、一个呈西瓜状,一个呈放大版的花生状的物件。这两样东西大小只有一个手掌那么大,雕工非常精致,看起来活灵活现的。中间有一条缝隙,似乎可以打开。 严嫣拿了这两样东西,上了榻,盘着膝准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她先打开的是那个玉西瓜,轻轻一掰,便打开了。 只见小西瓜一分为二,上面半圆是盖子,下面半圆里头嵌着两个小人儿。这两个小人儿雕刻得活灵活现的,眉眼儿都能看清,一个是女,一个是男,就是浑身光溜溜的,交缠在一起,摆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 再去打开那颗‘花生’,里面同样是如此,只是又换了一种姿势。 严嫣感觉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娘干甚给她这个,还让她一定要在洞房之前看?这是在练武吗?严嫣拿起来又端详了一下,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是在练武。 只是为什么不穿衣裳呢? 她想起蕙娘告诉她的这世上有一些秘而不传的奇门武学,也许修炼这个法门就是不用穿衣裳的,还得是一男一女练才好? 骆怀远刚回来,就看到的是这幅场景。 他的小王妃,一身极薄的红色绸衫,及臀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露出来的玉颈与玉足都看起来是那么的雪白可爱,让人心生疼呵,手里正拿了一个‘春/宫图加强版’冥思揣摩…… 骆怀远感觉心脏一缩,鼻子里流出一股热流。 就在这时,严嫣回头看向他。 “你洗完了?怎么流鼻血了?” 他赶忙用衣袖拭了拭,打哈哈似的道:“没事没事,我这两日上火。”顿了顿,又问道:“嫣嫣,你这是在做甚?” 声音很是有些犹豫。 严嫣扭过头,又去看端详手里的东西,“我娘给了我这两个物件儿,说让我洞房之前一定要看。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在练武,可你说也奇怪,这两人的姿势怎么这么怪,还都不穿衣裳?” 说着,她还将手里的东西往骆怀远眼前晃了晃。 骆怀远有种想狂喷血的冲动,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了几口,才平稳下来。 他一脸灿笑,靠了过去,“我瞅瞅。” 严嫣将手里的‘西瓜’给他,自己又去看‘花生’。 这就是传说中的压箱底吧? 骆怀远想着,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压箱底居然能做得如此精妙绝伦,让人叹为观止! 他看了一会儿,煞有其事道:“我也觉得这是像在练武,你说娘她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寓意?” “寓意?” “是啊,你看这里头是一男一女,又是让你在洞房之前看——” 他缓缓拖长声音。 “小胖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娘送咱俩的武功秘籍?这种武功需要一男一女一起练才可?” 骆怀远猛点其头。 丈母娘啊丈母娘,你真是我的亲妈啊!本来还不知道怎么搞定武力值爆表的小王妃,这下终于有个好由头了。 换骆怀远平常的性格,有不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自己媳妇不睡是怂包。可他心里还是忐忑啊!就好像有一样你想了许久许久许久的东西,感觉那就像是自己的一个梦,突然有一日真的实现,那种心情是无法用笔墨来形容的。 这也是为什么骆怀远去沐浴了那么久的原因,他不过是去洗了一个两分钟的战斗澡,却足足花了十倍的时间用来做心理斗争。 严嫣狐疑的瞅着对方,鄙夷道:“你武功那么差,咱俩不是一个等级,怎么能在一起练武?” 被媳妇嫌弃了!o(一︿一+)o 骆怀远毫不气馁,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武功差那是以前,经过师傅的一番悉心教导,再加上小师弟我的用心苦练,早已今非昔比了!我武功绝对不差,到时候你就知晓了。” “真的?” “真的!”他使劲点着头,面相很一本正经,“不信你可以试试!” 严嫣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了,脱了衣裳练武,总觉得有些不好。” 骆怀远脸沮丧了一下,再接再厉:“你想,娘她老人家给这东西与你,定然是有深意的,你若是辜负了她的用心,娘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他瞄了严嫣一下脸色,又道:“难道你不好奇这是什么武功吗?我可是挺好奇的。” “你什么时候对练武这么上心了?” 严嫣可是听蕙娘说过,骆怀远资质不错,可惜没有毅力,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 “我一直都很上心,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给人看罢了!”骆怀远一脸含冤莫白的模样。 严嫣总觉得这货儿又在弄什么鬼的错觉,可他表情实在诚恳,并且所说的都非常有道理。 “要不,咱们练练?” “好好好。”乐得直点头那种。 严嫣素来是个直爽性子,下了决心,便没再犹豫,自己开始褪起衣裳来。脱的只剩了一件小小的肚兜和一条小绸裤,她感觉了一旁的异样。 “你怎么老流鼻血?” 骆怀远若无其事的抹抹鼻子,骂道:“都是那个小安子,昨晚儿非要让我吃什么驴肉火锅,吃得我肝火肺燥。” 严嫣也没再多想,看了看外面明亮的烛火,不禁感觉有些窘然。 “还是熄几盏灯吧?” 话音刚落,骆怀远便以与他外形不符的矫健下了榻,又窜了回来。回来的时候,还体贴的把床帐子给放了下来。 “龙凤花烛要烧一晚上,不能熄,我把其他都给熄了。” 说着,人便以极快的速度褪去了衣裳,钻进了被窝,嘿嘿傻笑看着严嫣。 “不是练武吗,到被窝里怎么练?施展不开的。” “不是怕你不好意思嘛。你快脱,我不看你!”他一脸不好意思的小娇羞模样。 悉悉索索衣裳摩擦的声响,紧接着一袭软玉温香入了内里。 骆怀远还有点小紧张,谁知严嫣已经靠了过来。 “那咱们开始吧。”? ☆、第121章 ? 严嫣算是一个对武学之道充满着探索精神的人。 她拥有着女人的形体,内里却与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认真、坚毅、执着,最重要的就是够持之以恒。在别人看来枯燥无味的东西,与她来说却成了习惯。她玩不来情趣,从来不会示弱。碰到了恐惧与害怕,别人都是哭哭啼啼寻求保护,而她却是迎刃而上,甚至有的时候比一个男人更为强悍。 这样一个人,算不得是个有趣的人,甚至是枯燥乏味的。 可她的好学精神也是值得敬佩的。 但,不代表她是一个傻子! 第一次事毕,其中一个还沉迷在余韵之中,另一个已经提起内力开始运转了。 运转了一圈,又一圈,与之前并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严嫣心想,习武之事哪有一蹴而就,还得慢慢来。 另一个则爽歪歪的躺在那里想,我刚才的表现好不好,小王妃有没有很失望?就这么想着想着,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激动起来,大白团子再度贴上去。 “你今日怎么了?” 他嘴里敷衍道:“还想再试试。” 严嫣只当他和自己一样没有气感,想着自己还不累,试试就试试吧。 初次的疼痛是难免的,只是严嫣练武之时受过的伤多了,这点疼痛并不对她造成负担,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第二次就不一样了,骆怀远这世是个雏,但是各种身行脑行的经验却是不少,打定了注意要让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愉快,可不是敞开了挑弄。 没一会儿,严嫣就觉着不对了。 “感觉好像跟刚才不一样。” 骆怀远手里忙着,嘴里也没停下。 “不一样就对了,练武之事都是循序渐进的。” “可是那个秘籍里,没有你这么多手势。” “这是我自创的……” 早说了,严嫣只是不懂,并不代表她是个傻子。 尤其见那贼兮兮的货忙得乐滋滋的模样,她就算是傻子也开窍了。 可是想退避已经来不及了,大脑也糊成了一团浆糊,浑身软绵绵的,只能随着沉陷进去…… 事情刚毕,严嫣喘着气翻转过来,将骆怀远钳制在下面。 “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玩了什么鬼花样,这根本就不是练武!” 骆怀远心中连连叫苦,面上却装出一脸无辜样,“我也不懂是不是练武,这不是在试验吗?” 话还没说完,就转为了一声惨叫。 “嫣嫣,别打脸别打脸……明日还要去拜见父皇和皇后……” 严嫣想着刚才奇怪的自己,还有那种奇怪的感觉,眼圈都红了。尤其刚才这么剧烈的一动,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顺着那处流了出来。她感觉很茫然,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骆怀远刚才是一时□□熏心,这会儿也明白此事是遮掩不过去的。尤其见媳妇眼圈红红的,满眼的仓皇,更是心疼得抑不可止。 他将严嫣扯了下来,圈在怀里。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这确实不是练武,但也算是练武。” 严嫣拧了他一把,凶巴巴的道:“什么意思?” 他干干笑了笑,“不是练那种武,而是夫妻之间洞房花烛夜之时,应该练的武。难道你出嫁之前,娘她老人家没跟你说过什么?” “说什么?” 其实沈奕瑶有想过和女儿讲这个,只可惜的是她犹豫了许久,都没办法将那种事和女儿讲出口。实在没办法,便将自己当年‘压箱底’的给了女儿,想着她看一看,应该会明白的。她当初不也是这么启蒙的吗? 哪知道严嫣想法异于常人,看到那种奇怪的姿势首先想得便是武功了,旁边再有一个打着浑水摸鱼的人误导着,可不是被误导了。 “就是说咱们新婚之夜,夫妻两个会做的事啊!” “新婚之夜会做什么?” 没把对方问羞了,反正骆怀远自己有点小羞涩,他凑近严嫣的耳旁:“就是刚才咱们做的那些,嫣嫣,你刚才舒服吗?” 他的声音极小,鼻息在耳旁吹得热乎乎的。严嫣先是一囧,然后便想去推他,哪知人没推开,反而被衔住了耳垂。 细细密密的啃着、咬着、舔着,还不时在耳边催促,“你到底舒不舒服?舒不舒服?” 见严嫣不答,他继续自说自话:“没关系,头两次不舒服,后面就好了,咱们再来一次……” 骆大胖,难道没有人说过你非常擅长自说自话吗? *** 这两人都是非人类。 尤其是严嫣,十多年的生物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打破的。哪怕头天晚上闹腾得再晚,到了那个点儿,自动就醒了。 骆怀远则是兴奋得一晚上都没合眼,快到起身之时,才将将有些困意。可这时候严嫣已经准备起来了,他只好也跟着起来。 一听到里面有动静,便有宫人进了来,低声问着是否要起。 想着外面一直有人候着,再想起昨晚的那些动静,严嫣窘得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泄恨似的拧了身后那只大胖团子一把,一声惨嚎响彻天际。 幔帐外的宫人似乎有些受到惊吓,急忙问了一句。 骆怀远一边冲严嫣讨好似的笑,一边说道让她们都下去。 “你离我远些!” 他仿佛没听到似的,自己就贴了过去。 “嫣嫣,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好伤我的心,你摸摸看,我的心在哭。” “你离我远些,别闹了!” “你是不是想沐浴了?我抱你去吧!” 说着,便自说自话的将人抱了起来,往浴间里头去。 严嫣恨得牙痒痒,可惜自己被人抱着怀里,又顾忌着不能下狠手,只能抱着他脖子咬了一口。还没下狠嘴,对方就苦逼兮兮的叫了起来。 简直就是鸡飞狗跳! 外面候着宫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也不敢再出声询问,等里面叫人了,才低垂着头鱼贯而入。 进去后看到的场景便是四皇子妃披散着湿润的长发坐在妆台前,四皇子坐在一旁矮榻上,可怜兮兮的望着四皇子妃。 这四皇子妃真凶! 昨晚儿里头的动静不是没有人听见,只是当时情况不一样,大家也就当做是那种情况难免会发生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可早上这一会儿,已经足够人看出到底是什么回事了。 难不成是四皇子惹了四皇子妃生气,被打了? 早知晓妇人之中有‘胭脂虎’一类的存在,大熙崇尚三纲五常,可难免也会有例外的,惧妻的大丈夫也不是没有的。 难不成这身边就能出现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四皇子可是皇子啊!哪怕他是个不怎么中用的皇子,也不能够如此啊!这四皇子妃真是胆大包天!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暗里,鉴于惧怕这个‘胭脂虎’的四皇子妃,宫人们手脚轻快的服侍着严嫣更了衣并妆扮好。 当严嫣收拾完后,骆怀远也换了一身得体的皇子常服,两人相携去了侧殿用早膳。 早膳的内容极其丰富,侍膳的宫人俱是训练有素,严嫣眼神到了哪儿,便有人主动的用银箸夹了放在碟子里奉过来。 对比严嫣的适意,骆怀远就显得比较苦逼了。不是说没人服侍他用膳,而是不管他怎么讨好献媚露出各种巴结的小眼神儿,媳妇都不理他。 严嫣生气了! 是的,因为骆怀远刚才在浴间那会儿,又厚着脸皮不顾她意愿缠着她弄了一次,让她极为火大。 用完膳,时候也不早了,两人便往凤栖宫而去。 萧皇后已经在宫里候着了。 她头戴凤冠,身着凤袍,雍容华贵,满身威仪,明明年纪不小了,却仿若只是双十年华,明艳让人不敢直视。 严嫣行完礼,萧皇后说了几句‘好好侍奉夫君,早日诞下子嗣’的场面话,让贴身宫人捧上来一尊白玉观音,赏赐给了她。 熙帝此时正在上朝,自然是不能到场的,但也让下面人送来了赏赐。 从凤栖宫出来,骆怀远讨好的贴过来,悄声问用不用叫架肩辇用来代步。 严嫣理都没理他,直直往前走去。 她步速极快,于是就呈现出这样一副画面—— 四皇子妃在前面走,四皇子垂头丧气的在后面紧追不舍。 夫为妻纲! 这样一副画面在皇宫里出现,极为惹眼。 尤其骆怀远在宫中并无根基,昨日在闲云殿里服侍的那些宫人俱是尚宫局安排过去的。宫里龙蛇混杂,自然少不了别处的眼线。再加上这一出,还未到中午的时候,宫里就有‘四皇子妃是只胭脂虎,四皇子惧妻’之类的话流传起来。 熙帝刚下朝就听见这种说法,顿时面露不悦之色。 郑海全在一旁哈腰笑着道:“这些奴才们也真是,四皇子妃还是新妇,也不过上午在宫里露了一面,就流传出这种妄言之词。镇国公他老人家龙马精神,做孙女的有其外祖之风也并不稀罕,哪能如此谣传!陛下您宽宽心,奴才这便去内侍监好好收拾那群小兔崽子!” 郑海全这话,也算是将自己摘出来了。 要知道这整个皇宫里,除了宫人就是太监,他作为内侍监的总管大太监,让这种流言在宫中乱传,也不是没有责任的。同时也将尚宫局给坑了进来,要知道尚宫局可是管着各处宫人的。 不过,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对于揣摩熙帝的心思,身为熙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郑海全,还是挺有一手的。 这四皇子刚将四皇子妃娶进门,就闹出这么一出,这到底是在打四皇子妃的脸,还是在打熙帝的脸? 要知道,这门婚事可是熙帝亲自指的! 等流言传到萧皇后耳里,已是晚了。 要知道这尚宫局可是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对于四皇子那处,她交代下面的指令是好好的侍候着,反正这四皇子在宫里也住不了几日,安安身身将人送走,别出什么幺蛾子就行了。 哪知居然会闹这么一出! 萧皇后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许贵妃的手笔! 怕熙帝那边误会,她自是要主动表示一下清白的,并亲自出手惩治了几个宫人。 而另一边,闲云殿那处。 骆怀远和严嫣在去拜见了马才人后,便返回了闲云殿。这会儿对外面所发生的事,还处于不知晓的状态中。 一回来,骆怀远便将所有宫人都赶了出去。 “嫣嫣,你还在生我的气?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出气吧,我皮粗肉厚不怕打。” 其实严嫣这会儿气早就消了,只是拉不下脸来和解罢了,并且她认为这货脸皮极厚,不能助长这种为所欲为的风气。 “我知道你心疼我,不忍心打我,我来帮你——”说着,他就拿起严嫣的手,要往自己身上抡。 严嫣将自己手抽了回来,竖着眉:“你做甚!” 骆怀远可怜巴巴的,“我打我自己给你出气,你就别生气了!” 严嫣哼了一声:“那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什么敢不敢了?” 她脸涨红起来,“就是那个!” 他摇头如拨浪鼓,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以后在未经过你的允许下,我再也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 可实际上事实是怎么样的呢? 两人同床共枕,又是在一个被窝里睡,这种事情怎么防范得了? 尤其还有个脸皮奇厚无比,置自己的誓言为无物,并且极为擅长装痴卖傻、无所不用极其的人死缠活缠。严嫣当晚的再度沦陷,几乎是可以预料到的。 这次严嫣没有放过他,事罢便将骆怀远好好收拾了一顿。 知晓明日要回门,她倒也没朝脸上下手,只是骆怀远就痛并快乐着了。 骆怀远一面装可怜,一面在心中狼嚎,这媳妇真是提了裤子就不认账,难不成刚才她没有舒服到? 当然,这种话是不适宜拿出来讲的。 若是被严嫣听进耳里,估计想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第122章 ? 皇子妃三朝回门皆是有规制的,一切由内务府来办理。 所以到了这日,严嫣只用打扮得漂漂亮亮坐了宫车回威远侯府便好。 一路皆有鸣锣开道,到了威远侯府门前,门口站了一群人,领头的是沈奕瑶和薛氏。四周早已让金吾卫肃清了街道,无一闲杂人等。 骆怀远先下了车,他一身规制的皇子冠服,看起来庄重威仪了不少。而后又转身扶了严嫣下车,严嫣一身皇子妃的冠服,端得是美丽无双。 沈奕瑶急急上前两步,还未说话,眼圈便红了。 “好了好了,姑娘回来便好,还是先进去再说话吧。”薛氏在一旁插言道。 一行人进了大门,往内走去。 按理说,应该先去荣安堂拜见老夫人,可惜所有人均没有提起这事,便直往锦瑟院去了。 严霆今日不在,沈奕瑶也没事先通知他一定要在,反正他在不在对严嫣来说并不在乎。 到了锦瑟院坐下,严嫣和骆怀远向沈奕瑶行了礼,沈奕瑶满面激动连连直说好。都是女眷,骆怀远并不适宜呆在此处,便由严陌带着去其他处了。几个女眷围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薛氏带着严玲离开,美闻其名给母女俩挪个说私房话的空间。 真的空下来,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娘,府里还好吗?没有人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寂静,由严嫣打破。 “没,这两日府里很安静。你呢?你和远儿还好吗?应该会好的,远儿那孩子虽说胖了些,但是个好孩子。” 严嫣顿了顿,“他对女儿挺好的。” 沈奕瑶点点头,面色百感交集。 其实严嫣并不怎么习惯这种温情的场面,也许是因为早些年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性格造就,她和沈奕瑶之间的相处总是差了点什么。明明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却总是无从说起。 “好就好,妇人总是要出嫁相夫教子的,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丈夫,是千金都难=换来的。你的脾气太直,虽然远儿那孩子是个性子好的,但你偶尔也要知道让让他。他知晓让你是好的,但夫妻之间哪能是一直让对方来迁就自己……” 沈奕瑶打开了话匣子,就这么絮絮叨叨说着,把自己的所知和一些人生感悟都讲给女儿听。 女儿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即使已经嫁人了,也依旧割舍不掉。做母亲的总会不由自主的担忧自己的孩子,她的絮叨和啰嗦也许在你来看很烦,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担心你。 孩子长大了,终有一日会离开父母,睁开自己稚嫩的双眼去看这个世界。她不能,也无法禁锢住你的脚步,她只能用啰嗦言语尽一切力量将自己的经验囫囵吞枣塞给你,只不过为了让你少走一些弯路,少跌一些跟头。 其实千言万语所化为不过是一句话—— 你一定要好好的。 到了中午的时候,饭就摆在锦瑟院。 一桌四个人,沈奕瑶、严陌以及严嫣和骆怀远。四人围坐在一桌,吃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午饭。 用罢饭,各自去小憩。 严嫣就在锦瑟院陪着沈奕瑶,而骆怀远则被打发去了严嫣以前的闺房凝香阁。 一晃到了下午,骆怀远和严嫣这会儿还在宫里住着,自然不如在自己府上自由,便准备回宫了。沈奕瑶和严陌一路将两人送上马车,直到马车走了很远,还舍不得离开。 严嫣紧绷着脸,坐在马车里。 她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伸出头回望了一下。 很快,她便缩回了头,却在这一刻终于泪流满面。 为什么呢?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离得很近,明明可以回来看望他们,却突然有一种错觉,这两个本来很亲的人一瞬间离开了自己的生命。 骆怀远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轻声哄道:“好了,别哭了,真舍不得咱们隔三差五就回来。” 严嫣哭得抑不可止,“成亲真的不好,人为什么要成亲!人为什么成亲以后便要离开自己的家……” 骆怀远明知道她这会儿是情绪上了头,问的问题都极为荒诞,但还是绞尽脑汁的回答她:“因为人长大了,都必须成亲,从一个大家庭里脱离出来,组成一个小家庭。然后生儿育女,繁衍子嗣,若干年后又变成一个大家庭。这是人类发展的一个过程,只有这样人才会越来越多,人的社会才会越来越繁荣昌盛。” “可是我舍不得她和阿陌!” “别哭,要不以后有了机会,我们把娘和阿陌都接过来一起住。” “丈母娘和小舅子哪能住在女婿的府上,被人知道的话会笑话的。” 骆怀远不在乎的笑笑:“咱不在乎这些,别人爱笑就让他笑了,跟咱们半文钱关系没有。谁叫我疼媳妇呢,为了让她能不哭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严嫣忍不住噗呲一声,“你个油嘴滑舌的!” 他做出一副备受冤枉的模样,“我哪里油嘴滑舌了?明明是肺腑之言!嫣嫣,你实在是太伤我心了!” 他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然后又厚脸皮的将自己的嘴往严嫣脸上蹭,一口一个‘你看我嘴滑不滑’。 严嫣被他这么一闹,顿时满腹伤感都没了。 *** 皇宫看似金碧辉煌、雄伟壮阔,其实是一个特别枯燥乏味的地方。 一到天黑,各宫各处的宫人太监俱不能在外面随意走动,各宫的主子们也俱呆在各自宫里。白日里看起来富丽堂皇的皇宫,一到天黑便显得鬼魅阴森起来。 晚上用了膳,严嫣和骆怀远便沐浴歇下了。 “咱们什么时候从这里出去?” 成婚之前,骆怀远曾给严嫣捎过信,说大婚后会在宫里住几日便离开。可这个几日却是没有定论。严嫣很不习惯宫里的这种氛围,行为举止皆有条条框框。干个什么周遭总有一大堆宫人跟着,尤其她每日都会练武,却因在宫里而被迫停下了。 “我明日去给父皇请安,然后咱们便回家。” 严嫣点点头,翻身准备睡觉。 身后贴过来一人,动手动脚的不甚规矩。 “你干甚?” 对方只是嘿嘿的笑,也不说话。 严嫣想凶,凶不起来,嘟囔一句:“今日不行,我那处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我看看?”一副很着急的模样。 “滚!” 严嫣一脚将他踹离。 娘啊,实在不是我不温柔,而是他实在很欠揍。 *** 骆怀远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还未等他去找熙帝,次日严嫣去凤栖宫请安,萧皇后便给了他们一个晴天霹雳。 萧皇后很和蔼也很平易近人,拉着严嫣说了许多让她云里雾里的场面话,最后进入主题,她觉得严嫣很投她的缘,留她和四皇子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并说了许多四皇子本不应该住在宫外,没得让人以为她这个做母后的不关心儿子的话。 骆怀远在宫外立府,本就不符合规矩,皇子大婚乃至婚后俱是应该住在宫里,直到分封就藩。若是没人提,骆怀远自然可以打个幌子,便带着严嫣离开了。 可萧皇后亲口这么说了,却是让人进退两难。 紧跟着宫里的一些流言蜚语,也流传到骆怀远耳里。他暗叫一声不好,这是有人在给他挖坑啊! 其实这种事情的发生,并不让骆怀远觉得吃惊。从他和阿嫣定了亲,便有了这种认知,要不然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毁形象。二皇子当众求娶被阻,镇国公的外孙女,被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捡了漏,难免会进入人眼底。他只是没想到,萧皇后会如此急不可耐的开口留人,连一个浑水摸鱼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这是想把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骆怀远甚至可以想象,萧皇后定然在熙帝面前备过案,说一些孩子一个人被孤零零丢在宫外,这会儿成了亲,总不能把儿子儿媳妇都扔出去,留他们再住一些日子的话。而且这儿媳妇初为人妇,很多东西都不懂,她这个做正经婆婆的,也能教教她。 不得不说,骆怀远真相了。 萧皇后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比他想象中更为艺术化一些,那叫声情并茂,说得熙帝根本无法反驳,也没理由反驳。 联合之前宫里的那些风言风语,骆怀远可以肯定许贵妃在其中也插了一脚。这两个女人斗了几十年,早就生出了一种默契,那就是一致对外的时候。 他不免有些担忧,阿嫣性格直来直去,能应付这两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吗? 严嫣也能感觉出这其间的机锋,两口子商议了一下,就是暂且按兵不动,寻着机会就溜之大吉,以后若没有不能不回来的理由,就尽量离这皇宫远些。 下了这样的决定,严嫣便命人回四皇子府将自己的一些用物送进宫里,另外也将梅香和依云依梦接了进来。贴身侍候,还是用自己的人比较放心。 皇子们所住的宫殿群在皇宫的东南处,既与后宫相邻,又自成一方。二皇子三皇子以及骆怀远这个四皇子与五皇子骆璟俱是住在此处,毗邻而居,相隔不远。 现如今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成亲了,三皇子和五皇子据说也分别被指婚,估计婚期就在最近。皇子一日未搬出宫,一日必须去崇文殿念书,所以苦逼的骆怀远明明已经成了已娶亲的大人,还必须得‘背着书包上学堂’。 他此时万分后悔,当初不该托大来宫里走一遭,在皇子府嫁娶就在皇子府,何必为了什么脸面自己把自己坑了。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不忍媳妇比别的皇子妃低上一等,不是抬进宫的皇子妃,哪能算正儿八经的皇子妃呢? 严嫣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面对男人愧疚的小眼神儿,她心中千头万绪无从表起。只能拍着自己的胸脯说,让他不要担心,不就是些魑魅魍魉吗?她阳气甚重,万邪不侵! 咳咳,看来这严嫣也是被小胖给带歪了,换以往她绝说不出如此搞笑的话。 骆怀远表示还是很担忧,担忧得觉都睡不好了。没办法,严嫣只能上前去哄他、安慰他、给他顺毛,哪知顺着顺着,就顺歪了。 事后,严嫣曾怀疑过这是这个死胖子的阴谋诡计,可实在没有把柄,只能扔开不去再想。 骆怀远到底有没有暗暗的偷笑,谁也不知道。 ** 不可避免的,严嫣又和二皇子妃卢秀玲碰在了一处。 住的这么近,又是妯娌,怎么好不上门拜访? 不管这两人愿不愿意,面上功夫还是必须得做的。只是卢秀玲经过那次,看不中严嫣的粗鄙和没有规矩,而严嫣厌恶卢秀玲的惯会装相,两人都不怎么爱搭理对方。平日碰上了也就是寒暄两句,多了却是再没有。 现在这两口子的生活就变成了,骆怀远上午去崇文殿点卯,下午去演武场练骑射(这是皇子必备功课),而严嫣则是上午去给皇后请安,其他时候自便。 日子一下子就清闲下来。 既然不是只住几日,严嫣也不可能为了别人的非议,而放下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她的生活习惯又渐渐回到了最初在闺阁那时。 对于这个一大早天不亮便起来练武的四皇子妃,闲云殿的众宫人太监表示心脏受不了。 可受不了也得受! 在一次严嫣一鞭子打碎了一个宫院里的装饰石雕,几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惊惧起来。 这哪里是头胭脂虎,明明就是一头母大虫,吃人的那种! 下面一些预计想见人下菜碟的,也都收回了各自的小心思,真落到四皇子妃手里,估计谁的小身板都不够她一鞭子抽的!也因此有哪些想从中挑起什么人,计划受到搁浅。不是人被收买了,而是下面人胆子小不听使唤,你让干个什么,都是推推攘攘的。 说白了就是一个字,怕! 可既然人存了心思想谋算你,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天渐渐冷了起来,寒风一吹,便是刮了骨头似的冷。 宫里不同外面,是不能建地龙的,除了熙帝住的紫宸殿和皇后的凤栖宫,其他处的取暖皆靠炭。 当然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许贵妃。许贵妃是南方人,身娇体弱又惧寒,当年建淳鸾宫之时,熙帝特意着人为她修了地龙。为此又加深了萧皇后的一丝恨意,自是不提。 闲云殿如今取暖也靠炭火,严嫣常年习武不怕冷,但骆怀远不行。别看他一身肥肉,但不御寒,可能是养尊处优惯了,在他的想法里,他赚钱自然是为了享受的,所以在四皇子的时候,虽表面看起来简朴甚至是寒酸,但内里骆怀远的生活可谓是奢华。进入冬日,十月便开始烧起地龙,一直烧到次年二三月份。 可在宫里不能如此啊,没有地龙只能烧炭盆了,可宫里一切皆有分例,再加上有人有意那么卡拿一下,就不如往日顺畅。 宫里的分例是一月一下发,这个一月一发也有机锋。例如在几个大主子那里得脸,就好比二皇子三皇子,是从来不见拖延的,恨不得怕其不够用提前便给备得足足的。可换了他人,例如骆怀远这样爹不疼娘不够给力的,那就只能捏着鼻子等内务府慢慢来了。 骆怀远此人性贱,当然他只在自己媳妇面前卖蠢。晚上睡觉,受不得冷,便缠着严嫣要抱抱,要取暖,然后取着取着就取歪了。严嫣这会儿也是懂这是夫妻之间的情趣,可再有兴致也禁不住贱人耍贱呀,每次都把她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胖揍他一顿。 再加上她本就不是一个受气的性格,在梅香来禀炭筐已经见底,可内务府的分例还不见送来,她便发飙了。 今天的天,格外冷。 天灰蒙蒙的,估计还不到晚上便要下雪。 严嫣坐了轿辇,一路杀去内务府。 去了之后,也未让人通报,便带着依云和另外一名宫人进去了。 一踏入内里,一阵热气迎面扑来,她顿时眉梢一扬。 有几个太监模样打扮的人正在堂中喝茶说笑,突然见门帘子被掀了开,走进来一名身披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身材高挑、肌肤胜雪、端丽冠绝的女子。她有一双修长而上扬的娥眉,柔顺中带着英气,一双美目澄亮至极,琼鼻高挺,齿白唇红,端得是艳若桃李,贵若牡丹。 看其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宫里的贵人,却又与嫔妃不同,想起那新进门没多久的四皇子妃,几人对视了一眼。 “不知这位贵人……” 其中一名太监上前寒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见了我们四皇子妃还不行礼,谁教你的规矩!” 说话的人是依云,最近这些日子,她和梅香依梦几个也学会了宫里的做派,倒不是她们张扬跋扈,而是宫里会装相的奴才太多。只要你不报身份,他便能一直和你打马虎眼。 听得此言,屋中的几名太监赶忙堆着笑上前行礼问安,又殷勤的将严嫣迎至首位坐下。见其态度卑谄足恭、褪后趋前的,一般顾忌着体面的主子都不好再发作,只会温言相问,刚好也趁了他们的主意。 可严嫣是听过骆怀远讲诉过这些内务府的人见人下菜的丑恶嘴脸,自然不会被他们所蒙骗。 “你们也不用装出这副样子,既然知道本宫是谁,应该明白本宫来是干什么的!废话少说,让你们总管出来!” 其中一名太监面露难色,期期艾艾问道:“可是有什么地方让四皇子妃娘娘不满意的,请容示下,奴才们这便去办。” 严嫣冷笑一声,睨了他一眼。 依云便上前一步将内务府拖欠闲云殿分例之事讲了,语气颇为愤慨。 在宫里,作为主子们身边宫人,自然充当其眼耳口鼻之用,有些话主子说了掉份儿,那便需要奴才们替之。这是小安子传授给依云几个的经验,到目前为止,她们做的还不错。 这太监是个能人,听着依云的叙述,脸色各种变化多端,吃惊、讶异等等各种交杂。之后赶忙跪下道:“都是奴才等疏忽了,娘娘莫怪,实在是最近天气突变,各宫各处事务繁忙,才会漏下闲云殿那处。奴才这便禀明上面,尽快安排下去。” 真是会说话,真是好理由! 都住在一处,二三那里早就抬了过去,那两处的宫人太监没少在闲云殿的奴才跟前显摆,唯独漏了四和五。不过严嫣有听骆怀远说过,五皇子骆璟身边的有个太监是个能人,看似不显,缺了谁用的,也缺不了五皇子的,也就是说唯独漏了闲云殿。 “你很会说话!”严嫣拍了拍身边的矮几,站了起来,“看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今日饶了你,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你就别怪本宫不给你们脸。” 话毕,严嫣便带着人走了。 人刚出门,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只见刚才她所坐的椅子和旁边那矮几,俱是碎裂开来,散落一地。 众人眼神呆滞。 过了良久,一个太监小声说道:“据说这四皇子妃是镇国公的外孙女,一身好武学,不让须眉。” 另一个太监接腔道:“再怎么也与咱们没关系,这些都是上面做的,只是苦了咱们下面人。” “你说若有下次,会不会是咱们碎得一地?” 那人干笑:“你别想多了,怎么可能!” “这四皇子妃气势太足,我这会儿后背湿了一片,明明她什么也没做。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是不搀和了,你们慢慢玩。” “这莫不是又来了一个煞星吧,三皇子已经够难侍候的了。” 刚才领头的那名太监开口训斥:“有完没完,都下去干活儿!” 语毕,自己拎了帽子,便往外走去。 另一边,严嫣回到闲云殿,梅香几个上前给她解了披风,又服侍她换了室内穿的简便衣裳。 依梦拿出一双外面是锦缎绣花,里面全是毛皮的大毛鞋子服侍她换上。这鞋做得颇为精巧,没有后跟,套在脚上穿起来十分舒服又方便至极。样子是四皇子提供的,严嫣现在不出门一般都穿这个。 依云略有些担忧道:“娘娘,这么做恐怕不好吧?毕竟这是在宫里。” 严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没事,既然有人想这么着,那就如她们所愿了。” “可——” “什么如她们所愿?” 随着这句话,骆怀远带着小安子走了进来。 只见他裹了一身裘皮袄子,看起来越发的圆,头戴一顶嵌玉的皮帽子。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自己解了大氅递给小安子。 “没什么,咱们宫里没炭了,我刚才去了一趟内务府。” 梅香略有些担忧的望了四皇子一眼,生怕他出声谴责娘娘给他惹事,哪知骆怀远伸出大拇指,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咱媳妇就是牛。 好吧,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梅香几个已经发现四皇子就是四皇子妃的应声虫,那是娘娘说什么好,什么便是好了。 这些下人自然不懂的这两口子的机锋,因为很多事情并不若表面上表现的那般。就仿若骆怀远之前私下里和严嫣说的那样,媳妇儿,你就可劲儿作吧,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有事老公给你顶着。 倒不是说骆怀远有多么脸大,而是他毕竟是熙帝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子,严嫣也是正儿八经正一品的皇子妃,祭过祖庙,上了玉牒的。这阖宫上下,明面上惹不起的,还真没几个。 这两口子一个不按牌理出牌,什么三从四德对她来说就是一片纸。另一个皮粗肉厚、死皮赖脸,从来不懂仪范形象为何物。 事情真闹大了,骆怀远真敢跑去找熙帝哭诉。 他敢装傻卖痴当面闹,有的人敢吗?这后宫里许多手段之所以会让人防不胜防,俱是因为它看不着摸不透,但有一点致命之处,那就是不能拿到人前说道。 就好比这次,骆怀远和严嫣明知晓这是有人给他们下套了。换一般人,自然忍了让了,捏着鼻子认了,可这两口子都不是吃哑巴亏的人。 你既然想让我闹,我索性闹给你看,看得目瞪口呆了吧。? ☆、第123章 ? 许贵妃确实是目瞪口呆了。 她还没见过这么一个愣人,刚嫁进来还没几日的新妇,就敢不顾体面的闹到内务府去。 吃惊过后,她又笑了,一笑便宛如百花盛开,端得是风华绝代。 许贵妃并不是一个顶美的女人,论姿色她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宫里比她美得女人多了。她美的是那种特殊的气质,是那种与众不同的韵味儿。如水般柔婉,又带着一丝不胜娇羞的楚楚可怜。 “娘娘,这四皇子妃完全就是个二愣子,这下可闹笑话了。” 许贵妃只是笑笑,也不说话。 同样的对话,也在凤栖宫中出现。 “娘娘,这四皇子妃根本就是个粗鄙的,当初陛下合该将她许给二皇子的,有她这么拖着后腿,估计许贵妃那边会悔之晚矣。” “你懂什么,这人真许给二皇子,那可就给那许贱人增了助力。若不是有人刻意如此,堂堂的皇子妃何至于如此不顾体面大闹内务府?” “……” “这许贱人做什么从来不忘给本宫挖坑,这次倒是从内务府那边下手了,反正内务府不归本宫管,咱们就坐等着看好戏吧。”萧皇后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是。” *** 果然,这么冷的天都没有阻止流言在宫中蔓延的速度。 差不多到了第二日,几乎阖宫上下都知晓四皇子妃大闹内务府之事。 各宫各院看笑话的自然不在少数,这流言对内务府克扣闲云殿的分例只字不提,只盯着四皇子妃大闹内务府说,言辞极为惊悚骇人,将四皇子妃形容的宛若是母夜叉临世。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为它满足了人们的一些恶趣味,这些宫人太监在宫里地位低下,好不容易有个地位高高在上,又颇具槽点,个个议论起来兴奋之极。有些个没见过严嫣的,只差将她形容的身高七尺,壮硕威猛,完全不似妇人,要不然也不会被配给那个四皇子。 流言越传越烈,萧皇后终于看不下去了,出手制止。同时作为罪魁祸首的严嫣,也让皇后派身边的宫人出面训言一番,并禁了十日的足以示惩戒。 整个过程中,梅香几个吓得心脏快停止跳动,可严嫣和骆怀远两口子却是不理不睬,仿若无事人的模样。禁足正好,刚好这几日严嫣嫌弃下雪路滑,不想去凤栖宫请安。 本是安身关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哪曾想你不去惹事事来惹你。皇后娘娘刚发了禁严嫣足的话,二皇子妃卢秀玲就上门了。 嫂子上门,自然是要扫榻相迎,哪知刚坐定,卢秀玲便啪啦啪啦一通话,将严嫣给惹恼了。 卢秀玲话里的意思大体就是,让严嫣要注意皇子妃的仪范,不要自降身份的与奴才们计较之类的。从话音上根本听不出来嘲讽的意味,可将这话放在心里颠过来倒过去的看,除了嘲讽还是嘲讽。 卢秀玲大抵认为自己身份比严嫣高点,以嫂子的身份来讲这些话的,表面上确实是如此没错,但私底下谁跟谁啊?这人也未免太不识相了,添堵添到人家里来了。 严嫣一不待见谁,就在脸上:“二皇嫂是来教训我的?”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严嫣也没准备跟她客气。 你说卢秀玲是来刻意恶心人的吧,她似乎也不是,说的也是态度诚恳、苦口婆心。可这行为和这话语,怎么看都是来恶心人的。反正严嫣是不喜欢这样的人,也懒得去猜她到底是在想什么,不喜欢,离远点便好。 “你这人说话怎生如此?我是来好心劝导你的,你这般、这般……”卢秀玲涨红了脸。 严嫣挑了挑眉,“我说话怎么了?二皇嫂你还是赶快回去吧,我被母后禁了足,此时不适宜接待你。依云,送客。” “二皇子妃娘娘,这边请。” “你——” 卢秀玲眼圈泛红,狠狠一跺脚,离去的背影似落荒而逃。 晚上用晚饭的时候,严嫣和骆怀远说起此事。 “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从来不给她一个好脸,还孜孜不倦往我这里靠,你说她图什么?” “我媳妇长得太漂亮了,她想沾沾你的光,日后也熏陶得漂亮一些。” 严嫣呸他一口,“尽胡说八道!” *** 离开闲云殿,回晋安殿的路上。 卢秀玲身边的宫人忍不住开口说道:“娘娘,您又何必上门来找不痛快,这四皇子妃就是个粗人。” 卢秀玲脸上的神色难辨,低声说道:“我们终归是妯娌,她的名声不好与我也有碍,作为嫂子的,自是要多多劝导于她。” 秀芳颇为义愤填膺:“可您瞧瞧她那副样子,对您可是一点也不尊重的,何必对她如此好心好意。” 卢秀玲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 回到晋安殿,她借口有些累进了寝殿歇息,也不让人跟去服侍。 秀芳又气又急只得在寝殿门外候着,有同为好奇的宫人问道是怎么了,秀芳也没遮掩,便将二皇子妃本是好心哪知被四皇子骂出来的事说了。于是没过多久,整个晋安殿都知晓她们的皇子妃被闲云殿的四皇子妃给欺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往总有四皇子妃不给二皇子妃好脸色看的碎言碎语,没想到如今竟然发展成这样,这四皇子妃实在欺人太甚! 消息自然而然传到了二皇子的耳朵里。 晚上用膳的时候,二皇子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以后少去闲云殿,既然合不来,又何必去给自己添堵。” 卢秀玲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和她毕竟是妯娌,她不懂事,我这个做嫂子的多劝导她,也是尽一份心意。” 二皇子眼神晦暗莫名的闪烁一下,笑了笑,“四弟妹这会儿正处在风口浪尖,这宫里人多口杂,既然是好心就不要办坏事,等会儿将下面都封了口,免得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 卢秀玲身体僵硬了一瞬,而后恭顺的说道:“夫君考虑的比妾周全,妾自当尽心尽力。” 二皇子点点头,放下银箸,便有人捧了唾盂和水盆上前服侍他净口洗手,之后用棉帕子拭干了手上的水,二皇子站了起身。 “我去书房,你先歇着吧,不用等我。” “恭送夫君。” 卢秀玲半垂着头,蹲身行礼,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眼角终于泄出了一丝扭曲。 *** 禁足的十日很快就过去了,解禁的头一日,按理是要去凤栖宫向皇后娘娘谢恩的。 到了凤栖宫的宫门处,正欲下暖轿的严嫣瞧见一旁不远处的卢秀玲。见此,她刻意放慢了速度。 哪知对方还是迎了上来,卢秀玲身披银白色底翠纹斗篷,双手拢在斗篷里,抱着一个鎏金手炉。 “四弟妹可是来向母后请安的?咱们一起进去吧。” 严嫣只得挂着僵笑,在梅香的搀扶下从暖轿上下了来。 经人通报后,两人进得殿中,萧皇后高坐在殿中的凤座之上,满身雍容华贵。 卢秀玲行礼问安,萧皇后叫起。之后轮着严嫣,她按照宫里的礼仪向萧皇后行蹲身福礼并问安。 萧皇后看了她一眼,似恍然大悟对身旁的贴身宫人说道:“今日是老四媳妇禁足期满的日子?” 那宫人蹲身说了句是,萧皇后点点头,又看向严嫣。 “你是新妇,我这做母后的本不该如此不给你体面,可你既然做了皇家的媳妇便要懂礼知礼,要知道维持皇家的体面。这皇宫里家大业大,难免有几个偷奸耍滑的奴才,遇见了什么事,可以来和母后讲,母后自会替你做主,哪能如此不顾体面的在内务府就闹腾起来?你要知道你是老四的媳妇,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犯了什么错,老四面上也是无光的……” 这期间萧皇后一直没叫起,就让严嫣一直那么蹲着。 这是宫里惯用的把戏,可惜对严嫣来说是小菜一碟,她扎马步两个小时腿不带打颤的,会惧怕这种小把戏?萧皇后不叫起,她就继续福着。 卢秀玲在一旁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开口解围:“母后,您看是不是先让四弟妹起来,总是这么蹲着,哪里受得住?” 萧皇后这才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扶着额叹道:“快起来吧,母后如今年纪大了,这记性一日不若一日,总是丢三落四。湘平,快给两位皇子妃看座。” 见此,卢秀玲忙过来伸手去扶严嫣,哪知严嫣不摇不晃自己就直起了身,一点难受的样子都无,并有意避开了卢秀玲的手,卢秀玲顿时尴尬起来。 她柔笑着遮掩住尴尬,收回自己的手:“四弟妹不愧是习武之人。” 严嫣点点头,睨了她一眼:“好说。” “母后对你的悉心教导你要谨记在心,日后万万不要行差就错,落了咱们皇家的颜面。咱们毕竟与其他人不同,咱们是皇家的儿媳妇……” 严嫣见有宫人搬来椅子,便回身坐了上去,也没理卢秀玲。 “你年纪小,性格莽撞,在闺阁的时候和出嫁毕竟不一样,以后还得多多……” 严嫣再也忍耐不住,扯出一抹冷笑:“二皇嫂,这里是凤栖宫,不是在你的晋安殿。我知道你贤良淑德、婉约端庄、品格高尚,我这个做弟妹的自叹不如。但是要显摆,你能不能回你家显摆去,在这里充什么大头?是不是不拿我这个行为不端、品德低下的来衬托你的品格高洁,你心里头不舒服?” 卢秀玲饱受重创的退后一步,眼里泛起泪花,“我是好心的啊,你怎能如此说……” “好了好了,怎么在本宫这里就争起嘴来?真是小儿顽皮!”萧皇后嗔怪道。 一旁的湘平笑盈盈的对皇后说:“皇后娘娘,两位皇子妃娘娘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还得您这个做婆婆的悉心教导。” 萧皇后叹笑:“如今有三个已经够本宫头疼的了,赶明个再进两个来,还不把本宫给吵糊涂了。” 不得不说,这萧皇后极会说话,本是已到了要撕破脸皮的边缘,被她一句小儿顽皮便打混了过去。 这湘平也是个能人,即附和了主子的话,还点出了萧皇后才是正经婆婆。这话自然是敲打卢秀玲的,毕竟不管怎么来说,萧皇后都是正统的中宫,哪怕许贵妃才是卢秀玲的正经婆婆,在名分上也要退一射之地。 严嫣听懂没听懂不知道,反正卢秀玲是听懂了。 她赶忙对萧皇后曲膝拜了拜,红着脸局促道:“望母后不要降罪,都是儿媳的错,也请您不要怪罪四弟妹,她历来说话直爽,是有口无心。” 严嫣简直服了这个卢秀玲,怎么她干什么都要将她拉上? 她也懒得给卢秀玲留面子,冷笑道:“谢谢二皇嫂大义,替我这个做弟妹的做托词。但是麻烦能不能以后不要说个什么都将我带上,咱俩不熟,真的不熟!” 语毕,她也不去看卢秀玲脸色,便站起身对萧皇后行礼告退。 “母后,儿媳宫中还有事务要忙,先行告退。” 萧皇后摆了摆手,她扭身便走了。萧皇后看了一眼站在下处的卢秀玲,也挥手让她退了。 待两人退后,一旁的一个太监面露奇怪的神色,说道:“娘娘您说这二皇子妃她,是不是脑袋有病?” 萧皇后笑得讥讽,道:“妇人的心思你是不懂的,尤其是这种不得丈夫待见妇人的心思。湘平,你跟陆海说说。” 湘平抿嘴笑了笑:“奴婢说说,若说的不对,万望娘娘指正。当年二皇子是当众求娶四皇子妃的,哪知陛下并未准,而是将四皇子妃许给了四皇子。这之后才有二皇子妃的出现,据闻晋安殿最近不稳,二皇子妃连番上门拜访四皇子妃,均是被这横冲直撞的四皇子给落了脸面,可二皇子妃仍旧乐此不疲,流言在四下蔓延。按奴婢猜想,大抵是二皇子妃介怀之前的事情,想要告诉众人,四皇子妃顽劣不堪,不如她能担当起二皇子妃的重任。” 湘平说得还算是含蓄的了。 萧皇后但笑不语。 陆海恍然大悟,却有些难以置信:“也就是说二皇子妃想踩低四皇子妃,来抬高自己?” “这宫里从来不缺乏踩低旁人来抬高自己的女人,只是这卢秀玲手段也未免太拙劣了。”萧皇后道。 湘平掩口笑了笑,“这四皇子妃真是个秒人,一点脸面都不给二皇子妃留,这下梁子结大了。” 萧皇后点点头:“按理说,卢秀玲不是如此不重体面之人,居然在凤栖宫就这么闹了起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剩下的话,萧皇后并未再说,只是敲了敲凤座的扶手,露出一抹颇有意味的笑容。 一旁两人见此,心中快速转动,却是怎么也想不透其中端倪,两人只能频频对视,眼中异芒连闪。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进入了腊月。 一到腊月,就离过年不远了,宫里头也开始热闹起来。 到了腊八这日,宫里有赏腊八粥的习惯。皇帝与皇后会着人煮了腊八粥赏赐给众王公大臣及侍卫宫人们。侍卫宫人们的腊八粥自然不与王公大臣们一样,食材要低上几等。能得到宫里赏下来的腊八粥,说明在陛下与皇后娘娘跟前有脸,因着严嫣的关系,今年威远侯府也得了宫里赏下来的腊八粥。 待腊八一过,也算是正式进入年关了。 宫外家家户户开始张灯结彩,以待即将来临的新年。宫里这处也是繁忙至极,各宫各处俱是开始张罗起来,毕竟宫里的新年要与旁处不同,各种筵宴俱是不少。 不过这一切都与严嫣没什么关系。 因上次与卢秀玲闹僵,她委实清净了一阵儿,也没有人自己跑到她跟前,给她添堵给自己刷脸。因着凶悍四皇子妃的威慑,闲云殿上上下下委实老实,甭管内里如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而骆怀远是个妻奴,绝对是严嫣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严嫣的日子过得甚是顺遂。 转眼就到了新年。 除夕这日,熙帝在昭阳殿摆家宴以示团圆,皇后、许贵妃及在嫔位以上兼生养有功的众嫔妃俱在,还有众位皇子以及皇子妃。 家宴采取分桌制,御宴桌为主席,坐着熙帝和萧皇后。其下左右一字排开分两列,以许贵妃为首的在右边,贵妃一席,妃位以上两人一席,至于嫔位则是三人一席,按品级而来,马才人坐在最下端,与两位同不得宠爱的嫔坐在一处。 按理以她如今的位分是不应来参加这种家宴的,只是四皇子为她所出,多多少少这种脸面也是要给的。 左边则是以太子为首的几位皇子,还未成亲的单独一席,已大婚的皇子则是与其皇子妃一席。太子因家眷比旁人要多占了两席,一席为他和太子妃曲氏所设,其身后一席是两位小郡主和太子两位良娣。 这两位小郡主年纪都不大,不过两三岁的模样,一个为太子妃所出,另一位为太子一个姓吴的侧妃所出。都由奶嬷嬷看着,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新年的贺词由太子开启,因是家宴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说几句祝福语便罢。之后二皇子三皇子一一进了祝福词,到了骆怀远这里,他也懒得动脑筋想,便将之前旁人所说的跟着溜了一遍。 大家都知晓四皇子不学无术兼愚笨至极,倒也未有人笑话。 没有轮到五皇子,因为五皇子是个哑子,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刚好五皇子的席位就在严嫣身边,她不免就多看了一眼。 只见五皇子皮肤白皙、样貌俊美,眉眼宛若水墨画似的动人心扉。他的神情很漠然,面无波动,即使在这样的场合,眼波也巍然不动,仿若置身事外。 严嫣暗叹了一声可惜,她是有听闻五皇子是个哑子的,至于是不是聋哑却是不知。 放在膝上的手被人捏了一下,严嫣转过眼,见骆怀远冲她挤眉弄眼的。里面的含义暂且不知,严嫣倒是再没关注那个五皇子。 在家宴上,熙帝说了几句话,大抵的意思是让已经成婚的三个儿子多多努力,争取来年家宴之上可以见到小皇孙。 提到这个,二皇子和骆怀远倒还好,毕竟他们刚大婚不久,太子的脸色就难看了。 太子成婚已逾四载,东宫姬妾众多,却是至今未有一名男嗣诞生,只得了两个小郡主。 熙帝倒并没有责怪太子,反倒是太子急了。其实不光他急,萧皇后也急,因为有了子嗣传承,太子之位就更为稳固一些。免得让二三两位皇子后来者居上,就惹人笑话了。 按下不提。 家宴过后,众人便散了,之后各自回宫守岁。 骆怀远是个懒的,回了闲云殿,便洗漱先上了榻。这大冬日里,天气寒冷,自然是躺在被窝里暖和舒适,严嫣本还想做点其他什么打发时间,这会儿离子时还早,见那人躺在被窝里一个劲儿冲她招手,便也卸了钗环洗漱上了榻。 果然还是被窝里舒服。 严嫣懒懒得窝在骆怀远软绵绵的怀里,被热气熏得动都不想动了。 “你今日干甚老盯着老五那小子看?” 骆怀远闲闲的啃着严嫣雪白的耳垂,严嫣也懒得理会他这动作,因为这段时间的经验告知她阻止没用。 “我没有老盯着看,只是好奇罢了,五皇子他是天生聋哑吗?” 骆怀远啃了啃又舔了舔,才道:“那倒不是,老五就是不能说话,还是能听见的。” 古人视残疾分两类论,天残或者地缺。天残就是天生残疾,地缺则是后天造成。五皇子从小不会说话,此乃天残,可一般聋哑聋哑,聋子大多都不会说话,因为他听不见,自然不会说。很少能见到可以听见,但不会说话的人。 “老五这样是有原因的。”? ☆、第124章 ? “老五这样是有原因的。” 骆怀远叹了口气,细细与严嫣道来。 原来五皇子骆璟是当年一位叫做李才人的低位嫔妃偷着生出来的。 提起这个,就要说到萧皇后与许贵妃之间的争斗。 彼时许贵妃甫一进宫,便呈现出风头无二的气势,从最低阶的更衣一路升至嫔位。对于这样一个威胁,萧皇后自然不容她这么发展下去。 一个是六宫之首,一个皇帝宠妃,斗得可谓是旗鼓相当。 俗话说的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其他后宫的嫔妃们,就是那被殃及的鱼儿。 萧皇后表面宽容大度,实则手段阴狠毒辣。 当然这些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可时间久了,谁也不是傻子。熙帝从还是太子时大婚一直到继位登基,其子嗣一直不丰,许贵妃未生下二皇子之前,除萧皇后所出的太子外,只有两个低位分嫔妃生的公主。 许贵妃在生二皇子之前怀过一胎,因被皇后动了手脚小产,自此许贵妃性格大变,与皇后针锋相对起来。后宫的局势渐渐紧张起来,有些谋算手段的,俱是纷纷投靠两方。皇后占着主位,附庸之人自是不少,可许贵妃在熙帝跟前得宠,也不是没有人投靠的。后宫渐渐形成了双足鼎立的局面,还有那么一小撮人则是想投靠都没人要的。 李才人便是其中之一。 一次偶然承宠,李才人有幸怀了身孕。 彼时后宫情势更为紧张。 熙帝刚登基不久,皇位不稳。前朝有两位留京藩王上蹿下跳勾结朝臣,后有太后暗里作祟。后宫这里乌烟瘴气风波不断,宫中总是有怀孕的妃嫔无故流产,要么就是难产而亡,几载之间除了贵妃与皇后两人竟无人能诞下皇嗣。 李才人生性胆小,总是怕自己被人害了,流产倒在其次,关键是怕连自己性命都丢了。思来想去,最后下了一个荒谬的决定,那就是先隐藏自己有孕的消息,等到了合适的机会再公之于众。 换着其他人自是不成,可这李才人住处偏远,为人胆小怯弱又不爱与人交际,在宫中也没有什么来往的朋友,又是个一年到头难得见一次圣颜的小才人。在这偌大的后宫里,还不若一个得脸的奴才显眼。 五皇子就是在这种情形下生下来的,其间这李才人受到的各种苦难自是不必说。 按理说,这会儿孩子都生了,可以公之于众了。可彼时许贵妃和皇后之间的争斗已经进入白热化,其间许贵妃在生了二皇子后又流产了一次,皇后刚生的三皇子也以二岁稚龄夭折,李才人见此情形更加不敢说了。 这一藏就是近六年。 其实在这六年中,后宫局势已经进入稳定阶段。太后逝世,熙帝也将前朝之事尽数解决,一派歌舞升平中,后宫里再闹就显得有些过格了。萧皇后和许贵妃也明白两人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渐渐形成了面和心不合的局面。 五皇子被发现时就是如今这副样子,那时比现在更为严重,就像一个木头雕的小娃娃,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说话,甚至连眼睛都甚少眨动。 与此同时,李才人也出现在众人眼底,只是这会儿她已经疯了。 据闻,李才人为了不让五皇子被发现,将他藏在暗室中整整六年。怕五皇子哭了被人听见,就用布条绑住他的嘴,只留下鼻子呼吸,也从不教他说话,更不让身边心腹与他说话,怕孩子懂事了自己闹着要往外跑。 熙帝子嗣稀少,狂喜之后是狂怒。 可已经是这个样子,并且李才人的样子也甚为可怜,只能找来太医慢慢医治,可是一直不见成效。太医们说五皇子的身体并没有问题,耳朵也听得见,只是从小的封闭造成了他整个人也封闭起来。 李才人被封为敬嫔,只是没多久便过世了。五皇子因为哑疾,得以保全自己,安稳长大。 很多时候,骆怀远是觉得自己挺悲惨的,上辈子他处在这种环境,之所以一直没轻生妄想再穿回现代。除了他的神经比别人粗大一些,还有则是有一个更悲惨的人作为垫底。 对比才有幸福,至少他还有个虽然啰嗦但拼命护着自己的娘,至少他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有时候人性就是这么的荒诞且好笑。 在若干年前,还是个小团子的四皇子是与五皇子玩耍过的。 他觉得这个小人儿真的挺好玩,无论他怎么耍宝逗他笑,他总是不笑。并且五皇子长得好,小时候就像一个瓷娃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有时候小小的四皇子也会和五皇子说上两句话,只是说得很少并且背着人。 小小的四皇子曾对五皇子说过,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不像我。 五皇子第一次露出能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一种叫做茫然的东西。之后便抬头望向被宫墙包围的窄窄的天空,四皇子曾随着他望去,只是至今不知他究竟在看什么。 不过他也得知了一件事,这个老五并不是个木头人。 严嫣心里很难受,一种说不出的沧然充斥心间,让她觉得鼻腔里嗓子里堵得难受。 “怨吗?” 骆怀远哈哈一笑:“怨什么?你没有办法控制你的出生,但是一定要相信可以控制自己的未来。你看,我想出宫去,便出了,虽然这会儿又回来了,但咱们一定能出去的。你看,我想娶你,我便卯足了劲儿把你骗回来,给自己当媳妇。” 严嫣有些啼笑皆非,每次与他认真说着什么的时候,他总是能把人的心情弄得很奇怪。 明明刚才都是感伤,不是吗? *** 初一这日,作为整个大熙主人的熙帝是非常忙碌的。 一大早便需去奉先殿祭祖,然后便是大朝会,接受群臣及番邦使者朝贺。像大朝会这种场合,也只有太子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去,其他皇子却是不用去的。 而骆怀远和严嫣则需去凤栖宫向萧皇后拜年,然后再去探望马才人。 马才人如今住在后宫一处较为偏远的宫院里,因着生育四皇子有功,她虽已被降到才人的位分,待遇上却还是比着嫔位来的。 马才人所住的这处宫院并不大,但好在独门独院,与她人并没有牵扯。 见着儿子媳妇来,马才人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她体态微微有些发福,一张圆圆的脸,才三十多岁的年纪,两鬓处却有些微微泛白。从衣着打扮乃至面相来看,马才人都不像是一个宫妃,反而像是乡绅家的太太。 马才人特别喜欢严嫣,见着她就拉着她的手不丢,一个劲儿对她说骆怀远小时候的糗事。 骆怀远面色尴尬,这还是严嫣第一次见这么厚脸皮的人也会尴尬的。 中午是留在马才人这里用午膳,马才人这里清静,也没什么人来,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用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午膳。 用完午膳,严嫣去更衣,马才人悄悄将骆怀远拉到一旁说话。 “这个儿媳妇娘喜欢,儿子你真有眼光,居然找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回来。” 骆怀远有些得意,又有些窘然。 马才人压低了嗓门:“我见你们没出宫去,就想着莫不是那边出手了。听娘一句话,没有出宫之前,你千万不要让你媳妇有身子。” 骆怀远微微一愣,似乎这才意思到其间的意思。 “太子那边一直没有男嗣,若是这个时候你媳妇有了……” 说到这里时,严嫣从里间出了来,马才人赶忙噤了声。 “怎么了?”严嫣看了眼骆怀远奇怪的神色。 “没事,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严嫣点点头,与骆怀远两人与马才人道了别,才披上各自的披风离去。 *** 初一这日晚上,宫中惯例会摆‘赐福大宴’。 此等筵宴乃是国宴,一来是为了款待众番邦使节,聊表我大熙国运昌荣;二来也是为了赐宴于百官,算是君臣同乐。国宴分三等,类似这种等级的筵宴一般是设在集英殿。 集英殿占地颇广,坐北朝南,分前后殿与东西两侧殿及配殿,能容纳千余人同时饮宴。赐福大宴从下午开始举行,一直到戌时末刻结束,是时歌舞升平,是宫中难得一见到的热闹盛举。 回到闲云殿,严嫣和骆怀远两人只是稍作歇息,便准备了香汤沐浴并换了各自冠服去集英殿。像这种筵宴,作为皇子与皇子妃的两人必须得到场。 等两人车辇到时,集英殿已经极为热闹了。 作为皇子,骆怀远在正殿,而严嫣则是随着皇后等宫妃,在西侧殿与众外命妇同宴。 西侧殿里已经坐了许多外命妇,个个穿着规制冠服,看起来面目模糊,难得分清谁是谁。不过严嫣已经看到两个人,那就是自己的外祖母镇国公夫人以及舅母沈二夫人。镇国公夫人乃一品国公夫人,辈分高且德高望重,坐在右侧第一列最上首处。 跟在皇后身后的严嫣,对两人眨了眨眼。 众命妇都站了起来,三跪九叩高呼娘娘千岁。镇国公夫人还未拜下,就被皇后亲自扶了起来,笑盈盈的道:“哪能让婶娘拜我。” 镇国公夫人道:“这是规矩,老妇人应该拜娘娘的。” 最终还是作罢,众人纷纷按照事先排好的席位落座。 卢秀玲与严嫣毗邻而坐,不过严嫣却并不理会她,只是半垂着眼坐在那处,宛如老僧入定。 不多时,筵宴便开始了。 有礼官唱词,一时间所有殿中的人俱是站起,三跪九叩高呼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礼罢,才又各自落座。 须臾,西侧台上有丝竹奏乐之声响起,一队身材婀娜多姿的宫伶们到得场中,跟着奏乐偏偏起舞。 像这种筵宴是没什么好吃的,看似端上来的菜美轮美奂、精妙至极,其实经过这么长时间早已是凉了,也就是摆着好看罢了。这种国宴的菜式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看盘’,寓意只是拿来看的。当然肯定是不可能让大家都饿着肚子,所以也会上些点心酒水之类的用于充饥。 严嫣和骆怀远来之前并未吃些东西垫腹,只因两人一不小心睡晚了,等起来后只能匆匆忙忙赶来。像一些经常参加这种筵宴的俱有经验,事先吃饱了,来了之后即不会因多食失礼,人也不会受饿。 西侧殿这里的筵宴是非常无聊的,一干外命妇秉持着身份,俱是笑不露齿,也不去动席上的吃食。贸然望过去,除了场中有宫伶起舞,其他人俱是坐着发呆。正殿那处不时有笑声、叫好声传来,据闻男人们的筵宴要比妇人们的筵宴要有趣的多,不光有歌舞还有各式杂耍比武等节目。 非常无聊的严嫣表示自己很妒忌骆怀远,其实她也很想看看热闹。 正殿那处确实热闹,王公大臣俱是齐聚一堂,还有各国前来朝贡的番邦使节。这些番邦之人打扮得奇形怪状、长得也与大熙人不同。筵宴刚开始那会儿,连着几处番邦向熙帝进贡了一些珍奇异宝,惹得熙帝龙颜大悦,连声道好。 坐在下处的骆怀远心里翻着小白眼,用筷子扒拉面前的吃食。什么珍奇异宝,不过是一些当地特产的小玩意儿罢了。对于旁人自然是见所未见,对于有着几辈子见识的骆怀远来说,只能用一句‘头发长见识短’来下了结语。 此次来朝贡的番邦有琉球、扶桑、暹罗、高丽等诸多小国,自大熙开了海禁,这些小国的商人与官员便趋之若鹜来到大熙。一来是通商繁荣当地经济,二来也是增进两国友谊。 大熙在这些小国中一直占着举重若轻之地位,其中一些小国不乏是大熙之附庸臣国,像高丽国便一直是大熙之属国,每朝每岁都会遣人来向大熙纳贡,也因此高丽国此次前来朝贡的米松亲王十分受熙帝之青眼有加。 当然有高丽这种属国,也有为着两国的友谊而来,例如暹罗、琉球,这两处离大熙本土甚远,隔着一道海,自然不用像近在咫尺的高丽那么拍大熙的马屁。还有例如扶桑,扶桑国和大熙的关系一直不甚好,早些年大熙沿海一带饱受海寇的侵扰,其中有许多便是打着扶桑浪人的旗号。 大熙人对着扶桑人有着一种本能的厌恶感,俱因听过海寇肆掠沿海一带。而扶桑人对大熙人又有一种先天的居高临下,认为泱泱大国不过如此,一些在本土混不下去的扶桑浪人便能打得大熙沿海溃不成军,实在是有辱名声。 但因大熙开了海禁,前来通商的海商如过江之鲫,扶桑国本土资源紧缺,与大熙通商后会极大程度缓解国内之窘状,抱着很复杂的心情,所以这次扶桑国也派了使节前往大熙。 只是两国积怨已久,再加上扶桑人粗俗不堪不懂礼仪,鸿胪寺负责接待的官员也十分看不上这些蛮夷,便有意疏忽,不若招待其他使节那么周道。 此次前来大熙的扶桑国使节乃江禄幕府下的一位大名,名讳为加奈城源,人称加奈大名。说是‘大名’,不过是当地幕府制度下的一个属臣,类似大熙乡下的一名土地主,因拿着自己大量土地投靠幕府将军,也因此换了一个叫做大名的名头。 这也是为什么鸿胪寺负责接待的官员瞧不起这行扶桑蛮夷,有见过去别的国家建立友谊派一个土地主去的吗?要知道他们所朝见的可是大熙的帝王,不管在身份还是地位上,这都是不对等的,大熙人认为这是失礼与侮辱。 只是这也不能怪扶桑人,扶桑国内乱,天皇政府已是名存实亡。各处幕府将军割据一方,按照大熙的理论,最起码得派个领头儿的来。可若真是幕府将军前来,恐怕也会在他们嘴里落一个居然来了个兵头子。 因为彼时所谓的幕府将军在大熙也不过就等同于一个个百户,连千户都称不上。当然其手中所掌握权力肯定是不一样的,但是既然是将军,咱们算的就是你手里有多少人马。 不过大熙乃泱泱大国,气度自然不同一般,所以此次赐宴,扶桑国也是被邀在列。只是其所坐位置与受熙帝之关注,肯定是不若高丽等国的多。 加奈大名这是第一次来到大熙,自然是让他叹为观止,尤其来到京城后,更是连连刷新他的眼界。 当然,他也不是个傻子,自然明白自己等人有些受人瞧不起了。连二连三的被鄙视,是个人都得恼火啊!尤其见到熙帝不断向其他小国使节示好(赐酒),却对他置之不理,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他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拱手用不甚流利的汉语说道:“大熙的皇帝陛下,本人有事情要说。” 其实此次之所以会派加奈大名而来,也是因为他能说一口汉语,虽然不甚流利。幕府之下有许多大名,大名与大名之间也是竞争厉害。为了获得此次出使大熙的资格,加奈大名可是费了好一阵功夫。这些多亏了他府上有一名被海寇掳掠至扶桑的大熙小妾,有个现成的老师,他的进度远超他人。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熙帝见了扶桑使节如此不通礼仪,首先便冷了脸色。他动了动眼色,一旁的郑海全上前一步:“加奈大名请讲。” 加奈城源拱了拱手:“据闻大熙国兵强马壮,人人尚武,武艺高强之辈众多,本人在扶桑也是有所耳闻。可我扶桑武士之威也是举世闻名的,本人心想在这种热闹场合,何不让找些人让他们比试比试?一来联系我两国友谊,二来也是分出个高下。” 这人是来砸场子的吧? 琉球等国的使节皆是用奇怪的眼神去加奈城源,这种场合居然提出这种要求。若是己方输了,在众国使节跟前丢了脸,可是贻笑大方。若是赢了,大熙皇帝会不会恼羞成怒,派兵去灭了你扶桑? 至于为什么这些使节会猜测扶桑会赢,因为扶桑武士确实举世闻名,举世闻名的凶残。那是打不赢就要剖腹的,人家拿泼上性命跟你打,原本五十的战斗指数也会拉升到一百去。 “本人有养子五位,听闻贵国皇子也是五位,不如让他们比试比试?” 加奈城源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先不提其他,众人皆知皇子们俱是养尊处优的,说是武艺高强其实也不过是推崇。武艺高强倒有一个,那就是三皇子,不过那三皇子也不过十八之年,哪能比得上刀口舔血的扶桑武士。 并且加奈城源所说的养子也是有猫腻的,扶桑那边一些大名名下都会养死士若干,其实说白了就是打手,只有那些武艺最高强者才会被大名收为养子,给其以崇高的地位与奢华的生活。 这些内情大熙人很少知道,但琉球与高丽毗邻,这些个无耻的扶桑浪人不光肆掠大熙沿海一带,琉球与高丽等也是深受其害,自是了解他们其中的端倪。 只是这种场合,哪能出声提醒。 先不提会不会得罪加奈大名,若是大熙皇帝乃狂妄自大之辈,被当众驳了脸面,会不会怪罪下来,也是一件令人斟酌之事。 熙帝也不是无能之辈,见琉球等国使节的脸色,已经猜出恐有不对。 哪知还未等他出言试探深浅,太子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走去场中,直指加奈大名:“尔等狂妄之极,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大熙的威仪。” 熙帝僵住了脸,骆怀远在下面捂脸。 什么叫做猪队友? 这便是了! 太子此言一出,等于将其他众皇子都架在火上烤,赢了自然是好,若是输了,那才叫丢大人了。并且堂堂大熙的皇子与一个小国土地主的养子去比武,这太子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骆怀远相信这么多文武大臣在场,分分钟驳得加奈大名回去哭着找妈。 可事已至此,已经是骑虎难下。 太子做下了蠢事,还并未察觉,一手在前,一手背与身后,端得是威风凛凛。 殊不知下面已经有无数人想骂娘了,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太子是正统,还会有人想投靠二皇子一系。无关乎身份地位,就这样一个莽撞之辈,真怕这大好的祖宗基业败于他手。 二皇子噙着得体的笑,也不作声,等着准备看太子的好戏。 此事传到皇后那边,皇后雍容得体的笑容终于僵住了。 也顾不得惹不惹人注意,侧首细细密密吩咐身边的人。 皇后这番异样,自然是惹了其他人的注意。不一会儿,正殿那处所发生之事,已经在这边传开了。 对于这些贵妇人们来说,扶桑人等同恶鬼。个个捂着心脏,生怕等会听到什么令人惊悚的消息。 而严嫣则是想得要多,若是真比起武来,胖子要怎么办?? ☆、第125章 ? 胖子要怎么办呢? 这会儿他坐在下面也在冥思苦想,他本是预计等会儿装怂认输,哪知太子的一声惨嚎惊醒了他。 太子倒也没受什么重创,只是被那与他比武的扶桑人划伤了胳膊。扶桑人可不蠢,他们是来比武的,要的是赢,可不是来要人命的。 之前大名便有交代过他们,要赢得漂亮,最好能狠狠打落大熙的脸面,但是不要杀人。所以这名扶桑武士可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才以这种赢面收了场。 至于为什么太子会惨嚎,那是因为他被这扶桑武士吓到了。 太子以前与人对练,哪里碰见过如此场面。那些侍卫们俱是挖空心思让着他,要让太子赢,还要赢得不让人觉着是让着他,这种事情没一些功底的人是做不了的。所以太子一直以为自己的功夫还不错,也就比二皇子和三皇子还差点,要不然也不会主动站出来挑战扶桑人。 只是真的开始和人比试了,他才能感受出其中的不同。 首先是很有压力,他感觉自己接招接得很吃力,然后便是对面之人的气势逐渐开始加强起来。明明只是个矮小的倭人,居然让他感觉出面临一个八尺壮汉的错觉。甚是其面目越来越狰狞凶恶,像是要吃了他…… 太子便是在这种威压与恐惧之中,逐渐被瓦解心志的。直到他眼前闪过一道银光,他感觉那道银光是朝自己脖子上划来,他感觉到了死亡…… 太子摔倒在地,明明是寒冬,居然出了一身冷汗,浸湿了厚厚的冠服。他大口的喘着气,好久回不过神。直到有人过去扶他,他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样丢人的举动…… 殿中先是一片寂静,紧随而来是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太子会输得这么惨,关键输得如此丢人! 熙帝面色黑沉沉的,斥道:“还不将太子扶下去!” 几名太监涌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将太子扶了下去。 加奈大名一脸矜持却又遮盖不住得意的笑,对龙座上的熙帝拱了拱手:“贵国的太子太过谦让了,我们这场赢了只是侥幸。” “贵国的武士确实勇猛,我这儿子说是会武,其实也不过是个花架子。” 听闻此言,加奈大名笑得更加得意了。 …… 太子的那声惨叫自然没有瞒过西侧殿的萧皇后,甚至殿中许多人都听见了。 严嫣见皇后先是身子一绷,似要站起来的模样,却又稳住了。须臾,一名太监匆匆而来,附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萧皇后的脸色难堪至极。 不用想,定然是太子出了什么事。 严嫣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她望了外祖母那边一眼,沈二夫人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便侧身同一旁的宫人说了句什么,那名宫人悄悄的退了下去。 像在赐福大宴这种场合,贴身宫人是带不进来的,严嫣不知晓舅母为何能叫动那名宫人,她只能硬生生逼着自己稳坐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名端着描金托盘的宫人来到严嫣身边,借着与她倒酒的动作将那边正殿发生之事,大概了说了一遍。 原来太子惨败之后,便是二皇子上场了。 二皇子为人心思缜密,知晓早晚会有自己上场,在太子与人对阵之时,便曾仔细观察过。轮着他上场之后,自然是心中有了些底。 不出所料,他并不是这扶桑武士的对手,他也终于明白太子为何会表现的那般大惊失色了。 二皇子额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嘴角却挂着得体的微笑。 从外人角度上来看,二皇子应对得不疾不徐,似乎赢面很大。但殿中例如像镇国公这样的武将却能发现,他一直是在强撑。 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二皇子的佩剑断裂开来。 他快速几步往后退去,反手握剑抱拳道:“我认输,阁下手中的刀甚是锋利,本皇子这剑不过是装饰之物。武器不成,就不再比了。” 不得不说这二皇子非常会借势,也极其会说话。借着佩剑断裂,利落认输,又用言语来点出不是他武艺不行,而是武器乃是装饰用物,实在不堪当大任。其实二皇子的武艺能不能胜过那扶桑武士,许多人心中都有数。但你不能说别人做得不够漂亮,哪怕是认输人家也输得漂亮。 比起刚才太子,二皇子的风范自然落在众人的眼中,有谋有略,且会看准时机。 熙帝对二皇子微微一点头,非常满意这儿子进退有度。 与二皇子对战的那扶桑武士,嘴里哇啦哇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加奈大名听完,脸色不甚好,皮笑肉不笑的对熙帝拱了拱手:“贵国的这位皇子十分聪明啊。” 熙帝但笑不语。 连着输了两场,大熙这边的人俱将希望放在了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从小便有威猛之名,十五之时更是打遍宫中禁卫无敌手,若是这场再打不赢扶桑人,大熙的脸面可就是丢大了。 其实已经有许多人做好了丢脸的准备,一共五位皇子,太子惨败,二皇子也败了,只剩下个能打的三皇子。至于四皇子五皇子,一个蠢胖痴肥,从小就有胆小如鼠的名声,另一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子,怎么和人打?现在大熙这边的许多人只希望三皇子能赢一场,最起码不要输得那么难看。 所以说这是自尊心作祟了,输得不要那么难看和输了,究竟有什么区别呢?若此时有人上前问这种问题,定然有许多在座的文官告诉你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 一直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林丞相,已经私下里发话命身边的众文官准备等会的讲词,定要喷得这些扶桑人自惭形秽回去问自己娘怎么就把自己生下来了,也好让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大熙惨败之事转移开。 至于你说不可能?请不要小瞧这些文官的嘴皮子,大熙之所以会国富民强,全指望着有可以威震四海的武力,武官的朝中的地位要比文官高上许多。这些文官之所以能和这些武夫分庭相抗,不过就凭着一张嘴。朝会之上,经常能见到武官说不赢文官,撸袖子要揍人的。 三皇子果然不负众人所望,一上去便以威猛的攻势将那倭人打得抬不起头。三皇子的武功走大开大合的路线,讲究的是一力降十会。倭人天生比大熙人矮小,四肢粗短,拼起力气来自然是被三皇子压着打。 最后以三皇子一锤子下去,将那扶桑武士砸跪下去作为告终。殿中的文武百官俱是站起来叫好,响彻天际,似乎大熙已经赢了也似。 那扶桑武士不服,嘴里哇啦哇啦说着什么。加奈大名又气又急,对他说了一通倭人话,他才蔫蔫的退下了。 “这位皇子确实武艺超群,我这养子自叹不如,接下来还有两场,这两位皇子谁上?”加奈大名言辞直指剩下的四皇子与五皇子。 骆怀远摸摸鼻子,他就算再没下限,也做不出推着老五替他先扛枪的事情。早死晚死都是死,也不知道阿嫣知晓自己如此怂包会不会失望。 他决定了,这次不能装怂,就算事后不好收场,也得将这倭人打下去。三辈子的血仇,不是什么言语能解释的,哪怕为了自己的良心,也不能输给这‘小日/本鬼子’。 骆怀远已经做好了计划,他也不知晓以自己现在武功能否打得赢对方,估计有点够呛,不过不怕,他还有秘密武器,他摸了摸怀里一样东西。这物是早就研制出来的,骆怀远一直当做了自己的杀手锏,如今却是不能不拿出来了。 他站了起来,气势颇为悲壮,还未等他迈步上前,就听到一个女声响起。 “慢着。” 严嫣一身皇子妃的冠服,走上前来,拦在骆怀远的身前,面向加奈大名。 “想和我夫君打,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她端庄明艳,华贵若牡丹,一双修长娥眉飞入发鬓,杏眼微微上挑,美目流盼之间似有光芒。琼鼻高挺,一张小口不点而朱,端得是光芒四射。她的身形并不健壮,只能算是比寻常女子高挑一些,纤细的身段玲珑有致,一身制式的皇子妃冠服也让她穿出了与众不同的美丽张扬来。 众人哗然。 不光是大熙这边的许多文武百官吃惊,加奈大名也非常吃惊。 他气得嘴唇直哆嗦,拱手问熙帝:“皇帝陛下,这可是贵国使出来的奸计,让一个女子上前是何意思?” 严嫣打断道:“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和你们打?怕输就直接滚回你们扶桑国去,小小的一个弹丸之地也敢来我大熙跳嚣!真当我大熙无人?!” 严嫣侧首斜睨,下巴微抬,双手相交置于小腹之上,可以看出其礼仪非常的好。可说出来的话却是猛烈至极,嚣张至极。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殿中那名女子的身上。 这是一个极为耀目张扬的女子,给人以极其壮烈的视觉冲击。灿若春华,皎若明月,端丽冠绝,瑰姿艳逸,种种言语都无法形容此时的她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就像是一团肆意张扬的火,炽热而灼然。 这就是四皇子妃?那个名声不甚好的四皇子妃?! “妇人狂妄!”加奈大名顿足斥道。 严嫣不屑一哼:“狂妄不狂妄试过才知道,这话我不想再说第三遍,怕输就直接滚回你们扶桑国去!” “好!” 一声叫好声响起,只见镇国公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而壮硕,即使已经花甲之年,也不改其威猛之态。他粗壮的手指直指加奈大名,铿锵有声:“怕输就滚回你们扶桑国去,我大熙岂容你等放肆!” 镇国公一出声,一旁早就按捺不住的许多武将也出声了。 “切,什么扶桑武士,矮得像头驴!” “不敢打就赶紧滚!” “拿贵国武艺最高强的武士来与我大熙皇子打,你们扶桑人真是阴险狡诈。也多亏我皇不与你等计较,我大熙几位皇子也是秉持着谦让之礼与尔等切磋。比试是你们提出的,挑战也是你们选的人,怎么这会儿不准我们的人挑战你们的人了?连个妇人都惧怕,真是可笑之极。” 能说出此言的,自然不是那些行伍出身的武官。只有那些擅长在言语之中挖坑埋人的文官才有此水准。本来准备等会待己方输了,拿出来埋汰人,顺便挑拨扶桑再与大熙人比过之言,被那些文官提前拿了出来。 加奈大名果然经不起激,跺脚道:“好好好,到时候可千万不要说我们扶桑武士欺负女子!” 这加奈大名并不是惧怕严嫣,而是觉得与女子打辱没了扶桑武士的威名,并且大熙之人擅长诡辩,谁能知晓到时候赢了,大熙人会不会来句‘赢了妇人算什么’。 加奈大名能被派往大熙也不是光凭一口汉语,之前他也是对大熙进行过许多次深入的了解。这些了解对象来自于自己的小妾描述,以及许多流落至扶桑的海寇,这些海寇中有许多是大熙人,因沿海扫寇之举,在本国呆不下去才去了扶桑。 骆怀远看得是目眩不已,连连叫好,见那加奈大名松了口,他偷偷的拉了拉严嫣的衣袖,小声问:“要不要换身衣裳?” 严嫣摇摇头。 他一脸的笑,巴结道:“媳妇,我以你为荣哦!” 严嫣差点笑场。 这番话旁人自是没听见,只当这小两口腻歪。早就听说四皇子娶了一头胭脂虎,此时才明白这胭脂虎到底是为何意。瞧瞧,四皇子那一脸讨好的小摸样,一看就是在家中饱受压迫的。 一名扶桑武士走至场中,抽出倭刀,摆出一个起刀式。 严嫣上前两步,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柄鞭子。 暗褐色的软鞭蜿蜒曲折盘于严嫣手中,乃是最上等的牛皮牛筋鞣制,并缠以金丝,鞭身隐隐泛着金光。鞭子的手柄是以黑檀木所雕的蛇首,蛇口大张做噬人状,蛇目镶两颗极红极艳的红宝,亮眼而夺目,更显她纤手雪白如玉。 那扶桑武士双手握刀急冲而来,其速度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便动了,只是严嫣并不与他近身,双足快速往后移去,并手腕翻飞打出一道道鞭影。鞭影呈扇形状,护持着整个正前方。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扶桑武士本就擅长劈砍撩挂各式刀术,扶桑的倭刀也是为近战所备。只是严嫣使的软鞭,武器本就比他攻击范围要广,并且深谙不与他近战之理,这扶桑武士的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反而因为激进挨了两鞭子。 严嫣自然不会留手,这两鞭子打得那扶桑武士连连痛呼哇哇大叫。这两人的速度极快,人们只听到痛呼声与大叫声,却看不清到底是哪儿受了创。直到那扶桑武士停下来,喘着气,众人才看到他肩膀与脸颊之上几欲见骨的鞭痕。 好重的手! 好敏捷的身手! 一身厚重的冠服也不能阻止其行动,腾来翻去顺畅如行云流水,衣袂翻飞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让人为之目眩。 扶桑武士脸上挨了一鞭子,鲜血淌满了半边脸,更显其面目狰狞。对比起对面那神态镇定的貌美女子,宛如一个是夜叉一个是九天仙女。 “暴力女,抽得好!” 三皇子在一旁击掌大赞,激动得仿佛是自己在场上一般。二皇子端坐在一旁,从始至终的稳重自制,此时目中异光连连。 那扶桑武士突然加速,人只是一瞬间便从严嫣眼前消失了。 众人有目力惊人者惊呼,严嫣一个身形漂移,反手就是一鞭子抽上去。这鞭子抽得极准,打向迎面扑来的扶桑武士,只是一鞭便将他击飞了出去。这扶桑武士仗着自己的速度,本是打个出其不意,哪知严嫣比他预想中还要难缠,他本是扑来之势,下盘不稳,被一鞭子抽在身上,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便被击打了出去。 扶桑武士撞在金柱之上,摔落下来,喷出了一口鲜血。严嫣移了过去,鞭梢绕上对方颈部。 “你输了!” 一声声的叫好声响起,击掌声震动屋宇。 没人能想到严嫣能赢得如此漂亮,几乎是打得对方一丝还手的余地都无。 就在此际,加奈大名跳了出来:“两胜两负,大熙的皇帝陛下,咱们好像也就打个平手。还有一场,咱们还得比过。” 面现激动的熙帝,脸色再度沉凝起来。 还有一场,但老五那孩子…… 这时,严嫣出声了,“我这夫弟从小体弱,根本不曾习过武,别告诉本皇子妃你们么要和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这一场,我替了。” 三皇子也跳了出来,“若是不满意,本皇子陪你们玩玩也可。” 加奈大名面色难看,没有说话。严嫣望着他,指指三皇子,又指指自己。 “二选一,让你选!” 加奈大名无奈,只得回身与身后一名扶桑武士打扮的人商量了几句,最后还是选了严嫣当做对手。 与三皇子相比,严嫣要具有可欺负性更多一些。毕竟是个女子,哪怕身负武艺,连着打两场,她的体力也是支撑不住的。并且方才三皇子使的兵器是流星锤,即可远攻又可近战,实在不好对付,相反用鞭子的严嫣一旦被近身,等待她的就是被压着打。 这是加奈大名与那扶桑武士商量的策略。 只可惜的是,又要让他们失望了。 最后这名扶桑武士也是使倭刀的,但是其攻击诡异简直见所未见。并且其身负异术,打着打着就会丢一个冒烟的东西,借以隐藏自己的行迹。若不是严嫣内力如今不差,耳力极佳,好几次都差点吃了他的暗亏。 幸好的是,诡道终究是诡道,兼之严嫣也不光软鞭这一柄武器。在一次此人再度不从正面攻击,而是借着烟雾隐藏消失后又出现在严嫣身后,严嫣回身一指,一枚尖锐的峨嵋刺抵上他的喉间。 扶桑人输了。 一雪前耻的大熙文官出来用各种之乎者也的话,隐晦的问候这些扶桑人其父其母兼其祖宗八代。 实在不是这些文官粗俗不堪,而是最后这一场实在是激怒了在场的众人,还没见过比武是这么比法的,对着一个妇人居然使出了这种阴险狡诈兼之恶毒的手段,只是为了一场比武的胜利,实在让人不耻。 扶桑人能解释这是本国最为高深的忍法吗?最后这名上场的扶桑武士可不是加奈大名的养子,而是这次出行之前,幕府将军借给他的秘密法宝。 可惜扶桑人解释,大熙人也不会听。 忍你奶奶个腿儿,丢个冒烟子的丸子就是忍法,你想要什么忍法,爷爷给你多变几个?还能口吐火焰的要不要? 这是镇国公手下的一名武将骂的话,骆怀远在心中给他点了一个赞字。 有人将自己想骂的话骂了出来,这种感觉真好! 这是第一次大熙的文武官统一战线,扶桑人根本不是其他们的敌手。武官直接上粗话,文官摇头晃脑之乎则也,骂人还不带吐脏字的。熙帝坐在龙座上,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的模样,扶桑人当场被轰出集英殿。 且还不止,这群扶桑人被轰出了皇宫,垂头丧气回到住处,哪知自己的随身行李全部被扔出了驿馆。还有一队大熙兵士在门口候着他们,准备护送他们离开大熙境内。 扶桑人灰溜溜的连夜离开了京城。 同时,严嫣的名声也彻底在京中响亮起来。 之前由于一些事情,严嫣在京中的名声并不好。成亲之前便落了一个张扬跋扈、以势压人的名声。嫁给骆怀远之后,宫中的一些流言蜚语也是传到宫外的,人人都说这四皇子妃是头胭脂虎,粗俗且鲁莽。 这会儿没人这么说了,人人提到她都是竖着大拇指说,不愧是镇国公的外孙女,有其外公之风。那一场殿前比武也传遍整个京城,包括她在殿中说的那些话以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张扬跋扈的气势,也尽为人所知。 大熙的贵女素来是温婉贤惠知书达礼的,这样一个贵女此时在横空出世在人眼前,让人不得不深思,究竟哪种才是上层。 可惜终究不能复制,人们也只能想想罢了。 事后,熙帝特意叫来萧皇后对她说,老四的媳妇就是这种性格,你不要拿俗礼来约束她,这样挺好! 萧皇后当时表情不显,事后脸黑如锅底。 她也确实高兴不起来,不光是熙帝这番言辞有打她脸之嫌,太子当众出了大丑,也足以让她为之头疼了,她几乎是一闭眼便能看到那贱人满脸的笑。 贱人,真是贱人!贱人生了两个贱种! 不行,她得想法子扭转这一局面!? ☆、第126章 ?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之时,严嫣和骆怀远正缩在闲云殿过自己的小日子。 年节之时,宫里筵宴甚多,作为皇子与皇子妃的严嫣和骆怀远几乎都必须到场。参加的次数多了,严嫣也有了经验,不再像往日那样从头坐到尾,而是也学会了偶尔趁人不注意出去透透气,毕竟这种欢庆筵宴持续的时间都是比较长的,并且着实没趣。 空气中蕴含着湿润的冰冷,每呼吸一口便让人感觉由衷的神清气爽。严嫣估摸差不多是时候了,便从后门往里面走去。行走之间碰见来来往往的宫人,别人也只当四皇子妃是去更衣。 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旁的卢秀玲瞄了严嫣一眼,并没有理会她。 今日是琉球、高丽等国在京中的最后一日,因此熙帝大摆筵宴欢送他们。地点位置乃至场景与初一那日一样,只是再没有中间捣乱的扶桑人。 严嫣觉得非常无聊,便百无聊赖端着桌上的酒杯啜着。这酒是专门与妇人准备的,酸酸甜甜,甚是可口,严嫣不知觉便喝完了一壶。 在她身后服侍的宫人见酒壶里的酒没了,便从端着托盘而来的宫人手里又拿了一壶,与她斟满。 场中是一队宫伶随着丝竹奏乐偏偏起舞,这种舞初始看起来确实好看,但是看多了就会觉得见怪不怪。严嫣曾研究过,她们换来换去好像就只会那么几支舞,并且动作大同小异。胳膊和腰肢俱是软绵绵的,一点劲道都没有,严嫣倒情愿有人上来表演一段剑舞。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的,严嫣感觉自己有些热,心口也有些闷,她不禁的拿手扇了一下风。身后与她斟酒的那宫人没有防备,被她突扬起的胳膊撞掉了手中的酒壶。 “四皇子妃娘娘,奴婢不是有意的。” 那宫人慌忙拿着帕子与严嫣擦拭,只可惜酒很快便浸入了进去,留下一团玫红色的印子。 “无事。” 严嫣挥挥手,并没有责怪于她。 上首处的皇后似乎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与身边宫人低语了两句。 湘平走了过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宫人小声将事情说了一遍,严嫣替她解释道:“与她无关,是本宫不小心撞到了她。” “以后要注意,还不赶快谢谢四皇子妃娘娘宽容大度。” “谢过娘娘。” 湘平又道:“四皇子妃娘娘,这天气寒冷,可不能穿着沾了酒水的衣裳,若不然奴婢让这丫头带着您去换一身。” 严嫣想了想也是,这种场合还是要注意一些仪容的好,便站起了身。 集英殿后面有几间宫室,俱是准备给筵宴中有醉酒之人稍作歇息的。那宫人领着严嫣离开侧殿,两人顺着廊道往后行去。 半途中碰到一名太监,那太监三十左右的年纪,面白无须,眼角微微有些笑纹。见着严嫣,他似乎有些惊讶,望了两人一眼,便垂首束手贴墙而立。待两人行过之后,他抬头望着两人的背影。 到得一间无人宫室,那宫人反手闩上门,便上前服侍着严嫣将冠服外面那层脱了下来。 这个宫人可能是以往没有服侍人的经验,衣裳脱了下来,她才想起没有备用衣裳可换,顿时窘得面红耳赤,期期艾艾对严嫣道:“四皇子妃娘娘,都怪奴婢所想不周。” 严嫣见这宫人十三四岁的年纪,圆圆的脸稚气未脱,她本就不是一个苛刻之人,哪里会责怪于她。 “本宫的贴身宫人依梦在侧门那处候着,你去与她说了,让她赶回闲云殿再拿一件过来。” 宫人满脸欣喜,忙匆匆告罪下去了。 严嫣并没有发现,刚才脱下外衫之时,她腰间的环佩也是取下了的,而那枚环佩并没有随着衣裳放在一旁桌子上,而是被这名宫人偷偷顺走了。 那宫人走后,严嫣见一旁有一软榻,便去了软榻上坐下。坐了一会儿,她觉得很热,心里躁得厉害。严嫣想着可能是酒劲上来了,暗暗埋怨自己刚才不该因为那酒爽口便多喝了几杯。 想喝水,却发现壶中没水,只能又回到软榻处,昏昏沉沉的歪在那里。 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他在屋中立定,抽了抽鼻子,眼神移到室中一角处的熏炉。再去看严嫣,面色酡红,神智似乎不清,不禁暗骂了一句。 也来不及多想,他上前扶起软榻上的人,匆匆忙忙便离开了。 *** 骆怀远正百无聊赖坐在席上,眼神呆呆的看着场中莺歌燕舞。 身旁挤过来一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侧首望了去,发现居然是老五身边那个首领太监。那人对他做了一个眼色,便转身离开了。骆怀远想了想,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便跟着出去了。 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福顺简单扼要的讲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奴才估摸着可能是有诈,为了以防万一,便将四皇子妃扶去了另外一处宫室,剩下之事还需四皇子斟酌。” 骆怀远大惊失色,又琢磨不透这太监为何要帮他,只是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福顺哂然一笑:“那日多谢四皇子妃与我家殿下解围!” 所以好人也是有好报的? 顿了顿,福顺怕这四皇子不解,又道:“那日太子当众失仪,皇后因此在陛下跟前吃了挂落,定然会不忿想着从许贵妃一系身上报回来。奴才估摸着,也许不多时二皇子或者三皇子便会被人引去,所以四皇子殿下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骆怀远也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倒也不再疑他,拱拱手便匆匆离去了。 去了福顺说的那间宫室,门口站着一个小太监,见了是他也没有阻拦,待骆怀远进去以后,那小太监便一溜烟的跑了。 骆怀远进去后,果然看见自己心肝宝贝躺在榻上,衣衫俱乱,红艳艳的大红色肚兜露在外面,双处高耸若隐若现,着实诱人。 他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暗叫了一声姑奶奶,便上前去给她整理衣裳。哪知他往上提,她往下拽,骆怀远累了一头汗,都没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反而呼吸急促,感觉自己就快把持不住了。 “我的姑奶奶,若是平时,哥哥自然巴不得你如此,可这会儿是非常时期,你乖乖的别闹,咱们回去后,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严嫣鼻子里哼哼唧唧的,迷瞪着眼只晓得热要脱衣裳,哪里听得到有人与自己说话。 “我c你麻辣隔壁,萧皇后。你个老娘们给老子等着,此仇不报,爷爷我从今以后跟你姓。”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叫着殿下。 骆怀远定神一听,似乎是小安子的声音,便忙去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 小安子一脸惊疑,“五殿下身旁那个福公公,说殿下您让奴才来这里找您,难道殿下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骗我?” 骆怀远已经无力吐槽自己贴身的太监,为毛没有人家那个那么厉害了,他附在小安子耳边交代了几句。 小安子脸色惊疑不定,倒也没有多言,便匆匆离去了。 骆怀远回转过来,就看见榻上多了一个玉/体横陈的美人。玉体之上一丝/不挂,通体雪白晶莹,粉圆高耸,一件红色肚兜歪歪斜斜的横搭在上面。 他感觉心中一跳,又是欢喜又是无奈的上前了。刚坐定,人就缠了上来,炙热的鼻息喷撒在他耳旁,玉手拉拽着他的衣裳。 “小胖,我好难受……” “乖乖,我也难受!”骆怀远哭丧着脸,抱着她,“可这会儿不行,你听话啊!” “小胖,我难受,你摸摸我……” “乖,我摸,我摸,你别乱动……” *** 卢秀玲心中一跳,不敢置信的小声道:“你说什么?” 立在他身侧的太监又附在她耳边说了一遍。 她面色一喜,心绪复杂。 她偷眼瞧了一眼坐在上处的萧皇后,见她正斜着身子与人说话,便悄悄站起来走了。 一路跟着那太监往后殿行去,来到一间宫室,入了内里,里面空无一人。 “你不说二殿下在此处等着我吗?”卢秀玲疑惑道. 她正欲转头,突然后脑勺一痛,顿时眼前一黑。 这时,小安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与那太监两人合伙一起将卢秀玲拖到床榻处。先剥下她身上的皇子妃冠服,然后将她绑了手脚堵了嘴塞到床榻下面。 床榻之上赫然还有一名女子,做宫人打扮,若是严嫣在此就能认出这名宫人就是刚才领她过来那名小宫人。 两人匆忙将宫人的外衣脱下,将卢秀玲的冠服与她穿上,替她带好金冠后,将她面朝里放在床榻之上。 之后将杂乱收拾整齐,将室角熏炉中的熏香重又点上,将屋内的烛火吹熄只留一盏,两人便阖上门退去了。 …… 当二皇子手捏着那枚佩环踏入此间宫室,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情形。 一个美人以侧卧的姿势躺在榻上,榻前的地上整齐的放着一双绣鞋。鞋尖缀着一个东珠,耀眼生辉。 二皇子欲言又止,倒也没有生疑,因为这一身皇子妃冠服便说明此人的身份。 想着刚才那名太监与他说的那些话,二皇子心中即得意又激动。 “可是你命人来寻我来?也是,四皇弟那人胆小如鼠又痴肥如猪,你嫁给他心中不乐意,也是应当的……” 二皇子絮絮叨叨,似有些语无伦次,手中捏的那枚环佩早已让汗水侵湿。 “……若是我当日求娶于你,你嫁我,这会儿想必琴瑟和谐,如神仙眷侣吧……”二皇子神情激动起来,“只是你为何不愿?是不是镇国公不许?你不该听他的……” 榻上那人并没有回答与他。 二皇子恍然失笑,“我一向镇定自制,这会儿倒是在你面前落了下层,幸好你熟睡不知。” 他缓步走了过去,坐在榻前,想伸手去触摸那人,却又觉得有些孟浪。手伸过去又缩回来,缩回来又伸过去,内心百感交集,无法言语。 恍然,见那人悠悠醒来侧首冲自己多情一笑,原本咄咄逼人的眉眼儿突然变得温柔似水,二皇子顿时三魂没了两魂,靠了过去。 馨香四溢,沁人心魂。 二皇子从来不是纵欲之辈,却突然一股剧烈的渴望冲入心间。这股渴望极其猛烈,顿时让他心神失守,急不可耐的吻上那个人,手上胡乱的解着对方的衣裳。那人似乎也非常激动,两人缠做一团。 床榻之下的卢秀玲其实早就醒了,在二皇子刚走进来那会儿。 她原本惊疑自己怎么会被绑着塞在这样一个地方,哪知那人的句句声声钻入耳中。起先还不知晓他是与谁说话,直到提到四皇子、嫁我,卢秀玲才明白那是谁。 狗男女,居然敢在此处偷情! 卢秀玲满心满脑都是这个念头,自然就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之后便是满腔满肺的伤心涌上心间,让她忍不住淌起泪来。 等她意识过来一定要阻止这对狗男女,在下面挣扎并使劲呃呃之时,上面的动静已经大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交杂着女人娇媚的吟哦,还有床榻咯吱咯吱声响…… 卢秀玲心神俱丧。 突然,门砰地一声被从外撞了开,就听得萧皇后焦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快进去看看,可别让他们犯下错事。” 一个太监快步进去,又屁滚尿流的转头回来,哭丧着脸。 “皇后娘娘,已经不好了……” 随着门户大开,那淫靡之声也顺着传了出来,丝丝入耳。 萧皇后脸色又红又白,捂着胸口,似乎承受不住,气急败坏下令道:“还不把门关上!你们,一句不得声张,违令者斩!着人去请陛下来,就说本宫有事相商。” 跟随萧皇后而来的一干宫人太监面色煞白,双腿直打颤。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发生了这种丑闻,首先被灭口的便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二皇子哟,你怎么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就算真得想,也不该是这种地方啊! 不多时,熙帝便匆匆赶到。 一同而来的还有面色焦急的许贵妃,与面色沉凝仿佛蕴含着无尽怒气的镇国公。 这种事情又哪里是瞒得住,西侧殿那里动静很大,萧皇后听闻消息大惊失色便赶来了,早已引起众命妇的注意。 郑海全把事情报上去,熙帝当场砸了手里的杯子。镇国公本是颇为好奇发生了什么事的,见熙帝眼色晦暗莫名的望了自己一眼,便是心中一跳。之后熙帝借着困乏先行退了,他随后跟了上去。 镇国公对熙帝来说一直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辈,又哪里能忍心瞒他,更何况发生了那样的事,早晚都是要知晓的。再往深处说,像发生了这种事情,皇子顶多是名誉受损,而女方为了保住皇家的颜面,只有一个死字。那严嫣乃是镇国公的嫡亲外孙女,哪怕是为了安抚镇国公,这个‘死’也是要镇国公亲自发话的。 熙帝黑沉着脸,直指禁闭的门扇:“可是那畜生在里头?” 萧皇后神色恍惚歪倒在一旁宫人的身上,见熙帝来了,赶忙镇定住心神迎了上去。只是终究是惊恐太过,未语泪先流:“陛下,臣妾失职了,居然让发生了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许贵妃听到门内那淫靡之音,满脸不敢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我儿不可能会做下此事!” 萧皇后走了过去,握住许贵妃的手,满脸感同身受:“贵妃妹妹,本宫也不想,可是、可是——” 她咽下喉中的哽咽,道:“有宫人见着老四媳妇与晋儿那孩子先后进了这间宫室,心生不妙,便偷偷来禀报了本宫。等本宫带着人赶来之时,已经是无法阻止了……” 许贵妃挥开皇后的手,目眦欲裂:“一定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萧月敏,我究竟哪儿得罪了你,你要这么不屈不挠的害我,害死了我两个孩子,如今又来害我的皇儿……” 许贵妃此时已经心神俱乱了,根本顾忌不到什么颜面,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幸好此时没有什么外人,除了一干宫人太监,便只有镇国公在此。熙帝面现恼怒之色,郑海全便赶忙使眼色让身边人去捂许贵妃的嘴。 许贵妃也不是个简单的,面色顿时一变,满脸凄然:“陛下——”她扑了过来,倒在熙帝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抑不可止。 “我的二皇儿啊,我们的皇儿啊,我儿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熙帝低头看着抓着他衣袖的玉手,原本的葱葱玉指这会儿血迹斑斑,竟是许贵妃惊恐之下,捏断了那寸长的指甲。 他紧了紧袖下的手,望了萧皇后一眼,又看向那扇门。 “将门打开,门外这么大的动静,那畜生还能继续得下去?!” 没人听出熙帝的话外之音,除了镇国公。 即使知晓是有人刻意设计,又能如何?错误已经犯下了,皇家是不能允许发生这种乱了伦常的事情。 镇国公感觉自己心口一阵阵的紧缩。 他的阿嫣。 那个曾经小小的雪团子。 小小的一点人儿,就知晓练武要持之以恒。镇国公其实并不喜欢女儿的那种性格,可是老婆子犟着如此,并且曾经他也是见过老婆子当年被京中贵女挤兑的情形,所以并没有制止。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想女儿好? 