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偏执权臣恃宠而撩后》 第1章 你说过,你喜欢我 大雨倾盆而下,打在灰白瓦面上,发出滴答声响。 站在雨中的男子身姿挺拔,一身锦缎玄衣早已全然湿透,却丝毫不显狼狈。只静默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朱红大门,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血丝遍布眼底,尽是厉色。 过路的三两行人皆是胆战心惊,即便心有好奇也只是匆匆瞥过,不敢多瞧一眼。 他此生最厌下雨天,却情愿站在雨中等她,无论她会不会出来,他都等。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上天垂怜,抑或是宅邸的主人垂怜,府门终于打开。 男子通身的凌厉之气霎时被温柔占满,他眼眸一垂便要踏上台阶去将来人拥进怀里,可才刚凑近,一只柔软的小手便抵在了他胸膛,阻挡了他的亲近。 被推开后却也不恼,只是显出些与外表极为违和的委屈来,仿若是被谁欺负了一般。 可若他不愿,谁又能欺负得了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阿瑾,我……” 我什么?我不该同你置气,不该伤害你身边的人。这些话他想拿来哄她,却绝非真心悔过。 便是再来多少回,同她有过干系的那些男人也必须得死,不过是明里暗里的区别罢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便是叫她知晓了那些肮脏。 可这道歉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面前女子显然都不想听。 她一袭黛色齐胸襦裙,发间金玉步摇色泽莹润,流苏低低垂着,随风而摆。纤长莹白的颈子裸露在泛着凉意的空气里,脸被微倾的油纸伞遮去半边,更添几分清远的朦胧美感。 檀口微张,她极为不屑地打断了他:“我早便说过,不必再来寻我,你是听不懂人话不成?” “可你也说过想要我日日陪在身边,”他唇角紧紧抿着,一字一句认真道,“阿瑾,你说过,你喜欢我。” 那女子像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倏然笑出声来。她声音本就娇媚,此刻笑着,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更为撩人。 “可我现下喜欢别人了,我既早与你说清,你便不该再多管闲事。我喜欢谁,同谁在一起,都与你无关。” 她垂眼转了转伞柄,水珠四溅,溅到男人深刻的眉骨上,他眸光霎时森冷,剑眉紧蹙,一步一步拾阶而上,逼视着她。仿佛这样做便能叫她害怕,收回方才说出口的话。 可女子非但不怕他,反而要在这燎原之火上平浇上捧油。 她唇角轻轻勾起,“你想要的,可从来不只是喜欢。” “他们有人贪图我的美貌,有人贪图我身上的圣宠,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可是子钦,唯独你,贪图爱。” “未免太过,”她低笑一声,眼神却飘无,“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便被一股强力拉了过去,油纸伞在地上打了几个转终于停住,她从台阶跌落,直撞进他怀里,踉跄之中裙底那双藕色绣鞋被溅了污水,实实踩在那玄色云纹靴上。 熟悉的松木香扑了满鼻,她浑身湿透,被男子紧紧拥着,更是冷得浑身僵硬。 怎么挣都挣不脱。 他身量极高,此刻折着身子抱她,全然不顾发泄般在他鞋面上乱跺的小脚,只是叹了口气,温热的呼吸喷洒,他几近病态地用下巴轻轻蹭着她脖颈,口中喃喃道:“阿瑾便只爱我,不好么?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要你爱我,只爱我。” “让你做什么都行?”她好笑道,“我若是要你日日匍匐在我脚下,跪着伺候呢?” 脖颈间的痒意骤然消失,男子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大掌。就在她以为他会愤然离去再不会纠缠之时,他往后退了一个台阶,而后膝盖缓缓下弯,带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 那女子瞳孔紧缩,在他膝盖着地之前狠狠将人推了下去。 他没设防,被推得直直后仰,越过最后一级石阶摔在了地上。 对上那张愤怒而轻蔑的脸,他眼尾都有些泛红。 只见女子莲步轻移,俯下身来扣住他棱角分明的下颚,轻嗤道:“执掌禁军令的怀安王,平定辽东的镇国大将军,还真是……” 她故意顿了顿,舌尖抵在尖尖的虎牙上,轻轻在他耳边吐出两个字:“下贱。” …… 沈长空骤然惊醒,冷汗顺着额角流下。 梦中那人,即便是不露脸沈长空也知道是谁。 可他已经许久未曾梦到过她,或是离长安愈发近了起来,才又做了这乱七八糟的梦。 坐在榻上缓了片刻,沈长空眼神才逐渐清明起来。可那两个字总盘桓在他脑中,叫人心口憋着股郁气,难以消散。 他一时竟分辨不清她一脚踢开他的情景,到底是这梦里还是现实中的更加难堪。 掀开寝被行至窗边,一阵凉风吹来,将被遗漏的那句“平定辽东的镇国大将军”尽数灌了进来。 平定辽东是真,可这镇国大将军,他还没有这封号。 沈长空从客栈二楼往下望了望,地面干燥洁净,哪里有下过雨的痕迹。 果真只是场梦罢了。 —— 未时二刻,曲江池。 微风四起,碧波微漾。一处画舫上歌舞升平,里头尽是些借着大好春色把酒言欢之人。 推杯换盏间,不知是谁先起头问了一句:“昨日沈少将军回城,你们可去看了不曾?” 登时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回道:“自然是去看了的!沈少将军佑我东阳,昨日一身铁甲策马率三千精骑行在那朱雀大街上,整个长安城无人不为之血液沸腾,那是何等的威风!真乃我东阳战神也!” 这人说到兴起处,将手中的三足金樽随意放在一边,唾液横飞整个案席,惹的在座各位无不暗暗往后退了退身子。 更有一小郎君抬手摸了摸那如玉面颊,方才他只觉脸上一凉,转瞬即逝,也不知是错觉还是这人口水真蹦他脸上了。 “要说这战神,沈少将军着实是当之无愧,就是沈老将军还在世,恐也不及他这从小病恹恹长大的儿子。” “病恹恹?此话怎讲?”说话的这位满面疑惑,这立下赫赫功劳的战神将军,竟是个病秧子不成? “唉,兄初来长安有所不知,当年沈老将军镇守辽东,将侧妃同次子都带了去,我们少将军那时体弱,同王妃留在怀安王府,后来王妃积郁成疾而逝,少将军就被圣人接进了宫。” 许是说得有些口渴,他吞咽了两下接着道:“说来也怪,自进了宫,少将军的身体竟是一日日好了起来,十六那年便已掌管了禁军令。再后来,沈老将军战死沙场,少将军袭了王位,又自请带兵,这才成了如今的少将军。” “原是这样。” “你们说,”又有人开了口,兴味堆了满脸,“明日庆功宴上安阳公主同少将军碰了面,会不会**,旧情复燃?” “旧情复燃?可别了罢,当初闹得那样难看,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人都干不出再去吃这等屈辱回头草的事儿。” 旁边有人附和道:“是呐,再者说了,少将军正是青云直上步步高升的好时候,娶谁也不能娶公主啊,这不是自毁前程么?” 几人碰了碰酒樽,正打算换个话头来说,却见一身着白衣、体型瘦弱的男子提着鎏金莲纹执壶步伐不稳地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清醒时还勉强装上几分的礼节却是半分也无了。 这人是礼部侍郎家的二郎,名叫王文远,长了一副清流书生的正经模样儿,却是最爱往那平康坊里头钻,甚至连强抢民女的事儿都干过不止一次。 当然,在他老爹眼前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只见他又猛灌了几口清酒,醉醺醺高声道:“说到这安阳公主,谁不知她美艳娇纵驭男无数,这样骚的女人,该是何等的**滋味儿?”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酒嗝儿,令人作呕的气味也随之传来——王文远这厮吐了一地。 一阵凉风吹起,那味儿霎时飘散,众人皆是掩住了口鼻。 可王文远浑然不觉,抬手拿袖子往嘴边随意一抹,迷离的小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个极为猥琐的笑来,“可真真是个荡.妇,终有一天,王某也要去试试这最最尊贵的东阳第一美人的床上功夫。” 画舫上依旧喧嚣热闹,可这一隅却陡然鸦雀无声,静得瘆人。 听了这话,哪儿还有人敢在这席上多待,顷刻间便如躲避瘟疫般慌忙起身,四处在这画舫上寻找新的容身之地。 方才王文远那一番话指不定多少男人都在心里想过,可敢说出来的却是没有一人。 毕竟那安阳公主荣宠加身,是当今圣上一手捧到天上的金枝玉叶。 此等大不敬之言,传了出去轻则杖刑,重则毙命啊。 王文远今日之失态,可见真真是醉得不轻。 这厢王文远还在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句句不堪入耳,肮脏至极。 却没瞧见一梳着双丫髻的黄衣婢女与人流分开拐进了旁边那隔间里。 “咚咚——” 伴随着娇娇软软的一声“进”,枣红雕花木门吱呀而开。 第2章 一颗真心被人碾碎了践踏…… 从懒懒倚靠在窗边的绿衣少年身边过去,里头坐着两位女子。 左边那位身穿桃粉色齐胸襦裙,斜红几近入鬓,相貌平平,画着时下最流行的酒晕妆,是为平康坊南曲陈春柳家的头牌,江雪砚江都知。 右边那位却是妆容极淡,远山眉、柳叶眼,细直而挺的鼻梁嵌在那样一张小巧至极的面庞中央却丝毫不显突兀,倒是为之增添了几许精致。再说那张樱桃小嘴,本该是涂上鲜红口脂,可偏偏色浅,还泛着层水灵灵的光。 发是女儿发,妆是女儿妆,身上却穿了件豆绿色男式圆领袍,脚上又踩了双鹅黄缎面软绣鞋。 这副打扮在长安并不出奇,女子出门着男装,至于妆容发髻,如何好看如何来,也算是种另类的时兴装束。 即使这女子长了张姿容绝色的芙蓉面,也是任谁也想不到这便是那传闻中美艳娇纵的安阳公主。 美倒是美,这“艳”,却是不好说。 她素手轻轻挥了挥,脚边趴跪着捶腿的男倌便极有眼力地停了手,继而往后微退了退。 “可瞧见了?” 黄衣婢女道:“回公主,婢子瞧清了,那人是礼部王侍郎嫡次子,吃醉了酒,现下还在隔壁未走呢。” “唔,原是王二郎啊。” “这王二郎看着人模狗样的,”江雪砚面有气愤,语调却轻缓,“却是个极恶心人的。” 窗边那少年眉宇紧蹙,仿佛已是极为不耐,自他做褚沅瑾的贴身侍卫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玷辱她。 “管他是王二郎还是什么刘大郎,阿渊去杀了他为公主解气。” “小小年纪,成日里喊打喊杀,谁教你的?”褚沅瑾勾起唇角,露出两颗小小尖尖的虎牙,微微上翘的柳叶眼弯成一对月牙儿,带出股天真的妩媚来。 江雪砚分梢眉蹙起,满是不解。 “那便这样放过他?” 照江雪砚多年来对褚沅瑾的了解,此人虽待身边人亲厚,可她向来眦睚必报。随随便便放过,着实不是她的作风。 褚沅瑾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漫不经心笑道:“杀了多不解气,未免太便宜他了。” 果然,在这人身上,就没有“放过”这一说。 “那公主打算如何惩治那厮?” 只见褚沅瑾笑容更甚,朝她勾了勾手指,江雪砚意会,起身走了过去。 褚沅瑾合手附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惹的那妆容精致的姑娘连连失笑,颤着肩膀道:“公主可真损,雪砚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于渊眉头蹙得更紧,“说什么呢?人不让我杀,话都不让听了……” 这语气酸不溜叽,还憋屈得很,褚沅瑾忍俊不禁,神秘笑道:“小孩子瞎打听什么?” 于渊十五的年纪,属实算不得多小。可他五岁那年被褚沅瑾从一堆破衣烂衫的小乞丐里头捡了回来,无论长多大又如何做出一副大人模样,褚沅瑾始终都觉着于渊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 不知过了多久,画舫上曲乐谈笑声渐弱,日头也近西斜。 若再不走,便赶不上在宵禁之前回去了。 江雪砚同那小男倌早已经离开,可眼下褚沅瑾却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方才那黄衣婢女便有些拿不准,猜测明日的庆功宴公主是不是不想去了。 黄衣婢女名唤秋书,是褚沅瑾的贴身婢女,想到三年前的光景,她迟疑着上前问道:“公主是想回宫还是去乐游原的别苑?” 乐游原与曲江池不过四坊的距离,若是去那儿,便还能再待上一会儿,若是回宫或是别的府宅,即刻便得动身了。 这话方一问完,褚沅瑾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对着身后道:“回宫。” 她身量纤细高挑,走起路来衣袍轻摆,自得中带着说不出的媚态。 可秋书在后头跟着,总觉那抹倩影有股不易窥察的落寞。 于渊不懂姑娘家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心里依旧憋闷得很。一想到王文远那贱人满嘴吐粪,他便压不住心里的火。 路过隔壁时终还是停了下来,同秋书耳语了一番,待看着那主仆二人走远才踹门进去。 酒味同呕吐物的恶臭混杂在密闭的空间里,门一开便铺头盖脸直冲于渊而来,少年咬了咬牙,握紧的拳头发出嘎嘣两声响,还未待王文远抬头便招呼了过去。 那具瘦弱不堪的身躯霎时便倒在地上,捂着脸哀嚎却如何都看不清面前人是谁。 全是重影。 “哪来的狗奴!”他捂着被打得抽搐的脸,话都说不完整,“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话没说完便嗷嗷两声被打得彻底开不了口。 于渊没那个耐性听他放屁,提着衣领半拽起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的人,冷冷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王文远不知是醉的还是被打的,早就神志不清。 只是模模糊糊中被那人狠狠摔在地上,本就挂了彩的脸磕在桌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于渊似是还不解气,单手狠按在那血口上,眉眼之中满是戾色,继而抬腿猛踹在人身上,力道之大使得地上那具单薄的身躯滑出去老远,“砰”的一声撞在舱房壁上,直吐出口血来。 而那如松如竹的青涩少年只抬了抬琥珀色的眸子,掏出锦帕一根一根仔细擦拭手指。 终于,将那染了血迹的帕子一丢,轻蔑啐了声:“腌臜。” —— 次日,庆功宴上,朝中重臣皆至,只为给这位立下血马战功的将军接风洗尘。 放眼席上,除开皇子臣子,也不乏有些女眷。 这位曾经的少将军如今早已及冠,人说成家立业,他功业已立,便只待成家。 今日这些女子个个姿容秀丽,端庄大方,家世样貌皆是上上乘,即使明面上不说,可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她们无一不是为沈长空而来。 可这庆功宴的主角却迟迟未至,个别年长些的高官便有些失了耐性,心生不满。 再是外头如何传言沈长空战场之上手腕毒辣,嗜血如狂,可这群人窝在繁花似锦的长安城,又怎能想象边关风霜。 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竟敢这般晾着他们,难不成一会儿圣人来了也要在这等上他几个时辰? 真是好大的胆子! 若是没人出声便也这般过去了,可一旦有人开了话头,这不满之声便如溃堤之水,源源不断席卷而来—— “年轻气盛,敛不住锐气,能有什么出息?” “小小年纪便如此目中无人,想来在军中亦是有勇无谋!” “再高的功劳,安在这身桀骜之躯,必然走不长远!” “……” 七嘴八舌的嘈杂议论之声一浪高过一浪,不绝于耳。直至尖细刺耳的一声“圣人到”响彻宫殿,瞬间归于平静。 随着众人齐齐跪地高呼“吾皇万岁”,明黄身影被簇拥着走向高位。 余光中可以瞥见,明黄龙袍旁边那袭暗纹玄衣存在感极为强烈。 待免了礼起身,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圣人左手边那男子身高腿长,一身玄衣以银扣蹀躞带束起,发上银冠正中嵌了颗红豆大小的血色琉璃珠,在高照的日头底下熠熠生辉,更显他肤色冷白如霜如玉。 有些坐席远的看不清他面目,可只这通身冷矜的气派便足以压得人呼吸都忍不住放缓,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得罪了那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谁也想不到,曾经不声不响的少年郎仅仅三年,便能蜕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方才愤愤诉说着不满的臣子此刻见了真人,皆不敢再置一词。 再看那些姑娘们,一个个早已羞红了脸。 她们大多是被家里人安排着来参加这庆功宴,从前只知沈少将军的传言,却从未亲眼见过他。 此生若能得此夫婿,别说是在这长安城,就是在整个东阳国的夫人娘子们眼前都能横着走了。 可偏偏,偏偏这冷玉般可望而不可即的男子,曾捧着一颗真心,被人碾碎了践踏。 整个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安阳呢?”开惠帝扫视了一圈,都没见褚沅瑾的影子。 皇后微蹙了蹙眉,还未待开口说话便听五皇子褚景同无奈笑道:“回陛下,阿姐许是被府中人缠住了,脱不得身。” “胡闹!” 开惠帝一张脸绷着,既气褚景同不分场合将家丑外扬,又气安阳不懂事。 几个男倌,怎就能将她缠得这样死,连场庆功宴都抽不出身来。 “阿姐进了宫的,昨日文心瞧见了,并非是阿兄说的那般。”储文心边开口边暗暗朝沈长空那边看去。 只见那人骨节分明的长指把玩着手中金樽,长眉如剑,一双墨染般的眸子半垂,显著漫不经心到了极致。 仿佛那些话,他根本没听见。 储文心心跳如擂鼓,面上却强作镇定,半晌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他并不在意。 想来也是,任谁受过那般折辱,都不可能再对那女子心存幻想,更别提什么在意。 听罢储文心这话,开惠帝面色才和缓了些。心道许是不想同长空碰面,这才没过来。 皇后却眉心蹙得更紧,七月初八,这孩子许是在东宫待着…… 这宴会直至下午才堪堪结束,储文心走在沈长空身侧,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储文心虽同其他女子一般怕他,却敢大着胆子靠近他。 只因几年前她曾亲眼见过他在褚沅瑾面前的样子。故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面前这个看似不近人情的男子将人捧在心上时是何等的温柔缱绻,那是世间女子无一人不向往的深情。 “文心恭喜将军,将军日后必定官路顺畅,平步青云。” 沈长空被封了镇国大将军,又兼大理寺卿,后日任职。 圣旨宣读之时,只见那群老家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得。 正三品的官,从二品的将,又袭了他爹正一品的王位。 多数人爬一辈子都爬不上的位置,沈长空年仅二十二岁,便全有了。 怎能不气人? 可沈长空自接了这圣旨面色便难看得有些骇人,几日前才做了那梦,一回来便被册封了镇国大将军,沈长空不信鬼神,可这世上无奇不有,这般巧合,任谁也不能不多想。 储文心有些费劲地快步跟在他身侧走,沈长空骤然停下来,她一时没稳住身子,下意识便想抬手寻个支撑,却被面前那高大身躯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只见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心中霎时有些酸涩。 可侧头往回一偏,竟对上一双含着戏谑笑意的柳叶眼。 那人一袭银白宫装,妆容浅淡却媚骨天成,步履翩翩不急不缓地朝这边走。 储文心脑中轰鸣一声,灵光一闪便要去拽男子衣袍,可衣角都没碰到便被一股强力猛地扼住了手腕。 从褚沅瑾的角度看去,倒像是他英雄救美,扶住了她。 第3章 好马不吃回头草 面前男子瞳仁如墨,周遭气场冷若寒霜,紧盯着她的眸子仿佛淬了层冰。 褚文心慌忙移开眼神,不敢同他对视。 艰难吞咽了下,强忍住难言的不堪和手腕处愈发剧烈的酸痛,她咬牙绽出个甜甜的笑来,仰头盈盈看着沈长空道:“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谢什么,不言而喻。 褚沅瑾眉梢抬了抬,倒没想到再同他见面会是这般光景。 褚文心像是这才瞧见了褚沅瑾,抬起另一只手朝她招了招:“阿姐!” 说完便觉紧扼在腕上的大掌力道猛然一松,可不知怎么,却没放开。 男子周身气场依旧冷硬,看都不看徐徐朝这边走来的华服女子一眼,只直直盯着眼前,也不知是在看面前的储文心,还是某个不知是何物的寄托点。 “人都扶稳了,手还不放开?”褚沅瑾唇角勾起一抹笑,戏谑,却不经心。 沈长空这才转头去看她,四目相对之时,只见那双柳叶眼中笑意更甚。 不过三年的光景,他竟是比之从前,更好看了。 曾经将她捧在手心的少年如今眉眼深刻、冷若冰霜,紧扼在别的女人腕上的那只手葱白如玉,美得让人血脉喷张。 褚沅瑾握住褚文心的手,将那截纤细皓腕从沈长空大掌中缓缓抽离。 “文心,回去罢,”她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儿,声音不疾不徐,“再送,就该出宫了。” 褚文心愣了一下,不甘心便这般回去,更不想放他们二人单独一起。 她实在是怕。 只是还未待她开口,便听得沉沉一声:“不劳公主费心。” 显然是从那张不近人情的薄唇中发出来的。 气氛霎时间有些微妙,褚沅瑾本就自傲,此时当着人便被下了脸面,那双柳叶眼的弧度缓缓拉平,抬着眸与面前男人对峙。 可男人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仿佛那聘聘袅袅站着的只是个陌生人,甚至是极厌恶之人。 褚文心站在一旁看着,眼尾都抑不住扬了起来。 这显然是褚沅瑾存了想倒贴的心,可沈将军理都不愿理她一下。 想来也是,多蠢的人才能在同一处栽上两次? “文心去阿姐府上不成么?”她声音娇柔,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去了褚沅瑾府上,便能阻断她同沈长空再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纵然看沈长空的样子,应当是对褚沅瑾早没了情谊,可旧情复燃总要比日久生情容易得多。 她得谨慎。 褚沅瑾闻言移开同沈长空对视的眸子,转而看向她这个自以为是地耍着小聪明的妹妹,忍不住重新笑开,笑得露出两颗明晃晃的虎牙,在西斜的余晖中极为夺目。 她这么一笑,褚文心便懂是怎么个意思。可她咬了咬唇,可怜道:“文心去阿姐那儿可是不方便?” “不方便”二字她咬得极重,褚沅瑾若看不懂这把戏,那她这十九年可算是白活了。 只是…… 她笑眼弯弯,漫不经心看了沈长空一眼,不在意道:“确实是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怎么不方便? 谁不知她褚沅瑾爱男色,好享乐。外头对她这公主府传得更是神乎其神,最离谱的竟有人说府中虽无面首却男倌上千,安阳公主朝三暮四,便是这上千男倌也不够她消遣。 思及此,褚沅瑾提了提唇角,自己可真有能耐。 褚文心没想到她竟蠢得直接上套,只是还未待再开口说什么,沈长空便已满目寒霜,余光扫到一旁站着的于渊,眸中情绪更是难辨,只朝储文心颔了颔首,再没看褚沅瑾一眼便转身离开。 空气中静谧了刹那,铺天盖地的喜悦卷进储文心胸腔。 她同褚沅瑾站在一起,沈长空却只同自个儿道了别,理都没理褚沅瑾! 天晓得她有多开心! 褚沅瑾也没想到,他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她留了,不过是年少时有过那么一段情,哪用得着这般忸怩。 不知怎的,脑海中恍然闪过最后一日见到沈长空时那张绝望而颓丧的脸,几乎是放下所有骄傲与自尊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她。 褚沅瑾微怔了怔,可她当日是如何同他说的来着? 画面明明都在脑子里,声音却朦胧渺然,怎么都清晰不起来了。 总归是极难听的。 可那也不能全然怪她…… 回过神来,褚沅瑾抬了抬眉梢,居高临下地看着储文心。 伸手轻拍了拍那张竭力掩饰下依然欢欣雀跃的脸,她轻嗤道:“若这是褚景同的意思,我劝你们趁早收收这心思。我活一日,他便不能如意一日,知道么?” 褚沅瑾唇角依旧轻轻勾着,可储文心只觉犹如一条毒蛇在脊背之上游走,凉意直渗到骨子里。 她猝不及防便打了个寒颤,望着褚沅瑾纤细婀娜的背影紧了紧手掌,指甲掐进皮肉里,陷出一排小小的月牙印。 而那边褚沅瑾已经上了马车,懒懒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好像方才碰到沈长空只是一段再正常不过的插曲,并不值得在意。 可直直扫视在她脸上的视线即便闭着眼睛也无法忽视。 终于,褚沅瑾忍不住睁开了眼。 “怎的了?” “公主是不是又对沈将军生了心思?”于渊双手环胸,轻抬着下巴看她,面上还带了几分纠结。 “什么?”褚沅瑾笑开,“你从哪儿便看出来我又生了心思?” “从公主方才的所作所为。”于渊幽幽道。 人家一张脸从始至终冷着,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她却上赶着说话,这不是又生了心思是什么? 褚沅瑾不看也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用你这榆木脑袋好好想想,若是褚文心真嫁了沈长空,受益者是谁?” 受益者? 于渊垂眸,一身银白圆领袍平白给跳脱的少年郎带来点懵懂温润。 他难得沉下心来仔细思索了一番。 原太子褚景修逝世后圣人并未再立储君,要说早些年的时候,三皇子褚景湛更为得势,在朝中几乎是以一边倒的优势死压着旁人。可近两年五皇子像匹黑马迅速崛起,亦是有了不少追随者,王文远便是其中之一。 而六公主褚文心与五皇子褚景同皆为丽妃所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如今沈长空手握兵权,又掌管禁军令,若能为褚景同所用,那东宫之位便再无人能与其相争。 褚沅瑾向来不喜褚景同,这般便能说得过去了。 见他一副了然的表情,褚沅瑾轻笑了笑,“还不算太笨。” “可那也难保公主不会动心。” “为何?” “呵,”于渊阴阳怪气地笑了声,“沈将军生了那样一张好皮囊,公主只怕撑不了多久魂儿就被勾走了。” 想起那张目无一切的脸,褚沅瑾心中一阵憋闷,嗤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听说过么?本公主何时那般没骨气?” 第4章 比从前有趣多了 马车辚辚,行过闹市。 褚沅瑾撩开车窗锦帘,纤纤素手懒懒搭着,在夕阳余晖中泛着层莹润的暖色。 窗外两个孩童你追我赶,嘴中不忘嬉笑着哼唱小调—— 王氏书香门, 闻脂抛墨恩。 远道短无痕, 色令次儿昏。 跑着跑着倏然被一状汉逮到,那人长得凶神恶煞,瞪着小童不管不顾地呵斥道:“黄口小儿!谁教你们唱的!” 两个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哭,哼哼噎噎半句话说不出来。 褚沅瑾唇角勾了勾,别看雪砚平日里不急不火的,正经事上动作倒是挺快。 她抬眼朝于渊示意,于渊不明所以,还当她是要管闲事。便掀帘而出,扶她下了马车。 褚沅瑾果真朝那边走过去,轻蔑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欺负孩童,我看你这身膘是白长了。” 那壮汉闻声抬头,刚要破口大骂便对上一张姿容卓越的芙蓉面,饶是他跟在王文远身边见过美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绝色。 且这女子穿着气度皆是上上乘,指不定是哪个大人物府上的贵人。 他不敢得罪。 “这事同娘子无关,奴只是询问些事情。” “询问些事情?”褚沅瑾揉了揉那女孩毛茸茸的脑袋以示安抚,淡淡道,“你问他们没用,这藏头诗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小孩子能懂什么?不过是有样学样,人唱他也唱罢了。” “况且,”不等壮汉开口,她又轻笑一声开口,“你家主子什么样儿,你们做奴的还不清楚?” 那壮汉终于面色一变,一阵劲风闪过,褚沅瑾差点便被锁住了喉咙。与此同时,两个小孩脱了掌控,哭着拔腿便跑。 于渊将人死死按在地上点了尿穴,清澈的眸子抬起,笑得一脸得意,像是在同她要邀功要赏。 “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五皇子的人?!我回去定禀告主子,叫五皇子将你们碎尸万段!!!”壮汉尿了一身,边激烈挣扎高声怒吼道。 “褚景同?”她同于渊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后猛然扬手扇了壮汉一巴掌,轻轻抚了抚泛了红的手心,扬唇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叫他选一具自个儿喜欢的棺木,别等到做了鬼还住在丑房子里头,我可不会善后。” —— 次日。 平康坊南曲,陈春柳家。 一厢房内熏香袅袅,馥郁逼人。暗红纱幔半遮半掩,轻轻晃动间,暖色日光打在女子衣衫半褪的光滑后背上,映出一片破碎的残影。 圆润肩头下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上,慢悠悠被镀上层暧昧至极的光。 清俊秀逸的小倌跪在床边,白玉般的手指灵巧剥着多汁的葡萄,不紧不慢一颗颗喂到那淡色的红唇边。 一刻钟过去,褚沅瑾精致的唇妆都花了些。因着色浅,朦朦胧胧的有些模糊,倒不显著狼狈,只平白添了几分令人心照不宣的媚态。 “外头什么动静?吵得我耳朵疼,”她抬了抬那双微微上扬的柳叶眼,神色中颇有些不耐烦,“带我去瞧瞧。” 小倌听了忙放下果盘,洗净沾了葡萄汁水的双手,讨好地替褚沅瑾穿上柔软的珠花绣鞋。 可这人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就坐在那懒懒地斜着,勾人的眼睛万般风情地盯着人瞧,手都不愿多抬一下。 小倌玉白的一张脸霎时通红,半遮的眼睫轻颤,终于有些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试探着直起跪坐的身子,伸手去拢她滑落到肩下的衣裳,动作始终慢吞吞,带了那么点儿迟疑。 生怕自个儿会错了意,惹公主动怒。 他是隔壁象姑馆的新人,第一回侍奉褚沅瑾,故而事事万般小心。若是多侍奉她些时日,便能知道这外人口中骄纵的公主待身边人却是极好。 见褚沅瑾唇角微勾,面上并无不愉,小倌终于松了口气,大胆地倾身过去将她的衣物一件件拢紧,柔腻的肌肤覆上层层叠叠的布料,终是遮了个七七八八,衣带系紧的瞬间,小倌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个彻底。 这个女人,便是一眼都多瞧不得。 出了厢房,吵嚷之声顿时更大,能直直钻到人耳孔里。 褚沅瑾这处地势较高,视野极为开阔,能看得见正中间繁美花木垒砌的唱台,对各个厢房独座的状况亦是一览无余。 这一瞧,才知是王文远那厮正在闹事。 那首藏头诗早已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可这位却丝毫不避避风头,光想着来平康坊找些甜言蜜语的姑娘来一解心头之闷。 作为五皇子的门下之臣,王文远是左膀右臂般的存在。平日里又爱捞些油水,虽说官做的不大,却很是阔绰。尤其是在这烟花之地,最爱一掷千金。哪回来这平康坊不是被姑娘们笑脸相迎,翻着花样儿哄。 可这回却是一进坊便察觉到不对,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甚至还有姑娘拿帕子强掩唇角笑意,露出的眼睛带着狡黠的光,□□裸将他从头到脚打量,最终停到某个位置,继而便笑得肩膀都抖起来。 王文远一看她,她便连忙转过头去,仿若方才看着他那处偷笑的不是自己一般。 王文远头皮发麻,可问哪个都是打着马虎眼躲躲闪闪,不愿同他多说一句的样子。 他现下可还清醒着,着实无法摔砸闹事,只得顶着奇怪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吃酒。 直到门口传来几道娇俏的打趣声—— “那王半刻许是有些日子都不敢出门了罢,这下好了,全长安可都知道他不行了。” “他本就不行,还当自个儿有多厉害,姐妹们不过骗着他玩玩罢了!” “王半刻若是知道自个儿有这么个外号,还不得气得脸都绿了?” “那可不,这也没法子,整个平康坊里的姐妹现下都这么叫他,又不只有咱们。” 一进门便对上她们口中“王半刻”那双阴恻恻的眼睛,俩姑娘吓得顿时噤了声。 她们一早便出了门,这会儿才回,根本不晓得王文远在。 或是说,根本想不到这厮竟有如此厚的脸皮,“王文远色”的藏头诗正是传得火热,他竟都放不下风月地的快活。 一个杯子猛地飞来,前头的姑娘躲闪不及,额角一痛,瞬间被砸出了血。 他终于明白过来,那些奇奇怪怪带着隐秘笑意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王文远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再无维持形象的心思,将桌子整个掀翻,掐着离他最近姑娘纤细的脖子,坚硬的酒杯一个个接连不断地往人脸上砸。 尖叫声和王文远污秽的骂声交杂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 褚沅瑾秀眉轻蹙,直至老鸨叫来仆役将王文远制住神色才稍稍缓和。 “王侍郎家的二公子,竟是连姑娘都打得,真是好生威风!” 面前这女子檀口微张,满眼讥诮,却是美得让人心颤。王文远没见过褚沅瑾,只当是新进的姑娘。 这样绝色的一张脸,恐是能将那东阳第一美人都压上一筹,毕竟安阳公主他没见过,面前这美人儿可是实打实的。 王文远舔了舔干燥的唇舌,企图从仆役的掣肘中脱身,可惜无果。 “贱人!我可是五皇子的人,得罪了五皇子,你们担得起吗!” 老鸨陈春柳眼神躲闪,生了点惧意,可这五皇子和安阳公主她哪边都得罪不起,思忖间不由看向褚沅瑾,涂着艳丽胭脂的满月脸上都沁出汗来,显然是真被唬住。 褚沅瑾满不在意,轻轻笑了一声,王文远被这笑晃了眼,也不管自己还被架着,放缓了声音色咪咪道:“小美人儿,你且跟了爷,爷替你赎身,待日后爷飞黄腾达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了这话褚沅瑾也不生气,只定定睥睨着他,眼神若有似无游移到他下身,带了分不屑的轻慢。 王文远心里一梗,顿时怒火中烧。 若真是谣言,他或许还能稳住心绪,可偏偏她们说的都是事实,是他这么多年来从不敢面对,无数次或强迫或两厢情愿着交欢后又拼命自欺欺人的事实。 恰锢着王文远的仆役也被他方才的威胁唬住了,这回竟让他稍一用力就挣了开。 这人眼露凶光,直接就朝褚沅瑾扑了过来,众人反应不及,眼看他就要掐上褚沅瑾纤细脆弱的脖子。 褚沅瑾眸子睁大了些,却丝毫不带惊慌,反倒是讶异多些。 下一秒王文远便被人从斜后方踹了出去,连面前女子的衣角都没碰到半分。 来人满脸戾色,紧绷的下颌和略有几分碎裂的眸子都显示出他此刻并不平静。 方才那一脚用力之大几乎能将人的五脏六腑都震碎,可他依旧没有放过地上那人的意思。 以沈长空的手段,这人死相只会极为血腥难看,留个全尸都算他仁慈。 对上那双带了几分讶异的柳叶眼,他立马移开了视线。 “成风,带回去。” 被唤作成风的男子是沈长空的贴身侍卫,闻言默不作声地将地上还在吐着血的王文远绑了。 “你怎的来了?”褚沅瑾看着面色冷硬的男子,颇有几分兴味。 明明从前最厌她来这风月地,这会儿自己倒也来了,还叫她给碰上了。 边关的日子竟真有那般难熬,叫这样的木头都开了窍。 她饱满的双唇一开一合,浅淡的唇妆被晕开了些许,恰如从前每次同他亲吻过后…… 沈长空双拳愈攥愈紧,半晌眼里的阴霾才勉强控制住。 他来做什么,他就是个笑话。 “来这平康坊,能是为什么?总不能是随便逛逛。” 沈长空嗓音低沉,语调极为理所应当,褚沅瑾不由勾唇笑了笑,“你如是想我便放心了。” 这话一说完,周遭温度都猛然压低了下来,众人皆是放缓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地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当事人却仿若浑然不觉,她甚至扬了扬眉梢,眼睛弯成小月牙,亮晶晶的满是狡黠,“平康坊我最熟不过,念在你今日救我一场,带你熟悉熟悉?” 沈长空不说话,只定定盯着她,眸中冷意几乎要凝结成霜。 旋即淡淡开口:“只是举手之劳,今日不要说是公主,就是阿猫阿狗,臣也会救。” 听罢这话,成风嘴角抽了抽。他怎么就不知道他家将军是个阿猫阿狗都会救的善人? 脑海中适时地浮现出方才行在街上,仅仅是听见一姑娘慌慌张张同还在糕点铺排着长队的于渊道:“出事了,王文远闹事,公主还在里头……” 话都没听全,便掉头来了这平康坊,在南曲一家一家找,终于在最后一刻赶了过来。 这会儿竟成了举手之劳…… 褚沅瑾听了这话倒也不恼,仿佛被同阿猫阿狗作比的人不是自个儿。她看着沈长空鬼斧神工般雕刻的脸,心中不由暗暗感慨,这人到底是怎么生的?这么一张脸,恐怕搁在身旁一辈子都不会看腻。 只可惜是这么个讨人嫌的性子。 她一副惋惜的神情,不遮不掩,“你这脾气,往后谁能受得了?” 你这脾气,往后谁能受得了? 像被人一寸一寸抽去呼吸,往喉腔里塞进雪白的棉花,沈长空半垂着幽深的眸子,眼睫覆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整个人陷入晦暗阴沉的情绪中,饶是罪魁祸首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褚沅瑾轻轻叹了口气,虽她从不觉自己有错,可当年到底是她弃了他。 向前走了一步宽慰道:“我说笑的,你若愿意,日后相中哪家的姑娘便告诉我。” 说到这儿褚沅瑾顿了下,毕竟这么一张处处都戳她心窝的脸,若真成了旁人的,怎么都觉着亏。 可从前沈长空那副恨不得为她将自己燃尽的性子,褚沅瑾想想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释怀道:“京城的贵女我都熟识,毕竟咱们俩也是从小一起……” “公主还是管好自己罢,”沈长空面色沉了沉,打断她,半晌才抬眸,却不直视她,“臣与谁亲近是臣的事,不劳公主费心。” 褚沅瑾蹙了蹙眉头,有些意外。企图从他神色中看出些什么,可他到底不再是从前那个唯她是从的沈长空,她看不懂他。 方才还在回忆中喘不过气的褚沅瑾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瞬间便被勾起了兴致,看他的眼神都带了星星点点的亮色。 他可比从前有趣多了。 第5章 疼,揉揉 褚沅瑾算不得什么讲道理的人,她若是对谁生了兴致,那便根本不会要什么脸面。 更不会顾及二人从前是不是有过什么过节,更何况她和沈长空算不上有过节,不过是年少时有过那么一段情。 除去这些,俩人勉强也能算个青梅竹马,说起来关系要比旁人更近些才是。 可眼下的这点儿兴致,远远不够叫褚沅瑾为他花费心思。 闲来没事逗逗还行。 她舒展了眉眼,轻勾起唇一步一步朝他逼近,眼看就要贴在他身上,却还是不见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沈长空胸腔里的跳动几乎要压不住,可面上依旧冷然。就在他忍不住要往后退时,一只小手攥住了他胸前衣襟,而后缓缓上移,若有似无的颤栗也随之蹿遍全身。 她踮起脚尖,另一只手停在他银冠熠熠生辉的血色琉璃珠上,柔白指尖轻点,同那抹艳色相映,仿佛这珠子本就该用来衬她。 “连发冠都与旁人不同,倒是衬你。”她存了逗他的心思,说起话来像个调戏人的风流子。 沈长空要去推开她的手陡然僵住,像被人在寒冬之节兜头浇了桶冷水,带走浑身的热量,只余刺骨难捱的冰冷。 彼时元庆七年,上元灯会。 沈长空独自站在高高的看台上,那是个绝佳的好位置。满街花灯如火绽放,人群拥挤鱼龙共舞,尽收眼底。 这是褚沅瑾早早就定好的地方,她说要和他一起在这亭台楼榭,看尽盛世长安花。 可沈长空等了一夜,等到天光乍泄,等到灯火失色,等到熙攘的人群四散一切归于沉寂,她都没有来。 她去了洛阳,带着那个从街上捡的小乞丐,独将他丢在了这里。 一月有余,她终于回来。双手环上他脖颈,甜到发腻的嗓音一遍一遍在耳边呢喃,她叫他子钦。 沈长空终于败下阵来,生了一个月的闷气,转瞬被她轻易化解,揉碎了抛却。 他本就是个笑话。 褚沅瑾窝在他怀里,像只野极了的猫找到归乡,或只是暂时休憩。她低下头来,温软的指尖慢慢摊开他紧握的拳,沈长空只觉掌心一凉,旋即落入一只血红琉璃耳珰。 小小一颗,折射着耀眼的太阳光,就那么躺在他常年持刀握枪而覆了层薄茧的掌心里,沈长空心口紧缩,满是酸软。 却是连握一下都不曾敢,生怕在这如她般精巧的物什上留了扎眼的痕。 最终还是她,将他僵硬的大掌收紧,捧到唇边印上蜻蜓点水般一吻,而后柳叶眼弯起,瞳眸盈满春水,水光潋滟,荡人心神。 沈长空将人紧拥入怀里,那是一股蛮力,压在她纤腰上带着要将人揉碎的狠劲儿,可他的吻落在那只缺了耳珰的白皙耳垂上,灼热的呼吸喷洒,轻轻啄吮,如视珍宝。 他听见甜软缱绻的声音轻响,“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又听见她说:“子钦,我很想你。” 而现在,她指着他发冠上那颗琉璃珠,说很衬他。 事不关己的样子清清楚楚地表明,她不认识,不记得。 可这明明是她的东西。 见他思绪似乎早已飘离九霄云外,褚沅瑾心生不满。她何曾被人这样无视过,更没尝过被他不放在眼中的滋味。 脑中倏然闪过庆功宴那日储文心满脸藏不住的得意,再看这人通身的漠然,褚沅瑾心中不满更甚。 人总会变出息,显而易见,沈长空并不是个例外。 可褚沅瑾从不服输。 她收回停在他发冠前的手,轻轻吐出一口气,有心想要试探,眼睫一颤就要朝他怀里倒,只是下一秒就被人扼住了双腕,狠狠推向了后面的台柱。 剧烈的撞击带来钻心的痛感,从后背蔓延,手腕依然被人紧紧攥着,在触碰到那人冷得淬冰的眸子前又被用力甩开。 腕上两道红痕明显而刺眼,褚沅瑾心口堵了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异常憋闷。 甚至于她心里竟生出了几分真情实感的酸楚。 唇线拉平,褚沅瑾直起了身子,带着红痕的手腕绕过腰腹后移,轻轻按了按被撞到的后背,再没多看面前的男子一眼。 而后在他目光注视之下,她抬手招了招,小倌立马上前,随即被一截柔软藕臂环上脖颈。 小倌意会,可他到底年龄不大,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人。一颗心怦怦直跳,顶着如芒在背的低压注视,伸手穿过层叠衣裙覆着的腿弯,将懒懒靠在他胸膛的女人凌空抱起,绕过围观的众人,熟门熟路地走向厢房。 褚沅瑾趴在小倌肩头的脑袋抬起,视线与那道冰冷相接,转而菱唇凑到紧抱着她的小倌耳朵边,呵气如兰,不知在说些什么旁人听不得的悄悄话。 厢房门被“砰”一声关上,再多好奇注视的目光终被隔绝在外。众人很快抽离出来,各自散开。 只有罪魁祸首,像被定住了那般纹丝不动,紧盯着早已关上的房门。 垂在身侧的拳握了又松,他清楚地看到她的口型。 她在同另一个男人说: “疼。” “揉揉。” 像从前对他撒娇那般,现如今也对别人。 —— 是夜,褚沅瑾宿在了平康坊。 江雪砚在她床边坐着,此刻卸去了艳丽妆容,倒显著清丽不少。 那日在曲江池画舫上,褚沅瑾在她耳边念了首藏头诗,叫她将之传遍大街小巷,再散布些别的言论。 事态发展至今,全在意料之中。 “这回王二郎的名声可真真是全没了,他爹攒了半辈子的清誉都被这不孝子给霍霍完了。”江雪砚一想到王文远今日那副狗急跳墙的样子就觉着痛快。 褚沅瑾轻笑一声,“他愈是在意什么,我便愈是要毁掉什么。” 比起杀人,她一向更喜欢诛心。将人难以言表的隐疾公之于众,把那可笑的所谓骄傲踩在脚底,这是王文远那渣滓必须得受的,可受完之后呢?他还是得死。 江雪砚也是想到这点,“那厮就这么被沈将军给带走了……” 可是沈长空为何要将王文远带走,江雪砚没敢问。 现下这个情况,属实有些难搞。 “落在沈长空手里,他能讨到什么好?死得更惨些罢了。”褚沅瑾道,“若沈长空真将他杀了,褚景同那边怎么也得给他记上一笔,岂不是正合我意?” “可若是沈将军将人放了呢?” 毕竟沈长空与王文远无冤无仇,他今日待公主的态度也极耐人寻味。若说还恨着,是他及时出现救了她。可若说还喜欢,他又在她想要亲近之时狠狠将人推开。 从前便是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的,日日夜夜捧在心上的人,就这么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到冷硬的台柱上,后腰都撞红了一片,他却从始至终板着张脸,半点波澜都不见。 江雪砚看不懂这人的心思,褚沅瑾更懒得去想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不在意道:“放了亦是好的。照我原本想的,借褚景同之手了结了他。不是褚景同的一条好狗么,不是强抢民女当做家常便饭么,我倒是想知道,死在主人手里是个什么滋味。” 江雪砚愣了愣,旋即笑出了声。褚景同绝对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可褚沅瑾说能借他之手,那便一定能。她总有这种本事。 杀人诛心,还是得看褚沅瑾。 次日一早,鼓鸣声将将响起,于渊就进了房门,说是褚文心昨晚上竟搬进了公主府。 褚沅瑾府邸众多,公主府是早先的时候开惠帝赠的,与怀安王府同在一坊,且离得极近。 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多少年都不见她来一趟,这会儿倒是巴巴的搬进去了。 褚沅瑾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多多少少被压下去一些。 不过沈长空现如今对她都那个样儿,想来待别人也定然不会有什么好脸。 伸出环指揉了揉眼角,褚沅瑾起身洗漱梳妆。 她这人爱美又爱干净,头一日穿过的衣裳第二天断不会接着穿。秋书早给她备好了换洗衣物,是一套烟粉色为主调的襦裙,雪白缎面抹胸上绣了几枝鲜艳的桃花。 这会儿换好了衣裳坐在菱镜前才想起来啰嗦于渊:“多大的人了,穿着中衣往外跑什么?” 于渊并不怕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女人果真善变。” 他肃着张脸,恐怕以为自己也是个不羁的冷酷侍卫,可褚沅瑾只觉着好笑。 少年一本正经,褚沅瑾还是决定保护下他的自尊,强绷起止不住上扬的唇角道:“我们阿渊这都知道?” “公主前几日还说阿渊小孩子家家。” “小孩子就能穿着中衣在外头晃荡?羞死人了。”她说话的声音微颤,险些没憋住笑出声来。 阿渊这回不说话了,跟只鹌鹑一样,闷吞吞的。 褚沅瑾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自小就跟着她穿衣,说了好几回不见改,也就随他去了。 存了逗他的心思,褚沅瑾故意调侃:“我穿这一身粉,你也跟着穿?” “穿!” 答得倒是毫不犹豫,只是那眉头微微皱着,面上表情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褚沅瑾终于笑出声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秋书,给他罢。” —— 回到公主府时,被老管家告知褚文心并不在府中。说是一早便出了门,也没同人打声招呼。 褚沅瑾喝了盏茶,还没见人回来,便觉有些奇怪。 且不说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就光是喝茶的这段时间也够她被撵回来了。 照理说,褚文心在怀安王府待不上这么久才对。 褚沅瑾想了想,还是叫上了阿渊,直奔怀安王府而去。 两府之间离得实在是近,没一会儿便到了。 阍侍开门的瞬间,见到来人是谁竟是满脸惊惧,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六公主可曾来过?”褚沅瑾言简意赅。 “来……来过……” “还在里头?” “在……” 褚沅瑾点了点头,提起裙就要往里走,却被阍侍横臂拦了下来。 “公……公主……”阍侍已然满头是汗,结结巴巴有些不敢开口。 见褚沅瑾面露不耐,终是咬了咬牙把话说了出来:“您,您不能进去!” 第6章 再不会丢盔卸甲,奔她而去…… “六公主能进,我们公主却不能进?” 褚沅瑾还没说话,阿渊倒是先受不了了。 虽说有几年没踏进过这怀安王府大门了,但从前公主来的时候,哪个不是点头哈腰笑脸相迎。 别说拦了,恨不得天天将人请过来陪他们家心理有病成日抑郁寡欢的世子。 现下竟是连门都进不去了,多可笑! 阍侍抖成了个筛子,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磕绊到:“还,还请于侍卫莫要为难小的,小的也是听从我家将军之命……着实不敢,不敢放公主进去啊……” 听了这话,褚沅瑾直接笑了出来。 外头太阳大,于渊穿了身雪白圆领袍,腰身以烟粉封带紧束,一头墨发高高扎着,随着粉白相间的发带时飘时停。 他给褚沅瑾撑一把伞勉强遮阳,想直接硬闯,被她拦了下来。 这儿不是别的地方,是怀安王府,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镇国大将军的住处。 哪里便那么好叫他闯? 平白惹人笑话。 她上前走了一步,眼睛微微眯起,“叫你家将军出来,告诉他,本公主就在这门口等着。” 阍侍愣了一愣,像是没能消化她的话。 千恩万宠的安阳公主,何曾被阻在门口又何曾等过旁人? “怎么,”褚沅瑾勾出个轻嘲的笑,“这门本公主进不得,难道他沈长空还出不得?” 阍侍忙颔了颔首,慌说:“小的这便去,这便去!” 此时沈长空正在操练暗卫。 男人一身玄衣,袖口上撸,露出一截冷白而结实的手臂。他剑眉紧锁,出手快极狠极,毫不留情。 阍侍一路小跑,气息没稳下来,张口喘着粗气。 他不敢上前打断,可也不敢耽误了外头的安阳公主。 谁不知道这位祖宗在他家将军心上是什么位置?哄得安阳公主开心,向来是重于一切。 阍侍也明白这是从前的形势,那时将军还不是将军,也还没承袭王位。他是怀安王府的世子,亦是安阳公主的裙下之臣。 可这阍侍虽年岁不大,却也算这府中的“老人”。他更明白,对方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女人。 即便被伤得体无完肤又如何?这感情的事,终归没人能说得准。 只得站在那里一脸焦急地望着沈长空的身影,直到半刻钟后他终于停下来,站在大太阳底下拿了条汗巾擦拭颈间的汗湿。 “将军,”阍侍走上前去,“安阳公主……” 他到底还是磕绊了一下,忍不住抬眼去看沈长空神情,在触到他眼底的冰冷后又慌忙低下头来,硬着头皮开口道:“安阳公主在外头。” 沈长空擦着汗渍的手僵硬了一瞬,旋即将大方巾帕随手搭在一旁梨花木架子上,冷冷应了一声,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 “我说过了。” 不准安阳公主进府,阍侍自然知道他说过了,还是昨日里刚说的。 可…… “公主说,她在门口等着您……” 等他? 沈长空眉头锁得更深,无意识间已经掌握成拳。 她竟也会等人么? 像他从前那般,无数次站在原地等她。像是不知黑夜没有尽头,单以为她心里有他,无论多久,她总会来。 沈长空心脏如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这样的疼,他数不清受过多少次。 每一回想到她,心口总会这般疼。 他转过身去,背影劲瘦挺拔,却也孤寂。 “那便让她等着,等不到,”他停顿了下,艰难开口,“等不到,自会走的。” 他再不会丢盔卸甲,奔她而去。 —— 另一边,褚文心正同沈长空庶妹沈然在一处吃茶。 沈然还未被其父沈兴带到边关之时,同褚文心是最最要好。后来沈兴战亡,她二哥亦未能脱身。沈然便被接回了长安,紧接着便是沈长空任将出征。 毕竟一去多年,再见难免生疏,故而这几年除去一些宴席见面,二人也没什么交集。 沈然性子外放,在长安没什么闺中朋友。刚开始还觉着不好,也试着结交了些闺秀,可都处不来。 如此便丧失了兴致,觉着跟男人混在一处也没什么不行,毕竟她在边关几年都是这般过来的。 今日褚文心突然来找她,沈然心中着实有些感慨。 两人破天荒聊起儿时的趣事,沈然像被打开了话匣子那般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她憋了太久,于她而言,男人虽好相处,可有些话却永远没法子同他们去说。 “你在这边住多久?” 褚文心无奈笑了笑,叹气道:“且先看看再说罢,我是死乞白赖求着皇祖母准我过来的,我虽想同阿姐亲近,可她未必能容我。” 见沈然眉头微微蹙起,褚文心又接着开玩笑:“兴许今天晌午就被撵回宫去呢!” “你同安阳公主有过节?”沈然倍感疑惑。 “倒是没有。” 这话是真的,她同褚沅瑾确实没有什么过节。说起来小些的时候还被她带着玩过,那时也是沾了她阿兄褚景同的光。 当初褚景同和褚沅瑾很是要好,他对褚沅瑾几乎是有求必应,什么都依着她去。平日里也是褚沅瑾说一不二,叫他往东都不会往西去。 褚文心自小就是羡慕褚沅瑾的,她明明比她乖,比她懂事,比她识时务知大体,却远远不如她受宠。 圣人无视她的娇纵,给她无上荣宠;仁显皇后待她温柔细心,呵护备至。 就连现在的继后陈氏都对她极其纵容,宠爱有加。 更不必说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储景修,生前更是将这个任性的妹妹捧在手心去养。 光是这些便也算了,可为何自己的亲兄长也待褚沅瑾那般好。 显得褚文心不三不四,像个外人。 后来也不知怎的,褚沅瑾和褚景同突然闹掰,俩人几乎是针锋相对,这些年的争端数不胜数。 可叫褚文心来说,根本就怪不得她阿兄。 分明是褚沅瑾找事,所谓针锋相对亦只是她一人挑起。她那般无理取闹,那般看他处处不顺,可阿兄从未真正将她如何。 甚至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褚沅瑾。 可褚沅瑾浑不在意,她朋友众多,男女都有。失去了谁都不在意,褚沅瑾身边,总是热闹的。 想到这里,褚文心胸口有些酸涩。 她心知自己争不过她,可还是想放手试试。 不为阿兄的权谋,亦不为别的什么。这一回,单单只为了自己。 毕竟沈长空,她是真心喜欢的。 看她有些出神,沈然等了会儿才开口说话。 “那她怎会容不下你?怎么说你也是她亲妹妹,在她府上住个几天实在说不得什么。”沈然指尖点了点八仙桌面,更疑惑了,“我与她虽没什么来往,可总觉着她不是那么小气之人才对。” 褚文心听罢唇角的笑僵了一瞬,随即缓缓下弯,眼眸也轻轻下转,显著落寞极了。 “兴许是因她厌恶我阿兄,便连带着也……厌恶我。” 沈然抿了抿唇,她肤色不白,长相秀丽,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不那么好相与。 这会儿听了褚文心的话,沉默了片刻,也不知到底是信还是没信。 可她面前的是公主,即便关系再好,也不是同等高度。更何况现下关系也不能说是多好,她又是个庶女。 半晌,她重新挂起笑来,安慰褚文心道:“无妨,若你阿姐那儿不叫你住,大不了你就来我这边嘛,反正我阿兄也不会管府上这些事。” 褚文心眼睛一瞬便亮了起来,又勉力压住。 她遮掩情绪的道行虽浅,沈然却也看不出什么,只当她是为自己讲义气而欢喜。 储文心顺势问了句:“你阿兄不在府上么,从来时便没见他呢。” 这话问别的姑娘定然会换来个奇怪的眼神,可沈然不同,她自小在边关长大,也从不注重男女大防,自然听不出不对。 回她道:“他应是在操练场,我带你过去看看罢,我阿兄当真是顶顶厉害的!” “好呀,”储文心笑道,“便出去溜溜,就当消食了。” 而此时操练场正哀叫声连连,沈长空满脸厉色,将络绎不绝涌上来的暗卫打趴在地上,几乎是头破血流,下手着实是狠了些。 暗卫们戴着面具遮挡,看不出表情,可眼中苦涩难挡,没人知道他们将军是怎么了,分明方才还只是正常操练,虽也没手下留情,可哪儿有这般惨无人道…… 沈然对这个兄长多的是钦佩,甚至是敬畏。可谈不上亲近,两人向来聚少离多,根本不熟。 见是这副境况,也不敢叫他了,她就是再虎也看得出他这会儿脾气不行。 终于,沈长空丢了手中利刃,哐的一声砸在地面上,整个操练场瞬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倏然瞧见,两个姑娘站在不远处,被烈日晒得脸颊有些泛红,额角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来。 这样的天气,这般暴烈的太阳,她站在外头干等,能受得住么? 几乎是未加思索,他脚步一迈,已经走了出去。 本就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了些,眉头又皱得深。除了急,还显著有些燥。 往日里多走几步路都要发脾气叫累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住。 第7章 若我偏要与她争呢 绿瓦红墙,云白天碧。沈长空一身玄衣,负手而立。 门前哪还有褚沅瑾的影子,一丝人来过的痕迹也无。 是了,她何曾等过他? 他本就不在她心上。 正要折返回去,一身着雪白圆领袍的少年闯入视野,他敷衍抱拳行了一礼道:“我家公主邀将军明日午时听雪楼一聚。” 说完也不等人说什么,便匆匆往来路奔去,带着蓬勃的少年气,粉白发带卷着燥热的夏风,扬起恣意的弧。 沈长空看着,便想起褚沅瑾来。 她今日大抵也是穿着这样一身粉白相间的衣裳。 “长空哥哥!”褚文心到了已经有一会儿,此刻沈长空已经在往回走,她跟上去道,“方才可是阿姐过来了?她怎没进来?” 沈长空神情冷淡,只捕捉到话前头让人极为不适的称谓,目不斜视道:“长空担不起六公主这声哥哥。” 褚文心面上一抹红云飘过,她自问不是褚沅瑾那样的厚脸皮,此刻也觉着面上无光,可想想从前褚沅瑾同他在一起时,总是厚着脸皮粘在他身上,缠着他说些不堪入耳的蜜语甜言,毫无女儿家的矜持。 想来沈长空是吃这一套的。 想来,她便是输在了太知廉耻。 褚文心强压起面上的羞赧,装作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甜甜笑了笑顺着道:“我阿耶同沈老将军虽名为君臣,却有着过命的交情,沈老将军在世时二人私下里更是常以兄弟相称,长空哥哥自是担得起的。” 说起来褚文心同沈长空一直以来都并无什么单独的来往,即便是以前他住在宫里时也仅仅是有过几面之缘,且每回见他,皆是与褚沅瑾一起。 此刻故作熟稔着实有些别扭。 见沈长空只直直往前走,丝毫没有接她话的意思,褚文心又硬着头皮道:“阿姐昨儿夜里没回府,今早起来也没见着她人,文心实在闲着无聊,便来找然然。方才听那侍卫的意思,想来阿姐今日里还是腾不出空来,也不知她成日里都在忙些什么,既如此……” “既然六公主这般感兴趣,不如回府自行去问。”说罢,不等储文心再说什么,道:“成风,送客。” 这一句霎时间将她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尽数击溃,面上的熟稔更像个笑话,将褚文心的脸烧得滚烫。 她堂堂一个公主,虽不如别人受宠,可无论在谁家府上,也从未像现在这般被个侍卫横臂拦下。 眼中只一瞬便被泪噙满,泫然欲泣,饶是心肠再硬的郎君见了也免不了心生爱怜。 可沈长空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径直离开。 —— 听雪楼以冬日雪景出名。每至深冬,雪花簌簌而落,落在听雪楼外圈的扶栏上,落在倚在栏上的人身上。 褚沅瑾那时最爱来这里,有时煮酒,有时煎茶,没骨头一般靠在他身上,将冰凉的小手伸进外袍,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 而后动动嘴巴,指挥他将酒水茶水各色点心一口口喂给她。 娇气懒散得不成样子。 都是惯的,沈长空想。就像此刻,分明是她将他邀来,却还是姗姗来迟。来迟了也不曾有半分歉疚,甚至看她那副表情,不知道的保不齐还当迟到的是他。 像是未曾看出她的不悦,沈长空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杯沿,丝毫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沈将军现在好生威风,”褚沅瑾终于忍不住道,“本公主竟是连您的府门都进不去了。” “公主何必进去?于公主而言,那里的回忆……”他顿了顿,下颌紧绷着,继续一字一句道:“苦不堪言。” 到底是没能越过心里的坎儿,将那两个几年来都逃避着不敢再回想的字说出来。 “臣是为公主好。” 说来沈长空面上实在没什么表情,可褚沅瑾莫名便觉着他口是心非,别扭得很,又有趣得很。 “为我好?”褚沅瑾原本蹙着的眉弯了起来,“那照沈将军的意思,不止是怀安王府,皇宫、公主府、听雪楼,关山……整个长安,不,是整个东阳本公主都不该再待才是。” 不出所料,沈长空满目的冷静淡然果然有了丝碎裂的痕迹。 是了,所谓“苦不堪言”的回忆,何止是在一个怀安王府。 见他冷着张脸不说话,褚沅瑾并不存在的良心终于短暂地回归了一会儿,她不再激他,转而虚假地好声好气道:“你若是为了气我同储文心交好,那……” “公主未免太自以为是。” “……” 此时正值夏日,听雪楼人迹寥寥,安静得很,这一句“自以为是”响在空荡荡的帘房里,听着尤为刺耳。 褚沅瑾刚消下去的火又蹿了上来,她对男人向来没什么好脾气,这会儿算是被耗尽了耐心,也耗尽了那点子寥寥无几的愧疚感。 “非得是储文心?” 沈长空紧紧盯着她,仿若淬了冰的眸子寒意更甚,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褚沅瑾嗤笑了声,露出颗小小尖尖的虎牙,她站起身来向前倾身,柔弱无骨的双手按在他肩上,低下头用那双仿佛带了万千情绪的柳叶眼俯视着他。 两人的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一起,沈长空像被下了蛊,浑身僵硬,却是一下也动不了了。 他看见她樱唇轻启,听见她能将人心都缭乱的声音响在耳边。 她说:“若我偏要与她争呢?” —— 大理寺狱。 阴暗蔽日的牢房里,重重锁链将衣冠不整的人束在高高的刑架上,此人满身是血,褴褛布料遮挡不住的地方皮开肉绽,没一处是好的。 此刻垂着头,乌发凌乱不堪,已然丧失了意识,奄奄一息。 再无往日风光。 几桶冷水兜头浇下,犯人终于转醒。艰难地抬起肿胀布满血丝的眸子,入目便是一身锦衣的男子坐在梨花木椅上,颇为漫不经心地活动着腕骨,时不时在阴森寂然的空间发出咯嘣的声响。 王文远猛然打了个寒颤,好像几桶冷水的效力这会儿才被身体的主人感知到。 只见那人朝身边站着的侍卫抬了抬眼,那侍卫便立刻意会,过来问话。 “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我认罪,认罪……” 虚弱而混沌的声音脱口而出,王文远浑身散了架一般。他这身皮日日留恋脂粉温柔乡,养得是比些穷人家的女子还要细发,哪里受过这种严刑拷打? 此刻只恨不得他们明示到底是得罪了何方神圣,他什么都认,只是再不愿受这皮肉之苦。 “认罪?”沈长空轻嗤了声,旋即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在这一方天地里极具压迫感。 他拿起架上明晃晃闪着冷光的铁剪,浓黑如墨般的眸子半垂,直直看向王文远满是惊恐的眼底。 而后,“啊”的一声哀嚎响彻整个牢区,王文远再次昏迷了过去。 暗红的鲜血顺着铁剪游移下淌,滴在灰扑扑的地面上。 那秽物同块儿连带着被剪下来的碎布一起,被成风刚叫进来的小狱卒包好了塞进王文远胸口。 沈长空眉头紧拧着,嫌弃地看了眼手上还在滴血的铁剪,而后抛在一边,朝成风吩咐道:“收拾收拾,送到公主府。” 成风看向污糟不堪的王文远,下.体的血染红了整个裤.裆。 唇角不由扯了扯,顿觉一阵反胃,认命般取了件破袍子给他包了包,勉强遮住暴露出来的血腥。 时间回退到一个时辰前。 沈长空同褚沅瑾刚从听雪楼里出来,公主府的马车华贵势显,就停在门前。 阿渊手里绕着根不知从哪儿折来的小树枝,正百无聊赖地抽打着前边的马臀。 倒是没用几分力气,可就是这般才最最烦人。 那马儿后蹄已经在地上磨了一会儿,想来早便有意弃车而逃了。 褚沅瑾拍了拍于渊的脑袋,他立刻将小树枝往腰间一别,为她搬来了马凳。 她一脚已经踏了上去,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便朝与她背向而驰头都不回的沈长空奔去。 无视众目睽睽,她从身后拽住了沈长空腰间蹀躞带,那人果然身子一僵,停了下来。 一身浅色襦裙的女子微微喘着气,因着跑得太急,两颊都泛了层薄薄的绯色,娇艳得不成样子。 沈长空心脏缓缓下跌,此情此景,同昨日梦中一幕幕重叠,就连她不安分的指尖越过蹀躞带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在他腰上的绵痒触感都是那样贴合。 沈长空竟有那么一瞬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直至耳边响起她刻意甜腻的声音:“子钦,我方才所言皆是真心。我们在一起时总归是开心多些,你又何必……” 又何必别别扭扭不肯接受,总不能是过了这么些年还喜欢我不成? 这些话褚沅瑾没能说出来便被沈长空的动作止住了话头。 他强硬地一根根掰开揪在腰间的手指,眉目中满是漠然。 可大抵只有他自己知道,将她推远是个什么滋味儿。 在一起时总归是开心多些,她如何便能将这样残忍的话毫不在意地摊在他面前,到底是有多不在意? 他垂眸看着她,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冷淡道:“公主的真心,从不缺臣这一个享者。还是不要大材小用,白白浪费在臣身上。” 既不能让他做独享者,何必又来招他。 若要真像昨晚梦中那般,说了这话之后,便该对她穷追猛打誓不罢休了。 可没人比沈长空更清楚,她有多耐不住性子。 第8章 你果然在意我 凭沈长空对褚沅瑾的了解,别说他现在这般三两句话便刺她一下,搁往日里,哪怕是半点不顺心她都能甩脸便走。 甭管是谁的错,也甭管对方是谁,褚沅瑾发脾气耍赖,向来是不管不顾的。 也就在先太子褚景修面前还能略微收敛一些。 可她这会儿非但没有转身便走,还提着裙摆紧跟在他身后,边走边不安分地拽拽他低垂的衣摆,一刻也不停休。 而后义正言辞骂他道:“真是头犟驴。” “……” 沈长空没理她。 褚沅瑾这会儿才不管他理是不理,自顾自继续说:“你便打定了主意不肯让我进门?” 沈长空想说,你若非要硬闯,没人拦得住你。 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嘴都没张开一下。 褚沅瑾这回才是真有些火了,她蹙了蹙秀气的眉头,唇线向一侧绷直,倏的一脚踢在了沈长空小腿上。 这无疑是下意识的动作,可愈是下意识的动作,便愈是值得深思。 真要说起来也算不上踢,她用的力气不大,只是抬了抬脚,脚尖碰了他一下罢了。 看着他玄色衣摆上那道清晰的蹭痕,褚沅瑾倏然恍惚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发怔。她停了下来,没再跟上去。 自两年前储景修薨后,她鲜少有过这般使小性儿的时候。该生的气还是生,该发的火也还是发,可总归不如从前那般不管不顾。这样近乎于同心上人撒娇的动作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新鲜感。 褚沅瑾并不能否认,沈长空于她而言是有些不同的。 自她七岁那年同他相识,至十六那年他不辞而别,他们陪伴着彼此的时间足有九年。更别提这九年中有那么三年,他们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她的脾性、喜好,她的所有情绪,没人比沈长空更加清楚。 那她还装什么呢?在他面前,还有必要端着么? 到这里,褚沅瑾突然有丝窥得天光的解脱感——她是需要释放的。 阿兄去了,她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安阳公主,不再是从前娇纵任性的褚沅瑾,可总有人见过她最真实的样子。 现在他回来了。 她似乎……似乎,还能是从前的阿瑾。 方才是在朝他撒气还是撒娇,已然已经不重要了。 褚沅瑾定定地看着他同自己拉开距离,那背影高大、冷峻,却也孤寂。 往事突然之间便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愉快的、不堪的,乃至痛苦的,全部。 她莫名其妙地释然,又不合时宜地冲动。 一别经年,少年长成了真正的男人。顶着张她最爱的脸,曾予她最痴的喜欢,也给她最深的束缚,现如今以冰冷的姿态回来,激起她想要重新俘获的贪欲。 这杂乱的思绪恐怕连褚沅瑾自己都是捋不清的,可她不想管了。 还管什么呢? “沈子钦!”不顾频频传过来的目光,她在喧嚣吵闹的街上大声喊他,他果真停了下来,若非没回过头去,便一定能见着褚沅瑾眼角眉梢都带着明媚张扬的笑意,浅色裙衫向后飘飘绰绰朝他跑来,倒真像个十五六岁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他不肯转身,褚沅瑾便多走了几步,绕到他面前,霸道地占据他全部的视线。 “你听见本公主说话没有?你若执意阻我在门外,那我便日日去大理寺寻你。叫你那些同僚好好看看,他们的大理寺卿即便是上了年纪,也依旧有人穷追不舍呢!” 沈长空额角猛然跳了跳,他如今二十又二,哪里便是上了年纪? 见他表情终于有些变化,褚沅瑾趁热打铁,继续道:“你也知道,我那六妹妹正住在我府上,若我日日往大理寺跑,你说她该如何?本公主是不介意在你办公的地儿来场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只是于你而言,影响怕是不好。” “两个公主为你而战,”褚沅瑾啧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倒也是长脸,这样看来,是我庸人自扰了。” “那便这样办吧。”褚沅瑾如是说。 这回沈长空面色确实有些不好了,胸口堵了团郁气,上不去下不来的。 可偏偏面前人是褚沅瑾。 半晌,他喉结滚动,终于说了话:“公主再如何也不该这般糟蹋自己的名声。” 纵使她名声已然很是不堪,纵使她是真的如外界所言好男色爱享乐,纵使她从不曾觉着自个儿这般有何不对。 也不该这般一再地火上浇油,任由境况变得更坏。 褚沅瑾没想到他会说到这上头,一时间也有些讶异,自嘲笑道:“也便只有你还注重我的名声。” 说罢不等沈长空反应,便弯起亮晶晶的眼睛垫脚向他凑去,“你果然还在意我!” 商贩的叫卖声混杂着路人的议论声一并吹进人的耳朵,可沈长空像是失了聪,什么也听不见。 只余她的那句,你果然还在意我。 在意么? 沈长空轻蔑勾了下唇,是个浅到几乎看不出的弧度。他直视抿着唇笑眼弯弯看向他的女子,缓缓道:“早知公主如今听不出弦外之音,臣定不会虚与委蛇。公主既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便不要再来糟蹋旁人了。” 既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便不要再来糟蹋人了。 即便褚沅瑾从未在意过什么所谓名声,这话说得也是极重的。真真正正讽到了她,沈长空心中本该有快意才是。 可他却只觉憋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于渊突然出现在二人眼前,他方才便一直在不远处候着,二人在谈些什么可谓听得是一清二楚。中间有好几回忍不住脾气想上来理论,皆忍住了。 这回沈长空说出这话,于渊如何也忍不下去了。本就是褚沅瑾一手培养,能有什么好脾气? 他咬了咬牙,一把将褚沅瑾拉到身后,拧眉怒道:“将军既怕被糟蹋,离我家公主远些就是,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呢,怎么,你得不到公主便连话都不会说了是么?” 说完便觉周遭气氛都冷了下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于渊从小便有些怵他,可他自问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虽还是比沈长空矮些,但比之从前差距小了不止一点半点。 至少他有与沈长空抗衡的魄力,又有年轻的优势,身体定然比他要好。真打起来,指不定谁赢。 这般想着于渊便梗了梗脖子,逼视着沈长空,一副丝毫不惧的挑衅样子。 像个小斗鸡,褚沅瑾在他身后不合时宜地想。 她轻咳了两声,示意于渊冷静些。 从前于渊便容易冲动,没少被揍。现在个子倒是蹭蹭往上涨了,脑子却是一动不动。 若真打起来,他定然又要吃亏,还得是大亏。 她跳过了方才的话题,从于渊身后探出了个脑袋。 他们穿着同色系的衣裳,褚沅瑾身量高挑,发顶与少年唇线齐平,此刻古灵精怪歪身从他上臂处探过来,二人看起来竟是极为相配。 不知是因着此刻身边都是她所划定的自己人还是旁的什么,她毫无戒备,就连于渊也忍不住晃了晃神,侧低下头去看她。 这般生动鲜活的样子,有多久没见过了? 大概,还是自褚景修薨逝之后罢。 “王文远还活着么?”褚沅瑾问。 沈长空下颌绷了绷,漠然将目光移开,不再看这扎眼的一幕。而后生硬道:“死了。” 褚沅瑾挑了挑眉,从于渊身后走出来,“死了?他可是褚景同的左膀右臂,礼部侍郎的亲儿子,你说杀便给杀了,就不怕……” 说到这儿她倒是自己噤了声。 沈长空会怕什么?这人是个连死都不怕的疯子,还会怕树敌惹来麻烦? 恐怕他做这事儿时便是连眼都不曾眨一下,一番虐待之后手起刀落,心中一丝波澜都不会有。 可褚沅瑾要的绝不是手起刀落,王文远那样的人渣,他因一己之欲坏了多少女子的清白? 他倒是没什么,照旧活得风生水起,凭着老天赐的那根短小武器为非作歹。 可于那些女子而言,那是一辈子。 叫她来说,那人就是阉上个千百次都不足够,怎能直接杀了? 可人死都死了,眼下也没旁的法子。她是真的忘了,落入沈长空手中虽会死相难看,可以他的性子,再狠也没有去剪人命根的兴致。 他哪里肯放下身段,去做这肮脏事。 “罢了,”褚沅瑾道,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竟为沈长空着想了起来,“王文远犯的那些事儿,据东阳律例虽不致死,也够流放个半辈子了。我这儿皆有罪证,他身子虚,杖刑时撑不住被打死也是合情理的。更何况,他可是差点儿伤了本公主。” 她勾起唇角,朝沈长空灿然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毕竟你也是为了我嘛。” “唉,”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若他没死透,还想叫你将人送到我府上呢!” 沈长空不回她,她也不觉尴尬,只同他摆了摆手,边走边一步一回头地看他,朝他喊:“下回切莫再将我关在门外了啊!” 第9章 是为你 于渊直到回了府气都没消。 先前还一本正经地同他分析利弊,说什么受益者是谁。如今呢?分明便是被美色迷了眼,竟还找了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敷衍他,身为一国公主的骄傲都不要了。 见褚沅瑾根本没发现他生气,于渊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没想到沈将军竟也能有今天,咸鱼翻身都不带他这么翻的。” “咸鱼翻身?”褚沅瑾没想过这词还能用到沈长空那般矜贵的人身上,笑着瞥了他一眼,调侃道,“你方才当着他面怎么不说?” 于渊被噎住,少年眉头紧锁,长舒了一口气道:“公主可别忘了之前说过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这才几天就不记得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是这个理儿没错。 “可本公主是马么?”褚沅瑾面不改色道。 “……” 他就知道。 这人嘴里的话真是一句都信不得。这“理”总在她身上,不过全是歪理。 “你为何不愿我同他和好?” 褚沅瑾分明记得,从前阿渊虽说不上多认可她和沈长空在一起,却也未曾像现在这般说过他不好。 少年眼睫微颤了颤,而后缓缓垂眼,耳根跃上一抹极不明显的红。 他们此时正穿过公主府的小花园,粉白的蔷薇开在手边,一朵朵绽放得热烈鲜活。 于渊忽而烦躁地抬手打在那蔷薇上,霎时间花瓣洒洒而落,像少年细碎懵懂的心思,宁愿将其尽数打散,也永远羞于启齿。 半晌才幽幽回道:“他如今心早已不在公主身上,言行这般张狂,显然没将公主放在眼里。叫阿渊说,先不强求他待您比之从前好上多少,可至少也得和从前持平才行。” “不然怎么配得上公主。”于渊又不死心地补上一句。 “和从前一样……”褚沅瑾顿了顿,似是真的在回想从前是什么样儿,不禁蹙了蹙眉,无趣道,“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还有什么意思? 在于渊看来,他家公主情史甚众,然每一段皆是始于有意思。 这兴味儿来得快,去得更快。沈长空一个早便被抛弃过一回的人,能撑过她几天的突然兴起? 于渊突然便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一条细细的河,波光粼粼,澄澈明朗,神色与褚沅瑾竟有七八分相似。 他愉悦道:“若将军知道公主只是玩玩,恐怕得被气死。” 说罢他还了然地点了点头,“嗯,是该给他点教训。” 沈长空会不会被气死褚沅瑾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叫他听到这话,于渊自己恐怕得被揍死。 褚沅瑾同沈长空在一起时被管束得很紧,别说她同哪个男子走得近些,就是她同谁多说了几句话他都是要醋的。 也不会跟她发脾气,他从不朝她发火。 只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然后拿别人撒火。 可只要她随便哄哄,稍微给点甜头,他再大的气也会消失殆尽。 她甚至都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 哪儿像现在,好像她上辈子要了他的命一样,说一句顶十句,还字字夹枪带棒。 褚沅瑾从未遇见过这般难应付之人。 见褚沅瑾不说话,于渊当她默认了自个儿的话,一时间心里又滋生出欢喜和快感。 待公主将沈长空迷得七荤八素,再狠狠将他甩了,好好挫挫他的锐气。叫他知道,公主还是公主,可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 —— 到了日暮时分,公主府大门突然被敲响。 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半边天,一辆容饰过分华美的马车停在朱红大门前。只见车夫同阍侍耳语了几句,便有人得了吩咐匆忙朝内院跑去。 褚沅瑾接到消息时正在沐浴,宽敞的浴池冒着蒸腾的水汽,她莹白如玉的肩颈露出水面,轮廓分明的锁骨在荡漾的水波下若隐若现。 秋书拿着把剔透的玉梳一下一下梳着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因着刚洗过,泛着层亮丽如缎的光泽。 边继续梳边告诉她方才一小丫头进来说的话—— 外头的人说,公主要的人已经送来了。 褚沅瑾猛然睁开了阖着的双目,许是泡得太久,覆了层朦胧的水汽,竟显著有几分迷茫。 半晌才反应过来,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在她脑海中炸成了一朵花。 她要的人,她要的人…… 还能有谁? 她只同沈长空要过王文远罢了。 褚沅瑾不禁笑了起来,笑得白晃晃的肩头发着颤,弯如皎月的眸子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见她这般开怀,秋书虽不知缘由,可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她是自小跟在安阳身边照顾的,从仁显皇后还在世时,一直到现在,她看过褚沅瑾纵享无上荣宠,也看着她最亲的人一个个死去。 仁显皇后没了,太子也没了。公主依旧是圣人最爱的公主,是被捧到天上的娇贵玉人,却不再是从前最无忧无虑的褚沅瑾。 若是日后圣人也没了,她又该如何自处,谁能护得了她? 倘若褚景同登基,公主只会万劫不复。 秋书静默片刻,净了净手躬身退了出去,吩咐外头的冬画去将停在府门口的马车迎进来。 照公主的意思,将马车中的人安排在溪涵居附近的柴房里。 六公主储文心自前几日搬过来后,一直住于溪涵居。 她倒也没掀出什么风浪,只是时常去同一坊里的怀安王府,一待便是好几个时辰。 在褚沅瑾眼皮子底下时算得上是老实。 可秋书一直不明白公主为何会容她在府中,并且还过得相安无事。虽说是太后特允六公主搬过来住些时日,美其名曰增进姐妹情谊。然她家公主向来不是什么能吃亏的性子。 这会儿确乎是有些明白过来了。 —— 褚沅瑾第二日睡醒了才去那柴房看昨日里送进来的人,这一看也是不大不小吃了一惊。 这人鼻青脸肿不说,整个人昏在墙角,污血从明显被人特意换过的外袍下渗了出来,蜿蜒曲折。 不难想象里头包裹着的是怎样一副残破不堪的躯壳,全身上下定然没一处是好的。 若非让人拿指尖探了探鼻息,她真要以为沈长空竟是那般没眼力见儿,给她送来个死人。 见人还活着,褚沅瑾弯了弯唇,背过身去朝门外站着的几个侍卫招手,跟他们偷偷耳语了几句。 随后拧着于渊的脖子,令其同自己一起背过身来。 于渊又是不耐地舒了口气,心道怎还当他是个小孩子。嘴上却是什么也没说,任由褚沅瑾将他掰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才响起侍卫迟疑着叫她的声音,“公主,已经,没……没了。” 已经没了? 褚沅瑾挑了挑眉,这王文远看着弱不禁风的,竟还挺能忍。 命根子被人咔嚓一刀剪了都不带吭一声的,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咔嚓一刀…… 褚沅瑾猛然转过身去,她方才可没听到咔嚓一刀的声音。 果然,两个侍卫同她大眼瞪着小眼。手中铁剪干净光亮,一滴血都没见着。 褚沅瑾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睁大了眼睛问:“没了?” 侍卫重重点了点头,非常笃定道:“回公主,是没了,想来是昨日进府前便没了,这会儿……这会儿血都干了。” 褚沅瑾眉心跳了跳,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没了是怎么个意思。 若进府前便被人割了命门,不是沈长空干的还能是谁? 褚沅瑾心情不由畅快了起来。 她都不必说,他便知道她想做什么。 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只是他如今口是心非,不太好哄。 褚沅瑾吩咐侍卫将王文远看牢,随后连早膳都没用便去了怀安王府。 这回没带阿渊,只带了秋书同去。 她本想着,这回若再有人拦,那便直接闯进去。阿渊闯不得怀安王府,她总闯得。 褚沅瑾不信他真能让她站在他大门口丢人。 只是没想到,这回竟没一人拦她。或许是昨日的威胁生了效用,褚沅瑾想。 这时已经算不得多早,沈长空正在书房翻着兵书。 成风进来告知安阳公主来时他指尖一顿,本在两根手指间夹着的书页倏然滑了下去,而后又被人拈起,若无其事地翻了过去。 正要说别让她进来时门便吱呀而开,她越过两个强壮如牛的侍卫,硬生生挤了进来。 也对,在这怀安王府,谁敢把她如何? 见如此,成风和那俩侍卫默默退了出来,并带上了门,关得严严实实。 褚沅瑾很是满意。 她笑意盈然,跑过去拉了张椅子坐他对面。而后莹白的指尖点了点他手中的兵书,距离之近,几乎紧挨着他按在书页之上的几根手指。 两只手置于一处,一大一小、一刚一柔,带来极浓重的视觉反差,也显出极大的力量悬殊。 沈长空心口窒了窒,勉力压下将那幼嫩小手紧箍于掌中的冲动,他眸色中已有了几分晦暗,却在一瞬间隐匿。 他抬眸看她,嗓音却有些哑:“公主今日来是为王文远?” “不,”褚沅瑾菱唇微牵,两手撑在他桌上,而后倾身向他凑过去,弯着亮晶晶的眼睛甜甜道,“是为你。” 第10章 想同你重修旧好 明亮的书房,逼仄的桌案一隅,空气中浮动着细细小小的微粒,静默了许久都没人回话。 一室寂然,两人相对而视,难言的尴尬。 褚沅瑾掩唇轻咳了声,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慢吞吞又坐了下去,若无其事地趴伏在他桌面上。 两只灵动的眼睛盯着他无辜地眨了眨,鸦羽般黑长浓密的睫毛扑闪,能将人心搅乱。 可沈长空显然没打算搭理她。 他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继续盯着那兵书瞧。 褚沅瑾哼了一声,“啪”一下拍在了那碍眼的兵书上,不满道:“这破书有什么可看的,它能有本公主好看?” 本以为这闷葫芦又要将她晾在一边,照旧不会回答。 哪成想他竟正了正神色,极为认真地应了她一句:“嗯。” 嗯?! “沈长空,你再给本公主说一遍!” 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褚沅瑾深吸了口气,暗示自己冷静。 可这回沈长空是真没理她,惜字如金地再没说一个字。 褚沅瑾这个气呀,她倏的把那兵书拽了过来,发泄一般丢在地上,怒目瞪着他,开始耍赖。 沈长空默了下,终于沉下声开口:“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他气质本就冷冽,这会儿态度不好,便显著有些骇人。 不这般倒也还好,可他愈是一副不想理睬的冷淡样子褚沅瑾便愈是生气,心底的挫败感一旦被勾起,征服欲便像燎原之火一般熊熊燃起,任谁都压不下来。 “我想做什么?”褚沅瑾轻嗤一声,勉力挤出一个笑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道:“昨日不是同你说了么,还是我说得过于隐晦,你听不出来?” “既如此,我就再说一遍,”她歪了歪脑袋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本公主想同你重修旧好,这回听懂了么?” 重修旧好……沈长空唇角偏了偏,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 心口的痛意一寸寸蔓延,一发而不可收拾。 梦境中的画面陡然跃入脑海…… 长而宽的雕花红木桌案亦是如今日这般摆着他的兵书,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却杂乱不堪。 褚沅瑾懒懒坐在桌案上,垂落的小腿置于他两膝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能似有若无地蹭到他外袍,而后隔着衣物,带来包裹之下肌骨的颤意。 沈长空浑身都是僵的,目光灼灼看着她弯起的眼睛,感受着她徐徐将纤若无骨的手臂搭在他宽厚的肩膀,而后整个人前倾,彻底环住他颈项。 她与他额头相抵,呼吸交融,轻盈的睫毛扑闪着扫在他脸上,她眼底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她说:“子钦,我想同你重修旧好。” 沈长空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她一句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话,像一把被火烘烤得透红的炮烙,在他心中脑中烙上一个坚实的印。 她说要同他重修旧好,要同他重修旧好…… 沈长空脑中只余这么一句话,来来回回地飘转,即便是在梦里,他也不敢相信。 任由她温柔的吐息铺洒在脸上,任由她一下一下轻轻啄他唇角。 声音娇俏又带了几分羞怯:“你说好不好呀?” 也就那么一瞬间,沈长空便失了智,倏然揽臂将她从桌案狠力拉下,日日相思而不可得的人终于坐在了他怀里,此刻正眼中含笑,微抿着唇伏在他胸口,一双柔软细嫩的小手紧紧攥在他腰间,状似无意地一下下摩挲着。 他紧拥着她,想要将人融入骨血,刻进生命。 是真的罢,她有什么必要骗他?于她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她是真的想同自己重修旧好,她的目光终于又落在了他身上。 是真的,都是真的。 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他舍不得。 “嗯,我同阿瑾,重修旧好。”他一字一顿说道。 …… “沈长空,我在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褚沅瑾微蹙着眉头,一张艳丽的小脸因他的出神而满是不悦。 沈长空的思绪轻易便被拉了回来。眸中痛意尽散,只余刺骨的冰冷。 他折了身子,将被她扫落在地的兵书捡起,随手丢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褚沅瑾没来由便颤了一下,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时沈长空站起身来,俯视着她,神色中颇有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 “你什么意思?” 故意吓她么? 可她怕谁都不会怕他,方才只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臣什么意思公主不知道么?”沈长空一双凌厉的挑眸尽是轻慢,不咸不淡道,“臣的意思是,不想同公主……” 他顿了下,似是在反复回味那几个字,须臾才沉声接上:“重修旧好。” 褚沅瑾冷笑了声,饶是自重逢以来已经被他呛了无数次也还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刺儿头竟真是沈长空。 去他的劳什子释放,什么从前的阿瑾,她需要这种东西? 咬了咬牙拿起桌上的砚台就要往他身上砸,却在抬手的瞬间,响起了极为短促的“咕噜”一声。 极为不合时宜,极为下人台面。 是从她肚子里发出的妙音。 与此同时,浓黑而凉的墨汁顺着倾斜的砚台蜿蜒下流,将她洁白如玉的指尖皓腕染了一片,最终隐没在精致华美的纹金缎袖中。 褚沅瑾愣住了,手中的砚台一下没拿稳,猛地从手中滑落。 沈长空心里霎时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却眼疾手快地将急急往下坠的砚台接住。 这才险些没砸到她脚上。 饶是褚沅瑾脸皮再厚,也是红了个彻底。无论是作为安阳公主还是东阳第一美人,褚沅瑾向来走到哪儿都是最万众瞩目的一个。 她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想来上辈子也没有。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是好,极不自在。 下一瞬倏然便被人扼住了腕子,褚沅瑾整个人一怔,抬头去看他。 沈长空正神色认真地拿着一方织绣锦帕一根根擦拭她被墨染了色的手指头,像是在对待稀世的奇玉珍宝,小心而细致。 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找到了台阶,她猛地将他握着她指尖的手甩开,大声斥他:“别碰我!” 沈长空挑了挑眉,果真不再碰她。 转而若无其事地用那方锦帕去将她方才弄到自己手上的墨点擦净,淡淡朝她道:“自己擦擦。” 见她直直瞪着自己,他才又看了她没被清理干净的手腕一眼,神色之中满是嫌弃。 他补充说:“脏。” 褚沅瑾深吸了口气,不可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在眼前来回地看,费了好些力气才强忍住了要将他口中的脏物抹在他身上的冲动。 越想越生气,她非得把这头犟驴治得服服帖帖不行。 这回不为和褚景同作对,也不为什么别的,单是心头这口郁气就憋得她火大。 不把他弄服了她绝不甘心。 她复将手伸到他面前,声音放低了不少。 “你帮我。”她说,“不然我就自己来。” 见他挑眉看她,褚沅瑾又补充说:“用你的衣裳。” 第11章 喜欢人叫你哥哥? 折腾了一番,被沾染上的墨迹终于被收拾干净。 褚沅瑾只觉着腕上似乎还残存着沈长空指尖微凉的温度,不由伸出手轻轻揉搓了下,力度退却之后竟还是一阵冰凉。 可或许是做者无意,看者有心,若深究起来这动作着实有些刺眼,不知道的还当是她嫌弃方才留下这温度的人。 沈长空也不知是注意到还是没有,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滚便不再看她。而后将已经弄脏了的锦帕丢在一旁的纸篓,越过她迈步朝门外走。 紧闭的房门一瞬间被拉开,外头刺眼的太阳光便照了进来,给这沉闷的书房增添了些暖色。 沈长空便踏着那灼灼的太阳光走了出去,身上被镀了片浅淡的光影,连发丝都被点上了层模糊而柔软的条晕。 他依旧束着那顶银冠,银冠正中也依旧是那颗红豆大小的血色琉璃珠,衬得他背影竟有些光风霁月起来,若是换上身白衣,且不转过脸来,真会以为面前人是哪家温润如玉的公子哥。 褚沅瑾满腔的火气霎时便烟消云散。 怎会有人连背影都这般好看? 而好看,确实是可以为非作歹的。 她提起裙摆跑了过去,与他并肩而行,奈何太阳实在太烈,晒得人脸上连带着脖颈都火辣辣得疼。 褚沅瑾本就娇贵,根本无法忍受哪怕一刻钟这样的晒法。可沈长空书房所在的这处院落向来不许闲杂人等进出,秋书便一早被她留在了院外。 故而这会儿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 她抬手遮在头顶,企图将明晃晃的太阳光挡住,可因着皮肤细嫩,没一会儿连那只白到几乎透明的纤纤玉手都泛了层浅淡的红色,亦是被晒得难受极了。 褚沅瑾亦步亦趋走在沈长空身边,向左侧抬起头来看他。 她本就肤白,在日光底下更显著肌肤莹白如玉,且从皮肤深处透出软乎乎的粉,与她平日里端着架子或是发脾气耍赖的时候都不同。 “去哪儿?”她问。 一出口声音竟也是柔柔的,毫无方才在书房里同他吵闹的娇蛮。 许是被晒蔫了,沈长空想。 “用膳。”他言简意赅,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而后加快了脚步往前走,状似不经意间往右偏了偏,如此一来,褚沅瑾再跟上他的时候只得与方才调了个身位。 他身躯高大,恰巧替她挡住了暴烈的太阳光。 褚沅瑾也意识到这点,身体心理双重舒适后竟是彻底将方才的争执给忘在脑后。 仿佛朝他怒目而视,并要将装了浓黑墨汁的砚台砸在他身上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般。 更为魔幻的是,她竟突然觉着,沈长空那低沉冷冽、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敷衍她的声音极为悦耳。 她是真饿了。 他要去用膳,她比谁都开心,比谁跟得都紧。 可她不说,这么丢人的事,打死也不能再提起来而给他回忆的机会。 终于走出了僻静的院子,院外站着秋书和成风。两人非常规矩,中间隔了三个人的距离,即便面对面站着也没说一句话。偏生神色之中竟皆是极为淡然,毫无尴尬之色。 秋书见她出来,眼睛一亮,立马迎了上来,将手中的纸伞撑开为她遮阳。 这回褚沅瑾是真舒服了,她拽住沈长空袖口,轻轻晃了晃,他不低头看她,她就不停。 沈长空被她晃得整颗心都在缓缓下坠,喉结无意识滚了滚,正要将她扯着自己的十指掰开便猛地被一阵温热环住了手臂。 他脚步一顿,终于低下头看她。 褚沅瑾在女子中实实在在称得上是身量高挑,可同沈长空站在一处却还是显著娇小。 尤其她现下微弯着身子,肆无忌惮地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便更显著整个人小巧可爱,像个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子。 她一双细细弯弯的柳叶眼含着笑看他,瞳仁如琥珀般透出浅淡而清透的光泽。 他心口微微一窒,竟是有些不忍破坏当下的美好。 即便知道她是一时兴起,是见色起意,却还是推不开她。 下一刻,一声不合时宜的“长空哥哥”打破了他的思绪。 沈长空眉头紧锁,第一反应竟是想要开口同身边紧密相依的女子解释些什么。 只是还未待开口便猛然意识到什么,下颌瞬时紧绷了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突然便毫无预兆同他这般亲密。 原是做给旁人看的。 储文心同沈然一起走了过来,显然也是看见了紧缠着沈长空的双臂,一时间两人神色皆起了变化。 沈然从前不在长安,故而这俩人之间的故事也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林林总总全加起来也不够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着实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饶是自己这个亲妹妹,也是绝不敢这般挽着阿兄的。 朝那女子行了一礼,沈然面上惊异仍是没有散开。 褚沅瑾也朝她勾起唇角笑了笑,那一瞬间,沈然只觉整个天地都失了色。 她一直知道,安阳公主是极美极美的,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她,只是每一回见都不由感叹,有些人天生便是被老天爷赏了饭吃,旁人便是再如何努力妆点,恐怕也难以望其项背。 她的美该是张扬艳丽、妩媚惑人的,可同沈然最初那几年见她不同,现如今,她偏爱浅唇,已经许久许久没再用过明媚鲜红的胭脂。 这倒使得褚沅瑾有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来,只是她那双弯如皎月般的柳叶眼却依旧很是勾人。 她这个人,即便是不靠衣装,也依旧媚骨天成。 这时褚沅瑾的眸光同储文心对上,身子又故意朝沈长空那边靠了靠,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也没放手,甚至在他想要将手臂抽出去时更加重了几分力气。 便是算准了她这个姿势沈长空不会轻易乱动,一动,便难免要碰到她。 看着储文心将袖口的布料都攥得微皱,褚沅瑾忍不住勾起一笑,转而抬头去看沈长空,戏谑道:“长空哥哥?” 娇软好听的声音入耳,沈长空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瞧见他手背上明晰的青色血管已经突起。 褚沅瑾顿时笑意更甚,终于松开了他,这一松,他心中竟没来由一阵慌乱。 面上却压得极好,没叫任何人瞧出来。 正以为她要冷嘲热讽一番时,却突然被人执起了手。柔软白皙的指尖覆在他修长匀净的手指上,略过每一个关节,最终整只手都握住他大掌,拇指却不老实地顺着他突起的青色血管轻轻摩挲。 带来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悸动。 他面上依旧不显,可心里早已一片兵荒马乱,城池尽毁。 褚沅瑾无视他的异样,亦无视还在一旁观礼一般的一群人,含笑问他:“你喜欢人叫你哥哥?” 就在这时。储文心极没眼力见地插了进来,将褚沅瑾不安分摸着沈长空的手拽了出来。 像是真的在为她好,语气担忧道:“阿姐,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该如此无礼。” “无礼?”褚沅瑾挑了挑眉,极不赞同,“摸摸小手也叫无礼?” 这话一出,在场无一人开口说话,倒是沈然此刻看她的眼神竟有种奇异的……仰慕。 像是难以相信她会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来,储文心满目惊恐,一张清秀可人的小脸瞬间煞白,下意识便看向沈长空,却是全然看不出他的态度。 “阿姐,”她苦口婆心劝她,“你日后,日后切不可再说这种话,被人听了要骂你……” “骂我不守女德?”褚沅瑾不等她说完便接道。 怎料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显出了十足的兴味儿。 储文心抬头朝沈长空那边瞥了瞥,而后极为艰难地点了点头。 褚沅瑾这才笑出声来,像得了什么失心疯,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轻轻喘气。 一点儿也不像个公主。 可偏偏不知为何,此般粗鄙至极的动作叫她做起来竟也显著风情万种。 沈然一时间看呆了去。 而后便听褚沅瑾边笑边道:“女德?那是个什么东西?” “若不是你长空哥哥面皮儿薄,我还要……” “够了!” 沈长空额角突突的疼,放任她继续说下去指不定能在人前吐出些什么私密话来。 看他这副明显生了气的样子,其他人不敢再置一词,褚沅瑾却忍俊不禁。 她笑得越欢,沈长空面色便越难看。 周身都笼罩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寒气,叫人望而生畏。 沈然正想说些什么来调节气氛,只是还未想好措辞便见她那脸色黑如锅底的阿兄大掌按在那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身上,几近强硬地将她带离了这里。 沈然的第一反应便是:完了。 第二反应是:毕竟是公主,总不至于杀人灭口罢…… 第□□应:那也不好说,毕竟她阿兄是个不要命的…… 可任旁人如何担忧,那像要去杀猪般被人拉着的女子却浑不在意,丝毫不顾被他拖带得踉踉跄跄的身子,竟还没心没肺地甜甜问他道:“哥哥要带我去哪儿呀?” 第12章 哥哥的心肠好硬 事实证明,沈然的担心是多余的。 褚沅瑾被他硬生生地拖着走,肩膀都被握得生疼。她脚下一崴,轻轻“啊”了一声便像条小鱼一样从沈长空掌中滑落。 沈长空心头一跳,慌忙折下身想要扶她。 而后整个人动作一顿,意识到什么之后又转而直起身来。 褚沅瑾正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他,细眉微蹙,眸中满载星河般的光。 她一只手揉着崴到的脚腕,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伸向他。好似在说,愣着做什么?快将我扶起来呀。 然而沈长空居高临下,只淡漠地俯视着她,冷冷道:“自己起来。” 自己,起来??? 褚沅瑾唇角抽了抽,心想真是块木头,可面上依旧满是委屈之色,捏着嗓子可怜道:“哥哥的心肠好硬……” “……” 沈长空眼睫一颤,呼吸都有些不稳,满脑子都是她轻轻软软的那声哥哥。 见他不理,那始作俑者又变着花样地缠他,小手揪住他衣摆,誓不罢休般地摇啊晃的,小兔子一样朝他眨了眨晶晶亮的眼睛,“好疼啊,你忍心吗?你舍得吗?你……” “别装了。”沈长空咬了咬牙,直接打断了她。 他太了解这个女人,她若是真摔了,怎么也不会有闲心同他磨叽,更不可能蹲在地上装模作样地揉着脚腕。 分明便是她在外头爱干净重外表,又极为怕疼,豁不出去直接摔坐在地上。 便只蹲着,动一动嘴来喊疼卖惨。 这种技俩,他都不用过脑子便能洞悉。 怪只怪褚沅瑾这人太龟毛,太讲究。 可她是什么人?整个东阳脸皮最厚的女子她称第二绝没有人敢称第一。 是以即便是被人直接点破也丝毫不觉羞赧,反而面不改色地朝他努了努嘴,理所当然道:“腿麻了,站不起来。” 沈长空眉心跳了跳,到底还是伸出了手臂,示意她自己扶上来。 要不怎么说褚沅瑾这人脸皮厚呢,明知他是让她扶手臂,可她灵光一转,极为自觉地握住了他微凉的大掌。 见他要甩,忙两只手一合,都紧握了上去,还略显羞涩地睨了他一眼,含笑轻轻哼了一声。 仿若在说:就知道你口是心非。 她也知不能将人逼得太紧,况且,鱼儿若是太快上钩她这垂钓者的乐趣将会大打折扣,那还有什么意思? 是以在握着他的手直起身子后她便也没再有什么逾矩的动作,只状似闲扯一般提了一句:“你不是要去吃饭么?那咱们快去罢,若是饿着了哥哥你,我的心都会给疼死。” “……” 沈长空忍无可忍,终于头也不回地甩下她走了。 去正厅的路上林木众多,是以不仅不晒,反而很是凉爽。 褚沅瑾悠闲地跟着她,暗想这人甩她也不甩得实一点,走这么慢,是怕她跟不上么? 要说这会儿也不是饭点,可他们到的时候饭菜点心已经摆了满桌,也不知是不是他一早便传了饭。 褚沅瑾忍不住吞咽了下,可她作为一个精致讲究的公主,自是不能叫旁人看出来她心中早已如恶狼扑食一般扑在了餐桌上。 一向不知矜持为何物的人这时候倒很是矜持,仿佛对这满桌的美食毫无兴趣。 等沈长空入了座拿起木箸后才端庄优雅地跟着坐下来,而后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食。 不紧不慢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方才肚子咕噜噜叫过。 沈长空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 这人果真是极能装的。 —— 褚文心本想提醒一下沉然之前曾说过叫她搬过来同住的事情,可碍于沈长空的态度,沈然自是不好轻易做主。 便提议自己搬出去与她同住客栈。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褚文心也羞于再开口,总不能真让沈然和她一起搬出去。 一来没什么意义,二来客栈条件太差,哪里比得上公主府舒服。 况且她若住在客栈,还成日里往怀安王府跑,外头的人该如何说她? 目的未免太过明显。 现下住在公主府,美其名曰住在长姐那里联络感情,也好有个遮掩。 几番权衡之下她还是乖乖回了公主府。 夜里却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 一想到今日褚沅瑾所作所为褚文心心里就极为难受,她想不通,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才能旁若无人地说出那种话,做出那种事。 更想不通的是,沈长空竟然没有躲,平静地听着她胡言乱语,任由她对他动手动脚。 她没有廉耻心的么? 从前那样狠心绝情地将沈长空丢掉,现在一时兴起,便又狗皮膏药一般缠上了他。 褚沅瑾她凭什么? 沈长空那么好,她配不上他。 她倏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唤来丫鬟给她穿好衣裳,想要出去溜达溜达来消解心头的郁气。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整座府邸一片静寂,若是定下心来去听,兴许能听到远处小花园传来的阵阵蝉鸣。 褚文心逛着逛着便走得有些远了,她心中存了事,也没注意到自己是在个什么方位。 回过神来,褚文心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这会儿离寝房已是愈来愈远。好在有丫鬟跟着,不然这深更半夜的,还真有些吓人。 正要折返回去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褚文心突然便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沉闷闷的,窸窸窣窣毫无规律。 在寂静的夜里显著极为阴森。 褚文心胸口一紧,狐疑地往四周看了一圈儿,脑子里像有根弦一样紧紧绷着。 她后退了一步,转头去看那小丫鬟:“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一开口便是极力压制着也抑不住的颤音。 小丫鬟显然也是听见了,眸中满是惊惧,颤颤巍巍点了点头扶着褚文心道:“公主,要不咱们先回去罢,这儿万一,万一有什么脏东西……” “啊!!!” 还未说完便猛地听见传来重物落地的一声响,还伴着断断续续的哀凄长鸣,小丫鬟腿一抖便叫了出来。 褚文心脑子里那根弦彻底断了,被吓得瘫软在地上,而后忙不失迭挣扎着起身,主仆二人搀扶着踉踉跄跄便往回跑。 