后来女儿生了外孙女,镇国公委实高兴了许久。到了外孙女长大,性格一点点显露出来,练武的天赋一点点显露出来,那种属于沈家人应有的坚毅与霸道也显露了出来,镇国公欣喜若狂。 脑海之中对于‘女儿’那种期许的感情,俱是转移到了严嫣身上。 这也是当年为何严嫣诉苦,镇国公为何会如此震怒,甚至对沈奕瑶也不假以颜色。除了恨铁不成钢,除了心疼女儿的痴傻,更多的是一种完全的偏心。 人心天生就是长偏的,镇国公从不掩饰自己的对严嫣的偏爱。 常年行伍出身的武夫,连自己老伴喜欢什么都不知道的大男人,知道外孙女是个女娃娃,要穿漂亮的带好看的,隔些日子便会嘱咐老伴记着要给外孙女备着。为了给严嫣找个女师傅,从来不会‘假公济私’的镇国公,将消息传给了往日的门下以及下属,才会有蕙娘的出现。 那日,那个耀眼之极的女子放下豪言,‘怕输就直接滚回你们扶桑国去,小小的一个弹丸之地也敢来我大熙跳嚣!真当我大熙无人?!’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却是要凋零了吗? 镇国公感觉仿若是挖了自己心那般的疼。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即逝,镇国公最终暗下决心。 哪怕这次是天塌了下来,他也要保住阿嫣!他相信阿嫣不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定是被人设计了! …… 门里传来各种杂乱之声,似乎二皇子并没有配合之意。 先是太监们的一阵低声祈求,然后是二皇子的宛若野兽似的咆哮,再然后一声惊诧之声。 一个太监连滚带爬的滚了出来,面上悲喜交加:“不是、不是……” “你说话不会好好的说!”郑海全上前踢了他一脚。 “不是四皇子妃……” “那是谁?” “不认识啊!” 不用死了! 这是在场众多宫人太监的心声。 镇国公与熙帝还有许贵妃则是心中一落,萧皇后面色一惊,转瞬又做出完全的惊讶。她双手合十,感激涕零:“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之后,震怒道:“那刚才禀事的宫人呢?这种事也能胡乱说,拖下去给我杖毙了。” 蓦地,一个期期艾艾的声音响起:“父皇、母后,你们在此做甚,怎生如此大的阵仗?” 只见,骆怀远出现在不远处的一间宫室门前。 见众人震惊的望着他,他胆怯的瑟缩了下,解释道:“我媳妇不小心喝醉了,我在这里陪她醒酒。” 镇国公面色一喜,步了过去,握住他的双肩,“你和阿嫣在一起。” 他点点头。 镇国公松开手,以旁人都听不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好小子! 骆怀远得意的眨眨眼,外公夸奖了! 镇国公斜了斜眼神。 骆怀远点点头,大戏好看吗? 真!好!看! 镇国公露出牙齿,老子的心脏都快被你小子玩爆炸了!? ☆、第127章 ?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如此这般的急剧转折。 本以为是二皇子与四皇子妃私下幽会,发生了龃龉之事,哪曾想居然是二皇子一时兴起幸了个宫人,而四皇子妃则是醉酒在一旁宫室由着自己夫君陪着醒酒。 难道是那宫人看错了地方,毕竟这两处宫室隔的并不远? 看到站在那处一头雾水望着这边的四皇子,众人心中千思百转。 镇国公得到严嫣无恙的答案,便匆匆拱手告辞了。毕竟此乃陛下的家事,刚才跟过来已属情非得已,此时自然要避讳。 “父皇、母后,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骆怀远再次问道。 他惯会装相,实则他早就蹲在门后看了好一会儿的大戏了,感觉到差不多的样子,才出了来。 一时之间,四周很安静,只有门里还些许能听见一点动静。 骆怀远似乎听见里头有二皇子的声音,不禁惊讶指着门里问道:“这、二皇兄怎么……” 熙帝皱着浓眉,道:“无事,你二皇兄醉酒,居然拉了一个宫人在此处胡混。”言罢,对许贵妃道:“还不让那畜生赶紧收拾收拾滚出来!” 许贵妃反应很快,忙对身旁的宫人使了一个眼色。 熙帝又道:“既然你媳妇醉了酒,你便送她回去。” 骆怀远点点头,便转身进宫室里忙活去了。不一会儿,便扶出一个身裹着披风之人。似乎知晓熙帝不想让他在此处,他并未稍作逗留,便匆匆走了。 熙帝发话后,事情便定了性,无人再敢多言。 似乎就是如同熙帝所说那般,二皇子是醉酒荒唐,拉了一名宫人在此处胡混。至于二皇子是不是千杯不倒,是不是如此不稳重人,已经没有人去追究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现象,实际上还有一小部分人知晓,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因着事发突然,又是在集英殿这种地方,二皇子及那名宫人很快便被转移了地方。之后熙帝也命人勘查过,现场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因二皇子状态不对,是有请太医过来诊治过的。 太医把了脉,说二皇子有中药的迹象,包括那个小宫人也是。 更令人惊奇的是,去勘查之时,居然在床榻下面发现了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二皇子妃。 被发现时,二皇子妃是处于昏迷状态,并且她也有中招的迹象,只是很轻微。有人注意到二皇子妃是仅穿了中衣中裤的,外面的冠服被剥了散乱在外面地上。 有些人猜测到了其中端倪,但没有人敢说出口。 熙帝亲自发话下了禁口令,此事自然船过水无痕。毕竟这其间有太多太多不适宜公之于众的事情,只能是不了了之。 到底有没有人猜到这其间很多事情其实与四皇子有关 ,没人知晓。就如同骆怀远之前所想那般,不管是基于什么立场,此事都不能会查个水落石出,只会让它就这么遮遮掩掩的过去。 问为什么? 除非熙帝打算不要皇家的颜面,不要二皇子这个儿子了。 所以真相只存在少许人的心里。 *** 严嫣清醒之时,就发现自己正骑在胖子身上。 他的表情很诡异,自己的状态也很诡异。只可惜她此时没功夫去想到底怎么了,只能跟着身体继续起舞。 一场事罢,她瘫倒在骆怀远怀里,浑身酸软,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这一会儿,之前的记忆才回到自己脑海中,严嫣简直恨不得自己找个墙缝钻进去。 虽说夫妻之间这种事并不少,只是她还从没有如此胆大妄为过。她想起自己像条水蛇似的缠在他的身上磨磨蹭蹭,还说了一些很羞人的话做了一些很那个的举动,就忍不住羞愤欲死。 不过严嫣很快也意识到自己这种状态不对,直起身来。 “我这是怎么了?被人下了药?” 骆怀远苦笑一下,摸摸她汗湿的玉脸,“媳妇你是被人下药了,若不是你老公我去的及时,这次就出大事了。” 接着他便将之后发生的事大略的说了一遍,包括他自己在这其中做了什么。严嫣脸色越听越黑,听到最后萧皇后使了人去抓奸,哪知抓到了一时兴起幸了个宫人的二皇子的时候,怒火更是烧到了最高点。 骆怀远赶忙安抚她:“别气别气,这个仇你老公我已经给你报了。虽然这件事没有查下去,但大家心中都有数与她有牵连。许贵妃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会儿估计正想着怎么回报过去。就让这两个女人自己斗吧,咱们看戏便好。” 看他的样子,好像自己真要去找皇后干什么,严嫣就算再怎么冲动,也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除非是她不想活了。 经过这么一会儿,严嫣也恢复了力气,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要去沐浴?咱俩一起鸳鸯戏个水儿,嫣嫣还别说,你今天真热情……” 骆怀远笑得猥琐兮兮的,严嫣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拧了他一把。 “呜……你怎么又拧我,今天我可是劳苦功高……嘤嘤嘤……我腰好疼啊……” 严嫣终于忍耐不住,脑中的那根弦‘啪’的一声崩断。 “死胖子,你够了啊……” 难道不知道女孩儿碰到这种事都是非常羞涩的,还要一个劲儿耍嘴贱。 *** 萧皇后十分确定自己是被人坑了,而坑她的人暂且不明。 明明都安排好的,临了却换了对象,让她在熙帝跟前出了个大丑,幸好自己反应够快,一点把柄也没留下,要不然到时候真不好收场。 她有怀疑过是不是那四皇子捣了鬼,可惜看他那个样子实在不像。 萧皇后疑神疑鬼的命身边心腹去找那个叫莺歌的小宫人,询问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只可惜那个莺歌的小宫人被二皇子收在了身边,根本搭不上线。 而熙帝,虽说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什么,但当晚便去了淳鸾宫,一连在许贵妃宫里歇了三晚上,各种赏赐更是成箱往贵妃宫里抬。 一时之间,许贵妃在后宫里风头无二。 那次事后,二皇子一直表现的很沉默,不管是许贵妃亲自问他,还是三皇子询问,他都是沉默不语。 具体的真相,其实几人心底都有数,但过程却是怎么也猜不透想不到的。 当然,还有个例外,那就是卢秀玲。 因这件事被熙帝下了封口令,下面那些奴才们别说是说了,睡觉的时候都是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说梦话漏了什么出来,宫里其他人自然是不知晓的。 二皇子醉酒后,在集英殿幸了一个宫人,这在宫里并不是什么大事。让人吃惊的是,二皇子居然将那个宫人纳在身边做了姬妾。 难不成二皇子十分喜欢此女? 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才新婚不到三个月,早就听闻二皇子不是很待见二皇子妃,此事一出,众人才知晓有多么的不待见。要知道皇子们身边侍寝的宫人不少,但有名分的却是一个没有,这些是需要大婚之后才会酌商之事。 一般为了给皇子妃体面,会推迟到新婚后半年到一年才会提出,没想到二皇子会如此当众下二皇子妃的脸面。 知晓内情之人,自然懂得二皇子这动作里的寓意,但这些人毕竟在少数。 也因此宫里上上下下再见到二皇子妃之时,眼神难免露出些异样来,哪怕是晋安殿的奴才们也多多少少露出了些端倪。表面上还是要顾忌的,但暗里没少有奴才跑去那叫莺歌的姬妾跟前献殷勤。 而对于莺歌来说,她本是一个集英殿的小宫人,受了皇后的收买才替她办事。哪知事情未成,却阴错阳差与二皇子发生了关系。之后二皇子将她收到身边,她也是能明白其中意思的,自是立马忘了皇后是谁,一心一心跟着二皇子。 要知道做宫人的都是宫里最下等的人,能一朝到了皇子身边侍候,那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 莺歌自然不是个简单的,哪怕明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面上却一点未显露出来。因外面的风言风语,二皇子没少做出宠爱她的样子,她也就随水推舟错打错着。 这一切落在卢秀玲的眼里,宛如挖她心也似。 所有积累在心中的忿怨,终于在上元节前夕二皇子提出要带莺歌参加宫里办的灯会之时,爆发了出来。 “你装个什么样子?当人不知晓你心中的那点肮脏?装得再若无其事也无用,该知晓你那点心思的人,都知道了!你再怎么遮掩,也掩盖不了自己觊觎弟媳之事!” 卢秀玲突然这么爆发出来,即让她身边的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忍不住腿脚打颤。 二皇子脸色一黑,动了动眼色,其贴身太监便做让屋里侍候的人下去的动作。 这几名宫人赶忙退下了,心里还抱着侥幸的想法。殊不知,从她们听到这些话之时,已经注定了她们的命运。 这里头还有卢秀玲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她们并不知晓主子说出这些话,已是亲手将她们推入了无底深渊。 那日,处在那种场合,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们,都未有人敢说出一句二皇子觊觎弟媳的之言,也不知晓卢秀玲是从哪儿借来的胆子。 门被紧紧的阖上,二皇子这才站起身,走向卢秀玲。 向来温和有礼的他,第一次露出了与表象不一的面孔。 卢秀玲忍不住惊慌,往后退了两步:“你、你想做什么?” 二皇子伸出一掌,握住她的纤细的脖子。 “你放开,你想作甚?我可是陛下钦封的皇子妃!” 二皇子凑近她,俊脸晦暗莫名,眼眸危险的眯着:“你也知晓你是皇子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知晓?你想拿这事来拿捏我?知不知道刚才下去那些人是什么下场?”他顿了顿,“她们一个都活不了,这可是你亲手葬送了她们的性命。” 卢秀玲面色惨白,瞳孔因惊恐缩成了针状。 “不、不可能的,你……” 二皇子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你趁早打消了你这种愚蠢的念头,信不信,你此时跑去外面宣扬我觊觎老四媳妇,不用我动手,父皇就先灭了你!” 卢秀玲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止不住的往下流,打湿了二皇子的手。他突然生出一股厌恶感,挥手将手中的人摔落在地上。 “真不知道母妃怎么会给我选了你这个愚蠢的人做皇子妃,以后闭紧你的嘴老实些,若不然我不介意将你换了!” *** 上元节是大熙一年一度的盛会,连着缩在闲云殿几日的骆怀远与严嫣,也不得不踏出殿门。 从正月初一开始,宫门那处的鳌山灯塔就开始在搭建,直至初十完工。从搭好起的那日,就开始昼夜燃着,耀眼生辉、光耀夺目。紧挨着鳌山的灯市也摆了起来,各式各样的花灯沿街挂出长龙,好一副热闹繁荣的景象。 每年,各世家豪门都会请手艺师傅扎灯,挂在各家灯棚之前。若是得了陛下和宫里哪位娘娘的眼,自然少不了赏赐。所以紧临着皇家看台之处的各家灯棚都捡了府中最惹眼的灯挂了出来,寄望能拔个头筹。 看着这满眼的各式彩灯,严嫣便不免想起去年的上元节,那场旷世罕见的烟花之雨。骆怀远似乎也想到同样的场景,冲严嫣挤了挤眼儿,严嫣不禁一笑。 再次见到当日牵扯在内的那些人,骆怀远惯性是沉默,而严嫣则是满脸冰霜,一看就是心情极为不好。 不过在宫里混久的人,是不知晓尴尬是做何解的。 萧皇后一身耀眼至极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端得是雍容华贵。见着严嫣了,还特意关切了她两句,听说你生了病,以后要多注意一些,还等着你给老四生个嫡子呢。 严嫣真想吐她一脸,幸好忍住了,不会做表面功夫的她,只能僵着脸听皇后表达完自己的关切之意,然后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其间在旁边席位见到了二皇子与卢秀玲,严嫣没有去看那个对自己心怀不轨之人,倒是对卢秀玲多看了两眼,因为她气色委实萎靡的厉害。瞄了一眼她身后坐在一张绣墩上的那张并不陌生的脸,心生了然。 严嫣想起她被塞在床榻下面,听着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厮混,最后还不得不接受自己丈夫多了一个新宠之事,不禁给骆怀远一个笑脸。 有时候那些令人心生作呕之人,就需要这种手段来对付。若不是知晓这些人最近几日都不甚好,严嫣真怀疑自己忍得住不上门找茬。 想到这里,她瞄了一眼坐在上处的皇后。 因着有灯光的映射,再加上似乎着了很重的妆,从萧皇后的脸上很难得看出憔悴之态。但是严嫣眼力好,还是能从她有些泛青的眼窝看出些端倪。 与之对比,许贵妃气色好的惊人,似乎那日的惶然只是一场梦幻。她头梳倭堕髻斜插着碧玉龙凤钗,眸含春水巧笑焉兮。她身着一身玫瑰红色锦绣海棠牡丹宫装,外罩一件雪白雪白的狐裘。 严嫣知晓那是上等的雪狐皮制成的,还是用雪狐腋下最柔软的那处皮子拼凑而来。这样的皮子做出来的披风,柔软顺滑,轻便薄柔,穿在身边并不显蠢笨,因为她也有一件。 严嫣并不是太懂宫里这些暗里的机锋,若不是骆怀远又是推理又是举证的告知她,皇后很不好,非常不好,她是绝不信的。 萧皇后这几日确实不好。 许贵妃在后宫风头无二,熙帝这几日没少在人前人后表达对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偏爱。太子先是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这两日父皇也表现出来对自己的厌弃,着实让他心生恐慌,没少来找皇后拿主意。 而萧皇后本就是忧心忡忡,这个不省心的孩子又如此沉不住气,朝堂那处她爹靖国公反应朝臣之中人心浮动,太子威望不如以往。萧皇后一面要操心这些,一面要放着许贵妃对她暗中报复,还要安抚太子,可谓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简直是焦头烂额的。 萧皇后混迹宫中几十载,历来清楚这朝堂这宫里俱是看风向行事的。 这么多年以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好不容易一直以来维持的平衡,因她一时不慎而打破。见熙帝如此态度,可以想见未来有很长一段日子,他们中宫一系必须低下头颅做人,但只要坚持过去就好,熙帝不可能将贵妃那边的人抬得太高,毕竟作为帝王来说,平衡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这一切的暗里机锋,在表面上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暗中的潮涌却是一直未停止过。 正月十六这日,镇国公罕见的来到宫里求见熙帝。 其实熙帝一见他如此慎重的态度,就知晓镇国公所谓何来了。 “陛下。” “茂山叔,是朕有愧你啊,没想到居然会发生那样的事,幸好未酿成什么惨剧。”不等镇国公开口,熙帝便如此愧疚道。 镇国公苦笑了一下,拱了拱手:“陛下,千万不当这么说。” 他顿了顿,道:“陛下,您也知晓老臣就这么一个外孙女,说是外孙女,其实与亲孙女也无差。当日您将丫头赐婚给四皇子,老臣并无二言,老臣知晓四皇子那孩子是个无心大事之人,就想着让他们小两口安安身身过自己的小日子也好。可您看如今……” 镇国公说法其实还是很含蓄的,因为他的存在,注定了皇后与贵妃相争,免不了会拿严嫣作筏子。毕竟镇国公这个词的含义,是个人都懂。明面上争不来,那么只能让之厌弃。皇后为何会选了严嫣做对象,不外乎此事若发,严嫣必死,而让严嫣死的二皇子,会成为沈家上上下下都极其痛恨之人。 人都是感情的动物,哪怕镇国公立场再坚定,也避免不了感情的作祟。是时,厌弃了二皇子一系,不可避免就会偏向太子。 皇后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茂山叔做如何想?” 镇国公撩起麒麟袍下摆,双膝跪于地。 “老臣恳请陛下放两个小的出宫,他们既然不想搀和在这些事里,就给他们一个自由。四皇子殿下早已开府,就让他们呆在自己府里,到了该就藩之时便出京就藩。” 熙帝赶忙站了起来,亲自将镇国公扶起。 “茂山叔,既然你说了,朕定会答应你,你又何必如此。” 镇国公拱手垂首:“老臣惭愧,一直以来不敢妄议陛下之家事,今日却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让陛下为难了。” 其实熙帝放任萧皇后留四皇子夫妻二人在宫中,又何尝不是有自己的打算。只是这些打算天知地知熙帝自己知,而镇国公因为多年的辅佐看出了那么一点点端倪。 “罢罢罢,朕准了。” “谢陛下圣恩。” 许贵妃最近在宫里的风头越来越甚了,渐渐竟有压过萧皇后之势。 这些年因贵妃年纪渐大,熙帝虽还是宠爱于她,但难免会想品尝些嫩口的,所以宫里年轻貌美的嫔妃也有许多。 当然,歇在许贵妃这里次数仍是最多,但其他宫妃那里也不是没有,只是俱被分散了,也就显得贵妃得宠一些。这近几年里,可还没有像最近这段日子,连连在淳鸾宫留宿,几乎到了挪不动脚的地步。 后宫之中,暗中骂许贵妃妖媚惑主的自是不少,其中自然少不了萧皇后。 许贵妃风头无二,得意至极,借着一次机会将熙帝哄得喜笑颜开,提出了想给二皇子再纳一位侧妃之事。 其实这是惯例之事,皇子大婚后一年左右,都会由皇帝皇后择选良家女儿,与其添上一位侧妃,用以延绵子嗣。许贵妃之所以会亲自开口,自然因这家女儿身份不一般,乃是户部吏部侍郎之女。 熙帝当时因心情愉快,很爽快便答应了。 消息传出来之后,引得萧皇后咬牙切齿,暗里自是又骂了贵妃无数遍。 二皇子有了,太子和四皇子自然少不了,太子因此多了一位良媛,而四皇子也要添上一位侧妃,人选未定。 哪知四皇子听闻此讯,赶忙来到紫宸殿求见熙帝。 见了熙帝以后,便一口一个自己不纳侧妃,说四皇子妃很好,纳个侧妃作甚。 当然这是四皇子的话,至于旁人不免浮想联翩。莫不是四皇子妃喝了醋,四皇子才如此惊惧交加的将美人婉拒出门? 当然,这一切只是外人的猜测。 总而言之,四皇子意志很简单,打定了注意就是不要侧妃,哪怕熙帝发了火儿,他还是一面抱头瑟瑟发抖,一面嘟囔不要侧妃不要侧妃。 熙帝以砸了笔洗,一句‘滚,朕再也不想看见你窝囊废’作为终结。 整件事发展的很出乎四皇子夫妻两人预料。 事情发生之后,骆怀远先是向严嫣表明了自己誓死不纳妾的心声,另一方面也打定主意哪怕死缠活赖也要让便宜爹打消此念头。谁曾想开头是艰难的,过程是惊险的,结果却是让人大大的惊喜。 原来誓死不纳妾还有如此好处? 两口子呆了半响,便迅速包袱款款出了宫。本来收拾行装与各样用物,最起码要耽误两日的,硬生生让这两口子缩减成了半日。 等皇后接到信后,事情已经在宫中传开了。 熙帝亲自发的话,自然没有人敢质疑,萧皇后也没有怀疑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毕竟不管对谁来说,这四皇子的行为都非常令人生气。所谓长者赐,不敢辞,四皇子居然因为惧怕妇人,当面拒了陛下的好意,也难怪熙帝会如此雷霆大怒了。 因为此事,严嫣在京中又出名了。 这妇人凶悍到让堂堂一个皇子殿下,拒了自己亲爹的赐妾,为此不惜惹怒陛下被撵出宫。 有不少大臣回家交代自己夫人,这种女子看着不错,还是不适宜娶回家,以后给咱儿子娶妻可要看准喽。 这一切与骆怀远两口子自是没关系,从此天高海阔任鸟飞。? ☆、第128章 ? 四皇子府里的服侍的下人大多是宫中的边缘人物,在宫里不得待见才会被派往这同样不受待见的四皇子府来。 一起先,这些人心中难免会有些不忿,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在四皇子府呆久了,倒也能呆出几分适意。不管怎么说,这里安静、清净、没有纷争,自然不是宫里那种动不动就死人的地处可以比。 闲适日子过惯了,久而久之大家也是挺喜欢这处地方,主子不是个刻薄的,如今又不在府中。只要按着规矩将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没有人会苛责与你,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严嫣的陪房与陪嫁是在大婚那日就进了四皇子府的,虽之后四殿下与皇子妃两人住在宫中,但这些人也在府中安顿了下来。 府里的总管太监喜公公是个话不多的人,将严嫣的陪嫁安排到正院嫣然居之后,便甩手不管了。自有人来告诉她们府里的规矩,邹妈妈是个有酌量的,严嫣出嫁时做了她的陪嫁嬷嬷,这会儿便主持着将嫣然居打理得井井有条。 四皇子府里的下人待皇子妃的陪嫁之人很是客气,别的不说,看那正院就能明白皇子妃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不想作死的就老实些,反正他们就是些边缘人物又在边缘地带,真争出个一二三又能如何。 所以四皇子府里如今一片和谐。 这日,听闻四皇子与皇子妃要回府了,府里早早就准备开了,嫣然居那里也甚是群情激动。 自然也有人听说四皇子两口子是被赶出宫的,府里的下人处惊不变。有嫣然院的小丫头惶惶不安,府里的老人会安慰她们,这都不算啥,想当年咱们殿下可是十多岁就被撵出宫了,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不怕,不怕啊! 不知道骆怀远若是知晓府里下人会如此排揎他,会是何等反应。 不多时,骆怀远和严嫣的车辇便到了大门口。 因一时兴起,骆怀远准备拉着严嫣要带她参观一下四皇子府。装着行装的车辇从西角门进入,两人则由梅香小安子几人陪着准备在府里逛逛。本来还有个喜公公的,骆怀远见这老货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喜公公行礼后迅速退下,腿脚灵便得不像他这把岁数应有的程度。严嫣本还在想怎么府里的总管太监是这么老的一个老太监,见此,心生愕然。 “别理那老货,他就是一个装。” 远去的喜公公脚步一个不稳,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赶忙搀了他一把,两人消失在众人眼前。 “你这人说话惯是难听。”严嫣嗔他。 他舔着胖脸笑:“我好听的话都说给嫣嫣你听了。” 严嫣嗔了他一眼,往前走去,他赶忙跟了过去。 整个四皇子府大约占地八十余亩的样子,按着皇子规制自是不够,不过内城就这么大地儿,能给四皇子府圈这么大的位置,已经算是不错了。 整个府分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外院,是男人处理外务以及待客的场所,这片地处极为大,布置威严而不失大气,正中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道,对称有两排外书房,靠外侧是一干下人居住的几排倒座与处理杂物的几处院子,再外侧则是马厩车房等。 过了外仪门,便到了一处宽广敞亮的议事厅,其侧配有暖房耳房后罩房及茶水房等等,并有大小花厅与待客厅不等,占地极为广阔。 过了内仪门往里,才是内院。 内院的风景与外院是截然不同的,外院以威严简洁为主,几乎不见什么花圃,只有苍虬挺拔的树木做以点缀,而内院则是雕梁画栋,随处可以见精细。 走过一条以各色鹅卵石铺就的甬道,迎面而来是重檐飞翘的五间大厅堂,堂前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闲云堂’。 这胖子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往标榜自己闲云野鹤的心态,也不知道那有些人看不看得懂。别人懂不懂不知道,反正严嫣是懂了,不禁噗呲一笑。俱因那几个大字写得着实拙劣至极,哪怕严嫣这不通书法之人,看着也是直摇头。 闲云堂靠左侧有一个跨院,是骆怀远的内书房。 那里严嫣去过,未大婚之前骆怀远便是住在此处。 右侧则是一间偏厅及穿堂,走过穿堂,隔了一条鹅卵石甬道及一道垂花门,是七间七架的正院,两侧有耳房厢房各三重,前后三叠抱厦及罩房,气派宏大,雕梁画栋,上书三个大字‘嫣然居’。 这三个字自然又是骆怀远所书,严嫣见他自得其乐看着那几个描金大字,倒也没有出声打击。 邹妈妈等人已经是迎了上来,俱是蹲身为礼。 “见过四殿下,见过皇子妃娘娘。” “行了,都起来吧。” 既然来到了嫣然居,两人便不打算再往后去了,严嫣倒是没啥,关键是骆怀远体力不够。 两人进了屋去,上来一行丫鬟服侍着两人更了屋里穿的衣裳,又换了舒适的鞋。 “喜欢吗?以后咱们就住这里了!” 骆怀远指的是这嫣然居。 这嫣然居布置极为精致,家具摆设典雅中透露出低调的奢华。正堂是为三间敞厅,东次间乃是起居室,再靠里就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卧房了,西面则是书房以及暖阁。其中的布置俱是严嫣最喜欢的简单清爽型,少不了骆怀远前期的大费周章,当然也少不了邹妈妈等人细心的布置。 突然来到一个人和物都非常熟悉的地方,严嫣由衷感觉到心旷神怡。虽然在闲云殿呆的这些日子里,也没有人拘着她,可她就是感觉到压抑。眉眼间以可以看见的程度飞扬了起来,骆怀远不禁也心情极好。 中午用罢饭,两人出去散步。 从嫣然居后侧角门出去连着一道穿堂,过去便是一处大花厅。此时寒冬刚过,外面还是有些冷的,骆怀远和严嫣只是在抄手游廊上走了一会儿,便回屋小憩了。 严嫣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惜身边有个磨人精。似睡非睡之际,就感觉有个人手脚不规矩的在捣乱。她往里头挪了挪,哪知那人也跟着挪了过来。体积太大,像堵山似的,压迫感极为强烈。 严嫣不想理他,知道一旦理他就没完没了了,索性装睡。谁知那人无下限,睡着了也不放过,解起她的里衫来。速度极快,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褪的只剩件寝衣,小裤挂着大腿上,正被人往下拉。 严嫣睁开眼睛,没看到人,锦缎被子里蜷了好大一包。她简直想把他提起来揍一顿,要不要这么猥琐啊。正想着,对方快很准的亲上了要害处,一个哆嗦,脚趾头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死胖子你够了啊……”声音颤得惊人。 没人理她,就见被褥里头不停的蠕动着,像似里头有一只蚕蛹。 严嫣脸颊似火,眼波迷离,一会儿便忍不住了。见那死人还不进入正题,没忍住一把将他提上来,按到在床,骑了上去。 骆怀远发出一声极美的赞叹,严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借力动着。 骆怀远一脸委屈样,实在心里美翻了天。 呜呜呜,太霸道了,伦家居然被强了…… …… 听着屋里那种种不和谐的声音,外间几个小丫头神态各异。 这几个小丫头俱是严嫣的陪嫁,年岁都不大,方十二三岁的样子,哪里见过如此阵势。见几个姐姐稳如泰山,不禁有不懂事的小丫头面露焦虑之色问道:“可是娘娘和殿下吵了嘴?” 正在整理博古架的梅香,脸顿时一红,啐道:“可不当乱说。” 叫兰儿的小丫头,细细瘦瘦的,长得颇为清秀,蹙着细眉煞有其事道:“据闻咱们娘娘武艺极好,莫不是打架了。咱们要不要进去阻止,我爹和我娘就经常关着房门打架。” 这丫头是镇国公府出来的家生子,早就对嫣姑娘闻名遐迩。严嫣出嫁之时,镇国公府那边怕陪嫁丫鬟不够使,送过来的。 依云简直想扶额,想骂两句,又说不出口,只能红着脸斥道:“别瞎说嘴子,咱们娘娘和殿下感情好着呢,这是、这是……哎呀,以后你们就懂了,别太好奇。” 这几个年岁小的丫鬟,有的是镇国公府送来的,有的是沈奕瑶调/教好备给女儿的陪嫁丫头。梅香年岁不小了,说不定哪会儿就要嫁,依云依梦虽比梅香小点,但离嫁人的日子也不远,所以这批丫鬟俱是年纪不大的,但规矩都极好,让几人带着,以后也好能当用。 这几个里头,有的不懂,有的却是似懂非懂。懂的拉着那不懂的去边上小声窃语,梅香听到一句细细的‘可别乱讲,这是咱们陛下在疼爱娘娘呢’。看着几个小脸稚嫩丫头片子,或煞有其事的点头或红着脸不吱声,梅香嘴角忍不住抽搐。 还是依梦泼辣些,小声斥道:“不准私下议论主子的事儿,去吩咐外面的丫头备好热水,等会送上来。” 一行几个忙缩着脖子退下了。 三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继续各干各手里的事,对里屋的动静仿若是没听到。 用完晚饭闲来没事,骆怀远便将四皇子府大概的情况对严嫣讲了一下。 如今骆怀远还没有封号,所以算不得建府,在明面上也没有任何私产,所有用度均由内务府拨来。 府中的总管是喜公公,其下有各级管事太监及管事宫人分管各处宫人太监,这些人负责整个四皇子府的运转。当然也有例外的,那就是严嫣身边的人。她陪嫁过来的人,不受府里管辖,但必须遵守府里的规矩。再往深点讲,这些人算是骆怀远及严嫣的嫡系下人。 当然这种情况到了四皇子有了封号分封就藩,就会得到极大的改善,如今府里下人都是由宫里安排,龙蛇混杂是难免的。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都还算安分。当然,这种情况并不一定,安分是之前骆怀远和严嫣没在府中住,至于以后如何,谁也不知道。 骆怀远之所以与严嫣说这些,就是告诉她让手下的人将嫣然居把好便是,其他地处不用管,交给喜公公。就如同他之前在府里居住一样,只管守着几处要紧处,其他地方便放任丢着。 喜公公因之前被‘下毒’那事,是可以值得信赖的,但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也值得信赖,毕竟人心隔肚皮,没出京之前还是谨慎些好。 之后骆怀远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并扔给严嫣一把钥匙,说是自己所有家当都在此处了,如今都给媳妇管。 严嫣去打开箱子,见里面全是一叠叠银票,和金银元宝锭子无数,还有各色宝石以及种种严嫣并不是认识等物,不过可以看出俱都价值不菲,应该是骆怀远口中所谓的西洋玩意儿。 还有账本子若干,严嫣随手翻了一下,里面的字迹其丑无比,写的是什么她也不认识。 她扬了扬手里的账本子,躺在榻上的骆怀远眯着眼笑:“那啥,虽然有请账房,不过我自己也是私下记上一笔账的,例如哪处投了多少银子,收回了多少银子等等。这是我记给自己看的,改天讲给你听。你看看那些银票,有没有发现你老公我很有钱?”他一副献宝的得意模样。 严嫣瞟了他一眼,便低着头整理里面的东西。 还没见过这样的人,所有东西都是堆在一个箱子里,乱七八糟的。不过也别说,从严嫣目测来看胖子是挺有钱的,估计够他们两个吃几辈子都有多。这些东西自然不适合让外人整理,她在想自己需要花多久才能整理好。 骆怀远在各处有不少生意,严嫣也是知晓的,见他平常神神秘秘的,做什么事都有板有眼。这会儿见他记的账目乱成一团糟,严嫣才知晓其实是个假把式。 “你那么多生意没有设一个总管账房?手下管事有几个,分别负责什么?有没有总管事?” 这话难住了骆怀远,他支吾了几句,便拉着严嫣上榻,打岔说这事明日再说,现在先睡觉。 果然不出严嫣所料,骆怀远手里的账目确实乱得一团糟。 他涉足各行各业,有做吃食的,有做首饰的银楼,有卖各式各样玩意儿的商铺,名下还有不少酒肆客栈,俱是近几年新进的行当,当然也少不了福州那边的纺织厂与商船的进益。 像这几种生意,他大多处事方法便是设一个管事的,施行提成制度与赏罚分明制度,便由下属操作了。平日里对账交红利俱是管事们管着,管事与账房相互监督,形成一种良好的体系模式。但是,交上来的账本子他却从来不看,只管生意是赚了,银子和账本上对的上数便成。 这种处理方式让学过管家打理生意的严嫣,极为难以容忍。他这种方式确实很有效没错,但若是让人钻出了漏子,比方说下面人知晓上面这个是个不看账的人,便等着互相勾结贪墨红利吧。 于是回府的第二日,严嫣便开始忙碌起来,让骆怀远将近几年的账册俱都拿出来,由她慢慢来看过。还有就是将管事们都召集起来见见面,也就相当于告知众人顶头换人了,以后若有什么事,报给女主子便好。 其实骆怀远看似杂乱无章,也不是个傻的,由于身份及不易本人露面的关系,他有许多生意都是与别人合伙做的。 其中最主要的合作对象便是镇国公府,这些年两家合在一起没少赚个盆满钵满。由镇国公府私下里派人出面经验兼管理,他本人只用分钱便好。但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他私人也是单独做了不少生意的,例如酒肆客栈这些消息灵通之类所在。 严嫣所见的便是此类生意的管事。 挑选了一个合适的日子,将一干管事都招来了四皇子府。 这几位管事掌柜的这才知道原来东家居然是四皇子妃,也是骆怀远平时太过神秘,他往日是从来不在这些人眼前露面的,俱是交给手下心腹去办,所以这些人只知晓东家神秘,却不知晓其身份。 见此,隔着屏风而坐的严嫣自是大包大揽承认下来,借口说以前在闺阁不方面出面,却又想赚些脂粉银子,才把生意之事交给手下的人办。 几个管事掌柜怎么想暂且不提,这次会面极为顺利,是忠是奸暂时看不出来,还得严嫣查完了手里的账本。 忙里偷闲中,严嫣回了一趟娘家,这是她自那日回门后第一次回娘家。 严嫣并没有提前通知威远侯府那边,也未摆仪仗,而是轻装简行只带了梅香几个便回了威远侯府。 哪知回去后居然让她发现一件极为让之恼怒之事。 府里的下人见三姑娘回来了,一面将她恭敬的迎了进去,一面派人通知了锦瑟院那边。 等严嫣到时,沈奕瑶已经坐在堂中等着了。 见了礼,严嫣坐下,沈奕瑶拉着她的手就问了起来。知道她一切都好,知晓这次从宫里出来以后就在四皇子府住了,简直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翠萍见此,忙打趣说了几句俏皮话,又拿了水盆帕子服侍沈奕瑶净了脸,方又坐下继续说话。其间严嫣得知严玲马上就要出嫁了,日子定在三月初三。 “这出宫了,日后就能松散些,过几日我回来与四妹妹添妆。” 之后又说起府中之事,这几个月里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两个姨娘都老实得很,老夫人也未闹出什么幺蛾子,三房那里陈氏几乎不在人前露脸了,反倒是那个翠姨娘又有了身子,最近在府里很出风头。 提起有身子,沈奕瑶便小声问起严嫣,问她有没有动静。 严嫣面色一红,倒也没有瞒沈奕瑶,告知她这会儿不适宜要孩子,还是等过些时候再说。 提起这个就扯远了,那日从马才人那里回来,严嫣发现骆怀远总是神色古怪,便开口问他。他倒也没瞒着,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他中间没有提马才人,但严嫣猜的到像这种事肯定是马才人提醒的,若不然骆怀远个大男人哪里懂得这些。 对于生孩子此事,在严嫣心里完全是个模糊的概念。骆怀远确实说的很有道理,两人便达成一致决定,那就是暂时不要孩子。 至于怎么才能不怀上,骆怀远让严嫣放心的交给他,严嫣便没有再管此事了。反正至今两人次数不少,但严嫣一直没怀上。 听闻此言,沈奕瑶有些怔忪,过了一会儿叹道:“也是,还是等出去了,更为好一些。” 这个出去指的是分封就藩,皇子二十行加冠礼赐封号分封藩地,平时无诏不得回京。骆怀远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再过个一年多就到了该就藩的时日。 母女两人一阵闲话。 沈奕瑶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绣海棠的窄袖小袄,下面是一条沉绿色的马面裙,看起来着实素雅。头梳回心髻,仅插了两只白玉对簪,看起来典雅又不失大方,腕上带了一只窄口的羊脂白玉镯子。 此时两人坐在暖阁的炕上,中间放了一张小巧的花梨木炕桌,桌上摆着茶盏与各色果子点心。沈奕瑶端了茶盏喝茶,玉镯子往下落了一些些,露出了一道窄窄的黑青来。 严嫣眼色一凝,待沈奕瑶放下茶盏后,便抓住她的手,把镯子和袖口往上一捋,纤细雪白如玉般的小臂下端赫然是一团乌青,看形状似是男人拽拉之时留下的手印。 “这是怎么回事?” 沈奕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将内里原由说了。 原来自那次通敌之事后,虽女儿和女婿将事情解决了,但沈奕瑶一直心生不安。她虽不知晓严霆日日在外面忙什么,但对他与二皇子一系走得很近还是有所耳闻。 自开年以来,朝堂之上屡屡有人请奏二皇子该分封就藩一事,因此事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不明就里之人,只当是二皇子到了年纪,早该出京就藩了。他们并不知晓年间在宫里还闹了那么一出,萧皇后见许贵妃风头太盛,二皇子压得太子几乎抬不起头来,便与娘家靖国公通了气,才有朝臣不断上奏二皇子就藩一事。 按理说,皇子加冠之后赐封号分封就藩,二皇子年纪早就过了,加冠之礼也早已举行,可是一直未有出京就藩之动静。这个问题之前便有朝臣提过,熙帝的意思是二皇子还未大婚,等大婚之后才适宜出京,事情因此便耽误了下来。此时二皇子已大婚三月有余,自是该重提旧事。 这几日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熙帝一直未表态,连沈奕瑶个内宅女子都是有所耳闻的。 出身在镇国公府,沈奕瑶对朝堂方面还是有一些敏锐的嗅觉,知晓此事定然与太子一系脱不了关系。举凡扯到储位之争上,历来就没有好事,没见着沈祁小小年纪就离开家门了,过年之时都未回来。 沈奕瑶对之前那祸家之事仍心有余悸,又见严霆与二皇子一系走那么近,生怕旧事再度重演,几经思虑,终于下定决心要与严霆和离。 其实这种想法一直都有,只是顾念着女儿和儿子,如今女儿已经出嫁,儿子还需几年才能长成,谁能知晓几载之后会是什么样一副情形。牵连家中一次,已经够让沈奕瑶肝胆俱裂了,再来一次,她万死不辞,思来想去只有对不起年幼的阿陌了。 下了决心,沈奕瑶便与严陌商谈过一番,获得了严陌的鼎力支持。 虽然娘和离之后,可能就不像如今可以天天见着了,但是他有腿,他可以多跑几趟去看她。镇国公府才是他们母子几个安身立命之根本,若没有镇国公府,沈奕瑶和严陌如今的日子哪里能过得如此畅快,甚至严嫣若不是有镇国公府在背后当支撑,恐怕之前在宫里遭受到的对付更多,手段也更为狠辣,哪能如此不疼不痒只是背地里捣鬼。 那天下间最富贵的地方,也是天下间最势利的地方。没有对等的身份,生活在那种地方,一个不慎,就等着被人踩死。就好比之前,严嫣敢大闹内务府,若是换个身份低的,皇后可能只会让禁足十日吗?说是体恤新婚,那也不过是推词。 这种好听的话,顺耳是顺耳,但若真是信了,那才是傻子。 于是就在昨晚,沈奕瑶和严霆摊牌了。 严霆雷霆大怒,不愿和离,拉扯之间伤了沈奕瑶的手,好在一旁有丫鬟婆子,倒也没闹大,只是不欢而散。 今日知晓女儿回来了,沈奕瑶特意换了一身窄袖的小袄,还带了一只窄口的镯子给以遮掩,哪知还是被眼尖的严嫣看着了。 提起严霆,严嫣便有一种止不住的作呕感。 她和骆怀远成婚后的这段时间,骆怀远也是对她说过不少事的,其中之一便有严霆和许向荣之间龃龉。当时严嫣震惊的心情简直无法言表,斟酌再三,此事她并没有打算告知她娘。因为骆怀远说了,因着之前那事,就算他不出手收拾严霆,镇国公那边也不会放了他,索性就不让丈母娘得知,免得她徒增感伤。 考虑的是挺好,严嫣还是低估了人无耻的程度。一时愤怒之余,她挥退了堂中的下人,将自己所知那些俱是告诉了沈奕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见几个小丫头片子出去后,梅香三个装模作样忙碌了一番,之后凑在一处。 依梦叉着腰:那小丫头片子太不懂事了,哪是殿下在疼爱娘娘,明明是咱们娘娘在疼爱殿下。 梅香红着脸:看透别说透,说透不是好朋友。 依云:你们说咱们娘娘是怎么疼爱殿下哒?(好奇死了,猫抓似的心痒痒)……qaq 梅香赶忙斥道:打住你的好奇心,不知道这会儿陛下命兵部尚书统管全国上下扫黄打非,你想害咱们娘娘进去蹲小黑屋? 此言一出,三人做鸟兽散状,继续干活。 以上乃无责任小剧场,o(n_n)o哈哈~逗乐玩儿的,别当真哦。 ☆、第129章 ? 沈奕瑶听完之后,震惊得简直合不拢嘴,心中百感交集,五味俱全。 她不禁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初见严霆之时的场景…… 那一年玉兰树下,她受了惊吓回头,就看到一名俊美宛若天神般的男子。 他长身玉立,身形高大,五官如雕刻般有棱有角,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英姿飒爽中又透露出一丝儒雅。 似乎感觉到吓到了她,他歉然一笑。 一瞬间,她似乎嗅到了花开的味道。 孽缘就是从此时开始。 这一副景象曾无数次出现在沈奕瑶的梦里,梦醒之时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笑话。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当初有多么的梦幻美好。梦醒之后,受到的打击就有多么的沉重。当所有的爱恋、倾慕、甜蜜全部变成一场笑话,此时听到这种事情,除了增添一种从心底泛出几欲将整个人淹没的恶心感,再没能有其他。 沈奕瑶并没有发现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足以证明她此时的吃惊程度。 过了良久良久—— “此事当真?” 严嫣点点头,略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沈奕瑶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来。 “此事你不管,这一次娘一定要与他和离。” 见沈奕瑶难看的脸色,严嫣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没听骆怀远的话,不该一时冲动将此事说出来。 这种隐隐的担忧一直持续到她从威远侯府离开,回到四皇子府仍未散去,等见到骆怀远后,忍不住便与他提起了此事。 “丈母娘没有伤心难过?” 严嫣不在府里,骆怀远自是也外出了,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虽说凡事都遥控着,但还是有些事物需要处理。严嫣回府没多久,骆怀远便也回来了,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然后才去了严嫣跟前坐着。 严嫣摇了摇头,“不过娘的脸色不好。” “算了,早晚都是要知道的,早点知道早点解脱。”骆怀远端起茶盏灌了一通,示意依梦再给他上一盏,待依梦离开后,才小声道:“不过我觉得这事有点难,那边不会和丈母娘和离的。” 严嫣也觉得是如此。 “若我说,留着那么个祸害,还不如早点解决了。”说这话的时候,骆怀远忍不住瞧了瞧严嫣的神色。 严嫣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此时的两人并不知晓,就在此时威远侯府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 沈奕瑶穿了一身镂金百花穿蝶素白缎小袄,下着一条散花水雾芳草褶裙。云髻斜斜挽着,上面插着一支繁花累累的蓝宝石簪子。这支簪子在灯光下泛着幽暗莫名的光芒,更衬得沈奕瑶整个人清丽不可方物,宛若九天玄女。 严霆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还在少女时期的沈奕瑶。 那时候的她,知书达理,单纯而又烂漫,会因为一点小事敛睫垂泪,会因为他的轻笑脸颊绯红娇羞不已……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所有都变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变的呢? 严霆感觉大脑僵涩得厉害,一旦回忆过去,便钝生生的疼。他眼前的倩影拉近又拉远,拉远又拉近,画面晃动得厉害,让他有一种几欲想吐的眩晕感,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方又说了一句话。 他突然感觉从自己心底蔓延出一大片炽烈的火焰来,烧得他几欲粉身碎骨,他并不知晓此时的他面目狰狞,太阳穴处的青筋毕露,双目血红,快要突出来似的。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居然嫌弃我,你知道我如今这副样子是被谁害的?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们姓沈的,你们高高在上,你们瞧不起我,你们不把我一脚一脚踩进泥里,你们就不甘心……” 他面似恶鬼,双目灼红,一步一步往前逼近。 严霆的样子吓到了沈奕瑶,让她忍不住往后退着,直到整个人撞在床柱子上,才回神过来。 “你干什么,你离我远些!” 沈奕瑶神色惊恐的挥舞着自己的双手,见他继续向自己逼近,忍不住用手去推他。严霆一把抓住她的双手,脸贴了过来。两个人离得很近,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沈奕瑶闻到了酒气,严霆则是闻到了一股沁入心扉的馨香。他忍不住一把将她强抱入怀里,陶醉的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入她的发中,一种迫切的冲动涌了上来。 这种感觉,这种男人对女人的感觉,他已经许久没有过了。思及这里,一股暴戾上了心头,他如今这样是谁害的,都是他们,都是沈家的那群人…… 沈奕瑶在他怀里使劲的挣扎着,严霆都置若罔闻,眼睛直愣愣的。直到对方扯着嗓子喊人,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捂上她的嘴,另一只去撕扯她的衣裳。 “你喊什么,谁敢进来?你是我的夫人,侍候我是应该的!” 说着,严霆便将她压倒在身后的床榻之上。 沈奕瑶如今万分的后悔,后悔自己低估了对方无耻的程度,还后悔自己为何要为了给彼此留有颜面,特意选在卧房里谈论此事,甚至还把身边的丫鬟头支了出去。 可是那种事情,怎么能当着人面谈,若是让人知晓,她都无所谓,阿陌以后如何见人…… 沈奕瑶痛恨极了此时自己的柔弱无力,为什么当初没有习武,小时候爹爹也是有想教她的。可她不喜欢,娘也不喜欢,便从此不再提此事。若是她有武艺,此时也不会面临如此窘境…… 神啊,谁来救救她…… 沈奕瑶只要一想着严霆用自己的身体来碰触自己,就一阵恶心上了心头。她能感觉到衣裳一件件脱离自己的身体,一股绝望弥漫在心间…… 徒然,她感觉身上一轻,就听得砰地一声有人摔落在了地上,她赶忙拥着衣裳坐了起来。 “蕙娘——” 蕙娘此时已经没功夫应她了,严霆被摔落之后,便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劈头盖脸就向蕙娘攻去。严霆状似疯魔,完全是只攻不守的打法,蕙娘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一时之间竟让他攻得连连后退。 不过终究是以卵击石,蕙娘瞅准空门,一个凌空侧踢将严霆砸飞了出去。 其实这一切发生的极快,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听到里面动静不对,前去找来蕙娘的翠巧和翠萍便冲了进来,刚好见到侯爷撞在墙上掉下来。再去看夫人,形容狼藉,衣不遮体,翠巧惊叫了一声天呐,赶忙过去拿了衣裳与沈奕瑶穿上。 严霆瘫倒在地,半响才狼狈的爬了起来,嘴角淌出一道血痕。 沈奕瑶抖索着穿好衣裳,下了床来,脸涨得通红,即羞愤又恼怒:“严霆,我与你和离定了,给你五日考虑,若不然我就去请了父亲来!” 严霆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宛如恶狼似的看了沈奕瑶一眼,转身离去。 到了这会儿,沈奕瑶才哭了出来。 她浑身颤抖着,手腿都在抖。翠巧见此,忙把她扶去了榻上,用被子将她盖住。翠萍去灌了两个汤婆子来,一个塞在她的脚下,一个让她抱着。又去煮了红枣杏仁茶,烫烫的让她喝了一碗。 沈奕瑶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蕙娘,幸亏你来的及时。” 蕙娘道:“夫人这不当什么,姑娘临走之前给我交代的任务便是保护夫人和少爷。也多亏了翠巧她们见了情况不对,便去叫了我。” “都怪我瞎了眼,也怪我低估了这畜生的无耻!”沈奕瑶默默淌泪。 翠巧和翠萍垂着头站在一旁,也不敢接话。 蕙娘想了想,道:“夫人,可要去告诉姑娘?” 沈奕瑶擦干眼泪,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总不能总是让孩子为我这个做娘的操心,反正我这次与他和离定了,五日之后若是他没有答复,我便回娘家请了父亲和哥哥来。” 蕙娘点点头,不再多言。 *** 严霆骑了马,一路飞奔出府。 夜凉如水,连月亮都没有。 严霆也不知为何要出来,只知道想离开那里,等到了私宅门前,才发生自己去了何处。 守门的似乎听到了动静,迎了出来。 “严爷。” 那人行了礼后,便去牵他的马,根本没发现严霆怔忪的神色。 严霆想了想,也不想再回去,索性在这里呆一晚,明日直接去上值。许向荣无事的时候是不会来私宅的,严霆知晓他此时不在,所以他很放心。 私宅这里下人很少,不特意去唤,根本不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处。为严霆引路的管家问是否需要叫人来服侍,他摆手拒绝。走进一个房间,连灯都没有点,便熟稔的走到床边往上面一躺。 迷迷糊糊便睡着了,半夜里突然醒来,发现屋里有亮光。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来在他眼前,严霆猛地一惊。 “你怎么来了?” 许向荣一身宝蓝色绣银纹锦袍,头束黑玉冠,腰间系了一条同色金玉腰带,低调中带着奢华的气息。这个男人与俊美并无任何关系,这个男人与俊美并无任何关系,但浑身的气度不同寻常,优雅中带着从容,矜持中透露出贵气。 只见他笑了笑,道:“管家禀说你来了,刚好我也没歇下,便过来看看。” 顿了顿,他伸手拭了下严霆的嘴角,“怎么?谁打伤了你?” 他望着手指上血渍的神情很淡然,似若无其事的模样。 严霆怔了一下,别开脸:“无事。” 许向荣也没再问,褪去了外衫,便上了榻。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充斥在周遭,一丝丝一缕缕往严霆鼻子里钻去。这是许向荣惯用的熏香,价比黄金。 他上了榻,便靠了过来,一只手臂环在严霆腰间。严霆身子一僵,见他没有其他的动作,才放松下来。 一夜无话。 “人走了?” 许向荣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如是问道。 管家点了点头。 “让你查的东西,查得如何?” “因时间太过紧迫,具体并未查到。只知晓严夫人这几日似乎闹着要和严爷和离,昨晚来这里之前,严爷是从严夫人那里出来的。进去之前本无事,出来之后似乎便受了伤。” 许向荣露出一抹饶有意味的笑容,“怎么,那沈奕瑶还是虎父无犬女?该不会像她那个女儿一样,也是个女中豪杰吧。” 他的语气很淡漠,又略微带了一丝讥讽的味道。 管家摇了摇头,“回世子爷的话,这沈家的独女沈奕瑶从小便是个文静的,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她都不会武艺。” 许向荣敲了敲桌面,挥手让人退下。 昨晚锦瑟院闹得那一出,并未惊动府里其他人。 锦瑟院这边也下了禁口令,所以船过水无痕,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 严茹嫁进梁家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是肚子一直未见有动静。严茹的婆婆不急,倒是薛氏急得如同火上浇油。天天又是烧香,又是拜佛,还四处打听各种生子秘方。 这不,听说京郊有一个送子娘娘庙特别灵验,又想着要拉沈奕瑶一起去拜一拜,给出嫁的两位姑娘祈福求子。 沈奕瑶烦心和离之事,见薛氏来找她出门上香,本是不想去的。哪知禁不起薛氏的劝说,薛氏说的也确实有理,这事婆婆不急,但亲娘不能不急。若是婆婆总见儿媳没有动静,往女婿房里塞人怎么办? 沈奕瑶想到之前女儿和女婿计划着晚些要孩子,不禁觉得两个小辈有些莽撞了。之前陛下为四皇子选侧妃,已经闹了一场了,若是阿嫣总不见动静,宫里可不是更有借口往府里进人。 她决定改日一定要抽空和女儿提提这件事,顺便这次就当事先在送子娘娘那里挂个名,日后保佑阿嫣子嗣顺利。 出门上香的日子定在明日,说定后薛氏便离开了。 次日,一大早两人便坐着车出府了。 沈奕瑶和薛氏一辆车,几个跟着服侍的丫鬟婆子一辆车,并带了家丁数名与护卫若干,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往城外方向行去。 大队人马走过去之后,街角处一道人影一闪即逝。 这座送子娘娘庙说是在京郊处,其实已经出了京郊的范围。 本是周边几个镇子里的一个小庙,不知什么时候就火了起来。生产之事历来对妇人是重中之重,因其甚为灵验,一传十十传百,也在京中妇人圈子里传开,因此有不少京城贵妇也会来这里拜拜送子娘娘,顺便求个送子符回去。 据闻庙中的签甚灵,若是能抽到一支上签,并求得一枚庙中道士所画的送子符,将符与求子之人贴身收好,定能一举得男。 沈奕瑶一行人到送子娘娘庙时,已经是快中午了。 因此处香火甚旺,附近也是有茶肆酒楼,一行人先找了一处歇脚,准备用过午饭再去庙里烧香。 略做停歇,一行人再度启程。 过程很顺利,薛氏和沈奕瑶两人都抽了一支上签。见两人衣饰华丽,知晓不是常人,庙里的道士主动奉上两枚送子符。薛氏心情甚好,添了五十两银子作为供奉,沈奕瑶也添了五十两。之后在庙中稍坐喝了一盏茶,两人才又带着人离去。 其实京中贵妇们一般都有定点供奉的寺庙,那种大寺自然不是此处的草台班子可比的。行走皆有接待僧人,还有素斋可用。可求神求的本就是心想事成,只能入境随俗。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回程的路上,两人精神已是有些萎靡。正昏昏欲睡着,蓦地感觉马车一阵剧烈的颠簸停了下来,并传来一阵惨叫声与马儿的嘶鸣倒地声。 只是一瞬,惨叫声四起,并不时有嗖嗖箭矢破空声响起。 一时间,哭声、喊叫声、尖叫声不绝于耳,仿若一夕之间便入了无间地狱。 沈奕瑶此行出门是有带护卫的,俱是她个人的私卫。人数也不多,不过十来名。行至半途,突然迎来漫天箭雨,别说赶车的车夫懵了,这些护卫也有些发懵。幸好这些人反应也算灵敏,见势不对便赶忙进行抵抗。 只可惜对方心思与谋算都甚是阴毒,此处地形独特,正处于一条弯道,左右前三方俱是草木树林。一片箭雨撒射过来,根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已有几名家丁乃至车夫中箭倒地惨嚎,护在沈奕瑶马车前的护卫也俱是纷纷受伤。 箭雨太过密集,哪怕这些人纷纷用手里的武器不断挥舞,挡得了前面挡不了左右,不时有人中了流矢。 连敌人的面都未谋面,便死伤惨重,可谓是窝囊至极。 马车里,薛氏和沈奕瑶两人听着‘咚、咚、咚’箭矢射入车壁上的声音,脸色惨白,面面相觑。幸好这车厢乃是特制,所用木料皆是上等,一时半会儿并未有箭矢射入。 “夫人,怎么办怎么办?”翠巧面色煞白,嘴唇直哆嗦,语不成调。 外面响起一道声音:“是哪路人马袭击,可知里头坐的何人?我们乃镇国公府上府卫,里面坐的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从不曾与人结怨,可是寻错了对象?” 没有人回答,密林中箭雨仍旧继续撒射。 有护卫来到窗边低声喊:“夫人,看样子是冲着我们来的,对方人马太多,根本不露面,只一味用箭雨攻击,兄弟们恐怕……” 话音还未落下,一声惨叫声起。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群人明显就是冲着镇国公府来的,甚至可能就是冲着沈奕瑶来的。只是沈奕瑶为人和善,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又能与谁结怨,甚至到了要将她置诸死地的地步? 眼见是无法善了,护卫领头厉声喝道:“既然是冲着我们镇国公府来的,告诉贵主,不管他是谁,只要我们大小姐受了一点伤害,从今以后,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语毕,一声长啸:“还能动弹的兄弟,跟他们拼了。”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间,几乎是还未还手,便死伤一片。这会儿能动弹的俱是被打得抬不起头,马匹也纷纷中箭倒下,沈奕瑶所坐马车的马是最先中箭倒地的。这些人心思毒辣,完全是打着一网打尽的主意。 就在马车内人都在瑟瑟发抖之时,坐在一角的蕙娘动了。 她抽出了腰间的长鞭,拉起沈奕瑶:“夫人,我带你杀出去。” “可是——” 蕙娘顺着她的眼神,望向一旁抖若筛糠的薛氏和翠巧,眼睛一闭:“我估摸着是冲着夫人来的,现如今只能祈祷这些人见着我带着夫人出去,追击我们而来。” 薛氏脸颊上的肉只抖颤,咬牙一笑:“弟妹,你快走吧,她只有一人带不了我们两个。这马车厢壁厚实,一会儿也攻不进来,说不定真如蕙娘所说,见目标离开,便罢休了。” 谁都知晓这只是安抚之言,只是杀出去可能也是一条死路。方才都从窗子里往外看过,外面的箭雨铺天盖地,现在只能寄望蕙娘武艺高强,真有办法带着沈奕瑶杀出去。若不然等外面的护卫死伤殆尽,等待所有人的便是一个死字。 这说话之间,蕙娘已经极其迅速的将围在四周车壁上的一层锦帘拽了下来,并将车内放置茶碟点心的矮几提了起来,劈手断了四条腿,拽过沈奕瑶来将那块儿木板绑在她的背上,之后将沈奕瑶往背上一负,又用多余的布条将其紧紧的捆绑在自己身上。 做完这一切,蕙娘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手中的鞭子。 此时场中一片大乱,剩余的几名护卫抱着必死心态,冲入了树林,终于与这些藏头藏尾的歹人正面交锋了,虽然人数比对方少很多,但也扰得攻势顿时一顿。 就是此次,只见那辆一直未有动静的马车,突然轰然大响,车顶凌空飞了起来,窜出了一个人影。那人身手极为敏捷,腾空借力将偌大的车顶打往一处箭雨密集之处,顿时听到树林中传出一片惨嚎。 混乱之中,蕙娘一声冷笑,灌入众人耳里。 “就这点鬼把戏,还想来杀人。我家夫人我先带走了,各位拼命护了这么久的兄弟,大家各自逃生。待我回到国公府,一定禀了公爷为尔等报仇。” 言语之间,此人已经以极快的速度窜了出去,其身后还负了一人,不用想定然是此次的目标。 只是一晃眼间,那人便窜出五丈开外,绝尘而去。 伴随着那人的离去,凌空一声炸响,抬头望去只见天空出现了一抹极为亮眼的暗蓝色标记,悬挂于空中,久久不得散去。? ☆、第130章 ? 寒风呼呼的迎面刮过,割得脸颊生疼。 沈奕瑶被无孔不入的寒风吹得几乎抬不起来头,只能将脸埋在蕙娘的肩胛处。 “蕙娘,咱们逃的出去吗?” 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幸好蕙娘身手敏捷,速度也够快,虽是以脚力拼马力,一时之间也难分伯仲。 骑在马上的黑衣蒙面人只能泄恨的远远用弓箭往此处射来,但因距离太远,风速又大,很难射中。蕙娘脸不红气不喘往前狂奔,但凡耳朵一动,手中的鞭子便宛若长了眼睛似的往后挥去,打飞身后射来的箭矢。 “夫人别担心,我放了穿云箭,咱们的救兵很快便会到的。” 骆怀远弄出穿云箭后,便给镇国公送了一批,之后严嫣出嫁,为了以防万一,也给了蕙娘几个,哪曾想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 只是蕙娘并未说实话,此处离京太远,穿云箭就算放出,也恐怕无人能看到。她之所以会放出那枚穿云箭,不过是恐吓对方告诉对方自己有援兵,顺便为留下的薛氏及翠巧留有一线生机。 至于她们的一线生机,还得拼命。 眼见身后那群人越追越近,蕙娘哪怕轻功过人,跑了这么久,也早已有些体力不支了,更何况身后还背了一个大活人。 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射过来的箭矢也越来越多,蕙娘已经从隔一会儿挥一下鞭子,到如今停不下手里的动作,不时便能听到咚、咚两声,箭矢扎进沈奕瑶身后的木板之上,那急冲而来的力道甚至让蕙娘的动作不再流畅,变得踉跄起来。 这一切,伏在她背上的沈奕瑶,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 蕙娘心急如焚。 若是没有带人,她早就逃出去了。可是带上一个人,就宛如给她带上了一把枷锁。不但让她动作不再灵敏,还要担心身后之人是否会受伤。毕竟那处木板也只挡了沈奕瑶头和背部,其他处还裸/露在外,若不然蕙娘也不会如此不嫌麻烦的打落箭矢。 她看见官道一旁的密林,心中一动。 敌强我寡,对方有马,她无。看来想凭一己之力是无法跑出去了,还是先拖延时间,看是否能等来救兵。希望那边的侍卫能跑出去一二,也好回京求援。 “夫人您注意躲好,蕙娘决定先避进林子里去。” 沈奕瑶小声的在她背后嗯了一声,往下缩了缩。 言罢,蕙娘便改了道,钻入密林之中。 密林之中山路多为崎岖,但是崎岖也有崎岖的好处,那就是马匹进不来。蕙娘的速度虽是被迫放慢了,但是被放慢的还有对方。 后方追赶之人见蕙娘进了林中,便下令弃马继续追击。 另一边,蕙娘消失在远处之后,这群黑衣蒙面人便一分为二。一部分缀在蕙娘身后追了过去,还留有一小部分与几名护卫继续缠斗。 不多时,这几名护卫中其中一个打了个手势,几人便分头逃窜出去。 这批袭击者狠就狠在出其不意,并且心狠手辣,见其攻击的方式与埋伏的地点,分明就是打着一网打尽的想法。论群战,沈奕瑶身边这些护卫自是不是他们的对手。可若是论单打独斗,又是生了逃离之心的人,却是阻拦不住的。 也不过一眨眼间,场中属于威远侯府的还能逃的人便都逃了,只留下一地的死尸。 这批黑衣人开始收拾残局,属于己方的尸首俱是被人带走,又分别步出两名黑衣人去查看马车内的情形。一名黑衣人往方才沈奕瑶所坐的那辆马车走去,此时这辆马车早已是满目疮痍,车厢之上密密麻麻插得都是箭,像是一个偌大的刺猬。 车门依旧顽固的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虽然破了两个洞,看起来有些寒酸。他拉开车门,只见车中倒了两女,俱是身中箭矢倒在血泊之中。定睛看了看对方容貌,黑衣人便砰地一声甩上了车门。 “头儿说的果然没错,不是调虎离山。” 其实一开始这些人也怀疑是调虎离山,只是这群人的首领知晓目标身边有个武艺高强的女人。彼时蕙娘出现,又远遁而去,大批人马便毫不犹豫的追了过去,仅留了一小半以防有诈。 这也是那几个受伤的护卫能逃出去的原因,这些人的目标并不是这些护卫,而是被蕙娘带走的沈奕瑶。之前所有人俱是见过沈奕瑶的画像,但是车中那两名妇人分明不是。 “撤!” 领头之人一声令下,这群人便训练有素的钻入树林之中消失而去。 过了良久良久,原本倒在车中血泊的薛氏,突然睁开双眼。她龇着牙坐了起来,用另一只手去推了推翠巧。 翠巧爬坐起来,抖着嗓子:“大夫人,你说的办法果然有用。” 天知道刚才那会儿她有多么的紧张,生怕自己装砸了,只能一味在脑海里想着大夫人所说的话,全当是自己已经死了。 薛氏苦笑着:“不过是赌了一把罢了。” 彼时在马车里听到蕙娘的话,薛氏就开始动脑筋了。她知晓这是蕙娘在给她们留生机,但这生机也得把握的住才行。 眼见敌人分散行事,外面那些护卫也各自逃命了,薛氏急中生智从车厢内捡了两支箭矢起来,将衣裳里多垫几层绸布,然后将箭矢狠狠的插了上去,佯装中箭的模样。为了以求真实,她与翠巧两人俱是用箭头划伤了自己的胳膊,弄了许多血涂抹在中箭处,并将血淋得到处都是。 想到血,这两人才感觉到头晕,少量的血并无用处,为了瞒混过去,两人也是下了大本钱的。两人看着手腕上的伤口,用手去捂却毫无用处,血根本止不住。 翠巧不知自己是被吓的,还是失血过多,想站却站不起来。 见薛氏同样也是如此,她不禁苦笑:“大夫人,咱们不会逃过了那些歹人的屠刀,自己反而流血流死了。” 薛氏连连呸了几声,此时她形容狼藉,钗横鬓乱,十分狼狈。往常一个颇为爽利之人,这会儿有气无力、嘴唇发白。 “应该不会,弟妹那些护卫应该还会回转过来。” 这些话其实是薛氏安慰自己的,那些护卫本就是保护沈奕瑶的,如今沈奕瑶被蕙娘带走,生死不明,又怎么可能会回转来看她们。 长袖下的手腕还在不停的淌着血,薛氏不禁有些后悔刚才莽撞了。只是生死之间,又哪里能考虑周全,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这会儿又面临着失血而亡的危机。 隐隐似乎听到了人声,薛氏打了一个激灵。 “翠巧你听听,是不是有人来了?” 翠巧迷迷糊糊晃了晃头,却怎么也清醒不了。 就在此时,马车的门被打了开,现出两名模样十分狼狈的男子。 见其打扮,正是刚才逃窜而走的护卫。 “大夫人,你们还活着?受伤可严重,请恕属下唐突了。” 这两名男子跳进马车,扶起薛氏去看她胸前的伤口。 薛氏打起精神来,摇了摇头:“这伤是假的。”她将胸口的箭矢拔了出来,丢开,又扬了扬手,“这里的伤才要命,那个也是。” 这两人满脸错愕,倒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感叹薛氏聪明过人之余,赶忙从怀里拿了金疮药倒在了两人伤口之上。 只听得‘滋’的一声,薛氏痛呼,那边翠巧眼泪都出来了。 一名护卫解释道:“这药上的时候疼,但止血非常好。” 见两人伤口不再往出冒血,又倒了些在上面,才撕了衣摆简单的包扎一下。 “弟妹怎么样了?你们可是有人跟过去,那蕙娘一人恐怕逃出去很难。” 护卫面色沉凝,“我们之前分散逃离,之后又汇合到了一起,已经派了两人回京报信,还有两个从后面跟了过去,我们两人被派回来看是否还有活口。” “都死了?”翠巧惨白着脸问道。 护卫沉默的点点头。 其实是可以想象的到的,薛氏和翠巧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一是凭着薛氏机敏过人,还有最大的原因则是这辆马车造得非常结实,几乎没有箭矢射穿进来,仅有几枚流矢还是从窗子花格里飞进来的。 后面那辆下人们做的马车,又哪能与这辆相比,自然是早就被射成了刺猬。 薛氏恨得咬牙切齿:“若是让我知晓是谁干的,非扒了他的皮,生吞了他不可!” 之后,几人相携下了马车。 其中一个出去看能否找到人或者马,送他们回京。 还有一个则是陪着薛氏两人躲在一旁树林里。现场情形惨不忍睹,又是在官道之上,实在惹人瞩目。若是碰到善意之人还好,若是碰到想趁火打劫的,如今大家俱是受了伤,还是躲着些好。 沈奕瑶已经不知道自己多少次被树枝刮伤了脸和手,却是一声不敢吭。 蕙娘比她更为狼狈,早已是灰头土脸,脸上血痕累累。 后面的人追得很紧,蕙娘为了逃窜,各种方式都用了,却依旧被人不远不近的缀着。这其间沈奕瑶说了无数遍让蕙娘放她下来自己逃,蕙娘都没有理会她。 沈奕瑶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一阵人声传了过来,跟随而来的便是几枚飞箭。蕙娘为了背后的沈奕瑶,只能硬扛着挡了回去,打落这片箭雨后,脚跟一踩,折身一腾,又窜入丛林之中。 后面追击之人不禁一声暗骂:“这女人真像打不死的蟑螂。” 他身边一人轻蔑一笑:“她体力已经不支,此处离京城甚远,就算有救兵来,这些时间也足够我们将目标拿下。大家动作都放快一些,别跟丢了。” …… 被派回去报信两人是分开走的,就怕对方还有后招围堵他二人。 其中一人运气不错,半途之中碰见一辆骡子车,他扑了过去抢了对方的骡子,丢下一块银子,便飞驰而去,根本不顾那骡车主人在后面哭天喊地直抹眼泪。 这护卫品行不错,唯独不谙市价,市面上一匹上好的骡子得二三十两,他顺手扔过去的那锭银子却只有五两之多,怪不得人家会哭天喊地直骂娘。 眼见离京城近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点燃便往空中扔去。 这是镇国公府一直以来沿用的联络手段,虽没有骆怀远弄出来的穿云箭那么牛叉,但也是不错用的。分好几种颜色,各种颜色代表着各种不同的讯号,像他此时发出的红色便是代表极为紧急的意思。 这种颜色的信号弹只有主子身边的护卫才有,镇国公府门下无数,往年给镇国公当过门下乃至家将的不胜枚举。认识这种标示的人并不少,若是有人见到自会赶来相助。 今日也巧了,京大营麾下的三千营其中有一队人正在京郊拉练,其中领头的把总是沈鼎麾下的人。自然认识镇国公府的标示,见着远处天空之中那代表着万分紧急的红色标示,忙命属下骑马前去勘查。 那兵士回来之时,身后坐了一人,此人形容狼藉,满身是伤,但穿着镇国公府府卫的衣裳。 陈把总忙把人叫到近前,那名护卫一一禀了。 听闻是老公爷的掌上明珠出城上香被人半路截杀了,所带侍卫死伤惨重,其下落生死不明,陈把总顿时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龟儿子吃了雄心豹子胆’,大手一挥准备带人前去营救。 人马都是现成的,吩咐了人去镇国公府报信,陈把总便带着手下这队人让护卫引着往那边去了。 这队人可是不少,差不多有两百多号人,骑兵步兵皆有,骑兵先行,步兵随后跑步前行。 一路行来,声势浩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哪儿出了暴民要去镇压。 等沈家的人收到信赶来,事情已经进入了尾声。 那群黑衣人极为狡猾,似乎暗里派有哨兵望风,见三千营的人气势汹汹杀了过来,还未等他们到,这些人便散了,甚至一点让人有迹可循的痕迹都未留下。 蕙娘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见身后不再有人追击,还以为是有诈,并未停下逃命的脚步,直到碰到来寻她们的官兵。 薛氏几人也早已被寻到,见到沈奕瑶后,妯娌两人抱着痛哭了一番。 沈家来人是沈鼎,镇国公并未在府中,被陛下叫进宫去了。 沈鼎到后,见到妹妹钗横鬓乱,站都站不稳,脸上伤痕累累。听完事情经过,不禁勃然大怒。因俱都受了伤,也没敢再耽误,便坐了随沈鼎而来的马车回了京。 回到镇国公府,镇国公以及严嫣两口子俱都收到信到了。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沈鼎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让手下差不多掘地三尺了,这群人行事诡异,出手狠辣,非常有组织纪律,据闻他们也是有死伤的,却是连具尸首都未留下。” 镇国公大怒一拍,身边的桌子顿时碎裂。 见此情形,不光沈鼎两口子和严嫣两口子眉眼都未动,连跟前服侍的下人也是纹风不动。不是其他,而是每年府中被镇国公拍碎掉的桌椅几不胜枚举,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镇国公冷然一笑:“在京中,能有如此手段的能有几个,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人。只是他们干甚冲瑶儿下手?” 他自然也是想过原因的,可沈奕瑶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又为人和善从不与他人结怨,至于说惹到那几个人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镇国公不禁开始阴谋论,想着是不是冲着镇国公府而来的。 沈鼎想了想,摇了摇头。 严嫣面色沉凝,欲言又止。 骆怀远见她此副模样,道:“有什么疑惑便说出来。” 严嫣眉眼往镇国公那处望了望,嘴巴对骆怀远动了动。 骆怀远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的意思是怀疑与那事有关?” 镇国公不禁问道:“什么事?” 骆怀远一笑,也没遮掩:“也没什么,就是阿嫣不小心说漏了嘴,将那件事告诉了岳母大人。” 那件事?能有哪件事能称之为那件事的? 镇国公眉头一拧,望了沈二夫人一眼。 沈二夫人便往里屋去了。 这会儿沈奕瑶正在里屋榻上躺着,由镇国公夫人陪着她。 过了一会儿,沈二夫人出了来,道:“小妹前日确实因为此事与那严霆闹过一场,两人大吵了一架,严霆仿佛发了疯似的差点伤着了小妹,幸好有蕙娘在。” ‘嘭’的一声,又是一声轰然巨响,镇国公另一只手边的案几也碎了。 骆怀远嘴角抽了抽,这已经是他这一会儿看到的,镇国公拍碎的第三张桌子。 “畜生,畜生,真是个畜生。老夫念着阿嫣新婚,不想触这个霉头,他可好,倒对瑶儿下起手来。” 严嫣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骆怀远赶忙拉住她。 “你想做啥去啊?” “我去杀了他!”这话是从严嫣牙齿缝里蹦出来的,足以证明这会儿她有多么的怒火中烧。 “行了,行了。”骆怀远将她拉坐下来,“就算真要杀,也轮不到你亲自动手。” 沈鼎略有些疑惑道:“严霆并没有如此大的能量,他手下哪有如此多的死士。” 镇国公不屑一哼:“他没有,他那个姘头有!” 此言一出,顿时让在场之人脸为之一红。 骆怀远在心中给镇国公点了个赞,姜还是老的辣,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镇国公他老人家都能联想到。骆怀远其实早就想到了许向荣的头上,那是以他在现代那会儿见过无数腐的基础之下,没想到镇国公也能举一反三。 确实有这个可能,好基友之间的关系,永远让人是那么的难以理解。 许向荣此人阴险狡猾,深谋远虑,处事小心谨慎,居然会为了一个严霆和镇国公府对上?难不成这次是真爱? 骆怀远坐在那里自得其乐的想着,脸色古怪的吓人,不时还嘴里嘿嘿的笑着。 严嫣看不惯他这副鬼样子,偷偷的将手伸到他腰间,拧了一把。骆怀远龇牙咧嘴,胖脸皱着,眼神赶忙求饶,样子令人滑稽。 装,你就装,明明都没使劲儿! 那边,镇国公和沈鼎两口子还在分析着。 “许向荣此人不像如此冲动之人,更何况小妹与严霆和离,与他又没有任何冲突,怎么可能会派手下死士暗中阻杀?并且他为人小心谨慎、深谋远虑,此时许贵妃一系与皇后他们斗得正乐呵,靖国公最近揪着二皇子到了年纪未就藩一事闹腾得厉害,哪里能有空闲去对付一个弱女子。更何况这种时候,他会冒着得罪咱们家的风险?”沈二夫人道。 沈鼎略一沉吟,道:“许向荣没有空闲,不代表严霆也没有,他作为许向荣的、咳咳、心腹,派手下死士去做点什么应该不难。” 若真是严霆做的,也说明他和许向荣关系不一般,倒不是其他关系,而是从这个表象来看,严霆已经进入了许贵妃势力的核心位置。 这些道理大家都明白。 镇国公一捏拳头,沉声道:“严霆此人留不得了。” 因此事牵连甚广,沈家的人也不想闹去明面,所以并没有报官的。 事后的扫尾工作,由沈鼎命属下办了。但这么大的事,能瞒过京中其他人,威远侯府那边却是瞒不过的,死伤了那么多人都是威远侯府的下人,这件事在府中引起了渲染大波。 躺在荣安堂的老夫人,差点没从榻上笑滚下来。尤其听说那些歹人是冲沈奕瑶去的,更是让她幸灾乐祸不已,直道老天长了眼,要收了这个祸害,还说最好连严嫣一并收了更好。 总而言之,自瘫在榻上起不来后,就显得脾气很暴躁怪异的老夫人,今日心情出奇的好。 三房陈氏那里的反应与老夫人不相伯仲,自己不好就见不得别人好,别人不好了,自己就非常开心,这种阴暗的心理总是有许多的。 可是碍于面子,该过去嘘寒问暖还是要问候一番的。沈奕瑶还未从镇国公府回来,这些便由遭受鱼池之殃的薛氏受下了。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严霆耳里。 知道这些后,他面色难看至极,未去镇国公府,反而往私宅那处去了。 …… “废物,一群废物!” 坐在书案后的许向荣,面沉如铁,那抹总是挂在他嘴角的笑容,罕见的没有了。 “这么多的人,追两个女子居然没追上,你说要你们有何用!” 下处站了一名男子,面容普通,拱手垂首站在那处一动未动,也不敢出声辩驳。 “扫尾可都扫干净了?” “世子爷放心,保准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许向荣点了一下头,挥手让他退下。 此人往书房门外走去,出门之时居然碰到了迎面而来的严霆。严霆望了他一眼,擦身而过入了书房。 “怎么这会儿来了?” 许向荣往椅子里靠了靠,又换回往常雍容淡然的模样。 严霆的模样似乎有些激动,面色挣扎,呼吸沉重。 “那件事是你干的?” “什么事?” 他紧紧的盯着对方,一字一句说道:“我妻沈氏今日出城上香,遭到一群不明黑衣蒙面人阻杀。” 许向荣似有些诧异,好笑道:“这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去动镇国公的掌上明珠?” 严霆粗重的喘着气,喝道:“你别装了,是你干的是不是?” 许向荣收回唇角的笑容,眼神略有些怪异的看着严霆,“我为何要对沈氏下手?” 这句话彻底问住了严霆,他僵滞一瞬,之后大吼道:“反正我的事以后你不用管!” 说完,人便摔了门出去。 许向荣坐在那处,一抹奇怪的笑容蔓延上他的嘴角,久久不散。 过了一会儿,管家走了进来。 “世子爷,严爷那里不用提醒吗?镇国公府那里可能要出手了。” 许向荣望了他一眼,“不用。” 管家赶忙垂下了头,“属下多言了。”? ☆、第131章 ? 朝堂之上,因二皇子就藩之事闹得如火如荼。 火药味儿越来越足,甚至有朝臣当朝吵了起来。太子一系的正统维护者自然揪着二皇子有违祖宗规矩,到了年纪不出京就藩之类等等不放。二皇子一系的人一直表现的很沉默,直到太子一系的人表现的越来越咄咄逼人,才出口反驳。 大体就是说二皇子刚大婚,规矩是很重要,但是总不能让陛下将刚新婚的儿子扔出京去,是时外人会怎么议论陛下?父慈子孝,此才乃伦常。当然这些是歪理,可附和之人居然不少。 其实所谓的争论,不过是吵给熙帝看的,熙帝一天不表态,这些朝臣们一天就不会消停。 这一日,熙帝终于给出答复。 大体的意思是,三皇子四皇子大婚就在近期,二皇子作为兄长自是要参加了弟弟们的大婚才会离京。并二皇子的封号以及藩地正在商论之中,不多时便会出来了。 熙帝这话算是将此事盖棺论定了。 太子一系自然是得意洋洋、欣喜万分。而二皇子一系则是垂头丧气、心生失望。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熙帝如今正处壮年,又怎么可能会如此早的定下结论呢?熙帝是对太子不甚满意,但终归究底换掉一个储君并不是那么简单和容易的。二皇子一系想借此掀翻太子稳固的地位,实属不理智。 鼓动朝臣替二皇子辩驳的,自然不是许向荣。 按照他的想法与思路,就一直保持沉默,太子一系越是嚣张跋扈、以势压人,熙帝的心就会越偏向二皇子这边。这种偏向短时间并看不出来的,但长远却是受益无穷。 一直以来,许贵妃一系遵循的策略,不就是如此的吗? 偏偏多了一个二皇子的老丈人成国公喜欢跳出来指手画脚! 可关键是你还扔不开他,姻亲的定义就在如此,你享受了便宜,同时产生的后遗症也要自己解决。 许向荣自从与成国公打了两回交道,就不怎么太爱搭理他。对于成国公跳出来指手画脚,他也只是看着一言不发。 每个派系都会有个领头人,成国公并看不惯这个许贵妃的弟弟,本人一无是处,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怎么能领导依附二皇子的朝臣们从此走上康庄大道?也因此自从成国公当上二皇子的老丈人,就没少在外面给二皇子当家做主。 这次太子一系拿就藩一事攻击二皇子,起先就是许向荣定的策略,不动如山。哪知到了最后异议声很大,便是成国公那一派挑出来的。既然成国公愿意在前面跳,许向荣就听之任之,这下成国公他终于不跳了。 之后,许向荣进了一趟宫,姐弟俩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之后许贵妃将二皇子叫了过去,点着名骂了一通成国公,说让他以后没事少管闲事。 二皇子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说实在的,经过这次的事,他对自己这个岳丈也有些失望,大局观根本不够,怪不得被镇国公压了几十年都无法翻身。 这两人下意识淡忘自己在其中有意纵容的作用,说白了,不光有些朝臣想摸清楚熙帝的想法,这母子两人同样也是,只可惜结果让他们有些失望了。 而许向荣因为之前放任了成国公的作为,事后自然也要出来收场,这些都是必须要经历的,因为很多时候你不光与旁人在博弈,与自己人也是,因为没人愿意屈于人下。 与此同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许向荣位于京郊的一处别院,居然被人借着抓流匪的名义给带兵抄了。抄他别院的人是京大营的人,据闻是京大营麾下有个营队在京郊附近进行例行巡逻,发现了一名可疑人士,那名可疑人士行为诡异,见到京大营的兵士便望风而逃。 由此,京大营的人才追踪到这处别院来。 这些自然都是信口胡说的,可还真让京大营的人抄出了东西,此处居然发现不少管制军械。硬弓强弩此类军械在历朝历代皆是官府严格管制物品,民间不允许私藏。当然有些富贵人家子弟喜爱骑射,家中备一二良弓也不是不可。可若是数量繁多,就值得考量了。 尤其此处地处微妙,你一商户的别院,居然敢大肆藏匿硬弓强弩,你在天子脚下藏这么多弓箭意欲为何?说你意欲谋逆都是轻的! 管闲事管出了猫腻,谁敢说京大营此举不对?京大营本就是拱卫京师安全的,打个擦边球是无人敢说闲话的,剩下的事自然是交给了兵部与京兆尹,与京大营再无关联。 许向荣知道这是镇国公府在向自己报复兼示威呢,之前沈奕瑶便是京大营的人救下的,这回又是京大营过来抄。只差明晃晃对他说,我知晓那事与你有关,咱们先把这笔账算算。 沈奕瑶身边随从护卫死伤惨重,许向荣此次也是损失惨重,与那些管制军械一同抄出的还有二三十名壮年男子。许向荣该庆幸自己一向小心谨慎,许多不易见光的东西都是分开藏匿,若不然此次的损失会大到不敢估计。 别院挂在一名商户名下,这商户自然也是许向荣的人,商户全家俱被下狱,下场估计砍头都是轻的。 钱、物、人都损失了,让许贵妃与二皇子俱是心疼不已,他们只当是被太子一系抓了到手脚借机报复,并未往一直置身事外的镇国公身上去想。许向荣倒是清楚内里,可他却是什么都不能说。 这个哑巴亏吃得让许向荣连着几日心情都不甚好。 不过镇国公如此大张旗鼓的报复,也让许向荣放下心来。若是沈家一直不动声色,他还会担忧会不会有什么后招,如此大张旗鼓的报复,就代表着那件事自此一笔勾销,此后镇国公仍是置身事外。 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那边替成国公擦屁股还未擦完,这边又出了漏子需要扫尾,许向荣已经连着好几日晚上只睡两三个时辰。 就在这之际,严霆出事了。 *** 镇国公府出手,永远都是如此的让人迅雷不及掩耳。 快、狠,且准。 严霆自那日在私宅与许向荣吵了一架,便再没有往私宅里去过。换着往日,许向荣自会借着不同理由叫他出去,却一直没有动静。 这日,刘羲约严霆去京郊汤泉庄子上玩乐。严霆近几日本就心情烦闷,沈奕瑶之后返回威远侯府,对自己遇袭只字未提,严霆虽不与她见面,心中却是不想呆在府里的,傍晚下了值便骑马往京郊去了。 时值初春,天还是比较冷的。 严霆身穿墨绿色刻丝鹤氅,骑马奔驰在京郊的小道上。其后是他的几名随从,王猛、王勤、刘炬三个。 天黑得有些早,严霆等人出城门之时天刚擦黑,这会儿已是夜色如墨。天上无月,连星星也躲在了阴云之后。幸好严霆等人也不是没有赶过夜路的,倒也没觉得有甚,老马识途的往汤泉庄子而去。 突然,地面一阵阵震动,似有人骑马往此处行来。见这声势,人数并不少,至少也得有二三十骑。 严霆正在疑惑,这种时候怎么有大群人马来此荒郊野岭的地方,就听得后面传来一声‘不好,侯爷快跑’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远方夜色如墨,看不清来者何人,而距他后处不远的位置,刘炬似乎中了一箭。伴随着刘炬的声音,还有嗖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响。 严霆大叫了一声‘快躲’,便一夹马腹往前窜去。身后三名随从虽已是中了箭,但也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袭击者如附骨之蚁,一直缀在后处。 天色已晚,四周黑暗不清,严霆慌不择路之下,已经识不清方向了,只知道往前跑,一直往前跑,倘若不然,今日可能就是他们几个的死期。 王勤因受伤过重,终于掉队了。其兄王猛见此,赶忙回转欲救下他。只可惜对方人数众多,还未等他靠近,王勤便被射成了筛子。王猛目眦欲裂,知晓这次逃不了了,也不准备逃,准备要与这群卑劣的偷袭者拼了。 刘炬是最先受伤的,也是受伤最重的,此时早已是体力不支。 见此,他一声大喊:“侯爷,你快跑,属下三人为你断后——” 严霆听见王猛的咆哮就停了下来,正欲反转马身前去一同搏斗,却被刘炬一刀砍在马屁股上,马儿一声嘶鸣便飞窜了出去。 风很大,无孔不入往人眼耳口鼻中钻着。 严霆肝胆俱裂,他知晓对方人数太多,如今自己回转只会白丢了性命,压低了身子拼命催促着马儿跑得更快一些。 马蹄声仍在身后尾随不丢,远处连着传来几声惨叫。 严霆心中悲愤至极、憋屈至极。 连对方是什么样子都未看到,他居然折了三个跟了他十几年的随从! 一声箭矢破空声响起,严霆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以他习武多年的经验,这一箭非同寻常,若是中了必死无疑,他拼命将自己身子压低到与马儿平齐,寄望能躲过此遭。 几乎是猝不及防的,身/下的骏马轰然倒下了,严霆被摔了出去,摔出了十几米远,撞在了一颗树上。 一阵清风拂来,天上的月不知何时显露出来。 月色如水,静静的洒射在这荒郊野岭之上。 严霆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但地面的剧烈震动却告诉他不是梦。他晃了晃眩晕的脑袋,连嘴边的血都没擦,爬起来便往树林中跑去。 胸口疼,胳膊疼,腿疼,头疼,浑身无一处不疼。严霆往外吐着血,一路踉跄而行。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对他下如此毒手? 不知为何,他眼前出现了镇国公那张威武霸气的老脸。 身后不远处,一行人俱都下了马来。 “二爷,那厮往山上去了。” 一簇簇火把被点燃,将四周照得宛如白日。 这一行人俱是黑衣蒙面,唯独其首那位却不是,一脸的络腮胡子,剑眉虎目,赫然是沈鼎。 “追。” 随着沈鼎一声令下,这一行二十多名黑衣人便呈包围状态往山上直追而去。 与此同时,京城私宅。 管家急急忙忙往书房行去,进去后连礼都来不及行,便道:“属下有事要禀。” 许向荣正在与心腹议事,见管家神色匆匆,便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有何事,讲。” 管家急急说道:“严爷那边出事了,今日刘爷邀严爷去京郊汤泉庄子玩乐,行至城外,严爷与其三名随从半路遭不明人士阻杀。对方人数众多,且武艺不俗,像是沈家的人。” 啪的一声,只见许向荣挥落了手边的茶盏。 他暗沉着脸,眼色晦暗莫名:“人如今如何?” 管家顿了顿,道:“您之前交代让属下派死士暗里跟着严爷,其中两个跟了过去,还有一个刚回来报信。听回来此人说,情况非常不好,严爷的三名随从俱已毙命,严爷身受重伤,往鸡鸣山上的方向逃去了。” 许向荣唰的一下站了身,“点齐人马,前往鸡鸣山。” 不多时,一行人趁着夜色往城门处行去。 此时城门已关,为首的那人从被十几骑中护卫在正中央的那辆黑漆平头马车中接过一枚腰牌,出示给看守城门的兵丁看过。 巨大而宏伟的城门缓缓打开,一行人鱼贯通过。 *** 严霆感觉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思维甚至已经停顿,只有求生的本能还操纵着他的身体让自己往前跑着。 若此时有灯,就能看出严霆此时有多么的狼狈。黑发披散,满脸血污,身上的锦袍早已破烂不堪,上面血迹与泥土混杂,不复之前华丽的颜色。 他每吸一口气,便感觉肺部仿若着了火的灼痛,眼睛渐渐被血色侵染,甚至让他看不清眼前的路。 一路跌跌撞撞拼命往前跑,连滚带爬的跑,却再也让他无路可行了。 严霆看着眼前深涧,沧然一笑,索性也不跑了,转身坐在地上。 很快的,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密集,火把的火光点亮了整个夜空。 严霆一撩额前的长发,宛如恶鬼似的眼睛,盯着这些一路追杀他的人。 这群人从中间分开,走出来一人。 来人双手置于身后,龙行虎步,脸不红气不喘,似乎在这山林之间如履平地。身型壮硕高大,一脸的络腮胡子,正是沈鼎。 严霆的眼球急剧收缩,目眦欲裂的瞪着他。 “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早已不复往常的清亮。 沈鼎点点头:“是我!” 严霆凄厉一笑:“世人知晓你沈家的沈二爷,光风霁月、行事磊落的沈鼎,居然会暗夜阻杀自己的亲妹夫?” 沈鼎咧嘴一笑,雪白的牙在火把的照耀下耀眼生辉。 “别给我带什么高帽子!严霆,老子早就想捏死你了,若不是看在阿瑶的面子上,你以为你能活多久?机会给了你无数次,是你自己不珍惜!” “机会?你们给了我无数次机会?你们给了我什么机会?”严霆笑得呛咳不已,口气中充满了讥讽:“你们沈家的人永远都是这么的高高在上,看似行事磊落,却从来高居高临下。世人都说我严霆走了狗屎运,居然能娶到沈家的掌上明珠,日后定然一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人人都羡慕嫉妒于我,实际上呢?我这个说起光耀体面的沈家的女婿,还不若你们沈家的一条狗!” 严霆根本不给沈鼎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想搭理我了,就给我一个笑脸,不想搭理了,就横眉冷目。自从我娶了沈奕瑶,我严霆看了你们沈家多少脸色,你沈鼎不会不知道?” 这些话憋在严霆心里太久太久,久到他以为一辈子不会吐出。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场合与情势下,完全袒露出来。 他神情肆意而又带着几分狰狞:“我老实做人,小心谨慎,热脸贴你们冷屁股贴了几年,你们家那个老匹夫才给我几分好脸色。我在边关辛苦经营几载,好不容易快有些成绩了,只因一时惹了你镇国公府不悦,便将我一腔心血全部毁之一旦,将我从边关拎了回来,继续做你沈家的笼中鸟。排挤我、卡着我、为难我这个沈家的女婿,是不是让你们家里的人感觉很爽快……我很后悔,我后悔当初怎么瞎了眼娶了沈奕瑶……” 橘黄色的火光下,沈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这些复杂在最后完全转为了鄙夷。全然的鄙夷,就像是在看一坨粪便。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都说你严霆心胸狭窄、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心性卑劣且扭曲,真是没说错!你敢说你从一开始接近阿瑶,心思就是单纯的?”他蔑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别把别人都当傻子了,你以为你和你那病秧子爹动的那些小心思,别人都不知道?我们全家都不同意阿瑶嫁给你,可是阿瑶傻,她犟着要嫁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甚至不惜以绝食来要挟,若不是你以为凭你就能娶到我那妹妹?” “你自己行事龃龉见不得人,就不准别人用猜疑之心看待你?自己从一开始就立身不稳,你凭什么要求别人便要毫无芥蒂的接纳你?事实证明你果然是个心性扭曲的人,一边装模作样对阿瑶好,一面纵容你那鸡鸣狗盗的一家子欺负我那心性简单的妹妹。还好意思说你在边关苦心经营?一直抱着想不劳而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别人在其中替你费的苦心!还一腔心血?‘广义号’你应该不会忘记,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头清楚。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你姓严的一家子都害死了?谁帮你补的漏子清楚吗?你死了不要紧,不要牵连我那可怜的妹妹,还有我那两个可怜的外甥!” 严霆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到了只有米粒大小,那些埋藏在深处的记忆,突然便跳了出来。 ‘广义号’? 沈家是从何处得知?难不成他曾经做的那些,已经被人发现了? “你自己不思悔改,回京后又和许贵妃一系搀和到一起。这全京城有多少勋贵世家簪缨大族,你当全天下人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储位之争历来就是一个不慎祸及满门,你以为萧家那边没对你严家动过手?严霆,我看你长相不是愚钝之人,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不过懂与不懂都不重要了,就凭你狼心狗肺对我那柔弱的妹妹下毒手,就注定了你今日死无葬身之地!你死了,所有人都安稳了!” 空气在一瞬间仿佛凝滞了起来,严霆所有的表情都凝滞住了。 良久,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抑不可止。 血顺着他的嘴流淌下来,似乎有疑似血泪的东西从他双目中喷涌而出。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不可闻,近似耳语。 “你说的对,我早就该死了!这肮脏的世道,活得真他娘的累啊!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话音还未落下,严霆便踉跄而起,往身后深不见底的深涧中一头栽了进去。 月亮悬挂在头顶之上,永恒不变的照耀着整个大地。 沈鼎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又吐出。 他身后的一名黑衣人来到崖前,探头往下望了一会儿,转身又来到沈鼎身前。 “二爷,这——” “那下头也不知是什么鬼地方,不过人摔了下去应该是活不了。就地扎营,明日天亮之后,派人下去搜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32章 ? 次日天刚放晓,镇国公府的府卫便备齐了工具准备下去搜罗。 从山顶往下着实太陡峭,只能绕行从鸡鸣山的山后看是否能达到崖底。等找到可以进去的路,已是中午时分,沈鼎也从镇国公府赶了过来,同时并带了几只猎犬。 崖底的路十分崎岖,许多地方都是不能行人的,幸好这些人都是习武之辈,倒也难不倒他们。 一路搜寻直至正对着山顶的方位,等待他们的并不是严霆的尸首,而是一摊血肉模糊的烂肉。似乎有着野兽啃咬的痕迹,现场情形十分惨烈,只从零碎的布料与些许严霆随身之物可以分辨出,这似乎就是严霆。 几乎是尸骨无存! 沈鼎接到消息后,沉默了半响,下令继续搜寻。直至搜遍整个崖底,从任何迹象来看,严霆已是死了,沈鼎才带着手下离开了鸡鸣山。 …… 三月三,乃是严玲出嫁的日子。 这一日威远侯府热闹至极,从中午开始爆竹鞭炮声便未停歇过,一直延续到傍晚送新娘子上了花轿。 严郅整整一日都忙着迎来送往各家来观礼的亲戚宾客,连喝口水的空闲都没有。期间他自是注意到严霆一直未出现,不过严霆近两年很少在人前露脸,他也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毕竟只是大房嫁个庶出的姑娘,也确实用不了威远侯本人出头露面。 这日,严嫣自然也是回娘家了,与其一同的还有骆怀远。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中,花轿缓缓离开威远侯府的大门。 另一边,后门处也驶来了一辆乌篷马车。 这会儿各处的小厮婆子丫鬟们,大多都去前面凑热闹了,从车上抬下一人直入府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之后,一个让听闻者忍不住肝胆俱裂的消息在府中爆炸开来,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整个威远侯府。 消息是从锦瑟院传出来的,原来竟是威远侯严霆的随从王猛满身是伤的回到府中,向侯夫人沈奕瑶禀报侯爷遭袭落崖之事。 这一消息传出,顿时在威远侯府引起轩然大波。 王猛受伤过重,话说完后便没气儿了。 沈奕瑶惊恐万分,找来大爷严郅三爷严瞿,并将此事转述。两人俱是惊骇不已,严郅满脸的喜色还未退散,便换成了凝重。 王猛的尸首还停在锦瑟院的堂中,只见他双目圆睁,满脸血污,浑身衣裳破烂不堪,身上似乎受了很重的伤,用一些乱布条随便包扎了一下,仍有血迹印出。 沈奕瑶坐在首位,垂泪不止,“此事如何分辨,还得大哥和小叔来做主,毕竟妾身只是个妇道人家。这王猛自诉自己中箭昏迷过去,侥幸逃了一劫,之后因身处荒郊野外,马儿也没了,只能撑着伤重的躯体往京中赶,幸得途中碰到一名送货的车夫,才捎了他一程,将之送回府中。可惜的是,只匆匆留下几句话,人便没了。也不知到底是为何遇袭,什么人袭击的他们。” 严嫣收到消息后,也敢来锦瑟院,只见她满脸沉凝:“王猛乃是跟着爹十几年的亲卫,从来忠心耿耿,此事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既然说爹落崖生死未知,如今之计,还是早些派人去他所言的位置搜寻的好。时间耽误越久,爹生还的几率越小。” “侄女说的对!”严郅沉声道:“我这便去组织府中的家丁,前往鸡鸣山一带搜寻。” 就在此时,荣安堂传来话,老夫人听完此番消息,直接晕厥了过去。 沈奕瑶只得与严郅、严瞿两人匆匆别过,说需去荣安堂看看老夫人的情况,并吩咐了人将王猛的尸首抬下去暂且安放,待明日将其丧事办了。王猛乃忠心护主之人,丧事自然要办得体面,不能寒了对方的忠魂。 严郅和严瞿分兵两路,俱去忙碌了起来。 …… 搜寻的进度很不尽如人意。 因着威远侯府派出去搜寻的皆是家丁、车夫、小厮之类,鸡鸣山虽山势不高,但地势崎岖,从那日晚上到第二日整整一天,皆无任何发现。 老夫人昨日昏厥之后,之后又醒了来,虽是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却是一直未能安眠关注着整件事情的进度。每过一些时候,便命人前去询问,把人折腾的是人仰马翻。 大姑奶奶严凤也收到消息回来了,一面挂心着生死未知的弟弟,一面还要操心亲娘的身体。陈淳与她一同到来,虽表现的并不是多么的忧心,但也有让陈家的家丁帮着去搜罗。 又是一日过去,这其间老夫人几番昏厥又撑着醒来,万般无奈之下让赵妈妈找来沈奕瑶,让她回娘家多请些帮手一同搜寻。 有了镇国公府的帮衬,似乎整件事情都容易了不少,一直未找到前往崖底路也寻找到了。之后磕磕绊绊进了崖底搜寻,那一摊已经散发出腐臭味的烂肉自是落入众人的眼底。 破碎而熟悉的衣裳碎片,还有些许零碎的随身携带之物,无不说明了那摊烂肉就是下落不明的严霆。 噩耗传回府后,老夫人再度昏厥。 整个府中都沉浸在一片哀恸的哭声中,府中上下转眼间便被苍凉的白色所淹没。 严霆虽是个小人物,但怎么来说也是个侯爵,居然会不明不白死在荒郊野外,还尸骨无存。 这件事自然也在京中引起了一片哗然,就算看着镇国公的面子,前来吊祭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据闻其死因竟是在外遭受不明人士袭击落崖身亡,此番也将之前沈奕瑶遭受袭击的事爆了出来。 短短的日子里,夫妻二人皆是被人置诸死地,难不成是得罪了什么人?许多人忍不住这般想着。敢向镇国公女儿女婿下手的,自然不是常人,所以吊祭之人虽然很多,但俱对此事不发表任何意见,仿若严霆就是正常死亡,而不是遇袭身亡。 灵堂之上,沈奕瑶一身素缟麻衣,与之相同打扮的还有严陌、严弘以及五姑娘严婵,连年幼的五少爷严清也穿了一身斩衰粗布麻服跪于灵堂之上。 严嫣因是出嫁女,又是皇家妇,从规制上来说已经不算是严家的人,自然不能像其他人一般也为严霆披麻戴孝。不过毕竟是亡父,虽是碍于规矩,但一身素服却是应当的。 因严霆是英年早逝,又是横祸惨死尸骨无存。只停了七日的灵,便以衣冠冢的形式匆匆下葬了。之后还需摆设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用以超度他在天亡灵可以早登极乐。 老夫人一直不能接受儿子惨死,她虽口不能言浑身不能动弹,却日日折腾所有人。赵妈妈就是她的传声筒,不光老夫人以肉眼可见程度迅速的瘦下来,赵妈妈也是。 老夫人躺在榻上,满脸狰狞,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说着什么。 她形容枯瘦,双眼下陷,咋一看去像是一个骷髅。老夫人虽瘫在榻上几载,但身子一直保养不错,每日都有丫鬟婆子们替她按摩手脚、更换被褥,各种滋补品更是从不曾断过。除了人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与寻常的老人并无任何差别。 可是严霆的惨死却是深深的打击到她,若不是一口怨气撑着,估计人早就不行了。 床榻之前是沈奕瑶、薛氏及严郅等一干儿子媳妇们,赵妈妈在一旁垂泪说道:“老夫人现在就想着一件事,找出害死侯爷的真凶。她日里夜里都想此事,各位爷和夫人还是多多尽心吧。” 严郅一脸的颓废,胡子拉碴。 先是张罗搜寻下落不明的严霆,之后便是为严霆办理丧事。妇人们经不得事,老三是个办事拖沓的,自然事事靠着他。 这些日子下来,别说老夫人瘦得厉害,严郅也是,心疼得薛氏日日给他熬滋补品补身。可是在服丧其间,需得禁荤腥,成日里便只能靠燕窝参汤来撑着,府里许多人俱是如此。 严郅是不怎么待见这些滋补品,东西是好的,只是日日不见荤腥,光靠这种稀汤挂水的吊着,嘴巴里都能淡出鸟来。吃不好,睡不好,还有个老太婆日日里闹腾着,人能不瘦吗?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娘,儿子们已经尽心了。顺天府那里也是去报过的,可是那下手之人谨慎得很,一点蛛丝马迹都未留下,若不是王猛死前回来说了一嘴子,任谁来看都是失足落下悬崖,受伤过重而亡。” 也确实如此,堂堂的一个侯爷出了这种事,又是镇国公他老人家的女婿,顺天府尹可谓是上心至极。可无奈的是,确实什么也查不到。 只是老夫人她不相信啊,别人怎么解释她都不信,她现在就认准了一个,就是因为你们不上心,才查不出元凶的。你们都不是好人,享着老二的尊荣时,日日里恭敬至极,这会儿人没了,你们便都翻脸了。 当然,这些话赵妈妈是不敢转述的。她若说出这些话来,府里的几个主子没一个会放过她。一旁的老夫人急于赵妈妈每次都提不到正点子上去,不光凶严郅等人,连赵妈妈也凶。 她的凶就是瞪大着眼睛,恶狠狠的瞪你,嘴里含糊不清诅咒着。白日里人多还好,若是单独一人与她相处,真是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老夫人狠狠地瞪着严郅,又去瞪赵妈妈。 