直至跑到寝房销上了房门还心有余悸,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褚文心背靠在门上,一手紧紧按在胸口上,小脸被吓得惨白,毫无血色。 小丫鬟也好不了多少,但勉力止住颤抖,去给她倒了盏茶,安慰道:“公主别怕,许是哪个下人犯了错被关了进去,恰巧被咱们遇见了。” 储文心接过茶抿了几口后到室内小圆桌旁坐下,气息总算平稳下来。 这会儿仔细想想确实是有些大惊小怪了,毕竟褚沅瑾那般蛮横骄纵的人,虐待下人定然是常有的。 下人的命确实不值几个钱,可若是从此处下手,或许能拉低些长空哥哥对她的好感呢? 她不知道沈长空在不在意这个,照理来说,天下男子娶妻皆爱娶贤,没人会想要娶一个毒妇。 可沈长空又怎能同旁的男子一概而论? 储文心甩了甩头埋在锦被里,索性不再去想了。 即便希望渺茫,她也要试试。 第二日一早起来储文心便拉着贴身丫鬟一块儿去找昨日夜里那间柴房。 这房间只上了锁,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可见关的定是无足轻重的人。 她朝那小丫鬟招了招手,“明月,你去听听,里头可有什么动静。” 被唤作明月的丫鬟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扭头欲哭无泪地看着储文心,恳求道:“公主,婢子,婢子……啊!” 储文心猛地将明月往前一推,边不耐道:“快去!难不成你要本公主亲自过去?” 明月一步一回头地挪了过去,慢吞吞犹豫了半晌才将耳朵贴在了木门上。 一开始还心下惶惶,可听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动静才敢将心放回了肚子。 转过头朝储文心道:“公主,里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什么声音都没有? 储文心眉头皱了皱,满脸狐疑,又一次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没人才快步走了过去,迟疑着将耳朵凑近了木门。 还真是没什么声音。 难道是人被放出来了? 也不能啊,昨儿晚上还在里头呢,总不能一大早的便立马将人放了出来。 正想再去窗子那边看看时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储文心心一沉,整个人都惊叫着跳了起来,回头对上那双满是戏谑的柳叶眼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褚沅瑾的逼近下连连后退着,最终贴在了身后的灰墙上,储文心只觉自己牙齿都在打着颤。 褚沅瑾停了下来,将紧靠在墙面上的人往外拉了拉,还极为友善地替她拍了拍背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 储文心一阵胆寒,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替她拍完了衣裳,褚沅瑾轻轻拂了拂手心,这才柔声开口:“做什么呢,吓成这样。” 她语气极为温和,丝毫没有质疑的意思了,反而听着真像她身为长姐在关心受了惊的妹妹。 储文心整了整情绪,呼吸却依旧有几分急促,强作镇定道:“我没事阿姐,只是见这处上着锁,便想过来看看。” 见褚沅瑾点了点头,像是不愿再管,她试探道:“这里面放了什么呀阿姐?文心能进去看看么?” 褚沅瑾只笑了笑,语气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些杂物罢了,脏兮兮的,怕脏了你的衣裳。” 若非昨夜里听到声音,储文心便真信了。可她昨夜分明听见了人声,这会儿褚沅瑾不肯说实情,她便料定了这柴房中的人恐怕不是一般人。 若只是寻常下人,她有什么不能同她说的? 第13章 那不是你的老相好么 自那日储文心被褚沅瑾拦住之后,那柴房竟是突然有了两人看管。 储文心本就怀疑,又多了人看守,就更加觉着事情蹊跷。 就这般平静无波地过了几日,终于在一天晚上被她逮到了机会。 储文心亲眼瞧着,看守柴房的小厮皱眉捂着肚子往一边跑去了,看那个方向,应是要去如厕。 看那样子,时间应也不会太短。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兴许错过这一回,她便再没有机会知道这柴房的秘密。 储文心胸腔里怦怦直跳,留丫鬟明月给她放风,而后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屈起食指敲了敲门板。 一下…… 两下……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指节落在门板之上的“咚咚”声尤为明显。 可是门内依旧没什么动静。 正当储文心将要承受不住狂跳的心脏带来的惊悚感时,里面突然有了动静。 声音极为微弱,若不仔细去听,根本听不见。 好在那声音接连不断地凄凄响起——救……救命…… 储文心霎时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四处看了一圈确定无人,第一反应竟是推门而入。 可诡异的是,那门竟然开了。 在寂静的夜色中划出“吱呀”一声长响,储文心不自觉抖了一下,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可她还未来得及深想便被映入眼帘的人惊得瞳仁骤缩,若没认错,那人该是她阿兄的门下之臣——王二郎! 他怎会被关在这里? 那人几乎是衣衫褴褛,瘦得几乎脱了相,身上又满是污浊的血迹,正睁着那眼球快要凸出来的眸子满是乞求地看着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竟想匍匐着爬过来求她。 储文心一个小姑娘哪儿见过这个,脚步连连后退,猛地带上了房门便往外跑。 明月见她出来,忙搀上她往溪涵居回,俩人脚步慌张凌乱,像后头有什么豺狼虎豹在追一般。 谁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树丛里隐着一双眼睛,在暗暗窥视着一切。 —— 褚沅瑾一夜无梦,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这几日大理寺有重大案件,沈长空忙得不可开交,算起来,已有两三日没见到他。 她总不至于真去大理寺蹲着妨碍他公务。 今日是贺景轩的生辰,褚沅瑾同他是难得的知己—— 二人时常一同出现在平康坊南曲。 一个日日留宿在陈春柳家醉生梦死,一个每每在隔壁的象姑馆花天酒地到天明。 一来二去的,两人竟是臭味相投,建立起了极为深厚且不可替代的革命友谊,江雪砚便是褚沅瑾从前同贺景轩一起鬼混时认识的。 在此之前褚沅瑾只同那小子天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妹妹贺愉交好。 贺愉当初,是差点成了她嫂嫂的…… 坐于菱镜前,褚沅瑾瞧着自己如今只薄薄施了层胭脂的脸,心中恍惚一阵怅然。 分明两年前她还不是这个样子。 她向来最爱浓墨重彩,穿最华美的衣裳,上最艳丽的妆容,做最张扬的公主。 她永远记得,两年前的七月初八,整个东宫一片肃然。 褚景修躺在镂刻着精巧云纹的拔步床上,面白如纸,唇上亦是了无血色。 整个屋子里站满了人,褚景修向来喜静,这东宫还从未这样热闹过。 有人啜泣着来,而后啜泣着离开,到最终便也只剩下褚沅瑾一人。 她扑在他怀里,眼泪沾湿褚景修大片衣襟,止不住的一下下抽噎着,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 褚景修往日温暖的大手抚在胸前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冰凉又无力,他的声音也清浅,比往日里还要温柔和煦。 他轻声说:“阿瑾,你是东阳最尊贵的公主,亦是孤捧在手心金枝玉叶的姑娘……” 似是有些喘不上来,他捂着胸口,微皱着眉头轻咳了几声,对上小姑娘哭得更凶的泪眼,他勉力扯出一个笑,眉心的皱褶也被放平。 继续朝她温和说道:“往后阿兄不能护你,我们阿瑾要学会自己长大,别让阿兄担……担心……” 他终是憋不住喉心的痒意,倏然咳出一口血来。 “阿兄,阿兄,”褚沅瑾早已泣不成声,紧紧抱着他,仿若一松手怀里的人便会烟消云散,“都答应你,阿瑾都答应你,我乖乖听话,不会再让你操心,阿兄,你不要走,不要走……” 纵使她哭得撕心裂肺,纵使她将能许的诺全许了一遍,也是没用。 彼时晨钟乍起,她的阿兄,死在了初升的朝阳里。 世间最最温润如玉的男子,交待最后一句话时亦是牵着唇角,语调如二月春风般和煦—— “替孤同贺二姑娘道个歉,要她一定好好嫁人。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话终究是没说完的。 —— 贺府。 贺愉穿了身天青色襦裙,细眉弯弯,杏眸含水,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温和的小弧,正浅笑着听褚沅瑾讲她这阵子如何同沈长空斗智斗勇。 也不插嘴,只时而点点头,时而顺着她的话头应和两声表示赞同,俨然一副倾听者的姿态。 她长相温婉,声音又如潺潺流水般沁人心田。 褚沅瑾最爱同她讲话,有时兴起,俩人不知不觉间能待上好几个时辰也不夸张。 贺愉比褚沅瑾还要小上一些,如今二九年华,在外头看来,早已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至于她为何没有嫁人,贺愉没有说过,褚沅瑾也没敢问过。 他们心照不宣,可谁都没有提起。 到了晌午,褚沅瑾才离开贺愉的闺房,去寻今日的大寿星。 大寿星今日穿了件月白圆领袍,乌发高高束气,发冠上插了支色泽莹润的白玉簪。 远远看去,真真是好一个温和恭谨谦谦有礼的世家公子哥。 褚沅瑾大老远就笑着朝他拍了拍手以示赞美,然而贺景轩唇角抽了抽,认定了这人在嘲讽他装模作样。 他转而唇角也露出个笑来,男子长相本就清俊,笑起来便更加好看。 朝徐徐走来的女子折身抱拳行了个大礼,一本正经地拿了副官腔开口:“参——见安阳公主!公主万福——今安!” 褚沅瑾脚步一顿,差点绊倒,边伸手拍了拍他折到九十度的脊背边挑眸讽他道:“还别说,倒真像个太监。” 贺景轩倏的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到了她后脑门上,“今日好歹也是我的生辰,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摸了摸被打了一巴掌的后脑勺,褚沅瑾冷笑一声,正要发作便听贺景轩莫名其妙惊呼了一声,而后一只爪子颇为悠闲地搭在她肩上,朝不远处指了指道:“你瞧,那是谁?” 褚沅瑾以为他是想调虎离山,躲过她的毒打。 正暗道幼稚,懒得理他,便听到那欠揍的声音继续响起:“那不是你的老相好么?” 老相好? 褚沅瑾猛然抬起了眼,朝他指的那处看去。 入目的是个极为清瘦挺拔的身影,身穿一袭白衣,仙姿玉貌,不似凡人。看她的眼神中却带着难掩的缱绻,给这神仙一般的人身上添了几丝人间的烟火气。 不是沈长空。 在方才贺景轩提起“老相好”时,褚沅瑾的第一反应便是沈长空。 这也不能怪她。 褚沅瑾的旧情人很多,但被贺景轩日常挂在嘴边称为“老相好”的便只有沈长空一个。 “耍我呢?”褚沅瑾抬起头,凉凉瞥了他一眼。 贺景轩笑出声来,他的声音同贺愉一样好听,如泉水激石一般,清冽空灵。 若是他此刻没有边哈哈大笑边拍着她的后背像在敲锣一样的话,褚沅瑾是很愿意在心里默默赞同他这唯一的优点的。 可是现在,她只觉这人聒噪。 强硬地将他八爪鱼一样缠着她的胳膊拿下,顺势狠狠扭了一把。 这回不同于上次踢沈长空,是用了十成的力气,甭说跟撒娇搭不上边,便是用撒泼来形容,那也是远远不够的。 贺景轩登时便叫出了声,骂她道:“你这个毒妇!毒妇!” 而后朝一脸凄然看着他们二人的男子瞥了一眼。继续道:“本公子说得有什么不对?你两个月前还沉迷于那林家小郎君的美色,还同人家抚琴作诗,将一颗赤诚的少男心生生骗走,你瞧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 褚沅瑾闻言也朝那如松般的男子望去,果然如他所言,一脸失魂落魄。 男子名林秋白,抚得一手好琴,诗词歌赋亦是不在话下,在文人墨客圈子里头很是出名。 再加之长相出众、气质出尘,性子又颇为冷傲,更是不近女色,便给他这大才子的身份又增添了些神秘感。 一时之间在整个长安竟是风头无两,成了姑娘们追街走巷着吹捧,极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你说,他怎就看上你了呢?”贺景轩眉头紧蹙,像是真不明白,而后又猛然咧唇一笑,恍然大悟般道,“他那么清高的人,竟也是个色鬼不成?” “……” 说不出话,褚沅瑾是真说不出话。 半晌才咬牙道:“文化人的事儿你少管。” 说着便甩开贺景轩走了过去。 离近了去看,林秋白面上的凄然之色更加明显,却还是在她走过来时露出个笑来,“公主有些时日没来茗书阁了。” 茗书阁是文人墨客们相约斗诗比艺的地儿,褚沅瑾时不早晚地会去上一回,直到遇上了林秋白,去的次数才多了些。 在这个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不只是一个林秋白,褚沅瑾亦是个出尽了风头的香饽饽。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些时事常有独到的见解,是以安阳公主的才华在整个东阳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她的风流和美貌远远盖过了才华的风头,任坊间谁提起安阳公主,第一反应皆是——那个不知检点的女人,东阳第一美人。 而后才会想到,据说很有才华。 然,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品行有亏,如何也不是个好女人。 褚沅瑾抬头看林秋白,他干净孤傲得像山间野鹤,光是看着,脑海中浮现的便只能是四个字——只可远观。 正要开口同他说什么,一侧脸,倏然对上一双凌厉异常的眸子。 褚沅瑾只觉,呼吸仿佛都停了一瞬。 第14章 嘤,哥哥好凶 她无意识地吞咽了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口该不该开了。 恰在这时,林秋白许是看出她的不对来,还当她是有什么不舒服。 故而抬手替她遮了遮光,垂眸温声问道:“公主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褚沅瑾这才回过神来,将同沈长空对视着的眼睛复移到面前人脸上。 他睫毛远比多数女子还长,此刻微微低覆着看她,神色中满是关怀,若仔细去看,定能发现其中还掺着丝丝缕缕的心疼。 和沈长空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极端。 褚沅瑾浅浅笑了一下,这才道:“没事,只是今日看到你才想起,确实是许久未见了。” 林秋白唇角向上牵了牵,神色依旧温和,仿若此刻在自己面前的是件受不得惊的宝物,哪怕声音大些对她都舍不得。 “那公主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秋白想听公主讲讲。” 褚沅瑾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一高大身影挡在了眼前,强势而又蛮横,仿若在划分领地,宣示主权。 “听什么?”他冷笑了下,神色极为不屑,沉声道,“听她如何日日缠着我不放么?” 褚沅瑾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这会儿被沈长空死死挡着,根本看不见林秋白脸色,可这般温和的人,定然是要被他给死死压制的。 这样一想,便觉着林秋白有些可怜。 刚微微弯腰想要从他身侧往前探出个脑袋时便被一只大掌扣住头,猛然给按了回去。 速度之快之准令人咋舌,褚沅瑾被他这么一下按得头脑都有些发昏。 心道这人背后是长了眼睛不成? 林秋白没见过沈长空,自是不知他便是如今的大理寺卿,平定辽东的镇国大将军。 可这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此刻语气极为张狂,气势上便很是唬人。 如此一来便更给林秋白覆上了层不畏强权的高洁圣光。 他顶着那圣光同沈长空对峙:“这位兄台何必这么大的戾气,你弄疼她了。” 语气依旧极为温和,却也足够坚定。 褚沅瑾有些看不下去,终是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站定在林秋白面前说:“别理他,他就那副德行。” 说着还伸手轻轻拍了拍林秋白的胳膊以示安抚。 然后,就那副德行的人脸色一黑,头也没回,转身就走了。 褚沅瑾愣是没反应过来,想起来去追的时候人已经走出去老远。 这么一副男女对调的姿态看得不远处慢悠悠摇着折扇的贺景轩是一头雾水。 沈长空他是认识的,虽不熟识,可二人曾一同就学于国子监时也勉强称得上是难兄难弟—— 常年霸榜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这俩位置,除了这二人,就没被旁人捞着过。 褚沅瑾和沈长空的事他亦是听说过的,只是那时还和褚沅瑾不熟,待熟识之后再去问,她总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后来便也只有调侃她的时候会提一嘴她传闻中的老情人。 故而直到今天,贺景轩对他二人之间的一起子事儿依旧只停留在“听说”的层面上。 是真是假自是无从知晓了。 这会儿实打实地近距离见着褚沅瑾与其相处状态,贺景轩开始有些怀疑自个儿那么多年信以为真并常拉出来调侃褚沅瑾的传言的真实性了。 该不会是那厮被沈长空甩后觉着面子上过不去便派人散播了这谣言,以示自个儿高不可攀吧? 照近日她这窝囊样来看,可能性那是极大极大的。 以舆论压制舆论,这也确实是褚沅瑾能干出来的事儿。 一时间,贺景轩看褚沅瑾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他一把拉住了看起来极为匆忙,且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窝囊废。 窝囊废一脸急躁,扭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有屁快放,没屁滚蛋。 愈是这样,贺景轩便愈是来劲,一双看块木头都深情万种的眼睛笑看着她,而后啧了一声,缓缓将手一松,褚沅瑾方才还被他拉着的手腕便垂了下去。 给褚沅瑾整了一肚子火,恨不得给他投到不远处的假山湖里。 而这时候沈长空已经越走越远了,那背影看起来比最开始时要冷上个数十倍。 褚沅瑾心里一阵烦躁,伸手恶狠狠指了指耽误事儿的贺景轩,而后咬了咬牙,又窝囊地快步追了过去。 等追上沈长空时已是气喘吁吁。 褚沅瑾暗道再这样下去她腿都能给溜细了。 她挡在沈长空身前,微微喘着气,两颊浮着两抹为追上他而跑出来的红晕。 沈长空一脸漠然,冷淡看了她一眼便要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可他挪一步褚沅瑾就挪一步,亦步亦趋地挡着他,还大喇喇张开了手臂,一点儿绕过去的机会都不给。 “你在闹什么别扭?”褚沅瑾好笑道。 沈长空没看他,目光冷傲,直视着前方,“臣不敢。” “你不敢?”褚沅瑾倏的笑出声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东西,“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见他又有默不作声甩手走人的意思,褚沅瑾往前逼近了一步,勾唇道:“沈长空,你若敢走,本公主可就抱你了!”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玄底纹金窄袖下的手紧握了握,而后迈开了步子。 旋即便被一截柔弱无骨的纤细藕臂环住了劲瘦的腰身。 她小脸埋在他胸口,仿佛能透过滑凉的面料感受到内里包裹着的坚硬紧实的肌肉。 沈长空愣在原地,凌厉的喉结上下滑动,一只手臂缓缓抬起,却一直没能压在那纤腰上。 半晌才阖上双目,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浊气,悬在半空的大掌紧握成拳,终是艰难地落回了身侧。 许是见他没推开自己,褚沅瑾便更加得寸进尺,又向前小小迈了一步,和他贴得更紧,那双环着他腰身的手臂也完全收拢,两个人贴得几乎是严丝合缝。 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松木香包绕着她,褚沅瑾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轻声说:“你是故意的吧,哥哥。” 此言一出,明显感受到沈长空本就僵硬的身体更加僵硬了几分,单说她耳朵紧贴着的胸腔,其内跳动频率也是极快,快到……颇有些吓人。 褚沅瑾隐去唇角几乎抑不住的笑意,伸出细白的手指恶劣地戳了戳那坚硬如铁却为她剧烈跳动的左胸口,没戳几下便猛地被人攥住了指尖。 她从他胸口微抬起头来,一张小脸上满是无辜,“怎么,哥哥骗了抱抱便翻脸不认人了?” 沈长空眼睫颤了颤,半晌才纠正道:“是你自己抱上来的。” 那语气,极为冷酷无情,虽未明说“分明是你占了我便宜”这句话,可褚沅瑾敢拿她这辈子的桃花运担保,这厮绝对就是那么个意思。 她见招拆招,眨了眨眼软声道:“可我提醒哥哥了呀,你若再走一步我便要抱你,可哥哥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迈。” “阿瑾还以为哥哥是在暗示我呢!”说着她又在他胸前蹭了蹭,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别蹭!”一声厉呵猛然自头顶响起,颇具威慑力,而后她便被一只大掌蓦的按住了脑袋,死死压在他胸口。 那力道之大,褚沅瑾都怀疑他要把自己脑袋给一手捏爆。 佯装啜泣了两声,可怜道:“嘤,哥哥好凶……” 就这样手上还不忘在他腰上轻轻扭了一把。 男人面色一沉,压在她脑袋上的大掌倏而下滑,捏在了她纤细脆弱的后颈上,几近强硬地将人从怀里拎了出来。 “褚沅瑾,”他漆黑的眸子异常深邃,仿若有无数浪潮翻涌,沉声道,“你收敛一些,这是在别人府上。” 说起来,这还是他回来后第一次直呼她名字。 褚沅瑾咬了咬唇,大胆发问:“哥哥的意思是,这种事,要在……你府上么?” “……” 他不是那个意思。 褚沅瑾自然也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可他这副极力隐忍强作镇定的样子,就让人忍不住想逗。 心里早便乐得不行,可神色之中更是无辜,“哥哥怎么不说话,是生阿瑾的气了么?若是惹了哥哥生气,阿瑾可是要……” “闭嘴!”他蓦的扼住她精致小巧的下巴,迫使那张小嘴没法子再说出扰人心绪的话。 他折下身来与她平视,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倒影,不悦道:“谁教你的?” 谁教的? 褚沅瑾不由挑了挑眸,心道这还用教?与生俱来的天赋,无师自通罢了。 可沈长空显然不这样想。 当初他们二人在一起时她虽也是很能撒娇,可远没有这般油嘴滑舌,会勾人的妖精似的。 甚至于当时,她发脾气使小性儿的时候要远多于窝在他怀里撒娇,更不会,更不会声声叫他哥哥,变着花样般地四处撩火。 他远在边关的这几年,她到底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沈长空眸色更暗,抑或是,谁让她变成这样的。 “褚沅瑾,”他叫她,低沉的嗓音如磁,带着丝引诱,“我在问你话。” “告诉我,他是谁。” 仿佛极为耐心,又莫名从齿关透出股危险。 褚沅瑾眼睫微颤了颤,像被下了蛊一般,在这一刻,竟有一丝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第15章 怎么又生气了呀 见她愣在原地,只直勾勾盯着自个儿瞧,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一丝一毫要回他话的意思也无。 沈长空自嘲掀唇一笑,眸中却无丝毫笑意,让人看了只觉通体发寒。 随即,扼住她下颌的大掌猛然松开,分明未用几分力气,却仍在那细白如瓷的皮肤上留下了淡红的指印。 极为扎眼。 沈长空喉心一阵发紧,却漠然将眼神移至别处。 像是在同她置气,可又不知是在发哪门子的脾气。褚沅瑾是实打实的露出了些许迷茫—— 什么他是谁? 她如何知道“他”是谁。 褚沅瑾眸光从男人薄唇缓缓上移,最终看向那双并未直视她的眼睛。 他眼型细长,眼角下勾,眼尾却微微上挑,是极好看的凤眼。 不笑时显著凌厉,颇具王者风范。 说是褚沅瑾见过最好看的眼睛也不为过,又长在了一张鬼斧神工般雕刻的脸上,更显得整个人精致冷傲,却莫名想让人抛下一切,去得到他。 轻叹了口气,她踮起脚来环住他修长脖颈,一阵坠力使然,沈长空被带得忽而垂首,而后便被一双柔嫩小手捧住了脸。 她迫使他同她目光相接,不讲什么道理,也全然不顾他们如今并不是能这般亲密的关系。 两人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一起,鼻尖只差一根发丝的距离便能相碰。 “怎么又生气了呀?” 这声音轻轻软软,带着显而易见的示弱,是在哄他。 却极为自然地跳过了方才的话题,迟迟不肯回他。 不肯告诉他那人是谁。 沈长空心中的嫉妒仿佛发了疯般肆意蔓延,无限生长,而后将他吞噬,扯入深渊。任谁也控不了,抑不住。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沈长空手上沾的血怕是轮回几世都洗不净。 如此想来,她是担心那人,怕他对那人不利。 她对旁人总是比对他要好的。 从来都是。 大掌终于缓缓下移,落在了不盈一握的纤腰上。却是微用了几分力气,不容置喙地将人带离自己怀中。 褚沅瑾一双脚突然便落到了实处,捧着他面颊的手指也被人硬生生掰开。 而后微凉的嗓音响起:“公主日后离臣远些,莫再来纠缠了。” 听罢这话,褚沅瑾果然没再上去缠他,却也没有愤然离开。 她勾了勾唇角,微弯的眼睛似笑非笑,满是戏谑地看着他,一语中的道:“你若不想我来纠缠,又何苦在秋白面前说那些?” 说到“秋白”二字时她语调拉得缱绻甜软,像是提起心上人。 沈长空听了果然眸光一沉。 褚沅瑾一双手背到身后,而后倾身向前抬眼看他,“分明就是醋了。” 她一双眼本就黏在他身上,自是没错过男人在听得她这话后耳根泛起的可疑红晕。可褚沅瑾就是用脚想也知道,他定不会承认。 下一刻,果然听他一板一眼道:“臣没有。” 褚沅瑾险些没憋住笑,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随他应和道:“好好好,你没有。是本公主自作多情,太把自个儿当回事。” 说罢,还极为认真地问他:“我说得对吗,哥哥?” 哥哥没说话,她也没指望哥哥能开口说话。 毕竟哥哥是个间歇性哑巴,她得理解他。 但这会儿摸透了他生气的源头,褚沅瑾非但不像方才那般想着哄他,反而开始一肚子坏水,起了些逗他的心思。 周边是一片竹林,假山石环坐于林中,不远处依稀还能瞧见宴饮的亭台高阁,耳边却是极为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 褚沅瑾边走边唠嗑讲故事一般同他道:“方才那贺景轩你应当是认识的,否则也不会来参加他生辰宴。不过想来你也瞧不上他,那厮流连烟花柳巷不说,还极为不学无术。而哥哥你不仅洁身自好,课业亦是远在他之上,瞧不上他自是情有可原。” “……” 高贵的倒数第二保持着他的高贵和冷漠,没有说话。 褚沅瑾继续自说自话:“你不用担心我同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我眼光还没这么差,不然也不能对你紧咬着不放啊。” 说到这,旁边那尊大神脸色才稍好了些。 她唇角偷偷扯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意,很快便又压下去。 “至于秋白……” 褚沅瑾顿了顿,眉头为拢了拢,似是有些苦恼于不知从何说起。 这副反常的样子若是不引得沈长空侧目,那才是反常至极。 褚沅瑾甚至还未在心里默数到二,便见沈长空唇角一绷,低首看了她一眼。 很快便又恢复一脸漠然,仿若方才垂首看她的人不是他。 若不是褚沅瑾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一幕便错过了也是说不定的。 她极力忍住笑,刻意静默了一阵。这竹林本就安静,此刻二人皆不言语,便显著更为静寂。 半晌褚沅瑾才眉目舒然,唇角亦是勾起了浅淡弧度。像是想起了什么难忘之人或美好之事,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抿唇柔软道:“算了,不说也罢。” 她低低垂着脑袋,长而浓密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蒙上层薄薄淡淡的阴影,模样竟显出几分在她身上极为罕见的娇羞。 正加快了脚步想要先他一步走出竹林而后分道扬镳之时,腕上猛然一紧,被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掌牢牢扣住。 “说,”他沉声道,“我想听。” 第16章 也该松一松线了 这日,褚沅瑾刚出门储文心便也慌慌张张出去了。 只是这回不是去怀安王府,而是入了宫,去找褚景同。 毕竟在褚沅瑾府中发现王文远不是件小事,若是不快些叫她阿兄去救,恐怕用不了几天人就得被褚沅瑾折磨致死。 彼时褚景同正席地而坐,手上拿着方暗色云纹锦帕擦拭着一块质地极为润泽的玉佩。 储文心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美得近乎于妖的男子斜身半倚在矮几上,一手执帕一手执玉,微垂的桃花眼下是颗小小泪痣,给这“妖”上更添了无边的媚色。 储文心不由屏住了呼吸,着急的脚步也变得慢了下来。 说来也是奇怪,整个皇室皇子公主众多,可没一个人和褚景同相似。 他既不像开惠帝,也不像其母丽妃。打眼看过去便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妖孽,妖孽到近乎阴柔。 褚沅瑾长相虽也美艳,却和褚景同差别极大。可俩人每每站一处时又意外和谐,即便是针锋相对的时候也让人插不进去,仿佛除他二人,旁人气场皆为相斥。 这会儿他神色认真,储文心放缓了呼吸,不敢贸然上去打扰。 直到褚景同仿若察觉到人来,缓缓抬起眼来,储文心才神色一窒,上前到他身旁轻轻唤了声“阿兄”。 褚景同并未表现出什么不耐,那双含情桃花目中反而满是笑意,看上去倒真像个温柔耐心的好兄长。 他温声问她:“找阿兄何事?” 储文心这才将在褚沅瑾府上遇着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通。 “阿兄,那王二郎满身是血,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您若再不去救,他可能就要死了!” 本以为听得这话褚景同便会起身,同她去公主府管褚沅瑾要人。 在储文心印象中,褚景同待王文远一直不赖,那厮虽好女色,在正经事上却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总归是自己人,怎么说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待将王文远救出来,便将这事儿捅到太后那,私关正四品官员之子,即便圣人有心包庇,却也是没法子太过明显。 免不了给她吃些苦头。 哪曾想褚景同听她说完后竟是毫无惊讶之色,半晌都没有动作,甚至唇角笑意比之方才更为夺目了些。 就好像他一早便知道这事儿一样。 储文心怔了怔,以为他是没听明白,又轻轻唤了他一声:“阿兄?” 这语调带了丝迟疑,她看不懂他什么意思。 而后便听褚景同轻轻“啊”了一声,缓缓道:“原是在阿姐那里,头几日王侍郎找他找得急着呢,不过这几日却是不见找了。” 储文心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多蠢。 朝廷正四品官员的儿子,当朝五皇子的门下之臣,失踪却无一人发现,更无一人去寻,这本就是极为奇怪之事。 更别提褚沅瑾这事儿做得并不算隐秘,她都能发现的事,他们要查不可能寻不到人。 那便只能是,这个失踪的次子,已经被家族放弃。 而为何会被家族放弃,看今日褚景同态度便可知。 褚沅瑾做的一切他都知晓,只是不与之计较,或是只想纵容,任她肆意而为。 储文心心中不免开始泛酸,几乎要冲出眼眶冒出泪来。 “为何……”她嗫嚅开口。 声音有些含混不明,可褚景同听得清楚,也知她这个“为何”问的是什么。 为何,这个答案他亦是寻找了良久。 从一开始发现苗头的恐惧,到后来慢慢试探的隐秘刺激,直到最终戳破一切。真正找到答案的那日,便是她同他决裂而再回不到从前的开端。 默了半晌,他才掀唇一笑,微微阖上眼睛,遮挡了其中万般难以自抑的情谊。 用几不可闻的气音轻缓回道:“因为,她是阿姐啊……” —— 相府,褚沅瑾再次见到贺景轩已是半个时辰后。 那厮看她的眼神满是兴味,仿若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沾沾自喜的神情让他那张本就欠揍的脸看起来更加欠揍。 “不就是个早就被你丢掉的老相好么,至于这么高兴?” 褚沅瑾唇角的笑意尤没收住,抬手触了触已经快与眼尾相连的唇角,愉悦道:“有这么明显么?” 实在不是褚沅瑾笑点太低,只是方才沈长空拽着她手腕说要听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爱。 明明在乎得不行,却始终板着张脸,好像不是他主动要听,而是她求着要跟他说一般。 着实是有趣得紧。 她一开始没出声,那唯唯诺诺的姿态,浑像是个被丈夫捉.奸在床的有夫之妇。 眼瞧着男人周身气息愈发沉了下来,褚沅瑾却是憋笑憋得更甚。 她哪儿是那么好心的人,垂首看了眼紧扼在自己腕子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动作极轻地覆了上去,在那大掌怔了片刻正有往回收紧趋势的时候,她狠了狠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其硬生生掰开。 微微叹了口气,仿佛万般为难,抿了抿唇轻声道:“下次吧,我今日不想说。” 从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就那么将他一人留在小竹林的出口处,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褚沅瑾甚至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该是怎样一副晦暗神情,可她依旧没管,走得极为匆忙,像是急着去找别人。 行至此时,也该松一松线了。 见她这美得不行的样子,贺景轩唇角不由抽了抽,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同我说句实话,当初……果真是你甩了他?” “你什么意思?”褚沅瑾唇角笑意一僵,抬眸审视着他。 这脸色转变太快,神情中已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危险之色。 贺景轩几乎是立刻读懂了她的警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在她发作之前伸出两根食指在唇边打了个x,并忙不失迭地狗腿道:“小生懂了,公主怎可能被人甩?定然是您甩了他,毫无疑问,无需质疑,是我鲁莽了!” 分明是极诚恳的语气,褚沅瑾却硬生生听出几分阴阳怪气来。 可她今日心情好,便懒得同他计较,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他怎会来你的生辰宴?” 一般来说,备个礼让人送到府上就行了,以沈长空那副德行,什么时候亲自去参加过谁的生辰宴。便是从前太后的寿辰,他亦是不去的。 想到这儿,褚沅瑾突然极其诡异地看了他一眼,“这脸,还真挺大。” “……” “不过你也别太大压力,”她豁然开朗般勾了勾唇角,“你只是他用来掩耳盗铃的工具人罢了,倒是没想到,他的目的……竟还是我。” 贺景轩轻咳了两声,而后连连笑着赞同,“对,对,您说得对。” 心里却在想,我就看你打肿脸充胖子,自欺欺人吧就。 突然想起什么,他突然理直气壮了起来,抱臂看着他道:“褚沅瑾,我生辰礼呢?” 生辰礼? 褚沅瑾一头雾水,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们管家这般清闲么,这事儿还需要您操劳?” “那些不算,”贺景轩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林秋白生辰,你可送了他把折扇。” 静默了片刻,褚沅瑾抑制住自己要去探他额头的冲动,“那折扇哪有我送你那一车东西值钱?” 车?小推车么? 若不是急于同她索要礼物,他定然要调侃她两句。可这会儿也顾不得,只说:“可那折扇上的画是你亲手画的。” 褚沅瑾失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无奈道:“这……那等风雅之物,与你也不相配啊。” 她浅浅叹了口气,“毕竟是本公主亲手画的。” 说起这把折扇,实在也是机缘巧合。 那日恰逢她去了茗书阁,遇见了刚中探花郎的林秋白。 他父亲是朝廷正二品大员,母亲是国公府嫡长女,家世本就极高。况他本人又争气,有才华,样貌也出众,身上带点傲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那日林秋白同她探讨诗词歌赋,二人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他看着她在一把折扇上作画,几缕发丝垂落在脸侧,姿态极尽随意,却勾勒出山河壮阔。 那一刻,林秋白的眼睛离不开她。 世人皆言她德行有亏,不宜娶作妻室。可在林秋白看来,这世间男儿,无一人能与她相配。 扪心自问,即便是他自己,亦是配不上的。 她和世间女子皆不同,她美艳、洒脱、不惧流言,我行我素。 却有才华。 他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才同她说不日便是他生辰。褚沅瑾几乎是立时,便抬起眼来看他。 她笑眼弯弯,将垂落下来的发丝别至耳后,边拿起那把折扇吹了口气边道:“那这把折扇便送与你,当是生辰礼了。” …… 回过神来,正对上贺景轩愤愤不平的一张脸。 “你今儿个必须得给我说清,本公子怎么就配不上了?!” 褚沅瑾懒得理他,“过几日陪你去平康坊?” 倒也不全然是为陪他,自她将心思放在沈长空身上后,平康坊一次都没再去过。 现在想想,倒是许久没见雪砚了。 不出所料,贺景轩果然点了点头,暂时放过了她。 待回到公主府,已是将近宵禁。 天还亮着,府内灯盏却是全点上了。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再经过红绿相接的荷花池,入目便是一扇半圆石迎门。 这门里头,便是褚沅瑾日常居住的嘉宜院所在。 她折腾了一天,早已迫不及待想将这身行头置换掉,好好清洗干净便扑在床上睡到明日日上三竿才起。 却没想到,脚还未踏进去一只,身后便响起慵懒至极的唤声—— “阿姐……” 第17章 这么不乖 褚沅瑾心口一缩,回头看去,果然是那妖孽。 正暗道倒霉——何时不来偏这时候来,她都快累死了。 褚景同已经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红衣蹁跹,衣袂飘飘,一头墨发随意披在肩上,只用一条暗绯缎带松松绕了束。 他拇指指节摩挲着腰间那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佩,那双桃花眼似勾非勾,挑起薄唇含笑看着她,而后捻起她垂落在脸侧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转了转。 褚沅瑾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下意识弹跳起来去躲,可那缕发丝还在他手上,这一躲,便扯了头皮,疼得她轻轻“嘶”了声。 褚景同似是没想到她会反应这般大地躲开,忙松了手指,俯身去看她被扯到的发顶,还颇为细心地吹了吹,边埋怨道:“阿姐躲什么?” 躲,什,么?! 你说躲什么! 褚沅瑾忙伸手将人推到一边,“你还知道我是你阿姐?” 她那眼神带了丝显而易见的警告,看得褚景同直发笑。 笑得眼角都泛了层湿意,泪痣嵌于眼下,美得夺目,却让人心中难安。 半晌,他才在褚沅瑾一脸莫名的神情中停了下来,直直看着她,弯起一侧唇角幽幽道:“阿姐明知道,我受不住的。” 褚沅瑾心里一跳,直往后踉跄退了一步。 脑中倏然闪过那个飘雪的冬天,彼时阿兄刚走还未半年,她时常郁郁寡欢,连褚景同也是不怎么想理的。 可不管她心情如何,他总跟着她。即便她一句话不跟他讲,褚景同也跟着。 褚沅瑾终于朝他发了火,将他撑来为自己遮雪的纸伞挥开,大声斥责让他滚。 他一身扎眼的红,是茫茫雪地里的一抹亮色,此刻连眼尾都泛了红,不同于以往在褚沅瑾面前的乖顺,竟显出几分异样的痴狂。 而后他将在原地瞪视着他的女子一把扯入了怀里,力道之大仿若要将人骨头都震碎。 褚沅瑾想要挣扎,可后脑被人死死按在胸前,她挣不脱,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般亲密相拥,绝不是一对成年姐弟该有的姿态。 褚沅瑾心里乱成一团,齿关都忍不住在颤,头顶传来他低低的唤:“阿姐,阿姐……” 她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在心里一遍遍勉力告诉自己,别多想,淫者看淫,你不能那么看他。 可下一秒,他温热的呼吸便喷洒在她冰凉的耳边,“阿兄去了,阿姐还有我,我会永远陪在阿姐身边。” “阿姐别不理我,我受不住的……” 褚沅瑾浑身颤抖,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终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转头便要跑。 却一把叫他扼住了手腕,与肌肤乍一接触带来的凉意直蔓延到她心里。不轻不重的力度,恰巧让她挣脱不开。 他目光温柔又缱绻,却痴狂得像个疯子。 捧着她的手喃喃:“是不是只有将阿姐锁起来,阿姐才能乖乖听话?” “若是这般,那储君之位,我便为阿姐去争上一争,可好?” 这会儿他又用这样诡异的语气,说他受不住,褚沅瑾只觉着恶心。 想起还关在柴房的王文远,褚沅瑾终于露出个不经心的笑,“储文心去寻你了?” 他含笑点了点头,褚沅瑾又讽道:“我还当她有本事将人弄走,倒是我高看她了。” “她自是没阿姐聪慧。”褚景同顺着她道。 满脸的宠溺看得褚沅瑾有些郁闷,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叫储文心离沈长空远些,他是我的人。” 听罢这话,褚景同倏然笑了起来,“你的人?可是据我所知,即便是阿姐贴上去,他也不愿多瞧阿姐一眼呢。” “这么不乖,阿姐还要他做什么?” “不若看看我?我才永远是阿姐的人。” “……” 本想用王文远的事来恶心恶心他,可没想到,无论怎么扯,最终恶心的都是她自己。 褚沅瑾根本不知道他是从何时起动的这个心思,他们虽不是一母所生,可却是实打实同一个父亲,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他怎能对自己有超出亲情违背伦理的心思? 褚沅瑾处处同他作对,可每回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激不起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厌恶。 这回她将王文远弄成这样,勉强只留了条命在,本以为要费些心思才能叫他将自己的人亲手了结。 可此刻看来,他也没怎么在意她柴房里还关着个自己的所谓左膀右臂。 褚沅瑾自动忽略他那些脑子有病的话,不死心地问他:“你就不想知道王文远如何了?” 怎么说也是他的人,跟着他的时间也不能算短。且褚景同和沈长空不同,她一直觉着,褚景同待身边人是有真心的。 褚景同浑不在意,挑了挑眉道:“他那般说阿姐,还差点伤了阿姐,死不足惜。我今日来接他,是不想脏了阿姐的手。” “……” 褚沅瑾满身疲惫,不愿再同他多说。只跟他指了柴房所在,便朝嘉宜院去了。 她累,实在是累。 却也觉着好笑,合着她什么都不用管,绞尽脑汁想的那些计谋都不用上,那看不顺眼的人便能被了结。 倒是会为她省心。 —— 自那次在贺景轩生辰宴上见过沈长空后,褚沅瑾没再去找过他。 本是想晾一晾他,倒也是没想到,都到了现在这人竟还这般有定性,几天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可谁让现下是她追着人家跑呢,叹了口气,褚沅瑾决定去一趟怀安王府。 到了才被告知他这会儿正在大理寺当值,并不在府上。 褚沅瑾跑空一趟却也不恼。登时便打算再到大理寺去,大不了便在一旁看着他审案办公,不扰他就是了。 她也不嫌麻烦,还带着秋书特意又回公主府换了身男装,这回连发式都高高梳成了一个髻。 因着本就高挑,这么一收拾倒还像个样子。只是没刻意将妆容也朝男了画,故而一看还是个女子,只是比之以往显著英气了不少。 进了这大理寺,只觉气氛威严肃然,褚沅瑾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竟也变得正经了起来。 恰巧有人认识褚沅瑾,正要向她行个大礼便被拦住,那官员也是个人精,只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而将人引了进去。 待见到沈长空之后,她那满脸的正色轰然崩塌,眉眼一弯便猫着腰悄悄朝他身后走了过去。 高大的梨木书架一排一排列了满屋,沈长空便站于深处,从公文与每层架顶的空隙可以依稀辨别他的身影。 然这藏案阁只有他们二人,着实静得有些吓人,一丁点声响都是极为明显的。 褚沅瑾即便是拼了老命,也没法子不弄出一点动静。 按理说沈长空定是已经发现进了人的,可他毫无反应,甚至连看都没往外看一眼。 褚沅瑾便当他是以为进来的是同样来查案籍的同僚,故而才没在意。 恰巧她今日着了男装,若只看背影,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是女子,更别提能认出来是她。 这般想着,褚沅瑾反而落落大方起来,极为自然地走来走去,手上抽了本案籍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在沈长空将手里东西放于架上,不知是要换地方还是出去时,褚沅瑾终于用案籍微挡住半边脸,而后从他身后跟了上去。 然还未待她触碰到人衣角,沈长空便拐了个弯,不见了。 褚沅瑾皱了皱眉,怎么也不敢相信,方才还就在前头没多远的人,竟然被她跟丢了! 她沿着沈长空拐过去的路线迟疑地走了过去,却是毫无发现。正是万般不解之时,腰间猛然一紧,竟是被人从后揽着带进了一间暗室。 第18章 你想不想我 暗室狭□□仄,又没什么光亮。以至于褚沅瑾后背紧贴在坚硬如铁的胸膛上,竟是生出了丝对陌生地界和未知事物的恐惧来。 即便知道身后人是谁,也还是有些惶然难安。 她挣扎着转过身来,没看他的眼睛,钻进了他怀里。 一室昏暗之中,两人紧密相拥,鼻息中满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松木香。 距离之近,褚沅瑾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她瓮声瓮气道:“你想不想我?” “不想。”几乎是立刻,沈长空的声音便响在了耳边,这回答快到褚沅瑾怀疑他压根就没听全她在问什么。 可又回答得那么干脆明确。 她撇了撇嘴,有些不满,“真不想?” “嗯。” 依旧是低沉的一声,极为短促有力。 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抬眼看他,在一片暗色中亦是眸光清亮,还带了丝若有若无的狡黠。 “那你怎么不推开我?”她问。 在察觉到沈长空神色一僵,真的动了动手臂想将她推开时褚沅瑾立刻将人环紧,整个人都缩在了他怀里。 她蹭了蹭他胸口,将他已经垂落下来的僵硬手臂缓缓抬起,放在了自己腰上。 “可是我很想你……”她说,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见,“子钦,别总推开我。” 这声音轻软可怜,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沈长空心口像是一块塌陷的云,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起伏。 可脑海中不由自主便想起几日前她对旁人笑靥如花,将他独自扔下的场景,只觉心上一阵钝痛,握紧了拳道:“公主不该来找臣。” 不该揭着他血淋淋的伤口,踩着他的痛处,漫不经心地说喜欢他。却转身又将他弃如敝履,浑不在意地奔别人而去。 他尚且还存几分理智,可无以成眠地想她,夜以继日地爱她,再如何拒绝,终是在他一人心上插刀。 伤口还未愈合,淋淋滴血,她置若罔闻,扑在他身上亲昵问他,这伤口好看,能不能给她再捅一次…… 大抵,是能的。 他又能撑得了几时? 不该来找他,这话像是提醒了褚沅瑾,使之突然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重要事一般。 只见她听罢竟是直直推开了他,面上表情带了点显而易见的慌乱,边转身寻找着出口边火急火燎道:“你若不说我差点忘了,贺景轩还约了我去平康坊!” 空气中静默了一阵,气压明显低了下来,本就有些凉意的暗室更显森冷,寒气顺着人脊背往上爬,钻到四肢百骸里。 褚沅瑾却恍若未察,仍旧状似专心地寻着出口。 “在那儿呢?再不去可要迟了,贺景轩小心眼,又该生我气了……”她喃喃自语道。 还想再说些什么来刺激他,便猛地被只长臂从身后绕过肩头,恶狠狠捏住了两腮。 身后人微俯下身来,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笼罩,冰凉的吐息落在她柔软的耳畔,带电一般触遍全身,直渗进骨头缝里。 嗓音低沉如磁,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公主现如今,连贺景轩那样的也不放过了么?” 说着,粗粝的拇指指节在她细嫩粉腮轻磨,留下道浅浅红痕,却仍不罢休。 “贺景轩怎么了?”褚沅瑾胸腔怦怦直跳,却还是强作镇定故意开口激他。 贺景轩怎么了? 他冷笑一声,她前几日同自己说过的话,看来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还能记得什么? 说要同他重修旧好,是不是也忘了? 掌中的肌肤柔滑细腻,她脆弱得不堪一折,沈长空此刻却丝毫没有怜惜之态。 他几乎是强硬地掰过她的脸来,漆黑如墨的眸子晦暗阴沉,像隐着暗礁的沉静水面,暗藏着汹涌未知的危险。 一字一顿地沉声提醒她:“他流连花街柳巷,不学无术,处处都不如我。” 褚沅瑾眼睫颤了颤,唇角下弯,仿佛下一秒便能哭出来,“可是,可是你不肯接受我呀……” 她刻意睁了好久的眸子也终于开始泛酸,上眼睑一低,便啪掉下一滴清泪来,那泪顺着脸颊滑落,恰在他虎口洇开,明明不烫,却让他心口猛然一灼。 便又听她可怜道:“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指腹本就粗粝,这会儿按在她面颊上的力度不算小,褚沅瑾只觉皮都快被磨掉了。可她仿若没有知觉一般,眼睑低低垂着,唇角弧度下弯,一副委屈到不行的样子。 拿不准沈长空吃不吃这套,可让她再挤眼泪却也是挤不出来了。正想再说些别的来卖一卖惨,便听他哑声道:“你怎么知道,一定会被吊死?” 他音质冷冽,响在这昏暗一隅,又距离极近,褚沅瑾猛地一怔,有些怀疑是自己幻听还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再想去问的时候已然被他松开,伴随着一束亮光照射进来,原本被捏得有些发酸的颞颌终得释放,她被一只大掌轻轻遮住了眼睛。 直至她完全适应,他才放下了手,转而毫不留恋地迈步走了出去。 褚沅瑾愣了一下,看着他沉稳的背影倏然笑起来,忙跟上去问他:“你方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褚沅瑾唇角笑意一僵,心道又变回了原来那副死样子。 可他方才分明说了暗示她的话。 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饶道:“你若不说清楚,我又怎知该如何去做?” 沈长空终是垂首看了她一眼,那神情,宛若在看一件死物,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无,方才在暗室中的晦色也早已不见。 便只看了一眼,便又抬首继续向前,边翻着架子上的案籍边漫不经心道:“别再去不该去的地方。” “……” 褚沅瑾差点笑出声,好一个不该去的地方。 “你是说平康坊么?”褚沅瑾认真问道。 沈长空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她抿了抿唇,故意将他拿起又放下的几册书卷弄乱,拧着细细弯弯的眉毛,一副苦恼的样子。 而后无视因着她这副神情而又沉了脸的沈长空,倏而睁大了眼睛愉悦道:“如此那我便同他约在别处好了!” 第19章 为情所困 褚沅瑾被轰了出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讲,怎么也不该是这个结局。 他将她拉到小黑屋子里,从背后拥着她说些暗示得不要太明显的话,然后,将她轰了出来! 难道是她逼得太紧物极必反了么? 还让她去吧,褚沅瑾差点没被气死,她能去哪里?她同贺景轩约的根本就不是今日,将那厮搬出来也不过是为了激一激他,谁成想他竟然还真就不吃这一套。 褚沅瑾有些郁闷,头一回感到了挫败,一时之间竟开始拿不准方才他那些话究竟有没有暗示意味了。 若真只是她自作多情,那他未免也太难搞了…… 褚沅瑾吸了口气,心中郁闷实在难解,转而掉头去了平康坊,路过相府顺便接上了还在用膳的贺景轩。 对着那张愤懑的脸,贺景轩缩在在马车一角,一路没敢说话。直至二人坐下来,褚沅瑾闷头灌了两盏酒后,贺景轩才抬手拦住了她。 这两盏酒于一般人而言算不得什么,可褚沅瑾是个不能喝的,且酒品极差。吃醉了酒后像个没脑子的废物,醒来之后又一点儿都记不得,说什么都不信不认,很是愁人。 贺景轩只见识过一次,却留下了后半辈子的阴影。 有他在一天,她就不可能再在他眼前喝醉第二回。 看着那张已经微微泛了点薄红的芙蓉面,贺景轩心头一跳,直接将她手中杯盏夺了过来,大手一挥酒水尽然撒在了空荡荡的地面上。 酒滴四溅的弧度竟还颇具几分美感。 褚沅瑾愣了一下,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堂堂一国公主,竟被人夺了酒盏,那人还张狂地将她杯中酒洒在了地上! 诚然他做这事儿早已不是一两回,可褚沅瑾次次都如此刻一般气愤。 她掀眸瞪视着那人,语气极为烦躁不耐:“叫你来是陪本公主喝喝酒的,你倒好,竟还敢阻我。既如此,不若打道回府算了。” 贺景轩只淡淡一笑,并未理会她的刻薄,反而替她清了下杯盏,倒上温热的茶水递到褚沅瑾手里,调笑道:“这么大的怨气,您这是为情所困呢还是为情所困呢还是为情所困呢?” “你无不无聊?”褚沅瑾又瞪他一眼,也不嫌把舌头绕掉。 这回贺景轩可来劲了,啧了一声道:“看你这恼羞成怒的样子,还真是为情所困……是你那老相好?” 见褚沅瑾细眉蹙得更深了下,贺景轩唇角幅度愈发大了起来,“还真是他,怎么,人家不愿意吃你这棵回头草了?” 贺景轩这人,贱是真的贱。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不敢惹她,可一到真能踩她一脚的时候他叫唤得是比谁都欢。 无视她愈来愈沉的脸色,又自顾自地“嗨”了一声,道:“不应该啊,传言里不是说他当年爱你爱得深切么,这才过了几遭就变了心了,就不喜欢你了?我怎么有些不信呢。” 褚沅瑾这会儿不是很想理他,却被他这句话提了个醒。 倒不是说她也不信沈长空现如今变了心,相反,她可太信了。 仿若醍醐灌顶一般,她喃喃道:“是啊,这都三年多没见了,感情再拾起来确实是难。” 更何况他们二人从前也在一起过,甚至从未在一起时便几乎日日朝夕相处。 于他而言,恐怕她早便没了什么新鲜感。 他现在这幅样子,反而比较正常。 可贺景轩显然不这样想,他晃了晃她肩膀,企图将她脑子里进的水晃出来。 “我可告诉你,他若真像传言中说的那样喜欢过你,甭说三年了,就是三十年,他也放不下!” 三十年…… 褚沅瑾不禁轻蔑笑了下,哪儿便那么容易撑得过去。 她生母仁显皇后名陈婉,出身名门,姿容艳丽,仪态端庄,自小便被指给了当年还是太子的开惠帝,她是天定的太子妃,是天定的皇后,自小便以一国之母的标准培养。 陈婉一生守性知礼,可曾有一人告诉她,她是他的妻,不必日日拘着自己。 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她自小便知道终有一日要成为他的妻,注定与普通夫妻不同,注定无法奢望真心,陈婉是一早便想好了的,亦是早就接受了的。 可自嫁入东宫之后,她的夫君,堂堂一国之储君,对她百般呵护万般照料,竟是没纳一个妾室。 他说她是他的妻,他说他只有一个妻。 饶是再硬的心肠也能给他磨软,更何况陈婉本就是心软之人,她自小就爱慕他。 后来他登基做了皇帝,她亦母仪天下。 可那人再不是她一人的夫君,他变成了她的陛下。 原本空无一人的后宫慢慢花团锦簇,原本说只爱她一人的夫君不知宿在哪一美人寝宫。 他们变得相敬如宾,在一起时总是平淡如水。 她是一国之后,皇后要有皇后的威仪,她亦有她的骄傲。 有时陈婉觉着什么都变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这一切的一切,都同她本来预想的样子没什么差别。 甚至于,随着时间流逝、岁月蹉跎,她发现自己对那人的喜欢好像也被慢慢消磨得所剩无几。 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皇帝可以再去喜欢旁人,皇后却不能。 她只能守在这深宫,看花开花谢,等容颜老去。 可连容颜老去,她都没能等到。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长相厮守的爱情。 所谓长相厮守,不过是被一纸婚书绑住,逃不掉罢了。 褚沅瑾从小到大,看惯了阿耶身旁的宠妃换了一个又一个,盛衰起落,几乎每日都在那筑宫墙之内上演。 好像她们生来便是为了争得一个男人的喜爱,她们的全部,皆由妻为夫纲的“夫”而定。 可褚沅瑾不要这样,她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无论在一起还是分开,皆由她定。 “你这人怎的总是这样浮夸?”褚沅瑾冷笑了声,“一大把年纪了还信那个?少听点说书人胡编乱造的假故事吧你。” 在褚沅瑾眼中,不可能有至死不渝的男女之情。若是有,那个至死不渝的人也不可能是男人。 自然,更不可能是她。 “你怎么这么现实?”贺景轩唇角抽了抽,“罢了,不信拉倒!” 说罢他又道:“沈长空那样的人,若是真对你无意,那你不如迟早放弃。” “不行,”褚沅瑾未作思考便道,“我放弃不了。” 一抬眼便见贺景轩满脸狐疑看着她,心里莫名便虚了一下,补充道:“不甘心。” “那好办。”贺景轩偏唇笑了下。 这笑容邪里邪气的,看得褚沅瑾心里直发毛,一阵不好的预感腾然升起,却还是耐不住好奇,挑眉问道:“好办?” “是呐,”贺景轩眼角眉梢皆是放荡的笑意,应声道,“你直接霸王硬上弓,将生米煮成熟饭,他定然记你一辈子。” “……” 褚沅瑾真想一巴掌扇他脸上,没好气道:“我可真有本事,还能硬上了沈长空……” “啧,”贺景轩扬了扬眉,“你怎么回事?弄点药,使点美人计,他还能不从?” 褚沅瑾是真有点佩服他,什么损招都敢出。 “他不是那样的人。”褚沅瑾道。 说罢怔愣了下才又补充道:“我也不是。” 沈长空那个人那么能忍,便是刀山火海恐怕都不会露怯,更遑论是□□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那你便去求个圣旨,让圣人赐婚与你二人,”贺景轩不知想到了什么,倏而笑出声来,食指碰了碰鼻尖笑说,“而后来个先婚后爱,人都是你的了,还愁得不到他的心么?” 褚沅瑾眉心跳了跳,抬手摸起个杯盏便朝他砸去,轻而易举便被他两指接住,拍在了桌面上。 褚沅瑾登时便更加气愤,“贺景轩!你每天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话糙理不糙啊,”贺景轩说,“就成亲最管用,再者说了,嫁与沈长空有何不好?他有权有势,禁军令和兵权都在他手上,又长了张对你胃口的脸,你若连他都不愿嫁,还能嫁给谁?” 虽说贺景轩不知褚景同那事儿,但他这话说得也是极在理的。 沈长空是目前看来褚沅瑾最合适不过的选择,一来她现下对他有几分兴趣,二来,若是嫁给了沈长空,日后即便是褚景同真登了基也不能拿她如何。 反之若是嫁了旁人,强抢臣妻的事儿褚景同那变态也不是干不出来。 可当下来看,褚景同连太子之位都不一定争上,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褚沅瑾不想拿成亲来自救。 而她会坚持不懈地去撩拨沈长空,确乎也只是因着有趣。 吃了瘪,便更生出些不甘心来。 本以为应是用不了多少时日,却没想到竟还真费了不少功夫,费了不少功夫那人还岿然不动。 褚沅瑾觉着,大抵还是攻势不够猛烈。 说到底,从他回来至今日,她也不过是摸了摸小手搂了把小腰。 虽不至于像贺景轩所说直接将人霸王硬上弓了去,但更进一步,好似是有些必要的…… 第20章 是喜欢我么 是夜,褚沅瑾辗转反侧,想了半宿。 在将睡将醒迷迷糊糊之际,一段记忆陡然跃入脑海…… 那时褚沅瑾年龄小些,穿一身绯色襦裙,缠于发髻中的红绦带随着一头墨发倾斜而下。 她同贺愉行在一处,后面跟着个沈长空,他两手上各拿了个红木食盒,里头装的是贺愉亲手做的吃食。 贺愉本要自己拿,可褚沅瑾不依,非得将东西塞沈长空手里,叫他当这个劳动力。 直至到了东宫门口,那食盒才又回到了贺愉手上。 她那时是公主伴读,因着褚沅瑾便有许多和储景修见面的机会,故而便时常送些亲手做的吃食给他。 储景修温润如玉,每每从贺愉手中接过食盒,看着那张含羞带怯的粉面,眼中总会流泻出绵绵情意。 那是致死的温柔,只给他的贺二姑娘。 他们几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些并不怎么有趣的趣事,而后笑作一团,褚沅瑾总会笑倒在那唯一正襟危坐的人身上。 沈长空也由着她,侧首轻轻将她散落的碎发拨至耳后,默不作声地帮她把喜欢吃的东西夹到碟里。 可褚沅瑾不止一次地发现,每当贺愉为阿兄布菜,沈长空总要看看他们二人,而后再看一看她。 想到这儿,褚沅瑾倏的弹坐了起来,头脑一下子变得分外清醒。 俗话说得好,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须得先抓住他的胃!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还从未吃过她做的东西,想来于他而言,定然很新鲜! 褚沅瑾登时便决定要给他连送半个月的餐,有朝一日不送,他必定抓心挠肝! 只是她这双手细嫩娇贵,必然不会亲自下厨去做。她让冬画出去找了珍馐阁的名厨,花重金请到了府里,专门替她给沈长空捣鼓点心吃食。 这日正逢沈长空休沐,她提着精心装点的小食盒,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怀安王府。 来得不巧,沈长空已经在正厅开始用膳了。 见她来,愣是起都没起来一下,许是还在气她。 褚沅瑾也不是那客气的人,直接便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而后将手中的小食盒打开一脸骄傲地指给他看。 那模样,险些没趾高气昂告诉他:本公主赏你的,给我吃! 沈长空只抬了抬眉,连个正眼都没给她,显然是没什么兴趣。 褚沅瑾一愣,她一大早起来盯梢,就为了给他送这点儿东西,他竟还敢给她脸色看? 她当日不就说了句要同贺景轩约在别处么,竟真至于他这么小心眼儿? 直接将食盒拍在桌子上,因着用力过猛,几块糕点就这么滚了出来,顺着桌角落到了地上。 她往椅子上一仰,正要撂狠话便心脏一跌整个上半身都往后坠了下去。 两眼一闭,在以为这回铁定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双大掌稳稳接住了她。 褚沅瑾心中惊骇未定,对上那双带了丝慌乱的深眸便委屈上涌想要卖娇,却听那人冷冷道:“坐个杌子还往后倚,蠢么?” 坐个杌子还往后倚? 有他这么说话的么!她若是知道自个儿坐的不是椅子,哪里便会直接往后仰身…… “谁让你不理我,”褚沅瑾这会儿还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差点掉地上,一时间便更是不快,“我被你气昏了头,好心一大早起来给你做吃的,还要看你脸色,我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闻言沈长空抱着她的手一顿,而后命人给她搬了把黄花梨交椅,面不改色将她稳稳放在椅子上。 将那小食盒拿至跟前,里头点心精巧漂亮,还有道微微冒着冷气的荔枝冰露,他眸中终于有了动容之色。 “是你亲手做的?” 褚沅瑾整个人靠在交椅上,不看他也不回答,仿佛仍在为他方才的态度生气。 心里却暗暗道,是我亲手拿过来的。 只是她不说话,沈长空便默认了是她做的。 她是东阳最受宠的公主,自小金枝玉叶,走到哪儿都有人千拥万戴着伺候,哪里便亲自动手做过什么?只怕是连膳房都没进去过一次,更遑论是做给旁人。 看着她这一副不愿理他的样子,心中腾然升起股无措来。正当惴惴之时,像是要给他台阶下,褚沅瑾突然开了口:“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沈长空愣了下,眼睑微压,遮住了眸中情绪。而后默不作声地拿起一块荷花酥尝了一口,入嘴软糯清甜,然沈长空不喜吃甜,便觉有些腻。 “如何?”她冷声问,摆足了生气人的架子。 沈长空点了点头,“嗯。” “嗯?”褚沅瑾唇角抽了抽,败兴道,“那便是不好吃了。” 还未待他回答又接着道:“本想着以后日日给你送些,既如此,还是算了,反正你也不喜欢,出力不讨好。” 说罢她噼里啪啦开始收拾东西,餐盒的木盖被盖得哐当响,刚站起身来要走便被一阵猛力拉了下去,几乎只在一瞬间,她便又跌回了椅子里。 几乎是同一瞬间,沈长空伸手挡在她臀后,尚未碰到之时又触电一般收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 那椅子上的织绣软垫仿若不管事一般,褚沅瑾屁股跌得生疼。 眉头一蹙便要发作,却听他道:“没说不好吃。” 见褚沅瑾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好看,又极不自然补充道:“喜欢。” “喜欢?”这回褚沅瑾忍不住笑了,也不顾屁股还阵阵疼着,“喜欢什么?” 她眼睛弯了起来,笑看着他,“是喜欢我么?” 沈长空漠然将眼神移开,耳根却红了一片。指了指那餐盒道:“喜欢它。” “好啊,”褚沅瑾也没再逼他,转而甜甜道,“那我以后日日都给你送。” 直至褚沅瑾走后沈长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两辈子都没拥有过的东西,只是同她闹了场别扭,便都被她心甘情愿送了上来。 现下所发生的从他拒绝她那日起便已经同梦中情景相背,既然过程已经发生变化,那是不是结局也会有所不同? 沈长空将方才她发脾气掉在地上的那几块糕点捡起,放在手心,极为细致地拂去了沾上的灰尘,仔细地收在了她带来的食盒里。 而后一口一口,将方才剩下的点心尽数吃完。 很甜很甜,他一点没剩。 入了夜,勾月高悬,厚厚的云层被无边暗色覆盖,沈长空意识朦胧之际,被带入了一段梦境…… 亦是在这样浓重的夜里,平康坊灯火通明,珠帘叮当晃,热闹非凡。 一间厢房烛火摇曳,暖色光线打着暧昧至极的影,被隔绝在朦胧的青纱帐外,更显著模糊。 然帐中紧密相拥的两人在这层层笼罩下,依旧清晰可辨,比无遮无挡还要乱人心弦。 而在这坊外,十里长街燃灯如昼,沈长空挥鞭策马,玄色衣袍被风吹得扬起,身后是焰火纷飞的烟花树,盏盏孔明灯覆盖了整片天。 他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这上元佳节孤身一人,去往平康坊。 顺着糜乱不堪的长廊向前,经过无数缠绵耳语的男女,拐过转口,直向最后一道门而去。 并不牢固的雕花木门不堪一击,被人一脚踹开,帐中人似是受到了惊吓,隐约可见一阵瑟缩。 夜风乍起,一片寒凉,帐帘亦被掀起一角,便只一眼,便足以让沈长空目眦欲裂,浑身血液倒流。 只见媚色无边的女子衣着单薄,纤细白嫩的藕臂缠于挡在她身前的男子脖颈。 那男子一身白衣,背影清瘦温润如松如柏,垂着头趴在女子单薄的肩上,挡住了女子大半张脸。 便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又细又长的柳叶眼…… 第21章 欲擒故纵 沈长空骤然惊醒,寝衣湿了大半,弯着身子紧捂住心口,宽厚的背部轻颤,一双剑眉深拧,满目痛苦之色。 而另一边公主府,褚沅瑾侧躺在拔步床上,一条细长笔直的腿曲起,将黛染锦被压在两膝之间。 她夜里贪凉,拔步床脚踏之下还放着一小盆冰,每隔几个时辰便有人来换,故而一丝暑热都感受不到。 直至天光大亮,一夜无梦。 一回生二回熟,头一次褚沅瑾还一大早起来亲自盯着厨子,这次却是连盯都不盯了,能多睡一会是一会儿。 且这日沈长空当值,她便打算等晌午直接给他送去大理寺,而在此之前,她还能跑一趟平康坊同雪砚说几句话。 上回光顾着和贺景轩那厮吃酒,坐了半天没聊出来什么花样,净给她出些用不上的馊主意。 虽说已明确了要同他再拉近些距离,可这攻势如何开得更猛,褚沅瑾毕竟头一回倒追,诚然脸皮再厚心里也还是有些没底。 那沈长空阴晴不定不说,就是晴的时候也晴不到哪儿去,还是去问问雪砚才是正解。 于渊早已等在了门口马车旁,见她打扮得花里胡哨出来,整个人都怔了一会儿。 她本就娇艳,这时将一颗樱唇点得朱红,绯色襦裙飘飘展展,更衬得她雪貌花肤、瑰姿艳逸。 还未待回过神来,少年后脑便被狠狠拍了一下,他缩了缩脑袋,便对上那双满含戏谑笑意的眸子,“发什么呆?叫本公主美得挪不开眼?” 于渊耳根红了个彻底,不自在地别过脸去,闷吞吞地点了点头道:“公主本就是极美的。” “就你会说话。” 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从前同沈长空在一起时便是最爱着红装,说不定他还能念点旧情呢。 扶着于渊手臂上了马车,很快便到了平康坊。 却在进门之前,被身旁少年扯住了衣袖。她停下来疑惑看他,便听少年轻咳了声开口道:“真要进去?” 褚沅瑾面上表情更加疑惑,心道这里头今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从前成日里来也没见他说过一次。 于渊解释道:“若是被将军逮到了怎么办?若不然还是忍上一忍,否则前功尽弃,得不偿失。” “哪儿来那么多若是,就是真被逮到他又能奈我何?”褚沅瑾并不放在心上,径直朝里走,“再说了,沈长空那样的人,能来几回平康坊?来了便恰巧能叫我遇见?未免也太……” “巧了”二字还未说出口,便硬生生噤住了口。 只因前方不远处两个背影分外熟悉,不是沈长空和成风又是谁? 他一身暗紫官服还未换下,佩剑悬于劲瘦腰侧,只一个背影便英挺俊逸得不似凡人。 眼看着有要转身的趋势,褚沅瑾倏地拉住于渊,往右一迈身子一蹲,躲在了香粉摊子后边。 可她这张脸本就极惹人注目,再加上突如其来的鬼鬼祟祟,便引得不少人朝这边看。 褚沅瑾捂着于渊的嘴,可谓是战战兢兢,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紧紧闭着眼睛也不敢探头朝外看看那两人走是没走。 直到于渊动了动,她才缓缓睁开一只眼睛,无声问他:走了没? 于渊还被她捂着嘴巴,自是说不出来话,只得点了点头。 褚沅瑾这才松了口气,睁开另一只眼睛便探头出去往外看,果然不见那人踪影。 又在原地蹲了会儿才彻底放心起身,临走时还买了摊上几盒香粉。 按理来说褚沅瑾其实也没那么怕他,更何况她今日来是找江雪砚,并没打算去隔壁的象姑馆。 只是一想到那日被轰出来的场景,便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然她追起来可真就是遥遥无期了。 因着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见到江雪砚时已经将近晌午,江雪砚饭点早,说是这般益于保持身材,故而褚沅瑾到的时候她已经吃完了东西,正背对着墙面直直而立,练着身形。 见褚沅瑾进来忙迎了上去,笑道:“公主可是有一阵儿没来了,可是将雪砚全然忘了?” “哪儿能,”褚沅瑾跟她走进内室坐下,边道,“我最近在忙些什么你也知道,那厮实在难缠,前几日还以为差不多了,结果一个没把住又倒退回去了……” 江雪砚对这事儿明显兴趣不大,在她看来,沈长空无论现下表现得如何强硬,终还是撑不过褚沅瑾的撩拨,只是早晚罢了。 她略过褚沅瑾这句闲聊似的抱怨,满脸兴味地同她道:“公主可听说了没,王文远那厮昨晚死了。” 王文远? 她这几天光忙着去找沈长空,竟是丝毫没关注他被褚景同带走的后话。 “确实该死。”她道。 “是呀,且是被五皇子亲手送进了牢狱,据说王文远当日痛哭流涕,求得嗓子里说不出一句话五皇子都未看他一眼,那人往日里为非作歹,害死过不少女人。”江雪砚说着叹了口气,“最终判了二百杖,流两千里。好在他本就受了重伤,一百杖都没撑过便毙了命。” 褚沅瑾冷笑一声,这种败类,早便该死了。今日之下场,也算是大快人心。 可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还是问问沈长空相关,便道:“先别说那个晦气的,你且帮我分析分析,沈长空现如今这个态度是怎么回事?有时候分明看着他像是动摇了,可转瞬间又冷下张脸,好像方才动摇的不是他……” 江雪砚顿了顿,似是没太想到褚沅瑾竟真会为这事儿苦恼,毕竟在她印象中,这位主儿就没有为情所困的时候。 如此看来,她倒有些怀疑是不是那沈将军终于学聪明一回,知道如何进退得宜了。 且单看褚沅瑾如今这副极为上心的样子,他那策略是极为成功的。 抿了抿唇,江雪砚不确定道:“许是……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褚沅瑾睁大了眼睛,颇有些醍醐灌顶之感,却也觉匪夷所思,“沈长空还会这个?” “你指定还在他心上,这我绝不会看错。这般还不肯同你和好,要么是从前被你伤得太深怕重蹈覆辙,若不是,那便只能是在欲擒故纵。” 顿了顿,江雪砚又道:“若是怕重蹈覆辙实在不想同你和好,以将军的性子,该将你拒绝个彻底才是,公主也知道从前那些想靠近他的女子是个什么下场,哪一个不是哭着跑回去的?照公主所说,他给过你回应,应就是在吊你胃口。” 还有一句话江雪砚没说,即便是他现下只是怕重蹈覆辙不想同她再有牵扯,那也只能是现下。 从他看褚沅瑾的眼神便能知道,他放不下,再如何极力压制也还是放不下。 褚沅瑾这会儿听了她的话倒是有些讪讪,心道不是沈长空拒绝得不够彻底,是她脸皮太厚过于锲而不舍。 没得了其他女子的下场,实在是除了她,绝没有第二个人敢那般对沈长空。 他那种人,正经得近乎无趣,绝不可能搞什么欲擒故纵。 “那你说,”褚沅瑾柳叶眼弯弯,面上带了丝极不明显的红,两个食指尖略显暧昧地碰了碰,“我若是想同他更近一步……” “公主是说……”江雪砚睁大了眼睛,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惊恐。 “打住!”褚沅瑾唇角抽了抽,“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般不正经?!” “主要……公主您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呀。” 褚沅瑾无语凝噎,心道白跑一趟…… 而隔壁厢房,成风过得是胆战心惊。 方才他们来平康坊办案,本来办得好好的,谁成想就遇见了这安阳公主。 遇见就遇见吧,她还鬼鬼祟祟躲了起来,沈长空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 成风也不知怎么,就一路同他尾随安阳公主至此,他家将军巡视了一周竟直接坐在了窗边,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听得更清些…… 这会儿倒是比刚开始脸色好了些,也不知是听到了甚。 直到隔壁开门声响,脚步声渐近又渐远,再听不到之时沈长空才站起身来。 他默然垂首,指节掸了掸袖口,凌厉的凤眸半抬,脑中蓦地想起方才听到的话。 欲擒故纵…… 第22章 别咬 褚沅瑾到大理寺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陆陆续续有官员结伴出来,想来是要去哪家酒楼解决午膳。 沈长空应也会随着出来,她怕再恰巧同他岔开了,便没进去,直接坐在马车里掀帘看着等他。 出来的人一批又一批,却始终不见那人身影。 褚沅瑾险些要怀疑自个儿是不是看漏了把他给放出去了,直到看见了成风。 立刻招手将人叫住,“你怎么一人出来?你家将军呢?” 成风也想知道,他怎么会一个人出来,明明没什么要干的了,他家将军却仍旧岿然不动,只让他自己去吃。 且,不止今日,往后日日如此。 成风道:“回公主,将军还忙着,叫我先去。” 褚沅瑾朝里指了指:“在里面?” 成风点了点头便见她被于渊扶着下来了,边回头交待于渊先行回府边迈步朝大理寺里头走。 怎么也没想到,门竟然都没关。 她站在门口,便能清楚地看见沈长空坐于桌案前,修长匀净的手指握着支长杆狼毫笔,时而圈圈点点,不知在勾画着什么。 这样认真而专注的样子,便更显得他气质沉稳,褚沅瑾心没来由地猛跳了几下。 这么多年,她看见这张脸还是喜欢的不得了。 褚沅瑾从偏门轻手轻脚进去,甚至屏住了呼吸,将手中拿的食盒放在了地上。 许是她这回真没弄出什么声音,也或许是沈长空过于沉浸,他似乎并没发现有人进来。 依旧低着头圈点着案卷。 直至眼睛突然被人从身后蒙住,柔柔软软的小手交叠着严丝合缝地覆盖,他略微动一下眼睑,睫毛便能扫上她掌心。 沈长空整个人一窒,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却极力压制。 眼睛处于一片黑暗,感官便更为清晰。 她低首凑在他耳边作乱似的轻轻吹气,温热的呼吸喷洒,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柔软的唇瓣似有若无地蹭了下他耳垂,还未待进一步动作便倏然被攥住了腕子,猛力一带,她便磕了下去,整个人趴在他肩窝里。 娇娇柔柔的一声惊呼响在耳边,沈长空呼吸凌乱,侧首去看趴在自己肩上的小脑袋。 入目便是鲜妍的红唇被瓷白的贝齿轻咬,他本就深邃的眸子更晦暗了几分,带着丝不明的烦躁情绪,两指夹住了她两腮。 勾人的红唇从齿间解放,瞬时嘟了起来,果然留下浅凹进去的齿痕。 她口齿不清地呜呜叫唤了两声,便见他敛了敛眸转过头去,哑声道:“别咬。” 褚沅瑾两腮还被他夹着,嘟嘟囔囔的话说得模模糊糊,然沈长空还是听明白了。 她说:“辣咬你行不行哇?” 夹着她雪腮的指尖一僵,他倏然松开了她,正色道:“臣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听不懂…… 褚沅瑾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庞,晶亮的眼眸一转,猛地越过他肩头倾身朝他眼角亲过去,却连头发丝都没碰到便被人单手扼住了脖子。 力度不大,却刚好能阻止她的靠近。 褚沅瑾迫不得已停了下来,看着他那已经要绷不住的神情还颇为可惜地轻叹了一声,差一点,差一点就亲到了! 心下有些郁闷,不高兴地撇了撇唇,“怎么了嘛……” 沈长空眉心跳了跳,“公主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啊,”褚沅瑾眨了眨润泽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我在亲你呀,若不是你非要阻我,这会儿早就……” “亲上了”三字还未出口她便被人一把拎到了身前,险些没站稳,地上放着的食盒都差点给踢翻。 她一时气恼,猛推了他一把,不满地瞪视着他,满脸就写着三个字——快哄我。 沈长空怎会看不懂,从前便是这般,她一有什么不合心意便会这样看着他,水润润的眸子睁得圆圆鼓鼓,一句话也不说,叫他来哄她。 他只要对上这双眼睛,对上这个人,便心软得毫无原则。 她要什么他都能给她。 可她将他弃如敝履,在这个女人眼中,他永远只是个玩物,随时可抛随手便弃的玩物。 他从前不自量力,也异想天开,可现在沈长空比谁都明白,他只是恰巧长了张她喜欢的脸。 再没有别的。 他漆黑的眸子半阖,看不清眼中神色,艰难道:“公主可知,亲完之后有何后果?” 有何后果? 褚沅瑾一怔,不可置信道:“怎么,你也要让我哭着跑出去再也不要纠缠你?” 沈长空咬紧了下颌,又想到那句“欲擒故纵”,终于抬眸直视着她,那目光如鹰隼,直看得人心里发慌。 他道:“公主已经成年,须得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 这回褚沅瑾可乐了,挑眉笑道:“我巴不得对你负责!” “公主可知臣所说的负责为何意?” 褚沅瑾笑嘻嘻凑近了他,此刻他坐于一把黄花梨木交椅上,她站在他两膝之间,微微俯着身子两手撑于交椅扶手边沿,指尖微微翘起,与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甲面相距不到一厘。 她故意装不懂,“你不说本公主怎么知道?” 沈长空丝毫不躲,直直逼视着她,“你若是亲了我,便再不能去象姑馆,亦不能再同林秋白之流有牵扯。” “好呀。” 她嗓音甜软,还带了丝不自知的媚态,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干脆又利落。 沈长空几不可察地怔了一下,而后轻蔑一笑,“臣不信。” “……” “那你说说,如何才能信?” 沈长空终于将几乎要趴在自己身上的娇躯推开,站起身来漠然道:“那便要公主自己来想,毕竟,是您有所求。” 褚沅瑾眸光被他蹭上一丝红痕的耳廓吸引,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本是想提醒他一句,却又突然有了点恶趣味,最终什么都没同他说。 又怕他发觉异常,便将目光迅速移向了别处,转而道:“你的意思是,有同我重修旧好的想法了?” 这回褚沅瑾真不觉着是自己脸皮厚,实在他话里话外说得便就是那个意思。 再如何拐弯抹角也是显而易见的。 看着她那张洋洋自得的小脸,沈长空心尖都颤了颤,而后毫不留情在她如花笑靥上浇下桶凉水:“臣的意思是,看公主表现。” 第23章 唇印 褚沅瑾这时倒没有再逗他,反而极为认真地看着他,那双平日里没个正形儿的柳叶眼此刻也满是郑重,承诺道:“我会好好表现给你看的!” 说完便要弯身去将方才放在地上的食盒拿起来,却见沈长空先她一步折下身来,猝不及防间,两人指尖不可避免地相碰。 还未待感受出什么,他便已经退了一步,骨节分明的大掌握在食盒木把上,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来将她带来的东西摆在案几上。 褚沅瑾便坐下来看他,看着看着便又有些想动手动脚。 她从未见过有谁连布菜都这样好看。 伸手指了指他面前那道鲟鱼,软声道:“想吃这个。” 这个距离,她自己并非够不到,可就是想吃他夹的。 然沈长空没顺她的意,只看了她一眼,而后将她指的那道菜挪到了她跟前,这是叫她自己夹的意思。 褚沅瑾也看出来了,顿时便有些生气,全然忘了方才刚同他承诺过要好好表现这一回事,可她这回没闹什么,只直直盯着他,也不动箸,好像他不给夹她这顿饭便不吃了一般。 静默了片刻,男人依她所言,将细嫩的鱼肉夹到了她面前小瓷碟里。 褚沅瑾看都没看那鱼肉一眼,蹙了蹙眉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娇气道:“有刺,你帮我挑。” “没刺。”他道,嗓音一如既往沉稳,可褚沅瑾莫名听出了些纵容。 刚想再缠着问他你怎知道没刺时,褚沅瑾心口猛地缩了下,突然便意识到什么一般心虚地看向他,正对上他蓦然抬起的凤眸。 眸中幽深难辨,锐利地审视着她,褚沅瑾心口顿时怦怦直跳。 赶忙低头扒了两口饭企图叫他转移注意力,边往他碗中添了几个菜边含混不清道:“好吃,你也快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沈长空低头看着她夹在自己碗中的炙羊肉,握着木箸的指节无意识地用力,掌骨突起分明。终究没再说话,认真将其吃完。 见状褚沅瑾才终于松了口气。 方才他给她夹的是鲟鱼,鲟鱼几乎无刺,若这菜是她亲手所做,便不可能不知道。 心中默默懊悔了一阵,她太过不上心,便是连这里头装的是些什么菜色都一概不知,险些就露馅了。 还好虚惊一场。 沈长空表情也未见什么异常,褚沅瑾本就没心没肺,便彻底放下心,又轻松了起来。 从食盒里拈了块桂花糖蒸栗粉糕轻轻咬了一口,又白又糯的粉糕上霎时便留下一片极其显眼的红唇印。 她纤细葱白的手指头便捏着那粉糕,递到了矜贵冷傲的男人唇边。 她两腮还鼓鼓囊囊的,边朝他唇边递了递边“啊”了一声。 男人一怔,目光落在小小的牙印边那抹扎眼的红痕上,凌厉的喉结上下滑动,竟真张开了嘴,就着她的手含住粉糕,将那红唇印咬了下来。 不经意间,冰凉的薄唇触了下她莹润白皙的指尖,褚沅瑾下意识地往回一缩,待反应过来想要凑上去点他薄唇之时,那人已经极有分寸地拉开距离,淡声道:“抱歉。” 没有一丝情动,亦不带一丝缱绻,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 褚沅瑾愣在原地,有些怀疑他是真的不小心还是在装。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沈长空似乎并不意外,“那公主想要如何?” “想如何便能如何?”她试探道。 男人没回答,只气定神闲地用那双沉静如水的凤眸看着她,那意思便是:说来听听。 “那你也让我……”褚沅瑾朝他嘟了嘟水润的唇,又伸出指尖在唇上暧昧地轻点了点,含笑道,“也让我嗯~一下,不然本公主多亏呀。” 她嗓音娇娇软软,还带了丝丝媚意,带起一片的火,将他下颌连带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褚沅瑾忍俊不禁,甚至觉着红得像是马上要起疹子。 面皮儿是真的薄。 想也能知道这话他定不会搭理,褚沅瑾贴心地往他碗里又添了些炙羊肉,故作温柔道:“喏,你最爱吃的,多吃些。这回就当被你白占了便宜,往后本公主可是要讨回来的!” 沈长空怔了怔,将她夹的羊肉尽数吃净。 这餐本就吃得晚,外加褚沅瑾总动手动脚捉弄他,故而一顿饭下来用时颇久,久到他的同僚们都已经从外头酒楼里回来了。 褚沅瑾麻利地收拾东西走人。 事实上什么也没用她收拾,她便只动了动那张金贵的嘴,那人便默不作声地打理好了一切。 褚沅瑾走后,周边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小官叫他,说是刑部那边来了人,同他商议平康坊那起案子。 这事说来蹊跷,自不久前起,平康坊便频频有女子出事,皆是被割了双足裹在大红棉被里,沉在城外偏僻的泥河里。 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此事暂且还压着,只平康坊内部知晓,周边百姓并没有得到消息。 沈长空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威压感极骇人,那小官白净的小脸红了个透,直盯着他瞧,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害怕。 大……大人的耳朵上,是女子的口脂!! 未及下午,威严肃穆不近女色的大理寺卿被安阳公主咬了耳朵的事便在整个大理寺传了开来,除了大理寺卿本人沈长空以外,人尽皆知。 那小官脸都吓白了,哭丧着一张脸质问另一个小官:“我不是叫你莫告诉旁人么,你怎么同我保证的?早知如此,我必不会同你去说!” 那小官也吓得不轻,“我……我也不知呀,我分明告诉刘五郎莫要外传,谁知,谁知……指定是他同旁人乱讲!” 他口中那刘五郎连连摆手,“即便是咱们不说,那旁人难不成就看不见么?大人的耳朵蹭上了那么一块儿红,谁又不瞎,有眼睛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倒是真的,即便他们不说,别人难道就没有眼睛么? 明面上都不吱声,可一离了他眼底,没一个不在兴致高昂地讨论。 一群男人凑于一处,嘴上都没个把门儿的。 这传着传着,到下值的时候竟演变成—— 他们禁欲冷傲的大理寺卿,被安阳公主在大理寺本寺就!地!正!法!了!!! 第24章 将军快不行了 成风用过午膳后直接被派出去办案,故而再次见到沈长空已经临近下值。 正要同他聊一聊案子便发现他耳廓上一抹暧昧的红,想到晌午碰见安阳公主来过,成风脑中立时飘过些少儿不宜的刺激画面。 不自在地掩唇轻咳了声,迫使自己将眼神移向别处,却又忍不住又瞥向他耳朵。 沈长空神色本就不好看,这会儿蹙着眉头,更显气势凌人。 成风猛不丁打了个哆嗦,抿了抿唇摸了摸自个儿的耳朵试探着开口道:“将军……您的耳朵……” “怎么?”他嗓音有些哑,显然是极不舒适。 成风听出些不对来,但因着他那沾上口脂的耳朵,便没往别处想,以为他家将军这是终于又抱得美人归,还没缓过来劲儿呢。 诚然他问,成风也是不好意思明说的,四处找寻终于翻到只反光的器皿,递给沈长空的时候他已经被磨蹭得有些不耐烦了,神情恹恹地坐在圈椅上,竟也没有直接起身离开。 成风又朝他指了指耳朵示意他看,沈长空这才瞧见,上头有一块小小的,却极为扎眼的鲜红痕迹。 面色蓦地一沉,周身气场陡然冷了下去。 成风心里顿时一凉,以为他嫌丢人,连忙拿了块干净帕子递给他。 结果帕子是递过去了,却没人接。 沈长空这会儿脸色极为难看,气息也有些凌乱,烦躁地扯了扯挺括的暗紫官袍衣领,冷白脖颈上的红疹便全然暴露出来。 成风大惊失色,这红疹……自几年前出征辽东之后便再没发过。 从前其母陆芝仪在世时,沈长空体质不好,忌口的东西也多,羊肉便是其中之一。 无他,只因每回用了羊肉他必定起红疹。一开始还极不明显,然只需半日,便能蔓延至全身。 且会致呼吸不顺。 这是府中人皆知道的。 可后来陆氏失了智,精神时好时坏,经常给他吃羊肉。一开始下人会劝着,后来发现根本便劝不住早已疯魔的陆氏,只能嘱咐当时还是小世子的沈长空万万不可吃。 可沈长空没法不吃。 他的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即便疯癫也惊艳的面容满是慈爱,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凤眸温柔如春水,仿佛能暖化一切。 而她纤细莹白的手中拿着个污脏不堪的破瓷碗,里头是被砍得大块大块的羊肉,血肉相连,骨头七零八乱。 生羊肉的腥膻味充斥着鼻腔和味蕾,他整张脸都皱于一处,几欲连同胃酸一起呕吐出来。 可她眉眼弯弯,含笑看着他,一张脸上满是期待:“子钦,喜欢么?” 她的声音也温柔,像潺潺小溪水,沁到人心田都是暖的。 喜欢,怎么不喜欢。 极力抑制住往上涌的呕意,他艰难地吞咽,说不出话,便只能冲她点头。 女人脸上笑意更甚,“那阿娘日日都做给你,可好?” 这点诡异的温情,差点要了沈长空的命。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听到羊肉这两个字便一阵反胃,有他的地方,身边再没人敢做这道菜。 直到他被送入皇宫,养在圣人身边,日日被褚沅瑾拉着一起用膳。 那时她扎两个团髻,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糯米团子一般,献宝一般将她喜欢的羊肉羹递到他眼前,软着声音说:“给你吃罢,阿兄要本公主都不一定给呢!” 摆在他面前的汤汁鲜美白腻,丝毫没有膻腥之气。 可沈长空入口的瞬间胃里便一阵翻涌,他知那是羊肉,便是再如何不腥不膻那也还是羊肉。 见他入了口,小公主笑得露出两颗奶呼呼的小虎牙,得意道:“好吃吧,这可是本公主最喜欢的,只分给你一个人!” 这是她最喜欢的,只分给他一个人…… 所以即便起疹,即便再如何反胃难受,他还是会吃,每次都吃。 回到怀安王府,成风立即去寻了大夫。这事儿可大可小,耽误不得。偏生沈长空不喜吃药,饶是那疹子这会儿已经爬上了颈侧,暴露出的皮肤都泛着红,他也不肯碰那药一下。 成风心里着急,却又寻不到缘由。虽说他从前小病小恙也不爱吃药,可也没这么倔过,更何况这病绝算不上小,保不齐便能威胁了性命,实在不该劝不动他才对。 眼瞧着越拖越久,那红疹蔓延的趋势也愈来愈大,成风脑中灵光一闪,蓦地蹦出一个人来。 安阳公主,安阳公主或许能劝得动他! 说时迟那时快,成风马不停蹄便奔去了公主府。 这时天色已晚,得亏公主府与怀安王府距离极近,且位于同一坊中,成风才有了这出去寻人的机会。 彼时褚沅瑾已经躺在了床上,边吃着剥好的葡萄边翻着小图册,好不快活。 故而在秋书禀报成风来见时她头也没抬,“这般晚了,有什么事叫他明日再来。” 秋书便吩咐冬画出去跑一趟,这般如实回了成风,可成风非但没走,一向镇定的脸上反而愈发焦急:“你去告诉公主,就说我家将军出了事,快不行了,不对……” 意识到这话有歧义成风立马改口,怎料“不对”二字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那小婢女便一脸慌张火一般往回跑了去,任他如何呼喊都没有停。 罢了,成风心道,虽是弄巧成拙,可说不准真能管用。 这回也没辜负他的期待,那婢女走了没多大会儿便见褚沅瑾风风火火赶了出来,发髻都有些凌乱,显然是穿好了衣裳未多加收拾便着急前来。 “怎么回事?晌午不是还好好的?这才几个时辰人便不行了?” “他这几年可染上什么顽疾?还是今日里突然受了重伤?” 她的问题源源不断,一个接着一个,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成风几次想插嘴解释一番,都被堵了回去,开个口都难。 且她面上的担心不似作假,想来也是真的担心。成风突然便收了要解释清楚的心思,心道无伤大雅地误会一下也是好的。 毕竟往日里公主没心没肺,苦的向来是他们将军。 更遑论这三年在辽东,旁人也许不知道,可成风比谁都清楚,沈长空过得是如何生不如死。 如今他们二人又牵扯于一处,也该让公主这个没心的尝尝记挂着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第25章 将脸埋在她颈窝 怀安王府,褚沅瑾一行甫一进去便有人挑着夜灯迎了上来,将通往衢清堂的回廊点亮。 而从回廊看去,整个衢清堂一片昏暗,半点亮光不见。 褚沅瑾心里有些着急,步履便也匆匆,猛一推开房门,月光伴着灯光随“吱呀”一声共同洒落一地,将她的影子先拉进了屋。 室内实在太黑,只能看见里头拔步床上黑乎乎的一团,褚沅瑾快步走了进去,连灯都未拿。 后头于渊也想跟进去,被秋书拦住,他一想也对,那厮这会儿快不行了,正是公主趁虚而入的好时候。 虽心里仍不舒服,但为“大局”考虑,他沉着张脸将门砰一声带上了。 隔绝了灯光和月光,褚沅瑾面前猛地一黑,险些跌倒。 暗暗骂了一句,踉踉跄跄摸索着往内室走,待完全适应黑暗以后,褚沅瑾发现竟然能依稀看清些这屋里的摆设了。 虽不甚清楚,可和从前没太大区别。 她熟悉得很,便轻车熟路地躲过了圆桌、木架,屏风,来到了拨步床边。 床上人侧躺着,高大颀长的身躯蜷缩在小小的角落,即便在睡梦中呼吸声也依旧不稳,像是极为难受。 褚沅瑾想起他刚入宫的时候,恰逢天气转凉,被她带着出去疯跑了一圈,回来便病倒在床上,面色苍白无力,大夫说是受了风寒,须得好生休养,切不可再受了凉。 她不明白,怎就会有这般体弱之人,她一个公主都没这么娇惯。 那时褚沅瑾就想,日后自己找夫君可不能找这样的,保不齐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丧了夫当小寡妇。 若是她只在心里想想便也就罢了,可她偏生就管不住嘴,在沈长空眼前说了这话。 他这人又较真儿,将这话牢牢记在了心里。自那以后日日晨起锻炼,往日里最最厌烦的汤药也开始依着太医的嘱咐按时服用。 慢慢的,孱弱的身子竟然被养了起来,且日趋强壮,放眼整个东阳都鲜有能胜过他的。 褚沅瑾最最喜欢靠在他坚实的后背上,摸着他紧实的肌肉线条毫不吝啬地夸奖感叹。 他总是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动作,即便身体已经紧绷至僵直也不去阻她,只神色专注而认真地看她,在她不解之时低声告诉她:“不会让你做小寡妇的。” 那时褚沅瑾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本公主当然不会做小寡妇,我日后要嫁的人必定是这天底下最最厉害的人,若寻不着,本公主宁肯不嫁。” 所以为了她,沈长空也要成为所谓最最厉害之人,他也一直在为之努力。 褚沅瑾点了支烛灯,而后行至拔步床边坐下,入目便是他紧蹙的眉头,额间冷汗连连,颈侧已然红了一片。 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心里瞬时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唇角不由抽了抽—— 她在想什么?这呼吸声粗重成这样,还需要拿手去探?她是蠢过头了不成…… 看着情况也不至于就“不行了”,可严重却也是真的严重,不吃药定然是不行的。 正要扯开嗓子叫外头的人将汤药送进来便猛然失了声,她整个人跌进了柔软温热的寝被里,一只铁臂紧紧钳着她的腰,身上被人压着,仿若千斤重。 褚沅瑾大脑空白了一瞬,后知后觉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想要将人推开却如何都推不动半分。 就在她觉着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身上人微动了动,将脸埋在了她颈窝。 凌乱而深的呼吸喷洒,褚沅瑾痒得几乎绷直了脚背,十个粉嫩的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极其艰难地蹬掉了绣鞋,她微微喘着气,小手费力地挡在自己和他胸膛之间,借着微弱昏黄的烛光从他怀中仰头看他。 沈长空长相坚毅,便是一丝女相也无。高挺的鼻梁嵌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更显得有些冷戾不近人情。 这会儿紧闭着眼睛,长而黑的睫毛深覆下来,在下眼睑上遮了一层暗色的影,看起来倒是比白日里意识清醒之时顺眼老实得多。 褚沅瑾不由自主地便顺着他下颌抚上了鼻梁,看着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紧压着她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这要是快不行了,褚沅瑾非得吃素一整年连带不用晚膳。 叹了口气,她轻轻叫了他一声,企图将他叫醒好起来吃药。 哪知这人非但没醒,毛茸茸的脑袋还在她颈间拱了拱,带着温度的薄唇恰印在她领口露出的锁骨上。 没多大会儿那一小块白腻的肌肤便蒙上了浅淡的绯色。 若是他这会儿意识清醒褚沅瑾定然要缠上他,可他现下恐怕连自己怀中抱的是谁都不知道! 这般一想褚沅瑾瞬时便有些气愤,生个病便这副粘人样子,若今日来的是旁人他岂不是也会这样将人揽在怀里?! 她自小便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性子,更何况这人平日里待自己冷傲得要命,背地里却能对着个不知道是谁的女子黏黏糊糊…… 深吸了口气,褚沅瑾冷笑一声,也不管他是听得到还是听不到,咬牙切齿道:“你若再不起来,我可就要用嘴喂你了。” 第26章 听话得很 不出所料,毫无反应,只是喷洒在她颈肩的呼吸更灼热滚烫了些。 连带着身体热度都蹭蹭上涨,他抱得又紧,褚沅瑾有些喘不过气来,正想去捏他鼻子便猛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去摸了摸他额头,果然滚烫。 但因着自个儿这会儿也热得很,便拿不准他温度算不算过高。 想了想,她双手将埋在肩上的脑袋往上抬了抬,一开始他还有些挣扎,在额头被一片温软覆上后陡然安静了下来。 褚沅瑾与他额头贴着额头,细细感受了一番,好像是有些热。 这指定不能由着他这么抱着了,她直接上手去捏他高挺的鼻子,果不其然,他缩了一下便抬起胳膊要将鼻子上的手略开。 褚沅瑾便趁这个时候刷一下起身,而后利落地翻身下床跑了出去。 之前熬的汤药没喝,婢女已经换完药等在了门口,于渊、秋书,成风三人这会子也在外头候着,数成风最为着急,一见褚沅瑾出来便迎了上去。 “大夫怎么说?”她接过婢女手中的托盘问成风道。 “公主……”成风唇张了张,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已经多少年了,若是将军想叫公主知道早便告诉她了,不会等到这时候。 可看公主今日表现,以后再来送饭定然不是稀事,他若是不说,万一她日日送来羊肉可如何是好? 照他家将军对这安阳公主的纵容程度,只要是她送的,他就没有不吃的。 成风颇为头疼,还在思忖该不该告诉她,褚沅瑾便已经不耐烦了。 她手上还端着托盘,虽不算多重,可依旧累得手酸。将那托盘递到站在一边的于渊手中,拧着眉道:“倒是说啊!” 最烦话说一半的人了…… 成风这才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道:“公主,我家将军……不能,不能吃羊肉!” 说完之后只觉心里一轻,他看着褚沅瑾颇为疑惑的神情,继而解释道:“将军自小吃了羊肉便会起疹,且浑身不适,也便只有在您面前的时候才吃一些。我们平日里无论是在王府还是以前在辽东的时候,这东西都是不许拿到将军眼前的……” 自小便不能吃? 褚沅瑾愣了愣,心里像被什么猛然击了一下,沉甸甸的。 “可是,”她迟疑着开口,面色有些难看,“我分明记着他以前很爱吃。” “那哪儿是他爱吃啊,”成风叹了口气道,“是因着您爱吃他才吃,您给的东西将军什么时候往外推过?” 还不是为了哄您? 这话成风没说,褚沅瑾心里未必不明白。 诚然这回接近他种种抗拒,无一不是冷漠以对,可细细想来正如雪砚所说,以他的性子,若真不愿,谁又能近得了他的身? 分明便是心里还有她。 褚沅瑾有些说不出话来,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见她表情有所动容,成风趁热打铁:“这都一个晚上了,便只有刚下值的时候大夫给扎了针,那些红疹连药也还没上,公主您也知道,他向来不喜别人碰,若是方便……” 许是觉着又要喂药又要上药,叫个高高在上又娇生惯养的公主来做这些属实有些难为人,成风说到这便噤了声,只直直看着褚沅瑾,迫切地希望她自己能懂。 褚沅瑾应了一声,吩咐这几人都先下去休息,而后从于渊手中接过那盛了汤药和药膏的托盘,径直往里走去。 沈长空睡得极不安稳,直到她在床边坐下轻轻执起他的手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了些许。 褚沅瑾将人半托着扶了起来,本以为只凭她会极为费劲,可没想到却还算顺手。 男人像是有意识一般靠在她肩上,甚至于给他喂药都知道张嘴。 听话得很。 褚沅瑾试探着叫了他几声,却没见搭理…… 很快一碗药便喂完,她将瓷碗放好,从托盘上拿了药膏便爬上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沈长空衣物还未脱,身上依旧是上值时穿的那身暗紫圆领官袍。 褚沅瑾哪儿帮人脱过衣裳,折腾了一会儿连个腰封都解不开便气恼地甩手不干,直接挖了些药膏便往他脖子里抹,也不管那领口被她解得不堪入目。 许是药膏凉,男人微微缩了缩,褚沅瑾一把将人抱住按在怀里,他果然不再乱动。 折腾了这么会儿,褚沅瑾早便累了,她活了十九年从未自个儿脱过衣裳,可这会儿叫这个意识不清的缠得紧,再难受也没什么法子,只得凑合着和衣躺下睡了。 她入睡快,躺下没多久便睡熟了,只迷迷糊糊觉着被人紧紧束缚着,身上黏答答的,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 褚沅瑾醒来的时候外头还黑着,也不知是几时了。 她浑身散了架一般,想伸个懒腰却怎么都动不了。 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躺在了沈长空怀里,一只腿还被他压着,以极具占有性的姿态紧拥着她,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因着他生病,夜里便没用冰,两人身上皆出了不少汗,黏黏糊糊的,褚沅瑾难受得紧。 便是一刻也无法忍受了。 再加之昨儿晚上睡得急,她连净室都没去,这会儿也憋得慌。 同他额头贴额头试了试体温,确定已经降下来之后她开始挣扎,企图下床。 可还未有什么大动作的时候,压着她的男人陡然睁开了眼睛。 褚沅瑾怔了怔,心头猛地一跳,不知作何反应时他眼睫颤了颤,又闭上了。 拥着她睡得安稳,仿佛方才根本没醒。 松了口气,动作极轻地将揽在她腰上的铁臂移开,还极为贴心地用被子卷了个卷放在底下叫他继续揽着,褚沅瑾终于摆脱了桎梏,成功下床。 她往净室跑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便伸懒腰边踢腿,一点形象都不顾了。 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那么个庞然大物,可把她给压坏了…… 褚沅瑾揉了揉腰,搬了个杌子坐在床边,两手往前一抻便伏在了柔软的寝被上。 意外地发现,腰身得到了舒展,竟是比在床上被他压着舒服多了。 这般睡到天光大亮都没再醒。 沈长空意识混沌了一夜,也做了一夜的梦。梦见她耐心喂他吃药,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入睡。 清醒过来后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睁眼,而是紧了紧手臂。 寝被随着他的动作瞬时瘪了下去,终是抱了一场空。 沈长空彻底清醒过来,暗道果真是在做梦。 第27章 注意分寸(含入v公告)…… “你醒了?” 褚沅瑾打了个哈欠,拿手指戳了戳他后背,那人明显一僵,迟疑着转过身来,在看见她的那瞬向来沉静自如的凤眸猛地震了下。 两人对视了须臾,男人低首看到自己凌乱不堪的衣袍,领口被人扯开,露出大片的肌理分明的锁骨,一时间眸中漆黑如墨,神色难辨。 褚沅瑾眨了眨眼睛,及其无辜的样子。站起身来的时候腿有些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 好在屁股着地之前被横臂揽住了腰。 那手臂坚硬如铁,虽不似昨夜那般灼人,可落在腰上的那一瞬便让褚沅瑾想起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悲惨经历。 她有些抗拒,站定后便将那大掌从腰上扒拉下来,还颇为嫌弃地甩了甩手。 只见男人神色一凛,直直盯着她,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大狗。 意识到他许是误会了什么,褚沅瑾尴尬地触了触鼻头,没话找话道:“醒挺早啊……” 沈长空淡淡应了一声,嗓音有些发哑。 想到他是因自己才变成这样,褚沅瑾立马跑去给他倒了盏茶,双手奉上。 见他不接也没生气,好脾气地拉过他的手劝他,“嗓子都哑了,快喝口茶润润。” 沈长空终于接了过去,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 转过身她坐在小杌子上揪着被褥抬眸看他的模样,嫌弃的将他揽在她纤细腰身上的手挥开的模样,交替着不断在他脑中浮现,沈长空心中酸软一片。 想问她为何一早便在这里,可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缄默地看着她。 褚沅瑾这会儿极有耐性,倾身上前要去贴他额头,像昨晚那般给他试体温。沈长空不知怎么倒也没躲,反而隐约有点要闭眼的趋势。 浅淡的女儿香扑鼻而来,就在将要贴上去的时候她突然便停了下来,猛地往后撤了一步拉开距离,而后在他漆黑微沉的凤眸注视下抿了抿唇,伸手探了上去。 “应是不热了,”褚沅瑾不自然地开口,“这几日都要好好服药,还有大夫开的药膏,也要好好涂。” 沈长空不再看她,也不知是在别扭什么,低声道:“不劳公主费心。” 既是要躲他,又何必关心他用不用药。 他就是死了,又同她有什么干系? 她的热情总是来势汹汹走得也迅猛,他就是再如何深谙自欺欺人也骗不过自己,更留不住她。 褚沅瑾以为他是因着生病连带着心情也不好,自是情有可原,更何况自己是罪魁祸首,更不可能给他脸色对他发什么脾气。 试探着问道:“还难受?” 也不等他回答又愧疚道:“你吃不得羊肉怎么不同我说……” 只是一想到他小时候要强忍着不适吃掉她给的羊肉,起了疹子还要一个人难受,褚沅瑾心里就觉着过不去。 好像在她面前隐藏掉自己的偏好已经成了一种天然习惯,这个认知让褚沅瑾有些难以接受。 她从未这样迁就过别人,便选择性无视别人的迁就,说到底是不相信谁能一直偏爱一个人至此。 然一别经年,甚至经历了她的随手抛弃,沈长空竟又一次做了这样的傻事…… 褚沅瑾有些不解,面上显露出几分迷茫。 男人的嗓音依旧沙哑,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半晌才牵唇道:“公主不必自责,是臣自己想吃。” “自己想吃?”褚沅瑾眉头皱得更深,显然对这说辞信不过。 “嗯,嘴馋。” “……” 他这神色过于一本正经,以至于褚沅瑾短时间内竟是真的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同她说。 “真的?”她直视着他眼睛,再次确认。 沈长空“嗯”了声,显然不欲多说,好像是件多丢人的事一般。 褚沅瑾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几乎挂在喉咙眼的负罪感陡然消失。 “那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她声音一瞬间回到了往日的娇柔,“别让我担心。” 说着,她跑到一边的梨木架子旁将搁置好的药膏拿来,朝沈长空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脱衣服配合。 偏生那人像看不懂一样,动都不动。 她踮了踮脚,双手搭在他肩上,将人按坐在圈椅上,自己则站于他两腿之间,俯下身来倾身向前,凑近了去扒男人领口。 本就已经被她扯得凌乱的领口这会儿更显暧昧,褚沅瑾丝毫不在意,将手上冰冰凉凉的药膏小心细致地一点点涂上他冷白中浮着点红的脖子。 看着侧着脸的男人连耳尖都红得滴血,褚沅瑾玩心又起,软声感叹道:“这药膏好香呀。” 而后还未待男人反应过来便低身埋首在他颈侧深嗅了一口,动作间垂落的发丝搭在他分明而极具力量感的锁骨上,随着喷洒的细碎呼吸而激起深入骨髓的痒。 男人眸色暗沉,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终于在那红唇印在颈间蓬勃跳动的血管上时震碎了神色,伸手箍住作乱女子的纤腰,将人按坐在圈椅之上,他两腿之间的空隙里。 这动作来得猛烈,打了想要在他脖子上深嘬一口留下鲜红印记的女子一个措手不及。 她整个人伏在他胸口,看着他极力压制隐忍住汹涌情绪而肌肉紧绷血管突起,她非但不退一步,反而双手环上了他脖子,在男人怀中仰头看他,神色之中尽是委屈。 “怎么啦?”她带了点小情绪道,“我涂得不好么?” “那你往后自己涂吧。”她松开环在他脖子上的手,置气地站起身来,不再看他。 那神情,便是一丝留恋也无。 沈长空愣了愣,有些怅然若失,哑声道:“没说不好。” 说罢又别扭道:“只是公主要注意分寸。” “注意分寸?”褚沅瑾唇角绽出笑来,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戏谑道,“你不想罢?” 望着他紧绷的下颌,她眉眼弯弯,小手抚上了男人肌肉紧实而坚硬的胸膛,不屈不挠道:“想不想?” 她这话问得蹊跷,若他答不想,依着前话那自然而然便是不想叫她注意分寸;可他若是答想,以褚沅瑾的性子,必然也要曲解成准许了她那般逾越。 他如何说,都是中了她的套。 第28章 恰坐在他腿上 沈长空侧过目,沉默不言。 叹了口气,褚沅瑾认命般又拿起那小瓷瓶,指尖伸进去挖了些药膏冲他道:“我看看别处还有没有。” 别处? 他坐在圈椅上,仰头看她。 褚沅瑾唇角抽了抽,用脚趾头也能知道他又不知是想哪儿去了。 别说,若不是他这么木,她还真想…… 不过方才已经亲到了脖子,她这会儿心情还算不错,见好就收。 笑道:“想什么呢,胳膊给我看看,总不能只脖子上有吧?” 她太过大意,昨夜脱不下他衣裳便泄了气,全然忘了胳膊还可能有疹。方才倏然想起来,只觉自个儿实在粗心。 见她颇有种不给看不罢休的气势,沈长空往后稍仰了仰拉开距离,将手臂伸到她面前,任由女子掀开他袖口,蹙着眉头瞋视着他,边往他手臂上抹药边嘟嘟囔囔:“我就知道,果然有……” 见他半晌没说话,褚沅瑾抬了抬眸,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睛,一寸不离地紧跟着她。 心跳莫名便空了一下,她抬手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轻拍了拍,软声道:“以后无论是不喜欢的还是什么,都直接同我说,不许瞒着我。” 见他眼睫轻颤,她垂首蹭了蹭他鼻尖,像只小奶猫的爪子在人心口挠而不自知,连嗓音都是细声细气的,“听到了没?” 她丝毫没有后退一步放过他的意思,不知是妥协还是敷衍,他低低“嗯”了声,大掌捏在她细嫩白净的后脖颈上,与此同时直起身来将人拎到了身侧,漠然道:“臣饿了。” 褚沅瑾走在他身侧,笑嘻嘻地将手塞进他掌心里,“那正好,本公主也饿了。” 察觉到他手掌的僵硬,她笑得更开怀,心道还真是别扭,明面儿上看那是百般不情愿,可这手却也不推开她。 倒真应了那句,欲擒故纵。 —— 那边于渊早已被打发回了公主府,他一面心中气愤憋闷,一面又觉着自个儿小题大做。 且先不说公主现下和沈长空腻歪着,就是没有他,她也会同别人。 总不能是同自己。 退一万步讲,就是公主愿意,他自个儿也不能应许。 他的公主该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识人间疾苦。住在高大巍峨的殿宇,珍馐玉食尽在手边。 那些他给不了她,便也不该肖想。 同沈长空在一起,总比和其他一些不知藏了些什么花花肠子的人强。毕竟沈长空权势地位样貌皆有,且他待公主如何,于渊从小到大都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这个沈长空如今太过嚣张,看得于渊心中气闷。 在于渊眼中,即便是公主曾经负了他,那也只能怪他不讨喜。公主现如今再来找他,他该高兴才是。 毕竟公主的主动不是谁都能有的,有些人想求都求不来…… 回到府中,正遇上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甫一进门便遇上刚从里头出来的男子。 那人一袭白衣,肤色若雪,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浅浅,宛若谪仙。 是林秋白。 于渊晃了下神,暗道这个不行,太过孱弱,护不了公主。 比不得沈长空。 于渊上前同他行了一礼,虽说是行礼,却是连腰都没弯半下,好在林秋白也不是个在意这些的人,朝他颔了颔首便出了府。 他此行是来找褚沅瑾,既她不在,与旁人多说也无益。 总归话已带到,且等着十日后见面便是了。 —— 用过早膳,褚沅瑾总算是舒服了些,只是腰还有些酸。 吃饱喝足她也没急着回公主府,沈长空现如今“柔弱不能自理”,她自觉得肩负起照顾他的使命。 俗称趁虚而入,刷好感。 可虽说是要照顾他,褚沅瑾却是一点人事儿没干。 沈长空要喝水,她努努嘴叫他自己喝;沈长空要研墨,她叫来小婢女替他研——小婢女被无情地赶了出去。 她自己就趴在他桌案上看着那张世无其二的天作之脸,养目。 甚至唇角带笑,像个觊觎人家美色的痴汉。且她那目光太过赤.裸,将沈长空的心神扰得乱七八糟,根本就无心办公。 艰难地忍了一个时辰,沈长空终于丢下了案卷,抬眸看她,同她弯弯的笑眼对上的一瞬间,心里顿时塌下去一块。 “结束了?”褚沅瑾伸出手指轻点了点案卷,问道。 “尚未,”男人沉声道,“公主若是再这般盯着臣看,恐怕到明日也结束不了。” 恐怕到明日也结束不了…… 褚沅瑾蹙了蹙眉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他的话,没一会儿便佯似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夜里别走了?” “……” “若你执意如此,倒也可以。只是你拖着个病躯还要彻夜办公,我是会心疼的……” 沈长空眉心跳了跳,打断她:“臣并非此意。” 褚沅瑾听罢轻轻“啊”了一声表示了解,可那神情那语气,摆明了是在告诉他:好好好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本公主知道你脸皮薄,什么都依你。 这副憋死人不偿命的样子,任谁都说不出话来,更何况沈长空本就话少,更是被堵得哑口无言。 有趣极了。 褚沅瑾满意地站起身来,提裙绕过桌案行至他身侧,正要同他撒娇卖卖昨日被压得腰酸背痛的惨之时,她被椅子腿一绊,猛地失了重摔进了男人怀里,恰坐在他腿上。 因着意外来得着实猝不及防,褚沅瑾一双手下意识紧拽在男人胸前衣料上,四个莹润的手指头竟是已经隔着开襟探了进去。 褚沅瑾惊魂未定,坐在男人腿上的娇躯甚至微微颤抖,显然是还没缓过劲儿来。 对上他那双暗潮翻涌的黑眸,她心跳得更快,却在指尖触及到他胸前那片柔软滑凉之时神色陡然一僵。 褚沅瑾再熟悉不过,那折得方方正正放于胸口的,显然不是沈长空一个大男人常用的料子,反倒更像是女儿家的贴身物品。 诚如手帕,抑或是……兜衣。 第29章 吃醋(三更合一)…… 褚沅瑾顿时怒火中烧,气得按在他胸口的指尖都在颤抖。 男人仿佛也突然意识到什么,眸色一沉便要去阻她,可已经来不及。 褚沅瑾小手一扬,便将藏于他胸口的那一小块布料拽了出来。 雪白的一张方帕被她揪于莹润的指尖,小巧的芙蓉面上满是气恼,质问道:“这是什么?” 她这会儿还坐在他腿上,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仰头瞪视着他,像只奶凶奶凶的猫。 男人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喉头滚动,哑声回了句:“是手帕。” 是!手!帕?! 褚沅瑾更加生气,心里的火根本兜不住,“你当本公主瞎么?” 她会看不出来这是个手帕?她不仅看出来了,还清楚这是不知哪个女人的东西。 一个女子的贴身物品,竟被他藏在怀里!且看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那女子在他心里定然十足重要,宝贝得跟什么一样。 虽他什么都没说,可褚沅瑾心里明镜儿一般,什么都知道了。 若那女子是长安人士,沈长空早便将人娶进府了,哪里还由得她这般日日缠着不放? 如此想来,那便是辽东认识的了。 念念不忘于心却没有强行带她回来,那女子是有多好才值得他这般? 褚沅瑾心中有些酸涩,这些好本来是只给她一人的,从什么时候起,他竟也有了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可主导权分明便在她手中,她明知自己是垂钓者,不该为这种小事起什么波澜。 更不该难过。 她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极为阴阳怪气地轻嗤了一声道:“不知是哪个心肝儿的,真值得你这般藏着掖着。” 闻言沈长空怔了怔,她虽未乱动,可到底腿上的温热触感还在,饶是他定力再好,也抵不住喉腔一阵干涩。 坐在他怀里,问他这种话。 还能是哪个心肝儿的? 再栽一次罢,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再被她抛弃一回,前世今生,他经历的还少吗? 有什么可怕的? 然不等他开口解释什么本坐在他怀里的女子便猛然起身,将手中那雪色帕子狠力丢在了他脸上,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雪白帕子自流畅的下颚线滑落至修长颈项,沈长空伸出去要将她拥住的手陡然僵住,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突起,直至那抹茜色身影不见才垂了垂眼睑,将那方帕子收入掌中。 若她细心一些,便能发现那一尘不染的锦帕上,有一抹极为鲜妍的绯色。 是女子的口脂。 在边关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发了疯似的想她,将她的帕子放在心口,近乎病态地凑在鼻间轻嗅,企图捕捉残留于其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她的气息。 那是她早便不记得的东西,只有他还留着,当个宝贝一样藏在怀里。 沈长空眸色深沉,紧盯着雪白手帕上那抹扎眼的红痕。 那是她吻了他耳廓后印下的痕迹,以这种形式,永远永远被他留了下来。 成风进来的时候便见高大的男人靠在圈椅上,下颌紧绷,半阖着眸子紧盯手中那方帕子。 小而柔软的帕子落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掌之中有种诡异的美感,极具视觉冲击,明明该是下一瞬便灰飞烟灭的结局,却始终安然无恙躺在他掌心,被小心翼翼地捧着。 成风不由放缓了呼吸,打破这沉静,“将军,公主可是……走了?” 沈长空只应了声,成风便不敢再多说别的。这显然是心情不好,闹了别扭。 只是成风不懂,两人之前明明还好好的,再加之昨晚相处了一夜,感情理应升温才是。 怎么反倒是突然降至冰点。 方才看安阳公主出去时亦是满脸愠色,大有一种自此同他家将军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 想到这,成风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像被大石击中了一般。 从前在辽东看不见摸不着便已经那般难熬,人总是食髓知味的,她若是真又弃了将军……成风不敢想。 吞咽了下,他硬着头皮开口叫他:“将军,许是公主太累,因而才会有些……” 顿了顿,他头皮更硬了,接着道:“才会有些易怒。” 太累? 沈长空终于抬起了眸子,她有什么可累的? 这半日下来,除了靠他怀里便是坐他腿上,哪里便累着她了。 成风见他终于给了个正眼,赶忙开始找补,为褚沅瑾正名道:“您昨日夜里发热,公主可是陪了一整夜,又是喂药又是抹药的,没让旁人帮一点儿忙,早早便让我们安置了,也不知道她自个儿折腾到几时才睡。” “你说什么?”沈长空神色一怔,心头猛地跳了下。 脑海中蓦然闪现今日一早她趴在床边问他你醒了的样子,他当时只顾着惊诧,竟是忽略了她眼底的一片浅淡青影。 为了照顾他,她竟是在床边守了一整夜…… “千真万确啊!”成风道,“昨日确实是公主照顾的您,不光是我,公主身边人也是知道的。将军今日应是一睁眼便看到了公主的……” 他确实是一睁眼便看到了她,原来昨夜种种不全然是他在做梦。 想起被解得七零八乱的衣袍,沈长空倏然垂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她那般娇贵,哪会帮人解衣。就连睁眼看见她时,她自己的裙衫都是皱皱巴巴的,想来是尚未来得及换。 沈长空从未敢奢想过她能为自己做到这般。 方才那气冲冲跑出去的模样显然是误会他心上还有别人,吃了醋。从前他们朝夕相伴那般久,她一向大度,从不在意他同别的女子如何。 欲擒故纵果真管用。 一旁的成风被他这笑容晃了眼,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他家将军是在自嘲还是真的在笑。 单看着倒是挺真,像是发自内心的,可将军心思深晦难辨,他实在揣摩不透。 毕竟方才还阴云密布的,这么一会儿,他也就提了一句话的事竟就雨过天晴了,这安阳公主的魔力还真是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既将他情绪掰正回来了,秉承着说多错多的原则,成风便也不再多说,相信他家将军自个儿能悟。 转而开始谈起平康坊那案子来,面上神情也开始严肃,“昨日在城外新发现一具女尸,依旧是被割了双足,只这回不是平康坊的女子,属下去查了查,发现是个官妓。现下这事儿已经传得里巷人尽皆知,传得是神乎其神,都在说是老天爷要整治这些做妓子勾引爷们的东西……” 这话极为难听,成风说着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长空轻嗤一声,“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再者,他们若能管住下半身,还怕旁人勾引?” 成风默了默,随即赞同点头。 能去那种地方寻乐子的,本就不需要人主动勾引。 分明是在聊正事,可成风脑子里不由自主便想起来褚沅瑾,她虽有些分寸,却也是个爱去风月地寻乐子的。 而沈长空向来占有欲极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当年褚沅瑾同他分开很大部分原因也是这个。 成风是知道的,褚沅瑾不管是良师益友还是狐朋狗友,那都是多如牛毛的。 有时候同这些朋友玩起来便难以避免地要忽视沈长空,他又是个嫉妒心强的,诚然褚沅瑾扪心自问毫无半分越界之举,可沈长空依旧是忍受不得,非要逼着她同那些个朋友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其他一切唯她是从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丝毫不让,态度极为强硬。 毕竟于沈长空而言,不要说同他们整日厮混在一起,就是她多看谁一眼他都难以接受。 这让褚沅瑾感到窒息,她向来不受束缚,更何况在她眼中那只是正常的交友。 成风不禁想,也不知将军现下是装的还是真变大度了,若是依他以往的作风,不可能这般由着公主成日出入平康坊。 虽说她大多是去寻那江都知,就他见的也没去过几回象姑馆…… —— 公主府。 褚沅瑾回到府中便倒头躺在了床上,任谁叫都不理。 她今日是真被沈长空气得够呛,可比起沈长空,她更气自己。 一点小事,至于自个儿这般介怀? 不就是个沈长空,她不要了便是。她堂堂安阳公主,要什么样的没有?还不至于去贴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 话虽是这样说,可褚沅瑾越想越难受。 有种原本独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被旁人抢走的失落感,即便是她早便丢弃不要的东西,再落到旁人手中也还是难受。 她拉起寝被蒙上脑袋烦躁地踢腿叫唤了几声,心中郁闷始终难解。 她甚至开始想象那个女人的样子,是温柔如水娇俏可爱还是妩媚动人,他们二人相处之时又会是什么情景。 沈长空会不会也像从前对自己那般对她? 他会不会给她剥葡萄,喂她吃糕点,听她喊得一声累便俯下身来背着她走过重重宫闱,顺手将路边开得正好的桃花折一支给她? 抑或是,会不会在她吻他的时候反客为主,将人死死抵在坚硬冰凉的墙壁上。 不,褚沅瑾烦躁地甩了甩头。旁人不会像自己这般大胆,那女人同沈长空一起,定然是他主动吻她的…… 这般想着,褚沅瑾已是受不了。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理解当年沈长空那副样子了…… 可前几日沈长空告诫过她,平康坊出了事,叫她不要再去,连雪砚都叫她近日先避一避。 虽不知出了何事,褚沅瑾却是真的没再过去。此前提了一嘴要将雪砚先接出来,她只说不必,褚沅瑾便也没有勉强。 这阵子成日里往怀安王府和大理寺跑,告诉过那群狐朋狗友有什么场子莫要叫她。 现下突然不再去缠沈长空,她心里竟然空落落的,颇有些怅然若失。 一时之间找不到事情可做。 距林秋白的邀约也还为时尚早,褚沅瑾琢磨了一番,想着干脆去乐游原的别苑住一阵儿算了。 别苑里头什么都有,倒也无需专门收拾东西。可褚沅瑾这人讲究,让秋书冬画她们三收拾四收拾的就磨蹭到了晚上,宵禁的点都过了,便只能等到明日再去。 这天直到夜里也还很热,用宵夜时褚沅瑾不可避免地出了薄薄一层汗,正拿出帕子想要擦擦,心头却猛地一跳,随即整个人愣在原地。 凡是她的帕子,自小到大便只用这一种绸料,是每年西域呈贡上来的东西,除了她,也便只有皇后能得上一些。 可昨日沈长空那帕子,分明和这无甚差别。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骤然从褚沅瑾脑中闪过,那帕子,该不会是她的罢? 她给过他帕子么? 饶是褚沅瑾如何想都不记得有这回事。 若这帕子真是她的,那定然是从前的旧物,他竟能留到现在,未免也太匪夷所思。 比起这个,还不如叫她相信他又有了别的意中人来的可靠。 可这事情一旦有了反转的余地,哪怕它有多不可置信,总会在心里绕上根似有若无的细线,虽没什么大碍,可若不将其扯开,总觉着难受。 褚沅瑾翻来覆去,头一回因着个还不知是不是存在的女子烦得睡不着觉。 直至晨光熹微,鼓鸣声响,才堪堪睡去。 本是要起床的时候,她窝在被子里睡得正香,自是没人敢来叫她。 再醒来已是晌午,伸了个懒腰只想躺在床上,便是连膳食都不想用,搬去乐游原别院小住的计划彻底被搁置。 而此时,沈长空正和褚景同一处,刚审完出事那官妓的主家。 褚景同这回是奉圣人之命协助沈长空办案,与他走得多近也不奇怪。 他想起前几日得到的消息,说是阿姐每日都给沈长空送去亲手做的吃食以讨得他喜欢,可却被男人毫不留情地轰了出来。 褚景同面上不由泛了丝笑意,更显妖孽。 只是被轰出来,这还远远不够,若是连门都不叫她进才好。 这般想着,褚景同问沈长空道:“今日去珍馐阁?” 这会儿早便过了午膳的点,可那信誓旦旦说要日日给他送膳的女人连个影都没有,应是不会来了。 大抵还在为昨日那方帕子同他置气。 她若不来,于沈长空而言在哪吃都无甚区别,便应了一声。 二人到的时候虽不是饭点,但珍馐阁依旧门庭若市,褚景同笑道:“你这几年不在长安许是不知,这珍馐阁一开起来没多久便取代了原本的味之斋,阿姐从前念旧还老往那味之斋跑,可那热忱一过,她哪里还记得从前喜欢过这么一号店。” 热忱一过,哪里还记得从前喜欢过…… 沈长空面色冷淡,听到这话也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漠然道:“公主向来喜爱新事物。” 褚景同“啧”了声,感叹道:“也不知往后谁能有那么大福分让阿姐那般心大的人为他改变。” 边说边点了几道珍馐阁的招牌菜。 “她不必为谁改变,”沈长空坐于支摘窗边,低声道。 若褚沅瑾能安心在他身边,沈长空甚至不需要她对自己好,就像从前那样,他来爱她便够了。 可褚沅瑾就从来没有那种时候,他待她多好都没用,她身边最不缺的便是待她好的人。 也便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能勾勾她的兴致,可这突如其来的兴致又能维持多久? 说不定在昨日同他闹了别扭后便已经烟消云散了。 沈长空忽觉有些难解,他是不是……纵得太过了? 褚景同听他说罢这话倒是一愣,是了,阿姐何须为旁人改变?该是那人来取悦她才是。 可即便是取悦,那个人也只能是他褚景同,旁人谁都不配。 点的饭菜很快上齐,摆了满桌,褚景同特意吩咐将其中几道摆在了沈长空眼前,含笑道:“别看这几样虽不太出名,外观也朴素了些,可入口却是极好吃的,也是阿姐最喜欢的。” 那几道菜一眼看去和褚沅瑾日日给他带的并无二致,便是连摆盘都几乎一模一样。 他默了片刻,骨节分明的大手执起木箸夹了块荔枝肉,冷淡道:“不错。” “……” 不错?! 褚景同唇角抽了抽,竟是半点反应都没能在他脸上看出来。 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傲样子,仿佛谁都不能撼动他分毫。 可在褚景同心中的对手便只有沈长空一个,一来他手握重权,他动不了他;二来阿姐现如今对他属实不一般。 褚景同道:“自是不错的,前些时候听闻阿姐都将人家的主厨叫去公主府,日日换着花样捣鼓吃食。” “这不,”他指了指面前小碟子里放的甜品,“这道琥珀冰酥酪便是那主厨在公主府新研制出来的,今日才刚在珍馐坊上新。” 沈长空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果然见一晶莹剔透的软弹圆糕。 这东西,早在几日之前他便吃过了。 入口滑凉、不甜不腻,是她所带来的糕点之中唯一合他口味的。 那时她怎么说来着,你若喜欢,我以后日日做给你吃。 沈长空眼睑微垂,黑长的睫毛深覆,看不清眸中神色。 一股热风顺着支摘窗吹进来,使人心里更加烦躁。他抬了抬手臂要将窗子关上,却被楼下街道上的一绯衣女子吸引了目光。 那女子身量高挑纤细,一袭绯色襦裙更衬得肤白胜雪,即便在万人空巷的闹市里也耀眼夺目。 看那方向,应是要去往怀安王府。 沈长空倏然站了起来。 诚然褚景同身量已是不低,可比之沈长空却还是矮了一些,还欲说出口的话一瞬间被他通身的气场给压制了回去。 直到那人出了门他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做什么去?” 沈长空却连头都未回,疾步如风,也不知是有何要紧事,非要这个时候走。 褚景同最终便只听得沉沉一声:告假。 —— 褚沅瑾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左思右想,不弄清楚心里实在憋得难受。 若那手帕真是旁的女子的,她就是再如何喜欢他这张脸和现在的别扭样子,也必定再不会纠缠于他。从此便井水不犯河水。 可若那帕子当真是她的…… 褚沅瑾不敢深想。 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沈长空刚到府上褚沅瑾便也到了。 这回她倒是没带什么东西,手上空落落的更是有些无所适从。本是想着好好问个清楚,可临近了他身边却突然有些退缩,不想问了。 昨日已经为此闹过一场,今日又来不屈不挠,多丢人…… 她何曾这样过? 他也没那么重要罢…… 可还未待她的心理斗争分出个胜负,立于眼前的男人却是先开了口:“那帕子……” 褚沅瑾倏然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的眼睛紧盯着他,显然是对这事极有兴趣。 若细心看便能发现,她那眸中还藏了些忐忑。 沈长空剑眉舒展,凌厉的凤眸不自觉染了层暖色,垂首看着她道:“是我母亲的。” “你阿娘?”褚沅瑾睁大了眸子,一瞬间多种情绪交织而来,她竟有些分不清是诧异多些还是喜悦多些。 沈长空将她神色尽收眼底,点头应了一声。 “你怎么不早说!”喜悦过后褚沅瑾突然有些生气,害她夜里胡思乱想都没睡好觉…… 那帕子若是他阿娘的便也说得过去,只是褚沅瑾着实没想到,他竟也是个会将阿娘的东西放在胸口好好保管的大孝子。 沈长空同她都是自小丧母,可二人极为不同。褚沅瑾每每想到阿娘便要落泪,须得周围一群人哄着捧着安抚她,她对阿娘的喜欢和想念从来都是不遮不掩。 而沈长空,他自小便是什么苦都不肯说的,褚沅瑾也从未听他主动提起过母亲,却没想到这隐忍的背后竟是这般沉重而刻骨的思念。 从愤怒到心疼,她竟只用了一瞬间。 像是昨日之事根本便没发生过那般,她伸出小手轻扯男人袖口,试探道:“你想不想你阿娘呀?” 阿娘…… 捕捉到这两个再稀疏平常不过的字眼,沈长空心口骤然紧缩了一下,淡声道:“不想。” 此刻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已然突起,褚沅瑾不再问他什么,转而伸手将他紧握成拳的大掌覆盖,包裹在她小小的掌心里。 男人手大,即便她两手合于一起也没法子完全包裹,褚沅瑾也并不在意,只是捧着他的手轻轻吹气,一如小时候那般。 彼时沈长空刚进宫,沉默寡言,性子不讨人喜欢,便时常被捉弄。 御花园里头有个假山湖,湖面很大,每值深冬会结厚厚一层冰,故而常有些皇子公主带着宫女太监们过去玩。 那日不知怎么的,湖面之上很不显眼的一处竟是裂开了一个缺口,恰好能掉个人进去。 不合群的沈长空便被引了过去,一月份的隆冬时节,他们将他狠狠推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这扑通一声绝不算小,褚沅瑾当时正在不远处堆着雪人,听见声赶忙跑了过来。 她那时才多大,小小一只,扎着圆鼓鼓的双髻,绯色斗篷上一圈儿雪白雪白的狐领,瞧着跟个糯米团子似的。 可就是这么个糯米团子边斥责着湖面上闯了祸事的众人,边吩咐侍卫下去救人。 沈长空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她,那时殿内火盆燃得旺盛,可他浑身冰凉。 涉事的皇子公主已然在周边围成一个小圈同他致歉,显然是被圣人训斥了一顿,更别提在场的太监宫女,无一不领了杖刑。 是褚沅瑾为他出了头。 她的手也暖暖的,还很软,覆在他掌上显著那样小。 “手怎么这么凉呀?”她边说边捧着他的手凑在唇边轻轻哈气,“这回暖和了罢!” …… “大夏天的,你手怎么还这般凉?” 娇柔的女儿音取代了糯糯的小奶音,响在他耳畔。沈长空回过神来,未待说什么便听她又道:“无妨,我给你好好暖暖,我也好凉快凉快。” 说罢便一改方才覆着他大掌的姿势,转而将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头挤进他指缝里,与他紧密相贴,十指相扣。 他不愿多说的事情,褚沅瑾向来不会多问,像这般把自己的温度带给他,或许能给他一丝慰藉。 沈长空没有挣扎,此时此刻,他不想推开她。 他便这般执着她柔软而温暖的手,走过了灰白鹅卵石小道,来到了衢清堂。 这是沈长空的寝居所在,也便只有褚沅瑾一人能来去自如。 她指甲轻轻摩挲了下沉长空与她紧握的手抬眸看他,男人坚毅的下颌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即便从这个角度来看依旧无可挑剔,是极为英气却不失干净的长相。 除了他,褚沅瑾再找不出第二张这般合她心意的脸。 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男人微低下头来看她,褚沅瑾便笑眼弯弯,一脸狡黠,“哥哥带我去你寝房,不太好吧?” 登时便察觉到攥着她的大掌紧了紧,几乎要与她骨血相融。 轻蹙起眉头“嘶”了声,褚沅瑾抱怨道:“已经够紧了,你怎不知道满足?” 男人怔了一瞬,面上表情依旧平静无波,可褚沅瑾分明看到他耳根蹿上了一抹红。 无言了半晌才将视线从她恢复了鲜妍的红唇上移去,哑着嗓子低声道:“别叫那个。” “哪个?”褚沅瑾笑出两颗明媚的小虎牙,丢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踮起脚尖去一下一下轻点他下巴。 “说呀。”她不依不饶地倾身问他,几乎要贴在他身上。 一身官袍长身而立的男人难得的显出了丝局促,便是如何都吐不出那两个字。 太娇了。 见他这般反应女子笑容依旧不减,打趣他道:“你不是喜欢人叫你哥哥?” 沈长空眸色暗了暗,很快便隐去。 他是喜欢,可时候不对。 垂首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女子,又想起那回被她碰到旁人这般喊他,沈长空空荡的胸腔仿佛被塞上一团软软的棉絮,巨大的满足感瞬时包裹了他。 第二次了。 她为他吃醋,已是第二次了。 他破天荒地敛了敛眉目,解释道:“不是……不是臣让她叫的。” 褚沅瑾“唔”了一声,并不在意他收之于口的自称,“那我们子钦的魅力还真是大呢,一个两个的都喜欢你,不愧是本公主看上的人。” 她说,我们子钦。 沈长空心脏不可避免地为这几个亲昵的字眼而重重颤了一下,与此同时,一张尚未完全长开却总是故作桀骜的少年脸陡然跃入脑海,沈长空这才清醒了些许。 从前每每同他提及那个小乞丐,褚沅瑾总是会说,我们阿渊。 “我们阿渊昨日救了只小犬。” “我们阿渊好像有点想爹娘了,我分个月饼给他吃。” “我们阿渊如今比我都高了!” …… 她说一个两个的都喜欢他,可他的魅力从来比不过她大。 沈长空从喉腔发出个极为敷衍的单音节,算是回应了她这句话。 这让褚沅瑾有些恼火,她警告他,“但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听到没有?” 男人心口紧了紧,漆黑的凤眸暗潮翻涌,却没回她这话。 他早便是她的了,只是她不要罢了…… 褚沅瑾追了上去,同他进了寝房。 沈长空的寝房极为简洁,单调到不超过三种颜色。物品摆放亦是规规矩矩,虽大气却没什么吸睛之处,不免有些沉闷乏味。 说得难听些,一点人气儿没有。 褚沅瑾不把自个儿当外人,随随便便就斜靠在了外间置的那长榻上,舒服得仿若在自己闺房。 她这才注意到,男人身上穿的竟是官袍。 是了,今日不该休沐。她当时被气得意识不清,竟是忘了这茬,直接找来了怀安王府。 若不是他也恰巧回来,准要扑个空。 “你今日不该在大理寺才对么?怎的这么早回来了?” 沈长空面不改色地“嗯”了声,淡淡道:“今日下值早,便回来了。” 丝毫不提告假的事。 褚沅瑾也未作他想,只追着他问:“你同我说说平康坊到底怎么回事?” 沈长空执起狼毫的手顿了顿,顷刻便极为平常地在案卷之上从容勾画,边道:“怎么,这才几日不去,便忍不得了?” 就这么一句话,维持了许久的温情气氛便被骤然打破。 褚沅瑾唇角不由抽了抽,“你想什么呢?” 坐得笔直的男人倒是不卑不亢的,眼神都没给她一个,仿佛心思全在手下的案卷上。 就在褚沅瑾以为他不会理她的时候,男人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公主答应过我,再也不去。” 答应过他? 褚沅瑾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该不是在讹她罢…… 正百思不得其解,状似沉心于公事的男人又提醒道:“上回公主说,要好好表现。” 这话一说,暗室里两人紧密相贴的场景便陡然跃入脑海,不知沈长空是不是也想到了,一时之间,寝房里的气氛有些暧昧旖旎。 褚沅瑾一双柳叶眼微微挑着,唇角轻勾,似笑非笑道:“那日你倒是生猛。” “……” 狼毫猛然一垂,墨迹洇染了案卷,一室寂然。 可褚沅瑾是个脸皮厚的,她一点儿不嫌尴尬,颠倒黑白道道:“那回我那意思是不去象姑馆?怎么就升到整个平康坊了,还不许我去听曲看舞啊?” 这回沈长空没再多说什么,只哑着嗓子“嗯”了声。 那声音低哑如磁,让人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褚沅瑾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方才在这屋子里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荒唐事。 “怎么将话题扯开了?”她道,“快同我讲讲,平康坊到底出了何事?” 沈长空一开始没打算告诉褚沅瑾,怕吓到她。毕竟是女子被割了双足,手段残忍而诡异,她那般娇气,又从小便对女子极具同理心,还是不知道为好。 只是他全然不知,当初那娇气人儿一心想要将王文远阉杀时便是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这时间案件已然扩展到平康坊之外,就是他不告诉她,褚沅瑾也会从别人口中知道。 便也不再瞒着,同她粗略讲了一下,细节上的东西没说多少,怕她一个人时胡思乱想。 诚然照目前来看,褚沅瑾并不在那歹徒的涉猎范围之内,他也已经派了暗卫护她,可毕竟他不在身边,难保不会出差错。 褚沅瑾听了果然眉头紧皱,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坐了起来,骂道:“这个畜生,他还算是个人么?他是同妓子有仇还是看她们没有靠山,觉着弄死了也不值钱?” 她气得胸口起伏,恨不能将那败类凌迟处死。 “不然,”沈长空道,“昨日出事的,多了个官妓。” 据查那官妓备受宠爱,其主已是朝中四品大员,不至于被人平白杀了主家都毫无反应。因此,与靠山无关。 除非罪魁祸首极有权势,令这主家宁肯瞒报大理寺,也不愿将其供出来。 这主家是沈长空亲自审的,应是没有撒谎。沈长空又追审了这官妓之足可有特殊之处。 这回那官员满是褶子的一张老脸露出了几分羞赧,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然沈长空是什么角色?只一个眼神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更何况那是在大理寺,他的地盘。 最终据那官员所说,这女子生了双极美的玉足,只有男人一个手掌那般大,且最爱在小巧的贝甲涂上鲜红的蔻丹,极为诱人。 依着这线索,他又去查了落难的其他女子,无一不是这般。 褚沅瑾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有些想吐,这般恶心的人褚沅瑾还是第一回听说。 只这时候,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振奋道:“我记着雪砚曾同我说过那么一个人,好像便是偏好玉足染蔻丹,回头我去问问她,指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对你这案件有助呢!这败类须得早早抓住,免得更多无辜女子受害。” 哪知沈长空抬眸定定看着她,那神色幽暗至极,可褚沅瑾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意思。 站起身行至他身边软声道:“你放心,我没那么不怕死,这个时候还跑去平康坊,明儿我派人将雪砚接到公主府,不然她再待着我也不放心。” 沈长空点了点头,“让成风去接便是。” —— 早已过了宵禁,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 可坊内依旧热闹,公主府和怀安王府的距离不远,步行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可褚沅瑾娇贵,每回来都要乘车,一步路都不愿多走。 也不知今日是如何想的,竟说要同他走一走。 这一路上自是小动作不断,一会儿勾勾他的小指,一会儿扣扣他的掌心,可脸上却十分正经,仿佛暗中撩拨人的不是她。 俩人样貌本就出众,这会儿又都大大方方露着,坊间出来纳凉闲谈的稀疏人群,无一不朝他们看去。 镇国将军和安阳公主!这二人,这二人怎会又混到了一处!!! 褚沅瑾向来对这些目光不予理会,沈长空更不必说,他现下身价倍增,连褚沅瑾都不予理会,更遑论旁人? 二人便这般旁若无人地走在一处,也不说话,极为荒唐。 而当行得远些时,正路过一条昏暗无人的小巷,巷子尽头依稀还能借着月光看到几株柏树。 褚沅瑾唇角一勾,反手紧握住沈长空大掌,将他拽了进去。 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著男人眉眼深邃,任谁这般同他紧贴在一起都要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她仰起头,手臂紧紧怀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腹,软着声音问:“子钦,我最近表现得好不好?” 男人身体紧绷,任由她抱着,呼吸已全然被怀中人缭乱。 “好是不好?”她笑眼弯弯,满含了期待。 他终是微垂了眼睫,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那我要奖励!” “什么奖励?”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长空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已是难掩情动,哪怕极力压制也是徒劳。 此时月色柔和,耳边环着窸窸窣窣的蝉鸣,褚沅瑾长睫轻颤,素手抚上他轮廓清晰的下颌,踮起脚尖便往那不近人情的薄唇凑去。 眼看就要贴上,哪知那人喉结一个滑动,骤然侧过了脸。 轻微的风声和蝉鸣声混杂在一处,将夏日的燥热带走,反而徒增一丝凉意。 褚沅瑾随他躲闪的动作怔了一瞬,某段早已被压在角落的记忆陡然跃入脑海。 彼时褚沅瑾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沈长空一张脸生得好看,每一处都是直戳人心的精致,像个不可亵玩的稀世珍宝,光是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可愈是不可亵玩的东西,褚沅瑾便愈想沾染。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人按坐在石凳上,在那双看似冷情冷欲的眸子的注视下,撑着他肩膀不管不顾便俯身吻了下去。 这人看着冷硬无趣,唇却是极软。褚沅瑾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可奈何头一回行这事儿,实在没什么经验,也不知吻上之后该如何。 看着面前这朵被打碎正经颜色的高岭之花,她满意地直起身子,伸手捻了捻他早已红透的耳尖,而后颇为沾沾自喜地扬起唇角笑。 那人却抬起脸来看她,在她戏谑的目光下舔了舔刚被吻过的唇,欲念全然写在脸上,而后一字一句缓和而清晰道:“公主,臣……还想。” 如今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也才过了三年罢了。 褚沅瑾回过神来,盯着那张比之以往更加精致的侧脸,垫着的脚落到实处,一下便比方才矮了一截,再够不着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薄唇。 她轻轻叹了口气,好似多么遗憾。 正当沈长空以为便就此作罢时,一双细细软软的手臂猝不及防又紧紧环在了腰间,她身量纤细,整个人几乎埋在他怀里,淡淡的沉香混杂着她的吐息,喷薄在他颈侧,散至鼻间。 沈长空通身僵硬,便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伴随着喉结处印上的湿软触感,一声带着几分不满的嗔怪也从怀里传出来。 她道:“你躲什么呀?” 第30章 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你躲什么呀,又不是没亲过。褚沅瑾心中暗道。 喉结处的湿热触感依旧烫人,伴随着又娇又软的嗔怪声一齐灼烧男人感官,他身体比五官绷得更紧,只怕一个不慎便身陷囹圄,再难脱身。 可褚沅瑾哪是那么容易放弃的? 她柔软的小手顺着男人颈侧上移,攀至耳后后细细摩挲,男人眼睫一颤,扼住了她纤细皓腕扣在腰侧,沉声道:“请公主自重!” “自重?”褚沅瑾倏然笑了起来,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动人,撩人心弦,“所谓自重,便是以己为重!” 说着猝不及防间便起脚尖吻了上去,沈长空避之不及,两唇相触之时脑中轰然炸开,将她纤细皓腕扼出了鲜红指痕。 极力压制出的沉稳之色一瞬崩塌,唇上的绵软紧压着他,细细啃咬,企图撬开他齿关。 男人眸色愈发暗沉,在她按在胸膛的小手伸进肃穆矜贵的暗紫官袍衣领并柔柔往里探时,男人浑身猛然一紧,提着人后脖颈将她按进了怀里。 褚沅瑾小脸紧贴着他炙热滚烫的胸膛,剧烈跳动的心脏就在耳边,她一张小脸被捂得通红,胡乱在他胸口蹭着毛茸茸的脑袋撒娇道:“你怎么不张嘴呀……” 沈长空额角猛地跳了跳,太阳穴生疼,想将她的嘴狠狠堵上,再说不出这般撩人惹火的话。 “子钦……”她柔声唤他。 一声不理,她便嗓音更柔,再叫第二声、第三声…… “子钦?” “子钦子钦!” 边叫边挣脱他对手腕的桎梏,紧紧环上他颈项,双腿灵活地攀上男人劲瘦的腰身,纤细娇柔的美人整个挂在了他身上。 与他四目相对,毫不遮掩地递送着眼中秋波,诉说情意。 男人吐息已然紊乱,双手稳稳托着挂在身上的女子,以防她不慎掉下来。 察觉到他的回抱,褚沅瑾更是粘人得厉害,额头抵着他额头,用鲜妍的红唇偏过去轻轻蹭他脸颊。 随着酥酥痒痒的触感落下,男人冷白的面颊已被蹭上了薄薄一层口脂,更是欲得让人心念又起。 褚沅瑾笑得咯咯的,胸口都细细颤了起来。 他是真的不经撩。 只是这般贴了贴还未深吻便动情成这样,往后可怎么办? 也罢,她心道,反正有一就有二,来日方长。 她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着让沈长空将她抱回去,还威胁他若是不肯便大叫一声,叫他这辈子都娶不到别人。 男人登时脸色一沉,通身的火都败了下来,只余冰冷。 她竟还想过,日后叫他娶别人。 见他面色不善,褚沅瑾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触了他的雷,瞬间便软了神色,凑上去轻轻在他唇上又嘬了一口,哄道:“我说错话了,不要生气嘛。” 男人眸光依旧森冷,抱着她的手臂也僵硬得硌人。 褚沅瑾不自在地扭了扭,“我没那个意思,就是想让你多抱一会儿,一时情急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沈长空神色终于稍缓和了些,似有烦躁地拍了拍她,沉声道:“别乱动。” 在触及那紧实弹软的圆润之时手上便猛然一僵,耳根更是红了个彻底。 他竟是忘了,自己这会儿正托抱着她。 褚沅瑾被他这么一拍,娇娇地瞋了他一眼,极为清浅地“哼”了一声,沈长空算是着了道了,竟从这清浅的哼声中听出了一丝媚态。 “那你就抱我回去嘛,”威胁没用她便开始耍赖,“反正我自个儿是不会下来的” 终是妥协,男人将她托身抱着回了公主府。 因着怕被人看见而在她本就惨烈的名声上雪上加霜,沈长空一路皆走昏暗小巷,到了公主府更是连大门都未走,寻了最接近嘉宜院的围墙抱着她翻了过去。 他堂堂大理寺卿,圣人亲封的镇国大将军,何时做过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活像是在偷.情,可笑的是,偷完还得将人毫发无损地送回去。 等进了嘉宜院沈长空才发现,怀中人已是睡着了,圈着他脖颈的藕臂一寸寸下垂,几乎要掉了下去,小脑袋也趴伏在他肩上,呼吸也极轻极缓,喷洒在他肩窝。 沈长空没回长安时褚沅瑾不在府中过夜的时日着实算不得少,有时宿在别院,有时宿在平康坊。 故而府中一概默认,若是过了宵禁公主还未回府,那这日便是不会回了。 她寝房门口也约定俗成一般不再派人守夜。 如此一来,倒是为今日行了个方便。 沈长空放轻了脚步,将人抱紧了些,推门而入,折身将怀中娇躯小心安置在了拔步床上。 一开始还有些放不下,她勾了勾他脖子烦躁地蹭了蹭,颇为不满地嘤咛了一声。 男人无坚不摧的心彻彻底底被她磨软,低低哄道:“乖一些,床上舒服。” 这才将人成功放下。 和衣睡着本就不舒服,更何况她娇气得一点苦头都吃不得。 脑中恍然想起那日病时她衣裳皱皱巴巴,眼底一片浅青趴在他床边问他:“你醒了呀。” 在这寂静无边的寝房里,一向冷淡漠然的男人竟是低低笑了声,而后为床上侧躺压着烟粉寝被的女子解了外裳,只留单衣。 熟睡中的女子被放进软软的寝被里,舒服得喟叹了声。 他紧盯着那鲜妍的红唇,回忆着两厢贴合的滋味,身上又是一顿燥热。 恍然意识到什么,他蹙了蹙眉头,这女子的妆容该如何洗去? 虽没干过这种事,可为免她睡得不舒坦,沈长空还是迟疑着取了巾帕,去兑了些温水沾湿而后拧干,一下一下为床上女子净面。 他手掌宽大有力,为她净面的动作却是极轻,女子竟是丝毫未被吵醒。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为她塞了塞被角,目光不自觉在那卸去了口脂的唇上流连。 在她看不到的时候,终是情难自抑,折身吻了上去。 眸中温柔淹没万里山河,涌向她。 可褚沅瑾浑然未觉。 她甚至不知道沈长空昨夜是何时回去的,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这一觉睡得极沉,她揉了揉眼睛,回想起昨日同沈长空种种,唇角笑意掩都掩不住。 将进来的秋书吓了一跳。 本就惊讶于她竟是在房里,眼下又这么一副痴笑样子,着实有些瘆人。 秋书轻叹了口气,道:“公主昨日回来怎不唤婢子一声?” 看到她衣物钗环已经卸去,一张芙蓉面也是素面朝天,不由懊恼更甚,她家公主哪里自己做过这些? “婢子也好为您宽衣梳洗。” 这回倒是轮到褚沅瑾惊讶了,她樱唇微张了张,不可置信道:“你昨日不知我回来?” 秋书疑惑道:“婢子不知啊。” 秋书不知,褚沅瑾垂首看了看自己一身雪白单衣,那这是……沈长空帮她脱的! 摸了摸头上,发现发髻也已解开,垂首望了望才发现,昨日戴的钗环首饰尽数规规矩矩摆在枕边。 她一双柳叶眼泛出晶晶闪闪的光,本因着惊诧微张的樱唇此刻笑得欢喜而甜,看得秋书微微一怔。 公主是真的美,即便是晨醒之时,未施粉黛,头发都有些凌乱,亦是惊艳得人移不开眼。 秋书不傻,这会儿也有些明白过来。 想来昨夜公主应是被沈将军送了回来,一个武将,竟是细心地替她宽衣净面,还未叫睡梦中的女子察觉。 他得是有多在意,才能这般小心翼翼? 若公主真能就此收心,同将军好生在一起倒也是美事一桩,十多年的情谊打底,将军又是这般一往情深,必定将人捧在心上,舍不得委屈分毫。 可怕就怕在,她家公主这回又是一时兴起,在热头上时喜欢得要命,看着也是一片真心。 一旦真得手,对方正是情深难自抑时,公主往往会失了兴致,甚至厌烦。 若真有那一日,秋书总觉危险。 毕竟将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寄居在宫中的世子,现在的他气势着实有些骇人。 然秋书也知道,公主虽待她们和善,可有些事情也是说不得的。 穿戴打扮完褚沅瑾便去了前厅用早膳,因着睡得好,这会儿精神十足。 正好这时成风也把江雪砚给送到了。 褚沅瑾让人坐下来一起用膳,江雪砚却已经用过了,褚沅瑾便让冬画将人带去准备好的厢房安置。 等都交代完才发现成风正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她的神情一脸莫测。 褚沅瑾不由挑了挑眉,疑惑道:“怎的,本公主脸上有东西?” “没,没……”成风面色一赧,不好意思道。 “那你那是什么神情?” 成风才刚摇了摇头,这时于渊晨练结束也恰巧进来用膳,正听得褚沅瑾对成风说了这么一句,少年眉头立即深蹙,不善地看着他道:“公主也是你能看的?” 成风根本就没搭理他,小孩一个,同他计较才显得他小肚鸡肠。 于是成风只向褚沅瑾抱剑行了一礼,道:“江姑娘已平安送到,臣还有案件要办,便不多逗留了。” 褚沅瑾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成风转身朝外走时还听得公主身边那于小侍卫语气极为不满道:“他那是什么态度?” 成风无奈笑了笑,心道孩童心性。 朝大理寺走的时候成风又想起褚沅瑾那精神饱满的样子,眉心倏然跳了跳。 昨夜将军回来的时候…… 成风“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上回还只是耳朵,昨日得多激烈,那一张冷白傲然的脸上竟是蹭上了一片暧昧至极的口脂。 就连那暗紫官袍衣领上,也满是鲜红痕迹…… 第31章 心脏猛然一坠 原本褚沅瑾给江雪砚安排的厢房是在嘉宜院,正住在她寝房的隔壁。 但经了昨晚上那一遭,她便给人换了地方,别说住隔壁房了,直接将人安排在了隔壁院。 毕竟她同沈长空现下这情况,指不定哪天她就将他弄过来了。住在一个院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 这会儿褚沅瑾刚用完膳,便去找江雪砚。 这日虽没太阳,天气却闷热得厉害,随意动上一动便要出好些汗。 褚沅瑾抬头看了眼天,果然阴沉沉的,云都黑了半边,看这样子许是要下雨。 心里紧了紧,突然便想起了沈长空。她犹记得,从前每至下雨天他便头疼得厉害,她在身边陪着才能勉强好些。 也不知他一个人在辽东那几年是怎么过的,现在情况好些了没。 这时江雪砚刚将东西收拾好,便见褚沅瑾过来,赶忙迎了上去,边走边拿帕子拭了拭额角的薄汗。 见状褚沅瑾吩咐身边跟着的冬雪道:“再去取些冰来,今日实在是燥人。” “不必这般麻烦,”江雪砚笑道,“缓一会儿便好了,都是方才收拾东西折腾的。” 虽有丫头跟着,但江雪砚还是自个儿收拾东西的时候多些。 她从前刚被卖到扬州时过得很苦,样貌普通又不肯求人,是最下等的娼,连妓子都算不上,更没有什么丫头照顾。 后来,是陈春柳将她买了下来,带她到长安来,让她做都知,给她好日子。 后来认识贺景轩褚沅瑾后他们皆提过若是不愿再在平康坊,便将她赎出来,江雪砚都拒绝了。 她的体面是陈春柳给的,若是没有陈春柳,她也遇不见褚沅瑾同贺景轩这些人。 人不该忘恩负义。 褚沅瑾坐进一把圈椅里,秋书在一旁给她打着扇。 她让江雪砚也坐下来,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又不费事。我早该把你接出来了,平康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昨日才了解清楚。” “虽挺吓人的,但应也没那么巧便将我捉去了罢,我们家那几个姑娘都还完好无损,倒是北曲那边出事的多些。” 褚沅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颇有些无语凝噎。 这人竟是比她心还大…… “你可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她道,“先不说这个,你可知道,那几个被割了双足的姑娘可有何共同之处?” 江雪砚思索了片刻,想起前几日突然便开始禁止坊内姑娘们在脚趾上染蔻丹,抬了抬眸不确定道:“该不会是脚趾上染蔻丹罢?” “是了,”褚沅瑾抿了口茶,“且这几个姑娘那脚都生得极小极美。” 闻言江雪砚神色恍了一瞬,面上有些不太好看,显然是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见她这般褚沅瑾也不愿再揭她伤疤,从前她同自己说过一些大概,但说得粗略,不甚明了,再加之时日久远,褚沅瑾早便记不太清了。 她轻轻拍了拍江雪砚以示安抚,道:“罢了,不提这个了。” “公主,没什么不能提的,都过去了。”江雪砚无奈笑道。 江雪砚小时候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后来父亲出事,家破人亡。 她跟着个一直爱慕她的穷小子勉强苟且度日,那段时日虽然拮据,可着实是江雪砚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 家中未失势时江雪砚便喜欢这个努力上进的少年,可二人差距太大,注定没什么好结果。 却没想到一朝形势逆转,她竟成了他的拖油瓶。好在少年爱她,并未嫌弃她。 二人成亲的那天,只请了几个人来,就在他们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小茅草屋里。 江雪砚没有凤冠霞帔,亦没有聘礼嫁妆,可她高兴得哭红了眼。 她终于嫁给了年少时最喜欢的人。 可江雪砚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她最喜欢的少年,成婚后竟是变了样子。 他嫌弃她生了一双比其他女子大的脚,形状也不够柔美,就是涂上鲜红的蔻丹也不好看。 更是时常在床笫之间扼住她脚腕极近恶毒之言羞辱她。 导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雪砚都陷入无穷无尽的自卑中,因她没有一双小巧可爱的玉足而自卑,因她涂上鲜红蔻丹像是东施效颦一般可笑而自卑。 可他明知道,这是天生的东西,不能怪她。 江雪砚几欲崩溃,日日落泪,还不能在他眼前。若是叫他瞧见,只会换来更疯狂的侮辱。 可她万万没想到,崩溃的远不止于此。 他进京赶考之前竟是将她发卖到了风流地。 那天他比任何一次都要温柔,竟然还落了几滴泪,像是真的舍不得,像是真的还爱她。 他告诉江雪砚,他没有盘缠,若是误了科考他这辈子就要完了。 他说,这只是权宜之计,等考取功名,定回来为她赎身,她还是他的妻。 江雪砚信了,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信了。 她竟是忘了,他既卖她为娼,又怎会聘她为妇…… 听完褚沅瑾眉头深蹙,气得胸口起伏,“你说这个混账前些时日调到长安来了?” 江雪砚点了点头,唇色已是有些发白。 “那同这平康坊突然出事岂不正巧对得上?” “不会的,”江雪砚道,“他确实是个混账,但以他的胆量绝不敢害人性命,况且他刚调来长安,做这种事岂不是自毁前途?” 话虽如此,可褚沅瑾还是觉着这事儿同那个男人脱不得干系。 哪里便有这般巧的事,一个极偏爱玉足蔻丹的人刚来了长安,同时具备这些特征的女子便出了事。 怕不是那人是个恋足癖,要将人的脚割回去收藏观赏…… 这般想着,褚沅瑾不禁打了个寒颤。 后头打扇的秋书怔了怔,放缓了动作道:“可是婢子扇得太过了?” 褚沅瑾摆了摆手,示意她无事。 她明日非得去一趟怀安王府,去告诉沈长空这消息。 到了晚上,褚沅瑾躺在床上,睡得算是早的。 可夜里却做了梦…… 梦中那几日都在下雨,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怀安王府扯着白绸,正厅正中摆了一具乌金棺木,棺木旁跪坐着披麻戴孝的沈长空。 那时他才没有多大,神色算不上哀戚,眼中甚至无泪,只是一片空洞,仿佛没有灵魂。 他母亲去世,父亲远在辽东,并未回来,故而发丧之后被圣人亲自接到宫里。 那日依旧在下雨,他一个人坐在高大巍峨的宫殿门口,雨水斜斜刮过,砸在他脸上,湿了他的衣袍。 可他浑不在意,只是捂着头,蹲在那里。 这时候小小的褚沅瑾撑伞而来,为他遮去了冰冷的雨滴,她说:“你别怕,你阿娘是去天上了,她会保护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爱你。” 坐在白玉阶上的少年却更为痛苦,甚至开始敲打自己的脑袋,直到额角都泛了红也不停下。 小公主被他吓到,忽略了他手腕处露出的青紫鞭痕。 她上去拽住少年的手,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却被他激烈的动作带得差点跌倒。 “你别这样,”她声音里也带了哭腔,颤抖着道,“本公主会对你好,比你阿娘还要好,你别这样伤害自己……” 少年终于怔了怔,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她。 那一瞬间,她对上了一双血丝遍布却无泪的,极好看极好看的凤眸。 褚沅瑾陡然惊醒。 外头的雨声透过紧闭的支摘窗传了进来,雷声轰鸣,颇有些骇人。 要搁在寻常女子那里,许是会怕得钻进被窝要人哄了。 可褚沅瑾向来不怕这个,她满脑子都是方才那梦。她竟是梦到了同沈长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分毫不差。 那时的他便是那副样子,当时的褚沅瑾对丧母之痛不能感同身受,可后来她也没了母亲,便能想象当时沈长空的心情了。 况且他比自己惨多了,自己有无数人在身边围着哄,可沈长空什么都没有。 他孤身一人,被带到冷冰冰的皇宫来,又身体不好时常被人捉弄。 即便后来强大起来,身边除了她,亦是没有别的知心人。 况且,褚沅瑾算不得什么会照顾人的,她也便只有一张嘴会哄人。 他阿娘死时,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雨,想必便是那时留下了雨天必发头疾的毛病。 褚沅瑾再睡不下了,她起身行至窗边,打开了紧合的支摘窗。 雨水瞬间越过窗棂扫到脸上,冰冰凉凉的,同白日里的闷热截然相反。 她披上了外衣,竟想冒着这大雨去一趟怀安王府,看一看沈长空如何了,有没有好好入睡,还是像从前那般,正被头疾折磨得难眠。 虽已是半夜,天色已经黑透,但因着公主府和怀安王府在同一坊中,故而不受宵禁限制。 褚沅瑾打开房门,拿了一把伞便往外走。 谁知一开门竟是见于渊正朝她门口走。 “你怎来了?”褚沅瑾问。 于渊比她还惊讶,“公主怎么这时候醒了?外头这般冷,出来做什么?” “我要去一趟怀安王府,”褚沅瑾道,“你先回去睡,我叫值夜的侍卫送我过去。” 于渊蹙了蹙眉,“我送公主过去。” 他这会儿过来是因着突然想起来褚沅瑾的窗子似乎是没关,她又贪凉,也不知冰有没有撤下去。 虽知不出意外秋书都会一并安排好,可若不来看看总归是个心思,也睡不着,便过来看看。 倒是正巧赶上了她要出门。 撑伞将人送进了怀安王府于渊便先行出来,他知公主今日不会再折腾回府,自个儿也不肯再留在沈长空府上睡一夜。 褚沅瑾知他脾性,便也没强说什么,只嘱咐路上小心些,便被怀安王府中的下人护着送到衢清堂去了。 推门的一瞬间,褚沅瑾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心仿佛都揪在了一处。 她忽有些烦躁,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被室内景象惊得心脏猛然一坠…… 第32章 我要搂着你睡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颤巍而晃,一身玄衣的男子倒在一地混乱不堪的碎瓷烂盏中,高大的身躯蜷缩在一起,露出的皮肤满是触目惊心的抓痕。 雷声阵阵,狂风呼啸,闪电自门窗之外劈至颤抖的玄色身影上,满室暴烈血腥的颓丧之气。 褚沅瑾被身后刮进来的风雨刺得脊背生凉,呼吸都急促起来,疾奔过去抱住地上颤抖的身躯。 她这时才看清,许多破碎的瓷片已然扎入男人血肉,翻出可怖的花来。 褚沅瑾呼吸急促起来,鼻腔忽地泛了酸,像被密密麻麻的小针细细扎着,喘口气都是疼的。 就是从前朝朝暮暮在一起时,她也从未见过沈长空这副样子。 在她面前,除了小时候那次,他永远游刃有余。 可就是那回被她看见,他也没有像这般失态。 更别提二人在一起之后,即便是像现在这样的大雨天,他也只是头疼得厉害,从未像现在这般近乎于自残一般伤害自己。 褚沅瑾不知道,到底是从前他刻意在自己面前压抑痛苦强力忍受,还是这几年在辽东状态恶化成如今这幅样子。 若是刻意压制,那她不在时呢? 他会不会也是这般痛苦难捱,却只在暗地自己承受? 想到这里,褚沅瑾心已是揪在了一处,可却不知如何安抚他情绪,只能抱着他,一下一下拍着自她过来便僵硬着不再颤抖的高大身躯。 似是不想叫她看见这样的狼狈不堪,沈长空始终没有抬起脸来。 可馥郁温暖的女儿香包绕着他,柔软纤细的身体拼尽全力地拥着他,满脸阴郁痛苦的男人情绪渐渐安定下来,一刻冰冷至极的心也忽地被拉回人间,剧烈跳动起来。 他听见她带着颤意的声音,一遍遍叫着他子钦,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拍在他后背上,男人赤红的双目神志渐归,逐渐清明。 褚沅瑾吸了两下鼻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她自小便有同情心泛滥的毛病,向来看不得别人在她面前这般,否则也不会救了于渊、又招惹了沈长空,甚至是褚景同那种变态。 她终于绕至他面前,蹲下身子将他压抑紧绷得有些可怖的脸捧起来。 平日里那般讲究爱干净的人这会儿浅色裙摆尽然拖在地上也丝毫不管,只捧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垂下头去吻他刻意躲避自己视线的赤红凤眸。 随着这一吻落下,男人七零八碎的心陡然一颤,随即一个腾空,褚沅瑾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他压抑的呼吸带着颤,将毛茸茸的小脑袋用力按进胸口,挡住她看着自己的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动作间,扎进手臂的碎瓷更深了些,迸起的青色血管鼓动有力,肌肉紧绷而线条结实明晰。 而怀中抱着的人却是极软,一只小手拽着他腰间衣襟,另一只还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他将她脑袋按在胸口,她便真的不再抬头看他。 她第一次这么乖。 外头大雨依旧哗哗而下,打在青石瓦面上发出啪嗒声响,男人心中的狂躁不安彻底被他压入深处。 她来看他了,时至深夜,冒着大雨,来看他了。 褚沅瑾似乎也察觉到他似是好了些,终是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他。 正对上那双蕴含情绪万千,再不复平日漠然的眸子。 “子钦……”她叫他。 男人只低低应了一声,嗓音极尽沙哑,任由那双小手顺着下颌攀上面颊,抚上他眼睛。 他越过一室狼藉,将怀中娇躯抱到内室的拔步床上,而后拿过一旁黄花梨木架子上搭的巾帕,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来,细细为她擦拭被雨水微微打湿了一些的纤细脖子。 满是鲜红血痕的大掌骨节分明,拿着洁白的巾帕,拭在柔嫩如玉的颈项上,宛如手下是易碎的稀世珍宝,神态认真而专注,满眼便只有她一人。 “子钦,”她伸手握住他坚实有力的小臂,阻他为自己擦拭的动作,“疼不疼?” “不疼。”他说。 一点都不疼。 褚沅瑾眼睫微颤,想执起他血肉模糊的手掌,男人却陡然往回一缩。 瞬间扑了个空,她动作一僵,小脸沉了下来,未涂口脂的樱唇微微撅着,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我要看。”她故作强势道。 他背在身后的手掌紧了紧,却依旧没拿到前边去。 血肉模糊,骇人至极,不是她该看的东西。 然还未待他说些什么来哄她,温温软软的触感便陡然落在唇上,随即“啵”的一声响起,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分外清晰。 她蜷着小腿坐在他床上,倾身上前勾住男人脖子,纤薄的肩膀微微内扣,因着她动作襦裙领口往一侧偏去,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偏她还不知轻重,紧着往他身上凑,磨的本因这大雨难受至极的男人浑身燥热,再顾不上什么头疾。 他顺着她的力,由着她一手勾着他脖颈,另一手缓缓下移至身后将他大掌轻轻扣住,无遮无挡地拉到她眼前去。 那般好看的一双手,即便是遍布了血痕也依旧出彩,甚至多了些让人血脉喷张的美感。 “为何这般伤害自己?” 她语气有些生硬,男人心尖跟着一颤,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澄澈的眼睛。 半晌才低低道:“难受……” “难受也不能这般!”她斥道,“你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知道爱惜,还能指望谁能……” “你不是来了么?” 他打断她喋喋不休的斥责,冰冷的身体被暖意包裹,一如年少时同她在一起的每个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被她治愈着。 褚沅瑾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忍心再板着脸同他说话,只是劝道:“往后若是再这般,就别想我会来找你了。” 她说这话时全然忘了,现如今本就是她自个儿成日成日的过来勾他,若是以后不再过来,他该求之不得才是。 沈长空只愣愣看着她,竟是恍惚了一下,想起他刚到皇宫那会儿,她总会从圣人身边强将他要走,美其名曰带他出去长长见识。 可他即便不如皇室尊贵,也是荣宠加身的怀安王世子,该有的见识一分都不比她少。 圣人总会逗她:“阿瑾可不能欺负子钦啊。” 那时扎着双髻的小公主一脸天真,笑着挽上身旁少年的手臂,信誓旦旦地道:“阿耶放心罢,他长得这般好看,阿瑾心疼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人舍得欺负他呀!” 惹得圣人开怀大笑。 而一旁的少年,早便因那条挽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胳膊而一动不敢动,鬼使神差般的怕惊到了她,不想叫她将自己放开。 而回来的时候,少年精致如刀削般的脸上挂了彩,诚然只是一道并不算深的小口子,也让小公主满脸懊恼失了措。 她强迫他蹲下身子,自己则弯下身来嘟着小嘴轻轻往他脸侧那道伤口上吹气,边吹边担心道:“疼不疼呀,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我就不该让你去那树上摘什么果子……” “破果子,哪有你重要……”她嘟囔道。 一字一句,皆刻在少年心里。 不管是谁,都会爱她的。 从前的沈长空是这样想,现在的他也没变过。 即便已经被她抛弃过一回,即便他表现得再如何抗拒排斥她的亲近,他也依旧是她唾手可得的沈长空,是她永远的掌中之物。 像从前在他脸上吹气一般,轻柔和缓的气息吹在不堪入目的手背上,他不由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她脑袋,揉乱了她发顶。 在她要炸毛之前出声哄道:“我去处理伤口,叫人帮你更衣。” 褚沅瑾哼了一声,却也未再说什么。 大晚上的她穿这么一身坐在床上,属实有些不太舒服。他那伤口骇人得很,也须得尽快处理了才行。 可于沈长空而言,流了那么点血根本算不得什么。 既比不过在辽东同外敌厮杀时落下的伤,也比不过头疾发作时神识俱灭般的难捱,更不及她毫不犹豫将他丢掉时绝望的万亿分之一。 可这伤口难看,会吓到她。 沈长空回来时床上娇瘦的人正穿着一身浅粉中衣,两条纤细笔直的腿中间夹着他寝被侧躺。 也不知道是睡了没有。 他手臂扎进的瓷片已经取了出来,血迹也已处理干净,原来弄脏的衣物都换了下来。 他最知褚沅瑾爱干净。 这会儿刻意放轻了脚步往床边走,折下身来想将被子扯出来给她盖上,却不知从哪儿下手不会将人惊醒。 轻叹了口气,刚转过身想去吩咐下人再拿一套过来,腰间猛然一紧,一双小手紧紧缠了上来。 浅淡柔嫩的粉色就那般绕在男人劲瘦的腰身上,同他玄底金纹的封带交相辉映,一刚一柔,对比强烈。 男人喉结微滚,大掌落在那双交叠的小手上。 褚沅瑾以为他是要将自己推开,一瞬间手臂环得更紧。 男人呼吸一窒,眸底深邃暗沉。 “你过河拆桥!”她小脑袋贴上男人后背,没脸没皮地蹭了蹭,又继续嘟囔,“忘恩负义,本公主可是冒着大雨过来看你,你这会儿好了竟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的心好痛喔……”她捏着嗓子,喊出一副略显做作的哭腔。 男人眸色更暗,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再去拿一床被褥。” “拿被褥做什么!”她急道,“这不是有么?” 见男人默住了声,她伸出指尖轻轻扣了扣他腰腹紧实的肌肉,娇滴滴道:“我要搂着你睡,不然外头打雷下雨的,你会害怕的。” “好不好嘛?” 第33章 不留一丝缝隙 柔软的身体紧贴着男人坚硬宽阔的后背,两团浑圆因着她不安分的动作在他身后磨来磨去,可作乱的女人不知是毫无察觉还是本就是故意,撩拨人的动作片刻不停,嘴上还娇滴滴嘟囔着“好是不好”。 男人只僵着身子不答她,垂在身侧的两拳紧攥,因着用力,缠绕的纱布又隐隐渗出血来。 褚沅瑾懊恼地张起嘴巴在他肩头恶狠狠咬了一口,男人闷吭一声,神色一暗,下一瞬天旋地转,她被牢牢压在了身下,整个人覆在男人高大身躯的阴影中,被强势霸道的气息陡然包裹笼罩。 男人凌厉如鹰隼的凤眸此刻满是欲念,直直盯视着身下微微嘟着嘴的女子。 因着方才咬他,那两瓣鲜艳欲滴的饱满唇瓣此刻莹润透亮,挂着让人蠢蠢欲动的浅浅水痕。 沈长空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前青筋乍起,显然已是忍耐到将近极限。 褚沅瑾心念微动,小手揪住他胸前衣襟,使劲一拽便支起了上半身同他相贴,而后在男人灼人的视线中热烈而直白地,吻了上去。 两唇相贴的瞬间,窗外一声惊雷响起,雨势更大,伴随着唇上密密麻麻的啃咬所带来的痛感,男人理智尽失,再抑不住本性,铁臂在纤细腰间一揽,柔软的娇躯便落在怀里。 他死死压着她,不留一丝缝隙,唇齿交缠间亦是让人退无可退,强势到连褚沅瑾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忍不住抖了抖往后缩。 却被他一把托住了后脑,迫使她仰头承受这漫长而激烈的吻,半点逃不脱。 暧昧的喘息声连连,室内温度陡然升高,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两人贴得太紧,褚沅瑾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小腹间的灼热滚烫,她不由伸出小手顺着他紧实的腰腹缓缓摸了下去。 在将要触及之时,男人呼吸猛然一窒,倒吸一口凉气。 小手瞬间被人紧握在有力的大掌中,对上男人幽深晦暗的眸子,褚沅瑾有些委屈,都没摸到,还这样看着她做什么? 一时间有些置气,想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却被抱得更紧,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让摸,你还抱着我做什么?”她声音又柔又软,被吻后还掺了点媚,像是在撒娇。 男人不仅没松开,反而神色更暗。 “你想摸哪里?”他哑声道。 “明知故问,”褚沅瑾瞋视他一眼,“自然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里都……” 话未说完便又被人狠狠堵住了嘴巴,呼吸被尽数掠夺,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剩断断续续的嘤咛。 褚沅瑾被他吻的整个人如一滩水,没骨头一般任由男人索取,再被放开的时候,润泽的红唇已然肿起,泪眼迷蒙地看着他。 男人凌厉的喉结倏然滑动,隐忍地阖上了双目。 半晌才克制道:“现在不行。” “为何不行……” 她已经被吻得没了力气,媚眼如丝,声音软得溺人。 为何不行,沈长空以为她明白。 今日两人这般已是越界,若再任她乱摸,男人定然抵不住,要将人融入骨血。 他吐出一口浊气,将人揽着躺了下来。 褚沅瑾纤瘦的一团缩在沈长空怀里,竟显得很是娇小可人,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可她的话却一点都不羞,扒着他凌乱的领口道:“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还能这般淡定,真有你的!” 男人垂首吻了吻她泛着红的鼻尖,低低“嗯”了声。 褚沅瑾有些挫败,他分明便动了情,还难以自制成那样…… 这会儿又装清高了。 “你今日回应我了,”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你还主动亲我了。” 男人闭着眼,没说话。 “你,你还……” 那个字眼还未吐出,便猛然被人捏住了两腮,她樱唇嘟起,顿时断了后半句话。 男人神色满是危险,看在褚沅瑾眼里,他竟然敢威胁她! 亲完她,推开她,不许她点评,还威胁她! 这搁谁谁受得了? 反正褚沅瑾是受不了,她口齿不清地哼了一声,小腿在被褥底下扑腾着去踢他。 下一刻却被男人整个压嵌在身前,一点都动弹不得。 褚沅瑾快被气死了,她就那么没魅力么!真是败兴,败兴!!! 男人沙哑的声音不知死活地在头顶响起,“公主曾经说过,欲乃人之本性,故而臣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算是回答了她的虎狼问话。 褚沅瑾听罢冷笑一声,正常? 正常个屁! “欲乃人之本性,那你怎么不继续做下去?”她讽道。 男人眼底的欲色还未散尽,说出口的话却是一本正经,“臣以为,不能纵欲过度。” “……” 他纵什么欲了就过度?有事吗他? 褚沅瑾深吸了口气,瞪着男人深邃的眉眼冷声道:“放开我。” 她要睡了,懒得同他争辩。 折腾了这大半宿,沈长空也知她是累了,便依言松开了她。 哪知女人更加生气,握起拳头狠狠砸在他胸口,将被子一拉便背过身去,再不看他一眼。 男人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胸口被她捶过的地方,神色都柔软起来。 若褚沅瑾这时转过身来,便能在向来冷漠的男人脸上看到满是纵容。 可她实在懒得理他了,因着累,竟然很快便沉沉睡去。 随着呼吸变得匀净绵长,沈长空倾身上去,支着身子看她。 细细弯弯的眉毛,柳叶眼紧闭,长而黑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盖上一层浅淡的阴影。 琼鼻小巧而精致,镶嵌在如玉般白皙的巴掌脸上,莹润樱唇微肿,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一张他心心念念,铭记于心的脸。 他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她眼角,而后将垂落在她脸侧的发丝仔细别在耳后,轻手轻脚地将人重新揽进了怀里。 熟睡的女人异常乖巧,许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不仅没躲,反而往他怀里钻了钻,毛茸茸的小脑袋在男人微敞的胸口一阵乱蹭。 沈长空喟叹一声,将人搂得更紧。 一夜无梦。 褚沅瑾醒来时床上便只剩下她自己,她阖着眼睛胡乱摸了摸,一片空荡。 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与她花里胡哨的寝房截然相反的摆设。 显然是沈长空那无趣人的无趣寝房。 一大早的,也不知跑哪去了。 这个男人竟然舍得留她这么娇滴滴一个人儿独自睡在他床上! 这像话么? 褚沅瑾烦躁地蹬了一脚被子,早知道她就不来了,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她这会儿恶狠狠气呼呼的样子,仿佛昨天那个抱着沈长空心疼到鼻酸的人根本便不是自个儿。 虽说她来时压根就没想那档子事儿,可这会儿却还是气愤不已。 着实是打击人的自信。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身后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强力按捺住了想要回头的冲动。 沈长空以为她还睡着,坐在床边帮她塞了塞蹬开的被子。 刚一感受到他的动作褚沅瑾便猛地翻过身来,一脸恼怒地吼他:“这么热的天,你给我盖什么被子!是要热死我么?!” “……” 沈长空手僵了僵,面露迷茫。 这大早上的,是怎么了? 况且因着昨夜下了一场雨,天气已经转凉,这时间属实算不得热。 褚沅瑾冷冷哼了一声,不说话,就会不说话,长那么一张嘴干什么用的? 想到这儿,褚沅瑾突然又不生气了,甚至隐隐有些想笑的**。 哦,是亲她用的。 看着她变戏法一般变了脸色,沈长空不由怔了怔,虽不知她那小脑袋瓜又想到了什么,可很明显,不是什么好东西。 “饿不饿?”沈长空问。 昨夜里折腾到那么晚,又这个点才醒,正常来说应是得饿了。 可褚沅瑾摸了摸肚子,是真没觉着。 “先别说这个……”她猛然坐起身来,却因着起得太急,眼前一晕,迷糊地扶住额头,眨了眨有些幻影的眸子。 男人心里一紧,大掌捏住她脖颈往身前强势地带了带,“急什么?” 这声音带了点斥责,褚沅瑾一怔,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你凶我?”她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男人正想解释什么,却被她圈上了脖颈,距离一下子拉近。 她矫揉造作地“啧”了声,感叹道:“好帅哦~” “……” 他明白了,吃硬不吃软。 褚沅瑾惩罚一般啃了啃他下巴,在男人有反应前故意退远了些,转移话题道:“今日刚调到长安的一个通判,叫张洲,从前同雪砚有些渊源,听说便极爱玉足蔻丹,你说怎么便这么巧,他一来长安便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同他脱不了干系!” 说罢她满脸期待地看着沈长空,仿佛在期盼他的赞同,或是夸奖。 男人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不错。” 他正巧也查到了这个人,可没打算跟她提,让她自然而然地以为是自己给他提供了重要信息。 “我就说嘛!”褚沅瑾一脸骄傲道,“这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沈长空点了点头,据他现在所查到的,这个张洲虽不至于有去杀人的胆量和动机,可不是个好东西却是毋庸置疑的。 见他点头,褚沅瑾便更得意了,“我厉害吧?是不是帮了你的大忙?” “嗯。”沈长空认真点头。 好像她真的帮了他多大忙一般。 褚沅瑾心里美滋滋的,彻底高兴了,拉过他的手过来看,隔着雪白的纱布轻轻摸了摸,还算温和地关心了一句:“好些没?” 本是想点头说无碍,可不知怎么的,他鬼使神差般淡淡道:“有些疼。” 第34章 坐在了结实有力的手臂上…… “有些疼?”褚沅瑾微挑了挑眉,似是对这回答有些惊讶。 昨日里伤口那般骇人甚至还流着血都坚称不疼,按理说一晚上过去总不能比刚开始时还疼罢? 素来不肯叫苦情绪全都往心里压的人竟同她说有些疼,褚沅瑾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驯服后的自豪感抑或是被他坦诚相待的欣慰? 说不清,但总归是有些爽的。除此之外硬要说的话,大抵还有那么点膨胀。 她懒得深究,然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落在沈长空眼里却有些耐人寻味。 一时间也不知该继续说疼还是干脆就不装了,毕竟过犹不及,他头一回行这事儿,不一定能把握好尺度。 正思考着怎么回,拉着他大掌的那双小手开始轻轻解缠绕于其上的纱布,边解边满含心疼道:“怎么会只是有些疼?这般严重,应是疼坏了才对!” 男人愣了愣,定定看着那双忙碌着的细嫩小手,雪白的纱布就那么被一圈一圈解开,虽略显凌乱,却软塌塌的让人心口也跟着陷下去一块。 她抬起头娇气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埋怨道:“你总是这般为我着想,却不知我听着有多心疼,若非不能,我真想替你受这疼!” “……” 沈长空额角跳了跳,心道荒谬。 若说刚开始他还真有些被她唬住,甚至因着她那心疼自己的样子心中都软成了一片。 可这会儿却彻底明白了,他尚且还懂得些过犹不及的道理,这个满嘴蜜语甜言只知道哄骗人的女人却是一点不懂。 况且,她就是演给他看,也要用些心演好些才是。这么一通不过脑子的话一出,傻子都知道是在哄骗人的。 也就是吃准了沈长空着她的道儿,连半点心思也不想多花。 这时候纱布已然尽数解开,露出了已经有些结痂的伤口。 看着竟是比昨儿夜里还吓人。 “这……”褚沅瑾欲言又止,抿了抿唇闭上了嘴。 “怎么?” 褚沅瑾抬眼看他,那眼睛闪着亮光,竟还有些小心翼翼。 男人心脏一跌,等着她要说出口的话。 见他没什么反应,褚沅瑾吞咽了下,问道:“会留疤的吧?” 这么好看的手,骨节匀净而长,且肤色冷白,本无半分瑕疵。若是留了疤,那多可惜。 说完褚沅瑾还在那棕褐色的痂上轻轻触了触,有些硬。 她自小到大被保护得极好,从未受过什么伤,顶多极少数时候破那么一丁点皮都够她娇里娇气地卖好久的惨,可那点儿破皮也并未结过痂。 故而她着实不太清楚沈长空这手掉了痂后会是什么样子。 只记得从前于渊受伤结痂,是在胳膊上留了一点疤的,浅浅淡淡的,若不仔细贴近去看发现不了。 可沈长空手上这态势,显然比当时于渊那伤口骇人得多,她心里实在是没底。 再去看他,发现男人脸色已然沉了下来,凌厉的凤眸黯然低垂,也不知在心里想些什么。 见他这般,褚沅瑾心里一软,将他大掌捧在手心,解释道:“我也不是在……” “嫌弃你”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男人打断。 他将手抽了出来,掩在宽大的绣金云纹玄色宽袖中,一脸漠然,沉着声音道:“臣会好好用药。” 这回褚沅瑾倒是愣住了。 她倏然想起那时于渊受伤,她特意去宫中御药房给他寻了祛疤灵药,拿回府中那小子却是说什么都不肯涂。 少年年纪不大,却板着张脸同褚沅瑾理论:“阿渊又不是小姑娘,要什么好看?” “公主不懂,疤痕是男人的印记。” 故作成熟的话听在比他年长了四岁的褚沅瑾耳中只觉着好笑,可少年神态极为认真,褚沅瑾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唇角呼之欲出的笑意憋了回去。 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赞同道:“阿渊说得对。” 这会儿回过神来,褚沅瑾看向他掩着伤处的玄金袖口,不知怎的,心中有些酸涩。 只是那酸涩来得急,还未待褚沅瑾回过味儿来便一闪而过。 她柔声问道:“你这儿可有药膏?若没有,我去宫里给你要。” 前些日子皇后那里得了一罐玉脂膏,祛疤除皱效用极强,一个季度便只有这么一罐。 进宫时皇后说要给她,褚沅瑾没要,毕竟她这人极爱惜自个儿,不会叫自己受伤。 故而放在她这里着实没什么用。 沈长空神色依旧淡淡,道:“府中有。” “那你去拿来,我帮你涂上?” 男人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不必,臣自己来。” 他一向最知道,她喜欢好看的东西。无论是脸还是别的地方,都得毫无瑕疵,方能得她一眼喜欢。 可沈长空行军打仗这些年,身上不可能无疤。即便不算这些,光是小时候留的伤痕便已是不计其数。 一时间,他脸色沉得愈发厉害。 “怎么啦?”褚沅瑾见他脸色不对,问道。 男人敛了敛眸,只道:“无事。” 褚沅瑾不信,暗道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这脸色是一会儿一个样。 她往坐在床边的男人身边挪了挪,缠着他撒娇道:“本公主饿了……” 沈长空低低“嗯”了声,“臣叫人进来,替公主更衣。” “不要!”她圈住男人精瘦腰身,整个人趴在他怀里,继续撒娇道,“我要你帮我。” “臣不会。”沈长空冷着声道。 态度十足的坚决。 一刻钟后,身着浅粉中衣的女子慵懒立于床边,张着纤细的藕臂,仰头看向笨手笨脚拿着蓟粉色裙衫不知从哪儿下手的高大男子。 他剑眉微微蹙着,将那两条小胳膊塞进袖子去后便停住,有些迷茫。 因着从前没少照顾褚沅瑾,故而这衣裳他会解,可要他给她穿,这还是头一遭。 女子衣衫比之男子复杂得多,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疼。 他身量高大,面容又偏冷峻,与此刻的不知所措极为违和,又莫名让人心脏狂跳。 反正褚沅瑾是跳了,还差点压不住。 这搁在从前,其实是很少见的,可自沈长空这回回来,像这般为他心跳加速已不是一次两次。 褚沅瑾摸了摸心口,眨了眨晶亮的眼睛娇滴滴地“唔”了声,“你听,我的心在为你跳动呢。” “……” 男人要去勾她腰间绦带的动作一顿,缄默无言。 若她正经来说,别这般做作,或许还能显得真些,可此般着实是有些……虚。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沈长空想不通,她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矫揉造作的话。 他更想不通,明知她这些话矫揉造作极具欺骗性,却还是被哄得像个傻子。 看男人没有动作,耳根却蹿了红,褚沅瑾唇角忍不住上扬,踮起脚去揽他脖子,男人被带得微俯下身来,而后一只柔软的小手覆在脑后,朝其心口按去。 男人脊背深弓,耳边是柔软心窝包裹着的跳动,声声入耳,乱人心弦。 他猛地站起身来,然女人藕臂还环着他脖颈,没设防间被他高大的身躯一带,竟是双脚离地了一瞬,踉跄着差点跌倒。 所幸被男人揽着,只是这姿势着实有些尴尬—— 她坐在了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上…… 褚沅瑾咬了咬唇,心跳得更厉害了,一向厚实的脸皮白里透粉,极为羞涩。 她两手也早已从男人脖颈滑下,此时正按在他宽阔的肩上以稳住身子,两人相对而视,空气中尴尬和暧昧交缠,竟分不出哪种气氛占了上风。 褚沅瑾又不合时宜地暗想,这手臂,有些硌得慌啊…… 男人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俯身将人放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勾过她垂着的绦带,在不盈一握的腰间狠力一收,打了个死结。 褚沅瑾只觉腰间猛地紧了下,低头去看之时,愣住了。 唇角抽了抽,像是要哭出来。 她颤抖着伸出白皙的小手,指了指那奇丑无比的死结,又指了指一派淡然的男人。 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男人也意识到不对,伸手攥住那气呼呼指着他的指尖将人往身前拉了拉,又默不作声地俯下身去解。 然那结实在打得太死,怎么都解不开。 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碰到那纤细腰身,他手上更乱,彻底解不开了。 对上那双满是埋怨的柳叶眼,男人心像是被人砸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攥住她纤细的腕子将人带到床边,安抚性地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按着她坐下。 而后自己走到外室翻箱倒柜了一阵又回来, 手上多了把看上去极为锋利的剪子。 本乖乖坐在床上的女人莫名抖了抖,双手撑在床沿支着身子往后退了退,继而警惕地腾出一只手紧紧攥着腰间被打了死结的绦带道:“你要做什么?!”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身来,大掌握住她紧紧攥着绦带的小手,又安慰看了她一眼。 那神色分明在告诉她,放心,这回肯定给你弄开。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褚沅瑾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男人单手握着锋利的剪子,挑到了藕荷色坠珠绦带与蓟粉裙衫之间,随着咔嚓一声,褚沅瑾的心跟着碎了。 她重金找匠人制作,等了足足两月,串着价值连城的南海珍珠的绝美绦带,就这样断了! 断了!!! 男人还垂着首,将那刚剪断的绦带从她腰间抽出,与此同时终于松了一口气,道:“解开了。” 第35章 我不要你了(一更)…… 半个时辰后,成风见二人许久都未出来,准备好的饭菜都要凉了。再三思索后,决定过来叫人用膳。 还未想好如何敲门才不会惹将军生气坏人好事,却见他家矜贵冷傲的将军一脸无措地站在自己房门口,颀长的身躯在瑟瑟凉风中显著格外凄惨。 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丧家之犬…… 成风被脑子里突然蹦出的这四个字吓得吞了吞口水,这话就是打死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决计不敢说出口。 他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去。 与此同时,他听见从室内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成风立时身子一僵,猛然后退了一步,转过头见了鬼般忙不失迭地跑了。 凭借成风多年跟在沈长空身边的经验,这绝对绝对绝对不是他能看的东西! 而室内,褚沅瑾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惨遭毒手的串珠绦带,眼泪断了线般唰唰往下掉,扯着嗓子哭得那是惊天地泣鬼神。 哭得门外男人的心都碎了。 随着轻缓的敲门声响起,她哭得更加厉害,心里气闷无法排解,一向爱干净的人竟是光着脚便跑到外室圆桌旁拎起茶壶就往门上砸。 “砰”的一声,瓷壶砸在门上,应声而碎,而后七零八散落在地上。 敲门声骤停,像是被她弄出的动静唬住,抑或是不耐烦了,外头安静了片刻。女人瞬时更加气愤,哭得身子都在发抖。 她还没不耐烦,他却没声儿了! 倒不是因那绦带有多值钱而气成这样,千金难买她喜欢。 况且她堂堂一国公主,都为这条小小绦带等了俩月,他这么一剪子下去,全没了…… 下一刻,轰一声响,男人破门而入。 褚沅瑾吓得肩膀一颤,哭声都停了一瞬,看见罪魁祸首那张脸,哭得更激烈了。 纤瘦的女子光脚站在地面上,肩头一缩一缩地流着泪,可怜得要命。 沈长空心口疼得厉害,无视女人的抗拒挣扎,强势地上前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女人哭得一抽一抽的,扑腾着小腿泣不成声道。 他有些慌乱,全然忘了什么保持距离,将人抱坐在腿上,轻轻拍着她后背哄道:“乖,地上凉……” “乖什么乖!”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捶着他胸口难过得不成样子,“你赔我绦带,赔我呜呜呜……” 沈长空一颗心像被人紧紧揪着,被她哭得脑中一片混乱。 他最是受不得她哭。 任由那小拳头砸在自己胸口,沈长空将腿上的人抱紧了些哑声道:“我赔,你要什么我都给好不好?” “不好!”褚沅瑾窝在男人宽阔的怀里吸了吸鼻子,边啜泣边道,“我不要你了,你走……” 半晌没听到他哄自己,女人更加生气,“走哇,我不想,不想看见……” 话还没说完完整一句便被人狠狠堵住了唇,强势的气息陡然将她整个包裹,连啜泣声都被吞吃入腹。 再说不出一句不要他。 直到她红着脸喘不过气来,再无力挣扎之时,这近乎暴戾的一吻才勉强结束。 他将怀中可怜巴巴的女人揽得更紧,铁臂牢牢梏在纤细柔软的腰肢上,与她额头抵着额头,凌乱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男人嗓音哑得不行,已经全然丧失了理智,讨好地亲了亲她唇角道:“不许再说那种话……” 褚沅瑾整个人绵软无力,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那话的意思。 不许再说那种话…… 哪种话? 男人姿态放得极低,可看着她的眼神却阴郁狠厉、疯狂至极,褚沅瑾莫名抖了抖,有些发怵。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还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褚沅瑾委屈得眨了眨眼,蓄在眼眶中的泪陡然滑了下来,顺着脸颊而下,挂在的小巧精致的下巴。 男人心尖被灼得生疼,抬手擦掉那张小脸上的泪,轻声哄道:“我让人去给你做新的,好不好?” 褚沅瑾抽噎了下,看着那双比之方才软化了些的眸子,半晌才可怜兮兮道:“我哪儿敢,哪儿敢劳烦你……” “……” 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捏了捏她哭得通红的小鼻子,轻拍着她后背给人顺气,“别哭了,我同你道歉,错都在我。” 女人侧过脸去不再看他,咬着唇继续阴阳怪气道:“你那么凶,我哪儿敢怪你……” “……” 沈长空默了默,捏捏她置气转过去的脸,刻意放软了声音耐心道:“我改。” 褚沅瑾一怔,他改? 这会儿闹够了,脑瓜子开始滴溜溜转。 撒场泼竟有这么大威力!这这这这,这还是沈长空么! 褚沅瑾已经全然忘了,被她抛弃之前的沈长空也是唯她是从的,只是那时候她觉着理所当然,甚至有时候他越好,她就越烦。 “真的?”她狐疑问道。 “嗯。” 男人声音低沉喑哑,极为好听,带着蛊惑人心的力度,把想要算计他的女人迷得七荤八素。 可她并不屈服,这是多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啊! 她正了正神色,小手抓住男人胸前衣襟,眨巴了两下湿意未退的水眸,让自己看起来更为可怜。 “那,那你以后还会不理我么?还会给我脸色看么?还会,还会凶我讥讽我么?”说罢觉着还不够,又吸了吸鼻子,“呜呜……” “……” 这就又有些过了。 可明知这是又开始演了,沈长空心里还是软得不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都柔和了些许,叹了口气埋首在她颈间,认命道:“不会。” “真的嘛?”她不依不饶问。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低低“嗯”了声。 因着痒,褚沅瑾缩了缩脖子,又倏然想起那回在大理寺时的情景,满肚子坏水又冒了出来。 她撇了撇小嘴,娇声道:“我不信。” 男人听罢果然一顿,从她颈间抬起脸来,不知有没有看出她的企图,终是配合着问:“那你要如何才肯信?” 她轻轻“哼”了声,“自然是看你表现。” “……” 果然。 男人手臂穿过她膝窝,将坐在腿上的女人抱着站起身来,阔步向内室的拔步床走去。 而后俯身将人放在床上,去湿了张软帕折返回来坐在床边。 “做什么?”褚沅瑾问。 经历了他剪自己绦带那一遭,她现下对男人突如其来的动作有种天然的警惕。 还未待她将眼神放得狠些,便倏然被人捉住了脚腕,一个用力便给整个拖拽了过去。 褚沅瑾两手支在床上撑着上半身,原本细长的双眸此刻瞪得浑圆,“你发什么疯?!” “没发疯。”他敛了敛眸子,入目便是手上精致白皙的脚腕,纤细得他十指一合,便能整个圈住。 男人嗓子有些干涩,另一只手半握,突起的食指指节略显烦躁地按了按发痒的喉结,道:“我在表现。” 褚沅瑾眼睛瞬时睁得更大,明明是个极简单的动作,叫他这么一做却显著极欲。 那手,那喉结…… 想亲……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企图让自己显得冷淡一些,却在男人拿着软帕擦在脚上时尽数崩塌。 他扼着她脚腕,神色极为认真地将她踩在地面上弄脏了些的足底擦净,像个虔诚的信徒,专注而小心得不含一丝杂念。 甚至那帕子还是温热的,现在天气转凉,她本因光着而有些冷的脚也慢慢暖和起来,连带着心里都是热热的。 褚沅瑾舒服得喟叹一声,粉嫩圆润的脚趾头都微微蜷缩起来。 男人攥着她脚腕的大掌紧了紧,眸色一片晦暗。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力度,褚沅瑾眉心皱了皱,疑惑道:“怎么了?” “无事。”男人哑声道。 而后将软帕丢在一旁的梨木架上,拿起罗袜给娇气得一动不动的女人亲手穿上。 像在伺候小祖宗。 小祖宗脸红了红,没好心眼儿地鼓了鼓腮问道:“那帕子……” “嗯?”男人将她罗袜穿好,抬眼看她。 轻轻咳了一声,褚沅瑾强憋住笑,“是你擦脸的罢?” 男人喉结滚了滚,仿若未闻地站起身来俯视着她,极为自然地跳过她那句问话,淡淡道:“日后别光脚乱跑,凉。” “好嘛,”褚沅瑾小手攥着被褥,哼哼唧唧道,“又敷衍人家。” 男人额角跳了跳,深吸了口气背过身去,未再多说一句。 “方才还说要好好表现呢……” 自言自语的样子,声音也放得极轻,可就是一字不差地落到沈长空耳中,心里也是松一阵紧一阵的,像是被人拿着细细的小鞭子,没用几分力气地抽打着。 他下颌绷紧,仿若无事般净了手,再回来面上神色又恢复了淡然。 女人蜷着腿坐在他床上,衣物被他穿得不像个样子,一双水润的眸子还紧跟着他,似笑非笑的,又粘人得很。 沈长空暗叹了口气,倾下身去看她,两臂撑在她身侧,将人整个圈在身下。 “我去叫人帮你更衣?” 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极为耐心地同她商量。 看那样子,褚沅瑾说一句不好,他就能收回问话,亲自上手帮她。 不会也帮。 褚沅瑾唇角不由抽了抽,痛苦回忆陡然跃入脑海,她艰难吞咽了下,小手抵在了男人坚硬的胸口,与之拉开了些距离。 嫌弃道:“只要不是你,都行。” 男人一怔,唇线拉直,握住按在胸前的小手道:“我以后会学。” “?” “学什么?”难不成他堂堂八尺男儿,还要专门去学如何为女子更衣不成? 他怎么学?跟谁学? 男人轻轻摩挲了下掌中柔嫩的手指,认真道:“不会的都学。” 第36章 是在补偿你(二更)…… 最终还是叫了婢女过来给褚沅瑾更了衣。 她悔不当初,为何非要去缠沈长空,搞到最后衣裳没穿好,还白白折了一条绦带…… 叹了口气打开寝房门,便见男人长身而立,正在门口等她。 高大的背影挺拔清俊,褚沅瑾气顿时消了大半。 罢了,她在心里暗叹一口气。小事,都是小事。 跟这么个大美男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嗯,不值一提。 神神叨叨给自己洗脑了一番,她彻底没气了。 悄声走上前去勾住了他小指,褚沅瑾心里美滋滋,“走罢!” 男人一愣,垂首去看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女子指尖纤细柔腻,带着暖人心的温度,同他的冰凉极为相斥,却紧紧贴合。 他眉眼软了软,将那小手整个包裹在掌心,牵着她去前厅用膳。 “你改性啦?”褚沅瑾轻轻晃了晃被他包裹着的手,戏谑道,“牵这般紧,是怕本公主跑了不成?” 沈长空脚步顿住,停下来俯身看她,神色极为认真,低声道:“是在补偿你。” “补偿我?”褚沅瑾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暗道这人可真看得起自己。 他就牵一下手,就能补偿得了她痛失所爱的悲惨遭遇? 怎么可能! 忍不住嘟囔道:“你以为本公主吃你这一套么?” 男人缄默不言,凉薄的唇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极不明显却惑人心魂的弧,墨色凤眸深邃溺人,倒着她的影。 此时凉风吹起,将她垂落在颊边的发丝带到男人冷白修长的颈项上,褚沅瑾下意识吞咽了下,再抑制不住凌乱狂烈的心跳,脚一踮便环住了他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她吃,她可太吃了…… 男人大掌按在女子不盈一握的纤腰上,高大的身躯微弯,配合着仰头索吻的女人。 这一吻绵长而缱绻,结束时褚沅瑾已是浑身瘫软,娇娇柔柔地靠在男人身上,被他紧紧抱着。 褚沅瑾揪着他衣角,仰头看那张世无其二的脸,头顶那嵌着血色琉璃珠的银冠更衬得人肤色冷白如玉,矜贵冷然,俊美无俦。 她忍不住又吞咽了下,眨了眨眼娇声道:“那你日后可要多多补偿啊。” 这一点儿怎么能够…… 男人大掌在柔软的腰肢上轻轻摩挲了下,似有若无的触感让褚沅瑾感官炸裂,忍不住缩了下。 随即便听男人仿若无事般低低“嗯”了声。 极为漫不经心,又极清心寡欲,仿佛将她亲成这样还蹭她腰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褚沅瑾该死的,被狠狠迷住了…… 正想缠着他再说几句撩拨人的话,却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女子身影欲走不走,还时不时悄悄往这儿瞧一眼。 褚沅瑾“唔”了声,小手轻轻拽了拽沈长空腰封。 “怎么?”男人被她这小动作勾住,又想垂下头亲她,却被四个莹润的手指头挡住了靠近。 她点了点男人薄唇,娇嗔道:“你妹妹看着呢……” 沈长空动作果然一僵,将怀中软乎乎的娇躯扶正,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碎发,这才又牵起那双小手继续朝外走。 他们这会儿刚出衢清堂,遇见人再是正常不过,褚沅瑾叫人撞见了这事儿倒也不觉不好意思,反而有些想看沈长空反应。 毕竟他在人前再正经冷傲不过,这会儿指定羞死了。 可男人身量高大,这会儿站直了身子牵着她,褚沅瑾仰起头来也只能看见那棱角分明线条明晰的下颚。 这人活得可真累,褚沅瑾暗想,就这也要装出个没事儿人的冷淡样子。 而不远处的沈然看着她那一个月同自己说不上几句话的兄长牵着身边明艳女人的手,还迁就着人家放缓了步子。 沈然惊得嘴都有些合不上。 这二人愈走愈近时,沈然无比后悔,为何方才未被发现时不直接走掉,这会儿抬腿也不是,定着也不是,尴尬得要命。 她是真忍不住自己想看的心…… 死也没想到她哥会亲人啊…… 在这凉丝丝的天儿里,沈然急出了一额头的汗。 褚沅瑾显然也看出她的局促,毫不犹豫地甩开了沈长空的手,朝进退两难的小姑娘走了过去。 “去用膳么?”她主动开口。 沈然有些受宠若惊,看见这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她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朝她重重点了点头,甚至无法直视那双满含着笑意的柳叶眼。 再加之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沈然真真恨不得短暂性失明一阵儿…… 褚沅瑾笑了笑,道:“那一起罢,我同你阿兄也是要去用膳呢。” 沈然一惊,恍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这安阳公主,昨夜该不会是宿在了怀安王府罢! 这二人又一同从衢清堂出来,光天化日之下还嘴对着嘴,手牵着手…… 怕不是直接宿在了她兄长寝房罢…… 褚沅瑾看她这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也不甚在意,毕竟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看见那场面确实不太好,吃惊或是羞涩都在所难免,可以理解。 她转过身叫沈长空,“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呀!” 男人紧了紧空下来的手,淡淡应了声。 褚沅瑾没再管他,从身上掏出张帕子递给沈然,示意她擦擦额头的汗。 刚下过雨,天着实说不上热,褚沅瑾一时觉着有些好笑,果然不是谁都像自个儿脸皮那样厚的。 沈然刚伸出手要接,恰好对上沈长空凌厉的凤眸,不由打了个寒颤,讪讪将手收了回去。 “不,不用了……”她摇了摇头,一边掏出自己的帕子道,“谢谢公主,用我自个儿的就行。” 褚沅瑾挑了挑眉,有些狐疑,却也没强求。 事实证明,三人行确实必有一人尴尬,沈然今日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 自沈长空回来,她还从未与他一桌用过膳,这会儿倒是托了安阳公主的福凑一块去了,可沈然宁肯自己吃,也不愿看这两个人黏黏糊糊。 那安阳公主像没手一般,菜要人给她夹,刺要人给她挑,甚至这会儿张着嘴看着身旁的男人,像是要人给她喂嘴里。 沈然叹了口气,暗道,这就有些夸张了。 虽她自小同沈长空见得不算多,可沈然自认对她这个兄长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他定然不会惯着这个娇滴滴的女人。 沈然暗道可惜,这么个大美人,若她是男子,定然…… 定然将人捧在心上要星星不给月亮这句话还没想完,一抬眸便见俊美冷傲的男子夹着挑好了刺的嫩白鱼肉,极为耐心地送到了女子嘴边,还哄小孩般“啊”了一声。 那女子便张开了红唇,就着男人的手将鱼肉咬了下来。 而后,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竟极为自然地又用那木箸给自己夹了菜!送到了嘴里! 那……那可是安阳公主用过的木箸啊!!! 沈然有些崩溃,她已经比之一般女子豪放了不少,可也是头一回见着这般明目张胆**的。 世风日下啊……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定律竟是对她那阿兄也适用。 此时此刻,她心中对褚沅瑾的崇拜早已经冲破了城墙,咬着木箸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收都收不住的敬仰。 吃到一半突然察觉对面传来的眼神不太友善,沈然陷入了沉思,须臾之后,默默放下了木箸,抿唇道:“我吃好了,公主慢用,阿兄慢用。” “就吃这么点儿?”褚沅瑾蹙了蹙细眉,有些不敢相信。 她食量已是小的了,沈然竟比她吃的还少? 沈然讪讪笑了笑,对上她阿兄那双冷淡的眸子后瞬间移开,心虚道:“许是昨儿晚上吃多了,这会子还撑着,吃不下再多了。” 褚沅瑾了然点了点头,也没再留她,将人给放走了。 沈然一走,便只剩下她和沈长空两个人,她小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男人的腿道:“你怎么都不同你妹妹说句话?” “不熟。” 