赵妈妈只得期期艾艾再度开口:“二夫人您娘家权势滔天,镇国公他老人家又是陛下跟前得脸之人,老夫人的意思是请二夫人您多多尽心,早日查出真凶,以慰侯爷在天之灵。” 沈奕瑶这些日子也是憔悴得厉害,下巴都尖了,更显弱不禁风之态。 听闻此言,她抬起头道:“父亲自然会尽心的,只是此事诸多为难,母亲也是清楚内里的,只能说是尽力,保票却是不敢打的。” 老夫人恶狠狠地瞪着沈奕瑶,似乎要吃了她的肉也似,嘴里含糊不清的骂着什么。大家俱是听不清她说什么,但想着也不是什么好话。 沈奕瑶不惧不让,直视着她。 薛氏见气氛有些尴尬,赶忙开口打岔道:“二弟妹自然是会尽心的,只是二弟妹乃是新寡却是不易出门走动的。另外还有一件事,大熙爵位五世而斩,传承到二弟这代已经是最末一代了。二弟他此番遭遇不测,即使我们大家都痛心不已,也是无法挽回的。按例,大概就在近期上面会派人来收回这宅邸与勋田,还有府里的丹书铁劵,是时我们大家又该怎么办?” ☆、第133章 ? 这件事自正式确认了严霆的死亡,薛氏就开始在考量着。 虽是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但人本性都是自私的,自然要为自身酌量。并且薛氏此番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该要面对的事,总需要面对,事先做好准备,总比事到临头抓瞎的强。 薛氏的这番话,顿时让现场的气氛凝滞了起来。 只听得床榻之上,老夫人一阵声调起伏不一的喊叫,然后人便厥了过去。 场面混乱了起来,幸好老夫人这段时间厥得次数并不少,赵妈妈与几个贴身丫鬟都是有经验的,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药丸的。须臾,老夫人悠悠醒来。 醒来之后便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叫,那声音极为难听,像似被人掐住脖子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也是。整个人在榻上一番弹动,赵妈妈上前按住了老夫人,并哭道:“大夫人,侯爷刚出了事,老夫人这会儿哪能接受这接二连三的事情,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薛氏忿忿的闭上嘴。 陈氏小声的咕哝一句:“大嫂真会危言耸听,二哥刚没了,上面怎么可能这么快把我们撵出去!更何况二嫂还在这里呢,让她娘家使使劲儿,说不定这爵位还能再延上一代,反正也是传给阿陌的。” 三爷呵斥道:“少说两句!”又对沈奕瑶拱拱手:“此事还得嫂子多多烦心,这么一大家子如今已是慌不择路,宛若天塌,又哪里能再经历此番!”说着,偌大一个男子便执袖拭泪起来,简直让人不堪目睹。 这三爷严瞿从小在父母与兄长的羽翼之下成长,平时并看不出来,到了关键之时倒能显出几分心性。 从严霆下落不明之事传出,他便慌了神,直至噩耗传来,他差点像老夫人一样瘫了。也是年纪不小的一个大男人,事事没有主见,也因此外面许多事竟要依着严郅。倘若不然,严郅也不会劳累得如此厉害。 沈奕瑶非常无语,这母子两人一个要求她要查明凶手,一个要求她帮着将威远侯府的爵位再延上一代。说是一大家子孤苦无依,实在无不是在表达自己还想藏身于威远侯府门庭下,当一个任事不管的勋贵子弟。 严霆历时近二十载,百般努力俱毫无进展之事,怎么落在她沈奕瑶手里就是非常简单了?虽然她确实可以让爹出面借着严霆惨死她守寡之事,获得陛下的怜悯,说不定开了金口让这爵位再延上一代,反正没有实权,只领禄米。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一股烦心厌恶的感觉突然弥漫上她的心间,沈奕瑶不想再呆在此处,扭头便走了。 薛氏实在是忍不住了,嘲讽的笑了笑,紧随其后。 严瞿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得罪了嫂子。严郅无奈至极,可惜媳妇能跑他不能跑,他还得留下看看老夫人的状况,最起码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见沈奕瑶如此不给面子,老夫人又是一阵乱折腾,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后,让赵妈妈将严郅叫到床前。 老夫人眼泪汪汪的望着严郅,赵妈妈摸着眼泪在一旁转述:“大爷,老夫人说还是您和她亲,这二夫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府里上下还得您劳心劳力。” 严郅苦笑道:“二弟妹也是伤心太过,更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太多的忙。” 老夫人嘴里叽里咕噜又是一阵含糊不清的话语,赵妈妈凑过去听了一会儿,又道:“老夫人说她没白疼您,关键时候还是儿子靠得住,只是这大夫人——” 严郅讪笑了一下:“这会儿这府里能使上力的地处,除了大姐那里,便是二弟妹的娘家。如今府里式微,事事都得仪仗着人,还是不要闹太僵的好。” 这一次老夫人并未发表任何反对意见。 见此,严郅忙道:“母亲,儿子还有事需忙,这便先退了。三弟,你和弟妹在此多陪陪娘,宽慰她一二,让她以养好身子为主,不要劳心太过。” 顿了顿,他将严瞿拉到一旁低声道:“府里如今不比之前,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波了,若是娘再有个万一,咱们的差事都将不保,丁忧三年,谁还知道严家是谁,要知道咱们如今可是什么助力都无,萌荫此事可是以后不再会有的。” 严瞿一愣,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严郅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 回到玉笙院,薛氏还未回来,不用想自然是在锦瑟院陪沈奕瑶。 如今府里处于守孝期间,摆设一应物件俱是以素雅简单为主,颜色鲜艳的东西俱是收了起来。早先时候威远侯府还似乎有些勋贵底蕴的表象,经过这一番折腾,完全一副日落西山的萧条模样。仿若是一位进入迟暮的老人,风光过,荣耀过,却抵不过生死轮回,渐渐步入灭亡。 严郅望着天空良久,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踏入屋内。 不多时,薛氏便回来了。 严郅道:“怎么样?可是探清弟妹的意思?” 薛氏满脸惆怅,道:“我看弟妹那个样子,似乎并不想再管家中之事。其实也是看得出来,这些年估计二弟早就把二弟妹的心给伤透了,自那次从庄子上回来,她的行事与态度就变了,一门心思就为了一双儿女,旁的似乎再也触动不了她分毫。” 严郅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薛氏苦笑了一下:“以往总是觉得这府里不好,规矩太多,妖魔鬼怪太多,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腐朽气息。可这会儿要没了,又觉得心里难受得慌。” 严郅何尝不也是如此。 很多时候,因为府中各种各样烦心之事,大房两口子总是忍不住会想若是分家了多好,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跟任何人都没有牵连。 可真是事到临头,就如同严郅之前与严瞿所说那般,失去了威远侯府这块儿牌子,严家很快便会泯灭于众,日后别说在京中圈子里走动了,行事俱是没有以往方便了。也许再过不久,威远侯严家就会在大家的记忆中抹灭。 “咱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严郅丢下结论:“至于怎么打算,还是看二弟妹的行事,前面都叩了九十九个头,也不在乎这最后一拜。镇国公肯定对自家女儿外孙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哪怕是为了还那份人情,也得帮着人如愿了。” 薛氏点点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女儿嫁进了别人家,咱们做父母的无能,还不得有一两个亲戚撑着,哪怕日后儿子们娶亲,也是得有人帮衬一二。只是可怜了我两个儿子,经过这一事,什么时候才能娶得上媳妇啊。” 薛氏日里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毕竟严啸和严睿两人年纪也是不小的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自己有本事了,自然京中贵女由着选。没了这块儿牌子也好,说不定我儿子便能中个进士回来。” 薛氏嗔了严郅一眼,“你就尽做梦吧!” 说是如此说,难免会存了两分希望。勋贵家的子弟俱不能科考,但严郅因本身被养得一事无成,对两个儿子还是寄予厚望的,在两人还很小的时候,便请了先生回来开蒙。 十余载风雨无阻,因为小孩子们都贪玩,严郅没少揍两个儿子。时至至今,因严郅本身水平不高,暂时还看不清两个儿子的学识如何,但至少从勤学苦练上来看,却是不落于他人的。 夫妻二人又说了良久,才用了饭歇下,一夜无话。 薛氏所言并不是无的放矢,刚给严霆做完尾七,礼部的人便上门发下了文书。 大体的意思就是威远侯此乃最后一代,限期府中众人搬出这栋敕造的侯爵府邸,并上交威远侯的丹书铁券与勋田。 此事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整个威远侯府顿时乱了起来。 府中上下人心浮动,许多府上的家生子俱是惶惶不安,生怕是时被主子发卖了。毕竟京中这地,各种世家豪门败落的例子并不少,府上的家生子一家一家的被发卖,大家也不是没见过。 陈氏这会儿也不说薛氏危言耸听了,整个人都慌了,更不用提其他人。唯独能算是镇定一些的,除了沈奕瑶与严陌母子二人,便是大房两口子了。 这些日子,老夫人和严瞿等人没少在沈奕瑶身上下功夫。沈奕瑶有时候会去荣安堂见一见,有时候则是以新寡之身伤心欲绝做了拒绝。这些日子大家也看出来了,沈奕瑶似乎对着威远侯府的这块牌子并不在乎。 老夫人病急乱投医,没少折腾,严凤被她折腾回来几次,没少来锦瑟院当说客。沈奕瑶秉着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不是沉默不语,就是默默垂泪。 次数多了,陈淳发了火,说严凤没事爱管闲适,就你能行,你能行你去求陛下怜悯一二。让严凤闹得个没趣,她也知这事是有些为难了,可谁叫镇国公权势摆在那里,陛下就算谁的面子不给,也不会不给镇国公面子。不过是开个金口,哪有说得那般严重! 可话又说回来了,镇国公的面子是轻易能拿出来的吗?为了些许小事,也不怕将自己与熙帝之前的情分给磨没了,有时候人要识趣些,别把别人对你的另眼相看,看做成理所应当。 更何况严霆与镇国公翁婿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这些许多人都知晓,不伸出援手似乎并不出人意料。说白了,你严家如何与人家沈家有何关系,反正人家女儿如今守了寡,人家照顾也是照顾自己的女儿,与尔等一帮人有何关系。 只是很多想法早已在人的思想里根深蒂固,前面礼部下了文书,沈奕瑶这里又成了热闹场所。不是这个来,就是那个来,总而言之就没消停过。 不光是陈氏和严瞿,连二房三房几个隐形人的姨娘都出动了。 三房的翠姨娘之前生了一个儿子,可是将严瞿给乐的,翠姨娘如今在府中的地位可是不低。她抱着三房的六少爷,借着少爷想念二伯母了,坐在锦瑟院中就抹起泪来,哭自身可怜,哭六少爷可怜,才一点点大,就面临家中大厦将倾的局面。 还有兰姨娘,一身素白牵着五少爷严清,来锦瑟院哭了几次。哭自己守了寡,哭五少爷年纪小小没了爹,寄望引起夫人的感同身受,之类等等行为让人哭笑不得。 老夫人口不能言也不能走动,赵妈妈几次在沈奕瑶跟前讨得没趣,说话自然不中用。她就折腾着又让严凤回来,寄望用大姑子的名义压着沈奕瑶。 严凤一面担忧自己夫君发怒,一面又对沈奕瑶的顽固不化大为恼火。折腾了几日,脸色就不好了,对沈奕瑶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不好。 这日,严凤再度来到锦瑟院,当着沈奕瑶的面就发起火来。? ☆、第134章 ? 在严凤眼里,沈奕瑶真是一个顽固不化之人,完全不能理解她在想什么。 难不成这儿子不是她的儿子? 女人要想尊荣加身,还是得靠自己男人和儿子。好好一个爵位放在这里不问不管,真是不知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是许多人的想法,严凤会这么想,沈奕瑶并不是太惊讶。 “二弟妹你能告诉大姐,你是怎么想的吗?阿陌可是你亲生的,你就不为他以后好好考虑考虑?” 沈奕瑶低垂着头,道:“大姐,我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并且大姐实在太高看沈家了,这是大熙的规矩,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破的。” 严凤气得脸颊通红,站在沈奕瑶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满脸都是不甘、狂躁与质疑。 京中五世而斩的异姓爵位不少,也不是没有法外开恩的,关键得有一个,你得在陛下跟前得脸。严家在熙帝眼里连号都挂不上,属于末三流中的末三流,可沈家不一样,那可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位,算是站在金字塔的顶尖豪门。沈家能帮严家说一句话,使上一些力气,这些问题通通不是问题。 不光是严凤如此想,府中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倘若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沈奕瑶这里下功夫。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人人自恐。 “你是不是觉得老二没了,以后严家的事便与你再无关系,你可别忘了你是严家妇!”严凤气急败坏道。 这是属于撕破脸皮的话,严凤也着实是被逼无奈了。 这边娘家完全是一个烂摊子,夫家那边不愿她搅合其中,可病重在床的老娘哭着求她,她能不来吗?她就想不通了,明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搁在沈奕瑶这里就是各种为难。以前娘不待见这二弟妹,她还觉得可能婆媳之间天生就是天敌,这会儿她不这么想了,她觉得完全就是因为这个沈奕瑶的问题! 沈奕瑶抬头看了严凤一眼,道:“大姐,您也别拿大帽子扣我,我是严家妇没假。既然是严家妇,自然恪守为妇之道,老老实实在家中为夫君守孝。外面的那些事,自然不是我等妇道人家可以管的。” 严凤吃了沈奕瑶一个软钉子,顿时气怒,尖声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个家你不管了?” “大姐,我自嫁进严家来,家中从来不是我管家,怎么这会儿问我还管不管了?这个问题您应该去问娘才是。” 这是实话,说起来沈奕瑶管家了几年,却事事受制老夫人,老夫人为人蛮横,家中大小事都一把抓着。为了从儿媳妇手中名正言顺夺走管家之权,没少动歪心思,明里暗里手段层出不穷。 噢,没事的时候,想不起来沈奕瑶。有事的时候,就是合该你背起来。其实没人是傻子,只是很多时候不愿将难听的话说出口。 沈奕瑶甚至怀疑当年阿陌早产,很可能就是有什么人动了手脚,若不然当年她怀阿陌的时候,一直精心调养,哪儿都好好的,到了快生产之前的前两个月,突然出了问题。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当时沈奕瑶想死的心都有,幸好阿陌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虽说之后因早产体虚,得用各种名贵的药材养着,但在她心里就是一件邀天之幸的事。 只是当年疑惑的问题,经过这么多年的过去,多多少少也能看明白了一些。虽是没有证据,但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的证据的,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每当多明白一点,沈奕瑶的心就寒一些。感叹自己当年怎么就瞎了眼找了这么一家的同时,还有满心满肺的疲累。 严凤没料到沈奕瑶说话如此难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算我多管闲事,反正我已是出嫁女,娘家如何我只能尽心不能强求,你就好好的坐在这里,看着整个严家毁在你的手里吧!看你日后去了地下怎么与老二交代,你就不怕夜里严家的列祖列宗回来找你说话?” 这话说得有些毒了! 蓦地,门口响起一个女声,人还未进来,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朝堂中翻滚而来。 “噢,那照大姑的说法,我娘合该管了这府里的老老小小,上至养老送终,下至婚姻前程吃喝拉撒。我娘这到底是府里的夫人,还是这严家的奴隶?难不成别人家的女儿嫁进这严家来,就合该是累死累活为这一家子蠹虫卖命的劳累命?大姑在陈家也是如此吗?会不会有点吃饱了撑的感觉?” “阿嫣。”沈奕瑶站了起来。 严嫣冲她点点头,又面向严凤,嘴角挂着冷笑:“今日侄女一时闲暇,便回娘家看望母亲和弟弟,倒没想到碰见了同样是出嫁女的大姑。大姑,您这高帽子一个接一个往我娘头上扣,侄女在外头也听了有一会儿了,大姑如今也算是陈家妇了,这手是不是也伸得有些太长了些!” 严凤脸红似滴血,恼羞成怒道:“你这小辈还有没有规矩了,居然如此对长辈说话。小时候看你还算是个听话的姑娘,怎么出嫁后倒反而跋扈了,怪不得人人传你是头胭脂虎!” 沈奕瑶平日里惯是温和,许多时候碰到有什么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也是不怒不驳。在常人眼里,自然是显得懦弱了些。不过是她平时一贯为人处事的风格,不愿意听的,自然是不过耳朵,又何必与人争辩起来,争到最后丑陋了自己的面孔,也落了一个下层。 自己女儿性格如何,自己可以说,但是别人不能说,这算是一种护犊子的心态。所以听见严凤如此诋毁严嫣,沈奕瑶顿时就怒了。 “大姐,你说阿嫣没有规矩,你这个做长辈的,如此诋毁自家晚辈,可是应有之举?更何况阿嫣乃是我的女儿,她怎么样自有我来管教,用不着你多言。” 严凤连番被驳了脸面,又被严嫣一个小辈将脸面放在地上一通踩,早是怒不可遏。听得沈奕瑶此言,顿时反击了回去,“你也知道你这女儿品行不端?呵,也挺有自知之明。” 沈奕瑶被气得眼泪直在眼中打转,对于吵嘴这件事来说,她终究是个生手。若是薛氏在此,自有千般万般语言让严凤铩羽而归,所以说有时候人性子太好了,真不是件什么好事。 “我就是胭脂虎,怎么了?”严嫣几步走向近前,抬头挺胸,一点也不引以为耻的模样。她嘴角含着冷笑,眼神锐利的望着严凤,“早说大姑是吃饱了撑的,爱多管闲事。本皇子妃乃是皇家妇,父皇母后乃至我夫君都未谴责于我,大姑你是何等身份居然敢站在我这圣上钦封的皇子妃头上指手画脚?” 严凤脸上一片煞白,说不出任何言语。 严嫣这顶大帽子着实扣得有些狠。 既然嫁入皇家,严嫣自然就是皇家的人。论身份来说,君君臣臣,严嫣是君,严凤是臣,先论君臣,再论长幼,这是世俗伦常。按理严凤见着严嫣是要行叩拜大礼的,毕竟她此时还算不上是命妇,而严嫣却是正一品钦封的皇子妃,日后板上钉钉的亲王妃。 再往严重点说,你严凤真是好大的脸,人家是熙帝和萧皇后的儿媳妇,自家都公婆未开口,还有四皇子这个做人夫君的,也是未置一词。你严凤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来议论别人?暗里议论严嫣的人不少,可还没有一个人敢当着人前说的,治你一个以下犯上都是轻的。 当然,严凤这会儿是气疯了,平时她也不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被严嫣这一番话刺激,她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拉下面子去道歉,又让她一时接受不了,只能僵着脸站在那处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骆怀远走了进来。 严凤一看到他,脸顿时就白了。她心绪纷乱,一面想四皇子究竟将刚才的话听进去了多少,一面隐隐有些埋怨严嫣夫妻二人坑人,你进来的时候不一同进来,还要分个前后?若是知晓四皇子也在,严凤定然不会呛出那些话。 终究形势不由人,严凤也不是愚昧之辈,自然知晓此事若闹出来,她难辞其咎。并且此事可大可小,就看对方怎么操作了。可自己先是来锦瑟院闹了一通,又一时不理智与沈奕瑶严嫣吵了起来,见那丫头一脸冷笑,严凤就知道这是得罪了。倘若她为了报复闹去陛下和皇后那里,下场严凤不敢想象。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严凤的脑海,她脸色更白,面色局促:“二弟妹、阿嫣,你们不要见怪,我也是急疯了。二弟他突遭横祸,娘又卧病在床,此时又出了这么一遭,我虽是出嫁女但毕竟姓严,也是担心家里日后无以为继。若是言语上有什么冒犯,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终究我也没什么坏心。” 说着,严凤就拿出手帕抹起泪来,似乎严家这一大烂摊子着实让她满心惶惶。 这是哀兵之计了? 不过确实有用,别人有理有据,再计较就显得严嫣有些太得理不饶人了。 严嫣懒得理会这种人,沈奕瑶也是心中有气,母女两人相携去椅子上坐下。 骆怀远笑着开口了:“本殿下能明白大姑一片赤诚之心,只是有时候话是不能乱说的。不过咱们毕竟亲戚,自然不会计较太过。但大姑日后需得谨慎,可别在外面也犯了这个毛病,到时候可是不好圆场的。” 严凤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张笑眯眯的大胖脸,心中五味俱全。 有点愤恨这个不中用的四皇子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一个小辈居然敢教训她这个长辈,可不中用的皇子那也是龙子,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妇人可以惹的。 按捺下心中的种种,她局促的说了一句‘一定一定’,便借着自己还要去荣安堂看望老夫人,匆匆离去了。 见严凤走后,严嫣对沈奕瑶嗔道:“你就是太好性,这种人就不能惯着。” 沈奕瑶眉眼柔和的看着女儿,道:“在名义上,她毕竟为长,总不好一点面子也不给留。” “留脸面那也是要看对象的,这种一味要求别人不知反省自身的人,理她作甚!我听说这府里一些妖魔鬼怪日日来烦你,既然不耐烦她们,就直接将人轰出去。” “这种事还是早些解决为好,轰得了一个,轰不走一群,哪能日日与他们继续耗功夫。”骆怀远插言道。 有丫鬟奉了茶,三人继续谈论此事。 “既然娘和外公达成了一致,大家的想法也俱都相同,便开始着手办吧。借这个机会,早些摆脱掉这些牛鬼蛇神,娘和阿陌也能好好的清净清净。” 听骆怀远如此说,严嫣先是赞同,之后面露一丝难色:“说得容易,娘和阿弟如今是孤儿寡母的身份,老夫人有无数理由可以将娘与他们绑在一起。以老夫人的心性,让她放过娘是不可能的。按我的推测,事情发展到最后,若是真到了毫无还转余地,老夫人定会硬赖着娘,守寡的儿媳是理所应当侍候婆母终老。当然三房那一家子也会继续以侍候老夫人的名义赖下来,所以这一摊子包袱很不好扔开。” 沈奕瑶叹了一口气,道:“若真是扔不开,就扔不开吧,此番情形已是最好的局面。事事不能求万全,总有无奈之时。” 所以说心性柔弱之人,总是缺少了一点不屈精神。在面对无法解决的事上,她们通常选择的是忍耐,而不是反抗与挣扎。这是传统理念教育下成长的妇人,又是自己的丈母娘,骆怀远不好做任何评论。 他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一闪:“我记得听阿嫣说过,早年先威远侯去世的时候,家中是分过家的?” 沈奕瑶点了点头,严嫣也想不通骆怀远为何提到此事。 威远侯府早年确实分过家,因老夫人还在,嫡系两房与大房分了家产却是未‘分家’。就算是分家,按理老夫人也是跟着严霆的,毕竟严霆承了爵。溯本回源,此番严霆身死,也该沈奕瑶继续侍奉婆母,这乃为妻为媳之本。 古代的规矩真他娘的操蛋! 骆怀远在心中骂了一声,不死心又道:“若是有人强行担下这个‘责任’呢?”他意有所指。 严嫣眼光一闪,想起了大房两口子。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眼,骆怀远对沈奕瑶描述起此举种种可行之处,越说越觉得此法可行。可惜,沈奕瑶听完之后却有些不同意。 “你大伯和大伯母不是坏人,你大伯母帮衬娘的地方也不少,咱们可不能坑人家。”自己都想扔掉的包袱,丢给了别人,可不是在坑人? 丈母娘啊,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如此心性良善! 骆怀远心中哀嚎一声。 严郅为长,虽不是亲生的,却一直当亲生的在养,这事阖府上下都知道,不然也不至于其他庶子都分了出去,唯独留了一个他。严郅在名义上,是记在老夫人名下的,这在族谱上是有迹可循的。即为名正言顺,又是长子,自然可以越过寡妇弟妹,将老夫人接到自己身边赡养,以报答其多年的养育之恩,这些在哪儿都说得通。 可惜这个道理在沈奕瑶这里却是说不通,她一个劲儿认为不能坑害了别人。骆怀远不好明言,只能说若是大房主动提出此事呢? 沈奕瑶自然不知这貌似老实的女婿,实则是个心思狡诈之辈,他若是想干什么了,挖空心思都必须达成。听闻此言倒也不再坚持,道若是大哥大嫂真有此意,她自然愿意,毕竟‘乌鸦反哺,羊羔跪乳’,此乃高尚品德,旁人是不可置疑的。 骆怀远见此,大喜。 严嫣当时并未多言,事后夫妻二人归府,便询问骆怀远又生了什么鬼心思。 骆怀远但笑不语,只道日后便能见分晓。 既然动了心思,骆怀远自然要投其所好。 所谓的投其所好,首先便需要了解对方的为人以及喜好,对症下药方能见效。 命下属对严郅此人做了一番调查,拿到资料的骆怀远,在细细看过一番后,反而对严郅起了欣赏之心。 反观严郅此人这一生,从外表来看确实一无是处,但透过表象看内里,却能发现这是一个极有智慧之人。 作为一个因嫡母不能生下男丁,而被报过去养的庶子。本是值得庆幸之事,哪知世事弄人,嫡母没多久便怀了身孕,并产下一名男丁,其后更是又添一子。按理说,他的境地是十分尴尬的,可他却扭转劣势为优势,成功的生存下来。这其间自然少不了其生母的智慧,但之后更是缺不了严郅自身的努力。 他以一种在外人眼里极为荒诞的方式,成功的生存下来,并被嫡母所接纳,甚至达到了亲生子的高度,在威远侯府中混得如鱼得水,甚是风光。 当然,在别人眼里,一个大男人所有心思都荒废在小小的一个府邸之中,自然不是什么出息之辈。可这种评论,放在没有同样遭遇人的身上,是没有资格发言的。活得无忧无虑之人,是不能理解一个连自身安危都保证不了的幼童,他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挣扎才可以长成一颗参天大树的。 也许这颗大树长得并不好,甚至有些歪了,但它却能为树荫之下的人遮风避雨。之于薛氏及其几个儿女,严郅就是一个这样的角色。高贵如严霆,可能也没有他做的好。 骆怀远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体会,回溯本源,其实他与严郅有本质上的相同。只是严郅的挣扎是在一个府中,求得是活下来活得更好,至少比同为庶子的好。而骆怀远的挣扎却是在更为广阔的地方,更为艰难,他求得不过是活着与安稳,以前是自己和亲妈,之后多了一个严嫣,也许日后还有他和严嫣两人养育的孩子。 并且严郅此人,狡诈却不阴险,做人做事皆有自己的底线。换了忘恩负义之辈,这会儿严霆身死,威远侯府式微,老夫人瘫在榻上,严瞿是个不中用的,他早就可以不用继续演戏了,甚至可以翻脸。 可能是心性使然,也可能是出于厚道,他仍然还是老夫人眼里那个好儿子,严瞿眼里的好兄长。 原本只是为了替媳妇解决娘家之事,才会留意上严郅,这会儿骆怀远竟对他起了欣赏之心。 也许他接下来干的,可以与给自己培养一个得用之人同时进行?毕竟两者并不犯冲! 无人知晓骆怀远与严郅是怎么接洽的。 总而言之,两人相谈甚欢。 骆怀远回去之后是笑眯眯的,而严郅脸上难得见了几分遮盖不住的喜色。 此事自然瞒不过薛氏,严郅也没打算瞒她,便将具体内里阐述了一番。 薛氏急了:“你该不会是迂了吧,一个七品的闲官虽是小了点,但怎么也比九品好,你是痴了还是呆了,居然答应此事?” 也由不得她不急,如今威远侯府即将倾覆,这萌荫而来的七品差事虽是小了些,也是日后家中立世的根本,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要去当什么吏目。 吏目那是什么?那是专门给人干杂活儿的,根本不入流。 严郅与四皇子见过面之后,便出去与友人喝了几杯。席间一直压抑着满腔兴奋未敢言表,这会儿喝得红光满面回来与自家婆娘吹嘘炫耀一番,居然会被打击。 不过这会儿严郅心情好,不想与妇人计较,他笑眯眯的挥挥手:“见识短的妇人,不与你争辩!” 他翘着二郎腿靠在炕上,眯着眼自得其乐,嘴里甚至哼着小曲。 薛氏不依他,扑了过去,去拽他起来:“今儿个这事不说清楚,晚上咱们都别歇了!” “好了好了,别拽我姑奶奶,衣裳都拽坏了,我同你慢慢细说。”严郅先把薛氏的手拿开,而后得意的瞄了她一眼:“听说过市舶提举司吗?就是近几年刚开放的、负责管理海外诸国朝贡和贸易事务那个市舶司?” 这事薛氏一个妇人,还真是没听说过。可她没听说过,不代表严郅未听说过。 自几年前,陛下下旨解除禁海令,就在福州港口恢复了市舶司,市舶司主要负责管理海外诸国朝贡和对外通商的贸易事务。乍一看确实不起眼,可经过几年的发展,如今海上贸易已经占据了大熙很大的市场份额,其每年所纳税额居然占据了大熙税收一半还有多。 大熙的国库以极快的速度增长,这不禁让熙帝与户部尚书大喜过望,直道早就应该解除海禁了。也因此,市舶司这个不起眼的官署才正式进入了众人眼底。 对于金字塔尖上那些人,这市舶司自然不入其眼。可没人嫌银子扎手,有银子什么事都好办,没银子自是寸步难行。可是很多事务都是需要抢占先机的,失去先机之人自然吃不到香饽饽。 市舶司设提举一人,副提举两人,属下吏目不等。提举此类官职自然轮不到小小的一个严郅,但四皇子已经答应他了,将他安排到市舶司任吏目一职。这是典型的官职小但权力大之位,吏目乃是副提举之佐官,成日里负责与海商打交道,里头油水多到不可思议。 早在市舶司进入世人眼底,严郅就和自己那群猪朋狗友私下议论过。这些个人都是些被家里压着的庶子们,日里过得光鲜实则窘迫,哪有什么高大理想,油水多的差事在他们眼里就是好差事。 尤其以讹传讹,那会儿京中几乎把福州港传成金子一船为计算单位的好地方,严郅自然没少眼馋过。 严郅真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看似官职很小,去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吏目。但四皇子说了,福州那处不同京城,在京城这里所有官位都是卡得死死的,像他这种文不成武不就,没有身家背景的,又不是科举出身的人,想往上一步难之又难。但福州那里就不同了,那里看得是人本身的眼光和能力。只要长袖善舞,只要会左右逢源,只要有看准机会的敏锐目光,升官发财不是难事。 这些恰恰严郅都有。 尤其随着海外贸易在圣上眼里日渐重要,市舶司日后定然会慢慢完善,先占得一席之地,好处自然不少。 薛氏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些不敢相信,“那里金子就那么多?真的是用船来计算的?” 严郅翻了这傻婆娘一眼,“肯定是假的了,但是道理差不多,我大熙每年税收差不多有四五百万两,碰到灾荒年可能还要倒贴,你想能占了税收一半还有多,那市舶司要给朝廷上交多少银子?可不是用船来计算!” “这么好的地处怎么就轮上咱们了,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听到此言,严郅面色一凝:“这自然少不了咱们平日里在二弟妹那里费的功夫,咱们跟人亲近,人家自然跟咱们亲近,有了好事自然要想着亲近之人,这个道理你要记住。但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四皇子只提了一件事,府里得分家,分家之时,让咱们一定要将娘接到自己身边孝敬。” 薛氏的手忽地一下攥紧了。 她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之前他们两口子便商量过,镇国公那边定然会为自己女儿考虑。没想到镇国公还没出手,人家女婿出手了。 一出手就是快很准,并且让人无理可挑。 现如今摆在大房两口子面前的问题就是,接不接下来此事。 见严郅这表情,就知道其心底的答案了。 薛氏也知晓想得到就必须得付出,只是一想到日后还要在那个老虔婆面前伏低做小,她就心里不畅快。 “好不容易能摆脱她了,这会儿又得继续之前的日子。到时候你娘可不是得可劲儿折腾我?还有三房那边,也是一件为难之事,若是人家借着要孝敬老夫人,和咱们住在一起,到时候可怎么办?”薛氏委屈道。 这些确实想着就头疼,但总有解决的法子。严郅如是想着。? ☆、第135章 ? 随着时间一日□□近文书所限定的时日,威远侯府渐渐的乱了起来。 往常还能见下人们有条不紊做着自己的分内事,如今经常跑得不见人影,人心都乱了,俱是在考虑自己未来的出路。三房院子那边经常能见到有管事婆子打骂下面不听话的丫头,荣安堂也同样。 倒是锦瑟院这里,因为沈奕瑶一直处惊不变,并且下人都知道夫人是个有钱的,娘家也本事,倒是不见散乱。只是一个劲儿讨好沈奕瑶,寄望日后若真是发卖下人,不要卖到自己。 由于沈奕瑶的软硬不吃,现如今也没什么人上门来做她的工作。心中都疑惑莫不是镇国公在陛下跟前失宠了,或者真不待见这个女儿?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毕竟严陌可是沈奕瑶的亲儿子,爵位就算顺延,也是由严陌来坐,她自己的亲儿子都不关心,可见是真的无能为力。 不得不开始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日后该怎么办? 以前三房是分过家的,只因有着威远侯府这块牌子,才凑在了一起过日子。如今威远侯府即将不复存在,自然就会分开。只是府中的产业几近耗空,日后生活又该何以为继?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严霆身死之时,就必须开始面对了,毕竟府里之前的开支全靠严霆一人撑着。而如今,只是问题更加严重罢了。 沈奕瑶一直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大房两口子暂时还没表态。陈氏夜不能寐,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摒弃前嫌去找了严瞿,夫妻两人商谈了一番,之后严瞿去了一趟荣安堂。 次日,严瞿将哥嫂几个都聚在一起,讨论日后的办法。 三房两口子以为自己行迹保密,实则无不是落入大房两口子与沈奕瑶的眼底,这两房也就坐看三房想弄什么幺蛾子。 三房的打算其实很明显,就是想将府里最后那两个庄子弄在自己手里。毕竟威远侯府如今的状况大家都知晓,再光风霁月的人,也是要吃喝拉撒的,扯上吃喝拉撒,它就得银子。可银子从哪儿来呢?自然需要进项的产业,府里就剩那两个庄子,三房人明摆着不够分,所以三房先下手为强了。 当然这话自然不能三爷严瞿张口说的,得老夫人说才行。 毕竟这一大家子可不光三房,先不提大房了,严霆留下的儿女可不少。哪能摒弃嫡系,去就分支的道理。也只有老夫人开口,众人才会无话反驳。 老夫人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她人已经这样了,也不像之前考虑的那么多。严霆的死似乎扯下了她脸上最后一层遮羞布,让她各种想法和行为俱是显露在外。尤其她如今口不能言,与他人交流只能靠赵妈妈,自然没办法还说些什么冠冕堂皇之言以作遮掩。 见人都到齐了,她一个眼色,赵妈妈上前将老夫人的意思说了出来。 大体的意思就是,如今眼见府里支撑不下去了,马上大家用以安身的府邸就要被收回,必须面临迁家的状况。可如今家中情况大家也是知晓的,自然购不起那么大的宅子,所以以后分开住是必然的。既然要分开住,家里的东西也是要分的,如今家中产业还有两处庄子,老夫人准备给了三房。 其实这些话都是经过赵妈妈润色过的,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只可惜再声情并茂也抹除不了一个事实,一个非常自私的事实,那就是老夫人将府中仅有的产业都给了三房。 那么其他两房怎么办? 先不提沈奕瑶自身有没有丰厚的嫁妆,大房在府中过得可是一直不富裕,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连着嫁了两个女儿,又面临两个儿子要娶媳妇,就这么让人光着滚蛋了,日后别人的生活何以为继?并且公中的产业也是有大房一份的。 可是此时老夫人已经想不起严郅这个好儿子了,在亲儿子与好儿子之间选择,不用说老夫人定然是偏向亲儿子的。就如同之前严霆还在一样,因为严霆有能力又承了爵,在严霆和严瞿这两个亲儿子之间,老夫人明显偏着严霆,这会儿亦然。 严郅脸色默然,沈奕瑶默不作声,薛氏不是个好性,尖着嗓子就开口了。 “娘这么做,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无可置疑,但是有几件事得说清楚,这府里仅存的产业都给小叔了,二弟刚过世,以后二弟妹和二房的几个小辈怎么办?” 严瞿面色讪讪的,没有抬头,陈氏瞟了薛氏一眼,嘴角撇了撇。赵妈妈作为老夫人的代言人,自然首当其冲,她面色尴尬,装作去望老夫人,老夫人不吭声,她就只当闷葫芦。 其实赵妈妈也不是傻子,她虽是侍候着老夫人,迫于无奈必须当老夫人这个代言人,但她内心是不想得罪其他人的。老夫人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若真是惹怒了其他主子,找个由头发落了她,那可真就是叫天天不应了。 她这个角色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只能小心拿捏,尽量掌握平衡。所以很多时候她明明清楚老夫人的意思,但老夫人不‘说’,她就佯装不知。为此,老夫人没少凶她。 直到薛氏又说了一遍此言,老夫人才面孔狰狞了起来,狠狠地瞪了薛氏一眼,似乎在说与你何干,又去瞪赵妈妈,嘴里呜呜啦啦说了几句什么。 赵妈妈额上全是汗,赶忙俯身听了听,道:“呃,老夫人的意思是,二夫人的陪嫁那么丰厚,养自己那房一家子,应该没问题的。” 此言一出,屋里的空气顿时一凝。 赵妈妈笑着又打圆场:“咱们二夫人贤良淑德,更何况侯爷去了,理所应当由您这个二夫人主持本房事宜。” 沈奕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事情与她无关。 薛氏点了点头,似乎听懂了老夫人的意思。 其实这种事是不用拿出来讲的,沈奕瑶本就是二房的当家夫人,严霆不在了,她理所应当担起二房事务。只是在老夫人刚说了要将府里产业都给三房的话,后面提出这件事,就显得有些尴尬甚至不近人情了。 严瞿尴尬至极,有些埋怨这大嫂是不是故意的。 薛氏当然是故意的! 她可不是一个吃哑巴亏的人,就算吃亏也要吃在明处!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敢做,就不要怕拿出来说道丢了面子。 她紧接着又道:“当年爹他老人家给咱们三房分过产业,因未分家就一并放在公中,如今既然重提分家之事,自然还得再分过一次。可娘您亲自发话了,要将府里仅剩的产业都给了三房,那我们大房怎么办?” 这一番将屋里尴尬的气氛推至最□□,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僵硬住了。 还未等旁人做出反应,薛氏话音一转,又道:“当然,万事以孝为先,既然娘发话了,我们自得听从,哪怕马上就要面临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境地,我们也得听着。”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无,这是薛氏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似乎事不关己,又似乎哀莫大于心死。一直垂着头的严郅拉了她一把,让她别说了。薛氏一把挥开他的手,眼泪唰的一下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为什么不让说?咱们大房除了不是娘她亲生的,平日里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的?你这个做大哥的自认没有对不起谁!平日里府里有个什么事,哪次不是事必亲躬?”薛氏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似歇斯底里:“既然都要分开了,话就必须得说清楚。接下来儿媳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娘将府里所有产业都给了三弟,那么是不是娘日后要跟着三弟过?”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下严瞿与陈氏俱是坐不住了,面露局促之色。 他们只想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先顾着自家日后的日子,倒是没有想过日后老夫人跟谁过的事。薛氏此言,顿时让他们不免多想了起来。甚至将整个府里最尖锐的问题,完全撕露在众人眼前。 薛氏摸了一把眼泪,又道:“本来大爷是计划着将娘接过来好好尽孝的,如今自家的日子都顾不圆了,自然不能让娘跟着咱们受罪。”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静得吓人。 严瞿几番欲言又止,都被陈氏给止住了。 那边老夫人又在榻上折腾了起来,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 这声音乍一听去,有点吓人,像似夜猫子在嚎。尤其在这静室之中,更显惊悚,严瞿与陈氏甚至被吓出一身白毛汗。 赵妈妈忙凑了过去,她知晓这是老夫人在叫她说话呢。 老夫人的表达方式让众人有点受到惊吓,嗓子里发出高低不一的咕哝,说到艰难处,瘫在榻上的身子还弹动几下,并且面目狰狞可怕,可以看出她与人交流也是挺艰难的。反正让别人来听俱是听不懂的,但见赵妈妈那又抹汗又点头的模样,似乎她能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过了许久许久,赵妈妈才抹着汗站了起来,望着众人欲言又止。 赵妈妈不说话,旁人自然懒得去搭腔。严瞿是被陈氏拽住了,沈奕瑶是懒得搭理,大房两口子是特意如此。 人人都想找台阶下,可别人为什么要每次都给你台阶下呢? 赵妈妈见没人接腔,只得期期艾艾开口了,说了许多,绕来绕去也没人听懂她的意思。似乎也知晓自己在做无用功,赵妈妈索性眼睛一闭,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分家之后,她跟二房过!” 这次赵妈妈连润色都不润色了,也不渲染了。这么赤/裸/裸的意图,是用什么言语都无法掩饰其险恶心思的,何必再去费那个心思。 其实这一切,老夫人心中早有酌量。东西留给亲儿子,负担丢给沈奕瑶去背。当然沈奕瑶背和大房背在她心里没区别,只是她认为沈奕瑶嫁妆厚,她日后的日子自然过得滋润一些。更何况为什么要便宜这个儿媳妇呢,她本是跟着老二,老二没了,自然由沈奕瑶养着。 想法都挺好,可惜半路杀出个薛氏。老夫人本打算的是润物无声,先将东西分给小儿子,之后再提这件事,谁知薛氏如此较真,竟然当着所有人就这么掰扯了起来。 老夫人恨死薛氏了,却又骑虎难下,只能被迫将自己想法袒露出来。 她知道这下肯定没有之前她打算的那般容易了,可有一个‘孝’字压着,她相信沈奕瑶不敢说个不字。 说出了第一句,后面话自然好说。 赵妈妈继续道:“老夫人意思是她一直是跟着侯爷过活的,侯爷如今不在了,她自然还得替侯爷坐镇二房,看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免得侯爷在天之灵不得安稳。” 这一番话说得真是无耻至极,这会儿知晓考虑严霆的在天之灵了,之前分家产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二房的几个孩子。说白了,就是不想给亲儿子增添负担,就是不想便宜沈奕瑶这个儿媳妇。 沈奕瑶直接被气笑了。 她就想不通了,怎么自己就这么招老夫人恨?明明恨得咬牙切齿了,还要与她绑在一处! 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一切,让沈奕瑶心生了许多感触,也颠覆了她的整个世界观。她突然明白女儿严嫣之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贱人都是喜欢得寸进尺的,你太软便会找上门来欺负你,因为她们知道就算欺负了也没甚,你不会拿她们如何。只有将她们打疼了、打怕了,她下次再来招惹你之前,就衡量一下自己是否承担的起后果。 以前的沈奕瑶,是不中意严嫣性格的,觉得她太刚烈,太得理不饶人,总是那么的咄咄逼人。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才发现,很多时候人的性格都是被逼的。就因为她这个做娘的太软,所以女儿才会像一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 她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心里夹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赵妈妈,赵妈妈被她这澄亮的眼睛看得瑟缩一下。她又转头看老夫人,缓缓的、一字一句说道:“恐怕要让娘失望了,我父亲的意思是寡居之人处世不宜,准备接我和阿陌回娘家居住。” 老夫人直直的瞪着沈奕瑶,浑浊的眼睛像似要瞪出来,她嗓子里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声,然后便呜呜啦啦谴责起来。 陈氏忽地站了起来:“二嫂,你怎么能如此说,那娘以后可怎么办?” 沈奕瑶看着她着急的面孔,嘴角扯出一抹笑:“那就需要有劳三弟和三弟妹了,将娘交给你们,我这个做儿媳的放心。” “可是——” 薛氏挤了过来,笑眯眯的道:“三弟妹一向孝顺,大嫂我也放心。毕竟是三弟和三弟妹与老夫人亲,亲儿子亲儿媳妇侍候,自然是尽心尽力的。” 沈奕瑶站了起身:“儿媳院中还有许多事务,一些东西物件也需要规整,儿媳就先告退了。” 说完,她便扭身往外行去。 薛氏也借口要收拾东西,将严郅强拉走了。 至于老夫人和三房两口子是什么反应,没人去关注。 回玉笙院的路上。 薛氏道:“这三房两口子真是及时雨,自己主动上前将麻烦揽下来了。” 大房两口子本预计是视机而动,将老夫人接下来是没关系,但尽量撇开三房。哪知三房两口子为了蝇头小利主动跳了出来,薛氏便趁机发作,说下了那种种话语。 那话可不光是说给老夫人和三房听的,也是说给严郅和沈奕瑶听的。 事实证明极为有效,严郅先不提,至少沈奕瑶是硬气了。是啊,真是泼了名誉不要,你们又能将我如何?其实很多时候人并不是过不了别人的那关,而是过不去自己的那关。 幸好,沈奕瑶不是个傻的,她能明白薛氏的苦心。 谁也不傻,谁也不是泥菩萨的性子,你们都拿别人当傻子耍了,旁人又何必还要顾忌什么其他! 见严郅沉默不语,薛氏眼光一闪,又道:“怎么,还在想那事?可不是咱们无情无义,你看老夫人和三房那两口子将事情做的如此的绝。” 严郅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还在想那边,而是总感觉心里不舒服。其实换念想想,也没什么,求仁得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过如此。 老夫人自是极为不甘心的,之后又闹腾了两次。 可沈奕瑶对她不闻不问,连荣安堂那里都不去了,不论那边怎么说,她就是一个字,忙。 真忙,忙着各种收捡箱笼。 待东西都归置的差不多,沈奕瑶便安排着开始络绎不绝往外面运东西。 老夫人这下真是慌了,派赵妈妈过来请了沈奕瑶几次。陈氏也来过一回,倒是三爷严瞿因是男子,再加上之前所做之事确实有点过分,没有好意思上门。不过沈奕瑶并没有见她们,连最后一点面上情都不愿去维持了。 有镇国公府和四皇子府的帮衬,属于沈奕瑶母子两人的私人财物很快便被运了出去,也就还剩下一些零碎的用物与大件的家具还没有收捡。 离开威远侯府,沈奕瑶暂定的住处是镇国公府的静园。她毕竟乃新寡,又是正在守孝中,堂而皇之搬回娘家住,却是不好的。而静园虽在镇国公府内,却是另有门户,也算是独立而居。有镇国公府的威慑,也免得老夫人那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事情已成定局,见夫人如此行径,吴姨娘与兰姨娘俱是慌了。 夫人走了,以后她们可怎生办才好?二房还有严弘、严婵,以及五少爷严清又该怎么办?见夫人这副样子,明显是摆出谁都不管的样子,夫人能回娘家镇国公府,不可能把她们这些妾和庶子庶女也带回娘家,老夫人会管她们吗? 这一切都让二房其他人满心惶惶。 吴姨娘沉寂了几年,哪怕五姑娘严婵如今已快及笄了,也未表现出有分毫的急切。这会儿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前来锦瑟院求见沈奕瑶。 吴姨娘一进房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一身暗青色的褙子,一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一个独髻,只插了一支银簪。原本俏丽明媚的她,如今一脸的老相,似乎整个人精神气儿都没了,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她呜呜咽咽的哭道:“夫人,哦不,姑娘,求求您,求求您带菊芳和五姑娘走,菊芳一辈子侍候您。菊芳知道错了,早就知道错了,希望夫人能看着菊芳这些年一直诚心悔改的份上,带着奴婢和五姑娘一起离开这里。” 望着跪在地上的吴姨娘,沈奕瑶有些恍然。 原来她叫菊芳啊,而不是吴姨娘。 只是菊芳是怎么变成吴姨娘的呢? 哦,是了,当年她生了阿嫣,之后几年不见动静,老夫人言语之间不免透露出些许不愿来。严霆总是宽慰她,让她不要多想,说自己并不着急有个嫡子。可严霆越是表现的如此大度,她就越心急。 裴姨娘心有戚戚,日日前来安慰她,急她所急,想她所想,可她仍然没有动静。之后裴姨娘突然有了身孕,裴姨娘有了身孕之后,还是不改之前的做派,甚至心有愧疚,几次说出想把胎儿流了的话,又恐慌自己若生了个男胎,岂不是抢了未来小少爷长子的位置。 沈奕瑶那时候是真心的感动,甚至心中偶尔闪过一丝嫉妒,她都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真是枉为人妇。然后她的贴身丫鬟菊芳就这么被推了出来,因为裴姨娘说了,总要堵住老夫人的嘴。 其实在醒悟之后,沈奕瑶是并不愿见这些不断提醒自己当年痴傻之人的,因为这无不显示着自己的愚昧。 她对这些人没有恨,没有很,索性就放着吧。她没有想到吴姨娘会主动找上门来,其实也是可以预料的不是吗?毕竟菊芳可是一向都很聪明的啊。 “你错了?你做错了什么?”沈奕瑶脸上平静无波,不悲也不喜。 吴姨娘抬起头来,似有些羞愧的看了她一眼,哭着道:“奴婢当日不该受制于裴姨娘的威胁,帮着她陷害夫人!只是奴婢当初也着实无奈,实在是有把柄被裴姨娘捏着,才无奈去帮她的。” 沈奕瑶没有说话。 “奴婢当时本想,事后偷偷去告诉侯爷,以洗清夫人不白之名。幸好三姑娘聪明过人,洞悉裴姨娘的阴谋诡计,当众拆穿了她。” 沈奕瑶哦了一声,便不再出声了。 屋里静得吓人,只能听见吴姨娘偶尔的啜泣之声。 “夫人,求求您原谅奴婢,您愿意原谅奴婢吗?若是您能原谅奴婢,让奴婢死了也甘愿!” 沈奕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目光移到吴姨娘身上,眼神暗沉沉的。 “你就只做错了这一件事吗?” 吴姨娘身子顿时僵住了。? ☆、第136章 ? “你就只做错了这一件事吗?” 沈奕瑶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在吴姨娘的耳边不停的盘旋着,让她身子顿时僵硬住了。 她半伏在地上,眼前是铺在地上的织金牡丹波斯地毯,端得是艳丽奢华,却让吴姨娘无端的想起了十多年前。 那时候她正值青春美貌,那时候侯爷玉树临风、俊美绝伦。作为沈奕瑶的贴身丫鬟,日里总是见着侯爷和夫人两人恩爱两不疑,侯爷待夫人是那么的体贴入微、呵护备至,菊芳便不由自主起了钦羡的心思。 先是羡慕,渐渐就成了奢望。 不知怎么,这一切被裴姨娘所知。一日夫人还在里间洗漱妆扮,裴姨娘来了,是菊芳接待的。裴姨娘对她说了一句,你本就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不是吗? 之后,这句话就成了菊芳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梦魇。确实如此,人人尽知陪嫁丫鬟是用来做什么的,而她是这些陪嫁丫鬟中最得夫人喜爱,并且也是长得最好的。 不知怎么就和裴姨娘搅合去了一块儿,她帮她实现自己的奢望,而自己…… 午夜梦回,也曾细细思量过,自己这样对得起一向对她很好的夫人吗?这种念头却总是一闪即逝,被她藏于心底最深处。 吴姨娘急喘了一声,哽咽道:“奴婢罪孽深重,奴婢不该和裴姨娘沆瀣一气,只为了成全自己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坐在上首处的沈奕瑶,记忆也拉回了许多许多年前,这些回忆让她看向吴姨娘的眼神充满了复杂与厌恶。 “吴姨娘,你很聪明,比我想象中更聪明。既然是来认错的,却一直避重就轻,你确定你真是来认错的吗?”沈奕瑶突然便没了耐心,站起身对翠巧道:“送她出去!” 吴姨娘从地上爬了起来,往沈奕瑶这边冲来,却被翠巧一把给抱住了。 “夫人,奴婢真心是想悔改的,奴婢并不是避重就轻,只是对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非常难以启齿罢了。求求您,给奴婢一次机会,求求你……” 吴姨娘满脸都是惶惶的泪水,顺着尖细的下巴往下淌着,打湿了衣襟。沈奕瑶望着她,眼神清冷而充满疏离。 这种眼神无端让吴姨娘产生了一种极为卑微的错觉,沈奕瑶一向待身边人亲厚,却总是让菊芳有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 这个女人,她有着世间女子梦想有的一切,地位、尊荣、富贵、美貌等等等等,许多时候她需要什么,从来不用自己伸手去要,而是总有人捧到她面前。在娘家时,有父母哥嫂宠着。出嫁了,有丈夫及其一家子捧着…… 奢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嫉妒的呢? 嫉妒、忿恨、不甘、恼怒…… 这些情绪日以继夜啃噬着她的心灵,越是得不到,她越是恨什么都有的沈奕瑶。终于,在裴姨娘的帮助下,这个什么都有却惟独没有脑子的女人将她给了侯爷,菊芳终于得偿所愿。 次日,她来与沈奕瑶磕头,看着上首处那个望着她眼神晦涩的女人,一股由衷的满足与得意填满了她整个心尖。 裴姨娘真是一个魔鬼,她能洞悉所有人心底最阴暗的地方。 “你难道不妒忌她吗?你看看她,有着我们所没有的一切,高高在上的让人生厌。富贵、美貌、尊荣、钱财……她什么都有,而我们想要得到什么,只能凭自己的双手去挣……好想好想夺走她的一切,不知她到时候又该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 从此以后,丫鬟菊芳成了第二个裴姨娘。 作为一个通房乃至姨娘,她们最应该使劲儿的地方其实应该是严霆那里,却因为侯爷平时只念着夫人,从不主动去找她们,只有夫人偶尔说一句,她们才能得到一丝垂青。菊芳也终于知道了,为何裴姨娘日日来锦瑟院如此勤勉,她们只能从这个女人手指缝里捡到一点点碎渣子,恨这种情绪便更浓烈了…… 因为本身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菊芳要比裴姨娘更得沈奕瑶信赖,哪怕沈奕瑶对裴姨娘也很亲热,但菊芳却能感觉出中间的不一样。怀着极为阴暗的心思,她和裴姨娘一起合谋慢慢换走夫人身边的人,因菊芳有知己知彼的优势在身,所以这些都不是难事…… 见着这个什么都有的女人,被她们耍得团团转,很多时候菊芳都会忍不住想大笑起来。 你高高在上又如何,终归究底,你就是一个傻子! 吴姨娘一句句一声声,将自己曾经做过的,都说了出来。 一旁的翠巧和翠萍简直不敢置信,这人的心思怎么能如此的阴毒与晦暗,居然连同别人去坑害自家的夫人。并且由吴姨娘嘴里,这两人才知晓之前绰绰约约听人说‘夫人与三姑娘的感情并不是很好’的根源在何处。再好的母女之情,也经不起这么被人日日挑唆! 沈奕瑶脸上表情悲喜交加,眼中隐隐闪现泪光,良久良久,终于化作平静。 “既然你做了如此多的坏事,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原谅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不计前嫌带你离开?” 这句话打破了寂静,径自低着头沉醉于自己悔恨之中的吴姨娘,猛地一下抬起头。 看见她脸上的错愕,沈奕瑶笑了:“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一个不记仇的人吗?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也会记仇。对了,阿陌之所以会早产,你和裴玉瑾在里面肯定有干系吧?” 沈奕瑶没有再停留,径自往里屋行去。 “让她离开。” 最后这句话,轻得像是一阵烟。 吴姨娘错愕更甚,满心满肺的惊恐。 她居然知道,她居然知道了! 其实在吴姨娘的心中,哪怕她是来低头,是来求得原谅,却从未将高看过沈奕瑶一分。在她的心目中,沈奕瑶还是那个天真不知所谓的夫人,只要她态度够低,只要三姑娘不在,夫人一定会念着旧情怜悯于她的。 所以才会有放低自己的姿态,悔恨求得原谅,见这些瞒不过沈奕瑶,又被迫透露出来些许,甚至到了最后她也不是全盘交代。只是她忘记了一件事,既然她可以连同裴姨娘做了那么多,严陌的离奇早产,沈奕瑶早就怀疑在心,又怎么可能不往她身上联想而去。 而严陌早产,其实并不是吴姨娘与裴姨娘两人计划出来的,这其中还有老夫人的作用。只是裴姨娘想得到管家之权,老夫人想从沈奕瑶手里拿回府中的产业进项,才会顺水推舟出了此阴招。之后裴姨娘来找吴姨娘商议,吴姨娘仅以为是裴姨娘想得到管家之权,并不知道其中还有一个老夫人。只是知道与不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天衣无缝,自己做下的孽,终有一日会得到报应。 翠巧和翠萍满脸气愤,见吴姨娘一直愣在当场不动,便上前将她拖了出去。 吴姨娘被扔在台阶下,翠巧对院子里的婆子丫鬟道:“将她扔出去,以后她再来不要让她进院门。” 翠巧和翠萍还是含蓄的,外面那些婆子和粗使丫鬟可没有如此温柔了。几人七手八脚将吴姨娘拽起来,直接丢到了院门外。 吴姨娘狼狈的摔倒在地,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旁边一个细小的哭声。 “姨娘,你别去求夫人了,咱们回去吧。”严婵一边哭着道,一边将吴姨娘扶了起来。 吴姨娘侧首看着文静素雅乖巧听话的女儿,惶惶不安的眼神终于转为镇定与决绝。 这是她的女儿,她的命!为了她,她什么都愿意做! “你别怕,姨娘会求动夫人的。你放心,姨娘一定让夫人将你带走。” …… 当晚,吴姨娘就悬梁了。 因着最近一段时间身边的丫鬟做事都不太上心,所以并未有人发现吴姨娘悬梁了。直到次日一大早,严婵过来找吴姨娘,才发现了悬在梁上微微晃动的吴姨娘。 严婵尖叫了一声,当场晕了过来。 沈奕瑶接到报信后赶来,久久回不过来神。 吴姨娘未留下只字片语,可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让自己的死来洗刷之前自己做下的罪孽,只求沈奕瑶不要将大人的罪,归咎于孩子身上。 严婵整个人痴痴呆呆的,也不哭也不闹,沈奕瑶不忍让她单独呆在这处院子里,将她带回了锦瑟院。并吩咐了下面人,将吴姨娘的丧事办了,银子她来出。 严嫣收到信回来,获知整件事的详情之后,当着沈奕瑶就发火了。 “你将她弄回来做甚?真准备将她也带回镇国公府去?你别忘了吴姨娘是为什么死的,准备弄个人回来天天记恨于你?!我真是想不通了,这些人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凭什么就认为咱们一定得前嫌尽释,如了她的愿?” 骆怀远也一脸的无语,这整件事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感。 你来认错,你来悔改,别人就一定要原谅你?见人不原谅,就拿自己的死以做威胁! 是的,这就是威胁,反正严嫣是如此感觉的,若不然她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一旁的严陌道:“娘,这人不能留在咱们身边,你若不忍心,就将她托给大伯母,到时候给她找门亲事,直接嫁出去。” “娘倒不是不忍心,只是见她的样子可怜。”沈奕瑶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等会便去找你们大伯母,与她说说将严婵交付给她。这五姑娘一向听话老实,只可惜……” 只可惜吴姨娘千算万算算错了一点,若是沈奕瑶一人,说不定便如了她的愿,因为沈奕瑶确实心软了。人死如灯灭,她也从来不是将大人之间的事,记恨在孩子身上的人。可惜严嫣和严陌如今俱都大了,儿女都反对,沈奕瑶如今也不是个傻的,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让她心情十分复杂的人,罔顾儿女的意见。 骆怀远道:“我觉得娘搬迁的速度最好加快些,这一府里都是魑魅魍魉,谁知道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沈奕瑶也觉得此言有理,便吩咐下面人加紧速度。因有前车之鉴,严嫣也没打算回去了,准备亲自坐镇府中,送她娘离开后再回四皇子府。 这期间,沈奕瑶去找了薛氏,薛氏很爽快的答应了。沈奕瑶有些不好意思,一再说严婵的日常用度由她来出,薛氏则是笑道还用提这些。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一些零碎之物俱都运了出去,只剩下一些大件的家具。严嫣索性让沈奕瑶和严陌先坐车离开,搬运家具之事让下人看着便好。 因着沈奕瑶之前答应过她身边侍候的下人,若是想跟她走,是时便将身契从威远侯府里拿出来,严嫣留下也是为了办这些扫尾之事。 沈奕瑶前脚带着严陌离开,后脚荣安堂那处便收到消息来请人了。 严嫣想着身契的事还得经过荣安堂那处,便让骆怀远留在锦瑟院,自己去了荣安堂。去了后,发现一家子都在,除过大房三房的人,二房的兰姨娘和五少爷以及严弘也在。 见严嫣到了,陈氏率先发难:“三姑娘,你来的正好,你娘她只管着自己回娘家了,你们二房还有这么多人,可如何解决?” 严嫣可不像沈奕瑶是个面性软的,她从来不会给别人留面子,本来就是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正好。 她望了兰姨娘那处一眼,对着陈氏冷笑道:“我可没听说过,守寡的妇人被自己娘家接了回去,还要带上一大堆庶子姨娘什么的。怎么,三婶的意思他们都不姓严?” 陈氏被这句话哽了回去,她气急败坏道:“府里如今这种状况,二嫂倒是会想,把包袱都丢给我们,自己去轻松快活了。我们三房和大房凭什么帮你们二房养这一群人!” 薛氏笑眯眯的道:“三弟妹,你说事是说事,别牵连上我们大房。” 严嫣被陈氏这话气笑了,“若是三婶不愿也可以,我记得之前老夫人将我爹名下那两个庄子都给了你们三房。老夫人记不起自己还有两个可怜的孙儿,我这个长姐还记得,若不然你将那两个庄子交出来,就分给我这两个可怜的弟弟?” “你——”陈氏的脸顿时扭曲起来了,尖叫道:“这是老夫人分给我们三房的,凭什么让我们交出来。” 严嫣挑了挑眉梢:“就凭这两个庄子是我爹名下的,别跟我说什么是老夫人分的。我娘是性子柔和,不想与你们计较,也是伤心太过,一时疏忽了。若不然咱们去顺天府说道说道去,让别人来看看先父尸骨未寒,做弟弟的便抢了哥哥名下的产业,致使其子嗣孤苦无依,究竟是个什么罪名?” 严瞿脸涨得通红,站了起来,“嫣侄女,你可别血口喷人!这公中的产业也是有咱们三房一份的。” 严嫣板着脸:“我只知道那两个庄子是我爹名下的,至于你们三房的产业去哪儿了,三叔可以去问问祖母她老人家。” “你——” 府里的人都知晓老夫人为了维持府里的生计,变卖了府里许多的产业。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只剩了这两个小庄子。在三房两口子看来,自家在公中有产业,严瞿又是老夫人的亲儿子,如今严霆不在了,给他们也是应当。但从律法或者外人的角度来看,却是只认地契上名字的,哪会去认这些。 严嫣会和三房两口子掰扯这些,一是出于激愤,觉得这些人跟狗皮膏药似的。二来也是骆怀远给出的主意。毕竟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严弘和严清都是属于二房的人,严霆死了,理所当然由沈奕瑶这个嫡母照顾。只是被骆怀远等人联合镇国公府打了一个观念差,才会有娘家接新寡女儿回娘家居住一说,二房的几个小辈自然便落在老夫人或者严瞿这个亲叔叔身上。 可如今三房这些人的嘴脸也是可以看见的,先不提三房人会不会管严弘严清两个,就算真碍于情面接他们过去一起生活,可以想见两人未来的日子也过不好。鉴于吴姨娘悬梁之事,为了给沈奕瑶及严陌扫去后顾之忧,严嫣决定‘帮’两人一把。 “本来侄女并不想提此事的,既然三婶如此盛情,侄女决定还是好好说道一下。侄女乃是出嫁女,本不该管家中之事,可今日回来见二房的人俱是惶惶不安,不禁生了恻隐之心。怎么?堂堂威远侯直系子嗣,居然只因父亲过世,便要落个寄人篱下的境地?可别忘了你们现在脚底下站的可是威远侯的府邸,别做出什么反客为主之举!” 兰姨娘搂着五少爷严清在一旁呜咽的哭着,着实可怜至极。从来沉默寡言的严弘,也是面容戚戚。 不待三房两口子反驳,严嫣又道:“所以三叔三婶千万不要怪侄女多言,哪怕是为了过世的父亲,这事我也得管管。” 严郅站了起来:“嫣侄女说的有道理,我这个做大哥的本是不欲说这些的,但这事确实做得有点太过。我不是娘亲生的,我们大房也不敢多想什么,但二弟的东西怎么也是应该留给二弟子嗣。阿陌有二弟妹这个娘,又有镇国公作为依靠,也看得出二弟妹不想争这些。只是这两个孩子,一个还未成亲,一个还是懵懂之年,又该怎么办?!娘你可得说句话,别寒了二弟在天亡灵。”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床榻之上老夫人的身上,老夫人半响未出声,似乎心里也在做着挣扎。她不否认自己喜欢老三,但同样她也喜欢严弘,严弘可是她一手养大的。再加上严霆这个让她心痛如绞的儿子,心中的天枰慢慢开始倾斜。 良久,她才出了声。 赵妈妈道:“老夫人说她之前确实有些糊涂了,现在她的意思是将这两个庄子改了三少爷和五少爷的名字。由于两人还小,自然不能单独出去立门户的,便暂时跟着老夫人与三爷生活在一起,由三爷和三夫人负责管理庄子。” 三房两口子自然不愿,可严嫣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 这二房的嫡长女从来是个彪悍的性子,发起火来谁的面子都不给,严瞿和陈氏可真怕她闹去顺天府。一旦去了顺天府,两人自然不占理,是时面子丢了财也没了,说不定还会被下大狱。毕竟严霆未身死之前,也是个侯爵之位,虽现在不是了,但朝廷对这种案子,一向是从重判定的。 三房两口子落了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将老夫人这个包袱揽在了身上。现在,他们也只能安慰自己,庄子在自己手里打理,也是能弄不少好处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严嫣当场便命了人去官府换了地契,然后交到严弘与兰姨娘手里。这两人神情复杂,也不知该道谢还是说什么。 最后,严弘嗫嗫嚅嚅一句:“谢谢三姐。” “不用谢我,你们自己以后好之为之。” 这话里的意思非常清楚,以后他们就只有靠自己了。三房两口子不是什么善茬,这两人依靠着三房吃饭,难免会看人脸色。但名下有这份产业,就有了挺直腰杆的底气。日后怎么样,还得靠自己慢慢筹谋。 之后严嫣提出跟着沈奕瑶离开那些下人身契之事,陈氏与严嫣彻底撕破了脸,也不准备给她好脸,抱着‘如今府里情况不好,下人也能卖不少银子’这种说法不丢口。严嫣也懒得与她墨迹,让她开了价来,就当这些人她买了。 陈氏自然狮子大开口,薛氏听不下去挤兑了她几句,之后严嫣花了一千两银子将那些下人买了下来。 自然给的有多,可在严嫣想法里,能用银子解决的就不是事。骆怀远之前便说了,那婆娘若是为难你,你就拿银子砸死她。 这种夫妻之间的小乐子,就暂且不细说。 沈奕瑶搬走后,大房也随后往外开始搬家了。 薛氏名下在外城有个两进的院子,虽然地方不是太大,但住一家几口再加上几个下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大房带走的下人,自然也是从陈氏手里买的。不过薛氏可没有严嫣那么好说话,给的也就是市价,还将陈氏气得不轻。 大房二房都离开了,只剩下三房。眼见离限定之日越来越近,三房也开始张罗往外搬了。 只是三房名下可没有什么院子,只能现买了。最后挑挑拣拣,陈氏用严嫣那一千两买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地方挤挤倒也够住,可惜就是破旧得厉害,不过能有个地方住,也是好的。 随着三房离开后,偌大的威远侯府终于空落了下来。 之后,大门之上,被贴了两道封条,以待日后被圣上赏给别家作为府邸。 某一日,一辆外表平常的马车,停在了已经没有匾额的前威远侯府门前,一直未见有人下车。过了许久,马车才缓缓离去。? ☆、第137章 ? 坐在马车中的严霆,表情悲喜难分,一股莫名的感触上了心头。他将脸埋在手心里,发出了一声宛如负伤野兽似的嚎叫。 其实对家中状况,严霆是可以想象到的,随着他的死亡,那个家果然四分五裂了。可是想象和亲眼看到是两码事,重现威远侯府的荣光,让它可以世代延绵,是严霆从小以来一直的执念。 这个执念早在他还不过是孩提之时,他的爹牵着他的手,指着那块偌大的金字匾额说,爹身子不好,以后就靠你了,便深深的埋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经过了二十多载的努力,空忙了一场不说,他还是将它给弄没了…… 过了良久良久,一旁的许向荣看着对方的侧脸,见他神态终于恢复了平静,才让车夫将马车驶离此处。 严霆见他在望自己,面无表情的抬起脸道:“你放心,我不是傻子,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随着他抬头的动作,严霆左脸上的一道疤痕显露出来。这道疤痕从他左眼角一直延伸至左耳下。若只看右脸,严霆除了神情疲惫与虚弱些,还是一俊美男子。但若是从左边来看,却宛若夜叉般狰狞吓人。 那日严霆落崖,本是存了必死之心。哪知再次醒来却是被人救了,彼时他身受重伤,浑身上下多处骨伤,腿也断了,整个人混混沌沌不知今夕是何夕。稍微清醒了一些,却发现救自己的竟然是许向荣。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那时严霆真是存了死意,之所以会自己跳崖,一是知晓沈鼎一定不会放过他,二也是万念俱灰。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是妄然,甚至连自己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全部推翻,就好比自己只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自诩聪明无双,实则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严霆不想求活,他觉得自己的生存并没有任何意义与价值。他不进食,不配合治伤,直到许向荣告诉他威远侯府的近况。 “你不觉得你如今这副样子非常可笑?堂堂一个男儿居然像个娘们似的如此经受不住打击,是男人的就站起来,回去好好的看看。然后隐匿积累,直到有一日将失去的通通抢回来……” 严霆身上的伤实在太重,等养到能坐马车的程度,而威远侯府早已是被摘了匾额,人去楼空。 …… “你那亲弟弟和你娘住在衡水胡同,要不要去看看?” 严霆怔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既然见不了面,又何必去看。”顿了顿,他表情复杂道:“谢谢你。” 许向荣没有说话,只是一笑。 随着三皇子大婚之后,隔了一个月,五皇子骆璟也大婚了。 三皇子所娶之人自是许贵妃精挑细选的,乃是林家的嫡女。林家是簪缨大族,世家之首,虽三皇子妃只是林丞相一个旁系的侄女。但能借此和文官一系拉上关系,许贵妃也算是用心良苦。 严嫣是见过三皇子妃林氏的,此人胆小怯弱,恭顺柔弱。走在体格壮硕的三皇子身边,总让人觉得于心不忍,就像是一头猛兽配了一只小兔子。 五皇子妃是后族萧家的女儿,乃是一偏房嫡女,是萧皇后的同族侄女,记在萧家嫡枝二房名下配给了五皇子。 皇子大婚后,次日是须得到凤栖宫拜见熙帝和萧皇后的,与此同时在场的还有众皇子及皇子妃,也算是见见家中的亲戚。 上次三皇子大婚,严嫣便和骆怀远回宫了一趟,这次五皇子大婚也是如此。 五皇子妃是一个长相颇为端庄大气之人,一身的仪范,不愧是萧家出来的女儿。夫妻两人上前对熙帝与萧皇后一一拜下,敬茶得了赏赐。萧皇后噙着得体的笑,对萧氏说了一通为妻之道的话。 之后便是见过各位哥哥嫂嫂了,五皇子口不能言,便只站在萧氏身侧,见她与人一一见礼。严嫣将自己的礼物放在五皇子妃手上之时,见自家男人嘴边的弧度貌似在讥讽。 事罢,众皇子及其皇子妃便各自散了,严嫣和骆怀远则是准备出宫去。 上了车辇,严嫣道:“你刚才看着五弟妹,干甚笑得那么奇怪?” 骆怀远眼神一闪,疑惑道:“有吗?我刚才似乎跑神儿了,你肯定是看错了。” 严嫣不置可否。 她自然不懂骆怀远此时的心情,每当见到上辈子的故人,骆怀远免不了便会浮想联翩一次。 遥记上辈子,那老五可是一直老实至极,哪怕去了藩地以后,也一直是三好牌的乖宝宝。可惜骆晋那厮心狠手辣,连身有残疾的老五都没放过,而五皇子骆璟最后身死,虽为骆晋主导,却是死在这个萧氏手里的。 也因此骆怀远见着这萧氏神情有些异常,只是这些俱是不能与严嫣说的。 骆怀远一时心下恍然,不自觉中便露出索然无味的神色。 上辈子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与人却一一归位,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那种结局吗? 不管如何,为了他和阿嫣,他也得好好的筹谋一番。 随着三皇子与五皇子一一大婚,二皇子骆晋却是再无借口留在京城。 礼部下发了二皇子的封号以及封地,二皇子被封为晋王,封地晋州。晋州乃是鱼米之乡,历来富饶,不得不说熙帝对二皇子是颇为偏爱的。 封号与封地下来之后,便是晋王择日离京就藩了。这其间又经过一个月的耽误,等晋王离京之时已经进入七月。 之后便是拟定三皇子的封号以及封地,经过二皇子的离京就藩,熙帝似乎对众皇子的安排上了心。不光拟定了三皇子的封号以及封地,连四皇子骆怀远的封号、封地也出来了。 三皇子被封为齐王,封地齐州。 骆怀远与上辈子一样,被封为云王,封地云州。 看似都被封了王,但从其封地就能看出几位皇子在熙帝心目中的地位。齐州与晋州一样,同为鱼米之乡,历来富饶,离京不远。而到了骆怀远,却是一下子大跳水,不光去了北方寒冷之地,云州也是属于比鸟不拉屎要稍微好一点的地界。 不过有着上辈子的经验,骆怀远也没有惊讶,他知道还有个比他更为倒霉之人。五皇子上辈子的封地比他的更为偏远,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 三皇子很快便出京就藩了,毕竟他年纪也是超了,今年春日便行了加冠之礼。许贵妃几番拖延,都没能低挡住祖宗的规矩。对此,这些日子萧皇后一系没少暗中得意。 骆怀远加冠之礼就在三个月后,是时行了加冠之礼,也是要离京就藩的,也就是说他们还能在京城呆三个月。 因此,骆怀远两口子早早便开始准备起来。将京城此处能收起来的生意都收了起来,不能收的便托付给放心之人照看。 严嫣的嫁妆庄子与铺子大多是在京城,她便将这些都交给了她娘,有沈奕瑶把着,倒是可以放心的。 之前严嫣也询问过沈奕瑶和严陌是否与他们一起去云州,沈奕瑶拒绝了。一来云州路途遥远,二来严陌还得继续念书,三来沈奕瑶觉得这么多年让父母哥嫂为自己操了很多的心,她想留下来尽些孝道。 严嫣并没有提出异议,她听骆怀远说过,云州的气候并不若京城适宜。再加上外公和外祖母年纪大了,自己不能在身边尽孝,留下娘在身边尽孝也是可以的。 这期间,薛氏给五姑娘严婵找了一门婚事,乃是一举人,家中薄有资产。沈奕瑶看过之后,觉得还不错,问过严婵的意见,便将这门亲事定下了。 这门亲事在以前自然算不上顶好,但如今威远侯府已不复存在,严婵又是一亡父亡母的庶女,能嫁进这样的人家,也算是薛氏上了心。 婚期定在十月,彼时严嫣自然不在京中了,不过她与这个庶妹也没什么交情,将贺礼交给沈奕瑶,是时让她一同随过去便好。 大房安顿下来后没多久,严郅征得骆怀远同意后,便一人启程去了福州。他的计划是,自己先过去,等扎稳脚跟之后再接全家过去。薛氏自然是不舍的,可男人志在四方,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自然是要去搏一把。 薛氏为人爽利,也不是那种悲风秋月之人。严郅走后,便一门心事闭门过自己的日子,将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并督促两个儿子好好念书。闲暇之余,顶多也就是来镇国公府找沈奕瑶说说话罢了。 搬回镇国公府后,沈奕瑶的日子过得颇为悠闲。 严陌是个省心的孩子,又有外公舅舅看着,更是不用她费什么心。起先她还拧着自己身上有丧,不敢踏出静园半步。日子久了,沈家没人讲究这些,倒也渐渐将之甩在脑后。 闲暇时候,与母亲说说话,与嫂子聊聊天。一起做个针线或者摸下叶子牌,似乎又回到当年在闺阁之时的快乐时光。 日子顺心了,气色便好起来,如今沈奕瑶容光焕发,若不是身上有丧平时不在外走动,别人见到她的样子,定然不会信她是新寡之身。 这期间柳淑怡也成亲了,嫁的是从小与她是冤家对头的褚茗宸。严嫣早知二人很小的时候便定了亲,只是没想到耽误了这么久才成亲。这之间自然有他们之间的纠葛,不过幸好结果是好的。 有丧在身自然不能上门庆贺,唯一的好友成亲自己不能到场,严嫣只能搜罗了许多珍奇玩意儿给柳淑怡添了妆,沈奕瑶也随了一大份丰厚的贺礼过去。 似乎处处都是顺心如意,离开了威远侯府,才知道其实日子也可以换一种过法。严嫣是早有体会,而沈奕瑶却宛如闭上眼睛许久的人,突然一日睁开双眼,见到外面美丽的世界。 对于三房那些人的下落,众人是知晓的,但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都刻意的遗忘了他们。 那么,三房那些人到底过得怎么样呢? 衡水胡同位于外城,地处位置不算偏僻,周遭所住的俱为一些小官之家或者读书人,所以环境也算单纯。 当初陈氏之所以会卖这处宅子,也是看中此处的环境不龙蛇混杂。 当日从威远侯府搬离,陈氏因为宅子面积有限,再加上想套些银子在手中,将府里的下人卖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了几个下人。 两进的院子,老夫人住在第二进的正房,东厢是六姑娘严霞七姑娘严娟,西厢则是兰姨娘带着五少爷居住。第一进正房住着陈氏和严瞿,东厢住着翠姨娘和六少爷,西厢则是严弘的住处。 小小的一个两进院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自然是不能和还在威远侯时比的,那时哪个不是单独住一个偌大的院子,起卧之间皆有婆子丫鬟服侍。现如今来到这里,不光挤得没落脚之地,身边的下人也被撤了个干净。 老夫人身边留了一个赵妈妈,和一个叫小苗的小丫头。六姑娘和七姑娘因是陈氏亲生的,待遇自然比其他人好些,两人身边有一个婆子,和两个小丫头。其他的也就五少爷和六少爷一人身边还有一个丫头。严弘如今大了,又是个男子,平日里行居起卧却是靠自己的。陈氏身边留了奶娘王妈妈和一个小丫头,三爷因日常要出门点卯上值,身边两个小厮俱都留下了,平日无事时,这两个小厮还要换着看门。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下人都是各司其职,这会儿却是没了这个条件。除了要服侍各自的主子以外,还要在府中干些杂活儿。例如灶房那处没有专门的做饭婆子,大家需得换着去灶房做饭,还例如洒扫院子与洗主子们的衣裳被褥等等。 不光这大小主子们过得憋屈至极,下人也是。只是稍微有本事点的下人俱是自赎或者在主子跟前得脸放出去了,留下的都是些没有本事或者无处可去的人,日子过得再憋屈,也得往下过去。 最令人侧目的就是田家一家,也就是翠姨娘的娘家。 之前田管家便求了三爷将自己一家子放出去,三爷看着翠姨娘和六少爷的面子并未多做为难。因此陈氏哪怕气得眼睛直翻,也阻止不了。 田家一家子俱都离开了威远侯府,彼时也无人知晓他们去哪儿了。直到三房在衡水胡同这里落脚下来,没过多久,田家一家人便驾车上门来拜访了。 原来田家人在威远侯府当差了一辈子,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积蓄的。被放出去后,田管家便盘了个铺子下来,一家子靠着铺子生意过活,倒也怡然自乐。 当然,这只是表面说辞,至于内里田家到底是在严家当差时搂的银钱,还是自己攒下的积蓄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田家人外表极为光鲜,往常打扮素净的田婆子穿金戴银的,身边还跟了一个小丫头侍候。田管家就不提了,翠姨娘的两个兄弟和兄弟媳妇也是一身新,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落在旁人眼里自是眼气,落在陈氏眼里就是人模狗样! 真以为换了一身皮,就成了爷了?可确实如此,至少人家过得似乎比三房要滋润许多。 这不,来给翠姨娘撑场面来了。 翠姨娘眼睛都笑眯了,连着几日挥着手帕,站在院子里和家里的下人说话。说的自然是家中的生意,还有娘家如今的日子。引得这些与之相熟的下人,都是满脸钦羡,而陈氏则是一肚子气,没少暗骂翠姨娘就是个贱货。 即使是骂,她也只能暗地里骂,先不提要看着六少爷的面子,如今她和严瞿也不过是面子和,而她娘家本是一个小官之家,如今外放在外,兄弟姐妹父母没一个在京中,她也没甚底气。 脾气不能往翠姨娘那里发,更不能往严瞿与两个女儿那处使,兰姨娘及五少爷还有严弘,自然成了她泄气的对象。平日里看着几人没一丝好脸,没少指桑骂槐说几人白吃饭。 严弘是个聪明的,平日里极少外人眼前露脸,陈氏的气自然使不到他身上去,兰姨娘和六少爷就成了堵炮筒子的。兰姨娘早年在欢场过活,自然不是个蠢的,先是忍着,忍无可忍就爆发了出来。 一日,见着严瞿在家中,当着严瞿和老夫人的面便闹了起来。 先是一通哭诉,哭自己哭可怜的六少爷,哭早逝的严霆让母子两个寄人篱下。哭完了又是寻死又是寻活,被人拦下来之后,她便含着泪道,说若是三夫人实在看她们母子二人不顺眼,就将六少爷名下的庄子还给她,她带着六少爷搬出去住去。就算母子两人在外难免会受人欺负,也好过在这里看人冷眼。 这一下子就掐住了陈氏的命脉。 如今不同往日,三爷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只有几十两,这么一大家子吃吃喝喝俱得靠庄子上的进项。六少爷如今还小,等其成年能独立之时,还得十好几年,陈氏又怎么会甘心将手边的银子让出去。 只能又是道歉又是安抚,说如今家遭变故,她日日劳心劳力,脾气难免会暴躁,绝不是针对六少爷之类的等等,让兰姨娘不要多想。 兰姨娘自然不是想真的闹出去单独立户,她一个弱女子带个孩子,外面世道险恶,说不定哪会儿便被人生吞了。严瞿再不济也是个官,也能稍作遮风避雨。她之所以会大闹,也不过是想告诉众人,她和六少爷可不是白吃饭的,如今这家里这么多人端得可是六少爷的碗。不求毕恭毕敬,最起码不能沦落到出气筒,若不然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因兰姨娘此举,众人也知晓她不是个好惹的。当日严嫣强压着将仅剩的那两个庄子换了严弘和严清的名,其实府里许多下人都不知道。这么一闹,自是众人皆知。 顿时,下面人看严弘和兰姨娘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以往严弘身边没人服侍,兰姨娘想干个什么,下人总是推推拒拒。这会儿自然大变样,举凡两人房里有什么事,不乏其他主子们房里的下人跑出来献殷勤。 所以,再小的地方也是有江湖。严嫣当日之举,效果显现出来,说白了不过是给两人找个依仗,也好将日子过下去。 另一边,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一直养尊处优,早年还能动弹时自是不提,这几年人瘫在榻上,也是日日被人精心照料着。 先是从她住了几十年的荣安堂挪了出来,挪到这种狭窄的陋室,然后老夫人所住的这进屋子,地方不小,却有些潮湿闷热。再加上就只有一个赵妈妈和一个小丫头照顾她,平日里难免会有些忙不过来,这让老夫人极其不能忍受。 老夫人自然是闹过,可如今就这么个条件,闹也无用。整个家里俱是事事紧着她了,还想怎么样? 憋屈、难受自是不提,老夫人成日里瘫在榻上日夜颠倒,睡醒了就躺在榻上嘴里含糊不清的骂。不光与她同处一室的赵妈妈和丫头小苗受不了,东厢那里六姑娘和七姑娘都是娇生惯养的,晚上睡眠轻,经常被老夫人的骂声从梦中惊醒,次日去找陈氏哭诉祖母夜里发出的动静太吓人。 倒是西厢那里兰姨娘母子没见任何动静,其实不是兰姨娘不想提意见,而是她和六少爷了然无依,自然不敢去招惹老夫人。起先自然也是被吓到过,之后兰姨娘找了些棉絮,到了晚上要睡下之时,就拿棉絮团着塞住自己和六少爷的耳朵,虽不甚舒适,但也能一夜安眠。 赵妈妈年纪也不小的,侍候了老夫人一辈子。说是侍候,其实也不过是动动嘴,干活自然有人代劳。如今就剩下她和小苗照顾老夫人,小苗年纪小,细胳膊细腿儿的,平日里给老夫人翻身擦身,也就靠着赵妈妈一个人。 也不过没多少时日,赵妈妈便以肉眼可见程度瘦了下来。 赵妈妈也是有儿子媳妇的,早年也在威远侯府当差。当日搬离威远侯府时,便求了老夫人发话放了出去。赵妈妈在威远侯府后院也算是一号人物,往年手里没少搂银子,她儿子借了她的光,以前是做府上的采买。这自然是油水多的差事,所以赵妈妈儿子被放出去后,便买了一处小院子,夫妻二人做了个小本买卖,日子也是挺滋润的。几次与赵妈妈说了,想接她出去享福,都被赵妈妈拒了。 赵妈妈是知恩图报,想着家里如今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老夫人。如今老夫人境况如此艰难,她又怎么能忍心离开。 可再多的忠心,也经不过这一日日的消磨。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一个下人呢? 尤其赵妈妈如今年老体迈,更是不能支撑。而老夫人自从离开威远侯府脾气更见古怪,平日里吃饭喝水俱是与人捣乱,洒了自己一身不说,也弄得被褥狼藉。 如今可不能与在威远侯府时比了,老夫人弄脏的被褥俱得赵妈妈和小苗清洗。自然也能请别的下人帮忙,可别人手里的事都做不完,难免会出现洗得不及时的情况。不能冷着冻着老夫人,也只能两人日日脚跟不挨地的忙着。 一边是脾气古怪可这劲儿折腾人的老夫人,一边是儿子媳妇孙儿日日催促,赵妈妈终于坚持不下去,动了想离开的念头。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抹除不掉。 经过了一些日子的犹豫,赵妈妈病了。? ☆、第138章 ? 晚上,老夫人又闹腾了起来。 赵妈妈端来的鸡汤喂她,被她吐了一身,弄得衣裳上被面上到处都是。 赵妈妈知晓老夫人这是不愿喝鸡汤,自从威远侯府迁出来以后,老夫人的伙食便下降了一大截。往日虽不是人参鹿茸不断,也是日日有燕窝等滋补品可以用的。如今老夫人用来补身子的滋补品只有一种就是鸡汤,母鸡炖当归、红枣之类等等。不管它里头怎么换内容,它也是鸡,味道就是一个样儿。 别说老夫人之前很少吃鸡,即使吃鸡也是颇多讲究,例如宰杀十几只鸡,只为了吃一碟红烧鸡翅中,或者几只鸡拿来炖汤,只为了吃一碗鸡丝面。用鸡来打发老夫人,她又怎么可能接受呢? 也因此,不懂事的小苗出去总是说,老夫人嘴馋了,想吃好的了。 赵妈妈也没空去管她,就由着她讲。其实小苗也不是嘴碎,只是下人之间也是颇多机锋的。明摆着到老夫人身边去侍候是苦差事,傻子才会主动来,也因此落在小苗这个外买来的小丫头身上。而有的下人,她自己躲懒,还总是喜欢讥讽别人。每次一见小苗坐在大木盆前搓洗被面,就会有人问她这又是怎么了。 小苗年纪小不懂事,她是不能理解那么好的鸡汤为什么就让老夫人如此不待见,她只能说老夫人想吃好的了。她也是好心想让陈氏夫人知道后,给老夫人换换口,可惜陈氏总是视若无睹。 赵妈妈在前面支着,让小苗给老夫人换下身上的衣裳。小苗欠着身子去解衣裳,耳边是老夫人含糊不清的嘶吼与咒骂。 一起先,小苗也是挺怕这种声音的,日子久了,不是离得太近,她倒也不怕了。就是她不敢挨近了去看老夫人的脸,这张脸总让她想起小时候娘给她讲的黄皮子精的故事。 小苗不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是之后来到衡水胡同,实在没人来侍候老夫人,从外头买来的。 一通忙活下来,赵妈妈和小苗两人俱都是大汗淋漓。歇了一会儿,小苗去厨房端了热在灶上的饭。赵妈妈让她先去吃,自己则坐在床边劝老夫人。 小苗很佩服赵妈妈,因为她也曾听过老夫人说的话,却是怎么也听不懂。她自然不知道这是赵妈妈侍候老夫人几十年才锻炼出来的功力,哪怕是老夫人一个眼神,赵妈妈也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小苗蹲在外间扒着碗里的饭,下人的饭自然没有主子们的好,只有几块大肥肉和一些菜叶,却是小苗以前怎么也不敢想的吃食。其实小苗就是离京城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的,前年闹灾荒,家里养不活她了,就把她卖了。被卖的时候,小苗才八岁,如今也不过十岁。 赵妈妈终究还是没劝下老夫人,剩下的半盅鸡汤端了出来。小苗嗅着鼻子闻空气里的鸡汤味儿,赵妈妈见此将剩下的鸡汤都倒进她碗里。小苗让赵妈妈也吃一些,赵妈妈摇摇头,样子奇怪的瞄了一眼小苗。 小苗知道这是怜悯的意思,这院子里有许多人这么看她。在小苗来看,这些人都是挺无聊的,日子不就是这么一日日磨过来的吗?能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她们大概没有尝试过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 赵妈妈连晚饭都没有吃,唉声叹气摇摇头又进里屋去了。老夫人身边必须得有人值夜,这项工作一般都是赵妈妈来做的,小苗因为人小又有点笨,所以轮不上她。 半夜里,小苗被赵妈妈叫醒了,说自己有点不舒服,让她去守一会儿。 次日,小苗奇怪赵妈妈怎么没起身,去叫她的时候,却发现赵妈妈起不来了。 …… 赵妈妈病了,病得很厉害,直接躺在榻上就起不来了。 陈氏有给赵妈妈请大夫,大夫说人年近大了,又亏空的厉害,只能先慢慢养着。 赵妈妈病了,没办法再侍候老夫人,小苗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只能从下人里抽一个出来去侍候。下人们唯恐避之不及,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陈氏不可能亲自上阵,所以挑中了谁,自然是谁倒霉。 见不到赵妈妈,老夫人闹得更加厉害了,可没人听得懂她说话,闹就让她闹吧。倒是小苗明白老夫人为什么闹,告诉她赵妈妈病了,如今起不来了。 赵妈妈又躺了两日,她的儿子上门了,求了三爷说想把赵妈妈抬出去。赵妈妈一辈子为威远侯府卖命,如今病入膏肓,赵妈妈的儿子想将她接出去侍候两日。 三爷同意了,赵妈妈被抬走时,眼中泛着泪花。 赵妈妈走后,老夫人沉寂了好一段日子,可没过几日又故态复萌了。可着劲儿的闹腾,只是这次侍候她的下人可没有如此尽心,衣裳被褥脏了就继续脏着吧,洗不急就等着吧。至于擦身就更不用想了,连应该每隔半个时辰便翻一次身都没了。 三爷隔一两日就会来给老夫人请安,可如今老夫人已经变得与以前完全是两副样子,并且她无故闹腾人人皆知,他也不好谴责下人,只能让陈氏多上点儿心。陈氏本就是一肚子气,这么大一个破烂摊子都得她操心,两个女儿日日来找自己哭诉,他严瞿当面说的好让她多上心,扭头便去翠姨娘那里了,她会多上心才有鬼! 瘫在床上的病人本就需要尽心侍候,方能长久。这么闹腾着,没几日老夫人就没力气闹腾了。天气炎热,无人给她翻身擦汗换被褥,老夫人很快就长了褥疮。 她疼她难受,于是日日夜夜都能听到她的呜呜啊啊的声音或者嚎叫。只是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去关注她了,人人都当老夫人是刻意如此。与小苗一起侍候老夫人的那个婆子甚至暗里咒骂,你怎么不赶紧死呢,死呢! 突然有一日,老夫人终于消停了。不再闹腾得六姑娘七姑娘吓得夜里直哭,也不再闹腾得兰姨娘要往年幼的儿子耳里塞棉絮,大家脸上都现出了阳光。 又是一日,小苗的尖叫声响彻整个二进的院子。 老夫人没了。 老夫人的死状极惨,骨瘦如柴,后背臀部全部是早已溃烂的褥疮。 三爷大发雷霆,责骂侍候老夫人的下人。 可下人也挺无辜的,小苗年纪小,本就是个打下手的。赵妈妈走后,陈氏也有安排人过来侍候,只是干个几天,人就不干了,哭着喊着不干了,只能换人。最后竟然形成这样的规矩,几个下人轮着来侍候,隔几日换一个。老夫人这样能去找谁的责任?总不能通通拉出来打一顿。更何况打了下人,这府里的差事谁做? 在翠姨娘的挑唆下,三爷将责任通通怪罪到了陈氏身上,都是因为这个儿媳妇不上心,才会造成如此情况! 闹也只能在自己府里闹,去报丧各处之前,是要给老夫人收捡好的。总不能让大房和大姐知道是因为他们三房不上心,老夫人才会如此凄凉的逝去。 严郅不在,薛氏带着两个儿子来,沈奕瑶和严陌也赶来了。 一直关注着这里的赵妈妈的儿子,没敢回去告知他娘这个消息。赵妈妈自从离开这里后,回家就大病了一场,如今也才刚刚见好。他怕告诉了他娘这个消息,他娘承受不住。 老夫人的丧事就在衡水胡同里办了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除了陈家、沈家及薛氏的娘家意思性来了人,几乎没有人来吊祭。严凤哭得死去活来,也无济于事。 人死了就死了,人死如灯灭。 停了七日的灵,就匆匆下葬了,就埋在严霆衣冠冢的前面,与过世的老侯爷毗邻相居。 许向荣本是想瞒住严霆的,可考虑了之后,还是决定告诉他。 严霆本就大病初愈,知晓这个消息后就倒下了。人醒来之后,硬撑着让人抬他上了马车,马车在衡水胡同三房住处的对面停了整整一个晚上。 到了老夫人下葬这日,自然所有人都到场了,连严嫣和骆怀远也来了。 事罢,严嫣和骆怀远上车准备回府之时,远远的看见一辆颇为眼熟的黑漆平头马车。 这种外表普通的马车,京城到处都是,让严嫣侧目的是,早在之前她就在衡水胡同那处见过这样一辆马车,此时居然又见着一辆。 是同一辆,还是她看错了? “怎么了?”骆怀远问道。 严嫣摇摇头:“无事。” 这件事只在严嫣心里引起一阵淡淡的涟漪,并未往深处去想。 …… 待所有人都走后,那辆停在远处并不起眼的马车终于驶近。 离着老远便停下了,马夫下来放下车凳,并掀开车帘。 马车里响起一个声音。 “我让人扶你下去。” “不用。”这是另一个男声。 紧接着,从马车里出来一人。 此人面容苍白似鬼,双颊下陷得厉害,似乎只剩了一把骨头。其行动颇为困难,简简单单一个下车的动作,便让他磨蹭了许久,并出了一头冷汗。 车夫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扶了他一把,他避无可避的下得车来,差点没一头栽过去。 “你的腿伤——” 严霆艰难的拄着木质拐杖,另一手挥开身后想搀他的手,“你滚,你滚开!” 他的神情颇为激动,双目下陷,眼下一片黑青,两只眼睛满是红血丝。乍一看去,就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一拐一拐的往前行去,每走一步便痛入骨髓,可他却打从心底泛出了一股爽快感。 娘,娘,不孝儿子来看你了! 许向荣从马车里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须臾,他下了车来,跟在其后缓缓向那处走去。 严霆完全是拼着一股劲儿走到坟前的。 那次坠崖之后,他的右腿受伤太重,据说被人找到他时,他的右腿骨直接□□在外。之后寻访名医,才将他的腿接好,大夫说需得好好养着,倘若不然以后会落下残疾。 按理说,此时严霆不该逞强下地走动的,可他作为人子,从未曾好好尽过孝道,亲娘死前未在身边,孝子摔碗打幡他也不在,甚至下葬之时,他也不能露面。严霆好不容易从求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好不容易升起了一点求生的念头,此时完全被老夫人的死给打碎了。 即使明知,生死乃伦常,老夫人的身子早就不好了,估计得知自己的死讯后,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谁能承受得住这些!又经历从住了一辈子的威远侯府里搬出来,这又是一项打击!老夫人会不好,是可想可知的。可是严霆此时想不到这些,即使想到这些也不想理会,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都是因为自己老夫人才会死得这么早,这么凄惨,若不然老夫人定然会安享晚年。 严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扔掉手里的拐杖。 随着一声悲痛至极的‘娘啊’,他匍匐在地,将自己所有的哀恸全部哭了出来。冷风呜呜的吹着,白色的纸钱被刮得随风起舞。许向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手背在身后,敛衽为礼。 严霆就那样跪着,就像是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飘起小雨,雨下得又细又密,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地面。 许向荣上前两步,去拽他起来:“走吧,该离开了。” 静默已久的严霆,一把挥开他:“你滚!”他歇斯底里的吼着,宛如许向荣就是他的仇人。 许向荣嘴角抿得很紧,面部线条僵硬。 “我再说一次,该离开了!” 严霆并不理他,他又伸手去拽他。许向荣并不会武,若是严霆身体还好的时候,自然拉不动他,可他如今病体刚愈,又添心伤,腿脚也不便利,许向荣一拽,便将他拽起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你还不如让我死了,我不会感激你的……” 严霆像似疯了似的,死命挣扎着,雨哗哗的打在两人的身上,不一会儿头发便湿漉漉的贴着人脸上。 “你够了!闹什么闹!” 许向荣忍耐不住,一把将他惯在地上,见他摔着地上样子狼狈,又觉得不忍去抱他。 “我的耐心有限,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别问我什么要救你这种蠢问题,既然我把你救了,你就给我好好的活着!” 许向荣一边说着,一边抱着严霆往马车那边行去,车夫赶忙上前帮手将他抬到马车上。 严霆面容极为狼藉,满是泥泞瘫倒在马车上。他嘴唇冻得青紫,面部线条呈现出一种很怪异的弧度。 “你恶心,你真让我恶心!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此番境地!” 许向荣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帕子,擦了擦淋湿的头发,又慢条斯理的拭着手上的泥水。 “是的,我恶心,我卑劣,这些你说过无数次。即使你表面曲意逢迎,心里也是这么骂我的。你愿意怎么骂就怎么骂,但是别忘了一件事,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 “你以为我是你救回来的,我便要感激于你?想活不容易,想死还不简单!”严霆冷笑道。 话音还未落下,严霆就发现自己下巴上多了一只手,那只雪白修长的手紧紧的捏住他的下颚,像似要掐碎它。另一只同样雪白修长的手拿着一块儿帕子,缓缓地擦拭着他的脸,动作很轻缓,但这动作与眼前这张脸,却让严霆忍不住的胆寒。 薄薄的、呈淡白色的唇上下开合:“我发觉人真是不能给脸,我给你脸,你不要,以后就不要怪我不给你脸了。想死是吗?” 许向荣的声音很轻,像一阵烟,“我说过,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想死?可以!我记得你还有个亲弟弟,还有几个儿子,不想你们严家断子绝孙,不想你那娘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你就给我老实些!” 严霆的脸一瞬间变得死白。 可眼前此人的语气与他惯常的为人却告诉他,他真干的出来这种事。 “许向荣,你这个卑劣无耻的恶鬼!” 许向荣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光芒,并不理他。 转眼间就到了骆怀远出京的日子。 早在之前,云王府便准备开来。该挑选出来带走的人俱是挑拣了出来,这些年府里上下差不多也被骆怀远命人排查了底朝天,那些别人的眼线什么的自然不能带走。 喜公公年老体迈,就不准备和骆怀远前往藩地了,留在京中云王府里看家。骆怀远明白他的意思,很爽快的将‘解药’给了喜公公,也算是让他了了一桩心事。 离京这日,车队延绵数里,看似声势浩大,却是与晋王齐王出京之时不能比的。 沈奕瑶、严陌还有严茹严玲以及柳淑怡夫妻二人都来送严嫣了,镇国公府倒没有来人,因着头两日严嫣两口子已经去府里见过外公舅舅舅母。这会儿正是万众瞩目之时,还是低调些好。 上了车辇,远远丢在身后的是生此长此的京城,而等在严嫣前面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处。 “别担心,云州那处就是冬天冷点,到了咱们自己的地界,以后想做甚做甚。” 骆怀远自然是宽慰严嫣的,藩地虽是藩王的领地,但也少不了有朝廷的监视和各路藩王互相的防备。 只是人嘛,总要乐观一些,事在人为! 云州,地处北方。 算不得极北之地,但天气也是比较寒冷的。 此时正值十一月,还未进云州境内,便是漫天大雪,虽到不了大雪封路的境地,但行走也颇为困难。 幸好这是藩王就藩,幸好骆怀远姓骆,所以一路皆是有官府迎送。即使遇见了路不通,也有官府命人清雪开路。 要知道,皇子们一旦有了封号,就不再只是皇帝的儿子,还是藩王。朝廷对藩王历来管理甚严,比方说什么时候出京,什么抵达藩地都是有限期的,超过了限期就是抗旨。 虽这种情况也到不了要砍脑袋的境地,但免不了朝廷那里会问责,是时藩王必须上奏辩解一番,极为麻烦。 将将赶在限期之前,骆怀远与严嫣赶到了藩地首府云城。骆怀远疾书上奏一封,在上面盖上了自己的王印,上交给了朝廷。 云王府早在熙帝拟下封号之时,便开始建造了。藩王府乃是藩王要呆一辈子的地方,又是封地之中等级最高的所在,自然不能等闲置之。 骆怀远问过督造部门,云王府的建成大概会在明年六月,所以在这之前,骆怀远等一众人俱是安顿在云城外的一处别院里。 大熙有分封制度,举凡皇子成年必须前往藩地就藩,只留太子一人在京中。这也是大熙朝太/祖定下的规矩,为的就是保证皇位传承,不让骆家后辈子嗣为了皇位自相残杀杜绝后患。 在大熙,亲王属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永不降等,并享有终身俸禄,且俸禄极为优厚。岁禄单是米一项,即有1万石。此外,还有册封、宫室、婚姻、丧葬等费用,并给予厨役、斋郎、铺陈宫人等杂役人员,不时还有赏赐下来。 并且藩王的封地属于封国,藩王可列爵治民,分藩锡土。 说白点就是封地属于藩王自己的地界,境内治下所交税饷不是交给朝廷,而是上交给藩王。并有大司法、人事权,凌驾于一切府衙之上,其官属除长史、镇守指挥及护卫指挥使由朝廷指派以外,其余所有官员皆可由藩王自己任命。 看似藩王的权利极大,很自由,简直就像是一个土皇帝,其实这些都是假象。 藩王封地的最高政治机构乃是藩王府,藩王府内设有长史司。长史司对外管理藩地一切政务,其下辖有若干办事单位,并有详细的分工。 审理所,负责司法刑狱;典膳所,负责王府祭祀、宾客和王、妃的饮食膳馐宴燕;典宝所,负责王府印册符牌;纪善所,负责教导亲王子弟礼法,及国家恩义大节,诏王从善;奉祠所,负责祭祀乐舞;典仪所,负责王府礼仪;工正所,负责王府修缮;良医所,负责医疗卫生;典仪所,负责车舆鸾驾,仪仗器械;群牧所,负责牲畜饲养;护卫司和仪卫司衙门,负责王府安全护卫和仪仗出行;库攒、仓攒典,负责禄粮收发、仓储;还有伴读、教授、引礼舍人等王府常设人员。 可以这么说,长史司才是藩王封地最大的政务机构。 其中长史的职责是为“掌王府之政令,辅相规讽,以匡王失,率府僚各供乃事而总其庶务焉,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疏书,长史为王奏上”。 由此可以看出,长史是职权可是极大的。 除过长史,还有管理地方兵权的镇守指挥使,以及负责王府及藩王本人安全的护卫指挥使,俱是由朝廷指派。 所以说,藩王的权利很大实则是一种假象,因为涉及到封地政务及军务乃至藩王人身安全的首要官员俱是由朝廷指派。也就相当于在藩王身边钉下几个钉子,用以监督藩王日常行为举止,其实也就是以防藩王谋反。 当然这种所谓自由的情况是见仁见智,例如你是一个很老实,没有其他心思的藩王,就会过得很好很如鱼得水。相反,你若心思不良,或者动了什么歪主意,那么要想费的心力就极大。 上辈子,云王就是一个很老实的藩王,他着实过了一段时间如鱼得水的日子。 可是这辈子,他不想当一个老实的藩王,他的面前就面临了三座大山。三座必须越过去的大山,倘若不然,这处封地还不能算是自己的地界。 幸好的是,护卫指挥使是从骆怀远身边护卫中提起来的,就是以前的护卫队长李威,也算是给了骆怀远一点私下的自由。藩王的私人护卫队以千记数,也就是说,只要你养得起,一万之下是可以随意操作的,这些朝廷并不会干涉。 骆怀远的护卫如今只有一百多人,其中三十多人是早年就跟着他了,算是嫡系。还有其他几十人而是当日出京朝廷派来护卫他的,里面有没有别人的钉子且不知,当然能不用最好不用,还是从本地招募的最好。 因为天气寒冷,又临着年关,骆怀远到了云城以后很老实,每日就缩在别院里陪着自己王妃。 封地的老大来了,有资格来拜见的官员自是络绎不绝,这大雪天气也没能抵挡住他们想进步的脚步。只是骆怀远懒得搭理他们,俱以王府未建好,如今不过问公事,各府衙按部就班,不用上表作为托词,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私底下却是陪着严嫣将整个云城玩了一个遍,三五不时还骑马出去踏雪。 各处官员富商们不得入其门,只能暗里收买别院的下人,想打听一下云王的习好。银子没少砸,只打听出来一个,咱们云王殿下说话不算数,算数的是云王妃。 呃,这个一个什么样的节奏? 那他们还想送银子、送美人儿之类的,到底还送不送啊?不知道云王妃喜不喜欢美人儿?!? ☆、第139章 ? 云王夫妇二人住的这处别院是云城知府钱程奇的私人别院。 云王府还未建成,云王提前就藩,自然需要临时住处的。作为云州府城的父母官,钱程奇也算是云州境内首屈一指的重要官员,自是早早便命人打扫好了别院,以备云王夫妇二人下榻。 云州属北方,建筑风格与南方的小桥流水园林式截然不同。钱程奇也算是个风雅人物,此别院修建的一派江南特色,怪石嶙峋、小桥流水、九曲回廊,即使是在雪天,也难掩其水乡婉约之风采。 其中最大也是最别致的一处院子,名为‘春雨楼’,是为骆怀远与严嫣的住处。而随云王从京城而来的宫人太监乃至侍卫,俱是分散在此别院的四处。幸好这处别院够大,若不然还真装不下这么多人。 能接待云王下榻,这对于云州地方官员来说,是一件极为荣耀之事。钱程奇交代下去,自是要尽善尽美,一切以云王殿下的喜好为标准。 骆怀远与严嫣两人也没矫情,反客为主,别院的下人一概不用,俱是用自己从京中所带来的。哪怕是厨子,也是以京中带来的厨子为主,钱程奇准备的厨子倒是露了几手云州地方特色的菜式,合口不合口暂且不知,反正云王夫妇用自家厨子多些。 对此,钱程奇颇为沮丧,之后转念一想,多年养成的习惯与口味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所以应该不是他准备的不好,而是习惯使然。 实在不能怪钱程奇如此狗腿,按理说他是极为倒霉的。 地方官三年一任,考绩三年都为优者,大多都会升上一品半品的,或者调去其他更为富饶的地方为官。府城知府乃是正四品,再往上就是调进京了。钱程奇为官数十载,所求得不过是去那权利的最中央地带,做一把一品大员之梦。 哪知离他调任之期还差一年,他所在的地方居然被划为了藩王封地。 被划为藩王封地? 简直没有比这更为倒霉的事了! 要知道藩王封地是藩王个人的地盘,地方官员可以自己选任,也可以由吏部那里指派。但朝廷的系统与藩王封地的系统分属不同,而藩地的地方官就恰好卡在最尴尬的地带,即受朝廷管辖,又受藩王管辖,地方官若想升任离开藩地,必须经过藩王或者长史司准许。 所以钱程奇才会如此巴结云王,不光是以防自己不能调任,多做做上面人的功课。也是为了能混个脸熟,是时云王殿下能推自己一把。 钱程奇每日下了府衙,便急急赶往别院,就等着云王召见自己。 可是一等没信,二等还是没信,难不成云王忘了自己这个主人家? 骆怀远确实忘了钱程奇这个主人家,再说具体些他根本没对上相。那日抵达云城,前来接驾的地方官员太多,倒是记得有个体格瘦小的官员领头,却不知道姓甚名谁。所住别院也知晓是云城知府的私宅,可云城知府是谁,他却不知道。 尤其他从京城带过来的宫人太监侍卫着实不少,甫一到达此处,严嫣知晓需要住在这里一直到云王府建成,便拍板发话下去,从侍候打杂的下人,要厨房的厨子,乃至护卫别院安全的护卫,俱是换成了自己人。这不光是为了安全着想,也是严嫣个人的习惯。 实在太惬意,几乎当成了自己家,又怎么可能会这园子是谁的呢? 鸠占鹊巢,说得不外乎是如此。 当然想占别人的巢,那也得看资本。在京城,在皇宫,在自己那些兄弟中,云王算是垫底的,但来到自己的封地,老天第一,他第二!错了,是老天第一,媳妇第二,他藐视众生! 刚一开始,钱程奇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干系,之后倒也懂了。见自己困守原地,毫无进展,他便将念头动到了自己夫人身上。 云王是有正妃的,据说云王颇为看重这位云王妃。云王妃是妇人,自己的夫人也是妇人,妇人与妇人之前话题自然不少。 能和云王妃搭上线,离云王还会远吗? 于是,钱程奇赶忙回到自己府中,让自家夫人收捡收捡搬来别院。打得旗帜是自己公事繁忙,留自家夫人作为招待,顺便给云王妃做个伴。 因着他是这处别院的主人,护卫们倒也没有为难于他。报进去后,严嫣也没有多想,便同意了。毕竟此地乃是别人家的,人家如此客气周到,也是不好拒绝的。 钱夫人在摸清楚自己丈夫的想法后,不禁得意的笑了笑,很是拿了几天乔1。 心想:你就算再宠着那帮小妖精,关键时候还得本夫人上。钱程奇为了讨好自家夫人,连着几日宿在正院,才将钱夫人请来别院,暂且不提。 严嫣也是个识趣的人,知晓钱夫人在别院,次日便召见了她。 钱夫人四十左右的模样,长条脸,丹凤眼,嘴角边有颗小黑痣,一说一脸笑。 严嫣想着这钱夫人也算是个热闹人,自然不知道钱夫人面对她是这副面孔,换个人可不是如此。 贵妇人们在一起,不过是聊些没有营养的话,什么衣裳首饰之类的。严嫣最不待见这些,自然没什么话题和钱夫人聊。钱夫人只感觉云王妃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也不知道其根源。 这次之后,严嫣便再也没有叫过钱夫人前去说话了,钱夫人找了借口求见严嫣,大多得来的是王妃忙之类的消息。实则严嫣并不忙,不过是骆怀远见她不喜应酬,自己便帮她挡了。 钱夫人不免有些不忿,心想这云王妃小小年纪,架子居然如此高。只是高也没法,谁让人家品级在此,作为皇帝的儿媳妇,严嫣有足够资本傲视全天下所有外命妇了。 另一边,钱程奇也不免追问钱夫人进展如何。 钱夫人嫁给钱程奇已经近二十年,两人是少年夫妻,说琴瑟和谐、相濡以沫也曾有过。只是随着钱程奇官位节节高升,其后院的女人也越来越多。钱程奇为人善钻营,人也是个实干派,唯独有点不好的毛病就是这女色上。当然这也算不上毛病,如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男人是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对于女人来说,男人有多么的爽快,女人就有多么的不爽。只是有三从四德、有女戒、女训等等压着,钱夫人只能忍下满腔的醋意,将一门心思都转移到了后院那些姹紫嫣红之上。 成日里和那帮子小妾斗得不亦乐乎,倒也不像以前那样爱拈酸吃醋了,钱夫人终于找到了人生奋斗的方向。 这次因着钱程奇有求于自家夫人,没少讨好巴结与她,男人讨好的方式不外乎就是那几种,挑些妇人家喜欢的首饰衣裳,在她屋里多歇几日给她长脸。钱程奇是拿着对付自己小妾的手段对付钱夫人呢,可也就奇了,钱夫人就吃这套。 再也没有什么比让那些个小妾气得脸发青,说话醋意味儿十足,更让钱夫人感觉爽快的了。 知道自家老爷求得是什么,钱夫人可是极为上心。只是云王妃她不接招,又该如何? 眼见钱程奇慢慢变了脸色,钱夫人开始穷则思变。 …… 这日,钱夫人又来求见严嫣,其借口是带自己女儿前来给云王妃磕个头。 报上来的时候,严嫣正和骆怀远两人窝在大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见此,骆怀远露出不耐之色,严嫣倒是让梅香命人领她们进来。人家毕竟是主人家,哪能次次求见不见的。 骆怀远虽为藩王,但与封地官员之间的关系也是细心酌量的。钱程奇并不是多么大的官,但自己等人住的是别人的别院,有时候有些面子还是要给的,这个道理严嫣懂。 她从炕上起了来,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便往暖阁处去了。 不多时,便有宫人领着钱夫人与其女上来。 按规矩,两人是要行叩拜大礼。 严嫣眼中闪过一抹吃惊,道:“不用多礼。”并让宫人给两人赐了座。 严嫣惊讶倒不是其他,她本以为钱夫人所说带女儿来给王妃磕头,其女年纪应该不大,哪知居然是一位妙龄少女。 此女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娇小纤细,柔弱可人。白皙的皮肤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一双柳眉似蹙非蹙,让人不禁生怜。 “王妃娘娘,此乃臣妇小女儿,名为颖颖,现年十五。想着王妃满身威仪,却平易近人,便想带小女来沾沾娘娘的贵气,让臣妇这有些小家子气的女儿,也能学学娘娘的做派。” “娘——”钱颖颖红着小脸,窘道。 “怎么?难道娘说的不对?女儿家文静点是好的,但也要大方些。”钱夫人笑盈盈的,看似在教导女儿,实则所说之言无不是在吹捧严嫣。 严嫣抿嘴一笑,灿若春华:“钱夫人谬赞了,本王妃觉得钱姑娘这样挺好。在京城的时候,我娘总是嫌我没有女儿家的样子。” 钱夫人笑得嘴角处的黑痣直抖索,“那定是娘娘母亲对您的要求太高,在臣妇眼中,娘娘就像是那九天的玄女,高不可及。我家颖颖若是能得娘娘半分风华,我这个做娘的也就不用愁她嫁不出去了。” 钱颖颖窘得面红似在滴血,躲在钱夫人怀里不敢抬头。 一阵寒暄过后,依云端着黑漆螺钿托盘走上来,上面放着一个锦缎荷包。 “这是本王妃给钱姑娘的一点小小的见面礼,还望钱夫人和钱姑娘不要嫌弃。”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还不谢谢快娘娘的赏赐。”钱夫人推了钱颖颖一把,又对严嫣说道:“瞧臣妇这女儿,人就是太木讷。” 钱颖颖上前行了个福礼,双手接过那个荷包。她并未敢多看严嫣一眼,一直半垂着头。 见云王妃端起茶,钱夫人识趣站起来告辞,领着女儿退下了。 直到出了春雨楼,钱夫人才小声道:“看见了没?这就是皇家媳妇的风范,你娘嫁给你爹这么多年,也不过熬了一个四品的恭人。瞧瞧那气派,瞧瞧那所用的器物,连身边侍候的下人,那都是宫里出来的宫人。所以娘告诉你,女子这一辈子,活得畅不畅快还得看自己男人。你娘如今也是近四十的人了,见了一个还不及自己年纪一半的,照样要跪下来磕头。” 钱颖颖低垂着小脸儿,并不吱声。 钱夫人又道:“娘可是打听过的,那云王殿下据说年仅二十,青年才俊、风流倜傥。刚与云王妃大婚不久,身边两个侧妃位置都还空着。这藩王的侧妃可不同其他,那是皇家承认的儿媳妇,有品级的。” 钱颖颖还是不出声,钱夫人不禁急得拧了她一把。 “你倒是说句话啊!” 钱颖颖痛呼一声,眼圈顿时红了。正欲说什么,钱夫人拉了她一下,这才发现原来迎面走来一名宫人模样的人。 那宫人见了两人,微微一曲膝,待两人走过,才直起身来。? ☆、第140章 ? 钱夫人拉着钱颖颖,快速往前走去。 直到看不见那名宫人,钱夫人才放慢速度。 “也不知道刚才咱们说的那些,那个宫人听见没?”钱夫人絮絮叨叨说着:“应该不会听见,咱们离她并不近。都是你,若不是你闷不吭气,娘又怎么会一时情急在那里就跟你掰扯起来。你也不小了,自己好好想想,这偌大的云城除了云王殿下,再没有这么适合的人选。你嫁的好了,娘好,你爹也好。你爹卯着劲儿的想巴结云王,等你成了云王侧妃,他就要讨好着咱们娘俩过,你哥哥以后前程也不愁了。” 钱颖颖小声道:“娘你别再说了,让女儿好好想想吧。” 钱夫人点点头,将女儿揽进怀里,“傻丫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从娘身上就可以看出,选得好不如嫁得好。” 与这母女两人相遇的正是依梦,她本是奉命去办事,哪知居然碰上这么一出。 依梦的耳朵可是挺尖的,断断续续早就听了个差不离,所以钱夫人母女走后,她对着两人的背影呸了一口。 一路直奔春雨楼,当着骆怀远的面就对严嫣告起状来,将钱夫人母所说的话全抖了出来。 依梦也是知道自家陛下没有架子,又对娘娘百依百顺,若不然她再冲动也不会这么做。两人夫妻感情正好,猛地杀出个什么钱夫人钱姑娘,居然还对侧妃的位置垂涎三尺,难道不知道当初殿下为了拒陛下赐婚的侧妃,当场惹怒了陛下被撵出宫了? 想到这里,依梦的小胸脯挺得更高,脸上写满了鄙夷。 严嫣听到钱夫人说‘那云王殿下据说才年仅二十,青年才俊、风流倜傥’时,忍不住瞄了窝在那里,体积庞大的骆怀远。骆怀远见她看自己,有点窘然,用哀怨的小眼神回了过去。 就这,还青年才俊,风流倜傥? 嫣嫣,你怎么能如此赤/裸/裸! 夫妻二人的机锋,依梦自然没看到。严嫣听完后,点了点头,道:“不要理会她们,别人怎么想与咱们没有关系。” 之后,便让依梦下去了。 严嫣笑颜如花,凑了过去,纤手在骆怀远圆圆的肚子上磨蹭。 “风流倜傥的云王殿下,不知心中有何感想?” 骆怀远以极为敏捷的速度坐了起来,指天发誓说了一些绝无二心保证瞄都不瞄她一眼,再美的九天玄女都没我家王妃脚趾头好看之类的话。极为无耻的将严嫣吹嘘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将那什么钱姑娘贬低得一文不值,严嫣本是想逗着骆怀远玩儿,哪知被他给逗笑了。 一见严嫣笑得眉眼皆弯,骆怀远这厮就贴了上来,一通撒娇耍赖。上下左右围攻,兼嘴炮无双,等严嫣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压在了炕上,嘴唇被吸得通红,衣襟也被拉开了,一只大肥肉伸了进去又揉又捏。 “你怎么又来了!”严嫣气急败坏道。 这家伙忙得厉害,抽空说了一句:“伦家的小心肝受了创,你得补偿我。” 然后这一补偿就是在炕上厮磨了一下午。 这个年节,骆怀远和严嫣过得极为无聊。 不想出门去应酬那些个官员,就只能紧密着别院大门过自己的日子了。 到了临近年三十那日,骆怀远便吩咐了下去,让厨房好好准备。待年三十那日,别院里大摆席面,让上上下下都过个好年。说起来大家都是背井离乡,就当一起凑个热闹。 骆怀远和严嫣自然不会和下面人一起用团圆饭,两人在场别人也不自在,露了个面两人便回自己院子了。 在这期间,由于天冷加上过年的原因,钱夫人那边也没见动静。就是初一那日,带着女儿过来给严嫣拜了年。当时骆怀远并不在,严嫣也没从两人脸上看出什么端倪。这让因着无聊好不容易有点事可以当乐子瞧的骆怀远和严嫣两人,不禁有些大失所望。 转眼间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 开春后,骆怀远就忙了起来。严嫣很少过问他忙些什么,只知道他成日里早出晚归的,据说是暗里的生意要忙,云王府那里也得看着,免得督造部门偷工减料。 对比着骆怀远的忙碌,严嫣就闲得有些无聊了。成日里只能在这别院里打发时间,幸好她平日里练武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倒也没有觉得不能忍受。 这期间,过年的时候钱夫人便回府了,一直到了天气稍微暖和些,才又再次来到别院。之后三五不时带着女儿来找严嫣说话,也不知道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这两人似乎并没有见过骆怀远,严嫣曾私下里和身边的人猜测,难不成这是想偶遇云王? 钱夫人确实打得这个主意,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承认云王妃长得风华绝代,是个美人。但男人嘛,又怎么可能一个美人儿就能满足。你有你的灿若春华,我有我的独居一隅,暗自吐香。各有各的特点,钱夫人自认自家女儿长得不比谁差,自然信心满满认为云王殿下见了小女,定然会惊为天人。 先不提骆怀远见着钱颖颖有没有惊为天人,反倒是钱颖颖受到惊吓了。 那日,钱夫人又带钱颖颖来此处拜访云王妃。坐了一会儿,两人便离去。行至春雨楼院外之时,迎面走来一个男人。只见他体积庞大,远远看去甚是骇人。 他衣着颇为华丽,见其走来的方向,正是春雨楼。钱颖颖正在惊骇之中,就听得有宫人跪下行礼,口中称此人为‘云王殿下’。 这就是传说中风流倜傥的云王殿下? 钱颖颖看着身边钱夫人同样吃惊的脸,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匆匆忙忙回到钱夫人的住处,钱程奇一身便服,正坐在屋里喝茶。 见两人样子惊慌,不禁问道怎么了? 钱颖颖也不说话,捂着脸就哭着跑回自己房里。 钱程奇还在询问,钱夫人恼羞成怒,扑过去就是一顿撕扯。 “你不是说云王殿下风流倜傥,乃是一个不可多见的人物,为什么居然是一个大胖子?” 钱程奇一把搂着她,捂着她的嘴,去关了门后,才回身斥道:“无知妇人,嘴巴不把门,云王殿下也是你能非议的!” 钱夫人一噎,眼圈红红的,直往下掉泪珠子。 “我听信了你的胡说八道,就是这么跟咱们女儿说的!女儿本就脸皮薄,好不容易起了点心思,今日一见云王,居然是一个大胖子,你让咱们女儿怎么承受的住!” 钱程奇一瞪眼睛:“胖子怎么了?胖子也是全天下最尊贵的胖子!说你们是无知妇孺还真没有污蔑尔等,眼睛就只看得见一副臭皮囊。要知道人家可是皇子,就算登不上那个位置,也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这云王妃与云王殿下成亲已久,一直未见动静,咱们女儿要是嫁过去,能生个一儿半女出来,运气好点说不定能请封个世子,就算争不过云王妃,以后大小也是个郡王郡主。” 钱程奇坐回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灌了一口,对钱夫人又是一顿训斥:“你以为郡王和郡主是街上的菘菜,到处都是?异姓爵位顶破天也就是个国公位,还得拼死拼活,马革裹尸,拿命去拼。皇家的爵位□□就是个王!更何况,风流倜傥、青年才俊,又不是形容人相貌的,怎么就成了我胡说八道!” 钱夫人被丈夫堵得没有话说,过了良久,才哭道:“这可让我如何与女儿去解释,为了这边将陈家的那门亲事退了,女儿已是百般不愿,如今又出了这么个事,这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如何是好?儿女婚配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是被你给惯得,养了个娇气的性子。陈家那边就让她断了那个念想,好好在云王那里使劲儿才是正道。” 按下不提。 另一边,见着两个妇人以落荒而逃之姿,迅速消失在自己眼前,骆怀远心里还真是有点小郁闷。不禁心中暗忖,怎么自己就如此的吓人? 此后,再次见着钱程奇,骆怀远很是有些日子没给他好脸色看。 严嫣那里也接到了这个消息,心情着实诡异了一阵儿。 之后,钱夫人再次带着钱颖颖来拜访之时,严嫣吩咐下面一律不见。夫君是她的夫君,她还没嫌弃,别人倒是嫌弃上了。关键你嫌弃都嫌弃了,还又贴了上来,这种行为真是让人非常无语。 云王妃变了态度,钱夫人自然不敢埋怨。幸好这会儿春暖花开,园子里的景色甚好,在园子里赏赏景儿,扑扑蝶,若是能顺便偶遇云王,也是一番美事。 也别说,确实偶遇了几次路过的云王。 只可惜云王一见着钱颖颖,就想着之前那次的落荒而逃,而且他心无杂念,自是对美人儿娇态无感。他也懂这其中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投怀送抱,这对上辈子被人投怀送抱多了的云王,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 本就没有什么想法,又在自家王妃眼皮子底下。阿嫣看似对琐事并不上心,手下那几个丫鬟还有邹妈妈等,可是把这全院子的宫人收罗的上下一心。 为了不节外生枝,此类偶遇之事又发生了两次后,骆怀远便亲自叫来钱程奇对他说了,本王爱重王妃,本王的王妃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爱吃些小醋,为了不有碍夫妻和谐,你还是赶紧将你女儿带离这处,本就是本王夫妇两人所住的别院,搀和个官家小姐进来,容易惹人非议并有损贵府姑娘的闺誉。 钱程奇闹了个大红脸,迁怒道说都是妇人不懂事。蔫蔫的回去后,立刻命钱夫人将钱颖颖带回家去,免得在此处丢人。 一晃进入了夏日,云王府也接近竣工了。? ☆、第141章 ? 云王府占地颇大,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皇宫。 当日为了建造云王府,云城又向外扩建了近二十里,建起一座内城,以前的云城则是为外城。 云王府规格布局与皇宫相似,规制下天子一等。府邸中心为四面设有城门、城墙的府城,外有护城河宽十五丈,这种规模的府邸其实已经可以称为王城了,但是为了规避一般都是称之为府。 云王府其正门为端礼门,东门为体仁门,西门为遵义门,北门为广智门。过端礼门内有承运门,有承运殿、圜殿和存心殿前三殿,是以云王办公之处,存心殿之后则是云王的寝殿。除了中路宫殿外,王城内还设有东西三院、书堂、退殿,以及典膳所、典宝所、承奉司、六局、内使歇房等建筑,占地极其广阔。 云王府前后是以存心殿之后的巷道为界限,前面是为整个封地的政治中心,办理公务的场所。后面则是云王夫妇日常生活起居的所在,简称后院。 云王府建成之时,严嫣便来看过了。 她本以为‘府’便是京中例如威远侯府、镇国公府那类建筑,哪知看起来规模居然不下于一座小的城池。骆怀远给她普及日常知识,告诉她这乃规制,每个藩王府邸俱是如此,规制相同,当然有些小的地方因个人喜好设置不一样,也属正常。 这么大的府邸,该住多少人才能填满啊? 严嫣终于知晓为何藩王的个人亲卫队,不是几十人,也不是几百人。而是以千为记数,规制在三千到一万之间了。护卫这么大的王府,人少了确实不行。 又是开始迁徙,这次是从城外别院迁至内城王府中。 将所有东西装箱,一车车往云王府运去,等骆怀远和严嫣搬去了云王府,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了。 安顿下来,歇息了两日,便是开始熟悉环境。此时的云王府还颇为冷清,也就是靠近闲云殿周遭的地界才显得热闹一些。闲云殿就是日后骆怀远与严嫣的住处,对于‘闲云’这两个字,骆怀远有着异常的执拗。 接下来,两人便都需要开始忙了。 骆怀远是忙着封地之事,以及接下来长史司的组建,与召见封地官员等事务。而严嫣则是忙着打理内务,争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让整个云王府显得井井有条。 云王府开始一步步进入正轨。 府中内务皆有宫人太监打理,因为地处太大人数太多,已经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在京城那般,施行言传身教之例。在邹妈妈与几个管事姑姑的帮助下,严嫣制定了一系列的府规,赏罚皆有度,一切照着府规来。 云王府毕竟不比其他的地处,乃是一个封地的政治中心,日常封地的公务皆是在前面办理,若是没有章法,只会惹得人暗里笑话,为此严嫣费了不少心力。 比起严嫣,更为辛苦的要数骆怀远,他不光要统筹整个大局,还需构架自己亲卫队的核心,另外更重要的是,需在朝廷指派的左长史到达之前,将整个长史司的班底组建起来。 若是有一个完全效忠自己,如臂使指的班底,仅仅最上头一个左长史其实并不足以为惧。 这些经验取自于晋州的晋王,他便是利用自己的人脉完全架空朝廷钦派的左长史大人。但骆怀远实行起来比晋王要困难许多,毕竟晋王乃是许多朝臣看好的大统继承者,而云王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小藩王。 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同样的事情让晋王实行起来,甚至不用他做,便有人自动靠过来。轮着骆怀远,却要花费许多许多脑筋与心力。 并且他手里得用的人才极少,管理一个封地种种琐事,并不是随便从街上拉来一个人便能胜任的。骆怀远只能穷则思变,准备化身成为一个伯乐,四处去挖掘千里马。 幸好骆怀远有着两辈子的经验,早在许久之前便在云州境内明里暗里投资了不少生意,他的情报网也遍及整个云州,弄来云州境内各处官员的消息并不是件太难的事。当然,骆怀远的眼光也不止放在这些官员身上,还有那些官位极低,甚至本身没有官位,只是充当一些庸官左右手的能吏。 是的,骆怀远打算去挖朝廷的大墙角。 反正封地官员调令皆由自己颁布,自己挖一个,朝廷便会补上一个。朝廷培养出来的系统的低层官员,总比骆怀远自己一个一个的去培养好。当然,这种人自是没有什么忠诚度与归属感,但是人总有欲望,满足他们的所想即好。这就是为什么骆怀远将主要目光放在了主簿及小吏一些人身上,因为对于不是科举出身的他们来说,想要上进极为难,云王能给他们机会,他们自然知晓效忠于谁。 这些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事。 在朝堂钦派的左长史孙士敏到达之前,骆怀远也不过将大架子搭了起来。 *** 孙士敏乃潮州人士,现年五十有三,生性顽固不化,有‘老学究’、‘老酸儒’之别称。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是什么懂得上进之人,若不然也不会被派往藩地任长史一职。 长史一职看似让各地藩王颇为头疼,其实官职并不大,也不过是正五品的衔。是典型的权利大官职小的位置,例如钱程奇乃是正四品的知府,只要他在云州境内为官,他便要受长史的钳制。 当然,这也仅指在云州境内,出了云州,鬼认识你长史是什么官位。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朝廷命官并不愿赴藩地就任,中间干系太多,并且有点在编制外的意味。幸好这长史乃是三年一任,倒也不用太过担忧。 孙士敏生性认真,来云州之前,便将长史应该行使的责任通通牢记于心。作为一个长史司的首要官员,其实他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辅佐云王做一个让朝廷喜欢的好藩王。 什么才是让朝廷喜欢的好藩王呢? 这些孙士敏心中自然有一本帐。 也因此,孙士敏到达云州云王府之后,他所干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关心封地内的民生如何,赋税如何,而是关心云王的私人情况。 经过一系列了解之后,孙士敏开始不断出现在云王面前,提醒他衣裳穿着,提醒他出行仪仗不可招摇,甚至连骆怀远想在闲云殿之后盖一座花园,以备自己和王妃赏个景儿,他都要过问一二。声声句句都是不可如此招摇,此乃违制。 这些也就罢了,他还关心云王的私人生活状况,得知云王至今只有正妃一人,屡次劝谏云王要广置姬妾,这样才可为骆氏皇族增砖添瓦。 在旁人看来,这孙长史简直就是个脑抽,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偏要管。 可骆怀远却能明白他的意思,因为让朝廷喜欢的藩王才是一个好藩王。什么才是让朝廷喜欢的藩王?自然是干一切与正事无关之事。 用现代的一句话来囊括,那就是多生孩子少种树。 这也是为什么孙士敏要盯着骆怀远,建议他广置姬妾的原因所在。 这辈子许多事情都与上辈子不同,在上辈子的时候,云州的左长史并不是这个孙士敏。这样一个长史让骆怀远即省心又烦心,省心的是他不关心正事,他自然可以暗里做不少事。烦心的是,总是被人在身边叨叨,还催着纳妾,这实在让人挺烦恼啊。 一前一后的,在后面的严嫣自然也知道这个孙长史的所作所为。若不是骆怀远一再说,有个这样因噎废食的人,他们私底下能做好多事,严嫣早就好好教训这个老迂腐了。 严嫣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烦的不是她,而是骆怀远。 这种诡异的情况就这么巧妙的维持着,直到孙士敏见云王‘屡教不改’,要行使自己作为一个长史的责任—— 辅相规讽,以匡王失。 他准备将云王至今没有子嗣,没有除了正妃以外的姬妾之事,上奏给朝廷,让熙帝好好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并且此人极为迂腐,干这种打小报告的事情,事先还通知了骆怀远一番。其实也不算是通知,而是威胁,不过既然拿出来威胁了嘛,自然也算是通知了。 骆怀远还在动脑筋怎么劝住这个老酸儒,严嫣便收到消息打上门了。 严嫣作为云王妃,其性格霸道刚烈,但那只是偶尔,很多时候她也是明白男主外的意思。不是惹火了她,在外人面前,她从来很给骆怀远面子。 整个云王府,一前一后。她从来只管自己份内之事,前面公务却是从来不会过问。第一次出现在云王府的前面,却是被一个老顽固给惹来的。 孙士敏正在长史司内奋笔疾书,准备奏折一封递上去,其办公之处大门便被人一脚踢了开,抬眼便见到一身亲王妃冠服,端丽冠绝、美艳不可方物的云王妃。 其后还跟了一名太监和一名宫人打扮模样的人,再往后聚了一众长史司内的大小官员,俱都窃窃私语、神色诡异。 ☆、第142章 ? 见此情形,孙士敏第一反应是皱了眉头。 严嫣的身份很好辨认,因为她身上那身亲王妃的冠服,便很好的诠释了她的身份。倒不是说严嫣仗势欺人,而是前面许多人都不认识她,有了这身衣裳,也免得被人拦住见人就解释自己是谁。 孙士敏站起身,拱手行礼:“王妃娘娘不知找下官有何事,撞开下官的门意欲为何?此番举动可不是王妃该有之行举,望王妃娘娘日后谨之慎之。” 门外不远处站了一群人看热闹,俱是长史司内大小官员。对于这个长史司内有名的酸儒,大家可是认知甚深,一天到晚儿逮着云王殿下就开始说教。这是云王殿下好性儿,换个人早就将他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了。 齐州那位不就是如此,打了一位长史大人。朝廷也是下了邸报训斥齐王了一番,可打了就是打了,有本事你打回去!一顿打白挨了,齐王不痛不痒的自上请罪书,陛下最后还是将那位长史大人给调了回来,之后不知扔到哪旮旯去了。 所以表面上大家虽不闻不问,实则无不等着哪日云王忍不下去,好好教训他一番。实在是孙长史不光日日劝谏云王,还对他们等也说教,着实让人甚烦。没想到没惹来云王殿下,倒是把云王妃给惹来了。 这些人俱是知道缘由,对孙长史劝谏云王广置姬妾也有耳闻。这老匹夫典型是吃多了撑的,你管东管西,怎么还管上人家云王睡女人的事儿上了,怪不得云王妃脸色如此难看,明显就是破坏人家夫妻二人的生活和谐,不找你茬找谁茬? “你少对本王妃说教,本王妃一个妇道人家却是不懂这些的。今日所来就是一件事,以后少管我家后院之事,我这个云王妃还没说话来着,你这个老匹夫算是哪一路的神仙?” 孙士敏见云王妃言辞如此不注重体面,痛心疾首,连连顿足,说了一大通之乎则也的有关妇德之言。严嫣当初可没学过这些,是一句都听不懂的,见他摇头晃脑之乎则也个没完,眼神就放在一旁桌上那份奏章之上了。 手中的鞭子一卷,那份奏章就到了她手里来,定睛一看,严嫣大怒。 “说你是个老匹夫,你还真是个老匹夫!本王妃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种人,有你这种身为属下给上面人要女人的?你好大一张脸!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后宅进不进人,乃是我这个王妃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孙士敏一面担心自己所书写奏章被严嫣弄坏了,一面还痛心疾首说了些胭脂虎河东狮之类的话。 严嫣懒得听他说话,将奏章扔去空中,手腕一动,那奏章便成了漫天飞舞的白蝴蝶,纷纷落下。之后鞭子往四处抡去,很快此处便轰响声四起,响声之后,显露出来的是一片狼藉。 好惊人的破坏力! 一众官员俱是缩着脖子偷看云王妃,心中猜想若这通鞭子是落在孙长史那副小身板上,该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最后俱是得出其将不复存在之结论。 孙士敏见满室的灰尘与狼藉,呆愣了好半响,而后嚎嚎大哭。 呃,哭了? 就在此时,骆怀远急急走进来,满头大汗的。 一见着严嫣,就面露欣喜迎了过去。欣喜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瞬,见到那边如此惨状,变成了尴尬与凝重。他靠了过去,小声道:“阿嫣你不要生气,孙长史其实并没有恶意,他只是读书把脑袋读迂了。” 严嫣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孙士敏哭着就往这处来了,一上来就拉着云王,“殿下,你看看!你看看啊!王妃实在是太过分了,此番行径可不是一个妇人该有所为。妇人应该做甚?妇人就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 严嫣一眼瞪了过去,“你还说,信不信这次鞭子是往你身上去!” 云王讨好的对自家王妃笑了笑,将孙士敏往边上拽了一点点,“你少说两句,孤王的王妃脾气刚烈,众人皆知,若真是要打你,孤王可拦不住。” 孙士敏本想找个给自己做主的,哪知云王此人中看不中用,堂堂一七尺男儿,居然是个拿妇人没办法的。 他顿足对天哀嚎一声:“老夫要去启奏陛下,老夫要去启奏陛下!” 严嫣闲闲的瞟他一眼:“快去吧,就说是本王妃打你了,看父皇是向着我这个儿媳妇,还是向着你这个老匹夫!” 这一口一个老匹夫的,将孙士敏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他原地转了几圈,仰天哭嚎了一声:“实在是有辱斯文,老夫有何颜面存于世,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便往墙那处撞去,骆怀远拽着他的袖子不丢,连声劝他。 严嫣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那处墙不行,是用木材隔的,选这边,这边墙硬点儿。你放心,你死了后,本王妃亲自上表请罪。不过大抵父皇不会拿我个妇道人家如何,谁让本王妃是个不懂事的妇道人家呢?!” 最终,孙士敏也没撞墙,实在是云王妃的话太气人了。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哪能就让个妇人给激将死了,并且死得一点作用也不起。再加上一旁有云王并几个小官劝着拉着,孙士敏气得直打哆嗦,倒也将这个台阶下了。 因此一事,云王妃的名声鹊起。 不光云王府上下皆有耳闻,甚至传到府外云州境内各地。人人都说云王妃是个惹不得的,一个武力值超高、身份地位也高的,并且极为刁蛮任性的妇人,那可真是惹不得。 人家先用身份就将你压死了,若是压不死,就将你弄死。人家是皇亲,其夫又手握着封地内的生杀大权,弄死个人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状告到陛下那里,陛下会惩治自家的儿媳妇?就算真是做个样子惩戒一番,你人也死了,你划算不划算? 就算不提这些,仅凭着人家身后的镇国公府,也足以傲视群雄了。 外面人一阵顿悟,怪不得此女敢如此嚣张跋扈呢! 见过云王及云王妃相处模样的人,也是一阵顿悟,怪不得云王表现的似乎有点怕媳妇儿呢,原来是家传渊源啊! 另一边,闲云殿里。 “那孙士敏最近可老实?” 骆怀远摸着鼻子干笑,“比以前简直老实得不知到哪儿去了。” 严嫣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他赶忙凑了过来,眨巴着澄亮的眼睛。 “阿嫣,你最好了,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媳妇儿,最可爱的妇人。” “据说你们两人最近成了知己,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非常聊得来?”严嫣挑了挑眉梢。 “这个嘛,怎么可能?”骆怀远瞪大眼睛,一脸否认:“我们可不是聊得来,而是他受了打击情绪低落,我出于人道主义安慰他一两句罢了。” 骆怀远才不敢说,其实他才是被安慰的对象,孙士敏鉴于他娶了一头胭脂虎回来,没少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他。 幸好的是孙士敏倒也识趣,平时依旧啰嗦得厉害,倒也不再提广置姬妾之事了。看来恶霸云王妃对他的打击不轻,他也知道面对强权之时,还是要懂得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兼避重就轻,仿若之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 唯独就是严嫣的凶悍之名,又上了一层楼。 不过对于严嫣来说,她早就不注重这些了。 *** 孙士敏暂且放置一边,骆怀远将所有注意力俱放在即将到来的云州卫镇守指挥使罗弼时身上。 这罗弼时乃是云州本地人士,本身也是行伍出身,驻扎过各地卫所,直至十多年前领云州卫都指挥使一职,也算是云州境内首屈一指的人物。不过他为人素来低调,也没听说过做过什么出格之事。 骆怀远甫到云州之时,见过他一面,只是之后罗弼时便匆匆赶回卫所。之后未曾再见过面,直至此时云王府建成,境内各地官员前来此地述职。 云州卫辖下十余处千户所,四十多处百户所,云州地方兵权常备人员约有四万余人。 骆怀远自然对这些兵力垂涎三尺,可要想这染指这些,首先得迈过罗弼时此人。骆怀远可不敢轻忽一个在此地经营数十载的将领,所以攻克罗弼时的任务,非常艰巨。 若说对付孙士敏只用略施小计,对付罗弼时,不亚于愚公移山。 镇守指挥使罗弼时如期而至,云王扫榻相迎。 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你来我往几日,骆怀远日日设宴款待罗弼时,罗弼时也次次赴宴,没有任何为难之意。可骆怀远与他打交道几日,办法使尽了,都没有套出他分毫虚实。 罗弼时就像是一个得道高僧,稳坐钓鱼台,丝毫端倪不显。面对这样一个善于打太极的前辈,骆怀远相形见绌。 这日,罗弼时出言告辞,称该是自己回去之时了。 骆怀远并未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过他心里也有数此事岂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倒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喜。设宴送别罗弼时,并在其临走之前赏下了大笔金银等物。 罗弼时只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据闻云王妃性格刚烈,武艺不俗。 这话让一旁几个陪宴的官员听了,自是认为这罗弼时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口出讥讽之言,嘲讽云王妃乃河东狮,但在骆怀远耳中却颇有深意。 宴罢,骆怀远匆匆回去,问严嫣可是认识罗弼时此人。 严嫣又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在云州驻扎如此之久武将呢,难不成是镇国公他老人家的关系? 夫妻二人不免都想到此处。 骆怀远一番斟酌,决定命手下之人再好好查探一番。之前自是有查过罗弼时,只是关于此人的信息极少,经过查探他确实与镇国公没有任何关联,倘若不然骆怀远也不会如此头疼。 严嫣却是拉住了他,让他不要如此麻烦,还不如送封信回京城,请教一下外公。毕竟很多时候,一些关系是不适合放在明面的。就好比世人都说镇国公与兵部尚书关系极为差,两人经常在朝堂之上争得脸红脖子粗,只差大打出手。可严嫣却知道两人是许多年的老交情,之所以会关系差,不过是给上面人看的罢了。 骆怀远也没有矫情,让严嫣书信一封递回京城。 ☆、第143章 ? 镇国公的回信很快便到了。 就如同严嫣所想一样,镇国公确实与罗弼时有着一些不同寻常的联系,这还要追溯到当年镇国公打南蛮之时。 罗弼时当时是当地的一个百户,而镇国公是奉命讨伐南蛮的大将军,两人的地位可谓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彼时南蛮之人与汉人积怨已久,几乎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罗弼时身为驻扎当地的屯军可谓是处境艰难,时时刻刻都要防备这些老百姓中有思想偏激之人,煽风点火引发暴动。南蛮人人尚武,又有佩戴蛮刀的习俗,一旦发生暴动,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罗弼时就碰到几次这种情况,最艰难的一次是有南蛮叛军主使,差点命丧当场,幸得为带兵而来的镇国公所救。 镇国公到达当地之后,并没有像许多朝廷派来的武将一样,不由分说便以兵力强压上去,而是开始细致的研究南蛮人与汉人之间矛盾所在,以及一直很温顺的南蛮人为何会接二连三的暴动,甚至引来朝廷派兵来镇压。 说南蛮人与汉人积怨已久,这话并未说错。 早在先帝之时,南蛮便是大熙的疆域了,当年朝廷之中很是有一番歌功颂德,说先帝文治武功,乃是旷世明君。此先帝乃是熙帝祖父辈,镇国公当年征讨南蛮乃是先帝在位之时。 南蛮是打下来了,但打下来后,朝廷并没有出具一套汉夷共存的妥善方案。而是囫囵吞枣似的便迁徙过来一批汉人,与南蛮之人一同安置在这片属于南蛮的土地之上。 南蛮人被打怕了,当年打下南蛮之时,南蛮的勇士的尸体可以堆成山那么高。为了种族传承,对于汉人对他们的镇抚,哪怕他们心中是怨恨的,南蛮人还是摆出了温顺的姿态。 就这样,两个完全种族不同的人群,一直共同生存在此地几十年,两族之间的矛盾也在暗中一点点增加。 汉人嫌弃南蛮人说话听不懂,行为粗俗,不懂礼教。南蛮人觉得汉人都是阴险狡诈的,他们会欺骗老实敦厚的南蛮人,就为了占那么一点点便宜。所以汉人与南蛮人之间泾渭分明,明明生活在一地,却宛若两个完全不同的族群。 尤其汉人对南蛮之人有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觉得你家都灭族了,你们这些蛮子只能依附我等汉人生存。再加上当地行使的律法也多多少少偏向汉人,例如汉人打了南蛮人,告到官府,所受到的惩罚极为轻。但若是南蛮人殴打了汉人,惩罚重到不敢让人想象。 这就越加助长了汉人的气焰,而南蛮人看似卑微低下,心中却一直憋着一团火。 再加上汉人毕竟是广受礼教,文化底蕴、见识都与偏居一隅的南蛮人大不相同,渐渐竟形成了汉人占据了南蛮人的大部分土地,而南蛮人却必须充当被奴役者为之劳动。 可你也不能说汉人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们是凭自己智慧才获得这一切的,害群之马是有,但大多数汉人对南蛮人虽撇除不了蔑视,却不会主动欺压与他们。可两族毕竟有血仇,又有心怀叵测的之人暗中挑唆,暴动终于发生了。 见血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似乎理所当然就来了。才会有之后,朝廷屡次派兵前来镇压。南蛮依山林而居,一旦有朝廷派兵前来,那些叛军之人便逃窜山林。朝廷之人并不熟悉环境,一旦追击进去,就会吃了大亏。几次无果,最终派来镇国公。 镇国公在南蛮呆了近五年,一直靠一人之力扛起朝廷那边而来的压力。他深入研究南蛮与大熙之间的矛盾,并不以镇压为手段,而是以‘抚’为主。安顿南蛮流离失所的老百姓,更改当地律法,命人授于他们农耕之术,派人对他们进行教化,并约束当地汉人,改变他们对待南蛮人的态度,告知他们都是大熙的子民,两者应该互助互帮。 这是一项极为艰巨的任务,所幸镇国公终于完成了。 南蛮人懂得了农耕之术,老百姓生活渐渐安定富裕起来。汉人有南蛮人的帮助,渐渐也能在环境奇诡的蛮地处置若素。要知道南蛮气候怪异,多潮湿蚁虫,汉人在南蛮生活最让之闻风色变的并不是此地的环境,而是一个不慎被蛇虫咬了,便会痛苦不堪,甚至有丧命的威胁。包括朝廷为何不敢进山林追击南蛮叛军,也是因为如此。 而南蛮人土生土长,早就掌握一套在此地生活的窍门,对于蛇虫之类,有祖祖辈辈传授下来的诀窍。 汉人与南蛮之人相处越来越融洽,一直隐身山林不敢露面的南蛮叛军渐渐坐不住了。其实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没谁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些叛军是为了一己之私,乃是当年打下南蛮之时,留下的前南蛮王的余孽。更多的是受人蒙蔽与挑唆,再加上确实过不下去了,才会揭竿而起。 父母家人都在住地,过得越来越好,这些个叛军在混迹人群,也是曾回家过几次的。见这次来的大官确实与以往不同,父母的劝说妻儿的期盼,渐渐让这些汉子动摇起来。唯一顾忌的就是,暴动的叛军被抓,估计下场不会太好。 估摸着差不多火候到了,镇国公发下政令,改过自新不为首犯之人,一律宽赦。 一起先,鉴于汉人的狡猾,没人敢相信这道政令。 直到有个南蛮的汉子因家中老母病重,家中却无人照料,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下山去了官府自首。经过一番查证户籍,撇除了他在叛军中并不是那些图谋不轨之人的嫌疑,官府放他归家的。 这期间,不过只经历了短短一日时间,并且官府并未为难与他,只是例行查问。 见安全回去了一个,渐渐许多人都坐不住了。三两成群,去了官府自首。自首之人并未受官府为难,与其他南蛮人一样被分了土地,开始辛勤劳作以求安居乐业。 其实对于大部分民众来说,他们并不关心由谁来领导自己,他们所求得不过一隅安身之地与三餐温饱,以及全家老小都在一起。 镇国公不费一兵一卒便镇压了南蛮之乱,他确实说话算数,除了叛军中的几个首要的不轨份子,一个平民也未为难。 南蛮越来越多人知道了镇国公的大名,连说汉话说得并不流畅的南蛮人,都知道竖起大拇指,道那是一个好大官。 对此,罗弼时佩服的五体投地。 彼时他也是个有志青年,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若是自己带兵来镇压此处,又该如何解决这么棘手的问题所在。归根究底老百姓们都没有错,只是两族的观念差异以及言语不通,再加上环境造就如此。 罗弼时想破了脑子,都觉得此事很难。 不去镇压,朝廷那里交代不过,本来就乱的南蛮会更加乱。若是镇压,苦得是这些本就是苦水里泡大的南蛮人,并且物极必反只会逼得人鱼死网破。他没有想到,一向以铁手手腕著称的镇国公,居然会用这种和风细雨的手段。以‘抚’代镇,将许多当地父母官都没有做成的事做成了。 罗弼时那时还年轻,一腔热血沸腾不已,当即脱了百户的官服前来投效镇国公,说哪怕做个亲卫也甘愿。 只是镇国公怎么可能收下一个朝廷命官做自己的亲卫,那将置朝廷与圣上为何地,并且教化南蛮人虽初见成效,但镇国公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这里多一个对下怀有仁慈之心的人,就对汉化南蛮增添一份力量。 这便是罗弼时与镇国公之间曾经的交情,说救命之恩有些太过,毕竟镇国公之所以会救下罗弼时也是因时局之危。 两人只见过这么一次面。 对于罗弼时来说,镇国公的所作所为时刻铭记于心,影响着他日后为人处事的方针。而之后镇国公离开南蛮,其实并不太记得罗弼时此人了。还是日后他渐渐展露锋芒,才想起若干年前那个满腔热血的小将士。 后来见他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过来,虽两者之间并未有什么联系,镇国公也是满心欣慰。 镇国公来信中,只将两者这间曾有的联系点出,其他并未多言。剩下的皆是骆怀远根据当年发生之事,与之后一些的端倪演化而来。 让他来形容此件事的因果,那就是镇国公他老人家早年无意间收获了一个粉丝,并且这枚小粉丝崇拜了他许多年,到了现今已经可以升级为脑残粉了。 当然这一切仅是骆怀远自己的猜测,孰是孰非还得验证。 之后经过几番打交道,骆怀远也差不多摸清楚了罗弼时此人的套路。指着让他车马放明来支持自己不可能,但鉴于镇国公他老人家的影响,他也不会对骆怀远多做为难。 也是说,你想干什么可以,只要不出格,罗弼时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骆怀远所求的不过是这些,他可没指望能将罗弼时手下的兵力弄过来,凭着这少少的四万余人便从地方打到中央。 要知道在这种地方,登上那个位置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容易,你不光得有兵力与财力,还得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且还得有大义与正统傍身。倘若不然,光那些文人的吐沫星子就足够将你淹死了。至于一旁那些坐山观虎斗之人,自然不会省下‘清君侧’的功夫,会轮番过来和你对练。 晋王当年之所以能即位,不过是摊上了一个好娘。骆怀远没有一个好娘,只能老老实实的蹲着,瞅着动静暗中戳一竿子。 所幸离真正动真格之时还早。? ☆、第144章 ? 转眼间,又到了过年。 去年这会儿,骆怀远和严嫣已经来到封地,两人过了一个不甚热闹的新年。今年云王府初建,自然不能还如去年那般。第一个新年云王会在王府款待封地的官员,并带领众官员祭祀天地,昭告封国的建立。 与安居一隅的云王相比,晋王与齐王两位可是独领风骚。去年熙帝便下旨召了两人回京过年团聚,今年也不过刚过腊月便下了召两人回京的诏令。其得宠与风头之盛,简直无人能出其右。 与明显不甚得熙帝待见的云王相比,还有一个人更加不招熙帝的待见,那就是刚被封为景王的五皇子骆璟。 五皇子骆璟从小有哑疾,又为人木讷甚不得熙帝喜爱。若说云王是不招熙帝待见,景王就是惹得熙帝厌恶了。因为五皇子骆璟的存在,无不提醒着熙帝自己无能与缺点。 幸好当年敬嫔疯癫许多人都知晓,别人都只当是敬嫔欺君罔上才会使五皇子如此。若不然,皇室中产下一个天缺的皇子,会被视为不祥之兆,夸张点让熙帝这个一国之君下‘罪己诏’都有可能。 也因此,五皇子骆璟很少出现在人前,熙帝也表现的对他爱理不理的状态。甚至在这年挨根儿的腊月之时,只因礼部之人多嘴问了一句,便依着规矩让刚行加冠之礼的五皇子出京就藩了。 给京中众人的感觉,就好像是赶着这位五皇子出京一般。 当然这个小透明五皇子从来不入人眼,倒也没有人对他生出什么讥讽或者同情,就像是看待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离开不属于他的地方。 骆怀远当日出京之时,曾叹道自己仪仗车队不如晋王齐王的风光,被严嫣啐了一口虚荣。而景王出京的阵仗比起他来说,又差了许多。护卫以及宫人,乃至于车马仪仗都像是匆忙拼凑出来的一般。稀稀拉拉拖了很长一队,凑近了看去,大多人都没什么精神。 毕竟这种天,要远赴苦寒之地景州,换谁都会是如丧考批,哪怕这些跟随景王就藩之人本就是不得待见,但景州哪能和京城相比,在京城还有出头之日,去了景州就算是真正的被流放了。 队伍中有两架车辇,甚是华丽非常,一看就知不是常人所坐。 其中一辆里坐着景王妃萧氏,此时她满脸怨怼,一个劲儿对身边的宫人抱怨着。 先是抱怨熙帝太无情,这种时候赶儿子儿媳出京,接着又是抱怨萧皇后,即是同族姑母,为何不担待一二,如此匆忙出京,弄得萧家脸面大跌。最多的却是抱怨自己夫君景王,抱怨他没有本事,又是个哑子,闹得她这个做妻子的,也跟着遭罪。 一旁的宫人也不敢阻止,都知晓景王妃的性格。一旦有人说了不同的意见,那就是吵闹不休了,还不如让她发泄几句,之后也就罢了。幸好这车上之人皆是心腹,若是让景王或者其身边人知晓—— 景王殿下也就罢,那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萧氏的奶娘李嬷嬷想起那总管太监福顺的脸色,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王妃,您就少说一句吧。殿下他自昨日便发热不退,您是不是派人去问候一番?” 李嬷嬷与萧氏的情分不同,是从小将她奶大的,之后萧氏出嫁又陪嫁入宫,自然说话不像其他人还顾忌一二。 萧氏嘴角讥讽的撇了撇,“都说丑人爱做怪,这哑子也会闹起脾气来。可惜啊,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即使生了病也照样被人扔出京了。” 李嬷嬷不敢再言,生怕呆会儿自家王妃又说出更为惊悚之言。 其实萧氏平时不是这般刻薄的,只是这种时候被这么扔出了京,让本就对自己嫁给一个哑子皇子非常有意见的萧氏,心中的怨气更加重了。 萧氏本是萧家旁枝偏房的一个嫡女,早年便定下了亲事,是自己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哪知萧皇后横插了一杠,挑了她配给了五皇子。 这段婚姻从一开始便不美满,萧氏满腹怨气,面对的夫君又是口不能言的哑子,连点多余表情都没有的木头,更是让她怨天尤人。而五皇子虽口不能言,表情也不多,但到底不是傻子,心中对自己妻子的想法多少也是有数的。 两人新婚之时,便没热乎起来,之后更加淡了,渐渐竟成了陌路。当然,该做的表面功夫,萧氏还会去做的,毕竟在宫里,闹大了首先跑不掉的就是她。 另一边,五皇子的车上。 即是远行,又是亲王的车辇,自然不同寻常。这辆车辇不光外表华丽非常,内里面积也是极为大的,宛若一个可以移动的房间。分为两个部分,前面有矮几矮榻柜子书案等,是为起居之所在,后面有床榻可以休息,甚至连净房都有。 前方的位置,一个宫人姑姑打扮模样的女人,正坐在那里呜呜的哭着,旁边有一个太监打扮模样的人正在安慰她。 “你也不要哭了,有胡太医跟着,临行之前我也命人去搜罗了一番草药备齐了,咱们殿下一定会没事的。” “你说陛下怎么这么狠心,难道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吗?殿下大病之中,就这么匆匆忙忙被撵出了京。” 那太监模样打扮的人,四十左右的年纪,面白无须,眼角有着细细密密的小纹路,看得出是个爱笑之人。此时的他脸颊抽搐了一番,而后叹道:“行了,这话以后就别说了,要这么想,咱们出京了也好,离那个地方远远的,日后的日子就顺畅了。” 齐姑姑摸了一把眼泪,道:“我也知道,可我就是心疼咱们殿下。” 福顺翻了她一眼,阴着脸道:“你心疼什么?该心疼的不心疼,你倒是心疼上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既有话指熙帝的意味,也有谴责后面车辇上王妃萧氏之意。让齐姑姑听来,谴责萧氏的意思要多一些。毕竟身为景王的正妻,殿下从昨日便开始发热不退,萧氏都没有过来问候过一声。 齐姑姑叹了一声:“这王妃实在是太不该了!” 福顺冷哼了一声,这才显出与平常一脸笑不同的阴鸷来,“你以后少这么称呼她,她哪点儿配?萧氏,咱家记住了!” “行了,你多少看看殿下的面子。” …… 骆璟躺在榻上,盯着车顶,耳朵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鼻梁高挺,薄薄而呈惨白色的唇,形状优美的侧脸,宛如水墨画似的眉眼儿。骆璟是那种极美的男人,美得让人并不会分不出雌雄,唯独有一点,他面上几乎没有表情波动,乍一看过去像是一个玉雕的人儿。 其实骆璟早就醒了,却一直恍不过来神儿。 他脑海里多出来许多许多的东西,那些东西让他不敢想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他就是他,他也就是他。 这么说吧,骆璟是活了两世的人。之前的他刚死于一杯鸠酒,之后再一睁开眼却是到了自己临出京就藩之前的那一日。 …… “……你一辈子都活得糊糊涂涂,迷迷茫茫,毫无作为,不思上进,简直就是个窝囊废……你想要安宁想要和平,可是这世间有安宁吗?你不争不抢,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萧氏的脸扭曲得吓人,这个本来是自己妻的女人,此时却是陌生得厉害。 骆璟一直以为自己会讨厌这种厌恶与轻视的,以往碰到这些,他面上虽没有表现出什么,其实心里一直会不舒服。可近几年的吃斋念佛,让他心如止水,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孔扭曲的女人,心生荒诞。 “……你的王位以后就是咱们恒儿的……陛下说了,你死,你的一切都是我们母子的……别挣扎了,挣扎也没用……” “……你也不过就是个哑巴,一个哑巴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骆璟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她癫狂如斯。 “……你自己喝了吧,别逼我下手,陛下说了,你不愿意喝,就让我亲手……” 骆璟白玉般却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捏住酒杯,持起,饮下杯中酒。就像他平时偶尔饮酒那样,姿势如常,表情如常,眼神淡漠,却是直看着她。 萧氏画着浓重妆容的脸,突然被泪水浸湿,似哭似笑。她佝偻着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却止不住那如磅礴而下的泪水。 “骆璟你不要怪我,我没办法,人都是自私的,我只是为了恒儿……你不死我儿就要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他死……” 骆璟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嘴角流出来了,他张了张嘴…… 好想说一句,你愚蠢……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 故事就宛如一个最俗套的悲剧,上辈子的骆璟未出宫前的生活轨迹,与这辈子一模一样。 一个天生有着哑疾、木讷到近乎脸上无法产生任何表情的皇子,这样的皇子,是注定不受整个皇宫待见的。 连自己的父皇都嫌弃,还能指望别人不嫌弃自己吗? 幸好这也算是一层保护色,让他安稳的活到成年、娶妻、就藩。 不可能没有怨怼,只是怨怼对骆璟来说是一样极为沉重的东西,沉重到无法负荷。他不知若是怨恨产生,自己以后究竟会变成何等模样。他只能尽力的去忽视去无视,去屏蔽那些所有不好的一切。 他安安分分的老实出京,恭敬而谨慎的做到一个藩王该做到的一切。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平静安宁和与世无争,只可惜他错估了人心。 上辈子晋王便是以藩王的身份起家造反,虽然是造的自己兄弟太子的反,直至最后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他不可能不明白藩王潜在的威胁。位置刚一坐稳,便开始着手收拾各路藩王,首当其冲的便是与他同胞帮他登上皇位的亲兄弟齐王。 那个时候,骆璟便知道完了。 果不其然,之后步步紧逼。晋帝不断利用各种借口收回藩王手中的各项权利,只留下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位,甚至限制藩王行为只允许其在自己府中活动,形同囚禁。 为了打消晋帝的戒心,又或是给自己子嗣留下一条后路,骆璟选择皈依佛门。他的皈依佛门并不是作假,除了没有剃度没有出家,常年吃斋念佛净室打坐,无欲无求与一个出家人别无二致。只是最后晋帝仍然没有放过他,一杯鸠酒结束了他短暂的生命。 上一世,骆璟享年三十有三。 …… 骆璟微微的动了一下,轻启薄唇:“福——” 声音低哑而细小,极为干涩,不细心听根本听不见。 骆璟还是不习惯用嘴,伸出手,持起一旁矮几上的金铃,摇了摇。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角磨蹭声响起,中间那扇隔开前后的门被打开了。 “殿下,您醒了?” “醒了好,醒了好。殿下可要用些什么,可要用水?” “水。” 齐姑姑和福顺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殿下真的会说话了啊……”齐姑姑又摸起来泪来,这次是喜极而泣。 昨日骆璟昏迷,醒来之后蹦了一句‘你愚蠢’,将齐姑姑和福顺吓了好大一跳。之后骆璟再不开口,两人也只当是听岔了,哪知今日给了这么大个惊喜。 这个声音并不好听,甚至是难听的,在两人耳里却宛如天籁之音。 “保,密。” 福顺和齐姑姑俱是点头。 都是在宫中混迹已久的,这两人能护着五皇子长这么大,连骆怀远都羡慕骆璟幼年在宫里并未吃什么苦头,靠得可不光是一个哑子的身份,还有这两个忠心耿耿且能力不差的奴才。 车队继续往前行着,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第145章 ? 从腊月二十三起,云王府便开始热闹起来。 上下各处洒扫除尘,宫人太监俱是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云王府第一次大摆筵宴,工程比想象中更大。 严嫣并没有这种经验,只能与典膳所的管事姑姑商量着办。幸好这位叫做刘姑姑的早年在宫里尚食局呆过,一切只需要照本宣科,倒也不是太难。 二十九这日,云州各地的官员便络绎不绝赶来云王府,云王在承运殿设宴款待境内大小官员。热闹持续了整整一日,直到傍晚才各自散去。 今年云王并未接到京中召他回京的诏书,下面官员们也心知肚明这位不得上面那位待见,可再怎么不得待见,那也是自己等人顶头的,也没有人会不识趣的说点什么。倒是孙士敏劝慰了骆怀远几句,当时骆怀远表情很诡异。 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开始。 随着时间的过去,云王府已经步入正轨,境内一切事务皆有相应官员负责。 几个重要的位置,骆怀远也将自己人安插了进去,明面上有孙士敏这个酸儒把着。此人虽有些不着五六,但本性不坏,也有些能力。你让他开拓不行,但让他照着既定的轨迹运转,却是没什么问题。尤其此人讲究忠孝仁义礼义廉耻,若有什么邪门歪道碰到他手里,一概不会轻饶。 安排好外面的一切,骆怀远便开始过起混吃等死的日子来,将所有公务外务俱都扔给了属下,自己一门心思关起门来和自家王妃过小日子。 刚开始还有人向云王禀事,几次骆怀远置之不理丢给下面人自己去处理后,次数多了倒也没人来烦他了。 大家这会儿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这云王就是一个懒人,怪不得会吃得如此体积之大。 孙士敏见此又是感叹又是欣慰,感叹是之前自己似乎看错了方向,欣慰是这样的藩王才是朝廷喜欢的好藩王。顶头之人听话,下面人自然少受罪。孙长史这种诡异的心情,实在不宜道与外人也。 不过他倒是比之前更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只差对骆怀远说,殿下,一切都交给属下来。 骆怀远乐得下面人有这样的认知,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懒。闲王的日子就该过得如此,若是事事皆由自己操心着去办,日子还不用过了。 当然,骆怀远也不是完全如表象这样是什么事都不管的,罗马不是一天建成,封地内的许多事情都需要时间,而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其实经营一个封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旦被划为藩地,封地的一切完全靠自给自足,一旦碰到荒年,赋税收不上来,藩王便必须自己从私库里贴银两出来。云州算不得是一个富饶之地,每年的税收也不过将将自给自足。 骆怀远看了一下几年云州境内的税收数额,与各处等地必须拨过去的支出,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若是想干点别的,还得指着从别处生钱,想从封地弄银子,那是妄想。当然,藩王可以增加老百姓所交赋税的比例,但骆怀远又怎么好去刮穷苦老百姓的地皮。 这一切的问题,上辈子作为一个混吃等死的藩王,骆怀远是从没有去考虑过的。而如今,却必须一一来考虑。 自己的摊子铺得越大,骆怀远越能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意味。以前觉得自己钱很多,多到他两辈子都不敢想象。如今看来,似乎有点短视。 为此,他考虑了许久,决定去一趟福州。 他将这件事情告诉严嫣,严嫣当场脸就阴了下来,连着几日都没给他好脸色。 其实严嫣也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但是谁让都是他惯的呢? 严嫣有点气恼,气骆怀远干什么都是自己琢磨,琢磨好了告诉她。她没办法参与,也参与不进去,只能一头雾水的跟在后面瞎忙活。 尤其听了骆怀远的决定,她终于明白之前他为何会表现的如此懒散,连封地的公务都不想过问。原来不是其他,而是他早就打着要出门的主意,若不然他又何必做出那种姿态,让孙士敏那帮子人习惯他不在的情形呢? 这更加让严嫣恼火,因为这一切都说明了他早就打好主意了,现在才与她说。 骆怀远有些慌神了,阿嫣从来不是个小心眼的妇人,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有火当场就发了,很少会是这种对他置之不理的状态。 尤其晚上睡觉也不让他上榻了,更是让骆怀远觉得宛若天崩地裂。 不过以骆怀远的脸皮厚度来看,不让上榻并不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他会耍赖,会装可怜,会哇啦哇啦闹得下人为之侧目。严嫣只能忍着气,让他滚上来,然后给他一个脊梁。 胖爪子在后面磨蹭着,严嫣往里头靠去,一副拒之千里的模样。一个毫不气馁,一个坚定不移,直到将严嫣逼到床榻最里端。 “你到底想做甚?” 她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狠狠地瞪着他。 骆怀远两只胖爪子缩在胸前,眼神可怜巴巴的,小声道:“嫣嫣,我惹你生气了吗?有事你就说,有火你就发,为夫的都受着。”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言语,严嫣从来吃不住。平时不是被逗笑了,就还是被逗笑了,只是这次她心中着实气怒,没笑出来,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骆怀远一见此,就打蛇顺杆往上爬,滚了过来。将胖脸往她腿上一埋,胖手就搂上了腰。 “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就说吧,你打我也成,不要不理我。你一不理我,我就慌神了,我吃饭也吃不下,睡觉也睡不着。” 她用力去推开他不断在自己腿上磨蹭的脸,可惜没能成功。 严嫣有些恨得牙痒痒,每次都是这样,偌大一个男人卖起萌来一点压力都没有。卖萌这词严嫣还是从骆怀远嘴里听来的,这货有次标榜自己可爱无敌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继续装!你这次准备去福州,那我呢?我怎么办?” 声音有些不对,骆怀远停下动作,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瞄严嫣的脸色。 “我肯定是要呆在府里替你打掩护的,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你去福州做甚?” 声音小小的,“我去赚银子。” 严嫣没忍住,拍了他伸出来的胖手一下,“别扯谎,私库里的账本在我这里,咱们的银子已经够花几辈子还有多,封地这边还有税收,你赚那么多银子干甚?” 胖脸笑得好巴结,“当然是花了,给阿嫣买好吃的买好玩的买漂亮的衣裳穿,男人赚银子,不就是给自己女人花的。” 严嫣的脸色黯淡了一下,“你到现在都不说实话,对付孙士敏我能理解,因为这老头实在很烦。罗弼时那边又是为何?他与咱们可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在他身上下那么大的功夫?” 见对方不答,严嫣一把将他推了开。这次推开了,其实以严嫣的力气别说一个骆怀远了,两个都推得开。有时候推不开,不过是心里不想推开。 她躺了回去,还是以脊背对着骆怀远的姿势,不再说话。 良久,一声深沉而悠长的叹息声传来,背后欺来一人。 “阿嫣,你信我吗?” 严嫣没有说话。 “相信我,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咱们好,都是为了咱俩能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严嫣仍然没有转过身,声音却有些哽咽。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目的?你做什么都是自有主张,而我从来都是最后才得知,这种感觉并不好。” 骆怀远贴了过去,将严嫣紧紧的抱在怀里。他满脸心疼,细细密密吻着她眼角迸出泪花,“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做什么一定事先告诉你。至于原因,相信我,等到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 静默了好半响,严嫣突然道:“你是不是想那个位置?” 空气凝滞了起来。 其实这些并不难猜测,作为皇帝的儿子,只要安分守己,可以天高皇帝远的在封地过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日子。从骆怀远日里的行为来看,他似乎折腾得有点过头了。当然这些外人是看不显的,但并不代表作为枕边人的严嫣也看不显。 ☆、第146章 ? “你是不是想那个位置?” 这个问题真是尖锐而又现实。 将话说出了口,严嫣便不再出声,而是紧绷着身子等待对方的答案。 良久,骆怀远叹了一口气,道:“相信我,我真没想那个位置。” 严嫣转过身来看他,“那咱们完全可以安分守己的过自己的日子,你又何必成日里瞎忙活呢?” “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 他抱住了她,道:“即使咱们不去想那个位置,父皇在还好,若是父皇不在,咱们手里必须有自保的资本。” “自保的资本?” “是的,这样一来咱们前可进后可退,多做几手准备,也免得事到临头乱了章法。” 严嫣的眼神凝住了一瞬,“你的意思是说,若是陛下不在了,咱们很可能会牵连进去?” 骆怀远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严嫣不同意他的说法:“可若真是陛下有了什么,他肯定会事先立下传位诏书。是时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怎么会乱得起来?就好比现在,只要一日父皇没发话废了太子,太子他一日就是大熙的储君,二皇子等人再有什么想法,也是不敢拿出来见光的。” 骆怀远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凡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若是事情真如你想得那么简单,也该好了。你看那宫里表面歌舞升平、一片和谐,人人都知晓萧皇后和许贵妃两人不合,但从表面上看得出来吗?她们好得像亲姐妹似的!还有我和老五,比起那仨,我俩算是比较悲催的。为什么会这样呢?都是有原因的。还有父皇他就不知道这一切吗?自然知道的,倘若不然我十二那年,那么拙劣的手段,他也不会顺水推舟让我出宫去了。” 那件事之后,骆怀远也曾细细的想过。他以为自己计策过人,实则不过是自己当时那么认为罢了,之后去想无不是漏洞。之所以未惹人起疑,不过是熙帝帮忙做了遮掩。 上一辈子,骆怀远对熙帝的感官是,这是一个昏君,若不然也不会被两个女人耍得团团转。之后见多了看多了,慢慢才明白一些端倪,原来他并不若表面的那样刚愎自用,任性妄为。 说白了,不过是世事难料,哪怕他身为一国之君,也有许多许多控制不了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谋算,皇后太子有他们的谋算,许贵妃与二皇子一样,熙帝也有自己的谋算,还有下面那些文武百官们,也各有各的酌量。再说严重些,哪怕是宫里,一个小小的洒扫太监,说不定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都是附庸着皇权而生的人们,当一个皇帝渐渐老去,新的一代继承人日渐长成,成为一个不下于任何人的人中龙凤。这个时候,各种各样的想法便会不由自主滋生。他们必须抢占先机,拿下最大的那一块蛋糕,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通用上面,也通用下面。 这些暗中滋生的想法,每时每刻都在下面进行碰撞着,他们看似不起眼,却牵一发而动全身。博弈的双方只用控制住己方的人,朝着一个目标前行,而那个看似在下棋的人,他真的是在下棋吗?说破了,他不过是个早已被棋局绊住的人。很多时候,很多事情,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皇权的争夺就是这般,宛若一个巨大的车辘轰隆隆向前滚去,所有身在附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被卷扯进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骆怀远将一些极小的事情拿出来做佐证,听得严嫣有些不寒而栗。 “别怕的,咱们还有外公。”严嫣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骆怀远。 骆怀远苦笑:“你别把咱外公想得太过无所不能了好吗?这种时候,沈家处于漩涡的最中央,若是全权在握,外公会把家中的晚辈都丢出去吗?对了,我这次去福州,也是想去看看沈祁,不知道他在那边如何了。” 事情似乎真比想象中要严重,让严嫣去看宫里那些人的机锋,她是看不懂的。若是去看外公家,却能看出一二,也许事情真如小胖说得那样,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平静无波。都在做准备,他们又怎能不做准备呢? 突然便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严嫣面上露出了一些羞愧之色。 “好了,你也不用多想。外面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让为夫的来就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相拥睡去。 过了几日,骆怀远带着心腹,悄悄的离开了云王府。 这一切并未引起任何波澜,仿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此时让严嫣惦记的沈祁,在福州过得还算如鱼得水。 经过初离家后的低落,福州的多姿多彩很快便吸引开了他的眼球。 甫一到福州,沈祁便去投靠堂哥沈玄。之后听从骆怀远的话,去考察了一番‘自家的生意’,沈祁发现自己对这些并没有兴趣后,便投身去了福州水师。 都是从军,但是水军与陆战军却是有很大不同的。沈祁经过了很一段时日,才逐渐习惯了起来。 因着大熙开放通商港口,前来福州进行贸易的海商如过江之鲫,同时一些魑魅魍魉也多了起来。 那次扶桑的使节被驱除出京,次日上朝之时,朝堂之上又因此事经过一系列的讨论。全朝上下一致认为扶桑小国胆大妄为,实在没将我大熙放在眼中,为了以作惩戒,市舶司一律禁止对扶桑通商贸易,扶桑本国之物一律不允许上岸。 加奈大名没料到堂堂大熙,远近闻名的泱泱大国,居然如此小肚鸡肠,只因为邦交时的一些小矛盾,竟然下了这样的禁令。可是此时已经晚了,由他领头的扶桑使节被福州水师勒令上了自家的船只,护送出了大熙海域。 知晓此事闹大了,自己定然逃不了责任。加奈大名灵机一动,与跟随其来的所有人套好口风,一致说辞便是大熙睚眦必报,不接受扶桑国的友谊,他们在大熙受了侮辱,又被赶了出来。其他人也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为了不摊上责任,便同意了加奈大名的说辞。 之后回到扶桑本土,加奈大名对江禄幕府将军便是一通哭诉。见自己所派之使节,个个形容狼藉,一脸颓废之相,将军倒也没有疑惑他们。 江禄幕府所派使节在大熙受了屈辱而归,在扶桑本土各地幕府引起了很大的震动。眼见和谈不成,扶桑人也是有尊严的,便不再打与大熙建立邦交友谊的念头。 有尊严是好的,可扶桑国危机依旧存在。本国农耕业与手工业皆不成,日常生活所用之物皆靠外来输入,而其中又以大熙国生产的为主。如今与大熙断了邦交,扶桑人的生活何以为继? 没办法,只有走老路。就如同之前大熙海禁那般,靠出海去抢。 只是大熙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开了海禁,海上贸易日渐成熟,其沿海皆有海军水师驻扎。抢不到大熙沿海地带,便只能去抢高丽、琉球、暹罗等小国,以及途径海域的过往商船。 扶桑国自然不敢冒大不违,就算出海去抢也只是流窜作案,并且不敢露其扶桑人之特征,俱是乔装成其他国家人的模样。像这种不要本钱的买卖,利润自来极大,从来少不了投机之辈与亡命之徒参与。要知道抢一船货物,就能够其吃上几年。也有不少零散的海盗加入了进去,海盗队伍越来越壮大。 这些人顾忌大熙水师的厉害,不敢进大熙的海域,但是将其外的海域祸害得一团糟。经常有前来通商的商船被抢,因此受到影响的福州港渐渐显得有些萧条。 尝到了甜头的熙帝与众多当朝官员,又怎么允许有人在自己嘴里抢食吃,一致决议打,将这些蛇鼠之辈打疼了,他们才知道不敢掠其虎须。 大熙的海船与火炮是举世闻名的,当年王宝下西洋,一路可是沿途打了不少海盗。海盗们那些以抢来居多的商船,对上大熙的水师的战船简直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沈祁便随同福州水师参加过两次围剿海盗的战役,不光让他大开眼界,也让他迅速成长了起来。 所以当骆怀远来到福州见到沈祁以后,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牙齿白得晃人、又高又壮的小子,就是那个沈小二。 “你怎么又长高了?晒得这么黑,你干甚去了,该不会是你哥让你日日洗甲板吧?” 骆怀远还真猜对了,沈祁在水师里还算个新兵蛋子,按理是不能上战船的。连着几次去打海盗,他都闹着要去开眼界。沈玄不让他去,说战船之上各人皆有职守,不带前去玩乐之人。沈祁为了赖上去,给自己找了一个洗甲板的活儿干。 不过他晒得这么黑,也不全是洗甲板洗得。福州这里本就是一年四季气候炎热,常年生活在这里,不可避免都会晒黑,更不用说被日日操练的兵士了。 沈祁搔了搔脑袋,笑得一口大白牙:“我长高了,你是不是非常羡慕?看我这会儿比你高吧,你怎么又吃胖了,我那可怜的阿嫣妹妹,怎么承受得住你这重量。” 骆怀远摸着肉下巴,囧囧然,“你这小子怎么也学会油嘴滑舌了,敢拿你阿嫣妹妹开涮,小心我回去后告诉她,她过来找你算账。” 都说军营里是大熔炉,再老实的小孩进去,也会被熏染的一口黄腔。俱因长年见不到女人的缘故,不知道福州水师这里是不是也是这种状况? 骆怀远用肩膀撞撞沈祁,笑得一脸猥琐,“小二,你学坏了。开过荤没?要不哥哥我带你出去开个荤,这福州城里我到处都熟,保准给你找个漂亮姑娘。” 沈祁大黑脸窘了起来,正欲说什么,沈玄迎面走了过来。 “找个什么漂亮姑娘?陈兄弟,你来了。” 沈玄微微一颔首,他冷目肃颜,长得棱角分明,一看就是常年行伍出身之人。满身的肃然之气,让人一见便忍不住一凛。 他并未称呼骆怀远的本姓,而是称呼早年骆怀远在福州境内的化名‘陈云’。两人虽交往不多,但也算知根知底,如今又是自己表妹夫,一向少言的沈玄难得打了声招呼。 骆怀远向来不正经,最怕见到的就是这种十分正经之人,他摸着鼻子嘿嘿一笑,岔开话题:“没什么,只是阿嫣总是担心沈祁的人生大事,我帮着问问。” 沈玄微微一点头,“你们继续,我还有事。”说完,便离开了。? ☆、第147章 ? 骆怀远自然不可能带沈祁去开什么洋荤,他也不过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两人坐在一起叙了许久的话,讲讲彼此分开之后各自的境况。骆怀远许久没来过福州了,从沈祁口中也得知了不少最近几年的变化。 晚上的时候,沈祁设席面招待骆怀远,两人喝了一个大醉淋漓。次日两人便分开了,沈祁回了军营,而骆怀远则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这边的生意一直进行的非常顺利,有谢懋和沈玄的人帮忙看着,又有骆怀远的心腹在此打理,可以算是日进斗金。光纺织厂一项,就是个生钱的机器。更不用提每次赚有盈余,骆怀远收回一部分红利,其他都与谢懋沈玄两人商量投入了商船。 截止至今,其三人名下的商船已经有七艘之多。 现如今海上贸易可是赚大钱的买卖,有商船在手那就是能下金蛋的母鸡。就算自己的货物用不了这么多船,只要船只一下海,自是有许多没有商船的小商人趋之若鹜,商船是按货物比例来抽成的,可谓是一本万利。 骆怀远四处巡视了一下各处的生意,又去与谢懋见了面。他与谢懋沈玄两人说起来是合伙做的生意,总归来说还是谢懋上心的程度要多一些。骆怀远远在京城,沈玄成日里忙着水师的各项事务,谢懋虽挂了一个提督水师的名号,但日常公务并不忙碌。 几年未见,谢懋如今很是容光焕发,可以看出近几年过得很顺心如意。 确实如此,处在他这个位置,多的是人想巴结上来。有权又有钱,可不是红光满面一副官运亨通的模样。 谢懋自然没忘记如今自己能日进斗金是谁带来的,接触了这么几年,他也能看出这个叫‘陈云’的小侄,真实身份并不若表面如此简单。谢懋身为镇国公的心腹,自然对京中乃至沈家的情况十分熟悉,根据这些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一个胖子,又与沈家人十分亲近,除了那个镇国公的外孙女的夫婿四皇子还能是谁? 只是别人不开口明说,谢懋就乐得装作不知,人嘛很多时候还是要识趣些的好。 谢懋设宴款待了骆怀远,两人在宴上聊了许多,聊着聊着骆怀远就切入了正题。 这也是他此次而来的目的,早些时候便有这种想法,只是那时候时机并不成熟,如今这个时候却是恰恰正好。 尤其来到福州以后,骆怀远也从自己熟识人的口里打听了不少周边一些小国情况,看来这个时代的人想法暂时还没有那么超前,也许再过些时候会有不少眼光锐利的商人能发现这点,只是这会儿还达不到如此高度。 骆怀远将自己的想法一点点讲了出来,谢懋从起初的惊讶到之后的怔忪,一直到最后久久合不拢嘴。 过了良久良久,他才开口道:“陈兄弟,你知道若是你说的能成为真,咱们、咱们……” 谢懋眼珠子都红了起来,为的是骆怀远口中所说的那件惊世骇俗之事。明明听起来一切仿若是天方夜谭,可能因为骆怀远其人确实在谢懋面前创造过奇迹,也可能因为谢懋血液里也流淌着商人的血液,他竟然觉得此举可行?! 他神经质的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着,良久,才又在骆怀远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他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失态了,端起酒杯做掩饰,道:“此事定然没有陈兄弟说的如此简单,不知可否详细再说说具体。” 骆怀远便将自己的一系列想法,更加详尽的讲诉出来。 其实骆怀远整个思路的灵感,来自于他在现代那会儿所知道的一段明朝的历史。明朝中后叶期,因海上贸易繁荣昌盛,许多商人从中发现了一种商机,那就是类似于现代社会的炒外汇。 此时大熙的环境与明朝那时有着本质上的相同,却因历史出现了偏差,又有许许多多的不同。相同的是大熙在如今世界上的地位是举重若轻的,说是整个世界的最中心点也不为过。大熙的丝绸、茶叶、瓷器、纺织品乃至许许多多手工业制造出来的东西,在世界各地都非常受欢迎,哪怕是钱币这种其貌不扬的日常所需。 许多沿海一带的小国俱没有成熟的炼铜术,但因日益昌盛的海上贸易又迫切需要一种具有信用的货币,进行流通与交易。要知道一些小国,若是自己铸造铜钱,先不提其必须自己掌握铜矿,或者需要稳定的铜料来源,其铸造技术是否能达标,铸造钱币材料的比例也是需考究的,若是比例不当,并不能长期保存。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就是钱币是否能流通,用来交易的时候别人是否会认账。 这些都是需要克服的问题,最为简单的就是拿来主义,进口信用好国家的货币作为本国流通钱币。 而大熙作为一个强盛大国,其国家的实力乃至经济都是名列前茅的,其铸造的铜钱质量上乘,可以经久保存,且国力强盛,货币的信用有保障,对于海外的一些小国家来说,自己铸币还不如直接从大熙进口一些铜钱,作为本国流通货币来得容易。 在这种大势之下,可以利用的地方便有许多。 例如可以从外国进口一些铜料,然后运回大熙铸造铜钱。其他小国不会的技术,并不代表对于身为大熙顶尖实力的骆怀远及谢懋乃至镇国公等人来说,也是一件难事。还例如大熙市面上不光流通铜钱,也流通白银。大熙因为金银稀缺才采用铜钱作为流通货币的,但大熙缺少的,其他一些国家却并不缺少。他们完全可以将铜钱运出去,换白银回本国再换取大量的铜钱运出去,这种行为完全属于空手套白狼,也属于投机。 骆怀远之前曾打听过外面一些国家铜钱与白银的比例,例如一两白银在大熙境内可以换900枚左右的铜钱,在其他国家同样一两白银却只能换300枚左右的铜钱,铜钱的购买力远超白银。 这些都是商机,让人只凭想象便能激动的浑身发抖。 所以谢懋会表现的如此失态,骆怀远并不太吃惊。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比空手套白狼更为让人为之激动的事呢? 当然这么做肯定是有弊端的,例如大量的白银涌入与大量铜钱的流失,会造成市场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 只是早在大熙开启通商港口同时,骆怀远便隐隐看到了一丝危机,海上贸易确实繁盛,可在巨大利益的阴影下面,大熙却是以本国所产的各项物资去换回无数的金银钱币。国库的积累以眼见的程度加高,可终归究底大熙在本质上是并没有进行获益的,获益的反而是那些小国。 当然,说没有获益也不太准确,只是大熙作为最大的出口国家,它所承担的出口量的比例是它可以承担的吗? 不过这些问题并不是骆怀远能够操心的,先不提他有没有足够高的水平去解决这些问题,像国家与国家之间,外汇储备经济问题等等,在现代都是一项非常复杂的问题,又怎么可能是他一个无所事事的宅男能搞懂的。 也许他基于眼光的问题,多了那么一些先见之明,但对如今的骆怀远来说,那也是以后的事了。要知道如今胜负未分,他仍在为自己的未来所奋斗努力着,国家责任此类的事对他来说太过遥远。 再退一万步来说,若命运真是无法阻挡,自己落不了什么好下场,给晋帝那个阴险的家伙留下一个隐形的炸药包,到时候炸得他尸骨无存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总而言之,如今对骆怀远来说,他目前要做的就是弄到大量的金钱,然后招兵买马做好一切的准备,其他的问题一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两人谈了许久许久,席面上的菜食已经换过了好几次。直到快半夜的时候,谢懋才放过骆怀远,让他前去客房歇息,而自己则是回房继续去思考此间详细的流程该如何操作。 办完这次来福州的主要任务,骆怀远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于是,他便想起了严郅此人。 严郅毕竟是严嫣的大伯,临走之前严嫣也是嘱咐过的,哪怕是为了薛氏,能看顾的还是看顾一下。 骆怀远找谢懋打听了一下,获知了严郅的近况。 严郅来到福州以后,便入了市舶司。有沈玄、谢懋以及骆怀远留在此处的人手,他的□□比许多人都高。 不过严郅也是一个识趣的,旁人给了你便利,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去挥霍。他入了福州市舶司以后,从未与外人提过自己的这些关系,仿若一个毫无背景的人一步步开始努力着。 严郅此人脑袋灵活,擅左右逢源,很快便在福州这片儿混开了。不光与自己顶头上司关系不错,与福州本地的许多商人也慢慢有了些交情。 摸清楚情况后,他便利用职务之便委托所熟商人帮自己从海外带货回来。一起先只是少少的做那么一点,看着身边的同僚与上官俱是如此,渐渐的,他的胆子也大了。 之前听四皇子的描述,便知晓里头的油水不少,经过这一番经历,严郅才明白内里究竟如何。说是天降横财也不为过,一些与他同样作为主事的小官员,哪个不是吃得满嘴流油。 并且让人毫无把柄可抓,毕竟他们没有贪墨任何朝廷的银子,不过是利用众多商人皆想讨好市舶司官员的心理,让旁人给自己行使了一些方便。本钱也是自己出的,然后利用海商们的货船带货物回来,什么在大熙畅销带什么,一到港口,这些货物便自动有人接手。 没几个月,严郅便攒下了一笔不少的银子。 他左思右想买了一栋宅子,并拖人悄悄带信回京城,让薛氏带着两个儿子过来福州这边。 因着老夫人逝世一事,严郅并没有及时回去奔丧。按理说朝廷命官家中父母逝世,是需丁忧的。可严郅明白这次机会可遇不可求,并且当时他是以辞官的名义出京来到福州的,对外的说法便是出外做买卖养家糊口。加上福州市舶司这里一些官职并未形成系统,他名为主事,是个九品的小吏,实则也就是个打杂的,其实并不在朝廷规制以内,只是当地机构认账。 天高皇帝远的,严郅又是个小人物,京中那边有薛氏帮忙敷衍着,又是独门独户的过日子,自然不为外人知晓。 薛氏收到信后,还有些惊疑。 因着当时严郅临走时说了,等到了当地站稳脚跟便接她过去。这才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站稳脚跟了? 当然薛氏也相信丈夫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便悄悄的开始收拾行装,带着两个儿子出京了。 薛氏的去向也就只有沈奕瑶与出嫁的严茹严玲知晓,她们自然不会在外面多嘴。? ☆、第148章 ? 薛氏带着两个儿子,一路车马劳顿来到福州。 从进入福建境内,便能看出此地繁华程度不下于京城,等到了福州城更是让三人大开眼界。 大街之上,可供四辆马车同时行驶的石板路整齐而又光洁,两旁林立着高低不定的楼宇,重檐飞翘,钉头磷磷,多为各色商铺酒楼。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衣着鲜亮,还有不少身着各式奇装异服的人,与一些头发眼睛颜色与大熙人完全不同的外国人。 薛氏觉得自己都看傻了,严啸和严睿同样也是如此。 因着严郅并不知他们何时到达,所以并没有人前来接他们。幸好薛氏这次出门,为了安全起见,沈奕瑶派了四名护卫护送他们,且小厮与丫鬟婆子也是带了几个,找到一处客栈落脚,便命人往严郅信上所说的地方去报信了。 护卫前去送信的时候,严郅并不在,直到天擦黑的时候,他才赶了来。 薛氏见到严郅,眼圈当场就红了。 因为严郅瘦了,也黑了,人没以前白净富态,面相也老了许多。 薛氏即激动又心酸,呜咽着哭了良久,严郅手忙脚乱的安慰她,一个劲儿说自己没受苦,也没遭罪。之所以会瘦了黑了,俱因此地气候炎热的缘故。 一番折腾,一行人又拖着行李去了严郅买的宅子那处。 严郅为人谨慎,虽手里的银子够在此处买处大宅子,却并未如此奢侈,而是买了一栋并不起眼的三进的宅子。地方不大不小,住一家四口却是够了。 然后便是安顿下来,用过饭后,夫妻二人坐在一起互诉衷肠,讲了讲彼此分别之后发生的事。 提起老夫人的逝世,严郅有些沉默,按理他未回家奔丧此举是不孝的。可错过一个三年,他不知晓是否还有如此的机会等着他。 薛氏安慰他,说他不在,自己和两个儿子俱是按着习俗为老夫人过了七以及守孝的,水陆道场及供奉香油等俱是办了。甚至这会儿薛氏也穿着素淡,头上除了一根银簪子,也就鬓角带了一朵白色的珠花。 到底严郅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之后也没再表现出萎靡的模样。之后他从床下面抱出来一只箱子,用颇有意味的眼神示意薛氏打开来看。 薛氏打开箱子,简直都惊呆了。 倒不是说里头有多少金银,而是之前她便知晓这栋宅子是严郅刚买的。以福州如此繁华的地界,房价定然不会低,这么一栋宅子千余两至少得有的。而这箱子还有金银等物与银票之类,差不多有近八千两左右的样子。 薛氏的心脏一阵狂跳,先是不敢置信,之后是惊喜,再来就是担忧了。 “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 她一阵连声追问,直到严郅再三保证自己并未做过任何贪赃枉法之事,才放下心来。之后夫妻二人上了榻,严郅才与她娓娓道来这其间的各种关窍。 薛氏因此更为感激沈奕瑶母女,自是不提。 严郅自然不满足仅是这些,所谓得力的关系要用在刀刃之上。因着与福建水师那边的关系,严郅在众多海商那里的面子也算是挺大的。福建水师因繁荣的海上贸易,其军饷及军械配备已经是整个大熙各地军营之中最高的了,按理说会肥了不少将领的腰包。可沈玄治军森严,此类事务一概禁止。 当然,为了补贴从上到下的将士,沈玄也是特意开了所谓的后门,让众多将士也可以赚个温饱银子,那就是利用职务之便护送商队出海收取报酬,以及用战船携带一定数量的货物出外交易,或者带货回大熙本土贩卖。这些所获的利润,整个福建水师从上到下皆有份额,其中以当次参与者比例最多。 不过大家毕竟是行伍出身,当兵保家卫国是主业,其他都只是副业。你让这些兵士去打海寇还行,让他们去充当商人却是有点为难。以前有类似售卖行为,皆是随意托个人去进行售卖与交易,或者是一起出货给海商。 那些海商个个机敏狡诈,表面上对这些军爷点头哈腰,装得像个孙子似的,实则暗里没少低收高卖。 鉴于此,严郅为了打好与福建水师的关系,特意将此事揽下。由他来出面负责找海商出手货物,因着严郅是市舶司的官员,一来对市面行情了解清楚,二来这些个海商也不敢在其面前耍滑头,因此为福建水师的众将士们多获得了许多利润。 再加上严郅善于逢迎,福建水师上上下下都对他颇有好感,倒也没让他借着严嫣大伯的身份,请沈玄帮个忙什么的。有时候碰到什么事情,内里便自动消化了。 严郅精益求精,不但插手了大熙本土的有关水师那处货物的事情,也借着此关系派了自己心腹随从跟着船队出海,一来是为了熟悉外面的环境与行情,二来也是帮着不善此道的众兵士出售带出去的货物。 这么一来二去,不但自己与福建水师那处的关系越来越铁,严郅也因此摸了不少门路,借着自己在海商那处的关系与水师的战船,先是自己带货出去卖,到自己攒下银子卖了一艘小型的商船,直至骆怀远来到福州之时,其俨然一副黑白两道通吃的地头蛇模样,混得那叫是风生水起。 骆怀远对严郅如今发展的程度,表示很惊喜。 他就是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官面上能吃得开,暗里海商那种龙蛇混杂的环境也能吃得开。要知道他即将做的许多事,沈玄与谢懋那里却是不宜出面的,最好有一个地头蛇为之周旋。 谢懋与骆怀远商议之后,很快便往京中镇国公府那处递了信。 罕见的,这次镇国公府居然表示不参与。 信中镇国公并未阐述具体原因,但谢懋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如今众位皇子俱已长成,萧皇后与太子所代表的正统一系,与许贵妃和晋王齐王所代表的得宠一系,其两系纷争越来越多,也牵扯到前朝上。虽云王与景王表现很是默默无闻,但云王既然作为可以角逐的一员,私底下如此多的动作,不免会让人怀疑他是否与贵妃一系打着同样的想法。 镇国公府一向立场中立,不可能在明知道云王开始不安分的情况下,还佯装不知的和他搅合在一起。 这是在撇清,也是在声明自己暂时旁观的角度。 骆怀远并不觉得惊讶,之前他与严嫣成亲之前,便将自己名下所有与镇国公府有牵扯的生意俱是转到了严嫣名下。他的那种行径与镇国公府此时的行径,内里所包含的意思也许不同,但性质是差不多的。 这是一种默契,也是在为彼此留下一条后路。 接到消息后的谢懋表现的非常犹豫,他一直是坚定不移的镇国公府一党,若是镇国公府都撇清了,他到底该不该撇清呢? 骆怀远并未急着便去询问谢懋的打算,而是成日里仿若无事人一样在福州城内四处晃悠,三五不时找沈祁聊聊天喝喝酒,或者与严郅见个面什么的,显得特别悠闲。 这也是为何他会留了严郅这步后招,就算谢懋那边也不成了,他还可以自己先小打小闹的慢慢来。 谢懋并未让骆怀远失望,也许他本来骨子里就是一个投机者,也许这些诱惑让他并不能抵抗,没多久他便给了骆怀远答案,与此同时也往京中去了信。 镇国公收到信后,看完之后将信给了沈鼎。 沈鼎略显得有些担忧,“父亲,这谢懋——” 镇国公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咱们撇清,不代表也要让谢懋那边也撇清。” “那玄儿和祁儿那边?” 镇国公笑得意味深长,“那是小辈儿们的交情,与我们无关。” 沈鼎了然的点点头。 “瑶儿那边,这些外面的事就不要告诉她了。那小子也是个聪明的,懂得我们的意思。” “这是自然。” 说出此言,就代表沈鼎会交代沈二夫人,不要将福州那边的事告诉沈奕瑶,就让她认为女儿女婿在云州那边,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第149章(捉虫) ? 有了谢懋的加入,事情会发展的比想象中更为容易一些。 三方各自分头进行,由严郅负责打听铜料来源与托人大批量收购,谢懋的事情则要更多一些,不光要派手下之人协助严郅,还需找手艺精湛的工匠、筹建作坊以及铜钱材料比例等等,而骆怀远事情负责相对要简单一些,那就是命手下之人收集铜钱运来福州,或者命下面再往上交每月红利不要用银锭子或者银票此类,而是通通换成铜钱。因此给手下之人增加了很多负担,自是不提,首先运送就是一件极为麻烦之事。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骆怀远到福州的时候,不过是六月,转眼已经是入冬了。 福州的天气哪怕是冬天也是极为暖和的,与云州那处根本不能比,在云州此时已经要穿大毛衣裳,在这里也不过一层夹衣足以。 第一批将铜钱运送出去的货船已经回来了,效果让谢懋等人非常惊喜,仅仅是拿出去换一道手,就换回了等价近乎三倍的白银回来。然后便是命人将白银分散各地换了铜钱,再度聚集到福州来。 因这时的交通运输并不是很发达,并且收集铜钱也极为麻烦,这个过程差不多须得两三个月不等。也就是说类似这种买卖,他们一年也不过只能做四五次的样子。 即使四五次也足够人惊喜了,因为这完全是横财,是暴利。 另一边,铸造的工匠已经到位,早已开炉造出了母钱,并试验着各种不同的比例的铜钱,看哪一种质量最好并与市面上流通的最为接近。 其实私铸铜钱的自古以来都不少,但由于朝廷所铸造的铜钱里头铜含量都是卡得比较精确的,多一分私铸只会亏本,少一分钱币的质量太差,老百姓也看得出这次私铸的,并不太认这种私钱的帐。所以目前大熙境内并非没有私铸铜钱的,但是极为少,因为其利润并不高,还要冒着被抄家砍头的风险。 见识到直接从境内运送铜钱出海,换取白银所得到的暴利后,谢懋很疑惑骆怀远为何要费如此大的力气,去海外收购铜料,并运回来再多费一道手工私铸钱币。 骆怀远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通货紧缩的意思,只能打了一个最简单的比方。若是他们将市面上大量铜钱都收罗一空,要知道大熙穷苦老百姓还是非常多的,其平时交易俱是铜钱,没有铜钱使用的情况下只能以物易物,再严重点就会造成需要用更高一等的白银用来交易,是时‘钱’的购买力会大大降低,‘钱’就会变得不值钱。到时候就算他们换回来大量白银又有何用,等于白费功夫,最好的情况就是保持一种稳定平衡。 这个道理谢懋倒是听懂了,也明白这种暴利的买卖是要适可而止的。最合适的方式就是在海外找到一个稳定的铜源,是时将别人多的拿过来是最好的方式。因此他特意关注哪儿有铜矿,暂且不提。 很快便临近了年关,骆怀远必须回云州了。 将手里所有的事交付给严郅谢懋等人以及自己的心腹,与众人道别之后,骆怀远便急急赶往云州,希望在新年之前能赶回去。 与严嫣分别了近半年的时间,不是没有思念过,只是明白此时的分别是为了日后能更长久的在一起。平日偶尔的鸿雁传书,早已满足不了他饥渴的心灵,在启程的这一瞬间,骆怀远归心似箭。 *** 另一边,云王府那处。 骆怀远不在的这段时间,严嫣过得十分无聊。云王府外务内务各处的机构分工极为明确,大家都有条不紊按章办事,其实平时是没有什么事需要她来处理的。 闲暇下来,她便开始将心思放在了梅香与依云依梦身上。 这三个贴身大丫鬟如今已经成了老大难,几人一直不开口,严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见三个的年纪俱是不小了,至今没有婚配,都是跟着自己许久的老人,严嫣实在是不忍心。 没办法,只能下了强制令,让三人在今年之前选好对象将自己嫁出去。 其实不是三人不操心自身的人生大事,而是长久以来呆在内宅,能见到的男子屈指可数。都明白自己是该嫁人了,可嫁谁呢?嫁过去能过得好吗?会不会还不如在王妃身边呆着?这些都是值得酌量的。 尤其几人都是家生子出身,也没少见过自己的小姐妹,或者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丫鬟,被放出去配人的。等再次见面,原本清新可人的小丫头转头变成了一个为生活而发愁的妇人,那种形象实在让人胆战心惊。 当然梅香几个自然不同于她人,毕竟是云王妃身边的宫人,从威远侯府到宫里乃至到云州,都是一路跟随过来的,严嫣自然不会将三人随意配了。并且严嫣也发话了,府里合适的人随意挑,只要她们看中了,她便派人去说项,大抵是没有什么困难的。 当然这个合适的人选,也是值得酌量的。几人出身皆不高,虽说奴籍此时已是不用担心了,要放籍不过是严嫣的一句话,可什么才是合适的对象呢?三人也知道这事不能再耽误了,私下里商量了一下,俱是道任凭王妃做主。 难题又回到了严嫣手里。 无奈,她只能放出话去,自己身边的三个贴身宫人要择夫婿,有意求娶者可自行前来求娶。要求年纪相当,无不良嗜好,相貌端正,人品好的。当然并不是你前来求娶就能抱得佳人归的,首先要经过严嫣这一关,然后还得当事人同意。 这个消息放出去后,心动者不少。 整个云王府,不提前宅,后宅侍候的俱是宫人太监,适合梅香三人对象最大的群体,便是府中的府卫。这些人年纪不一,既然能跟着云王来云州的,想必家世都不算太好,常年跟着一群大老粗在一起打混,能娶个漂亮媳妇,还是王妃身边的大宫人,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降喜事。个个都开始自省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对方,若是去求娶的话,会不会被对方嫌弃等等。 府卫之中突然掀起了一波臭美风,以前一个个都是大老粗不修边幅,最近俱都开始注意仪表起来。 这消息传到闲云殿来,让严嫣忍禁不住的笑了几日,梅香几个也脸红娇羞不已。直到此时,这几个才有那么点自己似乎真要嫁人的感觉。 眼见大家都是心动不行动,总有那个几个耐不住性子的,遮遮掩掩往闲云殿这里递了话。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严嫣也没给他们答复,而是将这些人的资料收集起来,进行了一番筛选,最后挑出合适的一部分让三人看过。 这个经过是漫长的,别看严嫣这里费了不少心,到了这一步,梅香几个自己都非常上心。有合意的对象,俱是开始自己私底下打听起来,这阵子没少发生有小宫人小太监走岔了道,跑到府卫住处那片的情况发生。 府卫那边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些不符合条件的俱是调侃那些往上递了话的人,而那些被调侃者则是心里忍不住的想也许就是看中了自己。 按下不提,终于确定了最终的对象。 严嫣找了个借口,将那三名年轻的府卫召到跟前问话。 问话是假,其实也就是相个面。三名府卫退下后,躲在屏风后面的梅香几人俱是含羞带怯的点点头。 婚事就这么定下了,严嫣说等殿下回来了,就给三人筹办婚事。 