他任由女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他,手上还给她剔着鱼骨,声音极淡,好像说的这人连不熟都称不上,根本就是不认识。 褚沅瑾顿了顿,撇了撇唇道:“你好冷漠嗷……” 男人停住,看了看碟中刚剔好的鱼肉又看了看她。 褚沅瑾眨了两下眼睛,忙不失迭道:“但我好喜欢!” 极为单纯无辜的狗腿样子,就为了那几块剔好的破鱼肉。 但沈长空很受用,淡淡“嗯”了声便继续喂她。 这一顿饭的时间下来,褚沅瑾倒是吃饱喝足好不快活,沈长空却是光顾着喂人,没吃上多少。 褚沅瑾也有些不好意思,极为难得的良心发现,将几道菜往他面前推了推,道:“你再多吃些,不用着急。” 然男人只看着她,好像是在暗示什么。 褚沅瑾眉心微蹙了蹙,这厮,该不是要她喂罢…… 十有**,没跑了。 她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装没看懂,小手拿着木箸一下一下戳着眼前的瓷盘,看都不看紧盯着她的男人一眼。 绦带的事儿可还没过去呢,便又想压她一头? 做梦去吧! 男人却也不恼,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漠然往前倾了倾身子。 还未待褚沅瑾反应过来,她便上半身猛然失重往后一仰,连人带椅子都被拽了过去。 他掌心托着女人柔软的后颈,不咸不淡道:“想吃公主做的琥珀冰酥酪了。” 褚沅瑾心里一震,默默吞咽了下,道:“下……下回罢,我做好了给你送来。” “何必要等下次?”男人粗粝的拇指在她颈后轻轻摩挲了下,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可褚沅瑾无暇顾及,正思索着怎么推脱才好,便又听男人缓缓道:“我同公主去膳房,陪你一起做。” “也好跟着学学,日后做给你吃。” “你说好不好?” 第37章 情趣 好不好? 褚沅瑾虎躯一震,当然是不好! 可她什么都不敢说,连直视沈长空的眼睛都不敢。半晌才抠着手指头弱弱道:“那还是不必了罢,您的手生来就是拿刀拿枪的,怎么能用来颠勺呢……” “未免太过……”她停顿了一下,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大材小用,实在是大材小用。” 男人剑眉微蹙了蹙,那瞬间,褚沅瑾的心都提了起来,一口气吊在喉咙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极为难熬。 沈长空审视着她,继而低下头,掩住了唇角呼之欲出的笑意,再抬头却又是一副审视之色,看得人心里直突突。 搞得褚沅瑾甚至想直接破罐子破摔算了。 过了片刻,他似乎是明白了其中利害,了然道:“确实如此,公主说的不错。” 褚沅瑾终于松了下气,又怕这人精看出什么异常,只抿着唇憋着,一副无事发生的淡定模样。 哪知气还没松半口,那人又道:“可若是为公主,便不算大材小用。” “……” 欲哭无泪是怎么个意思,褚沅瑾今日是切身实际地感受到了。 这个沈长空,是要逼死她么! 她转过脸去,对上那双深邃的凤眸,眨巴了两下晶晶亮的眼睛,极为可怜无辜的小模样。 而后慢吞吞起来,爬到了坐在圈椅中的男人身上,直接跨坐着,小巧精致的下巴抵着他胸口,仰着白皙的小脸盯着男人突起的喉结。 娇滴滴道:“现下天气都转凉了,还吃什么冰酥酪,你若是吃坏了身子,我可要心疼死呢……” 男人喉结微动,托住她后腰将人往前带了带,哑声道:“这样啊。” “是呀!”跨坐在男人身上的娇躯一点儿都不老实,小手这会儿也绕过男人精瘦的腰身抚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软着声音撒娇,“所以我们不要去了嘛,而且人家今天好累哦。” 沈长空低低笑了一声,嗓音低哑,女人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他将下巴搁置在胸前那颗小脑袋上,轻轻蹭了蹭道:“嗯,不去了。” “可我饿了,怎么办? 饿了?饿了就吃啊!褚沅瑾暗自腹诽,可她脸上笑得极为灿烂,眉眼弯弯,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极为艰难地转过身去,从桌子上取了一碗荷叶粥捧到两人之间,这时候还不忘抬高自个儿一波,道:“本公主可从未伺候过别人用膳,便宜你了!” 男人低低应了声,便自觉地张开了嘴。 褚沅瑾无语凝噎,不情愿地挖了一匙粥送到了他嘴里。 “好喝吗?”她问。 “嗯,”沈长空点了点头,将跨坐在身上的人抱得紧了些,“因为是公主喂的。” 这么一副正经的表情,说起哄人的话来却毫不违和,褚沅瑾又是被他惊了一瞬,心道这人还真是个宝贝。 哄得她心花荡漾,找不着北了快。 这一高兴,喂起来可就顺手多了,甚至刚开始时觉着自个儿是在伺候人,这会儿完全成了情趣了。 一碗粥很快喂完,褚沅瑾甚至有些意犹未尽,从怀里掏出帕子装模作样地给他擦了擦唇角问道:“还吃不吃?” 男人有些无言,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大掌,直起身子将人托抱了起来。 褚沅瑾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两腿不自觉用力,紧紧夹在男人精瘦的腰上。 “饱了。”他弯身将人放到另一把圈椅上,刮了刮她小鼻子道,“我下午要去办案,送你回公主府?” “啊?”褚沅瑾撒娇,“那我若是想你了怎么办?” “那便留在这儿,我晚上早些回来。” “……” 她也就是说说,倒也没真想留。况且过两日她还有场夜宴要参加,若是从怀安王府过去,保不齐沈长空会多说几句。万一他非要同她一起,带着个满肚子草的国子监倒数第二,褚沅瑾光是想想就觉着窒息,她日后也别在道上混了。 “还是回公主府罢,”她道,语气有些可怜,“若是你妹妹瞧见我成日里在你们府上,岂不是毁你伟岸的兄长形象?” “不必在意,”沈长空挑了挑眉,“她院子离得远,今日是个意外。” 仿佛在同她保证,若她留下,沈然再不会出来……嗯,打断他们。 褚沅瑾默了默,似乎读懂了,又似乎没懂。 可她今日是必走无疑的。 她直直看着男人眼睛,那模样,分明是在说:别废话了。 沈长空眼底溢出丝笑意,“好,送你回去。” —— 未时一刻,张府。 粉纱缭绕的寝房,张洲蒙着眼睛在同赤着一双如玉小脚的美妾追闹,暧昧旖旎的嬉笑声不停,外头的小婢女红透了脸,不知道如何进去传话。 硬着头皮抬起手在门框上轻敲了三下,里头无人搭理。 许是没听见,小婢女想。于是又加了些力气,又敲了三下。 结果还未待她出声叫里头的人,门便陡然被人拉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张洲那张带着丝怒色的粉面。 他生的秀气,又肤白,看着便有些女相,此时面上虽带了怒色,却也不叫人害怕。 “何事?”他虽恼怒被人打断了乐子,却也没发脾气。 “是大理寺来了人,这会儿正等着呢。” 听了这话张洲眉头皱得更紧,不是都说清了同他没关系,怎又来了! 到了会客厅,果然看见那高大的熟悉身影,正坐在雕花红木椅子上,神态冷然,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瓷盖。 张洲心里一阵发怵,赶忙快步迎了上去朝他作了个揖诚惶诚恐道:“大人,你怎的来了,可是那案子又有何进展?” 说着他心里更是惴惴难安,若是有了新进展便来找他,难不成是哪一环又将他给牵扯进来了? 沈长空长指压着茶盏瓷盖,轻往回一推,猝不及防发出不大不小的清脆瓷器碰撞声。 再加之他长相本就冷戾,看起来便尤为骇人。 张洲立时心下一跳跪了下去,“大人!此事真同小官无关啊大人!小官为人一向谨慎守律,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怎么会去做那天理难容自毁前程的勾当。” “就算……”说着他战战兢兢抬头看了眼那上位者,见他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才又继续为自己辩道,“就算小官确实是有那癖好,可也仅作为闺房之乐,从未想过要害人啊!” 沈长空应了声,眸色幽深,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不欲再听人说些无用的废话,直截了当道:“据悉张大人初来长安时纳了一房妾室,来自扬州。” 张洲心里一紧,却更加不解,“大人,我那妾室心性单纯,没有害人的本事……” “她是没有,”沈长空凤眸微抬,沉声道,“可她前夫却有。” …… —— 回到府中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沈长空头一次觉着这偌大的衢清堂格外冷清。 寝房中甚至还残留着丝恬淡的女儿香,尤其枕头被褥上,满是她的味道。 才一个下午,便又想她了。 而此刻,某个没良心的正在公主府盘着腿席地而坐,同江雪砚于渊外加贺景轩几人一起趁着月色饮酒推牌,好不快活。 贺景轩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褚沅瑾,这一会子把她的银两赢了个满钵才算消气。 褚沅瑾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她这阵子光围着沈长空转了,少了好些乐趣,疯狂想趁着这几日找补回来。 贺景轩边摸牌边问她,“满面红光的,最近心情不错啊!这是得手了?” “呸呸呸,”褚沅瑾白了他一眼,“什么得手不得手的,本公主不许你这么说,这是对我家钦钦的不尊重!” 江雪砚:“……” 于渊:“?” 贺景轩:“!!!” “公主尊重他,他尊重公主了么?”于渊先憋不住了,忿忿不平道。 褚沅瑾忍不住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怎么没尊重我,你小孩子,不懂。” “阿渊怎么不懂……” “等你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再来同我说什么懂不懂罢!”她伸手揉了一把少年的高马尾,继续推她的牌。 少年心里不服气,暗道自己怎么没有,只是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无法宣之于口。 倒是贺景轩“啧”了一声,朝江雪砚道:“你听听你听听,可把她得意坏了,不是前段时间热脸贴冷屁股人家都不搭理的时候了!” 然江雪砚比贺景轩要懂内情得多,只叹了口气道:“并非你想的那样。” 在她看来,什么你追我赶他逃她追,都是情趣罢了。 褚沅瑾听这厮说她热脸贴冷屁股也不生气,甚至心里美滋滋地想,冷不冷,下次摸摸看。 “你那是什么表情!”贺景轩唇角抽了抽,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脸上见到过这般猥琐的表情。 简直猥琐至极! “你不懂,”她眉眼弯弯笑了笑,“你们都不懂。” 众:“……” 确实不太懂。 第二日,褚沅瑾因着前一天晚上喝了点小酒,睡得极沉。 本来是想多喝一些,可有贺景轩那厮在,她一滴都不可能多喝。 这会儿头倒是不疼也不昏,反而由于睡得长而很是精神。只是这时候已经到了晌午,按理说都该用午膳了。 褚沅瑾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于渊过来,有些别扭地提醒她,还未去大理寺给沈长空送膳。 她这才猛然想起,竟还有这回事! 艰难地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要不下回再去罢?” 于渊心中暗爽,“好。” 褚沅瑾窝在贵妃榻上,懒散得不成样子,继续找理由道:“我若不去,他一定会和同僚去酒楼的,不必担心,他又不是傻子。” 于渊重重点头:“对!” 而后,褚沅瑾心安理得地躺得更平了…… 第38章 抵在了门上 而大理寺,沈长空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直到成风从酒楼回来,他都还没用上膳。 将那歹徒捉获,成风心情本十分愉悦,再加之这几日沈长空情场得意,成风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可他今日刚回来便见他家将军独自坐在桌案前,一脸郁色。 这是又同公主闹别扭了? 成风默默在心中否认,昨日俩人还黏糊得不行,绝无可能! 那是怎么回事…… 突然想起,因着上午审那歹徒晚了些,成风出去时也不算早了,走时将军问了一句:她可来过? 难不成,公主根本就没来! 成风欲哭无泪,这还有整整一个下午,总不能叫他就这么饿着罢。可也不能明说,否则岂不是下了他的面子。 斟酌了下措辞,成风才走上前去,极为自然地道:“将军要不要再吃些?咱们下午还有许多事。” “不必,”沈长空冷冷道,“饱了。” 气饱了。 就这般一直到第二日褚沅瑾都没有来,然大理寺这几日事务繁忙,沈长空这个大理寺卿着实走不开。 那几年在辽东的时候,他轻易是见不着她的,可有时候受不住,实在想得厉害,便一人连夜策马回来,也只能在暗处偷偷看那么一眼。 或是潜入她寝房,帮人掖一掖被角,总归褚沅瑾本人是不知道的。 他揉了揉眉心,人果真是食髓知味,从前那般漫长没有盼头的时日都能忍得,现下只是三两日却是一点儿都忍不得了。 可褚沅瑾怎么就能说放就放? 从前是,现在看来,也没变什么。 许她只是太累了,身体不适…… —— 这日褚沅瑾从晌午便开始收拾打扮,她挑了条大红襦裙,一头乌发盘起,金钗玉步摇,顾盼生姿。 是十日前林秋白邀约的那场夜宴,一群人斗个诗猜个曲什么的,褚沅瑾已经许久没参加过这类活动了。 想到算上今日已经连着三天没去找沈长空了,褚沅瑾心里还有点小愧疚,可这点儿愧疚远不如她想出去玩的心来得猛烈,很快便消失不说,她甚至有些担心沈长空今日会出来坏她好事。 毕竟都三日了,指定把他给想死了。 还挺沉得住气,竟然没来找她。想到这儿,褚沅瑾更加心安理得了,他都没主动过来过,自个儿凭什么每回都找他! 三日算什么,三十日都不为过!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跑到桌案前写了个纸条,洋洋洒洒废话一大篇,总结起来就是——我好想你,但你别来找我。 托人送过去之后便已到了时辰,她放下心来,乘上了赶往夜宴的马车。 举办场所虽没出坊,却也不算太近,到的时候天色已黑,里头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林秋白一身白衣,在辉煌的灯火下更显不食人间烟火,却在瞧见褚沅瑾的那瞬间抬步迎了上去。 他同褚沅瑾相识算不得多久,却难得一见如故,即便心知褚沅瑾对他无意,也依旧甘之如饴。 只做朋友也是好的,毕竟知己难求,褚沅瑾身边的男人没一个长久,朋友却鲜少有破裂的。 二人走在一起,一明艳一内敛,将目光尽数吸引了过去。 褚沅瑾一偏头,恰对上一双瞪得极圆极大的杏眼,肤色算不得多白,却长得很讨人喜欢。 就那么一瞬间,褚沅瑾脸上的风光也有些挂不住了。 她死也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见沈然! 她那张纸上还写了自个儿这几日不舒服,实在没法子为他准备膳食,这个沈然,简直是在啪啪打她脸…… 褚沅瑾抿了抿唇,强作淡定地朝沈然走了过去,亲昵道:“你怎么在这儿呀?” 沈然大惊失色,一张小脸红了个透,眼神也躲躲闪闪。 这一下子,叫褚沅瑾嗅出了点儿不对劲来。她上下打量了几眼沈然,发现这小姑娘今日也是特意打扮了的。 并且还与她平日里的风格大相径庭。 说起来,这还是褚沅瑾头一回见沈然穿粉色的衣裳,也是头一回见她涂浅嫩的口脂。平日里一贯梳的双丫髻也改成了百合髻,少了些平日里的活泼跳脱,倒显出些大家闺秀的温婉来。 若褚沅瑾从前不认识她,真能叫她今日这副样子给骗过去。 这来赴宴的人里头,该不是有她的心上人罢! 沈然喜欢林家二公子林言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没同任何人说起过,只因怕人家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况且,沈然比谁都清楚,林言喜欢知书达理守规矩的姑娘,像借住在林府的表小姐陈思思那样的,总归同自己是一点边儿不沾的。 哪怕她刻意学人家去打扮,林言也不会高看她一眼,反而显著她是个跳梁小丑,东施效颦。 可即便如此,沈然也还是日复一日地喜欢着,只偷偷喜欢,不叫任何人知道。 可这回偏偏叫褚沅瑾遇着,沈然总觉着,她即便能骗得了所有人,也一定逃不过褚沅瑾的眼睛。 毕竟她经事多,这点儿小心思在她面前大抵是无处遁形的。 沈然有些后悔今日过来了,这会儿因着紧张,竟是半晌没说话。 褚沅瑾也没在意,试探问道:“你来时你阿兄可回府了没?” 她阿兄? 脑子里一个激灵,沈然这才想起,这个安阳公主!方才怎么同林秋白在一起!还看上去极为熟悉,更为恐怖的是,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沈然仿佛看见她阿兄头上升起一片绿油油的光。 她虽欣赏褚沅瑾不畏世俗的作风,可若是她阿兄被绿,想想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自公主走后,我阿兄这几日都回来得极晚,”沈然斟酌着回道,“好像是大理寺那边忙,今日我来时也没见他呢。” 这意思便是,我阿兄很忙,但你在时他便忙里偷闲抽出空陪你,你可一定不能趁着他脱不开身的时候对不起他啊! 褚沅瑾可不管她这完全听不出来的话外之音,她只摘出了一句重点:没回来。 看来是真的忙,否则就他们二人现在这个暧昧劲头,也不能三天不见还像从前那般岿然不动罢。 她拍了拍沈然的肩,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道:“你阿兄忙,咱们不要给他添堵,你别告诉他今日看到我了。” “啊?”沈然杏眼瞪得更大更圆了。 她着实没想到,这人竟如此直白,一点弯都不拐的让自己这个亲妹妹去帮她瞒着阿兄被她戴了绿帽的事儿…… 沈然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从未! “啊什么啊,”褚沅瑾道,看她这表情便知道她没想什么正经事,“我同林秋白不是你想的那般,本公主现如今就只有你阿兄一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极为诚恳认真,沈然瞧着不似作假,便十分草率地……信了。 毕竟这林秋白虽哪哪儿都好,可真要选出一个,那还得是她阿兄。 见她是信了,褚沅瑾又道:“若不然你便同我一处罢,一会儿飞花令什么的,我可以教你。” 这话一出沈然感激涕零,还有些受宠若惊。 她本就未这些文绉绉的活动而苦恼,怕再林言面前丢脸,更显著她这身打扮人不人鬼不鬼的。 可又忍不住非要来凑他们这群文化人的热闹,毕竟林言平日里深居简出,她能同他打交道的机会属实算不得多。 褚沅瑾的名头她是知道的,能跟着她,沈然心松了大半。 她又说了帮她的话,这么一来,是决计不会在林言面前丢人了。 这场宴一直持续到半夜都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可沈然已是昏昏欲睡。 她实在对这些让她尴尬的东西没有半分兴致,若不是因着林言,她定不会过来。 可强撑到半夜,林言也没给她几个眼神。 褚沅瑾也有了些困意,暗想莫不是这些时日睡得太早已经养成了习惯?想想从前,她玩到凌晨都还很有精神,这次几时,竟是有些想回去睡了。 这时候她才发现,沈然在她身边摇头晃脑已经开始打盹了。 过去同林秋白告了个别,回来时沈然已经趴在了桌上,睡熟了。 正招来于渊想叫他将沈然给背回去,又突然觉着不妥,毕竟沈然不是她,一般女子还是在意名声的。 可还未待她说什么将沈然给叫醒,便突然被一声唤打断了。 “公主可是要回去了?”林言走上前来,做出一副要恭送她的架势。 可褚沅瑾同这位二公子分明便不认识。 这时候,沈然一个激灵猛然坐直了身,竟是醒了。 眼睛像黏在一旁的男子身上一般,眨都不眨半下。又因着刚刚睡醒显著有几分懵懂,很是可爱。 而那男子并未看她,只朝褚沅瑾作了个揖,道:“恭送公主。” 简直莫名其妙。 但褚沅瑾若是不明白,那就白白辱了她安阳公主情史甚重的名声。 显然,她让于渊背沈然,这林二公子急了。却在沈然面前装出一副遗世而独立完全不想看她一眼的模样,可这分明便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各自隐藏心思。 为着发现了这等少见的纯真小心思,褚沅瑾心情愉悦得紧,下了马车一路哼着歌到了嘉宜院。 她脚步轻快,推开房门正想迈步,便被一道蛮力猛然拉了进去,狠狠抵在了门上。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吻,像在泄愤一般,暴戾而毫无怜惜。 褚沅瑾唇舌发麻,极力推着压在身上的男人,可无济于事。 他大掌紧紧扼着她纤细的脖颈,粗粝的拇指指节压在她大动脉处,褚沅瑾只觉死死被人控着,沉浮不定,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她喘不过气来,男人身上气场又太过强大,如何都推不开。 情急之下,她狠狠在那薄唇上咬了一口,血腥味蔓延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声。 嗓音低沉,像是夜间夺命的阴使,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几乎是下意识的,褚沅瑾抖了一下,对上那双冷漠至极的凤眸,眼尾竟是泛着抹诡异的红。 他手掌从颈侧上移,捏住了她小巧的下颌,带着将人骨头震碎的力度,那细白的皮肤上不待片刻便被按出了指痕。 他毫不怜惜,沉沉道:“想我?” 第39章 欠收拾 褚沅瑾背倚着冰凉的门框,想同他拉远些距离,却退无可退。 原本热衷于在他身上四处勾火的小手此刻隔在两人之间,不老实地将他往外推。 男人脸色更沉,恨不得将人嵌入骨髓,压在怀里狠狠教训。 她就是欠收拾。 褚沅瑾被他这样子吓到,更是急于将人推开,脑子一懵,直接弯下了身子,想要从他圈着自己的臂膀下钻过去。 还未待得逞,腰间便陡然一紧,被人横臂拦了下来,随即整个人悬空被被人托腰抱起,甩在了肩上。 褚沅瑾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经挂在了男人身上,入目是他坚实宽阔的后背,以及迅速往后退的地面。 她惊呼一声,小手紧握成拳砸在男人身上,两条小腿也剧烈地扑腾着,企图从他身上挣扎下去。 蓦然“啪”的一声,响彻了半夜里寂静无声的嘉宜院寝居。 褚沅瑾愣住了,可臀上残留的触感提醒着她,她确实被打了,还是被打了屁股。 成年人的情绪崩溃便只在那么一瞬间,前一刻还呆呆愣愣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下一刻便眼泪蓄了满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可男人脚步依旧没停,甚至更显烦躁。 走到内室的拔步床边弯身将扛在肩上的人摔进了柔软的被褥里,娇滴滴的美人满眼泪花,啜泣着看他,像迷失的小鹿,可怜又无辜。 他倾身上去将人拢在怀里,沉声道:“你委屈什么,嗯?” 给他写信说想他,骗他身子不适没法子去看他,哄他心疼他公务繁忙而不让过来找她,结果这个半夜三更不归家的小没良心自己倒还委屈上了。 这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活像他将人怎么着了一般。 可他也就是亲了亲她。 “你……你敢打我呜呜呜,从小到大,我阿耶都没打过我……” 沈长空被她哭得心口生疼,额角突突直跳。 他那叫打她么? 粗粝的拇指滑过女子微红的眼角,将她源源不断涌下的眼泪拭去,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皮肤本就细嫩,叫他这么一擦便更红,还火辣辣的疼,褚沅瑾哭得喘不上气来。 男人索性去亲她,从泪湿的眼尾到红红的鼻头,再到呜咽个不停的唇角,一处也不放过。 “没打你,”他哑声哄她,大手在腰间一揽,将人托抱到腿上,去揉她圆鼓鼓的小屁股,“不疼了。” 褚沅瑾一惊,猛地弹跳了下,下意识去捂自己屁股。 打就算了,他竟然,竟然还敢摸! 哪知小手还没伸到后边便被捉了回来,按到了男人滚烫坚硬的胸膛上。 男人暗紫色的官服挺括平整,怀中抱着个娇滴滴的女人。他一手握着那只嫩白的柔荑,另一只手覆在她圆翘的臀上,一下一下轻轻揉着。 本是极不雅的动作,可叫他做起来,竟是显出几分温存,仿佛只是想帮她揉揉,以确保不会再疼。 一时间,褚沅瑾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太大惊小怪? 可他神色依旧不善,显然还未消气。 “褚沅瑾,”他再一次叫了她全名,“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哪里好了!”褚沅瑾跳脚,声音还更咽着,鼻音浓重,“你打我,还凶我,你一点都不好……” “那你还敢去逛象姑馆?”他气得声音都不稳,“谁给你的胆子,嗯?” 那歹徒刚刚被捕,她便这么迫不及待往平康坊跑,还写信明里暗里的不叫他过来,他确实是碍了她的事了。 而褚沅瑾听他这般说话心里更加委屈,她堂堂安阳公主,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什么是她不敢的?还要别人给她胆子? 况且,她分明便许久都没去过什么象姑馆了,他竟敢这样冤枉她。 刚止住的泪又哗哗往下流,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你哭什么?”男人神色暗沉,将腿上的娇躯抱近了些,吻去她小巧鼻尖上挂着的那滴晶莹泪珠,同她额头抵着额头,距离之近,更让人心生退意。 “本公主想哭便哭,”她嘴硬道,声音却是发着颤,“我陪你这么久,就出去玩了半个晚上你就这般,至于么?” 男人喉结微滚,凌厉的凤眸满是冷意,仿佛能淬出冰碴来。 “你说什么?” 陪了他这么久,就出去玩了半个晚上。 她当他是什么? 他这副神色着实有些骇人,可褚沅瑾早便被他宠坏了,即便害怕,也嘴硬得要命,缩了缩脑袋颤着声音小声道:“听不到的都是聋子……” 男人竟是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褚沅瑾心中直发毛。 下一刻便被人伸过腿弯抱了起来,又被摔在了床上。 这回肩膀摔到了没有寝被的地方,略有些酸疼,褚沅瑾是真有些恼了,可正要破口大骂便被俯身压下来的高大男人生生堵住了唇。 有力的大掌垫在她脑后,死死压着,使之不能后退分毫,只能被迫承受。 褚沅瑾浑身软了下来,被高大的身躯紧紧拢在怀里,随着暧昧的喘息声交缠,鲜红的襦裙凌乱不堪,顺着洁白莹润的肩头被人拉下,片刻便被人丢在地上。 身上陡然一凉,褚沅瑾叫他亲得混沌的脑子都清醒了起来,整个人更是抖了一下,缩成小小一团,却更加惹人怜惜。 细碎的吻落在下颌,移至颈侧,再往下,削薄莹润的肩锁也印上了细细密密的吻痕。 她纤细的手指没入男人发中,想要将这深埋在自己身上的人扒拉开,可愈是挣扎,两人相贴便愈是紧密,难以拉开分毫距离。 有一瞬间,褚沅瑾觉着这个男人是疯了。 任凭她如何哭闹,他都不肯放开。 被吻得发慌的女人强偏过脸去,艰难开口认输道:“我,我没去象姑馆,没去……” 男人没理她。 褚沅瑾急了,小手紧握胡乱捶在他胸口上,啜泣道:“没骗你,我真没去,都好久没去过了呜呜呜……” 男人停下来,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可显然是不信。 眼看俯下首来又要亲她,褚沅瑾更急了,小手紧紧攥住了所剩无几的衣襟。 男人神色更暗,大掌在她后腰轻轻摩挲,一阵酥麻。 褚沅瑾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要如何说你才会信,我就是去赴了个宴,真的没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呀!” 沈长空低低“嗯”了一声,就在褚沅瑾松了口气以为终于信了时,她身上最后一件遮挡的衣物撕拉一声,碎了。 浑身上下,只余一件兜衣。 男人眸中欲念几乎遮挡不住,却不看她娇柔柔的身子,只直直盯着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她想要去拽寝被来遮挡,奈何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根本便无处可遮无处可挡。 “你大胆!”她颤着声音斥道。 非但毫无威慑力,反而勾起男人一身的火。 “怎么?”他哑声道,“公主不是一直想么?” 沈长空觉着自己是真疯了,他甚至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给她,她才会去找别的男人。 “本公主现在不想了,你快点给我起来啊……” 这种事,强来的怎么能香! 沈长空冷笑一声,“是了,公主在外头有了别人,怎么还会想和臣。” 说罢强硬地掰过了她小巧的下巴,“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 他在说什么啊! 褚沅瑾要被气死了,好说歹说都不听,又开始臣臣臣的阴阳怪气,他到底在生哪门子的气。 就算她写信骗他不对,也不至于这般吧。 “我不用试,”她气急道,“你现在这样子我就很不喜欢!”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沈长空心口疼得已经没什么知觉,自嘲牵起一侧唇角,终于将怀中只剩一件兜衣的娇躯放开,拉了一旁的被褥将人盖紧,转身便丢下她阔步朝外走。 “你给我站住!” 褚沅瑾心里莫名慌乱,看见他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更是有些失措。 情绪的源头抓都抓不住,只让她更为烦扰,在看见他将门拉开时终于来不及再想为何会那般,下意识便想将他留下,不愿因这点小事留下不必要的误会。 “沈长空!”她叫了他全名,声音颤得厉害,威胁道,“你再不回来,我便光着过去找你了!” 那人脚步顿住,扶在门框上的大掌紧握成拳,青筋凸起。 见他不动,褚沅瑾重重吸了两下鼻子,“我数到三,你若再不过来,我就真去了。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人。” “三——” “二——” 褚沅瑾心中已很是忐忑,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总不能光着屁股从床上下来跑到门口找他罢。 那她以后还要不要活了…… 痛苦地闭上了眼,刚要吐出那个迟迟未到的“一”便听到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一睁眼,果然见他折返了回来。 “闹什么?”他将盖在她身上的寝被拽了拽,将人裹得更严实了些,沉声道。 褚沅瑾撅了撅小嘴,有些不服气,她怎么就在闹了? 明明是他在闹才对。 阴阳怪气道:“衣裳是你扒的,你竟还能在意我会不会这样过去?” “……” 男人眉心蹙得更紧,没有说话。 “你到底为何不信我?” 经历了方才那段,褚沅瑾这会儿不敢再同他拉拉扯扯,生怕一个拿不准再将他给激起来。 “公主觉着,你哪句话可信?” 她现在这个活蹦乱跳的样子,哪有一点不舒服的颜色?在外头鬼混到半夜回来,还不忘哄骗说想他。 这会儿被逮到了个现行,却说她没去平康坊。 荒唐不荒唐? 真当他沈长空是傻子了。 第40章 他能跟我比么 褚沅瑾被他这话气到,别的不说,她今日可是真没去什么象姑馆。 “你自己好好想想!”她猛地坐了起来,寝被顺着这动作滑落下来,雪白柔腻的香肩瞬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可她全然不顾,气呼呼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我若是去了平康坊,如何还能回得了府?” 宵禁一过,如何能越坊而行? 这倒是了,沈长空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视线落在女子颈边细细的浅色系带上,同那白得晃眼的皮肤映在一处,更是扰人心神。 男人眸光幽深晦暗,将滑落的寝被提了上来,只着一件浅色兜衣气鼓鼓瞪着他的女人瞬间便被裹了个严实。 “既没去平康坊,那是去了哪里?” 便是没去平康坊,半夜三更都不归家,也是欠收拾。 况且同一坊中的,他不记得有哪家的姑娘是同褚沅瑾好到能叫她留着陪到大半夜才回家的。 褚沅瑾破罐子破摔道:“就一个晚宴啊,很正经的,同你说你又不肯信。” 她没将遇见沈然的事拿出来讲,毕竟照沈长空现在这个反应,还是不要将她也拖下水为好。 “晚宴?”他挑了挑眉,将裹着被子的人抱到腿上,“谁办的?” 声音喑哑,垂首看着那双雾蒙蒙的柳叶眼,忍住想去吻她的念头,沉着声质问。 谁办的? 褚沅瑾缩了缩脑袋,突然想起前一阵儿用林秋白气过他的事情来,便不太敢在这个当口说。 虽心里也明白,昨儿晚上哪家办了什么宴去的都有谁又发生些什么,这种事他第二天查都不必查,随口一问便可知…… “就,一个普通友人。” 她特意将“普通”这个字加重了语调,极为认真地看着那双凤眸,企图叫他看见自己的真诚而不再追问。 可惜男人不吃这一套。 “名字。”他冷淡道。 “……” 褚沅瑾咬了咬唇,眼珠子滴溜溜转,小手指揪着男人威严的暗紫官袍,不安地绞来绞去。 半晌终于慢吞吞吐出俩字:“姓林。” 话音一落,周遭气场便骤然冷了下来。 姓林,还能有谁,自是那个惯会装可怜夺她注意的小白脸,林秋白。 梦中元宵节那晚他闯入平康坊一阁楼最里间看见的场景跃入脑海,女人衣衫半褪靠在一身白衣的男人肩上,画面旖旎,让人神志崩裂。 那白衣男子同林秋白对上,沈长空眉心皱得更深,脸色阴沉,竟是比之方才误解她去了象姑馆还要骇人。 当日在贺府,她便因着不想说她同林秋白的事将他独自丢到了小竹林里,现下更是为了去找林秋白半夜三更不归家,还将他整整晾了三日。 “你便是为了他,饿着我?”他冷声道。 褚沅瑾睁大了眼睛,莫名脸上有些滚烫。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他这样正经的人竟也能学会,还说出了口? 褚沅瑾暗道不对,他早便不是什么正经人了。方才还说什么,你若不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这是正经人能说得出来的话? 抿了抿唇,她将被自己抓皱的暗紫官袍轻轻抚平,恰在男人胸口处的位置,也不知是在弄衣裳还是在故意摸他。 对上那双隐忍的凤眸,她伸出光洁的手臂圈住他脖颈,将人带的弯下了身子,而后试探着去吻了吻他唇角,撒娇道:“哪里饿着你了嘛,我从你府上回去那日,不是还亲你了么……” 他说的是这个饿么? 沈长空沉着张脸,被她作乱一般缠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想不通,林秋白那个小白脸到底哪里好,除了长得好看些,比他会装模作样些,哪里便能将她迷成这般了? “以后别再同林秋白来往,”他捏住她下颌,阻止那张小嘴再上来亲他,“还有平康坊,也不准再去。” “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么,林秋白就是普通好友,我同他没什么牵扯,顶多也就是欣赏他的才华,别的再没有了。” 褚沅瑾有些心累,怎么就同他说不明白。还是那么一根筋,一丁点都没变。 搁着以前的褚沅瑾,哄一会儿没用早便撂挑子走人,哪里会这般耐心地同他磨到现在。 她自个儿都觉着不可思议,暗道他没什么长进,自己脾气倒是好了不少,容忍度高多了。 而沈长空只注意到一句,欣赏他的才华。 才华是个什么东西,能当银子花还是能当饭吃,那副单薄的躯体,连护都护不了她,有什么用? 再一回味,恍然注意到,普通好友。 既普通,又如何担得起好友? “既没什么牵扯,为何不能斩断关系?”他执拗道。 “若我毫无缘由便同你斩断关系,你能愿意么?”褚沅瑾没好气,脸上已经很不耐烦。 男人垂首去亲她,他一点也看不得她那样不耐烦地对着他,还说要同他斩断关系。 “不愿意。”沈长空额头抵着怀中女人的额头,轻轻磨了下她红润的唇角。 “那你还让我同旁人去斩断关系?” 褚沅瑾皱着小眉头,不满地看着他。 刚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同他说上一番便听男人又道:“可是他能跟我比么?” “……” 这给褚沅瑾整不会了。 确实不能比,谁能比得过他? 她以前是没同他在一起过么?怎么就这般不长记性,又把人给缠过来了,现在还莫名其妙的骑虎不想下。 且不说从前沈长空根本不会同她说这样直白的话,若他说了,定是会惹得褚沅瑾嫌恶。 可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是有些想依着他…… 莫不是被下了降头不成?褚沅瑾百思不得其解。 正是郁闷的时候,唇上猛然一痛,虽不至于破皮,可属实算不得轻。 “专心些。”他哑声道。 褚沅瑾莫名被蛊惑,抬着下巴去回应他,如他所言专心迎合他的吻,将心思全然放在这个男人身上。 “他不能跟你比,”她断断续续道,“谁都比不上你。” 声音破碎缠绵,一字一句皆滚烫,响在男人耳中,也砸在他心上。 仿佛得了什么承诺,却又远远不够。 包裹着她娇躯的寝被早已滑落,只着了件浅粉兜衣的女子身形纤瘦柔美,坐在一身暗紫官袍的高大男人身上,雪白的藕臂抱着男人劲瘦的腰身,指尖挑在他腰间玄色蹀躞带上。 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正落在女子光洁后背,逐渐上移,细细摩挲着那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 兜衣系带绕在他冷白指关节,只需一挑,便能尽数滑落,再无遮挡。 怀中女人娇滴滴嘤咛了一身,男人顿时清醒,在她泛着绯色的桃腮上惩罚般轻咬了一口,道:“林秋白还见不见?” 褚沅瑾紧了紧环着男人腰腹的手臂,将小脑袋埋进了他胸口,边蹭边摇了摇头,“不见了。” 吻又落至她细白的脖颈,故意吮了一下,留下扎眼的红痕。 “平康坊还去不去?” 女人声音更娇更媚,洁白整齐的贝齿咬在男人坚硬紧实的肩头,语不成声道:“不,不去了……” 这回是真的,不去了。 便为了他,不见了,不去了,又能如何? 她推开伏在身上的男子,一脸委屈地指了指自己脖子。 上头一个鲜红吻痕,极为暧昧显眼,“你四处乱亲,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男人蹭了蹭她小巧挺翘的鼻尖,低头去轻轻吻她指的那处,哄道:“那你也给我印一个,好不好?” 也给他印一个? ! 褚沅瑾懵了懵,颈侧肌肤叫他亲得痒痒的,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 也给他印一个啊!这是她能得到的待遇吗! 褚沅瑾柔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男人下颌与脖颈交界的那处,娇声道:“我想要这里。” “嗯,”沈长空哑声道,“可以。” 纵使已是在强压情绪,然当那软绵微刺的触感印在颈侧之时,男人还是闷吭一声,险些忍不住欲念。 “好了!”她看着那官服衣领根本就挡不住的吻痕,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个好位置,怎么都遮不住了!除非他披斗篷。 可这个刚入秋的天气披斗篷,除非他傻。 威严肃穆的大理寺卿,嗜血狠厉的镇国大将军,矜冷孤傲的怀安王。 若是叫人看见脖子上有片暧昧至极的吻痕,该是怎样的刺激? 光是想想,褚沅瑾就有些想要偷笑。 然她口中那个集万千荣耀与一身的男子,看着她的眼神缱绻勾人,指了指突起的凌厉喉结,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道:“它也想。” 褚沅瑾脑子轰一下炸开。 她明明脸皮厚的时候调戏人比谁都在行,这会儿却叫个被她曾经视之为木头的人撩拨得抑制不住心跳。 有些丢脸。 指了指自己的小嘴巴,轻轻哼了一声,娇气道:“可是它不想。” 男人低笑出声,上去吻她,“想不想?” 褚沅瑾欲哭无泪,哼唧了两声便没了力气,小手捶了捶他胸口要人停下,“想,想……我给,给还不行么……” 这话说的,好像她有多吃亏一般,褚沅瑾自己都有些脸红,分明如何都是她占便宜才对。 正要亲上他喉结之时,猛然一阵热流滑过,褚沅瑾心一沉,整个人顿住,不知所措地看向男人深邃的眼底。 第41章 子钦,你好甜 她那眼神极其古怪,突如其来又带了点莫名的难堪,看得沈长空眉心蹙起,伸手捏了捏她粉腮,“怎么了?” 他这么一问,褚沅瑾更加坐立难安,别扭地躲过他的触碰,抬了抬小屁股想离他稍微远些。 哪知屁股还没刚抬起来便被一下子又拉了回去,男人目光如鹰隼,看得人心里直打颤。 褚沅瑾整张脸都涨红了,坐在他结实有力的腿上仿佛坐在热锅上,捏了捏小拳头捶在男人身上,羞赧地小声道:“快放开我啊……” “阿瑾,”他叫她名字,脸上疑惑更甚,“到底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要来亲他,突然之间缩了回去,还要从他身上起来。 他是哪里又惹到这宝贝了? 大掌移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后,安抚性地揉了揉,而后按进了怀里,放缓了声音哄道:“你不说我怎么改?” “……” 褚沅瑾埋在男人胸膛的小脸贴得更深了些,满脸羞恼,两条垂落下来的光裸小腿不自主地用力,膝盖斗在一处,白皙莹润的足尖不安地蜷缩,交叠着来来回回相互蹭着。 身后的烛火映在光洁的后背上,那暖光像被揉碎了般倾洒,给那精致的薄背覆上层浅金色的光晕。 可她只觉着这烛光刺眼,一切光都刺眼,小手抓在男人腰间蹀躞带上,无意识地拽得极紧。 她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 下一波热流汹涌而起时才可怜巴巴地从男人怀中抬起脸来,面色极为难看,嘴唇都发白了些,那双眼睛却满含无辜。 朝被她压坐着也高大挺俊的男人怯怯勾了勾手指,他即刻会意,俯下身来任由她将嘴巴附到自己耳边,艰难而小声道:“我……我来癸水了。” 沈长空愣住,褚沅瑾此刻还附在他耳边,清楚地看见他耳尖慢慢红了。 可这会儿也没心思再逗弄他,她着实是自身难保,这辈子都没出过这么大的丑。 看着他怔然的神情,除去尴尬反倒是徒增了些烦扰,他这是嫌弃她了? 这般想着,褚沅瑾心里便有些委屈。 分明是他将自己剥成这样,也是他将自己抱到腿上搁着,便是弄到他身上了也都是这个男人自作自受才对,怎么能怨得到她。 而沈长空全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他僵硬地抱着怀中娇躯,此刻满眼欲念已经卸了个彻底,只觉继续抱着不是放下也不是。 只着一件小兜衣的莹白身躯此刻都变得有些刺目,这种时候将人弄成这样,他真是个……畜生。 畜生都不如。 沈长空抿了抿唇,不声不响地去拿被扔得散乱不堪的襦裙,想要给她穿上。 虽这会儿被他紧抱在怀里,可小日子里的女子最是受不得凉,沈长空这还是知道的。 褚沅瑾以为他是要拿衣裳隔开自己,虽心知确实该如此,却还是被他这动作刺到,生气地要从他身上挣扎起来。 被他不容置喙地按住后委屈道:“你亲完了摸完了便宜都占尽了,这会儿又嫌弃我了……” 沈长空眉心蹙得更紧,嫌弃什么? 他哪里便嫌弃她了? 正要安抚哄她便猛然意识到什么,顿时脸都黑了。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只觉被她坐着的那处有些热,灼得他的腿都滚烫。 沈长空便这么黑着张脸,将不满控诉的女人重新按进了怀里,一件一件给她套着衣物,敛了敛眸哄道:“没嫌弃,是怕你冷。” 褚沅瑾这才好受了些,可也没舒服到哪儿去。毕竟这种时候本就容易心情烦躁,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她也能挑出来毛病。 穿好衣裳后她从男人腿上起来,她本就爱干净,这会儿身下还未处理,哪儿哪儿都难受得很,面上便极为郁闷。 看着男人暗紫官袍上颜色被染得更深的那块儿,褚沅瑾到底是别扭的红着脸转过了脑袋,不再看他。 沈长空也知她难受,想说出去给她叫婢女来伺候,可他现在这样子,属实出不去。 叫人看见,成什么体统。 握了握拳,他从床上站起了身,俯视着坐着胡乱绞着指尖的女子,而后在她面前蹲下身来,将那双小手握在了掌心,试探着道:“难受么?” 褚沅瑾烦躁更甚,将他手甩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要不你试试?” “阿瑾,”他叫她,捏捏她垮起的小脸,艰难道,“我去帮你清洗一下,好不好?” 褚沅瑾躲他的动作僵住,双目瞪圆,猛然抬眼看他,像是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你怎么帮我清洗!”她羞得都抬不起头来,“你又不会!” 饶是她自诩不是个怕羞的,也没法子接受这种事,简直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然沈长空并不作罢,盯着自己衣袍上那片,喉结微滚了滚,道:“我会。” ? 他,会??? 褚沅瑾看他的表情瞬间有些古怪,这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人同自己分别三年有余,是个极正常的成年男子。 他不可能没有过其他女人,在辽东那些年,就算心没跑,需求也总是要解决的。 她能理解,也不是在意这个,只是一想起他连这种事都亲自帮那女人做,心里便难免有些膈应,更加不可能叫他帮自己做这事儿了。 光是想想,她都受不了。 沈长空见她脸色不好,以为是说错了什么话,也知她每逢小日子便情绪不佳,第二日更是会肚子疼得厉害。 倾身上前讨好般亲了亲她,坦白道:“我不会……” 褚沅瑾更加烦躁,躲过他的亲吻。都已经说漏嘴了,现在又改口有什么用。 男人被她烦躁地躲开,神色怔了怔,黑而长的眼睫微颤,又上去亲她,“但我可以学。” 褚沅瑾说不出话来,几乎想要骂人。 学学学,怎么什么都要学!这是能学的么! 她冷笑一声,“你想跟谁学?还是早便跟旁人学完了?” 沈长空倏然抬起眼来,那双凤眸满是迷茫。 褚沅瑾霎时心软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娇气道:“不想说便算了。” 不想说便算了? 这话阴阳怪气的,怎么听都不是要算了的样子。沈长空虽不解为何突然咄咄逼人了起来,还是哄道:“我就你一个,能同谁去学。” 说罢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想要直接到湢室去,可还未待他直起身子怀中的人就像条小鱼一般滑了下来,好在下边便是床榻,才没摔到她。 沈长空蹙了蹙眉头,却也不舍在这种时候斥责她,还未待说些什么便见挣脱开的女人连滚带爬,趿上双绣鞋跑了出去,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曾。 再回来,显然已是收拾好了。 秋书在她身旁跟着,手上还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 进来后瞧见在床上坐着的沈长空显然愣了一下,却也未多说什么,只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礼。毕竟是公主的事,她们看了只需忘记,没有教主子做事的道理。 更何况这床上的人是沈将军,圣人从来便只想将公主交给他的沈将军。 两人结果如何,便只差公主一句话。 秋书恭敬地将手中汤药放到小几上,忍住视线不去看正起身往这边走的男人,可即便是目不斜视,秋书还是看见了他整洁官服上那处褶皱,以及褶皱之上的一小片深色。 秋书脸红了红,蹲下身子要去给半躺在软榻上的闭着眼的公主揉腰,揉了多久沈长空便看了多久。 直到他看了一眼秋书,示意她出去,秋书方一停手,男人大掌便接了上去,学着她方才的动作一下一下按在褚沅瑾酸痛的腰上。 高大的身躯就那般蹲着,神色专注认真,动作小心翼翼,给软榻上的女人揉着腰。 秋书一时间眼眶有些发热,若公主日后能嫁与这人,仁显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放心了,圣人也不必忧心百年之后被他捧着长大的公主没人娇惯。 默默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而沈长空这会儿给褚沅瑾揉着腰,她只觉舒服得紧,完全没意识到换了人。 沈长空从前其实没少干过这事儿,褚沅瑾每到小日子都极为难受,第一日只是腰酸,第二日便整个人虚脱腹痛难忍。 他回回都在身边陪着,按腰揉肚子喂药,也便只有替她清洗那事儿没干过,旁的什么都懂一些。 这会儿也只是太久没干过,故而先看秋书替她揉了会儿才接过手来,唯恐惊了她。 这时一旁放着的汤药热气也已散得差不多了,沈长空腾出一只手去触了触,温度正正好。 便停了手,许是因着腰上揉按的力度突然消失而不适应,褚沅瑾立时便睁开了眼,一看秋书不在,便知方才是沈长空。 一时间心中像被什么塞满一般,腰上的不适竟也被中和得不那么难受了。 男人长指轻轻剐蹭了下她小巧挺直的鼻子,端起药坐在榻边想要喂她。 褚沅瑾细眉微皱,嘟着嘴撒娇:“苦……” “我这里有糖,喝完药给你吃。”他神色自然,满是纵容。 褚沅瑾却是怔了一下。 她想起从前沈长空还未去辽东时,身上总是常备着各式各样的糖,只因她小日子时爱吃。 腰酸肚子疼要吃,喝药嫌苦要吃,心里郁闷难受也要吃。 沈长空便记在了心里,即便离她来癸水还早,也没将那些糖从身上取下来过。 “怎么现在还有?”褚沅瑾问道。 问完又觉着好似没必要问,许是他们二人和好后又备上了也是说不准的。 沈长空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嘴边,“啊”了一声哄小孩一般哄她张嘴。 褚沅瑾乖乖张嘴接过,立刻被苦的皱起眉头直呼气。 而后一颗甜甜的桂花糖被送到满是苦涩的嘴中,伴随着他低低的嗓音:“不是现在,是一直,一直都有。” 饶是在辽东那几年,他亦是定期更换着身上的饴糖,即便她远在长安,即便,她早就不要他了。 她连他都不要,又怎会来吃他备的饴糖。 沈长空替她拭去唇边药渍,眼神状似无波,平静道:“阿瑾,我一直都在。” 和那饴糖一样,他也是,一直都在。 刹那间,褚沅瑾四肢百骸都酸软,心中却甜丝丝的,连那药也不觉着苦了。 她从他手中将那药碗接过,囫囵灌到口中吞咽了下去,连溢出唇角的黑色药渍也不管,将药碗往小几上一扔便凑上去亲他。 苦涩的药味在两人口中散开,两人却都不愿分开。 吻越发深重,气氛却干净澄澈,毫无半分旖旎欲念。 许久许久,褚沅瑾微微喘着气,小手捧起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一下一下去亲吻他眼尾,鼻尖,唇角。 伏在他怀里娇声道:“子钦,你好甜,比饴糖还甜。” 第42章 你又腻了? 第二日,褚沅瑾肚子果然疼了起来,整个人小小一团缩在床角,昨日里抱着他说子钦好甜的人这会儿连碰都不给碰一下。 那官袍昨日里被秋书看到之后一早便给沈长空备好了衣物,故而现下沉长空已经打理好了自己,原本冰凉的大掌烘烤得温暖干燥,想要将人抱怀里给她暖暖。 可褚沅瑾不让碰,一下都不让。 还赶他去上值,叫他别在这儿杵着烦人。 “你怎的还不走?”褚沅瑾疼得咬牙切齿,还不忘赶人。 因着褚沅瑾不让沈长空靠近,他几乎站在了屏风之外,只能眼看着缩在床角的人疼得发抖,被婢女围着照顾。 “阿瑾,”他眉头蹙得极紧,“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 他试图同她商量,语气却很强硬,仿佛无论她的回答是何,他都非进来不可。 褚沅瑾本就难受得紧,听了这话满腹委屈,置气道:“不要你进来,我现在好丑,你快走啊!” 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下必定面色苍白,满头冷汗,虚脱得像个八百年没吃过饭的乞儿。 才不要叫他看见。 褚沅瑾觉着自个儿奇怪极了,她何时在意过这个? 退一万步来讲,自己什么样子沈长空没见过,从前午后不小心趴在桌案上睡着,醒来他的兵书都沾满了她的口涎,这都没能让褚沅瑾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 从未在他面前在意过所谓形象,可这会儿就是不想叫他看见自己的丑样子。 就褚沅瑾所见过的男人,没几个不喜欢对女子的外貌指指点点的,即便是她阿耶也是如此,更不必说那些官家公子市井郎君。 这个小娘子纤腰腿长,那个丰乳肥臀,啊,夜里卸去妆容怎的和白日里见的不一样。 有些自诩正人君子的,虽从不明说,可褚沅瑾一看他们那眼神便知道肚子里憋的什么屁,披着君子外衣的狗鼠之辈罢了。 明明褚沅瑾最是清楚沈长空不是这样的人。 无他,只因这人待其他女子向来是连个正眼都不曾有的,更遑论腹诽旁人外貌。 这般想着心里更烦了,她现下同自个儿最看不上的蠢女人有何区别? 再是心悦一个人也不该丢掉自我才是,她竟也会变得这般小家子气。 她也不是烦沈长空,她这会儿若再看不清自个儿对他的不同便真成了傻子,她就是同自己置气,觉着不该如此,也不能如此。 可还未待她同自己生完气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被来人捞进了怀里。 褚沅瑾是从被子里被捞出来的,下意识猛地缩了一下,还以为会凉,然而和想象中全然不同。 他的外袍温暖,怀抱中满是熟悉的松木香,将褚沅瑾整个紧紧包裹,她的闷气都被驱散了不少。 周围侍女见状自觉垂着头退了出去,整个房间又只余他们二人。 沈长空拿起一旁用温水湿过的软帕给她擦脸,将软趴趴贴在她脸侧的碎发撩到耳后,仿佛对她有无穷无尽的耐心。 “你怎么会丑?”他的大手覆在褚沅瑾的肚子上,一下一下轻轻揉按着,带着熨帖人心的力量,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她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嘟了嘟嘴别扭道:“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此刻她细眉微蹙,原本上挑的柳叶眼没力气地垂着,面色苍白,极惹人怜爱。 沈长空垂首轻轻亲了亲她嘟起的小嘴巴,“我何时骗过你?” 对啊,他何时骗过她? 这话褚沅瑾也经常搬出来说,可从她嘴里出来像个笑话,沈长空说时却极让人信服。 他确实从未骗过她。 “算你识趣。”她由着他给自己揉肚子,却又开始没事找事,“那,那你会揉别人的肚子吗?也会这样把她抱在腿上吗?” 这话一出褚沅瑾就有些后悔,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从前如何、以后如何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就好好把握当下不行么? 怎么就非要问这些无聊的东西,她是同沈长空在一起久了被他的魂上身了不成…… 听到头顶溢出的低笑褚沅瑾更是羞赧得直往他怀里钻,恨不能遁地而逃,丢死人了。 “阿瑾,”他叫她,另一只大掌抚了抚埋在胸口的脑袋,像是在给撒娇的小动物顺毛,“你是不是醋了?” “才没有!”褚沅瑾一下子从他怀里抬起脸来,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只有旁人为她吃醋的份儿,她怎么可能醋! 即便是沈长空也不行! 然这副凶巴巴的表情落在沈长空眼中反而像是在撒娇,蹭了蹭她鼻尖顺着哄道:“嗯,没有。” “……” 褚沅瑾很生气,非常生气。 这简直比直接反驳她还让人憋屈,这个沈长空,总有气死又哄好她的本事。 她觉着自己像是被绑架了,情绪被人轻易地牵动影响着。和那些坠入爱河的女人一样,她可能很快就要完蛋了。 褚沅瑾气鼓鼓地侧过脸去躲,沈长空便蹭在了她脸颊上。 “你别惹我。”她凶他。 “好。” 褚沅瑾:“那你走,回你的大理寺,上你的值。” “不走。”他将人抱得更紧,几乎要嵌在怀里。 褚沅瑾突然推开了他揉在肚子上的手,转而自己捂住嘤嘤道:“好疼,被你气得更疼了呜呜……” 说这话她自己都有些脸红,折腾了这一上午其实早就好多了。 沈长空也该知道,她有这工夫装模作样便是没什么大事,可他依旧放不下心。 可褚沅瑾并不罢休,拽着他衣襟喋喋不休地赶他:“你快去忙你的嘛,秋书她们能照顾得好我。再说了,你这几年不在我还不都是自己过来的,也没怎么着。” 话一说完男人脸色便沉了下来。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有他没他都一样了,并不是非他不可。 “可我现在回来了。”他声音也低沉,若不是顾念着她这会儿难受,定要将人好好收拾一顿。 “你就没有自己的事么?”她有些气急,“大理寺哪里便这么闲?整日同我在一起,你就不觉着腻?” 男人脸色更沉,极为难看。 可褚沅瑾其实没别的意思,她问这话确实是有些好奇。于她而言可能还新鲜着,可沈长空无论从前还是现在,皆喜欢同她日日黏在一起,他是真的不会腻么? 这般想着,她突然觉着有些对不起他。 褚沅瑾一直觉着,两个人处在一起是两厢情愿的事,只要没成亲,哪一方不愿意了便直接散了就是。 谈不上谁对不起谁。 毕竟喜欢一个人没错,不喜欢一个人也没错。 她是头一回觉着对不起谁,还是因着这种事。 仔细想来,沈长空将她放在心上那么些年,仿佛他的世界都只是围着她而转。可她当初那么轻易的,只是因为没有最初的热忱,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从来都不是讨厌他,也不是不喜欢他,他在褚沅瑾心中一直都是有分量的。 只是因为逐渐趋于平淡,他的占有欲愈发强烈,她却只感到束缚,愈发没法忍受单一没有起伏的生活。 便同他说了难听的话,将人从身边赶走。 可沈长空身边一直便只有她一个,他连朋友都没有。 当时的褚沅瑾从未想过,为何他就不觉着无趣,他如何就能忍得单调的只有她的日子。 她向来是人群中的焦点所在,身边总是围着数不清的朋友,褚沅瑾没法和沈长空共情,她没法子理解,甚至于她当时便是连设身处地为他想想的意识都不曾有过。 那现在呢? 是因为她长大了还是沈长空更重要了? 褚沅瑾分得清,好像又不太想分清。 她同那双黑如曜石般的眸子对视着,心中的愧疚一寸寸蔓延,仿佛要吞噬了她。 可愧疚的同时,她开始害怕,掌控不了自己情绪的迷茫让她恐惧。 沈长空垂眸,上眼睑半遮住满眼的晦色,将她捂在肚子上的小手拿开,继续轻轻给她揉着肚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手上的力度却骗不了人。 再是如何压制,按在柔软的小腹也是比之方才重了些。 褚沅瑾这会儿也知道自己那话不对,极易让人误会,更何况是沈长空这么敏感的人。 抿了抿唇想要同他解释,可还未待开口便听他沉着声道:“你又腻了?” 他说这话时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给她揉着肚子,褚沅瑾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动作的僵硬。 心里像是被人紧紧揪住,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我没有……”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的话值得相信些,只能趴在他胸口乱蹭,一边蹭一边弱弱道,“子钦,我没有。” 他似乎并不想深究,或是不敢深究,只低低“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同离开他相比一点都不重要。 就算是假话,既然她还愿意骗他,便不会离开他。 然沈长空这般只让褚沅瑾心里愧疚更甚,她心中煎熬无比,半晌才极为艰难地小声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往后便容易了些,她抬起脸来看他,诚恳道:“子钦,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也没有在嫌你……” 半晌又转过脸别扭道:“还有以前对你说的那些话,也对不起。” 沈长空猛然抬起眸来,正对上那双忍不住偷偷往回瞟看他反应的又满含了愧疚的柳叶眼。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回想的画面陡然便跃入了脑海…… 第43章 吻你千万遍 彼时正值春日,沈长空记得很清楚,是在五月份,牡丹芍药开得正好的时候。 褚沅瑾已有足足二十八日没有理他,不管是软磨着求她还是硬闯入她所在的每一个地方,都毫无意外,被她不耐烦地赶走。 那天正是惠风和畅,日光温暖,味之斋一如既往的热热闹闹。 褚沅瑾和一众好友包了顶层的雅间,支摘窗开到顶,大片的阳光倾洒进来,给满桌的佳肴覆上层金灿灿的光。 一屋子吵吵闹闹,甚至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正是吃得高兴的时候,暗红雕花木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众人皆被吓了一跳,闻声往外看去。 男人一身玄衣,眸色晦暗无边,戾气极重,目不斜视地紧盯着坐于主位上的红衣女子。 瞬间一室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更显著雅间外头声音杂乱,扰得人心都惴惴。 褚沅瑾只觉烦躁,她同友人玩得好好的,他又跑出来做什么? 还这副死人脸,甩给谁看? 故意叫她丢脸下她面子不成。 “你来做什么?”她瞪视着满脸厉色的男子,毫不惧他。 对上她满含不耐的眸子,男人眼睑低垂,半遮住情绪,阔步绕过惊诧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的众人,来至褚沅瑾面前,俯身执起她搭在桌面上的小手,无视她的挣扎,扼得极紧。 褚沅瑾胸中气闷瞬间炸开,这么多人看着,他在闹什么? 拿起手边杯盏便朝他泼去,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却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沿着精致的下颌线蔓延下滑,没入衣领,濡湿了大片,可他浑不在意。 大掌抚上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小脸,脸色阴沉至极却放缓了嗓音低声乞求:“阿瑾,别闹了。” 褚沅瑾分明看见那双半敛着的凤眸有一闪而过的湿意,可她撇过脸去,冷冷道:“沈长空,你还不明白么?我早就腻了。” “腻了?” 男人身上气息彻底冷了下来,宛若冰封,不由分说将漠然的女人拦腰抱起扛在了肩上,走出去时没一个人敢拦。 褚沅瑾就这般被他扛着出了人声鼎沸的味之斋,一路紧紧捂着脸,唯恐被人看出是她。 直至被他抵在了冷冰冰的墙壁上,褚沅瑾怒气更甚,却还未来得及发火便叫人死死压住了唇。 近乎施暴般的凌虐吻法,片刻血腥味便在两人口中四散蔓延,可沈长空丝毫不退,仿佛要将她拆分入骨。 直至怀中的女人哭出声来,泪流了满脸,沾湿了唇角,又苦又涩的滋味将血腥味都盖住,致使沈长空不得不停下来。 男人眼尾红得厉害,眼睫亦是沾了层湿意,不顾她的挣扎去吻她脸上的泪,一声一声同她道歉。 那泪却是越吻越多,流不尽似的,热油一般泼到他心上,可即便被灼得脓疮腐烂鲜血淋漓,疼得全身痉挛,他也不愿放手。 “你怎么能腻?”隐忍的声音发着颤,“不是说要陪我看扬州芍药、洛阳牡丹,不是说……” 男人更住,再说不出一句话,红着眼看她,眸中湿意几乎要滚落下来。 褚沅瑾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半分动弹不得,咬紧了下颌冷硬道:“假的,都是骗你的。” 假的,都是,骗他的…… 她当真是没有心的。 沈长空浑身血液倒流,手背青筋一根根暴起,极为荒唐地笑了一声,热泪却顺着眼角倏地滑了下来,他慌乱地掏出一直小心珍放于胸口的红色小笺,颤抖着塞到女人垂在身侧的手中。 “阿瑾……”他紧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高大的身躯下俯,脊背弓起一个极深的弧。 脸埋在女人单薄的肩窝,不稳的呼吸同涌出的濡湿一起灼着她细嫩的皮肤,“阿瑾,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阿瑾,别这么对我……” 像个摇尾乞怜的大狗,任谁看了都不忍再伤他,可褚沅瑾耐心几乎全然耗尽,用了全身的力气将趴在她肩上的高大男人狠狠推开。 不知是因着她着实使了力气,还是男人身心俱疲,竟是一把便将人推了个踉跄。 她当着他的面,将手中被塞进来的红色小笺撕得粉碎,随手一扬,便擦过男人近乎绝望的脸,四散而落。 “不过是哄着你玩的东西,竟还真值得放在心上。”她泪还没被擦净,却轻蔑笑了一下,狠心道,“沈长空,你若再贴上来,我只会觉着恶心。” 而后再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窄巷,彻底将他丢在了看不到尽头的漫长孤寂里。 那小笺上的每一个字沈长空直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 给子钦的第十三封情笺: 想陪你看扬州芍药,赏洛阳牡丹,到山野最烂漫处,吻你千万遍。 …… 可她现下竟在同他道歉,为那些话道歉。 沈长空或许该问问她,从前他们所经历的一切,真如那日所说,都是假的么? 可他到底是不敢,即便她又趴在了自己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同他说着对不起。 沈长空最初是不需要任何人的,可褚沅瑾替他解围,帮他包伤口,带他出去疯跑,同他说缱绻的蜜语甜言,给他一封封写缠绵的情笺。 她给他灰暗不堪的人生带去光亮,却在他深陷其中时又毫不留情地将他丢掉。 是怪他奢求得越来越多还是她愿意给的越来越少? 必然是怪他。 褚沅瑾怎么会有错?只要她不离开他,错便永远在他。 沈长空只是想要她。 他看着那双愧疚的柳叶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褚沅瑾却以为他不信,一张小脸满是懊恼,想同他怀里起来好好同他说。 可起身的动作像是刺激到了他,还未刚直起身子便又被按了回去,抱得更紧。 “子钦,”她放软了声音,也紧紧回抱住他,“我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说罢还觉着不够,在他眼前伸出手指起誓,“这回真没骗你,我若再犯,便叫我唔……” 这吻来得又猛又烈,堵住了她要发毒誓的嘴,再说不出一句句话来。 褚沅瑾只觉胸腔中空气尽数被人抽走,在她以为要被憋死的时候沈长空退了出来,却依旧一下一下轻轻啄着她唇角,“我信。” “那你原谅我了么?” “嗯,”他阖上眼睛,艰难道,“原谅了。” 可他有什么资格说原谅? 连恨都恨得低三下四的人,谈什么原谅…… “阿瑾。” “嗯?”她从怀里抬起脑袋看他,眼中尽是疑惑。 “无事,就是叫叫你。” 沈长空揉了揉她发顶,连让她不要再离开他的话都说不出。 他心中仍是不安,即便事情都在往好的发向发展,和那些破碎的梦境早便背道而驰。 梦中的她说的一点不错,他贪图的确乎是爱,也确乎是不自量力。 可又不知悔改,明知会被再次抛弃还是扑了上来。 她又做了什么呢,不过是勾了勾手指头。 即便是再有千千万万遍,沈长空也会千千万万次奔她而去。 他永远为她所用,应她所求,向她而生。 即便每一回都难逃被抛弃,他也是她一人的沈长空。 —— 沈长空到底没去大理寺,喂了第二次药后褚沅瑾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腰腹还有些异样,但说不上多疼。 秋书做了些清淡的米粥,褚沅瑾不愿躺在床上吃,想去外间的圆桌旁坐着。 虽不知为何,沈长空还是依了她,想要将人抱出去却被摆手拒绝。 “我要自己走,屁股都坐疼了。”声音娇里娇气的,却不容置喙。 一边说一边要去穿床踏上左一只右一只胡乱摆着的绣鞋。 沈长空看不过,蹲下身来一只一只帮她穿好,将人牵到外间圆桌前坐下。 圈椅上已经交待过秋书铺了层兔毛毯子,亦是被提前烘烤好的,故而非但一丝凉意都没有,反而暖融融的。 褚沅瑾暗叹他心思果然极为细腻,半探起身子给他夹了块桂花莲藕眉眼弯弯道:“奖给你的!” 男人却没拿木箸去接,倾身向前将她夹着的莲藕咬到了嘴里。 若搁到以前,沈长空用她用过的木箸她一句话不会说,可若是叫她用沈长空用过的,那死都不可能。 褚沅瑾自懂事到大,从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连她阿耶阿娘用过的都是不成。 就是上回在怀安王府喂完他那一口也没再用过同一双木箸。 这会儿却没再特意换,即便她面前有好几双崭新全然没被人动过的。 沈长空便看着她拿着喂过他的木箸极为自然地给自己夹了菜,又没半分犹豫地送入了口中。 自然到仿佛这事儿已经做了无数遍,可她以前从未这般不介怀过。 沈长空心中酸软,竟有一瞬间觉着她是不是忘了,还是因着这会儿不舒服便懒得计较。 抑或是,为了哄他特意强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可沈长空不需要她改变什么。 他从她手中拿过了那木箸,又从一旁拿了双新的递给她。 褚沅瑾蹙了蹙眉,随即像顿悟了一般了然而委屈道:“我不配碰你用过的东西是么?你是不是嫌弃我?” 第44章 你不是挺会亲的吗 女人声音又娇又软,委屈得要将人心肠摧断。 明知是她惯用的计俩,沈长空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心里一软,顺着将那已经抽出来的木箸又给她换了回去。 “是怕你嫌弃我。” 他的声音低醇悦耳,褚沅瑾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唇角上扬,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调笑道:“亲都亲了百八十遍了,还嫌弃个什么?”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沈长空耳根染上了一抹几不可察的红,可褚沅瑾几乎是立马发现,跑过去站在男人身侧,俯下身来凑近去揪他耳朵。 惊奇道:“不是吧你沈子钦!这都能红了耳朵,亲的时候怎的没看出来你竟这般纯情?” 男人侧过脸去躲她触碰,这会儿冷白的脖颈都泛了层浅淡绯色,看得褚沅瑾笑意更甚。 她掰过他的脸来,迫使沈长空直视着她,轻轻在他唇上嘬了一下道:“不是挺会亲的嘛?” 见他不说话又道:“怎么,会亲还不让夸了?” 还想再说几句叫他脸红的话来逗逗他,却陡然被人封住了唇。 那人大掌箍在她纤细的腰侧,两手一合便能尽数围拢,唇齿交缠间更是勾出了一室的火。 褚沅瑾这会儿俯着身,手扶在他胸前以稳住身形,没一会儿便累得站不住。 不满地唔唔哼唧了两声便直起了身子,看着动了情的男子不满道:“腰好酸。” “揉揉?” 虽是问句,却毫无询问她意见的意思。话音刚落便将扶腰站着的女子揽了过去,一下一下帮她揉腰。 褚沅瑾无言片刻,心道真是熟练,熟练得让人心疼。 这会儿她站于沈长空两膝之间,俯首便只能瞧见他高耸的鼻梁,极让人心动。 她将手放在了男人头顶,去摸束发银冠上那颗小巧却夺目的血色琉璃珠。 沈长空这才抬起头来看她,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另一只小手扯下来握在掌心,黯然道:“真不记得了么?” “什么?”褚沅瑾摸那珠子的动作顿住,满脸疑惑。 是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没头没尾的,不记得什么? 见她是真想不起来,沈长空垂下眼睫,须臾站起了身子,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将褚沅瑾笼罩。 褚沅瑾更加疑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沈长空轻叹了口气,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抬手去捻她耳垂,伴随着细细密密的痒麻触感,接踵而至的是一段早被她忘得几乎没影的记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子钦,我很想你……” 是那年上元节,她带于渊去洛阳赏灯游玩,将他一个人留在了长安。 回来后将这耳珰放在了他掌心,随意哄了两句便将人哄好。 褚沅瑾如何也没想到,这耳珰竟还被他留着,还嵌在了发冠上日日戴着。 若褚沅瑾没记错,庆功宴那日他戴的也是这发冠,后来再见的每一次,都没换过别的。 那他一开始对她示好的拒绝又算什么? “你没脑子的么?”褚沅瑾眼眶有些发红,她并未放在心上的种种,都被他珍宝一般深藏。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自小被人捧着,向来只会讨自己欢心,极少去考虑旁人。 可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从未有人指责过她分毫,更没人敢说她自私。 可她对沈长空做的这些,无疑将他一颗真心碾在了脚底,还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没有错。 “阿瑾,”沈长空将人拥进怀里,大掌抚在她后颈,轻声道,“我希望你最爱自己,然后再来爱我。但除了你自己,便只能有我,你能懂么?” 除了自己,便只能有他。 褚沅瑾从他怀里抬起脑袋,重重点了点头。 只有他,也没什么不好。她努努力,坚持久一些,再久一些,沈长空能做到的,她也想试试。 —— 入了秋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凉,马车行驶在宽阔大街上,时不时压过几片刚落的树叶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沈长空半阖着眼,脑中满是娇滴滴的女人在他怀里点头的样子。 她从未给过他什么承诺,这是第一次。沈长空七零八碎的心彻彻底底被填满,光是想到她,心里都是暖的。 刻意忽视不好的梦境,他还是愿意相信,现在的褚沅瑾,不会那样对他。 华美的马车拐进一里坊,在大理寺门前停下。 沈长空从车里出来,径直去了牢狱,成风这会儿正在里头拷问那歹徒。 歹徒名叫盛武,是扬州一个商贩子。二十来岁倾尽家财为一妓子赎了身过起了日子,那妓子长相说不上漂亮,身段却极好,会哄人高兴。 故而虽将这些年来攒的钱花得精光盛武心里也是欢喜的,只盼能同她早早生个娃娃,好好抚养大。 可谁曾想这妓子不知怎么竟同个刚上任没多久的通判搞上了,据悉那通判极爱小巧玉足。 巧的便是这妓子便生了那样巴掌大的小脚,且足形极美。 一开始盛武没发现这事儿,只觉着奇怪,这妓子突然便爱起蔻丹来,将圆润的贝甲染上鲜红的颜色,偏偏不给他碰。 他虽为着赎这妓子散尽了家财,如今兜里已是分文不剩,却还是多干几分活计,供她爱美。 那日他挑着货架刚出门,突然想起少拿了些东西,折返回去却见那妓子偷偷摸摸出了家门。 他便留了个心眼,将东西放下跟了上去。 这一跟竟是跟到了田埂里,他眼睁睁看着那妓子被一个颇为清秀的书生抱进怀里,世风日下,两人竟就开始宽衣解带,那妓子更是脱得精光,一双玉足被那书生握在手中细细把玩。 盛武热血冲头,将这对狗男女揍得浑身是血。 那书生赫然是那刚上任的通判张洲。 盛武去报官不成反被毒打了一顿,那妓子却被接进了张府,不到一年便有了喜,生了个儿子便母凭子贵抬了妾室。 过了几年更是随张洲调任去了长安。 盛武已是一无所有,神志也出了问题,和另一个疯子谋划了这起案子。 他是前几日刚被捉拿归案的,比同伙还晚些,若不是那日在平康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多看了几眼兴许还要作恶作得久些。 那日江雪砚独自一人出了门,在街上逛着挑些胭脂水粉,又去成衣坊买了几件新衣。 她没发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盛武也没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从那时起便被人紧盯上了。 沈长空第二日便依着褚沅瑾的意叫成风将江雪砚送到了公主府,本也只是觉着那盛武有嫌疑,跟着跟着倒是真查出了东西,虽证据不足以将人捉拿归案,却能看出这人极大概率同这案子有牵扯。 后来见了张洲那妾室,一切便在沈长空脑中明了起来。 那妾室无论长相还是身材乍一眼看上去都同江雪砚极为相似,故而盛武当日认错紧跟了一路。 而据褚沅瑾所说,江雪砚是张洲在扬州时的发妻,后被他发卖为娼换了银两赶去科考。 考取功名后江雪砚被陈春柳带去长安,在张洲那里已然没了消息,这时他遇见了那妾室,便不管她是否已为人.妻,同人苟且。 江雪砚有的这妾室都有,江雪砚没有的这妾室也有。故而即便后来到了长安,知道了江雪砚的下落,张洲依旧没有去赎江雪砚的心思。 这些年来,那妾室陪在他身边,不知比从前江雪砚要得他心多少。 事实上,且不说江雪砚现如今根本不会给他什么好脸,即便他有赎她的心思,轻易也是赎不起的。 张洲大抵也没想到,一次上不得台面却让他欢愉的苟且竟引发了让整个长安城都胆战心惊的血案。 牢狱门被铁链紧紧绕着,狱卒见沈长空来忙给人开了门。 成风正伸着两个手指头各堵着两个耳孔,屏蔽被紧绑在刑架上男子狂躁的骂声。 那人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声音竟都很洪亮。 “贱人就该死!” “长那勾引人的玩意儿,她们该谢谢我给他们割掉!贱人!” “活该被我杀!” “……” 成风一开始还满脸严肃地审问,哪知这疯子根本不给人开口的机会,张口就是骂。 就他骂的这些东西,成风也大致总结出了这案子的起始。 被他这骂声弄得烦了又开始上刑,可上刑竟也是没用。成风都有些怀疑,这人该不是被附了魂不成,连疼都觉不着。 要么便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总归是烦死人了。 可沈长空不来定案他又没法走,便在这儿蹲着听这疯子污言秽语骂了好几个时辰。 这会儿看见沈长空眼睛都亮了,忙不失迭跑了过去,险些要抱住他。 在触碰到他神色之后陡然顿住,讪讪摸了摸鼻子。 暗道果然冷血无情。 从狱卒手中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正要说什么,成风猛地咳嗽了起来,被呛得满脸通红。 他家将军今日不知为何没穿官袍,一身玄衣衬得他眉目冷峻,然,顺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往下看去,线条明晰的下颚与颈项交界处的位置,有块小小的暗红色吻痕极为显眼。 看那颜色,怎么也得留了至少一日了。 成风脸色已经不能用扭曲来形容,若他没记错,他家将军昨日是告假了,今日又是下午才过来…… 什么冷血无情,都是假的,只是对着他罢了。 昨日加上今日,竟是消失了整整一日半还要有余,回来后便带了个吻痕,还是在那单靠秋日衣物根本遮不住的位置。 公主还真是……勇猛。 第45章 是在夸你可爱 成风收回了目光,尴尬地又掩唇咳了两声,没敢再看。 不知是沈长空威压感太重还是如何,本聒噪地喊打喊杀骂骂咧咧的盛武竟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待那男人走进来才挣扎着道:“大人!该死的是那对狗男女!我不过是替天行道!” 他已经是全然疯了,神态癫狂,满嘴胡言乱语。 成风先听不下去,斥道:“那那些被你夺了性命的女子呢?她们做错了什么?替天行道,所谓狗男女没见怎么着,倒是将无辜的人全牵扯了进来!” “他们长了那勾引人的东西,就该……啊!” 一鞭子抽在那张嘴上,皮肉瞬间绽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晦气!”成风气得手都在抖。 抽完才想起还未审完,这将人嘴都抽烂了还怎么审。一时间心下惴惴,讪讪扭头看向一旁冷眼看着的沈长空。 恨不得也抽自己一嘴巴,怎么就这般冲动,来这大理寺这么久还没半点长进。 沈长空并未说什么,证据已经备齐,盛武自己也已招认,这案子就算结了。 既是结了,今日自然不必再费力气。 “无妨。”沈长空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压迫感十足。 成风跟上去,“那明日开堂可如何审问?” 沈长空头都未转一下,“只是抽了嘴,连声都发不出了不成?” 便是连声都发不出又如何,会点头认罪就行,再不济,只要能签字画押即可。 人证物证已齐备,若再不认,便在公堂之上上刑。 成风心想也是,便讪讪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第二日开堂果真如沈长空所料,那盛武本就神志不清,像不记得昨日说的话,怎么都不肯认。 拉了人证物证后便只差个画押,沈长空没那个耐性耗,直接上了刑。 最终盛武判了个绞刑,张洲撤职流放。 此案至此终于了结。 虽持续时间短暂,却叫整个长安人心惶惶,平康坊生意更是低迷了不少。 这几日才终于又热闹起来,江雪砚也同褚沅瑾辞别,要回平康坊去。 褚沅瑾本要送她回去,可想起沈长空便决定还是算了。 “你日后常来看我。”褚沅瑾仿佛觉着有些丢人,脸上神色说不上好看。 “真不去了?”江雪砚掩不住唇角笑意,她是真没想到公主能为谁做出这般大的让步。 褚沅瑾叹了口气,她有什么办法。 沈长空那个小气又可怜的样子,她怎么能再去。只要是一想起来,就能叫愧疚给淹个彻底。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远比不得沈长空。 褚沅瑾难得反思自己,这几日想了想,她确实是该待他好些。 她朝江雪砚点了点头,打趣道:“不去了不去了,我可算是栽了,你可不要学我。” 江雪砚啐了一口,“呸呸呸,我可不会!再说了,公主这栽的可是个好坑,不栽才划不来。” 她一向淡然,这副样子叫褚沅瑾忍不住笑出来,笑完又有些愁。 都是张洲那畜生将雪砚伤了个透,不过也好。 “远离男人,远离不幸。”褚沅瑾愤愤道。 说完后又想起什么,别扭地补充道:“除了沈长空。” “……” 江雪砚说不出话来,这人确实栽得不轻。 于江雪砚而言,虽混在男人堆里,没法子做到她所说的“远离”,可将心守住,也能离不幸远些。 褚沅瑾是生来便有了旁人一辈子妄想不来的荣华和恩宠,爱她的人多如牛毛,现如今心上又有了沈长空,不可谓不圆满。 江雪砚不欲再和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多说,却不想刚出了公主府便瞧见等在门口的贺景轩。 贺府的马车停着,其华贵与褚沅瑾给她安排的那辆相比丝毫不逊。 见人一出来贺景轩便迎了上去,褚沅瑾冷哼了一声,“你的消息倒是准得很,这边刚要走你那边竟就到了。” “那可是!”贺景轩笑得开怀,“你现如今是个夫管严,连个朋友都不敢送,我可不得替某个不讲义气的接上?” “……” 褚沅瑾不受他的激,连个正眼都没给他,贱嗖嗖的,招人烦。 竟还敢挑拨! “滚。”她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任贺景轩那厮在身后叫唤个不停故意激她褚沅瑾也没理一下。 决绝得很。 她今日叫来了珍馐阁的厨子,上回在怀安王府沈长空管她要那琥珀冰酥酪,褚沅瑾随随便便给搪塞了过去。 这会儿倒是真想为他学上一学,等着再去的时候好亲自做给沈长空尝尝。 往日里送的那些子东西没一个是经了她手的,连经她眼睛瞧过的都没几道,还将沈长空这个傻的骗得团团转,竟是半点都没发现。 这般想着,褚沅瑾觉着自己当真太欺负人了。 然口口声声要学,却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褚沅瑾这般从未下过厨房的人,便更难。 大厨愁得满头是汗,心道这公主怎的这般笨,和个面和了一上午都没学成个型。 她又娇气得很,一失败面将散巴巴并不成团的面团一甩,撂挑子不干。 过一会儿又别扭地继续,坚持不了多久又开始不干,就这般形成死循环。 满脸满手都是白花花的面粉,那面团却是依旧不成形状。 褚沅瑾是彻底烦了,哼了声一脚踢在揉面的小桌上,桌子岿然不动,她却猛地抬起脚疼得泪花直打转。 大厨一句话不敢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实在想不明白,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好端端学什么做点心。 她要吃什么样的没有,何苦自个儿来学。 大厨是真想不通,他看不懂。 受的这是什么罪! 好半晌大厨颤颤巍巍道:“公主,要不……咱别学了。” 褚沅瑾正想说学什么学死也不学了,刚张开嘴便被只大掌抚上了脑袋。 随之而来的是熟悉至极的松木香,浅淡却极具分辨力,褚沅瑾一愣,脑子里轰然炸开。 连头都不敢转一下,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眼眶里急出的湿意还未散尽,脸上又是左一点右一点的面粉,可怜又引人发笑。 沈长空便在她面前垂下首来,从她腰间抽出帕子去拭那张小脸上沾的面粉。 褚沅瑾心虚地低着脑袋,动都不敢动一下。 软软的帕子擦拭在脸上带来一丝丝痒意,褚沅瑾心里更是乱得很。 这下好了,被撞个正着,这副样子哪像会做饭的样子…… 该如何同他解释? 可她虽然从前是骗了他,那不也是为了追他…… 还孜孜不倦给他送了那般久的饭,就算不是她自个儿做的,也是她亲自送过去的。 况且她现如今不是在学嘛,还为了他和这破面和得整个人快被气疯。 这般想着,褚沅瑾被撞破骗他的不知所措竟是被委屈盖过了些,脸上小表情更是可怜。 “怎了?”沈长空捏了捏她还未擦干净的小脸,问道。 褚沅瑾却觉着这厮是故意的,分明已经撞破,还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她侧过脸躲过男人触碰,噘了噘嘴不想说话。 那双雾蒙蒙的眸子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沈长空也不顾她满身的面粉,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俯下身就要去亲她。 旁边的大厨早便看傻了,这一幕更是叫人老脸一红,直接背过了身去。 然大厨长得壮实,行事又略为鲁莽,这一转身,没注意便“砰”一声撞在了桌角上。 沈长空没能亲下去。 趁着他蹙眉往后瞧的空,褚沅瑾胡乱伸出袖子抹了把脸。 大厨对上那尊煞神要杀人一般的目光浑身猛然一抖,自知坏了人家好事,讪笑着踉踉跄跄跑了。 褚沅瑾这才拽了拽沈长空袖子,自以为脸上面粉已经被自己方才擦了个干净,这会儿刻意一脸严肃。 正想同他说道说道自个儿虽骗他但也并非没有真情实感,却听男人极低地笑了一声。 嗓音沉沉如磁,薄唇轻勾,凤眸微扬,可谓人间绝色。 褚沅瑾瞬间觉着,是她不该骗他,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笑什么嘛……”她撒娇。 脸上的面粉方才明明已经叫沈长空擦得不剩多少,她只顾着拿袖子去抹,却忘了袖子上沾得更多。 本来趋于干净的小脸便又像个小花猫,而这小花猫又哼哼唧唧在撒娇。 别提多磨人。 沈长空刮了下她满是面粉的小鼻子,“怎的这么蠢?” “什么!”褚沅瑾不干了,竟敢说她蠢! 挣开了男人怀抱,不叫他再碰自己,气呼呼鼓着脸颊道:“别抱蠢人,小心自个儿也变成个蠢的再反过来赖我。” 沈长空忍住笑意,“是在夸你。” “有你这么夸人的么?”褚沅瑾很生气,敷衍都不带这么敷衍的。 什么时候兴夸人蠢了? 匪夷所思! 见她一副气坏了不愿理人的小模样,沈长空心里软得几乎化开。 膳房入门处有三级不算高的木阶,褚沅瑾便站在那木阶第二级,身后是早已空无一人的灶台,一排排的黄花梨木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食材,锅里甚至还冒着热气,极具烟火味。 沈长空扣住她腰身将人从台阶上提抱下来,紧紧压在了怀里。 没了台阶的加持,褚沅瑾瞬时矮了一层,趴在男人怀里小而纤细的一团,蹭了他一身脏兮兮的面粉。 男人嗓音沉稳,褚沅瑾却听出几分莫名的宠溺。 “是在夸你可爱。”他说。 第46章 是求爱 褚沅瑾轻轻哼了一声,故作出一副有脾气的样子,却试探着问道:“那骗你也可爱吗?” “你骗我什么了?”他问。 表情语气皆与平时无异,甚至继续拥着她给她擦那脸上沾的面粉,极为认真专注。 有那么一瞬间,褚沅瑾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反正沈长空是个傻的,他自个儿没发现,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可褚沅瑾又实在不想再对沈长空说一句假话。 她想,与其骗他,不如哄他。 伸出手环住面前男人劲瘦的腰身,褚沅瑾低下头,脏兮兮的小脸瞬间从沈长空手中脱离。 她趴到男人胸口,小脸胡乱在他玄色衣襟上蹭,将脸上白花花的面粉尽数蹭到了男人胸口。 蹭完脸上毫无半分愧意,反而满是可怜,好像做了坏事的人不是她。 沈长空挑了挑眉,看着怀里委屈巴巴的女人闹。 “你也不理人家,”她撇了撇嘴,不满道,“你说,你是不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这才几天竟就厌倦了!” 男人听了这话却是目光如炬,审视地盯着她。 褚沅瑾心里一跳,却也只慌乱了一瞬,忸怩拖长了声音道:“嘤,果真如此……” 沈长空微俯下身来与她平视,将环在腰间的小手往后一扯,猝不及防间褚沅瑾微微踉跄,那双纤细藕臂瞬间便将男人腰身环紧,两厢贴合,不留一丝缝隙。 “那你呢?”浓黑的眸子直直看向她眼底,仿佛要将人每一分情绪都洞悉个彻底。 褚沅瑾怔了一瞬,那她呢? 是在问她会不会得到了就不珍惜,问她还能不能保持住像今日这般的热忱? “子钦,”褚沅瑾抿了抿唇,终还是实话实说,“我现在爱你。” 男人眸色黯淡下来,默然直起了身。 她眉心也蹙起,心口一缩一缩的难受,已是看不了他这样子。 默了须臾便踮脚去啃他下巴,慢慢又化成细细柔柔的吻,一下一下,轻缓至极,仿若只是在安抚他情绪,未带半分旖旎。 可男人不肯低头,她便只能吻得到他下巴。 “子钦……” 膳房门口的槐花树旁,淡雅香气环绕鼻间,男人任由她紧抱着,任由她踮脚吻在他下巴,却岿然不动。 褚沅瑾有些着急,她只是不想骗他,并非想惹他难受。一时之间迷茫得很,骗也不对说实话也不行,这男人怎的这样难搞。 可眼下还是要哄,褚沅瑾只觉头疼,不知该如何将这话说好听些。 想不出便又开始撒娇,踮着脚一下一下跳着要去亲他,可男人故意一般,轻轻抬起了下巴。 “钦钦?” 没人理。 褚沅瑾顿时有些泄气,可一想起才说的爱他便又提起了热情,“钦钦~” 男人喉结滚了滚,却依旧没说话。 褚沅瑾瞬间火大了起来,一遍两遍的真是给他脸了! 下一秒却还是被理智压住,按住自己的怒气咬牙切齿地捏着嗓子叫他:“钦钦,钦钦钦钦钦钦唔……” 一阵温热扑面而来,强势的气息陡然压住了她。 褚沅瑾心跳如擂鼓,头发丝都泛着酥酥的麻,大脑一片混沌。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那高大的身躯便直了起来,若无其事地盯着她瞧。 褚沅瑾面色烧红,同沈长空亲了这么多回,她竟被区区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扰乱了心神。 心中一阵屈辱,还未待思考纤弱无骨的一双手便拽住了男人衣领,狠狠往下一带,踮脚覆了上去。 不同于方才沈长空的蜻蜓点水,她蛮横而不讲理,像是要扳回一局般毫无休止地痴缠,可没多久便被人反客为主。 他将她死死压向自己,紧紧桎梏,步步往前紧逼,逼得她一边不甘示弱地攻略城池一边踉踉跄跄往后退,直至后背贴上坑洼的树,她腰间一紧,被人提抱起来,恰踩在他靴上。 男人气息如同汹涌而来的浪,席卷了她的唇舌,也让胸腔中的跳动更为剧烈。 褚沅瑾口中气体已被尽数抽走,她受不住,粉拳无力地砸在坚硬的胸膛上,男人终于停下来,一阵酥酥痒痒的钝痛过后,他离开了她的唇。 褚沅瑾现下通体发软,根本直不起身来,无力地趴在沈长空怀里,嘴上却不饶人:“你属狗的么?” 她边说边摸了摸被咬过的地方。 美人在怀,媚眼游丝,敛着层雾蒙蒙的水汽,纤纤玉指无意识地蹭着早便红肿一片的樱唇,抱怨的声音更是娇软惑人。 让人一时间火气又起,想把方才的情景再来一遍。 对上他欲气横生的眸子,褚沅瑾下意识反手捂住自己的唇,而后又觉着没面子。 方才她便已落了下风,现下却显得她更弱。 轻轻踢了他一脚道:“沈将军方才不是还不愿意理本公主么?这会儿是怎么了?上赶着要亲呀?” 沈长空喉结滚了滚,将眼神移向别处,顺着她的称谓哑声道:“是公主自己说的。” “我说什么了?”褚沅瑾愕然,心道这人好的不跟她学,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学得挺快,给他好脸他还真能上天。 “亲亲,公主说,亲亲。” “……” 饶是褚沅瑾这张大厚脸皮也红得仿若滴血。 这个人,这个人也太不要脸了!!! “我说的是钦钦!子钦的……啊!” 褚沅瑾惊叫一声,伸手挡住了俯身又要来亲她的男人。 她欲哭无泪,却不敢再说什么子钦的“钦”。 “你听我同你解释嘛。” 她没忘了正经事,生怕这般跳过去会就此在他心里扎下一根刺,软着声道:“我现在爱你,以后也会努力保持,我会认真待你。” “子钦,我只是不愿骗你。我就是现下真同你许了诺说什么永远爱你,日后若两相生厌了也是没有法子不是?咱们不如顺其自然,交给时间。但我同你保证,会认真待你。”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男人道:“不会两相生厌。” “可……” “阿瑾,”他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认真,“我对你永不生厌。” “我永远爱你。”他道。 永远不会两相生厌,是因为我永远爱你。 褚沅瑾竟是不敢直视那双赤诚纯净的黑眸,一如年少时那般,永远映她一人倒影,为她一人而灼热。 她从未觉着自己配不上谁。 可看着这双眼睛,听他说得那样一席话,褚沅瑾心中触动得厉害。 她突然便觉着自己配不上沈长空,配不上他这样自寻死路一般的爱。 看出她的低落,沈长空俯身重新拥住了她,缓声道:“阿瑾,你不必有负担。” 似是后边的话有些难出口,他喉结上下滚动,顿了一下才道:“我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只要你不离开就好。” 可他真的不需要么? 他这样爱她,怎会不需要她的爱。 褚沅瑾自然也明白,正是因为明白,心里才更加难过。可她又真的没法子去保证以后的事,短时间内或许还能把控,可日子一长谁又能说得准。 她永远想把握当下,而沈长空当下便想永远。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要么是一方开窍,要么是一方让步。 褚沅瑾想,沈长空受了这么多苦,她便让一让或许也不是大事。 她没法子去同沈长空保证永远矢志不渝地爱他,却应是能做到不离开他的。 即便日后没了情人间的热忱,便当家人相处,只是陪在他身边罢了,褚沅瑾自觉现在已成熟许多,这对她来说应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她现下是爱他的,想这么多做什么。 又想起之前骗他送饭的事,褚沅瑾心虚地往杂乱无章的膳房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又转过头来,捏了捏拳给自己打气,低着头道:“其实,其实我根本就不会做饭……那些给你送的膳食,都是旁人做的……” 本以为他又要沉了脸色,却没想到听得男人低低笑了声,褚沅瑾不解地抬头看他,满脸疑惑。 “我知道。”他道。 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丝哑然的笑意。 听得人心都酥了。 褚沅瑾却无暇欣赏,她只觉自个儿那颗酥透了的心满是震惊。 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再一想,褚沅瑾便懂了,她眯了眯眼,不善道:“你耍我?” 那日在怀安王府,他原是可以拿这事儿来吓唬她,骗她喂他。 依褚沅瑾看,这人心都是黑的! 沈长空听她这话竟也无一丝悔过之意,褚沅瑾暗道黑心贼! 全然忘了本就是自个儿骗他在先。 沈长空任她倒打一耙,也不戳穿,好脾气道:“是在哄你。” 明知她是骗他,明知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包,明知她做不出那些东西,却还是装作不知道,陪着她演这漏洞百出的戏码。 是在哄她,大抵,也是在哄他自己。 褚沅瑾并不买账,“你就是想看我出丑,故意吓唬我,还威胁我!” “威胁?” 他何时威胁过她? “别装,”褚沅瑾不满道,“就是上回你说要吃琥珀冰酥酪,难道不是故意威胁我?” 她粉腮气得鼓鼓的,像只偷吃了东西的小动物,沈长空忍不住牵起唇角,“那不是威胁。” 褚沅瑾更生气了,做都做了还不敢承认,这算什么? “那你同我说道说道,不是威胁是什么!还让我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见她这副模样,沈长空也不忍再逗她,捏了捏她柔软脆弱的后脖颈,垂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求爱。” 他心里想的,是求爱。 第47章 阿瑾,你来接我了 求爱这件事,细细想来,说起来沈长空大抵年少时就已经开始了。 吃她递的羊肉,跟她一起溜出宫去看花灯,为她剔鱼骨解蟹壳,因她一句玄衣好看便穿了许多许多年。 无一件不是在纵容迁就她,也无一件不是在讨好取悦她。 对于褚沅瑾,他即便再强硬,姿态也总是低的。 他不觉着这有什么不对,也从未因此而委屈,爱一个人理应如此。 沈长空希望是自己更爱她,他的阿瑾,合该被捧入神端。 褚沅瑾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她自诩是个情场高手,却还是被这么三个字撩拨得悸动不已。 像个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望着他的眼睛都满是闪动的光。 竟是欢喜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好像说什么都有些不够。 她伸出莹白的指尖,轻轻勾住了男人腰间蹀躞带,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挑着,像是在哄他高兴,又不知用何方式。 或许除却欢喜,亦是有那么些心疼在的。 “求爱”这个词,本就是有些低三下四的,可沈长空毫不在意地用在自个儿身上,有种难以言透的冲撞力。 这个词分明如何看都同他这个人不搭边,可与在她面前的沈长空又莫名贴合。 褚沅瑾或许看不透,她从一开始便是仗着沈长空喜欢她罢了。 那纤巧莹润的手指头就这样一下一下勾着他,勾起心下颤颤麻麻的痒。 沈长空将那作乱的手指头握进掌心,问道:“去换身衣裳?” 她最爱干净,最娇气没耐心,不该待在这膳房。 可褚沅瑾却不依,“换什么呀,一个上午都未学成,我得继续琢磨琢磨,日后叫你吃上一回我亲手做的琥珀冰酥酪。” 方才确实是打算要放弃了,可沈长空一来,她便觉着那点小挫折压根儿便不算什么。 这才哪跟哪儿,同他对自己做的那些相比还差得远呢。 “别做了,”沈长空揉了揉手中柔嫩的手指,道,“天凉了,冰的便不吃了。” “那换一个?我也可以学热的!”褚沅瑾并不死心,好像非得为他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说的认真并不是像以往那样随口哄骗他玩的。 哪知沈长空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褚沅瑾话音一落便被男人拦腰抱起,整个人被包进了松木调的怀里。 气味冷冽生人勿进,托着她的手臂却稳健有力,怀抱亦是温暖至极的。 是只给她一人的温度,是她一人的沈子钦。 沈长空便这样抱着她,走过了膳房通往嘉宜院的小路上,幽雅的槐花香扑鼻而来,空气中满满沁着丝丝缕缕的甜。 遇见的婢女纷纷规矩地低头不敢多看,在二人远去后又不免了然地相视一笑,继而聊上那么几句,当做谈资。 秋书很快便帮褚沅瑾换好了衣裳,忙活了这么一大上午,也到了用膳的点。 褚沅瑾看着沈长空,凑近了他问:“真不要么?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说不定我就怠惰了,再也提不起兴致弄这东西了,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不后悔,”沈长空牵着她到圆桌旁坐下,拿起褚沅瑾面前小碗为她布菜,“你不需要做那些。” 他愿她一生怠惰,给他些用武之地。 褚沅瑾也没再强说,那东西一时半会她是真学不会,可她一定要叫他吃上一回。 总归是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这般想着,便顺着他道:“那好吧。” 说着突然又想起不久后皇后的寿辰,她还尚未备好贺礼,一时间有些发愁。 自她阿娘仁显皇后去世后,元惠皇后待她视如己出,有什么好的都会想着给她送上一份。 元惠皇后同仁显皇后是自小到大的手帕交,仁显自圣人还是太子时便嫁与其为妻,圣人登基后她便自然而然坐上了皇后的位子。 而元惠则是圣人登了基后入的宫,其家世显耀,初入宫便做了皇贵妃。 两姐妹非但未生嫌隙,反而往来甚密,愈发交好。 仁显知元惠不爱皇帝,她是被绑在这深宫的可怜人。可元惠的心上人早便亡命沙场,她虽不爱皇帝,却也再无其他意中人,于她而言,嫁谁都是一样。 在这宫里至少还有仁显陪她,也不算孤寂。 元惠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未能成功来到这世上。她待仁显所出的太子褚景修视如己出,后来有了褚沅瑾,她更是同仁显一起给她亲手做衣缝了许多玩意儿,将心血尽数倾在了这两兄妹上。 也算是为人母了。 后来仁显去世,她接替了皇后之位,封号元惠,同褚沅瑾兄妹也丝毫没有疏远。 于褚沅瑾而言,她是自己全身心信任的长辈,应是要好好为她备礼的。 可褚沅瑾实在想不出今年该送些什么,照往年来看,凡是自个儿送的,她便没有不喜欢的。 也正是因为这般,褚沅瑾才有些纠结,不知道仅作为皇后自己而言,到底喜欢些什么。 她向来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所有人待她的好,从未想过去回报些什么。 可沈长空让她开始反思,她突然便觉着,自个儿这十九年来活得确实过于自我。 她确实是个被宠坏了的人。 这样从来都是享乐至上的人乍想转变实施起来实在有些困难,沈长空越是同她说她反而愈是觉着需要。 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是她需要去好好学习的东西。 无论是对将她娇宠长大的亲人,还是围绕她左右百般包容的朋友,抑或是将她捧在心上一载又一载的沈长空。 她想这些想得有些出神,两弯细眉微微蹙着,极为苦恼的样子。 沈长空看着,将她连人带椅拉到自己身边来,拭去她唇角沾上的一丁点饭渣,褚沅瑾这才惊醒一般看向他。 “怎么了?” “你说,皇后生辰,我该送什么给她?” 她眉头依旧蹙着,看向他的时候带着莫名的依赖,叫男人心口塌软。 “你送什么她都喜欢。”他似乎并不觉着这是什么难题。 褚沅瑾知道沈长空并非在敷衍她,实在是确实如此。 “可是,”她眉头蹙得更紧,愁意几乎要溢出来,“可是她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呢?” 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呢? 大抵是你吧。 阿瑾,没人不喜欢你。 沈长空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这种答案,便没再说,同她一起想起来。 小些的时候褚沅瑾曾拉着他玩捉迷藏,将他藏在了立政殿,仁显皇后居住之地。 那日他在织金绣凤屏风底下趴了很久,久到浑身酸痛,褚沅瑾都没回来接他。 几个时辰后,立政殿热闹了起来,仁显皇后同两个宫妃走了进来,就坐在屏风不远处的圆桌上。 那两名宫妃,一位是现在的元惠皇后庄琴霜,当时的皇贵妃,另一位是丽妃,五皇子褚景同与六公主褚文心的生母。 几人一直在闲谈,丝毫没有停下的态势,沈长空只能僵着身子躲在屏风后,不敢出声。 “婉婉这香囊好生别致。”元惠一边说一边伸手拎起仁显腰间挂着的金缎小香囊凑近了去看。 仁显见她感兴趣,直接从腰间将那香囊取了下来递到她手上,笑道:“你且闻闻,据说有安神的功效呢,是我身边人配的,好闻得很。” 一旁丽妃笑看着元惠果真接了过来凑在鼻尖轻嗅,也极有兴趣问她道:“如何?” 元惠也没卖关子,又深嗅了几口,喟叹道:“果真好闻,我这几日就闻着婉婉身上换的香好闻,原是这小东西。” “你若喜欢,给了你便是,我叫她们再配。”仁显一双同褚沅瑾如出一辙的柳叶眼弯弯,神色极为纵容,“你如今有了身子,戴它许能好些。” 元惠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当下便将那香囊戴到了自个儿腰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下丽妃可不干了,故意嗔道:“皇后娘娘可真是偏心,单给秦霜却不给妾身,瞧不起妾身不成?” “呸呸呸,”元惠啐了一口,“这是婉婉给我的!” 仁显被她们闹得哭笑不得,拉过丽妃的手道:“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你若要,等她们给我配的时候也给你配一个,到时候咱们仨一人一个。” 丽妃这才罢休,“那可别忘了,皇后若是忘了,妾身要来讨的。” 几人笑谈间天色渐渐变晚,直到外头的宫人传了膳才一同站起来走了出去。 沈长空从屏风后站起来时腿都已经麻了,可进是褚沅瑾将他带进来的,这立政殿四处都是宫人,他一个人终是没随意走动,便一直站在那,等着褚沅瑾来找。 他不知她是赢了这场游戏也尚未被找到,还是早便结束了游戏独将他忘在了这里。 只能孤零零站在屏风后躲着,若有来人,便又得趴下去避一避。 他只用了一顿早膳,这会儿浑身疲惫,又饿得厉害,只有蹲坐下身子蜷缩起来才能勉强缓解些腹部的抽痛。 皇后一行人走后又过了一个时辰,沈长空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似乎跑得很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成节奏地往他这边慢慢靠近。 沈长空知道是她,沉寂的黑眸终是有了色彩。 在那凌乱的脚步声停下的瞬间,他从双膝间抬起头来,正对上那双诧异而愤怒的柳叶眼。 因着太长时间未说话,乍一开口少年的声音都有些哑。 “阿瑾,你来接我了……”他道。 第48章 张嘴 沈长空就那样抬眼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期冀。他认真听她的话好好躲着,没被任何人找到。 好像是在期待着她会夸他一下,若好些,兴许还能有个奖励。 可是没有。 褚沅瑾满脸皆是恼怒,“沈长空,你没脑子的么?” 少年似乎不知道她为何会生气,面上露出几分迷茫和无措来,愣在了原地。 褚沅瑾看得心中烦躁,伸手用力将他拉了起来,边拽着人往外走边骂他:“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是不是我不过来找你你便不知道出去?” 少年眼睑低垂,长而黑的睫毛覆盖下来,遮出一小片的阴影。 他看着被面前气鼓鼓的少女紧紧拉着的手,眼底滑过一丝腼腆的笑意,唇角缓缓扬起微不可察的弧。 褚沅瑾半天没听到回应,还当是她将人说得太狠了些,猛地停下来回过头看他,入目竟是一张笑意融融的脸。 她登时便怒火中烧,“你还敢笑!” 沈长空收回了笑意,不解地望向她,更是把褚沅瑾憋得一肚子气。 然而两人紧握的手却还未松开。 彼时已至深秋,树上的叶子大片金黄,落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清扫的那些随着风轻轻擦着地面,发出沙沙声响。 沈长空一下都不敢动,生怕她突然想起这遭,便将他给甩开。 扎着双髻的少女一身红衣,脑后长长的丝绦随着风向后飘展,细细的眉毛紧紧蹙着,小嘴也向下垂,显然是极不高兴。 可她又忍不住要去同少年说话,只是一出口便没什么好听的。 “我叫你不动你就不动,叫你别笑你就不笑,那有朝一日我若叫你去……” 话说一半她突然噤住了声,显然也是知道这话极不好听。 不由便更加恼火,骂也骂不得说也说不得,她这个公主当得可真窝囊。 沈长空却像是猜到了她那没出口的话是何,只认真地看着她,道:“是。” “是?”褚沅瑾直接炸开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你就是?” “知道。”他道。 褚沅瑾泄了气,一张小脸都皱在一块,凶巴巴瞪了他一眼,别扭道:“饿不饿?” 少年眼底又泛起笑意,朝她点了点头。 褚沅瑾转过身便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再不看那张让人心软的脸,嘴硬道:“活该!” 一刻钟后,两人蹲在了御膳房门口。 沈长空跟在褚沅瑾身后,弯着腰偷偷摸摸沿着墙壁桌旁进去,若是突然有人离得近了,便被她拽着钻到桌子底下躲着。 没过多久,褚沅瑾成功摸出来两块发糕,俩人坐在棵满是枯黄的大树底下,少女将手上发糕分给少年一块,自己捧着另一块先他一步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沈长空看着手中朴素的乳白色面食,它比不得他们以往吃过山珍海味,可却让人整颗心都暖起来。 沈长空永远都记得那发糕的滋味,嚼在嘴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甜味,直蔓延到人心里。 他吃得很慢很慢,直到身旁的少女满含深意地扭头看他,思虑了半晌皱着小眉头将手中啃了一半的发糕递到他面前,沈长空无疑怔住了。 少女神色中有些迟疑,暗道确实是疏忽了,他就用了那么一顿膳,那么小点东西定是不够吃的。 忍痛将自己手中的新奇玩意儿又往他面前递了递,示意他快接过去。 再不接她就要后悔了! 沈长空没接,还未待他说什么手上便一暖,被一只小手牢牢抓住,强硬地掰开,将那发糕塞了进来。 “吃!” 凶巴巴的,好像不听她的便是天大的罪孽。 沈长空没再说什么,褚沅瑾却又开始喋喋不休:“这个不好吃,我不喜欢,你必须得吃完。” “嗯。”他应声。 “你若是吃不完,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这回沈长空没应,只是咀嚼的动作加快了些,几口便将她啃得坑坑洼洼的一小半发糕吃完了。 “……” 褚沅瑾看得目瞪口呆,这狼吞虎咽的样儿,想来是真饿了。 “你慢些,别噎着了。” 沈长空至今也不明白他们那日为何要那般偷偷摸摸溜到御膳房去偷一块毫不起眼的发糕,可那时的悸动渲染了那一年的整个秋季。 回过神来,他将那时在立政殿看到的告诉了褚沅瑾,她顿时脑中一闪,雀跃道:“若不然,我便亲手做个差不多的香囊当贺礼好了。” 沈长空点了点头,忽而想起她好似从未送过自己生辰礼。 年少时他每过生辰褚沅瑾便带他溜出宫去玩,后来二人在一起,她有时亲他几下,有时拿出大把的时间陪他度过生辰日,沈长空无不满足。 只是如今想来,却是没什么能日日带在身边的实物。 而他送给褚沅瑾的东西零零碎碎太多,只刚送时在她身上见过,没几日便不见了踪影,从未留下一个。 褚沅瑾并不知晓沈长空在想什么,拽着他袖子问:“你陪我去趟洛阳嘛,阿娘身旁的赵嬷嬷老家便在那边,我阿娘生前随身携的帕子香囊全是这嬷嬷置备的,想来她或许知道那香囊里头装的是什么香,又长什么样子。” “你何必亲自跑一趟,”沈长空将拽在他袖子上的小手包到掌心,“我派成风帮你找一趟,将人接到长安来便是。” “什么嘛,”褚沅瑾故意道,“你若不想陪我,那我叫旁人唔……” 他抵着她额头,将人从椅子上抱了过来,堵住了她要出口的话。 带着丝恶意的惩罚,汹涌而热烈,轻轻在她舌尖咬了一口,褚沅瑾顿时瑟缩了一下,浑身颤栗。 “你还想和谁?”他声音微哑,喘息不稳,“于渊?还是贺景轩林秋白之流?” 然怀中的女人眼角微红,波光潋滟,一脸委屈地瞋视着他,而后赌气一般转过脸去。 他一把扼住那小巧精致的下巴,将人掰了回来。 语气却轻缓了不少,“说话。” “说什么?你那么会猜,我连嘴都不需要张。”她依旧使着小性子。 沈长空又垂首亲了上去,低声哄道:“张嘴。” 第49章 这么粘人 一吻结束,褚沅瑾整个人软在沈长空怀里,抬着脑袋用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沈长空长舒一口气,大掌抚上她唇角,粗粝的拇指擦在晕开的口脂上,却愈擦愈模糊。 怀中女子似是极为不满,眼神中满是怨念,仿佛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事。 “怎么了?”沈长空抬起她下巴,看向她雾蒙蒙的眼睛。 褚沅瑾不想理他,擦个嘴用那么大力气,他是想把她搓秃噜皮不成…… 她转过脸不说话,男人便又凑上来,一下一下吻在她脸侧,缠得她不得不伸手去挡,终究还是妥协了回过头看他,娇里娇气道:“别碰我。” 见他依旧是一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的样子,褚沅瑾直接扑腾了两下想要从他身上起来。 只是双腿还未离地便又被人按了回去,那人大掌紧紧箍在她腰上,以一个向前的姿势,把她推向自己。 一双凤眸沉静如水,除了强势再无别的,仿佛是在警告她老实点。 “你还有脾气了?”褚沅瑾小手一推,隔在俩人之间,“弄得我那么疼,本公主嘴都给你擦红了!” 沈长空闻言顿了顿,目光移至那张微肿而色泽莹润的红唇,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不是。” “不是?”褚沅瑾瞪大了眼睛,驴头不对马嘴的他到底在说什么? 沈长空这才又艰难地将目光从她唇上移开,敛眸道:“是亲红的。” “?” 亲红的? 他是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褚沅瑾百思不得其解,这般正经严肃的人,如今是什么孟浪话都说得。 难不成是同自个儿在一起久了被同化了不成? 可他去辽东之前同她在一块更久,几乎是形影不离也没见他像现在这般啊。 两人相对无言,尴尬的却只有褚沅瑾一人。 半晌才极为艰难地吐出来三个字:“你变了。” 脸上表情亦是极为凝重,让人看着仿佛在说一件极为严肃的事,严肃到沈长空心里有些不安。 “没变。”他埋首在她颈间,温热的呼吸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喷洒,痒得褚沅瑾微微颤了一下。 “你是小狗么?”褚沅瑾往后缩了缩脑袋,不满道,“这么粘人。” “嗯。” “……” 褚沅瑾一口气憋在胸口,直想揍人,“沈长空!我说什么你都嗯?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没想气你。”他从她颈间抬起脸,坚毅的下巴抵在温软的肩窝里。 见她是真有些生气又将人揽紧了些,凑上去啄她小巧的白腻的耳垂,一边亲一边哄道:“阿瑾,错都在我。” 褚沅瑾彻底没了脾气,她现下压根儿就磨不过他,反而叫他勾得软了下去,整个人都趴伏在他身上。 不得不说,这人平日里看着虽像个木头,调起情来还是有两手的。 他想将褚沅瑾每一个点都摸得透透彻彻,想知道如何能讨得她喜欢。他在尽力进退得宜,避免再次步上从前的老路。 “那洛阳你还陪不陪我去了?” “陪。”他道。 就是褚沅瑾不让陪沈长空也是要跟着的,他再不会允许她将他丢下,再不会叫她将目光看向旁人。 她只能有他一个。 —— 怀安王府。 沈然已经有几日未见过沈长空,可眼下接祖母回长安的事还未定好,她想在去找沈长空说说允她一同跟去。 前些时日沈然得了块上好的砚台,是她用从小戴在身上的玉佩换的,只因林言有收藏砚台的喜好。 那砚台雕刻精致,上头花纹栩栩如生,沈然看第一眼便觉着喜欢极了,一问价格果真贵得出奇,要花去她好几个月的月钱。 犹豫间一男子却先她一步将那砚台拿到了手中,沈然心里一惊,抬眸去看,入目便是一身形极为高大的异域男子。 那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成峰,瞳孔在阳光底下呈现出极浅的金色,一头墨发微卷,如瀑散在肩上,头顶用了顶金色发冠随意束上一半,额前垂落的几缕发丝带着自然的卷度,给他浓墨重彩的五官更添上一笔不规整。 沈然呆了呆,一时间竟有些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直到那男人付了钱并阔步往外走时沈然才回过神来,未作思考便追了出去将他拦住。 沈然比之褚沅瑾还要矮上半头,她站在高大的男人身前活像个小鸡仔。 虽展开双臂拦着人家,可她那小胳膊小腿,人家不用用力便能给她折断。 况且这男人看着也不像是个好惹的,她还未说什么他薄唇之上便已经满是讥诮,看得沈然下意识往后稍稍退了一步,离这极具力量感的躯体远了些。 “这位公子,”沈然一脸忐忑,却还是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口,“你手上的砚台可以卖给我么?我可以……可以……” 那男人看着他,浅金色的瞳孔带了丝兴味。 沈然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咬牙道:“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男人勾了勾唇,似讽似嘲,“姑娘这是要夺人所爱啊。” 夺人所爱…… 确实如此。 沈然羞愧得低下了头,这可不是在夺人所爱么,她竟是一点说辞都找不出来。 可确实极想要那砚台,她甚至能想象得到林言收到这砚台将其放在桌案上的样子。 只要一想到他会用自己送的东西,沈然便高兴得找不着北,连那人若是不收或是收了不用都直接忽略,根本便不做设想。 对面那人许是叫她这不吭一声却还堵着路的憋人样子弄得不耐烦了,将那用锦缎包裹着的砚台拿到眼前转动着看了看,等着沈然接下来的话。 沈然果然抬起头来,满眼皆是乞求,好像他手里握着的是她的命根子一般。 男人这才微微低首看她,“想要这个?” 沈然重重点了点头,“劳烦公子割爱,沈然感激不尽!” 本以为他既问了便是有戏,沈然心里直像是在砰砰打鼓,为能得到这砚台而高兴又为自己的荷包而悲伤。 然还未待她心理戏演完便见那男人挑了挑眉梢,戏谑道:“本王从不割爱。” 沈然愣在原地,被他那自称震住。 她如何也没想到,自个儿随便一拦便拦了个人物。 长安异域人甚众,在街上遇着实在不是什么罕事,故而沈然以为这人是来长安贸易的胡商,方才说那些话时也没什么顾忌。 谁知这人说着说着便自称起了“本王”。 近日入长安能自称“本王”的异域人便只有一人,西疆摄政王拓拔涉。 据传此人极为阴狠残忍,最擅长笑着将人吞吃入腹,渣都不剩。 不是沈然能惹得起的。 她方才竟还自报了姓名,此刻只盼着这人并未注意。 摇了摇头结巴着道:“不,不要了,是小女冒昧。” 话一说完便扭头想走,却叫人从后拽住了发髻,扯了回去。 她本是扎了个双髻,其中一个叫人握着往后拽,便有些没了形状,上头簪的玉花都歪了下去,摇摇欲坠。 沈然敢怒不敢言,后背都出了层虚汗,讪讪地转过身去,只见那人脸上笑意更为放肆,带着丝莫名的邪气,叫人不由自主便想屏住呼吸。 他低下头来,目光定在小小一只的女子腰间那块绯色玉佩上,还未待沈然反应过来便直接伸手将那玉佩扯了下来。 丝毫不顾男女大防。 可饶是沈然这样从不注重这些的女子亦是涨红了脸,他只用一根纤长手指去勾那玉佩系带,且这东西还系在女子腰间。 那动作何其轻佻,沈然气得肩膀都抖起来。 哪有从人腰上去解东西的! 可她依旧是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那玉佩落在了男子宽大有力的掌心里,又眼睁睁看着他将那砚台随意丢给自己。 “便用这个来换罢。”他道。 再未给沈然一个眼神,便越过她迈步走了。 自从有记忆以来都没怎么哭过的沈然此刻竟有了丝想哭的冲动。 那玉佩是小时候她在街上相中了便赖在人家小摊前死活不肯走,求了阿娘许久她才给自己买的。 虽然阿娘常说那玉不值钱,上不了台面,可沈然还是一戴戴了许多年,直至现在也都还日日戴在腰上。 如今竟就这么被人摘走了。 她抱着那方砚台,眼眶有些酸涩,却是没什么泪意。 开解自己道,总归是得到了这砚台,能去送给林言了。 不多久她便又满心欢喜,抱着这砚台跑去送给林言。可哪知他见了面上一丝高兴也无,甚至带了几分嫌弃。 “花拳绣腿,虚有其表。” 他是这般说的,沈然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自小便比旁人心大,可就是心再大这会儿也是极难过的。她好不容易才弄到了这东西,满心欢喜地想要讨他欢心,在他眼中却是一文不值。 这事儿过去没几天她又碰到林言同他那表妹陈思思走在一处,他们在一家墨宝店里,竟是在挑选砚台。 陈思思随手指了指一雕花砚台,样式比沈然要送他那个还要花哨得多,可林言脸上却挂着笑,同她道:“甚好。” 沈然在外头看了许久,一颗心都凉透。 那二人终于买完了东西出来,沈然依旧直愣愣站着,活像个傻子。 林言面上有几分不自然,上前想同她说些什么却叫陈思思抢了先。 “阿然,你怎的在这?表哥陪我买方砚台,你需不需要?若是要,我叫他帮你也挑挑?” “不,不用了……” 沈然如梦初醒,逃也似的离开了。 全然不顾身后林言的唤声。 她短期内再不想看见这个人了,不如去漳州接祖母,也好避上个把月的。 因着怕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沉长空将这事儿定好,沈然这会儿有些着急,怕错过了这出长安的机会。 便去问了成风,得知沈长空在公主府。 沈然本是想叫人通报一声自个儿坐在前厅等,哪知还未到前厅便遇见了那俩人。 那场景,臊得她恨不得自戳双目,瞎了这双眼睛! 第50章 小气 此刻褚沅瑾正被沈长空牵着,她却不怎么老实,一会儿侧过来腾出一只手去摸摸他的腰,一会儿踮起脚亲亲他颈侧下颌。 这对她同沈长空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般的存在,可对沈然来说冲击力却是极大。 她亲眼看着她阿兄被来回摆弄,半分反抗也无,甚至极为配合,还时不时俯下身来迁就她的身高。 她既臊得慌,又羡慕不已。 自个儿何时也能像安阳公主这般大胆无畏,可若是她敢对林言动手动脚,那人大抵会更加鄙夷她。 沈然心里清楚,自个儿不似其他大家闺秀那般知书达理,常年跟父亲在辽东更是养得比寻常女子野了一些。 连个闺中密友也无,琴棋书画更是样样不通。 林言从一开始便瞧不上她。 她其实明白,这也情有可原,毕竟自个儿和陈思思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二人又是青梅竹马,本就比她更合适。 可若不是林言同她说过陈思思只是表妹,沈然就是再喜欢他都会强压下去偷偷放在心里,绝不会出来丢这个人,她最厌恶同旁人争什么东西。 既已经踏出了那一步,丢人便也认了,沈然竟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一步步愈来愈走不出的。 仿佛在他面前,她永远一无是处。 只要有林言在的地方,她全然依照他的喜好收拾打扮。 一开始时,林言说她有些壮实,这或许于女子来说属实不算什么好词。 沈然其实并不算胖,刚回长安时脸上略有些婴儿肥,更何况东阳民风开化,审美更是多元,她从未觉着自个儿有什么问题。 直到那次林言说她壮实,沈然即便是现在想起那个词都还有些受伤。 从那以后她便一日只食两餐,只偶尔受不住了晚上才吃些。 她现如今性子收了不少,已经有了些长安闺秀的样子,除却耳濡目染的因素,更多还是拜林言所赐。 沈然太想叫他认同,也太想叫他多瞧自个儿一眼。 仿佛只要她变成了他喜欢的样子,他便能真的喜欢她。 林言的所作所为也时常在这般暗示她,沈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她自作多情还是怎么,总觉着自个儿是有希望的,可又时常被他推得很远。 她本是活得那样恣意的姑娘,如今却有些畏首畏尾,甚至开始自卑。 每每看见褚沅瑾,她便总是很羡慕,又很佩服。 就连她阿兄这样的人都叫她给吃得死死的,她从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 沈然不禁有些出神,连褚沅瑾走过来都未发现。 褚沅瑾发现了这小姑娘,见她背对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按住了沈长空示意他原地站着,自己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停在沈然左侧后极轻极轻地在她右肩拍了一下。 沈然反应有些吓人,差点跳起来,直接往右边转了过去看,动作太急,差点跌倒。 还处在惊吓之中便被人拉住了左胳膊才稳住了身形。 褚沅瑾实在没想到能给她吓成这样,一时间看着那双受了惊还未缓过来的眼睛心里负罪感重极了。 “没事罢?”她有些不好意思。 沈然看见是她,顿时松了口气,还使劲拍了两下胸口。 摇了摇头正要同她行礼却被褚沅瑾给拉住,“不必如此客气,我这儿没这么些虚礼。” 本还觉着不合规矩,可仔细想来确实并未在外边见过她身边人同她正经行过礼。 “你怎的来了?”褚沅瑾给她拍了拍背,试图帮人顺顺气。 沈然有些受宠若惊,向后看了一眼沈长空道:“回公主,来找我阿兄,想同他说些事情。” 褚沅瑾“啊”了声,转而随意向后伸了伸手勾了勾,那听她话站在不远处未动的男子立刻阔步走上前来,顺势牵住那双朝后伸着的小手。 感受到手被人牵住,褚沅瑾转过头去看他,戏谑道:“你倒是自觉。” 沈然再一次,想自戳双目,原地失明。 “何事?”沈长空捏了捏掌中软乎乎的手指头,示意她收敛些,褚沅瑾这才讪讪住了口。 沈然有些无言,一时之间分不清他阿兄是在问谁。 这话听起来像是同她说的,可那双凤眸却自始至终都在他身边那女子身上,片刻不曾挪动过分毫。 察言观色了一会,见褚沅瑾并无开口的意思她才道:“阿兄,我想跟去漳州接祖母。” 沈长空闻言蹙了蹙眉,这才转过头看她。 不久前他曾问过沈然要不要去,当时沈然给拒绝了,说是同祖母不是很熟悉,还是等她来了再向她问安。 沈然自小便被带去了辽东,同这祖母本就相处不多,现如今祖母恐怕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她。且祖母王氏不是他们父亲的生母,而是亲祖母去世后父亲娶的继室。 王氏一心问佛,沈长空生母陆芝仪去世后沈长空被圣人接进宫去,后沈兴战死沙场,王氏便回了漳州老家。 直到这回沈长空从辽东打了胜仗回来,王氏才有了要回长安的念头,便托人来送了信。 说起来就连沈长空同这个祖母亦是没几分感情的,毕竟小时候她总是在佛堂里,并不怎么露面。 可即便是没什么感情,王氏既有回来的想法,沈长空便没理由不去接。 左右不过是府中多一个人,各住各院,也碍不着他什么。 沈然叫他看得也有些心虚,可没法子去同他说自个儿那些破事儿,一时间竟是有些找不出突然要去的理由来。 好在褚沅瑾看出她的窘迫,扯了扯沈长空的袖子道:“不过是小孩子出去玩玩,便依着她就是了,你摆那张脸想吓谁呢?” 沈然顿时感激不尽,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怕沈长空不答应。 好在他并未再多问什么,只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沈然走后褚沅瑾才意识到不对,然男人牵着她的手,走在公主府如同在自己家一样,没一点要同她解释些什么的意思。 “沈子钦,”她晃了晃被他牵住的手,叫住他,“你要去漳州?” 她虽有些任性,却也不是完全不懂事,他若是要去接他祖母,褚沅瑾怎么也不会拦着,更不会在这个当口缠着他陪自己去洛阳。 毕竟她时常往外头跑,到时候只带着于渊也没什么不行。 “本打算往后推推,待陪你从洛阳回来再去。这回沈然要去,我便不去了。” 他似乎并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褚沅瑾却觉着他不该因着自己这点小事而不去,毕竟那虽说不是亲祖母,却也是沈长空除却沈然之外唯一的家人了。 “我不打紧的,你还是去罢,老人家见了你肯定高兴。” 沈长空低下头来看她,坚毅的下颌绷得有些紧,“那你想带谁去?” “于渊”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褚沅瑾张了张嘴又吞咽了下闭上了。 之前上元节她将他一人丢在长安便是同于渊一道去的洛阳,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揭他伤疤。 “我自个儿去也是行的。”褚沅瑾小声道。 “不可,”沈长空将人拉到身侧,态度很是强硬,“我不放心。” 怕她多想,又补了句,“我本也不想去,陪你去洛阳倒是正好。” 他神色极为认真,且不容置喙,褚沅瑾努了努唇,终是未再说什么。 第二日褚沅瑾准备进宫一趟,去看看阿耶,也不知他的病好些了没。 说来也是奇怪,近几年开惠帝总会觉着浑身无力,却又查不出病因,除却无力也并无别的症状。 甚至连难受也是不曾有的。 因着暂时也没有加重的倾向,便只能先叫太医开着药给他吃着,没更好的法子。 于渊一早便等在了褚沅瑾门口,前几日他还要说几句男人都是些不懂得珍惜的货色,叫她收着些,别总顺着那沈长空,不然等男人劣根性一出可有她生气的。 后来见没用他也就懒得再对牛弹琴。 褚沅瑾在里头收拾得久了些,她本就爱美,近来比之从前还要爱打扮。 一出来就见少年抱臂站在大树下,脚踩一地枯黄的落叶,墨发在脑后高高束气一个马尾,身上穿着和她襦裙同色系的墨绿色圆领袍,与这秋天里的金黄极为相称。 他送了手臂,随手往上一提手中的佩剑,动作干脆利落,迈步朝褚沅瑾走。 褚沅瑾看着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形,恍然有种吾家少年初长成的自豪感。 却在下一秒幻灭。 “女人就是麻烦。”于渊又是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 褚沅瑾瞬间觉着自己方才定是魔怔了才会觉着这厮长大了。 长大是不可能长大的,只会装作一副大人样子罢了。 褚沅瑾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实在不必用他那蹩脚的故作高深的尴尬言语来证明自己的成熟。 他难道就找不到别的方式了么? 终究还是怕伤了少年自尊,褚沅瑾决定再忍忍,等他真正长大自个儿回想,指定恨不得回来缝上现在这小子的嘴。 “您老人家且忍忍?”她阴阳怪气道。 “罢了,”于渊叹口气,“我又不姓沈,没那么小心眼。” “?” 他又不姓沈? 没那么小心眼? 褚沅瑾唇角抽了抽,有那么讽刺人的么…… 她莫名想反驳,“沈长空哪里小心眼了?他很大度好么?” 于渊没说话,紧盯着她眼睛,看得褚沅瑾有些心虚,沈长空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亿些…… 小气。 第51章 恨不得将身前的女人掐死…… 长生殿。 开惠帝正坐于盘龙金案前批阅奏折,褚沅瑾从小便被特许随意进出长生殿,故而她进去之时没人通报。 本想给阿耶一个惊喜,哪知一进殿门便瞧见个晦气的。 惯常最爱着红衣的男子如今一身月白圆领蟒袍,规规矩矩坐于开惠帝对面,竟是在帮着批阅奏折。 平日里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中满是认真,通身妖艳之气竟是被压了个八成。 还真当自己能当上太子了,褚沅瑾提起裙摆大步走了过去,殿内相对而坐的两人同时看过去。 开惠帝登时便起身,却不知是起得太猛还是怎么,竟是瞬时又跌了回去,好在褚景同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阿耶!”褚沅瑾吓得脸色一白,快步跑了过去。 开惠帝却仿若丝毫不在意,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慈爱笑意,摇摇头道:“阿耶老了。” “阿耶才不老!”褚沅瑾将一旁的褚景同挤开,挽住开惠帝手臂坐在他身边,不高兴道,“阿耶定能长命百岁。” 开惠帝叫她逗得笑起来,眼睛弯出几条明显的褶皱,开怀道:“你啊你,就你会哄朕高兴。” 说这话时,他仿佛回到了褚沅瑾小时候,她自小便比旁人会撒娇讨人喜欢,对他这个阿耶更是黏得很。 褚沅瑾是开惠帝第一个女儿,什么东西给她都是头一份儿的,对她的关注和爱自也是比旁的皇子公主多出许多。 正是如此,将这孩子宠得不识人间疾苦,比谁都会乱来。 纵使外头人都说她骄纵任性,可开惠帝却不这样想。 他的女儿虽不识人间疾苦,却极有爱心,心肠又软,她只是被宠得过了些,可绝没有什么坏心。 开惠帝身子愈发差了起来,往日还只是浑身无力,然近来像方才那般站不起身的状况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太医没一个找得出病因的,他虽不甘,却也不由想,或许是真的老了。 放心不下的除却这江山,便只有这个大女儿。 他早便为褚沅瑾铺好了路,本是想再依着她乱来几年,叫她玩够了再收心成亲,可这几日却有些着急起来,迫切地想要早点尘埃落定。 若不在闭眼前看着褚沅瑾嫁得良人,开惠帝恐怕死也不会瞑目。 他虽比谁都清楚婚姻大事最是逼不得她,可真到了紧要关头,便狠狠心推她一把,也是为她好。 毕竟褚沅瑾这性子,若是开惠帝在世还好些,能护她一世无忧,断没人敢给她苦吃。可若是开惠帝真有一日薨了,除却沈长空断不会有第二人能纵容她一世。 便是有,也护不住她。 他将兵权和禁军令悉数交到沈长空手上,确实如朝臣所说起到了制衡各皇子的作用。可开惠帝的初衷却还是在为褚沅瑾铺路,仅仅是作为一个父亲,而不是俯视众生的天子。 然沈长空却说,快了,再等等。 他既这般说了,便就是真快了,开惠帝便也没插手他们二人之事。 今日也就暂且先不同她提。 褚沅瑾全然不知这些,只一门心思地嘴甜道:“哪里便是哄阿耶高兴,阿瑾说的可都是实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这时候被她推到一边的褚景同倒是开口了,“阿姐待谁都好,唯独待景同这个弟弟……” 他刻意顿了顿,上挑的桃花眼微垂着看向褚沅瑾,逐字逐句道:“冷漠至极。” 桃花眼下的那颗泪痣此刻竟是给这妖孽脸上增添了丝莫名其妙的无辜,褚沅瑾面上笑意凝滞了一瞬,叫他这眼神看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有什么好无辜的? 这厮是自己不知道她为何独待他冷漠不成? 还在阿耶面前说这些,不是存心想叫她难堪是什么。 褚沅瑾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开惠帝知他们姐弟二人近几年不和,却不知是何缘由。要是搁在往日里,他定会叫褚景同让着些褚沅瑾,可现如今形势不同,日后等他一撒手人寰,保不齐登上皇位的是谁。 毕竟当年即便他已是太子,为争皇位,肮脏的手段亦是不知用了多少。 想要强改圣旨的有,想要谋朝篡位的更有。 这皇位开惠帝守住了,他的儿子们最终谁能守住却是无从得知。 思及此,他正了正神色,对挽着他胳膊的褚沅瑾劝道:“阿瑾确实该同弟弟妹妹们多亲近些。” 褚沅瑾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在触及到开惠帝的眼色后又泄气一般敷衍地点了点头:“好嘛。” 同褚景同亲近是不可能的,嘴上答应却是很有必要的。 褚沅瑾从未像今日这般清晰地感知到,阿耶是真的上了年纪。 装模作样和褚景同扮演了会儿姐友弟恭,褚沅瑾都快吐了,再多坚持一会儿估计就要翻脸。 好在没过多久褚景同便不知出了何事被宫人叫走,褚沅瑾这才自在不少。在长生殿陪开惠帝说了会子话,又坐在边上替他研墨,下午一块儿用了膳才出了长生殿。 本还想去看看皇后,哪知便在御花园里遇见了褚文心。 自她从公主府回宫,褚沅瑾还是头一回和她打照面。 褚沅瑾对这个比她还要做作的妹妹并没什么好感,也不想理她,哪知人家却非要缠缠她。 娇娇柔柔的一声“阿姐”在身后响起,搁在旁人那里即便是为着面上过得去也该回过头应一声,可褚沅瑾从不看人脸色。 她压根儿没理,于渊可还在外头等着她呢。 直到手臂被人用力拉住,褚沅瑾才侧过脸,给那只缠在小臂上的手一个眼神。 “阿姐,”褚文心绕到褚沅瑾身前,将人拦下,“有些话文心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那便别说了。”褚沅瑾不耐地扯起唇角,似笑非笑。 “可文心同阿姐毕竟是亲姐妹,看不得阿姐受伤。” 她那眼睛满是真挚,诚恳得任谁看了都无法不动容。可褚沅瑾不吃储文心这套,她记着呢,她这妹妹对沈长空可是有些非同寻常的想法。 叫褚沅瑾看来简直昭然若揭,怕也只有这傻货以为她看不出来。 褚沅瑾脸上难得露出点兴致来,微蹙了蹙眉头故作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阿姐难道不觉着长空哥哥对你的态度转变太快了些么?”见褚沅瑾愿意听她说,褚文心急忙道。 好像真因着怕她受骗而心急如焚一般。 “确实。”褚沅瑾思索了片刻,诚实道。 “这很是蹊跷啊,阿姐你想想,长空哥哥这次回来本是连话都不愿同你多说,可这才几个月,便能在公众场合同你亲近,这,这显然有问题!” 蹊跷什么?能有什么问题? 不就是她魅力太大沈长空根本便抵不住么? 褚沅瑾面上瞬间严肃,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赞同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见她信了,褚文心松了口气,趁热打铁道:“阿姐你自己想想,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为何要这样做? 自然是因为着了我的道呗,褚沅瑾心道。 面上表情却严肃更甚,“为何呢?” 褚文心叹了口气,忧心道:“阿姐曾经将长空哥哥伤成那样,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难堪,他心里必然是怨你的。” 这话倒是戳到了褚沅瑾心窝,她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见状褚文心以为她是听了进去,心中顿时一喜,继续道:“既是怨你,便要报复你,看你眼巴巴贴上去而高高在上不理会你,先让你尝尝曾经他所处情状的滋味。” “然后呢?” “然后便是接受你,并加倍对你好,叫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待时机一到,便像从前你抛弃他那样狠狠把你甩开,将痛苦百倍归还于你。” 褚文心说起这个滔滔不绝,仿佛再叫她说上个三天三夜都能不停。 褚沅瑾都想给她鼓掌,好好称赞她一番。 这么一出大戏她都能凭空想得出来,不去当说书人真是可惜。 褚沅瑾最是喜欢看人无知愚蠢地被蒙在鼓里还沾沾自喜的样子,故意做出一副被打击到的痛苦之色道:“我竟没想到这一层,沈长空怎能这般待我!” 说罢还觉不够,捏了捏拳头气愤而迷茫道:“那,那我可该如何是好?” 褚文心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好骗,心道阿娘说的果真不错,褚沅瑾同她阿娘仁显皇后一般长了张绝色容颜,却都是没脑子的废物罢了。 竟还问她该如何是好,真是好笑。 “自然是早早脱身,先行同他断绝关系才好!” 褚沅瑾愣了愣,浑身脱了力一般,那双灵动的柳叶眼这会儿也很是空洞。 艰难道:“你,你说得对。是该如此,是该如此……” 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储文心便知自己这番话已是成功离间了二人,上前握住褚沅瑾的手宽慰道:“阿姐,文心言尽于此,也不好再多说,只希望阿姐不要被人伤了心才好。” 褚沅瑾点了点头,演戏演全套,哀戚地目送着她转过身离开,再见不着人影之时脸上才彻底绷不住要笑了出来,眼角都泛了层泪花。 可在这空无一人的御花园咧着嘴傻笑怎么看都有些惊悚,她咬了咬唇,勉力将唇角略有些张狂的笑意憋了回去,然眼中那湿意被憋得更甚。 往前走了几步,正走到拐角处要放弃憋笑差点咧嘴笑出声的时候,她陡然被一股力拽了过去,猛地被人压在了朱红宫墙上。 这力道极大,褚沅瑾后背撞得生疼,一抬眼便对上那双震怒的凤眸。 通身的暴戾之气,仿佛恨不得将身前的女人掐死。 第52章 她不开口,他便一直亲…… 褚沅瑾呼之欲出的笑意直接被吓了回去,猝不及防倒抽了一口凉气,彻底笑不出来了。 朱红的宫墙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将落的夕阳把天空染成大片的橙黄,笼罩在宫墙边那株开得正好的桂花树上。 秋风拂过桂花落,嫩黄的小花落在了一身墨绿襦裙的女子绸缎般展展而垂的长发上,衬得她多了些俏皮可爱来。 只是若离近了去看,便能瞧出她此刻受了惊,面上满是惶惑,全然没什么俏皮可爱。 身后紧贴脊背的宫墙冰凉而硬,却远远比不上面前压着她的男人冷。 他剑眉紧紧蹙着,本就分明的下颌线条此刻绷紧了更显坚毅,大掌扼在她纤细羸弱的脖子上,将她死死按在那宫墙上,动不了分毫。 若不是还能喘得过气来,褚沅瑾都怀疑这人是想要她的命。 她有些生气,沈长空这厮打了几年仗回来就显然有了暴力倾向,当了个狗屁镇国大将军就敢这么对她,若是时日长了,打她也是说不准的。 “你要如何脱身?”见她竟还敢走神,男人身上气息更为冷戾,扼在她颈上的大掌收紧了些,警告般按着她鲜活跳动的大动脉处,沉声道,“同谁断绝关系?” 褚沅瑾叫他这满是质问的语气气到,捏了捏小拳头,狠狠一拳捶在他胸口。 可不曾想男人胸膛太硬,他没什么反应,倒是震得自个儿手生疼,褚沅瑾更生气了。 又生气又委屈。 瞪圆了眼睛凶巴巴望着他咬牙切齿道:“同你!” 男人似乎是唇角轻勾了勾,然还未待褚沅瑾看清便被死死压上了唇。 她脖子还在那只有力的大掌之中,沈长空便一边强势地攻略城池逼得她节节败退,一边收紧扼在那纤细脖颈上的力道。 不至于疼,可随着唇齿间纠缠渐深,褚沅瑾只觉胸腔中空气愈发稀薄,不得不从这满是惩罚意味狠戾而丝毫不讲究技巧的吻中寻求庇护,企图能换些气。 然男人却像是故意一般,只强势索吻,丝毫不顾及她。 直至女人开始顺着身后宫墙软软往下滑,他才一把将人捞起,箍进了怀里。 与此同时,扼在她脖子上的大掌也移至不盈一握的后腰。 褚沅瑾像溺水之人攀到浮木,在沈长空怀里大口大口喘着气,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同谁?”他眸色晦暗,紧盯着她问。 褚沅瑾便是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依旧乱而不匀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丰盈柔软同他紧紧相贴,时近时远。 男人脸色骤然黑下来,将人死死摁住,厉声道:“别乱动。” 褚沅瑾再忍不住,眸中瞬时泛起一层湿意,可忍着没掉泪,这会儿模模糊糊地有些看不清那张讨人厌的脸。 “喘……”她更咽了一下,“喘都不让人喘了……” 眼泪终是滑了下来,滴在男人玄黑衣襟上,晕出极不明显的一小片深色。 分明都是沈长空的错,是他将自己亲成这样还捏她脖子叫她喘不过气,他竟还敢吼她。 褚沅瑾眼泪哗哗往下掉,抽抽搭搭地哭,却强忍着不出声,侧着脑袋一下都不看他。 男人垂下头去亲她湿漉漉的眼睫,动作比之方才缓了不少,不知是在哄她还是只是想止住她不停往下掉的泪。 “喘吧。”他生硬道。 褚沅瑾颤抖着往后缩了缩,躲过他亲昵的触碰,一点也不想理他。 沈长空又去亲她哭得微红的鼻尖,“说话。” 她不开口,他便一直亲。 直到褚沅瑾再受不住,皱起一张小脸恼怒地瞪他,“滚呐!” 凶巴巴的话,骂出来却软得很,像是在撒娇。 “不滚,”他哑声道,“阿瑾,我不滚。” 唇上猛然一痛,褚沅瑾气急了狠狠咬了回去。这一口咬得用力,男人薄唇上瞬时便洇出血来。 他深深弯着脊背,同她额头相抵,丝毫不在意被她咬了一口。 拇指轻轻拭在她巴掌大的脸侧,将新滑下来的泪珠擦去。 “别哭了。”他还未消气,僵硬地哄着。 可愈是说别哭,怀中女人便哭得愈厉害。那泪珠子像断了线一般啪啪往下砸,在沈长空心上砸出一个个窟窿。 他太阳穴突突跳,疼得厉害。 大掌抚在女人单薄的后背上,哄小孩一般轻轻拍着给她顺气。 “阿瑾,算我求你,”他道,“别哭了。” 别哭了。 再哭,他又要心软了。 褚沅瑾像是听不到一般,一边哭小手一边推阻着他胸膛,想要从他怀里脱身。 可她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他抱得又紧,怎么挣都挣不开。 褚沅瑾哭得更狠了,委屈巴巴的更咽着,眼角鼻头面颊都染上了绯色。 她就是天生来治他的。 沈长空喟叹一声,伸手去勾她小巧精致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看他。 可脸是被抬起来了,那双满是泪的眼睛却是丝毫不肯转向他。 “阿瑾,你看看我,”男人声音有些发颤,“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同我说行不行?” 别随随便便就要同他断绝关系,将他再次丢下。 然褚沅瑾声音比男人颤得更厉害,伸手揉了揉哭得有些发痒的眼睛,泪眼朦胧地抽噎道:“哪里,哪里都不好……” “你竟然敢凶我……”她一口咬在男人肩头,委屈道。 沈长空闷吭一声,拥紧了她。手背青筋暴起,眸色深不见底却忍耐着抑制住情绪,轻轻拍着她后背低声道:“你要同我断绝关系。” 是因为她要同他断绝关系,他才失了控。 沈长空觉着荒唐,她竟是这般轻易地就信了旁人挑拨离间的话。 他说了那么多遍爱她,她怎么就一点不信? 他该生气,该将这没良心的好好教训一顿,该叫她长长记性吃点苦头。 可她一哭,他便舍不得。 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更何况叫她吃什么苦头。 沈长空阖了阖眼,耐着性子问道:“你觉着我是在报复你?” 伤不了这个没心肝的半寸,倒是将自己折腾得不轻。 有这么报复人的么? 她这么聪明,怎么就不知道好好想想。 第53章 我疼 沈长空胸中仿佛堵着一团云絮,憋闷得心口钝痛,却无从排解。 怀中这个罪魁祸首倒是委屈得不行,哭得抽抽噎噎,一刻不停,问她也不答,重话一句都说不得,就连亲她,都能将人惹得更可怜。 褚沅瑾本就没上褚文心的当,那些话她便是一个字都未信。 她又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沈长空从前待她如何现在待她如何,褚沅瑾比任何人都看得清。 更何况她同沈长空从小便一起长大,陪伴彼此的时间要比她这些弟弟妹妹多得多,怎可能旁人吹一吹耳边风瞎说几句她就去怀疑沈长空报复她。且不说旁的,就感情这块儿,谁能报复得了褚沅瑾? 褚文心那人又是个自作聪明的,手段着实不算高明,褚沅瑾若是被她骗了去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就是一时兴起觉着有趣,陪个蠢人演演戏找找乐子罢了。 谁曾想便叫沈长空给遇见了。 遇见便遇见,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解释个一句半句便能说得清。 可他一上来便将她按在了墙上,气势冷冽骇人,说的话也咄咄逼人,一开口便是教训她。褚沅瑾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她便是半分委屈都受不了,尤其是沈长空的委屈。 这会儿就是能解释她也不想同他多说。 沈长空不是觉着她被人一挑拨便信么,不是觉着她就是个蠢货不相信她么? 那就叫他自个儿生气去,最好能把将自己给气死,也好叫她省省肚子里的气。 她依旧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听着他的问话也不抬头看他,置气地闷声道:“我怎样想又有什么区别?反正说到底你不就是不肯信我么?” 沈长空眉宇皱得更深,怎么就成了他不肯信她了? 兜兜转转,竟又成了他的错。 他伸手将那张小脸上的泪珠轻轻擦去,面色不善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你叫我信你什么?” “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你就是不肯信我,才一上来就给我定了罪,还凶我虐待我!”褚沅瑾生气得很,脸颊都微微鼓起来。 “虐待?”沈长空唇角猝不及防向上扯出一个弧度来,笑意却不达眼底,“褚沅瑾,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虐待?” 他连她一根汗毛都未舍得碰过,竟就成了虐待。 沈长空像被人从溃烂的伤口上淋了把热油,疼得全身上下都紧绷起来。 他到底是对她太好了。 褚沅瑾抬头恰好看见他这瘆人的笑,顿时心里发毛,竟还敢这样阴阳怪气,真是气死她了。 “反正你那样就是虐待,”她吸了吸鼻子,丝毫不肯退步,“你就是宁愿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也不愿意信我。既如此你还同我在一起做什么,我们不如就……” 话未说完便被人吞吃入腹,锈甜的血腥味在唇舌间缠绕蔓延,席卷了整个口腔。 感知亦在这场暴烈占有般的吻中逐渐清晰起来,褚沅瑾脑中一根弦紧紧绷着,直至唇上猛地一疼,她开始拼了命的挣扎,边哭边对他拳打脚踢。 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褚沅瑾自小到大娇贵,连伤都几乎未曾受过,沈长空却将她咬出了血。 从来便只有她咬他的份儿,沈长空怎么能这么对她。 “你想都别想。”他面色冷戾,沉声道。 他什么都能由着她,除了分开。 叫人咬破了唇还被威胁,褚沅瑾脑中一片混沌,在沈长空怀里整个人被他撑抱着,半分力气没有。 她的眼泪全然沾湿了男人玄色衣襟,她趴在他胸口,挣也挣不开,一说气他的话就又要被发疯对待。 抽泣了两声,褚沅瑾眨巴了两下眼睛,泪水霎时擦过下眼睫掉落下来。 “我疼……”她不成声道。 可怜得要命。 沈长空阖上眼,长舒了一口气,将落在她墨发上的嫩黄桂花拂去,强压住脾气问道:“哪儿疼?” 她就这么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小手将他腰间布料抓得皱成一团,微嘟着嘴巴,随着更咽唇角时不时发着颤,也不说哪儿疼,可那副表情分明在说,哪儿哪儿都疼。 反正都怪他。 沈长空喉结微滚,将她攥在自己腰侧的小手握住,包裹在宽大有力的掌心,向上带到心口。 他将那只小手展开,亲自牵引着一步步顺着衣襟进去,按在了滚烫结实的左胸膛。 “阿瑾,我也疼。” 褚沅瑾脑子瞬时炸出一朵花来,连思考的空间都没有。 她手底下未隔一寸布料,实实在在按在了他胸口。里头炙热滚烫,鲜活跳动着的,是沈长空的心脏,他说疼的地方。 他说,他也疼。 褚沅瑾不安分地动了动手,恰被一小突起硌到,她面色一红,眼中的泪都凝了。 她不敢看男人晦暗的眼睛,忍不住想再动动,可又怕他再次发疯。 只能同他打着商量:“若不然,我……我帮你揉揉?” “……” 沈长空面色更黑了。 褚沅瑾终是忍不住抬了抬眼睛,偷偷去看他神情。入目便是男人凌厉明晰的喉结,不近人情的薄唇紧紧抿着,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她撇了撇嘴,垂下了眸子,眼睫还是湿哒哒的。 “不揉就不揉嘛,摆什么脸色,我又不欠你的……” 沈长空深吸了口气:“揉吧。” “?” “揉,揉吧?”褚沅瑾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 像是捡到了什么大便宜一般。 指尖轻轻一动,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即刻将那只在他胸口揉按的小手带了出来。 “怎么了!”褚沅瑾委屈巴巴,语调很是苦恼丧气。 男人叹一口气,将人直接打横抱起,阔步顺着绿瓦红墙往前走。 褚沅瑾被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便勾住了男人脖子,小脸埋在了他肩上。 温热的呼吸一寸一寸灼伤着沈长空感官,他垂首在乖乖趴在身上的女人额头吻了一下,哑声哄道:“乖些,回去再揉。” …… 怀安王府,,沈然正在收拾去往漳州的行装。她翻箱倒柜了许久,才发现从前最爱穿的窄袖衣裙竟是全被放在了衣柜深处。 现下常穿的反而是她往日里最嫌弃的繁琐衣饰。 事实上,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觉着麻烦,搁在以前也只在要紧些的场合才会那样正正经经打扮打扮。 可自从喜欢上林言,她便是一点也不怕麻烦了,总归心里是欢喜的。 即便穿繁琐的衣物,梳高耸的发髻,画不喜欢的妆,瘦成自己并不觉着多好看的样子,沈然也不曾觉着累过。 可现如今她想通了,她不想那样活了。 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没什么丢人,亦是没什么大不了。 他既通旁人牵扯不清,便是没将自个儿放在心上。 一个没将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凭什么得到自己这么多的爱意,又凭什么叫她为其改变自己? 她小时候也曾偷偷喜欢过张家李家的小郎君,跟父亲到了辽东也不是没对年轻的小将军动过心。 后来回了长安,便一直喜欢林言,豁出一颗心去对他好。 可他并不曾将自己真正放在眼里。 沈然再如何去学长安闺秀也终究是东施效颦,她做不来那些东西。 与其效仿旁人,倒不如回归本心。 她想,他既然能喜欢林言,日后也定会重新喜欢上旁人。 就像忘记从前偷偷心动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那般,也忘记林言。 他实在不配自己这般,沈然头一次觉着,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是在糟蹋自个儿。 那便祝他和他那知书达理的表妹天长地久,有情人终成眷属罢。 沈然胸中顿时豁然开朗,心口一颗大石终是落了地,一身轻松。 她指挥着婢女将箱底的衣物全拿了出来,那几件颜色粉嫩的襦裙只留了几件应急来用,其余全被塞在了底层。 她一刀一刀做的木雕也被拿了出来,一个一个排排站摆在了室内的木架上。 从前林言生辰,她费尽心力雕刻了近一个月,临近日子时更是熬了好几个晚上,为他做了个木头小人。 那小人坐在桌案前,捧着一卷经书在读。 明眼人一瞧便知做的是他。 沈然送去的时候心中雀跃得紧,她费了那么些工夫,他一定高兴。 可是没有。 他将那木雕小人接了过去,牢牢放在手心,淡淡说了五个字:“上不得台面。” 沈然愣在原地好久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难堪与不知所措交杂,她脸涨得通红。 可诚然说着那东西上不得台面,林言依旧是收了。 自那以后,沈然再没碰过木雕,也再不敢送给旁人这东西。 她生怕自个儿辛辛苦苦做出来送了人,却让人家觉着上不得台面。 甚至于在一段时间里,她就是买给旁人贺礼,都不敢送自个儿亲自挑选的东西。 她不相信自己能挑出什么能上得台面的好东西。 又想起前几日送他那砚台,沈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暗道自己还真是不长记性。 好不容易过了心里那关,觉着林言最爱收集砚台,送他这个总归不会出错。 可结果同之前也并无区别。 不论如何,这回从漳州回来,她定要调整好自个儿,再不能像以前那般。 明日便要启程,沈然今日报复一般,晚上吃了许多东西。 这会儿跟婢女一块儿收拾了这么久都还难受得紧。 便推门出去想要溜达溜达。 外头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云层中隐现出皎洁明亮的一轮弯月,沈然下意识抚了抚腰间,脚步猛然一顿。 这才想起,那玉佩已是不在身上了。 第54章 下次会了么 衢清堂。 昏暗的室内不知为何并未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借着支摘窗扫进来,依稀可以看清屋内沉闷而肃然的摆设。 顺着满放着兵书案籍的桌案往里去便是一扇水墨画屏风,屏风内拔步床上,一身墨绿襦裙的女子双手撑在身后,被高大英挺的男人堵在床角。 整个人都被他圈在可控范围之内,冷冽的松木香将娇滴滴的女子包裹,沉稳而强势的气场叫人只想往后退。 可背后是冰而硬的床栏,再无可退之路。 这样的情景,褚沅瑾极想凑上去亲他,可又难掩心中慌张和惧意,她亦是没忘,自个儿现下应还在生气才对。 决不能叫这男人得寸进尺,于渊说得对,一回讨到了甜头,往后便不得了。 思及此,褚沅瑾便开始后悔方才未出宫时同他说什么揉揉,怎么就这么按不住自个儿。 沈长空便这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仿佛在等她给个说法,抑或是在等她承诺过的某个动作。 可褚沅瑾迟迟不肯说话,小手都未动一下,好像全然忘了自个儿说过什么。 二人距离之近,褚沅瑾甚至能借着月光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那双沉静而幽深的凤眸波澜不惊,眼睫微垂,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淡疏离感。 和亲她的时候半点都不同。 褚沅瑾不禁想,这样的男人在行那事儿时得是个什么样子。 这张脸,总能叫她无端便开始东想西想。 然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将她思绪瞬间拉了回来。 “还疼。”他道。 便只有两个字,言简意赅,却让褚沅瑾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她从前并不是个多容易害羞的人,同沈长空在一起时更是她主动撩拨他多些。 可此刻随着他低沉的嗓音,那只毫无阻隔摸过他胸膛的手顿时灼热起来,那触感仿佛又回来了一般,紧紧粘着她,让人思绪都乱了起来。 褚沅瑾不自在地攥了攥手心,指甲印出了浅浅的月牙痕,可依旧赶不走那让人心惊肉跳的灼热。 她又怕疼,不舍得多用力气掐自己,不由有些恼了。 “唔。”她淡淡应了一声,撇过头去,将侧脸留给他。 “揉揉?”他又道。 分明是个问句,可那语气强势而压迫感十足,丝毫没有打商量的意思。 褚沅瑾心尖都在颤,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要向他伸过去的手。 又别扭地觉着不能这般丢脸,他那样对她,她可还未消气,怎么也得再拿拿劲儿,好叫他知道,她还是以前的褚沅瑾,可不是他能随随便便就能摆脸色欺负的。 轻轻哼了一声,褚沅瑾故作生气,忽地低下身子往他撑在身侧的臂弯底下钻,企图能在他围成的阵地里钻出去。 沉沉的一声低笑自头顶传来,似讽似嘲,侮辱性极强。 褚沅瑾还未来得及发脾气便叫人横过后背拦在了腰上,而后前腹猛然一紧,她整个人悬空,失重感席卷全身的瞬间,落入了熟悉的怀里。 那怀抱宽阔有力,让人心安,可褚沅瑾此刻如何也心安不了。 男人打横抱着她,在床上坐下来,褚沅瑾瞬间便落在他修长紧实的腿上。 单手抬起她下巴,入目便是一副闹脾气的小模样。 他压下去,在那微微嘟着的唇边亲了一下,“疼。” “我又没打你,”褚沅瑾略显嫌弃地蹙了蹙眉头,“你还咬我了呢,还咬破了!” 说得好像先咬人的不是她一般。 “嗯。”他低低应了声,又在那唇角极不明显的伤口上亲了亲,像是在哄她一般,还浅浅磨了磨。 “……” 本来就是叫他亲疼的,都说了疼还亲! 褚沅瑾鼓了鼓腮,叫了他大名:“沈长空,你该不会以为亲亲就不疼了罢?” 男人神色骤然暗了下来,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直直盯着她。 那双幽深的眸子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褚沅瑾心跳乱成一锅粥,他握着她手伸进衣领的场景瞬间跃入脑海。 亲亲……亲亲就不疼了。 他该不是……该不是想叫她亲他胸口罢…… 倒也,倒也不是不行…… 褚沅瑾吞咽了下,眼巴巴地看着他,突然热血澎湃,兴奋了起来。 还管什么给不给他甜头,这分明就是给自己甜头。 “哪儿疼?”她唇角微扬,故意问他。 沈长空眸色更深,握住她纤细的指尖带到自己胸口戳了戳。 隔着玄色衣料,指尖下的胸膛坚硬紧实,她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手指在那处轻轻点了点,试探着往衣襟里头探去。 故作淡定地问道:“那,亲亲?” 还揉什么揉,哪儿有这来得实在。 褚沅瑾心里暗想,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嗯。”男人嗓音低沉喑哑,带着撩人心弦的欲。 褚沅瑾像是被下了蛊,头脑都有些发蒙,动作也有些迟缓。想要解他衣襟,却怎么都解不开,一如往常。 这才恼怒般收回了手,气呼呼地看向他,闹道:“哼,不亲了。” “……” 沈长空垂下眼睑,将那退缩的小手又拎了上来,握在掌心带着她去解自己衣襟。 “我教你。”他道。 褚沅瑾被他握着的手下意识缩了一下,男人却不许她退缩。 她便被他手把手教着,带着解开了他衣领,露出冷白而肌理细腻,焕发着蓬勃力量感的胸膛。 褚沅瑾白腻如葱削般的指尖便按在那坚实胸膛上,触觉同视觉的双重震撼,她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按都按不住。 然而此情此景,男人将她小手往他胸膛上又带近了些,一本正经地问道:“下次会了么?” 柔滑白腻的小手这会儿整个贴在男人胸膛,不安分地收了收,想要仔细试试触感。 沈长空像是知道她想干什么,极为配合地松开了握着那只小手的大掌,只淡淡看着她。 那神色不知怎么,仿佛给褚沅瑾下了什么镇定药一般,瞬间叫她胆子更大了起来。 那男人神情分明是在暗示她,来吧,来摸吧。 可光是摸又怎么能够,她很快便不甘止步于此。 “还疼嘛?”她声音娇软,会勾人一般。 “嗯。”沈长空面不改色,嗓音却沙哑至极。 褚沅瑾抿了抿唇,在他灼热的目光下,低下头吻了上去。 湿热温软的触感,印在他胸口,能在人心上都烫个烙印。 褚沅瑾浑然未觉箍着她纤腰的手臂已然僵硬至极,那只抚在她薄背上的大掌更是青筋一根根暴起。 喉结微滚,他对上女子得了大便宜般狡黠弯着的柳叶眼。 “还信我是在报复你么?”他紧盯着她,避免遗漏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本来就没信。” 褚沅瑾手指尖在男人胸膛缓缓打着转,一圈一圈,漫无目的地描绘。 男人眸光深晦,也不去阻她,只垂首去蹭她鼻尖,引诱着道:“还要不要同我断绝关系?” 褚沅瑾一怔,合着这事儿还没过去…… 她摇了摇头,“我何时说过要同你断绝关系?那都是褚文心说的,你连谁的声音都分不清不成?” “可你说,她说得对,”男人并未因她的话而软下脸色,“你还说,是该如此。” 褚沅瑾张了张口,忽然觉着有些百口莫辩。 他一本正经沉着声音陈述着的,确乎是事实。 “可我只是想逗着她玩啊,哪里便真有那个意思。”她又想起他朝自己发脾气的样子,噘了噘小嘴道,“再说还是你不肯信我。” 说着竟又委屈起来,“你就是不肯信我!” “信,”沈长空轻叹一口气,“我信。” 诚然她这理由着实蹩脚得很,可同离开他相比便根本算不得什么。 “真信?” 褚沅瑾看着他那表情,怎么也不像是真信她的样子。倒像是被她吓怕了,故意敷衍她。 “你若是不信,也不必强求,本公主也不会强人所难。” 说着就要从男人身上起来。 沈长空眉心跳了跳,按住怀里一刻也不肯老实的人,站起身来将人悬空抱起,叫她再挣扎不下来。 “真信。”他将人往上掂了掂,垂下头又去亲她。 “算你识相。”褚沅瑾嘴硬道。 她也自知那说辞可信度恐怕极低。 毕竟自个儿同褚文心那对话想来他是听了个差不多,她确确实实全程都在应和褚文心挑拨离间的话,还装得极像。 她自己虽知道是在演戏骗着那蠢货玩来寻开心,可沈长空又怎能知道。 如他所说,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谁会这般无聊就为着骗着人玩搞这一出,简直匪夷所思。 这真实由头怎么想怎么觉着假,褚沅瑾自己竟也有些心虚起来。还不如随便编个理由来得可信些,沈长空若是钻牛角尖些,以为她连敷衍编由头骗他都不愿用心也是极为合理的。 可是他同她说信,一脸笃定,无比亲昵。 褚沅瑾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她勾住男人脖子,埋在他肩上蹭了蹭,恼道:“真没骗你!我发誓!” “我知道。”沈长空忍住颈间痒意,安抚地拍了拍她后背。 褚沅瑾见他应是真信了,得寸进尺地撒娇提要求:“那你以后不准那样对我了。” 不准那样对她了。 脑海中滑过她泪眼朦胧软在自己怀里喊疼的样子,男人眸光渐沉,喉结滚了滚,竟是没立刻说话。 第55章 咬了咬她耳垂 他竟然没答应! 褚沅瑾咬着木箸,努力想去抓住昨儿晚上每一个记忆点,可无论如何想也丝毫没有他点头答应的印象。 她被亲懵了,亲得什么也不记得,就连追着要保证也不记得。 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怎么能被人咬破唇!怎么能被强硬地掐着脖子按在墙上! 这像话么? 她怨怼地看着正为她布菜的沈长空,与此同时,沈然疑惑地看着一脸怨怼的她。 而后惊奇地发现,安阳公主未上口脂的唇上竟是有一小处结了痂的破口。正想着要不要关心关心问一下的时候,她侧了下目,恰巧看见沈长空唇上也有伤口,且更为严重。 沈然面色通红,埋下头去,狠命扒饭。 她本不该在这儿的,平日里都是一人在自个儿院子里用膳,可今日突然便有下人来叫她。 沈然猜到不用猜,必定是安阳公主又来了。 若是她阿兄,怎可能叫她一起用膳。 两人面对面,还不够尴尬的。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这一叫,沈然还真就来了。来到才心道自己真是不长记性,怎么能同他们二人在一块儿。 好在自个儿吃完便能跑路,奔赴漳州,再不必看这二人腻腻歪歪。 也正是因着沈然在场褚沅瑾才没再将昨日那事儿提起来质问他,转头看了眼埋头扒饭的沈然,若有所思。 而后对沈长空道:“妹妹一会儿便要启程,你给她多拨几个暗卫,还有银两,也是要多带些的,姑娘家出门总是要考虑周全的。” 褚沅瑾倒不是觉着沈长空会亏待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难免会有所疏漏。 她虽也不是什么懂这些个的仔细人,可只要沈长空一句话吩咐下去,下人定都会备好了。 根本用不着他们懂。 兄妹俩一齐抬起头看她,褚沅瑾怔了下,一双柳叶眼满是疑惑。 她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作何都突然看她? 沈然那表情她能理解,小姑娘被人关心后难免有些感动。可沈长空是怎么回事? 看她就看她,可他那眼神到底在缱绻个什么劲儿? “嗯,我让成风交待下去。” 话音一落一旁候着的成风便极有眼力见地出去了。 送走了沈然,褚沅瑾觉着有些无趣,便要回公主府。明日她同沈长空也要启程去洛阳,她带的东西多,这会儿还不知秋书她们收拾妥当了没。 同沈长空在一辆马车中,整个车厢都叫他占去了大半。 本就狭小的车厢显著更为逼仄,根本便舒展不开。况且,沈长空的马车上没有铺白白软软的兔毛毯子,也没有各色点心吃食,远远不如公主府的舒适。 沈长空显然也是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向来知她娇气,须得面面俱到,仔细照顾着才行。 本也叫了下人想将马车收拾整顿一番再送她,可也不知怎的,她要回府的态势极为迫切。 迫切得像是同他多待一会儿都嫌烦。 这个认知将他被她那句“妹妹”取悦到的情绪全然冲散。 褚沅瑾向来不是什么稳当长情的人,可这才几天,她便又生了退却的心思。 总归昨日那荒谬的说辞,沈长空是一个字也不肯信的。 从她下了马车,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心都没有便可知,昨日又是骗他的。 “阿瑾。”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望向衣袂翩翩,小步迈向朱红府门的纤细身影。 听到他唤声,褚沅瑾转过身来看他,两条细细弯弯的眉毛微扬,满是不解,“怎的了?” 见人丝毫没有什么觉悟,沈长空垂了垂眸,淡淡道:“无事。” 说罢便在褚沅瑾更为不解的目光中退回了车厢,然就在车夫要挥鞭折返之时,那车帘瞬间便叫人一把拉开。 沈长空一抬眼,便同那双满含笑意的细长柳叶眼对上。 “忘了点东西。”褚沅瑾娇声道。 男人挑了挑眉稍,在整个车厢扫视了一圈,并未见有什么东西被她落下。 “忘了什……” 蜻蜓点水般的吻覆在唇上,沁甜的女儿香扑鼻而来,一触即离。 沈长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唇上那轻轻软软的触感便已经消失,只留点缠绵的余温。 她一身藕色襦裙,发丝顺着俯身的动作自额角滑落,垂在脸侧。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软软道:“忘了吻你。” 男人像是未曾料到,愣在原地抬着下颌紧盯着她。 竟是有些……蠢。 褚沅瑾忍不住笑,双手捧起他鬼斧神工般雕刻的脸揉了揉,“这回真的走啦。” 然还未转身,便被一股力带了下去,整个人跌进了马车。 褚沅瑾惊叫一声,坐在男人怀里心跳得咚咚作响,全然未有平息的意思。 他垂首轻轻咬了咬她小巧粉嫩的耳垂,附在她耳侧低低道:“要记得想我。” …… —— 褚沅瑾回到嘉宜院秋书便迎了上来,说是已经收拾妥当,只等明日启程。 一旁的于渊倒是斜倚在窗边,迟迟未过去同她说话。 少年剑眉紧紧蹙着,也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褚沅瑾指了指他,问秋书道:“又怎的了?” 又? 窗边的少年终于没忍住出了声,“公主这回去洛阳为何不带阿渊同去?” 不带便不带罢,还特意嘱咐秋书别告诉他算怎么回事? 他有那么不省心天天搞事么? 褚沅瑾抿了抿唇,讪笑两声,“我是同沈长空一块儿去,还不是怕你一个人无趣……” 于渊抬了抬下颚,低着眼睛看向褚沅瑾,丝毫没有身为一个侍卫的自觉,“哪里便是阿渊一个人,不是三个人么?” “……” 唇角微抽了抽,褚沅瑾说不出话来。 三个人尴尬的是谁啊!这小屁孩到底懂是不懂?! “公主分明便是嫌阿渊碍事,”他不满地从鼻腔哼出个调来,“从前公主可不是这样的,他是给你下什么降头了不成?” 于渊其实有些难过,心里不知早就死缠烂打追问了多少回,可迫于自己是个男人,表面不得不端了起来。 降头? 褚沅瑾脑海中蓦然便想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耳垂被他咬过的地方又开始灼热泛红,她竟是忍不住,吃吃笑了出来。 不过是分开不足一日,明日一早便会再见,还说什么不要忘记想他。 真会啊…… 她这表情,属实将屋里头的两人惊住了。 这岂止是被下了降头,简直就是魔怔了。 褚沅瑾咬了咬唇,将手背在身后绞了绞,忸怩道:“哪里便是他给我下了降头,分明是我给他下了降头才对,这个男人现在半点都离不开我,你们可还记得当初他那高不可攀的样子,仿佛我碰他一下都是折辱了人家一般。” “现下倒是知道主动了……” 于渊看着褚沅瑾那张满是欢欣雀跃的脸,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 一方面觉着她是彻底栽了,心中被堵得有些难受;另一方面又觉着自己应为她感到高兴才是,怎能存有自私的想法。 毕竟对褚沅瑾而言,真正对一个人上心很难,要想叫她坠入爱河那更是想都别想,没影儿的事。 可现如今这态势,在于渊看来她显然是动了心且陷得不浅。 这本是好事,可因着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意,他有些纠结。 明知自己不该有不悦的情绪,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低落。 对褚沅瑾说的话,他更是不知如何去接,想了须臾才闷声道:“他以前那都是装的!” 装出一副高岭之花不可亵玩的疏离样子,不过是想吸引公主的注意,使其对他产生兴趣。 于渊从前还没明白过来,觉着他不识好歹,公主这般金枝玉叶的人主动对他示好他竟还敢推拒不理。 如今于渊可是全懂了,蠢的便只有他自个儿。 沈长空平日里看起来正经又漠然,可没成想竟是个人精。 人家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公主还上赶着追,想来也是未必没看出来,不过是他逃她追的情趣。 于渊深吸了口气,自个儿怎的就这么蠢。还同公主说什么要挫挫他的锐气,不能叫他得寸进尺…… 怎么想怎么幼稚,他怎么可能那般幼稚…… 褚沅瑾听他那话却是没立刻回答,面上表情甚至有些正经起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才低声道:“也不全然是装的。” 刚开始的时候,应是真生她气的。 毕竟如褚文心所说,她曾经那样待沈长空,他定然是怨她的。 若是有人敢那般对待自个儿,褚沅瑾不将这人狠狠教训一顿都难平心头之恨。 更别说那人又贴上来勾自个儿,理都不会理一下,同修旧好更是绝无可能。 可沈长空即便是对她有怨,也从未真对她如何。除了昨日那般强硬粗暴叫她有些难以接受,不过现在想想大抵也是可以理解。 毕竟昨日那场景确实容易叫人误会,若是翻转过来,叫她亲眼瞧见沈长空同人那样说她,褚沅瑾想都不用想,指定能被气死。 他若敢解释一句是骗着那人玩的,褚沅瑾指定又能给气活。 可那样荒唐敷衍的答案,确乎就是事实。虽知荒唐,她也总不能编出一个理由来骗他。 褚沅瑾只是没想到,她那样说,沈长空竟就直接信了。 便是连半分质疑都没有,好像只要是她说的,他就肯信…… 第56章 那你罚我 见她这般,于渊也不欲再多说什么。 只倔强地昂了昂首,嘴硬道:“我也没那么想去。” 褚沅瑾忍不住笑出声来,拽了拽少年高马尾后在圆桌前坐下来,对一旁的秋书夸赞道:“阿渊是真的长大了呢。” 这话是夸到于渊心里了,他显然极为受用,但依旧一脸傲娇,“早便长大了,公主对阿渊有偏见罢了。” 第二日,于渊将褚沅瑾送到了府门口。 少年抱拳倚在门框上,冷眼看着褚沅瑾小孩子一般飞奔进高大冷峻的男人怀里。 沈长空稳稳将她接住,大掌抚在女子发顶,动作极轻地揉了揉。 目光同于渊对上,半分波动也无,于渊却莫名看出一丝挑衅。 毕竟几年前的上元节,公主抛下他去洛阳游玩,带的便是自己。 今日情形倒是反过来了,于渊越想越生气,再没看那拥在一起的璧人,转身便回了府。 眼不见为净。 褚沅瑾窝在沈长空怀里,也不怕一堆下人随从都在边上看着,像是故意一般拽了拽男人腰间布料,仰着头问道:“我有听你的话哦。” 这话旁人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可沈长空确是听懂了。 她有听他的话,好好想他。 “嗯,”沈长空松开她,将人牵上了马车,淡淡道,“乖。” 褚沅瑾唇角抽了抽,坐在软软的毯子上不满地瞪他,自己这般主动,结果他就两个字。 活像是在哄随便养着玩的小猫小狗。 她狠狠舒了一口气,往一边挪了挪,抬手去掀小帘子,而后拉开了推窗,将目光移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上。 不想看见他! 一大早的就惹她生气。 刚才还抱着他说有在好好听他话的女人这会儿坐得八丈远,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 沈长空不太清楚,是哪里又惹到了她。 褚沅瑾心中正是气闷不已,连带着外头的街景,街上并肩走在一处的男女都有些碍眼了起来。 可等来等去后头都没一点动静。 这人竟还不来哄她! 褚沅瑾更为生气,正要回头冲他发脾气,视线中倏然伸出只手,哐的一下把车壁上的推窗给带上了。 空气中一片静默,褚沅瑾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他。 要发脾气的是她好么?他这哐的一下是在吓唬谁呢? “你什么意思?”褚沅瑾瞪着他。 什么意思? 沈长空剑眉微蹙,看着面前发着脾气的女人,倾身过去将人揽至身前,“怎么了?” “早知道便不想你了。”她气闷道。 见沈长空依旧一脸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做错了的样子,褚沅瑾两颊鼓起,皱着小脸抱怨他:“你方才对我好不耐烦,你最近怎么总是敷衍我!” 面上满是生气,可声音却轻轻软软,好不委屈。 沈长空虽依旧不知道她为何会觉着自己对她不耐烦,可这种当头,显然是不能再问她的。 他将人按在怀里,安抚般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哄道:“那你罚我。” 既是错了,便该被罚。 然褚沅瑾却不依,甩开揉在自己脑袋上那只大掌,恼道:“发髻都给你弄乱了!” 反正他现在就是做什么都不对,不合她心意。 “再说了,你现下这般厉害,我哪里敢罚你啊。” 这话说得火药味十足,几乎是立刻便叫沈长空想起前天的事来,那日确实是他不耐了些,可今日却是半分没有。 沈长空叹了口气,将生着闷气的人抱到腿上,“阿瑾,我是你的,你想怎么罚都行。” 我是你的, 你想怎么罚都行。 褚沅瑾的心跳猛不丁漏了一拍,而后极为没出息地,狠狠心动了。 这个男人话少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同他较什么劲? 嗯,较劲就是她不对了! 一瞬间便消了气,抑制住想要往上扬的唇角,她娇声道:“我才舍不得罚你……” 说完她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羞赧地将小脸埋在了男人怀里。 毕竟上一刻还在生气同他闹脾气,就因为人家一句撩拨人的话就荡漾得花枝烂颤,着实有些丢人。 娇滴滴的女人埋在他怀里,两只白皙柔软的小手紧紧抓着他胸前衣襟,温热的呼吸即便隔着衣物也依旧滚烫灼人。 沈长空喉结滚动,俯首亲了亲她露在外边的耳朵,那耳廓紧接着便红了一圈。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男人不厌其烦地去逗弄她泛着绯色的耳朵,直至褚沅瑾终于恼了一般从他怀中抬起脸来,可怜巴巴地瞋视着他,仿佛在控诉他的不良行径。 她挣扎着要从沈长空腿上下来,远离他那张随时随地会亲人的嘴。 可男人却将她抱得很紧,整个人以一种包揽着的姿势将人完完全全圈在怀里,一点都挣不开。 “你腿不累么?”褚沅瑾泄了气。 “不累,”他亲了亲她挺翘的鼻尖,面不改色道,“我怀里比马车舒服。” “……” —— 到洛阳后,马车直接驶向了城东一处宅院,那是褚沅瑾的私宅,面积比不得在长安那几处大,却也置办得很是精巧雅致。 是个居住的好地方。 她早便让人打听完了,那张嬷嬷恰巧住在离这不远处,如今虽年龄大了些,身子却还康健,精神也算不错。 褚沅瑾自小便不是个当日事当日毕的人,她这幅身子娇贵得很,即便一路被沈长空护着照顾着,却还是累得不轻,到了私宅便只想往床上一躺,翻身都懒得翻。 至于去找张嬷嬷的事,反正已经来到这洛阳,她的住处又离得不远,便不急于这一时。 沈长空见状也没打算扰她,只是那样趴着睡恐怕不会舒服。 便将人抱起来给她翻了个身,拉过寝被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床上的女人睡得熟,半分也没察觉到他的动作,长长的眼睫覆在下眼睑上,呼吸声均匀而绵长,乖巧得不成样子。 沈长空心中软成一片,将她脸侧一缕不听话的碎发轻轻拨到耳后,起身出去了。 这会儿才是正午,虽不知褚沅瑾要睡到何时,可她醒来定是会饿的。 这般想着,便去吩咐了秋书叫膳房备好吃食,先温在锅里,如此待她醒来便随时能吃。 安排好这些,又回去看了眼寝房里熟睡的女人,见她没有要醒的迹象,沈长空才一人出了宅门。 第57章 给你暖床 沈长空按照先前查好的地方,先行去了张嬷嬷家附近探寻情况。 毕竟多少年未见的人,即便是个普通妇人,安不安全亦是不可知。带着褚沅瑾,他不希望出半点意外。 此时是正午,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在长安时众人皆知他是镇国大将军,故而很少有人在街上直勾勾打量他。 然在这洛阳,并无人知晓他是谁,沈长空又身形挺拔高大,相貌俊美硬朗,走在道上便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极为引人侧目。 甚至于有几个官家娘子不知怎的便叫人打趣地红了脸,以锦帕羞赧遮面,躲躲闪闪不敢再瞧他,眼神却又忍不住往那瞟。 然沈长空一脸生人勿近,故而虽有人叫他吸引了目光,却也无人敢上前攀谈。 最终停在了一处宅子前,这宅子灰墙乌瓦,说不上多好,却也能算得体面。 这是仁显皇后生前为张嬷嬷提前置办好的宅子,够张嬷嬷一家住得宽敞。 本是张嬷嬷是不该出宫的,可仁显自知命不久矣,便将身边几个得力的嬷嬷丫头皆安置好了,下了令待她走后便将人送出宫。 这般张嬷嬷才得以出宫同家人团聚。 后来,她在洛阳嫁了个勤恳的老实人,二人年岁差的不多,那人早年丧了妻,儿女都已经不小了,可好在她这个继母当得不赖,两个孩子也都懂事,如今亦是早已成家立业,乖孙都抱了两个。 从外头看去,确实没什么端倪,是户安安稳稳的普通人家。 -- 已入深秋,天气骤然凉了下来。 褚沅瑾打了个喷嚏,蜷缩在床榻一角,冷得唇色都有些发白。可迷迷糊糊的,没能即刻醒过来。 翻了个身,小手下意识在床上摸了摸,触及之处一片冰凉。 她这才醒了过来,睡眼朦胧间有些意识不清,愣了半晌才发现寝被已经叫她踢到床底下了。 怪不得这般冷。 褚沅瑾缩了缩肩膀,慢了好几拍才觉着缺了点什么东西。 那被子已经掉在了地上沾了灰尘,她不可能再捡起来盖在身上,可又冷得很。 “子钦?”她上半身探出拔步床外,似乎是想要确认一番他在不在。 然并无人应。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她有些不高兴。 明知自己方才第一反应应该是去叫秋书过来给她更衣或是取床新被子过来才是,可她一睁眼,第一个想见的便是沈长空。觉着冷了或是哪里不称心,第一个想叫的还是沈长空。 像是习惯成自然,他这才回来多长时间,褚沅瑾竟是已经对他依赖到一种自己都不敢想的地步了。 她搓了搓手,穿上绣鞋要往外头走,走到外间才发现这屋里竟是放了个火盆,里头烧着炭火,靠近了暖意融融。 这时还尚未入冬,没有这个季节便用上炭火的道理。 褚沅瑾蹲下身子,这回全然将什么体态形象抛置于脑后,伸出手去烤,这才觉着有些暖和起来。 她默默想,许是秋书怕她冷,特意备的。然这时候盖层被子睡是很够用的,又怕热着她,便将这炭火放在了外间。 蹲了一会儿,腿都有些麻了,褚沅瑾才缓缓站起身来。 这会儿嗓子干,她不欲张口,便直接走到门口想拉开门让人进来给她更衣。 然手还未碰到门边,便被人从外面打开。 褚沅瑾心里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因着退得有些仓促而踉跄了一下,就在以为要跌倒而咬紧牙闭上了眼时,一只铁臂箍住了她的腰,将她带进了怀里。 男人刚从外头回来,外袍上皆是寒意。 褚沅瑾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身子霎时又给冰得寒凉一片,她忍不住瑟缩了下,在男人怀里又打了个喷嚏。 怀中女子一身藕荷色中衣,身量纤细,单薄得仿佛来阵风便能吹跑。 沈长空蹙了蹙眉,暂时将人松了松,解开了外袍才又将她拢进怀里。 这回却是暖和开了。 褚沅瑾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一点精神没有,蔫巴巴地撒娇:“你去哪里了,我醒来都找不到你……” 沈长空的心顿时像是被湿蕉叶啪嗒打了一下,湿湿软软的。微俯下身将她抱起来,往里间走。 褚沅瑾并不老实,极为自觉地将两条纤细笔直的腿盘到男人腰间,下巴抵在他颈窝,整个人小熊一般挂在沈长空身上。 不知是怕她冷还是怕往下滑,男人将她抱得极紧。 到了里间,正要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动作却陡然顿了一下。 “抱紧。”他道。 在察觉到她勾紧了自己脖子后才腾出一只手去触了触那床面。 是凉的。 寝被也掉在地上,显然是她睡着踢开的。 沈长空最终没将褚沅瑾放下,抱着她一同躺在了床上。纤美柔弱的女子就那般趴在他身上,被他的暖意所包裹。 只是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像是还未完全睡醒。 “做什么呀?”她的嗓音有些哑。 沈长空大掌轻轻抚在她白得晃眼的颈子上,一字一顿道:“给你暖床。” 褚沅瑾轻轻哼了声,又被取悦道。 男人又捏了捏她雪腮,道:“别说话了,一会儿暖完床喂你喝水。” “嗯。” 褚沅瑾也未再多说,嗓子确实很不舒服,也有些渴了。 好像……也不光是渴,还有些饿。 但她这会儿刚醒,没什么力气,懒得再说话,想着便先饿一会儿好了。 紧接着沈长空又道:“膳食也已备好了,一会儿叫他们送进来。” “沈子钦,”褚沅瑾彻底叫他给惊到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长空似是被她这比喻取悦道,低低笑了声,“那你喜欢么?” “喜欢!”褚沅瑾趴在他胸口,小脑袋不老实地蹭了蹭,“都快喜欢死了。” 男人笑意更甚,褚沅瑾能极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于他胸腔的细碎颤动。 二人这样躺了一会儿,沈长空身子底下的那块儿已经被暖得热了起来。 他这才起身,将褚沅瑾抱起来放在暖好的那处,而后出去吩咐下人再去取一床烘好的新被褥来。 膳食送来之时,褚沅瑾已经被严严实实裹在暖呼呼的新被褥里,正坐着被沈长空喂水。 秋书几人听着沈长空的吩咐,在里间支了个小桌子,将膳食一一摆了上去。 而后便都退出了房门,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褚沅瑾有些无言,这一桩桩一件件虽很合她心意,可她怎么想怎么觉着有些不对,仿佛自个儿是个残废一般。 可……褚沅瑾看着男人精致的脸,乖乖张开嘴将他喂过来的东西一口吃掉。 不得不说,当一个残废真好。 -- 因着已经派人知会了张嬷嬷,故而褚沅瑾用完膳到的时候张嬷嬷一家老小便都已经迎在了宅子门口。 华贵马车停下的瞬间,起先下来的是个高大俊美的男子,他掀开车帘,将里头一身华服的女子牵了出来。 安阳公主本就是东阳第一美人,便是面上没什么表情都美艳动人,叫人丝毫移不开眼去。 两人皆是通身的矜贵,站在一块儿只消瞧一眼便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张嬷嬷家里人虽并未接触过什么贵人,可张嬷嬷却是从豆蔻年华便在宫里待着的,比之在场的多数人要更懂宫里的规矩。 带着这一家老小跪在地上朝那一对璧人行了礼,一行人低着头,谁也不敢先抬起来。 毕竟这两人哪个看着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尤其是公主身边站的那男子一脸冷漠,很是骇人。虽不知身份,可只看那通身的气势便可知是个惹不起的贵人。 褚沅瑾走上前去将那年纪最长的老人扶了起来,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 “嬷嬷可还记得阿瑾?”褚沅瑾眉眼弯弯,明艳的五官霎时染上了丝天真俏皮。 一如小时候的样子。 张嬷嬷有些恍惚,被她挽着的手臂都僵硬得很,“老奴怎会不记得公主。” 她自小便在这些嬷嬷们眼皮子底下长大,自仁显皇后去世,张嬷嬷被送出宫,才再没见过这小公主。 张嬷嬷神色中现出几分痛苦,她愧疚,也惶恐。 好在褚沅瑾依旧笑着,同她多说了些小时候的事,全然将后头跟着的沈长空给忘了。 沈长空见她是真高兴,便没上前,只在后头跟着。 进了厅堂,褚沅瑾坐在主位上,又忍不住同张嬷嬷说起从前母亲的事来,见张嬷嬷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她叹了口气道:“嬷嬷不必如此紧张,阿瑾又不是豺狼虎豹,虽已好些年未见,可阿瑾一直记得嬷嬷在阿娘最后那些时日的悉心照料……” 说到这儿,褚沅瑾有些说不下去。 张嬷嬷浑身颤抖起来,红了眼眶,和蔼的面容沟壑纵横,此刻满是痛苦。 “是,是老奴对不起皇后殿下,对不起公主……”张嬷嬷更咽道。 褚沅瑾叫她说得难受起来,却也觉着奇怪,“张嬷嬷胡说什么,您哪里便对不起我们了?” 张嬷嬷额角已经满是汗湿,忙不失迭道:“是老奴,是老奴没照顾好皇后殿下,后来又出了宫,亦没能继续照顾公主……” “您往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本就在宫里耗了半辈子,我阿娘既给你们安置好了去处,何苦再将那后半辈子也耗在宫里。” 说着,褚沅瑾抿了口茶水,继续道:“您可还记得多年前曾给我阿娘做过一类香囊,后来被现在的惠安皇后和丽妃相中,他们三人便各有一个。” 若单说个香囊,恐怕不容易叫人记得。 可宫里三位高位娘娘一同佩戴在身上,出自她手的香囊,便如何也不该不记得才是。 若说不记得,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记得,”张嬷嬷目光闪烁,极力压住双手的颤抖,尽量平稳着声音问道:“公主怎的突然想起它来?” 褚沅瑾眉心蹙了蹙,然还未待她说什么,便听得一个沉稳而冰冷的声音落下—— “张嬷嬷抖什么?” 第58章 他有她一个就够了 此话一出,张嬷嬷本就极力压制才能稍缓些的颤抖陡然便有些压不住的趋势,冷汗连连,后背湿了一片。 她丝毫不敢看沈长空的眼睛,尤其她现下已经知晓他的身份,便更不轻举妄动。 而此时,褚沅瑾带着探究的眸光也落在她身上,张嬷嬷如坐针毡,连忙起身慌张地跪在了地上。 趴伏在地上颤着声道:“老奴……老奴着实是离宫太久,见着贵人心里害怕,唯恐坏了规矩……” 可褚沅瑾方才便同她说过不必如此紧张,堂堂一个公主还可以套了好一通近乎,她这会儿比之方才还要紧张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褚沅瑾看着跪在地上深低着头的张嬷嬷,眉心缓缓蹙了起来。 便也只蹙了那么一会儿,转瞬间便又舒展开来,去将那老妇人扶回了椅子上。 见状,沈长空并未再多说什么。 褚沅瑾笑开来,尽可能地放低了架子好叫她别再害怕,道:“阿瑾今日来也不为别的,只是前几日梦到阿娘,恍然便想起那香囊她从前戴在身上最久,还赠了两位娘娘,阿瑾也很怀念那香味,便过来同嬷嬷讨个方子。待日后再想阿娘时便拿出来闻闻,心里便也能安稳些。” 听得只是因着怀念母亲身上的味道,张嬷嬷面上神情才松了松,立刻道:“公主且等等,老奴这便将香料给公主写下来,并上香囊用料,绣花样式,到时公主只需拿去给下人看图,叫他们做出来便是。” 轻呼了口气,张嬷嬷又试探着问道:“公主何时回长安?若是不急,老奴先给您做一个戴着,等日后散了味道您再行更换?” 褚沅瑾连连摆手,“您将图样和香料配方给我即可,我们在这洛阳待不上多少时日,不必麻烦。” 这是她要送与元惠皇后的生辰礼,本就是想叫她开心的玩意儿,必得是褚沅瑾亲手做的才有诚意,怎能假借他人之手。 褚沅瑾同沈长空被一行人送出门时,恰被一小童撞了过来,小孩子软软绵绵,直直扑到了褚沅瑾腿上。 虽不至于将她给撞倒,却也是往后稍退了一下。 被撞的还未说什么,那撞人的看到沈长空那骇人的表情却是先哭了起来,哭得人心里乱糟糟的。 褚沅瑾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登时便有仆役过来将那小童拎了起来,抱远了去。 一旁男人早已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在外头当着张嬷嬷这一家子人不好碰她,只低低问了句:“疼不疼?” “他才那么大点,能疼到哪儿去?”褚沅瑾有些好笑,他未免也太过紧张。 张嬷嬷方才便要上前来关心,这会儿沈长空先问完了,她便再无问的必要,可又不能不问。 便道:“也不知是哪家的泼皮,公主可吓着了?” “嬷嬷放心,”褚沅瑾边上马车边回头看她,笑道,“我啊,胆子大得很。” -- 马车辚辚而行,时而压过路面枯叶,发出细碎的吱吱声响。 沈长空这会儿正给懒懒半倚在车上的女人揉着方才被撞到的腿。 褚沅瑾有些痒,轻轻抖了一下便伸手去挡他,娇声道:“都说了无事,不过是个小孩子,也没撞到什么。” 然男人动作并无要停的意思,捏了捏她企图挡自个儿的小手指抬眸道:“你方才说的是疼不到哪儿去,那便还是疼的。” “……” 褚沅瑾唇角抽了抽,心道再找不出第二个比这个男人更会抠字眼的了。 她不过就那么随口一说罢了。 见她没再抗拒,沈长空动作又放轻了些,问道:“方才怎的没同她说实话?” “她?”褚沅瑾手里把玩着男人头顶发冠,“你说张嬷嬷?” 沈长空“嗯”了声,终是揉好了腿,将女人被按得有些褶皱的裙摆抚平了些,就连半日下来有些松的腰封都被他整理好了。 这才抬起眸子好好看她。 褚沅瑾仔细回忆了一番,道:“你不是也觉着她有些奇怪么,我便留了个心眼,没说实情。” 况且,她的目的便也只是要个配料,并无叫张嬷嬷知晓拿来做什么用的必要。 总归只是一个香囊而已。 那香囊能有什么问题?褚沅瑾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 照这张嬷嬷今日的反应,若不是这香囊阿娘生病前便已没再佩戴过,褚沅瑾便要怀疑它同阿娘的死有关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纠结,沈长空捏了捏女人柔滑细腻的脸颊,安抚道:“我让成风他们盯着,不必担心。” “我没担心,”褚沅瑾甩开他捏在自己脸上的大掌,“只是有些想不通。” 说着,褚沅瑾突然便想起那小孩来,也不知怎的,头脑有些发热,直愣愣看着沈长空,那神色认真却带着点退意,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磨人。 “怎的了?”沈长空将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剑眉也微微蹙了起来。 “就……”褚沅瑾实在有些问不出口,挣扎了半晌都说不出来话。 若是搁在以前从不会考虑沈长空感受时,她自是想问便问,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压根儿不会考虑什么后果。 可现下,突然便觉着像丧失了勇气一般,怎么也无法淡然地去同他说这件事儿。 男人眉头蹙得更紧,大掌箍在她腰间的力度不自觉变重,眸光紧跟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可她迟迟不肯开口,彻底耗光了沈长空耐性。 眸色亦带了丝晦暗,却并未发作,隐忍地埋首在她颈间,女儿家身上特有的馨香沁入鼻息,沈长空情绪才平稳了些。 他身形着实过于高大,这般埋在褚沅瑾身上,脑袋还不安分地乱蹭,褚沅瑾有些招架不住。 整个上半身都快叫他压垮了。 “你好重!”她忍不住推他,却无法撼动分毫。 反而被抱得更紧,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呼吸也莫名杂乱了起来,像是极其烦躁,又像是极其不安。 “阿瑾……”他叫她名字,声音有些哑。 而后湿湿麻麻的触感传来,从肩窝到颈侧,都落上了他灼热缱绻的吻。 褚沅瑾痒得缩了缩脖子,转瞬又被男人带了回去,她终是招架不住,拍了拍他后背道:“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男人眼睫微颤,停下了吻她的动作,却并未抬起头来,依旧保持着埋在她身上的姿势。 褚沅瑾轻叹了口气,认真问道:“你想要孩子么?” 孩子? 沈长空蓦地抬起头来,脑中轰然炸开,一时间竟是有些呆滞。 对上他那双已经泛起涟漪的眸子,褚沅瑾心里一空,抿了抿唇又问了一遍:“想要么?” 神色极为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沈长空将她小手包裹在掌心,极为郑重道:“若是你生的,便想要。” “阿瑾,我们成……” “子钦。”褚沅瑾打断他,见他这副样子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显然是想要的,可褚沅瑾却不想生,从一开始便不想。 这不针对于沈长空,只是于她自己而言,无论如何都担不起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或许是自私,或许是有病,可褚沅瑾觉着,任何人都没法叫她动摇。 她若想同沈长空在一起,早晚都得将此事告知于他。可这属实不算什么正常事,她怕沈长空觉着她是个疯子,也有些怕他接受不了。 若他真无法接受,恐怕他们二人便只能分开。 然褚沅瑾现在早已食髓知味,一时半会儿叫她放下,她是真舍不得,放不下。 半晌,她才垂下眼睛,错开男人目光,握了握拳头一鼓作气道:“可我是不会生的。” 不会给任何人生。 沈长空怔了怔,握着她的大掌更为用力,却极轻极轻地摩挲了下她白皙的手背,低声道:“那便不生。” 不生? 褚沅瑾抬起眼睫,满是诧异,“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古往今来,哪儿有由着女人不生的道理。更何况,“无子”在七出之条中向来是为最重,前朝因这一条而休妻的更是数不胜数。 怕他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褚沅瑾又解释道:“我说的不生不是暂时不生,是这辈子,这辈子都不会生。” “嗯,我知道,”沈长空道,“从前便听人说过,女子生产极疼,不生也好。” 褚沅瑾脑中仿佛有小虫钻了进去,嗡嗡作鸣,将她思绪扰得乱成一锅粥。 她确实是怕疼,也怕死,可却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个。 “我是东阳最尊贵的公主,亦是不能接受夫君纳妾,同旁人发生关系。” 褚沅瑾声音愈来愈低,底气不足了起来。 她不愿生,亦不能接受他找其他女人,褚沅瑾并不觉着有何不对。毕竟她已同沈长空说明了这事儿,还要不要同她一起便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也该承担。 可褚沅瑾就是觉着心里难安,这对沈长空未免也太不公平。 可她没办法,唯独在这事儿上妥协不了。 然沈长空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妥协或是让步,他捧起那张小脸,同她保证道:“那是自然。” 他有她一个便够了。 从始至终,沈长空想要的便只有一个褚沅瑾。 此时此刻,他眸中莫名染上了丝笑意,她是在考虑同他的以后,连孩子都想到了。 “阿瑾,”他哑声叫她名字,粗粝的拇指指节轻轻抚在她侧脸,认真道,“我们成亲罢。” 像是未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褚沅瑾瞳仁骤缩,猛然睁大了眼睛。 他俯下身去亲她,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道:“好不好?” 第59章 我只想成一次亲 好不好? 褚沅瑾只觉脑子都要炸开,说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转到成亲上去了。 她眼神躲闪,被他吻得头皮发麻,下意识便要往后退。 男人愣了下,抬眸看她,入目便是女子轻咬着唇,游离着将眼神移向别处,就是不敢看他。 已是极为明显。 她不愿意。 “为何?”他半垂下眼睑,眸中晦色尽遮,声音却有些细微的颤。 褚沅瑾自也是听了出来,然此时此刻实在是脑子里一团乱,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才试探着去拽男人衣袖,触及到坚硬的小臂时才发现他已是浑身紧绷,大掌也紧握成拳,压抑而隐忍。 几乎是立时,褚沅瑾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她现下是真有些看不得沈长空这样。 褚沅瑾摇了摇男人手臂,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深吸了口气轻轻拥住了他。 女儿家的怀抱一片温软,沈长空却浑身发冷,不住的冒出寒意,就连眸中亦是一片冰凉。 “子钦,”她的嗓音又甜又软,此刻带着些诱哄的滋味耐心同他解释,“我不是不想同你成亲,只是觉着有些太早了。” 毕竟距离他回长安才多久,便要成亲,褚沅瑾确实是觉着急了些。 她并不排斥同沈长空成亲,从诸多方面考虑,他从来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更何况褚沅瑾如今是真的喜欢他。 她只是还没准备好,需要些时间来接受,也需要些时间来明确自己这回并不是一时兴起。 “我们再等等罢,”她道,“也不急于这一时。” 沈长空任由她拥着自己,听着她轻轻松松地同自己说再等等,不急于一时。 可沈长空已经等了太久,他急的本就不是这一时。 他回抱住她,大掌轻轻抚在女子纤薄的后背上,哑声道:“不早了,阿瑾。”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十二年,他无时无刻不在爱她。 褚沅瑾不知该如何才能说服他,毕竟正如沈长空所说,真正算起来,确实是不早了。 没有几对夫妻比他们二人相识相知得更久,若不是褚沅瑾几年前厌倦,恐怕刚一及笄便会被阿耶嫁到沈长空府上。 褚沅瑾也无比清楚,直至现如今开惠帝恐怕都并未消了这心思。 他们二人之间唯一的阻碍便是褚沅瑾这可飘摇不定的心。 “再等等罢,”她重复道,“等明年上元节,我定嫁你。” 那是长安最最鲜活热闹的时候,她要上元街灯为她而燃,让整个长安为他们作陪。 办最最盛大的婚宴,着世无其二的华美婚服,携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给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而这些,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筹备。 沈长空并不知她心中所想。 今年的上元都还远,更何况明年。一年多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于褚沅瑾这样没什么耐性的人更是如此。 他不想出半点差错,也不允许有半点变动。 见他只看着她,并未答应,褚沅瑾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没在骗你,说明年嫁便明年嫁,绝不会反悔。况且你以为成亲是很简单的事么?我想要的婚礼,没个一年半载的准备时间是办不下来的,还是说你想让我凑合?” “子钦,”褚沅瑾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神色极为认真道,“我只想成一次亲。” 所以,绝不可能凑合。 沈长空眸光这才软了些,俯首下去亲了亲她道:“不会让你凑合,你若想在上元成亲,那便今年。我会备好一切,断不会叫你委屈。” “今年?”褚沅瑾细眉蹙了蹙,提声道,“不行!” 三四个月的时间,太赶了。 沈长空看着她,脑中忽然便闪过梦中她同一白衣男子相拥坐在床上的画面,沈长空记得极为清楚,梦中那日便是上元节。 而那白衣男子,唯林秋白与之最像。 此刻褚沅瑾面上满是坚决,仿佛已经打定了主意,说什么都劝不动她。 男人本箍在她腰间的大掌此刻已经移到了柔白细腻的后颈,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同她提着要求:“那到长安那日先去求陛下赐婚,定下婚期。” “这么快?!” 褚沅瑾眼睛睁得更大了,一脸惊恐。 男人却一脸淡然,语气也平稳下来,“不是要明年上元成婚么,先定下婚期,才能着手筹备。” 否则明年复明年,等到何时都等不到头。 褚沅瑾唇角抽了抽,那也不用今日刚商议完这事儿一回去便直接去求她阿耶赐婚罢…… 沈长空并不理会她的讶异,自顾自又继续道:“还有,今年上元必须同我一起,寸步不离。” “……” 褚沅瑾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小声道:“同你一起可以,寸步不离有些强人所难了罢?” 若是她要去如厕呢?若是她忽然有些急事呢? 更甚者,上元那日长安街上人潮汹涌,他们被人群挤散亦是极有可能的。 “那便成亲,如此便能寸步不离,也不算强人所难。”他正色道。 “不不不,”褚沅瑾慌忙改口,探身上去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嬉皮笑脸道,“我的意思是,强你所难,毕竟同我寸步不离,我怕你嫌烦呢!” 编起瞎话来一点都不会脸红,便是连结巴一下都未曾有。 让沈长空如何相信她口头承诺了明年成亲便真的会乖乖嫁给他。 “那明日便返程回去。”他又道。 褚沅瑾觉着自己受到了打压,心中暗暗痛斥他得寸进尺,面上却依旧挂着狗腿的笑,连连点头软软道:“好呀好呀,早回去些好呢。” 就在这时,忽有人来敲门,褚沅瑾这才松了口气,推着男人胸膛使唤他:“快去开门!” 沈长空依着她,俯身又在她眼角亲了一下才往外走。 推开门便见成风站在外头,抬手朝他往外指了指,示意出去说。 沈长空意会,带紧了房门同他往外走,两人走远了些才停下。 “查到了?” 成风点了点头,“回将军,如您所说,那张嬷嬷果真有动作。咱们离开没多久,她便拟好信件送了出去。我将那飞鸽截了下来,也怕打草惊蛇,故而誊抄了一份信件又将原信塞了回去。” 说着他拿出誊抄好的那张纸来,递到沈长空手上。 信中那意思简单来说便是:娘娘,安阳公主来洛阳管婢问香囊之事,婢只给了她普通方子。 写的东实在太少,沈长空展开只看一眼便悉知了全部内容。 只是娘娘,是哪个娘娘? —— 因着两人返程决定得急,故而褚沅瑾带来那些子享受的东西都还未用得上便又被下人们收拾了起来,待明日再同他们一起被运回长安。 早知道一点都没用上便不带这么些东西了,褚沅瑾默默想。 她本来是打算要同沈长空一起在洛阳好好玩玩的,也弥补一下当年将他一个人丢在长安的缺憾。 可人家压根儿就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忍不住抱怨道:“这时间都花在路上了……” 那声音极小,宛若蚊蝇,搔在人心上痒痒麻麻的,有些难捱。 沈长空便只听见她一个人哼哼唧唧,却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俯下身来与她处于同一高度,道:“大点声。” 然这句大点声一出,叽叽咕咕的女人立马闭嘴了,还极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自己上了马车,将他甩在了身后。 一进马车才发现同来时竟是大不相同。 她的马车本就已是装置得极为舒适美观,可如今里头添了许多新物件,毯子比从前不知厚了多少倍,连腰枕都备了好几个。 褚沅瑾坐了过去,软得仿如云端,在床上躺着恐怕都不如这儿舒服。 这时沈长空也进来,褚沅瑾立时扭头看他,满脸惊喜,方才的幽怨便如昙花一现,一去不复返了。 “是你让人置备的?” 沈长空摇了摇头。 “哦,”她莫名有些失落,“那便是秋书了,那日我在房中睡觉,她还给我在外间放了个火盆,我竟忘了,她一向最为妥帖。” 男人自是没错过她眼底的情绪,行至她身边坐了下来,距离近得险些就要将人挤得没地可坐。 他淡淡补充道:“是我亲自置备的,火盆亦是。” 褚沅瑾骤然转过头来:“你耍我呢?” 说完之后意识到不对,他的意思分明便是没有假手于人,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他身体力行,亲自弄的。 她变脸变得便那唱戏的还快,又挂上了笑道:“我的意思是,真会逗我高兴!” “子钦,你真好,”她笑容弧度更大,甜甜道,“那我能枕在你腿上睡觉么?” “……” 第60章 请陛下赐婚 甘华殿。 一身红衣的男子斜斜倚在低低的矮几边,手上握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一个时辰前,其生母丽妃曾来过这里,将那信笺拿给他看。 依丽妃的意思,安阳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才去到洛阳问这香囊之事,可这与褚景同又有什么干系,凭什么就得连累他? 长而挑的多情桃花目中满是阴鸷,总归他不是什么正道上的人,也并非真想做什么皇帝,只是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助他得到永无可能的人。 褚景同将那信笺甩开,撕得粉碎。 既此事会阻他得储君之位,那便只好从别处下手,另做谋划。 另一边,公主府的马车行至宫门口,裹着烟紫色披风的女子被一玄衣男子托腰抱了下来。 因着在马车中躺得太久,乍一踩在地面上脚步还有些虚浮,攀着男人肩膀缓了好一会儿才踢了踢裙下的小腿,舒展开筋骨。 “抱你进去?”沈长空有些看不过去。 是他坚持一回长安便进宫请旨赐婚,故而两人连府门都没进,半刻钟的歇息也不曾有。 按理说,是该叫她好好歇歇,可沈长空是怕惯了的,这事儿晚一刻便叫他的心吊在悬崖边上一刻,实在是无法再等。 褚沅瑾正踢着腿,便见男人弯下身来作势要抱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道:“这是在宫里,抱着走来走去像什么样子。” 说着又想起之前沈长空把她压在巍峨高耸的宫墙上索吻,又一路抱着她走出宫去。 这样的事,一次就够了。 “我怕你累。”沈长空道。 更何况这累是他造成的,他没法子不心疼。 褚沅瑾却不怎么放在心上,饶是她一向娇气,回来这一路也还算舒适。底下铺着厚厚软软的毯子,枕在沈长空腿上睡得天昏地暗,只知道中途停了一回,沈长空下车给她买了些吃食,喂完之后他自己才吃了些。 “那你便不累吗?”褚沅瑾牵起他的手,软声道,“子钦,你为自己想想。” 不能总是以她为先,仿佛所有情绪都是为她而起。 沈长空被只小小软软的手牵着,躯体瞬间被灌入一股暖流,仿佛浮萍找到了皈依,一切不确定都安定下来。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给了他莫大的信心,让他在这一刻能相信,她会这样一直牵着他。 他们之间的爱永远不会有尽头。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褚沅瑾突然晃了晃牵着他的手,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眉眼弯弯,小虎牙微露,满脸皆是温软的笑意。 “我差点忘了你是根木头,哪里会为自个儿着想,”她道,“既如此,往后我会多替你想想。” “子钦,我也会照顾你的。” 二人便这般执手穿过亭台楼阁、路过花草林木,直至到了长生殿门口沈长空还有些恍惚。 从方才的对话里回不过神来。 褚沅瑾牵着他迈上殿门口的石阶,在将要踏至最高一层时倏然被一股力拽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她从石阶上跌了下去,整个人歪在男人怀里。 值守侍卫极有眼力见儿地低了头,可褚沅瑾分明觉着,就那群人的神色来看,不是她被拽了下去,而是她故意,跌进了沈长空怀里。 她忍不住动了两下,刚要转过身去,肩膀便陡然一沉。 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正抵在她肩窝,唇齿间喷洒的热气顺着颈项移至耳尖,带了一连串的绯色。 “说话算话。”他道。 而后还未待褚沅瑾反应过来便将人松开,复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一改方才的被动,牵着她走进了长生殿。 此时开惠帝同皇后都在,因着方才门口的李公公早已进来通报过一声,故而听见脚步声元惠帝便知道是谁进来了。 他心中隐隐能猜到,他们二人一同过来是为着什么。 皇后倒是招了招手,笑着道:“好孩子,在府上用过膳了没?不若陪陪我和你阿耶,一道吃了。” 皇后长相雅致,此刻一脸慈和,像是在招呼自己的亲闺女。 褚沅瑾也不客气,都是一家人,连一个不知心的都没有,便拉着沈长空一起坐下来。 见状婢女伶俐地为之添上了两副碗筷,紧接着又规规矩矩退到后边。 这时候皇后还并不知道她去了洛阳之事,自然也不知她是为自个儿的生辰而去。只同她聊些近况。 将开惠帝同沈长空都晾在了桌上,母女俩的对话一句跟着一句,旁人想插嘴都插不进去。 褚沅瑾也没同她提香囊的事,想着待她生辰那日还是照往常一般备礼,送些珍宝首饰之类。私下里再将那小香囊送她,指不定便能给她个惊喜。 因着褚沅瑾来,皇后只顾着同她说话嘘寒问暖,膳食却是没用多少。 褚沅瑾端起她面前小碗盛了碗银耳莲子羹递到她眼前,在感受到左侧传来的灼热视线后又讪讪给开惠帝也盛了一碗,抿唇憋笑道:“阿耶请用!” 开惠帝“哼”了声,一国之君活像个争糖吃的小孩。 “这才想起你阿耶来?” 褚沅瑾终是没忍住唇边笑意,噗呲笑出声来:“阿耶怎么连这醋都吃?” 说罢桌上顿时笑声连连,除却正襟危坐的沈长空,气氛和乐融融。 褚沅瑾在桌子底下勾了勾男人手指,而后站起身来将沈长空平日里爱吃的全夹进碗里,推到沈长空面前。 用的是她的碗。 沈长空这才发现,她竟也记得自己爱吃什么了。 眼睫微颤了颤,有力的大掌回握住她,片刻二人又极有默契地松开对方,各自用着膳。 皇后早已洞悉了一切,“啧”了一声叹道:“真真是女大不中留,我和你阿耶便只得一碗汤羹,人家长空动都未动一下各色膳食便堆了满碗,真真是令人寒心呐!” “是呐,”开惠帝也一脸沧桑,故意道,“女儿大了,哪里还会记得她阿耶呢!” “……” 这一唱一和的,褚沅瑾简直百口莫辩。羞赧地看着专心用膳的沈长空,又转过头气道:“那莲子羹不是挺好的么!” 顿了一下,她忽然想起褚景修来,小声道:“说起来,我阿兄生前最最喜欢娘娘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呢……” 此话一出,气氛便有些沉重起来。 皇后在做妃时便极爱捣鼓吃食,更是为了这兄妹二人去学了许多花里胡哨的糕饼甜点。 那时仁显皇后身体也还康健,两大一小便时常围坐在圆桌旁吃这吃那。 可吃过她做的那么些东西,褚景修从大小到大最喜欢的便是她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是从褚沅瑾还未出生时,褚景修便一直喜欢的。 开惠帝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且不说这个,你们二人这次来总不是来蹭顿饭的罢?” 褚沅瑾回过神来,面上带了点绯色,看了看开惠帝又扭头看了看沈长空。 他此刻站起身来,屈膝半跪下去抱拳行礼,“臣请陛下赐婚。” “赐婚,”开惠帝故意道,“哦?赐婚你与谁啊?” 褚沅瑾有些看不过去,未待沈长空说话便过去将热扶了起来,道:“自然是同我!” 说完后又打了个补丁:“明年上元再成亲,不是今年。” 饶是这般开惠帝也已然很是欣慰,毕竟照他从前的谋划,还以为非得狠狠心强行赐婚才能将这二人撮合到一处。 却没想到这沈长空竟能将人弄来主动要求,也算是彻底解了开惠帝心头的一桩大事。 “明年就明年,”他道,“婚事皆由礼部操办,朕定叫你满意。” 皇后笑着将腕上一碧绿双扣玉镯摘下来给褚沅瑾戴上,“日后成婚了可不许再像从前那样了,且收收心,同沈将军和和美美。” 再不许像从前那样,至于是哪样,在座几人皆心知肚明。 沈长空在衣袖掩盖之下轻轻捏了捏她手心,为她说话道:“娘娘不必担心,她不会。” 褚沅瑾也极为郑重地点头,话却是对着沈长空说的,像是在同他许下某种诺言,坚定道:“嗯,我不会。” 她晃了晃手腕,玉镯相碰,叮当作响。 褚沅瑾认得,这是皇后日日戴在手上的玉镯,多少年来都未见她摘下过。据说是她母亲给的,是极珍贵的东西。 “娘娘给我这个都不心疼么?”褚沅瑾开玩笑道。 毕竟小时候曾听阿娘打趣一般要过这物,当时她推开仁显皇后企图要去摘她镯子的手,笑骂道:“你想得美!” 皇后听得这话仿佛也是陷入一段久远的回忆,看着那双扣玉镯眼中还有些不舍,勾起唇角温和道:“谁让你是阿瑾呢。” 说笑着,便该出宫了。 褚沅瑾和沈长空向来时那般手牵着手,大方而亲密无间地走出宫门。 本应是劳累无比迫切地想要回府歇息,然褚沅瑾看着腕上的双扣镯,忽然扭头对沈长空道:“咱们去东市逛逛罢?” 她想早些将缝制香囊的材料买好,迫不及待要将这惊喜给到皇后手上。 沈长空自是依着她,可又担心她撑不住。 马车停时男人骤然拉住了她,抚了抚那挂着青色的薄薄下眼睑嘱咐道:“若是累了便同我说,我背你。” 第61章 相思豆 褚沅瑾自是没让他背,她这会儿精神多了。况且是同他在一起,便也不算多累。 顺着主街道往里走,经过王家羊汤铺子和周二马店,转角处便有家裁缝店,里头布匹针线配饰一应俱全。 褚沅瑾从未亲自买过这些东西,东看看西看看的很是稀奇。 