云王不在府里,闲云殿的奴婢们都是知道的,按理是会在年前赶回来的,只是,是时到底会不会回来,谁也不知道。 *** 天越来越冷了,一日日接近年关。 因着骆怀远不在,严嫣便发话吩咐下去今年就不像去年那般大张旗鼓了。自然是借的云王的口,再加上今年京中那边照样没有发下召云王回京的旨意,别人只当云王心情不好,倒也没多想。 虽是一切从简了,但该办的还必须照样办。这么一大府的人,想过一个丰盛的年也是需要准备许多的。 该发下的赏都发下了,整个府里上下俱是兴高采烈,忙完这一切的严嫣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以往总觉得那货在身边缠着磨着,日里好烦,真正人不在了,严嫣才发现自己被他养成的习惯好可怕。不提夜里一个人睡有多么的不习惯了,严嫣练武一直没落下,每次练武之时也是自己最专心致志的时候,可自从骆怀远走后,严嫣发现自己练武时很容易分神。 一直到了二十八这日,也没见那人回来,严嫣已经不报他今年会回来的期望。 外面大雪纷飞,云州的冬日是极为冷的。 二十九这日,严嫣罕见的表现出懒散的模样,不光没有晨练,甚至连动都懒得动。整整一日就窝在大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里的兵书。 闲云殿的宫人俱都屏息静气,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往常要低几度。一直到了晚上戌时末刻的时候,严嫣突然扔下了手里书卷,回后寝殿歇息去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突然被惊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一个还透着寒气的怀抱给抱住了。 软绵绵的,又宽又软,心中的惊喜还未浮于言表,便被对方吻上来的动作给堵住了。 这人似乎急着赶回来,没有打理仪表,下巴处的胡渣蹭得严嫣娇嫩的皮肤生疼。手在被子下面又搓又揉着,宛如恶狼也似。严嫣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其卷入了狂风骤雨之中。 一场事罢,急快得让严嫣忘乎所以,也让她有些吃惊。似乎看清了她吃惊的模样,拥着她那人脸皮一抖,一雪前耻的又覆了上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用不用吃点东西。” 那人嘴手都没闲下,“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阿嫣,可馋死我了……” 咕哝声最终隐没下来,俱因严嫣实在听不下去他的淫靡之言,将他那张贱嘴给堵住了。 有着第一次的缓冲,第二次骆怀远要悠闲多了,也不光一味的蛮干,也知道换个角度调个姿势,细细的慢慢的来,最后甚至将严嫣抱到了身上去,说自己是一路飞奔赶回来的,这会儿实在没力气了。 见这人确实黑了,人似乎也憔悴得厉害,严嫣倒也由着他,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二更天,两人才歇下。 叫了下人备水沐浴更衣,洗罢了出来,严嫣已经吩咐人上了一桌子宵夜,骆怀远好好的吃了一顿,两人才又回床上歇下。 *** 整个新年严嫣觉得自己都是在床榻之上度过来的。 骆怀远说自己是车马不停一路从福州赶回来的,自己受苦了,遭罪了,好可怜,要好好的休息一番养养精神。他所谓的休息一番就是拖着严嫣陪他一起在榻上呆着,当然两人自然不可能盖着棉被纯聊天,经常会歪着歪着就歪到了天边上去。 房事太过频繁,严嫣显得有些担忧。 她如今正在孝中,虽两人并不讲究这个,身边的人也不敢拿两人私事去外面说嘴,但总体来并不频繁。尤其之前在京中,两人一直有意的避孕,之后身上有孝,自然不能孝期生子的,避孕持续中。 严嫣一直喝着避子汤,这种避子汤自然不是那种低劣的,会伤害妇人身体的那种避子汤。乃是骆怀远专门弄来的秘方,不但不会伤害妇人身体,反而带有滋补效用。 只是这避子汤有一点,那就是要提前半个月便开始服用,才会有效。之前骆怀远在时,严嫣一直未停过。之后他远去福州,便将汤药给停了。哪知他这次匆忙归来,又如此猴急,也就是他们这些天里是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 尤其一时之间,严嫣也忘了这茬,等想起来此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要不要将那药再喝起来,严嫣有些犹豫,说不定这会儿自己已经有了呢? 这事告诉了骆怀远,他倒也显得光棍,说暂时就不喝了吧,等下个月严嫣小日子来后,再斟酌此事。 因为此事严嫣显得非常纠结,自然不愿让骆怀远再碰自己,非得等着下个月自己小日子来果之后。可骆怀远这厮,大半年没吃到肉了,如此香喷喷火辣辣又是名正言顺的肉就在自己嘴边,不吃怎么可能? 为了让自己的目的得逞,他便忽悠严嫣,说自己还有一个暂且稳当的办法。 实在磨不过如此厚脸皮之人,严嫣便顺着他试验了一次。听他的解释,又见了此法,似乎好像真有用的样子,严嫣倒也没再坚持了。 这整整一个月,骆怀远都过得非常快乐。 远出在外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这种软玉温香抱满怀才是他人生最终极的追求啊。 到了下个月,临近小日子来之前,严嫣便开始紧张起来。 到了当日,没来。 严嫣的身子一直调养的极好,很少会有小日子不准的时候,不过提前个一两日或者推迟个一两日也是正常,那就是再等等吧。 又等了两日,还是没来。 本就心中忐忑,又见那人一脸贱兮兮的笑,严嫣没忍住将他按在炕上痛打了一顿。骆怀远挨了一顿不痛不痒的粉拳,起来后将严嫣抱在怀里哄。 他一贯歪道理极多,一通说辞下来,倒也将严嫣哄得不那么担忧的。 确实也是,这事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孝期生子此事,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端看自己及外人怎么看了。首先严嫣对老夫人及严霆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不会存在愧疚之意。再来按例严嫣是可以不用守孝的,之前便说了一旦入了皇家的门,就是皇家的人。皇家的地位高于一切,嫁人皇家的媳妇若是娘家有了什么丧事,不是至亲根本不用服孝。 就算是至亲也可以视情况而定,有那个孝心或者怕人议论的,自然要做个样子出来。当初严嫣便按例未服斩衰,也就是所谓的披麻戴孝,所以守不守三年根本无足轻重。只是严嫣惯性认为自己是在孝期,骆怀远也就由着她。 此时非彼时,将这通歪理拿出来说道,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更何况对皇家来说,子嗣大于天。 骆怀远夫妇虽远离京城,但对太子及晋王齐王近况也是比较了解的,太子至今未有嫡子生出,晋王齐王也是如此,虽都已大婚,也不知基因如此还有另有猫腻,两人与太子一样,倒也有侧妃姬妾怀了身孕,但不是流产了,便是生出来是女娃。 如今,严嫣这个正儿八经的儿媳妇有了,就算是在孝期,又有谁敢说个不是?除非是不想混了! 由严嫣可能有孕之事,联想到太子晋王齐王那边的机锋,倒也让骆怀远心生警惕。 他可不相信什么天命如此,骆姓后辈子嗣历来艰难。说白了所谓的艰难,不过是勾心斗角多了,你害我我害你下的结果罢了。 太子那边太子妃一直没有动静,东宫的姬妾不少,但也就生了两个小郡主。太子都没生下儿子,与太子一系争斗了这么多年的许贵妃一系能生下儿子吗?不知萧皇后又在其中费了多少的脑筋! 包括太子子嗣艰难也是如此,谁敢说许贵妃在里头没做什么? 因这会儿月份太小,把脉也是把不出来的,骆怀远索性也没招府中良医所的良医过来请脉。只是交代严嫣身边人,平日里小心注意一些。直到这个月过完,严嫣的小日子也没见来临。 这次不用猜疑了,定是有了。 因着今夕不同往日了,严嫣的生活习惯也做了极大的改变。 首先是练武不能练了,然后就是要吃好睡好不能生气,为此骆怀远就差没将她供在头顶上当祖宗看待。 第一次当爹,还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给自己生养孩子,那种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妙。骆怀远现如今是什么都不想干了,一门心思就在严嫣及她肚里的孩子身上。 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回忆着现代那会儿,关于女人生孩子的各项事务。 据说女人生孩子会缺钙,所以要多喝牛乳,多补充钙质。为此骆怀远费劲了心力,从别处弄来了几头奶牛,成日里当人精心喂着,就为了让自家媳妇能喝到牛乳补充钙质。 还有孕妇需要多吃各种蔬果,补充各种维生素,知晓云州的天气寒冷,为此明明此时正是春暖花开之日,骆怀远已经开始筹备着要建一个暖房了,准备等天冷的时候专门为媳妇种出各种蔬菜吃。 还有多吃鱼类多吃海鲜类对身体好,福州那边正好出产各类海鲜,如今那边骆怀远的手下又多了一项事务,往云州这里输送海鲜。 养不活?等送来已经死了? 没关系,聪明机智的云王殿下已经想出了长途运送海产品的办法。虽以大熙如今的科技水平,这个代价有点大,比唐朝那会儿皇帝讨好他那个喜欢吃荔枝的妃子,为此每日着人千里加急送来新鲜荔枝的代价还要大。 但钱是什么? 对于骆怀远来说,钱是王八蛋,今日花了明天赚! 他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 不就是媳妇想吃口新鲜的海鲜吗? 吃!管够! 明明是你强迫人家严嫣吃的!以大熙这会儿的贫瘠的孕育知识,哪里懂什么多吃海鲜补充蛋白质钙质啥的。 本来严嫣并不害口,被他这么煞有其事的折腾着,倒是有些食不下咽了。 见严嫣食量不好,骆怀远比她自身更为担忧。 先是劝,劝不行,就亲自操刀上阵。早先年靠着烤肉串这类小吃,挖到第一桶金的骆小胖再度复活,一夕之间点满了精通各类小吃的技能点。 当然他只会说,不会做,为此闲云殿厨房的厨子着实被他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东西不带重样的端上来,严嫣倒也能吃上几口。 她现在也明白了,这人操心太过,她若是表现出一点食不下咽的样子,他能折腾得更加厉害。 看着眼前这个成日里忙东忙西就为了自己吃上一口东西,来回折腾着且不厌其烦的人,严嫣不禁的湿了眼睛。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顿时,严嫣的食欲不振不治而愈。 ☆、第150章 ? 严嫣这一胎怀得还算安稳。 没有害口也没有其他症状,就是肚子以极快的速度鼓了起来。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云州的夏日并不炎热,再加上骆怀远精心呵护,对孕妇来说难熬的夏日,严嫣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可能与常年习武也有关,总体来说严嫣怀孕至今还算适宜。 蝉儿声声不歇的叫着,临挨着湖边有几棵参天大树,这里绿树荫浓,夏日的烈阳完全照不到此处来,一阵微风拂过,又添几分舒爽。 树下有一椅,椅上有一人。 此人半靠在椅背上,态度适意的半阖着眼,手里一根鱼竿斜斜的支在水面上。水面上平静无波,偶尔荡出一片涟漪。 忽地,只见他睁开双眼,坐直起身,手上微微使力,鱼竿一个上扬,挂在那长长的鱼线下赫然是一条正在甩着尾巴的鱼儿。 这鱼儿不大也不小,用来炖汤是极好的。骆怀远左边嘴角绽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取下鱼儿放进一旁的水桶之中。 “就知道你在这儿!” 一个女声传来,只见严嫣远远的往此处走来。她一身铁锈红绣小朵金丝木香菊的对襟小褂,下着一袭青葱色云天水漾留仙裙。小腹高高的挺着,却不见其行动迟缓,反而与平时一般无二的步履轻盈走了过来。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走慢些……” 骆怀远以极为敏捷的速度蹦了起来,手上的鱼竿也丢了,快步几下上前搀住她。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劝着王妃慢些走!” 一旁的兰儿和柳儿瘪着嘴,也不敢出声反驳。她俩是梅香几个嫁人后,刚提上来在严嫣身边做贴身大宫人的。 “行了,你也不要埋怨她们。只是怀个身子,又不是怎地,这会儿才几个月啊!” 严嫣在骆怀远搀扶下,去了椅子上坐下,她瞄了一眼旁边的水桶。 “哟,还不错,有三条了。” 骆怀远一挺肚腩,得意洋洋:“那是,呆会儿提回去让厨房晚上炖了鲫鱼豆腐汤给你吃。” 严嫣抿嘴一笑,倒也没有说什么。 自确认了严嫣有孕开始,骆怀远就开始各种折腾,最主要还是给严嫣折腾吃食。 这不,说海鲜吃多了也会腻味,多吃些淡水鱼也好。云王府当初建府之时,靠后面这处便修了一个大园子。园中有一湖,湖中本来就有不少鱼,骆怀远嫌弃品种太单调了,买了不少鱼苗与虾苗回来。几个月下来,小鱼苗渐渐都长大了,再加上之前湖中的鱼,倒也不少严嫣鱼虾吃。 并且他极为有兴致,这大夏日里下午无事,他便会一个人拎着钓竿来这里钓鱼,美闻其名给王妃晚上加餐。 骆怀远一拍巴掌,似乎想到了什么。四处瞅了瞅,见小安子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便指挥着他去提岸边挂着的网兜。 那网兜是用鱼线编织的,孔眼极细,提溜起来就见里头有什么东西一动一动。骆怀远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笑了。 “我的乖乖,你是怎么进来的,可别把这些小的都给吃了。” 说着,他用手指拎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青蟹起来,拿在手里晃了两下,顺手丢进了湖里,又对严嫣道:“看,还有一兜小河虾,晚上给你炒了吃。” 严嫣嗔他一眼,“吃吃吃,你看我现在吃成什么样了!” 骆怀远笑眯了眼,道:“不胖不胖。” 这会儿的严嫣,比没怀身子之前那会儿要胖了许多,但总体来说并不像那有些怀孕的妇人一般胖得像吹了气球。以前的她体格精瘦挺拔曲线玲珑有致,这会儿倒是圆润了不少,白嫩红润,气色好得令人嫉妒。 这一会儿时间,已经有下人去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并一只小几,小几上摆了不少瓜果点心,还有一盅新鲜的牛乳。 这是严嫣下午的增餐,俱是骆怀远这么要求的。 他说孕妇就得吃好喝好心情好,这样养出来的孩子才健康可爱。严嫣曾取笑他,你又没生过,怎么比妇人还懂,这货叉腰得瑟说自己十项全能。其实说白了就是用心罢了,谁说男人不生孩子就不能关心这些?丈夫比自己更加关心自己的身子,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觉得很幸福。 这就是幸福吧。 严嫣至今觉得嫁给骆怀远,她并没有后悔过。也许不光是没有后悔,还有许多许多东西,只是这会儿她并不能分得太清明,只是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仿若是徜徉在温暖的海洋一般。 严嫣端起牛乳,小口的啜饮。这玩意儿其实并不好喝,有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不过喝久了倒也不会觉得难下咽。骆怀远手里是一盏苦丁茶,他生来体胖,有苦夏的毛病,旁人不觉得热的天气,让他来却是难以忍受。可严嫣怀着身子,屋里却是不能放冰的,也因此临着湖边的这处树荫,是他夏日里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你得减重,这样下去不光身体不好,人也遭罪。” 明明茶是冷茶,骆怀远却是喝了一头大汗出来,严嫣看不下去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 “我知道我知道,以后一定少吃多活动。”骆怀远道。 严嫣撇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两人做夫妻这么久,这家伙说话走心没走心,再也没有比她更看得明白了,一看就是在敷衍她。不过严嫣也知道这会儿不是骆怀远减重的时候,之前两人也就这个问题说过,骆怀远的理由很充分,也非常能说服人。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长得如此玉树临风、风流俊逸,说是帅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不为过。胖了这么多年,为何?就是不愿抢那几个人的风头。你想想,我在外人眼里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就是一个又胖又笨又胆小的人,突然有一天大变活人,那还不把所有人的牙都吓掉了!到时候该多吸引人眼球啊!若是不小心被人嫉妒了又该怎么办,还不如就这么胖着……” 严嫣被骆怀远的臭屁雷得不轻。 不可否认,从五官来看,骆怀远并不是一个丑人,小时候也是一只萌胖胖,但绝没有达到他所说的那般帅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说白了,他就是懒,懒得抽筋的那种,反正严嫣是从没见过他做过什么运动,或是练武啥的。 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尤其他喜欢吃,什么好吃吃什么,从他给严嫣折腾吃食就能看出来,以至于近些年体积呈几何数增长。 当然也不能说他说得没道理,这种时候确实不适宜将外人的眼球拉过来,如今他们适合闷声过自己的小日子。 就在这时,匆匆走来一名太监,禀道王妃的母亲沈夫人到了,这会儿车架就在遵义门那处。 严嫣唰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惊讶得无以复加。 她有孕这事是上个月才往京中递信的,因着还未出孝期,也未大肆宣扬,也就云王府有些人知道,然后便是京中镇国公府与福州沈祁那边。 信递到京中后,一直还未回信,怎么这会儿她娘就跑来云州了?要知道京城离云州何止千里之遥! 严嫣心中急切,一跺脚人便没影了。 兰儿与柳儿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同样的还有骆怀远,不过骆怀远比她们的反应要快一些,一面叫着姑奶奶,一面撒丫子就追了过去。 沈奕瑶收到女儿有孕的信后,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是妇人,她知道妇人的苦。当初自己有孕的时候,就是又惊喜又忐忑,尤其心灵特别脆弱,特别念母,一有空闲就想回娘家在娘身边呆着。心里特爱胡思乱想,再加上身子不舒坦,更是折腾得不轻。 这会儿她就想了,她的阿嫣会不会也如此。女儿和女婿呆在山高水远的云州,想看一眼都艰难。沈奕瑶日想夜想,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红了眼圈。最后还是坚持不住,下了决定要来云州一趟。 沈家也没人阻止她,都觉得她去一趟好。若是情况允许,沈二夫人和镇国公夫人也想去云州,更不用说镇国公表面上看着镇定,其实心里也是有些担心外孙女的。 沈奕瑶要去,自然不能少了严陌。 自威远侯府不复存在,严陌便开始用心钻研四书五经,想走科举一道出人头地。这会儿正是他学业关键的时候,他本是预计明年下场试试手的。突然出了阿姐有孕一事,在严陌心里自然是阿姐最重要,姐弟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几年不见,说不想念是假的。沈奕瑶本是不想让他去,无奈没拧过他,于是母子二人一同收拾行装出发。 一路车马劳顿来到云州,到了云王府大门,两人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沈奕瑶出门自然不可能是轻装简行,丫鬟婆子带了一大群不说,随扈也带了不少人。 偌长的车队停在云王府遵义门前,一副富贵人家的气派,报上其来处姓名,便有人急急进去通报了。 然后便是一段时间不短的等待,越是离得近,那种急不可耐越是严重,沈奕瑶频频掀了帘子向外看去,巴不得这会儿就见着女儿。 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满脸风霜却不掩其刚毅之色的中年男人驱了坐下的马,来到马车的窗下。 他身材高大壮硕,一身半旧的布袍。从容貌看去,他长得并不英俊,似个普通人,但其俊目开阖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告知众人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瑶妹,不要心急,这王府面积不小,进去通报也是得一会儿的。” 沈奕瑶点点头,面上有些涩然,“也是怨我,该听你的让人提前送信来。总是想着马上就能到了,何必如此麻烦。” ☆、第151章 ? 正说着,就听到一声‘娘’。 沈奕瑶循着声音望去,就见到自己女儿挺着不小的肚子,往这边疾步走了过来。 其实严嫣本可以用更为惊悚的方式出现,只是怕吓到沈奕瑶,才在里头便停了下来,换用走的。若不然,沈奕瑶会看见一个突然从天而降女儿,到时候估计会吓晕过去。 沈奕瑶赶忙推开车门,就往车下面跳去。 她也是一时情急,根本没考虑自己能不能行,幸好那个中年男人下了马来搀了她一把,若不然肯定会摔上一跤。 沈奕瑶匆忙谢过,就迎了上去,“你这孩子,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急冲冲!”话还未说完,眼泪就出来了。 听到动静,从另外一辆马车下来的严陌,无奈道:“娘,行了,也到地儿了,你就别惹的阿姐也哭起来。” 严嫣的眼圈也红得吓人,嘴唇微微颤抖着,将哭未哭之际,被严陌的这一句话憋回去。 她抬眼一望,就看到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 比起严嫣之前离京那会儿,严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会儿还是一个还未长开的小小少年郎,这会儿已经成长为一个体态修长,面容白皙,眉清目秀,面容微带了些青涩之意,浑身散发着浓重书卷气的少年。 从严陌的眉目间,并看不出严霆丝毫的影子,与沈奕瑶面相也大为不同,认真细看反倒是像严嫣多一些。 不过严嫣是秾艳张扬,端丽冠绝,而他则成了文质俊秀,像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青竹。一身淡青色的袍子更显得他身形挺拔,就是略显身形有些单薄。 “阿陌!” “阿姐!” 严陌快两步迎上来。 其实别说他娘,他这会儿也难掩激动,只是立志当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男人的人,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就露出软弱之色。 严陌之于严嫣来说,是幼弟。却因着早些年的事情,又与平常姐弟之间的感情不同。认真说来,严陌从小是在严嫣羽翼下长成的,这种感情极为玄妙,亦姐亦母。 “你也长成大人。”严嫣磨蹭着严陌的头发,感叹着。 严陌脸色囧囧的。 这么大了,还被姐姐摸头! “好了,咱们先进去再说。” 不知何时,骆怀远已经来到众人跟前,先与沈奕瑶问过安,又和严陌点头打了招呼。 “阿嫣,你下次可别再这般,快把我心脏都吓了出来。”骆怀远埋怨道。 沈奕瑶附和:“就是就是,都是快当娘的人了,哪能这般不注意。” 严嫣略有些窘然,道:“下次一定不了。”她也是一时心急。 软轿已经到了,一辆颇为宽大,还有两辆稍微小点的,俱是府邸太大,用来代步之用。沈奕瑶与严陌也就不上马车了,准备弃车坐轿。 正欲上软轿,沈奕瑶看到一直伫立在一旁的那名中年男人,对严嫣道:“差点忘了,这是你然伯伯,小时候你见过的。这次娘出门,你外公不放心,便让你然伯伯一路护送我和你弟弟来。” 严嫣略有些惊讶,她小时候确实见过一位‘然伯伯’,只是记忆非常遥远了。在印象中,那是一个沉默寡言却对她极为痛爱的长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皆是因为严嫣记得那人明明面容冷硬不是个会哄小孩儿的人,却拿出了很多很多幼童玩具,手足无措的捧给她,让她玩。 这是严嫣对‘然伯伯’仅有的印象,因着这个然伯伯与外公家关系不同寻常,她二舅母还特意告诉她他的身份,也因此严嫣才会记住这位‘然伯伯’。虽然这个‘然伯伯’好多年未见过面了,却一直未从她的生命中淡去,每年她生辰之时,与镇国公府贺礼一起而到的,总有一份是这个‘然伯伯’备的,包括她成婚之时。 “然伯伯。” 严嫣欠着身子行了福礼,因丈母娘介绍的有些不同寻常,骆怀远也上前行了晚辈礼。 “阿嫣长大了,云王殿下不用行如此大礼。” 轮到骆怀远行礼之时,那名中年男子侧开了身子。 一番客套,几人便往府里行去。 因着软轿备有不足,再加上这位‘然伯伯’乃是行伍出身,倒也坐不好这种富贵人家代步的软轿,跟着轿子一旁便往里去了,身后的车马行装自有专门的人负责挪运进去。 严嫣和骆怀远一同坐了那辆宽大的软轿。 骆怀远此人颇为八卦,又眼神毒辣,许多旁人未能发现的东西,在他眼里都能看出些端倪来。两人一上轿子,他便开始八卦起来,问起这位‘然伯伯’的事迹。 这位然伯伯姓沈,名然。 从姓氏来看就与沈家的关系不同寻常,但其实他并不是真正的沈家人。 沈然的父亲早年是镇国公的随从,也算是个家奴出身,只是镇国公府的家奴,略有些本事的最后大多都能混个好前程。之后沈然父亲果然脱离了奴籍,成为镇国公身边的一位家将,在军中也是挂名,虽是挂的是镇国公亲卫的名儿,但也算是今非昔比。一次艰难的战役之中,沈然的父亲为保护受伤的镇国公身死,沈然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跟着没多久便也去了,留下了幼小的沈然。 镇国公念其父恩情,再加上沈然年纪与沈鼎差不多大小,便将沈然接入府中当做义子养育。沈然是跟其父姓的,其父为报沈家的恩情,即使脱离了奴籍也一直未换姓氏,所以沈然才会姓沈。 所以沈然其人与沈家的渊源极深,与沈栋沈鼎两人的关系也极为好,除了没有沈家人的血脉,其实与一家人别无二致。 这沈然颇有上进心,一直在外打拼,据说前程似锦,颇得镇国公赏识。只是因公务繁忙,很少回京城,没想到这次能见上面。 “既然这位然伯伯与二舅年纪相当,那想必孩子都不小了吧,怎生从没听沈祁提过?”骆怀远问道。 严嫣一愣,这些她倒不知,毕竟是长辈的事,她也是听人讲诉,哪会知道这么细致。 骆怀远听了严嫣的说法,眼光一闪,没有说话。 之后到了地处,先将沈奕瑶等人的住处安排了下来。因这次来的不是旁人,一个是丈母娘一个是小舅子,还有一个算是自家亲戚,所以安排的住处离闲云殿极为近。 那边一干下人等忙着安置带来的行装,这边沈奕瑶和严陌拉着严嫣诉说离别之后种种事情。而骆怀远作为东道主,自是要负责招待沈然的。 骆怀远是个机敏的,又擅长套话,一番交谈之后便将沈然的大概情况套了个七七八八。 按下不提,很快到了晚上。 骆怀远严嫣设家宴招待三人。 用罢了饭,都是车马劳顿的,便各自回去安歇了。 夫妻二人洗漱完歇下,上了榻后,骆怀远便一脸‘我有秘密说’的样子凑了过来。 严嫣自然懂得他这副样子背后的寓意,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好整以暇的瞅着他。 “我觉得咱们娘和那位然伯伯有jq!” 说法太惊悚,言语太劲爆,直接让严嫣挑眉瞪了过来。他这才想起这jq二字在古代是不能随便说的,赶忙做出一副失言的样子,又换了一个说法,“我觉得咱们娘和那位然伯伯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 亲爱的骆小胖同学,你之前都说得那般惊悚了,之后就算粉饰太平有用吗? 严嫣磨着牙,要求他若是没有一个说得通的说法,就给我等着。这个给我等着大抵就是今晚让骆怀远不准上床,自己一个人睡软榻。 这对骆怀远来说,是极其不能忍受的惩罚。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列举了种种例子。从一个貌似很繁忙的人,怎么又空闲送一个寡居妇人千里迢迢来探望女儿,到沈然看沈奕瑶貌似平静眼神下的波涛汹涌,再到沈然诡异的一直未娶等等。 沈然对外的说法是,之前未建功立业,自是不好成家。等建功立业了,年纪也大了,那份心思就淡了。 这说法是唬小孩儿呢,唬小孩儿呢!反正是骗不过英明神武的骆小胖。他用自己的丁丁对严嫣发誓,这里头绝对有蹊跷,并且这蹊跷绝对和丈母娘有关。 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还杜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大概是这样的—— 一个孤苦无依的幼童,因父母双亡被好心人家收养。看似一夕之间身份大变样,实在内心的孤苦只有自己知道。幸好收养他的那一家人对他不错,家中的孩子也都拿他当亲兄弟看待。这家人还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总是跟在他身后喊他哥哥。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温暖了这枚孤苦孩童的心,成为他幼年时最温暖的阳光。 随着年纪的长大,这份兄妹之情渐渐变质了。孤苦的少年发现自己并不是只将小姑娘当做妹妹来看,他还想娶她做妻子。 只是他身份虽是此家的养子,人人都喊其少爷,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其实就是一个孤儿,一个身无长物无父无母的孤儿。而这个小姑娘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甚至不用想就知道她日后大概的生活境况。她会嫁一个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弟为妻,自此荣宠一生,无忧无虑,幸福美满。 而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他开不了口,他也不敢开口!她太高高在上,太美好,美好得就像一场梦,而他就像低到尘埃里的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小姑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收养他的那家好心人,他只能狼狈离去,以血肉之躯去拼杀一个出人头地。 渐渐的,小姑娘嫁人了,嫁的人果然如他之前想象那般。渐渐的,小姑娘成娘了,生下了两个孩子…… 他在遥远的远方,但她的消息却一丝不漏的进入他耳底…… 他终于功成名就,她却早已成为孩子他娘…… …… 直到有一日,原来所谓的良人并不是良人;直到有一日,孩子他娘成了寡妇…… 此时早已是满脸沧桑的男人,才匆匆赶回来,心存最后一点的奢望—— 守着她! …… 骆怀远是个非常擅长讲故事的人,一般嘴炮打得好的人讲故事都不差。而且讲故事要想感动别人,首先得感动自己。骆怀远沉浸在这段孤苦无望的爱情之中,讲得自己是唏嘘不已,听得严嫣是一愣一愣。 不可否认,严嫣也被感动了。 尤其骆怀远非常擅长通过仅限的所知,杜撰出一系列似是而非的事件,再将其串成一整段的故事,极其具有说服力。 若不是最后那两句搞笑的‘他终于功成名就,她却早已成为孩子他娘’与‘直到孩子他娘成了寡妇’,严嫣眼泪差点被骗出来了。 差点,就是代表还没有达到那种效果。 严嫣心情怪异得厉害,抬眼就瞅到他笑得一脸鸡贼,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两下。 “你就吹,使劲吹。居然拿娘到这里过嘴瘾,胆子不小!” 他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去躲,实则眼睛都笑眯了,因为他也被自己给逗笑了。 “真没有吹啊,我说的是真的!” “理你!” 严嫣嗔了他一眼,换了个侧躺的姿势睡了下来。 骆怀远呆愣愣的坐在榻上,望着媳妇的背影。 为毛媳妇不相信他的说辞,难道他的说辞还不能说服人? 其实不是骆怀远的说辞不能打动人,而是这货儿打嘴炮打脱靶了。 若是他稍微懂得收敛那么一点,也许严嫣就真的沉浸在他讲的这段孤苦无望的爱情故事中,可惜最后把那股意境给破坏了,将严嫣给逗乐了,自然效果大减,严嫣就只当他在逗自己乐。 我说得是真的啊! 骆怀远的大喊回荡在自己的心间。 亲,没有人说你说得不是真的,只是你既然是讲故事,别人就当做故事听咯! ☆、第152章 ? 另一边,骆怀远口中故事的主角正站在庭院之中,神情萧瑟的望着天上的弦月。 严陌从小养成了一个习惯,晚饭之后会散一会儿步,刚踏入院门就看见那个身影。他与沈然是住一个院子的,而沈奕瑶则是住在相邻的另一处院落。 沈然看到他,冲他微微的一颔首,严陌回以一笑,便踏入房门内。这一路行来何止千里,两人不可避免便有许多交际,所以对彼此的一些习惯都是心知肚明的。 沈然见严陌身形隐没在房门之后,又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回了自己所住的房间。 一夜无话。 骆怀远很纠结严嫣居然不信自己讲的故事,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瞎吹,次日一大早便去找严陌了。两人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回来后严嫣见他神情颇为诡异。 连严陌都看出了些端倪,但只限端倪,并没有骆怀远归纳得如此深刻。严嫣也由不得不信了,也许之间真得有什么猫腻? 之后在日常生活里,严嫣免不了会多注意一些。只是终究男女有别,很少会碰到沈然和沈奕瑶两人一同出现的时候。 根据骆怀远和严陌的观察所得,这两人之间只是沈然单方面动了一些心思,沈奕瑶还处于毫无察觉的境况。也许真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根深蒂固,沈奕瑶至今仍拿沈然当做兄长看待。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不是真如同骆怀远故事里所说的那样,没有人知道。因为像这种比较的隐私的问题,不可能一个小辈主动去询问一个长辈。可能因为有骆怀远杜撰的这个故事在前,严嫣心情总是怪怪的,甚至不由自主会想若是真的,她到底是反对她娘改嫁还是不反对? 得出的答案居然是不反对! 也许没有成婚之前,在严嫣看来日子怎么都是过,一个人过和两个人过没什么区别。嫁人了以后才发现,妇人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更好,因为夜深人静时候的那种孤单,是你自己怎么都无法阻止的。 之前骆怀远去福州的那大半年里,严嫣体会尤其深刻。 有了这种想法,看着两人一个懵懂不知,一个压抑在心就尤其不能忍了。可这种问题是外人急不来的,也许沈奕瑶根本对那方面没有打算,就想一个人过? 免不了就会用言语试探一二,例如母女之间聊天说话,严嫣总会往沈然身上扯两句,问问沈奕瑶此人如何。又或者用好奇的态度问沈奕瑶,为何然伯伯居然不娶妻呢? 这个办法是骆怀远出的馊点子,顾名思义叫做间接提示。 很多事情没人提,大家便下意识去忽略它,真拿到眼前来看,却能发现里头暗藏了许多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经过女儿这么有意无意的提了两次,沈奕瑶也好奇了,是啊沈然哥为什么不成家呢?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子嗣后辈传承香火了。 在沈奕瑶心目中,沈然是等同沈鼎的存在,还在孩童的时候,她因为年纪小,两个哥哥都比她大不少,没人陪她玩耍,总有一个人会在练武的闲暇来陪她玩一会儿,那个人就是沈然。 沈然之于沈奕瑶是一位兄长,这种感情是打小建立起来的,不免便为他操心起这些事来。 两人的关系毕竟不同常人,所以也没有像一般男女大防那般讲究。闲暇之余,沈然也会来拜访沈奕瑶,两人坐在一起喝喝茶,或者下下棋。 没人知晓沈奕瑶曾经有一个兴趣爱好,那就是下棋。早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这些不过是闺阁女子打发时间的一种,也是贵女们熏陶自身气质的一种手法。若说喜欢,沈奕瑶还真没有到喜欢的那种程度。唯一称得上喜欢的只有下棋,只可惜未出阁前家中无人陪她下,父母兄长嫂子俱不喜欢这套,沈奕瑶喜欢过一阵便丢开了。 镇国公府里唯一知晓这些的人只有沈然,因为曾经有一阵沈然陪沈奕瑶下过棋,只是之后沈然便离开镇国公府去往边关了,此事就此尘封起来。 这次沈然回京之后,与沈奕瑶再次相见。 两人坐在一起谈论往事也曾提起过这事,倒是勾起了沈奕瑶尘封已久的记忆,也勾起她埋藏已久的兴趣。所以两人偶尔也会像许多许多年以前那般,摆上棋盘,下上两个时辰。之间的话很少,却别有一番趣味。 沈然是一个沉默的人,与沈奕瑶相处之时,很少主动开口。沈奕瑶则是一个比较专注之人,真用心干什么起来,也是顾不上说话的。所以两人下棋的画面就像是一副无声的画,只见抬手落子,不见其他。 今日沈奕瑶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棋盘之上,落子的时候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本就棋艺不精,丢了几十年的东西,而与她下棋此人,经过这几十年早已今非昔比。之所以这盘棋还能继续下下去,不过是对方一直让着她罢了。 以往沈然让着沈奕瑶,还要费一两分心思,今日让得如此明显,沈奕瑶却一直未发现,足以见得她的心思不在棋盘之上。 “沈然哥这次回来,有成亲的打算吗?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是考虑传承香火之事了。” 沈奕瑶犹豫许久,还是将这番话说了出来,她刻意让自己显得不要那么刻意,以免沈然多想。 低着头看棋盘的沈然,没想到沈奕瑶会提到此事,粗砺的手指拈着一颗黑色的棋子良久,才放在棋盘之上。 他抬起首,望了她一眼,似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你沈然哥如今这么大把年纪,哪有好女子愿意嫁我,传承香火此事不急,随缘吧。” 沈奕瑶一愣,有些想说传承香火并不一定需要娶个好女子。但这种说法她有些说不出口,倒不是感觉侮辱了女子,而是感觉侮辱了沈然。 沈然在边关呆了几十年,比起沈栋也是只长不短,却一直恪守自身、严己律人、洁身自好宛若苦行僧。这些事情沈奕瑶俱是知道,因为爹和二哥不止一次谈起此事,颇为操心担忧的样子。这样的一个男人,让他随便找个女人,只为了传承香火,总觉得是一种侮辱。 话题继续不下去了,沈然也一副专心棋局不想多说的样子,沈奕瑶踌躇半响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叹了一口气,埋首看向棋盘。 这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她输局已定。之前还犹有挣扎之色,刚才沈然落了一子,却是让她输了半壁江山,此时又落一子,已是全面皆输。 沈奕瑶放下手里的棋子,笑道:“沈然哥,你棋艺越来越好了。比起你,瑶儿自愧不如。” 沈然苦笑了一下,满嘴的苦涩无法言语。 怎么会不精通呢? 无数个漫漫长夜,他做得最多便是,摆一副棋局,左手持黑右手执白,宛如当年那样。 只可惜她永远不懂…… 沈然站了起身,道:“瑶妹,今日便到这里吧,我还有事。” 言罢,人便大步离开了。 沈然以为自己可以处之泰然,却发现还是无法自制。 没人明白他为何决然般的抛弃一切回来,就如同许多军中的同僚和兄弟们说得那样。许多人都离开了,你呆了几十年,也该歇歇了, 也该歇歇了? 没人知道他之所以回来,不过是一股冲动,一股遏制不住的冲动。 回来后,见到她,发现真好。 就这么看着她,一直看着。 这是一开始沈然的打算,如今他仍然是这么打算的,却在她开口问自己为何不娶妻为何不生子时,一股由心底泛出的酸涩侵袭整个心间。 只是终究这是一个历尽风霜的中年的男子,也许一时会失控,但很快便平复下来。沈然在园子里转了几圈,便恢复一贯的镇定,转身往住处走去,哪知迎面碰上一人。 “云王殿下。”沈然拱手行礼。 骆怀远摆了摆手,“您是阿嫣叔伯辈儿的,自然也是孤王的长辈,不用多礼。”他好奇的望向沈然的来处,笑道:“然叔也来逛园子?正好孤王也有此意,要不同游?阿嫣有孕,不能受凉,可这大夏日实在太热,孤王每逢下午之时,便会来园子里坐坐,一来乘凉,二来也打发了时间。” 说着,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沈然不好拒绝,又看云王满头大汗实在不忍,便颔首跟在他身边。另一边是拎着水桶手持鱼竿的小安子,三人一同往湖边那处树荫走去。 到了地儿,一阵微风拂来,顿时一片凉爽。 骆怀远赞叹一声,去了自己老位置坐下。小安子命人又搬来了一张椅子,沈然坐在他身旁。 骆怀远熟稔的在鱼钩之上挂上鱼饵,便挥杆一扬落入水中。见沈然坐在一旁无所事事,他便命小安子再去取一副鱼竿过来。 鱼竿取来,骆怀远非常热情的指导沈然如何使用,不一会儿沈然的鱼钩也下水了。 “哈,这下好了,有了然叔的帮忙,今日定然收获不少,到时候晚上给阿嫣他们摆一桌全鱼宴。” 沈然笑了笑,没有出声。 边关地广人稀,少有湖泊,他并不擅长垂钓,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坐着一下午不动就为了钓鱼。这云王年纪轻轻,言行举止也颇为跳跃,却没想到有这种宛若进入迟暮之年老人的喜好。 很快,骆怀远便给出了答案。 “怀孕的妇人多吃些鱼类好,虾也可以,唯独螃蟹不可食。这会儿正是螃蟹肥美之时,可惜阿嫣不能用,实在可惜。” “殿下有心了。” 骆怀远腼腆一笑,似有些自得其乐,又似有些得意洋洋,那副甜蜜夹杂着无奈劲儿着实惹人眼。 “没办法,媳妇儿是自己千辛万苦追来的,不用些心怎么能成?她既然答应嫁了我,我自是要对她千好万好。” 这云王的脑袋回路实在与常人大不相同,但沈然并没有漏过‘媳妇是自己追来的’此言。 沈然不免有些好奇,他是知晓镇国公府一向处世之道的,按理说云王身为皇子是娶不到严嫣的,可最后居然毫无障碍的将人娶了回去。沈然远在边关,自然不清楚内里,但他想肯定是有原因的。 骆怀远不愧他话痨的本质,不等沈然问起,他便恬不知耻开始描述他的追妻之路。 从两人还是包子那么大点,他就对严嫣上了心,一路穷追猛打,巴结她娘巴结她表哥巴结她弟弟,只要她身边的人自己都下功夫了。并且日日出现在她眼前刷存在感,人不能出现,就物出现。总而言之就是要让她记住他,记住他,记住他的心意,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听得沈然是一愣一愣的,原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有这么个逑法? 骆怀远一拍胸脯,大言不惭:“既然喜欢了,就一定要把她抢到自己怀里来。因为我深信,除了我以外,没人能给她幸福!” ☆、第153章 ? 因为我深信,除了我以外,没人能给她幸福! 云王的思想和行为,是不能让作为常人的沈然所理解的。但这句话却猛地一下撞入了他的心间,引起惊涛骇浪。 不可否认,曾经的曾经沈然拿过自己和严霆偷偷做过比较。 毫无意外,他尽皆败北。 很多时候,他厌恶自己的这种卑劣。明明离开了,为何还要像个见不得光老鼠一般去偷窥她的生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严霆还在原地踏步,而他却越走越高。甚至严霆之前被镇国公弄来边关,之所以会饱受冷眼,不光是许多人见不得这种空降的关系户,也有他的原因在里面。 沈然在外,一向以铮铮铁骨刚正不阿著称,唯独在这里,他心思阴暗的自己都无法直视。 他曾经分析过这种心态,一切不过是因为不甘。 他逃离了,却又不甘,果然是胆小懦弱到令人不齿! “……因为我深信,除了我以外,没人能给她幸福!” 若是当初他有这种自信,事情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沈然也是回京之后,才了解到沈奕瑶之前遭遇过什么。原来寡居之人背后隐藏了那么多那么多,他悔恨,他自惭形秽,他甚至埋怨自己当初为何不胆大一些,也许她就不用遭遇到了那一切…… 只是习惯性的情绪内敛让这一切都隐藏在最深处,直到此时骆怀远的一句话,才惊涛骇浪的翻滚起来。 这日下午果然钓上来不少鱼,骆怀远吩咐厨房晚上做了一桌全鱼宴。 各式各样的吃法都有,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桌上的沈然异常沉默,严嫣眼神诡异的瞄了骆怀远一眼,骆怀远给她一个灰常无辜的笑脸。 晚上两人上了榻。 说起此事,骆怀远总结道:“该做的咱们都做了,剩下的就看那两位老人家了。唉,也别说,这墨迹起来真是让人看了着急。就应该学我嘛,心仪了就赶紧下手,免得美人儿被人抢了。你看咱们现在多么幸福,美人儿是我的,孩子都有了,晋王那混蛋该死哪儿去死哪儿去!” 这厮一直对晋王曾求娶过严嫣,感觉耿耿于怀。 严嫣抿着嘴笑,推了他一把。他舔着脸就往严嫣肚子上靠去,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话:“乖宝宝,踹爹爹一个吧。” 这是自从严嫣开始胎动后,骆怀远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 话音还未落,严嫣感觉自己肚子一动,肚子上挨着的那人惊叫道:“哎哟,真听话!” 严嫣哭笑不得:“行了行了,赶紧歇着吧。” 沈然那边一直没见动静,让负责点化他的骆怀远颇感失望。 也许古人的感情就是这么深沉、内敛,大家都不是当事人,像这种事只能旁敲侧击,其他的却是帮不了多的。 沈奕瑶这次来云州,是预计呆到女儿生产之后的。毕竟从京城里来一趟云州不容易,不看着严嫣平安生产,她是怎么也不能放心回去的。 转眼间进入了九月,天渐渐的凉了起来。 严嫣的生产期大概是在十月左右,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王府内就开始早早准备起来。 这次沈奕瑶来,可不光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几个颇懂妇人生产之事的婆子和嬷嬷。尽皆是沈二夫人及镇国公夫人找来的,就怕在云州当地找不到精通此道的妇人。 骆怀远自是大喜过望,虽他也是有提前准备过,但他就算再万能,也不懂妇人生产。他可是了解过妇人生产此事,在医学不够发达的今时今日,一旦出个什么岔子,那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 越接近严嫣生产之时,骆怀远越紧张。之前还能遮掩些许,这会儿俱是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沈奕瑶安慰女婿,说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阿嫣身体历来康健,一定没事。 骆怀远当面表现的不错,一副我懂我明白的模样,之后还是焦虑。严嫣看不下去了,痛斥了他一番,说自己内力不差,体力远超一般的妇人,你这是在给我念不好的经? 这种反倒其行效果居然不错,从那以后骆怀远果然不再提生产不顺此事。 一切比想象中来得要更快一些。 不过刚刚过了十月头,孩子便在肚子里待不住了。 所有程序事先都是演练过得,光负责接生的稳婆便有几个,皆是住在府中,随叫随到。 严嫣这边动静一开始,下面便开始忙碌起来。产房那边所有的一切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稳婆也都到了,严嫣在沈奕瑶的指挥下吃了一些东西后,才往产房那边去。 整个生产过程比想象中更为容易,严嫣不愧是练武之人。对于寻常妇人来说,生产之痛简直不堪忍受,换了她却是一直一声不吭。 坐在产房外面的骆怀远,由于听不到任何声响,有些沉不住气,连着往里头问了几遍。兰儿晨儿几个贴身的宫人进进出出往里头端热水,哪有功夫顾得上他。还是沈奕瑶连番劝他,说要是有什么事情,里面的人早就出来通报了,他们准备齐全,一定没事的。 严嫣生得很快,不过一个多时辰,孩子便落地了。 她甚至还有体力和精神,看着稳婆倒提着那个浑身通红的小人,对着屁股一拍,一阵响亮的哭声响起。 是个女儿。 浑身红彤彤,皮子细嫩得惊人,眉眼儿还有些看不清到底像谁。稳婆简单的用温水给她洗了一个澡,便用包被包了起来,在严嫣的吩咐下抱给了她。 骆怀远在听到婴儿哭声后,早已是急不可耐。产房的门打了开,稳婆出来报喜,说是生了位小郡主,可手上却不见孩子。一问,王妃抱着呢。 骆怀远直接就挤了进去,稳婆在后面喊产房还没收拾好,他似乎都没有听见。 骆怀远的心砰砰直跳,一步步走向床榻的方向,从他这个方向可以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正抱着一个小包被侧脸柔和的看着。他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根本止不住就喷涌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生命历经三世,终于在这一刻圆满了。 “媳妇儿……”他抹了一把男儿泪。 严嫣诧异的望着他,“你哭什么?” “没啥,我高兴的,真好……”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那你抱着吧,我有点累了,先睡一会儿。” …… 等严嫣再次醒来之时,产房内已经收拾干净了。 外面天似乎黑了,屋中点了灯,灯光晕黄看起来很温暖。 一见这边有动静,守着床边的兰儿就站了起来。先将床帐子勾了起来,然后将严嫣扶靠着枕头上。 “王妃您可算醒了,殿下问了几次,想叫您起来吃点东西再睡,都被夫人给制住了。夫人说您累着了,等睡好了再起来吃东西也不迟。” “小郡主呢?” “夫人和殿下抱着呢,小郡主可听话了,您睡着了不久,小郡主就睁开了眼睛。瞳仁又黑又亮,夫人说像您。” “把小郡主抱来我看看,顺便给我准备点吃的。” 兰儿点了点头,又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殿下和夫人好像因为小郡主喂奶的事,闹得有些不大高兴。夫人说喂奶让奶娘来,奶口已经挑好了,奶水特别好。殿下却说让您喂,说什么母乳对小郡主好。两人倒也没争吵,就是奴婢看夫人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但也没说什么。” 严嫣点了点头,道:“你将夫人请过来,我来与她说。” 之前还未生产之事,就喂养孩子此事,骆怀远就与她讨论过。骆怀远的说法是经过母乳喂养的孩子,身边康健,不容易生病。 这个道理是从哪儿得来的,严嫣不可知。不过按富贵人家一般的习惯,妇人生产之后,都是要喝回奶药的,孩子是由奶娘喂养。包括严嫣小的时候,也不是沈奕瑶亲自喂养的,都是喝奶娘的奶长大的。 不过丈夫既然这么说了,按着一直以来惯性,严嫣是比较相信他的。尤其之前女儿产下,她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满心的软绵,心恨不得都掏给她,喂个奶也不算什么。 沈奕瑶就在旁边,很快便来了。 来了之后,严嫣便果断告诉她自己准备喂养女儿。 沈奕瑶倒也没有强烈反对,只是说这样一来严嫣会非常辛苦,并且容易亏空身子。这是贵妇们惯有的想法,尤其严嫣头胎生的是个女儿,自然要为接下来生嫡子做准备,一切应该紧着自己身子来。 沈奕瑶这般说,倒也不是不喜欢外孙女,只是这种观念在她们这些人的思想里已经根深蒂固。在贵妇们的心里,只有那些家境窘迫的市井妇人才会亲自喂养孩子,以严嫣的身份地位,还要亲自喂养,这不是作吗? 可女儿和女婿抱团一起作,作为丈母娘的沈奕瑶能说什么。尤其严嫣说了,她也只是白日里喂下,其他时候还是由奶娘负责照料喂养,沈奕瑶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下人端来特意给严嫣准备的饭食,沈奕瑶看着女儿将饭食都吃完,又交代了一些月子里的禁忌便离开了。她也跟着折腾了一日,这会儿也是非常疲累。 严嫣在兰儿几个的服侍下漱了口,又用热帕子擦了手和脸,这个时候骆怀远手里抱着一个小包被,鬼鬼祟祟的摸了进来。 “媳妇儿,咱们娘走了?” “行了,别装了。娘那里我说过了,她也同意了。” 骆怀远嘿嘿一笑,凑到近前来。 “你看咱们女儿多可爱,不过这会儿睡着了。”他可是抱了好久都没舍得松手。? ☆、第154章 ? 严嫣伸了脖子去看。 只见大红色的小包被里头,一个小小可爱的人儿,胖嘟嘟的小脸蛋儿,皮肤嫩得吹弹可破。脑门上有一些黑色的胎发,眉毛淡淡的,眼泡还有些肿,但能看出以后一定是个大眼睛的小女娃。不大点的小嘴儿蠕动着,似乎没有吃饱的样子,看着惹人生怜。 “喂她吃奶了吗?”严嫣问。 “让奶娘喂过了一遍。” 严嫣点点头,摸了摸有些发胀的胸。让兰儿去将她娘带过来的一个婆子请来,让她帮忙看看自己现在是否有奶了。 不多时,那婆子便来了。 来了后,便吩咐下人去备了一盆热水过来,还有干净的棉帕子,并请云王殿下回避。骆怀远虽好奇得不得了,还是抱着女儿避开了。 见云王走后,那婆子先是让宫人解开严嫣的上衣,并露出一边粉白。然后将手放在热水中洗了一下,便下手去触摸严嫣的胸。 严嫣胸胀得厉害,一触即疼。那婆子见严嫣忍不住皱了下眉,先告罪一声,将帕子放在热水中浸湿,略微将多余的水挤干,便敷在严嫣的胸上。严嫣被烫得忍不住一瑟缩,那婆子也不去看她表情如何,说了一句王妃忍着些,便开始在上面按摩着。 按摩的动作先是轻,慢慢开始加重,突然猛地一疼,严嫣感觉有什么东西喷涌了出来。 “好了。”那婆子面带喜色。 然后是将衣裳掩上,又换到另一边,不一会儿两边的都便都通了。 婆子下去后,兰儿又换了一盆干净的热水帮严嫣将两边都擦了干净。刚忙罢,就见骆怀远抱着小包被进了来。原来他并没有走远,就在一旁的屏风后避着呢。 “把女儿给我,我喂喂她,看她吃不吃。” 严嫣小心翼翼将小郡主接了过来,动作不甚熟稔,折腾了半响,才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将□□塞进小郡主嘴里。 小郡主虽是睡着,但似乎有本能反应,刚一入嘴就开始吸吮了起来。刚开始只是轻轻的吸了几口,似乎感觉到这是娘的初乳,不自觉便用力起来。骆怀远就见得女儿闭着眼睛,吸得吧唧吧唧响。 好羡慕怎么办?不知道媳妇愿不愿意分一口给他吃? 不过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骆怀远只能眼睛红红的羡慕的看着那个幸福的小人儿。 小郡主的洗三是在产房外厅堂里办的。 云州这边本就没什么亲戚,所以也就家里这几个人在一起办了一场。响盆的时候小郡主哭得特别响亮,沈奕瑶笑着说严嫣当初洗三的时候,也是哭得这么响亮,大家都说这孩子以后身子骨一定好,果不其然之后严嫣的身子骨一直很好。 整个月子期,严嫣都过得非常无聊。 不能下床,不能久坐,只能睡,闲的没事就睡,严嫣都快闲得长毛了。唯一能给她增加点乐趣的就是,看着女儿一日日大变样。 人说刚出生的孩子见风长,可不就是如此。 本来红彤彤的小人儿,没几天就变得白嫩起来。严嫣和骆怀远两个都是白底子,所以小郡主尤其显得白嫩,肥肥的小胳膊像小藕节似的,小胖手齐排排四个小窝儿,看起来尤其可爱。 小郡主是个特别听话的孩子,睡觉的时候从来不闹人,醒了就拿又大又黑的眼睛瞅你,看得严嫣心都化了。骆怀远给她泼凉水,说这个时候的小娃儿是看不见的,严嫣懒得理他,之后确实在沈奕瑶口中得知这个时候的小娃儿是看不见人的,但严嫣不想听,她就觉得女儿是在看娘。 一晃就到了小郡主满月的日子。 早在之前小郡主的名字便出来了,是骆怀远花了好几日才斟酌出来的。其实之前他就起了不少名儿,男孩儿女孩儿的都有,直到小郡主生下了,他才开始在女孩儿名字中挑选。即使这般,他也纠结了好久,还是严嫣看不下去这当爹的患得患失的模样,拍板定下的。 大名骆玥,小名妞妞。 妞妞的满月宴办得极为隆重,云王的第一个孩子,即使是个女儿,这其间的意义也是不同的。云州境内的大小官员俱都齐聚云王府,各色贺礼堆满了整整一个库房。 事后严嫣闲来无事整理上册,在一旁抱孩子的骆怀远瞄了一眼账册,笑着道原来生孩子也是挺赚的。以后他和严嫣多生几个,满月周岁年年都办,这么办下来儿子以后娶媳妇的银子和女儿嫁妆银子便都有了。 这货说得自得其乐不已,丝毫没发现严嫣在一旁瞪他。 这个不着调的货! 因着没多久便是年关,沈奕瑶便决定等过完年再走。 其实这会儿让她走,她也是舍不得的,现在沈奕瑶眼里心里都是妞妞,连严陌都靠边站了。 天气寒冷,让奶娘把妞妞往自己住处抱也是不方便的,也怕孩子着凉。为此沈奕瑶一日几乎有大半日泡在妞妞的屋里,惹得骆怀远暗里没少抱怨。 丈母娘总是和他抢女儿,这让如今变身恋女狂的骆怀远如何能忍受得住! 他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盼着赶紧过年,过完年赶紧将丈母娘送走,这会儿是再记不得当初自己发话说想将丈母娘接过来一起住了。就算一起住也等以后,等妞妞大点再说。 时间就在骆怀远掰指头中,一日日过去了。 这个新年过得非常热闹,至少有沈奕瑶、严陌及沈然在,要比之前严嫣和骆怀远两人过热闹多了。尤其又多了个新生奶娃儿,更是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过了十五,就算是过完了年,骆怀远终于松了一口气。 丈母娘终于要走了,好开森!<( ̄︶ ̄)> 这边没心没肺的盼着丈母娘赶紧走,那边严嫣却是极为依依不舍。若不是不能耽误严陌的学业,严嫣真想将娘和弟弟都留在云州。 沈奕瑶走的时候是哭着走的,严陌被哭得没法,提了好几次说自个儿回京城,让娘留下来陪姐姐,均被沈奕瑶拒绝了。 终归究底,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轨迹,女儿如今很幸福,沈奕瑶很欣慰,接下来她该将全副心神放在儿子身上。 随着沈奕瑶和严陌的离去,严嫣和骆怀远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没有人和自己抢女儿,云王殿下的心情很嗨皮。如今骆怀远全副心神都放在妞妞身上,有时候严嫣都难免会吃点小醋。 直到从福州接二连三的来信,打破了这种含饴弄女的平静生活。 如今福州那边的情况很复杂,先不提朝中有几处势力都因福州巨大的吸金力开始想插手福州的事务,只是苦于一时插不上手毫无进展。骆怀远的生意一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因着有谢懋和严郅的主持,炒‘大熙通宝’的买卖还算稳定。而福州那边来信,却是因为谢懋发现了一处铜矿,只是其中有一些很复杂的事情,需要骆怀远本人去处理。 妞妞如今已经八个多月大了,因为天热就穿了一件红色绣鲤鱼戏莲的小肚兜。胖胖的小身子已经可以坐得很稳当了,藕节似的胳膊和小腿儿,肥肥的小肚腩,雪白可爱的像个雪团子。 这会儿她正在和爹爹做游戏,其实就是骆怀远拿着一个小玩具藏起来让她找。小妞妞在铺了玉簟的大炕上爬来爬去,遇到障碍就翻山越岭,只可惜她爹太坏了,居然藏得让她找不到。 妞妞遗传了严嫣的性子,是个霸道兼脾气急的。能这么孜孜不倦的找了好一会儿,已是极属难得。她也知道肯定是大人使坏,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去看爹爹,骆怀远瞪着与她同样圆的无辜大眼,貌似并不能欺瞒于她,因为之前有无数例子都证明了这是一个坏爹爹。 “噢……” 妞妞伸出小手手,对着骆怀远。小眉头拧着,一脸不敢苟同的样子望着他,似乎在说你为什么不给我,你真坏! 骆怀远摇摇头,又将双手露出来给她看,似乎在跟她说我真的没有耶! 妞妞着急的左瞄瞄右看看,小脖子都快拧断了,还是没有找到。她又大声‘噢’了一声,表情似乎有点生气,眼神不小心看到一旁坐着的娘了,就急匆匆往严嫣爬过去,似乎准备去告状的。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又哪里懂得什么是告状,严嫣本以为女儿会磨着她让她给找玩具。哪知这小东西自己爬过来,就直冲目标处去了。 因严嫣是坐着的,她先用小手拽了拽,等把严嫣拽得低些了,小胖脸就往胸上袭去了。先用小胖脸在严嫣高耸处揉了揉,然后便用手去拽衣裳,一直拽到严嫣主动解开给她。 她叼住就先吸了两口,然后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娘的怀里,继续吃奶。边吃边用眼睛去看骆怀远,似乎在说我有你没有。 “嘿,这小东西都学会示威了!” 骆怀远口气微酸,看脸上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胖脸笑眯眯的,似乎很以女儿为荣的模样。 严嫣早就被这父女两人经常上演的一幕闹无语了。 骆怀远确实很疼女儿,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可自从妞妞稍微大点会爬了以后,他就似乎找到新乐子了,经常将妞妞逗得叽里呱啦乱叫,幸好妞妞不是个爱哭的孩子,顶多是气得哇哇叫,拿东西丢骆怀远,其他倒也没有。 这个变态爹见将女儿逗生气了,就会凑上去哄她,妞妞这娃儿记吃不记打,很快就会被无良爹哄好,然后父女两个一起露出无耻(无齿)的笑容,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和好如初。 严嫣每每见了都想扶额。 妞妞其实并不是饿了,所以吃了两口就丢开了。那边骆怀远一叫‘妞妞、妞妞’,她便机敏的扭着小脑袋去望那个大胖爹。 似乎在挣扎,也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原谅他,不过很快妞妞便摒弃前嫌了,笑得一脸灿烂的往那边爬去。 过去先占领了一片‘小山丘’,然后望着那处最大的‘山包’,继续奋发图强。 哼哧,哼哧,哼哧。 妞妞爬得很辛苦,这处‘山包’地形实在险要,妞妞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爬上去。不过没关系,历史告诉她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就能成功了。 见女儿累得小胖腿直扑腾,‘历史’从后面悄悄扶了一把,妞妞毫无察觉,又哼哧了一声,终于爬上最顶端。 耶! 妞妞坐在‘大山包’上,高举着两只小胖手,笑着宣示自己的胜利。 目睹整个经过,又见坐在丈夫肚子上乐得直蹦弹的女儿,严嫣忍不住笑了起来。 骆怀远也笑了,笑着笑着,胖脸成了苦瓜脸。 “咱们妞妞真可爱啊!”他叹了一口气。 妞妞似乎听到叫她了,跟着噢噢了两声。 “媳妇儿,我真得不想去福州,不想离开你和咱们女儿。”说得一把凄凉,感觉似乎小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过严嫣懒得理他,自福州那边来信后,这货就三五不时会这么感叹一番。本就做好准备丈夫要出远门的严嫣,一看男人没走,再过一天还是没走,然后一日要感叹好几遍。之后严嫣就再不理他了,等他想好了,自然就走了。 “嫣嫣,你都没有舍不得为夫吗?” 哀怨的小眼神并没有换回丝毫怜悯,严嫣似乎并没有听见。见媳妇不理自己,骆怀远又转头在女儿面前寻求安慰了。 “妞妞,爹爹要是不见了,你会不会想爹爹?” “噢,噢……”你说的什么,人家听不懂耶! 悲愤的泪水差点没狂飙出来。 呜呜,媳妇和女儿都不爱自己了! 拖来拖去,最终还是要走。 骆怀远特意选了一个女儿睡着的早上离开了。 将丈夫送走,严嫣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一片。 幸好还有妞妞在,若不然真是不习惯啊。 不光严嫣不习惯,妞妞也不习惯。睡醒了之后,妞妞就等大胖爹来抱自己玩,可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妞妞就开始发脾气了。奶娘怎么哄都哄不住,严嫣上阵都不行。见娘来了,妞妞也不发脾气了,就是嘴里‘噢、噢’的叫着,似乎在问爹呢爹呢。 严嫣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此时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整整一天,小妞妞都一副很沉默的样子。 晚上严嫣特意将女儿抱来和自己睡,来到熟悉的那个大床上,还是不见那个大胖爹,向来很少哭的妞妞哭了。扯着嗓子哭,没哭一会儿嗓子便哑了,严嫣和兰儿几个轮番哄都哄不住。 好不容易将妞妞哄住,其实也不是哄住了,是哭累了自己睡着了。看着睡梦中依旧还抽抽搭搭的女儿,严嫣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一种极其痛恨的情绪。 即使当年那么讨厌裴姨娘,她也从没有这么痛恨过。 痛恨这个操蛋的世界(原话来自于骆怀远),痛恨那个皇宫,以及骆怀远的身份等等等等。若是没有这一切,想必他们一家三口一定会很幸福。 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这恨来得有些太空泛,而恨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时间照样在流逝,生活还在继续。 严嫣很快便没有功夫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因为她好像又有了。 生下妞妞后,骆怀远和严嫣便没有继续再避孕。有了可爱的妞妞,两人并不排斥再有一个可爱的孩子降临。除了出了月子的先头几个月,骆怀远还稍微注意下,之后便不管不顾了,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 没想到的是,居然在这会儿来了。 妞妞闹了两日,便没有再闹了。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是没什么记忆力的,也许开始几日还会不习惯,之后便抛之脑后了。这个时候的孩子比大人们想象中的更简单,就是吃吃睡睡玩玩。 幸好孩子小没心没肺的,若不然严嫣还真不知该怎么哄她。 说起来她是个做娘的,但抱妞妞的时候还没有骆怀远多,哄着妞妞玩的次数也没有骆怀远多。骆怀远在的时候,她似乎什么都不用管不用操心,骆怀远出门了,严嫣才开始习惯去怎么当好一个娘,还要将爹的那一份也当起来。 努力是见成效的,妞妞现在出奇的粘严嫣。因着严嫣现在疑似有孕,不能亲自上阵抱她了,她还闹过两场。不过之后便好了,现在经常是严嫣靠着一旁,妞妞自己坐在另一旁让兰儿或者奶娘她们看着玩,也不再硬要严嫣抱着。 严嫣有孕的事情,是有派人往福州那边递信的。 只是骆怀远本人不在,信递到沈祁那边去了,沈祁说骆怀远如今不在福州,因为一些事情出海了。 出海了? 严嫣是没见过海是什么样子的,但光想就知道一定很危险。她不免有些担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弄到他亲自出海呢? 回信中,沈祁说让严嫣不要担心,没什么大事,严嫣也只能尽量自己显得不那么担忧。 她现在的身子也经不起任何负担。 怀妞妞那会儿,严嫣一点负担都没有感觉到过,不害口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而这胎似乎是个闹人的,才刚开始就折腾起来,严嫣如今是吃什么吐什么,吐得七荤八素,以她身负武功之躯,都感觉到有些承受不住了。 这种状态的王妃,着实吓呆了严嫣身边一众人。殿下不在,王妃如今又是这样一副状况,另一方面还得替殿下不在做遮掩,严嫣身边的人也是头大得很,幸好这几年邹妈妈一干人等将内务把持的非常好,倒也没闹出什么乱子。 至于严嫣的孕吐,该想的法子都想了,良医所的良医也来看过的。抑制孕吐的方子开过,可是不见什么效果,并且这种药不能多吃,会对胎儿有伤害。严嫣直接发话,这种药方以后就不要开了,该吐就让她吐,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时候,严嫣身边特别需要一个亲近的人,替她照顾妞妞并把持大局。邹妈妈等人曾建议过若不然将沈奕瑶请过来,不过京城离云州山高路远,严嫣直接将这个建议打了回去。她一向是个坚强的人,虽然如今她状况不怎么好,但她不认为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尤其镇国公府那边和这边许多事都是瞒着沈奕瑶和严陌的,严嫣也没打算让自己娘知道。 因为严嫣有孕后的这番折腾,有孕之事自然没有瞒过云王府内的属官。大家也都知晓王妃这胎怀得不怎么顺畅,对于云王倒也没有过多注意,只当他日日围在老婆孩子身边转。 经过这两年的接触,大家也知晓云王是个没甚出息之人,长史司那边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孙士敏把着,倒也没什么事会报到后面来,不得不说这是一项幸事。 而此时,据闻出海的骆怀远又是怎样一副境况? 骆怀远这会儿很不好! ☆、第155章 ? 骆怀远这会儿很不好! 让他用一句话来形容自己的倒霉遭遇,简直就是日了狗! 到了福州以后,谢懋便将其间更为详细的具体讲诉给骆怀远听。原来此事之所以必须骆怀远亲自来,是因为谢懋所发现的那处铜矿是在与大熙隔了一道海洋的琉球。 琉球位于大熙的东部海域,呈东北西南向,并不是完整的一片大陆,而是分散为许多小岛,是为群岛地貌特征。 谢懋得到消息的的那处铜矿地带就在其中的一座岛屿之上。 琉球国本身有其自己的统治王朝,却常年内乱,又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南接扶桑,北接小琉球,经常受外来侵占,这其间大多是为扶桑人,当然也少不了所谓的海盗,其内部情况极为复杂。 因得近多年大熙开了海禁,琉球国的状况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其君王也努力加强与大熙的外交友谊,并借着琉球是海上贸易的中转站,复苏了本国的经济。当然这也仅限琉球主岛的部分位置,其附属许多小岛一直处于混乱状态。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有个稍微大点的势力过去就能占地为王,不过这些小岛上要甚甚没有,一般情况下还是无人来占领这些小岛的。 还有另外两种情况,一是海盗,海盗就算到处抢劫海船,也是需要老巢的,占一处不起眼的无人小岛作为老巢也是不错的。二就是海上的黑市,海上黑市诞生于大熙海禁之时,琉球地貌特殊,是为东北亚与东南亚海上贸易中转站,经常有许多大熙本土的走私商人运货来此与其他国家的商人做交易,一来二去就成了附近有名的黑市。 在大熙海禁之时,琉球的黑市交易尤其猖獗,直至大熙开禁,由于其市场已经形成,所以其繁荣也只是比福州港口稍微差点。 其中最大的一处黑市是在一个叫做叶罗的岛屿之上,叶罗岛背后的势力不明,独立于琉球国之外,据说其武装力量极为强大,连经常在沿海肆掠的扶桑浪人也不敢掠其锋芒。 谢懋和严郅在本土各有各的事务,自然不能轻易出海,也因此才会往云州去信,让骆怀远本人亲自走一趟。当然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乃是骆怀远一直心存给自己找条后路,一条即使国内事败,也可以让其全家安稳退出的后路。 琉球虽说环境复杂,但是若操作得当,又何尝不是一条好的后路呢,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人,占地为王的日子过得想必也很逍遥。 这也是为何骆怀远会亲自走一趟的原因,他得亲自出去看看。 势在必行! 既然决定下来,骆怀远安排了一下,便跟着海商的货船出海了。他先是去了琉球国本岛看了看当地的风俗民情,然后又跟着商船准备改道去叶罗岛。 就在去叶罗岛的海路上,他们所在的这艘商船被人劫了。 骆怀远此处出门带的人并不多,也就小安子和两个心腹侍卫。 一来此次货船有福建水师的舰船护航,二来琉球虽然内乱,但对来此地经商的商人大多都礼遇有加。骆怀远头次来,本就没打算做什么大动作,只是来看看情况,也就不想引人瞩目,便做了商人的乔装打扮,根本没想到会如此倒霉。 商船被劫的时候,福建水师的舰船并没有跟着护航。 说到这里,就要提到叶罗岛上一个不成文的旧例。 叶罗岛本身便有自己的势力,他们是做黑市出身的,自是不愿与官兵打交道。所以叶罗岛上一直有个规矩就是,欢迎各地的商人与货船到此,但是不欢迎其他武装势力进入。 福建水师虽威名赫赫,但此处毕竟不是自家的国界,入境随俗,再加上琉球本岛与叶罗岛相隔并不远,也就半日的路程。叶罗岛的势力也足以威震各处宵小不敢抢掠前来叶罗岛交易的货船,所以这条海路一直很安全。 可就是这次偏偏出了岔子,商船被一伙儿海盗给劫了。 若不然,骆怀远也不会大骂日了狗了,平日里一直很安全,偏偏他来的时候就碰到了海盗,这不是日了狗是甚? 商船之上也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可能是安逸久了,也可能是根本没想到到了这里还会被抢,再加上海盗凶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商船便被人拿下了。 骆怀远是想跑都没处跑,外面就是茫茫大海,他自认没有狗刨式刨回海岸的本事,所以几经斟酌,他选择了老老实实。 也不是没有商船被海盗劫过,只要不是碰到穷凶极恶之辈,大多上面的海商能混个性命无忧,顶多也就是人受点罪,损失点财物罢了。因着现在海盗也学聪明了,懂得不能杀鸡取卵的道理。本就是求财,再加上海商们个个身价不菲,用其性命再要挟换点财物,又能大赚一笔。 所以面对商船被劫,在经过最初始的慌乱之后,船上大多商人都平静了下来。当然心中肯定不能平静,所谓舍财免灾,虽大多数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真事到临头,心疼也是难免的。 船上的所有商人都被海盗拿着刀积聚到了一处船舱,骆怀远老老实实蹲在人群中,小安子和那两个侍卫似乎被分开关押在其他地处了。 之后这处舱门便被紧紧关上,门外有人把守,船似乎动了起来,也不知道驶往何方。 船舱里的气氛很压抑,有的商人情绪低落,有的如丧考批、惶惶不安,还有几个嚎嚎大哭起来,宛如死了娘也是。估计是那种泼上全身家产,寄望能从海上贸易之中赚上一笔的,哪晓得出身未捷身先死,第一次就碰到这么倒霉的事情。 这种人历来不少,运气好点也能赚上一笔,运气不好的尸沉大海,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海上贸易利润大机遇大,但是相对的危险也挺多,不过由于近两年来福建水师的威慑,倒也少发生海商被海盗抢劫之事。大多被抢的都是想省了孝敬福建水师银子的一些小商人,自个凑上几条小货船私自出航。 确实是省了,但这些也要看机遇的,真碰到海盗抢掠,直接赔个底朝天。当然你也不能说这些人有错,侥幸心谁都有,只能说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碗饭,没有那个本事,还是趁早歇了吧。 不知航行了多久,反正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这一路上,骆怀远已经无数次骂那个劳什子叶罗岛背后的势力,势力不够威猛,还要学人狂帅霸酷叼,祸害他们这群无辜的小商人横遭此难。 船舱之中讨论此事的商人也不少,有些个资历比较深的海商,或是安慰自己或是安慰众人,俱是与身边熟识之人讨论起这叶罗岛起来。 从他们的口中,骆怀远也对这叶罗岛背后的势力进行了一番了解。 原来在许多年前,这叶罗岛也是一龙蛇混杂之地,混迹着各国的海盗与流民。这一群人渐渐汇集成一股海盗势力,靠抢掠各处的商船与渔船为生。其势力龙头老大罗奇是一个颇具雄才伟略之人,他并不甘心于当一个海盗。而是以叶罗岛为基础,慢慢将其发展成附近海域首屈一指的大型黑市。 海上的黑市起源并不是叶罗岛,但却是罗奇将其做成了一种规模。 这其间自是少不了各处势力角逐,以罗奇为首的这帮势力不光需要对付琉球国本岛,还需与各处海盗对持,能快速发展起来,罗奇在其中费了无数心血。 做海盗出身的,自然少不了手染鲜血,可能是因为造孽太多,罗奇的子嗣十分单薄。据闻其妻妾及抢来的女人有三十多号,却只得一女。 此女名为罗琼,因为有个海盗头子的爹,其本身也颇为彪悍,在附近海域上有‘玉面罗刹’之称。 故事自然不是自此便结束了,而是从罗奇一次受伤过重逝世后开始的。 彼时,罗奇死后,叶罗岛上势力大乱。因其没有一个正统的继承人,手下之人纷纷反水想自立门户,自然也有一帮效忠罗奇独女罗琼的死忠派。但罗琼本身不过二八年华,又是个姑娘家,再加上刚逢父亲逝世,一时之间独木难撑。 都想抢这处已经发展成为规模的黑市作为基础,据说叶罗岛的那场内乱持续了很久,最终嫡系罗琼一派不敌,退让开来避往其他海岛。罗琼一派离开,剩下之人争抢之势更为凶猛,那段时间已经没有走私海商敢前往此处了。 就在叶罗岛内乱进入了尾声,罗琼一派突然卷土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叶罗岛。 事端终于平息下来,叶罗岛的黑市也慢慢恢复以往的繁荣,人们这才发现身居龙头老大之位的,居然不是罗琼这个罗姓嫡系,而是一个叫做‘四爷’的人。 四爷乃是罗琼的新婚夫婿,嫁人之后,有着‘玉面罗刹’之称的罗琼便退隐下来,将手中所有势力交给了丈夫,一心一意只专心相夫教子。 这位‘四爷’从何处来,是何人,无人知晓,其来历极为神秘。 这项事实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心想这‘四爷’倒是会投机,只因博得了‘玉面罗刹’的芳心,便接手了好一方势力。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因为当初罗琼一派退让明显是势力不敌,既然之后能卷土重来,又以雷霆之势拿下叶罗岛,这‘四爷’也不是没有本事之人。 事实证明这种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叶罗岛在‘四爷’手中很快便以不可抵挡之势发展了起来。其规模越来越大,见其手段与阵势,远不是当年罗奇那套野班子可比拟的。 这‘四爷’不光扫清了附近各处海盗势力,并明文禁止附近海盗抢掠前来叶罗岛经商买卖的商船。自然有人不甘以武犯禁,不过那些人俱被‘四爷’打成渣渣了。慑于其锋芒,渐渐这一项竟成了附近海盗共同遵守的不成文的规定。 另一边,叶罗岛上的黑市生意也进入了市场规模化。 以往黑市龙蛇混杂,少不了会发生强买强卖,坑蒙拐骗,或者直接抢劫刚交易完的商人财物之类等事。而如今叶罗岛治安良好,一切魑魅魍魉禁止在叶罗岛本岛进行,一旦被发现不但要接受极其严重的惩罚,还会被驱逐出本岛,禁止下次进入。 当然前来此地交易的商人也不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只需在其货物总价中抽取一定比例交给叶罗岛做保护费。早年的黑市便有这一项费用,只是因其不规范,总会发生例如下面人以势压人多收费、乱收费,或者收了钱却不能保证其安全之类等事,惹得众多商人怨声载道。而如今叶罗岛有明文规定,其收取费用也是公开的,一切照着规矩来。 是的,规矩。 有了规矩,也就有了秩序。叶罗岛的一切都按着规矩来,胆敢犯了规矩之人,下场都会其惨无比。 而这次抢劫了他们这艘商船的海盗,就是犯了叶罗岛的规矩,真不知其下场会是什么样。 加入议论的商人越来越多,似乎将叶罗岛说得越是势力强大,其安全就越有保障一般。不过人在危难之际,本就需要一个心灵寄托,这样也能不让自己陷入绝望之中。 “这伙儿海盗肯定是新入行的,不知道规矩!”一个年级四十多岁的中年商人如是说道。 他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这次议论叶罗岛便是由他开的头,看得出来他对叶罗岛颇具信心。 “这起子人也真是,不打听清楚情况就贸贸然出手,哪有这么做海盗的。”一个商人附和。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放了我们,早早把我们放了,货物还给我们,我们可以考虑不去叶罗岛那里告他们不懂规矩。” 也可能出于恐惧,也可能出于绝望之中将叶罗岛放大化,有几个商人的言辞越来越显得有些荒谬了。 他们根本没想过此时自己在海盗手里,还一切想象美好盼望着自己此遭可以没有任何损失,还让海盗当爷爷似的送回去。 有几个老成的商人俱是用怪异的眼神去看他们,不过倒也不好说什么辩驳之言,毕竟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大家也都巴不得如他们所想象这般美好。 这整整一个船舱大小商人不下三十多人,此时心思各异。与其他人相比,骆怀远却是嗅到了一丝危机的味道。 要知道这世上肯定不乏胆大妄为之人,但是如今在琉球附近海域,敢在叶罗岛与大熙福建水师手下抢劫的海盗还是极少的。他们就真的如此胆大妄为吗?犯了一方也就算了,两方皆犯,他们有多大能力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是真的新入行不懂规矩?还是穷凶极恶之辈,完全不考虑后果? 骆怀远反而觉得后面一项可能要大一些。 之前这些海商之所以能镇定下来,俱因近多年海盗以劫财为主,并不杀商人。因为其也懂得杀鸡取卵的道理,还不如就像种韭菜一般,隔一段时间就割一茬,这样一来即肥了自己腰包,也不会怕惹急了各方势力,前来围剿他们。 如今这项预计与前面有所抵触,那么会不会发生海盗为了遮掩行迹杀人灭口呢?要知道这是茫茫大海,人杀了往海里一丢,可真是叫做神不知鬼不觉。这样一来,谁都不知道他们抢了前来叶罗岛的商船,财也得了,也不会被人追究责任…… 想到这里,骆怀远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掩住眼中的惊慌,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一个舱房里聚了这么多的商人,居然无人看守,仅仅是关了舱门?这些人是真的粗心,还是料定没人敢逃跑?也是,茫茫大海,往哪里跑呢? 骆怀远可以感觉到舱门外有人看守,可舱中议论声如此大,贬斥这群海盗之言不绝于耳,居然未有人进来制止。 是真的镇定自若,还是就把这群人当死人看待?死人临死之前发出些声响,是可以被无视的。 骆怀远越想越胆寒,与他有同样想法还有其他人。 例如他身边就有一个体格瘦小五十多岁蓄着山羊胡的老头儿,刚才两人不小心视线对撞之时,骆怀远明明就在他眼中看到了惊恐。 “情况不妙啊。”老头儿捏着胡子手隐隐爆出青筋。 骆怀远沉着脸,大脑快速的转动着。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面临死亡危机,到了此时他才觉得他以往经历的那些勾心斗角统统不算什么。毕竟他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就算有人想害他想杀他,还得师出有名,还得迂回着来。 而现在面临的却是一帮穷凶极恶的海盗,他们不会看你什么身份,他们不会去听你讲什么道理,他们只会将你残忍的杀死,然后毁尸灭迹。所谓秀才遇到兵,大抵讲得便是这个意思。 会不会是他想错了?也许—— 就在此时,船身一个晃动,似乎停了下来。 骆怀远静默了一会儿,居然没感觉到下锚的动静。 要知道海船下锚的动静是极大的,没有下锚就是代表没有靠岸,没有靠岸为什么会停下来呢? 接下来已经没有功夫让骆怀远去想这个问题了,船舱的门被打了开,冲进来一群面容凶恶的海盗,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奇装异服,体格俱是粗壮,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看其来势就有些不对。 领头的一人叽里呱啦不知说了句什么,就有人上前来驱赶船舱的人,其中有一人会汉话,让所有人都站起来,到甲板上去。 有商人想与他交谈什么,也没有人理会他们,手上的刀一晃,便老老实实跟着出去了。 甲板上燃了许多火把,照得四处极为明亮,宛如白昼。四周站了许多海盗,呈包围状态,面目狰狞。 已经有人意识到不对了,纷纷惊恐问着到底要干什么。骆怀远身边那个老头儿,小声地叹道,我命休矣。 又有一波人被赶到了甲板之上,骆怀远看到了小安子,也看到了那两名护卫。三人形容有些狼藉,手俱被绑了起来。估计也知晓这些人都是商人们身边的随扈,自然不若一般商人那样手无缚鸡之力,所以看管极为严格。 海盗之中站出来一人,操着不甚流畅的汉话道:“听我手下禀报,你们有人说咱们犯了叶罗岛的规矩,叶罗岛的‘四爷’不会放过我等?我们这些小势力海盗自然怕‘四爷’,对了,还怕福建水师,为了给自家少找麻烦,所以对不住各位了。” 此人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另一只眼睛藏在黑色的眼罩之下。他一脸的狞笑,牙齿在火把照耀下白得晃人。其话音刚刚落下,便有手下海盗前去人群中拉扯人。 甲板上顿时乱了起来,有不少商人想和海盗求情,或者拿财物换命,还有不少受不了眼前这番场景,哭嚎、求饶了起来…… 这些人不愧为穷凶极恶之辈,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说辞。拉过来一个,刀就挥了上去。一阵惨嚎声响起,跟着人就被顺手丢进海里。他们也不管人杀没杀死,砍伤了就往海里丢。 海面之上,到处都是还未死绝使劲扑腾的人。只是不一会儿,就听得海中传来更为凄惨的嚎叫。 “鲨鱼……” “啊……” “救命!” 夜凉如水,有月。 月光轻轻的挥洒在海面之上,照耀出一片淡淡银光来。能看出海面上的颜色更加浓郁了,到底是不是血,没人敢去猜想。 蓦地,一个响彻震天的声音炸起,惊起众人侧目望去。 只见一个体格颇为庞大之人,昂首挺胸站于场中,其气势不怒而威,似不是凡人。他的声音锵锵有力,一手直指海盗首领,一手背于身后。 “你且看看我是谁!敢动我,天上地下没人能救得了你!”? ☆、第156章 ? 一时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不过这伙海盗大多是多国人混杂,也并不是都听得懂汉话。听不懂的眼神极为怪异的瞅着这胖子,听得懂的则是目光在首领与这胖子之间来回窜梭,面色惊疑。 那海盗首领的第一反应是震怒,其中还夹杂了一丝荒谬感,目光定在此人身上,正欲说什么,却看此人越看越眼熟。 只听得那人又道:“加奈大名,你不认得我是谁了吗?” 能体积如此庞大的,自然极为罕见,又是汉人—— 加奈城源尘封久远的记忆缓缓被打开…… “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和你们打?怕输就直接滚回你们扶桑国去,小小的一个弹丸之地也敢来我大熙跳嚣!真当我大熙无人?!” 那是一名极为耀目张扬的女子,灿若春华,皎若明月,端丽冠绝,瑰姿艳逸,种种言语都无法形容她的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就像是一团肆意张扬的火,炽热而灼然……而这名女子身后却缩了一个猥猥琐琐的大胖子……堂堂男子居然藏于妇人身后,而就是那名妇人,居然把他们所有人打得满地找牙,宛如丧家之犬…… 加奈城源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四皇子妃?” 这句话让加奈城源说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错了错了,把那个妃去掉。” 骆怀远摇摇手指头,一副‘你怎么这么蠢’的样子。 加奈城源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都是因为这个四皇子妃,才让他们从大熙铩羽而归。他作为使节的头领,事情未能成功,自然难逃其责。为了给自己脱罪,他们一行人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大熙头上。事情确实是过了,但其影响力也是深远的。 因着扶桑本土的境况越来越艰难,每个幕府将军都派出一帮手下出海抢掠,为幕府筹集物资。加奈大名本在江禄幕府将军手下还算得脸,却因从大熙铩羽而归,不但将军对他不喜,其他人也屡屡嘲笑与排挤他,于是这种活儿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刚开始加奈城源混得风生水起,有将军做后盾,就算当海寇那也是大海寇。可惜很快这种风生水起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因着海盗着实猖狂,福建水师亲自出兵围剿了他们两次。 其中有一次加奈城源就在其中,他的一只眼睛就是在那个时候毁了。不过毁一只眼睛还是好的,他手下从扶桑带出来的人几乎死绝。 死里逃生后的加奈城源,狼狈的回到扶桑本土,本以为将军会念着之前的功劳宽恕于他,哪知将军暴怒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将他赶了出来。又有之前敌对之人落井下石,加奈城源万般无奈,只得又走回老路,集了一帮浪人再度出海。 这一次就没上次那么容易了,一切只能从头开始。海盗也分派系,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个道理在哪儿都是如此。加奈城源夹缝中求生存,其间受了无数屈辱与磨难,几番沦为普通的海盗,才又凭自己的谋略和狠辣混到了首领之位。 他自然知晓叶罗岛的商船不能动,可如今福建水师屡屡出海围剿,海盗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只能聚集到琉球群岛海域,借着其复杂的地形藏身。他们这一群人已经两个多月未能抢到一艘海船了,藏身之岛几乎弹尽粮绝,手下之人也屡屡暴动。这次也是无奈之下的兵出险招,预计抢了这艘商船先解除燃眉之急,所以为了扫除后患,自是要毁尸灭迹的。 谁知居然杀出个大熙的四皇子妃,错了,是四皇子! 若不是加奈城源见过骆怀远,是绝对不信大熙的皇子居然会出现在一艘外海的商船之上。可人就在眼前,不容他不信! “既然你认出本殿下,那自是极好的,还不快快命人放了本殿下的属下,然后着人送我们去歇息!那边那个,对,说的就是你,还快给我的人松绑。” 另一边,小安子及那两名护卫那里,一名凶神恶煞的海盗正在大力把小安子往外拉扯,无奈受到两名护卫的阻拦,他正欲提刀挥砍,谁知爆发刚才那一出,自是慢了动作。 此时听那胖子如此指挥他,他不禁有些愣住了。这名海盗乃是高丽人,高丽人以汉语为母语,自然是听得懂汉话的。见这胖子如此理所当然,视架在头上的刀俎为无物,又见首领似乎与此人熟识,不禁有些进退两难。 他自然也听懂了那句什么四皇子妃,无奈此人出身极为低,哪里懂得什么高层次人群。你对他说大熙的皇子,还不如对他说叶罗岛的‘四爷’来得让他害怕。所以这海盗只是以极为凶恶的眼神,瞪了骆怀远一眼,并望向加奈城源,一副只要加奈城源发话,立马剁了眼前这几个人的模样。 眼前的状况本就是一片混乱,这四皇子又一副不按牌理出牌的模样。让加奈城源一时即恼恨又迷茫,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按着海盗的凶性,自然一刀剁了管你是谁。可骆怀远从出声之始,就一副理所当然视所有人为无物的模样,颐指气使,张扬跋扈,给人的感觉仿若就该如此。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胆子呢?要知道如今他本人可是在自己手里! 加奈城源笑得扭曲且狰狞,“四皇子殿下,就算您出生高贵,但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我的手上。若不是因为您那妃子作梗,我加奈城源也落不到如今这种地步。仇恨大如天,您凭什么认为我一个弹丸之地的扶桑人会给你这个大熙皇子颜面!” 骆怀远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之前他慌乱之中认出加奈城源,也是几经斟酌才出声的。若不是小安子面临被杀危机,骆怀远也不会匆忙开口。因着这本就是一把双面刃,一个利用不好等待他的可能就不是被丢进海里喂鲨鱼,而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可左右都是死,都是绝境,骆怀远决定赌一把。 他心跳得砰砰响,表面却是一副不屑与居高临下的模样。将一位庞大帝国皇子的倨傲、高高在上、瞧不起众生的模样,表现的淋漓极致。那简直是用眼尾瞟人,连正眼都懒得看一眼,简直想让人将他拽过来,暴揍一顿,教他做人。 “本殿下自然知道,但是你敢动我吗?”他用小指头直指加奈城源,鼻孔差点没扬到天上去。“本殿下刚才说的那句话依然有效,动了本殿下,天上地下没人能救得了你!” 加奈城源直接气笑了。 不待他出言,骆怀远又嚣张道:“说你们扶桑人蠢如狗,还真不虚言。算了,跟你这倭人也算有缘分,本殿就好心指点你一番。本殿的身份你是知道的,你觉得以本殿的身份会一人跑出来吗?本殿不呆在京城,为何会来到这琉球,你就没考虑考虑?知道本殿下的爹是谁吗?大熙的皇帝!知道本殿下的王妃是谁吗?打得你们扶桑使节满地找牙的云王妃!知道本殿下的外公是谁吗?威震天下的战神镇国公!知道本殿下两个舅舅是干什么的吗?一个是驻守边关统帅几十万沈家军的宣威将军,一个是统领数十万兵力京营的提督。” “你们那种弹丸之地出身的人,自然不懂的几十万的兵力有多少,在你们那里手里有个千把人都能成将军了,什么将军提督你们也是不懂。那咱们就说近点儿的,知道打得你们这帮子海盗无处藏身的福建水师总兵是谁吗?”骆怀远笑着咧了下嘴,露出洁白的牙齿,“那是本殿下的表哥!” 他样子得意至极,只差没叉腰仰天大笑了,“就你们这群土鸡瓦狗,你加奈城源动我试试?!敢动本殿下一根汗毛,我大熙的雄伟之师踏平你扶桑小国,让你等国破家亡,上天入地死无葬身之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呆住了。 也不知道是被这货一连串的嘴炮给炸晕了,还是被他口中的信息惊呆了。 一直缩在骆怀远身边,寄望借着他庞大体格遮掩自己的那个老头,此时啪的一下蹦了出来,一手叉腰,一手直指加奈城源:“见到我们殿下还不赶紧下跪,我们殿下本是出门游玩,居然被你们这群不知所谓的海盗扰了兴致。” 语毕,他又似模似样的对骆怀远拱手行礼:“殿下,咱们的人快到了吧?是时一定给这群嚣张的海盗一个狠狠的教训!” 骆怀远眉眼皆笑,摆了摆手,似一点也不急的样子。 “不急不急,本殿下交代他们,让他们跟在十海里之外。也是本殿下任性了,该让他们跟得近些,也免得被这群蝼蚁之辈扰了兴致。也罢,本殿下这便招了他们来。” 说着,骆怀远便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枚爆竹模样的东西,对着呆掉的加奈城源笑了笑。爆竹朝天,轻轻拉了下尾线,便听得嗖的一声,直飞天际。烟花在天空炸响,爆出无数朵美丽的烟花来,而后一朵银红色云朵模样的东西,久久挂于天际不坠。 这也太高科技了吧? 所有看着夜空的人,都呆住了。 骆怀远拍了拍手,轻笑道:“好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这个声音惊醒了早就呆住的加奈城源,他早先也是一个大名,自然是有眼界的,也认得出这东西估计就是所谓的信号弹。这东西扶桑也有,却没有如此高级,能久悬空中不坠。 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打了一个唿哨。 “撤!” 随着加奈城源的动作,一大部分海盗都动了,还有一小部分不动的人,也被人强拉着往对面船甲板上而去。 很快,对面船的几处梯子被收了回去,船以极快的速度驶离。 这么就走了? 幸存下来的这些人俱是心有余悸,也顾不得甲板之上血迹重重,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 而此时,骆怀远突然不见刚才的闲适与轻松,而是赶紧过去给小安子及两名侍卫松了绑,便带着三人往船舱去了。 他们的动作自然被许多幸存者看见了,不过这会儿大伙儿都是吓得腿软,哪里顾得上他们。还有那么几个有见识的,脑海里俱是回响着刚才那胖子所说的话。 原来他们船上还有个这么大的人物?幸亏如此,若不然此次定然要喂鱼喽!已经有善于投机之人决定等会一定要去套个近乎,要是能攀上这位,以后还用做什么海商,那是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按下不提。 只有那个山羊胡老头跟在了骆怀远身后。 骆怀远一面急急的迈步,一面斜了山羊胡一眼:“你跟着我做甚?” 那山羊胡嘿嘿一笑:“背靠大树好乘凉!” 小安子跟在另一边,跑得满头大汗的,“主子你这是往哪儿去?” “跑路!” 小安子被噎住了,后面的两名侍卫也是满脸茫然。 “蠢货!咱们哪儿来的什么救兵,我猜这伙人一定不甘,会藏在不远处看着这边动静。若是不见有救兵,必然会杀个回马枪,到时候咱们全部都得去喂鱼!” 只是这茫茫大海,一时之间该往哪儿跑呢?? 作者有话要说: 面面:小胖,有没有人说你狡诈又木有下限还恬不知耻? 骆胖:木有哇,我这么可爱! 面面:那是你的外公、你的舅舅、你的表哥吗?除了你爹是你爹,其他都不是好伐? 骆胖:(舔着脸)王妃的就是我的,我的全部都是王妃,咱们夫妻一体,你这种渣渣是不懂如此深奥的问题的! 懂得什么叫做十赌九诈吗?换你这种蠢笨如猪的人,自是甘愿就死,你看哥哥我不是把那上面加奈啥的给吓跑了!(得意洋洋) 面面:你也说了,人家会杀个回马枪! 骆胖:哥哥不是在跑路吗?跟你这种智商低的人说话真是烧脑!快走开,别耽误我跑路! 面面:囧囧囧 ☆、第157章 ? 骆怀远此言一出,所有人俱都惊慌不已。 只是这茫茫大海,又该往哪里跑呢?难不成其实还未出虎口,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骆怀远也不理众人,只是领头往前快步走着。这一会儿功夫,已经从第一层下到第二层了,骆怀远还在找往下层去的路。 那山羊胡老者见此,忙问干什么。 都这会儿了,骆怀远也无意遮掩,道出一般货船皆有备用的逃生船只的事。这种逃生船只极少会用到,因着一般像这种体积的货船,若是遭遇沉船什么的,又是在外海,那么小的船只也是没甚作用。只是聊胜于无,这会儿也只能靠逃生船先跑了,反正这艘船上是不能再留。 听闻此言,山羊胡老头虽还是满心担忧,但也强制镇定开始给几人引路。看得出他对船只的内部极为熟悉,先不论他是否找得到船只,但也好过骆怀远瞎窜。这一会儿功夫,几人已是看出骆怀远根本不知道正确的方向在何处,只是带着人瞎闯。 “你这老头儿知道逃生船只在何处?”骆怀远有点不信。 山羊胡苦笑:“老夫未做海商之前,也是当过几年海船上的舵工,这种船大同小异,大概位置也是知晓的。” 时间紧急,不容多想。 几人很快便去了第三层,七拐八绕的,似乎去了船尾的位置,到了一处简陋的舱室。只见那山羊胡在地板上抠摸了几下,便将一处板子掀开了,露出一道窄小的暗门,里头似乎连着一段简陋的木质楼梯。 山羊胡率先走了下去,骆怀远使了一个眼色,便下去了一名侍卫。过了一会儿,那侍卫冒出头,“主子,下面是有一艘船。” 骆怀远点点头,又命小安子与另外一名侍卫先下去。之后看了一眼那处暗门,踌躇半响,才往那处探下脚。 原来他让人先下去,并不是怕山羊胡搞鬼,而是那处暗门太小,他大约估摸了下自己可以通行,但肯定有些艰难。为了不让手下看到自己狼狈之态,才让人先下去,自己最后。 真他娘的挤! 骆怀远是硬生生让自己挤过去的。之前严嫣一直说让他减重,他每每不以为然,如今觉得胖了真是有点碍事啊。 小安子与那两名侍卫都忙着去给山羊胡打下手了,自是没顾得上他,等骆怀远喘着气走过来,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 这艘船确实不大,不过比骆怀远心目中想象的救生艇模样的船只,却又是两种样子。船身大约有六七米长,三米多宽,一桅一帆,左右各有三处船桨,不光可以利用风力航行,还可以使用人力。 见此,骆怀远对逃出去更有信心了。因为他着实不敢想象若是利用现代那种简陋的救生艇,该怎么逃开海盗的追击。 他四处看了看,此处是一封闭的舱室,这船又该怎么弄出去呢? 还不等他想下去,就见山羊胡在墙壁上一阵摸索。须臾,他将两名侍卫叫了过去,一起使力,将那面墙壁推了过去。 湿润的海风迎面吹来,带来了一阵阵腥气,月色照射进来,骆怀远这才看到原来这面木墙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此时木墙斜斜倒立下去,形成了一个类似滑梯模样的物件,船只刚好可以借此推到海中去。 古人的智慧真是厉害! 时间紧急,不容多想,几人一起使力将船推了下去。船落水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中自是极大,只是这会儿甲板之上的人心有余悸,此货船长约六十多米,此处又是船尾,这点儿动静却是无人注意的。 几人纷纷顺着木板滑到船只上去,刚一坐定,便让骆怀远急急催着赶紧走。 只是他们四人俱不懂如何操作船只,这事儿还得山羊胡来。也幸得骆怀远未赶离他,当初心想这老头也是机敏之辈,便让他跟了来。若不然找不找得到船只是为一,就算找得到以他们的水平也是没办法的。 所以说百密必有一疏,只能说天不亡他们也! 甲板上的那群幸存者自是顾不上了,说骆怀远心狠也好,说他狡诈也罢。他当然可以提醒那群人一番,只是若是提醒了那一群人,他们这几个能不能跑掉就是另外一说了。 大家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俱是埋头划着船桨,往死里用劲儿。 浓浓的夜色中,茫茫的大海,一艘小小的船只悄悄的离开这艘货船,往远方急速驶去。 …… 骆怀远所猜并没有出错。 这加奈城源也是一时为他所唬,情急之下才仓皇逃离。他自是考虑过对方使诈的情形,先不提以对方的身份用不用使诈,当时加奈城源确实被骆怀远惊住了。 只是之后船往前行驶了一会儿,船上许多海盗都炸了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通汉话,也不是所有人都懂骆怀远所说的那番话的意思。他们只看到到手的肥羊,就因为加奈城源这个首领胆小无比被放走了。 海盗都是刀口舔血,眼睛里只看得到利益的。谁给自己好处,谁能带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谁就是老大。谁要是祸害了大家的利益,捞刀子跟你干起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加奈城源自是懂得这群人的秉性,耐着性子对众人进行解说与安抚。可效果并不显著,无奈之下他灵机一动,说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才会下令撤离,但所谓的撤离并不是真的撤离,而是潜伏起来看看情况。若是对方真有援兵,大家性命得保,若是没有,那么一船人,只会是自己等人口中的一块儿肉。 这种说法到底安抚了众人,海盗船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停了下来,熄了船上所有的灯火,船头位置命人拿着千里眼远远的望着那边的动静。 一等无人,二等还是无人。 那群幸存的海商也是大意,居然就让货船就无遮无掩的停着,不做任何举动。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而是骆怀远所表现的实在让人震惊,他们也就等着所谓的朝廷兵来营救自己等人,哪知道自己是被人给坑了。 骆怀远的冷血之举此时显现出来效果,加奈城源先是疑惑为何没有援兵来,之后是暴怒自己被人耍了。但是紧跟着而来的却是迟疑,若真是没有援兵,这些人为何不逃呢? 谨慎起见,他选择了再等等。 这一等,就给骆怀远几人留下了逃命的时间。 直到等到所有人的耐心都消失了,海盗船杀转了回去。加奈城源自是要先找罪魁祸首,可骆怀远神秘的消失了。审问了所有人,大家都说见他们往船舱里去了,其他也不得而知。 之后还是加奈城源身边的一个心腹给他提了醒,望着船尾那处大开的舱门,加奈城源咆哮不已,大叫大熙人果然狡诈! 盛怒之下,船上剩余人被屠戮一空,海盗船带着货船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至于加奈城源心中的怨怼,那只能让时间去化解了。 “你这老头儿,到底认不认得路啊,咱们船上可是一点吃食都没有,再不找到陆地,咱们可就真的完了!” 一艘一桅一帆的小帆船上,骆怀远躺在船的正中央,肚皮朝天,一点形象都无的瘫在那里。身体两旁是小安子及两名侍卫还有那个山羊胡老者,四人一边坐两个,俱是抡着手中的船桨,机械式的操作小船往前行去。 “当时天黑,又没有司南做比证,能逃出来没人追上来已经不错了,你也别抓着这一点错处就不放过。老夫也饿,但是饿也得忍着,终归你比我们都胖,肯定要挨得住些。” 此时已是大白日,阳光明媚,可惜海面之上什么都没有。眺望四处,除了偶尔能见到一两只海鸟,连根毛都没有,更别说陆地了。 当时逃亡匆忙,自是没有带吃食与淡水,也因此这几个人是饿了一晚上兼一上午了。并且轮番不休的划动船桨,早就是精疲力尽,之所以会撑着,不过是一点求生欲罢了。 这大海之上可不同的陆地,抓来什么都能吃,这里除了海水,就是不能喝的海水。海里倒是有鱼,关键你得有工具捞啊。 听了这老头说自己胖,骆怀远唰的一下坐了起来,怒道:“哪个说胖人就能挨得住饿的?你这死老头别嚣张,要知道这船上可都是爷的人,小心等会把你丢下去喂鱼。” 山羊胡将手里船桨一丢,瘫在那里,“丢吧丢吧,没有老夫,你们可盘不转这船。你小子不是吹牛有权势亲戚一大把,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人来救你。累死老夫了,让我歇会!” “都说是假冒的了,人有相似之处,爷在京城的时候,很多人都说爷长得和四皇子像。当初这扶桑的使节在四皇子妃跟前吃了瘪,那是京城众人皆知,当初他们灰溜溜的被赶出京城,很多人都去围观了。我也是机缘巧合才认出那海盗头子就是那扶桑使节的头儿,为了活命诈他一诈也是行的,谁让扶桑狗蠢呢。” 这山羊胡之前一直和骆怀远套近乎,直到他自己说出自己并非四皇子,才改了恭敬的态度。骆怀远自然要为自己身份做遮掩,若不然待回到大熙,被人宣扬开来,再被有心人利用,那等待他的可就是万丈深渊了。 打嘴炮对骆怀远来说不是难事,真真假假搀着说,哪怕这山羊胡老者也是个狡诈之辈,也被他骗了过去。 说话的同时,骆怀远心中苦笑。 是啊,谁能想象堂堂大熙的四皇子云王殿下居然会落到如此境地,也不知道阿嫣知晓他遭了这么大的罪,会不会心疼他? 想到这里,他不禁开始幻想自己等人马上就会遇到一艘过往的商船,回到大熙后,他埋在媳妇怀里哭诉一番,然后媳妇这样那样疼他,他再这样那样一番…… 呜,阿嫣,我好想你…… 商船失踪被人所知晓,已经是两日后的事。 商船返航回琉球本岛是有规定时日的,福建水师的船舰还需护着商船回航大熙。可是一直未见踪影,也没有任何讯息。福建水师立即与叶罗岛那边联系,经过一番排查,才知晓商船失踪一事。 先不提叶罗岛那边是如何反应,福建水师这里是炸了锅。不提那艘失踪的商船和商人,船上有一人可是谢提督千叮万嘱要好好护着的,这人没了,回去怎么交代? 商船在叶罗岛海域失踪了,自有叶罗岛负责查探。这边福建水师的船舰回航大熙,消息传了回去,不光谢懋坐不住了,连沈玄和沈祁都坐不住了。 沈玄二话不说,借着查探失踪商船一事,派了十多艘福建水师的船舰前往琉球群岛,在商船失踪海域进行大面积撒网式勘查。叶罗岛一直对自家门口的海域极为重视,这次也不知是为甚,却是一直未提出异议,甚至帮着其勘查起来。 这一行举,在整个附近海域掀起了极大的风波,琉球国的君王也派了特使前来询问缘由。福建水师回答的极为强硬,海盗猖狂,居然敢屡屡抢掠大熙的货船,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是来围剿海盗的。 货船失踪,自然会联想到海盗身上。 琉球群岛的众海盗遭了鱼池之殃,也不过短短数十日,被连着抄了几处老巢。并且以叶罗岛与福建水师双方所组成围剿海盗行动还在持续,一副不抄个底朝天不罢休的模样。 叶罗岛内部的人很是疑惑。 要知道叶罗岛处于灰色地带,他们做得是黑市生意,自是大门开敞,四方宾客云来。 就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海盗们抢掠的大多东西都是货物。既然是货物肯定得销出去,换得各种物资,例如酒肉粮食衣物武器等等。他们毕竟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然要食人间烟火。既然得销,自然需要渠道。渠道从何而来呢?自然就是例如叶罗岛类似的大小黑市了。 叶罗岛也接受海盗们所抢掠到的货物,要知道他们是生意人,自然以赚钱为主。海盗们出手的价格低廉,货物的质量是一样的,翻手一转那是暴利,推拒门外那是蠢人才做的事情。 只是随着近多年来,叶罗岛上的黑市发展的越来越大,接手海盗所抢货物此类事已经做得极少了。接手比例正在慢慢缩减,只是所有人都不得而知罢了,包括叶罗岛上的许多人。 所以叶罗岛上的人,很疑惑‘四爷’为何会配合福建水师如此大张旗鼓的围剿海盗。要知道他们叶罗岛之所以会赚得盆满钵满,也有这些小海盗的一份功劳。 对于这种疑问,四爷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言。还是亲近之人追问,他才露了口风。大熙那边丢了重要的人,想让叶罗岛安稳的呆着,不遭受鱼池之殃,就老实的配合吧。 四爷在人前一向话少,却是专断独行,但因其智谋过人,手段高超,手下之人也是极为敬仰他的。所以既然四爷都这么说了,那就听着吧,总归没坏事。 前来禀事的心腹下去了,堂中只剩下四爷一人。 这叶罗岛本为番邦之地,但因离大熙很近,岛上的建筑虽样式繁多,但却以大熙建筑为主。尤其这处于叶罗岛腹地的罗府,完全是比着大熙建筑建造的,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到了这里,就宛如到了大熙本土一般。 室内气氛很是静谧,四爷眉眼不动端着茶盏,缓缓的拨着上面的茶末子。 他年纪三十左右,甚为年轻,长得俊逸清秀,却自有一番稳重在其中。 叶罗岛四爷很少在人前露脸,除了其身边亲近之人,极少有人知晓黑市头子四爷原来长得一副如此俊秀的模样。 突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人。 此人五大三粗,体格健壮,皮肤黝黑,一副刚劲威猛的模样。乍一看去,有点吓人,再看就能看出他其年轻,眉宇之间还有些稚嫩。 “哥,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小胖。你不知道阿嫣刚怀了身子,若是丢了爹,我那还没见过面的妞妞外甥女,还有肚子里那个小外甥可怎么办?我都不敢告诉阿嫣这事!” ☆、第158章 ? 此人赫然就是沈祁。 四爷眉眼淡淡的瞄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这事不用你说,我手边能撒出去的人都撒出去了。” 沈祁去了他对面坐下来,满脸的胡子拉碴,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也不知小胖到底去哪儿了,难不成真让那该死的海盗给……不不,小胖那么机敏,肯定不会束手就擒的!” 可这茫茫大海,若真是碰到海盗抢劫货船,他又有何办法脱身?其实沈玄等人之所以会围剿附近海域的海盗,不过是为了发泄兼图个心理安慰罢了,都能想到敢在这片抢劫货船的海盗,又怎么可能会留个把柄在外头,定是毁尸灭迹的干干净净了。 当然也都是存有侥幸心的,那人狡诈如狐,历来不是个简单的,说不定真逃出了生天,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见弟弟一脸颓废,四爷忍不住安慰道:“你也不要心急,外面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他们既然敢抢,肯定需要出手的,到时候顺藤摸瓜也能知道个究竟。” 沈祁点点头,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你真的就准备这么漂在外头,也不回去?娘日日挂心于你,你好歹带着嫂子和两个侄儿回去看看。” 四爷面容一僵,而后苦笑:“这会儿不适合回去,回去也是横给家中增添烦恼罢了。这样也挺好的,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一趟。” 沈祁犹豫道:“爹娘那边还不知晓你成亲了,要不要与他们说?娘可是一直担忧你没有成家这事。” 四爷顿了顿,“还是先不急着告诉他们吧,知道了也不过多一分担忧,就让他们还以为我在外面四处游历不想归家。” “你可真能藏!” 可不是如此,若不是这次骆怀远失踪,沈祁也是不知道亲哥哥沈訸原来就在叶罗岛,还是叶罗岛上大名鼎鼎的四爷。估计这事也就沈玄心中有数,只是沈玄历来是个寡言的,嘴紧得不得了,指望他主动说出来,比登天还难。 “行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客房已经给你备好了,快去休息吧。此事急不来,该做的咱们都做的,若是有消息,估计最近就会有动静了。” 沈祁点点头,便起身往外面行去。 他自从知道骆怀远失踪后,就跟着福建水师的船舰四处搜寻骆怀远的踪迹。若不是沈玄这次强行把他从船上拽下来,估计他还是不得停歇。 谁都不愿发生这种事,可既然已经发生了,不甘不愿都是在做无用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希望骆怀远真的可以逢凶化吉。 沈訸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有他的用意的。 果不其然,随着福建水师与叶罗岛的动静,许多藏匿颇深的海盗都坐不住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加奈城源那一伙儿海盗。 加奈城源此人并不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只能说比普通人要多一分谋算。早先的自视甚高与狂妄自大,也随着这些年的经历慢慢被消磨掉了,改为了一份机警与谨慎。也多亏他机警,这些年很多必死之境都是其凭着机警与谨慎渡过来的。 那日,杀了回马枪后却面临的是骆怀远几人借船逃离的情形,加奈城源命海盗船在附近游荡了一圈,未找到几人后便迅速带着货船回老巢了。 这其间他一直未敢将抢到的货物出手,越是往后压越是心寒,他们海盗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福建水师与叶罗岛上的大动作让他心悸。他有联想到与那四皇子有关,可四皇子人已经跑了,难不成没跑回去? 当然这些猜测都是藏在心中的,福建水师与叶罗岛各处围剿海盗,加奈城源等人也不过仗着老巢颇为隐蔽,才能一直安然无恙。只是危机感越来越严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还能藏匿多久。 尤其他们本就处于弹尽粮绝之境,虽抢来货船上的食物让他们又撑了一阵,眼见又要绝粮了,这种困境必须面临解决。加奈城源身为首领,首当其冲,所以有时候这个首领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加奈城源几番斟酌,决定冒充海商出去交易。 这海商与海盗本就是两可之间,海盗船其实大多都是用的抢来的货船,将上面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歇下来,变装一下,就是货船了。至于海商,那自然是海盗中挑几个斯文面善的,换身衣裳就可以了。 这个加奈城源非常擅长,要知道以前他可是做过大名的人。 可谓是机关算尽! 这加奈城源也是颇有智慧之人,很可惜他粗估了沈訸所布的暗手,那是只等着人往里头钻了。加奈城源很聪明没有去叶罗岛的黑市交易,而是找了一个不起眼的黑市,只可惜东西还没出手,就被人一锅端了。 加奈城源自然死不认账,可证据确凿,失踪的那艘货船上的货物明细早就在沈玄手里,两相一对比,就认准目标。 眼见抵赖不过,加奈城源只好老实交代,骆怀远的行踪也因此为众人所知。 既然是借着逃生船跑了,那定然不会跑太远,沈玄等人将搜寻范围缩减到了货船被劫那处海域四周的荒岛之上。 骆怀远等人是在一座荒岛上被找到的,被找到之时,几人差不多都虚脱了。 这座荒岛离货船被劫之地甚远,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跑来这里的。 荒岛很小,方圆不过一里,岛上乱石嶙峋,草木甚少。几人是精疲力尽之时来到这里的,之后也不敢再乘着那艘小船搜寻其他陆地,只能留在此地等待有过往船只经过。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岛上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只能从海里捞来鱼虾海蛎贝壳等物吃,生腥是其次,关键岛上并没有淡水。幸好这其间下了一场雨,骆怀远见要下雨时就命人在岛上挖坑,存了些许雨水,才让几人支撑下来。 骆怀远几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遭过这么大的罪,也算是印象深刻了。此处偏远,几人轮番在海岸边守着,都没有碰到一艘船经过。骆怀远身上仅不过带了三支穿云箭,当初在货船之上放了一支,之后琢磨着时间点又放了两支,可惜回报给他们的只是一片苍茫的大海。 就在几人差不多到了绝望之际,终于有搜救人员来临。问清楚情况后,骆怀远便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是三天三夜。 醒来之后,仿若饿死鬼投胎似的大吃了一顿,才缓过劲儿来。 知晓沈家人为了找他,将这片海域都快掀翻了。沈祁那日休息了之后,就又出海了,这期间一直不眠不休搜寻。骆怀远感动不已,抱着他说好兄弟没白交,倒将沈祁闹了个大红脸。 自然从沈祁口中得知了严嫣有孕的事,骆怀远心中悲喜交加,忙让人回大熙送信去了,也免得阿嫣在云州担忧。 对于沈祁隐瞒了自己失踪此事,骆怀远对他表示赞同,此事确实不适宜让严嫣知晓,以她的性子知道后定然要赶来福州,她又怀着身子,身边还有个小妞妞,怎么承受的住。 按下不提。 严嫣接二连三派人送信到福州,得来的都是骆怀远还未从海外归来的消息。 渐渐的,一层阴霾笼罩上她的心间。 她这胎怀相不好,从怀上就开始孕吐,一直没停过。身边的人被她折腾的人仰马翻,自己也遭罪,各种吃食轮着上,无奈吃了就吐。严嫣也知晓她如今这种身体状况,为了孩子不能多想,可是免不了会担忧,骆怀远也不过离开了四个多月,她便瘦脱了形。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云州的冬天历来来的早。 早早的,闲云殿的地龙便烧了起来。 殿中温暖如春,中间铺了一块又软又厚的波斯地毯,妞妞正在上面练走路。 严嫣大着肚子,自然不能亲自上阵。此时她半歪在炕上,五个多月的肚子高高的挺着,衬得她越发清瘦,仿若风一吹人就要跑了似的。不过她人虽瘦,却不见颓色,眼睛还是如以往那般清亮动人。 “王妃,喝一盏猪骨红枣枸杞汤吧。”兰儿端了托盘上来。 有了生妞妞时的经验,这一胎该吃什么,吃什么好,严嫣身边的人自是门清。就不提厨房那边费的心思了,当初严嫣怀妞妞的时候,骆怀远成日里嘴里都是吃这个怎么怎么样,吃那些怎么怎么样,就算不懂,也看懂了听懂了。 下面人自然有学有样,每日里换着花样给严嫣做。也多亏了这些品种繁多的吃食,若不然这会儿严嫣的情况会更糟。吃食样数多,就算再吐,也总能吃进去一二,能吃进去就是好的,怀孕的妇人就需要多补充些营养。 严嫣将汤盏接了过来,小口的抿了一口。 停顿了半响,才又去喝第二口。 这是她这些日子积攒的经验,喝得太急就会吐,慢慢来就不会反应太大。并且这汤只是清汤,里面所有的菜食都捞起来了,油也撇得一干二净,这些日子严嫣也就指着这些汤来维持基本的营养了。 一面小口啜着汤,一面看着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的女儿,严嫣的思维不由涣散,开始想着远在海外一直未归的骆怀远。 这时,柳儿走了进来,一脸的喜色。 这种喜色近段时间很少出现在严嫣身边人的脸上,王妃身子不好,殿下又一直没信,闲云殿上下谁有心思去笑啊。所以见到柳儿脸上的喜色,兰儿有些诧异,眼神询问之意颇浓,柳儿挤眉弄眼一下,便往严嫣身边来了。 “娘娘,福州那边来信了,是殿下的亲笔信呢。” 骆怀远的亲笔信自然与其他人的信不同,上面有特殊的火漆封印,柳儿一接到这信,就赶忙递了过来。 严嫣直起身来,脸上有显见的惊喜。 接过信,拆开漆封,那熟悉的字体便映入眼中。 骆怀远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简述了一番自己出海后的经历,甚至还讲了一些海外奇闻异事与严嫣听,最后说道自己暂时回不去,手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已经知晓严嫣有孕之事,让她万万保重自己的身子,待手边的事办完,自己就立马赶回来。 一封信,严嫣看了良久,颠来复去看了几遍,最后才放下自己悬了已久的心。 没事,真好。 骆怀远在叶罗岛修养了一个月,才渐渐恢复元气。 可能是那些茹毛饮血的日子,致使他脾胃虚弱。回归后,骆怀远吃什么拉什么,喝白粥都会让他腹泻不止。慢慢调养了半个多月,才略微好些。 调养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住在叶罗岛的罗府里,自是认识了所谓的四爷沈訸,骆怀远这才知晓外人眼里叛逆外出游历一直未归家的沈訸,原来就在这番邦之地的叶罗岛上,还闯出了偌大的名声,建立了好一份基业。 至于沈訸是如何来到这琉球群岛,又怎么和‘玉面罗刹’罗琼相识,无人知晓。 骆怀远倒是从沈祁口中得知了些皮毛,据说当年沈訸初到琉球,便被当时因内乱离开叶罗岛的罗琼率众手下劫了。罗琼本是为了手下的生计,才重操旧业当起海盗,哪晓得劫了一个夫君回来。 截止至今,两人琴瑟和谐,夫妻恩爱,并孕育有两子。 骆怀远曾见过罗琼一面,确实不愧为玉面罗刹一称,样貌出众。但却又有一点与罗刹一称不符,因为罗琼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从哪儿都看不出来凶相。 按下不提,等骆怀远调养好身子,差不多已近年关,自然是赶不回云州了。幸好骆怀远早有这种觉悟,早早便跟严嫣报备过了,并准备了好些给媳妇的给女儿的礼物送了两车回去。 这个年骆怀远是和沈訸沈祁还有沈玄一起度过的,大家齐聚叶罗岛,这里气候宜人,甚是热闹。大熙的新年对这边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来来往往许多各国的商船,一派繁荣的景象。 过后,骆怀远便开始忙碌起来。 有了地头蛇沈訸帮忙,那个有着铜矿的岛屿很容易的便被拿下了,早已备好的人手纷纷派往这处岛屿来。 出海这趟,看似骆怀远一无所获,甚至还横遭了一场灾祸,但他收获的却比想象中更多。 首先铜矿拿到了,再来就是知道了沈訸其人,知道了其实这里已经有一条后路。 骆怀远一直心存给自己全家找一条后路的想法,却没有想到有人比他做得更早。在骆怀远看来,从沈玄到沈訸,就是所有沈家人的后路。只是光从沈玄那边来看,倒是挺像沈家人的手笔,沈訸这里却是怎么也不像。 尤其之后又知道沈訸成婚生子一直不为沈家人得知,骆怀远更是心生荒诞。当然更多的却是一种佩服,他觉得沈訸定然不若沈祁所说的那般是因为嫂子才会留在叶罗岛。当然也不否认这种说法,但骆怀远觉得更多的却是一种顺势而为。 沈訸自然有沈訸的想法,到底他的想法如何,没人知道。 办完了手边所有的事,骆怀远便匆匆离开福州,往云州赶了。因为按时间计算,严嫣差不多也快到要生的时候,他想赶在她生产之前回去。? ☆、第159章 ? 这一日,闲云殿上下俱是忙碌起来。 进进出出的宫人太监许多,俱是有条不紊的按部就班忙着。邹妈妈放下了手边所有的事,就在一旁盯着。 另一边,严嫣早就开始阵痛了。因之前有一胎的经验,这会儿并不慌张,让兰儿她们去准备了热水服侍她沐浴。沐浴完,又备了吃食,正不慌不忙的吃着。 小妞妞也在一旁,一身大红色小袄子和小棉裤,正被奶娘抱着喂饭吃。嘴里一边吃着,一边好奇的望着一旁如临大敌的兰儿和柳儿几个。 “娘。” 妞妞现在也懂事了,用小手指着兰儿几个,大眼睛望着严嫣,似乎在问怎么了。 严嫣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不动声色的望了兰儿几个一眼,对妞妞说道:“她们今日见妞妞这么听话,吃了这么多饭饭,都觉得妞妞很厉害。” 一说起这个,妞妞就乐了,小脸笑成一朵花儿。 “再吃再吃。”她指挥着奶娘继续喂她。 “待会儿娘要去忙事情,不能陪妞妞了,妞妞要听话,知道吗?” 骆怀远走后,妞妞没多久便不再哭闹了,唯独一点就是粘严嫣得厉害。若不然,严嫣也不会大费周章和不过一岁多的女儿讲这些道理。 “忙事情?” 妞妞睁着大眼睛,重复了一遍,之后乖巧的点点头。 见此,一旁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用罢膳,兰儿几个便搀着严嫣匆匆往产房那边去了。临走时,妞妞正坐在炕上自己玩玩具。 一出殿门,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变,严嫣连走都没办法走了,让人抬了软轿送进产房的。 这一胎并没有生妞妞时那般容易,整整折腾了大半日,直到以严嫣的体力都感觉到精疲力尽,才艰难的生下来。 是个男丁。 在孩子哇哇的哭声中,严嫣缓缓陷入黑甜乡。 骆怀远回来时,就是面对这样的一个情况。 大的正哭得哇哇的找娘亲,小的在产房里头哭。 妞妞轻易不哭,哭起来是谁都哄不住的,下面人一见殿下回来了,就赶忙将妞妞送了过来。 手里抱着哭得小脸通红的女儿,眼前包被里还有个小红团子,闭着眼扯着嗓子嚎。此时的骆怀远也非常想哭,激动高兴的想哭。 严嫣醒来之时,眼前就是三张脸。 一张小脸儿正闭着眼睛,在枕头旁边的睡得香甜,还有两张则都是在床边。一张大圆脸,一张小圆脸,相同的是同样圆溜溜的眼睛。 严嫣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女儿长大了会不会也像骆怀远那么胖。不由自主给可爱的女儿套了一个像丈夫那般庞大的体格,严嫣觉得不能忍受,绝不能让女儿以后像骆怀远那么胖……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耳边响起了两个声音。 “娘为什么不醒?” “睡饱了就醒了。” “这个,就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 “这是妞妞的弟弟。” 自己被忽视了,严嫣动了动。 “娘,醒了!” “媳妇儿——” …… 妞妞的弟弟很快便有了名字。 建,取立之意。 妞妞不是太喜欢这个弟弟,因为她发现娘现在不喜欢抱她,比较喜欢抱弟弟。她不能吃奶了,而弟弟可以吃…… 为了安抚幼小妞妞不平衡的小心灵,严嫣和骆怀远放在妞妞身上注意力要比在建儿身上要多。因为妞妞现在懂事了,而建儿现在还在懵懂襁褓之中,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闹的孩子难免让人注意。也因此,可怜的、还不会说话、更不会发出抗议之声的建儿就被父母给忽略了。 两个孩子挨得太近,好也不好。好的是,可以很早开始建立妞妞友爱弟弟的观念。不好的就是,父母的注意力难免会偏差。 因此,建儿一直未取什么小名,总是建儿或者妞妞的弟弟这么叫着。其中以妞妞的弟弟为多,骆怀远说这样可以帮助女儿建立起姐姐的责任。 日子过得忙碌而又充满着甜蜜的烦恼。 因着有感媳妇儿生儿子时,自己没有在一旁陪着。再加上兰儿她们露了口风,让骆怀远知道严嫣这一胎怀得很艰难。因此骆怀远满心愧疚,一门心思就放在老婆孩子身上。 时间仿若流水似的划过,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三年后 接到京城的来信,严嫣有一瞬间呆住了。 骆怀远见她表情诡异,忙拿了信过来看。 信是沈二夫人递来的,上面大体就表明了一个意思,沈奕瑶可能要嫁人了。 对于沈奕瑶和沈然的事,因着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就渐渐归于沉寂。严嫣几乎快要忘了之前骆怀远讲诉的那个故事,没想到时隔这么久,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着实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已。 与沈二夫人信同时递上来的,还有严陌的信。 比起沈二夫人说得含糊其辞,严陌的信上要说的具体多了。将大体的事情说了一遍,并说他娘已经答应沈然了,估计大约过不了多久就会给严嫣来信。这会儿没有来信,估计还在想着怎么和女儿开口。 这其间自然少不了严陌这个当儿子的努力,对于沈然此人,严陌相信他应该会给他娘幸福。 至于沈然那个闷葫芦是怎么打动沈奕瑶的,没人知道,反正大家都对这件事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沈家人对沈然知根知底,包括他这几年的用心也是看得见的。对于沈奕瑶能想开再嫁,沈家一直抱着支持的态度。 …… 这件事并未在京城引起什么大的波动。 沈奕瑶是寡妇身,又是二嫁,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再加上如今京城的情势越加诡异,为了稳妥起见,沈家人自己坐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准备小小的办一场,把一些习俗礼仪走一遍便罢。 镇国公嫁女儿怎么可能会低调呢? 不过见沈家人都没有大办的意思,旁人也就当做不知晓。一些亲近的人家该送的贺礼俱是送了过来,其他的俱是默默的关注着。 同姓不婚,为了能迎娶沈奕瑶,沈然放弃了自己用了大半辈子的沈姓,改回了自己的本姓—— 齐,齐然。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一顶一点也不低调的八抬大轿抬到了镇国公府大门,接走了沈奕瑶。齐然一身大红色的新郎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面带遮掩不住的笑容。 齐府今日很热闹,张灯结彩,四处挂红,门前鞭声不止,车马络绎不绝。 齐然今日大喜,其一些友人同僚下级俱是要来喝喜酒的。所谓的不大办,不过是不广发请柬,一些自己上门的客人却是要招待的。 沈奕瑶盖着大红盖头,坐在新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心砰砰直跳。不是第一次成亲,心情却是同样的紧张。 似乎进来了人,喜娘的声音响起,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吉祥话。 沈奕瑶感觉眼前一亮,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熟悉是这张脸已经认识几十年了,陌生则是那双眼里的激动与狂喜。 不自觉,便愣住了。 喜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齐然略有些拘谨道:“瑶、瑶妹,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出去招待客人,很快就回来。” 见齐然紧张的样子,沈奕瑶反而不紧张了,她莞尔一笑,点点头。 齐然仿若落荒而逃似的出了房门。 屋里静谧下来。 于沈奕瑶来说,能走出这一步千难万难,终归究底她实在不忍那个男人那么的苦。不知道的时候,她可以视若无睹。可当事情在她眼前显露出来,她却再也装不了无知。 心,不由自主会颤抖。 面对那个寡言却又将自己满心火热袒露在她眼前的男人,沈奕瑶避过,逃过,却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这里面自然有骆怀远的影响在,也有齐然这个孤苦一生男人的破釜沉舟。想给她幸福,想剩下的日子,自己牵着她走,这种感觉是那么那么的浓烈,浓烈到他违了平时为人处事之道。 当然,也少不了严陌和严嫣这对儿女的支持。严嫣不待沈奕瑶亲自来信,便书信一封递了回来,在信中她表示对亲娘再嫁表示大力支持。 …… 齐然过了很久才回来。 他似乎醉了,从来克制己身的他,第一次喝得如此畅快淋漓。 “瑶妹,我一定会对你好。” 他们会幸福吗? 应该会吧! 夜色已经很深了。 齐府大门前渐渐归于沉寂,只有门楣上的挂红与那几盏写着喜字的大红灯笼,还宣告着之前的热闹。 拐角处停了一辆黑色的马车,马车停在阴影里,若不仔细看去,根本不会发现此处停了车。不过齐府今日办喜事,来来往往的车马很多,倒也不引人瞩目。 没人知晓这辆马车其实已经在这里停了很久,在花轿还未入齐府大门时便停在这里了。 “爷,该走了。”车夫低语一句,几不可闻。 里面低低的应了一声,马车缓缓驶离。 马车行了许久,在一处宅子门前停下。 不多时,车上的人便下来了。 他侧脸宛如刀削似的俊挺,下车时微微低头的动作,让他鬓角的黑发掉落了些许下来,在脸颊处形成了一道阴影。他长身玉立,一身黑色暗纹的锦袍更显得他器宇轩昂,但当他抬脚走路的时候,却微微显出了些端倪。 此人竟是瘸的。 他走路时略有些拖带,一跛一拐的,即使他已经强制让自己呈现出平稳的状态。可腿脚似乎受过伤,有些有心无力。 他从黑暗中慢慢走过,走了许久,才到了一片灯火通明处。门前守着的人并未拦他,而是躬身给他打开了里面的门。 书房中,一个男人正坐在书案后,看着手中的文书。 见他进来了,眼睛抬都未抬,道了一句:“回来了?” 他默默地点点头。 “事情办得怎样?” “已经办好了。明日就会有人发现都察院右都御史死在春香阁中,死因马上风。” 书案后的男人点点头,道:“既然争取不过来,又不能让他闭嘴,那么就让他死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瘸腿的男子并没有出声。 见此,书案后的男人挥了挥手。 他转过身,慢慢往门外走去。 “没去看看你那夫人再嫁?” 他浑身僵硬了一瞬,并未停留,往外行去。 身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第160章 ? 这几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严霆从人生的最高点,一下子摔到了地狱里。面临着追杀落崖,毁容腿伤,威远侯府被夺爵,严家的支离破碎,还有亲娘的逝世…… 严霆曾经想过去死,无奈死不了,那么只能活着。 其实很多时候,让你去想象一个场景,你会觉得很难,会觉得无法忍受。真是到了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却发现人是有韧性的。哪怕情况再难,依旧可以就这么过了。 严霆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如今过得还不错,不愿意混吃等死,就慢慢从许向荣手里接些事情来做。不问缘由,不分对错,只是一路向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严霆很多时候都会忘了自己是谁,似乎以前那个人身上所发生的事,与自己再无关联。若不是这次收到消息,他一时受到触动,他依旧是霆爷,而不是严霆。 那个人嫁人了。 很久之前的很多时候,严霆也会想想自己是否真有对不起过沈奕瑶。为什么明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最后却走到那种境地。严霆一直回避一个事实,自己的被死亡,其实里头应该有沈奕瑶的存在吧。 那是一个连杀鸡都不忍看的女子,却亲自参与了谋杀亲夫,他做人该有多么的失败! 沈鼎的那番话对严霆不是没有触动,甚至曾经他因自己的思想、信念,全被颠覆,心若死灰过。那是一种全然的否定,否定了他的一切。后来他又不愿意去想了,就像那某人所说,做了就是做了,此时来自惭形秽,不是太过做作? 门吱呀一声响了,走进来一人。 披着半湿的长发,月白色的中衣裤,身上带着湿润的气息,就这么朝他迎面袭来。 炙热、浓烈,纠缠…… 昏昏沉沉之中,严霆听到那人在他耳边耳语。 “怎么?放不下她?” “没。”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太子一系与许贵妃一系的争斗,从始至终便没有停止过。 只不过随着晋王与齐王的分封出京,战线从京中到封地越拉越长。 按理说,该走的敌人都走了,太子与萧皇后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了。可许贵妃一直荣宠不衰,晋王与齐王依旧颇得熙帝偏爱。太子头一日得了什么赏,次日熙帝便会吩咐内务府往晋州与齐州送上一份,再加上自晋王与齐王就藩以来,一年要被召回京好几次,更是极为惹眼。 尤其两人去了封地,私下里的动作更是频频,太子每每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其噩梦中的内容大抵都是晋王与齐王两人起兵打入了京城,将自己置诸死地。 熙帝的寓意不明,最近又因年纪大了,龙体不如以往。前阵子更是当朝昏厥,惹得众朝臣惊诧不已。虽是之后宫中传出消息,熙帝只是龙体欠安,旧疾复发,并无大碍,也不得不让人心生猜疑。 恍然一顾,原来熙帝不知何时竟现了老相。尤其这次病愈之后,出现在朝堂之上,更是添了几分垂暮之态。 太子一系几经斟酌,终于按耐不住出手了。 这一出手就是将晋王和齐王往死里打,这几日纷纷有朝臣上表削减藩王封地兵权一事。其中以都察院右都御史分量最重。虽大家都没有明说为何会提出此事,只是拿着集中皇权说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太子一系在针对晋王和齐王呢。 熙帝并未表态。 在这期间,都察院右都御史暴毙在春香阁。 春香阁是京城有名的烟花之地,虽右都御史家人极力遮掩,也让京城众人看了好大一场笑话。纷纷议论这老头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如此不甘寂寞,最后一世英名丢了一个彻彻底底。 右都御史确实有个好女色的老毛病,不过不为外人所知。当然其家人却是知道一些的,自然心虚气短,也不敢与旁人辩驳,便匆匆扶灵回乡离开京城了。 随着右都御史暴毙,削减藩王兵权一事并未落幕,反而愈演愈烈。最终太子亲自上表请奏此事,将整件事的激烈度拉到了最顶端。 一时之间,京中风声鹤唳。 太子这是在逼着熙帝表态,到底是倾于正统,还是倾向心中所好! 很多人都暗里感叹太子有些太急了,可太子一系也非无能人,既然会做出此举,定然是有后路可退。 熙帝并未当朝表态,之后却在太子上奏的折子上批了一个‘毫无兄弟情义’的朱批,打了回去。 消息传了出来,众人震动。 东宫那处,太子立即闭门思过了。 之后又过了几日,太子私下上表了一份奏折与熙帝,大体都是忏悔己过与检讨自身之言。再加上这几日萧皇后没少在熙帝那里下功夫,熙帝倒也表现出谅解太子之意。 这其间发生的种种一切,机锋不断,变化莫测,竟让人有种目不暇接的错觉。许多人竟是搞不懂这一出出到底为何,只有那寥寥几人明白,但大多讳莫如深,顶多也就是当着子侄辈的说上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这不是又回到了之前吗? 回到之前? 回到什么之前? …… 此次事件,最终以熙帝发落了一个东宫辅臣为终结,原因为蛊惑太子做下错事,幸好太子迷途知返,如今已幡然悔悟。 至于内里是如何的,朝中许多大臣可是心中有数得很。 不外乎,皇后太子一系与许贵妃并两位藩王一系互相试探打了个平手,唯一倒霉的就是那个蛊惑太子的小詹事。 在朝中混得年代久些的老臣,个个老眼毒辣。至始至终都没有搀和进去,至于有些那不明白之人,跟着上蹿下跳,也不外落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结果。 当然,那也都是不惊波澜的小问题了。 因事情牵扯到自身,骆怀远自是颇为关注。 不过他倒是不大担心,因为他知道有那首当其冲之人,会拼全力也不让那阴险狡诈的太子得逞。 上辈子也发生了这么一出,骆怀远还当笑话看了,说太子一系这是狗急跳墙。因自己并无什么心思,他倒也没有过多担忧,之后果不其然太子并没有得逞。 上辈子的很多时候,骆怀远看太子一系与贵妃一系的争端,其实都是拿来当戏看的。 若说熙帝是那手拿着骨头逗狗之人,太子与晋王等就是被逗的那两只狗。为了那一块儿还算美味的狗骨头,做出各种娇憨之态,或试探或卖蠢的,只为了那一块儿骨头。 骆怀远此人看似没下限,为达目的很多时候都不折手段,但其实自尊心还是挺强。就是因为上辈子看多了熙帝逗狗之态,这辈子他才从没有动过要踏入那个行列的念头。 当然这也与先天优势有关,太子有个皇后的娘,和一个势力庞大的萧家做为后盾。晋王齐王有许贵妃这个得宠的娘,还有熙帝看似不显实则默许的态度。 他有什么呢? 他什么什么都没有,双方的平衡也不允许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人踏入进去,所以还不如远远的看着。也所以,这辈子重生回来至今,骆怀远都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方式去破坏未来晋王的逆袭。 不是不想去破坏,而是无从下手。 因为很可能他一旦出手,面对的就是几方的反扑。本是双方的战局,又怎么可能允许再加入一方呢?谁都不想腹背受敌,所以一旦有人异动,那两方就会尽释前嫌合起伙来先将他拍死。 这也是为何骆怀远会那么的执着给自身找后路的原因,因为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无论是晋王上位,还是太子上位,都不会放过其他藩王。晋王是因为心中明白藩王潜在的威胁,同样太子也是,被两个藩王弟弟恶心了这么久,一旦让他得势,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他就会成为那个遭受鱼池之殃的可怜人。 未来堪忧啊! 骆怀远不禁愁眉苦脸感叹着,不过这愁眉苦脸很快便变成了一脸的笑,皆因那不远处朝他走来的两个小人儿。 “姐姐,姐姐,你等等我!” 一个不大点的小肉团子在后面滚着,追着前面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娃。两人俱是小小的人儿,小女娃长得活波俏皮,一副雪白可爱的模样,后面那个小男娃也是可爱至极,就是整个人圆滚滚肉乎乎的,像一只可爱的小肉包。 “不等你,谁让你腿短!” 妞妞虽是如此说,但腿脚还是放慢下来。待弟弟走到近前,才拉起他的小手往这边奔来。 “爹!” “哎呀,我的两个乖宝宝!” 骆怀远一把将两个小人儿抱了起来,左边胳膊上坐一个,右边胳膊上坐一个。去了一旁椅子上坐下,先对着两人粉嫩嫩的脸颊亲了一口,才开口道:“你们怎么摸来这里的,娘呢?” 妞妞一脸捉狭的笑,脸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完全是遗传到骆怀远了。 “娘正在到处找你呢,不过她没有找到。” 骆怀远胖脸囧囧的,问道:“那你们来的时候,没有被娘看见吧?” 两个小娃儿俱是摇了摇头。 骆怀远松了一口气。 最近这些日子,严嫣算是跟他杠上了,日日抓他与她一起练武强身。他死乞白赖都没用,无奈只能日日里躲着,到了晚上严嫣睡下了才敢回去。 这种苦逼的日子简直没法提,可是自己亲亲老婆发话,他也只敢拿着事忙当借口。确实是事忙,不过一多半的时间也是挺闲的。 闲暇的时候,为了可以躲会儿懒,骆怀远在府里找了好几处‘秘密基地’自己猫着。媳妇儿倒是瞒过了,可惜瞒不过两个小的。 尤其是妞妞,对‘找爹’一事深有心得,那简直一找一个准儿,骆怀远深切怀疑女儿上辈子是属猫的。 “那你们回去不要对娘说今天看着爹了,我就陪你们玩!”一副打商量的口气。 建儿一听到玩儿,胖嘟嘟的小脸儿就乐开了。 “玩骑大马!” 妞妞翻了一眼不争气的弟弟,这么就被打发了?! “那我也要骑大马!”她道。 骆怀远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想了好半响,才点点头,顿时将两个娃娃乐得眉飞色舞起来。 看,小孩子就是这么好哄,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做出一些犹豫之色,等再答应的时候效果就会不同凡响。 不远处一处树上,严嫣几不可闻的哼笑了一声,隐没了身形。? ☆、第161章 ? 这一玩儿就玩了一下午。 到了天擦黑用晚饭的时候,骆怀远是身上攀了两个小娃娃一路走进来的。 严嫣坐在桌前,兰儿几个正在摆饭。 两个娃儿一见到娘,就嘴里嚷着娘,笑得像两颗小桃子似的。最大的那个就有些心虚了,贼眉鼠眼瞄了媳妇儿一眼,将两个调皮蛋子放下来,让他们去净了手来用饭。 当然,他也乖乖的去净手了。 一张大圆桌,坐着两个大人,两个小娃儿。妞妞和建儿虽然年纪小,但俱都会自己用饭了,两人坐的椅子比平常椅子要高点,刚好让两人可以够得着。一人身边有一个专门给他们布菜的宫人,倒也不用严嫣插手了。 一坐下,骆怀远就往严嫣身边凑去了,先一阵讨好的笑,然后便是殷勤的拿着筷子给她夹菜。嘴里叨叨着这个好吃那个好吃,不一会就给严嫣夹了一碗菜。 侍候完媳妇儿,轮到自己,还没下筷子,就见兰儿在他面前放了一碗稀粥,和一盘子青菜。 “你吃这个。”严嫣掀掀眼皮子,道。 大胖脸顿时哭丧了起来,一旁传来两声小小的窃笑。 那稀粥真是稀粥啊,稀得能照见人影。青菜也真是青菜,连点油都不放! 骆怀远倒也没有气馁,端起来三口两口将稀粥喝了,就是吃那没放油烟的水煮青菜,有点难以下咽。 “爹,这个给你,你帮妞妞吃,这个不好吃。” 一只啃了个缺口的鸡汁肉包子,突然出现在骆怀远面前的小碟子里。 那边小妞妞一脸厌恶的表情,浑然忘了这鸡汁小肉包是她最喜欢用的。小小的、刚好一口一个的鸡汁小肉包,里面全是浓浓的鸡汤并混着鸡肉和虾肉,入口生香,美味可口,平时妞妞一人能吃三四个。 骆怀远啊呜一口将小肉包丢进大嘴里,心里感叹闺女果然是爹的小棉袄。 那边建儿正在啃香喷喷的奶馒头,见此愣了一下,并未照着姐姐那么做,反而三下两下将小馒头吃了个一干二净。妞妞正欲瞪他,就见他又拿起一个,小小的咬了个牙印,丢进骆怀远的小碟子里。 “建儿吃饱了,这个爹爹帮忙吃。” 呜呜,儿子也是当爹的小棉袄! 骆怀远啊呜一口将奶馒头丢进大嘴里,一面咀嚼着,一面哀怨去看严嫣。 严嫣绷着脸,强忍着笑意,不去理他。 用罢了饭,两个小的就拉着骆怀远给他们讲睡前故事了。严嫣也回了寝殿,先沐浴洗了发,然后便让柳儿将账册箱子抱来,自己披散着头发坐在炕上看账册。 殿中很静谧,依稀可以听到侧殿那处的欢声笑语。 严嫣抬头瞄了那处一眼,对站在一旁的兰儿道:“小郡主和小世子晚上用饭用的少,给那边送点汤点和一些好克化的点心过去。” 兰儿面色一喜,忙下去安排去了。 王妃这阵子追着殿下让他减重,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知道王妃是为了殿下好,可见殿下每次都可怜兮兮的样子,每每也会感到不忍心。毕竟殿下对他们这些下人一直不错,人也没有什么架子,处久了也是真心把他当自己主子的。 平日里两个小主子都是与王妃殿下一起用膳的,两个的食量兰儿几个心里也都有数,晚膳那会儿两个小主子为了让爹多吃一口,用的办法让人即觉得可笑又很是暖心。之前兰儿就在担心两个小主子没吃饱会不会饿,还在想要不要知会奶娘一声,让她们放机敏点,没想到王妃自己就发话了。刚好,给两个小主子多准备些,这样殿下也可以搭空用点儿。 侧殿那处,妞妞和建儿两个已经洗白白上榻了。榻上还有个庞然大物,半靠在床边,里面则是并排躺了两个小的。 粉嘟嘟的小脸儿,胖乎乎的小身子,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骆怀远一面乐不思蜀偶尔去捏捏女儿和儿子的小脸蛋儿过手瘾,一面嘴里扯着乱七八糟的故事。 “然后呢然后呢?” 听到关键处,妞妞显得很激动。 这时,走进来几个宫人。 “殿下,娘娘说两个小主子晚膳用的少,让下面准备了些吃食送过来。” 宫人手中的托盘里,琳琅满目摆放了许多吃食,有几样小点心,晚膳那会儿用的鸡汁小肉包也有一盘子,还有一大碗热滚滚冒着白烟的汤点,骆怀远只闻那味儿就知道是自己最喜欢的虾肉小馄饨了,用上好的鸡汤做底汤,配上干虾米和紫菜以及一点点香菜和葱花,好吃得让人恨不得吞了舌头。 “然后等一会儿讲,爹先喂你们吃了夜宵。” 几个宫人忍着笑,便有人去搬了一只矮腿儿的炕桌,直接放在榻上,然后将这些吃食俱是摆了上来。骆怀远也没让人服侍,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嘿,托了你们两个小东西的鸿福!” 这当爹的嘴里不着五六,不过手里倒是挺仔细。这会儿正是夏日,倒也不用给两个小的穿衣裳,直接从榻上爬起来,一人面前围上一个小兜兜,防着弄脏寝衣。两个排排坐,坐在炕桌前,对面的骆怀远拿了两只小瓷碗,用大汤匙舀了两勺,放着他们面前,并一人给了一根小汤匙。 妞妞也很喜欢吃虾肉小馄饨,看着碗里寥寥的三个,她又瞄了一眼爹面前的那只大碗,里面还有好多好多个。 “太少了,还要几个。”她发出抗议。 “小孩子晚上不要吃太多,容易积食。” “这个不会积食,你不要骗我年纪小。” “不会积食,我也还要。”建儿插嘴。 骆怀远一个眼刀子飞过去,“你看你吃的小小年纪都快赶上你爹我了,小心你娘日后天天也给你吃青菜。” 建儿哭丧着小胖脸,“不要吃青菜,要吃小馄饨!” 还是妞妞干脆,直接伸出一个小巴掌。 “再给我和弟弟一人五个。”小姑娘也是知道要疼爱弟弟,团结友爱的。 骆怀远低头数了数面前那只大碗里头的馄饨,十分坚决的拒绝道:“不行,太多了。”这一下去了十个,那他还吃个蛋! 妞妞又瞟了一眼那只大碗,“那一人四个吧。” “一人再给你们三个。” 为了口吃的,骆怀远也是拼了,竟然和女儿讨价还价起来。 “三个不够!”妞妞的态度很坚定。 骆怀远眼珠子一转,道:“那给你四个,弟弟两个。建儿还小,肚子也小,吃多了装不下,建儿你看这里还有你喜欢吃的奶馒头、枣儿糕,你吃多了馄饨,就吃不下其他的了,你舍得不吃吗?” 眼见女儿不好唬,他转头去唬儿子。 建儿肥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纠结,到底是吃小馄饨呢,还是吃奶馒头和枣儿糕呢? “来啦来啦,就这么安排,听爹的准没错,这样你就几样都可以吃了。” 骆怀远不由分说用大汤勺挖了两个馄饨放进儿子碗里,又拿了一个枣儿糕塞进他的手里。建儿左手枣儿糕,右手小汤匙,闻着碗里喷香的鲜味,顿时不纠结了,大快朵颐起来。 蠢弟弟! 妞妞简直想扶额,不过见爹守诺的给自己添了四个馄饨,她也不再多说什么。 爷仨吃了顿美味的宵夜,个个喜笑颜开,浑身散发着幸福的泡泡。 进来一队宫人将残局收拾了一下,又捧了水和唾盂侍候几人漱口净手,待一切弄完,几个又躺回了榻上。 骆怀远满足的瘫在榻上,将女儿提到自己肚子上来,另一个小的就偎在身侧,他用手环着。 “来,咱们继续讲故事,然后……” 不多会儿,两个小娃娃就睡了。 骆怀远看着眼前两个可爱的小脸蛋,心里满是懒洋洋的温暖。将两个放好,盖上被子,他轻轻的、以与其体积不符的轻微动作下了榻。 刚踏出内殿门,就见奶娘迎了上来,给两人一个小心看着的眼神,骆怀远便离开了。 回到寝殿,里面的灯光暗暗的,榻上那边的人似乎睡熟了。 骆怀远悄悄的沐了浴,换了寝衣,才轻轻的摸上了榻。还没躺下,就听到里面人说了一句‘两个孩子都睡了?’骆怀远嗯了一声,就舔着脸贴了过去。 “媳妇儿!” 严嫣哼了哼,没有说话。 他嬉皮笑脸的环了上去,手脚并用,嘴里嘟嘟囔囔:“就知道媳妇儿心疼我,那宵夜我和俩孩子吃的很香。” 严嫣又哼了哼。 “嫣嫣你还生气吗?不生气了不生气了……” 他耍赖似的将大胖脸往她身上揉着蹭着磨着,蹭得严嫣恨不得将他推开。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骆怀远早早就将她两个手压住了,胖脸肆意的在上面揉着,揉着揉着就变了味道。 他衔起那颗粉果子,叼在嘴里咬了咬又舔了舔,心里咕哝道:“都没了,以前都便宜那两个小东西了,明明是我的。” “滚!”流氓! 这货一副没听到的样子,继续游移开来,玩得乐不思蜀。 严嫣绯红着脸,轻轻的喘着气,恨道:“让你减重是为了你好,天天跟我耍滑头。” 他咬着她的耳垂子,哑声道:“这会儿还不行,过一阵儿,等把那阵子过了,我一定减。” “可你身体——” 前阵子骆怀远身体出了一些小问题,虽问题不大,但肥胖所带来的隐忧却是挥之不去的。若不然严嫣这阵子也不会如此积极的抓着他让他减重了,俱因请了几个大夫都说以骆怀远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未来堪忧。 “我身体没事,你担心的那些我都知道,心里有分寸。” 他钳着她的纤腰,调了一个姿势,从侧后方一个沉身下去,严嫣呜咽了一声。“你看,一点事都没有,强壮得很!”他埋在她玉颈处,发出低低的y笑。 严嫣简直想抽死这淫棍,无奈胳膊手都被人紧紧环住了,只能被动的接受自后方而来的冲击。 “媳妇儿,其实我也想减重,等咱减重了,变成八块腹肌的肌肉男,以后咱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一百零八式咱们轮着来……”? ☆、第162章 ? 骆怀远当然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做的,至少他几处的情报网早在许多年之前就撒下了。 京城是为一处,晋王和齐王的封地又是一处。 因着一些莫须有的猜测,景州那边也没有放下,不过相对晋王和齐王那里,景王那边他用的心思极少。可恰恰就是这极少,给了他一点儿别的想法。 这种想法随着那个面瘫老五,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越做越多,渐渐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诞生,只是这个想法极淡,随着这样一个消息传来,终于在骆怀远脑海中成型。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看完了下面递上来的密信,骆怀远忍不住挥着手里的信破口大骂起来。 李安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也不知道主子这是在闹哪一出。 骆怀远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着,良久,才停下脚步。 “小安子,你安排人过去问问,最好能附张画像来,找个人去试试他的身手——”他微微一沉吟,又道:“算了,还是不要找人去试,估计讨不了什么好,附来一张画像便好。” 李安点点头,抬步欲走之际,又犹豫停下,“殿下,以后别叫奴才小安子了,都是爷爷辈儿的人,叫李安吧。” 李安的表情颇为忐忑不安,还有点委屈,更带了一丝期待。 骆怀远斜他一眼,打击道:“你就算在太监中是爷爷辈儿的人,在主子我跟前也是小安子。臭小子,怪毛病还挺多,快去别墨迹。” 小安子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 跟着一个无良的主子,真是苦难众多。想在下面人跟前立下威信,主子也不给抬举,就这么小安子小安子的叫着,他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安爷爷’啊?要知道哪日能当上‘安爷爷’,可是小安子这个小太监,这会儿已经不是小太监了,是大太监的终极梦想。 小安子前脚踏出门,骆怀远后脚嗤道:“个没出息!”将小安子喷了个趔趄。 骆怀远又一次扼腕跟在自己身边两辈子的原始跟班,居然是个没甚出息的。其实小安子也没骆怀远想得那么差,就是胆子小点儿,眼泪多点儿,胳膊腿儿细了那么一点。 只是对比才出高下,与面瘫老五身边那个大太监相比,小安子确实是差了许多。 当然骆怀远也是习惯性感叹,真让他拿小安子去换,他也不会干。别看他日里把小安子往死里欺负,其实这货还是挺护短的。 画像很快便递了上来,骆怀远拿来看了。 与‘传闻’倒是对的上,因着他也没见过真人,还真分不出到底像不像。不过他和下面交代过,不求画意,只求逼真,逼真到拿着画像就能对上人那种。 在大熙混了两辈子,骆怀远还是知道这里所谓的画像都是坑爹的,男的个个天庭饱满,一脸的威武相,女的个个婀娜多姿,粉面朱唇的。单看还不错,只拿着画像去对人,那能找出来才有鬼! 他将画像打包了一下,又专门挑了些礼物当做‘孝敬’,便命人一同递往京城了。 自然是递给蕙娘的,怎么来说蕙娘也是骆怀远名义上的师傅,他亲亲王妃的正牌师傅。骆怀远与严嫣分封就藩,将蕙娘留在了京城沈奕瑶的身边。一来两人觉得蕙娘辛苦了半辈子,也该休息休息了,二来在沈奕瑶身边也是个照应。后来沈奕瑶再嫁,蕙娘并没有跟去,仍然还留在镇国公府中。 东西很快便到了蕙娘的手上,因随之附有密信,蕙娘也明白骆怀远的意思。 说来也巧,蕙娘恰恰认识此人,便将自己知道那人的一些来历与消息递回了云州。其中切切的叮嘱了一句,此人性怪,不要轻易惹上。 待信回到骆怀远手上,他看了之后,顿时就与上辈子击杀晋帝那人对上了号。 严蛮子,就是他了! 真没想到老五手里居然藏了这样一个人! 说起这个,还要提到之前。 其实在骆怀远上辈子里的记忆中,晋王虽是最后的成功者,却是不得好死的。 无他,皆因横空杀出了一人,在一次蒙山秋狩之时,当众击杀了晋帝。 此人武艺超群,来去如风,虽不至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但那么多禁军侍卫俱没有拦下他,就足以证明此人的能力了。 此人在击杀了晋帝,曾口吐匪夷所思之言—— 你他娘的太不是东西了,害得老子没地处蹭吃蹭住! 之后,飘然而去。 …… 此人此举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除过一国之君被当众刺杀身亡,也引得朝堂之上许多勋贵大臣俱对所谓的‘武林人士’心生恐惧。此后朝廷对武林人士展开了一系列的打压与捕杀,就暂且不提了,那是后话,上辈子骆怀远也没活到那个时候。 上辈子到最后的时候,骆怀远差不多已是被囚在云王府里,外面的一切消息都进不来,同样里面的消息也没办法传出。 不过骆怀远生为皇子,又当了多年的云王,许多年前便布置下了几条暗线,倒也能将外面的一些消息传递一二进来。晋帝身死是一。不过他终究没躲过晋帝的魔爪,前面收到消息还未笑出声,后面晋帝的走狗便到了。 两杯鸠酒,魂归九幽,他与王妃相许了下辈子。 重生回来骆怀远见过两个武艺高强的人,一个就是自己便宜师傅蕙娘,还有一个就是自己亲亲老婆了。他虽没有到那种境界,但也能感觉出与那人相比,自己师傅和媳妇还是差了些。 对于那个不具名人士,他一直心有留意,当然也生过将那人找出来让他再杀晋王一千遍的想法。不过因着他对当时的情形不知,也不知晓其中是不是还别有机锋,再加上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所以这种想法只限于想。 上辈子骆怀远曾猜过对方的身份,百思不得其解。这辈子倒是有了些别的分析,俱因他与严嫣之间的关系改变,由上辈子的形同陌路,到这辈子的亲密无间,也认识了蕙娘其人,因此知道了一群游离在世俗以外,所谓的江湖人士。 这里的江湖自然没有金爷爷笔下的江湖那么多姿多彩,什么国仇家恨、英雄儿女、风花雪月、浪迹天涯、英雄无悔等等,俱是没有的。也没有所谓的‘且揽清风望明月,且饮一杯笑江湖’的豪气。有的只是身份低下,艰难生存,刀口舔血,只为了混得一处栖身之所的局促。 在这里权利才是最无上崇高的,在这里所谓的江湖人士俱是各有其主,而他们不过是人手里的一把刀。也许那种所谓的江湖本就是臆想的,而这里才是真实写照。 按下这些不提,再加上那人当场留下的那一句话,骆怀远便心生了许多猜测。 首先这个人应该是个江湖人士,再来他应该是有主子的,只是其主并没有用到他,或者因为其他原因让这把尖刀泯灭于众。因其主死了,或者一些其他原因,这人没有了栖身之所,才会怒极击杀了晋帝。 这种想法是有些荒谬的,但因着此事本就极为荒谬,骆怀远倒渐渐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 当然猜想只是猜想,没有证实,它只不过是个猜想,直到骆怀远手里的情报网将景王府里一个奇怪的人报了上来。 那人是景王府里的一名家将,因与景王之间关系奇怪,被顺带挂了号。此人性格怪异,做人不着调,且甚是低俗,但景王对其极为容忍。据说此人武艺极高,算的上是景王府的第一高手,到底高到哪种程度,暂时无人得知。 此人胡子拉碴,高大健壮,从外表来看像未开化的野人。并且为人孔武有力,据说手撕过活熊。 上辈子‘传闻’中,那人也是非常健壮,并且也有一脸非常惹人瞩目的络腮胡子的。 …… 本来就对景王那个闷货有些另眼相看的骆怀远,因着这位‘绝世高手’更是对景王高看两分。 内心有一种蠢蠢欲动,致使他次日便将手里精良的探子俱是往景州撒去。 随着消息一点点收集上来,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呈现在他眼前,骆怀远这才发现他那个勤劳的像只小蜜蜂似的弟弟,原来不知在何时竟然做了这么多准备。 因着上辈子的经历,骆怀远有一瞬间怀疑这老五是不是也重生了。若不然上辈子被人欺负到死的景王,这辈子竟然一反常态。还有那哑疾,他记得老五上辈子可是一直哑的,怎么这辈子却请到一名民间的神医给医治好了? 难不成这辈子其实他也不是男主角,而是那面瘫老五才是? 有一种莫名的悲哀袭上了心头,可转念又一想,他好像似乎从来都没有做过男主角应该做的事。 重生以来,他除了在赚银子方面和娶媳妇方面积极了点儿,剩下全部是在给自己跑路做准备。 请问有哪位男主角面对困难,不是不屈不挠,不是迎难而上,而是时时刻刻想着撂摊子走人的? 果然要想成为一名男主角,就要有一颗男主角应该具备的心! 骆怀远沉默了一刻钟,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做了一番检讨,而后下了一个决定,也许他可以和老五合作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ps:有一只小蜜蜂,飞到西又飞到东,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不怕雨也不怕风……自立自强有信心,刻苦耐劳勤做工,万里寻亲不怕难…… o(╯□╰)o,也不造歌词记错木有! 访谈—— 面面:蛮蛮,上一本有小天使反应面面将你写得太猥琐了,不符合你的身份。为此,我决定侧面展现一下你的高逼格。 严蛮子:(搓着下巴)我的身份,什么身份?你难道不知道老子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逛花楼——当然,自从我娶了媳妇儿,就戒了!【转过头去,巴结脸:娇娇,你看我是不是学好了?(狗腿样)】 面面:去去去,别扯别的,就是按理说你应该有一副高大上的面孔,才符合你侠士的身份。你看你最后干的那件事儿多仗义,咔嚓一下把大boos干倒了,上辈子死的那几个,都会感谢你八辈儿祖宗的。来来来,说说你的心路历程…… 严蛮子:(吐槽脸)我能说我其实是因为没地方混吃混喝才那样的嘛(⊙_⊙),你看我还有媳妇儿孩子,你知道养媳妇养娃儿多费银子???_啊啊啊,你知道吗?景王他死了,谁帮我养媳妇孩子,难不成老子又要重出江湖……女人都是败家的,娇娇又爱美,你看今天就知道了,多么些剁手党啊,且大部分都是女的……(絮絮叨叨一大篇) 面面:(忍耐脸)直到忍不下去了——卡卡卡,剪了剪了,这期不录了,太有损形象了。 【高手之路无疾而终end】 ☆、第163章 ? 骆怀远最近的小动作实在太多,难免落入严嫣的眼中。 现在许多事骆怀远都是不瞒严嫣的,她虽没有细致去问,但也对男人想做什么有个大体的思路。 严嫣实在不能理解骆怀远为何会想到在景王那边使劲儿,因为从任何层面上来看,景王都是没什么优势的。 可对于朝堂之事,严嫣实在是不懂,她仅仅也就从镇国公府近几年越来越低调的处事之上,能看出些端倪。还有一件事,就是严陌。 严陌早两年便考中的举人,却是并未一鼓作气下场再考,而是沉寂了下来,成日里无所事事呆在家中,偶尔与三两谈得来的友人一起论论诗词。最近这些日子又突然下了决定要出去走走,刚给严嫣来过信,信上说去福州走走,就当做游学。 游学? 沈家喜欢出去游学游历的人实在太多了,对严陌明明可以下场却没有下场,骆怀远也给出了解释,时机不合适。 那么到底什么时候才时机合适呢?无人知晓。 严嫣自是愤慨过,骆怀远安慰她道没几年了。 知晓弟弟过完年便要出京,严嫣很是关心了一番,光信就写了厚厚一摞,更不用说各种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加上给镇国公府及沈奕瑶备的年礼,往京中运了几大车。 骆怀远哭笑不得,说不用严嫣如此担心。沈祁沈玄沈訸都在福州那处,严陌去了横着走都没事,你让他带这么多东西出门,不是惹人笑话吗?当然也有些醋意,想当年他出门时,媳妇儿都没有如此担忧他。 严嫣懒得和他争辩,那能一样吗?骆怀远是十二岁就跑到海寇泛滥的福州,不但全身而退,还挖了人生最大一桶金的牛人。阿陌却是不能和他比的,阿陌在严嫣心目中依然还是那个弱小的、需要人呵护照料的小弟。 听了此言,骆怀远没少翻白眼。 真是关心则乱!严陌是弱小的、需要人照料的吗?好吧,从外面来看确实是,但这些年对小舅子没少上心的骆怀远却是知道,小舅子其实是个惯会装相的腹黑。所以说有时候人的长相也是一种优势,有一张貌似无辜柔弱的脸,也是一种优势啊。 远在京城的严陌,自然没有感受到骆怀远的怨念。 这一会儿他正在头疼着,自从他说了想去外面走走,哪怕选择了让他娘最为放心的福州,也没有打消沈奕瑶对他的担忧。 沈奕瑶再嫁后,严陌是齐府与镇国公府换着住的,大多是在镇国公府。此事发生以后,沈奕瑶强制将严陌给接到齐府去,日日用自己的母爱环绕着严陌,嘘寒问暖各种担忧到严陌快疯了。 严陌搞不定自己娘,只能求助后爹齐然。幸好两人曾经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前面有严陌解说,后面有齐然宽慰,倒也渐渐打消了沈奕瑶心中的忧虑。 转眼间又到了过年的时刻。 每次临近年关之时,都是晋王最得意风光之时。因着熙帝近半年来龙体欠安,晋王仗着自己封地离京城近,隔三差五就有孝敬上来。各种奇珍异宝、山珍海味、珍稀药材轮番往京中送,一车一车一队一队,闪瞎人眼球。 投桃报李,有个这么孝顺的儿子,熙帝自然要给对方脸,更是屡屡召晋王回京,次数频繁到让人吃惊,让太子一系不安。 幸好骆怀远远在云州,京城发生的事是距离他极为远的。他也只用看着,剩下该干嘛干嘛。他有心爱的媳妇儿和闺女儿子,自己一家子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何必去羡慕别人逗狗呢。 只是熙帝最近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很费解,骆怀远左思右想都想不通。因为照眼前的情形来看,似乎渐渐有了失控之态,难不成他那便宜爹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还是就心头所好? 其实刨除晋王性格的阴暗一面,从表面上来看,晋王确实比太子要适合继承大统。上辈子因能力所限,骆怀远对晋王如何得登大宝,具体内里并不怎么明白。但从当时的局势来看,熙帝突然驾崩,太子继位就在当前,藩王本是受召回京奔丧,云王这里却被人刻意推迟了消息,包括景王那边也是。 待两人收到熙帝驾崩的消息,准备回京奔丧之时,京中那边已经分出了胜负。太子被扣了一个谋逆弑父的罪名,恰巧就在京中的晋王清了君侧,并拿到传位诏书,自此成为了大熙的下一任皇帝。 当然,这是摆出来给世人看的真相。真正的真相为何,没人知晓,大抵也就只有太子一系与晋王一系才能知道。 骆怀远查到不少景州那边的隐秘,却宛如和景王做游戏似的捉起了迷藏来。 作为骆怀远心腹的侍卫指挥使李威,对景王深表同情。 这究竟是招谁惹谁了,竟然惹了这么个没下限的! 李威跟骆怀远的时间很久,自然明白这主子的秉性,明明是件非常正经的事,让他来做却总是充满了不正经的味道。并且你指责不出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就好比这次,骆怀远非常义正言辞的说,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试探对方的心性。 好吧,景王素来是个小透明,当年在宫里时透明,去了封地还是个透明。他与云王一样,极为不得熙帝待见,就藩以来京中从未下过任何赏赐,更不用说被召回京了。并且为人低调寡言,从表面上的资料来看,他就是一个不善言辞且沉闷至极的人,唯独能让人侧目的就是,其非常努力。 真的非常努力,李威觉得自家主子要是有这么努力,估计这会儿就不是想着与人去合作了,而是直接自己上去干翻太子和晋王那两处。 可惜,谁叫他摊上一个胸无大志的主子呢? 这样一个乏善可陈且没有任何爱好、兴趣的人,确实不好琢磨其心性。只是这样就能试探出对方的心性吗?李威表示怀疑。 …… 骆怀远这里玩得乐不思蜀,景州那边的人快被他折腾疯了。 无他,皆因有个不着调的人最近似乎和他们杠上了。 景王自重生归来,就下定了一个决心,那就是不再重蹈覆辙。 他苦思许久,检讨自身,发现自己并没有比别人出彩的地方。就好像上辈子一样,他面对的是京中的不闻不问,荒瘠的封地,窘迫的经济状况,见人下菜的内务府总是拖欠他的俸禄,致使他堂堂的一个亲王,过得日子还不如一个小官宽裕。 幸好有上辈子的经验,这些景王都能处之泰然,最难的时候都过了,人都死了一次,还有什么不能过去的呢。 就好像之后骆怀远和景王接上头,曾调侃过他,你可真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骆璟不懂这句话其实包含着揶揄的味道,可从他的所有经历来看,他确实勤劳。没有捷径可以走,那么就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去做,慢慢的来,总能积少成多,积沙成塔。 封地荒瘠,他便群思广义发掘出适合在本地种植的各类产物。荷包不丰,他便拓展思路命手下的人去经商吸金。 骆璟此人因幼年的遭遇,自身的哑疾,其实本身是一个不沾任何尘埃的方外之人。对很多事情,包括治理封地、为人处事、与下属打交道,他都是一块白板。他没有骆怀远那么机智聪明歪点子众多,他只能去一点点的充实自己,一点点在自己的那块白板上去画上各种颜色。 摒弃一切杂念,所有做的事只为了一样—— 变强。 不断的变强。 强大到不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这样的人其实是挺可怕的,因为他有着常人没有毅力与决心,并且足够专注专一。他具备愚公的精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哪怕看不到希望,却是埋头一点点去做着。直到有一天,掀翻那几座大山。 藩王的优势就在于封地是自己的,虽有种种缚约,但总能绕过去,偷偷做一些自己想做的。 举凡动了那种心思,不外乎需要两样,金钱与人力。金钱挺好解释,就是足够可以支撑自己这一摊子的根本,人力可以解释为人脉,也可以解释为兵力。 太子为何会那么忌惮晋王一系?不外乎因为晋州和齐州兵强马壮,虽表面上两地的兵权还是归属朝廷调配,先不提管兵权的镇守指挥使是否已经归顺,那么大的地界,藏着练个几万的私兵,似乎并不是难事。 这是一种共识,所有动了心思的藩王都是如此干着,包括景王也是。 景州便有几处荒无人烟的地处,这里便藏着景王的私兵,只可惜这几处最近频繁被人骚扰,其行为极端恶劣,简直令人发指。 对方倒也没有做其他,只是派几个蹩脚的探子,形迹可疑的频频出现在附近周遭。既然是练私兵的地处,自然不能为外人所知,还不是来一个抓一个。 这些探子手段拙劣,应具备职业技能完全不过关,且缺少一个探子应该具备的素质。 一个探子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呢? 那就是不能被人抓到,即使抓到了也不能让人从自己嘴里问出什么,很多为了保守秘密俱是一被抓就自我了断。 可这些探子却是品行极差,且极为贪生怕死,几乎是这边还没上刑,就全部交代了,将自己的主子供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的主子直指一人—— 云王。 该不会是人陷害吧? 答案来的太过容易,总是让人生疑。 因着与云王有关,下面的人也不敢私自做主,俱是报了上来。 消息递到景王处,景王沉默了良久。 “再看看。”这是景王的答复。 两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便这么玩了起来。一个乐此不疲的往这边派蹩脚探子,去试探对方的底线,一个不动如山,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其实私底下已经命自己属下开始不动声色慢慢转移了。 这种游戏玩多了便没什么意思,很快云州那边便给出了讯号,约着见个面。 见面做什么呢? 其实云王给出的讯息很明显,第一,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的底细被我摸透了。第二,我没有恶意。 既然如此,见面肯定是要谈有关之事。 景王虽是镇定,但其要害处已经被人拿捏处,所以云王提出见面的要求,他没办法回绝,并且他自己也想弄清楚对方的意思。 见一面势在必行,只是在哪儿见呢? 要知道一个在景州,一个在云州,虽比邻相居,但毕竟分属不同地界。藩王有无诏不得离开封地,藩王不得私见的条例,虽大家表面上俱是遵守,私下到底有没有只有自家清楚。 可两人之前从来没有过交情,谁又能信任谁呢? 作为一直被动的一方,景王身边的心腹与幕僚俱是建议他不要轻易涉险,因为云王那厮来意不明,谁知道他有没有恶意。 而另一边,严嫣也是极力要求骆怀远不能往景州去的,谁知道那边是不是狼巢! 人心隔肚皮,若是对方蓄意报复,等待他们一家人的就是万劫不复。骆怀远安抚她说老五那人不会的,严嫣反问为何不会,骆怀远答不上来。总不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老五上辈子就是个小绵羊,虽这辈子由小绵羊进化了,但再偏也偏不到哪儿去。尤其本就是他有求于人,该摆出来的姿态却是需要摆出来的。 要知道合作只是开始,后面还有一系列事情,若真是老五最后得到了那个位置,怎么相处,也是一门学问,既然要下功夫,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做起来,何必表现的那么小家子气,惹得人心中厌恶。 只是当女人开始钻牛角尖时,很多道理都是讲不通的。尤其随着严陌离开京城前往福州,严嫣更是紧绷起神经来。这种下意识的担忧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她即使看不出端倪,也能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 没办法,骆怀远只能私自行动了。 与那边商量好,便选了一个在景州境内,却又紧邻云州边界的地方会面。 会面进行的极为顺利。 骆怀远此人极为光棍,一上来便将自己求合作的态度表现了出来,景王倒也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其实可以想象的出来,两人的境遇相同,从小挣扎求生,大抵彼此的想法都是懂的,不过是为了求条生路而已。 会面之后,匆匆别过,各自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 由于骆怀远过了境,距离自然要远些,快马加鞭回去,也得两三日。他出府之前便布置过了,也不知道是否能瞒过严嫣。骆怀远倒不是有意欺瞒严嫣,只是说不通又必须做,只得先斩后奏了。 果不其然回去面对的是低气压,幸好骆怀远对严嫣还是有办法的,夫妻两人倒也没闹矛盾。严嫣也是担忧使然,见丈夫安全回来,除了发泄下心中的恐慌,倒也没有其他。 达成了合作的意向,接下来怎么进行也是一件值得酌商之事。 换骆怀远的性子,自然是将自己手里有用的一把扔给景王便罢,自己落个清闲。可有时候,这种念头只能想想,做的时候却要慎之又慎。 几番来往,双方也互相露了一些底儿。 骆怀远慢慢将手里的在晋州齐州那边的情报网共享给了景王,这些正是景王所需要的。作为回报,景王也将手里最大的秘密告知了骆怀远—— 熙帝没多少时日了。 骆怀远得知这一消息很惊诧,因着按上辈子的轨迹,熙帝的驾崩是在四年后。不过这么一说,倒也对上了为何晋王会如此频繁的回京。上辈子的时候熙帝快不行之时,晋王回京回的非常频繁,并借着各种由头逗留京城不走。 对于熙帝还有多少时日,景王给了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大约就是近两年。 至于景王为什么知道这些,他自己并没有提,骆怀远也没有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他也一样。 不过因为这件事,倒让骆怀远对景王更加有信心了,自己在京中布下的一些暗线也陆陆续续都交到了对方手里。 其实熙帝的身子早就不行了,那次当朝昏厥不过是个开端。 在众人的记忆里,曾有一段不短的时候,熙帝痴迷于炼丹之道。只是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炼丹其实在先帝那会儿更为风行。 可能出于讨好当今,或者出于自己也想得道成仙一番,先帝那会儿京城之中炼丹之举大行其道,一时之间,道家的风头盖过了佛家。 先帝当年龙体一直不好,当帝王的总是特别惜命。自古以来,求长生的帝王都不在少数,沉醉于炼丹之道中的皇帝更是枚不胜举。先帝由于龙体不康健,似乎特别痴迷这些,宫中养了许多专门负责为其炼丹的方士。 彼时,熙帝还是太子,由于先太后偏爱其两名幼弟,恐自身地位不稳,当时的熙帝在先帝身上可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例如抽空便陪着先帝一起听道炼丹,自然少不了也被先帝赏赐灵丹妙药,少年熙帝俱是受赏服下。 可以这么说,先帝一直爱重先太后,之所以熙帝能一直太子之位安稳,不过是由于先帝的偏爱。人都有偏爱,熙帝专门投其所好,在先帝心里三个嫡子中,自是这个大儿子颇得他心的。 按下不提,之后先帝驾崩,熙帝经过一番周折得登大宝。 按理说他应该逐走方士,肃清宫中不正之风的,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也可能是那灵丹确有神效,也不见有什么害处,熙帝倒是一直保持着服用丹药之举,只是没有先帝之时那么大张旗鼓,但宫中人人俱知熙帝如此习惯。 那个时候,熙帝并不知丹药其实是有害处的。 彼时,他处境艰难,前有朝堂不稳,后有太后屡屡作难,还有两个同母兄弟不安分,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人都有精力不济之时,服用丹药却是能让他保持精力充沛的状态。 及至之后,肃清一切障碍,发现龙体出现了异样,却已经晚了,熙帝身体里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丹毒。 毁了丹药,逐了方士,熙帝突然不再痴迷炼丹之道。 当然这只是表面情况,暗里熙帝没少寻访名医为其调养龙体,可害处已经造成,因丹药透支其根本,熙帝的龙体早就成了空壳。之所以能一直维持,不过是太医院的太医精心侍候与小心调养罢了。 那次当朝昏厥,便是被积压已久的身体问题一夕爆发,虽被太医用精湛的医术又压了下去,但熙帝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太医给出了几载之间的结语。 熙帝当时反应不显,事后却杀了不少太医,一些清楚他身体情况的太医俱是惨遭屠戮,身边只留了一个沉默寡言却又医术精湛的周太医。 熙帝的身体问题就这么被隐没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可以乾坤在握,又哪里得知一直被他所驱使的几个儿子,没一个是简单的,关于皇位之间的暗斗,早在他身体问题爆发之时便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第164章 ? 周太医乃是太医院正六品院判,医术高超,深受熙帝信赖。 在医术上周太医几乎是没什么可挑的,但在为人处事上面,这周太医便有些不通达了。 为人僵化古板,沉默寡言,并不喜与人打交道,从来独来独往。这种情况及至他成为熙帝身边最受信赖的太医后更为严重,也许熙帝本就欣赏的是他这点,但谁又能知道呢? 自那次熙帝当朝昏厥,虽表面上平静无波,但因着露出的那点端倪,身处漩涡中央的周太医便没消停过。总有人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想知道熙帝身体的具体情况,但周太医怎么会说出来呢,除非是不想活了。 周太医愈加显得冷峻,细长条脸上划着极深的沟壑,酱黄色的脸色,紧抿的唇与紧皱的灰白色眉毛,无不显示他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一个小药童走了进来,每个太医身边都少不了这种跑腿打杂的角色。他提了一个食盒放置书案上,看得出来他是给周太医送午饭的。 太医院每日都有负责值守的太医,这些值守的太医必须到了下差之时,才可以离开太医院。平时日常一些所需,皆有宫中负责。今日周太医当差,必须要等到酉时才可以下值。 那小药童从食盒里往外端着饭菜,周太医本是没有过多注意,却因着此人的一个不起眼的手势凝注了眼神。 “杨大人让小的来传话,太子那边今晚会有动作,周太医千万不要忘了之前杨大人与您说的那件事。” 这人声如蚊吟,却非常清楚的钻入周太医的耳朵里。 周太医身躯一僵,面色露出些许复杂。 那人又道:“周太医以后在宫中,小的会随侍左右,以后膳食也由小的亲自负责。” 周太医脸色更加难看了,不待他做出反应,那药童又道:“您的膳食今日便被人动了手脚,是小的给换了,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周太医浑身一震,靠在椅子里,久久不能出声。 小药童提着食盒下去了,周太医看着桌上的膳食,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先是追问,然后是逼问,现在一些阴私的手段都出来了。 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呢?周太医真心不知道,可是为了家人他也得继续坚持下去。想到之前那小药童说的话,周太医的脸色变幻莫测,太子那边真的会如此做?他们又何来的信心便认为今晚太子那边就会动手,除非是在那边埋的有钉子,且地位不低。 回忆着近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周太医心中对被胁迫的感觉渐渐淡了。都不是什么好人,而他也早已是身不由己……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名小药童走了进来,是来收拾盘碗的。见桌上的膳食一点未动,他不禁望了周太医一眼。 “收下去吧。”周太医沉声道:“告诉你主子,我会照着你们说的做,但是我的家人——” “周太医您放心。” 一晃到了酉时,周太医略微收捡了一下,便往宫门处去了。 到得宫门外,便看到家中那辆熟悉的乌篷马车。 近了前去,马夫恭敬的放下车凳,周太医上了车,放下车帘后,才徐徐出了一口气。 半响后,马车缓缓向前行着,晃晃悠悠让他不免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听到一声轻笑,周太医心中一惊。紧跟着便被人钳制住,眼前一片漆黑。他奋力挣扎,口中急喊:“是谁?想干什么?老钱,老钱……” 老钱是周太医家的马夫,给周太医赶了二十多年的车。 车没有停,还再继续缓缓向前行着。 那人又轻笑了声,声音里有蔑视的味道,“不用叫了,外面那可不是什么老钱……” 周太医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想请你见几个人。” “请我见人,有如此强盗行径的吗?” “没办法,周太医平时太不给面子,咱们只能用点旁的手段。” 东宫 已是二更天了,书房那处仍是灯火通明着,太子坐在书案后略有些兴奋与不安之色。 “陈起还没回来?”太子问道。 靠门边那处的一个太监,出门去问了问,回转禀报:“殿下,陈公公还没有回。” 太子皱起眉头:“刘河呢?刘河也没回来?” 两人一起出去的,陈公公没回来,刘侍卫又怎么会回来! 那太监只敢腹诽,面上却是怯怯的说了一句,“刘侍卫也还未归。” “这两个人,办个差事居然办这么久……”太子站了起来,不停的来回踱步着,似乎非常急躁的样子。 就在这之际,外面响起一阵动静,那太监赶忙探头望去,一见来人,就露出满脸喜色。 “殿下,刘侍卫回来了。” 太子面色一喜,“快传!” 刘侍卫疾步走进来,先是行了个礼,然后便在太子手势下,往他边上去了。 “如何?” “殿下,幸不辱命!想那周太医奸猾似狐、顽固如石,有其软肋在我们手中,也是不服输。殿下您是没在当场,没看到周太医那张老脸,在他知晓一家子都在我们手中时,那副表情精彩的很。” 这并不是刘侍卫第一次与周太医打交道,早在之前就在太子的吩咐下,派过人去与他接触过。不管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诱之以利,皆无用!那周太医简直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这次能拿下周太医,刘侍卫也是解气的很,再加上太子对那周太医也是满腹怨气,自是要多多渲染,让太子也解气一把。一般在主子身边做奴才的,俱是深谙此道,刘侍卫能混到太子心腹之位自然也不差。 可惜刘侍卫不知道太子心里此时迫切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反而有些适得其反了。 “说重点,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做甚!”太子不耐道。 刘侍卫忙整了整表情,凑近太子的耳旁低语了几句。 “此言当真!” 太子的声音蓦地炸起,竟让离他很近的刘侍卫有些受到惊吓。太子没有理会他,自己就在当场转起圈子来,足以证明此事让他有多么的震惊。 “自是不假,属下和陈公公亲耳听闻。” “陈起呢?” 刘侍卫一愣,道:“陈公公负责扫尾去了,想着殿下这处还等着消息,属下便先回来禀报。” 具体情况确实如此,不过下面人之间的机锋,作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是不能懂的。 此事本就是陈起的功劳,周太医的家人也是陈起找到的,刘侍卫之所以会跟去,不过是搭把手,也算是太子潜意识的一种不信任。毕竟陈起从他身边冒头,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虽是非常能干,颇得太子另眼相看,可刘侍卫却是太子的铁杆心腹,根正苗红的萧家一系,自然不是陈起这个后起之秀的无根之人可比的。 包括这回来禀报一事,也是陈起特意让给刘侍卫的,这么大的喜事好事,太子一个高兴自然赏赐不少。 “好,好,真好。你和陈起孤都有赏!这样的好事,应该与母后知晓。” 太子刚抬起脚,突然想起此时天色已近三更天,他就算贵为太子,这会儿也是不能往后宫去的,只能按捺下兴奋与冲动,又坐回椅子上去。 竟然只剩下两年的阳寿?那么是不是代表他再等两年,便能登上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母后,儿子终于等到了,待他成了真正的九五之尊,那些给他屈辱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一天,不远了! 与此同时,一处宅子里。 太监陈起与一名不起眼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至于其他事物,自然有人收场。 周太医也被带走了,此时周太医已经成为他们的座上宾,自然要小心送回。 马车到了离周太医家不远处的一个巷子,便停了下来。 周太医下了马车,步履蹒跚的往回走去。 到了自家门前,轻轻的敲了门,家中的那名老仆便来开门了。 “老爷,怎么回来的如此晚,可是用过饭?” 周太医没有说话,疲惫的挥了挥手,便往里面行去了。 刚进了屋里坐下,身边蓦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今日做的很好,希望能继续保持。找个机会在陛下那里露出些端倪,剩下的我们会做。” 周太医本身便厌恶这些魑魅魍魉,今日又受到了这么多刺激,早已是精疲力尽。这会儿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突然被人吓了一跳,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你们到底想做甚?堂堂的皇子竟然手段如此肮脏,胁迫、欺骗、尔虞我诈,无耻之极,可有一丝羞愧之意?” 对方并没有说话,等待周太医发泄完。 待周太医骂完一通,喘着粗气停下,对方才轻笑着开口:“我们想做什么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咱们是在互利互助罢了。要知道以你如今身处的局势,即使没有我家殿下搀和进来,你觉得以你的能力,能够全身而退?从一开始你就逃不开了,这些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医应该懂,若不然也不会将家人隐藏起来这么多年的。现在你只需要知道,你的家人在我们手里很好很安全,你照着我们的做,也会很好很安全,仅此而已。” 周太医涨红着脸:“卑鄙!你们这般与太子等人又有何区别?!” 那人轻笑了两声,站了起来,“周太医是个聪明人,应该懂自己该如何做,威胁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顿了顿,他又道:“周太医的‘家人’如今在太子手里,受到胁迫的你,自然要让你的‘主子’知道你的苦处。” 丢下这些话,那人便消失了。 只留下周太医一人坐在那里,刚才那些话在他耳边久久不散。? ☆、第165章 ? 就如同那人所说的那般,周太医现在确实是已身在漩涡之中,早已出不来了。 脚下是一条羊肠小道,左右都是悬崖,周太医只能小心翼翼求个安稳。甚至安稳他现在已经不求了,只求不连累家人。 谁能想到当初本是稳妥之计,将自己全家送离京城,托付给有同门之谊的师兄手里,谁知却是羊入虎口。没想到那样一个默不作声的人,也会动了这样的心思,果然是天家无父子,扯到了那个位置,再无害的人也回瞬间变了面孔。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为了家人,他只能老实听命。 周太医老实的照着对方的话去做着,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却露出了许多猫腻。 帝王都是多疑的,以往周太医便有这个认知,直到此时他才能真切的体会,他能感觉出头顶上的那道目光慢慢有了些异样。 周太医其实怕熙帝的,怕得不得了。那次他是眼睁睁看着几个同僚被拖下去的,他以为自己也会死,没想到被留了下来。事后才明白,他之所以会被留下,除了医术是一点,还有一点则是他脾气是有名的孤僻,顽固不化且无牵无挂。 与那些有家累,有负担的太医们相比,他身上可被利用的地方是最少的。 当周太医明白因为这些,自己才留有一命,心中即悲怆又有些可笑。 熙帝种种行为都是想隐瞒自己的病情,那么此时若是他知晓其实他的病情,已经有人知晓了,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永远是君临天下的,操纵着无数人的生死与喜怒哀乐。 周太医是为皇家服务的太医,但很多时候却是打心底的厌恶皇权的,尤其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牵扯上自己,甚至牵扯上家人,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名的愤怒。 所以即使此时他是被人操纵着做着一切,即使他这会儿在与人赌命,他仍存了一丝看笑话的心情—— 面对这样的情形,高高在上的您又该如何? …… “也就是说,你是有家室的?连孙子都有了!?” “臣有大罪,请陛下赐臣死罪。”周太医抖如筛糠,强自说道:“可当时并不是有意隐瞒,臣性子容易得罪人,旦夕祸福难料,周家只有微臣这一脉香火,便有意隐藏了起来。谁曾想却被人有心人利用起来,臣自己身死没关系,却不能不顾年迈的老妻和幼小的孙子……臣绝不是有意欺君,请陛下明鉴。” 说完,便开始用力的磕着头。 “也就是说朕龙体之事,你告诉了别人。”熙帝笑了两声,“好啊,个个都极好,极好……” 口里还在平静自语,手上却是抄起笔洗砸了下来。 脆响声在大殿中响起,笔洗碎片飞溅,熙帝粗喘着气,周太医一惊瘫软在地。 “朕不会杀你,杀了你到哪儿再去找个周太医呢?朕会帮你把家人找回来,你的脑袋先记着……” 声音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熙帝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帮周太医找回他的家人,而是借着救人之名,却行了杀人之实。 若不是周太医亲眼目睹,他是万万不能相信这一切的。 那人突然出现,说要带他去看一场好戏,便大半夜来到这荒郊野岭之地。没想到竟真看了一场好戏,一场天大的好戏。 “里面的人全死了?”周太医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杨辉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们太残忍了……” “你全家也在。” 这句几乎没有什么情绪的话语,却是让周太医又是一抖。 全家也在! 这句话让周锦突然暴怒起来,似在遮掩似在彷徨,“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如此,我在陛下那里未透露一字半语,你觉得这样有何用?你主子会不会是太想当然了,还是你自作主张,故布疑阵?你们不觉得这样太荒谬了吗!” 杨辉轻笑两声,眼中却没有笑意。 “周太医真是太高看杨某了,此事乃殿下下令,杨某只负责行事。还有殿下不光是我主子,还是你主子。” 见这人面露鄙夷,杨辉声音冷了下来,“周太医可不要忘了景州那边还有什么人。” “你们这群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肮脏!” 杨辉冷笑了几声,“周太医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可不光是为了殿下的事,也是为了救你。” “救我?” “你真当那边没查过你?只是被我们的人把痕迹抹了罢了!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有做过必然有痕迹,如今这金蝉脱壳,可不是帮你彻底解决问题了吗?” “你……” “还有,很多东西不是需要你去说,便能成事的。说有什么用,还得落下猜疑,这得人自己想——” 周太医现在的大脑已经是一片浆糊了。 “明日还会有一场好戏在那边上演,你回去了可要想清楚该怎么做,千万别害了自己害了全家,关键是不要害了殿下。”杨辉嗤笑了一下,鄙夷看他,“真不明白殿下为何为你这样的人大费周章,可惜殿下的苦心你根本看不懂。” 没等周锦再说什么,他下令道:“送周太医回去。” “是。” 说破了此番不过是一场布局罢了。 熙帝不想让周太医为人所胁迫,毕竟他现在的龙体还是需要周太医的。换一个人,还要担心那人出什么岔子,用新不如用旧。只是有软肋的人用着总是不舒服,不如斩断的干干净净。也断了周太医其他的心思,彻底为自己所用。 而杨辉等恰恰是利用这种心态,使出了金蝉脱壳之计。既让周太医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也让熙帝为周太医扫除了‘后患’,同时在熙帝的人进入那栋宅子后,自然会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并不会指明胁迫周太医的人是谁,却是给人留有了无限幻想。 当然在太子那里,却是全然不知道发生这一切的,他还是以为自己捏了一个天大的不得了的利器在手中,殊不知早就被人算计了个彻彻底底。 至于周太医这种小人物的心情,是没有人去关心的。熙帝命人似是而非的说了一些‘本是想救出其家人,哪知对方负偶顽抗,致使其全家丧生’的话,此事便船过水无痕了。 可是发生的已经发生了,猜忌早已埋下。 帝王之心从来难以猜测,尤其是一个没多少日子可活的人,所有觊觎着自己一切、巴不得自己早死的人,都是那么面目可憎! 太子自成年起便被熙帝带着听朝,如今已有数十载,却仍然只限于听。 在太子之位坐久了,总想更进一步。尤其太子从小背后有个如芒在背的异母弟弟,再加上熙帝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是让他这种欲望更为强烈。 如今这个位置离自己并不远了,哪怕太子一直被教导喜怒要不行于色,最近也免不了露出几分喜色。 想着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太子总是忍不住会借着空偷看熙帝两眼。他其实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可取的,却按耐不住澎湃的心情。 一下朝,太子便急慌慌的告退了,根本没注意自己身后熙帝的脸色。 随侍一旁的郑海全头低了又低,恨不得扎进裤裆里。 这太子也实在是太喜怒形于色了,手段也太嫩了些。殊不知陛下猜忌之心已起,这么一番表现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郑海全,几日没去淳鸾宫了,去看看贵妃。” 去看了一趟许贵妃,果然晋王又可以回京了。 看多了这种情形的郑海全,已经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时间进入了八月,晋王又收到召他回京过节的诏书。 这一次他不光是一人,而是带着晋王妃与自己嫡出的三个子女回京了。这些年晋王府也添了许多的子嗣,不提其他,光是王妃卢秀玲便为他诞下了两女一子,其中晋王小世子今年才不过四岁。 夫妻二人一个去拜见熙帝,另一个则是带着孩子去凤栖宫见过了皇后,之后便都去淳鸾宫见许贵妃。 过了这么多年,许贵妃的风采仍是不减当年。 瓜子脸,柳叶眉,眸中含着春情,一脸弱不禁风的娇弱样。身段纤细,仿若弱柳迎风,不管从什么地方来看许贵妃都不像一个四十好几的妇人,时光似乎在她身上停驻了脚步。 婆媳之间续了一番话,卢秀玲便带着三个孩子下去了,许贵妃留晋王说话。 “你也是,对她脸色好一点,总归来说她是你的王妃,也给你养育了三个孩子,就算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看成国公。” 晋王一脸不置可否,意有所指道:“她刚才在凤栖宫为何反应会那么大?皇后只是抱一下旭儿,她就如此惊慌?还不是心虚的缘故,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是个歪的,就当全天下人跟她一样蠢!” 刚才卢秀玲来到淳鸾宫,就对婆婆许贵妃哭诉了一番皇后之前在凤栖宫的所作所为。 其实萧皇后什么也没做,就是抱了抱晋王小世子,并拿了糕点给他吃。卢秀玲便惊恐至极,生怕遭了孩子遭了皇后的暗手,毕竟皇后一系与贵妃一系不合,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尤其随着晋王的风头越来越盛,甚至连表面的和谐都难以保证了。 许贵妃刚才还劝慰了一番她,她与皇后是死对头没假,但这对手可不是蠢的,自然不会在自己地盘上下手。哪知卢秀玲不置可否,说若是让人钻了漏子可怎么办,总之言之就是一个不放心。 这会儿晋王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乎道出了些许机锋,好像里头还似乎有些什么隐情。? ☆、第166章 ? 听得此言,许贵妃心中一跳,讶然道:“成儿的事真是她做的?” 前不久晋王府发生一事,晋王的庶长子骆成夭折了。骆成是在卢秀玲院子里出事的,起因是用了有毒的糕点。那毒太烈,当场就没救了,事后晋王大发雷霆。 骆成虽不是嫡出,但天资聪慧,好学上进,许贵妃还是满喜欢这个孙子的。知道发生这样的惨剧后,没少心疼的掉眼泪。熙帝为此事也龙颜震怒,下令让晋王彻查此事,查到最后除了牵连了两个后院的姬妾,也没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按理说事情在卢秀玲院子里发生,她自然首当其冲。可卢秀玲哭得凄凄哀哀,道她怎么可能干出在自己院子里下毒的蠢事,定是旁人陷害。理确实是这么个理,最后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卢秀玲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实则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天衣无缝的事。说白了,她不过是利用人们惯性的盲区,觉得没人会那么傻,会在自己地盘上动手,可她恰恰就是利用这点为自己儿子扫除后患。其实很多事情不用看什么所谓的证据,只用看最后的得利者是谁,就能明白了。 晋王确实是没找到证据,那两个姬妾也是无辜的,不过是他为了应付熙帝这边找的替罪羊,但其实他的心中早已认定就是卢秀玲做的。 卢秀玲那点儿心思在晋王面前太浅薄,几乎是一望即知。晋王自是懊恼自己终日大约有朝一日被雁啄瞎了眼,谁都没有防备一向懦弱胆小的卢秀玲会做出这样的事。 晋王冷笑几声,“本王要不是看在成国公的面子上,非废了她不可!” 许贵妃一听这话,就知道肯定是卢秀玲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可事已至此,再说也没用,卢秀玲还有卢秀玲的用处,若不然对她一向冷淡至极的晋王,此遭也不会将她带回京。 这些道理,这母子两人都懂,做大事者,有些东西必然要舍弃,只能说那个孩子跟他们没有缘分。 “行了,此事你自己心中有数便是,在面上对她也要过得去,毕竟这里是京城。” “儿臣自是知晓。” 母子二人又叙了一番话,最后晋王压低着声音道:“母妃,你那消息准吗?我怎么看父皇的样子,不像是……” “那根线母妃埋了二十多年,临死之前递过来的,不可能会错,你父皇那里顶多也就……”许贵妃芊芊玉指比了个手势。 看来许贵妃也是知道些内线消息,若不然也不会动作着让晋王频频回京。 晋王看了亲娘手一眼,心中一惊,即是忐忑不安又是蠢蠢欲动。 他不禁喃喃道:“那咱们可得加紧了。” “别让那边抓住了把柄。” “母妃放心,儿臣不是那个蠢太子。” 许贵妃赞同点头。 她的儿子自然不是太子可比的,除了身份上差一筹,哪些地方比他差?!能占了先机,他们自然把握更大,到时候一定要让萧皇后那个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中秋佳节,皇宫大摆筵席,君臣共同赏月饮宴。 晋王在筵席上再次大出风头,先不提孝敬熙帝的贺礼举世无双,让众人惊叹让熙帝龙颜大悦,熙帝也是颇多流露出喜爱之意,频频赐酒。 与之相反,坐在左上首处的太子,就显得黯淡多了。 熙帝的表现也颇为耐人寻味,以往这种场合,就算再怎么喜爱晋王,也会给太子留点颜面,赏了晋王酒,太子就少不了,夸了晋王,太子也会带上几句,可这次却是一副浑然忘记了太子的摸样。 在场的文武百官王公贵族都是人精,自是看出了端倪,散宴之后私下琢磨暂且不提,宴散之后太子回到东宫便砸了书房里的东西。 萧皇后也是满心焦虑,强撑了一晚上大度笑容终于在回到凤栖宫后龟裂了。 出宫门的时候,靖国公与成国公刚好撞到了一块儿。一旁同在宫道上行走的其他人,一见此就远远避了开去。 “成国公请。” 成国公看了让他先行的靖国公一眼,面上挂笑,“还是靖国公先请吧。” 当他不知道这老东西打的什么主意,前面陛下给了太子脸色,后面他成国公便仗着是晋王的岳家抢了靖国公的路,第二日保准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然后包括晋王包括他都会落了一个张扬跋扈的名声。 “还是您先请吧。” “哎呀,你们俩真是磨磨唧唧的,请来请去干什么啊,这么宽的路,你们不走,我可是先走啦。”承恩侯在后面嚷道。 靖国公一让,承恩侯那胖胖的身子便穿了过去,走了几步才回头看成国公,“一起一起。” 成国公暗骂了一声蠢货,只得和承恩侯一起走了。 靖国公在后面露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任你机敏狡猾,可架不住有个猪队友。 许贵妃出身微末,还是封了妃以后家里被封了承恩侯,她亲爹承恩侯历来是个五六不分的主儿,倒也不会干什么仗势欺人的事儿,就是脑袋简单了点,拖了不少晋王的后腿。 可毕竟是外祖家,也是撇不掉的,为此晋王跟着后面可是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你可真是个猪啊!” 走到停放马车的位置,成国公见四下无人才开口斥道。 “又是怎么了?你别仗着你女儿是我外孙的媳妇就可以骂我啊!” 成国公见承恩侯一脸懵懂样,恨铁不成钢,“陛下刚对晋王另眼相看几分,这边就传出了咱们俩家不给靖国公脸,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承恩侯一脸怀疑,“有你想得这么复杂吗?没事没事,咱家女儿可是贵妃,陛下历来爱重贵妃,无妨的。” 将成国公气了个仰倒跌,“懒得与你说!” 说完,就上自家马车走了。 承恩侯又站了半响,还是想不出走个道就能有什么,随后也上马车走了。 宫门处的机锋当时在一旁围观的人不少,很快便在底下流传开来,熙帝那里也听到了风声,当然也包括萧皇后和许贵妃那里。 萧皇后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许贵妃却是砸了手边的茶盏。 可爹是自己爹,能怎么办? 许贵妃气急败坏的给晋王那边传话,还是解释承恩侯做事不过脑子之类的话,又给弟弟那里传了信,让他最近拘着些亲爹。 晋王却是阴了脸,觉得自己处心积虑好不容易势头好了一点,就来个拖后腿的。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晚了,只能静观其变了。 出乎大家预料的是,事后熙帝那里并没有什么动静。 也没有表现出来晋王的丝毫不满,或者转头给太子长脸什么的,平静无波得厉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还是每日都招晋王进宫,偶尔去御书房与他说说话,或者让晋王带着全家去陪贵妃,甚至不止一次当着大臣们的面赞晋王学识好、为人能干,封地治理非常有道。 这下可是惊起了一片波澜。 直至有日在淳鸾宫,熙帝突然道贵妃孤单,下令让晋王的几个孩子留在宫里陪陪贵妃。这并不是件什么大事,可结合着最近发生的来看,却让整个皇宫乃至整个朝堂都感觉出一种动静。 那就是,风向变了。 晋王留在京中已经大半个月了,平日里晋王一向谨慎,从来不在京中逗留太久,总会呆上半月左右便会自请回封地,可这次却是没了动静。 朝堂上很是安静,文武大臣那里也很安静,人人都在考虑着一个问题—— 晋王这次还会自请回封地吗? …… “晋王这次会自请回封地?”太子问道。 萧皇后坐在凤座上,难掩眉宇间的烦躁。 “什么时候咱们要把希望都寄予别人身上了?母后您是堂堂的大熙皇后,孤是大熙的太子,居然寄望一个小小的藩王赶紧回封地,不要再给自己添乱?!” 太子这话说得颇为尖锐,至少萧皇后是被他刺到了,她无力的靠在凤座上,满面苍然。不知何时,萧皇后保养得当的脸上竟起了一些细纹,平添了一分老态。终究是年纪大了,又日日劳心劳力,怎么可能不老! “母后,儿臣不服啊。儿臣哪里不如他,为什么父皇要如此对待儿臣!” 太子本就性情暴躁,此时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了,他在萧皇后面前不断踱步着,面容扭曲。从天到地,不是所有人能忍受的,刚因那件事高兴了没几日,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也难怪太子会如此暴躁了。 萧皇后见此赶忙安抚道:“你先别慌,藩王不允许在京中久留,再过些日子那边没动静,自会有朝臣上奏。” “忍忍忍,永远都是忍,只能被动挨打,儿臣真是厌烦透了。” “昭儿,此时正是敏感时期,你可千万得忍住啊。” 太子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可是就是觉得心里憋屈?! 为什么他堂堂一个太子殿下要活得如此窝屈!成日里看父皇脸色也就罢,还得忍一个贱妇生的贱儿子! “昭儿,这个时候,你要是忍不住,那么这么多年我与你外公那里的心思可就全白费了,还有你自己,你甘心吗?” 甘心吗?不,他不甘心!他还期盼着哪一日能彻彻底底把晋王踩在脚底下…… 不用期盼,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还有两年时间…… 太子很快便恢复镇定,面上也恢复一贯的威严冷肃,只有那不间断抽搐的脸颊肌肉能透露出他不平静的心态。 “母后,儿臣知道了,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黄覃是景王的幕僚,在景王府任教授一职。 教授是长史司下从九品的末流官员,无定员,负责教导藩王及其子女。说是如此,其实也都是人面上的干系,一般藩王府的教授均为藩王的私人幕僚,辅佐藩王并为其出谋划策。 黄覃年逾五十有加,前半辈子怀才不遇,说是读书人,却是连个秀才都没有中过。碌碌无为很多年,终至一日明白自己并不擅长制式文章,聪明绝顶是有的,却是擅长诡谋一道,遂找了路子给人当师爷、谋士。 只可惜师爷也是需要有资格的,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人怎么可能有人找这样的人充当自己的师爷。勉强找到几个主家,也都是些末流的小官吏。 黄覃有野心,自是不甘这样碌碌无为,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被景王网罗到景王府来。 彼时,景王刚到景州没多久,虽是心生开悟,却是碍于上辈子的经历,并不通任何俗务。机缘巧合得到黄覃,一开始也并没有多么看重于他,只是报了与他学习一些处理俗务的心思。 不得不说,景王和黄覃学了不少东西。