她也没忘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先给那香囊配好了东西,才又拽着沈长空四处乱转。 买的东西全被沈长空拿在手上,褚沅瑾看着,突然想起这些年来她竟是从未送过沈长空什么东西。 想着,褚沅瑾便停下脚步。随着她这动作,沈长空垂下头来看她。 “累了?”他的嗓音惯常冷淡,此刻却很是温和。 正当他要俯下身来将人背起的时候,褚沅瑾拥住了他,也不管街道人潮涌动,踮起脚便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而后边转身边同他道:“你乖乖在这儿等着,我想起还有些东西未买。” 沈长空正要跟上去,却被她喝住:“不许跟来!我很快的。” 他果真没再动,乖乖站在那看着她一步步跑远,又进了那家裁缝铺。 沈长空站的地方恰好临着一首饰摊子,那摊子上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用材低劣做工粗糙,但胜在样式新奇好看。 他本不该在多看第二眼,可偏偏钗环首饰之间有一小小木盒,里头装着个石榴红琉璃珠极为显眼。 沈长空不可控制地走了过去,那摆摊的姑娘见他过来瞬间不知所措了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连眼都不敢多抬一下。 更没指望他会在这小摊上买什么东西。 哪知沈长空竟真停在了那小摊前,伸手拿起小木盒,目光移都移不开。 商贩姑娘这才发现,这珠子同他发冠上的那颗竟是有些像的。 虽材质不及其万分之一,可也算通透好看,在日光底下更是夺目。 见他似是真有兴趣,商贩姑娘壮了壮胆子小声道:“将军,您拿的这个叫相思豆,送给心上人再合适不过。虽不是什么贵东西,可胜在寓意好,心意重。” 说完又觉不合适,毕竟这沈将军的心上人天下皆知,是那用金子砌成的尊贵人物安阳公主。 若真是送她这种东西,岂不显著太过寒酸。 这般想着,商贩姑娘立时缄了口,没再说话。 只是她死也没想到,眼前这个通身矜贵冷傲的男人竟将那珠子买了下来。 那小木盒在他宽大的手掌中显著小得可怜,她亲眼瞧着,镇国大将军将其小心收好,而后行至不远处他一直站着的位置,分毫不差,等在原地。 不久后便跑过来一抹纤细匀长的烟紫色身影,手上拿着个小纸包,雀跃着扑进了男人怀里。 原本一脸淡漠的男人神色陡然变得柔和起来,从女人手中接过那纸包,而后单手拥住了她。 两人是手牵着手离开的。 那样旁若无人,令人艳羡。 商贩姑娘不禁心中暗想,若是她能得此夫君,便是叫她戒荤吃素十年也是愿意的。 可哪里便能寻得这样的男人…… —— 将褚沅瑾送回了公主府,沈长空才回了怀安王府。 却不成想在自个儿府上见着了拓拔涉。 沈长空同拓拔涉早年有些交情,这回他来长安,第一个见的不是开惠帝,而是沈长空。 只那日两人也只是在外头酒楼里头喝了喝酒,拓拔涉却并未到怀安王府来。 这回沈长空去了趟洛阳,已经许久都未归家,他又跑到府上来做什么? 沈长空剑眉微蹙,迎了上去。 “沈将军可让人好找。”拓拔涉薄唇轻挑,微卷的头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五官立体英挺。 “你怎还未走?”沈长空剑眉蹙得更深。 都在长安待了多久了,按理说,他去洛阳那几日拓拔涉就该回西域了才对。 那西域王年龄尚小,自己一人如何能挑起大梁。 他竟也能放心。 拓拔涉听罢挑了挑眉,不满道:“我可是专程等你回来,你倒是不领情。” 他同沈长空一般高,一个矜冷,一个桀骜,行在一处威压感极强。 见沈长空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拓拔涉“啧”了声,这才步入正题,直接而了然道:“我来提亲。” 沈长空脚步一顿,转头看他,凌厉的凤眸中满是审视。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拓拔涉挑了挑眸,“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与沈然皆是适龄,有何不妥?” 皆是适龄?有何不妥? 沈长空嗤笑一声,讽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 “……” 不过二十有七,如何便不行了。 更何况沈然已经成年,他们结为秦晋着实称不上过分,比这年龄差得大的不也有的是么? “沈然知道这事么?”沈长空又问。 他平日里虽对这个妹妹不甚在意,可毕竟是婚姻大事,难免多问两句。 这拓拔涉是个什么人沈长空再清楚不过,若非沈然自己愿意,他绝不会将她嫁给这人。 拓拔涉似是未想到他会问这个,随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兄又如父,你同意了便可。” “得她自己说好,我才能同意。”沈长空语气莫名有些冷。 沈然才刚及笄没多久,拓拔涉这老男人简直净想好事。 沈长空并未问这二人是如何认识又如何叫他对沈然生了想要求娶的兴头的,这事同他没什么关系,他也没兴趣知道。 拓拔涉见他一副没商量的样,只淡淡道:“行,那我便再多待几日。” 将这人弄走后,沈长空象征性去见了眼那从漳州接来的祖母王氏,无非便是对他近年来的状况嘘寒问暖一番,得知已经同安阳公主定好明年成亲,王氏又对安阳夸赞一番,末了说了句:“成亲好,成了亲早日生个儿子,我沈家也就有后了。” 沈长空并未做回应,这是他同阿瑾两个人的事,没必要同旁人去说。 她想生便生,不想生便不生,反正沈长空也不喜欢什么孩子。 他只喜欢褚沅瑾。 若真不生倒也是好事一桩,只他们二人一起,她再不能将目光分给旁人。 第62章 他的唇冰凉 直到第二日出衢清堂遇见沈然的时候沈长空才想起来问她拓拔涉的事。 看沈然那表情,便知她压根儿便不知道这事。 少女面颊耳尖通红,说话都结结巴巴,“阿阿阿阿……兄……” 一开口她更加羞赧,脑海中猛然想起那双浅金色的瞳,仿若盛着星月之光,看着身穿窄袖轻装满头是汗的她,轻勾起一侧唇角笑说:“这不是挺好的么。” 语气带着丝戏谑般的嘲弄,可沈然从他眼睛里莫名看出了真诚。 彼时沈然去参加了场马球会,她一身水绿色便装骑在雪白骏马上弯腰挥杆,一击即中,眉眼中皆是恣意飞扬。 场外喝彩声接连不断,使得刚下马正迈步朝外走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 她如何也没想到,在这大好的日子,竟也能碰到林言和陈思思两个晦气货。 好巧不巧的是,沈然现在的方向,便是冲着他们二人。 沈然刚来的时候这二人根本没来,若是看见他们两个,沈然决计不会同他们坐这般近。 可若是现下蓦地转道又显著有些刻意,她位置便在那儿,丫鬟也在那儿,着实无别处可去, 沈然捏了捏手指头,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 她听见林言清澈温雅的声音—— “没个姑娘的样子。” 沈然骤然抬头,便见陈思思掩嘴而笑,林言微微蹙着眉头,眼睛却像黏在她身上一般,片刻不离。 沈然垂下眸子,心中一片酸涩。 虽已打定了念头不要再喜欢他,可毕竟是放在心上那么久的人,她能做到不去理会他,却没法子控制心里头难过。 林言本以为她会停下来同他说话,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 他虽不会夸她,但也会同她说几句话,顺着她聊上一会儿。 可一阵轻风掠过,少女背脊挺直,从他身旁径直走了过去,便是连个眼神都没给,更别提是说话。 林言眉头蹙得更深,她在闹什么? 还是说她以为这般便能引起他的注意? 林言嘲弄一笑,暗道幼稚。 而此刻沈然一直低着脑袋,终是艰难地走到了自己的隔间。刚要喝口水压压惊,便听得隔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沈姑娘马球打得甚好,实乃女中豪杰。” 她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惊得直咳嗽。 这声音沈然一辈子也忘不了。 是西域摄政王拓拔涉,不久前便是这个人取走了自己的玉佩,用这声音同她道:“便用这个来换罢。” 沈然一动都不敢动,只礼节性回了句“谬赞”。她不希望再同这个男人有什么牵扯,可事实偏偏不如她意。 隔开两间小室的席帘竟是被人直接拨开,他人虽未过来,站在另一隔间距离也并不算近,然还是一瞬间占据了沈然全部的视线。 外头的马球赛不及他万分之一好看。 可沈然也不敢一直盯着他乱瞧,慌忙低下了头。 这一低头,视线便定在了他腰间那枚绯红玉佩上。 那是她的玉佩,材质低劣难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竟是被他戴在了腰上。 震惊之下,沈然全然忘了内敛,檀口微张,一双杏眼睁得老大,一脸惊诧。 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拓拔涉随意拨弄了下那玉佩,戏谑道:“它更适合本王。” “……” 沈然并不这么觉着,可她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忍辱负重地卑微点头。 此时沈然竟是突然想起沈长空来,她有这么一个兄长,又何须看旁人脸色。 想着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靠不住,绝对靠不住。 她那阿兄哪里管过她? 那人亲情淡漠,唯一能引起他情绪变动能叫他心甘情愿护着的便只有安阳公主了。 “摇什么头?” 沈然立时一颤,满脸苦涩。 她真蠢…… 拓拔涉见她这副苦哈哈的表情却觉着很有意思,抚着那玉佩淡淡道:“沈姑娘马球是同谁学的?鲜少有女子打得这样好的。” 沈然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王爷不会觉着不会没有姑娘样儿么?” 那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有谁规定了姑娘该是什么样子?” 有谁规定了姑娘该是什么样子…… 这一刻,沈然的心莫名跳得飞快,像有一束光照进来,令她豁然开朗。 淡嘲的嗓音又低低想起,她听见他道:“这不是挺好的么?” 后来再次见拓拔涉便是在怀安王府,他说自个儿来找她阿兄。可沈然分明已经告知了他阿兄这几日许是回不来,那人却还是三天两头往怀安王府跑,每回都是来找她阿兄,每回都要她来招待。 如此,两人便慢慢熟悉起来。 可沈然再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提亲。 沈然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他从未同自己说过什么情谊,每每见他都是一副难接近的样子,比林言看起来要难接近得多,可沈然莫名便能从他那里获得慰藉。 林言是个什么东西,无论是身高长相,还是权势出身,都不能同拓拔涉相提并论。 许是在林言那里被打压太久,听到这个消息,沈然第一反应不是去想自己愿不愿意,而是怀疑他为何会想要娶自己。 他那样的人,真的能看上自个儿么? 还是实际是冲着她阿兄而来,她只是个幌子。 若是这般,沈然必须得告诉他,她对阿兄来说实在无关紧要,他算盘打在她身上可真是错得离谱。 眨了眨眼对上沈长空探究的目光,沈然竟是忘了去问他同没同意,急急忙忙道:“阿兄别听他瞎说,我去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 沈长空低低应了声。 沈然天真,若真同拓拔涉那老狐狸在一起恐怕得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他也未再多说,正想走便瞧见沈然腕子上戴了条彩色编绳。 他指了指,“这是买的?” 沈然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迟钝地抬起手来,又指了指问道:“这个么?” 沈长空点了点头。 “不是买的,”沈然道,“是我自个儿编的,从前在辽东时闲着无聊学的。” “嗯,”沈长空敛了敛眸,神色有些不自然,似是有些难以开口,半晌才在沈然疑惑的目光中问道,“这个怎么编?” “?” 怎么编? 沈然此刻的震惊绝不亚于方才听说拓拔涉来提亲时,她阿兄,竟问她手绳怎么编?! “阿兄……你,你要学么?”沈然不确定道。 “嗯……” 半刻钟后,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一次的兄妹二人坐在了一处—— 编手绳。 沈长空笨拙,那个手跟打了结一样,扭来扭去就是弄不好几股绳。 沈然耐心地边指着他手中的绳边教道:“很简单的阿兄,你莫要紧张。就用这根压住这根,那根再压回来,然后第四根,对,就是这根,绕过去。哎不对……错了阿兄,不是你那么绕的……” 直到太阳落了山,霞光染红了半边天沈长空也没能将手中小小的几根红绳编出个道道来。 他显示出了极大的耐性,错了再来,来了又错,再错还来,孜孜不倦。 沈然却有些着急了,她坐得屁股都麻了。这一着急,脱口而出:“阿兄!又错了!!!” 少女提着气,声音在寂静的小亭子里便有些震耳。 喊完她便后悔了,她怎么能这么同阿兄说话! 然而沈长空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般,抬眸看她,淡淡道:“下次一定行。” 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竟是一脸的笃定。 沈然决定相信他一回。 然终究是错付了,她再也顾不上从前同沈长空相处的模式,无语望天,幽怨唤道:“阿兄……” 沈长空抿了抿唇,“抱歉……” 直到夜里亥时,夜已经深得浓黑一片,小亭子里却还亮着。 沈长空终于编出了第一条手绳,虽不能保证每一扣都编法正确,但终于有个型了。 只是这歪歪扭扭的样子,送是绝对送不出去的,还需多加练习。 沈然终于松了口气,夸赞道:“阿兄好棒!” 说罢又觉着力度不够,补充道:“学得真快!” 沈长空抬了抬眼,目光中是罕见的温和,“真的么?” 真的么? 当然是假的! 沈然违心地重重点了点头,“当然了,我当年学的时候用了好几日才学会点皮毛呢。” 反正瞎扯是没有成本的,沈然摸了摸鼻子又道:“阿兄才一日竟就能编出手绳来了着实是厉害极了,你这般用心,公主定然会喜欢。” 沈长空很是受用,“还不行,得多练练才好,你且回去睡罢。” 沈然如释重负,回去梳洗完躺床上便睡了,心累得连拓拔涉的事都没空去想。 而小亭里沈长空又练了一个时辰,才拿起放在石桌上的东西出了府。 本来下午便要将这串珠绦带送到公主府的,可这一耽搁,竟是耽搁到了半夜。 他想她。 等不得明日。 到公主府时毫无疑问,褚沅瑾早便睡了。她院子里守夜的人见到他瞬间惊住,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拦。 谁不知道沈将军同公主是什么关系?便眼睁睁瞧着他光明正大推门进去了。 浑身极具力量感的男人推门的动作却是极轻,仿佛是怕吵醒了屋里熟睡的人,连脚步也放慢,不发出一丝声音。 行至床边,纤瘦的女子蜷成一个球,叫被子紧紧裹着,正背对着他,难得的乖巧。 竟是没蹬被子。 沈长空在床沿坐下来,看着只露出两只紧闭着的眼睛的女子,目光愈发柔和起来。 轻轻往下给她拉了拉被子,果然见那张莹白的小脸已被捂得绯红。 喉结微滚,到底是没忍住,倾身在她微红的面颊印上一吻。 褚沅瑾的脸颊滚烫,他的唇却冰凉。 褚沅瑾舒服地哼唧了声,忍不住离那舒适更近些。 转眼寝被也被她不老实地蹬开,散乱地铺在一侧,只有小小一角还在她肚子上盖着。 男人无奈笑了声,拿她毫无办法。 拉过寝被又给她盖上,这回没敢再惹她,只在一旁守着,等待天明。 第63章 你想不想 支摘窗外月明星稀,细碎的光点洒入室内,给一地昏暗蒙上了朦胧色调,模糊而温柔。 褚沅瑾一向睡得死,若是没人来喊,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都不会醒。 她翻了个身,小手触及一片冰凉,蹙着眉头动了动,怎知那片冰凉陡然将她的手紧紧包了进去。 褚沅瑾霎时惊醒,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睁眼便看见一个人坐在床边,她险些叫出声来。 捂着心口惊疑不定地瞪着那眼底泛着青的男人:“你怎么来了!” 来便来吧,也不事先说一声,再不济将她叫醒也行啊。活生生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她床边,这不是吓唬人么? 沈长空似乎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将瞪着他的女人揽了过来,一边轻轻给她拍着后背一边道:“因为想你。” 因为想你,便来了。 褚沅瑾再大的起床气也发不出来了,人家说想她,若是再耍性子岂不是显著她无理取闹。 只撇了撇嘴,撒娇道:“那你怎么不喊醒我?” “想叫你多睡会儿。”他道。 见她已经止住了惊,沈长空停了下来,揉了揉她睡了一夜乱糟糟的头发轻声道:“给你穿衣裳?” “什……什么?”褚沅瑾瞪大了眼睛,脑海中几乎是立刻便蹿出那段不甚愉快的回忆,条件反射一般猛地摇头。 急道:“用不着你,我叫秋书进来。” 说着便从床里往外探出身子作势要喊,只是那声音还未出来便叫人堵住了嘴。 只是蜻蜓点水般一个轻吻,却恰巧封住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我来,”沈长空一脸认真道,“阿瑾,我会了。” 是真的会了,那次之后,沈长空特意去同人学了,认认真真学了好几日。若是将那心思放在四书五经上十分之一,也不至于常年国子监倒数第二。 “真会了?”褚沅瑾有些不信,毕竟上一回他也说自己会。 可看着那双认真而执拗的眼睛,她如何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 便再信他一回,褚沅瑾默默想。 今日不用那些心肝装饰便行了。 “那你去耳房替我挑一身罢,从最外头的柜子里头挑,别的不要动。” 说罢沈长空便起身去了,在他站起来的瞬间,褚沅瑾不可避免地瞧见,他那向来挺括平整的玄色袍子竟是起了好几层褶,显然是坐了许久。 一刻钟后,沈长空竟是还没有动静,丝毫没有回来的意思。 该不是衣裳太多挑花了眼? 褚沅瑾起身下床,真准备过去瞧瞧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她刚离开床榻的屁股陡然又坐了回去,正好,不用她专门过去瞧了。 只见沈长空臂弯搭着一套亮得人眼疼的玫粉色衣裙走了过来,褚沅瑾顿时心里一紧。 她怎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套衣裳,哪个不长眼的给她弄这颜色塞到柜子里头去了…… 不自觉吞咽了下,褚沅瑾屁股往后边躲了躲,一脸抗拒。 沈长空这个人,平日里看着极有觉悟,一副什么都懂最了解她的样子,可总在一些小事上转不过来,那脑子里像被塞了驴毛一般,不通事得可怕。 且瞧他那表情,恐怕还以为自己手上那东西定然极合她心意。 “你你你你别过来!”褚沅瑾指着他,企图将人呵住。 然沈长空只是脚步顿了一下,便继续大步走了过去。 将那玫粉色衣裙随手放在了床上,转而去宽慰她道:“阿瑾,我没骗你,这回是真会了。” 谁管你真会假会啊! 褚沅瑾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理智将她拉了回来,她得学着考虑沈长空的心情。嗯,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一番洗脑之后,褚沅瑾内心果然平和了许多。 挤出一个笑来问道:“怎么选了这一套呀?” 沈长空瞧了眼躺在床上的那身襦裙,抿了抿唇不自在道:“好看。” 怎么还……害羞了??? 褚沅瑾咬紧了唇,低下了苦哈哈的眸。 那颜色,到底哪里好看?艳俗得令人发指。她若穿上它,这一整日都走不出公主府。 许是看出她的不情愿来,沈长空低下头来去勾她的下巴,想要看清此时此刻这张小脸上的表情。 他不确定道:“阿瑾,你不喜欢么?” 她喜不喜欢他难道自己看不出来么?沈长空怎么不想想,她何时穿过这颜色的衣裳,既是没穿过,那自然是不喜欢。 沈长空确定了心中所想,垂了垂眼睑低声道:“若不喜欢,我再去挑一套别的,你喜欢什么样式什么颜色?若不然我抱你过去?” 说着便站起身来,真要将她抱起来去耳房挑衣裳。 褚沅瑾忙拽了拽他衣袖,“就这套罢,也挺……挺,别有一番风味的。” 到底没能说出挺好的。 她是看出了沈长空那一瞬的失落的,虽极不明显,可落在她眼中便像是放大了几倍一般,扎得她心口都有些麻。 顺着他也行,别带她出去溜达就行。 “我没不喜欢。”她又弱弱道,“你挑的我都喜欢。” 话说得很是硬气,只是底气实打实的不足。 沈长空被她逗笑了,俯下身将人圈在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挺翘的鼻尖,温声道:“可我现在不喜欢那套了,你陪我去挑套别的。” 褚沅瑾将信将疑,“真的?” “嗯。”说着便将她拦腰横抱了起来。 褚沅瑾也极为顺手地勾住男人脖子,将脑袋埋在他颈间去嗅那清冽好闻的熟悉松木香。 这味道,她一辈子都闻不腻。 最终两人选了套月白襦裙,领口点缀着几颗小巧精致的圆润珍珠,显著雅致婉约。 褚沅瑾张着手臂,配合着沈长空一件一件给她穿着裙衫。 他的动作算不得多快,却也称得上熟练,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练了不知多少遍的。 褚沅瑾抬起下巴看他,只见男人一脸认真,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她心中动容,踮起脚尖去轻轻擦碰他玄色领口露出来的一小节冷白皮肤,小手也绕到男人后背,两只纤细柔软的手臂紧紧缠在了他劲瘦的腰身。 男人给她穿衣的动作霎时停住,一动不动,由着她在他身上肆意妄为。 直至冷白肌肤被她嘬出了红印,男人凌厉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继而俯身压住了她。 他身形高大,此刻深深弯折着脊背吻她,像个虔诚的信徒。 褚沅瑾腰身纤细不盈一握,同覆在上头的那双大掌几乎同宽,更显著一折就断。 两人难舍难分,不知吻了多久,直到那只小手摸索着探进他腰封里,沈长空才倏然将人放开。 继续一本正色地给她穿衣。 只是那耳尖眼尾的红却明晃晃的,极惹人注目。 怎么也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褚沅瑾抿着唇笑起来,润泽的唇瓣微肿,带着别样的艳丽,勾人心魂。 沈长空佯作专心,并未看她。 只她实在是片刻不肯安分,一会儿戳戳他的腰,一会儿挠挠他手腕,要是哪一时没注意,还会叫她猝不及防又亲上来。 便是沈长空再有耐性,也受不住她这般折磨。 他按住女人腰身,让她紧紧贴向自己,她霎时睁大了眸子,想要做出一副惊惧样子,只是那眸中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怎么了呀?”她软着声道。 像是蓄意勾引,却又一脸天真纯净。本该是极矛盾的两种姿态,可在她身上却半分也不违和。 沈长空侧过脸,只紧紧拥着她,没说话。 褚沅瑾瞧见,他本就泛了红的耳尖此刻烧熟了一般,红透了去。 “你想不想?”她声音比方才更软,刻意挑出一股媚意,任谁听了都得心猿意马一番。 头顶的呼吸紊乱起来,比之方才不知重了多少。 他将怀里那颗小脑袋按进胸口,迫使她不再说话。 她若再多说些,他恐怕真撑不住。 “阿瑾,”他声音微哑,叫她的名字,极为艰难道,“再等等。” “还要等多久呀!”褚沅瑾故作不满,语调娇蛮,同他使着小性儿。 可埋在他胸口的脑袋笑得都要颤起来,沈长空……他怎么就这么纯情。 仿若觉着还不够,她小手从他背后往回缩了缩,落在他腰间用力将他往外推了两下。 没推动,褚沅瑾更是暗喜,却即刻压下笑意,从鼻腔里发出个气音来。 男人轻叹了口气,一双铁臂将人环得更紧,片刻不容她逃离。 无奈道:“明年上元,成亲之后。” “非得等成亲之后?”褚沅瑾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瞪他。 只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唯恐憋不住露了馅。继续逗他道:“可我若是等不了怎么办?” 沈长空脸颊都开始灼热起来,半晌没能说出话。 只有成亲定下来之后,沈长空才能放些心,否则变数实在太大。 褚沅瑾这人向来随性,只以为沈长空是有什么洞房花烛仪式感,或是某种情结,便愈发觉着逗着他有意思。 她轻轻哼了一声,状似气恼道:“若是等不了,我可就要去找旁唔……” 气息陡然被另一人尽数席卷,不同于方才的温柔辗转,他缠着她的唇舌攻略城池、步步紧逼,仿佛要将人引入灵魂深处。 气氛升温之时,他缓缓松开了她,粗粝拇指轻轻抚过瘫软在怀中的女人唇角,笃定道:“你等得了。” 第64章 好玩么 直至那襦裙穿好,褚沅瑾的嘴都还是麻的。 自被强行“等得了”后,她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只巴巴看着男人将她衣裙穿好,而后又见他唇角牵起一抹笑,是平日里在他脸上极为罕见的柔和。 可那笑并未停留太久便骤然僵住。 沈长空猛地发现,这身襦裙腰间并无可系绦带的地方。 见他眉心蹙起,褚沅瑾心道莫名其妙,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又变了脸色。那搞耍戏变脸的也没见得有他这么会变。 “怎的了?”褚沅瑾问道,面上满是疑惑。 沈长空看着她,眸中竟含了丝无措,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可又极为无辜。 让人摸不着头脑。 “到底怎么了?”她捏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缠着他又问。 他这才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来,一层一层取开,将里头那条烟粉色串珠绦带拿了出来。 褚沅瑾气提了起来,立时便屏住了呼吸,胸腔像被什么填满了一般充盈,就连眸子也随之亮了起来。 和从前被他弄断的那条一样!甚至更为精致好看,极让人喜欢。 褚沅瑾从他手中将那绦带接了过来,左瞧瞧右瞧瞧,怎么都看不够一般。毕竟失而复得的喜悦远比新得到什么东西要重得多。 一时之间,男人竟成了背景板,同那绦带比简直不值一提。 沈长空有些不满,低头去啄她唇角,企图将她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本想帮你系上的。” 褚沅瑾这才回过神来看他,而后低头瞧了眼今日穿的襦裙,瞬间了然。 她朝男人勾了勾手指,他立刻折下身来,使得她能将嘴巴附在自己耳边悄悄说话。 也不知是说了什么,沈长空刚褪了色的耳朵又红了个彻底,而反观褚沅瑾,满面皆是狡黠的笑意。 见他不动,褚沅瑾勾住他小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时不时攥一攥,没脸没皮地撒娇:“好不好嘛?” 男人垂下眸子,却在触及那片雪肤之时又蓦地掀起了眼皮,像被什么烫了眼一般。 褚沅瑾捂着肚子笑出声来,差点喘不上气。 “别笑了。”他嗓音微哑,面上有些不自然。 然捧腹大笑的女人像被触及了什么开关,怎么都停不下来。 沈长空微恼,将颤着肩膀笑得眼角泪光闪闪的人揽了过来,额头抵着她额头去挠她腰肢,女人瞬间痒得四处乱退,却如何也躲不开。 他额头抵着她额头,呼吸都喷洒在她脸上,“还笑不笑?” 然褚沅瑾痒得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声音断断续续的,沈长空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叫她缓了一口气。 “不,不笑了,不敢了……”她边拭眼角笑出来的泪光边讨饶。 娇滴滴的样子,鼻尖眼角都泛着红。偏偏眸中还含了星星点点的水光,晶莹剔透的,极惹人怜爱。 沈长空哪里舍得再欺负她,此时此刻,脑海中又浮现出她方才在他耳边悄悄说的话—— 这绦带可不止能系在腰上,胸前亦是行的。 随着吞咽动作,男人喉结上下滑动,眼底亦是浮现起一闪而过的情绪。 终是向她妥协,哑声道:“帮你系。” “真的?”褚沅瑾两颗小虎牙露出来,狡黠又可爱。 男人低低应了声,扯过那绦带往她胸前绕。因着眼睛不敢乱看,手上动作便极为笨拙,以至于时不时触碰到那绵软,又会瞬间缩回指尖,一退老远。 半晌都未将那小小绦带给她系好。 “沈子钦,”她叫他名字,小手掰正他脸颊,使他直视着她眼睛,“你故意的罢?” 故意磨磨蹭蹭,故意做出一副君子模样不乱瞧乱看,为的便是手上能状似无意地占她便宜。 她将人狠狠往下一带,踮起脚在男人下巴轻轻咬了一口,嗔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沈长空一愣,而后单手扼住她捧着自己面颊的两只细白皓腕,侧过脸低声解释道:“我没有。” “没有才怪!”她不依不饶,并不打算放过他,“还敢束缚我了,本公主是真的很生气。” 男人叹了口气,“阿瑾,别说了。” 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沈长空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此时此刻,不用想也知是在打趣他。 沈长空对上她委屈巴巴的眼,顿时又没了法子。 认命般松开了扼着她腕子的手,弯下身子极为认真地去给她系那绦带。终于,两手一拉,女人胸前被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扣。 男人顿时如释重负,直起身子别扭道:“这回好了。”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她没事找事,故意刁难他,“你重新系,重新系嘛……” “别闹了。”男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偏偏那只小手还不知好歹地拽着他衣角,拼了命般的磨他。 “你是觉着我无理取闹么?” 方才还被扯得一坠一坠的衣袍瞬间被人放开,沈长空心里一空,果然见她樱唇微微嘟起,可怜的要命。 沈长空认了,她就是天生来要他命的祖宗。 她要他做什么他都得依着。 而褚沅瑾善变得很,见男人真要解开那蝴蝶扣帮自己重新系,又紧紧环住了胸口,转过身哼哼唧唧道:“不要了!” “阿瑾……”沈长空有些无措,上前一步从背后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企图能叫她有些反应。 “阿什么瑾,我是安阳。”她抿了抿唇,压住面上微不可察的笑意。 沈长空头疼得厉害,封号竟都搬出来了…… 他从背后环住她,下巴在她颈窝里乱蹭,见她没理,又试探着侧头去吻她细长白皙的脖子。 两条铁臂也越箍越紧,褚沅瑾有一瞬间觉着,这男人怕不是要将自己嵌进他身体才好。 她胳膊也被他环着,极为明显地感受到了身后人的不安。 褚沅瑾侧过脸去,脖颈间的痒意瞬间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她,而后额上覆上一小片温软,伴随着“啵唧”一声一同落下,转瞬即逝。 却还是被男人捕捉了个彻底。 她在亲他。 “不用重新系了,”她眸中满是笑意,语气也极为柔和,“我很喜欢。” 她又吻上他高挺如峰般的鼻梁,认真道:“只要是你系的,我都喜欢。” 额头的温热触感还未散去,鼻梁又被她亲上,沈长空怔了怔,半晌才有些迟钝地问道:“真的么?” “真的!”褚沅瑾以为他还是不能轻易相信,又怕他胡思乱想,不好意思地坦诚道,“方才都是逗你玩的……” 那语气极为陈恳,一副知错就改的认真样子,甚至还有些低三下四。 沈长空哪儿看得了她这样子,将人翻过身来面对面抱进怀里,“好玩么?” 褚沅瑾立时一愣,面上泛了层苦涩,急忙狗腿道:“不,不好玩……不好玩……” 其实是好玩的,可谁能想到一玩就脱,还将他真给弄慌了。 她忏悔,可方才的快乐到底不是假的。她咬住唇,默默为自己依然觉着逗弄他很快乐再次忏悔。 沈长空眼看着那颗小脑袋都要埋到胸口那蝴蝶扣上了,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句“好玩么”许是叫她会错了意。 他本意绝非责怪她。 沈长空伸手揉了揉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将她被咬住的下唇从贝齿间解救出来。 温声道:“阿瑾,你若喜欢,玩我也无妨。” 褚沅瑾顿时抬起了头,活见鬼一般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道:“玩玩玩你也……也无妨?” 这……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褚沅瑾忍不住满脑子跑马车,偏偏身前这男人墨色瞳仁极为清澈,仿佛同她说的是什么正经事。 像是在掩盖自己想歪了的事实一般,她轻轻咳了两声,同他错开了目光。 脑中却依旧不受控地想起某些画面,褚沅瑾恨不得伸手去锤自己脑袋。 本来也不觉着这种东西有多见不得光,可对着沈长空那张清心寡欲的脸,便让褚沅瑾极为羞赧。 她面色烧红,极为难得地在心中默默自省了一番,暗暗对脑中生出的羞耻玩法深深唾弃,痛斥自己的不正经行为。 若是沈长空被自个儿给带坏了,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沈长空见她脸色绯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一副羞得想要原地消失的样子,却娇艳得让人想要在那红透的小脸咬上一口。 他喉间溢出笑来,低低哑哑,酥到骨子里。 听着这声音,刚被压下去的胡思乱想又冒了出来,褚沅瑾脑子都要炸了,她觉着自己快疯了。 她伸手去捂他嘴巴,跺了跺脚软声斥道:“快别笑了!” 这声音将她魂儿都快勾没了,若再叫他这般笑两声,褚沅瑾真要就怀疑自己脑子里除了想要对他这样那样便再没别的正经东西了。 “你连声都别出!”褚沅瑾小手捂他捂得更紧,将另一只手也叠了上去,唯恐他再说出什么叫人心乱的话。 男人眼睫颤了颤,漆黑凤眸像满载了星河一般夺目,褚沅瑾暗叹一声,又忙不失迭地转移阵地去捂住他眼睛。 “也别看我!”她语气急躁,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随即手心便被男人长长的眼睫扫过,带来一阵的痒。 “不看。”沈长空薄唇微扬,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 褚沅瑾顿时松了口气,然那气儿还未完全松掉便又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男人的声音低哑缱绻,像个小勾子一般悬在心尖轻晃,磨得人四肢酸软。 褚沅瑾听见他说:“公主将臣的眼睛蒙上,是想怎么玩?” 第65章 沈长空这坏蛋 她想怎么玩??? 他非得等到成亲后,她还能怎么玩? 褚沅瑾咬了咬牙,心道这人真真是没什么好心眼儿了,竟都学会了馋她。 她捂在男人眼睛上的手都在抖,恼羞成怒般猛地往回一缩,紧接着将手背在了身后。 “不……不玩了!”她结结巴巴道。 “不玩了?”男人挑了挑眉稍,往前走了一步立于她面前。 与此同时,褚沅瑾受了惊一般往后踉跄着退了一大步。 沈长空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直至被逼至床边,褚沅瑾被脚踏绊了一下,直直跌坐了下去。 整个人退无可退,被男人高大的身躯圈在了怀里。 “沈长空!”她颤着声叫他大名,仿佛这般便能起到警示作用,“我警告你啊,你若不愿意便别勾我!否则,否则……” “否则?” 男人身躯往下压,褚沅瑾便只能用小臂撑着往后倒。 “否则本公主现在便将你就地正法!”褚沅瑾梗了梗脖子,中气十足道,“有你好受的!” 沈长空拥住她,埋在她颈间溢出细碎低哑的笑来。褚沅瑾清楚地感受到,这人肩膀都在轻轻颤抖,一如方才玩弄他的自己。 “你敢耍我!”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严肃的问题。 她褚沅瑾,竟然被沈长空给耍了?还耍得团团转!这像话么? 深吸了口气,褚沅瑾侧过脸张嘴咬在男人绯色未褪的耳垂上,而后看着那一小排浅浅的牙印暗想劲儿还是不够大。 就该将这会骗人的耳朵狠狠咬上一番,一丁点儿都不能心疼。 否则沈长空这坏蛋不知道改。 而沈长空耳朵被咬了一口眉眼中笑意反而更甚,这点微不足道的力气落在他那里显然是在**。 他奖励一般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转瞬即离。 褚沅瑾小脸都皱成一团,她觉着自己受到了侮辱,天大的侮辱。 “你这会儿怎么不害羞了?”她伸出食指戳了戳他胸口,“方才不还羞得话都说不出来么?” 沈长空没说话,只笑看着她,看着看着又要低下头亲她。 褚沅瑾连忙伸出手挡在自己唇上阻止他的靠近,神情中满是幽怨。仿佛在说,我劝你见好就收,好自为之。 她是看透了,这人也便只有不咸不淡地亲亲时脸皮厚,若要让他干别的那就一点都不行了。 可褚沅瑾不敢说他脸上,只敢用那双饱含了怨气的眼睛瞪他。 沈长空任由她将自己给隔开,也未再靠近她,转而直起身来俯视着尚还一脸警惕的女人。 倒显著是她在杞人忧天。 意识到这点后褚沅瑾猛然直起了身子,装模作样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气鼓鼓地也站起来。 她极为无情地赶他道:“你该走了。” 沈长空紧跟在她身后,“不走。” 这才同她待了多大会儿,怎么能走。 腿长在他身上,褚沅瑾自是拿他没什么办法,更何况她也没真想赶他。从架子上拿过尚未绣好的香囊布料,褚沅瑾在外间的小圆桌边坐下来旁若无人地一针一线绣起了花。 男人倒也安静,并未扰她。只认真看着她,面上若有所思。 待她眨了眨眼睛将绣架放在小圆桌上去拿茶盏时沈长空才主动道:“我来。” 褚沅瑾乖乖将手中茶盏递给了他。 沈长空又闲聊一般淡淡开口问道:“你可还给旁人做过这个?” 那神情那语气,仿佛这问题无关紧要,他半分都不在意,只是随便问问。 本要说没有的,可褚沅瑾突然便想起放在架子第二层的料子,那是前几日折返回裁缝店又专门买的,现下还只绣上了些简单的东西,离完成还远得很。 她咽下含在口中的清茶,朝他点了点头。 男人本还算柔和的脸色僵了些,未再问她是谁,也未再开口说话。 这正合褚沅瑾心意,她本就没想提前告诉他,等到时候给他个惊喜。 这般想着她没再理坐在眼前的男人,只专心绣这香囊。 没一会儿便被连人带椅子拉了过去,褚沅瑾被迫停了下来,抬眼瞪视着他。 男人一脸无辜,又给她倒了盏茶喂到她唇边。 褚沅瑾张嘴嘬了一小口,又没了脾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找存在感。”沈长空道。 仿佛说的是一件极为稀疏平常的事,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就差在那张脸上写下“真诚”二字。 褚沅瑾被他闹得是没心思绣香囊了,总归距离皇后生辰还有几日,来得及。 她将绣架重新放回去,而后回来俯身牵起男人大手,边将他拽起来边道:“走,陪你。” 褚沅瑾让下人给沈长空备了身新衣换上,他原来那身实在皱得有些厉害,穿不出门。 两人出了门褚沅瑾才后知后觉自己竟是还未用早膳。 若不是沈长空在屋里,想必秋书早便进来叫她了,哪儿会叫她饿到这时候。 沈长空这时候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侧首问道:“饿不饿?” 问完便觉是问了句废话,这会儿都快正午了,怎可能不饿。 这时已是深秋,温度极低,沈长空俯身帮她拢了拢那薄斗篷,征询她的意见:“是在府中吃还是去外头?” 褚沅瑾想都没想,便拉着他朝外走,“当然是外头。” 正巧有家新开的酒楼褚沅瑾还未去试过。 哪知一下马车,两人脚步皆是一顿,极有默契地同一个方向瞧去。 两层高的酒楼挂着大红牌匾,牌匾之上还扯着红绸,随着秋风晃啊晃的,晃得门口那对男女的面容都有些虚幻。 褚沅瑾简直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可她用力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入目还是那两张脸。 男人侧着首不知在说些什么,引得他身旁的女子抿着唇转过头不再看他。 褚沅瑾拽了拽沈长空衣袖,眼睛却丝毫未离那对男女,扯了扯唇角道:“那是不是,沈然?” “嗯。”沈长空语气淡淡,敛眸不再看那处,转而将拽在自己衣袖上那只小手包裹进掌心。 而后轻轻捏了捏,企图让她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褚沅瑾理都没理,满脸兴味地瞧着前头那对男女,面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来。 沈然个头小,扎着双髻显著玲珑可爱,站在高大的异域男人身边跟个小团子一般。 还未待褚沅瑾收回脸上的笑,沈然一转头便瞧见了他们二人。 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猛地同她身旁的男人拉开了距离。 随着她的动作,男人也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到了前方。 四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褚沅瑾总觉着,那拓拔涉看向沈长空的眼神颇具挑衅意味。这她哪儿受得了,紧了紧同沈长空交握的手,褚沅瑾朝前喊道:“拓拔涉,你头发怎么直了?” 说罢拓拔涉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沈然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慌张抢先道:“他,他入乡随俗!” 唯恐被误会了什么。 可她到底是年龄小,不知自己这样子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褚沅瑾倒也不戳穿,只朝拓拔涉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卷发竟也能变直?” “不算什么奇事,”拓拔涉一侧唇角上扬,“只需用一剂药来清洗头发,洗后自会变直。不过是麻烦些,且再一遇水又会变卷罢了。” 褚沅瑾点了点头,眼睛又移到沈然身上,只见那丫头正战战兢兢看着沈长空,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一双小手都在身前慌张地绞来绞去。 瞧这样子是瞒着沈长空的了。 若褚沅瑾没记错,上回沈然喜欢的还是林秋白的弟弟,那时候亦是瞒着沈长空的。 突然便觉着沈长空有些惨,可好像也怨不得旁人。 在褚沅瑾印象中,他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妹妹不上心,比对陌生人也强不到哪儿去。 他不知道可真是再正常不过。 正要安慰安慰沈长空,便见拓拔涉阔步走了过来,正停在褚沅瑾面前,看的却是沈长空。 “对不住了,”他戏谑道,“本王许是要先你一步了。” 两人身高不相上下,气势更是势均力敌,站在一处颇有些剑拔弩张之态。 褚沅瑾听得是一头雾水,这是在比什么?他们二人有什么好比的? 这时沈然也慢吞吞走了过来,离拓拔涉八丈远,站在沈长空身边,活像个小鹌鹑。 “阿兄……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后话来。 进出酒楼的人无一不好奇回头看他们几眼,而后又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离开。 沈然脸红得更是厉害,实在不知如何同沈长空解释。毕竟前几日他才刚同她说过拓拔涉提亲之事,沈然除却不好意思更多的是在纠结。 她总不能现在便直接同阿兄说她愿意,这才同拓拔涉认识几天,阿兄若是觉着她随便可怎么办? 也不知为何,沈然极在意沈长空对她的看法,企盼被他认可,希望同他亲近。 前几日编手绳时,大抵是沈然离他最近的时候了。 沈长空并未在拓拔涉面前问沈然什么,只淡淡道:“回府再谈。” 而后便牵着褚沅瑾进了酒楼,再没看拓拔涉一眼。 “他要先你一步做什么?”褚沅瑾满脑子都是方才拓拔涉那句挑衅意味十足的话。 “没什么。” 沈长空将她爱吃的菜各夹了一些到小碟子里递到她眼前,丝毫没有同她说的意思。 褚沅瑾倒也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对拓拔涉那样子有些不满,闷声道:“那你就不能努努力比他快些么?” 怎么就非得由着拓拔涉先他一步。 男人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放下木箸,笑看着她。 褚沅瑾被看得背后汗毛都立了起来,直觉接下来没什么好话。正想低头扒饭当没说过这话便听男人道:“他说要先我一步成亲。” “……” “阿瑾,我能比他快些么?” 第66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褚沅瑾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走向,可话毕竟是她自己问的,此时此刻便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滋味儿。 半晌憋出一句:“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再者说了,那两个人也不一定就真比他们早,成亲又不是一件小事,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哪能这么快。 “而且,”褚沅瑾底气不足道,“他想娶就娶啊?你可就沈然这么一个妹妹,若真和拓拔涉成了那可就得远嫁西域,你不得好好考验考验他?” 那地方实在太远,若是沈然真受了什么委屈,一时半会儿他们长安的手哪儿能伸得过去。等这边得到消息了,那边委屈都受完了,找谁撑腰找谁说理去? 别说沈长空了,就连褚沅瑾都有些放心不下,这可是沈长空仅剩的唯一一个血亲了。 又是个没什么心思不会算计的小姑娘。 沈长空像是将她这话听进去了,认真问道:“考验?” “对啊!”褚沅瑾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怎么能叫他说娶就娶,若是这般轻易就叫他得到,日后说不定就不珍惜了。” 说着她又嘟嘟囔囔道:“而且你看着拓拔涉那副嘴脸就不觉着生气?他可是在挑衅你!我都替你生气,非得刁难刁难他不可!” “这样啊,”沈长空了然道,“怪不得。” “怪不得?怪不得什么?” 褚沅瑾觉着他根本没在好好听自己说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比敷衍还叫人生气。 “怪不得你非要拖到明年,原是要考验我。” 褚沅瑾睁大了眼睛,有口难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地良心,她可一丁点这种想法都未曾有过,就算是考验那褚沅瑾也是考验她自己才对。 怎么可能不相信沈长空对她的感情。 然沈长空像是未看见她表情一般,继续淡淡开口道:“你怕我也同其他人一样,得到便不珍惜?” 褚沅瑾立刻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急急辩解道:“我没有!” 可信度却是极低。 她若没有那想法,又怎会这般懂,还说得一套一套的。 就算是没想考验他,那指定也在旁人身上用过。 褚沅瑾见他那样儿便知他是彻底不肯信自己了,便破罐子破摔道:“那你都不肯信我凭什么要我信你?” 不就是歪曲事实反咬一口再加个无理取闹么,沈长空还能比得过她? 此话一出沈长空果然愣了一下,局势扭转之快,他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褚沅瑾又小声道:“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小心眼么,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长空气笑了,“嗯,是我小心眼。” 怎么听怎么不是个味儿. 褚沅瑾讪讪低头,虽觉着他是在以退为进,却也没脸再多说什么。 沈长空那人精得很,说多错多,智者无言。 —— 直到将褚沅瑾送回公主府自己一人行在路上时,沈长空才得了空将今日之事在脑中捋了一遍。 沈然同拓拔涉这事确实如褚沅瑾所说,须得好好考量。 可他们兄妹二人自小便是聚少离多,到底没那么亲,沈长空一时之间便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 毕竟作为作为一家之长处理婚事,这着实是头一遭。 自被沈长空撞见后,沈然便再没有同拓拔涉去逛吃逛喝的心思。早早便回了府,眼巴巴地等着沈长空回来。 可待人真回来了,沈然又开始退缩。方才想好的说辞全然忘了,脑子里空无一物,站在那儿无所适从。 沈长空坐下来,许是觉着应是自己先开口,便淡淡道:“说罢。” 沈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沈长空是叫她说什么,她同拓拔涉是如何认识如何发展成今日这般的?还是前几日提亲之事她的的答案。 可若是她事无巨细地全说出来,那阿兄不就连林言的事都知道了。 那种已经过去的晦气事,丢脸又难堪,沈然打心底里不想叫沈长空知道。 斟酌了片刻,沈然道:“我们二人就是偶然认识,后来他经常来府中寻阿兄,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了。开始时我并未多想……” 一开始沈然还有些不自在,说着说着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把林言挖去从头到尾和沈长空说了个遍。 沈长空坐在那听着,并未打断,最终从她一连串的废话中总结提炼出四个字:情投意合。 那看来就是愿意。 既然她自己愿意,沈长空便不会阻拦。 “只是你要清楚,”他道,“若是到了那边再有何不顺,便要你一人应对。” 没人帮得了。 沈然自是想清楚了的,只是她觉着拓拔涉可以托付。她想拼一把,若拓拔涉日后真变了心沈然也不会后悔了。 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 总归不会比林言差劲。 她抿了抿唇,心中莫名有些酸楚,“阿兄,我知道。” 声音里带了丝微不可察的更意,沈长空怔了一下,而后直起身来,背过手去,极不自然道:“随时回来。” 说完之后两人大眼瞪小眼,本应是温情时刻,却莫名尴尬。 沈长空没再待,直至他离开许久沈然才反应过来。 能随时回来,那便是家。 —— 转眼间便到了皇后生辰宴,褚沅瑾头天晚上就进了宫,连带着她备的厚礼一同带着,第二日便省去许多工夫。 她卖了个关子,只同皇后说明儿晚上有惊喜,却没告诉她这惊喜是什么。 皇后倒也没在意,只叮嘱她明日宴上安分些,若是太后再同她唠叨些什么也切不可顶嘴。 太后对褚沅瑾虽不亲近,对她的婚姻大事却很是关心,沈长空走那几年太后不知给她张罗了多少世家公子,最后无一不被褚沅瑾无情踹开。 照太后的话来说,褚沅瑾便是正经的看不上,不正经的一箩筐。 哪里便那么大的玩心。 褚沅瑾心知太后嫌她丢人,想方设法地想把她这个伤风败俗的玩意儿收拾出去。可无奈褚沅瑾自己不愿,圣人也对她干的那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除了唠叨加讥讽也没别的办法。 反正也不痛不痒,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 同个老人家一般见识做什么。 然褚沅瑾做的好好的心理建设在第二日同太后撞了个正着时轰然崩塌。 太后手边一如既往跟着个褚文心,一见着她便叫嬷嬷过来喊,褚沅瑾躲都躲不及。 只得认命地走了过去。 过去以后才发现,一旁竟还坐着个极为面生的老夫人,她面相慈和,手上挂着一串佛珠,拇指有节律地一颗颗往下拨动着。褚沅瑾确信自己没见过她. 可她看自己那眼神,有些分外慈爱了。 褚沅瑾后背有些发毛。 走进了那老夫人便起来朝她行礼道:“老身见过安阳公主。” 还未待褚沅瑾说什么一旁的太后便命人她,笑道:“这般见外做什么,安阳向来不在乎这些虚礼,更何况……” 太后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弯出深深的沟壑,将褚沅瑾扯到身边坐下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那老夫人,打趣道:“阿瑾啊,迟早是你家的人。” 说到这儿褚沅瑾便知道了,眼前这位定然便是沈长空的祖母沈老夫人了。 褚沅瑾小时候她便深居简出,后来更是搬去了漳州老家,故而褚沅瑾并不认识她。 此刻知道了她是沈长空名义上的祖母,便规规矩矩陪她们二人聊起天来。 只是这天是越聊越跑偏,褚沅瑾早该知道,太后在场,无论如何都绕不到别的地方去。 “我们阿瑾同长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如今皇帝也给他们二人赐了婚,只待明年上元咱们便亲上加亲。” 太后同这沈老夫人王氏本是远方表亲,虽说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思,可关系倒是一向不错。 沈老夫人也连连点头称是,“能娶到安阳公主,是长空的福气。他都二十又二还未有个动静,又是个不会疼人的一根筋,我本以为我们沈家到这一脉香火便是断了,却没想到竟是尚了公主。” 也不怪沈老夫人有这担忧,毕竟自沈长空离开长安这外头便对他传得那叫个神乎其神。 冷血暴戾,不近女色,孤傲冷僻。 怎么也不是个会主动成家的样子,更不是个能被人逼着成家的性子。 再者说了,谁敢逼他?谁又有资格逼他? 这是沈老夫人眼中的沈长空,是世人眼中的沈长空,却不是褚沅瑾的沈长空。 褚沅瑾自己平日里将沈长空一根筋挂在嘴边翻来覆去地说,可旁人若说他一丁点不好她心里便不舒坦。 想反驳,可又觉着同她们说也没什么意思。 正此时,太后站起身离开了会儿,褚沅瑾刚要将在果盘里拿的梅脯放到嘴里便听后头的褚文心笑着接话:“老夫人不必担心,我阿姐对长空哥哥极好,成日里跟在他身后,再如何冷硬的人都能给她磨软,更何况阿姐本就在长空哥哥心上。” 沈老夫人蹙了蹙眉,并未说话。 她一直在漳州,又一心求佛,哪里知道长安这些事。 褚文心说这些便是吃准了一个吃斋念佛之人必然无法接受一个毫无体统,追在男人身后没脸没皮跑的妖精进自己家门。 见沈老夫人果然蹙起了眉头,褚文心又道:“老夫人许是不知,三年前长空哥哥出征辽东前是被我阿姐伤透了心的,可即便如此,现今竟还能不计前嫌和好如初,想来长空哥哥对阿姐是极为痴情的。” 不禁令人想到褚沅瑾近几年的传闻,沈老夫人心中已然掀起了波澜,蹙着的眉头却舒展开来。 看得褚文心有些拿不准了。 她说得已经足够明确,沈长空早已被褚沅瑾迷得入了魔一般,同这么一个妖精在一处岂不是更为晕头转向,轻则不思进取,重则害了整个沈家。 那群人那些事于沈长空无关紧要,可于这沈老夫人而言确是一个家族的兴旺。 褚沅瑾冷眼瞧着,这褚文心真是蠢得令人咋舌。 她同沈长空是圣人定的婚事,别说是沈老夫人,就是太后娘娘都撼动不了分毫。 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难不成还想着在这沈老夫人心里埋刺等她嫁过去好给她穿小鞋将她调教一番? 真是笑话。 第67章 她什么都没给过他 许是见沈老夫人神情淡淡眉目舒展,褚文心一时便有些着急,可又怕再多说什么会露出端倪,便掩住唇受了惊一般道:“是文心多嘴了。” 她也心知自己同沈长空是再无什么可能的了,她即便不如褚沅瑾受宠,却也是个公主。 外加之极受太后喜爱,是绝不可能被允做妾的。 事到如今她也还是看不惯,凭什么好的都归褚沅瑾,她想要的东西无一不能得到,自己却只能眼巴巴看着。 即便是木已成舟,褚文心也不想叫褚沅瑾过得安生。 然她搞这么一出,当事人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瞧她的目光中也满是嘲弄。 褚文心刚讪讪垂下了眼睛,便听褚沅瑾淡淡道:“知道多嘴你还说?” 褚文心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在人前直接刺她,可她忘了,褚沅瑾本就是这样的人。 不管不顾,她哪里会在意对面坐的是她未来婆家长辈。 褚文心下意识去看沈老夫人神情,却见其唇角竟是挂着浅淡笑意,望着褚沅瑾和蔼道:“安阳公主性子直爽,同长空正是互补。” 只是若能安分守己些便更好了。 沈老夫人并没心思去管她同沈长空的情感纠葛或是相处模式,只要别太过便可。毕竟除了为沈家繁衍后代延续香火,其余都同她没什么关系。 褚沅瑾面上堆笑寒暄了两句,这时太后也回到了席上,见褚文心表情不对,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便问:“这是怎了?” “祖母看我作何?”褚沅瑾挑了挑眉,语气也算不上多好,“阿瑾可没那么无聊去找她什么麻烦。” 她没那么无聊,褚文心像是被刺了一下,面上表情更为难看,小声道:“祖母莫怪阿姐,是文心多嘴拎不清,阿姐不过是说了我一句罢了。” 这话说的,虽将错都揽在了自个儿身上,可明眼人一听便知到她是被欺负了去,被欺负了还帮别人作掩,多可怜。 最最叫人烦的是,她说的还全是实情,说不上编排。 本以为太后听罢便会给她撑腰,像往常那般训斥褚沅瑾几句,可谁能想到,太后竟是蹙了蹙眉头,将她喝住。 “胡说些什么,不过是女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闹,竟也值得说出来丢人,不嫌臊。” 褚文心被说得头脑发昏,眼眶都有些发热。 怎么连祖母都向着那个妖精…… 然这话音落了没多久,褚文心便觉手上被一片温热覆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 是太后的手。 她心里这才放下心来,祖母并未嫌弃自己,应是有什么别的理由才表面护着褚沅瑾。 而太后确实也没有护着褚沅瑾的心思,可沈老夫人还在席上,这话叫她听去了对安阳确实不好。 毕竟多少年了,总算能将这个伤风败俗的货嫁出去,可算是了了她一桩心事,万不可再有什么闪失。 这时沈老夫人出来打圆场,“六公主年纪小,天真烂漫,不妨事。” 后边这几人又说了些什么褚沅瑾是浑然没进脑子了,就在她要站起来离席,寻别处去坐时便听太后又朝沈老太太道:“这般算起来,用不着多久你便能抱上乖孙了。” 褚沅瑾心里一凛,暗道她自己虽不在意什么名声,可还未出阁太后就同她未来婆家讨论什么孩子,未免将她放得太低。 更何况,她是绝不会生什么孩子,谁劝都没用。 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得了太后的应后褚沅瑾便转身离席,刚下了木阶,身后传来沈老夫人的笑音:“是呐,我们沈家如今便只剩下长空一个独苗,这开枝散叶的事便全在他身上担着……” 脚步一顿,褚沅瑾拢了拢眉,继而提起裙子走远了。 再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可那句“只剩长空一个独苗”却悬在褚沅瑾心上,像块重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若是不肯生养,又不许沈长空纳妾,那沈家岂不是要绝了后了…… 褚沅瑾面上阴云密布,她从前并未想到这点。 抑或是说,她根本便不在意。从前她只以为,这是她同沈长空两个人的事,同沈长空说明了说这事儿便不会有什么,既是他自己接受的,便没再多好说。 可现在一想,实在有些不太合适。 或许她这种人便不该成亲才是,可她现如今也是真心喜欢沈长空,实打实想要同他成亲好好待他。 纵使他嘴上说依她不要孩子,心里便真能不生遗憾么? 毕竟是断子绝孙的事,等日子久了,尤其是到该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他还会觉着没关系么? 别管生女生男,让人绝后着实是不应该。 更何况,沈长空好似是想要孩子的。那日她问他之时,他明明说的是喜欢,后来听她说不生才改了口…… 褚沅瑾重重舒了一口气,心中烦闷却是不减反增。 而另一边,沈长空和褚景同褚景湛一行人坐席极近,身后又有贺景轩和林秋白一流,距离近到沈长空即便是无心关注也能清楚地听到其对话内容。 贺景轩这人本就是个热络的性子,到哪儿都能聊起来,见林秋白腰杆笔直,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便问他道:“秋白兄,这折扇可是安阳公主送你的那把?” 说罢还往沈长空那处瞥了瞥,却没想到未将沈长空引得转过头来,前头的褚景同倒是直接站起身提步走了过来。 “哦?是我阿姐送的?”褚景同一双多情桃花眼含着笑意,背在身后的手却暗暗紧了紧。 林秋白并未察觉有何不对,只道:“正是。” 褚景同一甩红袍坐了下来,大有同他们好好鉴赏一番的架势,“林公子可否给我们一看,是什么样的扇子?” 贺景轩酸得很,“是安阳亲自画的,便只给了秋白兄,我同她多少年的交情,也从未得过出自她手的东西,净会拿些随处便能买得的东西糊弄我。” 这话说得确实不假,褚沅瑾哪里是肯下心思的人,叫她亲自动手更几乎是绝无可能。 由此可见这林秋白在她心中必是极为重要的。 沈长空后背僵了僵,指骨骨节都有些泛白。 又听见身后传来褚景同的声音:“阿姐惯喜欢送人东西罢了,从前还送了我一块玉佩勒令我日日戴在身上。” 说着,他将腰间佩戴的那块羊脂白玉配取了下来,指给贺景轩林秋白二人看:“你们瞧,上头这‘同’字便是阿姐亲手刻上去的。” 倏然瓷器裂开的声响传入耳中,三人闻声皆朝前望去,只见端坐于席前的男子手上茶盏被生生捏碎,瓷片扎进血肉里。茶水与血水混于一处顺着他掌纹流下,蜿蜒曲折。 褚景同唇角挑出个得逞的弧,目送着沈长空离席而去。 一向沉稳的人现下连背影都能瞧出其烦躁,实在是叫人称奇。 已经有了婚约又如何,待他们二人两看生厌,再不能容忍对方,阿姐还是他的。 想到前几日从西域传来的回信,褚景同唇边笑意更甚。 届时他已登基,只要沈长空厌倦了阿姐,便再无一人能阻止,便是连所谓的人伦枷锁也不能。 —— 偌大的皇宫,沈长空闷头走着。今日是皇后生辰,处处皆是同他格格不入的热闹。 前几日才刚问过褚沅瑾可曾给旁人送过亲手的物件,当时她是点了头的。沈长空心里虽憋闷,却也未再刨根问底下去。 唯恐问出些他受不住的人。 事实上,无论是谁他都受不住。 可今日才得知,她竟是不止给一人送过,又是亲手画的扇子又是雕刻了名字的玉佩。 沈长空脸色更沉,整个人像被墨色浸染的一般低压压的,叫人见了都吓得要绕路而行。 那些东西,他都没有。 褚沅瑾什么都没给过他,除了一些哄着她开心的话。 可焉知她可曾也那般哄过别人。 至少在他出征辽东的这三年,褚沅瑾身边是从未缺过人的。褚沅瑾那般没心没肺,保不准她便是拿不知同多少人说过的话再来同他**…… “子钦?”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疑惑中带了丝微不可察的不耐,沈长空立时停下了脚步,却并未转过身去。 褚沅瑾绕到他面前,“你怎出来了?” 她蹙着眉头,见沈长空脸色不好,还当是出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了?” 男人面色依旧阴沉,看着她的目光如炬,下颌线条绷得笔直。 褚沅瑾这会儿心情本就说不上多好,正为自己恐会害他断子绝孙的事而纠结不安,见他这副样子便有些失了耐性。 又是闷声不吭,他不说话她哪里能知道出了何事。 有些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便转了身。 她需要一个人待待,好好理一理,认真想一想。 然脚还未踏出去一步,便被人从身后揽住肩,狠狠扯进了宽阔的怀里。 只是这怀抱此时此刻并不温暖,反而冷得让人想躲。 褚沅瑾在他怀里,感受着这力道便知,他不知又在生哪门子的气。 且还气得不轻。 她闭了闭眼,长舒出一口气企图让情绪平静下来,抬手握住横在他身前的铁臂安抚性地轻拍了拍,而后逐渐右移,牵住了他冰冷的大掌。 却触到了一手黏腻。 褚沅瑾心里一惊,侧首望去,果然见他一手的血,正握拳在她肩头往上一公分的距离。 她松开手想要转过身去,沈长空却不许,他手臂坚硬如铁,力度极大,将她箍在身前便是半分也动不了。 “沈长空,”她叫他,语气严肃,“放开我。” 他垂下眼,“不放。” “你手怎么回事?你先放开我,我看看!”褚沅瑾有些急了,暗骂真是头一根筋的犟驴。 “不放。”沈长空重复道。 声音里是隐忍的颤意,褚沅瑾没听出来。 她吐出一口气,被他气得够呛,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 第68章 会闹的男人有礼物拿 我看你是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 这句话像根软刺一般扎在沈长空心上,他痛苦地阖上眼睛,隐忍地去吻她侧颈,“阿瑾,我疼……” 心口疼。 褚沅瑾听他喊疼更是生气,语气也有些冲:“你还知道疼?疼还不快放开我叫我瞧瞧?” 闲着没事逞什么强。 那手想都不用想便知定然是他自个儿弄的,甭说是在这宴席上,就是在整个东阳,又有几个能伤得了沈长空的。 这时男人才闷声将环在她肩上的手臂垂了下来,那下巴却仍旧搁置在颈窝里,迟迟不肯动作。 褚沅瑾也没再要求他什么,只背对着他将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扯到身前来仔细瞧,这伤法叫她一眼便想起了那日大雨她在衢清堂看见的那一幕。 那时也是这般,他冷白修长的手被瓷片扎的鲜血淋漓,极为骇人。 今日这伤还比那日轻些。 褚沅瑾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伤害自个儿做什么。 他难道就不觉着疼? 褚沅瑾叹了口气,哪里便是不知道疼,分明方才还在喊疼。 “你上回怎么答应我的?”褚沅瑾将他脑袋从颈窝里推了出去,而后利落地转过身来瞪视着他。 那眼神中满是审视,还带了丝埋怨和薄怒,叫人看了便觉心虚,然沈长空心里却陡然软了一下。 她还是心疼自己的。 见他不说话,褚沅瑾咬牙切齿地推了他一把,气道:“自作自受,疼死你活该!” 看着他往后踉跄了一下又有些不忍,“把手伸出来。” 沈长空垂着眸子,眼睫微微颤动,在她灼灼的目光注视下将手伸了过去。 她拿出帕子将他手上污脏的血迹擦净,而后像以往的每一次那般轻轻吹气,边吹边喃喃道:“不疼了。” “还疼。”沈长空道。 像个叛逆的小孩,在故意同她抬杠。 褚沅瑾猛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仿佛有火花炸开,她骤然将那只血迹已经干涸的大掌丢开。 “得寸进尺。”她轻轻哼了一声,直想将他丢在这儿转身就走。 可沈长空显然是受了什么气,若这回不给他解开,以他那个刁钻敏感又爱生闷气的性子,指定要往心里记。 沈长空这会儿心里闷得很,可褚沅瑾不知怎么也不太高兴,他那气便如何也发不出来。 他方才被她推开,现下两人离得有些远,沈长空便往前走了几步,两人距离瞬间被拉近。 男人身躯高大挺直,在褚沅瑾面前像座小山一般,压迫感十足。 她骂他得寸进尺,沈长空也才意识到,确实是得寸进尺。 他早在几日前问过她之后便强迫自己接受,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早便过去了。现在的阿瑾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这便够了,够了。 可今日被那几个当事人当面提起,他才发现,根本便没法子不在意。 过不去,也不够。 他突然便有些后悔,若三年前他再多些忍耐呢,若他能早些悟得所谓欲擒故纵呢,是不是他们便不会白白丢去这些年,她也不会同旁人有何牵扯。 他在辽东的每一个日夜,无不在思念她。而在他想她的时候,褚沅瑾酒肉鱼林,身边人换了一个接一个,她可有哪怕一刻的想起过他? 那三年的缺席,是沈长空心中永远跨不过的坎儿。每每想起,他都心如刀割。 沈长空同她对峙着,不肯移开目光也不肯开口,他在等她哄他,只要说两句好话便可。 哪怕又是骗他也无妨。 然褚沅瑾没开口,她这会子被太后和他祖母那席话说得烦得很,猛不丁生起一股不坚定感。 虽知道这样不对,可又觉着让他们沈家无后更不对。 像是进了个死胡同,那胡同还满是沼泽,她泥足深陷,踏不出来。 一时之间不太想面对沈长空,这张脸总会叫她失了判断。 沈长空见她迟迟没有哄他的意思,脸色比之方才更沉,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满是晦色。 他箍住她纤腰,将人带进怀里,而后同她鼻尖抵着鼻尖,一下一下去啄她唇角,极有耐性地与她厮磨,却未有下一步动作。 褚沅瑾被他磨得有些急了,蹙着眉将手推在他胸前,气呼呼道:“你亲是不亲?磨磨蹭蹭,不亲赶紧……” 随着她张嘴喋喋不休一阵抱怨,清冽好闻的松木香扑鼻而来,将她缠得喘不过气来。 按在她腰上的大掌力度也愈来愈重,褚沅瑾想往后退上一退都是徒劳。 干脆放弃,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你到底在闹什么?”褚沅瑾气息不稳,睁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可怜看着他。 “你给林秋白画过扇子。” “?” 见她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好像自己根本便不曾做过。沈长空又去蹭她鼻尖,哑声道:“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褚沅瑾震惊,她送扇子的时候他可还没回来呢好么? 诈人也不带这么诈的。 再者说了,她同林秋白清清白白,比林秋白的“白”还要白! 不过是随手送了把扇子,她都快忘了这事儿了,哪至于他这副样子。 沈长空见她真要耍赖,冷着声道:“看见扇子了,贺景轩亲口说的,林秋白亲口承认的。” “那就是随手送的啊,”褚沅瑾彻底无奈了,“真没什么,我不是早便同你解释过了么,我同林秋白只是普通朋友,半分别的也没有过。” “那你为何不随手送我?” “随手……”褚沅瑾被噎住,半晌才心虚道,“那当时你不也没在吗……” 沈长空拥紧她,高挺的鼻梁亲昵地蹭她脸颊,不满道:“你还送过五皇子玉佩,上头的名字是你亲手刻的。” 他这语气幽怨,小动作粘人得像是在撒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怜极了。 简直就是一只趴在怀里要主人哄的大狗。 褚沅瑾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 小手圈住男人劲瘦的腰身,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轻拍了拍,解释道:“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况且,那是他跟我要的,我那时同他还未闹掰,他要便给了啊。” 沈长空听罢脸色也未见好。 旁人同她要她便给,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会闹的男人有礼物拿。 沈长空未再开口,只定定看着她,眼底暗示意味极强。 褚沅瑾这会儿叫他闹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什么子孙后代全被她抛在了脑后,甚至又起了戏弄他的心思。 想起已经给他做好的那个香囊,褚沅瑾佯作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沈长空终于忍不住,大掌按在她纤长后颈上,冷声道:“我也要。” “要什么?” “……”沈长空攥紧了拳头,嘎嘣作响。 褚沅瑾瞪大了眼睛,“怎么,你还想揍我一顿?” 边说边挑衅一般踮着脚把脸凑到他面前,“你打啊,使劲打。” 随即那伸出去的脸颊便被一片凉薄覆上,还未待褚沅瑾反应过来,脸颊猛然一痛。 她被咬了。 咬完还不算,那厮还惩罚一般,牙齿在她粉腮上轻磨,褚沅瑾小脸都皱成一团,一把推开他吼道:“沈长空!你的口水!” 她一脸嫌弃,看那表情仿佛要哭了,帕子已经给他擦了手,现下沾的全是血,褚沅瑾小手要举不举的,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来擦干净脸上被他咬出来的濡湿。 纠结的样子极让人想笑。 沈长空看出了她的嫌弃,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去帮她擦脸。 女子的脸颊白白嫩嫩,此刻泛着红,右脸颊上还有个轻轻浅浅却极为明显的牙印,是他咬上去的。 沈长空心情霎时便好了些。 只是她这副样子,再想回到宴上却是不能的了,白白丢人现眼。 然褚沅瑾自己不知道脸上已经被他咬出了牙印,方才虽有些痛感,却也微乎其微,他并未用几分力气。 她这会儿想着,给皇后做的那香囊都还未送出去,早送早完,她也不想再在宫里头多待了。 “你若待不住了便且先回去,我去将香囊送与皇后,办完正事再出宫。” 沈长空看着她,伸手指了指她脸颊。 “怎么?” 话音一落褚沅瑾脑子便轰然裂开,一阵不好的预感陡然弥散。 “不会吧?!” 沈长空面上很是淡定,语气比表情还要淡定,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会。” 褚沅瑾心里早便骂了沈长空一万遍,恼怒地跺了跺脚,“你是狗么!咬这么厉害是要吃了我么?!” “我没用劲,”沈长空自知是自己不对,摸了摸她后脑勺给她顺了顺毛,“也没想吃你。” “那我这样可怎么见人?人吻痕还能勉强拿脂粉遮一遮,你这可是牙印,凹进去的!”她快被气死了,全然忘了之前自己曾不止一次地故意在他露出来的地方到处留痕。 沈长空顿了顿,粗粝的拇指在那浅凹进去的牙印上抚了抚,哑声道:“那就先不见。” 那语气,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于沈长空而言确实已是微不足道。 毕竟他刚在大理寺上值没多久便叫人瞧见了耳廓上的吻痕,还传得除了他这个当事人之外人尽皆知。除去这件,他被她亲得满脸鲜红口脂也被成风他们瞧见过。 沈长空如今对这种东西已经看得极淡了。 只是褚沅瑾就是面皮再厚那也是个女儿家,在她脸上留东西确实是他思虑不周。 日后若再有,得注意留在别的地方才好。 第69章 你最心疼我(一更)…… 最终褚沅瑾同沈长空一起来到了春宁殿。 春宁殿是褚沅瑾未出宫时的寝殿,其奢华程度和皇后寝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褚沅瑾从小便住在最奢华的寝殿,享至高至上的荣宠,即便她后来已经搬出宫到公主府去住,这处却还是为她留着,且每日有人清扫,最大程度保留她曾住过的样子。 褚沅瑾每次入宫不回府,住的也是这里。 而于沈长空而言,这亦是他同褚沅瑾最初的回忆所在之处。 两人进了殿,立马便有宫女迎了上来,自然清楚地瞧见了褚沅瑾面上咬痕,只匆匆低下头去,全当没瞧见。 金碧辉煌的主殿甚至还摆着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全是褚沅瑾小时候的稀奇物件。 她不扔,便没人敢动。 褚沅瑾时常回来,沈长空却已经许多年未曾来过。 他踏过光洁明亮的汉白玉地砖,行至一纯金博物架前。 本朝原本只许皇后使用金器,然褚沅瑾是个例外。 那架子上头雕纹极其精巧,虽是纯金打造,却丝毫不显俗气。 沈长空伸出手去拿放着的一尊小泥塑,目光一阵恍惚,像是被带入了一阵回忆中,而后唇角莫名漾出抹笑来。 他送她那么些东西都不见了踪影,这丑兮兮的小泥人竟还留着。 那时褚沅瑾不知为何便迷上了泥塑,说是人家都捏,她也一定得有一个才成。 可她又怕脏不想动手,便勒令沈长空给她捏,自己在那口头使唤。 然这只肯动动嘴的要求却是不少,不能太丑,还须得有新意,不能同旁人的一样。 沈长空做出来第一个丑得小公主眼睛都忍不住闭上了,歪歪扭扭不像个样子,看半天勉强能认出个人形儿来。 他不知道弄了多久才终于做出个合她心意的,只是那合她心意看起来也像是她大发慈悲饶过了他。 而现下那架子上放的,不是他最后做出来那个,而是第一个,丝毫不成型丑得她闭上了眼睛的那个。 沈长空以为这残次品应早便被扔了才对,没想到却被她留着。 见沈长空在架子前发呆,褚沅瑾懒散地半躺在铺着厚实雪白狐狸毛毯子的美人榻上,动也不动地朝那边道:“你站那儿做什么?” 沈长空转过身来,朝她指指手中泥塑,“你怎还留着这个?” 他站得有些远,褚沅瑾有些没瞧清楚,便眯了眯眼睛朝那边看,边看边满脸一言难尽地嫌弃道:“什么丑东西,我怎么会有这东西!” 从沈长空的角度看,她细长微挑的柳叶眼此刻轻轻眯着,一副瞧见了什么辣眼之物的神情,嫌弃之意毫不遮掩。 他走了过去,故意拿着那丑东西弯下身来,将她圈在身下。 还拿那泥塑凑近了她,特意叫她瞧瞧清楚。 褚沅瑾连忙往后退了退,“这这这,这种东西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沈长空,你不以为耻也便罢了,何必再丢人现眼一回?” “你想起来了,”沈长空陈述道,“你留着它,是因为你认可它。” 认可? 褚沅瑾一个头两个大,她不知道沈长空是如何看着他这份杰作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的。 “呸!”是可忍孰不可忍,褚沅瑾瞪着他,气愤道,“若不是因为那是你处男作比较珍贵,这种东西便是给我千万金求着我留我也不留!” 丑东西,辣眼睛。 沈长空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两个字,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第一次的东西于褚沅瑾而言是这般值得重视。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道:“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褚沅瑾简直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然沈长空未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将那小丑人泥塑放在美人榻中间的小案上,而后将受伤的那只手伸到褚沅瑾眼前,明目张胆地“暗示”她。 褚沅瑾轻轻哼了声,“你不是厉害着呢么,自个儿伤的便自个儿弄,不要指望别人。” 她可不是要什么便给什么的圣人。 沈长空垂臂将半躺在榻上的美人捞进怀里,语气极为强硬,动作却很是讨好。 “你不是外人。”他说。 褚沅瑾都要被他气笑了,合着这会儿是闹完了,知道疼了又来同她套近乎卖惨。 可她还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随手指了指右边一琉璃柜,“第二层有个青色小瓷瓶,自己去拿。” 沈长空俯身亲了她一口才过去拿药。 天青色小瓷瓶在一堆红白瓶中极为显眼,沈长空拉开透明柜门将其取出便返回去坐在褚沅瑾那美人榻边。 将瓷瓶递到她手上,而后将大掌伸到她手边,等褚沅瑾给他上药。 懒懒散散的女人这会儿倒没再推脱逗他,认认真真用小勺从那瓷瓶中取了药膏为他上药。 冰冰凉凉的药膏覆上裂口,一阵刺爽的痛感随之而来。 沈长空明明眉头都未蹙一下,褚沅瑾却已经撇了撇嘴巴,语气中又是委屈又是不满,“上回便同你说过不许再伤害自己,你又不听,反正我的话你就全当耳旁风。” “没当耳旁风。”沈长空默默道。 却着实毫无辩解的余地,手都成这样了,也确实是自己伤的,还有什么好说。 可他当时并未想这么多,他气急了,热血当头,哪里还能想得到这些。 即便这会儿想起来心里也还是郁闷,那气顶破天也只能憋在心里,断消不了了。 且他都已经明说也要礼物,褚沅瑾却无任何表示,一点要给他的意思都没有。 沈长空想着气场便又有些发沉,面上却收着,怕真将她惹得不耐烦了。 褚沅瑾见他竟还敢顶嘴,咬了咬牙嗔道:“还没当耳旁风?也罢,人家有知错就改的也有明知故犯的,你这是不知错也毫无改意啊!如此,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见他眉头蹙了起来,褚沅瑾又道:“你就自生自灭去,想怎么伤自个儿便怎么伤,同我又有什么干系,我又不疼。” 沈长空眉头蹙得更深,另一只手握住那气鼓鼓不想再理他的女人手腕,带着压到自己胸前,一字一句笃定道:“你疼。” “我疼什么?”褚沅瑾好笑道。 他攥住她纤细的食指,引着在自己心口打转,面不改色道:“你心疼。” “……” 褚沅瑾瞠目结舌,心道我自个儿怎么不知道我心疼。 “你又知道了?”她讽他,眼中笑意却很深。 沈长空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还是对褚沅瑾说:“你最心疼我。” 褚沅瑾彻底绷不住了,笑出声来,两只眼睛弯成一条清澈见底的河,小虎牙露出小小的尖,灵动娇俏。 倾身上前扯了扯他鬼斧神工般的脸,也不管手上还有药膏,像小孩一般捏了捏他,笑道:“对,我最心疼你!” 永远最心疼你。 沈长空脸上沾了那药膏,也变得冰凉凉的,使他清醒了些,没将那句“那你怎么不给我礼物”问出口。 她若无心给他,问再多遍也是不愿。 强要来的还有什么意思。 褚沅瑾给沈长空上完药包扎好后便舒舒服服躺在他怀里睡了一觉,一直到下午宴会散了才醒。 醒来便见沈长空还保持着刚睡着时的姿势抱着她。 她还有些迷糊,从他怀里坐起身来,沈长空抬起微酸的手臂捏了捏她牙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脸颊。 心里竟还有些怅然若失。 纵使她皮肤那般细致娇嫩,他用的那几分力气留下的印记也只一个下午便消了个彻底。 淡淡叹了口气,几乎是立时便被褚沅瑾察觉道。 她警觉地扯过他受伤的那只手,严肃道:“我压你手了?” 说罢又蹙着眉瞪了他一眼,“你怎不叫醒我?把我推开也行啊。” 这刚上完药的伤,又被压了好几个时辰,他是不想好了么? 沈长空终于勾起个笑来,拦腰将瞪着他教训的女人打横抱了起来,“没压着我,就是压着了,也无大碍。” 就是压着了也无大碍? 褚沅瑾叫他这话给气着了,他着实是一点都不肯对心疼自己对自己好的。 正要发作男人低沉又莫名让人心熨帖的声音又响起,他哄道:“去换套衣裳,你晚上不是要单独给皇后送礼?因我生气不值当。” “值当!”褚沅瑾一拳捶在他胸口,力道软绵绵的,更像是在撒娇。 声音也娇里娇气的,“你值得!” 说完才惊觉不对劲,为他生气是什么好事么,还值不值得的。 同沈长空在一起久了她这脑子也快转不动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沈长空者蠢钝如猪! 褚沅瑾心中暗暗骂他,骂完更加懊恼,这可不就真是在骂自己蠢钝如猪么…… 干脆在他怀里躺平,思绪放空,什么也不愿想了,连骂沈长空都没力气了。 穿戴好已是黄昏,雕梁画栋的春宁殿被斜下的日头普照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更显富丽堂皇。 褚沅瑾同沈长空一起去了皇后寝居,彼时皇后亦是刚刚离席回来。 见到他们二人还惊了一下,“你们怎的这时候过来了,我还当是受不了宴上无趣早早跑了呢。” 皇后眉眼柔和,对褚沅瑾一笑满含了慈母的关怀。 褚沅瑾拉着沈长空,虚虚同皇后行了一礼神神秘秘道:“这时候来,自然是有惊喜给娘娘。” “哦?”皇后笑意更甚,“让我起瞧瞧我们阿瑾准备了什么惊喜。” 褚沅瑾也并未卖什么关子,招了招手,后头跟着的秋书便将一玉盒呈了上来。 褚沅瑾接过盒子递到了皇后手里,眉眼弯弯道:“娘娘自己打开,你一定喜欢!” 定会喜欢? 皇后心中也有些期待起来,毕竟这是阿瑾精心准备的东西。 褚沅瑾是皇后从小悉心照料一手抚养大的孩子,她说是将对那腹死胎中的孩子的爱尽数倾注在了褚沅瑾身上也不为过。 故而她送什么皇后都会喜欢。 可像今年这般送完一堆珠宝又跑过来单独给惊喜却还是头一遭。 “快打开罢!”褚沅瑾忍不住催促,她已经迫不及待看到皇后看见那礼物的样子。 皇后勾了勾唇角,眼角笑出细细的纹路,依着她道:“好好好,听你的。” 拇指抵上玉盒外壁,而后缓缓上移,打开了金制如意锁扣。 抬眼对上褚沅瑾满是期待笑意的一张脸,皇后心口像被什么涨满,再没有犹豫,掀开了玉盒顶盖。 入目便是一只浅黄绣枝香囊,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皇后唇角的笑意瞬时僵在了脸上。 第70章 一切有我(二更)…… 十几年前,便是这样一个香囊要了她胎中孩儿的命。 皇后不禁想到,若是女孩,现如今也该及笄了。若是男孩,这会儿应是比她都高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毫不起眼却被她珍重着日日佩戴在身上的香囊,害那孩子胎死腹中,连这人世间长什么样子都还未曾看过一眼…… 皇后唇边笑意僵着,捧着玉盒的手都在颤抖。 她本不该如此失态,可此刻恨得牙根都痒,恨不能将那罪魁祸首再挖出来鞭尸一番也不足以解她心头之恨。 那是她青梅竹马的手帕交,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知己唯一的倚靠和精神支柱,她只信赖她。 可那人却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坐拥三千佳丽早便不爱她的男人害最好的姐妹,皇后被汹涌而来的悲痛和恨意淹没,几乎要失了神志,维持不住脸上神色。 孩子又有什么错? 他还那样小,那样无辜…… 褚沅瑾被皇后这样子吓到,忙从她手中夺过了玉盒,将其一把盖上递给了身后的沈长空。 双手握住皇后的肩膀,着急叫她:“娘娘?怎的了?你若不喜欢,我这便拿走。”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面色苍白,无力地朝她扯出一个笑来,却极为悲凉。 褚沅瑾心中一震,跟着她这脸色揪了起来。 而后便听皇后长舒了一口气,眼眶已是盈盈湿润,更咽道:“无事,只是……想起你阿娘了……” 想起她阿娘了。 褚沅瑾眼睫颤了颤,是啊,这是阿娘曾送过皇后的东西,她们二人情深义重,定然会睹物思人。 只是褚沅瑾未想到会这样严重,她本以为应是感动和惊喜多些,毕竟平日里提起阿娘时皇后也没有这般大的反应。 现下看来,竟是只剩了惊,却一点喜都看不见了。 她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正此时皇后叫了她一句:“阿瑾……” 褚沅瑾恍然回过神来,至于方才没抓住的东西,已然是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看向皇后,紧握住她颤抖的手。 “你为何,突然想起送我这个?”说着她阖了阖眸子,从眼角滑出一滴泪来,极为艰难道,“这香囊同你母亲当年送我那只相差无几,就连这香味……亦是毫无二致。” 她睁开眼睛,陡然又砸下来豆大的泪珠,声音也颤得厉害:“我瞧见的第一眼,脑中便全是你阿娘的影子,仿佛回到了她还在的时候……” 皇后此时眼泪虽不停掉,眼睛却在褚沅瑾脸上未曾移开分毫。 褚沅瑾也有些不知所措了,按理来说,阿娘去世已经许久,就连她现下若再见了什么有关的物件儿大抵也不会反应这般强烈,顶多夜里伤春悲秋一番。 皇后这般,让褚沅瑾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只知道自个儿做错了事情。 这时沈长空从后头握住了褚沅瑾的小手,往日里总是小火炉一般热腾腾的人这会儿竟是比他还要凉上几分。 他大掌紧了紧,而后开口道:“阿瑾以为娘娘同仁显皇后交好,送这香囊娘娘定然喜欢。却不曾想触及了娘娘的伤心事,是我们思虑不周。” 沈长空他说的是,我们。 可送这香囊全然是她一人的主意,他只不过是同她讲了有这么一件事罢了,同他能有什么关系。 褚沅瑾看着他,他什么事都愿同自己一起承担,她突然便觉着,因着孩子而产生的不坚定对他未免过于不公。 总归该好好询问询问他的意见才是。 褚沅瑾叹了口气,道:“若早知娘娘看见这香囊会这般难受,阿瑾必然不会将此物送来。” 皇后神情窒了一瞬,又听褚沅瑾道:“既如此,阿瑾这便将它拿走。” “不必,”皇后抹了抹泪,遮住了眼底情绪,“留下吧,阿瑾,我并非不喜欢,只是睹目思人罢了。” 褚沅瑾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觉着心中很是憋闷,情绪便有些消沉。 直至出了宫才松懈下来,她被沈长空牢牢牵着,一路未曾说话。 两人极有默契,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无,进了马车才对视了一眼。 沈长空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她后背在她耳边低声道:“回去再说。” 声音极低,便是连外头的车夫都听不见。 在昏黄的落日余晖里,马车辚辚而行,一片寂静,车轮压过干枯落叶的沙沙声响尤为明显。 终是在宵禁之前回到了公主府。 一进嘉宜院褚沅瑾便屏退了众人,拉着沈长空急道:“你还记不记得洛阳那张嬷嬷?” 沈长空揉了揉她后脑,点头道:“记得。” “那香囊有问题!”她道。 虽褚沅瑾现在还不知是什么问题,可一个两个皆是这般反应,总归不可能是小事。 沈长空将人按坐在圈椅里,给她倒了一盏茶递到手边,而后高大的身躯在纤弱无力的女子眼前蹲了下来,安慰道:“阿瑾,别担心,已经在查了。” 只是他查出来的是褚景同褚文心之母丽妃。 当日他们一走张嬷嬷便将信送了出去,经核查,信件确确实实被送到了丽妃手中不会有半分差错。 然从今日来看,皇后亦有问题。 若没有洛阳张嬷嬷这个先例,恐怕他们二人真被那堪称天衣无缝的借口和做戏骗了过去。 可皇后许也是急了,竟是忘了,褚沅瑾是如何寻得的这香囊配方。 褚沅瑾听到这话心中莫名踏实了起来,“何时开始查的?” “还在洛阳的时候,”沈长空顿了顿,又道,“待查明便告诉你。” 这会儿真相还未明了,提前告知与她难免会徒增烦恼。 褚沅瑾点了点头,沈长空毕竟是大理寺卿,若他断不了的案子,旁人也难,更别提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了。 “阿瑾,我问你,”沈长空突然问道,“你和五皇子是因何决裂的?” 他曾经并未多注意过褚景同这人。虽以往他同褚沅瑾关系着实不赖,却也未曾有何过界之举。 只是每每他看向褚沅瑾的眼神总让沈长空有种危机感,可他心知褚景同是她一个父亲所生的亲弟弟,便未多想过。 可今日出了这些子事,他直觉这应是个切入点。 褚沅瑾听他问到褚景同,登时心里一阵恶寒,想起来便觉着恶心。 更别提和旁人去说此事了。 可这会儿沈长空既是问了,她也不想骗他,直视着他道:“若我说是因为他对我有别的心思,你信么?” 沈长空脸色沉了下来,继而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脑中盘旋。 褚景同,万一不是开惠帝亲生呢。 像被打开了任督二脉一般,那日拓拔涉一头卷发变直的景象也蹿了出来。 拓拔涉说,不难,只要用特制药水洗上一遍便可,只是遇水会再变卷。 遇水会再变卷…… 若沈长空没记错,憎恶下雨天的除去他自己,便只有褚景同。 他十几年如一日,凡是下雨天必不会出门,这是连沈长空这个同他交集并不深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像是确定了某个念头,沈长空眉心蹙得极深。 皇室几代人都未出过一个是卷发的,更何况其生母丽妃亦是汉人,褚景同一没胡人血统,二没自然遗传,若真是卷发,必然有问题。 是直是卷,改日见了水便知分晓。 见沈长空许久都未说话,褚沅瑾还当他是不肯信。 也对,同人说亲弟弟喜欢上自己了谁又能信,保不齐会觉着她若不是自以为是便定然是疯了。 褚沅瑾便也不欲再同他多说,“不信拉倒。” 语气有些不满,却也像是对这结果早有预料。 沈长空双手圈住她纤腰,倾身上前亲了亲她道:“我信。” 没人比他更信。 方才褚景同显摆玉佩的那样子便不像个亲弟弟能干出来的事,褚沅瑾这回同他说了决裂便是因着知晓了他念头,沈长空因礼物的事而生的闷气顿时被压下去一些。 左右褚沅瑾并不待见他,即便是送过礼物那也是作为姐姐送的。 至于林秋白,他并未敢再想。 他站起身来,将软塌塌靠着的女人从圈椅里抱起,低声安慰道:“别再想这些,一切有我。” 她什么都不必担心,也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放心交给他,安心等消息。 即便是天塌了,沈长空也给她顶着。 褚沅瑾有些鼻酸,将小脸埋在他胸前,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 她相信沈长空,她只是怕,万一阿娘的死同这香囊有关,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那日他同她讲,殿**有阿娘、皇后,丽妃三人,这香囊是现皇后先开口要的,后来丽妃也跟着要了一个。 这三人都有的东西,那日张嬷嬷见她来寻反应便极为异常,今日送与皇后亦是不对劲。 张嬷嬷定然知道些什么,她是仁显皇后身边的红人,按理来说若真知道内情,便该告知于褚沅瑾才对。 除非,她早已被收买,抑或是,本就是别人的人。 褚沅瑾窝在沈长空怀里,只觉着脑袋要炸开了。 没一会儿便走到了床边,他给她解了钗环首饰,褪去外衣,将人放到了柔软温暖的被褥里,而后扯了扯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哄道:“我在这儿看着你,好好睡罢。” 褚沅瑾有些烦:“你不上来?” 沈长空怔了怔,摇摇头道:“我看着你。” 若不是今日出了皇后这起子事,他必然是要上去的。可现下这情状必然惹她想起了母亲,着实不太合适。 见他坚持,褚沅瑾也未再坚持,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嘟囔道:“爱上不上,随你。” 第71章 那,重来?(一更)…… 褚沅瑾虽闭着眼,却并没像以往那样轻易睡着。 她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张嬷嬷同皇后异样的神情,越想心中便越是烦扰,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香囊原是仁显皇后送给惠安皇后的,而仁显皇后去世已是许多年后,能与这香囊有何干系。 褚沅瑾突然想起,那时惠安皇后正怀着身孕,后来小产,难道说小产便是同这香囊有关? 想到这儿,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眸中尽是惊惧。 不可能,阿娘绝非那般歹毒之人。 可从皇后反应来看,这能叫她这般失态的大抵也只有多年前未能来到人世的那个孩子了。 沈长空倾身过去轻拍着她后背,然而这回并没能将褚沅瑾的烦扰抚平半分。 黑暗中,昏黄的烛火伴着支摘窗外的月光将两人面庞照亮半边,褚沅瑾垂在身侧的手将被褥抓起一团深深的褶。 而后抓着被子的小手被人纳入宽大的掌心,像是在无形中给她力量。 褚沅瑾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道:“会不会是这个香囊害了皇后的孩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唇瓣都有些发颤,毕竟这东西是她阿娘所赠,若不是她阿娘,罪魁祸首又会是谁。 当日在场还有一个丽妃,可她同皇后一样,皆是被送者。 已经到了皇后手中的东西,她又如何做得了手脚? 沈长空像是知道她定会想到这一层来,朝她点了点头,“极有可能,阿瑾,我已经安排好了成风明日启程再去一趟洛阳,将那张嬷嬷带回来细细审问。” 见褚沅瑾听罢有些怔愣,他又安慰道:“你若真相信你阿娘为人,便无需再忧心才是,若皇后果真是被这香囊所害,你阿娘那边死无对证,却还有一个活着的丽妃可查。” 他并未同她说一些假大空的哄骗安慰之词,反而每一字一句皆说在褚沅瑾心上。 她终于叹了口气,跪坐起来揽住了男人脖颈,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小手紧紧圈着他腰身。 “你搂着我睡,”她语调有气无力,娇得一碰就碎,“我自个儿睡不着。” 沈长空依着她道:“好。” 褚沅瑾扯了扯他身上一如既往的玄色外袍,不满道:“穿这么黑,是怕我看得清你么?” 这么黑的天,他还穿这么一身黑。 得亏这张脸冷白如玉,否则夜里连人都找不见了。 沈长空闻言低首看了看自己衣裳,玄底绣金圆领袍挺括妥帖,怀中窝着个一身粉白中衣娇里娇气的女人,体型与色彩的极大反差瞧着极为养眼。 他并未说话,心里只觉此般着实是……不错。 褚沅瑾在她怀里拱了拱,轻声命令道:“脱了。” 说着小手还抠着他腰封,只那动作不似以往那般缱绻旖旎,反而透着股急躁和不耐。 仿佛只是想快些躺下睡觉,沈长空若不依着她赶快将这身衣裳脱了她立马便要生气发脾气。 沈长空低低应了声,便开始单手解腰封。 另一只手还揽着懒懒躺在怀里的女人。 褚沅瑾看得直想笑,方才的烦扰消散了不少。 是了,既然她坚信阿娘定然不会做谋害他人姓名之事,又何必烦扰? 只是这香囊若真同皇后小产有关,那必得找到那凶手,好为皇后出这一口恶气。 她从沈长空怀里退了出来,难得又开始奚落他:“你就不会将我推开啊?” 虽说褚沅瑾确乎是有些被方才他那单手脱衣的样子迷住,可他那只手到底还受了伤,究竟是在逞什么能。 沈长空闻言也知她这会儿心情是好起来了,便站起身来将那身玄色外袍挂到了床边梨木架上,同她今早穿的那身襦裙正挂在一处,像极了婚后一屋同寝的样子。 面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温声道:“我不会。” 只要她不将他推开,沈长空绝不会主动放手。 即便是褚沅瑾要推开,他也再不会退却。 褚沅瑾已经躺到了被窝里,只露出一张回了血色的小脸,眼巴巴看着一身雪白中衣的男子放好衣裳后阔步朝这边走。 在他停下来时,褚沅瑾极为熟练地拉开了被子,拍了拍床榻,示意他上来。 这回沈长空也并未再推脱什么,正要上床,褚沅瑾突然惊醒一般又将拉开的被子狠狠按了下去。 沈长空目光灼灼,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临时又改了主意不让了不成? 褚沅瑾抿了抿唇,指了指外头,就差再张口说一句“滚”了。 沈长空怔愣半晌,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刚脱下的衣物穿上大半夜回怀安王府时,那没良心的小祖宗又发了话。 “愣着做什么?” 她语气有些急,沈长空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站起了身,朝梨木架走去。 褚沅瑾瞧着他方向不对,见他竟拿起了刚挂在架子上的衣裳便有些无言,嫌弃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两步路还怕冷?” 攥着衣裳有些怀疑人生的男人愣住了,这是要叫他……这样回去? 他哪里又得罪了这祖宗?连衣裳都不给穿了…… 褚沅瑾见他那磨磨蹭蹭的样子有些火大,“叫你净个足怎就这样难?” 她那一脸嫌弃加无奈的眼神,分明是在说,是不是在家里就经常不洗脚? 沈长空握拳轻咳了两声,想解释些什么,可又觉着如何解释都是多余。 待他洗漱完毕回来褚沅瑾眼睛已经阖上了,她这会儿躺在了拔步床里侧,身边寝被被掀起了一个角,是为他留的。 沈长空放缓了动作,躺了进去。 而后帮她将里侧被子也掖了掖。 刚一闭眼便觉一直细细软软的藕臂环住了腰身,鼻息间满是她身上沉香混合着浅淡花香的独特香味,甚至还有丝若有若无的,自己身上的松木香气。 沈长空怕吵醒她,并未敢乱动。 直至那小手在他腹部轻轻拧了一把,男人倒吸一口凉气,轻轻将那作恶的小手握在了掌心。 褚沅瑾笑出声来,眼睛都没睁一下。 沈长空垂首看她,果然见怀中人唇角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儿。他额角突突直跳,大掌在她颈后捏了捏,哑声道:“故意的?” 那小坏蛋仍不知错,反而又朝他怀里钻了钻,这回却是睁开了眼睛。 “还挺紧实,”她笑道,“我好喜欢。” 说着她小手在被子里下移,顺着中衣衣摆探了进去,再无阻隔地抚上了男人紧实坚硬的腰腹。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肌肉纹理,正散发着蓬勃却隐忍的力量。 一触即发。 那只小手识趣地未再动作,只老老实实在他腹上落着。 然女子的手绵软细嫩,即便纹丝不动,只是这般两两接触着便能叫人理智尽失,隐忍俱灭。 她另一只手还被握在男人掌中,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抬着脑袋同满目晦暗的男子平静对视。 见他半晌未有动作便下意识紧了紧压在他紧实肌肉上的手,男人面色一沉,骤然将她那只作乱的小手从中衣下带了出来,一个天旋地转将人压在了身下。 褚沅瑾心里一跳,对上男人毫不掩饰欲念的眼睛,强烈到竟然让她都有一刻的想躲。 她双手被他一只大掌反剪,按在松软的枕头里。 褚沅瑾眨一眨眼睛,纤长的睫毛便能扫到男人挺直如峰的鼻梁。 她睁得眼眶有些发酸,又坚持了一会儿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上眼睑忍不住颤了两下。 与此同时,男人鼻梁一阵窸窸窣窣的痒意,撩的他喉头都有些发痒。 正是忍不住要俯下将人吻住时,却见她快速眨动了两下眼睛,而后便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沈长空动作顿住。 身下纤细柔弱的女子眼睫微颤,细长的柳叶眼中水光涟涟闪着晶莹的光,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流入鬓角,消失不见。 一副被欺负得狠了的样子。 沈长空心中一紧,连忙松了扼着她腕子的手,粗粝的拇指细细抚在她微湿的眼角,怜道:“是不是抓疼了?” 说着坐起身来借着烛光瞧她那两只纤细莹白的皓腕,果然见上头一条浅红印记。 沈长空心中微恼,小心地对着那红痕轻轻吹了吹,“是我不对。” 那语气诚恳,面上满是愧色。 褚沅瑾却看得莫名其妙,好好的她还以为俩人已经炸出了火花,怎么突然就起了身抓着她腕子吹气还道起歉来了? “你是怎么回事?”褚沅瑾忍不住道。 这世上竟真存在这般不解风情之人么?褚沅瑾不敢相信。 令人恼火的是,这般万里挑一也挑不出来的不解风情大家,是她费尽了心思使了不知多少戏码自个儿追回来的。 沈长空听罢眸中愧色更甚,手上还轻轻托着那两条纤细皓腕,垂着眸子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 褚沅瑾小脸皱成一团,直觉他是误会了什么,想到他方才为自己拭泪她才有些反应过来。 她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眼睛,抿了抿唇道:“没哭。” 男人心里一颤,只当她是在安慰自个儿。 那眼泪大颗大颗,他是亲眼瞧着是如何落下来的。 褚沅瑾见他好似比方才还要木讷几分,又生出了将这人脑袋撬开一探究竟的心。 终是舒了口气,同他解释道:“只是眼睛睁得太久泛酸而流了几滴泪,真不是在哭……” 说着她自己都觉着有些荒唐,就这竟然也要同他解释一番。 而后不及沈长空反应过来便又拥住了他,不满道:“你怎这么不解风情?好好的气氛都给你破坏个彻底。” 沈长空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后知后觉一般开口道:“那,重来?” 第72章 情有可原(二更)…… “重来?”褚沅瑾似是没想到他会是这反应,笑得在他身上直抖,半晌才在男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勉强稳了下来。 憋着笑道:“怎么重来?沈子钦,你可千万别惹我。” 白白惹得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没人负责。 本以为这般同他说了便能安分下来好好抱着睡觉,哪知沈长空这厮故意一般,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一会儿亲亲她耳垂一会儿蹭蹭她后颈。 那大手也有渐渐上移的趋势。 半刻也不肯消停。 褚沅瑾叫他磨得睡意散尽,转过身来瞪他,不满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在夜色中更是显得暗无边际,就这般直直盯着她,仿佛要看到人灵魂深处。 可他偏偏又不说话。 就在褚沅瑾失了耐性想倒头就睡时,他陡然压上来,封住了她的唇。 褚沅瑾被这突如其来又气势汹涌的吻搞得头脑发懵,还未待反应过来便被人撬开了唇齿,粉白单衣在身后隆起一个小小的拱弯。 他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生疏的试探,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抑或是想要得到她的认可和回应。 褚沅瑾整个人瘫软在灼热的怀里,意识离她愈来愈远,恍然听他道:“想做。” 迷迷糊糊中意识有些回笼,她攀着男人脖颈,埋在他胸前轻喘,娇声道:“什么?” 想做什么? 而后便觉一片温热覆上了耳尖轻轻厮磨,在耳边低声吐出了几个字。 褚沅瑾浑身一僵,圆润粉嫩的脚趾不由蜷缩起来,眸中是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羞恼。 男人额角已是细细密密冒出汗来,颈间青筋突起,下颌线条坚硬紧绷,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情绪。 粗粝的大掌紧贴着玉白瓷肌,他抵着她小巧精致的鼻尖,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轻咬了一下,隐忍道:“阿瑾,好不好?” 好不好? 褚沅瑾像是受了惊一般颤着眼睫蜷缩了下,而后在男人瞬间黯淡下来的神色注视下,抬起小小尖尖的下巴,倾身吻住了他。 浮浮沉沉,一室缱绻,直至凌晨还未休。 -- 再醒来已是日正,褚沅瑾睁开眼便觉浑身像散了架一般酸痛无比。 反观支着手臂侧首看她的男人一向冰冻三尺的眉眼含着笑意,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褚沅瑾浑身光溜溜的,被男人揽着腰圈在怀里。她不自在地动了动,男人便又贴了上来,垂首亲她。 她蹙着眉头,极为嫌弃地将人推开,一想起昨日那永远无度般的索求便气得肝疼。 此时此刻,她一手在被窝里揉着仿佛断掉一般的腰肢,一手推在男人冷白坚实的胸口,极为抗拒他的靠近。 沈长空修长指节微动,便被女人喝住:“沈长空!” 嗯,叫他大名了。 沈长空停了下来,一双凤眸中满是无辜。 这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褚沅瑾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一般,仿佛多瞧他一眼都是在浪费人生好光阴,自己背着身子生了半晌的闷气。 这厮不知道怜香惜玉,只顾自己,她都快累死了! 然那罪魁祸首依旧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心中陡然生起丝茫然无措来。这会儿也不敢再碰她,只扯了扯被角,企图能叫那小小一团理理他。 结果还没刚拽一下,那被子里的人便置气一般蹬了蹬腿,却因着没力气,便显著不像是在发脾气,反而像是撒娇。 沈长空倾身过去,下巴搁在她肩头讨好一般轻轻蹭了蹭。 两人只一条薄被盖着,如玉如瓷般的后背紧贴着男人胸膛,褚沅瑾突然便有些生不起他气来了。 大不了……大不了日后慢慢调教。 嗯,慢慢调教。 可她方才还在生着闷气,这会儿突然又好了便觉有些丢脸,扭过头没好气道:“我要去擦洗。” 声音绵软,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哑。 男人脑中几乎是立时便想起昨夜情形,耳尖不由泛了层薄红,在她光滑的肩头轻亲了一口,克制道:“已经帮你擦洗过了。” 沈长空第一回行这事,又考虑到褚沅瑾毕竟还未出阁,便没向下人叫水。 不知道多少回,皆是他亲自抱她去寝房连着的湢室清洗。 他若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褚沅瑾刚消下去的气又蹿了上来。 