景王虽是不通这些东西,但看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景州一开始很多的政务改变都是在黄覃的提议与教导之下才开展起来。 几年相处下来,景王也明白黄覃是有大智慧之人,自是如获至宝感叹旁人没有慧眼。 按下不提,这么多年下来,黄覃也成为了景王的心腹,景王的许多事情,他俱是知晓,甚至少不了在其中出谋划策。 不过随着时间的过去,景王逐渐成长起来,黄覃渐渐从核心转为了副手的,很多时候一些事情他充当的不再是运筹帷幄的主使者,而是一旁补漏的附庸者。 景王成长的太快,竟渐渐让黄覃有一种望其颈背的感觉。 景王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简单而又复杂。 说他简单,是因为景王是个心思简单之人,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心存猜忌,用人从来藏几分。包括一起先确定用了黄覃,他第一句话便是教我,自此便全权交付给黄覃,信任他重用他。 说他复杂,而是经过黄覃的一些指点,到后来很多阴谋诡计对景王来说是信手拈来,虽然出招路线诡异却是效果异曲同工。让人每每膛目结舌,却又不得不感叹景王此人大智若愚。 就好比此次,起始确实是为了弄清楚熙帝的身体情况,才会有胁迫周太医之举。只是景王考虑甚多,虽是胁迫了周太医,却命下属帮着周太医扫除后患。本是为了帮人金蝉脱壳的一时之念,到了最后却发展到如今这种局面,让黄覃深表赞叹之余,又不得不为景王的洞悉人性的能力,感到有一丝惊恐。 京城那边的许多大人物,会想到如今京中风云迭起的情形,只是一个小小的、默默无闻的藩王所为吗? 不知怎么,黄覃突然对景王的宏图大业抱了前所未有的期望。 也许就如同景王平时所作所为表现的那般—— 只要我做了,认真的做了,终有一日,该是我的,终会是我的! 云王府那边自然没漏过京城发生的这些事情。 骆怀远看似机敏狡诈,实在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聪明有余,耐心不足,所以他做人做事从来喜欢走捷径,喜欢速战速决,而不喜欢打持久战。将严嫣追到手,算是他两辈子以来做的最有耐心之事了。 也因此他注定比景王要差点什么,当然也不能说他不好,只是天性使然罢了。 将手里一些可以在此时交付出来的东西交出来后,骆怀远便一门心思在家里养娃儿了,妞妞和建儿这会儿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养儿的乐趣自是不足与外人道也。 京中发生的这些事自然没有瞒过骆怀远,但因他毕竟不是身在其中,所以能看出机锋,却看不到内里。不过他对这种情况乐见其成,太子与晋王这两边斗得厉害,他们才好浑水摸鱼。为了保证自己没有所托非人,骆怀远给景王送了信,让他着重注意一下,并将其中的关键点了出来。 景王回了他一句,骚安勿躁。 这货从来都是那么的言简意赅,骆怀远对远在景州的景王表示鄙视,多说几个字会死? 他甚至猥琐的联想到那个面瘫老五,在面对女人的时候也是如此?别人不知道,骆怀远可是知道的,那个不解风情闷骚至极的老五可是有个心肝小宝贝儿的。 他手下的人探到景王府有处禁地,外人一概不能入内,府里人人都说那是景王专门给他得宠的小姬妾造的金屋。是不是金屋藏娇,骆怀远不知道,但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这男人啊,你别看他不解风情不谙世事,在女人身上,一个不小心就栽了跟头。任你是百炼钢,他也能化为绕指柔,也不知道这老五滚床单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个脸? 想着老五僵着一点表情也没有的脸,去干着各种不和谐的事情,骆怀远脸上就是一阵猥琐的笑,笑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啊。 “想什么呢?笑得那么猥琐!” 在整个云王府里,敢这么对骆怀远说的人,大抵也就只有他的宝贝媳妇儿严嫣了。 骆怀远眉眼儿飞扬,招手让严嫣近了前来,然后便将她抱在大腿上,凑在她耳根子说起旁人的八卦来。 殿下和王妃两人历来亲密,这种情形周边侍候的人已经完全可以视若无睹了,兰儿和柳儿几个甚至四处分散来开,免得不相干的人误闯了园中此处。 男人的秉性,严嫣是知晓的。说无下限,都是给他面子,简直就是让人无语。 严嫣心中虽有一点这种别扭的想法,但到底被骆怀远污染久了,虽脸上一脸别扭兼不敢苟同之色,其实心里也被勾得去联想那五皇子的私事。 她是见过当年的五皇子,如今的景王的,那样一个不沾尘埃宛若谪仙似的人儿,真的会食人间烟火吗? 尤其骆怀远越说越离谱,都扯到别人床笫之事了,严嫣不禁红了脸。 “你够了啊,越说越不着调了!” 她用手去推他贴过来的大胖脸,可惜推不开,反而让他凑得更近了。 “哪有不着调,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是那点子事。你日日说我色胚,那是我爱重你,这男人啊碰到自己喜欢的女人,他就会把持不住。你说那老五谪仙似的人,也会稀罕起女人来,你说他会不会也想我一样,一见到亲亲小心肝你,就忍不住想这样那样……” 说着说着,这货就动手动脚起来。 多年的夫妻,彼此的敏感地带早已熟稔,骆怀远自是晓得往哪儿攻去,严嫣会立马溃不成军。胖手轻车熟路的钻进衣襟里,这会儿正是夏末的天,衣裳穿得极薄,三下两下就拉开了小兜衣,捻了上去。这也就罢了,上面也被放过,逮着严嫣粉嫩白皙的耳朵根儿吹气吹个没完,还亲上了。 “你丢开,大白日的!” 严嫣涨红着桃花面,恨不得将此人给提起打两下。 “就不丢!就不丢!”他耍赖道。 又在严嫣耳根低低的说:“我的嫣嫣,我的小心肝儿,容我一次,还没试过在外面呢……” “不行。” 说得挺义正言辞,挣扎得却是极无力。 尤其他们身处凉亭之中,虽兰儿几个都在亭外四处守着,也都背着身,可这也让严嫣不能接受。 太荒淫了! 骆怀远力气也是极大的,体格摆在这处,并且深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道。 抱着严嫣就是一顿猛吻,吻得那是晕头转向,好不容易醒过神来,裙子里的纱裤已经被人解了…… …… 这一场简直让严嫣心惊胆战,不光要顾着自家不能发出声音,还要兼顾捂着那个表脸□□货,也不让他发出声音。且得小心关注兰儿几个有没有听见,那叫一个‘□□’。 事罢,严嫣缓过劲儿来伸手就是一拧。 骆怀远极其坚韧,痛死都没叫,就是胖脸稍显有些扭曲。 慌慌张张的整理了一下,就听得不远处传来女儿和宫人的说话声。 “还不赶紧将衣裳穿好,快帮我看看哪儿有不对的。” 这夫妻二人匆忙整理完,一个还在老位置上坐着,还一个则是一本正经的坐在他对面,端着早已凉了的茶啜着。 “娘,爹。” 妞妞蹦蹦跳跳的跑进亭子来,身后不远处跟着建儿那个小圆球。他一面跑一面喊着姐姐等他,进了亭来,见姐姐已经跳到爹的身上了,就往严嫣身上撞去。 “慌什么,小心摔着。” 见儿子满头大汗的,严嫣从袖子里掏帕子出来与他擦汗,却摸了空。心里估摸着莫是刚才胡闹不知弄哪儿去了,眼睛就看见地上落了一条月白色的丝帕。 不禁想起之前的胡闹,顿时面色一红。 作为主子身边的贴身宫人,眼色都是极好的,兰儿赶忙上前去拾了。凑近了却是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并不难闻,但是作为贴身宫人专门负责王妃贴身之事,经常会在主子事后接触到类似情形。 兰儿心中一紧,小脸顿时红了。 严嫣本就拘谨,又是练武之人,兰儿的异样却是没逃过她的眼睛。顿时她的脸更加红了,狠狠的挖了骆怀远一眼。 之后回了闲云殿,严嫣狠狠的捶了骆怀远一顿,自是不提。? ☆、第167章 ? 京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太子与晋王各组一队人马进行一场击鞠比赛,本是戏言之下的一场游戏,因着熙帝突来的一道圣谕‘此次击鞠比赛文武百官王公贵族子弟均可参与,胜者领头赐祥龙腾云佩,其他参与人员各有封赏’,将气氛拉到了最高/潮。 击鞠也就是马球,乃是大熙的王公贵族们都比较喜欢的一项运动,包括熙帝年轻那会儿兴致来了也会下场打一场。 其实一起初事情本不是如此,熙帝一时兴起在演武场考校晋王武艺,哪知太子突然到来。这两人本身便有矛盾,太子武艺不精,一直嫉妒晋王,见了晋王在场中英气勃发的得意,更是嫉恨不已。 晋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当众踩太子的机会,出言挑战,太子虽是有些难以下台,但碍于颜面还是接下来。谁曾想当时一旁人不少,为了怕这两名皇子出了什么岔子,下面人便建议不如击鞠比赛。这样一来既不伤和气,也不怕发生什么失手误伤之事。 下面人本是一番好意,哪知本来一项简单的事,因着两名皇子起了相争之心,也闹出不少纠葛。太子心性不稳,自然不是晋王的对手,期间明里暗里吃了他不少闷亏,这里就不一一细说。 击鞠比赛当日,本是太子领先,谁曾想晋王一队后来者居上,上半场便领先了太子一队四个球。下半场开场之时,又是晋王一队领了先,可能出于急躁,可能出于其他心思,也可能是出了意外,太子竟然驱马撞了晋王的马,当场将晋王撞了出去。 一时间,围观的众人哗然。 晋王受伤不轻,虽无性命之忧,但腿骨却是断了。 …… 一场击鞠比赛,谁也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形收场。 打马球受些皮肉伤本是常事,可这群人骑术不差,又都知道轻重,那是伤了自己也不敢去伤了皇子,可谁能想到太子会发疯策马往晋王身上撞呢? 晋王被抬到淳鸾宫去让太医诊治去了,熙帝连看都未看太子一眼,直接拂袖而去。 在场的勋贵大臣们俱是知道,这下太子处境堪忧了。 晋王的腿无事还好,如若有事那可是在陛下心底插了一根永远拔出不了的刺。时时刻刻都能让陛下想起,太子究竟有多么的不贤且没有容人之量,仅仅因为一场小小的击鞠,就能视兄弟的性命为无物。 太医院大半太医都被招到了淳鸾宫,诊断的结果是,晋王的腿上要看恢复如何,恢复的好,自是没有问题,恢复的不好,多多少少会落下毛病。 熙帝不置可否,又招来周太医诊看,得到的结果和其他人差不多。 “父皇,您别怪皇兄,他、他也不是故意的。”晋王苍白着脸,躺在那里虚弱的道。 “你还去关心别人,你这是要气死母妃?我的晋儿啊,你这是招谁惹谁了,这腿要出了问题以后该怎么办啊……”许贵妃站在一旁直抹眼泪,摇摇欲坠。 “别胡说,这么多太医看着,怎么会落下毛病!你好好的养伤,太子那里父皇会处理的。郑海全——” “奴才在。” “将晋王未出宫之前住的地方收拾出来,等会把晋王挪过去。” “父皇,儿臣还是回晋王府吧,府里也能养伤,住在宫里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 “反正儿臣想回府里养伤……” 晋王苍白的脸闪过一抹执拗,阖上眼不再说话。这种行为不会让熙帝感激到不敬,只会让他觉得这儿子太懂事了。 熙帝的脸上闪过一抹疲累,道:“既然你想回府,就回府里好好养着。” 熙帝走后,殿中陷入一片寂静,许贵妃正想说什么,有宫人来报,“娘娘,皇后娘娘来探望晋王殿下。” “不见。”许贵妃面上厉色一闪即过,“告诉她晋王殿下精神不济,歇下了。” …… “陛下,皇后娘娘去了淳鸾宫,被贵妃娘娘挡在殿外。太子殿下本来想来紫宸殿请罪,被皇后娘娘勒令回了东宫。” 熙帝抬抬手,跪伏在下处的太监便退下了。 “郑海全,你说这晋王是不是在做戏给朕看?” 一旁的郑海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让熙帝看不见自己最好,可这种想法就是个奢望,只能开口答道:“奴才、奴才觉得并不像,这晋王殿下在前头,太子殿下在后面,马在急速奔跑,他怎么可能会防备后面有人撞上去。” 这话说得郑海全心颤不已,可陛下点名问的,他就只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熙帝‘嗯’了一声,“可太子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 郑海全没再敢说话,抱着浮尘佝偻着腰垂头站在那里。 熙帝也琢磨着不像是晋王故意为人,因为在场人都能看到是太子的马突然加速往晋王的马上撞。 “那两匹马和场地查的结果如何?” “经过再三勘察,没有任何问题。” 熙帝不再出声,脸阴得可怕。 过了好半响,他才道:“太子浮躁无状,罚闭门读书一月。”顿了顿,又道:“把那枚祥龙腾云佩给晋王送去,顺便在朕的私库里拣些上好适用的药材一并送去,让他好好养伤。” “是。” 东宫今日安静得吓人,直至陛下那里的禁足令下来,更是安静得仿若无人之地。 书房里,外面天已经大黑了,仍然还是没有点灯。 直到现在,太子都还没恍过神儿。当时他嘴里虽是说自己没想撞晋王,可到底怎么撞了上去,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熙帝那边查清楚结果的同时,太子这边也收到了消息。其实再说详细些两边的消息是同时报上来的,因为皇后那边也着人去看了。 确实什么异常都没有,场地和马都没问题,让太子想给自己找个借口都没办法。他只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遍想着,想到最后头疼欲裂仍然没有结论,最后只能归咎于自己一时昏了头。 “殿下,奴才把灯点上?”陪着太子在黑暗中站了近一个时辰的陈起突然开口了,边说边去燃了灯。“奴才相信殿下一定不会做出此等事,定是晋王那里出了什么幺蛾子。” 陈起的口气很自然,不像是劝人反而像是诉说一个事实。 “你也觉得孤很冤枉?” 屋中亮了起来,陈□□点头。 “殿下不可能会行使如此拙劣的手段,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奴才虽愚笨,但也懂在这种场合下,殿下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让晋王受伤的。” 太子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似乎听到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完全心安。 “可是——” “说。” “奴才当时也在场,很明显能看到是殿下的马突然加速就撞了过去,在旁人眼里似乎也是如此。” 陈起望着太子难看的脸色,眼光闪了闪,又继续说道:“所以奴才觉得事情很反常,推断一件事物的真相,最根本就是看谁得利,毫无疑问,这件事晋王才是得利者。可要说晋王怎么才能让殿下的马众目睽睽之下撞了自己,奴才真是想不透。” 说来说去,事情又回到了□□,这是一件大家都想不透的事情。 …… “其实也没什么,孤王就是让自己的马停了一下。” 晋王府中,晋王脸色苍白却难掩得意。 幕僚陈大先生愕然,“停了一下?” “这就是个突起的念头,那么好的机会放在孤王面前,孤王怎么舍得不去把握!” 说时容易,做时难。 那么高速奔跑的情况下,晋王能让自己马停那么一息时间,又往前跑去。不光需要有过人的骑术,精准的眼光,还得有决绝的心。 过人的骑术是控马,精准的眼光是掐算的出自己与太子之间的一个时间差。一个马身的距离,本就是一息之间的事,可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晋王居然能利用起来。并且全然把自身安危抛之脑后,就是为了把住那一点的机会,这就是一颗决绝的心。 不得不说这晋王是个难得的人才,有决心有魄力,有大智慧。 陈大先生满脸赞许,“殿下雄才伟略,必定心想事成,所想不空。” “这下他们可都不用盼着孤王回封地了,在孤王腿伤好之前,看谁还敢提此事。” “殿下英明。” 这时下人来报,承恩侯世子到了。 晋王赶忙说道,快请。 许向荣一身湛青色暗纹锦袍,腰束黑色嵌玉锦带,陈大先生见他进来,赶忙上前行了一礼。许向荣微微一颔首,走近榻前,眼神凝重的端详晋王,直到见了他虽似面色苍白,但精神头儿挺好,才放下心来。 晋王自然看清了小舅眼中的谴责之意,面容有些不安,又夹杂了一点期待与得意。 “小舅。” 在晋王很小很小的时候,小舅许向荣在他心目中,便是一个多智近妖的人。这种印象,哪怕晋王如此已近而立之年,也无法抹除。他一直没有忘记,他和母妃乃至许家,之所以能拥有眼前的一切,眼前这个男人功不可没。在他和母妃力量还微弱之时,一直是这个男人为他们出谋划策,才能与皇后太子一系分庭相抗多年,直至如今西风渐渐压倒了东风。 “你,做的很好,但是要记住机会什么时候都可以有,自身的安全却最为重要。不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是蠢人才做的事情。” 晋王点了点头。 许向荣去看了看他的腿,道:“你后面的打算如何?” “还请小舅指点。” 许向荣点了点头,到了榻前坐下,“既然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心中定然有所酌量。太子一系一直找机会想让你回封地,此事刚好堵了他们的嘴。我虽在京中为你筹划,但终归需要你亲自坐镇,要知晓那些人看得不是我的面子,而是看的是你晋王。” “陛下年迈,下面那些人自然各有各的打算,咱们忍了这么多年,让了这么多年,是那时该忍该让。但此一时非彼一时,以后表面上该做的还得做,但暗里却是要将该摆的姿态摆出来。所谓强者为王,想要别人附庸而来,自然要有让别人附庸的资本。”许向荣手指点了点膝盖,沉吟半刻,又道:“你的腿伤还可以继续利用起来,我不动敌不动,那萧家的老头子一直很沉得住气。不过敌人不动,这次我们可以逼着他动。太子一系屡屡被我们打压,早已是强弩之末,既然如此,索性逼得他们跳墙,咱们才有可趁之机。” 晋王心中一惊,急问道:“小舅的意思是?” 他本就不是笨人,经许向荣一说,已经明白了些许端倪,脸上呈现出一丝喜色。 “既然伤了,索性让它伤得更重一些,这件事我来安排。” …… 此事传到了云王和景王那里,让两人俱是吃惊不已。 尤其是景王,他本是交代下去,尽量把池水搅浑。暗线那里也说了,不过是将太子引了过去,哪知居然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的意外。 景王自是惊疑晋王受伤一事,可人确实是伤了,从表面上并没有什么人动手脚。那么晋王如何伤的,便成了一个谜。 不过是不是谜已经不重要,总而言之那边越乱,他们越有可趁之机,自然乐见其成。 骆怀远也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基于不放心的心情,又密信一封去了景王府与景王了谈论了此事。最近这些日子,骆怀远隔三差五便会与景州那边书信一封,即是商量商量大事,也是为了联络感情之意。 转眼间天便冷了起来,严冬将至。 过了六岁的生辰,妞妞又长高了一些。 随着日渐长大,妞妞越来越像小时候的严嫣,除了一双圆圆的大眼肖似骆怀远,其他宛如和小时候的严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也似。娇俏、可爱、靓丽、雪白细嫩的皮肤,一双盈盈的大眼,看其比同龄女孩儿纤长的体格,就知道日后也是一个体态修长的大美妞。 比起小美人儿姐姐,建儿形象就差了那么一丢丢。像个小肉球似的,简直跟他爹小时候一般无二致。当然几岁的小奶娃,就算胖点也是挺可爱的,胖乎乎肉墩墩的,总是惹得人想捏他一把小脸蛋,然后揉上一揉。 建儿为此感到非常委屈,可家中三个人都比自己大,他也只能沦为几人手里的玩具。 没办法,府里娘的地位最高,姐姐第二,爹第三,他就只能是第四了。爹曾教导他说,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能跟女人争的,你娘你姐姐都是妇人,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就得让着她们。 其实事情真相是骆怀远深感自己在两个孩子面前没有威严,而找出来的一种托词。别人家都是慈母严父,而他们家恰恰相反是慈父严母。虽然骆怀远很自得其乐,但做父亲的总要在孩子们面前竖立起一种威严。 于是对其在严嫣跟前的‘弱势’,他对妞妞的解释是,一个男人娶了媳妇儿,就得事事让着她体谅她护着她爱重她,这才是真男人。对儿子的解释则成了,咱们大老爷们不跟她们妇人一般见识。 对此,建儿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他就是疑惑一样,为什么他不是排第三,大人不应该是爱护幼小的吗? 骆怀远又给他了一个解释,你娘和你姐姐不算内,咱们男人之间的高下以实力区分,你看你没爹壮,也没爹个子高,所以你排最末理所当然啊。 建儿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的接受自己小可怜的地位。 见丈夫这么忽悠小儿子,严嫣简直啼笑皆非,可又不好生出任何辩驳,一来本是笑闹之言,二来丈夫教导儿子,她一般是不插嘴的。男主外女主内,母亲教导女儿,父亲教导儿子,本就属伦常,也免得养于妇人手的男孩娘气。虽严嫣从不是个娘气的妇人,但教导儿子是骆怀远的权益。 妞妞见娘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拉下的练武,早就起了想学的心。只是之前她年纪小,骨头软,严嫣一直不同意教她。 这不,见了自己大了一岁,她又开始磨起严嫣来,严嫣想着自己当初也是这么大点开始习武的,便开始手把手教女儿打基础功。 基础功不外乎,热身跑步扎马步。 妞妞似乎对这很有兴趣,听了娘愿意教自己,便吩咐自己身边侍候的宫人给自己做一身和娘一样的劲装来,然后一大早穿好了衣裳前来找严嫣。 这行为自然瞒不过住与她同住一处偏殿的建儿,眼热的看了一日,他便闹着也要学。 “怎么我做什么你都眼热啊!你跟爹玩去,别打搅我和娘习武。” “练武可以强身健体,建儿要以后身体棒棒哒!” 听了此言,严嫣沉吟,儿子说得挺有道理的。 妞妞驳道:“你算了吧,你那么懒,每天都要睡懒觉,像只小猪似的赖着不起来。你根本不喜欢练武,不过就是眼热。” 建儿包子似的小脸瘪了下来,小声说道:“我以后不赖床了,我以后会天天早起。” “你看你说得那么心虚,肯定做不到。” 建儿瞅了一眼霸道姐姐的脸色,又去偷偷瞄了一眼娘,而后他举着两只小胖手捂着眼睛,呜呜的哭了起来:“就要学嘛,就要学嘛,你不能因为之前的事,就否决以后……呜呜……姐姐坏死了,天天欺负建儿……建儿以后也想变得壮壮的……”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骆怀远喝了一口稀粥,差点没笑喷。别人没看出来,不代表他没看到,这臭小子也学会装哭了,光打雷不下雨的干嚎。按照以往的经历,妞妞很快就会败北,这次会不会也会是这样? “哭个什么劲儿啊,你个哭包!” “呜呜呜呜……” 妞妞一脸的烦闷,拽了他一把:“那你若是说话不算数怎么办?半途而废怎么办?” 见姐姐转了腔调,建儿揉了一把眼睛,抽抽搭搭:“一定不会的。” 妞妞从怀里掏了帕子,要去给他擦眼泪,建儿怕露馅儿一把将帕子抢了过来,胡乱在脸上擦了一下。待擦了之后,小胖脸和两个眼睛确实红红的,妞妞倒也没有生疑。 “我会监督你的!敢半途而废,小心到时候我揍你!”妞妞的表情很严肃。 建儿的表情也很严肃,就是脸皮有点僵僵的。 若是他真的没有坚持下来,姐姐会不会真的揍他,这个问题好深沉哦! “娘,我会监督好懒弟弟的!”妞妞望着严嫣道,一副长姐的模样。 “好。” 严嫣淡定的点点头,瞅到男人对自己挤眉弄眼,挖了他一眼。 自己养的自己清楚,建儿完全遗传了男人那副懒劲儿,对于他能不能坚持下来,严嫣表示很怀疑。 不管怎么样,妞妞和建儿自此开始了习武的艰难历程。 刚开始习武自然是即累又乏味的,光是那漫无止境的扎马步,就足以让许多人退却了。妞妞是个很有毅力的孩子,一直咬牙坚持着。而建儿果然如严嫣预料那样,就是三天的热度,很快就发生了一系列的早上起不来、没力气、胳膊疼腿儿疼肚子疼等等事情。 可是由于有个魔鬼姐姐监督着,建儿使出来想偷懒的计量一一失败,每日都被妞妞硬从床上强拉起来。其各种苦不堪言,后悔当初自己为何那么想不开要凑热闹,自是不提,不过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第168章 ?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这个新年太子一系过得特别憋屈,太子被闭门一月,直到临近年关之时才算是解了禁。这还不算完,晋王腿伤一日不好,太子就得一日低下头来做人。 齐王被召回京,又闹了一出好戏。齐王从来是个鲁莽的,听闻晋王被太子撞断了腿,揪着刚解禁出来的太子就不放,非要让他给个说法。可给个什么说法呢?太子自己都满肚子憋屈,换着个稍微明白事理的,都不会将事情闹得如此尴尬,可齐王要是个明白事理的,也不会做出此事。 齐王最终被拦了下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事,因着他的这番举动又掀起一阵波澜,直到新年到来才渐渐冲淡。可是阴霾一直都存在,从未消退。 时间慢慢往前划过,转眼间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太子一系的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只是因为暂时气短而不好发声,只待这阵子过去,晋王腿伤愈合,之后该清算的自是要一一清算。 想法是好的,可现实是残酷的,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再度给太子一系一记重创。 晋王的腿伤好了,却落下了毛病,晋王居然瘸了?! 瘸得也不厉害,就是有点长短脚,站着不明显,一走路就不行了。 这简直宛如晴天霹雳,不光让许贵妃和晋王觉得天塌了,也劈得太子一系头晕目眩反应不过来。 瘸了? 要是之前,太子一系巴不得晋王能有多惨就有多惨,可这会儿?还是不要开玩笑了,要说此时谁巴不得晋王能好好的,那绝对要属太子与萧皇后。 本就是满腹冤屈觉得被扣了个屎盆子在身上,这下可好了,屎盆子彻底扣在身上揭不下来了! 许贵妃伤心欲绝,哭得像死了亲娘一般。熙帝连着几日脸色都不好,小小的一件事都能让其雷霆震怒。朝堂之上后宫里仿若一下子天就阴了,宫人太监朝臣们个个缩着脖子做人。 晋王饱受打击,在晋王府闭门不出,许贵妃虽是伤心欲绝,却也知晓这会儿光伤心没用,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派了过去与晋王诊治。 诊治的结果非常不理想。 之前便说了,腿骨受伤此事要得看运气,运气好自然恢复的好,运气不好瘸了跛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现在这会儿人都瘸了,还能怎么医治,难不成将晋王的腿骨再次打断,重新接上? 别说这事不靠谱了,也没哪个太医有这个本事。尤其晋王瘸了的消息传出来,当日给晋王瞧腿伤的太医,直接就被熙帝拉下去给砍了,谁还敢沾上晋王腿伤之事,又不是嫌命长不想活了。 太子这下倒霉了,三番两次被熙帝迁怒,怎么解释都无用。 此事让京中的局势微妙了起来,无人敢在这种敏感的时期提让晋王回封地之事,太子一系只能继续低下头颅做人。 当然,事情之余,难免会有疑虑,怎么就这么不巧让晋王腿瘸了,会不会其中有什么猫腻? 为了解惑,也为了表现出一种态度,太子一系四处寻找医术高超的大夫来与晋王看腿。另一边熙帝那里也没拉下,甚至下了圣谕,谁能医治好晋王的腿,赏金千两,并可入太医院。 可惜的是,能治好晋王腿的‘名医’一直未出现。倒是断断续续一直有所谓的名医上门,结果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便是前来混赏金的,晋王府大门前隔三差五便会丢出来一个这样的人。 当然这一切都是表面的情况,暗地里晋王该做的一样也没少做,太子一系也渐渐感觉到一些端倪。别的不说,之前有几户人家一直表现出倾向太子的,突然便变了态度。 为什么会变了态度,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可是又抓不到晋王一系私下结交朝臣的证据。 太子一系现在就宛如嘴里进了一只苍蝇,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能如鲠在喉就那么僵持着。 时间进入了七月。 这几个月来对太子来说就是一场噩梦,他本就是不是个什么沉得住气之人,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 表面上太子一直处于忍让状态,可背地里还是露出了些异样。太子如今越来越暴躁,举凡有些心情不顺,便会大发雷霆。当然这种面孔在外面是不会显露出来的,但东宫最近几乎所有人都避着太子走,生怕让这个脾气越来越暴戾的太子给鞭责了。 凤栖宫 所有的宫人都退下了,殿内只有萧皇后和太子两人。 “母后,儿臣不想再忍,晋王他如此不要脸皮,孤敢说无论我们找来什么样的名医,到最后他那腿还是不会好,他就是装的!” “昭儿,母后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越是到了后面,咱们越是要忍。你这样急躁是不起任何作用的,现在咱们拼的就是耐心。你千万把你的脾气改改,现在宫中到处都在传你性格残暴,动不动就鞭打宫人太监,这前日更是把柏太师给打了……你这孩子啊,简直让母后操碎了心……” 萧皇后坐在凤座上,满心满腹的疲累,以往一头乌黑的长发,现今鬓角竟起了几丝霜白。 太子如同困兽般在殿中踱步着,手里的鞭子时紧时松,眼珠子布满了血丝,像似一头凶兽。 “他欠打,天天教训孤,天天让孤忍……忍……我忍……” 他嘴里神经质的念叨着,手里的鞭子往金砖地面上红毯上抽打。只是几下,好好的一张上好的波斯地垫便被抽得满目疮痍。 萧皇后在一旁看得肝胆俱裂,她知道儿子性子急,不稳重,最近这大半年更是让他受了不少屈辱。陛下嘴里从来不说,可眼神一天比一天可怕,看着昭儿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哪怕她费再多的力,都无法缓解,到如今萧皇后已经没自信说自己很了解熙帝了。这个与她少年即为夫妻的男人,现今变得极为可怕,脾气时阴时晴,也不知是与身体有关,还是与清楚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有关。 萧皇后想,可能两个都有关吧,却无能为力,她已经没精力去关心熙帝了,自己儿子都顾不过来,更何况一旁还有个捣乱的晋王。 “昭儿,你别这样,母后一定能想到办法解决晋王。” “那母后你赶紧想啊,赶紧想,赶紧想……将他弄死,弄死了,弄死掉……孤不想再看到他了,他还日日瘸着腿在孤面前晃悠,在父皇旁边晃悠……孤真想让他死,让他死……” 太子眼神凝滞,嘴里不断重复着,突然眼神绽放出一抹异样的光彩来。 “母后,你说我们要是把他弄死了,孤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下一任皇帝?” 太子的声音极为小,脸上露出神经质的笑容来,看起来既阴森又诡异。声音在安静的殿中回旋着,平添了几分渗人。 萧皇后忍不住打一哆嗦,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声音,“谁?你说的是谁?” “你说是谁?”太子突然大喊,又转为喃喃低语,“对,这个办法很好,弄死他,孤就是理所当然的皇帝了……” 萧皇后大惊失色冲上前,抱住太子,“昭儿,你醒醒啊,这种想法可是大逆不道,他是你父皇……” 太子的眼神缓缓聚焦,神态转为正常。他拍了拍萧皇后的手,轻声道:“母后,你觉得他有把我当儿子看吗?有吗?明知道晋王就是故意的,他就这么纵着,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晋王的势力会越来越大,咱们的胜算会越来越小,还不如早早解决。他本就没多少日子了,提前一些也没什么,就当为了儿子做的最后一点的事……” “这样……可以吗……” 听到这话,萧皇后眼色茫然,嘴里喃喃着,手无意识的紧抓,握紧又松开。 “可以的,母后。” 见萧皇后态度动摇,太子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看母后,现如今孤还是太子,他死了孤是理所当然的继位人。如果他要是突然变了想法,废了孤,改立了晋王,到时候可就晚了。” 太子的最后一句话,狠狠撞击在萧皇后的心口上。她明明应该嗤之以鼻,可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自信。 熙帝现在脾气太怪了,让人摸不着套路,他表现的如此看重晋王……如果晋王的腿没事,他会不会就会废了昭儿……还是这本就是他和姓许的那贱人与那贱种一起想出来的主意,来戏耍她和昭儿…… 萧皇后看着儿子亢奋的脸与泛红的眼珠。 昭儿太压抑了…… 最近宫里一直有流言蜚语传太子残暴的消息,萧皇后压了几次都没压下去,甚至近几日有御史弹劾太子失德…… 太子失德一直是萧皇后最为忌讳又最让她恐惧的事情,大熙朝历来立嫡立长,只要被立了太子,没有一个能拿出手的理由,即使是熙帝也不能随意废太子。而失德,却是一个很好的攻击手段。 这也是为什么萧皇后一再让太子忍耐的原因,太子不能错,一点错误就会被无限放大,如旁边再有想浑水摸鱼的人,那些本来拥护嫡长的人就会动摇,就会给那些有心人可趁之机。 而晋王受伤一事却是一再给太子本就不好的名声上抹黑,再加上昭儿这孩子沉不住气,萧皇后已经能感觉到说太子失德的声音越来越大……现如今是一名御史弹劾,继续下去萧皇后相信会跳出来更多人,甭管这后面是不是有人指使…… 还能忍吗? 还要继续忍吗? 不知为何,听到儿子这话,萧皇后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痛快感! 可她素来谨慎,思虑周全,即使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仍是说道:“你让母后好好想一想。在母后没想好之前,你不得妄动,也老实些,不要再惹事……” 太子端详着萧皇后的脸色,缓缓的点了点头。 太子脾气暴戾肆意殴打宫人太监的流言,自然少不了许贵妃和晋王在里头动手脚。 也怪太子太不争气,若是没把柄让人可抓不就没事了,自己送上门来的,别人自是要好好利用。 如今许贵妃和晋王很得意,眼见他们的胜面越来越大,而那个蠢太子还在自掘坟墓,合该那萧皇后机关算尽,却摊了个不争气的儿子。 陈起从太子开口把周太医一家人要走,心里便起了不好的预感。 可惜他目标太显,不能与周太医联系,只能焦虑在心暗自着急。幸好的周太医那里别有玄机,倒也不怕不知晓太子动了什么心思。 再次被带入一间暗室,周太医此时已经不会惊讶了,他本以为是不是陈起和杨辉又要弄什么鬼,可看到那张方正却满是虎霸之气的老脸,才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听完靖国公所说的话,周太医已经木然了。 如果不是这些日子时时被熙帝看着,做戏做成了习惯,他还真是要露出什么马脚。 “如果时间太短反应不及,你可以本色表现,这样就不会违和,只要不该说的话别说就可以了……” 那个面容普通的男子所说的话,突然在周太医脑海中徘徊。 他很快就竖眉而起,怒目相向,斥道:“靖国公,你可是陛下亲封的靖国公,你可知这种想法足够诛你九族了!” 周太医脸因为太过惊骇,内心太过震动无法平复,脸上的皮都开始抖起来,还有淡褐色的唇,连直指而去的手指都逃不过,却强自镇定的站着,只是仓皇之色再也遮掩不住。 “周太医,老夫就不跟你说虚套话,你全家人都在老夫手里,别的歪心思也不要动,这事儿你不办也得办!” “你——” “其实你可以换个思路来想,太子殿下继了位,日后你的功劳可是最大的,荣华富贵自是不再话下。” “不、不行……” “周太医你可别急着拒绝老夫,好好想想吧。可别害了自己害了家人。” 周太医突然瞠大双目,怒喷一口鲜血,急气攻心晕了过去。 靖国公感叹地看他一眼,摇摇头,“何必如此倔强呢?不是已经背叛了一次吗?再背叛一次又何妨……” 缓了半响,他才扬声道:“来人,将周太医送回去。” 暗里发生的这一切,晋王等人俱是不知晓的。 于他们而言,此时他们占尽优势,只待一切准备妥当,便可随时而为治好腿伤。是时太子失德,便可趁势将太子废了,而改立晋王。 现在这件事不急,能将太子逼疯了更好,晋王此时看戏看得可是很有兴致。 只是他们忘记了一件事,你有你的谋算,别人也有自己算计,谁能算赢谁,那还得看双方谁有的本事,更何况还有许多变数在里面。 周太医这边发生的一切,以极快的速度传回了景州。 景王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沉思了一夜,将指令传回了京中。 周太医得到命令后,整整一夜未眠,次日便往紫宸殿求见熙帝了。 “你说什么?”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此次熙帝的震怒,是周太医所见最为严峻的一次。可他却不得不闭着眼咬紧牙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 “臣自那次之后,日日愧疚,寤寐不安,得陛下厚待一直谨记于心。此次臣再不能糊涂,哪怕全家尽丧,也绝不退缩。” “好,很好……”熙帝蹭摸着案上那只青花瓷小瓷瓶,非喜非怒,面色难辨,但阴沉至极。“朕记得你全家早已死于非命,丧事还是郑海全办的,怎么又被人捏住了威胁?” 在一旁听了整个过程的郑海全,立马跪了下来,叩首声辩,“那尸首老奴去看过了,虽烧得面目全非,但确实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其他的老奴实在不知啊。” 周太医面色晦暗,如丧考批,眼泪鼻涕早已糊了满面。 “老臣也不明白为何,可这次他们给臣所看、所看的确实是老臣的一家人啊……” “哼,狡兔三窟啊,连朕的人都被骗过了……” 上首处的低语,让下面的郑海全与周太医噤声趴伏,不敢多言。 “这玩意儿是他给你的?” 周太医抬首看了一眼那瓷瓶,又垂下头,“是。” “可有什么话说与你听,让你用这东西害朕?” “这——” “有什么话就说,朕不会要你的脑袋。” 周太医犹豫再三,还是决然出口:“臣曾斥靖国公大逆不道,靖国公可能为了拉拢臣,便说了几句……他说、他说陛下现在老糊涂了,视晋王的异动为无物,一味对太子步步紧逼,为了不想节外生枝,晚一日不如早、早一日……还说,这种想法不光是他们有,如若是晋王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他也亦然,甚至动作会更快……还说晋王无耻之极,为了谋朝串位一再坑害太子,甚至拿陛下的怜悯之意当筹码,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上首处是一阵寂静,静得让人心里渗得慌。 突然,熙帝大笑几声。 “想法不错,解释也能说通。自己大逆不道,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啊,哈哈,朕的好儿子们啊……” 有脚步声往内殿挪去,周太医趴伏在下面,也不敢抬头去看,直到一旁的郑海全起身跟了去,周太医才知道陛下这是离开了。 没人叫起,他也不敢起来,只能跪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等待命运的到来。 周太医已经不知跪了多久了,大脑一片混乱,直到他快坚持不住,才听到有脚步声响起。 “周太医快起,陛下叫您进去呢。”郑海全轻声说着,并扶起周太医。见这老头一大把年纪,因为陛下的事儿被折腾得几番欲死,郑海全也是满同情他的。 但也仅限于同情,因为他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周太医进了内殿许久才出来,出来后,忍不住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终于逃过了这一劫! 可一想到即将面对的,周太医再也忍不住苦笑出来。 时间如流水般往前划过,未带起任何波澜。 一切都与平时并无什么两样,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太子最近沉寂得厉害,宛如早些日子他暴戾的表现如镜花水月般,而晋王还是如往日一样在府中静养,内里私下到底如何只有有心人才知道。 这日,熙帝当朝昏厥,朝野震动。 郑海全指挥着人把熙帝用龙辇抬回紫宸殿,不过一会儿,萧皇后与太子便赶到了。 等许贵妃和晋王听风而来,太医已经诊治过了,萧皇后坐在龙床一旁,垂泪不休,面露哀伤。 “陛下啊,您这是怎么了——” 这么嚎了一声,许贵妃便开始扑在龙床边哭了起来,声音婉转凄美,面上如梨花带雨。 萧皇后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忍着想作呕的冲动,“哭什么哭,陛下还没怎么呢!” “臣妾也是太担心陛下的缘故……” 晋王站在一旁满面焦虑,“太医呢?皇后娘娘,太医如何说?” “太医诊断,你父皇早年喜服食丹药,丹毒一直未能清除,积压在体内,此次爆发而出,情况有些不好。” “那父皇为何不醒?” “太医说昏厥乃龙体太过虚弱……” 晋王还想说什么,被萧皇后挥手打断。 “陛下此时需要静养,你们一个在这里哭,一个在这里追问不休,陛下还怎么休养?!都退下吧。” 许贵妃看了晋王一眼,两人才转身离去。 回到淳鸾宫,晋王说道:“本王总觉得父皇这次病发不对,母妃可知道有哪些太医过来诊过?” 许贵妃蹙着柳眉,“还是那个周太医诊的,皇后说陛下历来信赖周太医,而周太医为你父皇调养龙体已久,便没有换人。” 晋王俊眉紧皱,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才说道:“此事不可如此,父皇龙体抱恙怎能由一名太医诊治,母妃你让手下之人查探一番,另还需找个信得过的太医和周太医一齐为父皇诊治。” “母妃自然知道,可如果要是真有什么猫腻,皇后那里不会轻易同意的。” “还是先试探下再说。” 熙帝一直未醒来,萧皇后事必亲恭,日日服侍汤药,夜夜不敢安眠,没几日人便瘦了下来。 许贵妃借机想服侍两日,也被皇后制止了。说自己夫君大病,做人正妻的服侍几日又有何为难,哪怕服侍一辈子,她也是甘愿的。 把许贵妃恨得牙痒痒。 可她又不能说什么,说白了,萧皇后才是这个后宫的女主人。而她,哪怕身为贵妃,在一般人家里,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贵妾罢了。 熙帝清醒的时候,她能仗着宠爱与皇后分庭抗礼,熙帝不在,她什么都不是,萧皇后下的令,她根本不能反抗。 这几日每日都有前来紫宸殿请安的低等嫔妃,来了便痛哭不已。其实此时整个后宫女人的心都是相同的,自己得宠与否,都不希望熙帝出事。陛下在的时候,她们是皇上的妃嫔,陛下驾崩,她们就成了太妃,甚至那些未能生养过的妃嫔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紫宸殿日日弥漫在女人哀婉的哭声当中,没几日萧皇后便烦了,下令她们呆在自己所住的宫室里为陛下烧香祈福,无事不得出门。 这里头也包含许贵妃,可许贵妃历来是个不听话的,皇后说了与没说几乎没差。只要皇后多说几句,她便跪着哭熙帝。 熙帝虽然倒了,但身边的郑海全还在呢,尤其如今紫宸殿这处万众瞩目,萧皇后也不敢做的太惹眼,只能任许贵妃日日来恶心自己。 由于熙帝的昏迷,朝会已经停了许多日了。 总是这么停着也不是个事儿,毕竟政务可是不能耽误的。 于是,理所应当由太子来监国。 太子被熙帝带着学习治理朝政多年,又有左右两位丞相协理政务,大熙朝还是如以往那般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这会儿太子倒是安稳下来,稳坐泰山。 与之相反,倒是晋王坐不住了。 他自然怀疑父皇昏迷不醒其中有猫腻,可紫宸殿如今由皇后把持,哪怕许贵妃在后宫势力不弱,也插不进半分手去。熙帝的龙体到底如何,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谁也不清楚。 如今由太子监国,若熙帝这期间真的有个万一,贵妃一系以前所做的一切可都成了无用功。这种时候晋王和许贵妃自然沉寂不下去,此时的情形与不久前别无二致,却又有着明显的区别,区别就是现在换晋王急了。 晋王肯定不能被动挨打,后宫与前朝一起使力,没几日便传出各种流言蜚语来。 流言说陛下此次昏厥蹊跷,皇后娘娘把持紫宸殿,为陛下诊治的太医仅为一人,于理不合,其中有猫腻。说皇后硬是把着不让其他太医诊治…… 话里话外都是说萧皇后的,可说皇后不就是说太子了吗?只差没指着他们鼻子说狼子野心了! 流言的源头不可查,萧皇后严整了几次,都没刹住这波流言。反而因为她打杀了几个没事碎嘴子的宫人太监,流言传得更加沸沸扬扬起来,甚至传到了宫外。 萧皇后知道这是谁干的,却只能暗恨在心,面上还要装无事状。像这种事情,她不管会闹得更凶,她管了就是心虚,无论什么都有人说的,这分明就是有人挖了坑正等着她跳。 目的为何,她心里清楚。 一时之间,萧皇后和太子站到了风头浪尖处。 朝堂那里开始有御史弹劾,这些个御史面黑嘴坏,揪到什么都要弹劾一下,这下可算找到由头了,哪怕太子目前听政,也当朝把太子弹劾得青筋直爆,还压着怒气不能发火。 对方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那就是对熙帝昏迷起了疑。 当然皇后和太子也不是没有后招的,待许贵妃再次提出要多找几个太医看看,皇后很爽快的答应了。? ☆、第169章 ? 萧皇后不光请来了太医院以白院使为首的几名老太医,还请来了两名丞相。 左丞相林简,为官几十载,身后的林家是自开朝便传承下来的名门世家。而右丞相徐晟,身为清流一派砥柱,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深受朝臣爱戴。这两人差不多把朝中两派都给代表齐了,一个代表着名门世家,一个代表着寒门清流。 萧皇后请他们来为何,不言而喻。 紫宸殿内殿偌大的龙床上,熙帝躺在上面,呼吸平缓,如不是面色苍白,还会让人以为他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迷。 萧皇后立在龙床一侧,说道:“周太医是陛下钦点的太医,一直为陛下调养龙体。本宫本想既然陛下如此信重周太医,定是有他的道理,便未成想过要再招其他太医来诊治。谁曾想有那奸邪小人散播流言中伤本宫与太子,为了以示清白,不落人话柄,此次特意请来白院使并两位太医,还有周太医一齐为陛下诊脉,顺便请两位丞相大人以做见证。” 林丞相拱拱手,“娘娘考虑周全。” 徐丞相道:“娘娘明悟,这样才能行得正坐得直。” 两人的话是一起出口的,由此便可看出两人的为人。林丞相身为世家之人,说话总是含着几分,而徐丞相却是显得要是非分明的多。 萧皇后含笑颔首,示意几位太医上前诊脉。 几人诊完,去了一旁交流片刻,白院使便上前禀道:“周太医诊断无误,陛下确实乃丹毒发作。其实早些年陛下龙体就已出现过这种情况,彼时陛下听了太医的建议,断了丹药。可惜丹毒在体内积攒太多,平日里不发病则已,一发病便是病来如山倒。此时昏迷也是龙体太虚弱的关系,如若慢慢调养,还是可以醒来的,只是这个时间不好说,也许三两日,也许三两个月。” “那陛下身子可有大碍?”徐丞相问道。 众人自是听得懂他说的这个大碍是何,也就是问熙帝会不会,驾崩。 可这种事谁敢与人直说,白院使只能苦笑道:“徐大人,不是下官不愿明说,而是这事真的说不准,按理说陛下龙体应该不会到那一步,只是现在谁也不敢说结果如何。” 那徐丞相点头,也不好再为难,只是花白的浓眉紧皱着。 “陛下的身体一直是周太医调养的,不知继续交给周太医是否可行?”萧皇后出声道。 众人今日为何而来,大家心里都有数,俱是对熙帝重病昏迷存有疑虑。此时既经过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都诊过了,自然没什么好怀疑的。 “周太医医术高超,在太医院少有人能及,又负责陛下龙体多时。既然此事一直是周太医负责,就不假二人手,臣无异议。”白院使如是说道。 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太医院为人做事的风格,像这种事一个不好就是人头落地抄家灭门之祸,也难怪白院判推得如此积极了。 就是可怜这个周太医。 两位丞相的眼神移到周锦身上,颇带了几分怜悯的意味。 “既然此事已定,那老臣就先告辞了。” 徐丞相素来事多,此间事已罢,自然不愿意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林丞相也跟着告辞。 两位丞相走后,许贵妃和晋王也离开了。虽是满眼的不信与不愿,可两位老丞相在此为证,他们也不能多说什么。其他太医自是不用说,也都退了出去。 萧皇后望了郑海全一眼,道:“郑公公,你在此小心照料,本宫回一趟凤栖宫。” “是。” 进了凤栖宫,太子顿时松了口气。 “母后,儿臣还是才知那白院使是咱们的人。” 萧皇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好东西自是要用在关键处,你母后在后宫经营几十年,太医院这种要紧的地方怎么可能不放人!” “那另外那个两个?” “那两个不是,只是有把柄捏在你外公手里。” 听到这话,太子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下晋王那边可没什么话说了,孤坐看他们狗急跳墙。” “他们狗急跳墙我们才好抓把柄,如若能抓到晋王把柄,他就没理由赖在京城了,不回封地也要让他脱成皮。” “母后,你说还要等多久——”太子忍不住问道。 萧皇后看着太子暗掩激动的脸,不禁皱了眉。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这满朝文武没人是傻子,做得太显太急,晋王会趁乱声讨不说,朝臣们也会非议。” “儿臣知道。”太子也懂这个道理,“郑海全那里不会怀疑?他毕竟日日跟着父皇,要不要?” 太子做了个手势。 提到这个郑海全,连萧皇后都有些头疼。她想了又想,才说:“不可,郑海全太显眼了,你父皇刚倒下郑海全就出事了,只会惹来不必要的猜疑,如今不宜妄动。幸好周太医手段不错,配的药也算高明,有他里应外合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太子才离开凤栖宫,而萧皇后换了身衣裳又去了紫宸殿。 与此同时,另一边淳鸾宫里,许贵妃与晋王是另一番情形。 “这其中怎么没可能猫腻?本王不信,绝对不信!” “母妃也不信。”许贵妃愁眉深锁,道:“可这么多人都诊了,皇后又釜底抽薪请来了两位丞相见证,此事一罢,旁人是再不能提出任何异议的。都怪这皇后太狡诈,明里被咱们逼得手忙脚乱,暗里实则掩人耳目早有了计划,此次实在事发突然,当着两位丞相的面,本宫也不好多说再请太医前来,毕竟那白院使和另两位太医都算是太医院资格极其老的人。” 晋王又怎么不明白被萧皇后坑了一把呢,可有些东西能用一不能用二。再用流言这一招,先不说皇后可以理所当然严惩众人,朝中那边就折腾不起来,流言一出面对的就是两位德高望重的丞相,所以这个哑巴亏晋王和许贵妃只能硬吞下去。 “林简那老儿实在无用,就不会帮着本王说两句。” 许贵妃苦笑,“那种情况你和我都不好插言,更不用说林丞相了,皇后做事太光堂,名理都占齐全了,谁敢有异议,更不用说徐丞相还在一旁站着呢,林丞相怎么好开口。” 其实晋王也知道他这是迁怒,可如此一来他的处境更为艰难。 “你最近小心为妥,不要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上,先徐徐图之吧,有事儿多和你小舅商量。” “儿臣知晓。” 殿中的人都离去了,龙床上那昏迷许久的熙帝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 郑海全脖子一缩,人佝偻着腰靠近前去。 “陛下——” 龙床上的人一直未动,先是冷笑了几声,突然开口道:“朕要用膳。” 郑海全说了声‘是’,便步出去安排了。 熙帝将计就计安排的这出戏,知道的人并不多,周太医和郑海全算是,其他也就紫宸殿里几个太监与熙帝两个心腹禁卫军统领知道。 当然,做戏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别的不说,光是用膳这方面就颇为为难。萧皇后成日守在这里,也就晚上歇息时才会离去,其他平时熙帝只能挨饿受饥。 郑海全曾暗叹无数次何必呢,可主子决定的事哪能由他个奴才分说。 郑海全很快便端了一些膳食上来,熙帝吃饱喝足后,让郑海全服侍着漱口,才将偏殿的周太医请了来。 “你做的很好。” 周太医跪伏在地,“陛下赞誉。” “听闻最近频频有人找你打探朕的龙体,是晋王的人?” 至于怎么听闻,熙帝自是有自己的渠道,这次将计就计本就是为了钓出暗里的人。周太医所言,以及太子一系污蔑的,熙帝俱都不相信。 也不知道此时他是否还是坚持不信呢? “这——”周太医面含忧虑看了熙帝一眼,又垂头道:“是,臣并没有理会。” 熙帝面色先是一紫,又转为白,哼了两声,厉声道:“朕自认没有亏待他们,朕还没死呢,就个个惦记着朕的皇……咳咳……”话还没说完,就咳了起来。 “陛下息怒。” 熙帝咳了半响,才平复下来。 “这一出出实在精彩至极,以往朕怎么没有发现朕的儿子们个个如此会做戏……周锦,皇后没和你说什么时候要了朕的命?” 周太医一惊,“无。” “哈,自是不会与你说的,你左不过也就是个听命的奴才。估计再过一些日子,他们就会忍不住了吧,现如今也只是怕惹人非议……连白院判都是他们的人,还有什么事是朕不知道的呢……还有晋王……” 熙帝坐在龙床上喃喃自语,腔调极低,却丝丝密密传入在场的周太医和郑海全耳里。这两人恨不能把耳朵塞住不听这些,知道的越多,他们两人的下场就越惨。估计陛下这次玩完了,马上就轮到他们了…… 想到这些,即使一向沉稳如郑海全,此时也忍不住打起寒颤。 京中发生的这一切,自然没瞒过骆怀远的眼睛。 见京中那处都快将天捅破了,景王那边还是一点动静也无,骆怀远忍不住杀去了景州一趟。 见了景王后,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甚至忍不住给他出了一堆馊点子,例如釜底抽薪、暗杀行刺等等,还隐晦的点了一下‘高手兄’的作用。 其实他着实冤枉景王了,景王哪里是没有动静,该做的都做了,只待瞅着京里那处的动静然后见机行事。只是景王实在不擅长说服人,怎么说骆怀远都不信,甚至明言若是不成,他就准备跑路啦。还是景王再三保证,才暂时安抚下他浮躁的心。 另一边,京城那里是越来越乱了。 熙元三十五年的春节,宫中因着熙帝的重病昏迷是过得极为冷清的。 春节刚一过罢,京中就显出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如今太子一系与晋王一系争斗越来越明显了,明面上以御史弹劾晋王久滞京城不归封地,于理不合为主。晋王那边自然不是吃素的,回击晋王是陛下谕旨留京养伤,让晋王回封地必须得陛下圣谕。更何况如今陛下龙体抱恙,一直未能苏醒,生为人子的怎能在此时离去。 两方吵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经常捋袖子在朝堂上对撕起来。 至于暗地里的争斗,那更是枚不胜举,暂且太子因所在优势略胜一筹,当然晋王也不是全无反击之力。 可随着时间的过去,太子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了,相反晋王的劣势却是显而易见。 道理非常简单,太子是嫡又是长,现如今又是太子监国。而晋王唯一的靠山暂时靠不上了,虽说自己积累的力量不差,可陛下的昏迷不醒一直是隐忧,总会让人忍不住猜测这人是不是真的不行了。陛下一驾崩,太子是理所当然的继位者,是时得罪太子颇深的晋王,可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不光晋王自身心中不安稳,许多暗中投靠晋王的朝臣也开始动摇了起来。 知晓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晋王与许向荣以及属下幕僚几番商议,不得不考虑兵行险招,暗里晋州和齐州那边也悄悄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云州和景州那边也开始动了起来。 景王连日来不眠不休,将手下连同云王那边的力量俱是全面撒网了出去,几乎隔上几个时辰或者半日便有各处消息传递过来。幸好这两人手下都是有特殊的递信渠道,比八百里加急还要快捷许多,若不然还真不够使的。 景王也与骆怀远开诚公布,将自己所掌握的一切与如今的具体情况详说了一遍,骆怀远这才知晓原来闷骚老五做了这么多,再联合之前京中发生的那一切来看,让他生出了一种面前这人是妖怪的错觉。 果然还是如他之前所想那样,这才是男主角的光环? 骆怀远自叹不如。 面对骆怀远赞叹兼有些哀怨的小眼神,景王只是僵着脸道:“此事也有你许多功劳,若不是你在晋州齐州及京中布的暗线,本王行动也不会如此顺遂。” 要知道挑拨离间,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实行起来极为耗费人力物力。以景王一人之力稍显薄弱,也是集了两方之力才如臂使指。 按下这些先不提,景王也与云王合作许久,双方对彼此的心性还算了解,若不是十足信任,景王此番也不会如此坦诚公布与骆怀远直言。 既然事情讲明了,自然有需要骆怀远去做的事情,两人一番交谈之后,各自去忙开了。 情势越来越紧张,一番酌量以后,景王和骆怀远也各自带了自己的人马悄悄潜伏回京。 骆怀远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上路的。 此事让景王极其不能理解,幸好两人不是一同上路,约好抵达京城互相联系,双方便分道扬镳了。 妞妞和建儿还小,自然不知道此番去干甚去的,还当爹娘带她们出去玩。倒是严嫣明白一些,其实男人是想带她同行,却顾虑到两个孩子在府中出了别的岔子,索性一起带上。 一路上不敢停歇,紧赶慢赶到了京城。 先去了严嫣的陪嫁庄子安顿下来,之后便骆怀远忙得脚跟不沾地,几乎见不到人影。等再次出现,却是带着严嫣和两个孩子悄悄进了城,先拜访了一下齐府,将两个小的交给外婆沈奕瑶看着,自己则是带着严嫣在距离齐府没多远的一处私宅里住下。 另一边,京中最近很是风平浪静。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实则景王和骆怀远俱是知晓齐州那边已经开始集结兵力了。而明面上晋王一系还在和太子一系打着太极,成日里尽扯一些不咸不淡的事情。 这一日,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宫里还是按部就班的重复着往日的步骤。 熙帝甚至还发了一通脾气,骂了一通不孝之类的话语,然后精力不振便歇下了。他睡了一个很香甜的觉,中间做了一个美梦,美梦中他仍是龙马精神,不再是将死之身,突然一个心悸醒来,就发现宫里乱了。 喊打喊杀声似乎离紫宸殿很远,但却又隐隐能听到。眼前是郑海全一脸惊慌的脸,原来竟是郑海全叫醒了他。 熙帝意识到不对,问道怎么了。 郑海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意识到宫里似乎出了乱子,便命人前去查探了,可是一直未有人回来禀报。见情形不对,才壮着胆子叫醒了熙帝。 宫里确实出了乱子,本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却是被杂乱的脚步声与火光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人。 东宫那里首当其冲,守卫们刚反应过来,面临的便是残忍的屠杀。俱是没有防备,很快便被这伙儿来意不明,同着金吾卫衣裳的人给攻入东宫。 太子在睡梦中被惊醒,为了稳妥起见,匆忙便让人护着往藏身之所去了。 这处藏身之处极为隐蔽,在其住处旁边花园中的一处假山中。从外面看是一座假山,实则另有玄机。这处地界是旁人俱都不知晓的,太子前来之时身边只有陈起,便带着陈起前来了。 到处都是惨叫声与哭声,太子这会儿要是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白瞎了他活了几十年。 这是逼宫! 不用想叛逆必然是晋王那厮所为,太子恨得咬牙切齿。之前他们也有防着晋王狗急跳墙的准备,派了不少人盯着晋王那边的动静,包括齐州那里动静太子也了然在心,甚至派了人过去阻拦。却没想到齐州那边是假,逼宫才是真,这晋王竟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太子又急又怕,急得是怕凤栖宫那里出事,怕的是自己性命不保。不过他对自己的这处藏身之处还算有信心,甚至想着若是让他逃出生天,定然要让晋王死无葬身之地。 外面到处都是搜寻太子的声音,脚步声来来去去,听的人心惊胆战。空气中隐隐有着血腥味道,也不知经过这一遭东宫要死多少人。陈起爬在假山壁上,一动不动听着外面的动静,时不时回转与太子禀报着什么。 另一边,熙帝那边已经与外面联系上了。 其两名心腹禁卫军统领,其中一名不当值,还有一名在,却是独木难支。外面的情况实在是太乱了,今日留守的金吾卫反叛了不少人,现在连张指挥使都不知晓自己手下到底叛了多少人。 接到熙帝这边诏令时,张指挥使正指挥着手下和反叛军干了起来,其中许多之前一同喝酒赌钱逛窑子的兄弟如今刀剑相对,其中的具体便不一一细说。 张指挥使前来觐见熙帝时,锃亮盔甲上鲜血淋漓,足以见外面形势惨烈。幸好的是在来之前他已经控制足了部分形势,也聚集到一队属下为他所用。 张指挥使将大体情况禀报了一下,已经确认为晋王反叛,只是因叛军众多,守卫皇宫安全的金吾卫与虎贲卫许多将领纷纷反水,外面暂时情况不明。 熙帝怒急攻心,差点没昏厥过去,还是周太医与他施针,才让他稍许清明些许。之后丢给张指挥使一块金牌,命他全权统领镇压叛军之事,并命人放出熙帝清醒这一消息。 东宫那处,晋王早已经到了,他一身墨黑色的铠甲,满脸肃杀之色。 东宫上下俱已搜寻,无奈一直未找见太子的身影,晋王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太子。 从假山这处,可以看到些许外面的动静,太子心生不耐,一把将陈起掀翻了过去,自己欺身上前。 顺着缝隙可以看到立在园中的晋王,太子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屏息静气生怕自己被发现,心中各种恨意翻腾不休。 突然,太子觉得背心一凉,刚感觉到疼正欲出声,就被人压在墙壁上堵住了嘴。 他转过头去死死的盯着陈起,眼珠一片血红,差点没凸出来。 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感觉到对方一个使力,一阵无法言喻的痛苦袭上心头,他感觉眼前渐渐有些黑了。 陈起是晋王的人? 这是太子临死前最后的念头。 陈起小心的看着外面的动静,身上的太监服已经被他脱下,死死地压在太子的伤口上。他能感觉到太子的身躯已经渐渐僵了,他还在等待外面的动静。 外面响起了一阵很大嘈杂声,叛军们宛若流水似的往外涌去,又等了一会儿,见此时外面没有人了,陈起才小心翼翼开了假山的机关出去。 他极为快速的将太子的躯体拖到院中,拿着自己的血衣,便趁着夜色悄悄隐没了。 ps:首先,先对各位亲说一句抱歉。因为本文昨天和今天的有些情节与通房那本之间夺嫡情节有些重合,这种情况是面面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地方。之前曾说过会尽量做到不重合,但之前写到这一段时,面面挖空心思左思右想,发现了一个问题若是不重合,有些事情根本讲不清楚。 写通房那本的时候,夺嫡已经被简化了,因为对于闷骚景来说熙帝太子晋王都算不得真正的仇人,就算他最后身死,只能说是晋王手段毒辣,要说报仇,对于闷骚景的性格来说,好像不那么强烈,他求得不过是一条生路。所以只是一笔带过,将大致的讲了一下,便罢了。 而云王恰恰相反,他巴不得把害过他欺压过的人,尤其以晋王太子为主,全部弄死。当然这是性格的原因。其中也有许向荣以及严霆最后的下场原因在里头,所以这里简化不了,也就造成了和通房关于夺嫡这块不可避免重复了。 有亲说有些重复内容面面是复制粘贴,确实有,但我不会说其实面面斟酌了又斟酌,该删除的都删除了,能简化的都简化了,甚至行文造句也做了许多改动,包括之间的一些细节和情节。当然这是不明显的,若不是逐一对比,看过两本文的亲会产生一种情节重复的错觉,这是事实。实际上有很多不同了,这里面面就不描述自己在其中费的一些心思。因为写文这东西,不光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读者负责,其实面面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挺纠结苦恼的。 —— 以上情况是基于看过两本书的亲,才会有这种烦恼,但还有一种情况,若是有亲只看过悍妃这一本,有些情况不交代清楚,只会让她们一头雾水。这种情形面面必须考虑,没办法。o(╯□╰)o ☆、第170章 ? 夜黑风高,弦月藏在乌云后若隐若现。 东宫四处嘈杂至极,到处都是哭声尖叫声与杂乱的脚步声,映照着这满院的火把光,平添了几分紧迫的气氛。 晋王火急火燎的命人四处搜寻太子,甚至连太子各嫔妃及太子妃那处俱是一一查了,却依旧没有找到太子的踪迹。晋王知道太子一定就在东宫,因为之前有暗线禀报太子在东宫已经歇下,可如今却是人悄无声息便没影了。 此次晋王逼宫,逼的并不是熙帝的宫,因为在晋王心目中熙帝如今已经不行了,不过是在拖日子。他逼宫的目的就是杀了太子,只要能趁其不备剿灭太子与萧皇后在宫中的势力,其他的自然好处置,扣一个谋害熙帝的帽子在太子头上也不是不行,毕竟结果由胜利者来书写。 哪知太子不见踪迹,东宫大门处又攻来一队禁卫军,口中声声喊道‘陛下醒了’。 见到发生的这一切,晋王仿若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瞬间想了许多许多,机关算尽,势头极好,居然在关键处出了岔子。还有父皇居然醒了,他若是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放过自己吗?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划过,晋王目眦欲裂,按耐住心中的急躁与不安等等情绪,命身旁的属下去前头牵制来人,并确认此消息是否属实,另一边派人继续寻找太子。只要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杀了太子,他并不算完。 晋王所想并没有错,只要太子身死,他可以还转的余地还有许多。例如他可以对熙帝说,因着自己怀疑太子谋害了熙帝,情急之下才会逼宫,这也是为何叛军主攻的是东宫这处,而不是紫宸殿。 另外,熙帝对晋王一向偏爱,在太子身死的情况下,很可能会选择袒护自己优秀的儿子。毕竟人已经死了,而合适的继承人也只有晋王。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站在原地的晋王想了许多许多。如今成败只在一遭,只要太子死。 是的,只要太子死! 有人慌慌张张连滚带爬跑了过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太子、太子死了……” “你说什么?” “晋王殿下,太子死了,在院子里……” 晋王心中一紧,疾步与来人赶向那处。到了之后,果然见到太子一身鲜血,横躺在园中的一处花圃下。 他亲自上前辨认,又试了鼻息。 真是太子,果然死了。 晋王的手微微颤抖着,他这会儿已经没功夫去考虑到底是谁杀了太子,太子的尸首又怎么会出现在搜查过几次的地方,他急急对属下吩咐两句,便往东宫大门那处去了。 东宫大门那处,对持还在继续着。 两队身着同样铠甲,却分属两处不同阵营的人,气氛怪异的呈对持状态。守着大门的那队人马面色怪异,行举似有犹豫。而与他们对持的那一大队人马,看似来势汹汹,但除了嘴里喊了几句‘陛下醒了’,并未做其他,似乎双方都各有顾忌。 人群里突然出现一阵骚动,晋王疾步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已经有人大声禀报到底发生了何事。 晋王一脸诧异又夹杂着惊喜望着对方领头的将士,问道:“此事当真,父皇真的醒了?” 对方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张指挥使。 他表情有些怪异,道:“陛下已经清醒,知晓宫中发生了乱子,特命属下前来镇压。晋王殿下,还不快快责令这些人放下兵器。” 晋王身边的人皆是面面相觑。 晋王却是激动呼道:“你是张指挥使。”似乎确认了对方身份,就确认此人不会作假,他赶忙命道:“还不都放下兵器!”并自己率先摔了手里的剑。 所有人都愕然,根本没想到晋王会如此爽快。张指挥使倒是意识到什么,一时也来不及多想。他来的之前,熙帝说的非常清楚,不要伤了晋王。张指挥使也算是熙帝的心腹,自然明白陛下心中复杂的想法。 他只是个听命当差的,上面人的心思他不愿多猜,既然熙帝说不要伤了晋王,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正在酌量怎么对待晋王,到底是以叛军首领还是皇子之尊,就在此时,发生了异端。 谁都不知道这只箭矢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一只非常普通,精铁铸造的箭矢。 漆黑箭身,尖利的箭头。 这么多人聚在此处,却直直射向晋王,在对面张指挥使愕然的眼神中,直接轰上了晋王的脑袋。 力道极大,当场便将晋王半边脑袋射没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声尖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晋王殿下死了——” “晋王殿下死了——” 这边还处于混乱之中,那边东宫里跑出来几个人,仓皇的大叫着‘太子殿下死了’。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了。 离东宫大门不远处的一处阴影里,一人悄悄隐没了身形。无人看到此人,估计只有天上的月儿才看到刚才那支夺命的箭矢,其实是由此人射出的。 只是谁又会去关心此事呢,没有人关心。 宫外,暗战也在上演着。 晋王既然亲自带着人前去逼宫,自然有统筹大局之人与他出谋划策并运筹帷幄,此人就是许向荣。 一处不起眼的私宅,无人知晓此地竟是此次宫变事件的中心点,所有指令俱是由此处发出,不时有暗夜疾驰的骏马奔向此处,将各种消息传递而来并传出。 宅子中灯火通明,许向荣衣衫整齐,端坐于书案后,看其的样子似乎打算彻夜不眠。 不过也确实,这种时候谁又能睡得着呢。 这处私宅还聚集着几名晋王的幕僚,个个蠢蠢欲动,又或是焦躁不安,估计此时也就只有许向荣能保持住平稳的情绪。但见其手指不停的紧捏又松开,时不时的敲击桌面,就知晓他其实心中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成败在此一遭。 此次逼宫许向荣曾估算过,有近八成的希望会得偿所愿。一旦成功,许家的地位将再不同寻常,几十载筹谋只在一遭,许向荣心中满是兴奋与激动。只是他这人素来性怪,即使是高兴也是不愿表露出来,整张脸反而显得极为冷肃。 大抵只有严霆能从其眼中越来越深的颜色,能看出其内心的骚动。 真的要成了? 哪怕严霆一向表现的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也难免有些愕然。 不是没听许向荣说过自己的宏伟大业,但真正参与进来,先不提其中所费的心思,在面临成功到来的前夕,严霆除了有些惊喜,还有些茫然。 “这会儿宫里大概正乱着。” 许向荣站了起来,来到窗前望着外面浓黑的夜色。他嘴角挂着浅笑,清幽的月色与屋内灯光在他脸上交杂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靖国公府的人这会儿大抵还在睡梦之中,他们不会知晓此时宫里发生了什么。就算有人前去通风报信也没用,宫里面的人一个也出不来。” 为了这一日,许向荣可是策划了许久,宫里能策反的俱是策反了,几处宫门外也早已派人埋伏,包括靖国公府所在的那处大街,暗里也早被人围了起来。许向荣把手里能动用的力量全部动用了,成败只在此一遭。 不过在许向荣心里,没有失败,因为他实在找不出失败的理由。 “等到明日天亮,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说到这里时,许向荣低低的笑了起来,久久不歇。 另一边,一处宅邸之中,景王和骆怀远正坐在那里闲聊。 景王一直默不作声,只是手指不停的磨蹭着茶盏的边缘处,而骆怀远嘴里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说着话。只是见这两人不停瞄向门外的眼神,与越扯越远的话题,就能知晓其实他们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淡定。 “这严蛮子怎么还没回来!还有你在太子身边埋的那处钉子如何了?周太医能掌控的住时机吗?”骆怀远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景王素来冷静自制,这会儿也是内心翻滚不休。数十载的努力就只看今朝,这是他与云王商议许久,才商议出来最为简单也是最便捷的办法了。办法自然是骆怀远想出来的,也只有他会使出这种并不光明正大,甚至有些下三滥的手段。 与景王商议之时,骆怀远心中还怕对方不会同意,没想到这看似正经的老五其实一点都不正经,也是懂得非常时机用非常办法的。 骆怀远自然不知晓景王心中早已有了想守护之人,若是只有景王一人,按他的性格大抵不会如此‘积极’,可是有了她还有两个孩子,他又怎么忍心舍了她与两个孩子而去? 不折手段又有何妨!他也不过是想求条生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动静,紧跟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身材魁梧的大汉走了进来。 “如何?” 一向淡漠的景王难得表现出一副关切的模样,这让严蛮子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想出声调侃几句,一来云王在此,二来他也知道此时乃非常时刻,倒也没有搞怪。 “幸不辱命!”严蛮子拱手道。 骆怀远顿时感觉心中一松,景王也不禁露出一分喜色。 …… 许向荣正与严霆描述着日后晋王登基后的种种情形,这个素来低调沉稳的人,在面临成功的前夕,也忍不住得意忘形了起来。 突然,一阵乱声大作,外面似有火光。 管家急急的步了进来,面色沉凝又隐含着慌乱。 “世子爷,咱们、咱们这里似乎被围了。” 许向荣大拇指上的扳指,‘啪’的一声被其捏碎。 “被围了?”他满眼不信。 别说许向荣不信了,管家也不信,可莫名其妙突然出现了一队黑衣人往这处宅子里闯。虽宅子里护卫不少,被挡了回去,几处大门也被关上了。可听外面的动静,就知晓来人并不少。 就在这说话间,外面的杂乱声更大了,似乎来人已经闯了进来,与宅子中的护卫厮杀起来。 许向荣的心忍不住一沉。 到底是谁? 宅子外面的大街上,伫立了一群人,衣着俱为深色。为首一位四十些许的模样,面白无须,皮肤白洁光滑,唯独眼角有着细细密密的纹路。 “给我看紧了,一个都不要让跑了。”与宅子中的混乱相比,这里要显得静谧不少。夜色已深,万籁俱寂,谁都不会想到在京城中发生了这样激烈争斗,五城兵马司以及夜里巡防的官兵居然一无所知。 这得感激这处宅子中的主人,若不是他们布置得当,此时这些人也不敢如此的大张旗鼓。 随着这名中年人的命令,其身边的人顿时分散开来,只留了十多名依旧护在他身边。 其中一名似乎领头模样的大汉说道:“福公公放心,这处已经被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必然不会漏过一个。” 福顺笑眯眯的,拱了拱手:“这样最好,要谢谢贵殿下鼎力相助了。” 那大汉说了一句不敢当,两人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到那对面的宅子里。 厮杀极为惨烈,来人似乎俱为武艺好手,很快便杀得许向荣的手下溃不成军。到处都是惨叫声,都是倒下来的尸体,让人看着不禁肝胆俱裂。 来人已经逼近整个宅子的最中心处,也就是许向荣所处的这处书房。许向荣所剩的手下并不多了,仅有的全在这处院子,还有十多余人。 许向荣素来惜命,平日里这处宅子明里暗里到处都布置着护卫。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在逼宫的这种时候,他手边得力的人俱是派进宫里了,这处宅子也就剩下些普通的护卫,可谁能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袭击这里。 素来一派老实人模样的管家,也拿起一柄大刀与黑衣人斗了起来。还有严霆,不知出于何故,竟然也手持兵器将许向荣挡在了身后。 许向荣一手背在身后,看似镇定,实则背心已经汗湿。他并不会武,以往自己的安全皆有人护卫,没想到就在这种情势微妙的时候面临性命之忧。 管家情急之下报出了承恩侯世子的名号,可对方的人并未理会,这些人似乎训练有素,眼神平静无波,似乎眼前是不是承恩侯世子并不重要,哪怕是当今圣上也不能让他们动摇分毫。 许向荣手下有不少死士,见来人这种表现,便知晓是死士无疑了。 是太子,还是靖国公?难道他们的计策已经被洞悉?那在宫里的晋王呢? 许向荣心神俱乱,额头上布满了一层薄汗。 “尔等还是不要负隅顽抗,既然能找来这里,自然知晓你们背后靠山是谁。晋王?晋王这会儿大概已经没了吧。” 一个轻笑声在黑暗中响起,很快便隐没在兵器碰撞的声音当中。 许向荣拼命告诉自己对方这是在攻心,可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并且此时能留下来大多是许向荣的心腹,自然知晓今日主子们在做什么,听到此言不免心神失守,顿时仅剩的这十来名护卫又倒下了几个。 许向荣面色惨白,眼神一片死寂。 须臾,他动了一下,突然对正护在他身前与人短兵相接的严霆道:“你走吧。” 严霆动作一顿,又挥刀挡了过去,“走哪儿?” “他们要的是我的命,你逃走应该不难。” 这几年来,严霆的武艺又进益不少。 他平日里少言寡语,除了与许向荣偶尔交谈几句,大多时间不是出去办事,便是在苦练武功。那次落崖致使他腿出了问题,他也只能用武艺来弥补,并告诉自己并不是个废人。所以虽是被两名黑衣人围攻着,却并不落下风。只是偶尔踉跄的下盘告诉了他人,他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这些只有许向荣看在眼里,其他人并不知晓,与他对战的两名黑衣人甚为谨慎,因为他们可以从对方的攻势看出,眼前这个瞎了一只眼的人武功极高。 叮叮铮铮的刀光剑影之中,严霆低声说了一句:“你救了我一命,此时我还你!” 许向荣惨然一笑,不再做声。 这期间,管家不知在何时已经倒下了,剩余的几名护卫也一一丧命,只有严霆似乎还在负隅顽抗。他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有他自己的,也有对方的。只是终究是以一敌二,渐渐露了败象。 “这独眼人倒是挺拼命的!” 这些死士的首领似乎生了戏耍之心,并未命剩下的人一拥而上,而是站在一旁眼神戏谑的看着眼前这两人。 “既然要杀我,是不是让我死个明白!”许向荣厉声道。 对方轻轻一笑,“死就是死了,干甚要做个什么明白鬼!” 严霆已经支撑不住了,脚下虚浮无力,眼见对方剑影攻来,他侧身躲过,却有心无力。 猛地,身体被人一拉,一个人挡在他前面,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就见那人对他抿嘴一笑,一口鲜血喷了他一脸。 血色中,他脑海里一瞬间划过了许多许多,有遗憾,有悔恨,有茫然……有着许多许多,却在最后通通归于平静。 这样也好! 严霆想,这样也好! 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严霆终于站不住倒了下去,那人高大的身躯倒在他身上。他似乎还有没死,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弧度。 “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是不会放过你!” 恍惚间,严霆似乎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好笑的心态,然后世界归于一片黑暗。 …… 四周终于恢复了一片寂静,入目之间到处都是血和尸体。在整个院子中最中央的地带,倒了两个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两人呈现一种纠缠的状态。 只是这一切并没有人注意,一片火光乍然燃起,所有黑衣人都退了。 “留几个人看着火势,别让火势失控。走吧。”福顺道。? ☆、第171章 ? 谁都没有预料到事情竟然是如此收场。 包括熙帝。 熙帝收到消息后,当场急喷了一口心头血昏厥过去。待其再次醒来,面临的就是两个儿子尽皆毙命,宫中死伤惨重的一团乱局。 这也就罢,次日天刚亮,皇宫的乱局还没收拾完,又接到一个消息。 齐王意图不轨,带兵数万前往京师,为太子获知,命人前去阻拦。两军混战之时,齐王失了一臂。 又是一记重创。 没人知晓熙帝是什么样一副心情,强撑着将乱摊子收拾了一下,熙帝便直接卧病不起了。 这次是真的卧病不起了,郑海全是证人。 另一边,萧皇后和许贵妃这两个女人现在已经疯了,一个死了唯一的儿子,一个是两个儿子一死一残。萧皇后不顾体面,直接去了淳鸾宫,与许贵妃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堂堂的一国皇后和贵妃,居然像市井泼妇一样拽头发抓脸踹肚子,无所不用其极,还是身旁各自的宫人死命才拦下。 不过这一切熙帝已经没功夫管了,朝中之事暂时交由两位丞相打理,萧皇后还是管着后宫,但熙帝也下了谕旨,晋王叛乱之事与许贵妃无关,许贵妃还是贵妃。 与晋王一起合谋叛乱的成国公府,被抄家,全家下狱,等待熙帝的处决。承恩侯却因许贵妃暂时没有倒台,只是被囚禁在承恩侯府里,至于其他参与进来的人家,自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被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 这再次印证了一句话,没有点底码的,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一个不小心,就是祸害满门。 真正的大头,暂时都没有处理,处理的都是些小鱼小虾。不是不能处理,而是熙帝不发话,哪怕是两位丞相也只能暂时只做表面工作,先把事情压下来再说其他。 而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要选出未来的大统继承者,因为熙帝眼见着是不行了。 熙帝如今病得很重,仿佛这次事件一下子完全掏空了他所有的精力。人连起身都无法了,话说多了便会疲累昏迷。 而继承大统之人也没甚可挑的,熙帝有五名成年皇子,仅也只有这五名皇子。太子殁,晋王亡,齐王参与叛乱又是残废之人,仅剩下就是云王和景王了。 可云王胆小懦弱,又是个怕妇人的,历来在京中名声不好,而景王自小有哑疾,虽之后听说被治好了。太子膝下倒是有三子,只可惜没有一名是嫡子,均是庶出。 难不成这未来的大熙朝天子,要从太子那几个年幼的小儿中挑? 对于此举,萧皇后是乐意之至,死了儿子,孙子即位她也是毫无意义的。可朝中提出异议的大臣太多,包括徐丞相都不赞成此举,更不用说还有个恨她入骨的许贵妃了。 不过这一切与云王和景王俱没有关系,眼见得偿所愿,他们这两个离开封地的藩王自是得赶快回了封地,若是一个不小心露了行踪,那可就是众矢之的了。 要知道太子与晋王的死,整个事件中都透露出一种诡秘的蹊跷。 只是这会儿熙帝身体不济,再加上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收拾,自是没有精神去查探。而有些明眼人却是碍于不想搀和进去,也就佯装不知情罢了。就只当是太子与晋王双方对撕,不小心撕了一个两败俱伤。 要说许贵妃在这世上最痛恨的人,那非萧皇后莫属了。 两人明争暗斗几十载,从没儿子到有儿子,到儿子成年,到两人都死了儿子,那是几世不解的死仇。 这次晋王叛乱逼宫,许贵妃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儿子的错。其实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说白了不过棋差一招,一遭尽毁万劫不复罢了。 两个儿子一死一残,许贵妃自然伤心欲绝,可在这皇宫里是没有时间给你去伤心难过缅怀往事的,眼见萧皇后开始上下蹦跶筹谋着让自己孙子即位,许贵妃强忍悲痛也振作起来。 所谓的死敌是什么呢?那就是你不开心,我就快乐了;你喜欢的,就是我痛恨的;而你想要得到的,我就偏偏就不让你得到。 这次逼宫事件,整个许家的势力俱毁于一旦,尤其之后承恩侯传信来说许家的顶梁柱许向荣在逼宫的那日夜里死于非命,这对许家来说又是一记重创。 许贵妃如今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个不稳的贵妃位,承恩侯府上下被囚禁在府中,被牵扯进来并残疾的齐王如今也是祸福难知。许贵妃了解熙帝,这个男人他也许念旧情,但在皇权之上却是冷酷无情。内忧尚且没有解决,萧皇后那边又是步步紧逼。 此时的境况比当年她刚进宫没多久,便被萧皇后视为眼中钉更为艰难。不过许贵妃心想,当年那样艰难的境地,她都走过来了,这次一样可以走过去。 许贵妃命身边的宫人与自己梳洗打扮,宫人们只当自家娘娘振作起来了,手脚轻快的忙前忙后。许贵妃素来爱美,服侍她的宫人也知晓她喜欢什么,没一会儿便将她妆扮得华美至极。 只是年纪终究大了,又经过丧子之痛,许贵妃保养得当的脸也显出了憔悴之色。似乎只是一夕之间,这朵纵横后宫几十载的花儿也进入了迟暮。粉嫩细白的脸蛋,还是那么的光滑至极,只是妩媚多情的眼角起了一道道细纹。 许贵妃对着镜子,轻轻抚摸着那几道细纹,神情凄迷而又哀婉。 一旁的宫人俱是束手噤声,生怕惹了娘娘伤心。 晋王是没了,还是犯下了滔天大罪没的,可许贵妃荣宠几十载的尊荣,让宫中众人并不敢轻忽于她。尤其之前熙帝那道谕旨,告知了众人许贵妃即使没了晋王,她依旧还是许贵妃。 许贵妃突然笑了,宛如百花绽放,光耀而又夺目。 人人都说许贵妃梨花带雨的模样最惹熙帝怜爱,可是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喜欢永远是一张哭脸的女人,许贵妃笑的时候其实也很美。 “把这些首饰都拿下来。” “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怎么有心思打扮呢?” 这连着的两句低语让一众宫人俱是垂下了头,赶忙上前照着许贵妃的要求,又给她换了一副妆扮。 当许贵妃出现在紫宸殿的时候,完全又是另外一副样子。 脂粉未施的脸蛋,发髻挽得低低的垂在脑后,仅插了一根白玉簪。一袭浅蓝色的宫装,素净非常,细细的腰肢更显得她如弱柳迎风、身姿纤弱。 许贵妃进来后,先是行了大礼,待被叫起后,便上前接过郑海全手里的药碗服侍熙帝汤药。从始至终一句话未说,只是如同以往一般那么服侍着熙帝。 熙帝也没有说话,宫室里静谧非常。 良久,熙帝叹了一口气,“你瘦了不少。” 许贵妃仰脸欲笑,可半途笑容却变成了哽咽。她似乎也知晓这个时候哭有点太过晦气,压着嗓子里的哽咽,低声道:“陛下也瘦了。” 熙帝面容枯槁,早前那个保养得当的中年男人,似乎一夕之间便垂垂老矣。其实早先熙帝便现了老态,只是老得如此厉害如此的快,着实让人触目惊心。 饱满的脸塌陷了,变成了一脸的沟壑,整个人瘦得厉害,厚实的大掌变成青筋毕露一把骨头。此时那双青筋毕露的手,抚了抚许贵妃玉手,“你不要多想,晋王的所作所为与你没有关系。”连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 宫里私下里传熙帝没多少时日了,此言并不是妄言猜测,而是真的。 许贵妃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男人。 爱吗? 似乎许久许久以前有过,那个时候她单纯烂漫,也许聪慧,却不懂人心。这样一个顶天立地又是世上权利最大的男人,倾慕是避免不了了。却因这个宛如熔炉似的皇宫,因这复杂的人心,因这错综复杂的机锋,慢慢变了味道。 她开始知晓倾慕在皇宫里是多余的,她开始知道怎么投其所好,她开始知道怎么借势。她开始知道在自己已经不爱他的时候,继续伪装去爱他…… 人人都说熙帝宠爱贵妃,宠了几十年。只有许贵妃自己知晓,所谓的宠爱不过是自己挣来的,只有她自己知晓,这宠爱来自于熙帝心中的一点隐晦,他需要一个人去抗衡势力日渐庞大的萧皇后。 抓住了这点,之后的一切便容易了,熙帝希望有一个什么人,她便成了那样一个人,熙帝希望她做什么,她便‘恃宠而骄’的去做什么…… 以至于到最后,渐渐忘了自己当初的模样。 本以为早已不爱了,却在此时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冰冻已久的心再次颤抖。也许不是没有爱,只是两人俱是不知罢了。 许贵妃突然便泪流满脸,抱着熙帝的手就那么开始哭了起来。 她哭得极为伤心,似乎天塌了一般。 熙帝如今已经经不起这些了,他感觉自己太阳穴针扎似的疼。换着旁人,他自是喝斥退下,可是这个让自己‘宠’了几十年的女人,喝斥竟然出不了口。 连一旁的郑海全都没有敢出声,换着平时见着熙帝露出难以忍耐的神色,他自是会出言阻下的。 可这个人不是别人,她是许贵妃。 许贵妃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她说了许多许多。说了曾经与熙帝一起的美好时光,说了当年生晋王之时的养儿之乐,说怀齐王时种种的欢乐,说两个儿子一起长大一起玩耍的童真,说了小小的晋王当年是如何说日后要好好孝敬父皇的…… 这一切的一切,俱是旁人所不知晓的,也都是熙帝当年曾经经历过的。 因为许贵妃的述说,熙帝不由自主便陷入回忆之中,表情满是缅怀与复杂。 之后许贵妃话音一转,开始哭诉晋王是多么的无辜,如若不是太子行事下作,趁着陛下大病之时,逼迫自己的兄弟,晋王是不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的…… 又说另一个儿子齐王,从小莽撞爱闯祸,可陛下一直对他宠爱有加。齐王一向以晋王马首是瞻,此次之事小儿子也是受了大儿子的牵连,而且也受了惩罚,好好的一个人废了一只手…… 铺垫了如此多,最后许贵妃才切入正题。 “如今朝中上下俱是在讨论陛下的即位人,臣妾在后宫也有耳闻,更知晓如今朝中最大的声音,是属意太子殿下的庶长子为未来的继位者。臣妾本不该妄言议论此事,可臣妾还是一个母亲,因为晋王逼宫之事,皇后娘娘如今是恨死臣妾与臣妾的两个儿子了。晋王已逝,暂且不论,臣妾如今只剩下齐儿一个孩子了,望陛下垂怜。” 许贵妃的意思很明显,若是太子的庶子成为未来大统继承人,齐王只会落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境地。许贵妃并未将话说得太透,但熙帝会自己想。 “晋王叛逆,按理臣妾理应同罪,却因陛下怜惜继续坐着这贵妃之位。罪妾日日忐忑不安,夜不能寐,恨不得以死赎罪。可陛下如今病重,罪妾又哪敢触这样的晦气,所以罪妾决定若是、若是陛下有朝一日升天,罪妾愿随侍身侧,矢志不渝。只求陛下能怜悯齐王……” 话音未散,许贵妃又痛哭了起来。 熙帝却是宛如雷击,很是震撼。 他心中满是复杂的感动,萧皇后在这次事件发生后振作得有多快,他心里有数,刚死了儿子,就开始到处蹦跶想让孙子继位了。与之相比,许贵妃却是日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如今还说要随自己而去…… 与萧皇后夫妻几十载,熙帝还是比较了解她的。就算他驾崩而去,她也会活得好好的,做她的皇太后,乃至太皇太后。而许贵妃这个女人,真真正正只有他一人,本来还有两个儿子,现如今也只剩了一个残子了。 这场大乱究竟谁对谁错,熙帝已经没有精神分辨了,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精神不济,稍微思考一下便会头疼欲裂。 他拍了拍许贵妃的手,没有说话,只是让她下去了。 许贵妃叩了一个头,便垂着头退下了。 转身而去之时,满是泪水的眼却亮得惊人。 萧皇后,现在你还有什么可以和我斗,我敢连命都不要了,你敢吗?? ☆、第172章 ? 整个京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未来的继位者是谁身上。 靖国公府萧家最近的动静颇大。 死了太子,自是让他们伤心欲绝,可皇位能让太子的子嗣继承他们也是乐见其成的。萧家能出一位太皇太后,靖国公府还是天子的外家,他们靖国公府还是最大的赢家。 萧家暗里鼓动朝中大臣频频上书,当然,有赞成的,同样也会有反对的,其中以徐丞相为首的有一群官员并不赞同此事。 因为太子那几名庶子年纪俱不大,天子年幼,必定外戚专权,又有一名萧家的太皇太后在背后,到时候指不定这江山换了姓也不好说。 这几日朝堂之上,都是围着这件事在进行争论。 熙帝病重,由两名丞相主持朝会。可两位丞相自己都争了起来,朝堂混乱也是在所难免。 就在此时,一名小小的都察院御史说话了。 此御史姓关,名铮,在都察院中属默默无闻之辈。可他这次上奏的事情,却是震动了整个朝野。 关铮上奏大体就是说了两件事,一是五皇子景王哑疾早已治愈,只是素来寡言,知道的人极少。二是景州在其治理之下,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苦寒之地景州,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称赞景王是个好藩王。 当然也有人会问,你怎么会了解如此详尽的。之后查了关铮履历才知道,这关铮曾在景州任过长史司左长史一职,刚卸任没两年。 本来只有一个选择,现在变成了多种选择。反对幼主即位的朝中官员纷纷把目光投注到以往从来不会投注的地方,景州。 加以了解之后,景王的呼声顿时大了起来。 萧皇后与靖国公一系,又开始慌了。不过这次的风波并没有持续太久,没几日熙帝那边就下诏了,召景王回京。 意欲为何,不言而喻。 其实没人知晓在下诏召景王回京之前,熙帝是经过许多犹豫的。 镇国公甚至也被召进了宫。 “茂山叔,你觉得老五如何?”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镇国公沉吟片刻道:“听朝堂之上近几日的争论,这五殿下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就是为人太沉闷了,一直默默无闻,至今才为人所知。” 你这不说的是废话吗?若是早为人所知,估计这五皇子坟头上的草都要没膝了。 熙帝想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个,无奈镇国公甚为机警,一直不接腔。熙帝无奈,只得又道:“老四那孩子也不错,就是形象有些失了体面。” 镇国公点点头,道:“是有些,并且有些胸无大志,成日里只知晓围着妇人打转。” 熙帝被噎得有些难受,“茂山叔难道不希望那老四接了朕的位置?” “老臣自然是站在国之社稷上面着想,四皇子不够沉稳,优点非常明显,缺点也非常明显,望陛下三思。”镇国公顿了顿,又道:“陛下不是早就有了决断?又何必在此时动摇。” 这个早就有了决断,并不是指此事发生之前,而是许多年前熙帝便否决了云王骆怀远。不光在于骆怀远性格不适合作为一个一国之君,这其间的原因非常复杂,这么说吧,其实沈家也占了一些原因。 这些镇国公明白,熙帝也明白,虽两人并没有直言讨论过,但心照不宣。 只是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适合继承大统的只剩下了四皇子与五皇子。骆氏的江山只能姓骆,决不能姓萧。哪怕朝堂对立太子之子的呼声再大,熙帝也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而与并不了解的五皇子来比,自然是曾经让熙帝留过心的老四要占了上风。只可惜先不提其心性,娶了严嫣的骆怀远注定会让熙帝非常纠结。 说白了,还是因为沈家。 熙帝一直避免外戚专权,怕萧家的权势过大,难道不怕沈家吗?当然从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但实际上在帝王心术中,本质还是一样。 镇国公其实非常明白熙帝此时的心情,说破了不过是心中不安稳罢了。一件对于自己最为重要的事情,突然脱离了掌控之外,是人都会不安。 而景王便是让熙帝不安的根源。 国之社稷为重,熙帝也是要考虑大熙的未来的,可是对景王他了解的极少。 良久良久,熙帝叹了一口气,疲累的挥了挥手,让镇国公退下了。 熙元三十五年十月,帝诏皇五子骆璟回京,开启了大熙国下一篇章。 其实同样的问题,也曾发生过在景王与骆怀远之间。 两人合伙坑了京中众人一把,太子晋王被坑死了,京中许多豪门勋贵之家也被坑了个满脸是血,留下了什么烂摊子两人心中都有数。 熙帝不会让幼君即位登基,那么继承人只能从剩下的成年皇子中选。齐王参与谋逆,又废了一手,自然是没有资格,那么也就只剩下了云王和景王了。 骆怀远对自身的定位非常清楚,齐王的那只手便是他命人趁乱弄废的,事后他与景王说是扫除后患。 景王不是没怀疑过云王是不是动了什么心思,但他对此事并没有什么异议,两人合作已久对彼此心性都是了解的,就算是云王日后即位,想必也不会为难他。底限这个词语的界限很模糊,但两人都知晓对方的底限是什么。 谁知晓,云王事后的表现却是在帮他扫清后路。 骆怀远的说法极为光棍,率先就与景王打招呼说,日后他的日子就松快了,早就计划着要带自己媳妇儿和孩子四处去走走,以后你可别挑我不老实呆在封地。 这句的意思非常明显,只表达了一个意思—— 以后那些烂摊子就交给你了。 为此,骆怀远还给景王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课’。 从京中此时的局势,到熙帝的身体,到骆姓的责任,到黎民百姓的民生问题,最后还扯到国之大义。 总而言之,他极其无赖的忘掉了自己其实也姓骆,说得似乎骆姓的独苗苗就剩了景王。若是他不背负起这个责任,他就是对不起天下所有人。 丢下这些话,骆怀远乐滋滋带着严嫣还有一并属下回云州去了,丢下景王久久无语。 萧家与萧皇后等人自然不能坐视让景王捡了漏,与往景州而去圣旨一道的,还有萧家派去的死士。 萧家如今是破釜沉舟了,不成功便成仁,这种情形他们也无法坐视让一直默默无闻的景王捡漏。只可惜他们错估了景王的势力,能将京中搅合得一团糟的人,又怎么会惧怕区区的暗杀。 从景王府到上京的一路上,暗杀埋伏不胜枚举,只可惜并未阻挡景王来到京城的脚步。 也是到了此时,他们才发现原来景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视甚高久了,连番被打脸,让整个萧家从上到下都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 当然,希望总存在于人间。 眼见阻止不了,萧家人也处置若素。没有一个大统继承人的外孙乃至重外孙,有个萧家的太后,与一个萧姓的皇后也是不错的。萧家人还没有忘记,景王的正妃可是姓萧的,也足以聊以慰藉。 熙帝似乎也下了决心,景王到京没两日,便下了册封太子的圣旨。 圣旨一下,景王的身份算是板上钉钉了。 与册封太子圣旨的同时,册封景王正妃萧氏为太子妃的圣旨也下了,萧家人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骆璟及其全家搬进了东宫,之后其生活便开始忙碌起来。眼见熙帝龙体一日不如一日,景王之前并未接受过正统的教导,自然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学。 似乎也知晓自己时日不多,而继承人还有许多不足,熙帝在龙体允许之余,也会教导景王一些为君之道,或者给他讲讲一些朝堂之上的事。毕竟做了多年的帝王,手下的臣子性格与朝中各种派解系,熙帝自然了如指掌。骆璟每每听他讲,都有一种茅舍顿开的感觉。 骆璟一直表现得极为木讷与寡言,刚进京之时,熙帝与不少关心国之社稷的大臣俱有些担忧。之后久了,才发现骆璟其人是内秀。也就是俗称的,面上看不显,实则肚子里有货。 撇除一些个人秉性,其实这样性格的人是挺适合做一个国君的。当一国之君的不就是要高深莫测,让下面人猜不透看不透的吗。至少熙帝是如此想。 尤其这些日子,大抵也能看出太子骆璟的秉性。努力、认真、内有乾坤,很多东西一点就透,除了那张脸委实让人看了着急。当然,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熙帝甚至有了一种见猎心喜的感觉,尤其随着龙体一日不如一日,他甚至有种上天不亡我大熙的感激涕零。 按下这些不提,眼见熙帝是不行了。 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不济,清醒的时候一天比一天短,直至现在已昏迷三日不醒,太医院诊出可能就在近两日。 外面滴水成冰,寒风刺骨,紫宸殿里聚满了人。 有萧皇后,有许贵妃,有熙帝几名位高的妃嫔,有几位年纪大小不一的公主,一屋子妇孺,男子却只有骆璟一人。 经过众太医又是金针刺穴又是灌药,熙帝悠悠醒来。 这边众女哭声震天,熙帝动动嘴,郑海全凑了过去。 “陛下有命,众人退下,留太子在侧。” 萧皇后带领众女眷退至外殿,仅留了太子一人在内殿。 熙帝被郑海全撑着在软枕靠着,面色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润。骆璟知道这是刚才用了老参汤,如今算是回光返照。 “该教的,差不多你也都懂了,日后大熙就交给你。” “父皇……” “两位丞相,徐可用,林要掂量着用……” “儿臣明白。” 这些熙帝早就与骆璟说过,其中原因,他也是懂的。徐丞相虽有派系,但也算是个孤臣,林丞相恰恰相反,他的背后是盘根错节的世家。世家不可不用,不可大用,有抑有扬才是正途。 幸亏的是,熙帝这人虽是有诸多的不好,但在政务上却是颇为清明。这么多年世家一直被他压着,也就林家冒了个林简出头。 熙帝没再说话,郑海全走了进来,轻声道:“两位丞相到了。” “宣——” 紫宸殿外殿跪满了人,殿中充斥着压抑的呜咽声。 人人的心中都非常茫然,毕竟这里头跪的差不多都是与熙帝有关联的人。一代新君换旧皇,像她们这些人,日后再也不是皇帝的妃嫔,而是成了太妃。有子有女的还好,无子无女只能在这深宫里蹉跎一辈子。 这里头心情最为平静的只有萧皇后,在这群人当中她算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新君登基,她会是太后,新君没有亲娘,后宫也就只会有她这么一位太后。 大熙重孝道,她日后尊荣是可以想象的。哪怕与新君面和心不合,只要她是太后一日,新君就必须敬着她,更何况未来的皇后还是她的侄女。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太子并两位丞相从内殿步了出来,神情肃穆。 郑海全哑着嗓子道:“宣皇后娘娘——” 萧皇后站直起身,眼帘半垂,面上充满着无尽哀恸,却又自持身份隐忍着,不若其他人哭得形象全无。她缓走了两步,踉跄了一下,终于按捺不下内心的悲伤,奔入内殿。 这一幕都进入骆璟与两位丞相眼底,骆璟面色平静无波,两位丞相则是目露异色。 “陛下……” 萧皇后伏在龙榻旁,泣不成声。 “敏儿,你嫁给朕多久了?” “至、至今四十余载。” 熙帝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容,干瘪苍白的唇似乎咛喃了几句什么,因为声音太小,萧皇后并不能听清。他抬抬手,萧皇后勉力直起身在榻沿坐下。 “敏儿,你嫁给朕,可有后悔过?” 萧皇后一愣,“不曾。” “朕……也没有后悔过娶你。你、是朕的太子妃,也、是朕的元后,更是朕唯一的、皇后。” 萧皇后脸上似悲又似喜,眼泪再度滚落出来。 “陛下……” “如今朕要走了,你可有不舍?” “臣妾自是悲痛万分……” 熙帝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内殿中静得落针可闻,熙帝轻柔的声音突然响起。 “……朕给你两个选择,陪朕一起走,活着,但没有太后的位置……” 萧皇后径自沉浸在悲痛之中,直到熙帝的话完全说完,才反应过来。 “陛下?” 望着萧皇后极其诧异又夹杂着委屈的脸,熙帝枯槁的脸毫无情绪波动,帝王的无情在这一刻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直到此时萧皇后才明白,哪怕这个人病得动弹不得,只要他没死,他仍是大熙的皇,是她的天。 只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给她这种选择? 她是理所应当日后的母后皇太后,为什么…… 一向睿智,谋算不差于男子的萧皇后,此时的心绪完全乱了,甚至没办法抽丝剥茧的去思考熙帝为什么会如此。 熙帝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眼中是萧皇后从未见过的冷酷。 “……你和太子做过的事,朕既往不咎。现在——给朕你的选择……” 这句话才真正击溃了萧皇后全部的心理防线,她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这个是他丈夫的人。此时她脸上的悲恸难过伤心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完全的震惊与恐惧。 “陛下——” 熙帝疲累的阖上眼,仿佛精气神一下子没有了。 “……遗诏朕已经交给两位丞相大人,如果你跟着朕一起走,你还是朕唯一的皇后。如若不走,太子也会给你个太妃的位置,让你安享晚年……” “陛下,你怎么能如此对臣妾,臣妾与你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郑海全走了过来,把有些歇斯底里萧皇后搀扶至一旁。 躺在龙榻上的熙帝,嘴唇动着,声音极其微小,只有贴近了才能分辩些许。 “……不要怨朕自私……大熙不允许……有个萧家的皇太后,再来一个萧家的皇后……” 熙元三十五年十一月,离三十六年还有十日不到,大熙朝第三任君主熙帝崩于紫宸殿,与之一起的还有许贵妃。许贵妃忠孝仁义,不忍大行皇帝独自西去,愿陪侍左右…… 刚到云州,屁股还没捂热,就接到熙帝驾崩的消息。 作为儿子儿媳的骆怀远及严嫣,自然要回京奔丧的,包括两个小的。 圣旨是嗣皇帝骆璟下的,他此时已是大熙名正言顺的皇帝,只差进行一个登基仪式。按理嗣皇帝可以在国孝中举行登基仪式的,太子骆璟以孝为先,决定办完了先皇的丧礼,再举行登基仪式不迟。 匆匆赶回京城,还未停下歇口气,云王一家子便进宫了。 宫里铺天盖地的白,到处都是哀恸的哭声。 整个丧礼整整持续了七七四十九日,丧礼办完,全朝上下乃至整个皇宫所有人都瘦了一圈。个个形容狼藉,自是不提。 然后便是嗣皇帝的登基仪式了,因身处丧期,嗣皇帝命一切从简。 登基仪式罢,便是拟定大行皇帝的谥号,经过与礼部不停的商讨,最终大行皇帝被新君景帝追为‘高宗敬天体道纯诚至德钦文昭武孝纯皇帝’。 同时,关于追封先贵妃与册封萧皇后的事情也提上了章程。 先贵妃追随孝纯皇帝而去,人人感召她生死相随的贞烈。可追封皇后的封号、以皇后的身份下葬,与先帝同葬就有些有违伦常了。更何况一旁还有个处境尴尬的前萧皇后,更是让勋贵大臣们颇为觉得棘手。 因着此事,朝中上下又展开了一场旷古绝今的撕逼大战。 这其间自然不乏萧家在其中动的手脚。要知道那可是皇太后啊,少了一个皇太后对萧家意味着什么,哪怕是十岁小童都能明白其中的干系。 无奈这是先皇留下的遗诏,包括不封萧皇后为母后皇太后也是先帝遗诏中决定的。再加上京中明眼的大臣不少,自然不会搀和到其中来,萧家能鼓动的也就是那些抱着伦理纲常不丢的老迂腐。 不过这些老迂腐还不少,这些日子着实在朝堂上吵得沸沸扬扬。 有别于朝堂之上的纷扰,严嫣这里可是充满了喜悦之意。 无他,皆因沈奕瑶有孕了。 沈奕瑶之前便有孕了,因着年纪过大,怕胎儿不稳,没过三个月并未往外面传出。尤其沈奕瑶又是老蚌怀珠,更是让她羞于告知他人,尤其是告知女儿。要知道自己外孙都懂事了,外祖母居然有孕了,着实让她有种羞愤欲死的感觉。 幸好,她自己内心也是喜悦的,再加上齐然自从知晓她有孕,偌大一个汉子成日里紧张兮兮的,也让她有种别样的甜蜜。其实在沈奕瑶心里,她也是想为齐然留下一丝血脉的,这个男人为了她一直未娶,身边连个侍候的通房都没有。成亲后,两人也为此事讨论过,她言不由衷提过此事,齐然断然回绝,更让沈奕瑶甜蜜之余生了想为他诞下子嗣的心思。 看似沈奕瑶怀孕只是个意外,实则暗地里她没少调养身子,也没少偷偷拜过送子娘娘。 这件事整个沈家连同回京的严嫣两口子俱是知晓了,大家高兴之余,不免有些担心沈奕瑶的身子,要知道如今她年纪可是不小了,年纪大的妇人与年轻妇人生产自是不同,出意外的几率要大了许多。 严嫣送来了不少补身子的药材之类的东西,沈家人到处打听哪里有精通妇人生产的医婆,齐然也在外面命人打听诸如此类事,一大家子为了这件喜事忙前忙后着。 这期间,朝中的争吵也有了结论。 新皇景帝一直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坐视大臣们为了自家事在朝堂上争吵了大半个月,期间他一直未发表任何意见。 朝中如今大抵分了三派,一派是抱着伦理纲常说事的老迂腐老顽固们,似乎不封萧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天下便再也没有纲常,世道就会一片大乱。还有一派似乎在与景帝辩驳,他们的主要言论是为三纲五常,大抵意思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先帝即是君,又是父,还是夫。既然如此,为何不听先帝的呢?新君是想尽孝道,但他不能有违君命与父命,你们又何必拿着伦常来指责皇上。 甚至上纲上线扯到萧皇后,说她若是不听先帝遗诏,硬是要当了这个母后皇太后,便是有违夫命。 总而言之天天扯皮,不得不说这群大臣们个个战斗力十足。 还有一派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派了,一直不发声不发言,看着这两派闹腾。 再大的事,下面人吵翻了天,上面人不发表意见,久了也会没意思的。 见此,景帝终于说话了,大抵的意思就是既然你们吵不出个所以然,那么就照着先帝遗命办吧。 一锤定音! 由此众人才明白,新皇哪里是没主见啊,明明是有主见。 等你们吵得不吵了,他再说话,又拿着先皇压人,谁还敢说个不字?敢再有提出异议者,一句话便堵回来了,你们争了这么久,都没有个所以然,就不要说我刚即位便专断独行了,更不要说我不讲孝道,连你们都争论不下,作为事情的中心点,我的为难也是可想而知。 见了新皇的态度,再联想到萧家那边的情况—— 萧家势大,出了个前皇后,再来个皇太后,新皇的即将册封的皇后也是萧家的,估计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愿自己后宫有两个位高权重的萧家女人吧。 其实不光皇帝不愿意,很多大臣也不愿意。 稍微有点政治嗅觉的大臣,都不敢再发声。是时被人扣上一顶居心叵测动摇国之社稷的大帽子,谁也担不起这个。再加上景帝态度坚决,连萧家人都不敢在此时冒大不韪了。 事情一定,便好办了。 册封前皇后的圣旨立马传下来。 萧皇后被封为太妃,因身份特殊特加了一个‘皇’字。可再怎么加,皇太妃与太妃又有何区别,区别就是皇太妃听着比太妃好听一些。 与母后皇太后更是不能比了,皇太后是皇帝的母后,是需敬着的,是可以住慈宁宫享受整个后宫乃至皇帝皇后参拜的,是举凡国有大典,位置在皇帝其上的…… 萧皇太妃与萧家的各种怨念自是不必提,萧皇太妃一夕之间便老了不少。 前皇后册封诏书一下,之后便是陪孝纯帝而去的许贵妃之事了。 先皇的遗诏是贵妃追封为后,并以皇后的身份同葬。可自己却没有下这封后的遗诏,而是让新皇来做,也不知道是何意。 是不忍伤萧皇太妃的心吗?可看萧皇太妃如今这处境,也没觉得先帝仁慈到哪儿去,总而言之就是让人琢磨不透。 景帝也没多虑,追封先贵妃许氏为贤顺皇后,与先皇同葬帝陵。当然帝陵中还是有给萧皇太妃留一个位置的,只是本来的帝后同葬,变为了一帝两后同葬。 错了,是一帝三后,景帝当然没有忘记追封自己亲娘为圣母皇太后,移陵入帝陵。 …… 许家出了一位贤顺皇后,虽然这是用女儿乃至外孙生命来换的。但是许贵妃的决绝也有了效果,景帝似乎忘了之前承恩侯府曾参与叛乱之事,将其全府上下都解禁了,甚至还给其了一定的尊荣。 别说景帝本就心性厚道,他即使不是厚道之人,也不会在前面追封了许贵妃为贤顺皇后,后面便抄了许家的底。真是如此做,不光会显得他有些小心眼,在明面上也过不去。 齐王也被解了禁,他依旧是齐王,继续在自己封地生活。 许家的势力终于在晋王与许向荣的惨遭横祸及许贵妃慷概就死后,轰然倒塌。不过这样也挺好,人少了资本便会少了野心,没有野心才能安安分分。 现如今绝了后的承恩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生儿子上面。没了许贵妃,没了多智近妖的许向荣,许家还得继续延续。 …… 京中诸事终于慢慢落下帷幕,虽景帝作为一个异军突起的新皇,还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麻烦与困难,但这些已经与云王一家没什么关系了。 景帝下了圣谕,先帝嫔妃中有子嗣的,不论男女,俱可被其子女接出宫颐养天年。 这道圣谕一看就是给云王下的,马才人终于可以离开困守几十载的皇宫,与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同前往云州共同生活了。? ☆、第173章 ? 马太妃没想到自己还有出宫的一日。 她八岁进宫,至今已经四十余载。在宫里经历了作为一个妇人的一生,从懵懂之年,到豆蔻年华,到已近迟暮。 许多人都说她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确实如此。 做宫人的日子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光鲜,一个不小心挨打是小,丢了脑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马宫人当年能被先帝临幸,生下了四皇子,对宫中与她身份相同的宫人来说,确实是一步登天。 至少从奴才变成了主子。 但回首最初的最初,马宫人其实并不想要这样的福气的。只是命运如此,她抗拒不了,便只能沉默的接受着。 生下了四皇子,她步步为营,日日惶恐,所做一切只为了让娘俩能顺利的活下去。这种念头支撑着她熬过最初,之后儿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随着四皇子出宫,成长,娶妻,生子,马太妃一直遥远的看着,默默的注视着。虽母子二人见面不易,但只要知晓彼此都好,便足够了。 马太妃以为自己还会在宫中渡过剩下的余生,没想到有一日儿子要接她出宫了。 新皇是个仁义的,马太妃感激涕零这般想着。 她并不知晓,为了能够接她出宫,骆怀远在其中做了多少的努力。 踏出住了已久的宫院,坐上了车辇,车辇慢慢往宫外驶去。宫外到底是什么样子,马太妃已经忘了,不过她想一定比宫里好。 到了云王府,见到孙子孙女,马太妃又哭了一场。之前骆怀远和严嫣进宫去接她时,她便哭了一场,这会儿看到可爱的孙子孙女,她又忍不住了。 从妞妞和建儿落地,马太妃也就只见过一次,还是这次先帝驾崩,骆怀远带一家子回京奔丧。彼时适逢先帝大丧,宫里到处都是一片哭声。妞妞和建儿披着麻戴着孝,被大人领着,马太妃也要与先帝哭灵,不过匆匆见了一面。 这会儿见着孙子孙女,是怎么也看不够, 妞妞已经是七岁了,算是个大姑娘,也明辨事理。知晓眼前这个太妃娘娘就是自己的亲祖母,见被祖母拉着的弟弟一副想往后缩的模样,立马瞪了他一眼。 建儿顿时老实了。 建儿也知晓这是自己的亲祖母,爹的亲娘,只是被人拉着就站在院子门口哭,总觉得有些囧囧的。 “行了,娘,先进去吧。”骆怀远道。 马太妃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抹了眼泪让人簇拥着往里头去了。 马太妃这次带出宫的人并不多,也就身边服侍已久的一个宫人嬷嬷。本来还应该有一些贴身用物之类的,骆怀远亲自发话都不要了,全部置办新的,马太妃也就带出来两只箱笼。 像衣裳用物这些东西,严嫣俱是早就准备好了,连马太妃所住的院子也早已收拾干净,只等着人入住。 在云王府呆了十多日,一家五口过了一段幸福温馨的日子,骆怀远便准备带着一家人回封地去了。 因处于国丧期间,自然不能大张旗鼓。临行之前,两口子带着孩子去了一趟齐府看望了沈奕瑶,又去了一趟镇国公府看望了镇国公一家。 这么多年来,云王一家子虽在暗里一直没和镇国公府断了联系,但明面上却一直保持着距离,给人的感觉就是关系淡淡的,这还是自骆怀远就藩以来,第一次带着全家人正式拜访镇国公府。 在镇国公府整整呆了一日,其间镇国公曾将骆怀远叫去书房谈话。谈话的内容是什么,严嫣并不知晓,但大抵应该与新皇有关。 其实在这之前,骆怀远偷偷回京那次便与镇国公府暗中联系了,没有镇国公府的帮助,仅凭骆怀远和景王两人在京中的势力,是做不了如此大的事情的。 这是一向中立的镇国公第一次插手夺嫡之事,插手的原因有许多,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外孙女和外孙女婿这一层关系。虽然那次事件,沈家人在里头并没有做多少,只是出了一些人手,然后给了一些方便,但对于云王和景王两人而言,也是帮助甚大。 这一切,骆怀远并没有明说,但于景帝来说,却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熙帝驾崩之前,曾与他谈过一次镇国公府,那次谈了许久,景帝也知晓日后该如何维持这别样的君臣之谊。再加上有了这么一层关系,自然不同寻常。 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云王启程返回封地。 因着有马太妃和两个孩子在,再加上云州那边并没有什么事,所以一路上行程并不赶。 行行走走停停,等到了云州的时候,已经是进入六月了。 近一年来,骆怀远和严嫣两人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路上’,光京城就赶着去了两趟,从云州到京城,快点的话半个月,慢点的话一个月,来回一共四趟。这下总算回到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着实过了几天悠闲的日子,这期间骆怀远还给建儿找了先生正式入世子所启蒙。 对于两个孩子的教育,骆怀远之前一直秉持着言传身教。有感于现代那会儿高压学习下的可怜小朋友,骆怀远并没有急着让孩子年纪小小的就开始念书。 孩子嘛,都有童年,童年是干嘛的,就是用来玩的。 等玩好了,再学习也不迟。 本来按骆怀远所想,建儿要到了妞妞这个年纪念书的。妞妞便是七岁多才请了女先生授课,平时也就是严嫣教女儿识字,建儿带着学一会儿。哪知长史司那里总是催促,给骆怀远列了无数的大道理,告诉他小世子就算未来不想当什么饱学之士,也要识礼明礼。再加上严嫣也说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同,日后担起的责任又许多,才提上了日程。 建儿开始了每日与先生学习各种学识的苦逼生活,妞妞除了与娘练武之余,还要与女先生学习女工之类的功课。 孩子们都忙了起来,马太妃在云王府颐养天年,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平日里一门心思就放在含饴弄孙之上,骆怀远和严嫣便闲了下来。 闲了就要找点事做,严嫣想起了骆怀远减重之事。 这件事她提了许多次,无奈每次都无疾而终,如今骆怀远可没什么借口了,必须得抓起来。 鉴于担心骆怀远身体是否能承受之因,严嫣特意找来府中良医所的良医,询问讨论了不少次。功课做了不少,心中有些谱后,便开始实施起来。 骆怀远顿时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耍过赖,也装过可怜,可是俱没用。 严嫣这次不光自己行动起来,也发动了马太妃和两个小的。马太妃也有感儿子太胖了,人胖了,行动不便,身体也不好,再加上她十分疼爱严嫣,平日里是儿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自然大力支持。妞妞和建儿就不用说了,那是铁定和娘站在一个阵营的。 骆怀远苦逼了,全家一起帮他减重。 吃的就不用说,正在酌量减少。每日清晨娘仨个晨练之时,骆怀远便会也被提溜起来,跟着一起来。美闻其名,全家一起来运动,身体棒棒的。 那简直就是痛并快乐着。 每次骆怀远围着演武场辛苦跑步之时,便有两个小的在一旁嘲笑着。羞他爹爹懒,爹爹还没有建儿跑的圈数多。是可忍孰不可忍,骆怀远被激怒了。当爹的怎么能让儿女嘲笑呢?他也下了决心要减重。 决心是好的,但是能不能坚持就是两说了。 尤其严嫣正逐渐加大骆怀远的运动量,那对一个懒人来说简直就是开启了地狱模式。 “媳妇儿,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不行,继续来,别以为两孩子不在了,你就能偷懒!” 骆怀远确实有这种心思,两个孩子一不在了,他便不由自主松懈了下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严嫣特意让下面人编了一条布做的鞭子,用以督导骆怀远。 这种布条做的鞭子,打在人身上并不疼,但也要看是谁使。搁在使鞭子祖宗严嫣手里,那就是利器。可以抽在人身上毫无疼感,也可以下去就是一道红印子,当然也可以更严重,不过骆怀远并没有试过。 “好累呀,好累!” 骆怀远瘫在地上,就是不动,本来还想打几个滚,无奈体积不支持。 “快起来!别偷懒!” 磨蹭了一会儿,见媳妇儿绷着脸盯着,骆怀远只得爬起来继续。 这也就算了,到了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饭之时,那对骆怀远才是折磨。 “建儿正在长身体,吃一个鸡腿,妞妞也吃一个。这是祖母特意让厨房做的,你们爹在吃食上的花样太多了,厨房的厨子说这种事先腌了,然后用涂上蜂蜜烤制的鸡腿味美脆香,最适合小孩子的口味。” 马太妃笑眯眯的,给孙子孙女一人夹了一个,又给儿媳妇夹上一个,唯独就是忘了骆怀远。 倒不是马太妃有了孙子忘了儿,而是骆怀远不能吃。现如今,晚膳的时候,骆怀远就只能用一碗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还有一碟子青菜。 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香气四溢。 云王府在吃食上一直是精益求精、花样繁多,不光因着骆怀远在吃食上的花样多,还因为他好吃喜欢吃,云王府厨子的手艺比起御厨也是不差的,还会许多别人家没有的菜式。 以前是吃爽了,现在就是一种折磨。 骆怀远瞪着眼前的稀粥,里面有张大胖脸正瞪着眼睛看他。 你就是个挫逼! 偷偷的发泄完,嗅着鼻尖的香气,骆怀远心中发出一声惨嚎,他也想吃肿么办! 没有人理他。 那边四个人吃得喜笑颜开,这边骆怀远恨不得将筷子咬断了。纠结许久,还是将面前那碗稀粥喝了,将碟子里的菜叶子都给吃了。 天天吃菜,我又不是牛! 这种哀怨要一直持续到晚上休息,当然用了晚膳还是有其他任务的。马太妃和两个孩子去散步饭后消食,严嫣则带着骆怀远去演武场,然后又是围着演武场跑圈。 这么折腾一天下来,等上床的时候,骆怀远整个人都是一种瘫痪状态的。 好累,好饿! 这种情形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第174章 ? 京城传来消息,景帝登基以来第一个子嗣二皇子诞生了。 二皇子与大皇子大公主乃是同母,都是出自于元贵妃的肚子。 这元贵妃可不简单,之前在京城中骆怀远便与严嫣讲过了,说这元贵妃就是当年让景帝金屋藏娇的那个小美人儿。 严嫣曾与元贵妃见过一面,还是先皇驾崩之时,彼时元贵妃还是陶良娣,挺着个大肚子去哭灵。娇娇小小的一个人儿,挺着那么大个肚子,着实让人看着担忧不已。之后便没见过了,据闻陶良娣这胎怀相不好,恐有流产之疑,景帝为了子嗣着想,特意下旨免了陶良娣的哭灵。 新皇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子嗣,自是万众瞩目。 尤其骆怀远和景帝关系不错,又是臣属关系,按例藩王是需往京中递送贺词贺礼的。骆怀远也没打算例外,精心挑选了一些贺礼,便随同贺词递往京城了。 严嫣曾对景帝为何只封心爱女人贵妃一位产生过疑问,虽然她并不是太了解这其中的干系,但从任何方面来看,这元贵妃对景帝的意义都不同寻常。 先不提那‘金屋藏娇’之举,景帝子嗣单薄,仅有的三个子嗣俱是出自元贵妃的肚子。那原太子妃现如今的皇后还是姓萧,也许旁人不了解,但严嫣却是清楚作为从小活在边缘地带的四皇子与五皇子,对这个萧姓有多么厌恶,这得感谢当年的萧皇后如今的萧皇太妃的影响深远,并且据闻这萧氏并不怎么受景帝待见,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封萧氏为后呢? 骆怀远对此疑问,只是笑了笑,并未多做解释,只说了一句让严嫣再等两年且看看。 见男人这副故作高深的样子,严嫣嗤之以鼻。骆怀远受不住媳妇的藐视,立马耐不住解释了一番,说元贵妃出身太低,而景帝根基此时还不稳,还不如先封了萧氏安了众人的心,也免得京中众勋贵大臣上下蹦跶。又调侃了景帝一番,说就以他那种闷骚的性子,必然会扫清一切障碍给心肝宝贝儿挪位置的。 前面倒还挺正经,说到后面便露出猥琐的本性。眨着眼睛,嘿嘿直笑,一副‘你懂得’的模样。 按下这些不提,这也仅仅是云王夫妇两人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现如今他们主要的任务还是给骆怀远减重。 只是骆怀远从不这么想,倒是严嫣一头钻进了死胡同,见她那副认真的样子,一副不让骆怀远成功减重不罢休的模样。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骆怀远是谁? 玩起心眼来,十个严嫣都不是他的对手。 眼见耍赖装死都不能打消媳妇儿的念头,骆怀远只能另辟蹊径,决定给严嫣找点事情干。 先是内务,内务不成他便把手里的一些生意交了出来,美闻其名借口是自己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减重上面,哪有精力做这些。 严嫣见其可怜,确实成日里又累又饿哪里还有功夫做这些,便将生意接了过来。自己忙碌起来,倒也不如之前那样一门心思逼着骆怀远减重了。 骆怀远这厮历来是个狡诈的,表面上装得可怜兮兮,不是被累得直吐舌头,便是当着严嫣面前叫饿,严嫣倒也没有疑他。殊不知这厮暗地里偷懒打诨再加上偷嘴,小安子迫于他的淫威,没少帮着欺上瞒下。不光将严嫣给瞒过了,两个小眼线那里也瞒过了。 在这期间京中又传来一个消息,沈奕瑶生了。 生的是双胎,一男一女。沈奕瑶上了年纪,又是一胎生了两个,可是遭了不少的罪。幸好孕期一直调养得当,倒是母子均安。 为此,齐然下了决定,以后再也不生了。本是打算孤老终身,没想到娶了梦寐以求的女子,还为他诞下两名子嗣,对于齐然来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个寡言的汉子在孩子生下后,没少偷偷躲起来高兴的直掉眼泪。 之后甚至还闹出了一个笑话,因着两口子都还有生育能力,见着沈奕瑶当日生产之时所遭的罪,齐然一直心有余悸。为此,他许久不敢碰沈奕瑶,生怕不小心再怀上了,是时出个什么岔子。 沈奕瑶被丈夫冷落,先是不解,后是郁郁。旁人不知晓,沈奕瑶自己心里有数,自嫁给齐然后,两人一直夫妻和谐,床笫之间的事并不少,甚至齐然当和尚当久了,颇有些食之入髓的意味。突然冷了下来,沈奕瑶着实不习惯,免不了就会多想。女人嘛,总是喜欢胡思乱想的,尤其沈奕瑶又是大龄再嫁,本就觉得自己配不上齐然这么好的男子,免不了会想些娶到了手便不稀罕,或是孩子生了便忘了媳妇之类的。 两口子甚至为此还闹过一阵子的矛盾。 两人都是腼腆的,尤其齐然是个闷葫芦,他自然也想过是不是让沈奕瑶喝些避子汤什么的,但在印象中那些东西都伤女人身子,便宁愿自己强忍着。后来见媳妇儿神色抑郁,他也不免有些别的心思,忍不住会想是不是瑶妹嫁给自己后悔了。 后来还是沈二夫人看出了端倪,再三追问下才从沈奕瑶口中得知具体情况,又让沈鼎去探齐然的口风,才解了这个误会。 闹了这么大一场笑话,这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老人家俱是囧囧然。后来让严嫣两口子得知后,两人的心绪也有些微妙。 看来这男女之间的问题,历来都是非常复杂的,并不分什么年纪。 严嫣由此推想到自己和骆怀远,似乎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得归咎于那人的厚脸皮,就算有什么误会,也是当场就说开了。就算她闹别扭不愿说,他也总是舔着脸来问。甚至有时候明明是自己错了,他也是让着她哄着她。 这么一想,严嫣心中也升起了一股微妙感。遥想当年他舔着脸求娶自己,所说的诺言俱是一一兑现了,两人成亲十余载,她似乎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他也确实做到了要一直一直对自己好。 这个男人,他并不是女子心目中最完美的夫婿人选,他不够正直,他嬉皮笑脸,他又肥又懒,还喜欢吹牛和装腔作势,他有着许多许多的缺点,但在严嫣心目中却是不可取代的。 嫁给他这么多年,严嫣从来没有生出过后悔的心思。 这一日,严嫣比以往都更热情,着实让骆怀远有点受宠若惊。他甚至忍不住的想这是不是媳妇使出来的美人计,其实后面紧跟着而来就是鞭子。 好吧,骆怀远确实想多了,只是他最近做了亏心事,自是担心严嫣是不是发觉了什么,如今变着方法来收拾自己。 他一面心惊胆战,一面享受着美人儿的热情,后来索性不想了,人死卵朝天,该死就死吧。可令人惊奇的是,他居然完整的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甚至次日媳妇儿还特意给自己熬了补汤补身子。 受宠若惊已经不能描述骆怀远当时的心情了。 当然那么好的待遇也只限那一日,隔了一日严嫣便又督促着骆怀远少吃多运动。骆怀远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一面苦逼的管住嘴迈开腿,一面还要和媳妇孩子玩谍对谍的游戏。 而对于严嫣那日为何会大变态度,骆怀远一直不解,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你老实交代,最近是不是又偷奸耍滑了?” 眼见减重持续了几个月,府里天天闹得鸡飞狗跳,可骆怀远的模样还是如同以往,严嫣就算再单纯,也能看出些端倪来。 骆怀远一脸饱受冤屈的模样,“嫣嫣,你这么说就伤为夫的心了。” 见严嫣一脸怀疑样,他赶忙凑到近前来,“你看,我有瘦呀,你看是不是肚子小了不少。”边说还拿着严嫣的手去摸自己的胖肚子。 确实小了点。 再仔细看看整个人,也确实比以往瘦了些许。但这些许实在对不起严嫣这几个月的努力,尤其骆怀远每次被逼着运动之时,闹出来的那动静。这瘦下来的不起眼的一点,实在让人不能接受。 “可能我天生就是胖体质,你看娘她老人家不也是圆墩墩的,可能我遗传了她。”骆怀远眨着眼睛道。 这无耻的家伙将责任完全推到马太妃身上了,要知道马太妃年轻那会儿可不胖的,只是丰腴,还是上了年纪才发福起来。 严嫣是不懂什么叫遗传,但也知晓当爹的胖,可能生出来的儿子也会胖。不过见了如今开始抽条长的儿子,严嫣对此说法表示怀疑。要知道建儿只是小时候胖乎乎的,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已经慢慢的瘦了下来,从表面就可以看出建儿以后会是个壮实的小子,但绝不会是个胖小子。 还不等严嫣想出个所以然,骆怀远插话道:“对了,京里来圣旨了,召我们全家回京过春节,咱们也得开始准备准备了。” 云州离京城不近,走一趟最快也得半月,这时候启程差不多到年挨根儿便能到。提起这个,确实让严嫣上心,倒不是说接到圣旨召回京代表的殊荣,而是沈奕瑶之前生产,她并没能赶回京,包括两个异父的弟妹也还未见着过。 一想起这些,再加上回京要做的准备,严嫣顿时感觉到紧迫感,便将自己的疑虑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骆怀远心中暗暗咋舌,嘿,又逃过一劫。? ☆、第175章 ? 马太妃年纪大了,并不适宜长途跋涉,所以此次回京只是骆怀远两口子带着两个孩子。 抵达京城时,刚好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在云王府稍作安顿,云王一家便进宫去谢恩了。云王去见了景帝,按理严嫣应该去凤栖宫觐见皇后的,可是皇后身患恶疾,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因此便免了。 骆怀远并未在宫中多做逗留,见了景帝之后便带着妻儿回府了,之后宫里下来了一大串赏赐,代表着当今对云王府的另眼相看。 其实以骆怀远和景帝之前的关系,是不用来这些虚套的。可人处在是非的圈子,免不了入境随俗,云王如今毕竟是藩王,是要靠当今吃饭的,景帝能表现出来对云王的重视,旁人就不敢轻忽于他。 现如今谁不知晓云王和景帝的关系匪浅啊,自景帝登基以来,处处表现对云王另眼相看。让众人吃惊之余,不免感叹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当年被视为弃子的两个皇子,一个登基为帝,一个与新皇关系匪浅,反倒是之前得意的那几个,死了两个残了一个,那残的那个如今也宛若透明人也似,看如今这情形以后安分守己估计还能换个平安。 按下这些不提,云王夫妇前脚到京城,齐王也带着全家进京了。 自晋王逝世,先帝殡天之后,齐王便少有出现在人前的时候,这还是自景帝登基以来他第一次回到京城。自然是景帝的恩宠,当初先帝殡天之时,碍于齐王之前做下的事,并未召其回京奔丧。此次召他回京,一来是显示新皇仁义,二来也是让他去帝陵祭拜先帝一二。 许久未见到齐王,如今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之前的意气风发早已没了,取而代之是一脸的萎靡不振,明明年纪不大,双鬓却白了些许,看的出晋王和许贵妃的先后逝世,对其的打击并不小。 见到这样的齐王,严嫣有些惊讶,恍惚间似乎许久之前那个蛮不讲理,总是喜欢叫她暴力女的三皇子已经没了,换成了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双鬓微白的中年男子。 齐王身后跟着的是齐王妃,一个弱弱小小的女子,似乎胆子很小的模样,缩在齐王身后。与众人见过礼之后,便垂头再不言。 “诸位都坐吧。”景帝道。 今日乃是除夕,景帝在昭阳殿设家宴款待众人。 在座的的有景帝、元贵妃、太子骆晫、大公主骆懿及景帝的三位妃嫔,萧皇后因身体问题并没有出席,然后便是云王一家、齐王一家,以及前太子家的几位小郡王了。 这还是严嫣第一次见到前太子的几位子嗣,年纪都不大,俱在七到十岁之间。景帝登基以后,并未亏待前太子的女眷及子嗣,该给的封号都给了,只是这几个小郡王因年纪太小,并未就藩。 包括晋王的子嗣如今也都安稳,先帝临死之前曾与景帝说过,大人做下的事与小儿无关,骆姓子嗣单薄,让景帝顾念一二。晋王的子女如今俱住在京中晋王府里,待其长成之后再另作他想。封号并未褫夺,只是碍于其罪父之身,平日里只是禁闭门户过自己的日子,此次家宴并未列席。 景帝是个寡言之人,众人俱是知晓,所以除了敬酒之时说了几句敬酒词,整个筵宴上均是安静无声。 骆怀远一直对元贵妃颇为好奇,宴中便总是偷眼去看那元贵妃。别人看不出来这厮的行举,并不代表严嫣看不出来,偷偷的拧了他一把,丢下‘待会算账’的眼神与他。 宴罢,众人便散了。 出了昭阳殿,严嫣便拧了骆怀远一把耳朵。 “嫣嫣,这是在宫里呢,注意仪表。” 严嫣瞪了他一眼,便和两个孩子上了舆轿,骆怀远死皮赖脸的挤到轿中,幸好这舆轿够大,若不然还真装不下他。 那边齐王妃惊讶的看着这边动静,齐王也默默的看着。 良久,他才收回复杂的眼神,说道一句走吧,齐王妃赶忙垂下头,与他一同上了舆轿。 “是不是很好看?” 元贵妃确实是个好看的女子,说是绝色也不为过,以花为容,以月为色,真看不出是三个孩子母亲的人。哪怕严嫣作为女子,见到盛装打扮的元贵妃也不免有些愣神。同为女子,严嫣的相貌算是顶尖了,可比起元贵妃还是略差一筹。自己看自是可以看,但男人看就不免让她泛起酸泡泡了。 这还是骆怀远第一次当着严嫣面,去偷眼看别的女人,也难怪她会沉不住气打翻了醋坛子。 骆怀远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句,面上却是舔着脸凑了过去,“不好看,没我家媳妇好看。” “父王撒谎,都看呆了。”建儿非常不给面子的拆台。 连儿子都看出来了! 严嫣心中更不舒服了,搂着女儿不想理他。 骆怀远瞪了捣蛋儿子一眼,举手发誓:“媳妇儿,我真不是看呆了,只是好奇而已,你知道的。” 骆怀远并未见过元贵妃,外臣与后宫嫔妃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的。之前严嫣见过,那是因为同属女眷,是在先帝丧礼哭灵之时,女眷所在之地与男子相隔甚远,所以这是骆怀远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元贵妃。 他确实是看呆了,但仅限男子见到貌美惊人女子惯有的反应,与其他无关。先不提那是景帝的女人,他除非是不想要命了才会去肖想,再说他历经三世,严嫣是他心心念念要白头到老的女子,哪怕给他个九天玄女,他也是不会动心的。 严嫣倒能明白男人所说的意思,哼了一声,态度软了下来。之后回到府中,夫妻两人独处之时,骆怀远又是讨好又是卖乖,才将娇妻哄的原谅了他,自是不提。 初一祭祖祭天兼大朝会,这些作为亲王的骆怀远必须是要出席的。严嫣带着两个孩子在府里呆了一日,初二一家人便往齐府去了。 严陌今年也回来了,比起之前那会儿,在福州呆了几载的他要黑了不少,不过整个人精神气儿更足了,多了几分沉稳与干练,也多了一分蓄势待发。 沉寂许久,如今新皇登基,百废待兴。由于晋王与太子一系的覆灭,景帝登基之后,朝中也开始慢慢大换血,此时正是用人之时。之前骆怀远便就此事与他通信讨论过,天时地利人和,只要严陌不是庸才,日后前程可想可知。 沈奕瑶倒是不担心儿子的前程,与前程相比,她反倒操心严陌婚姻之事更多一些。严陌如今已是二十六的人,至今没有婚配,不光沈奕瑶操心,严嫣也很是上心。 之前沈奕瑶便想给儿子定门亲事,只是严陌一直拒绝,再加上其身份特殊,便一直搁在那处了。 严陌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虽有个镇国公的外公,还有个亲王的姐夫,但其父亲早逝,严姓一脉树倒猢狲散,其母又再嫁。从名分上来讲,齐然算是他的继父,但当时严陌年纪已大,沈奕瑶出嫁之前也是与其商量过的,严陌并未随母亲嫁过来做了齐家的继子。因为一旦如此,他便要面临抛弃宗族改姓齐。 改姓倒没有什么,只是终究姓了这么久的严。虽与严霆关系并不融洽,但在明面上严陌毕竟是严霆的嫡子,一旦改姓恐遭非议。沈奕瑶出嫁之前便将自己所有的嫁妆分了两份,其中一份给了儿子,严陌早已自立了门户。 京中天井胡同有一处宅邸,不大不小,三进带个院子,其门匾之上挂着严府的牌子。 此处便是严陌自己的府邸。 门户早已自立,却是一事未成。严陌也是有自身傲骨的,不说光耀严家门楣,仅为了自身,为了母亲姐姐外公不坠名声,他也不会在未立业之前便草草娶亲。 严陌的心思大家俱都知晓,所以并未强求。 蹉跎几载,如今儿子归来,沈奕瑶只希望明年恩科儿子能金榜题名,是时成家立业,也好了了她一桩心事。 大过年的,自然没人提这种丧气事,一家人高高兴兴聚在一起欢声笑语。 沈奕瑶刚诞下的双胎如今正是襁褓之中,严嫣和严陌俱是来看过异父弟妹了,男孩儿长得像齐然,女孩儿偏像沈奕瑶一些,可以看出日后容貌定然不差。 素来沉稳内敛的齐然,如今是一脸的笑,见到严陌和严嫣很是关切热情。他乃行伍出身,与严陌学业上并帮不了什么忙,但也四处托人寻了几张当世大儒的拜帖,寄望能帮上一些忙。严陌了解他的心意,倒也没有推迟收下了。 一家人正在说话,内间传来婴儿的哭声。 沈奕瑶正欲站起身,齐然将她按下,自己进去了。 不多时,哭声隐没,沈奕瑶神情有些赧然,“你们齐叔如今哄孩子,比我哄的好。” 严嫣掩嘴一笑。 夜幕降临,用罢晚宴,骆怀远夫妇以及严陌便得离去了。 齐然再三邀请严陌住下,严陌都未应许,反倒说与姐姐姐夫一同,明日顺便去镇国公府拜年。沈奕瑶夫妻二人知晓这姐弟两人感情好,倒也未在强留。 出了门,严陌神情略显怔忪,严嫣见此让男人带着两个孩子上车了,自己则强拉了弟弟坐上另外一辆车。 “怎么了?” 上了车后,严嫣问道。 严陌摇了摇头,对姐姐笑了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他一身淡青色的袍子,身形略显薄弱,面容清俊,气质儒雅而又文秀。 这个已经是成年男子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身板弱小需要姐姐护着的小阿陌了,可在严嫣心中,这个严陌还是当年的小阿陌。 她摸了摸他的头,叹了一口道:“只要她好就好,不是吗?” 严陌点了点头,绽放出一抹浅笑,“是的。” 其实道理都懂,但当看到自己的娘与他人组成了一个家庭,拥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快快乐乐。明明应该是祝福的,却难免心生涩然。 这种感觉严嫣也有,所以她能明白严陌的感受。 严嫣的喉间突然生出一股潮涌,她抿嘴许久,才将之咽下去。 她看着严陌,很严肃的道:“不要多想,你记住,娘还是娘,姐姐永远是你的姐姐。一个人住终究有些孤单了,外公那里你不愿去,娘这里你不习惯,要不就和姐姐姐夫一起住吧。” 严陌抬起眼,看了姐姐一眼,笑着道:“阿姐,你就不要担心我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有小舅子跟着姐夫一家过活的。” “没事儿,旁人不敢说什么,你姐夫也不会说什么。” 严陌笑叹了一口,靠着严嫣肩膀上,环着她的腰,像小时候那样。 “好了,阿姐,阿陌知晓你的担忧,但阿陌已经长大了,要成家立业,以后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家。不要担心我好吗?我会好好的。”顿了顿,他又道:“说不定明年此时,你便能看到你的弟媳了。” 严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姐姐拭目以待。” 到了云王府,天色已经不早了,在嫣然院前各自分道扬镳。 望着那边两个小外甥叽叽喳喳和姐姐姐夫说着话,严陌笑了一笑,在下人持灯下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天有些冷,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也该是成家了,一个人终究有些孤单。? ☆、第176章 ? 次日,云王一家并严陌前往镇国公府。 此时的镇国公府可是热闹至极,沈栋一大家子从边关回来了,包括福州那边沈玄沈訸沈祁也俱都回来。 整个府里欢声笑语一片,这还是近多年第一次全家聚得如此齐。 还是沈訸带着妻儿回来后,沈二夫人才知晓在外游历的儿子居然已经成家,孙子都生了两个。 还有什么能说的呢? 盼儿盼成梦魇的沈二夫人,什么话都说不出,除了抱着两个孙儿稀罕,儿媳妇的身世在她眼里也都不是事了。 其实沈家的男子娶妻大多都晚,不若京中众世家子弟十七八岁便娶妻了,也不太注重对方家事。像沈玄这一辈儿,其中沈玄娶的是早年在巢湖水师上官之女,他的两个弟弟沈谦沈坤,也俱都娶的边关将领的小户家女儿。 只重人品,不重身份,这是长久以来沈家挑选儿媳妇的首要。 其实以沈家的权势,也用不着挑选权贵用来联姻。沈家历代以来俱是忠臣是孤臣,只效忠当今,姻亲支脉庞大只会给其增添很多是非,并不能帮助什么。 沈訸一家子早在腊月之时便到京城了,这期间沈訸也将自己近多年的所作所为一一言说,包括其妻罗琼的身份也并未遮掩。 刚开始的时候,沈二夫人心中还有些不妥帖。就算再不注重家世,沈家的男丁也俱都是娶家世清白之女为妻,儿子给自己娶了个海盗头子的女儿回来,让其心生微妙。只是看着两个孙子的面子,沈二夫人也并未对罗琼过多为难。 后来相处久了,见此女知书达理、温良敦厚,沈二夫人倒也心生喜欢,婆媳之间关系也越来越好。及至至今,沈二夫人倒将罗琼看做了亲闺女,亲儿子都退了一射之地。 今日,齐然也带着沈奕瑶并两个孩子回镇国公府了,再加上骆怀远一家与严陌,中午光摆宴都摆了四桌。 镇国公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屋子小辈,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喜悦,包括镇国公。沈家人天生便比别人承担了许多重负,聚少离多是正常,如今一大家子人齐聚在一处,共享天伦之乐实属人间一大乐事。 镇国公做不出妇人的感动样,但见其笑得合不拢嘴,便知晓其心情不差。 宴罢,男人们坐在一起谈古论今,说说当今形势,说说日后的方向。而妇人们则是聚在一起说些妇人们之间的话语,孙辈儿的一众小的则是聚在一起玩耍,建儿在男孩中算是个小的,日日总是跟在姐姐屁股后面打诨,如今见到几个哥哥们可是兴奋的很。 其间沈祁的婚事被提到桌面上说了,沈祁面赤耳热的连道不急不急,最后被沈玄漏了底,说其在福州有个心意的女子。 众人追问,沈玄只道具体情况不知,只晓得有这么个人。追问沈祁,他却是打死都不说,再问人便一溜烟跑了,直到晚膳的时候才露面。 用了晚膳,骆怀远便带着一家子回云王府了。 这一日着实过得热闹,大人小孩俱都有些累了。 之后数日,骆怀远一家子大多时候都是在镇国公府共享天伦,这期间严嫣也有进宫数次。一来出于礼仪,二来也是混个脸熟。景帝和云王之间关系非比寻常,曾当着云王面提过贵妃寂寞,有闲让云王妃进宫陪贵妃说说话。 这是上面人主动送面子,云王一家子自然懂,严嫣便带着两个小的拜访过元贵妃数次。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两个女人倒也处了些友谊来。 元贵妃出身微末,常年身处后院之中,待景王封了太子登了基,又来到这后宫之中。平日里接触到的不是奴才,便是宫妃。共享一个男人的女人之间怎么可能有友谊,不害你便是好的,所以说景帝说贵妃寂寞也不是虚词,元贵妃并没有什么朋友的。 而严嫣,早年因性子使然,除了一个柳淑怡,手帕交一个没有。之后去了云州,也没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 两个女人即是妯娌,又因男人的关系多了一些非比寻常,再加上彼此性子倒也融洽,友谊是与日俱增。直至云王一家待返回封地之时,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了。 云王一家要返回封地,景帝设家宴为其送行。 “你这一去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入京,我本就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有一个,你又要离开了。” 严嫣拉着元贵妃的手,笑道:“这有什么,日后我多让咱们家殿下带我进京便好。” “那你可说话算话,别忘了。” “那是自然。” 一旁骆怀远听到这边女人的对话,笑着插言道:“小弟妹,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本王就要带着王妃回京常住了。” 元贵妃看了景帝一眼,景帝表情高深莫测,又去看云王,云王胖胖的脸上满是调侃的笑。 严嫣嗔了骆怀远一眼,转头对元贵妃说,“你别理他,他惯会胡说。不过有闲的时候,我就给你递信,你让你家陛下给咱们下诏书,咱们就来了。” “好,这个是好的。” 那边骆怀远和景帝交换一个属于男人的眼色,骆怀远举起杯子,凑到景帝身边,“哎,那事真成了,日后哥哥吃饭可就靠你了。” 景帝睇他一眼,举起酒杯喝下,而后淡淡的道:“你比朕有钱。” 骆怀远挤眉弄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可别给我扣大帽子,我个小藩王可是靠陛下吃饭的,怎么能比你这天下之主有钱?” 景帝眉眼清淡,懒得理他,“朕说过的话,从来算数,你不用如此。” “唉——好吧好吧,我实话实说,我觉得吧,弄个藩地实在是烦,那么多事,税收还入不敷出,还要自己倒贴钱进去,还不如就当个闲散王落得逍遥自在,费心的事就交给你了。”说着,骆怀远似埋怨的瞅了景帝一眼,“非要让人家说大实话,太坏了你。” 景帝自动把‘人家’两字漏过去了,道:“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别说混吃等死,朕不信。” “我啊——”骆怀远摸摸自己的下巴,“自是带着老婆孩子大江南北的玩儿了,好不容易松散下来,早就答应日后带她出去走走。” 景帝默默地点点头。 骆怀远一脸得瑟,“怎么着?羡慕吧,哇咔咔,早就说了当皇帝是天下最辛苦的事儿了,这种事还需要属牛的去干啊。” “朕的属相不是牛。” 骆怀远被噎了一下,举起杯子灌口酒。 “你肚子上的肉似乎少了些。”别以为景帝听不出云王在寒碜他,他虽是不懂当皇帝和属牛是什么关系,但也是会给人添堵的。 骆怀远摸摸自己肚子,面色哀怨了起来。 他自是想起之前地狱模式的减肥了,可这种私事怎么好和眼前这闷骚家伙讲,到时候指不定暗里怎么笑话他。 景帝面色淡然,说的话却很气人,“你王妃也是为你好,朕瘦,朕的龙体就很康健。” 骆怀远妒忌了瞄了一眼景帝,揣测他龙袍下的小身板到底有木有肌肉。 定是木有的,定是木有的,这么白,绝对是白斩鸡一个。他可不一样,他日后可是要成为拥有古铜色皮肤八块腹肌的男人! 骆怀远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曾经对媳妇放过的豪言。看来也不怨媳妇日日督促他减重,明明是他嘴贱早就承诺了。 这么想着,突然升了一种应该减重的想法。 “下次你再见到本王,定会大吃一惊。” 景帝心中暗笑,面上淡淡,“朕期待之。” 家宴用罢,骆怀远一家人便出宫了。 出宫的辇车上,严嫣问道:“你和陛下又打了什么机锋?” 之前那会儿在宴上,两个男人说的话,严嫣自是听到了耳里,这会儿便问了起来。 骆怀远摸了摸下巴,一脸高深莫测:“国之要事。” 严嫣懒得理他的装腔作势,翻了他一眼。骆怀远嘿嘿笑了两声,凑了过来,“其实也没啥,卖个好给他。让他长长久久的记着咱们的好,这逍遥王的日子才过得顺遂。” 他,自然指的是景帝,而逍遥王则是很久之前骆怀远给自己定的目标。 “你看云州那么远,天寒地冻的,落个封地在手里,事多不说也惹是非。还不如痛痛快快的交出来,到时候咱们想呆京城就呆京城,不想呆京城便四处游玩。娘和阿陌还有外公都在京中,你不是不舍吗,以后咱们再回来就不走了。” “可以吗?”严嫣有些怔忪。 藩王及其家眷都是需在封地生活的,这是长久以来的观念。严嫣不是没心生烦闷过,可嫁给了这个人,就要与他一起承担,骆怀远描述的太过美好,严嫣竟有些不敢置信。 他将媳妇儿搂过来,吧唧在她脸上啵了一口,拍拍自己的胸脯。 “放心吧,交给你老公我!” 严嫣放软了身子,窝在他的怀里,轻轻的道:“好。” 骆怀远既然放了这话,自是不是无的放矢。 太|祖当年建藩是为了亲亲之谊,屏藩社稷,想法是好的,却错算了人心。 在长辈心目中,自然希望后辈子嗣团结友爱共同守护这大熙的江山。可长辈们会这么想,不代表后辈们也会如此。说白了,虽是同属骆姓,却还分了几枝,本同为龙子凤孙,却一个要对另一个下跪称臣,换谁心里都不妥帖。 幸好这骆姓子嗣单薄,再加上为君者控制得当,并未生出什么乱子。可仅传了三世,在熙帝这里便生了乱子。藩王手中掌着封地的军政大权,有钱又有兵,难免就会生出不轨之心。上辈子晋王齐王便是最好的例子,太子与其二人相争也不过是因为威胁太大,若是藩王手中没有如此大的权利,太子会理会晋王吗?估计眼皮子撩都不撩一下他。 鉴于此,也鉴于诸多考虑,骆怀远才生了自请削藩的念头。 他相信景帝的人品,但更相信一个对皇权没有任何威胁的亲王,才能长长久久。景帝此时不动,不过是他没有一个好的借口,坐在那个位置上,为了皇权,亦或是为了自己的后辈子嗣扫除障碍,想法会变是难免的。 都是从那个窘境走过来的,自然明白其根本问题。 这也是为何上辈子晋帝登基以后,即刻动手除了众藩王,死在他手中的云王和景王,也许怨恨他手段毒辣,但并没有觉得他此举是错。顶多也就是觉得此人太过狠辣,连亲兄弟都不放过,对人却不对事。 因为无论是任何人处在这个位置上,大抵都会做这件事。不过是因为人心性不同,做法手段也不同罢了。 回到藩地没多久,云王便上了自请削藩的折子。 云王在众人心目中,本就是个不怎么成器的,所以骆怀远也没注重自己的形象。折子中的说法颇为光棍,大抵意思就是说封地事务太多,税收入不敷出,实在支撑不下去,求陛下怜悯让自己卸下这个重担,说自己只想当个闲散的亲王逍遥度日。 当然奏折尾端也是说了几句颇为大义的话,说藩王权利过大不利于国家安定,与江山社稷乃至骆氏传承有不妥,为了大熙为了骆氏皇族,他决定牺牲自己一个,成全万万人。? ☆、第177章 ? 骆怀远只管自己上了折子,浑然不知晓此事给朝野引起了多大的震荡。 暗中骂他的人无数,俱是与他同姓的皇族藩王,当然也少不了靖国公府萧家一脉。 萧家如今的日子甚为难熬,从太子身死萧皇后垮台那一瞬间,他们便宛如跌进了地狱。景帝看似寡言,实则手段颇好,表面不动声色,暗里各种手段频出,无声无息就消磨了萧家大部分力量。 旁的不说,现在萧家人想进宫见下萧皇太妃都不容易了。 越是体会到景帝的手段,萧家人心中越是苦涩。这人实在太阴险了,深谙钝刀子割肉之理。 不过希望总是存在人间,萧家还有最后的底牌。 太子遗留的几个子嗣,其中一个被封了亲王,另外两个是郡王。只是现今年幼,还不能就封藩地,而是住在京中自己的王府里。 这是靖国公的曾外孙,是皇太妃的亲孙子,是姓骆的,是曾经正儿八经的嫡系皇孙,是前太子的子嗣,是曾经被议过储的,这就充满了无限可能。 是的,无限可能,可现在这种无限可能却又被云王这不着调的厮横刀一击,如今竟显得岌岌可危起来。萧家人不得不想,若是景帝准了云王此举,会不会心生联想进行削藩,到时候他们的无限可能就会胎死腹中了。 只是萧家现今已经没有能力操控朝臣在朝堂上蹦跶了,没人是傻子,随着景帝的登基,太子一系崩塌,大家都渐渐疏远了靖国公府。 朝堂之上对于云王自请削藩之事反应并不大,说白了,此事与众朝臣是没什么关系,反正削的是骆家人,与他们的利益并无关系。既然陛下是如此想,下面人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当然也会有人联想到景帝下一步是不是准备要对众藩王动手了,却发现之后再无动静。似乎这次云王自请削藩完全就是个一场闹剧,就是云王那个历来不成器的闹出来的玩笑。 云王成器不成器暂且不论,景帝亲自下旨准云王所奏。 并对云王大加赏赐,不光修缮扩大了京中的云王府,将亲王万石俸禄升为万二千,并保留了云州为云王封地,只是收回了军政大权,藩王仍是可以住于封地,当然回京也是可以的。 之后召云王回京,以示厚待。 孙士敏已经连了几任云王府长史司左长史一职。 他甚至以为自己会坐这个位置一辈子,却没有想到云王殿下居然会自请削藩。 孙士敏心绪有些复杂,作为一个朝廷命官,他一直将长史应该行使的责任牢记于心,致力于辅佐让云王成为一个朝廷喜欢的好藩王。 云王确实如他所想的那么做了,甚至做得比他预想要更好,可孙士敏的心却是复杂的。处了这么久,也是处出了感情的,云王回到京中真的会好?也许确实会好,但可以想见肯定是不自由,孙士敏这个老迂腐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将云王殿下催眠过度,才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只是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无益。孙士敏只能将自己所理解的与君相处之道,一并告知云王,寄望等云王回到京中活得更如鱼得水一些。 所以说骆怀远说孙士敏是个老迂腐,并没有说错。此人只顾埋头在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里,对外面的境况疏忽得厉害。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但心是好的,骆怀远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自己以后一定会好。 自此便分道扬镳了。 虽云王府还是云王的府邸,但以后只是云王一家闲暇过来住住的地方。在云州云王府住久了,骆怀远等人都是有感情的。尤其在这里,经历了两人孩子的出生与成长,这里充满了太多的回忆,所以在即将离开之时,大家都是不舍的。 只是京城那里有家人有朋友,有着许多许多同样割舍不掉的东西,回京是必然的。 整理行装,规整要带走的东西,此次离开不同于平时,骆怀远是打算定居京城的,所以要从云州带走的东西太多太多。提前便将大件的东西装车往京中运去,车队绵延了数里,骆怀远派了护卫队沿途押送。 之后等骆怀远一家子启程,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这一次是轻装简行,又没有什么急事,待车队抵达京城正值盛夏之时。 今时不同往日,云王是第一个自请削藩的亲王,景帝不管是从情分上看,还是从造势上来看,都不会等闲置之,景帝特意下旨文武百官前去城外迎云王回京。 声势极为浩大,这还是骆怀远第一次出这么大的风头,乐得骆怀远见牙不见眼。 之后进宫,谢恩,一套规矩走完,待一家人回到云王府之时已经天黑了。 在云王一家之前离京返回封地之时,又出了一件大喜事。 那就是积累已久的严陌,在二月春闱之时下场了,不负众望的拿了个头甲三名回来。 二十六岁的探花,并不能让人惊奇,不过因着严陌样貌出众,京中倒是有许多官宦之家生了召其当女婿的念头。不过因对方年纪太大,想必定是成婚了,所以只限于想,并未有人付出行动过。倒是有那么一两个明眼人探知了对方的身份,心中生过没想到此子看似低调,背景居然如此不简单的想法。 不过这一切与严陌并没有什么关系,金榜题名只是第一步,探花也不过只是入翰林院不用参加馆考。于官道而言,这不过只是第一步。 不过倒是了了沈奕瑶一桩心事,儿子如今有了功名,前程可以想见不差,却是可以为其说门亲事了。 在严嫣回京之时,沈奕瑶挑选儿媳妇的行动已经开始了。严嫣回来后,各处该去的地方均一一拜访,刚闲下来,沈奕瑶便拿着一摞子女子画像上门了。 自然是让严嫣与之一同给严陌挑媳妇的。 严嫣心情很复杂,之前便想过弟弟要成家,却没想过具体。此时真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给小弟挑选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也是个难题。 画像资料俱都有,严嫣也已经看过了,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其实别说是她,沈奕瑶也是如此。沈奕瑶经历过再嫁之事,深谙不管男女,想要过得好,想要过得幸福,必然得夫妻和顺家宅平静。所以不管是男娶也好,还是女嫁也好,俱都得慎之又慎。 严嫣让沈奕瑶不要着急,先出去慢慢看慢慢挑,她去探探严陌的意愿。 对此,沈奕瑶表示赞同。 儿大不由娘,严陌小时候还算贴她,长大后可能因着是男子的关系,却是同她不如以往亲近,并且越大越有主见。早先沈奕瑶不是没提过,就算不急着成亲,在房里放上一两个通房也不是不行,可俱都被严陌拒了。 如今这儿子心里想的是甚,连沈奕瑶这个做娘的都不知晓。严陌与严嫣素来亲近,说不定当姐姐的去探问,他还能说两句心里话。 这事严嫣自然不会亲自去,姐弟之间谈论这个,先不提严陌会不会尴尬,她也是不知怎么启口。她早就想好了,将这个任务交给骆怀远。严陌和骆怀远这个姐夫可是非常亲近的,严嫣不止一次见骆怀远与严陌两人偷偷通信。 骆怀远身负这个艰巨的任务,没两日便将从严陌那里得到了答案。 严陌并没有心意的女子,他的要求很简单,家世清白,人好。 其实太没有要求,本身也是非常令人头疼的。皮球又被踢到了严嫣和沈奕瑶这里,还得她们继续头疼。幸好严嫣深谙骆怀远秉性,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就套了这么一句话。 果不其然,经过一番追问,骆怀远老实回答,虽严陌没有明说,但他还是能看出小舅子就想找个简简单单的女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像他和严嫣一样。因此又让严嫣联想甚多,暂且不提。 有了目标,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严嫣和沈奕瑶频频出席京中各府举办的花宴等贵妇交际场所,许多人家也都渐渐得知云王妃母女这是在与王妃同胞弟弟选媳妇呢。有个亲王妃姐姐,有个指挥使的继父,还有个威名赫赫的镇国公的外公,自身又是新晋探花,哪怕严家本身并无根基,严陌也是炙手可热的。 有意向的俱是与严嫣沈奕瑶来往频繁,两人倒也挑选了几个属意的对象来。 这几名女子家世并不是顶尖,但颇有才名贤名在外,经过一番挑选,沈奕瑶与严嫣暂定了三名。 其中一名乃是安乐侯家的嫡女,长相秀美端庄,颇有文采,是个在贵女圈颇有名声的才女。还有一名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娇小可人,性格天真烂漫。 而最后一个则是严嫣看中的,此女家世不显,其父只是工部的一名五品郎中,但其家庭和睦,其父只有一妻便是其母,家中并无小妾通房之内。其母孕有四个子女,此女为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此女姓韩,名姝。因其父并不是大家出身,其官位也不高,所以家境并不怎么好。因韩姝为长女,经常帮助母亲照料弟妹,兼操持内务。 严嫣知晓韩姝是一个偶然,那还要说到柳淑怡。 严嫣之前几次回京,都与柳淑怡见过面,两人之间的联系一直没断过。柳淑怡如今过得不错,嫁的是从小青梅竹马的褚茗宸,婆婆是自己姨母,小两口恩恩爱爱,婚后孕有两子一女。 此次严嫣回京定居,两人更是重拾了以前的友谊,来往颇为频繁。对于严嫣在给阿陌找媳妇,柳淑怡也是知晓的,严嫣甚至拖她帮着留意过合适女子。而韩姝的娘是柳淑怡一个姑妈家的亲戚,因着韩姝年纪不小,但是一直未有合适婚配,韩家夫妻俩也是挺操心的,拖了不少亲戚为其留意。 柳淑怡之所以会留意上韩姝,也是因其特殊的家庭情况。要知道在如今这世道,让男人只守着一个女人过那是极其难的,恩爱如她和褚茗宸,在刚成亲那会儿也因褚茗宸房里的通房吵过嘴闹过别扭,甚至还差点闹过和离。之间经历了许多才获知彼此的心意,直至琴瑟和谐,恩爱两不疑。柳淑怡之所以会留意上韩姝,不光是其父母恩爱,还是因为韩姝其人。 韩姝从小在父母恩爱下耳濡目染,自然对这种恩爱两不疑心生向往,只是随着年纪越大,认知到外面种种现实,才知晓像父亲这样的人是凤毛麟角。 可是韩姝样貌看似柔顺,实则是个很犟的女子,在其及笄之后,韩母自然要操心女儿婚配之事,韩姝却说了一句话,若是不能找一个像父亲这样不纳妾的男子,她宁愿不嫁。 这种男子又怎么好找呢? 要知道在京中,许多世家子弟俱是十三四岁房里便被放了人,成婚之后也是小妾姨娘众多。甚至那些家世不显的乡绅富户,家里也是三妻四妾,一个小小的秀才,说不定还要娶一个再纳一个。除非给女儿找个农户夫婿,要知道只有那些地里刨食,为生计担忧的人家才会只娶一个。 韩父的官位不高,但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怎么忍心将女儿嫁入那种家庭去吃苦。几番蹉跎,才会致使韩姝成了老姑娘,年逾十九还未嫁人。 旁人对此俱是笑话不已,韩家的亲戚们有笑话韩姝异想天开,也有心疼这么好的姑娘至今没有婚配的。柳淑怡姑妈家的那个亲戚就是其中之一,此事让她们说了一嘴子,后面传入柳淑怡的耳朵里。 柳淑怡身为女子,自然对这种宁缺毋滥的女子甚为钦佩,钦佩之余也有些可惜的。因着她与严嫣的关系,自是知晓严陌的近况,也知晓这个小弟至今孤身一人,房里连个嘘寒问暖的人儿都没有。 之后知晓严陌娶妻的要求,才动了心思,将韩姝此人说给了严嫣听。 ☆、第178章 ? 严嫣既然与柳淑怡是多年的好友,自然两人所思所想皆是一路的。 听闻此言,便对韩姝上了心。 出于好奇的心思,她便命骆怀远手下的人出去打探了一番。要知道骆怀远手下的探子俱为精良,用来打探一个小官之家,简直是暴殄天物。不过效率倒是惊人,不过两日,便将韩家上下查了个底朝天。 看了下面人递上来关于韩姝从小到大的一切,严嫣倒是对其更为欣赏了。 韩姝并不是什么才女,但其性格稳重,柔中带刚,不管是从操持内务还是从为人处事来看,都有其独到之处。并且其家庭背景简单,并没有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本人长相不差,说是个美人儿也不为过。 结合到严陌的情况来看,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只是适合不适合,还得严陌本人说了算,并且这段时间沈奕瑶也给儿子挑了几个合意对象,韩姝的身世在沈奕瑶眼里,恐怕是低了。 要知道沈奕瑶乃是大家出身,虽严陌说过不论家世,估计在她心里并没有听进去。当母亲的,总是希望儿子事事皆好,严陌虽有个镇国公外公,还有个亲王姐夫,但追根究底这并不是他本身的根基,恰巧姻亲关系就是给其添砖加瓦的最好方式,沈奕瑶也是想给儿子找个能给其添些助力的岳家。 韩姝的事,严嫣并未对沈奕瑶说。 一来,怕沈奕瑶反对,二来,这种事情还得严陌自己拿主意的好。 沈奕瑶将她看中的那两名女子的画像和资料拿给了严陌,严嫣顺带将韩姝的资料也捎带了过去。 严陌拿到后不久,便来云王府了。 “阿姐,这是你看中的?” 严嫣点了点头,“只是给你参考而已,这个姑娘还不错,就是年纪稍显大了些。”不过配严陌却是正好,要知道严陌年岁也是不小了。 严陌磨蹭了下手里的画轴,没有说话。 “你不需要听娘或者我的意见,娶妻是你娶,日子是你过,自然要合乎你的心意才好。若是不喜欢就与我和娘直说,咱们再看看。” “阿姐见过她吗?”严陌扬了扬手里的画轴。 “远远的看过一眼,我让你姐夫手下的探子查过,包括那两个也是。” 沈奕瑶看中的那两个,严嫣也使了探子去查过了,大问题没有,不过因着各自府上环境都挺复杂的,所以本人并不若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这些严嫣俱在附带给严陌的资料中注明过了。 严嫣并不是爱窥人隐私,只是她就是从那种复杂环境里走出来的,知晓这大宅门里就没有一个简单的,阿陌娶妻是为大事,自是要方方面面考虑得当。 只是这些问题就不需要让沈奕瑶知晓了,她如今还有两个还在襁褓的奶娃,日里还要操心严陌的婚事,也是疲惫不堪,这些事情严嫣自己便做了。是时,只需严陌回绝,再去挑选便是,那些糟心事她不知道也挺好。 “要不安排见个面吧?还不知晓女方那边的意见。”严陌沉吟片刻道。 “这个?”严嫣指指他手里的画轴。 严陌点点头,“既然阿姐看中了她,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弟弟相信阿姐的眼光。不过好与不好,还是得见过再说。” 对于自己即将要娶妻子的人选,严陌也是挺慎重的。 韩姝自从接到姨母那里亲戚的递话,便开始忐忑不安。 包括韩家上下俱是如此,有欣喜,有茫然,有天上掉馅饼的感觉,还有一种惶惶不安。 对方的家世并不算顶尖,但对于韩家这种人家也是可望不可及的。尤其听闻对方是新科的探花,更是让韩家人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家身上。 比起韩姝的母亲,韩姝的姨母倒是有主意的多。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值得你们如此。咱们对对方也不甚了解,二十六了都未婚配,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对方只是有这个意向,一切还得见过再说。” 说是如此说,其实韩姝姨母也是挺激动的,从她给韩姝带过来不少新衣裳便能看出。这会儿正拉着韩姝让她一件件试给她看,争取将韩姝打扮得如天仙下凡,闪瞎对方双眼。 试过一轮之后,韩姝姨母总觉得不甚满意,埋怨韩姝娘日里也不关心女儿,一件能拿出手的衣裳和首饰都没有。 其实也是心情影响使然,韩家家境虽不好,但韩家两口子对女儿却是挺精细的,不能与那些大家贵女们比,但也都不差。只是韩姝姨母期望值太高,才会觉得俱都不行。 与韩姝姨母相比,韩姝的娘就显得柔顺许多,一听自己大姐这么说,便赶忙点头说明日就去置办。 韩姝心中起先有些乱,可被这么折腾了一番,乱也没了,只剩下无奈。可又不好明说,尤其见娘和姨母这么高的兴致,只能找了个借口,匆匆避回房了。 大熙虽有男女大防,但婚配之事不同其他,一般考虑到小辈心情的长辈,都会制造些机会让未婚男女见上一面,但求合心意。 这些机会可能是在某个花宴之上,也可能是在哪家办喜事的喜宴之上,也可能是在上香之时,是时看准机会凑上一眼,或者借空说上两句,也好让彼此之间心里有个底。 迦南寺位于京郊,是京城周遭香火最为旺盛之地。这里庙宇严整,环境清幽,许多京城大户人家的夫人俱爱来此烧香祈福。 云王妃驾临此寺,自然不同寻常,迦南寺早早便肃清了闲杂人等,只待云王妃的驾临。 在严嫣带着两个孩子及严陌到后没多久,迦南寺又进了一辆乌篷马车,因着有云王府的印信,守门的僧人并未拦下来人。 严嫣到了之后,便去烧了香,并添了香油钱。 她历来不信这些神神佛佛的,但既然来了,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之后领着两个孩子去禅房用了寺中特意准备的素斋饭,而严陌却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寺里青石铺地,苍松夹道,满院郁郁葱葱。严陌远远走来,便见到树下有一女子的纤弱背影。 韩姝今日打扮得非常素净,藕荷色的襦裙,一头乌发松松的挽了一个随云髻,更显其玉颈白皙,平添了一股柔弱感。所带首饰也非常简单,一支白玉簪子与一对珍珠耳坠,手腕上松松戴了一只水头极好的翠玉镯子,是她身上最为浓郁的颜色。这镯子还是她临行前,姨母硬套在她手上的。 之前她姨母与她娘要将好好打扮一番的想法,俱是让她拒了。女子都爱美,可韩姝想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何必做出样子与人看。韩姝素来有主见,韩家人也是知晓的,只能依着她。 所以当严陌到后,见到的便是一个衣着素净宛如小家碧玉似的女子。 她长得并不是很美,至少与阿姐是不能比的,脸蛋上脂粉未施,却看着出奇顺眼。 严陌走近之前并未出声,到了近前来,却是吓了韩姝一跳。 见此,严陌忙拱手歉道:“韩姑娘,严某唐突了。” 韩姝稳下心绪,看向来人。 一袭简单的青袍,更显对方长身玉立,眉目清秀俊逸,满身俱是儒雅的气质。 这就是那名年逾二十六还未娶亲的严公子? 韩姝不禁绯了粉面,半垂下玉颈,小声道:“这不当什么,也怨我胆子小。” …… 这一顿斋饭吃了许久,严嫣特意放缓了用饭的速度。 用了饭,饮了茶,严陌还未见回来。严嫣心下微妙,又让僧人准备了一间禅房,让自家歇息片刻。 严嫣自是做戏做全套,可两个孩子就不能支持了。在妞妞和建儿心里,这寺庙里又安静又不好玩,和尚们念经让人昏昏欲睡,便闹着要出去玩耍。严嫣知晓这寺中有一处杏林,景色颇为不错,便让下人带两人出去玩耍。 一大早便折腾着往这迦南寺来,严嫣这会儿也困了,便让柳儿等服侍着进内室小憩。 一觉睡醒,刚整理仪容妥当,严陌便带着两个小的回来了。 原来妞妞和建儿说是去玩耍是假,想去找小舅舅是真,这俩孩子俱都是个小人精,见小舅舅莫名其妙消失了,便猜想肯定有其他事。表面答应严嫣去杏林玩,实则在寺中绕了一圈,找到了正在韩姝说话的严陌。 搅了人家的约会不说,还累得韩姝陪着两个小的玩了一会儿。不过倒也错打错着,让严陌和韩姝多处了会儿。严陌起先只是打算说上几句话便告辞的,毕竟对方乃是女子,不能有损对方闺誉。两个外甥的突来,倒给他机会多瞧了瞧韩姝的为人处事。 这么一番相处下来,倒是生了些旁的心思,阿姐的眼光确实不错。 回去后,待将两个小的支开后,严嫣便问了问严陌的意见。 严陌只说了一句,就她吧。 耳根隐隐有些发红,严嫣心里偷笑,也就只当没看见。 再说韩姝那边。 见那人带着两个小童离开后,她便攥着帕子去找陪她同来的娘了。 韩母拉着她问东问西,她只涨红着脸,也不说话,心里却还想着之间那名温润如玉的男子。 他真是个温柔的人,陪着两个小童玩耍也颇有耐心。虽话不多,但那柔和的眉眼便能看出其心性。 他能看得中她吗? 毕竟刚才分别之前,他可是什么也没说的。 若是来之前,只抱着可有可无的想法,这会儿韩姝心情可是复杂的很,她也理不清自己到底如何想的,但心底那丝渴望却是压也压不住。 韩母还在身旁絮絮叨叨的问,韩姝没办法,只能挑拣了些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两人刚说了两句,云王府的小世子和小郡主便来了,之后陪着两名小童去了杏林玩了会儿。期间她只是跟在一旁,一言不发。 回到家后,一家子都在等着两人。 得知互相见了一面,严公子样貌不错,便再无其他。见样子韩姝是挺满意的,至于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了。 一日,两日,韩姝第一次感觉到度日如年是为何。 因那边连着两日都没动静,韩家人心下也有些黯然,可是当着韩姝面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惹了她心伤。见这两日家里人看她仿若易碎品似的样子,韩姝心中更加烦闷了。 这一日,天气晴朗。 韩母见家里氛围不是太好,便想给女儿解解闷,正好带她出去添置些秋裳什么的,以备换季之需。 到了一家成衣铺,里面衣裳款式新颖靓丽,布料五彩缤纷,美轮美奂。韩母兴致颇高,倒是韩姝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韩母前去内室试衣裳,韩姝被请到侧间饮茶等候。 刚坐下,就见走进来一人。 韩姝望去,大吃一惊。 对方浅笑着道:“那日我那两个外甥突然到来,本来有些话想说,却未言出。这两日一直想找机会与姑娘再见见,直至今日见姑娘出门,便尾随而来。” 登徒子的行径让对方说出,却多了一分君子的儒雅,甚至让人并不觉得不妥。 韩姝的心怦怦直跳,却强制忍着,红着脸道:“严公子请说。” “你可是愿嫁吾,吾定待你如初,一心不变。” 韩姝轻咬下唇,犹豫道:“公子可知小女的要求……” “知。” 韩姝抬起头来,面色绯红,眼神忐忑,“我不嫁纳妾之人的!” “我知。” “好!” 此言出口,韩姝才知晓自己答应得有多么的急切,顿时脸更红了,不禁又垂下玉颈。 “这两日便有官媒上门,请姑娘在家静候。” 不知何时,来人已经走了,韩姝却坐在椅上上神情恍惚。 韩母走了进来,面色欣喜,道:“这家店铺衣裳都还不错,娘试了一身颇为喜欢,姝儿你也挑一身吧。” 此时韩姝心绪恍惚,又哪有心思去试什么衣裳,便摇头拒绝了。韩母只当女儿还在想着之前那事,便将她强拉着去前面挑了两身新衣与她。 结账之时,掌柜并未收两人银钱,只道已经付过了。 韩姝顿时脸红了起来,她未付,娘也未付,她们韩家也不是什么厉害人家,让人上赶着不要钱,那么付账的能是谁?自然是之前那个刚出现过的人。 韩母不信,与掌柜分辨,可那掌柜只是不收两人银钱,却不言到底为何。韩母性格有些较真,一意要付钱给那掌柜,掌柜就是不收。眼见闹了起来,韩姝强忍着面红耳赤凑,在韩母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韩母瞄了瞄女儿,又半信半疑去瞄那掌柜。 那掌柜无奈道:“这位夫人,此乃严家的铺子,主家刚才交代过,却是不要再为难小的。” 见此,韩母也未做多言,拿着包好的衣裳,牵着女儿走了。 上了车后,韩母问道:“刚才真是那小子私下来见过你?” 韩姝垂着红红的脸蛋,点了点头。 “好哇,我说这铺子的侍女如此殷勤,拉着为娘的在里头试了半天,合则是串通好的。” “娘——” 韩母笑眯眯的,拍了拍韩姝的手,“好好好,娘不说了,就等着那小子让家人上门来提亲。”? ☆、第179章 ? 事情定下,一切便好办了。 沈奕瑶虽是有些不愉儿子挑了个门户不显的女子,但人是女儿和儿子亲自选的,她自然不会多言,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意愿强加在他人头上的人。 一切皆按着礼俗走,隔了一日,严家所请的官媒便上门了。 先是纳彩、问名、纳吉,之后便是纳征,也就是俗称的下聘了。 下聘这一日,韩家所住这处胡同分外热闹,红色的鞭纸洒满了整个胡同,一抬抬的聘礼抬进韩家的大门,声势极为浩大。 韩家所住的这处胡同大多都是小官之家,俱为一些六七品的小官员,见韩家今日有喜,不免有人上前问上两句,自然也就知晓与韩家结亲的是哪家了。俱是纷纷道喜,连道韩家的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 可不是吗,能攀上镇国公和云王,以后这韩郎中可不是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眼红的人不在少数,这韩家的大姑娘在附近这一片也算是个颇有名声之人,俱因她那不嫁纳妾之人的豪言。平日里虽碍着颜面,大家并不好当面议论,但私下里笑话韩姝的人俱是不少,心想这韩家的大姑娘要成个嫁不出的老姑婆了,哪知居然攀上这么好一门亲事。 附近住家的一些太太和夫人们,纷纷上门来与韩母套近乎。韩母是个老实人,一来二去便被套了个清楚。大家这才知道原来韩家人竟是真没有什么其他的世家亲戚,完全是偶然才会与那严家结了亲。不得不让人叹道,这命之一事实在鬼魅难测,只能说韩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下了聘,接下来就是商讨成婚之日了。 因为两边年纪俱是不小了,便商议在年前将婚成了,日子定在十一月十八。 男方这边倒没什么,有镇国公府和云王府及齐府帮衬,赶在婚期之前怎么也能布置好,女方那边却是有些赶了。不过幸好的是,韩家那边从小便与韩姝攒了嫁妆,这么多年来也攒下了不少。再加上严家这边抬过去的聘礼,也是一副极为体面的嫁妆。就是想赶在婚期之前做一套家具出来,却是恐怕有些赶不及了。 提起这做家具,一般人家嫁女儿会在订婚之后,便安排人去男方新房那边量了尺寸开始准备做家具。有些讲究的人家甚至会提前收罗名贵的木料,因为京中这里并不出产这些,上好的木料也不是随时都有的,需得提前去南方之地收罗订购。 韩家并没有提前准备这些,一来是家境不允许,二来按着他们的身份,女儿并不会高嫁,着实也用不上名贵的木料,他们原本只打算是时在家具铺子里定上一套便罢了。 哪知和严家结了亲,男方家世那么显赫,下聘之时的大手笔,直至至今还让韩母叹为观止。他们一起先的打算,此时似乎就有些拿不出手了,尤其时间如此赶,这可怎生是好? 韩父韩母急得都快火烧房子了。 此事让严嫣得知,便大包大揽应承了下来。 像这种事对于韩家来说是件难事,对于严嫣他们来说却不难。镇国公府云王府俱是钟鸣鼎食之家,像木料此类之物,那是不要太多,俱是库房里必备之物。而严嫣这边,近几年也没少给妞妞攒嫁妆,平时碰见些好木料,俱都收罗了上来,均一些给韩家并不是难事。至于时间紧迫,那就更不是难事了,多找些工匠便是。 严嫣是严陌的长姐,长姐如母,便借着严家的名头命人送了一批木料去了韩家那边,甚至连工匠也帮其找好了。 韩家人又惊又喜,倒没想到时严嫣的手笔,只当未来姑爷对女儿上心,帮家里解了大难题。韩家人自是觉得连家具都让男方安排是有些不好的,可韩家能力只有如此,又不想扫了女儿婚事的兴头,考虑了一日,还是接受了下来。 之后韩父亲自上门与严陌商谈此事,将自家的谢意与惭愧之意表示了一番。韩母那边心中不安,不时让儿子给严府严陌那里送些吃食衣裳等物,以表示韩家的心意,就暂不言表。 严嫣对韩家人的表现也是看在眼里,心正而不迂腐,一家人品行都挺不错。有这样一家人作为岳家,想必阿陌以后的日子定然会和和乐乐。 严陌还是未来岳父上门,才知晓阿姐帮他做了什么。 他甫入翰林院,一切都需从头开始,尤其近多年少在京城出现,早年的友人却是剩了没几个。一面读书修学,一面努力吸收各项政治知识,闲暇之余还要结交秉性相仿的友人,可谓是忙碌至极。 韩父是个实诚人,可能工部与六部其他衙门不同,主管营造、水利、屯田等事,下面许多小官员俱是技术型实干派,却是不善于阿谀奉承。工部的官员走出去便比六部其他衙门的官员,要显得老实木讷一些,而韩父又是其中的典范。 他并不太会说些什么场面话,只是非常诚恳的将严家的解难之举讲诉了一番,并表示了自家谢意。严陌一听此言,便知晓是阿姐在背后帮他了,既然打得是他的名号,他自是不会拆穿。说了一番以后就是一家人,互帮互助是理所当然之言,将韩父安抚好并送走了。 一切都进入正轨,只待婚期的到来。忙完了小弟的事,严嫣转过头将心思放在骆怀远身上。 经过这近一年多督促骆怀远减重,严嫣也差不多看清楚男人的态度了。 他其实心里清楚减重是对自己好的,但就是人懒没毅力,自己都不上心,旁人再着急也是无用。 两人成亲年数不少,对彼此的秉性也甚为了解,眼看强压无用,严嫣决定换一种方式。 骆怀远晚上归来,刚踏入内室,便感觉出异样。 卧房之中灯光并不明亮,只燃了两盏边角处的灯盏,整个屋里都笼罩在一层晕黄之中,仿若是罩了一层薄薄的金纱。下人一个也无,床柱子上悬挂的薄纱半遮半掩的垂了下来,似乎有人在里头酣睡。 媳妇这是歇了? 严嫣平时不会歇得如此早,见此异样,骆怀远不免有些忧心,便往床榻处去了。到了近前,掀起薄纱,便是一幅让其为之呼吸一紧的画面呈现在他眼前。 严嫣侧躺在豆青色的丝绸纱褥之上,背部半裸,浓密乌黑微微带了些弧度的长发撒在背上以及床榻之上,她颈部系了根细细的带子,还有另一条同色的细带松松的环在其纤细的腰肢上。下身是一条薄绸的纱裤,嫣红色的,由于极薄,显得腿部曲线毕露。 从玉颈到薄挺的玉肩,再到深深下陷的侧腰窝,然后是徒然高挺的臀部,纤秾合度的修长美腿,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骆怀远不由自主摸了下鼻子,嘴里咕哝着‘也不怕冷,来,为夫给你暖暖’,便三下五去二褪了外衫踢了靴子跳上床来,动作敏捷的完全不符合他的体态。 严嫣似乎睡得很熟,并未醒来。骆怀远色欲熏心,完全忘了以媳妇的武艺,哪怕是在睡梦之中也不可能毫无察觉让人近身。咸湿手首先袭上了美背,磨蹭了会儿掌下的滑腻肌肤,便袭上那纤细却饱含弹性的细腰。 “我的阿嫣嫣,身段儿真是好,瞧着小细腰儿,要把老公我给稀罕死了……” 嘴里哼著腔調怪異的小調,一面說著就黏糊了上去,大胖臉貼了上去又是親又是揉,若是有外人在場,大抵會以為這是哪兒來的采花賊。腰背之處乃是嚴嫣的敏感之地,被這麼一襲擊,便不由自主豎起了汗毛,忍不住想打激靈,頓時後悔不該以這種方式進行色誘。 炙熱的鼻息噴灑在腰脊之處,尤其背著身子,感覺格外的敏銳。駱懷遠貼在上頭又親又啃,大手順勢便往下滑去,四處游移。滑至那挺翹處,他伸出兩根指頭,熟稔的解了綢褲上的系帶,飽滿白膩的圓翹頓時呈現在眼前。 見勢,嚴嫣趕忙佯裝醒來去推他頭,推開了一邊,另一邊卻沒防住。讓他用手指勾住了那要命之處,又是拈又是揉,頓時讓她酥軟了身子。 他急不可耐解了腰帶,便往上欺去,一舉入了那妙不可言之處,嚴嫣也不拒他,任他作為。偌大的花梨木拔步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間或床帳子里還傳來女子嬌媚的吟哦聲與男子的粗喘聲。 到了興頭兒,駱懷遠抱著嚴嫣的身子放到了上處,口里一個勁兒催促她動動。平日里嚴嫣挺配合的,因為她也挺喜歡上面,可這次卻不與配合,只是仿若癱軟了身子徑自不動。駱懷遠正在要緊處,急不可耐,無奈因為肚子太大並不好著力,急得面紅耳赤雙目發紅。 嚴嫣見他可憐,本想隨了他,想了想卻是改了主意,暗中提起內息。 駱懷遠只覺得一陣緊絞,便如電擊似的緊緊攥住那細滑的臀兒,僵了片刻,之後癱軟在了嚴嫣身上。泄是泄了,可是總覺著有一股勁兒未發泄出來,心里躁動得厲害。 嚴嫣緩過勁兒來,推推他的胖肚子︰“你這肚子也該減減了,實在礙事兒。” 严嫣去了浴房净身,骆怀远却躺在榻上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倒不是因着严嫣的那句话,而是那股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甚不妥帖。 骆怀远夫妻二人床笫生活一向挺和谐,骆怀远这辈子虽是个雏,但上辈子的经验与在现代那会儿岛国大片的熏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甚至算是个中高手。更因他爱重严嫣,自然希望心爱的女人同自己一起快乐,所以严嫣在这夫妻之事也是体会到许多快乐的,甚至也懂得你来我往配合之道。 可是随着骆怀远越来越胖,两人在床榻之上也是感觉到不便的,但这种不便俱被严嫣的配合掩盖了过去。严嫣从小习武,身体柔韧,许多对常人来说根本做不到的动作,她俱能做到,所以骆怀远很少会感觉到有不畅快之时。 这次算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力不从心,着实让骆怀远心里不美。难道没了张屠户,还得吃带毛的猪?偶尔一次媳妇不配合,他竟然觉得力不从心,这对一个男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严嫣沐浴回来,见男人没有像以往那般贴上来,心中也是有些忐忑的。只是做戏做全套,她自然不能露了端倪,打了个哈欠说道一句好累,便倒在榻上没了声息。 如此这般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骆怀远渐渐保持不了镇定了。 其实严嫣做得并不明显,五次里头总有两三次她会表现出一副疲累的状态。最近她确实很忙碌,严陌的婚事需要她帮着操持,刚回京又要开始贵妇们的社交,并照料关心两个孩子的日常起居与主持府中的各种内务。 骆怀远怎么也想不到,素来一根筋的媳妇居然变着方法在算计自己,他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与自我厌恶中。 减重迫在眉睫,骆怀远想起之前对严嫣发出的豪言,待他减了重以前没有试过的姿势俱是要一一试一遍,就感觉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减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没有一点执念是很难坚持下去的。 这,便成了骆怀远的动力。 就如同严嫣所想那般,自己不上心,别人再着急也只是无用功。骆怀远自己动了心思,一定要减重,似乎就真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现代那会儿骆怀远其实并不是个胖子,挺多就是天天宅在家里有些虚胖罢了。常年宅在家中的人,身体必然不好,骆怀远没有那个闲钱去健身房,另外也是懒,曾经也是研究过不少锻炼的法子,却从未付出过行动。 哪个男人不想要一身腱子肌?尤其那种充满了力量与劲道的二头肌并腹肌乃至马甲线,是每个男人都心驰神往的东西。只是碍于工作碍于习性碍于懒惰,只是放在心里想想,付出不了行动。 骆怀远既然动了心思想减重,自然要往好处练。 做一个拥有古铜色肌肤八块腹肌的男人,可一直是骆怀远埋藏在心中深处的梦想! 他开始积极为自己制定减重计划,先是节食,自然不是像严嫣所想的那般少油少盐少食,而是开始吃一些富含丰富的蛋白质,可以饱腹却并不增加脂肪的食物。开始做大量的有氧运动,顺带还有锻炼肌肉的无氧运动。 眼见男人积极起来,严嫣心中是挺高兴的。日日里嘘寒问暖,表现得极为温柔体贴,严嫣还是挺懂骆怀远的,知晓这货的秉性,顺着毛摸再夸奖他几句,顺便多吹捧吹捧,他便会忘了自己姓啥名谁,一门心思与减重杠上了。 天渐渐的冷了起来,云王府却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严嫣和两个小的自是不必说了,那是晨练从不会拉下的,骆怀远的积极运动也让府中下人不少为之侧目。甚至宫里景帝那里也有耳闻,私下里有没有偷笑不知晓,反正景帝往云王府赏了不少珍贵滋补品。 看到那些滋补品,骆怀远心里颇不是滋味。暗里对严嫣说,那闷骚货就是在笑咱,等老公我练出一身腱子肉,好好去嘲笑那只白斩鸡! *** 时间进入了十一月,转眼间严陌成婚的日子到了。 十一月十八,大吉,宜嫁娶。 天井胡同这处的严府,一大早便热闹开来。 大门处的挂红及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早一日便布置好了,四处贴着喜字,路过人家皆知晓这家是要办喜事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不断有车马行来,严府的管家及云王府派过来的管事在门口负责招待着。严陌的婚事一起先并没有准备大办,但沈二夫人说了来的人不会少,让往多处准备,所以提前许多日严嫣便将王府的下人派了一些过来,帮着严府的下人安排婚礼当天的一切。 ☆、第180章 ? 严嫣和骆怀远带着两个孩子早早便来了,还有沈奕瑶与齐然,当然镇国公府那边来的人也不少。 当初定下婚期,严嫣与严陌经过一番商量后,便将紧挨着严府的一栋宅子给买下了。那处宅子与严府格局大小都相仿,因为时间比较赶,便将中间的围墙打了,局部做了下休整,现在严府比起之前可是大了整整一倍。 见客人越来越多,严嫣便和沈奕瑶及舅母沈二夫人前去女眷那边招待了,骆怀远和齐然则去了男宾那处。 离吉时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严陌一身大红色喜服并沈祁及几个友人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花轿,吹吹打打往韩家去了。 沈奕瑶今日红光满面,一身海棠红的华服将她衬得格外雍容华贵。第一次娶儿媳妇,等下一次还得许多年,她自是满面喜色,都快笑出了花来。 一旁有许多贵妇俱是围着她道恭喜,说儿子成器,马上娶了儿媳妇,又圆了一桩心事,就只等着抱孙子了。虽是场面话,但这个时候怎么听都让人觉得顺耳。 过了差不多近一个时辰的样子,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众人皆知这是新娘子的花轿到了,纷纷涌去了前院。 鞭炮声中,新娘子下轿,进了喜堂拜堂,然后便是引新人入洞房。这边一众亲友们俱是聚去了新房处,另一边宾客那边也准备开席了。 待严陌掀了盖头,与新娘喝了合衾酒,便需回到前院待客。 一直吵闹到很晚,严府这里才宴散。骆怀远这个做姐夫可是称职,帮严陌当了不少的酒,一个是他,一个沈祁,若不然严陌今日非被灌趴下不可。 夜色归于静谧,待将宾客送走后,下人们便开始打扫各处。 沈奕瑶夫妻二人的住处,以及骆怀远一家人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今日并不会离开,严陌大婚,明日沈奕瑶还要等着喝了媳妇茶。 次日,一大早严嫣一家四口便起来了。 现如今严府大了,严陌专门给姐姐和娘留了两处院子,紧挨着一处,严嫣带着男人和两个孩子去隔壁与沈奕瑶齐然请安。早膳已经备好,一大桌子极为丰盛,一家人坐在一处用了一顿丰富的早膳。 饭桌上,建儿好奇问道:“小舅舅呢,他不用早膳的吗?” 骆怀远笑得一脸戏谑,“你小舅舅刚娶了媳妇儿,所以不用早膳的。” 建儿还小,听不懂爹话里的意思,搔搔脑袋便不再出声了。见他那一脸困惑的小表情,估计还在想娶媳妇和不用早膳有什么关系。 大人们见此俱是笑了。 用罢早膳,漱口净手,下人奉了茶上来,几人便坐在一面闲聊一面等新人前来。 没等多大会儿,严陌便带着新娘子来了。 韩姝今日穿得格外喜庆,上着桃红色镂金牡丹刺绣小袄,下着玫瑰花撒花缎裙,挽着桃心髻,头带一整套的赤金头面,与平日的素净相比,多了几分华贵与娇艳。 她小脸红红的,紧跟着严陌身后。再看严陌,脸上挂着浅笑,想必夫妻二人新婚之夜过得还算顺遂。 行礼后,骆怀远调侃道:“你小子终于成亲了,也算了了你姐一桩心事。多多努力,咱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严陌一脸叹笑,耳根子隐隐有些发红,韩姝也是垂着玉颈,玉颊绯红似火。 然后便是与沈奕瑶敬茶,名分在此,当然也少不了齐然的。两位长辈一脸的笑,接过茶后,在托盘里放了见面礼。轮到骆怀远与严嫣时,两人出手非常大方,再然后便是妞妞和建儿两个小辈了,这下是轮着韩姝给两个外甥见面礼。 一番作罢,众人也不打算再打搅这新婚的小两口了,各自准备回府。 送走了众人,只剩下严陌和韩姝两人。 韩姝小声道:“娘和大姐都挺亲切的,之前妾身还有些紧张。” “日子久了你便知道,娘和阿姐都是好相处的。” 韩姝点点头,红着脸看了他一眼:“你今日不用去翰林院?这会儿去会不会晚了?” 严陌讶然望了她一眼,道:“因着是婚期,给我放了十日的假。” 韩姝顿时感觉羞愧万分,猛然想起来此事早上起来之时他是有与她说过的,她居然给忘了!她想用手去捂脸,又觉得这么做太显,只得拽着袖子无比羞愧的垂着头站在那处。 见此,严陌轻笑了两声,大手轻轻的牵上她的小手,领着她往前走去。 临近年关,要忙的事有许多。 准备过年要用的物品,还有各处的年礼都需拟了单子送去,各家人情往来都需打点,待忙完也差不多到了腊月二十五六。 因着骆怀远的身份,再加上又在京中,自然不能如以往在云州那会儿闲适。宫中举凡到了春节,大筵小筵特别多,几乎场场骆怀远两口子都得到场。 云王的变化自然落入许多人的眼里。 云王瘦了,瘦得极为明显,亲王的冠服穿在其身上都显得有些空旷。 像亲王与亲王妃冠服这类朝廷规制的衣裳,均是由内务府制造,一年按规制是两套。今年的尺寸内务府早就派人来量过了,也是按照骆怀远尺寸做的,可他近几个月着实瘦了不少,往常合身的衣裳现在穿起来极为不合身。 骆怀远两口子也忘了考虑这个问题,严嫣知晓丈夫瘦了,今年冬衣做了几次,却惟独忘了冠服这种只有在正式场合才穿的大衣裳。没办法,骆怀远只能穿着不合身的冠服出席春节宫里举办的各种筵宴。 对于云王瘦了,众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景帝看在了眼里,私下里还和骆怀远说了两句。可把骆怀远给高兴的,得瑟的对景帝说,等着吧,让你吃惊的还在后头。 过了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在京中惊起了一片波澜。 齐王上表自请削藩。 这是继云王自请削藩以来,第二位自请削藩的亲王,齐王的说辞与云王差不多,让人不禁产生了一种疑惑,难道做藩王真的如此辛苦艰难?怎么个个都自请削藩! 由于有着云王的例子,齐王自请削藩很是顺遂,并未碰到任何阻碍。联合这两位亲王的动作,众人也差不多明白了景帝的意思,看来云王的自请削藩只是一个饵,如今另一条大鱼已经上钩了,其他的小藩王还会是阻碍吗? 今时不同往日,经过近两年的积累,景帝早已不是当年根基不稳的那个新皇。 景帝几个叔伯辈儿的藩王纷纷恐慌,有识趣的,也有不识趣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新年初始景帝的动作便开始了,各路御史纷纷上奏弹劾众藩王种种劣行。 这些个藩王平时在封地为所欲为惯了,到处都是毛病可以抓。景帝下旨废了一两个出头椽子为庶人,剩下的便都老实了,然后自是不必说,大熙持续三代的分封制度自此在景帝手里结束。 就在因削藩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之时,领头坑了众人的骆怀远还在府里继续忙碌着。 为了减重,骆怀远特意找工匠造了一个体重秤。 大熙此时的秤,还是那种最原始的杆秤,以带有星点和锥度的木杆或金属杆为主体,并配有砣、砣绳和秤盘(或秤钩)的衡器。这种杆秤可以秤轻物,也可以秤重物,但是秤重物的过程便有些复杂了,不光需要人力,并且被秤的那物要么被装进袋子里,要么被放进筐子里,需得有个借力。 骆怀远不用试,便被吓退了,让他被人捆了吊起来秤,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 为了知晓自己减重的进度,骆怀远特意去了工部,找了擅长此项的工匠,将台秤的原理告诉对方,造出了这么个体重秤。 骆怀远是为了利己,自然不知晓台秤的出现省了多少人力物力,也算是造福了大熙老百姓的一项发明。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个体重秤很大,配了许多不同重量的铁砣。自然是不能跟现代那会儿的工艺及科技技术相比的,但只要有用便行。 送过来的当日,是工部那边直接用车马运进来的,用了十多人才将这庞然大物扛了进来。 期间,引起了云王府上上下下的好奇,大家都好奇这么大个铁块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将体重秤捯饬好,骆怀远便拉着严嫣和两个小的要给他们称体重。 最先站上去试验的是严嫣,严嫣身材一直保养得当,秤了下,一百零二斤。然后是妞妞和建儿,妞妞只有五十二斤,相反比她小的建儿反倒有六十多斤了。不过从外表也可以看出来,建儿如今可是比姐姐还高了半头。 最后轮到骆怀远,他估摸了下自己的体重,让小安子带着几个太监往上面放秤砣,秤后的结果是一百八五斤。这些重量值自然是骆怀远用当今度量换算成现代单位的,总不能秤体重还用斗和石还计算,那听着也太挫了。 骆怀远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他给自己预计的标准体重是一百六十斤,也就是他还需要瘦近二十五斤。 听起来二十五斤不多,但骆怀远知晓减重到了最后,体重下降会很慢,甚至要比之前付出更多的努力,更不用说他要将身上多余的肥肉锻炼成肌肉了。 经过这近半年的努力,骆怀远确实瘦了很多,若说以前肚子很大,站直了根本看不到自己脚尖,如今骆怀远已经可以看到自己脚尖了,肚子也只是微微有些挺。然后胳膊大腿背部乃至脸部,都瘦下来不少。 尤其是脸部,五官已经清晰的显现出来,眼睛更大了,用现在的话叫做虎目。早些年因为吃得太胖而消失的酒窝也出来了,如今和妞妞一样左右脸颊各有一个酒窝。笑起来特别阳光、灿烂,当然若是他不眯着眼笑,会显得更为帅气。 严嫣没有想到当初只是激将,竟然能让男人瘦到这种地步。 说实在话,她想让骆怀远减重,只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并不是嫌弃他胖。能瘦到这种地步,她已经很满意了,甚至劝骆怀远不用再节食了,只要以后保持锻炼就好,可是骆怀远并不同意,似乎一定要受到让自己满意的程度。 他似乎仍然还记着自己八块腹肌的诺言。? ☆、第181章 ? 又是一年过去了,这一年日子很是平静。 严嫣除了偶尔的交际,便是去齐府严府与娘和弟妹见见面说说话,偶尔会进宫一趟,陪着元贵妃聊聊天什么的。 韩姝是小户出身,虽然品行及为人处事皆是不错,但总归碍于出身眼界有限。以往在韩家之时,韩家上下加所有主子也不过十多口人,说是管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事。 如今嫁给了严陌,先不提严府比韩家大了一倍还有余,府上的规矩也极为严谨。要知道严府的这些下人,全是经由沈奕瑶及云王府调/教出来的,自然不同寻常。并且她与严陌成婚后,严陌便将家中进项的一些庄子与铺子交给了她,这对她来说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韩姝也是个聪明人,为人也虚心肯学,过了新婚期便日日去齐府尽孝,顺便和沈奕瑶这个婆婆学习掌管中馈。当然云王府这里也没拉下,韩姝嫁给严陌后,也是知晓丈夫与这个大姐是很亲的。 有着沈奕瑶和严嫣的教导和点拨,在处理内务与打理外务上面,韩姝开始渐渐上手。平日里沈奕瑶两人偶尔带着她出席一些社交场所,渐渐也在官夫人圈子里结交了一二个好友。 在这一年中,骆怀远终于瘦到自己想要的程度,并一门心思锻炼起肌肉来。 云王甚少出门,但每次出现的在公众场合,都会让人大吃一惊。减去了那身肥肉,众人才发现原来云王也是一个俊美的男子啊。 当然这个美男子之言是与云王之前相比,骆怀远与时下的美男子并不相同,现今时下流行严陌这类文质彬彬书生范儿的美男子。而骆怀远太壮,个头又太高,即使减下了那身肥肉,也显得太过壮实,衣裳下面一身腱子肉鼓鼓的。他似乎完全走了一个极端,从一身肥肉变成了一身肌肉。但不可否认这样的骆怀远是帅气的,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之气。 减肥成功的骆怀远不止一次跑去景帝跟前显摆,自得其乐兼得意洋洋。他口里虽然没说,但行为举止无不显示出自己的得意,只差对景帝明说,男人就应该是我这样,瞧你那白的! 尤其今年暑夏,他瞅着太阳正烈的时候,光着膀子晒了近一个多月的日光浴。一笑一口大白牙,衬着他蜜色的肌肤,晃眼得不要不要的。衬着景帝那几年如一日的白皙面孔,似乎好像真的有点白斩鸡的意味。也不知晓景帝到底知不知道,自身被人暗地里嘲笑成了白斩鸡。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骆怀远准备带着全家人出去走走。 预计的是先去南方玩一趟,然后再绕道去福州。严嫣和两个孩子总是从骆怀远沈祁几人口里听说过‘海’,但却一直没有亲眼见过,这一次骆怀远特意准备带着他们到处去走走看看,顺便去看看海。 辞别了京城,辞别了亲朋好友,一家人并一行侍卫及几个贴身侍候的下人,便轻装简行出门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没有目的,不赶时间,只是为了玩,似乎特别的惬意。 这一路上自然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有开心的有不开心的,但总归来说是一种经历。 所谓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抵的意思就是如此吧。 阳光明媚,海鸥在碧蓝的天空中滑翔。 这是一艘船。 这是一艘体型巨大的改良式的福船。 整个船体首部尖,尾部宽,两头上翘,首尾高昂,船体高大,拢共分了四层。从外形上来看,与普通的福船别无二致,但若是让懂行之人细看,便能看出许多端倪来。若是让资深海盗来看此船,大抵连靠近都不会靠近,便会撤退了。 因为这明明就是一艘战船,而且还是一艘武装到牙齿的战船,光是那密密麻麻的炮孔便足以让人胆寒了,没人想被轰成渣渣。 此船名为‘云嫣号’,早几年骆怀远便命人在建造,他这艘船上花了很多心思,其中光图纸的修改以及与工匠师傅整合意见,便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更不用说这整艘船的建造,与上面火器的配备,砸下的银子不知几何。 带了老婆孩子出来玩,自然安全为上,尤其又是在海上,什么也没有一艘强大的战船更为牢靠。若是有海盗船迎面袭来,只要不是五艘战船以上,骆怀远有信心凭着‘云嫣号’的机动力与火力,将对方轰碎成渣。 当然这一切严嫣俱是不知晓的,她只当这是男人送她别样的礼物。 云嫣号,名字中包含着他,也包含着她,这大抵是这世间最浪漫的表达方式了。 一片无人的甲板之上,有一男子正躺在上头晒着日光浴。 他身材高大壮硕,肌肉结实,一块块肌肉宛如钢铁般结实有力,呈完美对列的八块腹肌,形状完美的人鱼线只露了上半部分,剩下的隐入湛蓝色布裤之下,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金属的光芒。 好一个充满了阳刚之气的男子! 忽地,随着几声‘爹、爹’的叫声,嗵嗵嗵跑上来一男一女两名少男少女。 女孩儿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粉颊隐隐有两个小酒窝,可以看出日后定然会成为一个屈指可数的美人儿。男孩比女孩高上一头,虎头虎脑的,浓眉大眼,小小年纪体格就极为壮实,日后定然也是个英俊的小子。 来人正是妞妞和建儿。 妞妞一身方便活动的劲装,黑发梳成一根鞭子搭在左肩上,发梢上缠了一串红色的珊瑚石,模样格外俏丽。她小脸泛红,眼含嗔怒,一看就是和建儿闹别扭了。 在这期间骆怀远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在甲板上站定,并顺手拾起仍在甲板上的薄衫穿上,系上腰带。 妞妞跑上来,便到了骆怀远身边,抱着他的胳膊。 “爹,弟弟他又欺负我,王伯他们捕鱼,捞上来一只小龟,他抢了就跑,连看都不给我看。” 其实妞妞有些歪曲事实了,在爹娘姐姐三座大山的压迫下,建儿哪里敢欺负她。只是那只小海龟被他先看到,并准备拿走了去养着玩,谁知姐姐非要问他要,他不想给罢了。 妞妞小时候挺霸道的,可能在骆怀远耳濡目染之下,如今长也成了一个小腹黑。平日里很少以霸道的姿态显露于人前,总是笑吟吟的,但是谁要是得罪了她,暗地里坑人是从来不带手软的。而对于欺负自己的弟弟,她更是乐此不疲,软硬兼施还带告黑状的,总而言之,建儿被她欺负的很惨。 这些严嫣和骆怀远都是清楚的,严嫣还懂得帮理不帮亲,一副公正严明的严母形象,骆怀远就不行了。女儿是他的心肝,是排在媳妇后面的小宝贝,女儿是宝,臭小子皮粗肉厚的,欺负了也就欺负了。臭小子自然是指骆建了。 果不其然—— “你怎么能欺负姐姐?咱们家的男人都是要让这女人的!” 亏得是没有胡子,若是有胡子,骆怀远该吹胡子瞪眼睛了。他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拧着建儿的耳朵,一脸凶神恶煞的后爹脸,口里却小声警告:“别惹你姐,小心她待会儿哭鼻子,到时候我可是救不了你。” 哭鼻子是妞妞的绝杀技,她若是哭起鼻子,惹来了严嫣。是时公正严明的严母形象就会彻底崩塌,建儿绝对会被收拾的很惨。这个建儿是有经验的,并且屡试不爽,他自然懂得他爹说得是什么意思。 “爹,爹,你别拧我耳朵。”他从骆怀远手里挣脱开来,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伸出手递过去。“好啦,给你,霸道鬼,总是抢人家的东西。” 只见他手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圆乎乎的、墨绿色的小海龟,小海龟将四肢兼脑袋都缩了进去,便只剩下一个小龟壳留在外面。 妞妞似乎非常喜欢的模样,笑眯着杏眼上前伸出手指戳了戳,“它怎么不出来?” 建儿翻翻眼睛:“被你吓的!” “什么被你吓的?” 一个女声蓦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人影走了上来。 这甲板与连接甲板的楼梯皆是木制,按理人在上面走动是有声音的,可她走上来却一点声响都未发出,若不是这一插言,估计要到了近前旁人才会发现。 “娘——” 两小一大俱是望了过去。 来人正是严嫣。 她一身与妞妞同样式的劲装打扮,更显其身姿挺拔玲珑有致,乌黑亮丽的长发尽数盘成了一个独髻,只两鬓各留下一缕长发垂于白皙的脸颊上,饱满光滑的额头,英气又不失女性柔媚的娥眉,下面是挺直的鼻梁,眼角微翘的杏眼,玫色丰盈的唇。 三十岁的女人,正是其绽放独有魅力的时候,而严嫣将它栓释的极为好。比豆蔻年华的女子多了一分成熟的韵味,就像是珍藏多年的红酒,低调、奢华、浓郁、醇香,不经意间便展示了自己的风情,惑人心神。 骆怀远满眼的爱意遮挡不住,其中还夹杂了许多类似激动、兴奋、沉迷等等之类的情绪。这种眼神许多年未变,像妞妞这么大的时候,严嫣并不懂那是什么,后来,却是慢慢懂了。 她强忍着心中的羞意,没有去看男人,重复刚才话语,“什么被你吓的?” 建儿抿着嘴笑,妞妞却是撅起粉唇。 “弟弟乱讲,他说我把小龟吓得不出来了。” 骆怀远出声道:“行了行了,这小龟还小,不能离水太久,去找你们王伯伯去,让他帮你弄个小盆养起来。” 这么一说,两个小的沉不住气了,生怕不小心将小龟弄死了。要知道鱼儿可是不能离水的,若不然便会死。他们自然不知晓这龟和鱼是两码子事,而骆怀远则是嫌他们碍事忽悠两人的。 将两个小的忽悠走后,骆怀远上前两大步便将严嫣揽进怀里,“孩子们大了,真碍事。等以后咱们再出来玩,就不带他们了。” 严嫣掩唇一笑,没有说话。 他将脸凑到那白皙滑嫩的脸旁,磨磨蹭蹭:“媳妇儿,我今天有没有对你说过,你真美。” “你早上起来有说过一次。” “但是我现在还想对你说一次。” 他大掌不老实的在她腰间磨蹭着,大嘴凑过去衔住她的朱唇,又碾又吸,忙得不亦乐乎。 一阵海风拂过,似有轻轻喃语在风中飘过。 “媳妇儿,今天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嗯……” “等孩子再大一些,我就带着你玩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 “好……” “你知不知道这海其实很大,海的那边还有许多人,到时候我带着你到处走走看看……” [本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ps:历时四个多月,这本文终于完结了。每完结一本文,面面心中总是会有很多感叹,却用言语无法来形容。小花那本的时候面面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这本快完结的时候怀孕,虽然宝宝来得有些匆忙,但来了就来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感觉每完结一本,就好像是生了一个孩子,可能这个孩子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也可能没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好看’,但总归是自己的心血,付出的心力是旁人无法能理解的。 也谢谢很多很多的亲从头到尾的支持,有的亲甚至是从面面的处女作追过来的,面面嘴里虽然不说,但其实挺感动。这算是对面面君的一种认可吧?虽然乃们没有说,但面面喜欢这么自作多情的想。这么一想就觉得心花怒放,浑身都是动力,嘿嘿…… 新文《毒妇不从良》的构思其实在通房那本的时候就开始了,当时也放了文案,只是面面君被勾起想写一个胖子男主的故事,才暂且搁下。有兴趣的亲可以将文文先收藏了,或者收藏一下面面君的专栏,到时候开更会有提示。新文会在下周六开,也就是12月6日,希望大家到时候还能继续支持面面君。 附上文案一个→《毒妇不从良》 (咳、咳,面面君是个文案废,还喜欢改文案,但大纲已定,其他不会变的。) 一句话简介:恶犬出没,惹则咬之! 上辈子萧妧没心没肺没下限,负了所有人,唯独没负的两个人让她魂归九幽。 重活回来,面对的还是同样的处境。 这一世,她只有一个目标—— 听楚王的话,当好一只小狗腿,打死都不跑了! 主子居然说要把她这只‘恶犬’带回家养? 要知道她睚眦必报、手段毒辣,既善妒又长得不顶美,娶了她回去,就代表着日后不能有妾不能有别的女人,举凡来个,她就会弄死弄死弄死,各种手段弄死,哪怕日后王府变成了皇宫也一样。 楚王殿下,你还确定要吗? 好吧,恶犬出没,请注意躲避! 新文再见,群么么哒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