明明叫水便能解决的事儿,他倒是有精力,非得一回一回抱着她去湢室折腾。 喊停喊得嗓子都疼了也不见他肯停,求也没用骂也没用,褚沅瑾气得直哭,又被他边哄边骗着继续。 褚沅瑾深吸了口气,瞪着在身后大狗一般无辜的男人,恼道:“你还敢说!” 沈长空立马噤了声,伸手想要将人抱起来去擦洗。 “做什么?”褚沅瑾一脸警惕。 男人怔了怔,道:“抱你去湢室。” “不去了,别碰我!”褚沅瑾声音娇娇软软,嗲得人心口都甜甜胀胀。 沈长空眉目柔和,纵着她发不知哪儿来的脾气。 总归是已经给她洗好了的,身下的床单被褥亦是换的新的。就连她身上那件月白肚兜,都是他抱着她亲自重挑的。 沈长空给她掖了掖被子,先行下了床。 两人中衣凌乱散在地上,昨夜折腾完实在太晚,便没收拾。 这会儿青.天.白日的看着,更显旖旎。 他将地上的衣物捡起,而后披上了玄色外袍,随意在腰间一系,行至耳房去找衣物。 若没记错,他之前在这留宿应是有换下来的衣裳的,只是不知褚沅瑾是扔了还是命人收起来了。 在她一排排衣柜中翻找了一阵,终是找着了一件玄衣,混杂在她色彩斑斓样式多变的裙衫中有些突兀,像是入侵者,又像是守护者。 沈长空将衣裳从衣架上取下来,发现里头竟还有他的中衣,心里某处陡然便被软软击了一下。 再出来,他已是收拾得妥妥帖帖,连那一头墨发都利落束起,半分看不出劳累。 手臂上还搭着件绯色襦裙,配的系带都难得的讲究。 他俯身将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女人捞了过来,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哄道:“给你穿衣裳?” 这熟悉的套路,褚沅瑾吃一次绝不会再吃第二次! “我不穿!”她嘴上闹腾,身子却软踏踏陷在褥子里,再咬牙切齿也起不到威慑人的作用。 这全拜沈长空那禽兽所赐,褚沅瑾心里恶狠狠骂他。 此刻两人面对着面,沈长空只看她那双幽怨的眼睛便知她指定又在心里偷偷骂他。 然还未待他开口哄她便听得“咕噜”一声,空气中都都透漏出无言的尴尬。 沈长空闷笑一声,却未敢笑出声来。 褚沅瑾小脸涨得通红,纤细柔嫩的手指头拽着寝被,艰难地拉上去遮住了自己的脸。 丢人,丢死了! 且还是第二次了,褚沅瑾不想活了…… 寝被在外头被人轻轻拽了拽,褚沅瑾手上力度更紧,死活也不肯松手将脸露出来。 委屈道:“别管我,好丢人呜呜呜……你就让我自生自灭罢!” 沈长空唇边笑意更甚,抚上那露在被子外的手指,一根一根收在了掌心里,而后拉开了紧遮着她的被子,在她满是无地自容的眸子注视下亲了亲她被闷得绯红的小脸,温声哄道:“不丢人,很可爱。” 褚沅瑾伸手推在他脸上,还未张口便被腕上红绳吸引去了目光。 她转了转手腕,才发现内侧还串着颗绯红相思豆。 “这是什么?”褚沅瑾指了指,挑眉看向沈长空。 褚沅瑾本就肤白,腕上红绳更衬得她肤色如雪,有些晃眼。 沈长空顺手接过她伸过来的手腕,在那红绳上轻轻抚了抚,道:“是礼物。” 礼物? 她凑过去仔细瞧那颗绯色珠子,瞧了半晌没瞧出什么道道,这红绳编织倒很是精巧。 心道这傻子该不是叫人给骗了罢,总归看着是不值几个钱的。 可褚沅瑾没说出来,她最不缺的便是金银珠宝,既是他送的,更是不必在意什么真假值钱。 见她没什么反应,沈长空喉结滚了滚,不自然地补充道:“是我自己编的。” 学了很久,失败了无数条,终于编出这么一根像样的。 这回褚沅瑾像见了鬼一般翻来覆去逮住手腕上那条串着绯红相思豆的红绳看,看看红绳又看看他,难以置信道:“你编的?” 褚沅瑾一脸稀奇地执起他骨节分明的大掌,点点他冷白修长的手指,“它还能编手绳?” 显然是不肯信。 沈长空被气笑了,“学了很久。” 是在陈述事实,毫无夸大成分。 褚沅瑾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那点微不可察的邀功暗示,这才真信了他说的话。 一时间惊喜得有些过头,目光已经全然被那条红绳吸引了去,不厌其烦地边拨弄便转着手腕臭美。 一边头也不抬地朝沈长空道:“你手还挺巧的嘛!” 动作间裹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圆润洁白的肩头。而在那雪色之上,点点红梅开遍,极为扎眼。 沈长空喉中一阵干涩,移开了目光,问道:“那你喜欢么?” “喜欢!”褚沅瑾几乎是毫不犹豫,眸中星星点点,盛满了笑意。 “那昨晚呢?”男人嗓音微哑,俯首抵住她饱满的额头,亲昵道。 褚沅瑾愣了一下,神色陡然严肃了起来,变脸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咋舌。 只一瞬间,男人心里一紧,便听她逐字逐句认真道:“你第一次,情有可原。” 小脸笑意尽收,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隐忍得仿佛是在怕伤他自尊。 沈长空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第73章 都怪你 幽晦的眸子半垂,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褚沅瑾几乎是立时便打了个哆嗦,屁股往后挪了挪警惕道:“你,你还有脾气了……” 累的是她好么? 然那人脸色沉得实在厉害,她未敢再多说什么刺激他的话,拽了拽他袖子想哄哄他,怎料他竟直接侧过脸不再看她。 褚沅瑾愣了一下,扶着腰艰难钻进了黑着脸的男人怀里,继续安慰道:“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特别能理解,真的。” 说着还举起了小手,“你若不信,我发誓也行,我真不是在怪你!” “就是,就是有点没想到……” 说完后她也觉着有些丢人,将脑袋死死埋在他怀里,再没吭一声。 自然也没瞧见男人几乎碎裂的眼神。 他将人从怀里捞了出来,默不作声给她穿衣,而后将她抱到梳妆台前,叫来秋书为她挽发。自己在一旁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褚沅瑾这会儿虽背对着他,却有些坐立难安,忍不住想从菱花镜里偷偷瞧他。 她着实没遇着过这种情况,按理说也不至于,可若往深里去想,好像确实是自己占了他便宜。 抿了抿唇,正想着该如何再同他去说说时发髻已经挽好了。褚沅瑾突然想起,给他做的那香囊还未送出去。 她回头看了沈长空一眼,朝他招了招手。 而后,沈长空视若无睹,动都没动。 褚沅瑾站起身来,腿陡然软了一下,心里暗骂一声,又坐了回去。 她随手指了指床边一小木架,“上头有个红木盒,你帮我拿来。” 沈长空脸色依旧不好,但这回顺着她去拿了。行至床边,他又闻到一股子昨夜沉香混杂着松木香的味儿,尤其在拿到木盒时极为明显。 “帮我打开。”她仰着尖尖的下巴看她,动作间露出雪白脖颈上点点鲜红吻痕。 沈长空喉结滚了滚,刻意避开了视线,将木盒盖子掀开。 一瞬间浅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是她身上的沉香和自己身上的松木香。 此刻融合得恰到好处,一如每次同她亲近后衣物上残留的余香。 沈长空眸色闪了闪,抬眼看向她,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唯恐是自作多情。 褚沅瑾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除此之外还有些说不清的惆怅。 花了好些工夫亲手做的香囊,一个两个都这么糟心,早知如此便不做了。 她将那香囊从小木盒里拿了出来,荷包细绳挂在纤细柔白的指尖,一晃一晃的,将沈长空的视线全然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天青色,绣工精巧,且一看便是给男子做的香囊。 他沉了半晌的脸色终于软了下来,别扭地去攥她勾着香囊的手指头。 “怎么?”她故意问道。 沈长空敛了敛眸,俯身去抱她,将坐在梳妆台前的人整个拥在怀里。轻吻了吻她发顶道:“是给我的么?” “你说呢?”褚沅瑾伸出手圈住他,有些想笑。 “我说是。”他想也不想,从她手中将那香囊拽了过来,而后又在她额头亲了亲,直起身来握着手中小小的天青色香囊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神色也愈发柔和。 并不像褚景同的玉佩,有他自己的名字。沈长空这香囊正中,极为明显地绣着个“瑾”字。 他心里软得厉害,将她的不满抛之脑后,小心地把香囊挂在了腰上,又要俯身去亲她。 别别扭扭又腻歪。 褚沅瑾连忙伸手挡住,瞋视着他道:“不许摘下来!若是哪一日我瞧见没戴,那以后……” “不会,”他打断了她,笃定道,“不会摘下来。” 就是她哪天闹脾气要收回去不给他了,他也断不会摘。 这是他收到褚沅瑾亲手所做的第一份礼物,自应好好宝贝着。 褚沅瑾这才满意,朝他伸了伸胳膊,脸颊微微鼓着,一副骄横耍赖样儿。 沈长空意会,俯身将人抱了起来,纤细而长的小腿立刻缠在腰间,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饿死了,快抱我去用膳。”她嘟囔道,清浅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耳侧。 “阿瑾,”他叫她名字,嗓音微哑,“晚上再试一次好不好?” 怀中女人骤然一僵,两腿夹在他腰间的力度都猛地一紧,像是他说了什么极恐怖而无法接受的事。 “不行!”她几乎是没过脑子便立马拒绝。 就他昨日那个样子,还想来第二回?还是今天晚上?! 除非褚沅瑾疯了。 不,疯了也不可能! 沈长空眼睫颤了颤,将她抱到外间圆桌前,在圈椅上坐下来,怀里的人便坐在了他腿上。 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菜色,沈长空却箍着怀里蠢蠢欲动的人,不让她去拿木箸。 像是故意一般,问她:“香不香?” “……” 褚沅瑾说不出话来,她肚子空荡荡,饿得头脑都有些发昏。这会儿闻着饭菜的香味,更是恨不得将箍着她的人赶出公主府。 然这人像是丝毫感知不到她的情绪,反而将腿上的人箍得更紧。 他大掌覆在她腰上,似有若无地抚了抚,褚沅瑾顿时一阵战栗。 她这脆弱的小腰,绝对经不起第二次。 再抬头眼中已是雾气朦胧,她轻轻咬着下唇,一脸可怜地看着他,企图能叫他心软些,给她两个菜吃吃。 男人腾出一只手来拿起木箸,匀净修长的指节微动,夹起一块栗子糕来送到褚沅瑾嘴边。 她饿了一上午,一瞬间眼睛都亮了,更显得方才刻意逼出来的点点泪花闪着光。 就在她张开嘴要借着他手咬一大口时,男人心念一动,将整块栗子糕送到了自己口中。 褚沅瑾神色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呆呆愣愣的,还抬着脑袋保持着方才微微张嘴准备咬栗子糕的姿势,一双眼睛中迷茫中带着点可怜。 男人下颌一动一动的,悄无声息便将栗子糕嚼完,而后喉结上下滑动,咽了下去。 咽了,下去…… 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褚沅瑾也吞了口,却连嗓子都干得很。 她终于后知后觉开始生气,咬着牙将垂首要来啄她唇角的男人一把打开,一室寂静,“啪”的一声便极为震耳。 那一巴掌不偏不倚,正打在男人脸上。 两个人皆是一愣,褚沅瑾扬着的手停在半空,继续举着不是落下也不是。 她刚提起来的气瞬时消了下去,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像个小鹌鹑。 “我不是故意的……” 这些年,她发起脾气耍起性子打打沈长空并不算什么稀事。可以往也就是捶捶胸口抑或是踹他两脚,这脸是真没打过。 一来她舍不得,对着这么张脸畜生都下不去手。 二来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 她那半举不举的小手蜷缩着落了下来,揪住了沈长空胸前衣襟,没底气地同他道歉:“对不起嘛……” 沈长空低首看着她,剑眉微蹙,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那你补偿我。” “怎么补偿?”她下意识接道。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劲,着实不对劲。 “补偿”这两个字太过耐人寻味,若说别人听不懂还有可能,褚沅瑾怎会听不懂! 沈长空这个人,她真是小看他了。 他眸色深深,里头映着她小小的倒影,覆在她耳边一字一顿低声道:“再试一次。” 至于再试一次什么,不言而喻。 褚沅瑾脑子都快炸了,她虽能理解第一回难免不知节制,却也实在没想到他能执着成这样,简直成了一种执念,叫人打从心底里发颤。 她深吸了口气,企图同他讲道理,“沈长空,你难道不知道自个儿昨天什么样么?” 今天还来,她也别活了。 然她这话像是一把火,将方才因着那香囊刚刚平息下来心绪的男人又引爆了。 他大掌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突起,执拗地看着她,沉声道:“昨日是意外,多练练就好了。” 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话,褚沅瑾都快被他气笑了。 “沈长空,我真快累死了,你到底懂不懂?行这事儿我会累,会疼……” 她本没想将这话说得这样清楚,可总觉着沈长空这厮怕是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言罢果然见他剑眉紧蹙,面上满是不解,半晌没说话。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耳尖愈来愈红,长睫微颤了颤,有些明白过来她说的累和疼。 从小瓷碟中又夹了块栗子糕送到褚沅瑾嘴边,像是在讨好,眸光中透露着丝小心。 然而褚沅瑾更小心,她没敢张嘴,唯恐又被戏弄,呆呆张嘴一场空。 见她不动,沈长空垂首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轻嘬了一口,哄道:“这回不骗你。” 褚沅瑾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满脸的谨慎,而后在男人正直的目光中张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将木箸上那块栗子糕含在了嘴里。 然刚进嘴里褚沅瑾便后悔了,太不雅观不说,且那糕点一块儿着实算不得小,将她口中整个塞满,连咀嚼的空间都不曾有。 褚沅瑾骑虎难下,微微吸了口气便被松软而散的糕点呛得剧烈咳了起来。 沈长空面色猛然一紧,边拍了拍她后背边有些慌乱地给她倒水。 艰难喝了口水,终于有些缓了过来,只是满脸涨得通红,眼角也蔓延了一丝惹人怜的绯色。 白皙的手指头还紧攥着男人玄色衣襟,因着被呛而微微喘着气。 后背上还一下一下被轻轻拍着,片刻未停,褚沅瑾幽怨地看着他,“都怪你。” 沈长空心口像被人牵扯着,“对不起,阿瑾。” 确实怪他,不该逗她。 “那你一会儿吃完回家去。”她借机同他提要求,只想早早将这人赶走。 沈长空一怔,深深看着她,半晌才点头道:“好。” 第74章 不是让你走了么 皇宫。 元惠皇后在殿内来回踱步,面上再无平日里的端庄慈和。 自打昨日褚沅瑾将那香囊送了过来她心中便惴惴不安,将香囊拆开一看里头应是少了一味香料。 她一时摸不准褚沅瑾的意思。 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来试探她,还是她想多了。 那年仁显皇后将她腰上香囊解下来送与自己时她心中满是欢喜,日日将那香囊戴在身上,便是连夜里就寝亦是要挂在床头。 元惠皇后与仁显皇后皆是高门王族,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仁显是对她包容而照顾的大姐姐,她们亦是彼此最知心的手帕交。 元惠年少时曾心悦一个穷书生,是在上元灯会上与其相识,后经常经过丫鬟书童悄悄递些书信。 哪知便被家里人发现了此事,勒令她同那书生断了联系。 元惠许久后才知道,因为她的一句喜欢,葬送了那书生寒窗苦读十余年的仕途,也了结了他对长安的念想。 后来书生患了痨病而亡,她被家中送进宫里,再不敢谈什么喜欢。 她不爱皇帝,不爱任何人,在这深宫,她只信赖仁显皇后。 待仁显的两个孩子亦是如同亲生儿女,毫无半点私心。 当初小产,她也从未想过是那香囊出了问题,她怀疑谁都断不会怀疑仁显皇后。 若不是丽妃提醒,元惠不会去查那平平无奇的小小香囊。 里头有一味香料,于一般人而言并无任何影响,可若是孕妇时常接触,便可致小产。 且神不知鬼不觉。 元惠直至今天想起来都是恨的,她不明白,自己不争不抢,待她如亲姐妹,对她的孩子视如己出。 仁显竟为了一个早已不爱她的男人害她的孩子,害她。 她攥紧了拳,指甲陷进肉里浑然不觉。 身边的李嬷嬷这时候进来,在她耳边道:“娘娘,昨日派去的探子说公主和将军二人一起回了公主府,直至晌午都未曾出来,其余侍卫人等也未有异常。” 顿了顿,李嬷嬷又道:“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公主许是真的只想给您一个惊喜?” 元惠皇后此刻眉头紧蹙,闻言剜了她一眼,冷声道:“宁可错杀一百,不可错留一个。” 她手上的人命倒是不在乎多一条少一条,只是褚沅瑾,元惠皇后从未舍得动过。 即便仁显害了她的孩子,她这些年来也未曾亏待过褚沅瑾半分。一尸两命还,已经够了。 褚沅瑾同她母亲年轻时长得极为相像,每每瞧着她,元惠便想起仁显来。 想起她们都未进宫时的样子,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表面情谊,彼此皆是真心。 可到头来以为什么都没变的只有她一人,在她那好姐妹眼中,自己同宫中任何一个“姐妹”并无半分不同。 若要想除褚沅瑾,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难在她圣宠加身,身边又有个沈长空。 可褚沅瑾却有个广为人知的荒唐嗜好,若从此处下手,事关皇家脸面,又会辱她死后名声,再如何也不会叫人往深里去查。 元惠皇后眯了眯眼睛,唇角像一侧挑起,露出个诡异又温柔的笑来。 同李嬷嬷耳语了几句,李嬷嬷面色大变。 元惠又道:“去让人煽煽六公主那边,找好人,借她的手。” 如此便同她毫无关系,即便查,第一个查到的也是褚文心。 -- 另一边,沈长空刚到大理寺没多久便收到了成风送来的密函。 张嬷嬷已经在接往长安的路上。 据前几日安排在洛阳的密探所报,沈长空同褚沅瑾一行人离开洛阳没多久张嬷嬷家便被人围了。经查是宫中人,为的便是拿张嬷嬷性命。 沈长空早便在周边留了暗卫,正将张嬷嬷同其家中几人救了下来。 此时张嬷嬷被带往长安,其家人被成风安排在了沈长空在洛阳的私宅。 褚景同那边本便有褚景湛安插进去的眼线,且还在其房中做贴身丫鬟。不知是褚景同做事谨慎还是他真没旁的心思,这些年来那丫鬟并未派上什么大用场。 若褚景同有问题,未来储君便只能是褚景湛。沈长空又是必须拉拢的势力,故而被沈长空找上时褚景湛并未推脱,甚至连缘由都未曾多问,便叫那丫鬟按照沈长空所说,带出了几根头发。 沈长空从那荷包里将长发取了出来放在水中,果然如拓拔涉所说,没一会儿便卷曲起来…… -- 公主府。 沈长空走后褚沅瑾又睡了一觉,直至于渊来敲门说贺景轩同贺愉二人来了才起。 贺愉鲜少同贺景轩一起过来找她,要么是自个儿单独来,要么是褚沅瑾过去找她。 这会儿兄妹二人正在花厅坐着。 一见她来贺景轩先站了起来,边朝她道:“您这是操劳什么了,竟能睡到这时候。” 褚沅瑾并未搭理他,只分了半个眼神便走过去同贺愉坐在一处。 贺景轩因她最近不常出来已是有段日子没见过褚沅瑾了,这会儿见她这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便也坐下来,戏谑她道:“怎么,沈将军管得就这样严?你自己且好好数数有多久没出来玩了。” “他能管得了我?”褚沅瑾叫他这话激起来了,硬气道,“笑话。” 说着唇角还勾起一个极为讥讽的笑来。 看得贺愉直笑。 她轻轻推了贺景轩,笑道:“她好不容易收心,你可别再带坏她。” “我带坏她?”贺景轩唇角抽了抽,又转头朝褚沅瑾问道,“平康坊你还能永远不去?” 褚沅瑾闻言歪了歪头,脑海中立时浮现出沈长空沉着脸叫她发誓不许再去平康坊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笑,理所当然道:“怎么不能?” 说不去便不去,谁还能将她抬过去不成。 贺景轩看她的眼神油然生出一股子敬意来,褚沅瑾这样的人都能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回头是岸,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个沈将军真是有一套,有一套。 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日后只有我同雪砚两个人,还有些不太习惯。” 这语气着实听不出什么遗憾,反而显著有几分窃喜。 褚沅瑾同贺愉二人都未理他。 说得好像只有平康坊能见一般,旁的酒楼难不成都是摆设? 任他一个人在那叽叽歪歪半天,贺愉和褚沅瑾二人单聊她们自己的。 褚沅瑾这才知道,贺家已经给贺愉定下了亲事。 “那天晚上我梦见殿下了,”贺愉唇角带笑,瞳眸中满是温柔,“他说我都十九啦,该嫁人了。” 贺景轩这会儿不说话了,同褚沅瑾一起静静听着。 贺愉看了他们两眼,唇边笑意不减,继续道,“我说我不嫁,阿愉终身不嫁。本以为殿下该高兴的,可他却蹙起了眉,惯常脾气那么好的人,好似是叫我给惹生气了……” “正巧前几日家中给我相看了户人家,那我便嫁罢。” 说到这儿贺愉面上也依旧满是柔软笑意,仿佛说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褚沅瑾知道为了逃避嫁人她付出了多少,挨到了十九岁,被外头有些嚼舌根的说是老姑娘都浑不在意。 褚沅瑾想起了阿兄,他定也是希望贺愉能好好嫁人,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若有来生,希望阿兄无病无恙,早些将阿愉娶回家。 “阿愉,”她叫她,“你能想通我便放心了。” 贺愉点了点头,“过几日去不去乐游原?我许久未去了,上回去还是去年呢。” “行啊。”贺景轩先点了点头,“再叫上几个朋友,人多也热闹些。” 褚沅瑾也没什么意见,她之前便想过去待待,一直搁置着未去。正巧在乐游原也有别苑,便同以往一样,一群人住她别苑里就是了。 回头再问问沈长空,将他也一同带去。 她总觉着,若是在那群朋友面前亲口将他们二人关系公之于众,沈长空定会高兴。 三年前同他在一起时,褚沅瑾和朋友出去向来不肯带他,更是几乎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起过他。 沈长空对这点总是极为不满,可她那时对他不耐烦,自然不会想着如何叫他舒心些。 褚沅瑾同贺愉贺景轩三人一起用了膳,敲定了待后日便过去。 两人走时已经接近宵禁,她将人亲自送到了门口,看着贺愉上了马车才问贺景轩道:“她没什么事罢?” 虽面上瞧着云淡风轻,可在家指不定已经偷偷哭完一场了。 “无事,便是有事也不会同我们去说。”贺景轩笑了笑,“再者说了,你都收心了,她也该死心了。” 夜里褚沅瑾躺在床上,脑中满是贺景轩那句开玩笑般的话。 她确实收心了,可贺愉未必真的死心。 她同沈长空一样,是认准一个人便死死守着,再不会喜欢上旁人。 她同沈长空又不一样…… 想着想着,褚沅瑾脑子越来越沉,坠入了梦乡。 梦中烟雾缭绕,她躺在软绵绵的云端,身子陷下一个深深的坑,云层将她整个覆盖,而后愈收愈紧,她被裹了进去。 像是被一团火包着,后背都被灼得滚烫。 褚沅瑾哼唧了一声,下意识翻了个身,而后腰间一沉,意识猛然清醒,她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一双在夜色中漆黑灼热的凤眸。 褚沅瑾惊得满头是汗,他身上硬邦邦的,将她紧拥在怀里,一点都不同于梦中云彩的绵软。 “不是让你走了么? “嗯。”他的手开始不老实,垂着眸子轻轻吻她。 褚沅瑾被闹腾得没了脾气,纸老虎一般瞪他。 沈长空终于抬起眸子,哑声道:“我又回来了。” 第75章 还有可能散么 好一个又回来了。 褚沅瑾手隔在男人胸前,将他往外推了推,见推不动便想翻过身去。 可连翻身竟都未能翻过去。 本就是睡得好好的叫人无端弄醒,褚沅瑾便有些恼了,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气道:“你想都别想!” 她那软绵绵的力道落在男人身上如轻风细雨,非但不疼,反而叫人心痒难耐。 沈长空将那只粉拳收进掌心,“疼不疼?” 他不问褚沅瑾还没注意,这一问立时便觉着手被震得着实有那么点疼。 他若问晚了,许是连这么一丁点的疼意都要消失了。 褚沅瑾轻轻哼了一声“疼,疼死了!都怪你,你若不来什么事没有。” 男人并不应她话,握着那小手凑到唇边吹了吹,自顾自道:“好了,不疼了。” 褚沅瑾心里一梗,蹙着眉头看他,一双柳叶眼在夜色中带着能窥探一切的神色,仿佛已经洞察了他的心思。 “没用,”她道,“想都别想。” 良久的沉寂之后,低低沉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他道:“没想。” 褚沅瑾吸了口气,懒得戳穿他。没想那手还乱动,没想大半夜的爬到她床上抱着她? 她放弃了同他争辩,只淡淡道:“那你别安生些,别乱动。” 沈长空倒是真未再乱动,只抱着她,略有些沉的呼吸喷洒在她发顶。 褚沅瑾下意识在他怀里拱了拱,想起白日里贺景轩同贺愉过来之事,顿时提起了兴致,略有些兴奋地问他道:“你想不想同我出去玩?” 上回去洛阳,因着他急于回来请旨赐婚,故而两人并未能多待,也不曾玩过什么。褚沅瑾便想着去乐游原也将他一块带着,也叫他在她那群朋友面前露个脸。 虽说没人不认识他,现如今也没几个人不知道他们二人关系。 可这于沈长空而言,绝对是万分必要的。 说着不等沈长空开口她往上移了移身子,小手也顺势搭在了他腰上,满眼期待道:“我要同贺愉他们去乐游原,虽说秋天不如夏日好玩,可那处景美,你自从去了辽东应也是没再去过的。” 沈长空并不喜欢出门,从前若是褚沅瑾不叫他,他能在屋子里一个人闷上好几天。 可褚沅瑾是个好动的性子,极爱游山玩水,多远的地方都阻不了她。 从前那几年沈长空没少同她四处乱跑,天南地北,四处都有他们脚踩过的印记。 等到明年冬天,褚沅瑾还想再和沈长空一起去关山看看雪,同年少时那般,以不同的身份。 沈长空捏了捏她仰着的小脸,心里比手上那柔腻触感还要软上几分。 “何时去?”他问。 “后日!”褚沅瑾以为这便是要一同去了,面上瞬时更加兴奋,脑中已经在规划要同他泛舟,叫人在湖上给他放灯。 那日应该就,嗯,行了。 可沈长空眉心却蹙了蹙,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这几日大理寺事务繁忙,他又兼顾着查那香囊以及五皇子身世,这两日实在难以脱身。 褚沅瑾也察觉到不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下巴,疑惑道:“怎的了?” 男人握住她纤细的手指,声音里带了点歉疚,“阿瑾,还有几桩案子未查清,这几日我恐怕走不开。” 褚沅瑾了然,也能理解,虽说大理寺不一定事事都须得经他手,可毕竟他们去洛阳那几日,定然也积攒下不少非他处理不可的事。 待张嬷嬷被接到长安亦是要他来审,如此想来,便觉他实在辛苦。 “你只管先去做自己的事,”褚沅瑾在他唇上轻轻嘬了一口,“我同贺愉雪砚她们一起便是了。” 若他不去,便也没必要再叫那群从前一起厮混的世家公子,否则沈长空知道难免又会多想。 褚沅瑾心中是清楚的,沈长空本就是个极没安全感的人。又是同她这么个曾经丢开过他的人在一块,敏感些也是情有可原。 只带着贺景轩和于渊二人便是了。 沈长空点了点头,难得未追问除了贺愉和江雪砚可还有别人。 她既有带他同去的心,他便不该再多想什么。 本想说叫她早些回来,可张了张口,沈长空终究是什么都未说。 那香囊牵扯出来的都不是小事,不如叫她好好散散心,待何时想回府再回便是了。 -- 一家茶馆里,褚文心正和几个郡主小姐坐在一处闲聊吃茶。 上头说书人正说到:“那将军对公主心中虽有恨有怨,可她随便勾一勾手指,他便一败涂地,城池尽毁……” “我怎么觉着这说的像是安阳公主同沈将军?”一梳着双髻着桃色襦裙的女子道。 闻声褚文心朝那处看了过去,只见那两个丫鬟装扮的女子正靠在栏杆上往下头瞧着,边听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说书,边小声讨论着这安阳公主同沈将军。 桃色襦裙女子的同伴也应和道:“这可不是像罢,我觉着说的就是他们二人!沈将军可真痴情啊,想来天下女子谁能得了他青睐都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分。” “可惜,他心中便只有安阳公主。不管她曾经是不是伤害过自己,也不在意她的名声,只一心一意待她。”桃衣女子叹口气道,“而且听说圣上已经给他们二人赐婚了呢!” 她同伴侧过脸去看她,“你说,这二人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有可能散么?” “想什么呢!”桃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除非安阳公主被沈将军亲自捉奸在床,否则绝无可能。” 说这话时她刻意放低了些声音,可褚文心同这二人距离有些近,且她为着听清还可以朝外挪了挪,故而这一番谈话尽数落入她耳中。 后边她们又说了些什么褚文心已是听不进去,脑中满是方才那句“除非安阳公主被沈将军捉奸在床”。 在褚文心眼中,褚沅瑾绝对不是什么有定性的人。 而沈长空为人克制,必然不会在婚前便同褚沅瑾发生些什么实质关系。 褚沅瑾这人或许忍得了一时,可若是有人蓄意勾引,她不一定真能控制得住。 或许根本便不用费什么劲,或许她早便背着沈长空同旁人有什么苟且,只是沈长空不知道罢了。 出了茶馆,褚文心同一行来的人分别,和贴身丫鬟三人一起走在街上,颇有些漫不经心。 猛然便被一人撞了一下,那人衣衫褴褛,见冲撞了贵人慌张跪了下来。 褚文心却心里一惊,拳都在身侧紧握了起来。 “抬起头来。”她微微俯下身,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少年闻言战战兢兢抬了头,眼睛却低垂着不敢看她。 看着那张和沈长空有三分相似的俊脸,褚文心抿了抿唇,按捺住内心汹涌而来的激动,指了指他被撞掉在地上的破碗,“你在这处乞讨?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忙不失迭点了点头,而后道:“阿四,我叫阿四,” 其实他比之沈长空还差得远,可但看下半张脸确实是有些像的,尤其若是在昏暗视野迷糊意识里,分不太清也是有可能的。 “你可愿意跟着本公主,只要你听话,为本公主办事,日后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本公主都给。” 那少年这才抬起头来看她,眼神清澈却隐含了惊疑,同沈长空那双深邃的凤眸差别极大。 “你若愿意,便站起身来同本公主走。”褚文心道。 若是不愿,若是不愿她也得想法子叫他愿意。 这少年眨了眨眼睛,只迟疑了一瞬便站起身来。 褚文心眸光比之方才更亮。 他不站起来她看不出,这一站起来褚文心才发现同这身形比起来,他那张脸同沈长空实在说不上像。 若是再给他换上身体面的玄衣,乍一看上去错认成沈长空便也不出奇了。 褚文心带这少年去成衣店买了几身衣裳,其中有粗布衣裳亦有两身玄衣。 平日里先叫他穿粗布衣裳,便当个新买的仆役放在身边,以免打草惊蛇。 待时机一到,再叫他去勾褚沅瑾。 第二日褚文心去了一趟公主府,想着看看褚沅瑾近况,也好找找地方下手。 哪知那阍侍道她同几个小姐一起去了乐游原,许是要住段日子才能回。 听那意思,沈长空并未去。 褚文心只觉有些头昏脑涨,她自小到大做什么事都未曾这般顺利过,仿佛全是在为她制造契机。 她心中滋生出急迫,若这次她抓不住机会,再想算计褚沅瑾可就不知道要等到几时了。 虽说褚沅瑾同沈长空掰了他同自己也并无几分可能,然褚文心就是看不惯褚沅瑾对什么都唾手可得,便是连沈长空这种男人都被她玩弄于鼓掌, 谁都可以,唯独那个褚沅瑾不行。 她急忙回了宫,去同太后求了令牌,将少年阿四安置在自己马车里,偷偷带了出去。 到乐游原别苑时阍侍虽认识面前人是六公主,但仍不敢自作主张放她进去,想进去请示一下安阳公主。 褚文心从马车中不耐烦地将太后令牌亮了出来,那几名阍侍便不敢再拦,直接将马车放了进去。 第76章 气味不对 彼时褚沅瑾一行人早已安置好,正坐在园子里头赏花。 已至深秋,花样虽并不算多,可这园子到底是早些年皇帝亲自找的匠人设计,移植了不少奇珍异草,便是在这深秋亦是有看头的。 他们找的戏班子这会儿已经在外头搭好了台子,待她们修整好便能开场。 本来要一同叫过来的朋友不算少,可沈长空没来,褚沅瑾便没叫他们,除却贺愉贺景轩,便只喊了江雪砚一道。 几人在这处待够了,正要起身出去看戏便迎面走来了一个纤细如垂柳般的身影。 贺愉贺景轩江雪砚三人皆起身行了个礼,褚沅瑾挑眉看着,漫不经心地轻轻吹了吹指甲,淡声道:“妹妹怎的来了?” 她这一来,几人又一同坐了下去。 褚文心一脸柔软的笑意,“文心去公主府看姐姐,结果府中人说姐姐同贺二小姐一同到乐游原玩去了,文心想着也许久未出来了,便去请示了太后娘娘,她道让文心直接来找姐姐便是。” 说着朝一旁坐着的贺愉也笑了笑,贺愉心觉气氛有些不对,可又不知如何调节,便也只笑了笑,然后喝自己的茶去了。 一群女子中只贺景轩一个男子,他自是也未再多言,拉着江雪砚先行出了园子。 这处没一个是褚文心熟悉的人,褚沅瑾是不会信她无缘无故闲着来这儿同她们一处玩。 可褚文心自小便没什么大胆量,心里道道定是不会少,却也从未敢掀出什么风浪来。 想来她是看出了褚沅瑾的不待见,立时便道:“阿姐不必担心文心会扰到你们,文心只在这儿蹭顿饭吃罢了,必不会多言惹阿姐烦心。” “少同我说那些子指三道四的话,”褚沅瑾蹙了蹙眉,这会儿没外人在,她也没什么逗她的心思,“自个儿从哪来回哪去。” 真是好大的笑话,她的私宅,竟是任人说进便进了。 上回她被沈长空按在墙上还是拜这妹妹所赐。 不管她是不是藏了什么心思,褚沅瑾这回都要将人赶出去。 听罢褚文心眼眶中立马含了泪,心中一阵慌乱,“可,可太后娘娘说要文心住在阿姐别苑里……” “哦,”褚沅瑾扯出个嘲弄的笑来,“拿太后来压我?” “阿姐明知道文心不是这个意思……” 此刻贺愉在一旁如坐针毡,正想给褚沅瑾使个眼色叫她委婉一些便听她轻嗤一声,缓缓道:“阿姐不知道。” “……” 贺愉放弃,轻轻抿着自己的茶,装没看见没听见。 褚沅瑾态度十足的坚决,褚文心毫无办法,只能将自己安置在褚沅瑾院子隔壁那间房中的物什收拾了出来。 她并不管她是回去还是继续待在乐游原,只要离开她这别苑便成。 可于褚文心而言,若是不能待在这别苑,那便也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褚文心将一早便藏在屋里的阿四叫了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四道:“公主,若不然奴偷偷留在这,待时机合适再潜进去。” “你自己如何潜得进去?”褚文心有些着急,暗道真是天真。 就是她在这里协助着都不一定能成,凭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乞丐,简直想都不用想。 “奴会想办法。” 阿四一脸认真,褚文心却依旧无法放心。 可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 “到时候你想法子给我送个信,我好透露给长空哥哥那边。” 若是沈长空得不到消息她搞这么一出还有什么意义。此般想来她出去也好,不然还得想办法叫别人暗示沈长空。 阿四只点头应好。 他是皇后的死士,且不说这屋子自他们来时便是空的躲藏容易,便是在有人的屋子里头,阿四亦是能藏身的。 此刻虽答应着褚文心,但真到了那种时候,他必然不会让消息流出去,更不能叫那沈将军知道。 否则必定坏事。 见他点头,褚文心便又嘱咐了几句叫他躲在这床底轻易别出来,又将提前买的那身玄衣给他留下。 这才同贴身丫鬟三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临走前又忍气吞声地去同正在外头喝茶看戏的褚沅瑾道了个别,一路上心中都惴惴不安。 她毕竟是头一回行此事,竟是忘了警告阿四。 阿四不知底细,可不可靠亦是不知。万一事情败露,他能守得住那张嘴么? 若是将她供出来了可如何是好。 褚文心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害怕,意识到了此举过于冲动。 然此刻箭已在弦上,她也不可能再回那别苑将阿四带出来了,阍侍必定不会再放她进去第二回。 就是方才说的叫他想法子给她往外头送信亦是没几分可能实现的。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没有眼线没有人脉,只身一人,能躲着不被人发现便已是烧了高香了,如何还能传得出来什么消息。 就连她这会儿想要传信进去叫他出来都是毫无办法。 褚文心摔了一个茶盏,直撞在车厢壁上,发出轰的一声响,将外头赶车的车夫吓得一个激灵,却不敢多问。 -- 褚沅瑾几人已经来了好几日,这天晚上在画舫上摆了一桌宴。 因着没有外人,于渊和秋书冬画三人亦是同主子们一块坐着。 前头几个细腰舞姬盈盈甩着水袖,画舫两侧旁几个白衣女子素手抚琴,掠影浮动,歌舞升平。 褚沅瑾忍不住便想要小酌几杯,正端起了酒杯刚送到嘴边便被一只手生生夺了去。 她不用抬眼也知道,定是贺景轩那个多事精。 褚沅瑾气得想骂人,若是此时贺愉不在这儿她必然要将贺景轩这个煞风景的骂个狗血喷头,还要撺掇着雪砚附和她。 可贺二姑娘同她阿兄一般,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 褚沅瑾不想脏了她的耳朵。 便只瞪了贺景轩一眼,一脸凶相地道:“给我!”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别逼我对你动粗。 可和这厮喝醉相比,贺景轩会怕区区动粗? 是以他不为所动,反而同身边江雪砚道:“雪砚你说说,这酒她能不能喝?” 江雪砚是见过褚沅瑾那醉酒的样子的,说得好听点那叫撒娇耍赖,若是难听些,简直是六亲不认。 那日她也就喝了两杯,便满面绯红,嚷嚷着热,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外衫脱了。 幸而她同贺景轩将人给按住了。 死拉进房里哄了许久才把人给哄睡下,偏偏这人第二日早上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如何同她说都一个字不肯认。 江雪砚闻言摸了摸鼻子,本想说不能,却同对面那道灼热的视线对上。 她艰难吞咽了下,违心道:“喝个一两口的,许也不妨事……” 褚沅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贺愉。 贺愉有些不解,眨了眨眼睛道:“今日既高兴便由着她罢,少喝一些应是没什么问题。” 毕竟向贺愉这般平日里滴酒不沾的女子这会子也是喝了几口,她想不出褚沅瑾这种常年混迹于酒肉场的会有多不能喝。 只是景轩既不让她喝,便定是有他的理由。少喝一些,也能算是个折中的选择。 此刻已经有两人表了态,贺景轩瞬间处于四面无援的境地。 秋书冬画不用问,她们主子如何说都是依的,那便只剩下一个于渊。 他朝于渊坐的那处移了移,企图能从在场唯一的同性身上寻得赞同和一丝丝温暖。 然于渊垂着眼睛给自己倒了杯酒,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而后试探着喝了一口,并没有什么感觉。 从前他虽跟着褚沅瑾四处鬼混,却从未有过尝尝酒是何滋味的想法。 今日一喝,便觉实在无趣。 他本也是见过褚沅瑾醉酒后的样子的,可于渊觉着算不上什么大事,他所见那日公主不过是抱着他边哭边叫他学狗叫罢了。 左右不过……学呗。 “公主想喝便喝。”于渊拿了只新酒樽,往里头倒了半杯酒,递到了褚沅瑾手里。 褚沅瑾感动得要流泪,探过身去重重拍了拍于渊肩膀,欣慰道:“我们阿渊真是长大了!比某些上了年纪的懂事多了!” 贺景轩气得要吐血,于渊却很是受用。 他骄傲地昂了昂首,“公主今日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贺愉:…… 江雪砚:倒也不必…… 贺景轩握了握拳,摆手不管了。 这群人纵着的,和他半分关系没有。若是一会儿醉了闹起来,便叫他们去管。 好在褚沅瑾自己还算有点分寸,并未贪杯。半个时辰后有些头昏脑涨,眼皮直往下坠。 可她的意识是极为清醒的,并没有醉。 然瞧着那三步一拐五步一晃的走位,在场无一人肯信从她口中吐出的“没醉”二字。 褚沅瑾索性也就没争辩,她这会儿没什么力气,只想躺到床上去睡一觉。 因着她走不成个,又不肯叫贺景轩和于渊背,嘴里嘟嘟囔囔沈长空不叫旁人碰她。 几人也没别的办法,只得艰难搀着她回别苑。 跌跌撞撞地到褚沅瑾所住的院子时弄出了不小的声响,几个丫鬟婆子忙迎了上来,见状一边吩咐着备水给公主洗漱一边又喊远一些的丫鬟叫她去熬醒酒汤。 褚沅瑾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被喂了醒酒汤,听着耳边的声音从躁乱逐渐归为沉寂。 后半夜,她像是陷入了幻境,眼前尽是虚影。 身子也愈发热了起来,额角开始源源不断往外冒着虚汗,身子空得厉害。 胡乱扯了扯胸口,衣物瞬间变得凌乱不堪,蹙眉闭着眼睛蜷缩在床角的女子像犯了魔怔一般,不将那裹在身上的束缚扯下来便不罢休。 陡然一片冰凉覆上了她面颊,褚沅瑾忍不住朝那源头凑近。 她睁开眼,却模糊一片,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面庞。只能朦朦胧胧瞧见身形,这人一身玄衣,肩宽腰窄,正伸手摸着她滚烫的脸。 褚沅瑾难受极了,“子钦,是你么……” 那人没有说话,只俯身引诱她,解开身上的衣襟拿冰凉的身体去抱她。 随着一阵舒适触感传来,褚沅瑾猛然清醒了一瞬。 气味不对。 他身上的气味,不对。 第77章 我是谁? 使劲眨了两下眼睛,面前人轮廓逐渐清晰了些,清俊秀逸的一张脸,乍看来同沈长空有几分相似。 褚沅瑾身上燥热难耐,偏这人体温极凉,压制不住的**同残存的几分理智相争互斥,将人的神识都豁然撕裂成两半。 房内馥郁熏香袅袅不断,褚沅瑾混迹于平康坊多年,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香。 这是在褚沅瑾的私宅,没人会敢放人进来爬她的床。就是真有人这样不懂规矩,也断然不会用药。 即便只是助兴药,褚沅瑾亦是从来不用的。 那抹冰凉又贴了上来,褚沅瑾意志似乎要破碎,可此刻这屋子里只他们二人,以她现在的状态,若轻举妄动叫人只怕会惹来祸端。 褚沅瑾攥了攥拳,染着蔻丹的指甲陷进掌心细肉里,换来片刻的清醒。 褚沅瑾伸手抵住这人,单手撑在床面上,媚眼如丝地看着他,虽然眼前已然出现幻影,却仍拼力做出副媚态来。 是褚文心…… 她怎会有这般大的胆子…… 若是被人唆使…… 褚沅瑾难捱地闭了闭眼,如火般的燥热几乎要淹没了她。 朝那玄衣男子勾了勾手指,在其倾身过来时伸出藕臂环住了他脖子,随即传来一声男子的闷哼声。 褚沅瑾将人抱紧了些,纤细莹白透着昳丽粉色的手指没入男人墨发,将他往后深按了按,另一只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伸向了发顶。 指尖触及冰凉凉的金钗,不自觉轻轻抖动了下。 正要将金钗从发上取下来之时,木门“哐当”一声被人踹开,伴随着嘈杂混乱的阻拦声,同冷风一齐灌了进来。 一袭暗紫身影映入眼帘,褚沅瑾停在发髻边的手倏然垂下,只一瞬便卸了力气。 拥着她的男人似是未想到这变故,立即扼住褚沅瑾的脖子想要挟持作为人质,然沈长空速度之快,他根本来不及挟持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人“咔”的一下拧断了脖子,腾空而起,摔了出去。 脑袋撞在坚硬尖锐的架子角,又狠狠砸到地面上,霎时迸出一地血来。 褚沅瑾浑身瘫软下来,半倒在床上,纤纤食指攥着床帐一角,一眼看去便是情到深处难以自抑。 沈长空手上的案子还未了结,已经好几日未曾见她,心中想得厉害,不顾宵禁深夜赶了过来。 一路上不知被巡使拦下多少次。 然一进这院子便撞上于渊,他第一句话便是问:将军怎么出来了。 不是怎么来了,是怎么出来了。 说完便脸色一变,意识到事情不对,死拦着不肯让他进。 确实如于渊所说,她喝醉了。 喝醉了,和另一个男人抱在床上。 他自上而下俯视着她,高大的身躯威圧感十足,眸色晦暗无边,满面的暴戾。 在这浓重的夜色笼罩之下,带着吞噬一切的怒色与悲凉,将衣衫凌乱醉得毫无意识的女人捞了起来,扛在了肩上。 “成风!” 候在门口的成风立马进来,见状心里暗暗捏了把汗。 “带回大理寺!” 闻言成风看向地上已经惨死的男子,那人竟是同将军有一两分的相似。 可同将军相比远远不及,按理来说,公主怎么也不该放着将军找这么一个远不如他的才是。 一旁的于渊看其气势汹汹想要上前去拦,还未待上前便被成风拦了回来。 公主会不会有事成风不知,可这时候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撞上去必是死路一条。 褚沅瑾此刻意识已是全然丧失,趴在男人宽厚的肩上,不住地扑腾着小腿。 手也不老实地去抓自己衣领,本就凌乱不堪的衣衫瞬间更加凌乱,露出一片雪肌来。 “热……好热……” 全然没能感知到扛着她的男人身上遮掩不住的怒气,抓完自己的领子又去抓他。 迷迷糊糊中她被人从肩上甩了下来,丢在坚硬至极的马车上。 夜色浓重,露气寒凉,车厢壁上亦是冷得刺骨。 褚沅瑾舒服得喟叹一声,嗓音娇媚,余音打着暧昧至极的转儿,然沈长空却提不起半分旖旎心思。 就在刚才,几日前百般不愿同他亲密的人,竟是和另一个男人于床榻之上紧紧相拥。 若是他晚来一步…… 还是说她来这乐游原便是找人遮掩着寻欢作乐…… 沈长空怒火中烧,颈项青筋突起,额角疼得厉害,心都仿佛被人搅动着剜去一块。 偏那人没半点眼力见,只一个劲地往他身上爬。 没一会儿便跨坐在他身上,小手急躁地去撕扯那身妥帖平整的暗紫官袍。 边扯边将红润灼热的唇印在他冰凉的皮肤,四处游移。 男人神色更暗,单手扼住了那两只作恶的腕子,抽了腰间蹀躞带将其绑住,狠力把跨坐在身上的人拎了下来,丢在马车一角。 倚着车厢壁的女子似乎极为难受,小手挣扎着竟是呜呜哭了起来。 沈长空一颗心被哭得一阵阵紧缩,疼得几乎麻木。 倾身捏住她小巧精致的下颌,他居高临下地俯身冷凝着她,沉声问:“我是谁?” 然回答他的只有娇媚清浅的嘤嘤啜泣,那双本就上挑的柳叶眼此刻更媚,含着雾蒙蒙的泪点,向外晕染出一圈儿的红。 像是被人欺负得狠了,又像是被人打断了好事。 从前褚沅瑾喝醉酒时同这虽不完全一般,可也差不了多少。亦是满脸绯红哭哭啼啼,粘着要往人身上去,不将衣物撕扯得不成样子誓不罢休。 从前沈长空只以为是因着身边是他她才敢这般,如今看来,当真是没有她不敢的。 “褚沅瑾,我再问一遍,”他隐忍地阖了阖眼,艰难道,“我是谁?” “好热……” 她早便失了意识,耳中嗡嗡声一阵高过一阵,面色比之方才更红,整个人像是被蒸过一般,仿佛下一瞬便能腾腾冒出热气来。 沈长空快被折磨疯了,一个不慎便又被她缠了上来。 正此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迟疑着开口:“将军,到了。” 而后车帘便被一只大掌猛地掀开。 寂静的夜里,一身暗紫官袍的男子抱着被玄色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却并不老实的女子疾步而行,直至进了衢清堂,房门被“砰”一声带上。 褚沅瑾被扔在了床上。 动作急而蛮横,毫无平日里半分温存。 他欺身压了上去,布帛撕裂的声音划破烛火拢起来的一片光,整个世界在坍塌的边缘摇摇欲坠。 浑身灼热滚烫的女子像个妖物,腕上束缚一经解开便四肢并用挂在他身上,雪白的肌肤被染成绯色,晃得人眼睛都有些泛红。 男人浑身肌肉紧绷,一口咬在了她纤长细弱的脖颈,留下一道深深的齿痕。 怀中女子像是感知到了疼,嘤咛了一声脖子往后缩了缩,只那四肢仍是将他缠得极紧。 沈长空折身吻了下去,唇齿交缠,室内温度节节增高。 一瞬间便又回到那日她躺在怀里,同他说:你第一次,情有可原。 仿佛一头冷水兜头浇下,沈长空骤然清醒,手背浅青血管明晰膨起,压制着滔天的怒火和至极的妒意,面色黑得彻底。 他将闹腾个不休的女人扛到肩上,阔步走进了湢室,抱着人一起沉进了冷水池里。 娇娇弱弱的身躯顿时在他怀里打了个哆嗦,眼睛也慢慢清明起来,只是雾气犹然很重,像一幅被墨色浸染的山水画,渺远朦胧,却是人心之所向。 深秋夜里本就极凉,这水亦是寒凉,沈长空全身的火亦是败了个七七八八。 褚沅瑾意识还有些恍惚,可在这池子中待了几刻钟后便也清醒了几分。 那屋子里的熏香并非她一进去便点着的,故而药效这会子也变弱了些。 虽不至于半分感觉没有,可总归是能靠自己克制着,亦是能认清眼前人了。 褚沅瑾靠在男人胸膛,藕臂在刺骨的冷水中紧紧环着他紧实的腰腹,指尖微微颤着,不知是冷的还是忍着身上不适憋出来的。 她此刻委屈得要命,差点便被歹人得了逞。 若只是褚文心这蠢货想害她倒也不足为惧,可背后若还有旁人…… 褚沅瑾闺阁名声本就极差,名声于她而言半文钱不值,在此般境况若还有给她下药拿男人来勾她,那便一定是要她的命。 依着她原有的名声,到时说她纵欲过度而亡,谁又能救得了她。 “有人要害我……”她刚一出口泪便掉了下来。 人清醒了,声音却还软绵绵的,透着勾魂摄魄的媚意,还带了点颤巍巍的哭腔,极惹人怜爱。 然男人丝毫没有要宽慰她的意思,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像是酝酿着暴风雨的平静海面,只需一阵风刮过,便能酿成大祸。 然褚沅瑾不知道,他已然发作过一次。 她拽了拽沈长空被浴池水浸湿而贴在身上的官袍,比之方才委屈更甚。 她都被人害了,他竟是一句哄人的话都不说。 褚沅瑾方才要拔簪子杀人的劲儿全没了,颤着眼睫唰唰掉泪,漫无边际的空虚感仍包裹着她,并未因燥热退散而削减多少。 “子钦,我好难受……”她仰着下巴,小手从水里伸出来想去触碰他薄唇。 然男人一个侧首,莹白的手指便僵在了半空。 他两手托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将人带离了浴池,而后从一旁的架子随手捞了件袍子将人擦干裹紧。 褚沅瑾甚至还有些未反应过来,便被人凌空抱起,扔到了床上。 眼见他直起身便要走,褚沅瑾下意识便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小脸贴在那宽阔的后背上。 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 沈长空轻蔑笑了声,将环在腰上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掰开。 自嘲道:“臣技不如人,还是不难为公主了。” 第78章 公主高热不退 直至沈长空摔上了门离开,褚沅瑾头脑都是发蒙的。 待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委屈和气恼几乎淹没了她,身体的难受和心理的落差足以击溃人的理智。 沈长空显然误会了她,可她方才并不是没说有人想要害她,他却浑然不听,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褚沅瑾此刻甚至没心思去想究竟是谁害她,满脑子都是沈长空满脸的阴鸷神情和离开时的决绝背影。 她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缩在床角,眼角还挂着泪,也不知是如何睡过去的。 半梦半醒中被人喂了碗醒酒汤,醒酒汤难喝,迷迷糊糊中吐了不少,难以忍受的怪味在口中蔓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塞进一颗饴糖。 沈长空离了府后再没回来,大理寺狱中关着已经从洛阳接过来的张嬷嬷,为去看褚沅瑾他还没来得及审。 此时天也才刚亮没多久,庄严肃穆的大理寺在日出的霞光里镀上一层暖黄光晕,沈长空的心情却未有半分缓和。 他的脸色实在沉得厉害,张嬷嬷本就被吓得几夜没合眼,此刻见着沈长空只佝偻着身子趴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颤颤巍巍地抖。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从额角流下,砸在脏污的牢狱黑灰地面上。 “说罢。”质感冷然的声音响彻在窄小的牢狱,更显诡异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张嬷嬷后背已然汗湿,但想到在丽妃身边做侍卫的孙子,她拖着身子往前爬了两步跪在沈长空脚边哭诉道:“大人明鉴,当初那香囊本是仁显皇后做来自己佩戴的,后来偶然听到了一味香料同香囊中的一味相斥,放于一处可致小产,仁显皇后便生了心思,命老奴做了那香囊送与贵妃……” “老奴,老奴也只是奉主子命令行事啊……” 贵妃便是如今的元惠皇后,依张嬷嬷所言,仁显皇后为害贵妃腹中子嗣而使计将这香囊赠与贵妃。 沈长空阖了阖眸子,神色中显然是不耐极了。 成风见状上前道:“那想来娘娘便是指仁显皇后了?” 张嬷嬷趴伏在地上的头缓缓抬起,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惊疑,似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抑或是不敢相信。 轻嗤一声,成风在张嬷嬷身边蹲下来,冷眼瞧着她,戏谑道:“那嬷嬷当日那信不该用信鸽,人间的鸽子哪能将信件带到阴间。” 迎着张嬷嬷已然崩溃的神色,成风笑了笑,缓缓道:“嬷嬷应该烧了才对,否则先皇后在天上怎能看得见呢?” 张嬷嬷陡然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个不停。 她本以为当日应是让沈长空和安阳公主打消了疑虑,却全然没想到从始至终都是被人紧盯着的。那封信竟是也被看了个彻底。 张嬷嬷不知道他们此刻究竟知道了多少。 成风又道:“嬷嬷既是仁显皇后的人,信件怎会送到丽妃娘娘处呢?” “嬷嬷可要想清楚了再说,你主子那里有没有什么把柄我是不知道的,可你全家老小如今可都是我们将军所救。要杀你全家灭口的是谁,想来你比我们更清楚。” 成风虽并未用其家人的安危威胁张嬷嬷,可这话听到人耳朵里第一反应便是你全家如今都被扣在我这里,他们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张嬷嬷一把老骨头本就没几日好活,落得今日下场亦是报应,可她儿孙一无所知,不该受她牵连。 她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前额磕出鲜红的血来,哭求道:“大人,我招,我全都招,只求大人放过我那几口子人,只求大人放过他们……” …… 原来张嬷嬷本是仁显皇后身边人,后被丽妃重金收买,从此私下里未丽妃做事。 当时的贵妃怀了身孕后丽妃便设计借仁显皇后之手使其小产,据张嬷嬷所说,因着贵妃与仁显皇后情同姐妹,故而贵妃并未怀疑到那香囊上去,直至仁显皇后去世贵妃册封后位都并未查出小产原因,只当是体虚所致。 沈长空成风二人走出昏暗牢狱,明亮的日光映入眼帘,有些刺目。 成风微微遮了遮眼,“看来是丽妃为掩盖真相而假借与元惠皇后情同姐妹的仁显皇后之手,可且不说当时根本不知元惠皇后怀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即便已知是皇子,那除去这未出世的小皇子外还有太子同三皇子……” 难不成丽妃只是为了争宠? 可当时还是贵妃的元惠皇后行事一向低调,并不同任何人争抢。 这其中缘由成风百思不得其解,沈长空却有些通晓了其中关窍。 从生辰宴那日见到香囊反应来看,元惠皇后并非不知自己小产是这香囊所害。 若她当真以为这香囊是仁显皇后为害她腹中胎儿所赠,那后来仁显皇后之死,甚至先太子之死难保同元惠皇后没有关系。 若仁显皇后同先太子皆为元惠所害,恐怕丽妃本意要除去的并非元惠腹中胎儿,而是太子。 元惠之子只是一箭双雕,附赠的存在。 如此一来便只剩三皇子褚景湛与五皇子褚景同二人。而近年来褚景同势力大增,极有可能任新储君便印证了这点。 只是丽妃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她运筹帷幄这些年,即便这香囊牵扯出的事不被发现,五皇子亦再无登基的可能。 本非皇室人,如何能继承大统。 -- 沈长空捏了捏眉心,刚一停歇脑中便又想起府中做了错事还哭哭啼啼的女人。 手中杯盏被烦躁地搁在桌案上,溅出几滴热茶来,零星几点落在案卷上,洇出一朵小花来。 像极了她不讲道理的眼泪砸在他衣袖上,灼得人眼疼。 他站起身来,莫名有些心绪不宁。 长舒了一口气阔步朝外走,正叫了成风一同进宫便被人当街拦下了马。 来人是府中仆役,一脸着急,仿佛天塌了一般。 “将军,公主,公主她高热不退,且不肯用药……” 沈长空眉头本就蹙着,闻言皱得更紧,冷声道:“府中人都是死的么?” 他音色沉而冷冽,落在耳中只觉遍体生寒。 本以为沈长空即刻便会回怀安王府,成风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调头的准备,哪知沈长空又朝那仆役道:“你且回去告诉他们,就是灌也得把药给她灌进去!” 别说仆役,连成风亦是为他这番话所惊。 哪回安阳公主有个什么病痛不舒服的将军不是亲自伺候着,丁点的不适都恨不能替她来受。 今日之态度,实乃罕见。 然更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折返回府,反而眼睛都未眨一下,继续策马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成风急忙追了上去,在宫门外下马后才试探着问道:“将军真不回去看看?” 周遭空气立即冷凝,成风只觉被冻住了一般,在那记眼刀下极为后悔问出那句话。 公主都被将军亲自捉奸在床了,头顶的天都变了个色儿,哪个男人受得了。 若这都能不计较那还算个男人么…… 甭说安阳公主现下只是小小热症,就是出了什么大事,将军想来也不会轻易再去管她。 成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本以为他家将军终于熬出了头能与公主修成正果抱得美人归,谁曾想这安阳公主根本就是本性难移。 且变本加厉。 三年前还只是对将军厌了一脚踹开,却也没在同他一处时同旁人有过太大牵扯。 这一回竟是直接给他戴了顶绿帽…… 成风不明白,外头的男人到底哪里好,有哪一个是比得过他家将军的。 难不成这便是外头的屎总是香的…… -- 长生殿。 因着先前沈长空已同开惠帝提起过此时,故而此刻几乎水落石出他也并未有太大惊讶。 更像是也已经猜到。 丽妃并无母家庇护,一尺白绫便能了结。只是皇后家世显赫,且其兄庄政手中重权在握,若非有确切证据实在难以处置。 可若能寻得证据,便能借此机会一并端了庄政,架空庄家。 圣旨一下,丽妃被处置定会拉皇后一同下水,但皇后若不承认,此事仅凭丽妃三言两语确乎无法定罪。 再来皇后多年来尽心尽力,整个皇宫谁人不知元惠皇后早年同仁显皇后情同手足,又待其子女如亲生骨肉。若说是她害死仁显皇后同先太子,恐怕没人相信。 便是皇帝和沈长空此时此刻亦不能全然确定此是便是皇后生恨所做。 “长空,”皇帝嗓音醇厚,略有几分浑浊的眼睛看向沈长空,“你可有什么对策?” 沈长空敛眸,“依臣看,皇后娘娘许会自供。” “自供?” “对,自供,”沈长空点了点头,又道,“皇后娘娘同先皇后的情谊并非作假,若先皇后同太子是为其所害,那便是因爱生恨。既是因爱生恨,有朝一日若知晓当初是被人算计而亲手杀了知己,难保不会自供罪行。” 皇帝仿佛已是疲乏至极,揉了揉额角道:“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又交待道:“此事先莫让阿瑾知道。” 她一向视皇后为生母,若是被她知道自己亲生母亲与兄长是为她所害,不知要有多难过。 听到这名字沈长空心口猛然一缩,下颌线条紧绷。 他单膝跪地,合拳低首道:“臣有一事求陛下。” 皇帝蹙了蹙眉,自允他可免跪拜之礼后,沈长空已然许久未曾跪过。 此举着实让人疑惑。 “何事?” 皇帝示意他起来,沈长空却依旧脊背挺直地跪着,而后抬首一字一句道:“臣想将婚事提前。” 第79章 他竟敢关她 开惠帝一开始的意思便是让二人早些成亲,沈长空说再等等才拖到现在。 如今因着立储之事满堂混乱,外加之褚景同与外族勾结,早些定下他们二人婚事也算早些安心。 “你想将婚期提前至何日?”开惠帝问。 沈长空想起那个梦来,同他前日在乐游原别苑撞见的画面几无二致,只那梦中是在平康坊,且时间是为上元节。 是这辈子已经发生了变化故而时间地点也随之变化,还是说乐游原那次他没梦到,上元节平康坊与之并不冲突。 毕竟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沈长空攥紧了拳,“今年上元。” 褚沅瑾说过,要让满城花灯为她而放,整个长安为她作陪,她要最盛大的婚礼,风风光光出嫁。 那便还是在上元节,只是提前一年。 开惠帝拟了圣旨,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陪朕用了晚膳再走。” 沈长空愣了一下,眉心紧蹙,似有为难。 “怎么?”开惠帝笑了声,“这是求了旨就过河拆桥了?” “陛下恕罪,臣府中还有些事。” 开惠帝摆了摆手,“罢了,你且去罢。” 他心里哪儿能不明白,能让沈长空连顿饭都不愿吃便赶回去的绝不是什么府中事务,恐怕又是为他那个好女儿。 沈长空回了怀安王府,却没立刻往衢清堂去。 直等到天色都有些黑了也没人过来同他说褚沅瑾的情况。 照从前褚沅瑾在时来说,他甫一回来就应有人迎上来叫他回衢清堂才对,更何况她今日起了热症,下人早便该无计可施过来寻他。 可一丁点动静没有。 月钩高挂之时,沈长空终于起身,往衢清堂的方向去。 没有哭闹着不肯吃药的声音,也没有摔东西的声音,甚至比外头还要安静几分。 沈长空心里一紧,快步走了进去。 推开门便见沈然坐在床沿,手上拿着块沾湿的帕子,看样子是要起身再去湿水。 见他来下意识将食指比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而后拿着帕子同沈长空走到了屏风外头。 沈然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在她看来,她阿兄这般实在反常。她都已经派人去叫他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没立刻回来。 “阿兄,你怎么才回来?”她手捂在嘴边极力放低了声音,不知怎么还习惯性地猫着个腰。 她身量本来就低,此般在沈长空面前便更是只能看到个头顶了。沈长空甚至有些没听清她在问什么,但大体也能猜得出来。 “她如何了?” “烧已经退了些,大夫说已无大碍,按时吃药别再着凉便可,”说着沈然有些疑惑,“丫鬟说今早进房便发现公主的被子已然被踢到了床下,你……” 沈然其实想问,你昨儿晚上睡着没注意便也罢了,晨醒怎的都没将被子给人盖好再走。 可她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后头的话没问出来。 沈长空怔了怔,夜里本就寒凉,昨日又叫她泡了冷水,将人扔进被子里便走了。 她睡觉向来都不老实,每回一处睡时沈长空夜里总要特意起来几次给她盖被,后来便干脆抱在怀里才老实了些。 这里也不比公主府,她的贴身婢女不在此处,沈长空若不在便也没有旁人会进去。 他昨日气急了,竟是忘了这许多。 “你先回去休息,”沈长空道,“我来照顾她。” 沈然点了点头,将手中带着点温度的帕子递给沈长空,突然想起什么又提醒道:“公主今日好似很是生气,阿兄且注意一些多哄着她点。” 毕竟现在生了病,她这兄长又将人放在府中一天没回来。依着安阳公主的脾气,不生气才不正常。 沈长空眼睫似乎是轻颤了一下,沈然未能看明晰他便转身到水盆边去湿帕子了。 随着房门被沈然带上,沈长空捞出帕子拧了拧,心里飘过丝自嘲来。 她本事大得很,哪里需要他哄。 屏风后,窈窕纤瘦的美人面向里侧躺着,绸缎般的墨发铺散在枕头上,寝被堪堪盖过下巴,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沈长空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确实是已经退了烧了。 他将被子往下拉了拉,拿刚湿过的帕子给她擦脸,又从被子里将她白皙的藕臂攥在手里仔细擦拭。 那帕子冰冰凉凉,褚沅瑾忍不住缩了缩,却并没有醒。 小脸上泛着层淡淡的绯色,嘴巴也无意识地微微嘟起,像是在睡梦里都不太高兴,在同谁置气。 沈长空突然便很想把这个没心没肺的弄醒,可到底是没舍得。 他不是早便知道的么,是自己不长记性随便哄骗两句便信,明知她最是多情还是义无反顾往上扑。 能怨得了谁。 沈长空守了一夜,他只坐在床边守着,在她踢被子时将人重新裹好,时不时试试她的体温。 直至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日头也慢慢生起,阳光顺着窗子洒落进来,那张埋在枕头里的小脸渐渐明晰起来。 他伸手在她唇角抚了抚,没用几分力气,然粗粝的指腹印在柔腻的皮肤上许还是明显了些,面朝他侧躺着的人努努嘴哼唧了一声,生长空被烫到一般将抚在她唇角的手收了回去。 她又过了一会儿才醒,睁眼便只有她一个人。 她嗓子有些疼,还未待喊人便进来了一婢女,将热茶递到了她手上。 褚沅瑾接过喝了一口嗓子才舒服了些,然一出口还是有些哑:“沈长空呢?” 她并未消气,可这会儿还想着必须得同他说说清楚,外加之那个男人她也要去见。 总不能白白被人害了去。 那婢女低着头,想起方才将军的吩咐,规规矩矩微弯着腰道:“婢子今日并未见过将军。” 褚沅瑾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将手中茶盏哐一下丢在婢女手中的木质托盘里,那小婢女立时抖了抖,却不敢言语。 褚沅瑾只觉胸腔中的怒气已经快将她整个人的理智淹没,他竟是没回来过! 此刻她还只穿着一身单薄中衣,因着屋里炭火烧得旺,故而非但不冷,反而是有些热的。 顿时被气得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给本公主更衣!” 那婢女依言给她更衣梳洗,未多说半句话。 直到褚沅瑾走到门边想要出去时她陡然扑过来跪在地上堵住她想要开门的动作,“公主!将军……将军说您,您不能出去!” 褚沅瑾蹙了蹙眉,心中觉着荒唐,她被气笑了,后退了一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婢女,轻嗤道:“他说我不能出去?” 小婢女跪着连连点头。 “若我偏要出去呢?”像是在应对什么儿戏,她神情中并没有几分担心,反而能听出股说他们自不量力的意味来。 “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婢子……” 褚沅瑾彻底失了耐性,绕过那婢女伸手拉门,一拉即开。 入目却是两个皮肤黝黑、高大强壮的侍卫。 褚沅瑾心里猛然一沉,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握起来,呵斥道:“你们这是何意!” 那两个侍卫转身朝她行了一礼,其中一人道:“回公主,臣奉将军之命看护公主。” “你们还知道我是公主!”褚沅瑾有些急了,“沈长空又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可知宫里若知道你们敢关本公主是何下场!” 说着褚沅瑾迈步往外走,刚走了一步便被两人横剑挡住。 兵器相接碰撞出的声响震在人心口极为骇人,褚沅瑾气得指尖都在颤抖,“你们其罪当诛!把沈长空给我叫过来!” 他竟然敢关她,竟然敢关她! 堂堂一国公主,谁敢这样对过她? 沈长空莫不是要反了不成! 侍卫弯腰抱拳,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态度却是十足的强硬:“臣亦不知将军在哪。” 褚沅瑾后退了两步,头脑发昏,险些踉跄着摔在地上。 甩开要上来扶她的婢女,猛地将门摔上,所有人皆被关到门外。 而后震耳欲聋的摔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木门也被猛摔上来的硬物撞得叮咣响。 这屋子里并没有许多能摔砸的值钱东西,只是沈长空向来爱收藏些瓷器,不值几个钱,却是他多年来一个一个攒起来的,已经放满了一个顶天的博物架。 此时此刻恐怕都…… 外头几人心里一痛,却无一人敢敲门进去阻止。 毕竟公主砸了瓷器会如何他们不知,可若是他们进去惹了公主不痛快那定然没什么好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能砸已经被砸了个精光,里头声音终于停止。 与方才的惨烈相比,这安稳寂静让人心里有些发慌。 期间婢女进去送了饭,被眼前景象惊得浑身发怵,方才还干净整洁的房里此刻已是乱得不成样子,整个博物架上只有顶上几层还有东西,其余都化为碎片躺在地上。 好在桌子重,公主砸不动,那小婢女才得以将膳食尽数摆在了桌上。 褚沅瑾整个人像是脱了力,坐在拔步床脚踏上,胸口还起起伏伏,情绪显然极不稳定。 不知道她嘴里骂了什么,小婢女脸色一变,门口的两个侍卫身形也不由颤了颤。 而后门又被带上,褚沅瑾被关在了里面。 第80章 你以为我是不敢还是舍不…… 褚沅瑾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圈又一圈,心里愈发烦躁起来。 看着满桌子的菜更是火大,恨不能将其一举掀翻。撒气一般狠狠踢了地上已经碎成半个的瓷瓶一脚,到底懒得费力气垫着凳子将博物架顶层的瓶瓶罐罐也给他扫下来。 她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如何,沈长空如今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困在这衢清堂,困在他寝居。 一点儿虚都不掺。 若是见不着沈长空这人,门口那几个蠢货也别想放她出去。 她绕过一地狼藉,走到圆桌旁,想着端一盘菜摔门上,可光是想了想这油油腻腻的东西糊在门上墙上地上的她就一阵犯恶心。 干脆又跑回床上面朝里侧躺着。 这人一生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她只是躺着便觉被半压在身下的寝被怎么怎么不舒坦,气恼地踢了两脚没能踢动心里便更气,坐起身来狠狠将寝被扔在床底下才又躺下来。 过了好半晌,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 是几个小婢女进来收餐盘,地上被摔碎的瓶瓶罐罐自是没人敢收拾。 否则沈长空回来只见东西全没了却不见去哪恐怕是不好开脱。 几人一进来便见桌上膳食一点没动,显然公主没吃。 一时间都有些为难。 为首的那婢女大着胆子道:“公主且吃两口罢,不然将军心里定也担心。” 褚沅瑾猛地回过头来,依旧是满面的怒火,“他担心?我看他巴不得将我饿死!你让他等着罢,本公主出去后第一个就要砍了沈长空!” 几个婢女皆低着头不敢回。 褚沅气极反笑,“你们告诉沈长空,他若不回来本公主便不吃,饿死当朝公主的罪名让他看看你们怀安王府但不担得起!” -- 而此时皇宫中,元惠皇后比之褚沅瑾更坐立不安得多。 她如何也没想到褚沅瑾已经同阿四独处一室竟还能活着被带出去, 阿四是皇后早年培养的死士,一家老小的命脉皆被捏在她手里。此事不管办没办成阿四皆会自尽,且又是假借了褚文心之手,故而皇后并不担心事情败露会查到她身上。 她只是没想到褚沅瑾如今竟有这般大的定性,若搁在从前,即便是没用药,恐她都必然毙命。 阿四唇舌间带毒,提前服了解药可多撑个一日半日的,然于褚沅瑾来说,只需同他两唇相贴,口中沾了那毒,不出半刻便会身亡。 且这药即便是验尸亦查不出来。 旁人只会知安阳公主用了助兴药,死在了男人床上。 此次未成,褚沅瑾日后定然更加谨慎。若是用旁的招式,更易打草惊蛇。 更何况她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公主,抓不住德行有亏这一人尽皆知的漏子,便再难有其他方法。 李嬷嬷慌慌张张进来,皇后瞥了她一眼,“怎的了?” “娘娘,今晨丽妃被圣人关起来了!” “被关起来了?”皇后眉头深蹙,“可只是为了什么?” 丽妃虽算不得多受宠,可膝下一儿一女,得是犯了什么事才能被关起来…… 李嬷嬷正要说不知便有人来报陛下请皇后过去一趟。 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关了丽妃的上阳宫。 上阳宫乃后宫妃嫔犯了错罪被贬之处,皇后心里莫名有些打鼓。 按理来说丽妃若是犯了什么错,合该她这个皇后来查惩处置,然这回却是人已经被关了才将她叫过去。 着实有些奇怪。 到上阳宫后,皇后并没有立即便见到丽妃,皇帝招了招手叫她过去坐。 皇后敛了敛眉,神情一如往日的温和,只是此刻添上了抹担忧,“陛下,不知丽妃妹妹是犯了何事?” 皇帝将皇后的手执起来轻拍了拍,似在安抚,而后才道:“你几年前滑胎的那个孩子,便是那毒妇害的。” “是……是丽妃害的?”皇后声音有些发颤,脑子仿佛被一道利刃劈过。 皇帝点了点头,而后身旁的总管太监便出去命人将张嬷嬷提了过来。 “这,这不是……” 皇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仁显皇后身旁的张嬷嬷早已告老还乡,如今亦被带了过来,她即便是再迟钝也该能猜出个大概了。 张嬷嬷如今已是没什么好瞒,她一五一十将当年的事又说了一通。 听罢皇后有些站不稳,扶着额踉跄了一下摔到了地上。 她身边的李嬷嬷离得恰恰有些远,没能赶得及将人扶住,三两步走过去想将人扶起来便见皇后满面惊恐,唇色发白,额角已是冷汗连连。 不住地喘着粗气。 这时丽妃才被带了出来,一路哭嚎着自己冤枉,诚然人证物证具备,她亦不肯认。 直到被拖着跪在皇后面前她才惊醒一般大笑起来,“庄琴霜!你可真蠢呐!” “我害了你的孩子,你杀了陈婉和她的儿子哈哈哈哈,”她仿佛疯了一般,笑得极为癫狂,“你们不是最最要好么?你还不是杀了她!” 皇后已经濒临崩溃,她捂着头不住地往后退,耳朵里一阵嗡嗡声,最终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几个字在她脑海中盘旋。 是她杀了婉儿。 是她杀了她…… 丽妃笑得几乎倒在地上,她总归逃不过一死,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只可怜陈婉,一心一意待你,死的时候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一派胡言!”皇帝这时候站起身来,朝人招了招手,便有几个宫人端着个托盘走了上来。 托盘上放着一条白绫和一个水滴瓷瓶。 显然是叫她自己选一种死法。 丽妃眼中含泪,唇角却是扬着的,“妾身是不是胡言,想必皇后娘娘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 说罢拿起托盘上的瓷瓶拔开瓶塞往嘴里灌了进去,片刻便倒在地上,七窍流血。 张嬷嬷亦被处死。 “来人,”皇帝将皇后扶了起来,吩咐道,“皇后乏了,送她回去。” “皇上!妾身,妾身……”皇后满眼是泪,更咽着说不出话。 “皇后不必忧心,朕是再信你不过的,”皇帝道,“你同婉儿一向交好,又怎会害她。婉儿走后,你对景修和阿瑾两个孩子视如己出,朕都看在眼里。景修随他母亲,身子不好,怨不得谁。” 他说这话时面容沉静,瞧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 皇后心如刀绞,还没迈出上阳宫宫门便晕了过去。 开惠帝面色终于沉下来,乌云压顶一般看着皇后倒下的背影。 吩咐道:“带回去。” -- 大理寺。 怀安王府的小厮已经来了有一会儿,沈长空坐在桌案前,边审阅案籍边听着小厮汇报府中情况。 “公主说,您若是不回去她便不吃饭,说要饿死看咱们怀安王府担不担得起这罪名。” 沈长空终于抬眸看了那小厮一眼,眉心微蹙,“她还说什么了?” “奴,奴不敢说……” 沈长空失了耐性,不悦地看着他,小厮浑身一抖,连忙将褚沅瑾那话抖落了出来。 “公主,公主还说让您等着,若她出去必定第一个砍了您……” “……” 砍了他。 挺好。 沈长空站起身来,阔步往外走,没一会儿那小厮便被远远落在了后面。 等他追上沈长空已经上了马,只留下个疾驰而去的背影。 到了衢清堂,他安排的两个侍卫如山般守在门口,见他过来抱拳行了个礼,在触及他的目光时及时闭上了嘴,没发出什么声音。 此刻褚沅瑾正在圆桌旁坐着,面前小碗中堆满了菜,正一手扶碗一手拿着木箸小口小口用膳。 放完沈长空不来她不吃的话没过几刻钟褚沅瑾便端着碗开吃了,她料定了必有人去寻沈长空将这话转达给他。 既已让沈长空知道了她要绝食,真绝假绝便是一个效果。 她向来没有苦着自己的癖好,即便再是生气,那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不吃便是蠢了。 总不能同自个儿过不去。 正吃着,突然听到外头声音不对,虽没人说话,但那两个侍卫皆着甲胄,又提着佩剑动作大些难免会发出声音。 褚沅瑾瞬间警醒,情急之下将木箸和小碗一推,轻手轻脚跑到了屏风后头的拔步床边,随意蹬掉了脚上绣鞋躺了上去。 与此同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打开。 而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褚沅瑾耳朵支了起来,竟是连那脚步比之平时迟疑了些都能分辨得清楚。 脚步声愈来愈近,褚沅瑾一颗心悬了起来。 明明该是朝他大发一通脾气,可因着偷偷用了膳有些心虚,故而面朝墙躺着强忍住发火的念头没转过身骂他。 还未待褚沅瑾衡量好自己是该睁眼还是闭眼好,便猛地被人从背后抱进怀里,转瞬间便落在了他腿上。 他身上仍是熟悉的冷冽松木香,还混杂着丝丝缕缕的沉香,层层叠叠地包裹住她。 沈长空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满地狼藉上。 褚沅瑾见他并没发现她偷偷吃了东西的事,便也不拘着自己,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来。 再多在他怀中坐一秒她都生气。 然男人抱得紧,一双手臂如铁,将她箍在自己的领地,不许她退出分毫。 “听说公主要砍了臣?” 他的声音低沉晦暗,语调却极为平淡,仿佛在同她聊些再平常不过的话。 褚沅瑾嗤笑一声,“你以为本公主不敢还是舍不得?” 沈长空目光终于从那一片狼藉中移向她,漆黑的眸子幽暗深邃,淡淡开口:“砍了我,好去找旁人?” 第81章 求我 找旁人? 褚沅瑾冷笑一声。 她能去找谁,自从他回长安她去找了几回旁人,成日里是全围着他转,这会儿却说她要去找旁人。 “是呀,”褚沅瑾瞪着他,“找旁人,一晚上找仨才好,哦不,五个!” 无视箍在她腰上愈来愈紧的手臂和落在身上愈发冷然的神色,褚沅瑾面不改色地说着大话胡诌道:“怎么,我说这话你还不高兴?你没回来的时候本公主天天都这样快活!” “天天这样快活。”男人唇角勾住一个极不明显的弧,似是在笑,可面容极冷。 褚沅瑾吃准了他不会将自己如何,趾高气昂道:“可不是么,说三五个都是少……” “沈长空!你做什么?”褚沅瑾倒吸了口气,差点没从他腿上摔下去,“你你你,别脱了!!!” 然下一刻便叫人反手剪住,细嫩的腕子即刻便绑在男人刚解下来的腰封里。 上回是没意识时被绑,褚沅瑾恐怕如今还不知道有过这么一回事。现下却是清清醒醒地被绑着,两只手使再大的力气都挣不开,反而被勒得皮肉生疼。 “你混账!”褚沅瑾被吓得结结巴巴,“你你你,我可是安阳公主!你如今将我私关起来,竟还敢凌虐于我!你,你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下一刻便被狠力放倒在床上,骨节分明的大掌紧紧扼着她纤瘦小巧的下颌,眸色深沉,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的妻。” “阿瑾,”他叫她的名字,如往日一般的亲昵称谓,如今含在齿间却自带莫大的讽刺,“你如今有我,怎能去找旁人?” 褚沅瑾一听,气得又发作起来:“我说了我没有!是有人害我!有人害我!” 同他说了多少遍,就是不肯信!既然不肯信,还一个劲地提起来做什么? 况且,她如何能算得他的妻,只要一日圣旨不下一日不成婚,她便能说毁便毁。 哪里容得他作威作福,将堂堂一个公主私下关着,将皇家威严置于何地? 沈长空却只觉心凉,他当日进去便见她衣衫不整,紧抱着那男子,神志尚还算有几分清醒。 是有人扯着她的胳膊抱着那男人不成? “这是有人害你,那找三五个也是旁人害你?” 他离得越来越近,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褚沅瑾脸上,她的火被挑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你爱信不唔……” 男人气息猝不及防间汹涌而来,灼烫炙热,蛮狠而粗暴,好像要将人嵌进骨髓里。 褚沅瑾挣扎扑腾个不停,可双手被人绑着,整个人完完全全被人轻易掌控,一丝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她心中憋闷又委屈,唇舌被吻得发麻,全身瘫软,连那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力气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揉碎。 褚沅瑾瞬间哭了出来,滚烫的热泪滴滴滑落,男人却仿若未察,不肯放过她。 直到她在怀中喘不过气来,更咽得直抽抽,沈长空才退了些许。 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一张脸,眼眶中还蓄着晶莹的热泪,时不时支撑不住砸下来,继而又被新泪填满,源源不断地送上来,仿佛哭不完一样。 他俯首亲了亲她微红的眼尾,咸涩从唇缝渗进口中,连带着心口都难受得厉害。 “你在委屈什么?” 瞒着他找别人,还同人抱在床上,她竟还敢委屈。 褚沅瑾抽抽噎噎,说不出话,心里已经气得发誓再也不要理他。 她本就被人下了药,险些要死在那男人手上,还是那种屈辱的死法。好容易逃过一劫,沈长空非但不安慰体恤,反而这样误会她。 她怎么就不能委屈,凭什么不委屈。 最该委屈的就是她! “你,你若看不惯我,便将我丢出去就是!”她手被绑着,连泪都没法抹。 “我如何看不惯你?”沈长空冷着张脸,伸手给她擦泪,“我最看得惯你。” 语气也硬得很,毫无半分温存。 褚沅瑾将手举到他眼前,纤细白嫩的皓腕,已经被勒得红了一片。 她自己瞧着都心疼得不得了,虽并不觉着疼,可因着肤白,落入眼中极为触目惊心。 “给我解开!”她声音里尤带着哭腔,面上也尽是泪痕,可语气强势,显著又凶又可怜。 沈长空只看了一眼便将那两只被绑在一起的腕子攥在掌中,“求我。” “我是公主!” 他不为所动,“公主也得求我。” 褚沅瑾眼睫颤了颤,险些又要掉泪,深吸了口气皱了皱鼻子道:“我若偏不求呢!” 男人低首瞥了一眼掌中皓腕,神色间满是轻蔑,像是在嘲她自不量力。 “问你话呢!我若不求,你能奈我何?!” “不求?”沈长空轻嗤一声,眉目森冷,在她唇角落下一吻,“那便绑着。” 绑着,哪都去不了。 只许为他一人哭,对他一人笑,做他掌上娇,困为笼中雀。 他心思本就阴暗,想将她一人独占。 怕吓着她,沈长空没继续说出来。只沉默地拥着她,听着从那张小嘴中滔滔不绝涌出来的谩骂。 他甚至还怜她被绑着,伸手轻轻拍着她后背为她顺了顺气,“骂完了么?” 仿佛被骂的不是他一般,令人恼火得想将他暴打一顿,可若真打起来褚沅瑾哪里打得过他。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像是在看什么结了血海深仇的恶人。 沈长空眸色依旧沉静,唇线绷得笔直,沉声道:“骂完就求我。” “……” 褚沅瑾蹬了下腿,嘤嘤哼唧了两声,就是不肯开口求他。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作何要叫自己求他? 凭什么? 她今日若是求了,日后还不得反了天了,她不求!死也不求! 求了就活该被他拿捏! 褚沅瑾深吸了口气,撇着嘴朝他翻了个白眼,恐怕他瞧不见动作特意大了些,让人瞧着眼珠子都要飞出来。 “我不求,你别想让我求你,沈长空我可告诉你,以前本公主哄着你那是我将你放在心上!可是现在,”褚沅瑾冷笑一声,“现在……” “现在你不仁便休怪我无义”还未说完整便又被堵住了嘴。 纠缠间唇角猛然一痛,随即更为猛烈的进攻袭来,不给人片刻喘息的机会。 “你求不求?” 眼见他又要亲上来,满脸要将人吞吃入腹的狠劲儿,褚沅瑾心尖颤了颤,吸了吸鼻子忙不失迭道:“求,求你,我求还不行么……” 沈长空垂着眸子看她,冷笑一声道:“求也没用。” 第82章 说你只喜欢我 脸皮厚的人褚沅瑾见得多了,可比她脸皮还厚的着实是第一回见。 什么叫恬不知耻,依褚沅瑾所见,没人比现如今的镇国大将军更晓得这四个大字的意思。 他不仅知道,还很能融会贯通。 “沈长空,”褚沅瑾握紧了被绑着的小拳头,蓄势待发,“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是公主要气死臣吧?”他的语气甚至没有半丝起伏。 褚沅瑾不耐烦地吸了口气,心道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我警告你,你今天还非得把本公主给解开,不仅得解开,还得放本公主回公主府!”她侧过脸,与沈长空近在咫尺的面庞微微错开,“否则,否则……” “否则?” “否则本公主就不吃不喝,饿死在你这怀安王府,看你这破府邸会不会被刨了去!” “哦,”沈长空将她转过去的小脸强硬地掰了回来,在她鼻尖轻轻亲了一口接着道,“不吃不喝啊。” “对!不吃不喝!”褚沅瑾还当他是幡然醒悟,终于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哪知男人非但没给她松绑,反而拎起她的腕子隔着那绑人的腰封耐心细致地揉了揉,仿佛是怕她被勒得疼了一般。 而后在她看怪物一般的目光中缓缓道:“可公主不是已吃完了么?” “……” 褚沅瑾缩了缩脑袋,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的,有苦不能言,有气发不出。 一张脸红得都要滴血。 “这你都知道……”她嘀嘀咕咕道,声音小得仿若蚊蝇。 她这么厚的脸皮都红成这样,绝不是被羞红的,显然是打脸打红了…… 反观沈长空便镇定多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指了指自己唇角。 褚沅瑾扯了扯唇角,来这套,都是她玩剩下的把戏。 几乎没有一刻犹豫,她朝他使了个眼色,沈长空立刻意会,朝她唇角凑过去,差之毫厘,停了下来。 褚沅瑾只微微抬了抬脑袋,在那张薄唇上嘬了一口,啵唧一声响彻整个寝房,她却一点也不觉尴尬。 除了方才偷吃被发现,现下已经再没有任何事能叫她脸红了。 这回沈长空极为满意地朝她点了点头,“说你只喜欢我。” 褚沅瑾白了他一眼,实在有些提不起气来了,颇有些心力交瘁,仿佛面前是个无理取闹极为难缠的小孩子,她不愿同他缠,可又甩不掉。 “沈长空,你无不无聊?” 这话她前前后后同他说过多少次? “喜欢喜欢,”她摇头晃脑,大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只喜欢你。” 语气也极为不经心,生怕旁人看不出她在敷衍一般,不肯遮掩半分。 沈长空却听不出来她的不耐和敷衍一般,继续道:“那你说,日后再不会去找旁人。” “沈长空,”她又叫了他全名,恼道,“你有完没完?” “最后一句。” 他一下一下轻啄她唇角,磨得褚沅瑾脑袋都乱哄哄的,终还是松了口拖着调子道:“我发誓,日后再不会找旁人……” “这下总行了吧?”再不行她就真要气死了。 这话可就相当于她承认了那男人是她自己找的,若沈长空还敢找茬,她一会儿非得咬死他不可。 想着脸上都不由自主露出了凶狠之色。 沈长空自是看到了,可他得了自己想听的话,也怕再多说她更不待见他。便低低“嗯”了一声,继而默默给她解绑。 那腰封解开的一瞬间,两道红痕瞬时争先恐后映入眼底,沈长空眸色沉了沉,他并未想到会这般厉害。 方才绑的时候他唯恐真勒着她,刻意没绑太紧,方才褚沅瑾伸手给他看时露出的也便只有浅浅的一点印记。 这会儿完全暴露出来,很是触目惊心。 褚沅瑾正想活动活动筋骨,见他一脸阴沉盯着自个儿的腕子,忙可怜兮兮抬到唇边吹了吹,边吹边捏着嗓子道:“呜呜呜,好疼……” 虽是假疼,装得也并不像,然还是轻易骗过了沈长空。 他眉头深蹙,小心地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在那莹白皓腕印着的刺目红痕上轻轻吹气。清浅的呼吸喷洒,褚沅瑾总觉着那勒痕被他吹得更红更热了些。 一时之间两人都未再说话,正当褚沅瑾要同他再提叫她今日回公主府时,沈长空突然道:“丽妃死了。” 褚沅瑾蹙了蹙眉,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你说谁?丽妃?” 她去乐游原别苑之前还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死了。 脑中一震,褚沅瑾反应了过来,“那香囊同丽妃有关?” 她将手从沈长空掌中抽了出来,挣扎着坐起身,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样子。 沈长空有些不悦,又将那双小手握紧了掌心,这才淡淡开口道:“不错,仁显皇后身旁的张嬷嬷便是被丽妃买通,害了元惠皇后腹中胎儿。” 恐她受不了,他并未将元惠皇后也许同仁显皇后和太子之死有关告知褚沅瑾。 然褚沅瑾并不是个好糊弄的,生辰宴那日皇后瞧见香囊时的表现显然有问题,如今看来,怕是早便知道她小产同那香囊有关。 可那香囊是阿娘送给她的,现今丽妃之罪行才被揭穿,那从前皇后若是知晓小产之事与香囊有关,那必然是以为阿娘故意送那香囊给她,为的便是害她府中胎儿。 褚沅瑾有些不敢再深想,若是这般…… 在褚沅瑾小些的时候阿娘与阿兄皆不常有什么病痛,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两人身体渐渐弱了起来,且逐年加重。 多少御医皆没办法,只说这病恐怕是先天带来的,没法子根治,只能吃些药调理,延缓些日子。 可那些子药也没能延缓多久,阿娘和阿兄还是一前一后去世了,中间隔了没几年。 褚沅瑾知道自己这般想很是恶毒,皇后从小便待她好,待阿娘阿兄也好,可正是他们都亲近,故而若想做些手脚最是方便不过。 一国皇后和太子,若是被人悄无声息下药,褚沅瑾左思右想,除了自己,轻易便能做到的只有当时的贵妃,现在的元惠皇后。 褚沅瑾记得很是清楚,当时一日三餐中,满桌膳食中至少有一道是元惠皇后亲手所做。 可若是那般,自己怎么没事…… 想到这儿褚沅瑾似是松了口气,或许就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皇后,皇后什么反应,她可知道小产之事同香囊有关?”褚沅瑾小心翼翼问道。 “应是不知,她听得真相便昏倒在地,被陛下派人送回去了。” “那她当日见香囊还真是想起了我阿娘?”褚沅瑾觉着这事如同一团乱麻一般绕在脑子里,捋不出个线头来。 沈长空也没将话说死,只道:“许是吧。” “不行,”褚沅瑾拽住沈长空衣袖,一脸恳切,“我要进宫,去看看皇后。” “你进不去。”沈长空站起身来,绕过被砸碎的瓷器到一个黄花梨木架子上拿了个小瓷瓶回来。 修长指节微动,将乳白药膏沾在指尖,垂首仔细地涂在她还有些红的手腕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并没能让褚沅瑾心里的躁乱平静下来,听到进不去她眉头蹙得更深,“为何进不去?” 且不说压根没有她进不去的地方,皇宫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更是她永远来去自如的地方,怎会进不去? 沈长空仍旧专心给她抹着药膏,“陛下说让你近日安分些,莫要乱跑,更不要进宫。” 褚沅瑾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丽妃之事刚了,外加之为着立储之事朝堂纷争不断,陛下说叫你不要去添乱。” 他这语气极为自然平淡,神色中也看不出分毫出事的影子,褚沅瑾有些无言。 她怎么就添乱了,她虽没什么本事,却也不曾拖过什么后腿。 “可我阿耶只叫我不要进宫,并未说连门都不叫我出,”褚沅瑾又想起这一遭来,“再说了,就算是有朝一日真不叫我出门,那也是不出公主府的门,你将我困在怀安王府是何居心?莫不是要将我扣起来好造反威胁我阿耶不成?” 这话说得重了些,可褚沅瑾着实是气闷。 她一向是个待不住的性子,可如今却被关在这么小小一间房里算是怎么回事? 沈长空这才抬眸看她,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你明知道,我是你的人。” “……” 她的人都不听她的,褚沅瑾唇角抽了抽,她可真窝囊。 “我阿耶也是,”她没理他,转移了话题,“早早立三兄为太子便是了,引得这么些人成日里争来争去。” 虽知这话孩子气,褚景湛褚景同二人如今呼声不容小觑,褚景同甚至远胜于褚景湛,且拥褚景同的多是文官,在朝中话语权重些。着实没法子轻易将他略过去。 可丽妃如今犯了事,大可借这事发挥。 沈长空这会儿已经给她抹完了药,将那瓷瓶盖上放在一边,“陛下亲口所言,如今属意的是五皇子。” “什么!”褚沅瑾瞳孔骤缩,不敢相信。 怎么就突然属意褚景同了? 那,那她岂不是得早早嫁给沈长空才是上上策…… “你,立储之事不能戏言!此话……此话可当真?”她犹不敢相信。 “当真。”沈长空淡淡道。 现如今整个长安城已经传遍了,陛下属意五皇子。消息是他放的,亦是陛下允了他放的。 故而现下不算揣测圣意,也不算骗她。 褚沅瑾霎时呼吸都有些不稳,若是这般,若是这般…… 且先不说想要她命的幕后真凶是谁,将来褚景同做了太子,褚文心又是他妹妹,那岂不是连这个直接凶手她都惩治不了! 她囫囵将腿伸下床,慌慌张张要穿绣鞋,却因着有些抖而没穿进去。 沈长空将人摁住,蹲下身来将她的脚握住,一只一只给她穿上珍珠绣鞋。 “我要见那个男人。”她彻底丧失意识前模模糊糊听到沈长空好似是叫成风将那人带回去。 他握在她脚腕上的大掌缓缓收紧,沉声道:“哪个男人?” 褚沅瑾有些急,她又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 脱口而出道:“奸夫,我要见那个奸夫!” 第83章 我舍不得动你 “奸夫?”沈长空轻扯了扯唇角,将这两个字咬在齿间反复琢磨,有种要将其嚼碎揉烂的毛骨悚然感。 “你也知道他是奸夫。” 话音落地的同一瞬间,褚沅瑾脚上刚被穿好的珍珠绣鞋连带着洁白的罗袜一同被股狠劲儿扒了下来。 凉意袭来,她心里猛然一沉,缩了缩脚尖手肘支着床面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做什么?” “做什么?”他大掌握住她脚踝,一把将人拉了回来,继而倾身压了下去,再没给那张小嘴说话的机会。 床榻算不得小,但远远不够人躲,没一会儿褚沅瑾便被逼到了床角。 后背猛然撞上坚硬的木质床壁,镂空花纹硌得骨头生疼,双手被紧攥着压在耳朵两侧,整个人保持后仰的姿势圈在男人宽阔的怀里。 他的吻强势而迅猛,几乎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唇舌交缠间,褚沅瑾外裳已经被扒落,随手一扬丢在地上,毫无章法可言,一件一件飞逝而去,纤弱的身躯不知是因着凉意还是惧意,细细颤颤地在他怀里轻抖。 转眼被困在床角的女子浑身上下便只剩一件天青色兜衣,腕上细细一条红绳衬得肤白胜雪,微微上扬的柳叶眼蒙着层雾气,娇娇媚媚又易碎。 而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却是衣冠楚楚,绛紫官服妥帖平整,唯有方才被她坐着的地方有几道并不明显的褶痕。 此刻持刀握枪而布满薄茧的粗粝指节轻抚在柔白光滑的玉背上,所到之处皆印上点点薄红,香艳旖旎,在满室碎瓷的凌乱荒唐中更显著有几分残虐。 盈盈一握的细腰被箍在炙热滚烫的怀中,褚沅瑾贴在他坚硬紧实的胸膛,整个人软成一滩收不起来的水,在他的桎梏下酥痒而轻颤连连。 正是意乱情迷之时,颈侧猛然一疼,褚沅瑾猛然惊醒,挣扎了起来。 然埋首在肩颈的男人丝毫没有退出来的意思,灼热滚烫的呼吸喷洒,落在颈侧的吮吸力度不减反增,转瞬间纤长白腻的脖子上便印上一枚鲜艳红梅,开放在刺目的雪色里。 是纯白中的妖冶媚色,带着恍若施暴般的惊心动魄,美得能溺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一室明亮渐渐变暗,香汗淋漓的女子躺在男人身上,湿哒哒的碎发黏在脸侧,却无人去拂。 已然是昏睡了过去。 沈长空将人拥紧,仍痴迷地吻在她面上,眸中几近偏执的占有欲毫不遮掩,仿佛要将怀中人揉入骨髓,刻进生命。 褚沅瑾醒时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为何夕。 浑身散了架一般,爬都爬不起来。 她暗骂一声,试探着动了动身子,没动两下便放弃,又软绵绵瘫了下去。 此时屋子里已经干干净净,先前被她砸碎的瓷器片被清扫得影儿都没有,混乱扔到地上的寝被也不见踪影,身上倒是搭了条新寝被,将她光裸裸只着一件兜衣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想提起气叫人来给她倒杯水喝,然一出声便闭上了嘴。 那声音娇娇媚媚,饶是她都羞赧得抬不起头来。 自己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心中对沈长空的恼意更重。 正是嗓子干得快要冒火的时候,木门被人打开,褚沅瑾闻声勉强支起脑袋朝外看。 便见高大俊朗的男人阔步走来,一身玄衣,干净爽朗,瞧着很是个人样。 反观她自己,一件薄薄的兜衣勉强遮体,被扔在被子里,囚在这丁点大的寝房里。 褚沅瑾也是这时才发现,她自己回回被瞧个精光,可沈长空却是一次都没叫她看过,不是遮遮掩掩便是她醒时人家便已经穿好了衣服。 委屈得眼酸。 还没来得及落泪便被一只铁臂拦在身下,连人带被抱到了腿上。 他低首蹭了蹭她鼻尖,“饿不饿?” 褚沅瑾头一回将泪憋了回去,神色冷冷淡淡,连哭都懒得哭了。 只任由他蹭着,不言不语,也不看他一眼。 沈长空心口紧了紧,将人凌空抱起,便朝外间走边道:“那一定渴了。” 确实渴了,渴得很。 可褚沅瑾没理他,她再也不要理他。 沈长空就这么将人抱到了外间,依旧没放,抱着她坐在了黄花梨木圈椅上,往茶盏里倒了些茶水,亲手喂到她嘴边。 喂她水她也喝,给她吃东西她也吃,只是不肯说话,不肯理他,更不肯瞧他哪怕一眼。 沈长空有些慌乱起来,喂完人又抱着她走到屋里已经几乎全空的博物架旁,单手将顶层放置的绘话鸟样彩纹的瓷瓶取了下来,塞进她怀里。 “砸吧,”他道,“你想砸多少砸多少。” 说着又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架子,他又道:“若是不够,我再遣人去买新的给你砸。” 没人理他。 褚沅瑾甚至连他塞在自己怀里的瓷瓶都没挥开,像个木偶一般被他抱在怀里,脑袋无力地垂在他胸膛,一副视他为死物的样子。 他从未见过她哪回生气这样安静,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日那男人的样子,不过是个同他有几分像的冒牌货,哪里便值得她将自己抛下。 他当真有这般差么? 俯身将人重新放到了床上,沈长空抚上她巴掌大的小脸,不同于昨晚的力度,现下轻柔至极,细心将她面上散落的几缕发丝拨到耳后。 “阿瑾,你同我说句话。”他捏了捏她小巧红润的耳垂。 然褚沅瑾仍不肯搭理。 沈长空声音略有些沉了下来,“他便这般重要?” 褚沅瑾这才看了他第一眼,虽那眼神有些空洞,却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笃定,仿佛他问的是什么废话。 这副神情将沈长空心口扎得粉碎,比之凌迟尤甚。 他敛了敛眸,浓黑纤长的眼睫堪堪挡住眸中无边的晦暗,“他死了。” 方才还神色淡淡的女子眼睛骤然睁大,咬着唇瞪他。 沈长空轻嗤一声,垂首在她唇上几近强硬地亲了一口,放缓了声音对她道:“阿瑾,不只是他,你多看谁一眼我便杀谁。无论是权贵世家还是乡野村夫,阿瑾,我都能要他们的命。” “所以,”他扯了扯唇角,眸色深沉而缱绻,“阿瑾,不要再看向别人。” 褚沅瑾眼睫轻颤了颤,眸中满是惊恐。 他疯了,他疯了…… 他这般又和褚景同有何区别! 捕捉到她眼中惧意,沈长空安抚一般轻拍了拍她的背,而后折身将人抱进怀里。 小巧的下巴抵在他颈窝,整个人嵌在他的领地,淡淡的沉香萦绕在鼻间,沈长空身上的戾气被抚平了些。 低声道:“阿瑾,你别怕我,我舍不得动你。” 永远都舍不得。 然褚沅瑾此刻脑海中满是沈长空那句他死了,她并非因着这男人被他杀而生气或如何。 若当日沈长空没有破门而入,褚沅瑾自己也会一簪刺破他的咽喉。 可他说,她看谁他便要谁的命。 她是东阳最最尊贵的公主,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被养在笼中的鸟儿雀儿,亦不是摇尾乞怜讨主人欢心的猫儿狗儿,他怎能这样对她? 她现下便是一刻也不想同他多待。 侧过脸不再看他,褚沅瑾也没再像前几日那般哭喊着叫他放她出去。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今日沈长空是如何也必不可能放她出去的。 怪她平日太过放浪形骸,成日里夜不归宿,更是时常十天半个月不归一次家。 这回一个人被关在这怀安王府都没人来救她。 见她依旧没有要同他说话的意思,沈长空喉结滚了滚,艰难道:“阿瑾,旁人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你,你对我不满意,我日后也会好好学,你教教我,我总能做好。”他面色极为难看,可又不得不同她说着软话。 褚沅瑾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脑子同耳朵一同嗡嗡作响,吵得人头疼。 默了半晌,她终于吐出一句话,“你强迫我。” 她最是不忌男女欢爱,却也最最厌恶强迫。 情爱本是美好干净的东西,可一旦不是两厢情愿,便不如一拍两散。 沈长空心陡然空了一下,“没有强迫。” 褚沅瑾已是极为不耐,身心俱疲,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方才被喂着吃了几块松软的糕饼,这会儿只想躺下再睡一觉,半分力气没有。 没力气,便更显著她对他厌烦。 沈长空如今已是乱作一团。 他本以为褚沅瑾多多少少对他总会有那么一点愧疚,毕竟是她负了他。可是她没有,半点也没有。 她安然自得,觉着理所当然。 并且对他的怒气怨言不耐至极,他本便该生气,她却因此觉着委屈。 沈长空仿佛回到了三年前被她抛弃那天,她亦是淡漠而不耐,那时她说尽了伤人之言,而现下,现下她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几句。 她心里是不是,又没他了…… 沈长空缓缓握紧了拳,颈间血管突起,仿佛能透过薄薄血管看见里头的蓬勃。 “阿瑾,没有强迫,”他沉着声重复道,“你说……” 褚沅瑾抬眸看他。 沈长空凌厉明晰的喉结上下滑动,一字一句道:“你说,给我。” 第84章 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褚沅瑾是真是想叫他闭嘴。 即便那事儿行到最后并非强迫,可一开始也绝不是褚沅瑾所愿。 他那等狂妄野蛮,不是强迫又是甚。 且先不论这些,现下那男子死了,她又出不去,便是有什么证据恐怕也早便灰飞烟灭了。 褚沅瑾并非在意所谓清白之人,可这贼人没证据没法子惩治她心中实在难忍不甘。 沈长空刚瞧见时听不进去解释褚沅瑾能理解,可一次两次,好说歹说都不肯听…… “沈长空,我再同你说最后一次。”她深吸了口气,“你用你那转不动的脑子好好想想,当日你进去将我捉奸在床时可有闻到屋子里头有异香?” 沈长空静默了一阵,眉心蹙得更紧,半晌沉声道:“我已派人查过了,那是助兴香,欢爱时常用,并非媚香。” 自她第一回说自己被害时沈长空便想起进屋时的那股子异香,即便亲眼所见,他也犹抱有一丝侥幸。 也许真是如她所言,为人所害呢。 可查来才知那香是助兴所用,尤以混迹平康坊中人常用。 他当真是个笑话。 自己的人,如何同其他男人欢好,用的是什么香什么药,他竟都要盘问个清楚。 褚沅瑾看着他,“你大可去打听打听,我从不用药。我又何必要哄骗于你?若我当真相中旁人,大可与你斩断关系再快活个痛快,何必恶心自个儿又恶心你。” 她虽情史众,可也从未像那些个放荡男子一般哄着这个骗着那个的。 褚沅瑾最是荒唐,也最是坦荡。 同谁在一起便只同这一人,烦了腻了便立即甩手,是个多情亦是个薄情的,却绝不滥情。 沈长空似被说动,也或只是想顺着她。依着她的话头道:“好,我派人去查。” 见他松口,褚沅瑾眸光动了动,“当日褚文心来过别苑,起先便直接安置在了我隔壁,后来我将她赶了出去。那男子极有可能是跟着她的马车进来,褚沅瑾走后,他却藏在了那房里。趁我醉酒偷偷进了我那寝房,燃了助兴香。” “六公主?”沈长空这会儿终于有些信了,以褚沅瑾的性子,属实不会编出这么些话来骗他。 “对,”褚沅瑾冷笑一声,“她对你什么心思你我二人心知肚明。” 这般说来,她本就是因为他才被人所害,受这般屈辱,可沈长空竟还敢冲她生气。 可眼下也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瞧你那样子,应是自己赶过来的,并未受人唆使。”褚沅瑾又道。 若是有人提前在他面前暗示她同旁人有奸,事后沈长空必然有所察觉,定不会现在这般如何说都不肯信她。 沈长空手心出了层薄汗,点了点头。 确实并未有人暗示唆使,当日他实在想她想得厉害,过去全凭自己意愿。 “她若拿这个害我,那必然是想叫你捉奸在床而对我大失所望。”褚沅瑾扯了扯唇角,神色却淡淡,“然褚文心向来是个蠢的,她只将那男子留在了别苑,却当即并未想到那男子孤身一人如何为她送去消息,或是说,如何为你沈长空送去消息。可也是巧了,你竟是当夜便来了,还撞了个正着。” “可是如你所说,并无人暗示于你。而褚文心搞这一出,若不叫你知道便毫无意义。” “可即便是明知毫无意义,我并不一定会来,那人还是做了。”沈长空突然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是啊,”褚沅瑾点点头,眸中终于又带了抹色彩,“可是为什么呢?” 褚文心唯一的目的便是破坏她同沈长空之间的和睦,在消息并没送出去之时那男子还是潜入了她寝房,要同她亲密。 为何呢? “你是说,”沈长空心里一沉,“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若褚文心只是杆枪,那男子并不为她办事而听她差遣,自然是会按自己需求办事。 一不让沈长空知道,二没有安排其他人捉奸,三未用媚药而用助兴药,并且找了个同沈长空有几分相似之人。 这分明便是只想要引诱褚沅瑾同那男子亲密。 褚沅瑾名声本就极差,这招数于其他女子而言许是身败名裂灭顶之灾,于她而言却只能算得小打小闹,随手便能揭过。 幕后那人百般算计她与之欢好,还能是为什么? 褚沅瑾道:“恐怕那幕后真凶想要的是我的命。” 一旦同那男子亲密,便会身亡。 或许只需唇舌交缠亲上片刻,亦或许须得两相结合发生关系。 好在她都没有,只是为着杀人而假意朝他勾了勾手指,抱了一抱。 否则…… 沈长空脑中恍然晃过一人——皇后。 据丽妃生前的说法,仁显皇后同先太子皆是为元惠皇后所害。生辰宴那日褚沅瑾将香囊送去时其神色怪异,想来那日开始便疑心褚沅瑾知道了什么。 她并不确定,可为自保,仍选择除去褚沅瑾,以绝后患。 便借了褚文心之手将自己摘开,只是没想到他当日去了,且还去得即使,二人并未来得及发生什么便被他带了回去。 而用此招数,便是打着褚沅瑾人尽皆知的荒唐彻彻底底毁掉她。 想到这处,沈长空因着她当真并非主动去寻其他男人而生出的欣悦陡然被莫大的心疼与慌乱所取代。 本是她受了这般大的委屈,遭人陷害,险些丧了命。可自己做了什么? 那日褚沅瑾泪眼蒙蒙哭着同他说有人害她的可怜样子仍历历在目,可他非但没有第一时间安慰她,反而待她尤为恶劣半点不信她的解释。 寒透了她的心。 “阿瑾……” 他有些不知所措,心口像被人死攥着不放一般,紧缩地疼。 褚沅瑾心知他现下已是信了她,可她最需要信任和抚慰的时候早便过了。她没消气,更不要原谅他。 沈长空心下更慌,然未待他再开口说些什么,房门便陡然被人敲响。 这个时候谁不知道他同褚沅瑾二人在这屋里,若非是天大的急事,绝不会有人过来敲门。 沈长空站起身来将门打开,成风满面的焦灼,合手挡着对沈长空低声道:“将军,兽场那两只大虫,死了……” 第85章 除非我死了 那日沈长空将阿四一招致命后,吩咐了句“带回去”。 外头传他铁血手腕并非空穴来风,成风即刻意会,回去便直接把人丢进了兽场,喂了里头那两只大虫。 可今日才发现那两只大虫皆倒在地上,竟是死了。 沈长空到时兽场已经依成风吩咐围了起来。 兽场中这几日以来喂食过的东西已经盘算了一番,皆无问题,那问题便只能出在阿四身上。 “剖尸。”沈长空音质冷冽,面色亦沉,话一出口极强的压迫感便席卷全身。 没多久,便验出两只大虫皆是中毒而亡。 他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确乎是他误会了她。 且害她那人要的,是她的命。 侵入骨髓的痛意四处蔓延,那高大的身躯竟是微晃了一下。 成风心里一震,立即上前想要将人扶住,还未触及沈长空手臂便见他摆了摆手,成风意会,收回了手。 “府上加强戒备,”沈长空道,“即日起不可放外人进入,里头下人出去亦要上报。” 现下朝廷内忧外患,皇后也还并未治罪。在一切未有定数之前,他必须得将褚沅瑾紧紧护在身边。 成风本以为这边事情一了将军便会回府,毕竟安阳公主眼下还在府上,且还同将军闹着脾气。 既已经知道她当日那事是被误会,照理说早该飞回去哄人了才对。 然沈长空却并没立即回府,而是备马进宫。 “将军,可是陛下病情又有加重?”成风极为不解。 开惠帝病情一日重比一日,甚至时常无法上朝。其有意立褚景同为太子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却迟迟不肯下诏。 圣心实在难测。 沈长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日后宫中的事在外头莫再议论。” 成风当即噤了口。 到长生殿时成风在外头等,目送沈长空被开惠帝身边的管事大公公迎了进去。 开惠帝躺在偌大的龙床上,皇后坐在床边给其喂药,神色莫名有几分飘忽不定。 沈长空被引了进去,双手合拳行了个礼,开惠帝便被皇后扶着挪了挪身子,朝他招手示意近些。 紧接着咳了两声,皇后立即替开惠帝拍了拍后背,指间绕着帕子将唇角咳出的药渍擦净。 管事公公搬来了把杌子,沈长空便坐下,听开惠帝问起褚沅瑾相关事宜。 他淡淡道:“公主听说皇后娘娘当初是为丽妃所害十分伤心,只她今日发了场高热,没法子来看陛下和娘娘,特叫臣过来问好。” 开惠帝蹙了蹙眉,“怎会发了高热?现下可好些了?” 近日宫中乱,他早先便叮嘱了沈长空切要看好她莫要叫她进宫,自是没法子将她接进宫里照看。 宫外有沈长空护着,他倒也放心。 皇后也抬眸看过来,只是那眸中满是复杂,担心抑或是愧疚,兴许还能有几分心疼,互相交织在一起,反而看不清哪厢为重。 “陛下娘娘请放心,已经好多了。只是想起那香囊她便难受得紧,当初为给娘娘备礼,公主苦思冥想了许久,得知娘娘曾经对这么一个香囊爱不释手后便二话没说拉着臣赶去了洛阳,说是这回定要给娘娘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恰巧踩在了娘娘伤心处上。” 沈长空鲜少说这么多话,开惠帝却已是懂了,方才心里的担心瞬间减低了些。 想来是他编来说与皇后听的。 皇后果真面色一变,像被抽了魂魄一般,想要站起身却没能一下子便起来,整个人虚晃了一下俯身以手撑了下床沿才勉强稳住身形。 眼神躲闪,后退了两步颤着身子行了个礼道:“陛下,妾身忽觉不舒服,且先退下了。” 开惠帝掩唇咳嗽了一声,摆了摆手叫她去了。 待皇后离开,又屏退了宫人,整个长生殿便只剩开惠帝同沈长空二人。 这时开惠帝才坐直了身子,“阿瑾可是真病着了?” “公主没事,现下在臣府上,也已经加强了防卫,还请陛下放心。”沈长空将方才递到他手上的药碗放到一旁桌子上的托盘里。 开惠帝无奈指了指沈长空,笑言道:“那朕便放心了。” 他方才那么一出,显然是在赌皇后心存愧疚,赌她还有良心,能将她心头愧疚烧得更旺些。 “近日西域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开惠帝问道。 自沈长空同他说起褚景同身世恐不明,他便愈想愈觉着不对,寻来了丽妃生产时的稳婆和太医才知当时是早产,而那段日子,确实是有西域人入长安。 是为西域守边境的一个将军,代西域王前来朝拜。 沈长空道:“拓拔涉那头会盯着,陛下放心便可。” 本揭露五皇子身世乃重事,可沈长空查到他同西域边境恐有勾结,便告知了拓拔涉派人盯着西域,现如今身世之事倒不如借勾结外族一齐处置。 “拓拔涉是个可信的,”开惠帝道,“且你家妹妹现今已同他结了亲,叫他盯着是好的。” -- 怀安王府。 褚沅瑾现已经能出衢清堂,只是依旧出不去怀安王府。 同她说什么眼下局势动荡在这里最为安全,却在她担心阿耶是否有事时信誓旦旦同她说无事,只不叫她进宫。 可这不进宫同不离开他府上有何关系,她回公主府一样能不进宫。 她不明白,去乐游原之前还没听说什么事,这才多久,便局势动荡了? 可若是无事,又怎会不叫她进宫…… 假传圣意是杀头之罪,沈长空不可能编阿耶的话来骗她。 许是他们设了什么局,骗众人,骗朝臣,骗某个人。 褚沅瑾百思不得其解,本身沈长空同她说阿耶竟属意褚景同她便已经想不通了。 毕竟褚景同有非皇室血脉嫌疑还是沈长空同她所讲,他怎会看着阿耶属意褚景同而坐视不理。 想到这处,褚沅瑾脑中一道灵光乍现,除非是有比之非亲生更重的罪责。 那便只能是褚景同有谋权篡位之嫌,若是假意显露想立褚景同为太子,那么下一步…… 瓮中捉鳖! 正要再细细琢磨一番时,房门被人敲响。 她顿时兴致缺缺。 这个敲门法,一听便不是府中下人,指定是沈长空。 她现在不想见到他。 下一刻房门便被推开,沈长空阔步走了进来。见褚沅瑾依旧神色淡淡,垂在身侧的双拳紧了紧,终还是走了过去。 “阿瑾……” 他伸手去握她的腕子,然连她衣物都未碰到便倏然被躲开。 褚沅瑾对他没什么好脸,然她躲一步沈长空便跟一步,只垂着眸子看她,不知是心虚不敢还是怎的,竟也没再试图碰她。 好半晌,她实在是躲得有些烦了,甩了甩袖子坐下来,沈长空立即折身半蹲在她身前。 “阿瑾,是我的错。”他语气有些发颤,声音又低,便显著有几分模糊。 见她面上依旧没有缓和,沈长空又道:“是我误会你,你想怎么罚我都可。” 褚沅瑾这才低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想罚你,我只想回公主府。” “我不放心,”沈长空心中有愧,却未在这事上妥协,“阿瑾,我不会再拦你出门,只是须得我亲自跟着,晚上也得回这边歇着。” “你到底是不放心还是不甘心?”褚沅瑾又被勾起火来,“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拨些人在我公主府外头守着。你口口声声说你知道错了,可我要你这道歉有何用?” 褚沅瑾长舒了口气,“连家都不叫我回,还说知道错了。我看你是尝到了将我关着的甜头,食髓知味想将我一辈子囚在身边!” 沈长空怔了怔,一时竟没反驳。 半晌才道:“一辈子在我身边,不好么……” 她要什么他都能给,他会竭尽所能待她好,她到底为何……总想离开他? 触到褚沅瑾染了薄怒的眸子,他额角突突直跳,“阿瑾,我是想要你一辈子在我身边,但不是要将你囚在身边。” 若能得真心,谁又想强迫。 “你说的倒是好听,”她将眼神移至别处,淡漠道,“这几日我总算是看清了你。” 总算是,看清了他…… 沈长空心里一沉,顿时像被人挖空了一块,他紧盯着女子层层叠叠衣衫之上露出的莹白脖颈上那一抹深红,眼眶泛酸,大掌紧了又松、松了又握。 终是迟疑着抬起胳膊,小心而强硬地将她放在腿上的小手握进了掌心。 “阿瑾……你罚我,你罚我好不好……” 在外头一向处变不惊的男人此刻单膝跪着,紧握着一脸冷漠的女子的手,尾音都打着颤。 求她,罚他。 尽可打他骂他,如何罚都使得,只是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不要对他失望,更不要不爱他。 “我不罚你,”她一副浑不在意他的样子,仿佛再也不想管他,淡淡道,“我不知如今你同我阿耶有什么谋划,可也能猜出个大概。你若非要我待在怀安王府,那便将秋书和阿渊接过来,你府上的人,我用不惯。” 握在手上的大掌猛然一紧,褚沅瑾下意识便想要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我今日便让成风将他们接过来,”他敛了敛眸,“阿瑾,我都答应。” 褚沅瑾见手实在抽不出来,便没再做无用功,“还有,我不同你睡在一处。你看是你搬出去还是给我再找个院子?” 沈长空喉结滚了滚,神色中的落寞丝毫不掩。 从前她死缠烂打都要同他黏在一处,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她爬到身上索抱索吻。 可如今,如今她神色淡漠,将他往外赶。 可毕竟是他犯了错,沈长空点了点头,“我去偏房睡。” 说着,沈长空垂了垂眸,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来,递到褚沅瑾手边。 这是他今日从宫中回来的路上买的,是支玉兰花白玉簪,同他年少时送她的那支有些像。 她当时说喜欢,只是没多久便弄丢了。 今日恰巧看见,实在是像,便想着买来哄她。 见褚沅瑾没有要接的意思,沈长空静默片刻,道:“阿瑾,我帮你戴上好不好?” “不必了,”褚沅瑾侧过头不再看那簪子,“待朝堂稳定,咱们二人还是……” “阿瑾!”他出声打断她,站起来若无其事般俯身想要为她将玉簪戴上,然拿着玉簪的手却血管突起,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 褚沅瑾微微偏了偏头,道:“还是算了罢。” 她站起身来,转身便想朝里走。 伴随着玉簪碎裂的清脆声响,她被人一拉,后背猛地撞上了坚硬如城池营垒般的怀抱。 “算了?”温热的吐息喷洒,他眸光晦暗,不顾怀中人的挣扎俯身在她颈间那抹暗红上厮磨。 哑声道:“除非我死了。” 第86章 想独占她 痒意顺着脖颈蔓延,伴着他阴鸷森冷的话一齐渗入骨缝,褚沅瑾猛地颤了一下。 继而环在胸前的铁臂下移,将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纳入掌中。 褚沅瑾只觉毛骨悚然,不自觉吞咽,“你,你疯了……” 沈长空阖了阖眸,环着她的手臂收紧,印在白皙脖颈红梅上的薄唇终于离了片刻。 他直起身子,将怀中娇躯转了过来,愠怒中带着丝惊愕的美人面便落入眼中。 疯了,确实是疯了。 大掌抚上她面颊,沈长空俯下身与她额头抵着额头,“阿瑾,我是疯了。” 褚沅瑾微微后仰,脸颊便从他冷白指节间滑了一下,她咬了咬牙,迎上那双晦沉的凤眸不耐道:“那你去别处疯,别在我眼前疯。” 本以为他又要凑上前来,却没想到男人竟是沉着脸往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躯瞬时立在她眼前,压迫感极强。 他行至桌案前的暗格里拿出卷明黄金丝布轴来,显然是圣旨。 褚沅瑾心里头没来由地一慌,直直盯着他迈步朝这儿走,而后在她眼前站定。微微一抖,那卷布帛便垂散下来。 他伸手往前递了递,褚沅瑾眼睫颤了颤,狐疑地接了过来,两手撑开圣旨看了起来。 脸色慢慢变沉,她猛然抬起下巴瞪视着他,“今年上元?!” 沈长空从她手中拿过圣旨,眸中竟染了丝暖意,点了点头道:“嗯,今年。” “沈长空你无耻!”褚沅瑾牙齿都在打颤,“你何时去求的圣旨?我们之前说好的明年!” 他抬起手,眸光落在那明黄圣旨上,唇角似乎是牵了下,淡淡道:“圣命难违。” 圣命难违? 圣命何止是难违! 即便她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又如何,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她还有什么办法。 褚沅瑾紧了紧拳头,一拳砸在了他胸前,泄愤一般对他又踢又打。 高大的男人直直立着,任由她发泄,半丝不退,眸中反而愈发温和起来。 半晌才握住她的拳头,凑在唇边轻吹了吹,“疼不疼?” 褚沅瑾睁大了眼睛。 “歇会再打。”他又道。 “你给我滚!滚出去!”她用力将被他包在掌中的拳头抽了出来而后猛地将他推开,强忍住打他脸的冲动对他吼。 不知是没设防还是怎的,沈长空竟是真被她推得往后退了退。 他怔了怔,收回空落落的大掌,“好,那我明日再来。” 褚沅瑾没理他,谁要他明日再来,一辈子不来才好。 沈长空走后没过多久秋书和于渊便被送来了。 于渊一进门便见褚沅瑾闷生闷气地坐着,不禁心中有几分疑惑。 按道理来讲现在这般生着闷气的应是沈长空才是,毕竟被捉奸在床的人是公主而不是他。 难道说公主已经反客为主?还是说为沈长空还没原谅她而生气? 可照公主的脾性,若不是两人已经和好如初,她不可能留在这怀安王府这么些天白受气。 “公主这几日怎都没回去?”于渊问。 问完又觉着这话问出来显著有些蠢,她几日不回府实在不算什么稀事,问出来显著有些多此一举。 褚沅瑾听罢脸色更差,脱口而出就要说被关了,可又怕于渊这个急性子冲动行事,深吸了口气才咬牙道:“想多住几天。” 于渊倒也没再纠结这问题,想到当日那男子又酸溜溜道:“公主怎么想的,竟找了那么个男人,阿渊瞧着长得还不如我呢。这下好了,被将军杀了。” “我那是被害的!”褚沅瑾气得猛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于渊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秋书才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一个包袱,道:“公主,婢子在西厢房里发现了这个。” 当天夜里沈长空闯进褚沅瑾卧房时秋书并未进去,只是等人散干净时她进去收拾床褥闻到那股子甜腻的异香,顿觉不对。 又想起六公主来时是去了隔壁西厢房的,便进那房间查看了一番,本想着若真是有问题想来也不会轻易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可没想到这一收拾还真叫她发现了点东西。 褚沅瑾眉心蹙起来,“这是何物?” 秋书将那包袱打开,露出里头的玄色锦袍来,褚沅瑾呼吸顿时一窒。 忽然之间便有些明白过来。 这衣物,必然是那男子留下的,当日她将褚文心赶走后,他便藏身在了自己隔壁厢房里。 褚沅瑾将那玄衣拿了出来,衣料滑顺,成色极好,且显然是还未穿过的新衣。 她心情终于好了些,将这衣裳扔给了于渊,“去查查这是哪家铺子卖出去的。” 既是新衣,定然买了没多久,说不定便能查出点什么来。 -- 沈长空出去后派人将衢清堂正房旁的东厢房收拾了出来。 因着平日里衢清堂并无婢女伺候,只成风一人随行沈长空,故而整个院子真正住人的便只有正房和西厢房。 东厢房本小,且其中空空荡荡,便只有一张小床,床上连被褥也没有。 如今收拾了一番仍是显著有些磕碜。 沈长空倒是不在意。 这时天色已是很晚,他平躺在床上,望着手中那两节断掉的玉簪,褚沅瑾泪眼朦胧斥责他的样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小时候,若是有什么人什么事不顺着她的意了,她也总是这般,双眼雾蒙蒙地瞪着那人斥责,有时会气得跺脚,气恼委屈得话都说不连续。 可褚沅瑾从不对沈长空这样,因为沈长空永远不会不顺她意。 他对她向来都是唯命是从,即便褚沅瑾出去鬼混叫他别跟,沈长空纵有千般不悦亦是乖乖不跟的。 直至褚沅瑾说了喜欢他,她亲了他。 沈长空想要的越来越多,他食髓知味,想独占她。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褚沅瑾生辰,同往年一样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贺礼,样样真贵,奇珍异宝不在少数。 可她看都未看一眼,反而抱着一支毫不起眼的玉兰白玉簪爱不释手。 她让他亲手给她戴在繁复精巧的发髻上,眉眼弯弯搂着他的脖子亲他,告诉他她很喜欢。 她说会好好保管,说看到这簪子便会想到他。 可也只是戴了那么几日便失了新鲜劲儿,沈长空再没有在她发间见到那支玉兰簪。 沈长空紧了紧手掌,断掉的簪子便扎进了掌心里,微微的刺痛感几乎立时便带醒了他。 起身将其随手丢在纸篓里,他张开手掌,轻叹了口气。 皮都没破。 上回他将那瓷盏捏碎扎进血肉里被褚沅瑾看见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时还尚且是因着心疼而气,现如今再是叫她看见恐怕便只剩生气。 打开门,正房烛火已灭,沈长空想进去看她,行至门口又生生止住了脚步。 若她还未睡,见着他恐会气得睡不着。 终是折返了回去。 高大的身躯躺在厢房里那张小床上,显得更为逼仄。 沈长空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便被敲响了房门。他一瞬间有些恍惚,竟下意识以为是褚沅瑾。 可她哪会来,若真想见他也不会赶他来这厢房睡。 打开房门,果然是成风,身旁还跟着个太监。像是有什么急事,成风匆匆朝正房处瞧了一眼,而后领着按那太监随沈长空进了厢房。 “陛下派奴来告知将军,皇后娘娘今晨殁了。”太监恭恭敬敬道。 像是预料之中,沈长空脸上并无什么波动,抬眸问道:“如何殁的?” “今晨几个宫女照例进殿伺候皇后娘娘洗漱,一开殿门便见娘娘挂在梁上,已是咽了气了。”那太监回道,“据悉昨儿夜里娘娘便不对劲儿,像是疯了一般,说自己对不起先皇后对不起太子,后来又说自己对不起公主,就这么折腾到半夜终于安静下来。本以为没什么事了,哪知竟是,竟是上吊自尽了……” 沈长空漠然听着,指骨骨节轻敲着木几,像是在听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太监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好在往后也没什么重点,便停了下来。 沈长空微点了点头,“庄家怎么说?” 皇后自尽,作为其母家,日后没了宫中这一仰仗必然会慌了阵脚。 太监道:“庄家在同陛下要说法,可皇后娘娘昨日之疯言整个殿里的宫人都听见了……” 未待他说完,沈长空便出声打断,“我知道了,公公且回宫复命吧。” 既是如此,只同庄家略一提他们必然再不会多嘴。 对不起先皇后同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即便假做不知道,再一捅出丽妃生前的指控便立即能通晓而给皇后定罪。 是治罪牵连全家还是交权,想来庄家不必衡量也知如何选。 那太监走后成风才问道:“将军,此事还同公主讲么?” 沈长空站起身来,“她早晚会知道。” 毕竟是皇后,且还是自尽,她那般聪慧,日后怎会想不到。 他们二人如今已是经不起更多波折,若他瞒着不说,待她知道定又是场腥风血雨。 不如亲口告诉她。 第87章 再暖一会儿 沈长空现下住的厢房同正房相连,不过一步之遥。 正是初冬时节,刚鸣过晨鼓没多久,天色还有些发暗,皎白的月牙钩悬在天际,给衢清堂蒙上层柔和的光晕。 沈长空站在正房门口,迟迟未将房门打开。 这个点,她必定还未醒。 沈长空心知褚沅瑾将他从这房里赶出去便是因着不想看见他,若是一睁眼便见他在身边,许是又要闹一番脾气。 收回覆在门上的手,沈长空负手立于门边,没进去,也并未离开。 只直直盯着斜前方,仿佛能透过木门木窗瞧见睡在里头的玲珑身影。 初冬的早晨已是寒风凛冽,露气极重。高大的男人丝毫感受不到冷意一般,一身单薄玄衣,冷白指骨关节已经微微泛红,却只管岿然不动地立着。在等房中人醒来,叫她一同去用早膳。 直至天光大亮,日头高升,里头依旧没有动静。 褚沅瑾向来赖床,不到日上三竿都不会睁眼,即便睁了眼也得费些功夫才能从床上坐起来。 就是人已经坐起来了,离下床也是有段距离。 不知等了多久,浑身都有些麻木,露在衣袖外的手背更是由方才的发红变成泛紫,房中才传来低低一声唤。 是在叫秋书。 可衢清堂不许外人留宿,昨日依着她的要求接来秋书和于渊,便将两人安排在了外头的院子,早晨若是没有成风带,他们亦是进不来的。故而现下人都在院子外头守着,门外便只沈长空一人。 他敲响了房门,里头许是猜出是他,便没了动静。 正当沈长空推门进去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急切地传来,随着门打开的瞬间,他同光着脚跑过来的女子对上了目光。 视线定在那双踩在地面上的莹白玉足上,男人眉心微蹙,阔步走过去想将人抱起来。 却在抬步的瞬间发现她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而后转头便往回快步走,半点不肯多看他一眼。 褚沅瑾心道晦气,听见熟悉的敲门声急匆匆从床上下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竟是没赶在他开门前将房门销上。 重新坐回到床上时才发觉足底生冷,连带着全身都凉了下来。 此刻屋门还大敞着,冷风呼呼地往屋里头刮,即便炭火燃得旺盛,依旧冻得人打哆嗦。 褚沅瑾刚醒,下床时掀了被子便往门口跑,身上只有一件单衣,更是觉着脖子都是冷的。 可是脚已经沾了地,她又没法子直接钻回被窝去。 正是难受时,屋门忽然被反手带上,冷风便立即被阻挡在门外。 沈长空走过来,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蹲下,默不作声地去握她的脚腕。 可那大掌冰凉,在被触及到皮肤时褚沅瑾猛地往后一缩,薄背都跟着微微颤了一下。 沈长空怔了怔,连忙松了她。 他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僵硬,一时间麻木得有些忘了手上的寒气会凉到她。 对上褚沅瑾比这寒气还要冰冷几分的眸子,沈长空眼睫颤了颤,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掏出张靛蓝锦帕,将衣领解了解,隔着那帕子又箍住垂在床边的纤白脚踝。 细得他一掌便能环过,却并非全是骨头。 收暗里的心思,他不顾褚沅瑾的挣扎,坐到床边,将那只玉足裹进了怀里。 陡然一阵暖意袭来,褚沅瑾睁大了眼睛,脚踝往回抽了抽没能抽动,足底仍紧紧贴在他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 她心里竟是软了一下,随即恨不得将自己给打醒。 暗骂真是软骨头,难不成忘了他前几日那副趾高气昂要将她困在掌心的样子了么! 可有人给暖脚,不要白不要。 褚沅瑾冷哼了一声,却未再乱动,仿佛是花钱请了个伺候的,享受得极为理所当然。 一只脚在他怀里暖着,另一只被他握在掌心,极为细致地轻轻擦拭着。 褚沅瑾突然想起,方才那只脚沾了地后可是一下都未擦的,现下正未隔衣物,实实踩在他胸膛上。 她嘴巴张了张,又撇了撇唇角合上,终是没说一句话。 待那只脚终于暖起来才被沈长空拿了出来。 本以为这就算完,哪成想他又抬起了另一只脚要往胸前放。 粉白莹润的脚趾蜷了蜷,褚沅瑾耳尖倏地红了。 不是她突然矫情了起来,实在是他手掌有层薄茧,触在她脚上痒得很,酥酥麻麻的,让人心底发颤。 随着这只脚也被他大掌带着踩在他胸前,褚沅瑾吞咽了下,不自在地将头扭开,没看他。 她那神情恼中带着丝局促,沈长空心口软了软,浑身都涌入一股暖意,仿佛两人已经和好如初。 过了会儿,她觉着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了,便想将脚抽出来。 可那只大掌握得紧,她没能抽动。 对上那双疑惑中还有些委屈的凤眸,褚沅瑾唇角抽了抽,没有丝毫怜惜,屈起膝盖在他胸前蹬了蹬。 男人微垂了眼睑,低声道:“再暖一会儿。” “不暖了。”褚沅瑾极其强硬,像是个在温柔乡里随时抽身而去的负心汉,无情得很。 沈长空点了点头,眼睛还低垂着,显著有些落寞。 伸手想将她抱到身上,然褚沅瑾比他动作快得多,猛然掀开了被子躺了进去,而后翻了一个身,直接背对着他。 沈长空伸出的手臂便僵在了半空中,半晌才握紧了拳,收了回来。 他倾身过去,未敢再动手动脚,缓声问道:“饿不饿?” 褚沅瑾闭上眼,没说话。 她这会儿其实并不饿,便不想理他。 “我让他们把膳食送到房里来好不好?” 他仿佛有极大的耐心,即便她不说话不理她也依旧能在这自言自语安排好一切。 褚沅瑾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不耐道:“你把秋书和阿渊喊来,我同他们一起吃。” 空气中静默了一阵,她被翻过身来,落入熟悉的怀里,裹了一身的松木香。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都流露出不可言说的沉重。 终是沈长空先败下阵来,他忍住想要压下去吻她的冲动,低声哄道:“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不好!” 褚沅瑾有些烦了,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 她如今最怕他这般低三下四,用这张脸卖着可怜蛊惑他。 若是她还像三年前一般不吃这套倒也还好,可她现下还偏偏就受不了,本来再硬的心都能给他磨软。 越想褚沅瑾便越烦,细眉紧紧蹙着,满脸的不耐。 “你给我滚,”她烦躁道,“本将你赶出去就是不想看见你,你还进出自如,那还不如放我回公主府。” “我有敲门。”沈长空声音略低,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褚沅瑾急了,“那本公主有让你进么?” 她甚至连忙爬起来要将门销上,可是又用么,不还是直接进来了。 沈长空未再说话,她确实没让进。 “既如此你日后便不许再进这屋,我不想看见你。” 男人愣了愣,下意识搂紧了她,蹙着眉头迟疑着道:“这是我家……” “你家?”褚沅瑾冷笑一声,“我自己难道没有家么?是谁让我回不去的?” “怎么不说话了?”褚沅瑾将手搁在两人之间,“不愿意送我回去便不许再进来。” “……” 沈长空低低“嗯”了声,不住地蹭着她的额头,像只大狗讨好主人那般,他在讨好她。 褚沅瑾被他蹭得有些痒,“怎么还不走?” “明日开始。”他低首在她脸颊亲了亲,随即便被嫌弃地推开。 她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一般,反复擦着被他吻过的地方,直到把那块皮肤搓道有些红了才停下手,瞪着他道:“不准亲我!” 男人似乎极为痛苦,搂在她后背的大掌将那层薄薄单衣攥出深深的褶来,褚沅瑾顿觉胸前的空间少了些许,空气都被挤走了一半。 “你,你又发什么疯,拽我衣裳做什么?” “阿瑾,”他终是松了她的单衣,横臂将人揽住,翻了个身便将人带着趴到了自己身上,哑声道,“我真的知错了。” 褚沅瑾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不知怎么竟有些鼻酸,可又不想便这么轻易地原谅他。 便仍绷着一张小脸,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若是不叫他知道厉害,恐他下回还敢! 她此刻整个人都躺在沈长空身上,他肌肉紧实,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 可褚沅瑾深知这种姿势不宜乱动,便不自在地戳了戳手臂,嗫嚅道:“我要下来,难受死了。” “哪里难受?”他非但没有将她放下来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哄她道,“我帮你揉揉?” “……” 褚沅瑾咬了咬牙,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即将脱之于口的“揉个屁”给憋了回去。 倒不是觉着这话脏,只是她实在是怕此话一出,沈长空会抬手就给她揉屁股…… 憋了半晌,才气闷道:“我只想叫你滚。” 沈长空喉结滚了滚,没听见一般给她揉了揉肩颈,手法轻重适中,竟然极为舒适。 褚沅瑾的火就这么生生憋了回去。 半晌才冷嘲热讽道:“小倌都没你殷勤。” 话音一落,揉按在肩颈的力度陡然一重,褚沅瑾娇声叫了出来,“疼!” 对上他的目光她才后知后觉有些怕了起来,没事又用这招惹他作甚。虽觉着自个儿这般没出息,可……这人真醋起来着实是要命。 本以为他又得拉下脸警告她几句,却没想到沈长空只是敛了敛眸,而后淡淡道:“那日后臣做公主的小倌。” 褚沅瑾脑中轰然炸开…… 第88章 你还有我 她颇为不自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他这话。 “你,你瞎说什么……” 趴在胸口的女子脸颊微红,沈长空按在她肩颈上的大掌上移,落在毛茸茸的后脑上揉了揉。 “没瞎说,”他不假辞色,“公主若更喜欢小倌,那臣便做公主的小倌。” 想到梦中她高高在上,附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沈长空唇角扯出一个略显轻嘲的笑,“反正,臣本就……” 他顿了顿,褚沅瑾抬起下巴疑惑地望向他,沈长空阖了阖眼,轻声道:“下贱。” 下贱? 褚沅瑾猛地攥起了拳,抓得他胸前衣襟出了细细密密的褶,蹙着眉头瞪视着他,斥责道:“沈长空,你到底在闹什么?” 男人垂着眸,没出声。 褚沅瑾眉头蹙得更紧,对他这话极为不满,挣扎着用手心撑在他身体两侧,支起趴在他胸前的上半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一脸严肃道:“执掌禁军令的怀安王,平定辽东的镇国大将军……” 沈长空心口一紧,猛然抬起眸来,同那双尽是不满的柳叶眼对上。 继而又听她缓缓道:“哪里下贱?” 简直是笑话,若他下贱,那这世上许多人恐怕是连存在的必要都没了。 沈长空愣了愣,似是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明明前两句都同梦中毫无二致,可那句叫他记怀许久的话却并未被说出来。 看他那呆呆的样子,褚沅瑾烦躁地舒了口气就要去扒拉他手臂而后翻身下去,只是还未待抬手便猛然一个天旋地转,被死死压在了身下。 面前陡然放大的一张俊脸紧盯着她,眸中溢满了她看不懂的情愫。 眼看着他就要吻上来,褚沅瑾心里一动,抬手覆在了那张薄唇上,磕磕绊绊道:“本公主可还未原谅你!” 一向沉静如水的凤眸微弯了弯,似乎是在笑,褚沅瑾只觉他清浅的鼻息扑在手心上,温温热热的,一阵阵让人心痒难耐。 她手掌不由紧了紧,舒展回去的一瞬间触及一片凉薄,褚沅瑾瞬时颤了颤,移开了手。 一脸心虚,不敢同他对视。 沈长空却不许她躲,又将那只小手捉了回来,一根一根亲她纤细白腻的手指头,温声笃定道:“可你总会原谅我。” “……” 褚沅瑾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猛地抽回被他握着的手,颇为嫌弃地在他身上使劲蹭了蹭。 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就认定了她总会原谅他? 沈长空捏了捏她鼻尖,并不在意她一脸的嫌弃般,低声道:“我去传膳。” 褚沅瑾本还想叮嘱他把秋书和于渊叫过来,可想了想他那个德行,指定不会自己出去给他们腾位置,便作罢。 没一会儿沈长空便回来。 褚沅瑾坐起身来,“你不把秋书给我叫来我怎么穿衣梳洗?” 见他要说话,她抢先开口道:“我不要你。” 这话音方落便是一阵长久的寂静,褚沅瑾心口紧了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他没有给她安排下人的意思也没多说,自顾自垂下腿,两只脚穿上脚踏上的绣鞋,往外间走。 在路过他身边时陡然被横臂拦在腰上,未及反应过来便被抱了个满怀。 他坚毅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大掌握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声音极低道:“你要我。” 褚沅瑾浑身僵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话是有歧义。 她心虚地哼了声,没回他话。 毕竟现下还在生着他气,怎能轻易就表态,那同哄着他又有何区别? 只是她不说话,沈长空便不肯放开她,只紧紧拥着她,把她牢牢箍在怀里,半分空隙不留。 褚沅瑾折腾了这么一会子已是有些饿了,急着用膳,伸手推了推他,“给我放开。” 沈长空反而抱得更紧,不依不饶道:“你说,你要我。” “你脑子没病吧?”褚沅瑾将蹿上来的那阵心软压住,讽刺道,“本公主现下能理你都是好的,你不烧高香便罢了,竟还敢要求这要求那的,真当你犯的错都一笔勾销了不成?” 话音一落便觉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僵了僵,而后默不作声地松了手。 褚沅瑾未再看他,自顾自去漱了口,而后走到外间的小圆桌旁拿起木箸吃了起来。 一点要等他的意思都没有,仿佛这个人就不存在一般。 沈长空没了胃口,径自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只看着她大快朵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她吃完沈长空才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可薄唇张了张,在触及她毫无波澜的眼睛时又顿住。 皇后的事,他现下不及时告诉她,待她从旁人口中知晓时定会怪他。 可皇后于褚沅瑾而言向来分量不轻…… “阿瑾……”他终是叫了她。 褚沅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她此刻正在漱口,双颊被水撑得微微鼓起,像条小金鱼。 沈长空停了停,待她将口中的水吐出来才又继续道:“皇后娘娘今晨,殁了。” 褚沅瑾猛然倒吸了口气,即便水已经吐了出来也还是被呛了一下,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双眸泪光闪闪。 沈长空轻拍着她后背给人顺气,咳嗽声终于停下来后,又拿了锦帕细心去擦拭她唇边沾染的水渍。 “你方才说什么?”褚沅瑾挡住他擦拭的手,急切道。 除却阿耶,现如今皇后是她在世上唯一一个长辈,在褚沅瑾的成长路径中,她很大程度上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职责。 甚至比这世上许多亲生母亲做得还好。 好端端的,皇后怎会殁了? 她身体向来康健,无病无灾,且宫中众妃皆对她敬爱有加…… 褚沅瑾喉头干涩,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她好半晌才艰难问道:“怎么殁的?” 沈长空紧了紧下颌,站起身将她低垂着的脑袋按进怀里,一边轻轻抚着一边回道:“是自尽。” 褚沅瑾大脑停顿了片刻,只觉心如刀绞,可眼眶干得厉害,竟是落不下一滴泪来。 往日种种一幕幕走马观灯般浮现,却快得令人抓不住。 皇后为何自尽,为何自尽? 褚沅瑾突然便觉着好像场笑话,她同阿娘那般要好,她那样疼阿兄那样疼自己…… 眸中终于蒙上层湿意,声音颤得厉害,“我阿娘和阿兄,哪个,哪个和她有关?还是,还是……” “阿瑾……”沈长空蹲下身来,捧起她的脸,将滑下来的热泪拭去,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见他不回,褚沅瑾终于抽泣起来,“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对不对?” 随着他点头,哭声愈发大了起来,她脑中那根线彻底绷断,整个人几近崩溃。 阿娘,阿兄,竟全是她十几年如一日当做生母看做的人害的。 想来,想来那日在乐游原别苑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也是她。 沈长空被她哭得心口生疼,却丝毫没有办法,只能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后背,捧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擦泪。 他站起身来,弓起脊背将人拦腰抱起,而后坐在了她方才坐的那把圈椅里。 哭得眼眶发红身体颤个不停的女子便落在了他腿上。 她埋首在他胸前,小手紧紧抓着他腰间衣物,眼泪濡湿了玄黑衣襟。 男人哄小孩一般揉着胸前那颗小脑袋,另一只手紧紧揽着她,温声哄道:“阿瑾,你还有我。” 第89章 我信你 褚沅瑾先前并非没有怀疑过皇后,只是发现一点能将其排除在外的点她便不愿再深究细想。 告诉自己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着自己狼心狗肺才会怀疑到皇后身上。 可明明自送香囊后她便已经不对劲了,多少许多迹象都表明同她脱不了干系。 褚沅瑾只是不敢想,宁愿自欺欺人逃避,也不敢将呼之欲出的谜底亲自揭开。 她趴在沈长空胸口,鼻音浓重,自言自语道:“阿娘爱吃她做的荷花饼,清爽可口,可我向来爱吃甜的,尝过一次便不肯再吃。” “阿兄最爱她做的银耳莲子羹,我阿兄是再用功不过的,她便总是在他晚上读书时做了当夜宵给他。可我那时年纪小又爱美,用过晚膳便再不会多食。” “子钦……” 她没有几分力气,眼睫湿哒哒地黏连在一起,看起来极为可怜。 雾气朦胧的眼睛眨了眨,眸中晶莹便滑了下来,她胡乱在他胸口蹭了蹭,嗓音带了分缥缈的哑,道:“带我进宫。” 沈长空哪还有不依的。 两人到长生殿时正巧迎面撞上褚景同褚文心兄妹,褚沅瑾并无心情搭理他们,脑中满是皇后的事,脸色极为难看。 “阿姐。”褚景同将她叫住。 褚沅瑾怔了怔,只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比方才紧了些,未待她开口说话,低沉的声音便在头顶响起:“不知五皇子有何事要说?” 褚景同唇角微勾,两人对上视线,彼此之间瞬间剑拔弩张。 “没什么,”褚景同道,“只是想同阿姐说一声,节哀。” 一旁的褚文心低头站着,许是因着心虚,丝毫不敢看褚沅瑾,便是连风吹气她裙摆一角都让褚文心心惊。 丽妃刚被赐死没几日,皇后便也殁了,褚景同虽面上表情很是惋惜,可言语中的讽意几乎不加掩饰。 褚沅瑾连身子都未转一下,淡淡道:“哦,你也节哀。” 说罢她顿了顿,提了提声音道,“还有六妹妹。” 褚文心整个人一僵,冷气逼人的初冬里,她后背都冒出一层薄汗。 自那回从乐游原别苑回来,她便失了阿四的消息,也不知他事成还是未成。 褚文心如今想来亦是一阵后怕,她当日胆子实在是大了些,且那计划处处都是漏洞,此时此刻便只希望阿四并未寻到机会行事。 她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像是等待判刑一般等着褚沅瑾接下来的话。 好在褚沅瑾并未说别的,只道:“六妹妹,也节哀。” 褚文心僵立在原地,目送着褚沅瑾与沈长空二人携着手进殿,半晌都没能迈出脚去。 直至褚景同叫了叫她才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不知是因她心虚还是怎么,明明褚沅瑾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对,可褚文心总觉着她像是知道了什么。 她本就刚逝了生母,又提心吊胆着这事,像丢了魂一般。 褚景同只当她是在为丧母而悲,他难得地垂首看她,往日里风情万种的桃花眸中极为温和,“阿娘死了,皇后却也没命活着。至于别人……” 满是温和的眸子陡然凌厉了起来,话音一转,阴森道:“一个都逃不掉。” -- 长生殿。 自褚沅瑾和沈长空进去后殿内便屏退了宫人。 开惠帝一早便叮嘱了沈长空将她看好不准进宫,可今日两人一同过来,他却不忍斥责。 现如今他病危的传言已经让沈长空派人传了出去,属意褚景同为储的消息也已是人尽皆知,这场宫变,很快便能推至高点。 这中间,他不希望褚沅瑾出什么差错。 开惠帝紧握着褚沅瑾微颤的手,一国天子此时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宽慰,只得一下一下轻拍着她手背。 许是来之前已经把泪流干了,褚沅瑾眼中一丝泪意也无,只是心中酸涩,胸口闷得厉害。 她心知虽皇后犯下如此大错,为着皇家威严根本无法将其罪行公之于众,甚至死因都不能说是自杀,是突发莫须有的心疾,还是别的什么急症…… 这些已然不重要了。 她心中有愧,无颜再苟活于世,庄家也不得不交权,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褚沅瑾只是觉着不值,为阿娘,为阿兄也为自己。 如今朝堂又纷争不断,混乱不堪,即便沈长空同她说过不必担心,可她怎能不担心。 若是阿耶也有个什么好歹,她便真的只剩沈长空一人了。 “阿耶,”她吸了吸鼻子,“我留在宫里陪您好不好?” 明知这话孩子气,明知自己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会引来麻烦,褚沅瑾还是忍不住说了。 她比谁都清楚,无论是身旁的沈长空还是开惠帝,都不会同意。 “胡闹!”开惠帝果然板起了脸,可眸中却丝毫不见恼意,他指了指沈长空,“你乖乖待在府中,长空会护着你,切不可再跑进宫来。” 褚沅瑾低垂着眼睫不言不语,开惠帝又道:“你只需记得,听见外头说什么都莫信。” 她终是点了点头,本就没抱希望,此刻也只能妥协应好。 开惠帝连一晚都不叫她在宫中过,用过膳后便叫沈长空将她领了出去。 出了大殿,褚沅瑾忍不住往东宫的方向看去。 她依旧被沈长空牵着,垂眼看了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总算平缓了些许。 “每年七月初八,是我阿兄的忌日。” 她声音极轻,像是怕惊动了谁,可沈长空却心头猛然一震。 褚沅瑾毫无察觉,沉浸在那段回忆中,半晌才继续道:“今年,所有人都在你的庆功宴上,我一个人待在偌大的东宫,以为再不会有旁人过来。” “可是她来了,只有她还记得。”褚沅瑾抬起头,平视着正前方,目光极空,“当日她抱着我,同我说的也是那句话。” “她说阿瑾,你还有我……” 这么短短一句话,褚沅瑾从不同人的口中听过好多好多遍。 甚至阿娘去世时,阿兄也是这么同她说的,可后来连阿兄也走了。 此时此刻,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沈长空也知道,她只是想要发泄,并不需要也不想他回复些什么,便只拥着她,企图能在这寒日里给她哪怕一丝一毫的慰藉或是暖意。 原来那日,她不是被小倌绊住了脚,亦不是不想见他。 殿宇巍峨,白玉石阶下两人紧紧相拥,时而几只鸟儿盘旋飞过发出细微声响,此外再无他音。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褚沅瑾主动将他的手握紧,扯了扯唇道:“我信你。” 声音极轻,落在沈长空心上却极重。 让他想起许多年前两人还未在一起的时候,褚沅瑾闯了祸,皇帝说要好好收收她的性子,不许她再出宫鬼混乱逛。 可要她在宫里待着修身养性,简直比要她的命还要难上几分。 皇宫死板又无趣,褚沅瑾哪里坐得住。 她软硬皆施,对沈长空威胁恐吓了一阵没用便抱着他的胳膊求他,撒娇她一贯是手到擒来。 沈长空本不喜欢她将目光分给旁人,不愿她偷跑出宫同那群所谓朋友来往,可耐不住她软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求。 终是点了头,将她又一次地带了出去。 那回沈长空记得极为清楚,她并未去寻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反而只是拉着他闲逛。 少女的指尖柔软嫩滑,毫无芥蒂地同他牵着,沈长空连回握的勇气都没有,只任由她牵着,担心着她何时反应过来便将自己松开。 可她没有。 买糖葫芦的时候,买发钗的时候,一甩一甩地朝他比划着街上耍杂技人动作的时候,都没有松开。 她说,像他这样好看的人若是不紧紧牵好,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别人拐跑; 她说若是她不牵着他,恐怕他的眼睛都不知要落在街上哪家小姐身上。 沈长空当时便想告知于她,他不会被别人拐跑,也不会看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可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因为褚沅瑾将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举在他眼前,笑眼弯弯地告诉他:这叫宣示主权。 他心跳如鼓,悸动得厉害。终于明白,对她所有的情愫,叫爱。 也是在那天,褚沅瑾信誓旦旦地对沈长空说,她终有一日要搬出宫独住,她会去求阿耶赐她公主府,届时沈长空也必须陪她一起出来才行。 后来她当真求来了公主府,与怀安王府共处一坊,且距离极近。 可当日褚沅瑾同他说时沈长空虽心中高兴,却没敢信过。褚沅瑾向来想起一出是一出,怎会因他便真将公主府定在他家附近。 褚沅瑾并不管他信不信,她说完便算过,再不提一句,只管嚼着口中刚买的花糕,将啃得只剩一只翅膀的鸟儿糖画丢给沈长空,勒令他一定吃完。 而后又拉着他蹿到别的摊子跟前,伸手比划着画一个大圈,嚣张又骄傲地道:“这些我全要!” 临到该回宫,她便开始踢着小腿不高兴,非要缠着他发誓下回还带她偷溜出来才肯罢休。 西北角的宫墙边无人看守,底下层层草堆挡着的其实是个狗洞。 可褚沅瑾连看都未多看过那狗洞一眼,她拍拍沈长空的肩膀,少年便意会蹲下身来。 动作极为熟练,像是进行过无数次。 而后她便踩着他的肩膀,爬到高高的宫墙之上,等少年先行翻到墙里边才冲他粲然一笑。 背对着赤橙的霞光,眉眼弯弯的少女坐在绿瓦红墙上,像以往的任何一次那样笑着冲他喊:“子钦,我信你呀!” 他张开双臂,她便不带一丝迟疑,纵身一跃,扑进他怀里。 第90章 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回府后,褚沅瑾反而未再消沉。 自顾自松了沈长空的手便奔秋书那去,吩咐她去小厨房弄些夜宵来。 方才在宫里已经用过晚膳,褚沅瑾夜里不常加餐,每回吃多了都睡不好,可今日就是想吃一些。 沈长空并未阻她,只同她一处坐着,瞧着她吃。 她要的都是些不易消化的糕饼甜食,吃相也不如平日里那般雅观,碎屑沾到嘴上也不在意。 粗粝的拇指拭到唇角时褚沅瑾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他轻轻掠了一下,而后将指腹上沾的那点糕饼细屑给她看。 褚沅瑾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吃相许是极为难看。 不知是因着吃了甜食还是这么个小插曲,她心中总算是好受些了。虽说这些年来皇后待她很好视如己出,可她待皇后又何尝不是这般。 如今知晓了那人的真面目,且她还已经没了命,自己该高兴才是。 为那种人伤神难过,太不值得。 吃了这么些子东西,肚子已经有些胀了,这会儿要是躺在床上先不说睡不睡得着,就光是平躺着那也是难受得紧。 沈长空见她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便拉了拉椅子离她近了些,伸手替她揉了揉肚子,一边揉一边道:“带你去走走?” 一直这般坐着,也是不舒服的,恐怕到了半夜都难以消化得了。 褚沅瑾点点头,身子却没动,瞧那样子是没有主动站起来的打算,沈长空这才伸手将人拉了起来。 这会儿外头天已经黑透了,月亮高高悬着,漫天的星子闪着亮光,褚沅瑾抬头看着,恍然觉着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不值一提。 她侧过头看向沈长空,他身量太高,低头同她对视时须得弯着脖颈。 褚沅瑾伸手环住他,她懒得踮脚,沈长空便顺着倾下身来,由着她向前迈进一步,将额头抵上他的。 本以为她正是脆弱的时候,要靠着他温存一会儿,哪知额头刚抵上去便被推开。 她随手指了指天上,深吸了口气骄纵道:“你给我数数这天上有多少颗星星,数清楚了我就原谅你先前犯的错,全部一笔勾销,如何?” 说这话时褚沅瑾高高抬着小巧精致的下颌,仿佛恢复了往日的骄纵跳脱,只是唇角牵起的弧度有些勉强。 沈长空心口紧了紧,只觉更为心疼。 伸手将她揽了过来,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入目是无数星子漫成的海,他垂眸深深看她,认真而虔诚道:“天上有几颗星臣数不清,可地上只有一颗,它叫阿瑾。” 褚沅瑾像被人丢进了一片柔软的云里,通身都被湿哒哒的暖意包裹。 他只有两种时候会对她称臣,一种是生气较劲时,一种是虔诚起誓时。 褚沅瑾抿抿唇,勾起他小指轻轻晃了晃,牵唇道:“算你过关。” -- 在怀安王府住了一月有余,褚沅瑾都有些忘了公主府什么样子。直至跟着沈长空送沈然出嫁那一日恰巧路过了公主府才想起,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沈然本是庶女,虽说怀安王府的庶女也比旁人高出一截来,可毕竟是远嫁,在那边没有依靠又不熟悉,去往西域前沈长空便特去求圣旨给她封了郡主。 身份尊贵些,在那边背也能挺得更直些。 那日褚沅瑾和沈长空站在城门口远远瞧着送亲的队伍越行越远,沈然虽掉了眼泪,可能看得出,她心里是高兴的。 她虽害怕、惶惑,舍不得长安舍不得阿兄,却也在期待着。 她从未遇见过哪个男子像拓拔涉那般,尊重她的一切愿想,告诉她不必改变。 在这日之前,沈然偶然见过林言一面,那日她正在外头排着长队买一家糕饼铺的果子,一辆马车停下,林言从里头走了出来,站定在她身边。 她跟在林言身后那么久,这是他第一回主动过来同她搭话。 沈然这时候才觉着,这朵高岭之花,好像也不过如此。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将他捧得太高,那些明显得昭然若揭的缺点她全都视而不见,现如今脱了那种状态,便全看得清了。 林言已经听说了她同拓拔涉定亲之事,可他不信这为沈然自己情愿,只当她是被她兄长所逼。 他将手炉往她眼前递了递,示意她伸手去接。 怎料往日里总是含羞带怯看着他的女子此刻只是轻轻掀了下眼皮,缓缓摇了摇头便拒绝了。 他这才开口道:“我替你排着,你且去一旁的茶馆酒楼里头暖和暖和。” 天气冷得呼出口气都是白的,队却长得很,排到她还不知猴年马月,人都得冻僵了。 沈然抬眸看他,觉着有些讽刺。 她道:“林公子若是想插队给表小姐买果子也不必这般纡尊降贵同我说好话,我是不会应的。” 林言瞬间变了脸色,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虽说这话极为孩子气,又显著格外不大方,可沈然说出去之后只觉着身心畅快,像是出了一口恶气般高兴。 说罢也也不排队了,更是不管林言的脸色,转身提起裙角便走。 林言只愣了一下便跟了上来,像从前任何一次她被甩掉又不厌其烦地跟在他身后一样。 沈然不知他的用意,她只是死也没想到林言竟能有今日,她瞬间走得更快了。 她走得快,林言跟得便更紧。 “林公子到底想做什么?”沈然转过身去,面上的厌烦毫不遮掩。 林言被刺痛了一般看着她。 是啊,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然长相并非绝佳,身形并不窈窕,没规矩没才情。如今他肯主动找她已是放下了身段,她竟开始厌烦? “我知道你在怪我。”他终是压下心头的躁乱,强作平静道。 沈然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我怪林公子做什么,只是我现如今有婚约在身,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可你那婚约是被逼无奈!” 林言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控,沈然心觉有趣,压住唇边呼之欲出的笑意正色道:“林公子错了,我是心甘情愿。” 说罢便未再管他,转身彻底离去, 林言愣在原地,没再追上来。 沈然每走一步都是雀跃至极,像踩在云端,轻飘飘的。 说是虚荣心也好,其他什么也罢。她就是止不住地开心,终于不用热脸贴冷屁股,还反扳回了那么一局。 即便现在坐在驶往西域的马车上再想起,她亦是想笑的,连远嫁他乡的难过都被冲淡了些许。 她抹了抹眼泪,低着头笑了。 总归是自己选的,且阿兄说了,可以回家。 只要有家可回,她便什么都不惧了。 -- 回到王府,褚沅瑾是一步路也不想多走。她今日站在城门口迎着冷风吹了许久,那种场合人又多,又不能叫沈长空当众抱她背她。 这会儿下了马车看着朱红的大门,她只觉腿酸。沈长空先她一步下了马车,拉开了车帘朝她伸手。 褚沅瑾高高站着,小脸垮着,显然是脚都不想往下迈。 朝他伸直了手臂,细声细气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若猜不中该如何做便不要再见我了。 随着极低的一声轻笑,褚沅瑾一个失重便凌空而起,被拦腰抱了起来。 她顺势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颈项,下意识闭上眼睛轻轻蹭了蹭。 小巧鼻头与男人颈侧肌肤摩挲的瞬间,褚沅瑾没看见,他的耳垂泛了层薄红。 即便已经亲近过许多次,他还像最初时的样子,经不住她任何撩拨。 到了衢清堂褚沅瑾才叫他把自己放下,她缓缓甩了甩腿,将目光定到了西边。 说起来,在这衢清堂住了一月余,她竟是从未生起过去西厢房看看的念头。 她在正房住了多久,沈长空便在那西厢房住了多久。 褚沅瑾指了指,“我要去你房里看看。” 沈长空眸光闪了闪,执起她的手便将人牵了进去。 西厢房屋子小得很,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墙角一张木床也是极小极窄。沈长空又身量高,光是看着便能想象出他谁在那样一张床上有多挤。 定然是很不舒适的。 褚沅瑾背着手走进去,活像个小老太太,一脸认真地巡视了一圈,最后在那张小床旁停下,还俯身在被子上轻拍了拍。 而后端庄坐下,眉眼弯弯道:“住得还不错嘛。” 沈长空蹙了蹙眉,环视了一圈,确认是家徒四壁一点没错。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床面上,将纤细的娇躯牢牢圈在了怀里,“哪里不错?” 褚沅瑾往后退了退,立马被一掌箍在腰上,往前又拉了回去。 她轻轻咬了下唇,而后伸出手指点了点他下巴,嬉皮笑脸道:“这不挺干净的。” 干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优点可夸。 见他只低首深深看着自己默不作声,褚沅瑾主动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嗫嚅道:“你住在这里不是应该的么?” 本来因着心虚声音还比较小,说到这儿她便开始有了底气,小手握拳在他后背捶了一下,不满道:“难不成你要叫我住在这小厢房里自己去睡正房不成?当初可是……” 话未说完便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嘴巴。 “这儿极好,配我绰绰有余。”他无奈道。 这一月里来,她每次一有什么不满便要将他当初误会她还禁着她不让出房门半步的事情搬出来说道一番,这倒成了她拿捏他的一大利器。 见他妥协,褚沅瑾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推了推他。 沈长空本不愿放手,可触及她那立马要旧事重提的控诉目光便终是将人松开。 褚沅瑾本想就这么回正房的大床上歇着去,可站起身来时余光忽然瞥见枕边放着的雪白手帕。 她伸手拎了起来,抖了抖便将那帕子展开在他眼前。 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褚沅瑾先前见过。 只是…… “这口脂怎么回事?” 她左右手各捏着帕子一个角,整张帕子都彻底暴露,中间那几抹绯红印记更是极为显眼。 上回见时她并未将帕子展开,故而不知这口脂印记是本来就有还是后来弄上去的。 沈长空听罢扯起了帕子另一端,硬朗的眉目中染上了层暖色,极为自然道:“是你的口脂。” 见她眉心蹙起,想来是疑惑不解。 沈长空解释道:“当日你去大理寺找我送餐,咬了我的耳朵,留下了口脂,我便擦在了这方帕子上。” 褚沅瑾眉头蹙得更紧,她虽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可,可…… 皱了皱鼻子,她一言难尽道:“用你母亲留的帕子擦口脂,这,不妥吧?” 第91章 在他脸颊咬了一口…… 用母亲的遗物擦她弄到他耳朵上的口脂,未免有些太不尊重。再者说了,即便这帕子并非他母亲的,他这行为也是奇怪得很。 一时间褚沅瑾看他的目光都带了些探究。 沈长空接过了那帕子,唇边染了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当时是骗你的,这不是我母亲的东西。” “不是你母亲的东西?”褚沅瑾揪住了他的衣领,“那是谁的?总不能是我的罢?” “嗯,”他顺着那只小手揪着自己的力道往前倾了倾,“是你的。” 褚沅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仔细瞧起那帕子来。 确实是她最常用的料子,她当初也这般怀疑过。可左思右想也不记得自己何时给过他帕子,便对他所说是为母亲遗物之言未再做他想。 “我何时给过你这个?” 她不记得并不出奇,且先不说那时褚沅瑾年纪小,那事也着实微不足道了些。 是在沈长空刚入宫没几个月时,褚沅瑾瞧见了他小臂上的鞭痕,便拿自己的手帕给他缠了上去。 那鞭痕是入宫之前留下的,早已成疤,印记并不算深,浅浅的几道浮在冷白的胳膊上,不疼不痒的。 她也并不懂得如何包扎,甚至伤处要上药也一概不知,许是从哪里见过旁人伤处上这般缠过纱带,便有样学样给他系了条手帕,便以为这般便能痊愈。 沈长空犹记得,她缠着那手帕松松绕了个结后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像个大人一般语重心长地同他道:“好了,回去好生休养即可。” 让人哭笑不得,也叫人心中柔软。 沈长空从头至尾将这事同褚沅瑾说了一遍,她还是想不起来,哪怕一丁点的印象都不曾有。 虽心中清楚自己小些时候恐怕就是那副德行,可她还是做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嘴硬道:“手帕是我的我信,可这经过定是你瞎编出来骗我的。我哪有那般傻……” 说着自己都有些心虚了起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眼神也飘忽不定,四处乱瞟独独躲过那双凤眸。 沈长空低首啄了下她唇角,褚沅瑾顿时被拉回了注意力。 她突然意识到,若是那时沈长空便开始细心将她的东西留着,那他岂不是早早便对自己生了那种心思? 褚沅瑾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沈子钦,我那时可还是个孩子!” 竟对个半大的孩子生了别的心思,说他不是变态都没人相信。 听罢沈长空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我那时也是个孩子。” 孩子对孩子,没什么变态的。 她于他而言向来是唯一的特例,但沈长空自己也说不清是何时对她生了那种心思,总归要更晚一些,不会是在那个时候。 听他这般说,褚沅瑾忍不住扯了扯唇角,泄愤一般在他左脸颊上咬了一口,留下一圈浅浅的齿痕,齿痕周边晕了一层薄红。 是她的口脂。 她吃吃笑了起来,捧住他的脸在那齿痕上又亲了几下,嘬得啵唧响,而后眉眼弯弯笑倒在沈长空怀里,整个人都趴在他胸口。 沈长空喉结滚了滚,猛地起身将人扛在了肩上,大步朝外走,而后在成风和于渊的注视下拐进了正房。 门被砰一声摔上时褚沅瑾只觉自己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她被放倒在柔软的寝被上,拔步床宽大舒适,褚沅瑾突然便懂得了这厮为何要绕到这正房来。 伸手环住他脖颈,在一轮轮攻势与反击中褚沅瑾终是使不上力气。 她戳了戳男人劲瘦腰身,而后在他隐忍的目光中朝外指了指。 沈长空长舒了口气,刮了下她鼻子无奈起身,推开了房门,对上门外那两人颇为好奇的目光。 冷声道:“出去。” 两人皆是震了震,成风几乎是转头就往衢清堂外走,于渊却迟疑着未动。 他挺直了腰板,昂起头道:“我找公主还有事!” 沈长空沉沉看着他。 于渊张了张口,吞咽了下又仿若无事道:“等等再说也不迟。” …… 折腾一番后已是深夜,褚沅瑾本就因着在城门外站了会儿而有些腿酸,这么一遭下来,酸劲儿是感受不到了,整个人都软成一滩泥。 沈长空将人抱在怀里,照着她不满的控诉给她揉按着小腿,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耐心。 可褚沅瑾还是不满意,哼哼唧唧地撒着娇,也不说想要什么,好像生来就是为着折磨他。 沈长空叹了口气,又俯身下去吻她,“怎么了?” 他的声音罕见的柔和,钻进耳朵里痒痒的,有些蛊惑人心。 褚沅瑾扁了扁嘴,娇声道:“你肚子太硬了,硌得我好疼。” 她的手指恰巧戳在他壁垒分明的肌肉上,坚硬紧实,光是瞧一眼都令人面红耳赤。 沈长空扯了扯唇角,磨了下她小巧红润的耳垂低声道:“可你方才摸着它说好喜欢。” “你……”褚沅瑾戳在他腹上的手指蜷缩了下,愤愤道,“你能不能别总重复我脑子不清醒时说过的话!” 重复便重复吧,她也不介意再多说几遍给他听听,可别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啊! 这么正气的一张脸,一脸正色地说着床笫之间她说过的话,莫名便让人有些羞赧。 简直抬不起头来。 沈长空垂眸扯了扯她鼓起的雪腮,含笑应了声好。 只那语气极不诚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在敷衍。 还未待褚沅瑾再度发作他又轻轻捏了捏她喉部,哄道:“我去给你倒些水喝。” 褚沅瑾顿时没了脾气。 他转身捞了件外衣披上,转身的瞬间褚沅瑾又看见了他后背上密密麻麻的鞭痕和刀疤,交织在冷白的皮肤上,说不吓人是假的。 今日是第一回瞧清了他,若不是褚沅瑾死缠着要看,沈长空许又会像从前那般从头至尾不叫她瞧见分毫。 她想起两人紧拥在一起时抚着他后背问他征战是不是很辛苦。 男人嗓音又哑又闷,像是在证明自己般往下猛地沉了沉身子,道:“不辛苦。” 褚沅瑾想锤死他的心都有了,恨不能立马将人推开。 “我说的是你身上的疤……”她拼命想提起力气斥责他,可一出口便是娇娇媚媚的,反而像是在撒娇。 他终是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目光突然便有些小心翼翼。 “也不全然是征战留下的,还有小时候我母亲打的。” …… 褚沅瑾此刻跪坐在床上,心口紧了紧,忽然直身前倾拽住了沈长空手腕。 他脚步顿了顿,将那只攥在自己腕上的小手反握紧掌心,转身问道:“怎么了?” 褚沅瑾抿了抿唇,抬眸与他对视着,郑重道:“你的疤一点都不丑。” 沈长空愣了愣。 还以为他不信,褚沅瑾有些着急,“真的!很男人!我喜欢!!!” 第92章 许是出了大事 她这才有些明白从前沈长空为何遮遮掩掩不给她看。 褚沅瑾自知从小到大最是喜欢完美无瑕的东西,这点更是在沈长空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 每回他哪里有了什么伤处叫她看见便必会寻来去疤药为他仔仔细细地涂,不许留下一丁点疤痕。 褚沅瑾挠了挠他掌心,痒麻的触感瞬间袭遍全身,伴随着她直白而真诚的话语带来的温暖一同软软击打着他心窝。 此时此刻,沈长空只想立马同她成亲,连最后这几月时间的等待都变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干脆将床上的女子托抱了起来,两条细直修长的腿便顺势紧紧缠在了他劲瘦的腰上,藕臂搭在他肩上,小手也不安分地挠着他耳垂。 像是故意闹他,又像是下意识便这样同他亲近。 大掌轻轻拍了拍她,褚沅瑾浑身一震,霎时挺直了后背。 “别乱动。”他低声道,声音里已染上了层缱绻的□□。 她向来最是受不住,又最是爱撩拨。回回阻了便应,下次还敢。 沈长空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忍着。 好在被拍了之后她是真消停了半刻,沈长空抱着给她喂完了水,两人才重新睡在了拔步床上。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见男人附在耳边低低说了什么,只是未曾听清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褚沅瑾睁眼便没了沈长空的身影。 往日里他住在西厢房倒是还好,可昨日两人睡在一处,一早醒来见不着人褚沅瑾便有些怅然若失。 坐起身来,她默默叹了口气,而后自己都惊了一下。 不就是醒来没见人么,自个儿何至于这般矫情。 叫了秋书进来给她梳洗,直至快用完早膳昨日没能见成褚沅瑾的于渊才得以进来。 他极为不满,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卫却不能时时在公主身边,这还叫贴身侍卫么? “咱们还要在这待到何时?”于渊环胸抱臂倚在门边,无比想念在公主府随心所欲的日子。 褚沅瑾想了想,这段时日沈长空总是极忙,早出晚归。外头关于立储的传言也从一开始的圣人属意五皇子变成三皇子,风向变得令人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圣人病危命不久矣的消息也在私底下愈传愈神。 那日在宫里阿耶曾说过,外头传什么都不要信。 想来这场宫变很快便到来了。 “待局势稳一稳罢。”褚沅瑾道。 这种时候,她既帮不上什么忙,便更不能拖后腿才是,安安分分待着不叫他们分神许就是最大的助益。 “你昨日找我何事?” 于渊这才慢吞吞道:“乐游原别苑找到的那身衣裳查到了,我问了那家成衣坊的掌柜,说是六公主带着人买的,当时买了有好几套,那是其中之一。” 那料子是那家成衣坊新上且独有的,一开始找上去时掌柜含含糊糊地说这衣裳并非他店里所出,于渊费了好些工夫才从他嘴里套出实情来。 褚沅瑾点了点头,“果真是她,房里的助兴香可留好了?” “嗯,都留好了。” 按照褚沅瑾先前的吩咐,笼络好成衣店掌柜,留好那件玄衣和屋子里没燃尽的助兴药,到时便是人证物证具备。 褚文心逃不掉。 -- 甘华殿。 宽敞明亮的大殿中,红衣男子斜斜倚在榻上,一手抚着腰间悬挂的羊脂白玉配,一手拿着张刚写好的信笺掸了掸。 就在方才,开惠帝将他叫到了长生殿,竟同他说叫他日后好生辅佐三皇兄,兄弟和睦,共理天下。 褚景同自小便知道自己同兄弟姐妹都不一样,小些时候还不甚明显,可越大他那头发便卷曲得越发明显了起来。 后来丽妃偷偷用药水给他洗发才终于看不出卷度。 他最初觉着奇怪,却也未曾多想。可直至撞上母亲同西域边境一将军书信往来,才知晓自己并非皇室血脉。 那一瞬间,褚景同第一反应竟是觉着庆幸。 他压抑了这么些年的感情,对那人屡次三番涌现出来的强烈占有欲都一度使他极其痛苦。 可他竟然并非亲生,他不是怪物,喜欢上的人同他没有半分血脉关系。 是不是皇室褚景同并不在意,他对皇位更是没有半分兴趣。 他唯一想要的,只有褚沅瑾。 可她是阿姐啊,他同她怎会在一起? 即便她再不畏世俗,再不注重名声,也不可能同他一起。 褚景同比谁都明白。 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只要能将她圈住,褚景同便愿付出一切。 既阿耶如今又属意别人,谋朝篡位他亦是敢的。即便最终失败而丢了命,他也在所不惜。 若他能登基为帝,便总有一天要将沈长空铲除,褚沅瑾迟早是他一个人的。 可若他便真岿然不动等褚景湛夺储,那他同褚沅瑾便再无可能。 若不能得到阿姐,他活在这世上便也失了意义。他不惧死,只想给自己拼一个机会。 一个得到她的机会。 这信笺一旦送出,他生父便会立即从西域拨兵前来助他逼宫夺位,届时是成是败,自有分晓。 妖冶万分的桃花眼微眯,指节在玉佩低端浅浅凹进去之处停留片刻,而后轻轻摩挲了一番。 那处是褚沅瑾亲手刻上去的,他的名字。 褚景同未在犹豫,挑起唇角吹了声口哨,一只雪白信鸽便从窗边飞了过来,落到他虎口处。 他将手中那信笺随手一卷,塞进了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而后饶有兴致地缓缓顺了顺雪白羽毛,好半晌才行至窗边,将其放了出去。 在那窗边站了许久,褚景同莫名想起了许多事,无一不是有关于褚沅瑾。 她骄纵任性,脾气大,从来都是他这个弟弟让着她,他也甘愿让着她,将手上拥有的一切都捧给她。 可是后来,她不要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每回见了他眼神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恶心,拒绝同他的一切碰触。 可他们以往明明是那样要好。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阴沉了下来。 这天,总归是要变一变的。 -- 自那日沈长空离府后已是许多天未曾回来过,倒是叫成风来报过平安,叫她不必担心,可褚沅瑾又怎可能真不担心。 沈长空这人,自小到大皆是寡言少语,好事不说,坏事更是不会叫她知道。 天晓得他是不是瞒了她什么东西。 况且即便他们再如何胸有成竹,难不成就没有个意外? 越想褚沅瑾心里头便越发难安,已是几日没吃好饭,小脸看着都瘦削了几分。再加之夜里时常惊醒,眼底下也蒙上了层浅淡的青影,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憔悴。 她叫秋书出去将于渊叫进来。 等待的时间里不知又想到什么,脸色更差了,于渊推门进来后她立即迎了上去,吩咐道:“成风今日可有回来?” 于渊摇了摇头。 自那回报平安后,成风也有一段时间没了踪影。 褚沅瑾心头一跳,急道:“你去大理寺寻寻,看能不能找着他们,若是见着人细细帮我问问,动作快些!” 于渊点了点头,转身便奔了出去,少年高高的马尾扬起在凛冽的寒风中,褚沅瑾倏的恍惚了一下。 他竟是有好些日子没跟着自己穿衣了,至于究竟始于何时被,褚沅瑾竟是未曾注意。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贺家公子来找。 褚沅瑾忙随着那侍卫出去,到了接待来客的花厅。 贺景轩看起来急匆匆的,在这大冷天里额角都布着细细密密的汗,想来是有什么大事。 见着褚沅瑾他才面色一怠,松了口气。 “我去公主府寻你,小厮道你在这怀安王府,我便急匆匆赶过来一看究竟,见着你我便放心了。”贺景轩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褚沅瑾的眼睛。 她顿时惊觉不好,逼近了她道:“贺景轩,你若还当我是朋友便告诉了外头出了何事。” 贺景轩印证了心中所想,她果真还被蒙在鼓里。 他躲躲闪闪,打马虎眼道:“能出何事,我太久未见你,心中实在……” “贺景轩!” 褚沅瑾彻底失了耐性,她也叫于渊他们出去打探过,可愈是紧要关头宫里愈是密不透风,半丝消息都传不出来。沈长空又已经失了消息好几日,她心中实在慌得不行,直觉恐怕出了大事。 贺景轩抹了把头上的汗,对上她逼视着自己的眼睛,再是瞒不下去,他迟疑着道:“我说了你莫要冲动,是真是假如今还未可知,我也是不小心从我爹那里得到的消息。” “快说!” “宫里好像已经变了天了,五皇子联合西域兵力逼宫篡位,据说已经闯进长生殿了……” 贺景轩扶住褚沅瑾的肩膀,安慰道:“你莫担心,先不说这事孰真孰假,便是真的,现下发展到哪一步了也还不知,况且有沈长空在宫里护着,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他么?” 其实两人都明白,这事不可能为假。 一方面这话是从贺丞相口中所知,另一方面,褚沅瑾早便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若她未猜错,这是阿耶同沈长空自发现褚景同与西域勾结便谋划好的。 她那回进宫,阿耶人前气息奄奄,单独面对她和沈长空时却不见有什么大事。 并且又往外散布了要立褚景同为储的传言,给了他暂且按兵不动的理由。 至于为何要拖延时间,许是因着彼时拓拔涉还身在长安。 褚沅瑾心里愈发清晰了起来,立褚景湛为储的传言散播开来便是在拓拔涉抵达西域没多久的事。 想来是已经控制住了兵马。 可即便是他们设计好的计谋,又安知褚景同没有后招呢…… 她反而更加担心,万一这是褚景同的计中计,那他们岂不是中了他的招…… 褚沅瑾坐立难安,贺景轩看着心中亦是着急得很。 他站起身来将她来回踱步的路挡住,迫使她停了下来:“歇歇吧,你都晃了一下午了,若不然我偷偷进宫帮你瞧瞧?” “不可,”褚沅瑾眉头蹙得更紧,“里头现如今定是乱得很,你安生待着。” 且不说他根本进不去,即便进去了,他只身一人又无半点功夫傍身定然是死路一条。 贺景轩正要再说什么便见一少年急匆匆跑了进来。 于渊本是去了衢清堂,可那里头的人说公主来了花厅见客,他不敢耽误,转身便又跑来了这里。 褚沅瑾光是看他那表情心便已是沉到了谷底,“见着人了没?” 于渊摇了摇头,“将军已经许久未曾去过大理寺了。” 许久未曾去过大理寺,那便是,一直在宫里。 第93章 嘤,不许反悔 长生殿外。 一身红衣、墨发高束的男子被团团围住,扣押着单膝跪在地上。 而扣押着他的,正是他自己带来的精兵。 时到今日,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他们早便看清了他的谋划,一步步引他入瓮,只待此时,一举将他拿下。 褚景同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些精兵是为他生父派遣过来助他夺权所用,又怎会背叛于他? 还是说,他们前来的路上便被人换了一批? 可那信物总不是假的…… 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眯着,仰头看着站在眼前的高大男子,眉眼中满是不忿。 沈长空看了看将褚景同围住的精兵,眸光终定在被反手押着的人身上,淡淡道:“西域兵马终究是为拓拔涉所控,五皇子这都想不明白?” 褚景同怔了片刻,随即唇边漾开一个笑,胜遍万千颜色。 他握紧了拳,唇还斜扬着,咬了咬牙道:“让我见阿姐最后一面。” 见她最后一面,即便是死,他也能安心去了。 而沈长空未再看他一眼。 “沈长空!”褚景同宛若疯了一般挣扎起来,上半身猛地向那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扑,却始终被死死桎梏着。 他恨恨道:“你不过是个被她丢过一次的男人,又能得意多久?一时兴起罢了,还真当……” “可她会嫁我。”沈长空低声打断。 顿时一室寂静。 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褚景同竟是高声笑了起来,直至视线中那人进了殿,殿门缓慢地阖上,他终于闭上了微湿的双眼,任由人将他押走。 此生再无她。 -- 沈长空向开惠帝复命后便从长生殿出来,阔步往外赶,一出宫门便策马而去。 一身玄袍,衣摆被吹得扬起,冷风随着速度的加快更为猛烈地灌进衣领里,可他挥鞭策马,速度只增不减。 他已经太多时日没见褚沅瑾,这颗心几乎要冲出胸腔,迫切地想要见她。 到衢清堂时沈长空动作反而慢了下来。 这里同她未住进来时一样,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褚沅瑾是个闹腾的性子,刚开始被迫住在这处时闹脾气,每日都要折腾出些动静来抗议。后来两人和好,又出了皇后那档子事儿,她整个人也只是消沉了一阵子,随着时日一长,她便又整日里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沈长空离开那日她还未睡醒,整个衢清堂一片寂然,他万般想将人叫醒,最终也只是亲了亲她唇角,便起身离开。 沈长空恍然便陷入一股慌乱。 大白天,若是她还在,怎会这般寂静…… 他站在门口,骨节分明的大掌刚要推门便被身后不远处一声唤荡了心神。 回头,赫然是褚沅瑾。 她瘦了一些,纤细的身躯站在冷风中有种摇摇欲坠之感。一双柳叶眼雾气朦胧,鼻头被冻得微微发红,可怜得不成样子。 像是平静无澜的湖面被小石子轻轻撞击了下,沈长空心口泛软,漾起阵阵涟漪。 褚沅瑾站在衢清堂入口的拱形门前,两只手臂朝他伸了伸,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嘴,转瞬便被拥紧了宽厚有力的怀里。 熟悉的凛冽松木香同淡淡沉香丝丝缕缕混合,钻入鼻息,带来厚重而缠绵的踏实感。 这个冬天都不会再冷。 褚沅瑾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沁湿了男人玄色衣衫,一小片的深色嵌在胸口,给狂跳不止的心脏烙上滚烫的印。 “你怎么才回来!”她鼻音浓重,带着极为明显的哭腔。 像抱怨,可听在沈长空耳中彻底成了撒娇。 他轻轻拍着她后背,低首将她面上的眼泪拭去,而后试探着吻上她的唇。 蜻蜓点水般一触一离,反复不止。 褚沅瑾微湿的眼睫随着他轻缓而有耐性的动作止不住的轻颤,在他薄唇又一次退了些许后终是踮脚迎了上去,藕臂也伸出厚实的狐毛斗篷,环上了他颈项。 被温软湿润的双唇压上的瞬间,沈长空浑身血液倒流,转瞬便顺着她回吻了过去。 箍在被斗篷包裹着的女子腰上的铁臂一寸寸收紧,攻势也渐渐由轻缓转急,难舍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褚沅瑾呜咽两声,男人终于往后退了退,只是将人拥得更紧。 褚沅瑾两颊一片绯色,软趴趴靠在他怀里轻轻喘着气,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外头风大,即便两人现下紧紧拥着,也总比不得屋里头炭火烧得旺盛。 正想问问清楚这段时日宫中之事便被凌空抱起,褚沅瑾猝不及防便惊呼了声,声音不大,却娇娇媚媚。 沈长空垂首在她右脸颊亲了一下,低声道:“外头冷,抱你进去。” 褚沅瑾往他怀里钻了钻,浅浅应了一声。 推开房门,沈长空脚步一顿,明显迟疑了一下。 像是故意一般,褚沅瑾在他胸口轻轻挠了挠,调笑道:“怎么啦,沈将军这是久不归家,连自己寝房都不认得了?” 话音一落男人便未再在门口停留,抱着她迈进了面目全非的屋子。 行至通往内室的隔断前时,沈长空看着晶莹剔透的珠帘,极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满还是无奈。 褚沅瑾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两腮微微鼓起,双目睁圆瞪视着他。 像是在勒令他为方才叹的那口气给她一个交代。 男人单手抱着她,另一手去拨那珠帘,随着珠子相碰的清脆叮铃声响起,他终是进了内室,将怀中人放在了烟粉色寝被上。 他也是这才发现,层层叠叠的床帐亦成了浅淡的藕荷色。 原本灰沉沉的寝房被她装点得满是女儿气,一眼看去便是不知哪家娇小姐的闺房。 沈长空揉了揉眉心,对着她满是控诉的眼睛妥协道:“我很喜欢。” “可是你方才叹了口气!”她不依不饶。 男人倾身上去封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在她更为委屈的目光中无奈抽身,哄道:“不止衢清堂,这整座宅子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改都行。” 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成亲,归根到底是要她住得舒心。 “真的么?”褚沅瑾狐疑道。 看他方才见到这屋子的样子,分明是一脸的不能接受,她又道:“我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只这段时日我一人住这屋子才捣鼓成这样,现下看你的样子应已是局势大稳,那我不日便会回公主府,你将这些东西全换回去便可。” 左右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说得很是轻松,沈长空听着却是眉心一蹙,“你要回去?” “是呀!”褚沅瑾没心没肺道,“可不是要回去吗。” 而后她又问:“宫中怎么样了?我阿耶没事吧?” 虽说他未回来这些时日褚沅瑾担心得日夜难眠,可一见着沈长空,她整颗心便都放回了肚子里。 看他的样子,她便知道,没事了,结束了。 沈长空揉了揉她脑袋头,“都没事了,五皇子谋权篡位,已经定罪。陛下除却伤怀,并无大碍。” 褚沅瑾还想要说些什么,对上他那双深邃如墨染般的凤眸便大脑一阵泛空,转瞬便忘了要说的话。 他定定看着她,蹭了蹭她鼻尖,诱哄道:“不走行不行?” “不,不行……”她吞咽了下,艰难而坚定地拒绝了他,“我就得回去。” 这不久就要成亲,成亲后可就是日日与他同住了,她必须得回去过过自由身的日子。 旁的不说,沈长空这人审美单一沉闷又无趣,怀安王府的园子都没有公主府的好逛。 这般想着她顿时底气十足了起来,必须得回,没的商量。 “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他嗓音低低带着点哑,极为蛊惑人心。 褚沅瑾浑身一僵,心道那和住在这处又有何区别! 她咬了咬牙,狠心用手支着床面往后退了退,小手挡在他胸前,不许他再靠近。 男人蹙了蹙眉,长臂一揽又将她圈了回来。动作强势,眸中却依稀能看见几分受伤。 褚沅瑾虽心软,却并未妥协,侧过脸不再看他,心虚道:“反正就是不许。” 半晌没有动静,抿了抿唇,她试探着动了动脑袋,便撞入漆黑的眼底。 带着被人抛弃一般的委屈,目不转睛地深深看着她。 褚沅瑾觉着自己的良心受到了暴虐一击,几乎要忍不住应了他,将他一块带回公主府。 可惜她没有良心,褚沅瑾在心底给自己打气道。 而后无视他的目光,皱了皱鼻子泫然欲泣着扑到他怀里。 男人一怔,胸口便落下细细密密的捶打,力度极轻,挠痒痒一般没有半分痛感。 只见她边捶他边嘤嘤啜泣,“好没有道理呀呜呜呜,你把我困在这里这般久,临了了还要去占我的公主府呜呜呜,分明便是想将我公主府也变成你实现一己私欲的囚笼呜呜呜……” 她整个人埋在男人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衣襟,流没流泪看不见,可这哭声实在是催得人肝肠寸断。 沈长空额角突突直跳,终是轻拍着她后背妥协道:“不去,不去了。” 话音一落,哭声便瞬间停了下来。 她从他怀里探出半个脑袋,两只清澈见底毫无泪意的眼睛便暴露出来。 许是觉着有些过于明显,她蹙了蹙细眉,攥在他腰侧的小手紧了紧,在那双凤眸的注视下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开口:“嘤……不许反悔。” “……” 正文完结 沈长空确实是履行了承诺,当天并未同褚沅瑾一起回公主府。 头几日褚沅瑾倒也没先急着闹腾,先是进宫看了开惠帝,处置了褚文心,又祝贺了新太子,在宫里住了几日才彻底回了公主府。 本以为沈长空这人必定是说一套做一套,不知要怎么想尽法子过来寻她留宿。 可不曾想这回竟是极为乖顺,只像她未在怀安王府住时那般时不早晚地过来一趟,却从未提过夜里留宿的事。 虽是极让人生疑,可褚沅瑾乐活了好几日他都不见有什么动静,再不对劲她便也不想管了,及时行乐才是正经事。 直至有一日褚沅瑾把江雪砚她们几人接了过来,许是白日里闹得太过,到夜里都还很精神。 不知是第几次翻身,褚沅瑾面对着床壁,深吸了口气想要捶床。 突然间“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打开,来人脚步声渐近,每一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都清晰可辨。 褚沅瑾后背一僵,随即被人揽进怀里。 后背抵上坚实有力的胸膛,与此同时,男人如铁一般的臂膀小心翼翼地环上了被寝被盖住的细腰。 褚沅瑾扯了扯唇角,终于明白过来所谓顺从不过是另辟蹊径。 怪就怪在自己睡得太死,起得又太晚,竟是不曾发现。 她生了逗他的心思,闭着眼睛轻轻动了动身子,男人手臂果真僵了僵,悬空抬着,未敢再碰她。 待她终于没了动静才又试探着将人揽住。 那手臂压在腰上的瞬间,褚沅瑾睁开了眼睛,猛地坐起身来,俯视着随着她的动作屏住了呼吸的男子。 他一身洁白中衣,面容冷白如玉,棱角分明。高大的身躯有一半盖在她烟粉色的寝被里,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这样子,倒更像是褚沅瑾夜半偷溜进了他房间…… 她忍不住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男人岿然不动,只那矜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褚沅瑾又泄愤一般踹上男人劲瘦的腰腹,未待再踹一脚便被攥住了脚踝。 带着薄茧的大掌覆在细滑的肌肤上,拇指指节似有若无地摩挲了下,最是能激发心底的战栗。 褚沅瑾正要发火,便听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缱绻,他道:“换只脚踹。” “……” 她还能说什么? 自然是,踹他! -- 自被发现之后,沈长空再没有偷偷潜入褚沅瑾寝房过。 ——他开始光明正大进出公主府,进出嘉宜院。 下值便来,晨起才走,自然得仿佛是在自己府邸。 要不怎么说习惯成自然,习惯虽不易养成,可一旦养成,变改更难。以至于到最后,褚沅瑾都莫名觉着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正常到,大婚当日她心中竟掀不起一丝波澜。 不像是出嫁,反而像是回家。 这日正是上元节,又因着安阳公主出降,整个长安如火般沸腾。 流水的宴席摆满了长安一百零八坊纵横交错的每一个街道,皇家贵胄、平民百姓,甚至是街头乞儿,皆为座上宾。 管弦丝乐,唢呐锣鼓,十里红妆,精兵护卫,共拥新人携手,共结连理枝。 婚礼程序繁琐复杂,可沈长空为她摆平一切,直至被送入洞房褚沅瑾都有些恍惚,仿若一场虚幻的梦。 两人喝了合卺酒,行了合髻礼,喜娘撒枣果、唱贺词,随着热热闹闹的起哄声,褚沅瑾的手被放在男人大掌中,紧紧交握。 终是礼成。 他们并非寻常新人,更亲密的事都不知做过多少次。可当喜娘牵着她的手放入沈长空手中时,她心口仍止不住地悸动起来,“礼成”二字熨帖却有力,将褚沅瑾的情绪抚平,至此不再飘摇。 沈长空很快便被众人拉着出去敬酒,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大家料准了他不会发火,誓要逮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将他灌醉。 然男人像是千杯不倒一般,醉了众人,却独独没醉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是极重,在无宵禁的上元节,怀安王府仍旧喜庆热闹。 沈长空终于被放回了新房。 本以为依着褚沅瑾的性子,必然早已熟睡,怎么也不会肯等他。 可打开房门时,隔着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帘,一身喜服的女子头戴凤冠,团扇遮面,正规规矩矩坐着。 褚沅瑾脖颈早已被这凤冠压得酸疼无比,无数次生出将其拿掉的念头,可一想起秋书她们神神叨叨的那句“不吉利”,便生生忍住了酸疼。 方才一听到外头有动静,更是乖乖按照礼制拿起了团扇遮面。 可等了半天不见男人过来,她心中便有些着急,忍不住移了移团扇,露出一只眼睛轻眯着悄悄看他。 只见男人一身绯色喜袍,站在门边,隔着层层珠帘定定看她。 褚沅瑾心口仿若击鼓,小手一抖,轻握着的团扇便脱离了掌控,直直掉在地上。 她慌乱去捡,可喜服层层叠叠,精巧繁复,她扶着头顶金冠弯身都有些费劲。 与此同时,清脆的珠帘撞击声响,脚步声渐近,停在她眼前。 男人弯下身来,先她一步捡起了躺在地上的团扇,交到了半弯着腰的女子手上。 褚沅瑾装模作样拿着团扇又遮了一次面,也不知怎么便被男人卸去了凤冠钗环,衣衫层层褪去,团扇又一次落在地上。 喜烛通明,松木香同沉香再一次融合,她成了他的妻。 几番浮沉后,美人香汗淋漓,攀着沈长空的肩,说想要出去过上元。 男人无有不依,大半夜里抱她起来梳洗,亲自为她穿衣,在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上熟练地系上崭新的串珠绦带。 打开房门时,随着冷气进来的,还有大朵大朵飘零的雪花。 褚沅瑾先男人一步跑了出去,雪花落在她墨发间,黑与白的映衬下,更显着一身红衣的女子冰肌玉骨,媚色天成。 她转过身,笑眼弯弯扑进男人怀里,长而黑的眼睫上还沾着一粒飘雪,兴奋道:“子钦,下雪啦!” 沈长空拥着她,眉眼中染上层柔和,伸手触了触她沾着雪粒子的眼睫,一触即化,雪水在修长冷白的指节洇开,不等人察觉便没了踪影。 他轻声应道:“嗯,下雪了。” 是景和三十七年的第一场雪,仿佛蓄谋已久,来得热烈而突然。 沈长空和褚沅瑾并未乘车,随着人流执手行在熙攘热闹的街上。 今年的上元节比往日里还要热闹,一树一树的烟花腾空而放,绽出昳丽绚烂的色彩。满街华灯如昼,鱼龙共舞,赏灯猜谜者拥在一个个商贩摊前,高声讲述自己所想,或为博得美人一笑,或为争得满堂喝彩。 褚沅瑾摇了摇男人手臂,指指正前方商贩手中的转鹭灯,撒娇道:“子钦!我要那个!” 那商贩许是注意到了她,冲她高高举起了手臂,喊道:“那位戴白狐面具的姑娘!不妨叫你家郎君过来猜上一猜,猜对了这灯就归你们啦!” 同样带着面具的男子凉薄唇角轻轻勾起,“要么?” “要!”她甚至轻轻跳了跳,拽着他的胳膊又摇又晃。 沈长空点了点头,唇边笑意更甚,即便被面具遮着上半张脸都能看出其愉悦。 高大的男子微微俯身,纷飞大雪中千千盏孔明灯在他身后腾然而上,映得他仿若神祇。 而神祇嗓音戏谑,眸光却虔诚,朝她道:“叫夫君。” 褚沅瑾只怔了一下,随即踮脚环住他脖颈,歪着头笑靥如花,软声道:“夫君夫君。” 说完还觉不够,又在他唇角浅浅啄了一口,“求求夫君,好喜欢夫君,夫……” “我说两位!”那商贩啧了一声,半捂住眼睛还开了条缝,“可别腻歪了,我说这灯到底还猜不猜了!再不来我要开始了!” 随着他这一声喊,围着的一圈人都转过身去看,入目便是一小娘子圈着高大的男人脖子亲。 里圈的人看不清,听着陡然升起的阵阵哄笑声好不着急,却毫无办法。 两人终是分开,执手穿过层层人群,走到了最里边。 站在高台上的商贩挑着精致的转鹭灯,饶有深意地笑道:“可算是来了,倒显着我老头子是专给你们二人送灯一般。” 言罢全场又是一阵哄笑。 他打了打锣,瞬间正了颜色,神神叨叨道:“雨落在横山上,打一字!” “我知道!” “选我选我!” 这谜简单至极,并不难猜,好几个人皆高高举着手跃跃欲试。 沈长空手臂抬得算是最早,可他不发一言,褚沅瑾急得不行,在商贩动了动手要指人来答时,她跺了跺脚,大声喊道:“雪雪雪,是雪!” 登时便有人不满意了,“你这小娘子,怎的不守规矩?” 褚沅瑾扬了扬头,“那不也没人规定非得举了手才能答!” 那人登时一噎,说不出话来,甩了甩袖子被气走了。 褚沅瑾哼了一声,拽了拽身旁男人的衣摆道:“明明就是嘛……” 沈长空揉了揉她脑袋,纵容地点了点头。 提着灯的商贩更是哭笑不得,他确实从未规定过如何作答,倒是叫这小娘子钻了空子。 他行至高台边,蹲下身来将转鹭灯递到戴着白狐面具的红衣女子手中,笑道:“姑娘说得对,确乎是没有那劳什子规定。不过姑娘要相信你家郎君才是,即便是你不说,这灯谜亦是要落在他手上的。” 褚沅瑾耳尖有些泛红,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将灯接过来同商贩点头道了声谢便拉着沈长空从人群里挤出去了。 她呼出口气,娇嗔道:“都怪你。” 男人眸中染笑,“嗯,怪我。” 她终于又弯起了眼睛,将那转鹭灯塞到沈长空手里。 两人垂首看着,转鹭灯剪纸图案循环轮转、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回到起点。 正如一别经年,斗转星移,往日的少年权倾朝野,却依然是她的臣。 褚沅瑾在万千星火与雪中仰头,眉眼弯弯道: “子钦,上元安康。” 正文完 番外 褚沅瑾看沈长空不太顺眼,已经持续一月有余。 倒也不是不顺眼,只是见着他时情绪烦躁,心里总觉有些异样。本以为离他远些便好,可怪就怪在见不着他心里竟是更为烦躁。 褚沅瑾也说不清,她根本不懂这突如其来且呈加重趋势的情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此她已有许久没给过沈长空好脸。 这日褚景修来了公主府,第一句话便是:“子钦呢?” 几乎是一瞬间,褚沅瑾便炸了,“子什么钦,这是公主府,阿兄若是找他不妨去怀安王府。” 褚景修顿了一下,而后温和笑了笑,揉揉褚沅瑾脑袋道:“你们二人闹别扭了?” 自褚沅瑾搬出宫以来,他每回来这公主府只要褚沅瑾在府上,那沈长空必然也在。若褚沅瑾不在,那要么是去了怀安王府要么便是同沈长空一起去了别处。 鲜少见这二人不在一处的。 听罢这话褚沅瑾蹙了蹙眉,颇为不耐地拉着褚景修坐下,将这一个月以来的不对劲全同他讲了一遍。 “阿瑾是说,见到子钦难受,不见他却是更为难受?”褚景修眉宇清隽,此刻蹙得比之褚沅瑾更紧。 他大抵是懂了,阿瑾现如今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与沈长空成日里待在一起,生了旁的情愫也并不奇怪。 作为亲兄长,除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褚景修更多是生出种怅惘的空落感。 看着褚沅瑾点头,他心中更有些不是滋味。 她性子向来跳脱些,与些公子哥们相处起来丝毫不见怵,褚景修有些不知要不要同她解释。 思索了半晌,他才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轻声道:“阿瑾可有想过,或许你对子钦并非嫌恶,而是喜欢?” “喜欢?”褚沅瑾觉着他说了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我自然是喜欢他,从他刚入宫时便极喜欢。” 若不然为何做什么都叫着他,又为何有好东西都想着他。 褚景修见她一脸坦荡,便知她还是未懂。 叹了口气道:“为兄说的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 褚沅瑾反应了好一会儿,突然便有种醍醐灌顶般的恍然大悟感。 她难掩眼中的兴奋,“此话当真?” 看着她一脸要饿狼扑食的样子,褚景修有些后悔同她说了这些,修长指骨微动,轻轻扣在实木桌面上,道:“也不一定,为兄也只是猜测……” “不!”褚沅瑾抿了抿唇,笑意要从眼睛里偷跑出来,“定然是这样!我说呢,前几日我手碰到桌角一下,他帮我吹了吹,我心里竟就难捱得紧,像被只小爪子挠了一般,原是因着我对他生了歹念!” 褚景修无奈笑了笑,唇角弧度微平,瞧着倒有些像是在强颜欢笑。 “这怎能叫,歹念?”他为这用词颇有些头疼。 一瞬间真觉着他这妹妹像是个要去强抢民男的歹人…… 褚沅瑾看着褚景修,突然弯了弯眼睛笑问道:“那阿兄对阿愉也生了歹念么?” 像是被热气熏了心神,褚景修有些面热,斥道:“不许胡说,贺二姑娘……” “贺二姑娘?”褚沅瑾啧了声,打断他,“可那日马球会上,我分明听见你叫她阿愉。” “……” -- 褚景修走后褚沅瑾愈想便愈觉着是那么回事。 她向来不是个忸怩的人,看中的东西都要得到,看中的人自然也是。 可她不喜欢强取,她得让那人心甘情愿才行。 自上回让沈长空不许过来寻她,褚沅瑾已经冷落了他有好几日了。她当机立断,换了身衣裳便直奔怀安王府。 到了才知沈长空竟是不在,据府中下人所说,他出去时不发一言,脸色并不算好。 事实上,自她不叫他去公主府那日起,他的脸色便没好过。 褚沅瑾在园子里的秋千上荡了会儿,等着小厮将人找回来。 这秋千是两人刚出宫时沈长空亲手为她扎的,宫中和公主府也各有一架。 她一个人荡着,越荡越高后才有些慌了,紧紧攥着麻绳,生怕自己被从高空中甩下去。 正是心中着急的时候,紧攥着的麻绳被另一只手攥住,秋千受力顿时慢了下来。 “你怎么才来啊?”她有些不满,声音里还有些因着荡太高而生出的颤意。 仿佛这几日被冷落的是她一般。 沈长空将她抱了下来,这动作他不知做过多少次,犹为娴熟。 可还未待他弯身,褚沅瑾便挣扎起来,要他快些将她放下去。 少年本因着她来而好起来的脸色瞬间又有些紧绷的趋势,诚然心中再不高兴,他还是依言立马将她放了下来。 他不知褚沅瑾这几日是怎么了,不愿意同他说话,不愿意见他,现下自己来寻他却也不愿叫他碰。 他们认识这么些年来,从未有过这般情况。 “方才出去了。”他回道。 褚沅瑾之前说了这几日都不许他过去寻她,沈长空便没说方才是去了哪里。 他虽答应了她,却也实在忍不了那么多日不见她。 褚沅瑾似乎也没有多问的意思,仿若并不关心他的去向,只是眼睛骤然亮起来,问道:“你可有心悦之人?” 闻言少年猛然抬起了眼睛,第一反应便是,她是有心上人了。 见他不说话,褚沅瑾心里有些着急,拽了拽他袖子急切道:“说嘛说嘛!” “阿瑾为何突然问这个?”他强作面不改色,双拳却早已在身侧紧握。 褚沅瑾一脸神秘,不依不饶地催他:“你快说嘛,说了我才能告诉你。” 少年心中更凉,像是冬日里冰冻三尺的湖面,冷得人浑身僵硬。 交换秘密,她是要同自己交换秘密。 意识到这一点,沈长空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主,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而他这副表情落在褚沅瑾眼中便是戳中了他的伤心事,既如此,那便定然是没有。 没有,她便能直接向他表明情意,即便他现如今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褚沅瑾亦是觉着情有可原。 现下没有没关系,追几日不就有了么。 她正要张口同他表白,便听少年缓慢而别扭的嗓音流泻,他道:“有。” 褚沅瑾脑子轰一声炸开,第一反应不是失望或气愤,而是耻辱。 沈长空成日里同她混在一处,对旁的姑娘那就是块木头,这人竟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早有了意中人,自己却现下才开了情窦。 这多丢人,褚沅瑾觉着自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深吸了口气,她唇角下弯,看着又委屈又难过,指了指园子的石拱门道:“你走,你给我走!” 同沈长空大眼对小眼了片刻才猛然意识到这是在他家,少女脸色瞬间涨红,甩了甩袖子气急败坏道:“我走!你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绝交。” 她此时此刻除了丢人终于后知后觉生出了落寞,沈长空已有心上人,她一个觊觎他的人还同他来往做什么。 没想到,她的情窦初开竟就这样夭折了。 她恨不能立马飞回公主府逃离后头这人的视线,只是连园子都没能出去便被拉了回去。 少年扼着她手腕,力道很松,却如何都挣不脱。 “阿瑾在生什么气?”他问道。 “生什么气都与你无关!”褚沅瑾心里委屈更甚,若是说了因着自个儿的心上人喜欢别人生气,只怕会叫人笑掉大牙。 沈长空向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近。 他面上神情分明与从前并无二致,可褚沅瑾莫名觉出了股子威圧感。 “阿瑾是不是也有了心上人?” 褚沅瑾抬起头,对上那双黑如曜石般的凤眸,心中一阵别扭,只觉他这个“也”字用得极具侮辱性。 她嘴硬道:“早便有了,定然是要先于你的。” 扼在那双细腕上的手紧了紧,少年眸光渐深,“是谁?” 是谁?! 褚沅瑾嘴皮子都忍不住要颤抖,她欲哭无泪,半晌才憋出一句:“我都没问你你那心上人是谁,你也别问我!” 她脑子里不知转了几圈想了多少人,就是想不出沈长空那心上人会是谁。 日日同她在一处,竟能喜欢上旁人,褚沅瑾内心极为挫败。 她看着沈长空长舒了口气,不知怎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少年喉结滚了滚,面上落寞更甚,低声道:“你可以问我。” “我不问。”她低下头,不敢再直视他眼睛,心虚得要命。 上哪找个人扯谎同他说去。 那群狐朋狗友,即便是拿来挡枪褚沅瑾都不愿出口说什么心悦他们,她的人生可不能埋这种大笑柄。 说完不问后褚沅瑾又有些后悔,她是真好奇,能被沈长空这木头看上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长得是比她漂亮还是比她待他好? 褚沅瑾想象不出,她只觉沈长空是个白眼狼。竟敢喜欢旁人,她这些年来待他的好全白费了。 再找个比他长得好的,这一时半会的还真寻不出来。 褚沅瑾仍是垂着脑袋,委屈地轻哼了声,酸溜溜道:“你那心上人定同你一般,也是个木头。” 全文完结 昏暗的室内,一盏烛火燃在桌前,照亮了男子棱角分明的脸。 冷白的皮肤在烛光照耀下呈现出暖色,然他神色颓丧低迷,目不转睛地盯着桌案。 以褚沅瑾的视角,只能看得见桌腿和男人垂落的玄袍下摆。 一眼望去,整个房间都极为熟悉,无疑是衢清堂沈长空寝房。可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奇大无比,她试探着走了两步,愈发觉着有些奇怪。 沈长空像个巨人,她使劲抬高了脑袋也只能看到他屈起的膝。 “喵~” ?! 褚沅瑾瞬间失声,她她她她变成了一只猫! 正是惊疑不定之时,沈长空闻声低下头来,俯身将脚边的猫儿抱了起来。 褚沅瑾只觉一个失重,脑袋都要晕了,直至落在男人胸前还没缓过来。 熟悉的大掌带着冰凉的温度从她头顶一路顺着抚下去,褚沅瑾尾巴根儿一紧,急切地低声叫了一声。一出口又是“喵呜~” 说不出话来,她急得想哭,换来的是那大掌在她后背上逗弄般的轻挠。 他神色依旧算不得好,周身气压极低,褚沅瑾甩了甩猫脑袋,从他胸前转过头去,看见了桌案前被撕得粉碎的红笺。 已经被拼好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还残缺地散着。 从被拼好的部分可以看出,是她给他写的第十三封情笺。 褚沅瑾记得,这是她亲手撕碎的,那天她说了极难听的话,后来沈长空自请出征辽东,便也成了他回长安前同他见的最后一面。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褚沅瑾心里萌芽,现下该不会便是那一日罢…… 她本已经同沈长空成亲许久,怎会突的回到了好几年前? 诚然这念头极其荒唐,可还有比她成了一只猫更为荒唐的么…… 此时沈长空已经将整个上半身靠近了圈椅里,方才压在她身上的大掌也移开,似乎是乏了。 褚沅瑾回过脑袋来,往上拱了拱,看见了男人眼尾溢出来的湿意。 她心口像被什么撕扯了一般的疼,伸手想摸摸他脸颊,刚伸出去便看见了自己白乎乎的猫爪子。 褚沅瑾一僵,与此同时阖着双目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是趴在胸口那只小猫直直朝自己伸着猫腿,粉粉的肉垫软乎乎地对着他,两只蔚蓝的眼睛睁得圆鼓鼓,极为无辜。 他伸手握住那只小猫爪挼了挼,被抛弃的心情虽然说不上好了多少,但总算得了丝慰藉。 见他阴霾似乎消散了些,褚沅瑾又举起另一只爪子扒在男人手背上轻轻抓了抓,想要治愈他。 男人似乎是会错了意,拎起她另一只爪子也挼了挼,“你是哪家的猫儿?也是……被抛弃的么?” “喵喵喵~” 褚沅瑾想说你家的你家的,却只能喵喵叫,她不高兴地挥了挥爪子,一头扎进了男人怀里。 毛茸茸的猫脑袋顶着他下颌不停地蹭,猫爪子攀在他肩膀上,仿佛在以实际行动告诉他—— 是你的猫! 男人叹息一声,在猫儿毛茸茸的后颈轻揉了揉,“连你都会哄人。” 他伸手按了按眉心,觉着自己有些恍惚,竟有那么一瞬间觉着这猫像她。 两人好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粘人,趴在他身上乱蹭。 现下看着这只不知从哪儿来的猫儿,沈长空心里软了软,揽着它直起上半身,继续拼桌案上被撕得粉碎的红色纸片。 一只雪白的猫脑袋搭在他手臂上来回蹭着,时不时还伸出舌头舔舔他肌骨分明的手腕。 褚沅瑾看着他一点一点拼凑着被她亲手撕碎的情笺,心里难受极了。 用了不知多少刻钟,他终于将其拼好,抱着怀里的猫儿起身到旁边的黄花梨木架子前,从上边取下来一个木盒。 打开后又将手中之物放了进去,连带着刚拿出来的其他情笺一同关进了木盒里。 随着啪嗒一声落锁的响音,褚沅瑾从他胸前往上爬了爬,想亲亲他唇角安慰他。 可还未待触及分毫便被按住了猫脑袋。 他黑沉的凤眸终于又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将她露着尖尖牙齿的小猫嘴捏住道:“这是她的,你不许亲。” “喵喵……” 我就是她啊喵! 沈长空又随意挼了一把猫脑袋,便弯身将她放了下去。 褚沅瑾瞬间又只能看见男人长腿,急得“喵喵”直叫。 可他压根儿便没理她,径直朝外走,褚沅瑾扑腾着小猫腿跟上去,可跑到门边停住了。 这一出去,再想进来可就难了。 万一沈长空把它关在门外不肯开门,凭她现在这副猫躯,纵有十八般武艺也是进不来的。 爪子无意识地在地面磨了磨,而后转头跑了进去,爬到床上窝在了熟悉的寝被里。 没一会儿,沈长空便从外头回来了,仿佛已经忘记屋里还有只猫,或是以为它已经走了,将玄色外袍脱了便朝湢室走。 褚沅瑾从寝被里探了探脑袋,而后伸爪从床上跳了下去。 她这回动作极轻,顺着木梯往上爬,爬到顶端时恰与骤然回头的男人对上目光。 褚沅瑾被热气熏得猫毛都有些湿,她下意识往下看去,入目便是肌肉线条饱满流畅的宽肩,再往下…… 她被捂住了眼睛。 “喵~” 有没有天理呀!连只猫都不给看! 她又喵喵抗议了两声,整张猫脸都被大掌捂住,像是防色贼一般,一丝光都不给透进来。 褚沅瑾不服气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掌心,他不松手,她便用牙尖磨了磨,虽不至于破皮,但也能察觉到她在咬他。 沈长空似是恼了,捏住小猫身子把她转了过去。 刚要出水将自己裹住它便又转了过来,沈长空瞬间又沉进了水里。 他面上极为不耐,可看见那张委屈巴巴的猫脸又莫名心软。不知怎的,他看见这只猫,总会想起褚沅瑾。 小猫见他露出这副神情似乎极为伤心,可又不甘心后退,她伸出爪子踩在男人满是水珠的脊背上,小肉垫瞬间被沾湿。 见他蹙着眉又要来捂她的脑袋,褚沅瑾抢先一步从后边一脑袋趴在了他肩上。 爪子搭在他胸前轻轻挠啊挠的,脑袋也在他颊边不停地蹭,雪白的毛发已然全被他身上的水弄湿。 沈长空突然便有些怔愣,甚至生出了这猫就是褚沅瑾的荒唐念头。 就在他愣神的这会儿,褚沅瑾企图抬脚爬到他赤.裸的胸前,离成功只差一步的时候,被人拎了起来,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仿佛在骂她不知羞。 褚沅瑾简直不能理解,她现下只是只猫!猫有什么是不能看的! 他这进退两难的样子,一遍遍地将她拎起来却迟迟不从浴桶中出来,褚沅瑾用她的小肉垫想也能知道,定然是怕起身时暴露在她眼前…… 她现下半个猫身子都湿漉漉的,眯了眯眼睛“喵”了声便转了身,遂他的愿顺着木阶往下爬。 可她爪子刚才挠他胸口沾了水,竟然从木阶上猛地一滑,雪白的身子咕噜翻了一下就要往下继续滚。 她瞬间睁大了湛蓝的眼睛,下一刻便被一只长臂捞了起来,与此同时,褚沅瑾只觉她的猫脑袋一炸,被看到的盛景惊得喵喵叫。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男人下意识便松了手,褚沅瑾急急下坠,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在猫脑袋也没进去之前,沈长空终于反应过来,将她从水里托住。 与此同时,褚沅瑾霎时惊醒。 一睁眼便是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颚,她正趴在男人胸前,与他一同泡在宽敞的浴池里。 水汽氤氲,她瞳眸中也满是雾气,整个人都有些迷茫,甚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沈长空揉了揉她脑袋,垂首在她唇角亲了亲,温声道:“醒了?” “喵~” 男人霎时愣住。 褚沅瑾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本就被温泉池水蒸得发粉的面颊此刻更加红润。她羞赧地捂住了脸,动作迅速得让人心觉好笑。 男人唇角轻轻勾起,拉开了那双挡着脸的小手轻轻亲她,哄道:“再叫一声?”